《名门长女》
楔子
暮春三月,矗立江南的帝都早已经是草长莺飞,柳暖花春。
这一夜,王气蔚然的京城被璀璨的烟火照亮,浩渺的夜空中团团绽放的巨大烟花,绚丽夺目,令漫空繁星黯然失色。
丝竹绵绵,喜乐声声,不绝于耳。
还有什么比新帝大婚更值得普天同庆呢。
昭阳宫中,凤冠霞帔珠环翠绕,顾玉青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等着她的新婚夫婿来掀起她的盖头。
床头一对龙凤呈祥的喜烛火光灼灼,照着顾玉青绣了金线的盖头熠熠发光。
大红的云锦盖头下,她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带着一层暖暖的笑意,甜蜜而幸福,唇薄而红,嘴角微扬,这一刻她终于还是等到了。
侯门嫡女顾玉青,自幼便聪慧过人,心智计谋非常人所及,纵是几十个年长的谋士加在一起,也未必及得上她。
从十四岁起辅佐当时还是皇子的萧铎,直至她二十岁,萧铎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睥睨天下。
整整六年,就算是心智如她,这六年来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夺嫡大战非同儿戏,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灰飞烟灭,她岂能有丝毫闪失。
苦苦熬过了一个女人最美的六年,为此耗空心血,得了不治的血虚之症,但能换来今日的结果,入主中宫,成为与萧铎并肩的那个人,终究还是值得了。
“吱……”随着一声响,门被推开。
顾玉青忙收敛心事,挺了挺脊背,端端坐直,随着脚步渐渐逼近,她一颗心紧张的噗噗直跳。
虽然与萧铎早已经是相熟的不能再熟,可这一刻,洞房花烛夜,她还是手掌心渗出细细密密一层汗,几乎屏气凝神。
只是……紧张之余,顾玉青心下疑惑,既是萧铎进来,为何喜娘不唱礼呢?而且,这脚步声与萧铎素日并不相同,似乎是软绵了不少。
难道是酒喝多了?
顾玉青心下不禁呵呵一笑,是谁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灌皇帝的酒。
如是想着,心中紧张的情绪倒淡了不少。
脚步渐近,终是在顾玉青面前停下,顾玉青心一提,还不及攥紧手里的吉祥喜帕,头上的大红盖头便被面前的人一把扯开。
顾玉青感觉的分明,不是掀开,是扯开,很用力的扯开。
惊诧中,长似羽扇的睫毛轻颤,顾玉青不及抬起的双眼看到她的大红盖头被那人一把甩开,丢在了她的金色绣鞋旁边,遮住了鞋面上一颗葡萄珠大小的珍珠。
“姐姐,你是在等陛下来吗?”
耳边传来一个娇滴滴又阴测测的女声。
愣怔中的顾玉青缓过神来,抬眼去看扯掉她盖头的人。
顾玉禾!
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顾玉禾!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来这里!
刚刚缓过神来的顾玉青又怔住,满目愕然。
“怎么,姐姐这还没有正式成为皇后呢,就欢喜傻了,连妹妹我也不认得了么?”见顾玉青不语,只是呆呆愣愣看着自己,顾玉禾嘴角微弯,眼底翻滚着鄙夷。
带着嫉妒和愤怒的鄙夷,让她精心装扮过的面容有些扭曲。十几年来,顾玉禾恨透了样样比她能干的顾玉青,日夜诅咒。
但凡有顾玉青在的场合,她便永远都只是藏在她万丈光芒下的一只丑小鸭,无人问津。
就算是没有顾玉青,旁人提起她,也总要加上一句,“原来是侯府嫡长女的妹妹。”
她似乎只是一件顾玉青的附属品。
顾玉禾身子向前微微一探,弯腰俯身,伸手挑起顾玉青的下巴,“姐姐,你鸠占鹊巢六年之久,是不是该挪一挪位置了!”
顾玉禾指尖的温度和力度让失神的顾玉青浑身一颤,却也清醒过来。
聪慧如她,怎么会不知道眼前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只是……顾玉禾,她嫡亲的妹妹,她偏宠了这么些年的妹妹,怎么会……她从未疑过身边人啊。
顾玉青伸手“啪”的打掉顾玉禾的手,声音冰凉的问道:“是从什么时候,你有了这想法!”
顾玉青的冷静让顾玉禾扭曲的脸有些狰狞,“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你便是陛下夺嫡的棋子,他喜欢的人,从头到尾,只有我。你,不过是我成为皇后的铺路石罢了,难道姐姐还真的以为,陛下会爱上你吗?”
她原以为,受此打击,顾玉青会手足无措,会悲痛欲绝,会发癫发狂,为了能看到这一刻,顾玉禾激动地几夜不眠
可是,顾玉禾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时候,顾玉青竟然还能如此冷静。
顾玉青的冷静刺痛了顾玉禾的双眼。
顾玉禾的字字句句,如同锋利的冰锥,直轧顾玉青的心口。
这一瞬,她的心仿佛被撕开一个口子,分明是温润三月,她却觉得有刺骨的寒风呼呼吹透她的胸口,让她冷的全身打颤。
只是,骄傲如顾玉青,她怎么会将自己悲痛欲绝狼狈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人前,让顾玉禾看到。
她要看的,她偏不给她看。
说话间,沉重的宫门又一次被推开。“吱”的一声,仿佛宫中苍老的老妪发出的一声悲戚叹息。
看到进来的人是萧铎,顾玉青眸光微闪,压制住了纷涌而来的情绪,眼底一片平静。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瞬间控制自己的情绪。
萧铎看都没有看顾玉青一眼,对顾玉禾说道:“阿禾,想在这宫里找一杯鹤顶红,还真是不容易。”他的语气轻快极了。
顾玉青顿时心头一震,她当然知道,萧铎找鹤顶红是用来做什么。
辅佐他六年,就算不喜,可为何要对她下此毒手。
“你不喜我,自可以不用迎娶我,你娶了她做你的皇后,不就是了,何必如此?”顾玉青声音冷冽仿似寒冬腊月的冰石。
萧铎这才转眸看向顾玉青,眉宇间是浓郁的厌恶。
“朕岂能因为你,辜负了天下人!”萧铎说的理直气壮,“你辅佐朕六年,天下人皆知朕的皇位受惠于一个女人,难道你要朕被天下人耻笑吗?不过,朕依旧念你劳苦功高,这杯鹤顶红,朕不逼你,你自己喝下吧。”
顾玉青错愕的看着萧铎,仿佛在看一个来自阴间的鬼魅。
她费尽心血辅佐了六年的人,竟然是这么个东西!
比起恨萧铎和顾玉禾,这一刻,顾玉青更恨自己眼瞎,枉她自诩聪慧过人。
萧铎表现的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一般的大度样子,顾玉禾却是做不到。
她朝思暮想都是想要看到顾玉青狼狈不堪。
趁着顾玉青失神之际,顾玉禾猛地抓起托盘里的镶了血红色宝石的金色高脚杯,不及顾玉青挣扎,便将一杯放了鹤顶红的金华酒灌进了她的嘴里,动作麻利,仿佛早就演练过无数遍。
寒凉的液体划过喉咙,顾玉青睫毛一阵颤动,心痛到麻木。这就是她嫡亲的妹妹。
低垂的睫毛遮掩了她的双眼,顾玉禾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等不到顾玉青发狂,顾玉禾身子向前一步,想要用言语刺激她。
就在顾玉禾靠近的一瞬间,顾玉青猛地拔下头上一只凤头金簪,用力划向顾玉禾的脸。
从右上方的鬓角处,到左下方的脸颊边,一道殷红的血印带着滚滚血珠,触目惊心的出现在顾玉禾脸上。
经此突变,站在一旁旁观的萧铎顿时抬脚上前,“阿禾!”
顾玉青却是身子一转,拼尽全身力气,将那金簪刺进萧铎两腿中间的小萧铎上。
新登基的皇帝,瞬间被她废成太监。
五脏六腑那撕裂般的疼痛骤然袭来,让顾玉青知道,已经毒发。
听着耳边传来萧铎和顾玉禾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顾玉青缓缓合上眼睛,眼角一串热泪滚滚而下,仿若豆大。
第一章 归来
又是一个三月。
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便下的格外气势磅礴,屋外黑压压的天空阴沉的仿佛要将这人间吞并。
惊雷滚滚,直直把睡梦中的顾玉青惊醒,一身滑唧唧的冷汗。
乌黑的眼睛睁开,随着眼前熟悉的烟云青纱帐透过羽扇般长长的睫毛映入眼帘,顾玉青顿时愣怔……不是已经死了吗。
睫毛轻颤,冰凉的毒酒滑过喉咙,那种冰至骨髓的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顾玉青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伸手去抓眼前的纱幔,顾玉青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梦还是什么,难道是阎王怜她死的不值,特特给了她一间与她在侯府时一模一样的闺房,算作对她早夭的一丝补偿?
想要抓一抓那青纱帐,纤纤素手抬起的瞬间,耳边突的响起一个冰凉的声音。“喂,你搞什么呢?”
顾玉青顿时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一轱辘坐起身来,警惕的四处打量。
那冷冽的声音又响起,不过是一串笑声,笑得顾玉青毛骨悚然。
“你是谁?”顾玉青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东西。
生前她有一个习惯,会在枕头底下藏一把利刀。
六年来为萧铎费尽心血的谋划,天知道究竟有多少政敌想要了她的命,这是她自保的方式,虽然微不足道,却令她安心。
只是不知道,这阴间的闺房里,会不会也有一把让她自卫的刀。
指尖碰触到枕头的瞬间,那阴冷的声音又响起,这次是一阵嘲讽,“我说,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难道你还怕死不成!”
他刻薄的声音让顾玉青手指一颤,身体僵住,胸口像是突然多了一个洞,有刺骨的寒风在呼呼的向洞里吹。
是啊,她都是死了的人了,还怕什么,抽身回坐。
“真是无趣!”那声音再度响起,徐徐说道:“你没死,你重生了。真是笨死了,这里不就是你的闺房?你住了十几年的闺房,难道你自己不认得?”
顾玉青心下大惊,指尖一片冰凉,微颤。
没死?重生?
说话的人似乎读的懂顾玉青的心声一般,带着一些无力,说道:“不用疑惑,是我救了你,给了你重生的机会,让你重新回到十三岁。当然,你如果不愿意再活一世,赶紧告诉我,免得浪费感情!”
他的声音依旧刻薄,且冰凉,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还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毕竟是经历了六年夺嫡大战的人,惊骇过后,顾玉青渐渐平静下来,环顾四周,“你在哪里?”
“你倒是情绪变得快,刚刚还是万分震惊呢,现在就冷静了?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我猜不透的。”
顾玉青寻着声音的来源,乌亮的眼睛一寸寸的扫射屋子,想要找出这说话的人。
心下却是疑惑重重,若是果真如他所言,自己重生一世,又回到了十三岁,那么此刻在她卧房的外间,应该有丫鬟守夜。
他的声音这样大,为什么守夜的丫鬟不冲进来也不张口询问呢?
难道是他给丫鬟们用了什么迷药?
“喂,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用迷药?亏你想的出来。那样下三滥的手段,你简直是在侮辱我。”冰冷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你能听到我的心声?”顾玉青大惊。
“废话,你是我救得,我当然听得到你的心声。”那声音不耐烦的说道:“真是费劲,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究竟想不想重生一世,将你的人生再过一遍?”
重生一世,便能手刃仇人……顾玉青心头悸动,脱口而出,“当然。”
“当然是什么,是当然想还是当然不想!”
“你不是听得到我的心声吗?还用问我!”顾玉青也是骄傲的人,加上心绪波动,这声音冰凉又傲慢,让顾玉青不禁怼他。
“呵,脾气倒是不小!”那声音凉凉说道:“那我就当你是愿意重生了!”
他的声音落下,顾玉青看到她手边突的像变戏法一般多了一块晶莹透亮的美玉,正绽放着斑斓光泽,美的让顾玉青移不开眼。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璀璨的七彩光泽才渐渐收拢直至消失,顾玉青捡起手边的美玉,拿在手里端详,黑曜石一般亮晶晶的眼睛满是好奇。
“喂,你有没有礼貌,你这样看我知不知道我会难受!”
就在顾玉青刚刚把那玉放到眼前时,一道尖利的声音又响起。
顾玉青大惊,手一甩,玉佩滑落掌心,见鬼了似得盯着落在床榻上的温润美玉,匪夷所思道:“你……会说话的玉佩?”
“什么叫会说话的玉佩!”那声音气恼道。
顾玉青似乎都能听得出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翻了个白眼,只是……一块玉真的会翻白眼吗?
“我有名字的好不好,我叫“天机”,我可是世间唯一存在的上古神玉,你竟然敢把我扔出去,真是好大的胆子。”那玉佩气咻咻的说道。
顾玉青盯着那玉佩,只要一想到和自己对话的竟然是一块玉,顾玉青就觉得头皮发麻,嘴角一阵颤。
尽管她曾从神话书中读到过有关上古神物的记载,可读书归读书,眼见为眼见,完全是两码事啊好不好。
刚刚才目睹了神玉的斑斓光彩,顾玉青不得不承认,尽管离奇,可这不是幻境也不是梦境,是事实。
“喂,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装了些什么呀!”“天机”神玉嫌弃的说道,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去给我煮一碗粥来。”
刚刚才接受了自己在和一块玉对话的事实,顾玉青被“天机”这一句话雷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没听错吧,一块玉说他要喝粥?
“你没听错,我就是要喝粥,我要喝瘦肉口蘑粥,瘦肉必须是里脊肉,口蘑的菌盖必须光洁,不得有一个黑点。”神玉强调完催促道:“快点去,磨蹭什么!”
顾玉青瞠目结舌看着对她发号施令的神玉,喃喃道:“你确定大半夜的要喝粥?”
“我确定,而且非常肯定。”
“我若是不去呢?”
“不去?”神玉一个冷笑,说道:“这是你的任务,你看见了我斑斓的光泽,就必须接受我指派给你的任务,否则,你禁锢在我体内的三分魂魄就会灰飞烟灭,到时候你也会跟着化为乌有。”
神玉说的一点也不危言耸听。
顾玉青曾在书中读到过,上古神玉“天机”,擅吸人魂魄。
第二章 煮粥
“任务?除了这个任务,你还会给我别的任务吧?”
“呵,你也有聪明的时候!”上古神玉阴阳怪气的说道:“没错,你只有替我完成所有任务,我才会放你那三分魂魄出来。”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为什么?”神玉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好是笑了一阵,才幽幽说道:“少了三分魂魄的你,身体是虚弱的,这一点不用我说,想必你自己也感觉的出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我,然后不去完成任务,反正要灰飞烟灭的又不是我,我不急!”
顾玉青觉得,这上古神玉就像是一个痞子,彻头彻尾的痞子。
可是,她信了这痞子,如他所言,她少了三分魂魄。
真是疯了。
“我去给你煮粥,但是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禁锢的我三分魂魄。”
“你以为我愿意啊!还不是因为他……”神玉抱怨的话猛地顿住,仿佛被什么突然打断一般,没有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快去煮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只要知道认真完成我给你的任务就是了。”
顾玉青自然听得出来,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不能说的秘密。
既不能说,顾玉青便不再追问,注定无果,何必多言。
“那你总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说话,我的丫鬟们听不见。”顾玉青换了问题。
重生回到十三岁,如果所记不错,此刻在外间应该是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吉祥和如意在守着。
吉祥如意一身绝顶功夫,却对屋里的高谈阔论充耳不闻,这其中必有古怪。
这两个丫鬟对她一直忠心耿耿,人生洗牌重来,顾玉青不希望她们有任何的意外。
“凡夫俗子,她们当然听不见。”上古神玉得意的哼笑道:“若是让旁人听到我们说话,我还算得上什么上古神玉。”
顾玉青苦笑,这话说的算是艺术了,既是回答了,又根本没有回答,她依然不知道吉祥如意为何听不到屋里的声音。
不过能肯定的是,她们相安无事。
“好吧,我去给你煮粥,你呢,是要跟着我还是在这里等着。”顾玉青一面说一面穿了鞋下地。
顺手从一把黄梨木雕花椅靠背上取下搭在上面的素青色杭绸外衣穿上。
本就生的玉骨凝肌,此时泼墨一般的长发被她随意挽了一个松松的髻,露出一段颀长玉颈,唇红似火,眸漆如墨,让人看了不忍移目。
不过,她面对的是一块神玉,自另当别论。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么!你的三分魂魄在我体内,离开我你还做粥呢,你就成粥了。不是我跟不跟你去,是你根本离不开我!”神玉一副跟白痴说话一样的语气。
“从你见了我斑斓色彩以后,你就得时时刻刻将我带在身边,不然……”神玉一个冷笑,“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刻薄毒舌玉!
顾玉青心里哼哼两声,抓起一根梅花分心璎珞,素指翻飞,将上面原本嵌着的一枚上好羊脂玉佩解下小心收好,把神玉穿了上去,挂在腰间。
神玉立刻不满的嚷道:“喂,我好歹也是一神物,你能不能不这么随意,就算是不用金丝银线,怎么也得用一根新璎珞吧?弄个旧的算怎么回事!我可是有身份的玉。”
顾玉青懒得理会它,“有本事你自己找一根金丝银线的璎珞自己把自己穿上去呀!”伸手将门推开,抬脚朝外而去。
“你……”神玉被顾玉青一怼,立刻要反怼回去。
只是顾玉青开门的瞬间,它的声音便消失在顾玉青耳边。
开门发出的吱呀声让正在安睡的吉祥如意警觉地醒来,一轱辘下了床,瞪着眼睛看向顾玉青。
虽是夜半,两人却无分毫的惺忪之态。
“小姐,您这是……”借着室内燃着的如豆烛光,看到顾玉青披着外衣,吉祥问道。
起死回生,再见昔日待她赤胆忠心的吉祥如意,只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像是有小虫在爬,鼻尖酸胀。
忍了哽咽的情绪,顾玉青说道:“饿了,想去厨房做一碗粥来。”
重活一世,定是不能薄待了这两个丫头。
如意忙道:“怎么好劳小姐亲自去,奴婢去做就是。”
顾玉青浅笑拦她:“你做的固然是好,只是我想自己亲自去。”
吉祥如意向来不忤逆她的意思,即便不解其中缘由,也默然服从,绝无异议,并不多问。
“奴婢给小姐掌灯。”
顾玉青的父亲顾臻因军功累累,被封赤南侯,恩赏一品侯府。
顾玉青所住的“桐苑”位于侯府后院西侧,小小巧巧一处院落,虽然不大,却也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
外面的雨势依旧磅礴如万马奔腾,好在从顾玉青的闺房到小厨房一路都有回廊,倒是不用冒雨而行。
头顶阴云密布,春雷一声接一声轰隆隆的响彻京都,耀眼的闪电如从天降,时不时将被大雨笼罩的京都照如白昼。
深吸一口气,闻着空气里冰凉的泥土气息,顾玉青仰头看天,袖口处拳头紧握,微微轻颤。
重生了,真好。
“小姐,夜里寒凉,湿气又重,还是不要看了。”吉祥在顾玉青耳边轻声提醒,为顾玉青拢了拢皮在外面的斗篷。
“好。”
厨房是一个三进的套间,顾玉青吩咐吉祥如意在外面一间等候,兀自进了里间。
待吉祥如意一离开,顾玉青悬在腰间的神玉立刻大呼:“喂,你有没有礼貌啊,还侯府的嫡长女呢,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是不能说话的。刚刚我话都没说完,你就开门。”
神玉说的气恼哼哼,显然是记恨方才顾玉青门开的突兀。
原来是不能见人啊!
顾玉青不理会它,兀自开始淘米切肉洗口蘑,心里后悔,真应该留下吉祥如意的。
神玉又找茬,哼哼说道:“你可是要把那蘑菇仔细分辨好了,可别毒死我。”
顾玉青正在洗口蘑的手一颤。
要不是念在自己的三分魂魄被他禁锢,顾玉青真想捞起脚下的磨刀石把这“天机”砸碎。
“最毒妇人心!”听到顾玉青心声的神玉立刻大嚷。
顾玉青一甩手里的口蘑,顿时水花四溅,咬牙切齿说道:“我怎么就能毒死你了?”
第三章 再见嫡妹
神玉一副了然一切的语气哼哼道:“有那么多和口蘑长得一样的毒蘑菇,谁知道这当中有没有,你一不小心没有分辨出来,不就毒死我了!”
话音一顿,又得意道:“不过,要想毒死我也没那么容易,放了毒蘑菇的粥,气味微酸,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这厢神玉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而顾玉青都快被他逼疯了。
一块玉而已,能说会道也就罢了,谁让它是神玉呢。
可现在居然还跟她讨论什么东西能毒死它。
这还是不是一块玉了,整的跟个人似得。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许你们人类吃饭就不许我们玉类吃饭?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凡夫俗玉,我可是上古神物。”神玉不满顾玉青的内心想法,愤愤说道:“少废话,快点煮粥。”
顾玉青赌气似得不理会神玉,埋头做饭。
她倒要看看,一碗粥盛上,这神玉怎么吃,难道它还能长出个嘴巴来。
专心做起事来,时间过得飞快。
不一会功夫,顾玉青便将熬好的肉菇粥用青花瓷碗装了多半碗,放在厨房的乌木方桌上,同时恶作剧一般的将一把塘白瓷勺子放在碗边。
“吃吧!”顾玉青嘴角带着坏笑,狡黠的对神玉说道,眼睛亮的仿佛天空的星星。
里脊肉被均匀的切成黄豆大的丁,白口蘑则被切成薄似蝉翼的片,经过简单的翻炒后放到碧粳米中文火慢炖。
青花瓷碗里,湖碧色的粘稠米粥中肉丁和蘑片彼此融合,散发着浓郁香气,让人不禁口水充沛。
顾玉青自己都有点饿了。
神玉说道:“离得这么远,你让我如何吃,怎么你也得把我搁在桌子上啊,真是笨死了,难道你吃东西的时候,嘴巴要和碗隔着一丈远。”
顾玉青将神玉从腰间解下,放置碗边,“这下够近了吧!”
看你怎么吃!
心里这句话还没有完全说完,只见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多半碗粥便瞬间消失殆尽见了碗底,顾玉青顿时瞠目结舌。
这也太……
看看神玉再看看粥碗,看看粥碗再看看神玉,饶她两世为人,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少见多怪,真是没见识的凡人!好了,吃饱喝足,我去睡觉了。”神玉不理会顾玉青的震惊,自顾自的说道:“味道一般嘛,哪有他说的那么玄乎。”最后一句,声音极轻,顾玉青没有听到。
聒噪的世界顿时安静下来,衬着窗外雨打花墙的声音越发的大,噼噼啪啪。
顾玉青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愣愣的看了那碗好久,才缓过神来。
能说会道,能吃能喝,还要睡觉?
重生一世,原本该沉重复杂的心情被这突然而现的神玉一搅,顾玉青的心思反倒轻快了不少,甚至还盛了半碗粥吃了才回卧房。
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雷声滚滚,顾玉青一幕幕回想前世种种,重生一世不易,这一世,她不仅要手刃仇人,更要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再不为她人做嫁衣。
迷迷糊糊沉沉睡去,等顾玉青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吉祥如意服侍着顾玉青更衣洗漱用早饭,一切就绪后,顾玉青推开糊了青纱的窗子,顿时一阵带着花香味的空气扑鼻而来,清新鲜活的不像话。
倚窗而望,外面春光正好,墙根底下一溜碧桃开的灼灼,微风熏染拂过庭院,沙沙声仿似丝竹乍响。
这样好的春光,岂能辜负。
“小姐,今儿一早宫里皇后娘娘下了帖子,邀您进宫赏花。”收拾妥帖,如意不声不响站在顾玉青身侧,缓声提醒。
“好。”顾玉青回眸浅笑说道:“给我准备那身豆绿色的长裙。”
上一世,为萧铎呕心沥血六年,为了彰显自己的稳重与气场,为了威慑那些比她年长的官员谋士,她穿了整整六年的酱色衣裳。
人生最美好的花样六年,竟被她蹉跎给了那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望着铜镜里明艳无双顾盼生辉的自己,顾玉青深邃的眼底波光点点。
在顾玉青八岁那年,她的母亲便一夜之间暴毙而亡,死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父亲伤心欲绝悲痛难耐,从此终日寻丹问药,并不过多的管束顾玉青顾玉禾姊妹,府里的事情基本都是顾玉青过问。
好在顾玉青能干,侯府在顾玉青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并无意外。
吉祥刚刚替顾玉青簪上最后一朵山茶珠花,便听得外间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笑道:“二小姐过来了。”
顾玉青明眸微垂,眼底一片阴霾,浓重的仿似昨夜阴云密布的天空。
“姐姐,你今日要进宫吗?”顾玉禾一进门便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伸手挽了顾玉青的胳膊,撒娇摇曳道:“姐姐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也想去。”满脸祈求。
此时顾玉禾只有十岁,声音稚嫩绵滑,一双像极了顾玉青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顾玉青,带着对长姐的敬畏和依赖。
那一世,每每看到顾玉禾这像小绵羊一样的眸子,顾玉青一颗心都软化了,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都依她。
只是宫廷诡谲,人心险恶,顾玉青从不许她进宫,在顾玉青心里,她单纯善良的仿佛一张白纸。
而此时,顾玉青本能的脊背一僵,将胳膊抽了出来,起身走到屋外,望着院子里粲然春光,顾玉青说道:“好啊,带你一起去。”
“真的?”顾玉禾微微愣怔,眼中几许异色闪过,立刻又是一片清澈,惊喜的追了顾玉青走到院子里,“姐姐带我一起去?”仰脸问道,一派童真。
“你去换身衣裳来,我在二门处等你。”扫了一眼顾玉禾身上的鹅黄色家常衣衫,顾玉青嘴角微弯,笑着说道。
嘴上求着自己带她进宫,却不换衣裳也不装扮,这哪里是真心要进宫,分明就是来自己面前做做样子。
原来这个时候,她的心就已经不安分了么。
这样一眼便能看穿的小心思,自己上一世竟然被她蒙骗了数年之久,真是可悲。
待顾玉禾离开,顾玉青望着碧桃树下花枝暗影间跳跃的细碎光斑,沉默片刻后问道:“是你们告诉二小姐我今日进宫吗?”
第四章 天蚕锦
吉祥如意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是。”
没有顾玉青的吩咐,她们向来不会自作主张。
今天一早才收到皇后娘娘的帖子,吉祥如意一向嘴紧慎行,绝不会在她不允许的情况下四处宣扬这件事。
甚至在桐苑的私下讨论都不会有。
那远在东侧院住着的顾玉禾又是怎么知道呢……
顾玉青记得,前世,也是在她十三岁这一年,有一次进宫参加皇后娘娘的宴席,席间慧贵妃突然旧疾复发暴毙身亡。
发生了这样的事,宴席自然不能进行,宫人乱作一团,顾玉青被一个小宫女引致一处偏殿,要巧不巧,撞上了醉酒的永宁侯世子董策。
董策是惠贵妃的娘家侄子,为人一向恭敬谦和,醉酒之后却像是发了疯一般直扑向她,若非萧铎及时赶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事后顾玉青不是没有怀疑过萧铎出现的太过及时,只是董策酒醒之后亲自登门道歉,说是错把她当做了心仪的表妹,才会如此唐突,言辞恳切,让顾玉青尽扫胸中疑惑。
也是从那以后,顾玉青对萧铎另眼相看。
顾玉青记得,那天似乎也是一个明媚的春日,刚下过一夜暴雨,春光漫烂天空如碧,御花园里繁花斗艳。
那天就是今天吗?
行至二门,顾玉青吩咐下人给顾玉禾另准备一辆马车。
她还没有心理强大到历经生死之后,能够坦然与顾玉禾共乘一辇闲话亲情,顾玉青怕自己忍不住便一把将顾玉禾掐死了。
掐死她无所谓,却不能因为她再葬送了自己大好的人生。
坐上马车,拥了拥身上的大红斗篷,顾玉青倚在一个金丝靠枕上,闭目养神,想着她的前世今生。
吉祥如意脸对脸分居左右坐在顾玉青身侧,车内一片祥和的静谧。
只听得外面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渐近,绒面车帘被“嚯”的掀开,顾玉禾探着脑袋说道:“姐姐,我要和你坐在一起。”
顾玉青微微睁眼朝顾玉禾看去,只见顾玉禾小小年纪却打扮的珠翠环绕,身上一件橘粉色长裙用的是罕见的天蚕锦,看着顾玉禾满面天真,顾玉青只觉得眼睛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般的痛。
“多大了还要撒娇,该学会独立了,从今以后,你都自己坐一辆马车。”衣袖中紧握的粉拳骨节分明,顾玉青克制着心中巨大的悲痛,面无表情说道。
“姐姐!”顾玉禾立刻颤巍巍的撒娇。
“好了,不要闹,参加宫宴岂能错过了时辰。”顾玉青说的不留一丝余地,“你若是闹,不如不去。”
顾玉禾怔了一瞬,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撇撇嘴一副小可怜模样,说道:“我听姐姐的。”
本已经爬了一半的身子又退了出去。
马车开拔,顾玉青又闭了眼睛想事情。
上一世,自己的心是有多瞎,天蚕锦这样的东西,举国上下,只有萧铎的生母,舒妃娘娘有。
顾玉禾又是从哪来的!
舒妃肯送顾玉禾这样贵重的东西,可见她们的来往早不是一两日了,亏得自己自诩心智过人,顾玉禾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竟瞒的自己死死的。
母亲死的早,上一世,是自己对顾玉禾亦姐亦母的情愫蒙蔽了眼睛和心智,让自己看不到顾玉禾身上一丝半点的不对劲,总觉得她一团孩子气,天真烂漫。
其实只要留心,说不定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了,毕竟顾玉禾是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
或许,顾玉禾只是受了舒妃和萧铎的蛊惑呢?
这一世,若是自己及时的阻拦了顾玉禾,会不会姐妹之间就不会成仇呢!
马车稳稳而行,穿过人声鼎沸的闹市,不过片刻便行至宫门前。
扶着吉祥下了马车,顾玉青仰头看这座巍巍宫阙,心潮翻滚,深邃的眼睛里漫着一层雾气。
转脸低声吩咐如意几句,话音刚刚落下,顾玉禾便蹦蹦跳跳一脸欢喜的走过来,“能和姐姐一起进宫,阿禾好开心。”
顾玉禾伸手去挽顾玉青的胳膊,满面亲昵。
顾玉青不着痕迹的推了她,“宫城之内,岂能由得你胡闹。”
顾玉禾立刻嘴巴一撇,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可怜兮兮说道:“姐姐今日好凶,是阿禾哪里做错了,姐姐才这样对阿禾的吗?”
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红,细眉微蹙看着顾玉青,手里一方帕子扭来扭去,细碎的银牙紧紧咬着下唇。
顾玉青看着眼前的顾玉禾,以前不觉得,今日突然发现,已经十岁的她,再做这样的姿态,似乎有些太过……做作。
正说话,她们身后一辆马车逼近停稳,马车里跳下一个如玉少年。
他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萧泽,生母慧贵妃。
年不过十六,生的俊逸挺拔,却偏偏喜好宴饮玩乐,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
皇上屡屡责骂,他只当耳旁风,出了御书房,该怎么胡闹还怎么胡闹,任由皇上吹胡子瞪眼。
萧泽喜好一切玩乐,唯独不好色。
前世,慧贵妃突然暴毙之后不久,他便被人发现死在了落梅坡。
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是尸身不全,衣着褴褛,想来是遭遇了此处出没的野兽。
萧泽虽然一身纨绔气,人却不坏,再加上他前世死的凄惨,比起和顾玉禾说话,顾玉青更愿意接受萧泽递过来的话音。
“哟,这不是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吗,怎么,今日你也来参加皇后娘娘的宫宴?”走近顾玉青,萧泽眉眼带着笑容说道。
目光划过顾玉青精致的面庞,在顾玉禾的身上略作停留,看到顾玉禾一身装束,萧泽不禁一瞬微滞。
虽然电光石火,顾玉青还是分毫不差的收到眼底,面上只是不动声色的淡淡笑着。
春日的暖阳下,萧泽的一双眸子纤尘不染,十分澄澈,仿似一泓澄明的春水,一点看不出它的主人荒唐无边。
顾玉青微微屈膝给萧泽行了个万福礼,两人并肩进宫。
“原以为顾大小姐是受皇后娘娘的邀请进宫,现在看来,却是我想差了,顾大小姐和舒妃娘娘交好呢!”萧泽玩味一笑,略带嘲讽的说道。
春风微动,吹得他石青色云锦直缀微翻,微微抬起的下颚张扬着他收敛起的锋芒。
前世萧泽死的早,他死的时候顾玉青还没有开始关心朝局,故而几乎从未和萧泽打过交道,竟不知道,素爱吃喝玩乐的他,还关心朝局。
仅凭顾玉禾身上的天蚕锦便能说出舒妃的名字来,前世,他真的如传闻那般只是个不求上进却深得皇上宠爱的皇子吗?
顾玉青笑笑,对于萧泽的嘲讽没有解释。
谁都知道,如今一品侯府真正管家的是只有十三岁的顾玉青,顾玉禾能穿的上这天下绝品,人家自然是冲着顾玉青的面子,就算她解释说自己毫不知情,萧泽也未必会信。
“四殿下素不爱参加这种宴席,今日怎么倒是来的早?”顾玉青嘴角浅笑,徐徐说道。
春日的阳光透过斑斑树枝洒在她的脸上,花枝暗影斜斜交错,春光骤然在她凝脂般的脸上明媚起来。
一个侧脸相视,宋泽一时间不禁有些微微失神。
第五章 黑脸
没有等到回答,顾玉青转眼去看萧泽。
萧泽慌忙将视线移开,不过脑子的随口说道:“你不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僭越了。”眼睛直直看向前方一棵大树。
说罢,心头顿时一阵懊悔。
明明他日思夜想都想要和她说说话,问问她独自管着那么大的一品侯府会不会累,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忙的,怎么机会来了,他却……萧泽越想脸色越难看,简直想要伸手把自己掐死算了。
顾玉青看着萧泽发黑的脸,微微一怔,都说这位皇子虽然不求上进,却性情温和,可这哪是温和的性情啊,分明是个雷公。
一言不合就要翻脸。
“是我僭越了。”谁让人家地位高呢,顾玉青倒也并不介意萧泽的态度骤然转变,安之若素的停下脚步屈膝行礼,“四殿下莫要怪罪。”
看着面色恭敬的顾玉青,萧泽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本来就悔的肠子发青,现在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挽回一下被他搞砸的局面,无奈之下,萧泽只好摆摆手,选择仓皇而逃。
再不走,还不知道他这该死的嘴巴能冒出什么词儿呢!
一面兀自抬脚走开,一面心里暗骂:萧泽,你可真是个怂包啊,和她说句话就那么难吗?瞧瞧你自己,还紧张的出了一身汗,至于嘛你!怂包!
待萧泽几乎是跳脚走开,顾玉青直起身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面色静若止水,继续朝御花园而去。
原本看着顾玉青和萧泽并肩而行,有说有笑,自己屈膝给萧泽行礼却不被正眼相看,顾玉禾心里一片阴霾滚滚。
现在看到四皇子竟然被姐姐气的甩手离开,顿时心里敞亮起来。
“姐姐!”顾玉禾笑嘻嘻的上前一步,要拉顾玉青的手。
一夜雨洗,琉璃黄瓦翠绿剪边,巍峨的宫城越发金碧辉煌。
顾玉青恰好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珠花,躲开了顾玉禾,说道:“眼瞧着要到御花园,不得失礼。”声音不温不淡。
顾玉禾吐吐舌头撇撇嘴,扮了个鬼脸,随后说道:“姐姐坏,姐姐和四殿下说话,都不理我,难道姐姐和四殿下很是相熟吗?我怎么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时候和四殿下有来往的呀?”顾玉禾撅着小嘴,一副童言无忌的样子。
换做以前,顾玉青一定不会多想,只当她是随便一说,可现在顾玉青却觉得,顾玉禾这是在试探她,试探她与萧泽的关系。
她真的已经在替舒妃做事了吗?
顾玉青仿佛要将顾玉禾刺穿一般,清冷的目光直直看着她,看的顾玉禾头皮渐渐发麻起来,不禁心头打了个冷战。
是被发现了吗?
顾玉禾深吸一口气,强自稳定了心神,眉眼一弯笑道:“姐姐做什么这样看我?是不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还是我的妆容花掉了。”
顾玉禾一面说,一面认真的抬手去摸脸,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疑惑。
顾玉青一笑,“没事,你的妆容很好。”
这一世,如果一切尚不算晚,姐妹可以情深,对于顾玉禾而言,她可以不追究上一世顾玉禾带给她的伤害,毕竟一母同胞。
可若是不能,她不勉强,自然也不会手软,人为刀俎她岂能再为鱼肉。
顾玉青说罢,抬脚继续走。
顾玉禾并没有跟上,望着顾玉青的背影,顾玉禾心里翻滚起一种莫名的恐慌。
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完美露出了端倪吗?怎么一夜之间,姐姐就像变了个人似得。
以前姐姐待她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宝贝的不得了。
今儿从早上起来就不对劲。
十岁的顾玉禾目光复杂又带着隐隐的恨意,死死盯着顾玉青的背影,银牙紧咬,牙床子都被她咬木了。
注意到顾玉禾没有跟上来,顾玉青并没有停下脚步等她,更没有回头看个究竟,而是自顾自的转了弯,抬腿进了已经人潮哄哄的御花园。
她倒要看看,在她不干涉的情况下,今天顾玉禾要翻出什么浪花来,倒要看看背向而行,她究竟已经走了有多远。
御花园里,妃嫔宾客相簇花间,人比花娇花比人艳,望着艳阳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两世为人,顾玉青心潮澎湃。
顾玉青是侯府嫡女,聪慧过人又颇受当今太后娘娘青睐,身份地位摆在那,自然有数不清的人一见到她便蜂拥过来。
顾玉青一面游刃有余的与这些名媛贵女们嬉笑交谈,一面目光扫视着御花园,寻找慧贵妃的身影。
她记得很是清楚,上一世,慧贵妃席间暴毙,穿的是一件新做的金粉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裙摆处绣着双面蝴蝶,一举一动仿佛有成群的蝴蝶围在她的左右,甚是好看。
目光游动,直到宴席开始,顾玉青也没有看到慧贵妃。
难道是她记错了,今日并非那日?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顾玉青又微微有些怅然,进宫前她还想着要查一查上一世董策冲撞她那件事呢,看来今日是查不成了。
皇后娘娘亲自操持的赏花春宴,宴席设在御花园西侧的绣幔锦棚里。
除了皇亲国戚,妃嫔公主,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家属均会出席,一个个盛装以待,神采飞扬。
顾玉青坐在较为靠前的位置,她身侧是顾玉禾,“姐姐方才怎么不等我,我的脚扭到了,不过是弯腰揉脚的功夫,姐姐便不见踪影。”
顾玉禾一落座便可怜兮兮的抱怨道:“姐姐真是狠心,自己朝前走,都不看一眼我是不是跟上了。我进宫次数少,都不认得路,还好二皇子殿下恰好路过,让宫人扶了我进来,不然,皇后娘娘的宫宴上,我可是要给姐姐丢人了,回去姐姐又要训我。”
顾玉禾的声音不算大,却也足够让周围几个宾客听得清清楚楚,大家看向顾氏姐妹的目光顿时心照不宣的多了一层探究的意味。
顾玉青没有理会众人猜测的目光,更没有理会顾玉禾有意为之的话语,不动声色的低声笑道:“快坐好吧,宴席就要开始了。”
她的坦然若素反倒让大家觉得不过是姐姐一时照顾不周,被娇惯坏了的妹妹在闹小性子罢了。
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到想要得到的效果,顾玉禾咬咬牙,扭身坐好。
低首垂眸,眼底一片阴霾,衣袖里半寸长的指甲直刺掌心。
第六章 见到慧贵妃
坐在顾玉禾正对面的萧铎默默的关注着顾玉青和顾玉禾,虽然中间隔了一个宽阔的舞场,可顾玉禾在顾玉青耳边说了什么话他一清二楚。
那些话,根本就是他一字一句教给顾玉禾说的。
母妃说,若想登上那九五之位,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顾玉青相助。
且不提她在皇祖母面前有多吃得开,单单她十岁起接管侯府中馈,便能游刃有余的管理偌大的侯府,将一众管事治的服服帖帖,此人能力就绝非常人可比。
世人都言,侯府嫡女顾玉青心智过人,他倒要看看被她当做宝贝的妹妹当众说些锤心之语,她是什么反应。
顾玉青面不改色的淡定让萧铎很是满意,狭长的眼睛微眯,仰头喝了手中的酒。
这样的女子,也值得他用一用手段去争取了。
毕竟夺嫡非同小可,许多事情,用一个女子去做反倒轻松容易,掩人耳目。
这厢得到答案的萧铎已经将目光略过顾氏姐妹,专心致志的欣赏起舞娘们曼妙的舞姿,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对面,有一双眼睛正从他身上滑过,眸中翻滚着的是何等的滔天怒意。
死而复生,再见萧铎,面对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顾玉青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以泄心中漫天的悲愤。
几乎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顾玉青才忍住没让自己一把拔下头上的金簪,起身朝萧铎刺去。
能让一个人受到惩罚的方式有千千种,顾玉青要选一个让他生不如死的法子。
直接要了他的命,太过便宜他。
酒过三巡,歌舞过了两场,慧贵妃才在萧煜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早已经年过三十的她,因为保养得好,肌肤柔嫩似水,看上去也不过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
一双眼睛更是灵动的仿佛能说话,顾盼间让满堂春光都黯然失色,难怪这么些年一直圣宠不衰。
她一进场,顾玉青顿时一颗心扑扑狂跳起来,她简直怀疑,如果不是嗓子眼细,她的心是不是真的就从嘴巴里直接蹦出来了。
两世为人,历经夺嫡风波,可当她一眼看到慧贵妃身上那件金粉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时,还是全身战栗不能自已。
今天,就是今天,慧贵妃暴毙身亡,她被董策酒后冲撞。
顾玉青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虽不敢明目张胆直勾勾的盯着慧贵妃看,可一双耳朵却是支棱起来。
她实在好奇,那一世慧贵妃当真是身体不适才突然暴毙的吗?还是有人使了手段!
随着慧贵妃姗姗落座,坐在她对面的舒妃娘娘美眸轻闪,浅笑道:“慧贵妃姐姐真是贵人身娇,皇后娘娘的宴席,姐姐都敢来的如此之晚,这阖宫上下也就姐姐有这样的体面,我们是万万不敢的。”
皇后娘娘深深看了舒妃一眼,目光微动。
舒妃和慧贵妃同一年入宫,舒妃比慧贵妃生育皇子还要早些,如今慧贵妃早已经是位份仅次于自己的贵妃,舒妃却还只是一个妃位。
十几年来,宫里的新人来了一茬又一茬,什么样的绝色女子没有,慧贵妃却一直圣宠不衰,可舒妃……拼尽心机,也不过是保持住了皇上没有厌弃罢了。
就连她所出的二皇子萧铎,事事努力处处争先,可在皇上面前的恩宠却依然比不过一个只爱吃喝玩乐的四皇子萧煜。
浓重的心事泛过心尖,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她唯一的孩子,坐在顾玉青身边的长公主萧静毓,心下叹息一声。
皇上年事渐高,她却只有一女,又是到了出阁的年纪。
将来无论哪个皇子登基,她都不得不早做打算。
“怎么,你是哪里不舒服吗?”皇后最终将目光落到慧贵妃身上,略带关切的问道。
慧贵妃笑着摇头,“让娘娘担心了,臣妾没有不舒服,不过是煜儿这孩子带了些小玩意儿进宫,说要孝敬给您,自己又拿不了主意,非要让臣妾帮着参选参选,故是来晚了。”
慧贵妃话音落下,站在她身后伺候的宫女捧着乌木托盘款步上前,将盘中的东西送到皇后娘娘面前。
是一个精巧别致的蝴蝶簪子,只是一眼,皇后娘娘便喜爱上这簪子。
“煜儿有心了。”似有若无的扫了一眼舒妃和二皇子萧铎,皇后眉开眼笑道:“每次进宫,这孩子总记得给我带东西,可见孝顺。”
萧铎城府深,也倒罢了,舒妃却是一脸酸色摆的足足的,含恨瞪了慧贵妃一眼。
她的样子落到皇后眼里,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盛,“快给慧贵妃和四皇子传菜。”声音轻悦的吩咐道。
慧贵妃嘴角弯起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横了自己儿子一眼。
他看上人家一品侯府顾家的嫡长女,明明心里极悦人家,害相思病害的都不思茶饭了,偏偏嘴巴比什么都笨,一见面就把人给得罪了。
若非听他啰里啰嗦一通诉苦,这宫宴怎么会迟到,自己又怎么会为了替他打掩护,把新做的蝴蝶金簪送给皇后,一次都没有戴过呢!
顾玉青屏气凝神,听着慧贵妃和皇后娘娘的对话,如果所记不错,上一世,慧贵妃参加宫宴并未迟到,萧煜也没有好心的送给皇后娘娘什么蝴蝶金簪。
当然,上一世,自己也没有和萧煜在宫门口相遇,更没有在甬道里有过今天这样的对话。
上一世,为了哄劝顾玉禾不让她进宫,自己直至宫宴即将开始才姗姗赶到,刚刚落座没多久,慧贵妃便暴毙身亡了。
这一世,从一开始便不一样。
是不是意味着,结局也不同呢?
顾玉青面似寻常的看着舞场里舞娘们纤柔绝美的舞姿,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片澎湃。
属于慧贵妃和萧煜的饭菜被宫人一一奉上,萧煜挤眉弄眼给慧贵妃使眼色。
慧贵妃无语的笑瞪了一眼自己这个活宝儿子,似有若无的朝他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笑着对皇后说道:“放眼看底下坐着的这一片花骨朵似得孩子们,越发的觉得自己个老了。”
“可不是,算算今年你都要三十五岁了,比我足足大了三岁呢!”舒妃抓住机会立刻说道。
第七章 玉骊之死
皇后不动声色的看了舒妃一眼,心中笑意越发的浓。
虽然无子,却能多年来岿然不动的稳坐中宫宝座,她这个皇后也不是白当的,尤其擅长制衡之术。
尽管瞧不上舒妃,眼下能牵扯慧贵妃锋芒的,却也只有舒妃了。
慧贵妃压根就像没有听见一般,面色自若的笑着继续说道:“底下这群孩子,唯有顾家的长女最让我心疼,小小年纪就要管着诺大的侯府,真真辛苦,这碗白菇瘦肉粥极是滋补,赏她吧。”
看向顾玉青的眼神,仿佛在看自己的女儿一般,慈善温和。
听到被点名,顾玉青敛了心思,立刻起身答谢,坐在她身侧的顾玉禾眼底阴霾闪过,小拳头握的紧紧地。
人们总是只能看得见姐姐,从来看不见她,没了母亲的又不是只有姐姐一人,她也从小没娘好不好。
宫女将慧贵妃桌上的一碗碧粳米白菇瘦肉粥端至顾玉青面前,行完答谢礼,刚刚落座的顾玉青便立刻被这碗粥所散发的气味所震惊。
羽扇般的卷翘睫毛微颤,顾玉青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到那粥碗上,浓郁的香气中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异味,发酸。
“不过,要想毒死我也没那么容易,放了毒蘑菇的粥,气味微酸,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昨夜上古神玉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回荡在顾玉青耳边,如似洪钟,格外清晰。
放在桌下的手指轻颤,果然……上一世慧贵妃是被人谋害而死。
究竟是谁想要了慧贵妃的命,是舒妃,还是皇后?
萧铎要夺嫡,他最大的威胁便是深得皇上宠爱的萧煜,除去慧贵妃,舒妃和萧铎的动机最大。
可皇后无子,一旦来日萧煜登基,他尊崇的必定是他的生母慧贵妃而非嫡母皇后,所以……杀了慧贵妃,皇后便是萧煜唯一的依靠。
如此,皇后的动机也不小。
顾玉青心思极速翻转,面上却气定神闲的将装有毒蘑菇的粥稳稳挪到自己面前,塘白瓷的勺子轻轻舀起一勺粥,缓缓送至嘴边。
眉眼微动,透过翩翩起舞的舞娘,似有若无的朝上位看过去,细细观察皇后和舒妃的神情。
皇后含笑看着台下舞娘们轻盈娇媚的舞姿,怡然自得,神态自若,时不时和身边妃嫔说笑一句,并不朝自己的方向多看一眼。
舒妃虽然目光不时的落到慧贵妃身上,可顾玉青一眼就看的出来,她是在嫉妒慧贵妃头上簪的那支皇上新赏赐的金步摇,根本不关心这碗粥。
难道除了她二人,还有别的什么人想要杀了慧贵妃?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溜了一眼被请到宴席上的众位妃嫔娘娘,目光突的被身边的长公主萧静毓吸引。
萧静毓一双凤眸正一瞬不瞬盯着她手里的塘白瓷勺子,眉头紧蹙,脸色微白,手里一方雪青色帕子早被她拧成麻花,将纤细的左手食指紧紧勒住,几乎血液不通。
她却浑然不觉。
顾玉青心头一跳,竟然是她!
什么仇什么怨,她堂堂长公主竟然要背着皇后对慧贵妃下此毒手。
顾玉青记得清晰,上一世慧贵妃暴毙身亡,萧静毓经受不住那样的惊吓,当时就被吓得昏厥过去,直病了三两个月才渐渐恢复。
还真是会病。
顾玉青眸光轻闪,已经送到嘴边的塘白瓷勺一顿,复又被缓缓放回碗中。
一阵轻咳响起,顾玉青忙抬手用帕子遮掩嘴巴,却无意间广袖长裙扫过桌上的粥碗,顿时一碗粥哐当落地。
地上铺了绵厚的地毯,瓷碗倒是没有碎,可碗中的碧粳米粥却尽数撒了出来。
一声闷响引得锦棚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顾玉青身上,丝竹声声,衣袂猎猎,更显的锦棚里一片静默。
顾玉禾忍着幸灾乐祸,眨眨亮闪闪的大眼睛,状似关切的说道:“姐姐,那可是慧贵妃娘娘赏你的,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竟就打翻在地了!”
顾玉青转头去看顾玉禾,目光闪动,十指紧握,这就是她嫡亲的妹妹。
“姐姐,莫不是你心里怨怪四皇子殿下方才在甬道里对你发脾气,故意这样做的?”顾玉禾抓了顾玉青的衣袖,仰着小脸看顾玉青,一脸童言无忌。
她清脆的声音让锦棚里的气氛顿时僵固,瞬间的静默之后,顾玉青身边爆发出一阵嘈嘈切切的议论声。
顾玉青年幼掌家名声大起,又得本朝太后娘娘青眼,早就惹得一众贵女眼红,一时间流言蜚语,说什么的都有。
“怎么了?”皇后娘娘蹙眉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对于这个年幼丧母又机敏过人的顾家嫡长女,皇后心中情感甚是复杂。
既爱惜她的才干,却又忌惮她的能力。
直接屏蔽众人的纷纷议论,顾玉青一脸镇定,正待起身作答,然而皇后话音还未落下,一直被长公主萧静毓抱在怀里的一只硕大的白猫嗖的蹿了出来,直扑散落在地上的碧粳米粥。
萧静毓爱猫,对这只西域进贡的名唤“玉骊”的白猫更是爱不释手,走到哪里都随身抱着。
慧贵妃一向喜食鱼汤,故而厨房在熬制她的粥时,特意用了浓浓的鲫鱼汤。
既是猫,岂忍得住鱼汤的引诱,顾玉青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眼底波光闪动。
“不要!”看到自己的白猫吞食地上的白菇肉粥,萧静毓脸色顿时素白,嚯的站起身,失口喊道,语气惊慌。
这下,众人的目光都从顾玉青身上移到了长公主身上。
皇后眉头一蹙,不满的看了女儿一眼,为了一只猫竟然有失德仪风范,还当着一众世家子弟的面,惊慌失措的嘴皮发抖,成何体统。
打翻在地的粥,那也是粥,一个畜生而已,怎么就吃不得。
再者,既是爱猫,这么大个人,怎么连只猫都看不住,让它蹿了出来。
“天,玉骊怎么了?”人群里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惹得大家再挪目光,纷纷朝地上的白猫看去。
吃了肉粥的猫,刚刚还活蹦乱跳,此刻倏然倒地,四肢抽动,撕心裂肺的喵喵叫着,极是痛苦,不过眨眼功夫,便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
顾玉青忽的想到上一世自己被顾玉禾灌下鹤顶红的一幕,眼睑低垂,眼中是沉沉的痛,转瞬抬眼,又很好的掩饰了情绪,只是眼底的光愈发冰冷。
玉骊的突然暴毙让锦棚里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面露惊骇之色。
谁都清楚,玉骊是吃了地上的粥才死的。
这粥是顾玉青的,是慧贵妃赏赐给顾玉青的。
刚刚还惊慌失措当众失德的萧静毓,本应该尖叫着扑向她心爱的玉骊,却呆呆愣愣跌坐在椅子上,满目震惊和懊悔,直直看着地上的猫,一动不动。
顾玉青转脸看向萧静毓,轻声说道:“长公主,玉骊怎么会死?”
第八章 银簪发黑
萧静毓羽扇般的睫毛一抖,紧紧抿着下唇,她的心狠狠一抽,却是脱口说道:“玉骊今儿一早就不舒服,太医瞧了说是今日不能进食,吃一丁点东西就会有性命之忧,没想到它竟然……”
说完至关重要的一句,萧静毓终于泣不成声,捂着帕子呜呜哭起来,声音悲痛欲绝。
这个时候还不忘为自己铺路,顾玉青深深看了萧静毓一眼,果然是皇后一手调教长大的。
她如此一番话,把她方才有失德仪的惊慌失措解释的有理有据,有源可溯。
不过,让顾玉青更感兴趣的是萧静毓在放声痛哭的前一瞬,朝坐在她对面的萧铎投去的那匆匆一瞥。
萧铎……竟是萧铎和萧静毓联手,这倒是让顾玉青意外,不过略略细思,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一个是皇后的独女,一个是夺嫡的皇子,杀了舒妃她们彼此都获益匪浅。
萧静毓话音刚落,萧煜便翻身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铁青着脸疾步走到那白猫身边。
手里拿了一支不知何时从哪里弄来的银簪。
单膝点地,半跪在粥前,萧煜绷着脸将手里的银簪斜斜插进粥里,顿时,银簪漫上一片乌黑。
玉骊暴毙,银簪发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皇后和舒妃俱是一震。
可在皇宫里摸爬滚打数年的女人,谁的手上没有点血迹,这样的场面她们见得太多,以至于麻木的心里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短暂的惊骇过后,便又风平浪静,彼时心里盘算的皆是如何将这一突来变故最大化的利益自己。
当事人慧贵妃却是一口冷气倒抽,抽的心尖拔凉,牙齿打颤,她刚刚……竟是险些丧命。
是谁,是谁要毒害她,猛吸一口气,慧贵妃眸光瞬间狠厉的仿佛一道带着毒针的光。
扫视坐下众人,“呵,算计到本宫头上了!”声音不大,却带着凌人的气势,让胆子略小的人不寒而栗。
与方才的温柔和善判若两人。
慧贵妃将手中一串通翠的翡翠念珠朝桌上一掷,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扭脸对皇后说道:“娘娘替臣妾做主。”
舒妃看看皇后再看看慧贵妃,目光闪闪若有所思,少有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来参加宴席的,哪一个不是人精,此时无一不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耳朵却是异常支棱。
皇宫里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比比皆是,想要在宴席上毒死个人又算的了什么。
只是大家猜不透,究竟是有人想要毒死慧贵妃,还是慧贵妃想要毒死顾玉青,亦或者,是有人想要借慧贵妃的手毒死顾玉青。
毕竟,是慧贵妃点名将粥赐给顾玉青的。
萧煜一向混账惯了,皇上都管不了他,皇后就更管束不住他,不待皇后张口答慧贵妃的话,萧煜就冷着脸说道:“去给我把当值的太医都叫来!”语气霸道。
锦棚内的管事宫女为难的看向皇后娘娘,没敢挪步。
有皇后娘娘在场,自然一切都唯她是从,可这位皇子也不是她能得罪了的。
真真是倒霉,今儿本不该她当值的,可今日当值的掌事宫女来了月事,肚子疼的直冒汗,站都站不起来,她只好与她换了班。
好端端的赏花看舞,饮酒作乐,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来。
瞧瞧脸色铁青的四皇子,再瞧瞧面色不善的皇后娘娘,掌事宫女心里郁闷的都快哭了。
这是要逼死她的节奏吗!
萧煜话音一出,一直坐在那里神色不明的萧铎立刻起身说道:“四弟,有母后在此,自然会查明一切,你这是干什么,私下里胡闹也就罢了,当着一众宾客的面,你到底也要给母后一些面子的。”
“屁话,差点被毒死的又不是你母妃,你自然不着急!”对于萧铎不安好心的挑唆,萧煜一点情面不留,直接爆粗口将萧铎怼了回去。
萧铎立刻脸上有些挂不住,面颊青里泛红。
萧煜却不再看他,转而对皇后减了气势说道:“母后,儿臣刚刚受了惊吓,心里又着实的着急,一时间失了分寸,母后莫要怪罪儿臣鲁莽,快宣太医吧,查明真相要紧。”竟然还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顾玉青诧异的看向萧煜,这样的萧煜是她所陌生的。
她还以为萧煜会强硬霸道到底呢!毕竟他一贯荒唐,连皇上都对他无法,顾玉青坚信,从骨子里而言,萧煜是不怕皇后的,他似乎谁都不怕。
他竟然会突然减势低头,这一减势,配合着方才的霸道言行,简直是神来之笔。
顾玉青探究似得深深看了萧煜一眼,却恰好迎上萧煜突然投向她的目光,吓得顾玉青胸口一阵乱跳,忙挪开视线去看地上的死猫。
皇后本就正要宣太医来,宴会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不当众查个清楚,她难免遭人诟病,她可不愿落人把柄,让人说她这个皇后无能。
现在萧煜服软,皇后刚刚被他扫去的颜面又重新回来,顺势而下,皇后嗔了萧煜一眼,“多大人了,总是这样毛毛躁躁,难怪你母妃日日为你操心。”语气亲昵。
说罢,皇后吩咐掌事宫女,“快去传太医。”一副中宫上位者该有的雍容大度表现的淋漓尽致。
掌事宫女得了皇后的话,顿时心头一松,转身奔了出去。
萧铎本意挑唆皇后生气,却自讨了个没趣,不仅吃了萧煜一鳖,皇后更是压根就没理会他。
当众打脸啊!
萧铎目光含恨瞪了萧煜一眼,讪讪坐下,只觉得脸颊飞烫,浑身不自在的只想骂娘。
不过须臾,掌事宫女便引着两个当值太医匆匆过来。
细细查看一番,两个太医异口同声得出结论,这白菇瘦肉粥里参了有剧毒的毒蘑菇。
“这毒蘑菇的毒性远胜鹤顶红,只要针尖儿大小便能要人性命。长公主殿下的玉骊吃了这有毒的粥,故而暴毙身亡。”太医扫了一眼瘫死在地上的白猫,正色说道。
御膳房里的吃食竟然参了有毒的蘑菇,诊断一出,顿时宫人哗然,人人自危,面色大变。
皇后娘娘更是面容一紧,这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皇上那里交代不过去。
一直嘤嘤哭泣的萧静毓突的止了哭声,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以手撑桌,缓缓起身,顶着红肿的眼睛说道:“母后,儿臣有话说。”声音虚弱不堪。
第九章 不加阻拦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萧静毓,她当然知道接下来萧静毓要做什么。
不出顾玉青所料,萧静毓面容悲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艰难的站立起来,只是话音儿未落,整个人便轰然倒地,晕厥过去。
除了顾玉青和萧铎,谁都觉得长公主萧静毓是真的晕厥了,毕竟她最为珍爱的玉骊暴毙在她面前,这样的打击,与她而言,不亚于死的是一个孩子。
“毓儿!”看到女儿倒下,皇后胸口一抽,顿时娇容失色,头上攒金流苏巍巍乱颤,起身就朝萧静毓奔来,口中不忘吩咐太医,“快看看长公主如何。”
尽管此时两个太医已经疾步走到了萧静毓跟前,正欲俯身检查。
明知萧静毓端的是什么计划,顾玉青怎么会让萧静毓再次得逞。
上一世,慧贵妃暴毙,萧静毓假借昏厥之际悄然告知皇后娘娘真相,明知凶手是亲生女儿,慧贵妃又已经死了,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当真彻查此事。
没了慧贵妃的四皇子萧煜,再受皇上宠爱,皇后对他的忌惮之心也没有现在这般重,自然不会为了顾及他而伤害自己的女儿。
这一世,慧贵妃相安无事,顾玉青也不会再给萧静毓这样的机会。
“娘娘,想来长公主殿下是方才受了惊吓才心绪难宁气血瘀滞昏了过去,娘娘还要彻查这毒粥的事件安抚后宫众人,尤其是慧贵妃娘娘和四皇子殿下,就让臣女与太医一起送长公主回合欢殿吧,这里乱糟糟的,太医也不能全身心地医治。”顾玉青面带得体之色,恭敬的说道。
皇后娘娘正欲奔下来的步子猛地顿住,萧煜方才霸道跋扈的样子在她脑海里飞快闪过。
若是自己为了照顾静毓而延迟查惩这毒粥事件,且不说后宫众人会如何,慧贵妃那里会如何,单单一个萧煜就让她受不了。
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认真犯起混,什么事做不出来,偏偏皇上又宠他无度。
还好顾玉青及时提醒这一句,若是自己方才真的奔了过去,想想会出现的后果,皇后就头皮一阵发麻。
皇后到底是皇后,不愧是相安无事统领后宫数十年的女人,一个心思辗转便面色沉静下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神情复又坐下,对顾玉青说道:“如此甚好,静毓胡闹,也省的本宫为她操心。”
说罢,皇后示意掌事宫女引着顾玉青她们离开。
能趁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掌事宫女沉重的心头蓦然一松,脚下轻快起来。
萧铎眼见萧静毓还没有把该说的话告诉皇后娘娘,她这一走,毫不知情的皇后娘娘可就是要认真彻查此事,到时候万一真的查出什么来……萧铎心急如焚,劝阻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可就在他脚底用力要站起身的瞬间,一个念想猝然划过心头,辗转一瞬,绷紧的小腿就又松懈下来,稳稳坐好。
萧铎只默默看着萧静毓被宫女搀扶抬了出去,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再阻拦。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萧静毓一人在做,而他,不过是在无人处略略给她几句指点,谁又能证明他参与其中呢。
皇后娘娘全力彻查此事,到时候真相被翻到明面上,倒要看看亲生女儿是罪魁祸首,她这个当皇后的要如何下台,她要如何给皇上一个交代。
这些年,皇后仗着位份,可是没少为难母妃,如此也算是为母妃略略报仇。
更何况,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慧贵妃吃了毒粥暴毙身亡,顾玉青等一众女眷在惊慌失措下就会被安排到附近偏殿稍作歇息,到时候他正好伺机而动。
现在,即便慧贵妃侥幸逃过一命,可顾玉青依然离开锦棚,尽管不是去附近偏殿而是去了萧静毓的合欢殿,可丝毫不影响他最初计划的实施。
如此,他自然更是不会相加阻拦。
萧铎志满踌躇等着看皇后娘娘打脸的笑话,浑然不觉顾玉青在离席之际瞥向他的目光里含了怎么样的光泽。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心肠狠辣,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东西呵。
那一世的自己,究竟是有多眼瞎!
抬脚离开锦棚,顾玉青目光划过萧铎,最终嘴角微微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
春日正午的阳光直直透过交错树影照上顾玉青精致的小脸,顾玉青说不上此刻萦绕在她心头的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可光斑重重,花枝暗影里顾玉青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一双眼眸似寒潭般深沉,却又明亮如粲然星河。
然而被宫女扶着的萧静毓此刻就不那么好了。
原本就是假装晕倒,想要趁着皇后近身时将讯息悄无声息的传递出去。
谁承想半路杀出个多事的顾玉青来,毁了她所有的计划。
还好大殿之内还有萧铎,否则她还真不知道今日这一局该如何收场。
本想毒死慧贵妃,却折了自己的玉骊,若是再不能妥善善后,要损失的可就更为惨重了。
尽管相信萧铎的能力,可假装昏迷的萧静毓还是心神不宁,惴惴不安,仿若置身于悬崖半空,紧闭的眼睛卷而翘的睫毛不住的颤抖。
薄汗涔涔,渐浸衣衫,正午的阳光让萧静毓难受的如同被烈火炙烤。
而走在她身旁的顾玉青却不知什么时候哼上了小曲,咿咿呀呀,更是让萧静毓心头烦乱难忍,却又不能睁眼发作。
一路从御花园到合欢殿,萧静毓的脸生生被呕成了酱红色。
本就是装晕,及至合欢殿门口,再也忍不下去的萧静毓便恰到好处的及时悠悠转醒。
“有劳你一路相送,就不劳烦你进合欢殿作陪了。”萧静毓不看顾玉青一眼,厌恶的丢下一句话,扶了合欢殿的宫女兀自进去。
不过两步,复又回头,指了尚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的太医,“你们两个进来。”
两个太医相视一眼,朝顾玉青投去一个略显尴尬的目光,双双低头抬脚,迈进了合欢殿的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立时被“哐当”一声关上,震下灰尘些许,在明媚又强烈的光线里跳跃翻飞。
一路送萧静毓回合欢殿的宫人立刻不安的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却是神色如常,淡淡一笑转身回御花园的锦棚,满面风轻云淡。
锦棚里正上演着一幕大戏呢,她可不想错过。
第十章 销魂丹
回程行至御花园门口,锦绣花团交错间,顾玉青的贴身丫鬟吉祥忽的迎面走过来,灼灼阳光透过斜斜花枝照在她的脸上,面色焦灼。
看见顾玉青,吉祥紧蹙的眉头一松,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小姐的病还没有好利索,虽是春日,可这正午的日头也是毒的很,小姐快把这解暑的药吃了,不然回去又要闹头晕恶心。”吉祥心疼的说道。
变戏法一般从腰间摸出一方丝帕,翻飞素指,从丝帕里拿出一颗黄棕色的药丸,递给顾玉青。
这药丸其实是红糖蜂蜜和了桂花苦瓜粉做成的特制小点心,不过玻璃珠大小,是顾玉青和吉祥如意之间的小秘密。
但凡在公众场合,吉祥如意有什么话需要和顾玉青私下说的,都会借着吃药的由头将顾玉青与旁人分开。
吉祥此言一出,顾玉青失笑对身后几个宫女说道:“这药气味大,我还是略发散发散药味再回锦棚的好,以免冲撞了娘娘们,有劳几位向皇后娘娘回禀了。”
待几个宫女离开,吉祥立刻神色肃穆向顾玉青低声禀报:“果然如小姐说的那般,小姐离开锦棚不久,二皇子便寻了由头与董策一起离席,直奔合欢殿方向。”
“奴婢一路尾随,途中二皇子借着让董策品尝梅子,给他吃了一粒销魂丹,董策服下销魂丹,二皇子将他引到合欢殿外不远处的栖鳯亭,两人刚刚进了凉亭,小姐就远远的折返过来了,二皇子急急转身藏进了一旁的花簇丛中。”
销魂丹?
销魂丹的作用是药劲儿发挥时让人如痴如狂,如梦似幻,一旦药效消散,期间的记忆便也跟着药效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什么都不记得。
上一世难怪董策以为他是喝多了酒一时冲撞了自己!登门道歉时表现的那样诚恳,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玉青心下冷笑,真真难为萧铎,为了演绎一出英雄救美,竟然想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
只是,销魂丹一直被江湖中一个名叫天阙的帮派所控制,外人几乎接触不到,他又是如何得到的呢!
顾玉青突然想起,前世的夺嫡大战,一直有股暗中势力帮衬萧铎,这个势力萧铎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也禁止她询问。
顾玉青只知道,有不少顾玉青不同意萧铎却执意要做的丧心病狂的脏活都是指派给了这一股势力为他完成,其中就包括血洗梅州知府,上下近百口人命无一生还。
现在想来,萧铎得到的这股暗中势力,多半就是这个叫做天阙的江湖帮派了。
天阙子弟行事狠厉毒辣,一直被江湖五大帮派所不齿,没想到却攀了萧铎这一枝。
还真是物以类聚呵。
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顾玉青敛了思绪从过往的记忆中回到现实。
伸手轻抚手边一簇开的巍巍然然的碧桃,御花园里春光正好,她却手脚冰凉,胸口发冷。
栖鳯亭是从合欢殿到御花园的必经之处,亭子虽然不大,却因位置极好又四面通透,时常有些贵人娘娘喜欢去那里偶遇皇上。
只是栖凰亭外种满木香花与玫瑰,都是浑身长满刺的植物,刺虽小却十分尖利,萧铎匆忙间藏身花丛中,也不怕把自己金丝银线织就的华服挂花了。
顾玉青眼波流转没有说话,示意吉祥继续禀报。
“董策吃了销魂丹,药性大发,红眉赤眼,眼见小姐过来,拔足就要朝小姐的方向扑过去。奴婢在暗处拈了一粒石子打中董策的通天穴,他当时就昏倒在地。”
“奴婢见小姐安然经过栖凰厅,便饶了近路提前回到御花园等着小姐,并不知藏匿在花丛中的二皇子殿下后来的踪迹了。”吉祥压着声音缓缓说完。
整个过程,除了对顾玉青表现出极度的恭敬外,吉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时刻提防着周遭环境,满眼警惕。
吉祥话音刚刚落下,突的扯了扯顾玉青的衣角,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小姐,二皇子殿下。”目光看向顾玉青背后十步之外的方向。
知道萧铎正朝自己走来,顾玉青笼在衣袖里的手紧紧一握,半寸长的指甲刺的她掌心火辣辣的疼,疼的顾玉青忙又松开紧握的拳头。
她又没有自虐症,心里再不舒服也不能拿自己的手掌撒气,疼的可是自己,气要撒到敌人身上。
挺了挺脊背,顾玉青倏然转身,脸上刚刚涌现的阴霾已经褪去,精致的脸蛋上跳跃着灼灼春光,眉眼间一片祥和。
原本她滔天的恨意不会褪散的这般快,只是转身一瞬间捕捉到萧铎脸上来不及藏匿的遗憾与气恼之色让顾玉青心中觉得一阵爽快。
董策的意外让萧铎精心安排的计划落空,此刻他心里一定不怎么好受吧!
重生一世,从一开始桩桩件件事情就走上了不同的轨迹,顾玉青心里像是有一株刚刚发芽的小苗,已然有了茁壮成长之势。
只要好好经营,这小苗必会长成参天大树,开满花朵。
阳光下,顾玉青笑靥如花看向萧铎,“二皇子殿下。”
如果萧铎看的够仔细,他就会发现,顾玉青虽然眉眼弯弯,可眼中的光泽却是冰冷如寒冬腊月的磐石。
可惜这个时候萧铎正无比懊丧,猛地听到声音,抬头之际,漆黑而狭长的眸中立刻迸发出意外之喜。
“顾大小姐?你怎么站在这里?”萧铎大步朝顾玉青走过来,脸上的懊丧褪去,带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当然是在这里等你,等着拖住你,好让皇后娘娘顺利彻查毒粥案件咯。
“刚刚吃了药丸,这药苦的很,气味又大,发散发散。”顾玉青淡淡说道:“殿下这是从哪里来?”
“锦棚里憋闷的很,出来透透气。”萧铎张口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吃药,是病了吗?”一双眼睛看向顾玉青,状似关切。
“受了些热气,并无大碍,吃些药就好了。”顾玉青款款说道:“怎么不见董世子,方才送长公主回合欢殿的时候,仿佛听宫人说,见到殿下和董世子在一起呢。”
顾玉青说着,朝萧铎身后探了一眼。
提起董策,萧铎心头就气的想要打人,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说晕倒就晕倒。
若不是他不争气的栽倒过去,此时自己早已经是顾玉青眼里的英雄了。
第十一章 起杀心
萧铎懊丧之气涌了一潮又一潮,最终说道:“他有些不舒服,提前回去了。”声音略有一丝暗哑。
话音落下,生性多疑的萧铎不禁心头一跳,他引着董策去栖凰亭时,路上并无宫人经过,顾玉青又是听了谁的话知道自己与董策一路呢!
思绪及此,萧铎不禁庆幸还好董策一头栽过去了。
若真是按着原计划行事,以顾玉青的聪慧,她既知自己曾与董策一路,必定猜到其中蹊跷。
“慧贵妃娘娘可是他嫡亲的姑母,慧贵妃差点被一碗毒粥毒死,他倒是心大,竟不等着皇后娘娘的结果就提前回府。”顾玉青仿佛没有注意到萧铎的神色变幻一般,自顾自说道,“也不知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娘娘的御膳里做这样的手脚。”
璨若星河的眸子抬起,顾玉青直视萧铎,眼底一片冰凉,“殿下可知是何人这样胆大妄为吗?”
萧铎背脊一僵,不自然的将视线从顾玉青精致的脸上挪到一旁的粉红色碧桃上,和煦微风里,碎碎阳光在花瓣上婆娑跳跃似起舞的舞娘,萧铎缓了一口气,说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
顾玉青垂眸,淡淡笑道:“殿下觉得会是谁呢?”眼底波光翻滚。
目光落到萧铎不经意间抬手攀折的那枝簇簇碧桃上,只见萧铎修长的手指一顿,转瞬便用力将那花枝折断,拈在手里打了几个转,将其放在鼻尖轻嗅。
“大约是她责罚了哪个宫人,宫人心中怨愤才做出这悖逆之事。”碧桃虽美,却没有什么香味,萧铎转手将那花枝轻飘飘一扔,对顾玉青说道:“宫里以奴害主的事,层出不穷。”
他的声音极是寡淡,没有一击要了慧贵妃的命,到底心中还是遗憾的。
宫中自古母以子贵子凭母荣,有慧贵妃一日,萧煜再不成气候终究也是他的有力对手。
可若是没了慧贵妃,就算父皇给了萧煜天大的恩宠,他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顾玉青立刻说道:“舒妃娘娘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吗?”语气轻缓。
字字句句顾玉青都说的极其自然,萧铎却是脊背僵了一次又一次。
若此刻与他说话的是随便其他什么人,他搪塞几句也就过去了。
可他对面站着的是顾玉青,是那个聪慧到有着万丈光芒的女子,萧铎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心下细细琢磨,顾玉青接二连三的发问,是她察觉了什么吗?
“我母妃一向宽和慈善。”萧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顾玉青的神色,说道。
宽和慈善?顾玉青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笑容来。
能把贴身宫女逼得深夜裹一身红裙跳井自尽,还真是别具一格的宽和慈善呢!
萧铎细细的看着顾玉青脸上绽开的这个笑容,思忖其中蕴意,沉默一瞬,萧铎笑道:“怎么,似乎顾大小姐觉得宽和慈善这个词不太适合我母妃?”
他狭长的凤眸在看向顾玉青时,目光特别深邃。
不过是眨眼一瞬,萧铎心下做了一个决定,这个聪慧的女人,若是不能为他所用,那么他就只能让她香消玉殒了。
顾玉青不理会萧铎眼底暗暗浮动的隐隐杀机,明眸微弯,淡淡笑道:“殿下多虑了,臣女与舒妃娘娘素无往来,娘娘的品行又岂是臣女可以评论的。殿下明知,那可是大不敬。”
说着话,顾玉青清淡的目光越过萧铎的肩膀,在他身后数丈远停留一瞬,看着她另一个贴身丫鬟如意款步回了锦棚,顾玉青收了视线看向萧铎。
“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臣女再不回去,想必皇后娘娘要担心的,殿下要回锦棚吗?”
萧铎正心中揣摩着方才顾玉青一番话的意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偏偏想不透,顾玉青突然收了话题要回去,萧铎倒是一愣。
难道她只是与他随便聊聊天,并无他意,是他想多了?
看着顾玉青澄澈如一泓碧水的眼睛,萧铎心下失笑,是他太过紧张敏感了吧,刚刚竟然还想着要除掉她。
“好,也该回去了,看看这凶手是不是已经被查了出来。”萧铎心口一松,语气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身份有别,顾玉青顿了步子让萧铎先行。
御花园的青石小径上,树影叠叠花枝交错,望着萧铎月白色锦衣华服的背影,顾玉青笼在衣袖里紧握的粉拳终于松开,掌心处一片细碎月牙的痕迹。
和萧铎一番话,她几乎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心绪,没有一冲动拔下头上的金簪,一簪子刺死这个狼心狗肺又自私自利的东西。
“小姐,如意方才回锦棚了。”担心顾玉青没有看到如意,吉祥一面扶着顾玉青往回走,一面低声在她耳侧提醒。
慢慢与萧铎拉开一定得距离,顾玉青轻声说道:“我让她去找了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一等丫鬟青红,看来交代给她的事情已经成了。”
扫了一眼萧铎渐行渐远的薄凉背影,顾玉青说道:“栖凰亭附近除了合欢殿便只有与茗语轩最近,董策被你打晕,想来二皇子殿下是送他去那里了,你去把董策再带回栖凰亭,路上莫让人瞧见了。”
“是。”吉祥得了顾玉青的吩咐,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心中感慨,小姐进宫次数并不算多,上一次还差一点迷路,现在竟然对宫中楼台阁宇的位置这般熟稔。
而且,她怎么瞧都觉得方才小姐和二皇子殿下说话时,小姐浑身都散发着腾腾杀意,也不知道二皇子感觉到没,反正她被吓得一身冷汗。
吉祥离开后,顾玉青略略加快了一点步伐,几乎与萧铎前后脚进了锦棚。
看着他们擦肩而进,抱臂而坐的萧煜立刻目光泛起一股酸意,一颗心更是像被热气腾腾的柠檬汁浇灌了一般,又酸又涩。
原本就阴着的脸就更黑了,仿佛刚刚从煤矿里挖完煤出来的矿工。
萧铎在萧煜身侧坐下后,身子靠过去低声问道:“查的怎么样了?可是有什么眉目?”
萧煜哼哼两声,没有搭理他。
“姐姐,你去哪里了,怎么去这么久?”顾玉青刚才落座,顾玉禾便脑袋一探,凑过来扯了她的衣袖浅声问道,目光斜斜向坐在对面的萧铎一瞥。
第十二章 青衣宫女
“没去哪里,不过是和二皇子殿下说了一会子话。”顾玉青理着坐下时被压住的裙衫,低声淡淡说道。
顾玉禾抓着顾玉青衣袖的手立时僵住,片刻后手指微颤,缓缓松开,“姐姐和二皇子殿下说话啊,说什么了?”
顾玉禾的声音酸的像是生吃了梅子,眼睛不住的看向萧铎。
月白色华服直缀,在顾玉禾眼里,萧铎英气逼人,气宇非凡的不似凡人。
薄唇紧抿,手里的帕子绞成麻花。
顾玉青凉凉看她一眼,“有什么话回家再说,这里岂是我们聊天的地方,也不看看是个什么情形。”
顾玉禾收了视线垂眸撇嘴,终究是没有再说话,唯独手里的帕子被她半寸长的指甲戳出一个洞来。
上好的苏锦立刻发出“滋”的一声,惹得她的邻座贵女蹙眉偏头看过来。
顾玉青佯装不见。
看来今日回去,她真是要和这个嫡亲的妹妹好好说说话了。
舞池里跪着一个青衣宫女,瑟瑟缩缩,状似筛糠,顾玉青一眼认出,这是合欢殿的宫人。
皇后娘娘果然能干,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已经查到合欢殿了。
“奴婢是合欢殿的洒扫宫女,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听令行事。”青衣宫女带着哭腔说道。
顾玉青目光划过这青衣宫女,落到皇后娘娘脸上。
皇后娘娘嘴角一抽,饶是心机城府极深,听到合欢殿三个字时也敛不住满目阴云。
坐在皇后身侧的舒妃顿时脸上绽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呦,你是合欢殿的宫人,听令行事,听的是谁的令啊?”
皇后凌厉的目光扫过舒妃,最后落在舞池中央的青衣宫女身上。
“你实话实说,但凡有半句假话,本宫定把你送去行骨刑。”皇后说的咬牙切齿。
顾玉青立时手指一颤。
骨刑,本朝对于女子而言最为酷烈的刑法。
将人用十二颗木钉活活钉在柱上,撕皮削肉,直到露出森森白骨,将其手臂处胸腔处股骨处的白骨各取一寸,造成骨笛。
人骨为笛,清脆悠扬,是法师驱魔做法时最为尊贵的法器。
只是刑法太过酷烈,虽然尚未被废除,却早已经搁置不用,法师做法只用狗骨为笛。
皇后此时提出这个,可见其心中动荡震撼程度。
不过皇后此刻敢提出骨刑,顾玉青猜测,恐怕她心中早已经有了保萧静毓万全的法子。
被皇后娘娘一吓,跪在地上的青衣宫女立刻身子一软摊在那里,目光惊惧,面色土灰。
“娘娘明察,奴婢虽然听令行事,却从未见过下令之人,每次她都将要奴婢做的事写在一张纸条上,纸条压在合欢殿后宫门左侧第十二块青砖下面。”
青衣宫女说的颤颤巍巍,泪水与冷汗并济,打湿她胸前薄纱锦衣。
皇后立刻沉着脸吩咐道:“去查,看是否有她所言的宫砖。”
掌事宫女得令,一言不发转身出去。
待掌事宫女离开,舒妃美眸翻动,对皇后说道:“娘娘当真要动用骨刑?”
皇后冷眼睃了舒妃一眼,没有理会她。
舒妃混不在意皇后的态度,抬手慵懒的扶了扶发髻上的金步摇,徐徐说道:“臣妾倒是觉得对她这样一个小小宫女行此酷刑太过小题大做。”
皇后冷笑道:“依你该如何?”
舒妃灿若春花一笑,“敢指使人谋害惠贵妃姐姐,其罪当诛,这幕后黑手才是万死莫辞,该用骨刑,你说是吗,惠贵妃姐姐?”
舒妃将话递给一直沉默不语的惠贵妃。
现在一切证据都直指合欢殿,合欢殿主人长公主萧静毓便成了舒妃口中这万死莫辞的人。
皇后娘娘怎么也没有想到,查来查去,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查凶手查到了自己女儿头上去。
胸口一股浊气憋的她心簌簌直疼。
“你如何想呢?”皇后深邃老辣的目光看向惠贵妃,气势咄咄逼人。
听到皇后发问,顾玉青顿时替惠贵妃悬心。
这可真是好大的一个坑啊。
倘若最后定下这幕后主使真的是萧静毓,那么惠贵妃若是说用骨刑惩治真凶,便是与皇后结下不可解的死梁子。
尽管惠贵妃是受害者,可萧静毓毕竟是受皇上宠爱的长公主,皇上纵然觉得萧静毓不对,可更会因此觉得惠贵妃行事过于歹毒,不念亲情。
帝王的宠爱本就善变且寡薄,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断不可走。
若是惠贵妃宽容大度不与计较,那……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情,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生出流言,说这根本就是惠贵妃自己自编自演一出戏,为的就是栽赃陷害长公主。
流言可畏,谁知道能传出什么话来。
到时候说不定还要牵连自己这个被惠贵妃赐粥的人。
就在顾玉青为惠贵妃捏一把冷汗的时候,惠贵妃轻启朱唇徐徐说道:“臣妾相信,此事与合欢殿无关,还是先查清案子再议惩罚不迟。”
纵然就是萧静毓要置自己于死地,当着一众宾客,她也决不能说萧静毓就是真凶。
皇上最在乎的就是皇家颜面。
要料理了萧静毓何须急在一时,断不能为此失了皇上的心。
惠贵妃此言一出,皇后心头蓦然一松。
她真害怕惠贵妃会趁机抓住合欢殿不放。
只要惠贵妃不纠缠,就算静毓是真凶,自己也有法子护她周全。
顾玉青心中不禁赞叹惠贵妃机敏过人,这样的回答再妥帖不过,等于是彻底斩断了舒妃想要给她挖坑的路。
舒妃哼哼两声,扭了脸把玩着手里的美人扇,不再说话。
闲话一盏,便有宫人行色匆匆奔了进来。“娘娘,合欢殿的一等宫女绯红自尽了。在她卧房里找到不少白色蘑菇,御医已经看过,正是参放在粥里毒死玉骊的毒菇。”
此言一出,锦棚内人人目光投向惠贵妃和皇后娘娘。
案件刚刚牵扯出皇后娘娘嫡亲女儿长公主合的欢殿,便有合欢殿的宫人自尽,其中蕴意不言而喻。
在坐的都是人精,谁会不明白其中意味。
眼下就要看当事人惠贵妃和四皇子要如何了。
众人低眉顺眼,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真是出门不看黄历,竟就遇上这样的皇家秘闻,谁不知道皇上最为看中的就是皇家颜面。
万一日后想起此事,发作一番,该如何是好。
第十三章 萧铎被怼
“姐姐,那宫女是畏罪自杀了吗,阿禾好怕,会不会有鬼魂作祟?”顾玉禾忽的伸手抓住顾玉青的衣衫,脸色发白,状作惊恐。
看着顾玉禾埋在自己衣衫中骨节分明的纤纤素指,顾玉青本要信她。
毕竟只有十岁,这些年自从母亲去世,自己对她又是竭尽全力的保护,不让她接触一丝半点的阴暗,突闻死了人,或许她真的要怕。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血脉亲情摆在那里,顾玉青心中不忍,伸手轻抚顾玉禾的手背,“没事。”语气柔和。
却是在转眸之际,眼角余光看到顾玉禾嘴角匆匆而逝的一抹笑意。
顾玉青倏然转头,果然看到萧铎正看向她们。
顾玉青心中对顾玉禾刚刚升起的一丝温情顿时荡然无存,只有厌恶,像是潮水般一潮一潮漫过心头。
顾玉青松开紧握顾玉禾的手,清清淡淡说道:“若是怕得紧,不妨我和皇后娘娘求情,让你先行离席,可好?”
顾玉禾顿时小嘴一撇,“不要,阿禾要和姐姐在一起。”说着就要去缠顾玉青的胳膊。
犹如三两岁的女童在痴缠母亲一般。
顾玉青看的心中烦腻,反手一挡,顺势将她推开,“既是不那么怕,就赶紧坐好,这种场合能是你胡闹任性的吗!”
言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抽回胳膊,顾玉青兀自坐好,不再多看顾玉禾一眼。
“姐姐和阿禾说话,好凶巴巴。”顾玉禾委屈的小声嘀咕,声音略带一丝哽咽。
若是从前,顾玉青早就转身为她拭泪,温言软语细细安慰了。
可现在,顾玉青只觉得顾玉禾这姿态让她心中厌恶至极,眼皮没动,直朝皇后那边看去。
见顾玉青不再理会自己,顾玉禾装模作样擦擦眼泪,无趣的转身复又坐好,眼中阴霾滚滚。
彼时绯红自尽的消息惹得锦棚内宾客思绪纷飞,自然无人有心注意顾家姐妹这边的异动。
“绯红倒是死的很是时候呵!”舒妃闻言合欢殿的绯红死了,嘴角微颤,轻轻一怔后凉凉说道。
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里昭然若揭的意思。
顾玉青却是发现,舒妃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似有若无朝萧铎看去。
母子俩一个短暂的对视后,各自匆匆错开视线。
萧铎嘴角露出一个极浅的弧度,眼中满是遗憾。
顾玉青心头失笑,看来这绯红的身份还真是不简单!
难怪这个时候皇后娘娘要把她推出来,皇后娘娘是早已发现了绯红与舒妃私下的关系。
方才派了贴身宫女去合欢殿查证青衣宫女口中所言的青砖是假,要找个替死鬼倒是真的。
保护萧静毓的同时还不忘替她拔掉一颗毒瘤,皇后娘娘手段城府当真了得。
“妹妹我真是好奇,惠贵妃姐姐对绯红做了什么,怎么就让这合欢殿的一等宫婢对你如此记恨呢!”舒妃缓了一口气说道,面上笑容恣意。
继续攀咬萧静毓的同时,不忘顺便恶心惠贵妃。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萧煜指了跪在地上的青衣宫女挑眉说道:“她不是说她是受人指使的嘛!细想来,这可是一箭双雕百利无害的绝好法子,纵然不能如愿害了我母妃,也会在我母妃和皇后娘娘之间埋下一根深刺,之后何人受益不用我说大家也明白。”
说罢,萧煜又仿佛怕大家不明白似得补充一句,“就是舒妃娘娘您受益最大呀!”
萧煜的话让舒妃恣意发笑的面容顿时僵住,脸上一阵青白。
后宫女人说话,向来讲究绕三绕。
这样的话被萧煜这么直截了当的点出,舒妃脸上怎么挂的住。
看到母妃被萧煜戗住,萧铎立刻摆出一副兄长教训幼弟的姿态说道:“你越发不成体统,我母妃不过是关心慧贵妃娘娘,问上几句罢了,你就说的这么难听,哪有一个晚辈该有的样子。”
将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给萧煜。
萧煜毫不客气的白了萧铎一眼,“你脑子有病吧,傻子才以为她那是关心我母妃呢!”
方才见到萧铎和顾玉青前后脚相继进来,萧煜心里早就不痛快,得了这个机会,特别小人的又补充道:“我看指使她的就是舒妃娘娘,谁不知道她一贯眼红我母妃得父皇恩宠。”
萧铎被萧煜放荡不羁的用词气的眼皮直抖,“绯红畏罪自杀,明显指使这个宫女的人是绯红,关我母妃什么事,你可不要乱说话!”
顾玉青看着萧铎一副吃瘪又发作不得的样子,心里一阵发笑,觉得特别解气。
萧煜嗤的嘲讽一笑,“得了吧,绯红和她同在合欢殿伺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吩咐她,非得整个青砖机关么,你脑子果然有病。”
萧煜放纵惯了,他说话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本就对萧铎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此时心里吃着飞醋,说起话来就更是肆无忌惮,不顾及萧铎的颜面。
可怜萧铎,在人前一直是做出一副温文尔雅懂事守礼恪守本分的样子,明明心里气的都要骂街了,却一句反击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煜话音才落,皇后娘娘先前遣派出去的贴身掌事宫女便袅袅回来。
萧铎的尴尬处境才略略被冲淡一点,转脸去听那宫女回禀。
“回禀娘娘,合欢殿的后宫门处的确有如她所言的青砖,机关布置精巧,不细看绝不会被发现。”
掌事宫女与方才来回禀绯红自尽的宫女交错进来,在时间上各自错开,她又闭口不提绯红自尽的事,给人营造了一种彼此互不知情的景象。
皇后到底是皇后,不愧是统治六宫的女人。
顾玉青暗赞皇后娘娘心思缜密,那样惊骇匆忙间,竟还能布置的如此妥帖。
以慧贵妃的聪慧,必是不会当众揭穿皇后娘娘所耍的手段。
故而皇后只需在众人面前营造一个恶奴害主的假象,将整个案件干干净净的切断,不牵扯萧静毓分毫。
哪怕人人都知道这个假象就是假象,可只要慧贵妃不多言,这假象便就是真相,谁又敢在明面上质疑什么。
至于暗地里旁人如何议论,皇后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来善后。
“祸起萧墙!”皇后切切说道:“可是查出,绯红为何自杀?又是何人用这青砖机关给这个宫女下发指令?绯红和这个宫女之间究竟什么联系?”瞟了一眼地上瑟缩成一团的青衣宫女,皇后问道。
第十四章 发现董策
皇后一口气问了三道问题,众人目光刷刷锁在掌事宫女身上。
掌事宫女不疾不徐沉稳答道:“娘娘恕罪,奴婢前去查探合欢殿后门宫墙上的青砖机关,走的是合欢殿的后宫门,只见了在后宫门处洒扫的两三个宫女,并不知……绯红自尽。”
简单一番陈述,却是把绯红自尽与她前去合欢殿之间的联系彻底扫清。
不愧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第一人,单单就凭她与皇后娘娘的这份默契,这第一人的位置也非她莫属。
顾玉青看着掌事宫女和皇后娘娘彼此完美配合的唱着戏,心中感慨。
皇后盯着掌事宫女沉默一瞬,说道:“你走的是后门,绯红一向在前殿伺候,虽同是合欢殿的地域,可后门前殿相距甚远,你不知道也是正常,何罪之有。”
说罢,皇后衣袖一扫,示意掌事宫女退下,凌厉的目光落到地上瑟缩成团的青衣宫女身上,厉声说道:“你说,你与绯红,究竟是什么关系!可如四皇子所言那般,是绯红指使了你谋害慧贵妃?”
青衣宫女面色土灰,声音颤抖道:“奴婢与绯红并无联系,给奴婢下发指令的都是通过那后宫门处的青砖机关,绯红并没有指使过奴婢什么。奴婢不过是合欢殿的洒扫宫女,甚少有机会和绯红说上话的。”
青衣宫女的话让这看似已经明了的案件又有些扑朔迷离。
如果她的确是受绯红指使,那么这案子就能随着绯红的自尽而了解了。
不过是一桩刁奴害主未遂的案子。
可此时,她并不受绯红指使,而绯红又确实藏匿了谋害慧贵妃的毒蘑菇,罪证确凿。
那么指使这个青衣宫女的人又究竟是谁呢?
众人心中猜测纷纷。
“娘娘,儿臣进来的晚,有件事不大知晓,这个宫女究竟做了什么,怎么和这毒粥案件牵扯上了关系?”萧铎指了地上的青衣宫女,形容恭敬的问皇后娘娘道,满面疑惑。
顾玉青转眼朝皇后娘娘看去。
绯红的出现已经基本把萧静毓从这件事上摘干净,此时皇后心中再无焦虑担忧,雍容华贵的面容带着恰到好处的情绪,春日的暖阳透过稀稀疏疏的枝叶打在她的脸上,跳跃的光斑为她凭添几分妩媚。
萧铎虽是直问皇后娘娘,可有她母妃在场,自然不用皇后亲自告诉他方才发生的事情。
“有人看到她今日一早在御膳房门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出了这毒粥事件,自然她就被提来审问。”舒妃看了跪在地上的青衣宫女一眼,对儿子萧铎说道。
“谁知她被提来,还没开始审问,藏匿在衣袖里的字条便掉落下来,字条上明明白白写着,让她把给慧贵妃煮粥的婆子引开。”
随着舒妃声音渐起,青衣宫女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慧贵妃话音落下,萧铎指了那宫女厉声说道:“你只说从未见过那指使你的人,可你身为合欢殿的宫人,为何要听令于他人?你又是何时开始通过青砖机关为那给你下令的人做事?你都为她做过什么?”
青衣宫女肩膀瑟缩,切声哭到:“奴婢并非情愿,她捉了奴婢的弟弟为人质,奴婢若是不听她差遣,她便要将奴婢的弟弟送去碧月轩做陪客的小童。”
碧月轩,京都最大的妓馆。
相貌俊逸的七八岁小童陪客,是那里新增的一大特色,吸引了不少富家子弟前去风流。
“去年年终,奴婢在合欢殿后门处洒扫积雪时,在地上捡到一张字条,字条上清清楚楚写着奴婢弟弟的生辰八字与姓名小字,以及奴婢家所在具体位置。”
“字条里明言,要奴婢替她行事,否则便送了奴婢的弟弟去碧月轩,并要奴婢三日内给出答复。”
“奴婢只这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回忆往事,青衣宫女哭的泣不成声。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萧铎的面上表情。
果然,在青衣宫女提及碧月轩提及小童时,萧铎眉角一阵抖动。
上一世与萧铎相处时间太长,顾玉青自然知道,萧铎每每心中慌乱失神时,便会眉角抖动。
“你都替那人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抱臂沉默的萧煜在青衣宫女话音落下时,问道,声音厌恶中带了些并不刻意隐藏的同情。
青衣宫女抬手抹了一把糊了满脸的泪,顶着红肿的眼皮说道:“奴婢在第三日午时给了那人答复,从那以后,奴婢日日洒扫时都会去后宫门处的青砖机关处查看,却次次落空。”
“直到今儿一早,奴婢拿到了第一张字条。”
青衣宫女悲悲切切的声音落下,顾玉青看到被她派去将董策送回至栖凰亭的吉祥在锦棚外一晃而过。
“这是接收到的第一个任务?”萧铎面无表情眼底阴沉的看着青衣宫女发问,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带着咄咄气势。
青衣宫女禁受不住萧铎的凛冽气场,身子一颤,幽幽答道:“是。”
顾玉青看到,萧铎面上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想要松口气吗?别做梦了!
目光划过萧铎的脸,顾玉青起身向皇后说道:“娘娘,这人既能在长公主殿下的宫门处肆意布置机关,拉拢人心,又能在宫外劫持人质,可见身份非凡,娘娘不如请了女官拿着这宫女手中的字条去比对笔迹,或许有所收获。”
事关萧静毓的安危和清白,顾玉青知道,皇后必定会同意。
“还是你想的周全。”皇后笑说一句,点了方才的掌事宫女,“将这字条拿去,让人比对笔迹,把今日当值的所有女官都给本宫召来。”
掌事宫女领命而去,出门之际,另一宫人行色慌张匆匆而进,与掌事宫女擦肩而过。
“何事如此惊慌?”皇后蹙眉问道。
心下嘀咕,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前来禀告的宫人一进锦棚,便直直跪在皇后面前,目光略过慧贵妃的脸,张口说道:“娘娘,奴婢路过栖凰亭时遇上了董世子,看样子像是被人下了药。”
随着她的话音,顾玉青目不转睛的看向萧铎。
董策分明被他送去了栖凰亭附近的茗语轩,怎么又回到了栖凰亭去了?
萧铎紧绷的脸上昭示着他惴惴不安的内心,放在案桌上的左手不禁拿起手边青花瓷的酒杯,紧紧捏在手里,骨节分明。
第十五章 舒妃发飙
董策是慧贵妃娘家兄长唯一的儿子,听闻宫人此言,慧贵妃登时大惊,萧煜也变了脸色。
“世子现下如何?”慧贵妃绷直的脊背向前一探,脱口问地上宫人,头上一支簇新的金步摇随着她激动地情绪上下摇曳,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宫人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喉头滑动,吞下一口口水,说道:“世子正在来锦棚的路上。”
皇后朝慧贵妃投去一个相安勿躁的眼神,问地上的宫人:“究竟怎么回事?”
“奴婢经过栖凰亭的时候,正见董世子发狂一般抓着合欢殿的宫女青红不放手,奴婢瞧董世子眉眼发赤,如痴如狂,心知不妙,便自作主张以下犯上,让随行的宫人缚了董世子,并就近取了冷水迎面泼他,受了冷水,董世子立刻便清醒过来,此时正在来锦棚的路上,奴婢怕董世子的样子惊扰了娘娘们,故而先行一步,跑来禀报。”
一路从栖凰亭拔足奔来,直到此时,她的呼吸才算均匀了些。
听她所言,董策果然是被人下了药的样子。
只是,好端端的谁会向董策下药,慧贵妃和皇后心中俱是惊疑,而且,怎么就又牵扯到了合欢殿。
皇后顿觉头疼,今日的事,怎么桩桩件件都和合欢殿有着没完没了的关系。
说话间,几个宫人引着全身湿透的董策走进来,他身侧是衣衫略有些乱的合欢殿宫女青红。
青红眼皮发红,显然是哭过。
董策则低着头,一副丧气样子。
一见董策相安无事,慧贵妃心下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气的抬手指了董策怒骂道:“你不在锦棚里坐着,跑出去闲逛什么,闲逛也就罢了,这么大的御花园装不下你吗?怎么就去了栖凰亭,那可是内宫,岂是你能随意出入的!”
舒妃原本想说这样一番话来冷刺慧贵妃,结果慧贵妃抢先她一步,自己说了出来,舒妃满腹话顿时没了发泄口,只觉得堵得胸口发疼。
被慧贵妃当众责骂,董策委屈的说道:“也不是我非要去逛的,是二皇子殿下邀了我出去透透气,原本是在御花园里逛着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就去了栖凰亭,还……”
瞥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青红,董策有些说不出口后面的话。
舒妃
第十六章 遣散众人
萧煜对舒妃的反击让顾玉青心中对他又一次刮目相看。
明明是惯爱吃喝玩乐的纨绔皇子,面对舒妃的挑衅,没有暴跳如雷更没有混账赖皮,而是不咸不淡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软刀子。
在舒妃尖酸刻薄咄咄逼人的气势下,越发显得他气度不凡,让人不禁赞叹,到底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
上一世萧煜命短,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这一世才刚刚第一次相见,萧煜就给了她太多的意外。
“你且说,你好端端的在这里吃酒赏舞,怎么就被人下了药,在锦棚的时候分明还是好的,出去逛的时候,可是胡乱吃了什么东西?”压下舒妃,皇后娘娘温言问董策。
声音虽然温柔,面色却是沉如静水。
被皇后此问提醒,董策顿时想起,在御花园门口,二皇子给他吃过一粒梅子。
似乎就是从吃了那梅子以后,他就有些昏昏沉沉,不大记得之后的事情,再清醒过来,便是被人迎头浇下一盆加了冰块的冷水,虽是春日,他却冷的手脚打颤。
萧铎见董策的目光瞟向他,顿时心头像是装了几千匹战马一般,马蹄铮铮,奔腾而过。
紧张之下,不自觉的手上用力,捏在手里的青花瓷茶杯“咔嚓”一声,被他捏成几瓣,来不及收回手上的力气,碎了的瓷片登时嵌入掌心,几滴鲜红的血珠顺着手掌滴到案桌之上,萧铎不禁蹙眉。
隔着舞池,顾玉青自然看不到萧铎案桌上鲜血的颜色是多么鲜红,不过看他嘴唇几乎抿成一条不可击破的线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是多麽的不安。
好戏才刚刚开始,这就不安了吗?
此时的萧铎,还没有经历六年夺嫡风暴的洗刷,心智城府再深,也不过如此。
此刻萧铎只恨自己素日没有勤加练习武功,否则只需一招隔空击杀,用一粒花生米便能要了董策的命,哪还用得着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董策目光扫过萧铎,说道:“在御花园门口的时候,二皇子殿下给我吃了一粒梅子,除此之外,并无吃其他东西。”
萧铎紧抿的嘴唇略一用力,随后无力的松开,惶恐蔓延满眼。
一语激起千层浪,顿时锦棚的气氛凝滞起来。
若说先前董策的话没有点出是二皇子萧铎给他下药,那此时这一句无异于直说,给他下药之人就是二皇子。
满座宾客无一不是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赶紧把自己藏进去,老天,怎么今天的宴席这么不太平。
这毒粥事件还没有彻底了结,竟就又闹出二皇子给董世子下药这档子事来。
明知皇家密事不可闻,可众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尽管低眉垂眼,可一对耳朵却是异常支棱,不放过场上任何一句话。
董策此言一出,舒妃立刻就坐不住了,尖声说道:“本宫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四皇子还说本宫是做贼心虚,怎么样,到底还是忍不住要诬陷二皇子了吧,究竟是何人指使你!”
最后一句,舒妃说的格外盛气凌人。
她话音落下,萧煜一脸等着看热闹的表情抱臂而坐。
皇后斜睨舒妃一眼,无语的长叹一口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俨然已经不是什么普通的宫闱倾轧。
涉及到皇子,涉及到天家颜面,连她都不能擅作主张处理此案。
舒妃身为萧铎的生母,这个时候不知压事,却冒出这样没有脑子的话来,是怕事情闹得不够大知道的人不够多吗?
真真是蠢不可言,她这些年能保住妃位没有被慧贵妃料理了还真是命大。
不过,越是这样愚蠢无脑的人,她才越好控制。
只是皇后深知,此时不是借机打压谁的时候,这烫手的山芋,她必须马上交给皇上,涉及皇子,只要她有一丝半点处理不得当,惹来的可就是皇上的滔天怒意。
眼看静毓到了成亲的年纪,她还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得皇上不快。
“本宫好心办个赏花春宴,你们这一个个不省心的,搅得本宫脑仁都疼,罢了罢了,今日的春宴就到此为止吧。”皇后没有任何解释的强行结束这一场宴席。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根本无心想什么得体的解释,赶紧见皇上才是正经。
更何况,无论她解释的多么得体,这堂下一众宾客又不是傻子,谁会真的相信,所以皇后宁愿早点散了众人也不愿意花心思琢磨这没有价值的理由。
“对了,本宫想起太后娘娘去五台山之前,嘱咐本宫要送一套头面给你,是南越那边新进贡来的,太后娘娘专门留了下来给你,前几日手里事情杂琐,一时间忘了给你,等会你且随本宫去拿。”皇后指了顾玉青说道。
顾玉青当然知道,这所谓的头面不过是个幌子。
方才她与萧铎前后脚回来,已然是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的参与者,她必须留下。
见皇后无端留了顾玉青,萧煜急了,“母后,一个头面而已,又不急在这一时,下次进宫再拿也不迟!”
他可不愿意让顾玉青卷进这泥潭沼泽一般的破事里。
“傻孩子,你懂什么,这头面我见过一眼,当真是好看的不得了,有这样好看的头面,谁还能等得及下次再来拿。”皇后若无其事的嗔了萧煜一眼,转脸看向顾玉青,目光深邃,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你说是吗?”
顾玉青顺着皇后的意思说道:“好看的头面,自然是迫不及待的就想捧在手里。”
皇后深深看了顾玉青一眼,端庄一笑。
萧煜还想要说什么,被惠贵妃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不甘心的作罢。
待会他定是不能让顾玉青有个意外闪失。
待一众宾客散去,皇后吩咐贴身掌事宫女,“你去养心殿那边通报一声,本宫随后便带着众人过去。”
宫女得令,急急而去。
顾玉禾抓了顾玉青的衣袖,用一种不算高却人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姐姐,我也想去看那个头面!”
满面小女孩娇羞胆怯的样子。
顾玉青冷眼看着顾玉禾,没有说话。
她知道,顾玉禾虽是唤着姐姐,可此言却并非真的在对她说。
第十七章 慈父爱子
果然,顾玉禾话音落下,见顾玉青没有接话,顾玉禾忍不住抿着嘴看向舒妃,目光闪闪。
舒妃以帕掩面轻咳一声,说道:“你姐姐去,你自然也要同去的,你姐姐一向宠你,怎么会把你一个人扔下,她也放心不下啊。”
舒妃说罢,忽的想起什么一般,倏然转头对皇后笑道:“让她同去吧。”
顾玉青心下冷笑舒妃的愚蠢。
她擅作主张不经皇后允许便越过皇后一口应下了顾玉禾的要求,已经是越俎代庖,让皇后面色微微不悦,只是皇后一向心机深沉,没有太过表露罢了。
事情做错了,及时打住也就罢了,偏偏她还要再画蛇添足一般去询问皇后。
只怕这多此一举的一笔,更让皇后心头不舒服吧。
皇后眉头微动,凉凉的目光划过舒妃的脸,看都没有看顾玉禾一眼,略一点头,以示同意,扶了走上前来的宫女的手,抬脚直奔养心殿。
她要留下的是顾玉青,至于顾玉禾,一个才过十岁的孩子,与她而言无益无害,跟着去就跟着去吧,何必为了个十岁的孩子落了顾玉青的面子。
顾玉青的父亲顾臻虽然已经多年不理会朝事,一心只问仙丹,可他在朝中毕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影响力还是颇大的,皇上又一贯与他交好。
只是舒妃……从御花园到养心殿,一路茂林修竹将阳光剪碎了洒在地上,斑驳的光影稀稀落落打在皇后的脸上,衬托着她眼底的不悦越发浓重。
萧铎都紧张的走路顺拐了,她竟然还有心思帮着顾家二小姐说这些无关痛痒的求情话,真不知道她是蠢呢还是笨呢!
有这样一个母妃,萧铎想要竞争皇位,怕是要格外不易吧!
皇后一路走,一路新潮翻滚。
皇子们渐渐已经成年长大,没有嫡出儿子的她得赶紧选一个,这种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萧铎是不错,沉稳又能干,只是舒妃……一想到将来要与舒妃一起扶持萧铎谋大业,皇后沉重的心情就更沉重了。
想要扶持萧铎,就得把舒妃先了结了再说,免得被她拖后腿。
慧贵妃倒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谋事虽然风险较大,可成功的几率也高,只是……萧煜又实在太过顽劣恶,而且,以萧煜的品行,完全就不是她能够驾驭把控的。
不过萧煜虽然性子乖觉,却也倒是真孝顺,心底也比萧铎更善良醇厚些,他若登基,必定是比萧铎更要善待她的。
其他皇子嘛……除了跟着太后娘娘一起去了五台山的三皇子萧祎,别的都不值一提。
能够竞争皇位的便只有眼下这三个人,二皇子萧铎,三皇子萧祎,四皇子萧煜。
身为六宫之首,皇后娘娘眼光还是毒辣的。
上一世萧煜母子死的早,和萧铎竞争了整整六年皇位的皇子,便是三皇子萧祎,可见其能力绝非一般。
心思想了一斗,穿过半仗一盏宫灯的回廊,一众人便到了养心殿门口。
及至门前,顾玉禾又一次伸手去牵顾玉青,怯怯说道:“姐姐,我怕。”
这一次,她是真的怕。
顾玉禾进宫次数本就甚少,何况这里是九五之尊所在之处,龙气氤氲,带着让人不觉而畏的气势,岂是她一个头一次面见圣驾的十岁女子能受得住的。
顾玉青浅声说道:“害怕的话,现在回去也来得及,要去要回自己想清楚了。”却是抽了手不让顾玉禾碰到。
本来抓住顾玉青的手,感受到她手掌处暖暖的温度,顾玉禾没有那么怕了,此时顾玉青猛地将手抽离,顾玉禾瞬间怕的全身发抖,明明头顶一片艳阳,她却仿佛置身于黑暗的冰窟之中。
颤颤巍巍握紧拳头,顾玉禾一副如临大敌一般绷着小脸,哆嗦道:“我要和姐姐同去,万一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好帮姐姐。”
尽管心里怕的要死,顾玉禾却是不会放过这个极有可能会看到顾玉青栽跟头的场面。
一众宾客,皇后娘娘偏偏点名留了姐姐下来,难不保皇后娘娘是想要把什么污水泼到她身上。
只要能看到姐姐狼狈不堪的样子,顾玉禾觉得经此一怕,也值了。
打着哆嗦迈腿进了养心殿,顾玉禾低头垂眼跟在顾玉青身后,怕的几乎连气都不会喘了。
若是上一世,顾玉青定是会被顾玉禾感动的一塌糊涂,可惜,此一时彼一时。
虽然此时只有十三岁,可两世为人历经夺嫡风浪,顾玉青身上带着超乎寻常的沉着和冷静,让皇上不禁多看她一眼。
心中感叹,到底是顾臻的嫡女,举手投足间带足了顾臻当年的绝代风姿。
再看顾玉青身侧瑟缩的跟只小鹌鹑似得顾玉禾,心下不禁摇头叹气,可惜了!
皇上目光在顾氏姊妹身上略一停留便直直投向萧煜,蹙眉问道:“你又干了什么事,惹得你母后不安宁!”眼底却是湖水般的宠爱无边无际。
皇后的掌事女官来禀报时只说皇后娘娘要带着两位殿下和舒妃慧贵妃一同过来,并未细说缘故。
故而皇上第一反应便是这个事儿精儿子又闯了祸。
萧煜一进门刚刚行过礼便遭皇上劈头一句责问,立刻苦着一张精致俊俏的脸鼓鼓囊囊道:“父皇就知道凶我,这一次我可是受害者。”
一听萧煜垮着脸说出受害者三个字,皇上绷不住,噗的笑了出来,“受害者?谁能让你当了受害者啊,朕还真得好好奖赏奖赏他,本事不小啊!”
他这个儿子可是被他宠的成了个混世魔王,从小别的皇子读书练字习武拉弓,他就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实在调皮。
不过武功学识倒也一样没有落下,皇上还算欣慰。
“父皇,儿臣今儿真的是受害者,今儿您差一点就见不到我母妃了!”萧煜哼哼道。
顾玉青看着萧煜同皇上说话的样子,不像君臣父子,更像是寻常百姓家的慈父爱子,顿时了然,难怪皇上对这个儿子这般宠爱。
高处不胜寒,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位置上,哪一个帝王不是孤独寂寞的。
纵然后宫佳丽三千,膝下朝臣无数,举目九州山河,可真正能让他感受到人间最朴实无华的亲情的,恐怕只有萧煜了。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向萧煜,越发觉得这个皇子不简单。
第十八章 儿臣要马
养心殿内,精致的博山香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
透过丝丝缕缕的烟雾,顾玉青看见皇上原本笑意浓浓的脸上顿时僵住一瞬,下一瞬,脸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
“怎么回事?”皇上转脸看向皇后,目光里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尽管此时面对他的是他的结发妻子,声音依然渐冷,“今日你不是在御花园里办什么赏花春宴吗?”
面对皇上的质问,顾玉青明显感觉到皇后身子一颤,不过很快便调整了心态,恭顺的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徐徐说来,一丝不乱。
皇上越听脸色越黑,直至皇后说完,皇上说道:“静毓怎么样?”提及这个受他宠爱的女儿,语气终是温柔了几分,尽管脸色依旧阴沉。
众人面前,皇上第一反应是关切静毓而不是询问慧贵妃和董策的情况,这让皇后面上觉得倍是有光。
“太医已经瞧过了,不过是吓得够呛,不碍事的。”皇后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说道:“只是玉骊死了,怕是她要难过一阵子了。”
女儿无事,皇上阴沉的面色略略松弛了些,“不过是只猫,死就死了,过些日子是她的生辰,朕送她一只波斯猫便是了,这几日你且受累,多宽慰宽慰她,切莫留下心病。”
上一世顾玉青就一直不明白,皇上对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宠爱有加,可对皇后本人却就感情很是淡薄,最多算得上尊敬,而且这尊敬也不过是在尊敬她皇后这个位份,与她本人无关。
这一世,经历此事,隔着薄薄烟雾,顾玉青看的真切,皇上对着皇后的眸子,依然冰冷无情,平淡下甚至有……一丝厌恶。
顾玉青心猛地一抽,被自己这个意外的发现吓了一跳。
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皇后就是他的正妃,传言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若真是如此,那这背后隐藏的真相说不定能在她扳倒萧铎的时候,发挥一臂之力的功效呢!
电光火石间,顾玉青心思想了一盏,与此同时,皇后细细的声音响在安静的养心殿内。
“绯红是静毓宫里的一等宫女,背着她对慧贵妃做出这样悖逆之事,静毓终究还是难逃罪责的。”皇后觑着皇上的神色,捏着笼在衣袖里的拳头,细声说道。
舒妃不由自主撇了撇嘴,慧贵妃却由始至终不动声色,平静的面容下,无人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
“行事的是绯红,又不是她,你罚她做什么,又不是她指使了绯红。”目光飞快的划过慧贵妃恬静的脸,皇上翻了皇后一眼,说道:“好好地罚了绯红才是正经。”
皇后立刻说道:“绯红自知有罪,难逃宫规,事发之后便自尽了。”
皇上不禁皱眉,深邃的目光略微闪动,沉默片刻后说道:“既是如此,此事也算是了结了,不必再翻来覆去的提到面上来没完没了的查。”
绯红是不是真的主谋,在皇上眼里已经不再重要。
静毓无事,慧贵妃无事,皇家颜面无事,足矣。
说罢,皇上眼中添出一抹温柔,看向慧贵妃,“让你受惊了。”
话题突然转向慧贵妃,皇后不禁心头一提,紧张起来,此时也顾不得计较皇上在看慧贵妃时的温情脉脉与看她时的冷漠判若两人。
锦棚之内,慧贵妃虽然表现出一副淡然处之不再追查的姿态,可到了御前,她难免不会改口。
毕竟,倘若真的翻出静毓来,可是慧贵妃对自己的有力一击。
皇后悬着心眼角余光看向慧贵妃。
慧贵妃屈膝行礼,柔声说道:“臣妾倒是无妨,只是可怜长公主损了心爱之物,心中悲愤惊恐。”
皇后心头顿时大松,笼在衣袖里的汗津津的手也从僵硬变得柔软了许多。
“静毓那里,自有皇后妥善照顾,爱妃受此一惊,让煜儿也跟着担心害怕,朕一定好好补偿你们母子。”皇上笑道,语态已然轻松,仿佛根本没有发生什么让人惊骇的毒粥事件。
顾玉青心下微凉,前世今生,在皇上的眼中,皇家颜面高于一切。
上一世慧贵妃暴毙身亡,不过五日他便让皇后组织选秀,扩充后宫,可见其薄凉。
不过皇上对萧煜倒是真的好,上一世萧煜惨遭横祸,皇上足足消沉了半年之久,才渐渐走出心中悲痛。
想着这些过往之事,顾玉青心头轻叹一声。
萧煜得了皇上的话,跳脚到皇上跟前,说道:“父皇怎么补偿儿臣?可否能把辽东新进来的枣红色大马给儿臣一匹,儿臣瞧上那马好久了,一直不敢和父皇张口要。”
萧煜满目都是对那马匹的向往之色。
顾玉青心下笑笑,果然还是贪玩之徒,这个时候,还惦记着马。
皇上瞪了萧煜一眼,嗔道:“你母妃才受了惊吓,惊魂未定,你不想着安慰你母亲,竟然还惦记着朕的马,你母妃真真是白疼你了。”
“父皇就会训我,父皇偏心,母妃受了惊吓,儿臣也受了惊吓,儿臣表哥被人下了药,险些酿出事端,儿臣现在心头还惊恐不定呢!父皇只有给了儿臣那匹马,儿臣心里才能平静下来。”萧煜哼哼道。
顾玉青简直对萧煜无语,这要礼物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亏他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不过,萧煜提醒皇上处理董策这件案子,倒是提醒的不漏痕迹自然而然,让顾玉青对他又一次刮目相看。
“真的吓着了?”皇上关切的看向萧煜。
萧煜一副小可怜似得表情点头,“可不是,吓得不轻呢!”
皇上横了他一眼,“活该!”却是转头吩咐宫人,将马厩里萧煜看上的那匹马送到萧煜的府邸去。
吩咐罢宫人,皇子将目光落到董策身上,这才注意到董策浑身衣裳湿透。
身子向后靠在舒适的椅背上,皇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说道:“他又是怎么回事?”
回答皇上的自然是皇后,声音不疾不徐,皇后将宫女在锦棚回禀的话逐字转述一遍,“……他当时那个样子,分明就是被人下了药的。”
“宣太医!”皇上好容易转晴的脸又阴沉了下来。
第十九章 查出销魂丹
不过片刻,太医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顾玉青朝太医看了一眼,正是方才给萧静毓瞧病的其中一人。
额头渗出的一层细密密的汗珠,顾玉青猜测,他应该是才从萧静毓的合欢殿回到太医院,恐怕气息还没有喘匀,就直奔这里来了,可怜他已经年过半百还要这样来回折腾。
太医行过礼,皇上抬手指了董策,“你给他瞧瞧,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说着话,手里一串通翠碧玉念珠从左手倒到右手,拇指一颗颗拨弄圆润的玉珠,目光直看御医的动作,面色凝重。
太医在宫里行走大半辈子,自然明白,皇上口中所指的这个不干净意欲为何,再瞧这一屋子的人和皇上的神色,顿时心里提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只是行医几十年,见惯宫里波云诡谲的阴暗手段,太医的面色还算如常。
提着药箱迈步走到董策身边,太医说道:“世子,忍耐一下,要取您右手食指的血来看看。”
如果董策的确是吃了催情迷性的药物,只要不过两个时辰,御医便能从他的血液中查出所中为何物。
董策抬手将食指伸到太医面前,太医手里早已拿了一根半寸长的银针。
一针刺向董策的指头肚,董策不禁眉头微动。
太医捏了董策的食指放在巴掌大的白玉小碗碗口处,挤出少半碗的血,“好了,世子。”
董策抬手把那被扎过的手指含在嘴里吸了两下,目光直直看着太医的动作。
太医从药箱中另外取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头插进碗中的血液里,观察它颜色的变化。
在太医做这一系列动作时,顾玉青冷眼瞧着萧铎,只见他眉角颤抖脸色发灰,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碗里的银针,目光仿佛被冻住一般。
上一世,历经六年浴血风波,萧铎早已经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强大心理,不像现在的他,顾玉青还能一眼看穿他内心的惶恐和惊惧。
即便是如此,顾玉青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心机城府纵然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深沉地步,可论起心思阴暗手段很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却是已经登峰造极无人能敌。
前世今生在顾玉青脑海里一个短暂的交错后,顾玉青将目光又重新落回到太医那里。
不过片刻,太医将银针针头从血液中取出,点燃一根葱白的蜡烛,置于案桌之上。
火苗灼灼跳跃,太医将沾了血液的银针置于火苗的蓝色外焰火之上,微微弓腰,鼻尖凑到银针前,蹙眉轻嗅。
一时间,养心殿里除了皇上手中拨动的碧玉手串上颗颗玉珠清脆相碰之声外,一片寂静,静到顾玉青都能听到身侧顾玉禾的呼吸声,急促又粗重,显然是怕极了。
不过须臾,太医收了银针,吹灭蜡烛,提步走到皇上面前,神色肃然禀报道:“董世子的确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太医的声音带着年长医者独有的沉着,弓腰低头,不看殿内任何一个人。
皇上甩手将手中一串碧玉念珠摔倒案桌上,珠玉相碰,一片清脆声震得萧铎肩膀不禁轻颤。
“是什么东西。”站在皇上身侧的萧煜看了看董策,问道。
“销魂丹。”说出这让江湖人都闻之变色的名字,太医的声音依然沉稳没有一丝起伏。
开什么玩笑,莫说是销魂丹,在皇宫内院里行医几十年,什么龌龊肮脏的东西手法他没见过,早就司空见惯不为所动了。
太医稳得住心神,殿内的其他人可就稳不住了,除了顾家姐妹,无一不是脸色大变。
顾玉青是心中早就知道答案,故而面色如常,顾玉禾则是根本不知道销魂丹为何物,再加上自从进了养心殿她就紧张的有些心律不齐呼吸不畅,此刻心思根本不在太医这话上。
该查的已经查明,皇上阴着脸摆手示意太医退下,接下来要出现什么局面他完全无法预料,怎么能让太医参与。
瞥了一眼顾氏姐妹,皇上阴沉的脸色越发不大好看,尽管他与顾臻感情好,可顾家的人毕竟是外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心中有火,皇上对皇后说话的态度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你不是在办什么赏花春宴吗,好端端的,他在你的宴席上怎么就中了销魂丹呢!”
皇后被皇上不问青红皂白的指责,心中顿时委屈,只是此时她不得不压了心绪,提一口气徐徐说道:“是臣妾失职,只是董世子中了这销魂丹,并不是在臣妾的宴席上。”
“嗯?”皇上凌厉的目光看向皇后。
顾玉青眼角余光恰好看到皇上这几乎带刀的眼神,心中疑虑越发的大。
“这销魂丹的药效是服下之后便立刻发作,可董世子离开锦棚的时候还是好好地,可见他并非在锦棚宴席上中了销魂丹。”皇后细细说道。
“离开锦棚?他去哪了?”皇上问道。
“臣妾方才禀过陛下,董世子是在栖凰亭被发现的,据他所言,锦棚内发生了毒粥事件,二皇子觉得闷,邀了他到御花园里散步,这当中他只吃过二皇子给他的一粒梅子便再没有吃过其他东西,至于是如何去了栖凰亭,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皇后再一次提出萧铎给董策吃过一粒梅子,舒妃立刻就拿起帕子抹泪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说,董世子中的销魂丹,是铎儿给他下的了!”
皇后看也不看舒妃一眼,声音稳如平常,说道:“陛下,臣妾并没有指出下毒之人究竟是谁,只是把臣妾所听到的,如实说出来罢了。”
舒妃抹着泪扑通跪在皇上桌案前,哭的梨花带雨,“皇上要给铎儿做主,皇后娘娘的意思,分明就是直指铎儿是凶手,铎儿是堂堂皇子,做什么要给他下毒!”
舒妃深知皇上对皇后的感情,一味咬住皇后不放。
顾玉青看着舒妃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在心尖吐出两个字:愚蠢!
这种时候,一切矛头都直指萧铎,作为萧铎的生母,情急之下为儿子叫冤是人之常情,可她却不该口口声声攀咬皇后,只会惹得本就心烦意乱的皇上更加不快。
适得其反。
第二十章 出言挑唆
顾玉青看的出来的,皇后亦看了出来,在舒妃抹泪哭诉的同时,皇后似有若无扫她一眼,满眼鄙夷。
而此刻,最应该在皇上面前说话的,身为受害者董策姑母的慧贵妃却恬然而立,一眼不发。
就连一贯混账惯了的萧煜,也在慧贵妃一个眼神下,选择缄默其口,默默看着舒妃一个人跪在地上哭。
顿时养心殿的气氛就诡异起来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沉默的养心殿里舒妃哭着哭着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肩膀一缩,切切抬头去看皇上,恰好与皇上投向她的目光撞上,看到皇上满眼恼怒和烦躁,舒妃吓得登时不敢再出声。
刚刚扑通跪下的时候,为了让皇上心疼,她刻意跪的比较用力,方才只记得哭诉,倒也没有注意,此刻才发觉,撞在养心殿大理石地砖上的膝盖,疼的她直抽冷气。
可偏偏又是她自己主动跪下的,皇上不发话,她又不能起来。
舒妃又疼又悔,一时间脸色难看的厉害,跪在地上拧着手里的帕子想要伸手揉揉膝盖,可一想到皇上刚刚的眼神,心口缩了缩,到底没敢。
瞪了舒妃一眼,皇上终将目光落到董策身上,“是二皇子邀请你离开的锦棚?出了锦棚你是只吃了二皇子给你梅子?”语气凛冽,气势犹如千军万马压身一般,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董策倒还好,可站在顾玉青身侧的顾玉禾却被皇上这气势吓得连打两个寒颤。
得皇上问话,董策目光与慧贵妃短暂的接触后,笃定的说道:“是。”
皇上眉头紧拧,死死盯了董策片刻,转眼去看萧铎,“怎么回事?”
终于被问到,萧铎眉角一阵颤动后,默默深吸几口气悄悄吐出,强自镇定的说道:“父皇,的确是儿臣邀请了董策去御花园里透气。锦棚内静毓的猫吃了慧贵妃娘娘赏赐给顾家大小姐的粥,暴毙身亡,儿臣见不惯这样的场面,觉得心头闷的厉害,才邀请了离儿臣较近的董策出去。”
萧铎只说为何邀请董策,只字不提梅子的事情。
萧铎心里明白,给慧贵妃下毒的,分明就是他唆使了萧静毓做的,合欢殿的绯红根本就是皇后趁机找出来给萧静毓背黑锅的挡箭牌。
如果能让皇上对毒粥事件起了疑心,重新彻查,说不定就能转移了皇上对董策这件事的怒气,到时候,就算是查到他头上,有萧静毓的下毒事件挡着,皇上最多也就是怒骂他一顿。
心思回转,萧铎极力不慌不张面色沉稳说道:“儿臣当时不仅邀请了董策,也问了周围其他几个世家公子,不过是只有董策也觉得发闷。”
董策听到萧铎如是说,立刻说道:“二皇子殿下怕是记错了,当时是殿下说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同我说,在锦棚内人多口杂不方便,我才同意和殿下一起出去的,不然,当时那样的场景,又是和慧贵妃切身相关,我怎么会觉得发闷离开呢!”
皇上原本对萧铎的话是相信的,可董策此时张口反驳,皇上又觉得董策说的言之有理。
慧贵妃可是他的亲姑母,素日待他又是极好,他同萧煜更是如同嫡亲的兄弟一般亲热,眼瞧着慧贵妃的粥被人下了毒,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离席的。
皇上的目光又落回到萧铎身上。
萧铎略瞥了皇上一眼,满脸疑惑的看向董策,“你怎么这样说?分明就是你觉得发闷才同意和我一起出去的,出了锦棚你还说,胆敢给慧贵妃下毒的人,身份只怕一定不简单,只是宫里惯有这样的事情,查来查去又有什么意思,到时候还不是随便找个宫女出来定罪,真凶自然是查不到。”
萧铎这话说的就意义丰富了。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萧铎,这种情形下,他想尽方法的为自己开脱是情理之中的,可同时还能再努力的拉别人下水,他还真是把阴狠的精神发扬光大了呢!
此时的萧铎就是这般,等他六年,六年的时间,他必定是成长为如虎狼一般的人物。
顾玉青越发为上一世的自己感到悲哀,到底是眼瞎心盲到何种地步,六年的时间都没有看穿他。
笼在衣袖里的粉拳紧了紧,这一世,定是不能让他再如愿。
想做皇帝,做梦去吧!目光划过萧铎,顾玉青目光投向萧铎话语里直指的皇后,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萧铎此招可谓阴险,分明利用的就是皇上对皇后的不喜以及皇上的多疑性情,借着董策的嘴把自己想要挑唆的话说了出来。
一旦皇上起疑重查毒粥案件,得罪皇后的也不是他萧铎,而是董策。
就算皇上没有起疑,董策在皇后心中也被记了黑账,董策被皇后厌恶,也就是慧贵妃被皇后厌恶。
这是其一,其二便针是对皇后。
案子查到了合欢殿,偏偏合欢殿的宫人自尽身亡,打断了追查的线索,此案是皇后一手操办,此时皇后但凡在皇上面前多说一句,都是皇后做贼心虚,不辩驳反倒是最好的。
不辩驳,便是问心无愧。
顾玉青心中虽然担心皇后处境,却也不打算出手相助,毕竟她的目标很明确,是萧铎。
而且,上一世,从头到尾皇后对她都是极不好的。
不过,让顾玉青意外的是,皇后在听了萧铎的话之后,分明脸色一变,要说的话都已经滚到了喉咙口,她却转瞬又生生吞咽了下去,朱唇微动,终究一个字没有说。
皇上扫了皇后一眼,见她目不斜视端庄得体,脸上分明是一副不和萧铎计较的宽宏大量之情,本泛起的疑心又压了下去,莫名,心头松了一口气。
萧铎话里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可若真的让他疑心是萧静毓指使了宫人给慧贵妃下毒,他还真是不愿意朝那方面想。
谁愿意主动去想自己宠爱的嫡长女是个阴狠歹毒之人啊。
“可是如他说的那般?”皇上看向董策。
皇上没有质问皇后反倒是问了董策,萧铎自知自己方才的话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挑唆失败,脸上不禁漾上一抹不甘。
顾玉青冷眼瞧着萧铎的神色变化,眼底波光微动,闪着嘲讽的笑意。
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不可怕,可怕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二十一章 种刺
萧铎无中生有,张口胡说,董策被他冤枉,自然心中气恼,素日常和萧煜一起厮混玩耍,董策的胆子也要比其他世子们略大些,横了萧铎一眼,董策不客气的说道:“自然不是如二皇子殿下所说那般,我就再没有脑子,也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给慧贵妃平白招惹事端的。”
萧煜接起董策的话,说道:“就是,二哥的一番话可谓是深谋远虑呵,一箭双雕。”说罢,萧煜嘴角张扬一笑,又道:“不对,不是双雕,是好几雕!”
皇上横了自己这个爱子一眼,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儿臣可不是胡说,素日父皇总爱说儿臣懒散不愿动脑子,说儿臣不学无术,今儿儿臣可是特意动了一番脑子呢!”萧煜一双眼睛里像是嵌了亮闪闪的碎钻石一般,说起话来熠熠生辉。
与跪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舒妃和萧铎比起来,萧煜在皇上面前肆无忌惮的享受着独一无二的父爱,简直是给萧铎和舒妃的心中扎了一根刺,带着倒钩的刺。
难怪上一世,纵然萧煜早死,每每提起萧煜来,萧铎都是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要不是顾及着一个刻意营造出来的贤名,萧铎还真得就把萧煜的半截不全的尸首挖出来鞭尸了。
“你还会动脑子!”皇上瞪了萧煜一眼,语气里却已经表露出他愿意耳闻一二的兴趣。
顾玉青心下感慨,皇上对萧煜的爱还真是深,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况,只要不是生死一线,都减弱不了皇上对萧煜的这份溺爱。
得了皇上的同意,萧煜下颚微抬,张扬的说道:“其一,二哥说出那番话,分明是他自己想说,却偏偏赖在我表哥头上,摆明了就是给我表哥在宫里拉仇恨,给我表哥拉仇恨,不就是等于给我母妃拉仇恨嘛!”
“其二,毒粥的事情,母后已经查的很清楚了,是合欢殿的宫人所为,他却偏偏那般说,这不是明摆着要把脏水泼到长公主身上嘛,泼长公主,就等于泼了母后。”
“其三,若是父皇您真的信了二哥的话,那岂不是就要重新调查毒粥的事情,如此一来,阖宫上下都会知道,父皇不满意母后的调查结果,这样不是落了母后的面子!”
“其四,现在父皇尚能全心的查问我表哥这销魂丹的案子,可倘若真的再查毒粥,想来一心难以两用,到时候……”说道这里,萧煜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目光落到萧铎脸上,冷着声音从鼻子里哼哼笑了两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这两声笑,包含的意思就多了。
萧铎心事被萧煜一件件说中,仿佛一个置于闹市之中的人,衣裳一件件被人剥掉一般。
萧铎的脸上一片清白,到最后萧煜直视着他冷笑时,顾玉青看的清楚,萧铎跪在地上紧握的拳头几乎青筋暴突,面色却是灰白。
皇上起先还是玩笑一般听着萧煜的话,可越听越觉得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像那么回事,再看萧铎的脸色,心中更是信了萧煜几分。
信归信,可当着顾氏姐妹的面,皇上岂能真的让顾家姐妹以为萧煜说的就是实情。
再怎么说,萧铎也是他的儿子,是皇家的人,一举一动甚至一个想法,都是关乎皇家颜面的。
不能有一丝污垢一个污点。
待萧煜话音落下,皇上佯做生气的横了萧煜一眼,“胡闹,有你这么说你皇兄的!知道的你是在开玩笑,顾家姐妹不知情,都要信了你的话了!”
说着,皇上目光朝顾玉青看去,顾臻的这个嫡长女太过聪慧……他心里拿不住顾玉青是不是真的听明白了什么。
看到皇上看来,顾玉青心头一凛,顿时明白皇上这一眼的意义。
“二皇子殿下风光霁月,又有贤名在外,陛下可能不知,坊间流传二皇子殿下骁勇能干,时时刻刻想着为陛下分担政务,最是廉洁孝顺,臣女觉得二皇子殿下不是四皇子殿下说的那般。”顾玉青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股让人不容置疑她话语真实性的力道。
看似在为萧铎说好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在皇上心口戳了一个软刀子。
当今皇上龙体正盛,他的儿子却时时刻刻想着要为他分担政务,还被坊间百姓传颂……想来任何一个皇帝都会心中介意吧。
皇位面前无亲情,纵然是亲生父子,面对他至高无上的九五之位,也觉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顾玉青说罢,低头垂眸,豆绿色的衣裙衬托着她葱白的脖子,萧煜看着这样的顾玉青,一时间竟失神一瞬。
她那样聪慧,怎么会看不透萧铎方才话里的意思。
可是……她为何要帮着萧铎说话,还说他是风光霁月一样的人物,是坊间百姓传言还是她心中所想呢?
吃着飞醋的萧煜瞬间智商降为零,根本无心领会顾玉青这话里的另外一层更为重要的意义。
萧铎却是随着顾玉青的声音,眉角跳的越来越厉害。
顾玉青这番话,几乎与说他有篡位之心无两样,根本就是在将他往死路上推。
萧铎很想去看一下顾玉青的脸,看一看他的神情,他不能断定顾玉青说出这样一番话究竟是不是蓄意而为。
按理说,他从未得罪过顾玉青,又为了走近顾玉青而刻意拉拢了顾玉青最为看重的人,她嫡亲的妹妹顾玉禾,让顾玉禾在她面前替自己说好话。
顾玉青没有理由要害自己。
可为什么……
纵然心里像猫挠一般想要一探究竟,可面对皇上突然凌厉的目光,萧铎终究缩了缩肩膀,没敢朝顾玉青看去。
深吸一口气,强稳住了心神,萧铎说道:“能替父皇分忧,是做儿子的本分,儿臣只怕做的不好,惹了父皇生气。”
如今之计,他只能将计就计,佯装听不懂顾玉青话里的意思,混过去。
皇上横眉冷眼睃了萧铎一眼,当着顾玉青顾玉禾的面却是说道:“看你二皇兄懂得为朕分忧,再瞧瞧你,只会惹事!”一派父慈子孝的样子,仿佛他也没有听出顾玉青的弦外之音。
顾玉青心下冷笑,皇上越是面上风平浪静只怕越是心里气恼成河。
这一根刺,她在皇上心里种成功了。
第二十二章 力证清白
对萧煜说罢,皇上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董策身上,问道:“既然你一口否定了他刚才的话,另有一番说辞,你能否告诉朕,他拉了你离开锦棚,是说的什么要紧事?”
顾玉青心下叹息,说到底,皇上还是维护自己的儿子,纵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八九分的答案,可不到最后一步,恐怕他是绝不会让萧铎担下这给董策下药的罪责。
就算是惩罚,他也不会是在这件事上罚他,而是另寻其他接口。
这就是当朝皇帝,虚荣又爱面子,却也是他最大的软肋,上一世顾玉青辅佐萧铎六年,早就将皇上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
董策被皇上如是问,立刻面容一紧,抿了抿嘴,再三沉默,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让他如何开口!
董策与他表妹白月棠两情相悦有了私情,而白月棠并非董策母亲白氏的嫡亲侄女,不过是白家一房妾室所出的庶女,董家自然不应允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更何况,白家的正房太太常氏跟前,自有自己嫡出的女儿,已经定了亲,夫家是离京都不远处真定县的县令。
虽说是新科状元,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可到底也只是一个县令而已,家中也是普通,算不上富贵。
嫡女嫁了县令,却让庶出的女儿嫁到董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里去做正妻,常氏还断没有这样的心胸和气度。
再者,这世上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白月棠想要进董家的门,做个妾室已经是抬举她了。
故而董策的母亲白氏登门娘家,与她的嫂嫂常氏一拍即合,白氏更是许下诺言,只要白月棠不再纠缠董策,两人之间再无瓜葛,她便拿出一千两银子来做答谢。
常氏最是好财,得了这个许诺乐得眉开眼笑,待白氏一走,她便让人将白月棠锁在屋里。
在她给白月棠定下亲事之前,不许她出门半步。
白月棠的生母自然是在白家老爷白耀之跟前百般哭诉,吹出了各种她能想到的枕头风,就连主母是狐妖转世这样不着边际的话她也说了出来,却依然无济于事。
董策的母亲白氏是白耀之嫡亲的妹子,他不能用自己的一个庶女毁了董家的孩子。
更何况,他的官运,他嫡长女夫婿的官运,他儿子将来的官运,都要依仗董家这棵大树,再加上董家出了个慧贵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更是得罪不起。
于情于理,他都支持常氏的做法。
白月棠的生母见枕头风没有吹成,便悄悄让婢女去见董策,将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告诉董策,说常氏不仅把白月棠关了起来,还不给她饭吃,要把她送到乡下的尼姑庵里去做姑子,求董策救一救白月棠。
董策本就爱慕白月棠,得了那丫鬟这样一番话,顿时着急起来,可偏偏今日皇后娘娘设宴,母亲病着不能来,他只好代替母亲来赴宴。
席间萧铎悄声与他说,有白月棠的事要同他讲,董策自然心惊肉跳,想要知道萧铎要告诉他什么,便跟了他出来。
毕竟,他与白月棠有私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哪成想,从锦棚出来,萧铎也没说个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闲话打趣他几句。
现在皇上问及,可这样的事,让董策如何开口向皇上说。
一旦开口,便是陷白家,白月棠,自己的父母,这三方于不义,若是传出去,就是一桩丑闻。
董家这边家大势大倒也罢了,最可怜的是白月棠,若是同自己的婚事不成,又被闹出这样的笑话,只怕日后连个提亲的都没有。
养心殿内,董策眉头紧蹙,心中万般为难。
萧煜和董策从小一起长大,既有表兄弟的亲戚情分,又有光屁股一起玩耍的兄弟感情,看董策的表情,董策心中所想,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董策的为难落在皇上眼中,那便是可疑了。
原本方才萧铎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闹了那样一出,皇上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可现在,他又动摇了。
儿子是自己亲生的,谁都愿意把自己的儿子往好的方面想。
萧铎心里明白,他与董策并没有说什么无关痛痒的话,原本以为董策会毫不犹豫的把话翻出来告诉皇上,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董策竟然沉默不语,一张脸涨的紫红。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萧铎怎么会错过。
董策不说话,那他就来说。
“父皇,儿臣当真是冤枉的,董策被人下药,和儿臣一点关系没有,父皇最是知道,儿臣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再说,儿臣要给他下药总要有个动机不是,儿臣没有理由要害董策啊!”萧铎卯足了劲儿的把情真意切表现的淋漓尽致。
缓了口气,萧铎继续说:“儿臣说的没有一个字是假的,从头到尾,儿臣句句实言,方才儿臣的那些话,也的确是一字一句转述了董策的原话,父皇明察。”
看着萧铎迫不及待洗白自己的表现,顾玉青心中冷笑连连。
萧铎最擅长的便是伪装,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极度高风亮节的人,几乎是道德楷模圣人姿态。
可这道貌岸然的皮囊下,裹着的是一颗阴狠到让人无法直视的黑心。
董策被萧铎的胡言乱语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皮突突直跳,紧握的拳头骨节分明,却在皇上的怒目直视下,又不能分解半句。
他不能对不起白月棠。
“这件事到也真的说不清楚了,不过我表哥中毒是真的,眼下还是赶紧查出真凶要紧,二皇兄也不要在这里力证自己清白了,找出真的凶手,你自然也就清白了。”看董策为难的都要哭了,萧煜出面替董策说道。
反正他是什么话都敢说。
一直沉默的舒妃突然冒出一句话,凉悠悠的说道:“谁知道是不是贼喊抓贼。”
她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在座的所有人听个真切。
慧贵妃立刻一双眼睛带着毒针一般扫向舒妃,不过转瞬,她的眸子里便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舒妃的话让皇上眉头一动,略略看了慧贵妃一眼,见慧贵妃只是低头垂眸一脸祥和恬静,心里打了几个转,转脸又去看皇后,“你方才说,最后他是和顾家长女一起回来的,是吗?”
顾玉青吸了口气,这球终于是踢到她面前来了。
第二十三章 衣服破了
皇后点头称是,皇上便将目光投向了顾玉青。
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是难断,而是舍不得断。
今日的事,其实真相早就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了,皇上一味的审来审去,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一颗私心。
顾玉青款款起身,盈盈一拜行了个礼,便说道:“臣女送长公主回合欢殿,折返回来的时候,在御花园里遇上了二皇子殿下。”
刚刚试探性的说了那样一句话,皇上并没有斥责,此刻顾玉青说毕,舒妃立刻大着胆子说道:“皇上明鉴,铎儿可是连御花园都没有离开呢,这销魂丹的药性臣妾略有耳闻,服下之人是要立即发作的。”
言下之意,董策是在栖凰亭发作的,自然是和萧铎没有一丝关系。
“皇上您可不要被小人蒙蔽了,说不定真的是贼喊捉贼,为的就是要陷害我们母子。”说罢,舒妃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又开始嘤嘤啜泣。
哭的浑身一颤一颤的。
顾玉青看了舒妃一眼,待她哭了几声之后,轻启朱唇,解释道:“娘娘误会了,臣女是在御花园里看见二皇子从御花园外面走进来。”
啪!
啪啪!
顾玉青缓缓地一句话,仿佛一记耳光,打在了舒妃的脸上,舒妃哭天抹泪的声音顿时尴尬的止住。
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小贱人,有话怎么不一次性说完!
没理会舒妃脸色一瞬间发白,顾玉青说道:“臣女因为近日来身子不适,送长公主殿下回来后,在御花园里吃了丸药,那药气味大,臣女怕冲撞了锦棚里的娘娘们,故而想着略发散发散再回去,恰好遇上二皇子殿下从外面回来。”
她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可怀疑。
舒妃闹了个丢人现眼,皇上脸上也觉得有些挂不住。
可人顾玉青只是缓了口气,是舒妃自作聪明截了她的半截话闹起来的,也怪罪不得顾玉青,要怪只能怪舒妃蠢。
恼怒的瞪了舒妃一眼,皇上又将目光落到董策身边那衣衫不整的宫女身上。
皇上认得,此人是萧静毓跟前的青红,问道:“青红,怎么回事?”
青红得了皇上的话,立刻跪在地上行了个礼,抬头禀道:“顾家小姐送长公主回合欢殿,及至殿门口,长公主便醒了,只是身体虚弱不能招待顾家小姐到合欢殿小坐,顾家小姐未能进殿喝杯水,长公主心下很是不安,便吩咐奴婢送一条南珠项链给顾家小姐,以作答谢。”
说着,青红侧脸飞快的扫了董策一眼,目光划过董策一端的顾玉青,又正脸说道:“奴婢拿着南珠项链去追顾家小姐,却在栖凰亭遇上了董世子,董世子一见奴婢便红眉赤眼的扑上来。”
提起当时的情况,青红脸色阚白嘴皮打颤,依然害怕的不能自已。
“还好皇后娘娘跟前的几个宫女经过,才救了奴婢。”
“你遇上董策的时候,栖凰亭里只有他一个人吗?”皇上问道。
青红答道:“栖凰亭里只有一个人,不过,奴婢挣扎之际,在董世子身上扯下了这个东西,现在想来,这东西只怕是那给董世子下药之人的。”
青红一面说,一面将一直藏在衣袖里的一截月白色锦缎取了出来,拱手捧上。
立刻便有宫人从她手中将那锦缎拿走,送至皇上面前。
锦缎带着被撕扯过的毛边,金丝银线织就,显然是从谁的身上扯下来的东西。
“咦,这不就是二皇兄身上衣裳的料子嘛!”萧煜站在皇上身侧,只需一眼便认出这料子的主人来,“奇怪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扯了二皇兄的衣裳啊,还被青红从在栖凰亭发癫的董策身上找到。”
一听萧煜的话,舒妃顾不上方才的尴尬和害怕,抬眼去看皇上手中的料子。
果然……月白色的锦缎,金丝银线密密织就,这是她送给萧铎的生辰礼物。
难道真的是……舒妃越想心里越怕,不禁脱口而出,“这世上难道只有铎儿有这样的衣裳不成!仅凭一块衣料就要给铎儿定下这滔天大罪,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煜冷笑道:“舒妃娘娘且看看二皇兄的衣裳再说这话也不迟。”
随着萧煜的声音,大家的目光都落到萧铎身上。
萧铎双膝跪地,月白色的锦衣直缀随意撒在地上,方才大家没注意,萧铎自己也一直心事重重没顾上仔细检查,此时才惊觉,他衣袍下端竟是少了一块。
金丝银线的毛边露出来,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舒妃不由得上下牙齿打起颤,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吓得昏了过去。
萧铎眼角一阵狂跳,他分明没有和董策有过拉扯,衣裳怎么就破了这么一处呢!
电光火石间,萧铎脑子里千回百转,蓦地想起栖凰亭旁边的那一丛木香花,小刺尖利。
他情急之下躲进了花丛中,衣裳应该是那个时候被挂扯了的,可是……那时候董策已经中毒发作,怎么可能再去花丛中将他残留在花丛里的碎衣片捡起来呢。
隐隐约约,萧铎感觉出了整件事的不对劲。
仿佛被人操控一般,可他如同站在浓雾里的孩子,这雾一日不散去,他便一日猜不透。
事已至此,皇上再想顾左右而言他,袒护萧铎,已然是不可能。
可当着顾家姐妹的面,他怎么能让皇家的丑闻就这样赤裸裸的暴露出来。
尽管心中早就暴怒如雷,可皇上还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青红,“你确定是在董策身上抓到的?”
面对皇上的威严发问,青红吞了口喉头的口水,郑重点头,笃定的说道:“是在董世子身上,奴婢记得清楚,拉扯间奴婢从董世子的腰间玉带上扯了下来的。”
提及与董策的拉扯,青红面色泛红。
能具体说出抓到这衣料的准确位置,可见确有其事,她不是说谎。
接下来,养心殿的空气便如同凝滞了一般。
除了晕过去的舒妃和胆战心惊无可辩驳的萧铎以外,大家都在等着皇上的决断。
皇上心里那个愁啊。
越愁越看萧铎不顺眼,好端端的他是吃饱了撑的吗,跑去给董策下药。
要是寻常人家也就算了,可董家却是自开朝以来便每朝都出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
这江山,有一半都是董家打下来的,这件事他怎么能轻率处置,寒了董家的心。
可从重处罚,又是当着顾家姐妹的面,岂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他的儿子行为龌龊心思歹毒嘛!
皇上左右为难,瞥了一眼晕过去的舒妃,真想也一头栽过去算了。
第二十四章 字迹证据
正当皇上为难的都开始琢磨要不要假装晕倒一下的时候,养心殿的宫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一个小內侍弓背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跟前的掌事宫女求见。”小內侍尖着嗓子禀报道。
皇上立刻宣道:“让她进来,这个时候找到这里来,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
有人能把这件事给打断,对皇上来说,简直是如蒙大赦。
莫说是皇后跟前的掌事宫女,就算是马厩里喂马的嬷嬷,他都见。
小內侍得令,转身去召皇后跟前的掌事宫女进殿,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斜昵萧铎一眼。
须臾,掌事宫女便迈着步子款款进来。
因为是皇后跟前的人,故而待她行过礼,皇后便问道:“什么事?”
掌事宫女徐徐答道:“先前娘娘吩咐奴婢去查这字条上的字迹,已经有了结果,因为事关重大,奴婢怕耽误了什么,便特意来通报。”
经她一说,皇后这才想起来,还有字条这么一件事呢,于是转身向皇上解释道:“静毓的合欢殿后门处,有人和她的一个小丫鬟利用青砖机关传递消息,逼迫她的丫鬟做些歹事,今儿因为毒粥的事情,查到了那里,恰好发现了这青砖机关,那丫鬟身上带着一张字条,正是他们互通的证据,臣妾才吩咐了人比对笔迹,看看是谁这样胆大妄为,竟然藐视皇宫威严。”
皇上听着皇后的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的他脑仁直疼。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事!
一会毒粥,一会销魂丹,现在又冒出一个青砖机关来,皇上突然觉得上朝理政都比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他轻松。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并且也捅到了他面前,皇上便不得不过问了。
更何况,还能趁此把萧铎和董策的事略放一放。
“结果如何?”皇上揉着眉心处拧起的疙瘩,问道,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疲倦,脸色阴沉的像要下雨。
掌事宫女丝毫不被皇上的情绪所影响,恭敬的垂眸答道:“字条上的字迹与兵部尚书之子何文岳的一模一样。”
说着,掌事宫女将手中字条并一封何文岳的问安帖子一起捧在手中,低头将手抬至头顶。
听到何文岳三个字,萧铎的脑子轰的就炸了。
早在锦棚,当青衣宫女提及她被人要挟,要挟她的人要送了她的弟弟到坊里做小童的时候,萧铎的心头就有了疑惑。
在他认识的人里,唯有何文岳有着极度变态的恋童癖,而且是只恋模样俊俏秀美的男童。
不过一二年的光景,被他玩弄至死致残的男童不计其数。
这些男童大多都是何文岳的手下从一些穷苦人家里搜罗来的孩子,纵然孩子出事,不过是拿些银子填补给家里大人。
大多家长收了银子都选择息事宁人,毕竟他们收到的这笔银子足够他们生活好几年了。
也有一些闹死闹活不要银子只要人的,何文岳索性就动用了他父亲兵部尚书的势力,直接将这些家庭连锅端,阖家都丢到兵部大牢里去。
望着掌事宫女手中的证据被皇上跟前的内侍捧了送到皇上眼前,萧铎强心敛了心里惊骇的情绪,心头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的想法。
这厢萧铎心潮翻滚,眼底凶光闪闪,那厢皇上已经看到了内侍捧上来的东西。
还真是一模一样的字迹!
舒妃的娘家便是何家,爹爹何敬中是兵部尚书,弟弟何文岳是何敬中年过四十得的一子,可谓老来得子如得至宝,素日里宠的不像话。
何文岳与萧铎的感情,类似于董策与萧煜,唯一不同的便是萧煜不会让董策替他做坏事,而萧铎却总是挑唆何文岳为他做一些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被萧铎这样坑,故而在坊间何文岳的名声并不是很好,皇上也有所耳闻,何敬中对他这个幼子宠溺的有些太不像话。
不过到底是臣子的家事,又不影响何敬中的公职,皇上并不过问。
可此刻何文岳都嚣张跋扈到皇宫里来了,皇上震惊过后,滔天的愤怒便直冲大脑,气的扬手将手里的碧玉念珠摔倒了地上。
因为用力过大,念珠落地的时候,串着念珠的绳子被震断,一颗颗圆润的念珠顿时哗啦啦散落一地。
原本就一直惴惴不安得跟个鹌鹑似得顾玉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一惊,登时“啊!”的一声,失声尖叫出来。
声音脱口而出,回荡在寂静的养心殿里,突兀又刺耳,顾玉禾立刻就害怕惊慌的手脚发软有些站不住,惊恐的朝顾玉青看过去。
看着顾玉禾因为惊恐而有些涣散的目光,顾玉青到底还是忍不住伸手牵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血浓于水,更何况,她不知道这一世顾玉禾已经背着她走了多远,心里总还是有一丝侥幸,希望姐妹不必反目。
好在此时大家的心思被掌事宫女带来的这个消息占满,各人心里都翻滚着自己的想法,并无人顾及到顾玉禾的御前失仪。
顾玉禾自己也发现,她失声尖叫,除了皇后和四皇子萧煜朝她投来一个蹙眉的目光外,别人连看都没有朝她这边看一眼。
一瞬间,顾玉禾心头的惊慌便被迅速蔓延上来的失落盖满。
她怕成这般,为什么二皇子殿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顾玉禾手里的小手帕被她紧紧的攥着,站在顾玉青身后,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萧铎。
其实,只要他肯给自己一个安慰的眼神,顾玉禾笃定,她一定就不怕了。
在顾玉禾的一声尖叫后,养心殿内出现了片刻的沉默,空气凝滞,静的仿佛是一个埋了森森白骨的墓场。
须臾,不等皇上开口,萧铎敛了满脸神色,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父皇,儿臣想起一件事来。”
皇上目光从内侍手中捧着的字条挪开,看向萧铎,目光里还带着没有褪去的滚滚怒意,“何事?”
“儿臣的确是给董世子吃了梅子,不过,儿臣这梅子是何文岳给的,他给儿臣的时候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当时儿臣没有在意,此时细细想来,觉得他这梅子有问题。”
第二十五章 结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萧铎身上。
顾玉青长似羽扇的睫毛轻颤,待萧铎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顾玉青看向萧铎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萧铎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何文岳告诉儿臣,说是……说是……”明明是有话要说,萧铎却故意摆出一副说不出口的姿态。
“说什么!”皇上没好气的说道。
萧铎轻咳一声,扫了顾家姐妹一眼,抿了抿嘴,继续道:“他说,若是瞧上了谁家的小姐对方却不愿意的,就送一粒梅子给她,不过片刻便温香软玉在怀了。”
萧铎说的粗俗又露骨,在场女眷除了昏迷过去的舒妃,一个个皆低头垂眸,以帕掩面,脸颊绯红。
顾玉禾更是脸颊红的像是烧红的火炭。
而皇上则是怒目圆睁,眼底翻滚的怒意是萧铎从来没有见过的,仿佛暴风雨一般,萧铎不禁心头一凛,喉头吞下一口口水,只觉得满背心的汗把衣服打湿了。
“现在想来,他给儿臣的梅子,怕是参放了销魂丹。怪只怪儿臣愚蠢,没有及时发现不说,还把这梅子给了董策,说到底,还是儿臣害了董策,还望父皇降罪。”
虽是请旨领罪,却是把罪责干干净净的全部推给了何文岳,而他的罪责,最多就是一个交友不慎罢了。
顾玉青心中冷笑,她还真是了解萧铎,果然是一个热面冷心的黑心货!
何家上下待萧铎一向极好,此时出了事,为了自保他就不顾一切的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何文岳,这样做,他是解了一时之急,却也只怕就此得罪了何文岳的父亲,兵部尚书何敬中。
上一世,萧铎能最终登上皇位,除了有他府中一干谋士鼎力相助,他的亲舅舅,作为兵部尚书的何敬中,更是起了不可泯灭的作用。
这一世,只怕从此刻开始,萧铎就亲手在何敬中的胸口扎进一根毒刺,何敬中再也不会像上一世那般,不顾一切的鼎力相助。
顾玉青想着这些前世今生缠绕在一起的事情,皇上在萧铎话音落下后,盛怒道:“传朕的口谕,把何文岳给朕绑了天牢关起来!”
不待内侍领命,皇后目光划过萧铎和舒妃,轻声提醒道:“何文岳毕竟是舒妃的亲侄子,他父亲又是当场兵部尚书,是不是应该先提了他来审问一下比较好。”
皇上扭脸横了皇后一眼,眼中的怒气几乎要冲破眼睛,迸射出来。
“什么时候起,朕要做的事,还需要经过皇后的同意才行?”皇上的声音冷的仿佛被冻住一般。
皇后本是一番好心,怕皇上此举寒了朝臣的心而已。
被皇上如此不领情的一怼,立刻面上挂不住,一张脸青白起来。
好在舒妃昏迷在地上不知情,慧贵妃一直低着头似乎是在想心事,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
皇后的目光一颤,最后落到了顾玉青身上。
感受到皇后目光里的凛凛气势,顾玉青立刻不着痕迹的拉了顾玉禾的手,低声问她,“还怕吗?”
被顾玉青冷落了一天的顾玉禾,在养心殿又是担惊受怕的连呼吸都觉得在打颤,此刻被顾玉青猛地关切询问,顾玉禾竟鼻子发酸,眼泪倏地夺眶而出。
顾玉青心头叹息一声,捏了捏顾玉禾的手。
此生,若是姐妹互不相负,多好!
原本是为了躲避皇后的目光,让皇后心中的尴尬略减去几分,此时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已经抽离,顾玉青缓缓松开了顾玉禾的手。
顾玉禾却是手指一紧,顺势反手牵住了顾玉青。
只有在抓住顾玉青的手的时候,她才不那么害怕,此刻她怎么会轻易松手。
这一次顾玉青倒也任由她抓着,没有甩开。
小內侍离开后,皇上揉着眉心说道:“事已至此,这件事也算是水落石出,朕也乏了,余下的事便由皇后酌情处理吧,慧贵妃和煜儿留下陪朕下会子棋,你们都退下吧。”
皇上下了逐客令,大家自然无人敢反驳,鱼贯而出,舒妃自是被宫人抬了送回她的寝宫。
离开养心殿,已经是下午时分。
皇后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尤其是要去萧静毓那里问个明白,便吩咐了宫女送顾家姐妹离宫,径直去了合欢殿。
此时阳光不似午间那样热烈,有些温趴趴的照在人的身上,倒也让人觉得舒服。
走在阳光里,顾玉青心头缓缓叹了口气。
连亲自审一审何文岳都跳过了,单凭萧铎的一面之词,皇上便下了这样的口谕,直接把何文岳关进天牢。
看似是天子暴怒之下的冲动行为,却也分明就是强行结案,让何文岳担下一切罪责。
这就是当朝皇上,不管面对什么人什么事,只要和皇家颜面扯上关系,统统都要让步。
牺牲一个何文岳,保全萧铎的名声,亦是保全了皇家的名声。
顾玉青就知道,皇上必定会如此选择。
只是也不算委屈了何文岳,他本就不是个东西,若是不借着此事趁早料理了他,谁知道他还要残害多少幼童。
上一世,单单顾玉青知道的,何文岳就玩弄死几百幼童,致残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样的畜生,留着他就是个祸害。
今日费尽心机设计这一局,顾玉青最根本的目的便是除去何文岳。
不过,她的计谋之所以能够成功,也多亏了萧铎的自私自利,若非他为了自保而诬陷何文岳,她也不会成功。
什么何文岳送的梅子,那梅子分明就是萧铎自己的,以何文岳的资质,只怕还不会被天阙子弟瞧上。
能得到天阙送出的销魂丹,除了萧铎便再无二人。
而那张青衣宫女提供的所谓的青砖机关下找到的字条罪证,也不过是顾玉青模仿了何文岳的笔迹写的罢了。
青衣宫女宁冒着被仗杀的风险也愿意配合顾玉青的行动,说道底,不过是为弟报仇罢了。
若非重生一世,顾玉青又怎么会知道,这青衣宫女的弟弟,其实早在一年前就被何文岳残忍的玩弄致死了。
弟弟死后,何文岳的手下送去五十两冰冷的银子作为补偿,爱子如命,她的父母怎么会为了五十两银子就息事宁人,不为爱子讨个公道!
可何文岳嚣张跋扈,直接将她的父母抓到了兵部大牢。
第二十六章 着了道
青衣宫女有心为父母为弟弟报仇,却可怜她人微力薄能力有限,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凶手何文岳依然逍遥自在为所欲为,而她几乎要被仇恨吞噬了内心。
顾玉青今日进宫时,在马车里便谋了这一局,马车停在宫门前,顾玉青将所谋之事涉及青衣宫女的部分细细交代给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如意。
至于那肯配合她行动的合欢殿宫女青红,原本就是顾玉青的母亲生前安插在合欢殿的人,为的就是将宫里一些消息及时的传送出去,免得顾府行差踏错。
毕竟,伴君如伴虎。
如今母亲没了,顾玉青掌管顾府中馈,由于爹爹顾臻什么都不管,只一心求仙炼丹,顾玉青俨然已经成了顾家的家主,青红自然听命于她。
想到这里,顾玉青心头沉沉的叹息一声,可怜母亲走的早,更可怜,母亲暴毙身亡时,却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纵然经历两世为人,每每想起母亲的死,顾玉青就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不仅喘不过气,而且疼,火辣辣的疼。
整个事件里,唯一枉死的便只有萧静毓的那只名唤玉骊的猫了。
其实从一开始,顾玉青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个毒粥事件,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上一世慧贵妃究竟为何暴毙而亡,更不知道有毒粥的存在。
直到当那一碗粥送到她面前的时候,顾玉青大惊之余不禁庆幸,萧静毓的猫最爱食鱼,而慧贵妃的粥一向用鱼汤熬制。
没有馋嘴的猫顶得住鱼的诱惑。
再加上昨日夜里上古神玉的那番话……
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上天都在帮她。
不然,这一局她还真要再费些心思了。
只是一点顾玉青不明白,好端端的,在不受皇后指使的情况下,萧静毓为什么要毒害慧贵妃。
顾玉青不明白,皇后就更不明白了。
合欢殿里,皇后一进萧静毓的卧房便冷着脸遣退了所有宫人,待沉重的宫门被关上,皇后抬手一巴掌,“啪”的打在萧静毓的脸上。
萧静毓怎么会料想到她母后一进门就要打人,登时被打蒙了,捂着立刻就红肿起来的脸,泪眼婆娑看着皇后,“母后,儿臣做错了什么,母后这样打儿臣!”
“做错什么?”皇后怒气冲冲道:“这个时候你还要瞒着我,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给慧贵妃的粥里下毒!”
皇后问的直截了当。
亲生母女之间,本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萧静毓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躲开皇后的视线不敢看她,小声说道:“您都知道了。”
刚一说毕,忽的想到什么似得,脸色唰的就白了,一把抓住皇后的手,惊恐的问道:“母后从养心殿过来,是不是……是不是父皇也知道了?”
看着女儿害怕紧张的目光都有些涣散,到底是亲生的,皇后的怒气就淡下去几分,面上却依旧绷着。
“你父皇若是知道了,你觉得此刻还是我来见你吗?”皇后没好脸色的说道。
萧静毓得了皇后的话,呼的大松一口气,身子一垮,拍着胸脯说道:“吓死我了!”
只要父皇不知道,一切就没事,母后顶多也就是斥责几句罢了,又不会真的怎么样。
“所以,绯红自尽是您安排的?”萧静毓一脸崇拜的看着皇后。
皇后点头算是回答。
萧静毓两眼放光的抓着皇后的手摇道:“母后真是厉害,这样匆忙的时间都能安排的这样妥帖,绯红自尽,一切就和儿臣无关了,母后快告诉告诉儿臣,二皇兄是怎么暗示给您这事和儿臣有关的?”
皇后恨恨瞪了她一眼,“什么你二皇兄暗示,要不是查到你宫里的宫人……”
皇后要说的话戛然而止,脸色猛地一变,“你刚刚说什么,你二皇兄暗示我?”
萧静毓也不是愚笨之人,不过是素日里仗着长公主的身份飞扬跋扈,性子冲动莽撞罢了。
此刻皇后脸色大变,又问了这样的话,她立刻就意识到事情可能和她想的不一样。
“难道不是二皇兄暗示母后,说这件事和儿臣有关吗?儿臣当时其实是假装晕倒,就是想母后必定担心儿臣,情急之下就会下来看儿臣,然后儿臣趁机悄悄把真想告诉您,没想到让顾玉青几句话阻止了母后,儿臣还没来得及和您通气儿,就被人抬出去了。”
“为什么是二皇子?”皇后目光渐渐阴沉起来。
萧静毓说道:“儿臣给慧贵妃下毒这事,他知道啊!当时儿臣被抬走,他不出言拦下,儿臣以为他是另有打算。”
皇后眼中立刻涌上一抹冰凉的光泽,如同严冬阳光下泛着银光的匕首。
他是另有打算,不过这打算却是如最恶毒的毒蛇一般,想要一箭双雕。
好一个萧铎!
皇后心中咬牙切齿默念萧铎的名字。
“你给慧贵妃下毒,本就应该是极其隐秘的事,怎么就被他知晓了?”女儿虽然心机城府不够深,可这样的错误也不该是她会犯的,皇后着实想不通。
萧静毓脸色难看有些气恼的说道:“是二皇兄告诉儿臣,在慧贵妃必吃的粥里参了不易发觉的毒蘑菇,一击必中。”
话音未落,萧静毓猛地伸手捂嘴,眼睛睁得溜圆,倒吸一口气看向皇后,“母后,儿臣着了二皇兄的道了!”
此时还能反应过来,尚且还算是脑子没有全丢了。
皇后没有接话,只默默看着萧静毓,让她继续说。
萧静毓哭丧着脸说道:“是二皇兄三翻四次在儿臣面前说,父皇有废除母后改立慧贵妃为后的意思,起初儿臣是不信的,可他说的次数多了,儿臣就信了。”
“儿臣信了他的话,他就总是在儿臣面前说,儿臣受您庇护多年,现已经长大,是到了为您分忧的年纪。”
“他还说,想要一击击溃慧贵妃,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她从皇宫里彻底抹去。”
“也是他告诉儿臣,什么样的蘑菇与白色口蘑极其相似却带着鹤顶红都难以达到的毒性。”
“他说的次数多了,儿臣就动心了。”
萧静毓越说越气愤,又恨自己傻竟然召了萧铎的道,一时间小脸涨的紫红。
说罢以后,萧静毓小心翼翼的看向皇后,“母后,今日之事,若是当真查出儿臣是凶手,您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 喃喃自语
皇后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叹息一声,抬手为她整理耳边碎发。
“傻孩子,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就不是母后要怎么办,而是你父皇要怎么办。”
萧静毓大睁着眼睛,满眼汇聚着惊恐,茫然,不解,愤怒,懊悔……
皇后继续说道:“在你父皇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自然认为是母后唆使了你,你说你父皇会怎么样!”
萧静毓肩膀立刻瑟缩一抖。
“母后,儿臣险些害了您。”萧静毓拉起皇后的手臂,将自己的脸贴上去,糯糯说道:“母后,儿臣错了。”
皇后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萧静毓如凝脂一般的脸蛋,“以后切要当心。”
萧静毓点点头,“二皇兄也太坏了,竟然把女儿当枪使。”
皇后毫不客气的打击萧静毓道:“人家拿你当枪使,原本也是你给了人家把你当枪使的机会,让人看到有机可乘,要不然,他怎么不找旁人,非要找到你!”
这件事,皇后必须要给萧静毓一个教训让她长长记性,不然在她出阁之前,谁知道还要惹出什么祸端来。
“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在屋里好好把女戒给我抄上三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萧静毓贴在皇后手臂上的小脸登时苦兮兮的抬起来,“母后,儿臣已经知道错了!”
皇后绷着脸说道:“错了就要罚。对外我只说你受到了惊吓,要休养一阵子。”
知道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而且今日本就自己的错,差点连累母后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纵然心中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抄写女戒,萧静毓还是哭丧着小脸答应。
该说的重话也说了,该吓唬的也吓唬了,该罚的也罚了,女儿又死了心爱的猫,今日又确实受到了些惊吓,皇后便不忍心在板着脸。
“母后,您说二皇兄为什么要害我!”
“你说呢!”皇后反问。
萧静毓思忖片刻,恨恨说道:“他害我就是害您,若是能借此既毒杀了慧贵妃又扳倒了您,他的母妃就极有机会成为皇后。”
真是可恶!
皇后心中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就算她和慧贵妃都死了,这皇后的大座,舒妃也绝对坐不上来,她不具备成为皇后的脑子,这一点皇后坚信,皇上是清楚地。
不过皇后也不打算再解释,只要女儿能长个心眼提防萧铎就行了,“这宫里,没有谁会是好心的,谁的话也信不得!”皇后再一次叮嘱萧静毓。
就像她小的时候去其他娘娘宫里找别的公主玩一样,皇后也要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吃人家殿里任何东西。
宫里长大的孩子,面上活的风光无限,背地里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留神命便没了。
萧静毓从小就知道人心难测,却还是栽在了自己的皇兄手中。
母女俩依偎着沉默片刻,萧静毓终究是忍不住,问道:“母后,你说父皇会废除了您,抬慧贵妃做皇后吗?”
萧静毓从小就知道,父皇不喜母后,每次父皇去母后宫里,都很少和母后说话。
而且,父皇看母后的眼神,是带着刺的。
这个敏感的问题被自己的亲生女儿问起,皇后一时间有些怔忪,喃喃说道:“不会,就算是他再宠爱慧贵妃,这名份上也越不过我去,这后宫的皇后,只能是我。”
皇后的声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说着话,她的思绪却已经飘飘荡荡回到当年,当年皇上还是皇子,而她也只是刚刚嫁给他做正妃的青葱女子,拥有着姣好的面容和欢脱的性子,不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
当年……她嫁给他便就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纵然拥有了全天下女人都望之莫及的尊贵地位,可她心中的苦楚又是几个女人能承受的住的。
若是换做旁人,只怕早就一根白绫了结余生了。
依偎在皇后身边,感受到皇后身上一股突然而至的沉郁气息,萧静毓紧了紧挽着皇后手臂的手,将头埋在她的胸前,默不作声。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下,午后慵懒的阳光被合欢殿内的参天高树剪碎了,胡乱洒在萧静毓卧房的明窗上,团团点点,几处斑驳。
此刻,顾玉青带着顾玉禾也走出了宫门。
“顾大小姐!”
顾玉青正朝自家马车走去,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声,不用回头顾玉青也知道,是萧铎追了上来。
“姐姐,是二皇子殿下!”顾玉禾一脸欣喜伸手拉住了顾玉青,回头去看萧铎,满眼放着毫不掩饰的灼热光芒。
顾玉青看着这样的顾玉禾,心头五味陈杂。
她不知道这个妹妹是不是还挽救的回来。
昨天才重生,今天又忙了这样半天,饶是善于把控情绪的顾玉青也没有理清她对顾玉禾的感情。
她恨上一世顾玉禾背叛她,背叛太深,对她的伤害已经深入骨髓。
可又希望这一世,姐妹之间不再重蹈覆辙。
因为前一个情绪,顾玉青对顾玉禾难有一个好脸色,可又因为后一个原因,顾玉青希望这一世顾玉禾能离萧铎远远地。
顾玉青失神之际,萧铎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顾家姐妹双双给萧铎屈膝行礼,一个淡漠如霜,一个热情似火。
而萧铎的眼睛却略过热情似火的顾玉禾,直直落在如霜的顾玉青身上。
“还要请教顾大小姐,今日在养心殿一番话,究竟是何意思!”萧铎声音颇有一些阴阳怪气。
站在顾玉青身后的吉祥如意却是感觉到他身上浓浓的杀气,不禁握紧了拳头。
被二皇子忽略,顾玉禾正要不高兴,待看到二皇子对着姐姐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顾玉禾眼睛里立刻迸发出一种叫做幸灾乐祸的光芒。
顾玉青抿嘴淡淡一笑,毫不避退的直视萧铎,“殿下觉得是什么意思!”一双好看的眼睛澄澈的仿佛一滩碧水。
“难道顾大小姐不是在挑唆本王与皇上之间的感情!”此时的萧铎根本看不见顾玉青的眼睛有多美,他满心都被顾玉青在养心殿说出的那番话折磨着,此时一定要弄个明白。
她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
第二十八章 不知廉耻
顾玉青抬头看着萧铎,此时她是背光,而站在她对面的萧铎则是迎着阳光。
肃穆巍峨的宫门外并无参天大树,阳光没了树叶的遮挡,直直照进了萧铎的眼中。
可纵然眼里装满暖阳,顾玉青仍然觉得,萧铎的眼睛阴沉冰凉的像一座盘踞了毒蛇的千年古墓。
笼在衣袖里的手用力捏了捏手中的丝帕,顾玉青克制着自己的一腔情绪,说道:“二皇子殿下高抬臣女了。”
重生的第二天,顾玉青控制不好对顾玉禾的情绪,更控制不好对萧铎的情绪。
只要静距离靠近萧铎,顾玉青就总想像上一世临死之前一般,一根金簪戳向他。
不过顾玉青从来都知道,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永远都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生不如死。
萧铎审视探究一般盯着顾玉青的脸,想要从她的神色中找出一丝破绽。
顾玉青则一面死捏着自己的帕子,一面仰头面色沉静似水的任由萧铎看着,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须臾,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的萧铎放弃一般呼出一口气,却又不甘心的说道:“希望顾大小姐有自知之明,和本王作对,从来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狠厉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顾玉青盈盈一拜,“臣女谨记,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臣女便告退了。”面色从容的仿佛根本不曾听见萧铎咬牙切齿的威胁一般,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清淡的笑意。
看着顾玉青嘴角漾起的那抹笑,萧铎突然有些后悔方才的话说的那般不留余地。
面对自己的威胁,能气定神闲到这个地步,可见此女子的心机城府之厉害。
想到自己的夺嫡大业,萧铎补救一般说道:“今儿劳乏一天,就不耽误顾大小姐回府了。”面上的狠厉之色褪去,换上他一贯用来在众人面前表现平易近人的笑容。
面对变脸的萧铎,顾玉青默默在心里念了无耻两字,转身离开。
这就完了?
看着姐姐转身直朝马车走去,抱着看热闹心态的顾玉禾顿时失望。
二皇子殿下分明是气势汹汹而来,怎么和姐姐对视一番之后就变了个人似得,和姐姐说话又客气起来,还对姐姐笑。
“殿下!”顾玉禾眨巴着眼睛看向萧铎,“阿禾今天好怕。”
萧铎眯了眼睛笑道:“今天事情来得突然,让你受惊了,晚上你给我留门,我去看你。”
顾玉禾今儿一天被萧铎冷落,心头本是极委屈的,此刻顿时心花怒放,点头道:“好,还是老样子,我留西侧的窗子。”
越过顾玉禾的肩膀,萧铎迅速扫了一眼顾玉青的背影,左右无人,萧铎伸手捏捏顾玉禾的脸蛋,靠近她低声说道:“等我。”语毕,顺势在她脸颊处啄了一口。
只要把顾玉禾紧紧攥在手里,就等于攥紧了顾玉青。
猛不防被萧铎偷袭,顾玉禾顿时一个激灵,满面绯红,一颗心噗噗噗快要跳出来一般,嗔怪的婴宁一声,捂着胸口仓皇而逃。
顾玉禾赶过去的时候,顾玉青已经坐上马车,这一次顾玉禾很自觉的没有上顾玉青的马车。
此刻她脸颊红的像是被火钳烫过一般,姐姐一向精明,她才不敢与姐姐同辇,否则一定会被瞧出端倪。
坐上马车,顾玉禾庆幸还好今儿一早出来她是单独一车。
马车开拔,顾玉禾抱着橘粉色的抱枕,双手托腮,细细品味方才萧铎的那一次偷袭,心里就像是装了蜜一般甜,一个劲儿的呵呵傻笑。
而此刻,另一辆马车里的顾玉青则是脸色阴沉的仿佛铺上一层乌云。
萧铎今年十八岁,顾玉禾却只有十岁,于萧铎而言,顾玉禾还算是个女童,他竟就……更可气的是,顾玉禾竟然心甘情愿。
方才顾玉青虽然是背着他们一路走向马车,可手中却是端着一面从西域商人那买来的补妆镜,小小巧巧的镜子里,萧铎与顾玉禾的行为她看的一清二楚。
那一刻,顾玉青差点将手中的小镜捏碎。
看着小姐脸色难看,吉祥和如意相视一眼,默默在心里叹息一声。
刚刚的事,她们也从镜子里看到了,惊骇之下只觉脸红,要不是大小姐及时吩咐让她们莫要回头,她俩一定反身将顾玉禾捉了回来。
二小姐才十岁,还没有及笄,这种事传出去,大家倒也不会说她什么,风言风语却都会戳向大小姐。
而且……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二小姐竟然就背着小姐和二皇子殿下暗生情愫,感情好到这样的地步。
“回去以后,将东侧院上上下下好好排查一遍,二小姐跟前伺候的丫鬟是金桔绿菊吧,将她们二人带到桐苑来,记着,莫让二小姐知道了。”脸色缓了又缓,顾玉青闭着眼睛靠在一个松软的靠枕上,吩咐道,声音清冷又疲惫。
吉祥如意心疼的看了顾玉青一眼,双双称是。
大小姐再能干,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若是太太没有去世,这些事哪用得上大小姐操心,这个年纪,正是穿红戴绿烂漫娇憨的年纪。
自从太太离世,大小姐过得太辛苦了。
如此想着,吉祥如意越发觉得顾玉禾不醒事,不说为大小姐分忧,还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来让大小姐伤心生气。
“办完这些,吉祥连夜去一趟祖屋,让人把那里收拾干净,近日我可能要送二小姐过去。”略一思忖,顾玉青又吩咐道:“去的时候将黄嬷嬷也带去,到时候让她看着二小姐些。”
吉祥应道:“奴婢知道了。”
黄嬷嬷是顾玉青母亲的陪嫁丫鬟,她母亲离世后,黄嬷嬷便一直辅佐顾玉青打理府中事务,会些武功药术,是个很有主见又有手段的人。
而且,她绝对衷心。
只有让她看着顾玉禾,顾玉青才放心。
吩咐完这些,顾玉青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出,疲惫的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
顾家在丰台的祖屋京都无人知道,送顾玉禾去那里一阵子,断了她与萧铎的联系,或许这一世,她与顾玉禾还能做姐妹。
第二十九章 能看见
马车摇摇而行,穿过闹市,终于回到了顾府。
顾玉青扶着吉祥下了马车就看到顾玉禾已经站在她面前了,一双剪秋盈盈望着她。
“姐姐,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晚饭就不和姐姐一起吃了。”顾玉禾眉头紧蹙,努力拿捏出一副难受的样子,对顾玉青说道,“还有,方才在宫门口我之所以耽误了片刻,是因为二皇子殿下在御花园里捡到了我不小心掉了的帕子,殿下还给我帕子,我同殿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姐姐不要生气。”
顾玉禾一面蹙眉说着,一面小心翼翼去看顾玉青的神色。
面对顾玉禾的欺骗,顾玉青只觉得心头泛起一股带着冰渣的冷水,浸得她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既是不舒服就快回去歇着吧,我今儿也乏了,就不去照顾你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吩咐下人就是。”顾玉青淡淡说道。
姐妹二人在二门处分开后,顾玉青扶了吉祥回桐苑,如意则悄无声息的跟了顾玉禾去东侧院。
身心疲累,回到屋里顾玉青便将自己丢进了一个硕大的木桶里,泡起热水澡。
氤氲的热气蒸腾在空中,顾玉青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全身放松。
“呵,你倒是会享受!”
顾玉青正闭目养神想些心事,耳边突的响起一个冰冰凉的声音,吓得顾玉青唰的睁开眼睛去看四周,身体也不禁紧绷,手臂上的汗毛都跟着战栗起来。
“喂,瞧你这样子,该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吧?什么脑子啊!”那声音再次响起,是顾玉青熟悉的嘲讽声,“你这脑子里装的别不都是豆腐吧!好歹多少也装点智商啊。”
顾玉青顿时想起是昨夜的那块毒舌神玉,心头呼的松了口气,身上也松懈下来,向后朝木桶内壁靠去。
只是后背还没有靠住桶壁,顾玉青的身体便又紧绷起来,而且僵硬。
老天,她现在一丝不挂!
顾玉青警惕的朝她褪去的衣衫看过去,看到那块被她挂在腰间的神玉完完全全被衣裳盖住,顾玉青又一次长松一口气,身体向后倾斜,靠在了桶壁上。
还好是遮住了,虽然这货是个玉佩,可它到底和普通玉佩不同,能说会道还要吃粥,谁知道它会不会偷窥自己洗澡。
顾玉青刚刚就在想,要是这玉佩没有被遮掩住,她就干脆找个榔头砸了它算了。
读取到顾玉青此刻心理活动的上古神玉立刻就恼了,“最毒妇人心,你个没良心的,我才救你一命,你不说感谢我,还想着要一榔头砸了我,砸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别忘了,你的三分魂魄还被我锁着呢,惹恼了我,你可就要灰飞烟灭!”
上古神玉叽叽咕咕怒气冲冲的说着,然后突然语气一顿,话锋一转,得意的说道:“哼,想砸了我,恐怕能砸碎我的榔头还没有被造出来呢,我可是世间仅有的上古神玉!别做梦了。”
顾玉青嘴角一阵抖,她忘了这个神玉是能听见她心声的,不然,打死她也不给自己找麻烦。
这一天已经够累了,回来只想要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解解乏,谁想听它在这里罗里吧嗦的说这些。
不过,顾玉青还是忍不住好奇,张嘴问道:“怎么说是你救了我一命,你今儿分明都没有说话。”
“小白眼狼,若非我昨夜说的那句话提醒你,你现在还泡热水澡?只怕早就一碗毒粥下肚,被扔到乱葬岗让野狼啃了。”
顾玉青一怔,“昨夜你是故意要吃粥,就是为了提醒我?”她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对啊,不然呢,你还真以为自己厨艺了得,我三更半夜刚刚一出场就非得要喝你熬的一碗粥呐!啧啧,你也太自恋了吧!”上古神玉哼哼道:“又不是什么绝世美味!”
顾玉青几乎都能感觉到,它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白眼翻了一次又一次,当然,前提是如果它真的会翻白眼的话。
“你能预知未来?”顾玉青好奇的问道。
“废话!我是上古神玉,你不要问这种低智商的问题来侮辱我好不好。”上古神玉气咻咻的说道。
不过,很快它又说道:“算了算了,凡夫俗子,本玉不和你一般见识,以你的智商,也只能问出这么低级的问题来,我不能对你要求太高。哎,可悲的人类!”
随着上古神玉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这一刻,不管榔头是不是真的能把这毒舌玉砸烂,顾玉青都真的好想拿起一把榔头砸它几下,起码让他闭嘴一会。
吵死了!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顾玉青不仅想要砸它几下,简直是想要直接把它丢到乱葬岗去喂狼。
虽然不知道,这臭毒舌玉会不会把野狼的牙齿咯掉几颗。
被神玉吵得再无心思泡澡,顾玉青干脆起身穿衣裳。
就在顾玉青拿起一件金粉色里衣正打算穿的时候,神玉突然凉飕飕冒出一句话来。
“啧啧,这个颜色的里衣可是不太配你的气质。”
顾玉青正要穿衣裳的手一抖,顿时脊背就僵住了,眼皮一阵跳。
惊恐的回头看向那堆她替换下来的衣裳,顾玉青声音颤抖的说道:“你看得见?”
“废话,都说了我不是凡夫俗玉,一堆破衣裳就想挡住我的视线,你脑子有病吧!”
“只要是我想看的,就没有什么看不见的!”
神玉语气极是趾高气昂。
顾玉青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般,她现在还是赤条条的啊!
……
等顾玉青穿好衣裳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吉祥就发现顾玉青的脸色阴沉的仿佛要下暴雨。
“小姐,怎么了?”吉祥忙迎上去关切的问道。
顾玉青咬牙切齿摇摇头,“金桔绿菊来了吗?”
顾玉青如是问,吉祥以为顾玉青还是在为顾玉禾的事而生气,心下叹一口气,说道:“来了,正在花厅候着呢。”
“把她们带过来吧。”顾玉青一面阴着脸朝里屋走,一面吩咐吉祥。
什么上古神玉,分明就是一个无赖玉,痞子玉!
竟然偷看她洗澡!
被她发现以后,不认错也就算了,居然还理直气壮的说她的衣裳和气质不相符。
一块破石头,它懂什么叫气质!
顾玉青都要被气炸了。
因为屋里有其他人在,神玉不能出声,此刻正在闷声大哭。
呜呜呜,实在是欺玉太甚啊,简直没有人道,我不过就是说她衣裳和气质不符嘛,就用盥洗室里大理石做成的水瓢砸我……呜呜呜……头好疼。
那个臭小子居然总和我说她温柔善良,温柔个屁!
力气大的简直像个男人,不知是和我有多大的仇,大理石做的水瓢都能被她砸出个洞来……呜呜呜……还好我是神玉,砸不坏的。
人类的盥洗室也不好玩,洗个澡雾气缭绕的,除了几件衣裳颜色艳丽,余下迷迷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啊!
呜呜呜……
第三十章 奴婢都说
金桔绿菊被吉祥带着从花厅去顾玉青卧房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桐苑回廊下半仗一盏的羊角灯将桐苑照的通明。
园中花枝树影绰绰,在月光和灯光的照射下,随风摇曳,花香四溢。廊下吊着一只鸟笼,笼中的八哥冲着不远处的一株碧桃树脆生生的背诗。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金桔绿菊不禁心中默默感叹,与大小姐的桐苑相比,二小姐住的东侧院终究还是逊色一筹。
及至门前,吉祥打起门帘引着金桔绿菊进去。
一进里屋,金桔绿菊便被斜斜倚坐在床榻上脸色阴沉的顾玉青吓了一跳。
略略一个对视,金桔绿菊盈盈拜下,给顾玉青行礼,心下疑惑,二小姐一路回来心情甚好,怎么大小姐的脸色却这般难看。
顾玉青虽然只有十三岁,可阴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所散发出来的气势还是让人心里发憷的。
金桔绿菊自诩是顾玉禾的贴身丫鬟,而大小姐又一贯娇宠二小姐,纵是心里害怕,倒也不至于到了瑟瑟发抖的地步。
只是行完礼都有一盏茶的功夫了,也不听顾玉青叫她们起身,金桔绿菊心里就开始发毛了。
以往大小姐也会叫了她们来桐苑问话,不过是问问二小姐起居饮食如何,态度一向是可亲的,每次从桐苑离开,她们都能得大小姐给的一笔不菲的赏赐。
可这一次......金桔绿菊又是一个对视后,金桔壮着胆子说道:“不知大小姐叫奴婢们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顾玉青冷眼瞧着跪在脚下的金桔绿菊,将手中一盏茶杯轻轻搁在手边炕桌上,冷声问道:“二小姐是什么时候和二皇子交往密切的?”
金桔绿菊立刻被顾玉青的问题问的全身汗毛都战栗起来,顶着发麻的头皮,金桔说道:“二小姐与二皇子殿下并无什么交往。”
颤抖不已的声音却是已经出卖了她,证明她在说谎。
顾玉青一个冷笑,“你的声音抖成这般,你觉得我会信你说的吗?”
金桔忙磕头,“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大小姐明察。”虽然强自镇定,脸上却是渐渐没了血色。
“明察?我若是明察,当真查出什么你便是欺主之罪,届时送了你去兵部大牢执行骨刑,你觉得如何?”顾玉青的声音清淡却透着逼人心魄的寒意。
再加上让人闻之色变的骨刑,金桔绿菊顿时吓得手脚发软有些支撑不住跪着的身体。
此时站在一旁的吉祥冷斥道:“趁着大小姐还有心思问你们,还不赶紧说实话!”
吉祥本就因为今天顾玉禾与二皇子在宫门外做下的事情而一肚子气,此刻又特意拔高了声音,吓得金桔绿菊浑身一颤瘫坐在地上。
绿菊比金桔胆子小,早就害怕的说不出话来,金桔还能勉强支撑一二。
“大小姐,二小姐一向什么事都听您的安排,做事前总要征询您的同意,二小姐是不是和二皇子殿下交往密切,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大小姐比奴婢们知道的更清楚才是,奴婢实在不知大小姐此时背着二小姐叫了奴婢们过来逼问此事是为何,二小姐还等着奴婢们回去捶腿揉肩呢。”
说完这一长串话,金桔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老天,她这是不要命了吗,竟然敢在大小姐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金桔抬眼目光怯怯朝顾玉青看过去,恰好迎上顾玉青一双眼睛正看向她,眼中一片平静。
金桔顿时呼的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几乎是一瞬间,身上出满了冷汗。
大小姐宠爱二小姐,爱屋及乌,顺便对她们这两个二小姐跟前的贴身丫鬟也是极好的,应该不会计较吧!
就在金桔心里侥幸想着这些的时候,顾玉青冷冷开口,“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吉祥,去厨房拿一盆火炭来,要烧的通红的。”
顾玉青已经失去了耐心。
吉祥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便端着一盆烧的极旺的银霜炭回来,按着顾玉青的目光示意,将炭盆径直放在了金桔绿菊面前。
通红的炭火将金桔绿菊灰白如死人一般的脸照的一片橘红,眼中亦是跳跃着红彤彤的光泽。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端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盏,杯口微微倾斜,一股极细的茶水便顺着杯口而下,滴落在炭盆里。
顿时遇到冷水的火炭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一股热气蒸腾而起,挡在了顾玉青和金桔绿菊之间。
热气氤氲,悄悄抬眼看顾玉青的金桔却看不清顾玉青的脸,她猜不透,大小姐这个时候搬了火盆来做什么,现在是暮春的天气,早就用不上火盆了。
“不说实话是吗?吉祥,把她们的手放到火盆里去。”顾玉青沉着声音吩咐道,一面吩咐一面又朝火盆里倒水。
吉祥得了顾玉青吩咐,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抓着她们的手就朝火盆里摁去。
手一靠近火盆便感受到火盆中炙热滚烫的温度,再加上响在耳边的“滋滋”声,萦绕在眼前的腾腾热气,金桔绿菊顿时吓得满目惊骇奋力挣扎,哭喊着求饶。
只是,吉祥力气实在太大,她们怎么挣扎的开。
“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求大小姐饶命。”一直沉默的绿菊痛哭流涕惊恐万分的说道。
顾玉青给吉祥递了一个眼神,吉祥立刻松开绿菊的手,只将金桔的手抓的更紧。
手一被松开,绿菊立刻连滚带爬挪到了离火盆半尺远的地方,望着火盆里通红的光,绿菊哭丧道:“去年中秋前一日,二小姐突然收到二皇子的帖子,邀请二小姐去西山别院赏桂花,从西山别院回来以后,二小姐和二皇子便来往颇多了。”
去年……中秋前一日……
顾玉青记得,那一日顾玉禾起了个大早,穿戴一新,告诉自己要去参加好友举办的赏花宴,顾玉青自然没有多想便点头应允,甚至在她出门前还将自己的一副耳环送给她带去给东家做答谢礼。
“那是二小姐和二皇子殿下的第一次单独见面?”
绿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当时二小姐还疑惑了好大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二皇子单单给她下了帖子。”
顾玉青觉得简直匪夷所思,第一次和二皇子见面,竟就要瞒着自己欺骗自己,顾玉青想不通,她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这已经不是萧铎给她洗脑灌迷魂汤的问题了,根本就是她自己本身就有问题。
顾玉青气的扬手将手中的茶盏砸到了地上的火盆里去。
第三十一章 赵嬷嬷
茶水泼到炭火上立刻便发出滋滋的响声,与此同时一股白气腾空而起,而掉落在火盆里的茶杯则被炭火烤的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随时都要炸裂的样子。
一直被吉祥死死抓住手跪在炭盆旁边的金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几乎昏厥过去,满面惊骇之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嘴皮干裂如同干枯的树皮一般。
而一尺以外的绿菊则哭着又向后挪了挪身子。
尽管只有十三岁,可三年的管家磨砺早就让顾玉青的气质浑然天成,盛怒之下散发出来的逼人气势更是透着凛凛寒意。
通红的火盆近在咫尺,可金桔还是浑身发冷,不住地颤抖,上下牙齿咯咯相碰,发出的声响让屋里本就凝滞的气氛越发瘆人心魄。
沉默须臾,终究是将眼中汹涌的怒气散去,火盆里跳跃的炭火照耀着顾玉青的眼睛,眼神明暗不定。
“还有什么!”缓缓叹出一口气,顾玉青冷声问道。
绿菊全身早就被冷汗浸湿,脸颊上泪水混合汗水,将额前鬓角的头发丝丝缕缕打湿贴在脸上,抿抿嘴唇,绿菊打着哆嗦说道:“二皇子殿下经常送一些小礼物给二小姐。”目光游离且涣散。
盛怒过后,此时绿菊说的话倒也再激不起顾玉青心中更大的怒火。
顾玉青冷哼一声,问道:“那些东西是怎么送进来的?”
顾家在她的打理之下犹如一块铁板,顾玉青自信,底下的人还没有胆大到敢背着她给顾玉禾与二皇子私下传递东西的地步。
更何况,私相授受这可非同一般,顾玉禾年纪不大,哪个奴才吃了豹子胆敢做这样事,就不怕顾玉青治他一个诱主欺主的罪,乱棍打死!
绿菊道:“都是二小姐的乳娘赵嬷嬷送进来的。”
赵嬷嬷……顾玉青脑中浮现出一个矮胖妇人,肥肉横行的脸上堆满褶子,一双细长的眯缝眼只要睁着的情况下,永远闪着贪婪无厌的光泽,让人看了心中膈应。
这样的人之所以当年能做了顾玉禾的乳母,全然因为顾玉禾是早产,足足比预产期提前了两个月。
顾府请的乳母只比顾玉青母亲的预产期提前半个月,这个时候顾玉禾被生出来,尚未生产的乳母自然没有奶水喂她。
要巧不巧,就在顾家急忙另找乳母的时候,赵嬷嬷饿晕在顾府门前,被善心的门丁救了回来。
一问之下,她竟然是才生产了不过一个月,因为家乡遭了洪灾逃难逃到这里来,路上缺衣少食,刚出生的孩子没熬得住,死了。
顾玉青的母亲心里可怜她,又加上她奶水还有,便留了她给顾玉禾喂奶。
起初几年,赵嬷嬷倒也本分。
可随着顾玉禾长大,她在府里越来越熟稔,便渐渐露出本性,越发不老实起来。
仗着是顾玉禾乳母的身份,时常借了顾玉禾的名头让小厨房做各项吃的也就罢了,还总偷顾玉禾的首饰衣裳。
有一次被伺候顾玉禾的丫鬟发现东西丢了,查来查去查到她的头上,便去问她几句,她竟就起了杀心要把那丫鬟溺死在水里灭口。
幸好有人路过,及时救了那丫鬟,并把她绑了去顾玉禾的母亲那里。
顾玉禾的母亲自然是极怒,只是念及幼女吃她的奶长大,到底有些情分,便没有将她送到官府,而是吩咐拖下去打四十大板再撵出顾府。
不知道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了顾玉禾,打板子的小厮还未来得及将扬起的板子落到赵嬷嬷的屁股上,顾玉禾就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跑来护她。
跪在母亲面前哭的上不来气,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求母亲饶了赵嬷嬷。
一见顾玉禾求情,赵嬷嬷越发心里有了主意,只口口声声撕心裂肺的喊着“二小姐救奴婢,二小姐救奴婢。”
顾玉禾跪在地上抱着母亲的腿摇来摇去,哭成一个泪人,那时候顾玉禾不过才四岁。
顾玉禾的母亲舍不得女儿哭的这样肝肠寸断,叹息一声,让人放了赵嬷嬷,却吩咐她再不许登顾家的大门。
至此,顾玉青就当真再也没有在府里见到过她。
只是母亲去世那一阵子,府里慌慌乱乱人来人往,她便趁机摸了进来,一进顾府,便熟门熟路直奔顾玉禾的东侧院。
再然后,当时只有五岁的顾玉禾便带了她到顾玉青面前,顾玉禾又一次哭的几近昏厥过去,只说母亲暴毙,她夜夜怕的睡不着,希望姐姐能同意让赵嬷嬷陪她一阵子。
那时顾玉青只有八岁,父亲顾臻在母亲暴毙之后便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昏厥过去,诺大的侯府,母亲的丧事,父亲的汤药侍疾,统统都落到了顾玉青稚嫩的肩膀上。
好在有母亲的陪房黄嬷嬷一直陪着,倒也也不算孤军奋战。
顾玉青忙的无暇照顾顾玉禾,明知赵嬷嬷是母亲撵了出去的人,却还是点头同意,这个时候,她太需要有个人替她照顾年幼的妹妹了。
纵然赵嬷嬷品行恶劣,可好歹她是顾玉禾的乳母,顾玉禾很是依赖她。
就这样,赵嬷嬷又一次搬回了顾府,住进顾玉禾的东侧院。
再次回来,她也倒算是长了记性,还比较老实本分。
只是由于顾臻就此一蹶不振,对家里大事小事一概不问全都推到了顾玉青身上,时间一长,赵嬷嬷的心便渐渐又不安分起来。
仗着身份,赵嬷嬷便在顾玉青面前露出些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想要操控顾玉青的意思。
顾玉青是深知赵嬷嬷品行的,头几次顾玉青看着顾玉禾的面子没有理会她,不过是甩了几个冷脸罢了。
赵嬷嬷却越发嚣张。
有一次顾玉青与一众婆子在花厅议事,她突然冲了过去,闹着顾玉青非要让给她涨份例银子,还想要做厨房的一把手,在顾玉青面前,甚至连基本的礼数都不顾。
顾玉青当时就恼了。
当着众人的面指着赵嬷嬷的鼻子不软不硬却是把她骂了个脸色发黑手脚打颤,骂完之后,顾玉青便让人用布堵了她的嘴,拖出去打二十大棍以示惩罚。
从头到尾,顾玉青都铁青着一张脸,那时候只有八岁的顾玉青浑身都散发着让赵嬷嬷畏惧至极的杀气。
第三十二章 老妖婆
顾玉青原本是要打完之后再把她撵了出去的,无奈顾玉禾又一次及时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哭着奔来求情。
顾玉禾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哭的花枝乱颤,丝毫不给顾玉青留余地的说道:“姐姐若是撵了她走,不如把我也一起撵了吧!左就我是个没有娘亲疼的孩子,在府里帮不上姐姐的忙,反倒是日日给姐姐添麻烦,成了姐姐的累赘。”
顾玉禾字字句句如同毒针一般直戳顾玉青的胸口。
自从母亲突然离世,她被迫担起全家的所有重担,顾玉青逼着自己一夜长大,就此没有一日神经是放松的,每日像个陀螺一般忙里忙外,殚精竭虑。
她也才八岁啊,正是需要人宠需要人爱需要人关心的年龄,正是撒娇贪玩的年龄,可这一切却再也与她无缘。
她每日要做的就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黄嬷嬷一起和府里老奸巨猾的下人们斗智斗勇,用尽一切手段把他们因为母亲离世父亲不理事而蠢蠢欲动的心扼杀住。
她必须迅速在阖府下人面前树立起侯府嫡长女的威严。
分明白天累了整整一天,夜里躺在床榻上她却整夜整夜睡不着。
害怕,委屈,恐惧,思念,迷茫……夜色里她缩成小小的一个团,抱着被子泪流不止。
而她的嫡亲妹妹此刻却当着所有婆子仆妇的面,这样戳她的心口窝,顾玉青几乎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攥紧拳头,没让自己当众哭出来。
她不断地暗示自己,顾玉禾只是年幼无知又依赖惯了赵嬷嬷,情急之下才会如此。
无奈中,顾玉青让人再把赵嬷嬷送回东侧院。
这是顾玉青头一次对赵嬷嬷发火,却只这一次便把赵嬷嬷吓得再不敢在顾玉青面前作妖,每每见了顾玉青都是点头哈腰将尾巴加紧。
顾玉青原本以为自此她便安分了,纵然还有坏心思,却也无胆量再作怪,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到底是低估了她恶劣的品行。
“老妖婆!”顾玉青咬牙切齿恨恨说道,转脸吩咐吉祥,“把赵嬷嬷带来。”
此时吉祥还抓着金桔的手呢,得了顾玉青的吩咐,吉祥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低头看看金桔再抬头看看顾玉青,眼睛里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奴婢去带赵嬷嬷,谁抓金桔呀?
本是一腔愤懑,顾玉青突然被吉祥满脸困惑的表情惹得噗的一笑,因为想起往事而沉重的心情跟着也舒缓了些许。
“先去带赵嬷嬷。”顾玉青给吉祥下了明确的命令,“让东侧院的人管好她们的嘴,但凡二小姐知道一点风声,我把她们全都撵了出去。”
倒不是怕顾玉禾知道了来求情自己届时会心软,实在是不想听她在耳边聒噪。
吉祥得了命令立刻松开金桔的手转身而去。
吉祥离开后,顾玉青倚在靠枕上,紧紧闭着眼睛状似休憩,只是微颤的睫毛和发青的脸色昭示着她此刻内心的波澜不息。
往事如潮而至,顾玉青记起,似乎母亲离世的时候,顾玉禾都没有哭的肝肠寸断,而面对赵嬷嬷被责罚,她却悲痛欲绝到不能自已的地步。
这太不正常了。
想到这一点,顾玉青愤怒气闷的心忽的像是被扯开一个口子,有带着冰渣的风呼呼再往她的心里吹,吹得她手脚冰凉。
难道在顾玉禾心里,母亲竟还不如一个赵嬷嬷亲近?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心尖,便在顾玉青的心头扎了根,越扎越深,挥之不去。
正想着心事,吉祥带着赵嬷嬷便进来。
“大小姐叫奴婢来可是有什么吩咐?”人还未至跟前,赵嬷嬷让人嫌恶的声音却已经传来,等到声音落下,她恰好也进了里屋。
一进门,赵嬷嬷便被金桔绿菊的样子吓了一跳。
心里本就畏惧顾玉青,看到金桔绿菊一个个脸白的跟鬼似得,赵嬷嬷心里顿时突突跳了起来,再也不敢多言,毕恭毕敬给顾玉青行礼。
顾玉青睁眼去看赵嬷嬷,冷声问道:“二皇子殿下送给二小姐的礼物都是你给带进府的?”
听闻顾玉青问的是这个,赵嬷嬷心头呼的松了口气,神色依旧恭敬的说道:“是奴婢带进来的,二皇子吩咐的事,奴婢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回绝。”
听到赵嬷嬷张口便把责任推到萧铎身上去,顾玉青脸上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
“二皇子的吩咐你不敢回绝,你就敢把二小姐的闺名至于不顾?你可知道私相授受一旦被人发现,是什么后果?”顾玉青质问道。
赵嬷嬷仿佛早已经预料到顾玉青会如此发问一般,笑道:“大小姐严重了,不过是二皇子殿下送些小玩意儿给二小姐玩,算不得私相授受,二小姐还未及笄呢,不过是个孩子。”
“是啊,二小姐还是个孩子,她懂得什么,奶娘送进去的东西自然就更不疑心。只是……你就不怕一旦被我发现,我给你扣上一个欺主的罪名!”顾玉青冷眼瞧着赵嬷嬷。
赵嬷嬷面皮一抖,随即又镇定下来,龇着黄牙笑道:“大小姐又言重了,奴婢都说了,奴婢是听从二皇子殿下吩咐,二皇子殿下是什么身份,奴婢若是忤逆他,不怕他把奴婢如何,只怕他记恨顾府。”
“这么说,你背着我将二皇子的东西送进二小姐的房里,都是为了顾府着想了?”顾玉青气极反笑。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
“正是如此。”赵嬷嬷答道。
“你既是如此衷心,你说我该赏你些什么好呢?”顾玉青看着赵嬷嬷满脸乱颤的肥肉说道,眼中尽是厌恶。
赵嬷嬷嘻嘻一笑,搓着手说道:“奴婢伺候二小姐是奴婢的本分,大小姐觉得奴婢辛劳,随便赏奴婢些什么都行,奴婢不挑的。”
“你不挑?”顾玉青身子一直,指了赵嬷嬷说道:“你不挑最好,你不挑我便替你挑,吉祥,吩咐下去,赏赵嬷嬷五十大棍,给我恨恨的打!”眉眼间透着狠厉之色。
顾玉青话音一落,赵嬷嬷立刻惊骇的脸色大变,一脸横肉更是上下左右乱颤起来。
第三十三章 雷厉风行
“大小姐,您不能打奴婢,奴婢又没有犯什么错,纵然给二小姐私下送了二皇子殿下送来的礼物,那奴婢也是情不得已,要怪只怪二皇子殿下身份尊贵,他吩咐的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为之。”
吉祥伸手一把抓了赵嬷嬷,像拖死狗一般要拖她出去,赵嬷嬷挥舞着手冲顾玉青喊道。
顾玉青不欲多看她一眼,更不想听她满嘴放炮的解释,挥挥手,厌恶的说道:“堵上她的嘴,打完了再带进来,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今日本就是要把她除掉,何必听她啰嗦。
得了顾玉青的吩咐,吉祥手上一用力,赵嬷嬷便被她拖了出去,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眨眼的功夫,院子里便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以及赵嬷嬷撕心裂肺的呜呜声。
金桔和绿菊听得只觉得满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害怕到了极点。
金桔连滚带爬到了顾玉青脚下,拽着顾玉青的衣角哭道:“大小姐,奴婢什么都说,奴婢什么都说,但求大小姐饶奴婢一命。”
顾玉青冷眼扫了金桔一眼,“好啊,只要你说的是我想听的,就饶你一命,只是,绿菊说过的,你不能再重复。”
金桔忙点头,“不重复,不重复。”一面说,一面抬起衣袖擦额头上不住低落下来的汗珠。
顾玉青又重新闭目倚在靠枕上,“你说吧。”
金桔吞了口口水,瘫坐在地上,说道:“二皇子殿下约了二小姐,说今晚要来东侧院瞧二小姐。”
顾玉青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两世为人的她觉得惊骇的了,可金桔的话还是震惊的顾玉青唰的睁开眼,目光带风,看向金桔,“你说什么?”
顾玉青逼人心魄的气势吓得本就因为赵嬷嬷被打而心中惶恐的金桔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好容易聚神了的目光又涣散起来。
“二皇子殿下说,今晚他要来瞧二小姐,二小姐像往常一样,会给他留门。”金桔哆嗦道。
“他经常来?”顾玉青铁青着脸问道。
她自以为顾府已经被她治理的如同铁桶一般,却没想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顾玉禾竟然和萧铎这样肆意妄为。
当她是死人吗!
金桔瑟缩道:“不常来,一共来过四次,每次都是等到府里熄了灯以后,二皇子殿下翻墙从窗户跳进来。”
“进来做什么!”
感觉到顾玉青声音里的紧张,金桔明白她担心的是什么,说道:“二皇子殿下每次来都超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奴婢和绿菊在外屋守着,虽然听不真切他们在里屋说什么,但大约知道,是二皇子希望二小姐帮他做些事,二皇子许诺做成了的话,就送给二小姐一样她想要的东西。”
只说说话……顾玉青心头顿时一松,不禁发觉已经冷汗打湿了后背。
倘若萧铎翻墙进来,真的和顾玉禾发生了什么苟且之事……顾玉青简直不敢想象下去。
还好只是说话。
只是如此一来,顾玉青看向金桔绿菊的目光越发刀子一般闪着噬人的光泽。
这样的事,她们竟然和顾玉禾一起瞒着她,还真是衷心的好奴才!
心中的惊涛骇浪平复下去,顾玉青问道:“这一次,二皇子殿下送了她天蚕锦的衣裳,开出的是什么条件,你可知道?”
金桔顿时心神一凛,大小姐竟然猜的出二小姐的天蚕锦是二皇子送的。
望向顾玉青的目光又添了几分敬畏,金桔说道:“二皇子只说,让今日的宫宴上,二小姐要时刻注意着您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尤其是和四皇子之间。”
顾玉青嘴角露出一个冷笑,难怪,顾玉禾费尽心机的要打听她和萧煜的关系呢!
若非今日的她是重生一世的她,对顾玉禾有了提防之心,只怕又掉进了她蓄意营造的亲情全套。
事情说道这个份上,顾玉青再也不想知道任何有关萧铎和顾玉禾私下接触的事情。
只让金桔把每次萧铎是如何进府见顾玉禾这一桩细细说出来。
待金桔说完,赵嬷嬷的五十大棍也刚好打完,吉祥拖了仅剩半口气的赵嬷嬷进来。
五十大棍打完,赵嬷嬷的衣裳早已经被血浸湿,贴在皮开肉绽的大腿上。
脸色青白,双目通红布满血丝,肥肉乱颤的脸极是面目狰狞。
吉祥像是扔垃圾一般将赵嬷嬷在地上随手一丢,她整个人便如同一滩带血的烂肉,瘫在地上。
“你可知罪?”顾玉青扫了赵嬷嬷一眼,问道。
赵嬷嬷哼哼道:“大小姐这样打了奴婢,二小姐瞧了定是心疼万分,打了奴婢不要紧,只怕是要伤了大小姐和二小姐之间的姐妹情分,为了一个奴婢让大小姐和二小姐心生罅隙,犯不上啊!”
心里本是极度恐慌的,可越是恐慌,越到是激发出赵嬷嬷的恶胆来,张口便是威胁顾玉青。
她已经被顾玉青的母亲和顾玉青整治过两次,每次都险些丧命,却每次她们都妥协在顾玉禾的哭闹下。
这便是赵嬷嬷的王牌护盾。
顾玉青眼睛微眯看向赵嬷嬷,忽的脸上漾出一个笑容,“你倒是骨头硬,也好,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府里小厮手中的棍子硬。”
说罢,顾玉青不再看赵嬷嬷,而是吩咐吉祥,“拖下去,再打,打死为止!”
刚刚还嚣张的赵嬷嬷顿时心里就承受不住了,再加上她只要稍稍一动,刚刚被打的稀烂的屁股便疼的她满身冒汗。
“大小姐这般折磨奴婢,难道就不怕二小姐记恨您!”拼命忍住疼,赵嬷嬷龇牙咧嘴到底还是说出这句话来,“奴婢但凡有个闪失,二小姐都会恨您一辈子。”
说罢,赵嬷嬷细长的眯缝眼闪着凶恶的光,瞪向顾玉青,像一头困兽。
顾玉青嘴角一笑,“她若狼心狗肺不识好歹,记恨便记恨就是了,我不怕。”
说完,顾玉青手一挥,让吉祥拖她下去。
赵嬷嬷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顾玉禾这张王牌护盾竟然不管用了,顿时方才还凶恶的眼神瞬间黯然下来,灰扑扑的像死人的眼睛。
不过一瞬怔忪失声,赵嬷嬷在吉祥的拖拽下便撕心裂肺喊起来,“大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猪油闷了心,大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第三十四章 嘴里塞火炭
顾玉青本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只是想起母亲离世时顾玉禾的态度,顾玉青终究还是抬手制止了吉祥。
得了顾玉青的指令,吉祥顿时松手。
被拖拽了一半的赵嬷嬷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吉祥再一次扔到地上。
“哎呦,疼死了,疼死了。”赵嬷嬷抽着冷气龇牙咧嘴哼哼道:“我的二小姐呦,奴婢今日为了您差点入了地域!”嘴里涎液流了半尺长。
顾玉青厌恶的皱眉,不理会她哭天喊地的咧咧,只问道:“我母亲离世那时,你都和二小姐说了什么?”
若非心中有疑惑,她实在是不想看到这个老妖婆半眼。
赵嬷嬷怎么也想不到顾玉青留下她竟然是问这个。
她说过什么话,她自己心里最是清楚,心口一缩,登时骇的目光涣散起来,“没……没,奴婢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顾玉青心下本就疑惑。
顾玉禾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虽然母亲离世时顾玉禾才不过五岁,可也是到了懂事的时候,骤然失去了至亲的母亲,幼小的她怎么可能不惊慌害怕伤心欲绝呢?
可那时的她却偏偏没有表现出任何这些应该出现的情绪。
现在赵嬷嬷又是这个反应,心思聪慧如顾玉青,怎么会信她什么都没说呢!
“贼婆,你究竟说了什么!”大怒之下,顾玉青嚯的坐起身来,拔下头上插着的一只玉簪,弯腰直戳赵嬷嬷被打的开花的屁股,用力将那玉簪深深刺进她的伤口,满眼迸发着噬人光泽。
赵嬷嬷登时疼的哇哇大叫满地打滚起来,“疼死啦,疼死啦,大小姐杀人啦,二小姐快救奴婢啊,大小姐杀人啦!”
杀人?
顾玉青浑身战栗的坐直身子,目光阴冷的盯着赵嬷嬷,满目杀意。
她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她若心慈手软便不可能从八岁起便当起这顾家的家主来。
“你最好老实交代。”顾玉青咬牙一字一顿盯着赵嬷嬷,眼中杀气咄咄,说道:“不然,我让吉祥将这通红的火炭塞到你的嘴里,我就不信这滚烫的炭火烫不开你的嘴。”
顾玉青的气势何其逼人,赵嬷嬷心中本就畏惧她,此刻被她震慑的只张着空洞洞的大嘴,半句话说不出来,因为极度恐惧,满脸的肥肉不住地抖。
吉祥默默注视着赵嬷嬷,虽然觉得此刻大小姐这样动气,她也应该同大小姐一样同仇敌忾,可是看着赵嬷嬷乱颤的肥肉,吉祥就是忍不住想,赵嬷嬷脸上的肥肉会不会颤着颤着就飚出肥油啊。
“吉祥,动手。”顾玉青懒得再和她废话。
像赵嬷嬷这种好吃懒做阴险奸恶的人,刑罚是最好的逼供手段,无需废话。
吉祥得了顾玉青的吩咐,立刻收了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思绪,一把将赵嬷嬷摁在火盆边上,用火钳夹起一块爆红的还在哔哔作响的碳。
火炭移至赵嬷嬷嘴边,灼热的温度立刻将赵嬷嬷从惊骇中唤醒,挣扎着要推开吉祥,“大小姐,您不能这样对奴婢,奴婢可是二小姐的乳娘啊,二小姐和奴婢是什么情分您一清二楚,您难道就不怕伤了和二小姐的姐妹感情!”
“塞到她嘴里!”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要威胁自己,真是自己找死,顾玉青不带犹豫的吩咐道。
吉祥立刻执行。
火炭还未进嘴里,刚刚碰触到赵嬷嬷的嘴皮,便立刻发出“滋滋”声,同时一股刺鼻的肉皮被烤焦的味道弥漫出来。
赵嬷嬷怎么经受得住这样的疼痛,“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求大小姐饶命。”
顾玉青朝吉祥投去一个暂停的眼神,吉祥顿住手不再朝赵嬷嬷嘴里塞火炭,不过手里的火炭却也并不移开,只在赵嬷嬷嘴皮跟前摆着,大有一副你不老实我就塞你的姿态。
赵嬷嬷瞪着吉祥手里的火炭,本能的想要朝后挪挪身子,可无奈下身的伤口疼的她动弹不得,只好哭丧着脸一面小心翼翼盯着那火炭,一面回答顾玉青的话。
“夫人离世那时,奴婢担心二小姐年幼害怕,才不顾夫人当年的吩咐,冒死回府……”赵嬷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
“只说重点!”顾玉青直接打断,“这些莫须有的话,你觉得我想听吗?”
噤若寒蝉的赵嬷嬷被顾玉青冷声打断,吓得顿时脖子一缩,差点碰到面前的火炭,挂满汗珠的脸上一片死灰。
“是,说重点,说重点。”赵嬷嬷浑身筛糠的哆嗦道:“奴婢一去,二小姐便抓了奴婢的手问奴婢,她究竟是不是夫人亲生的,二小姐问的突然,奴婢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奴婢回过神,二小姐却又不问了,只问奴婢一些当年她出生时候的事情,问的很是仔细,连她用什么样的包布被产婆抱出来这样的事都要问。”
顾玉青听得心惊。
只有五岁的顾玉禾,为什么在母亲离世那一天,不伤心不难过,不害怕不恐惧,却偏偏问起这些!
“你怎么说?”
“二小姐问什么,奴婢自然捡奴婢记着的一一回答,只是……”赵嬷嬷脑子里浮现出顾玉禾当时的样子。
小小的她,满脸稚气,可看人的眼神却是让人心里觉得瘆得慌。
“……只是,无论奴婢说什么,似乎二小姐都不信,她只是不停地问奴婢,她小的时候,夫人对她好不好,有没有打过她骂过她,有没有苛虐过她,对她和对大小姐有什么不一样的……”
五岁的顾玉禾,在那样的情形下,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此刻顾玉青的心里便不是一个惊骇能够形容的了。
顾玉青冷眼看着赵嬷嬷,“你发觉二小姐对你的回答并不相信也不满意,为了讨好她,你便说了母亲的坏话。”
被顾玉青戳破,赵嬷嬷吓得立刻求饶,“大小姐,奴婢一时猪油闷了心,大小姐饶命,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大小姐就放奴婢一马,奴婢做牛做马报答您。”
顾玉青却是一个字听不进去。
赵嬷嬷是说了母亲的坏话,可却也是在顾玉禾主动发问的情况下才为了一己私利而说的,那么究竟是谁说了什么话引发顾玉禾问出那些问题呢!
这才是关键。
第三十五章 杖毙
顾玉禾是早产儿,自打出生身子就弱,三天两头的生病,每一次她病,母亲都是抱着她守着她,日日夜夜不离开她床榻半步。
她病几日,母亲便衣不解带的照顾几日。
哪一次不是她的病才好,熬了数个日夜的母亲便病倒。
顾玉青记得,有一次顾玉禾的胳膊被三伏天里的毒蚊子叮了个包,直直肿了小半条胳膊,像个小馒头似得胳膊火烫火烫的。
虽是敷了太医开的药,可到底不是灵丹妙药,要将肿成那样的包消下去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顾玉禾又痒又疼,哭闹不止,只有在哭闹累了的时候才肯睡上片刻,饶是如此,也要拿手去抓那肿起来的包。
母亲担心她伤口感染,又怕她抓破了要流脓结疤,便一只手抓着顾玉禾的小手,一只手用冰了的毛巾替她冷敷。
她睡着的时候,母亲做这些,她醒着的时候,母亲百般哄她,整整折腾了四五日,不休不眠。
直到顾玉禾手臂上的红肿消退了下去,她安神了不闹了,母亲才彻底歇下心来。
顾玉青记得清楚,那一次,母亲昏睡了整整两天才清醒过来。
当时顾玉青以为母亲就此就要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她趴在母亲身边抓着母亲的手哭成泪人,一遍一遍叫着母亲,不肯离开。
那时候,父亲似乎也昼夜不离的守在母亲身边,一遍又一遍的逼问太医,母亲为何还不醒。
只是……顾玉青却记不起来,那时候顾玉禾在做什么。
往事如针,针针扎进顾玉青的胸口。
“你可知道,二小姐为何问你那些问题?”顾玉青幽深的目光看向赵嬷嬷。
从顾玉青的眼里,赵嬷嬷看到翻滚的怒意如同肆意的汪洋,既冰且冷,赵嬷嬷舌头打着颤摇头道:“奴婢不知。”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理由再说谎,既是问不出什么来,顾玉青便抬手说道:“把她拖出去,杖毙。”
她不想再看到这个死贼婆一眼。
杖……毙!
顾玉青的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而且这雷就不偏不倚炸在了赵嬷嬷的天灵盖上方,赵嬷嬷顿时就傻眼了。
“大小姐,奴婢什么都说了,您怎么还……”赵嬷嬷惊恐又绝望。
“我从来没有许诺你,倘若你回答了我的问题便会轻饶你,是你自己想多了。”顾玉青冷着声音轻飘飘的说道。
“你做下的那些事,万死莫辞,让你苟延残喘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对你的恩德了。”
说罢,顾玉青便不再看赵嬷嬷,摆了摆手,吩咐吉祥,“带下去。”
“啊!”赵嬷嬷顿时扯着嗓子一声吼,声音凄厉且绝望,如同来自阴间的魑魅鬼魂。
想要挣扎着要朝外跑去,只要跑到顾玉禾面前,她便安全了。
不过,吉祥当然不会给她机会跑出去,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她,甩开手中的火炭,吉祥像提死狗一般,直接将她一把提了出去。
“大小姐……打死奴婢……您就不怕二小姐恨死您吗……奴婢没了,您就等于是没了亲妹妹……”
随着吉祥把赵嬷嬷拖出屋子,赵嬷嬷的声音也越来越低,顾玉青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突然,她好想母亲,好想好想。
好想抱抱母亲温软的身体,好想让母亲绵滑的手摸一摸她的脸,好想让母亲叫她一声阿青。
悲痛如同潮水,迅速席卷顾玉青全身,她疲惫不堪的靠在了背后的抱枕上,双目紧闭,睫毛轻颤,眼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泪,圆滚炽热。
金桔和绿菊被眼前发生事情吓得大气不敢出,不知什么时候,金桔已经挪到了绿菊身边,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提心吊胆,不知道顾玉青要如何处置她们。
二小姐的乳母大小姐都下令杖毙了,只怕她们的下场也不会有多好。
这一刻,金桔和绿菊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就不收二小姐送的那些金银首饰了,刚一发现二小姐和二皇子之间不对味儿的时候,就应该来禀明了大小姐。
怪只怪,太过贪心,总是抱了侥幸心理。
“告诉吉祥,让人把赵嬷嬷拖回东侧院,在东侧院杖毙她,行刑的时候,让东侧院的下人都去围观。”沉默了须臾,顾玉青声音嘶哑的说道。
屋里除了顾玉青便是金桔绿菊,得了顾玉青的话,金桔绿菊顿时相视一愣。
大小姐这是在吩咐她们吗?
环顾左右,屏气凝神,也听不见有其他脚步声响起,心思辗转,金桔拽着绿菊起身。
说是拽着,她也浑身虚软的没有力气,两人不过是相互扶持罢了。
“是,奴婢这就去告诉吉祥姐姐。”金桔绿菊颤着声音说道。
在她们转身离开就要走出门的时候,背后又响起顾玉青的声音,“你们也一同回东侧院去吧,只是一会二小姐必是要哭闹到我跟前来,你们不必与她同路,只等赵嬷嬷被杖毙以后,你们再去花厅等我。”
听到顾玉青如是吩咐,金桔绿菊忽的如释重负般大松一口气。
再去花厅,那便是大小姐还有事要吩咐她们做,既然如此,想来暂时是无性命之忧了。
从顾玉青的屋子离开,已经是夜色如墨。
虽然是暮春,可深夜的风还是带着寒意,凉飕飕的冷风吹打在身上,金桔绿菊不禁双双心下感叹。
这一遭,如同走了一遭鬼门关。
金桔绿菊前脚离开,黄嬷嬷后脚便走进来,吉祥如意都不在顾玉青跟前伺候,她不放心她一人在。
虽然顾玉青此时的威严已经能镇压的住府上的下人,可她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难免府里有人动了歪心思,趁着她房里没人摸进来。
顾玉青又不会武功,必定是抵挡不住歹人行凶。
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黄嬷嬷一进门便被顾玉青的脸色吓得神色一紧,“大小姐,您怎么了,是病了吗?”疾步走到顾玉青身边。
顾玉青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听到黄嬷嬷的声音,顾玉青满腹心事再也绷不住,翻身抱住黄嬷嬷的腰,“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吓得黄嬷嬷登时乱了分寸。
“大小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给您委屈了?”黄嬷嬷摸着顾玉青的头,迭声问道。
第三十六章 黄嬷嬷
一直以来,黄嬷嬷于顾玉青而言,不仅仅是一个辅佐她治理侯府的年长嬷嬷。
更是一个关心她爱护她教导她的长辈,如同她的祖母一般,是她的亲人。
此刻心中悲恸,除了黄嬷嬷,她无人可以诉说,顾玉青埋头在黄嬷嬷结实又温暖的怀里,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黄嬷嬷。
黄嬷嬷听着顾玉青的述说,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听到最后,整个人已经是愤怒的浑身打颤。
“可恶的刁奴,夫人当年就不该心软,若是直接杖毙了她,怎么会再生出这么些事来!”黄嬷嬷咬牙切齿恨恨说道,一双精明的眼睛里透着锋利的光。
在黄妈妈怀里哭了一气,心中愤懑宣泄的差不多了,顾玉青从黄妈妈怀中起身,叹一口气说道:“她固然可恶,可是在她之前在玉禾那嚼舌的人更是可恶,嬷嬷定要帮我查出是谁在背后使坏。”
若非有人在顾玉禾耳边说三道四,顾玉禾刚一见赵嬷嬷的面,怎么就会问出那样的问题来。
“大小姐放心,便是大小姐不吩咐,奴婢也要查的。”黄嬷嬷阴着脸咬牙说道,恨透了那在顾玉禾耳边嚼舌的人,却也更是对顾玉禾添了几分失望。
夫人待二小姐是何其的好,纵然有人挑唆,纵然她年幼无知,可第一反应也应该是告诉夫人或者告诉大小姐才对,怎么就生了那样的心思。
夫人还在丧期,她见了赵嬷嬷的面一开口便问出那样的问题,实在让人寒心。
“二小姐和二皇子的事,大小姐可是有主意了?”敛了眼中的寒光,赵嬷嬷问顾玉青。
“静禾才十岁,二皇子如今却是早已经十八岁,要说二皇子会爱慕上静禾,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他不惜冒险也要夜半翻墙进入侯府,我想他定是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眼下,还是先把静禾送出去避一避的好。”
顾玉青眼睛望着窗外夜色徐徐说道,借着廊下明晃晃的灯光,院子里婆娑的花枝树影形形绰绰,顾玉青的声音透着与夜色一般的寒意,目光冰冷却坚定。
赵嬷嬷心下舒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把二小姐送走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了。
自从夫人离世,大小姐待二小姐越发宠溺,虽是姐妹,却是做到了像母亲一样无微不至的照拂。
她深怕大小姐因为舍不得二小姐,当断不断,乱了分寸。
“丰台的祖屋京都里无人知道,送二小姐去那,想来是极妥帖的。”黄嬷嬷说道。
到底还是担心拖久了顾玉青就舍不得顾玉禾了,或者顾玉禾略略一个哭闹她便心软,黄嬷嬷催促道:“大小姐要什么时候送二小姐离开?这件事是越快越好,久拖不得的,不如今夜就去吧,奴婢亲自送了二小姐过去,就留在那里照顾她,如此大小姐也能放心。”
顾玉青略略思忖一瞬,收了目光看向黄嬷嬷,“我原本想着明日一早让吉祥送了你们过去。”
黄嬷嬷已经一把年纪,纵是会武功,身子也算硬朗,可她实在不忍心黄嬷嬷连夜奔波。
“何必要等到明日,迟则生变,还是今夜动身的好。”黄嬷嬷说着,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大小姐还记不记得,当年夫人离世没多久,二小姐屋里伺候的人便被您撵出去不少?”
黄嬷嬷提及此事,顾玉青当然记得。
当年母亲离世,府里人心惶惶,动荡不安,照顾顾玉禾的人见赵嬷嬷屡次偷了顾玉禾的东西出去变卖都相安无事,便也跟着有样学样。
顾玉禾发现以后便来顾玉青面前告状。
当时顾玉青刚刚掌家,正想着立威,便借这个机会索性将顾玉禾指出的一众偷奸耍滑心思奸恶之徒撵了出去。
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在府里多年做事的老人,更有照顾过母亲的人。
“嬷嬷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顾玉青知道,黄嬷嬷绝对不会无故提起旧事。
“当年撵出去的那些人,其中有两个是照顾过夫人的,虽然二小姐一口咬定她们对她百般不敬,但大小姐顾及着夫人的面子,只是把那两个人遣送到了老宅去。”提及往事,黄嬷嬷眼中闪过一道凝重的寒光。
怀有两个月身孕的夫人突然暴毙身亡,这一直是黄嬷嬷胸口无法言说的一根刺。
有些事,她心中一直有疑惑,只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又没有切实的依据,故而一直没有和顾玉青提起。
夫人走的突然,侯爷又一蹶不振,留下一个诺大的侯府交给年幼的顾玉青。
这些年,黄嬷嬷一直帮衬着顾玉青忙里忙外,虽然日日心中不安,却也无法分心再去打听那些旧事。
这一次去老宅,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当年的旧事问一问,看能不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当然,她要查的事是不能告诉顾玉青的,暂时不能。
“当年有人在二小姐跟前嚼舌,她们都近身伺候过二小姐,或许知道些什么。”左就也要查这一桩事,如此说也算不得在顾玉青面前说谎,黄嬷嬷说道:“大小姐还是让奴婢今夜就带着二小姐去吧,一想着有事要查,奴婢心里急得慌。”
正说话,顾玉青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丫鬟们惊慌不安的声音。
“二小姐,二小姐您跑慢点,小心磕着了。”
丫鬟话音还没落,顾玉禾便风一样冲了进来,带进一股暮春深夜的寒气。
“你为什么要杖毙赵嬷嬷,她是我的乳母,你凭什么让人杖毙她,纵是她犯了什么错,我训斥她就是了。”一进门,哭的满脸是泪两眼肿胀的顾玉禾便指着顾玉青的鼻子说道。
顾玉禾浑身散发的戾气让顾玉青不禁皱眉,赵嬷嬷在顾玉禾心中的分量还真是不轻,已经十岁的她,为了一个赵嬷嬷,竟然能冲动到在她面前不顾长幼礼仪到这种地步。
那通红得眼睛里流露的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杀意,顾玉青被顾玉禾充满杀气的眼睛看的心寒身寒。
眼中一抹冷笑褪去,顾玉青双眼凉悠悠的看向顾玉禾,“这是你和我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声音不高,却是带着摄人心魄的威力。
顾玉禾顿时被顾玉青镇住。
第三十七章 面色灰白
她冲过来的时候,赵嬷嬷正被人绑在凳子上挨板子,东侧院中里里外外围满了瞧热闹的人。
板子重重落下,赵嬷嬷哭的撕心裂肺。
顾玉禾不是没有利用她侯府二小姐的身份命令恐吓那些人将赵嬷嬷放了,可监刑的人是吉祥,只要她不发话,谁敢放人!
人人都知道,吉祥是顾玉青身边的大丫鬟,她所代表的就是顾玉青。
无论顾玉禾怎么样恐吓,威胁,命令,相求,让吉祥把人放了,可吉祥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板子催命般的落下,赵嬷嬷疼的哇哇大叫,一口一个“二小姐救命。”
顾玉禾无法,只得奔到顾玉青这里来。
本是满腔滔天的怒气和怨气,可偏偏被顾玉青那一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的浑身打了个冷颤。
一排细碎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用力过度,顾玉禾嘴角渗出薄薄一层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牙齿,让人看了格外的触目惊心。
顾玉禾嘴角的血像是带毒的针,刺痛了顾玉青的眼睛。
顾玉青转头看向黄嬷嬷,“嬷嬷,就依你的,今夜就走吧,你去收拾收拾,一会走的时候就不必再来和我告辞。”声音里带着疲惫。
说罢这些,顾玉青突然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划过一样,痛却又觉得轻松了许多。
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被搬走,但石头离开之际又在她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黄嬷嬷得了顾玉青吩咐,起身离去,走到顾玉禾身边时,目光掠过顾玉禾的脸,让顾玉禾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虽然黄嬷嬷一向总是绷着脸不苟言笑,素日里顾玉禾也不大敢和黄嬷嬷说话,可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被冻住的冰,极冷。
顾玉禾不明白黄嬷嬷为何这样看她,也不明白顾玉青在和黄嬷嬷说什么,什么今夜就走,不过她也无心理会,她满颗心都被正在挨板子的赵嬷嬷所占据。
赵嬷嬷凄厉的叫声萦绕在她耳边,声声不绝。
摄于顾玉青的威严,顾玉禾到底没了刚才那样咄咄逼人的火气,却是换了另一种方式。
“姐姐,我求你了,你放了赵嬷嬷吧,她好歹是我的乳母,姐姐也知道,我是早产,若非赵嬷嬷,我早就一命呜呼,她是我的恩人呐,我的命只赵嬷嬷救了的,姐姐,我求你了,放了她吧,她一把年纪经不住打。”
黄嬷嬷一走,顾玉禾扑通跪在顾玉青面前,如捣蒜般磕头。
顾玉青一直都觉得顾玉禾身上少了侯府小姐与生俱来的气势,甚至在气质上连京兆尹家的女儿都不如。
此刻再看她,越发觉得她就像个伺候人的丫鬟,不过是身穿绫罗面容姣好罢了。
“我问你,在你心里,是母亲更亲,还是赵嬷嬷更亲?”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顾玉禾,等她回答。
有些事,猜测归猜测,臆想归臆想,她终归还是想听顾玉禾亲口说出,才肯甘心。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嫡亲姐妹。
顾玉禾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时候顾玉青竟然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
顿时愣怔住,再然后,心底便弥漫上一层浓密的恐惧,将她一瞬间缩紧的心包裹住,越裹越紧。
眼睛不自然的避开顾玉青直直射过来的目光,顾玉禾抿抿嘴说道:“自……自然是与母亲亲近,赵嬷嬷再好,也只是乳母,母亲却是我的生母。”
尽管顾玉禾在紧握袖中拳头的情况下,说的纹丝不乱,可失望和心痛还是如潮水一般撞击着顾玉青的心。
聪慧如顾玉青,一眼便看出顾玉禾避开她的眼睛里翻滚的是何等的惶惶不安。
更何况,顾玉禾一瞬间苍白的脸色早就将她出卖,只是她不自知而已。
这样一个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她却紧张慌乱到这样的地步,其中蕴意让顾玉青不寒而栗。
饶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顾玉青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深吸一口气,努力的缓了缓心神,顾玉青木着一张脸对顾玉禾说道:“你也不必再为赵嬷嬷求情,她虽是你的乳母,可也是侯府的下人,我如今掌家,她犯了错,我自然能惩罚她,至于她犯了什么错,想来你心知肚明。”
顾玉青没有再纠缠究竟是母亲更亲和还是乳母更亲,话题终于又回到赵嬷嬷身上,这让顾玉禾心头呼的大松一口气,悬着的心又踏实了些。
一路连口气都不带喘的奔来,可出的汗却还不及方才因为惊恐而冷汗连连的三分之一。
明明是为了赵嬷嬷的事而来,明明前一瞬还急的火烧眉毛,此刻,顾玉禾却没有太多心思再关心赵嬷嬷是不是要被杖毙。
她不明白,姐姐为何突然问她,母亲与赵嬷嬷那个她更亲近,难道是姐姐发现了什么?
目光偷偷看向顾玉青,顾玉禾小心翼翼的眼神里满是紧张。
不可能,绝不可能,当年的事她做的那样谨慎,姐姐绝对不会发现的,不会。
顾玉禾不住的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缩在衣袖里的手却偏偏越抖越厉害。
“姐姐,赵嬷嬷究竟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惩罚她,姐姐说我心知肚明,可我实在不知。”觑着顾玉青的神色,顾玉禾问的小心翼翼,尽管她努力克制,可声音里依然满是颤抖。
“姐姐,你这样杖毙赵嬷嬷,我实在害怕。”似乎是为了解释她的声音为什么颤的这样凶,顾玉禾补充道。
顾玉青冷眼瞧着顾玉禾,只觉得自己在瞧一头彻头彻尾的白眼狼,黑心白眼狼。
母亲待她那样好,却比不上一个赵嬷嬷在她心中的分量。
上一世,自己对她更是掏心掏肺竭尽全力的照拂,却是换来她一杯夺命的鹤顶红。
想及此,顾玉青只觉得如同深陷寒冬冰窟,浑身发冷。
“静禾,母亲离世前,究竟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竟能让你在母亲的丧期对赵嬷嬷问出那样的话。”顾玉青紧抓抱枕的手骨节分明,白骨森森。
明知没有答案,顾玉青还是情不自禁问道。
听闻此言,一直努力维持表面镇定的顾玉禾再也绷不住,顿时脸色灰白如同死人,惊骇的眼睛看向顾玉青,整个人像一摊烂泥瘫坐在地上,抖似筛糠。
一直死死看着顾玉禾的顾玉青见她如此反应,心下既痛又恨,无力的缓缓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她一眼。
第三十八章 云起
烛台上的烛火灼灼跳跃,映着顾玉青青白的脸上滑过的两串眼泪格外晶莹。
长似羽扇的睫毛不住的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汩汩而下,似乎怎么都流不尽。
上一世被萧铎和顾玉禾联手逼死,顾玉青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的喘不上气来。
虽然心中悲痛难耐,可顾玉青知道,今夜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任由眼泪肆意流淌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顾玉青终究是用帕子将眼泪擦干,斜昵瘫坐在地上瑟缩成一团的顾玉禾一眼,顾玉青起身准备离开。
起身之际,衣袖扫过小桌上的茶盏,茶盏滑过桌沿,“哐当”落地,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四溅,茶杯也碎成无数片,散落在地上。
原本沉寂的室内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与顾玉禾而言,无异于在她头顶直接炸了个雷。
顾玉禾惊恐不安的心顿时经受不住,想要抬眼去看顾玉青,壮着胆子问她一句为何要问她那样的话,可话还未出口,人便嗷的一声昏厥过去,一头栽在地上。
顾玉青一愣,低头看向栽在她脚下的顾玉禾,眼底波光明暗不清。
良久,终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抬脚离开,离开时眼底已经是澄明一片。
聪慧的人,总是比寻常人更容易走出困局。
顾玉青打开屋门的一瞬便有寒风扑面而来,凛冽的风中带着浓浓的湿气,湿气里夹杂着花香味,让人心神通透。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风竟然已经这样大。
吩咐在外伺候的丫鬟照顾顾玉禾,顾玉青沿着回廊走向花厅,一路上视线顺着摇曳的树枝落到天边,恰好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劈天而过,将天空照的昼白。
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看样子,今夜的雨势不会亚于昨夜。
“小姐,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也不加一件衣裳。”吉祥带了一件披风急急追了上来。
顾玉青听到吉祥的声音,顿住脚回头看她。
闪电划天而过,耀眼的白光里,吉祥突然觉得顾玉青格外的清瘦,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本就不大的小脸下巴越发显得有些尖。
吉祥鼻子一酸,疾步追上去。
若是夫人还在,该多好,小姐何须像现在这般。
心思划过脑海,吉祥已经走到顾玉青身边,细心替她将披风穿好。
“什么时候回来的?那边的事都办完了?”顾玉青紧了紧披风问道,脚下步子又朝花厅迈去。
吉祥跟在顾玉青身侧,答道:“赵嬷嬷已经杖毙,奴婢吩咐人用草席裹了她扔到郊外的乱葬岗去,东侧院里的血迹也收拾干净了,奴婢也是刚刚回来。”
“远远地看见您披风也没穿,就这样穿了件单衣走在回廊里,奴婢回屋取了披风就赶过来了。奴婢回屋的时候遇上黄嬷嬷正也进去,黄嬷嬷说今夜就要带二小姐回祖屋。”
抬头看看天气,吉祥轻声说道:“看样子怕是要下一场不小的雨,黄嬷嬷毕竟年长,要不就让奴婢送二小姐过去吧。”
顾玉青何尝不担心黄嬷嬷。
只是,她心里知道,黄嬷嬷已经下定了主意的事,她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
除非她用小姐的身份压她,她必定是听从的,可是……那样的事,顾玉青做不出来。
好在丰台也不算远,从京都到丰台一路都是大路,路也好走。
心口叹息一声,顾玉青摇摇头,“不用了,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顾玉青如是说,吉祥便不再多言。
走过几个拐弯后便到了花厅,她们进去的时候金桔绿菊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看金桔绿菊松散的头发和不算整齐的衣衫,顾玉青知道她们从东侧院跟着顾玉禾一路又回到桐苑,还没来得及梳洗一下。
见到顾玉青进来,金桔绿菊忙正色给顾玉青行礼。
顾玉青在花厅议事,习惯了坐在次位上,空置的主位上铺了母亲生前最喜爱的绣了秋海棠的乳黄色坐垫,每每遇上什么难事,只要看一看那开的灿烂的秋海棠,顾玉青总能找到坚持的理由。
而今天,目光落在那开的灼灼的秋海棠上,顾玉青只觉得那盛开的海棠灼的她眼睛又酸又涩,鼻子也酸胀的难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吸水的海绵,梗的她吞口水都是疼的。
母亲,女儿好想您,女儿好想让您抱抱。
……
凝视了那海棠良久,顾玉青终究是强行忍回了浮动在眼睛里的泪花,目光落到金桔绿菊身上,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以往二皇子每次来,都是不避开你们的,对吗?”顾玉青声音清冷的说道。
金桔绿菊双双点头,金桔说道:“是的,若是二皇子需要,奴婢和绿菊还要给二皇子沏茶。”
顾玉青心头冷笑。
萧铎还真是胆大妄为,他难道就不怕金桔绿菊会向自己揭发他们吗?
还是说,他是吃定了自己,算定自己就算当场抓他们现形,也会为了静禾的闺誉而选择视而不见。
“是二皇子许了你们好处还是二小姐许了你们好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们竟然不来告诉我。”其实问出这样的话,顾玉青纯粹是因为好奇。
对于萧铎私会顾玉禾这件事,她的怒气早已经过去,她现在要谋的,是给萧铎一个刻骨的教训罢了。
金桔绿菊却是吓得腿脚一软,双双跪下。
金桔胆子比绿菊大些,哭丧着脸金桔说道:“奴婢们一时迷了心窍,才会被二小姐赏的几对耳坠子收买,大小姐饶命。”
几对耳坠子……
顾玉青顿时心下无语,一时间哭笑不得。
不知是她们无知还是她们无畏,这样滔天的事情,几对耳坠子竟就能收买了她们一言不发。
看来这侯府的下人,她还需要再加整治的。
顾玉青无心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何况她本意也并不在此。
“二皇子今夜不来则罢了,若是来,我要你们两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引他去东侧院的后院,你们可是做得到?”顾玉青端起手边温度刚刚合适的茶盏,呷了一口,登时茶香盈满舌尖。
第三十九章 风涌
将要吩咐的事细细嘱咐了金桔绿菊一番,待她们离开桐苑回到东侧院待命的时候,顾玉青也扶着吉祥离开花厅。
外间狂风肆虐,暗夜里树枝被烈风吹动,摇摆的格外吓人,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想要来慑人精魂。
二皇子府邸,萧铎负手临窗而立。
菱形格子的窗户被开的大展,狂风肆意涌入,吹得萧铎湖白色的衣袂猎猎作响。
“殿下,外面眼看要下暴雨,今夜您还要去吗?”透过窗子,萧铎的贴身护卫长顺拧眉看了一眼天空黑滚滚的乌云,担忧的说道:“看样子,这雨势只怕比昨夜的都要大。”
长顺话音落下,一道明耀的闪电劈天而过,白晃晃的光将萧铎的脸照的格外清晰,长顺看到萧铎嘴角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意,顿时心下哀嚎的叹了口气。
尽管他对萧铎忠心不二,可这样的天气,他实在是不想出门啊。
听说昨夜就有人被闪电给劈死的,今夜的天气比昨夜还要恶劣,万一运气差,出门就让闪电给劈了可如何是好,他还没有娶媳妇呢!
“那本《孔雀行兵策》究竟是什么,让殿下这样看重?”为了一本传说中的《孔雀行兵策》,萧铎宁愿冒雨去顾府,长顺不禁好奇问道。
提起《孔雀行兵策》,萧铎一直望向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转身踱步走向屋里,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泽。
“从太祖皇帝打江山起,顾家就世代出能征善战的骁勇将军,到顾臻这一代,已经有八位。本王就不信顾家的子嗣个个都这么所向披靡。”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手边一盏青花瓷的茶盏轻呷一口,萧铎两眼放光的说道。
“殿下是觉得顾家的人之所以能打胜仗,全凭这一本《孔雀行兵策》?”长顺觉得匪夷所思。
一本兵书就算再厉害,可不还有句话叫事在人为吗?顾家的将军们若非真的铁骨忠魂有些本事,只怕单单凭一本兵书是打不了那么多胜仗的。
不过,这样的心思长顺自然不敢在萧铎面前表露分毫。
长顺年长萧铎五岁,自小服侍萧铎,至今萧铎十八岁,他服侍萧铎已经有十六个年头,最是了解萧铎的脾性。
这个主子心思阴狠毒辣,而且记仇,又是个极其薄凉不念旧情的。
谁若是胆敢忤逆他,必定是让那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顺着长顺的话,萧铎哼哼两声说道:“那是自然,传言这《孔雀行兵策》是顾家家祖在一个道士手中求来的,当时顾家家祖带兵打仗,正面临着全军覆没的窘境,自从得了这部兵书,顾家家主就跟得了天兵天将相助一般,所向无敌,不过三天便将敌方阵营踏平,你说这《孔雀行兵策》厉不厉害!”
长顺顺着萧铎的心思,夸张的笑道:“天!竟有这样的奇事,奴才真是开眼,这《孔雀行兵策》也太神了。”
萧铎得意的说道:“是啊,所以这本书,本王势在必得。顾臻又没有儿子,如今他也不过是个只知道寻仙问药的废人,这本书留在顾家根本就是暴殄天物,只有到了我这里才是物有所值。”
长顺点头称是,却又疑惑道:“殿下和顾家二小姐已经这样相熟,何不直接问了顾家二小姐要呢,殿下张口要的,顾家二小姐必定是双手奉上。”
他是真的不想在这电闪雷鸣的鬼天气出门啊!
一想到后半夜就要随着萧铎一起冒雨出门,长顺心里就泪流不止,可此刻又陪萧铎说着他感兴趣的话题,面上又不得不做出笑脸来,长顺觉得自己的内心都要拧巴死了。
“顾玉禾才十岁,她能知道什么是《孔雀行兵策》。”提起顾玉禾,萧铎的语气里带了不加遮掩的蔑视和鄙夷。
萧铎刻意亲近顾玉禾,不过是为了争取顾玉青,在他眼中,顾玉禾根本就是一条依仗顾玉青的蛀虫。
“倘若我直接问了她要,万一她在顾玉青面前说漏嘴怎么办,顾玉青可不是寻常人。”提起顾玉青,萧铎就觉得他胸口的气不大顺畅。
尽管他没有在顾玉青脸上找出任何故意为之的破绽,可今日顾玉青在父皇面前的那番话,就像是一根带着刺的大棒,搅得他心神不宁。
今天的事,父皇虽然把所有的错都加在了何文岳身上,可萧铎明白,父皇心里清楚着呢。
没有罚他,不过是为了皇家颜面罢了,却不代表父皇会饶了他,他应得的那份惩罚,只怕父皇会另寻由头给他,再加上顾玉青那番话,只怕他的惩罚不轻呢!
眸中阴光闪过,萧铎心里恨恨想着,等他功成名就那日,必定是要让顾玉青为今日乱说话付出代价。
看着萧铎脸色变了,长顺抿抿嘴没敢再说话,一时间屋里极静,越发衬托着外面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立在萧铎身侧,长顺望着外面时不时划过的闪电,心口叹息了一声又一声。
午夜将近,和顾玉禾约定的时间终于到了,萧铎带着长顺一头扎进茫茫雨夜,直奔顾府。
已经来过几次,萧铎轻车熟路的便摸进了顾府的东侧院。
而且……今天一路进来,似乎格外的顺利。
大概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萧铎没有多想,立在廊下,萧铎在顾玉禾给他留好的窗棂边抬手有节奏的轻扣。
听到声音,一直惴惴不安守在窗边的金桔绿菊登时一个激灵,一时间两人相视而望,屏气凝神。
在绿菊脸上,金桔看到浓的如同墨一般的恐惧。
金桔拉了绿菊的手,只觉得她颤抖不住的手一片冰凉,“不要怕,做好这个,大小姐就会给我一条生路,想想赵嬷嬷,我们不能像她一样被活活打死。”
在抚慰绿菊,却更是在给自己打气。
绿菊睁着惊恐的大眼睛,苍白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点头,“我知道,我努力。”一面深呼吸,一面说道。
金桔用力捏着金桔的手,“不是努力,是必须。”
如果被二皇子发现端倪,她们必死无疑,所以她们没有退路,没有第二次机会。
“为了你,也为了我。”尽管心里的惶恐不亚于绿菊,可金咬牙逼着自己镇定,紧紧握着绿菊的手,低声说道,声音极其有感染力。
第四十章 杜娘子
或许是为了活命,或许是金桔的冷静沉着感染了绿菊,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前一刻还惊慌的战栗不止的绿菊,等到金桔开门迎二皇子的时候,却已经冷静的跟没事人一样了,甚至比绿菊还要从容些。
金桔松了一口气,将二皇子迎进里屋。
“你们二小姐呢?”见屋里没有顾玉禾,萧铎疑惑问道。
顾玉禾对他的情愫热烈到什么地步萧铎心知肚明,他来了顾玉禾却不在,这倒是让萧铎着实意外。
“大小姐叫了二小姐过去说话,外面下了这样大的雨,想来是大小姐不放心二小姐一个人回来,留下她了。”金桔一面给二皇子捧茶,一面细细说道:“殿下且先等等,一会二小姐就回来了,二小姐既是答应了和殿下见面,想来不会失言。”
这一点,萧铎倒是认同。
只怕此时急的抓心挠肺的顾玉禾正在顾玉青面前闹呢,一想到一向精明能干的顾玉青被顾玉禾缠的焦头烂额支架不住的样子,萧铎心里就想笑。
对付顾玉青,顾玉禾是最好的法子。
不过,若是此时萧铎知道,被他当做利剑的顾玉禾正昏睡在马车里被黄嬷嬷押送到丰台祖宅的路上,恐怕他就笑不出来了。
萧铎来顾府,原本目的就不在顾玉禾,现在顾玉禾不在,他正好省去了陪顾玉禾说话的麻烦。
“算了,本王还有事情要办,就不等了。一会你们小姐回来,你就告诉他本王来过了,让她安心睡下,本王过几日再来瞧她。”抬头瞧瞧外面的天色,萧铎起身要离开。
绿菊立刻说道:“殿下还是等等吧,二小姐回来见不到殿下,怕是又要伤心的哭了。”
绿菊说话的时候,金桔提心吊胆的看着她,深怕她一时紧张露出马脚。
直到听着绿菊安之若素的把话说完,金桔悬着的心才踏实下来,同时心里感叹,绿菊到底是夫人亲自调教过得人,纵然是平时胆小怕事,可事到临头却临危不乱。
萧铎一心惦记着去顾家的书房里偷那本《孔雀行兵策》,哪有心思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解下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萧铎递给绿菊,“这个送给你们小姐,见了这个,想来她的心里能好受些。”
绿菊握着手里一方晶润的玉佩,低垂的眸里有光泽一闪而过,很快眼底又恢复平静。
送走萧铎,绿菊刚刚还红润的面颊立刻苍白起来,“金桔,我快要吓死了。”拉着金桔的手大喘着气说道。
“我看你的样子挺镇定的,我还以为你不怕呢。”金桔笑道。
二皇子一走,她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此时金桔心底是彻底松懈下来。
接下来大小姐要如何处置她们则完全听天由命了,原本就是她们不对,只要大小姐能饶她们一死,已经就是开恩,金桔没有过多的奢望。
绿菊拍着胸脯说道:“怎么不怕,我都要怕死了,咬了牙坚持下来的,冷汗把衣裳都打湿了,你是知道的,我一向胆子小。”
绿菊一面说,一面将握在手里的玉佩紧了紧,“我们什么时候去见大小姐?这玉佩还是交给大小姐的好。”
金桔扫了一眼绿菊握着玉佩的手,说道:“玉佩你且收好,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就去见大小姐。”
说着话,金桔心头涌上浓浓的伤感。
今夜,或许是她们在顾家的最后一夜了,原以为是要在顾家做一辈子的,结果一步踏错步步错,此后离开顾家要何去何从,金桔心里一片惶恐迷茫。
她在这世上,并无亲人。
顾家,就是她唯一的家。
“绿菊,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金桔喃喃问道。
绿菊紧紧捏着手里的玉佩,声音极轻的说道:“自然是报仇,我弟弟的仇人,终于找到了。”
她的声音低如蚊呐,金桔只见她嘴唇微动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当然,更没有注意到她说话时的哽咽。
金桔幽幽叹息一声,踱步走到窗边的小椅上临窗坐下,托腮望着外面如幕的雨势,眼中一片悲伤。
原来绿菊还有个弟弟,不过好像几年前生病死了。
如今绿菊同她一样,都是无父无母无亲人的孤儿,自己都没有去处,胆小的绿菊更没有去处。
这厢金桔和绿菊各自想着心事,那面萧铎已经带着长顺摸进了顾府的书房,大雨如柱,雷声似鼓,萧铎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一个身影,似鬼魅一般,与他一起进了书房。
顾玉青依靠着靠枕坐在床榻上,听如意的禀报。
“奴婢一路随着二小姐回到东侧院,除了赵嬷嬷和金桔绿菊外,二小姐只见了给她送甜汤的厨房管事杜娘子。”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吉祥命人杖毙赵嬷嬷的时候,整个东侧院的下人都去围观,唯独这个杜娘子没有去。她倒也不是在屋里坐着,只是不远不近站在树下,远远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可偏偏等到二小姐要来您这里给赵嬷嬷求情的时候,杜娘子却又跑过去拦她。当时奴婢离得远,院子里又嘈杂,没有听见杜娘子对二小姐说了什么,只看见二小姐甩了杜娘子一个耳光。”
“二小姐推开与她拉扯的杜娘子一路跑来桐苑,受了二小姐一个耳光的杜娘子却是立在那里站了很久。”
“等到赵嬷嬷被杖毙,围观的人群散去,在小厮裹了赵嬷嬷的尸体之前,奴婢瞧见杜娘子走到赵嬷嬷尸体前,很是用力的朝她踢了几脚,看那样子,像是恨毒了赵嬷嬷的。”
杜娘子?
顾玉青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干净利索的中年妇人,方宽的脸上颧骨略高,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是格外有神,素日总给人一种精神奕奕的感觉。
她不是府里的老人。
母亲离世后,一直负责东侧院小厨房的管事婆子突然家中有事,连个招呼也来不及打便留下一张字条匆匆走了。
等到顾玉青看到字条派人去她家中给她送些银子的时候,却是发现她举家搬迁,早没了踪迹。
杜娘子就是那个时候进府的。
第四十一章 铁网
顾玉青记得,杜娘子是个寡妇且孑然一身膝下无子,自进了顾家的大门便踏踏实实一心一意的为顾家做事,可谓老实本分。
顾玉禾极爱她做的甜汤,上一世,顾玉禾为了这个甜汤,没少打赏杜娘子,每每出手都是几十两银子,甚是阔绰。
顾家有的是银子,顾玉青疼爱幼妹,又难得顾玉禾喜欢杜娘子的手艺,多打赏些顾玉青也觉得无可厚非,从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这杜娘子也算是命薄之人,顾玉青记得清楚,上一世,在萧铎登基的前一夜,杜娘子突发高烧全身抽搐不止,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撑过便一命呜呼。
想到这些往事,顾玉青心头疑云浮上。
按照如意方才的禀述,这杜娘子与顾玉禾的私情应该是不错的,否则杜娘子一个厨房的管事,怎么敢去拦顾玉禾的路。
可问题怪就怪在这里。
上一世,萧铎登基时顾玉禾已经十七岁,比现在整整晚了七年,七年的时间,足够让顾玉禾与杜娘子的感情更加深厚。
可当夜杜娘子一命呜呼时,顾玉青记得,顾玉禾甚至连面都没有露。
原以为她是伤心难过不忍直视,可第二日萧铎登基,顾玉禾作为顾玉青的妹妹被邀观礼,她却是整天都神采飞扬笑容晏晏,没有一丝难过。
前世今生的事情重重叠叠萦绕心头,顾玉青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明儿一早把杜娘子唤来,我有话问她。”
不说别的,单单是杜娘子对赵嬷嬷的恨意,便值得顾玉青好好询问一番,她竟不知,杜娘子那样宽厚老实的人会这般的恨赵嬷嬷,人都死了还要拿她的尸体撒气。
如意点头应诺,为顾玉青又添上新茶。
窗外电闪雷鸣,顾玉青随手拿起搁置在床头的一本《孔雀行兵策》翻阅起来。
这本书虽然名叫行兵策,可里面的内容却是与行兵打仗没有丝毫关系,讲的不过是云南的一些风土民情和小吃杂耍。
这本书的写作者笔力深厚语言诙谐,字里行间透着的都是满满的对生活的热爱。
顾玉青每每心情不好或是心烦意乱难以静心的时候,便喜欢翻一翻这本书,看看里面的美食美景奇闻异事,烦躁的心便渐渐平静。
尤其是书的首页,用草书写就的云南十八怪,顾玉青每读一次,都要浮想联翩。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在云南该有多大的蚊子,才能做到三只蚊子一盘菜。
顾玉青听父亲说,当年祖爷爷带兵打仗至云南,一场仗打了半个多月,却总是敌胜我败死伤严重。
眼看士兵的势气一天低过一天,愁坏了的祖爷爷突然奇想,在集市上找了一本云南的地方志,给它包了个书皮,大笔一挥写上《孔雀行兵策》,再让近身随从扮作高人道士,当着全军的面将此书赠送给祖爷爷。
按着祖爷爷的吩咐,那扮作高人的随从在赠书时吹着胡子说道:“本书乃住在彩云之南的孔雀仙子编写,仙子不忍尔等屡战屡败,特命贫道将此神书赠送贵军,得此书者,必定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有了这样一番鼓动,士兵登时势气大作,不出三天便一举拿下地方阵地。
自此,《孔雀行兵策》在顾家军里便被流传开来,顾家的将军一代又一代都用此书来激励将士。
到了顾臻这一代,顾玉青的母亲暴毙身亡,顾臻一蹶不振,顾玉青姊妹又都是姑娘不能挂帅上阵,顾臻便将此书的秘密告诉顾玉青,并将书送给她,闲来无事读一读也算是增长见识。
顾玉青在灯下细细读着手中书卷,不时抬头望一望窗外雨幕,眼中一片神思遐想。
如意立在顾玉青身侧,不时为她甜茶剪烛,室内一片静谧美好。
顾府的书房里,吉祥坐在屋梁上,冷眼看着萧铎和长顺在书房中蹑手蹑脚的一阵乱翻。
这已经是萧铎第五次来顾家的书房里翻找了,能找的地方他都翻查了不下四五遍,可就是没有那神书《孔雀行兵策》的影子。
“殿下,这么找下去也不是法子,奴才看,您还是先向二小姐打听打听吧,万一那书根本就不在书房呢!那么重要的东西,想来顾家另有密室存放也未可知。”长顺压着声音在萧铎身侧轻声说道。
长顺提及密室,倒是提醒了萧铎。
他怎么就忘了这一点,顾家这样的人家,必定是有密室暗格的,而像《孔雀行兵策》这种神书,怎么可能随便被搁置在书房里呢,一定是被藏到了密室中去了。
一想到这几次都白忙乎了,萧铎心里就漫上一股无法挥去的挫败感,沉着脸咬牙说道:“算了,先回去。”
听到萧铎的话,长顺心头顿时大松一口气,可耳边传来外面的滚滚雷声,他刚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被雷劈死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长顺忧心忡忡的拖着沉沉的步子,跟在萧铎身后,翻窗离开顾家的书房。
一直坐在梁上的吉祥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快意的冷笑,翻身跳下房梁,轻声快步走到刚刚萧铎翻出去的窗前,将那唯一打开的窗户从里面锁死。
萧铎和长顺一出书房,脚还未在屋檐下站稳,人便傻眼了。
顾家的书房本就是在顾府中单独出来的一出院子,书房极大,可院落却是狭**仄,现在不知是谁,竟然在这院子的顶部架起一张硕大的铁网来,从四面院墙起,把整个院落全部网住。
整个院落便成了一个笼子。
他们,则被关在这笼子里。
“殿下……”长顺抽着冷气仰脸看头顶的铁网,在时不时划破长空的闪电照耀下,铁网泛着的清辉让人心头发麻。
萧铎的脸色比这铁网还要青,如今他们除了走门出去,便只能翻身再回书房。
狂风肆虐,暴雨如柱。
他们总不能在这露天的院子里站一宿吧,莫说是回廊了,这院子里连个避风的小凉亭都没有。
这屋檐又是短的不像话,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丝毫不遮风避雨。
“去,看看门外有没有守夜的人。”大雨顺脸而下,萧铎冷声吩咐长顺。
第四十二章 你也看我
得了萧铎的吩咐,长顺缩着脖子抱头抬脚奔向雨幕,脚下溅起水花一片。
不过须臾,长顺便哭丧着脸又奔了回来。
“殿下,门是死的,推不开。”
长顺说着话,头顶上方忽的炸了个雷,吓得长顺顿时一个激灵抬头朝天上看去,心里一阵默念,老天保佑,佛祖保佑,观音保佑,可千万别让雷公一个雷劈死我啊。
雷公要非得劈的话……您就劈二皇子好了,他是龙子,想来是不怕劈的。
既然门打不开,如今他们只能反身再回书房了。
铁青着脸抬头看看头顶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一张铁网,萧铎都快要呕死了。
现在回书房避雨倒是没什么,可明儿天一亮呢,顾家的下人来书房打扫的时候,让他怎么解释!
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如豆的雨珠子噼噼啪啪打在萧铎毫无遮掩的头顶上,他只觉得头顶都要被打木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避雨要紧,这样大的雨再淋下去,只怕熬不到明儿天亮就要一命呜呼了。
“回书房吧。”萧铎阴着脸吩咐道。明日一早什么情形到时候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得了萧铎的吩咐,长顺上前一步替萧铎去推方才的窗子。
咦,怎么推不动!
长顺用力再推,窗子还是纹丝不动。
“殿下……”长顺惊恐的转头去看萧铎,声音都要哭出来了。
窗子打不开,就意味着他们要在这电闪雷鸣的院子里淋一夜的雨,老天,他被雷劈死的概率又增加了。
最近没做什么太过分的坏事啊,怎么就这么倒霉!
萧铎抬手抹了一把满脸的水珠子,目光发凶的瞪了长顺一眼,“废物!”阴着脸咬牙说道,一面说,一面将长顺推到一旁,亲自伸手去推那窗子。
力气用的极大,窗子却岿然不动。
长顺起先还一脸期望的眨巴着眼睛看向萧铎,可见萧铎也推不动那窗子,顿时心里一声哀嚎,眼中闪过失望的同时,迅速低头垂眼缩小存在感,不敢再看萧铎,并不着痕迹的与萧铎拉开一个距离。
刚刚二皇子殿下还气势汹汹的一把将他推开,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去推那窗子,现在窗子纹丝不动……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二皇子殿下您可千万不要恼羞成怒拿奴才我撒气啊。
这边长顺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提防着萧铎随时会一个窝心脚踹过来,那边萧铎却是阴着一张脸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眼睛里的光几乎都能杀人了。
书房里,吉祥在窗缝里看着外面的一切,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转身轻手轻脚走到书房的烛台旁,轻轻一个旋转,密室中的一道暗门被打开,吉祥抬步走进去。
书房院子里铁丝网,是吉祥通过书房中的机关布置下的,定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时间一到,那铁丝网便会自行收回。
书房与顾玉青的卧房通过一条密道相连,吉祥秉烛穿过密道回到顾玉青的卧房时,顾玉青正让如意将窗户打开。
窗户一开,烈风裹着雨气便簌簌钻了进来,雨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清新味道和园中花朵的香气,再加上烈风寒凉,顿时让人心神一震。
顾玉青放下手中的《孔雀行兵策》,紧了紧搭在身上的锦被,看向吉祥,等她回禀。
“果然如大小姐所料,二皇子殿下从东侧院出来便轻车熟路直奔府上的书房,在里面翻东找西,足足找了有半个时辰。”吉祥接过如意递上来的一杯热茶,连喝了几口才觉得身子略略暖和了些。
这样大的雨,纵是走在密道里,也觉得寒冷。
顾玉青嘴角扬起一个冷笑,既然萧铎夜探顾府的根本目的不在顾玉禾,那顾府必是有其他吸引他的东西。
顾玉青猜测,吸引萧铎的东西若是不在父亲的卧房,便在府上的书房。
府中只有这两个地方是涉及政事的地方。
吉祥临走前,顾玉青早已经将自己的安排细细的吩咐给她,一切只等着萧铎往她的局里钻。
不论萧铎去的是书房还是父亲的卧房,等他离开房间出来后,都会有一张天罗地网等着他。
顾玉青就是要让萧铎在这样的天气里,淋上两个时辰的雨,不能要了他的命,却足矣让他大病一场。
“他要找的东西可是找到了?”顾玉青手中拿着那本《孔雀行兵策》,将其卷成一个桶状,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左手打着右手掌心。
吉祥摇头,“没有。奴婢听二皇子殿下和长顺的话,他们好像在找一本书,那本书极其的珍贵,二皇子猜测那书被藏到了府里的密室暗格中。”
书?
顾玉青手中动作一顿,不禁蹙眉。
一本书,能让堂堂皇子冒雨前来搜寻,可见其珍贵程度,可顾玉青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起过,府中有什么珍贵的书本子啊!
“他还说什么了?”思忖片刻,顾玉青问道。
“旁的就没有了,就是长顺劝二皇子殿下,让他先向二小姐打听打听。”
顾玉青眼中闪过冷意,只怕萧铎这辈子都见不到顾玉禾了。
此时已经是过了子时,吉祥如意跟着她累了一天,现在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好,顾玉青便遣了她们两个去睡觉。
临走前,如意将方才打开的窗子合上。
等到吉祥如意一走,顾玉青原本想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养养神,可吉祥前脚刚刚把门合上,那块上古神玉便按耐不住寂寞,蹦跶出来要说话。
“喂,你可真够胆大的,竟然敢把堂堂皇子关在院子里淋雨!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那萧铎可是最记仇的,一旦让他知道今日是你有意设的局,他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顾玉青记恨神玉偷看她洗澡,身子一侧,闭目面朝里侧身而躺,不接它的话。
不过心里却是赞同神玉对萧铎的评价。
“嗳,你也太记仇了吧,下午的事,你现在都还记着,你要记多久呀,不就是看了你洗澡吗,你若是觉得吃亏,哪天我洗澡的时候你也看我不就行了!”神玉说的理直气壮,完全一副顾玉青小肚鸡肠的语气,“而且,你已经暴打了我一顿了好不好,我都没和你生气,你看我多大度。”
本来就是嘛,虽然名义上叫看她洗澡,可根本又什么都看不到,每一块上古神玉都有这样一个不完美的缺憾,无法看清自己主人的身体。
哼哼,怪我咯!
顾玉青顿时被它气的炸毛。
“你一块破玉也要洗澡?就算你是个事儿精,你要洗澡,可你洗澡有什么好看的!”顾玉青嚯的起身,气咻咻的瞪着那块被她搁在床榻上的上古神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虽含冤带怒,却煞是好看。
第四十三章 炸毛
上古神玉立刻被顾玉青“破玉”和“事儿精”两个词刺激的比顾玉青还要炸毛。
当然,它没有毛,想炸也炸不起来。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破玉,你说谁呢!”神玉摆出一副泼妇吵架的姿态,大有要和顾玉青干一仗的气势,“还有,谁事儿精了,你才事儿精,你们全家都事儿精!我都说了,大不了我洗澡的时候也让你看,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都说女人难缠,果不其然!”
“我就说你是个白眼狼,他还说你不是,瞧瞧,瞧瞧,我才救了你的命,你就辱骂我还打我,我堂堂上古神玉,有名有号,竟被你骂成破玉,你让我以后在圈里怎么混,怎么再去见那些上古神物们,还不得让他们笑话死。”
“喂,没良心的,说你呢,你怎么不言语啊,没话说了吧!”上古神玉哼哼两声,“快点向我道歉,现在还来得及,我数三下哈,等我数完你还没有道歉,小心我叫你灰飞烟灭。”
“一…二…三…”上古神玉拖着长音儿数完,然后屋里就彻底安静了。
没有等到顾玉青的道歉,上古神玉不甘心的叫嚣着朝顾玉青看去,“小白眼狼……”
话音未落,就看到顾玉青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精致的小脸上眉头紧蹙,也不知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眼角还挂着泪滴。
刚刚还气恼咻咻的神玉忽的叹了口气,喃喃说道:“还好他也睡了,否则,你这个样子,若是被他看见,又要心疼了。”
神玉一面说一面动用神术,将床上一床锦被小心翼翼的盖在顾玉青身上,悉心的仿佛在照料一个婴儿。
翌日,等到顾玉青睁眼时,早已经是日上三竿,天光大亮。
一夜大雨将空气洗刷的清新的不像话,天空如碧,一片澄澈。
简单吃过早饭,倚窗而立,顾玉青望着院里树叶上跳跃的闪闪银色阳光,有些失神。
昨天,刚刚才重生的第一天,竟就发生了那么多事,原想趁着夜深人静好好理一理头绪,却没想到,前一瞬间还和“天机”吵架呢,后一瞬间就倒头睡着了。
少了三分魂魄,果然身体虚弱了不少。
不过,这样似乎也挺好,她原本还以为会因为顾玉禾的事而睡不着呢。
顾玉青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缓缓叹出,转头去逗廊下鸟笼里养的那只八哥。
如意远远地从院子里走进来,及至顾玉青跟前,盈盈一福,说道:“小姐,宫里传出消息了。”
“怎么说?”顾玉青收了逗弄八哥的手,抬脚朝院子里梧桐树下的藤椅走去。
吉祥捧了热茶搁在藤椅旁的石桌上,茶盏旁摆了一叠顾玉青喜欢的果子。
如意立在顾玉青前面,徐徐说道:“皇上下了明旨,何文岳被流放到岭南服役,三日后出发。”
明旨?
顾玉青心下冷笑。
皇上果然是为了皇家颜面,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深怕旁人将萧铎牵扯进来,这样的事,竟然就要颁发明旨昭告天下,也不怕寒了何家的心。
何文岳的父亲,兵部尚书何敬中,可是辅佐当今皇帝登基的头号功臣。
果然,论起心性薄凉,萧铎真是像极了当今圣上。
“二皇子殿下呢?”顾玉青抿了一口热茶,将茶杯缓缓搁下,问道。
就算皇上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何文岳身上,可萧铎该受到的惩罚,皇上也会一丝不差的用另外的方式降罪与他。
这样,才能既保住了皇家颜面,又不失在皇子心中明察秋毫的君父威严。
提起萧铎,如意眼中飞过一抹笑意,声音也略比先前欢快了些,“听说二皇子殿下病了,似乎病的严重,今儿一大早皇上便命所有的御医前去医治,说是治不好二皇子殿下的病,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萧铎会病倒是在顾玉青的意料之中,毕竟昨夜狂风肆虐暴雨如注,他暴露在雨中整整两个时辰,不病才怪。
可顾玉青却是意外,萧铎竟病的这样严重。
“打听清楚了?二皇子殿下当真病的严重?”顾玉青有些不信。
萧铎惯会用诡计,该不会是他为了博皇上同情,使出的诈术吧。
如意笃定的点头,“奴婢打听清楚了,二皇子殿下昨儿一回到府邸,还未及二门处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与二皇子一起昏厥过去的还有他的随身护卫,名叫长顺的。”
“二皇子府邸的太医诊治之后,觉得二皇子此病凶多吉少,怕是保不住命,才一大早天未亮便急急报到宫里去。”
顾玉青只记得,上一世她辅佐萧铎的那些年,他日日练功习武,身体强壮的如同奔跑在草原的牦牛。
倒是忘了,如今的萧铎,身体还没有强装到那般地步,是禁不住昨夜那狂风暴雨的凌虐的。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该不会她此生的大仇就这样就被她报了吧……也太索然了。
萧铎,你可别死的那么快啊。
虽然自从重生,我时时刻刻都想要了你的命,可我更想让你生不如死啊。
顾玉青抬眼问如意,“他……没死吧?”
二皇子殿下病倒完全是因为在顾府淋的那场雨,如意以为自家小姐是为此心中惶惶不安,故而立刻说道:“已经无碍了,只是太医说,二皇子殿下只怕要卧床半个月二十天才能痊愈。”
顾玉青顿时心头一松,没死就好。
顾玉青倒是不担心萧铎的病会连累到顾府,毕竟是他夜半三更跑到顾府偷东西在先,量他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说出实情。
不过,萧铎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得了这样一场大病,想来皇上是不会再给他降罪了。
不过是卧床十几二十天……真真是便宜他了。
心思转过,顾玉青将萧铎的事抛至一边,“宫里青红怎么样,有没有被人发现?”
如意摇头,“青红无事,只是合欢殿的那个青衣宫女被皇后娘娘发落到浣衣局了,怕是在那里要吃点苦头,奴婢已经告诉青红,让她照拂一二。”
顾玉青赞同的点头。
虽说她与那青衣宫女是互利互惠,她借此帮她为她弟弟报仇,可说到底,那宫女也是可怜的受害人。
“这件事你做的对,告诉青红,让她近些日子多留意长公主,有什么异常要及时告诉我。”顾玉青吩咐道。
想必此时萧静毓已经明白她是被萧铎利用了,以萧静毓莽撞的性子,顾玉青坚信,萧静毓不会放过萧铎的。
第四十四章 忠肝义胆
正说话,有桐苑的小丫鬟进来禀报,“大小姐,二小姐跟前的金桔绿菊求见。”
众人只知道顾玉青杖毙了顾玉禾的乳母赵嬷嬷,却并不知顾玉青把顾玉禾送回了祖宅,顾玉青只对外称顾玉禾病了,她不放心顾玉禾一人住在东侧院,将她安置在了自己屋外的碧纱橱中,亲自照料。
顾玉青的屋子,除了吉祥如意外,没有她的允许,其他下人绝不敢涉猎半步。
听了小丫鬟的话,顾玉青眼中流光微动,这个时候她们两个过来,想来是为了求情的吧。
“且先带到花厅去吧。”顾玉青略一思忖,吩咐道。
说实话,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这两个丫鬟。
上一世,顾玉青没有发觉顾玉禾与萧铎的私事,自然也不知道金桔绿菊在这件事上对她的欺瞒,可她始终都记得,那一世,金桔绿菊是她的救命恩人。
那是顾玉青辅佐萧铎的第三年,除夕之夜。
守岁完毕后,顾玉青扶着吉祥如意回桐苑歇息,正洗漱的时候,金桔绿菊匆匆来禀告说,顾玉禾来葵水了。
因为是第一次来,顾玉禾吓得大哭不止,金桔绿菊劝慰不得,只好禀到顾玉青这里来。
顾玉青正准备更衣去东侧院,突然院外响起兵器相交的噼噼啪啪声,吉祥如意顿时心神一紧,面色凝重震衣而去。
她俩才破窗而出,便有蒙面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尖刀冲了进来,刀尖直指顾玉青,势如破竹,速度奇快。
这已经不是顾玉青第一次遇刺,虽然害怕,却也不是分外惊慌,只是可怜金桔绿菊,被这样的场面吓得面色土灰惊声尖叫起来。
金桔绿菊的尖叫引起吉祥如意的注意,这才发现,她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立刻便抽身要朝顾玉青奔来。
只是院中刺客太多,又是将吉祥如意团团围住,一时间她们不能立刻脱身。
眼看刀尖抵面,顾玉青突的被人一下推开,震惊之际,耳边传来金桔的声音,“大小姐,快跑。”
顾玉青被金桔用力一推,踉跄几步躲开那直刺而来的利刃,回头却看到金桔胸口插着一把利刀,怵目的红血从她胸前汩汩而流。
“金桔!”顾玉青不禁脱口喊道,声音已经哽咽。
刺客眼见杀错了人,抽刀就要再朝顾玉青刺来,金桔却徒手握刀,死死抓住锋利的刀身,满嘴流血喊着,“大小姐,快跑,快跑。”
只是金桔一介弱质女流,怎么抵得过那刺客的力气,话音未落,便被刺客一脚踢飞,凌空而起时,刺客的尖刀从金桔胸前趁势拔出,顿时鲜血如同喷泉,散了一地猩红。
顾玉青被金桔的忠烈惊得竟一时间挪不得步,可她还未从金桔带给她的震撼中缓解分毫,便又看到一向胆小怯懦的绿菊疯了一般扑向那刺客的腿,死死抱住,拼命的向她喊道:“大小姐,快走啊。”
绿菊虽然力气小,可她的手就像是嵌在那刺客腿上一般,任由他怎么拳打腿摔,绿菊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嘴角鲜血流到她灰白的脸上,顾玉青看得心尖直痛。
几乎是想都不想,顾玉青抄起手边一只花瓶便向那刺客砸去,那一刻,顾玉青心中只有一个念想,便是把绿菊救出来,至于自己是生是死,她已经顾及不到了。
顾玉青的反击来的太过突然,刺客又被绿菊牵绊住,故而顾玉青一击即中。
顾玉青力气虽小,可锋利的花瓶瓷片划过头部,给刺客的冲击还是不小,刺客登时脚下有些站不稳,晃了几晃。
“大小姐,不要管奴婢,您快跑啊!”绿菊咬牙朝顾玉青喊道,一双胳膊环住刺客的大腿,紧紧抱住不撒手。
顾玉青在绿菊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惊慌和畏惧,而是从容的镇定,视死如归的冷静。
这样衷心的丫鬟,顾玉青怎么可能不管她,只是以花瓶偷袭这样的方法,也只能趁那刺客不备用一次而已,再用却是不能够了。
目光越过刺客的肩膀,在他身后略一停顿,顾玉青收回目光欺身上前,直面那刺客,“你们要的人是我,何必伤及无辜,放了她。”
顾玉青的声音极冷,仿佛三尺冻冰,又带着凌人的盛气与极强的威严,让人不禁心神一震。
那刺客被顾玉青一只花瓶砸下,愤怒交加,正欲扬手一刀劈向脚下的绿菊,听到顾玉青的话,没来由的手上动作一顿,回头去看顾玉青。
看着刺客手上动作停下,顾玉青强自镇定的扫了绿菊一眼,继续说道:“我想,你们应该是三皇子殿下派来的人吧!”说着,顾玉青冷笑几声,“没想到我的命竟这样值钱,承蒙三皇子殿下看得起,对付我一介弱质女流,他竟动用了江湖势力,如果我所猜不错,你们应该是萧宿派的吧。”
被顾玉青一字不差的说中,那刺客登时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萧宿派!”
顾玉青眼帘微低,瞥了一眼刺客脚上的鞋,冷笑道:“江湖上,除了萧宿派穿这样的青面灰底方头布鞋,怕是没有别人再穿吧。”
“顾家大小姐果然不负才名,内宅女子却连江湖的事也知一二,难怪二皇子殿下对顾大小姐与别的谋士不同。可惜……”刺客的目光如同他手上那柄锋利的刀,带了丝丝惋惜,滑过顾玉青的脸,“可惜,你马上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阴狠的声音落下,顾玉青看向她的目光却是带了从容的笑意,“只怕,见不到太阳的人是你了。”
顾玉青语毕,吉祥恰好冲到刺客背后,手起刀落,将其一刀毙命。
方才,顾玉青就是看到吉祥冲破了院外的包围,才用言语将其拖住,一来给吉祥争取时间,二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察觉不到吉祥的逼近。
此时院落中的刺客也被如意和闻声赶来的顾府家丁打的差不多,残余者见屋内领头人已死,顿时不敢再恋战,火速撤离。
只是,待到顾玉青奔至绿菊身边时,绿菊早就因为遭受重击而五脏具碎,没了气息。
抱着绿菊与金桔冰凉的尸体,顾玉青心神震撼悲痛难耐,发誓要让三皇子萧祎为她们陪葬。
若非金桔绿菊忠肝义胆,拖延了时间,只怕顾玉青根本等不到吉祥冲出包围前来相救。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顾玉青捏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树影下,脸上神色明暗难辨。
第四十五章 僭越
良久,顾玉青幽幽叹了口气,眼中翻滚的波涛散去,眼底一片明净。
这样的忠仆,让她怎么狠得下心去惩罚她们。
上一世的恩情她来不及报,这一世她是想要弥补的,哪成想……就闹出顾玉禾和萧铎那档子破事。
萧铎那个祸害,还真是会给她出难题。
搁下茶杯,顾玉青躺在藤椅上以手揉着眉心,心中想不出一个妥当的法子。
好在顾玉青也不是要钻牛角尖的人,既是想不出,干脆先搁置一旁好了。
“把杜娘子叫来。”顾玉青闭着眼睛低声吩咐道。
吉祥得了令,转身而去,不过须臾,她便引着一个中年妇人遥遥走来。
杜娘子在顾家做事已经有三年,可这三年来她大多都在东侧院,几乎从来没有和顾玉青说过什么话,此时被作为顾家掌家人的顾玉青传召,杜娘子紧张的走路都有些小腿打颤。
“奴婢给大小姐请安。”及至顾玉青面前半仗远,杜娘子规规矩矩跪下给顾玉青磕头问安,低头垂眼,不敢直身。
只是刚刚匆匆一瞥,坐在藤椅上眉目精致的小姑娘浑身散发出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气质便让她心里发慌的紧。
跪在地上,姑娘子放置膝头的手不住的打颤。
顾玉青冷眼瞥了杜娘子一眼,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请安一般,只慵慵懒懒用茶杯盖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茶面上漂浮的茶叶。
诺大的桐苑,只有微风熏染的树叶沙沙作响,一时间静寂极了。
这种安静于杜娘子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度残忍的刑罚,杜娘子心里煎熬的紧,额头的汗珠也从细细密密一层细汗变成了滚珠大的汗珠子,顺脸而流。
直至一盏热茶变凉,顾玉青才“哐当”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在石桌上,杜娘子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个激灵,脸色唰的就白了。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顾玉青冷着声音说道:“好大的胆子,你不过我府上养的一个下人,二小姐要来找我,也是你能拦的?二小姐虽然年纪小,但再小她也是你的主子,你可知罪!”
顾玉青有意做出的极怒的声音吓得本就害怕的杜娘子心里更是发慌,立刻抖着声音说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只是……”想到昨夜大小姐才将二小姐的乳母杖毙,杜娘子头皮发麻的壮着胆子解释道:“奴婢拦着二小姐,实在也是为了二小姐好,还望大小姐明察。”
她可不想也被大小姐几板子打死。
顾玉青身子向前一探,幽深的目光里闪过一道明亮的光泽,转瞬,眸中又是一片冰冷。
“为二小姐好?也罢,给你一个分辨的机会,免得直接将你杖毙让人说我苛责下人!”顾玉青一副根本不信的语气说道。
听到“杖毙”二字,杜娘子顿时脸色灰白如同死人,浑身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剧烈的抖着。
匍匐而跪,杜娘子说道:“赵嬷嬷虽然是二小姐的乳母,可她到底也先是府上的下人,然后才是二小姐的乳母,这顺序是错不得的。但赵嬷嬷素日行事实在太过胆大妄为,奴婢担心长此以往,二小姐会有样学样,被赵嬷嬷带坏了。”
顾玉青不打断杜娘子,她便继续说,只是随着声音渐起,嗓音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反倒是平静了许多。
“赵嬷嬷虽是下人身份,可在东侧院,俨然把自己当成东侧院的主子,除了让二小姐拨了专门的丫鬟伺候她,一应吃喝也是从不取府里大厨房的,总是吩咐奴婢在东侧院的小厨房给她另做。”
杜娘子徐徐而道,顾玉青倒是没有太多意外。
上一世,杜娘子说的这件事顾玉青是知道的,她不是不气,只是无奈顾玉禾屡屡在顾玉青面前求情,说赵嬷嬷是她的乳娘,如今母亲没了,她虽有孝心却不能尽力,不想在赵嬷嬷身上留有遗憾。
为了一个下人,顾玉青不愿伤了姐妹和气,故而也就没有追究。
上一世,顾玉青终究是对顾玉禾宠溺的有些过度了,甚至为了她失去一些底线。
像赵嬷嬷这样的刁奴,换作旁人,她早就拉出去发卖了,怎么会由得她在府里胡作非为。
顾玉青心头叹息一声,“去阻拦二小姐来我这里求救,就是为的这个?”
杜娘子摇头,抬起衣袖抹了眼中的泪,说道:“这件事东侧院里人人都瞧之不过,奴婢却也并不是分外气恼,毕竟赵嬷嬷是二小姐的乳母,二小姐要孝顺乳母也是应当,不过是个分寸问题罢了,由不得奴婢置喙,奴婢只是瞧不过赵嬷嬷挑三拣四喝五邀六的轻浮狂妄样子。”
“二小姐是府上的嫡出小姐,将来所嫁之人必是高门大户,是要做一家主母的,奴婢实在担心赵嬷嬷这些行径耳濡目染二小姐,将二小姐带坏了。”
杜娘子说的这些,上一世深爱妹妹的顾玉青自然也考虑到了。
只是顾玉禾力保赵嬷嬷,顾玉青无奈,最后只得从宫里高价请了教引嬷嬷来教导顾玉禾,又在府中另辟院落,让赵嬷嬷搬过去住,如此才将赵嬷嬷对顾玉禾的影响降到最低。
不过……顾玉青脑海中又浮现出上一世顾玉禾灌下她一杯鹤顶红的那一幕,心里凉凉的打了个冷颤。
哎!
眼下杜娘子说的言辞恳切,由不得顾玉青不信。
只是,心中却是疑惑,杜娘子不过是个厨房的管事,将来顾玉禾嫁人,带谁去婆家也轮不上带她去,她操心的事是不是有些太过僭越了。
换句话,这不该是她关心的问题才对。
如此想着,顾玉青看向杜娘子的目光闪着毫不遮掩的精芒,杜娘子顿时受不住顾玉青的气势,身子一缩,伏地磕头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杜娘子,语气一顿,接着说道:“你能告诉我,昨夜为何要去踢赵嬷嬷的尸体!”
杜娘子闻言顿时大骇,想要狡辩说奴婢没有,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吞咽了下去。
大小姐是何等精明的人,既是问得出来,自然是已经知道了。
惊惧之下,杜娘子一时间心神俱震,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十六章 一头撞树
顾玉青冷眼瞧着杜娘子,精明如她,只需一眼便看出,杜娘子与赵嬷嬷之间有着她不知道的恩怨。
这恩怨会不会和顾玉禾当年对赵嬷嬷的那些无端发问有关呢?
顾玉青一颗心顿时缩紧。
杜娘子十根指头绞来绞去,低垂的眼中眼珠来回漂移,心里乱成了麻。
大小姐的这个问题,她若是扯谎回答,必定是徒劳,大小姐这样能干的人,一定会看出她在说谎。
可若是道出实情……这实情究竟有多骇人,杜娘子心知肚明,她是半个字也不敢说出口的,一旦说出,这么些年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万般无奈,杜娘子心神慌乱的抬眼去看顾玉青,却是一眼看到顾玉青身侧那株已经长了千年的古桐树,眼底波光微闪,杜娘子心头迅速做了决定。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杜娘子扫了一眼顾玉青身侧的吉祥如意,说道:“奴婢的确是很透了赵嬷嬷,才去踢她的尸体泄愤,只是奴婢与赵嬷嬷的恩怨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还请大小姐屏退左右。”
顾玉青的左右,只有吉祥如意,顾玉青一个眼神递去,吉祥如意默默退至数仗开外的地方。
“现在可以说了吗?”顾玉青瞧着杜娘子的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炽热的光。
陈年旧事……会是什么样的陈年旧事需要屏退左右才能细说,这一刻,顾玉青几乎就能肯定,杜娘子要说的,就是她想要听得,一时间不由自主的握紧拳头,屏气凝神。
杜娘子望着顾玉青,忽的嘴角露出一个凄怆却又坚定的笑容,“大小姐,奴婢对不起您,对不起夫人,九泉之下,奴婢去向夫人赔罪。”
杜娘子的话来的太过突然,顾玉青顿时大惊,可还不及她反应过来,只见杜娘子霍然起身,风一般朝她扑来,顾玉青顿时心惊。
远在数丈之外的吉祥如意见此突变,瞬的脸色大变,大呼一声“小姐!”脚尖点地一个飞扑向顾玉青,一个直扑杜娘子,眼底俱是冒着寒光,如同夜间闪闪发亮的匕首。
可就在吉祥如意要奔至顾玉青面前的时候,杜娘子突然改变方向,一头冲向顾玉青身侧的千年古树,满脸决绝。
“不好,快拦住她,她要自尽!”顾玉青反应过来杜娘子的真正意图,立刻脱口喊道,满面焦急。
她说对不起夫人,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夫人,她究竟对母亲做了什么。
杜娘子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让她宁愿自尽也不愿说出。
顾玉青一颗心如同被架在火焰之上一般,灼的难受。
只是,她话音刚落,吉祥如意还不及抬脚,就听得“嘭”的一声,杜娘子满头是血,身子软绵绵的歪倒在古树旁。
饶是两世为人,顾玉青还是惊得不禁抬手捂嘴,眼睛睁得老大。愣怔一瞬,才说道:“快去看看她还有的救没有。”
一面吩咐,一面抬脚走向杜娘子,及近跟前,才发现,杜娘子素白的脸上神色极是安详,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意。
“小姐,人已经死了。”半蹲在杜娘子身前,如意收回触摸杜娘子脖颈动脉的手,仰头对顾玉青说道。
顾玉青看着杜娘子的尸体,只觉得一股闷气游窜在胸腔内,以手抚胸,怔怔喘不上气来。
她耳边脑海心尖不断有个声音在盘旋,不断的问自己,杜娘子究竟为何自尽。
冥冥之中,顾玉青莫名的笃定,杜娘子的秘密不仅和赵嬷嬷有关,更和顾玉禾有关。
当这个想法浮上心头,顾玉青顿时被自己吓了一跳,可心中的疑云却是愈发浓厚,挥之不去。
究竟是什么秘密……可恶!顾玉青紧紧攥住拳头,眼中弥漫着一层浓雾,寒凉又遥远,仿佛来自海上。
杜娘子的死虽然带给顾玉青不少震撼,可顾玉青与杜娘子到底素日交集甚少,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更多的是遗憾秘密分明近在咫尺却与她擦肩而过。
长吸一口气,缓缓叹出,顾玉青吩咐道:“吉祥,去她的房里查查,看有什么线索。”
吉祥得令后,扫了地上的杜娘子一眼,领命而去。
待吉祥立刻,顾玉青沉声吩咐如意,“把这里收拾了,去告诉金桔绿菊,且让她们先回东侧院吧。”
说着,顾玉青转身朝屋里走去,不再看杜娘子一眼。
如碧的天空澄澈似明镜,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已经不知不觉升到当空,烈日下,顾玉青裸露在外的脖颈觉得有些晒得发烫,身上却是一阵阵簌簌的凉意袭来。
心绪不宁,回到屋里,顾玉青抄起手边的《孔雀行兵策》翻看,想要以此静下心来,却是发现,自己根本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杜娘子临死前那解脱与决绝的表情,都是她坚定又凄怆的声音。
杜娘子带有的那个秘密,就像一只长了利爪的猫,不住的挠她的心口。
就在顾玉青心烦意乱的时候,一个尖悠悠的声音响起。
“喂,我说你行不行啊,多大点事啊,也值得你看书都能把书拿倒了。”
不用猜顾玉青都知道,说的这样赤裸裸的嘲讽,除了那块破玉,再无他人。
顾玉青心情不好,本不想理会他,只是却不由自主随着神玉的声音低头看手里的书。
顿时额前三条黑线,加粗,倾斜!
难怪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果然把书拿倒了。
顾玉青失笑将手中的书合上,扔至一边,瞥了那神玉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吃饱喝足无忧无虑,自然不知道我的难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睡到这会子才起。”
神玉听了顾玉青的声音,立刻不干了,“你不知道就别胡说,谁睡得现在才起,我可是在你还睡着的时候就醒了,还练了一套武当派的太极呢!”
顾玉青顿时整个人就不太好了……你一个破玉和我说你练太极……
画面是不是有点太诡异!
不过,此刻她无心情和这个话唠玉斗嘴,她若是说出一句怀疑的话来,这玉一定有一车的话等着她。
顾玉青都怀疑,这玉的神力该不会就是斗嘴吧,要不他怎么那么毒舌呢。
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有过完,神玉就喝道:“你不要侮辱我!”
第四十七章 猜测证实
神玉一副鄙视众生的语气说道:“自然是因为,她一旦把她的秘密说出来,她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她没那个胆子说,所以她宁愿死,也要保住现有的一切。”
神玉清脆的声音落停,顾玉青却是愈发迷惑。
杜娘子本就是个无儿无女的寡妇,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她要保住什么?她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是她宁愿死也要保护的!
现有的一切,又是什么!
顾玉青皱眉盯着神玉,“你开玩笑了吧!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才是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神玉被顾玉青质疑,立刻哼哼道:“你又侮辱我!我堂堂上古神物,怎么会和你一介凡人开玩笑,有什么玩笑好开!真是莫名其妙。”
“你上古神物,你能说会道,你了不起!那你倒是说说,杜娘子要保住什么?她的秘密是什么?她和赵嬷嬷之间有什么恩怨!”顾玉青斜睨神玉一眼,语气故作傲然。
“当然是……”答案呼之欲出,可神玉却是又戛然而止,“天机不可泄露!”
顾玉青再用激将法,“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我看分明就是你不懂装懂,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你全家都胡说八道,我堂堂神玉,能掐会算,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少用这套激将法,哼!”神玉傲娇一哼,一副识破顾玉青阴谋诡计的得意语气说道:“你别忘了,你的三分魂魄在我体内呢,你心里什么小九九我门儿清,还想套路我,别做梦了。”
顾玉青目瞪口呆的看着神玉,觉得这货简直成精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而且有的词她还听不懂,那个套路它是个什么鬼。
不过,她的确是想用激将法让它说出真相的,虽然嘴上不承认,可顾玉青心里还是相信,神玉有这个能力。
心思被神玉揭穿,顾玉青倒也不觉得尴尬或者难为情,谁会对着一块没鼻子没眼的石头尴尬啊,又没病。
“算了算了,你不说就不说,你不说,我也能查得出来。”顾玉青倚靠在身后的靠枕上,闭目自信说道。
顾玉青不纠缠发问,神玉反倒觉得没甚趣,又主动说道:“罢了罢了,看你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还是给你一点指引吧。”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你哪只眼看到我可怜兮兮的样子了,你才可怜兮兮呢。
不过……这货是不是真的没有眼啊,顾玉青都有些拿不准了,要不,它怎么能偷看自己洗澡呢。
一想到昨天的这件事,顾玉青就想用榔头把它砸碎。
当然,显然眼下把它砸碎并不划算,毕竟它要说出点真材实料来。
顾玉青虽然自信自己有能力查出真相,可有神玉指引,毕竟会事半功倍,她又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听神玉此言,顾玉青说道:“什么指引?”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神玉一颗傲娇的心立刻得到满足,得意的哼哼道:“杜娘子的秘密和顾玉禾有关。”
顾玉青顿时心头喷血……这个用你说,我也猜出来了好不好,可一面心头说着腹诽的话,一面觉得浑身有凉意袭来,冷的她手脚发冰。
她的猜测,竟是真的,杜娘子宁死也不肯说出的秘密竟真的和顾玉禾有关。
前世今生,顾玉禾到底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她只一味的纵爱她,却似乎从不真正的了解她。
上一世,顾玉青把几乎全部的心血都耗费在了帮助萧铎夺嫡这件事上了。
一个人,就算再怎么聪慧,可到底心力有限,不能一心二用。缜密的心思用在旁出,在顾玉禾这里,自然就疏漏了许多,再加上顾玉禾是她的至亲的嫡妹,面对顾玉禾,顾玉青只有满满的诚挚的爱,纯粹而干净。
上一世,于顾玉禾而言,于亲情而言,她眼盲心盲。
顾玉青攥着衣裙的手越来越用力,分明的骨节森森发白,一想到上一世她对顾玉禾毫无条件毫无保留的爱,顾玉青就心疼的像被生锈的钝刀一刀一刀割一般。
人总是这样,付出的越多,当得知真相时,就越容易受到伤害。
心潮翻滚,良久,顾玉青沸腾的心绪终是被她生生压制的平静下来,想要再和神玉说话,却是听到有脚步声渐近,听声音,应该是如意。
有人来了,神玉自然不能再出声,闷闷不乐的闷哼一声,便悄无声息了。
随着脚步声一顿,“吱”的一声,门被推开,顿时有春日的阳光通过朱红的木门洒了进来。
如意碎步上前,像顾玉青禀报道:“小姐,绿菊执意要见您,奴婢瞧她眼睛红肿,想来是哭了一夜。”
顾玉青收了沉重纷杂的心思,有些意外的看向如意。
她原以为,纵然有人执意要见她,也是金桔,毕竟绿菊一向胆小,与金桔在一起时,也总是金桔在拿主意。
却没想到,主动提出要见她的人,竟是胆小的绿菊,顾玉青倒有些好奇,“叫她进来吧。”
得了顾玉青的话,如意并不多言,立即转身出去。不过片刻,便引了绿菊进来。
顾玉青放眼看去,果然是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又红又肿,几乎都要睁不开来,想来是哭了一夜。
“何事非要见我?”顾玉青声音温和了几分说道。
绿菊“扑通”一声跪在顾玉青面前,巴掌大的小脸带着与她气质不相符的执拗和坚持,眼底微微闪光,那光泽,顾玉青再熟悉不过,是沉痛。
“奴婢有事求大小姐。”绿菊说着,双手伏地,“砰砰”给顾玉青磕起头来,声音又大又响,不过才磕了两三个,额头便渗出血来,顾玉青大惊,忙让如意制止她。
“有什么话你且先说,不必如此。”
被如意扶着站起身来,绿菊将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一枚玉佩捧至胸前,伸手朝顾玉青递上去,“大小姐,这玉佩是昨夜二皇子殿下留下的,说是让转交给二小姐。”
如意接了绿菊递出来的玉佩送至顾玉青面前,抽身顺势站在顾玉青身侧。
顾玉青扫了一眼手中的玉佩,只一眼,她便知道,这玉佩,本不是萧铎的物件。
第四十八章 祁北姑苏家
顾玉青刚刚将有些松散的丝发绾了个随意的发髻,便听得一阵脚步声逼近,有人来了,神玉自然不能再出声,闷闷不乐的闷哼一声,便悄无声息了。
随着脚步声一顿,“吱”的一声,门被推开,顿时有春日的阳光通过朱红的木门洒了进来。
如意碎步上前,向顾玉青禀报道:“小姐,绿菊执意要见您,奴婢瞧她眼睛红肿,想来是哭了一夜。”
如意的话让顾玉青朝外走着的步子一顿,侧头有些意外的看向如意。
她原以为,纵然有人执意要见她,也是金桔,毕竟绿菊一向胆小,与金桔在一起时,也总是金桔在拿主意。
却没想到,主动提出要见她的人,竟是胆小的绿菊,顾玉青倒有些好奇,“说是什么事了吗?”
如意摇头,“她不肯告诉奴婢,只说要见小姐。”
能让胆小的绿菊如此执着,顾玉青到还真的好奇起来,只是已经答应了神玉要带它去书房,此刻若是又见了绿菊,想来那破玉一定又要叽叽歪歪没完没了。
一想到它啰啰嗦嗦的声音,顾玉青就觉得头皮发麻,真是怕了它了。
“告诉金桔绿菊,且安心回东侧院去,该做什么做什么,我现在不得空,到晚间再见她们。”顾玉青抬步朝外走去,吩咐道:“还有,杜娘子的事,悄无声息的处理了就是,对外只说,她不再府上做了,今儿一早离开的顾府。”
上一世,杜娘子倒是病死的,只是她死在萧铎登基的前一夜,新帝登基,她自然是不能公然发丧,只能草席一裹,私下悄悄地葬了。
这一世,顾玉青刚刚才大张旗鼓的杖毙了赵嬷嬷,此刻若是再传出杜娘子的死讯,只怕一向疑心极重的萧铎定要怀疑。
只能再委屈了杜娘子,将她秘密处理了。
如意点头领命而去,顾玉青则是心头一个轻叹拂过,带着神玉直奔书房。
顾府的书房离顾玉青所住的桐苑不甚遥远,穿过一道花墙砌成的甬道,甬道里,有花枝探出砖红的墙头,枝头花朵开的妖娆灼灼。
穿过甬道,再走过一个不大不小繁花盛开的花园,转角便到了书房。
书房外种了一片密密的竹子,是顾玉青的母亲最爱的凤尾竹,阳光穿过微风吹拂的竹叶,像是被剪碎了一般,洒在地上,光斑就在地上跳起了舞。
见到顾玉青来,在书房洒扫的小厮立刻迎上去,弓背弯腰,“大小姐来了。”
一面说,一面跟在顾玉青身侧,替顾玉青将漆成青绿色的木门推开,木门已经有些年头,推开的时候,发出沉重的吱吱声。
昨夜,长顺冒雨来推的就是这道门。
只不过,因为吉祥触动了机关,木门外又拔地而起一道紧紧贴着它的铁门,故而不论长顺多么用力,也不能撼动这木门分毫。
踏过木门,顾玉青目光扫过门槛处一个极其隐秘的机关,那里面藏着的就是那道铁门。
“我要看些东西,除了吉祥如意,旁人不许进来。”双脚踏过门槛,顾玉青背对着小厮声音冷冽的吩咐道,极具当家人的气势。
小厮立刻保证,“大小姐放心,奴才一定看好门。”
顾府的下人本就对顾玉青畏惧三分,再加上顾玉青昨儿才当众杖毙顾玉禾的乳母,这些小厮丫鬟见了她更是心中害怕。
连被二小姐多年庇护的赵嬷嬷都难逃一死,何况他们这些没人管的,要想在顾府过得好,就要认认真真完成大小姐吩咐的每一件事。
大小姐赏罚分明,只要做的好,他们在顾府的日子是极好的。
顾玉青一进入院子,小厮便轻声将木门关上,逼仄的院落里顿时只有顾玉青和她身上那块神玉。
“啧啧,到底是墨家的手法,这院子建的果然非同一般。看似逼仄狭小,却是布下天罗地网的绝佳之地。”没了外人,神玉立刻忍不住说道:“这样的院子我只见过三处,一处是江南赵家,一处是祁北姑苏家,一处就是这里了。”
神玉突然而来的话让顾玉青眼角一抖,心顿时抽成一团。
江南赵家,一家出了八位阁老,名满天下。
祁北姑苏家……顾玉青的外祖家,一家几十口,一夜之间被血洗,一个活口不留。
那一年,顾玉青五岁,消息传到京都,顾玉青只记得母亲当时就昏厥过去,再醒来时便是蒙着被子嚎啕大哭,哭的上不来气,父亲阴着脸坐在一侧,怀里抱着已经懂事了的她。
当时,小小的她紧紧抓着父亲的手,窝在父亲怀里,害怕的全身发颤,嘴皮都是青紫的。
外祖父与外祖母一共生养了五个孩子,四男一女,唯一的女儿因为嫁人逃过一命,顾玉青的四个舅舅,连同他们的妻室孩子,无一幸免。
顾玉青记得,那时候小舅妈刚刚生下孩子不足三天。
祁北姑苏家,从此祁北再无姑苏家。
“想起你外祖家了?”随着顾玉青穿过院落,推开书房的门,神玉说道:“祁北姑苏家,历代出能征善战的良将,就那么被毁于一旦,的确可惜。”声音首次带了些许惋惜之意。
顾玉青咬牙说道:“岂止可惜二字。”说着这些话,顾玉青觉得她心痛的在滴血。
上一世被顾玉禾灌下一杯鹤顶红的时候,看到顾玉禾与萧铎双双背叛她的时候,心都没有这样痛过。
那么多人命,她至亲的亲人……这样一件轰动天下的大案,竟然最后落个不了了之。
外祖父可是为前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常胜将军。
上一世,她借着辅佐萧铎的机会,接触到不少朝廷机密,不是没有努力查找真凶,可却连一丁点线索都找不到。
这一世,没想到第一次听人提起这件旧事,竟是从一块博古通今预知未来的神玉口中。
神玉……顾玉青忽的反应过来什么一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迸发出灼热的光泽,熠熠生辉,充满期望。
“你知道什么?”顾玉青说出话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究竟有多么颤抖。
激动地颤抖。
神玉一定知道什么,一定!
“那个……”神玉见到顾玉青这个样子,突然有些不忍心,“你也知道,有些事……天机不可泄露。”
“没关系,你可以给我指引,不是吗?你只需要给我一点指引就可以。”顾玉青激动地嘴皮发颤。
上一世,她连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一世,只需一个方向,她便满足。
第四十九章 金丝楠木匣子
神玉引顾玉青来此,本就是为了这个,此时自然不再拒绝或者回避顾玉青的话。
“你母亲有一个金丝楠木做成的首饰盒,你找来看看。”神玉说道,声音是顾玉青从未听到过的严肃,“我能说的仅限于此。”
“啊!”神玉话音落下,忽的语气一转,打了个哈欠,“那个……我困了,去睡觉,你……慢慢找。”说完,就当真再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顾玉青顿时好想打人!
不对,是好想打玉!
这么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能说睡就睡。
顾玉青发现,自从这神玉出现以后,不论她心底有何种波涛汹涌的情绪在翻滚,总能被它几句话就说的平静下来,或者将满腔愤懑的情绪直接转移为对它彻底无力的怒气。
神玉没了声音,渐渐冷静下来的顾玉青开始翻箱倒柜。
她是记得母亲有一个金丝楠木的首饰盒,匣子一共有七层,每一层里面都装着不同的首饰,那些首饰,都是母亲生辰时,父亲去金楼亲手为母亲打造的,每一件都凝聚了父亲对母亲深深地爱意。
只是,顾玉青清楚的记得,当日母亲暴毙身亡,父亲悲痛至极,亲手将那金丝楠木的首饰匣子放到了母亲的棺椁中,就在母亲手边。
此时神玉却让她在这里找这匣子。
心中虽然疑惑,可顾玉青却不怀疑神玉的话,只疑惑,那匣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何人从母亲的棺椁中取了出来又藏到这里,父亲可是知道。
本是来书房查看萧铎可能留下的痕迹,此刻顾玉青已经全然无心顾及萧铎,满心都是当年外祖家的那件血案。
顾玉青一寸一寸的搜寻着,一个又一个的机关暗室被她打开又合上,一颗心紧紧绷着,每每打开一个机关,触动机关的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
日头渐起,终于在烈日爬上当空的时候,顾玉青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机关暗格中找到了那金丝楠木的首饰匣子。
机关弹开,匣子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顾玉青眼前,她顿时心头一缩,怔忪片刻后,鼻子便酸的如同被热柠檬汁泡过,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两世为人,时隔多年,她以为自己不会哭,却不成想,看到母亲的旧物,眼泪决堤,根本擦都擦不干。
喉咙处像是堵了一块发面团,涨的她喉咙直疼。
母亲……阿青真的好想您,好想,好想。
良久,久到顾玉青双腿有些发麻的时候,豆大的眼泪才渐渐停下,顾玉青吸着鼻子俯身将那金丝楠木匣子双手捧了出来。
匣子上纤尘不染,一看便是经常有人擦拭。
疑云浮上心头,顾玉青按下匣子的弹簧机关,“啪”的一声,匣子被打开,顾玉青却是顿时怔住,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最上面的一层原该摆满耳坠,此刻却是空无一物。
怎么会!
啪啪啪,顾玉青将余下几层全部打开,每开一层,都是空空无物,顾玉青的心便也跟着一紧再紧。
母亲的东西呢?
直至最后一层被打开,顾玉青一眼便看到一块通体发翠的碧玉,毫不犹豫的伸手将它拿了出来,碧玉底下,放着一张字条。
将金丝楠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搁置在一旁的书桌上,顾玉青坐在书桌后的梨木大椅上细细端详这块玉佩。
纤纤素指拂过玉佩精致的纹路,她可以肯定,这不是母亲的东西。
原本属于母亲的首饰一件不在,可却平白多了一块不属于母亲的玉佩。
顾玉青眉头越宁越紧,一手捏着玉佩,一手又将匣子里的那张字条拈起。
字条只有巴掌大,血红色的字迹却是刺的顾玉青眼睛发疼。
此仇不报,枉为人夫。
不过短短八个字,字迹苍穹有力恢弘大气,只需一眼,她便识得,是父亲所写。
这朱红色的字迹,分明是血书。
顾玉青的心猛地疼了起来,像被尖刀刺了一下,疼的她有些喘不上气,父亲是何时写下这血书的,她竟不知。
上一世,她竟是白活了。只为别人做嫁衣,自己家的事竟是一无所知。
此仇不报,枉为人夫。
父亲这字,分明就是发了血誓要给外祖家报仇的,难道父亲知道仇人是谁?距离外祖家的血案已经过去八年,父亲是何时知道的?是怎样知道的?母亲又知不知道呢?
母亲暴毙后,父亲便沉沦仙道,一心求丹,父亲……父亲真的是沉沦了吗?
这匣子上纤尘不染,可见父亲时时抚摸。
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脑海,顾玉青眼底浮上一层灰蒙蒙的迷雾,蹙眉思索,捏着翠玉和字条的手,骨节分明。
……
待到吉祥如意来书房找顾玉青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黑,过了晚饭时分。
如意掌灯,吉祥推门,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借着手中灯光,吉祥如意一眼便看到顾玉青瘦弱的身子溺在宽大的梨木椅子中,面色素白如宣纸,眼神寒凉。
浓重的黑暗如同一抹散不去的黑雾,将顾玉青紧紧包围。
“小姐!”
吉祥如意顿时心惊,疾步朝顾玉青奔去,满面担忧心疼之色。
“小姐。”及至顾玉青面前,吉祥俯身半跪,蹲在顾玉青面前,仰头看她面色如霜的脸。
吉祥如意从未见过顾玉青这个样子,就是夫人离世,小姐悲痛欲绝,也不是现在这样……浑身散发着千年寒冰一般的寒气。
吉祥如意的到来打断了顾玉青沉沉的带着痛的思绪,睫毛轻颤,黑白分明的眼睛抬起,顾玉青看到如意正要点灯。
“不要点了,在这里坐了很久了,也该回去了。”顾玉青长吸一口,细细叹出,一下午没有说话,此刻声音很是暗哑,“你手里的灯也吹了吧,今儿月光好,我想在外面走走。”顾玉青一面说,一面起身。
暗夜里坐久了,一点灯光,她都觉得刺眼,刺的她想流泪,一直以为自己坚强如铁,可此时才发现,她不过是也只是个常人。
如意点灯的手顿时收住,呼的一口,将手里的灯吹灭,上前与吉祥一起扶了顾玉青离开。
连着下了两夜的暴雨,此刻的天空在明亮的月光下,是黑蓝色的,繁星闪烁,每一颗星星似乎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微风拂面,花香袭人,顾玉青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头略略舒服了些。
第五十章 再见玉佩
碎步踏着被花枝暗影剪碎了的月光,从书房到桐苑,一路走来,顾玉青走的格外的慢。
甬道两侧,墙根底下,一溜种了两排海棠,顾玉青记得,这是她四岁那年,母亲和父亲带着年幼的她,一起亲手种下的。
如今海棠花花姿潇洒,花开似锦,微风熏染着花香,传来沁人心脾的芬芳。
花正红,人不在。
手指拂过花瓣,看着娇艳花朵上的盈盈露珠在月光下泛着清亮光泽,随着她手指的抖动,露珠在花瓣上来回滚动,莫名,顾玉青心头一颤,猛然觉醒。
外祖一家的血仇未报,自己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悲春伤秋,沉湎往昔。
凶手还在逍遥快活,自己自责自艾有什么用!分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为何要一直沉浸在过往的悲痛中不肯出来。
手指用力,一朵开的娇艳的海棠花被顾玉青掐下。
回手将花移至鼻尖,轻轻一嗅,顾玉青眼底浓雾似是被风吹散,“告诉管家,老爷一回府便立刻命人来禀告我。”
这些年,顾玉青早已经习惯了爹爹行踪不定,可现在……她有重要的事要问爹爹,必须见他一面,此刻只盼着爹爹赶紧回府。
心事被梳理好,顾玉青回去的步子也渐渐轻快起来,不过片刻,便行至桐苑门口。
“那是谁?”隔着几株盛开的碧桃,顾玉青远远看见有个丫鬟打扮的人在她院子里来回踱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转脸问身边的如意。
“小姐,是绿菊,在这里候了一下午了。”如意细声回禀。
顾玉青不禁拧眉,又朝绿菊看去,恰好此时绿菊也看到了她们,顾玉青看到绿菊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呼出一口气,向她走来。
在绿菊还未走到跟前的时候,如意趁机回禀,“奴婢告诉她小姐不得空,让她晚间再来,免得在这里干耗时间,她只说有重要的事要回禀小姐,而且现在二小姐也不在东侧院,她回去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做什么,就求了奴婢应允她留下等着。”
说着,如意觑了顾玉青一眼,又道:“奴婢瞧她双眼红肿几乎是要睁不开,想着左右不碍事,便答应了。这一下午,她只在院子里站着等,并未进屋。”
吉祥如意是顾玉青的贴身大丫鬟,这样的事,她们自然是有权自行决断的。
如意话音落下,绿菊已经行至顾玉青脚前一丈远,“大小姐!”张口说着三个字,绿菊“扑通”便跪在顾玉青面前。
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蜿蜿蜒蜒从桐苑的大门口处一直蔓延到院中回廊前,绿菊膝头重重撞上光洁的鹅卵石,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
顾玉青心头一惊,目光划过她膝下的鹅卵石,挪至绿菊脸上。
正如如意所言,绿菊眼睛红肿的几乎睁不开,不过是强行睁了一条缝,勉强看路罢了。
哭成这般,是自己昨夜逼问真相把这个丫头吓得吗?
毕竟她一向胆小。
“扶她起来,有什么话且回屋里说。”顾玉青轻声说着便抬脚继续朝正屋走去。
今儿一天,她就早上起来吃了一顿早饭,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可是不愿意站在这里同人说话,只想在床榻上歪下。
进了屋,顾玉青换了家常穿衣裳,歪在床榻上,背倚靠枕,接过如意递上来的一杯温热的蜜汁牛乳一口喝完,素兰的帕子擦过嘴角,才看向埋头立在地上的绿菊。
“你等了我一下午,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相比昨夜的凌厉语气,此时顾玉青的声音很是温和。
心头本就对金桔绿菊存有感激之情,昨夜不过是为了逼出真相而刻意为之,现在该知道的已经知道,自然态度也好了起来。
本以为经历二小姐的那件事,大小姐会对她横眉冷对,绿菊早就做好了以死明志的准备,却不想,大小姐对她说话竟还是如寻常一般温和,绿菊顿时心头一热,眼泪却也跟着噙满眼眶。
“大小姐,奴婢昧着良心欺瞒大小姐,自知罪不可赦,本不该厚颜无耻来求大小姐原谅,可……”心中想了千千万万遍的话就这样滑出喉头,绿菊还是忍不住哽咽,“……可奴婢……”
明明是脱口而出的话,绿菊却是心下情绪激荡,说不出一个字来,只颤着手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
几个深呼吸后,绿菊抖着发白的嘴皮说道:“大小姐,这是昨夜二皇子殿下留下的,说是让送给二小姐的玉佩。”双手捧着玉佩举过眉心。
吉祥接了玉佩送至顾玉青面前。
莹润的玉佩落入手中,顾玉青瞬的心中大震,脊背一僵,嚯的就坐了起来,脸色铁青。
目光死死锁在那玉佩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逆流而上,直冲她的脑子。
脑子里嗡嗡直响。
这玉佩……竟是与她在母亲的首饰盒中发现的那个一模一样!她盯着那玉佩看了整整一个下午,绝不会认错。
“你说……这玉佩是二皇子殿下留下的?”顾玉青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捏着手里的玉佩,咬牙看向绿菊,脸色青白,目光里迸发着匕首一般的寒光。
还好绿菊此刻低眉垂眼不曾看到顾玉青的神色,否则她必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气势。
“是二皇子殿下留下的。”绿菊一心想着她所求之事,倒也没有注意到顾玉青语气的突变。
说罢,绿菊又一次跪下,“大小姐,奴婢自知百死莫辞,但求大小姐多容奴婢一些时日,让奴婢为弟弟报了仇,到时候奴婢任凭大小姐处罚。”
有了赵嬷嬷的先例,绿菊根本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生路。
金桔说,大小姐给她们指派了任务,只要完成的好,大小姐必是会放她们一条生路,可她不抱这样的侥幸念想。
本就是她们对不住大小姐,所犯之事又是那样罪不可赦,若是大小姐轻饶了她们,还有什么天理。
人在世,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受到应有的报应的。
顾玉青只觉得胸中像是烧了一团火,烧的她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眼中寒光霍霍,顾玉青低垂眼帘,死死看着手中与佩服,说道:“二皇子殿下留下玉佩,可是还说了什么?”
第五十一章 不是萧铎
只是,外祖家遭受灭门时,她才五岁,那时萧铎也不过十岁孩童,怎么能做得出那样惨绝人寰的事情来。
震怒过后,渐渐冷静下来的顾玉青不禁心下疑惑。
萧铎固然不是个东西,可要让顾玉青相信,十岁的萧铎就有心且又有能力能让常胜将军祁北姑苏家满门丧命,只怕他还做不到。
莫说外祖父和四个舅舅皆是一身好武艺,府里又有府兵把手,单单府中的墨家机关就不是寻常人能破解的,能将这样一个实力雄厚的府邸杀得不留一个活口,绝非易事。
凶手不会是萧铎,一定另有他人。
可这玉又作何解释……顾玉青阴着脸坐在那里细细的思索着。
绿菊恳求的话说出后,顾玉青便一直没有再说话,绿菊只当是顾玉青盛怒,不同意她的请求,心中惶惶不安,急躁又焦虑。
小弟的仇,她必须要报。
可小姐这里……绿菊急的眼泪簌簌往下落,可又不知该如何再向顾玉青开口,捏在手里的一方帕子被她绞成麻花。
就在绿菊跪的双腿发麻的时候,她终究还是鼓足勇气,又说道:“大小姐,奴婢弟弟死的实在可怜,这些年,奴婢一直在暗中查访杀死弟弟的凶手,如今好容易找到,求大小姐开恩,给奴婢一个报仇的机会吧。”
说罢,绿菊便如捣蒜般磕起头来。
这是她最后一搏,不管大小姐是不是同意,她都必须尽力。
顺着声音,顾玉青冷冽的目光落到绿菊身上,这才意识到,地上还跪着个她,看到绿菊正捣蒜般不要命的磕头,额头早就鲜红一片,顾玉青忙对吉祥说道:“快去扶了她起来。”
吉祥听命行事。
待绿菊起身后,顾玉青扫了一眼被她磕的稀烂的额头,说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做什么这样糟践自己!”
刚刚只顾想自己的心事,顾玉青根本没有理会到绿菊在说什么,“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虽然不知小姐为何要让她再说一遍,绿菊还是依命又说了一遍。
顾玉青细细听着,不禁拧眉,“你是说,杀死你弟弟的凶手,是二皇子殿下?”
绿菊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求小姐开恩,应允奴婢替弟弟报仇。”她眼中是如山一般的坚韧。
“你既说凶手是二皇子殿下,那我问你,当日二皇子殿下是如何杀死你弟弟的?你是亲眼所见是他所为还是凭何猜测?”顾玉青问道。
绿菊闻言,眼中闪过痛苦的波光,弟弟死时的样子在她脑海中再一次清晰的浮现。
“奴婢弟弟当日正在街头玩耍,不小心撞上了路经此处的二皇子殿下,只因为踩了他的脚,二皇子殿下便不由分说动手毒打弟弟,奴婢弟弟弱小,怎么经得住他的毒打。”
“奴婢闻信赶去的时候,二皇子殿下已经扬长而去,而奴婢浑身是血的弟弟却早就没了气息,被他活活打死。”
“弟弟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玉佩,正是此物,想来是他毒打弟弟的时候,弟弟从他身上扯了下来的。弟弟死后,奴婢夜夜握着这玉佩落泪,绝不会认错。”
“只是可恨,这玉佩被赵嬷嬷偷了拿去变卖。”
回忆旧事,绿菊泣不成声。
顾玉青同情的看着绿菊,心下幽幽叹息,为绿菊的弟弟感到心痛。
可该说的话,她还是得说,“其实,你并没有看到凶手的样子,只是凭着那玉佩的样子,再加上昨夜二皇子殿下拿出一块同样的玉佩,你就断定,凶手是他,对不对!”
绿菊闻言,泪眼婆娑的眸中闪过一道痛苦的光泽,“若非是他,他怎么会有一块相同的玉佩!”说的咬牙切齿。
若是萧铎此刻就在这里,顾玉青肯定,绿菊一定想都不想就要冲上去厮打她。
“你也说了,你的那枚玉佩被赵嬷嬷偷了去变卖了,你怎么能肯定,二皇子殿下拿出的那枚玉佩就不是从铺子里买来的你的那块呢!”
绿菊顿时哑然,可好容易找到凶手,又不甘心放弃,执拗道:“他是堂堂皇子,怎么会去买铺子里被人变卖的东西!”
顾玉青心下失笑。
是啊,他堂堂皇子,自然不会去买铺子里旁人变卖了的赃物。
同样,他更不会当街痛打一个手无寸铁的孩童,倒不是他心地善良,只是不愿失了身份罢了,萧铎最看重的就是他苦心经营的声名。
可这样的话,顾玉青知道,就算是对绿菊说了,也是白说,她此刻一颗心早就被复仇所占据,想来是听不进去的。
“就算二皇子是真凶,你要为弟弟报仇,天经地义,我不该拦着你,可你想过没有,你是我顾府的丫鬟,你的一言一行在外人看来,都是代表着我顾府的,你去找二皇子殿下报仇,外人只会以为,是我授意。”顾玉青徐徐说道。
绿菊顿时心头一震,忙解释道:“大小姐,怎么会是您授意的,奴婢只是想给弟弟报仇……”解释的话说了一半,绿菊的声音戛然而止。
绿菊虽然胆小,却聪明,只需略略一想便知道,大小姐说的是对的。
旁人只会以为,她是受了大小姐的唆使。
可弟弟的仇难道就算了……绿菊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满眼痛苦不甘,“大小姐,您将奴婢驱逐出府,奴婢再做任何事,便与府上无干了。”想到这一点,绿菊两眼闪过光芒。
顾玉青心下摇头发笑,这个傻丫头!
“若你要找的人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偏偏他的身份与众不同,不管我是不是把你驱逐出府,但凡你找上他,世人都会认为,这是顾府在唆使你,如此,你将顾府置于何地!”顾玉青有意把话说的极重。
绿菊听着,眼中光芒一瞬间黯然下去。
“你若信我,你弟弟的仇,我来替你报,你觉得如何!”顾玉青说道。
当日绿菊弟弟扯下的这枚玉佩与母亲首饰盒中的那枚一模一样,可见毒打绿菊弟弟人与杀死外祖父一家的人,就算不是同一人,也有着莫大的联系。
为绿菊报仇,便是为外祖父一家报仇,绿菊就算是搭了外祖父的顺风车吧。
顾玉青轻轻叹了一口气,复又倚靠在背后的靠枕上,缓缓闭了目。
绿菊闻言,顿时整个人呆怔在那里,满眼震惊与感激。
第五十二章 董家帖子
绿菊从不敢奢想,让大小姐替她弟弟报仇。
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大小姐能多给她些时日罢了。让她替弟弟报了仇,大小姐再处置她,这已经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却不成想……
绿菊又惊又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立在那里怔住。
顾玉青倒没想等着绿菊感恩戴德,不过闭目缓了口气,便又睁眼看向绿菊。
“只有一点,从此以后,你不许任意妄为,这件事既是由我来做,你便只安心等着结果,若是有需要你的地方,我自会吩咐你。”顾玉青担心绿菊会擅自行动,坏了她的安排,故而语气很是冷冽。
事关外祖父一家的血仇,她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说罢,顾玉青又重重补充一句,“若是你背着我私下行事被我发觉,到时莫怪我心狠。”
绿菊从来都不敢肯定,自己一定能够报仇雪恨,不过是豁出一条命不要罢了。
大小姐的能力绿菊毫不质疑,大小姐肯亲力亲为替弟弟报仇,绿菊自然什么都听大小姐安排。
闻言,绿菊立刻保证,“奴婢一定不胡来。”
话音落下,绿菊忍不住发问,“奴婢本就是有罪之人,大小姐为何愿意帮奴婢?”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嘴角一笑,这笑却只浮在嘴边,并不抵达眼底。
“不过是看你弟弟可怜,不忍心他枉死。”谎言轻轻说出口,顾玉青低垂眼睑,抚摸着手里的玉佩,眼底黑云翻滚,似有狂风大起。
“来日二皇子殿下若是问起,你只说这玉佩已经亲手教给了二小姐。”
“奴婢知道。”说着,绿菊恭敬的给顾玉青跪下,深深一个叩首,言辞恳切道:“奴婢谢大小姐恩德,从此奴婢此身此命都是大小姐的。”
顾玉青低垂的睫毛轻轻一颤,良久,说道:“你只认真记着我的吩咐就好。”
说罢,顾玉青抬手示意绿菊退下。
待绿菊离开,疲累了一天的顾玉青在吉祥如意的服侍下,将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木桶中。
热水拂过肌肤,水汽氤氲缭绕,顾玉青闭目靠在桶壁,心潮翻滚,羽睫轻颤。
这一澡不知究竟是洗了多久,等顾玉青再睁眼,人却已经躺在床榻上,身上穿着干净的真丝睡衣,隔着烟云纱看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顾玉青顿时心下一愣。
老天!
她竟安然睡了一夜,顾玉青有些哭笑不得。
昨天发现了那样的惊天秘密,于情于理,她都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才对。
顾玉青记得,上一世为了替萧铎谋划,她多少个夜晚都不能安眠,怎么这一世,不论她遇上什么事,都能照睡不误啊!
自从重生以来,似乎睡眠格外的好。
一夜好眠,顾玉青自然精神抖擞的起床,却没有注意到,在她枕边的玉佩发着微弱的蓝光。
随着顾玉青起床,那蓝光渐渐消失不见。
上古神玉“天机”,除了擅吸人精魂外,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发出似有若无的蓝光,助难眠之人一夜好梦。
当然,也并非所有得到“天机”的人都能享受这一待遇,也得“天机”自己愿意才行。
顾玉青起床,一见吉祥如意便问道:“侯爷昨夜可是回来了?”
吉祥如意摇头,顾玉青眼中闪过失望,不过一瞬便消失不见。
是她为外祖父一家报仇的心太过急躁了。
父亲每每出游,哪一次不是走十天半个月才回来。
父亲回来之前,她还是先自己调查吧。
“二皇子殿下醒了吗?”对着铜镜,顾玉青目光看向给她梳妆的吉祥。
那玉佩既是从萧铎手中而来,此时毫无头绪的她,自然要把萧铎作为她唯一的突破口。
纵然萧铎不是凶手,可他能将这玉佩随意送人,可见与凶手关系密切。
吉祥继续摇头,“二皇子殿下还在昏睡。”将一朵珍珠做就的山茶珠花插在顾玉青发髻,吉祥说道:“已经退了烧,想是全然无事了。”
父亲不在,萧铎又昏睡不醒,一时间顾玉青彻底没了方向,想要咨询一下神玉,可想到昨日它那句为难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些”,顾玉青心下摇头作罢。
心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顾玉青也不是要钻牛角尖的人,既是不能为,便将此事暂搁一旁,专心打理起府中事务。
她送了顾玉禾去丰台,黄嬷嬷又不在,杜娘子也撞树而亡,还有金桔绿菊那里……
这些事,她总要善后。
好在以顾玉青的手段能力,要将此事盖过去,倒也不是难事,唯独金桔绿菊的处置,让她颇费了些心思。
顾玉禾与萧铎私会,除了金桔绿菊和赵嬷嬷知道外,旁人一概不知。
若是大张旗鼓的处罚她们,反倒让人生疑。
再加上顾玉青心中本就不忍亲手处置上一世的恩人,思来想去,只找了个由头撤去她们大丫鬟的身份,依然留在东侧院做事,并严令她们不许将此事说出半句。
待这些杂事处理好,已经过去三五天。
这一日,春光灿烂繁花盛开,顾玉青正坐在院中的藤椅上以手抚摸那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心中思绪纷飞,吉祥拿着一张淡粉色带着栀子花香的帖子遥遥走过来。
“大小姐,永宁候府的帖子。”吉祥走近,将帖子送至顾玉青手上。
素手翻飞,帖子被顾玉青徐徐展开,几排秀气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永宁候的嫡女董雪若过生辰,邀了她前去热闹。
董雪若是董策的三姐,在她上面,是董策的二姐董雪娆和长姐董雪仪,皆是嫡出。
董雪仪嫁给镇国公府世子宋浙,如今膝下已有一子。
董雪娆的夫婿是礼部尚书嫡子,许贺,刚刚成婚不过半年。
董雪若还未出阁。
上一世,惠贵妃暴毙身亡后董家也日渐没落,顾玉青记得,董家这三姐妹,似乎过的都不是太好。
时间太过久远,顾玉青与董家姊妹又没有过多的交往,一时间竟有些想不起她们的样子。
上一世她满心都是为萧铎谋划,就算是参加宴席,也是带了绝对的目的而去,营营算计,步步紧逼,还从未自在的玩闹过一次。
“你去回帖子吧,让如意从库房挑选礼物,后日我们去永宁候府。”帖子随手搁在一旁的石桌上,顾玉青吩咐吉祥。
第五十三章 烛光夜话
昏暗的灯光里,永宁候夫人白氏靠着一个绣了并蒂莲的大靠枕坐在迎窗大炕上,目光黯然的盯着窗外,一声接一声叹气。
她腿边一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替她捶着腿,时不时偷偷看上她一眼,有心说些劝慰的话,可又怕说的不合适惹得夫人心中更不好受,几次嘴角微翕,终究是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董雪仪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抬手示意屋里的丫鬟散去,待到屋里只余她们母女,董雪仪挨了白氏坐下。
“母亲还在为弟弟的事生气。”董雪仪说着话,伸手拿了剪子去剪手边蜡烛的灯芯。
烛光跳跃,映着董雪仪略显丰腴的面庞带了浓浓的关切。
“母亲大病初愈,身子到底还没有好利索,动气伤身。”搁下剪子,董雪仪倒了一杯热茶送到白氏手边。
接过茶杯,白氏长长叹了口气,素日里精明能干的眼底满是疲惫。
“那个孽障,一日不气死我,他便一日不甘心。白月棠有什么好的,就把他迷的做出那种事情来。”提起自己的小儿子,白氏就气的嘴皮打颤。
“弟弟能知道什么,还不是月棠引诱了弟弟,不然,以弟弟的脾性,是断做不出那种事的,要怪只怪月棠浮浪,为了能嫁到永宁候府,竟能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
董雪仪话音落下,白氏咬牙“呸”的一声啐道:“一个庶出,也想给策哥儿做媳妇!就是做策哥儿的妾,她也不配。”
提起娘家哥哥庶出的女儿白月棠,白氏目露寒光,恨不得将她咬烂撕碎。
也难怪白氏动这样大的气。
昨儿董策去白家吃席,因为多喝了几杯酒,加上天色已晚,便留宿在白家。
可今儿一早却是被人发现他竟睡在白月棠的床榻上,被发现时,正怀里揽着白月棠,睡得香甜。
两人具是一丝不挂。
一出此事,白府立刻便炸了。
董策自己也被惊的面色素白满眼骇然,他分明记得,昨夜他的小厮扶他去的白家客房。
怎么一睁眼就到了内宅了呢?而且还睡到这里来。
尽管心下惊疑,可辩解的话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但凡他要辩解,便是陷月棠于万劫不复。
以他的身份,旁人定是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月棠用了手段,故意为之。
月棠善良单纯,怎么会做出这种没有廉耻的事情来。
看着抱腿屈膝,瑟缩在床角嘤嘤哭泣的白月棠,董策一口咬定,是他爱慕表妹,酒后失性,一时没有把握住分寸。
为了不让白月棠受人非议指责,无端受罪,他能做的只有认下此事。
事情传到永宁候府的时候,已经是半晌午,永宁候夫人听了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性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董策断然不会做出这种风流无耻之事。
白月棠又是一门心思想要嫁到永宁候府,此事究竟如何,不用想她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月棠手段下作纵然可气,但最让白氏心头郁闷的是董策一口咬定是他毁了白月棠清白,他必须负责。
怎么负责?
自然是娶了白月棠为妻!
白氏只想拿手边的小炕桌把这个没脑子的儿子砸死算了!
“事已至此,母亲在这里生弟弟闷气也不是法子,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事解决了,好在舅舅那边也并非一定要弟弟娶了月棠,只是事情已经闹出来,我们怎么也要给舅舅一个说法,不为别的,也要考虑舅舅的面子不是。”董雪仪细细说道,因为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说话时眼睛格外闪亮。
“什么说法!事情根本就不是策哥儿做下的,为什么要给他们说法,白月棠狐媚子勾引策哥儿,我好好的儿子被她引坏,我还没有找他们要说法!”白氏心底的火气越说越大。
董雪仪拉了白氏的手,说道:“母亲,难道您还能为了此事和舅舅翻脸不成!”
被女儿戳中软肋,白氏哼哼两声,却是没有说话。
董雪仪继续道:“我想着,舅舅的意思也就是让弟弟收了月棠做妾了事,可怕只怕月棠生事,挑唆了弟弟,再添出别的什么不可收场的乱子来,到时候没准真能如她所愿,让她嫁给弟弟做正妻。”
“做梦!”白氏咬牙说道。
话虽如此,她却心里明白,女儿说的在理。
策哥儿被月棠迷的七荤八素的,她说什么他都听。
见母亲脸色微霁,董雪仪说道:“眼下当紧是给弟弟谋一个亲事,定了正妻,月棠就是再闹腾,最多也就是个妾了,到时候有正妻压着,她这个妾也未必就做的成。”
董策与萧煜同龄,已经到了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年纪。
董策此事一出,董雪仪立刻便想到了这个法子,脑中搜寻一遍京都内未出阁的高门闺秀,心中有了大概定夺,只待与母亲商议。
听了董雪仪的话,白氏眼中眸光微闪,片刻后却是眼光又黯然下去,叹息一声,“一时间,哪里就能找到合适的,他现在又闹出这种事来,好点的姑娘谁愿意触这个霉头。”
“女儿这里有一个人选,母亲瞧瞧是不是合适。”
“谁家?”白氏扬眉朝董雪仪看过去,眼中闪了期待的光泽。
她这个大女儿从小便心思敏捷缜密,做起事来一向稳妥。
“赤南候府的大小姐,母亲觉得如何?”董雪仪眼闪着着亮光。
她?
白氏心头浮上顾玉青那张精致可人的面庞,眉头一蹙,却是摇摇头,“模样不错,人也能干,可到底是年幼失母无人调教的,这样的姑娘,配不上我们策哥儿。”
心中钟意的人选被母亲否定,董雪仪也不失望气馁。
“母亲,放眼整个京都,能在门第上与永宁候府相当,小姐模样又好人又能干的,除了她还有谁!而且弟弟这事,也非她不可。”
“弟弟想要这个时候定亲,母亲也说了,条件好的定是不愿意,她自幼丧母,又是长女,婚事必定艰难,此刻我们若是向她示好,一定能成。”
“女儿的意思是,也不必去提亲……”尽管左右无人,董雪仪还是不禁压低了声音与白氏说自己的计划。
白氏听着董雪仪细细的声音,渐渐眼底放出光泽。
待董雪仪语毕,白氏面上已经全无抑郁之色,“明日的事,你就替你弟弟多费心了。”
第五十四章 家事
儿子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白氏好容易心头松快了些,又想起董雪仪的事,面上愤恼才去却又添担忧。
“庭哥儿的病好些了吗?”白氏目光戚戚落在董雪仪身上,“那陈氏如何发落你心里要有个打算才是,不能一味地等着你婆婆。依我的话,你趁早借着这个由头把她打发了,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提及幼子,董雪仪面上立刻铺天盖地般卷上一层阴云,嘴角一抖,目中寒光逼射。
庭哥儿是董雪仪的儿子,今年已经有三岁,前几日不知怎么,花园里玩的好好的竟就落了水。
春寒料峭春寒料峭,这个时节,太阳底下虽然暖洋洋的,可水中却还是寒意森森,沁人心骨。
董雪仪怀庭哥儿的时候和宋浙吵过几次架,也不知是不是娘肚子里受了气的过,庭哥儿自小身子便不是甚好。
这次落水处又是背阴的风口,被人从水中捞出时便全身发紫牙关紧咬,不醒人事。
儿子出了这样的事,董雪仪自然是大怒,一面命人传了太医来救治庭哥儿,一面二话不多问,直接将伺候庭哥儿的人杖责五十板子。
重刑之下多冤案,可重刑之下也出真言。
板子落下不过十几次,便有人熬不住这份疼,扯着嗓子招了实情。
是姨娘陈氏跟前的丫鬟许了她们重金,让她们在无人处将庭哥儿推落水中。
闻此一言,董雪仪顿时心神大震,铁青着脸将幽幽目光落在与她并肩而坐的镇国公府世子宋浙身上。
董雪仪嫁给宋浙前,陈氏便是宋浙的通房,等到董雪仪进门,陈氏顺势就被抬作姨娘。
她原本就是伺候了宋浙的人,宋浙对她的情分非同一般。
此时有人直接扯了陈氏出来,被董雪仪如此目光盯着,宋浙登时心头不舒服起来。
“陈氏信佛,断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莫要被这刁奴匡了。”宋浙避开董雪仪的眼睛,说道。
亲生儿子差点与他们天人永隔,董雪仪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时候宋浙竟然是想都不想的出言就是凿凿的维护之语。
董雪仪登时胸中怒气难忍,劈头朝宋浙啐了一口。
“什么信佛,不过是个婊子养的玩意儿,也值得你拿了儿子的性命来维护她!”恨急,董雪仪咬牙骂道。
听到董雪仪提及陈氏的出身,宋浙脸上顿时也不好看,又是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宋浙甩下一句“你越发不成体统!”抬脚便走了。
走时脸色涨的紫红。
看到宋浙如此,董雪仪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宋浙背后砸去,“你混蛋!”
杯子倒是没有砸到他,可满杯里滚热的茶水却是泼他一身。
猛地被水一烫,宋浙脸色越发难看,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迎着烈烈日光,宋浙的背影落在董雪仪幽深的眼底,董雪仪只觉得手脚发冷,这冷直浸心脾,寒的她牙齿打颤。
庭哥儿在他心中,竟还不如那贱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董雪仪和宋浙这里发生的事便传到她婆婆耳朵里。
宋浙袒护陈氏,可镇国公夫人却是顾忌董雪仪的亲姑妈,惠贵妃。
当即便招了宋浙过去,劈头盖脸怒骂一顿,发了话,要将陈氏撵出镇国公府,又打发了贴身嬷嬷去董雪仪那里劝慰一番。
婆婆如此也算给她脸面,董雪仪心头愤懑消散不少。
当夜,宋浙又是百般伏低做小,在董雪仪面前小心翼翼赔尽不是。
就在董雪仪心软打算原谅宋浙的时候,宋浙却是瞧着董雪仪脸色微缓,迫不及待的就为陈氏求情。
“她到底也服侍了我一场,庭哥儿的事我去问过她了,她说的确是她的丫鬟背着她做下这天打雷轰的事,她自己被瞒的死死的,一点都不知道,她素日对你也算是恭敬,你就在母亲跟前替她求求情,这一次,就算了吧。”
宋浙一字一句就像是惊雷一般,炸在董雪仪头顶。
董雪仪定定看着宋浙,起初是匪夷所思,再后来,目光里便渐渐涌起寒意。
“她说的你就信?”董雪仪攥着拳头问宋浙,脸上风卷云起,只声音听上去还是平常。
宋浙只顾着替陈氏求情,又听董雪仪声音无异,便也没有在意她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
“她伺候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过假话。”宋浙说的笃定。
董雪仪只觉得胸口发寒。
“倘若我不去母亲那里求情呢?倘若我觉得就是她指使了那丫鬟呢?”
宋浙闻言一怔,不满的看向董雪仪,“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她又没有理由要害庭哥儿,我都赔了不是了,你去替她求求情又能怎么样!你去求情将她留下,母亲也会觉得你贤良大度,你也不吃亏啊!”
董雪仪被宋浙的话气的胸口铮铮发疼。
一个人究竟是长了一颗什么心,才能如此义正言辞的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来。
失望,愤怒,寒心……种种情绪纷沓而至,董雪仪当即便带了已经脱离危险的庭哥儿回了永宁候府。
她多一眼也不想再看到宋浙。
她带着庭哥儿前脚一走,镇国公府立刻便人仰马翻起来。
此时母亲提及此事,董雪仪阴着脸说道:“庭哥儿吃了药已经睡下,母亲放心,他无碍的。至于陈氏……”
董雪仪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无论怎么叹气,也叹不出胸口那股浊气。
“母亲,女儿想和离。”语气顿了顿,董雪仪将憋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白氏闻言立刻变了脸色,身子霍的坐起来,盯着董雪仪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董雪仪说道:“母亲,女儿深思熟虑过,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他心里没有我也就罢了,可竟连庭哥儿他也不甚在乎。”
提及儿子,董雪仪再要强声音还是不禁哽咽。
白氏心疼的看着女儿,可和离的事她是死都不会答应的。
她若是和离,世人还不知要怎么看永宁候府呢,三丫头还未出阁,策儿也没娶亲……永宁候府的名声不能有半点不是。
“只要没了陈氏从中作梗,宋浙会回心转意的,庭哥儿毕竟是他亲生的,自己的骨肉,哪有不疼的。”
听着母亲的话,董雪仪嘴角微翕,想要张嘴辩解什么,可眼底一道波光闪过,终究是没有说话。
第五十五章 有心安排
董雪仪微微出神的望着眼前跳跃的火苗,橘红的烛光映在她眼中,却是不能将她的眼波温热。
白氏看着董雪仪,叹一口气说道:“你别东想西想,听我的,赶紧料理了那陈氏是正经,你若是和离,你让庭哥儿怎么办,难道你让他以后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吗!”
董雪仪卷翘的睫毛一阵颤抖。
“陈氏在他心中地位极重,若是因此处置了陈氏,他怕是要记恨我一辈子。”董雪仪喃喃说道。
白氏则不以为意。
“记恨又怎样,再记恨你也还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以后的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只要你的地位在,庭哥儿的地位便在前程便在。”
“你听娘的,这女人嫁了人,摆在第一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才是你日后真正能依仗的。第二是你手中的权力,只要你有权有财,日子才能过的舒坦。至于夫妻感情……”说道这里,白氏语气微微一颤,带了几许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落寞,“有几个能是夫妻情深举案齐眉的。”
“男人好色,纵然现在感情好,等你年老色迟,他的心就落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妾室身上了,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心。”
“与其去争男人对你的真心,你还不如牢牢握住手里的权力,多生几个孩子,把自己的地位牢牢稳住。”
“傻孩子,可是别在想和离的事了。”
白氏谆谆劝导,董雪仪阴霾的面上渐渐动容。
这厢白氏与董雪仪秉烛谈心,那厢赤南候府的桐苑里,顾玉青一夜好梦,枕边玉佩发着似有若无的淡蓝色光芒。
花开满树红,春光正是浓。
微风熏染香气怡人,转眼便到了董雪若生辰那一日。
因着惠贵妃的缘由,来给董雪若庆生的人格外多。
一大早,董雪仪便换了簇新的衣裙亲自候在永宁候府的二门处迎接那些如云而来的贵客。
能得董雪仪亲自迎接,众人自是喜出望外,欣喜之余,心下又是猜疑纷纷而起。
谈笑晏晏间,董雪仪目光时不时朝二门瞥上一眼,眼中划过担心和不安。
她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顾家的长女顾玉青,迟迟不见她来,董雪仪心里渐渐有些绷不住。
待眼前的客人进了内宅,左右无他人的时候,董雪仪悄声问她的贴身婢女,“可是打探清楚了?顾家大小姐今日一定来?”
虽然接到了顾玉青要来的回帖,董雪仪还是让人去特特的打探了消息。
得董雪仪如是问,婢女忙道:“夫人,奴婢打探清楚了,顾大小姐一定来。”
正说话,一辆绿泥平底的马车缓缓驶进二门,朝她们过来。
“夫人,来了。”婢女朝马车一努嘴,眼睛闪着亮光说道。
董雪仪回头,果然见马车停稳,顾玉青身边的那个叫吉祥的丫鬟率先跳出马车,接了顾玉青下车。
董雪仪眉尖一跳,满面含笑的抬步迎了过去,心下啧啧,顾玉青果真是一副好模样,就连她身边这丫鬟的模样也是百里挑一的。
看到是董雪仪亲自迎接,顾玉青心下微惊,她可是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如此不避讳的站在娘家永宁候府的二门处迎客,难道就不怕婆家说她为了娘家失了镇国公府的颜面吗!
心思还未来得及在心头闪过,董雪仪却是已经笑着走到面前。
“你能来给若儿过生辰,她不定怎么高兴呢,天天就念叨着想要和你结交。”董雪仪一把拉了顾玉青的手,分外亲热的说道,仿佛她们很是熟络一般。
顾玉青来了,董雪仪自然不再候客,牵了她的手朝内院而去,将二门处接客的事宜甩手给永宁候府的丫鬟。
顾玉青与董家姊妹本不相熟,此刻被董雪仪这样热情的拉着走,顿时身上有些不舒服。
可又不能把人推开,只得含笑跟着她一路走进内院。
行至宾客聚集的小花园,董雪仪忽的抬高了声音对顾玉青说道:“上次皇后娘娘赏花宫宴,我母亲病着,我们姐妹三个床前侍疾,未能进宫和你一见,这些天实在想你的紧,快走,先和我去给母亲请安,她一大早就叨念着你了。”
董雪仪牵着顾玉青的手双双而来本就惹得众宾客侧目。
此时董雪仪又如是说,大家顿时看向顾玉青的目光带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顾玉青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董雪仪话里的意思。顿时脸色一沉,想要扬声质问她为何要如此做。
董雪仪一番话,分明就是想要暗示大家,她与董家情分非同寻常。
赤南候府与永宁候府素日并无来往,又不是亲戚,她却被永宁候府的夫人白氏时时惦记,这其中蕴意不言而喻。
众人自然是要猜测到她与董策那里去!
质问的话涌上喉头,电光火石间,腹中心思一转,顾玉青忽的羽睫一颤,嘴角露出个有些古怪的笑容来,将要问的话又吞了回去。
顾玉青的厉害董雪仪是有所耳闻的,方才一番话说出,她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深怕顾玉青听出其中话音儿来,当众给她一个下不来台的反问。
眼见顾玉青一直是低头垂眸嘴角含笑,没有任何异常之色,董雪仪悬着的心长长一松。
同时心头不禁撇撇嘴,什么能干聪慧,不过如此!
董雪仪牵着顾玉青一路肆意说笑,穿过小花园,直奔白氏的院子。
行至僻静处,董雪仪忽的松了顾玉青的手,笑道:“好孩子,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忽然想起点事,过去吩咐一下,很快就回来。”
说着,董雪仪看了一眼顾玉青身后的吉祥,“把你这丫鬟借我用用,怕是要搬些东西来,你瞧我,走的匆忙,竟是连个跟着的人也没带。”
吉祥抬眼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冷眼看着董雪仪表演,到想要瞧瞧她到底要在葫芦里装什么药!
朝着吉祥投去一个不动声色的眼神,顾玉青对董雪仪笑道:“夫人请自便,我在这里等你就是。”
吉祥与顾玉青多年默契,仅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安心跟着董雪仪离开。
顾玉青抬目环视四周,青树葱郁,幽僻安静,倒是个幽会的绝好地方。
第五十六章 私会
暖阳透过密林,阳光被揉碎,稀稀一把撒在顾玉青脸上,顿时春光在她面庞上绽开一朵花。
董策就是在这个时候,心情郁郁的走了过来。
饶是心中早有准备,幽僻的环境被一阵脚步声打乱,顾玉青心头还是不禁瑟缩一下。
脊背微绷,转身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手里一方帕子攥的极紧。
看到来人正是她心中早有猜测的董策,顾玉青松了口气,眼底波光闪动,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董策。
董策一眼看到顾玉青,顿时一怔,惊讶之情表露于色,“你怎么在这里?”
顾玉青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底一片澄澈,茫然问道:“这里怎么了?”
董策环顾左右,见只有顾玉青一人,顿时停了脚步,与顾玉青隔了数丈远说道:“这里是我的书房,与内宅庭院相隔甚远,你怎么来的,只有你自己吗?你的丫鬟呢?”
前几日,董策和白月棠的事满京都传的沸沸扬扬,顾玉青闻言不过哂然一笑,如今再看董策,却觉得此事十有八九董策是遭人算计了。
只是他心甘情愿保护白月棠声名,才主动认下。
他若真是那轻浮之徒,也不会此时就自觉的顿住脚步,与她隔开距离来。
心中对董策有了些许好感,再对他说话时,顾玉青脸上带了些许笑意。
“是世子夫人引我来的,说是要去给你母亲请安,只是她突然有事,让我在这里略等她片刻。”顾玉青满脸疑惑,嘀咕道:“你母亲怎么住在外院啊!”
一面说,一面朝四周扫了一眼,匪夷所思之色毫不掩饰的摆在脸上。
京都世家,男子的书房都是建在外院的,为的就是不让他们受内帷妇人影响,专心读书。
董策闻言,立时皱眉,心中疑云滚滚而来。
方才母亲召他去说话,不过三言两语斥责几句,便赶了他来书房读书。
一路走来,碰上大姐跟前的丫鬟,说是有东西拿不动,借了他的小厮去帮忙。
行至此处,就碰上独身一人的顾玉青。
孤男寡女……
细思极恐,董策眉头越皱越紧,“你的丫鬟呢?”
“世子夫人借了她去搬东西。”顾玉青盯着董策渐渐阴云密布的脸说道。
心思微动,她忽的放弃了原来的计划,决定赌一把,赌一赌董策的为人品行如何。
就算是赌输了,她也有挽回之计。
董策闻言,顿时眉心一跳,心中只觉得有巨浪翻滚。
若非有人故意安排设计,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只是一想到要设计他的人是他嫡亲的长姐,董策心中一阵发寒。
姐姐为何要如此做!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顾玉青偏头看着董策,故作疑惑道。
“你快走吧,我母亲的屋子不在这里。”董策丢下一句话,转身亦要离开。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望着董策,嘴角微扬,想走,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果然,董策刚刚转身,便听到有嘈嘈切切的说话声传来,听声音,应该是有一大群人正走来。
董策顿时凝眉止步,嘴皮一颤,回头看顾玉青,满面惊慌,“我去拖延他们一会,你快离开。”董策急急说道。
“怕是来不及了。”顾玉青嘴角一扬,露出一个苦笑,“看样子是有人要害我,若是被人瞧见我孤身与你在这里,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董策看着顾玉青,斑斑驳驳的阳光落在她豆绿色的长裙上,她瘦的盈盈一握。
皙白的皮肤被阳光洒过,眉目精致的不像话。
董策心神不禁一怔,竟有瞬间的失神。
脚步声说话声渐渐逼近,由不得董策想太多,顿时回神,却见顾玉青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在了他面前。
……
董雪仪引着一众宾客遥遥而来,嘴里笑道:“这书房虽是策哥儿的,可若儿闲来无事,最喜欢到这里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爱读书。”
董雪仪打趣董雪若,董雪若满面通红正欲分辨,抬眼就看见不远处董策和顾玉青立在一起,正在说话。
“他们怎么在一起?”董雪若眼睛睁的老大,不禁失声脱口而道。
话音落下,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以手捂嘴。本就通红的脸颊更是仿佛被烧过一般,一直红到耳根处。
就是她不说,董策和顾玉青的身影也落到了众人视野中,经此一言,顿时猜测议论之言纷纷而起。
几个大族世家的夫人小姐看向顾玉青的眼神带了微不可见的鄙视和不屑,嘴角微微下撇。
这样与男子私会,到底有失妇德。
没有母亲教导的女儿,终究品行难佳。
有几个原本钟意顾玉青想要登门提亲的,见此不禁庆幸,心下连连摇头,还好没有提亲。
董雪仪眼角余光扫过众人脸上表情,眼底波光闪过,抬脚向前一步,张嘴就问:“你怎么在这里?”
目光直逼顾玉青。
顾玉青站在董策身后,毫不退缩的迎上董雪仪直直射来的眼光,面上带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好一个阴险的倒打一耙!
不待顾玉青说话,董策几步走了过去,说道:“这里是我的书房,我来看书啊。”
说着,董策不解的扫了一眼董雪仪身后的众人,问道:“三姐生辰,长姐怎么把宾客引到这里来了?这里可是外院。”
其实众人也觉得奇怪,董雪仪好端端的干嘛非要带她们参观书房。
她们真心一点兴趣没有啊,坐在小花园里听曲儿说话多好。
不过,现在看到顾玉青和董策私会这一幕,大家心照不宣的觉得,不虚此行。
董雪仪横了董策一眼,没好脸色的说道:“没问你话。”说罢,目光又看向顾玉青,“你不是说去陪我母亲说话了吗?怎么就来这里了!”
语气里,有了明显的厌恶。
顾玉青扫视一眼对她指指点点的几个人,微寒的目光在董雪仪脸上落定,气定神闲的指了董策说道:“他让我来的。”
董雪仪顿时舌头一闪,要脱口而出的话被顾玉青此言堵的说不出来。
董雪仪本以为顾玉青会辩解说,是自己引了她来,为此,董雪仪早就准备好了无懈可击的话来回击顾玉青。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顾玉青只字不提她,却是指了董策。
事情发展与她计划大相庭径,心头一缩,董雪仪突然有些发慌。
第五十七章 宋倩
有几个素日就眼红嫉妒顾玉青得太后娘娘喜爱的世家小姐听闻顾玉青此言,脸上鄙夷之色更是夸张的比旁人浓了三分。
镇国公府的嫡女,董雪仪的小姑,宋倩便是为首之人。
宋倩嘴角下撇,目光轻飘飘落在顾玉青身上,仿佛在看一件多么肮脏的东西一般。
“素日常闻赤南候府的顾玉青精明能干淑慧端庄,美貌与才气不相上下,如今看来,这传言果然不假,打着给雪若姐庆生的旗号,却是光明正大的来永宁候府私会,果然是能干之人。”
宋倩声音略尖,语气阴阳怪气,侧脸与站在她身侧的几个姑娘笑道:“换作旁人,这种事被我们撞破,早就羞得抬不起头了,也只有她这种人,竟还能把这没有廉耻的事说的如此气定神闲。”
宋倩的话惹得几个与她为伍的姑娘一阵捂嘴发笑,讥讽的看向顾玉青。
董雪仪本就有意拿宋倩当枪使,尽管宋倩的话不是一个有教养的世家小姐该说的,可却正和她的心意,董雪仪一言不发的立在一侧,不加阻拦,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顾玉青。
事情偏离她的预设,顾玉青又表现的这样镇定,董雪仪心里实在没有底。
可董雪仪身后几个年长的夫人却是不禁皱眉,看向宋倩的眼神中带了似有若无的不满。
顾玉青放眼看向宋倩,幽深的眼底闪着寒光。
虽然宋倩比她还大一岁,可顾玉青两世为人,又是多年掌家,身上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势甚是逼人。
宋倩有些禁不住顾玉青的目光,不由得心头一缩。
转念想到,今日本就是顾玉青与董策奸情被她们撞破,该心虚的人是顾玉青,如此想着,宋倩又挺了挺脊背,强作回视顾玉青,“怎么,顾大小姐为何如此看着我,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顾玉青最厌恶宋倩这种落井下石兴风作浪的人。
“我倒是糊涂,竟不知道,你口中的我这种人,是哪种人?”随着话音儿,顾玉青抬脚逼近宋倩,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让宋倩心尖打颤。
明明心里发毛,宋倩还是极力镇定的冷哼一声,不屑道:“你与董策私下相会,奸情被我们撞破还不知羞耻,你说你是哪种人?”
顾玉青冷冷一笑,凉凉说道:“不敢承你高看,有白月棠在,只怕董策还没有心思与我有奸情呢,他可是个长情的。”
话虽对宋倩说,可顾玉青冒着寒意的目光却是直直落在董雪仪脸上。
顾玉青猛地提起白月棠,董雪仪顿时心下突的一跳,原本就有些发慌,此刻更是不安。
顾玉青年幼掌家,诺大的赤南候府被她管的井井有条,可见能力非凡,由不得她小觑。
董雪仪忽的想起,方才在花园里,她说罢那些故意为之的话,眼角余光仿佛瞥到,顾玉青低垂的脸上似乎是有怒意的,只是那怒意转瞬即逝。
思绪划过,记忆愈加清晰。董雪仪总觉得她错过了什么,可细细回味,却又什么也捕捉不到。
就在董雪仪心头发跳的时候,顾玉青盯着董雪仪紧绷的脸,缓声缓语凉凉说道:“你说,我说的对吗?”
董雪仪一怔,迎上顾玉青寒潭似的双眸,顿时捏着丝帕的手一紧。
顾玉青的话,她接不得!
“倩儿不得胡说!”避开顾玉青的眼睛,董雪仪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拿出长嫂的款呵斥到宋倩。
“策哥什么品行我最清楚不过,他怎么会与人私会。”董雪仪厉声说道。
原本是拿宋倩当枪使,让人觉得顾玉青没皮没臊不知廉耻,可宋倩的话说的太不过脑子,董雪仪可不想给董策惹一身骚。
只是董策与白月棠的事早就闹得人尽皆知,此刻她说出这样的话,反倒是让人觉得可笑。
顾玉青眉眼含笑,讥讽的看着董雪仪,幽幽说道:“原来董世子不会与人私会呀!”
董雪仪顿时脸皮一白,嘴皮颤了颤。
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今天这一局分明是她为顾玉青设下的,怎么现在倒成了顾玉青步步紧逼,她见招拆招了。
不行,不能这样被动。
董雪仪怎么说也是掌管镇国公府中馈的人,心中虽然不安,可面上到底还是强自镇定下来。
“策哥儿与月棠的事究竟如何还没有调查清楚,我相信策哥儿是让人算计了的。”董雪仪扬声说道。
只可惜,眼角余光却是看到周围众人一脸不信的样子,董雪仪抿了抿嘴,强行让自己不受干扰,瞪着顾玉青说道:“倒是你,为何要骗我,说是去给我母亲请安却跑到这里来,这里可是外院!”
“你是明知这里是策哥儿的书房,故意来的吧!”董雪仪直接将话题拽回到顾玉青身上,一口咬定说道:“你是故意来这里等策哥儿的!”
众人目光刷刷落到顾玉青身上。
董雪仪如今已是年过二十的妇人,顾玉青却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可两人对立而站,众人怎么瞧都觉得气势上董雪仪竟略逊一筹。
顾玉青表现的如此从容不迫,几个经历过事的夫人再看顾玉青的目光没了方才的鄙视,反而多了几抹探究的意味。
此事,或许并非如她们最一开始想象的一般。
面对董雪仪泼来的脏水,顾玉青眉眼一挑,笑道:“夫人又高看我了,夫人难道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来永宁候府做客。”
言外之意,若无人带路,她是怎么也不会从内院走到外院书房来的。
顾玉青的话让站在董雪仪身后的几个夫人频频点头,“是啊,这里的路修的弯弯绕绕,若非有人引着,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认得路。”
宋倩方才被董雪仪呵斥,本就心中不甘,只是奈何来之前母亲多次嘱咐不要顶撞长嫂,她才咬牙忍了没说话。
现在眼瞧有人替顾玉青说话,顿时就忍不住了,张口就道:“她与董策私会,自然是董策引了她来。”
好容易有机会让顾玉青栽跟头,她才不会就这么轻易放火。
董雪仪顿时嘴角一抖,掐死宋倩的心都有了。
今天这一局,她只想毁了顾玉青清白,可不想把董策也拉下水啊!
这个宋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众人却是觉得宋倩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不禁转眼去看一直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董策。
第五十八章 从容不迫
自方才被董雪仪冷脸呵斥,董策虽一直沉默不语,心中却是有惊雷翻滚,震的他五脏剧痛。
曾几何时,他竟不知,他一直尊敬的长姐变成这样。
记忆中,长姐一直温婉贤淑,像慈母一般。
顾玉青年幼丧母,一个人掌管诺大的候府已然不易,姐姐不同情怜惜她也就罢了,为何要毁她清白。
董策就算是想破脑子也不会想到,董雪仪这一局是为了他。
董策眼中浮动着失望与痛苦,眉头紧蹙,望着董雪仪,说道:“是我引了她来。”声音暗哑。
董雪仪顿时心一抽,只觉得有闪电在脑中划过。
树荫下,凉风浅浅吹过,吹得董雪仪身上阵阵发冷。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顾玉青与董策分别是如何来到这里,董雪仪比谁都清楚。
这分明是她亲手设下的局,怎么现在她这个设局的人反倒一字一句都听不懂被她装在局中的人在说什么。
心头有无边惶恐蔓延,董雪仪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宋倩扫了顾玉青一眼,阴阳怪气得意哼道:“我就说嘛,果然有奸情。”
浑然不觉,她身后几个高门大户的夫人在看她时,目光是多么嫌恶。
名门闺秀之所以不同于市井女儿,就是她们懂得自恃身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宋倩所为,实在是有辱镇国公府门楣。
与宋倩的口不择言相较,处在风口浪尖的顾玉青从容淡定一丝不乱的表现更让人心中不禁高看,越发觉得一开始的定论似乎下的早了些,今日的事只怕另有隐情。
顾玉青浅眸略过董雪仪,在宋倩脸上落定,目光咄咄望着她,“你张口闭口奸情二字,我是个糊涂人,却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是奸情?我年幼丧母,没有人教导过我这两个字,不知是谁教的你。”
宋倩顿时脸颊一红,拧着帕子说道:“这种无耻的话,你也问得出来!”
顾玉青冷笑,“你说的字正腔圆,我怎么就问不得!难道只许你说不许我问?这是什么道理。”
“你……”宋倩咬牙切齿,却是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含恨瞪着顾玉青,咬咬牙,转脸对董雪仪说道:“大嫂,她勾引你弟弟,你难道就这么算了?”
说罢,宋倩得意的看向顾玉青。
她是拿顾玉青没法,可不是还有个董雪仪嘛,她这个大嫂可是最看重她弟弟的。
宋倩的行径越发让人心中摇头,镇国公府怎么就教养出来这么个小姐,真真丢脸。
董雪仪闻言,顿时心头涌上一恶口血,银牙紧咬,“咝”的一声,一方丝帕被她半寸长的指甲戳出几个洞来。
明知宋倩是个祸精,她究竟是怎么了,竟就头脑发热的让她来当枪。
伤敌不成反自伤!
董雪仪悔的肠子都青了。
只是眼下的情况由不得董雪仪多想,只得深吸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你从未进内院,见都没有见过她,怎么会引她来。”董雪仪嗔了董策一眼,“姐姐素来知道你心眼好,见不得人受难,可有些事总要分个黑白,就像你与月棠的事,分明你是无辜,却偏偏不忍心月棠被人责难,自己咬牙认下那事,结果如何,现在满京都的人都在议论你!”
董雪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顺便在白月棠的事情上替董策辩白,说的痛心疾首。
“月棠是你表妹,你可怜她也就罢了,”说着,董雪仪冷眼扫过顾玉青,又道:“她不知廉耻,跑来这里勾引你,你怎么能为她说谎,母亲知道,又要动怒,难道你忘了前几日母亲气急昏厥的样子了。”
顾玉青心下冷笑,董雪仪为了毁她清白,还真是不遗余力。
不惜用董策的母亲来威胁他。
董策眼角微微一颤,满脸痛苦看着董雪仪,“姐姐,别说了,真的是我引了她来,不是她要勾引我,顾大小姐清清白白,不是你说的那般。”
被嫡亲长姐设局,又眼见姐姐如此行事,顾玉青能体会董策心中的惊骇和痛楚。
心下略略为董策叹息一声。
董雪仪是了解董策的,见他铁了心不改口,知道今日这一局是失败了,虽然心下不甘,面上却是恰到好处的缓和了一点。
免得局面太僵,回转不得。
“你引她来这里做什么?”董雪仪问道,“今日她来给若儿庆生,等宴席散了,你们自是要见面,到时候有什么话说不得,偏要这个时候引她来这里,让我们误会。”
好一个以退为进,好一番自圆其说!
董雪仪此番话的蕴意与她先前在花园里的那番话可谓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让人不得不多疑猜测。
只是经历了这些事,她此时再说这话,效果却是不如最先那时,引得众人轰动,议论纷纷。
董策却是初闻此言,惊的脸色大变,抬眼朝董雪仪看去,“姐姐,你……”
董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戳了一刀,疼得他直冒冷汗,喘不过气。
质问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眼底阴郁的波光翻滚,片刻后,董策身子一垮,像是受到重击无法反抗一般,眸中光泽渐渐暗淡下去。
“姐姐,不管怎么说,的确是我叫了顾大小姐来此说话。”董策声音低沉嘶哑,无力一笑,“不知姐姐为何不信我,难道非得是我和顾大小姐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才满意!”
第五十九章 打脸
顾玉青清清洌洌几句话,让董雪仪心头猛颤,一阵不祥的预感萦绕上来,看向顾玉青的目光第一次带了几分惊恐。
面对她的设下的局,面对宋倩那样不留情面的话,面对众人厌恶的眼神,从头到尾,顾玉青似乎一直这样沉着,如此一想,董雪仪心头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我与月棠表妹的事,府里上下都不同意,如今又出了那样的事,我想母亲必定是要她以妾室的身份进府。”
“顾家大小姐颇得太后娘娘宠爱,我想让她替我在太后娘娘面前说说话,看能不能来个懿旨赐婚,我不想委屈月棠表妹,也不想委屈我自己。”
“我不想娶旁人为妻,更不想让月棠做妾,我只想让她做我的妻子。”
董策声音里带着浓浓忧伤,一番话徐徐说来,却字字句句就像巴掌,左右开弓,打在董雪仪脸上。
啪!啪!啪!
分外响亮。
董雪仪刚刚可是明里暗里不停地说,董策与顾玉青有了婚约。
倘若董策真的与顾玉青有婚约,他怎么可能求了顾玉青去太后娘娘那里替他求懿旨呢。
众人目光顿时朝董雪仪看去,一脸等着瞧热闹的表情。
有热闹瞧,谁还嫌戏台高啊。
今儿这趟永宁侯府来的,真真是值了,好戏一场接一场啊。这儿的戏可是比小花园里青衣咿咿呀呀的好看多了。
董雪仪闻言,顿时脚下一软,若不是身后有董雪若及时扶了她,险些就要跌倒。
一张脸青红变幻几下,随即变得死灰,眼角余光扫过众人脸上精彩纷呈的神色,董雪仪顿时心里经受不住,面上更是挂不住,嗷的一声,彻底栽在董雪若怀里,昏厥过去。
一时间,人群沸沸扬扬起来,慌乱间,有人伸手掐了董雪仪的人中,董雪仪吃痛,立时婴宁一声,睁开眼来。
顾玉青冷眼瞧着董雪仪,嘴角略微扬了扬,勾出一个冷笑的弧度来。
她就是看定了董策对白月棠的情意,才敢赌这一局。
为了白月棠,董策连名声都不惜,可见他对白月棠一片真心。
她教给董策那番话,既能解救她于水火,又能让董雪仪吃个大亏,更能让董策和白月棠的婚事顺利些。
有了今日这一出,谁家还敢把女儿嫁给董策做正妻。
一举三得,又是董策颇多收益,董策自然愿意为之。
只是,他没想到,这背后的代价竟是这样,转头看着刚刚转醒的长姐,董策心中一时间纷杂沉闷。
厚厚的脂粉也掩饰不住董雪仪此时素白的脸,董策只觉得眼睛被刺的生疼,不禁长长一叹,皱眉挪开视线。
可他不后悔,若是再给他选一次,他还是会答应顾玉青。
董雪仪既是转醒,只得硬撑着身子强站起来,红着脸说些过得去的场面话,引了众人回内院花园。
心里一阵骂,究竟是谁掐的她人中,差点没把她嘴皮掐掉!
而且……她一点也不想苏醒好不好,被当众打脸,她再强大的内心也经受不住啊。
策哥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羞愤之际,董雪仪彻底忽略一点,这里是永宁侯府,不是镇国公府,她完全不需要强撑着身子去照顾那些宾客的。
董雪若虽然还未出阁,却也年过十四,完全有能力去做这些,更何况,本就该她做。
一行人神色各异回到小花园里,按着先前的座位各自坐下,却无人有心再听戏。
方才的那场戏,她们得好好回味回味,消化消化,实在是看点颇多啊。
董雪仪趁着众人不注意,只身一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席,打算回白氏那里去,白氏还等着她的消息呢,是好是坏,总得去说一声,而且,她也的确是撑不住了,今儿面子里子伤的实在太重。
“宋夫人。”
董雪仪刚刚走出垂花小门,身后便传来一个清冽的女声唤她,董雪仪吸了一口气,咬牙顿住步子,回头去看,一眼就看到顾玉青纤细的身子朝她走来。
此刻董雪仪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顾玉青了。
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在人前闹那样一个大笑话,被人耻笑。
董雪仪阴了脸,“有事?”语气不善道。
顾玉青几步走到董雪仪身前,虽然顾玉青只有十三岁,可她身材高挑,只是纤瘦些罢了,此时与董雪仪面对面而立,却也并不比她低多少。
“宋夫人,我来提醒你些事。”顾玉青冷眼瞧着董雪仪,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十足的寒意,“你若是想要拿我作伐子,只怕是找错了人,莫怪我没有提醒你,若是惹恼了我,别怪我翻脸无情。”
董雪仪一脸素白,惊恐的盯着顾玉青,仿佛大白天的见了鬼一般。
虽说顾玉青年幼掌家,比其他同龄女孩儿更成熟稳重有城府,可她到底只有十三岁,模样又生的极是秀美可爱。
被这样一个人威胁,董雪仪除了惊骇以外,满心的不舒服,可更让她膈应的是,她竟然真的被顾玉青的气势吓到了。
董雪仪绞尽脑汁想要说些回击的话,可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顾玉青也没给董雪仪回击的机会。
语气略略一顿,顾玉青凑近董雪仪耳边说道:“听说府上陈氏的丫鬟唆使人推了庭哥儿落水,宋世子却一心偏袒陈氏,你处罚陈氏不得,只能逃回娘家来避难?”
顾玉青有意将董雪仪的处境说的极是难堪。
说着,顾玉青目光滑过董雪仪惊恐的有些涣散的眼睛,冷冷一笑,道:“你有心在娘家琢磨着怎么害人,还不如花花心思想想自己的日子该如何过。”
“你儿子能被人害一次,就能被人害两次三次,谁能知道哪次就要了他的命……”
顾玉青身子一侧,与董雪仪拉出一个距离来,瞥了一眼董雪仪因为惊恐而发颤的嘴角,满意的转身离开。
董雪仪怔怔望着顾玉青的背影,惊骇的久久回不过神来,双腿一软,扑通便坐在地上。
庭哥儿落水的事,她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
惊恐之际,董雪仪心中疑云滚滚,丝毫没有注意到,垂花小门的另一侧,董雪若的身子一闪而过,朝顾玉青追了去。
第六十章 打巴掌
出了这样的事,顾玉青自然无心再为董雪若庆什么生。
本就是鸿门宴,她又何必要顾及董家的颜面。
回到花园处,早有吉祥立在门口,一眼见到顾玉青,忙抬脚迎了上去。
“小姐。”吉祥上下打量顾玉青,见她的确相安无事,一颗心踏实下来。
“告诉府里的管事嬷嬷,我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顾玉青遥遥看了一眼正在花园里侍奉众宾客的管事嬷嬷,吩咐吉祥。
因为是董雪若的生辰,请来的宾客都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永宁候夫人托了身子不适,从一开始便没有出来。
本在张罗一切的董雪仪此刻自顾不暇,董雪娆和董雪若又不见踪影,管事嬷嬷只好硬起头皮自己上。
当着她一个下人的面,宾客们议论起方才的事,说起话来丝毫不避讳,几个口直心快的更是把话说的难听。
宋倩如坐针毡般坐在人堆里,一张脸青红不定,手里帕子拧成麻花,都快哭了。
管事嬷嬷更是如被油煎一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张老脸极其拧巴。
大小姐也真是的,自己家的事还一团麻,做什么非要在这里添乱。
嬷嬷在永宁候府做了大半辈子事,还头一遭遇到这么让人没脸的情况。
“嬷嬷,我家小姐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吉祥行至嬷嬷身侧,冷着脸直直说道。
她们一家人对小姐不安好心,她又凭什么要把话说的好听,给她们做面子,美的她们!
嬷嬷认出这是顾玉青身边伺候的吉祥,此时已经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嬷嬷自然不好再留顾玉青,而且,就算她腆了老脸留,也留不住。
“府里路绕,奴婢吩咐小丫鬟给顾大小姐引路。”嬷嬷赔笑说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嬷嬷姿态摆的低,吉祥也不好再木着脸,微微点头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那厢吉祥扶了顾玉青离开,花园这边立刻就有人坐不住了。
来参加宴席的,都是京都里有名的闺秀和夫人,除了像宋倩那种实在不长心眼的,大多还是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永宁候府这边之所以荣耀,不过是因着一个惠贵妃,董家男丁如今在朝为官者,政绩不过一般。
虽说花无百日红,可人家惠贵妃到底还是红了十几年,再加上她所出的四皇子又是皇上最钟爱的皇子,日后难免是问鼎之人。
得罪不得啊!
可赤南候府那边,虽说顾玉青的外祖父一家,当年赫赫有名的祁北姑苏家已经不复存在,可姑苏将军的门生却是朝中名将,颇得圣宠。
而顾玉青的父亲顾臻,虽说近年来沉迷寻丹问药,可到底也是在皇上面前很有份量的人,据说与皇上私下关系甚好。
而顾玉青本人,很得太后娘娘喜爱,说不定就是要指了给哪个皇子做正妃的,到时候若是那皇子问鼎登基,她就是皇后。
一时间,众宾客心里对比来对比去,也无法在顾玉青和董家之间分出个高低上下。
这厢花园里的宾客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也起身离去,那厢顾玉青已经带着吉祥行至二门处。
“顾大小姐!”
顾玉青正欲上马车,忽听得身后有人喊,不禁顿了步子转身回头看过去。
董家三小姐,今儿的正主儿,董雪若走到顾玉青面前。
“今儿我生辰,顾大小姐就这样离去,难道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分?”董雪若满眼阴鸷的看着顾玉青。
顾玉青嘴角一个讥讽似的冷笑,回视董雪若,哼道:“过分?与你大姐相比,我差之千里。你从花园一路追来,就为了拦我?”
顾玉青话音才落,就感觉到迎面而来一道凉风,董雪若伸手劈头盖脸一巴掌朝她打过来。
“当然不是,我来是为了……”
要看董雪若猝不及防一巴掌就要落在顾玉青脸上,却忽的被人一把抓住,董雪若咬牙切齿说到一半的话也跟着戛然而止。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董雪若转头愤怒的瞪着立在顾玉青身侧的吉祥,“一个下作的贱婢,也敢拦我,松开!”
董雪若一面说一面挣扎着要甩开被吉祥死死捏住的手。
吉祥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不为所动,只捏着董雪若手腕的手更用了些力气。
董雪若登时疼得直冒冷汗。
“你快让她松手!”疼急,董雪若脸色登时白若宣纸,咬牙对顾玉青说道。
顾玉青头偏一侧,冷眼瞧着董雪若,玩味一笑,说道:“我若是不让她松开呢?”
“你……”董雪若阴鸷的眼中冒出寒光,“你最好想清楚,我姑妈不会放过你的,你可别为了一时痛快就拉了赤南候府陪葬。”
顾玉青顿时冷笑,“陪葬?董三小姐还真是会用词。”
“想来董三小姐也知道,太后娘娘一向怜爱我,若是我跑去她老人家跟前,哭着说今日被你打了,你说她老人家会怎样?”
董雪若嘴角一颤,恨恨道:“我根本没有打到你!”
顾玉青讥讽一笑,“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我说你打了那就是打了,你说太后娘娘是信你多些还是信我多些!”
董雪若顿时心头一缩,有些怕。
跟着顾玉青出来,本是为了打她一巴掌给董雪仪出气。
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心里恨毒了顾玉青,可又深知顾玉青在太后娘娘面前的分量,她若真的跑去把今日的事哭诉一番……
一想到后果,董雪若有些害怕的心就更打颤了。
心里虽怕,嘴上却硬道:“今日的事,我长姐不过是对你有些误会,太后娘娘纵是知道了,也能体谅我长姐的,毕竟你和策哥儿孤男寡女在幽僻处,难免让人多心。”
顾玉青嗤的一笑,眼中闪出碎钻石一样的闪闪光芒,只是光芒幽冷。
“一码归一码,现在说你呢,又扯出你长姐做什么!”顾玉青身子略略向前挪了一点,逼近董雪若面前,说道:“你知道搬起石头的结果是什么吗?”
董雪若被顾玉青这样几乎是面贴面的冷眼鄙视,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毛,脑子里早就一片空白。
不禁脱口而出,“是什么?”
第六十一章 老姑娘
“人们总以为搬起石头能伤人,却忘了先人早就给我们留下教训经验,搬起石头更多地是砸自己的脚!”顾玉青冷视着董雪若,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董雪若脸上顿时尴尬,脸色一白再白。
“还有,董三小姐,你知道为何你都十七了也没有嫁出去吗?”顾玉青没有给董雪若喘息的时间,毫不犹豫的直戳董雪若心里最深最痛的疤。
对人客气便是对自己不客气。
有些人,你若心好给她方便,她只会拿你的方便当随便,生出更多歹毒的心思来。
反正今日与董家姐妹的梁子也算结下,若是不好好震一震她们,她们还只当自己真是年幼好欺。
董雪仪算计她,董雪若竟还要再追出来打她!
猛不防,被顾玉青这样当面提及让她最为难堪的婚事,董雪若满面通红,一双眼睛恨恨瞪着顾玉青,嘴角直打颤。
“我劝你,实在闲的慌,还是多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要旁的事操心太多,什么事都想管,可是容易老的,到时候人还未嫁,皱纹白发已生,只怕更嫁不出去了!”
董雪若脸色刷的就灰白一片。
她如今十七岁,被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如是说,让她脸面尊严何处搁。
顾玉青会这样说,是不是旁人也会像她这样想,也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十七岁还未出阁的老姑娘!
董雪若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
心神激荡,血气乱撞,董雪若心里乱糟糟一片,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魂一般,瘫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只觉头晕目眩。
脚下几个踉跄,被吉祥死死捏住的手腕反倒成了她没有轰然倒下的支持。
顾玉青冷冷瞥了董雪若一眼,“我们回府。”吩咐吉祥一句,转身上车。
吉祥应声,霍的松开董雪若,抽身去扶顾玉青,毫不在乎被她松开的董雪若是以一种怎样难堪的姿势摔倒在地。
绿泥平底马车开拔,望着马车缓缓离开,董雪若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十七岁还未嫁,十七岁还未嫁……顾玉青清冷含笑的声音就像魑魅鬼魂,在董雪若耳边来回飘荡。
……
马车穿过闹市,顾玉青闭眼靠在背后松软的靠枕上,仿佛睡着,只有时不时轻颤的睫毛彰显着她心中心事翻滚。
上一世,白月棠连个妾室也没有捞上,董家给董策定了亲,白月棠便被白家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上,说是去静养。
三年后,在萧铎的铁腕下,董家败落的一塌糊涂,父母早逝,三个姐姐也是在婆家过的日子艰难,自保不及,哪还有心思顾及董策。
董策的岳家因此逼着董策和离,并豪夺了董家留给董策仅有的财产。
一夜之间,堂堂永宁候府的世子,连个睡觉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在董策最落魄的时候,却是一直被养在庄子上未出阁的白月棠闻讯匆匆赶来,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身侧相伴。
白家虽是董策的外家,可到底树倒猢狲散,白月棠强行要与董策在一起,死也不回白家,白家便与她断绝关系,划清界限。
顾玉青记得,最后董策似乎是带了白月棠去了江浙一带,自此再无音讯。
心事划过,顾玉青心下叹了口气,希望这一世,他们能有个好的开始。
……
熬了一天,董雪若这场令人难忘的生辰宴终究散去。
白氏屋里。
“母亲,女儿办事不利。”董雪仪一脸愧色坐在白氏对面,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丝帕,细声说道,声音暗哑。
隔着一张炕桌的距离,白氏心疼的看着董雪仪,不过一个白天的时间,她竟就脸色蜡黄的仿佛大病了一场,叹息一声,“怨不得你,要不是策儿那个混账东西作乱,今日的事怎么会是这个结局,你不要自责。”
董雪仪眼中浮上气恼,“母亲,今日策哥儿说的那些话……只怕真的要让月棠进门了。”
手中茶盏重重搁在炕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白氏冷笑道:“就让她进门又何妨,到时候,她有运进门,只怕无福消受。”
白氏眼底闪着厌恶至极的寒光,董雪仪看着白氏,忽的想起顾玉青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心头不禁一个激灵。
不过十三岁,可言语气势实在让人心生畏惧。
正说话,白氏的贴身嬷嬷打起帘子进来,看了董雪仪一眼,对白氏禀报道:“夫人,宋家来人了,说是要接大小姐回去。”
董雪仪虽然早已嫁人,但董家下人对她的称呼依然按着她未出阁时,只唤她大小姐。
闻言,董雪仪秀眉一挑,扔了手中的帕子,动气的说道:“让他们回去,宋家一日不料理了陈氏那贱人,我是一日不回去的。”
嬷嬷朝白氏看过去。
“宋家那边来的人是谁?”白氏拍拍董雪仪的手,问嬷嬷。
“是镇国公府夫人跟前的江嬷嬷,说是奉了镇国公夫人的话,要大小姐即可回去,还说……”嬷嬷语气一顿,犹豫间为难的朝董雪仪看了一眼。
董雪仪只顾低着头生闷气,没有看到,白氏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必定是江嬷嬷还说了些难听的话,想到此刻宋倩已然回府,定是把今日的事添油加醋的在镇国公夫人面前一番讲述,白氏心头不由替女儿捏把汗。
“你还是听娘的话,回去吧。”白氏劝道。
董雪仪咬牙说道:“不回去,陈氏还在,我若是回去了,那我离家出走一遭还有什么意义!”
董雪仪说的不无道理,可白氏却更担心今日之事会让镇国公夫人对女儿心存不满。
如此想着,白氏心中越发憎恶白月棠。
若非她,怎么会凭空多出这么多事来。
“江嬷嬷此时来,定是你那小姑回去把今日的事告诉了你婆婆。”白氏满目担忧的说道:“还不知道她要怎么编排你。”
倒是忘了这个,白氏说起,董雪仪立刻心惊。
宋倩与她向来不和,更何况今日宋倩的确是受了些气……越想越心惊,董雪仪渐渐有些坐不住。
看着女儿面上神色变化,白氏知她心中已经想明白,便说道:“快跟江嬷嬷回去吧,你若是觉得这样就回去面子上过不去,就把庭哥儿先留在我这里,等料理了陈氏,再接他回去,反正陈氏在,我也不放心庭哥儿。”
第六十二章 一顿臭骂
董雪仪无法,只得跟了江嬷嬷回去。
一回府,便被镇国公夫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心里惦记你娘家弟弟,原本无可厚非,我也不该多问,可你再怎么样也不该拿了镇国公府的脸面去给你娘家面上贴金。”
刚进门便被婆婆痛骂,宋倩还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瞧着,董雪仪顿时心里面上挂不住,红了眼喃喃解释道:“母亲误会了,媳妇没有。”
镇国公夫人听到这话,更是怒不可遏,“没有?我问你,你是不是去二门那接客迎宾?也不想想你自己的身份,如今你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你跑到永宁侯府的二门处迎接客人,算怎么回事?永宁侯府难道连个接客的人也没了,非要你巴巴的去!你置镇国公府的颜面于何处!”
董雪仪被镇国公夫人骂的脸色发白,可又无从辩驳,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快速的低头不敢接话。
去二门处迎接宾客,她的确做得不合规矩礼仪,所以尽管婆婆这话夹枪带棒的连永宁侯府一起骂了,她也只能忍下。
见董雪仪低头不语,镇国公夫人脸色略缓了缓,叹一口气,说道:“你但凡长点心,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动气操心不得安生,你以为我愿意骂你?自从你嫁到镇国公府来,我可是苛责过你分毫!”
董雪仪忙摇头,“母亲待雪仪极好。”
的确,她嫁到镇国公府,虽然婆婆健在,却是从来没有给她立规矩,没有要求她晨昏定省饭前饭后伺候,更是在她进门的第三日便将府中中馈大权彻底交给她,可谓是开明的好婆婆了。
今儿这样被骂,还是头一遭。
可这头一遭,便是当了宋倩的面,连同永宁侯府一起骂了,可谓厉害!
董雪仪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镇国公夫人阻了回去,“顾玉青是什么人,你竟连她的主意也打,让我说你什么好!”
董雪仪捏着帕子的手顿时一紧,否定道:“母亲误会了,媳妇没有……”
镇国公夫人冷冷一哼,打断董雪仪的话,挑眉冷笑道:“没有?你当我是傻么?”
“你将镇国公府的颜面丢至一旁不顾,跑去永宁侯府的二门处接人,不就是为了接她!我说错了?”
镇国公夫人说的一字不差,董雪仪只得素白着脸将头垂的低低的,心里恨死了宋倩,一定是她嚼舌,不然婆婆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董雪仪不敢接话,好在镇国公夫人压根也没等她回答。
“你以为你董家出了一个慧贵妃,你们就能为所欲为?”镇国公夫人瞪了董雪仪一眼,冷声说道:“我把话搁这儿,你还别不信,就你对顾玉青做的那事若是被慧贵妃知道了,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她!”
董雪仪听得心惊肉跳,不禁抬眼朝镇国公夫人看去。
镇国公夫人横她一眼继续道:“顾玉青是什么人,她母亲姑苏彦可是太后认了干闺女的,如今她母亲虽没了,可太后待她的情分,直逼那些公主皇子,这样的人,你也敢算计?”
董雪仪青着脸张张嘴,想要说话,又一次被镇国公夫人挡了回去。
“你是不是想说,若非董策站出来乱说话,今日你的手段就得逞了?”
董雪仪觉得婆婆看她的目光赫赫摆了四个字:自不量力。顿时心头不舒服。
如果不是弟弟莫名其妙的说出那些话,顾玉青再厉害,今日也难洗清白。
就算太后娘娘心疼她又怎样,她清白已毁,太后也只能做主把她赐婚给策哥儿以保她的名声,这正好合了自己的心意。
所以,不是自己计划不周手段不行,只是她忽略了弟弟的心思。
见董雪仪满脸不甘,镇国公夫人扫她一眼,冷声道:“你到现在还觉得你能得逞?”
心事被说中,董雪仪倒也没有觉得特别尴尬。
镇国公夫人盯着董雪仪,简直气急,“素日觉得你挺聪慧,怎么今日就糊涂成这般,你想想,好端端的,你弟弟为何要突然说出那样一番话,他为何要当众说是他引了顾玉青过去!”
董雪仪一怔,这……她还从未想过,董雪仪本就不是笨人,此刻受婆婆一句点拨,心中顿时反应过来,不禁失声道:“是顾玉青!”
见她还算明白,镇国公夫人叹了口气,面色微缓,“顾玉青八岁掌家,至今十三岁,岂由得你小觑了她,她虽年纪小,可手段心智只怕还要在你之上,你竟然敢去算计她!她名满天下的称号,你以为是捡来的。”
镇国公夫人摇头说道:“现在尝到反被人算计的滋味了!”
事情想明白了,董雪仪一时间羞愤难耐,满面通红立在地上,捏着着帕子的手攥的紧紧的。
再回想顾玉青对她的恐吓威胁,董雪仪更是心神激愤,体内血液直冲头顶。
咬牙切齿喃喃念着顾玉青的名字,恨不得将其抽筋拨皮。
之后镇国公夫人又说了许多话,可董雪仪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满心满脑想的都是顾玉青,想着要怎么样把今天丢了的面子赎回来。
她堂堂镇国公府世子夫人,二十几岁的人,竟然栽在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手里,一想到这里,董雪仪就憋得胸口疼。
从镇国公夫人处离开,董雪仪深一脚浅一脚朝自己院子走去,一进屋,就看到宋浙阴着脸坐在那里正等他,见到董雪仪进门,宋浙阴阳怪气说道:“你怎么不等我去接你,就自己回来了?”
董雪仪本就心头不痛快,此时被宋浙冷刺,顿时按耐不住,一双眼睛杀人似得目光瞪着宋浙,咬牙说道:“我回来料理陈氏。”
将对顾玉青的愤怒尽数转移到陈氏身上去。
宋浙被董雪仪满面杀气腾腾的样子吓了一惊,立刻起身绷了脸说道:“你敢!”
董雪仪看都不看宋浙一眼,冷冷丢下一句,“你看我敢不敢!”抬脚进了盥洗室,啪的将门合上。
现在她收拾不了顾玉青,难道还收拾不了陈氏那个贱婢吗?
母亲说的对,男人的永远都靠不住,她不能靠宋浙来保护庭哥儿,她的儿子,她自己保护。
谁敢伤她儿子,她就让谁不得好死!
第六十三章 父亲回来了
董雪仪终究还是没有直接杖毙了陈氏,也没有将她发卖,甚至连把她叫到面前训斥一番这样的事都没做。
而是直接又给宋浙抬了一房侍妾,樊氏。
樊氏是苏州女子,长得温婉娇艳妩媚多姿,弹得一手好琵琶,说起话来声音糯糯黏黏,让人身子发酥。
董雪仪倒要看看,宋浙对陈氏的情谊,能有多长。
……
这一夜,明月当空,星子寥落,顾玉青正托腮在灯前细读那本《孔雀行兵策》,吉祥匆匆走进来禀报:“小姐,侯爷回来了,正朝书房走去。”
顾玉青顿时心下一跳,扔下书本,接了如意递来的外衣穿上,抱起母亲那金丝楠木的首饰匣子便朝外奔去。
终于盼的父亲回来了。
春风吹过花枝,带着花香略过顾玉青的鼻尖,她一路急走。
行至书房门口,奔了满头大汗的顾玉青脚下步子蓦地顿住,一颗心噗噗噗快要跳出来一般,望着书房里灯下的那个颀长身影,顾玉青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胸中翻滚着莫名的情绪催的她直想落泪。
重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与父亲见面。
一想到这次谈话的内容,顾玉青心猛地一抽,长长叹出一口气,吩咐一句“你们守在这里等我。”给吉祥如意,便提了衣裙抬脚朝里走去。
顾玉青推门进去的时候,顾臻正满面急色阴着脸望着那空无一物的机关暗格。
听到声音,顾臻猛地回头,一眼看见顾玉青怀中抱着的匣子,顿时脸色一缓,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未松完,忽的意识到什么似得,脸色便变得更难看。
顾臻一言不发走到书桌前坐下,嘴唇紧抿,声音暗哑道:“你知道了。”
顾玉青抱了匣子行至顾臻面前,拖了一张圆凳对顾臻对坐,中间相隔的桌上摆着一盏孤灯,顾玉青抬手将怀里的匣子轻轻放至灯边,按开机关。
烛光跳跃,映着顾臻神情寂然的脸格外落寞,顾玉青心顿时狠狠一抽,哽咽着答非所问脱口而出:“父亲,阿青想您了。”
除却顾玉禾,顾臻便是顾玉青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两世为人,再见父亲,顾玉青只想扑到父亲怀中大哭一场。
然而,她不能,她必须赶紧收拾好自己此刻塌陷的一塌糊涂的情绪。
顾臻闻言一怔,眼中波光闪过,紧抿的嘴唇越发抿成一条钢丝一般的细线,刚毅的脸上微微动容。
自妻子离世,他的确已有许久再未与家中女儿亲近。
烛火倒映了顾玉青精致的面庞,顾臻猛然发现,他皎皎如月的长女竟都长这么大了。
眉目端秀,聪慧可人,像极了她母亲。
痛楚纷涌而来,顾臻心头狠狠一抽,垂于桌下的拳头握了握,终究是没有接顾玉青的话。
身为人父,哪有不愿和子女亲近的。
只是他要做的事凶险万分,无论是否成功都再无生还的可能,他必须让孩子学会独立坚强,学会适应没有他的生活。
这样,有朝一日他真的不在了,对她们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
长吸一口气,稳住了激荡的心神,将心头纷纷杂杂的情绪抛之脑后,顾玉青眼睛看着父亲开门见山道:“是的,父亲,我知道了,所以,请父亲告诉我,外祖一家的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臻眼睑微动,毫无表情的脸上带了铁板一样的坚决,说道:“你外祖家的血仇,自有我亲自料理,你只需替我把顾府上下打理好就是。”
“这些年,你做的很好,我很满意。”顾臻语气一顿,思忖一瞬,又道:“你的婚事,我已经托付给了太后娘娘,她会给你安排好一切。”
顾臻仿佛在做临终前的最后告别一般,声音嘶哑的不像话,眼睛望着桌上那盏孤灯,火苗在他眼中上下跳跃,“至于阿禾,她的事,你尽力就好,不必太过为难自己。”
说起幼女,顾臻不自觉轻轻一叹,眼神有些迷离。
顾玉青发现,父亲在提起顾玉禾的时候,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异色,只是电光火石间,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便消失不见。
顾玉青心中不禁翻上疑云,想要张口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更何况,她现在满心只想知道外祖父一家的事。
“父亲,外祖父一家被满门血洗,朝廷只说是山匪劫财所为。从前阿青年幼无知不知实情,如今阿青既是知道了,又怎么能做到不闻不问,那样冷血冷心的事,父亲不要为难阿青。”顾玉青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无比的倔强。
顾臻看着心里直摇头,她这倔强的模样,真真是与她娘亲毫无分差。
顾臻一向知道,顾玉青从小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性子,今日若不死死的斩断她的心思,只怕她不知要背着自己折腾出些什么来。
到时候坏了自己的计划倒是其次,只怕引了那些恶人注意到她,伤了她性命。
顾臻刚毅的脸上带着不可商量的决绝,说道:“此事为父心意已决,更何况不让你知晓也是你母亲临终遗愿,难道你要让你母亲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顾臻语气极重,一双深潭般的眼中闪出凌厉光芒,让人看了不禁背脊生寒。
顾玉青大惊,“母亲也知道?”
顾臻点头,“知道,就因为知道,所以你母亲临终前才百般央求我,必不能把此事告知你分毫,你若再问下去,便是大逆不道。”
母亲也知道,母亲也知道……顾玉青一时间心神不宁,隐隐约约心间浮起一个疑惑,不禁脱口而问,“母亲……母亲离世,可与此有关?”
顾玉青问的突然,顾臻完全没有料到,顿时一愣,说道:“你母亲因病而逝,与此无关。”
顾玉青历经夺嫡,两世为人,一双眼睛可谓能穿人心魄,看着父亲眼中滑过短暂的意外,顾玉青心下肯定,母亲的死,大约多半是与外祖家的案子无关。
得出结论,却不知为何,顾玉青并没有觉得心头松了多少,反倒是越发沉重。
心底隐隐约约间蛰伏着一个她不敢碰不敢想的疑团,随着这个问题被否定,那疑团愈发面目狰狞,撩拨着她去碰触。
第六十四章 真相如此
顾玉青深知父亲的脾气,他决定了的事便很难再有变数,按下心中疑云,顾玉青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顾臻,说道:“既是母亲临终交代,阿青便不再多问,只是父亲能否告诉阿青,父亲找到仇人了吗?”
顾臻肩膀微颤,垂在桌下的手捏的咯咯作响,咬牙说道:“尚且没有。”
仇人的名字自脑海闪过,顾臻低垂的眼中浮上杀气腾腾的精光。
早年征战沙场,挥斥方遒的一品将军,他身上带着无法磨灭的气势,顾玉青一向心细如毫,自然瞧出父亲没有说实话。
心中无奈的摇头苦笑,不再追问。
再问无果,何必徒然惹得父亲心神悲愤。
端起面前已经凉透的清茶,顾玉青一口喝尽,起身告辞。
推门之际,背后突然传来顾臻的声音,“阿青,照顾好自己。”凄恻的语气犹如最后一别。
顾玉青心下大惊,猛然回头,与顾臻来不及躲开的眸子撞个正着。
在顾臻眼底,顾玉青看到痛苦的挣扎和如铁的坚决纠缠在一起,还未来得及心痛,电光火石间,仿佛一道闪电从顾玉青脑海滑过,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上一世,在顾玉青辅佐萧铎第二年的时候,京都发生一件惊天大事。
赤南侯府的侯爷顾臻在北荒山道观炼丹时,不小心走火,炼丹炉带着搁置一旁的火药一起被引炸。
“轰隆”一声巨响,贯彻云霄。
等观中道士闻声匆忙赶去的时候,炼丹房已经被夷为平地,沙石瓦砾间,道士们挖出两具尸体。
一具是赤南侯府的侯爷顾臻,另一具则是当今天子胞弟,端王府的端王爷。
被发现时,顾臻将端王爷紧紧护在身下,双臂将其死死缠住。
众道士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二人的尸身分开,可顾臻的左手牢牢攥着端王爷的右手,十指纠缠,任凭众人想尽法子也不能将其分开。
人人只道顾臻对皇室忠心耿耿,危险面前,拼的一死也要保护端王爷,皇上为此还追封顾臻为衷国大将军。
往事渐渐清晰,顾玉青突然惊觉,那时的情况或许是另一番不为人知的样子。
父亲紧紧将端王爷拥在身下,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怕他逃脱,怕炸不死他!
心思划过心尖,顾玉青被自己的想法惊得面若宣纸,浑身发抖,定定看了父亲一眼,顾玉青不知究竟是怎样深一脚浅一脚离开书房。
等她跌跌撞撞走到吉祥如意面前时,吉祥如意只看到一张面若死人般的脸,吓得忙去扶她。
转过角门,走过甬道,莲叶碧波的湖畔吹来阵阵凉风,顾玉青才渐渐稳下心绪,定住神。
朗月清辉,顾玉青抬脚走进长廊,倚栏而坐,望着湖中涟涟碧波,心潮翻滚。
她所想的一定就是真相,一定是。
要不然,父亲与端王府一向没有交集,端王爷做什么就跑去荒无人烟的北荒山道观去。
却又偏偏在那一日,父亲的炼丹房失事。
胸中堵着一口浊气,顾玉青只觉得有些憋得喘不上气。
父亲一定是想尽了所有为外公一家报仇的法子,百般无奈之下,才选择了这玉石俱焚。
顾玉青记得,上一世,在父亲死前八九天的样子,父亲曾唤了她去说话,不过些生活琐事,却细细索索直说了半夜,那时顾玉青怎么也没想到,那竟就是父亲与她的最后一别。
想到这些,顾玉青觉得春日的晚风忽的在她胸口吹开一个口子。
眼泪无声无息汩汩流淌,良久,顾玉青长吸一口去幽幽叹出,从衣袖间拿出一方玉佩,交给如意,“拿着这玉佩去端王府走一遭,看是不是他府上的东西。”
金丝楠木匣子中的玉佩顾玉青已经留在书房中,此时她拿出的是绿菊给她的那一枚。
如意接了东西点头应诺,低声问道:“现在就去吗?”
顾玉青起身朝重重回廊外走去,看着天际边最亮的一颗星,说道:“现在就去。”
如意转身,脚尖点地消失在萋萋月色中,吉祥扶了顾玉青回桐苑。
这厢吉祥放了热水服侍顾玉青泡澡,在离顾府不算甚远的四皇子府邸,萧煜眉毛一挑,霍的就从椅子上弹起来。
一把拎了董策的衣领,两眼冒光瞪着董策说道:“你说什么?你和顾玉青幽会被你大姐捉了个正着?”
董策可怜兮兮偏着头想要从萧煜的手中挣扎开,可惜他手上力气没有萧煜大,龇牙咧嘴半天也只好满头大汗的放弃,任由自己像只小鸡子似的被萧煜拎着。
“你能不能等我说完再打断我呀!”董策说道。
“能,你说吧!”萧煜保持着拎小鸡子的姿势说道。
董策哭丧道:“你能不能先松开我啊!”
萧煜脸一黑,“不能!你哪那么多废话,快说!”
董策立刻露出一脸痛苦,不过还是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萧煜听着差点炸了,不过好在他自制力还算好,没有打断董策,让他一次性说完了。
董策说罢,萧煜松了手自己在屋里来回跳脚踱步。
董策则伸手揉他被衣领勒痛了的脖子。
“我说你大姐是不是有毛病啊,她干嘛非要毁了人家顾玉青清白,人家招她惹她了!”萧煜气的脑袋顶直冒烟。
可董雪仪是他亲表姐,太过分的话他也不好说。
董策左右晃晃脖子,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哪知道!我都被吓了一跳。唉!要不怎么说人家顾玉青名满天下呢,那种时候,我第一反映就是赶紧跑,她却能想出那么个主意,既解了她的危机,也算帮了我一把。”
说着,董策眼中闪过一起痛苦的光泽,转瞬即逝,说道:“只是我大姐,那种场合,只怕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萧煜脱口而出,“她活该!”说的咬牙切齿。
敢欺负顾玉青,也就是她是他表姐了,换作旁人,萧煜早让她哭着跪地求饶了。
可……就算是表姐也不行啊,他心疼都来不及的姑娘,怎么能让她这么作践。
就在萧煜琢磨着怎么给顾玉青出口气的时候,董策脑袋一偏,若有所思的看着萧煜,“不对呀,你和顾玉青素无往来,更没有半分交情,怎么你这反应比我这当事人都激动。”
再一想到方才萧煜拎着自己衣领目露凶光的表情,董策嘴角一扬,眨着眼睛奸笑道:“你该不是惦记上顾玉青了吧?”
第六十五章 被发现
萧煜爱慕顾玉青已久,这件事除了和他母妃慧贵妃时常提起以外,也就是他的贴身随从明路知道,旁人概不知晓。
此时猛不防被董策这样大眼瞪小眼直视着提起,萧煜顿时脸一红,横了董策一眼,“胡说什么呢!”
话虽如此,可满脸红云却是出卖了他。
董策立刻挤眉弄眼蹭到萧煜跟前,冲着萧煜肩膀给他一拳,说道:“你可真不够意思,我和我月棠表妹的事什么时候瞒过你,你倒好,竟然瞒的我死死的,今儿要不是被我察觉出端倪,我还不知道呢!”
萧煜嗫喏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扭捏的活像个首次登台表演的小童。
董策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外间都传,四皇子萧煜一向混账,吃喝玩乐不学无术,只有常常伴在萧煜身侧的董策知道,世人都误会他了。
嗯……,是真的误会了,他不仅是吃喝玩乐不学无术,他还不近女色。
如今萧煜已经十六岁,早就到了提亲的年纪,可他偌大的府邸连一个伺候的侍妾都没有,近身伺候的也都是小厮。
出去玩,更是从无女伴相陪,简直与他混账的名号背道而驰。
以至于董策都怀疑这货是不是好男风。
一次去坊间听曲儿,董策有意给萧煜点了两个眉清目秀的男童作陪,结果那两个男童还未走到萧煜身边,萧煜一张脸就阴了下来。
一把扯了董策的衣领,跟拖死狗似得将他拖了出去,然后就是……一顿惨无人道的暴打。
自此,董策就开始以为,萧煜这货不是好男风,是有病。
不过现在看着萧煜这扭捏又害羞的模样,董策心中总算是回过味来,“难怪你不近女色,原来是为了佳人守身如玉啊!”董策笑得弯了腰,“也不知道顾玉青会不会被你感动。”
因为大笑着说话,董策声音极高。
萧煜不禁心头一震,抬眼环视四周的同时,迅速伸手去捂董策的嘴,“别胡说!”说罢,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满脸严肃,只是脸边依然一片绯红。
董策笑容还挂在脸上未及褪去,被萧煜这突如其来的样子吓了一跳,说道:“干嘛,一副防贼的样子。”
说罢,看萧煜的确是不像开玩笑,董策敛了笑容跟着严肃起来,眼睛朝窗边瞟了一眼,低声说道:“你这里该不会是……”
萧煜点头,眼中滑过一丝戾气。
董策顿时心惊,“谁啊,监视你做什么?你一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的皇子,有什么好监视的。”
萧煜眼角微颤,一抹异色从眼边闪过,倏忽不见,脸上又浮上重重的不屑,一副纨绔样。
“我二皇兄。”萧煜撇撇嘴说道:“谁知道他犯什么病。半年前收买了我府里几个人,有事没事就来听墙角。”
董策惊的张大嘴巴,一双眼睛警惕的朝窗外看去,声音压的极低,说道:“你既是知道,为何不将那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处置了,还由着他们偷听。”
萧煜摇摇头,冷声说道:留着他们岂不是更好,留着他们,才能让我二皇兄知道,我日日游手好闲,根本不是他登上皇位的对手。”
提及这个敏感的话题,董策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愣怔好一会才笑道:“你本来就游手好闲不是人家的对手嘛。”
萧煜嘿的一笑,“对呀,所以我就更不能处置了他们,不然我二皇兄还真以为我有多大本事呢!到时候他心生忌惮背后阴我怎么办!”
“也倒是!”董策极是同意的点头,“他连我都害,更不要说你了。你又是个没有心眼的,到时候被他一害一个准。还是留着他们吧,你自己多小心点就是。”
萧铎为人阴险虚伪,董策还是清楚的。
提起被萧铎下药那事,董策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他干嘛给我下药啊,我又挡不了他的路,我觉得他肯定是冲着你去的,我就是被你连累了。不行,你得补偿我。”
“补偿个屁!”萧煜横了董策一眼,“你大姐陷害顾玉青这茬我还没找你们呢,你到找上我来了。”
“我大姐害她我又没有害她,一码归一码,再说,最后还不是我帮忙她才逃过一劫!”
“你也好意思说,”萧煜翻了董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之所以同意根本就是为了你和白月棠之间的事。”
被萧煜说中,董策立刻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不管怎么说,我也的确是帮了她啊。”
萧煜冷眼睃了董策一眼,没搭理他。
一时间屋子安静下来。
董策不是能静的住的人,不过须臾便扯了萧煜的衣袖说:“你就别再替顾玉青出头找我大姐麻烦了,怎么说她也是你表姐,省得惹娘娘动气,又要骂你。”
“胡说,我母妃若是知道她做出这么混账的事,肯定不会骂我,骂她还差不多。”萧煜说道。
董策心知萧煜说的没错,可姐姐已经当众被顾玉青给了那样也已难看,虽说是她咎由自取,可她已经受到惩罚了,董策不忍心她再被萧煜找麻烦。
董策可是深知萧煜在这方面的厉害。
“看在我的份上,你就算了吧,我保证,没有下次,行吗?”董策收了嬉皮笑脸的笑容,认真看向萧煜。
萧煜在董策肩膀一拍,说道:“我只能保证,我手下留情。”
谁动了他的姑娘,他就跟谁没完,表姐也不行!
“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董策咬牙切齿说道:“白和你说好话了。”
萧煜嘴角扬起张扬的笑意,特别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就是重色轻友,怎么地!”
董策顿时……
说笑半晌,茶水换过几盏,董策终是告辞离开,临走之际被萧煜耳提面命要求保密他爱慕顾玉青的事。
董策一走,萧煜就满屋子打转的踱步,他的贴身随从明路站在书桌旁默默看着萧煜,脑袋都被他转晕了。
“殿下,您要是真担心顾小姐,要不就去看看他吧!”深知萧煜心的明路贴心的说道。
萧煜瞪了明路一眼,说道:“谁担心她了,别胡说。”说罢,语气一顿,萧煜说道:“现在大晚上的我去合适吗?”表情特别认真。
明路顿时一口老血涌上来,殿下……
第六十六章 中毒了
明路轻咳一声,很狗腿的说道:“殿下,合适呀,怎么就不合适了!您不去瞧上一眼怎么能放得下心。”
明路还有半句话没敢说,默默在心里继续道:您不踏实下来,奴才我也不得安生啊!漫漫长夜,您一定会来回踱步到天明的。
“好,那我听你的,现在我们就去。”萧煜说着抬脚就朝外走。
明路立马跟上,明明自己想去,还说是听我的,哼哼。
只是明路刚刚抬脚没走两步就差点撞上猝然停下的萧煜,吓得拍拍胸脯说道:“殿下,怎么了?”
萧煜一脸忧愁的表情看着明路,“这大半夜的我又不能直接敲了顾府的大门,那样顾臻肯定觉得我有病,可又不能翻墙进去,你说,我怎么才能见到她?”
明路还真被萧煜问住了,“不能敲门也不能翻墙,殿下,您见不到顾大小姐了。”
萧煜长长叹口气,“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那您还去吗?”明路觑着萧煜的神色问道,心里热切的期望萧煜说:不去了,回屋睡觉去!
“去啊,当然去!虽然不能进去见面,可我能在门口守着啊,明儿天一亮不就能见到了!”说着话,萧煜已经抬步一阵风似得离开。
顾玉青被董雪仪那样算计,虽说最后挽回了大局,没让她得逞,可想来还是会伤心难过吧,只要一想到顾玉青不开心,萧煜心里就跟被猫抓了似得。
啊!
明路心里顿时一阵哀嚎。
一想到漫漫长夜就要在顾府门口与那两头石狮子一起度过,明路心里漫上一种不如归去的无力感,脚下却是加速朝萧煜追去,“殿下,您慢点,等等奴才!”手里替萧煜拿了一件大氅。
……
此时正在桐苑廊下出神的顾玉青自然不知道大门外守着一位最受皇上宠爱的皇子。
如意离开也有段时间了,顾玉青激荡阴郁的心情渐渐回归平静,倚在雕花回廊下,手抚一朵开的粲然的碧桃,怔怔出神。
忽的听到院里有动静,卷翘的羽睫微颤,顾玉青抬眼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如意身子一晃,滚落在院里,吉祥正疾步朝她奔去,口中喊着如意的名字。
“天!”
顾玉青心口一缩,忙提了裙子抬脚过去。
入眼便是刺目的血迹。
如意左手握着右胳膊,鲜红的血渗过她纤白的手指,从指缝中流出,顺着手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的冷汗打湿她薄薄一层刘海,贴在额上。
“快扶她进屋。”顾玉青攥着丝帕的手一紧,满面焦急吩咐道。
吉祥干脆打横将如意抱起,几步快走,进了屋。
缓缓将如意放置在床榻上,吉祥转头拿了盆子去打热水。
“小姐,奴婢行事不利,被端王府的人发觉了。”如意素白着一张脸忍疼说道,冷汗顺着她脸颊直往下流,满眼愧疚。
顾玉青心疼的伸手替她拭去额上的汗,“不要说话,等会吉祥来了让她给你看看伤。”
如意的伤在胳膊上,她还能活动自如,可见没有伤到筋骨,顾玉青只担心伤她的兵器上被淬了毒,吉祥跟着黄嬷嬷学了些药术,还算精通这些。
顾玉青担心的也正是吉祥所担心的,端着一盆热水搁在手边小桌上,吉祥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白小瓶儿,拔开棕黄色的瓶盖,撒了些白色粉末在水中。
粉末遇水,立刻溶解其中。
吉祥用一把小银剪刀剪开如意血迹斑斑的衣袖,露出她受伤的胳膊。
一眼看到如意胳膊上血淋淋的伤口处鼓起鸡蛋大的一个乌青大包,顾玉青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变得铁青,道:“是中毒了!”
吉祥点头,“是中毒了。如意,你忍着点,我要把这毒包挑开,将里面毒素挤出,这过程有点疼。”
如意点头,“好。”
说罢,闭目侧脸,转向里面,将自己受伤的胳膊放心的交给吉祥处理。
听吉祥说话声音还算沉稳,顾玉青紧缩的心头略略透了口气,眼睛依旧一瞬不瞬看着吉祥手上的动作,“疼就叫出来。”对如意说道。
吉祥取出一把手掌大小的匕首,将刀刃移至烛火上烤,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雪青的刀刃被烤得泛了些红边,吉祥在刀刃上撒一点药粉后,对准了如意的胳膊,一刀戳下去。
“嗯……”猛不防钻心的疼倏的袭来,如意咬着帕子闷声哼道。
一张脸素白如宣纸,长而卷翘的睫毛不住的颤抖,看得出来,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顾玉青看着如意,心拧成一团。
鸡蛋大的毒包被吉祥一刀戳破,顿时一团黑乎乎的液体如喷泉一般喷涌而出,带着发腥的恶臭。
如意忍疼咬牙说道:“小姐……您……先去歇着吧,等吉祥……”
这样臭的气味,她都觉得难耐,深怕熏到顾玉青。
顾玉青一口拦下她的话,“快别说话,让吉祥安心处理。”
吉祥如意虽是丫鬟,可前世今生,她们待她都赤胆忠心。
如意因她受伤,顾玉青怎么忍心丢下她自己去歇着。
不看着吉祥将伤口处理好,她绝不会走。
毒素流出,毒包顿时瘫软下去,吉祥又拿出另外一个棕黑色的药瓶,将其中药粉撒了些在如意的伤口处。
被药物刺激,如意疼得直打哆嗦,浩白贝齿咬的嘴角血迹斑斑。
吉祥飞快的扫了如意一眼,“忍住,千万不要动。”
一面沉声说道,一面用手里的小刀将如意伤口处发黑的烂肉一刀一刀割下来,放至手边撒了药粉的水盆里。
顾玉青看着浑身打颤的如意,伸手用力握住她的手,丝毫没有察觉,她自己亦是一身冷汗,神经绷得紧紧的。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顾玉青终于听到吉祥呼的大松一口气,将手中沾血的小刀扔至水盆中。
顾玉青几乎是屏了呼吸朝吉祥看过去,“怎么样?”
吉祥抬起衣袖擦去满头大汗,嘴巴一咧,露出个笑容来,“无事了,不过需要养养,只是这毒究竟是何物,奴婢还需再细细分辨。”
听到如意无事,顾玉青一直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一颗悬着的心回归原位。
“小姐,那玉佩……确是……端王府的物件,今夜……”如意咬牙忍着疼回禀。
“你好好歇着,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你只需告诉我,端王府的人察觉出你的身份没有?”顾玉青拦住如意。
第六十七章 散步
如意摇头,素白的脸上一脸的笃定,“没有。”
顾玉青再无分毫担忧。
吉祥留下为如意将伤口做进一步的包扎处理,顾玉青起身抬脚离开,回到自己的卧房。
只有她走了,如意才能安心歇息。
摩挲着手中那枚玉佩,顾玉青目露寒光,轻声呢喃,“端王府,端王爷……姑苏家几百条性命的血仇,我顾玉青一定讨回来。”
端王府,何等的泼天富贵。
顾玉青深知,要想报得此仇,她每行一步都必须谨慎再谨慎,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误。
父亲决定以玉石俱焚的方式为外祖父一家报仇,是在两年后。
也就是说,她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来将端王府扳倒。
已经没了母亲,这一世,她不能再失去父亲。
此时,顾玉青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不愿她插手外祖父家的这桩血仇,实在是对手太过强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一想到自母亲离世后,父亲打着修道求仙的名义,日日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帮不上任何的忙,顾玉青就心痛的喘不上气来。
尤其是想到上一世,她日日为了萧铎的登基大事操碎了心,殚精竭虑几乎夜夜不能寐,却对亲生父亲的所作所为毫无察觉,任由父亲一人孤寂的扛起一切,顾玉青就觉得有万箭攒心,她实在不是一个好女儿。
这一世,她绝不让父亲再孤军奋战。
长夜漫漫,唯有一盏孤灯跳跃着火苗,照的室内橘黄一片。
终于将毒药研究清楚,吉祥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见顾玉青房里的灯竟还亮着,微微愣怔后犹豫片刻,抬脚过去。
“小姐。”吉祥一进屋就看见顾玉青正捏着手里那方玉佩出神,满脸落寞,不禁心疼道:“小姐早点歇着吧,都子时了。”
顾玉青仿佛知道吉祥要来一般,见到她毫不意外,将手中的玉佩收拢到枕头下,顾玉青问道:“如意没事了吧?”
“不是太好。”吉祥摇头。
顾玉青闻言,顿时手下一紧,蹙眉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不是已经把毒液都逼出来了吗?怎么会不太好?不太好是怎样?她现在睡了吗?”
“如意睡下了,暂且没事,只是她在端王府一番打斗,动的太过猛烈,毒素入侵了五脏六腑,虽然一时间不至要了命,天长地久,却能拖垮她的身子。”
顾玉青瞬的脸就白了,紧握拳头,问道:“查出是什么毒了吗?可有解药?”
吉祥道:“是萧宿派的竹叶青,提取了数种毒蛇的毒液炼制而成,毒性可谓霸道,这解药奴婢没有,黄嬷嬷或许配的出来,只是……奴婢觉得等黄嬷嬷回来有些来不及,小姐不如去清泉寺求了太洪方丈。”
吉祥如意从未向顾玉青提过什么要求。
可这次为了如意,吉祥还是忍不住说道。
萧宿派?顾玉青心下一动,上一世,萧宿派一直替三皇子萧祎做事。
如今端王府的兵器上出现了萧宿派的毒药,究竟是萧宿派脚踩两只船还是端王爷与萧祎本就是一丘之貉,顾玉青一时间分辨不得。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成为她为外祖一家报仇的绊脚石。
端王爷歹毒,萧祎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比起萧铎来,不差分毫,她毫不介意把这两人一锅烩,除掉萧祎,也算是替天行道为国消灾了,免得他日后作乱四方,搅得五洲不得安宁。
眼中阴翳闪过,顾玉青抬眼朝吉祥看去,“清泉寺的太洪方丈,他有解药?”
吉祥点头,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黄嬷嬷说,太洪方丈出家前是萧宿派的布袋长老。”
吉祥提起这个,顾玉青顿时有了印象。
没错,太洪方丈的确是萧宿派的布袋长老,只因看不惯萧宿派派中尔虞我诈的风气,又忍不了新任掌门的屡屡责难,索性出家了,图个清静。
只是......想到太洪方丈那些怪癖,顾玉青心下摇头失笑,倒也算是个有趣的人。
“你回去歇息吧,明儿一早,我们去清泉寺。”顾玉青吩咐道。
顾玉青应下,吉祥顿时一脸欢喜的“哎”了一声,给顾玉青行了个万福礼,“奴婢替如意谢过小姐。”
顾玉青心下无奈的苦笑。
这两个丫鬟被母亲调教的实在是……对她掏心掏肺的好,为了她连性命都豁的出去,可说起话来,总是这么客客气气,尊卑有别。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顾玉青便翻身起床,虽然睡得时间短,可她神采却很好。
重生以来,她夜夜都能好眠。
吉祥服侍着顾玉青一番梳洗后,简单的用过早饭,两人便朝二门而去。
早有马夫将马车套好,候在那里。
绿呢平底马车缓缓开拔,驶出二门。
顾玉青正准备靠着靠枕闭目养神小憩片刻,马车却猛地停下,身子不禁向前一探,顾玉青拧眉睁眼,“怎么回事?”
吉祥坐在侧面,背后便是马车的车窗,扭脸掀开手边的窗帘探头朝外看去,一眼看到眼前的人,顿时身子一震。
“小……小姐,是四皇子殿下。”缩回脖子,吉祥一脸惊恐的看向顾玉青。
他?
顾玉青心中疑惑,此时不过卯初,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管怎么样,一个皇子站在她家大门外她的马车前,顾玉青只得扶着吉祥下车。
盈盈一拜,给萧煜行了个万福礼,顾玉青低眉垂眼问道:“四皇子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萧煜在顾府大门外等了大半夜,此刻终于见到心上人,不禁满心激动,大手一挥,说道:“没什么吩咐,就是来看看。”
顾玉青顿时额前三条黑线。
卯初……您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来这里看看?看什么?
顾玉青不禁抬眼朝萧煜看去,满眼匪夷所思的目光落在萧煜脸上,顿时被他眼底两坨黑眼圈吸引。
这货完全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啊。
萧煜瞪着眼睛看着眼前偏头看他的顾玉青,怎么瞧都觉得可爱,可再细瞧又觉得她眼神不对劲。
怎么感觉顾玉青看他就跟在看神经病似得啊!
猛然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萧煜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那个……也不是来看看,我就是散步,散步。”萧煜果断改口。
站在萧煜身后的明路两眼一翻,只想归去。
我的殿下啊,您素日里挺精明一个人,怎么一到了顾大小姐跟前,就表现的跟个……跟个智障似得!
第六十八章 数独
散步!
萧煜的府邸与赤南侯府虽同在京城,可相距却不近。
这天还未大亮,您就散步散到赤南侯府门前,眼底还挂着这么大两坨黑眼圈……顾玉青怎么想都觉得那场面诡异的她不能直视。
四皇子果然是与众不同。
可人家再特立独行,那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顾玉青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低眉说道:“四皇子殿下果然是……”思索一瞬,实在词穷的顾玉青只好说道:“勤于锻炼,不怠不辍。”
萧煜怎么听顾玉青的话都觉得别扭,可尽管心里别扭着,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你昨夜睡得可好?”
话一出口,萧煜就立刻恨不得找块抹布把自己嘴堵上。
萧煜啊萧煜,你就不能挣点气啊!你瞧瞧你自己,说的那是人话嘛!
你在这里憋屈了一夜,就是为了丢人现眼的?
心里如是想着,萧煜捏了捏拳头,补救般说道:“啊……那个……我是想说,我昨夜睡得很好。”
话音未落,萧煜脸色突的就黑了,黑如锅底。
立在他身后的明路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这人谁啊?肯定不是四皇子殿下,一定是别人冒充的,一定是!
看着他对面低眉垂眼想笑又不敢笑,肩膀一阵抖动的顾玉青,萧煜死的心都有了。
丢人丢到北荒山去了!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萧煜果断选择落荒而逃。
再不走,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太毁形象了。
转身大踏步离去,萧煜一张脸都快哭出来了。
怎么每次在顾玉青面前,他连句人话都说不出来啊!
望着萧煜渐渐行远的背影,顾玉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四皇子殿下这是梦游了吧。
于萧煜而言懊悔的肠子发青心肺发疼的事,于顾玉青而言不过是清晨的一个小插曲。
一个让她嘴角含笑的插曲。
在以后的无数个早晨,每每想到这桩事,顾玉青都忍不住脸上带了浓浓笑意,直达心底。
清泉寺建于凌云山,山路虽崎岖,可因为清泉寺香火旺盛,又有香客捐助,寺中僧侣便从山底修了一条大道,直通清泉寺门前,故而一路上山,倒也方便。
顾玉青来的早,她到的时候,寺中僧侣正在做早课,禀明身份后,有小沙弥引了她到太洪方丈指定的禅房等候。
清茶喝过几盏,手中禅书还未读完半页,太洪方丈便笑着走进来,因为长得偏胖,又慈眉善目,笑起来到真有几分弥勒佛祖的神态。
隔着一张松木方桌,顾玉青开门见山道:“此次前来,是为了一味解药,希望方丈能救人一命。”
求人的话顾玉青说的谦而不卑,面上姿容落落大方,太洪方丈含笑的审视着眼前不过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顾臻和姑苏彦的女儿,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姑苏彦在天有灵,看到她女儿出落得这样好,怕是也能安心了。
想起早亡的故人,太洪方丈心头微微叹了口气,眼中笑意未变,却是又带了更深的感情。
突遇变故,年幼掌家,此时才十三岁,身上就带了家主的风范,假以时日,只怕非池中物。
凭着他与顾氏夫妇那份不为人知的感情,顾玉青求到他的面前,莫说是这样手到擒来的事,纵然是难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
可不知为何,他倒想要试探她一番。
“想来顾大小姐也知道,老衲已不问世事多年。”太洪方丈眉目含笑,拒绝道:“顾大小姐说的解药,老衲这里没有。”
顾玉青早料到他不会一口答应,故而神色自若道:“我还未说是什么解药,方丈就说没有,是不是拒绝的太心急了些?”
被自己一口回绝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就算是个大人也未必做的到,她不过还是个孩子,竟还能反过来再将自己一军,太洪方丈眼底笑容越发浓。
嘴上却是说道:“老衲一心求佛,只会烧香颂禅,什么解药也没有,顾大小姐就不要枉费心机了。”
顾玉青闻言并不为之所动,依旧是一副闲适的样子,眉眼浅笑,把玩着手中茶盏,道:“听闻方丈喜好数独,为解一数独,不思茶饭,可是真的?”
听顾玉青突然提起这个,方丈眼中浮上疑惑。
这小丫头该不会是退缩了吧!这可不像顾臻那个死驴倔的脾气!
“没错,老衲的确酷爱数独,沉迷其中其乐无穷。”心思闪过,太洪方丈说道,说起自己的爱好,他眼中不自觉闪出遗憾的光泽,“只可惜……再难的数独,老衲也只寥寥片刻便能填出,实在不能尽兴。”
遗憾中带着毫不遮掩的骄傲。
“方丈这话说的未免太满!”顾玉青轻声将手中茶盏搁下,一面说一面将纤纤素手沾了茶水,以桌做纸,刷刷几下,写下一份数独。
且是数字面对太洪方丈。
最后一笔写罢,顾玉青浅笑着以帕擦手,“方丈不妨试试。”做了个请的姿势之后,便气定神闲端起茶盏喝了起来,不再看方丈一眼。
凭着重生的优势,她深知太洪方丈的喜好。
上一世,有一个叫朱琦的男子,为了讨太洪方丈手中一味解药,编出了这份天下无人能解的数独送至太洪方丈手中。
方丈如获至宝,立即便动手开解,可解了三天三夜也未能解出,最后只得用解药换答案。
朱琦也是个妙人。
得了方丈的解药却并不告诉他全部答案,而是每天告诉他一小点,害的方丈挠心挠肺煎熬了数十日才将这数独填完。
顾玉青记忆极好,两世为人,仍记得这份数独。
她以水代笔画下的这份数独,正是当日朱琦的那一份。
顾玉青信手几笔便能画一份面朝自己的数独,太洪方丈着实意外,可等他细看这数独时,心里就不仅仅是意外了,震惊之余,更多地是欣喜若狂。
对数独的沉迷让太洪方丈当即找了笔墨纸砚来,旁若无人的埋头一通验算。
搁下茶盏拿起书卷,顾玉青心神自若的等着,等方丈焦头烂额时,主动将那药方送至她的手上。
到时候,要不要也学一学朱琦呢?
窗外起了风,如雪的花瓣被吹得漫天飞舞。
第六十九章 我要吃茶叶蛋
终于在日头爬上当空,清泉寺的厨房升起袅袅炊烟的时候,太洪方丈顶着汗津津的脸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满眼挫败感。
他可是才说了大话啊,就被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打了老脸,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被顾臻那家伙给笑话死。
她不过是信手一写,自己解了一上午解不出来也就罢了,竟然越解越没头绪,越解越乱。
“那个……”太洪方丈拿出棉麻手绢擦了擦额头脸颊处的汗,一副不耻下问的样子摆的足足的,“我给你解药,你给我答案,好不好。”
顾玉青将手中书卷放下,含笑看着方丈,本就是毫无悬念的事,此刻自然眼底并无波澜荡起,依旧是闲淡自若的样子,“有劳方丈了。”
“顾大小姐要的是何毒的解药?”太洪方丈看着顾玉青满面从容丝毫没有因为手段得逞而露出窃喜之态,心下不住的点头,越发对顾玉青满意。
顾臻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呵!
顾玉青不动声色道:“竹叶青,萧宿派的竹叶青。”
太洪方丈闻言,脸上笑容顿时僵住,随后,笑容一寸寸收敛,直至面色一片肃穆。
“竹叶青?”太洪方丈蹙眉看向顾玉青,“何人中了竹叶青?你父亲?”
到底是修行的人,心都悬到嗓子眼,面上却是不显。
顾玉青浅笑摇头,“多谢方丈关心,家父一切安好。中毒之人乃玉青一朋友,因她身份特殊不便出面,故而求了玉青代之。”顾玉青隐瞒下如意的身份,徐徐说道。
心中却是疑惑,方丈为何会突然提起父亲,又为何在提起竹叶青的时候他的脸色倏忽而变。
不禁悬心,难道这毒不好解?
太洪方丈听到中毒者不是顾臻,心下一松,面上也跟着柔和几分,又带了他仿似弥勒佛一般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蕴意,太洪方丈看着顾玉青,说道:“能和端王府扯上关系,你这朋友的确是身份特殊,也罢,我也不打听了,免得知道的太多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也请你转告你的朋友,我给她解药,完全是为了交换数独的答案,她不必领我的情也不必答谢我。今日之事,出了这道门,你我皆忘记就是。”
言下之意,他绝不会对外说出半句。
顾玉青本还想着该如何嘱咐或者威胁太洪方丈不要将她来索求解药之事说出去,此时他主动提起,反倒是省了她的麻烦。
只是一点,单凭一个竹叶青,太洪方丈竟就直接报出了端王府的名号来,着实让顾玉青大惊。
一想到替端王府血洗姑苏家的极有可能就是萧宿派,顾玉青不得不问道:“明明中的是萧宿派的毒,方丈怎的就想到了端王府!”
太洪方丈嘴角一笑,眼底却是闪过幽冷的光泽,“这世上能让萧宿派使出竹叶青的只有两人,除了当今的三皇子殿下,便是这端王府了。”
“据我所知,三皇子殿下如今不在京都,那除了端王府再无他人了。”
太洪方丈说的笃定,顾玉青听得心惊肉跳。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出家多年的僧人,竟对世事朝局洞察的如此之清晰,连萧祎陪了太后娘娘离京参佛这样的事他都知道,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一心求佛。
好在重生一世,顾玉青是知道的,在上一世的夺嫡大战中,太洪方丈自始至终都未曾参与。
不然,此刻顾玉青还真不能安然自若的与他对面而坐。
“你一定好奇,我怎么会对这事知道的这样清楚吧!”顾玉青心思翻转间,太洪方丈嘴角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喃喃道。
既像是在对顾玉青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顾玉青正要接话,太洪方丈迷离的眼睛复又澄明,摆手一笑,一边起身,一边说道:“算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取解药。”
太洪方丈欲言又止,顾玉青的好奇心却是被勾了起来。
禅房的门被打开又合上,吱吱呀呀的木门声似乎在诉说着年久的往事。
这方丈……身上的秘密还真是多,只是不知他这秘密与外祖一家的事有没有干系。
“喂,你也忒不地道了,拿着别人的数独为难人家老方丈,来达到你的目的,啧啧,真不是君子所为。”
顾玉青正回味着方才太洪方丈的话语和神情,耳边就响起神玉“天机”聒噪的声音。
顾玉青顿时没了心情想事。
“对呀,我本来就不是君子,事实摆在那里,我是个女子。”顾玉青不禁怼神玉。
自上次在书房一别,这还是顾玉青第一次再见它,不过说实在的,还真是一点都不想它。
没有它在,耳根子清净了好几日。
“哼哼,倒是会诡辩。”神玉高冷的说道:“也罢,谁让你们女人一贯擅长无理搅三分呢!他还说你与旁的女子不同,我看,没有什么不同的,这天底下的乌鸦一般黑,天底下的女人也都一般牙尖嘴利。”
对于“天机”的毒舌,顾玉青早就习惯,懒得和它计较,愿意说就说去呗,反正又不会被它说的少一块肉。
只是神玉口中的那个“他”让顾玉青有些好奇。
“他是谁?”顾玉青问道。
神玉顿时发出“嘶”的倒吸冷气声,然后就沉默无声了。
虽然没有对顾玉青说话,神玉却正默默仰天长啸,天啦天啦,说漏嘴了!
该不会被那臭小子狂揍一顿吧!
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他的身份说出去的。
呜呜呜……
神玉声音猝然消失,顾玉青盯着它看了半晌也不见再有声音响起,正以为这货该不会是睡着了的时候,神玉突的扯着嗓子吼出一句话来。
顾玉青吓得正要端起水杯的手顿时一颤,茶水溅落衣裙,湿了一片。
“我要吃茶叶蛋!”神玉气吞山河中气十足的吼道,说罢,不等顾玉青反应,它又叽里咕噜说道:“你不许不答应,这是任务,你必须答应。”
说罢,又一次陷入静默。
呃……顾玉青立时额前浮出三条黑线。
这玉……怎么和四皇子殿下那么神似啊!
第七十章 救人
摇头失笑间,禅房的木门再一次被推开,顾玉青放眼看过去,进来的却是一个不及门一半高的光头小和尚。
小和尚一手攥着一个小瓷瓶儿,一手扶着门框,小短腿迈过高高的门槛,很是吃力的跨了过来。
站定后,扫了一眼手中瓷瓶儿没有被磕碰到,小脸上紧张的神色倏的消失,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眼睛微弯,露出一个笑容。
“女施主,师傅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小和尚一面朝顾玉青蹬蹬蹬走来,一面将手中的乳白色葫芦状瓷瓶儿捧得老高,“师傅说,一日三次,伤口处一个月之内不得沾水。”
小和尚声音响脆,粉白的脸蛋肉嘟嘟的,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捏一捏,顾玉青眉眼间不自觉就带了一层暖笑。
“你师父呢?”接过小和尚捧上来的瓷瓶儿,顾玉青收好问道。
小和尚一本正经说道:“我师父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走了。”提起太洪方丈,小和尚满眼虔诚的敬重。
走了!
顾玉青心下纳罕,什么事这样着急,竟能让一个视数独比命都重要的数独迷连答案都来不及要就离开。
“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让你从姐姐这里拿走什么东西?”面对这个不过三四岁的小和尚,顾玉青忍不住自称姐姐。
小和尚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极肯定的摇头,“没有,师傅走得急,什么也没说。”说罢,小和尚双手合一,有模有样对顾玉青施一佛礼,说道:“女施主请自便,小僧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先行告退。”
顾玉青忍俊不禁,“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啊?”
小和尚一字一顿一本正经说道:“要去吃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片澄澈,纤尘不染。
顾玉青顿时想笑,可又怕伤害他脆弱的小自尊心,只强自忍着,点头赞许道:“嗯,这件事是很重要,吃好饭,才能长好身体。”
小和尚眼睛一亮,“师傅和太师傅也是这样说的。”
待小和尚离开禅房,顾玉青捡起太洪方丈离开时留下的狼毫毛笔,蘸了浓墨,取一张宣纸,略略思忖,提笔落字,将数独的答案写了他。
写好之后,轻轻吹了墨迹,顾玉青将其折好放在桌上,用经书压了,起身离开。
“小姐,可是拿到了?”一直守在院外的吉祥见顾玉青出来,忙迎过去扶她,眉眼间尽是关切。
顾玉青点头,“这附近可有卖茶叶蛋的?”
茶……茶叶蛋!
吉祥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姐,您这这画风突变得是不是有点太快。
愣怔一瞬,吉祥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小姐饿了?清泉寺为香客准备了斋饭的。”
顾玉青摇头,“还是去买茶叶蛋吧。你去打听一下,这附近哪里有。”
她腰间还挂着一块祖宗玉呢,这货点名要吃茶叶蛋,也不知道真的是任务还是它假公济私,一想到它喋喋不休的聒噪,顾玉青只能举手投降。
惹不起!
不过,它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谁啊……
既是顾玉青如此吩咐,吉祥便不再说二话,几步上前拉了一个路经此处的僧人询问几句,得了答案便折返到顾玉青身边。
“小姐,山脚下有个乌青村,村里有家茶水铺,铺子里的茶叶蛋很是受欢迎。”吉祥将打听来的情况细细回禀顾玉青。
乌青村,顾玉青怎么听都觉得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坐上马车,顾玉青靠了靠枕闭目小憩,马车缓缓开拔,行至半山腰处,忽的听到一个凄厉的女声传来。
“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凄厉悲绝,带着重重的哭腔,一听便是正在经受什么巨大的不能承受的痛苦。
顾玉青闻音,睫毛轻颤,眼睛猛地睁开,嚯的就坐起身来,朝吉祥看过去,“有人在喊救命?”
吉祥点头,“是,奴婢也听到了。”
顾玉青忙喊停了车夫,对吉祥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顾玉青并非有一颗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更不是什么救赎世人的圣母,杀伐决断间,对于她的敌人,她可以眼皮都不眨的要了对方性命。
可眼见有人求救却不闻不问,她做不到。
吉祥得令,起身跳下马车。
在她背后,顾玉青又补充一句,“莫让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实在难为,就回来,切莫勉强,不要为了救别人反倒搭上自己。”
不论是她的丫鬟还是她自己,顾玉青都禀行一条原则,那就是绝不为了帮助别人而牺牲自己人的性命,除非至亲之人。
吉祥“嗯”的一声,抬脚离开。
山林间,地上一层树叶杂草被吉祥踩得作响,顾玉青放心不下,打起车窗帘朝外看去,却是已经不见了吉祥的身影,唯有头顶的太阳将明晃晃的阳光穿透密林,洒下稀稀疏疏的光束,反倒衬托着密林越发幽癖。
一时间,除了凄厉惨绝的求救声,树上小鸟的啁啾声,马儿的嗤嗤声,顾玉青能听见的,还有她的心跳声。
砰砰砰,跳的极快。
林子这样密,她很为吉祥担心。
两世为人,顾玉青本能的猜测,这女子求救,究竟是她当真碰到什么事,还是有人故意安排,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冲着自己来的。
心思翻转间,忽的那求救的声音猝然停下,顾玉青的心跟的一缩,一双眼睛盯着树林里看来看去,耳朵细细分辨着随时会传来的声音。
这一刻,她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林子里终于传来脚步声,顾玉青侧耳细听,心下呼的松了口气。
是吉祥的声音。
走的还算沉稳,应该是无大碍。
“小姐,是这位姑娘遇上林子里出没的野猪了。”转眼间,吉祥扶了一位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姑娘从密林里钻了出来,行至顾玉青面前,吉祥说道。
林子这样密,又是深山,有野猪出没倒也不稀奇。
顾玉青朝那姑娘看去。
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虽然头发散乱,但依然看的出来,是个水嫩嫩的美人模样,只是刚刚被吓得厉害,现在还没有缓过劲儿来,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发青的嘴唇不住的打颤。
听救命恩人管顾玉青叫小姐,那姑娘忙跪下砰砰给顾玉青磕头,“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聪明孩子,顾玉青心下对她不禁赞许,接着疑惑问道:“你去那林子里做什么?”
第七十一章 黑店
或许是顾玉青的闲适镇定感染了她,那姑娘渐渐也平静了下来。
深吸几口气,稳了稳神儿,说道:“我是山下乌青村的村民,我娘让我去给清泉寺的师傅们送野菜,我想着抄近路走能快些,还能赶上回家吃午饭,原先也不是没有走过那条路,谁承想这次就遇上野猪了,还好小姐经过救了我。”
随着她说话,顾玉青目光略略下移,果然瞧见她背后背着个竹篓,竹篓上盖了盖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她说的野菜吧。
也不知道被野猪追赶的差点连命都没了,这野菜还剩多少。
“我们恰好要去乌青村,可以载你一路。”这小姑娘说话不卑不亢又条理清晰伶牙俐齿的,顾玉青心下对她颇有好感。
向往的扫了一眼顾玉青坐着的马车,小姑娘抿抿嘴摇头,“我还要去送野菜呢,多谢小姐好意。”
闻言,顾玉青也不多勉强,眉头略蹙,朝她背着的竹篓看了一眼,顾玉青只问了问她是否有伤能否自己走路之类的话,见她的确无碍,便让她先行离开。
小姑娘一走,顾玉青指了吉祥脚下已经死了的野猪哭笑不得说道:“你怎么把它也弄来了!”
方才一眼看到吉祥左手扶了那小姑娘,右手拖着这怎么说也有几百斤的野猪吭哧吭哧从密林里出来的时候,顾玉青顿时额前就挂了三条黑线。
她哪来那么大的洪荒之力啊!
吉祥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战利品,很是认真的说道:“吃啊!烤野猪肉,爆炒野猪肉,涮野猪肉,或者做成馅,怎么吃都好吃。”
顾玉青嘴角一抽。
这丫头,说的好像顾府苛待了她似得,来一趟清泉寺就要巴巴的拖一头野猪回去。
好在顾府的马车一向宽敞又结实,车厢底部的空间足够装两个成年人,此时装一头野猪虽然费劲些,倒也勉强可以,只是要让那两匹拉车的马受累了。
装好野猪,上了马车,吉祥笑着对顾玉青说道:“那个小姑娘可真够让奴婢刮目相看的!”
顾玉青饶有兴趣的笑道:“怎么?”
“奴婢过去的时候,野猪都快拱到她身上了,她倒好,一面没命的跑,一面手里还抱着那个大竹篓。”
“等奴婢将那野猪制服,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正吓得脸色发白,浑身筛糠似得瘫坐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唯独手里的竹篓抱得越发的紧。”
“奴婢就问她,干嘛不把竹篓扔了啊,扔了不是跑的更快些!她就说,这是给山上清泉寺里的师傅们送的,师傅们交了定钱,她怎么能扔了呢!”
“奴婢又问,那怎么不背在背后呢,偏要抱在手里跑,多累赘!小姐猜她怎么说?”吉祥眼睛一眨,朝顾玉青笑道。
顾玉青倚在背后的靠枕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与吉祥说话,“她如何说?”
未及回答,吉祥自己就先“嗤”的一笑,“她只说,若是背在背后,被野猪拱了怎么办,清泉寺的师傅们岂不是一样没得吃!”
一想到方才那小姑娘明明吓得魂儿都没了,整个人就像是个打哆嗦的瘦鹌鹑,却偏偏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说出这样一番义正言辞的话来,吉祥忍俊不禁。
“她连命都要没了,还惦记着给人家送野菜,也不想想,她若是被野猪吃了,难不成那野猪会背起她的竹篓替她送去!”
顾玉青含笑嗔了吉祥一眼,“就你嘴利,那姑娘是个实诚的好孩子。”
她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岁,只是两世为人,心更成熟了些,不禁脱口唤与她同岁的姑娘为孩子。
吉祥早就习惯了顾玉青说什么就是什么,倒也没觉得她这话说的别扭。
顾玉青与吉祥说笑间,马车缓缓而行,不过多时便穿过了乌青村村头的三座大牌坊,进入村子。
乌青村虽然不大,可村里的路却是弯弯绕绕不好走,车夫走走停停,问了几次路,才将车稳稳的停在了茶水铺的门口。
顾玉青扶了吉祥下车,捡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坐下,立刻便有老板娘来招待。
“这位小姐一瞧就是从京都来清泉寺的香客吧。”行至面前,老板娘热情的笑着,“小姐喝点什么,本店的菊花酿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花果酒,最适合小姐姑娘们饮用,来一壶?”
顾玉青笑着拒绝道:“两碗清茶,四颗茶叶蛋就好。”目光划过老板娘保养得并非甚好的脸,不禁一顿。
自己推销的酒水不被对方买账,老板娘立刻脸上就露出不悦之色,白眼一翻,阴阳怪气上下打量顾玉青一眼,说道:“瞧小姐这衣着首饰不像是差钱的,怎么出手这样小气,别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偷了主人的东西跑路的吧。”
她的声音极大,登时在此处坐着喝茶歇脚的村民便目光刷刷朝顾玉青她们看过来,切切之语随之而起。
村民朴实,可说起话来却也是赤裸裸的毫无遮掩,难以入耳。
顾玉青登时蹙眉。
吉祥怎能忍受别人对顾玉青说三道四,立刻便要起身相辩,只是被顾玉青一个眼神制止,只得忍气低头,拳头捏的咯咯直响。
吉祥的性子顾玉青知道,她是最见不得自己受委屈的。
可她们此次来清泉寺是来替如意求药的,若是在这里把事闹大,一不小心传到了端王爷耳朵里,端王爷此人又是疑心极重,到时候若他派人来此打探一番,势必会知道她与太洪方丈见面。
尽管太洪方丈说绝不会把今日的事说出去,单单太洪方丈出身萧宿派这一点,就足以让端王爷猜测到顾玉青的来意。
有没有真凭实据不重要,只要他动了猜测之心,便是杀身之祸。
所以,今日的事,她只能忍了。
都怪那块臭玉,非要吃什么茶叶蛋,也不怕噎着它。
见顾玉青和吉祥两个弱质女流,面对自己的奚落丝毫不敢反抗,老板娘心下越发得意,挑衅的目光直视顾玉青,等她面子上挂不住,主动向自己买酒。
她这茶水铺开了几十年,迎来过往的客人不在少数。
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姐她见的多了,一眼就看出顾玉青并非什么丫鬟。
如此说,不过想要用激将法逼她买酒罢了。
顾玉青冷眼瞧着老板娘,说道:“依你所言,来一壶菊花酿。”
见顾玉青低头服软,老板娘脸上得意的笑容越发浓盛,呵的一笑,变本加厉说道:“不巧了,今儿的菊花酿只有大壶没有小壶。”
“好,那就来大壶,麻烦您快点,我们急着赶路。”顾玉青不动声色冷声说道。
可老板娘话锋一转,又有一番说辞。
第七十二章 公孙衍
顾玉青眸光平静的朝小姑娘笑道:“来买茶叶蛋。”
小姑娘几步走到顾玉青面前,热情爽朗的一笑,眼中熠熠生辉,“真是有缘,可见是上天安排,让我报答小姐恩情,这茶水铺是我家的!小姐要吃茶叶蛋,只管吃就行,不必买!”
听着女儿的话,老板娘眉头一皱,脸色变了变,指了顾玉青问那小姑娘道:“知秋,你们认识?”一脸狐疑。
顾玉青不动声色朝知秋看过去。
知秋立刻对她娘说道:“我去给山上送野菜的时候,抄了近路走的,没想到半路遇上野猪,是这位小姐让她的丫鬟救了我的。”
“娘,她可是我的大恩人,若非她们,我早就被野猪吃了。娘可不许收她们银子!”
知秋话音未落,老板娘的脸色顿时讪的通红,嘴角一阵颤,喃喃自语,“恩……恩人呐!”
本就在议论纷纷的村民,议论的声音顿时就更响亮了,只不过内容却是变了。
老板娘听得面子里子挂不住,一张老脸臊的只发烫。
人家救了她闺女的命,她却在这里坑人家……
村民们的议论声很快就让知秋察觉出发生了什么,立刻小脸一沉,不高兴道:“娘,你不是答应我,再也不黑那些路过的客人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又逼人家买酒!”
老板娘自知理亏,可当着众人的面被女儿数落,本就挂不住的面子就更臊的不行,强辩道:“我不卖酒,你哪有嫁妆,你弟弟拿什么读书!”
知秋气的咬牙,“那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不要嫁妆,我不要嫁人,这茶水铺挣的钱,足够弟弟读书了。”
“胡说,女大当嫁,你又不是嫁不出去,为什么不嫁!”当众和女儿理论这些,老板娘实在是觉得丢人现眼,“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多管!”语气转的强硬。
“她可是我的恩人!”知秋指了顾玉青,气急,眼眶中顿时噙了泪水,声音也颇带哽咽。
老板娘讪讪说道:“我又不知道!”声似蚊呐。
一直沉默看戏的公孙衍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知便是不用他插手,顾玉青也会相安无事,便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知秋和她娘这里,几乎无人发现他是何时走的,唯有顾玉青,平静无波澜的眼底在公孙衍转身之际,微微闪动。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场误会吗,你们地里庄稼活都干完了?有功夫在这里磨牙打尖的,还不如去地里多锄两把草去,小心秋收的时候一颗粮食也收不上来,饿死你们全家。走了走了,今儿铺子提前关门了,不买了!”知秋她娘臊急,开始挥着手里的抹布哄在铺子里歇脚的村民。
待村民们七七八八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知秋她娘用手里抹布擦着手,挪步走到顾玉青面前,尴尬的陪笑:“那个……小姐……我……那个,对不住小姐了,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吭吭哧哧,憋出几句赔礼的话来,却是把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低眉垂眼,不敢看顾玉青,时不时小心翼翼的目光朝知秋投去一眼又很快收回,只搓着手里的抹布,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
她还是有点怕这个女儿的。
自从丈夫离世,家里大事小事里里外外都要靠这个不过才十来岁的女儿帮她撑起。
知秋倒也是天生的能干,做起事情来麻利爽快,有模有样,什么事在她手里从来没有办砸过。
一来二去,自己有什么事都愿意和她商量,这孩子人不大,可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让人心悦诚服。
她自知,自己是个没主见的,知秋又是个有主意的,渐渐家里就成了知秋说了算。
见娘亲肯主动向顾玉青赔礼道歉,知秋面色稍霁,对她娘说道:“娘去给小姐装一篓子茶叶蛋吧,小姐既是爱吃,大老远的专门奔了咱们家的茶叶蛋来,是咱们家的荣耀。”
知秋她娘闻言,顿时眼中波光一闪,一脸肉疼的表情朝知秋看过去,“装一篓子?”
一篓子茶叶蛋卖的银子,够她们娘仨一个月的花销了,下个月小狗子还要交学费。
小狗子爱读书,先生总夸他聪明上进,说不定真能读出个状元来,到时候她能不能跟着享福放在其次,知秋却是不用再受苦了。
状元的姐姐,必定也是日子过得很好的。
只要他们姐弟俩不用再熬这苦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知秋心知她娘是舍不得,说道:“没有小姐救我,娘就看不到我了,难道我的命还不值一篓子茶叶蛋啊!”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也太……有心想要说,白送三五个意思意思就行了,可这话她却没脸说出口。
尽管心疼的紧,却还是咬牙转身去了。
待她娘离开,知秋一脸歉意朝顾玉青看过去,诚恳道:“小姐,今儿的事让您委屈了,对不住。”
顾玉青摇头笑笑,没说话,心下却是越发对知秋感兴趣。
知秋叹一口气,继续道:“我娘也是不容易,我爹死的早,我和弟弟都是娘一个人拉扯大,全靠这个铺子的收入。”
“我娘这个人其实不算坏,小姐别看她刚刚讹诈您,又极是刻薄的骂那些伯伯婶婶大娘们,可哪一次村里遭灾,我娘都拿了银子救济她们,我家的米面也都拿出来供大家一起用。她这个人,就是说话不好听。”
“我娘原先也是温柔的,自从我爹没了,她就强迫自己变成这样,总说,她厉害些就没人欺负我们姐弟俩。”说到这里,知秋鼻子不禁发酸,咬了咬嘴唇,将盈上眼眶的泪憋了回去。
顾玉青心头恍然,难怪方才知秋她娘那样赶那些人走,他们也并没有动怒生气。
原来如此,不禁心下幽幽一叹。
知秋瞥了一眼她娘正在忙碌的背影,又道:“我爹死的时候没留下银子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些年好容易把债还清了,我又到了嫁人的年纪。”
“娘惦记我的嫁妆,还要操心我弟弟的学费,这人一缺钱,就越发的贪财了。”
知秋的早熟和慧智让顾玉青心头发痛,这样的知秋,让她想到她自己。
第七十三章 解释
顾玉青眸光平静的朝小姑娘笑道:“来买茶叶蛋。”
小姑娘几步走到顾玉青面前,热情爽朗的一笑,眼中熠熠生辉,“真是有缘,可见是上天安排,让我报答小姐恩情,这茶水铺是我家的!小姐要吃茶叶蛋,只管吃就行,不必买!”
听着女儿的话,老板娘眉头一皱,脸色变了变,指了顾玉青问那小姑娘道:“知秋,你们认识?”一脸狐疑。
顾玉青不动声色朝知秋看过去。
知秋立刻对她娘说道:“我去给山上送野菜的时候,抄了近路走的,没想到半路遇上野猪,是这位小姐让她的丫鬟救了我的。”
“娘,她可是我的大恩人,若非她们,我早就被野猪吃了。娘可不许收她们银子!”
知秋话音未落,老板娘的脸色顿时讪的通红,嘴角一阵颤,喃喃自语,“恩……恩人呐!”
本就在议论纷纷的村民,议论的声音顿时就更响亮了,只不过内容却是变了。
老板娘听得面子里子挂不住,一张老脸臊的只发烫。
人家救了她闺女的命,她却在这里坑人家……
村民们的议论声很快就让知秋察觉出发生了什么,立刻小脸一沉,不高兴道:“娘,你不是答应我,再也不黑那些路过的客人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又逼人家买酒!”
老板娘自知理亏,可当着众人的面被女儿数落,本就挂不住的面子就更臊的不行,强辩道:“我不卖酒,你哪有嫁妆,你弟弟拿什么读书!”
知秋气的咬牙,“那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不要嫁妆,我不要嫁人,这茶水铺挣的钱,足够弟弟读书了。”
“胡说,女大当嫁,你又不是嫁不出去,为什么不嫁!”当众和女儿理论这些,老板娘实在是觉得丢人现眼,“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多管!”语气转的强硬。
“她可是我的恩人!”知秋指了顾玉青,气急,眼眶中顿时噙了泪水,声音也颇带哽咽。
老板娘讪讪说道:“我又不知道!”声似蚊呐。
一直沉默看戏的公孙衍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知便是不用他插手,顾玉青也会相安无事,便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知秋和她娘这里,几乎无人发现他是何时走的,唯有顾玉青,平静无波澜的眼底在公孙衍转身之际,微微闪动。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场误会吗,你们地里庄稼活都干完了?有功夫在这里磨牙打尖的,还不如去地里多锄两把草去,小心秋收的时候一颗粮食也收不上来,饿死你们全家。走了走了,今儿铺子提前关门了,不买了!”知秋她娘臊急,开始挥着手里的抹布哄在铺子里歇脚的村民。
待村民们七七八八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知秋她娘用手里抹布擦着手,挪步走到顾玉青面前,尴尬的陪笑:“那个……小姐……我……那个,对不住小姐了,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吭吭哧哧,憋出几句赔礼的话来,却是把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低眉垂眼,不敢看顾玉青,时不时小心翼翼的目光朝知秋投去一眼又很快收回,只搓着手里的抹布,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
她还是有点怕这个女儿的。
自从丈夫离世,家里大事小事里里外外都要靠这个不过才十来岁的女儿帮她撑起。
知秋倒也是天生的能干,做起事情来麻利爽快,有模有样,什么事在她手里从来没有办砸过。
一来二去,自己有什么事都愿意和她商量,这孩子人不大,可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让人心悦诚服。
她自知,自己是个没主见的,知秋又是个有主意的,渐渐家里就成了知秋说了算。
见娘亲肯主动向顾玉青赔礼道歉,知秋面色稍霁,对她娘说道:“娘去给小姐装一篓子茶叶蛋吧,小姐既是爱吃,大老远的专门奔了咱们家的茶叶蛋来,是咱们家的荣耀。”
知秋她娘闻言,顿时眼中波光一闪,一脸肉疼的表情朝知秋看过去,“装一篓子?”
一篓子茶叶蛋卖的银子,够她们娘仨一个月的花销了,下个月小狗子还要交学费。
小狗子爱读书,先生总夸他聪明上进,说不定真能读出个状元来,到时候她能不能跟着享福放在其次,知秋却是不用再受苦了。
状元的姐姐,必定也是日子过得很好的。
只要他们姐弟俩不用再熬这苦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知秋心知她娘是舍不得,说道:“没有小姐救我,娘就看不到我了,难道我的命还不值一篓子茶叶蛋啊!”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也太……有心想要说,白送三五个意思意思就行了,可这话她却没脸说出口。
尽管心疼的紧,却还是咬牙转身去了。
待她娘离开,知秋一脸歉意朝顾玉青看过去,诚恳道:“小姐,今儿的事让您委屈了,对不住。”
顾玉青摇头笑笑,没说话,心下却是越发对知秋感兴趣。
知秋叹一口气,继续道:“我娘也是不容易,我爹死的早,我和弟弟都是娘一个人拉扯大,全靠这个铺子的收入。”
“我娘这个人其实不算坏,小姐别看她刚刚讹诈您,又极是刻薄的骂那些伯伯婶婶大娘们,可哪一次村里遭灾,我娘都拿了银子救济她们,我家的米面也都拿出来供大家一起用。她这个人,就是说话不好听。”
“我娘原先也是温柔的,自从我爹没了,她就强迫自己变成这样,总说,她厉害些就没人欺负我们姐弟俩。”说到这里,知秋鼻子不禁发酸,咬了咬嘴唇,将盈上眼眶的泪憋了回去。
顾玉青心头恍然,难怪方才知秋她娘那样赶那些人走,他们也并没有动怒生气。
原来如此,不禁心下幽幽一叹。
知秋瞥了一眼她娘正在忙碌的背影,又道:“我爹死的时候没留下银子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些年好容易把债还清了,我又到了嫁人的年纪。”
“娘惦记我的嫁妆,还要操心我弟弟的学费,这人一缺钱,就越发的贪财了。”
知秋的早熟和慧智让顾玉青心头发痛,这样的知秋,让她想到她自己。
第七十四章 姜妈妈
知秋话音落下,一时间空气里弥漫了一股忧伤的味道。
阳光散射,斑驳的光影跳跃在顾玉青手边的茶杯上,顾玉青低头看着杯中浅黄色的茶水,心事飘摇。
知秋的母亲就是这个时候抱着一竹篓茶叶蛋走过来,打破了这份忧伤的平静。
“今儿的茶叶蛋差不多都装在这里了,余下三五颗,你一会给房后头的姜大婶送过去。”知秋她娘皱眉看着满满一篓茶叶蛋,依然是满眼的肉疼。
哎,银子就这么没了!连个响儿也没有听到。
姜大婶三个字从知秋她娘口中说出,顾玉青脑中忽的像是有闪电划过一般,照亮了她脑中某一处灰暗地带,记忆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铺天盖地纷涌而来。
难怪在清泉寺的时候,吉祥提起乌青村三个字她会觉得相熟,原来如此。
顾玉青的乳娘,姜妈妈便是住在乌青村的,顾玉青从小被她带着,两人感情极好。
母亲生顾玉禾的那日,因为是突发性早产,府里准备不够充分,再加上顾玉禾是脚先出来,母亲生的格外艰难。
顾玉青至今都记得,产婆满头汗水脸色发白的从产房冲出来,直扑父亲面前,挥着她血淋淋的手问父亲,“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那时候,只有三岁的顾玉青还什么都不懂,正蹲在花墙下用一只小棍挑着蚂蚁玩,产婆突的这样冲过来,吓得她哇的就哭了,迈着小短腿直扑父亲怀里,搂着父亲的脖子直叫娘亲。
以至于她都没有听清,父亲究竟是说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只记得,父亲抱着她的手格外用力,脸色青的似铁。
就在那个时候,一直立在一旁陪她玩的姜妈妈几步走过来,对父亲说道:“让奴婢试试,奴婢懂接生。”
再后来发生什么顾玉青记不得了,总之记忆中就是她在不停地哭嚷着要找娘亲,父亲紧绷着一张脸抱着她立在母亲窗下,太阳穴处青筋直跳。
屋里不断传出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母亲是从清晨开始生的,直到夜幕降临,天边都有星星闪烁,姜妈妈才一脸疲惫的打开产房的门,摇摇晃晃走到父亲身边,笑道:“恭喜侯爷,夫人平安生了……”
话未说完,她便身子一颤,栽了过去。
再然后……顾玉青便想不起任何与姜妈妈有关的记忆了。
似乎从那时起,姜妈妈就消失了。
之后她不是没有追问过母亲,姜妈妈去了哪里,母亲只说姜妈妈家中有事,回去了。
本就是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哪里真的会关心这些,很快便搁着一旁不再想了。
此时再想起这些陈年旧事,顾玉青一时间心头郁郁。
既是都来了,自然要去看看,只是不知,这个姜大婶是不是就是她的姜妈妈呢!
“你要去给姜大婶送茶叶蛋,我正好也想四处走走,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顾玉青对知秋说道。
知秋顿时喜出望外,当即笑道:“好啊,小姐等我,我去拿茶叶蛋。”说着,便飞快的朝屋里走去。
若这姜大婶真的就是姜妈妈,顾玉青自然不能让知秋知道。
倒不是非要刻意瞒着她什么,实在是她此次来清泉寺的目的特殊,不能让势力庞大的端王爷发现分毫端倪。
以吉祥的机智手段,在知秋带着她们走到姜大婶门前时引了她离开,并非难事。
顾玉青接了知秋递过来的茶叶蛋,待她们离开后,抬起素手轻推柴门,随着“吱的”一声门响,正站在院子里晒衣服的一个中年妇人的身影便直扑扑落在顾玉青眼中。
门响声惊动了她,“谁呀?”抖着手中的被单,那妇人转头看过来。
顾玉青一时间有些紧张,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姜妈妈走时她才三岁,时隔多年,她才惊觉,已然记不清姜妈妈的样子了。
面前的妇人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几岁,或许因为是农家妇,没有保养的原因,真实年龄也许更年轻些。
粗布靛蓝色碎花的上衣配了褐色净面的裤子,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清爽利索的髻,虽没有任何装饰,可看着却很是舒服。
那妇人转头,一眼看到阳光下立在门口的顾玉青,登时身子一震,心口不禁一缩,“大小姐?”因激动而哽咽不清的话脱口而出时,已经红了眼。
原本拿在手中正准备晾晒的被单不知怎么突的掉在地上,她浑然不觉,却是抬手使劲揉揉眼,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再朝顾玉青瞧去。
“大小姐,真的是您!”这一次,她几乎是肯定的喊道,激动地抬脚就朝顾玉青奔去,丝毫没有意识到,抬脚落地,一脚就踩到她才浆洗干净的被单上。
“姜妈妈!是我,是阿青。”顾玉青哽咽着抬脚上前,不忘反手将门扉紧扣。
姜妈妈迎了顾玉青在院里的藤椅上坐下,又拿了簇新没用过的茶杯给她斟了一碗清水,自己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顾玉青对面。
农户人家没什么好茶,反倒是清水更好些。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顾妈妈眼中闪着泪花,又哭又笑的说着,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顾玉青,“夫人可是知道?大小姐怎么这般清瘦,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大小姐吃过午饭没有?只有你自己吗?吉祥如意呢?农户人家,也没什么能给大小姐吃的,屋里还不如院子里敞亮干净,就不请大小姐进屋了。”
姜妈妈没头没脑的说着,顾玉青听着心中荡起暖暖的涟漪。
姜妈妈待她,还是那样好,如同小时候一样。
姜妈妈提及母亲,顾玉青神色略略晦暗,“母亲已经离世几年了。”
姜妈妈闻言大惊,怔怔的看着顾玉青,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顾玉青端了手边的茶盏,小喝一口水,低头间,眼中一颗圆滚滚的热泪“啪嗒”落入碗中,溅起几朵水花。
良久,姜妈妈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青白着脸问道:“怎么会!夫人那样好的人,怎么会!是什么时候的事?”声音悲痛欲绝。
顾玉青再抬眼,眼中已经平静下来。
“五年前,我八岁的时候。”顾玉青轻飘飘的说着。
姜妈妈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第七十五章 弟弟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照的顾玉青精致的小脸明暗相间。
是啊,怎么会!
无数个不眠夜,她也曾眼泪沾湿枕头,蜷缩在床榻一角,蒙着被子,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怎么会!
母亲那样好的人,怎么会带着腹中两个月的胎儿一夜暴毙呢。
可见上天不是公允的。
再抬眼,顾妈妈看向顾玉青的眼神充满巨大的心疼,“大小姐才八岁……”顾妈妈一想到这些年顾玉青因为丧母而可能遭受的苦,心里就针扎的难受,“那……侯爷又续弦了吗?”
自古有言,后娘的心门道的风,最是毒辣。
顾玉青虽是嫡出,可一个八岁的孩子,还不是任由后母摆布拿捏。
姜妈妈的关切让顾玉青眼眶发热,摇头笑道,“父亲没有另娶。”
姜妈妈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下感叹,侯爷对夫人果然是情深。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姜妈妈嘴里念叨着,忽的想起什么似得,一拍腿,又问道:“那小少爷呢,夫人不在,小少爷谁管教?大小姐这次出来,怎么没有带小少爷一起来?”
顾玉青顿时愣怔。
小少爷?哪来的小少爷!
父亲无妾室,赤南侯府只有两个孩子,便是她和顾玉禾。
姜妈妈是记错了吧。
看到顾玉青神色微滞,姜妈妈顿时面上神情凝重起来,急切道:“小少爷不好吗?是病了还是怎么了?”
听她一口一个小少爷说的笃定,顾玉青心头闪过疑云,试探的说道:“姜妈妈说的小少爷,就是我的胞弟吗?”
顾玉青如是问,顾妈妈刚刚略略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自然说的是大小姐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难道这些年侯爷又纳了妾室生了庶子吗?”
方才还感叹侯爷对夫人情深似海,此刻姜妈妈又患得患失的想着,侯爷不续弦,难道是为了那妾室?难道是要把那妾室扶正了?
自古妾室不过是个玩意儿,论教养品德,自然是比不上正妻的,尤其是高门大户里的正妻,哪一个不是家中百般教导长大的。
由妾室扶正了的正妻,还不如续弦呢!
妾室的手段,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诡谲之法,更可恶!更歹毒!
顾玉青知道姜妈妈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再无心解释。
姜妈妈的话与她而言,如同五雷轰顶,炸的她心神大乱。
顾玉禾是姜妈妈亲自接生出来的,姜妈妈怎么会说她是少爷呢!心中惊疑大起,顾玉青面上却越发的镇定下来,若凝脂般白皙的脸上纹丝不乱,顺着姜妈妈的话说道:“他很好,无事的。”
这也多亏她前世帮着萧铎夺嫡,练就了这心神不外露的本事。
不及姜妈妈反应,顾玉青便抢先问道:“姜妈妈能不能给阿青讲讲当年母亲生产时候的事,阿青好想知道。”
顾玉青突然如是问,姜妈妈以为她是思念母亲,想要知道有关母亲的故事,心下并不多疑,只是叹息着说道:“夫人当年生下小少爷,可谓是九死一生。”
往事浮上心头,姜妈妈的眼神变得飘忽迷离起来。
“小少爷不是头胎,夫人一向怀的安稳,本无大事。可夫人却是不知为何受了些刺激,以至于大动胎气,提前发作,可偏偏咱们小少爷也是磨人得紧,竟是脚先出来。”
“府上请来给夫人接生的产婆并非当初定下的那经验丰富的孙婆子,当时夫人发作的急,孙婆子又去了别人家给人家接生,侯爷无法,只得请了宫里的接生嬷嬷出来。”
“也不知道是那嬷嬷经验少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等奴婢进去的时候,那嬷嬷早就吓得两腿发软脸色灰白了,自顾不暇,哪还有力气帮夫人接生,难怪要让一旁助产的婆子出去问侯爷,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想来根本就是她自己不负责。”
顾玉青听得心惊胆战,脸色愈发凝重。
“也是夫人和小少爷命大,奴婢祖上几代都是替人接生的,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去府上给大小姐做乳娘前也给人接生不少,还算经验丰富。”
“夫人是极要强的,从清晨开始一直煎熬到夜里,不知流了多少血,褥垫单子都被浸透了,愣是没有说过一句放弃的话,奴婢至今都记得,夫人用力抓着身下的单子,咬牙对奴婢说:若是实在无法,一定要替我保下侯爷的骨肉。当时夫人脸色蜡黄,可眼中却是不容动摇的坚定。”
“当时奴婢就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夫人有事。”
“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虽热磨难了些,好歹是大人孩子都平安了。”
姜妈妈徐徐而谈,顾玉青听着却心中疑惑重重。
按照姜妈妈的说法,她给母亲接生的时候,屋里不止她一人在,按理说,母亲果真生的是个男孩的话,应该不止姜妈妈一人知道,为何这些年从未有人提起过呢。
“姜妈妈,当时玉……当时我弟弟出生的时候,是您亲手抱出来的吗?”顾玉青不动声色的问道。
姜妈妈点头,“是啊,小少爷因为是早产,生出来又红又小,像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嘤嘤几声,还没有廊下的鸟叫的响亮。”
姜妈妈说的一板一眼,可见她对此事记忆犹新,根本不会错。
那……既然母亲生的是男孩,顾玉禾又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弟弟又去了哪里?
顾玉青心里既惊且疑,仿佛有一团乱麻裹了她的心,越裹越紧,勒的她喘不过气来。
两世为人,她从未怀疑过顾玉禾不是她的亲生妹妹,从未!
母亲和父亲又知不知道,其实母亲生下的,根本就不是顾玉禾呢?
“姜妈妈,你抱了弟弟出来,母亲看他了吗?产房里的产婆看他了吗?父亲看了他吗?”
姜妈妈一笑,“足足早产两三个月,他那样孱弱,一点风的经不得。莫说是产房里的接产婆和丫鬟们了,就连侯爷也没能第一时间看上。小少爷一生出来奴婢便急忙用早就备下的包被严严实实包了他。”
“只可惜,奴婢那时候正生着病,给夫人接生完便虚脱的不行,还没有把喜讯完完全全告诉侯爷,就晕过去了,等奴婢再醒来,都是三四天以后了。”
“又恰逢那时候家里出了事,奴婢和夫人告了假便匆匆赶回来,走时也没有顾得上看小少爷一眼,谁能想到,那一别竟就是数年。只怕此时小少爷就站在奴婢眼前,奴婢也认不出他来,好在小少爷左脚处有一片环状的乌青色胎记,奴婢还记得。”
第七十六章 小宝
微风渐起,墙根处的杨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听着姜妈妈虽然惊人却无法质疑的话,顾玉青心头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脑中纷乱一片,各种思绪纷沓涌来,她却又抓不住头绪。
顾玉禾双腿洁白,并无什么乌青的环状胎记。
她果真……是有个弟弟的,而顾玉禾也的确不是她的亲生妹妹。
真相来的太过猝不及防,顾玉青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把粗糙的大手用力一捏,疼的她浑身打颤。
母亲暴毙而亡,会不会就是因为知道这个真相,被刺激的呢!
怀疑浮上心尖,仿佛就像是扎了根一般,便再也挥之不去。
父亲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呢?
还有,为何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从未听人在耳边议论或者说漏嘴过此事,府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诚心实意的尊重顾玉禾顾家二小姐的身份!
乱糟糟的思绪划过心口,顾玉青突然隐隐抓住点什么。
当年进了产房的人,无论是接生的还是帮忙服侍的,似乎一个都不在顾府了。
那产婆是父亲从宫里接出来的,自然还要回宫。
那顾府的下人们呢,她们去了哪里,什么时候离开顾家的,谁让她们走的,为何要走……
一连串问题像是决了堤的河水,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却也让顾玉青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姜妈妈后来怎么也没有回去呢?”顾玉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最起码,维持了面上的冷静,她还是做得到的。
姜妈妈苦笑道:“奴婢儿子病的厉害,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夫人体恤奴婢,不仅分文不要的将卖身契给了奴婢,还又另赏赐了奴婢一百两银子,让奴婢安心在家照顾家人。”
说起夫人的好来,姜妈妈的眼睛又是一红,嘴边不住的叹息。
原来如此。
一想到从前,每每自己问及姜妈妈的去处时母亲眼中的闪烁,顾玉青就更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件事,想必姜妈妈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再问无用。
顾玉青压下满心的情绪,环视一周姜妈妈的院子。
院落不大,收拾的却是格外的干净利索,西北角上开了一片菜园,此时正是绿苗渐渐长成的时候,绿汪汪一片,着实的生机盎然。
当院拉了一根晾衣线,上面挂了还在滴水的衣服被单,顾玉青一眼看到几件小孩的衣裳,笑了指着问道:“姜妈妈做祖母了?”
顺着顾玉青所指,姜妈妈亦朝那衣裳看去。
提及孙子,姜妈妈心中的沉郁被冲淡不少,一脸慈祥的笑着点头道:“是啊,如今四岁了,淘气顽皮的紧,成天不是下河就是上树。”
这样顽皮的孩子,最是耐不住寂寞的,此时这院落里这样祥和静谧,显然他是不在。
知秋的弟弟去读书了,或许他也去了吧。
顾玉青猜测着笑道:“去上学了?”
姜妈妈点头,“嗯,村里来了个教书先生,听说很有学问,左就他在家里也是胡闹,还不如跟着先生去读书认字。”
姜妈妈语气轻快,顾玉青闻音便知,这些年姜妈妈日子过得还算富足。
闲话几许,姜妈妈并没有在顾玉青看似风平浪静的面上看出她心底的波涛汹涌。
正说话,大门被“嘭”的推开,或者是,踢开。
顾玉青顿时朝门口看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石青色布褂的小孩一阵风的冲了进来。
小短腿“蹬蹬蹬”跑的格外有劲儿,一面跑一面将原本该挎在肩膀的书包拿在手里举过头顶“嗖嗖”的挥舞,嘴里还振振有词,“本大王回来了,尔等还不速速来接驾!吃俺老孙一棒!”
一路疯跑到姜妈妈面前半尺远的地方,猛地顿住脚,叉腰昂首站在那里,这才看见姜妈妈对面还坐着个陌生人,大眼睛一眨,顿时小脸泛了丝红云。
虽然含羞,可因为是自己家的缘故,却并不胆怯。“你是谁,怎么在我家?”指了顾玉青问道,一双乌亮亮的眼睛格外有神,活像个小霸王。
顾玉青嘴角一抿,正要说话,被他唬的脸色发白的姜妈妈立刻起身朝他屁股上“啪”的就是一巴掌。
虽然声音响,可顾玉青知道,并不疼。
心知姜妈妈是怕这孩子冲撞了自己惹得自己不高兴才如此,顾玉青忙拦她,“姜妈妈不必如此。”
说着,将手上一个镯子褪了下来,“第一次来,也没什么合适的见面礼,这个镯子给你吧。”
姜妈妈正欲推辞,那小孩却是嘴一噘,一脸不高兴的说道:“一点诚意都没有,我是个男孩儿,你却送我镯子,你这不是摆明了不想送我东西嘛!”
顾玉青顿时失笑。
姜妈妈却是立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小祖宗,你乱说什么,小姐给你东西那是你的脸面……”
姜妈妈接下来要说什么顾玉青一清二楚,忙阻止了她,“姜妈妈,我来这里,无人知道我的身份。”
姜妈妈闻言一顿,立刻明白顾玉青的意思,不好意思的笑道:“奴婢失口了,大小姐……”
顾玉青笑着摇头,“孩子面前,姜妈妈就不要说什么奴婢小姐之类的了,他还小。再者,我母亲不也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了嘛。”
在姜妈妈心里,她这一辈子都是顾家的奴婢,顾玉青也一辈子都是她的大小姐。
一时间不让她自称奴婢,不再称大小姐,她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顾玉青没理会姜妈妈,而是对那小男孩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宝,我大名叫周延顺。”小宝骄傲的仰着脸说道。
教书先生都说,他的名字寓意很好,是难得的好名字,一想到先生说这番话时那些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小宝眼中的骄傲之色就更浓了。
顾玉青却是闻言一愣,心中大惊,。
周延顺!
这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名字,与之并存的还有一个名字,叫周庆德。
“周庆德是你什么人呀?”顾玉青攥着手里的帕子,朝小宝问道。
姜妈妈顿时满面惊讶,咦,大小姐怎么知道庆德的名字!
“他是我爹,我的名字就是我爹取得,我爹是很有学问的人。”小宝声音极是嘹亮。
他也不知道他爹是不是真的很有学问,不过是先生说了,能给他取这样好的名字,可见这取名字的人是有学问的。
先生说有学问,那就一定是有了。
第七十七章 不要你做后娘
微风吹动小宝的衣角,小宝叉腰瞪着顾玉青,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小脸,不知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唰的就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鼓着腮帮子问顾玉青道:“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说!你是不是要给我当后娘!”
姜妈妈立在一旁,嘴角一颤,脸都绿了。
“这孩子被惯坏了,大小……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姜妈妈推着小宝的背,向顾玉青道歉,然后拉了小宝说道:“先生没有让你们写大字吗?快回屋里去把大字写了!”
三四岁的孩子,人虽然小,却有了自己的心思。
见祖母要支开他,立刻觉得自己猜测不错,虎着小脸说道:“祖母你别想支开我,你若真的要给我找后娘,我觉得二丫她娘就不错,这个女人我不要,不要她做我后娘!”
姜妈妈都快被小宝逼哭了。
顾玉青却是并不以为意,羽扇般的睫毛轻颤,掩去了眼底方才涌上来的情绪,此刻又是一片平静。
“为什么不让我做你后娘?”顾玉青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宝问道。
小宝上下打量顾玉青一眼,然后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说道:“你长得太漂亮了,你若是给我当后娘,我爹肯定就只爱你不爱我了,而且你这么瘦,一看就不能下地干活,到时候还得我爹和我一起养着你。”
人不大,理却不差!
顾玉青忍俊不禁。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接二连三的碰到这样有趣的孩子,先是清泉寺的小和尚,再是知秋,现在又是小宝。
目光越过小宝的头顶,遥遥看到吉祥与知秋并肩远远走来,顾玉青起身,走到小宝面前微微弯腰,笑道:“小宝放心,姐姐不是给你做后娘的,姐姐是来给你奶奶送茶叶蛋的。”
小宝仰脸,一脸狐疑,“真的?”乌黑的眼睛仿佛一泓清泉。
“自然是真的,你看,茶叶蛋还在那摆着呢!”顾玉青指了身后桌上的茶叶蛋说道。
小宝看了一眼茶叶蛋,接受了顾玉青的说辞,不过转而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的?”
顾玉青笑道:“你爹打猎那样厉害,是大英雄,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了!”
小宝闻言,顿时脸上绽开一个笑容,笑得特别骄傲,“也倒是,我爹那么厉害,自然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
说罢,小宝一脸郑重其事的看着顾玉青,说道:“好吧,刚刚是我冤枉你了,先生说了,做错事要道歉,我向你赔礼。”说着,朝顾玉青一鞠躬。
姜妈妈立在一边,嘴角含笑,满目欣慰。
顾玉青捏着手里的丝帕,心下发誓,绝不让上一世的悲剧延续今世。
“姐姐今日送你镯子,你且先收着,等过几日姐姐再来,到时候送你一匣子湖笔和上好的宣纸,可好?”顾玉青捏了捏小宝粉白的小脸,说道。
小宝瞥了一眼顾玉青放在石桌上的玉镯,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好吧,收着就收着吧,等将来我给我媳妇戴!”
顾玉青怎么也没想到,他个四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来,顿时没绷住,“噗”的笑了出来。
小宝翻个白眼,“这有什么好笑的,我长大了自然也是和我爹一样,是个大英雄,到时候,我肯定要娶媳妇呀!”一副顾玉青少见多怪的表情。
顾玉青忍着笑连连点头,“小宝说的极是。”
眼见吉祥和知秋渐渐靠近,顾玉青对姜妈妈说道:“今日我就不多待了,过几日再来看您。我今日来这里,您还要替我保密才是。”
姜妈妈点头,“奴……”奴婢两字脱口就要说出,低头瞥了一眼正仰头看她的小宝,姜妈妈顿时收住嘴,说道:“知道了。”
转身离开,顾玉青面上春风浸染的笑容渐渐消失,眼底阴云翻滚。
这阴云,既是为了顾玉禾,又是为了周庆德。
刚出大门没走几步,便迎上赶过来的吉祥和知秋。
知秋瞟了一眼顾玉青身后已经关上的木门,眨着大眼睛问道:“姜大婶没说什么吧?”
顾玉青摇头笑笑,“没有。”眼底的阴云已然散去。
知秋大松一口气,“没有就好。”
顾玉青笑着看知秋,“怎么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知秋一面引了顾玉青往回走,一面低声解释,“刚刚只顾着陪吉祥姐姐去茅厕,忘了一件大事。姜大婶有心给小宝再找个娘,我娘喜欢揽事,先前就答应了姜大婶,说帮她寻摸一个。我这样没头没脑的让你替我去送茶叶蛋,别被她误会你就是我娘给她找的新儿媳妇。”
说着,知秋不踏实的又问一遍,“姜大婶真的没说什么?”
顾玉青笑着摇头,“没有。”
姜大婶家与知秋家的茶水铺不过是屋前屋后的距离,说着话,眨眼功夫几人便到了茶水铺的门口。
几句道别的话说罢,吉祥扶了顾玉青上马车。
因为车厢底部装了野猪,知秋家送的一篓子茶叶蛋只好被放在车里。
马车摇摇而行,顾玉青倚在靠枕上闭目休息,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剧烈的翻滚着。
今日从姜妈妈那里听到事,实在让她心神难宁。
顾玉禾……竟不是她的亲妹妹。
这件事,她必须马上搞清楚,片刻都等不下去。
手里帕子被翻来覆去的拧着,快要拧成麻花的时候,顾玉青突的睁眼,对吉祥说道:“让黄嬷嬷回来吧。”
黄嬷嬷是母亲最贴心的嬷嬷,有些事,她一定知道,就算不是全部知道,哪怕有一点点线索,她也好有个方向去查啊。
顾玉青突然想起那夜在书房和父亲说话的场景,提及顾玉禾的时候,父亲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异色让顾玉青心头大动。
还有父亲说的那番话,父亲说,她的婚事已经托付给太后娘娘了,而顾玉禾,父亲却只说让自己不要为难,尽力就好。
父亲为何如此说,是不是父亲知道,顾玉禾并非亲生,所以才如此说的?
可想到母亲尚活着的时候,父亲与母亲围在顾玉禾左右逗她玩耍时温馨的场面,顾玉青心中又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心底沉沉叹了口气,父亲究竟知不知道呢?重重心事如同疯狂生长的野草,缠着她喘不过气来。
吉祥点头应诺,“送小姐回去,奴婢就动身去丰台。”
顾玉青没有说话,只是又缓缓闭上眼睛。
第七十八章 起谢心
马车摇摇停稳在赤南侯府二门处的时候,天边已经擦黑,吉祥扶了顾玉青下车。
脚刚落地,顾玉青便喊停前来牵马的小厮,问道:“侯爷可是在府里?”
小厮顿步垂手而立,恭敬道:“回大小姐的话,侯爷不在。”
“你去告诉管家,让他带人去北荒山的道观找找去,见到侯爷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给我请回来。”顾玉青沉声吩咐。
小厮恭敬地应诺。
看着顾玉青朝内院走去,吉祥转身离府,直奔丰台而去。
府里半仗一盏的灯笼已经点燃,微风吹过,拂动了灯笼下的金黄色流苏,流苏摆摆,仿佛在传递着一个冗长的故事。
一路走回桐苑,顾玉青拿了药亲自给如意送去。
她去的时候,如意正低头对着一张纸比比划划的研究什么,见顾玉青进来,忙起身相迎,“大小姐。”
顾玉青朝如意放在小桌上的那张纸瞧去,是一张草图绘制而成的地图。
“这是哪里?”顾玉青指了地图问道。
如意说道:“是端王府。奴婢昨夜夜探端王府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遇到伏击。”如意指了地图上的一处假山说道。
如意眼力记忆力甚好,对于她能凭着记忆画出一张端王府的大概地形草图来,顾玉青并不意外,只放眼细细朝如意所指的地方瞧去,“这里可是有什么不对?”
如意肯费心琢磨此事,显然是有因的。
如意闻言点头,“奴婢在树上蹲了良久,见的确无人,才翻身下树,可刚刚下去脚还没有站稳,便遭了伏击。而与奴婢交手的人却并非端王府的府兵,手段狠厉毒辣,像是豢养的死士。”
死士?
顾玉青心下一惊,指了地图问如意,“这里是什么地方?”
如意答道:“是端王爷的书房。奴婢被伏击的地方,正是书房外的假山旁。”
端王爷在他的书房外秘密安插了死士把手?
他在提防什么!
“你确定是死士,不是端王爷招揽的江湖人士?你中的毒是萧宿派的竹叶青,与你交手的人不是萧宿派子弟吗?”
如意笃定摇头,“不是萧宿派,萧宿派行事虽然毒辣乖张,可他们最大的习惯便是从不掩饰身份,一双青面灰底方头布鞋最是好认。再者,与奴婢交手的人,手法脚法均不是萧宿派的招式。”
端王爷不仅与萧宿派有着私下联系,还豢养了武功高绝的死士,他要做什么!
造反二字不禁在顾玉青脑中闪过。
上一世,端王爷匆匆丧命于北荒山道观,倒是没有机会作乱,所以,她再次重生却并不知端王爷到底揣着什么心。
“你可是琢磨出些什么来?”顾玉青敛了心思,问如意道。
如意抿了抿嘴,犹豫一瞬,说道:“奴婢猜测,那些死士应该就是藏身在这假山之中。这假山里可能另有一番天地。”
如意的意思顾玉青明白,她是想说,这假山是个机关。
如同赤南侯府一般,赤南侯府的后花园有一座不起眼的假山,假山边上,匠人雕刻了一朵可以以假乱真的莲花,若隐若现浮于水面。
而这莲花的某一片花瓣,便是触动机关的按钮。
只是,自己家的这个机关中却没有藏匿暗卫,而是一条通往郊外的逃生通道,是当年祖爷爷修建下的。
那端王府的那座假山,真的如如意所言,是个藏匿死士的机关吗?
他藏匿的这些死士,又和外祖父家当年的那桩血案有没有关系呢?
一时间顾玉青心头思绪纷纷,却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体内还有毒素未清除干净,不要太过劳神。”留了从太洪方丈那里求来的解药,顾玉青细细告诉了如意如何使用,又嘱咐她要注意休息,便离开回到自己的卧房。
劳累一天,她却毫无困意。
盥洗过后,换了家常衣裳,简单吃过晚饭,顾玉青便遣散服侍的丫鬟们。
茶叶蛋摆在手边小桌上,顾玉青解下腰间的玉佩,与茶叶蛋并排而放,等着它现身。
今日若非它要求要吃茶叶蛋,自己也不会误打误撞见到姜妈妈,更不会知道这惊天的秘密。
可见,这是“天机”要吃茶叶蛋,的确是在指引她。
头一次,顾玉青心中对神玉“天机”生出诚心实意的感谢之意。
放好玉佩,顾玉青自斟一杯热茶,看着氤氲的茶气蒸腾而起,微微出神。
顾玉禾,弟弟,周庆德,端王府……每一件事都像是乱麻一样,铺散在她的脑海里,她努力想要抽丝剥茧般一一解开。
现在,桩桩件件的事情都仿佛是冰山一角。
等有朝一日这冰山融化,顾玉青不知道,在这冰山底下,隐藏着的究竟是何种的龌龊和肮脏。
“算你有良心,知道要谢我。”不出一盏茶的时间,神玉高冷的声音就响起。
顾玉青收了心思看向神玉,“今日,的确是要谢谢你。”
神玉一个冷哼,“何止今日,我给了你三个任务,帮了你三次,你就今儿个要谢我啊,那前两次呢!”声音咄咄逼人。
顾玉青被它说的心下冒出歉意,“前两次也谢谢你。”
神玉立刻得意一笑,“这还差不多。”说着,话题一转,“快点给我剥茶叶蛋,口口声声的说要谢谢我,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大恩玉的吗?你要给我吃鸡蛋皮吗!”
大恩玉……顾玉青顿时无言。
拿起茶叶蛋,垫了一方素白的丝帕,一点点给它剥开,顾玉青怎么都觉得,此时此刻,她就是个伺候人的小丫鬟。
不对,是伺候玉的。
谁让人家今天的确是给她引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绝世骇人秘密呢,丫鬟就丫鬟吧,不是女奴就好。
茶叶蛋剥好,顾玉青将光洁的蛋放入手边的玻璃碗中,说道:“剥好了。”
话音还未落,就见眼前神玉闪出一道耀眼的白光,仿佛撕破天空的闪电一般。
上一次神玉吃粥发生的太过突然,顾玉青没有看清。
这一次,饶是顾玉青提前做好准备,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玉佩,可白光晃过,她还是不禁眨眼。
就在她眨眼之际,桌上一颗剥好的茶叶蛋消失不见。
“也太快了吧!”顾玉青不禁感叹。
说话间,外面忽的狂风骤起雷声大作。
第七十九章 不速之客
展开的窗户被突起的大风吹得“咯吱”作响,立刻便有丫鬟的脚步声传来,想来是为顾玉青关窗户的。
瞥了一眼桌上的神玉,顾玉青隔着门说道:“不必过来了,我关就好。”
立刻,脚步声便顿住,有细细的声音传进来,“是。”
听声音,是彩屏。
彩屏是黄嬷嬷的孙女儿,算不上机灵,却是老实又忠心。
听得彩屏又抬脚离开,顾玉青起身下地,汲了鞋走到窗边,豆大的雨滴却是已经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窗台处摆了一盆文竹,被雨水冲击,本就纤弱柔细的枝条顿时有些经不住,顾玉青伸手将它挪到里面的桌上。
夹着雨气的大风灌进窗户,直扑顾玉青面上身上,凉飕飕的冷气逼的顾玉青不禁打了个冷颤。
天空有闪电划过,将漆黑的天幕撕开一道口子,分外狰狞。
黄嬷嬷当夜带着顾玉禾离开京都去丰台,也是这样风雨大作的夜晚。
今夜,不知道吉祥能不能顺利到达。
窗户合上,登时雷雨大作的声音被阻在外面,室内偏黄的烛光闪闪跳跃,顾玉青长吸一口气幽幽叹出,在窗边怔忪片刻,复又转身回去。
读到顾玉青心思的神玉说道:“别担心了,吉祥长得那么讨喜,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她无事的。”
“天机”神玉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它说吉祥无事,十有八九便真的是无事了,可顾玉青心下还是不踏实。
就像她从未想过,如意夜探端王府会被伏击一样,她不敢肯定,吉祥是不是真的就一路顺风。
神玉说罢,见顾玉青没有接茬,便哼哼几声,又道:“今儿乌青村,收获不小吧!”
神玉明知吉祥此行绝无意外,一定会平安回来,不想顾玉青为了这些压根不存在的危险瞎操心,故而引出另一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倒不是神玉有多体贴。
实在是顾玉青的三分魂魄被封在它的体内,顾玉青心神不宁,它也好受不到哪去。
闻此,顾玉青眼底波光闪闪,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喃喃对神玉说道:“你知道我弟弟去哪了吗?”
神玉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
若说方才顾玉青因为担心吉祥而心神不宁让它也跟着不舒服,那此刻顾玉青的心绪简直搅得它要炸了。
真是……用什么转移注意力不好,偏偏就提了这个。
自己挖的坑,也怪不着别人。
神玉长叹一口气,哀怨的说道:“你是知道的,我不能泄露天机,我只能在恰当的时候给你一些指引。”
顾玉青本也没有抱太多希望神玉能回答她的问题,故而闻此言也不失望,只是又道:“那你能告诉我,我弟弟还活着吗?”
顾家养了顾玉禾十年,十年来她锦衣玉食生活优越,那她嫡亲的弟弟呢,是死是活,又在何方,过得好吗?
顾玉禾小时候生病,母亲日夜不离的陪伴,倘若弟弟还活着,他生病的时候,有人陪伴他吗,有人昼夜不离的守着他吗,有人心疼他为他落泪吗?
一想到这些,顾玉青心就像是被万箭刺穿。
顾玉青悲恸的情绪感染了神玉,原本说话阴阳怪气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的神玉少有的心平气和,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但答案究竟是什么,我却不能说。我们上古神物虽然能通晓天地六界,却也有必须要遵守的规则。”
总之一句话,你问的这些,我不能说。
而我能说的,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
暴风摇曳树枝,虬枝摆动,在雨幕中格外的瘆人心魄。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不速之客在顾府的角门处“啪啪啪”的用力敲起门来。
青筋凸起的手背可见她力气用的足,只是在这样电闪雷鸣的夜里,她的声音一发出便迅速被湮没。
大约敲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她正想着要不要干脆翻墙而入的时候,角门突的开了一条缝,有一张不悦的脸探了出来。
这样的雨夜,任谁半夜被叫醒来开门,只怕心情都不会太好。
正在此时,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劈天而过,照的地上仿如白昼。
借着闪电,小厮一眼看清敲门人的脸,顿时吃惊,“您怎么在这里?”一面说,一面迅速将门大开,吃惊之下,已经困意全无。
来人一身衣裳已经被雨水浇的透湿,显出略微臃肿的身材,尽管头上戴了遮雨的雨冒,可这样肆虐的天气,这雨冒的作用微乎其微。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她顾不得擦一把,抬脚直奔内院而去,目光滑过东侧院时,带了仿佛刀锋一般凌厉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身材略微臃肿,可她步伐却是矫健轻盈,似乎对顾府格外熟悉一般,漆黑的夜里她走的游刃有余,七拐八拐便直奔桐苑。
见到顾玉青的卧房竟还亮着灯,橘黄的灯光在这样的夜里总是能让人安心。
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不禁心疼。
吉祥不在,如意又病着,此刻在外间伺候的人是彩屏,小姐不睡,她也不敢睡,彩屏正以手托腮,坐在灯前昏昏欲睡,猛地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禁惊得眼睛大睁,朝门看去。
这种时候,谁来敲门。
怔忪片刻,敲门声又一次响起的时候,彩屏终于回过神,忙起身去开门。
这样响亮的敲门声显然也惊动了顾玉青,神玉更是倏的就闭口不言了。
“是谁?”顾玉青隔着门问道。
大门“吱”的一声被打开,彩屏顿时错愕,急忙闪身让眼前的人进屋,“天,这样大的雨怎么就……”
来者却是打断彩屏担忧急切的话,一面朝顾玉青屋内走去,一面问彩屏,“大小姐可是睡了?”
彩屏摇头,“没有呢,您这个时候要见大小姐?”上下扫了一眼她还在滴水的衣裳,说道:“好歹要换一身衣裳,不说您这样要感冒,别过了寒气给大小姐。”
来者顿时停了步子,正要让彩屏拿一身衣裳来换上,顾玉青卧房的门“唰”的便被打开。
顾玉青赤脚站在门前,一脸震惊与欣喜。“您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了?”
第八十章 撞破
顾玉青怎么也没想到,黄嬷嬷竟然这么快就从丰台赶来了,听到她的声音,顾玉青急的连鞋都顾不上穿便奔了出来。
这样电闪雷鸣的天气,又是夜里,顾玉青原以为最快也是明日上午才能见到她呢。
“小姐,奴婢有要事要禀。”黄嬷嬷抹了一把顺着头发滴下脸颊的水,急切的说道。
望着黄嬷嬷浑身湿透的衣裳,顾玉青忙让彩屏去打热水,“要洗个热水澡才好,不然湿气进了体内,是要病的。”顾玉青对黄嬷嬷说道:“什么急事也不差这一刻钟。”
人都回来了,什么话自有漫漫一夜可以细说。
依了顾玉青之言,黄嬷嬷转身去洗漱,待她换了干净的衣裳再次来到顾玉青卧房的时候,彩屏恰好端着一碗姜茶过来。
接过姜茶,黄嬷嬷一口喝净,彩屏合上屋门退下之后,黄嬷嬷便与顾玉青对视而坐,一个倚靠在床榻上,一个坐在圆凳上。
心里装着一个要炸天的大秘密,饶是一贯沉着的黄妈妈面上也有些稳不住神儿。
刚刚坐定,不及顾玉青发问,黄嬷嬷便觑了一眼被关好的屋门,压了声音说道:“大小姐,二小姐根本不是顾家的孩子。”
将憋在胸口的秘密说出,黄嬷嬷激动的嘴皮有些发颤。
手边桌上跳跃着一盏烛灯,火苗灼灼,映着黄嬷嬷一脸肃穆。
顾玉青一愣,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顾玉青的回答让黄嬷嬷一怔,这样一个惊天破地的秘密,她刚刚得知的时候震惊的脚下一软,饶是扶着墙都瘫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儿来,大小姐怎么却是这样一个反应。
只是微微蹙眉!眼皮儿都没动一下。
还有……大小姐为什么要问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大小姐已经知道了?
黄嬷嬷对顾玉青忠心耿耿,心下有疑惑便当即问出,“大小姐已经知道了?”
顾玉青点头,将今日去乌青村见到姜妈妈的事大略的讲给黄嬷嬷。
黄嬷嬷细细听着,脸色越发铁青,尤其是听到顾玉青说姜妈妈进去产房的时候,那个宫里派出来的接生嬷嬷腿脚发软的瘫在地上的时候,黄嬷嬷重重一哼,眼中迸出凶光,如同雪青的匕首一般。
“……我让吉祥去请您回来,就是为着这件事,嬷嬷是母亲最贴心的侍女,当日母亲生产时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我想听嬷嬷说说。”
原本是这样的打算,可听黄嬷嬷的话音儿,她分明也是才得知这真相,故而顾玉青又道:“母亲当日生产时,嬷嬷不在吗?”
母亲生产时,她才三岁,好多事根本没有记忆。
黄嬷嬷摇头,“夫人发作的前一夜,奴婢家中有急事,告了假,待奴婢从老家回来,已经是五六天后了。”
听着黄嬷嬷的话,顾玉青只觉得,好巧。
提及那件往事,黄嬷嬷一脸悔恨的说道:“夫人分明离足月生产还有两三个月,她又一向怀的安稳,奴婢怎么也没想到夫人竟然会突发早产,否则,就是天大的事,奴婢也不肯离开夫人半步的。”
往事已过,顾玉青不忍黄嬷嬷如此自责,安慰道:“虽是早产,但母亲吉人天相,到底是平安生产了,嬷嬷不要自责,否则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
顾玉青如是说,黄嬷嬷却是神情猛地就激动起来,紧攥着的拳头用力在手边桌上一砸,登时桌上一杯清茶被她震得水花四溅。
黄嬷嬷恨恨说道:“我怎么能不自责,我当时若是在,怎么也不会任由歹人将夫人生出的小少爷偷梁换柱。”
顾玉青闻言,惊得嚯的一下就直起身来,“嬷嬷说什么?什么偷梁换柱?我弟弟是在产房里被换的?谁这么大胆?嬷嬷怎么知道的!”顾玉青瞪着眼睛看向黄嬷嬷,耳边仿佛听到自己的血液在逆流而上。
黄嬷嬷咬牙点头,“此事说来话长,大小姐由奴婢从头说起。”
顾玉青闻言不吭声,只等着黄嬷嬷继续说。
“奴婢带着二小姐到丰台祖屋住下的第五日,便有祖屋的世仆和奴婢开玩笑,说奴婢现在越发体面,二小姐分明是主子,却偏偏害怕奴婢这样的下人,出去玩也只是在奴婢歇午觉的时候才敢溜出去。”
“她说的是玩笑话,可奴婢却听着察觉出不对劲,二小姐每次午睡,奴婢都是亲自哄了她的,看着她睡熟,奴婢才去歇着。可那世仆却说二小姐中午总是溜出去,这分明就是二小姐在奴婢面前装睡。”
黄嬷嬷此次去丰台,本就是带了满心的疑惑重重,尤其是对顾玉禾。
因此,顾玉禾但凡有一点异样,她都十分警觉。
“等到第二日午间,奴婢依然哄着二小姐入睡,等她睡下,奴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自己房间。果然,奴婢刚刚回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小姐便偷偷起身朝外而去,奴婢就悄悄跟在她的后面,看她究竟出去干什么。”
“二小姐也没有走远,只是在祖屋背后的树荫下站着,时不时朝西南方向张望一番,一脸焦躁,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奴婢就摸着墙根过去,藏到附近的一棵树上。”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妪从西南方向一瘸一拐走过来,二小姐一见她,立刻眼睛放光的迎过去。”
“中午日头毒,二小姐迎上那老妪,便又引了她回到树荫下,二小姐拉着那老妪的手,很是亲热的叫她“外婆”,而那老妪也口口声声的叫二小姐“阿禾”,两人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不过是那老妪问她今天饭吃的香不香之类的。”
“可就在那老妪要走的时候,二小姐却突然拉着老妪的手,哭道:“外婆,阿禾好想去看看母亲,外婆什么时候带阿禾去啊!””
“那老妪抬起她干柴似得手,一面给二小姐擦泪,一面安慰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亲也不得自由,岂是想见就能见的,傻孩子,她也想你想的紧。””
顾玉青听着黄嬷嬷的话,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冲的她天灵盖直疼。
“被那老妪拒绝,二小姐又道:“外婆告诉母亲,有朝一日等阿禾做了二皇子殿下的正妃,阿禾就是位居万人之上的王妃,到时候阿禾就接母亲出来。””
第八十一章 用毒
“待那老妪离开之后,二小姐又蹲在树荫下发了良久的神,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奴婢听不太清楚,只是大概听她说着一定要嫁给二皇子殿下什么的。”
顾玉青单单是听黄嬷嬷转述,都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能听见血脉逆流,四肢百骸蒸腾着彭拜激荡的声音,连喘息都似绵密的针尖刺入肌肤般深入骨髓的疼。
何况当时藏在树上的黄嬷嬷,只怕更是震惊愤怒到了极限了吧。
顾玉青的确没有猜错,初闻此言,黄嬷嬷惊得差点从树上落下。
若非一身好功夫,让她双手死死地钳住树干,只怕在那老妪和顾玉禾说话的时候,她就凭空而降了。
“后来,二小姐起身从树荫下沿着墙根又回到祖屋,奴婢从树上下来,直朝那老妪追去。”
黄嬷嬷一带而过,没有提及她是如何从树上跌落下来,又是如何瘫坐在地上,双腿打颤到站都站不起来的地步,明明心里急切的想要追上那老妪问个清楚,可就是屡次手扶着墙都使不上劲儿。
最后,生生是十根手指在墙上磨出血迹,她才勉强站起,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那老妪奔去。
那老妪就住在田庄边上的一处破烂土房里,正要推门进屋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黄嬷嬷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将她一脚踢得直直飞出去,重重跌落在自己家的大院里。
黄嬷嬷随后抬脚进去,反手将那可有可无的大门关上。
既是要逼问一些事情,那老妪自然少不得要受些皮肉苦。
刚刚还被震惊的浑身瘫软的黄嬷嬷,在对那老妪动手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越打下手越重。
老妪哪里吃得住黄嬷嬷这样疯狂的拳脚,不过片刻便抱头求饶。
这些过程,黄嬷嬷都直接省略不讲,只把从那老妪口中逼问出来的真相告诉顾玉青。
“大小姐可知,被二小姐口口声声唤作外婆的人是谁?”黄嬷嬷眼中闪着嗜血一般的光泽,咬牙说道:“大小姐只怕再也想不到,她就是当年从宫里出来给夫人接生的接生嬷嬷。”
顾玉青闻言顿时大震。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她激荡的胸中烧着一团怒火。
“是她,是她换走了我弟弟,又把顾玉禾塞进顾府!”顾玉青紧握拳头,手背青筋凸显,声音因为激动而格外嘶哑。
愤怒至极,直呼顾玉禾的名字。
黄嬷嬷点头,“大小姐所猜不错,就是她。当日她在进侯府之前,便将刚刚出生不过四五日的二小姐藏匿在手中的药箱中。原本只等夫人将孩子一生出来,她便悄无声息的把孩子换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夫人会难产到那样的地步。”
“事情与原计划有所偏差,当时她便起了歹心,与其费力换孩子,还不如借着夫人难产的名义,直接来个一尸两命。”
“只可惜,她还未来得及动手,姜妈妈便进去了,她自以为歹事被姜妈妈撞破,故而才会吓得双腿瘫软面色死灰。”
顾玉青闻言,心下冒气冷冷的杀意。
“后来见姜妈妈只是一门心思的为夫人接生,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这才踏下心来。待姜妈妈将小少爷顺利抱出,夫人已经累得昏迷过去。”
“因为是早产的孩子,姜妈妈怕孩子着了风寒,抱出后第一时间便用包布将孩子紧紧包住,也正因如此,屋内旁人根本不知道夫人生的是男是女。”
“到姜妈妈要出去将这一喜讯告诉侯爷的时候,她给姜妈妈端了一杯放了迷药的茶水,姜妈妈喝了茶,脚下发软的朝外而去,她则趁机让陪同而来的两个助产的婆子打掩护,悄悄将两个孩子换了。”
难怪……姜妈妈向父亲禀报的时候,话都没有说完就晕过去了。
“好一个贼婆!侯府之内就敢做这样歹毒之事,她受何人指使?”顾玉青红着眼咬牙问道。
母亲生产过后,当日凡是在产房出没过的人,都干干净净的消失于侯府,若非有人指使,她一个接生婆恐怕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黄嬷嬷闻言,眼中流出愧色,恨恨说道:“奴婢无用,她招了这些之后,奴婢再问她为何要害顾家的孩子,她却死也不肯再说,奴婢无法,又怕将她打死了再问不出半句,只得在她屋内等到夜半,将她绑了塞进了祖屋的密室里去。”
黄嬷嬷说罢,顾玉青精致的小脸早已经血色尽失。
“之后几日,二小姐依然每日午间去那树荫下等候,只是每每落空之后,有一日,二小姐就直奔那老妪的住处而去,奴婢一路尾随过去,见二小姐走的熟门熟路,可见不是第一次去。”
“到了那里,二小姐见屋内无人本是满脸失望,可不知她发现了什么端倪,突然面色发青,转身就朝外跑,一路喘着气跑回祖屋,临近门口的时候,大喘几口气,调匀了呼吸,再进去,便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自那以后,二小姐便再也没有在那树荫下等过。”
顾玉青听得心惊,“那婆子给她留了暗号?”
黄嬷嬷点头,“是,是奴婢倏忽,竟然没有注意,她在回答奴婢问题的时候,竟悄然将手指在地上磨破,用血写了个黄字,又写了个杀字。”
“奴婢揣测,她要么是告诉二小姐,奴婢知晓了真想,她可能有杀身之祸。”说着,黄嬷嬷语气一顿,凉凉说道:“要么她就是让二小姐杀了奴婢。”
顾玉青听着,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胸口迸发而出。
就在顾玉青欲说话的时候,黄嬷嬷又冷言说道:“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显然证明,二小姐领悟到的是第二种意义。”
顾玉青顿时蹭的站起身来,一步走上前,上下看着黄嬷嬷,“她要杀您?”
黄嬷嬷眼中划过阴冷的寒气,杀气聚焦在她的瞳孔处,让人不能直视。
“二小姐是有心要杀奴婢,并且也做了。”黄嬷嬷的声音仿佛腊月天的冰块,“只是她低估了奴婢对毒药的敏感程度。”
第八十二章 死了
顾玉青听着黄嬷嬷的话,只觉得怒火穿膛而出,浑身战栗不能自已。
“就在昨夜,二小姐在奴婢的饭食中撒了鹤顶红。也是奴婢大意,竟不知道她是何时撒下去的,只是厨房的婆子将饭端到奴婢眼前,奴婢提筷之际,才感觉出不对劲儿,也亏了奴婢精通药术。”
鹤顶红……
顾玉青闻言,只觉得一颗心突然不会跳了,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停在半空。
多么熟悉的名字,上一世,顾玉禾与萧铎双双逼她喝下的,也是鹤顶红。
看来,顾玉禾对鹤顶红还真是情有独钟。
往事浮上心头,顾玉青对顾玉禾的恨意越发浓重。
黄嬷嬷冰冷的声音又起,缓缓而道:“既是二小姐想要毒死奴婢,奴婢干脆将计就计,佯装吃了几口饭菜又悄悄吐到手中,藏匿在衣服里,然后装着毒发身亡,将手指咬破,挤出些血擦在嘴边。”
“二小姐也真是能掐会算,奴婢刚刚倒在床榻上,二小姐那边就哭着叫喊起来,说有人给她的饭菜里下了毒,若非她养在身边的猫儿贪嘴,吃了一口,此时被毒死的就不是一只猫了,而是她。”
“二小姐哭的撕心裂肺,嚷嚷着让众人找出真凶,很快众人便在她刻意的引到下,找到了奴婢的房间里。”
“二小姐一看到奴婢嘴角流血倒在床榻上,认定奴婢是真的毒发身亡,登时就说,黄嬷嬷畏罪自杀了,一定是黄嬷嬷给她下的毒。她口口声声如是说,祖屋里的下人又尊敬她是主子,就算有几个心中不信的,也只是默默不语不敢多说什么,毕竟二小姐屋里的猫是真的死了。”
“随后,二小姐便让几个婆子将奴婢用草席裹了,奴婢以为最多也就是将奴婢扔到乱葬岗,可二小姐却是吩咐,要将奴婢扔至屋后的水塘里去。”
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缩,战栗的嘴皮有些发白。
“也幸好奴婢会水性,不然躲过了鹤顶红也躲不过这溺水而亡。奴婢瞧着人都走远了便悄悄从水中爬起来,奴婢原想立刻就返回京都将祖屋里发生的这些事告诉大小姐,可心里惦记着被奴婢关在密室的那老妪,毕竟奴婢还没有问出她究竟受何人所指使,究竟夫人当年生下的小少爷如今还是不是在人世,如此奴婢便又折返回祖屋。”
“奴婢悄然进院,藏匿在祖屋院中的玲珑塔塔顶,那时候二小姐正将祖屋里的下人全都召到了前院,连威胁带敲打,让众人谨记,是奴婢要害死她。”
“训话完毕,二小姐又公然开始打听,祖屋是不是有密室暗道机关之类的东西。”
说着,黄嬷嬷冷哼一声,“她这是想要救那老妪呢!只可惜,祖屋的密室,除了老爷夫人大小姐外,只有奴婢一人知晓,二小姐问了半天也问不出头绪,便命众人连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暗道来。”
顾玉青听着,只觉的心神俱焚,寒凉浸骨的声音幽幽响起,“祖屋那密室是当年祖爷爷让墨家机关高手所建,若非知晓具体机关位置和打开方式,莫说挖地三尺,便是三十尺她也找不到个影子。”
黄嬷嬷点头认同,道:“正是如此。二小姐找了一夜也找不到,翌日一早天光大亮的时候,二小姐突然命众人不要再找了,而是让马夫套车,送她回京都。”
“她是主子,马夫自然应声领命,可奴婢却谨记着当日离京时大小姐的话,绝不能让二小姐就这么回来,以奴婢的身手在二小姐的茶水中下点迷魂药而不被人察觉,奴婢还是做得到的,那药量,足够二小姐睡上三天三夜了。”
“二小姐昏睡,自然是不能再回京都。奴婢避开众人,直接去了密室。”说着,黄嬷嬷脸色眼中流露出一股浓浓的悔恨之色。
顾玉青瞧着黄嬷嬷的脸色,问道:“那婆子死了?”声音冷冽的仿佛来自阴间的魑魅。
黄嬷嬷攥了攥拳头,嘴边抿成一条如铁的线,青着脸说道:“是奴婢失责,那婆子手腕处血肉模糊,竟是生生磨开了绑在手上的麻绳,撞墙而死。奴婢去的时候,她身体还温热,应该是才死不久。”
“若是奴婢动作再麻利些,也不会……”自责懊恼的情绪如同疯长的野草,吞噬着黄嬷嬷。
顾玉青紧捏手里的帕子,阴冷的沉默良久,徐徐说道:“嬷嬷不必自责,她禁不住你的拳打脚踢,肯将做过的事一五一十的招了,可见是个贪生怕死的,可问及原因却又死都不肯多言半句,足以见得,她当年之所以做出那丧心病狂的事,是受人威胁。”
说着,顾玉青长舒一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阴霾一般,“一旦她说出背后的原因,只怕她要保护的人或物便保不住了。纵然她还活着,我们也再审不出什么东西了,何况,有她说的那些,已经足够了。”
黄嬷嬷一愣,“够了?可奴婢还没有问出她,小少爷究竟是死是活!”
顾玉青卷翘的睫毛一阵颤抖,提及她最为在乎和关心的人,心顿时一抽。
“一定活着。”顾玉青对黄嬷嬷说道,可咬牙的语气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她的弟弟,一定还活着,一定要活着。
顾玉禾被顾家当做亲生骨肉宠爱了整整十年,明知自己并非顾家孩子,甚至还和生生母亲保持着联系,可这些年来,她却坦然的享受了一切该属于弟弟的东西。
午夜梦醒,她的良心不会难安吗?
顾玉青简直无法想象,顾玉禾看似纯真善良的皮囊下,究竟裹着一颗怎么样的心,她才能安然面对顾家人关切含爱的眼神。
前世,她满眼戾气的灌下自己一杯鹤顶红,这一世,又对府上的世仆黄嬷嬷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来。
先是饭里投毒,再是抛溺水中。
她才不过十岁啊……
顾玉青颤抖的喘息着,为自己为母亲为父亲感到痛心不已,亲情让他们眼盲心盲,无神无智,失去了应有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事情的首位黄嬷嬷已经照本全部告诉了顾玉青,要怎么做,她却不敢拿主意,只等顾玉青示下。
第八十三章 怎么做
怎么做?
顾玉青心口像是灌进了裹着冰粒子的寒风。
当然是要让这手上沾了血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在这一切之前,她必须要找到她的弟弟。
心中有一万个声音在呼唤,让她必须毫不动摇的坚信,她的弟弟,她的亲弟弟,还活在这世间一隅,等着她去将他寻到,带他回家。
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顾玉青眼底阴霾翻云滚雾般无法散去。
这样惊骸震骨的事情,岂是她说平静就能平静下来的,纵然手里的帕子早就被她用指甲戳出了洞,顾玉青还是克制不住自己愤然的情绪。
顾玉青没有回答黄嬷嬷的问题,而是在沉默之后,用暗哑发颤的嗓音问道:“嬷嬷来的路上没有见到吉祥吗?”
黄嬷嬷立刻抬手拍腿说道:“忘了这个了。奴婢行至一半就遇上了吉祥,奴婢急着回来将事情禀告给小姐,虽然给二小姐下了迷药,可难免有万一,正好吉祥去了,奴婢让她且先盯着二小姐,没有大小姐的吩咐,切不可让她回京。如此,也能给大小姐争取些时间想个万全的法子来。”
顾玉青闻言点头,转身徐徐坐回床榻上,端起小桌上一杯早已经凉透了的清茶,一口喝净。
冷冽的茶水入浸心肺,顾玉青只觉得一阵透心凉,精神好了许多。
茶杯随意搁在小桌上,顾玉青捏着拳头说道:“明日一早劳烦嬷嬷再跑一趟丰台,告诉吉祥,让顾玉禾回来吧。”
纵虎归山才能知道虎要做什么,才能有踪可寻有迹可查。
被顾玉禾唤作外婆的接生婆子已死,可顾玉禾的生母还在,只要将顾玉禾接回京都,她总要有所行动的。
如今真想明了,她再也不会被亲情这层糖衣蒙蔽心智,以至于眼盲心盲到愚蠢的地步。
“奴婢现在就去吧!”黄嬷嬷却是等不及明日,立时说道。
这样重要的事情,她怎么能耐得住心去等天亮,不说是下暴雨了,就算是这老天要下刀子,也阻止不了她。
她此刻,满心都是要替夫人将小少爷寻回。
大小姐说小少爷还活着,那就一定还活着。
顾玉青抬头看看窗户上虬枝乱颤的影子,拒绝道:“我知道嬷嬷心焦,我又何尝不是,可这样的天气让嬷嬷前去丰台,嬷嬷也要体谅我的于心不忍,嬷嬷于我而言,不仅仅是世仆,更像祖母。”
“事到如今,嬷嬷也知道,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有很多路要走,可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先要保的我们自己万无一失,不能有分毫闪失。”
经过了顾玉禾这件事,顾玉青此时说出这番话,更有一番无法言表的悲恸,黄嬷嬷登时眼眶就红了,哽咽道:“奴婢听大小姐的,奴婢明日一早再去。”
顾玉青点头,幽幽的叹一口气,望着桌上跳跃的烛火出神。
黄嬷嬷看着顾玉青苍白的小脸瘦削的只余巴掌大小,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大,心顿时狠狠一抽。
大小姐与夫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尤其是失神想事情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大小姐的眉眼间比夫人多了一层杀伐决断和坚毅。
可就是这多出的一层,让黄嬷嬷心里更是心疼顾玉青。
若非夫人去的早,大小姐何须如此。
黄嬷嬷越想心下越是发酸,喉咙处像是堵了一大块抹布,塞得她直难受。
就在顾玉青和黄嬷嬷各自想着心事出神时,天边一道骤亮的闪电忽的伴着雷声将漆黑的天幕撕开一个口子。
顾玉青羽睫一颤,寒凉似铁的目光倏的看向黄嬷嬷,“嬷嬷,我母亲的死,不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意外?”
上一世,母亲离世时她才不过八岁孩童,本是天真烂漫,一夜之间却要逼着自己长大成人,既要接受丧母之痛,又要接受父亲的颓丧沦落,更要在那人心惶惶的时候学会管家,挑起一家的重担,与那些生出别样心思的恶奴相斗。
那时候的她根本无心无意更无力多想那些细枝末节,每至深夜无眠时,唯一的情绪便是对母亲无边无际的思念。
再后来,等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容易才将赤南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后,便接着又陷入顾玉禾与萧铎连连设下的局中,从此开始帮着萧铎夺嫡。
自重生以来,随着事情桩桩件件的发生,顾玉青越发强烈的感觉到,母亲或许并非死于意外暴毙。
或许另有隐情。
此时此景,顾玉青忍不住发问,也是给自己憋得无法喘气的心绪找了一个发泄口。
闪电晃进室内,照的黄嬷嬷登时脸色灰白,怔怔盯着顾玉青,面上如铁的肌肉颤抖几下,黄嬷嬷抿嘴说道:“大小姐,您也如是觉得?”
一个“也”字道尽一切。
顾玉青顿时心头一抽,胸中有撕心裂肺的情绪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嘶”的一声,手中上好的杭绸丝帕被她扯成两片,打着旋,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
半夜长谈,终有散时。
后半夜,暴雨转停,天幕放晴,寥落星子熠熠发光之时,顾玉青才沉沉睡去,枕边玉佩散发着淡淡的柔和蓝光,如烟似幻。
若非有“天机”这助眠的蓝光,顾玉青此刻恐怕无论如何也无眠。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再睁眼时顾玉青不禁愣怔,两世为人,她这心理素质是不是也太好了点。
经历了昨夜电闪雷鸣下那样骇人心魄的谈话之后,她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睡到日上三竿,而且……还做了梦,梦见自己一颗接一颗的吃茶叶蛋。
吃了一宿的茶叶蛋!
随着一声无力的叹息幽幽发出,顾玉青心下又有些庆幸,还好这心理素质是变好了。
睡好觉养好神儿,才能有充沛的精力去做想要完成的事情。
昨夜那样的情形她都能安然入睡一夜好眠,想来日后是没什么能让她失眠不安的了。
日后要做的事千千件,她若彻夜无眠,什么都不用做,光是这样熬着就先把自己熬死了。
下雨过后的空气总是鲜活的不像话。
屋外回廊下,洗漱好的顾玉青倚栏而立,看着廊下带着雨珠的翠碧枝叶,深深做了几个呼吸,仰头闭眼,让透过枝叶的阳光洒在脸上。
从此刻起,她的人生将再与前世不同,彻底不同。
第八十四章 归来
太洪方丈的解药果然药效奇高,昨日还病恹恹的如意今日便能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立在顾玉青身侧。
“你不要勉强,合该多歇着,这里有彩屏就够了。”清新的空气洗涤着胸中浊气,心绪渐渐归于平和,顾玉青担忧的瞥了一眼如意受伤的胳膊,说道。
胳膊上的伤口被纱布包裹,如意又特特的穿了广袖衣裙,故而若非知情人,倒是也看不出什么。
如意笑道:“小姐,奴婢无碍了,吉祥不在,奴婢若是也不在小姐跟前,奴婢心里不踏实。”
顾玉青知道她性子执拗,见她的确面色红润,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一应杂事都交给彩屏去做,只让如意跟在身侧罢了。
说着话,彩屏过来禀报早饭已经摆好,如意扶着顾玉青转身进屋。
刚吃过早饭,便有小丫鬟来报,管家求见。
顾玉青闻言,立刻说道:“让他去花厅等我。”
换了衣裳,顾玉青便扶了如意直奔花厅,她进去的时候,管家已经垂手而立,站在花厅中央。
一身月牙白的绸布直缀,腰下部分几乎沾满泥浆,脚上一双灰头布鞋亦是泥糊糊的,已经辨不清原本的颜色。
“可是找到侯爷了?”顾玉青在上位坐定,目光扫过管家面上的疲累之色,放声问道。
管家作揖行礼,恭敬的答道:“回大小姐的话,奴才是昨夜子时赶到北荒山道观的,奴才去的时候,侯爷并不在道观里,听道观的道士说,昨儿下午有个和尚去找过侯爷,侯爷与之交谈片刻后,便与那和尚一起下山了。具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甚知晓。”
和尚?
不知为何,管家提及和尚二字时,顾玉青脑海里突的想起了太洪方丈。
那小和尚说太洪方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离开了。
去找父亲的和尚,会不会就是太洪方丈呢?
毫无根据的念头划过心头,顾玉青心下失笑摇头,也太牵强了。
瞧着管家发青的眼窝,顾玉青心知他是昨夜得了自己的吩咐后就马不停蹄的直奔北荒山,大雨之夜,连夜奔波,去的又是道路难行的北荒山,真是难为他了。
“一夜辛劳,且去歇息吧。”除了北荒山道观,她实在不知该再去哪里寻找。
管家走后,顾玉青望着花厅外攀墙而上的一片牵牛花微微出神,父亲他,究竟知不知道顾玉禾并非母亲亲生,他究竟知不知道,她还有个亲弟弟……
顾玉青实在是迫切的想要将这一切告诉父亲。
父亲,您在那里啊!
……
虽然不能找到父亲,可她要做的事却是刻不容缓。
这世上的事,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之所以不能发现,不过是没有用足了心。
只要肯为,必能查清,顾玉青收了目光吩咐如意道:“让金桔绿菊过来。”
如意给顾玉青斟了一盏清茶,缓缓搁在顾玉青手边的乌木方桌上,悄无声息的退身出去。
金桔绿菊应传而来的时候,顾玉青正在花厅和府里一众管事婆子议事。
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婆子们各自得了顾玉青的示下,陆续而出,金桔绿菊才抬脚进去。
这是自上次的事件后,顾玉青第一次传召她们两人,绿菊还好些,毕竟因为弟弟的事私下找过顾玉青几次,倒也没有格外紧张,一贯胆大的金桔却是紧张的走路都有些顺拐。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二人行至离自己半仗远的地方,驻步行礼,待她二人礼毕,顾玉青缓缓说道:“今儿下午二小姐就要搬回东侧院去住,你们两个依然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亲自照顾二小姐起居饮食,不得有任何偏差。”
金桔绿菊点头应诺。
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清香的茶水浸过喉头,顾玉青抬眼朝金桔绿菊看去,柔和的目光变得有几分凌厉。
“记着我的话,二小姐的起居饮食,一切均由你二人亲自服侍,旁人不得插手分毫,二小姐要去哪里,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事后必须一一向我回禀。”
顾玉青说的不容置疑。
金桔绿菊连连应诺。
“倘若再让我发现你们与二小姐一起,有什么隐瞒我的,可再没有第二次机会,赵嬷嬷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前例。”顾玉青把话说的狠绝。
语气一顿,顾玉青语气又放缓,道:“若是事情办得好,日后我怎么待吉祥如意便怎么样待你们。”
面对前世的恩人忠仆,顾玉青依然恩威并施,把话说的滴水不漏。
只有金桔绿菊不再犯糊涂,她才能有机会弥补上一世的恩情。
金桔绿菊忙表忠心,“奴婢谨遵大小姐吩咐,先前做下的糊涂事,绝不会再发生了,奴婢一定伺候好二小姐,寸步不离。”
金桔绿菊只以为顾玉青是要防着二小姐与二皇子殿下私下见面,离了花厅,金桔私下与绿菊悄声说道:“你说大小姐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让我们监视二小姐啊?”
绿菊面色严肃的说道:“不管大小姐是什么意思,只要是大小姐吩咐的,我们认真做了就是,至于大小姐的意图,还是不要猜测的好。”
金桔叹息一声,嘴角微翕,没有再说话。
金桔绿菊并肩朝东侧院而去,这边尚不知情的如意扶了顾玉青离了花厅,“大小姐要接二小姐回来吗?”问道。
顾玉青冷笑道:“何须我接。”
赵嬷嬷天刚擦亮便动身,算着时辰,顾玉禾也该回来了。
如意扶了顾玉青还未走回卧房,远远便见顾玉禾一脸尘色奔来,她身后跟着的,是吉祥。
顾玉禾奔的急,面上挂了泪珠,一路走来,不停的抬手拭泪,状似受了极大地委屈。
顾玉青对外宣称顾玉禾在桐苑养病,故而纵然顾玉禾是以此姿态回府,府中下人倒也没有觉得奇怪。
只以为是二小姐病中憋闷的久了,大小姐让吉祥姑娘陪二小姐出去转转,而二小姐哭成这样,大概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吧。
顾玉青停步遥遥看着顾玉禾渐渐靠近,初夏的阳光透过已然茂盛的枝叶,松松散散洒落在地上。
顾玉禾就是踏着这光斑一路奔来。
分明是一派美好,顾玉青却只觉得心头疼的喘不过气来,用了很大的力气紧紧捏住手里的丝帕,顾玉青才让自己的面上带了不动声色的表情。
第八十五章 违心
“姐姐……”顾玉禾一路急奔,哭的颤颤巍巍,“姐姐……”
及至奔到顾玉青面前,顾玉禾满面惊慌摇摇欲坠的往顾玉青身上软绵绵一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姐姐,你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顾玉青几乎是要将手里的帕子撕烂才忍下心中万分的憎恶没有抬手将顾玉禾一把推开。
要想追踪到蛛丝马迹,她便不能打草惊蛇。
在找出当年偷梁换柱的幕后真凶之前,她必须与顾玉禾维持着这令人恶心至极的姐妹亲情,尽管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倍感煎熬。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顾玉青带着顾玉禾转身朝屋里走去,一面问顾玉禾一面吩咐吉祥如意,“我和二小姐说话,你们不必跟进来了。”
进屋后,顾玉禾本想依偎在顾玉青身边痛诉黄嬷嬷的“歹毒恶行”,可顾玉青却偏偏捡一张圆凳坐下。
顾玉禾无法,只得咬牙坐在顾玉青对面。
一张乌木圆桌将两人隔开,顾玉青眼底寒光四射,垂于桌下的手捏的骨节分明。
顾玉禾兀自拿起小茶壶,自斟一杯热茶,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
茶气氤氲,顾玉青看着顾玉禾不过十岁的稚嫩面庞,仿佛看到一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毒蝎子。
“姐姐,我们都被黄嬷嬷骗了……”顾玉禾喝过茶,一副惊恐委屈的样子看着顾玉青,颠倒黑白的将发生在丰台田庄的事添油加醋一番诉说,“……姐姐,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给我下毒,要不是我的猫儿先我一步吃了那饭菜,姐姐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顾玉青一腔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啪的一拍桌子,冷声道:“好一个蛇蝎心肠。”
似乎是在说黄嬷嬷,一双刀子般的眼睛却是直直射向顾玉禾。
顾玉禾只当是顾玉青信了自己的话,对黄嬷嬷生出滔天怒意,心中不免暗暗得意,面上继续痛哭道:“……姐姐,再也不要送阿禾去乡下了,阿禾知道错了,日后再也不了。”
顾玉禾自以为聪明的跳开了黄嬷嬷的话题,向顾玉青委委说道。
顾玉青眼底的寒光泛上一层又一层,睫毛微垂,遮住满眼情绪,说道:“好,日后再不送你去田庄。”
虽然努力克制着对顾玉禾的怒意,可声音依然带了颤抖。
只是这份颤抖在此情此景却并不突兀,顾玉禾只以为顾玉青这是对黄嬷嬷怒到极致,低头抹泪间,顾玉禾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语气一顿,顾玉青又道:“黄嬷嬷人呢?”
顾玉禾嘤嘤哭道:“黄嬷嬷自知给我下毒不成,畏罪自杀了。”说罢,又恐怕顾玉青不信,补充道:“庄子上的人都亲眼看到了,吉祥也知道。”
顾玉青看着顾玉禾,只觉得眼睛被刺的发痛,咬牙说道:“畏罪自杀?”冷声一声,又道:“这般死了,真是太过便宜她了!”
闻言,顾玉禾顿时心中大松一口气。
黄嬷嬷是母亲留下的老人,这些年一直辅佐着姐姐,与姐姐感情非同一般,一路从丰台回京都,顾玉禾其实都是惴惴不安的。
只怕姐姐会不信,会去追查。
以姐姐的聪慧,她害怕被发现什么端倪。
现在见顾玉青坚信自己的话,并且提起黄嬷嬷时又是咬牙切齿恨毒了的样子,心头一松,顾玉禾一双剪秋盈盈望着顾玉青,说道:“姐姐,阿禾好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顾玉青只觉得血液逆行,再多看顾玉禾一眼,她只怕自己会忍不住,抄起床边的剪刀,直接给她一刀,挖出她的心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趁着还能控制住情绪,顾玉青捏拳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一路回来,你必定是累极了,且先回去歇息吧,什么话等你歇好了我们再说,来日方长。”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也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顾玉青的话正合顾玉禾的意,丝毫没有推辞,顾玉禾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起身离开。
在顾玉青与顾玉禾说话的同时,吉祥也把从黄嬷嬷嘴里得知的事情的大概原委告诉了如意。
如意闻言,震惊至极,久久回不过神来,“那黄嬷嬷呢?她现在去哪了?”
吉祥说道:“黄嬷嬷说,小姐的意思是且让黄嬷嬷先躲在暗处,一则是让二小姐以为她真的死了,二则也是为了在暗中监视二小姐,找些蛛丝马迹,寻找小少爷。”
如意点头,突的恍然大悟,“难怪今儿早上小姐突然把看门的小厮调到了侯府在真定的铺子上去做学徒,想来是怕他说漏嘴吧。”
吉祥说道:“黄嬷嬷昨儿夜里回来,除了小姐,彩屏,也就那小厮见过她,彩屏自然什么都不会说出去。”说着,吉祥话锋一转,道:“那小厮由一个三等小厮摇身变成铺子里的学徒,倒是他的造化。”
如意叹息一声,没有接她这一句话,又提起丰台的事细细的问吉祥。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顾玉青那边有开门的声音,忙打住话题过去服侍。
她们过去的时候,顾玉禾恰好刚刚离开。
一进门吉祥如意便看到顾玉青脸色阴沉似水,瘦弱的背影溺在星星点点的阳光里,格外让人心疼。
两人相视一眼,几步走到顾玉青身后。
吉祥柔柔说道:“小姐,何必折磨自己,眼下找到小少爷要紧。”
顾玉青长吸一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一想到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和顾玉禾像今日这般扮姐妹深情,她就恶心难受的摇摇欲坠。
瞥了一眼桌上顾玉禾用过的茶杯茶壶,顾玉青满面厌恶浓的仿佛化不开的石墨,咬牙说道:“把这茶杯茶壶拿出去砸了,再给我换一套新的。”
吉祥闻言应诺,毫不犹豫的拿起茶杯茶壶转身出去。
听着外面传来清脆的“哐当”声,顾玉青幽幽吐出一口气,起身朝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吩咐:“过几日再去乌青村买些茶叶蛋,上次白拿人家的茶叶蛋,连银子都没给,这次去的时候多留些。”
如意应诺,顾玉青又道:“另外,拿些好的补品给姜妈妈。”
第八十六章 端王府的帖子
自顾玉禾回府,辗转已经五六日过去。
这几日她到算是沉得住气,无论是黄嬷嬷暗地里来报还是金桔绿菊的禀报,她都无非是在东侧院读读书绣绣花。
不过,最常做的事是一个人立在长廊下,瞧着一院的繁花落落出神,偶尔呢喃几句,无人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唯一一点异样,便是几次午夜梦话,含糊不清的喊着母亲或是外婆,状似痛苦。
金桔绿菊只当她是思念已逝的夫人,倒也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顾玉青却是听着金桔绿菊的禀报心下冷笑,顾玉禾出生的时候,姑苏一家早就被灭门,她连外祖母的样子都未曾见过,她口中的外婆也自然不是自己的外祖母。
更何况,北方人叫外祖母,只有南方人才会叫外婆。
这倒是提醒了顾玉青,顾玉禾的生母合该是个南方人。
这一日,顾玉青正在廊下交代管事婆子买冰预备消暑的事宜,顾玉禾扶着金桔远远走来,一身鹅黄色的缎面衣裙,走在细细碎碎的阳光下,点点生辉。
那婆子不禁感叹,“大小姐真真是宠爱二小姐,这衣裙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就是大小姐自己也不曾穿这样好的料子。”
顾玉青冷眼瞥了顾玉禾一眼,没有接那婆子谄媚的话,只是又吩咐几句要注意的事项,便将其遣退。
等到顾玉禾走近,顾玉青眼底的厌恶已经被很好的遮掩,只笑着问道:“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顾玉禾瘪着小嘴一脸不高兴的在顾玉青对面坐下,拿起一个果子咬上一口,说道:“姐姐,我吃不惯新来厨娘做的甜汤,我还是想吃杜娘子做的。”
顾玉青耐心笑道:“杜娘子家中有事,我们怎么能霸道强行留下人家!”
顾玉禾不悦的将手中啃了一口的果子朝桌上一扔,看着顾玉青说道:“姐姐就会骗人,杜娘子分明孤家寡人,哪来的家人,哪来的家。”
说着,顾玉禾想要伸手去拉顾玉青的手,“好姐姐,你就把杜娘子再请回来吧,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吃饭不香甜?”
顾玉青却恰好抬手去端桌上的茶盏,躲开了顾玉禾的手,呷一口清茶,说道:“现在给你做饭的厨娘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手艺不知要比杜娘子好几百倍。”
顾玉禾扑个空,只好讪讪收手,嘴上依然嘟嘟道:“可我就是只喜欢杜娘子的手艺。”
顾玉青突然眼中浮出一道凌厉的光,直直看向顾玉禾,“你是离不开杜娘子这个人还是离不开她的甜汤?”
猛不防被顾玉青如是一问,直戳心底,顾玉禾顿时面上一白,身子不禁颤了颤,愣在那里。
顾玉青看着顾玉禾的反应,心头冷笑拂过,不再看她。
“顾府一向不是恃强欺弱的人家,杜娘子既是家中有事,我们断没有强留她的道理,你吃不惯新厨娘的饭菜也只是一时不适应,过几日就好了。”顾玉青敛了情绪,紧紧捏着手中帕子,努力心平气和对顾玉禾说道。
“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你若没有其他的事,且先回去吧。”
顾玉青说罢,起身提裙离开,任由背后顾玉禾面上青白变幻,眼中惊恐闪现。
望着顾玉青离开的背影,顾玉禾一颗心惶惶不安。
她不在府上的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娘子,究竟为何不在府上了。
是姐姐察觉了什么将她像赵妈妈一般杖毙了吗?还是另有其他,亦或真的如姐姐所言,她的确家中有事。
可外婆分明说杜娘子是个无家无室的寡妇。
顾玉禾跌跌撞撞回了东侧院,一进门便抓了金桔的手,厉声质问,“你说,杜娘子究竟去了哪里?”
一面说,一面将头上一根金簪拔了下来,直刺金桔的手心。
金桔登时疼的直冒冷汗,跪地求饶:“二小姐,奴婢已经说了无数遍,杜娘子真的是家中有事,自己和大小姐请了辞离开了。”
“真的?”顾玉禾稚嫩的小脸上布满与她年龄不相符的阴狠。
金桔红着眼眶点头,“奴婢怎么敢欺瞒小姐,再说,这件事府上的人都知道,小姐随便问谁都能问出答案。”
顾玉禾心头一阵浮躁,嚯的甩开金桔的手,自己呆呆坐在那里愣了片刻的神。
半晌,回过神来,低头瞥了金桔一眼,忽的弯腰拉起金桔的手,一脸愧疚不安的说道:“金桔,对不起,我扎疼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杜娘子了……”
说着,顾玉禾摸下自己耳垂一对耳环,不由分说塞到金桔手中,“这个给你,算是我的补偿,金桔你不要生气,更不要和姐姐说,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金桔不知顾玉禾为何突然转变情绪,却只觉得此刻的她比方才更让人毛骨悚然。
为了让顾玉禾安心,金桔佯装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拿了那副金耳环。
顾玉禾见状,心头松了一口气,同时眼中又浮上一层浓郁的鄙夷。
下人就是下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贱!对付这种人,只要给她点子好处就够了。
顾玉禾当然不会知道,这件事最终还是通过金桔的嘴传到了顾玉青的耳中。
金桔去禀报那日,顾玉青正好手里拿着一张帖子,是端王府的王妃要办夏至宴,请了京都的名媛贵女前去热闹一番。
端王府的帖子做的很有特色,且不说磨砂质地的大红色封面上用金线绣了一个端字有多么耀眼,单单是那帖子的形状便能让人一眼认出它出自何处。
别家的帖子都是规规矩矩的长方形,唯独她家,是菱形。
金桔禀报完毕后,一眼瞥见顾玉青随手搁在小桌上的帖子,眉头略蹙,又道:“今儿一早,二小姐也收到这样一张帖子。”
京都里不成文的规矩,除非是单独邀请顾玉禾一人,否则发帖子一般只发给顾玉青。
顾玉青闻言一怔,拿起手边的帖子举到半空,摇了摇,说道:“和这个一样?”
金桔点头,笃定的说道:“一样,端王府的帖子别具一格,奴婢记不差。”
第八十七章 下点药
眼中疑惑浮上,顾玉青沉默片刻,随后不动声色的敛了情绪,对金桔说道:“好,我知道了。”
说罢,顾玉青不再看金桔,而是低头瞧着手中的帖子微微出神。
金桔悄无声息的抬脚离开。
绣鞋正要迈出门槛,背后忽的听到顾玉青说道:“去吉祥那里,让她给你手心上点药,这样的天气,眼瞧着就要炎热起来,你手上又要干活,溃烂了如何是好。”
顾玉青声音不大,又因为心里还想着别的事,话说出来略显有些心不在焉,金桔却是闻言顿时眼眶一热,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多谢大小姐。”转身一个深深的行礼,金桔婉婉说道。
一面抬脚离开去找吉祥,一面心中钦羡,她和绿菊若是日后能来伺候大小姐,该多好……
金桔走后,顾玉青呆坐片刻后拈着手中的帖子款步行至窗下,倚窗而立,望着外面璀璨的夏日,心情甚好,将手中的帖子当做摇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
真是上天眷顾,盼什么,来什么。
不怕顾玉禾有异样,只怕她一切正常,她若按耐不动,自己去哪找蛛丝马迹呢!
一眼瞥到有蝴蝶结伴翩翩而来,顾玉青瞬的眼前一亮,前世今生,她都多久无暇扑蝴蝶玩了。
转头低声吩咐如意几句,如意闻言应诺快步离开去执行顾玉青的命令,顾玉青则身在朝窗外一探,用手中的帖子去引逗蝴蝶玩。
大约到晚饭时分,绿菊忽的从东侧院行色匆匆一路小跑而来,虽是初夏的傍晚,可她奔的急,及至顾玉青面前时,早已经满头大汗。
“大小姐,二小姐忽然腹痛的厉害,怕是要请大夫。”绿菊行过礼,禀报道,满脸急色。
她来的时候,二小姐正疼的哭天喊地满床打滚,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全是汗。
顾玉青闻言却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眼底面上一派平静。
夏日天长,绿菊进来的时候,顾玉青正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用银线穿着茉莉花玩,此时手上动作行云流水,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绿菊顿时一怔,咦,大小姐不是最疼爱二小姐吗?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是我没有说清楚吗?还是大小姐还在为二小姐与二皇子殿下的事生气?
想着顾玉禾痛不欲生的样子,绿菊瞪着大眼睛抿抿嘴,又道:“大小姐,二小姐疼的紧,若是不赶紧请大夫瞧一瞧,奴婢怕二小姐……”
她想说怕二小姐直接就被疼死了,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吉利,生生咽了下去,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合适的词来补上,故而声音猛地顿住。
绞着手里一方帕子,不安的朝顾玉青看去。
顾玉青倒是不以为意,搁下手中串了一半的茉莉花手串,抬眼看着绿菊,笑道:“你且回去照顾她,等大夫到了我和大夫一路过去。”
绿菊应言只好告退。
顾玉青继续串着手中的茉莉花,心下冷笑,顾玉禾当然要肚子疼了,黄嬷嬷特意为她调制的药岂会有错。
顾玉禾一向习惯午睡过后喝一碗甜汤,顾家的人都没有这个习惯,也不知道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顾玉青命如意将黄嬷嬷调制的药悄悄洒在她的甜汤中,算着时辰,她也合该此时发作了。
吉祥一早就去请大夫,顾玉青手中余下的茉莉花刚刚被串好,便有小丫鬟来禀告,吉祥已经引着大夫进了二门。
顾玉青不紧不慢的扫扫衣裙上散落的花瓣,扶了如意起身,“我们去东侧院。”
顾玉青与大夫前后脚进去,大夫直奔顾玉禾床榻前,搁下药箱取出脉枕准备诊脉,顾玉青则在窗边一张藤椅上坐下,冷眼瞧着。
金桔绿菊早就拉好帷幔,虽是用帷幔相隔,可顾玉禾疼的哭爹叫娘满床打滚,大家小姐应有的气质风范全无,一屋子丫鬟见状不禁觉得面上臊的发烫。
二小姐也太不醒事了,这大夫是外男,她这个样子真是给顾家丢尽了脸,肚子再疼难道就不能忍忍吗!
顾玉青却是极能理解顾玉禾。
黄嬷嬷调制的这药的药性有多霸道她可是亲耳听黄嬷嬷说过,中了这种药的人,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被架在火上灼烤,又似乎有成群结队的利牙小虫在你的体内疯狂的啃噬着。
能忍住才怪!
大夫倒是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见顾玉禾如此,眉头都不皱一下,只闭了眼安心把脉。
片刻后,大夫收了脉枕,起身朝顾玉青这边走来,“启禀大小姐,二小姐没有病,之所以肚子疼成这样,该是着凉了,通了气便好了。也不用吃药,喝点热汤,用热毛巾敷一敷小腹即可。”
顿时,在顾玉禾身边伺候的几个大小丫鬟原本就臊红了的脸就更红的跟被水煮了似得。
着凉了……通了气……喝热汤……
通俗点的说,其实就是放几个屁就行了?
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还在满床打滚的顾玉禾,她的一众丫鬟只觉得满头黑线呜呜乱转。
丢死人了!
顾玉青闻言,面似大松一口气的样子,“多谢大夫辛苦一趟,有劳了。”说罢,吩咐吉祥,“送送大夫。”
吉祥引着大夫离开,及至二门处将一封红包递了上去。
大夫捏着红包的厚度,乐得眉开眼笑,道:“坊里传闻府上大小姐心疼幼妹,果不其然。”
是啊,不过是着个凉都要请大夫来瞧瞧,这是该有多心疼啊!
吉祥浅笑着目送大夫从二门出去,眼底笑意意味深长。
黄嬷嬷调配的药,不懂行的人来瞧,可不就是着凉了的症状。
东侧院里,搭在顾玉禾床边的帷幔已经撤去,顾玉青垮着床边坐在顾玉禾身侧,看着满头大汗痛不欲生的顾玉禾,幽幽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就着了凉。虽是夏日炎热,可到底才是初夏,哪里就热的不行。你是不是中午喝了冰镇的甜汤?”
顾玉禾冬怕冷夏怕热,就连夏衫也比旁人穿的早些。
顾玉禾手捂着肚子整个人弓成一只虾米状,咬着牙哼哼道:“我昨天也是喝的冰镇的,就没事。”满身的冷汗把衣服浸的透湿,头上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前鬓角。
昨天当然没事了,昨天我又没让人给你下药!
眉眼一闪,顾玉青佯做生气的嗔她一眼,“还有脸说!”说着,转脸对顾玉禾的一众丫鬟吩咐道:“暑伏天之前,再不许给二小姐吃凉食。”
以金桔绿菊为首的一众丫鬟忙低头齐齐应诺。
第八十八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转头一眼看到顾玉禾枕头底下露出的小半个大红色磨砂封面,顾玉青卷翘的羽睫微动。
“既是疼成这般,明日端王府的宴席你就不要去了。”顾玉青状似关心的说着,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顾玉禾。
腹中撕心裂肺的疼痛让顾玉禾满床打滚,可饶是如此,顾玉青还是敏锐的发现,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正在打滚的顾玉禾脊背猛地一顿,打滚的节奏慢下一拍。
心中冷笑漾起,顾玉青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且不说你才十岁,大家都知道你不耐热,纵是不去,端王妃也断不会和你计较的。明日去了端王府,我亲自去和端王妃赔罪,你安心在家养着。”
顾玉禾忍着腹中绞杀一般的疼,扭脸拽着顾玉青的衣袖,颤颤巍巍说道:“姐姐……阿禾要去,阿禾不能……不能给姐姐添麻烦。”
好一个体贴的妹妹,顾玉青眼中寒光一闪,转瞬又是一片平静。
“这有何麻烦,端王妃一向宽容大度,怎么会和你一个十岁的孩子计较,你且安心就是。”顾玉青拍着顾玉禾的手背细细说道。
顾玉禾大口喘着气,分明是疼的死去活来,却偏偏执拗道:“姐姐不必再说,素日不能为姐姐分忧家务,阿禾已经心下不安,这种事上若是再给姐姐添忧,阿禾当真是没脸活着了。”
“再说,大夫也说了,我无碍的,不过是着了些凉,喝些热水就好了,哪里就能疼到明天呢!”
顾玉禾疼的倒抽冷气,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用尽她全身的力气一般,话一说完,立刻弓着腰瘫在那里。
顾玉青扫她一眼,故作生气的喝道:“纵是疼不到明日,可必定也是要闹到半夜,一宿不得安睡,明日怎么还能再去参加宴席,这不是折腾自己的身子嘛,不行!”
说罢,顾玉青起身,“不必多言,就按我说的来。”丢下一句话,甩身离开。
她对顾玉禾的耐心实在有限,纵是装模作样,她也不愿再在顾玉禾的屋里多待一刻。
一出了门,迎面扑来初夏夜里含着花香气的清新空气,顾玉青长长一个深呼吸,觉得舒服了很多。
当时金桔禀报说顾玉禾单独收到帖子的时候,顾玉青心下便起了疑惑。
就连寻常的名媛贵女给赤南侯府发帖子的时候,都不会单独给顾玉禾另发一份,更何况是堂堂端王府的正妃,又怎么会做这样自损身份的事。
事出异常必有妖。
心中有疑,顾玉青便安排了这一次在顾玉禾甜汤中下药来试探她。
原本试探顾玉禾的法子有千千种,可顾玉青却觉得只有让顾玉禾吃些苦头,她心中的闷气才能略略散去一些。
果不其然,纵是疼的连气都上不来,她都要坚持去端王府。
若非端王府有什么重要的人等着她见面,何须如此!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顾玉青一路回到桐苑,步伐极是轻快。
这厢顾玉青安心入睡,可在镇国公府的董雪仪却阴沉着脸坐在镇国公府老太太下首,低头垂眸,眼中尽是厌恶之色。
地上跪着一个黄杉姑娘,长得还算柔媚,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的散不开的庸脂俗粉气。
镇国公府老太太指了地上的女子对董雪仪说道:“你是浙哥儿的正妻,如何处置她,自然是你说了算。”
老太太话音落下,坐在董雪仪对面的宋浙立刻提了一口气朝董雪仪望过去,满目祈求。
这黄杉女子姓苏名婉,是京都明月轩的头牌姑娘。
本来官宦人家的男子寻欢问柳也是常事,民不告则官不究,已然形成风气。
可宋浙偏偏是对这苏婉动了情,几个月前替她赎了身后一直养在外面,权当外室。
也不知是那个嘴上流脓的说漏了嘴,风声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当下便命身边的贴身嬷嬷将苏婉带回府里来。
此时苏婉跪在地上嘤嘤哭泣,时不时一双含情目悄悄朝宋浙溜上一眼,一副欲语还羞泫然欲泣的样子,看的宋浙心疼的要命。
董雪仪闻言,看也不看宋浙,冷着脸说道:“若是寻常人家女子,喜欢的紧便接回来抬作妾室,我定不多言半句。可她是明月轩的头牌,京都子弟谁人不识,若是真的把她接回府中来,只怕镇国公府的门楣都要被口水淹了。”
言下之意清清楚楚。
宋浙登时脸就沉了下来,可当着母亲的面又不好发火,宋浙只好对老太太说道:“她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母亲怎么也要看您未来孙子的面子。”
老太太“呸”的一口啐到宋浙脸上,气的浑身发颤,“没廉耻的东西,庭哥儿才是我的正经孙子,她一个下作的娼妇,什么腌臜物,腹中的孩子也配是我镇国公府的孙子!”
当着董雪仪的面,宋浙登时没脸,讪的面上一阵发红。
虽然心头盛怒,可老太太到底不愿在儿子面前做这个恶人,打发一个娼妇是小,母子离心可就不值当得了。
心思使然,老太太又将山芋扔到董雪仪手中,“你发落吧。”
董雪仪明知老太太自私,自己不肯得罪儿子,这恶人却让她来做。只是此时董雪仪早就对宋浙凉透了心,倒也不怕做这恶人。
抬眼迎上宋浙虎视眈眈的眸光,一副她若敢动苏婉分毫,便绝不轻饶她的样子,瞧着这样的宋浙,董雪仪嘴角忽的露出一抹冷笑,张口说道:“拖出去,杖毙!”
几个字,说的干脆利索。
老太太闻言闭了眼,算是默认。
立刻便有粗壮的婆子上来拖苏婉。
苏婉吓得花容失色,跪着挪到宋浙脚下,抱着他的腿哭到:“爷救婢妾啊!”
宋浙本被董雪仪的话惊得一怔,直到苏婉要他的腿他才回过神,立刻嚯的起身,指了走上来的婆子破口骂道:“滚!谁敢动她一下,看老子不扒了谁的皮!”
老太太眼皮一跳,睁眼朝宋浙看过去,“逆子,你要反了吗?”嘴皮一阵发抖。
她虽不直言如何处置苏婉,但这件事上,却也断断不会由了宋浙的性子去。
宋浙一向孝顺,前一瞬还暴跳如雷,可和老太太说话时却又放下声音来,“母亲,儿子是真心爱慕阿婉。”
宋浙说话时,忽的帘外人影一晃,接着便传来“哐当”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
“是谁?”老太太不禁皱眉朝外看去。
第八十九章 乱棍打死
门帘被撩起,陈氏纤弱的身子闪了进来,“是婢妾。”盈盈一福,柔声说道。
说话间,陈氏的目光在苏婉身上来回打了几个转。
董雪仪冷眼瞧着陈氏,心下忽然觉得很开心。
陈氏一直自诩宋浙对她情比金坚,从董雪仪进门,陈氏总是似有若无的炫耀宋浙待她如何如何好,他们的情分如何如何非同寻常。
可刚刚宋浙可是明明白白说的清楚,他真心爱慕阿婉。
难怪一直立在外面听墙角的陈氏会按耐不住情绪,失手摔了手里的茶盏。
陈氏是妾室,自然没有资格在此时出现,见她过来,老太太当即不悦,“有何事?”
陈氏嫉恨的目光略过苏婉又小心翼翼藏掩好,恭敬的答道:“婢妾听闻您最近睡得不香甜,特特做了安神的百合粥送来,婢妾实在不是有意……”
扫了一眼董雪仪,陈氏话音儿堪堪顿住,一副不敢说下去的样子。
“既是送粥,搁下便走吧。”陈氏怀着什么心思她岂能不知,闻言,老太太懒得与她计较,随口不耐烦的说道。
陈氏行礼告退,一双眼睛却像是黏在宋浙身上一般,直勾勾的看过去。
只是宋浙一门心思都在苏婉身上,压根没有撩陈氏一眼,陈氏只好一脸酸气满眼嫉妒的离开。
看着宋浙和陈氏,董雪仪心头只觉得一阵畅快。
原来当把一切都看开的时候,还能发现这么些乐趣啊,看来她以前真是太傻。
陈氏一走,老太太立刻眼睛朝董雪仪逼视过去,“你还不赶紧处理了她,难道还要等着樊氏再进来?”
提起樊氏,宋浙恼怒的面上微微有些出神,董雪仪为他纳的那个苏州女子,他还是极喜欢的。
如此一比较,似乎苏婉的确是比不上樊氏的。
樊氏怀了身孕,若是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奋力为苏婉求情,不知道会不会伤心难过动了胎气。
想着这些,宋浙为苏婉求情的心突然就没有那么坚定了。
况且,冷静下来他也清楚,苏婉也就只能当个外室,她无论如何是进不了镇国公府的门的,她的出身是硬伤。
就在宋浙出神的时候,董雪仪冷声吩咐一旁的婆子,“堵了她的嘴,拉出去杖毙,完事以后,直接扔了乱葬岗去。”
董雪仪说的没有一丝感情,仿佛她要打死的不是一个活人。
不过,若不是为了儿子着想,董雪仪还真舍不得把这苏婉打死了,留在府里多好,看着陈氏、樊氏、苏婉三个女人一台戏,只为争一个宋浙,想想这戏都好看。
可惜了……
苏婉被吓得浑身筛糠,扑在宋浙腿上又哭又摇,只是在宋浙动摇之际,那几个婆子早就一把拖了她出去。
眨眼院外便传来噼里啪啦的棍子声和苏婉凄厉的呜呜声,再然后,便只有棍子声没有苏婉的声音了。
宋浙突的眉心一跳,后悔起来。
只要一想到刚刚还活生生的立在他面前的苏婉此刻已经带着他的骨肉香消玉殒,宋浙便心里难受的喘不过气来,愤怒的朝董雪仪瞪去。
迎上宋浙的目光,董雪仪只觉得可笑。
口口声声说他真心爱慕苏婉,可婆子们拖走苏婉的时候,他却是看都不看苏婉一眼。
原来这就是宋浙的真心啊!
解决了苏婉,老太太再也无意留宋浙和董雪仪,嘱咐宋浙几句不要和董雪仪闹别扭之类的话,便遣散了她们。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时候,院子的仆人正在收拾一地狼藉。
苏婉已经被拖走,可她流的血还在,廊下橘黄色的灯光照着苏婉的血,宋浙只觉得刺眼。
董雪仪步子没停,径直朝外走去。
宋浙立在廊下,望着刚刚苏婉被打死的地方伤心片刻便一腔愤怒的抬脚朝董雪仪追去。
及至董雪仪背后,宋浙伸手拉了董雪仪的衣袖。
董雪仪走的急,宋浙拉的猛,董雪仪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
“最毒妇人心,我竟不知,你的心肠何时变得这样歹毒,说杀人就杀人,你可真是杀伐决断。”宋浙恶狠狠的说道,将他满腔的愤怒都撒到董雪仪身上。
仿佛是董雪仪阻挠了他救苏婉。
董雪仪定定站稳,冷眼瞧着宋浙,说道:“多谢夸奖。只是……”董雪仪突的玩味一笑,“你若真心爱慕苏婉,怎么她被乱棍打死的时候,你不冲出去救她呢!”
夏日的夜晚,董雪仪的声音冷的仿佛寒冬里的冰,而她面上嘲讽的笑意比寒冬里的冰都让宋浙觉得心头发寒。
宋浙顿时怔住。
董雪仪嫌恶的一把甩开宋浙的手,转身离开。
她儿子此时还等着她回去哄他入睡呢!
宋浙愣怔片刻回过神来,阴测测的目光朝董雪仪的背影看过去,不高不低说道:“今儿的事你别以为就这样算了,你让我失去了阿婉和她腹中的孩子,我也必定让你失去你在意的东西。”
有风吹来,他的声音随风而去,已经走远的董雪仪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翌日一早,因为要去端王府参加夏至宴,顾玉青起的比平时更早些。
吃过早饭,还不到出发的时间,顾玉青便拿了那日如意画的端王府的地形草图细细的看着。
刚刚看罢,耳边就响起神玉“天机”的声音,“呦呵,你去端王府赴宴,就穿这一身衣裳啊?你这是去赴宴又不是去沿街乞讨,一定要穿的这么寒酸吗?我都觉得丢脸!”
顾玉青瞥了一眼吉祥为她搁置在床榻边上的衣裳,横了神玉一眼,“哪里寒酸!”
神玉一副匪夷所思的语气叫道:“这都不寒酸?我的天,你的审美真的有问题吧,别不是眼瞎了吧!”
顾玉青顿时脸一黑,好想打玉,“这可是上好的蜀锦。”
“我当然认识这是蜀锦,我又眼不瞎!”神玉趾高气扬一哼,说道:“你不是有一身松绿色的云锦长裙嘛,穿那个吧!”
顾玉青斜睨它一眼,“别说这是任务哈!”
神玉顿时尖叫一声,“哎呦喂,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顾玉青顿时……榔头在哪里,她要砸玉!
第九十章 威胁
既是任务,顾玉青到底还是听了神玉的安排,唤吉祥将那条松绿色的云锦长裙拿来。
虽是鲜少且珍贵的云锦,但因为颜色深沉,穿在身上倒也并不十分显眼。
顾玉青此次去端王府,一则是为了查探一番上次如意被伏击的地方,那布满暗卫的端王爷的小书房。二则便是为了搞清楚,顾玉禾究竟要去见谁。
瞧着铜镜里低调不惹眼的衣裙,顾玉青满意的从盥洗室回到卧房。
刚刚一进门,吉祥前脚离开,神玉便扯着嗓子叫唤道:“我的天,好好一件衣裳,怎么到你身上就成了这个样子!”神玉毫不吝啬的毒舌道:“你这哪里是要去参加宴席,完全是下田插秧的节奏啊!”
顾玉青甩手抄起手边一只银碗朝放在床榻上的神玉砸去。
伴随着“嗖”的声音,银碗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然后完美的砸在神玉身上。
哐当!
神玉吃痛,一边哼哼,一边继续毒舌,“人家穿云锦都是弱柳扶风,怎么偏偏你就穿出膀大腰圆的气质来。”
“你哪只眼看到我膀大腰圆了!你才膀大腰圆,你全家都膀大腰圆!”和神玉相处久了,顾玉青说话的语气渐渐被它感染。
“嘿嘿,对不起,我没腰也没膀。”神玉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若是他有一张脸,顾玉青觉得此刻它必定是白眼一翻鼻孔朝天。
真想找两颗葱去!
正说话,吉祥敲门进来,“小姐,二小姐来了,刚刚进院子。”
神玉立刻闭嘴不言,顾玉青横了神玉一眼,几步走到床边将它捡起挂在腰间,对吉祥说道:“让她进来吧。”
吉祥应诺,转身正要出去,顾玉青突的又叫住她,“吉祥,这个……我穿这个好看吗?”
指了身上的衣裙,顾玉青问道,脸颊泛起沱红,眉眼间有些不大自然。
吉祥顿时愣住。
小姐穿衣裳,自小就有主意,从未问过她和如意这样的问题。
上下一扫顾玉青身上的衣裙,虽是颜色深沉老气了些,可胜在小姐肤白,那几分老气反被压住,只烘托出一番别有韵味的气质来。
实在是好看极了的。
吉祥特别诚恳的点头,“好看呀,小姐。”
其实顾玉青方才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虽然有外人在“天机”不能说话,可它听得见啊。
此时,它还不定怎么偷偷笑话自己呢!
低眼横了“天机”一眼,顾玉青佛手说道:“去迎她进来吧。”说着,将刚刚随手放在床榻上的端王府草图压倒枕头底下。
顾玉青猜的没错,此时“天机”的确是在暗戳戳的乐。
既是它给顾玉青挑选了这一身衣裙让她穿,那这衣裙就必定是极配她的。
可不知怎么的,只要一想起那臭小子总是张口闭口我们家阿青多好看多有气质,它就忍不住想要戏弄顾玉青一番。
没想到这傻丫头竟还听到心里去了。
哈哈哈,笑死了!
这厢神玉笑得肚子疼(呃……如果它有肚子的话),那厢吉祥已经引了顾玉禾进来。
黄嬷嬷调配的药,药效虽是霸道,却也不过只疼上几个时辰,到后半夜的时候,药效散去,她便不疼了。
可那样一番撕心裂肺的折腾,又因为记挂着今日要去端王府,顾玉禾几乎辗转一宿未眠。
尽管画了精致的妆,可依旧掩饰不掉面上的憔悴,只一双眼睛格外有神。
顾玉青瞥了一眼顾玉禾,声音不温不淡说道:“你还是执意要去?”
顾玉禾咬着下唇点头,眼睛里闪出渴求的目光,“姐姐,我已经没事了,你就让阿禾去吧,阿禾真的好想去。”
一面说,一面可怜巴巴的想要伸手去摇顾玉青的胳膊撒娇。
顾玉青本就是试探顾玉禾,哪里真的就不让她去,她不去,自己查谁去!
顺势叹息一声,眼瞧着顾玉禾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胳膊,顾玉青眼底划过厌恶之色,突的起身,说道:“好吧,依你,只是一点,去了那里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可不要逞强忍着,一定要和我说。”
关切的话顺口而出,却是没有什么感情,说着,顾玉青便朝外走去。
顾玉禾手扑个空,只好咬牙跟了上去。
几步快走,顾玉禾追上顾玉青,仰着小脸说道:“姐姐,我能不能和你同坐一辆马车?就让我和你坐一辆马车嘛!”
说着话,顾玉禾眼睛一闪,又道:“我去祖屋的那段日子,姐姐和府里的下人说我病了?说我在桐苑养病?”狡黠的笑意漾上嘴角,“也不知道几日不见,那些素日和我交好的小姐们记挂我不!”
这是在威胁她了?
顾玉青心中一个冷笑,顿了步子,冷冽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直逼顾玉禾,说道:“难道你和二皇子私相授受,你想闹得满城风雨?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夜半三更翻墙进府只为了登你的门?”
完全是一副你若真想,我一点都不介意的语气!
顾玉禾本就憔悴的脸顿时一白,只觉得舌头闪了一下,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一脸惊恐的看着顾玉青,“姐姐都知道了!”
说罢,顾玉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一双眼睛含毒一般投向金桔绿菊,“姐姐,是她们两个把我出卖了吧?”再回头和顾玉青说话,却是又换成可怜兮兮的样子,“姐姐,我日后再不敢了。”
顾玉青怎么会让金桔绿菊被顾玉禾生疑,立时拧眉说道:“怎么,这事除了赵嬷嬷,难道她们两个也知道?”
说着,顾玉青冷脸朝金桔绿菊看过去,“好一个赤胆忠心的丫鬟,那日在桐苑我那般拷问你们都不肯说,我还只当你们当真不知情呢!既是如此,也不必再留下你们了,乱棍打死才是正经。”
金桔绿菊当然知道顾玉青此番用意,立刻双双跪下。
顾玉禾见状,忙说:“姐姐误会了,她们两个当真是不知情,是我一时间被姐姐说的面上挂不住,才拿她们两个做筏子,姐姐莫要冤枉了她俩。”
她与二皇子的事事发,顾玉禾原本对金桔绿菊还是有些疑心的,可经此一事,反倒是疑心尽消,诚心诚意为她俩求情。
顾玉青木着脸说道:“当真?”
顾玉禾点头,“真的真的。”
顾玉青顺势便不再追究此事,只深深看了一眼金桔绿菊,转身朝马车走去。
第九十一章 挑衅失败
看着顾玉青的背影,顾玉禾紧咬嘴唇,阴翳的眼中浮上浓浓的懊恼。
好端端的,她怎么就失心疯似得要去威胁她!
真是鬼上身了!
原本还有希望同坐一辆马车,现在倒好,彻底没戏了。
倒也不是顾玉禾有多喜欢顾玉青的马车或者多喜欢与顾玉青腻在一起,实在是倘若她不与顾玉青同乘一辇,等到下车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那种被人无视的感觉……顾玉禾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分明都是赤南侯府的小姐,怎么大家眼中就都只有姐姐没有她呢!若说是长幼缘故,怎么其他府里就没有这样的现象。
顾玉禾百思不得其解。
垮着一张苦兮兮的脸,顾玉禾只好由金桔绿菊扶着上了自己的马车。
因为方才一个小插曲,等她们到了端王府的时候,宾客们已经来的差不多,只是正主端王妃尚未到,大家不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
董家三姐妹以及董雪仪的小姑宋倩自然也在宾客之中。
一眼看到顾玉青带着顾玉禾遥遥而来,董雪若顿时素脸一寒,狠狠瞪着顾玉青,嘴里喃喃嘀咕一句,“来这样晚,摆什么臭架子!偏她事多!”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到,顿时大家想起上次董雪若生辰上董雪仪的所作所为,不禁交换个目光,再看董家姐妹的眼神便添了几分颜色。
董雪若只顾瞪着顾玉青,自是没有发觉。
可尚算沉稳的董雪仪却是一览无遗,面上臊出两朵红云,忙伸手拽了董雪若,低声说道:“你且安分些,又闹什么!”
董雪若也是十七岁的人了,怎么会由着董雪仪说她,更何况又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再加上她上次被顾玉青羞辱还不是为了给董雪仪出口气,心头情绪交错,登时就不悦起来,“姐姐说我干什么,我又闹什么了,姐姐心里有气冲着她去呀!”
董雪若只顾着自己的情绪,董雪仪顿时被她这没头没脑的浑话气的嘴皮发颤。
想要甩手不理她,可到底是娘家嫡亲的妹妹,又忍不下心看她在这里混放厥词,只好耐着性子说道:“你莫要忘了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被董雪仪提醒,董雪若顿时红了脸,却也不再说话,只是心中依然有气,面上越发阴沉。
端王妃有意要给她介绍一门亲事,今日便是趁着这夏至宴,双方相看相看。
说是双方相看,其实董家完全是被动,且不提董雪若已经是十七岁的老姑娘,单单男方的身份就容不得她们挑剔。
端王妃的娘家侄子,慕容浩。
端王爷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在皇上面前太后面前都是极有分量的,再加上端王爷本身又出息,不同于其他王爷的纨绔闲散,端王爷一心辅佐圣上,可谓劳苦功高,也更是地位显赫,势力强大。
而端王妃则是当今太后娘家姐姐的嫡女。
按理说,慕容浩有这样强大的家庭背景,他的婚事应该是极好定下的,可也不知为何,人都二十三了,这亲事却也拖了一年又一年。
偏偏因着太后娘娘的缘故,慕容家这一代并不住在京都,再加上端王妃又是三天前送帖子到董家的时候,才提了这消息,董家一时间也不能打听究竟为何慕容浩至今未婚。
只能心下期盼,这是一门好婚事。
只要一想到自己今日就像是颗白菜似得要任人挑选,董雪若心里就羞愤的紧。
关键是,她是白菜,对方是个什么货色,她还心里没底,没准是颗烂透了的白菜。
“大姐,母亲被端王妃叫去说话,好像有一阵了。”董家老二冬雪饶蹙眉朝端王妃的起居室方向扫了一眼,忧心忡忡道。
董雪仪叹息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如今只能盼着慕容浩一表人才品性俱佳,可千万别像宋浙似得,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别有什么隐疾恶习才好。
这厢董家姐妹满腔心思的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董雪仪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事儿精小姑子宋倩人已经窜到顾玉青面前去了。
“呦,我当是谁,这样大的面子,端王妃的邀约也敢迟到,原来是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宋倩尖着嗓子阴阳怪气说道。
上次在董家她一点便宜没有占到,到现在都耿耿于怀,来端王府之前她就暗下决定,今儿一定得把面子找回来。
上次大嫂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次也叫她知道知道,自己比她可是厉害多了。
宋家的人,就是比董家的人厉害。
宋倩本是想要做出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偏偏她个子比顾玉青矮,看着顾玉青说话还得仰起脸来,一时间倒有几分不伦不类。
反倒是顾玉青冷眼朝宋倩一扫,气势十足。
跟在顾玉青身后的顾玉禾一见这个架势,顿时心里的小火苗嗖的一下就被点燃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充满渴望。
她做梦都想看到顾玉青被人整治啊!顾玉禾恨不得给宋倩鼓掌加油。
看着顾玉青冷眼瞧过来,宋倩鼻子一哼,说道:“来的这样晚,难道又是和哪个男人偷情幽会去了?”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凝视着宋倩,片刻,忽的嘴角一扬,露出个笑容来,“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若是知道你张口闭口就是男人和幽会这样的字眼,不知道会不会被气的吐血。”
说着,顾玉青眼睛一眯,一道如匕首一样的寒光迸发而出,顾玉青步子向前一探,又道:“还有,你还没有出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家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宋倩顿时被顾玉青几句话顶的胸口直疼,却偏偏素白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玉青冷眼扫过宋倩,徐徐说道:“你若是闲的无聊,还是去和董家三小姐多说说话吧,毕竟你们两个是一路人,有的聊,就不要和我没话找话了,多没意思。”
说罢,顾玉青看也不看宋倩,抬脚离开,她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想和这些人在这里磨牙。
宋倩一张脸涨的紫红,立在那里咬牙切齿。
和董家三小姐一路的人……不就是说,她们都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第九十二章 一臂之力
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而言,顾玉青的话算是极重了。
只是顾玉青始终秉承一点,对别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尤其对方还是处心积虑想要让你难堪的人。
热闹没瞧上,顾玉禾失望的撇撇嘴,跟在顾玉青身后走过僵在那里的宋倩。
宋倩本就心头羞愤交加,一眼瞥到顾玉禾撇嘴,顿时怒不可遏,当下便不高不低阴测测嘀咕一句,“你不过是依仗顾玉青的一条米虫,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顾玉禾顿时脊背一僵,捏着丝帕的手攥成拳头。
顾玉青和顾玉禾前后脚,自然也听到宋倩的声音,若是前世,有人如是说顾玉禾,顾玉青自然第一个不干。
可现在……
看来宋倩说话,也不全是不入耳的嘛,最少这句说的还是极准确的。
顾玉禾步子一顿,见顾玉青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朝前而去,转身看着宋倩,阴翳的眼中泛着精光,恶狠狠的低声说道:“就算是米虫,我也是能嫁出去的米虫,不像你。”
最后三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顾玉禾素日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柔柔弱弱生活在顾玉青庇护下像小苗儿一般的人,宋倩怎么也没想到,顾玉禾竟然敢反击她。
猛地被顾玉禾一怼,宋倩登时脸就绿了。
待她反应过来,顾玉禾已经追上顾玉青,两人离她数十步之远,她总不好再追过去。
可这口气又着实咽不下去……一时间宋倩被这口恶气憋的五脏六腑铮铮发疼。
看着宋倩吃瘪,董雪仪眼角闪过快意的笑容,宋家的人,就该顾玉青这样的厉害茬收拾。
突然,董雪仪心里不那么记恨顾玉青了。
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自己算计人家不成反被人家算计,恼羞成怒罢了。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董雪仪又是个通透的人,该想明白的早就想明白了,只是一直耿耿于怀那日顾玉青在垂花门前的威胁罢了。
可董雪仪自己也清楚,她之所以能将宋浙彻底放下,顾玉青的那番威胁之语可谓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若非她耳提面命,自己只怕还陷在那摊烂泥里呢!
一想到宋浙,董雪仪只觉得心里恶心,浑然不知,此时的宋浙正在谋划着一个色胆包天的计划。
从进了端王府的大门起,顾玉青就时时细细注意着顾玉禾,可却不见她分毫异常,正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她忽略掉了什么,端王妃便和董夫人白氏前后出来。
端王妃面上笑容宴宴,是她惯有的一副和蔼样子。不过凭借前世的记忆,顾玉青知道,端王妃慕容氏绝非善类。
白氏一路出来都低眉垂眼,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是顾玉青心下疑惑,这两个身份悬殊的人怎么搅到一起去了。
端王妃虽然面相和善,可骨子里却是极其骄傲和势利的,以她的心气儿,是断瞧不上白氏的。
上一世慧贵妃没的早,董家没了唯一的依仗,可是连端王府的门都登不上呢。
正主来了,宴席自然开始。
北方的讲究,冬至饺子夏至面,这夏至宴,自然是离不开又细又长的面条。
端王妃也算是用心,不过是个面条,竟就让人形形色色的做出百八十种样式来。
众宾客无不讶异称赞,一时间恭维之语络绎不绝。
有宴必有歌舞,小丫鬟们陆续捧上吃食酒水的同时,舞池中的舞娘们甩着长长的水袖开始扭动曼妙的腰肢。
丝竹声声,舞姿漫漫,夹杂着众人的欢笑声,一派祥和。
“哎呦!”
顾玉禾正要拈起手边的绿豆糕吃,胳膊肘与恰好要给她捧上热汤的丫鬟撞个正着。
登时,一碗鲜浓热汤尽数泼到顾玉禾的衣裙上,热汤极烫,虽是有衣裙相隔,顾玉禾还是被烫的叫出声来。
顿时众人的目光刷刷朝她看来。
来参加宴会的,谁又会真的去看舞池里的舞娘呢!
宋倩与顾玉禾相隔不远,见状,顿时幸灾乐祸,以帕掩面低声笑道:“活该,现世报!”
“怎么回事?”听到骚动,端王妃蹙眉朝顾玉禾的方向看过来。
那送汤的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该死,王妃恕罪。奴婢不小心把热汤洒到了顾二小姐身上。”
王妃闻言,顿时沉了脸。
她的宴席上闹出这样的事,这不是让人觉得她端王府的丫鬟不堪重用吗,连个汤也送不好。
丫鬟无用,便是她这当家主母的失职。
顾玉青眼底冷笑的扫过顾玉禾,起身恭敬的说道:“王妃不要动怒,也不尽是她的错,阿禾亦是有错,这丫鬟捧上热汤的时候提醒了阿禾的,连我都听见了,偏偏这丫头嘴馋那绿豆糕的紧,没有注意到,故而才两人撞上的。”
顾玉青一番话说罢,端王妃面色稍霁,不禁多看了顾玉青两眼,这话倒是说的体贴。
“无论如何,也是她毛手毛脚。”不管是谁的错,总不能责骂上门的宾客,“糊涂东西,还不赶紧引了顾二小姐去换衣裳。”端王妃呵斥道。
小丫鬟瑟瑟缩缩爬起身来,躬身引着顾玉禾出去。
从头到尾,顾玉禾始终低眉垂眼,可偏偏顾玉青却从她的嘴角看到一丝怪异的笑容。
顾玉青不禁莞尔。
那小丫鬟之所以失手,完全是因为她被顾玉青用力撞了一下。
既然顾玉禾是带着目的来端王府的,那她就绝不会安心坐在这宴席上吃茶赏舞。
顾玉青自然要帮她一把。
只有她赶紧行动了,自己才好进行下一步。
眼瞧着那小丫鬟引了顾玉禾出了垂花小门,顾玉青起身告罪,“还请王妃恕罪,我……”顾玉青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妹妹,想去看她一眼。”
谁不知道赤南侯府的顾玉青对她这个妹妹是百般宠溺千般照拂,此时她说出这样的话,大家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端王妃几乎是片刻没有犹豫便点头答应,“快去瞧瞧吧,刚刚那一下怕是烫的不轻,若是严重可不要瞒着我,还是要请大夫瞧瞧的好。”
顾玉青含笑道谢,款步追了出去。
第九十三章 偷听
端王府家的宴席向来有规矩,无论男女,宾客的随身婢女或者小厮不得入园伺候,一应需求皆由端王府的下人服侍。
顾玉青方才一离席,便有丫鬟盈盈上前,“顾大小姐有什么需要婢子做的?”柔言款语问道。
顾玉青眼瞧着顾玉禾的衣角消失在垂花小门,摆摆手,笑道:“不用,我去看看我妹妹。”
那婢女也不再多言,盈盈一福,转身退下。
顾玉青提裙朝顾玉禾的方向走去。
垂花小门外的竹林旁,顾玉禾捡一方光洁的石头坐下,指了被污了的衣裙,对陪同她的侍女说道:“我家马车里有衣裳,我在这里等你,你去帮我取来。”
那丫鬟闻言,左右环顾一番,不安的说道:“奴婢还是送顾二小姐去客房吧。这里林深树茂,万一奴婢不在的时候有蛇虫出没如何是好。”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外院进府的必经之路,若是被登门上府的男客冲撞了,怎么使得!
顾玉禾抬眼看那丫鬟,眉眼弯弯,“嗤”的一笑,娇俏说道:“端王府是什么地界,哪里会容得蛇虫乱窜,你快莫要吓我,赶紧去取了衣裙再陪我到客房换了要紧。”
那丫鬟欲要再言,顾玉禾却不耐烦的扫扫手,说道:“你快些去吧,再啰嗦下去,我便告诉我姐姐,说你见我年幼,有心怠慢我。你也知道我姐姐的,太后娘娘很是喜欢她,万一她哪日一不小心就把这话在太后娘娘面前提起了呢。”
说着,顾玉禾眼中阴翳一闪,又笑道:“也不知道太后娘娘闻言,会不会责怪王妃,若是责怪了,你说王妃会如何处置你呢!”
顾玉禾阴测测朝那丫鬟偏头看去,十岁的小脸上带足了邪恶之气。
不远处,顾玉青听得不禁握拳。
原来,背地里的顾玉禾是这个样子。
想来宴席之后,这丫鬟必定会把顾玉禾这番话学舌告诉旁人的,到时候传到王妃耳中……想起王妃的为人,顾玉青心中长长叹息一声。
舌头这东西,果然是无骨的刀,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自己就被顾玉禾的舌头一搅,得罪了这位地位超然的王妃。
只是顾玉青倒也并不在意,反正她与端王府之间早就是生死仇敌。
那丫鬟闻言,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转身提裙,飞快的朝二门处奔去,心里都要急哭了。
都说顾家这位二小姐性子绵软毫无主见,这哪里是绵软啊,分明是个笑里藏针的主,才十岁的人,怎么看人的眼睛就带着那么阴狠的劲儿呢!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在顾大小姐跟前说闲话。
还有,这个空档可千万别有外男路经此处啊,不然她真是百死莫辞。
待那丫鬟离开,顾玉禾探头探脑朝她背影方向望了几眼,眼瞧着那丫鬟走远,顾玉禾从石头上起身,转头飞快的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奔去。
心中暗暗得意,真是上天相助,正还发愁不知该如何离席,那蠢丫鬟就弄污了她的衣裙,正好给了她一个公然离席的理由。
顾玉禾一路奔的急,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处紧紧相随的顾玉青。
及至一个垂花小门前,顾玉青遥遥看见门前立着一个身穿橘粉色衣裙的女子,正面色焦灼的朝她们的方向张望,一眼看见从密林里出来的顾玉禾,面上一松,绽出一个笑容来。
因为被枝叶阻隔,顾玉青看不真切她的脸,只能从她的身形衣着发饰上大概判断,这女子大约是端王府的一个妾室。
顾玉禾要见得人竟是端王爷的妾室?顾玉青顿时心头大惊,满腔心绪不禁纷纷而起。
原本,她以为顾玉禾要见的人是今日来赴约的某一位宾客,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难道顾玉禾是端王爷妾室所出?这女子就是顾玉禾的生母?
念头冒出心尖,顾玉青不禁身子一颤,连呼吸都随着加重了些许,再抬眼看她们二人时,目光中泛起凛冽寒气,仿若银光乍迸的匕首。
那女子一见顾玉禾便亲热的拉了她的手,两人身子一转,到了垂花小门的另一侧,消失在顾玉青眼前,顾玉青忙轻手轻脚跟了过去。
可等她迈过垂花小门,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逼得露出一个苦笑,顿住了步子。
垂花小门外,竟是一处院落。
顾玉青刚刚迈脚过去,顾玉禾与那女子便闪身进了那院落,松绿色的大门哐当被合上。
望着绿漆木门,顾玉青眉头微蹙。
端王爷的妾室竟然这样光明正大的把赤南侯府的二小姐引进了她的院子里去,真不知道是她恃宠而骄胆大包天呢还是她蠢不可言。
这样的事,若是被端王妃知晓,不知会怎么样。
人若是没了牵挂,做起事来便没了多余的束缚。
顾玉青嘴角突的漾起一抹冷笑,眼中寒光一闪,佛袖转身。
既然她进去不得,那就只好找能进去的人了,她才不怕把水搅浑了,水越浑浊,不正好越好摸鱼嘛!
一面朝回走,一面脑子里飞速的构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正想的出神,耳边忽的传来一阵男人说话的声音。
顾玉青脚下步子猛地顿住,闪身藏到一旁的林间石头后面。
刚刚躲好,便有脚步声渐渐逼近,伴随着的是低沉的男声,“九皇子那边怎么样了?贤妃可是说什么了?”
闻音辨人,顾玉青听出了这是端王爷的声音。
不禁心下疑惑,端王爷虽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可到底也是开牙建府的王爷了,怎么竟在自己的府苑之中如谈家常一般说起皇上的子嗣和嫔妃。
实在可疑。
端王爷声音落下,另有一老者的声音响起,说话语气极是恭敬,“九皇子落水后积了些寒气在体内,这些日子一直不见好,病情反反复复的。贤妃抱怨说,当初就不该听您的,收了这么个病秧子养在宫里,招不来皇上宠爱不说,日日还得照顾他!”
端王爷顿时厉声说道:“妇人之见,她懂什么!”语气有些恼了。
顾玉青听着,心下疑惑越发浓重。
九皇子萧恪生母贫贱且寿短,在他不足满月之时便撒手人寰,就此九皇子一直被膝下无子的贤妃所养。
只是据顾玉青所知,当年贤妃收养萧恪,是萧恪生母临终前百般嘱托恳求她才答应。
怎么听他们的话音儿,反倒是端王爷操纵了这一切!
第九十四章 我来玩
心中疑惑越来越大,顾玉青不禁支棱了耳朵仔细听他们的话。
此时端王爷和那老者已经越过了顾玉青,正朝前走去。
沉默了一瞬间,那老者突的想起什么似得,又道:“王爷,当年那件事,顾侯爷好像有所察觉了。”
顾玉青听到“顾侯爷”三个字的时候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这顾侯爷,自然就是她的父亲,顾臻。
这老者提起父亲察觉了当年那件事,是不是就是说,他们已经知道父亲在调查当年外祖一家的血案了?
可据上一世来看,端王爷似乎到死都没有察觉父亲的用意,难道因为自己的重生,这一世,父亲的行为有所纰漏了?
顾玉青一颗心噗噗直跳,捂着嘴的手微微发颤,竖起耳朵仔细听端王爷说话。
端王爷问音冷冷一哼,带着一股鄙夷,“他如今已经是废人一个,成日就知道修仙炼丹,就算是察觉了,也不足为患,不必理会他。”端王爷撇嘴说道。
那老者似乎是依旧不踏实,说道:“顾侯爷到底是名震朝野的大将军,又与陛下感情非同一般,虽然祁北姑苏家已经……”
端王爷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你若当真觉得他还能对我们要做的事构成威胁,找个机会杀了他就是,他现在成天往北荒山的道观里跑,要想出点什么意外还不简单,手脚干净点别给人留下什么把柄就是了。”
端王爷说的一派轻松,似乎他要了结的根本不是一条人命。
躲在石头背后的顾玉青却顿时如五雷轰顶,惊得她四肢百骸,血液簌簌逆流。
他们竟要杀了父亲!
不知是惊慌害怕还是愤怒震惊,顾玉青脚下忽的一个趔趄,踩到了一根干枯的树枝。
顿时“咔嚓”一声响在静谧的林间显得极其突兀。
“谁?”声音发出的同时,端王爷立刻朝顾玉青藏身的石头方向扫视过来,厉声说道,眼睛里已经带了腾腾杀气。
顾玉青身子一缩,心也跟着紧紧缩成一团,背贴着石头依靠在那里,冷汗直流。
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如果被端王爷揪出来,她该如何解释。
可思来想去,无论她解释什么,唯一等着她的结局都只有一点,那便是死。
连杀死父亲那样的话,端王爷都能说得漫不经心,何况是她,只怕更是眼皮不眨,想都不用想就直接了结了她吧。
就像捻死一只蚂蚁。
拳头紧握,顾玉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自悔过。
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不怕死,可重活一世,既是上天庇佑,让她知道了外祖父一家的血案,让她知道了她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亲弟弟,她该做的事情一件还没有做成,就这样死去……实在不甘。
不经意间,手指划过衣裙,碰触到那枚“天机”神玉,顾玉青心猛地一跳,低头朝神玉看去。
这玉能说会道能吃能喝,是不是也能救她于危难?
心中升起巨大的期望,顾玉青用力将神玉捏在手里。
端王爷话音落下,不听有人回答,偏头朝顾玉青藏身的石头凝视片刻,对身边的老者说道:“你过去看看,刚刚是什么声音?”
那老者本就比端王爷更小心谨慎,就算端王爷不吩咐他也打算去瞧个究竟,闻言立刻抬脚朝顾玉青走去。
双脚踩过地上的草丛,发出沉闷的声响,脚步声越来越近,可手中神玉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顾玉青心里不禁骂道:什么破玉,平时能说会道,关键时候也不显现神力。
就在顾玉青要绝望的闭上眼,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向父亲学习,一会面见端王爷的时候,伺机和他来个同归于尽。
她虽没有能炸死端王爷的火药,可她衣袖间还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到时候只要瞄准端王爷的喉咙或者心脏,将他一击毙命,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就在顾玉青做着鱼死网破的打算时,忽的从她身侧探出一只手来,带着淡淡松香的温热大手一把捂住她的嘴鼻,“别说话!”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悄声响起,与此同时,热乎乎的气息直扑她的耳根,有些痒痒的。
再接着,还不及顾玉青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黑,有东西从她头顶罩了下来,直到脚底。
她被包裹住了。
顾玉青第一反应便是:神玉显灵了?
不过这心思还未成形便被她果断否定掉了,刚刚和她说话的分明是个人。
再多的心思还来不及响,耳边的脚步声便停了下来,处在漆黑中的顾玉青判断,应该是那老者已经到了石头边上了。
要生要死,只此一瞬,顾玉青摸出了衣袖中的小匕首,紧紧捏在手里。
“四皇子殿下?”老者惊讶的声音响起,匪夷所思道:“您怎么在这里?”
震惊之余,不忘转头向端王府禀报,“是四皇子殿下。”抖着嘴皮,表情活像是吞下了一只蛤蟆。
端王爷闻言,眉头一蹙,大踏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直视萧煜冷声问道。
顾玉青耳边就响起萧煜玩世不恭的声音,“玩啊!”说的理直气壮,风轻云淡。
顾玉青顿时呆住。
再然后,一手捏着小刀,一手轻轻在黑暗中小幅度的抬起来,朝前摸去。
只是手刚刚伸出,便摸到一个结实的胸膛,隔着衣服依然能感觉到他火热滚烫的温度,胸膛中一颗心“砰砰砰”跳的飞快。
顾玉青心一颤,飞快的捂住嘴。
天,难怪刚刚感觉有东西从她头顶罩了下来,原来她竟然是在萧煜的斗篷里!
意识到这一点,顾玉青立刻保持竖直站立,一动不动。
此情此景,由不得顾玉青想那些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之类的东西,命都要没了,在乎那些都是奢侈的。
不被端王爷发现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萧煜中气十足的回答,端王爷狐疑的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你一个人跑到我府里的内院来,来玩?”
他怎么那么不信啊!
可萧煜一向混账,什么事又是他做不出来的,一时间端王爷心里也没个谱。
萧煜则是耸耸肩,双手一摊,气定神闲的说道:“对啊,不然呢?”特别霸气的反问端王爷。
问完,还一双眼睛巴巴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端王爷顿时觉得胸口憋出一口老血来,“你来玩什么?”
第九十五章 迷路了
萧煜翻了端王爷一眼,不悦的垮了脸,说道:“皇叔,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今儿一早我就让人来传话,说要来你府上玩,难道你没有收到?”
“这满京城,就你府上这片竹林长得最好,我来砍几根竹子回去编了笼子养蛐蛐。”萧煜说着话,溜了一眼周遭的竹子,又看向端王爷,“难不成是皇叔你舍不得竹子,故意假装不知道我要来?皇叔,你也太小气了。”
端王爷闻言,顿时嘴角一阵抖,“你要竹子,直接派了明路来取不就是了,做什么非要自己来!”
说着话,端王爷想起,早上似乎是听到管家禀报,说四皇子要登门。
当时他有事情要处理,再加上萧煜又惯是个没正形儿的,就没当回事。
心思划过,端王爷眼中的狐疑渐渐散去。
得了端王爷此话,萧煜一撇嘴,说道:“四叔,我看你就是诚心不想给我竹子,这竹林可是在府中的内院,我若是只派了明路来,他能进的了这内院?怕是门还没登就被打出去了。”
端王爷知他说的在理,只好笑道:“罢了罢了,你要哪根竹子,自己选吧。这满竹林的竹子随你挑,免得你又说我小气,到时候跑到皇兄跟前告我一状,说我舍不得给你竹子玩。”
萧煜挑眉撇嘴说道:“本来就是。”
端王爷还有事情要处理,不欲与萧煜在这里磨牙,便笑道:“惹不起你,我总躲得起。你婶婶在花厅摆宴席了,你一会选好了竹子,也过去吃点酒。”
端王爷这话说的就恶毒了,女宾们的宴席,萧煜一个皇子跑去凑什么热闹,他若是真去了,他的名声就更不好了。
顾玉青听着,心里默默骂端王爷阴险。
可萧煜却浑然不觉一般,笑着答应。
端王爷转身抬脚离开,嘴边挂了一层浓浓的笑意。
这个老四,说句话能把人气死,不过端王爷就喜欢这样的皇子,只知道吃喝玩乐,多好啊!
皇子们都去争相纨绔去了,他要谋的事自然就少了许多麻烦。
若是萧铎能跟萧煜学习学习就好了!
看着端王爷毫无疑心的离开,萧煜顿时大松一口气。
原本他还担心用披风遮了顾玉青会被端王爷看破,好在顾玉青身子娇瘦,而他自己则高大,披风之下将顾玉青贴着胸膛揽住,倒也不算明显。
再加上顾玉青今日衣裙的颜色质地又和他的披风一样,都是松绿色的云锦,故而纵然是露出一丝半点,在这竹林里也不算显眼。
听着脚步声,待确定端王爷和那老者走远,萧煜“嚯”的将斗篷打开,深吸一口气,鼓足全身的勇气,低头温柔的看着顾玉青:“憋坏了吧?”
声音暗哑,极具磁性。
他的气息直扑顾玉青面颊,淡淡的松香中带了暖暖的味道,顾玉青不禁面红。
危险已过,顾玉青身子向后退了两步,与萧煜拉开一定距离,盈盈一福,说道:“今日多谢四皇子殿下救命之恩。”
说着,顾玉青想起方才触摸到萧煜胸膛时那灼热烫手的温度,担忧道:“殿下是生病了吗?身上那样烫。”
萧煜正脉脉看着顾玉青,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忽闻此言,顿时身子一颤,“啊……那个……是,我是生病了,生病了。”目光刷的避开顾玉青,直直朝一旁那大石头看去,看的特别专注。
面上虽然风平浪静,可萧煜心底都快哭了。
将心爱的姑娘拥在自己的披风下面,这原本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萧煜怎么也没想到,躲在披风里的顾玉青竟然……竟然伸手摸他。
被朝思暮想的姑娘这样猝不及防的触摸,萧煜当时差点没跳起来。
当然身上滚烫了,他激动地血管里的血液都要炸了,不滚烫才怪。
萧煜刚刚好容易憋足了勇气,在顾玉青面前说了几句尚且算得上正常的话,可此时,心神澎湃,自知再也说不出一句正常话了,于是尽管眷恋与顾玉青独处的机会,还是很有自知之明果然决定,逃!
再不走,好好地英雄救美还不知道要被他糟蹋成什么样。
萧煜啊,你这个怂包!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萧煜说道:“那个,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先行告辞。”
说罢,萧煜转身嗖嗖嗖离开。
顾玉青望着萧煜逃一般的背影,顿时额前三条黑线,加粗加黑。
什么叫不打扰了……先行告辞……,他分明是才救了自己的性命啊。
顾玉青发现,似乎每次遇上萧煜,萧煜说话都奇奇怪怪的。
但不管怎么说,萧煜今日的这份恩情,顾玉青铭记心间。
左右环顾无人,顾玉青提裙从竹林回到那条羊肠小路,扫了扫衣裙上沾的枝叶草屑,顾玉青朝宴席所在的花厅走去。
而此时,顾玉禾还未回来。
顾玉青一进花厅,众人的目光便刷刷落到她的身上,端王妃更是一双眼睛带了凌厉的锋芒,只是面上依旧含笑问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顾玉青眼睛飞快的四下一扫,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被顾玉禾赶去拿衣裙的小丫鬟,她手中还捧着从马车上拿来的顾玉禾的衣衫。
收回目光,盈盈一拜,顾玉青说道:“本以为能追上玉禾的,便没有劳烦府上婢女,哪成想,竹林还未走出,我便迷路了。”顾玉青面上挂出一副懊恼的样子。
端王妃闻言顿时面上笑容一僵,“你说你在竹林里迷路了?”
顾玉青点头,“是啊,我眼瞧着有个穿橘粉色衣裙的婢女引了玉禾朝竹林走去,可等我追上去的时候却不见了人,竹林小路纵横,没走几步我便找不到方向了,还好遇上四皇子殿下在竹林里筏竹子,殿下仁厚,给我指了路,我才得意回来。”
顾玉青说着,目光划过端王妃渐渐敛起笑容的脸,心中冷笑一声,将姿态做足,“让王妃惦记了,是玉青的不是。”
说着,顾玉青又喃喃嘀咕一声,“咦,怎么玉禾还没有回来?”
端王妃一向城府极深,纵然顾玉青一番话说的她心头仿佛有巨浪拍过,可宴席之上,却依然稳住了心神,缓缓一笑,对顾玉青说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在我府上你不必担心,我让人再去帮你找找,你且安心入座。”
说着,端王妃唤了心腹婢女,低声嘱咐几句,那婢女便应命而去。
顾玉青望着那婢女飞快离开的背影,含笑捻起一块绿豆饼来。
第九十六章 归席
这厢丝竹声声,舞姿漫漫,端王妃的夏至宴进行的如火如荼。竹林里,萧煜几乎是逃一般离开顾玉青,却并没有真的就直接离开了竹林。
不过是暗戳戳的拐了几个弯,在顾玉青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脸红心跳的大喘几口气,一面探头看着顾玉青安然离开竹林,一面嘴角挂起美滋滋的笑意。
夏日的微风吹动他松绿色的云锦披风,衣角翻飞。面若暖玉,一双眼睛因为凝视着心爱的姑娘而带足了柔情倦意。
直到顾玉青的背影消失,萧煜才随手伐了两根竹子,抗在肩膀上大摇大摆的朝外走去。
刚刚一出端王府的大门,明路便急忙迎了上来,一眼看见萧煜肩膀上扛着的竹子,明路顿时嘴角一抽,“殿下,您好端端的扛两根竹子干什么?”
萧煜甩手将竹子扔给明路,兀自拍拍手,扬声说道:“当然是编笼子养蛐蛐喽!”说着,扫了一眼端王府门楣上那金灿灿的匾额,一头钻进马车。
待明路将竹子安放好,马车缓缓开拔,萧煜眯了眼睛随意倚靠在背后一个石青色的靠枕上,嘴角含笑。
今日来端王府,他实则是为了几封书信。
早就有暗报传信,说端王爷与敌国南越私下勾结,只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在父皇面前告发他这个看似忠良实则奸恶的皇叔,前日萧煜安插在端王府的内线传出消息,已经查实,这些年端王爷与南越勾结的书信皆被端王爷藏匿在书房内的某一机关暗格处。
按照内线提供的线索,萧煜轻而易举的避开了书房外守在暗处的死士,顺利拿到了那些书信。
从书房出来,正欲离府之际,却一眼瞥到在竹林里的顾玉青。
竹林既深且密,几条羊肠小道纵横交错,稍不留神便会迷失方向。
心爱的姑娘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初夏的璀璨阳光被密密的竹叶剪碎,稀薄一层洒在顾玉青的身上,在萧煜眼里,顾玉青仿佛踩着跳跃光斑的仙子,直愣愣的撞开了他的心扉。
明知身揣端王爷通敌的罪证,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可萧煜还是脚底不听使唤的朝顾玉青的方向走去。
想起刚刚在竹林经历的事情,萧煜半眯的眼睛微动,后怕的惊出一身冷汗。
倘若他稍做迟疑或者直接离府,恐怕他的姑娘此刻就落到端王爷的手中,香消玉殒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出现的结果,萧煜就心里铮铮发疼。
还好,还好他过去了,毫不犹豫的及时过去了。
长喘一口气,萧煜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身上的云锦披风,嘴角不禁笑意更浓,深邃的眸子因为心头漾起的涟漪而绽出一层暖光。
怎么就那么有缘呢!
他和他的姑娘竟就穿了同样颜色同样质地的衣裳,若非如此,他也不敢万分肯定,他的披风就能将她严严实实的遮住。
心神荡漾,手掌不经意拂过被顾玉青触碰过的胸口,萧煜一颗心噗噗噗跳的直响。
面上含笑,嘴上却是喃喃嘀咕:萧煜啊萧煜,你这个怂包,什么时候才能在人家面前镇定些呢,连句正常的话都说不出来,你可真够可以的!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来,将马车的窗帘吹的飘荡而起,明路眼睛随意一动,就看到萧煜正以手捧胸喃喃自语,脸颊红的跟被开水烫过似得,嘴角还带了诡异的笑容。
一眼看到这样的萧煜,明路吓得差点没从马上滚下来,立刻便叫停了马车,跳马而下,箭步冲到马车前,一把掀起车帘,“殿下,您生病了?怎么脸上这样红?胸口疼吗?是受伤了吗?伤在胸口了吗?”
啊?
明路一连串问题直接就把萧煜问的愣怔住了,手还捧着胸,和明路大眼瞪小眼片刻,萧煜猛地反应过来明路的意思,顿时脸一黑,伸手朝明路脑门“啪”的就是一掌,“你才有病!”
被萧煜一拍,明路脑中仿佛有光闪过,捂着脑袋后知后觉道:“您见着顾大小姐了?”虽是问句,却是极肯定的语气。
说完,脑袋上“啪”的又挨一掌,明路顿时抱头哀嚎,“我又没说错!”
萧煜黑着脸横他一眼,“开拔,回府!”
……
把盏添酒,歌舞换了两场,被端王妃派出去的那名婢女终于姗姗归来,顾玉青不动声色的将酒杯端至嘴边,眼角余光朝端王妃看过去。
明明面上还是嫣嫣笑容,可随着那婢女在耳边的轻声禀报,顾玉青眼角余光在端王妃阴柔的眼底看到一抹狠厉之色,凌厉的目光直直朝她射来,仿佛要将她射穿一般。
嘴角微扬,顾玉青收回视线,安然将酒杯倾斜,一口喝净里面酸酸甜甜的梅子甜酒。
纤纤素手捏着雕花银质酒杯,刚刚放稳至桌上,端王妃的声音便响起,“你妹妹崴了脚,快随我一同过去看看。”
说话时,端王妃眼底的冷冽之气已经被很好的遮掩。
顾玉青闻言定定朝端王妃看去,她当然知道,顾玉禾并没有崴脚,端王妃如是说不过是为了避开众人耳目,将她顺利的引出去罢了。
没有丝毫迟疑,顾玉青立刻起身。
端王妃亲自携了顾玉青的手,双双离开。
转过几个垂花小门,待远离了宴席大厅,端王妃猛地顿住步子,面上刚刚伪作出来的情绪已经当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之气,“我竟是不知道,赤南侯府什么时候和我府上的成侧妃关系这样好了?”语气咄咄。
顾玉青心头一晃,不禁微微讶异,成侧妃?
顾玉青知道,端王妃引她出来为的就是顾玉禾与那女子的事,可她却没想到,端王妃会提起成侧妃。
外间一直传言,端王府的成侧妃虽得端王爷宠爱,可偏偏身子骨娇弱,缠绵病榻数载,是个有福无命的。
她今日匆匆一瞥,却觉得那女子粉面含春气色极好,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病态。
端王妃此刻这般咬牙切齿的提起成侧妃,可见与顾玉禾见面的人应该就是成侧妃不假。
但外间为何会有那样的传言呢?
心中有疑云浮上,顾玉青直视端王妃,说道:“赤南侯府没有妾室没有庶出,自然不会与旁人府上的侍妾有瓜葛,没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眉宇间一派傲然。
第九十七章 解释一二
端王妃审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顾玉青,片刻后,冷声一哼,说道:“若是没有来往,为何你的妹妹此刻会坐在我府中成侧妃的院落里聊天说话呢?”话说的盛气凌人。
阳光下,端王妃头上的金步摇闪发着逼人的金光。
顾玉青佯装茫然,“啊”的一声,偏头看向端王妃,“您不是说,我妹妹崴了脚了吗?”
端王妃凉凉斜昵顾玉青一眼,没有接她这一茬,而是说道:“顾大小姐该不会是想要把你妹妹送到端王府做侍妾吧?”言语里带了浓烈的酸味。
借着前世的记忆,顾玉青知道端王妃看似和蔼温善,实则阴柔狠厉,心机城府极深。
但她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极看重自己正室的地位和威严,容不得半丝侵犯,以至于到了变态疯狂的地步。
顾玉青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她就知道,一旦端王妃得知有人背着她和来府宾客见面,一定会按耐不住心中怒火。
无论是谁私下与顾玉禾见面,都是一种对她的挑衅,更何况那人还是颇得宠爱的成侧妃。
挑眉一笑,顾玉青星眸红唇看向端王妃,说道:“我妹妹真的没有崴脚吧?”说着话,顾玉青目光在端王妃身后数仗远的地方略略停留,转而目光一收,又看向端王妃,“我若真把妹妹送到府上来做侍妾,王妃应允吗?”
端王妃本就阴翳的眼中登时迸射出咄咄杀气来,“顾二小姐到我府上做客,不经主人允许就跑到除宴席以外的地方去与人说话聊天,这样没规矩,不仅我府上不要,只怕这满京都都没人敢要她了。”
端王妃知道顾玉青对顾玉禾的感情极深,把话说的狠绝,“你信吗?只要我发话,绝没人敢上赤南侯府去提亲。”
顾玉青闻言却是含笑不语,只看着王妃背后有两个人渐渐逼近。
一前一后,是顾玉禾与一个绿衣丫鬟。
脚步声靠拢,端王妃显然也注意到了有人走来,身子一侧,转头看去。
顾玉禾依旧穿着那身污脏了的衣裳,一走近便嘟着嘴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直直奔向顾玉青,“姐姐。”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撩了顾玉禾一眼,“去哪了,怎么没有换衣裙?”有意没有提出成侧妃。
端王妃凤眸微动,面色阴沉,眼中流转出两道锋利的光芒,直直射向顾玉禾。
顾玉禾撇着嘴不说话,只朝送她回来的丫鬟看过去,那丫鬟给端王妃行过礼,立刻说道:“方才奴婢陪着成侧妃在竹林散步,意外遇上顾二小姐,成侧妃细问之下才知道,顾二小姐是想要找客房去换衣裙,却不小心走进了竹林,迷了路。”
“成侧妃吩咐奴婢将顾二小姐送去客房,只是到了客房后却左等右等不见给她送衣裙的侍女过来,顾二小姐心里着急,怕顾大小姐担心,便央了奴婢送她过来。”
那丫鬟细声细语说罢,低眉垂首立在那里。
在她说话的时候,顾玉禾捏着一方丝帕的手骨节分明,可见用力。
目光从顾玉禾的手上飘过,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朝端王妃看去。
早在几刻钟前,顾玉青一回到花厅便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她眼见一个身穿橘粉色衣裙的女子引了顾玉禾离开。
此时这丫鬟却是这样一番说辞。
同一件事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必定是有一人在说谎了。顾玉青看着端王妃眉宇间的怒气,心下满意一笑。
端王妃冷眼瞧着那婢女,说道:“成侧妃缠绵病榻,连下地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会遇上顾家二小姐?”缠绵病榻四个字,她说的极重,像是要刻意强调什么一般。
那婢女闻言,立刻肩膀一缩,目光发颤的划过顾玉青,怯怯的朝端王妃看了一眼,飞快的低头说道:“成侧妃今日觉得身上略略好了些,想要出来透透气。”
成侧妃分明是极健康的,端王妃为何要特意强调她缠绵病榻呢?还有这伺候成侧妃的丫鬟,她家主子什么身体她最清楚,为何也不辩驳呢?
她们是要隐瞒什么?
顾玉青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们刻意营造的成侧妃缠绵病榻的假象,或许就和顾玉禾的身世有关。
想到这一点,顾玉青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那丫鬟说罢,端王妃毒辣的目光宛如刀子一般在那丫鬟身上游走几圈,突的转脸直直看向顾玉禾,“顾二小姐,她说的是真的?”
顾玉禾没想到自己被点名,闻音身子一颤,忙抬起头来说道:“是真的。”
得了顾玉禾的话,端王妃冷冷的凝视顾玉禾片刻,幽幽说道:“你遇上成侧妃的时候,她穿的什么衣裳?”
顾玉禾不明白端王妃为何如此发问,捏着帕子的手越发用力,冷汗涔涔,手心里的帕子一片透湿,“我……我见成侧妃的时候,她穿着橘粉色的衣裙。”
顾玉青心中冷笑滑过,顾玉禾与那丫鬟所编造出来的解释越是完美的无懈可击,便越会让端王妃心中疑窦重重,一句也不会相信。
“橘粉色啊!”端王妃面上阴翳尽去,突的意味深长的一笑,眼中波光微转,偏头看着顾玉禾,头上鎏金步摇熠熠生辉,映衬着她一张脸格外明媚动人,“是这丫鬟引了你去客房,那时候,成侧妃做什么呢?”
顾玉禾怎么也不明白,为何端王妃要揪着这些刨根问底,一时间心里慌得突突直跳,可又不得不强撑着努力保持镇定说道:“成侧妃由另一个丫鬟陪着,还在林间漫步。”
顾玉青冷眼瞧着顾玉禾将手里一方帕子越捏越紧,不禁低头莞尔。
端王妃似乎很满意顾玉禾的答案一般,嘴角微微一扬,笑道:“继续散步啊!那……你有没有同她一起走走呢?”
顾玉禾越发摸不着头脑,一面揣测端王妃的用意一面摇头,“没有,我当时急着想要去换衣裳,只同成侧妃道了谢便离开了。”细声细语说道。
问话问到这里,端王妃心里已经有了她想要的答案,顾玉青眼角余光看着端王妃嘴角扬起一抹阴狠的笑意,心头一松,她知道,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九十八章 成侧妃
不再多看顾玉禾半眼,端王妃目光直直落向顾玉青,说道:“她们说的,似乎与你说的很不一样呢,你说,我该信谁?”端王妃嘴边戏谑一笑。
被端王妃如是态度对待,顾玉青登时冷了脸说道:“王妃心中不是早就有了答案了吗?王妃既是不信我说的,又何必问我。既然此事牵扯府上的成侧妃,王妃不妨寻她一问,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随着成侧妃三个字出口,顾玉禾顿时脸一白,脚下惶惶有些站不稳。
顾玉青凉凉瞥过顾玉禾,又道:“今日的事王妃还是问清楚的好,玉青可不想担什么莫须有的罪责。”声音凛冽。
端王妃顿时被顾玉青的气势震得一愣。
刚刚在花厅里从婢女口中得知顾玉禾在成侧妃处小坐的时候,她的确是以为,是顾玉青特意安排了这一切。
虽然一时间想不透顾玉青为何如此安排,可隐隐间她觉得,是顾玉青想要走成侧妃的路子,把顾玉禾送到端王府来做侍妾,所以在见到顾玉禾之前,她才会那般审问顾玉青。
只是没想到,成侧妃的丫鬟会突然带了顾玉禾过来,更没想到,她们竟然合伙编造了那样一番谎言。
明明是一直在成侧妃的院落里小坐,却偏偏说什么去客房换衣裙迷了路。
而且,她们的谎言竟还与顾玉青先前的话背道而驰,没有一丝耦合。
难道顾玉青真的不知道顾玉禾去了成侧妃处?
审视着顾玉青带了怒意的面容,端王妃眼中波光微闪,选择了相信她,可相信了顾玉青之后,端王妃心里的疑惑就更浓了。
顾玉禾背着她姐姐私会成侧妃,究竟是为了什么?
心思辗转,端王妃面似沉水般说道:“自然是要搞清楚的,否则我堂堂端王府,竟成了你们顾家姐妹撒野的地方!”
虽然心下信了顾玉青的话,可一想到自己先前对她的冤枉,端王妃便觉得心里膈应,说起话来越发难听。
顾玉青不与她争辩,只说道:“孰是孰非,见了成侧妃便一切明了,还是请端王妃带路吧,玉青受邀来参加宴席,可不想背了黑锅回去。”
听着顾玉青再次提出要去见成侧妃,立在顾玉青身后的顾玉禾只觉的头晕目眩,脚下无力,可她却阻拦不得,只能咬牙跟在顾玉青身后,由端王妃带路,一行人朝成侧妃的院落走去。
那送顾玉禾回来的丫鬟则被端王妃的婢女带到一处关了起来。
行至门前,顾玉青突的拉起顾玉禾的手,脚下步子加快,刷刷几步越过端王妃的次序,走到前面,伸手一推门,将顾玉禾率先推了进去。
顾玉青一系列动作做得又快又突然,顾玉禾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已经立在院中了。
成侧妃正在院中藤架下拧眉而坐,擦拭面上两行清泪,忽见顾玉禾又折返回来,登时“嚯”的站起身来,“阿禾,你怎么又回来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发生什么事了?”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语气极是焦灼。
端王妃正要因为顾玉青的冒犯而动怒,忽的听到院中成侧妃的声音,顿时脚下步子一顿,震惊的朝顾玉青看去。
顾玉青则理也不理会端王妃,只兀自凝神细听院内的声音。
成侧妃管顾玉禾叫阿禾,这样亲昵的称呼,可见她们的感情甚好,心头仿佛被巨石碾压一般,顾玉青望着院中呆愣住的顾玉禾,眼中目光越发幽寒。
她几乎都要肯定,这成侧妃,是顾玉禾的生母。
否则,成侧妃为何这样关心顾玉禾。
眼看着成侧妃朝自己走来,看着她满面担忧的神情,顾玉禾只觉得心神俱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不知是着实心中害怕还是怎么也,竟哇的一声,放声嚎哭起来。
“阿禾……”
眼见顾玉禾大哭,成侧妃急的脚下步子大乱,急急奔了过去,只是人还未站定,便一眼瞧到站在门外的端王妃和立在她身边的顾玉青。
成侧妃顿时脚下一软,踉跄着朝身后退了几步,“王……王妃……您……您怎么在这里……”
端王妃这才冷笑一声,抬脚进去,几步越过面若土灰的成侧妃和呆立在一旁只知道哭的顾玉禾,径直在成侧妃方才坐过的藤椅上坐下,吩咐自己的丫鬟道:“去请王爷过来,只说我在成侧妃这里。”
丫鬟闻言应诺而去。
端王妃冷眼看着成侧妃,说道:“解释一下吧。”
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朝成侧妃看过去,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成侧妃。
三十多岁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好,显得格外年轻。
柳眉杏眼,纵然面色素白成一张纸,依然遮不住她妩媚的姿态,媚到骨子里的人,举手投足,任哭任笑,都是媚极了的。
难怪会得端王爷宠爱,只怕是个男人也抵挡不住她这蒲柳之姿窈窕之躯吧。
原本被端王妃和顾玉青的到来惊得连站都站不稳,可听到端王妃唤了婢女去请端王爷过来时,顾玉青发现,她似乎到平静了许多。好像端王爷一到,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顾玉青抬步走到端王妃身侧,对成侧妃说道:“成侧妃方才唤我妹妹作阿禾,我实在不解,王妃也知道,素日来赤南侯府与端王府的来往并不频繁,连我都从未见过成侧妃的面,她为何与我妹妹这般相熟?竟到了唤她闺名的地步。”
顾玉青说着,冷眼一睃顾玉禾。
正在嘤嘤哭泣的顾玉禾闻音,顿时身子一颤,仿佛经受了多么重大的打击一般,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晃晃几下便直直倒在一侧,晕了过去。
成侧妃本是被顾玉青一番话说的心惊胆战,可突见顾玉禾直直朝地上栽过去,顾不得其他,似乎连思考都没有思考,一步奔到顾玉禾身边,伸手将晕倒的顾玉禾抱在怀里。
顾玉青冷眼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看向顾玉禾时的目光,心中的猜测越发坚定。
若非亲生母亲,在这样自保都来不及的情况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顾玉青紧紧握着拳头,一双眼睛看向成侧妃,目光仿佛带了冰粒子一般,说道:“成侧妃还真是在乎我妹妹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她母亲呢!”
第九十九章 真相
原本顾玉青这样越过端王妃而直接发问成侧妃,是对端王妃极大的不恭敬。
换作平常,端王妃早就恼了。
可此时,看着成侧妃一张脸被顾玉青问的青里泛白,白里带青,端王妃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希望顾玉青发问下去。
而且……被顾玉青这样一说,再细瞧成侧妃和她怀里的顾玉禾,眉眼竟真的有那么几分相似,尤其是鼻子,简直一模一样。
端王妃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得浑身一震,不禁想起陈年旧事。
成侧妃当年所生的那个孩子若是活着,似乎也应该像顾玉禾这般大了。只是那个孩子无福,出生不到三天便患了急症,诊治的御医还未到就咽了气。
面对顾玉青的发问,成侧妃只半蹲在地上,紧紧揽着顾玉禾,一言不发,一张脸苍白到极致,肩膀瑟瑟颤抖,显然是心中有巨浪翻滚。
顾玉青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成侧妃就是顾玉禾的生母。
一想到这个,顾玉青恨不得扑到成侧妃面前,一把将她提起,逼问她当年为何要做出那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为何要把她的弟弟换走。
可惜……此时还不是发问最佳时机。
顾玉青极力克制着翻滚在五脏六腑的冲动,目光一片幽寒的看着成侧妃。
正在此时,被端王妃派去传话的婢女迈着碎步回来,盈盈一福,说道:“回王妃的话,王爷不在府中,管事说王爷与陆大人一同出去了。”
陆大人?兵部参议陆久政?
顾玉青猛地想起在竹林里听到的那个老者的声音……原来是他,捏着手里的丝帕,顾玉青眼底浮上杀气。
一个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她父亲的人,顾玉青怎么还会再留着他。
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顾玉青毫不介意手上多占几条人命。
心思拂过,顾玉青的目光又落回到成侧妃的面上,眸中寒光一闪,顾玉青转身对端王妃说道:“事到如今,王妃应该是不会再怀疑我心怀叵测了吧?”
被顾玉青如是问,端王妃只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哼哼一声,没有说话。
顾玉青也不介意,而是说道:“既然我的清白已经证实了,我也无心再逗留下去干预王妃的家事,王妃容我告辞,您也好安心处理府上事务。”
见不到端王爷,再留下去也是徒然无用,她没有时间消磨在这里。
顾玉青的话说的生硬,却又挑不出毛病,尽管心中不舒服,端王妃还是点头说道:“也好,你妹妹受了惊吓,还是带回去请大夫看看的好。”
她之所以让顾家姐妹跟着一起来成侧妃这里,还不是为了让她们当着端王爷的面撕咬一番,好让端王爷切实看清成侧妃背着她都干了些什么,免得自己要处置她,端王爷护短。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成侧妃竟然会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现在既然端王爷不在,留下顾氏姐妹也无益。
说罢,端王妃指了两个丫鬟,说道:“送顾二小姐去二门处。”
顾玉青抢先一步走在那两个丫鬟前,弯腰去扶顾玉禾的同时,嘴角漾起一丝冷笑,低声对成侧妃说道:“你的女儿我带走了,她日后过得好不好,且看你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表现了。”
声音幽冷狠绝,仿似来自阴间的鬼魅魑魅。
说罢,顾玉青丝毫不理会成侧妃看向她的目光是何等的惊惧失措,兀自起身朝外走去。
身后有小丫鬟从震惊到无法动弹的成侧妃怀中将昏迷的顾玉禾拖出,扶了跟在顾玉青身后,朝外走去。
见到顾玉青出来,瞥了一眼被端王府的丫鬟送至到马车上的顾玉禾,吉祥如意双双朝顾玉青奔去,“小姐。”
金桔绿菊则是步子一顿,略略迟疑一下,走向了顾玉禾。
吉祥如意正欲扶了顾玉青上马车,顾玉青突的步子顿下,说道:“我坐她的马车回去,你们两个并金桔绿菊坐在我的马车里。”
吉祥如意闻言,忙送了顾玉青上顾玉禾的马车。
待顾玉青坐稳,马车缓缓开拔,驶出端王府。
听着耳边渐渐有闹市的喧嚣声,顾玉青冷眼看着顾玉禾,弯腰俯身,在她人中处用力一掐,一道月牙痕迹立刻嵌在顾玉禾嘴唇上方。
顾玉禾吃痛,婴宁一声,幽幽转醒,醒来时还发出一声哽咽的哭腔,“母……”话刚出口,一眼看到周遭环境以及坐在她对面的顾玉青,顾玉禾声音猛地顿住,惊恐的看向顾玉青,“姐姐。”小心翼翼说道,嘴皮紫青,不住的颤抖。
顾玉青倚靠在靠枕上,用帕子使劲儿擦了擦方才掐醒顾玉禾的拇指,仿佛要擦去多么肮脏的东西一般,擦过之后,转手将那方上好的丝帕丢掷一边,满脸厌恶之色。
顾玉青沉默不言,顾玉禾越发心中惶惶不安的瑟瑟发抖,低眉垂眼,眼珠微动,十根手指紧紧绞在一起,片刻后说道:“姐姐,方才我说谎了,其实今日我没有去客房,就在成侧妃的院落中陪她说话。”
顾玉青眼睛微垂,低头摆弄着系在腰间的“天机”神玉,沉默不言,她倒要看看顾玉禾以退为进,要耍个什么花样出来。
顾玉禾见状,使劲儿咬咬下唇,继续道:“姐姐,是我不对,可我不是故意要说谎的,是成侧妃央了我,让我不要说出,我既是答应了她,怎么好做说话不算话的人,姐姐,你信我吗?”
顾玉青眼皮一抬,朝顾玉禾看去,看着这个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妹妹”,心里涌上一阵恶寒。
从前她见到顾玉禾会愤怒会激动,可这一刻,顾玉青只觉得恶心,她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冷静。
“信啊,你是我妹妹,你的话我自然相信。”顾玉青淡淡说道。
顾玉禾眼底波光一闪,道:“真的?姐姐你就一点都不怀疑我?”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顾玉禾,反问:“怀疑你什么?”
不知是马车颠簸还是怎么,顾玉青看着顾玉禾身子结结实实一颤,眼光涣散,却强撑着说道:“姐姐不是说,说成侧妃像我的母亲。”
顾玉青鼻间发出哼的一声,用力捏着帕子,说道:“你觉得呢?”眼底幽凉一片。
第一百章 刺激一下
顾玉禾只顾着紧张焦躁,自然没有注意到顾玉青长长羽睫遮掩了的双眼迸发出的是一种何等的寒光。
“我……我觉得不像,我是姐姐的妹妹,她怎么会像我的母亲呢!”顾玉禾咬牙说道。
顾玉青心中冷笑连连,不禁偏头瞧着顾玉禾,说道:“那你觉得,我母亲与成侧妃,哪个更好呢?”
如果顾玉禾没有紧张到不能自己的地步,她就会注意到,顾玉青说的是:我母亲。
只可惜,她紧张的手心背心都是汗,根本没有听出顾玉青话中的异常,脱口说道:“当然是母亲好。”
顾玉青闻言,不再说话。
顾玉禾惴惴不安的追望着顾玉青,说道:“姐姐,成侧妃会唤我的闺名,其实是因为……”
顾玉青手一挥,打断了顾玉禾的声音,“好了,不要再和我说这些了,既是成侧妃央了你保密,此刻你再告诉我,那还算什么保密,答应人家的事就要做到。”
明知顾玉禾再说什么也不过是胡编乱造的一通谎话,顾玉青不想再听,她想做的,只是在心灵上折磨顾玉禾一番。
顾玉禾闻言,顿时心头略略一松,嗤的长出一口气,“姐姐,你真的信我?”不安的追问。
顾玉青却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幽幽一叹,说道:“也不知道今儿我们离开以后,成侧妃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顾玉青一面说一面看着顾玉禾面上好容易泛起的一点血色又唰的褪去。
顾玉青没有给顾玉禾丝毫喘息的机会,继续道:“据我所知,端王妃素日一贯与成侧妃不睦,今儿成侧妃背着她私下与她请去府上的客人见面,这可是犯了端王妃的大忌。”
顾玉禾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嘴皮打颤说道:“真的吗?就因为她私下见了我,端王妃就要惩治她吗?”
尽管顾玉禾极力克制,可顾玉青还是看到她满眼满脸的担心。
顾玉青重重一点头,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而且这惩罚定是不轻,”说着顾玉青斜睨顾玉禾一眼,故意长叹一声,说道:“只怕成侧妃是活不过今晚了。”
“啊!”顾玉禾登时尖声一叫,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顾玉青,一口鲜血涌了上来,眼前一黑,栽倒过去。
顾玉青冷眼瞧着一头栽在马车底上的顾玉禾,眼皮没眨,转脸扭到一侧,缓缓闭目,凝脂般白皙的小脸上,莫大的悲恸与快感并存。
马车稳稳停下后,顾玉青任由吉祥如意扶了下车,丢给绿菊金桔一句,“带她回东侧院。”便头也不回的走开。
回到桐苑,吉祥服侍着顾玉青洗漱一番,换了家常衣裳,如意端上一杯热茶后,顾玉青便遣退了她二人下去休息。
她要好好想想有关陆久政的事。
只是思绪才打开个头,“天机”就特别积极的出来了。
“今儿的夏至宴,收获颇丰吧!”天机一出来就一副高深莫测的语气说道,故作玄虚的样子像足了走街串巷给人测字算命的瞎子。
如果有胡子,顾玉青觉得此刻它一定是摸着胡子说话的。
一想到今日自己差点死在端王府,顾玉青就没好气的瞪它一眼,“还神玉,见我受难,都不知道要出来救我一下。”
神玉立刻大呼,“小没良心的,你明知道我在有外人的时候不能说话不能现身的。”
“还有,今日若非我让你换了松绿色云锦长裙,就算那臭小子及时出现,用披风遮挡了你,也未必就遮挡的严实,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我!”
最受皇上宠爱的尊贵皇子,竟然被一块玉称作臭小子,顾玉青顿时嘴角一抽。
与此同时,神玉也在连连后悔失口。
素日里臭小子臭小子叫惯了,怎么就不分场合的脱口而出了呢,若是被那臭小子知道自己在他心爱的姑娘面前这样叫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暴脾气呢!
这厢神玉兀自后悔,顾玉青心头却已经开始琢磨另一件事。
当时情况紧急,顾玉青来不及多想,现在冷静下来,顾玉青突然发现,萧煜在她身边出现的好突然。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个人,他就凭空冒出来了。
还有……他真的是去筏竹子么?既是筏竹子,为何之前竹林里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自重生以来,虽然萧煜在坊间名声依然不佳,可顾玉青总觉得,那不是真实的他,他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才刻意的维持着自己纨绔的形象。
真实的他又是什么样呢……思绪及此,顾玉青忽的想起藏在萧煜披风里时,自己的指尖在萧煜胸膛处那一短暂的触摸,顿时面颊绯红,直到耳根。
他的身体滚烫的像火盆里的碳……哎,烧成这样,该是生了多严重的病啊……
能够读懂顾玉青心思的神玉感受着顾玉青渐渐泛起的旖旎心绪,一个人默不作声捂嘴偷乐。
若是那臭小子知道顾玉青此时面红耳赤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喷鼻血啊!
哈哈哈,一定会!
夏日的阳光斜斜照进屋内,一室静谧,时光正好。
本是在琢磨陆久政,怎么就想到了萧煜那里,而且还越想越远……猛然发现自己的思绪转偏,顾玉青忙敛了心思。
“那个,我的下一个任务能不能和陆久政有关啊!”既然神玉每一次给她任务,不是提醒便是引导,顾玉青干脆直接对神玉说道,免得她自己琢磨一番,万一还要走了弯路。
她的时间不多,陆久政可是随时都会对父亲下手的,有心提醒父亲,却根本连他的人在哪里都找不到。
能做的,只能是在陆久政下手之前,先把他解决了。
顾玉青的思绪转变太过猛然,前一瞬还是萧煜每次见她时傻乎乎的样子,这一瞬便变成了糟老头陆久政,神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在顾玉青话音落下片刻后,神玉才后知后觉说道:“你只有领任务的份儿,没有挑任务的资格,给你什么任务,完全是我说了算。”神玉说的特别欠揍。
顾玉青顿时被它呛得咬牙,“那我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木刺
“下一个任务啊……”神玉拉着长音儿说道:“很久没有闻到金砖的味道了,你去给我搞一马车金砖回来。”
一马车金砖!
就算是把赤南侯府卖了,大概勉强能换一马车金砖回来。这青天白日的,让她去抢么!
顾玉青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茶水还未滑过喉咙,闻言“噗”的一声尽数喷了出来。
不偏不倚,全部喷到神玉上。
神玉立刻嚷道:“你这是要淹死我的节奏吗?”
顾玉青额前三条黑线,幽幽看向神玉,这玉疯魔了吧,“就是一口水而已,能淹死你?”
神玉哼哼道:“最毒妇人心,居然想要用你的口水淹死我,我还没有被你淹死就先恶心死了。”
顾玉青顿时……,还能不能正常说话了,枉它是上古神物,居然分不清“一口水”和“一口水”的区别。
不欲再和神玉关于“一口水”的问题继续深究,顾玉青怕说多了自己会被它气出内伤,直奔主题说道:“要一马车金砖,就算是让我去抢,你总得给我个方向啊。”
“我就说你脑子不够用吧,你还觉得我冤枉了你,你自己方才不是说让我给你一个和陆久政有关的任务吗?怎么才说了的话,还没转头呢就混忘得一干二净。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去睡觉。”
顾玉青怎么瞧都觉得神玉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白眼翻了一个又一个。
神玉话音落下,顿时室内一片静谧。
望着神玉,顾玉青怔怔一愣,神玉的意思是让她找陆久政要金砖了?
陆久政不过是个兵部参议,官职并不是有多大,他那个级别的官员,纵然是贪污,也贪不出一马车的金砖吧。
只可惜,前世今生的记忆中,有关陆久政的都寥寥无几。
上一世,父亲在北荒山的道观一举炸死了端王爷,人一死,他所谋的事便也跟着销声匿迹,树倒猢狲散,这个小小的陆久政在官场中并没有翻起什么浪来,甚至连个水花都没有扑腾出来。
从头到尾,顾玉青记得,他就一直是个参议,属于萧铎眼中的灰色人物,完全不需要在他身上花费任何心思的灰色人物。
可这一世,想到今日在端王府竹林里听到陆久政和端王爷谈话的内容,显然这个陆久政在端王爷一党中,属于心腹级别。
心思辗转几盏,顾玉青唤了吉祥进来,吩咐道:“从现在起,你去跟踪兵部参议陆久政,若非实在不能为,否则尽量做到寸步不离,他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去了什么地方,但凡你觉得异常的,必要向我回禀。只切记一点,你的命比别的都重要,断不可不能为而勉强为之。”
原本追踪这样的事,如意比吉祥擅长,只可惜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顾玉青不能让她去冒险。
吉祥领命,即刻转身出去。
这厢顾玉青吩咐完吉祥后,兀自倚在床边,凝神细想心事,另一边,萧煜坐在书房里中偌大的杨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捏着手中薄薄的信纸,面沉似水,眉头紧蹙。
纵是早就知道他这个端皇叔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萧煜怎么也没想到,身为皇室成员,从小接受圣人教导,他竟就能把卖国这种事做到如此不知廉耻的地步来。
随着案桌上的密信被一封封展开,端王爷做下的事情桩桩件件暴露在萧煜面前,萧煜恨不得立刻便捧了这信送到皇上眼前,让他看清楚,这个他所信赖的人背地里究竟都做下些什么龌龊的勾当。
贩卖军马,走私烟草,克扣军饷粮饷,倒卖人口……无论哪一件,都百死莫辞,足以将其挫骨扬灰。
另一只手死死的握着椅子扶手,愤怒之下,手背青筋暴突,忽的“咔嚓”一声,一整条杨木扶手便被他从中捏断。
立在萧煜身侧的明路立刻眼皮一跳,吓得弯腰去看萧煜的手,一眼便看到有血珠子簌簌落下,“殿下,快松手,殿下。”明路忙唤道,满面焦急。
一面说,一面想要掰开他紧攥的拳头,将那刺入他掌心的木头拔出,无奈明路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将萧煜的手指撼动分毫,那尖锐的木头在萧煜掌心越扎越深。
“殿下,殿下!”明路抹一把自己额头刷刷流下的汗,心疼的唤着萧煜。
明路急促紧张的声音让萧煜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掌心处有钻心的疼,偏头去看,就看到被他捏断的扶手直刺他的掌心,手心鲜红的血迹染红了木头的纹理,刺的人眼睛发疼。
端王爷于整个江山而言,又何尝不像这根木刺呢!
宣泄一般,萧煜用力将那木刺拔出,狠狠甩至一旁,满面厌恶愤怒之色犹如汹涌波涛。
明路取了放于书房以便应急的药箱,动作麻利的替萧煜的手掌上药包扎,嘴里碎碎叨叨念叨着:“殿下何必这样,既是找到了端王爷的罪证,殿下呈交给陛下就是,陛下英明,定然会有妥善处理,殿下这样,您疼不疼且不说,奴才瞧着可是心疼。”
明路从小跟着萧煜,最是见不得萧煜受一点伤害。
萧煜鼻间发出一声冷哼,面上表情阴冷如铁,与素日人前那个纨绔混账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深邃的眸光闪过一道冰冷的光泽,萧煜嘴角噙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夜深以后,你把这些书信都送到我二皇兄的书房案桌上,记得,切不可让人察觉你的身份。”
明路一面点头应诺,一面不解道:“不是应该给陛下吗?怎么反倒要给二皇子殿下?”
萧煜冷哼一声,“这功劳,自然是要让我的好二哥去领才好。”嘴角噙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人人都知道他不学无术,纨绔不堪,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混账皇子,既是如此,这信当然不能由他送上了。
让萧铎送上端皇叔的罪证,瞧着端皇叔与萧铎只见开始厮杀,不是更好吗?
不知不觉,夜色已浓,夏日的夜风穿过大开的窗户,夹杂着馥郁的花香气,徐徐吹进书房,萧煜深深吸上一口气,只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第一百零二章 鲜明对比
萧铎惯有早起读书用功的习惯,天刚蒙蒙亮便练完一套拳法,洗漱之后,换了干净的衣裳,信步朝书房而去。
因为书房里放有一些绝密的东西,萧铎从不许人在他不在的时候进入书房,就算是洒扫,也必定要当着他的面才行。
才走到书房门口,便有洒扫的小厮垂手立在那里。
“殿下。”小厮躬身行礼,替萧铎推开书房的大门。
习惯使然,萧铎径直走到书桌前,在楠木高背方椅上坐下,还未坐稳,便被眼前的东西吸引。
纹理绮丽的端砚下压着数张泛了旧的宣纸,只需一眼,萧铎便认出,这些是密信,心头猛地一抽,萧铎凌厉的目光射向那正在擦拭书架的小厮,“且退下吧,今日不用打扫了。”
威严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自觉的急促,与他加快了的心跳如出一辙。
小厮应命而出,转身将书房的门紧紧关上。
萧铎一面挪开砚台将那些密信拿到手中,一面吩咐身侧的长顺,“你去到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来打扰。”
待长顺离开,萧铎斜靠在扶手上,一行行细看密信上的内容,越看脸色越沉,可片刻后,面上阴沉尽扫,取而代之的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兴奋,激动之下,他捏着密信的手不住的发颤。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大早竟就会得到这样一份厚礼。
端王爷可一直被当做忠君爱国的楷模,谁能想到,人模人样的他背后竟然是这样的货色。
若非这密函上一字一句写的确切,自己也是断不会相信,素来被父皇所信赖的端皇叔竟然会与南越朝廷勾结。
那可是通敌叛国呐!不同于徇私枉法滥用职权的通敌叛国!
握着手中的信函,萧铎眼中迸射出灼热的光泽,一颗因为狂喜而燥热的心越跳越快,他仿佛已经看到父皇盛怒的样子。
霍然起身,大理石铺就的光洁地面上,萧铎手里捏着信函,来回踱步,一圈圈下来,他凌乱的步子渐渐趋于平静,因为狂喜而激动地心情也冷静下来。
萧铎原本就是多疑之人,此刻静下心来,不禁疑惑,究竟是谁将这信函放到他的书桌上的。
昨夜他在此与心腹密谈到深夜,离开时,书房的门是他亲自锁上的,何人有这样的本事,竟能避开府邸巡逻的府兵,在夜半山更将这绝密信函放置在他的桌案之上。
目的又是什么?
蹙眉凝神,思索良久却依然不得要领,萧铎长长叹出一口气,阴翳的眼底波光微动,薄唇抿成一条细线。
虽想不通对方为何如此做,可却知道,他必须要加紧书房外围的巡视了。
有人来去自如的出入他视为绝密之地的书房,犹如安睡之榻暴露在荒野,他岂能安心。
想及此,萧铎当下便唤了长顺进来,“天阙掌门人何时来京?”
长顺立刻答道:“五日后。”
还要等五日……只要一想到他的书房被人来去自如的进入,萧铎可是一刻钟都等不得了。
只是等不得也无法,他的府兵,纵然一百个也比不上天阙子弟中的一个高手。
“知道了,你且下去吧。”手背朝外随意一摆,萧铎说道:“搬了我的床榻过来,在天阙掌门人进京之前,我暂且睡在这里。”
只有亲自守在这里,他才安心啊。
睡书房?
长顺顿时一愣,可看着萧铎发阴的脸,也不敢多问,应诺一声,转身出去。
心底一片哀嚎。
他是萧铎的贴身随从,自然萧铎睡哪他睡哪。
萧铎的卧房外有一间还算宽敞的屋子,是他守夜时休息的地方。可这书房只有方方正正一间房,殿下自然是睡在里面,那他呢?
立在书房门口,看着书房外的景物,长顺哭的心都有了。
他要以天为盖地为庐吗?
人生能不能不要这么悲惨,上一次在赤南侯府被大雨浇灌,他可才好利索,虽说夏日天暖,可蚊虫也多啊,在这林草茂密的院子里睡上一宿,他不一个人肿成两个大才怪。
而且……谁知道有没有蛇,想及此,长顺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惊惧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密草,骤然满身鸡皮疙瘩。
书房中,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的萧铎又重新坐回椅子上,盯着手中密函,细细想着一会进宫时,该如何将这密函不着痕迹的交到父皇手中。
必是要争取让父皇同意,由他亲自查办端王爷这桩案子,一旦他将这件差事完美的做好,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定然会超过萧煜那小子。
一想到萧煜,萧铎的面色便又沉了几分。
一个不学无术的混账皇子,他何德何能,凭什么讨父皇的欢心,而自己勤勤恳恳尽心尽力的为父皇分忧,为何就比不过一个他!
沉沉一叹,萧铎将手中密函折好,小心翼翼的收在袖中,起身出去,“咯吱”一声门被推开,正立在窗边苦着脸出神的长顺立刻收了心思迎过来。
萧铎一面朝外走,一面吩咐,“让厨房做一碗山药枣泥粥出来,配上糟鹌鹑和素什锦,用红漆木的匣子装了,我一会进宫。”
长顺忙陪笑道:“殿下这般孝顺,舒妃娘娘真是有福。”
这厢萧铎吩咐着下人给舒妃准备吃食,那厢萧煜也立在小厨房里忙的一头汗。
明路跟在萧煜身边,一面打下手一面啧啧,“陛下若是看到您为了给他做一叠红油芝麻拌白鸡累成这样,又要心疼。”
萧煜嘿的一笑,“累点算什么,父皇吃的高兴就是了。宫里的点心虽然花式繁多,可做来做去也就那样,我都吃腻了何况是父皇。夏日炎热,容易没有胃口,好在父皇喜欢我做的这个。”
明路将手边炸好的辣椒油递到萧煜手上,眼中波光一闪,看了萧煜认真的面庞一眼,不禁感叹道:“也不知道顾大小姐喜不喜欢吃这个。”
萧煜正在往切好的鸡肉里浇辣椒油,闻言顿时心尖一颤手一抖,一碗辣椒油尽数被泼了进去。
明路嘴角一抽,“殿下,倒多了。”
萧煜抬眼含恨瞪了明路一眼,黑着脸说道:“废话,我知道。”
明路委屈的噘嘴道:“知道您还一碗辣椒油都倒进去。”
“还不是你,你要不提她,我能都倒进去嘛!”说着,萧煜将手中放着鸡肉的碗送到明路面前,“作为惩罚,你把这个都吃了。”
明路顿时眼睛瞪得溜圆,“都……都吃了……”虽然殿下做的红油芝麻拌白鸡好吃,可这么多红油,这还不得把他的舌头辣废了!
明明是您自己听到顾大小姐的名号就激动紧张的手哆嗦,还怨我,明路可怜兮兮的接过鸡肉,小白眼一翻,默默腹诽。
第一百零三章 离家出走
赤南侯府的桐苑中,顾玉青吃罢早饭带着如意去花厅与府上一众管事婆子议事。
事无巨细,顾玉青一一询问后给出了明确的指使。
待遣散了众人,一盏热茶还未喝完,金桔便面带急色的匆匆赶来,一进花厅,未及行礼,就带着哭腔说道:“大小姐,奴婢失职,二小姐不见了。”
金桔的眼底弥漫着巨大的惊恐,惴惴不安看着顾玉青,手里一块手绢被绞成麻花。
顾玉青端在手中的茶盏一滞,低垂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神色,不过一瞬,茶盏稳稳送至嘴边,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祥和,“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顾玉青气定神闲的态度感染了金桔,忽的她就没有方才那样紧张了,深吸一口气,金桔说道:“昨儿二小姐昏迷到夜半才转醒,醒来之后也不说话,只一个人盯着头顶的纱帐发呆。”
“奴婢和绿菊觉着不对劲,上前询问几句,二小姐便发疯似得从床上起来,将奴婢和绿菊撵了出去。”说着,金桔瞥了站在顾玉青身侧的如意一眼,抿抿嘴唇,又道:“奴婢们来禀报的时候如意姐姐说大小姐已经睡下了,奴婢们便又返回东侧院,眼皮不眨的守在二小姐门外。”
“二小姐在屋内兀自哭了半夜,一面哭一面喃喃自语,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安静下来,奴婢们以为二小姐是哭累了睡了过去,便也在门口睡着了。”
“等奴婢们再醒来,二小姐原本朝内锁住的门大开,屋里一片狼藉,不仅二小姐不在,一应首饰细软也尽数不见,奴婢们找遍了东侧院也不见二小姐的影子,问了二门处的小厮,才知道,天刚亮不多久二小姐就出府了,离开的时候肩膀上还挎了个布包。”
说到此处,金桔抿抿发干的嘴唇,想要吞咽一口口水润润干的发疼的嗓子,却发现嘴里干涸的仿佛经久不见雨水的田地。
听着金桔的话,顾玉青眼中漾上冷笑。
这是要离家出走?离了顾家,她顾玉禾就只能吃草!
“她只是闹脾气,一会就回来了,不必担心,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顾玉青将手中茶盏轻轻搁置在桌上,不动声色的说道,说罢,扶了如意起身,“你且回去吧,我这里还有旁的事情。”
金桔惶恐了半夜又害怕了一早上,怎么也没想到大小姐竟这样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她回去。
而且,大小姐听说二小姐背了细软偷偷离府,不仅不震惊,居然也不生气,甚至连眼皮儿都没有眨一下。
大小姐说二小姐一会就回来,那便一定是一会就回来。
可无论怎么说,这件事终归是她与绿菊失责,大小姐却也没有责罚她们,连骂都没有骂。
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小姐似乎就不像从前那般紧张二小姐了……
待金桔愣愣怔怔离开,顾玉青吩咐如意道:“你去接替黄嬷嬷监视她,让黄嬷嬷来见我。”
接到端王府的帖子时,顾玉青便吩咐了黄嬷嬷,在她们从端王府离开后,密切注意端王府的一切动向。
如意应诺离开,不过多时,黄嬷嬷便一脸尘色的进来,虽已经是上了岁数的人,可走起路来依然虎虎生风,精神抖擞。
见到黄嬷嬷,看她一切尚好,顾玉青也不多说虚话,直奔主题问道:“昨儿我们离了端王府,府上可是有什么动静。”
“大小姐走了以后,端王妃便一直在成侧妃的院子里坐着,似乎是在等端王爷回来,只是等到子时也不见端王爷回府,端王妃才不甘的离开,走时让人将成侧妃的院子朝外锁了。”黄嬷嬷眼中精光闪过,细细说着。
竟是等到子时,端王妃还真是迫切的想要除掉这个惹了她眼多年的成侧妃啊。
看样子,有关顾玉禾是成侧妃亲生女儿这件事,端王妃并不知晓。
那当年是谁让成侧妃舍了自己的骨肉去偷梁换柱呢?
只怕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主动割舍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除非有人逼迫。
思绪及此,想到昨日成侧妃在端王妃提起端王爷时蓦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顾玉青心头微颤,疑惑浮上。
难道是端王爷?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究竟是何目的。
十几年前让人灭了祁北姑苏家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命,又丧心病狂的用他妾室所生的庶女换走顾家的嫡子,他要做什么!
顾玉青双手捏拳,只觉得满腔血液沸腾。
“端王爷一宿未归?”沉默片刻,顾玉青问答,声音微微暗哑。
黄嬷嬷听着,只觉得心疼,别人家的孩子,十三岁的年纪在做什么,大小姐又在做什么!
深深看了顾玉青一眼,黄嬷嬷说道:“没有。”
心中百般怜惜顾玉青,却也知道,她能做的,便是尽她所能的完成一切顾玉青吩咐下来的事情,只有如此,才是真正的替她分忧。
“刚刚,顾玉禾去了端王府了吧!”顾玉青眼底带着不屑和鄙夷,提起顾玉禾。
黄嬷嬷点头,眼中亦是浓浓的厌恶和恨意,“是,只是在门口求了半天也没能进去。”
顾玉青嘴角微扬,冷笑道:“当然进不去,端王妃又不是吃素的。”
就凭顾玉禾与成侧妃那相像了七八成的脸,再加上昨日成侧妃的表现,就算当时端王妃没有多想,可一夜过后,顾玉青就不信端王妃心中没有疑惑。
既是有了疑惑,又怎么肯再让她们见面。
只是遗憾,昨日她终究还是没有听到顾玉禾与成侧妃见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小姐,成侧妃就是二小姐的生母吧?”虽是问句,黄嬷嬷却是用的肯定语气。
顾玉青几不可见的略略点头,没有说话,沉默片刻,顾玉青说道:“想要验证的已经验证了,端王府那边你就不必冒险再盯着了,只跟好顾玉禾就是。”
黄嬷嬷点头。
顾玉青又道:“还有,以后在我面前,不要再唤她二小姐,她不配!”最后三个字,顾玉青说的咬牙切齿。
顾家没有二小姐,只有小少爷。
第一百零四章 字条
果然如顾玉青所料,日头还不到当空,顾玉禾便背着她的小布包恹恹回来。
顾玉青真想让小厮关了门不放她进来,可却深知不能冲动。
此时,还不是和顾玉禾撕破脸皮的时候,还要指着她找到弟弟呢。
顾玉禾一回府,顾玉青便让人将她带到了桐苑,冷脸问道:“你背着细软出去,这是去发善心救济穷苦百姓了呢,还是要离家出走了呢?”
顾玉青的声音冷冽如腊月寒石,央央萎靡的顾玉禾顿时心头一颤,抬眼朝顾玉青看过去,讷讷说道:“姐姐……”可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毕竟,她也才只有十岁,虽然心肠狠厉恶毒,可到底心智能有多高!
今日一早从顾家大门出去,她是抱着再也不回来的决心。
顾玉青说成侧妃会被端王妃乱棍打死,她怎么能忍心让成侧妃被打死,那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啊!
哭了半宿,顾玉禾决定要和成侧妃远走高飞。
天大地大,只要有银子,这世间难道还没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处吗?
顾玉禾已经想好,等和成侧妃见了面,她们便雇一辆马车去一个无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她要求不高,只要有亲生母亲陪在身边就够了,哪怕吃糠咽菜,她也不觉得苦。
在她五岁那年,外婆第一次溜进赤南侯府,将她的身世一一告诉了她,从那时起到现在,整整五年,她没有一日不思念她的亲生母亲。
做梦都想让母亲将她搂在怀里。
也是从那时起,她恨毒了顾玉青,凭什么顾玉青可以有亲生母亲陪在身边悉心呵护爱拂,她却不能。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根本不是自己母亲的人日日恍在自己面前,还要违心的唤她母亲,那时她觉得日子简直煎熬极了。
还好,煎熬的日子没过多久便结束了。
赤南侯府的夫人死了,带着她的腹中胎儿一起死了,那一刻,她就像是从监狱了获得解脱的犯人,觉得空气里弥漫的都是自由的味道。
她以为赤南侯府的夫人死了,她的亲生母亲就会来到她的身边,然而……终究是年幼无知。
顾玉禾怔怔看着顾玉青,心中惶恐不安,可张口还是说道:“姐姐,成侧妃她,真的会死吗?”
顾玉青心中顿时一个冷笑,不动声色的瞧着顾玉禾说道:“她死不死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顾玉禾脸上血色褪尽,捏着手中帕子说道:“说到底,终归是因为我,因为我私下和她见面,她才……”
顾玉青阻了她的话,说道:“难道是你主动要见她的?你们之前就认识?”
顾玉禾立刻如触电般身子一颤,忙道:“不不不,不认识,不认识,不是我主动要见她的,不是。”
看着瑟瑟发抖似一只小鹌鹑一样得顾玉禾,顾玉青只觉得心中恶寒,“那你背着细软离府,是要做什么呢?”
“我……我觉得……我觉得是我害了成侧妃,想要给她些银子做补偿。”对于自己灵机一动想出的借口,顾玉禾心中划过一丝暗喜,这样的说辞,应该是可以骗过姐姐的吧,顾玉禾小心翼翼的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垂眸掩了眼中冰凉的鄙夷,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还以为顾玉禾要编出一个什么惊天绝地的谎言呢,不过如此!自己还真是高看了她!
顾玉禾闻言,顿时身子一垮,长松一口气。
过关了!
闲言几句,待顾玉禾自以为相安无事的从桐苑离开,顾玉青吩咐如意道:“去你端王府门口散布一番,只说顾玉禾离家出走未遂,被我责打了三十大板,幽禁在府中不许出门。”
如意闻言,知道顾玉青的意图是想要将这话传到成侧妃耳中,嘴边含了笑意,点头应诺,“奴婢一定把话说好。”
待如意去执行命令,顾玉青便吩咐彩屏去给金桔绿菊传话,从此时起,不许顾玉禾再出东侧院大门半步,并且命人将东侧院的大门朝外锁了。
顾玉禾得知后惊骇惶恐自不必说,心中焦虑烦躁,不知道顾玉青为何突然下此命令,难道是她察觉了什么?
一面牵挂成侧妃的安危,一面又惊惧顾玉青会知道真相,不出两日,顾玉禾便如大山轰倒般大病一场,持续高烧不退。
顾玉青虽然恨毒了顾玉禾,却也没到了立刻就要了她命的地步,自然请了大夫给她瞧病,只暗中让如意又到端王府门前传信儿,只说顾玉禾病的奄奄一息,顾玉青却不闻不问。
被困在端王府的成侧妃在丫鬟口中得知了这些消息,急的当时就吐了血。
只苦于从那日起便一直没见到端王爷,端王妃又将她锁在院子里不能踏出大门半步,一时间忧思成疾,竟也病倒了。
借着大夫来诊病的机会,成侧妃将一早就写好了的字条悄悄塞到大夫手中,许以重金答谢,让他帮着将字条送到赤南侯府顾大小姐的手中。
顾玉青收到字条的时候正闲闲散散坐在鱼池边拿了鱼食喂池中的锦鲤玩。
看着字条上仓促而写的簪花小楷,顾玉青眉眼间露出一抹笑意。
果真,这天底下最好利用的便是慈母之心。
成侧妃坦言她被困端王府不得自由,只求顾玉青能够放过顾玉禾,毕竟顾玉禾只是个仅有十岁的无辜孩子,无论顾玉青提什么要求她都答应。
顾玉青看着字条上的“无辜”二字,只觉得仿佛看到了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思忖片刻,顾玉青唤了如意吩咐道:“把这字条送到端王妃手中去,只说我看到字条后不明所以,求她给个解释。”
如意拿着字条领命而去,顾玉青将手中一把鱼食尽数洒在鱼池之中,登时惹得池中鱼儿大动,争相来抢。
从今儿,这端王府怕是再难安宁了。
还是那句话,只有把水搅的浑浊了,她才有机可乘。
毕竟,她的目的不仅仅是要找到弟弟,更要替外祖父一家报仇。
所幸,这两桩事的仇人是共同的,她不需另外分神。
第一百零五章 机关
顾玉青送到端王府的那张字条,仿佛几十吨被引燃的炸药,“轰”的一声就炸响在端王府中。
端王妃当即便命人押了成侧妃来审问,凭着这张成侧妃亲笔写出的字条,纵是端王爷不在,她也能堂而皇之的对成侧妃用刑了。
高座之上,端王妃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成侧妃,瞧着她那张妩媚似狐的脸,眼中浮上浓郁的阴狠之气。
一旦真相落实,纵是不经过端王爷的同意,她作为端王府的当家主母,也能将这贱人乱棍打死。
从成侧妃进入端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端王爷的心便被这狐媚子勾走,端王妃对成侧妃的恨意,几乎入骨。
只是成侧妃素日瞧着柔柔弱弱不经风吹,可无论端王妃如何逼问如何动刑,她只疼的大叫,却牙关紧要,只字不说。
端王妃没了耐心,便让人捆了她,将其锁至府中柴房,只等端王爷回府发落。
可偏偏端王爷一连数日都歇在宫里。
倒不是端王爷有多么勤政,实在是惴惴不安惶恐难宁啊。
夏至宴的当天下午,端王爷便发现他的书房失窃,多年来与南越国私下联系的密函一封不见的消失了。
如此发现仿若晴天惊雷,端王爷立即便招了心腹吩咐下去,秘密查探,究竟是谁偷了他的东西。
吩咐罢,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匆匆进宫去了。
他的书房外可是有一众武功高绝的死士暗中值守,能不被死士发现还顺利的偷走了他的东西,可见此人功夫了得。
无论是谁,进了书房不偷别的专门偷了这东西,他的目的明显就只有一个,便是要向皇上告发,然后置自己于死地。
他岂能坐以待毙。
好在近日来西南一带闹灾荒,借了这个由头,端王爷以和皇上探讨救灾事宜为由,直接就住在了宫里。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他的头顶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辗转距离吉祥领命监视陆久政已经过去五六日,这一日,顾玉青正在收拾母亲当年遗物,吉祥便行色匆匆回来。
“小姐。”一进门,便顶着满脸尘色直奔顾玉青面前。
顾玉青立刻停了手下动作,朝吉祥看过去,“怎么样?”一面说,一面示意如意给吉祥倒水。
许是因为走得急,再加上外面炎炎暑日,吉祥嘴皮一片干裂,顾玉青瞧着,心疼不已。
吉祥接过如意递上的水杯,一口喝尽里面温热的茶水,用衣袖一把擦了嘴角,说道:“小姐,奴婢跟踪陆久政数日,旁的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点,短短几日,他就去了京郊外的私宅三次,每次都在里面停留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奴婢觉得异常,便在陆久政离开之后,悄悄摸进那宅子寻探过一次,宅子里除了看守之人,并无其他人住着,可每次陆久政出来之后,都是一脸的满足感,有时候还哼唱着小曲儿。”
顾玉青闻言不禁蹙眉,能让一个男人满足到哼唱小曲儿的地步,除了女人便是金钱和权利。
那私宅里既是没有住人,可见不是寻欢作乐。
至于权利,顾玉青心下摇头,更不可能。
能许以陆久政权利的人,除了当今陛下便是他的主子端王爷,这两个身份尊贵的人怎么可能与他在那种地方见面,还短短数日就见三次面,绝不可能。
金钱……顾玉青想起前几日“天机”神玉给她下发的那个任务:弄一马车的金砖回来。
思绪及此,顾玉青心中有了大概的答案,略一思忖片刻,一面起身望了望外面已经擦黑的天色,一面吩咐道:“现在去陆久政在京郊的那宅子。”
既是去暗查,自然是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去。
马车停在距离宅子几十仗远的地方,三人各一身黑色夜行衣,如意负责将宅院中的府丁引开,吉祥抱了顾玉青的腰,脚尖点地,轻功施展,悄无声息的飘飘落在那屋子门口。
大门紧闭,门栓上一把大锁横在面前。
吉祥拔下头上一只银钗,皎皎月光下,银钗发着熠熠光辉,素手微转,只听得锁芯处“咔”的一声轻微响动,吉祥便无声无息的将已经打开了的锁拿下。
待顾玉青抬脚进了屋内,吉祥将门再次关拢,手上一把大锁“咔嚓”一声重新上锁,一切做的了无痕迹。
待门锁好,吉祥脚尖点着地飞身踏上头上的屋顶,轻轻掀开天窗处的石青瓦,纵身跳下。
夜暗中,她灵巧的仿佛一只鬼魅,来无影去无踪,而在宅院的另一端,如意也已经甩开了前来围追的府丁,正无踪无迹的朝她们赶来。
借着月光,顾玉青仔细的审视这看似寻常的屋子。
屋内陈设极是简单,甚至,简单到简陋的地步,一应摆设用具,就算是赤南侯府的末等丫鬟的屋子,也比这里强上不知几倍。
顾玉青断不会相信,这样的屋子能如有魔力般吸引着堂堂兵部参议陆久政,让他数日之内就连来三次,每一次待上一个时辰后,离开之际居然还能好心情的哼上小曲。
除非,陆久政有病。
在朝为官数载,又被端王爷瞧上了一起共谋大事,这种人若说他有病,那这天下便再无精明之人了。
所以,这屋子必定暗藏玄机,在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别有洞天。
因为自家书房被墨家高手布置了重重机关,于这些机关按钮,顾玉青也略略知道一些皮毛,目光如箭,一寸寸扫视着屋子,良久,顾玉青的目光凝滞在一尊木质菩萨像前。
菩萨身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尘土,可见经久无人打扫,可偏偏她抬起的食指却格外光洁,在月光的照射下,甚至还有些反光。
顾玉青拿起手帕垫在手下,正欲尝试着去旋转那菩萨的食指,忽的吉祥在她耳边说道:“小姐,让奴婢来吧。”
顾玉青知道吉祥的意思,她是怕这机关一旦被触及,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从天而降。
若真有危险,自己又怎么舍得让吉祥代自己受之。
顾玉青摇头道:“你等我。”说罢,手上用力,微微旋转。
屏气凝神间,只听得有机关被触及的声音传出,紧接着,菩萨背后的墙壁便闪出一道石门。
第一百零六章 金银珠玉
机关石门弹开的瞬间,恰好如意从屋顶天窗进来。
顾玉青留了如意在外把守,带着吉祥朝石门走去。
不过一墙之隔,里外两间屋子却是翻天覆地的不同,任谁能想到,简陋到破败的屋子里,竟然暗藏这样一间金碧辉煌的密室。
可谓真正的金碧辉煌!
室内并未燃火烛,只在四个角上个放置了如拳头一般大小的夜明珠,将满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入目便是一张金光灿灿的床榻,床上并未铺就锦被,所以一眼便可看清,这张足能睡下五人的宽大床榻是用黄金打造而成的。
床尾密密麻麻镶嵌了无数红绿宝石,在夜明珠的照射下,闪着七彩光泽,可谓璀璨。
屋内堆满了各色珍玩古品,从一人高的羊脂玉花瓶到拇指大小的和田碧翠茶盅,无一不有。
就连随便一把折扇,都是唐寅落款,扇骨上嵌满圆润的米白色珍珠。
一室辉煌,竟将临墙处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方桌显得有些寒酸。
一入屋子,吉祥便被眼前的景象震骇的合不拢嘴,“天!这也太夸张了。”摸着那纯金制成的床榻,吉祥喃喃道:“难怪他每次从这里离开都哼着小曲儿呢,在这样一张金床上躺上一个时辰,任谁也……”
吉祥话音未落,便被床榻正对面的景象吸引的一双杏眼睁得溜圆,“小,小姐……”激动地有些话不能音。
顾玉青正在看墙角处被随意堆置的名家珍品字画,闻言转头朝吉祥目光所向方向看去,登时一怔。
金床对面的那堵墙,竟然是用金砖垒砌而成!整整一墙的金砖!
难怪“天机”要说,让她搞一马车金砖回去呢,莫说一马车,就是三马车也拉不完这么些金砖。
陆久政不过是兵部一个参议,单单他的那点薪水,怎么负担的起这满屋子的金砖玉缕,珍奇古玩。
虽说民间惯有千里为官只为贪的俗语,可要这要贪出多少民脂民膏才能供得起这一屋子的璀璨来。
陆久政是兵部官员,如此看来,被他吞下的军饷只怕比下放全军的都要多。
顾玉青不禁气的浑身打颤,一双眼睛再扫过这屋子里的奇珍异宝时,带了如冰霜雨雪般的冷光。
顾家祖祖辈辈皆是马上英雄,顾玉青更比其他人家的孩子能体谅什么是“古来征战几人回”,什么是“可怜无定河边骨”。
这大片的江山,哪一处不是将士用白骨堆出来的。
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可大后方呢……将士们的热血难道就是被这些朝廷蛀虫们如此践踏的吗!
这践踏的,又何止是将士的血肉!
寒霜覆盖一样的目光扫过眼前的珠翠金玉,顾玉青冷着脸领了吉祥朝外折返。
京郊的夜晚似乎比城中更冷些,拢了拢身上的衣裳,顾玉青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这份冷,直直冷到她的五脏六腑,挥之不去。
一离了陆久政的私宅,坐回到马车上,顾玉青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仿佛要一口吐尽胸中浊闷一般。
一路回到赤南侯府,顾玉青都是闭着眼睛靠在靠枕上,一言不发,仿佛是睡着了,只有时不时轻颤的睫毛昭示着她胸中心事翻滚。
只要一想到那满屋子的金玉珠宝,那整整一墙的金砖,顾玉青脑中就会重叠起边疆战士的累累白骨,心里铮铮难受。
纵然她是赤南侯府的嫡长女,又偏受太后宠爱,可说到底,不过一介弱质女流。
发现了陆久政的累累罪证,却不能由她亲口说出。
还好……上一世,在萧铎那里,她游刃有余的学会了什么叫借刀杀人。
既然陆久政是端王爷的人,那么让萧铎和端王爷去厮杀,岂不快哉!
心里计划着明日登门萧铎府邸的事宜,不知不觉,马车摇摇晃晃驶回赤南侯府。
借着“天机”的淡蓝色微光,顾玉青一夜好眠。
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竟然梦到她与萧煜拜堂成亲,还梦到成亲之夜她一脚将萧煜从床榻踹到了地上,萧煜不仅不怒,还望着她呵呵傻笑……
一觉醒来,回想着依旧记忆犹新的梦境,顾玉青不禁嘴角一阵颤,无力的幽幽一个叹息。
真真是疯了,怎么就做了这样的梦。
嘴边却是不知在何时,挂了笑意。
这厢顾玉青由吉祥如意服侍着更衣洗漱用早饭,而在皇宫里住了五六日的端王爷望着眼前一叠青豆半碗白粥,再也按耐不住。
已经过去这么些日子,那偷了他密函的人究竟有没有向皇兄告发他呢?
若是没有告发,那人为何迟迟不动手?
若是告发了,那这些天来皇兄为何一直又待他如平常一般?
端王爷惴惴不安的都要疯了,他还是决定试探试探皇上,也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在宫里住着啊。
就算他愿意,可皇兄未必愿意,毕竟他早已经是开牙建府的人了。
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端王爷终究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养心殿而去。
几番小心翼翼的试探之后,端王爷终于“呼”的长松一口气,皇上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好啊,皇上一刻不知情,他就多一刻的时间将那密函悄悄追回。
离开皇宫回到端王府,端王爷前脚还未踏进内院之门,端王妃便一脸神色凝重的迎了出来,那样子仿佛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端王爷顿时心下一颤,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来。
“怎么了?”一面朝里走,端王爷一面问道。
端王妃深吸一口气,满脸悲戚的幽幽叹出,说道:“王爷,成侧妃她……”
只是端王妃话音未落,王府的管家就形色紧张的急急奔来,及至面前,匆忙一个行礼后,直直打断了端王妃的话,说道:“王爷,宫里的穆公公来了。”
端王爷顿时眉尖一跳,心跳顿了半拍。
穆公公可是皇上跟前的最新提拔上来的侍水公公,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
“王妃有什么话一会再说。”丢下一句话,端王爷转脚朝外院走去,一面走一面脸色凝重的吩咐管家,“带了他到议事厅去。”
第一百零七章 敲诈
等到端王爷大一步小一步急急赶到议事厅的时候,穆公公已经坐在椅子上喝茶了。
见了他过来,穆公公眼皮没眨,岿然不动的坐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盏中的碧螺春,丝毫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一眼瞧见穆公公穿的是家常衣裳而非宫装,端王爷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
没有穿宫装,就说明他不是从宫里过来,不是来宣旨也不是来传话,他是为了私事而来。
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公公,官低权大,若非逼不得已,一般是不能得罪的。
虽心中恼恨穆公公目无尊卑的狂妄行径,可端王爷面上还是含了笑意款步进去,在主位坐定后,问道:“穆公公一早过来,可是有何事?”
穆公公也不和端王爷闲话多说,一眼扫遍在厅内伺候的下人,尖着嗓子说道:“杂家来自然是有要紧事和王爷说,还请王爷屏退左右。”颇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
端王爷心中恼恨顿时又浓了几分。
虽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他能有什么要紧事,无非是想要讹些银子罢了。
心下虽如是想着,到底还是依了穆公公的话。
待厅内一众人退下后,端王爷说道:“公公有何话要与本王说?”
穆公公这才将手中的茶盏缓缓搁下,翘着兰花指扬起二郎腿,身子向后一倚靠,拖着长音儿说道:“杂家来,是来和王爷谈桩买卖。”
端王爷心上狐疑浮上,不动声色的说道:“公公怕是找错人了,身为皇室子弟,本王向来不做生意。”
穆公公闻言,立刻捂了嘴发出“呵呵呵”一阵笑,尖锐又干瘪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端王爷不禁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待穆公公笑完,他才说道:“王爷说笑了,杂家要和王爷贪的这笔买卖,可不是街头铺子那样的生意,杂家是来保王爷性命和阖家荣耀的。”
端王爷闻言,立刻想到了他那些丢失了的密函,眼中一道凌厉的光闪过,不动声色的看了穆公公,说道:“本王的性命何时落到了公公手里了?本王竟是不知,还请公公赐教一二。”
穆公公闻言,满面志满踌躇的表情,二郎腿一晃,说道:“王爷丢了一些东西,恰好落到了杂家手里,王爷觉得这生意是做的还是做不得?”说着话,穆公公望向端王爷的目光闪烁着贪婪无比的光泽。
明明心中惊骇万分,端王爷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本王丢了什么东西被穆公公拿到了,本王糊涂,竟是不知本王有这样的东西不见了。”
穆公公不再多言,而是直接从胸口处抽出一叠裹得紧紧的宣纸,扬手一晃,说道:“王爷不陌生吧!”
端王爷一眼便认出,穆公公手中拿的,的确就是他苦心要找的,顿时也不再遮掩,变了脸说道:“公公怎么会有本王的东西,是何人交给公公的?”
说着话,端王爷眼中已是杀机毕现,只可惜,穆公公浑身的注意力都在他自己的心事上,没有注意到。
“王爷且慢,这生意是要一桩一桩慢慢谈,王爷切莫心急。”说着,穆公公大摇大摆将手中密函随意朝手边桌上一放,端了茶盏又喝一口才缓缓说道:“这第一桩,我们还是先谈谈要将这密函赎回,王爷打算出金几何?”
白皮嫩肉,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充斥着满满的贪婪。
端王爷凤眼一眯,扫了一眼桌上的密函,敛了眼中杀气,口气随和的说道:“但凭公公的意思就是。”
穆公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王爷果然爽快人,杂家也不为难王爷,这个数王爷觉得如何?”说着,公公伸出他细白的手指,在半空中比了一个五。
端王爷眼中嫌恶的神色闪过,说道:“五千两?”
穆公公笑着摇头,“五块金砖。”语气中丝毫没有一个奴才该对一个王爷应有的半分尊敬,反倒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端王爷顿时放置在扶手上的手捏成拳头,面上却是一派平和,“依你!”
穆公公立即笑道:“呦,王爷应得这样痛快,杂家心里反倒是动摇了,莫非是杂家要的少了?罢了罢了,就五块金砖,谁让杂家是心善之人呢。”
说罢,穆公公细眼一翻,皮笑肉不笑说道:“接下来说这第二桩买卖,杂家告诉王爷这密函从何而来,王爷再许杂家五块金砖,如何?”
端王爷憋着胸中一口恶气,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脾气,说道:“公公说便是。”
穆公公得了端王爷点头应允,立刻细声细语含笑说道:“是二皇子殿下。早在五六日前,二皇子殿下进宫面圣的时候,亲自将这密函递给了皇上。”
“只是当时二皇子殿下刚刚将密函递上去,户部吏部工部几位大人便应皇上传召而来,皇上有要事要和他们商量,便遣了二皇子殿下让他暂且回去。”
“待到皇上与几位大人商讨完毕,已经是多半日过去了,皇上精神疲累,早就忘记了二皇子殿下的事,杂家却眼亮,一眼看到那密函上竟是有王爷您的名字,当即便趁着皇上小憩,将这密函悄悄地藏匿在衣袖中。”
“说到底,还是王爷您福泽深厚,若当时那几位大人晚到一步,皇上也展开这密函看了。”说着,穆公公啧啧两声,望着端王爷一脸唏嘘的样子,“若是那般,哪还有今日杂家坐在这里和您说话的机会啊。”
端王爷听着穆公公的话,心中惊得如有巨浪拍击一般,一身冷汗浸透了身上衣裳。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萧铎!是萧铎偷了他的密函,真真素日里是小瞧那王八崽子了!
亏得自己福泽深厚啊,一想到事情的经过,端王爷就后怕的一颗心直抽……
“皇上当真一眼也没有看到这密函?”端王爷不放心的问道。
穆公公笃定道:“当然没有。这密函上的内容王爷最是清楚,倘若皇上看了,哪怕只看了半眼,是个什么结果王爷难道不知!”
听着穆公公的话,端王爷悬了数日的心终于彻底踏实下来,嘴边含了一抹阴狠的笑意,端王爷起身说道:“公公稍等,本王这就让管家去拿金砖。”
第一百零八章 登门
穆公公得意洋洋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正琢磨等钱一到手就将城南的宅子买了,忽的觉得面前一个黑影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寒气逼得他汗毛倒立,惊骇之下,登时抬头。
可下巴还未动分毫,就觉得胸口处一阵恶寒,伴随而来的便是要命的疼。
看着突然插进胸前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穆公公一双狭长的眼睛涣散到无法聚光,满面震骇,“王……王爷……您怎么……”
端王爷一双阴翳的眼睛看着他,嘴角噙了冷笑,说道:“你一个小小阉人,也敢对本王无礼,也敢和本王谈条件,真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咬牙切齿说着,端王爷抽出浸满血的匕首,用力又是一刀刺入,“能让本王亲手送你一程,也是你的福气。”
穆公公吃痛,顿时“啊”的发出一声惨叫,脸上肌肉触电般的抽搐。
端王爷厌弃的瞥了他一眼,在他光洁的衣裳上草草擦了擦自己沾在手上的几片血迹,抄手拿起那些密函,抬脚离开。
经此一事,端王爷想要问鼎帝位的心被刺激的越发强烈。
不过两炷香的时间,明路便将端王府发生的这一切细细的禀告给了萧煜。
萧煜冷脸听完,眼中汹涌着滔天怒气,咬牙说道:“难怪过去这么些天了始终没有消息传来,原来是这该死的阉人作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死了也好,死了干净!”
他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偷来的东西,竟就这样轻飘飘的又物归原主,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姓穆的阉货,萧煜就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早就看他不是个东西,也不知是走了谁的门路,竟就爬到了那个位置,就凭他,也配伺候父皇茶水!去御膳房倒泔水都不够资格!”
咬牙说完,沉默片刻,萧煜又道:“把这些事挑拣一番,透漏给我二皇兄吧。”
萧铎安插了细作在萧煜身边监视他,这些细作便是极好的传话筒,不过多久,萧铎便知道的一清二楚,顿时黑着一张脸抄起手边的茶盏,奋力砸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
“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看看吃的是谁家的饭!”萧铎气的嘴皮直抖,眼中怒火簌簌朝外直冒。
“若非本王提携,就凭他,终其一生也爬不到那个位置!”
萧铎提携了穆公公,原本是想在皇上面前安个眼线。
一则能时刻洞察圣意,二则也是为了关键时刻有人能替他说句好话。
为了安插这么个人,他花了多少银子心血。
可……怎么能想到这穆公公竟会这样背叛他!
水汽氤氲,瓷片飞溅,萧铎铁青的脸上,眼角肌肉一阵颤抖。
狂怒过后,渐渐冷静下来,凝望着外面烈烈炎日,萧铎沉沉一声叹息从胸口喷涌而出。
从此,他和端王爷便是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对手的了,只怕此时端王爷恨不得将其抽筋扒皮吧!
端王爷的雄厚势力,岂是他能比及一二的,不是不怕,开弓没有回头箭,纵然心里有些发怵,可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走下去。
更何况,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九五至尊之位。
不拼死搏一把,谁能知道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是谁!
随着眸中愤怒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不移,萧铎翻开手边一叠宣纸,湖笔沾足了墨汁,低头奋笔疾书。
顾玉青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造访的。
当管家匆匆来禀,赤南候府的顾大小姐求见时,萧铎正提笔写信的手顿时一顿,浓黑的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出大坨墨迹,污了一片字迹。
愣怔一瞬,仿佛没有听清一般,萧铎抬头直愣愣望着管家说道:“你说谁来了?”
管家弓腰说道:“赤南候府的顾大小姐。”一字一顿,极是清晰。
萧铎立时震惊的扔了笔,她怎么来了!
一面拿起手边绢帕擦了擦手上墨迹,一面起身朝外走,嘴里吩咐着:“快带她去会客厅等我,仔细伺候,切莫怠慢了,我换了衣裳就去。”
经此一事,萧铎比任何时候都想争取到顾玉青的倾心帮持。
不仅仅是顾玉青,任何一个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他都想争取。
重生一世,被管家引着一路走在这她上一世不知走了几千遍的路上,目光略过熟悉的环境,每走一步,顾玉青心中对萧铎那滔天的恨意便浓郁一分。
拢在衣袖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辗辗转转,微垂的羽睫终于很好的掩盖了她眼底的冰寒之色。
及至会客厅,婢女刚刚捧上热茶,萧铎便快步走来。
一身石青色直缀,轻风拂过,衣角翻飞,走的器宇轩昂,饶是恨毒了萧铎,顾玉青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副极好的面容。
只是这娇娇面容下包着的黑心实在与他的皮囊不匹配。
一进门,不待顾玉青起身行礼,萧铎便手一摆,示意她不必多礼,兀自径直走向主位坐定,笑容可掬的望着顾玉青,说道:“顾大小姐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既是萧铎免了她的礼数,顾玉青自然不勉强自己起身,只略略一欠身子,算作问安。
“殿下与我妹妹之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望着萧铎,眉间微挑,声音不高不低说道。
萧铎正欲端起茶盏喝茶,闻音顿时端着茶盏的手一颤,滚热的茶水立刻飞溅到他的手背上。
猛不防被滚水灼烫,萧铎不禁“嘶”的倒吸一口冷气,转手将茶盏搁置桌上,他怎么也没想到,顾玉青是来兴师问罪的?
眼睛划过满屋子伺候的下人,望着大家刷刷间尴尬的将头迅速低下,萧铎眼底浮上冷意,抬手一挥,示意管家领了众人下去。
待下人们悄无声息的离开,萧铎动荡的心底也平静下来,一双寒眸直直朝顾玉青看过去,“既是顾大小姐知道了,那打算如何呢?”
顾玉青侧头看着萧铎,“殿下觉得我该如何?”语气铮铮反问道:“我妹妹今年才十岁,莫说成亲,就是距离及笄还有四年,如今依然算是个孩童,殿下夜半三更时常翻墙进入我妹妹的房间,这……”
顾玉青恰到好处的语气一顿,冷冷看着萧铎。
第一百零九章 威胁
“殿下若是喜欢童子童女,教坊间多的是,何必非要如此糟践赤南侯府的门楣,敢问殿下,我赤南侯府可是得罪了殿下?”幽幽望着萧铎涨红的面皮,顾玉青冷声又道,言语间分外不满的斥责之意毫不掩饰。
因为心中对萧铎的恨意,这份斥责甚至更加强烈。
被顾玉青用如此不堪的语句说出这件事,萧铎面上挂不住,登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拳头捏了又捏,可偏偏人家说的话他又反驳不得。
天地良心,他对顾玉禾真心无意啊。
一个才十岁的黄毛丫头,什么都没长开,他能喜欢她什么,接近她还不是因为她年幼好骗,为了让她在顾玉青面前替自己说好话,为了在设计顾玉青的时候让她适时的帮把手……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能将顾玉青拉拢过来替自己办事。
至于夜半山更翻墙而入就更是冤枉,他翻墙完全是为了那本《孔雀行兵策》啊!
心中几声嘶吼,可这样的解释让他如何去说,既然没法说,萧铎只好硬着头皮咬牙承认道:“顾大小姐误会了,本王的确是心悦府上二小姐。”
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是将顾玉禾咒骂了几千遍,分明是早就百般叮嘱了她,不许将他们之间的事告诉顾玉青分毫,怎么这嘴就没个把门儿的呢!
顾玉青能找上门来,可见顾玉禾是把什么都说了,一时间萧铎心里思绪纷杂,乱成一团麻。
若是旁人如此信誓旦旦的说出这样一番话,顾玉青只觉得可笑至极。
一个已经十八岁的成年男子,竟然张口掷地有声的说他心悦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此人若非说谎便是有病。
可说话的是萧铎,是那上一世和顾玉禾携手灌下她一杯毒药的萧铎,是上一世在她的新婚之夜携了顾玉禾的手并肩而立,柔声唤她“阿禾”的萧铎。
顾玉青心里还是信了几分。
不过,信与不信,又有什么要紧。
眼见得到预想之中的回答,顾玉青嘴角一扬,绽出一个笑容来,“殿下若是真心心悦我妹妹,便请了陛下明旨赐婚,只待她年满十四岁便嫁到府上做殿下的正妃。”
说着话,顾玉青寒冰一般的眼神嘲讽的看向萧铎。
顾玉青的这一笑,落在萧铎眼中,便多了几分诡谲之意,萧铎素知顾玉青的心机,眸子一沉,说道:“顾大小姐此言何意?”
顾玉青脸上的笑容更盛,眉眼微弯,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堂堂皇子的婚事,自然是要陛下圣旨赐婚的。”
萧铎看着顾玉青,总觉得她这诡谲笑意非同寻常,眉头略略一蹙,沉默着思量片刻,这期间,目光不断游走在顾玉青脸上,想要看出什么端倪。
顾玉青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坐在那里,含笑端起手边的茶盏送至嘴边,任由其打量。
片刻后,实在想不明白顾玉青在弄什么玄虚,萧铎放弃一般身子向后一靠,阴冷的眼睛低垂,扫一眼方才被滚水烫红了的手背,说道:“顾大小姐今日来此,是另有其事吧,何不直言!”
顾玉青闻言,立时“嗤”的一笑,笑声清冷中带着蔑视,“二皇子殿下果真厉害,玉青佩服。殿下所言不错,玉青今日前来,的确是不止为了妹妹的事。”
猜测得到证实,萧铎眼中却是没有什么快意,反倒是一双阴沉的眸子上浮出几缕戾气,薄情的嘴唇轻启,说道:“顾大小姐是想要用你妹妹与本王之间的事作为筹码,要挟本王吧?”
顾玉青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萧铎,抿嘴一笑,风轻云淡说道:“没错!”
萧铎顿时……
怎么就觉得一口老血被逼上来的呢!
深吸一口气,萧铎捏了拳头看向顾玉青,阴沉的脸上一片冰冷,鼻间“哼”一声,说道:“顾大小姐,你是不是也太自以为是了,想要要挟本王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说着,萧铎身子微微前探,嘴边阴狠的玩味一笑,说道:“你就不怕有来无回?”说着,身子又重新靠回椅背,舒一口气,又道:“这里可是本王的府邸,本王若想让你消失,简直比捻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
顾玉青闻言,眼皮都不眨一下,挑眉看着萧铎,嘴角依旧是风云不变的笑意,“我知道啊,所以今日登门前我便派了丫鬟如意到宫门口守着,若是一个时辰之内不能等到我回府的消息,想必看在太后娘娘偏宠我多年的份上,她顺利面圣还不是问题。”
“杀了我再简单不过,可累及殿下一生,似乎就不太划算了。”顾玉青一面用茶杯盖轻轻撇着茶面的浮沫,一面不紧不慢幽幽说道,连看都没有多看萧铎一眼。
你……
萧铎顿时一口气憋在胸中,嘴角边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缓了好久,发青的面上才泛上几丝血色,无力一叹,定定说道:“顾大小姐要说何事?”
顾玉青闻言,这才将手中茶盏搁置桌边,抬眸朝萧铎看过去,看着萧铎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样子,顾玉青明眸一转,浅笑说道:“不知殿下对兵部参议陆久政可有印象?”
萧铎闻言,又是惊得一震,他怎么也没想到,顾玉青开口便是提及朝中大员。
萧铎手下一众心腹幕僚,这些朝中官员的名字更是他们日日挂在嘴边商议分析的。
可由一个深闺女子这样面色从容的说起兵部官员的名字,这在萧铎心中的震撼实在是不轻。
不知顾玉青要说什么,萧铎深吸一口气,重新审视顾玉青一眼,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说道:“陆久政在朝为官三十五载,从兵部抄书员起,一直做到兵部参议,忠心有余能力不足。”
听着萧铎信誓旦旦的语气分析着陆久政,一副完全了如指掌的样子,顾玉青忍不住“呵”的一声低笑,顿时惹了萧铎一双凌厉的眼睛朝她看来,“怎么?难道顾大小姐另有高见?”
顾玉青缓缓敛了笑意说道:“谈不上高见,只是我恰好知道陆久政的一个秘密,而这秘密所反应出来的陆久政,似乎与殿下所言并不相符。”
萧铎闻言,顿时将身子向前一探,直视顾玉青说道:“什么秘密?”面色不禁凝重。
他有一个强烈的预感,今日顾玉青要说的话,绝对非同小可。
第一百一十章 达成
顾玉青冷眸扫过萧铎的脸,这张让她每每午夜梦回都想用金簪戳烂的脸,嘴角一扬,轻轻抛出一句:“陆久政似乎是端王爷府上的高客呢!”
一句话,声音不高不低,甚至还含了笑意,却直直说进萧铎的心里去,仿佛一个粗大的木楔,钉在萧铎心间,阻了他的血液流动。
萧铎顿时“嚯”得站起身来,一双眼睛迸发着灼热的光泽,直视顾玉青,说道:“此言当真?”不经意间抬高了声音,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顾玉青静静看着萧铎,含笑反问:“殿下那么了解陆久政,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
她眸中的嘲讽让萧铎面上不禁讪讪,努力克制了心中激动的情绪,重新落座,说道:“这就是顾大小姐要说的秘密?只是,这秘密似乎与顾大小姐并无什么关联,顾大小姐要和本王谈什么条件呢?”
为了挽回些许面子,萧铎话说的极是淡定。
心下却是已经开始跃跃摩拳,从前端王爷遮掩的好,若非那几封突然而现的密函,他甚至一直都觉得端王爷忠心耿耿绝无异心呢。
眼下,由于穆公公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背叛,他不仅丧失了扳倒端王爷的绝好机会,甚至还让自己陷入险境。
顾玉青的到来,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他如何能不狂喜。
顾玉青冷眼瞧着萧铎极力克制的样子,不动声色说道:“二皇子殿下似乎有些心急呢!也罢,我也不与殿下再绕弯子,几日前,机缘巧合,我偶然发现陆久政在京郊有一处私宅。”
“这宅子看似寻常,可内里却实在让我震惊不已……”顾玉青细细将陆久政私宅内的密室情形说与萧铎听,“……他不过一个兵部小小参议,如何买的起这些珍玩金玉。”
随着顾玉青话音响起,萧铎面上狂躁之色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屏气凝重,紧握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露出分明的骨节。
整整一墙的金砖,纯金打造的金床,无数名家珍品……金丝楠木的桌子反倒成了最寒酸的摆设?
萧铎颧骨处的肌肉一阵剧烈的颤抖。
就算是倾尽自己府邸所有,只怕也达不到他的三分之一,倘若自己拥有这样一笔钱财,哪怕只拥有其中一半,也足够为他谋就大事提供充足的保障了。
惊骇之余,萧铎眼底浮上一丝异样的光泽,格外闪亮。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瞧着他,敏锐的捕捉到这一丝被称作贪婪的光泽,明眸微动,轻启朱唇,徐徐说道:“殿下若是将陆久政检举,这案子查办下来,想来必是大功一件,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恐怕也要与日俱增节节攀升。”
长而卷翘的羽睫下,眼底冰若寒霜,前世今生,萧铎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得无厌。
萧铎闻言,敛了心中思绪,朝顾玉青看过去,“顾大小姐告诉本王这些,想必你的条件也不低。”
顾玉青浅笑,“也不算高,来日殿下查抄陆久政的私产,我要分得其中一半,另一半,随殿下处置。”
顾玉青脸上挂着仿若阳春三月的浅浅笑容,温温淡淡的声音,仿佛在说一件多么普通的事情一般,萧铎却是被顾玉青的话震得再次豁然起身,广袖衣袍扫过桌面,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碎片四溅。
萧铎充耳不闻,直直看着顾玉青,“你说什么?一半!”扭曲的表情活活像是吞了几只癞蛤蟆。
顾玉青目光轻飘飘的看着顿时蒸腾而起的氤氲茶气,嘴边笑意不减,眼底却是凝了寒光。
前世辅佐了他六年,以她对他的了解,若是此案由他查办,只怕最终记录在册呈到御前的也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的数量。
分明他自己揣着一颗包天贪心,还要震惊自己狮子大开口,真是可笑。
顾玉青一双乌漆的眼睛毫不退让的看着萧铎,说道:“没错,我要分其中一半的数量,金床古玩瓷器字画一概不要,我只要那一墙的金砖。”
说着,顾玉青语气一顿,又道:“我有的是时间等殿下思考。”说罢,便不再说话,更不再多看萧铎一眼。
眼前的这张脸,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恶心无比,若非为了那些金砖,为了能为前方将士私下存一些以供万一之需的供给,她才不会巴巴的跑这一趟,来和萧铎磨牙。
会客厅外种了密密的一排梧桐树,高大的树干上枝叶繁茂,交纵相错间,剪碎了一地暖阳,顾玉青眼睛瞧着地上闪跃的光斑,面沉似水,只有眼底的波光时不时微微闪动。
顾玉青记得,从前父亲带兵出征,几乎每每归来都要愤怒的斥责朝中那些负责军饷供给的官员,每一次,浴血奋战的他们都得不到应有的保障。
沉默良久,萧铎终于平静下来,转身回坐,说道:“我若是不答应,你便会向皇上提出让我娶了府上二小姐的要求吧。”虽是问句,却是自问自答般带了肯定的语气。
萧铎都要后悔死了,若是早知道陆久政的私宅里藏了这些金银财宝,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绝不去招惹顾玉禾分毫。
比起得到顾玉青的帮持,显然那批金银更有价值。
事到如今,总不能让父皇觉得他有恋童癖吧!打碎牙齿和血吞,萧铎肝疼的咬牙应到:“可以。”
明知自己一定会得到萧铎的应允,顾玉青还是长松一口气,终于可以不用煎熬一般坐在这里看萧铎这张脸了,多呆一刻钟,她都觉得无比恶心。
“好,那我便不打扰殿下进宫向皇上禀报此事了,先行告退。”说罢,也不等萧铎起身相送,顾玉青兀自起身抬脚离开。
一出萧铎宅院的大门,顾玉青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格外清新,不禁深吸几口气。
回程的马车上,吉祥忍不住发问:“小姐为何一定要经过二皇子殿下的应允呢?私下运走那些金砖不就行了?”
顾玉青闭眼靠在靠枕上,笑道:“那样重的东西,我们若是私下运出,必是会被发现。到时被他倒打一耙,还不如现在让他给的心服口服。”
只是,如此一来,只怕萧铎做梦都要惦记上这批被她占了的金砖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骨肉
顾玉青从萧铎处折返赤南侯府的时候,端王府里,端王妃终于逮到机会可以向端王爷控诉成侧妃的罪行。
端王妃将夏至宴那日在成侧妃处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细细告诉端王爷后,又取出那张成侧妃亲笔写就的字条,“王爷,成侧妃写了这个让给他医治的大夫送到赤南侯府大小姐的手中,顾家大小姐看了以后不明所以,就着人将字条送到我这里来,说是让我给她一个解释。”
憋了数日的话终于一吐为尽,端王妃顿时觉得心头舒畅了许多,言毕,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端王爷,等他决断。
端王爷则一双眼睛仿佛定住一般死死盯着手中的字条,眉头皱成一个一个坨,脸色阴沉如铁,良久,才说道:“成侧妃呢?”因为长时间不说话,他的声音极是暗哑。
端王妃忙道:“快去带成侧妃来。”吩咐罢,忽的想起成侧妃身上脸上的累累伤痕,端王妃又补充道:“当日我得了这个字条,一心想着王爷的脸面尊严,再加上顾大小姐那里等着要个答案,气急之下,便对成侧妃用了些刑。”
尽管自知,她身为端王府的当家主母,有凭有据的处置一个侧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端王妃还是小心翼翼觑着端王爷的脸色,毕竟成侧妃是他的心头宠,多少端王妃还是有些忌惮的。
端王爷闻言,似是浑不在乎又像是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一般,只鼻间发出冷冷一声“哼”,便再无下文,只是一双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那张字条。
捏着字条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处青筋暴突。
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浑身是伤的成侧妃便被端王妃的心腹丫鬟带上前来,端王爷这才将目光从那字条上挪开,如箭般直直射向成侧妃。
只看到眼前女子披头散发血肉模糊,一身衣裳因为被血迹浸污,已经看不出颜色质地。
此时的成侧妃早已经没有往日的风韵和妩媚,重刑之下,她能留着口气活着见到端王爷已经不易。
凝目看着成侧妃,端王爷阴着脸咬牙对端王妃说道:“你且先下去吧。”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端王妃顿时一怔,仿佛听岔一般嚯的转眼朝端王爷看过去。
她设想过多种可能,端王爷暴跳如雷可能会怪她下手太重,可能会对面目全非的成侧妃兴趣宠爱全无……可她唯独没有想过,端王爷竟要撵了他出去。
她可是端王府的当家主母,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话音落下,见端王妃一动不动,端王爷顿时眉宇间涌上不耐烦之色,“下去!”再说话,已经是几乎吼出声来了,紧握的拳头捏的直响。
端王妃顿时被吓的身子一颤,眼泪也委屈的随之而来,“王爷,我……”
“滚!”端王爷却是没有耐心听她说完,立即咆哮般一声粗吼,抬手指了门的方向,“出去!”
当这一屋子下人的面,又当着成侧妃这贱人的面,端王妃登时面上挂不住,一张脸唰的便没了血色,却也不敢多言,只扶了丫鬟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去。
刚出大门,便一阵头晕目眩,一头栽在身侧丫鬟怀里,晕了过去。
端王爷挥手遣退屋内下人,待大门被沉沉合上,端王爷转身坐回身后的梨花木雕花大椅上,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嘤嘤啜泣满脸伤痕的成侧妃,说道:“顾家的人已经都知道了?”
声音阴翳的仿佛阴间的恶鬼。
成侧妃忍着浑身钻心的疼,摇头说道:“妾不知道。”
端王爷冷哼一声,“不知道?不知道你就要写了这样的字条巴巴的托了大夫的手送到赤南侯府去!”
成侧妃仿佛再也经受不住这巨大的痛苦一般,嘤嘤啜泣变成了放声痛哭,“王爷,妾求您,让阿禾回来吧。她病了,顾家大小姐却不给她请大夫瞧病,阿禾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端王爷冷眼瞧着这个天真到傻的女人,眼角微跳。
回来?
从他让嬷嬷将顾玉禾抱到赤南侯府的那一刻,他便再也没有这个女儿。
留着她,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若不然,以姑苏彦的绝顶聪慧,自己怎么就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姑苏一家几十口人命丧自己刀下,却偏偏有个年过八十的老管家侥幸逃了出去。
端王爷怎么都没想到,那八十老翁竟一路从祁北跋山涉水逃荒般寻到京城赤南侯府来,拼着最后一口气,在姑苏彦面前告发了自己。
当探子来报,震惊之余,庆幸当时顾臻并不在府的同时,端王爷唯一想到的便是将姑苏彦立刻从这世上抹去,在顾臻回府之前将她抹去。
否则,以姑苏彦的聪慧和顾臻的英武,他必定难逃一劫。
而年仅五岁的顾玉禾就是他手中最好的利刃。
谁会怀疑自己悉心养大的孩子呢!
一瓶鹤顶红送至顾玉禾手中,端王爷只告诉她:“你之所以不能回到你母亲身边,便是因为这个女人,你只要将她毒死,你就能日日陪在你母亲身边。”
五岁的孩子,心里最牵挂的事情便是日日和她的亲生母亲相守了吧。
顾玉禾果然不负他所望,当夜便传出姑苏彦暴毙的消息,那一夜,端王爷几乎激动地彻夜难眠。
当初私下换走顾臻的儿子而把顾玉禾送进府去,端王爷可从没想过,顾玉禾还有这样的作用。
往事划过心头,端王爷阴沉的面色依旧不变,冷眼一睃成侧妃,说道:“你只要乖乖待在府中,我保证阿禾相安无事,可你若擅自行动,我就不能确定她会有什么意外了。”
这些年,成侧妃是端王爷控制顾玉禾最好的武器,世人都知他偏宠成侧妃,纵是她缠绵病榻,他也初心不改,就连府中的端王妃也被他瞒的死死的。
只有他自己和成侧妃知道,这份宠爱的代价是什么。
那缠绵病榻的传言究竟为何。
只有缠绵病榻,她才不能出席王府中的任何宴席聚会,才不会在人前见到顾玉禾时失了分寸惹人怀疑。
听着端王爷毫无温度的威胁之语,成侧妃心中仿若有寒流划过,“王爷,她也是您的骨肉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好巧啊
骨肉?
在至高的权利面前,骨肉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一个庶女。
府中自有端王妃所出的嫡子嫡女,那才是他的骨肉。
冷漠的眼神扫视着成侧妃,端王爷说道:“顾家究竟谁知道了她的身世?”
端王爷的冷漠刺激了成侧妃心中最为坚强的那份母爱。
她原以为,端王爷知道顾玉禾的身世暴露,便会将其接回府中,可……端王爷哪有分毫要接她回府的意思,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连畜生都不如。
心中越是恨,成侧妃越是柔若无骨的说道:“顾家人并不知晓,若是真的知道,也不会又把那字条送回到王妃手中了,不过是妾身自己担心阿禾,莽撞行事罢了。”
顾玉青那日的话还清清楚楚回荡在她的耳边,明知顾玉青洞察了一切,成侧妃却矢口否认。
顾家毕竟养了阿禾十年,都传顾玉青对阿禾百般照佛千般疼爱,她要赌一把,纵然知道真相,难道顾玉青心中的那份感情就能瞬间荡然无存?
但凡有一丝情谊在,就比端王爷强上百倍。
可惜,成侧妃丝毫不知顾玉禾背着她受端王爷指使都做了些什么,否则,她也不会抱有这样的侥幸了。
成侧妃的话让端王爷信了几分,也是,顾家若是知道了真相,又何必再将字条送回呢!
一颗悬着的心踏实下来,端王爷招了婢女进来,“小心送成侧妃回去,请了最好的大夫来,替她诊治,告诉王妃,成侧妃但凡有丝毫闪失,本王绝不饶她!”
狠厉的语气让所有下人都以为端王爷这是宠极了成侧妃,顿时看向成侧妃的目光里含了嫉妒和羡慕。
丫鬟扶了成侧妃离开,转身之际,端王爷又补充道:“你只安心休养便是,旁的事,一概不要再管。”
温柔的语气说尽了威胁。
成侧妃身子一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寒冬腊月的冰水浸泡了一般,冷的她浑身直打哆嗦。
寒意袭上,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分明,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在心头愈见清晰,愈见成熟。
紧紧攥了攥拳头,成侧妃抬脚依着丫鬟的身子,款步离开。
而在另一屋刚刚悠悠转醒的端王妃得知了这一结果,气的扬手便打翻了丫鬟送上来的汤药,“贱人!都面目全非了竟还能勾引的王爷这般!”
狠厉的语气下,眼中闪烁着更为凶狠的光泽。
自成亲以来,王爷对她虽说不上情意浓浓却也是举案齐眉相敬为宾,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让她这般无脸。
都是这个贱人,都是她,都是她的缘故!
狂怒的情绪像是白蚁过境,啃噬了端王妃的五脏六腑,良久,端王妃终是沉静下来,屏退一应服侍的丫鬟,招了心腹侍女上前,细细索索一番吩咐。
阴冷的眸子里泛起亮光。
这厢端王妃与她的心腹切切密谋,那厢顾玉青已经回到赤南侯府,一进门便有丫鬟禀报说,太后娘娘已经回宫,招她即刻进宫相陪。
顾玉青闻言,忙洗漱一番,换了妥当的衣裳,携了吉祥如意直奔皇宫。
从小太后娘娘待她便像是嫡亲的祖母疼爱嫡亲的孙女儿一般,在她身上的爱意,甚至超过了长公主萧静毓。
对于这一点,萧静毓万分嫉恨顾玉青。
从赤南侯府到巍峨皇宫,一路马车摇摇而行,顾玉青合了眼睛养神,思绪却是翻飞不止。
太皇太后回来了,便也意味着三皇子萧祎回来了。
萧祎,这两个字在顾玉青脑海滑过,她沉沉一声叹息,这个数年后要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物,顾玉青对他实在是没有好感。
就是因为他,上一世,乳母姜妈妈的儿子周庆德与他的儿子才会横遭惨死。
只要一想到周庆德的死因,顾玉青心里就像是压了千斤重的大石,沉的喘不上气来。
这一世,顾玉青不想与萧祎再有任何交集,却也断不能容忍上一世周庆德的悲剧再次发生。
上一世,周庆德到死都没有说他是姜妈妈的儿子,若非前几日去乌青村恰好遇上姜妈妈,只怕这一世,顾玉青也不会将周庆德与姜妈妈联系在一起。
虽然自己不知道周庆德的身份,可顾玉青坚信,周庆德一定知道她的身份。
否则,他也不会那般拼了死也要救自己了吧。
心头像是淋了热气腾腾的柠檬汁,酸涩的顾玉青鼻子尖直发胀。
马车缓缓而停,沉浸在往昔回忆中的顾玉青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吉祥如意见顾玉青双眸紧闭,只当她是睡着了,心疼的瞧着顾玉青,柔声唤道:“小姐,到宫门口了。”轻轻摇她的胳膊。
顾玉青顿时回过神来,从记忆中走回现实。
扶了吉祥如意下了马车,烈日当头,顾玉青抬头望着这座王气氤氲的巍峨宫城,看着它熠熠生辉的琉璃碧瓦,抬脚朝里走去。
刚刚走进甬道,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过,吓得顾玉青顿时一个激灵。
气儿还未喘匀,耳边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顾大小姐,好巧啊!”
立在萧煜身后的明路立刻嘴角一垮,殿下,您真是够了。
分明在这大太阳底下巴巴的等了都快一个时辰了,还“好巧啊”,您能不能换句词儿啊。
顾玉青抬头看过去,就看到萧煜一身云白色杭绸直缀,正站在半阴半凉的地方,含笑看着她。
微风熏染拂过树梢,几片梧桐叶打着转儿落下,恰好落在萧煜的肩膀处,顾玉青看着萧煜那双纤尘不染澄澈如泓的眸子,朝他浅笑施礼。
因为上次的救命之恩,再加上顾玉青对萧煜本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故而这一笑,笑得格外发自真心。
萧煜顿时就看傻了,只偏头立在那里,嘴巴微张,饱含深情的望着眼前心爱的姑娘,仿佛静好的岁月在这一刻突然凝滞。
不过他这一表现落在明路眼里,那根本就不是含情脉脉了,这根本就是心智不全的傻子望着烧饼的模样啊。
殿下,您能正常点吗!
您倒是习以为常,奴才我丢不起这个人啊,你瞧瞧顾大小姐跟前的吉祥如意都一脸什么表情啊,日后您娶了顾大小姐进门,您让奴才在吉祥如意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流鼻血
明路腹诽的空档,顾玉青已经莲步轻移,走到萧煜面前。
冗长而幽静的甬道时不时有一两个宫人低头走过,顾玉青和萧煜并肩前行,吉祥如意靠左,明路靠右,一排跟在后面。
蝉鸣作响,愈发烘托了这份静谧。
望着阳光下萧煜和顾玉青良偶佳配般的背影,明路思绪纷飞,他实在难以想象他家主子日后若是真的把顾大小姐娶回家,可该怎么办啊!
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上次的事,多亏殿下。”顾玉青诚心实意感谢道,上次萧煜离开的匆忙,她都没有好好说一个谢字。
萧煜满心紧张,额头一层细密密的汗珠子,正暗戳戳的在他的小心心里琢磨,到底要开口说点什么呢,就听到顾玉青仿若山涧清泉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萧煜顿时心神一荡。
“啊!”
一个音儿发出后,伸手挠挠后脑手,天,脑子里竟然断片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下一句该说什么!说什么!
又挠后脑勺!
再挠后脑勺!
明路看着他家主子不住的对自己的后脑勺下毒手,默默在心里仰天长叹,一声哀嚎!
没救了!果然又丧失了说正常话的能力。
正兀自心里嘀咕,就听到萧煜说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顾大小姐言重了。”
明路立刻翻了个白眼,殿下,人家只是在说谢谢你,有没有说别的,何谈言重二字!
脸都丢尽了。
顾玉青微微一怔,抬头朝萧煜看过去,似乎自重生以来,每一次见到萧煜,他说话举止都怪怪的。
目光触及萧煜那张俊逸非凡的脸,顾玉青顿时讶异,“天,殿下是生病了吗?怎么脸这样红?”
说着,顾玉青想起,上次在萧煜的披风里触及到他的胸膛时,似乎也是滚烫的,忙又道:“难道还是上次的病没有好利索?”满脸关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萧煜。
萧煜果断听懂了顾玉青此言所指何意,顿时心头一动,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本就跟煮熟了似得脸就更滚烫了。
“那个……那个……”结巴半天,萧煜说道:“前些日子是病了,现在已经好多了,顾大小姐放心。”
说罢,萧煜长舒一口气的同时默默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萧煜,你终于突破自己,说出一句比较正常且又完整的话了,此言过后,萧煜心头一动,立刻给自己的人生定下一个小小的目标。
再和顾玉青说话,绝不临阵脱逃,绝不!
萧煜正默默心里发誓,就看到顾玉青一双眼睛定定朝他望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的那样认真。
萧煜顿时一颗心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砰砰砰的狂跳起来……她为什么这样看我,为什么……难道说……其实她心里也是悦我的?
思绪涌上,萧煜一颗心跳的就更猛了,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再加上头顶烈日炎炎,萧煜一时间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站不稳。
正胡思乱想思绪旖旎的时候,就见顾玉青抬了纤纤素手,指着他说道:“天!殿下,您流鼻血了。”目光里满是同情。
萧煜真是可怜啊,这都病成什么样了,还要强撑着进宫来。
“啊?”声音出口,萧煜这才反应过来,是说呢,怎么觉得鼻子底下好像有股温热的液体流过,原来是流鼻血了。
什么!流鼻血了!
他竟然当着他心爱姑娘的面流鼻血了,虽说是朝思暮想情思缱倦,可……这也太丢脸了吧!
猛地后知后觉,萧煜立刻拿了绢帕胡乱一擦,嘴里还叨念着为自己辩解道:“哎呀,怎么就流鼻血了,看来最近羊肉吃多了,嗯,羊肉吃多了。”
说着话,萧煜就看见顾玉青乌亮的眼睛里,眼神不对,然后自我反省般重新思考刚刚说过的话,没问题呀。
夏天吃多了羊肉容易上火,上火容易流鼻血,逻辑多通顺啊,一点毛病没有呀,顾玉青怎么这样一副眼神看着自己。
萧煜百思不得其解。
明路看着萧煜绢帕一抹,将原本只在鼻下的血迹一下子抹的半张脸都是,整个人脸上都血淋淋的,就跟刚吃过什么野生东西似得,而且是活吃了的。
顿时明路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嚯的向前一步,扯了萧煜的衣袖就朝前大踏步离开。
望着萧煜和明路拉拉扯扯走开的背影,吉祥如意再也憋不住,顿时以帕掩面,笑了起来。
再不笑,真的要憋出内伤了。
顾玉青眼睛横了吉祥如意一眼,“没规矩,四皇子殿下也是你们能笑得。”却不自觉,自己的嘴角同样噙着笑意,直抵眼睛深处。
似乎每一次和萧煜相见,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怪事发生,不过她心底却是一点反感都没有,恰恰相反,怎么看都觉得萧煜有时候呆的有些可爱。
可爱……这个词浮上心头,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纵是两世为人,可如今自己不过十三岁,用“可爱”这个词形容已经十六岁的皇子,真的合适吗!
一个小小的插曲,让顾玉青一路走到太后的寝宫,嘴边都含着笑意,心情格外的好。
及至宫门口,正要抬脚进去,忽的一个人影闪过,又东西不偏不正撞到她的怀里。
突然的变故让吉祥如意心头一缩,立刻紧张的抬步上前。
顾玉青被撞得一个趔趄站稳后,这才看清,撞到她怀里的竟然是九皇子。
顿时愣怔片刻,忙伸手阻止了正要上前的吉祥如意。
整整一个前世,顾玉青只见过九皇子三次,可关于他的传闻却是听得不胜其数。
前世,在顾玉青辅佐萧铎的第六年,朝中局势基本已经明朗,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只等萧铎登基。
偏偏南越突的举兵进攻,攻势之猛,数日内便一连攻克几座城池。
当时恰逢朝中武将青黄不接,老将年暮小将无人,就是那个时候,一直默默没有存在感的九皇子请了圣旨,带兵出征。
皇上之所以点头同意,一则朝中的确无人,二则他皇子的身份多少也能给士兵些精神上的鼓舞,三则,也是顾玉青认为最重要的,便是九皇子不得圣宠。
纵然是战死沙场,皇上大概也不会心痛,反而是以此为荣,用他的生命为皇家的荣耀添砖加瓦。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偶遇
可任谁都没有想到,九皇子年纪虽轻又没有丝毫实战经验,却仿佛如有神兵相助一般,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在他的带领下,手下一众将士,更是如野狼入境般凶猛英勇。
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便将南越一举歼灭,可谓天生的将才。
班师回朝,陛下龙心大悦,对九皇子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冷眼相看,一时间,已经开牙建府的九皇子府邸,宾客来往,川流不息。
顾玉青记得,在萧铎登基的前一夜,九皇子曾登门赤南侯府找过她,只可惜,当时她不再府中,未曾相见。
再然后……她一杯毒酒下肚,那个世界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此时毫无防备的见到九皇子,陈年往事扑上心头,顾玉青不禁想,当年九皇子登门寻她,究竟是为何事?
可惜……再无答案。
微风吹来,拂开心事,顾玉青低头朝九皇子看去,此时他还是只有十岁的少年皇子。
生母已逝,借着那次在端王府竹林里偷听到的内容,顾玉青知道,她的养母贤妃待他也并不很好,可谓是嫌弃。
至于他的父皇,因为厌恶他生母身份卑贱,对他更是冷眼相看,每每遇上不是责骂便是怒斥,总之没有好脸色。
他在宫里的生活,可谓如履薄冰。
同情的目光望向九皇子,顾玉青与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九殿下,可是撞到哪里了,没事吧?”顾玉青柔声问道。
显然,九皇子也没想到,他跌跌撞撞之际竟会撞上顾玉青,一个短暂的愣怔之后,仿佛触电般从顾玉青身上弹开,一双眼睛如同小兽一般死死看了顾玉青一眼,转头朝外跑去,面色如铁。
仅仅一瞥,顾玉青心头狠狠一抽,刚刚他离开时看她的眼神,绝望中又充满不屈,顾玉青总觉得这种执拗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一般,可极力细思,却又什么都想不到。
正拧眉,便有太后娘娘宫中婢女迎了出来,顾玉青只好将此事抛之脑后,跟了那宫女朝殿内而去。
却浑然不知,在太后娘娘的大殿转脚处,刚刚奔出去的九皇子猛地顿住脚,站在顾玉青目光及不到的转角处,微微探出脑袋,漆黑如墨的眸子朝她一瞬不瞬的看过去。
那眼神中所包含的神情,让人无法形容,只手中拳头握的咯咯作响,骨节分明。
待看到有婢女迎了顾玉青进殿,他不禁将身子略略朝外挪了一点,探着头直直看过去,直到顾玉青最后一丝衣裙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九皇子转身将背倚靠在背后的宫墙上,深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
如铁的面色带了几分柔情,片刻后,这柔情被很好的收敛,他转身消失在冰冷的宫中甬道里。
顾玉青进去的时候,殿内已经坐了不少皇子公主以及各个府中的名媛贵女,一见顾玉青进来,正与萧静毓说笑的太后立刻便朝顾玉青看过去。
“阿青,快过来,坐哀家身边。”拍着身边特意为顾玉青留出的位置,太后娘娘满面慈爱的说道。
顾玉青含笑上前,盈盈行过问安礼,便不卑不亢的落座。
丝毫不在意,在她落座时萧静毓看向她的目光里含了怎么样的愤怒和嫉妒。
若是目光真的带刀,只怕此时顾玉青早就被萧静毓这眼神给戳死了。
顾玉青刚刚坐下,宾客中便响起镇国公府嫡出小姐宋倩的声音。
“太后娘娘对顾家大小姐真真是疼到骨子里了,这不知内里的,还以为顾家大小姐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孙女儿呢!”嫡亲二字,宋倩咬的格外响亮,“真是要羡慕死我们。”
她这别有深意的玩笑话,立刻让坐在顾玉青对面的萧静毓黑了脸,什么嫡亲孙女儿,她才是太后娘娘正经嫡亲的孙女儿好不好。
心中泛上酸涩,萧静毓看向顾玉青的眼光就更是不善了。
太后娘娘笑眼看过宋倩,眸光在萧静毓脸上略略停留,便拉了顾玉青的手笑道:“怎么不过个把月不见,你就又瘦了,你这不是成心惹哀家心疼。”
顾玉青浅笑,“就是为了让太后娘娘心疼阿青,阿青才故意瘦了的,果真就惹得您格外垂怜了。”
“泼猴!”太后闻言,顿时笑着点她的额头。
顾玉青也不矫作,跟着吃吃憨笑几声,太后娘娘一贯宠爱她,若能哄得她老人家多笑几声,也算是回报了些许这份宠爱。
萧煜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他的目光,自然永远都是一下子便能锁定在顾玉青身上的。
金殿之内,望着伊人俏若娇花,憨吃发笑,萧煜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融化在这里了,若非他身后萧铎跟着进来顺便推了他一把,只怕他又要丢人现眼的直戳戳立在那里做傻子模样了。
被萧铎一推,萧煜敛了似水的目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他旁边,早有萧祎已经坐定,几个皇子中,他和萧铎算是到的晚的。
一眼扫去不见九皇子的影子,萧煜不禁脱口问道:“九弟呢,他怎么没来?”
他的声音虽不高,可还是传入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大家目光顿时朝萧静毓似有若无扫了一眼。
太后娘娘更是面色带了隐约的不悦之色。
管会察言观色,顾玉青敏锐的意识到,方才九皇子跌跌撞撞失态奔出,一定是萧静毓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了他。
顾玉青意识到的事情,萧煜自然也想到了,嘴角一扬,身子靠在背后的椅背上,目光直直落到萧静毓身上,“该不会你又欺负九弟了吧?”
一个又字说的字正腔圆,萧静毓顿时面上露出不悦之色,“四哥该不会要为了他要当众斥责我吧!”说着嘴巴一撇,一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摆的十足强势。
一个是婢女所生的皇子,一个是皇后的嫡女,身份高低贵贱不用说都明明白白摆在那里。
萧铎闷声一笑,说道:“来日九弟若是登基,看你怎么办!”
反正萧煜混账惯了,他什么话不敢说。
一语激起千层浪,旁人倒还罢了,登时坐在萧煜左右两侧的萧铎和萧祎面上笑容同时一僵。
目光划过萧铎和萧祎,顾玉青嘴边泛上一个冷笑。
这萧煜,真真是每次相见总能给她一些意外惊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护短
顾玉青总觉得,萧煜这话,并非说给萧静毓的,根本就是说给萧铎和萧祎的。
一贯总是吃喝玩乐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他,其实也是知道萧铎和萧祎的野心吧。
那他呢?
他的心真的就甘于做一个只知不学无术吃喝玩乐的皇子王爷吗?
还是说……这只是他的表面,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的内心而蓄意做出来的样子,好迷惑旁人的心智。
冷眼扫过并排而坐的三个皇子,若说外家的家族实力,萧铎首排第一。
舒妃的娘家兄长何敬中是兵部尚书,并且何家是百年世家,并非新贵,几代兵部尚书都是何家人当选,可以说,本朝的兵部尚书一职,似乎就是专门为何家人而设。
而萧煜的外家董家呢?
董策的父亲在朝中不过是谋了个闲职,毫无实权可言,若是萧煜想要谋事,董家不扯后腿,已经是对萧煜最大的帮衬了。
萧煜唯一的资本,便是皇上对他们母子的宠爱。
可帝心善变,今夕明夕,这资本是最不牢靠的,今日可以是资本,明日便能成为催命符。
至于萧祎,根本没有外家可言,似乎他的处境最难,可上一世,偏偏就是他,最后成为萧铎最强有力的对手。
顾玉青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起,萧祎竟然笼络了朝中那么些大员的心。
再加上一个萧宿派的出现,让端王府和萧祎扯上了莫名的关系,只是偏偏上一世端王爷死的早,顾玉青实在无从判断,萧祎和端王爷是不是一条船上的。
所以,这三个人中,归根到底,萧煜的实力最弱,他若想要最终问鼎,在根基不稳前,最好的法子便是韬光养晦,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浑不可言,让所有人对他放松警惕,如此他才有时间逐渐强大自己。
可惜……上一世,萧煜死的太早,一切还没有开始便就结束。
太后娘娘的宴席,直至日头偏西,大殿外染上一层薄薄暮色才散去。
临走,太后娘娘还深怕顾玉青在顾府吃不好一般,硬生生让她带了半马车的点心并燕窝之类的补品离开才踏实。
从大殿出来,顾玉青刚刚未走几步,身后便有萧静毓追来。
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纵然心里百般不愿意同她多说,顾玉青还是不得不顿住步子,回头行礼,不卑不亢。
萧静毓趾高气扬立在顾玉青面前,阴着脸说道:“你再得皇祖母宠爱又如何,难不成你还妄想凭着这份恩宠给自己挣一个县主郡主当当?别做梦了!”
萧静毓一张嘴便是劈头盖脸的羞辱,顾玉青当下气恼,正欲还击,身后突然响起萧煜的声音。
不高不低,还带了浓浓戏谑的气息,“她是当不成县主郡主,可你别忘了,她完全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而你呢,皇后是定然做不成了,难不成你要去做女皇!”
嘿,竟然敢当着他的面羞辱他的姑娘,真是活的腻歪到极致了。
萧静毓顿时被萧煜一句话堵得胸口直疼,脸唰的就白了,瞪着萧煜咬牙切齿说道:“四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萧煜本就长得面若暖玉眸似泓泉,此时满面无辜起来,鲜艳的姿色甚至将萧静毓都比下去几分。
“你这话说的,你给我胳膊肘往里拐一个我看看。”说着,萧煜一伸胳膊,比划道:“这人的胳膊肘不都是朝外的嘛!”
话虽说的理直气壮,可心里萧煜却是默默嘀咕,比起顾玉青来,你萧静毓才是外人好不好!
纵是同父,毕竟异母,而她可是要与我共度余生同床共枕的人。
当然,这样的话,他也只敢心里嘀咕嘀咕过过瘾罢了。
对于萧煜的维护,顾玉青心下一片感激,可到底不忍他们兄妹为了自己闹翻。
倘若萧煜真的存了夺嫡的心,此时韬光养晦的他得罪了萧静毓可并非明知。
可若要她向萧静毓说好话,顾玉青一万个做不到。
正心中思索究竟如何解了自己的围又不让萧静毓记恨萧煜,忽的感觉到衣袖被人一扯,抬头看去,就见萧煜拽了她的衣袖,对萧静毓说道:“你且慢慢研究胳膊肘的问题,我们就不陪了。”
说罢,萧煜扯了顾玉青离开。
顾玉青怔怔看了一眼被萧煜气的眼眶发红的萧静毓,心下叹息一声,果断转身跟着萧煜离开。
不离开难道还等着眼睁睁看着萧静毓哭么!她又不是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正常人都会趋利避害的。
不远处,树荫遮蔽下,萧祎眯着眼睛冷冷注视这这边发生的一切,片刻后,嘴边浮上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瘆人心魄。
出了太后娘娘大殿的院落,萧煜终是依依不舍的松开了顾玉青的衣袖,抽回手时暗戳戳的美的心里直乐。
“又蒙殿下相救,我都不知该如何答谢了。”顾玉青面上带着暖暖笑意,对萧煜说。
男女大防,她实在想不出该如何答谢萧煜,有心想说,要不我就帮着你夺嫡吧,可这种话岂是随便能说出口的。
一切不过是自己凭空揣测,万一人家根本就没那心思呢!
顾玉青为了如何答谢萧煜而绞尽脑汁,萧煜却顿时就被顾玉青这笑容迷得失了神儿,倘若萧煜此刻能读懂顾玉青的心声,他一定会说,不必感谢,你多对我笑一笑就够了。
顾玉青的笑容,他纵是看上一辈子,也看不厌。
明路看着自家主子一副小傻子看媳妇儿似得样子瞧着人家顾大小姐傻乐,完全不理会顾大小姐刚刚说出的话他还没有做出回应,顿时心里一声幽幽叹息。
殿下呦,您刚刚英雄救美的气势去哪了,怎么就不能多维持一会呢。
一定要每次和顾大小姐单独相处的时候都搞得丢人现眼了您才满意吗!
明路眼角余光瞥了吉祥如意一眼,默默将头埋得更低。
好在顾玉青也不是非要等着萧煜回答,见自己话音儿落下,萧煜并不作声,顾玉青换了话题说道:“殿下可否方便告知,长公主经常欺负九皇子殿下吗?”
顾玉青突然提起了这个,萧煜心中飘飘荡荡的粉红色心思敛了几分,略一思忖,说道:“她谁不欺负呢!”
顾玉青闻言,不禁失笑,还真是如此。
似乎前世今生,萧静毓都一直这样,但凡身份地位不及她的,她总要没机会找机会的羞辱人家一番才心满意足。
第一百一十六章 梦魇
九皇子方才跌跌撞撞一头冲进她的怀里,他小兽般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木楔,就那么猝不及防又深深的嵌进了顾玉青心里,挥之不去。
以至于从皇宫到赤南侯府,一路回去,顾玉青脑里心里盘旋萦绕着的,都是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他那抿成一条细线的嘴唇。
那么的似曾相识,可偏偏又无迹可寻。
上一世,她只是遥遥看过九皇子,从未像今日这般,两人有了直接的接触。
莫名其妙,她的心底竟是无比的心疼九皇子,心疼他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处境。
只要一想到九皇子从诞生到现在所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顾玉青就觉得心像是狠狠被谁捏了一把,疼的她喘不上气来。
真是怪了……分明前世今生,她与九皇子都没有什么感情交集,怎么这份感觉竟就浓烈到这样的地步。
马车停稳在赤南侯府的府中,顾玉青叹息一声,将心里沉甸甸的心事暂时收敛,扶了吉祥如意下车,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月挂树梢,夜晚的习习微风送来丝许凉意,让她心头舒服不少。
“侯爷回来了吗?”下车恰好遇上管家经过,顾玉青问道。
管家立刻顿足行礼,摇头道:“回大小姐的话,没有。”
没有……父亲,您究竟是去哪了,深吸一口气,顾玉青忽的脑中有什么闪过一般,一脸面上神色,转身吩咐吉祥,“明日你去一趟清泉寺,看太洪方丈在不在寺中。”
不知为何,她心中那个想法又浮了上来:父亲和太洪方丈是一起离开的。
吉祥应诺,扶了顾玉青回桐苑,一番简单的洗漱后,顾玉青换了一身冰丝蓝的家常衣裳,歇在床榻上,翻着那本《孔雀行兵策》。
吉祥如意退下后,顾玉青便一直等着神玉“天机”那聒噪的声音响起,可一本书都要翻了一半也不见它现身,素日嫌他实在啰嗦,今日不见,反倒有些担心。
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目光划过“天机”身上精致好看的花纹脉络,顾玉青抬头望着桌边灼灼跳跃的烛火,有些出神。
丝毫没有注意到,神玉的身体突然放出微弱的淡蓝色光芒,极富诱惑性的诡谲蓝光。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顾玉青便哈气连天,干脆也不再等神玉,熄灯睡觉。
身下冰蝉丝的凉席清清凉凉,再加上有含了花香的夜风丝丝缕缕透过窗上特制的小孔吹拂进来,很快,顾玉青便沉沉睡了过去,枕边一块玉佩,通体发着淡蓝色的光芒。
人虽睡着了,脑子里的梦境却是鲜活的进行着。
梦里,有一个小白胖子迈着小短腿蹒跚学步,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小腿粉粉嫩嫩,让人瞧了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一捏。
目光划过他的胳膊腿,渐渐上移,朝他的面容瞧去。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带着小兽一般执拗倔强的光泽,顾玉青摇头失笑,“这样小的孩子,怎么就带了这样的眼神。”
梦中,母亲还在,正摇着蒲扇看着面前扶墙而战的小孩笑,眼角眉梢尽是浓浓的慈爱,闻了顾玉青的话,也不答音儿,只依然笑着,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顾玉青一般。
不仅母亲在,祁北姑苏一家的人都在。
小舅妈和母亲并肩而坐,一起瞧着那孩子笑,忽的,孩子小腿没有站稳,“啪”的一声,摔了个大屁墩儿,“哇”的便哭了出来,顾玉青转头又朝那孩子看去。
这一看,顿时心惊,方才明明只有一个孩子,怎么此时面前竟有两个胖小子。
一样的肉嘟嘟粉嫩嫩,一样乌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好看,虽是五官不同,但都是极好看的。
一个小胖子伸了自己胖乎乎的小白手,去给摔了大屁墩儿的小胖子擦泪,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话,虽听不懂,但大约是不要再哭了的意思。
母亲和小舅妈望着他俩,并不上前来哄,只是刚刚脸上的笑意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担心。
不仅母亲和小舅妈没有上前,姑苏一家,谁都没有上前来管他俩。
顾玉青正欲上前将那孩子抱起入怀,忽的画面一转,小胖子不见了,而她正凤冠霞帔珠翠环绕,端端坐在一对喜烛下。
顾玉青顿时心一抽,这不是她的新婚之夜吗?
怎么会……她分明已经重生回到十三岁,怎么……可眼前的景象真真切切,的确是那一场盛大无比的婚宴。
一把掀了头顶的盖头,萧铎和顾玉禾就直直出现在她面前,顾玉禾手里端着参放了鹤顶红的毒酒,正要俯身逼她喝了,萧铎则冷眼含笑,静静看着这一切。
而她自己,仿佛一个看客一般,她看到自己一杯毒酒下肚后的惨状,看到自己拼着最后的力气花了顾玉禾的脸断了萧铎的根。
还不及她沉闷的胸口有气缓缓吐出,画面又是一转,已经没有了顾玉禾,只有萧铎面色苍白的坐在龙椅之上,嘴角挂着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迹。
顾玉青心下顿时一惊,是谁能让萧铎受这样重的伤,正思量,便听到有声音响起。
“你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你自己心下最是清楚,用那样阴毒的法子除掉了我姐姐,午夜梦回,难道你就不怕她的冤魂来索命!”声音刚毅中带着浓郁的恨意。
姐姐……
顾玉青心头一颤,这说话的人是她弟弟?
顾玉青拼了命的转头去看,想要看清说话之人的容貌,可偏偏她的头就像是被订住了一般,只能面冲萧铎那张没了血色的脸,丝毫转动不得分毫。
心下焦急万分。
“冤魂?死在朕手下的冤魂难道只有她一个?冤魂若能索命,尽管来索好了,正好给了朕几乎,请了法师让她魂飞魄散!”萧铎咬牙切齿说着话,眼睛不自觉的朝他空荡荡的裤裆处扫过。
害的他堂堂一朝皇帝成了阉人,就算是将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也不能解心头恨意分毫。
萧铎说罢,地下那人忽的一声冷笑,接着顾玉青便看到一杆银枪横空飞来,直刺萧铎胸口。
突如其来的枪风锋利无比,速度奇快,萧铎躲之不及,被一枪毙命。
顾玉青看着只觉得心头大快,在她死后竟然有人用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为她报仇。
“我们走!”背后的声音再度响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两个弟弟
顾玉青闻言,顿时想要转身,萧铎死了,她应该可以动了吧。
可她拼死用力,身子依然不能挪动分毫。
就在此时,背后响起另一个声音,依旧是男声,“哥哥,姐姐的仇我们总算是报了。”
说罢,他们两人离开的脚步声便响起。
顾玉青听得心下大惊。
他们口中的姐姐一定是自己,可……她分明只有一个弟弟,怎么现在有两个人叫她姐姐,顾玉青心急如焚,想要转身去追他们,可又动不得分毫,想要将他们喊住,却又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正急的满头大汗,喘息声一声重过一声,忽的感觉身子被人摇晃,“小姐,小姐……”
耳边传来如意的声音,顾玉青蓦地从梦中醒过来。
身上早已经是冷汗淋漓,揪着覆在身上的夏凉锦被,顾玉青一颗心抽成一团。
那梦境那般真实鲜活,真实到不似是梦,反倒是真真实实的现实。
接过如意递上来的热茶,顾玉青抿了一口,温热的茶香划过喉咙,顾玉青这才觉得好了些。
只可惜,在梦里,她终究没有看到弟弟的样子。
长长叹出一口气,顾玉青由如意服侍着起床洗漱,刚刚用罢早饭,吉祥便从清泉寺折返回来。
“小姐,太洪方丈并不在清泉寺,奴婢打听了一下,似乎从那日我们离开,太洪方丈就一直没有回寺。”
随着吉祥的声音落下,顾玉青心头微动,一直没有回……父亲也是那日离了北荒山道观,一直不知踪影。
他们两人,该不会真的是在一起吧。
可前世的记忆里,顾玉青并不记得父亲和太洪方丈交好啊。
父亲是朝中猛将,虽然母亲去世后他便不再参与朝政,可到底与江湖门派萧宿派出身的太洪方丈是两路人啊。
心里疑惑重重却又一时间找不出一个突破口来将这团被迷雾遮盖的乱麻解开,顾玉青干脆摇摇头不再去想,起身朝花厅而去。
要吩咐的事情都吩咐下去,要解决的问题一一解决,遣散了一众婆子,顾玉青走出花厅,立在门前回廊下,呆呆望着炎炎烈日下被晒得有些恹恹的花草,愣愣出神。
思绪依旧停留在那个梦里。
就在此时,管事引了萧铎跟前的长顺过来。
“殿下让奴才告诉大小姐,下午他便要去查封京郊陆久政的私宅。”长顺垂手低头,恭敬的说道。
眼睛飞快的扫过顾玉青精致的面容,心下不禁感叹,一府同出的两个嫡出小姐,怎么容貌气质就这样不同。
顾二小姐那气质,甚至连顾大小姐跟前的吉祥如意都不如啊。
顾玉青闻言,捏着手中帕子的手一紧,萧铎的动作还真快,随之心中冷笑,也倒是,若是动作不快,岂不是不符合他急功近利的性子。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二皇子殿下,我一定提前相候。”让如意赏了长顺一个红封,管事便领了长顺下去。
简单的收拾了一番,顾玉青带着吉祥如意直奔京郊陆久政的私宅,她们去的时候,已经有萧铎府上的府兵将宅子重重围住,只是萧铎还未到。
许是萧铎提前有吩咐,见到顾玉青来,那些守卫眼皮没眨的便让她进去了。
密室的门还未开启,顾玉青捡了院落中树荫下一个石凳坐下,手里捏着一段柳条,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身边石桌上敲着玩。
此刻宅子里已经没有陆家的下人,想必是已经都被控制住关在了某处听候发落吧。
约莫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萧铎一身松绿色锦衣长袍的身影便出现在顾玉青视线里,他身后除了长顺,还有大理寺卿赵柄德。
顾玉青嘴角含了冷笑,原来这个时候,赵柄德就已经站队到萧铎这一边了。
及至面前,顾玉青起身行礼,萧铎笑道:“等久了吧?”语气甚是熟络的样子,让站在他身后的赵柄德不禁眼光一闪,再看顾玉青时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明知萧铎不怀好意,顾玉青置若罔闻的一笑,朝赵柄德望了一眼,说道:“怎么赵大人也来了?”
赵柄德正欲回答,萧铎手一摆,阻了他,自己说道:“陆久政的事情还未查实,父皇暂且将他关到大理寺等候审查,待这边赃物得到证实,便挪至刑部发落。”
萧铎并不正面回答顾玉青的问题,顾玉青也不介意,脑袋微微一偏,略有疑惑的说道:“据我所知,大理寺不负责赃物的造册备案吧?”
轻飘飘的目光划过赵柄德的脸,落到萧铎身上,忽的一笑,“二皇子殿下该不会是忘了监察史的作用了吧。”
赵柄德顿时脸上尴尬的面皮一抖。
萧铎也没想到顾玉青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顿时眼角一抖,随即说道:“大理寺是不负责造册备案,可陆久政的桩事的严重程度,顾大小姐心中应该清楚,若非赵柄德亲自前来,紧紧一个监察史只怕难当大任。”
顾玉青仿佛真的被萧铎一番话糊弄过去一般,含笑不再说话。
萧铎松了一口气,立在萧铎背后的赵柄德跟着抬起袖子擦擦额头渗出的一层汗。
分明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话看人的眼神竟就让他紧张成这种地步。
此事算是揭过,萧铎带头向屋内走去,机关触及,暗门弹开,萧铎正要抬步进去,顾玉青冷脸上前阻道:“殿下该不会是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先是在院中被顾玉青就赵柄德的事一番纠缠,此刻又被她当着赵柄德的面如此冷声质问,萧铎顿时不悦,脸一沉,说道:“顾大小姐何出此言,若是本王失约,今日又怎么会遣了长顺专门上府相告。”
顾玉青闻言几声冷笑,道:“那殿下这就是欺负我一介女流,什么都不懂了!”
萧铎顿时心头一动,眼角颤了颤。
“殿下与我相约何事,殿下心中恐怕应该还记得,只是,殿下当真觉得,此时赵大人一同进去真的好吗?殿下这是要陷我于何种境地。”顾玉青冷冽的语气说的咄咄。
心事被说中,萧铎颧骨处的肌肉顿时一跳。
他请了赵柄德来,就是要让大理寺介入此事,让赵柄德亲自看到那一墙的金砖,如此,等到日后他才能许以重利,让赵柄德帮衬着从顾玉青那里将那金砖再收回。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收押刑部
心中所想被顾玉青当众戳穿,萧铎面上顿时挂不住,“顾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矢口否认道。
顾玉青嘴角一动,“呵”的冷笑一声,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他不适合进去,这件事还是殿下亲力亲为的好。”
顾玉青的话,在赵柄德听来,就觉得顾玉青是在说他不配进去,登时心里就恼了。
他可是堂堂大理寺卿,莫说大理寺的职责就是审查案件,单单凭他的官职,有什么地方是他进不得的。
赵柄德怒道:“顾大小姐也太……”
顾玉青并没有容赵柄德说完,直接打断道:“赵大人既是跟着二皇子殿下来了,有什么话还是直接和二皇子殿下说的好,他若是让您进去,我就是要拦也拦不住。”
话虽是说给赵柄德听,可一双寒冰一般的眼睛却是直直盯着萧铎,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她怎么能让萧铎的如意算盘得逞。
那么一墙的金砖,赵柄德见了必起贪心,就算是穷尽他所有的心思,也不会让她独占的。
赵柄德的职责便是审查审核案件,若他悄无声息的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句,皇上只要略略信他一个字,便足以让他将自己捉到大理寺关押候审了。
皇上又没有亲眼目睹金砖的数量,到时候那些金砖还不是落到萧铎和赵柄德手中。
顾玉青寒凉的目光中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萧铎忽的就想到昨日在太后的宴席上,太后对顾玉青的百般疼爱。
心思微动,萧铎迟疑一瞬,转头对赵柄德说道:“你且在外间候着吧。”
尽管萧铎语气极尽客气亲和,可这样拒绝的话还是让赵柄德面上表情一僵,满眼震惊的朝萧铎望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萧铎就这样把他拒在门外了。
自己已经跟着萧铎鞍前马后两三载,他一直以为,在萧铎的阵营里,他算得上是心腹级别的人物,将来等到萧铎登基问鼎,他便是首当其冲的功臣。
可……此时他竟然因为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几句不许的话,就当真不让他进去。
心中登时涌上一股寒凉,让赵柄德对萧铎的一腔热情被浇的透透的。
原来,一切不过是他自以为是了,他在萧铎心中,竟还比不过赤南侯府长小姐的几句话。
心灰意冷之下,赵柄德的眸光一瞬间灰暗下去。
只可惜,萧铎迫不及待的要进入密室,要目睹顾玉青在他面前描述的那些珍宝,丝毫没有意识到赵柄德眼底的情绪变动。
可始终留意赵柄德的顾玉青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心下满意一笑,此生,只怕萧铎是彻底失去赵柄德的心了吧。
密室之内,萧铎震惊又狂喜的样子自不必提,待他渐渐冷静下来,开始造册登记的时候,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到,除了那一墙的金砖,余下的这些珍宝,萧铎连一半都没有登记。
“殿下难道不怕陛下察觉?”顾玉青眼睛瞥过萧铎手中的账簿,偏头笑道,此刻早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外间时的咄咄势气。
萧铎也仿佛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一般,哼笑一声,说道:“单单这一张金床,便足以让他百死莫辞,何须其他!”
说的中气十足,理直气壮。
顾玉青眼角就有笑意划过。
待他们从密室造册完毕出来时,赵柄德正坐在方才顾玉青坐过的石凳上纳凉,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片从容,任谁也看不出,他心底已经有巨浪掀过。
萧铎带着赵柄德离开,顾玉青却没有走,等到月上树梢的时候,顾府的五辆运货马车悄悄避开萧铎府兵的视线,进入宅院。
吉祥如意几乎是忙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边擦亮的时候,将那整整一墙的金砖装入马车,用苫布盖好。
刚刚做完这一切,长顺便带了萧铎府上的一批家丁驾车匆匆赶来,按照萧铎的吩咐,将他昨日挑选好的东西一一装入马车,忙乎了一个多时辰才算装满。
长顺打头引路,那些载了珍宝的马车遥遥离开,只是谁也没注意,在他们后面,又有五辆马车跟着相继驶出,临近城门的时候,萧铎府上的马车缓缓进城,尾随的五辆马车则改了方向,直奔丰台而去。
等到顾玉青妥善安置好那批金砖返程回京的时候,就听到陆久政被刑部收押的消息。
传闻,皇上一见到那张纯金打造的金床,便气的扬手摔了茶杯,见都没有见陆久政,就直接将他关到刑部天牢,由萧铎进行下一步具体审查,勒令他务必查出究竟是从何处何人手中贪墨如此巨额银两。
得到消息,顾玉青冷冷一笑,略在府中歇息片刻便换了衣衫直奔萧铎府邸。
除了金砖,另有一件事,她势在必得。
那才是顾玉青非要将陆久政的秘密转告萧铎的最根本原因。
顾玉青去的时候,萧铎正准备去刑部提审陆久政,见到顾玉青又来,萧铎顿时意外,“顾大小姐有事?”
顾玉青直截了当说道:“殿下可是要去刑部提审陆久政?”
萧铎凝眸看了顾玉青一瞬,“怎么,顾大小姐有何指教?”语气颇为不善。
从前,萧铎渴望得到顾玉青的扶持,可经此一事,萧铎对顾玉青已经生出诸多不满,那份心思便消退许多。
萧铎的态度顾玉青浑不在意,浅笑说道:“指教不敢说,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不告诉殿下知道,始终心里难安。”含笑的嘴边带了些许狡黠。
萧铎闻言顿时心头一动,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弥漫上来,说不清道不明,可那感觉格外强烈。
萧铎警惕的看着顾玉青,面无表情说道:“何事?”
骄阳下,顾玉青眉眼弯弯,脸上绽出一个笑容,说道:“陆久政的私产,除了你我知道外,还有一人也知道,倘若我一个不高兴就在她耳边嘀咕几句,不知道她会不会就到皇上面前说些什么。”
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笑看着萧铎,这笑容顿时像是长了刺,刺的萧铎眼睛直疼。
大震之下,萧铎握拳问道:“顾大小姐说的她,是谁?”
“殿下当真以为我傻吗?告诉了殿下她是谁然后由着殿下去灭口么!”收了笑容,顾玉青慢悠悠说道:“我若是不说,这不正好我就又多了一个可以威胁殿下的把柄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提审
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明明是娇艳若花朵一般的十三岁少女,可一双明媚的桃花眼中漆黑的瞳仁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让萧铎在烈阳下不寒而栗。
“你……”萧铎被顾玉青的话气的胸口一阵发疼。
顾玉青却是巧笑嫣然,一双眸子璀璨无比,只是光泽寒气逼人,道:“殿下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殿下贪墨陆久政赃物的事,绝对不会被泄露分毫。”
萧铎气的浑身打颤,可偏偏顾玉青手中捏着他致命的两个把柄,这两个,无论哪一个被捅到皇上面前,他的夺嫡之路都要被强行画上句号。
咬牙含恨瞪着顾玉青,萧铎说道:“顾大小姐不要忘了那一墙金砖的事。”
顾玉青偏头一笑,“我记性不好,偏偏就忘了。”
萧铎顿时脸就青黑一片了,总觉得顾玉青像是被萧煜附体了一般,怎么说起话来,无赖又痞气,活活能把人气死。
胸口突突直跳。
眼见萧铎太阳穴处青筋暴突,顾玉青说道:“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殿下提审陆久政的时候,许我同去。”说着,顾玉青话锋一转,又道:“或许我能问出点别的什么,让殿下有意外的收获也未可知。”
顾玉青的话说的极具蛊惑。
萧铎气恼之下,又不禁心中微动,顾玉青执意要见陆久政,难道是陆久政对顾家做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顾玉青要去一问究竟?
陆久政是端王爷一党的人,若是能查出他除了贪污以外的其他事情,说不定还能与端王爷有所攀牵,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惊喜了。
思绪拂过心头,分明心中已经点头答应,嘴上却依然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见过陆久政以后再出卖我?”
顾玉青浅笑,清亮亮的眼睛望着萧铎,说道:“似乎,你除了相信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萧铎……
再无话说,萧铎骑马,顾玉青坐辇,一前一后朝刑部大牢而去。
下辇入牢,与萧铎并肩而行,顾玉青说道:“我只耽误殿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期间,我想单独见陆久政。”
萧铎立刻拒绝,“不行。”
顾玉青没理会他的话,继续说道:“殿下若是想知道我们都谈了什么,可以在隔壁听,但是,在陆久政面前,必须只有我一人出现。”顾玉青说的极是强势,不容萧铎拒绝分毫。
萧铎怔怔一愣,觉得顾玉青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姑娘,她眼睛里迸发的光泽,可以将人灼伤又能把人冻死。
尤其是她在看自己时,那一瞬间涌上而来又倏忽消失的光泽,让他心里竟是有些发毛。
明明心里恼恨的很,可莫名,萧铎还是同意了,并且很自觉地走到了隔壁房间,开始……听墙角!
顾玉青直言他可以听墙角,那就是她与陆久政的谈话,丝毫没有隐瞒他的价值,可她依然要求单独见陆久政,可见若是有第三人在场,陆久政不会坦言相告吧。
萧铎才在房间中的木凳上贴着墙壁坐好,就听到隔壁传来声音。
陆久政讶异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曾想过无数次他的主审官会是谁,也设想过无数个场景来应付这场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
可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提审他的会是赤南侯府的嫡长女。
一个女子!
震惊过后,陆久政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堂堂兵部参议,好歹也是贪污巨款的人,怎么竟就来了个女子!
陆久政愤怒的瞪着顾玉青,咆哮道:“刑部的人是死绝了吗,竟然要请了顾大小姐来!”
顾玉青闻言但笑不语,捡了主审官的位置款款坐下,吉祥如意在她身后立定。
坐定后,顾玉青声音不高不低的说道:“与其有力气在这里发癫,陆大人还不如省下力气来想想如何自保。”
陆久政“嗤”的一笑,“自保?皇子亲自查封我的私宅,难道我还有自保的资格?顾大小姐就别寻老夫开心了。”
方才房门响起的时候,他眼中分明是涌上希冀之色,此时却又如是说,可见口是心非。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陆久政,张口说道:“陆大人多年跟随端王爷,鞍前马后可谓劳苦功高,怎么,此时大人出了事,端王爷难道会袖手旁观?”
听到顾玉青提到端王爷,隔壁房间的萧铎立刻屏气凝神,不自觉得就把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生怕错过一个字。
立在萧铎背后的长顺看着他家主子活似一只壁虎般贴在墙上,心头无力的一个叹息。
顾玉青话音落下,陆久政登时面色一震,一双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盯住顾玉青看,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一般。
他是多年追随端王爷不假,可这些年来端王爷一直掩饰的极好,除了那些与他一样追随端王爷的,连朝中同僚都不曾察觉他们结党营私,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却张口就一针见血的说出端王爷的名字。
她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顾臻说的?疑惑浮上心头,眼中也带了猜测的成分。
顾玉青仿佛一眼看透他的心思一般,笑道:“陆大人多虑了,对于陆大人与端王爷狼狈为奸之事,家父并不知情。”
陆久政却是不信,哼的一声,说道:“他不知?顾大小姐当我是三岁孩童吧!”
“看来陆大人还真是倚着大树好乘凉,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思和我在这里磨牙。”顾玉青冷笑一声,“陆大人难道真的觉得端王爷会救你出去?我劝你,还是别做梦了!”
顾玉青说的极是笃定,仿佛她知道了什么实情一般,陆久政看向顾玉青的目光顿时一缩,只是,这一次,他却沉默不语。
在陆久政心里,他是坚信,端王爷会救他的。
顾玉青冷眼一瞥陆久政,气定神闲的说道:“陆大人私宅的密室极是隐秘,陆大人难道就不好奇,二皇子殿下是如何发现的?”
陆久政眼中立刻便有精光一闪,他当然疑惑过。
可知道他这密室的,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端王爷了,连他的结发妻子他都不曾相告分毫。
看着陆久政的表情,顾玉青下赌注一般,说道:“看来,陆大人也怀疑端王爷了,不是吗?”
第一百二十章 攻心
陆久政眼中精光一顿,直射顾玉青,说道:“顾大小姐这是要攻心吗?”说罢,陆久政鄙夷一笑,“顾大小姐治家是把好手,可若想要用这治理内宅的手段来审问我,顾大小姐不觉得你似乎有些太过高看自己。”
顾玉青闻言,嘴角一笑,说道:“是不是我高看自己,陆大人何必急着下定论。我也不和陆大人绕弯子,直言告诉你又何妨,你能有今日全凭端王爷所赐!”
陆久政心口一跳,气息变得有些浮躁,握拳说道:“顾大小姐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信吗?端王爷是绝对不会害我的。”
顾玉青顿时“嗤”的一声冷笑,“不会?那我说件事,陆大人分析分析,我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陆久政目光含刀一般望着顾玉青,沉默不言,但心中已经开始紧张,呼吸一次急过一次。
从他被下放大理寺,再到他从大理寺被转移到刑部,端王爷的确是一回没有来看过他。
饶是如此,在顾玉青出现之前,他依然坚定不移的相信,他此劫定会平安度过,端王爷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可眼前这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却是打乱了他原本平静的心。
顾玉青寒眸凝着陆久政,徐徐说道:“陆大人和端王爷想要用九皇子所谋的事,应该是秘密吧。”
那日在竹林,端王爷那样关心的问起九皇子的事,可当陆久政说起贤妃娘娘嫌恶九皇子的时候,端王爷动怒却是因为他觉得贤妃妇人之见没有远见。
那他口中的这远见又是什么呢?
一个要牵扯到皇子的“远见”,除了夺嫡,顾玉青想不出更多,更何况九皇子还是那样一个尴尬的处境。
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陆久政,见自己话音落下,陆久政眼中顿时浮上惊骇之色,顾玉青知道,她这一局,赌对了。
嘴角微弯,露出一个浅笑,不及陆久政张口,又说道:“不妨实话告诉你,端王爷放弃九皇子了,如今他竭力要扶持的人是二皇子殿下。”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扶持二皇子登基,都是一条捷径。而九皇子那里……”语气略略停顿,注视着陆久政片刻,顾玉青说道:“二皇子那里,是死路一条。”
陆久政闻言,顿时说道:“不可能!端王爷扶持谁都不可能去扶持他!”心绪激动,语气却是笃定。
在隔壁的萧铎也不禁摇头,这辈子他和端王爷都是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对头了,顾玉青以此来引诱陆久政上当,怕是自寻死路。
想及此,萧铎突然就没有了听下去的欲望,可身子依然贴在墙壁上,一动不动,只是眼睛有些飘忽。
顾玉青笑道:“怎么就不可能,这世上之事皆由变数。”
陆久政冷声说道:“看来顾大小姐此番前来,是来替二皇子殿下审讯了,顾大小姐一个女子也要投身朝政?”
言罢,陆久政仿佛想起什么似得,大笑几声,道:“也是,姑苏彦死的早,没给顾臻留下一个儿子,顾臻如今又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日寻仙问丹,你若再不搏上一搏,只怕将来赫赫赤南侯府就要垮了,真是难为顾大小姐年纪小小就要费神费力了。”
顾玉青听他居然如此直呼母亲父亲的名讳,语气不仅不恭还带着浓浓的不加掩饰的不屑与鄙夷,当时心中大恼。
眼中阴云滚上,顾玉青说道:“大人不想想自己的处境,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替我操心,我真是要好好谢谢陆大人的良苦用心了。”
“大人既是不信端王爷已经投诚二皇子殿下门下,那我再问问大人,为何我会知道,就在前几日,大人向端王爷提议,要暗杀我父亲呢?”
端王爷要暗杀顾臻?萧铎闻言,刚刚消散的欲望立刻便又回来了。
陆久政脸上笑容顿时顿住,眼中终于是浮上惊恐之色,只是努力维持着表面看似平静的镇定。
他像端王爷提及暗杀顾臻的事才发生不过寥寥几日,又是在四下无人的端王府竹林里,顾玉青怎么知道的。
除了端王爷自己说出来,旁人怎么可能知道。
难道……心口像是被尖刀刺过,陆久政眼神一凝,倏忽间,瞳孔缩了再缩。
可前几日二皇子殿下不是才从端王爷书房偷窃了他私通南越的书信,并呈递皇上的吗?
还好皇上的侍水太监穆公公悄悄的藏起了那些密函……
心思辗转,陆久政得出答案。
想必二皇子殿下并没有将全部的密函都呈上去,而是私下留了一部分,以防万一。
如今,二皇子大概就是用这截留的一部分密函威胁了端王爷吧。
端王爷为了自保,不惜牺牲自己来表达对二皇子的诚意……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得出答案,陆久政面色立刻变得灰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有什么目的!”刚刚心绪激昂的他,此刻仿若一个将死之人,毫无生气可言。
顾玉青并不知道密函一事,自然也就不知道陆久政心头的这些想法,只是看陆久政面露死灰之色,知道他是信了自己的话。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以为的退路已经没有了,你若想要从这牢狱之中出来,只能靠我。”顾玉青冷声说道。
“靠你?”陆久政闻言,突然癫狂大笑,笑声过后,哀绝的说道:“靠你还不如自杀,那样还死的舒服些,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想要杀了你父亲,你还会给我活路!”
顾玉青笑道:“为什么不呢,此一时彼一时,你替端王爷做事,自然心心念念都是为他着想,那个时候想要杀我父亲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我父亲洞察了你们不可人知的勾当。”低垂的眼睑遮掩了她眸中冰粒子一般的寒光。
“可现在不同,你已经是被端王爷放弃的一颗弃子,若想自保,你就必须体现一下你的价值。”说着,顾玉青语气略略一顿,又道:“如今端王爷投诚二皇子殿下,可他是何等人物,二皇子岂能放心用他,所以,这便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
陆久政眼中冒出一丝希冀之光,“二皇子殿下要我说出端王爷的秘密,想要以此来拿捏住他?”
顾玉青点头,“没错。”
陆久政疑惑道:“可二皇子不是已经有了威胁端王爷最有力的东西,难道有那些密函在,二皇子还不踏实?”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得知
隔壁的萧铎闻言,顿时心中又道光闪过,然后便悔的肠子都青了。
都怪他当时太过心急,要是在将密函呈上之前,私下先留下一两封就好了。
紧握的拳头用力砸在墙壁上,顿时传来钻心的疼,这这份疼依然掩盖不住他心底无边无际的悔意。
那厢萧铎重重的叹息着,这厢顾玉青心中泛起疑惑,什么密函?虽心中不解,但面上依然从容自若道:“这种事,难道不是多多益善的好!”
陆久政双眼瞪着顾玉青,仿佛想要从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一般,良久,终是深吸一口气“呼”的叹出,说道:“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就是。”
说完,陆久政不安的又追问一句,“我若什么都说了,二皇子殿下真的会放我一马?”
顾玉青颔首点头,“那就要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有价值了,陆大人为官数载,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陆久政长吸一口气,闭了眼,睫毛一阵颤抖,“你问吧。”
顾玉青冷眼看着他,说道:“你贪墨巨额,良心不会不安吗?”原本,顾玉青是不打算问这个的,可不知为何,还是情不自禁的问了。
大概,实在是心痛那些苦战沙场的将士们吧。
“良心不安?”陆久政冷笑着睁开眼,说道:“我为什么要不安,又不是我一个人贪,不说我这个级别的,就是那些比我官职还小的官员,一个都不少贪,古言好,千里做官只为财,又有谁是不贪的。”
“不说别的,单单就是你顾大小姐,你看你身上的衣着首饰,哪一样不是成千上百两银子的,单凭顾臻的俸禄,他供的起这些?”
“当朝就是这样的风气,无官不贪,但凡那些不贪的,不是他们清廉,实在是他们没本事,贪不上!但凡有点能力的,哪一个不是趁着尚在官位,卯足了劲儿的捞一把。”
“朝廷如此,这一点,顾大小姐还是不必再费神审问了,倘若真的要我说出这贪污的渠道途径,我是可以说,一个不拉的说出来,可我若真的说了,二皇子就会按照我说的名字,将其一一抓到牢里吗?”
“只怕这一抓,整个朝廷就空无一人了!”
陆久政说的理直气壮,顾玉青简直要被他这铮铮有声的话气死,“你觉得你没错?”
陆久政说道:“有啊,贪污就是错啊,不管贪大贪小,都是错!这一点我一直知道,可这错却是怪不得我,官场风气如此,我不过是识时务。”
闻言,顾玉青大怒,可怒意之下,心中仿佛又有千斤重石压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话说的虽是难听,可不是真言。
当今朝廷……的确如此,清廉者可谓少的可怜,若是再这样下去,不用南越等边境国家举兵入侵,单单是这些朝廷的蛀虫,就足以让这个国家轰然坍塌了。
顾玉青并非什么忧国忧民普济天下苍生的圣女,可这朝廷的半壁江山都有姑苏家和顾家人的热血流过,她不忍心先祖们拼死打下的江山,就被如此践踏。
重生一世,原本顾玉青只想为自己为外祖一家报仇雪恨,后来得知她有弟弟,便又多出一桩执念,便是找到弟弟。
可先下在陆久政理直气壮的浑话下,顾玉青又动了参与朝政的心思。
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何况她又不是真的来替萧铎审案,至于他究竟是从何处贪墨,这些事还是留着萧铎自己问吧。
长吸一声,顾玉青换了话题,问道:“你究竟为何要杀我父亲?”
陆久政还沉浸在他为官之道的侃侃而谈中,闻言,愣怔片刻才回过神儿,皱眉看向顾玉青,“难道端王爷没有告诉二皇子?”
顾玉青说道:“我只想听你亲口说出来,你莫忘了,要想活着走出这刑部大牢,你只能让我看到你的价值所在。”
陆久政一怔,提起往事,凝重的面色上,一双眼睛有些迷离,仿佛有雾气涌上。
“当年……”陆久政抿了抿嘴唇,朝顾玉青看过去,停顿片刻,眼中有光闪过几道,才又缓缓说道:“祁北姑苏一家将才辈出,由他们所率领的大军更是战无不胜,可谓让敌国闻风丧胆。”
“端王爷一早就与南越朝廷有来往,南越忌惮姑苏一家的势力,许以重金,让端王爷将其灭门。”
顾玉青闻言,顿时心口缩成一团。
不仅为他提及的当年密事,更为他那句,“端王爷一早就与南越朝廷有来往”,她怎么会想到,当今皇上嫡出的胞弟,竟然会是窃国卖主之徒。
惊骇之余,顾玉青只觉得心中仿佛有冰块融化,寒气直逼,让她浑身发冷,捏着帕子的手不住的打颤,不能自已。
心中一闪,忽的想起刚刚陆久政提及的密函。
萧铎拿到了端王爷通敌叛国的罪证?那他为何不向皇上举报?以萧铎急功近利的性子,他怎么忍耐的住!
疑惑涌上心尖,顾玉青眉头微蹙。
隔壁的萧铎更是捏拳之际,眉头皱成坨。
陆久政继续说道:“端王爷本身也忌惮姑苏家良久,姑苏家世代忠良,端王爷若想登基夺位,姑苏家必定举兵,只是碍于姑苏家的势力,端王爷才迟迟未有行动。”
“得了南越的指使,又有重金引诱,他当即便寻了江湖大派去做这件事。”
在竹林中听到端王爷无故提及贤妃和九皇子的时候,顾玉青就猜测到端王爷有了不轨之心,可此时听陆久政亲口说出,还是觉得心中震骇。
还好,这奸佞之徒上一世早早就被父亲一捆炸药炸的四肢不全血肉横飞,不然……以他的势力,皇上的几个皇子中,无人是他的对手。
“王爷派去的是萧宿派吧!”顾玉青冷声说道。
陆久政眼中诧异之光闪过,随即又恢复平静,“没错,当时的萧宿派长老还是没有出家的太洪方丈,萧宿派接了这样的脏活,太洪方丈拼死反对,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人之力,怎么敌得过王爷搬出的累累金砖。”
“血洗姑苏一家几百口人命,也是萧宿派做过最大的买卖了。”记起当年的那桩惨案,陆久政嘴角抽动几下,仿佛也被那血腥的场面震骇一般。
“事后,皇上心痛不已,当即便下发旨意,要彻查此案。”陆久政干笑一声,“可这查案的人选却是端王爷,再之后如何,就不必我说了吧!”
顾玉青心中仿佛有惊涛巨浪来回翻滚一般。
饶她如何思量,也不会想到,外祖一家竟然是死于这种原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传闻
沉默良久,顾玉青才让自己激愤的心情冷静下来,握着手中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拧成麻花状的丝帕,沉声问道:“端王爷为何会选定九皇子?”
陆久政闻言,仿佛认真思考一般的愣怔一瞬,摇头道:“不知道,我追随王爷的时候,他就已经选定了九皇子,这其中缘由,端王爷从未提及过。”
想要得知的真想已经知道,顾玉青再无心思在这阴暗潮湿又寒凉的牢房中多待片刻。
扶着吉祥如意,头重脚轻从牢房出来。
外面正是烈阳高照,炽热的阳光落到人身上,把人灼烤的难受,可她却感受不到分毫的暖意,依然从头到脚,冰凉彻骨。
彼时,心神震骇的萧铎也从隔壁房间出来,他眼中充斥着巨大的雀跃和激动,遮天盖地。
老天真是对他眷顾有加。
刚刚失去了密函还把自己陷入险地,上天就送上这样一份厚礼来。
他怎么会想到,当年姑苏一家的血案,幕后黑手竟然会是端王爷。
父皇一向敬重姑苏老将军,直到现在还经常感叹,朝中再无像姑苏家一般的忠烈勇将之家了。
若是得知此事,就算父皇不知道端王爷勾结南越朝廷,就算没有那些密函,也足够让父皇将他挫骨扬灰了。
萧铎岂能不激动!走路的步伐都轻快的要飞起来一般。
但顾玉青面前,萧铎到底还是敛了面上的得意神色,对顾玉青说道:“节哀顺变,逝者已逝,你还是要珍重。”
顾玉青闻言,低垂的眼中有阴云翻过,嘴角冷笑,仰头说道:“还望殿下助我除掉仇人。”
对着萧铎说出这句话,顾玉青只觉得心中一片翻江倒海的恶心,若非为了心中早就布好的那一个局,她怎肯在这个男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违心的话出口,顾玉青究竟抵不过心中的那道梗,将头别至一旁,不再看萧铎。
萧铎闻言却是大喜。
从前,他为了得到顾玉青的相助,不惜委身屡屡讨好顾玉禾,让其为自己百般周转。
后来这一切被顾玉青知道,反倒成了她拿捏自己的把柄。
再加上又有赵柄德那件事,萧铎已经渐渐淡去了召拢顾玉青的心。
现在顾玉青突发此言,简直是给了他绝好的翻身机会,从此他再不必受顾玉青威胁,反倒是可以用此事将顾玉青牢牢捏在手中。
自己替她将外祖一家的仇人料理了,她又怎不会对自己感恩戴德呢!
这恩情便是最好的枷锁,足以将她困锁在自己身侧。
更何况,他本就要用此事除掉端王。
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心中如是想着,萧铎面上却是作出为难之色,“端王爷实力雄厚,岂是我能轻易撼动的。”
顾玉青心中冷笑萧铎伪作,说道:“殿下也说,不能轻易撼动,那就是还有撼动的可能,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想放弃,还望殿下能鼎力相助,殿下若助我为外祖一家报得血仇,太后娘娘面前,我必时时提起殿下英明。殿下也知,当今陛下最是孝顺。”
虽不是直言,可顾玉青的话说的也算是露骨了,萧铎心中登时大喜。
他要听的便是这一句。
当即说道:“顾大小姐言重了,姑苏将军乃我朝忠勇良将,他被奸人所害,不单单是顾大小姐伤神,本王心中也是万般难受。这仇不仅仅是顾家一家的仇恨,更是朝廷的仇恨,顾大小姐放心,本王定当竭尽全力。”
萧铎说的声情并茂,满面诚恳,不知道真相的还真容易被他这伪善的真情诓了去。
得了萧铎的话,顾玉青再不欲在此多停留哪怕片刻,再停留下去,她觉得自己一定忍不住心中的厌恶,宣之于面。
“多谢殿下。”匆匆说罢,顾玉青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步子将将抬起,又觉得若不把心里的话说清楚,实在难以安心,故又驻步转身,说道:“殿下打算怎样安置陆久政?”
萧铎闻言,知道顾玉青是有话要说,说道:“顾大小姐有何见解?”
顾玉青也不推辞,直言道:“陆久政既是知道端王爷这样隐秘的事情,想必端王爷不会留他,殿下要早做打算才是。”
萧铎一笑,“顾大小姐和本王想到一处去了,顾大小姐放心,事关姑苏老将军一家血案,本王绝不会掉以轻心,一定将陆久政安置到一个端王爷找不到的地方去。”
得了萧铎此言,顾玉青再无担心,告辞一句便带着吉祥如意上马车离开。
马车渐行渐远,拧眉合目,顾玉青倚在靠枕上,面上风云变化。
事隔十几年,这桩血案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只是……顾玉青深知,单凭陆久政的一面之词,根本不会将端王爷撼动。
毕竟,他是皇上的嫡亲胞弟,是太后娘娘极为疼爱的幼子。
有太后娘娘偏宠,端王爷再十恶不赦,最多也就是被削爵罢官,根本要不了他的命。
只有在端王爷累累罪行皆都一气暴露出来的时候,人证物证具在的时候,才能让这位道貌岸然包藏祸心的奸佞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此时,她必须一鼓作气,不给敌人一毫喘息的机会。
当日下午,萧铎便整理了一份陆久政的口供成交皇上,这一次,为了谨慎起见,他丝毫没有提及端王爷对祁北姑苏一家所做的事情,更没有提及只言片语有关他通敌叛国的事。
只详细的写了这些年陆久政的贪墨劣迹。
这已经足够治陆久政于死地了,当下,皇上便下发旨意,责令刑部三日后对陆久政实施斩刑,由萧铎亲自监斩。
那些由陆久政所提供的官员,也按照罪行情节轻重,分别定以不同刑罚。
只是在这一切进行的同时,萧铎私下里让人放出风去,隐约提及陆久政在牢中秘密写下一封认罪书,书中屡屡提及端王爷。
消息传到端王爷耳中的时候,端王爷正在与府中一众幕僚商讨究竟要不要救陆久政,闻此消息,端王爷顿时脸色大变。
不论这消息是真是假,他都不能让陆久政再在这世上多活一天,他多喘一口气,自己便多在刀尖上停留一刻。
当即,端王爷吩咐了府中最强悍的死士,命他即刻前往刑部大牢,将陆久政就地毙命。
人死了,才什么都干净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线
陆久政暴死在刑部大牢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顾玉青正在府中鱼池边倚栏而立,手里拿着一小碗鱼食。
听到如意将消息禀出,顾玉青捏着葱白玉碗的手不禁一颤,一失神,玉碗落入水中。
登时溅起一丈高的水花,惊得池中锦鲤纷纷逃窜,池中乱成一片,可紧接着鱼食浮上水面,原本正逃窜的锦鲤受到美食的诱惑,像是忘记了方才的惊吓一般,一股脑的朝鱼食扑来哄抢。
登时,鱼食周围里里外外围满了一层又一层的鱼儿。
顾玉青看着倏忽变化的浴池,眼中浮上戏谑一笑。
原本不过是一件再明了不过的贪污案,现在陆久政暴毙刑部大牢却将这案件引到了更深一层。
皇上暴怒那是必然的了。
刑部天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举国最为严密的监狱,竟然有人在此把即将行刑的陆久政毙命,这丢的不仅仅是陆久政的命,更是皇家朝廷的颜面。
皇上如何能不盛怒。
盛怒的结果便是责令萧铎立即重新主持审理此案,务必根据牢中蛛丝马迹,将这胆大妄为的狂徒揪出来。
不把此人当众问斩,皇上的面子如何找回!
更何况,陆久政都被判了三日后问斩于市,可竟然还有人嫌他活的时间长,这人究竟是痛恨陆久政呢还是害怕他再招出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来。
一旦心中有了疑惑,这疑惑就像是春天的种子,在皇上心中逐渐扎根,出苗,只需要适当的浇灌便能长成参天大树,这大树成形的那日,便是端王爷绝命的一天。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吩咐如意:“让黄嬷嬷想办法见成侧妃一面,将这个交给她。”说着,从衣袖间拿出一张写满簪花小楷的宣纸,折的方方正正,交给如意。
如意领命,应声而去。
看着如意离开的背影,顾玉青倚身掉栏,仰头穿过密密仄仄纵横交错的树叶,看被树叶剪碎了的蓝天。
湛蓝澄碧,仿若被洗涤过一样。
有阳光穿过密叶,落入顾玉青眼中,顾玉青不禁眼睛微眯。
都说心急则乱,想必端王爷此刻应该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顾玉青猜的不错,宽大的梨花木书桌后,端王爷身子溺在椅子中,双眼紧闭,面色发黑。
地上一排站了几个穿着朝服的官员,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还穿着朝服,可见是一下了朝便直奔过来了。
“王爷……”有人忍不住这份凝重的空气,张口说道,许久未说话,声音嘶哑如同高龄老妪的嗓音。
端王爷眉头一动,“嚯”得睁开眼,扬手将手边一碗茶砸了出去,登时四溅的瓷片飞蹦到那几个官员的皂面官靴上,胆子小的立刻就吓得一个激灵。
“废物!”端王爷咬牙切齿说道:“为何你们没有一个争取到这案件的主审权,竟就又被萧铎拿了去。”
话音落下,无人再敢接话,甚至连呼吸,大家都尽量做到无声无息,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端王爷的霉头。
这厢端王爷将一腔悔责的怒火悉数发到几个同僚身上,那厢萧煜坐在自家花园的葡萄架下,听明路细细禀报。
其实,顾玉青在监牢之中提审陆久政的时候,偷听的人不止萧铎一个,还有一个牢中看守。
一个不起眼的看守,却是萧煜安插在刑部大牢的暗线。
在顾玉青和萧铎离开之后,这看守寻了交班休息的空档,借着去酒馆喝酒,私下见了明路。
顾玉青与陆久政之间的谈话,一字不落的被明路转述出来,萧煜听着,眼底泛起汹涌杀气,一张俊脸绷的铁青,紧握的拳头死命的朝手边石桌一砸。
他本就是武功极好的人,这一毫无保留的用力,登时大理石制成的石桌被他砸的裂出几道细纹。
手背青筋凸显,颧骨处的肌肉因为内心的震怒而突突直跳。
祁北姑苏家,本朝第一神武勇将世家,没想到竟就是被这样龌龊肮脏的交易灭门。
几代忠良……
可怜姑苏家上下几百口人命,萧煜记得,案发当时,姑苏老将军幼子的嫡长子刚刚落地不足百日。
心中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压下来一般,压下萧煜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那孩子若是活着,此时大概也就是九皇子那样的年纪了吧。沉沉一个叹息,沉默良久,萧煜说道:“你亲自去一趟南越吧。”
明路闻言一怔,“殿下,南越那边的暗线,您现在就要启用吗?”
萧煜青着脸说道:“难道姑苏老将军一家的血案还不值得本王启用南越的暗线吗?”
因为胸中怒气还在回来荡去,萧煜说话声音极冲。
明路立刻解释,“殿下,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奴才是想说,您培植南越的暗线,用时数载,实在……”
萧煜挥手打断明路的话,毋庸置疑的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明知道姑苏将军是被这样的奸人所害,我若不能竭尽全力为他报仇,我良心难安。”
这朝廷的半壁江山,都是姑苏一家打下的。
另一半,则是顾家的功劳。
如今姑苏一家惨遭灭门,顾家则是因为姑苏彦的暴毙而使得顾臻从此一蹶不振……放眼整个朝廷,哪还有什么能人猛将,不过都是些纸上谈兵的货色罢了。
姑苏老将军倒是留下不少门徒子弟,可惜……这些年被端王爷打压的根本不成气候。
这一次为姑苏老将军昭雪,他不仅仅是因为心悦顾玉青,更是为心中的大义,为一代忠烈,为自己的良心。
明路不再多言,当即转身直奔马厩,牵了一匹名作“闪电”的枣红色大马,策马扬鞭,一路飞奔离开京都,朝南奔去。
他奔的急,丝毫没有注意到在途中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与他擦肩而过,马车里坐着的,正是本应该惨死刑部大牢的陆久政。
当时端王爷的暗卫去刑部大牢刺杀陆久政的时候,陆久政正披头散发坐在自己牢房的对面,眼睁睁看着那暗卫将萧铎用来冒充他的一个死刑犯一刀毙命,血溅一丈多高。
那一刻,他深信不疑了顾玉青的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记忆
夜色已浓,昏暗的房间内,燃着一盏如豆烛火,火苗时不时被从窗而入的夜风吹得东倒西歪,几次差点灭掉。
有丫鬟进来想要给这孤烛加一琉璃外罩,被成侧妃拒绝了。
躺在雕花大床上,分明昏昏暗暗再适合入眠不过的环境,她却毫无睡意。
回到这里已经数日,可依旧是稍稍一动,身上的伤口便能牵扯出钻心的疼,疼的她冷汗浸透夏日的薄衫。
这身上的伤似乎是好不了了一样。
只是,身上再怎么疼,终还是抵不过胸中疼痛的分毫。
手上捏着一张素白的宣纸,那宣纸早就被她揉皱了又抚平,抚平了又揉皱,密密麻麻的纹路已有几处丝丝缕缕烂掉,边缘泛着毛边。
纸上原本端秀好看的簪花小楷被她不知哭了多少遍的泪水打湿,墨迹变成氤氲一坨,模模糊糊,许多地方已经辨认不出字原本的样子。
胸口处一个起伏,成侧妃长长叹了口气,眼角一串泪珠扑簌簌落在枕头上。
顾玉青让人给她传信,信上是赤裸裸的威胁,令她三日内随意挑选一日在八珍阁见上一面,顾玉青只等她三日,这期间若是不能见到她,今生她也别想再见顾玉禾。
信得末尾,顾玉青更是毫不客气的说道:不知成侧妃能否体会,什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原本,成侧妃还怀揣着一丝期冀,纵然不是亲生姐妹,顾玉青依然能念及多年相守的情分,善待阿禾,可现在看来,已然是痴人说梦。
顾玉青要邀她相见,想来也是要用阿禾做筹码,要挟她做什么事情吧。
心像是被一块厚厚的抹布紧紧裹住一般,每每呼吸,都要用好大的力气才能将那口气喘上来。
成侧妃忍着疼,以手撑榻,咬牙坐起身来,汲了绣鞋走至窗边,微凉的夜风习习拂过鼻尖,才感觉到心头舒服了些许。
往事如浪,就在这个时候汹涌而来。
十年前,那个血腥味浓郁的产房。
她几乎是生了整整一夜才将顾玉禾生出,那时她已经虚弱的没有多少力气,可当产婆抱了阿禾出来的时候,听着那连声的“哇哇”大哭,她的心莫名的就化了。
被耗损的力气不知从哪里又回来,她声音嘶哑的唤了产婆,“抱她过来我瞧瞧。”
产婆含笑抱着怀中婴儿给她看。
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从母亲体内带出来的血迹还未洗去,再加上整个怀孕期间她的孕吐都极为严重,几乎吃不得任何东西,这孩子也跟着格外的瘦弱。
望着小猫儿一样的孩子,她的心顿时觉得一疼,当初再怎么难受恶心,也该拼了命多吃些的。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那一刻,她发誓,一定要让她的孩子在这明争暗斗格外凶残的端王府平安长大。
待乳娘从产婆手中接了孩子出去,她便再无力气支撑,倒头睡了过去。
许是劳力太多,等她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端王爷坐在她的床榻边,一双眼睛脉脉含情的望着她,一面伸手替她擦去额间细汗,一面用温柔似水的声音告诉她一个惊天噩耗:孩子没了。
那一刻,恍若有雷在她耳边炸响,脑仁儿顿时嗡嗡起来,至今她都记得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一把抓住了端王爷的衣袖,只听得嘶的一声,他鼎好的衣料便被她的指甲扣出几个洞来。
愣怔过后,她发疯一般问他,“什么叫孩子没了,孩子去哪了?”一面问,一面霍然起身。
许是卧床太久,她猛地一起,只觉得眼晕耳鸣,眼前发黑,一头便栽在端王爷怀里,剧烈的喘息着。
端王爷一双有力的臂膀合圆,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沉默不语。
她就拼命的厮打他的胸口,哭的肝肠寸断,也不知究竟折腾了多久,直到她昏睡过去再悠悠醒来,已经过去四五日。
整整一个月子,她都是以泪洗面,每每记起那个小猫儿一般孱弱的孩子,心里就自责难过的窒息。
一定是因为她怀孕的时候吃的太少了,孩子太过羸弱才会没了。
都怪自己。
强烈的自责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四个月,那期间,端王爷在她屋里的次数逐渐减少。
她也明白,谁会愿意整日对着一张只会哭不会笑的脸呢。明知在这深宅大院里要想好好的活下去,没有王爷的恩宠她寸步难行,可一想到她的孩子,让她怎么笑得出来。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是哭着醒来,睡梦中,有孩子不断地质问她,为什么当初不多吃一点,为什么!
直到有一日,在宫中做接生嬷嬷的母亲寻了个机会到府中偷偷来看她。
那一日,她记得格外清晰。
母亲穿着端王府下人的衣衫,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面前,惊的她连哭都忘记了。
她问母亲是怎么进来的,怎么穿成这样。
母亲说,今日端王妃的孩子洗三礼,宾客如云,她趁着人多杂乱,混了进来。
既是混进来的,能让她们说话的时间都不多,一切话只能长话短说。
母亲张口就道:“你的孩子没死,她如今在赤南侯府……”母亲稀稀拉拉将她是如何狸猫换太子的事一一告诉她,“……你且放宽心,赤南侯府那边什么都不知晓,只以为你的孩子就是她们的孩子,待她极是宝贝。”
闻言,震惊之下,她哭的泪雨婆娑,扯着母亲的衣衫问她为何如此。
母亲面上闪过异色,终究咬了下唇说道:“端王爷用你的性命要挟我,我若不答应,他便要置你于死地。”
母亲话音一落,她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满面惊骇,难以置信,心中仿佛有万箭穿来。
母亲继续哽咽而道:“天下没有不疼女儿的娘,娘怎么舍得让你死。”说着语气一顿,又道:“那孩子在赤南侯府是嫡出的二小姐,受人尊敬,赤南侯府又是名声极好。总比让她跟着你,虽是王爷的孩子,到底是个庶出,处处受气。”
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在安慰她。
母亲走后,她几乎是发狂一般披头散发直直朝端王爷的书房冲去,也是运气,明明是端王妃的孩子洗三礼,可偏偏王爷就在书房,见到她来,也不震惊,仿佛根本就是专门在那里等她一般。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过往
一路狂奔,鞋子丢了一只,头上的发饰也散散乱乱不知落了多少,等到了端王爷面前,满身大汗的她衣衫不整,面色如缟。
见到她来,不及她张口,端王爷便先一步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他的话说的那样气定神闲,丝毫不乱,顿时她的心中像是被鼓槌击打,铮铮发疼。
“为什么,王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妾的孩子,为何……”嚎啕大哭中她如同发疯的母狮一般嘶吼着问道,一改往日端庄淑雅的小鸟依人的形象。
“本王……”语气顿住片刻,端王爷起身从桌案后走出,牵了她的手,拥她入怀,说道:“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她听得一愣,反手用尽力气从他怀中逃出,质问道:“那这个孩子呢,难道就不是妾与王爷的孩子?王爷为何要把她送到别人手上!”
端王爷耐着性子哄她,“她在赤南侯府是嫡出的小姐,这样不好吗?总比在本王府中,她是庶出,没有身份地位可言,来日只要王妃一句话便能断了她的终身,你愿意让她过这样的生活吗?”
她听着端王爷的话,只觉得心中寒冷,“王爷是她的亲生父亲,难道王爷不能庇佑她安全长大,非得要假以人手,将她送给别人才行?那王爷为何不把其他妾妃的孩子一一都送了人呢,偏偏要把我的孩子送人。”语气冷冽,“送走自己的亲生骨肉,你配为人父吗?”
愤怒之下,她只想把心中的话一一吐出,早已忘了什么是尊卑什么是分寸。
端王爷闻言顿时冷了脸,道:“本王做何事,无需向你解释。还轮不到你在本王面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她冷笑着反问,“王爷送走的,是妾十月怀胎的亲骨肉!”
“她也是本王的孩子,本王有权处置她,她既是生在王府,就理应要为本王的大事贡献她自己的力量。”端王爷说的冷漠至极。
“处置?”喃喃念出这两个字,成侧妃一颗心如同掉入到一个冰窟窿里,“她是王爷与妾的孩子,不是什么玩物,要王爷去处置。”
端王爷已经没了耐心再与她说下去,冷面背手,说道:“本王的决定用不着和你多说,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那么从此以后,你就乖乖做好本王的爱妃,心疼女儿不是吗?你若真想让她过得好,让她一路长大不遇上什么夺命的意外,你就给本王老老实实的,休要将这事说出分毫。”
成侧妃挂着泪珠的羽睫一颤,抬眼朝端王爷看过去,满眼震惊,“王爷的意思,若是妾不安分,王爷便要要了那孩子的命?王爷这是在要挟妾了?”
端王爷毫不掩饰的说道:“不错!”薄情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成侧妃顿时冷笑,“用自己的骨肉要挟她的生母,王爷真真好本事!”说着,仿佛想到什么一般,她又道:“王爷为何不直接杀了妾和妾的母亲,如此便再无人知道真相,岂不高枕无忧。”
端王爷狐眼微眯,冷冽的寒光从他眸中射出,直逼成侧妃。
“你以为本王不想吗?只是……”他嘴边玩味一笑,说道:“你若死了,本王拿什么去拿捏她呢!本王还要等着她给本王办成大事呢!”
成侧妃顿时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冰冻住一般,整个人瑟瑟发抖,惊恐的望着端王爷,几乎不能语。
用生母威胁孩子,让孩子去为他办所谓的大事。用孩子威胁生母,让生母安分守己,老老实实成为他要挟孩子的资本。
忽的一口血涌上来,成侧妃眼前一黑,只觉得双脚发软,“扑通”便栽倒过去。
晕倒之际,听得端王爷冷漠的嗓音在耳边说道:“你母亲,本王已经脱了她的奴籍,让她离宫回老家了,为了你的女儿和你的母亲都能平安活着,安分守己便是你唯一的出路。”
从此,她的身份一路飙升,成了端王爷最为宠爱的侧妃。
只是身体抱恙,不能侍寝,可这依然不影响她在端王爷心中的地位。
人人都羡慕嫉妒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有她自己知道,夜深人静时,柳暗花明处,她究竟落了多少泪。
那些年,她日日煎熬着,分明是人生最好的二八年华,偏偏她过得死气沉沉,如同缟素。
心疾成疾,她真的病了,气若游丝间,知道来了一波又一波太医,人人束手无策。
那时候,她心里是笑着的。
她想,终于是要死了,等她死了,他便再没有可以用来威胁母亲和女儿的利器了,或许她这一死,她们便自由了。
就在她滴水不进颗米不沾,已到了弥留之态时,端王爷亲自携了顾玉禾的手,一路走到她面前,指了顾玉禾对她说:“这就是她。”
撂下一句话,端王爷转身离开,只是他眼中的漠然和生离再也不能刺痛她早就死了的心。
在她怔怔之际,小姑娘上前,伸出白皙的小肉手,牵了她干枯的手指,软软的声音如同甜糯的米糕,问道:“你就是我的娘亲?”
那一刻,她死了四五年的心忽的就活了过来。
硕大的眼泪啪嗒啪嗒直落,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让她这将死之人从床榻上倏地坐起身来,拥了那小姑娘入怀。
“我是,我就是,我就是。”她泣不成声,又哭又笑,一时间疯疯癫癫。
那小姑娘窝在她的怀里,抱着她孱瘦的腰肢,嘤嘤啜泣,“娘亲,阿禾好想你,阿禾好想娘亲。”
阿禾,她的女儿叫阿禾。
她的心如同是被春雨灌溉了一半,鲜活的不像话。
约莫过了几盏茶的时间,她扶了顾玉禾的肩膀让她依着自己坐在床榻边上,用手中丝帕替她擦拭眼泪。
看着顾玉禾小小的人儿锦衣华服,头上用参了金线的红绳扎一个漂亮的团子头,胸前一个长命锁,手腕两只银镯子,贵气逼人。
她悬了多年的心忽的就踏实了些许。
有一句话端王爷还是没说错,她在赤南侯府过得的确很好。
母性使然,纵是心里有了答案,她还是拥着女儿软软娇娇的身子问道:“你在那里,过得好吗?”
她沉浸在这突然而来的幸福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话音落下时,怀中女儿脊背微微一僵的动作。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人跟踪
顾玉禾低垂的眼睑遮掩了眸中的阴翳,糯糯说道:“很好啊,他们家不知道女儿的身份,只以为女儿就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听着女儿童真的话,成侧妃一瞬间只觉得心涩不已,算年头,她今年才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却要背负比别人更沉重的东西。
将女儿白胖胖软绵绵的小手搁置自己的掌心,成侧妃柔声问道:“是谁告诉你,我才是你的娘亲?”
顾玉禾笑道:“是外祖母,”说着语气微顿,补充道:“刚刚那个人也说过。”
成侧妃一惊,“你见过外祖母?”
顾玉禾点头,“见过,前几日才见了的,是她告诉女儿,我的娘亲不是赤南侯府的夫人,是您。”说着,顾玉禾抬头细细的看着成侧妃,说道:“您是不是在这里过得不好?”乌亮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之色。
成侧妃摸着顾玉禾头顶的团子,笑道:“娘亲很好。”
顾玉禾却是小大人模样般的摇头,“赤南侯府的夫人比您瞧上去还要年轻,我打听过,您年纪比她小。”说着,顾玉禾幽幽叹一口气,说道:“您且安心在这里住着,等我完成了方才那人给我的任务,我就接了您走,不让您在这里受委屈。”
外婆说了,母亲在这里过得很苦。
赤南侯府的夫人日日都是眉开眼笑,凭什么她的生母就要日子过得很苦,这不公平。
听着女儿的话,幸福之余,成侧妃只觉得心酸。
“你知道刚刚那人是谁吗?”成侧妃问道。
顾玉禾点头,说道:“知道,他是端王爷,他很厉害,我必须要听他的话,才能不让母亲吃苦头。”说着,顾玉禾用她的小肉手捏了捏成侧妃的手掌,许诺一般说道:“娘亲安心养病,等着阿禾来接您走。”
她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得“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
顾玉禾警惕的朝门口一望,看到端王爷的身影进来,顿时跳下床,站在成侧妃的面前,仰头说道:“娘亲,我就要走了,你亲亲我好不好,我做梦都梦见娘亲亲我,可我梦里,出现的总是赤南侯府夫人的样子,我不喜欢她,我喜欢娘亲。”
一瞬间,眼泪决堤,汹涌而来,成侧妃用她干枯的手掌捧起顾玉禾白白嫩嫩的小脸,在她额间用力啄了一口。
伸手摸摸额间带着滚热泪水的吻痕,顾玉禾满足一笑,露出嘴里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娘亲,我也亲亲你。”
说着,踮起脚尖伸手就要去攀成侧妃的脖子,可就在这个时候,端王爷一双大手拽住了她,像是提小鸡子一般,将她一把拽回自己身后,冷声说道:“该走了。”
说罢,不由分说,将顾玉禾拖了出去。
成侧妃顿时起身去追,却被端王爷回头之际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他的眼中,有腾腾杀气。
见过女儿,成侧妃的病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从此,每隔一段时日,端王爷都会引了顾玉禾来与她小坐片刻,每每问及端王爷究竟给了她什么任务,顾玉禾都会缄默不言,久而久之,她便也不再问了。
几岁的孩子,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打听打听赤南侯府的消息,及时的传出来罢了。
夜已深,风微凉,立在窗前,成侧妃不禁打了个寒颤,从往事记忆中回过神儿来,这才注意到,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珠噼噼啪啪打在窗外一排芭蕉叶上,让人听了格外伤神。
成侧妃重重一声叹息,探着身子将窗户开的更大些,顿时有风夹着雨珠扑面而来,打在她的身上,寒凉之际,也觉得混混沌沌的脑子里清明了许多。
端王爷人畜不如,她如今唯一的希望,依然是只能寄托在赤南侯府的顾玉青身上。
无论如何,她也要见顾玉青一面。
阿禾是无辜的,不过是个被人威胁利用的可怜孩子。
一切过错都是端王爷一手造成,顾玉青若想要报仇,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哪怕手刃端王爷,她也竭力一试,只求她放过阿禾。
望着窗外雨幕,成侧妃一双眼睛愈见坚定。
上次见面,阿禾说赤南侯府的下人发现了她的秘密,母亲为了保住这份秘密不被顾玉青知道,拼死和那下人一番打斗,两人双双滚落涯石。
已经没了母亲,她不能再没了阿禾。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一早也没有停下来,起床一番洗漱过后,顾玉青立在廊下看着外面的雨势出神。
从前,母亲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将她拘在屋里,读些诗歌故事给她听。
记忆鲜活的如同外面的空气,让顾玉青心头重重一颤。
如意拿了外衣披在顾玉青身上,扫了一眼外面的雨势,说道:“小姐,雨凉,还是回去吧,小心积了寒气。”
顾玉青闻言,转身随她进屋,“八珍阁那边已经派人过去了吗?”
如意恭敬的答道:“已经过去了,成侧妃一去便来禀报。”
顾玉青闻言略略颔首,“我若没有及时回来,你先带了顾玉禾一起去。”
如意点头应诺。
刚刚说毕,吉祥便捧了顾玉青的衣裳出来,“小姐,这身橘粉色和青豆绿,您穿哪件?”
今日是慧贵妃生辰,皇上大摆宴席为她庆生,京都品味较高的官员家眷均受邀请。
顾玉青屡屡受萧煜恩情,此次前去,更是真心实意为慧贵妃准备了礼物。
“就穿那件青豆绿的吧。”顾玉青笑着说道。
慧贵妃的生辰,她必定穿的喜庆,自己若是穿了橘粉色,难免与她撞衫,反倒是冲撞了她。
还是青豆绿保险些。
一番收整,顾玉青带了吉祥进宫,留如意在家随时听命等消息。
马车遥遥开拔,刚刚出了赤南侯府大门,吉祥正欲给顾玉青拿果子吃,忽的面色一凝,蹙着眉头转身将背后的窗帘一把掀起,探头出去看。
片刻,神色凝重的转身回来。
顾玉青被她这一动作搞得不禁紧张,捏了帕子问道:“怎么了?”
吉祥略略摇头,蹙眉说道:“奴婢总觉得方才有人跟踪。”
顾玉青顿时心惊,“你刚刚猛地打起帘子,就是想要给对方措手不及,可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吉祥点头,嘴角扯了笑意,“许是奴婢感觉错了。”可眼底的警惕却分毫没有褪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安
有了这个插曲,从赤南侯府到皇宫门口,一路顾玉青和吉祥都小心翼翼分外谨慎,所幸也只是空担心一场,一路走来相安无事。
下了马车,主仆两人心照不宣的四下一个打量后,朝皇宫迤迤而去。
“可能真的是奴婢多虑了。”走在甬道里,吉祥松了一口气,说道。
顾玉青颔首点头,却是没有说话,她心底依然是不踏实的。
她们身后不远处,萧煜一身牙白色锦衣长袍,迎风而立,如墨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着点点波动,嘴唇抿成一条如铁的细线。
望着顾玉青纤瘦的背影,萧煜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一捏,手中一只银光闪闪的飞镖顿时被他“咔嚓”捏成两半,其中一半泛着幽幽蓝光,“哐当”一声脆响,落在地上。
方才若非他去的及时,他的姑娘只怕就要命丧于这淬了剧毒的飞镖下了。
那被他一击倒地的刺客,他还未来得及等到顾玉青离开后进行逼问,就咬了早就藏匿在牙根后面的毒药,自鸩而亡。
显然,他是谁家豢养的死士。
可惜,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无一处可以证实他身份的标志,身上的黑色紧身衣也是极其普通的货色,根本无从可寻。
而他用来暗杀顾玉青的淬毒飞镖,更是毫无样式可言,就是一个简单的月牙状回力飞镖。
其上淬的剧毒也是随处可见的鹤顶红。
萧煜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无用,饶是立在盛夏的阳光下,头顶炎炎烈日,他依旧一身冷汗。
只要一想到有人处心积虑想要要了顾玉青的命,他的姑娘身处险境,而他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这种浓郁的无力感让萧煜心头仿佛有成千小虫在啃噬一般。
直到顾玉青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萧煜才转身离开。
虽是一击将刺客击倒,可他飞来的回力飞镖还是划破了他的衣裳,就穿成这样进宫,母妃又要担心受怕。
不想当皇上的皇子不是好皇子。
他萧煜,堂堂七尺男儿,自然是好皇子。
只可惜,他的实力实在太过薄弱,否则也不用像现在这般,成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模样。
知子莫若母,他这个样子骗的了别人,却骗不过母妃的眼睛,从他有了要一争天下的雄心那一刻起,母妃便无一日不为他担心受怕。
毕竟,于他而言,那是一条险象丛生的荆棘之路。
他外家实力实在太过逊色,不说帮衬,不拖累就已经很不错,母妃有心想要用联姻的手段给他订一门亲事,也好用岳家的势力来协助他。
不过,他一口回绝,他铮铮铁骨男儿,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样可以问鼎天下。
此生,他只等一个人。
好在,母妃得知他的心意后,不过一笑而过,却不再提议亲的事,反倒是常常拿了他的窘态来笑他一二。
及至萧煜换了簇新的衣袍赶到慧贵妃殿宇时,早已经丝竹声声喜乐绵绵,一片欢声笑语。
一路走进去,萧煜熠熠生辉的眸子四下一扫,咦,怎么不见他的姑娘?人去哪了?
顿时一颗心不安起来。
摸摸索索混到慧贵妃身侧,萧煜低声问道:“母妃,顾家大小姐呢,怎么不见她?”
慧贵妃含笑,转身在儿子头上打了个爆栗子,“小没良心的,就知道惦记顾大小姐,今儿可是你母妃的生辰。”
萧煜连连告罪,作小儿状扯着慧贵妃的衣袖嚷嚷:“母妃……”
话音还未落,外面太监扯着尖幽幽的嗓子一声通报,“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慧贵妃是正主,当然要率先起身去迎,萧煜的话自然被打断搁置一旁,萧煜无奈,只好随了慧贵妃身后前去迎驾,只一路走去,又在人群里扫视一圈。
依然不见顾玉青的影子。
因为有了方才刺客一事,萧煜心中愈发不安,想要起身出去寻一寻,偏偏皇上落座以后直接就扯了他问道:“你母妃生辰,你打算送你母妃什么好礼物?”
萧煜闻言,只好敛了心中心事,专心应付眼前。
萧煜在皇上面前一向胆大,什么话都敢说,当即就说道:“母妃生辰,父皇要送母妃什么好礼物?”
一语既出,登时满座寂静。
虽然宫中妃嫔生辰,皇上都要赏礼物,可这礼物与礼物又不同,礼物的背后蕴含的可是龙心风向。
前些日子舒妃娘娘生辰,因为不是整生,皇上并没有大肆操办,赏下礼物也是寻常物件。
只是后来二皇子殿下在查办陆久政一案上有功,龙心大悦,又给舒妃补了些别致的礼物。
如此,便引得众人心中猜测纷纷。
毕竟东宫一直空闲无主。
如今慧贵妃恰逢三十五岁生辰,皇上虽下令操办,可因为是整岁生日,倒也一时间看不出什么来。
这礼物便显得尤为重要。
皇后倒还好些,毕竟心机城府摆在那里,颔首低眉,只端了一盏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面上神情祥和,似乎浑不在意的样子。
舒妃却一双眼睛直直看向皇上,满面的表情可谓丰富。
慧贵妃忙嗔怪的瞪了萧煜一眼,说道:“不得无礼,越发不成样子。”
皇上却满面不以为意,笑着指了萧煜说道:“臭小子,朕问你话呢,你反倒是问朕!”
萧煜嘿嘿一笑,却不答话,一双黑曜石一般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皇上,只等他说。
皇上就笑道:“罢了,既然你开口替你母妃问,那朕就告诉你。”说着,皇上像身侧的内侍总管打了个手势,“把朕给慧贵妃的礼物拿上来。”
总管应诺,弓腰出去,不过片刻便端着一个乌木托盘进来,盘上盖了一块明黄绢帕,遮住了里面凸起的礼物。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那托盘上,那托盘不过是寻常托盘,公公端着似乎也并不很费力气,可见盘中东西并不沉重。
能是什么呢?
公公端着托盘行至慧贵妃面前,略一施礼,躬身笑道:“娘娘。”
慧贵妃忙起身跪地,朝皇上一拜,说道:“臣妾谢陛下恩典。”
该走的礼数行完,萧煜亲自扶了他母妃起身,接过那公公手中的托盘,将上面的明黄绢帕一掀。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波
绢帕底下,是一个卷轴。
登时众宾客中有人撇嘴,瞧向慧贵妃的目光也变了味道。
都言皇上宠极了慧贵妃和四皇子殿下,现下看来,不过一般。
可见君心难固四个字,实在有道理。
四皇子殿下纨绔不羁,不学无术,而二皇子勤恳上进,礼贤下士,简直天壤之别。
皇上易宠,根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有人觉得自己堪破了一切,目光转向舒妃和二皇子的时候,不禁热切起来。
尤其是舒妃的娘家人,更是眉眼间掩盖不住的喜悦,与之对比,慧贵妃的娘家,董家一家上下面上就有些不大自然。
尤其是董雪若,一眼看见是卷轴,笑容登时一垮,不顾场合的嘀咕一句,“怎么是个卷轴!”吓得董雪仪忙去扯她的衣袖,拼命使眼色让她闭嘴。
董雪仪的婆婆,镇国公府老夫人不悦的朝董家扫了一眼,心下一叹,新贵之家到底比不上百年世家的底蕴涵养,当初浙哥儿定下董雪仪,实在是仓促了。
只是她这口气还没有叹完,身边幼女宋倩便悄声啧啧道:“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原来是幅破字画。”
镇国公府老夫人当即面皮一颤,一道锋利的目光看向宋倩,吓得宋倩缩缩脖子连忙闭嘴。
高位之上,皇后似有若无的朝那卷轴扫上一眼,不禁端着茶盏的手一紧,将茶盏死死握住。
竟然是幅字画?
难道陛下真的因为近日来萧铎的连连表现减退了萧煜的宠爱,改为欣赏萧铎了?
心思划过心底,皇后眼中顿时波光一沉。
比起勤恳上进的萧铎来,皇后更希望不学无术的萧煜登基,那样,她完全可以效仿史上吕后。
而且,萧铎为人阴诡,根本不是她能轻易把控了的。
这厢皇后娘娘心思渐起,那厢舒妃一眼看到托盘里是个画轴,顿时长舒一口气,身子向后一靠,满面含笑的扇着手中美人团扇,对慧贵妃说道:“真是恭喜慧贵妃姐姐了,皇上恩典,姐姐还不赶紧打开看看,也让我们开开眼,是何家珍典!”
欢喜之下,她的话说得带了些许轻浮。
慧贵妃倒一直是一副闲然自得的样子,嘴角始终挂着得体的浅笑,伸手要去拿那卷轴,却被萧煜抢先一步。
一把拿起盘中卷轴,萧煜“唰”的一抖,一副美人扑蝶的画面映入大家眼底。
登时宾客间爆出低低沉沉的一阵议论声,嘈嘈切切。
一看画上美人,再扫一眼旁边题词落款,萧煜不动声色的朝坐在一旁的萧铎和萧祎看过去。
本是面上含笑,一见画上美人,萧铎登时笑容僵住,嘴角一阵抖动后,面上的笑意才又自然起来。
而萧祎,从头到尾,只匆匆瞥了那画轴一眼便迅速低头,低垂的眼睑遮住了满眼的情绪,萧煜只能看到,他的薄唇抿成细线。
一切不过是倏忽眨眼的功夫。
“爱妃可是喜欢?”皇上双目含情脉脉望着慧贵妃,柔情似水,说道。
任谁都没有想到,皇上送给慧贵妃的这幅画,画上女子竟然就是慧贵妃本人,而旁边的题词更是透尽了皇上对慧贵妃的浓情蜜意。
落款处,皇上的私章格外引人注目。
这份礼物,可谓空前绝后。
慧贵妃粉面登时含娇,双颊飞上绯红,分明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娇俏含羞起来,仍似未出阁的少女,低眉敛目,轻声说道:“臣妾极爱。”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满腔意满志得。
内侍公公伺机含笑说道:“皇上为了给娘娘画这副扑蝶图,不知多少次在御花园的雕亭下悄悄看娘娘呢!”
皇上闻言,假怒道:“老货,就你话多!”
内侍公公弯腰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说道:“老奴又没浑说,不仅如此,皇上作画的时候,宣纸都用了几刀,挑来选去,只有这张最是满意,可见对娘娘的看重。”
玩笑间,透尽了帝王无限的宠爱,慧贵妃满面娇红,含笑不语。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终是微微松了些,将茶水送至嘴边,才惊觉,杯中茶水早就凉透,只是心情尚好,茶凉了又如何。
舒妃则是一张脸又酸又青,手里的美人团扇越发打的呼呼作响。
董雪若抬起下巴骄傲的扫了一眼舒妃的娘家人,何家家眷,鼻间发出轻蔑一哼,惹得何家家眷面上顿时尴尬,羞愤之际,恼恨的回视董雪若。
白氏忙扯了董雪若到自己身后,冷眼制止她,董雪若兀自嘟着嘴,满脸极是不情愿。
主位之上,皇上兴致极高的指了萧煜说道:“朕的礼物送了,你的呢?”
萧铎一双眼睛充斥着控制不住的嫉妒之色,阴翳的目光朝萧煜看过去,桌下的拳头握的咯咯作响,浑不察觉,他身侧的萧祎侧脸望他一眼时,眸中含着的是怎样意味深长的神色。
萧煜得皇上问话,大大方方笑道:“儿臣的礼物自然比不上父皇,不过是略显孝心,博母妃父皇一笑。”
皇上欠着身子换了个姿势,笑道:“怎么?还有朕的份儿?”饶有兴趣的眼中闪着一道慈爱的光泽。
萧铎笑而不语,捧上自己的礼物,“父皇,这是儿臣亲手做的。”一面说,一面将一个首饰匣子大小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东西。
舒妃一面乱打团扇,一面忍不住勾着脖子去看,落眼便看见盒中放了三个憨态可掬的小泥人儿,顿时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哎呦呦,四皇子殿下当真是好手艺,这泥人儿捏的真真是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自匠人之手呢!”舒妃明里暗里的嘲讽萧煜只知玩乐。
人精一般的宾客们就目光复杂的扫过萧煜,朝皇上看去。
毕竟皇上的喜怒哀乐才是绝对的风向标。
萧煜仿佛没有听出舒妃的嘲讽之意,笑道:“舒妃娘娘好眼力,我这捏泥人儿的技术当真是比那些匠人都强百倍。”毫不避讳的自我夸奖,还满面得意之色。
皇上原本倒也没有在意舒妃的话,可萧煜如此一言,皇上顿时觉出舒妃的话不对味儿。
他的儿子乃真龙之子,怎么能和那些匠人做比,实在其心可恶!当即眼中一道厉光朝舒妃扫过去。
舒妃只得意自己方才的话说的绝妙,手中团扇打成花,丝毫没有注意到皇上的神情。
时时注意皇上神色的萧铎却是顿时心下一颤,额间渗出冷汗,再看萧煜的目光就越发阴狠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泥人儿
舒妃的话说的皇上心里不舒服,可偏偏这个臭小子还以为人家真的在夸他似得,一脸臭得意的样子,皇上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都说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疼。
于萧煜而言,皇上向来是个护犊子的,立刻就很给面子的说道:“你这捏的是什么啊?”
萧煜小心翼翼将盒中三个彩釉泥人儿取出来,端端搁在皇上手边的桌上。
皇上坐的位置要比众人都高出一截,顿时几乎在场所有的人都能看清那三个小泥人儿。
萧煜得意的介绍自己的杰作,“儿臣捏的是父皇母妃还有儿臣啊!”说着话,嘿嘿笑着,将其中一个小泥人儿捡起来,献宝一般捧到皇上跟前,说道:“父皇,您瞧像不像您?”
话音落下,不及皇上说话,他就自言自语率先说道:“还真挺像的。”
这话若是旁人说了,皇上非要较真的话,那也算是大不敬了。
可偏偏说话的人是萧煜,是他最心疼的儿子,当即便哈哈大笑,骂道:“臭小子,你父皇我就长成这样啊!”
萧煜点头,“嗯,”说着,又把另外两个小泥人儿摆出来,自己嘀咕道:“一家三口,儿子最丑。”
皇上忍俊不禁,慧贵妃当然更是心里像抹了蜜一般。
可这一家三口四个字,落在旁人耳朵里,那就意味深长了。
在座的,配与皇上用这个词的,唯有皇后,那才是皇上正儿八经的结发妻子。
慧贵妃算什么,放在寻常人家,那也就是个妾,不过是个得宠的妾室而已。
立刻便有人朝皇后看过去,可人家皇后却跟没事人似得,该喝茶喝茶,该与慧贵妃悄声说话悄声说话,丝毫没有因为这个词而动怒。
众宾客不禁感慨,皇后到底是皇后,单单这份雍容大度就不是旁人能比的。
却无人知道,在桌案底下,皇后捏着帕子的手究竟是怎样的骨节分明,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面上的笑容纹丝不动。
皇后有这份城府,舒妃却没有,当即就酸了脸。
皇后看了自己的贴身宫女一眼,笑着对慧贵妃说道:“这样别致又贴心的礼物,也唯有他能想得出来了,慧贵妃当真是好福气,本宫都有些羡慕你了。”
慧贵妃当即说道:“娘娘哪里话,臣妾的儿子便是娘娘的儿子。”语气毕恭毕敬。
皇后笑容不变,甚至更浓了几分,对皇上说道:“难得他有这样的孝心,该让大家都瞧瞧我们老四捏的小泥人儿的。”
皇后说的一派真情,仿佛真的是宠溺极了萧煜一般,皇上听着心里舒服,当即点头。
不待内侍公公弯腰,皇后身后的宫女便立刻抢先一步,捧了那小泥人。
望着她的动作,内侍公公眉眼微动,眸中划过一丝异样。
宫女捧了那泥人,先在宾客间走了一圈,惹得众人纷纷夸赞萧煜孝顺懂事,却无人敢提他手艺好。
不过心里却是默默感叹,不愧是整日只知吃渴玩乐的主,这捏泥人儿的手艺当真还不错。
泥人儿送至萧铎面前时,他面上含笑,眼中刀锋一般的目光却恨不得将那泥人儿戳烂,而萧祎却是眼角眉梢划过浓浓的鄙夷和不屑。
捧着泥人儿转了一大圈,最后,那宫女才迤迤行至舒妃面前,嘴角含笑,将泥人儿捧了上去。
宫女背对旁人面向舒妃,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娘娘看这泥人儿上是不是裂了条缝。”眼睛瞟过那个被萧煜称作是皇上的小泥人儿。
舒妃当即呼吸稍顿胸口一紧,身子微探,凑上前去,用帕子垫在手上,将那泥人儿捧了起来。
这可是寓意皇上的泥人儿啊,若当真有条裂缝……舒妃心里冷笑,纵然不能治萧煜一个大不敬,也能让皇上心生不悦了。
这场生日宴,舒妃都要糟心死了。
慧贵妃那个贱人,命怎么就那么好,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一大把年纪了,竟还能笼络的皇上这样宠她,居然亲自为她画了画像。
更可恶的是她这个儿子,明明是个登徒子,样样不如自己的儿子,可皇上却偏偏就是宠爱的不得了。
只要一想到这条裂缝能让皇上对动怒,舒妃就迫切的想要找到那裂缝。
忽的,不知是谁在她肘边一碰,她当即吓了一跳,手一松,手中泥人儿“哐当”滚落到地上,不知是这泥人儿不结实还是怎么,偏偏落地的一瞬,泥人儿的脑袋“啪嗒”落了下来。
经此突变,嘈嘈切切的宴席登时安静的落针可闻,空气立刻凝滞起来。
萧铎面色紧绷成一条线,朝舒妃看过去。
舒妃则是被吓得完全愣住,莫大的惶恐从心中蔓延而起,身上一软,“扑通”跪在泥人儿旁边,“皇上……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颤颤巍巍说道。
可她这话谁会信呢,方才她的那番话大家还记忆犹新呢!
皇上一脸怒色涌上,眼睛里逼人的寒光让舒妃不禁哆嗦起来。
萧铎看不下去,当即起身跪倒他母妃身侧,说道:“父皇明察,母妃就算是心里再吃醋,也不至于到要当众砸毁四弟送给慧贵妃娘娘的生辰礼物,而且还偏偏挑了父皇这一个。”
宾客间,舒妃的娘家人跟着附和。
皇后目光似有若无的朝自己的宫女睃了一眼,那宫女心领神会,立刻跪下说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捧了泥人儿到舒妃面前的,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四殿下的泥人儿。”
皇上手中楠木手串一掷,指了那宫女说道:“你说,怎么回事。”声音中的怒气让整个大殿内的空气都凝固起来。
那宫女立刻磕头说道:“是……是……”转头看了舒妃一眼,说道:“舒妃娘娘说,她瞧不出这泥人儿那点像陛下,便要拿起来仔细端详端详。”
舒妃闻她此言,当即大嚷,“你胡说,分明是你告诉本宫,说着泥人儿上有条裂缝,本宫才拿起来看的。”
分明是解释的话,可她这话一出口,大殿的空气便立刻变了味道。
且先不提舒妃与这宫女谁对谁错,谁真谁假。
泥人儿上有裂缝,您就要拿起来看啊!
她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态将这泥人儿拿起来的,众人心照不宣。
皇后做事向来喜欢点到为止,眼见舒妃将这话说出,皇后抬眼朝慧贵妃看过去。
第一百三十章 席散
接收到皇后若有所指的目光,慧贵妃当即心头一紧,明白过来。
眼睑微垂,长而卷翘的睫毛遮掩了眼中情绪,了无痕迹的扯了扯萧煜的衣角,朝地上瞥过一眼。
萧煜心领神会,立刻便抬脚上前,弯腰将那泥人儿捡了起来。
又默不作声的转身从那宫女手中的托盘里拿起另外两只泥人,“啪啪”两声,将那两个泥人儿的脑袋也掰了下来。
他这一举动当即惹得满殿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就连萧铎也满面不解的朝萧煜看过去,他要干嘛!
一直垂眸的萧祎偏头抬眼,目光投向萧煜,目光满是深沉晦暗。
“臭小子,你做什么!”皇上也搞不懂他这个向来任意妄为的儿子要干嘛,指了他的鼻子说道。
萧煜行事向来我行我素,混账惯了,被皇上怒斥也浑不在意,反正他几乎是日日都要受皇上耳提面命一番,早就耳朵磨出茧了。
拿着手中三个被毁了的泥人儿,笑嘻嘻说道:“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说的一点都不正经,可皇上听着却是心头一暖。
素日他极宠萧煜,明知他不学无术纨绔不羁实在是混账的厉害,可萧煜的举动总就能让他感受到人间冷暖。
人在高处不胜寒。
尤其是帝王,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位,睥睨天下坐拥九州,可他唯独享受不到真情。
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是为了荣宠才在他面前讨喜承欢。
唯独萧煜,万绿丛中一点红,那样独特的存在,总能给他孤寂的心里一丝温暖的光亮,让他在享受帝王特权的同时,还能拥有一些正常人才能拥有的温情。
这份温情,于他而言,于每个皇帝而言,都是奢侈品。
来之不易,他当然要仔细珍重。
心头微湿,只是面上怒气还在,皇上哼了一声,“胡闹!”
萧煜却是笑道:“父皇,等儿臣回府,将这三个泥人儿打碎了和在一起,然后重新再捏三个出来,这样,我们彼此身上就都有对方的气息,多好呀。”
一直沉默的皇后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光,倏忽不见,面上含笑,对皇上说道:“原来这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说着,一声感叹,“陛下当真好福气,有四皇子这样孝顺的皇子。”
皇上一怔,被皇后特意说的深情的那八个字感动的一塌糊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怒气全消,再加上又是慧贵妃的生辰宴,不好给她添了霉头,皇上便只不悦了瞪了舒妃一眼,此事揭过不提。
舒妃的娘家人登时长松一口气,才惊觉,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将衣衫打的透湿。
萧铎扶着舒妃起身落座,接下来的时间里,舒妃如坐针毡,舞娘们水袖长舞,腰姿曼妙,她却只觉得头晕目眩,两耳发鸣。
时不时朝皇上望上一眼,皇上不是在和皇后低言,便是在与慧贵妃母子说笑,刺的舒妃双眼发疼。
好容易熬到宴席散了,舒妃一刻不停的扶了宫女回自己寝宫,萧铎本欲留下在皇上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可惜舒妃一手紧紧携了他,无奈,只得陪了舒妃一同离开。
倒是萧祎,当着皇上的面,认认真真给慧贵妃磕了个头,“方才人多,不好给娘娘磕头。”说的诚心实意。
宫女扶着皇后一路回到寝宫,忍不住问道:“方才多好的机会,娘娘为何不趁机除了舒妃?”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阴翳的冷冽之色,哼笑一声,没有回答,却是转而问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女儿萧静毓,“你说为何?”
萧静毓略略一个沉吟,说道:“如今局势尚未明朗,虽说母后私下选定了四皇兄,可到底日后变数如何谁也不知晓。况且,以此一事,让舒妃和二皇兄更加记恨慧贵妃与四皇兄,以此消彼两败俱伤,岂不更好。”
皇后听着满意含笑,颔首点头。
一旁宫女忙笑道:“到底是长公主和娘娘心有灵犀,奴婢笨拙。”
皇后但笑不语,萧静毓闪闪眼睛,陪着皇后用过一盏茶便起身告退。
一出皇后殿宇大门,萧静毓便问身侧的青红,“让你办的事可都是办妥了?”
青红垂眸答道:“公主放心,已经办好了。”只是说话间眼底划过的异色与她面上的毕恭毕敬极是不符。
萧静毓呵的冷笑一声,面上戾气毕现,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青红应诺,扶着萧静毓离开。
慧贵妃那边,宾客尽散,皇上有心要给慧贵妃体面,便留了董家的人晚饭,让她们且陪慧贵妃说话,萧煜心下惦记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的顾玉青,只略陪着坐坐便告辞离开。
董策自然是要与萧煜一同出来。
另有董雪若嚷着身子不舒服,先行告退,董策原本是要送她回府,被她直接拒绝后,便跟屁虫似得跟在萧煜身后。
“你找什么呢?”走着走着,董策就就得萧煜不对劲儿,顿足拽了萧煜的衣裳问道。
因着董策已经知道他对顾玉青的心思,萧煜也不避讳他,四下扫了一眼,见无人,便低声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从头到尾,顾玉青都不在。”
萧煜一提,董策这才想起,似乎是这样的,拧眉一思,说道:“许是中途有什么事又折返回去了吧。”
不过,这话说了,他自己都不信。
这可是慧贵妃的生辰宴,明知皇上对慧贵妃看重,聪明如顾玉青,怎么会做出这样得罪人的事情来。
心思滑过,董策面色微变,朝萧煜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比萧煜都低,说道:“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语气一顿,补充道:“失足落水?”
萧煜顿时一拳将他打开,黑着脸说道:“去你大爷的,你才失足落水呢!”
董策肩头吃萧煜一拳,立刻哭丧着脸捂着肩头说道:“我这不是帮你分析分析嘛,我说的也不无可能啊!”
萧煜此时心急如焚,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一面兀自抬脚继续四处照着,一面瞪董策一眼,“不无可能个屁!”
董策咧咧嘴,“你还皇子呢,这样爆粗口!”
萧煜立刻一双眼睛刀子似得射过去,“我不仅会粗口,我会会粗手,你再念叨,小心头上长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密室
萧煜说罢,不再理会董策。
董策揉揉肩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屁颠屁颠追上去,说道:“这么大的皇宫,就我们两个找也不是个事儿啊。”
萧煜冷着脸没有理会他。
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找了,他几乎是动用了这些年在宫里暗暗培植的所有势力,就算是把这个皇宫翻个底朝天,也必须要把顾玉青找出来。
换作往日,萧煜可能也没有现在这样紧张,可今日不同。
今日一早,他刚刚才亲眼目睹了有人想要刺杀顾玉青,他怎么能不紧张呢!
那可是活在他心尖上的姑娘,她若是有分毫的闪失,他的心都会跟着因为疼痛而窒息。
只是这样的话他不能告诉董策,毕竟,除了母妃和明路,无人知晓他这些年究竟都在暗中做了什么。
“哎,我说要不去太后娘娘那里吧,她老人家那么喜欢顾大小姐,有她老人发话,宫里的侍卫宫女帮着找找,总比我们两个人四只眼强啊!”董策喋喋不休继续建议。
萧煜飞他一眼,“去找皇祖母总得有个由头吧,无凭无据,就因为我见不到她的人就跑到皇祖母那里,把皇宫闹个人仰马翻?”萧煜用一种看神经病似得目光看着董策。
“也倒是,万一人家此时正坐在哪个娘娘宫里喝茶呢,也未可知。”董策笑着说道:“不过你素日荒唐事做的也不少,又不差乎多这一件,反正你现在心焦难安。”
萧煜懒得再理他。
一个皇子,在毫无缘由的情形下跑到太后娘娘那里,要求搜宫寻找顾玉青……
若真的那样做了,别人要用什么样的目光看顾玉青了,那不是污她青白又是什么。
他才舍不得。
就在萧煜火急火燎仿佛被置放在火炭上灼烤一般的时候,他心尖上的姑娘,顾玉青正被人用一条麻绳困了手脚关在密室中。
孤身一人,吉祥不知踪影。
顾玉青退至一角,背靠着潮湿发寒的墙壁席地而坐,抬眼打量这间密室。
四四方方的屋子里没有一扇窗,只门口处燃着一盏孤灯,散发出丝丝缕缕昏暗的橘黄色灯光。
屋内空气极是潮湿,地面上已有地方浸出水迹,目光在那摊水痕扫过,顾玉青偏头抱膝,将下巴支在膝盖上。
这密室大约是在水下吧,不然怎么会潮湿到这种地步,纵是周身寒凉,可肌肤依然觉得被水汽包裹,黏糊糊一片。
顾玉青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扫视着屋子一周,刚刚合眼打算闭目养神,便听得有脚步声传来,环佩叮当窸窸窣窣,一听来者便是女子。
嘴角含过一抹笑意,顾玉青继续闭眼不理。
接着便有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响起,卡卡嚓嚓的,大约是这密室经久不用,门上的锁生了锈。
那声音足足响了好一会,铁门才“嘭”的一声被推开。
听着步音儿,进来的人大约有四五个。
“去把她弄醒!”一个女子冷冽的声音呵道。
立刻便有人碎步向她靠近,脚步声在顾玉青头前停住,伸手便朝她的发髻揪去,只是手指刚刚碰到顾玉青头顶的蝴蝶金簪,顾玉青便猛地抬起头来。
突然的动作倒是那把宫女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向后连连退去几步,捂着胸口直喘气。
顾玉青认出,这是萧静毓跟前的心腹宫女,青红。
目光在青红身上略一停留,触上顾玉青寒凉的眸子,青红微微一怔,随即垂眸,羽扇般的睫毛掩住眼底神色。
顾玉青转眼朝门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萧静毓那张尖酸刻薄的脸映在她面前,正有宫女不知从哪里搬了椅子过来,铺上厚厚的金红色垫褥,扶萧静毓坐下。
头上一支流苏步摇在那昏昏暗暗的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随着萧静毓的动作,摇摇曳曳。
萧静毓坐定,挑眉朝顾玉青看过来,分明是高高在上挑衅十足的神色,却在撞上顾玉青一脸沉浸满眼镇定的时候,不禁柳眉微蹙,面上神情一滞。
空气就在她两人的对视中蓦地停住流动。
片刻,萧静毓终是忍不住这份沉沉的凝重,身子一侧,以肘支撑,半个身子靠在椅子扶手上。
“你还沉得住气?”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目光扫过顾玉青身上薄薄一层夏衫,萧静毓阴测测的问道。
顾玉青淡淡说道:“还好。”
那神情,仿佛她根本不是被人用麻绳捆了困在密室中,而是就在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
甚至,还有些悠然自得颇为享受的味道。
萧静毓顿时就被顾玉青的神情刺的眼睛发疼。
没有看到顾玉青的惊慌失措,心中的失望和不甘如潮水涌上,眼角就带了几抹狠厉之色,萧静毓把玩着手指上的护甲,冷冷哼笑一声,说道:“还好?都是要死了的人了,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真不知道你那名满天下的聪慧之名从何而来。”
她幽凉的声音与她的面容极不相符,顾玉青偏头看着萧静毓,仿佛认真思考她的话一般,沉默片刻,说道:“说实话,我也觉得天下人谬赞了,名满天下说不上,不过,比你聪明倒是真的。”
顾玉青说的极是自负,萧静毓登时被她的话气的嘴皮一抖,抚摸着护甲的手指一滞,用力将食指上的护甲拔了下来。
身子微微向前一探,用手中尖幽幽的护甲直指顾玉青,说道:“你这样惹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分明可以死的轻松些,可惜……你激怒了我,我只好让你在死前受些罪了。”
说着,萧静毓身子坐直,将手中护甲递给青红,吩咐道:“给我弄花她的脸!”
顾玉青的容颜虽说不上倾国倾城,可也算得上丽质如花。尤其是和萧静毓想比,那绝对不是仅仅只胜她一筹。
女人的嫉妒心是天生的,一旦发芽,便以一种不可遏制的速度飞快生长。
青红接过护甲,应诺转身,朝顾玉青走去。
顾玉青目光幽冷的直直看着萧静毓,下巴微扬,骄傲而笃定的说道:“吓唬人还可以,只怕你终究是不敢伤我分毫,何必如此自取其辱,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
顾玉青略带嘲讽的语气让萧静毓本就难看的面色蓦地青红一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孤灯
从萧静毓到顾玉青,不过短短数十步的路,青红面上虽从容,心里却是仿若跋山涉水般艰难,握着护甲的手渗出满满一手心的汗,滑唧唧黏糊糊的,若非她捏的紧,这上好的羊脂玉护甲早就落了下去。
顾玉青的脸精致如玉,白嫩嫩的肌肤怎么经得住这护甲划过,当真划下去,只怕这张脸此生再也不要见人了。
若真如此,她怎么对得起夫人的在天之灵,怎么对得起顾家当年的泼天恩德。
听到顾玉青此话,青红如闻纶音,忽的心口一松,终于找到让她止了步子的借口,顿时止步,回头朝萧静毓看去,眼底神色已敛,面上一片为难。
转脸就看到萧静毓咬牙切齿双目含恨,迸发着噬人一般的凶光咄咄看着顾玉青,青红不禁眼角余光担忧的朝顾玉青匆匆一扫。
萧静毓怒极反笑,几声阴笑过后,嚯的站起身来,朝前走了几步,一把夺了青红手中的护甲,凤眼一眯,透出两道寒彻心骨的光来,对顾玉青说道:“你说我不敢?”
顾玉青从容自若,不咸不淡说道:“你当然不敢,你把我绑架至此,不过是听命于人,那人不让你伤我,你怎么敢伤我!”
萧静毓正要弯腰拿护甲冰凉的指尖去触顾玉青的脸颊,闻言顿时一怔,身子僵在那里,鬓角边上,流苏步摇摆动的飒飒作响。
半晌,才回过神一般嚯的站起,转身就朝她的几个丫鬟看去。
阴毒的眸子让她的几个婢女不禁牙齿打颤。
顾玉青幽幽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长公主还是不要枉费心思了,你的几个婢女一个个忠心可比山坚,她们不会出卖你的。”
顾玉青说着话,眼睛不经意朝青红略上一眼,两人错眼对视便又各自飞快的收了视线。
心思被顾玉青准确无误的说出,萧静毓心中腾起的怒火愈发凶猛,几乎是狰狞的转脸看向顾玉青,“不要说你有通天的本事,能掐会算!”
顾玉青只轻飘飘瞥她一眼,嘴角勾起一道笑容,说道:“看你这样子,还真的是被我说中了,你果然是受别人指使!原本我也只是信口一说,没想到,竟是这样好的运气,一说既中。”
“你……”萧静毓几乎被气的一口血涌上来,憋得胸口铮铮直疼,“你居然试探我!”
顾玉青偏头一笑,以手撑墙,徐徐起身,说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做出这样的猜测呢?”笑容蛊惑。
明知对于顾玉青此时的问话,置之不理便是最好的回应,可萧静毓还是忍不住受她所诱,问道:“为何?”
密室内的寒气让顾玉青身上汗毛几乎直立,原本白皙的小脸也泛了些许青紫。
再不起身走动走动,只怕等不到援兵来救,她就先被冻死在这里了。
挪着步子走动几下,顾玉青竭力控制着因为寒气逼迫而不禁要发颤的声音,压着嗓子说道:“长公主殿下想要置我于死地,法子多得是,以长公主的手段,想要让我在这诺大的皇宫里悄无声息的意外死去,简直易如反掌,可公主殿下却偏偏选择了这最繁琐又最容易出差错的一种。”
原是怕声音颤抖而不能威慑住萧静毓才刻意压沉了嗓子,可她这样的声音发出,反倒是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之感。
“那又怎样!”萧静毓忍着发毛的心绪,冷声哼道,“我就是想要先折辱你一番再置你于死地,难道不可以吗?”
顾玉青则一笑,正欲再说话,眼睛却是被门口处那一盏孤灯吸引。
原本恹恹的火苗,忽的像是被风吹过一样,忽的左右一阵乱晃,只是不过倏忽一瞬,就又恢复一片平静,又恹恹的燃着,没有一丝生机。
目光收回,嘴边掠上几许不可察觉的笑意,顾玉青继续说道:“当然可以,只是,这样做,长公主殿下难道就不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让我从这里逃了出去?”
萧静毓不屑一笑,“就凭你?别做梦了,实话告诉你,这密室地处一片荷花池底下,你纵是逃得出去,没有船只接送,也枉然。”
荷花池底下?顾玉青不禁扫了一眼地上那滩水迹。
萧静毓说罢,像是忽的意识到什么一般,眉毛一挑,说道:“你该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说着,幽凉的目光射向顾玉青,又道:“这样拖延时间有用吗?难道你以为会有人来这里救你?”
顾玉青则道:“不试试怎么行,万一真的有人来救我呢!不过,看长公主殿下志满踌躇的样子,似乎我真的是要命丧于此了!”
话虽如此,只是顾玉青面上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让萧静毓心头实在不舒服。
“既然我是死路一条,不妨在死前让我和长公主殿下玩个猜谜游戏,可好?”顾玉青眉眼一弯,忽的笑道。
萧静毓不禁被顾玉青笑得满心警惕起来,“什么猜谜游戏?”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顾玉青,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
密室中,潮湿氤氲的空气让顾玉青面上的笑容越发诡异,萧静毓心中越发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来救她。
可是……念头打个转,萧静毓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她只需要把顾玉青在这密室中困住半晌便算是任务完成。
届时只要把顾玉青完好无损的送出去,就算是顾玉青到皇祖母面前告状,可她毫发无损,又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自己曾经绑架了她,皇祖母未必就会信她的话。
如此想着,萧静毓心中略略松弛一丝。
顾玉青目光越过萧静毓的肩膀,又朝门口那盏孤灯看去,不动声色的说道:“长公主殿下既然是听命行事,那我就来猜猜,是谁给长公主殿下下了这该死的命令,可好?”
萧静毓顿时面色紧绷,不禁捏着帕子的手骨节分明,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显然心中极是紧张。
顾玉青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盏孤灯,说道:“我猜是二皇子殿下呢还是三皇子殿下呢?”
话音一出,门口的孤灯火苗立刻大乱,东倒西歪不知方向,顾玉青眼睛微眯,透出一道寒光。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得救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那火苗又一次回到平稳,顾玉青目光微闪,收了回来,含笑落到萧静毓脸上。
看到萧静毓一张嫩脸写满讶异,顾玉青眨眼一笑,“怎么?长公主殿下,难道我又猜对了?”
说完,顾玉青兀自一声感叹,“其实这次我还是信口一说,随便胡诌的,只是看长公主殿下这面色,似乎上天又眷顾我,我又猜对了。”
顾玉青笑靥如花眸似银河,一片璀璨,纵是室内昏昏寂寂,也被她这笑容染上几分春色。
看顾玉青根本就是一副无赖的样子,萧静毓震惊的面上顿时涌上气恼之色,她怎么瞧都觉得此时顾玉青像是被萧煜附体一样。
简直一模一样的混账!就连无赖时偏头发笑时的样子都是一样!
可恶,竟然敢戏弄她!
而且,还是两次!
萧静毓恨得牙根发痒,手中帕子一甩,扬手就要朝顾玉青面上打去,“贱人,我堂堂长公主也是由得你戏弄的!”
顾玉青倒是没想到她的度量这样小,一点长公主的风范气度都没有。
眼看萧静毓带着掌风一掌劈头盖脸打来,顾玉青身子一侧,避开过去。
萧静毓打顾玉青这一掌,本就因为恼羞成怒,带了极大的力气,此时扑个空,身子不禁向前一闪,有些踉跄。
头上珠翠一阵乱颤,尤其是那只步摇,更是颤颤巍巍的上下前后的抖来抖去,青红忙几步上前伸手将萧静毓扶住,“公主。”眼角却忍不住朝顾玉青看去。
看到顾玉青毫发无损,登时松了口气,才全身心将萧静毓扶好。
如此窘态皆因顾玉青而起,尴尬、羞愤、恼恨、屈辱、……种种情绪纷沓而至,萧静毓气的脸上肌肉突突直跳,一双眼睛通红的瞪着顾玉青,紧握的拳头手背处青筋毕现。
尤其是一眼看到顾玉青竟然面不改色的盈盈立在她面前,还是那副气定神闲不慌不躁的样子,眼中连一丝恐慌都没有,萧静毓就更是气的胸口直疼。
“你竟然敢躲闪!”萧静毓在宫里是人人敬仰的长公主,她要打谁那就是打谁,说打五十下,绝不会有人敢只打四十九下,还从未遇到过像顾玉青这样敢躲闪的。
顾玉青冷眼直视萧静毓,“不躲难不成我就坐以待毙等着你打?”说罢,顾玉青嗤的一声笑,“我又不傻!”
萧静毓立刻被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胸口愈发的疼。
她越看顾玉青,越觉得她和萧煜简直如出一辙,能把人活活气死啊!
“你们都是死人吗!”一声呵斥,甩脸朝身后的宫女恶狠狠说道:“还不给我打死这个贱人!”眼中怒火直冒,凶光灼灼。
滔天的盛怒之下,早就把之前得到的任务忘得干干净净。
几个宫女都是萧静毓的贴身宫婢,素来跟着她早就横行惯了,登时领命上前。
顾玉青当即心下苦笑。
萧静毓堂堂皇后娘娘嫡出的长公主,何其骄傲的人,就算是恨毒了她,也不会用绑架这样的法子来对付她。
正如她先前所言,萧静毓若真想除掉她,简单粗暴的法子多的是,何必搞此一出。
原本用这样的法子一来是为了验证心中揣测,究竟是谁指使了萧静毓绑架她,二来则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吉祥能及时的搬来救兵,现在好了……这是不是就叫作茧自缚了呢!
没有吉祥如意在,顾玉青手无缚鸡之力,又早就冻得浑身发冷,怎么经得住几个宫女围殴,当即绝望的闭了眼,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还不如保存体力,等着吉祥带着救兵来。
青红扶着萧静毓,两眼簌簌望着顾玉青,眼中含泪,可隔着那几个宫女衣料的缝隙,青红接收到顾玉青的眼神,不许她擅动分毫。
青红一颗心如同被放在油锅上煎一般,心里默默祈祷,只求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小姐无恙。
不知是青红的祈祷感动上天还是当真顾玉青母亲的英灵在天庇佑,那些人刚刚开打,密室生锈的铁门便被“哐当”一声踢开。
踢门的人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铁门竟被他一脚踢飞,“嘭”的一声,撞在对面墙上,“哐当”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顾玉青闻音,心头顿时一松,终于来了。
经此突变,那些宫女不禁手上动作一僵,回头朝门边去看。
萧静毓更是一脸慌张的看向门口,吓得面色土灰。
她寻的这处密室这样隐秘,究竟是谁找到了这里!疑惑的思绪还不及划上心头,萧煜如玉的身影便一个箭步横冲了进来。
面色铁青,浑身散发着的戾气如同血战沙场的将士,整个人仿若一只嗜血的孤狼,让人心头不禁打颤。
顾玉青一怔,怎么是他!
萧静毓更是一怔,怎么是他!
“四哥……”萧静毓强撑着心中一口气,提步上前,想去问清楚,却被萧煜眼中扫过来的一道寒光吓得舌头一闪,闭了嘴。
萧煜目光直逼顾玉青的方向,一进门就看到有几个宫女正围着顾玉青非掐既拧,登时怒火焚烧五脏六腑,太阳穴处青筋毕现,突突直跳,一双握成拳头的手捏的咯咯作响。
这响声在这突然沉寂下来的空气中弥漫,愈发瘆人心魄。
萧煜几乎是两步便冲到了顾玉青面前,一脚踢开那横在他面前手还拽着顾玉青衣裳的宫女,顾玉青身上被扯得丝丝缕缕破破烂烂的衣衫顿时映在他的眼底。
衣服上的血迹,触目惊心,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青红一片。
萧煜的眼睛像是被强光刺过,心狠狠一抽。
“滚!”低沉的嗓音爆发出一声怒吼,吓得余下几个宫女哆哆嗦嗦瘫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萧静毓更是腿脚一软,瘫在身后青红身上,心下还在疑惑,他究竟怎么来了!
萧煜俯身顿下,一双眼睛打着颤抖看着顾玉青,解下身上的石青色长袍外套,将顾玉青裹住,一把打横抱在怀里。
紧紧抱住,贴在胸口。
顾玉青被萧煜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整个人已经彻底处于蒙圈状态。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心里如有乱麻横飞,只是一张脸红的如同天边晚霞。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昏迷
抱着心尖上的姑娘,感觉着她冰凉的体温,萧煜的心缩成一团,声音暗哑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鼻尖一片酸涩,原本凶戾的眼神,在对上顾玉青的小脸时,温柔似水,满是愧疚和不安。
抬脚间,一脚踢飞瘫在他脚边的宫女,尤不解气。
他抱着顾玉青朝外而去,萧静毓终于是缓过一口气,上前一步扯了萧煜的衣裳,“四哥,你要干嘛?”
萧静毓记得,她素日是不怕萧煜的,怎么今天他的眼神却让她心里打颤到腿软的站不住的地步呢!
萧煜沉着脸眼中一道厉光横扫萧静毓,“滚开!”毫不客气的吼道。
萧静毓登时愣怔,她活这么大,还从未有人如此对她说过话。
“四哥!”咬牙切齿扭着帕子,萧静毓跺脚道:“你是要带着她去父皇面前告状吗?”
萧煜身子一侧,甩开萧静毓的手,冷声说道:“何须我去告状,父皇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与其与我纠缠,我劝你倒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在父皇面前如何解释。”
说罢,萧煜头也不回抱着顾玉青离开,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徒留萧静毓面色死灰呆立在原地。
走出密室长而逼仄的过道,立刻便有阳光射下来。
许久的昏暗让顾玉青不禁眯了眼,萧煜心疼的看着怀里的人儿,胸口仿佛是被人用力拧了一把,疼的他喘不上起来。
“那个……”顾玉青红着脸窝在萧煜怀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萧煜俊朗的五官,说道:“我可以自己走。”
萧煜果断摇头,“不行!”语气霸道的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先让太医瞧了再说。”
密室所在的位置是湖心小岛的地下,萧煜一面说,一面抱了顾玉青上船,动作小心又温柔,仿佛他怀里抱着的是个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
坐到船上,萧煜依然紧紧的拥着顾玉青。
明知如此实在不妥,可他就是放不开手,只要一想到但凡他晚去片刻顾玉青就会遭受什么样的痛苦,他的心就痛的痉挛。
就让他多抱一会吧,就一会!只有将他的姑娘拥在怀里,他的心才能略略得到一丝平静。
顾玉青还从未见过这样霸气冲天的萧煜,印象中,似乎每次与他单独相处,他都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傻乎乎的可爱模样实在与现在这个霸道的形象判若两人。
只是再一想到方才萧煜冲进密室去的那一刻,眸中的神情,分明是紧张担忧到极致,没来由,顾玉青的心顿时慢跳了半拍,脸上红的发烫。
只是身上愈发的冷,冷的她直打哆嗦。
既然萧煜一双胳膊如铁钳一般紧紧揽着她,顾玉青也不再挣扎,这小船本就被船娘摇的摇摇晃晃,万一她挣扎几下,再把这船弄翻了怎么办。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干脆眼睛一闭,装晕算了。
反正晕过去,她这样被萧煜抱着,应该还能说的过去吧。
不知是船娘摇的船催人入眠还是萧煜胸膛炽热的温度让她温暖,船还未行至一半,本是装晕,结果她就真的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儿,萧煜好想在她唇上一啄,低头俯身,却也仅仅是用自己的面颊贴了帖顾玉青的额头。
这便是天大的知足了。
只是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萧煜顿时如触电般身子一颤,好烫!
顾玉青的额头滚烫的如同被烙铁烙过一般,萧煜当即便一颗心悬了起来,连连催促摇船的船娘,“快点,再快点。”
船娘得令,咬牙奋力划桨。
他刚刚抱着顾玉青下船,便迎上以皇上打头,身后跟着皇后、慧贵妃以及一众宫人,逶迤而来。
见到萧煜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顾玉青,慧贵妃当即目光略过皇后,疾步走上前去,“顾大小姐怎么了?”
萧煜冷着脸说道:“密室寒凉,她穿的又少,儿臣去的时候,静毓正让宫人围打她。”
随着萧煜的话音儿,皇后眼角顿时一抖,面上血色唰的就退了下去,若非身后有宫婢扶着,只怕也要踉跄几步才站的稳。
因为有萧静毓牵扯其中,慧贵妃本就不欲跟着一同来,只是得到消息的时候,皇上恰好在她宫里,她若不跟着来,实在不合适。
如今借着这个机会,立刻转身向皇上皇后盈盈一福,说道:“臣妾还是请了太医给顾大小姐瞧瞧的好。”避嫌之意表形于色,毫不遮掩。
皇上青着脸点头应允,皇后则虚弱的强行挤出一丝镇定,说道:“你多费心,务必要让太医诊治好她,需要什么药尽管用就是。”
好容易等到皇上与皇后上了船朝湖心小岛驶去,萧煜绷着脸转身将顾玉青抱至一顶软轿之上,命人火速回慧贵妃寝宫。
因为董家的人尚且在,方才宫人来传消息的时候,慧贵妃是避开董家人的。
虽是娘家人,但到底牵扯皇族颜面,身为当朝第一宠妃,慧贵妃自然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进了慧贵妃的院落,萧煜一路将顾玉青抱进偏殿,慧贵妃吩咐贴身婢女去请御医后便将偏殿落锁,不许有人进出。
皇上那边还没个结论,她不能让闲言碎语从她的寝宫传出半句。
片刻后,婢女引了当值御医前来,把脉细诊,御医凝神说道:“顾大小姐这外伤倒是无妨,涂一些药膏三五日便散下去了。”
“还有内伤?”萧煜惊得面无血色,一颗心几乎都要不会跳了。
慧贵妃不动声色的扯了他的衣袖一下,对御医说道:“您且继续说。”
御医敛了略带探究意味的目光,说道:“不是内伤,是寒气。顾大小姐体内积了湿寒之气,这也是顾大小姐昏迷的根源所在,若要将这湿寒之气褪尽,只怕需要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萧煜还要说话,被慧贵妃一个眼神制止,“无关性命吗?”慧贵妃扫了顾玉青一眼,问道。
御医笃定的摇头,“不碍事。”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慧贵妃又问。
她问的每一句,都是替萧煜在问。
“一两个时辰便醒了,只是醒虽醒了,却不要劳累过度。”御医嘱咐道。
萧煜望着顾玉青紧闭的眼睛,心头一痛,那么大侯府要她支撑,她怎么可能不劳累。
更何况……如今她又知道,是端王爷害死了姑苏一家几百口性命,此仇未报,她便无一日可以清闲。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府
下垂的手臂,拳头捏的咯咯作响,薄唇紧抿成一条刚毅的细线,满面铁青。
萧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无用。
这一刻,萧煜迫切的想要将顾玉青娶回府,光明正大的照顾她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送走太医,慧贵妃瞧着儿子神伤愤怒的样子,心下幽幽一叹,“要不,我像皇上提提,待她及笄过后,你们便成亲吧。”
萧煜断然拒绝,“母妃,我要做的事凶险万分,越是到后面越是要刀光剑影,我怎么能让她跟着我一起冒这份凶险,还是等等吧。”
慧贵妃无声一叹,“既是如此,你也不要再逗留了,等她醒了,我让人送她回去就是,”说着,慧贵妃语气一顿,强调似得加重了语气,“无论陛下如何处置长公主,你都不要参与。”
萧煜眼中浮上气恼之色,紧握的拳头恨恨一拳垂在身侧桌上,“她是父皇的嫡女,又有皇后维护,再重的惩罚,也不过是禁足抄经罢了,还能怎么样!”
话音落下,一时间屋内沉寂下来,一顶掐丝珐琅香炉里燃着的沉水香袅袅升起,靡靡漫漫,为这份寂静凭添一份沉重。
慧贵妃一双眼睛心疼的看着萧煜,柔声说道:“你蛰伏了这么些年,切不可因为……”
“我知道,母妃不用再嘱咐我了。”萧煜打断了慧贵妃的话,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这里就交给母妃了,我再逗留下去难免让人闲话。”
恋恋不舍凝视顾玉青片刻,纵是一颗心像被人用铁鞭狠狠抽打,萧煜还是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待顾玉青从皇宫回到赤南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渐浓。
喝过药,嘴里含了一颗如意递上来的蜜饯,顾玉青倚靠在身后的靠枕上,问吉祥,“怎么四皇子殿下去了?”
提及萧煜,顾玉青不禁耳红,心头漾起一圈涟漪。
吉祥立即说道:“奴婢本是按着小姐的吩咐去向太后娘娘求救,只是路上恰好遇上四皇子殿下,当时四皇子殿下与董世子同行,两人的样子像是正在寻什么东西似得,焦头烂额的。”
“一见奴婢,四皇子殿下也不寻东西了,只问奴婢小姐在哪,奴婢心里害怕长公主会对小姐不利,当时奴婢离得太后娘娘寝宫尚远,所以就……”
“所以你就向四皇子殿下求救了?”顾玉青拧眉问道,吉祥说萧煜当时正在寻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莫名,顾玉青第一反应却觉得萧煜当时寻得正是她。
这样的心思划过脑海,顾玉青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渗出一层细汗来,耳根又红了一圈。
得顾玉青如是问,吉祥立刻不安道:“小姐,奴婢是不是做错了?”
顾玉青叹息一声,说道:“长公主受人指使绑架了我,那绑架我的人究竟意欲为何尚不得知,只怕是要连累四皇子殿下。”
吉祥顿时面色发白,小心翼翼看着顾玉青,说道:“奴婢,奴婢知错了。”
顾玉青嘴角抿起笑意,摇摇头,“不怪你,你也是担心我才如此,也亏你及时向四皇子殿下求救,不然我还真的捱不到太后娘娘来。”
吉祥知道顾玉青这话是在宽解她,心下越发不安。
“你向四皇子求救之后,怎么又寻到了皇上皇后和慧贵妃娘娘呢?”顾玉青敛了心中那份荡荡涟漪,问道。
吉祥说道:“不是奴婢,是四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得了奴婢的话,当时便朝湖心小岛冲去,只是没走两步又返了回来,引了奴婢去慧贵妃娘娘的寝宫。”
“恰好当时皇上也在慧贵妃娘娘那里,奴婢便按着小姐先前的吩咐,将原本要对太后娘娘说的话对皇上和慧贵妃娘娘说了。”
“慧贵妃娘娘说,既是涉及到长公主,还是通知皇后娘娘知道的好。四皇子殿下说,担心长公主做出什么莽撞不可挽回之事,便求了皇上应允,率先一步离开。”
原来如此……顾玉青望着桌上火烛跳跳跃跃的火光微微出神,片刻,像是忽的想起什么一般,又问吉祥,“你去慧贵妃娘娘寝宫的时候,董家的人不在吗?”
今日是慧贵妃的生辰,以皇上对慧贵妃的宠爱,想来是要留董家人晚饭的吧。
吉祥点头,“在的,只是当时四皇子殿下是先把奴婢引到偏殿又着人悄悄去请了慧贵妃和皇上过来,避开了董家的人。”说完,吉祥又道:“还有董世子,四皇子也百般嘱咐他,切不可将此事告诉旁人。”
顾玉青闻言,只觉得心头一松,又有些暖意浮上。
这件事虽然是萧静毓的错,可到底萧静毓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被闹得沸沸扬扬,伤的终究是皇家体面。
到时候皇上为了维护皇家体面,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扭曲真相呢。
萧煜如此,可谓用心良苦,保全了她。
想到这里,顾玉青心中荡起的那圈涟漪又扩大一圈,飘飘荡荡漫漫延延。
“我让你留心打听的事情打听的怎么样了?”心思转过几盏,顾玉青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萧煜。
“打听清楚了,当时宫宴散去,二皇子殿下便被舒妃娘娘领回寝宫去了,小姐在密室的那段时间,二皇子殿下一直都在那里没出来。”
“倒是三皇子殿下,从慧贵妃娘娘那里出来以后,并未出府,可奴婢也没打听到他去了那里。”
说着话,一阵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将桌上烛火灼灼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望着这火苗,顾玉青心中冷笑,脑中浮现出萧祎那双阴翳的眼睛。
只是,她想不通,萧祎为何要绑架她。
还有,当时她被萧静毓困在密室的时候,萧祎又为何要在密室外偷听呢,他究竟想要听到什么,还是说他想看到什么,心思如麻,顾玉青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既然理不出,便先搁置一旁,顾玉青吩咐如意,“我这几日怕是起不得床,你告诉黄嬷嬷,让她再去趟端王府,与成侧妃的三日之约暂且退至十日以后吧。”
如意得令而去,待成侧妃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整整煎熬了一日的心忽的松了下来,这一天,她仿佛经历了一次起死回生。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事
其实早在顾玉青进宫赴宴的前一日,青红便将萧静毓欲要绑架她的消息传出。
得到消息,震惊过后,冷静下来,顾玉青打算将计就计。
一则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指使萧静毓,目的为何,二则也是为了让萧静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打打她的气焰,免得她当真以为自己好欺。
故而便有了她在密室之中从容自若甚至针锋相对的一幕,更有了吉祥私下求救的一出。
原本一切都在她的安排之中,只等太后娘娘率人而来,到时候她伺机亲自审问萧静毓。
没想到中途杀出个毫不在计划之内的萧煜来。
只是……也亏得萧煜及时赶到,不然密室之中的阴冷潮湿已经够她受的,又怎么经得住那些宫女的厮打。
心尖一叹,萧煜又救了她一命,这份情意,大概是还不上了吧。
只是此时顾玉青还不知道,萧煜一脚踢飞铁门如一头嗜血的孤狼一般冲进密室的那一刻,其实也冲进了她的心房。
直到之后很久很久,顾玉青才后知后觉,原来在这个时候,她的心就已经被一个霸道的影子占得满满的了。
因服了药的缘故,与吉祥如意说罢话,心思没过几个辗转,她便又昏昏睡去。
皇宫之中,为了掩人耳目粉饰太平,慧贵妃一直与董家人笑容宴宴说笑直宫门落匙时分,才依依不舍遣人相送。
席间除了董策心神不宁,其他人倒是把酒言欢,十分开心。
从宫里离开,董雪仪便携了儿子庭哥儿直接回镇国公府,刚刚进了二门,便有老夫人跟前的贴身嬷嬷一脸急色的迎了上来。
“大奶奶,您可回来……”正欲再说,那嬷嬷低头瞥了一眼正牵着董雪仪的手仰头看她的庭哥儿,打住下半句话。
董雪仪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可再大的事也比不过她的儿子,做出一副什么都没有瞧出来的样子,淡淡说道:“我先送庭哥儿回去睡觉,有什么要紧话,一会儿再说。”
那嬷嬷嘴角微翕,深吸几口气,终究没有再说,却是一路跟着董雪仪一起回去。
及至董雪仪亲自哄了庭哥儿入睡,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从庭哥儿房间出来,一眼看见那嬷嬷依然立在廊下,一脸焦灼的神色,董雪仪才奕奕走过去,“什么事?”
那嬷嬷当即就压低声音说道:“大奶奶还是先随奴婢去老夫人那里吧。”
董雪仪一脸狐疑,“究竟怎么了?”
今儿在宫里坐了整整一日,她实在是身上乏得紧。
那嬷嬷低声说道:“大奶奶过去就知道了,夫人,世子爷,还有令妹,都在那里。”她的声音里是极大地惶恐不安,望向董雪仪的眼睛有些不能聚光。
董雪仪登时心头一缩。
什么事,妹妹竟然也在。
再瞧这嬷嬷的神色,董雪仪愈发心头不安,当即两人一脚深一脚浅的朝老夫人院里走去。
帘子打开,一眼就看到老夫人铁青的脸坐在小炕桌旁,董雪若低头垂眸,捂着帕子坐在老夫人下首,不住地嘤嘤哭泣,在她对面,宋浙阴着脸坐在那里,看不清神色。
屋内的空气沉重的仿佛凝滞住一般,董雪仪当即心头一沉,抬脚进去,胸口处惶惶不安,以至于呼吸都有些不匀称。
原本低头的宋浙见到她一进来,立刻抬眼朝她看过去,莫名,只是一眼,董雪仪突的眼皮一跳,她怎么瞧都觉得宋浙那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挑衅。
“姐姐。”董雪若看到董雪仪来,蹭的站起身扑了上去,埋头在董雪仪肩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董雪仪心中似乎有什么闪过一样,突然涌上的一丝猜测让她顿时面色素白,一面机械似得抬手抚着董雪若的后背,一面不住的提醒自己,镇静!
这个时候,最不能慌的人就是她。
牵了董雪若的手让她重新落座,董雪仪看也不看宋浙,只朝老夫人看去,“发生什么事了,母亲?”
老夫人没想到董雪仪进门第一句话便是直奔自己,登时铁青的面皮一抖,嘴角一阵颤,“逆子,孽障!你做了什么事,还不向你媳妇赔罪!”
老夫人的话顿时让董雪仪满身的血液瞬间被冰冻凝固一般,她心中的那份猜测越发清晰。
纵然心中有惊涛骇浪,可看向宋浙的时候,她依然面沉似水,一双眼睛幽深如黑暗的泥沼。
宋浙不禁一愣,转而眼底浮出一抹异色笑意,说道:“我把她当成了你。”
无需更多地解释,仅仅一句话便说明一切。
董雪仪顿时只觉得四肢百骸血液沸腾,满腔的怒火灼着她的五脏六腑,扬手就是在宋浙脸上“啪”的一巴掌打下去。
用了极大地力气,再加上她手指的指甲本就长,宋浙细白的面上登时落下五道红印和一道血迹。
不及宋浙反应,董雪仪扬手又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他另一侧脸上。
从头到尾,她没有说一句话。
饶是七尺男儿,被这样打上两巴掌,宋浙当即耳边嗡嗡作响。
两巴掌落下,董雪仪只觉得心中怒火越发燃的旺。
老夫人眼角顿时大跳,张嘴想要拦住,却又实在没脸,干脆闭了眼不再看。
宋浙愣怔片刻终是被脸上火辣辣的疼刺激的回过神儿来,当即暴跳,指着董雪仪的鼻子吼道:“你再打一下试试!”
手起掌落,董雪仪毫不客气又是一掌,“你以为我不敢?”声音冷的刺人心肺。
这下,老夫人再也不能假装看不见了,当即给地下嬷嬷使眼色,嬷嬷得令,立刻上前将宋浙拉至一旁。
宋浙骂骂咧咧坐下,董雪仪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双眼直逼老夫人,寒光悠射,甚是咄咄,“镇国公府簪缨世家,董家却是新贵,媳妇愚钝,还是母亲做主吧。”
簪缨世家四个字,登时就把老夫人说的面皮紫红,望向董雪仪的目光略一愣住。
董雪仪心下冷笑,宋家还真是从上到下都不是个东西,出了这样的事,自己方才进来,地上竟然连个碎茶杯都没有。
分明就是老夫人想要让自己先低下一头,自认倒霉闷声吃亏,将此事不了了之罢了。
做梦!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离府
若是从前,她还念及与宋浙的情分,顾及镇国公府的颜面,尊重头上婆母,纵是心头再怎么气恼,只怕也真会如老夫人所愿,全做哑巴吃黄连,忍了这口浊气。
可现在……除了庭哥儿,她的娘家人便是最重要的人,宋家不过是只是她的栖身之地罢了,她们不是个东西,自己又凭什么舍了嫡亲妹妹的脸面保全她们。
此言说罢,董雪仪转身在董雪若身侧坐定,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感觉到董雪若手指的瑟瑟抖动和冰凉沁骨的温度,董雪仪心中越发气血逆流,觉得宋家上下不是玩意儿。
宋浙做出这样人畜不如的事情来,妹妹本就被又惊又吓又辱又愤,她们竟让她一直坐在这里等自己回来!
董雪仪一双寒潭般的眼睛直直盯着老夫人,等她回答。
宋浙侮了董雪若的清白,老夫人自然盛怒,可盛怒过后,此事总得要解决。
仗着镇国公府百年簪缨世家的门楣,老太君的确有心压下董家一头,纵然董家宫里有个得宠的慧贵妃,可毕竟他们在朝中无势无力,就是慧贵妃想要替董雪若做主,也要思量思量镇国公府举足轻重的地位。
之所以扣下董雪若,一直等着董雪仪回来,老夫人就是想要让董雪仪迫于镇国公府世子夫人这一身份的压力,自行偃旗息鼓。
想着董雪仪不过是哭闹一场也就罢了,事后好生哄劝一番,让她去董家做工作,大不了让董雪若以浙哥儿贵妾的身份进门就是了。
可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董雪仪不仅不哭不闹,反倒是冷静的让人可怕,打宋浙巴掌时的那种气势,直直让她心底都有些发憷。
现在,竟又不声不响将这烫手的火球踢回自己手里,话说的滴水不漏,让她无法推辞,真真是小瞧了董雪仪了。
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将我一军?心中冷哼一声,嘴角一抖,老夫人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说道:“若将此事闹大,你妹妹的清白终究也是保不住的,她还没有嫁人,这些年本就婚事上艰难。”
董雪仪立刻感觉到她掌心处董雪若的手剧烈的一颤,登时心口像是被钉入一根粗大的木楔,血液被阻,她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她简直难以想象,老夫人是抱着什么样的一颗心,在这样的情形下,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还说的这样堂然皇之。
幽森寒凉的目光直逼老夫人,董雪仪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稳住心神,没有被她那番话气的浑身打抖。
这样的情形,她不能输了气势。
她若低下一头,便再无人能为董雪若做主了。
紧紧捏着董雪若的手,董雪仪甚至在嘴边挂起一个笑容来,“母亲说的极是,前几日端王妃还与我母亲商议妹妹的婚事,说是她的娘家侄子相中了妹妹,只等择日子了。”
董雪仪此言一出,不仅是老夫人脸色大变,就连一直在旁边黑着脸骂骂咧咧的宋浙也声音猝然而至,呆呆朝董雪仪看过去。
母子两人一个惊愕的对视,彼此渗出一背心的冷汗来。
端王妃的娘家侄子,那不就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亲戚!
天!
老夫人颧骨处的肌肉顿时不受控制的狂抖不止,想要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上一口热茶压压惊,可茶盏还未端起,颤抖的手指便将它掀翻。
顿时滚热的茶水泼了一身。
热气氤氲而起,她却在这份惊恐中顾不上任何反应。
且不说端王爷在朝中的赫赫地位,单单是端王妃一支,她们就惹不起。
怎么偏偏董雪若就被端王妃瞧上眼了。
老夫人恨恨剜了宋浙一眼,都是你做出的好事!
董雪仪看着老夫人和宋浙的神色变化,心中冷笑连连的同时,也觉得那颗早就凉透的心更是冰冷的再也无法焐热。
牵了董雪若的手起身,董雪仪说道:“媳妇先陪妹妹下去歇息,母亲和世子爷先商讨,有了结果告诉媳妇就行,媳妇相信母亲不会让妹妹平白受了委屈。”
说罢,董雪仪也不顾老夫人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当即扯了董雪若离开。
她们前脚刚刚跨出门槛,便听得身后屋内传出巨大的声响,像是小炕桌直接砸向了什么东西,接着便是老夫人带着哭音儿的咆哮声:“孽障!你是要把我活活气死才甘心吗!”
出了老夫人的院落,行至无人处,董雪仪立刻便让贴身丫鬟将董雪若悄无声息的引至二门处的马车上,而她自己则转身飞奔一般直冲回自己的院落。
收拾一番,将贵重的房契地契以及一些能带走的细软打包装好,抱了庭哥儿直奔二门处。
宋浙做出那样没有廉耻的事情来,老夫人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出那种诛心之语,此时迫于端王府的势力威胁,谁知道她们为了自保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一杯毒酒灌下,或者两根白绫悬梁,直接了结了她们姐妹二人的性命,便是将此事干干净净遮掩住的最好法子。
以董雪仪对老夫人的了解,这种很辣之事,她眼皮不眨的就能做出来。
马车摇摇开拔,驶出镇国公府,董雪仪一口气终于松了些,这口气松下,整个人便像是被抽干了精血一般,软软瘫在背后的靠枕上。
纵然心里有千千万万个疑惑想要问董雪若,却也再无力气张口。
董雪若呆呆怔怔坐在董雪仪对面,一双眼睛再无往日生气。
马车行至董家的时候,董家上下正因为找不到董雪若而乱作一团,一见她们姐妹二人回来,立刻便有仆妇飞奔到内院相告。
当即一家人悬着的心松了下来,可再看董雪仪和董雪若的神色,刚刚落下的心又不禁揪起,晃晃烛光下,白氏看着董雪仪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董雪仪打发了丫鬟去哄庭哥儿睡觉,一家人关门闭窗,进了白氏的屋子。
屋内火烛通明,董雪仪遣退所有丫鬟仆人,沉沉吸一口气,对董雪若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有父亲母亲在,你不要怕,一句不要隐瞒的告诉我们。”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谈心
通明的烛火照着董雪若素白的小脸越发没有血色,白氏这才注意到,她头上发饰凌乱不堪,顿时心口一缩,连呼吸都脆弱了几分。
董雪若以帕掩面,嘤嘤哭泣,哭的董策心里烦躁,“三姐,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只是这样哭,是要把我们都急死吗!”
白氏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立刻便剜了董策一眼,“就你话多,且让你姐姐心里顺顺气再说不迟。”
说着,白氏挪了挪身子靠近董雪若,将她揽到自己身边,抚着她的脊背柔声说道:“不管是什么事,告诉母亲,母亲一定替你做主。”
董雪若脊背一僵,原本是低声啜泣,白氏的手触及到她的脊背时,却像是触电一般“哇”的一声,嚎啕哭了出来,声音悲戚凄绝。
董策受不住这样的哭声,急的满地打转,他父亲董渊则一张脸阴沉的仿似乌云密布,坐在太师椅里,捏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毕现,深邃的目光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担忧。
白氏不住的安抚着董雪若,董雪仪则低眉垂眼,看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良久,董雪若终于是哭累了一般,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含着哭音儿,哆哆嗦嗦开口,“宋浙污了我。”咬牙切齿几个字,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一句话,五个字,仿若一个惊雷,炸响在屋内众人头顶。
“你说什么!”董策当即青了脸,一双眼睛冒出杀人似得的红光,如同一头被人夺了洞穴的猎豹,浑身戾气十足。
董渊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手中茶盏登时滑落在地,“哐当”一声,瓷片四溅,给这本就凝重的气氛凭添一抹煞气。
董雪仪依旧埋首垂眸,只是紧咬的下唇渗出斑斑血迹。
饶是心中有了猜测,白氏还是惊得得眼跳心跳,捧起董雪若的脸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语气急切。
董雪若却是再也不肯多说半句。
那样不堪的话,让她如何启齿,只要一想起自己刚刚经历的那些事,她宁愿死了。
大口喘着气,仿佛一个垂死之人,董雪若央求似得说道:“母亲,你别问了,别问了,求你别问了。”
她满眼绝望的痛苦让白氏心疼的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
白氏咬牙道:“那个畜生!”说罢,心中的怒气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出口,扬手抄起手边的茶盅,用力掷向坐在下首的董雪仪,“瞧瞧你做的好事!”那语气仿佛是董雪仪指使了宋浙一般。
登时一道猩红的血迹顺着董雪仪的额头汩汩而流。
白氏尤不解气,抄起另一只茶盏就要再打。
董雪若身子一颤,扑了过去,抱住白氏的胳膊,哭喊道:“母亲,关姐姐什么事,你打姐姐做什么,若非姐姐,我怕是连回都回不来了。”
董雪若却是一动不动任由头上的血流淌,她只想让白氏将她打死算了。
无论怎么说,宋浙都是她的夫君,出了这样的事,她实在无颜再面对娘家人的目光。
白氏被董雪若抱住,抬眼看到董雪仪蜡黄的脸上那一道刺目的猩红,眼皮一颤,顿时有些后悔。
是啊,又关她什么事。
一时间屋内沉寂下来,只有董渊和董策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越发烘托了这份沉寂。
“三姐,我绝不会放过他的!”良久,董策丢下一句话,如一头发疯的猎豹一般,冲了出去。
白氏微怔,想要开口拦他,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而是转目看向董渊,“老爷……”
董渊抖着打颤的脸皮,气急之下,嘴唇已是乌青色,“董家虽比不过镇国公府门高府大,可董家的人却也不是任由他们欺辱的。”
说罢,董渊朝董雪仪看过去,语气狠绝不容一丝质疑,“你和离吧。”
白氏顿时胸口一跳,和离……这样的事,在她心中堪比天大,怎么能说和离就和离。
可是,宋浙做出这种事,阿仪又怎么能再回镇国公府呢,那成了什么!
难道就只能和离了……
就在白氏心里乱做一团麻的时候,董雪仪声音嘶哑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把能带的房契地契全都带了出来,至于我的那些嫁妆,只怕还是要再回一次镇国公府才行。”
董雪仪的镇定让董渊意外之余又极为满意,点头颔首,说道:“你自己安排就好。”
说罢,深吸一口气,扶着扶手起身,“你们且安抚安抚阿若,我进宫一趟。”
“父亲可是要去找姑母?”董雪仪立刻跟着起身,“这个时候,父亲作为外男进宫,只怕不便,还是我去吧。”
“正是阿仪的话。”白氏忙道。
正说话,有丫鬟叩门禀报:“宋家姑爷来了。”
一听到宋浙的名字,董雪若立刻浑身一个激灵,满眼惊恐,白氏心疼的将她拥到怀里,咬牙切齿道:“他竟还有脸来!”
董渊气的嘴边两撇胡子上下打抖,就要出去狂揍宋浙一顿来解气,董雪仪扯了他的衣袖摇摇头,“父亲,此时不是时候,要出气,来日方长。”
若父亲当真暴怒之下将宋浙按住狂揍一顿,只怕她要和离的事就不是那样容易了。
镇国公府根基深厚,她不能给他们丝毫把柄。
董渊领会董雪仪的意思,只是心中一口气憋得难受,一拳打到身侧的桌上,隔着门吩咐道:“让他回去吧!”
留了白氏悉心照顾董雪若,董渊与董雪仪前后脚从屋里出来。
夜风袭来,董雪仪身上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心思清明了几分,“父亲,我们还是不要进宫了。”
董渊转头,看向董雪仪的目光带了几分怒意,“你又后悔了?”
董雪仪心头苦笑,她早就想与宋浙和离,又怎么会后悔,父亲面前,董雪仪耐心解释道:“以镇国公府的势力,姑母纵然求了皇上恩典,皇上最多也不过是一顿斥责,可如此一来,此事便闹得沸沸扬扬,到时候,伤的终究是妹妹。”
董渊听她说的有理,心知方才是误会了她,当即眼中闪过一丝愧色,说道:“是我想的不周,你有何打算?”
董雪仪说道:“此事还是私下解决的好,我这边加紧与宋浙和离,父亲和策哥儿则多多搜寻些宋浙这些年的罪行,等到证据充足了,一举送到皇上面前,到时候,就不是几句斥责那样简单了。”
董渊听着,神色微动,心下感叹,若是董雪仪是个男子,多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斗嘴
夜风袭来,花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董渊抽抽鼻子,深吸一口气,想要用这馥郁的清新涤荡一下浑浊的内心,脑子还是浆浆糊糊的。
“那娘娘那里就不告诉了吗?”董渊始终觉得,不告诉慧贵妃知道,他心里不踏实,可董雪仪说的又实在有道理。
董雪仪摇摇头,“还是要告诉的,只是现在不行,我和妹妹这样跑回府上,镇国公府那边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若是此时出门进宫,只怕还未走到宫门口,就被镇国公府阻拦了。”
“他敢!”董渊当即咬牙吼了一声,眼中射出两道精光。
话虽如是说,可他心里也明白,镇国公府真的敢。
此时,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后悔,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把董雪仪嫁了过去。
每每想到董雪仪这桩婚事背后的利益交换,董渊就像是遭受万箭穿心一样难受。
原本董雪仪是订了亲的,男方虽不是什么簪缨世家,可也算是书香门第,和董家又算是世交,董雪仪嫁过去再妥当不过。
可偏偏宋浙瞧上了董雪仪的人品样貌,登门求亲,并放下许诺,只要董雪仪嫁进镇国公府,他便动用镇国公府的势力让董渊做上尚书一职。
董渊虽是永宁侯,可这封号却是从祖上袭爵而来,他自己的官途却并不顺畅,为官数载,不过一直是个四品官员,职位还是那种可有可无丝毫没有实权的。
而且,这一官职还是依附了慧贵妃的裙带关系,不然,他连这样的官职也捞不到。
仕途混到这个地步,实在无颜列祖列宗。
而镇国公府却是簪缨世家,在朝中地位堪若中流砥柱,得了宋浙的许诺,董渊怎么能不动心。
董雪仪的性子颇为刚烈,当时自然是不同意毁婚择夫另嫁的,可这孩子孝顺,他闹了几日的绝食,到底妥协了。
有宋浙出面,董雪仪之前的婚约解除的十分顺利。
……
往事堪堪萦绕心头,像是有数十根麻绳将董渊的心前后左右捆住,捆的他上不来气。
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就信了宋浙的鬼话。
董雪仪过门后,宋浙不仅没有兑现诺言,反倒是接二连三的闹出留宿花街柳巷的丑事。
更是在董雪仪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酒后失手,将那腹中孩子一脚蹬掉。
这些年,虽无婆母刁难,可董雪仪在镇国公府的日子过得却是艰难。
这些董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
可如今,他怎么都没想到,宋浙竟然会畜生到对阿若下手!
心事纷杂,董渊一张脸憋得铁青。
只要一想到,两个女儿能有今日,皆因他当年一己私利,董渊就恨不得剜瞎自己那双眼。
董雪仪仿佛没有听到董渊那句气话一般,继续说道:“策哥儿刚刚出去,想必是去找四皇子殿下了,且看他回来怎么说罢,女儿想着,就算是要进宫,大约也得与四皇子殿下同行才稳妥些。”
董渊沉沉吸了口气,“就依你的。”说的有气无力。
……
夏日夜短日长,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觉醒来,顾玉青已经觉得身上好了许多,起码略略一动,没有像昨日那般钻心的疼。
瞧着胳膊上乌青青的左一片右一片伤痕,顾玉青心下啧啧,那些宫女可真是心狠手狠啊。
“你醒了!”刚刚睁眼不过片刻,耳边便传来“天机”独特的声音。
顾玉青没好气的瞪它一眼,说道:“昨儿我进宫凶险万分,你为什么都不出来提醒提醒我。”说着,顾玉青胳膊一支,又道:“你瞧瞧我的胳膊都成什么样了!”
神玉当即尖叫道:“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这冤枉人的本事可是渐长啊,不对,是冤枉玉的本事!分明青红那丫头递了消息出来,你怎么说你没有被提醒呢!”
顾玉青哼的一声说道:“你也说了,是青红递出的消息,那你呢!”
“你以为单凭青红一个人就能那么恰到好处的把消息递出来,还不是我暗中相助!”神玉不服的辩解道。
顾玉青不禁默默脑补它在说这番话时翻白眼的场景。
“你暗暗帮助青红?别欺负我是凡人,你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片刻,你怎么帮助青红了!”明明心中已经信了神玉的话,顾玉青就是忍不住想要怼他。
“啧啧啧,说你是凡夫俗子你还真是俗的透顶,连脑子也没了。我堂堂上古神物,想要暗箱操作个什么东西,难道还非得真身前去啊!哎,没文化,真可怕!”神玉立刻一副鄙夷的声音响起。
顾玉青顿时……
她是哪根筋抽到了,居然大早起的和这个毒舌货斗嘴,简直就是自找不痛快。
神玉的话顾玉青无可反驳,只又说道:“那我被那些宫女欺负的时候,你干嘛不帮我!”
那还不是为了让那个臭小子心里疼一疼,神玉默默嘀咕,可这样的话它却不能说出口,只说道:“挨几下打又不会死人,你现在还不是生龙活虎!”
顾玉青不甘心,怎么就但凡她说一句,这神玉都有充足的理由将她驳回呢,于是又道:“你为何不提醒我那密室阴冷潮湿,让我多穿些衣裳,也不至于现在受了湿寒,卧床不起!”
说完,顾玉青眼睛闪着奕奕光泽望向神玉,这下没得解释了吧!心思划过脑海,顾玉青顿时嘴角一抖,她这是什么心理啊!
那厢神玉却是嚷道:“我倒是可以提醒你,难道我提醒了你,你大夏天的就要穿着棉衣进宫吗!还是要怀里抱着棉被进宫!”
顾玉青顿时无言以对,“你都对,你有理!”
神玉嘚瑟道:“那是自然,谁让我是上古神物。”话虽如是说,可神玉心里却是幽幽一叹。
它之所以没有提醒顾玉青密室阴冷潮湿,实在是因为另有其他重要的原因,偏偏这原因它不能说,不然,就算是他不提醒,那臭小子也绝不会容忍他心爱的姑娘在密室里遭冻的。
闲话几盏,顾玉青问神玉,“有没有什么任务给我?”
第一百四十章 密报
神玉哼哼道:“你都病的卧床不起了,我能给你什么任务,我可不是压榨人的恶毒玉,我这么善良可爱。”
顾玉青嘴角一抽,你不是吗?
神玉瞬间读到顾玉青的心理活动,登时大叫:“没良心的,你竟然觉得我恶毒?果然是个小白眼狼。我就不明白了,你分明是又蠢又傻又没良心,怎么他就……”
话说到一半,神玉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不说了,我去睡觉。”逃一般丢下一句话,再无声音。
顾玉青呆呆望着玉佩,眉头紧蹙。
又提起他,那个被神玉时常挂在嘴边的他,究竟是谁,为什么每每神玉提起他,总是话说到一半就忌讳似得闭口不言。
心下疑惑间,吉祥如意推门进来,顾玉青只好将心思敛置一旁。
萧静毓绑架顾玉青的这件事果然如萧煜所言,皇上气的几乎背过气,密室之内,当即便给了萧静毓一耳光,可到头来,也不过是禁足三个月抄经书两部。
无论皇上皇后如何逼问萧静毓,她究竟为何绑架顾玉青,萧静毓只抱住一个答案,咬定是她嫉妒顾玉青得太后娘娘宠爱,心里发酸,撒撒气罢了。
对于这个原因,皇上哭笑不得,可深知女儿的皇后却是心中不信,只是再问也问不出个究竟,只好暂且按下,只让心腹宫女秘密调查。
因为涉及皇家颜面,就算是给顾玉青的安抚,也是在两三日之后才送去一些赏赐,还是借着太后娘娘怜惜顾玉青的名义。
这桩公主绑架臣女的案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揭过去。
顾玉青一直惦记着青红,直到宫里传出消息,青红因为是萧静毓贴身宫女,虽犯下大错,可因萧静毓极力庇护,最终也只是捱了二十大板,顾玉青一颗心才彻底松懈下去。
这厢,顾玉青日日卧床养病,那厢,在府邸的萧煜冷着脸听探子回禀。
“……殿下,已经核查清楚,是三皇子殿下指使了长公主绑架的顾大小姐。”
萧祎?
萧煜心头一震,略略有些意外,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位三皇兄,只是,顾玉青与萧祎之间并无什么瓜葛恩怨,他为何要绑架顾玉青呢?
还有,萧静毓一向鼻子高过眼睛,她怎么就听命于萧祎呢?
花架上的紫藤萝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萧煜凝神片刻,忽的眼角一颤,紧握的拳头一拳砸在手边桌上,立即桌面的水杯被他震得哗哗作响。
“可恶!”一声低沉的嘶吼从喉咙发出,萧煜的眼底涌上凶光。
顾玉青横遭此难,竟是因为自己。
萧祎绑架了顾玉青,就是为了逼自己亮出在皇宫里的秘密暗线,以顺藤摸瓜,摸清自己的势力究竟如何。
可谓卑鄙至极。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对顾玉青的心思呢?眉头皱成一坨,萧煜的心里阴云密布,“还有什么?”
“那日殿下去湖心小岛营救顾大小姐的时候,九皇子殿下也朝湖心小岛赶过去了,神色紧张,跑的极快。”探子的声音毫无起伏,诵读一般的回禀,语速既低且快。
萧煜心中顿时疑云满布。
他?
探子觑了萧煜的神色一眼,继续道:“只是等九皇子殿下赶到的时候,殿下恰好抱了顾大小姐下船,与皇上相遇,九皇子殿下便急急躲了起来。”
“后来殿下一路送顾大小姐会慧贵妃娘娘那里,九皇子殿下也在不远不近的尾随。”
萧煜心头突突一跳,当时他满颗心都在顾玉青身上,竟然都没有发觉。
是他的反应迟钝了呢,还是老九有着绝世武功,竟连他也察觉不到他。
这些年,老九一直是宫里的灰色人物,可有可无,就连年节家宴这样的场合,他都不是次次参加。
印象中,老九是个不受父皇喜爱的病秧子。
可……萧煜嘴边忽的扯出一抹笑意,印象中的事哪就能当成真相呢,别人的印象中,自己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呢。
探子继续道:“顾大小姐进了慧贵妃娘娘的院落后,他并未离开,只是在不远处的花圃徘徊,面色凝重。后来顾大小姐从慧贵妃娘娘处出来离宫,他又一路悄无声息跟了过去,眼看着顾大小姐出了宫门,才愣怔片刻这返回去。”
老九这分明是在为顾玉青担心。
得出这个结论,萧煜心头松了一松,起码这个人不是要害顾玉青,那便好。
只是老九与顾玉青素无往来,他为何这般担心她,这份担心是来有些莫名其妙,“你查一查他。”萧煜吩咐道:“另外,我们在宫里的那些暗线,让他们最近警醒着些,尤其是在三皇子面前。”
再无旁事,探子领命离开。
董策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听到脚步声,萧煜转头看过去,一眼就看见满面愤怒的董策,待他走近,萧煜说道:“我让你找的东西找全了吗?”
董策一屁股坐在萧煜对面,阴着脸手心一摊,将手中一块玉佩抖落在萧煜面前的桌上,“这个行吗?”
萧煜扫了那玉佩一眼,问道:“这是宋浙的贴身物件?”
董策点头。
萧煜又道:“这是镇国公府独一无二的物件?”
董策又点头。
萧煜又道:“你确定,除了宋浙,真的再无第二个人有这玉佩?”
董策继续点头,“你到底要怎么收拾他,决不能轻饶了他!”说的咬牙切齿。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三两日,可董策心中的愤怒却是一丝半点都没有消散,若不是萧煜拦着,说他有鼎好的法子让宋浙付出代价,他早就抹黑把宋浙揍了,或者,杀了!
杀了都不解气!
得董策询问,萧煜眼角含笑,捻起那枚玉佩,说道:“自然是给你们出口气。”
“你打算怎么做?”董策眼中有亮光一闪,说道:“若要是揍他,必须让我亲自动手,不然我心口这口气一辈子撒不出去。”
萧煜望着董策偏头一笑,“那你真是可怜,这口气大约是一辈子都撒不出去了。”
董策顿时哀嚎,“啊,你真的不让我动手?”
萧煜点头,“不仅你不动手,我也不动手。”
董策不解,“你什么意思?”
萧煜但笑不语,片刻后说道:“我让你和舅舅搜集镇国公府的各类罪证,做的如何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相邀
董策起身走到那片紫藤萝花架下,随手摘了一朵,仿佛他捏在手里的不是一朵娇嫩的花朵,而是宋浙的人头一般,攥在掌心恨恨一捏,说道:“正在搜集,素日不觉得,这真查起来,宋家还真不是个东西。”
萧煜眼底浮上冷笑。
这京城里的簪缨世家,哪家不是表面光鲜亮丽,看似慈悲亲善,单单长明灯和镀金的佛像就供奉了无数,可背地里,谁家不是肮脏龌龊。
只是没有查罢了。
认真查起来,哪一家能逃得过去。
萧煜不语,董策又道:“我姐姐又问,究竟什么时候带她进宫,你也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连董家的大门都出不去,宋家那帮混账派了府丁在董家门口昼夜守着,但凡董家出来个人,他们就尾随,实在可恶!”
萧煜皱了眉,朝董策看过去,“宋家做出这种事?你怎么先前不告诉我。”
董策咧嘴一个苦笑,“前几日你夜夜守在赤南侯府顾大小姐的房屋顶上,天天熬得跟个熊猫似得,我怎么好总拿家里这些事烦你。再说,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他们愿意盯着就盯着呗,反正我姐姐这次是和离定了,我们家和他们家这梁子也是结死了,我姐姐说了,这是长久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了的,让我们不要心浮气躁,至于他们想耗就耗着呗。”
萧煜闻言,心下不禁感叹。
虽说上次董雪仪欺负顾玉青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可不得不承认,他这表姐的确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她这个深处旋涡中心的人,反倒是最冷静最理智的。
若是舅舅能有表姐这样的能力,董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没落,他也不至于没有依靠。
心思划过,萧煜微微一声叹息。
顾玉青从宫里出来以后,他实在是一颗心跟被油炸面裹了似得踏实不下来,夜夜守在顾玉青的房屋顶上,就怕她有个万一,自己不能第一时间赶到。
这样熬了三两日,见顾玉青的确是一日好过一日,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松下来,昨儿终于睡了个整夜觉。
“表姐的话虽不错,可有我在,宋家就欺负董家到这般田地,当真以为我是吃素的!”说着,萧煜将桌上那枚玉佩捡起收好,起身又道:“走,带你出出气去。”
董策眼睛登时一亮,“真的?”
他早就想私下里把宋浙那混蛋打一顿了,可姐姐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因小失大,故而才一直忍着,此时萧煜说出这样的话,他怎么能不激动。
萧煜抬步朝前而去,没理会董策,而是给自己的小厮下令:“去给宋浙下帖子,就说今儿中午我在八珍阁请他吃饭。”
小厮得令而去,董策摩拳擦掌,一路屁颠屁颠跟着萧煜朝外走,嘴里不忘叨叨:“镇国公府虽是武将世家,可到了宋浙这里,他也就学会了骑马打猎射鹰遛鸟,不用你动手,单单我一个人就打得过他。”一面说一面捏拳,“打不死他个龟孙子王八蛋”
萧煜嗤的一笑,“干嘛总是打呀杀呀的,鲁莽,你姐姐说的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给人把柄。我们要对付的不是寻常百姓人家,是赫赫镇国公府!你不要忘了,宋浙他爹可是救过我父皇的人,到时候他跑到我父皇跟前哭上一场,看你怎么办!”
董策刚刚还闪亮亮的小脸顿时一垮,可又不甘心的嘟嘟道:“哭上一场又怎么样,当今陛下英明,就算他哭破天他,难道就能掩盖了宋浙做下的那混账事!”
萧煜无力一个叹息,“说你笨,你还真就不长脑子。这件事若是就这样被捅到我父皇跟前,最终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父皇责罚宋浙一番,然后把你三姐当做宋浙的贵妾抬进镇国公府的大门。”
“什么!”董策当即捏拳暴跳。
萧煜横他一眼摇摇头,又道:“你自己想想,于我父皇而言,是这江山社稷的稳固重要,还是大臣家中的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重要!纵然有我母妃的面子,可到底我母妃也不过是我父皇三千佳丽中的一个,我父皇断不会为了我母妃就把镇国公府怎么样的。少了镇国公,我父皇少的是左膀右臂,可少了我母妃呢,大有一把一把的人前仆后继的补上。”
说道这里,萧煜眼底阴霾浮上,只是他很快转头朝前而去,董策没有看见。
萧煜的话说的董策心中大震。
不仅震惊这话的内容,更是震惊,这些话,竟是从萧煜口中而出。
他从小和萧煜一起玩耍,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萧煜是怎么样的不学无术放荡不羁他比谁都清楚。
可如今萧煜耳提面命般在他面前说起这样的话,还说的头头是道,他怎么能不震惊,愣愣望着萧煜如玉的背影,董策突然觉得,他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萧煜一般。
及至八珍阁,宋浙还未到。
萧煜点了素日他与董策爱吃的几样菜,也不等宋浙,两人对面而坐,开吃。
萧煜吃的一面平静,而他对面的董策则是忧心忡忡,“喂,你该不会真的是来八珍阁吃饭的吧。”
萧煜认真的点头,“是来吃饭的啊,来饭店不吃饭能干吗!”
因为顾玉青的缘故,他都好几日吃不下睡不着了,现在好容易顾玉青相安无事了,得补补啊!
董策急着说道:“我们是来收拾宋浙的!”声音压得极低。
“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收拾。”萧煜也不看他,只兀自吃自己的。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得门口护卫的声音传进来,“宋世子,我们殿下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说着,门吱的一声被推开。
宋浙一进屋就看到董策和萧煜正举杯言欢,满屋子都是酒香味,哪有一点硝烟气息,顿时紧张了一路的心踏实下来。
瞥了萧煜一眼,心中一个不屑的冷哼,果然是个浪荡子。
敛了心思,宋浙抬脚朝前走过去。
萧煜给董策使了个眼色,董策会意,立刻将手中酒杯“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不偏不倚,刚刚砸在宋浙脚前。
瓷片四溅,杂乱飞蹦。
第一百四十二章 做戏
宋浙的步子没有及时刹住,起脚落地,“咔嚓”一声,脚掌便踩到了碎瓷片上。
眼皮一跳,朝董策看过去,本能的眼底冒出凶光。
董策黑着脸看向宋浙,浑身冒着戾气,仿若一头即将扑食的猎豹。
纵然明知不能轻举妄动,可满心满肺的气恼岂是能遏制的住的,一双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宋浙不阴不阳的说道:“怎么,董世子这是打我的节奏?”明明心里已经开始发毛,可嘴上却偏要逞强,“不怕告诉你,这次赴约,我可是带了二十个会武功的府丁。”
他话音刚落,萧煜嘴里一口酒“噗”的就喷出来,不知是他笑得厉害还是故意为之,总之是直直喷向宋浙。
事发突然,宋浙避之不及,簇新的衣袍顿时浸湿一片,甚至有些酒滴还落到了他的脸上。
抬袖擦拭间,听得萧煜鄙夷的笑道:“出门吃个饭你就要带上二十个会武功的府丁,你这是来赴约呢还是来打架了?”
萧煜的皇子身份宋浙多少还是忌惮,说起话来自然没有像对董策那样随心所欲,只闷声嘀咕道:“谁知道会不会是鸿门宴。”
“既然知道是鸿门宴,那你怎么不把你那二十个打手都带进来呢?你就不怕我和董策在这里把你打一顿?”萧煜笑得张狂。
宋浙立刻嘴角一颤,却没说话。
他当然想要把那二十个人带进来,可带进来又如何,难不成他要围殴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皇子?
倘若真那样做了,镇国公府也不必再看明天的太阳了。
萧煜倒也没有当真等着宋浙回答,含笑斜昵他一眼,轻飘飘一声说道:“跪下!”
宋浙登时愣怔,满眼惊愕的朝萧煜看去。
萧煜挑眉直视宋浙,满面毫不掩饰的挑衅,一字一顿,说的字正腔圆,“跪下。”一面说一面素手一弹,手中一粒花生米直飞出去。
宋浙只觉得膝盖处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一下,登时半条腿发麻,身子一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恰好他面前是刚刚被董策摔得碎了一地的碎瓷片,膝盖重重落在上面,那碎瓷片就像是嵌进了他的肉里一般,霎时疼出一身冷汗来。
宋浙当即就要挣扎着起来。
萧煜冷眼瞧着他,嘴角噙上一抹玩味笑意,说道:“你还是别费力气了,免得好容易站起来,还得再跪下,我倒是不怕麻烦,这里花生米多得是,就怕几个来回,你这腿就废了。”
说话间,萧煜还吓唬人一般拈起一颗花生米,“噗”的弹了出去,花生米直飞宋浙背后的花瓶。
“噗!”
“嘭!”
“哐当!”
顿时,花瓶碎了一地。
宋浙看的嘴角直抽,背心处的冷汗如同下雨。
萧煜还一副遗憾的表情,啧啧几声说道:“哎,几日不练,这力气到底还是小了几分。”说罢,一双凤眼扫过宋浙,阴测测笑道:“你说,我若拿这花生米弹你的头,你的头会不会像那花瓶一样,“嘭”的一声就碎了呢?”
一面说,萧煜就当真拿起一颗花生米,瞄准宋浙的头。
宋浙立刻吓得心惊胆战,面色死灰,老老实实跪在那里,动也不动。
半晌,见萧煜并无将花生米弹出来的意思,才缓出一口气来,“你杀了我容易,可我父亲绝不会放过永宁侯府。”
本是咬牙切齿的威胁之语,可因为他此时心里实在是怕到极点,声音颤颤巍巍,毫无气势可言。
让人听了,只觉可笑。
若是其他人这般,宋浙也不至于就吓到这种地步,可他面前的人是萧煜,是什么事都敢做的萧煜,以他素日纨绔不羁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颗花生米爆了他的头,简直眼皮儿都不眨。
萧煜等的就是宋浙这句话,待他话音儿一落,萧煜立刻说道:“他要怎样?”
宋浙见萧煜仿佛面露怯色,以为是提了父亲的名号,萧煜心中到底有些害怕,不禁暗自得意,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的威胁之语,竟然这样有效。
“想必殿下知道,早年我父亲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你若是伤了我,我父亲到皇上面前一番哭诉……”宋浙贼溜溜的一双眼睛盯着萧煜,说道。
话未说完,萧煜便亲自起身,扶了宋浙起来,“我又不是真的要杀你,何必说这些,怎么,难道只许你欺负我三表姐,就不许我给她出口气!”
萧煜明显示弱退让,让宋浙一颗惊惶不安的心彻底踏实下来。
自从事发,董家便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原本以为董渊董策会极怒之下,带了人找到镇国公府门上,将他一顿狂揍,然后讨个说法,他早就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原本以为董雪仪会进宫向慧贵妃求救,他也一早就派了无数家丁守在董家门口,但凡董雪仪出来,不用顾及尊卑,直接截了她,哪怕是绑也要把她绑回镇国公府。
母亲更是随时做好准备,等着宫里慧贵妃娘娘的突然传召。
可几日过去了,他原以为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一切风平浪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董雪仪连董家的大门都没有踏出半步。不仅董雪仪,就连白氏也没有出来。
每日不过是董渊正常上下朝,董策时不时出来去萧煜那里坐坐。
唯一的异样便是他进不去董家的门,就连母亲亲自登门,也被拒之门外,半路遇上董渊和董策,人家也不理会他。
董家的这种静默,让宋浙和他母亲心底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母亲已经派人去找在湖州任职的父亲,让他速速回京一趟。
就在他煎熬难耐的时候,接到了萧煜的帖子,邀他八珍阁一聚,无论如何,这封帖子于宋家而言,简直就是久旱后的甘霖。
与母亲一番商议后,宋浙果断赴宴,并且带了二十个壮丁,这二十个人的主要作用并不是来打架,而是以防万一,在萧煜对宋浙动粗的时候,他们能保证宋浙活着回去。
换句话说,他们就是保护宋浙不被萧煜打死。
可照现在的情形看来,那二十个人根本就派不上用场了。
宋浙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出言吓唬吓唬,萧煜就服了软,真真是高看他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条件
刚刚一番心惊肉跳四肢百骸的惊悚让宋浙浑身像是被水洗了一般,衣服浸个透湿。
此时坐在桌边,才觉得黏糊糊的不舒服。
他一侧,董策黑着脸将手里筷子在桌上敲得铛铛直响,宋浙听得心烦意乱,随口就到:“你这是敲丧呢!”
此时没了怕性儿,他说话越发恶毒。
更何况,在董雪若这件事上,母亲也说了,他们必须在气势上盖过永宁侯府,让他们自己畏惧镇国公府的势力,不敢叫板,不战而退。
董策憋着一腔火气,咬牙恶狠狠的说道:“是啊,给你敲呢!”
萧煜摆席可不是为了和宋浙在这里磨牙,这种龌龊卑鄙的小人,他看了都觉得恶心。
“好了,都少说两句,谈正事!”萧煜瞪了董策一眼,让他且稍安勿躁。
宋浙则是得意洋洋朝着董策冷声一笑,转脸去看萧煜,“四皇子殿下是替永宁侯府传话吗?怎么,永宁侯府的人竟然连面都不敢露?”
他这话说的着实可恶,且不说旁的,分明董策就在他身侧坐着,他却说永宁侯府的人不敢露面,根本就是不把董策放在眼里。
董策立刻握拳就要打他,被萧煜一个眼神制止后,气的兀自端起一杯凉茶,仰头喝净,茶杯重重砸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吓了宋浙一跳。
宋浙正欲再拿话冷刺打压董策,萧煜就说道:“永宁侯府是我母妃的娘家,若是从姻亲关系来看,我父皇也算是永宁侯府的女婿,宋世子这话,是把我父皇一起骂了吧!”说着,嘴角一笑,“也不知道我父皇听了这话会不会恼。”
宋浙当即眼皮一跳,面上浮上惊恐。
倘若萧煜真的把他这话添油加醋递到皇上面前去,镇国公府百死莫辞。
毕竟,皇家无小事!
宋浙不想和他耍这些无用的嘴上功夫,直奔主题说道:“你对我三表姐做出那样的事,镇国公府怎么也要给永宁侯府一个交代,你们什么打算?”
听萧煜不再纠缠方才的话,宋浙蓦地松了口气,额头又是一片冷汗顺着脸颊流下。
终于有人开始和他谈这件事,这些天的憋燥和心惊尽数散去,宋浙说道:“永宁侯府是什么要求?”
萧煜眼底有冷光闪过,他俊朗如玉的五官沉溺在阳光没有及到的阴影里,给人一种异样的压迫感。
迎上萧煜如刀锋一样的目光,宋浙话音刚落,身子一震,不禁觉得嗓子干的直冒烟。
抿了抿嘴唇,兀自斟了一杯酒喝下,心下疑惑,平常和萧煜打交道也不在少数,怎么今儿偏就觉得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他胆颤的气势。
疑惑涌上,再朝萧煜看去,却又是往常那样一副放荡不羁的纨绔样,心下失笑摇头,一定是这几日他忧思太过,出现幻觉了。
不学无术只知玩乐的皇子,满身都是金雕玉琢的纨绔气,哪里会有压迫感呢!
就算是有压迫感,那也是二皇子萧铎。
那才是真正有望登基皇位的人。
一杯酒滑过喉咙,清清凉凉又带微辣的感觉让宋浙觉得舒服了很多,抬眼一笑,眼角余光略过董策,鄙夷的哼了一声,对萧煜说道:“那件事终究是我的不对,无论永宁侯府提什么要求,但凡镇国公府办得到的,一定无二话。”
话是道歉的话,没有一点毛病,可他的语气却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
反倒是一股发自内心的狂妄和得意,明显到无法掩饰的地步。
或许,他压根就不想掩饰。
萧煜冷冷看着宋浙,不动声色的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说了。”
宋浙默声做了个请的动作,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似乎今天这一局,他早就稳操胜券一般。
萧煜道:“我三表姐原先是与端王妃的娘家侄子在议婚事,被你这样一闹,她这婚事自然是议不成了,可端王府那边究竟要如何交代,这由镇国公府出面。”
宋浙顿时心口一跳。
他这几日之所以心惊胆战惴惴不安,还不就是因为董雪若与端王妃的娘家侄子议婚事。
镇国公府惹得起永宁侯府,却惹不起端王府,
此事一出,端王府就像是座大山一般压在他的胸口,憋得他喘不上气来。
没想到,萧煜张口提的第一个要求,竟然就是这个,宋浙登时肠子都快拧到一起了,一张脸不禁发绿。
觑着宋浙的脸色,萧煜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宋世子为难?当真为难也不要紧,大不了就让董策登门端王府,让他去说好了。”
董策去说?
到目前为止,在宋浙看来,董家上下最想弄死他的人就是董策了,让董策去说,根本就等于是直接把他送上死亡的快速通道。
宋浙立刻说道:“不必不必,不为难,就按殿下先前说的办,由镇国公府出面解决这件事。”
既然是绕不过端王府,那么还是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妥帖些。
萧煜含笑点头,眼底冷光浮动,说道:“好,等到宋世子将端王府那边搞定,我三表姐要以平妻的身份进入镇国公府。”
一句落定,宋浙登时惊得从椅子上蹭的站起身来,满面惊愕的瞪着萧煜,仿佛他方才说了一句多么天理难容的话一般。
他当初之所以玷污了董雪若,不过是为了要报复董雪仪。
苏婉之死,宋浙心里始终耿耿于怀不能释然,他执拗的认为,苏婉是死在董雪仪手中。
既然董雪仪夺了他心爱的女人,那他也要让董雪仪感受这份锥心之痛。
他就是想看董雪仪痛不欲生,看她寻死觅活,看她暴怒如雷。
可到头来,他想看的一样没有看到不说,还摊上端王府这样的麻烦,现在,董家竟然又要董雪若做他的平妻!
镇国公府百年簪缨世家,家中子弟怎么能有平妻这样不伦不类的存在。
定定望着萧煜,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宋浙喃喃说道:“雪仪……雪仪她也是这个意思?”
萧煜一声冷笑,说道:“你当初做下那事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大表姐的意思!”
宋浙顿时无言。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萧煜不欲再多看宋浙半眼,他这张肮脏龌龊的脸,他多看一眼都怕自己忍不住想要掐断他的脖子。
趁着尚能保持冷静,萧煜唤了董策起身,“我向来不喜为难人,宋世子不必勉强。只是,若你答应我的条件,务必十日之内迎了我三表姐进门。”
说罢,萧煜与董策并肩离开。
走到门口,萧煜又幽幽补充一句,“对了,这顿饭我还没有结账,有劳宋世子了。”
宋浙顿时……
出了八珍阁,董策终于不用再憋着,一把拉了萧煜的衣袖,怒声问道:“你真要让我三姐去给那个畜生做平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吩咐
夏日的中午,日头大的不像话,就算是有风吹来,也是吹得人满心燥热。
永宁侯府虽然有些没落,可到底也是先皇御封的世袭侯府,三姐又是府上的嫡女,断没有去给人做平妻的道理。
平妻,说的好听,其实还不就是妾。
宋浙这样不是东西,大姐都打算与他和离了,又送了三姐去那火坑做什么。
有风吹来,萧煜牙白色的长袍被吹得衣角翻飞,顿步朝董策看过去,嘴角一扬,笑道:“就算你永宁侯府丢得起那个人,我也丢不起!”
说罢,掰开董策抓着他衣角的手,转身上了轿辇。
董策一个愣怔……什么意思,这是送呢还是不送呢,呆呆立了片刻,转头一头也钻进了马车。
“你的意思,刚刚对宋浙说的那番话,都是假话?”董策疑惑道。
萧煜眯了眼睛靠在背后的靠枕上,睫毛微颤,说道:“也不尽然,让他去解决端王府那边,是真的。”
董策愣愣哦了一声,随即又觉得不对,“你让他去端王府说,万一他信口胡说,把责任都推到永宁侯府怎么办?”
萧煜摇头,笃定道:“不会,眼下永宁侯府和镇国公府还是姻亲关系。”
董策一时间没有明白宋浙的意思,可见他闭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好几日没有歇息好,便不再多问,只自己呆呆愣神,细细思考。
思量间,犹不禁喃喃,“像宋浙那种人,合该一个雷劈死他。”
本是自言自语,却不成想萧煜竟是接了他这一话茬,轻飘飘说道:“放心吧,我刚刚搞了个雷,正在来的路上,就快要劈死他了。”
董策顿时……
这厢萧煜和董策一路朝萧煜的府邸赶去,那厢宋浙耷拉着脸回到镇国公府。
他回去的时候,镇国公府老夫人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愣神,满脑子都是董雪仪刚刚嫁进镇国公府时的模样。
那时候,董雪仪还是温温婉婉极贤惠的,她看浙哥儿的眼神里,充满柔情倦意,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似乎董雪仪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在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先前的热络,只有冷冰冰的理智,镇定的让人只觉可怕。
尤其是事发那晚,董雪仪连甩浙哥儿三个耳光那一幕,老夫人每每想起,心里都有些发憷。
她看浙哥儿的眼神,分明是憎恶中含了浓浓的冷漠,那种冷漠,简直就像是生死仇人一般。
听到外面有丫鬟迎了宋浙进来的声音,老夫人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将心事敛置一旁。
待宋浙进屋坐定,小丫鬟捧了热茶又退下,老夫人看着宋浙问道:“见了四皇子殿下了?怎么说?”
宋浙就着茶盏抿了一口茶,把在八珍阁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老夫人,只是舍去了他下跪的那一段。
那样丢人的事情,就算是在母亲面前,他也无法开口说出。
“……端王府那边交由我们摆平,且要十日内接了董雪若进门儿。”宋浙说罢,朝老夫人看过去。
有阳光从老夫人背后的窗子射进来,逆着光线,宋浙看不清老夫人的神色,只是觉得,阳光下,她头上的白发似乎又添了不少。
宋浙虽然混账,可却实实在在是个孝子,当即心下有些酸涩,觉得母亲如此,皆是被他所累。
可归根到底,还不都是因为董雪仪。
当初董雪仪若是能饶苏婉一命,又怎么会有今日这些麻烦事。
一时间心里将董雪仪咒骂一遍,对她的恨意又加重了几分,连带着,把董雪若也恨上了。
老夫人听了宋浙的话,不禁蹙眉,老辣的目光越发深邃,良久,说道:“董家真是这个意思?”
宋浙一愣,“当时董策就在跟前,四皇子殿下提出这些要求的时候,他并无异议。”
宋浙话音落下,老夫人侧脸望着窗外被烈日晒得有些蔫趴趴的树叶,默默出神,一双原本锐利的眼睛,有些迷迷茫茫,飘忽不定。
若董家真的只是这两个要求,倒是好办。
端王府那边,她亲自登门去解释,大不了舍了这张老脸,还是能在端王妃面前讨一个谅解的。
可抬了董雪若做平妻……平妻贵妾这种事,也只有那些轻狂的新贵人家才闹得出来,像镇国公府这样的百年世家,若真是闹出个平妻来,还不知要怎么样被人戳脊梁骨呢。
只是,眼下似乎除了答应董家的要求,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纵然镇国公府势力远胜永宁侯府,可当真要撕破脸皮来个鱼死网破,终究还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值得。
这件事虽是浙哥儿的错,但真要闹起来,伤的最深的还是董雪若,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所以,老夫人一直都笃定,董家不敢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再加上董雪仪已经是宋家的媳妇,他们也不可能把董雪若再送进来,哪有一府两嫡,一妻一妾共侍一夫的道理。
就算永宁侯府丢得起这个人,慧贵妃也断不会答应的。
心里虽是如是琢磨,但事发后董家就一直保持一种诡谲的沉默,让老夫人心里不禁打鼓。
现在,他们终于肯有所行动了,可这提出的要求又偏离了老夫人先前的预想,不禁心中大疑,对宋浙说道:“你想办法见上雪仪一面,探探她的口风。”
宋浙得话,顿时一张脸露出一副哀嚎的样子,说道:“母亲,我连董家的大门都进去不得,她又从不出门,我怎么能见得到她!”
老夫人横了宋浙一眼,说道:“光明正大你进不去,难道就不能想想其他法子!好歹你也是董家的姑爷。”
宋浙一怔,随即眼中露出亮光,笑道:“母亲是让我翻墙?”
老夫人不再作声。
宋浙知道,这就是默许了。
从老夫人屋子里出来以后,宋浙便开始摩拳擦掌的琢磨着夜间翻墙一事,一时间心里跃跃,有些坐立不安,好容易熬到天黑,换了一身夜行衣,摸摸索索一路直奔永宁侯府。
而此时的永宁侯府里,董策按照萧煜白日里的嘱咐一切布置妥当后,搬了一把藤椅坐在花架下喝茶,二郎腿翘得老高,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用手指有节奏的敲在一侧的桌面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捉鳖
董雪仪与董策对面而坐,瞧着弟弟这个模样,不禁嘴角含笑,“你布下这天罗地网来,真能瓮中捉鳖?”
董策眼睛也不争,依旧“砰砰砰”的用食指关节瞧着桌面,笃定的口气说的咬牙切齿,“萧煜说能那就是能,他可是捉鳖高手,今儿非得捉一只绿毛鳖。”
闻言,董雪仪也不再多问,左就是不是真的能捉住也无关紧要,而是提起另一件事,“你到底有没有和四皇子殿下说带我进宫见娘娘的事?”
“说了啊!”董策还是保持他大爷似得模样,说道:“萧煜说了,这件事我们要做的只有两点,一是安心搜集镇国公府的各种罪证,二是随时配合他吩咐下的任务,其余的一概不要插手,他全权负责了。”
“他负责?”董雪仪嘴角撇撇,“他自己还是个九五不着六的,他拿什么负责!”
萧煜从小和董策一起玩大,董雪仪比别人更清楚他究竟有多混账,多不学无术,多纨绔不羁。
心里自然不信。
董策却是唰的睁开眼,扭脸看向董雪仪,似乎是因为董雪仪不信任萧煜而有些生气,说道:“大姐,你别忘了,萧煜长这么大,最拿手的事是什么!”
“自然是整人!”话一出口,董雪仪顿时一愣。
整人!
她这个皇表弟整起人来,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且每每手段还从不用重复的,他那脑洞,简直清奇。
“这件事到底非同寻常,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愣怔瞬间,董雪仪叹息一声,说道:“这不仅仅关系到我和离,关系到阿诺的一生,更关系到永宁侯府的颜面兴衰,怎么能由得他当做游戏来玩。”
“大姐,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他有这个能力。”董策不欲再做多的解释,极其肯定的说道:“反正在搜集好镇国公府的罪证前,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听听他的又何妨。”
正说话,就听得府里西南角那边传来一阵躁动,董策立刻打住话音儿,嚯的站起身来,朝董雪仪眉飞色舞道:“姐,来了,来了,定是捉住个大鳖。”激动的拳头紧握。
董雪仪也不禁朝西南方向看过去,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打颤,眼睛一瞬不瞬。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一群小厮用麻布口袋扛了一个人过来,及至董策面前,将那麻布口袋往地上重重一扔,领头者说道:“世子爷,大姑奶奶,捉了个翻墙的毛贼!”
他话音儿落下,麻布口袋里立刻传出声音,“雪仪,是我,是我,不是贼!”
宋浙的声音传出,董雪仪只觉得四肢百骸,震颤不已。
那日在镇国公府,她极力的克制了自己的一腔怒气,才没有和宋浙厮打一番,之后又匆忙逃离回娘家。
这么些天过去了,她做梦都想把这人面兽心的东西宰了。
纵是现在不能将其一击毙命,可暴打他一顿还是可以的,反正这次是他送上门儿的,又不是永宁侯府寻了他去的。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董雪仪当即说道:“大半夜的翻墙入院,还说不是贼。”语气里,满满的恨意。
董策补充一句,“小毛贼,反了你了,竟然敢直呼我姐姐名字,一看就是个淫贼。”说着,董策吩咐那群小厮,“给我打!”
“真的是我,雪仪,啊!”
除了那领头之人知道这麻袋里装的的确是宋浙外,其余小厮皆以为他当真是个贼,当即便开始一顿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宋浙的声音立刻便湮没在这围殴之中。
董策在一旁看的热血沸腾,好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他岂会轻易放过,当即便身子上前,撸起袖子,加入到一众小厮的阵营里去,没踢他一脚,都用足了全身的力气。
宋浙被闷在麻袋里,开始还能呜哇乱叫,到后来,连呻吟的声音也没有了。
萧煜只说打一顿解解气就行了,却不让他将人打死。
萧煜还说,打死一个宋浙,只是解决表面问题,治标不治本,要做,便要将镇国公府连根拔起,这才真正的解气。
看火候差不多了,董策抬手一挥,大家停了下来。
“扔出去吧,仍的远些,免得脏了永宁侯府的地界儿。”董策朝那领头者吩咐道,因为方才一番剧烈运动,此时他满头大汗,说的气喘吁吁。
得令后,那领头者弯腰复将装在麻袋里的宋浙扛起,朝外而去。
董雪仪望着那麻袋渐渐消失不见,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口在胸中憋了数日的气。
宋浙被打的鼻青脸肿头晕目眩,直至第二日天要亮的时候才有力气挣扎着从麻袋里爬出来,捡了一根粗壮点的树枝,一瘸一拐朝镇国公府而去,每走一下,浑身的伤便疼的他冷汗直冒,汗水浸在伤口上,伤口又被蛰的格外的疼。
如此恶性循环,等到了镇国公府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是瘫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偏偏看门的小厮见他衣衫不整,浑身血迹,走起路来又是一瘸一拐弯腰弓背,手里还持了一根树枝做拐杖,只当他是要饭的花子,当即上前便是一顿骂,“拿来的花子,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里是什么地界儿,也是你能来的!还妄想要进去?真是不知死活,滚滚滚,赶紧滚远点,别让大爷动手。”
被自家小厮如此辱骂,宋浙当即一口恶气涌上,嘴里泛起浓浓的血腥味,“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狗东西,看清楚了,我是谁!”强行提了一口气,骂道。
另一个小厮听出这是宋浙的声音,忙一路跑过来,“世子爷!”伸手去扶他,满面惊骇,“爷,您这是怎么了?”
听着他的话,宋浙只觉得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支撑,眼前一黑,栽倒在那小厮怀里。
那小厮忙抱了宋浙进府,徒留刚刚辱骂宋浙的小厮呆呆立在原地,满目惊恐,面无血色。
要巧不巧,一片树叶被风吹落,打着转落在他肩头,吓得他立刻一个哆嗦。
心里默默祈祷,只希望世子爷没有记得他究竟是谁。
宋浙被送进去的时候,镇国公府老夫人才刚刚醒来,还没有起床,听得外面闹哄哄的,心下有些动气,问道:“怎么了,一大早的就乱成这样!”
自从闹出那件事,她日日心浮气躁,格外容易动气。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练字
话音落下半盏茶的时间,才有丫鬟瑟瑟打起帘子进来,一脸焦急之色,说道:“老夫人,世子爷让人打了。”
老夫人闻言大惊,嚯的就坐起身来,一双眼睛直直盯向那丫鬟,“你说什么?”脸上血色正以看的见的速度褪去,嘴皮一阵颤抖。
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猝然受惊,再加上起身动作太猛,不禁头晕目眩两耳发鸣,话音刚刚落下便一头栽过去。
小丫鬟见状登时大骇,忙喊了人请太医。
老夫人这里倒是好说,宋浙那鼻青脸肿浑身流血的样子却是不好随便请什么大夫过来瞧。
偏偏镇国公府素日常用的太医今日又在宫里当值,等到他交班出宫,已经是暮色时分。
前脚刚刚跨出宫门,后脚便被镇国公府一顶软轿飞快的抬走,及至落轿,还昏昏沉沉头直发晕,却也片刻不敢耽搁,携了药箱直奔宋浙卧房。
他去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在了,到这个时候,该哭的眼泪早就哭过,只是一双红肿的眼睛勉强睁开,让人看了不免心惊。
宋浙的伤看似凶险万分,倒也全是皮外伤,无关性命,只是要遭些罪罢了。
太医亲自挽了衣袖,细细给他上了上好的药膏,又耐心嘱咐不得沾水不得下床,三日一次换药他都会亲自前来,又要宋浙安心卧床静养半个月方可。
老夫人闻言,知道他无性命之忧,当即松了一口气,只余心疼,亲自送了太医出门,又让人捧上厚厚的一个红封,悉言暗示,切不可透漏出去分毫。
捏着那又沉又厚的红封,太医频频弯腰,做出许诺。
这厢镇国公府自然是府中上下愁眉不展,侍汤问药,百般伺候,却在此同时也有流言渐起。
好端端的,堂堂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这倒也罢了,一向护犊子的老夫人竟也耐得住性子,连脾气都没发几次。
更奇怪的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大奶奶还在娘家住着不回来床前侍奉。
是大奶奶不知情呢,还是镇国公府没有派人去告知呢?
舍为软骨,却能杀人。
一时间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再加上宋浙素日本就风流,那流言就越发不堪。
传到老夫人耳中,自然是气的扬手打翻手中茶盏,下令过去,再有人感嚼舌一句,立刻乱棍打死。
镇国公府仆妇下人几百号人,人多嘴杂,哪是说禁转眼就能禁了的。
高压政策下,下人们的好奇心越发被激发。
老夫人的贴身嬷嬷害怕老夫人年老经不住,只好严令几个跟前伺候的丫鬟,务必管好自己的嘴,有人说漏一句,立刻拉出去发送到军营里做军妓。
老夫人这才耳根子清净了。
虽有萧煜的那两个条件,可董雪仪不肯回府,老夫人心中依旧惴惴不安,却也只得打起精神,舍了一张老脸去端王府走动。
端王妃那里自然没有好脸色,话又说的刻薄难听,一点情面不留,老夫人又是一连几日的受气。
这厢镇国公府上上下下一团乱,萧煜那边也没闲着。
自从那日在八珍阁和宋浙见过面之后,便每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闷头写字。
宣纸用了一刀又一刀,地下的纸团也扔了一个又一个。
又一张宣纸写满,萧煜蹙眉凝视片刻,嘴角含了满意的笑容,狼毫笔搁置一旁,将那宣纸拿起捧在手上,如同欣赏什么名家珍品一般,兀自观赏起来。
默默坐在一旁,茶水都喝了数盏的董策瞧着萧煜这模样,实在是忍不住,嚯的便跳起身来,两掌撑桌,杵在萧煜面前,直视他。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距离你说的十日之约已经过去四五日,镇国公府那边连个屁都没有,你还有心思闷头写大字?”说着话,董策勾着脖子向前一个探身,瞄了一眼萧煜手中的字,依旧是看不出个名堂来。
“别说你这是给顾大小姐写什么藏头诗的情书啊?”说罢,又兀自摇头否定,“也不像啊,你这行不成行句不成句的,连个韵都不压。”
嘀嘀咕咕一番,见萧煜眼皮也不撩他一下,沉不住气的劈手抢了萧煜手上的宣纸,问道:“这到底是什么!”语气已经不善。
萧煜也不恼他,兀自绕出桌案,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悠然一坐,“我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你懂个屁!”
董策一听他话里有话,又素知萧煜折腾人的手段,当即眼睛一眨,凑上前去,说道:“那你说说,你这刀磨好了吗?”
萧煜肆意一笑,满面张扬不羁,“那是自然。”
“什么刀?”董策身子又向前一探。
这次萧煜嫌恶的瞪他一眼,伸手将都快杵到自己鼻子底下的董策一把推开,“当然是造假了!”
“造假?”董策就更摸不着头脑,挠挠后脑勺,满脸惘然,说道:“别说你在伪造镇国公府的罪证啊!”
说罢,董策立刻觉得自己猜到了根本,立刻一脸严肃,声音也跟着小了几分,“诬陷朝廷名臣可是重罪,镇国公府根基稳固,靠你伪造的证据绝对不行。”
萧煜无力翻个白眼,“你到底长没长脑子,镇国公府的罪证随便一楼一大把,我用得着造假!”说罢,狐疑的朝董策看过去,“别说都这么些天过去了,你们什么把柄也没有抓到啊。”
董策立刻说道:“怎么可能。”可说罢以后又觉得心里发虚,低声补充一句,“就是不知道我们找的那些管不管用。”
萧煜信手一摆,“别管有没有用,可劲儿搜寻就是。”
说着话,有探子来禀事,可看到董策也在场,不禁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萧煜扫他一眼,“但说无妨。”
探子立刻抱拳说道:“已经把镇国公府宋世子的那枚玉佩放到银树巷了。”
萧煜点头,略略沉思片刻,却又没有再行吩咐,只让他探子退去。
待探子一走,董策立刻满面好奇问道:“什么银树巷,什么玉佩!”
萧煜眼底有冷光闪过,一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副放荡不羁的纨绔样,邪邪一笑:“银树巷里住着我三皇兄的老相好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和离书
董策听了就更不解了,“人家的老相好关你什么事!”
萧煜挑眉,嘴角坏笑,道:“以前是不关我的事,可现在就关了。”
萧祎敢唆使萧静毓绑架顾玉青来以此探查自己的暗中势力,其心可恶,萧煜只好将他提前拉到黑名单上来。
早早把他暴露出来,多好,还能分一分萧铎的注意力,免得他一颗心总是盯在自己身上。
萧煜一面说,一面起身复又朝桌案后走去,坐定,重铺一张净白宣纸,狼毫笔浓浓蘸了乔山墨,略略思忖一下,提笔落字,只听得一阵如风吹树叶一般的沙沙声。
“你什么意思?”萧煜的话越说越奇怪,董策越发听不明白,此刻见他又开始练字,不禁追了过去,半拉身子横爬在桌案上,一面低头瞅萧煜写下的字,一面问。
只是,话音落下,不待萧煜张口回答,他便被萧煜所写内容吸引,不自觉走到萧煜身后,拧眉细看,面色愈渐凝重。
不过,萧煜也的确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一门心思专心写自己的。
待萧煜笔落,用细沙将墨迹吸干,拿在手里又一次从头读一遍的时候,董策跳脚指了萧煜手中的宣纸,满目匪夷所思,“你什么意思?”
萧煜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好心情的耐心解释道:“我造的假啊!”
董策眼睛瞪得很大,盯着宣纸上的字,憋了半晌,才道:“你知不知道,你写了一封和离书!”
萧煜点头,很认真的表情纠正董策的话,“是假和离书。”一双眼睛澄澈似泓。
董策怎么也反应不过来,“你写他干嘛!”
萧煜无力一叹,“说你不爱动脑子,你这倒好,出门干脆不装脑子了。”
董策知道此事必定和镇国公府有关,受萧煜打趣,也不反驳,只扯了他的衣袖催促道:“你快点说,少卖关子能憋死你啊!”
萧煜扯嘴露出一个冷笑,说道:“你再仔细用心瞧瞧,这是谁的字迹?”
董策接过宣纸,静下心来一瞧,果然眼熟,略略一想,立刻面上绽出惊奇光彩,看向萧煜,“你模仿宋浙那个王八蛋的字迹!”
提起宋浙还是一腔怒火。
后知后觉,董策终于知道萧煜要干什么了,不禁说道:“我大姐已经在筹谋和离的事情了,你何必造假,而且……”盯着手上那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和离书,董策担心道:“万一被人瞧出端倪怎么办!”
萧煜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瞥了董策一眼,“我给镇国公府定出的日期只有十日,宋浙伤成什么样你比我清楚,莫说这十日内宋浙根本就手不能笔,纵是能,他也断不会写这和离书,就算他写,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也不会同意,镇国公府百年簪缨世家,丢不起那个人!”
董策转转眼珠子,一脸鬼兮兮的样子贼头贼脑窜到萧煜身边,探着脖子说道:“你让我大姐拿着这个假的和离书趁着宋浙现在卧床不能动,让他按手印?”
萧煜点头,“总算是聪明一回。”说着,朝宣纸上指道:“我已经替宋浙写好落款,大表姐只需让宋浙在这落款处按下他的手印就行。”
董策一脸折服的看着萧煜,蹭的抬手在他肩窝处就是一拳,“真有你的,不过你这一招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若不是宋浙现在瘫在床上不能动,你这也不管用。”
萧煜眼角闪过一抹冷笑,心下摇头,宋浙瘫在床上不能动这是必然的。
将宣纸折好交给董策,萧煜又道:“你回去告诉大表姐,让她从今儿起回镇国公府,不仅要在宋浙床前侍疾,更要开始着手张罗三表姐进府的事宜。”
萧煜话音儿还没落,董策又一次跳脚,“你让我姐再回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
萧煜翻他一眼,“你若想让镇国公府在十日后倾塌,就按我说的做。”
董策知道萧煜心中自有安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道:“只怕我姐不愿意回去,我母亲和我爹爹也不同意,她这一回去,再出来就不容易了。”
萧煜又翻董策一眼,“你姐没你这么没脑子,你只要把我的话原封转告给她,她自然知道怎么做。”
闲话又说几许,待董策离开,又有探子来报:“殿下,镇国公已经从湖州启程,日夜赶回京城。”
“离开湖州前可是向皇上递交了折子?”萧煜冷声问道。
探子道:“没有。”声音漠然而笃定。
没有就好,省的他动用湖州那边的力量私下拦截他的折子了。
驻外官员无召回京,往小了说,那是目无法纪,往大了说可就是谬事君威了。
父皇一向最为看重的就是他九五之尊不可侵犯的威严,不知道他知道了镇国公如此行径,会是什么反应呢。
眸光一闪,萧煜眼角含了笑意。
这厢萧煜又向属下布置新的任务,永宁侯府那边,董雪仪也带着那封假的和离书收拾包裹准备回镇国公府。
脚边,庭哥儿牵着董雪仪的衣角,仰头看她,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亮闪闪的,却噙了泪。
“母亲,你回去也带上我好不好,我乖乖的听话,你带上我,好不好?”满脸央求。
董雪仪收拾东西的手立刻一怔,咬着下唇不让自己落泪,转身弯腰,抚着庭哥儿的小脸,柔声说道:“母亲回去给庭哥儿拿小木马,庭哥儿乖乖和外婆在家等母亲,好吗?”
立在一旁的白氏含泪劝道:“我看你就别回去了,那里狼潭虎穴的,你回去若是有个万一,让我和你父亲怎么办,让庭哥儿怎么办。”声音戚戚,“不就是按个手印吗,让你弟弟悄悄溜进镇国公府去按了不就是了。”
“母亲不要回去了,庭哥儿不要小木马,庭哥儿要母亲。”白氏说完,庭哥儿立刻哭道,小嘴巴一憋一憋的,声音抽抽搭搭,委屈极了。
董雪仪看的心里针扎一样的难受。
别过脸去不再看庭哥儿,却又忍不住一把揽了他在自己怀里,抚着他的头细细安慰,“母亲很快就回来。”
萧煜如此安排,只怕也不仅仅是回去按个手印这样简单。
第一百四十八章 撞见
董雪仪终究还是在庭哥儿一路追赶和哭泣中含泪坐上马车,回了镇国公府。
董雪仪回去的时候,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正刚刚从端王府受了一肚子气回来,马车才才停稳,将将扶了贴身嬷嬷下车,脚还没有立定,董雪仪的马车便驶了进来,老夫人顿时一愣。
“那是雪仪的马车?”眯了眼睛指着董雪仪的马车,不可思议的喃喃道,阳光略过密叶的缝隙,稀稀拉拉洒下,不过才短短几日功夫,她两鬓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闪着银光。
贴身嬷嬷点头,面上带了欣喜之色,激动道:“是大奶奶的马车,老夫人,是大奶奶回来了。”
董雪仪扶着贴身丫鬟下车,一眼看到立在烈阳下的老夫人,顿时一愣,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她怎么在这里?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眼底便又一片平静,静的让人发寒。
紧紧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董雪仪款步上前。
她此次回来是有着绝对要完成的事情要做,在事情完成之前,该做的戏,还是要做足。
因小失大这样的事,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做了。
至于老夫人究竟为何在此,她不关心,也不想知道,宋家的一花一草她都觉得恶心无比,更何况是人!
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眨眼睛,董雪仪已经走到老夫人跟前,眼中噙了泪,说道:“母亲,几日不见,您怎么办头发花白成这般!是媳妇不孝,让母亲劳心费神了。”
老夫人登时怔住。
她想象过无数种再见董雪仪的场景,却唯独不曾想过,董雪仪见她张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掏心掏肺的关心。
当即拉了董雪仪的手,一面朝内院而走,一面颤颤巍巍说道:“是浙哥儿对不起雪若,害了雪若一生,你放心,待雪若进门,我一定待她好,还有,端王府那边,我已经解决好了,你告诉雪若,她就安安心心等着穿嫁衣吧,府上绝对不会亏待她。”
像是邀功一般,老夫人急急说道。
董雪仪心头只觉发寒。
不得不承认,几日功夫,老夫人确是以眼能见的速度衰老,老的要塌糊涂。
尤其鬓角处的银发,白花花一片,格外的触目惊心。
从前,她可是有一丝半根白发都要拔了的人,也不知此时再照镜子,她是个什么心态了。
一路走回她与宋浙的院子,进门就看到宋浙满身是伤的躺在床榻上,嘴里还不住的嘤嘤呻吟,只是,饶伤的连地都下不了,一双手还是不老实。
他床前一个小丫鬟端了茶水在用小勺一勺一勺喂他喝水,他一双手就在那小丫鬟手上脸上来回摩挲。
小丫鬟被他摸得脸颊飞烫,却也由之任之,不躲不闪。
老夫人携了董雪仪进去的时候,宋浙正在对那小丫鬟说:“等我伤好了就抬你做姨娘,你名唤春英,就叫英姨娘,可好?”
那丫鬟低头垂眸,怯怯诺诺说道:“大奶奶定是不许。”
宋浙就冷冷一哼,“不许个屁,老子看上的人,她不许又怎么样,左就一个雪若已经是老子的人了,可惜她的二妹妹已经嫁了人,不然,老子一样睡了。”
那丫鬟虽然不明就里,却也听着这话觉得话里有话,正欲再问,忽的觉得背后一道冷气直逼,回头一看,就看到董雪仪正扶着老夫人堪堪立在她的身后。
那丫鬟顿时吓得面色土灰,身子一软,瘫在地上,筛糠一般瑟瑟发抖,转眼身下一片尿湿。
宋浙则是尴尬的面上讪讪,转了转眼珠,干脆直接闭了眼假装昏迷。
董雪仪冷眼瞧着那丫鬟,他避之不及的男人,竟然还有人趋之若鹜。
只是,这样就被吓尿了,当真做了宋浙的妾室,还不得被陈氏生吞活剥了。
董雪仪倒是冷眼相看只当看戏,却明显感觉到她身侧老夫人被气的浑身发抖。
“好好地爷们儿,都让你们这群骚蹄子教坏了。”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董雪仪才进家门就遇上这样一幕,一张老脸黑的发亮,咬牙切齿指了地上的丫鬟说道:“拉出去,杖毙!”
丫鬟立刻求饶,“老夫人,奴婢知道错了,老夫人饶命。”
老夫人却是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兀自黑着脸捡了窗下的椅子坐下,眼中锋芒仿若刀锋。
那丫鬟见求老夫人无用,一面挣扎一面又哭着试图朝宋浙扑过去,“爷,爷救春英啊!”
可惜上来拉她的婆子一个个都五大三粗,其实她能挣扎的开的,三两下便被拖了出去。
董雪仪看着眼前一幕,只觉眼熟。
如今的春英,宛若当日的苏婉。
皆因宋浙风流,却害的两个女人为此丧命,尤其是苏婉,一尸两命,可谓可怜。
而害她们的男人呢?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们的男人呢?在她们被乱棍打死的时候,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样的男人,太监都嫌他没骨气!
心下的思绪自然不能宣之于面,可遇上这种状况,恼怒还是该有的,董雪仪恰如其分的拿捏了分寸,阴着脸立在一旁不语。
宋浙又极没担当的假装不醒,老夫人只得百般说和。
好容易说的董雪仪面色稍霁,老夫人才松下一口气,略坐坐,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洗漱之后,换了家常衣裳,老夫人歪在床榻上的软枕上,蹙眉问贴身嬷嬷,“你说,她怎么就回来了?”
听老夫人的语气,嬷嬷心知她心中起疑,略一思忖,说道:“许是要回来照顾世子爷吧。”
老夫人摇摇头,“不像,方才我瞧着,她一眼看到浙哥儿身上的伤,眼皮儿都没有眨一下,可见对浙哥儿还是有气的。”
嬷嬷就笑道:“出了那样的事,这气其实说消就能消的。”
老夫人闻言不语,兀自沉思,大约过了几盏茶的时间,就在嬷嬷以为她已经掠过这一话题的时候,突然又说:“我觉得,她不是为了浙哥儿回来的,多半是为了雪若,毕竟那是她的亲妹妹,她是怕我们做的不周,让她妹妹再受委屈吧。”
老夫人的话声音不高,像是喃喃自语,再加上这话不好接,嬷嬷便假装听不见,只立在一旁,从笸箩里将混在瓜子堆儿里的花生一颗一颗挑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恐吓
老夫人说着话,忽的想到什么一般,蹭的坐起身来,朝嬷嬷看过去,说道:“她回来,没有带庭哥儿,她没有带庭哥儿一起回来。”
被老夫人如是说,嬷嬷这才想起,似乎是这样一回事,“或许小少爷生病了,或许大奶奶不希望小少爷看到世子爷伤成那个样子。”
嬷嬷如是说,老夫人心中却是疑云徒生,一双眼睛凝望着桌案上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雾,久久不语。
董雪仪当着老夫人的面,还能将戏做足,可单单只剩她与宋浙面对面,却是只恨不得上前扯了枕头直接将他捂死算了,哪里还能心平气和的做戏。
老夫人前脚走,宋浙便睁了眼,一双阴翳的眼睛朝董雪仪看过去,病恹恹的躺在那里,却满面狰狞,阴测测说道:“又一个因为我喜欢而被你杖毙的女人,你还真是一个妒妇,可惜,你只有一个未出阁的妹妹。”
他一面说,一面满是伤疤的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容。
董雪仪顿时身子一怔,定定朝宋浙看过去。
董雪仪这副表情,宋浙看了心里很是满意,他就是见不得董雪仪总是一副沉着稳重似乎什么事都早就运筹帷幄的样子,她越是慌乱越是惊骇,他心里越是舒服。
于是,宋浙又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玷污了你妹子的吗?”他的语气,像是在炫耀。
嘶的一声,董雪仪手指戳破了手中的丝帕。
宋浙嘴角就含了笑。
“我在她的马车上放了点让人兴奋的东西。”说着,宋浙仿佛在回忆什么美好的场面一样,啧啧两声,道:“还别说,她的滋味,可比你强上百倍,你放心,日后等她进门,就冲她那一声娇喘,我也定当日日好好疼她。”
宋浙一面说,一面觑着董雪仪的神色,见她一张脸阴沉的仿佛要下雨一般,心中大快,似乎好久他都没有这样高兴过了,嗓子里不禁哼上小曲儿。
董雪仪握拳盯着宋浙,极怒之下,眼中布满红血丝,本是满腔怒气,可看着看着,她胸中的怒气忽的就尽都散去。
人怎么会和畜生生气!
人只会向畜生亮出刀子。
董雪仪捡了宋浙对面的椅子坐下,低着头,问道:“你为何这样做?”
宋浙只能看到她露出的一段白皙脖子,却看不到她面上眼底的神色。
“当日你让人杖毙苏婉,就该想到,你做下的恶事,终究该承担恶果,只不过,你是我结发妻子,我怎么忍心让你承受,无奈之下,百般犹豫,我才下此决定。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体贴人的好夫君?”宋浙的面上,带着让人恶心的奸笑。
油嘴滑舌,阴阳怪气,十足一个无赖地痞。
董雪仪怔怔看着他,一个人的心,要变态扭曲到什么地步,才能说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宋浙说罢,见董雪仪竟然不为之动怒,登时拧眉扫她一眼,“怎么,你难道不觉得,雪若能有今日,皆拜你所赐吗?你心里难道就不懊悔不痛恨你自己吗?我若是你,一定无颜再见永宁侯府上下。”
宋浙就是想要激怒董雪仪,就是想要看到董雪仪发狂发怒。
董雪仪偏头看着宋浙,仿佛再看一头怪物,良久,就在宋浙被董雪仪那寒潭一般的眸子看的心中发毛的时候,董雪仪终于说话。
“你这样,就不怕我扯个枕头捂死你?”董雪仪声音冷冽,眼底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让她的面容愈发像来自阴间的鬼魅,“反正我也无颜再见娘家人,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死之前,拉上你一起,不是更好?”
宋浙蓦地就一身冷汗,无边的惊恐从眼底弥漫而来,“你敢!”
董雪仪起身,一步一步像宋浙靠近,脸上诡谲的笑容越发张扬,“你现在连床都下不了,要杀你简直手到擒来,你说我敢不敢!”
宋浙被董雪仪吓得够呛,当即打了个冷颤,明明有话涌上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姨娘陈氏就是这个时候突然来了,“大奶奶,您回来了!”
门口突然响起陈姨娘的声音,董雪仪止了步子回头去看,宋浙当即松了一口气。
陈氏立在门口,有阳光照在她身上,逆着光,董雪仪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就算是看不清,她也能猜到。
这个屡次想要谋害她儿子的女人,她的面上能有什么表情她一清二楚。
董雪仪不再理会宋浙,转身朝外走去,一面说一面对立在外面的丫鬟吩咐道:“照顾好世子爷。”
主位坐定,董雪仪端起茶盏悠然喝了一口,目光轻飘飘落到陈氏身上。
被董雪仪盯得久了,陈氏心底不悦起来,仗着素日有宋浙宠爱,而宋浙又屡屡在她面前提起,迟早要休了董雪仪另娶,陈氏大着胆子说道:“大奶奶,婢妾是来瞧世子爷的,大奶奶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婢妾就去侍奉世子爷了。”
她话音未落,董雪仪扬手将手中一盏茶摔到她面前,瓷片四溅,茶气氤氲,隔着雾气,董雪仪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说道:“跪下!”
多年来陈氏仗着宋浙的宠爱,百般谋害她和她的庭哥儿,这次,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了,免得日后没有机会。
陈氏一怔,堪堪朝董雪仪看过去,仿佛她听到了什么耸人听闻的声音一样。
董雪仪没有萧煜的身手,自然也不会像萧煜对付宋浙那样,捻一颗花生米就够了,但她有从娘家带来的忠心耿耿的嬷嬷。
就在陈氏愣怔之际,董雪仪像立在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会意,立刻伸脚朝陈氏腿弯处重重一踢,陈氏吃痛,身子一个打晃,“扑通”便跪在地上。
登时地上的碎瓷片嵌入她的膝盖,剧痛钻心袭来,想要弹身站起来,可膝盖处的剧痛又让她动弹不得。
陈氏哭道:“大奶奶才从娘家回来就要惩治婢妾,不知婢妾究竟是得罪了谁!”
她的声音极高,显然是想要让里屋的宋浙听到。
董雪仪听着她诛心一样的话,面色微沉,身子向前一探,伸出食指,勾起陈氏锥子一般的下巴,含笑说道:“你不过是我府上一个贱婢,我想要处置你,难道还用理由?只随我心情罢了。”
陈氏顿时浑身一颤,一双眼睛惊恐的看向董雪仪。
第一百五十章 暗度
董雪仪则一把甩开陈氏的下巴,力气用的极大,陈氏立刻身子偏倒在一侧。
董雪仪帕子一翻,冷笑一声,起身复又靠在椅背上,面上带着冷漠的笑意。
陈氏从未见过这样的董雪仪,就算是当日她命人把庭哥儿推落水中,董雪仪明明知晓就是她做的,可在宋浙的极力维护之下,董雪仪也并不真的敢把她怎么样。
想着这些,陈氏惊惧的心里略略得到一丝安慰,大吸了一口气,说道:“婢妾是奴才不假,可婢妾是侍奉了老夫人又伺候了世子爷的,大奶奶要发落婢妾,怕是还要经过老夫人和世子爷的应允。”
说罢,陈氏眉眼间带了浓浓的挑衅,直视董雪仪。
她算定董雪仪顾及宋浙,不会真的怎么样她的,毕竟,夫大为天。
董雪仪嘴角勾笑,冷冷注视着陈氏。
从前,她就是太顾及宋浙了,才会屡屡让自己的儿子陷入险境,从前她被自己那所谓的相夫教子所谓的孝敬公婆所谓的恭顺贤德所谓的三从四德羁绊的眼盲心盲,连脑子也跟着盲了。
宋浙这样的人,怎么配她顾及他。
好在,现在一切尚不算晚。
陈氏被董雪仪看的心里发毛,却是强自挺了挺脊背,做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
“我记得,你从前用烧红的针尖扎我庭哥儿的脚趾,害得他大半个月不能下地行走。”董雪仪声音冷冽的仿佛从地狱的缝隙里冒出来的一样,“当时庭哥儿一定疼极了哭惨了,可惜我这个做娘亲的去大佛寺礼佛不在,没有能亲眼目睹,说起来,现在真是想看看,那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疼呢。”
说着,方才踢了陈氏的嬷嬷从腰间摸出一个布包,展开来,里面别了长长短短无数根毛发银针,透过窗子的阳光将这些银针照的发出熠熠光泽,冰冷而让人胆颤。
陈氏立刻就被吓得失声一叫,“啊”的一声,瘫坐在地上,浑身发虚的冷汗打湿了衣衫,夏日衫薄,如丝的衣裙黏糊糊贴在她的身上。
“你要干什么!”一面惊惧的望着拿了银针渐渐逼近的嬷嬷,一面以手撑地,不住的向后挪动,面色死灰,仿若死人。
那嬷嬷但笑不语,几步走到陈氏跟前,如杨柳一般的陈氏怎么抵得住身子粗壮的嬷嬷力气大,嬷嬷的手如铁钳一般,一把将她拽住,顺手一番,她足上一双鞋连同袜子便被扯了下来。
惊恐羞愤之下,陈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世子爷救命啊,世子爷救命啊。”
里间的宋浙听到陈氏的哭喊,当即心下一急,可无奈浑身是伤,又动弹不得,只瞪着眼珠子梗起脖子朝外吼道:“董雪仪!你敢动她一根汗毛试试看!”
因为情绪激动,伤口跟着被牵扯,疼的宋浙倒吸一口冷气后不住的大喘气,如同频死之人死前的最后一次努力呼吸。
陈氏听了宋浙的话,哭声不减,可眼底有了笑意。
只是她这笑意还未散开,董雪仪便幽幽说道:“把陈氏带到里屋,当着世子爷的面扎,免得他说我背地里动他的女人。”
她的声音,寒气直逼,沁人心肺。
陈氏知道董雪仪这是要动真格的,吓得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爬起来就要朝外跑,只是还没有迈出两步,便被嬷嬷像提小鸡子一般直接一把提起,扔进了里屋地上。
很快,屋里便传出宋浙如同愤怒的狮子一般的嘶吼和陈氏凄绝的哭声,董雪仪在外间一面喝茶一面听着,嘴角含笑,心底波澜不惊,唯有一双眼睛,似寒潭一般,越发冰凉。
陈氏用针扎了庭哥儿的脚趾,嬷嬷却不仅扎了陈氏的脚趾,更是连同手指带嘴唇,一同扎了。
等到陈氏被人从里间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只能呜咽哭泣,却疼的张不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双眼睛含恨瞪着董雪仪,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
董雪仪眼皮没撩,摆了摆手让人赶紧将她拖走,满面嫌恶。
因有宋浙偏护,陈氏虽为妾室,却有自己单独的院落,董雪仪命人将陈氏送回后,一把大锁将那院子锁死,一概人等不许进出。
没有陈氏频频出来惹乱,她才好安心行事。
消息传到老夫人那里时,老夫人只知道董雪仪责罚了陈氏,却不知详细过程,本是正在满心焦灼生疑,得此消息,反倒一颗心踏实下来。
在老夫人瞧来,董雪仪肯责罚陈氏,可见她心里还是有宋浙的,若不是因为陈氏跑去她跟前惹眼,宋浙又一味袒护,惹得董雪仪心中吃味,她干嘛要责罚陈氏呢!
如此想着,老夫人也不再多疑董雪仪的突然归来。
接下来的日子,董雪仪一面在老夫人面前假作贤妻,一面与她商议操办迎董雪若进门做平妻的一切事宜,因着这件大事,沉寂了几日的镇国公府又开始一番闹哄哄的热闹。
趁着这番忙碌,董雪仪开始盘点整理自己的嫁妆。
永宁侯府虽不及镇国公府门第高,可因着她是家中长女,当年白氏给她准备的嫁妆极为隆重。
那些花瓶屏风楠木樟木箱子类的大物件她是带不走了,可一应金银首饰玉器古玩她却趁着府中采办出去置办东西的时候,让其悄悄运送回永宁侯府。
这厢董雪仪忙着暗度陈仓,那厢萧煜坐在自家的紫藤萝花架下,半眯着眼睛靠在一张铺了草席的摇椅上,左手端茶右手持扇,悠闲的仿佛一个隐居山林的隐者。
在他面前隔着一张小桌的距离,一个身着青灰色衣裳的探子低头禀报:“殿下,三皇子已经发现了那玉佩。”
萧煜眯着的眼睛上长而密的睫毛一动,眼睛倏地睁开,仿若澄澈如碧的天空,干净的不含一丝杂质,却转瞬涌上一抹冷笑。
相信萧祎一眼就能看出,那玉佩的主人是宋浙,宋浙一贯风流成性,勾搭一个良家女子,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生活中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插曲。
就算萧祎的外室指天发誓矢口否认,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那就是迟早的事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再加些猛料,毕竟,十日之约眼看要到。
第一百五十一章 幕僚
烈阳下,紫藤萝花架上的花朵叶片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如同情人呢喃,又像朋友言欢。
一番细细的吩咐过后,探子得令离开,萧煜再闭眼躺在他的藤椅上,嘴角扬起张扬的笑意,阳光被累累花朵揉碎,洒在他俊朗的面庞上,这一刻,萧煜仿佛是从画上走下的。
萧祎的府邸。
一个身穿石青杭绸直缀的青年男子抖了抖衣袍,抬手去叩萧祎书房的门扉。
面容清秀,十足的书生模样,就连得到萧祎应允后,推门进屋的动作,都是极温柔的。
萧祎见他进来,含笑将手中的书卷搁置一旁,抬手示意他在一边的椅子坐下。
刚刚落座,便有萧祎的贴身小厮捧了热茶上来。
茶汤清亮,茶气氤氲,是书生素日最爱的碧螺春,眼睛扫过茶面,书生眼底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很快便融进那馥郁的茶香气中。
三皇子殿下在笼络人心方面,果然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连他们这些毫无官职地位可言的白衣幕僚,也是极其尊重,甚至清楚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饮食喜恶。
果真是好手段。
萧祎看着书生端起茶杯,享受一般的放置鼻尖一闻,轻轻呷了一口后,才张口问道:“骆先生可是有事?”面上含着亲和的笑容。
被萧祎称作骆先生的书生名唤骆志松,是萧祎养在府中的一个白衣幕僚,与其他所有白衣幕僚一样,无官无职,一心只为萧祎出谋划策,待到萧祎问鼎天下,他们这些白衣幕僚便是功不可没的首功之臣。
萧祎发问,骆志松立刻将手中茶盏轻轻搁下,转脸看着萧祎,恭敬的说道:“我听到一些传闻,怕是殿下需要,便赶着过来。”
骆志松年纪虽不大,做事却一向沉稳,在众多的府养幕僚中,他颇得萧祎看重,听他此言,萧祎便知他所听到的传闻定是非同小可,立刻说道:“骆先生快请说。”
礼贤下士的样子十足。
骆志松说道:“今日出去和往昔一同在卢阳书院读书的同窗相聚,席间听闻,早在半年前,镇国公府便选择站队二皇子一方。”
说罢,骆志松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萧祎,等他反应,他的眼睛很大,像羊羔的眼睛,总给人一种温和无辜的感觉。
果然,不出他所料,就算是一贯能隐忍心思的萧祎在听到他这一消息时,面上还是不禁一怔,眉头顿皱,阴翳的眼底泛上一层阴光。
骆志松嘴角露出满意一笑,转头复又端起茶盏,一口一口的喝着茶,仿佛这茶真的是人间极品一样好喝。
老镇国公如今担任湖州总督,他手中的兵权萧祎觊觎已久,屡屡向老镇国公抛出橄榄枝,希望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却每每都被老镇国公不温不淡的拒绝。
一句“镇国公府祖上有训,不许子孙涉及党争”便将萧祎死死拒之门外,不留分毫机会。
此时听到骆志松这番话,萧祎怎能不意外震动。
“只是传闻还是有所依据?”沉思片刻,萧祎问道,眼睛里迸射着精光,大有一种逆我者亡的气势。
骆志松略一思索,说道:“这话是徐通说的。”
徐通是二皇子萧铎府中一个不得意的幕僚,因为每每提出意见都不被萧铎重视,心灰意冷,再加上骆志松在其中的作用,徐通便起了良禽择木而栖的心思,打算改投萧祎。
既是徐通说的,那就是无疑了。
萧祎登时极怒,嚯的起身,抄手将书桌上一方砚台“嗖”的砸了出去,面上阴冷的仿佛腊月天的寒石,让人望着不禁打颤,一双眼睛更像是从阴间浮上的鬼魅,带着噬人的冷气。
情绪激动,太阳穴处突突直跳,屋内的空气骤然因为萧祎的盛怒而凝滞。
骆志松却在这份凝滞中不急不缓的喝着自己手中的茶,眼底一片雾色,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从书桌后走出,萧祎如同困兽一般在书房内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来回踱步,一张脸黑绿黑绿的,就跟被染了色一样。
前几日去银树巷,便在他豢养在外的女子身侧发现了宋浙的玉佩,尽管她百般否认,说从未见过这玉佩,更不知道这玉佩究竟何时出现在她的床榻之上,可萧祎终究不信。
这玉佩是镇国公府独有的物件,若非宋浙在此逗留,又怎么会在她的枕头底下出现。
只要一想到被他骑身胯下的女人已经被宋浙染指,萧祎就觉得自己无论走到哪里,头顶都跟着一朵绿云,发着绿光的绿云,电闪雷鸣。
可是碍于他对老镇国公手中兵权的觊觎,纵是心中百般愤怒,他还是强行忍下这口气,甚至还打算直接将那女人送给宋浙做妾室算了。
没想到,还未见到宋浙的面,竟就得了这样的消息。
投身萧铎门下,呵,好一个投身萧铎门下!
萧祎拳头紧握,咬牙切齿,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镇国公府,欺人太甚!什么祖训难为,他这分明是欺我比不上萧铎!”
萧祎话音落下半盏茶的时间,骆志松才幽幽说道:“明面上看来,殿下的确是不如二皇子殿下势强,毕竟,在宫里,二皇子殿下还有舒妃娘娘。”
萧祎的母亲早死,宫里一贯的规矩便是母凭子贵子凭母荣,他母妃死后,他的境遇也只比如今的九皇子萧恪略微好了那么一点,好在如今他已经成人,可以出宫开牙建府,不必再受宫里人情冷暖。
骆志松提起舒妃,萧祎眼中煞气一闪,不屑的冷哼一声,“她?我母妃在世的时候,她给我母妃提鞋也不配。就是如今,还不是被慧贵妃压得死死的,一个月之内,能见几次皇上!”
骆志松却是反驳道:“就算是见不到皇上,可宫中一些细微的风向,她还是能及时的递给二皇子殿下,单单这一点,殿下便不及。”
骆志松说的毫不避讳,萧祎顿时眼皮一抖,薄唇抿成一条如铁细线。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要走萧静毓的门路了。
宫中虽然没有母妃可以传递消息,可有个皇后娘娘亲生的嫡公主为他所用,想来作用不亚于舒妃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哭
萧祎沉默之际,骆志松又道:“如今镇国公府已经站队二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又比殿下多了兵权这一优势。”
骆志松话落,萧祎握拳一哼,“未必!”
先有宋浙在他头顶挂一朵绿云,又有老镇国公恶意欺骗,这口气,萧祎怎么咽的下去,更何况,老镇国公还带着兵权倒头萧铎一方,他就更不能容他了。
什么百年簪缨世家,还不是皇恩浩荡,若是惹怒了皇上,今日坐玉堂明日阶下囚,比比皆是。
他一时动不得萧铎,难道还动不得他镇国公府!
当即,萧祎便命小厮大开书房大门,请了一众幕僚进来,吩咐下去,从此时起,所有人开始收集镇国公府这些年的所有罪证,无论大小,全部都要。
他说话时咬牙切齿面色青黑的样子让人知道,三皇子殿下这是恨毒了镇国公府,怕是唯有将其置之死地方才解气。
众人心中不禁幽幽一叹,百年簪缨世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镇国公府,怕是日子不久了。
就在萧祎与幕僚商讨的同时,宫中慧贵妃娘娘正哭的眼睛红肿,上气不接下气,立在一旁的贴身丫鬟温言软语细细安慰,可不论她说什么,慧贵妃就是哭声不止,且越哭越伤心,到后来,干脆俯身床榻,放声大哭。
正哭着,便有太监扯着嗓子高声禀报,“皇上驾到!”
只有四个字,慧贵妃当即顿住哭声,匆忙从床榻上起身,一面扯被揉皱的衣裙,一面出去迎驾,一路走,一路整理头上发饰。
可行至皇上面前,低头行礼的一瞬,头上一只鎏金步摇还是不偏不倚,“当啷”一声,落在皇上脚边。
顿时,满屋子人忘记了呼吸,空气凝滞的让人憋闷。
皇上蹙眉看着低俯在自己面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慧贵妃,心中疑惑骤生。
一路从皇子成为皇上,他太知道这后宫之中可能出现的一切腌臜事。
妃嫔私通侍卫,妃嫔私通太医,甚至,有的妃嫔不甘寂寞,就连长相俊秀的太监也……
思绪划过脑尖,皇上胸口一跳,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猛地捏住,不禁面上带了怒气,“怎么回事?”一面说,一面快步朝慧贵妃的内室卧房走去。
慧贵妃可是他盛宠了多年的妃子啊!
及至房内,锋利阴毒的眸光扫去,只见房中一片整洁,毫无一丝乱意,尤其是床榻上,更是干干净净,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皇上这才面色稍霁,转头看向慧贵妃,惊觉她一双眼睛肿的像桃子。
原来她衣衫发饰大乱,是因为在哭。
顿时心下释然,呼的松了一口气,牵起慧贵妃的手拉她在床榻上坐下,“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语气温柔,与方才判若两人。
目光扫过屋内宫婢,宫婢知意,默默退下。
慧贵妃原本强行止住了的哭声,被皇上如是一问,顿时眼泪扑簌簌又落了下来,仿若决堤,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一头扑进皇上怀里,抱着皇上的腰,在他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娇香软玉在怀,哭的梨花带雨,皇上一颗心早就被她蹭在胸口的眼泪湿化了,揽着慧贵妃的胳膊,不住的轻抚她的后背,温声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的胳膊都觉得有些发酸了,慧贵妃好容易止了哭声。
“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还是谁欺负煜儿了,让你哭成这样,这些年朕可是从来没见过你落泪!”皇上替慧贵妃擦去她面上的泪痕,心疼的说道。
慧贵妃却是低头不语,只拧着手里的帕子。
她越是如此,皇上越是心焦如焚,“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告诉朕知道啊,朕给你做主!啊?你告诉朕,好不好?”像是在哄几岁的孩子一般。
慧贵妃依旧不语,却也不再低头,抬眸看向皇上,与他一双担忧的眼睛对视一瞬,哽咽说道:“臣妾无事,皇上就不要再问臣妾了。”
皇上脸一唬,说道:“胡说!都哭成这样了,怎么能说无事!你再不说,朕可就生气了!”
慧贵妃嘴唇紧抿,眼中满是犹豫,就在皇上以为她张嘴要说的时候,慧贵妃却是摇头,“皇上恕罪,臣妾实在是此时不能说出来,皇上容臣妾心静几日,待臣妾心平气和了,再告诉皇上,可好?”
皇上见她的确是不愿说出,也不再为难勉强她,当即拥了她入怀,说道:“你答应朕的,到时候要告诉朕!”
慧贵妃点头,“臣妾知道。”
柔情蜜语又说了几盏,因着与重臣约好要去御书房议事,皇上也不好再多逗留,只说晚上过来用饭,便离开了。
只是走后到底心下不安,难以放下,匆匆见了大臣,便又急急折返慧贵妃处,皇上再去的时候,慧贵妃已经梳洗一新,只有红肿的眼睛还显示着她方才的大哭。
转眼一日过去,萧祎怎么也没想到,只一日的功夫,关于镇国公府这些年的罪证竟然就将他的书桌累累堆满,望着面前小山一样的信封,萧祎眼中冒着灼灼热光,仿佛已经看到镇国公府轰然倾塌。
和幕僚一起,将这些信函一一解开,细细研究,百般讨论,最终,由骆志松主笔,将他们挑选出来的罪状一一列出,不知不觉,竟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列了整整数十页宣纸。
宣纸捏在手中,萧祎阴翳的眼中绽出狠毒的笑意。
而此时,镇国公府那边,一路风尘,老镇国公终于昼夜不息的赶了回来。
本是满腔怒气,一路上就想着见了宋浙定要将这臭小子毒打一顿才能解气,可一进家门,见到瘫在床上除了胳膊眼睛能动哪里都不能动的儿子,他心中的怒气顿时就不见了。
却不是消失,而是转移到了立在一旁的老妻身上。
当即,对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便没有好脸色,这些年自己不在家,因为相信她,才放心把儿子和镇国公府交给她打理,可她都做了什么!
儿子竟然对他的小姨子下手……这若是传出去,镇国公府的门楣还不让人用口水淹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进宫
落座之后,董雪仪冷眼低垂,长而密实的睫毛遮盖了她眼底的情绪,老镇国公无颜面对儿媳妇,可身为一家之主,却不能逃避,重重一声叹息,对董雪仪说道:“如果你妹妹不愿嫁进来,也可以,咱们家竭力弥补她。”
他本是一腔好意,哪个女子愿意嫁给对自己施暴的男人呢,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姐夫。
董雪仪没有抬头,依旧是勾着脖子垂首,淡淡说道:“若是不嫁进来,她怕是要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老镇国公面上顿时讪讪,眼底浮上尴尬之色,心中对老妻越发不满,横了老夫人一眼,又对董雪仪说道:“湖州离京城甚远,我又在那里任职,你若放心,不妨我在湖州替她找一户人家嫁过去,未必是什么富足大户,却也委屈不得她。”
董雪仪闻言抬头朝老镇国公看过去,脑袋微偏,一脸茫然,“父亲能帮她找一户人家,难道也能为她在洞房夜的元帕上作假?”
她的眼睛极大,此刻一瞬不瞬的直直盯着老镇国公,原本公公媳妇之间就是大防,此时讨论的又是这样的话题,老镇国公登时脸色涨成猪肝红。
董雪仪却心底冷笑一声,又道:“哪怕是贱民之家,也不愿娶一房已经破了身的媳妇吧!”
老镇国公尴尬的一阵咳嗽,咳过之后,端起茶盏一连喝了几口,将将掩了不安的情绪,说道:“可以说成是和离了的。”声音却是不自觉已经低了几分。
明知最后一句话,老镇国公不过是为了强撑场面故意而说,董雪仪却是目光滑过老夫人,紧蹙的眉头一松,说道:“好啊,那就依您的,让她嫁到湖州去吧。”
老镇国公原本也是为了身份面子随口说说的,没想到董雪仪竟真的同意,顿时一口气提上来却喘不出去,憋得胸口直疼。
偏偏董雪仪一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样子,嘴角含笑,说道:“还是您见多识广知道的多。”
老镇国公登时脸色就更难看了,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朝老夫人一眼看过去,使个眼色,让她赶紧救场。
自从老镇国公回来,老夫人就一直受他白眼,此刻他用眼神求救,老夫人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满眼写着:活该!再让你胡乱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但到底也是老两口之间的矛盾,媳妇面前,他们是一体的,老夫人便说道:“把雪仪的妹妹嫁到湖州倒是不错,可你又不能一辈子在湖州任职,万一你调离了,她怎么办,离得远,就是受了委屈也无处哭诉,谁给她做主去!”
语气里,竟是对董雪若的关切之意,董雪仪听着,心中只觉得恶心。
这老两口,和宋浙一样,都是虚伪自私又自以为是的,仿佛这天底下,除了镇国公府的人,全天下都是任他们玩弄于鼓掌的傻子。
董雪仪本就是想要趁机给老镇国公添堵,老夫人此言一出,此事也就算是揭了过去,之后一家人便围在一起讨论董雪若的进门事宜。
而在京城的另一处院落里,三皇子萧祎正拿着一把剪子修建院子里的一株山茶,留下他想要的,剪掉他认为多余的,每每心中烦乱难安时,萧祎最爱做的事便是当园丁。
此时他手里已经掌握了足够置老镇国公于死地的一切证据,只待一个契机,一个可以让他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向皇上举报老镇国公的机会。
可这样的机会,却是可遇不可求,他不知道究竟要等多久,何时才是最佳上禀时间。
正在他心焦难耐,一剪子剪掉一朵开的正艳的花朵时,骆志松远远走了过来,依旧是一声石青色长袍杭绸直缀,依旧是眼底一团雾气,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
及至面前,还未及骆志松行礼,萧祎便急急说道:“可是又有什么发现?”
既是萧祎张口问,骆志松干脆也不再行礼,嘴角含了笑意,说道:“有人看到老镇国公回京了,此刻就在镇国公府!”
萧祎闻言顿时大惊。
外地官员无召不得入京,若有急事,须得上禀皇上知晓,得到皇上应允后,才能进京。
如若不然,便是重罪!
老镇国公此时入京,可有诏书?皇上可否知道?
震惊过后,萧祎忽的仰头朗声大笑,“天助我也!”一叠笑声落下,萧祎吩咐骆志松,“快去查查,他回京我父皇可否知道。”
骆志松得令却未动身子,而是笑意越发浓重的说道:“这样的事,何须殿下吩咐,已经查了,他是无召私自回京。”
“无召回京!无召回京!无召回京好啊!”激动之下,萧祎一连说了三个无召回京,摩拳擦掌,将手中修建花枝的剪子一把塞到身侧小厮手中,转身直奔书房,步伐轻盈如飞。
此时不进宫,更待何时!就是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望着萧祎的背影,骆志松面上笑容更盛,脑袋微扬,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只觉得今日的天气,格外好。
萧祎进宫的时候,皇上正和兵部户部礼部几个重臣商讨事情,太监通报他求见,皇上想着让他历练,便点头让他进来旁听。
待到要事说毕,几个大臣还未来得及离开,萧祎便一步上前,将早就准备妥当东西捧了出来,高声说道:“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一听他的话,几个大臣原本要走,却立刻又缓了步子,深怕错过什么似得,赖在那里,不再离开,只是低眉顺眼,缩小存在感。
现在皇上还未定皇储,这几个皇子中,虽然二皇子夺嫡的可能性最大,可不到最后关头,谁又能说得准呢!
皇上身侧的内侍公公立刻几步上前将萧祎手上的宣纸拿走,送至皇上面前。
目光扫过宣纸上的蝇头小楷,皇上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随着目光下移,笑容一寸寸收敛,到最后,已经是面色铁青,眼中怒意滔天!
十几页的宣纸被如风一般哗哗翻过,皇上盛怒之下,一把将那宣纸摔倒桌案之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时间,御书房的空气凝若寒铁。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怒火
皇上胸中像是烧了一团灼灼烈火,噼啪作响。
这可是他信任倚重恩宠隆盛的老臣啊!
湖州富庶,国库存粮的一半几乎都源于湖州上贡,湖州又是兵塞重地,可谓是京都的一道天然屏障。
这样举足轻重的地方,就是因为信任和恩宠,他才将湖州总督的职位交给镇国公。
他呢?把自己对他的这份恩宠当成什么!
望着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小楷,皇上紧握的拳头略略发抖,眼角的皱纹仿佛也在这盛怒中又深一层。
萧祎眼底冰凉的笑意闪过,等着皇上发问。
皇上大约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才重重喘出一口气,蹙眉望向萧祎,“你这些是从哪弄来的?”
萧祎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在盛怒之下,问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这些年老镇国公在湖州圈地占地,强占民女,私养外室……这样的罪状数不胜数。
骆志松甚至还详细写了,去年湖州洪灾,朝廷拨款拨粮救济,老镇国公却利用自己总督的身份,将这些救济粮食银钱全部扣下,灾民得不到援助,想要进京讨说法,他便上奏皇上,说刁民不懂君恩,发生暴动,随后调用军队,以压制暴民的名义,将想要进京请愿的灾民无一例外的屠杀。
这样欺上瞒下,贪得无厌的暴径,着实可恶。
至于宋浙,风流成性,放荡不羁更是行迹可恶。
身为朝廷官员,百年世家子嗣,却流连迷恋青楼花魁,多次在青楼与人大打出手,只为争花魁的多陪一盅酒,屡次闹出人命,皆以银钱封口,不让其家属上告。
若是家属不收钱财,执意要为亡者讨个公道,他便索性将人家全家杀了一了百了。
更有竟是不顾身份的出重金为那花魁赎身,置买宅院,养作外室,偏偏被府中老夫人知晓后,又将已经有了身孕的花魁乱棍打死,可谓造孽。
如上的罪状,萧祎列了几十条,分明宋家上下都不是什么东西,怎么父皇却如是问呢!
脑中飞速转着,萧祎谨慎答道:“儿臣私下调查镇国公府很久了。”
听到萧祎提到镇国公府四个字,那几位大臣顿时眉眼一跳,心中大呼,今日留下真是留对了。
镇国公府是什么人家,老镇国公可是当今陛下的救命恩人,三皇子却是查到了他家去。
这戏,热闹了。
“这么说,这些都是真的?”皇上铁青着脸指着桌上宣纸,阴沉沉的说道,眼中冒着寒气,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破灭。
他的儿子亲自去查,怎么会有假!
萧祎点头,“千真万确,如今镇国公就在京城,父皇如是不信,叫他来对峙便可,儿臣心无畏惧!”满面正气凛然底气十足的样子。
几个大臣刚刚抖动的眉心更是一跳再跳!
镇国公不是驻守湖州吗?怎么此刻却是在京都!不禁小心翼翼略略抬眸朝皇上瞅去。
皇上闻言,眉头皱的更深,震惊中带着愤怒,说道:“你说什么?”极怒之下,呼吸间越发沉重。
萧祎明知皇上震惊的是什么,却偏偏答道:“儿臣说,儿臣上禀之事,句句真言,不怕与镇国公对峙!”
皇上手一扫,说道:“朕不是问这个。你刚刚说镇国公在哪?”
萧祎一脸无辜的表情看向皇上,“在京城啊,父皇难道不知道?”
几个大臣顿时心跳加速,天,镇国公竟然真的无召进京!不禁心下默默为镇国公点了三柱高香,无召进京,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在京城!”皇上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道,说着,对身侧的公公吩咐,“去,到镇国公府传旨,就说朕要见他!”
外臣无召不得入京!镇国公,他要做什么!皇上的手背上青筋暴突,一双眼睛里盛着破天怒意,让室内的空气一冷再冷。
内侍得令立刻启程。
一时间,静默的御书房内,各人心中心事繁杂。
内侍去镇国公府的时候,老镇国公正站在院子里看着下人们挂灯笼,大红的绸布宫灯挂满回廊屋下,数步一盏,格外喜庆,让人瞧着不禁眉眼绽笑。
萧煜提出十日期限,今日已是第九日,镇国公府里早就披红挂绿装扮的一派喜气。
董雪若是平妻进门,摆不得宴席请不得人,董雪仪只能在府里使劲儿的为她造面子。
老镇国公原本打算亲自登门永宁侯府,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登门后能说些什么,干脆作罢,就这样装聋作哑的等着董雪若进门算了,反正也是董家心甘情愿,又不是镇国公府仗着势力欺压他们。
猛地得了内侍的口谕,镇国公登时心神大骇,忙塞了厚厚的红包给内侍,打听道:“公公可知,陛下召我进宫,所谓何事?”
他无召回京是什么罪他心知肚明,原想着只回来一夜,教训教训儿子就再折返回去的,没想到回来是这样一个情形,只能等到董雪若进门了再回去。
他是秘密回京的,皇上怎么知道了呢!
此时得召,他实在心中底虚惊惧,惶惶不安。
内侍却是将那红包推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大人随奴才进宫不就知道了,奴才只负责传话,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内侍也不再多停留,转身就要离开,镇国公无法,只得跟了前去。
镇国公前脚离开,后脚董雪仪便接着出去置买东西,相继离府,坐在马车上,董雪仪捏着手中按有宋浙手印的和离书,嘴角扬出一个笑意。
这辈子,这辈子她都不用再回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了,再也不用面对这些让她心中分外恶心的老老小小了。
她的儿子,庭哥儿,此后就跟着她姓董好了,这个宋字,实在让人心中生恶。
御书房内,礼部尚书仿佛是被大殿之内的空气蛊惑一般,在殿内寂静了良久之后,抿了抿嘴唇,抬步上前,跪下说道:“臣有话要说。”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另外两位大臣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向他看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萧祎更是眼皮一跳,转头一道锋利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仿佛要将他刺透穿烂一般。
第一百五十五章 恍然
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节奏吗?
皇上发白的嘴角一抖,几乎是用鼻子哼出一声:“说!”声音冰冷的能把人冻僵。
礼部尚书仿佛是感受不到这份催人心肺的寒意一般,立刻禀道:“据臣所知,镇国公回京,大约是为了一桩婚事。臣先前没有禀报,是以为他是得了陛下应允才回来的,实在不知陛下竟是不知。”
他的话无疑是一颗炸弹,轰的一声,炸响在御书房内,震的屋内每一个人天灵盖发木。
镇国公府一老一少两位男主人的发妻都尚在,能让镇国公不惜无召入京的,究竟是什么婚事!
他身后兵部户部两位大臣不禁对视,却在对方眼中除了看到震惊,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他们竟然没有听说。
“你继续说!”皇上阴鸷如鹰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礼部尚书,周身散发着浓浓煞气。
“前几日,臣和永宁侯府的董侯爷喝酒,听他絮絮叨叨提起,似乎是镇国公的嫡长子宋浙瞧上了他的三女儿,想要讨了过去做妾。”
又一颗雷,轰的炸响。
只不过,这一次别人是被炸的震惊,萧祎却是心中大乐,忍了心中情绪,萧祎换上一脸匪夷所思,骇然说道:“你没听错?宋浙是要讨董家三小姐做妾?董家嫡出的三小姐?”
礼部尚书转脸面向萧祎,答道:“断不会错,臣至今还记得董侯爷为此事伤神的样子,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董侯爷在说及此事时,却几次哽咽险些落泪,臣又怎么会听错记差。”
萧祎当即一脸愤怒,“宋浙的发妻可是永宁侯府的大小姐,如今又要逼着永宁侯府将嫡出的三小姐送到镇国公府做妾,他这是要做什么!欺人太甚!”
一面说,一面握拳,毫不掩饰满面怒气,甚至在他有意为之的情形下,这份怒意越发浓盛。
说着,觑了一眼皇上发青发抖的面色,萧祎又补充一句,“这不是强打永宁侯府的脸吗,让慧贵妃娘娘在宫中如何自居。”
打永宁侯府的脸,便是打了慧贵妃的脸,谁都知道,慧贵妃深得皇上宠爱,那打了慧贵妃的脸,也就是不给皇上情面了。
萧祎心中冷笑,礼部尚书的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可谓及时雨旱时露。
果然,慧贵妃三个字落入皇上耳中,皇上阴鸷的眼睛一眯,蓦地想起那日慧贵妃伏在他胸口哭的悲痛欲绝的凄凄样子,顿时恍然,原来那时候慧贵妃是为了这个哭。
娘家人被欺负到这般田地,也难怪她哭的那样伤心。
永宁侯府这些年虽然不堪重用,可到底也是先皇敕封的侯府,镇国公府竟要逼着人家一家两位嫡女一妻一妾进他的门!
其心实在可恶!
他如此蔑视永宁侯府,难道就不怕慧贵妃在自己面前告他一状?或者……纵然知道慧贵妃要告状,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惧?
思绪及此,皇上心中的怒火烧的愈发旺。
礼部尚书扫过一眼皇上气的发颤的面颊,顺着萧祎的话继续说道:“或许是镇国公府碍于慧贵妃的面子,许诺永宁侯府,让董家三小姐以平妻的身份进府。”他话音儿一顿,却又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平妻,沾个妻字,说的好听,可终究还是妾,更何况,她若进府,让董家大小姐如何自居。”
萧祎握拳切齿说道:“镇国公府,这分明就是蔑视君威,谁不知道父皇对慧贵妃娘娘的恩宠,不提旁的,单单是就是冲着慧贵妃的面子,他也不该行此狂悖之事,实在可恶!”
他的话音刚落,内侍便引着镇国公进来。
御书房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香炉中烟雾袅袅,丝丝缕缕的香味浸染着室内冷到冰点的空气,为这份凝重又添一缕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镇国公一进门便不禁一个哆嗦,心下疑惑,还没有到三伏天,怎么御书房内就用了冰了?
一路垂首经过户部兵部两位大臣,镇国公与礼部尚书并肩而跪,磕头问安,心里琢磨着皇上叫他前来究竟意欲为何。
若是为了他无召入京的事,怎么三皇子殿下和兵部户部礼部三位大臣也在,而且,礼部尚书还跪在这里。
是礼部尚书犯了什么罪,皇上需要从自己这里了解情况吗?
还是别的什么!
一时间,镇国公脑中思绪纷杂,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皇上也并没有给他多少时间让他在那里胡思乱想,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盛怒中的皇上便抄起手边一方砚台,直直朝他砸去。
事发突然,镇国公顿时怔住,惊得竟一动不能动,直到那砚台“砰”的一声砸到他的额头,又重重弹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才感觉到额上有温热的液体留下,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灼热的疼痛感。
不敢伸手抚头,镇国公忙磕头,“臣有罪,臣罪该万死,陛下息怒。”
他这才真正确定,皇上的满面怒气是冲着他的,可心中又不由想,皇上一向恩宠镇国公府,就算是要责罚他无召入京,也不至于就要当着三皇子和三位大臣的面,这样给他没脸。
嚯的,镇国公就想到了宋浙对董雪若做下的那件事,登时心中一颤,回过味来。
慧贵妃可是董雪茹的嫡亲姑妈,想来是是慧贵妃在皇上面前哭诉了什么,才惹得皇上如此盛怒。
想到这一点,镇国公心中紧绷的神经略略一松,但儿子到底是自己亲生的,他怎么好当众说出他玷污董雪若的事。
俯首磕头,只说道:“臣教子无方,臣有罪,但犬子的确是爱慕董家三小姐……”
他话未说完,就感觉到额头又被什么东西打到,心头一缩,惊出一身冷汗,四肢百骸之际抬头看到皇上一双嗜血般的鹰眼怒视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而打到他额头上的东西,却是一叠宣纸,纸上写满蝇头小楷,顾不上头上的疼,镇国公忙弯腰将散在地上的宣纸捡起,字迹入目,登时惊骇万分,面色死灰,瘫坐在地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解释
皇上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他多年信任并委以重任的臣子,素日的看重和恩宠越多,此时皇上心中的怒火就越盛。
人不怕背叛,却最怕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那种感觉,如同身陷无底悬崖。
皇上龇目咬牙说道:“你可有辩驳?”
镇国公哆哆嗦嗦捏着手中宣纸,纸页相触,发出嗦嗦之声,他似惊蝉一般诺诺无语。
纸上的字字句句,他都无从辩驳,可若要认下这罪,又着实不甘,“老臣冤枉,必是有奸人要害老臣,胡乱捏造。”声音悲绝,凄凄而语,仿佛他真的受了多大的冤枉一般。
萧祎冷笑一声,望着镇国公,幽幽说道:“镇国公是想说,我是奸人吗?”
镇国公顿时愣怔,匪夷所思的朝萧祎看过去。
他在湖州的时候,萧祎曾屡屡派心腹之人到湖州与他密谈,希望能得到他一臂之力,在拒绝了无数次后,他终于被萧祎的诚心打动,亲修密信一封发往京城,愿意与萧祎并肩而战。
怎么这信才发出不过七八日,萧祎却将他的罪状搜罗起来递到了皇上手中,他究竟何意!
镇国公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三皇子殿下可是对老臣有什么误解吗?老臣忠心耿耿效忠朝廷,日日殚精竭虑……”
镇国公本欲想方提醒萧祎,他已经同意与他结党,他们已经是盟友,可萧祎却不待他说完便张口打断,说道:“镇国公是殚精竭虑如何暴征敛财如何欺压永宁侯府吧。”再次把话题扯到永宁侯府上。
比起他递上的那些滔天罪状,似乎皇上更在意永宁侯府这件事,毕竟,这件事或多或少都牵扯到了皇家颜面,很容易让皇上觉得,镇国公府无视皇威。
一旦这样的猜疑存于心间,便很难再拔除了。
萧祎话音一落,皇上就冷哼问道:“你儿子要董家的三小姐做平妻,你可想过董家不愿意?难道你就不怕慧贵妃在朕面前告你一状?”皇上的眼睛里迸射着寒光,眼睛微眯,死死看着镇国公。
镇国公忙道:“董家是愿意的,就是董家提出的条件,要雪若姑娘进府做平妻!”
皇上顿时大怒,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逆流,啪的一拍桌子,“放肆!”
此时皇上还不知道宋浙对董雪若做下的事,只当是宋浙强行要董雪若进府做妾,而镇国公如是说,分明就是在戏弄他,岂能不怒,当即省去一切审问,直接下令将镇国公即刻关押天牢,听候发落。
赫赫威名的镇国公,就这样,锒铛入狱,动作快的让人不住唏嘘。
出了御书房,皇上心中郁郁难耐,踱步走到慧贵妃的宫院,牵了她的手行至内室,看着她依旧红肿的眼睛,柔声问道:“你怎么不与朕说?”
慧贵妃顿时身子一震,触电般从皇上身侧弹开,向后一挪,怔怔看着皇上,“陛下说什么,臣妾不懂。”
她越是如此,皇上心中越是绞痛难耐,“雪若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此言一出,慧贵妃微微一个愣怔,眼泪扑簌簌就直直落下来,以帕掩面,扑到皇上怀里,“皇上,臣妾无用,竟让家中侄女受到那般侮辱。”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现在还不告诉朕吗?”皇上捧了她的脸,柔情对视,替她擦去怎么都擦不干的眼泪。
慧贵妃抽抽搭搭哽哽咽咽说道:“是臣妾生辰那日的事,皇上未来之前,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与臣妾说,宋浙瞧上了臣妾跟前的一个宫女,想要讨了去做妾室,臣妾自然不允。”
“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皇上的女人,除非外放民间,否则,莫说是臣妾跟前的宫女,纵是浣衣局的粗使婢子,也不是他能觊觎的,当时臣妾便没有好脸色。”
“臣妾怎么也没想到,就因此事,臣妾便狠狠的得罪了镇国公府,当日散了宴席,皇上留臣妾娘家家眷晚饭,雪若身体不舒服便先行告退,宋浙竟就藏匿在她的马车里,并在车里燃了催情合欢香。”
说及此,慧贵妃忽的声音一顿,抬帕拭泪间眼角余光朝皇上瞥上一眼,只见皇上面色阴黑,双目含怒,眼角的皱纹随着他愤怒的心绪不住地颤抖,太阳穴处更是突突直跳。
催情合欢香何用,不用慧贵妃再多描述,皇上也能把当时的情形想个清楚。
“那个畜生!”皇上咬牙怒骂,又想到方才在御书房里镇国公的一番诡言狡辩,觉得镇国公从头到尾都在欺瞒他,更是怒不可遏。
慧贵妃很是恰当的在皇上这把怒火上浇了一点油。
擦了眼泪,慧贵妃又道:“皇上是以为宋浙在马车里对雪若动手脚了吧?”说着,慧贵妃面上露出一种巨大的悲恸,扯嘴苦笑,含泪摇头,说道:“不是,他逼着雪若命车夫将马车赶回镇国公府,他抱了雪若下车,直直将她抱进雪仪的卧房里去。”
皇上听着,只觉得四肢百骸,仿佛有嗜血的小虫在他的血管里啃噬。
“事发之后,因着进宫不便,雪仪便托煜儿将此事告知臣妾,求臣妾做主,可……”慧贵妃又是拭泪,哽咽道:“镇国公乃朝中重臣,臣妾怎么能因为娘家的事,就让皇上对其惩罚,这不是寒了朝臣的心嘛,这样有损皇上恩德的事情,臣妾断不会做。”
“煜儿却忍不下这口气,出宫就让人把宋浙打了一顿。”
皇上闻言,大喘一口气,恨恨说道:“没把那畜生打死,也是煜儿心慈!”
萧煜什么性子,皇上自诩他再知道不过,就算是把宋浙打死,皇上都觉得不过分。
话音落下,室内除了慧贵妃的抽泣声,一时间极是静谧,沉半晌,皇上又道:“既是如此,怎么雪若又要到他家做平妻?”
慧贵妃闻言,长而卷翘的睫毛一颤,咬嘴说道:“雪若当时正与端王妃的娘家侄子议亲,出了这样的事,这亲事还怎么再议下去,可若不议,又怎么和端王妃交代。再加上镇国公府上门威胁,说若是不把雪若送过去,他们便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雪若已非完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告捷
“兄长一则顾及雪若的名声,二则想着,雪若到底是臣妾的侄女,她受辱臣妾也跟着颜面无光,三则,舌头无骨却是利刃,百姓无知,若镇国公府当真散播了那流言出去,这天下百姓可怎么议论皇上。”
“无奈,只好应允镇国公府的要求。”
皇上气的一双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浑身散发着孤狼入侵一般的煞气,“雪若与端王府那边议亲的事,镇国公府可是知道?”
慧贵妃点头,“自然知道。所以臣妾才觉得宋浙胆大,莫说端王妃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单单端王爷的身份,您的嫡亲胞弟,就凭这一身份,他们也不该打雪若的注意啊。”
梨花带雨间,慧贵妃真真假假的说着,皇上听后,心中的愤怒自不必多言。
恨不得立时就将镇国公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枉这些年自己对他的百般信任,他竟就这般糟践!
这不是欺君罔上蔑视君威无视皇恩又是什么,皇上素来最重君恩颜面,岂能忍下。
当即,便下令,查封镇国公府,家中主人一应打入天牢,府中下人,男的发配边疆,女的充入掖庭为奴。
禁军冲入镇国公府的时候,宋浙正拉着一个婢女的手百般揉搓,一口一个心肝宝贝的叫着,因为身体有伤不能行事,便让那婢女用手为他泄欲。
禁军一脚踹开房门,那婢女大惊之下,正握着某处的手不禁用力,只听得“咔”的一声,紧接着,宋浙便不顾浑身伤痛,发出撕天惨叫,身子弓成虾米,双手捂住裤裆,面上表情狰狞痛苦,嘴里大呼,“断了,断了!”
一眼撞上此景的禁军,顿时嘴角打颤。
而另一侧,老夫人原本正亲自指挥着丫鬟为董雪若布置新房,忽的有禁军闯进,得知来意,立时便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栽了过去。
至于陈氏,禁军一脚蹬开她的房门时,她已经手脚溃烂嘴上长疮,死透在床上,夏日炎热,她的身体散发着阵阵恶臭,引得苍蝇蚊子不断来袭。
禁军不禁疑惑,陈氏好歹也是宋浙的妾室,怎么她分明已经死了数日,可院落大门依然紧锁!
赫赫百年荣耀万千富贵泼天的镇国公府,倾塌下来,也不过只用了几个时辰而已。
命令执行完毕,禁军统领到御书房像皇上禀报:“……臣去的时候,不见宋浙幼子以及其夫人董氏,想来是在永宁侯府。”
董雪仪也就罢了,可宋浙的儿子……所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皇上略一沉思,便吩咐道:“董氏就算了,只宋浙的儿子,一起关进天牢。”
禁军统领领命而出,不过数盏茶的功夫便又折返回来,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张字迹狂悖的宣纸,纸上盖着一大一小两个血红的手印。
将宣纸递与皇上,禁军统领说道:“臣去的时候,董氏把这个给了臣,说是世上再无宋庭,只有董庭。”
皇上看着手中的和离书,字迹是宋浙的无误,和离书上,宋浙亲笔写了董雪仪无德无能,嫉妒成性,不配人妇,更心肠恶毒,唆使四皇子对他施暴云云,总之一句话,他要和离。
皇上瞧着这封和离书,嘴角冷笑,眼底阴鸷的怒意愈发浓厚,如同化不开的墨。
一面要娶永宁侯府的三小姐进府做平妻,一面又要与永宁侯府的大小姐和离……这不是存心欺人,又是什么!
“既是只有董庭,便罢了!”皇上手一挥,示意进军统领下去。
董家上下怕是已经恨毒了宋家,又怎么会让庭哥儿日后给宋浙行报仇之事呢,只怕提都不会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来。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仰身靠枕椅背上,合眼闭目,皇上只觉得心神俱疲。
雷厉风行后,此刻皇上心中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慌。
连镇国公都不足为信,这朝中,他还能对谁毫无防备的信任呢!还好,还有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端王爷!
上位者注定都是孤家寡人,可他,似乎也太孤单了些,想着这些,皇上不禁想起萧煜的顽皮和淘气,嘴角才漾出一个略带温度的笑容来,俨然一个慈父。
被他惦记的萧煜,此刻正在自己府邸的花架下品茶摇扇,悠闲的仿佛世外之人。
而他一侧,立着的探子细细向他回禀宫中发生的事情,萧煜听着,摇扇子的手愈发轻盈。
这件事也算是圆满解决,从头到尾,宋浙玷污董雪若这件事,都被起到好处的隐藏起来。
待探子说完,萧煜将手中山水泼墨画的纸扇唰的一合,信手搁置一旁的石桌之上,另捏起桌上一封已经被开了蜡封的密信,澄澈如碧的眼底漾上张扬的笑意。
这封信,便是镇国公发给萧祎的投诚信,只不过,三两日前,被他恰好劫了。
萧煜在想,若是等到镇国公被问斩的那一日,再将此信送到萧祎手上,他会不会被气的直接驾鹤归西了呢!
只要一想到萧祎那张阴翳的脸因为懊悔而气的抽筋,萧煜面上的笑容便越发浓厚。
谁动了他的姑娘,他便让谁痛不欲生!
“算时日,明路也该回来了。”萧煜对探子说道。
探子立刻回禀,“快了,已经到真定了,今日晚间必能回来。”
萧煜点头不语,夏日的阳光似琼浆,绚烂通透又浓稠醉人,花架上那一架的紫藤萝在阳光下,开的格外喜人。
望着在风中婆娑的花朵,萧煜沉若秋水的眼中闪过一丝光泽,“回来就好,正好,她的病也好了。”
被萧煜时时惦记的顾玉青此时基本已无大碍,穿了鹅黄色的薄衫坐在自家廊下,雕花回廊琥珀色的木阶上放着一个乌青托盘,盘中装着各色果子,鲜翠欲滴。
有阳光透过密叶,斑斑驳驳洒在她的身上,她一个明媚抬眸,令阳光乍然失色。
吉祥坐在顾玉青身侧,声音不高不低,细细将镇国公府倾塌一事的传闻告知顾玉青知道。
言毕,顾玉青蹙眉良久,幽幽一叹。
她与董宋两家,前世今生都没有太多交集,闻言也不过是抱着旁观者的心态唏嘘感慨一番罢了。
忽的像是什么一样,顾玉青卷翘的睫毛一颤,转脸去看吉祥,“董家出了这样的事,董家二小姐可曾回府?”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相邀
吉祥略一思忖,摇头道:“没有。”
顾玉青原本只是有些凝重的面色登时沉了几分,心下不禁有疑云浮上,前世今生,似乎董家的这位嫡出二女儿都和董家走的不甚亲近。
上一世,随着慧贵妃的暴毙,董家日渐没落,那时镇国公府正是皇恩正浓春风得意,董雪仪虽没有被宋浙休掉,可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就是如此,似乎冬雪饶也从未和她有过丝毫联系。
甚至到后来,董家倾塌覆灭,冬雪饶亦没有和董家任何人有过接触。
董策遇难,无依无靠无家可归,她也没有照拂一二。
她仿佛……根本就不是董家的女儿一般。
怎么会这样!
心思渐深,脑中浮光掠影,似有什么划过,可顾玉青再细思,却又什么都没有抓住,一时间也想不透其中缘故。
既是一时半刻参不透,干脆也不再想,拍拍衣裙上散落的花瓣灰尘,扶着吉祥起身,病了几日,许久不下地行走,猛地出来坐一会,倒有些不适应。
一面扶着吉祥沿着游廊朝回走,一面问道:“侯爷还是没有回来吗?”
吉祥面色微动,抿嘴摇头,“没有。”
心下一个叹息,不禁替顾玉青难过,小姐病成这个样子,侯爷连个影子也不露。
寻丹问药,当真就比小姐都重要吗?
顾玉青神色微沉,不再多言,密实又卷翘的睫毛低垂,遮住了她满眼的情绪,及至回到屋内依着床榻坐下,顾玉青吩咐道:“让黄嬷嬷再去一趟端王府,告诉成侧妃,明日午时,我邀她在八珍阁翰墨轩相见。”
吉祥领命,应声而去。
待吉祥离开,顾玉青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倚在窗前,怔怔望着窗外一树的桐花盛开,眼底风云卷动,却是看不出透她的心思。
等到吉祥再次返回,顾玉青已经在如意的服侍下换了出门的衣裳。
病了这么些日子,再不出去走动,人都要发霉了。
马车缓缓而行,穿过闹市走过静巷,听着耳边各色声音,顾玉青浅合的眼睛微颤。
萧祎一举将镇国公府彻底扳倒,这件事,举国上下最坐立难安的便是二皇子萧铎了。
他甚至比在天牢中吃牢饭的镇国公一家都要焦躁。
经此一事,萧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必定与日俱增,这让夺嫡心切的萧铎怎么踏实的下来,简直如坐针毡。
他就奇怪,萧祎一直像是没嘴的葫芦,怎么不声不响,就搞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简直如平地惊雷,那可是赫赫扬扬的镇国公府啊,他也真敢下手,就不怕有个什么万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镇国公府反噬。
最让萧铎气恼的是,萧祎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他竟一丝防范都没有,先前只顾着盯死萧煜,现在看来,萧煜不过是个酒囊饭袋,根本不值得他劳心费神,他真正的对手,原来是这个不声不响闷声发财的萧祎。
真真是低瞧了他了!
顾玉青到的时候,萧铎正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来回踱步,如同困兽。
看着这样的萧铎,顾玉青冷眼一笑,眼角眉梢尽是鄙夷不屑,只是转瞬即逝,等到萧铎朝她看来时,已经一片平静。
逆着阳光,萧铎一眼看到书房门外盈盈而立的顾玉青,不觉一怔,阳光仿佛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光,为她本就明媚的五官更添色几许,这一刻,她仿佛是踏着金光从天而降的仙女。
“顾大小姐?”回过神来,萧铎立刻朝顾玉青走去,眼中含着欣喜的笑意,“怎么来也不提前让人通报一声。”
顾玉青含笑说道:“冒昧打扰殿下了,只是一病数日,心中始终不安,陆久政那件事毕竟由我而起,如今因为他让殿下被端王爷记恨,倘若殿下有个意外,我良心难安。”
闻言,萧铎知道她是为了端王爷一事而来,顿时敛了玩笑之意,侧身请顾玉青进书房。
萧祎才立了大功,他必须昼夜不停地做足准备,争取一举将端王爷扳倒,如此才能在父皇面前与他势均力敌。
落座后,有丫鬟捧上热茶,萧铎立刻热切问道:“顾大小姐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本王?”
顾玉青笑着摇头,“恐怕让殿下失望了,没有什么好消息,只是想在明日午时,请殿下到八珍阁一叙,以表歉意。”
萧铎闻言,不禁失望,可面上到底还是维持了该有的风范,说道:“能得顾大小姐一请,实乃三生有幸,明日定准时赴约。”
闲话再说几盏,顾玉青含笑起身告辞。
望着顾玉青离开的背影,萧铎失望的心绪中又泛起点点涟漪,顾玉青肯主动相邀,是不是就意味着,从此他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了,他再也不用费尽心机的拉拢她了?
一夜辗转,及至天明,终于熬到中午时分,萧铎换了玄色长袍直缀,直奔八珍阁。
八珍阁地处京都最繁华的鼓楼大街,门前车来人往,极是热闹。
顾玉青告知他的雅间是沧澜阁,他到的时候,顾玉青尚且未到,闲闲临窗而坐,饮着老板亲自捧上的香茶,萧铎俯窗瞧热闹。
正觉无趣,忽的瞧见一个极其面熟的女子行色匆匆进了八珍阁,虽她面上有伤,可眉眼间透漏出来的容貌,萧铎笃定,他必是在哪里见过。
究竟是在哪里?
偏头蹙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转脸吩咐长顺,“去,查一查方才那个姑娘。”
不用萧铎特意描述,长顺心领神会他口中的姑娘是谁,当即点头转身出去。
只是刚刚出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面带笑容折返回来。
迎上萧铎询问的目光,长顺答道:“殿下,难怪觉得眼熟,是端王府的成侧妃,说来也巧,她正好在我们隔壁的翰墨轩。”
八珍阁的三楼只有两个雅间,一间翰墨轩,一间沧澜阁,比肩而立,只一墙之隔。
她?
萧铎顿时心下疑惑,她不是端王爷最宠爱的侧妃吗,怎么脸上闹出那样多的伤来,还要,她不是常年卧病在床吗,怎么方才走起路来完全就是正常人的样子。
心头有了疑惑,萧铎不禁对隔壁的成侧妃起了兴趣,正欲过去打声招呼,忽的一眼瞥见楼下赤南侯府的马车徐徐停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 骇然
萧铎只好顿了步子,等顾玉青上来。
可让他意外的是,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却不是顾玉青,而是顾玉禾,萧铎顿时愣怔,心下徒然生疑,顾玉青今日请他吃饭,该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
要不,怎么顾玉禾也来了。
就在萧铎疑惑之际,让他更意外的事发生了。
顾玉禾下车以后,径直朝八珍阁走进,而那马车直接就被八珍阁的小二牵到了后院。
顾玉青没来!
萧铎顿时不安起来,实在想不明白,顾玉青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是顾玉青特意安排他与顾玉禾见面呢,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顾玉禾也只是碰巧来这里吃饭。
要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就在萧铎惶惶之际,听着有脚步声上来,电火石花间,他锋利如鹰的目光一瞬不瞬盯向门边,连呼吸都有几分凝重。
脚步声渐近,然后停住,再然后又推门声传来,静谧的只有喘息声的空间里,那“吱”的一声,格外响亮。
门被推开,又再合上,可萧铎眼前的门却纹丝不动,萧铎顿时心头一凛,蓦地恍然,顾玉禾进了隔壁!
仿佛心里装了一个雷一般,萧铎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赤南侯府嫡出的二小姐顾玉禾竟然私下与端王府的侧妃相会,这怎么能让萧铎不好奇。
他可从未听顾玉禾提起过她与成侧妃相熟啊!
几乎两个跨步,他便从临窗的椅子边走到那道将翰墨轩与沧澜阁隔开的那堵墙跟前,毫不犹豫的附耳倾听。
长顺看着萧铎这一行云流水的动作,嘴角顿时一抖,殿下,您这随时被壁虎精附身的毛病从哪学来的啊!
上次在刑部大牢里就是如此,现在又是,就算是听墙角,您就不能听得稍微大方得体点?
搬把椅子坐在墙根处不好吗,非得要这样贴在墙上!
沧澜阁里,成侧妃原本正惴惴不安的捏着帕子等顾玉青来,心尖瑟瑟,眉头蹙蹙,一方手帕被她拧来拧去,浑不觉手指早就被手帕死死缠住。
猛地听到门被人推开,顿时心一缩,几乎连呼吸也停止了的朝门口望去,长似羽扇的睫毛一阵如蝶翼般的轻颤,透着她心中无边的惶恐和不安。
屏气间,顾玉禾一张脸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面前,关门,合门,俏生生立在那里,盈盈朝她看过来。
成侧妃顿时心头一颤,“阿禾?”欣喜之余满心震惊,“你怎么来了?”
顾玉禾几步快走,一路奔进成侧妃怀里,“母亲,阿禾想您。”
母亲!
趴在隔壁墙上的萧铎顿时如被雷电击中一般,浑身一个激灵,顾玉禾竟然管成侧妃叫母亲!
激动震惊之下,萧铎险些几个趔趄摔倒在一旁。
这可谓是惊天秘密。
心中涌出一股巨大的热浪,萧铎被这突然而至的惊天秘密搅得躁动不宁,却又恨不得将一双耳朵深深嵌入到墙里,好一字不差的将他们的对话听清。
翰墨轩里,长顺偏头看着萧铎趴在墙上扭曲的姿势,瞠目结舌,这……是中邪了吧。
沧澜阁中,成侧妃与顾玉禾相拥一盏茶的时间,缱绻过后,顾玉禾依着成侧妃身侧坐定。
成侧妃又问道:“你怎么来?”
顾玉禾眼睛里透着狡黠一笑,说道:“我听金桔绿菊说,她今日在八珍阁与人相约,就想来看看,她究竟是与谁相约,在她出门前,我让金桔悄悄在她茶水里下了一点药,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您。”
成侧妃顿时骇然看向顾玉禾,“下药?阿禾,她可是你姐姐,你怎么能给她下药?”一双眼睛极是紧张不安。
在成侧妃眼中,她的女儿柔弱纯洁如纤尘不染的小白兔,怎么能和给人下药这样龌龊肮脏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顾玉禾却浑不在意的笑道:“又不是毒药,不过是一点能让她多睡一会的安神药罢了。再说了,她算哪门子的姐姐,我和她又不是一母同胞,我是您的女儿,在人前唤她姐姐那是逼不得已。”
毒药二字从她嘴中说出,说的那样自然,那样轻巧,成侧妃心中愈发不安,怔怔看着她,片刻后,问道:“你到底都帮端王爷做了什么事?”
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孩,说起下药毒药这样的词,说的这样坦然顺口,成侧妃心中怎么能不多心。
听到端王爷三个字,隔壁的萧铎心中不禁又是一缩,恨不得直接让耳朵穿墙而过。
他身后,长顺瞧着萧铎完全是一副想要把他的耳朵辇烂在墙上的节奏,不觉吸了口冷气抬手摸摸自己的耳朵,殿下,您不疼啊!
提起端王爷,顾玉禾面上的笑意微微僵住,只是转瞬又无事人一般,说道:“没什么,母亲还是不要问了,问我也不会说的。我能在这里的时间不长,母亲干嘛要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无用的话上,见面一次不易,难道母亲就不想和我讲讲我们的将来?”
成侧妃闻言,心里莫名一痛,叹了口气,她自己都不知道将来在哪里,如何给顾玉禾讲。
忽的想起一事,想着顾玉禾可能还不知情,成侧妃拉了顾玉禾的手,说道:“我们的事,你姐姐已经都知道了。”
仅此一句,顾玉禾顿时面若土灰,手指以感觉得到的速度冰凉起来,不住打颤。
“您说她知道我不是顾家的亲生骨肉了?”顾玉禾骇然说道,脑袋里只觉得像有冰片飞过一般,锋利的冰刃割的她脑仁直疼。
难怪,难怪这段时间总觉得她对自己和从前不一样,原来如此,顾玉禾眼底闪过阴鸷狠毒的光泽,默默咬牙喃喃一句:贱人!
因为是低头垂眸,这一切成侧妃自然没有看到,她只是觉得顾玉禾被她这句话吓得不轻,忙牵了她的手抚慰道:“纵然她知道了真相,可到底你们也是相处十几年的姐妹,没有血肉亲情还有素日恩情的。”
恩情?
顾玉禾扯嘴一笑,嘴边漾出一抹冰凉的嘲讽,“母亲,您觉得她知道了我不是她的亲妹妹,还会对我好?”语气一顿,顾玉禾补充道:“她能知道我不是她的亲妹妹,想来不久就会知道,她还有一个亲弟弟在这世间。”
第一百六十章 骇然
隔壁的萧铎顿时只觉四肢百骸,耳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腾逆流的声音,不自觉,又使劲将耳朵朝墙壁上压了压,再次紧紧贴住。
长顺无力一叹,干脆闭了眼。
眼不见心不烦,免得看着萧铎这样折磨他的耳朵,自己的耳朵也跟着好像受到了折磨似得。
被自己仅有十岁的女儿如是说,成侧妃顿时面颊有些发烫,她与顾玉禾的这番话,倒像顾玉禾是母亲,她是孩子一般。
在顾玉禾现实又冷静的声音里,她的话,显得那样天真,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可她的天真,也自有她天真的缘故。
嘴角微翕,成侧妃说道:“纵然就是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弟弟,可你到底也是与她相伴十年的妹妹,而那弟弟她却一次都没有见过,没有见过,何谈感情!就算她待你不如从前一般,可到底也不会害你。”
端王爷不同,他对顾玉禾就是赤裸裸的利用,一旦顾玉禾毫无价值,一贯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他,什么做不出来。
事到如今,成侧妃的愿望极是简单。
只要顾玉禾能安然无恙的活着就好,只有活着,才有资本再谈以后的事。
顾玉禾心下摇头失笑,若是顾玉青知道她都做过些什么,只怕将她挫骨扬灰都有可能,她还要与她的亲弟弟去比究竟谁在顾玉青心中有分量?简直不知死活。
这一点,她一直都很清楚。
从头到尾,她都知道,一旦顾玉青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在赤南侯府便再住不下去了,可现在……顾玉青既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却又不拆穿,依然当她是府上嫡出的二小姐一般,下人们对她也是尊敬有加。
冷静下来,顾玉禾敏锐的意识到,顾玉青尚有所图。
只要她有所图,自己就能有所谋。
电光火石间,顾玉禾果断做了一个决定,趁着她还有被顾玉青利用的价值,她要与顾玉青打开天窗说亮话,什么交易摆在明面上说,岂不更好。
只有这样,她才能迅速的与顾玉青谈条件,才能在顾玉青发现其他真相之前,带着成侧妃离开。
从前,她受端王爷要挟,年幼的她手上就占满鲜血,如今再回头已是不可能,不过,她也不后悔,从不后悔。
只要母亲安然无恙的活着,只要日后能和母亲在一起,做什么她都不后悔,都值得。
“母亲,您且安心在端王府在忍耐几日,等我安排好,我们一起离开京都,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好不好?”顾玉禾抿嘴说道,眼中有期冀的亮光。
从前她期冀通过嫁给萧铎来实现自己与成侧妃相守的目的,所以才百般不顾名节的与萧铎来往,可现在,她觉得利用顾玉青似乎更容易些。
成侧妃听着顾玉禾的话,只觉鼻尖发酸,心头发涩,这些话,原本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对顾玉禾说才对。
深吸一口气,忍了满腔酸涩滚热的眼泪,成侧妃说道:“阿禾,你听母亲的,有些事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做成的,你且稍安勿躁,等母亲安排,可好?”
顾玉禾摇头,固执的说道:“母亲在端王府相当于被软禁,能安排什么!”言语犀利。
她沉浸在自己的谋划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带给成侧妃的伤害有多大,自顾自说道:“母亲就不要给我添乱了,且等着我就是。”
成侧妃正要去拉顾玉禾的手顿时僵住,眼底是铺天盖地的灰色,长似羽扇的睫毛低垂,沉默一瞬,说道:“好。”声音暗哑。
收到袖中的纤纤素手却是将帕子几乎要拧烂。
她不怪顾玉禾说出这样的话,这些年,定是端王爷百般用自己去威胁顾玉禾,让她为他行事,长年累月,顾玉禾心中早就根深蒂固的形成这样的思想,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亲。
在顾玉禾心里,她这个母亲,大约是极无用极软弱的吧,不怪顾玉禾,可成侧妃心底却弥漫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恨意,冲着端王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顾玉禾心里惦记着自己新做的决定,迫切想要回府见到顾玉青,闲话不过说了几盏,她便起身告辞。
听着隔壁的房门被打开再合上,屋内再无说话声,萧铎如壁虎一般的身子才从墙壁上下来。
长顺一睁眼就看到萧铎那只被墙壁挤压过的耳朵,通红一片,耳廓处几处被磨出血来。
萧铎浑然感觉不到这份疼,在翰墨轩宽敞的地面上来回踱步,步伐虽凌乱,可满眼却闪烁着兴奋激动雀跃的光泽,摩拳擦掌,嘴里喃喃不断。
太震惊了,简直骇人听闻,可于他而言,却又是喜从天降。
他得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自从他打算与端王爷死磕到底以后,先是陆久政再是顾玉禾,好消息简直不断。
这一次,他不能再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这种惊天动地的绝世秘闻,可不是时时处处都有的。
这一刻,萧铎甚至觉得,上天都在帮他夺嫡,若非上天安排,这样的事情为何偏偏就让他知道了呢!
而此时,八珍阁对面的德清楼三楼临街雅间里,顾玉青眼角含笑看着顾玉禾再次上了马车,遥遥离开,素手端起手边凝白汝窑茶盏,一口喝尽里面上好的碧螺春,款款起身。
“走,我们去八珍阁。”扶了吉祥如意离开,眼底波光闪动,仿佛嵌了这世间最好的碎钻石一般,熠熠生辉。
顾玉青是从德清楼的后门出去的,故而等她到了八珍阁,依旧是如平常一般,从正门下车。
八珍阁前人声鼎沸,顾玉青下车仰头,朝三楼某处掠了一眼,飞快的掩了神色,提裙抬步,朝内而去。
及至三楼,顾玉青携了吉祥朝翰墨轩而去,如意则悄无声息的推开沧澜阁的门,无声无息的请了成侧妃离开。
德清楼三楼的雅间还有一桌为开席的菜呢。
没有敲门,及至门前,顾玉青直接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萧铎满面红光两眼发亮的在屋内打转,嘴角噙了笑意。
听到声音,萧铎抬眼看去,见到顾玉青的一瞬,本就发光的眼睛更是冒出咄咄热气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恼羞
这份激动在顾玉青面前也仅是昙花一现,不过一瞬,终究还是被萧铎强行掩饰了下去。
只是眼底的那份燥热,却无论萧铎负在身后的拳头捏的如何紧,都抹不去。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嘴角掠过笑意,款步上前,微微一福,行了个浅礼,“让殿下久候了。”眼底清冽,神情淡然,是惯常的波澜不惊。
分明是道歉的话,却偏被她说的像是寻常打招呼一样,轻飘飘的。
萧铎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顾玉青的这份异样,蓦地就想到顾玉禾那句:我在她茶里下了点药。
思绪拂过,萧铎再看顾玉青的神色便多了一份微妙变化。
“真是想不到,顾大小姐的家事……还真是繁琐。”萧铎嘴角噙了一抹诡谲的笑意,在临窗椅子上坐定,手指骨节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松木餐桌,砰砰作响。
圆桌相隔,将顾玉青和萧铎隔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在萧铎对面,顾玉青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看他一眼,说道:“殿下似乎对我的家事很感兴趣。”
萧铎敲击木桌的声音一顿,抬眼朝顾玉青看去,对上她乌黑沉静的眸子,微微一愣,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不过,很快便被满心的躁动盖过去,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曾有别样上心头。
一想到顾玉青还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萧铎就眼底含笑的说道:“我对顾大小姐的家事不感兴趣,只是好奇,你究竟是有个嫡亲的妹妹呢,还是有个嫡亲的弟弟呢?”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说罢,狭长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顾玉青。
从前,顾玉青用顾玉禾和陆久政的事情对他相加要挟言语不敬,今日他倒要瞧瞧,家事被他这样猝不及防的说出,顾玉青还能不能绷住她现在的这份沉静。
有风吹过,吹得窗外三层楼高的白杨树树叶哗哗作响,面前一杯热茶的氤氲茶气也被这风吹得四散,隔着薄薄雾气,顾玉青偏头一笑,满面狡黠,“殿下玩笑了。”
萧铎心里一个冷笑,他倒要看看顾玉青的这份镇静能维持多久,思忖一瞬,又道:“被顾家视作骨头的孩子,含辛茹苦养了十年,到头来却是为别人做嫁衣,想来顾大小姐心中不甘吧!”
他的声音颇带尖锐。
顾玉青清澈的眸子映着窗外盛夏,静若秋水。
只是在他的话音落下,这沉浸的秋水仿佛被风吹皱,荡出一圈涟漪,嘴角笑意越发浓盛,“看来殿下当真是闲的慌,端王爷日日都恨不得将殿下送进天牢,殿下却有心思在这里与我说笑。”
被顾玉青毫不遮掩的讥讽,萧铎顿时面上笑容一沉,狭长的眼睛射出一道精光,“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语气已然咄咄。
“错当然没错,只是我不解,殿下说这些,于殿下心中伟业有何用处呢?”顾玉青嘲蔑一笑,语气清淡。
萧铎顿时被她这一句话呛得胸口发憋,眼中闪过阴鸷,阴测测说道:“是无用,不过,若是这桩被端王府和赤南侯府都掩下的秘密却从赤南侯府悄无声息的流传出去,不知道顾大小姐会不会和我一样,上了端王爷的黑名单呢?”
话语间,威胁之意已分外明显。
顾玉青却是身子靠在椅背上,肩头微耸,双手一摊,“随便!”说的不带一丝犹豫。
萧铎顿时怔住。
难道是他哪里想错了?
从方才成侧妃和顾玉禾的谈话里,分明他是听到,顾玉青已然知道了顾玉禾的身份,可她却依旧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疼爱,难道不是顾忌端王府的势力,难道不是害怕什么?
原本,他是想要用此来威胁顾玉青,让她交出那笔金砖,可眼下……蹙眉审视着顾玉青,萧铎眼中光芒越发锋利。
顾玉青却是信手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嘴角始终挂着进来时的那份笑意,“殿下,耳朵怎么破了?想来是听墙角听得太过用力了吧。”
萧铎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瞠目结舌看向顾玉青,愣怔良久,方才缓缓说道:“你……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让我听得?”眼中燃起愤怒。
顾玉青乌漆的眸子带着嘲讽意味看向萧铎,“不然呢?难不成殿下真的以为自己是真龙化身,有上天眷顾?这样的密事说听就能听到?”
“你……”萧铎被顾玉青言语刺激的豁然起身,玄色衣袖拂过案桌,茶盏酒壶啷当落地,瓷片四溅,酒水横洒,打碎了室内原本伪作的平静,一双眼睛烈烈看向顾玉青,鼻尖气息沉重,“你为何!”
顾玉青目光扫过一地狼藉,啧啧几声,“可惜!上好的汝窑茶盏,一年才能得几批呢!”
转头迎上萧铎逼视的目光,毫不退缩的说道:“当然是为了助殿下一臂之力!”
她如此说,萧铎眼中的怒意才略略散去一些。
可到底一想到他自以为是的东西原来都是顾玉青的刻意安排,他心中就气的发疼,疼的他肝胆欲裂。
尤其再想到他方才的兴奋和激动……萧铎使劲握拳,这个女人,实在可恶!总能将他玩弄于鼓掌间。
来日登基,他必要将她除之后快。
几个粗重的喘息后,萧铎气息渐渐平稳,冷声说道:“只是如此?”
顾玉青嫣然一笑,灿若春花明月,娇娇姣姣,“当然不止。”
清脆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却让萧铎才松开的拳头又握紧,太阳穴一阵突突发跳,一双眼睛如兽一般瞪着顾玉青。
顾玉青拂他一眼,笑容宴宴,道:“殿下何必如此盛怒,这样,倒让我觉得殿下是恼羞成怒。”
望着这样的萧铎,顾玉青心中没来由的畅快。
原来,报仇可以是这样细细的折磨一个人,折磨他五脏六腑的每一寸。
“你到底为何要安排这一切!”被顾玉青重重刺激,萧铎狰狞的面容怒气泼天。
顾玉青从容说道:“自然是为了要挟殿下您呀!”她说的那样轻巧自然,“殿下聪慧过人,城府极深,难道参不透?还要我说明了吗?”
萧铎青筋暴突的拳头只想一把将顾玉青纤细的脖子捏断,方解心头之恨。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目的
顾玉青话音落下,殿内除了萧铎渐渐低缓的气息声和窗外飘进来的树叶哗哗声,一片静谧。
大约过了一刻钟,萧铎这怒气才散去,冷静下来,瞥到地上的狼藉,萧铎顿时懊悔自己方才的失态。
但凡他再沉得住气些,或许失态的人就不是他了吧。
可……顾玉青,实在可恨!
“你要威胁我什么呢?这桩事说到底也只是端王府与赤南侯府的密事,与我何干!顾大小姐只怕是痴人说梦,在这里浑放厥词混淆视听吧。”萧铎冷声说道。
萧铎无论是恼怒也好冷静也罢,他的情绪丝毫没有波动顾玉青面上笑容分毫,依旧是浅浅淡淡,清清寡寡,含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轻蔑和嘲讽,隐约似乎还有一股浓的化不开的恨意。
“殿下也说了,这桩事不过是赤南侯府与端王府之间的密事,可这密事若是从二皇子的府邸悄无声息的传出,你说,端王爷会怎么样?”顾玉青偏头含笑,目光闪闪。
“你敢!”萧铎当即大怒。
顾玉青笑容不减,“殿下又开玩笑了,我当然敢。”她说的理直气壮中气十足,容不得人丝毫怀疑。
萧铎面色铁青,鼻翼一张一弛,转瞬却又冷笑,说道:“恐怕是要让顾大小姐失望了,你们二府的秘密我怎么会知道呢!若真是由我府上的人传出,那也必是从你府上听来的,你说,端王爷会更恼怒谁呢?”
说罢,萧铎盛怒的心头微动,仿佛真的看到了端王爷因此对顾玉青咬牙切齿的样子,不觉心头一快。
只是,这份假想的畅快还没有维持一瞬,便被顾玉青打破。
“殿下难道忘了您和我妹妹之间的深情重义了吗?殿下忘了我可没忘,以我妹妹对殿下的仰慕,私下告诉殿下这样的密事,想来也不算为过。”顾玉青巧笑嫣然。
“更何况,我今日宴请二皇子殿下的事,说不定明天就能飘满京城的大街小巷了,端王爷一定会有耳闻,到时候,若再有人在恰当的时候告诉他,成侧妃和顾玉禾就在您的隔壁说话,您说会怎么样!”
萧铎眼皮一抖,“你明知顾玉禾是个冒牌货却一直隐忍不发,难道就是为了来给本王设下这一局?”
顾玉青看着萧铎一笑,不屑说道:“殿下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萧铎觉得,再和顾玉青说下去,他大概要吐血而亡了,她总是能在他心绪刚刚冷静的时候再给他重重一击,再将他的怒火重新燃起。
冷眼扫过萧铎,顾玉青不再与他多废话,徐徐说道:“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殿下答应我一件事就好。”
萧铎沉着脸冷声说道:“何事?”又一次被顾玉青用这样的方式威胁,他却毫无招架之力,萧铎一颗心铮铮发疼。
“我要进端王爷的书房。”顾玉青敛了笑容,说的霸道。
萧铎顿时大骇,震惊的看向顾玉青,“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端王府的书房外有死士暗中把守,岂是说进就能进去的!”
上一次他递给皇上的有关端王爷叛国通敌的罪证被那该死的阉人又还回给端王爷的时候,他为了潜入端王府的书房再将那罪证偷出来,足足损失了十八个高手,其中还有五个是天阙子弟。
结果,人是损失了,可连书房的门都没有摸到。
顾玉青特别坦然的说道:“就是因为难进,所以我才威胁你啊!不过殿下也不算损失,届时殿下与我一同进入,说不定殿下的收获比我都大呢!”
你……
萧铎觉得自己真的要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头栽倒过去了。
就在萧铎胸中怒气横飞血气乱撞的时候,顾玉青款款起身,幽幽说道:“我给殿下五日时间,五日后殿下务必要与我一同出现在端王府的书房,不然是个什么结果,殿下想必清楚,我就不再多言。”
说着,顾玉青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细眉微动,说道:“既然饭菜都到了地上,我也就不多留了,殿下若是兴致高,再点一桌就是,这点帐我还是付得起。”
说罢,也不再理会她身后萧铎究竟是个什么脸色,转身带着吉祥离开。
听着那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脚步声,萧铎猛地发出一声如兽般的嘶吼,起身扬手,将面前圆桌掀翻在地,发出巨大的轰隆声。
顾玉青刚刚下至二楼,忽闻此声,嘴角微扬,下楼的步子越发轻快。
离了八珍阁,顾玉青坐上马车后依旧是让马车绕着鼓楼大街一圈,从德清楼的后门进入,款步行至三楼雅间,推门便看到室内成侧妃眉头蹙成一坨,正转头朝她看来。
纵是脸上有伤,可依然遮掩不住她妩媚之姿。
媚到骨子里的人,就算是奄奄一息濒临死亡,可喘息间也透着旁人无法相较的媚。
成侧妃便是这样的女子。
房门被合上,吉祥守在门外,如意则立在顾玉青身后,替她斟上一杯热茶。
和萧铎说了那么些话,加上天气炎热,顾玉青还真有些渴了,端起茶盏便是一口喝尽。
只是她这些举动落到成侧妃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意味,她只觉得顾玉青只是在与她谈条件前故作的前奏气势。
轻咳一声,成侧妃主动说道:“顾大小姐方才何意?”
顾玉青搁下茶盏,抬眸去看成侧妃,笑道:“从一介小小农女一跃成为端王府最受宠爱的侧妃,就连端王妃对你也是忌惮有加,成侧妃当真聪慧过人。”
成侧妃浅笑,妩媚的眼中流转着缕缕情愫,“顾大小姐高言了。我就是再聪慧,也猜不透顾大小姐今日一举意欲为何,阿禾为什么能来见我?”
顾玉青嗤的一笑,“她不是已经告诉你原因了吗?”
成侧妃道:“顾大小姐何必绕弯子,以你的手段,若非当真不让她来,她那点小聪明又岂能真的奏效,她出的了门见得上我,还不都是你默许了的。我只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玉青淡然一笑,眼底依旧是惯有的清冽,没有回答成侧妃的问题,却是问道:“顾玉禾见到你这一脸的伤痕,想必是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吧。”
顾玉青一句话,仿佛一句魔咒,刚刚还气势十足的成侧妃顿时面上以看得见的速度惨白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唬人
顾玉青瞧着,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心中略略一个叹息。
顾玉禾的脾性,纵是对上她嫡亲的母亲,也不过如此,永远的以自我为中心,永远的自私寡淡。
这一点,倒真是像足端王爷!
觑一眼成侧妃倏忽素白的脸,顾玉青说道:“看来我说对了。”
成侧妃面上悲戚猛地止住,转瞬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同方才一样的沉静,只不过这份沉静,太过苍白,“我可以把顾大小姐这状似关切的询问当成是挑拨吗?”
顾玉青无所谓的一笑,“随意!左就我也不是真的关心你。她关不关心你,横竖是你自己心里难过,与我何干!”
顾玉青话说的直接,成侧妃似乎一时间还适应不了她这说话方式,才从容了的面色,又是一僵。
顾玉青冷笑,道:“你们偷梁换柱,用顾玉禾换走了我嫡亲的弟弟,怎么,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会关心你?说句难听的,瞧着你们受伤难过,我只会高兴。顾玉禾对你面上手上的伤视而不见,你定是心痛如绞吧。”
顾玉青嗤笑一声,“也是,亲生女儿这样对自己,任谁心里也不好过。”
成侧妃捏着帕子的手一阵抖,可她到底是强行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分明是柔弱至极的女子,却偏偏有着比男人都要强的承受力。
“顾大小姐还是没有告诉我,你让阿禾来见我,到底为何。”成侧妃柔柔的声音中带了些许清冽,这份冷意,与她妩媚至极的面容倒是不太相称。
顾玉青笑道:“你没有资格问我任何问题,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顾玉青话说的难听,成侧妃却并没有恼,反倒是在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那顾大小姐又将我从八珍阁邀到德清楼,想必还有事情要吩咐,不妨说说看。”
顾玉青凝视着面前这个可以将自己的情绪收放自如的女子,忽的觉得,从前,她低估了成侧妃,不由打起稍稍有些懈怠的精神,说道:“我弟弟在哪?”
成侧妃闻言,掩嘴一笑,“顾大小姐真会开玩笑,阿禾还在你手上,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你弟弟在哪?这可是我能保住阿禾性命的唯一筹码。我不求你放了阿禾,毕竟,纵然你放她离开,她也无家可归,只求你能让她在赤南侯府安然待到出阁。”
顾玉青冷眼直直看着成侧妃,“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再等四年了?”
成侧妃面上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笑意,说道:“相较一生而言,四年,也不算太长,不是吗?”
说着,她甚至气定神闲般端起手边茶盏,缓缓送至嘴边。
可就在她正要抿嘴喝茶的一瞬,顾玉青冷幽幽的声音响起,“我倒是等的,只怕你的女儿等不得。”
成侧妃手一顿,明知不该受她这蛊惑之言的引诱,可到底不自觉的朝顾玉青看过去。
“这四年来,我有大把的时间细细的折磨她,听说人被折磨的久了,容易患上失心疯,也不知是真是假。”
成侧妃端着茶杯的手一颤,立刻有茶水飞溅而出,滚热的液体散落手背,顿时一片通红。
她却顾不上这份疼,一双媚眼直直朝射向顾玉青,“你敢!”说的咬牙切齿。
顾玉青仿佛是被她这突然而至的怒意惹笑一般,扯嘴笑道:“我当然敢,不信试试看,说不定我还能把她送上端王爷嫡子的床榻上。”
成侧妃顿时浑身一个冷颤,“你……”纤纤素手指了顾玉青,抖着嘴皮说道:“他们是兄妹!”
顾玉青冷笑一声,“所以呢?”
成侧妃面似惊蝉,直直瞪着顾玉青,仿佛她面前坐着的不是一个十三岁的貌似娇花的女子,而是从阴间走出的鬼魅。
片刻后,她苍白的面上缓出一丝血色,摇头笑道:“你不敢!你若是敢动阿禾分毫,我必让你弟弟生不如死。”她说的极是狠厉,面上的伤疤也因着她这份恼怒而狰狞。
顾玉青双手一摊,说道:“你不会。”
成侧妃冷笑,“我不会?顾大小姐还真是自信!我为何不会!”
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成侧妃,一字一顿徐徐说道:“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弟弟在哪。”
成侧妃的瞳孔登时一缩,随即又是一片镇定,“我当然知道。”
顾玉青摇头,“你若是当真知道,先前我说我要折磨顾玉禾四年的时候,你就不会惊慌失措到那般。滚热的水珠落在手上,那份疼我是体会过的,可你眼皮都不眨,足以见得,你根本不知道我弟弟在哪,你没有任何可以要挟我的依仗,不过是用大话在这里吓唬我罢了。”
随着顾玉青的声音渐起,成侧妃僵硬的面容一寸寸坍塌。
“你以为你能唬的住我,好让我善待你的女儿,是吗?”说着,顾玉青深深看了成侧妃一眼,嘲讽一笑,说道:“别做梦了,我能不能善待她,全看你是否能让我满意,与其在这里绞尽脑汁的和我磨牙,你倒不如把你的价值亮给我看看,毕竟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谈条件。”
成侧妃惊恐的看着顾玉青,喃喃道:“你什么要求?”
顾玉青却是不紧不慢,细细品了一口茶,盯着茶面漂浮的茶叶打转舒展,片刻后,才说道:“我的要求你自然会知道,你且说说,你能给我什么。要知道,你能给的和我想你要的,是两码事。”
成侧妃身子一颤,略略思忖一瞬,说道:“我可以将我这些年所有的私房银两全部给你。”
顾玉青闻言顿时大笑,“你觉得我像是缺钱的?成侧妃还是不要开玩笑了,把你刚刚唬我的那份精明用在这里不好吗!”
成侧妃顿时面红耳赤,贝齿咬唇,柳眉紧蹙,拧着帕子说道:“你既是不要银钱,那便是看重我在端王府侧妃的身份,你想让我从端王爷那里拿到什么吗?”
顾玉青扬手击掌,连拍三声,笑道:“不愧是成侧妃,果然好心智,那你都能拿到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兵符
说出的话得到肯定,成侧妃却没有半分愉悦或者松懈的感觉,反倒是一颗心越发沉坠坠的,像是挂了秤砣在上面。
从端王爷那里拿东西……顾玉青想要的,必定都是极其难得到的,否则她也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威胁自己了。
蹙眉凝视,片刻过后,成侧妃素白着一张俏脸,说道:“我若真能拿到你要的东西,你就肯善待阿禾直至她出阁?”
顾玉青嘴角浅笑,摇头说道:“你没有资格提条件。”眼底是如碧的澄澈,如夏花秋水。
成侧妃本就没有血色的面上,一白再白,一双眼睛不甘的瞪着顾玉青,在顾玉青不屑一顾的神色里,心中仿佛有什么她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的东西,倏忽间轰的倾塌。
一瞬过后,她一直坚挺的脊背几不可见的一松,整个人像是垮掉一样,眼中原本熠熠生辉的光泽不见,只留一片灰蒙蒙。
她几乎放弃了一切抵抗。
看着这样的成侧妃,顾玉青心中也并不十分开心,只是唏嘘感叹,这世间,母爱的力量竟是这样强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的东西,却能将一个人摧毁或者捆缚。
这一刻,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她慈爱的目光,以及她的一夜暴毙和她腹中两个月的胎儿。
那一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清冽眼底渐渐涌上一层雾气,就在这层雾气还未凝滞的时候,成侧妃略带嘶哑的声音低声响起,顾玉青从自己的心思中重新走出,端端朝成侧妃看过去。
“我可以帮你拿到端王爷手中京卫营的兵符。”一番思忖百般较量,思来想去,成侧妃觉得,这是她能拿得到的最为贵重的东西了。
京卫营,顾名思义,他的作用便是保卫京都,维护京都治安。
多年来,端王爷一直扮演着忠厚老实勤勤恳恳的形象,并且这一形象深入皇上的心,故而将这重要性仅次于禁军的京卫营交到了端王爷手上。
这支部队与其他不同,他们认符不认人,纵是端王爷统领京卫营已经数载,可每每调动,也需亮出兵符,无兵符,莫说是调动,就算是让他们挪一挪位置都休想,除了皇上本人,任谁也不行。
顾玉青闻言,一直沉若秋水的眼底忽的泛起一丝亮光,她倒是没有想到,成侧妃有这样的本事。
看来,当真是小瞧了她。
“你果真拿得到那兵符?”敛了面上一闪而过的激动地神色,顾玉青声音依旧是素日惯有的冷冽,似乎这样重要的东西,并不能激起她心中分毫涟漪一般。
成侧妃听音不禁失望,苦笑点头说道:“拿得到。只不过,顾大小姐似乎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顾玉青莞尔一笑,“是不是又有何妨,多多益善毕竟是好事。”
成侧妃顿时……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拿的东西,在顾玉青眼中,原来只是多多益善,成侧妃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中有口恶血涌了上来。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几乎是虚弱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成侧妃有气无力说道。
顾玉青瞧着她一击必垮的样子,也不再过多废话,说道:“今日是十七,我要你二十一那日夜里将端王爷死死绊住在你的院子里,无论外面发生什么要紧的大事,都不许他离开半步,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成侧妃偏头看向顾玉青,满眼狐疑,“你要干什么。”
顾玉青扬嘴一笑,“不该问的还是不要问的好,免得徒添失望,不是吗。”
成侧妃顿时悻悻,嘴角几番扯动,终究还是一个字没有说出。
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并且还意外收获一枚兵符,顾玉青便不愿再逗留下去,更何况,成侧妃本身也不能离府时间太长。
没有多余的客套,顾玉青直接浅笑起身,目光扫过一桌子珍馐,留下一句,“请自便。”
在她转身之际,成侧妃阴测测的声音忽的在她背后响起,“当初端王爷用我威胁我的母亲,让她拿我新出生的孩子去偷梁换柱,那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就这样被他拿去做棋子,难道顾大小姐不觉得,我也是受害者?”
顾玉青闻言,转头看向成侧妃,嫣然一笑,说道:“你是挺可怜的。”
说罢,便再无成侧妃所期待的下文。
成侧妃不禁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她心头,憋得她喘不上气来,定定看着顾玉青,眼中涌上最后的希望,拧着帕子说道:“我若做到了,你……”
“成侧妃,我觉得此时你最应该担心考虑的是如何做到,而不是做到以后。”顾玉青敛了笑容,声音肃穆的说道:“等你真正做到了,我们再坐在这里相谈,岂不更好。”
说罢,顾玉青转身朝门而去。
沉默一瞬间,成侧妃灰扑扑的眼底忽的漾上一抹光泽,说道:“顾大小姐既是恨毒了端王爷,为何不让我干脆一杯毒酒将他毒死?岂不解恨!”
顾玉青步子没顿,轻飘飘说道:“说出这样的话,成侧妃当真是欺我年幼无知。”
说罢,恰好如意推开房门,顾玉青款步离开,步子甚至都没有一丝凌乱。
成侧妃望着顾玉青一瞬消失在门边的衣角,眼中涌上无边无际的巨大痛苦,双手覆面,顿时嘤嘤哭泣起来。
她身后的心腹丫鬟瞧着她瘦弱的肩膀颤颤巍巍的抖动着,心中只觉得发疼,弯腰在她背上轻抚,柔声说道:“侧妃,我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再不回去,府里怕是要撑不住。”
话音落下半盏茶的功夫,成侧妃哭声渐小,徐徐停下,只是一双眼睛红肿不堪,直愣愣的盯着门边定定出神,略显迷离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丫鬟转身用屋内备下的水壶到了些热水出来,浸湿了帕子替她擦拭一番。
顾玉青离了德清楼,马车开拔后,她长吸一口气,缓缓闭了眼睛靠在身后的靠枕上略做休憩。
耳边充斥着各种鼎沸的热闹声,可她心里却是凄寒一片。
连成侧妃也不知道弟弟的下落,她又该去问谁呢?顾玉禾吗?顾玉青心下摇摇头,她定是一样的不知道。
难道只有去问端王爷本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哭泣
回到赤南侯府,下了马车,顾玉青惯例一问,“侯爷可是回来了?”
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否定。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抬脚朝内院走去,这个答案,她早就习惯了,可每每听了,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从二门到桐苑,顾玉青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驻足在黑白卵石铺就的花园小径上,望着园中锦簇花团,出神许久。
她记得清楚,这片花园是母亲带着她亲自种下的,这里的每一株花苗,都受过母亲那双纤柔之手的抚摸,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受过母亲的亲自浇灌。
所以这花才开的这样艳盛不绝吧!
记忆大片大片涌来,就在每一个片段的衔接处,总有那么几个零星碎片,她勉强记个大概,却回忆不全,脑中浮光掠影总有一丝异样闪过,可仿佛被烟雾相隔,飘渺虚幻,她就是抓不住。
心中默默呼喊:母亲,拜托您,告诉女儿,弟弟究竟在哪里,他过得好不好,他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受人欺负……
直至站到双腿发麻,顾玉青才最后又深深看了那花园一眼,扶着吉祥如意略带踉跄的离开。
一回卧房,洗漱过后,换了家常衣裳,顾玉青遣了吉祥如意离开,兀自躺在床上养神。
大病初愈,今儿又整整一番折腾,身体还真有些吃不消,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密的虚汗,她不禁有些大喘气,过了良久,久到她都要睡着,气息才渐渐平稳下来。
隔着头顶如烟似雾的薄纱,顾玉青的思绪始终停留在她该如何找到弟弟上,明知是个无解的死结,却钻在里面出不来,也不肯出来。
就在她心神俱痛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聒噪的声音,“你干嘛呢?盯着那帐子都瞧了半个时辰了,我也瞧不出这帐子有什么机关啊!”
是神玉特有的声音。
顾玉青没有看它,也没有理它,依旧是怔怔发呆。
神玉似乎并没有因为顾玉青的冷落而气恼,反倒是少有的放柔了语气,和气说道:“不要庸人自扰了,你弟弟无事。”
顾玉青顿时身子一颤,仿遭雷击电劈一般,蹭的坐起身来,也顾不上起身太猛而引起的眼前发黑头顶发沉,一把扯了腰间玉佩拿在手上,瞪着他说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明明温婉如玉的少女,这一刻,却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瞪着“天机”的一双眼睛迸射着灼热的光,不知是身体有恙还是怎么,双手瑟瑟发抖不能自已。
“天机”不习惯被顾玉青这样瞪着,发出几声嘶嘶声,尖着嗓子说道:“你快把我放下。”
顾玉青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死死捏着他,直直逼问,“你方才究竟说什么!”
惊骇之下,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所听到的话。
“天机”无奈一叹,倒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毒舌进攻,反而是略带宠溺的妥协一步,说道:“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我刚刚说,你弟弟相安无事,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顾玉青激动地泪眼婆娑,几乎哽咽道:“你见过他,你见过他是不是,他在哪?”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央求。
自从得知她有一个自打出生就被人掉包的弟弟,顾玉青没有一刻心神安宁,做梦都想要把她弟弟找回来,此时突闻此言,她怎么能冷静的下来。
神玉却是说道:“你知道的,有些话,我不能说。”
“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眼泪簌簌而下,顾玉青哭的像个找不到母亲又受了欺负的小孩子,悲痛欲绝让人不忍直视,原本明媚的不可一世的小脸,凄凄绝绝。
仿佛连日来憋在心中的那一腔情愫,都一股脑的钻了出来。
人前再过要强,光芒再过粲然炫目,她也终究不过是个七情六欲俱全的普通人,她也有脆弱无助凄苦难耐的时候,她也有需要发泄需要安慰需要温暖的时候。
她只是个肉体凡胎,并非镀着金光的钢铁巨人,太多沉重的东西背负在肩头,她也支撑不住。
神玉沉默看着这样的顾玉青,有些手足无措,心中幽幽叹息,还好那臭小子不在,若是他看到,不知又要难过上几日才能缓过来。
良久,神玉提气说道:“你在这里悲痛欲绝不死不活,可知亲手造成姑苏家满门血案的端王爷正在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极是清冽,仿佛盛夏里一道带着冰碴的凉风,倏忽间,刚刚还激动地有些癫狂的顾玉青忽的就在这声音中冷静下来。
怔怔盯了那玉半晌,拿起帕子将眼泪擦干,只是一番痛哭之后,声音不免嘶哑,说道:“谢谢你,谢谢你告我说,弟弟相安无事。”
能知道弟弟此时无恙,她的心已经就安了一半,只是人的心都是贪婪的,总想知道更多。
各自沉默一番过后,神玉率先开口,“你瞧瞧你自己,弟弟还没有找到,倒把自己个折磨的不人不鬼,等你找到你弟弟,分明是姐弟相见,你弟弟非得以为你是他母亲,届时,你情何以堪,我都替你丢人。”
顾玉青平静了,神玉再次恢复他毒舌本性,他这话,分明是在说她老。
顾玉青用她红肿的眼睛横他一眼,“真是吐不出象牙。”
毒舌立刻嚷道:“小白眼狼,刚刚是谁哭的要死要活,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哭着呢,不说感谢我,还骂我是狗。我是吐不出象牙来,你有本事,你吐一个呀!”
顾玉青到底还是感激它告诉自己,弟弟相安无事,没有反唇相讥,将它怼回去。
神玉却不依不饶,“小没良心的,你伤了我幼嫩的心,快点补偿我。”
幼嫩的心……
顾玉青嘴角一颤,“你都活了几千年了,还幼嫩的心。”
神玉冷哼,“我们上古神物都是不陨不灭的,几千年算什么,我还是个稚嫩的小童!”
顾玉青腹诽,一个小童你就这么毒舌,要真长大,你得毒成什么样,不禁庆幸,还好自己阳寿不过百年,不用一路相陪,受这份折磨。
第一百六十六章 花饼
读懂顾玉青心理的神玉立刻嘟囔,“你才毒舌呢!我这是实话实说。”说着,神玉极其夸张的叹息一声,“这年头,说点实话真是不容易,你们人类真虚伪,就爱听假话。”
“不像我们上古神物,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也不知道你们整天恭维来恭维去,说些违心的假话来讨好别人,累不累!”神玉说的咄咄。
顾玉青顿时……
虽然它说的难听,可细思之下,也不乏道理,顾玉青只好将这一茬揭过不提。
“我一病几日都不见你,今儿好容易出来一趟,该不会就是为了和我拌嘴吧?”顾玉青瞥他一眼,说道。
经此一闹,此时心里已经没有那么难过,只是大哭过后,眼睛依旧不大舒服罢了。
神玉哼哼几声,说道:“我忙着呐,哪有你说那么无聊。不过,你刚刚伤害了我,你要补偿我,补偿我,补偿我……”
神玉像是念经似得在顾玉青耳边絮絮叨叨不断重复这三个字,并且还是用一种作死的声音,顾玉青顿时两耳发鸣举手投降,“好了好了,补偿你,你不要再念了,说吧,是不是又想吃茶叶蛋!”
神玉嗯哼一声,“我又不是吃货!”说的那叫一个傲娇。
顾玉青嘴角轻颤,你不是吃货,那一篓子的茶叶蛋都去哪了!面上不禁带了一层薄薄的笑意。
就算她再怎么悲恸,似乎一与神玉说话,这满腔的苦闷总能烟消云散了。
“我想去你家小花园你转转,听说小花园里种了一棵紫薇,我要去瞧瞧,我听人说,紫薇做饼,极是好吃,你做给我吃!”神玉仿佛忘了它刚刚还愤愤不满,此时一脸向往的说道。
当然,如果它有脸的话!
顾玉青忍俊不禁,还说不是吃货!“好,你什么时候想去?”
神玉说道:“我一向体谅人,看你现在这么累,就在晚饭后吧,权当陪你遛食!好了,不与你说了,我要去睡觉了!”
又睡觉!
顾玉青顿时无语,每次神玉遁地消失,总是说它要去睡觉,难道就不能用心点找个像样些的借口嘛!
接触这么久,顾玉青早就明白,神玉的每每要求,其实都是在给她一种暗暗指引,在点头答应神玉的同时,自己心下不禁纳闷,花园里究竟会有什么秘密?
点名要吃紫薇花做的花饼,是秘密被隐藏在紫薇树里吗?
顾玉青记得,花园里的紫薇与别家不同,别家的紫薇都是常见的紫红色,唯有她家花园里这株,是罕见的雪白色,母亲曾说,这是世间少有的银薇。
这株雪白紫薇,还是她周岁生日那天,太后娘娘亲自赏发下来的。
当日父亲母亲是将这银薇种在桐苑里的,只是后来开辟了小花园,母亲喜爱银薇通体莹白的色泽,便将它移到了小花园中,权当点睛之用。
依稀记得,那次移动银薇的时候,母亲似乎说她有些头晕目眩,当时黄嬷嬷还开玩笑说母亲是因为怀着肚子里的哥儿,哥儿闹腾了,她听了黄嬷嬷的话,就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到母亲身边,摸着她略略微隆的肚子,说:“弟弟你要乖,不要闹母亲,等你出来,姐姐给你吃糖。你若不乖,姐姐就打你小屁屁。”
惹得父亲母亲和黄嬷嬷一阵发笑。
回忆起昔日点滴往事,顾玉青嘴角泛着屡屡满足的笑意,就像是刚刚吃了母亲奶水的婴儿,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忽的耳边传来吵闹声,打破了顾玉青心中这份甜蜜的静谧。
“让开,让我进去!”是顾玉禾尖锐的声音。
顾玉青骤然蹙眉,转眼朝门口方向望去,眼底带了一抹浓的化不开的厌恶之色。
“大小姐还在睡觉,二小姐且先回去,待大小姐醒了,奴婢定当禀告。”是吉祥不卑不亢却又貌似恭敬有加的声音。
顾玉禾不依不饶,“我进去等着。外面日头这样大,你让我再回去,是诚心要让我中暑吗!”
没有得到顾玉青的应允,吉祥自然不会让她进来,接着顾玉青便听到顾玉禾恼怒的声音,“滚开!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她,你这样拦着我,若是耽搁了,这责任算谁的。”
明知顾玉禾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又明知她在丰台祖宅的时候对黄嬷嬷做了什么,这样阴毒卑鄙之人,吉祥如意对她又怎么会有真心的敬重,不过是为了顾玉青的计划不被打乱,维持表面功夫罢了。
吉祥尚能和颜悦色,如意没有吉祥脾气好,当即便说道:“大小姐喝了金桔送来的茶,到现在还没有睡醒呢,奴婢就觉得这茶水有问题,二小姐来的正好,和奴婢一起瞧瞧去。”
顾玉禾闻言,顿时气势弱了三分,跟在她身后的金桔绿菊朝如意似有若无瞟了一眼,垂首低头,看不清表情。
为了能出门去八珍阁一睹顾玉青究竟与谁见面,顾玉禾亲自将安眠药用纸包了拿给金桔,让她下在顾玉青的茶水里,此时听到如意的话,心中怎么能不发虚。
只是也有些疑惑,她下的那些药,分量并不十分的足,不过仅能让顾玉青睡半个时辰罢了,怎么她偏偏睡了这么久!
因为惦记着她心中萌生的那个完美计划,顾玉禾一时间无暇细思,当即摆了摆手,说道:“春困秋乏夏打盹儿,贪睡些也是有的,有什么好查的,偏你们事儿多。罢了,既是不能见,我便在这里等着就是。”
说着,目光越过吉祥如意,朝室内张望一眼,顾玉禾也不再强行进入,只是转身走到回廊下的一处石桌旁,邻桌而坐,静静望着回廊外的花架,出神。
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只有手里帕子被她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手指,缠的指头肚发紫,她浑然不觉,低垂的眼睑卷起眼底阴鸷的眸光。
顾玉青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紧紧捏住的拳头松开,眼底阴云翻滚。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顾玉青唤了吉祥,“让她进来吧。”
冰山一角已经融化,且等着冰山化尽,就能露出被它掩盖在底下的一切肮脏与不堪。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条件
顾玉禾越过吉祥进门的时候,如意刚刚服侍顾玉青洗了脸,正在帮她梳理头发。
铜镜里,顾玉青沉静如水的面容姣若芙蓉,让人看了不觉心头漾出嫉妒,顾玉禾深深看了一眼铜镜,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冰冷且阴毒。
“姐姐。”顾玉禾走近,低低唤道。
这一声姐姐,足足让吉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禁挪了挪步子朝顾玉青靠近几分,顾玉禾是个怎么样歹毒的人,她心里万分清楚,决不能让她伤顾玉青分毫。
顾玉青却是气息都没有乱一丝,瞧着如意将最后一朵山茶珠花别好,顾玉青款款起身,转头在一旁的茶桌旁坐定。
皙白素手微抬,自斟一杯热茶,徐徐端起,却是没有入嘴,只搁在鼻尖深深一嗅,清冽的茶香味顿时萦绕而上,让她不觉浑身舒畅。
茶杯再次搁下,隔着缭绕雾气,顾玉青清亮的眼睛微眯,朝顾玉禾看去,自重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主动看她。
细细端详,她这张与成侧妃像了八九分的脸,却是没有一点成侧妃的温柔妩媚之姿,或许是年纪尚小还未张开,亦或者,印证了那句老话:心慈则貌美。
她心不慈,自然面目可憎,纵然长了一双含情目,可其中含着的也只有让人生厌的贪婪和自私。
“我有话同姐姐说。”隔着方桌,顾玉禾坐在顾玉青对面,用一种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语气说道,让人听了不觉老气横秋心中憎恶。
此时的她,再没有那份故意造作出来的粘人姿态,反倒让顾玉青心头舒服了些许,眸中浅笑,说道:“有话尽管说,我这里,没有什么话是她们两个听不得的,至于你的金桔绿菊……”顾玉青拖了个长音儿,眼睛朝低眉垂首立在顾玉禾身后的金桔绿菊瞥上一眼,淡淡说道:“你若是信不过,且让她们出去就是。”
声音不高不低,连腔调都是格外的清冷,仿佛对顾玉禾这特意强调的有话要说,并不太过在意一般。
金桔绿菊肩头一缩,当即做出一副抬脚离开的姿态。
隔着雾气,顾玉禾看不清顾玉青低垂的眼睛里蕴藏着怎么样的情绪,却是抬手制止,“不必,她们两个,我自然信得过。”
顾玉禾已经用尽各种方式来考验金桔绿菊的忠心,她们两个也都没有让她失望,在这诺大的赤南侯府,除了金桔绿菊,她大约再也没有可信之人了。
从前还有杜娘子……
蓦地想起莫名消失不见的杜娘子,顾玉禾心头像是被钉入一根刺,疼的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转脸去看顾玉青,顾玉禾的眼底就多了一抹恨意,“你不是我姐姐,我也不是你妹妹,你早就知道此事,为何不揭穿我?”
顾玉禾说的直截了当。
立在顾玉禾身后的金桔绿菊登时就面无血色双腿发软了。
惊骇的瞳孔不住的涣散,她们想过千千万万种原因,大小姐待二小姐的态度为何突然就变了,可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顾玉禾平心静气一句话,如同是一连串的惊雷,轰轰作响,炸在金桔绿菊耳边,若非相依相扶,只怕此时早就瘫软在地了。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了金桔绿菊一眼,对顾玉禾说道:“我为何要拆穿你?”
语气中浓浓的不屑和鄙夷让顾玉禾不禁一怒,“我知道,你是想要利用我找到你弟弟吧,既然我有被你利用的价值,想来我也有谈条件的资格。”
弟弟……哪来的弟弟……大小姐还有一个弟弟……
金桔绿菊的眼中又是漫上一层骇然惊悚,原本就在瑟瑟发抖的两个人更是身若筛糠不能自已。
绿菊胆子小,经不住这样的惊吓,踉踉跄跄几下,眼前一黑,栽了过去,金桔忙去扶她,电光火石间,金桔心头微动,一个念头闪过后,干脆眼睛一闭,原本是去扶绿菊的她,跟着一起栽倒在地。
这种秘密,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扑通,扑通”两声,随着金桔绿菊连接到地,顾玉禾阴气沉沉的小脸顿时一凝,恼怒嘀咕一句,“没用的东西!”
顾玉青给如意递了个眼色,如意上前,左右手一边一个,扶了金桔绿菊离开。
待她们出了房门,顾玉青漫不经心说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顾玉禾自以为自己捏住了顾玉青的命脉,刚刚还阴沉紧绷的小脸绽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嘴角一扬,鼻间发出哼的一声,随即说道:“我要你给我白银三千两,另派府中可靠小厮护送我和我母亲离开京都。”
说着,顾玉禾略略一个停顿,顺了顾玉青一眼,又道:“我母亲,你知道的,成侧妃,所以,她如何从端王府安然脱身,也由你负责。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亲笔修书一封,让小厮带回给你,告诉你,你弟弟现在何方。”
顾玉青冷眼看着自信满满的顾玉禾,不动声色的问道:“我为何要相信你呢?”
顾玉禾尖声一笑,说道:“因为对于找到你弟弟这件事,你没有一点头绪,除了答应我的条件,你没得选,不是吗?”
对于顾玉禾这种莫名的自信和笃定,顾玉青不禁心中失笑,“可是,如果我的小厮送你到了你指定的地方,你杀了他们灭口,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顾玉禾以为顾玉青是在认真考虑她的条件,才会如此说,故而立即旦旦说道:“绝无可能。”
顾玉青含笑摇头,眼底暗潮汹涌,“怎么不可能,你难道忘了在丰台祖宅,你对黄嬷嬷做过什么事了?”说着,顾玉青啧啧两声,“先是用鹤顶红将她毒死,再是让人将她沉溺水中,这样的事你都能做得出来,杀人灭口与你而言又有何难。”
顾玉青仿佛在说什么邻家闲话一般的语气将这惊骇之事悠悠说出,顾玉禾顿时惊得面色如土,状似筛糠,一双眼睛定定望着顾玉青,连眨一下都被吓得忘记。
顾玉青冷笑一声,目光突然变得锋利如同削铁如泥的匕首,直直逼射顾玉禾,“我说的没有错吧?”
顾玉禾顿时一个冷颤,不自觉,虚汗浸湿衣衫,喘息也跟着悠长而虚弱起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耳光
在顾玉青咄咄的目光下,顾玉禾强行几个深呼吸才稍微止住了浑身的颤抖,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难堪落魄丢脸,尤其是在这个她最恨的女子面前。
刚刚分明还是莹润的嘴唇,不过是刹那间,便干裂的不像话,抿抿嘴,顾玉禾说道:“你怎么知道?”声音飘忽。
顾玉青眼中氤氲着含了冰渣的冷笑,不怒而威,更何况是盛怒,面带讥诮的一笑,说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所以我并不信任你,你方才提出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顾玉禾嘴皮一颤,眼底蒙上一层灰蒙蒙的叫做失望不甘和仇恨的东西,交织相错,咬唇沉默,直至一盏热茶凉透,她颤抖的身体才渐渐平息,说道:“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此生都休想再见到你弟弟。”
恨极,顾玉禾说的咬牙切齿,双目通红,十岁的年纪,正是稚嫩的花骨朵,她却是已经盛开了的含着幽幽毒液的食人花。
顾玉青定定望着顾玉禾,浅浅叹息一声,她实在不懂,顾家养她育她,究竟是哪里对不起她,让她竟生出这样彻骨的恨意来,以至于上一世非要在自己的新婚之夜灌下一杯鹤顶红才能解恨!
叹息过后,顾玉青眸中凝了冷冽的锋芒,语气却是不紧不慢幽幽说道:“我可以慢慢地折磨你呀,对你用尽刑罚,酷刑之下说不定能有真言。”
说着,顾玉青还状似吓唬人一般,信手从桌上白玉花瓶中攀下一支开的正艳的百合,移至鼻尖轻嗅,玩弄似得随手将其一片花瓣扯下,捏至掌心,用力一攥。
顾玉禾看着顾玉青这一系列动作,顿时一个寒颤袭遍全身,如同一只受惊的鹌鹑,“你……你不会的,你不会这样做的。”
顾玉禾在顾家生长这十年,锦衣玉食,可谓优渥,成群仆人前呼后拥,莫说是受委屈了,纵是磕着碰着都是罕有的,细皮嫩肉娇肢玉体,怎么经得住刑罚。
“不会?”顾玉青一声冷笑,“我巴不得立刻就仗杀你,只是不想让你死的太过轻松罢了,你骗了顾家整整十年的感情,死了岂不便宜了你。”
分明是来找顾玉青谈条件的,此刻却反被威吓,顾玉禾一时间惊惧不安羞愤交加,可蓦地,脑中电光闪过,深吸一口气,又稍稍平静几许。
“你不会,你若是要对我动刑罚,你早就动了,何必等到现在。”顾玉禾越说越觉得事实就是她想的这样,心绪也跟着渐渐平静,“之前你没有对我严刑逼供,现在你也一样不会,虽然我不知道你留着目的为何,但我知道,我有我的价值,只要我的价值尚在,你就不敢动我分毫。”
说着,顾玉禾甚至朝顾玉青投去挑衅一笑,仿佛她参透了顾玉青的打算一般。
顾玉青瞧着这样不知所谓的顾玉禾,顿时没了和她说话的兴趣。
成侧妃那样聪慧的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来。
“你当然有你的价值了,所以暂时你还可以在赤南侯府享受你二小姐的身份,等到我需要你发光发热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在此期间,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不然,以你对顾家做下的那些事,我可不能保证,我会为了你那微末的价值而不对你动刑。”
说着,顾玉青一笑,又道:“怒极之下,我能做出什么事,你不妨猜猜看。”
分明是笑容,可落在顾玉禾眼里,这分笑意却要比她方才咄咄逼人的盛气还要凛冽,顿时有些禁受不住,心头结结实实打了个颤。
雄赳赳气昂昂而来,就这样灰扑扑里去,顾玉禾心头到底不甘。攥着手中的帕子,顾玉禾说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愿意让我在东侧院享受原本属于你弟弟的东西?”
顾玉青冷笑:“赤南侯府还是管的起你几顿饭的。”说罢,神色一敛,面上带了让人无法直视的寒气,“还有,你不配与我弟弟相提并论,以后还是不要自找羞辱。”
顾玉禾顿时面上讪的通红,嘴上不饶人的说道:“我可是端王爷的女儿,身份比他高贵百倍,是他不配我……”
顾玉禾话音未落,只觉得面前有凌厉的风劈头盖脸迎面而来,紧接着伴随着一声脆响,她左脸颊登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疼的她眼泪直扑扑就落了下来。
顾玉青死死看着顾玉禾高高红肿起来的半边脸,说道:“我警告过你的。”
顾玉禾以手捂脸,强自梗着脖子说道:“我又没有说错。”
“啪!”
“啪!啪!”
一连几掌,顾玉青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左右开弓,甩在顾玉禾脸上,不知顾玉禾的脸有多疼,反正她自己的掌心木木的,麻麻的,指头边还带了丝丝血迹,当然,是顾玉禾的。
巴掌打完,顾玉青皱着眉头摆摆手,对吉祥说道:“拖走!”
那眼神,仿佛顾玉禾是一件多麽肮脏不堪的东西一样,让她一刻也无法忍受。
吩咐完,也不理会顾玉禾是个什么情形,兀自抬脚出去,屋外虽然炎热,可透着花香气息的空气却是让她被顾玉禾搅动的有些不宁的心境平和下来。
神玉说了,她的弟弟此刻相安无事,神玉说的,必定是真的,必定是!
顺着雕栏游廊信步而走,顾玉青回想起方才顾玉禾的那句话,她是端王爷的女儿。
端王爷的女儿。
细细品过这句话,眼底忽的就浮上一层薄薄笑意。
她是端王爷的女儿,便是她用来对付端王爷最不起眼却又最有效的武器之一,纵然端王爷不在乎她的生死,可想来有一个人是在乎的。
不知当今陛下得知端王爷做出这等偷梁换柱的事情,会如何呢?他偷换的可是当朝命臣赤南侯的嫡子。
其心可诛!
原本顾玉青还打算利用顾玉禾给端王爷送出几次不真实的消息来引诱端王爷落入自己挖下的坑中,现在看来,似乎毫无必要了。
有陆久政的口供,再有他多年前用他自己的女儿偷换赤南侯府嫡子的罪行,也能治他死罪了。
若是再有一份他私通南越的书信,便更完美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肉不欢
只是端王爷身份与旁人不同,他是当今太后娘娘亲生所出,太后娘娘又一贯宠溺他,怕就怕天大的罪责难过慈母之怀。
这件事必是要好生细细谋划,但凡出手,必要一击就中,绝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如若不然,整个赤南侯府怕是都要为此陪葬。
不仅要招来端王府疯狂的反扑,更是连太后都要得罪的透透的。
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倚在朱红漆木廊柱上,凝着院里被烈阳炙烤的恹恹的树叶,心里沉甸甸的。
上一世,父亲所背负的,该是多么沉重的仇恨,难怪他百般无奈要选择玉石俱焚了。
绵长沉重的心思在心间辗转几个回合,眨眼便是日头偏西,惦记着答应了“天机”带它去小花园里看银色紫薇,顾玉青便吩咐厨房早些送晚饭过来。
重生以后,虽日日为各种事情奔波劳神,可这食欲却是比上一世好了不知多少倍。
原先的晚饭也不过是粳米粥配了各色小菜,索索吃上一点也就罢了,可如今,她竟然是必要见荤腥儿不可,倒成了无肉不欢的主,就连这晚饭,也要肉汤肉菜配成一桌方可。
这食欲和饭量,简直与她秋水似得面容盈盈一握的腰肢相差甚远。
吃着碗里的水晶牛肉片,顾玉青颇有些哭笑不得,一面觉得自己是在是太能吃了,一面又不住的往嘴巴里送!
立在一旁的吉祥如意却是眉开眼笑,小姐饭量好,身体才能扛得住这日日的辛劳。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一家之主的侯爷不仅不能担起大任,反倒是不知所踪,里里外外所有的担子都落在小姐一人身上。
必须要有一个好身体啊!
一顿丰盛的晚饭过后,顾玉青接过吉祥捧上的香茶漱漱嘴,略作休息便唤了已经苏醒的金桔绿菊。
顾玉青给金桔绿菊的吩咐很简单,只要保证顾玉禾不踏出东侧院半步的活着便可。
至于她是以何种状态活着,疯疯癫癫也好,形容枯槁也罢,顾玉青倒是并不太过在意。
与此同时,顾玉青裁撤了东侧院其他所有服侍人员,送至丰台祖宅,只留顾玉禾与金桔绿菊三人。
在事情得到圆满解决之前,她不能传出丝毫风声去,端王爷老谋深算,只要让他嗅到一丝异样,赤南侯府便犹如置身刀刃,万劫不复。
受到惊吓的金桔绿菊在领了顾玉青的吩咐后,相扶相持踉踉跄跄朝东侧院而去。
回到素日熟悉的地方,颤栗的身子才略略好转了些,这才注意到,东侧院里已经冷冷清清没了人。
顾玉禾正在屋子里咆哮着砸东西,嘴里不断地咒骂,声似厉鬼吼叫。
金桔绿菊打着抖相视一眼,默默走到墙角处的石桌上坐下,不敢进屋,也不愿进屋。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服侍了数年的二小姐,竟然不是这府上亲生的骨肉,大小姐却另有一个不知所踪的亲弟弟。
“你怎么想?”惊惧中沉默片刻后,金桔率先打破这催人心颤的凝滞气氛,问道。
绿菊却是目光坚定的回视金桔,抿嘴说道:“我什么都听大小姐的,她说如何便是如何,我不需要想,执行就行。”
一向胆怯的面容上却是带着巨大的坚定和执拗,金桔仿佛受她这气势感染一般,急促而绵软的呼吸渐渐沉稳,捏了捏拳头,有些涣散的目光闪过一丝亮泽,“你说的对,我们是顾家的丫鬟,自然是大小姐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
“金桔,你怕吗?我不怕,刚刚在大小姐屋里的时候,我分明是怕的要紧,可现在,我一点也不怕,就算是大小姐让我立刻缢死屋里那位,我想我也做得到。”绿菊眼睛盯着远处的一排花架,细声细语说道。
她素日胆怯,声音也是糯糯怯怯仿若游丝,可此时,虽然声音依旧不大,依旧细绵,却是给人一种岿然不动坚不可摧的决绝感。
金桔牵了绿菊的手,分明手指冰凉瑟瑟发抖,却是如铁一般说道:“你不怕,我也不怕。夫人在世时,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夫人虽不在,但这恩情我没齿难忘,报答夫人最好的法子,便是扶持大小姐。”
说着,金桔忽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绿菊,我好后悔,先前怎么就猪油闷了心,竟然帮着二小姐去欺瞒大小姐,现在想想,我恨不得挖了自己的心,绿菊……”
金桔哭的泣不成声,抓着绿菊的手越发用力,本就纤瘦的手指,骨节分明。
“那件事,若非大小姐发现的及时……绿菊,我心头好后怕,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出现的结果,我就……”心中无边的后悔吞噬着金桔颤抖的心,“我觉得我自己简直狼心狗肺不配为人!”
绿菊又何尝不悔,可后悔有用吗?
若是忏悔就能帮了大小姐的忙,她宁愿日日夜夜跪在佛前忏悔。
绿菊揽了金桔瑟瑟的肩膀,说道:“大小姐都原谅我们了,我们若再沉溺在那件事里不肯出来,便是辜负了大小姐一番好意。我知道你为了那件事日夜难安,可是你想想,此时大小姐最需要的是我们帮她看住二小……”
本欲说二小姐,可目光朝屋子方向瞥了一眼,绿菊厌恶的蹙了眉,改了口,“大小姐要我们做的事,我们尽心尽力做好,就是对大小姐最好的忏悔。”
人就是这样奇怪,分明是素日里最怯弱的人,可真正遇上事,反倒成了最镇定最冷静最能拿主意的那个。
这厢金桔绿菊暗下决心彼此发誓,那厢顾玉青已经带着吉祥如意朝小花园迤迤而去。
夏日天长,纵是晚饭过后,太阳也尚未落山,橘红色的天光横铺天边,微风吹动,祥云渐变,红红灼灼。
薄薄暮色下,顾玉青驻足树下,仰头看那开的繁盛的一树银薇,花色雪白,巍巍然然,煞是好看。
“咦?”
正抬手攀一枝花,送至鼻前轻嗅,忽的听到如意一声诧异的叫唤,顾玉青猛地松了手头的花枝,转身朝如意瞧去。
看到如意吉祥正低头看着脚下黑白相间的圆润鹅卵石铺就而成的小径,顾玉青蹙眉向前一步,问道:“怎么了?”
第一百七十章 匣子
这些鹅卵石颗颗圆润,大小相差几乎无异,黑白分明的色泽是唯太湖独有。
当年铺就这条小径的时候,因为母亲喜爱,父亲特意让人从太湖打捞运送而来,又命将人逐颗挑选打磨,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原本是一排黑色鹅卵石一排白色鹅卵石,相间而铺,可目光顺着吉祥如意视线所及之处瞧去,顾玉青一眼便看到,脚下这处鹅卵石,竟连着四排都是黑色。
难怪吉祥如意要讶异。
母亲对这些事情一向考究,怎么会容将人犯下这样的错!
既不是错,那便是蓄意而为。
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紧,捏着帕子的手不禁用了力。
俯身蹲在地上去看那鹅卵石,虽是黑色连成四排,可除此之外,一时间却也并看不出其他异处。
顾玉青的身子阻断了殷红的暮色,在这鹅卵石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将其团团包围,黑影下,鹅卵石愈发泛出了石头特有的冰凉光泽,黑漆漆的,带着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的诱惑力。
红唇紧抿,面色微沉,怔怔凝视着那鹅卵石片刻,联想神玉的要求,顾玉青眉尖一动,吸了口气缓缓起身,吩咐道:“去拿花楸来。”
如意得令,应声而去,小花园的不远处便是打理花园的园丁所住的地方,转眼如意便去了手臂长短的花楸过来。
“挖开。”指了地上那一连四排的黑色鹅卵石,顾玉青死死捏着帕子,沉声吩咐,心中有种莫名的紧张和冲动,搅得她有些不宁。
神玉的每一个指使或者任务,都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一次巨大的影响,她不敢想象,在这条母亲最喜爱的小径上,在这太后娘娘亲赐的银薇树下,会埋藏了什么秘密。
亦或,只是一个偶然?神玉的指引并不在此?
随着花楸与鹅卵石撞击发出“哐哐”声,顾玉青心里一片繁杂,每一次敲击似乎都敲在她的心上一样。
日头已经有了渐落的趋势,却依旧眷恋人间的最后一丝烟火,迟迟不肯离开,只把天边的云朵烧的通红一片。
烈日下的白日能把人灼烤的发跳,可到了晚间,因着还不到三伏天,却有凉风袭来,再加上此处又是树木繁盛的小花园,这风便更比别处多了一丝寒意。
微风阵阵,吹动着顾玉青鹅黄的裙角飞飞翻翻。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在天色大黑的时候,如意终是将那四排鹅卵石挖开,露出下面的焦黄泥土。
顿时三个人六只眼,齐齐盯向一个方向,一瞬不瞬,几乎连呼吸都停止。
一花楸挖下去,本是松软的泥土,理应很好挖才对,可花楸下至一半却被什么东西阻住不能再继续深入,如意顿时蹙眉,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小姐,这底下似乎有东西。”
闻音,顾玉青捏着帕子的手蓦地一抖,饶是有心里准备,可还是不自觉的心头轻颤,步子向前一挪,再次俯身蹲下,从如意手中接过那花楸,小心翼翼将泥土一层层拨开。
这期间,吉祥如意几次要求接过顾玉青手中的花楸,都被顾玉青否决。
这样的事,是不该她做,可她心中却觉得,非她不可。
吉祥如意无奈,值得围在她的左右,以防万一。
大约挖出一个一尺深的小坑后,坑中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匣子来。
天色已黑,仅凭着当空钩月的那丝亮光,根本看不清这匣子的颜色和材质,更不要说上面所雕刻的繁复花纹。
顾玉青只好先用帕子垫在那匣子上,将其抱出,好在这匣子也不过也只有书本大小,且不算太沉。
花楸交给如意,扶着吉祥站起身来,拍拍手上和衣裙上沾的灰土,顾玉青吩咐一句,“告诉管事,明日让他请了匠人将这里复原。”
如意领命而去,顾玉青则扶了吉祥离开。
回至桐苑,一进屋,顾玉青便让吉祥又添了几盏灯,等到如意急急奔回来的时候,顾玉青恰好刚刚在桌前落座,正用帕子将那匣子上的泥土一点点拭去,动作极是轻柔仔细。
如意悄无声息的与吉祥并排,立在顾玉青身后。
明亮的灯光下,顾玉青认得,这是上好的紫檀木匣子,并且……这样好的紫檀木,赤南侯府没有。
也就是说,这匣子,不是赤南侯府的物件。
匣子上的花纹也雕刻的极是繁琐诡异,不是平日常见的缠藤花枝也不是富贵吉祥,更像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动物,只是那些动物究竟是什么,顾玉青一个也辨认不出。
顾玉青曾从书本上读到过,像苗疆、回域、天山这样的地方,有些异族人会有他们独特的图腾,那些图腾,大多是些上古神兽,是他们所敬仰的神灵。
上古神兽四个字滑过心尖,顾玉青不禁摸了摸系在腰间的“天机”,心头一动,对吉祥如意说道:“你们且先下去吧。”
这神玉,毒舌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害羞的毛病,人前不能说话!
顾玉青实在对它无语。
待吉祥如意将门合上,顾玉青对着神玉说道:“你睡醒没有啊?快来看看这个是什么?”
话音落下,除了一个烛花恰好爆了,发出“噼啪”一声响动,便是静悄悄一片。
顾玉青无奈,只好一面研究这匣子,一面等“天机”自行出没。
自小也算是见过墨家高手所设计的几种机关,对于这些机关按钮,顾玉青还算敏锐,很快,便在这匣子的左侧发现一处异样。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顾玉青伸手去按,没想到她还真是好运气,一触既中,机关被触动的一瞬,随着“嘭”的一声响动,匣子顶端盖子“呼”的弹开。
顾玉青迅速侧头俯身避到一侧。
书中记载,那些地域的族人,最喜在机关暗格中布置一些毒物暗器,给那些贸贸然触动机关的人一个教训。
侧头倾听,凝神细看,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一支毒箭射出,更没有什么一缕青烟白烟冒出,一切再正常不过。
顾玉青不禁为自己患得患失的多此一举摇头失笑。
第一百七十一章 暗杀
刚刚躲得急,起身间将手边一杯热茶带倒,茶水泼湿了小半条衣裙,尤其是“天机”上,茶水滴滴答答顺着它精致的纹路直流。
满颗心都在那匣子上,顾玉青只用帕子将“天机”上的水珠擦了擦,抬步复又坐回到方才的椅子上,探头去看匣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目光刚刚触及匣子,就听得外面“轰”的一声震天巨响,紧接着便是刀剑相触的噼噼啪啪声,顾玉青顿时心惊,霍然起身,朝窗边走去,灯光下,一张凝白小脸惊得没了血色。
上一世,她历经了无数场暗杀明刺,可此生却是头一次,心中不免慌乱。
隔着压开一个缝隙的窗户,顾玉青朝外看去,顿时冷气直抽。
满院子最少有二十几个身穿黑色夜行衣面戴黑色绸布方巾蒙脸的壮硕大汉,人人手里一把被月光和廊下灯笼照的明晃晃的大刀,上下飞舞。
每动一下,手中的大刀便在空中劈下一道带着寒意的银光,让人不寒而栗。
吉祥如意翻飞在这些人当中,面色沉重,咬牙打斗。
但到底寡不敌众,打斗刚刚开始便处了下风。
大门处似乎是被人用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堵住,不断有人拍门撞门,大约是府中家丁听到打斗声想要冲进来,却偏偏推不开门。
记忆中,上一世,此时她还没有与萧铎同谋,怎么这个时候就有人想要要了她的命呢?
究竟是谁!
几张面孔在顾玉青脑海依次浮现,第一个便是端王爷,他太有杀了自己的动机了,无论从哪一方面。
只是紧接着,萧祎那张阴翳如鹰的脸就将端王爷的脸挤开,接踵而至,上一次萧静毓绑架自己到湖心小岛的密室中,不就是听了他的指使嘛!
纵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为何成了萧祎的挡路石,可明白无误,他极有可能想要要了自己的命。
再然后,便是萧铎了。自己屡屡威胁他,他自然想要把自己除之后快吧。
如此一想,顾玉青心中惊骇的心绪反倒减了几分,嘴角不禁挂上一抹无奈的苦笑,她还真是招人恨呐!
这还是她能想到的,至于她想不到的那些躲在暗处的,谁知道还有多少。
正在凝神,忽的背后被人猛地一拍,吓得顾玉青顿时一个激灵,一颗心扑扑狂跳起来,素白着脸回头去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瞳孔紧缩,看清来人,顾玉青呼的大松一口气,“黄嬷嬷!”
只觉得冷汗浸湿一身,说话间,牙齿都在打颤。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本以为已经看开生死,原来,她还是怕死的。
黄嬷嬷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牵了顾玉青的手,带她离开。
鬼使神差,顾玉青一把将放在桌上的木匣抱在怀里,跟了黄嬷嬷身后。
她的屋子里有直通府外的密道,黄嬷嬷原本是想要引她从密道离开,深知顾玉青必是舍不得吉祥如意不肯独自离开,黄嬷嬷正思忖是否一掌将她劈晕,再塞到密道里。
可惜,她俩步子还没有迈出两下,房门便被人一脚蹬开,接着便是浓郁的血腥气劈头盖脸迎面扑来,黄嬷嬷步子一顿,将顾玉青死死扯在身后。
浑身散出一种一触即发的戾气。
越过黄嬷嬷的肩膀,顾玉青看清,来人身形极瘦,一身黑色夜行衣更是衬的他如麻杆一般,虽看不清面容,可一双如狼似豹的眼睛却是冒着精光,直直射向顾玉青,让人看了心中不免畏惧。
目光下滑,顾玉青朝他鞋面看去,只是一双扑通的黑色紧口布鞋,而非萧宿派特有的灰色方头布鞋。
不是萧宿派,那就不是萧祎或者端王爷了?是萧铎?
一时间,单单凭这一点,她也不能万分肯定。
刚刚分明还吓得心慌难耐,可此时直面相视,反倒没有那么畏惧了,深吸一口气,顾玉青冷声问道:“你是想要取我性命呢,还是只想绑架我?”
那黑衣人本正欲提刀而上,忽闻此冷冽声音,不禁动作一滞,提起的刀悬在半空,泛着闪闪银光。
“临死之人,又何必知道那么多!”怔了一瞬,他提刀直扑而来,用的是一招必杀的绝杀之技,毫无花样可言。
黄嬷嬷左眼微眯,挥掌去接他这一刀,将顾玉青紧紧护在身后,仿佛护住稚鸟的老鹰。
就在那黑衣人逼近黄嬷嬷面前时,顾玉青握拳说道:“看来是想要要我的命了!萧铎还真是心急!”
顾玉青想要试探他的反应,话说的极是高声,尤其萧铎二字,咬的更是分外响亮。
那人闻言却是停顿都没有停顿,一刀便像黄嬷嬷劈去。
顾玉青心下一滞,不是萧铎,要杀她的人不是萧铎!
那黑衣人与黄嬷嬷几个过招之后,发现他竟不能一时间制服顾玉青身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妪,不禁有些气恼,手上动作也跟着愈加凌厉狠辣,只是他却不再多和黄嬷嬷纠缠,而是寻着空子直扑黄嬷嬷身后的顾玉青,招招必杀。
此时,赤南侯府的府丁也终是将大门撞开,尽管都是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家丁,可胜在人多气盛,由于他们的加入,吉祥如意很快便从那些黑衣人的包围中脱身,朝顾玉青靠拢过来。
有了她们两人的加入,那黑衣人便渐渐处于下风,眼看又有两三个黑衣人扑过来,黄嬷嬷趁机,忙扯了顾玉青,拦腰将其抱住,脚尖点地,在吉祥如意的配合下,飞扑出去,一跃上了屋顶。
吉祥如意紧随其后,当然,她们身后,是紧跟而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紧跟不松,杀气又浓,吉祥如意不得不停了步子厮杀阻拦,可一则担心顾玉青,二则却是技不如人,不过眨眼功夫,便有两三个黑衣人朝顾玉青扑去。
四五柄利刃一同劈来,黄嬷嬷咬牙去挡,却在转身之际,将本就在屋顶站立不稳顾玉青扫落下去。
“小姐!”
“小姐!”
眼见顾玉青“啊”的一声坠落下去,黄嬷嬷和吉祥如意不禁脱口喊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逃离
顾玉青掉落的位置,恰好是顾家临街的一座三层高小楼,身体极速下落,耳边有凉风吹过,惊慌之余,心下苦笑。
这下好了,也不用那些刺客动手了,这一摔,就算不死,也临死不远了。
只可恨,白白重生一世,竟一事无成。
面朝天背朝地,眼瞧着高处黄嬷嬷与吉祥如意惊慌失措的脸渐渐变得模糊又遥远,顾玉青绝望至极,干脆闭了眼。
这楼虽有三层,可摔落也不过是一瞬的事。
“扑通!”
感觉身体重重撞上什么东西,却没有想象中的疼,只觉得软软暖暖的,鼻尖甚至还能嗅到好闻的松香味。
咦,阴间这么高级吗?
还有小鬼接驾?
胡思乱想一瞬,感觉到腰肢某处被人紧紧一揽,面上有热气呼来,顾玉青猛地睁眼。
蝶翼一般的睫毛微微一颤,入眼便是一张俊俏至极的脸,一双担忧宠溺的眸,深情似水,正凝望着她。
顾玉青顿时身上如同有闪电袭过。
天!她不是摔死了,而是被萧煜给接住了!
天!她正窝在萧煜怀里!被他打横紧紧抱着。
紧紧抱着!
紧紧!
电光火石间,顾玉青听着耳边萧煜胸膛里发出的激烈“砰砰”声,感觉到萧煜胸膛处火一样滚烫的温度,顿时身子一挺,面红耳赤的从萧煜怀里跃身下地。
来不及说话,高处便有人如同下饺子一般,刷刷落下。
吉祥如意与黄嬷嬷紧紧挡在他们跟前,对面黑压压立着一群黑衣人,旖旎的空气瞬间被煞气冲散。
沉溺的眸光从顾玉青身上恋恋不舍挪开,萧煜抬步向前,冲着对面的黑衣人说道:“借路还是借财?”
顾玉青顿时一怔,他居然说的是江湖黑话?
是因为他不学无术只知玩乐,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接触,所以才知道这种江湖暗语?
还是别的什么?
清冷的月光勾勒了萧煜俊逸的面颊,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顾玉青总觉得,他的侧脸带着如铁一般的坚毅,让她莫名的心安。
如果袭击顾玉青的人是单纯地江湖人,那么在听到萧煜此言时,就该明白,他们大可以不用动武就能达到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自然也会用江湖暗语来回答。
如果不是……
顾玉青侧头朝对面的黑衣人看去,不知不觉间,浑不注意,她竟已与萧煜并肩而立,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黑衣人的首领,也就是刚刚那个麻杆一样清瘦的男子,一双豹子眼在萧煜面上死死盯住,在看清他的面容时,瞳孔一缩,眼中闪过明显的诧异。
像是在做什么复杂的心理斗争一般,目光游走在萧煜和顾玉青之间,来回几个徘徊,片刻后,终是下定决心。
抬手一挥,做出一个进攻的姿势。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顾玉青心惊,他分明是认识萧煜的,之所以犹豫,大概也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可犹豫过后,还是选择厮杀,可见,在他心中,他主子的吩咐更为重要。
顾玉青越发疑惑,究竟是谁如此想要夺了自己的性命,竟然连堂堂皇子的命都不放在眼里。
不及顾玉青多思,双方已经交战。
身临其境,顾玉青才惊觉,对方根本不止二十余人,只怕有五六十之多。
记忆中,萧煜不过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全是花拳绣腿,摆摆样子罢了。
可此时亲眼所见,才知道,她实在是太不了解萧煜了。
恶战之中,萧煜几乎是以一当十,就算是两个黄嬷嬷,也未必及得上一个萧煜。
上下翻飞左右挥舞间,萧煜始终将顾玉青护在自己身侧,不离半步。
无奈一众黑衣人像是不要命般的直扑顾玉青,几乎是见缝插针,渐渐萧煜便体力不支,有些应接不暇。
一面躲着刀光剑影,一面为萧煜他们担心,顾玉青心中却止不住疑惑,他们这里打斗声音这样响,几乎半条街的人都能听到,负责京城治安的京卫营怎么迟迟不来?
这实在不合理。
大约是萧煜也想到了这一点,一面挥舞手中亮剑,一面对顾玉青说道:“怕是支撑不到有人援救了,此时距离天亮尚早,这样耗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不及顾玉青回答,黄嬷嬷已经辗转到顾玉青身侧,对萧煜说道:“有劳殿下带走我们小姐,奴婢几个且先将这些人拖延住,不说拖延多久,一刻钟还是可以做到的,殿下大恩大德,奴婢们没齿难忘。”
“嬷嬷,我怎么能丢下你们不管!”顾玉青立刻否决,可是话虽如是说,她心中也知道,就算她一直陪在她们身侧,也只会让她们为她力战而亡,没有丝毫益处。
想及此,顾玉青心中悲愤交加。
黑衣人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进攻愈发猛烈,萧煜冷眉扫过成群围上来的黑衣人,眼中精光迸射。
也不再问顾玉青的意思,霸道的一把扯了她的手,拽至怀里,几乎是抱着顾玉青一路杀出包围。
突出包围后,单手揽腰,脚尖点地,抱着她跃身而起。
握着剑的手在嘴边打出一个响亮的口哨,紧接着便有一匹通体发白的大马长嘶一声,从黑暗中朝萧煜奔来。
顾玉青被萧煜死死抱着,小脸贴在他的胸口处,双手紧紧抓住萧煜的衣裳。
还不及顾玉青看清,马儿究竟是如何靠近他们的,萧煜便已经抱着她坐在了马背上,将顾玉青在胸前放下,萧煜用力一抽马鞭,策马而去。
身后传来一声惊叫,“不好,他们跑了!”
无论是萧煜还是顾玉青,亦或是黄嬷嬷,他们都低估了这群黑衣人的实力和势力。
就在萧煜带着顾玉青策马离开的一瞬,那些本与黄嬷嬷和吉祥如意厮打的黑衣人顿时收了进攻之势,一刻不再恋战,直直朝萧煜和顾玉青反扑过去。
那势头,大有志在必得之意。
并且,他们亦有马!
当看到数十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从阴暗处被召唤而出的时候,黄嬷嬷顿时慌得嘴皮直颤,转头领了同样惊慌的吉祥如意直奔赤南侯府马厩。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出城
萧煜策马离开,本是直奔他的府邸,只要到了他府邸周围,哪怕是不进府,也自有人接应。
可对方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回府一样,根本不给他朝府邸前行的半分机会。
那些人截杀起来,完全是自杀式的攻击,丝毫不在意他们自己会不会被萧煜手上的长剑所伤,只是一股脑的朝上冲,刀刀直逼顾玉青要害。
这样猛烈地进攻,萧煜还是头一次见,一手握剑,一手抓着缰绳,把顾玉青死死护在怀里,深怕她有任何闪失。
这种情形下,萧煜根本无法与他们拼全力一战,对方的武功套路萧煜只需一眼便已看清,十足十的高手,若是没有顾玉青,他殊死一搏,定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眼下不同,他怀里有他的姑娘,他珍之如命的姑娘,他不能不管不顾。
既是不能回府,萧煜只好另改方向,直奔宫门口,只要到了宫门口,万事大安。
然而,对方又一次让他的计划落空。
萧煜这才看出,这分明就是一次有计划有目的的追赶,看着对方的行事章法,萧煜忽的明白,对方这是要把他们朝城门外赶。
此时虽非午夜,却也过了宵禁时分,城门早就落匙,他们赶了他们去城门口做什么。
再者,纵是深夜,城门口也惯有重兵把守,他们就不怕?
亦或是,他们早就控制了城门?
可对方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堵杀顾玉青,就要将京都城门全部控制,是否未免也有些太过小题大做,还是说,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顾玉青!
而且,对方到底是要多么的位高权重,才能做到控制京都城门!
这样的事,连他这个在皇上面前最有脸面的皇子都做不到一二,对方竟能做得到。
再一想到,本应早就该出现的京卫营到现在都迟迟不肯现身,萧煜心中疑惑一层层弥漫而上,刀光剑影间,他忽的用力扯了缰绳,马儿一个急掉头,萧煜两腿奋力一夹,马儿如同长蛇出洞,急窜出去。
纵马急奔,萧煜脸贴着顾玉青的面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坐好了。”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仿佛他们根本不是身陷险境被人追杀,而是策马游玩一般。
疾风猎猎,擦耳而过,后背抵着萧煜温暖到滚烫的胸膛,顾玉青没来由的心头安稳下来,甚至连喘息都是不慌不忙的均匀。
黄嬷嬷与吉祥如意赶到的时候,萧煜载着顾玉青已经朝西北城门方向奔去。
已经让赤南侯府的管家前往二皇子殿下的府邸求救,黄嬷嬷她们奋力朝萧煜追去,为了给萧煜争取更多地时间,吉祥如意并黄嬷嬷几乎是杀红了眼。
黄嬷嬷倒也罢了,毕竟是姑苏家出来的人,早些年跟着顾玉青的母亲,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生生死死的厮杀,这种场面见了不知多少次,行起事来颇有章法。
可吉祥如意却是头一遭经历,在惊慌骇然的驱使下,在担心焦虑的折磨下,这两个姑娘疯了一样,几乎是见人就杀,见人就刺,见人就砍,且不说套路章法,根本就是横冲直撞,杀一个算一个!
那些黑衣人本是不欲与她们纠缠的,他们有明确的目的。
可被吉祥如意这样疯狂的缠住,不得不回身应战。
如此一来,反倒是将他们拖绊住。
眼瞧着萧煜与顾玉青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一个拐角里,他们身后不过寥寥几人追去,黄嬷嬷心头略略松快一丝。
方才和萧煜并肩作战,黄嬷嬷惊觉,这个不学无术纨绔不羁的皇子,功夫竟然是在她之上。
有萧煜护着,他们应该是能等到援兵来救的吧。
这厢黄嬷嬷她们拼命将眼前的黑衣人绊住,那厢萧煜载着顾玉青已经到了西北城门下,城门紧闭,门口只有两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士兵把守着。
城门临近,萧煜紧抿的嘴唇扯出一丝冰凉的笑意。
果然……西北城门不在他们截杀的势力范围内。
西北城门素日就甚有人烟,路过此门的,不过是些城墙外的农庄人家,偶尔挑了自家的果菜进京贩卖,通常是十天半个月不见个把人影儿。
对方既然是早有布置,萧煜只好堵上一把,赌赢了,便占了先机,赌输了,结果也不会更坏到哪里去。
结果,还真是上天眷顾,这个一向不被人注意的城门,当真就成了他们的活命之门。
听到急急的马蹄声,那两个士兵猛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朝萧煜奔来的方向看过去,顿时骇然失色。
明晃晃的月光下,他们一眼认出,纵马而来的是二皇子,而他身前坐着的姑娘,只觉面熟,却不认识。
二皇子身后不远处,三五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正朝他们急奔而来。
明显的追杀!
皇城脚下,竟然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追杀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两个守城士兵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一个胆子小的,直接就吓得瘫软在一旁墙壁之上,以手抚胸,分明是七尺大汉,却活像一个病恹恹的闺阁女子。
另一个却还镇定些,起码看向萧煜的眼睛,泛着一种莫名的精光,在月光下,格外闪亮。
城门逼近,萧煜大喊一声,“让我过去。”
那士兵问音,迅速两步上前,将城门打开一道仅余一人通过的细缝,城门刚开,萧煜便策马飞驰而过,紧接着,他身后的城门便又被重重合上。
萧煜马不停蹄的朝着东北方向的密林急急而去。
等到城门再开,那几个黑衣人策马而出的时候,早就不见了萧煜的影子,气急败坏下,为首者从腰间摸出一支信号弹,扔至天空,顿时寂静漆黑的夜空被一朵绚丽的红绿相间的烟花照的通亮。
烟花绽在头顶,顾玉青心惊,扯了萧煜的衣袖,大声说道:“这是他们的信号弹吧。”
萧煜纵马急奔在东北方向的密林里,仰头瞥了一眼,眼底泛上清冷的寒光,只是在对顾玉青说话时,语气却是温柔似水,“没事,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第一百七十四章 晕倒
前世今生,独自背负了太多太多的沉重负担,承受了太重太重的心里压力,此时,萧煜一句“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像是烫红的烙铁,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闯进她的心房,留下一道深深地不可磨灭的印记。
微微一个怔忪,顾玉青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涨涨的,像是进了沙子。
是夜里的风太大吗?
怎么她好想哭!
头顶的烟花转瞬即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得四面八方有密密麻麻的马蹄声,透过密林,看到远处又星星点点的火把,四处游动。
顾玉青再顾不得忽然涌上心头的那份悸动,嘴角扯了苦笑,对方为了将她置之死地,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
心里呵的冷笑一声,她还真是值钱!
咬了咬下唇,顾玉青对萧煜说道:“殿下屡次救我于危难之间,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今夜,我只怕凶多吉少,殿下还是……”
顾玉青怎么忍心连累萧煜。
莫说是救她多次的萧煜,纵是个陌生人,她也不能因为自己要活命就连累别人丧命。
这与谋杀,有何区别!
只是她的话尚未说完,萧煜不知是从哪腾出一只手来,倏地将她身子一揽,顿时她半个身子倾到一侧,面朝天空。
分明是骑着马,可整个上半身却是倒在萧煜怀里,像是被他抱着一般。
姿势极是怪异。
这突然的变故让顾玉青心头一慌,刚要失声叫出声来,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一张坚毅又俊俏的脸直直朝她逼近,扑面而来的是他急促又炽热的气息,撩动的她身上发麻。
再然后……
莹润的嘴唇忽的被含住,温柔又不失霸道,他的舌头像一条游动的小鱼,挑开她紧闭的柔唇,与她的舌头细细密密缠在一起,越缠越紧,愈发炽烈。
顾玉青登时怔的眼睛大睁,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的呼吸停住又急促,急促又停住,反反复复几个来回,脑子里才渐渐有了意识。
天!
脑子里轰的就有什么东西炸了,伸手就去推萧煜。
可她越是要推开他,他反倒是越发将她抱得紧,刚刚还是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一只手扯着缰绳,此刻倒好,干脆任由马儿自己狂奔,两只手将她裹住。
意识里,顾玉青知道她要奋力挣脱,可心底,她却并没有一股意念要强烈反抗,反倒是想起上次被萧煜从密室中解救出来的样子。
他一样是把她紧紧抱在胸前,小心谨慎的样子,仿佛她是一件多么珍贵的无价之宝。
……
终于,在顾玉青几乎喘不上气的时候,萧煜缓缓将她松开,一手牵了缰绳,低头又在她的唇上一啄,说道:“休要再说胡话,无论生死,只要我尚有一口气,我就不会丢下你,这一辈子都是。”
他深邃的眼底,是浓的无法化开的能将人灼伤的炽热的爱。
说罢,萧煜扶了顾玉青坐正,继续他们的逃命之途。
顾玉青整个人怔怔坐在萧煜身前,腹中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觉得整颗心像是在沸水中滚过一般,剧烈的颤抖着。
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脑子里不断盘旋着刚刚那一幕以及萧煜深情的告白。
这……算是告白吧!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接触。
并且还是在这生死逃亡的路上,亲!密!接!触!
紧张,震惊,骇然,羞耻,恼怒……种种情绪纷沓而至,将她混混沌沌的脑子堵得满满的,可隐约间,她心头却有一丝清凉沁甜的感觉幽幽缠绕。
上一世,她用尽六年的心血辅佐萧铎登基,终于在他登基前换来一纸婚书,她可以成为与他并肩睥睨天下的女人。
那六年中,他们却是连手都没有碰过,更不要说什么肌肤之亲。
倒是穿过嫁衣做过新娘。
只是……那样的洞房花烛夜,想来这世间她也是独一无二的了。
萧煜……顾玉青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闯到她心房里的男人,竟然是他!
不知在马背上颠了多久,也不知马儿是何时停下,愣怔间,顾玉青只觉得自己被人抱身下马,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站在一处山洞外,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杂草。
山间清冽又略带寒意的空气让顾玉青彻底清醒过来,因为方才的事,顾玉青站的离萧煜远远的,不敢抬头看他。
闺阁女子,她从小的教养让她无法接受方才发生一切。
面红耳赤,尴尬的不行。
萧煜含笑扶马,看着顾玉青,心满意足,心里有个声音在默默狂欢,小子,可以呀,终于敢向人家姑娘表白啦!
就这样,一个低头,一个含笑,静谧的月光下,耳边有小虫吱叫,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萧煜含笑的面容渐渐垮下,再然后,便是眉头紧蹙,面白若纸,整个人“砰”的一声,便栽倒在马蹄一侧。
顾玉青顿时心惊,再顾不上其他,急忙朝萧煜奔过去。
临近,顾玉青才惊觉,萧煜身底,有血渗在泥土里,汩汩流出,“你受伤了?”顾玉青的心猛地揪起,就要抱着萧煜起身,“伤在哪里,严不严重,给我看看。”
萧煜沉沉的呼吸着,勉强让自己露出一丝笑意,安慰道:“一点小伤,没事,你不要怕!”
纵是虚弱的连睁开眼睛都费劲,可他还是尽他最后一丝努力,安抚顾玉青。
鼻尖一酸,顾玉青眼泪毫无征兆的便直直落下来,滚热的泪珠落在萧煜脸上,萧煜眉头一皱,心下大急,想要伸手替他的姑娘将眼泪拭去,再安慰几句,可手刚刚抬起,整个人便像是被抽干力气一样,晕了过去。
顾玉青咬牙抱起萧煜,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有一条足有半条手臂长的刀口,鲜血汩汩。
顿时,一颗心狠狠一抽,这刀伤,应该是在城中混战时就有了吧!
顾玉青一面抹泪,一面咬牙将身侧山洞迅速收整出一片可以躺人的空地,转身奋力将萧煜抱起,一步一步朝山洞挪去。
这一刻,顾玉青无比庆幸她素日饭量大。
不然,以她这纤细的小胳膊小腿,怎么搬得动。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服药
汗水混着泪水,终于是一步步挪进山洞,将萧煜缓缓搁下,顾玉青整条胳膊腿像是断掉了一样。
瘫倒在萧煜身侧,胸口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如同缺氧的鱼。
可看着萧煜愈发素白的脸,以及渐渐开始发抖的身子,顾玉青不得不强吸一口气,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踉踉跄跄走出山洞,四下寻了些干草抱回去,给萧煜权且当被子,覆在身上,再次折返离开。
此时距离天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吉祥如意不知何时才能搬了救兵前来营救,那些黑衣杀手又随时都可能出现,她必须找一些消炎镇痛治疗刀伤的草药。
用杂草将山洞的洞口遮掩好,顾玉青牵了马离开。
倒不是她要骑马而去,实在是这马匹实在扎眼,留了它在,就等于暴露了藏在山洞里的萧煜。
还好今夜月光明朗,尚且凭着这清辉辨的清地上的草药形状,只是手中没有利刃,顾玉青只好徒手去挖。
地上砂砾无数,土质又颇坚硬,草药旁还生长着许多带了锋利小刺的杂草野花,不过才四五株草药挖下来,顾玉青十根手指就鲜血淋淋,手背胳膊上也尽是刮痕。
薄唇紧抿,顾玉青仿佛是感受不到这份扎心的疼一样,手上动作不止,但凡瞅见一株草药,便奋力将其挖出。
直至用扯下的裙角做成的小包袱里装了满满一包草药,足够萧煜用上三五次的分量,顾玉青才长松了一口气,牵了马折返回去。
不敢将马儿留在洞外,又不善驾驭马匹的她,几乎是费了九牛之力,才将那马儿连拉带拽连哄带骗,用一把青草引诱到洞里。
此时萧煜已经浑身滚烫,发抖不止,嘴里喃喃说着发烧的人特有的胡话。
隐隐约约,顾玉青渐渐辨析,他在不断地念叨一个名字。
阿青,阿青,阿青……
含含糊糊的声音,却是让顾玉青一颗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又用力一捏,疼的喘不上气来,眼泪决堤一样,无声的流淌。
洞中没有锅碗瓢盆,没有磨药的药罐和药杵,更谈不上会有一捧清水将这带了泥土的草药清洗一番。
只是此时,哪还讲究得了那些!
将采来的草药分类挑拣一番,顾玉青只大概的在一旁的石壁上将其上的泥土胡乱磕几下,便将整株的草药塞到嘴里,用牙齿当药杵,用舌头搅拌,将这混着泥土砂石的草药磨碎。
时不时有砂子硌了牙齿,不知是手指疼还是牙齿疼,亦或是别的什么,她的眼泪越发汹涌。
草药嚼好,绿油油一坨泥状药糊放在一旁的巨大树叶上,顾玉青翻了萧煜的身子,让他侧立而卧。
也无心顾及什么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道德约束,几下将萧煜背后处被刀划开的锦缎衣袍又扯出一个更大的口子来。
随着“嘶”的一声,衣服被撕破,露出里面一道深深地伤口,旧的血已经凝结成褐色,混着衣裳粘在伤口处,新的血还在不断的朝外渗出。
一道长长的伤,刺的顾玉青眼睛生疼。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抬手抹了一把将眼睛模糊了的眼泪,转身将手侧的树叶拿起,用手指挑了药糊,一点一点替萧煜涂抹。
手指触及他滚烫的后背,顾玉青一颗心不住的打颤。
不知是药物刺痛还是伤口裂痛,萧煜迷迷糊糊发出“嗯哼”的呻吟声。
顾玉青一面涂药,一面喃喃自语,“好了好了,涂了药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
嘀嘀咕咕,像是安慰萧煜,更像是安慰自己那颗担忧颤抖不止的心。
终于一树叶的药糊密密实实在萧煜背上涂了厚厚一层,顾玉青一头栽在萧煜身侧,气若游丝。
歇息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顾玉青又咬牙爬起,继续嚼草药。
伤口处的药只能消炎,要想退烧止痛,却得口服。
退烧的药倒也罢了,不过是苦涩了些,顾玉青忍得,可止痛的药刚刚入口,还不及多咀嚼几下,顾玉青满嘴便麻木起来,再多咀嚼,她就彻底嘴上没了知觉,只机械的一下又一下的嚼,直至两腮发痛。
只是,这药是嚼好了,可怎么让萧煜服下,却又成了让顾玉青头疼的问题。
他迷迷糊糊不省人事,根本无法将他唤醒,让他自行吞咽,这滚烫的身体又是一刻也捱不下去,多耽误一刻,便多一刻的风险。
……
焦头烂额之际,顾玉青脑中忽的想起那个绵长又霸道的吻,眼睛看看萧煜,又看看树叶上的草药糊,再看看萧煜,又看看草药糊……几番来回,蹙着眉头松开紧咬的嘴唇,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取了草药,复又含在嘴中。
面红耳赤的爬到萧煜身侧,俯身低头。
……
一口一口,终是将树叶上的药糊全部喂完,顾玉青却没了一丝困意。
因为不敢让萧煜受伤的后背触及地面,顾玉青便倚着墙壁坐在萧煜身侧,用腿支住他的后背不让其翻身。
一坐下来,才发觉浑身疼的像是被人毒打了一顿似得。
头抵着墙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洞口稀疏的缝隙,顾玉青看到漆黑的天幕上,有闪闪星星,跳跳跃跃的发着亮光。
分明是两个狼狈不堪的人生死一线,可顾玉青的心却是格外安稳,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甚至还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像所有同龄小姑娘一样,穿着漂亮的衣裙,漫步在花香四溢的花丛中,手持团扇,扑蝶嬉笑,蝴蝶成双,上下翻飞,她正欲扑时,那蝴蝶却忽的落到萧煜手中,萧煜含笑看她,满眼柔情蜜语。
只是梦境一转,有两个小胖子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跑到她面前,仰头牵着她的手,不住的喊:“姐姐,姐姐……”
梦里,顾玉青拼命的想要看清,究竟是谁在唤她姐姐,可就是看不清那孩子的脸,正欲弯腰细看时,那两个小胖子却倏地不见了。
顾玉青急的满头大汗,四下寻找……
“阿青,阿青……”正心中烦急惶惶不安时,忽的感觉肩头被人推动,顾玉青蓦地睁眼,看到面前萧煜一张俊脸正神色凝重的望着她,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第一百七十六章 巫族
原来是梦魇了。
顾玉青心头呼的松了一口气,才惊觉,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裳,粘在身上,黏黏糊糊的。
梦里那股紧张焦虑的心绪还没有散开,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真是怪了,怎么总是要做这样的梦。
梦里还总是有两个孩子唤她姐姐,她分明只有一个弟弟的呀。
萧煜守在顾玉青身侧,不安的看着她,“做噩梦了?”声音轻柔。
顾玉青吸了一口气长长吐出,朝萧煜扯嘴一笑,“让殿下担心了。”
一夜过去,再加上顾玉青折腾了大半夜的给萧煜涂药喂药,此时马背上那一深吻所引起的尴尬已经散去一半多,顾玉青看着萧煜的眼神,还算是从容,只是迎上他那双深情似水的眼眸,不免面红,赶紧低头避开。
低头垂眸,才发现,她一双手正被萧煜紧握,端在他的胸口处,顾玉青顿时心跳慢了半拍,当即就要抽手,面上的红云直直爬到耳根处。
萧煜的脚边散散放了三堆草药,他的背上又敷了厚厚一层药糊,萧煜又怎么会不明白顾玉青这十根手指究竟为何伤成这般,红红肿肿血肉模糊。
萧煜心疼的捧着顾玉青的手,缓缓移到嘴边,情到浓时,不禁想要在她的指尖落下一吻。
顾玉青登时骇然大惊,蹭的就要蹿跳起来,“殿下不要。”
只是……
萧煜满心都是顾玉青受伤的手指,心里疼的要命,根本没有注意到顾玉青要起身,依旧深情继续埋头。
而顾玉青又是恼羞之下,起的极猛。
一时间,一个低头一个起立。
只听得“嘭!”“啊!”
撞击声与惨叫声同时爆发。
顾玉青惊魂未定的跳到一旁,再回头看萧煜,就看到萧煜满面痛苦的跪在地上捂着鼻子,一眼凄凄可怜的表情望着顾玉青。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顾玉青觉得萧煜面上赫赫写着的是:你谋杀亲夫!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抽,“殿下,您还好吧!”
萧煜捂着鼻子哼哼道:“不太好!”
“啊!”顾玉青顿时担心,也顾不上方才的羞恼,抬步上前,俯身弯腰朝萧煜看过去。
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呐。
她刚刚只是太过惊慌,想要逃开,并不是有意要伤他的呀!怎么就撞上了!
只是在她靠近萧煜的一瞬,萧煜嘴角一勾,原本捂着鼻子的手顿时松开,一把就将顾玉青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碎在他胸口一般。
可萧煜还没来得及怎么用力,就觉得胸口处被什么坚硬的东西膈的生疼。
他愣怔之际,顾玉青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当即气恼,一手推开了萧煜。
两人本是紧紧贴在一起,此时猛地分开,“哐当!”一声,就有东西从顾玉青胸前落到地上。
两人的目光顿时双双朝那地上的东西看去。
这突然的变故让山洞内原本旖旎暧昧的空气渐渐变得正常起来。
地上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紫檀木匣子,匣子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图式,却不是本朝之物。
顾玉青忙弯腰去捡,捧在手里,用衣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萧煜盯着那匣子,面色古怪,沉吟一瞬,指了那匣子问顾玉青,“这是什么?”
顾玉青也不避讳,直言相告,道:“在我家小花园里挖出来的,还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萧煜闻言,古怪的面容越发沉重了下来,顾玉青见他如此,当即明白,萧煜可能认识这匣子上的图腾,立即问道:“你见过这匣子?”
萧煜凝色缓缓摇头,沉声说道:“我见过这匣子上的图腾。”许是因为回忆起许久以前的事情,他的眼睛里带了飘忽的迷离,声音却是笃定,不容怀疑。
谈及正事,两人似乎都忘记了方才的那些尴尬之事,顾玉青也不禁又站到了萧煜身侧,一脸急切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图腾是苗疆巫族之物,寓意富贵吉祥,神圣不可冒犯,是苗疆巫族最高首领才能拥有的。”萧煜徐徐说道。
顾玉青顿时瞪了眼,“巫族?那不是书上记载的上古神话传说?你见过?”匪夷所思的表情毫不加掩饰。
萧煜嘴角含了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却冰冷没有丝毫温度,“说是上古神话也没有错,不过,苗疆的确是存在这样一个部落,部落里的人以会巫术而在当地称霸一方,建朝五年时,父皇曾御驾亲征,率铁骑攻打苗疆。”
说道这里,萧煜看了顾玉青一眼,又道:“当时的率军大将军正是你父亲顾臻顾侯爷。”
听到他谈及父亲,顾玉青心头一紧,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初到苗疆,部队便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还未作战,便死伤无数,一时间人人心中惶惶不安,都以为是巫族部落的人在施巫术,士气大衰,根本就无法作战。”
顾玉青听着,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悬在那里,“然后呢?”不经意间,扯了萧煜的衣袖。
“然后你父亲就趁着夜黑风高,带了十五精兵,抹黑进了巫族部落的寨子,擒贼先擒王,顾侯爷深谙此理,因为先前就有侦察兵侦查过寨子地形,顾侯爷轻车熟路,很快便摸到那首领门口,不知是顾侯爷武艺高强还是那首领太过草包,不过是手起刀落的功夫,顾侯爷便将他用麻绳捆了,塞到麻袋里,一路扛了到军营。”
“到了军营,自然是一番审问。”说道这里,萧煜不屑的一声哼笑,“那首领也着实无用,还未及用刑,不过是恐吓几句,他便吓得瑟瑟发抖,经受不住,一股脑的全都招了出来。”
“哪里是什么巫术巫法,不过都是寻常人罢了。”
“那瘟疫是怎么回事?”听到父亲当时是安然无恙的顺利返回,顾玉青心头一松,问道。
“军营里出了叛徒,在水里下了毒,自然就爆发瘟疫。”萧煜含恨说道:“可怜我朝将士忠魂,本应战场厮杀一显男儿本色,就这样含冤死在这龌龊卑鄙的手段之中。”提及往事,萧煜坚毅的面庞勾勒出如铁的硬度。
顾玉青听得心头打颤,沉默片刻说道:“所谓的巫族巫术统治当地部落,也不过是他们擅长使毒,用毒药威吓控制了当地百姓吧?”
萧煜点头,“的确!”
第一百七十七章 情动
“消息转眼在军营里传开,惶惶多日的军心得到稳定,都是血气方刚的将士,闻此消息,岂能心中不愤,横死的可都是与他们一同浴血奋战过的生死兄弟,当即一众将士便主动握刀聚到顾侯爷的帅帐前,请求立刻进攻。”
“此次作战,是我父皇亲征,顾侯爷自然是做不得主,只好将军心禀告我父皇,此时已是距离审问那巫族首领过去一夜的时间,一夜前,我父皇还因此事怒不可遏,可等到你父皇去禀报请战时,我父皇却是没有应允。”
顾玉青闻言顿时一怔。
御驾亲征不就是为了旗开得胜,稳固收拢天下民心,那时军心所向,正是出征的大好时机,这点道理,连她这个闺阁女子都懂,皇上又岂能不知。
顾玉青疑惑朝萧煜看过去,等他下文,萧煜却是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摇摇头,说道:“父皇为何不肯出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次战役,我朝不战而胜,不及出兵,便班师回朝,再后来,朝中就几乎无人提起过这次战役了。”
建朝五年,推算起来,那时候萧煜还只是个连爬都不会的奶娃娃吧。
“殿下怎么知道的这样详尽?”顾玉青不禁疑惑,“殿下又是在哪里见到过这图腾呢?”
萧煜心里把顾玉青当做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自然也不避讳她,直言道:“我是先在父皇的御书房中见到了这样的图腾,那是一只被父皇藏在暗格里的木质茶杯,杯身上雕刻着与这花纹一样的图案,我那时不过五六岁,正是贪玩,因为父皇偏宠,可以任意走动在御书房内,不小心触及了机关,暗格弹开,里面装的就是那只杯子。”
“玩心重,一见这杯子与我素日常见的不同,又是被隐藏的如此隐秘,我便起了好奇心,将那杯子偷拿出来。捧了到父皇跟前,扯了他问为什么要将这木头杯子藏起来不给我玩。”提起年幼之事,萧煜面上带了一层淡淡的笑意,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
“是皇上讲给你那些的?”顾玉青心头觉得有些奇怪。
本朝皇帝极爱面子,他怎么会在他最为宠爱的儿子面前讲这些呢!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里,他还是有污点的。
好在,很快顾玉青心头的这丝奇怪便在萧煜的回答中荡然无存,“不是,是顾侯爷!”
奇怪是不觉得了,可取而代之的却是震惊!
父亲!竟然是父亲告诉了萧煜这一切!
瞧着顾玉青震惊的模样,萧煜嘴角弯起一抹偏宠的笑意,说道:“在发生姑苏家那件事情前,一直是顾侯爷教导我武艺学问,父皇知道我贪玩,特地恩准,每个月顾侯爷在宫内教导我读书,在赤南侯府教导我骑射武艺。如此,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外逗留。”
顾玉青顿时心下唏嘘,皇上对这个儿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宠溺。
幼年皇子不得离宫,可是祖上定下的规矩,皇上为了满足儿子的贪玩之心,竟然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这分明是帮着儿子欺瞒满朝文武!
被这份父爱感动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心中疑惑,“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萧煜“噗”的一笑,满眼都是碎钻石一样亮晶晶的光泽,温柔似水,“那时你才几岁,尚且不满三岁,能记得什么!不过我可是记得,每次我去,顾侯爷教导我骑射功夫的时候,你偏要搬着小板凳守在一旁,习武场没有树荫,烈日炎炎也赶不走你,我扎了一个夏日的马步,都没有你晒得黑。”
“那时候,你母亲还总是进宫陪太后娘娘坐坐,有时候遇上我母妃,就要抱怨说,也不知道习武场有什么魔力,竟能把一贯怕热的你迷成那样,一个夏天过去,人都黑成煤块了。”
忆起往事,萧煜看顾玉青的眼神越发粘稠,如同一杯陈酿的琼浆,带着馥郁又热烈的气息。
顾玉青顿时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心里像是装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撞得她心神不宁,忙别过头不再看他。
可心里却是各色心事不断的涌现,一瞬是马背上的那猝不及防的一吻,一瞬又是萧煜迷迷糊糊中的呢喃,一瞬又是她喂他吃药时的情动,一瞬又是萧煜后背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越想脸颊越红。
顾玉青从来不知道,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时候!真是恨不得凿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萧煜偏头看着顾玉青,越瞧越爱,心里满满的都是蜜。
昨夜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偷来的胆子,一贯在顾玉青面前连句完整的正常的人话都说不出的他,竟然做出那样他自己都震惊的事情来。
颠簸的马背上,那绵长又深情的一吻,只怕午夜梦回,他又要辗转难眠了。
嗯……大约也不会有午夜梦回了,他可能压根都睡不着吧!
昨夜忙着逃命,后来好容易奔到这处山洞,他又伤口发作支撑不住昏厥过去,一觉醒来又发生了刚刚一系列事情,此时萧煜忽的心头一揪。
他那样莽撞霸道,顾玉青一定是恼怒极了吧。
想及此,萧煜又惴惴不安起来,一双明媚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顾玉青,“那个……”想要解释一下,忽然发现,他根本无从解释。
要解释什么,说那一个深情的长吻他不是故意的?还是说,马背太过颠簸,他一不小心,就把嘴巴撞到了她的嘴唇上?
山林间,刚刚还清新的空气,一瞬间被尴尬的凝滞住,只是这份尴尬,带着粉红色的光泽,旖旎成情。
静默良久,萧煜终究是难耐,深吸一口气,努力找着话题,想让气氛重回平静,指了顾玉青手里的匣子,问道:“你打开过吗?里面装的什么?”
顾玉青也觉得这份被定格了的空气快要把她憋死了,得了萧煜的话,忙应和道:“打开是打开了,只是还未来得及看里面的东西,就出了昨夜的事。”
一面嘴上说着,一面心里默默念叨,菩萨保佑,让这该死的尴尬赶紧消失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琉璃瓶
也不知是顾玉青的祈祷发挥了作用,还是萧煜的话题开的成功,总之两人几句一问一答过后,似乎又一切回归正常。
一个心里的惴惴不安暂时被搁浅,另一个心里的小鹿仿佛也睡着了。
萧煜接过顾玉青手里的匣子,摩挲一下匣子身上的繁复雕刻,密实的睫毛微微一颤,轻言:“我打开了。”
顾玉青点头。
机关被萧煜触及,随着“砰”得一声响动,匣盖弹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这一次,顾玉青一眼便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个手掌大小的长条瓶子,用的是不朽不腐的金丝楠木,瓶身雕刻着同匣子表面一样的花纹。
瓶口处被明黄色的锦缎密封。
看到那锦缎的一瞬,顾玉青顿时心下一跳,这个颜色,只有皇室才能使用,而且是专属于九五之尊的颜色。
不禁朝萧煜看过去,“这是皇家的东西?”
萧煜没有吭声,却是在一眼看到那明黄色的锦缎的瞬间,眉头紧蹙起来。
锦缎显然是被人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边缘处还有当时撕裂时留下的痕迹,可见是匆忙之间才扯了这锦缎来密封瓶口,锦缎的边缘,是被扯断了的龙身。
这图案花纹,萧煜再熟悉不过,当朝的每一位天子,都拥有无数件绣着这样花纹的明黄色里衣。
里衣……
萧煜脑子里轰的一下,像是有什么被点燃,又像是又闪电横劈而过。
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形下,竟然敢撕了皇上就寝时穿的里衣来堵这瓶子的瓶口。
而这瓶子上雕刻的,还是苗疆的图腾。
萧煜面色愈渐凝重,连呼吸也沉重不像话。
顾玉青瞥了萧煜一眼,皱眉将那木瓶拿起,受伤的指尖碰及木瓶的一瞬,顿时有钻心的疼袭来,顾玉青不禁吸了口凉气,咬牙忍下这份疼。
素手翻飞,伸手将那块明黄色的锦缎从瓶口处扯了出来,却不成想,木瓶里竟然还有一个略小一号的透明琉璃瓶,套在其中,瓶口塞了木塞。
萧煜伸手接过那块明黄的锦缎,顾玉青则倾斜木瓶,将里面的琉璃瓶倒出,一眼看到琉璃瓶中装着一个有拇指大小的棕褐色东西,长长一条,大约有两根手指并拢粗细,却是辨认不出是什么东西。
“咦?”顾玉青不禁疑惑,
一手将木瓶递给萧煜,正要将那琉璃瓶再凑近眼睛些,细看,猛不防萧煜一手伸来,一把将那琉璃瓶夺了过去。
他的动作既快且猛,又着实的出其不意,吓得顾玉青“啊!”的失声一叫,脱口而出,“你干嘛!”瞪着眼朝萧煜看过去。
却见萧煜铁青着一张脸,动作麻利将那透明琉璃瓶飞快的塞回到木瓶当中,又用手中明黄的锦缎将口封死,才露出一脸松色,“呼”的喘了口气。
萧煜这个样子,分明是极度紧张害怕,扫了一眼被萧煜重新封好的木瓶,顾玉青心下更加好奇,“那是什么?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萧煜顿时面色涨的紫红,一双眼睛尴尬的躲开顾玉青的视线,支支吾吾,“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干嘛一副做贼了似得紧张样子,还一把抢了去!”顾玉青自然不信。
“真的没什么!”萧煜干脆将一张紫红紫红的脸别到一边去,满脸尴尬之色,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他越是如此,顾玉青就越是心中像是被猫儿抓了一样,好奇难耐,上前一步扯了萧煜的胳膊就要再抢那木瓶,“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研究研究,你能认得此物,说不定我也认得。”
萧煜立刻黑着脸跳到一旁,斩钉截铁道:“不行!”语气简直霸道。
顾玉青哼的一声笑,“怎么就不行,这个可是我的!你凭什么说不行。”浑然不觉,她在萧煜面前,简直像个孩童。
萧煜转身躲开,想要将那木瓶高高举起不让顾玉青够到,可抬起胳膊的瞬间扯动了后背的伤口,顿时疼的满头大汗,“嘶”的倒吸一口冷气,嘴里依然咬牙说道:“你不能看!”
顾玉青害怕萧煜再动扯得好容易有愈合征兆的伤口再疼,当即也不敢再上前去抢,只驻了步子说道:“还给我!”
萧煜忍着伤口苦笑,“不是不给你,这个,你真的不能看。”
“这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我怎么就不能看了!”顾玉青简直气急败坏,觉得萧煜不可理喻。
萧煜苦笑,说道:“虽非毒蛇猛兽,可与你而言,它比毒蛇猛兽更不能看。”
顾玉青木着脸说道:“就算你现在不让我看,可这东西终究是我的,你总不能霸占一辈子,等你不在了,我照样也能拿出来细细瞧了,你现在这样,有什么意义。”
萧煜顿时……嘴角一阵狂抖之后,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一样,萧煜深吸一口气,说道:“男女之别,就是因为男子有这个,而女子没有。”
一句话说毕,萧煜像是放下一个多么硕大的包袱一样,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又道:“这种东西,你怎么能看!我怎么能让你看!”
顾玉青……
男女之别……脑子里浮光掠影,电光火石间,顾玉青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转身捂脸,羞的说不出话来,胃里更翻江倒海恶心的难受。
直直过了几盏茶的时间,她才略略平息,眼睛瞥了一眼萧煜手中的木瓶,触电般躲开,支吾说道:“你是说……是说……这里面装的是男子的……”
萧煜点头。
一想到自己竟然抱着这么个东西一路逃亡,还当做宝贝似得藏在胸前,顾玉青顿时胃里如同有巨浪翻过,“哇”的一声,转头吐了出来。
吐过之后,无边无际的羞耻心弥漫而来,紧紧将她包裹!
天哪!
她都做了什么!
而且……竟然还被萧煜都知道了,他该怎么看她啊,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怀里抱着某个陌生男子的……不仅如此,竟然还要端至掌心,细细的看!
顾玉青真想两眼一闭,栽倒过去算了。
怎么还有脸再见萧煜。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尴尬
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一种叫做尴尬至死的东西。
萧煜能够体会顾玉青此刻的心情,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子,只怕都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但是这种事,劝慰的话又无从说起,只会越劝越让对方难受,无奈,只得默默坐在一旁,等着顾玉青自己调节。
顾玉青心神难定,瞥见一旁的草药,干脆一把抓了胡乱塞到嘴里,大嚼起来。
反正也不知道救援的人多会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离开这山林,也不知道那些刺客何时会从天而降,萧煜的伤口还需要继续服药才行,此时除了嚼药,她简直找不到另外一件更合适的事情来缓解她这该死的尴尬。
唯有拼命的嚼动嘴里草药,才是一种发泄的解脱。
直到两腮酸痛,一旁的树叶上累累堆出足够萧煜用两天的药量,顾玉青累的再也张不开嘴的时候,才长吸一口气,停下来。
药物作用,此刻满嘴麻木,毫无知觉。
不过,顾玉青显然更希望,如果她的脑子可以用来嚼草药,多好,这样就可以让脑子麻木掉了!
萧煜眼睛一闪,憋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题,指了顾玉青一旁的树叶,说道:“这些草药就是用来给我治伤的?”明知故问。
莫说萧煜此时问出的这个问题还不算太过无脑,可就算是再白痴些,顾玉青也不嫌弃。
能有个话题打破这该死的尴尬,已经是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碳了。
顾玉青张着她麻木的嘴巴,说道:“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离开,殿下背后的伤,总要先处理一下的,只是这里没有什么工具,我只能如此。”
顾玉青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只能用嘴将药磨碎,眼睛却是依旧不敢与萧煜视线相碰。
萧煜心里暖的简直像是燃了一把火,他能说,其实他觉得被顾玉青亲口嚼过的药一定味道更好药效更加吗?
话是不能说,但可以用行动表示,萧煜起身走到顾玉青身侧坐下,端起一片树叶,也不用手指挑了,直接将树叶上的药糊灌倒嘴里,苦涩的味道袭来,他却觉得比蜜都甜。
一面一脸享受的表情吞药,一面朝顾玉青看过去,“多谢……”
刚说两个字,就看到顾玉青一张脸皱了起来,满目震惊和匪夷所思的盯着他,仿佛他一口药吃下去就变出另一张脸似得。
“怎么了?”萧煜不禁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问道。
顾玉青咬唇指了萧煜放到地上的树叶,吸了口气,说道:“这个……这个是外敷的,要涂在你的伤口处。”
萧煜顿时整个人石化一瞬,“啊?外敷的啊!”
药分外敷内服,往往许多外敷的药都有以毒攻毒的毒性,想及此,萧煜顿时颤了一声,说道:“我该不会被毒死吧?”
这下,轮到顾玉青嘴角打颤了。
“要毒死也是先毒死我好吗,这药可都是我亲口嚼过的!”分明是翻了萧煜一个白眼说道,可后半句说完,顾玉青还是生生的把自己搞出一张大红脸来。
亲口!亲口!
好在萧煜倒是没有注意到顾玉青的神色变化。
其实刚刚话一出口,萧煜就后悔了,他得是有多不过脑子,才能问出这句话来。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萧煜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将地上另外一片树叶捧起,也不敢劳烦顾玉青,兀自端着树叶,手指挑了一块药糊,探手到后背,奋力朝伤口上涂去。
然后,就一眼又看到了顾玉青满面震惊到面上肌肉抽动的地步。
“怎……怎么了?”一股不好的预兆袭上心头,萧煜结巴问道。
顾玉青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指了萧煜手上的药糊,说道:“这个,是内服的!”
萧煜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嘴角一阵狂抖过后,将树叶上余下的一点药糊送到嘴里,整个人别扭的就像是刚刚穿上嫁衣的小媳妇。
终于将药糊吞咽下去,萧煜心头有一万个声音在怒吼:太丢人了!
不过,他在顾玉青面前丢人现眼早就习惯了,这点根本不在话下,不过是短暂的沉默过后,萧煜就疑惑的朝顾玉青看过去,“我记得昨夜我是昏迷了,这内服的药我是怎么吃了的?”
顾玉青原本正在掩面笑萧煜,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忽闻此言,顿时脸上笑容石化,笑声卡在喉咙里,再也上不来。
“那个……那个……”支吾两声,顾玉青嚯的起身,“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人来救我们。”几乎是逃一般的从萧煜身侧离开,一张脸红的直逼通红的火炭。
萧煜看着她的背影,顿时想起昨夜迷迷糊糊间隐隐约约里的那丝异样的感受,脑中有一个生动的场面渐渐浮现出来,随着画面越发清晰,萧煜嘴角笑容越发甜蜜。
呵……原来昨天夜里的那个,不是梦啊,竟是真的,他的姑娘在喂他药吃。
意识到这一点,萧煜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幸福包围的喘不上气,昏死过去了!
天,原来受个伤,还能有这么幸福的事!上天对他也太好了!
简直厚爱啊!
如果此时明路在,他一定会用一种看隔壁傻子的表情看萧煜,并且默默腹诽,我的殿下啊,您这一脸桃花泛滥的表情能不能不这么夸张,这嘴咧的简直比隔壁傻子见到烧饼都要大!
终于,萧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姑娘跑出了山洞,他得赶紧起身去追。
山洞外,顾玉青倚树而立,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树边野草杂花,面上红云尚未褪去,在背后一片葱绿的映衬下,落到萧煜眼中,越发可爱。
听到萧煜的脚步声,顾玉青攀着花枝的手动作微微一滞,为了打破这反反复复的尴尬,顾玉青勉强找着话题说道:“昨儿夜里还亏殿下及时相救,只是……”语气略略停顿,顾玉青又道:“殿下怎么那个时候在那里出现啊?”
这一点,她百思不得其解。
萧煜正抬脚走过来的步子顿时僵在空中,足足好一会,才落下,伸手挠着后脑勺,不知如何回答,“啊……那个,我……我散步!”
第一百八十章 得救
他能告诉顾玉青,其实他每日都要在赤南侯府周围转悠几圈吗?当然不能。
本是随便找了个话题来打破尴尬,顾玉青闻言,顿时嘴角一颤,一脸怪异的表情朝萧煜看过去,“又散步啊!”
又!
萧煜顿时想起,似乎在前不久的某一个清晨,似乎太阳才刚刚冒尖的时候,顾玉青也在赤南侯府的门口遇上了他。
那个时候,他在赤南侯府门前守了一夜,挂着两个巨大无比的黑眼圈,无比心虚的对顾玉青说,他在散步。
想及此,萧煜心尖一跳,恨不得找棵树撞死过去算了!真是蠢透了,怎么就不知道换个接口!
好在,就在这个时候,密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并伴着说话声
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顾玉青顿时将扯在手里的一朵带着盈透露珠的夕颜丢至一旁,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便看见吉祥如意焦灼的脸,道:“我在这。”
终于,这仿佛被一种叫做“尴尬至死”的咒语诅咒了一般的早晨随着吉祥如意的到来,彻底结束了。
顾玉青没有再继续纠缠他究竟为何深更半夜出现在赤南侯府院墙底下,萧煜呼的松了一口气,亦朝来人方向看过去,打头的便是他的贴身小厮明路。
就在吉祥如意直奔顾玉青面前,紧张的上上下下打量顾玉青的时候,明路也几步走到萧煜身侧,完全无视他背后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而是冲着萧煜挤眉弄眼,一脸贼兮兮的表情低声说道:“哎呦喂,殿下!”
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粉红色的泡泡。
萧煜两眼一翻,立刻一手阻挡住明路凑过来的脸,捂着他的嘴巴鼻子将他向后一推,用同样低的声音说道:“哎呦喂个屁,怎么现在才来!”
明路立刻抱屈,“殿下,奴才这不是想着多给您留点时间,好让您一展英雄救美的勃发英姿,打动顾大小姐芳心嘛!这二人世界来的多不容易,简直千年等一回啊,奴才我可是煞费苦心,特意带着吉祥如意两位姑娘在这密林里转了好几圈冤枉路呢,腿都走麻了。”
一面说,还一面觑着萧煜的神色瘪嘴捶腿。
萧煜横他一眼,“你这两条腿,跋山涉水三个日夜也不会麻,少在这里装可怜!”
心里却也不恼。
明路又没说错,这简直就是千年等一回的二人世界,倘若明路他们真的早早来了,他岂能看到他的姑娘在面对他时面红心跳状似惊兔的娇俏可爱模样。
再多的话此时也不是说的时候,只好等回府以后再细细盘问。
从密林离开,便有赤南侯府的马车等在大路上,吉祥如意扶了顾玉青上车。
眼见并没有萧煜府邸的马车,顾玉青心下惦记萧煜背上的刀伤,正要掀起车帘的一瞬,转头看向萧煜,“殿下,您的伤,可以骑马么?”满目诚恳的关切。
萧煜心头热乎乎一片。
只是还不及萧煜回答,明路就悄声在萧煜背后贼兮兮的笑道:“哎呦喂!”
萧煜覆在背后的手一把将明路的手腕抓住,一边用力一捏,一面面色平静的看向顾玉青,“无碍,可以骑马的,你快上车。”心疼的催促道。
他的姑娘可是十根手指都受着伤呢,又一宿没有睡好。
越过萧煜的肩膀,顾玉青就看到明路面容痛苦的立在萧煜身后,正龇牙咧嘴,眼中闪过狐疑,迟疑一刻,却没有再说话,转身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开拔,萧煜原本是要送顾玉青回府,只是顾玉青执意不肯,两人便在入城后不久分开。
望着顾玉青的马车遥遥朝赤南侯府方向而去,萧煜面上的柔情一点点如潮水般褪去,声音低沉且带着十足的寒意,问明路,“搞清楚了吗?到底是何人要截杀她?竟然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昨夜那黑衣人为首者的眼神,分明就是知道他的身份。
赤南侯府的总管半夜跑到萧煜府邸求救的时候,明路正在萧煜的书房等他回来。
原本萧煜正在询问明路前去南越的事项,问的累了,想要出去透透神儿,结果倒好,这一透神儿,直接透到人家赤南侯府的墙根底下了,还赶上一场刺杀。
明路听到赤南侯府管家的话后,震惊之余,简直为他家殿下对顾大小姐的一腔情愫哭笑不得。
难怪他左等右等也不见萧煜回来呢!
明路当即点了十几个府中高手前去相救,只是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萧煜已经带着顾玉青纵马从西北城门出城了,只有黄嬷嬷他们还在血战。
明路留下八九个人加入黄嬷嬷她们的厮杀,兀自领了三五个人朝西北城门追出去。
一路追到密林,明路忽的想起早在一个月前,萧煜曾经带他来过这片密林。
这片林子有点奇特,莫说是人,就是马,一旦入了林子便立刻不能辨别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除非心中有一条熟记的路,否则,进去只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清楚地记得,密林深处有一处隐蔽洞穴,那日萧煜亲自指了那洞穴对他说:“你记清楚了,明日便带人来,以这洞为天然隐蔽口,挖一个密道密室出来。”
萧煜要豢养死士精兵,却不能在他的府邸,更不能在他的别院,谁让他在世人眼中是不学无术纨绔放荡的皇子呢,这样的皇子若是突然豢养死士,岂不招人猜疑!
想到这些,明路四下扫视一番,即刻停止前行,打马转头,奔回城里去。
萧煜能进了这片密林,他就可以笃定他无事了,此时更重要的事是趁热打铁顺藤摸瓜,搞清楚这些刺客源于何处。
一面吩咐人到宫里去连夜禀告皇上知晓,四皇子殿下遭人行刺了。一面亲自去追踪那些被黄嬷嬷她们故意做出力不从心而放走的几个黑衣刺客。
此时得萧煜询问,明路立刻禀报:“殿下,奴才跟踪那些刺客,发现他们最后都进了端王府。”
端王府?萧煜顿时心头一颤,再一想到端王爷对姑苏一家所做的事以及顾玉青的行动,萧煜恍然端王爷行刺顾玉青的缘故。
只是端王爷是什么势力的人,顾玉青逃得过这一次,却未必逃得过下一次。
而且,端王府的人竟然连自己这个皇子也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可见端王爷除掉顾玉青的决心和他的狼子野心!
愤怒之下,萧煜死死握拳,手背青筋暴突。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回宫
“殿下,现在是回府还是进宫?”瞧着萧煜背后被长刀刺破的衣裳以及破烂处露出的狰狞伤口,明路吸了口气,心头沉沉问道。
萧煜朝城中端王府方向冷冷凝视片刻,嘴角涌上一抹笑意,说道:“自然是进宫,我狼狈成这个样子,怎么能不让父皇心疼心疼呢!”
明路随着萧煜一路朝宫门而去,而此时,端王爷派下的密探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瞧着萧煜渐渐远离的背影,转身拔脚朝端王府飞奔而去。
“王爷,就在半个时辰前,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和四皇子殿下回城了。”密探跪在端王爷书房冰沁的大理石地面上,抱拳回禀。
“回城?活着回来的?”端王爷拳头一握,奋力砸在面前的书案上,目怒直视地上的密探,眼角不住地抖动。
感受到端王爷这份泼天怒意,密探不禁心神一凛,吞了口口水,说道:“只有四皇子殿下背后受了伤,看伤势颇为严重,那样的伤势,一夜不经医治,理论上该是昏迷不醒甚至高烧不退的,可四皇子竟还能自己骑马,不知昨夜是不是遇上神医诊治。”
“神医个屁!”怒极,端王爷不禁直爆粗口,“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哪来的什么狗屁神医!昨夜你不是领了八十多人去?怎么还能让他们活着回来!废物!”
密探身子一凛,小心翼翼回禀道:“奴才实在是没想到,顾大小姐跟前的那个老嬷嬷与那两个小丫鬟竟然武功那般高超,更没想到会遇上四皇子,也没想到四皇子的武功,竟在奴才之上……”作为武者,要他承认一个素日纨绔不羁的皇子武功比他高超,简直心中如有万箭穿过。
随着他左一个没想到又一个没想到,端王爷气的脸皮发紫,嚯的抄起手边的茶盏,直直朝他门面扔去,“什么也没想到,还要这项上人头作甚!”
茶盏“嘭”的打在他的额头上,又弹开落到大理寺地面之上,“哐当”一声,碎成几瓣。
密探头上立刻有鲜血渗出,溅飞而起的碎瓷片有几片直直飞到他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不敢抬手去抚额头脸上的伤,密探咬牙立刻磕头,“奴才该死。”
端王爷一双眼睛迸射着噬人的怒光,气急之下,喘息不禁沉重,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略略平息了一些,目光扫过他面上的殷红,心头却浑不在意,只问道:“昨夜你派出去追踪的人呢?他们怎么说?”
密探眼中闪过一丝暗光,顿了一瞬,禀道:“他们至今未归!”
端王爷好容易平息了的怒火被他一句话点的愈发旺盛,蹭的站起身来,指了他的鼻子吼道:“至今未归?什么是至今未归?人呐?”
密探经受不住这份逼人的怒气,身子一凛,低头道:“他们一路追杀到西北城郊的一处密林里,进了林子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总之,到现在凡是进了林子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他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萧煜和顾玉青越是安然返回,再气恼,端王爷也敏锐的觉察出其中的异样,拧眉沉思,颧骨处的肌肉因为盛怒不断跳动,片刻后,负手在后,阴沉道:“再派人去查,去那片密林查。”
探子领命,心头呼的一松,起身离开,从端王爷的书房出来,他觉得自己方才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简直像是走了一遭阴曹地府,屋外烈阳高照,有阳光直直照在身上,他才略略回神,感受到一丝人间的暖意。
却也不敢多耽误分毫,立刻点了十几精兵,直奔西北城郊。
他带八十多人截杀手无缚鸡之力的顾玉青,却失败而归,也难怪端王爷会气的发抖了。
若是再找不回失踪了的那些人,只怕端王爷真会直接拧了他这项上人头吧!
与此同时,萧煜和明路也抵达皇宫,因为不能骑马进去,萧煜便坐在宫门口的门房处,等着宫人拿软轿来抬他。
莫说他此刻的确是伤口扯动,疼的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纵是走的了,他也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在父皇面前讨疼爱的机会。
谁傻谁才自己走过去呢,反正他不傻!
一顶明黄软轿,直接将萧煜抬到了慧贵妃的寝宫,皇上和慧贵妃早就立在门前翘首张望了。
昨日半夜得到他被人追杀的消息,皇上惊得差点从龙榻上摔下来,即刻便吩咐禁军统领,亲自带了人去相救,务必要将歹人追捕归案。
只是,禁军统领还未归来,萧煜自己到先回来了。
远远看见抬着萧煜的软轿渐渐靠近,皇上也顾不上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快步疾走迎了上去。
那抬着软轿的人哪能真的让皇上前来相迎,忙加快了脚下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将萧煜送至慧贵妃的宫院之内。
皇上疾步上前,一把扯开软轿明黄的门帘,入眼便瞧到萧煜苍白若纸的脸。
“快,快把他抬到屋里床榻上去,太医,太医呢,赶紧诊治!”皇上一瞧自己心爱的儿子这样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立刻慌了神似得嚷道。
反倒是萧煜的生母,慧贵妃一直沉默立在皇上身侧,虽然面上焦灼不减分毫,却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太医院的太医几乎是倾巢出动,早就立在廊下等候,此刻得到皇上吩咐,一阵风的便拥到萧煜面前。
哪怕是个擅长治疗妇科的太医,也摆出一副仔细问诊的样子,深怕一个不慎,就得罪了皇上与这位极受宠爱的皇子。
在太医们问诊的时候,萧煜故作夸张的嗯嗯哼哼着,时不时悄悄睁开假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去瞧皇上。
见到皇上心急如焚满面焦虑,萧煜默默在心里奸笑。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几个太医会诊完毕,得出结论,由太医院提点院使上前禀报:“陛下,四皇子殿下没有内伤,全身只后背一处刀伤,只是伤口较深,失血过多,才会面色苍白昏迷不醒。”
觑着皇上神色凝重如墨,提点院使抿了抿嘴,又道:“所幸殿下受伤之后得到过较为妥善的诊治,及时的止住了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八十二章 父爱
皇上闻言,心中大震,嘴角胡须跟着上下抖动,眼中迸射着上位者特有的凛凛怒气,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捏着手中一串念珠。
皇城脚下,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对他最为珍重的儿子下次毒手,这在皇上看来,对方所伤的,不仅仅是萧煜,更是他一向在乎的皇家颜面。
这歹人,分明就是在挑衅蔑视皇家威严!
皇上怒不可遏,目光落在躺在床榻上眼睛紧闭的萧煜身上,咬牙说道:“他若有分毫闪失,朕让你们太医院上下陪葬!”
提点院使立刻身子一颤,低头领命,面上惊慌失措,心中却是安稳。
太医们诊治病情,一贯是为了彰显自己医术了得,博得上位者的欢心,会故意将病情说的严重,半真半假,虚虚实实。
这其中道理,皇上被蒙在鼓里,慧贵妃却是深知,再加上知子莫若母,萧煜一落到床榻上的瞬间,她就敏锐的捕捉到他偷偷睁眼的一幕,顿时一颗悬着的心落下的同时,又摇头失笑。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
一番商榷,太医们开出了万无一失的药方,提点院使亲自前去慧贵妃院中的小厨房熬药。
一碗黑乎乎药汁端来,提点院使又是亲自上阵,为萧煜后背的伤口处涂抹药汁。
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外敷的药刚刚涂完,有宫人捧来内服的汤药,就在这个时候,萧煜及时的幽幽“苏醒”。
皇上看到他醒来,登时欣喜,一把拨开守在一旁的太医,坐到床榻边上,急急问道:“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父皇。”
张口就是一串迭声询问,萧煜享受着这独一无二的父爱,哼哼唧唧道:“没有别处不舒服,就是吓得够呛。”说着,一脸惊慌的扯了皇上的手指,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再也看不到您了。”
皇上听着心疼,反手握住萧煜的手,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这不都回宫了嘛,父皇就在你跟前守着,没事了,啊!”
悉心的样子,仿佛萧煜只是三五岁的孩童一般,满面慈爱。
慧贵妃立在一侧默默无语。
他儿子这争宠的手段,简直比她强上何止百倍,莫名其妙,本应该心悬儿子的慧贵妃却突然想到,若是萧煜不是皇上儿子,而是某个嫔妃,只怕这当朝第一宠妃的名头也落不到自己身上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思绪似乎有些过分跑偏,慧贵妃忙几步走到皇上身后,越过皇上的肩膀,对萧煜说道:“三更半夜的,你不在府里歇息,跑出去瞎晃悠什么!”
对于慧贵妃的语气,皇上登时不满,回头横了慧贵妃一眼,不悦道:“他都伤成这样了,你不说安抚他,还斥责他,究竟是不是生母!”
满脸护犊子的表情让慧贵妃顿时哑然。
萧煜侧身躺在床榻上,幸灾乐祸朝慧贵妃眨眨眼,不过慧贵妃一番话,也给了他一个契机,萧煜扯了皇上的衣角,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说道:“父皇,儿臣能大难不死,全凭了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相救。”
皇上闻言不禁一个蹙眉,疑惑道:“昨日半夜,我听你府上的人来禀,说你被追杀,就是因为在赤南侯府门前救了被人刺杀的顾玉青,怎么反倒她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萧煜立刻说道:“是啊,原本儿臣是路过那里,不巧就遇上有人行刺当朝第一将军,赤南侯的嫡长女,儿臣乃天家之子,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如此作乱,儿臣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只可惜,儿臣武艺不精,救下顾大小姐后,却也只能被他们逼得逃窜出城,进了西北郊外的密林里,躲藏。”
“儿臣身后中了刀伤,若非顾大小姐不管不顾的徒手挖了草药给儿臣外敷,儿臣哪里还有命活着回来,父皇说,顾大小姐是不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啊!”
皇上却是听着一头雾水,待萧煜话音落下,又重新理了一下思路,才大概明白萧煜想要表达的内容,不禁哭笑不得,“你若不是为了救她,哪里会受伤,她为你挖草药外敷,也是理所应当,何谈大恩大德,若论恩德,你才是她的恩人。”
萧煜听着,瘪瘪嘴,没有反驳,反正他原本也不是真的替顾玉青请功,只是想要先铺垫一番,免得一会提出要求,父皇会太过吃惊。
皇上不知萧煜的意思,慧贵妃却是听了个明白,不禁扶额。做娘的,哪有知晓了儿子心思又不帮衬的道理,慧贵妃当即说道:“你夜半三更的,怎么会路过赤南侯府呢?”
觑着皇上的神色,慧贵妃问道。
其实皇上心底也是疑惑这个,只是爱子有重伤在身,他不忍心发问,此时慧贵妃再问,他也不多阻拦,亦朝萧煜看过去,等他回答。
萧煜面上顿时不自然起来,嗫喏道:“我刚刚从清河坊出来。”
清河坊,京都第一乐坊,与赤南侯府不过一街之隔,萧煜搬出清河坊,再合适不过。
既能解释他为何出现的那么及时,又能彰显他一贯混账的本性。
皇上闻言,顿时无语!“你说你这贪玩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敛收敛,这次险些连命都葬送了,可就此就改了吧!”皇上说的痛心疾首。
萧煜则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秉着一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姿态,待皇上说完,哼哼道:“我二皇兄三皇兄一个比一个能干,有他们替父皇在政务上分忧,足矣,父皇素来心疼儿臣,难道就忍心看儿臣为那些繁琐杂事牵绊的不痛快?”
萧煜说的理直气壮,皇上简直要被他气的吐血,“你说朝政大事是繁琐杂事?”点着萧煜的脑门子咬牙切齿,完全忘了他还是个病人。
萧煜立即哼哼,“啊,啊,疼,伤口好疼!”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
皇上立刻住嘴,慌忙朝他伤口看过去,“哪里疼?哪里疼?”
萧煜则是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哪里都疼,浑身疼。”
慧贵妃恰到好处的说道:“陛下莫要信他,他这是听不得您教训,故意嚷的。”
皇上又岂会不知他装模作样,只是爱子心切,容不得他不上当,幽幽一连几声叹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呀!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真是让朕操不完的心!”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种疑
萧煜嘿嘿一笑,没有接话,却是在皇上转头看慧贵妃之际,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及至皇上回头,又是满面让皇上头疼的懒散笑容,拉了皇上的衣角,说道:“父皇,儿臣今年都十六了,您是不是考虑给儿臣定个王妃啊!”
猛地听到萧煜忽然提及此事,皇上顿时一怔,随即身子向前一探,去摸萧煜的额头,“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胡话了,别不是烧傻了吧!”
萧煜含笑躲开,“儿臣认真的!”
皇上这才注意到,他这一贯闲散不羁的儿子,面上竟然浮出一丝红光,扭脸对慧贵妃笑道:“这小子是情窦初开了?瞧上谁家姑娘了,怎么也不听你和朕说起过。”
慧贵妃含笑摇头,“臣妾也不曾听他说过。”
萧煜就扭捏道:“也不是别人家的,就是赤岸侯府的顾大小姐。”说罢,拽着皇上的衣角一个劲儿的摇,“父皇就答应吧,儿臣和顾大小姐孤男寡女在密林的山洞里藏了一宿,这若是传出去,儿臣一介男子倒也罢了,只是可怜她,还让她怎么再见人。”
端王爷已经对顾玉青起了杀心,而且一出手竟然就是这样凶猛,手段可谓毒辣狠厉,萧煜怎么能安心让顾玉青一人承担。
只有时时刻刻让她在自己面前,他才能略略安心些。
他的姑娘,他不奋力保护,又能指望什么!
更何况,他已经和顾玉青有了肌肤之亲,就更要火速将她娶回府邸了。
皇上闻言,摇头拍着萧煜手背笑道:“你也不能因为此,就委屈了你自己,你的王妃,朕必定是要给你选一个门当户对又合你心意的,绝不会草草了事。”
萧煜立刻嚷,“儿臣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
明路立在一旁翻白眼,他的殿下只会高兴地走路顺拐,怎么会委屈!
皇上见萧煜的样子,似乎到有几分真心,表情不禁严肃,朝慧贵妃看过去,一副商量的样子,说道:“顾臻的女儿,容貌品行自然没得挑,只是……”沉吟一瞬,皇上说道:“她母亲离世早,这些年顾臻又是那样不着五六,怕只怕无人教导,性子有些左。”
慧贵妃嗔笑着瞪了萧煜一眼,就知道他饶了这么一大圈,目的在此。
对皇上说道:“陛下说的是,只是咱们煜儿这性子,怕是要找个厉害点的王妃才能约束的住他,不然成日家鸡飞狗跳的,岂不是让人看笑话。那么大的一个府邸,当家主母若是没有些手段经验,也是不行。”
皇上听闻,觉得甚有道理,只是到底心中不甘。
在他心中,他这儿子虽然不学无术,可是光芒万丈,纵然是邻国公主,也配上他!一个自幼失母的顾玉青,自然根本不在皇上的考虑范围内。
此时萧煜提起,他脑中才跃出这么个人来。
萧煜见皇上犹豫,当即又要再说,却被慧贵妃一个眼神制止,嘴角微翕,终究什么也没说。
良久,皇上拍着萧煜手背说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此事重大,你要容怔仔细斟酌。”
佳偶良缘,宜家宜室,可若是稍有不慎,良缘变怨偶,毁的可是萧煜一生。
眼见萧煜此时能说能笑,中气十足的样子,皇上心知他无事,便起身离开,御书房里还有成堆的折子等着他批呢。
慧贵妃忙去恭送。
及至门口,皇上忽的想起什么似得,步子一顿,又折返回来,问萧煜道:“你可知道,昨夜是什么人行刺。”
萧煜还以为,这样重要的问题皇上忘记问了呢,正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话毫无痕迹的递上去,就听到皇上的声音,心头一松,说道:“听明路说,好像是见有人进了端皇叔的宅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端皇叔何等势力,那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杀个顾玉青,何须如此费力,想来是他没有瞧准。”
皇上闻言,眉头顿皱。
他更在意的不是刺客进了端王府,而是萧煜的那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势力果真那样大?”
萧煜点头,“可不是,儿臣见了端皇叔,稍有不恭,都要被责骂半天呢!”说罢,萧煜吐吐舌头,一副瑟瑟模样,说道:“他比父皇都凶,儿臣可怕他了。”
一株叫做怀疑的幼苗,顿时在皇上心头发了芽。
身为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臣能主弱。
莫说是亲弟弟,就算是亲儿子,也决不能容忍。
萧煜瞧着皇上愈渐凝重的神色,不遗余力的给那株幼苗浇水,“儿臣听二皇兄说,端皇叔的书房里藏了绝顶高手,但凡有人靠近,那些高手就要将那人一击毙命。”
萧煜一脸戚戚之色,却又是不解的摇头,“一个书房,至于嘛!防的这么严,又不是父皇的御书房!”
他半抱怨半玩笑的话,让皇上心头越发沉重。
待皇上离开,慧贵妃厉色嘱咐了宫人,不得将今日之事透露分毫。
“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扯起端王爷的事来,你沾惹他做什么!”慧贵妃一面端了血燕粥给萧煜,一面坐在他身侧絮叨。
萧煜摇头说道:“母妃不知,此人实在是再也留不得。”
慧贵妃大惊,双目灼灼,盯着萧煜说道:“当真是他派人刺杀顾玉青?”
萧煜点头,低声将端王爷如何密谋杀害姑苏一家的事细细告知,又将顾玉青如何在刑部大牢逼问陆久政从而得知真想一事一并说了。
慧贵妃闻言骇的大惊失色,一双手足足抖了一刻钟才渐渐平息,咬着发白的嘴唇,目光略略涣散道:“这样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和陛下说。”
话音落下,慧贵妃又摇头失笑,自言自语道:“也是,这样的事,若非是你说出,换作旁人,我自然是不信的,皇上面前,如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就算是你亲口而言,皇上也未必相信,更何况,还有太后娘娘那里。”
萧煜默默点头,眼中氤氲着沉重的光。
母子二人,沉默良久,慧贵妃用她渐渐有了温度的手握住萧煜的手掌,说道:“你要做的事,母妃未必帮得上什么忙,但母妃心知你志向高远,绝不会扯你后腿,可你也要答应母妃,切不可莽撞行事。”
一个深爱儿子的母亲,能说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更何况,这是帝王家。
第一百八十四章 领罪
萧煜撑着手坐直起来,将慧贵妃盈盈一握的身子揽到自己怀里,笃定的保证道:“母妃放心,儿子还等着让您抱孙子呢!”
慧贵妃嗤的一笑,“就你嘴甜。”
儿子长大了,胸膛结实了,从此,她也有了依靠了,心里湿湿暖暖的。
萧煜嘿嘿笑着,“吃了母妃的血燕粥,嘴再不甜些,岂不是太白眼狼了。”
原本担心受怕的心绪,被萧煜几句贴心的玩笑话哄得散去一半,慧贵妃笑着推开萧煜,“老实养你的伤吧!就会哄母妃高兴。”转脸却是又吩咐宫婢,“再给四殿下端一碗银耳羹来,把我昨日做的核桃酥也端来。”
“母妃,您说父皇会不会答应儿臣娶顾玉青啊。”萧煜接过宫婢捧上的银耳羹,舀了一勺送到嘴里,担忧道:“母妃可是知道儿臣的心思的,若是不能把她娶回家,儿臣再大的鸿鹄之志,也无心去做。”
慧贵妃嗔笑着点他的脑门子,“瞧你那点出息,江山美人,岂能样样如愿。”
萧煜一听慧贵妃这话音儿,顿觉不妙,银耳粥也不吃了,唬着脸看慧贵妃,“母妃,是不是父皇先前说过什么?”
慧贵妃知道萧煜对顾玉青的那份感情有多深,自己的儿子有多长情她也了解,敛了笑容叹息一声,说道:“倒是没有说过什么,只是在你父皇看来,顾家的家世,怕是配不上你。”
萧煜登时急的跳脚,可身子一动又扯了伤口钻心的疼,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密的汗珠子来,急的慧贵妃忙按住他的肩膀,一面用绢帕替他擦汗,一面叠声颤悠悠说道:“小祖宗,你老实坐在这里说话就行了,不要乱动,太医才给你上了药,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虽非筋骨之伤,却也着实不轻,你要急死母妃呀!”
萧煜向来孝顺,见慧贵妃急的脸都白了,当即老实坐好,只嘴里不住的咕哝道:“赤南侯府门第也不低,怎么就配不上我了,顾侯爷当年还是我的恩师呢,父皇都说过,放眼满朝,也就他是个真英雄!再说,我不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皇子,人家还未必瞧得上我呢!”
慧贵妃又将银耳粥重新放回到萧煜手中,看他又舀起一勺吃了,才道:“当年的赤南侯府,的确是无人能及,可自从姑苏彦没了,顾侯爷哪还有往昔风采,如今的赤南侯府,不过是全凭顾玉青一人支撑罢了,皇上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萧煜唬着脸哼哼,“什么不无道理,分明就是无理!满朝文武的女儿,哪一个比得上顾玉青!”说起心上人,萧煜满眼都冒着灼热的光,神采飞扬。
慧贵妃就静静坐在一旁,含笑看他,待他说罢,反手拍着他的手背安抚道:“母妃只是和你分析分析你父皇的心思,又没说真的不让你娶顾玉青,你且稍安勿躁,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安心养病,母妃一定随你所愿。”
萧煜仰头,一口喝完碗中的银耳羹,闪着他黑曜石般亮晶晶的眼睛,笑道:“我就知道母妃疼我。”
这厢萧煜和慧贵妃母子情深,在皇宫的另一隅,御书房中,皇上推门进去便看到了一个此时他既想看到又不愿看到的面孔,他嫡亲的弟弟,端王爷。
皇上进去之前,端王爷正随意坐在御书房的梨木椅子上喝茶,听见声响,忙起身行礼,“皇兄。”
皇上深邃的目光在端王爷面上微微一凝,闪出一道锋利的光芒后,一面朝书案后的龙椅走去,一面信口说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语气一如平常。
端王爷惴惴不安的心忽的松了一寸。
皇上刚刚落座,端王爷便“扑通跪下,抱拳道:“臣弟来领罪。”
皇上几不可查的挑了眉尖,不动声色的端起桌上一盏碧螺春,轻吹茶面,喝了一口,才说道:“胡闹,大早上的来寻朕开心,你能有什么罪,还领罪!换不快起来!”
皇上极其自然的语气让端王爷悬着的心彻底松下,抬头略过皇上不似作假的目光,立起身来。
“昨夜有人行刺赤南侯府,顾侯爷的嫡长女险些丧命,恰逢煜儿路经侯府门前,救了顾大小姐。歹人穷凶恶极,并不能辨认煜儿身份,故而在煜儿救了顾大小姐之后,怒意大增,竟是连煜儿也一同刺杀,害的煜儿背部受到重击。臣弟掌管京卫营,本该昼夜确保京都安全,却在臣弟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等朝廷命臣家眷被刺皇子险些丧命的事,臣弟实在难逃其咎,故来领罪。”
皇上眼中锋芒一闪,转瞬恢复平静,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瓷杯盖,不高不低说道:“那歹人可是抓到了?”
端王爷一副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表情,摇头说道:“并没有。皇兄知道,京卫营一向认符不认人,偏偏昨夜京卫营当值统领生病,没有及时出兵救援,不然也不至于让煜儿被人逼着跑到京郊去躲命。”
端王爷一脸戚戚然,担忧道:“皇兄,煜儿没事吧?”
皇上定定看着他,眼睑低垂,掩了满眼神色,说道:“已经无碍了。”
端王爷又道:“煜儿可是说,他认得那些歹人吗?”一副急切的样子。
皇上垂在桌下的手掌忽的紧握成拳,片刻,就在端王爷一颗踏实先来的心又高高悬起,并额头渗出细汗的时候,皇上摇头说道:“他都要被吓死了,还认人!你就别指望他能破案了。”
端王爷闻言,一颗心彻底踏实,连道几声:“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皇上听着端王爷的话,心中那颗叫做怀疑的幼苗蹭蹭又长了两寸。
若是先前,端王爷说出这样的话,他也许想都不想就会信了,毕竟这些年,端王爷的确是在竭心尽力的辅佐他。
可如今,在听了萧煜一番话后,他却不由得多想一层。
偏偏端王爷这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话却漏洞百出。
没有抓到任何歹徒,京卫营又迟迟没有救援,在没有和歹人交手的情形下,他是如何知道,那些歹人并不知晓煜儿身份呢?他是如何知道煜儿是恰好路过呢?他是如何知道煜儿背部受伤呢?
疑惑一个接一个冒上心头,皇上看端王爷的目光便多了几分阴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惩罚
皇上到底是皇上,当初能踩着无数人的尸体安登这九五之位,便注定,他与那些失败者,不同。
心头已是怒火灼烧,面上依旧平静似水,“京卫营身当要职,却没有及时出兵,着实可恶,必须严惩。”
端王爷立刻说道:“臣弟再愚钝,也深知此理,哪里还用得着皇兄吩咐,今日一早,一得了消息,臣弟便是大怒,亲自将昨夜当值统领杖毙。”
杖毙?这是要死无对证了?
皇上不露声色的看着端王爷,一双阴翳的眼睛泛上丝丝缕缕杀意,却是一闪而过。
“无论如何,发生昨夜的事情,都是臣弟御下无方,才闹出这样的漏洞,给奸人机会作乱,还请皇兄不要念及同胞之情,责罚臣弟。”端王爷捶胸顿足说道。
同胞之情?
皇上嘴角扬起一抹寒意十足的冷笑,眯了眼睛盯着端王爷,幽幽说道:“朕怎么会责罚你。”
端王爷闻言,当即正要再次请罪,皇上却是阻了他的话,说道:“只是不罚你,难以服众,毕竟满朝文武的眼睛都时时刻刻盯着呢,尤其那些御史。”
端王爷一怔,回过味儿来,顿时抱拳,“臣弟甘愿领罚,皇兄不要为难。”说的情真意切。
若非心中已经生了疑惑,皇上觉得自己定会被他这装模作样的姿态骗过。
尔虞我诈的言语又说了两盏,皇上命端王爷暂且回府待命领罪。
待端王爷离开,皇上深吸一口气,缓缓闭目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只觉得满心孤冷,怒从胆边生。
前几日才出了镇国公府的事,今日他嫡亲的皇弟便露出不轨的端倪……上位者,当真是要做这无援无助的孤家寡人吗?
高处,就当真不胜寒吗!
他当真就不能有一个彻心彻意可以信赖依靠的左膀右臂吗?这一瞬,皇上无比怀念曾经与顾臻一起出生入死的过往,无比怀念与顾臻无话不说的情分,甚至无比怀念顾臻一言不合就要掀桌子的那份冲动。
那曾经,是皇上最为不悦的事,他可是堂堂天子啊,他怎么能说掀桌子就掀桌子。
可如今,却是他最为珍重的记忆。
正是顾臻胸怀坦荡,才能在他面前如此毫无保留的展现他的赤子之心吧!
可惜……姑苏彦的暴毙,给顾臻的打击实在太大,曾经那样一个英气勃发的人,那样一个血气方刚的人,竟就被蹉跎的去寻丹问药去,虽然依然保留着他的官职,可他已经长年累月不再上朝了。
想及当年旧友,皇上不禁心头一片潮湿。
萧煜要求娶顾玉青的话,便再一次因为顾臻而盘绕上皇上的心头,想到那个会撒娇会打滚儿的宠子,皇子冷冽的如同寒铁一般的嘴角挂出一丝笑意,整个面庞也柔和下来。
那臭小子,竟是看上了顾臻的女儿。
顾臻一向心高气傲,他的女儿更是继承了他与姑苏彦的一切优点,心气高傲这一点上,更是像足了顾臻,若真是让萧煜娶了顾玉青,也不知道他能否驾驭的了人家。
而且……顾臻也未必就愿意把女儿嫁给萧煜啊。
毕竟自己那儿子是个什么混账名声,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皇上不禁喃喃笑骂:臭小子,分明就是在给朕出难题。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处专属的柔软禁地,无论是多么苦闷的情形下,只要让思绪来到这片禁地,一切的不悦便荡然无存。
萧煜就是皇上心间,最柔软的一处存在。
心绪渐渐平和,皇上亲自提笔,写了明召圣旨,让内侍公公拿了去端王府宣读。
在尚未摸清端王爷的终极意图以及真实势力之前,皇上绝不会轻举妄动。
毕竟,温水煮青蛙,才是最好的。
依旧执掌京卫营,却是要在三天之内捉拿案犯,否则军法处置。
端王爷恭恭敬敬的接了圣旨,在内侍公公离开后,却是眼底涌上讥讽之笑,满面得意与不屑,毫不掩饰。
立在端王爷身侧的骆志松眼底波光微闪,徐徐说道:“王爷对陛下,还真是了解。”
端王爷得意道:“本王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下这事,自然是有万无一失的退路。若非能够那捏住他的心性,本王岂敢冒险。”
不说别的,如果皇上要重罚他,单单太后娘娘那里,皇上就过不了关。
骆志松眼底神色愈发晦暗,只是睫毛微长,又是下垂,端王爷一时间看不真切。
骆志松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说道:“王爷刺杀顾玉青不中,接下来,预备如何呢?”
端王爷鄙夷的冷笑一声,“且看看她的反应如何,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还不值得本王在她身上太费功夫。她若是被吓得一蹶不振,再也不敢打本王的主意,本王自然给她生机,毕竟她可是姑苏彦的女儿。”
提起姑苏彦,端王爷嘴角略略一颤,面上浮上颇为怪异的光彩。
停顿一瞬,又道:“若是她不知死活,也休要怪本王无情。当年本王不能娶了她的母亲为妾,如今纳了她进府,似乎也不错。”
说及此,端王爷发出一阵阴恶的笑声,转身进了书房。
望着端王爷的背影,骆志松低垂的拳头紧紧握起,白净的面容沉静如水,却偏偏太阳穴处如如直跳,眼底涌上风暴一样的情绪,在端王爷回头招他一同进书房的时候,一切回归平静。
顾玉青回到桐苑,黄嬷嬷便立刻提了她专属的药箱为她处理手指处的伤口,一面涂药一面心疼的眼泪直落,颤巍巍说道:“大小姐怎么那么傻,那草药也是能用手去挖的,夫人若是在天有灵,定是要伤心的哭晕过去的。”
顾玉青忍着疼摇头道:“殿下是我救命恩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让他伤口恶化。”
明知顾玉青说的有理,可伤在顾玉青身,疼在黄嬷嬷心,黄嬷嬷还是忍不住嘀咕,“那也不用这样拼命。”
顾玉青嘴角微翕,没有说话。
这就算拼命了?她还没有告诉黄嬷嬷,她是如何给萧煜喂药的呢,若是说了,不知黄嬷嬷一把年纪会不会心脏受不了,直接一头栽倒过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闺蜜
思绪及此,顾玉青不禁脸颊又飘红云,怕被黄嬷嬷瞧出端倪,忙转移了话题,说道:“嬷嬷早年可是曾听我母亲提及过苗疆?”
黄嬷嬷正在给顾玉青上药的手顿时滞住,脸色也倏忽大变,往事所引起的心绪波动让黄嬷嬷捏着顾玉青手指的手不禁用力,顾玉青吃痛,“嗯”的婴宁一声,黄嬷嬷慌忙醒过神来。
自己不过是才提了苗疆二字,黄嬷嬷反应竟然如此巨大,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缩,抓了黄嬷嬷的手激动的说道:“嬷嬷知道是吗?”
对上顾玉青热切的眼神,黄嬷嬷拧眉吸气,问道:“大小姐怎么忽的想起问这个。”
顾玉青从怀里取出那个紫檀木的盒子,推至黄嬷嬷跟前,吉祥如意一眼瞧见这匣子正是昨夜她们在小花园银薇树下挖出的那个盒子,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屏气等黄嬷嬷下文。
目光触及那匣子上的图腾花纹,黄嬷嬷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全身一个震颤,哆哆嗦嗦伸手,在那匣子的面上摩挲一番,眉头皱的越发深沉。
“大小姐从哪得的这个?”半晌,黄嬷嬷问道,声音却是不同以往的精炼,带了些许暗哑。
黄嬷嬷越是如此,顾玉青心头越是缩成一团,忙道:“昨儿去小花园散步,意外发现的这个。”
顾玉青当然不敢说,是“天机”指引了她去的。
“天机”说话,唯有她一人听得见,她若是告诉黄嬷嬷,她是手一块玉佩指引前去探寻秘密,估计黄嬷嬷立刻就会请了道婆来给她驱鬼祛邪。
好在黄嬷嬷倒也没有纠结发现匣子的过程,只是凝视着那匣子,沉沉吸了口气,幽幽叹出,面上表情几番变化,最终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夫人年轻的时候,曾与苗疆一位姑娘交好,算得上是闺蜜一样的手帕交了。”
顾玉青本以为会听到一个有关男子的故事,毕竟那匣子里装的东西……没想到黄嬷嬷张口竟是提及以为姑娘,心下越发好奇。
黄嬷嬷目光有些飘忽,忆起往事,眼睛不禁半眯,细细又道:“那姑娘虽是苗疆人,却是定居京都。说起夫人与她结实的过程,竟也有几分不打不相识的意味。”
顾玉青知道,出身姑苏世家的母亲,有着一身绝顶好功夫,她曾见过母亲挥剑,当真是飒爽英姿,娇娇巾帼。
母亲说,小舅妈的武艺更是高超,可惜……她从未见过。
过往的回忆零零星星在顾玉青脑中飘过,耳边响着黄嬷嬷嘶哑的声音,“那时,夫人初嫁侯爷,从祁北来京都,还不算太过习惯京都的生活,加之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友,便日日闷在府里。”
“夫人明媚张扬,本是带刺的玫瑰,闷的久了,反倒成了蔫趴趴的温室小草,侯爷瞧着心疼,便特意寻了沐休之日带夫人去西山玩耍。路遇恶霸欺民,夫人的性子怎么能眼见不管,当即便抽了长鞭朝那恶霸门面甩去。”
“恰逢那苗疆姑娘亦路经此处,以为是母亲在仗势欺人,不问黑白,挑了腰间长剑便朝母亲挥来,老奴瞧了自然心急,侯爷却是拦了老奴,只说母亲好久都没有舞动长鞭了,权且让她就当是发泄了,实在打不过人家,我们在帮忙也不迟。”
“侯爷对夫人,真真是宠溺至极。”说及此,黄嬷嬷颤颤巍巍一叹,还有半句话因为怕惹了顾玉青伤神,生生吞了回去。
可惜夫人命薄,早早离世。
“要说那姑娘也着实是好武艺,与夫人交手后打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分出一个伯仲,还是那姑娘的家人及时的向周围围观之人问清楚了青红皂白,才及时的制止了她。”
“她自知是误会了母亲,前一刻两人还打的你死我活,后一刻便是抱拳道歉,诚意十足,当即夫人便欣赏她这份洒脱。”
“再后来,一次端王府的宴席,夫人竟在端王府遇上她,才知她是端王爷的一位妾室,因是投缘,她又得端王妃的允许,就此便时常出没赤南侯府,从切磋武艺到闲话家常,渐渐与夫人无话不说。”
说道此处,黄嬷嬷面色倏然一变,异常凝重道:“殊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夫人念她性格洒脱武功高强,从不嫌弃她妾室的身份,甚至因为可怜同情她与人为妾,颇为照拂,她竟是起了攀牵顾侯爷的心。”
“来府中寻夫人说话是幌子,想要偶遇顾侯爷倒是真的。”
顾玉青闻言,顿时大震,“母亲当时气坏了吧?”
母亲那样骄傲的性子,被当做手帕交的人这样背叛,只怕气急之下,杀了她心都有。
黄嬷嬷愤愤说道:“自然是极气的。好在侯爷体贴,将此事妥善的处理了。”
“那苗疆女子呢?后来她如何了?”前世今生的记忆里,顾玉青都不记得,端王府竟然有一位苗疆女子。
本朝虽然民风开放,可堂堂皇室王爷要纳一个苗疆女子做妾室,只怕也不是一件可以瞒的住的事。
黄嬷嬷说道:“何须侯爷动手,端王爷当即便让人将其沉塘了。”说道那苗疆女子的死,黄嬷嬷深邃老辣的眸光带了一丝痛快的神色。
顾玉青听着,却觉得事情并非偶然。
且不说那妾室的身份是苗疆人,单单她出自端王府,一个妾室却能得了一向小肚鸡肠嫉妒心极重的端王妃点头,同意她出门会客,还是频繁出门,这一点,就说不通。
再加上端王爷对姑苏一家做下的滔天恶行,顾玉青就更加不得不往深了去想。
那苗疆女子,一定是蓄意接近母亲的,至于她为何又要攀牵父亲,她一时间也没有头绪,只是冥冥中有种强烈的感觉,她的一切行为,都是受端王爷指使而为。
往事讲罢,一时间屋内除了偶尔有烛火爆花发出“噼啪”声响,空气里,静默极了。
片刻后,顾玉青指了匣子上的图腾,问黄嬷嬷,“嬷嬷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图腾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骇
黄嬷嬷只是略略一个思索后便极是笃定的说道:“当日那苗疆女子所用的丝帕上,就是绣了这样的花纹,一模一样。”
顾玉青闻言,顿时大惊。
按照萧煜之言,这样的花纹,是苗疆最高首领才能拥有使用的,具有绝对的权威性,她一个端王府的妾室,身份卑贱,竟然就在素日常用的帕子上绣了这样的花纹!
倏忽间,顾玉青便想到萧煜提起的那场苗疆之战,只觉细思极恐,不禁心头一个寒颤,“嬷嬷肯定,那女子的丝帕上,绣的是这个图案?”
黄嬷嬷毫不犹豫的点头,“奴婢记得,那女子几乎是每换一身衣裳,便有与之相称的丝帕,可无论丝帕颜色质地如何变化,帕子上的花纹却是从未改变过。夫人当时还觉得奇怪,问她为何只在丝帕上绣这一种图案。”
顾玉青心头大动,一瞬不瞬死死盯着黄嬷嬷,说道:“她怎么说?”
黄嬷嬷道:“她只说,久居京城,难免思念家乡父母兄弟,看着家乡的图腾花案,聊以慰藉,也不至于太过伤神。”
“她可曾提及过,她为何背离苗疆,不远千里来到京都?她是什么时候入京的?”顾玉青切切问道。
只觉告诉她,那女子的解释,不过是个谎言。
黄嬷嬷蹙眉一番认真的思索,片刻后说道:“她似乎倒是没有提及为何进京,不过这入京的时间,奴婢却是知道,就是在夫人与侯爷大婚那年……”略略一个停顿,黄嬷嬷补充道:“应该是在秋天,对,是在秋天。”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顾玉青顿时震骇的面色发白。
皇上御驾亲征,父亲作为主帅相随,奔赴苗疆不战而胜的那一年,她进京!
这是不是也有些太过巧合!
疑虑重重,顾玉青一时间摸不清头绪,只好再问黄嬷嬷,“关于苗疆,黄嬷嬷可是还知道些什么。”
黄嬷嬷怔忪一瞬,扯嘴笑道:“就这些了。”说罢,指了顾玉青手边的匣子,说道:“这里面是什么?”
顾玉青闻言,顿时身子一颤,满面飞红,目光快速扫过吉祥如意,将帕子拧成麻花说道:“是样不干净的东西。”
苗疆自古有传,是巫族后代,最是擅长诅咒做法,黄嬷嬷当即吓得一脸悚然,道:“里面是诅咒之物?”
心知黄嬷嬷误会,顾玉青哭笑不得,只好随口说要喝茶吃点心,让吉祥如意去厨房传话。
待她们二人离开,顾玉青别过脸去触动机关将匣子打开,匣子里的东西直直露在黄嬷嬷面前,顾玉青却是闭眼不看,只说道:“嬷嬷打开看一眼便知,只是吉祥如意尚未成亲,嬷嬷看完,务必迅速收拢,莫要污了她们的眼睛。”
黄嬷嬷听着,心中越发奇怪,狐疑着伸手捡起匣子里的木瓶,抽开那块明黄色锦缎,又将里面的琉璃瓶倒出。
一眼看见琉璃瓶中的东西后,骇的登时手一哆嗦,将那琉璃瓶扔了出去。
所幸实在顾玉青的床榻上看着,纵然扔出去,也是扔在床榻之上,没有摔碎。
只是那琉璃瓶骨碌碌几下,直直滚落到顾玉青脚边,黄嬷嬷登时比方才还要惊慌百倍,忙一手抓起那琉璃瓶,飞快的将其胡乱塞回木瓶之中,心有余悸的大喘几口气,一张老脸涨的紫红。
直到吉祥如意捧着点心热茶返回,黄嬷嬷还惊魂未定,喘气不匀,惹得吉祥如意频频朝她看来。
一想到那样的东西竟然被顾玉青看过,黄嬷嬷心里更是煎熬的难受。
大小姐可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啊。
下一瞬,黄嬷嬷又意识到,顾玉青一路逃亡都是抱着这个匣子,顿时骇的满面素白,指了那匣子颤颤巍巍抖着嘴皮说道:“大小姐,四皇子殿下也看到了?”
顾玉青实在不想在刺激黄嬷嬷惊慌的神经,可还是点头实话相告:“看到了。”
“啊!”黄嬷嬷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同情又怜悯的看向顾玉青,“让大小姐委屈了。”声音都要哭了。
想必当时四皇子殿下一眼见到这瓶中之物的时候,大小姐一定尴尬的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吧。
究竟是哪个该死的,竟然把这东西封到这里面来!
天杀的!
黄嬷嬷心里一阵嘀嘀咕咕咒骂。
好在她本就因为揪心顾玉青手上的伤势而心绪不宁,此时略略激动些,倒也没有引起吉祥如意的特别注意。
顾玉青忽然觉得,比起黄嬷嬷刚刚的反应,自己今日在密林里,简直堪称淡定啊!
一个闺阁女子,从容又淡定的在一位皇子面前仔细研究这个东西,想想那场面……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阵颤抖,大有一种不如归去的感觉。
老天!也不知道萧煜该要怎么想她!简直丢死人了!
顾玉青越想心里越是发虚越是煎熬难耐,恨不得直接冲到萧煜府里告诉他,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他误会了。
可思绪及此,顾玉青又不禁疑惑,干嘛要这样在意他的感受呢!
旖旎的心思越想越深,以至于成了一个反反复复的循环体,顾玉青绕在其中不能出来。
黄嬷嬷看着顾玉青面颊绯红状似桃花,以为她是被那东西吓得,当即便唬了脸厉声说道:“这东西还是奴婢替大小姐保管的好。”
顾玉青求之不得,立刻答应。
闲话又说几盏,辗转便到了歇息时间,黄嬷嬷引了吉祥如意离开,临走前,替顾玉青将室内烛火吹灭。
清亮的月光透着纱窗照射进来,洒在地上,一片银霜般透亮。
顾玉青侧身躺在床上,望着满地清辉,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萧煜的身影,或是他蹙眉,或是他微笑,或是那绵长一吻,或是自己喂他吃药,或是他昏迷中的喃喃细语,或是他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总之,翻来覆去,就是离不开萧煜。
心房里的那只小鹿,像是吃了什么兴奋的东西,活蹦乱跳,不肯安分片刻。
直至天要大亮的时候,顾玉青才迷迷糊糊辗转睡去。
再一睁眼,已经是快要午饭十分。
吉祥如意只当她是昨日累及了,也没有多想,只是如往常一样,服侍顾玉青洗漱吃饭。
吃罢饭,顾玉青便带了吉祥如意一头扎进书房,如同书虫一般,在书房里啃噬着每一本有关苗疆的书籍。
知己知彼,方才有作战的资格。
第一百八十八章 记忆
好在书房里有关苗疆的书籍并不算少,一本一本翻开来看,竟是越看心下越惊。
苗疆之人自古崇拜鬼神,周围部落对巫族的畏惧和崇拜可谓空前绝后,在他们心目中,巫族堪比天地神灵,是上天派来统治管辖惩罚他们的。
百姓对巫族的百般敬仰,也使得巫族族人目空一切,骄傲无比,更视人命为草芥。
为了彰显巫族的高贵和与众不同,巫族族人创造了一种繁复花纹的图腾,称之为天地之纹,这样的雕纹,唯有巫族族人才能拥有。
只是巫族之中也分三六九等,不同等级的族人,使用的图腾也有所区别,而顾玉青所找到的那个匣子,其上雕刻的花纹则如萧煜所言,专属于巫族最高统治者。
书中对巫族的记载只是停留在上一个王朝,到了本朝,便再也找不到任何有关巫族的记载。
所载苗疆之事,也不过是些乡土风情,趣闻轶事,再无其他异处。
想必是与那一场彻底摧毁巫族的战役有关吧。
毕竟首领都被活捉了,有关巫族的神秘秘密也被昭告天下,巫族就如同一个七彩华贵的气泡,猛地被人用针戳破,不复存在。
这世间,根本就无什么所谓的巫术咒语,所谓巫术,不过是巫族人百年相传的下毒本领罢了。
以毒杀人,以毒治人,与萧煜说的,一模一样。
书中有一段关于巫族女子的记载,为保持巫族血统纯贵,子嗣繁盛,巫族女子必须永世不得外出不得嫁人,每一个巫族女子,从十三岁起,终其一生都要心甘情愿侍奉无数个巫族男子,直到再无生育能力。
这样的字迹落入眼中,顾玉青只觉四肢百骸,惊得一身冷汗。
他们如此,就是是把女子当成什么!专门用来生孩子的吗!
震骇之间,顾玉青捏着书页的手指不禁用力,生生扯下一个角来。
不过,也并非所有女子都要遭受此惨绝人寰的折磨,首领是个例外。
首领有自己的妻室妾室,妾室所出女子,与普通女子一样,并无特权,而妻室所出的女子,被称为圣女,终其一生,不能被男子碰触,她们生来就是要做接受万众朝拜的天地神灵的化身。
书中有云,圣女与旁人另一个不同之处,便是她所使用的手帕,不可绣其他花纹,只能绣上本族图腾,以显尊贵。
只能绣图腾的手帕!
手帕!
顾玉青心口一缩,猛地想起昨夜黄嬷嬷说起的那个苗疆女子,据黄嬷嬷所言,她所使用的每一方手帕,皆是绣着图腾花纹的,无一例外。
天!
一瞬,仿佛体内有血液横流,顾玉青怔怔盯着书上字迹,只觉喘不上气。
那苗疆女子出现在京都的时间,本就与巫族被摧毁是同一年,而她所使用的手帕又是如此特别,这让顾玉青怎么能不心下大惊疑窦重生。
顾玉青瘦弱的身子沉溺在书房宽大的梨木双扶手椅子上,双目微闭,眉头紧皱,不断梳理着一切与端王府有关的点点滴滴,试图将这些七零八碎看似完全不搭边的东西完整的拼在一起。
而此时,已经回到府邸的萧煜因为背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药膏,正四仰八叉以一种怪力乱神的姿势趴在床上,听明路细细回禀。
话题还是接着昨夜那未说完的一段。
“……殿下,奴才此次去南越,虽然没有拿回端王爷私通南越的书信罪证,可南越那边的人说,让殿下暂且安心略等几日,南越使者即将入朝觐见,到时候殿下再寻找机会就是,南越使者前来,必是要与端王爷暗中联系的。”
“奴才从南越离开那日,南越使臣也恰好出发,此次一同前来的,还有南越皇子楚天锗。”
他也要来?
萧煜以拳托腮,伏在那里,眉头不禁紧锁。
南越皇帝子嗣繁盛,可楚天锗却是最有望登基的皇子,此次南越觐见竟是派了他亲自前来,可见并非寻常朝拜。
这些年,南越一直蠢蠢欲动,只怕这一次,又是不安好心。
“他也来吗?”沉吟片刻,萧煜说道。
明路知道萧煜口中的他指的是他们安插在南越的那暗线,摇头道:“他不在此次觐见人员内,再者,南越那边,他也离开不得。”
萧煜闻言目光微闪,几番明灭后终是没有说话,片刻后再语,却是换了话题,“你听说过苗疆吗?”
话题突变,明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盯着萧煜那张俊脸足足愣怔好大一会,才“啊”的一声回过味儿来,“殿下不记得了,奴才就是被殿下从苗疆人手中救下来的呀。”
明路不提,萧煜到真是忘了这一茬。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此时记忆尘封太久,以至于猛然打开,扑面而来的却是尘土飞扬。
萧煜救下明路那年,萧煜也不过是个五岁稚子,而明路也刚刚只有十岁罢了。
那天他刚刚从赤南侯府学武结束,正牛气哄哄的穿了寻常衣裳,带着一众小厮,在鼓楼大街撒欢,一眼便瞧见一个又黑又瘦的孩子像猴子一样被人关在铁笼子中,时不时有人用带刺的铁棍穿过铁笼的缝隙,去戳他没有多少肉的胳膊腿。
他每每被戳一下,周围便有围观者一阵欢呼叫好,那戳他的人则操着不太标准的京城话,咬着舌头说道:“这样刺激的小子,可不是多得了,那位大爷好这一口的,不妨买了回去,自己享乐也罢,送人也好,或是呼朋唤友一同乐呵都行,保证这烈性的小子能让各位大爷满意。”
随着他的话音,人群里爆发出一阵让人恶心的骚动,他则是露着他金灿灿的大黄牙,满目贪恋的笑道:“价格公道,先到先得!”说着,又是用带刺的铁棒去戳笼中的孩子。
萧煜就立在那里看的怔住了。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分明被人百般凌虐千般羞辱,可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亮的直逼烛火,只是这烛火一样的眼睛中,燃烧着一股叫做不屈的仇恨。
他双手双脚被铁链紧捆,精瘦的身上有着一种被顾侯爷称作肌肉的东西。
莫名,萧煜心头一阵悸动。
第一百八十九章 书信
小小的拳头一握,萧煜转头低声吩咐身侧的随从,“我要他,去把他带过来。”
跟着萧煜的人,早就习惯了他混世魔王的性子,可闻言还是不禁一愣,瞅了瞅被关在笼子里的黑猴儿似得人,小心翼翼对萧煜说道:“殿下,您可知道,那被关在笼子里的人,是用来做什么的?”
萧煜虽然年纪小,可那手持铁棒的人说的却是再清楚不过。
京都莫名掀起一股男风,而他就是被人买去当小童玩耍的,有些好男风的人,就是喜欢他这种性子暴烈难以驯服的。
他们管这个,叫刺激!
被随从如此询问,萧煜当即一张小脸唬的发阴,说道:“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轻飘飘抛出一句话,却是吓得那随从二话不敢再多说,转身就去掏银子。
萧煜则扭身进了背后的酒楼,八珍阁。
八珍阁三层的翰墨轩,萧煜从小就喜欢这里。
五岁的人儿,还没有窗台高,可他却喜欢这里临街的位置,足以让他可以俯瞰整条鼓楼大街。
热茶刚喝一盏,雅间的门便被推开,那小子手脚带血的被人扯着领子推推拉拉行至萧煜面前。
一看到要买他的人竟然是个几岁小孩,明路(那时,他还不叫明路)当即怔住,随即眼中便漫上巨大的仇恨和屈辱,咬牙切齿瞪着萧煜,极怒之下,一双眼睛迸射着通红的光,道:“我宁愿死!”
不过,若非他被萧煜的随从死死押住,只怕他要说的话就不是“我宁愿死”,而是,“你去死!”
年纪尚小,到底城府也浅,萧煜觉得自己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登时心头不悦,嘟着嘴剜了他一眼,说道:“我好心花银子救你是为了让你给我当小厮,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你若想寻死,从这里跳下去或许不能直接摔死,不过一定能摔个半死,到时候反正你也没钱医治,就真的离死不远了,去吧去吧,我不拦着你,权当银子打水漂,我看你表演自杀。”
明路闻言,面上表情顿时石化,狐疑的目光死死盯着萧煜,审视良久,才一副不信任的样子说道:“你买我是为了让我给你做小厮?”
萧煜又翻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我五岁就开始好男风?你可真看得起我!”
不知为何,分明是僵持的气氛,分明仇恨的心里,分明刚刚还抱着鱼死网破的必死心态,明路却忽的被萧煜一句话逗笑。
一个五岁的孩子,说话就这么……刁钻!
萧煜这才发现,原来他笑起来,眼睛更亮。
……
后来,他自然就成了萧煜的小厮,萧煜给他取名,明路。
照明道路。
别看明路现在对萧煜言听计从服服帖帖,可最初,萧煜驯服他简直比驯服马场里最烈的马都难。
这个过程整整维持了三年,明路才彻头彻尾的被萧煜降服,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往事拂过心头,萧煜在长久的沉默后,对明路说道:“你现在可还会说苗疆话?”
明路点头,顺便权当显摆的说了几句。
咕咕哝哝,反正萧煜也听不懂,不过看他贼兮兮的样子,大概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睃他一眼,萧煜说道:“会说就行,没准儿哪天你这也是一个能帮我大忙的本领呢。”
明路闻言,眼睛一闪,迸出几缕熠熠光泽。
“眼下其他事都暂且放一放,全心应对端王府那边,另外,调上几个高手日夜守在赤南侯府,顾大小姐不出门则已,若是出门,让他们务必不远不近的把人给我跟好,顾大小姐若是有分毫闪失,让他们自信领罪去。”萧煜说道。
明路笑道:“这个哪用您操心,奴才已经点了十个人过去了。”说罢,明路一声叹息,“这端王爷也真是恶毒,连殿下您也不肯放过,这种人,就合该被雷劈死!”
萧煜玩味一笑,声音幽凉似冰的说道:“急什么,这不要劈死他的雷正在来的路上了嘛,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说及此,萧煜眼底波光略微一动,又道:“我这个样子,最近是出不得门,你替我去一趟赤南侯府,告诉顾大小姐,我手中有可以将端王爷一击至死的东西,她若想要报仇,我鼎力相助。”
明路却是没有立即领命而去,而是贼兮兮一笑,凑到萧煜跟前,说道:“殿下何不写信,古语有云,见字如见人。”
一面说,一面朝萧煜挤眉弄眼。
萧煜忍不住,嘴角不自觉就漾起笑容,翻着白眼伸手将明路凑过来的脸一把推开,“越发放肆,没个大小尊卑!”话音落下,却是又道:“去取笔墨纸砚来。”
明路就乐呵呵的哼着小调儿离开。
明路怀揣书信去赤南侯府的时候,顾玉青正刚刚从书房出来,头顶烈阳高照,吉祥为她撑了一把红梅油纸伞。
青绿的伞骨,淡黄的伞面,伞面上红梅朵朵,开的灼灼。
长柳垂绦,被轻风拂动,不时有柔软的柳枝荡上红梅,红绿相间,十分惹眼。
顾玉青一身鹅黄衣裙立在伞下,整个人娇嫩的如同从画上走下来的人,美的不可一世。
明路当即便低了头不敢再看,只规规矩矩行了礼,将怀中书信递上去,“顾大小姐,这是我们殿下让奴才交给您的。”
顾玉青目光扫过明路手上连个信封也没有的素白宣纸,心头仿佛也被这夏日的和风吹动,荡起一圈涟漪。
捡了附近的凉亭坐下,顾玉青素手微翻,徐徐展开信纸,一行行细细看去。
信中萧煜直言,他查寻到端王爷私通南越的蛛丝马迹,正在努力寻找证据,不日便可将这一真相召揭天下。
他知顾玉青报仇心切,更愿意鼎力相助,只希望他们能联手除掉端王爷。
洋洋洒洒,萧煜写了满满三大篇。
字如其人,萧煜的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透着不尽的张扬,可这凌厉霸气的背后,却又隐隐透着让人捉摸不定的神秘,不禁想要探寻一番究竟。
“殿下的伤可是好些了?”悉心收了信纸,顾玉青抬眼问明路。
第一百九十章 惧怕
明路低眸垂眼,躬身垂手,说道:“内服外用的药用了不少,又是太医院集体会诊,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近些日子还不得下床,只能静养。”
话音落下,明路眼珠微动,凄凄一声叹息,补充道:“就是殿下受的刀伤太深,太医说,只怕要留一条疤。”
说罢,满面忧忧之色,悄悄抬眼去瞧顾玉青的神色。
顾玉青闻言,捏着帕子的手顿时一紧,紧张担心之余,满心袭上愧疚。
若非为了救她,萧煜又怎么会受这一遭磨难。
……
待明路离开,顾玉青怔怔坐在凉亭中,瞧着被细风拂动的杨柳,愣愣出神,明明是担心记挂的紧,可思绪总是飘飘荡荡就回到昨夜的逃亡。
心里的小鹿越发蹦蹦跳跳闹得厉害。
吉祥如意立在一旁,看顾玉青面泛桃红,眼中波光点点,只当她是受了暑气,忙上前说道:“小姐,虽是下午,可这热气到底还是逼人,还是不要久坐了,回屋去罢。”满面心疼。
方才当着明路的面,那信顾玉青也只是略略看了个大概,此时心下正想着要再细细看一番,便依言起身。
回至桐苑,喝了一碗绿豆汤,遣了吉祥如意退下,顾玉青便将信取出,逐字逐句,抚着字迹,细细再读。
萧煜说,他再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便能将端王爷私通南越的罪证集齐,届时将其一举击倒。
至于自己这边,他只言未提自己与端王爷之间究竟是何恩怨,只说,希望自己能够等他,到时一起行动,将端王爷所犯累累罪行一齐禀到皇上面前,纵然太后娘娘再怎么袒护,也抵不上那一刻皇上的滔天愤怒。
最好,是在朝臣聚集之时,将此事闹开,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天怒人怨,不可收拾。
虽然萧煜这封信,于顾玉青而言,简直是及时雨,有了他的配合与帮助,想要替外祖一家报仇雪恨,就容易了许多,可顾玉青心下忍不住疑惑。
一个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皇子,竟然在暗中调查端王爷投敌叛国的罪证。
且不说他调查的结果如何,这本身,就已经非同寻常了。
更何况,萧煜凭什么觉得,自己就一定想要置端王爷于死地呢?
难道就仅仅是因为端王爷安排了昨夜那场刺杀?
可,他又是如何肯定,她就有胆量要对抗端王爷呢?毕竟,那可是势力熏天的端王爷,而非寻常什么人!
而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闺阁女子罢了,她完全有可能被昨夜的事情吓得惊魂不定。
思绪翻飞,顾玉青总觉得,萧煜的语气,分明就是他已经知道,端王爷就是制造祁北姑苏一家血案的幕后黑手,并且,他也清楚,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萧煜信中提及的报仇,并非指的昨夜的刺杀事件,而是姑苏家的血案吧!
顾玉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这个人……果然深不可测。
正琢磨着萧煜的种种异常之处,耳边忽的就便响起神玉的声音,“看什么呢?”
猛不防的,把顾玉青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是“天机”,顾玉青没好气的说道:“你也好意思出来,昨夜我差点死在刀下做了亡魂,你去哪了,怎么不来救我。”
顾玉青话音儿还未落下,神玉就扯着嗓子大呼冤枉。
“你也好意思说,若非你昨夜将桌上茶盏掀翻,茶水泼我一身,我又怎么会法力全无!”神玉说的气咻咻的。
“法力全无?”顾玉青顿时愕然,惊讶之际,又忍不住笑道:“你堂堂上古神物,竟然怕一杯茶水?”
“天机”不满道:“什么叫我竟然怕一杯茶水,我是怕所有水好不好。”
“天机”理直气壮的话就让顾玉青不禁捧腹。
神玉没好气的哼哼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就没有害怕恐惧的东西?这种心理上的魔障,是人就会有,我们玉类也是一样,所以,你可记清楚了,以后切不可让我再沾水,哪怕一滴也不行。”
顾玉青笑道:“好好好,不沾水,那下雨天呢?下雨天怎么办?”
神玉理所应当道:“当然是将我保护好了,就是你湿个落汤鸡,也不能让我被水打湿分毫,我法力消失不可怕,毕竟等水渍干了,我的法力就又恢复了,可你存才我体内的那三分魂魄却会因为我一时的丧失法力而渐渐衰竭。”
顾玉青闻言,面上表情愈渐凝重。
神玉用有一种危言耸听的语气继续道:“所以,我若是沾水次数多了,你那三分魂魄便保不住了,一旦它们灰飞烟灭,你自然也不能活下去,我可不是吓唬你,最好将我的话默念一百遍,记在心里。”
顾玉青听着,眼角一阵抖动,心中连连后怕,不禁庆幸,还好当时是用帕子擦了擦它身上的水渍,不然若是等到它自然风干,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
一阵唏嘘后,顾玉青不愿再继续这个让她胆颤的话题,说道:“昨日你让我去小花园带你看银薇,看的如何?”
神玉哼哼道:“我还说要吃鲜花饼呢,鲜花饼在哪里呀,我怎么不见!”
顾玉青顿时汗然,天!居然忘了这码事了。
神玉读懂顾玉青心思,冷冷一笑,说道:“我就说,女人靠不住!瞧瞧,瞧瞧,不过是个鲜花饼,都说话不算话,我还能信你什么,哎!这年头,想要相信一个人怎么就那么难呢,这年头,怎么就那么多的背叛与欺骗呢,这年头……”
顾玉青顿时被神玉念叨的脑仁疼,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怕你了,今儿晚上一定给你吃鲜花饼。”
神玉嘟囔道:“昨儿你也是这么说的。”
顾玉青:“……你吃不吃!”
“废话,当然吃!”
“那吃鲜花饼之前,你要先告诉我,当年与我母亲交往甚密的那个苗疆女子,是不是受端王爷指使,蓄意来接近我母亲和父亲的?”说罢,顾玉青又想起“天机”的规矩,试探性的又补充一句,“告诉我这些,算不算泄露天机?”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是
神玉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嗯嗯哼哼半天,才慢慢悠悠不紧不慢说道:“左就端王爷也是将死之人,略略透露一点,也不算是泄露天机,可以告诉你。”
顾玉青眼中闪过亮光,“是他吗?”急切问道。
“当然不是!”神玉语气鄙夷又不容置疑。
不是……顾玉青心头一沉,在此之前,她几乎所有的猜测都是按照端王爷为中心展开的。
此时神玉却对她说,另有其人!
心中升起另一种异样心绪,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神玉则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不是他,至于是谁,就不能多说了,不过我还能解答你心中另一个疑惑,那苗疆女子,的确是苗疆圣女,不仅如此,她更是那一代首领的嫡长女。”
顾玉青捏着帕子的拳头一紧,薄唇抿成一条细线,果不其然!“就是那被我父亲活捉的首领吧。”
神玉嗯哼一声,算作回答。
且不说倾巢覆败的苗疆巫族是如何让他们的圣女侥幸逃过一死,更不论她究竟是如何做了端王爷的妾室又被皇上所能容忍,单单是那背后指使她的人,便不简单。
端王爷是什么实力的人,那人却能指使了他的妾室去赤南侯府欲图不轨,可见是做了一箭双雕的打算。
一旦他所谋之事成了,不仅仅是祸害了赤南侯府,更是让端王府陷入风口浪尖。
眉头细拧,顾玉青一个一个的筛选着朝中最有可能行此事的人。
击倒了赤南侯府和端王府,究竟是谁得利最多?
因为是十几年前的旧事,加之朝中大员变动较多,这些年更新迭代,官位频频变动,一时间顾玉青并不能理出一个清晰的思绪。
就在顾玉青沉思之际,神玉扯着嗓子又问顾玉青,“你怎么不拿了那在银薇树下发现的匣子来问我。”语气里是十足的揶揄。
顾玉青顿时涨的满面通红,恨恨瞪着神玉,道:“你早就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神玉得意的一阵大笑,“那是当然,我可是堂堂上古神物。”
顾玉青没好脸色的说道:“是啊,你可是堂堂上古神物,一遇水就法力全失的上古神物!”
神玉闻言却是不恼,只笑道:“嗯,那你想不想从我这一遇水就法力全失的上古神物口中知道些有关那匣子的秘密呢?”
笑声奸诈,简直无赖。
明知它是在故意引诱,顾玉青却经不住这份诱惑,当即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当然想啊,神玉最好了,“天机”是这世上最好的神物!”说着,还用手中丝帕去轻抚它身上的纹路。
一面说,顾玉青心里一面默默腹诽,老天,她这狗腿的样子也是无敌了吧!
神玉毫不客气的将顾玉青藏在心里的腹诽宣之于口,“我也觉得你狗腿起来,简直无敌。不过,谁让我是心慈貌美的神玉呢,不与你这凡夫俗子计较。”
顾玉青顿时……
明知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还让我去挖,你这也算是心慈貌美!
颤着嘴角盯着神玉,倘若它不说出点真材实料,顾玉青觉得自己一定会起身去找榔头的。
“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你,那匣子是你父亲当年亲手埋下。”神玉说道,语气略略停顿,又道:“他埋下匣子的时候,你母亲恰好得了一场大病。”
说罢,神玉一改它一本正经的悠哉语气,飞快的丢下一句,“记着我的鲜花饼,说话算数哦!”
拖着尾音儿匆匆说完,再无声音响起。
顾玉青面色发白,嘴角微微打颤,盯着神玉怔怔不能自已。
竟然是父亲亲自埋下!
父亲为何要埋下那样一个匣子,匣子里封的那个东西又是从谁身上割下的,是谁搁下的,为什么会用皇上专用的明黄色绸缎封堵瓶口,那绸缎从何而来,是父亲扯下的还是什么人交给父亲的,母亲的病和那匣子有关吗……
顾玉青死死捏着手里的帕子,心中笃定,母亲的病一定和那匣子有关!
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更是疑惑,父亲为何要将那匣子埋在太后娘娘亲赐的银薇树下,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还仅仅只是巧合。
重重疑窦升腾而起,顾玉青简直坐立不安煎熬难耐,这一切,其实只要抱着匣子冲到父亲面前,便都有了答案。
一捏手帕,顾玉青霍然起身,推开房门,唤了吉祥如意,问道:“侯爷还没有回府?”面色焦灼。
吉祥摇头,“没有。”
顾玉青立刻吩咐,“让管家再去找找。”
吉祥见顾玉青面色凝重,带着浓浓急色,忙转身去传话,几乎是一路小跑行至管家面前。
待吉祥离开,顾玉青转身回房,许许多多的事,她必须要一丝一缕再重新想过。
……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
眨眼几天过去,管家行色匆匆回来,却是没有好消息,好在顾玉青早有心理准备,也不过是略略失望了一瞬,便抛之脑后。
今日便是她与萧铎约定的五日之约的最后一日,按照约定,萧铎今日就会带她进端王府的小书房。
从一早起床,顾玉青便有些心神不安,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的渴望进到那间有着诸多暗卫和死士把手的书房。
仿佛一旦她进入那书房,心中的重重疑惑就都迎刃而解了。
将至半下午的时候,顾玉青没有等到萧铎,却是等到了一个青衣简装小丫鬟。
吉祥引了那丫鬟到顾玉青面前的时候,顾玉青正捧了《孔雀行兵策》细读,试图让自己焦灼的心得到片刻安稳。
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顾玉青眼皮一跳,朝外看去。
“奴婢给大小姐请安。”聘婷袅袅行至顾玉青面前,那丫鬟弯腰屈膝,行的是大礼,“奴婢是成侧妃的跟前使唤人,受成侧妃吩咐,特来给大小姐送一样东西。”
顾玉青闻言,顿时想起成侧妃对她的许诺。
京卫营的兵符!
成侧妃,还当真是好本事。
吉祥将那丫鬟捧至手掌的一个小布包拿了递到顾玉青面前,顾玉青一面不露声色的将那布包展开来看,一面问那丫鬟,“成侧妃可是有什么话让你传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诚意
那丫鬟羽睫轻颤,眼中划过一瞬间的意外,飞快的看了顾玉青一眼,对上一双黑白分明澄澈如泓的大眼睛,迅速收了眼光低垂眼睑,恭敬的说道:“成侧妃让奴婢告知顾大小姐,西山华阳温泉甚好,顾大小姐有空不妨前去一试。”
顾玉青微微一怔,心下再次感慨成侧妃手段厉害。
一张脸都被端王妃毁成那样,竟然还能哄了端王爷在今晚带她去西山华阳清波池泡温泉。
只是……任凭再聪慧手段再高明的女子,终究逃不过一个母爱的羁绊和束缚,这世上,又有几个是武则天呢!
成侧妃的软肋,便是顾玉禾。
顾玉青含笑浅语,姿态慵懒的说道:“多谢成侧妃好意,劳烦转告,哪日得空,我必带了玉禾一同前去。”
那丫鬟听到玉禾二字,顿时肩膀一阵瑟瑟,顾玉青浑作不见,只勾嘴笑着,让吉祥送客。
吉祥送那丫鬟出门,顾玉青则拿起手边兵符细细研究。
因为顾家世代都是武将之家,顾玉青从小也是见过不少兵符旗符,那些令符大多大同小异,不过是颜色略有区别上面的名号不同罢了。
可这京卫营的兵符却与之所有都不同。
且不说其上花纹图案如何,单单是打造它所用材料便足以震慑旁人。
竟是纯金而为。
捏了这沉甸甸的兵符在手,顾玉青沉思良久,终是唤了如意吩咐道:“把这令符送到四皇子府邸去,只说,这是我以表诚心,送他的一份厚礼。”
思来想去,放眼满朝,除了父亲,她可以尝试相信的人,唯有那个不惜生命来救她的萧煜。
尽管两人接触并不甚多,可每次接触却都让她记忆犹新难以忘却。
尤其是最近几次,一次为了她得罪萧静毓,一次密室营救又得罪萧静毓,一次深情相伴险些丧命,纵然因为上一世被萧铎和顾玉禾双双背叛,落得凄惨下场,让顾玉青一时很难对别人敞开心扉的去信任。
但她的心到底也是肉长的。
萧煜对她的那份情,她又岂是感知不到的。
更何况,她也不仅仅只是感知的到啊……
但家仇己恨一日未得了结,她便一日不愿去想那些太过美好的事情,不管将来所嫁何人,她总不能用自己的仇恨去羁绊别人的一生,那样,实在不公平。
只是萧煜,又到底不同了些。
他是皇子,任何一个皇子都有继承大统的可能,虽然不敢奢想未来,可顾玉青愿意此时与萧煜并肩作战,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合作。
于己,可以有一个可以商量的盟友。
于他,可以助他离那九五之位,更进一步。
这样双赢的事情,顾玉青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如意领命而去,她到萧煜府邸的时候,萧煜刚刚尝试性的从床上下来,正扶了明路在小花园的紫藤萝花架下溜达,听闻管家通报,赤南侯府顾大小姐跟前的如意求见,萧煜顿时心神一震,眼底一亮,失了风度的迭声道:“快去,快请!快请!”
管家眉尖略过一抹狐疑,领命而去,待他离开,萧煜顿时跟没了魂儿似得鸵鸟,也不再扶明路的手,兀自满地打转,嘴里嘟嘟囔囔。
“你说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派了如意过来?”
“你猜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说会不会是她心里记挂我的伤势,所以才派了如意来瞧我一眼?”
“你说……”
听到萧煜的喋喋不休,明路垮着脸默默翻了个白眼,说道:“殿下,您都和顾大小姐是生死之交了,又和人家孤男寡女在野外山洞共渡一晚,怎么还这么……”
明路憋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萧煜。
总不能直接说他像个惦记烧饼的小傻子吧,虽然比喻贴切,可到底他也是皇子呢!
萧煜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明路的话一般,依然打着转喃喃自语,“……你说她现在干嘛呢?”
正嘀咕着,听到管家引了如意过来的脚步声,萧煜顿时身子一窜,直直坐在紫藤萝花架下的藤椅上,保持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只是刚刚转身朝藤椅奔来是动作太过猛烈,牵扯到他正在愈合的伤口,萧煜吃痛,顿时就要龇牙咧嘴,偏偏如意马上就要行到面前,只好牙齿一咬,将这份疼生生憋了回去。
不仅如此,还愣是扯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来。
明路又一次默默翻白眼,殿下,您真是够了!
如意一进花架下,便看到正襟危坐笑容诡异的萧煜以及翻个大白眼的明路,顿时心头一颤。
难怪四皇子殿下每次见了小姐都是奇奇怪怪的,原来在府里也是这样……这样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啊。
心思拂上心头,转瞬压下,如意盈盈一拜,给萧煜行了一个万福礼。
萧煜忍着背后撕心裂肺的疼,面上努力保持着那个他自以为风情万种在如意看来却诡异至死的笑容,说道:“可是有事?”
如意看着萧煜的笑容,嘴角略略一颤,迅速将那兵符捧上,“我们小姐让奴婢将这送给殿下,小姐说,这份厚礼,算是她的诚心。”
一眼看到那赤金的京卫营兵符,萧煜脸上的诡谲笑容蓦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震惊,迟疑一刻,萧煜说道:“这是从何而来?”
京卫营负责守卫京都安全,隶属端王爷直接领导。对于这个向来认符不认人的组织,端王爷对兵符的看重不亚于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顾玉青是怎么得来的?有没有遇上危险!有没有受伤!
目光略过萧煜愈渐凝重的脸,如意盈盈浅笑,答道:“奴婢只负责传话送东西,旁的事情,殿下还是问我们小姐的好,奴婢知之甚少。”
一面说,一面心下默默腹诽。
四皇子殿下的性子……果然乖张,刚刚还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奇怪笑容,现在又面沉似水,想着这些,如意同情的朝明路看了一眼。
萧煜深知吉祥如意对顾玉青的忠心,没有她的吩咐,她们绝不会擅作主张行差踏错半步,故而并不气恼如意的推脱,只问道:“顾大小姐手上的伤无碍了吧?”
如意点头答道:“多谢殿下关心,小姐已经无碍,殿下之伤,皆因小姐而起,听闻殿下的伤口会留疤痕,小姐日日自责不安。”
萧煜原本刚刚转晴的脸,在听了如意的话后,顿时又阴沉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婚事
该传的话已经传完,该送的东西也送到,眼见自从自己进来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四皇子殿下这脸色已经是三变,如意实在心下惶惶,不愿久留。
略略一个告辞礼行过,便匆匆离开。
萧煜也无心理会如意的态度,一待如意走远,立刻转脸朝明路看去,“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明路恨不得像如意一样逃之夭夭啊,可惜,谁让他是萧煜的小厮呢,能逃到哪去!
登时哭丧着脸说道:“奴才想着,若说您的伤势无碍,必然不能让顾大小姐心中牵挂,故而就自作主张,告诉顾大小姐,您这伤口,恐怕是要留疤!”
萧煜顿时黑着脸在明路头上弹了个爆栗,“你才留疤,你全家都留疤!”
抬手之际,又扯到伤口,最后几个字,萧煜说的格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明路可怜兮兮抱着头,说道:“殿下,您也知道,奴才无父无母,您这府邸就是奴才的家,奴才全家都在这儿了,包括您。”
萧煜嘴角一颤,指了明路鼻子说道:“还敢还嘴,反了你了,是不是想要讨打!”
明路立刻跳到一旁,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看着萧煜说道:“可惜,殿下您现在不能打奴才。”
萧煜横他一眼,“怎么不能打?”
明路指了指萧煜的后背,说道:“就您这身子,动一动都扯得伤口疼,怎么能打奴才呢!”
萧煜冷眼瞧着明路幸灾乐祸,不动声色的负手从背后扯了一片藤叶,捏在两指之间,趁着明路不留神,猛地手指用力,将那藤叶朝明路飞射出去。
虽是一片轻飘飘软柔柔的叶子,可因为萧煜聚了内力在其中,树叶飞至明路面前时,依然带着凛冽的锋芒,正在奸笑的明路顿时吓得脖子一缩,偏头躲过这突然而至的暗器。
抬眼就看见萧煜一副得逞的笑容挂在脸上,“限你明日日落之前到赤南侯府承认错误,不然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知道顾玉青心下牵挂他,就已经很知足了,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姑娘为了他身上这点伤日日煎熬愧疚。
他不为她受伤,又为谁!
这样的伤,他甘之如饴。
明路戚戚然拍拍胸脯,咬牙说道:“殿下,您还没有和顾大小姐成亲,就这样虐待奴才,等您要真的娶了顾大小姐回来,该不会为了博美人一笑,对奴才就更变本加厉吧。”
萧煜浑不在意的说道:“那是自然!”完全一副我重色轻友我骄傲的表情赫赫摆在脸上。
明路顿时仰天一声哀嚎!
主仆两个正闲极无聊找乐子玩,董策就提了点心遥遥而来。
一见萧煜,董策立刻上下左右的打量他,担忧关切之色真挚而诚恳,“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严不严重,伤哪里了?”
萧煜笑道:“已经无碍了,你小子真不够意思,听说我受伤了,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董策闻言,苦笑一笑,叹息道:“我能来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听董策的话音儿,分明是话里有话,又想到这次自己受伤,一向等他府门勤快的永宁侯府,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问安,就是和他交情过硬的董策,也是现在才来,再瞧他勉强而笑的神色,萧煜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董策长长吸了一口气,在方才萧煜坐过的藤椅坐下,自斟一杯凉茶喝了,说道:“你还记得端王妃曾为了她娘家侄子向我三姐提亲一事吧?”
萧煜坐了董策对面,点头道:“怎么?不是当日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已经上她门上说清楚了?她又找你们麻烦?”
董策扯了个笑容,摇头道:“若真的是找麻烦,也到罢了,偏偏她说既然镇国公府已经倾巢覆灭,我三姐也不用再去给宋浙做平妻,不如在考虑考虑她娘家侄子,她只说,她娘家侄子瞧上了我三姐,不介意先前的事。”
说着,董策长长吸了一口气,细细叹出,说道:“她说是考虑考虑,可她发了话,我们哪敢真的是考虑考虑啊,只有答应得份。”
“可她不是已经……”萧煜脱口而出。
董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落寞,转瞬又恢复平静,说道:“这倒不是问题,若要真的嫁人,我母亲自有法子替我三姐遮过去,绝不会让婆家发现她不是完璧之身。”
他语气沉闷的仿佛要下雨的天,让萧煜也跟着有些透不过气来,不禁端了手边凉茶,一口喝干。
董策则继续说道:“问题是,我母亲怕得罪端王妃,已经答应了她的说项,点头同意这门婚事,可……”
董策话为说完,萧煜顿时大惊,“什么?答应了?”
董策看着萧煜震惊的表情,苦笑说道:“你也觉得不妥罢,端王妃提亲之后我就亲自去打听了一番,你才怎么样?”
虽是抛出个问题,可董策根本没有等萧煜回答的意思,跟着就说道:“慕容浩竟然是个好男风的!家中貌美小厮养了十七八九个,这样的人,我三姐就算是一辈子青灯古佛,也绝不会嫁。”
萧煜听着眼底浮上阴沉之色,冷声说道:“她不愿意嫁,可舅舅怕得罪端王爷,还是不愿去端王府悔婚,是吗?”
董策无力的点头,颇为无奈的说道:“我父亲那人,你也知道,最好面子,怎么放得下脸去呢。”
董策虽如是说,萧煜却是并不苟同。
他好不不是面子,而是端王爷的势力,他想攀了端王爷的高枝,然后利用端王府的势力让自己升官倒是真的。
只是,到底也是自己的亲舅舅,又是当着董策的面,萧煜自然不好直说,只道:“那现在呢?是个什么决断?”
董策闷头说道:“我三姐自然百般不肯答应,可无奈父母亲强行定了婚事,正在家里寻死觅活呢,大姐让我来问问你的主意。”
“我的主意?我的意思自然是不能嫁,慕容浩是什么货色,三姐嫁过去,只怕连百天都出不了,就被被他活活逼死!”萧煜颇带唬人的语气说道。
他当然一万个不同意董家和慕容家扯上关系了。
他正紧锣密鼓的琢磨着击垮端王爷,他们却在那里搞什么联姻,这不是自寻死路往火坑里跳嘛!
第一百九十四章 理论
只是,他的谋划是不能对董策提及的,只好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反对。
董策闻言,说道:“我大姐也是这么说,可眼下,我父母的态度,尤其是我父亲的态度,极是强硬,非要把我三姐推到火坑里去,你倒是给想个主意啊!”
萧煜没好脸色的哼哼道:“现在想起问我主意了,早干嘛去了!”
董策抬眼一怔,随即挥拳朝萧煜肩膀打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个,赶紧想个主意出来。”
素日里他们两个也是玩闹惯了的,拳脚相加更是常事,只是此时萧煜后背刀伤未愈,猛地被董策一拳打来,登时伤口被震动,疼的一张俊脸寡白寡白,额上汗珠子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明路急忙上前,心疼道:“殿下!”
萧煜摆摆手,示意他无事,明路还是忍不住朝董策说道:“董世子,我们殿下有伤呢!”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董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脸愧色朝萧煜看过去,“打疼了?都怪我,心都被我三姐这档子破事搞乱了。”
萧煜横他一眼,“废话!可不就是怪你,你若早点来通知我,局面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舅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说是我出面说项,就算是我母妃,也未必管用。”
董策闻言讷讷,满眼痛苦。
刚刚虽然与萧煜说,父亲这是好面子,可究竟是不是好面子,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当年大姐与人悔婚,被逼嫁给镇国公府的宋浙,那时他虽年幼,可隐隐约约几次也听大姐背地里抱怨,父亲这是拿了她去铺他的仕途路了。
结果怎么样!
现在又是三姐……
董策心里沉沉的,想要叹口气,却发现,他竟然是连叹息的力气也没多少了,一口气憋在心里,憋得他五脏六腑油煎一样难受。
就是二姐,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萧煜看着董策痛苦垂丧的样子,跟着叹了口气,说道:“让舅舅改变心意,一时半刻我做不到,不过,你回去和大姐说,她若能将这婚事往后拖拖,少则半个月最多二十天,到时候舅舅自然就不坚持了,说不定,最先抢着退婚的,就是他。”
董策闻言,怔怔朝萧煜看过去,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一样,足足愣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恍然反应过来,登时跳脚站起来,“只要拖上二十天就行,是吗?”满眼闪着亮光,整个人仿佛起死回生。
萧煜扯了嘴角笑道:“这二十天内,无论如何,切不可让三姐做出傻事,更不能让她与慕容浩相见,否则覆水难收,到时候,就算是毁了婚,三姐的名声也保不住。”
董策连忙点头,一刻也留不住的说道:“我这就回去。”说着,转身就走,简直恨不得跑步离开,到花架外,又猛地顿住脚,回头邪邪一笑,对萧煜说:“怜香惜玉的滋味不错吧!”
“你还有心思打趣我!”萧煜白他一眼。
董策回到永宁侯府的时候,董雪仪正坐在白氏屋里苦口婆心的劝着。
“……母亲,我的婚事难道还不足以是个教训吗?二妹妹那里,又是那样的情形,现在唯独三妹还有望嫁个好人家,难道非要毁了她才算甘心!堂堂侯府,一门三位嫡女,一个个婚事都成了世人口中的笑话,母亲难道就愿意让人把永宁侯府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更何况,宫里的慧贵妃娘娘那里,面子怎么挂的住。我们可是她的依仗啊!”
董雪仪左左右右里里外外的分析着,白氏只闭眼靠在靠枕上,绷着脸一言不发,连睫毛都不颤抖一下,足以见得,她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董雪仪心中又怒又气,不禁带着哭音儿说道:“母亲,我们可都是您身上掉下的肉,眼见我们如此,您就不心疼!”
白氏被唰的睁开眼,眼中一道厉光朝董雪仪射过,说道:“你说这是什么话,你们是我的女儿,做母亲的,自然希望你们过得好,镇国公府百年簪缨世家,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人家,把你嫁过去难道有错?那样的婚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日子过得不好,难道也怪的上我?你自己没有拴住宋浙的心,还连累你妹妹受他侮辱,这难道是我的错?”
白氏一句句反问仿若万箭,只穿董雪仪胸口。
宋浙对董雪若做下的那件事,始终是横亘在她心尖的一把刀,此时被母亲用这样的方式和语气说出,董雪仪心中如有带着硕大冰块的巨浪翻滚,一时间悲愤难耐,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就无声滚落而下。
“母亲……”
白氏则是横她一眼,只是见到董雪仪落泪,到底语气放缓了些,“慕容浩虽然好男风,可你妹妹若是有手段,不愁不把他的心扭过来。”
若是……
董雪仪也顾不得自己心里的那份伤痛,抹了泪说道:“母亲也说是若是,那若妹妹没有那样的手段呢!”
更何况,好男风这样的事,又岂是手段所能控制的。
白芍瞪她一眼,“你以为你妹妹像你一样无知!你哄不住宋浙的心,不要觉得人人都像你一样。”
董雪仪顿时面上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褪去,殷红的嘴唇青白一片。
白氏犹不过瘾,又道:“就算你妹妹像你一样没有手段,嫁过去也不吃亏,有多少夫妻又能举案齐眉呢,她只要稳稳抓住她当家主母的权利,就够了,于一个女人而言,手里的权利才更重要,她若能坐稳慕容家的主母之位,这辈子也算圆满。”
董雪仪心尖一阵颤抖。
没有丈夫的宠爱和袒护,一个女子,在婆家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又谈何权利地位。
这样的道理,母亲难道就不懂吗!
董雪仪忽然发现,她似乎从头到尾,都不了解她的母亲。
立在门外的董策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掀了门帘进去。
一眼看见董策,白氏立刻改了脸上神色,笑道:“策哥儿回来了。”
母亲对大姐的话让董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到底还是忍着满腔情绪“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目光没有投向白氏,而是直接对董雪仪说:“刚刚路过,好像听到庭哥儿哭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商议
白氏闻言,立刻不悦的说道:“都多大的孩子了,动不动就哭,你也太娇惯他了,想哭就让他哭去,整日挂着个泪珠子,好像我苛责了他似得,又不少他吃不少他穿的,嚎什么丧。”
董雪仪捏着帕子的手猛地一颤,鼻子根简直酸的发痛。
自从她与宋浙和离住回娘家,母亲对她对庭哥儿的态度,就与从前彻底不一样了。
从前,母亲是和颜悦色心疼外孙的外祖母,如今,她对庭哥儿却是……
深吸了一口气,再无力气与白氏多说半句,董雪仪起身打起帘子离开。
白氏嘴角一抖,在董雪仪身后又道:“你摆出这样一副脸色给谁看,好像我欺负了你们娘们一样!”
董雪仪抬脚之间,肩膀一阵发抖,抬手掩面,脚下步子越发加快了许多。
董策眼见母亲如此,心中像是让人拿刀割了一样,丢下一句,“母亲说的太过分了。”转身去追董雪仪。
董策打帘子离开,白氏急着喊他,“回来,我还有话和你说。”
董策置若罔闻,只朝董雪仪追去。
“大姐,大姐等等我。”董策到底是男子,几步便追上一路红着眼跑开的董雪仪。
董雪仪恰好走到回廊拐角处,心中巨大的悲恸让她脚下步子一个踉跄,侧身倒在一旁的廊柱上,抱着廊柱呜咽起来。
董策走到董雪仪身侧,揽了她的肩膀扶她在回廊长凳上坐下。
靠在董策身上,董雪仪哭的越发汹涌。
这数日来憋在心中的委屈和酸涩仿佛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股脑的都蜂拥而出。
足足哭了数盏茶的时间,似乎心中的情绪都发泄干净了,董雪仪才渐渐止了哭声,用帕子擦着眼睛说道:“我这样子,怕是不能去见庭哥儿,你替我去哄哄他吧。”
董策叹了口气,眼中充盈着心疼和酸涩,说道:“姐姐,庭哥儿好端端着呢,正在院子里跳百索,没事。”
“那你……”董雪仪闻言一怔。
董策便压低了声音将萧煜的话告诉了董雪仪。
听着董策的话,董雪仪哽咽之声渐渐消失,等到董策说完,董雪仪面上悲戚之色尽敛,又恢复她一贯的沉着冷静。
沉吟片刻,董雪仪说道:“他的意思,只要能拖上十五二十天,这件事便能迎刃而解?”
董策点头,“是这个意思。”
“他没说是怎么解?”
董策摇头,“没有。”
董雪仪吸了口气缓缓叹出,凝着远处被烈阳晒的发蔫的花草微微出神片刻,眼中波光点点,闪过几许,说道:“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且听他的吧,镇国公府那件事,他就做的很好。”
说着,董雪仪神色微动,又道:“若是我们家在朝中的地位能更高些,父亲能再强势能干些,他也是有机会争一争那个位置的。”长长一个叹息落下,董雪仪面色悲戚道:“白白他那样得宠,偏偏我们家不争气,不能给他扶持倒罢了,偏要诸多牵扯。”
董雪仪的话让董策心中剧烈一颤。
问鼎帝位这样的事,虽然明知萧铎和萧祎一直都在明争暗斗,可他却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真正的想过。
更没有想过,萧煜也是皇上的儿子,并且还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尽管他不学无术放浪形骸,可他一样有问鼎的资格。
如今受董雪仪一番话,董策心中仿佛有迷雾被吹开一样,清明了许多,咬唇片刻,董策认真的看向董雪仪,面色微沉,说道:“姐姐,若是我努力,会不会能帮得上萧煜什么忙呢?”
董雪仪眼皮儿撩过董策,抿嘴笑道:“我也就是感慨一下罢了,你如今连个官职都没有,拿什么努力。”
董策却是目光坚定,说道:“没有官职怕什么,要问鼎天下,除了有朝中肱骨之臣鼎力相助,更需要兵权,自古得兵权者得天下,我若有兵权,便是对萧煜最好的扶持。”
董雪仪“噗”的一笑,“手握兵权,谈何容易,况且你……”话说至一半,董雪仪对上董策一双清亮却又坚定不移的眼睛,心中一凛,“你是认真的?”
董策握拳点头,面上带着这十几年来都从未有过的坚毅和锋芒,董雪仪眸光微闪,说道:“你若有心,便去做吧,我支持你。”
弟弟肯有这份心,拼搏一把,或许真的就能功成名就了呢!
永宁侯府也算后继有人。
哪怕萧煜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可这与弟弟而言,只好不坏,她自然鼎力支持。
此事说定,董策心中像是有巨浪翻过,激动中紧握的拳头微微发颤,足足一刻钟,眼中依然冒着火热的光泽。
片刻后,才彻底将心思从这件事上挪开,话题又扯回到那让他头疼的董雪若的婚事上,对董雪仪说道:“大姐,你有法子拖延吗?父亲可是和人家说定,十日后就要送三姐过去成亲的。”
董雪仪笃定道:“这个不难,莫说拖延二十天,纵然拖上一个月也行,可再久,我就无能为力了。”
董策笑道:“萧煜说,最多二十天,二十天就够了。”
此时董雪仪心情渐松,不禁打趣董策,“你这还没有做那萧何张良呢,就对萧煜言听计从了?”
董策知道董雪仪所指他刚刚决议奋力一博的事,不禁面色发红,挠着后脑勺说道:“我又不是张良,我是关公!”
董雪仪“噗嗤”一笑,笑过之后,心中有事浮上,眼底带了一丝黯然落寞,扯了董策问道:“我让你帮我看的宅子怎么样了?”
董策闻言,面上笑容收敛,说道:“大姐真的要搬出去?”
董雪仪苦笑道:“眼下这个样子,也只能搬出去了,母亲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也罢了,可庭哥儿还小,我不能让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董策眼底泛上艰涩,心中沉沉叹息一声,母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片刻,扯嘴笑道:“也好,搬出去也好,只是大姐看好的白纸坊桥的那套宅子我去瞧了,未免也小了些。”
董雪仪笑道:“小些怕什么,左就只有我和庭哥儿两个人住,房子大了,我反倒心下不踏实,再说,大的房子要的银子也多,眼下,能省一分是一分。”
董雪仪倒是笑得心中坦然,董策却是捏拳愤愤然道:“母亲也太过分了,竟然把大姐的嫁妆都要了回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劝说
董雪仪捏着帕子的手当即就是一抖,咬唇将倏忽间胀满眼眶的泪花忍了回去,只是嗓子眼像是堵了一坨泡过水的棉花,梗的她直疼,鼻子根也是酸涩胀痛。
姐弟两个推心置腹又说了几盏茶的话,才各自散去。
董策离了董雪仪,心中不断琢磨着他刚刚才下的那个决定,怎么想都是热血沸腾,激动难耐,本想在书房看上一会书,结果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干脆将书本子一扔,抬屁股又去了萧煜那里。
眼见董策行色匆匆去而复返,萧煜不禁疑惑,“别和我说,你三姐已经抹脖子自尽了哈!”
董策立刻横他一眼,“呸!你三姐才抹脖子呢!”
萧煜笑着摇摇头,“我三姐好几年前就投井自杀了,现在要还能抹脖子,估计整个皇宫都要被吓得颤三颤。”
萧煜口中的三姐,是皇上的第三个女儿,因为皇上选了她去和亲,她深恶边疆苦寒不愿离开京都,一怒之下,便投井自杀了。
这件事,当时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前来求娶公主的邻国使臣更是以此责难,质问皇帝是不是鄙夷他们小国好欺,气势汹汹的逼着皇帝给出解释。
为何公主宁愿死也不愿嫁给他们的皇子。
那时恰逢国内叛军作乱,国外几个相邻小国又蠢蠢欲动,可谓内忧外患,皇上急需通过联姻来稳固朝局,借力打力,面对小国刁难,只能忍辱,复又择定将四女儿送了去和亲。
好在他们也只是来求娶公主,并不在意,究竟是哪一位公主。
有了三公主的教训,到四公主的时候,从此事落定到她坐上花轿,数日来都被捆了手脚绑在床上,屋内有七八个身强力壮的老嬷嬷守着,不许出一丝差错。
这件往事,可谓是皇上心中大忌,自然少有人提,此时萧煜浑不在意的以一种玩笑的姿态随口说出,董策愣怔一瞬,默默跳过这个话题,直言道:“我要去参军!”
萧煜登时一惊,“你要去干吗?”他实在没想到,整日和他一样混吃混喝的董策竟然口出此言。
“参军!”董策字正腔圆说道,说罢,一双眼睛盯着萧煜,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再整日只知道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了,也干点正事吧。”
说着,董策想起萧煜曾经说过,他这里被萧铎派了人监视着,眼睛朝窗外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你也是皇上的儿子,并且皇上又那样宠你,你若肯用心去争一争那位置,成功地几率也不低。为何就不努力一下!”
萧煜闻言,扭脸别过头去,躲开董策的视线,眼底精光闪过,转瞬平静,不羁的笑道:“你小子吃错药了吧!”目光里却是锋利又不露痕迹的审视。
董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就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
萧煜双手一摊,浑不在意的乐呵道:“这有什么不好。”一副十分自我满足的陶醉样子,眼睛依旧一瞬不瞬盯着董策,想要将他看透。
萧煜倒是不怀疑董策是萧铎或者萧祎派来试探他的,毕竟从小到大,他对董策的了解还是有的。
这小子被永宁侯一家宠着长大,从小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知奋发图强为何物。
萧煜原想着,等他事成,将来封他一个闲散官职,让他无忧无虑一辈子安然度过也就罢了。
却不成想,他竟是疯魔了似得冲过来噼里啪啦说了这一通。
董策听萧煜如是混账话,立即咬牙,捶胸顿足道:“好个屁!现在皇上在位,你尚能安然度日,可你想没想过,数年之后,当皇位是你某一个皇兄坐上的时候,他们会怎么样对你!眼下你越是得宠,到时候日子越是艰难。”
萧煜垂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是做出一副茫然状,“何出此言?我们可是亲兄弟!”
董策气的恨不得撬开萧煜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怎么就这么不醒事!连他都明白的道理,萧煜那么聪明,怎么就不开窍!
“亲兄弟个屁!你们又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再说就算是一个母亲所生,你自己想想,若是你父皇偏宠的是别人而不是你,你备受冷落之下,会不会恨透了那受宠之人!”董策几乎要提着萧煜的耳朵说了,“你现在不争一争,到时候就等死吧!”
看着董策一副怒其不争苦口婆心的样子,萧煜苦笑说道:“我这个样子,拿什么去争,我什么也不会啊!再说,争赢了则罢,若是输了,我岂不是要提前归西!”
董策恨得牙根痒,“你就那么怕死?”
“我还没娶媳妇呢!”萧煜说的理直气壮。
董策差点一口鲜血堵死在喉咙里,“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混世魔王似得,你以为人家顾大小姐能瞧得上你?不说别的,人家顾大小姐从多大就开始统领整个赤南侯府,单单这份本事,就把你比的没了影儿,你站在人家身侧,就不觉得自惭形秽!”
“你这样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萧煜点头认同,审视的目光依旧一寸不离董策的脸。
董策立即说道:“什么叫好像,分明就是!所以,不论是为了什么,你都要给我振作起来,我大姐说,我父亲那个样子不能给你助力,他不能给的,我给!”
“你怎么给?”萧煜心下越发对董策今日的言论起了兴致。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去参军,等我在手握兵权那日,我就是你最大的依靠。”说起自己的规划好的未来蓝图,董策激动地面颊发红,眼底迸射出灼灼火花,“萧铎有何家支持,你有我支持,等到我手握兵权那日,我必定比何家强大百倍,足以保护你!”
保护我……
萧煜嘴角一阵抖。
不过心下还是被董策一席话说的浪花翻滚,沉默片刻,等到董策振奋的心绪略略平静,萧煜笑道:“所以……你今天突然跑来和我说这些,是你大姐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七章 醋意
“噗”的一声,董策就听到自己似乎是喷出一口老血来。
这货简直是要气死人的节奏啊!
含恨等着萧煜,“你到底会不会聊天!我们再说让你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呢,关我大姐什么事!”
萧煜吸了一口气,幽幽叹出,对董策说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都懒散了这么些年了,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了的,再说,等你功成名就,只怕我都老了。”
董策恨得眼冒绿光,“呸!你少来这一套,总而言之,今日我把话撂下,三年,三年之内,我必定是要做上一军统帅,虽不敢直比姑苏老将军和顾侯爷,可区区一个何文岳,不在我的眼中。至于你,你自己斟酌着办,到时候骑虎难下,可不要怪我没有提前和你商量!男儿志在四方,你我已经蹉跎良久,难道非要等到头发花白或是为人鱼肉才知翻悔!”
说罢,董策气咻咻的又剜了萧煜一眼,转身推门离开。
望着董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渐浓的门口,萧煜面上放荡不羁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凛冽又锋利的深邃目光,望着门外那被骄阳灼烤了一日的大树,定定出神。
半晌,萧煜对明路说:“你怎么看?”
明路略一思忖,说道:“奴才觉得,董世子像是认真的,您没见他刚刚咬牙切齿的样子。”
萧煜一声长叹,“何止像是认真,简直真的不能再真。”
从前,萧煜羡慕萧铎又何家做后盾,可现在,董策真的这样跳出来放言说要为他开路,为他保驾护航的时候,心中除了一塌糊涂的感动,更多地却是惴惴不安。
夺嫡之路何其凶险,他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或者荣耀问鼎,怎么忍心让董策成为他一路走去的铺路石。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你找个机会和他聊聊,若是能劝得动他,或者能成功地打击打击他也称,让他放弃那念头吧。”萧煜沉沉说道。
明路听了,心里一阵难受,“殿下,有董世子成为您的左膀右臂,总比什么事都您一个人扛着好啊,您也能有个喘气儿的时间。”
萧煜摇头,“我不能连累他。”
“那顾大小姐呢?您已经向皇上提出求娶顾大小姐,您就不怕……”
萧煜阻了明路的话,一手撑腮,将身体的重量托在书案上,闭了眼长吸一口气,徐徐说道:“那不一样,阿青此时腹背受敌,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将来我若成功,她便是唯一那个与我并肩而立的人,我若失败,便带她离开京城,寻一处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相安一生。”
明路知道,萧煜心意已决,他多说无益,便就住口不再多言,只俯身默默磨墨。
董策进来之前,他就在磨墨。
萧煜重新提起狼毫笔,龙飞凤舞,铁画银钩,在素白的宣纸上落下一个个蝇头大小的如虹字迹。
他在写信。
董策出了萧煜的府邸,觉得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了半天,气咻咻的在萧煜门前的石狮子上蹬了一脚,负手离开,直奔兵部。
直到天幕大黑,星子寥落明月如轮的时候,顾玉青终于盼来了萧铎。
一身紧身夜行衣,一块蒙面黑绸布,闲话少说,顾玉青带了吉祥如意同萧铎悄无声息的直奔端王府。
府外萧铎安排了数百精兵隐藏于暗处,准备随时接应。
因为有上一次被伏击的教训,如意比旁人,更多几分小心谨慎,一路死死护在顾玉青身侧,凌厉的目光如同暗夜中的孤狼,扫视着每一处刻意的地方,尤其是假山附近。
一旦遇上像上一次的伏击,她纵是拼的一死,也要护顾玉青安全离开。
只是她们浑不注意,在他们跃身进入端王府书房小院的时候,背后数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蛰伏在了一旁高大繁密的树上,其中一人则不露痕迹的翻身离开,直奔萧煜府邸。
那时,萧煜正在灯下研读兵书,猛地听明路通传,他派去保护顾玉青的密探求见,惊得手下一抖,将半部兵书摔落在地,“快让他进来。”激动之余,险些烛火烧到眉毛。
言语间,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重重颤抖。
一颗心,惶惶不安。
他的姑娘,怎么了?
探子一身夜行衣跪地行礼,不及问安,萧煜便挥手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奴才几个按照殿下吩咐……”探子沉声回禀。
萧煜却是没有耐心听他说这些,阻断道:“你只说,她怎么了?”急切焦躁中,面上素白一片,双手撑在书案上,不住发抖。
那探子登时一凛,他还从未见过一贯从容镇定的四皇子殿下,竟然会惊慌失措到这样的地步,顾大小姐在殿下心中分量,果然不轻。
吸一口气,那探子说道:“顾大小姐同二皇子殿下一同,夜探端王府小书房,奴才翻来回禀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书房小院。”
轰的一声,萧煜就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了,震惊害怕到浑身血液都几乎被凝滞。
端王府的书房,那是何等危险的地方,想要密探他的书房,其危险程度,直逼夜闯父皇的寝宫。
好端端的,顾玉青怎么就想到要去那里,她究竟去查什么了!而且……为何是和萧铎一起!
醋意伴着怒意滔天而来,萧煜一双拳头捏的青筋暴突,“匡”的一声,就砸在书案上,震得一旁火烛烛苗乱窜。
“走,去看看!”萧煜几乎是像猎豹一样低吼一声。
明路立刻拦道:“殿下,您后背的伤……”
只是不待明路说完,萧煜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明路只好苦笑着跟了出去。
一遇上顾玉青,殿下所有的理智就都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此时她还是与萧铎一起,身犯险境,他无法理智,就更是情理之中了。
明路咬唇,疾步追了出去。
载着萧煜的马车在他的迭声催促下,马夫几乎要将马儿的屁股打烂,好在端王府离得萧煜府邸并不算远,不过几个拐弯便到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口舌
及至端王府门前,萧煜大张旗鼓的让明路前去叩门。
反正人前他向来胆大妄为,什么荒唐事都做过,更何况现在尚不过戊时,他来拜访端王爷,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
端王府的守门小厮见来人是四皇子殿下,也不特意通传,只一面让人去后院告知,一面满脸谄媚的迎了萧煜进府。
谁不知道,这个备受皇上宠爱的皇子出手阔绰,但凡伺候的他舒心了,打赏的银子足足是他月例的几倍。
“殿下可是来找我们王爷的?偏是不巧,就刚刚一会儿前,我们王爷带着成侧妃出门了,说是去西山泡温泉。”那小厮一面引着萧煜朝二门走去,一面谄笑的说道。
萧煜急急的步子猛地顿住,转头朝那小厮看过去,眼底含了笑意,“你说我皇叔出去了?”
那小厮点头,“可不是,您说这事搞得,要多不巧就多不巧,就在刚刚一会儿,奴才亲自给王爷开的门。”
萧煜心头一丝狐疑划过。
这是巧合还是预谋!
不过,无论怎样,端王爷不在,顾玉青便又安全了几分,纵然是书房那边的死士被启动,没有端王爷下令,他们的截杀也不会超过书房范围。
自己派去的那几个人,足以保证顾玉青主仆安然离开。
至于萧铎……萧煜咬牙默默诅咒,最好是被一箭穿心,当场亡毙。
萧煜抬脚朝二门而去,身后明路取出一锭银子,赏给那小厮,“你还挺机灵的,下次我们殿下再来,有什么信儿你还提前告知他,赏的银子比这个还多。”
那小厮一见那锭雪花银,当即眼就放出亮光,一面接了银子迅速藏到怀里,一面乐呵呵点头保证,“明路大爷放心,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锭银子,何止是他一个月的俸禄,简直比他一年的都多,果然遇上四皇子殿下,就有好事啊!
端王爷不在,萧煜就毫不避讳的直接进了内院,去找端王妃闲话。
反正他也有正当理由。
端王妃不是正给董雪若和慕容浩当媒人嘛,自己作为董家亲戚,前来询问一二,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这厢萧煜坐镇端王府,那厢顾玉青和萧铎已经安全进入书房。
因为怕窗上倒影,他们并没有燃火烛,只是凭着月色清辉,各自翻着自己要找的东西,一时间,书房中除了窸窸窣窣翻书拉柜的声音,静默极了。
萧铎目标明确,他要找到那份被穆公公反送回来的密信。有了那份密信,他就有了八成的把握将端王爷一举击倒。
而顾玉青,她更想找到一些有关姑苏家惨遭灭门的蛛丝马迹,以及有关那个苗疆女子的踪影。
书房中,单单两人高的书架便有十几个,上面累累满是书籍宗卷,若是一本一本一袋一袋的翻阅寻找,只怕将这个夏日所有的夜晚耗尽,也未必找得到。
扫视屋内一圈,在萧铎直扑屋内一个箱柜的时候,顾玉青轻挪莲步,走到端王爷的桌案旁,吉祥如意紧随其后,片刻不敢松懈,一双警惕的眼睛时不时朝门边窗外扫射而去。
走近桌案,一眼便被案上一张随意搁置一旁的宣纸吸引。
是普通的洛阳纸,纸上墨迹还未彻底干透,散发着浓郁的墨香,只是纸上斗大的两个字让顾玉青捏着宣纸的手不禁一颤。
萧煜!
端王爷蘸足了墨汁,却只写下这样一个名字,这让顾玉青怎么能不胆战心惊。
她甚至可以想象,端王爷在写下这两个字时阴毒的目光。
不知从何时起,顾玉青自己都没有注意,她竟已经开始关心在意与萧煜有关的一切。
顾玉青正捏着这宣纸揣摩端王爷写下这个名字的意图究竟为何,正在翻箱倒柜的萧铎注意到她这边的异样,立刻眸光一亮,转身过来,“你发现了什么?”低声问道。
顾玉青嘴角一扬,扯出一个冷笑,一面将那宣纸折叠交给一侧的如意,一面对萧铎说道:“发现什么也于殿下无关。”
萧铎当即怒道:“顾玉青,你别忘了,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带你来的。”
顾玉青偏头,面上是气定神闲的浅笑,只是这笑意冰冷,“既是冒着生命危险,殿下还是不虚此行的好,就不要在这里和我磨牙,浪费各自的时间了。”
说着,顾玉青不再理会萧铎那张被气得发绿的脸,兀自在桌案上细细翻查。
萧铎当即欺身上前,就在抵在顾玉青足前时,被如意一把扯开,“殿下自重。”如意毫不客气的用她那双带着杀气的眼睛直视萧铎。
她心中,主子只有顾玉青。
至于旁人,她一概不认。
凡是有人想要对顾玉青不敬不恭,她第一个不能忍。
萧铎怎么也没想到顾玉青身边的丫鬟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猛地被她推开,当即脚下一个踉跄,加上长顺又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扶住,关切一句:“殿下没事吧?”就更是显得他狼狈。
萧铎登时就恼怒道:“顾玉青,你放肆!你知不知,就凭她刚刚那个动作,本王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顾玉青却是抬眼一笑,“我已经放肆多次,殿下难道今儿才觉得我放肆?”讥讽之中,是浓浓的鄙夷,停顿一瞬,又道:“殿下堂堂皇子,想让我的婢女死无葬身之地,当真是雄心壮志,实在佩服!”
“你……”萧铎顿时被顾玉青气的胸口直疼,可偏偏又顾及外面那些随时都会被触动的死士暗卫,不敢有什么大举动,只能咬牙恨恨瞪着顾玉青,良久,见人家根本就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只好捏拳作罢,转身去找自己要找的东西。
心里却是将顾玉青恨足了。
萧铎不明白,为何顾玉青对他,总是在给了他希望和机会的同时又要泼上一盆冰水。
每每他信心百倍,以为可以将顾玉青收为己用的时候,顾玉青总能将他气的牙筋疼。
顾玉青对他,根本就是如猫戏鼠,他任由她拿捏折辱却又偏偏浑身力气发泄不出去分毫。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密室
这样的挫败耻辱和愤怒感,让萧煜的面色在清幽的月光下,格外阴气逼人,尤其一双盯着顾玉青背影的眼睛所泛上的幽幽光泽,更是如鬼似魅。
顾玉青不理会萧铎是何心情,在书案上埋首细翻一圈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便将目光锁定在书房中的那些一眼可见的机关暗格上。
那样的陈年旧事,那样不能被人知道分毫的行径,大概也只能存在于那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暗格之中了。
好在端王府的暗格机关虽然高深,可到底不是出自墨家子弟之手,解起来也只是比平常机关略微繁复些,却并不难。
随着顾玉青触动机关,一个又一个的暗格被弹开,萧铎满腔愤怒渐渐被搁置一旁,诧异之际不禁移步,走到顾玉青身侧,朝那暗格之中看去。
入眼便是一摞卷宗。
萧铎伸手将其拿出,打开一看就再也挪不开眼,这卷宗上,竟然是端王爷专门记载的一些朝中重臣的不可见人的隐秘之事,旁边有他用朱红色的墨迹亲自写下的批注。
哪些人可以利用,哪些人可以拉拢,哪些人需要除去,哪些人毫无用处,记录无不详细。
竟然是一本端王爷专门用来要挟被人的卷宗。
随着字迹渐渐入眼,萧铎面色愈发阴沉,眼中泛出噬人的阴狠之光。
原来,他一直深信不疑的几个心腹,竟然也有背叛他而改投端王爷的。
可恶!
萧铎胸中顿时燃起滔天大火,恨不得将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一把捏死。
只是时间有限,由不得他将这卷宗细细全部看完,翻过几页后便将卷宗交给身后长顺,“快点看,能看多少看多少!”低声一声吩咐,抬脚又去看别的暗格。
此时顾玉青已经离他数步之远。
清凉的月光下,她盈盈一握的身姿越发纤细,俯身弯腰,在面前一个机关处来回摸索。
就在萧铎要拿起第二个暗格中的册子翻看时,“咔”的一声轻微响动,顾玉青又打开一个暗格,入眼便有“南越”几个字眼落入她的眼中,顾玉青登时心口一缩,迅速伸手将格中泛黄的宣纸拿出,一页页翻看过去,竟然是端王爷与南越私下交往的书信。
只是,这些书信中,并无一封提及当年密杀姑苏一家的事,更与苗疆无半点牵连。
失望之际,拿着宣纸的手一扬,顾玉青转头对萧铎说道:“这个东西,你可能感兴趣。”
月光照在她的眼底,仿似铺了一层冰霜。
萧铎闻言,抬眼朝顾玉青看去,满眼狐疑。
毕竟,就在刚刚不久前,他还因为顾玉青的态度,对她生出恨不得杀之后快的心思。
顾玉青嘴角扯上一抹冷笑,浑不在意萧铎究竟是在用怎样的目光看她,将手中宣纸一抖,登时张张宣纸如同天女撒下的繁花,纷纷扬扬打着转儿飘落到大理石铺就的光洁地面上。
“这是端王爷私通南越国的密函罪证,我还以为殿下会感兴趣,看来是我会错了意。”
顾玉青声音清冽如霜,萧铎顿时心口一颤,目光切切望向地上的纸张,抬步就要去捡。
那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下一瞬,就在他欲要弯腰的时候,热切的目光蓦地蓄上阴寒。
顾玉青,分明知道这是他想要要的东西,竟然将其扔至地上!
实在欺人太甚!
萧铎紧握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看着萧铎明明气急却不敢发作的样子,顾玉青只觉痛快。
若非此时是在端王爷的书房中,而是换作其他任意什么地方,只怕萧铎早就冲上来要掐她的脖子了吧。
寒凉的眸光略过萧铎,顾玉青勾了嘴角转身继续翻找。
萧铎则怒气冲冲用极低的声音喊了长顺过来,将地上的宣纸一一捡起。
顾玉青几乎是将所有的暗格全部开启,却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她想要的东西,心头不禁丧气。
据陆久政所言,当年端王爷受南越指使密杀姑苏一家,他使用的正是江湖中的萧宿派。
难道与江湖人来往,不需要信函?
难道都是端王爷直接下发命令?
心下疑惑间,顾玉青随意将手搁置在一旁的书格上,以格为支撑,半个身子依靠在那里,凝眉细思,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视着书房四壁,试图寻找其他她所没有发现的机关暗格。
然而,几圈扫视下来,却是毫无斩获,顾玉青心下失落,打算将刚刚翻看过的暗格再重新梳理一遍,看是否是疏漏了什么。
身子从书格离开,胳膊却是不慎扫过格中摆放的一个白玉花瓶。
吉祥眼尖,一眼看到,“小姐,当心那花瓶!”一面说,一面立即飞奔过去伸手要去接那花瓶。
这花瓶一旦落地,发出的声响足以惊动书房四周密布的那些死士暗卫。
顾玉青原本没有注意,闻言顿时心下大骇,转头朝那花瓶看过去,不及思考,伸手就要去扶。
可就在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那花瓶之上,几乎是屏气凝神一颗心紧张的要越嘴而出的时候,顾玉青却是发出“咦”的一声疑惑声。
那花瓶,竟纹丝不动!
摆在书阁中的花瓶,被她胳膊扫过,竟然纹丝不动!
脑中一道亮光闪过,顾玉青顿时转了身子直面那花瓶,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抱住花瓶的瓶身,面色凝重,略一使劲儿,就听得“卡塔”一声轻响过后,花瓶所在的书格缓缓移动到一旁,露出一间密室。
意外震惊之下,萧铎欣喜若狂,抬脚就朝密室奔去。
暗格中都能发现端王爷私通敌国的密函,这密室中,一定有更为惊天的秘密。
留了吉祥守在外间,顾玉青带着如意紧随萧铎身后,抬脚进去。
密室不大,不过是寻常闺房的四分之一,四四方方一间屋子,除却门这一边,余下三堵墙,皆搁置了两人高的木柜,木柜最顶端是顶箱,其下则是四层隔断,每一层上都放了厚厚的宗卷。
莫名的直觉,顾玉青一颗心砰砰加速跳起来。
她要找的东西,一定就在这里。
第二百章 离开
一进密室,萧铎便面色亢奋的直扑正对面的书架,疯狂的开始翻找。
顾玉青与如意兵分东西两侧,各自开始翻找。
时间紧迫,顾玉青给如意的命令也很简单,凡是其中含有“姑苏”“苗疆”“赤南侯府”“顾家”这样字眼的卷宗信函,不用细看,直接收起来就是。
因为不用逐字读句,顾玉青与如意的速度便比萧铎快上几倍,不多一会,她们两人就在中间一排书架处碰面。
顾玉青手中只有寥寥几页宣纸,而如意怀里的卷宗却将要抵到她的下巴。
萧铎瞠目结舌的指着如意怀里的东西,满面骇然问顾玉青:“你这是要干嘛?”
顾玉青一脸从容说道:“这是我要找的东西啊。”
萧铎顿时……嘴角几颤过后,忍不住说道:“你不怕端王爷发现?”
顾玉青“嗤”的一笑,嘲蔑道:“你以为你什么也不拿,他就发现不了?殿下未眠太过天真!”
“你……”
萧铎气的脸色发绿,顾玉青却是已经与如意一起出了密室,行至门口,顾玉青对萧铎说道:“我要合上这密室大门了,殿下是出来呢还是留下过夜呢!”
萧铎顿时太阳穴处青筋暴突,愤怒之下,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横冲直撞,一面朝外走,一面咬牙切齿道:“我究竟哪里得罪了顾大小姐,顾大小姐一定要如此对我!”
幽怨愤怒的样子,像足了经年不见夫君独守空房的小媳妇。
顾玉青登时莞尔,眼底却是冰寒一片,在月光下,她眼底的寒意愈发让人心中打颤。
忍了满腔情绪,顾玉青扯嘴微笑,随意丢出一句反问:“殿下觉得呢?”
萧铎上前一步,欲要堵在顾玉青面前将她截住,可如意身子一横,直直挡住萧铎,目光不善的瞪着他。
萧铎气的肝疼,却耐于形势,只好忍了,这个如意,萧铎说道:“我自忖,并无对不起顾大小姐的地方,甚至,在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不谋而合,顾大小姐难道不觉得,我们志同道合?”
顾玉青眼底波光闪动,低垂的手指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
志同道合……这样的话,让她恶心!
萧铎浑然不觉,继续道:“顾大小姐若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或者成见,我们不妨当面锣对面鼓,都说开了。顾大小姐莫要忘了,你还要依赖我替你外祖一家报仇雪恨,你如此态度对我,难道就不怕我返回,不愿在帮你除掉端王爷?”
听着萧铎恬不知耻的话,顾玉青冷声说道:“殿下未眠记性太差,难道殿下仅仅是为了我才想除掉端王爷?我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殿下心中是什么分量,还望殿下也别把我当傻子欺!我们是有共同的目的,但请殿下不要乱用成语,免得玷污的先人。志同道合这样的词,不适合你我。”
萧铎被顾玉青几句话怼的面色青白,尤其是在月光下,更像是挂了霜。
顾玉青不再理会他,吉祥从如意手中接过一半的卷宗,顾玉青走到书案前,将方才明路顺手放在书案上的那部卷宗抱在怀里,主仆三人朝大门走去。
萧铎见顾玉青将那本记录了无数重臣隐秘的卷宗带走,登时着急,上前阻拦道:“这是我的。”
顾玉青横视他一眼,说道:“这是端王爷的。”
萧铎憋着一口气,又道:“你要它有何用!”一面说,一面试图去抢。
顾玉青闪身站在吉祥如意身后,眼中浮上一层狡黠的光,对萧铎笑道:“自然有用,万一能翻到殿下的什么隐秘呢,好用来继续威胁你啊!”
萧铎只觉得它若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一定会被顾玉青活活气死。
这个女人,着实可恶!
捏着拳头朝门口掠了一眼,萧铎阴测测的说道:“顾大小姐若要离开,走就是了,我还要再寻些东西,好走不送。”
他就不信,没有他保驾护航,顾玉青有胆子走出这间书房。
顾玉青不屑一笑,“殿下是觉得,您不走,我就不敢出这道门吧。”
心事被顾玉青说中,萧铎顿时有些不自然,将头别至一旁,不去看顾玉青,嘴里只道:“随顾大小姐怎么想,反正我也只答应将你安然带入,并没有保证让你平安离开,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顾大小姐的造化了。”
顾玉青看着萧铎的眼睛半眯,眼中寒光一闪,转身抬脚离开。
吉祥如意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萧铎没想到顾玉青真的有胆子离开,当即有些下不来台,面子上挂不住是小,可若顾玉青真的触及了那些死士暗卫,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顾玉青一人了,他可不想跟着陪葬。
森然的目光对着顾玉青的背影凝视一瞬,萧铎咬牙,抬脚追了上去。
这厢顾玉青与萧铎算是安然离开,那厢缠着端王妃没玩没了说话的萧煜也在明路的暗示下,起身离开。
端王妃顿时大松一口气,面上却是含笑,客气的说道:“这就离开,不等你皇叔回来了?”
萧煜转脸冲着端王妃无辜一笑,“要不,我再等会?您在和我说会话?”
端王妃登时脸就绿了,嘴角一颤,虚弱的扶了身侧的宫女,完全无视萧煜的话,说道:“你不等了啊,也好,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今日就不多留你了。”
萧煜缠了她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这半个时辰里,端王妃充分的认识到为什么世人都说萧煜是混世魔王。
果不其然啊!
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题他都能扯出来说一说,尤其是揪住慕容浩好男风一点,没玩没了的问。
居然还问她,慕容家除了慕容浩好男风,还有谁也好这一口?甚至又问,慕容浩该不会其实是个女的吧,慕容家为了巩固家势,才对外宣称他是个男人,不然为何慕容浩养了十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在身边,慕容家就没人管!
这样的问题,数不胜数!
这半个时辰,与端王妃而言,简直比半年都要长,她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与人聊天,还能这么痛苦,简直痛不欲生。
她无数次都萌生出一个念想,让丫鬟给萧煜的茶里撒一把哑药,毒哑他算了。
太折磨人了。
第二百零一章 杀
端王妃几次明里暗里提出送客,萧煜都置若罔闻仿佛不见。
此时好容易萧煜主动提出离开,她除非疯了,才会留他。
萧煜前脚刚刚出门,端王妃便立刻命人扶她回房,并一进屋就迅速将烛火吹灭。
万一萧煜又犯什么病,杀回来呢!
可怜端王妃,只能摸黑洗漱一番,草草上床,默默祈祷,萧煜日后再也不要来了,不然她的阳寿都要被折好几年。
萧铎带着顾玉青一出了端王府,走出端王府所在街道,便招了他埋在暗处的人将顾玉青主仆三人团团围住,阴测测的一双眼睛看着她,皮笑肉不笑说道:“在书房里,本王有所顾忌,不敢动你分毫,可出了端王府的大院,这里便是本王说了算。”
此时街上已经了无几人,这里又是临近端王府,更是路人稀少。
萧铎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浑然不觉,分明是一丝风都没有的夏日夜晚,却偏偏他身后几株大树发出一阵婆娑声,枝叶摇摆,甚是诡异。
而此时,萧煜恰好与明路从端王府出来,顺着响动的方向,跟了过来,刚刚走到拐弯处,就听到萧铎这样一番言语。
萧煜顿时怒不可遏。
他的姑娘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受气的,萧铎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对他的姑娘如此放肆,萧煜抬脚就要冲出去替顾玉青出气,只是脚还没有抬起,就听到顾玉青开口说话,不禁顿足细听。
月光仿佛给顾玉青镀了一层清霜,她黑亮的眸子直视萧铎,满眼鄙夷和嫌恶毫不遮掩,说道:“这样卑鄙龌龊窃取别人成果的手段,殿下果然使得得心应手。”
前世今生的恨意齐聚而发,顾玉青这番话,说的格外寒气森森,逼人心肺,尤其一双氤氲着冰霜的眼睛,让萧铎不禁心下一颤。
站在暗处的萧煜简直忍不住想要拍手称快,再加上心中的醋意全无,大有一种手舞足蹈的姿态。
明路立在萧煜身侧,默默翻白眼,人家在那里剑拔弩张,您在这里不如跳舞,这样,真的好吗,殿下!
萧铎握拳怒视顾玉青,愤怒之下,声音有些嘶哑,一双眼睛迸射着汹涌的毒光,说道:“窃取果实?顾大小姐不要忘了,是谁带你来的这里,是本王!所以,你所拿到的这些东西,理所应当也是属于本王的!何谈窃取!”
萧铎几近怒吼的声音落下之后,顾玉青“嗤”的发出一声笑,这充满鄙夷嘲讽的笑意,在这样的气氛中,分外刺耳。
萧铎当即便被这笑声刺激的怒意更盛。
顾玉青冷眼瞧着他,清冽的声音如同寒玉落地,说道:“殿下若是觉得这一次依然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我的东西夺走,不妨试试。”言语间,眼中迸出蚀骨恨意。
上一世,他就一杯毒酒,便夺走了她辛辛苦苦六年奋斗出的荣耀,这一世……顾玉青紧握双拳,含恨说道:“痴心妄想!”四个字,咬牙切齿。
萧铎顿时被顾玉青的气势所震颤,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心下疑惑,她为何要说“这一次”“依然”这样的字眼,这分明就是指责他曾经夺取过她的东西。
自己虽然一直觊觎赤南侯府的那本《孔雀行兵策》,可到底一直也没有得手。
何谈此言!
远处有黑鸦遥遥叫嚣,为这寒霜铺遍的人间,凭添一份阴森。
顾玉青冷声说道:“殿下难道就不好奇,为何一直守护在我左右的黄嬷嬷,在这样凶险万分的时候,却没有出现。”
萧铎一怔,随即大笑,空寂的夜晚,他的笑声,格外响亮。
“顾大小姐还有心思和本王开这样的玩笑!”方才顾玉青那样的镇定沉着,他还当真以为她是暗中布置了什么兵力来以防万一,此刻忽闻此言,顿时满心疑虑陡然而散,“据我所知,你跟前的黄嬷嬷,早就被你那妹妹毒死在丰台祖宅了,顾大小姐是想要用一个死了的人来唬本王么?未免也太小瞧了本王。”
站在拐角处的萧煜闻言,顿时心下一惊。
顾玉青的妹妹……顾玉禾,那个才十岁的小姑娘……竟然毒死了一直陪伴顾玉青左右的黄嬷嬷。
萧铎的话就像是平地惊雷,炸响在萧煜耳边,久久无法回神。
顾玉青对她这妹妹可谓是像女儿一般疼爱,怎么会……
怜惜的目光落到顾玉青身上,萧煜越发觉得这个姑娘盈盈一握的身姿让人瞧了心底发疼。
顾玉青却是对萧铎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邪魅清冷的笑容,“那殿下不妨回头看看,瞧瞧你背后,是不是当真站着一只恶鬼呢!”
她玩味嘲弄的声音让萧铎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明知不该上顾玉青的当,可还是抵不住那份诱惑,不禁转头。
视线落到不远处的身影上,萧铎吓得登时面色寡白,“啊!”的失声低叫一声。
“四殿下安好。”黄嬷嬷站在不远处,朝萧铎行礼问安。
拐角处的萧煜虽然看不到黄嬷嬷的人,可闻言却是心下大松。
本就惊出一身冷汗的萧铎,在听到黄嬷嬷的声音时,更是吓得腿脚一颤,浑身一个激灵。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纷涌而上的悚然感,朝黄嬷嬷说道:“原来你没死。”
黄嬷嬷不卑不亢面无表情道:“让殿下失望了,老奴命大。”
萧铎咬牙,面上肌肉一抖,冷声说道:“失望的人不是本王,你是死是活与本王何干。”
萧铎背后,顾玉青偏头看他,“既是无干,殿下是如何知道顾玉禾毒杀黄嬷嬷呢?不要说,你到现在都还在和我年仅十岁的妹妹暗通曲款。”
明知在自己的严密防范下,萧铎再无机会见到顾玉禾,顾玉青却依旧如是说,眼底闪着点点荧光,带着寒幽。
她话音落下,那些受萧铎指令的黑衣人顿时眼中泛上一缕异样。
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一个已经十八的成年男子……暗通曲款……
感受到周围气息的一瞬间突变,萧铎登时怒目握拳,“顾玉青!你这样激怒本王,对你有何好处!”
说着,萧铎不再多和顾玉青废话,以免她再出口说出什么他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手一挥,下令道:“杀!”
第二百零二章 唬人
萧煜当即就要闪了身子出去,明路忙从后面将萧煜拖住,“殿下,您还有伤。”
萧煜一面挣脱明路,一面急急说道:“知道我有伤,你就别这么用力拦着我。我能眼睁睁看她被人欺负?”
明路哭笑不得,“殿下,我们派来的那十几个人都跟着呢,那可是绝顶的高手,怎么会让顾大小姐受伤呢,您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吧。”
萧煜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手下绝对能将萧铎这些人击退,可心里知道是一码事,能不能忍得住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他在顾玉青面前,向来没有理智,更何况是这样的情形。
萧煜和明路主仆两个正拉扯时,听得顾玉青清幽的声音响起,萧煜一瞬间动作止住不动,只探头朝顾玉青看去。
而此时,他和明路所保持的姿势则是……明路被他贴面压在墙上,双手让他摁着,举至头高。而萧煜为了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将顾玉青看的更清楚,则整个身子都紧紧贴在明路身上,只把头探出一点。
……
若此时有路人经过,一定会觉得,是哪个醉酒了的少爷在对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不轨。
“殿下看清楚背后究竟是什么,在让人动手,也不迟。”顾玉青嘴角扯着笑意说道。
不及萧铎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长顺便颤颤巍巍在萧铎身侧说道:“殿下,好多弓箭手!”
萧铎登时大惊。
弓箭手,怎么会有弓箭手!
倏地转头,入眼就看见,刚刚分明还是孑然一身的黄嬷嬷,此刻身侧竟蹲了四五排手持弓箭的府兵。
月光下,箭头泛着冰冷的银光,直直对准他。
不是普通弓箭,他们所持的,分明就是杀伤力强大的强弩。
“你敢擅养强弩手!”萧铎眼中迸出凶光,额上青筋暴突。
“殿下大概是忘了,我父亲虽然沉迷寻仙,但到底也是一品将军,将军府上不养强弩手,难道养红娘?”嘲讽的意味越发浓厚。
萧铎……
顾玉青直接无视萧铎面上抽动的肌肉和眼底的怒光,吩咐吉祥如意,“我们走,忙了大半夜,困了。”
仿佛她周围,根本就没有重重围住的黑衣杀手。
吉祥如意得令,拥着顾玉青抬脚就走,而那些围着顾玉青的人,见此状,不禁有些手足无措,频频朝萧铎看过去,眼神赫赫: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啊,杀还是不杀!
萧铎默默握拳:杀个屁!你想被射成筛子,老子还不想!
可这样的话,让他如何开口。
只铁青着一张肌肉乱抖的脸,嘴唇抿成细线,随着顾玉青一步一步逼近,他握成拳头的手越发用力。
及至萧铎身侧,顾玉青忽的停住脚步,在萧铎耳边低笑一声,“殿下方才不是问我,这样激怒你究竟对我有何好处吗?不妨告诉殿下,猫儿戏鼠的游戏,着实有趣。”说罢,不理会萧铎究竟是如何四肢百骸,抬脚昂首离开。
萧铎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瞬间,理智全无,扬手就要用手中的亮剑朝顾玉青后背刺去。
只是他手起一瞬,还未劈下,就听得“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打在他的剑上,剑身震动,萧铎的手经不住这份剧烈的震颤而引起的麻痛,手一松,“当啷”剑落在地。
顾玉青问音,回头扫了萧铎一眼,眉头微蹙,嘴角略略翕合,却是目光略过萧铎的肩头,朝不远处一个拐角处看去。
虽看不见人,可月光下,那银霜一样的地面上,露出一个影子。
蓦地,顾玉青心口一颤,莫名其妙,她就是笃定,那影子,一定是萧煜,一定是!
拐角处,萧煜看着顾玉青走过那几排强弩手,才大松一口气,收了视线站好。
明路被他压在墙上,都快成肉饼了。
此时萧煜一起身,他立即拍着胸脯大喘气,翻着白眼说道:“殿下,您用手上扳指偷袭二皇子殿下,奴才一点意见没有,可是,您能不能下次再用内力逼功的时候,先让奴才喘口气啊!”
“您倒是英雄救美,把人家二皇子殿下的剑打落在地,奴才我半条小命差点没了!”
明路絮絮叨叨没玩没了,萧煜一双眼却是紧紧随着顾玉青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夜色里,才“呼”的舒了一口气,转身朝明路说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要死了?没事干嘛诅咒自己!”
明路顿时……
且不说萧铎当着一众手下的面,手中佩剑莫名其妙就咣当落地究竟有多丢脸,也不提他是如何黑着脸带着一众人悻悻狼狈离开。
顾玉青一路回到赤南侯府,吉祥如意服侍她一番洗漱换衣过后,吉祥小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兴奋和雀跃,说道:“小姐真是好谋划,您怎么就知道二皇子殿下一定会对我们下杀手呢?竟就提前安排了黄嬷嬷带着强弩手接应。”
橘红色的烛光下,顾玉青一张脸上映着明灭不清的笑容,含糊道:“……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奴婢服侍小姐这么些年,竟都不知道,府上居然还有强弩手。”如意与吉祥一样,同是没有从方才的激动中恢复平静,脸上泛着微红的光泽,“奴婢还以为,又要经历一场恶战呢!”
顾玉青但笑不语,黄嬷嬷则是慈祥一笑,说道:“侯爷已经数年不带兵,哪有什么强弩手。不过是小姐吩咐,寻出家中库房藏着的一些强弩,让府中会些手脚的家丁充数罢了,全是唬人的。”
吉祥如意闻言,顿时瞠目结舌,“唬人的?”
黄嬷嬷笑容愈发盛,“没想到,我们二皇子殿下也真是好唬,竟就真的不敢动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吉祥如意当即掩面爆发出一阵笑声。
捂着肚子,吉祥凑到黄嬷嬷跟前,眨着眼睛娇笑道:“兴许二皇子殿下不是被强弩手吓得,是被您吓得,以为见了鬼呢!”
如意跟着附和,“是啊,二皇子殿下真是被吓得不轻,举起的剑都拿不稳,当着他一众手下的面,哐当落地,真不知道,他是要用何脸面再见人!”
黄嬷嬷闻言,笑容略滞,眼波微动,朝顾玉青看过去。
第二百零三章 火苗
当时顾玉青她们是背对萧铎,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清辉月色下,一道寒光划空而过,分明是有一物从墙角处飞射出来,直直打在了二皇子殿下的手中剑上,那样远的距离,竟然都能震得二皇子被迫松手,可见那人内力深厚。
那时,二皇子若是为了顾及面子而握紧手中佩剑,只怕一只手都会被震断吧!
究竟是何人,竟然有这样深厚的武功,却只躲在暗中相助呢?
冥冥中一种直觉,黄嬷嬷想到前几日夜里的那场厮杀,想到了四皇子那绝顶的武功。
分明是身怀绝技敢作敢当的人,却总是人前营造出一种纨绔放荡的形象,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倒罢了,可偏偏是生在皇家,此人,只怕不简单。
黄嬷嬷心头思绪浮动,吉祥如意嬉笑一番过后,吉祥好奇的问道:“当时,若是四皇子殿下决意一搏,我们岂非是要露馅?”
顾玉青蝶翼一般的羽睫轻颤,冷笑道:“他不会。”
辅佐了六年的人,她太知道,他是如何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莫说是没有看出端倪,就算是有蛛丝马迹被他察觉,他也绝不会轻易冒险。
这是萧铎最大的软肋。
顾玉青又岂能不好好利用。
“我让你在书房留下的东西,你可是留好了?”顾玉青端了手边茶盏,轻吹浮沫,呷了一口,一面瞧着杯中茶叶悬浮打转,一面问吉祥道。
吉祥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放好了。”
当时在书房,顾玉青打开密室的时候,一行五人,唯有吉祥被顾玉青以“把守”的名义留在外室。
待他们全部进入后,吉祥伺机把顾玉青提前交给她的一缕从衣服上刮下的丝线挂在了书房那盆带着小刺的盆栽上。
那缕丝线,却是青红从宫中递出,满朝上下,唯有萧铎的生母,舒妃娘娘宫里,才有那样的料子。
那是去年舒妃生辰,她的兄长特意着人从西域买来的合欢锦,金线遍织的锦缎,在白日与普通锦缎并无异处,可在夜里,却闪发着熠熠光辉,穿在身上,随着动作起伏,那亮光如波似影,如幻似梦,乍明乍灭,仿若下落凡间的仙子。
舒妃性子张扬且轻浮,得了这样罕见的东西,自然不出片刻,便满朝传遍,无人不知。
待到端王爷从西山沐浴温泉归来,那盆栽上的丝线便是最好的指引。
谁又能想到,今夜,赤南侯府的嫡出大小姐也一同前往了呢!
长吸一口气,遣了吉祥如意并黄嬷嬷退下,顾玉青将手中茶盏轻轻搁下,转目去看那抱回来的厚厚一摞宗卷。
头边燃了五台火烛,将木桌上的一方天地照的亮如白昼。
一页一页尘封已久的泛黄宣纸被纤纤素手徐徐反动,其上的字迹跃入眼底,顾玉青看的胆战心寒,只觉恨得牙根发痒。
原来,早在外祖一家被灭门的两年前,南越朝廷便派了细作蛰伏在外祖家中以及府邸周围,只等事发时里应外合。
被外祖母好心收留安置在府中的孤儿寡母,竟是南越顶尖刺客。
那个扮作孩子的刺客,虽仅有三岁孩童的容貌身姿,可实则已经是二十几岁成年人,只是常年习一种阴毒至极的武功,才导致身量不长,容颜不变,永久的停留在三岁时的样子上。
看到此处,顾玉青惊得一身冷汗。
有谁会去怀疑一个仅有三岁的孩子,更何况,其上记载,那孩子生的粉雕玉琢面似仙童,格外惹人怜爱。
可就是这个孩子,在事发那晚,他的任务是提前在府中的井水中下毒,此毒无色无味,用过之后,只觉浑身无力,手不能提。
或许有人不吃饭,可水总是要喝的……
困扰顾玉青多年的疑惑,终于随着这些记载,豁然解开。
随着年纪渐长,顾玉青脑中总是盘旋,外祖一家是将军府邸,莫说是主人不分男女皆是一身好功夫,就是府中仆役,也身怀武功,怎么就死的一个不留呢。
原来……他们竟是连个还击的力气都没有。
脑海中,一幕血气滔天的场景浮现,顾玉青仿佛看到她的外公,在大刀落下那一瞬,眼底的不甘和屈辱。
堂堂威名远播的将军,竟就死在这样的诡谲伎俩中。
恨怒之间,顾玉青捏着宣纸的手不觉用力,一张原本平整的宣纸,登时被揉作一团。
那些凶手……她必要让其自食恶果!杀人遭天谴,天不谴,她便替天来谴!
顾玉青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桌上还有无数宗卷等她翻阅,若是此刻就被这已经尘封的往事扰的心神大乱,她还怎么给外祖报仇。
良久,紊乱的气息终于渐渐平复,只是面上依旧铁青一片。
揉皱的宣纸又被她一下一下抚平,小心慎重的搁置一旁。
这东西,怎么能丢,这可是送给皇上的大礼呢!
从卷宗中再翻出一摞,放置面前,顾玉青细细去看,不过是看了寥寥几页,便震骇的面无血色,手脚发冷。
端王爷,道貌岸然的外表下,竟牲畜不如!
那宣纸之上的字,是他亲笔所写,起初几页,不过是写下他对某个女子的朝思暮想,可随着他的描述,顾玉青渐渐发现,他所提及的女子,根本就是她的母亲,姑苏彦!
可道后来,他竟凭空臆想,按着一己猜测,对母亲的身体进行了详细入微的描述,其中一些敏感私密地方,更是诸多着墨,描述中,猥亵嬴荡之词,处处可见。
盯着纸上的字迹,顾玉青气的浑身血液横冲直撞,捏拳砸在面前桌上,震翻一杯清茶,好在杯中茶水剩余不多,打翻在桌,也只是顺着桌沿流下,并未浸湿那些宗卷宣纸。
在端王爷的笔下,母亲被他千般凌虐。
这样的字迹,顾玉青只看一眼就怒不可遏,又怎么会让它继续存在这世间。
它多留一日,便是对母亲的亡灵多一日侵扰。
一把捏起手中宣纸,举至烛火旁。
看着火舌舔上纸尖,手中泛黄的纸张随着它上的字迹一同化作烟灰,顾玉青恨不得,此刻她手中一张一张烧掉的,是端王爷本人。
就在烧至一半,顾玉青忽的一眼瞥见,宣纸之上提到了一个让她为之一震的名字,顿时收手,飞快的用茶壶中的水浇灭纸上火苗。
第二百零四章 动手
火苗熄灭,顾玉青提起宣纸抖了抖上面的水渍,不及擦拭便急急去看。
目光直落“顾玉禾”三个字上。
纸上,端王爷提及,他再无耐心等待下去,觉得每每看到姑苏彦和顾臻成双入对出现在各种场合,他的心就仿佛被油煎火烧。
既然是得不到,毁了就再无牵挂了。
他不能享用的尤物,凭什么让顾臻享用。
“享用”、“尤物”这样的字眼落入顾玉青眼中,只觉眼睛被刺的火辣辣的疼。
忍着一腔愤怒,顾玉青继续向下看去。
恰逢那时他刚刚按照南越朝廷的指使,将祁北姑苏家灭门,心中惶恐姑苏彦会察觉端倪,便将一包药粉交给了顾玉禾。
他对顾玉禾说的话很现实:要么姑苏彦死,要么成侧妃死,一切都看她如何表现!
看及此处,顾玉青只觉一颗心仿佛不会跳动了,她浑身的血液都直冲大脑,然后,凝固在那里。
重生一世,她怀疑过母亲的死是不是一场蓄意谋杀,是不是一场政治牺牲,甚至,她都怀疑,母亲会不会根本没有死,而是迫于某种势力,不得不藏匿起来。
可眼前的字迹,让她的一切猜测都得到推翻或者验证。
那时,顾玉禾才五岁,五岁啊!
顾家养她吃养她喝,给她优渥的生活,她每一次生病,母亲都是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平日里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万般宠爱千般怜惜。
她究竟是长着一颗怎么样的黑心肠,五岁的年纪,竟就能对身怀六甲的母亲下此毒手!
她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一想到母亲竟然是死在顾玉禾之手,顾玉青心中怒火再也遏制不住,霍然起身,直直朝外走去。
吉祥如意正守在门外随时接听顾玉青的指令,忽见她满面厉色眼冒赤光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样子走出来,浑身散发着逼人的戾气,顿时不禁相视一眼,忙迎了上去。
“小姐。”
“小姐,怎么了?”
顾玉青仿若不见吉祥如意的关切,只一头直直朝外走去,咬牙切齿说道:“去东侧院。”
她倒要挖开她的心看看,是没有呢,还是已经黑透。
听闻顾玉青此言,吉祥如意恍然,大约是顾玉青从那些宗卷中看到了什么和顾玉禾有关的事情。
默默陪在左右,吉祥如意一路紧随顾玉青,因为走得极快,不过片刻,三人便到了东侧院门前。
此时已经接近子时,本是夜深人静的时分,还未及进院,便听得里面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噼噼啪啪”伴随着顾玉禾愤怒的咆哮声。
顾玉青面上寒气越发的浓重。
摔东西?
她这摔得可是赤南侯府的东西,她配吗!
抬脚进院,几乎是一脚蹬开顾玉禾的闺房大门,入眼便看见顾玉禾正将一只白玉花瓶举止头顶,扬手欲要摔出去,猛地有人进来,顾玉禾意外之下,转头来看。
不过是数日功夫,她已经憔悴不堪,狰狞的面上挂着深黑的黑眼圈,与先前那娇娇盈盈的她,判若两人。
见到来人是顾玉青,顾玉禾几乎想都不想,嘴角咧出一个阴魅的笑容,甩手就将花瓶朝顾玉青砸过去,口中喊着,“去死吧!”
她身后金桔绿菊经此突变,吓得脱口而叫:“大小姐小心!”
话音未落,顾玉禾便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倏地转身,恶目相对,直直朝金桔绿菊看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在金桔脸上,“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才是你们的主子!”
花瓶飞来,如意略一伸手,便将花瓶稳稳接住,就在顾玉禾欲抬手再打绿菊的时候,吉祥几步上前,将她钳住。
“放肆!大胆贱婢,你竟然敢对我无礼!”被吉祥紧紧抓住手腕,顾玉禾咬牙切齿一面疯狂的挣扎一面怒骂。
吉祥冷声说道:“你若是赤南侯府的嫡出二小姐,我自然不敢。可惜,你不是!”
清冽的声音仿佛带了魔咒,顾玉禾猛烈的挣扎顿时顿住,只一双凄绝幽怨又含满怨毒的眼睛,直直朝顾玉青看过去,“你要怎样?”
屋里被顾玉禾糟践的不像样子,根本没有落脚之处,顾玉青眼睛瞥过地上的狼藉,转身朝外走去,“带她出来。”
花架下,绿菊拿了厚厚的垫子放在石凳上,顾玉青落身坐下,指了顾玉禾对吉祥吩咐道:“让她跪下!”
吉祥当即在顾玉禾腿弯处用力一踢,顾玉禾吃痛,身子晃悠一瞬,“砰”的一声,膝盖重重装在地上,疼的顾玉禾当即倒吸冷气。
“掌嘴!”凝着顾玉禾那张让人看了生厌的脸,顾玉青咬牙说道。
她真是瞎了眼,上一世,竟然当她为女儿一般的疼爱,这一世,刚刚重生时,竟然还想着和她再续姐妹情……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活剐了她,顾玉青都不解恨!
“重重的打!”
顾玉青话音落下,吉祥连愣怔一瞬都没有,直接抄起巴掌就朝顾玉禾脸上招呼过去。
吉祥习武,她的巴掌自然比寻常丫鬟力气更大,更何况,因为先前种种,吉祥对顾玉禾早就恨之入骨,打起来,不觉费力,只觉爽快,故而越打手上力气越打。
灼热的疼痛袭来,顾玉禾当即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挣扎着想要躲开吉祥的巴掌,可偏偏吉祥另一只手死死将她钳住,她除了挨打,动弹不得分毫。
“顾玉青,你不得好死!”
心知挣扎无用,顾玉禾干脆朝着顾玉青大骂起来。
如意立在顾玉青身侧,本是旁观,忽闻此言,顿时心头大怒,抬脚过去,二话不说,朝着顾玉禾心窝便是一脚。
吉祥的巴掌已经将顾玉禾一张脸打的血迹斑斑,此时受如意一脚,顾玉禾歪到在一侧的同时,嘴里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洒在一旁地上。
阴毒的眼睛如鹰一般直勾勾瞪着顾玉青,一把抹掉嘴边血迹,顾玉禾爬起身来,说道:“让我猜猜看,你多日来对我不闻不问,今日却突然爆发,想来,是在我父亲母亲那里吃了亏,想要拿我撒气吧?”
那自以为是的阴鸷中,不无得意。
第二百零五章 知道
顾玉青心中愤怒如泉而涌,根本不欲和顾玉禾磨牙,只吩咐吉祥如意,“继续打!”
顾玉禾方才一番话,本是一则为了试探顾玉青究竟为何突然发难,二则是为了拖延时间,转移顾玉青的注意力,少挨些打。
她一贯身娇肉贵,哪里经得住吉祥如意动手。
没想到,顾玉青根本就不接她的话,闻言,顿时吓得肝颤,下意识的转身就要奔逃。
刚刚转身,便被如意一把如提小鸡一般,提了回来,甩手扔至地上。
眼见吉祥如意又要动手,顾玉禾心中惊吓不已,早就胆裂,再也没有方才的硬气,几乎是连滚带爬想要挪到顾玉青脚下,口中大呼饶命。
顾玉青冷眼看着她,捏拳问道:“我母亲哪点对不起你,你竟要一包毒药将她毒死!”一字一顿,说的格外用力。
什么!
夫人是被顾玉禾毒死的?
不是病死?
顾玉青的话,如同一阵沉闷且响亮的滚雷,炸响在东侧院的花架下。
吉祥如意金桔绿菊顿时震惊骇然!四双眼睛直直朝顾玉禾看过去。
她们皆是受过姑苏彦恩德之人,心中都姑苏彦百般敬爱,忽闻此言,怎能不震怒。
顾玉禾登时吓得瘫软在地,面若死人,身子不住的抖动,“……你……你都知道了?”惊恐的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抄起手边茶盏朝顾玉禾额头甩去,“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怎么就下得去手,她还怀有身孕!”提及母亲,顾玉青愤怒的声音里带了哭音。
只要一想到,她的母亲,她亲爱的母亲,竟是这样死去,她一颗心就难受的如同被人攥在手心死死捏住,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也许是怒极而反,一阵筛糠似得颤抖过后,顾玉禾反倒是略略平静了些许,目光直直看向顾玉青,说道:“我能怎么样,我若不杀她,我的母亲就会死!”
竟然是理直气壮。
如意忍不住心中怒火,抬脚就朝顾玉禾一脚瞪去,“夫人那样好的人,对你更是百般疼爱,你没有心吗?”
受如意一脚,顾玉禾身子偏倒在一侧,许是因为身上瘫软没有力气,许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必死的结果,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她没有挣扎着起来,就那样半倚半靠在身后一截树干上,目中凄凄绝绝。
“有心又如何,心可以让我母亲活命吗?你们根本不知道,端王爷是怎样歹毒之人,我若不听他的,我的母亲,不仅不能活命,更是要在死前受到百般凌虐。”顾玉禾面上带了巨大的悲恸。
顾玉青幽幽看着她,眼底泛着寒光,一字一句问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们?”
顾玉禾嗤的一笑,“告诉你们?告诉你们什么?告诉你们,我不是顾家骨肉,告诉你们,顾家的小少爷是被我外婆亲手偷走?还是告诉你们,端王爷送了我进来,根本就是为了对赤南侯府百般加害?”她状似绝绝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悔过之意。
“凭什么?我若告知了你们,你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外婆,不会放过端王爷,那我母亲怎么办?端王爷知晓我背叛他,一定会杀了我母亲!”说着话,顾玉禾眼中泪水汹涌而出,不禁屈膝抱腿,窝在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我凭什么牺牲我母亲来成全你们!凭什么!都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得罪了端王爷,才害的我从出生便离开我生生母亲,纵然你的母亲待我百般好,可又有什么用!我只希望在我自己的亲生母亲身边,哪怕她打我骂我,我也只想在她身边!”
“我恨透了你们一家人,都是因为你们,我和我母亲才不能相聚,只有你们都死了,死绝了,我才能幸福!”
嚎啕间,顾玉禾情绪激动,几近癫狂。
顾玉青冷眼看着她,心中痛的如有鞭笞。
若是母亲知道,她悉心爱护的顾玉禾,竟是从骨子里恨透了这家里的每一个人,母亲一定伤心死了吧!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问道:“你自幼长在我家,到底是如何知道,你不是我家骨肉,是谁告诉你的?”
顾玉禾哭声一滞,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经久不提的事情,哭红了的眼睛半眯,略略一个出神后,说道:“自然是我外婆,可惜,你府上养的好狗,我外婆竟死在她的手中。”
如意听顾玉禾竟将黄嬷嬷比作狗,抬脚又朝她一脚瞪去。
顾玉禾吃痛,又是一口血涌上喉头,从嘴角流出,她却仿佛感受不到这份疼痛,只身子略略几个打晃后,便有纹丝不动倚在那里,眸中一片灰暗。
“你在我府上被捧至手尖一般长大,遥遥五载,那五年,你幸福的如同这世上每一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孩子,怎么一个突然而至的老妪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你面前,你就信了她的话?你可不是那样好哄的人。”
顾玉禾嘴角一扯,露出一丝笑意,“我自然不好哄,她说的话,我也自然是不信,我堂堂赤南侯府的二小姐,生母自然是赤南侯府的夫人,怎么会是什么侧妃!”说这些话的时候,顾玉禾面上尽是讥讽。
“可若这话是从你父亲母亲口中亲口说出呢?你说我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顾玉青闻言,顿时脑中轰的一声巨响。
她是怀疑,父亲早已经知道真相,可从未想过母亲竟也知道。
母亲究竟是从何时知道的……
“外婆与我说的话,我一字不落的告诉你母亲,当时只觉得是个疯婆子说的疯笑话,讲给她听罢了,谁知,就在我午睡的时候,她竟是与你父亲谈及此事……”
“那时我刚好迷迷糊糊睡醒,只是没有睁眼罢了,她们说的话,我自然一字不落全部听到。”
“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一直以来,我视作亲生父母的人,竟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你知道那种感受吗?”顾玉禾“呵”的一声冷笑,“你当然不知道,你是顾家亲生血脉,你怎么会体会我的心情。”
顾玉禾说的凄绝哀怨。
她恨毒了顾家,却又无时不刻的在幻想,如果她真的就是顾家血脉,那该多好。
她原本平静多姿的人生,也不会像日后的每一个日夜那样,心惊胆战,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支离破碎。
第二百零六章 了结
“你这话说的矛盾。”顾玉青冷凝着顾玉禾,用极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先是说,不会将真相告知我的父母亲,只怕连累你的母亲被端王爷杀害,此时怎么又说,我的父母亲,早就知道真相?”
顾玉禾“呵”的一声,嘲蔑一笑,“聪明如你,竟想不通这个道理?”说罢,顾玉禾冷笑连连,声音凄绝如同从阴间炼狱爬出的鬼魅,“真是枉费世人对你的评价,名满天下!”
“我不说,只是想让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此,我才更好行事,不是吗?至于他们为何不说,那就要问问你的好父母都在谋划什么了!”
“谋划?你以为人人都如你如你的生父生母一样吗?”瞧着顾玉禾的样子,顾玉青只替母亲心痛,怎么就教养了这样一个冷心冷血的东西,“你不配为人!”
“我不配?难道你们就配?”顾玉禾嘲蔑一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顾臻和姑苏彦明知我不是顾家血脉,却不把真相告诉我,你到是说说,若非有所谋划,他们安得什么心!”
听闻顾玉禾直呼父母亲名字,顾玉青再也按耐不住,起身抬脚,走到顾玉禾身边,扬手一巴掌打上去,只是胸中气闷又岂是一个巴掌可以发泄了的。
顾玉禾披头散发愤愤直视顾玉青,无比残忍的说道:“你想知道,我是如何毒死你母亲以及她腹中那尚不足三个月的胎儿吗?”
她幽寒怨毒又凄绝的目光登时将顾玉青逼得心神一颤,连连一个倒退,倒在吉祥怀中。
顾玉禾则是发出得逞的笑声,只是声音凄厉,让人听了,毛骨森森。可笑着笑着,她自己又大哭起来。
捶胸顿足,仰天长叹,披头散发,形容癫狂。
“那时,我才五岁,”顾玉禾一双如厉鬼般的眼睛直勾勾盯向顾玉青,挥舞着拳头满面狰狞说道:“五岁,你知道吗?五岁的我,就要被人威胁逼迫,你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在日后的每一个夜晚都噩梦连连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姑苏彦倒在我的脚下时,面上的表情在我心里烙印有多深吗?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有多少个夜晚都不敢闭眼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多好啊,人人眼中的才女,身上笼罩着赤南侯府嫡长女的光环,走到哪里,人们眼中永远都只能看到你,看不到我!为什么?我哪点不如你?”
“归根到底,不过就是因为,我身上流淌着的,不是顾臻和姑苏彦的血液罢了!”
一阵癫狂的宣泄过后,顾玉禾又恢复她死人一样的平静,“你可以恨我,但是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母亲能好好活着,为了将来某一日,我能和她相守,现在被你知晓,我也只能自叹无能,不能再保护我的母亲,只是你若想让我认错,做梦!”
说罢,顾玉禾恹恹垂头,不再多言,那样子,和已经死透的人,并无异样,只是被散乱的头发遮住的那双眼睛,眼底泛出幽幽精光。
顾玉青死死盯着顾玉禾,胸口剧烈的起伏,月光下,她的面上越发没有血色。
吉祥如意瞧着,心中难受的要死,恨不得立即就将顾玉禾千刀万剐了。
莫说夫人对顾玉禾的恩情如何,单单大小姐,自己还是个孩子,对顾玉禾就是百般的宠溺……
“你为了你的母亲,就要毒杀那个疼你如亲生的养母……”顾玉青只觉得仿佛有绞绳在紧紧勒住她的心,愤怒与悲痛交加,她再无力气多说一句话。
也不想再说什么。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言语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都是苍白虚无的,甚至是可笑可悲的。
深吸一口气,扶着吉祥转身,长如蝶翼的睫毛一阵剧烈的颤抖过后,顾玉青略微平缓了内心的激愤,对如意说道:“拖她到祠堂,给母亲的牌位跪罪去!”
语气略顿,又道:“祠堂里面,她自然是不配进去的,只会扰的顾家列祖不得安宁,门前两丈远处无遮无避,正合适。”
如意领命,立刻去将顾玉禾拖起,及至顾玉青脚边,顾玉青吸了口气,看也不再多看她一眼,说道:“我不会立即杀了你,让你死,只会便宜了你,更会脏了赤南侯府的地界。”
“你要让我跪一辈子?”顾玉禾眼底浮上一种不可捉摸的光泽,像是大松一口气,又像是痛苦难耐。
“一辈子?”顾玉青冷笑,扶着吉祥朝外走去,像是回答顾玉禾又像是自言自语,“何须一辈子,他说了,只要十五二十天,届时端王爷垮台,你……自然有人收拾你!”
只是,走了几步,顾玉青步子顿住,回头直视顾玉禾,凄冷的目光中泛起一丝笑意,说道:“且让黄嬷嬷看着你跪罪,如何?”
顾玉禾闻言顿时骇的四肢震颤。
黄嬷嬷……黄嬷嬷不是早就被她毒死,又溺在祖宅屋后的水塘里了吗?
满心情绪皆被这突然而现的惊恐扫去,顾玉禾奋力甩着如意死死钳住她的手,疯狗一样朝顾玉青的背影扑过去,癫狂道:“你休要吓我,她早就死了,死透了,和姑苏彦一样,死在我的手里!”
只是,如意又怎么会让她接近顾玉青分毫呢。
挣扎良久,顾玉禾终于精疲力竭浑身瘫软如棉花一般半个身子跌坐在地上,半个身子被如意扯着。
愣愣怔忪片刻,忽然一声长叫,仿佛丧尽理智一样疯狂的呼喊道:“你们赤南侯府的人,都有罪,我要一个一个杀死你们!杀死你们!”
……
只是她这些话,已经远远走出东侧院的顾玉青,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顾玉青没有听见,那被萧煜派来时时刻刻守护顾玉青的暗卫却是听得一字不落。
今夜的事,实在是让身为暗卫的他们,都震惊的险些从树上掉下。
待瞧着顾玉青安然回到桐苑,一个黑影从赤南侯府翻出,直奔萧煜府邸。
探子抵达的时候,萧煜正在洗漱,听闻他突然回来,惊得失手打翻手边水盆,顾不得面上还有水渍,转身便朝外奔去,“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百零七章 相守
萧煜这边,探子自然是将方才发生在赤南侯府东侧院的事情一五一十据实相告。
从震惊到骇然,再到最后的心疼难耐,萧煜听完,连想都不想,抬脚就朝外走去。
慌得明路一路小跑追出去,“殿下,这深更半夜的,刚刚才回来,您这是又要上哪去?”
他都要哭了,谁家皇子像他这主子这样,成天背着一条巨大的伤口,大晚上的四处瞎蹿。
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萧煜阴着脸,一面握拳快速走,一面说:“发生了这样的事,顾侯爷又不再,此时她心里一定是悲恸欲绝,我怎么放心的下!”
明路无言以对。
他家主子对顾大小姐的那份情,莫说是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就算顾大小姐走路扭了一下脚,他都一定要冲过去亲自看个究竟才肯踏实。
只是……望着萧煜迫切的步伐,明路哭笑不得,“殿下,您穿成这个样子去,只怕顾大小姐得不到安慰,只能得到惊吓!”
萧煜步子一顿,低头朝身上看去。
这才惊觉,他只穿了睡觉时的里衣,并且是他生辰时慧贵妃亲手做给他的那件,也不知为何,慧贵妃在其上绣着一朵硕大的开的娇艳欲滴的红花。
萧煜顿时嘴角一抽,拔步回屋,明路跟在后面,一路笑得肚子疼。
从东侧院回到桐苑,回去的路,被顾玉青走的格外的漫长。
深一脚浅一脚,扶着吉祥,犹是踉踉跄跄,吉祥双手死死抓着顾玉青,只觉得她像轻盈的棉絮,稍有不慎,就要被风吹去。
顾玉青每每脚下一个打颤,吉祥一颗心就像是被钝刀割过一刀,撕心裂肺的疼。
大小姐也才十三岁啊,上天为何如此不公,竟就要让大小姐承受这样多的苦难。
这一刻,吉祥甚至有些恨顾臻。
为什么,为什么自从夫人去世,侯爷就满心只有他的仙丹仙药。
侯爷对夫人长情,经受不住夫人离世的打击,可难道他就不是一个父亲吗?大小姐就不是他的骨血吗?他怎么忍心让大小姐一个人承受这些!
大小姐又不是铁打泥做,难道他就不知道,大小姐也有扛不住的时候?难道他就不知道,大小姐也有需要一个肩膀依靠的时候?难道他就不知道,生为人父,他连最基本的责任都没有尽到!
对顾玉禾的恨,对顾臻的怨,对顾玉青的疼,百般情绪萦绕心间,吉祥嗓子里像是梗了一坨吸了水的棉花,堵得她直疼,眼泪如同决堤,可又不敢让顾玉青瞧见,只默默低着头,任由其噼噼啪啪落在脚尖,打湿其上一朵绽开的红梅。
主仆俩好容易回到桐苑,如意也将顾玉禾拖至祠堂小院,留了黄嬷嬷亲自看守,她折返回来。
心里的疼让顾玉青仿佛行尸走肉,吩咐吉祥如意放了洗澡水,将自己沉溺在温热的水中。
双目紧闭,泪水顺着脸颊汩汩而下,融进水中。
热水中,顾玉青仿佛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御和支撑,抱膝埋头,放声痛哭。
吉祥如意站在一旁,红着眼默默落泪。
不知是哭了多久,连洗澡水,吉祥都重新添换了三四次,顾玉青愈渐嘶哑如老妪一样的哭声才渐渐止住,只是,这样的声嘶力竭的痛哭,她早就筋疲力尽,整个人瘫靠在桶壁上,双眼无神无彩,死死望着眼前氤氲的热气,一动不动。
吉祥如意瞧着心中如有万箭穿过,俯身跪在顾玉青身侧,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劝说,只红着眼眶将下唇紧咬。
怎么劝!
哭吧,哭了,心里就能好受些。
时间仿佛被水中蒸腾而上的热气所凝固,停在这悲伤的一刻,不肯再前移。
然而,悲恸再盛,终究抵不过仇恨所给予的力量,更何况,顾玉青本就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她一直都能清楚的知道,轻重缓急。
悲伤可以一点一点舔舐,一寸一寸治疗,可姑苏满门血仇,母亲枉死之仇,他那尚不知在何处的弟弟……无一不等着她去逐一完成。
羽睫轻颤,顾玉青死灰一样的眼底渐渐泛上光泽,一丝一缕,缓缓恢复。
胸腔之中,浑浊的气息被幽幽吐出,几个沉沉的深呼吸过后,顾玉青用她嘶哑不堪的声音吩咐道:“吉祥如意,扶我起来。”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她哪有时间,让她像方才那样奢侈,那样肆无忌惮的悲伤。
吉祥如意闻言,一个愣怔中,双双对视一眼,随即回过神,满面流光溢彩,“好!”
双双扶着桶壁起身,尽管腿麻的连站稳都吃力,可还是满腔欢喜的帮着顾玉青更衣出浴。
只要大小姐能缓过来,比什么都强!
扶了顾玉青从盥洗室出来,吉祥拿了干帕子替她将三千青丝绞干,如意则飞快的去厨房端一碗血燕粥。
不补一补身子,大小姐怎么熬得住。
这人,比起体力辛苦,更怕心里苦,心里一苦,身体便极容易被摧倒。
好在,不用吉祥如意多言劝说,顾玉青接过如意手中的玉碗,一勺一勺吃尽,吃罢,道:“再添一碗。”
如意喜得眼泪直落,转身朝厨房奔了去。
不得不说,再虚弱的身子,一旦吃了东西下去,总能恢复些血气。
两碗血燕粥吃过,顾玉青强行压了自己满腔的愤懑恸然,复又坐至桌旁,将那卷宗翻看起来。
屋内烛火通明,吉祥如意立在一侧,虽是添杯换盏,挑拨灯芯,要么帮顾玉青将她看过的宗卷分类放好,要么帮着顾玉青翻阅她要找的东西……
明亮的烛火将主仆三人的影子倒映在窗上一层明纸上,萧煜弯腰坐在那窗子对面的一株高大梧桐木上,双眼含情,默默注视着那个清瘦的身影。
“殿下,来都来了,您要不进去和顾大小姐说说话?”明亮坐在萧煜身侧略略靠后的位置,瞧着那屋内的通明烛火,说道。
萧煜沉默一瞬,缓缓摇头。
最好的相伴,莫过于此时的相守。
他的姑娘,这样坚强,可越是看着她坚强,他的心越是疼的哆嗦。
放在腿前的双手紧握,萧煜默默发誓,往事已过,他无能为力,可余生,绝不让她再尝这人间疾苦分毫。
苦的东西,让他来背负,足矣。
第二百零八章 大雨
从赤南侯府离开,一路回到他自己的府邸,已经是天边泛出了丝丝亮光,只是光线昏暗,瞧着像是要变天。
睡意全无,明路给萧煜擦洗了身子涂好药膏,主仆两人便直奔书房。
一排五个探子并列立在萧煜书案前,一溜的黑灰色粗布麻衣,皆是寻常可见的布料,五人都是毫不起眼的容貌,唯有眼睛,锋利如刀,带着暗卫密探独有的犀利光泽。
被这样的目光扫上一眼,普通人只怕都要颤上三颤。
冷锐的视线扫过眼前五人,萧煜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定,对着其中一人吩咐:“你去搞点动作,让南越那些来京的使臣,加快些速度。”
眼底荧光微动,语气停了一瞬,又道:“十五六日,实在太久,若是马不停蹄的直奔京都,再有六七日,足矣。”
那探子得令,转身领命而去。
余下四人,纹丝不动立在那里,等着属于他的那一份任务。
因为一早没有吃饭,明路心疼萧煜身子,从厨房端来一碗牛乳粥,放置一旁,等着他下完指令吃。
“萧祎那边,你去告诉我们的人,让他在萧祎跟前上点料,就说察觉萧铎在暗中调查端王爷,隐约似乎与南越朝廷有关。”目光落到一个嘴唇丰厚的探子身上,萧煜沉声说道:“具体如何,让他自己斟酌。”
又一个探子转身一阵风离开,余下三人,眼皮不眨。
不待停顿,萧煜接着对其中一人吩咐道:“萧铎那里,你继续跟着。”
带那人得令离开,萧煜目光在余下二人身上闪过,一起吩咐道:“从即刻起,你们寸步不离的跟着端王爷,就算他睡觉如厕,都要在你们的视线内,但凡有任何异动,立刻来禀。”
两人得令,双双抱拳领命离开。
要吩咐的事情一口气吩咐完,萧煜这才心头略松,正要习惯性的靠在椅背上,只是刚刚触及椅背的一瞬间,背后伤口便传来钻心的疼,萧煜不禁“嘶”的一声倒吸凉气。
明路气急败坏,咬牙说道:“我的殿下,您小心点,再这么不管不顾的折腾下去,说不定真要留疤的。”
本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经过昨夜一宿折腾,又有溃烂之态,明路心中怎么能不急。
萧煜则是一脸无所谓,大男子汉,一道疤算什么,再说,又不在脸上,就算是在脸上,也挡不住他关切顾玉青的步子。
若非顾玉青自己已有打算,他恨不得直接将顾玉禾扔到军妓营里去。
明路似乎是读懂了萧煜的心思,一面将那碗已经不烫口的牛乳粥推到萧煜面前,一面阴阳怪气哼哼道:“您是不在意一道疤,就是不知道,洞房花烛夜,顾大小姐在不在意了。”
说罢,明路凑脸去看萧煜被他揶揄的表情,嘴角上咧,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
萧煜本是一勺粥刚刚送到嘴里,闻他一言,顿时“噗”的喷了出来,要巧不巧……明路顿时就悲催了。
甩脸跳脚从书桌旁弹开,明路抹着满脸白乎乎的牛乳粥,泪流满面,“殿下,就算是被奴才说中了,你也不用拿这样的手段来报复奴才吧!”
萧煜哈哈大笑。
明路瞧着萧煜阴沉了一夜的面上总算挂了笑容,自己嘴边也漾上一抹笑,只依旧嘟嘟囔囔打水去净面换衣。
赤南侯府,忙了整整一夜的顾玉青终于看完最后一摞卷宗,伸手探出一个懒腰,将手边宣纸一推,站起身来。
吉祥如意早就备下热水,服侍她一番洗漱。
外面天色阴沉,大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味道。
劲风扫树,虬枝颤动,树叶相触,发出哗哗作响的声音,愈发衬托着周围的宁静。
不时有明晃晃的闪电横劈天空,划天而过,像是要将天幕撕开,露出被它遮掩在后的一切肮脏真相。
雷声轰轰,时远时近。
这一切都预示着,大雨将至。
就连泥土里的气味,都与素日不同,带着潮湿的腥味,却让闻过的人心神一震。
刚刚净面,便听得外面倾盆大雨如注而下,雨点落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密集如鼓点。
吉祥朝外探上一眼,说道:“这雨下的好急,这样大的雨点,怕是要连庄稼砸出个洞来。”
还有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能把庄稼砸出洞来,自然也能把跪在祠堂小院里的顾玉禾打的不轻。
活该!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连老天都不肯放过她。
不然,晴空万里数日,为何偏偏今日就下这样大的暴雨。
只可惜,这报应尚且不够,来的也晚。
她那样的人,合该一雷击死!
吃罢早饭,顾玉青披了绿羽披风,倚坐在避雨的廊下,瞧着连天雨幕,兀自想着心事。
所有的宗卷已经翻遍,可关于苗疆,却也只是寥寥数笔一带而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浓墨重笔。
难道,那入了端王府的苗疆女子,当真与端王爷无关?
可究竟是何人指使了她,让她蓄意来害顾家呢……思绪被雨幕冲刷,顾玉青凝眉深思。
良久过后,顾玉青缓了口气,吩咐吉祥,“你去一趟四皇子府邸,将那本记录了朝中大员隐秘之事的宗卷送到他手上。”说罢,略一停顿,又补充道:“记着,除非是他或者明路亲手接了,决不可假以人手。”
多番接触,隐隐约约,心中有强烈的感觉,萧煜绝非她看到的萧煜,他真实样子,应该与她心中勾勒而出的,别无差异。
这样的东西,她留了用处不大,可萧煜若当真在谋那九五之位,这便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了。
吉祥领命,冒雨而去。
此时,同样在廊下望着雨幕凝眉的,除了顾玉青,还有萧铎。
昨夜的恼羞愤怒已经散过,此时冷静下来,萧铎已经没了杀顾玉青的心。
端王爷无论势力根基还是背景,无一不雄厚,想要扳倒这样的人,必须要一击必中,连根拔起。
仅凭他一己之力,他自知只有五成把握。
而顾玉青又是恨毒了端王爷的人,相较而言,她比他更希望端王爷死。
留着她,有益无害!
只是昨夜的事,萧铎心中,到底意难平。
凝着眼前如柱雨幕,萧铎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叹出,长顺立在萧铎身后,大气不敢出。
第二百零九章 求见
半晌,看着萧铎发青的脸色终是透出一丝血色,长顺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殿下,顾大小姐那边,还要不要派人去抢?”
萧铎转头劈头盖脸在长顺头上拍了一掌,“抢个屁!你以为那是菜市场啊,由得你去抢,那可是皇上亲封的一品将军府!”
长顺遭了一掌,顿时缩缩脖子朝后略退了退,昨儿夜里是谁咬牙切齿说今儿要带着府兵包围赤南侯府的,是谁说要一雪前耻,让顾玉青也知道知道什么叫畏惧!
长顺低头抖着眼皮默默腹诽。
萧铎凝着雨幕,长长叹息一声。
可恨,那部宗卷,他没有带回来。
早知道顾玉青会毫不避讳的直接抱了半人高的宗卷离开,当初他说什么也不会把那部宗卷撒手的,真真是平白便宜了她!
劳师动众冒着丧命的风险去一趟端王府的小书房,竟就只拿回了那份密函,再想到顾玉青的满载而归,萧铎心下越发不是滋味。
黑着脸负手转身,萧铎进了书房,对长顺一番仔细吩咐。
虽然不能去抢顾玉青的东西,可趁着下雨天,除掉那几个他视为心腹却暗中背叛他的人,却是大好时机。
……
一把石青色油纸伞徐徐收拢,搁置在萧祎书房外特意支出的一张用来放纸伞的木架上,骆志松拽拽身上同样是石青色的衣袍,抬手敲门,“殿下!”低沉的声音透着男性独有的柔和。
见惯了剑拔弩张,他的声音,总是不温不淡不增不减,让人听了心宁。
声音落下,只一瞬,屋内便响起萧祎那热忱中带着挥之不去的阴翳的声音,“骆先生,快请进。”
自从镇国公府一事,萧祎在皇上面前算是立了头筹大功,萧祎对骆志松越发赏识重用,对他的热情也更盛从前。
骆志松闻言,吸了口气,羽睫低垂,遮掩了满眼如雾的情绪,推门进去。
登时,门外瓢泼的雨声便在他推门之际,传了进来,轰轰隆隆的闷雷,如似炮声。萧祎蹙眉,隔着骆志松的身子,朝门外看了一眼,“下雨了!”
骆志松羽睫一颤,嘴边带出一丝看不清意味的笑容,说道:“雨势不小,殿下读书专心,才没有留神。”
在萧祎的示意下,骆志松只行了个便礼便落座一旁,手边早有小厮捧上他素日喜爱的热茶,修长的手指端起茶杯,却是不喝,只放在鼻尖一嗅,吸了一口茶香味。
骆志松朝窗外瞥了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萧祎说,不高的声音嘀咕道:“这样大的雨,若是一连下上三天,只怕又是一场灾荒。”
提及灾荒二字,他的面上不禁微动,如雾的眼底浮上一层细光,不过,倏忽而闪,很快就不见了。
转头看雨势的萧祎,自然是错过了。
萧祎点头,对骆志松的话极是赞同,另外补充道:“现在正是数伏天,有灾荒,就要闹瘟疫,到时候又是一场麻烦!”他阴翳的面上露出嫌恶和不耐烦之色。
骆志松怔了一瞬,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颤抖,似乎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情绪,骆志松将茶盏搁置手边桌上,收了视线不再看窗外,而是对萧祎说道:“殿下最近和二皇子殿下来往还算紧密?”
萧祎素知骆志松为人,他的话,几乎无空话,他若突然提起一人,必是有要事相说。
将手边读了一半的书卷用书签别好放置一旁案头,萧祎目光灼灼朝骆志松看过去,直截了当问道:“骆先生是发现他什么异常之处吗?”
骆志松目光瞥过萧祎放置一旁的书卷,封皮上《九州志》三个字落入他的眼底,又轻轻滑过,依旧垂着眼睑,说道:“听闻二皇子殿下在私下追查端王爷。”
他说话一贯柔柔和和,似乎再大的惊天之事,到了他的嘴里,也仿佛平常。
萧祎却是闻言顿时眼中似是冒出火光一样,放在书案上的双手不禁对搓几下,说道:“他在调查端皇叔?”
且不提端王爷是太后娘娘嫡出之子的身份,单单他的雄厚的势力,就不是谁都敢轻易去碰触的。
萧铎竟然是去查他!
这让萧祎怎么能不吃惊。
可面对萧祎的震惊,骆志松却还是那副稀松样,萧祎话音落下,他略带不屑的语气响起,“想来是殿下一举替皇上除掉了镇国公这只巨大的朝廷蛀虫,近日来颇得皇上青眼,二皇子殿下心中吃味,迫切想要在皇上面前展露一番,才选中了端王爷这棵大树!”
听他话里有话,萧祎很是耐心的没有打断他,只是一双眼睛波光流动,显示着他内心激烈的情绪。
骆志松徐徐又道:“只是,二皇子这一查,到真让他查到点真材实料。”
萧祎闻言,鼻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声。
对于萧铎,萧祎一向没有好感!
又有谁会对自己摆在明面上的竞争对手有好感呢!
“端皇叔是什么身份,他以为像镇国公府一样,不过一个圈地苛民,违旨无召入京便能将其扳倒?简直做梦!莫说是这些,便是再严重比这十倍之多,父皇也不过是斥责一番,再罚他些许俸禄就不了了之。纵是父亲想要罚的重些,皇祖母还挡在那里呢!”
骆志松闻言,面上神色不动,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嘴角却是牵出一抹刻意的笑,“若是二皇子殿下查到的,端王爷的罪行不仅仅是比镇国公严重十倍呢?”
萧祎一愣,随即摆手,“十倍也好,百倍也罢,都无济于事!谁让端皇叔是我父皇的嫡亲胞弟。除非他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谋朝篡政……”
话及此,萧祎面上形色猛地僵住,一双眼睛匪夷所思朝骆志松直直看过去。
“谋朝篡政?他查到端皇叔谋朝篡政?”萧祎嚯的从椅子上弹起身来,双手撑着桌子,颧骨处的肌肉不住的跳动,说罢,拧眉从书桌后走出,“不可能,不可能,端皇叔一直勤勤恳恳辅佐父皇,怎么可能……”
嘴上不住地说着不可能,心里却是早已经深信不疑。
大理石地面上打了两个转,萧祎步子一顿,转头一步冲到骆志松面前,神情激荡,说道:“他真的查到了?”
第二百一十章 事定
骆志松嘴边依然含着淡淡的笑意,笃定的点头,“查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黑沉沉的天空忽的一道白光劈天而过,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巨大雷声,那雷声之大,仿佛根本就是炸响在萧祎的头顶上。
白光耀过,将萧祎阴翳的面色衬的越发没有血色。
莫大的不安袭上心头,嘴皮颤抖了好一阵,才略略平息,也不顾身份尊卑,萧祎直接在骆志松对面的圆凳上坐下,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深怕一个不留神便错过什么一般,对骆志松说道:“究竟怎么回事?”
相较萧祎震惊惶恐不安激荡和振奋,骆志松的表现,简直像是刚刚睡醒觉还没有从睡意中缓过神来一样,明明嘴里含了笑,却依然面无表情,一双眼睛还是千年不变的低垂。
又是端起茶盏放置鼻尖一嗅,张口说道:“二皇子殿下似乎是查到了端王爷私通南越通敌叛国的铁证!”
“铁证?”萧祎惊得又从圆凳跳起,连呼吸也带了几分颤抖,“通敌叛国,的,铁证?”一字一句问道。
心中如有巨浪翻过,“你是如何得知的。”
骆志松不动声色的说道:“殿下是否还记得,昨夜我向殿下请假,欲要会老家探望老母一事?”
萧祎点头,不知骆志松为何又突然提及此事,却处于尊重,没有打断发问。
骆志松面无表情继续道:“殿下真是真龙天子,有上天洪福庇佑,不然,我早一刻不出门晚一刻不出门,偏偏一出门就遇上二皇子殿下一身黑色夜行衣急急朝端王府方向奔去。”
“三更半夜,又是穿着夜行衣,又是引着数十高手,我就算敏锐度再差,也知道这其中必定不寻常,便一路尾随了过去。”
“二皇子殿下行至端王府左侧门前,率先引着数十随从翻墙而入。睹此一幕,我当时心中百骇,自然不会再挪步分毫,只缩在墙角等二皇子折返出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果然,二皇子又是原路跳墙而出,出了端王府,我听见二皇子跟前的长顺失口说道:“有了这些书信为证,殿下便可向陛下禀明端王爷私通南越的罪行了”。”
“只是他话音未落便被二皇子殿下臭骂一顿,恹恹闭嘴,自此,一路回到二皇子府邸,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可有那一句话,足矣!”
明明是骇人心魄的事,骆志松偏偏语气极其平淡,可再平淡,也掩不住这件事本身所具有的震慑性。
萧祎双手置于胸前,不住地来回搓,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睛迸发着噬人的幽光,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他来回踱步,眼角处的肌肉突突直跳。
天!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勤恳忠实的端皇叔,竟然私通南越朝廷!
别的罪责也就罢了,毕竟,在朝为官者,又有哪个是真正的清白,贪污行贿,欺民霸女,豪取抢夺,谁没做过,只不过是各凭本事,看谁做了却又不引人注目罢了!
可通敌叛国这个不是寻常罪行,莫说是端皇叔,就算是他们皇子中的某一个有胆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的,那也是杀无赦!
这是作为一个帝王所最不能容忍最不能原谅的行为。
普通大臣也罢了,可越是皇室出身,这样的事情便越能激起父皇心中的怒意。
惊骇过后,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萧祎陷入深深地思考中。
只是,骆志松却并没有给他太多独自分析的时间,见萧祎面色渐稳,气息已匀,骆志松便说道:“殿下,这件事若是二皇子殿下一举成功,您扳倒镇国公这件事所带来的荣耀,可能会被全数湮没。”
“难道你让我暗中使绊子?”萧祎蹙眉,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直视骆志松。
骆志松依旧含笑,摇头,“纵是我如此想,以殿下人品,也绝做不出这种不分轻重的事情来。”
听骆志松如此说,萧祎眼中那抹厉色才散去。
纵然为了皇位,他可以和萧铎争得你死我活,可一旦触及国家安危这样的事,他还是明白孰轻孰重,绝不会做出糊涂事让敌国计谋得逞,趁虚而入。
“我是想,这样大的事情,二皇子殿下未必一个人就真的能扳倒端王爷,殿下何不借了这个机会!”
萧祎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
骆志松点头,“没错!端王爷通敌叛国,已然是罪不可赦,只毕竟有太后娘娘坐镇,陛下就算是再怒,大概做多也就是削爵幽禁,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还活着,端王爷就有翻身的可能,再加上南越国的蓄意帮助,那可能性便更大。”
缓了口气,也给萧祎一些消化的时间,停顿一瞬,骆志松继续说道:“倘若端王爷真的能再翻身,只怕这京都的天就要变了!”
萧祎闻言,顿时眼皮一抖,一张阴沉的脸愈发与外面的天势逼近。
骆志松微微抬眼,觑了萧祎的神色一眼,眼中荧光浮动,继续道:“殿下若是能与二皇子殿下合力,一举彻底除掉端王爷,既解除大患,又在皇上面前得了一功,可谓一箭双雕!”
他的声音虽是低沉,却极具蛊惑性。
萧祎摩拳擦掌,“你所言不差!通敌叛国,必是死罪,我身为当朝皇子,岂能容他!且不说功劳不功劳,这样重大的事,根本不是萧铎一人就能完成了的。”
骆志松听着萧祎后半句的违心话,嘴边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这件事,我们暗中去做,切不可让萧铎发现分毫端倪,等到萧铎向端王爷发难那日,我们必要与他同步而行!”主意打定,萧祎眼中泛出灼灼雀跃之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金銮大殿之上,他意气风发的向皇上检举端王爷滔天罪行的雄姿伟样。
骆志松含笑领命,“我这就展开对端王爷的调查。”说着,骆志松语气一顿,又补充道:“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还请殿下不要再与其他幕僚商讨,免得人对嘴杂,有所疏漏,被端王爷或者二皇子殿下察觉了。”
萧祎当即同意,拍着骆志松的肩膀,眉眼间是意气风发的笑意,“只是辛苦你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发现
萧祎温热又骨节分明的手掌触到骆志松清瘦的肩膀的一瞬,骆志松浑身顿时如被闪电击过,经久不变的面上泛出一丝仿似痛苦的表情,借着回礼,“殿下严重了。”趁机挪开。
之后,萧祎自然是与骆志松又细细研讨一番究竟要如何如何行动。
泼天暴雨直直下到晌午过后,天空才渐渐泛晴,被雨水冲刷过的世界,格外清新,花红柳绿,美不胜收。
端王府,一辆马车遥遥驶进二门,端王爷亲自扶了成侧妃下车,目光温柔。
地上泥泞,早有仆妇抬了软轿来接。
端王爷却是没有同成侧妃一同回内院,只送她至内院门口,转身去了书房。
昨夜虽是在西山欲仙欲死的享受,可他心里总是惴惴不安,隐约间,有种莫名其妙却异常强烈的预感,总觉得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一路从二门到书房,都平静如常,端王爷悬着的心总算落停,从腰间取出钥匙,“咔嗒”开锁,推门而入。
随着“吱”的一声门响,雨后太阳光清澈的光线直直射进书房,才要抬起的脚,顿时随着眼中视线落入书房而僵持住。
嘴角一颤,脑中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
“来人!”咬牙切齿将门一脚蹬开,端王爷怒吼道。
他的书房,竟然又一次被人闯入,而且,又是悄无声息绕开了他布置在假山密道里的死士,绕开了他布置在书房周围的暗卫!
可恶!
怒不可遏的坐在书桌后,面前一排立着的,是闻声匆匆赶来的暗卫密探首领。
端王爷一双阴毒的眼睛冒着杀人一样的凶光,在这些人面上来回扫视。
上次截杀围剿顾玉青,他折损了几十暗卫,却一无所获,后来,为了寻找那些不翼而飞的暗卫,他派出更多地人去,可所派出去的人,竟是没有一个回来的。
已经过去整整五天。
五天,那些身怀绝顶功夫的暗卫,竟然没有一个再回到他面前向他回禀。
若是有人叛变,他信。
可若说,前前后后两批人,全部叛变,他绝不会相信。
正还因为那些人的不翼而飞而一筹莫展心神焦灼,此时竟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一向自信,他的书房被布控的如铜墙铁壁,可正是这铜墙铁壁,却已经被人闯入两次!
指了书房地上狼藉一片被随意丢放的宣纸卷宗,端王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如何解释!”
踏入书房门的那一刻,那几个暗卫的头领便开始一颗心惶惶不安。
这室内的样子,分明就是被人闯入过。
可从昨日下午端王爷离开书房到刚刚端王爷再次进来,整个过程,他们都是严看死守,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怎么会!
对方除非是会什么隐身术分身法,否则,如何能从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经过而不被发现呢!
若说有一人有疏忽,尚且可能!可总不能所有守卫书房的暗卫都一起眼瞎了吧。
事出蹊跷,却又无从解释,几个头领只好默默各自低头,谁也不敢当那出头鸟,去回端王爷的话。
空气被一种叫做震怒的东西所凝滞,沉重的让人连喘息都觉得困难。
就在这个沉默的空档,端王爷的贴身心腹已经将书房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个遍,阴着一张并不比端王爷好多少的脸,几步走来回禀。
声音凝重,道:“王爷,外间书房的机关暗格里,一卷您搜集整理的有关朝中重臣分析的宗卷不见,另外……”目光划过那些暗卫,眼底波光微闪,说道:“放在左侧倒数第二个暗格中的宣纸信函不见。”
端王爷立即会意,他所说的,正是那些与南越朝廷来往的信函,当即呼吸一滞,面色发青,紧握的拳头愤怒的砸在面前的书案上,喉咙里发出哼哼声,却是在低头一瞬,发现他昨日出门前写下“萧煜”名字的那张宣纸,不翼而飞。
登时,眼中冒出咄咄的凶光。
萧煜?是你吗!
那心腹继续禀报,“内侧密室中,有关赤南侯府和祁北姑苏家的一切卷宗,全部不见!”
“什么!”端王爷闻言,顿时惊得四肢百骸,猛地一拍桌子,蹭的站起身来,眼角剧烈的抖动,直直朝心腹看去,眼中泛着如同匕首一样的寒光。
那心腹不禁有些受不住端王爷这样的气势,顿时荡了半口气,才又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顾玉青发现顾玉禾身份,并秘密约见成侧妃以此胁迫她的事,端王爷已经停成侧妃提起。
所以,那也才会起了将顾玉青除去之心。
虽然后来事不能成,可过了当时的冲动,再加上赤南侯府流出传言,说顾玉青被吓得一连数日不敢下床,他便消了对她的继续刺杀之心。
却不成想……
难道昨夜夜探他书房的人,竟会是顾玉青?
疑惑涌上心头,却被他立即否定。若说是顾臻,他还信些,可顾玉青……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嫩鸟,能掀起什么浪来。
他就不信,她能躲得过他府中的暗卫死士。
可对方偏偏又拿走了一切和赤南侯府以及祁北姑苏家有关的卷宗……难道是顾臻?心口一缩,端王爷狐狸一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起了杀心。
不过,转瞬却又兀自否定,他的探子回报,顾臻此刻正忙着和一群道士和尚辩法呢,据说是只要有人辩赢了他,他便立即要么当和尚要么当道士。
那来他密室的人,自然不会是顾臻。
想到桌上那张写着“萧煜”二字的宣纸也一同不见,端王爷心中浮上刺杀顾玉青那夜,萧煜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的一幕,纵是没有亲眼所见,可他最善凭空想象。
心中渐渐浮上一个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尚未成型,便被“咦”的一声浓厚的疑惑声阻断,锋利如刀的目光朝发出声响的那暗卫看过去。
猛地受到端王爷的逼视,那发出声响的暗卫不禁脚下一颤,向后踉跄一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决定
喉头滑动,抿着口水,抬手指了端王爷书案旁的一盆盆栽,暗卫说道:“王爷,这盆栽上的丝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所有人目光刷刷落向那盆盆栽。
一条青色丝线挂在深绿色盆栽半身腰处,若非仔细瞧了,很难察觉。
端王爷的贴身心腹绷着脸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从那满是小刺的盆栽上将一缕丝线摘了下来,蹙眉递到端王爷手上,表情凝重,道:“王爷,恐怕这是昨夜潜入之人不慎留下的,瞧着不像是苏锦云锦,也不像蜀锦。”
京都富足官宦人家,最常用也是最喜爱的,便是这三种锦缎。
深邃而阴鸷的目光落在手上那轻飘飘一缕丝线上,眼中迸出锋刃一样的精光,端王爷几乎是咬牙冷哼道:“自然不是你惯见的锦缎,这是西域特有的合欢锦!”
合欢锦……
那几个暗卫闻言有些摸不清头脑,端王爷的心腹却是脑中浮光掠影,转瞬“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合欢锦?”疑惑却又笃定,一字一顿念出。
端王爷阴沉冷酷的面上带着刚毅而锋利的棱角,眼睛微眯,杀气浓厚,“合欢锦,没错,合欢锦!”
盛怒之下,从他口中而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戾气。
萧铎!
腹中,仿佛要将这两个字所代表的那个人碾成齑粉,却尤不解气!
于端王爷而言,萧铎不仅仅是从他的书房偷走了他的东西,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这种挑衅,好比一柄利刃,直戳他心肺。
“可据奴才所知,这合欢锦,满京都数去,也唯有舒妃娘娘有,还是她生辰时何家送上的……”没有顾及到端王爷已经风云骤变的面色,那心腹兀自说着话,脑中忽的闪过什么,目光一颤,惊骇万分朝端王爷看过去,“又是二皇子殿下!”
又字咬的格外重。
上次就是他窃取了那份与南越暗通的信函,这一次……竟又是他!
一个又字刺激的端王爷心头恨得打抖,也更加让他笃定,昨夜潜入他书房的人,必是萧铎!
至于那张写着“萧煜”名字的宣纸不翼而飞,只怕是萧铎的一个小心机,想要以此引开他怀疑的视线。
拳头捏的咯吱作响,抬手“啪”的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桌上一只散放的狼毫毛笔滚滚落地。
书房两次失窃,却是被同一人所为,自知失责,那几个暗卫心中慌乱不宁如有针绞,立刻请命,要密杀二皇子。
“……王爷,只要将二皇子除掉,也就万事大吉了……”为戴罪立功,一个暗卫上前一步,率先说道,满面戚戚之色不可掩饰。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端王爷一个阴冷的眼神吓得舌头一缩,将后面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鲁莽!你长脑子是用来做什么的!若是一刀毙了他能万事大吉,本王何须要等到今日!他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那是皇上的儿子,堂堂皇子,他若死了,要牵扯出多少事情来!”端王爷愤然说道。
更何况,他现在都不知道萧铎究竟是何时翻进他的书房的,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想必此次,他定是会将那些书信亲自递到皇上手中。
而此时……皇上可能也早就看过了吧,就算今日不看,明日,最晚明日,他也必会目睹。
思绪及此,端王爷鹰眼微眯,迸出一道精光。
无论是他私通南越朝廷的密函,还是他洗杀祁北姑苏家满门的档案,都足矣将他置之死地。
更何况,萧铎还抱走了那些有关赤南侯府的卷宗。
这些年,端王爷一直有个无法改掉的恶习,便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点一盏孤灯,坐在书案前,浓墨重彩将他做过的所有自我感觉甚是得意之事一一记录下来。
血洗祁北姑苏家,偷梁换柱赤南侯府,这两件事,他心中尤为得意,记录也更是仔细,恨不得将这其中一言一语都详细写下。
明知如此是冒着丧命的风险,可一向自负的他,就是不愿停下这种近乎偏执的喜好,独享其中。
眼下,这曾经让他振奋欣喜的嗜好,却要成了夺他性命的飞刀。
心中一个长又沉的叹息,端王爷跌身坐在身后椅中,眼底风云渐变,如涛似浪。
与其每次都费尽心机心惊胆战的去应付皇上随时可能爆发的威怒,还不如所幸趁着这个机会,来个一了百了!
那件计划多年的事,只怕是要提前实施了。
好在,他还有最后一张王牌!
眼底浮上一抹阴狠毒恶的笑意,端王爷怒不可遏的心绪在这抹笑意中,渐渐平复,回归宁静。
甚至,一如往常。
几个暗卫瞧着,心下越发不踏实,不自觉,各自将头埋得更低,尽量缩小存在感。
谁知道,这是不是狂风暴雨前的最后一丝宁静呢!
端王爷却是几乎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吩咐道:“那两批人活不见影死不见尸,那么些人,个个身怀武功,总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你们再带人去找找,尤其是那片树林附近,我只给你们三日时间,是死是活,都要给我一个结果。”说着,端王爷眼中幽寒的光泽一闪,道:“算是戴罪立功。”
几人闻言,顿时面上带了不可思议的狂喜之色!
这就算是……戴罪立功?
他们负责守护端王爷书房安全,却被同一人连闯两次……这样的罪过,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不掉脑袋就算完事大安!
却不成想,端王爷竟是让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戴罪立功……这简直……
直到离开书房,那些人都觉得这种劫后余生的兴奋感太不真实。
待暗卫离开,端王爷的心腹当即垂首上前一步,恭敬道:“王爷可是有何吩咐?”
“去将我们的人,全部招来。”溺在宽大的椅子中,端王爷目光凝着外面灿灿艳阳,说道。
心腹得令,转身立刻而去。
端王爷几番眯了眼睛,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紧握的拳头倏地松开,起身朝端王妃室内走去。
端王妃正吃味端王爷带了成侧妃去西山泡温泉,见端王爷来,也不起身行礼,仿佛不见一般,兀自对镜描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夫妻
透过铜镜,端王爷扫了一眼镜中那张已经有细纹爬上的面容,心中波澜不兴。
“你们下去吧。”声音如往常一样,低沉中带着一家之主特有的威严,将端王妃跟前伺候的几个婢子遣走。
那几个婢子皆是端王妃出阁时从娘家跟来的陪嫁,纵然端王爷是一家之主,可到底她们心中,端王妃是排在端王爷前面的。
闻言,不落痕迹的朝端王妃瞧过去。
纵是心中不满端王爷带了成侧妃去西山,可几十年的夫妻,同床共枕数载,仅一个眼神,她便瞧得出,端王爷怕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想及此,她心中的那些醋意顿时减了一半。
再宠爱成侧妃又怎么样,说到底,有了大事,还不是要和她这个正室来商量。
这就是妻妾之别。
妾,不过是个哄爷们儿高兴地玩意儿罢了,她这妻,才是真正和王爷并肩齐驱风雨共济的唯一人。
端王妃略不可见的朝自己那几个丫鬟点头示意,待她们徐徐离开,端王妃隔着铜镜瞧端王爷,说道:“怎么了?”眉眼微动。
端王爷叹一口气,刚刚还温润的面色,在室内只余她二人时,倏地凝重了许多,说道:“昨夜又有人闯进了我的书房。”
一个又字,说的咬牙切齿。
深知端王爷许多机密卷宗信函都是藏在书房之中,端王妃闻言顿时转头直直朝端王爷看过去,端庄的面上裂出慌乱,“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动作猛烈,头上珠翠相撞,发出一阵清脆叮当声,为这本就凝重的话题,凭添几分沉郁。
“该丢的,都丢了。”端王爷嘴角扯了一个苦笑,端起手边端王妃喝过的半盏热茶,胡乱喝了一口。
纵是他妾室众多,素日除了初一十五,一般寻常也并不歇在端王妃屋里,可无论何时,只要他心中烦闷,却只有在她这里,焦躁的心里才觉得踏实。
“与南越的那些……”端王妃心中大惊,呼的就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端王爷面前,骇然说道,一颗心跳的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端王爷眼中浮动着一层寒霜,点头,“丢了,不仅那些信函丢了,这一次,就连当年祁北姑苏家那件案子的卷宗,也丢了,还有……”正欲说偷梁换柱赤南侯府嫡子的卷宗也丢了,忽的记起,这件事端王妃并不知晓,便用一声叹息迅速打断后话。
好在端王妃早就被端王爷一席话惊得面色灰白,根本没有注意他那似有若无的异样。
“我早就说,让你不要再写那些笔记记录,让你把那些信函都烧了,那些东西,留着迟早是个祸害,你偏不听。”情急之下,端王妃眼泪滚落,手里一方帕子绞成麻绳,正说着,脑中忽的一闪,想起昨夜之事,道:“昨儿夜里萧煜来过,该不会是他做下的吧?”
端王爷心中疑惑窦起,一个精光闪过,朝端王妃扫过去,“他来做什么?何时来的?”声音突然拔高。
端王妃就把昨夜萧煜造访之事一五一十细细告诉端王爷,“……扯着我不断地念叨浩儿,什么话他都说的出来,难怪人说他是混世魔王。”
端王爷听着,心中的疑惑却是愈渐褪去,“慕容浩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心里又不是不知情,董家是他外家,知道董雪若和慕容家订了亲,他的脾气,不找你来闹,反倒是不正常。”
“王爷的意思,不是他?”
端王爷摇头,“在书房的盆栽上,找到一缕丝线,是合欢锦。”
听闻合欢锦三个字,端王妃眉头拧了一瞬,白着脸惊呼道:“竟又是萧铎!”说完这句,端王妃恼恨的睃了端王爷一眼,“上次书房遭窃,我就告诉你,你的那些暗卫中,兴许早就有人背叛你了,你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如今怎么样,同一个人,竟是连闯你的书房两次。”
“那些人跟了我十几年,要叛变早叛变了,绝对不会是他们!”端王爷一口打断端王妃的话,所得斩钉截铁。
那些死士,端王爷用了几十年的心血培养,对他们的感情,就如同对自己身上的某一种器官。
虽然他们犯错,他可以毫不动情的任意责罚,甚至仗杀,可若有人说他们会背叛他,端王爷却是心中容不得。
端王妃知他素日对那些暗卫的感情,摇头叹息一声,在端王爷对侧坐下,隔着一张小方桌,说道:“那萧铎一连闯入两次,每次都避开你的暗卫死士,难道你就一点不怀疑?”
知道端王爷对他那些暗卫情非寻常,端王妃语气变了不那么咄咄尖利。
她声音柔和下来,端王爷涨红的面色也略略舒缓,阴鸷的眼底涌上一抹阴狠,“已经吩咐下去查了,想来不日就会有结果,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迟早让他知道背叛我的下场!”说的咬牙切齿。
端王妃松了一口气。
以端王爷的手段,不查则已,查就一定能查出那个内奸。
只是,气虽松了一口,可心却依旧焦躁的悬着,“眼下怎么办?萧铎那里,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怕是已经秉承皇上了。”
端王爷阴着脸,说道:“一时半刻,皇上不宣,我们便还是安全的,毕竟还有母后在那里。”
端王妃蹙眉点头,却是丝毫不觉得踏实,一颗心惶惶不安。
通敌叛国,到底不是寻常的罪名。
端王爷吸了口气,身子坐直,朝端王妃一侧倾斜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件事,我们要提前了。”
端王妃闻言,顿时捏着茶盏的手一抖,心口猛地一缩,朝端王爷看过去,“您是说……”
端王爷点头,“闹出这样的事,就算是母后庇护,可皇上那里,到底我们被动,还不如索性来个一了百了,省的每日忧心不安。”
端王妃将手中茶盏徐徐搁下,深吸一口气,面容紧绷,沉默半晌,说道:“王爷有几分把握?”
端王爷嘴角扯了笑意,“原本只有五分,可眼下,南越使臣即将如今,便又多了三成。”
端王妃摇头,不安道:“南越使臣入京,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怕只怕皇上容不得我们那样久。”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困兽
端王爷眼中飞过如鹰的狠厉,“南越使臣来的慢,是因为他们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若是我传信过去,只怕他们快马加鞭,明儿天黑之前就能到。”
说着,端王爷阴测测的补充一句,“哪有不馋肉的野狗!”
端王妃目光闪闪,红唇紧抿成一条殷红的细线,端庄的脸上带了与她气质极为相符的棱角,慕容家特有的狠绝在她身上,表现的尤为突出。
“王爷可是要我做什么?”终是在良久的沉默过后,端王妃转头朝端王爷看过去,眼中方才浓的化不开的焦躁不安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笃定,一种对夫君无条件相信的笃定。
端王爷不禁动情,拉了端王妃的手,在她依旧细腻白嫩的手背,落下滚烫一吻,说道:“南越使臣觐见,皇上必要安排歌舞宴席,届时京中官员以及家眷都会出席,到时候,你只按着我们先前早就商量过的那法子行事便可。”
闻言,端王妃一颗心顿时如被火钳钳住一般,铮铮直疼,却是咬牙忍住,蓄了满眼滚泪,朝端王爷看去,“王爷决定了?”被端王爷握住的手,手指冰凉沁骨,不住地打颤。
许是因为害怕,许是因为心慌,或许,又是因为旁的什么。
可无论是什么,她那凝聚了她一切心情的手都被端王爷一双大手紧紧握住。
声音一瞬间嘶哑,端王爷眼底荧光浮动,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说道:“事已至此,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为。若是我们迟疑,陷入万劫不复的便是整个端王府,想想我们的孩子,想想一旦事成所能达到的莫高荣耀……”
端王妃将手从端王爷的手掌抽出,轻抚他的嘴唇,颤抖道:“王爷无须再说,我都明白,不会坏了王爷大事的。”
正说话,窗棂被人轻叩三下,端王爷心腹的声音在外想起,“王爷,人都到齐了。”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躁,与往日并无异样。
端王妃忙道:“你快去吧,我这里,你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动手,你只需告知我一声就是,只是几个孩子……”
端王妃本想说,要不将几个孩子且先送到南越国避一避,万一他们失败,可话说到一半,却又咽了下去。
端王爷心下惦记着和幕僚议事,匆匆起身,反手拍了拍端王妃的手背,转身离开,没有看到她眉宇间那抹忧色。
待端王爷走后,端王妃怔怔凝着方才端王爷做过的那椅子,愣愣出神。
她不怕死,可她怕连累几个孩子。
只是,方才纵是她提了,端王爷也绝不会同意的。
他的性子……她实在是太过了解。
良久,沉沉吸了一口气,端王妃起身唤了她贴身嬷嬷进来。
“让几个孩子收拾一下,下午送他们出去玩,许久没出京城了。”端王妃含了与寻常一样的笑意吩咐,只是眼底,是莫大的悲恸,“你陪他们一起去吧,路上有你照应,我也踏实。”
一颗慈母心,被紧紧揪起,如有烙铁划过。。
老嬷嬷终究是陪了端王妃几十年,瞧着她的神色,语气略顿,试探着问道:“可是出事了?”
端王妃含笑摇头,嗔怪的瞥她一眼,“能有什么事,不要乱想,快去吧。”
老嬷嬷嘴角微翕,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悬着心离开。
待她出去,端王妃纵是紧紧咬着嘴唇,也没有憋住那蓄满眼眶的泪。
希望他们快马加鞭,在他们举事前,能平安到达南越。
至于端王爷那里……若是事成了,他最多责怪自己一句多事,可若是是败……
他不会同意的事,她就替他决定好了,他的这一支血脉,总要延续下去。
望着窗外烈烈艳阳,端王妃不禁眯了眼,思绪飘飘悠悠,回到她与端王爷初识的那一天。
……
萧铎府邸,书房。
萧铎如同困兽,赤脚走在他大理石铺就的光洁地面上,眉头蹙成一坨,面色紧绷,不断地来回打转。
长顺立在一旁,瞧着头晕眼花。
“殿下,不如即刻就进宫吧。”长顺小心翼翼说道。
他就不明白,已经掌握了那么要命的证据,殿下还犹豫什么!在书房已经这样来来回回的打了半下午的转了。
萧铎沉着脸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出手不中,本王今后的路,也算是干干净净的断了。”
如果不能一击击溃端王爷,从此,他不仅仅是得罪了端王爷,更是惹恼了太后娘娘。
他是太后娘娘众多孙子中的一个,而端王爷却是她亲生的儿子,孰轻孰重,根本不用多想。
“怎么会败!”长顺就不明白了,殿下这担心究竟从何而来,也小心的太过了些,“那可是与南越朝廷私通的信函,又不是伪造,字字都是端王爷亲笔所写,只要将这些信函放到陛下面前,您都不需多言。”
萧铎心中岂能不知长顺说的这个理,可他一颗心始终就是不安,眼睛扫过书案上那摞信函,面上愈发的阴沉。
自从得到这些信函,为了以防万一,他一刻不敢离开书房半步,纵是如厕,都要抱了这些信函去。
神经紧绷的,一触就断。
明知长顺说的是事实,可萧铎宁愿再等一等。
他要等顾玉青先出手,只要顾玉青去向皇上检举端王爷当年对祁北姑苏家做下的那件事,他便紧随其后,立刻出手,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京郊宅子里关的那人,没事吧?”又转了个圈,萧铎问道。
长顺默默翻了个白眼,恭敬答道:“殿下放心,一切无事。”
心里却是忍不住的腹诽:殿下,您这都问了三遍了!
“赤南侯府那边,派人去盯着了吧?”只要顾玉青一有动作,他就立刻行动。
长顺点头,“盯着呢!”
正在萧铎坐立不宁的时候,管家匆匆赶到书房,禀道:“殿下,陛下跟前的内侍公公来宣旨了。”
萧铎顿时脚下步子一顿,面上浮出惊异之色,不及思索,一面迅速穿了鞋跟管家朝外走,一面问道:“来的是哪个公公?”
长顺紧随其后。
第二百一十五章 圣旨
管家侧身而行,恭敬说道:“是内侍总管。”
萧铎急急奔着的步子猛地顿住,面上浮出疑色,“内侍总管?”若非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传旨这样的事,怎么会劳烦他亲自出马。
管家点头。
“他可透露是何事?”萧铎惴惴不安问道。
自从昨夜从端王府拿了端王爷的通敌罪证,他就无时不刻的担心着,总害怕祸事突然而至。
毕竟,他拿到的可是端王爷致命的罪证。
端王爷一旦察觉这东西在他手里,必是不会放过他,就算不让人将他截杀在宅子里或者半路上,也一定会在皇上面前痛斥一番他的罪责。
他自知自己素日并不干净,端王爷真要找些他的罪状,简直轻而易举。
可又不敢太过贸贸然的拿着端王爷的罪证直接进攻面圣。
一颗心可谓如被油煎火烹。
这个时候,又是内侍总管亲自来传旨,萧铎怎么平静的下来。
管家拱手摇头,“也没说什么,只是……”略一思忖,管家补充道:“内侍公公瞧上去,还算高兴,在奴才来请殿下的空档,甚至还点了一杯碧螺春。”
能点名要茶喝,最起码,这圣旨便不是降罪责罚的圣旨。
萧铎呼的松了口气,步子一转,拐弯到了前面会客厅,远远就瞧见那内侍总管正翘着二郎腿饮茶,面上带了笑意,与他府上家丁正说些什么话,似乎那家丁把他哄得正高兴。
萧铎心头惶恐彻底消除,快步走了过去,“今儿竟劳烦您亲自传旨。”及至面前,语气分外客气。
尊卑有别。
可他到底是皇上跟前的人。
纵是皇子,也得罪不得。
眼见萧铎过来,内侍总管却并不急着起身行礼,只等到他这句话落下,才不紧不慢悠悠起身,略一抱拳,说道:“皇上亲自下了命令,老奴自然是要受命,”
几句客气,一个双膝跪地,恭迎圣旨,一个拖了太监特有的长音,唱戏一般,将圣旨宣读完毕,交到萧铎手上。
“恭喜殿下了!”萧铎起身时,内侍总管眉开眼笑作揖说道。
萧铎更是满面笑容。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次南越使臣进京觐见,皇上竟然钦点了他做这迎接主持之人,总揽一切事宜。
以往,这样荣耀体面出风头的事,都是萧煜那小子的,怎么轮的上他!
长顺趁机递上一个早就备下的厚厚的封红,萧铎请了内侍总管落座,问道:“怎么这一次,父皇没有让四弟……”
内侍总管含笑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异样的光泽,轻呷一口碧螺春,说道:“四皇子殿下前些日子受了伤,现在虽是能下地行走了,可皇上怎么忍心他劳累。”
说罢,内侍总管狐狸一般狭长的眼睛含笑一瞬不瞬看着萧铎。
萧铎闻言,面上笑容蓦地僵住。
原来,这份令他欣喜若狂的荣耀,竟是因为父皇心疼萧煜,才得来的,一瞬间,目光扫过眼前明黄的圣旨,萧铎只觉得刺眼。
不过,到底是萧铎,城府深厚,纵是心中恨不得将萧煜千刀万剐来泄愤,可还没有到了失态的地步。
一瞬的阴郁过后,萧铎面上堆出更盛的笑容来,“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这个。就说嘛,今年怎么会轮到我头上来,原来是捡了四弟的漏子。听闻四弟受伤,是因为路遇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被歹人行刺,英雄救美所致,不知真假?”
端王爷派人暗杀顾玉青一事,虽然萧煜已经捅到皇上那里,可这件事,到底关涉皇家颜面,无论怎么说,都是一桩丑闻,皇上自然是一手压了下来,故而外人并不知晓内幕。
萧铎能说出这些,已经算是知道的多的了,内侍总管再看萧铎的眼睛就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真真假假的,老奴一个伺候人的,又能知道多少,殿下可是为难老奴了。”含糊不清的答案说出,内侍总管笑着起身,“喝了殿下的茶,也能安心回宫复命了,操持南越使团进宫觐见一事,殿下还有的忙,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老狐狸!
萧铎默默骂了一句,起身亲自相送,待内侍总管坐上轿辇一离开,他面上笑容倏地就消失了,凝着他的轿辇渐渐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府。
长顺在耳边说道:“殿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殿下亲自主持南越使团进宫觐见一事,如此,就有更多的机会找到端王爷私通敌国的罪证。”
萧铎面色却是不轻,避开这个话题,只说道:“我们安插在萧煜那边的人,可是有什么回话没有?”
长顺立刻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说,四皇子殿下近几日一直在府里养伤,并没有外出,只昨夜,去了一趟端王府。”
萧铎闻言,顿时眼中迸出精光,“他去了端王府?你怎么不早说!”气的横了长顺一眼。
长顺委屈道:“又没有别的什么要紧事,听说是因为端王妃做媒,要让董家的三小姐嫁给慕容浩,四皇子殿下就是为了这件事去的。”
慕容浩是什么货色,长顺清楚,萧铎更是清楚的。
只好男风,不近女色。
慕容家曾经为了纠正他这一恶习,甚至买了扬州瘦马回去,结果……慕容浩当真是丧心病狂,当夜便让人将那瘦马剥了衣服扔到大戏台上,当着来来往往无数行人的面,花银子雇了一群丐儿,将那瘦马给……
想及此,萧铎刚刚涌上的紧张气恼之情散去一大半,唏嘘道:“端王妃怎么就把董雪若推到那火坑里去了。”
长顺点头,“谁说不是,所以四皇子殿下就是忍着后背伤口疼,也要去找端王妃理论。”
是该理论!
搁谁也得去理论理论。
萧铎嘴角扯了一抹冷笑,说道:“他倒是去的正是时候!”
端王爷素来疑心极重,上一次他状告端王爷不成反被那姓穆的公公出卖,此次端王爷必定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
但如今有了萧煜这一出,只怕端王爷第一个怀疑的人,就再也不是他了。
毕竟,萧煜出现的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一想到萧煜无心却成了为自己引开端王爷怀疑追查的引子,萧铎顿时心情大好。
第二百一十六章 脸红
这厢萧铎开始着手准备一应迎接事宜,那厢,端王府正在紧锣密鼓的筹谋着,而萧煜也没闲着。
换了簇新的衣袍,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照了足有半个时辰,以至于倚门立在背后的明路都打了个盹儿做了个梦一觉醒来,萧煜都还在照镜子。
明路就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外面的天色,无力道:“殿下,再不出发,天都黑了!”
萧煜转身,一脸认真的表情看向明路,“你觉得这件好看还是那件湖绿色的好看?”
明路顿时想要一头撞门算了。
“殿下,这件好看,这件最好看,您所有的衣服里,只有这件最适合见顾大小姐,顾大小姐也最喜欢这件!”明路一口气说道。
萧煜满面不信任,“真的?”
明路啪的一拍胸脯,一本正经说道:“当然是真的,奴才刚刚做了个梦,顾大小姐给我托梦,说她最喜欢殿下穿这个颜色的衣裳。”
明知明路是满嘴跑车,萧煜还是忍不住信他,说道:“真的?”
明路用力点头,“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殿下,咱们走吧!”最后一句,几乎是带了哭音儿的央求。
萧煜又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好吧,就听你的,就穿这件。”
做了一下午准备的萧煜,终于踏出府邸大门,直奔赤南侯府而去。
管家引了萧煜进去的时候,顾玉青正在院中花架下的石桌上细细的翻着她从端王爷那里偷来的卷宗看。
从头到尾也没有找到有关苗疆的多少记述,她实在有些不甘心,隐隐约约,一种强烈的预感萦绕在心头,苗疆与赤南侯府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莫大的联系。
只可惜,一直找不到父亲,不然,她也不用在这里劳神费力了!
花架上,姹紫嫣红开了一片,在绿叶衬托下,被微风细细拂动,如同花海碧波,甚是好看。
阳光透过花枝暗影,稀稀疏疏洒下,落在顾玉青身上,一瞬间,在萧煜眼中,周围一切仿佛都成黑白,唯有顾玉青,美的无与伦比,他的心跳,顿时就停住那么几拍,再重新跳动时,已经是满面绯红。
明路一旁瞧着萧煜这个样子,心里那个愁啊。
这都是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山洞的人了,怎么话还没说,就又脸红成这样!
殿下,您给点力行不行啊,奴才我的脸都让您给丢尽了。
听到脚步声和管家引着萧煜一路而来恭卑的话语声,顾玉青顿时停了手上翻书的动作,抬头看过去,一眼看见萧煜已经朝花架而来,忙起身相迎。
只是目光落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又从他清澈如泓的眼睛挪到那丰盈的唇上,顾玉青心中那头调皮的小鹿猛地就被召唤了,匆忙将视线挪开,在萧煜走到她面前数十步远的地方,盈盈行礼问安,将头埋的极低。
不低不行啊,似乎脸上烫的要烧起来了。
可这礼总有行毕的时候,等顾玉青起身,萧煜一眼便看见脸颊绯红仿若天边晚霞的顾玉青,登时心口一缩,不禁脱口问道:“可是生病了?怎么脸这样红?”
立在萧煜身后的明路翻了个白眼。
会不会搭讪!
生你个大头鬼的病!
人家要是生病了,你这算什么,你的脸,分明比人家顾大小姐的还要红上好几倍。
不过,萧煜到真心不是搭讪,他当真是以为,顾玉青病了,急的一双眼睛死死定住顾玉青。
顾玉青本就是因为想到那一夜的种种才心头慌乱,面色绯红,结果被萧煜这一瞬不瞬热切又火辣的目光死死盯着,当即脸就更红了,不禁低头。
两人对面而立,一个埋头不语,一个面带急色含情凝视,亦是不语。
一时间,花架下静的只有风吹花动的声响,窸窸窣窣,却甚是悦耳。
吉祥如意立在一侧,瞧瞧萧煜,一张大红脸,再瞧瞧顾玉青,也是一张大红脸,还****未动春心的她们,自然猜不到其中缘故,只当是暑天天热所致。
吉祥忙上前一步,说道:“厨房有冰镇了的绿豆汤,最是解暑,奴婢去端些来。”
吉祥此言一出,登时打破了现场诡异尴尬到极致的粉红色旖旎。
顾玉青干咳一声,惊觉萧煜还立着呢,萧煜背后那道伤究竟有多严重她最是清楚,忙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萧煜落座。
然后……
顾玉青就两眼直直看向萧煜,肩头耸动,嘴角一阵颤抖。
萧煜双手双脚顺拐着直奔顾玉青指了的座位,浑然不觉他自己走的有多奇怪,目不斜视坐下。
望着萧煜一路走过去的明路,顿时死的心都有了。
老天!
为了缓解这该死的尴尬,明路快步走到萧煜跟前,声音不高不低张口说道:“我们殿下前来,是想就端王爷一事和顾大小姐商讨一番。”
他若是再不开口直接将主题拖出,还不知道萧煜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丢人现眼!
真是够了!
够了!
明路心里有一个小人在疯狂的怒吼。
听闻端王爷三个字,顾玉青心头那只活蹦乱跳的小鹿登时略有所消停,深吸一口气,略匀了匀呼吸,顾玉青转身款步走到方才坐着的位置落座。
跟着一张不大的石桌,越过满桌堆着的宗卷,顾玉青毫不避讳的指了桌上宗卷宣纸,说道:“多谢殿下昨夜救命之恩。”
萧煜原本还想装一装茫然,正要瞪着一双呆萌的眼睛朝顾玉青看过去,顾玉青却是接着就道:“昨夜拿着这些卷宗被二皇子围困,多亏殿下及时出手,否则,不仅这些卷宗落入他手,我的性命,只怕也是不保。”
她心中笃定,昨夜那个在拐角处的黑影,一定是萧煜,一定是他,用什么暗器打落了萧铎手中的剑。
他的武功有多好,她可是亲眼目睹了的。
萧煜脸上的呆萌顿时石化,只好默默收起预备好的伪装,不自然的笑道:“路过,路过。”
顾玉青含笑偏头看着他,说道:“殿下该不会又是恰好散步经过吧?”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闪着让萧煜着迷的光泽。
闻言,明路心中的小人儿顿时就炸毛了。
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萧煜,只要他敢再说一个散步,明路觉得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把手掐到他脖子上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说定
萧煜顿时嘴角一颤,挠着后脑勺结结巴巴说道:“啊,不……不是,不是散步,这次不散步,不散步……是,是有事刚好路过,路过。”
这次不散步……明路觉得还是自我了断来的比较干脆些。
顾玉青含笑不语,突然心中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漾动,萧煜说什么,她都信!
在萧煜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又被人施了一种叫做“尴尬至死”的咒语。
好在吉祥遥遥端着绿豆汤过来,各人一碗喝下,总算是缓解了几分。
碗盏搁下,萧煜指了石桌上的宗卷,问顾玉青,“这个就是你昨夜冒险去端王爷书房偷……呃……那个……拿来的?”
偷字一出口,萧煜立刻觉得不对,立刻改正。
他的姑娘,怎么能用一个偷字呢!
顾玉青听着“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浑然不觉,她在对着萧煜笑的时候,这笑容到底有多么暖心。
“连同让吉祥送到殿下手上的那本卷宗一起,都是源于端王爷的小书房。”在对付端王爷这件事上,萧煜早就表明态度,他与顾玉青是一体,因此顾玉青并不避讳的指了桌案上的卷宗,说道:“殿下既是专门来和我商讨有关端王爷事宜,不妨先看一看。”
有关端王爷笔录他是如何以一种变态的方式爱慕姑苏彦的那些宗卷宣纸,顾玉青早已经一把火烧成灰,摆在萧煜面前的,最值得一看的,也唯有祁北姑苏家那桩血案,以及……赤南侯府被偷梁换柱一事。
萧煜虽是给人不学无术的假象,可真认真看起字来,一目十行不在话下。
捧起卷宗,一行行字迹入眼,萧煜尴尬含笑的面容愈渐凝重,直至阴沉,带着锋利棱角的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瞧着萧煜,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只觉那才是面具底下,真正的萧煜。
他这样浑不在意的将他最真实的一面展示在自己面前,顾玉青心头不由一动。
只有彻底的信任,才会如此吧!
毫无防备!
只是……他对自己的那份信任,究竟源于何处何时何因呢?
随着萧煜眼中神色变幻,面上寒霜凝结,时间一寸寸缓缓流淌,烈阳透过头顶厚密的花枝树叶,被一层层阻挡,落到花架下时,已经带了花朵的馥郁和树叶的微凉。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萧煜仿佛浸在那份怒气中没有出来一样,“哐”的手上宗卷一合,重重摔在石桌之上。
吓得萧煜背后的明路立刻眼皮一跳。
殿下,您要干嘛,这可是当着顾大小姐的面,您敢摔东西?厉害的您!
顾玉青倒是为萧煜的这份盛怒而感动。
若非将心比心,若非设身处地,他怎么会动这样大的怒火,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当时的自己,过犹不及。
“实在可恶!”萧煜咬牙切齿含恨说道:“姑苏老将军一家,竟是死在这样的卑鄙龌龊手段中。”
一拳重重砸在石桌上,震得桌上茶杯中的茶面荡出一圈水纹。
说着,萧煜转眸去看顾玉青,满眼怒火中氤氲了不尽的心疼,“放心,你的弟弟,我一定帮你找到。”
顾玉青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猛地就被萧煜这眼神戳中,只觉鼻根处有些酸涩,眼眶胀的难受。
重生这么久,这样关切的目光,她却是第一次遇上。
莫说此生,纵是上一世,自母亲离世,父亲消沉,除吉祥如意黄嬷嬷外,她便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被心疼包围的眼神。
一颗坚强久了的心,好想沉溺在这眼神中,休憩片刻。
嘴唇一抿,顾玉青匆忙转头躲开了萧煜的目光,趁着他视线落到纸面上,迅速抬起帕子抹掉眼角不由自主涌出的泪。
吸了口气,顾玉青对萧煜说道:“只是,端王爷身份到底特殊,仅凭这些,根本无法让姑苏满门亡灵安息。别的且不说,单单是太后娘娘那里,就足以挡住皇上的指令。”
萧煜气息沉重一叹,“的确。纵是累累证据堆满太后面前,她一句捏造事实栽赃皇室,足以掩过一切,父皇又诚孝。”
说罢,眼底泛上精光,波光闪动,朝顾玉青看过去,“先前让你等我十五二十天,如今倒是不用那么久了,不过三五日,南越使臣入京,到时候,我们寻找机会来个人赃并获,会说话的证据只需一样,就抵得过所有这些字迹。”
“端王爷狼子野心数年都不被发觉,就连圣明如陛下,明察秋毫,竟也没有察觉他分毫,可见他行事谨慎,要想抓住他私通南越朝廷的活证据,只怕难。”顾玉青瞧着堆满面前的宗卷,声音里透着些许的疲惫和无力。
报仇心切,可偏偏对手是那样的强大,多少个日夜煎熬,如今眼看就要走上那最终的一步,她心中怎么能不忐忑。
看着顾玉青一贯神采飞扬黑亮如黑曜石的眼睛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萧煜心中疼的发紧,热切担忧的目光紧紧看着她,只想将她拥在怀里。
然而,此时再非那一夜!
低眉垂眼,顾玉青没有看到那一双含情的眼睛,却是听到萧煜低沉的极富男性魅力的声音,说道:“事在人为,你要信我。为姑苏老将军报仇,以慰他在天之灵,不仅仅是你一人之事,不仅仅是赤南侯府的事,更是天下所有人的事,没有姑苏老将军,这天下,怎么会如此安稳。”
声音一顿,萧煜低沉的声音含了滚烫的温度,又道:“更何况……”更何况,那是你的外祖家,只是这样的话,萧煜说不出口,顿了一瞬,指了石桌之上的一摞卷宗,道:“能否把这个给我一用?”
蝶翼一样的睫毛微颤,顾玉青吸了口气压下满腔的负面情绪,萧煜一个局外人都能这样积极笃定,她凭什么消沉……
“当然可以,殿下尽管拿去就是。”顾玉青笑道:“殿下来,是想与我商讨如何布局让端王爷与南越使臣入套吗?不妨细说。”
……
花枝暗影,光斑灼灼,萧煜将自己心中构想与安排一一与顾玉青细说商讨,直至暮色渐浓,才告辞离开。
一出了赤南侯府的大门,明路立刻将他憋了整整一下午的话吼了出来,“哎呦喂!”
第二百一十八章 荣辱不惊
萧煜立刻横飞明路一眼,“又怎样?”
明路扯着一脸坏笑,竖起食指在胸前左右摇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总之,哎呦喂!”阴阳怪气的嗓音格外讨打。
只是话音还未落下,便紧跟着又发出一声疑惑的呼声,目光倏忽变得锋利如铁,指了从面前经过的一顶轿子,轻声道:“咦,那不是陆久政?”
萧煜闻言立刻顺着明路手指方向看过去,温润如玉的眼底涌上一抹冰冷笑意,“没看错?”声音却是不似明路那般震惊,仿佛对于这个早就死在刑部大牢却又此时突然出现的人,他早就知道了些什么似得。
明路点头,斩钉截铁道:“绝不会错。”可紧接着又是一连迷惘,看向萧煜,“殿下,他不是死在刑部大牢了?”
萧煜鼻尖发出一声冷哼,“他是萧铎扳倒端王爷的一颗活棋,这么好的棋子,萧铎怎么舍得让他真的死了。”
明路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带了骇色,“可……可刑部向陛下的禀报……”
萧煜嘴角带了寒霜一样的笑意。
“刑部禀报算什么,刑部还不是听他的!”说道这里,萧煜胸中只觉得有口浊气,“如今满朝文武如同被切西瓜一样切成三份,端王爷捧走最大一份,萧铎萧祎各取一分,哪还有谁真正的忠心于这个朝廷。那些耿直忠厚之人,简直凤毛麟角。”
明路一向最懂萧煜心思,知道他最是痛恨这种结党营私之事,心下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可要劝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事实如此,让他如何劝说。
好在萧煜并没有沉在这其中不能自拔,感慨过后,便又神色如初,说道:“萧铎虽然得了端王爷与南越私通之事的密函,却迟迟不肯上禀父皇,想来他是在等待时机,刚刚得了圣旨就急着将他藏匿了这么久的陆久政召回来,可见是打了这次南越使臣觐见的主意。倒是好谋算。”
“端王爷明知东西被窃,却并没有像上次一般,惊慌失措,惴惴不安,更没有派人暗查,究竟是何人在作祟,可见他所谋的,是更大的……”望着头顶不知何时渐渐凝聚来的层层黑云,萧煜冷声说道:“有人想要搅得这京都风云突变,可这天却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只看他这力气有多大罢!”
最后一句,他说的格外用力,也格外凝重,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汹涌着寒光,竟是与天空的阴沉不分上下。
一路回到府邸,萧煜几声吩咐过后,将手中从顾玉青那里借来的那本事关祁北姑苏一家血案的宗卷递到密探手中。
密探得令,转身离去。
此时天空已经被乌云压的黑透,不时有闪电劈过头顶,耀眼的白光横空而过,将人间照的一片惨白。
萧煜转动着手里一只狼毫毛笔,凝着外面的天色,昏暗的书房里只点了一盏不算明亮的烛火,溺在宽大的椅子里,他的表情明灭不定。
扳倒端王爷,萧铎想要独占这份功劳,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倒是不会去抢他的风头,只怕萧祎就急不可耐了!
……
很快,萧铎派到赤南侯府那边盯梢的密探便送回一个让萧铎振奋不已的消息。
顾玉青打算在陛下宴请南越使臣的宴席上,向陛下检举端王爷所犯下的一切罪状。
闻此一言,萧铎当即眼中迸出如闪电一样耀眼的光泽。
这个时机,简直绝妙!竟是与他不谋而合!
当着一众宾客的面,父皇又是那样好面子的人,所谓骑虎难下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顾玉青,果然是不简单!
她这一招,可谓破釜沉舟,若是不能将端王爷一击必中,等待赤南侯府的便是万劫不复。
看来,她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萧铎立刻摩拳擦掌吩咐下去,他们的计划将于同一时间启动。
终是在晴了一个下午过后,大雨再次如注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其中含着鸽子蛋大小的冰雹。
那些尚来不及找到避雨之处的人被这突然而至的冰雹砸的跳脚。
萧祎的府邸,一身石青色长袍的骆志松手持一把石青色油纸伞,怔怔站在雨幕发白的院中,脚下鞋子早已经被漫过脚面的雨水湿透,他却浑然不觉。
眼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耳边是冰雹砸伞的噼啪声。
“先生,这样大的冰雹,这伞撑不了多久的,先生若要赏雨,不妨站在廊下。”一个小厮路过骆志松身侧,不禁顿足说道。
近日来,骆志松极是得萧祎青眼,府中那些惯会拜高踩低的下人便有想走他门路的人,遇到骆志松时,说话格外客气,嘘寒问暖,眉开眼笑。
骆志松长而密实的睫毛微微一颤,眼睑微垂,掩了眼中漫天悲伤,嘴角噙了一抹笑意,转头看向那小厮,说道:“这就走。”
撑着手中那柄被冰雹砸的已经有一根龙骨断掉的油纸伞,仿若一缕孤魂,飘荡在诺大的萧祎府邸,直奔萧祎的书房。
书房外,依旧是将伞收拢,不紧不慢理一理衣袍,抬手敲门,浑不在意,他湿透的鞋子会在萧祎书房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留下怎样一串印记。
仿佛,那一切,都与他无关。
很快屋内传出萧祎的声音,骆志松推门进去,湿漉漉的鞋子走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萧祎不禁皱眉朝骆志松脚上看去,骆志松却是一脸坦然没有分毫尴尬或是不安,给萧祎行了个礼,便在他一贯坐下的地方落座。
“先生鞋子怎么湿成这样?”想不到骆志松竟会在这个时辰过来,外面又下的这样大的雨,萧祎一面关切问着,一面吩咐小厮端一碗厨房特意熬给他的姜丝红枣茶来。
骆志松面上荣辱不惊,只浅笑说道:“外面雨大。”
没有多余的解释,待小厮将茶盏捧上,骆志松却是没有举杯端起,轻飘飘的目光划过碗中那漂在水面的红枣,眸中发出一道阴寒之光,转瞬消失。
第二百一十九章 嫉恨
萧祎起身在骆志松对侧坐下,面上一副尊敬之色摆的十足,“先生此时来,可是有要事?”
骆志松羽睫轻颤,掩了眼底氤氲的悲伤,抬眼满是震惊的朝萧祎看过去,“难道殿下就没有什么要和我商量的?”
虽是疑问,可言语间所透露出的,分明就是萧祎本就应该先找他才对。
萧祎心下登时咯噔一声,“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眼中不禁涌上紧张之色。
骆志松偏头,用他一贯弥漫有浓雾的眼睛凝视萧祎一瞬,嘴角忽的扯出一个笑意来。
身子向后一靠,说道:“看来殿下是当真不知,那我来的还真是时候了。”
萧祎闻言,知道他必是有要事要说,当即竖耳恭听。
骆志松却不紧不慢端起一旁还冒着热气的姜丝红枣茶,放置鼻尖,姜丝辛辣红枣甜腻,随着升腾而起的雾气,味道钻入鼻中,骆志松深吸一口气,却转手又将茶盏搁下,扭脸复又看向萧祎。
“今日我从鼓楼大街经过,殿下猜我看到了谁?”
能被骆志松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此人定非寻常,可一时间,萧祎脑中一片空白,却无从猜测。
还好,骆志松也并不是真的要让这位心思阴毒老辣的三皇子去猜,只是顿了一瞬,便含笑念出一个名字,“陆久政!”
萧祎闻言,眼角顿时一阵跳,“陆久政,他不是……”只是话未说完,迎上骆志松那双亘古不变的蓄满雾气的眼睛,萧祎脑中浮光掠影,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天!萧铎竟是串通刑部期满父皇,这可是欺君之罪,他怎么敢!”
骆志松闻言,仿佛听到什么实在好笑的笑话,顿时发出一阵并不常见的笑声。
“怎么敢?”骆志松渐渐敛了面上笑意,声音冷冽如同珠玉落盘,“他当然敢!比起让陆久政来揭发端王爷的真面目,那点欺君之罪又算的了什么,皇上还要夸奖他懂得机变呢!”
萧祎自然明白骆志松的意思,只是面上还是被这巨大的震惊惊得有些回不过神,“你是说……陆久政知道端王爷的秘密?”
骆志松点头,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说道:“难道殿下当初当真以为,陆久政是暴毙狱中?”
骆志松的一句反问让萧祎心中登时不是滋味,可他当初的确也是没有多想。
此时再将事情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细细回想,恍然顿悟,“先生是说,当时萧铎已经就从陆久政那里得知了端王爷私通南越的秘密,只是骇于端王爷积威,不敢贸然行动,才安排了陆久政的假死!而牢中那场密杀,正是端王爷派去的人,他害怕陆久政会泄了他的密,所以……”
字字吐出,萧祎脑中思绪一片清晰。
骆志松只含笑默默看着他,不言语。
语毕,萧祎如鹰的眼中浮上狠色,“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偷梁换柱!我倒是小看了萧铎!如今父皇将主持南越使团进京一事悉数交由他负责,他恰又选了此时让陆久政露面,可见是要在南越使团在京时,攻讦端王爷了。”
语罢,萧祎嘴角微扬,勾出一丝冷笑,“倒是好计谋,此时果然是绝佳时机!”
待萧祎话音落下,骆志松接话说道:“殿下英明!”
安心受了这句恭维,萧祎却是没有展出笑容,略一沉吟,说道:“南越使团入京,必有歌舞宴会,届时满朝文武极其家眷均会列席,端王爷有太后娘娘护着,可若萧铎就在这宴席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事情摊开,只怕皇祖母再怎么也庇护不得他了。”
随着自己的不断推测,萧祎越发觉得,这就是事实,再看骆志松的目光,不禁含了几分激动,“先生真乃本王福星,若非先生恰好看到被萧铎藏匿许久的陆久政,本王怎么会猜到他动手时机。”
目光瞥过手边已经凉透的姜丝红枣茶,凝了一瞬那枚被水泡的鼓圆了的红枣,骆志松不卑不亢说道:“为殿下效力,实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怎么瞧,骆志松都觉得,那枚红枣,像极了在大雨过后,被山洪泡过的女子的尸体。
倏地,眼中泛上刀锋一样的寒凉,垂在腿上的手,不禁握成拳头。
激动过后,萧祎面上又浮上阴沉之色,“可惜,到目前为止,我们手中所掌握的,事关端王爷谋逆之事的证据,却是寥寥无几。不过是掌握了些其他不痛不痒的罪证,到时候,也只会成为萧铎的陪衬,为他助力罢了。”
骆志松眼皮微动,抬了眼睛朝萧祎看过去,面上是从容镇定,只是眼底神色,依旧不清,“何必一定要掌握他的谋逆之罪呢!二皇子从端王爷府中窃出他私通南越的信函,比起这个来,殿下掌握的一切罪证,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根本不能引起皇上对殿下的十分注意。”
“既是注定要为他人做嫁衣,殿下何不另辟蹊径!”
萧祎沉声一叹,“另辟蹊径,先生说的轻巧,距离南越使臣进京,不过数日,先生此时叫我另辟蹊径,这径,从何而辟!那可是心机城府都极其深重的端王爷!倘若这样短的时间我能查出他蛛丝马迹,父皇也不至于这么些年都没有察觉他的狼子野心。”
说到此,萧祎心中越发嫉恨萧铎!
他究竟是怎么,竟就发现了端王爷私通南越朝廷!
这样的事,怎么就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来。
一想到这件事可能给萧铎带来的荣耀,萧祎就恨得眼眶发红。
骆志松不动声色的看着萧祎,狭长的眼睛微眯,眼角一缕精光闪过,转瞬,敛了情绪,说道:“殿下不必丧气,我今日既是此时冒雨前来,自是给殿下带了一份厚礼。”
听闻厚礼二字,萧祎一怔,随即眼中冒出灼热的光泽,“先生有何好事?”
骆志松面色从容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卷卷宗,放置他与萧祎中间相隔的那方桌之上,修长的手指触到那卷宗上,朝萧祎方向一推,“一些旧事,殿下或许有兴趣。”
第二百二十章 抵达
“这是……”蹙眉看了骆志松一眼,萧祎一面疑惑说着,一面将那卷宗拿起,翻开来看,两个字的话音儿还未落下,顿时便被其上字迹惊得面色素白,指了卷宗上的字,眼皮一抖,朝骆志松看去,“这是真的?”
骆志松点头,“当然是真的,殿下不妨细看。”
不及骆志松语音落下,萧祎早就迫不及待一行行看去,随着字迹入目,面上震惊与狂喜相凝,却没有分毫的愤怒和悲恸。
“没想到,当年震惊朝野的祁北姑苏家的血案,竟然是端王爷一手策划!”最后一字看完,萧祎将卷宗随手扔在面前桌上,唏嘘道,眼中泛着火热的光,“真是上天厚爱!让萧铎有了他私通南越的罪证,就给本王送来这个!父皇若是知道,为他打下半壁江山的祁北姑苏家竟是死于此等龌龊交易,只怕是要气的吐血。有了这个,本王就能和萧铎比肩了。”
萧祎摩拳擦掌的激动与兴奋,让骆志松被雾气掩住的眼睛感觉到一丝刺痛。
眼角下方的肌肉一阵剧烈的痉挛,骆志松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了身上的衣袍,才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没有汹涌而上。
激动稍退,萧祎火一样的目光转向骆志松,指了桌上卷宗,说道:“这样隐秘的东西,先生从何而来,瞧着这纸上笔迹,怕是端王爷亲自所写,这卷宗,是端王府的吧?”如鹰的眼睛透着狐狸一样的诡谲。
萧祎虽不受皇上宠爱,可作为他的亲生皇子,却是和萧铎一样,继承了皇上最为明显的特点,多疑!
骆志松眼角微颤,捏着衣裳的拳头松开,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声音却是如同往常一样,平和却又没有什么感情起伏,说道:“是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给我的。”
萧祎闻言,顿时眼中波光一滞,“赤南侯府?顾玉青?”说罢,看着骆志松的眼睛,眼角微跳,浮上一层疑色,面上却是笑容更盛,语气也更为亲热,“据我所知,先生似乎和赤南侯府并无太多走动,怎么竟就和顾大小姐相熟?”
骆志松依旧含着那抹笑,说道:“自然如殿下所知,并不相熟。只是顾大小姐听闻我颇受殿下青眼,求我将这卷宗呈交殿下。”
不及萧祎张口再问,骆志松很是主动,继续“交代”,“顾大小姐前几日深夜受人行刺一事,殿下不知是否有所耳闻?”
萧祎眉头一蹙,说道:“当时是有歹人行刺,偏偏京卫营当夜值守的……”说及此,聪明如萧祎,自然想到他所知道的真相,并非真相,眉毛一挑,朝骆志松看去,“行刺她的人,是端王爷安排的?”
否则,负责京都防卫安全的京卫营,怎么会就那么巧的不出兵呢!
骆志松点头,“据顾大小姐所言,她之所以遭到行刺,就是因为端王爷察觉到,她手中有这样的卷宗,想要斩草除根罢了!虽然那次她被侥幸逃脱,性命无碍,可到底受了惊吓。在几个皇子中几番筛选,顾大小姐最终选了殿下您,只是怕亲自登门引起端王爷的注意,才将此物送到我那里。”
骆志松的解释,真真假假,其中又隐含了一些萧祎所不知道的秘密,最是让人信服。
萧祎细细听罢,眼中疑惑已是消失殆尽,伸手在那宗卷之上抚摸一遍,心中不免有些志满踌躇之意。
顾玉青名满天下,她却是在诸多皇子中,选择让自己替她将此物递交皇上,可见在她心中,自己是远胜于萧铎的!
一想及此,萧祎面上不禁含了笑意。
再一想到萧煜对顾玉青的那份情,等到此事彻底结束,若是自己将顾玉青此番行为不露声色的透露给萧煜,不知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那张伪装的面具,会不会裂出蛛丝马迹!
一个能在宫中布下一张巨大的人脉网的人,又岂是真的不学无术!
眼睛在那卷宗上聚光一瞬,萧祎将那些有关萧煜的思绪暂且抛开,细细与骆志松探讨其如何将这宗卷最大化利用,如何最大化扩大它的影响,尽管,它本身就是一捆火药,一旦被揭开,就会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犹如用盆在倒。
不知又有多少人,在这样的雨夜,彻夜无眠。
有的人,是因为雨大屋漏,夜不能寐,有的人则是因为雨大犯洪,避难不及,无处可寐。
而有的人,金砖玉瓦,锦被薄纱,却依然彻夜无眠,屋外的雨滴不断的敲打着廊下芭蕉,噼噼啪啪,惹得无眠的人心中越发烦躁。
而赤南侯府的顾玉青,却在枕边一缕幽蓝的光泽下,睡得安稳。
及至翌日一早,按着时辰,分明已经是该日上三竿,可因为大雨连绵,乌云蔽日,瞧上去竟到像是天才亮。
一夜好眠,待辗转醒来,吉祥如意服侍了顾玉青起床,萧煜那边便有人送来消息,南越使臣,今夜之前必是赶到京都。
顾玉青闻言,不禁心下微微吃惊。
从南越到本朝都城,遥遥千里,竟就用这么几日功夫,难道这些使臣都是马不停蹄一路急奔而来!
只可惜,他们倒是急着奔来,可京都的天,却似乎并不欢迎他们。
这场雨,怕是要连绵数日了。
而南越的使臣,却是要比顾玉青得知的时间到的还要早一些。
因为是提前到达,萧铎事先并不知晓,未来的及出城迎接,他们一行人就直接朝端王府而去。
刚一抵达,容不得楚天锗多喘一口气,端王爷便邀了他前去书房一叙。
大雨倾盆,书房密话,门外,是端王府的暗卫与南越使臣对立而站,各自静默,却彼此神色凝重。
端王府的暗卫紧张凝重是因为他们已经有过两次失职,决不能再让此次端王爷和南越皇子议事一事再有任何差池。
而南越使臣神色凝重,则完全是因为一路马不停蹄的冒雨急奔,身体有些扛不住,他们哪里是凝重,分明是虚弱到无力抬眼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这种情况下,谁能有好脸色。
他们原本可是以为,在端王府等着他们的是酒宴歌舞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事起
不成想,刚刚踏进端王府的大门,莫说喝一口热水泡一个热水澡了,就连一身干净衣裳,他们都来不及换下。
此时站在书房外的屋廊下,几个南越使臣面色黑如锅底,几双眼睛无处可瞧,就含怨带怒的直扑扑朝对面的暗卫看过去,看的几个暗卫心里发毛。
气氛正是凝重,忽听的一阵脚步声从游廊一边传来,伴随着管家的吩咐声,“快点,快点。”
几个暗卫岿然不动,那几个使臣却是忍不住目光从暗卫脸上挪开,朝声音方向瞧去。
就看见赤南侯府的管家正引着几个小厮抬了一个大木桶过来,另外有小厮捧了瓢碗勺具紧跟其后,管家一路都不住的嘱咐着,小心点,动作快点云云。
虽不知桶里装的什么,可一见有碗有勺,几个又累又饿的使臣登时两眼冒光,若不是他们的皇子楚天锗早又吩咐,令他们原地等着,早就几个人围攻那木桶了。
口水数次吞咽,管家终于带着木桶行至面前,含笑对着几位使臣说道:“几位都是府上贵客,一路劳乏,王爷早就备下酒宴歌舞,只是……”说着话,朝书房大门觑了一眼,管家笑容又盛一分,说道:“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各位饿着肚子在这里等。”
语毕,回身招手,向身后几个小厮示意,小厮立刻便将木桶盖子掀开,一股热气瞬时腾空而起,与廊下雨幕形成鲜明交映。
管家几个挪步,身子不落痕迹的站在了书房门前,后背贴门背对而立,指了木桶低声笑道:“一点姜丝红枣粥,各位先喝着,暖暖身子,垫垫肚子。”
碍于主子吩咐,几个使臣不好一股脑的朝那木桶围上去,纵是早已被那氤氲而来的气味撩拨的肚子越发咕咕叫的声音响,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小厮将碗勺递到手上。
都是南越国的重臣,此刻却是立在端王府的小书房外,一人捧着一碗热粥,吃的津津有味,还不住地夸,端王爷有心了。
也不知他们的皇帝若是瞧见了,脸会黑成什么样。
管家含笑不语,立在那里,仿佛是在恭顺的看着几位使臣,可若仔细瞧,却能发现,他的目光里含着一缕似有若无的专注,心思明显不在使臣身上。
……
等到楚天锗与端王爷议事完毕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管家刚刚带着小厮以及那木桶瓢碗离开,他们推门出来,只看到各自一方的人目不斜视的对面而立,并无其他异处。
“方才是何人来过?”端王爷转头问一旁的暗卫。
为首者抱拳回答:“管家给各位使臣送了些驱寒的姜丝红枣粥,停留片刻。”
楚天锗扫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含笑对端王爷说道:“王爷府中管家倒是比王爷贴心了,还知道嘘寒问暖。”
他与萧煜年纪相仿,可常年的宫闱倾轧勾心斗角让他的眼底带上一层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辣,纵是说笑,也褪不尽这份凌厉之色。
“既是管家,就要管家,不然本王要他何用!”端王爷一面笑着,一面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府上略备薄酒歌舞,为殿下接风洗尘。”
楚天锗却是嘴角勾了笑意拒绝,“酒宴就免了,等到王爷大事告成,本王亲自给王爷摆庆功宴,届时把酒言欢,岂不乐哉!此时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几句闲话过后,楚天锗便带着他的人一行悄无声息的离了端王府,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翌日一早,萧铎终是后知后觉的得到消息,忙带了人亲自去迎接,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及至午后,宫里内侍将消息传到京都各个官宦府邸,当夜陛下要大摆宴席为南越使臣接风,以示本朝隆恩。
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雨,终于是在傍晚时分停住,被乌云遮蔽一日的太阳,趁着这最后的暮色,露出一丝光亮,仿佛不甘心一般,将天边烧的火红。
霞光铺满石阶,顾玉青扶着吉祥如意从马车款款而下,大雨过后,空气格外清冽,瞧着被霞光染红的金砖碧瓦如同沾染了血色,顾玉青嘴角漾起一丝冷笑。
为显我朝恩德风范,这场宴席甚是盛大。
舞池中舞娘纤柔妩媚曼妙楚楚的挥舞着长长水袖,舞出一个又一个勾人心魄的舞姿。
皇上与皇后并肩坐在高位,皇上时不时转头与坐在他下首的南越皇子楚天锗说笑几句。
丝竹声声,舞姿漫漫,推杯换盏,一片祥和,掩盖了阴暗中涌动的一切暗流。
在这热闹非凡的宴席上,谁也没有注意,一个宫人几步快走,匆匆直奔萧铎背后,俯身弯腰,在他耳边低言几句,萧铎本是含着笑意的面容登时一顿,转瞬倏忽不见,眸中迸射出两道锋利且冰凉的光,直直朝萧祎扫去。
恰逢萧祎正向他看来,迎上这道目光,略一怔,随即毫不避退的直视过去,甚至在他薄凉的唇边勾起一抹笑,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萧铎顿时眯了眼,垂于桌下的手捏成拳,咯咯作响。
萧煜目光划过萧铎又略过萧祎,最终不动声色的落到他对面女宾席中顾玉青的身上。
隔着偌大的舞池,顾玉青的表情他看不真切,只能在心中勾勒她一颦一笑的样子。
终于待到一曲舞毕,皇上正与楚天锗说的兴起之时,萧铎最后看了萧祎一眼,朝人群中某人使了一个眼色。
顿时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天!陆久政!你不是已经……”随着声音骤起,喧哗的大厅登时寂静下来几分,越发显得他声音高亢,带着娓娓颤音儿,惊恐道:“你是人是鬼,怎么会在这里!”
登时,所有的目光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就看到,本应该早就死在刑部大牢里的陆久政,竟然正低头垂眸坐在席中,只是那人一声惊叫,随着众人目光瞧来,他渐渐抬头,朝皇上看过去。
看清果真是陆久政,端王爷登时捏紧了下垂的拳头,只是转瞬想到自己的安排,那凝在眉宇间的戾气又悉数散尽,只与楚天锗一样,脸上带了看戏的神情。
皇上却是在看清陆久政的一瞬,登时眉毛一抖,将手中一串碧玉念珠摔到面前桌上。
珠玉撞击桌面,发出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第二百二十二章 弹丸
舒妃一颗心悬的老高。
主审陆久政一案的是她儿子萧铎,此刻早就被萧铎告知陛下死在牢里的陆久政却端端坐在这灯火通明的宴会大殿里,她心头怎么能踏实。
不安的目光朝萧铎看去,却是见萧铎纹丝不乱,面上依旧是他惯有的镇定从容。
得到皇上的注视,陆久政停箸起身,拱手垂头走到当厅舞娘早已散去的舞池中央,窸窣跪下,“臣,陆久政,给皇上请安。”
声音比先前苍老不少,身姿也不再似从前挺拔,微微驼下的背,有些清瘦。
皇上问音并不接话,只是鼻尖发出一声沉沉的“哼”声,谁都听得出来,这声音里的恼怒。
陆久政经不住这份怒气,不禁肩头一缩,将头埋得更低,“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可臣死不屈,却不能让皇上一直被奸人所骗。”
皇上却是不接他这一话,只冷着脸反问:“你不是早就死在刑部大牢了?难道当日是朕听错了刑部尚书的禀报?”眼中有锋利的冷光射出。
听到被点名,刑部尚书朝萧铎看去一眼,忙起身离席,几步走到陆久政身侧,“扑通”一声跪在他肩旁,“臣该死!当日陆久政确实没有死。”
皇上鹰眼微眯,迸射着怒气,朝刑部尚书扫去。
身侧楚天锗端起手边酒杯,举至唇边,不咸不淡含笑说道:“贵国还真是……”语气停顿一瞬,仰头将杯中物喝尽,凝视着杯身把玩一瞬,又道:“有趣!”
皇上面色便又沉了几分。
眼中波光一颤,喉头微动,刑部尚书抿了抿嘴唇,埋头说道:“当日的确是有人闯入大牢行刺陆久政,还好二皇子殿下提前预料,让臣将陆久政换了牢房,那行刺之人把牢中一个死刑犯当做陆久政,一刀毙命。”
皇上闻言,目光便落到了萧铎身上,萧铎这才吸气起身,上前走到舞池中央,陆久政身侧,凝眉说道:“儿臣欺瞒父皇,儿臣有罪,只是……”眼睛瞥过一旁落座的端王爷,萧铎面上带了刻意而为的浓浓惊惧之色,说道:“只是儿臣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如此。”
儿子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当着满朝文武宾客,又有南越使臣在场,皇上自然不会落他面子,“你有何苦衷?”耐着心中怒气说道。
心里却是把萧铎骂了个狗血喷头。
被当做死人的陆久政能顺利坐在这宴会大厅的席位上,若非有人刻意安排,他纵然就是个鬼,也办不到!
朕将这宴席交由你一手操办,你他娘的再大的苦衷,就不能私下把陆久政带到朕的面前据实禀报,非得当着南越使臣的面给朕丢人现眼!
萧铎含了惊惧的目光又看端王爷一眼,咬唇说道:“儿臣已经查实,当日在牢中想要刺杀陆久政的人,正是端皇叔手下……”
似乎是经受不住端王爷的巍巍气势,萧铎大喘一口气,看向皇上,“陆久政知道端皇叔的一些秘密,端皇叔怕他泄密,便要除之后快,幸好儿臣发现的及时,保他一命。”
此言一落,宴席大厅登时鸦雀无声,空气一瞬凝到冰点,冷的人心里直打抖。
那可是高高在上赫赫有名的端王爷啊!
这个时候,谁敢多说什么。
大家默不作声,目光一会看向端王爷,一会看向萧铎,一会又朝皇上瞧去。
今夜,二皇子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皇上听着萧铎的话,气的心尖打颤。
他既是声称陆久政知道端王爷的秘密,又暗中保住陆久政一命,为何不早带了陆久政进宫禀明一切!
偏偏等到这满朝文武宾客汇聚一堂,又有南越使臣落座在侧的时候,将这些事当众抖出来丢人现眼。
怎么就养出这么个不知所以没有眼色的儿子!
气归气,可萧铎的话却是让皇上心头着实一惊,陆久政能知道端王爷什么秘密,以至于他要冒险让人将他截杀在刑部大牢里。
再联系前些日子顾玉青遇刺萧煜受伤时发生的那些事,皇上不动声色的瞥了端王爷一眼,只见他面色从容,竟丝毫没有因为萧铎的话有分毫的情绪波动,哪怕连一点愤怒,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能做到如此,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他本就无辜,身正不怕影子斜,根本不把萧铎的话放在心上,其二便是他可能早就料想到萧铎的行动,已有妥帖准备,更是不把萧铎的话放在心上。
心思辗转,皇上显然是倾向于第二种的。
再开口,语气里就没有了方才的不耐烦,身子微微向前一探,指了陆久政,沉声道:“你知道他什么秘密?”
陆久政闻言,顿时磕头说道:“臣罪该万死,这些年明知端王爷私下与南越朝廷私通勾结,却一直隐瞒不报,臣有罪。”
顿时,陆久政的话像是一捆炸药,炸响在宴会大厅中。
沉寂的人群“哗”的沸腾起来。
私通南越朝廷……
皇上更是惊得眼睛都直了,原以为陆久政会说,他之所以贪污巨额,皆是受端王爷所指使,却没想到,他张口竟就抛出这样一个惊雷来。
愣是足足怔了半盏茶的功夫,皇上才鼻尖发出沉重一哼,身子向后微靠,眯着眼睛朝端王爷看去,眼中蓄满阴毒和审视的寒光。
端王爷迎上皇上这抹神色,眉头微蹙,垂于桌下的手攥成拳,略一顿,起身上前,满面恭卑,说道:“皇兄,臣弟冤枉!南越皇子也在,皇兄大可以为去问他,何必听这早就已经该死了的罪臣在次胡诌。”
端王爷话音落下,楚天锗仰头大笑,笑声落下,带着玩味神色说道:“本王倒是希望贵国满朝文武都与我南越私通!”
顾玉青听着楚天锗张狂不羁的笑声,心头猛地一颤,顿时抬眼朝楚天锗看过去。
这笑声,她曾经一定是在那里听到过,一定听到过!
楚天锗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萧煜“嗤”的一声,充满嘲讽和鄙夷的笑声,“弹丸之国,果然只知幻想,当真可悲可怜!”
南越地方狭小,总被人用弹丸做比,可这比喻却是横梗在南越人民心中的一根硬刺,更何况此时被萧煜用这样鄙夷不屑的语气说出,几个南越使臣面上登时涨的通红,跳起来就要和萧煜开撕,却被楚天锗一个眼神制止,只好不甘的愤愤坐下,只怒目直视萧煜。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反咬
楚天锗转头朝萧煜看去,狐狸一样的眼睛里分明蓄满了恨意和恼怒,可嘴边却偏偏含了笑,“我当是谁,原来贵国那有名的不学无术只知玩乐的四皇子。”
萧煜受他嘲讽,面上笑容更盛,“对啊,就是我!”
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刺的楚天锗有些眼睛疼。
“就连不学无术的我都知道南越是弹丸之地,时刻觊觎我朝疆土,只可惜,屡屡被我姑苏大将军打的屁滚尿流,这样的典故举不胜举,就连街头巷尾的童子,都能出口成章呢!你还是不必太过大惊小怪,这就吃惊,我怕还没有离开我朝京都呢,你就被惊死了,到时候你父皇为你报仇又要自不量力的向我朝开战,苦的还是南越百姓,何必呢!”
萧煜的声音是他一贯的不羁,懒懒散散又带着玩味的笑容,鄙夷不屑之情分外浓郁,可就是如此,他的话,仿佛几记耳光,直直打在楚天锗面上。
啪啪作响。
分明是陆久政在向皇上检举端王爷通敌叛国一事,画风就突然变成两国皇子当众互怼。
可偏偏萧煜慵懒的神情下言辞犀利,让满朝文武听了心中直呼过瘾。
说的他娘的真是太好了!
几个南越使臣却是一张脸黑里透红红里透黑。
事关端王爷通敌叛国,端王爷的回答竟然是让皇上去与南越皇子楚天锗核实,这样的话,亏他也说得出来。
皇上正因为端王爷方才这一句话心中憋得生疼,结果萧煜立即狂怼楚天锗给他出了这口气,看向萧煜的眼神不禁带了几分柔和,还是儿子贴心啊!知道这个时候给朕出口恶气。
萧铎一个愣怔……什么情况。
横了萧煜一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瞎添什么乱!
轻咳一声,立刻便将主题拽回,“父皇,儿臣这里有陆久政提供给儿臣的,端皇叔这些年与南越朝廷秘密来往的书信。”他当然不敢说,这书信是他偷出来的。
说着,萧铎也不上前,却是将书信从袖中拿出,朗朗当众读了起来。
一字一句被他含了感情的读出,登时就激起满座文武的愤怒。
顾玉青偏头看向萧铎,她倒是没想到,萧铎竟能有这样一招,如此更好,满朝文武被他擅动的群情激亢,只怕到最后,太后想要庇护端王爷都力不从心了。
她一个人,怎么对抗整个朝廷。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那些以血溅金柱为人生最高目标的御史。
端王爷面上就有些绷不住了,不知是发自内心还是刻意佯装,阴着脸一步上前,伸手就要去躲萧铎手中信函,萧铎岂能由他轻易夺去,当即闪开。
端王爷指了萧铎的门面怒声质问:“究竟是谁指使了你,竟在这满朝文武面前,如此污蔑本王,其心可诛!这些年,本王勤勤恳恳辅佐皇兄治理天下,其中辛苦功劳,满朝皆知。本王欲要与南越朝廷勾结,这书信怎么又会落到陆久政手中,分明就是有人指使你想要打压本王!蓄意编造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来。”
端王爷一番怒斥,却是含义颇深。
脑子略微好使一点的人,都不禁将目光朝皇上看去。
自古便有狡兔死走狗烹一说,难道今日……
可瞧着皇上面上的震惊和怒意,却又不像是假装为之。
端王爷话音落下,陆久政便道:“端王爷既是敢做,为何不敢当!若王爷不是害怕我把这密函交出,又何必兴师动众吩咐了手下死士去刑部大牢将我截杀!王爷若是清白,为何又要在你的书房外,明里布置暗卫把手,暗里又有死士守护。”
死士二字出口,惊得在座众人更是倒吸冷气。
身为皇室王爷,豢养死士,便是形同造反!这可是祖上定下的规矩,端王爷怎么可能不知!
只是,众人这口冷气还未吐出,便被端王爷一个举动惊得又一口冷气灌来。
陆久政话音还未落下,端王爷便抬脚朝陆久政胸口踢去,“吃里扒外的东西!身为朝廷命官,你的职责难道就是帮着某人打压本王吗!将本王置之死地,究竟对你有何好处!你说,你是得了什么许诺,才会如此掷地有声的污蔑本王。”
端王爷是习武之人,这一脚又是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一脚下去,陆久政当即被他踢得没了半条命,一口鲜血喷出,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触目惊心,而他则身子一瘫,歪到在一旁,大口大口剧烈的喘息着,面上一片素白。
萧铎指了端王爷就道:“王爷这是狗急跳墙欲要灭口吗!你灭的了陆久政,难道也能灭的掉你自己亲笔写下的字迹!”
说着,萧铎手一转,将手中信函交到恰好走上前来的一个内侍手中,内侍转头将这信函递给皇上。
就在皇上接过信函翻开来看的同时,端王爷握拳朝萧铎挥去,“混账!我是你皇叔,你怎么敢对我如此放肆无礼,究竟是谁,指使了陆久政竟也指使了你,让你对我百般污蔑,皇室尊严,你置于何处!”
能够指使皇子行事的,除了皇上,大家再想不出另外旁人。
端王爷话里的意思,可谓是明明白白。
众人听得出来,皇上自然也听得出来,萧铎就更听得出来,立即怒道:“何须有人指使,人在做天在看,端皇叔上不敬天下愧于地,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就不被人发觉你的狼子野心,可惜,人难逃天网!”
“二皇子殿下这话,本王听了都觉得有些刺耳了。端王爷究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如此说话!本王身为南越皇子,可以负责的告诉大家,端王爷与南越朝廷,并无瓜葛……”楚天锗捏着手中酒杯,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说道。
他这抹笑,与大厅中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是话音未落便被萧煜张口阻住,“我劝你还是别说话了,免得一言不合,我朝就出兵攻打南越,到时候南越百姓若是知道她们受祸皆因你这张嘴每个把门儿的,只怕会日日诅咒你的。”
楚天锗狐狸眼一眯,朝萧煜不屑一笑,“据我所知,贵国能征善战的姑苏将军,早在十几年前就满门遭到血洗了!”
他幸灾乐祸的声音刺的顾玉青心头一颤,置于膝上的手不禁握拳。
第二百二十四章 伸冤
皇上没有理会楚天锗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早就被眼前的字迹内容刺激的有些头晕耳鸣,脑中嗡嗡一片作响。
这些年,随着端王爷手中权利朝中地位日渐隆盛,一向疑心深重的他,自然也有过怀疑。
可一方面是手足兄弟,一方面端王爷又实实在在万事做的妥帖由不得他挑出一点毛病,加之他暗中派出去的人并没有查出什么他有不轨之处的端倪,便也就渐渐放心。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早在十几年前,他就竟已经与南越朝廷勾结了。
之上字迹清清楚楚,绝非伪造。
盛怒之下,皇上捏拳砸向面前的桌案,桌上杯碟盘碗登时一阵“哗哗”作颤,如鹰的眼睛蓄了杀意,泛着幽幽寒光,直直射向端王爷,这个他信赖倚重了小半生的嫡亲弟弟,这个通敌叛国的弟弟……
怒气太盛,四肢震颤,血液横流,一时间,皇上竟被胸口这口浊气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他说不出来,却有人说的出来。
楚天锗话音刚落不过一瞬,萧煜还未及接话,萧祎便起身一步走上前去,怒目瞪着楚天锗,恨恨说道:“你也配说姑苏二字,每每午夜梦回,难道你就不会被姑苏家那几十口亡命冤魂纠缠!”
说着,萧祎不及楚天锗张口,转头看向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袖中取出一摞卷宗,递上。
随着内侍将卷宗捧至皇上面前,萧祎阴沉的声音响起,“当年姑苏家满门惨遭血洗,父皇将此事交由端皇叔彻查,查出结果却是江湖歹人谋财害命。可这卷宗上,却是端皇叔亲笔记载,当年姑苏家那件血案,分明就是他受南越朝廷指使,利用了江湖门派,与打入姑苏家的奸细里应外合,将姑苏家满门血洗!”
随着萧祎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大殿之内,倒吸冷气之声频频不断,皇上更是震惊的眼角肌肉一阵剧烈的痉挛,一双鹰眼迸出凶光,满身周遭被浓郁的充满血腥气的戾气所包围。
自从姑苏一家被灭,姑苏彦离世,顾臻一蹶不振,放眼整个朝廷,竟没有一个再像姑苏家或者顾臻一样能征善战的骁勇之将。
一个国家,没有过硬的军事,那便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过是肥瘦之别罢了。
不仅萧祎说的清楚,这卷宗上,端王爷亲笔所写的字迹更是清清楚楚记述了当年一切。
皇上气的胸口发闷血气横流,太阳穴处突突直跳,额上青筋,一根一根凸起,分外狰狞。
萧铎怎么也没想到,萧祎手上竟然有这样一本宗卷。
如此一来,在扳倒端王爷一事上,他岂不是不能独占头功!
不禁捏了拳头。
忽的想起夜闯端王府小书房那夜顾玉青堂而皇之的抱走的那摞宗卷,再瞧皇上手中萧祎地上的那本宗卷,萧铎脑中忽的如有闪电划过,恍然明白,顿时心下恨足了顾玉青。
难怪到现在她都没有跳出来为姑苏家的血案伸冤,原来是与萧祎暗中勾结了。
她将这卷宗当做大礼送给萧祎,萧祎争功的同时,替她完成心愿。
一瞬间,萧铎忽的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他与萧祎,似乎都成了顾玉青为姑苏家复仇的一粒棋子。
从头到尾,他之所以能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受顾玉青指引,或多或少,都有她参与的身影。
一想到顾玉青对他含笑说出的那句“猫儿戏鼠”,萧铎眼角顿时一抽。
顾玉青!
胆敢戏弄本王,等到本王将端王爷料理了,下一个,便是你!
顾玉青却是不知萧铎此时在心里已经将她抽筋扒皮的痛恨了一番,只在萧祎话音落下一盏茶的功夫,红了眼眶起身上前,盈盈一跪,说道:“还求陛下惩治奸恶,为臣女外祖一家满门冤魂做主,让他们在天英灵得到慰藉。”
她的声音,悲戚中不失清冽,让皇上怒的发晕的心神顿时清明些许。
锋利如刀的目光落到端王爷面上,咬牙切齿说道:“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何话好说?”
不及端王爷说话,楚天锗偏头发出一声疑惑,“奇怪,今日之事真真奇怪,贵国两位皇子都捏有端王爷十恶不赦的证据,为何偏偏要等到今日才检举他呢?早干嘛去了!”
萧煜毫不客气的说道:“闭嘴吧你!关你屁事!”
南越虽是小国,可楚天锗也是从小受名师指点长大的,心术如何且先不提,脏话却是从未说过,此时萧煜在他面前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爆粗口,楚天锗顿时一愣。
萧煜横他一眼,继续道:“你身为敌国皇子,我们在处理家事的时候没有把你请出去,已经够给南越皇帝面子了,你怎么这么没有廉耻,旁观也就罢了,总还三翻四次的插嘴,你父皇难道就不教给你什么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还是说,你们南越根本无君子,皆是包藏祸心的小人。”
萧煜素日说话想来胆大,什么混账话没说过,比起他以往言辞,今日这番,实在也算是客气的了。
不过,用词虽是客气,可意义却是尖刻。
一贯心机城府极深的楚天锗都被他堵得上不来气,更不要提另外几个使臣。
他的“家事”二字,更是提醒了皇上。
无论他如何处置端王爷,都与南越使臣无丝毫关系,他处置的不是与南越私通的端王爷,而是在处置他这个吃里扒外的嫡亲弟弟,南越无权干涉。
目光略过萧煜,皇上眯了眼看向端王爷,胸中怒气滔天,眼中杀意腾腾,嘴边嘴角不住抽动,凡是亲近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在极力忍着满腔的杀意。
被萧铎萧祎接连爆出这样的抽问密事,端王爷却是面上眸中不带分毫慌乱之色,只说道:“臣弟无罪,臣弟冤枉,皇兄想要治臣弟的罪,何须如此,臣弟一直为皇兄马首是瞻,皇兄若是觉得臣弟手中权利势力太过大了,收回便是,臣弟绝无意义。一定要如此吗?”
他说的慷慨激昂,仿佛,真的是皇上指使了萧铎萧祎联袂演出这一场栽赃闹剧。
皇上怎么会不明白他话中所指,顿时被他一席颠倒黑白的话气的嘴皮发乌,不住打颤。
正在此时,一个身着公衣的小太监形色惶惶一路急奔进来,“陛下,陛下……不好了……陛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太后
小太监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好容易扑到舞池中央,“扑通”身子一颤,跪倒在萧祎脚下,带着哭音儿说道:“陛下,不好了,太后娘娘不好了……”
通明的灯光下,他面色灰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因为一路奔的急,头上细细密密一层汗珠。
一路奔来,也不知路上摔了多少次,上好的绸布宫服,膝盖处已经被磨破,沾着泥水。
他颤颤巍巍如同被鬼附身一番话,惊得不仅仅是陛下,就连满朝文武都是一身冷汗,怔在那里。
一直端坐在皇上身侧,被萧铎萧祎接二连三的话震惊的面无血色的皇后,始终插不上一句话的皇后,终于得到一个机会,深吸一口气,抢在皇上前面,问道:“你慢慢说,太后娘娘怎么了。”
那小太监大喘着气,如同缺水的金鱼,瞪着眼睛伸着脖子,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太后娘娘突然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太医院的御医已经往过赶了。”
“什么!”震惊之下,皇上呼的从椅子上弹起,拔脚就要朝外奔去。
端王爷却是身子一横,挡在了皇上面前,冷笑一声,说道:“皇兄,你不念手足之情,在此对我发难也就算了,怎么连母后你竟也不放过,她不仅仅是我的生母,也是你的生母!你不要忘了,我朝以孝为先!”
端王爷一番话,可谓诛心。
此时,若再有人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便是傻子。
顾玉青顿时朝萧煜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许是心有灵犀,萧煜也恰好朝她看去,迎上这一眼神,萧煜不动声色的摇摇头:不是我安排的。
他的安排,是要在端王爷百般否认抵赖之时,让南越使团中的一人亲口承认,端王爷这些年,的确是与南越来往紧密,几次南越攻打我朝的胜仗,皆依赖端王爷的提前透露。
可他并没有设计安排太后娘娘这一出。
忽的想起昨夜端王府那边的探子冒雨送出的消息,再联想方才萧铎萧祎步步紧逼时端王爷的反应,萧煜脑中忽的一跳,看向端王爷的眼中便冒出咄咄寒光来。
以手撑桌,翻身从桌后跳出,萧煜几乎是一步就冲到了端王爷面前,也不顾及什么尊卑长幼,一把推开堵在皇上面前的端王爷。
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暴怒的幽光,一步向前逼近,虽只有十六岁,可萧煜的身高却是比端王爷足足高处一头。
居高临下,萧煜直视端王爷,咬牙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端王爷自然不怕这个素日不学无术的混小子,“哼”的一声冷嗤,一把想要将萧煜拨开,却发现,他竟是低估了萧煜的力道,他根本就撼动不了萧煜。
皇上毕竟是皇上,能够登上这九五之位,当年也是血雨腥风过来的,端王爷的话在他心尖略略一过,便体会出他的歹毒用心,当即眼中冒出寒光。
一步上前,皇上正欲揪起端王爷的衣领,慧贵妃却是突的从一侧座位上起身,疾步走了过来,“陛下,太后娘娘凤体要紧。”从后面轻轻扯了皇上的衣服。
皇上若是怒火攻心,做出什么震惊天下的事,那可当真是落入了端王计谋,覆水难收了。
皇上脚下步子一顿,心中顿时庆幸慧贵妃来的及时,不然,盛怒之下,他刚刚险些将一直藏匿在衣服袖口的那把袖珍小刀拿出,直抵端王爷胸口。
那颗跳动了几十年的心,他只想将其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何颜色。
被慧贵妃如此插入,皇后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即上前,与皇上十指相扣,“陛下,还是先去瞧了太后娘娘,毕竟这里的家事,随时都能处置。”
大殿中央,灯火通明,皇上与端王爷剑拔弩张对视着,中间隔了一个萧煜,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端王爷,死死守住他身后的皇上。
片刻后,从盛怒中清醒过来,皇上抬步离开,吩咐道:“在朕与皇后回来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大殿半步。”声音刚毅如寒铁,容不得一丝侵犯违抗。
对上皇上的背影,端王爷却是张口就道:“皇兄这是要背着所有人弑母吗?臣弟虽然无能,却绝不会让皇兄对母后做出丝毫伤害之事,皇兄可以不顾及人伦亲情,可臣弟念及,那是生养了臣弟的母亲。”
萧煜盛怒,当即上前就要一掌朝端王爷打去。
皇上却是猛地顿步转头,对萧煜说道:“煜儿,不必为他脏了你的手!”说罢,凌厉的目光对上端王爷那双挑衅的眼睛,眼中射出寒凉的不屑,“你若想去,一同前往就是,何必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
说罢,皇上收回方才的命令,着令在场所有人一同前往,命令下完,皇上对端王爷幽幽说道:“只要你不后悔就行!”说罢,转身离开。
迎上皇上那双黑暗沼泽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睛,端王爷不禁打了个寒颤。
恨恨瞪了萧煜一眼,转身亦朝外而去,却是在转身一瞬,嘴角漾上一抹笑意。
只是,不偏不倚,顾玉青与萧煜双双都捕捉到了这一丝诡谲的笑。
太后并没有晕倒在他的寝宫,而是晕倒在皇上素日歇息的一个水榭当中。
待皇上赶去的时候,早有太医俯身在替太后诊治。
太后身侧,除了她一贯使唤的几个贴身宫女,顾玉青一眼便看到,本应在宴席大殿的端王妃,竟然也在。
披头散发双眼通红跪在太后床榻前,死死握着太后的手,用力之下,她的手竟比太后还要苍白几分。
一眼看见端王爷,端王妃像是疯了一般,全身颤抖的扑过去,声音嘶哑的咆哮道:“王爷,太后娘娘是中毒了,中毒了。”
目光触及皇上,端王妃眼波一颤,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狰狞恐惧的东西,“啊”的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又朝太后扑过去。
殷红的丹蔻在烛光下泛着如血的光泽,紧紧伏在太后身侧,像是在守护婴孩一般,将太后护在身后,嘶吼道:“有我在,谁都别想伤害她分毫,我慕容家,还未死绝!”
第二百二十六章 紧急
她狰狞癫狂的样子,让人瞧着心中发憷,舒妃有些搞不清状况,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安抚她,端王妃却是如避鬼魅一般,身上剧烈一颤,躲开的舒妃的手。
“走,走开!你们都不安好心!”大口喘着气,她身上姜黄色的绸布衣裙跟着她的颤抖起伏,闪着幽幽光泽。
她眼中氤氲着厉鬼一般的怒意,几个胆小的妃嫔公主经不住这份恐惧,嘤嘤啜泣起来,更有甚至,直接一头栽了过去。
皇上爆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够了!把她给朕拉开!”
只是皇上语音刚落,端王爷便一步上前横在端王妃面前,“皇兄毒死母亲还不甘心,难道还要毒死臣弟的王妃?这就是皇兄一贯秉承的斩草除根吧!”
萧煜才不管端王爷此时爆出什么诛心的话来祸乱人心,皇上指令一下,眼见无人敢上前,抬脚就朝端王爷走去。
萧铎萧祎见他如此,此时心里也没了什么平日里的勾心斗角,当即想都不想跟着就过去了。
不管旁人如何想,身为皇上的儿子,他们自然永远都是站在皇上这一侧的,即便太后中毒当真是皇上的手笔,那也要在一致对外料理端王爷之后,另行再说。
绝没有被外人踩在鼻子上欺凌,自家兄弟父子还隔着心的道理!
更何况,一旦端王爷得逞,这皇位就要易主,到时候,他们还争个屁!
萧煜萧铎合力,一把将端王爷扯开,萧祎则是伸手就扯住端王妃的胳膊,也不顾及她是不是什么长辈是不是什么女流,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想要陷他父皇于不仁不义之地的恶人,是一个想要将弑母弑兄罪名扣在他父皇头上的恶人。
对于这种恶人,他当然不会手软。
萧祎从小武功就连的勤奋,此时去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自然毫不费力。
只是端王妃奋力挣扎,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的样子,实在比厉鬼都要然人心中胆颤几分。
在经过皇上面前时,端王妃忽的扯着嗓子高喊道:“皇上,你弑母杀兄,难道就不怕遭报应!”
她话说的直白,登时在场之人个个噤若寒蝉,纵是心中猜疑纷纷,可却大气不敢出。
眼见火候差不多,端王爷朝着自己的几个心腹大臣使了个眼色。
立刻便有人抢一步上前,“皇上如此暴行,实在不配人君人子,大伙难道看的下去?”
他话音一落,便有人附和,“方才在宴席大厅,二皇子三皇子口口声声那些有关端王爷通敌叛国弑杀姑苏老将军的罪证,分明就是皇上蓄意捏造。”
“的确!连亲生母亲都不放过,又怎么会对端王爷手软。皇上忌惮端王爷权倾朝野,用端王爷的话,您收回就是,何必非要闹出如此一幕,竟然连生生母亲也下得去手。”
“皇上若不毒杀太后娘娘,又怎么能顺利除去端王爷呢。太后娘娘若在,必定是不答应的。”
舌头无骨,却是尖刀,能杀人性命。
蓄意的煽风点火,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就有人尖着嗓子叫嚣道:“如此残暴帝王,我们为何还要辅佐在他左右,不如另立新君。端王爷勤勤恳恳几十年,对朝中大事了如指掌,由他执政,想必根本无需过度,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夜来个了结。陛下还是主动禅让的好,免得当真动起手来,伤到您的龙体。”
皇上被他大逆不道的话气的压根打颤,端王爷却是一双眼睛泛着寒光,嘴角噙起一抹笑意,“皇兄,你不仁,休要怪我不义!弑母之仇,臣弟实在难忍。”
“你是要逼宫了?”皇上冷冷说道,眼中的寒光愈发能将人冻伤。
除去晕倒的几个年幼皇子,余下的,几乎悉数自发的默默站在皇上身后,成为他坚不可摧的后盾。
唯有一人例外,便是一直被皇上所漠视的九皇子。
他只站在诸位皇子边缘,状似是与他们同仇敌忾,可他的身子,却是离得顾玉青更近一些,目光时不时落在顾玉青清瘦的身上,闪烁着令人寻味的光泽。
不过,这一例外,在旁人眼中,倒也看不大出来。
端王爷冷笑一声,状似被逼无奈,说道:“逼宫臣弟不敢,只是皇兄弑母,实乃天理难为,皇兄还是不要为难臣弟。顺应民意,于你我都是好事。”
舒妃经不住这场面的剑拔弩张之气,更经不住这突然而至的变故,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好端端的,怎么就闹出了端王爷逼宫一事,身子一歪,一头栽倒过去。
萧铎顿时心口一缩,可这个时候,他根本不能离开皇上身侧去看舒妃。
万一端王爷狼子野心胆敢当众行凶,皇上一旦有个闪失,他此生便再无缘帝位。
咬牙不去看舒妃,萧铎只怒视着端王爷。
眼见舒妃栽倒在地,却没有宫娥敢上前扶她下去,慧贵妃吸了口气,目光在皇上、端王爷和太后娘娘身上一个游走,上前一步,将舒妃扶起,对皇后说道:“姐姐搭把手,臣妾一人扶不起舒妃妹妹。”一面说,一面直直朝皇后看过去。
斗了大半辈子,皇后自然一目了然慧贵妃这一眼所包含的意义,登时心口一缩,不动声色的飞快朝躺在床榻上面色乌青的太后飞了一眼,上前俯身,帮着慧贵妃去扶舒妃。
而站在一侧的顾玉青,眉尖微动,上前一步,“臣女帮你。”
九皇子眼见顾玉青离开他的身侧,不由咬了下唇,目光紧紧跟随过去。
不管男人们如何的剑拔弩张,慧贵妃一如往常般,款款指了太后娘娘所躺的软塌,说道:“这里也没有多的椅子让舒妃妹妹歇息,不如扶了舒妃妹妹去太后娘娘床榻边上略坐一坐。”
趁着扶舒妃之际,一面说,慧贵妃一面飞快的将手中东西一把塞到了顾玉青手中。
顾玉青心口一跳,紧紧握拳,将慧贵妃塞给她的东西攥在手心。
虽看不见,可凭感觉,却像是一颗药丸。
不禁朝慧贵妃看去。
慧贵妃却是只扶了舒妃朝太后娘娘所在的床榻挪动,并不看她,顾玉青忙敛了神色紧跟过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进攻
眼见慧贵妃三人扶着舒妃到了太后床榻边上,端王爷皱了眉头看过去。
皇后冷笑回视端王爷,“舒妃被王爷吓得昏厥,王爷该不会连让舒妃休息一下的胸襟也没有吧!”
端王爷登时一声冷哼,目光挪开,不再看她们,几个柔弱宫妃,能翻起什么浪来。
更何况,此次宫宴,这些妃嫔的娘家人几乎全部都来参加,舒妃的兄长又手握兵权,他没有必要为这些细枝末节去得罪他们,平白给自己增加阻力。
目光划过太后已经渐渐发乌的脸,端王爷眉心略蹙,转瞬将他阴鸷的目光落向皇上,“太医说了,母后是身中剧毒才会如此昏迷不醒,皇兄若还有一丝良知,就交出解药吧。”
他字字紧逼,从一开始便一口咬定,太后中毒皆由皇上而起,此时更是将诛心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他的蛊惑下,躁动的人群越发不安。
经此一番,皇上反倒是从盛怒中渐渐平静下来,沼泽深潭一样的目光锁定在端王爷面上,绕开他挖下的坑,只冷声说道:“为了今**宫,你早就谋划多年了吧,何必废话!”
端王爷见皇上并不就着他甩出的太后中毒的话题继续下去,心中顿生几分不甘。
他原本还想将这气氛再渲染几分,让天下人深深记住,他不是谋朝篡政,不是逼宫篡位,而是为母报仇除去暴君,他只是顺天意应民心,此举着实无奈。
可惜,皇上似乎看破了这一点,没有再给他机会。
沉水一样的面上涌出一抹凄苦的笑意,道:“皇兄果然不肯救母后一命,那就休怪臣弟不客气了。”说着,端王爷抬手一挥,登时便有禁军层层从水榭周围暗处涌出,将水榭为了个水泄不通。
宫灯照在他们腰间已经出鞘的钢刀之上,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那些从宴席大厅跟过来的官宦家属经受不住这份逼人气势,顿时人群大乱,哭声叫声呵斥声连成一片。
皇家宫院,一时间倒成了修罗场一样的地方。
皇上朝混乱的人群中蹙眉扫过一眼,面上却没有涌现端王爷所期待的那一抹震惊、慌乱、失措、骇然……任何一抹端王爷所期冀的情绪,都没有出现。
面上镇定的如同无风吹过的湖面,皇上冷眼看向朝端王爷走去的禁军统领,这个他将自己的生死都交由他负责的统领,冷声说道:“你也背叛了朕?”
本应是怒气滔天,皇上却是说的格外平静。
这让端王爷多少心中有些打颤,不禁朝皇上深深看了一眼。
他这个皇兄,素来阴狠多疑,眼中容不得沙子,更容不得有人背叛,怎么此时反倒是……
难道他早就料到自己会逼宫,已经做出万全准备?想及此,端王爷不由身上浸出一层冷汗,原本匀顺的呼吸也有些紊乱。
深吸几口气,端王爷兀自摇头。
不会的,绝不会,自己计划缜密,没有分毫可以泄密的地方,他绝不会知道的,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禁军统领仿佛是觉得亏对皇上一般,并不敢直视皇上眼睛,而是低头垂眸,说道:“皇上弑母杀兄,臣不能眼看天下苍生由暴君统领,臣实乃顺应民心。”
“顺应民心?”皇上顿时大笑,笑过,锋利的目光扫过禁军统领,转向一侧的大臣们,在他们的面上一一审视,几乎是咬牙说道:“还有谁,有谁也觉得朕乃暴君,由他替朕坐上这把龙椅,乃是民心所向?”
皇上言毕,却无人敢有动作。
皇上嗤的一笑,纵是眼下局面似乎一切于他都不利,语气里还是带着睥睨天下的味道,说道:“时至今日,他连朕的禁军都能控制了,朕已经是孤家寡人……”说及此,皇上话语一顿,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与他同仇敌忾的儿子们,又道:“朕有的,只有朕的这些儿子们,你们还有什么可忌惮的,不妨让朕死个明白。”
端王爷眸光一闪,接话道:“皇兄多心了,其实只要皇兄肯救母后,臣弟还是臣弟,皇兄还是皇兄,臣弟一向心甘情愿屈居皇兄之下……”
他还想再继续抹黑皇上给自己颂德,却被皇上身后的萧煜一语阻止,“你就不要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了!若动手,请早!”说着,转脸扭向一旁的大臣,用手中佩剑直指他们,“你们,有谁和他不是一伙的,趁早划清界限,免得一会动起手来,刀剑无眼。”
仿佛是为了配合萧煜一般,在萧煜话音落下,萧铎手中长剑“嘶”的划破长空,泛着盏盏银光,直直朝人群飞去。
顿时人群大乱,凌乱中不自觉的便分成了四队。
一队朝端王爷靠拢,无疑便是这些年端王爷处心积虑所培植的党羽,余下三队,一方望着萧祎,一方望着萧铎,一方则目光坚定的看向皇上,这一队,不是任何人的势力,只忠心耿耿于皇上,尽管此时端王爷与端王妃红口白牙字字诛心,他们依然选择相信这位他们追随了多年的皇上。
皇上目光扫过向端王爷靠拢的那几个人,眼中涌上杀意,“吁,原来是你们几个!逆臣贼子!”
“这天下不是皇上一人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皇上暴虐,我等自然要为百姓拥护新君。”皇上话音落下,端王爷一方立刻便有大臣尖着嗓子叫出。
正在此时,一个青衣小太监一路小跑,跌跌撞撞朝水榭奔来,许是因为他要禀的事实在重大,在上台阶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直直朝端王妃摔去,还好旁边一个大臣及时扶了他一把。
那小太监却是连一声谢都来不及说,便满头大汗直奔端王爷,目光从皇上身上颤颤巍巍滑过,对端王爷说道:“王爷,宫外京卫营的人说,非得要见了王爷令牌才肯出兵。”
说着,他大喘一口气,又道:“不过,王爷府上的府兵已经将各位大人的府邸包围。”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落下,在场宾客除了与端王爷一伙的那些,余下无一不脸色大变,义愤填膺朝端王爷看去,“王爷这是何意!”
不用端王爷回答,自然有人替他作答,“王爷怕几位大人站错了队,认不清方向,提前帮各位将道路选好。各位不需多做什么,只要对今夜的事保持静默,家中老小自然相安无事,不然……”
不然怎样他却是没有说。
只是,这样的话,也不必多说。
第二百二十八章 禅让
端王爷却是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反应,只一步上前,揪了那太监的衣领,眼中迸出怒火,说道:“令牌不是早就给了京卫营?”
那小太监禁不住端王爷的气势,吓得缩缩脖子白了脸,道:“王爷,京卫营的统领说……说……令牌是假的,让王爷拿了真的令牌去。”
顾玉青顿时心中一跳,朝萧煜投去一个似有若无的眼神。
当日成侧妃偷了端王爷的令牌命小丫鬟给她送来,她转头就送个了萧煜,却是没想到,萧煜竟又给端王爷做了个假的。
京卫营虽然一贯规矩是不见令牌不发兵,可从那次她遇刺的事件来看,只怕京卫营的这条规矩,在端王爷面前,根本形同虚设,京卫营早已经不是皇上的京卫营,而是他端王爷的私兵,完全听他调遣。
有没有令牌,是不是真的令牌,又有什么区别。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疑惑划上心头的一瞬,就听到端王爷怒道:“令牌是假的,绝无可能,这令牌本王向来从不离身,怎么会是……”只是他话未说完,脑中忽的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嚯的松手将那小太监甩到一边,直逼皇上而去,“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皇上冷睨他一眼,声音幽寒,说道:“若非蓄意逼宫,你又怎么会在进宫前就把令牌交给京卫营,调兵遣将,意图发势,若非早有预谋,你又怎么会让你的府兵将诸位大臣的府邸团团围住!还说什么顺应民心,分明就是乱臣贼子,逼供篡位!”
皇上的话立刻得到诸臣共鸣。
只是端王爷根本容不得他们发话,转脸厉眸一扫,“是否顺应民意是否逼宫,随你怎么说!这天下,向来是成王败寇,你以为你在这京卫营上做了手脚我就无法!”
说着,端王爷爆出一阵张狂冷笑,“你未眠也太过低瞧了我!没有京卫营,我还有八百四十三千私兵,这些人,足够将这皇宫攻下。”
端王爷幽寒的目光落到皇上脸上,皮笑肉不笑,道:“皇兄若是识相,还是趁早写下禅让书,将这天下双手捧至我面前,免得遭受一场血战。”
“你也说了,成王败寇,若不一战,孰胜孰败,还未可知!”萧铎早就气的胸口发麻,手持一柄利剑,直直朝端王爷刺去。
可端王爷身侧的禁军统领武功却是在他几倍之上,他还未走出两步,便被禁军统领伸手将他手中佩剑打翻在地。
萧铎欲要拾剑再战,却被皇上一言唤回,“你不是他的对手,朕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休要胡闹,回来!”
萧铎咬牙不甘,却也只能转头回来,面上青白一片。
而萧祎,却在皇上说出此番话的时候,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异样,心中突的一跳,一个念想冒了出来,随着这想法不断涌现,思绪越发成熟,萧祎竟是被自己所猜测的事情惊出一身冷汗,再看皇上的目光,不禁多了三分畏惧七分崇拜。
而萧煜,从头到尾,始终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死死护在皇上身侧,旁人说什么他充耳不闻,但有人胆敢靠近皇上,他手中利剑必要出鞘。
九皇子则不时朝顾玉青看一眼,眼见顾玉青正不动声色的朝太后靠近,不禁挪了自己的位置,用自己的身子将顾玉青与端王爷的视线隔开,以至于在端王爷的视线里,顾玉青处在他看不到的死角。
禁军统领不过抬手便将萧铎击败,惹得端王爷放声大笑,嗤之以鼻,“一群酒囊饭袋纨绔子弟,也想和我斗!纵然我今日不逼宫,待到皇兄百年之后,这皇位,还不是一样落在我的手中,就凭他们几个,难道皇兄以为他们守得住!”
皇上挑眉看向端王爷,“你终于承认,你这是预谋逼宫!”
端王爷心尖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皇上似乎太过镇定了些……
可眼下形势也容不得他多想,呵的一笑,说道:“我早就说了,这名号不重要,成王败寇!而你,今夜注定是个失败者!还是老老实实赶紧写下禅让书。”
说着,已有一个大臣不知从哪拿了笔墨纸砚到皇上面前,另有几个太监抬了一张梨木方桌过来,“哐”的一声,放在皇上脚前。
端王爷扯着嘴角,阴测测笑道:“皇兄抓紧时间,可不要等到我的死士精兵冲进宫来,到时候,就算皇兄有心要写,只怕早就杀红眼的他们也未必就给皇兄这个机会。”
霎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皇上以及他面前那笔墨上,一时间空气像是被凝固。
皇上嘴角微动,眉毛略挑,凝了端王爷一瞬,低头将那狼毫毛笔拿起。
立时便有一个大臣冲了上来,“陛下不可……”只是他还未及皇上面前,便被禁军统领一剑刺去,当即“砰”的一声,整个人栽倒一侧,哇的一口鲜血从口鼻喷出,溅到旁边同僚的衣裤上,触目惊心。
“李大人,李大人……”靠近他的几个大臣忙俯身弯腰朝他看过去。
端王爷冷了脸对众人说道:“胆敢再有阻止者,这便是下场!不怕死的,尽管来!”说着,倏然转身,目瞪皇上,“想必皇兄不想看到有人为你枉死吧!不要再做这些无畏的挣扎,还是赶紧写罢。”
皇上目光从李大人嘴边殷红的血迹收回,微眯,透着精光,朝端王爷看去,“朕可以写,但你要答应朕几个条件。”
端王爷得意笑道:“皇兄难道觉得,时至今日,你还有资本与我谈条件?”
“难道没有吗?历代帝王都有一个心口相传的秘密,纵是我写下这禅让书,却不告诉你这秘密,你觉得……”
不及皇上说完,端王爷立刻打断,说道:“历代帝王都有心口相传的秘密,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鄙夷一笑,“你不是帝王,你自然没有资格知道。”
端王爷被皇上这话语中的嘲讽气的眼皮直抖,身侧有大臣立刻向他低言,“莫要被皇上花言巧语骗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闻所未闻,他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
虽是低言,皇上却也听得清楚,睃了那大臣一眼,对端王爷说道:“信不信随你。”
第二百二十九章 震惊
端王爷蹙眉凝着皇上,仿佛要从他面上将他看透一般,良久,说道:“信你一次也无妨,不过,眼下局势,你纵是拖延,也无济于事。掌管兵权的几个大臣,此时都无法与他的属下相联系,除了能与我肉身一搏外,与其他文臣基本并无区别。”
“至于京郊的丰谷大营,你觉得会有人能冲出我的防卫跑去送信?别做梦了!这皇宫,已经是铁通一个,时间拖得越久,你能等到的,不是营救,而是我的私兵一路杀进来!”
端王爷说的气势汹汹,跋扈张扬。
皇上却是眼皮没眨,面上始终保持着上位者的镇定,待他语毕,说道:“既是信我,那我的条件,你要全部答应。”仿佛根本听不到他后面一串的威胁之语。
端王爷沉面看向皇上,“什么条件!”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皇上目光若无其事的朝太后方向瞥了一眼,对端王爷说道:“其一,朕将皇位传给你后,你要善待朕的的妃嫔,送她们到承德行宫安养余生。”
皇上此言一出,几个还未被吓得失去理智的宫妃当即向皇上偷来柔情一瞥。
端王爷“嗤”的一声冷笑,目光扫过那些瑟瑟缩缩挤在一起的莺莺燕燕,不屑道:“皇兄的女人,我还真瞧不上,纵是送到我的床榻上来,我也嫌她是二手货!”
对于端王爷的出言不逊,皇上似乎浑不在意,依旧保持着面上风雪不动的姿态,继续道:“其二,斩草除根,这个道理朕向来知道,你若登基,必是不会给朕的儿子留下活路……”
“皇兄何必……”
端王爷正要反驳,却被皇上冷言打断,“你也不必惺惺作态,你我兄弟,各人是何样为人,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如此!你要杀朕的儿子朕拦不住,但是,要给他们留全尸,要入葬皇陵。”
萧铎听着皇上这番话,分明就是心中早已经放弃的反抗,急的登时嘴里长出一个火泡来。
还未一搏,孰胜孰败还不知晓,父皇怎么能做缩头乌龟!
他还想着要一登大统,他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情急之下,萧铎上前一步,对皇上说道:“父皇……”
张嘴之际便被皇上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父子心有灵犀,仅仅一眼,萧铎便浑身一颤,再无下话,接着,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似乎从头到尾,父皇都没有惊慌过。
……
胸口不禁一阵剧烈的跳动,难道说……
“怎么,你是想要尝尝大统领手中的佩剑?”端王爷不屑的扫了萧铎一眼。
不及萧铎答话,皇上便道:“何必此时为难他们,都是些孩子罢了!”
端王爷鼻间“哼”的一声,目光转向皇上,“皇兄还有什么条件?”
话音刚落,星子寥落的天空突的发出几声“砰砰”巨响,众人不禁抬头朝水榭外的天空看去。
漆黑的夜空,燃起几朵硕大的烟花,登时红绿相间的花火让周边星子失色。
凝着那烟花渐渐败落,皇上嘴边噙起一抹笑意,那属于上位者专有的志满踌躇又带了冷酷的笑意。
就在众人都被这烟花吸引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顾玉青伸手向太后口中放入一粒药丸。
当然,一直目光紧随顾玉青的九皇子除外。
这突如其来的烟花落下,现场气氛又回到方才的凝重。
“皇兄还有第三个条件?”
“且容朕想一想。”
恰时,又一个青衣太监急匆匆一路跑来,一面跑,一面嘴里呼喊着,“王爷,王爷,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及至面前,端王爷不待他张口便一个嘴巴抽去,“说什么丧气话,本王好的很!”
皇上冷眼看着端王爷发怒,默不作声,眼底闪着莹莹光亮。
那小太监猛地遭了一掌,登时有些晕头转向,缓了几口气才扑通跪下,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端王爷冷脸咬牙说道:“何事惊慌?”
“王爷,大军攻进来了!”那太监说的颤颤巍巍,满面骇色,似乎是被攻进来的大军气势吓破了胆。
端王爷闻言失笑,“攻进来不是正好,你慌个屁!”说罢,不再理会那小太监,转头对皇上说道:“皇兄,你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写,等臣弟的人杀到这里来,只怕你就没有机会写了。”
皇上不动声色的笑道:“我没有机会写,你不也没有机会知道那心口相传的秘密!”他的笑容,较先前,更添一份沉稳。
皇上语毕,那小太监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不是,王爷,不是,是顾大将军带着精兵冲进来了。”
顾玉青闻音,顿时心口一跳,一双眼睛“嚯”的朝那内侍看去。
他说什么,顾大将军,什么顾大将军,是父亲吗?
一颗心砰砰剧烈的跳动着,满手心滑唧唧的全是汗。
明明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可心下却又忍不住摇头否定,不是,一定不是父亲,父亲不是正在寻仙问药吗?怎么会引了精兵来这里。
不是,一定不是。
可越是心中否认,一双手越是因为那太监的话而颤抖不止。
满场,除了顾玉青,还有一人心中百骇,震颤不已,九皇子看向那太监的目光都在抖动。
端王爷俯身一把揪住那内侍的衣领,像是提小鸡子一般将他提起,“你说什么?”满眼满面的震骇。
那内侍本就被自己刚刚所亲眼看到的景象吓得不轻,此时又受端王爷惊吓,更是浑身绵软,抖若筛糠,哆哆嗦嗦道:“顾……赤南侯府的顾大将军引着精兵将王爷的人全部截杀宫外,正朝皇宫冲来。”
顾玉青脑中顿时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轰的一声,震得她连喘息都忘记了。
赤南侯府,顾大将军,没错,没错,就是父亲,是父亲!
百般激动,顾玉青眸中连连泪水顺脸而下,蝶翼一般的睫毛不住地颤抖。
慧贵妃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伸手将颤抖成一团几乎不能站立的她揽到怀里。
顾玉青好想冲到那内侍面前,再去确认一遍,再去询问一遍,可她却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倚在慧贵妃怀里,感觉到她身上幽香温热的温度,冰凉的手脚才渐渐回温,脑子也跟着镇定下来。
第二百三十章 顾臻
九皇子一手握拳一手捏剑,双手发出咯咯响声,一双眼睛却是直直朝门口看去,含着巨大的期冀,眼底荧光闪动。
内侍的话登时引起水榭内巨大的轰动,嗡嗡议论声如同炸药引爆,“轰的”就在人群中响起。
端王爷双目瞪圆,充斥着震惊和愤怒,足足愣怔半盏茶的功夫,才幽幽缓过神来,满面喷火一样直直看向那内侍,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你说的是顾臻?”咬牙切齿问道。
正说话,又一个内侍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冲了进来,满面带着血,不知是他受了伤还是别人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殷红一片,让人看了不禁心底打颤。
“又怎么了?”一把将手中捏着的内侍甩开,端王爷又转头看向那刚进来的内侍,形若一头被围困的暴怒的狮子。
顾臻二字的出现,早就一举直接打破他心底的所有防线。
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让他胆战心惊。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姑苏将军相提并论的名字。
只是端王爷不解,分明是在寻丹问药正与道士和尚辩法的顾臻,怎么就出现在了这内侍的口中。
根本不及他多思,那冲进来的内侍便一脚瘫在他脚下,惊恐万分的说道:“王爷,顾大将军已经率军冲来了。”
“什么!”
与端王爷一党的所有人登时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在颤抖,有胆子略小的,干脆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而胆子略大的,则目光朝皇上扫去一眼,在端王爷耳边提醒,“王爷,只要逼皇上写下诏书,一切还有挽救机会。”阴测测的话语里,带着恶毒的目光又朝皇上看了一眼。
端王爷眼中精光一抖,指着皇上,转头吩咐身侧禁军统领,“让你的人把这里围住。”
只要劫持了皇上,顾臻天大的本事,量他也不敢擅动分毫。
届时只要利用皇上将顾臻活捉或者直接一剑击毙,便一了百了,只是他的话刚刚说下,话音儿还未落,一眼就看到倚在慧贵妃怀里的顾玉青,顿时眼中闪出一抹恶毒笑意,抬脚就朝顾玉青走去。
萧煜一瞬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登时颧骨处肌肉一跳,挥剑朝他刺去,与此同时,却是有另一把剑与萧煜并身齐发,直直指向端王爷胸口。
“一个不学无术,一个连毛都尚且不全,怎么,你们也想挑战挑战本王手中这柄剑?趁着本王此时还不想要了你们的命,赶紧滚开!”端王爷根本不把挡在他面前的萧煜和九皇子萧恪放在眼中,甚至露出鄙夷一笑,抬手就要用手将他们的剑拨开。
萧煜和萧恪却是并不回击他的话,双双二话不说,手起剑落,就朝端王爷刺去。
端王爷怎么也没想到,皇子中他最不放在眼里的两个人,剑锋竟都如此犀利,出手便是绝杀之技。
萧煜也就罢了,毕竟当年师承顾臻。
可这老九萧恪怎么也……这手法,分明与顾臻如出一辙,甚至比萧煜都要高出许多。
怎么会……
震惊疑惑划过脑尖,却没有更多地时间细思,剑已扑面,他不得不甩手回击。
只是,对方似乎并不想要了他的命,还未有动作,就觉得手掌一阵剧烈的麻感传来,逼得不得不松开手中紧握的佩剑。
“咣当!”剑身落地,端王爷登时呆住。
萧煜和萧恪双双对视一眼,各自收手。
一个继续回到皇上身侧站定,另一个,则是回到他原先的位置,与顾玉青不过一个人的距离。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结束的又太过迅速,还不及众人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水榭外便传来一阵整齐的“哒哒”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个身着银色铠甲手持锋利长枪的将军飒飒走进。
器宇轩昂的姿态,给空气凭添一份光亮。
“臣,顾臻,护驾来迟!”单膝跪地,铿锵说道。
话虽不多,却让这剑拔弩张人心惶惶的气氛瞬间回归常态,空气里带着的都是胜利后的喜悦和盈动。
顾臻这个名字,本身就是胜利的象征。
九皇子目光唰的落在顾臻身上,长而细密的睫毛一阵颤抖,转瞬,眼中光亮平息,面上又是一片平静,只是眼角余光看到顾玉青怔怔望着顾臻时激动的样子,心中涌出一丝别样柔情。
“何出此言,恰是时候。”皇上从桌后绕出,抬步上前,亲自躬身扶了顾臻起身,面上没有一丝意外,那样子,只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故友。
端王爷胸口剧烈的起伏,指了一旁的禁军统领说道:“让你的人将这里围住,为何不听我的!”
禁军统领闭口不言,皇上却是转头冷睨他一眼,定定说道:“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朕的人,不过是与你做一场戏罢了。”
“什么!”端王爷怒火攻心,当即挥掌就朝皇上劈去。
禁军统领只是抬手一挥,便用手中佩剑将端王爷逼开,与此同时,萧煜拔步站到了皇上面前。
眼见萧煜如此,萧铎萧祎不甘落后,唰唰挪步,与萧煜并肩而立,剑锋直指端王爷。
那些端王爷的党羽,已经悉数被禁军控制拿下,瑟缩之际,面若死灰。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端王妃深吸一口气,不知是从哪来的勇气,直扑上前,对着顾臻说道:“皇上弑母,这样的行径,畜生不如,天理难容,顾将军一世英名,难道就要拥护这样的暴君!”
她话音刚落,背后响起皇后含了笑的声音,“端王妃大约是失心疯了,话可不能乱说。”
宫灯照耀,她的面上,是不容侵犯的尊贵,与端王妃的癫狂形成鲜明对比。
端王妃闻言,倏地转头,披散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愈发凌乱,满面怨毒,盯着皇后咬牙说道:“皇上连亲生母亲都能鸩杀,我真是替你忧心。”
皇后嘴边盈盈一笑,头上一只金步摇在宫灯的照耀下,闪着奕奕光泽,优雅大方走到太后身侧,凝着太后已经红润过来的面色,说道:“谁说太后娘娘被鸩杀了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苏醒
顿时,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太后的面庞上。
水榭宫灯下,那已经年老的妇人,双眼紧闭,本早就乌青的面色不知何时已经红润起来,雍容华贵,让人无法逼视。
端王与端王妃顿时心口大缩,满面震惊,“怎么可能……”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们的疑惑一般,太后紧闭的眼睛忽的睫毛几下轻颤,不过一瞬,那双凤眼徐徐睁开。
端王爷还算沉得住气,端王妃却如同见了鬼一般,“啊”的发出一声尖叫,在这静谧的空气里,格外刺耳凄厉,甚至惊得一旁树上歇息的老鸦叫嚣着飞走。
皇后和慧贵妃正欲一左一右扶了太后起身,皇上却是转脚亲自走过去,弯腰相扶。
环佩叮当珠玉相碰,太后与皇上并肩在床榻上坐定,双手紧紧相扣。
刚刚苏醒,面上虽是泛着红润光泽,不再死气沉沉,眼底也带了神采,可容颜却是依旧憔悴不堪。
宫灯照在她略有些散乱的发间,银色白发,分外刺眼,细细的皱纹从她黯然的眼角流出,透露了岁月的痕迹。
“母后……”皇上担忧的看着太后,柔声唤道。
太后闻言,却是不答,只呆呆注视了皇上片刻,倏地转头,将冷冽目光落到面前的端王爷脸上,转头之际,发钗一阵轻颤。
迎上太后的目光,端王爷不禁喉头滚动,“母后。”暗哑的声音从嗓间发出,像是被人用火炭烫坏了嗓子。
太后凝着端王爷,一语不发,面上表情风云变幻,让立在一旁的所有人,不禁屏住了呼吸,一颗心跟着悬起。
良久,久到端王爷站着的双腿开始发麻,他终是被这冷凝的气氛逼得开口,“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脖子一梗,将头扭至一旁,却是半分畏惧之意后悔之意都没有,凛冽的如同一个视死如归的烈士。
皇上看了太后一眼,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并不多看端王,“带下去。”轻飘飘丢出三个字,眼底却是有些无可奈何的伤感。
“等等。”
禁军上前羁押端王的一瞬,太后终是张口。
皇上眼底黯然忽的一闪,泛上莹莹光泽,欣喜的朝太后看去。
“哀家问你,你为何要毒杀哀家!”苍老却依旧细腻的手在皇上手背轻轻摩挲着,太后目不转睛望着端王,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悲痛。
被亲生儿子毒杀,怎能不痛。
太后此语一出,人群中顿时议论声纷纷响起。
端王爷却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问,迎上太后悲恸的目光,冷声笑道:“母后何必多此一举,究竟是谁毒杀的母后,母后心知肚明,同样是母后嫡亲的儿子,母后难道就偏心到如此地步?”
一口咬定,毒杀太后的人,就是皇上。
说罢,端王挑衅的朝皇上一笑,我就是死,也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个弑母杀兄的暴君。
皇上闻言,顿时眼中泛出冷光,“难道你就一点悔意没有?”感受着太后的手指在他手背处留下的温度,一想到他若少算一分便有可能与太后永远天人相隔,皇上心头像是被人揪起一样的疼,说起话来,格外咬牙切齿。
端王爷却是嗤之以鼻,身为失败者,面上依旧是他惯有的自负一笑,“悔意?我只后悔,当年没有将你一剑击杀,否则,今日怎么会有这样的下场!”
他说话的功夫,慧贵妃与皇后亲自上前,在早就被太后的苏醒而惊吓的瘫软如泥的端王妃身上,搜出一包药粉,转手交给一旁太医。
灯下,太医细细分辨,给出答案,“回禀陛下,此药粉正是太后娘娘所中之毒。”
端王爷恨恨瞪那太医一眼,对皇上说道:“你能设局害我,自然能在我王妃身上藏一包毒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成王败寇,我随你处置!”
可一旁的端王妃却是被这从她身上搜出的药粉吓得浑身乱颤,眼中精光一闪,嚯的从地上弹起,直直扑向端王爷,“王爷,对不起,臣妾没有把太后杀死,太后被皇后那个贱人给救醒了,臣妾无能,王爷不要动气。”一面说,一面替端王爷去顺气,口里还念着,“快去唤成侧妃来,王爷素日最是宠爱她,见了成侧妃,王爷就不气了……”
任谁都看的出来,她这是被惊得失心疯了。
可人疯话不疯。
端王爷顿时面色一变,伸手朝端王妃脖颈掐去,“贱人,胡说什么!”
他力气极大,端王妃登时双脚离地,痛苦至极,手脚不住挥动。
皇上一个眼色,禁军统领上前一步将端王妃救下。
大口大口喘着气,端王妃面若死灰,却是放声大哭起来,“杀人了,王爷杀人了,救命啊……”说着,一眼看到太后,转头奔去,“姑母救我,王爷要杀我……”
禁军统领抬手在她后脖颈一劈,端王妃顿时带着话音儿瘫倒在地上。
经此一闹,端王爷蓄意弑母逼宫的罪行,真相大白。
皇上冷目直视他,“母后可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怎么下得去手!”
端王爷毫无愧色,冷笑道:“从她将这皇位给了你那一日,在我心中,她便不是我的亲生母后了。”
太后抚在皇上手背上的手指顿时冰凉沁骨,颤抖不能自已,皇上心头一抽,反手将太后寒凉的手握进自己掌中,咬牙说道:“乱臣贼子,天理难容,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当即便有禁军上前,押了端王爷极其党羽离开。
临走,端王对着太后,满面愤恨的说道:“从小,你的眼里就只有他,何时有过我,我永远都是他的影子,你把什么最好的都给他,就连这皇位,你问都没有问过我一句,便直接给了他,凭什么,我也是你的儿子,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
“皇位给谁,岂是哀家说了算,那是你父皇的决定。”太后的声音,颤抖中透着不尽的哀凉。
“父皇?父皇最喜的皇子,分明是我,这皇位,父皇本也是要给我的,都是你,都是你这妖婆作祟……”
听到端王已经口出狂言悖语,皇上抬手一挥,立刻让禁军拉了他下去。
只是他肆无忌惮的辱骂声,依旧回响在水榭上空,听得人心头发颤。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宠溺
人群阴暗处,楚天锗默不作声的望着这一切,眼中闪烁过一缕让人捉摸不透的光泽。
尤其是他目光落到顾臻身上时,那深邃的眼底突然涌上的一丝光彩,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轰动满朝的端王弑母逼宫案,就此总算暂时收场。
顾臻作为此次营救皇上的主力将军,自然不能与旁人一样告辞离开,他还需将事情经过逐一禀告,以待皇上下一步安排。
禁军统领已经带着下属去清除端王一党残留宫中的余孽,趁着皇上送太后回寝宫的功夫,顾玉青终于有机会扑到顾臻身前,隔着厚厚的冰凉的银白铠甲,展手将他抱住。
“父亲……”埋头在顾臻胸前的铠甲上,顾玉青从来没有发觉,原来这铠甲的温度,这样让人舒服。
她日盼夜盼想要盼着父亲回来,却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是与父亲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她那昔日英姿飒爽的父亲,又回来了。
顾臻抬手用他略显粗糙的大手揉揉顾玉青的头发,柔声小语,“多大的姑娘了,还要哭鼻子,乖,哭红了眼睛可是成了丑八怪。”
本只是小声啜泣,可顾臻一句话却是让顾玉青眼中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不截不止。
前世今生,已经有多少年,自母亲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被父亲拥在怀里,被父亲揉着头发这样宠溺的哄着。
那消散了的父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又回来。
心头酸涩而甜蜜,顾玉青抱着顾臻,愈发不肯撒手,却是丝毫没有注意,萧煜与萧恪一左一右从她身侧经过,分别是以一种怎么样的眼神看着她。
眸中划过眷恋,经过顾臻身侧时,萧恪吸了吸鼻子,埋头大步走了出去。
顾臻望着萧恪清瘦稚嫩的背影,深邃而老辣的眼底,浮上一圈光晕,带着柔情和不舍,拥着顾玉青的手,愈发用力,似乎是怕眨眼功夫女儿就消失不见一样。
四周围,除了端王爷的那些跟随者以及家属已被禁军押解而走,余下的朝中大员,各自安排了自己的家眷离开后,相继向顾臻涌来。
这个沉溺数年不见踪影的朝廷柱石,此次以这样的方式突然现身,他们怎么能不与他来攀谈几句。
顾臻揉着顾玉青的头发,满眼宠溺的柔光,轻声说道:“你且先乖乖回府,什么话,等父亲回去,我们再说,可好?”
那温柔的样子,让顾玉青仿佛时光倒流,她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母亲还在的时候。
一个恍惚过后,顾玉青抹泪点头,“父亲要早点回来,阿青等您。”
顾臻笑着捏她的脸,浑不在意,这个姑娘早已经不是三两岁,而是聘婷玉立的大姑娘了,“放心,和皇上交代完事情,就回去。”
眼见那些大臣已经眼巴巴迫不及待的想要围上来,顾玉青知趣的推到一边。
父亲消沉的这些年,朝中早就几番人员变动,如今父亲重新振作,想要再回仕途,除了他本身的能力,皇上的宠信,也需要与这些朝中大臣熟络一番。
直至坐上赤南侯府的马车,马车开拔遥遥而行,顾玉青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袭在心头,“……我今天见到我父亲了。”满面欢雀,对吉祥如意说道,眼中蓄着泪光。
吉祥如意含笑点头。
小姐,您都说了有八十遍了!
这厢,顾玉青激动难耐的回到赤南侯府,一心等着顾臻回来,那厢,董雪仪也扶着白氏下了马车。
董策和董渊留在宫里未归,董雪仪扶了白氏送她回房。
半路遇上庭哥儿的乳母,董雪仪见她面色焦灼的立在树下张望,顿时心口一跳,松开扶了白氏的手,疾步朝那乳母走过去,“怎么了?可是庭哥儿出了什么事?”
那乳母一见董雪仪,当即焦灼的面上松了一口气,屈膝行礼,说道:“小少爷睡下了,无事,大小姐安心。”
自从董雪仪和宋浙和离,下人们便不再唤她夫人或者大奶奶,只按她未出阁时的称呼,唤她大小姐。
董雪仪不信,狐疑的看着乳母,道:“庭哥儿无事你怎么这样焦灼?”
乳母失笑道:“大小姐进宫这样晚也不回来,外面又是乱糟糟的好像听说有人造反还是怎么样,奴婢心里害怕……”
正说着,白氏从后面赶了过来,不悦的瞪了那乳母一眼,阴着脸说道:“三更半夜不陪着哥儿睡觉,跑到这里来闲逛什么。”
乳母素日也知,自从董雪仪和离住回娘家,白氏对董雪仪的态度就格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不想给董雪仪添麻烦,那乳娘也不自辩,屈膝行了个礼,赶紧匆匆离开。
董雪仪望着她的背影,心下到底还是惦记庭哥儿,正欲和白氏告辞,想要回房去看儿子,就听白氏念叨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我回去,虽是夏夜,可这刚下过雨,夜风凉着呢,你倒是年轻身子壮,我可比不得你。”
白氏一面说,身上一面不住的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
董雪仪却是知道,她这抖,不是因为天寒,分明就是在宫里被吓得。
心头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扶了白氏回去。
一把年纪了,虽说话刻薄了些,可到底也是生育了自己的母亲,尤其今夜亲眼目睹了皇家这一丑闻,董雪仪心头格外不是滋味。
一回了自己的屋子,白氏仿佛起死回生脱胎换骨一般,死气沉沉又尖酸刻薄的脸,随着她爬上自己的床榻,倚着背后靠枕喝下一杯热茶,变得红润起来,不过,依旧尖酸刻薄。
董雪仪正要告退,白氏扯了她的衣袖指了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道:“还好你妹妹这几日得了痱子,若不是她这痱子闹得满脸发花,你父亲早就送了她去慕容家了。”
董雪仪惦记着庭哥儿,应付的笑道:“是妹妹有福气。”
至于董雪若面上的痱子,她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白氏唏嘘道:“当真是我们董家祖上积德啊!若是真的送了你妹妹过去,不说她掉入火坑,我们家也要被端王爷害的万劫不复。”说着,白氏恨恨啐了一口,“好端端的王爷不做,偏要造反,真是心狠手辣,连生养了他的太后都要利用,真是没人性……”
白氏一席话吓得董雪仪当即白了脸,也不顾什么身份,蓦地拔高声音制止道:“母亲!”
第二百三十三章 母亲
所幸此时在白氏跟前伺候的,也只有她素日惯用的几个丫鬟。
白氏被董雪仪一声喝止吓了一跳,却也住了嘴,董雪仪当即趁这个空档将那几个丫鬟遣了下去,并厉声告诫,“胆敢将今日的话说出去半句,定要揭了你们的皮!”
跳跃的烛光下,她的面色严厉的让人头皮发麻。
几个丫鬟早就被白氏刚刚说漏嘴的话吓得心惊胆战,此时受董雪仪一威胁,登时状似筛糠一般踉跄着离开。
从宫里离开时,宫中嬷嬷就百般告诫,今日之事,只能烂在肚子里,决不能泄露分毫,尤其是在皇上对端王爷的处决下发之前,更是一丝半点都不能透露出来。
被董雪仪一声冷喝,白氏顿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可做娘的被女儿如此当着丫鬟的面呵斥,白氏心中到底一口气不顺,带到丫鬟们都退下,白氏抄起手边的茶盏朝董雪仪摔过去,“反了你了,难不成,你也要学端王爷?”
董雪仪看着丫鬟将门合拢,正要回头,转脸就看到一只茶杯带着水汽扑面朝她飞来,顿时胸口一缩,不及避开,那茶杯就直直砸在她额前。
茶杯被弹开,“哐当”落地,瓷片四溅。
董雪仪只觉得头上火辣辣的疼,不禁伸手去抚,却是触手感觉到一片温热。
白氏眼见董雪仪的额头被自己砸的出血,顿时心疼,正要张口询问,可转念又想,她若是此时出言关心,那刚刚的气岂不是就白撒了,瞅了瞅董雪仪,狠心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董雪仪心凉脚凉看着白氏,硬生生将蓄满眼眶的泪憋了回去,忍着嗓子胀痛,说道:“有关端王爷的话,母亲还是不要再提了,宫里还有慧贵妃娘娘,我们提上一句两句许是皇上不会真的怎么样处罚董家,可到底慧贵妃娘娘在宫里难做。”
说着,董雪仪吸了口气,木着脸道:“母亲早点歇息吧,我先退下了。”
言毕,董雪仪转身要走,满面满眼的落寞黯然,灯影下,她的身影格外清瘦。
白氏本还有些自责刚刚打伤了董雪仪,此时听她一番话,顿时怒不可遏,“你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来教训我?莫说你现在是和离大归,带着一个拖油瓶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就算你还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你也不能对我如此说话,我终究是你母亲,理大大不过一个孝字。”
白氏眼中泛着幽幽怒光,对着董雪仪,哪里像是对着自己的女儿,分明是把她当成仇人。
带着一个拖油瓶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
董雪仪好容易憋回去的眼泪,蓦地就被这几个字刺的又涌了上来,只是背对着白氏,迅速一把抹掉,头也不回说道:“母亲多心了,女儿不敢,夜深了,母亲劳乏一日,歇着吧。”
说罢,不管白氏还在叫嚣什么,董雪仪几乎是逃一般从白氏屋里冲了出来。
一路疾走,夏日的夜风将她的眼泪吹得满面都是,以至于迷糊了双眼,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
心中仿佛有针刺过,疼的直发抽。
她的生生母亲,怎么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从她和离大归,母亲就没有一日不嫌弃她们母子,恶语相加更是家常便饭,一向疼她的母亲,怎么竟就变成这样。
走累了,哭累了,行至屋门前,董雪仪却不愿进去。
转身在身侧游廊的木椅上倚栏而坐,怔怔望着天幕上闪烁的寥落星子,黯然伤神,眼泪无声,汩汩而流。
董府,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如今却是一日也住不下去了……
夜深人寂,顾玉青一圈又一圈的徘徊在书房的大理石地面上,只要听到外间有一丝的动静,便要冲到门口去看,是不是父亲回来了。
只是,每一次都扑个空。
她却也并不泄气,依旧面上挂着甜蜜的期盼,等着。
吉祥如意立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心疼的劝道:“大小姐,且先歇着吧,侯爷还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呢。”
顾玉青含笑摇头,“我有好多话要和父亲说,他说要我等他的。”这一刻,她傲娇的如同任何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少了素日那份睿智和成熟,多了几分雀跃和活泼。
这样的顾玉青,却是更让吉祥如意心疼,分明任何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都该享有的亲情,她家大小姐却偏偏如获至宝,一个简单的父爱,让她激动地转了大半夜的圈。
吉祥如意默默祈祷,只希望,侯爷不要辜负了大小姐才是。
终于,天色渐明的时候,在书房里焦灼等了半夜的顾玉青,盼回了顾臻。
吉祥如意为她们各添一杯热茶,便转身退下,将这诺大的书房,留给他们父女二人。
此时顾臻已经褪下银袍铠甲,换回素日常穿的一件玄色直缀,许是因为大仇已报,隔着一张书桌,借着桌上跳跃的烛火,顾玉青在顾臻眼底,看到有波光在轻盈的闪动。
尽管一夜未睡,可他依旧精神饱满,一如当年。
不及顾玉青开口,顾臻便含了宠溺的笑容,对顾玉青说道:“你一定是想知道,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吧?”
顾玉青满眼热切的朝顾臻看去,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想听。
顾臻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满眼柔情望着他这个已经长成窈窕淑女的女儿,开始了一个漫长的讲述。
顾玉青这才知道,原来,父亲一直在他身边。
端王爷派人行刺她时,父亲在,若非父亲暗中相助,她与萧煜也不能那样顺利的就藏进了树林山洞中。
她与萧铎秘密潜入端王府小书房的时候,父亲在,若非父亲暗中相助,他们根本不可能那样轻巧的躲过那些死士暗卫。
甚至,当她第一次见到成侧妃那日,父亲也在,只是恰好她被萧煜用斗篷掩了躲过端王爷的视线,父亲才不必出手。
……
无数个她陷入危险或者暗中查访当年旧事的场景,其实,父亲都一直陪在她的左右,暗中保护。
“你恨我吗?”故事讲到一半,顾臻忽的吸了口气,面色凝重的朝顾玉青看过去,眼底是顾玉青从未见过的惴惴不安。
第二百三十四章 相谈
以肘支桌,两手托腮,顾玉青偏头看着顾臻,满目蓄着泪水,正听得心头大动,顾臻忽的如此发问,顾玉青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恨父亲?”
当知道,这些她自以为孤寂无依的日子,父亲其实一直默默地在暗中守护她,顾玉青心里简直像是被蜜蜜到一样甜。
原来,她从不是孤身一人。
顾臻眼角细纹微动,嘴边扯出一抹无可奈何却又自责不已的苦笑:“作为父亲,我实在不是一个好父亲,明知道你有多么需要我,却不能给你一丝一毫的……”
顾臻眼中汹涌着浓郁的愧疚,甚至有些不敢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却是眼中点点泪光一闪,被烛火照的辉煌一片,立刻制止道:“父亲不肯现身,自然是因为怕我受到伤害,阿青都明白的,知道父亲无时不刻的保护着阿青,阿青心里幸福极了,父亲不要再自责,父亲如此,阿青心里也跟着难过。”
第一次,顾玉青这样浑不在意自己哭着说话究竟有多丑,一面哭,一面笑,一面说,疯疯癫癫,像个傻子。
“端王爷是何等的势力滔天,阿青又怎么不知,要想为外祖一家报仇,父亲已经隐忍了许久,甚至连阿青都骗过……”提及顾臻沉溺寻仙问道一事,顾玉青哭着笑道:“阿青还当真以为父亲真的要去做道长了。”
顾臻眼中,亦是蓄着热泪,只是他垂在桌下的手一直用力握成拳头,才没让这泪珠滚落下来。
做父亲的,在孩子面前哭,成何体统。
缓了口气,父女对坐,各自沉默一瞬,顾玉青闪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满目崇拜的看着顾臻,问道:“今夜的事情,父亲早就与陛下谋好了吧,只等端王爷入瓮。”
将那沉重的根本无法提及的话题,撇开。
亲生父女,骨血相连,有些话,根本就不必说。
顾臻笑道:“什么事也瞒不住你!”眼底是对爱女的宠溺,只是,他却只字不提,他究竟是如何与皇上共谋了今日这一局。
结局已定,顾玉青也不想在纠结其中缘由曲直,更何况,那是由皇上亲自定夺了的事,父亲不说,她便问不得。
至于禁军统领为何假意投靠端王爷,顾玉青猜测,大概是皇上为了让端王爷的真面目在人前暴露的更彻底些吧。
这个皇上,终究还是很辣!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脑中纷纷扬扬充斥着各种疑惑,顾玉青也挑不出轻重缓急,只将涌到喉头的一句话吐出,问道:“关于顾玉禾,父亲早就知道了吧?”
话题转换的太过突然,顾臻宠溺的面庞顿时在这三个字响起的时候,挂上了寒霜,沉默一刻,说道:“我与你母亲,早就知道她并非我顾家血脉,而是端王爷鱼目混珠,偷梁换柱送进来的孩子,却从未想过,你母亲,竟是死在她的手上,你母亲待她,一直视若亲生。”
提到早亡的爱妻,顾臻眼角肌肉一阵剧烈的抽动,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那是他心头永远无法抹去也无法修复甚至根本无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减缓的痛。
每一次想起,那份疼便是撕心裂肺,血肉模糊。
那个被他视作亲生女儿的人,竟是杀死他妻儿的凶手,这一点,若非从顾玉禾口中亲口说出,他简直不敢相信。
当顾玉青从端王爷府邸偷出宗卷后又冲到顾玉禾所在的东侧院一番质问时,他正坐在东侧院的屋顶,默默的观察着那几个萧煜派到顾玉青身边保护她的暗卫。
他脑中甚至还在想,若是女儿真的嫁给了这个状似不学无术的皇子,似乎也极不错。
毕竟,端王爷行刺顾玉青那一夜,他是在用生命保护她,事后有悄无声息的给她添了暗卫护身,可谓悉心。
紧接着,他便听到顾玉禾丧心病狂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恨不得从屋顶跳下,将顾玉禾掐死。
他爱若生命的妻子,竟然是死在那样的卑鄙手段之中,姑苏一家,整整一家,竟是被同一人所害。
天知道,他究竟是用了怎样的力气,才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
烛火下,他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散发着让人生寒的锋芒。
顾玉青看着父亲脸上盘踞不散的痛苦,心猛地一抽。
只是,她却知道,此时并不是父女两个抱头痛哭的时刻,在遥远的某处,还有一个她嫡亲的弟弟等着她去寻回。
“那弟弟呢,父亲可是知道弟弟在何处?”
顾臻沉沉摇头,眼底一片黯然,“这些年我一直在明察暗访,却没有他一点消息。可能已经……”
明知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顾玉青忙阻止了他,“不会的,弟弟还活着,还好端端的活在某一角落,等着我们去找,父亲不要泄气。”
她实在害怕从父亲嘴里听到那样的话。
更何况,神玉说了,弟弟相安无事,神玉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一定是!
只是,从父亲口中亲耳听到,父亲竟也不知弟弟的下落,顾玉青眼中不禁黯然。
见女儿说的如此笃定,顾臻眼底波光微动,声音带了一丝哽咽,道:“没错,你弟弟一定正等我们去寻他。”
“这些事都是端王爷做下的,他兴许知道弟弟的下落。”顾玉青眼底波光微动,抱着一丝希望,提醒顾臻。
顾臻却是笃定摇头,“他不知道!”提起端王爷,顾臻说的咬牙切齿。
在回赤南侯府前,他就已经去过一次天牢了。
心心念念十几年的儿子,终于有机会审问仇人,他自然要第一时间拷问。
“他只说,那孩子,他连看都没有看到过,接生嬷嬷直接就把他丢到了山林里。”
顾臻还是自信,端王爷这番话,绝没有骗他。
襁褓中,刚刚出生的婴儿,若非上天僻佑恰好有人路过收留了他,必死无疑。
随着顾臻剧烈颤抖的声音响起,顾玉青不禁伸手捂嘴,眼睛睁得老大,滚热的泪珠扑簌簌的落了下来,一颗心像是让人捏住不放,疼的她喘不上气来。
难怪父亲要有那样的想法,若非神玉笃定的告诉她,弟弟尚还活着,她自己也要以为,弟弟已经不在人世。
第二百三十五章 秘闻
不见时彼此思念,相见时哀恸太过强大。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无法喘息的窒息,一旁烛火爆花,发出噼啪响声,沉默了良久的顾玉青睫毛轻颤,像顾臻看去,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
顾臻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温热的温度,让顾玉青莫名心安。
“父亲,弟弟一定活着,我们要找他回来。”顾玉青双眼闪着笃定的,不可动摇的光泽。
顾臻心头一动,嘴角扯出笑容。
是这些年假装沉溺修仙问道,习惯了那不真实的生活了吗?怎么他这个铮铮铁骨的男子,反倒是连自己的女儿也不如了。
这样的话,不是应该他这个做父亲的去慰藉女儿吗。
这个女儿,到底是被自己逼得,太过成熟,太过坚强了,坚强的让人心疼。
隐下眼底浮上的泪光,顾臻反手将顾玉青一双白皙小手握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用同样坚定的话,说道:“一定!”
顾玉青嘴边漾出一抹笑意。
还要再问心底那些盘踞良久的疑惑,顾臻却是瞥了一眼已经大白的窗外,含笑起身,拍着顾玉青的头顶,柔声道:“熬了整整一宿,快回去睡觉,来日方长,等你睡醒了,想知道什么,我们再谈。”
顾玉青刚要拒绝,只是看到顾臻眼底那抹沉重的青色,将滑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点头笑着亦站起身来,“父亲也要好好歇着。”
辞别顾臻,从书房出来,吉祥如意立刻便迎了上去。
自重生以来,这书房顾玉青来过数次,却唯独这一次,她离开时,脚下步子轻盈的像要飞起。
终于,大仇得报,父亲没有像上一世一般,与端王爷玉石俱焚。
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挪开,夏日的清晨,阳关温热,顾玉青贪恋的深吸一口气,觉得这空气里,都是蜜一样甜的味道。
从此,她便能与父亲并肩,一起找回她嫡亲的弟弟,虽母亲不在了,可能与弟弟父亲相守,她已经觉得是莫大的幸福了。
回到桐苑,吉祥如意服侍顾玉青一番洗漱,用了早饭过后,她便换了寝衣补眠。
历经昨夜那样的事情,原本以为会像烙饼一样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却不成想,一沾枕头就合上了眼。
枕边,一枚玉佩散发着幽幽的淡蓝色光泽,被散散射进的阳光冲的似有若无。
这厢顾玉青睡得安稳,皇宫里,太后的寝宫却是愁云惨淡,悲悲戚戚。
仅仅一夜的功夫,这个满京都最雍容华贵的妇人,仿佛衰老了十岁不止,眼角密密的细纹盘绕重叠,随着她细密的睫毛轻颤,那细纹如同活了一般。
长长吸了一口气,却是无力叹出,那口气就在她的五脏六腑来回游窜,憋得胸口铮铮发疼。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太后暗哑的嗓音响起,却是并不抬眼朝坐在床榻边的皇上看去,细目的睫毛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皇上怔了一瞬,嘴唇抿成一条刚毅如铁的细线,心里叹息一声,说道:“他终究是朕的的同胞弟弟,骨肉相连……”
太后转着手腕镯子的手一顿,睫毛剧烈颤抖过后,抬起眼朝皇上看去,那双凤眸,氤氲着巨大的悲恸,像一潭死水。
“你不必顾及哀家,他狼子野心,弑母逼宫,早就没了人性。”太后说出这番话,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皇上眼底暗光浮动,不动声色的看着太后,审视一瞬,说道:“可他到底是母后亲生,不说别的,朕不能伤了母后的心。”
太后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苦笑,“心?哀家的心早就被他们一包毒药毒死了!”
疼了大半辈子的小儿子,竟是会让他的王妃给她茶中下毒。
“一切就按规矩办吧!”
说罢这一句,太后仿佛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缓缓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窗纱,照到她憔悴不堪的容颜上,为那死气沉沉的苍白添了一分光亮,只是这光亮在这毫无生气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皇上定定看着太后,良久,心头悬着的那口气呼的舒出,起身轻手轻脚离开,出门不忘嘱咐一旁伺候的丫鬟,“小心服侍太后,有什么事,随时去御书房唤朕。”
听着皇上脚步渐远,太后睫毛微颤,闭着的眼睛徐徐睁开,空洞洞的看着窗外那有些刺眼的亮光,思绪飘到几十年前。
那时,她还是风华正茂的皇后,膝下有两个皇子的皇后。
亦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与窗外那份明亮,不相上下,甚至还要烈些。
那时她肚子里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已经六个月有余,小厨房做了消暑的绿豆汤,她惦记皇上日夜辛劳,便扶了贴身宫女,捧了装好绿豆汤的乳白瓷罐,去御书房。
夏日的午后,一切都被头顶的太阳晒得蔫趴趴的,知了在高树上叫个不停,惹人心烦。
御书房外守着的小太监昏昏欲睡,不住地小鸡啄米。
听到书房内有皇上与人议事的声音,她便止了步子,只让人从一旁侧殿搬了椅子,坐在廊下等着。
御书房中,不时有嘈嘈切切的声音传出,因为声音压得低,她只能听到咕咕哝哝的声音,却是听不真切。
忽的,里面传出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声,惊得她手指一颤,失手打落手中捧着的一盏凉茶,目光嚯的落向御书房的大门。
此时那昏昏欲睡的小太监也被那如同烈鬼一般的惊叫声吓醒,一睁眼便看到她端端坐在他的对面,更是吓得登时腿软跪地。
她只伸手在嘴边比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不让他出声,依旧坐在椅子上,听屋里的声音。
“陛下,您答应臣妾的,只要臣妾为您办成那件事,您就让臣妾的儿子入主东宫。”女子声音伤心欲绝,带着凄婉的哭声。
斗了大半辈子的人,她自然一下就听出,只是皇上的表妹,佟妃在说话。
佟妃膝下只有一子,年纪与她的长子只差一两个月。
此时她们在屋内谈及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不拧眉细听,摒了呼吸,就连心跳,似乎也被这话题惊得停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通透
“可她的肚子还是日渐挺起,眼下已经六个多月,别告诉朕,你这就算是替朕将事情做好了。”是皇上孤冷决绝不含一丝温度的质问声。
她闻音,顿时惊得从椅子上弹起,双手捧肚。
肚子日渐挺起……六个多月……
阖宫嫔妃,唯有她一人。
皇上此言何意,她惊得一身冷汗,手指发颤不能自已,套在指尖的护甲生生被她颤的滑落,幸好贴身婢女及时弯腰接住,没有发出那尖锐的“当啷”声。
屋内声音继续传出。
“苗疆圣女已经通过天眼看出,她这一胎,必是要生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出来,我堂堂江山百年基业,岂能由他一个妖孽祸害,你若无能,不能替朕除了那妖孽,朕自然有别的法子,只是你所求的事,一辈子也就只能是痴心妄想罢了!”
皇上说的咬牙切齿,不留一丝余地。
且不知屋内佟妃是何反应,立在门外的她却是震的四肢百骸血气逆流,耳边似有无数只幼虫在吱吱作响,吵得她头晕耳鸣,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苗疆圣女……
她为何要出此恶言!长长的护甲刺进手掌,生生剜出了血,她却不觉一丝痛意。
屋内再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扶着婢女离开,脚下一脚深一脚浅,头顶分明是如火盆的烈日,她却只觉得浑身冷的直打颤。
惊惧之下,她尚且留有一丝冷静,命人将那守在御书房门外的小太监扔到冷宫外的一口枯井里去。
她今日来御书房一行,绝不能让皇上知道分毫。
从御书房到寝宫,一路漫漫,足以让她将内心的惊骇压下,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她的眼底,千回百转,都是怨毒的光泽。
这孩子,她怀了六个月的孩子,还未出生,便不被他的父皇所容,纵是她拼尽全力,小心翼翼的护着这孩子安然降临,只怕未出产房,他就会一命呜呼吧。
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亲自送他上路。
思绪翻滚在脑海,她的心剧烈的颤抖,她这是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啊!
眼泪汩汩而流,无声的决堤。
从御书房回来,就那样形同死人一般侧躺在床榻上,任由眼泪打湿枕下锦被,直至翌日天明,她才盯着红肿的几乎睁不开的眼睛,从床榻上坐起,面上是决绝的悲戚。
终于,在她的百般谋划下,这孩子还是被她亲手葬送,只是,孩子从她肚子离开的那一瞬间,苗疆的那位发出预言的圣女,也因为与宫内侍卫有染而被施以火刑。
与此同时,皇上的表妹,佟妃,则被人查出,她膝下唯一的儿子,并非皇上亲生,而是与太医私通的孽种。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所有想要或者试图谋害她腹中胎儿的人,除了皇上,都被她亲手送去为她那苦命的早夭的孩子殉葬。
那一日,恰好是七月初四,流产的她躺在床榻上,闻着室内浓重刺鼻的血腥气,耳边听着贴身宫女的一一回禀,她面上,漾出她此生都不会再有的笑容,形同魑魅。
这一日,也恰巧就是她长子的生辰。
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在之后的日子,她不惜一切手段,手上沾满鲜血,如同一只失去心智的母狮,终于踩着累累白骨,将她生于七月初四的长子捧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新皇登基,朝拜过后,她立在先皇的牌位前,眼中闪着复仇后的快感。
这一日,恰又是七月初四。
长子为帝,不可宠溺,她便将她对那未出世的幼子的所有的爱,全部倾注在端王一人身上。
浓郁而炽烈的爱,最终却是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从记忆中清醒过来,太后难受的喘不上气。
这是天道轮回么?是那被她亲手扼杀的幼子对她的惩罚吗?
贴身婢女捧来一碗冰镇的银耳汤,“娘娘,吃一点吧,心下难受,吃些凉的东西也能舒爽舒爽。”
阳光恰好照在她的脸上,金色的光芒给她惨白的脸带了一丝生机。
她略略起身,接过那青花瓷的小碗。
婢女叹息一声,“娘娘为何不向陛下求情,只要娘娘肯说,陛下一定会留王爷一条性命的。”
太后拿起勺子的手一滞,嘴角扯了苦笑:“你呀,瞧了半辈子,依旧还是不了解我们的皇上。”
婢女无声向太后看去,等她下文。
凉丝丝甜腻腻的银耳羹送至口中,徐徐咽下,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他今日,哪里是真的来寻求我的意见,不过是来试探一番罢了。”
婢女含笑说道:“娘娘多心了,陛下到底是您的亲生儿子。”
亲生二字落入太后耳中,却是格外的刺耳。
端王又何尝不是她亲生的!
只是在这九五王位面前,一切骨血亲情都变得那么脆弱和薄凉。
“哀家能大难不死,逃回一命,还不是因为及时的服下一粒药丸!”说及此,太后面上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哀恸。
虽后来有人告诉她,那药丸是顾玉青趁着人乱,悄悄送到她嘴里的,可顾玉青是什么人,她手中又怎么会有那苗疆至毒之物的解药。
那样的解药,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有,便是她的亲生长子,当今陛下。
他早就洞悉了端王的诡计,只是使了一招将计就计让端王原形毕露罢了。
而端王妃给她服下的那毒药,也早就被人掉了包,换成陛下手中那苗疆的毒物。
两个儿子,皆是亲生。
一个为了固住手中皇权,一个为了夺得天下,皆是不惜她的性命,将她作为赌注一般,任其利用。
若说端王弑母逼宫天理难容,那当今陛下与之相较,有好到哪里去呢!
今日,她若为端王求一句情,只怕她这晚年,也难以安享了。
一回到御书房,皇上尚未坐稳,便有禁军统领前来相报:“陛下,昨日事发前臣便着人密封了端王府上下,今日搜府,却是不见端王妃所出的一女二子,想来是早就被端王爷提前送走。”
送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送到哪里去!
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不惜一切代价,给朕去查!查到后,不必追回,直接击毙。”溺在宽大的椅子中,皇上面容阴沉如铁。
第二百三十七章 寒心
禁军统领领命,又道:“那被端王爷以假乱真的顾家二小姐,皇上如何处置?”
皇上“呵”的一声冷笑,“杂种而已,什么顾二小姐,顾臻能生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东西来!”
姑苏彦对这个顾玉禾有多好,他都有所耳闻。
几岁的孩子,竟就能对她的养母下此毒手,可见心肠不是一般的黑。
果然是端王的种啊!
“你去问一下顾臻有没有另外的处置,他若没有,就直接拉到天牢里,等着一起发落。”皇上一只胳膊倚在扶手上,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向那只胳膊,揉着眉心说道。
禁军领命而去。
御书房沉重的大门被开启又合上,发出吱呀的声音,嘶哑的如同冷宫里的白发宫女。
皇上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养神,只脑中思绪不断翻滚,眼角处的肌肉随着他内心的激烈起伏而跳动。
到现在为止,端王的这桩案子,总算是基本落下帷幕。
从布局到结束,也不过短短两天的功夫,这两天来,他甚至连一口饭都没有吃下。
明知有顾臻压阵,这是一个稳胜的局。
可他拿不准母后的心性,若是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母后出言维护他,哪怕只有只言片语,都足以成为他最大的绊脚石。
还好……皇上紧闭的眼睛微动,胸口起伏,发出一声叹息,还好,母后什么都没说。
他委以重任深深信赖的人,先是镇国公再是端王爷,先后以如此决绝的方式背叛他,下一个人又会是谁呢?
蓦地,顾臻那张英气逼人的脸浮现在他得脑海。
会是他吗?
倘若顾臻谋乱,这天下必是要大动了吧!
端王素喜记笔录,对于他通敌叛国毒杀忠良逼宫造反一案,根本无需多审,那几本卷宗就足以定他的罪了。
只是一点,皇上想不明白,他为何要用自己的庶女换走顾臻的嫡子,究竟用意为何。
顾臻的嫡子,如今是死是活,又在何方呢?
眉头蹙动,皇上吸了一口气,抬手招了近身内侍,“告诉天牢那边,务必审问出,他为何要将顾臻的嫡子换走!”
冥冥中,皇上觉得,端王此举,绝非仅仅针对顾臻一人,其背后,有着更不可告人的阴谋。
内侍得令而去,皇上起身,在御书房中简易的床榻上,和衣躺下。
而此时,董雪仪和董策正从白纸坊桥看房子回来。
姐弟二人并肩而行,董策咕哝道:“大姐,这宅子您也太着急了些,我看那主人的意思,分明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董雪仪却是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今日这房子,出价有些高了。
只是母亲那样子……只怕主人要价比这再高些,她也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正说话,听到有哭声从庭哥儿的院子里传出,哭的颤颤巍巍的,不是庭哥儿又是谁。
董雪仪闻声当即心口一紧,素白着脸提了裙子就朝声音方向奔过去,大一步小一步,几次险些摔倒。
好端端,庭哥儿怎么哭的这么伤心。
董雪仪心焦如焚,奔起来,竟是比董策都要快些。
气喘吁吁奔到院子门口,却是一眼就看到白氏正在坐在院子的花架下,身后有丫鬟扇着蒲扇,她手捧凉茶,悠哉喝着。
而庭哥儿却浑身一丝不挂的跪在当院,被人强行剥下的衣服散乱扔在一旁。
烈日当头,他小小的身子跪在晒得滚烫的鹅卵石上,哭着挣扎的想要起来,偏有白氏的贴身丫鬟将他的脖子死死按住,让他的头直直抵在地面上,另一只手不住的在他的背上又掐又拧。
庭哥儿的乳母则是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嘴边挂着血迹。
董雪仪怎么看的了这样的场面,顿时胸口一酸,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颗颗滚烫。
那可是她的亲生儿子,纵是当年在镇国公府,陈氏百般阴毒,也无人敢如此对庭哥儿。
董策更是气的鼻子都在冒火,与董雪仪并肩,几步走到庭哥儿身侧,董策抬脚就朝那丫鬟心窝蹬去。
董雪仪则是蹲在地上哭着将庭哥儿抱起,混着眼泪不住的说:“母亲来晚了,让庭哥儿受委屈了,都怪母亲,母亲来晚了……”每说一句,她都觉得有万箭穿心。
把庭哥儿抱起,董雪仪才惊觉,他的脸上竟是被打的红肿不堪,左右脸蛋高高肿起五根手指印,触目惊心。
见到母亲,又惊又俱的庭哥儿当即放声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催的董雪仪心痛如焚。
转手将儿子交给身后贴身婢女,董雪仪看都没有看白氏一眼,一把拔下头上金簪,朝着那被董策踢翻在地的婢女脸上,“刷刷”几簪划去。
“贱婢,我的儿子也是你能碰的!”
登时,血珠子从她脸上汩汩而下。
一把丢了金簪,不顾那婢女如何哭的呼天抢地,更不理会白氏的跳脚怒骂,董雪仪转身从贴身婢女手中接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庭哥儿,头也不回的直直朝外走去。
心里寒凉如同被腊月的水浸泡过一样。
这就是她的母亲!
经过董策身侧,顿住步子,留下一句,“我今日便搬走。”
董雪仪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白氏,指着董雪仪的后背,白氏跳脚吩咐:“把她给我拦住!”那样子,仿佛董雪仪是她的天大仇人一般。
立刻,那两个按着庭哥儿乳母的婆子便朝董雪仪冲过去。
只是董策抬脚,一身挡住了董雪仪离开的月亮门,那两个婆子忌讳董策,不敢妄动,只好转头朝白氏看过去。
白氏咬牙气的脸色发青,“小兔崽子,你要造反不成!”
自从昨夜目睹了那场宫变,她张口闭口便用惯了这“造反”二字,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已经是犯了皇家忌讳。
董策气的面红脖子粗,也顾不得什么孝顺大义,瞪着眼睛直视白氏,“母亲,庭哥儿才五岁,他可是您的亲外孙!”
董策简直无法想象,刚刚那样的事,竟是她的母亲做出的。
气的浑身打斗。
白氏没想到董策竟然会如此态度对她说话,顿时眼泪涌了上来,指了董策的鼻子骂道:“我生你养你十几年,你就如此对我?我还有什么活头!”
撒泼的样子,哪有分毫侯府夫人该有的样子。
第二百三十八章 离开
董策被白氏气的嗓子发梗说不出话来。
白氏见董策不言语,越发骂的声响,“你们倒还真是姐弟一条心,有样学样,她眼里没我,你也就跟着没我,你怎么不看看,她眼里没我是个什么下场,婆家一家入狱,她让人休了回娘家住着,人不人鬼不鬼的,难不成,你也要学她!”
董策听白氏说的越发不像样子,气急败坏道:“母亲,您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自从大姐和离,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难怪大姐一心要从府上搬走。”
白氏闻言,骂声顿时戛然而止,几步走到董策面前,扯了他的衣袖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大姐要搬走?”
董策垮着脸说道:“是啊,您这个样子,大姐不走怎么行,再不走,庭哥儿得死在您手里。”
气急,董策说起话来,语气格外不善。
白氏当即在他手上拧了一把,“有你这么做儿子的!怎么和母亲说话呢!”说着,也不顾董策是个什么表情,拔脚就朝外走。
董策忙追了上去,“母亲去哪?”
“去你大姐那!”白氏一路走一路说,因为心下急,走起路来格外的快。
董策登时心中大喜。
难道母亲听说大姐要搬走,幡然醒悟,是要去拦住大姐?
他自然是不愿意董雪仪搬出去另住的,一家子骨肉,非得闹得这样生分,他心里难受。
忙几步追上去,亲自扶了白氏朝董雪仪所住的院落而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董雪仪已经收拾停当,正牵了庭哥儿的手从屋里出来,庭哥儿一见白氏,吓得忙朝董雪仪身后钻,身上不住的打颤。
董雪仪看着心疼的要命,眼中蓄着泪花,一手紧紧牵着庭哥儿,一手指了丫鬟说道:“把这些搬上马车。”
“慢着!”白氏木了脸几步上前。
董策跟在白氏身后,走到董雪仪身侧,低声说道:“母亲知道你要走,心下舍不得,专门来拦你的。”
董雪仪闻言,嘴边扯出一抹冷笑。
董策话音才落,白氏指了一屋子打包好的包裹,嘲讽的看向董雪仪,“你从宋家净身出户,这要搬出去,怎么凭空却多出了这么些包裹来?别不是借着搬走的名堂,悄悄的往出运我的东西吧!”
董策当即目瞪口呆。
不是来拦住大姐的吗?
他怎么也没想到,白氏张口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满面惊慌的扭脸看了董雪仪一眼,跺脚走到白氏跟前,扯着她的衣角咬牙说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白氏横了董策一眼,“傻子,如今她把府上值钱的东西悉数偷走了,将来你成亲,难不成你屋里一件像样的东西都不摆?”
董策听白氏的话说的实在恶心,既担心董雪仪委屈难受,又被白氏的话气的心肝直疼,一时间面上灰白一片,也顾不得其他,张嘴就说:“母亲怎么不说说,大姐还是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时候,好的东西往咱们家拿了多少,怎么不说说,当年大姐贴补了多少!别的不提,单单是二姐嫁妆,哪一样不是大姐置办的!还有父亲在八珍阁酒楼欠下的酒席债务,哪一次不是大姐去还上的。”
白氏充耳不闻,朝着董策啐了一口,冷眼睃了董雪仪一眼,阴阳怪气说道:“你也说了,那时她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好端端的世子夫人不做,闹什么和离,你是想让永宁侯府一辈子抬不起头吗?下作的娼妇!”
骂起董雪仪来,白氏根本没有理智,捡起什么脏词都用。
董雪仪冷心冷肺立在那里,起先眼里还蓄着热泪,可随着白氏的话越发难听,她眼中最后一抹泪也消失不见,只有那看向白氏的眼光,幽寒的如同腊月的沼泽。
原来她在母亲心中,不过是颗摇钱树罢了。
难怪她一离开镇国公府,母亲对她的态度就全然大变。
原来是觉得,在她身上,再也摇不到银子了。
骨肉亲情,不过几两铜臭!
董策听不得白氏如此糟践董雪仪,也知道此时多说无益,立刻走到董雪仪身侧,一把抱起庭哥儿,拽了董雪仪的胳膊说道:“姐,我送你们过去。”
说罢,抬步朝外走。
再也不想理会白氏分毫。
白氏怎么会由得董雪仪带了大小包袱出门,当即指着董雪仪的鼻子骂道:“你若还有一丝廉耻,就不该再贪我董家的东西,想要搬出去住,我不拦你,只是这些东西,一样也不许带走。”
董策欲要拽着董雪仪走,董雪仪却是反手挣开,“你先带着庭哥儿过去,那边终究也需要人收拾。”打发了董策先走。
董策怀里抱着庭哥儿,庭哥儿看见白氏就吓得发抖,董策无法,只得抱了庭哥儿抬脚出去。
待他们走远,董雪仪吸了口气,幽深的目光投向白氏,指着地下一应箱笼,说道:“这里面的东西,没有一样是董家的,更没有一样是你置办给我的,当日我出阁的那些嫁妆,我还未回府,你不是早就让人锁到库房里了吗!”
董雪仪的声音冷冽又沉着,白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董雪仪,不禁心下一跳。
只是想着,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她的母亲,她还能怎么样,当即便道:“不是董家的东西?你一个下堂妇,从哪来的这些箱笼!你骗得了你弟弟,可偏不了我!”
说着,白氏不由分说,亲自上前挑开一个箱笼去看。
盖子打开,里面的东西落入眼底,不过是几床旧棉絮,却也的确不是董家的。
白氏不甘心,又打开一个箱笼,里面装着庭哥儿和董雪仪的衣裳,白氏弯腰在箱笼里翻了半天,除了衣服,却并无其他。
董雪仪冷眼瞧着白氏这场闹剧,只觉得母女情分早已经随着她一个又一个的将箱笼打开,一点一点消散。
看着白氏将自己的包裹箱笼全部翻了个遍,董雪仪自嘲一笑,“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白氏面上有些讪讪,虽什么都没有翻到,可心里却总觉得董雪仪一定是私自夹带了董家的贵重东西离开,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在箱笼间溜来溜去。
董雪仪惦记庭哥儿,不想再与她多废话一句,无力的转身,吩咐丫鬟:“我们走。”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奸计
马车驶出董家大门,董雪仪忽的觉得心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沉重了数日的身子,猛地就轻松起来,连鼻子间的空气都透了自由的味道。
白纸坊桥的那套院子虽小,却足够她和庭哥儿住了。
摸着一直藏在衣袖里的一个袖珍小匣子,董雪仪庆幸,还好当时将这匣子亲自收在手里,若是放到哪个箱笼中,必是要被白氏翻了出来。
匣子里装的,除了银票细软,还有些地契房契,都是这些年她私下置办的,本想着是将来再生个女儿,拿这些东西贴补她的嫁妆,如今这些东西,却成了她和庭哥儿活命的依靠。
晌午过后,被皇上遣到天牢传话的内室步履匆匆顶着烈日赶回御书房。
沉重的大门发出“咯吱”响声,躺在床榻上的皇上羽睫轻颤,睁开眼来。
从头到尾,他竟是一刻也没有睡着。
翻身坐起的功夫,那内侍已是打着袖子行过礼,弓腰立在他面前,“陛下,天牢那边,能用的法子都用了,端王爷说,要他招了也可以,只是要陛下和一众皇子全部过去,他才肯说。还说……”
内侍小心翼翼觑了皇上一眼,有些肝颤,不敢说后面的话。
皇上闷声重重“哼”了一声,明知后面的话必定是大逆不道,却还是让他继续。
内侍舌头打了个颤,畏畏缩缩继续道:“端王爷说,他是什么性子皇上最是清楚,想把严刑逼供这一套放在他身上,陛下未眠也太……”那样忤逆的词,内侍实在是没有胆量说出,吞了口口水,干脆混了过去不提。
“端王爷只说,陛下若想知道真相,就按他的要求办,否则,他宁愿日日被折磨,也绝不吐露一个字。”
内侍言罢,瑟瑟立在一旁,宽大的锦缎衣袍因为他身上的颤抖而上下波动。
皇上面色铁青,鼻间发出沉重的呼呼声,显然是极怒,深邃的眸子凝了外面的艳阳一瞬,说道:“召皇子们去天牢。”
内侍闻言,立刻去执行。
霎时,不管是在宫外开牙建府的还是尚在襁褓中被乳娘抱着的,所有皇子,连同皇上一起,浩浩荡荡,齐聚阴暗潮湿的天牢。
这地方,萧煜还是第一次来。
走在皇上身侧,丝毫没有别人脸上的肃穆感,反倒是像逛大观园似得,东瞅瞅西瞧瞧,不时指了某一处扭着陛下询问,惹得皇上原本盛怒沉重的心,轻快了不少。
等走到端王面前时,因为萧煜不断插科打诨的缘故,皇上的面容上,已经没了怒气,反倒带了几丝笑容。
那笑,刺的端王爷眼睛生疼,如鹰的眼睛微眯,锋利的精光在皇上及一众皇子面上逐一扫过,眼见该到的人已经全数来齐,展出一个冷笑,“皇兄还真是关心顾臻呢!为了他的儿子,不惜让自己的儿子齐聚天牢。”
说着,端王爷指了皇上背后不远处一个被内侍抱着的包在襁褓中的婴儿,眼中笑意越发肆意狂放,“臣弟若是没有记错,这小皇子出生还不过白天吧!天牢阴气湿气聚集,皇兄还真是舍得,也不怕这孩子沾上什么冤魂孤鬼。”
“啧啧!”端王爷阴阳怪气的一阵叹息过后,冲着皇上背后一众皇子皮笑肉不笑道:“皇兄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亲生骨血也比不上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在皇兄心中的地位。”
说着,端王爷摇头唏嘘,“你们真可怜,比起你们,你们的父皇更在乎顾家那个小子!”
皇上冷眼看着端王爷,在他言毕,不紧不慢在宫人搬来的一张铺了厚厚垫褥的椅子上坐下,一抖长袍,含笑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诛心的话,有意义吗?”
皇上气定神闲毫不动怒的样子让端王爷有些恼怒,眼角一阵跳动过后,冷声说道:“有没有用,说了才知道,反正我也离死不远,死前若能看到你成为孤家寡人,不是正好!”
一面说,一面朝皇上身后的几个皇子睃了一眼。
皇上并不理会他的歹毒用心,只说道:“你知道,朕素日繁忙,能拿出来和你说话的时间不多,如今一切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可否告诉朕,为何要换了顾臻的嫡子,那孩子现又在何处?”
随着皇上话音响起,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九皇子萧恪以一种怎样紧张的目光,一瞬不瞬望着端王爷。
端王爷冷眼逐一在各个皇子面上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皇上那张与他酷似的面上,眉毛微挑,带了挑衅的意味,说道:“我何止是换了顾臻的儿子,皇兄你的一众儿子中,难道就没有被我偷梁换柱的?”
“死去的皇长子不提,从二皇子萧铎到小皇子,喏,就是那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这其中,说不定哪一个就是被我换了的,今日你杀了我不要紧,等到你百年之后,登基的新帝,说不定就是我的儿子!”
“你……”皇上顿时被端王爷一席话激的怒不可遏,嚯的从椅子上站起,嘴边肌肉一阵抖动,抬手指了端王爷的鼻子,却是气的一句话说不出,只觉的浑身血液直逼头顶。
皇上怒极的反应让端王爷本就得意的笑声更添幸灾乐祸的味道。
萧铎当即上前一步,扶了皇上的胳膊,“父皇休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分明就是……”
端王爷一声冷笑阻断了萧铎的话,直直朝萧铎看去,“说不定,你就是那个被我换掉的孩子呢!”
萧铎闻言,顿时面色大变,扶着皇上的手不禁一颤,“你胡说!”脱口说道。
端王爷仿佛看到一处好戏一般,披头散发,仰天大笑,笑罢,叹息一声,“可惜,我无福看我儿子登基了!”
“来人,给朕将这狂悖之徒吊起来打!”皇上怒声吩咐。
明知端王爷此举实乃诛心,根本不该受他蛊惑,可从天牢一路离开,端王爷的话就是盘踞在他脑海久久不肯散去。
究竟,他的这些儿子中,是不是真的有人被端王爷换掉过。
狐疑的目光一个一个落向他的一众皇子,皇上只觉头痛欲裂。
第二百四十章 惊觉
萧铎想要上前安慰并辩解几句,毕竟方才端王指名道姓提了他。
虽说人人都知,那样情形下,他只是恰好撞到了端王爷的枪口上,可皇上一贯疑心极重,他可不希望,在端王爷给皇上心尖种下的这棵叫做怀疑的种子上,他占的比利最多。
只是看着皇上阴沉冷冽的面色,萧铎怯步不敢向前,一张脸都要愁苦哭了。
他怎么就那么倒霉。
好端端的,那么多皇子都纹丝不动,他怎么就跟鬼上身了似得抬脚上前去劝呢!
这下倒好,孝子没当成,好处没捞着,平白惹一身臊。
萧铎一颗心急的如被油煎,皇上却是长吸一口气,摆了摆手,无力道:“你们都散了吧,今日之事,不过他临死之人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也不再多看他们,直接上了轿辇,摆驾御书房。
开牙建府的皇子,只有萧铎萧祎和萧煜,待到皇上轿辇行远,其他皇子各回母妃寝宫,他们三人则并肩出宫。
“你们说,端皇叔的话,是真的吗?”萧铎神色不安的转头看萧祎和萧煜。
萧煜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一副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
萧祎则是冷睨他一眼,说道:“什么端皇叔,哪来的端皇叔,只有乱臣贼子,没有皇叔,二皇兄难不成这么想要攀认亲戚?还是说他方才的话,说到了你心坎里!”
萧祎的声音,冰冷中带着嘲讽,萧铎当即面色一僵,怒气直涌。
他原本就因为方才的事心里膈应,萧祎一番话,不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只是皇宫禁院,随便擦肩而过的一个宫人都有可能是皇上或者某个妃嫔的眼线,他没有萧煜那样的胆量,可以随时随地任意妄言,纵是心中怒不可遏,可还是不得不强自忍下,摆出一个兄长该有的胸襟气度。
只是一张脸扭曲的格外狰狞。
缓了良久,都快要行到宫门口的时候,鬼使神差,萧铎又道:“昨夜之事,你我二人,可都是做了父皇棋盘上的棋子。本是你我相争,结果却成了父皇撂倒他的利器。”
萧铎说罢,萧祎猛地顿住脚,满面匪夷所思,定定看着萧铎,直到萧铎有些头皮发麻,才忽的开口,“二皇兄,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我不知道什么棋子不棋子,我只知道,昨夜,父皇英明布局,擒获乱臣贼子一个。”
在他们顿足说话的功夫,萧煜早就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一样,扬长朝宫门外走去了。
等到萧祎言毕,他已经一头钻进马车,马车缓缓开拔了。
萧祎嘲蔑的扫了萧铎一眼,转身快步离去,像是要逃开什么瘟疫。
萧铎顿时咬牙切齿,面色铁青,一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浊气憋得胸口直疼。
可转念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目光落到不远不近处守门的侍卫身上,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他今日的话若是有半句传到皇上耳边,他的大业梦只怕就此就断了。
今日是怎么了,当真是鬼上身了?怎么就屡犯这样的错!
恨恨握了拳,萧铎亦抬脚离开。
马车开拔,萧祎闭目倚在身后的靠枕上,思绪翻飞。
今日端王一席话,分明就是利用皇上疑心极重,刻意在挑拨皇上与一众皇子的父子之情。
这个道理,他们知道,想必皇上也深知,可从天牢出来时皇上目光扫过他们的神情,萧祎看的真切,不得不说,端王的奸计得逞了。
心下幽幽一个叹息,萧祎眉尖不禁颤了几颤,只怕近一段时间,都要万分谨慎了,稍有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落入端王挖下的魔坑,永世不得翻身。
方才萧铎那番话,他虽厉声怼了回去,可心下却是与萧铎一个想法。
与父皇的老辣相较,他们终究还是太嫩了些。
自以为是的认为可以凭着手中铁证在父皇面前立一大功,却不成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非昨夜父皇早有准备,只怕他们手中那些自以为可以将端王置之死地的铁证,反倒成了端王爷倒打一耙的利器。
一旦太后真的毒发身亡,端王就可以一口咬定,父皇弑母杀兄,而那些罪证,不过是父皇想要将他堂而皇之的除掉所捏造出来的。
而他与萧铎,无形中便成了端王达成奸计的帮凶。
一想到这一点,萧祎就后怕的一身冷汗。
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端王诡计得逞后的局面。
还好,还好父皇早有妥善安排,禁军统领假意投靠,顾臻外围救援,一切都做的密不透风,既让端王的真面目彻底暴露,又保大家安然无恙。
思绪及此,萧祎忽的想起,太后的苏醒,是否有些太过恰到好处,不偏不倚,恰恰在端王原形毕露的那一刻。
还有……那样混乱的场合,太后分明已经毒发,面色乌青,她究竟是何时服下解药,又是谁给了她解药,给的那样及时……
心思辗转,萧祎原本闭着的眼睛嚯的睁开,整个人被自己心中所想出来的答案惊得蹭的坐起身来,冷汗连连,浸透衣衫。
父皇,是父皇!
堂堂七尺男儿,萧祎被自己这一猜测吓得手脚冰凉,不住打颤。
父皇既然能够天衣无缝的安排了顾臻和禁军统领,又不动声色的利用了他和萧铎,自然,太后的中毒和苏醒也在父皇的安排之中。
一定是!
萧祎阴翳的眼底闪出寒潭一般的冷光,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细线。
知晓端王想要给太后下毒,然后将计就计……萧祎的心狠狠一抽,父皇……果真阴狠毒辣!
惊惧的同时,他眼中升腾起无边的崇拜,炽热而疯狂。
昨夜,他们兄弟几人可以并肩作战一致对外,可大家心里都明白,不过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不让皇权旁落。
一旦端王落网,如今,他们一切复原,该是怎样的厮杀,依旧怎样厮杀,而且,只会越发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谁让那是唯一的人人渴望的九五之位呢!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做到像父皇一样,六亲不认,阴狠毒辣!
这个道理,他明白,萧铎更明白!
第二百四十一章 凌迟
暮色浸染石阶,给琥珀色的台阶染上一层红霞的时候,顾玉青终于一觉睡醒。
隔着纱帘,瞧着外面渐黑的天色,顾玉青有些怔怔忪忪,分不清是早上还是傍晚。
伸起胳膊,纤纤素手翻开烟缭雾绕的幻羽纱,顾玉青打着哈欠起床,慵慵懒懒,满心还沉浸在父亲回来的喜悦中,大仇得报的快意中。
日日紧绷着神经过日子,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悠哉自得了。
外间候着的吉祥如意听到屋内的窸窣声,忙前来服侍,顾玉青这才知道,原来她竟是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快点摆晚饭,吃了饭我要去找父亲说话。”洗漱罢,换了家常衣裳,顾玉青立在廊下瞧着漫天被夕阳烧的通红的晚霞,吩咐道,声音欢愉轻快,带着小女孩的娇气。
晚霞镀在她白皙的面上,为她娇俏的容颜凭添一份光泽。
吉祥心下叹了口气,满眼心疼的觑了顾玉青一眼,说道:“小姐,侯爷去祁北了。”
顾玉青正攀着廊下院中盛开的花玩儿,忽闻此言,顿时手上不禁用力,一朵娇嫩的花朵蓦地被她折了下来,隔着帕子捏在手中,几片花瓣仿佛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打着转飘然落地。
足足怔了半盏茶的时间,顾玉青才缓过神,蹙了眉回头看吉祥,“父亲去祁北做什么?何时走的?怎么不唤醒我?”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像是被烟雾蒙住。
吉祥凝着顾玉青的神色,心头发疼,吸了口气,说道:“端王爷谋乱的案子已经判了下来,由侯爷亲自押解端王爷到祁北姑苏老将军坟前执行凌迟,以示谢罪。侯爷走前来看过小姐,见小姐睡得香,吩咐奴婢们,不得打扰小姐。”
好容易相见,还有满腹的话要说,一睁眼父亲却是不在了。
顾玉青简直恨死自己,怎么就那么能睡!
若是少睡一会,一定不会错过父亲离开。
懊恼的叹息一声,顾玉青将手中折下的花枝随手搁在一旁石桌上。
皇上肯做出如此决断,倒是可以略略告慰姑苏一家的冤魂,这一路上,只怕父亲也不会让端王好过。
只是,再怎么凌迟折辱,也换不回外祖一家性命,还有母亲!
顾玉青心头,到底还是意难平!
沉沉吸了口气,幽幽吐出,顾玉青问道:“那她呢?”
吉祥知道顾玉青所指是在小祠堂院里跪罪的顾玉禾,抿了抿嘴,说道:“大小姐睡着的时候,便有禁军将她带走,说是得了侯爷许可,一并押入天牢,与端王府的家眷一起发落。”
吉祥缓了口气,继续道:“除了端王爷被押解祁北,端王妃嫡出的二子一女不见踪影尚在追查,余下端王府上下一干人,全部被流放燕北边境。”
燕北?
顾玉青眼中泛上一丝冷光。
常听人说,燕北一年四季风沙肆虐,鸡蛋大的石头被狂风吹得漫天飞,到了冬天,更是白毛雪下的铺天盖地不分昼夜。
流放那样的苦寒地,死了反倒是解脱,最怕求死不能,活受罪!
顾玉禾,也算是罪有应得!
只可恨,她受再大的罪,也换不回母亲性命。
既是不能与父亲相见,吃罢晚饭,顾玉青便坐在鱼池边拿了鱼食逗弄一池锦鲤,脑中回想着昨夜之事。
当时乱糟糟一团麻,此时静下心来回想,脑中反倒清晰,却随着思绪深入,不禁冷汗连连,握着鱼食的手不住的颤抖,以至于满手鱼食哗哗落下,惹的池中锦鲤争相扑食,乱作一团。
慧贵妃偷偷塞给她的那颗药丸……
慧贵妃手中,怎么会有解药!那毒,不是端王妃投下的么!
还有昨夜皇上皇后那出奇的镇定从容……
有些事情,细思极恐,顾玉青不得不强迫自己打住思绪,皇家秘闻,她还是知道的少些好。
幸好,太后相安无事!
夜风吹来,吹皱一池涟漪,也将沉思中的顾玉青吹醒,将手中残留鱼食尽数抖落池中,转头从鱼池离开。
夜幕漆黑,星子寥落,仰头望着那颗明亮的启明星,顾玉青心下微沉,弟弟,你到底在哪!
外祖一家的大仇已报,接下来,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便是全力以赴寻找弟弟。
至于自己上一世的仇……
萧铎那张薄凉的面孔浮现在她的脑海,顾玉青嘴角扯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她的精力只有那么多,根本容不得她贪婪的三心二意。
相较寻找弟弟,报复萧铎完全可以再向后推一推。
不过,他若自寻死路非要送上门来,自己倒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毕竟,有仇不报,那是傻子!
辗转距离顾臻离京已经过去三五日,由于皇上将端王爷罪行以明旨的方式昭告天下,以至于全天下都知道,赤南侯府在寻找当年丢失的嫡子。
还不等顾玉青大张旗鼓的开始寻找,便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这三五日来,顾玉青没有一刻安宁。
不断有十岁左右的男孩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可怜兮兮小叫花的模样找上门来,掷地有声的说,他就是顾家的嫡子,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只嚷着顾玉青叫姐姐。
有时,三五个人同时凑到一起,各执一词,吵吵闹闹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顾玉青哭笑不得!
为什么大家一定要觉得她弟弟就是叫花子模样,难道她弟弟就不能过的好点嘛!
从来没见过弟弟,顾玉青简直毫无头绪,不知如何分辨,好在那些人的五官,一眼就能看出,根本就不是顾家的孩子。
日日应付这些假冒者,顾玉青简直心衰力竭。
这一日,顾玉青刚刚打发一个假弟弟离开,正坐在花架下揉着眉心歇息,吉祥便急急走来通报,说是又有人找来。
顾玉青摆摆手,眼睛也不睁开,疲倦道:“你先看看吧,实在不像的且先打发了。”
吉祥道:“小姐,此次来的,倒不像往常,全做乞丐打扮,这孩子穿着打扮,像个猎户,眉宇间有些凛凛气势。”
顾玉青揉着眉心的手一滞,顿时心头倦意全消,立刻说道:“带他过来。”
只要有一丝希望是她弟弟的人,她就决不放弃。
第二百四十二章 弟弟
更何况,吉祥说他颇有些凛凛气势。
顾家乃武将之家,母亲身上又有外祖的血液,那她的弟弟,必是一个飒爽威武之人。
无数次,顾玉青脑海里勾勒弟弟的样子。
除了相貌模糊,他的身姿气度,她想象了一遍又一遍。
一盏凉茶尚未喝完,吉祥便引了一个瘦高的男孩过来,热切的目光落到他略蹙的眉头,顾玉青心头一动,这眼睛,分明与父亲的如出一辙。
登时心头大动。
这一瞬,顾玉青几乎激动地要跳起身来去将他抱住。
相较先前那些假冒者,这孩子的反应似乎实在与众不同,他的目光,毫无怯意,毫不退缩,甚至大胆到直直看向顾玉青,眼底并无什么波澜起伏,只是平静的偏头看她:“你就是我姐姐?”
阳光被花架打碎,洒在他身上,给他颇为英俊的容颜镀上一层暖意,顾玉青看的眼眶一热,鼻子根出有些算账。
这孩子……应该就是她的弟弟吧?
忍了心头哽咽,顾玉青含笑指了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你当真是我弟弟?”在他几乎是一点拘束之意都没有的落座之后,顾玉青问道。
问完,她自己都觉的这个问题傻得要命。
可莫名其妙,心里却是有了肯定的答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割不断地血缘关系?
一颗心惴惴不安,跳的越发的快。
听到顾玉青问话,那孩子挑眉,面上带了几分张扬的挑衅和傲气,语气却是不悦,“当年你们把我弄丢,如今为何还要再寻我?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找我,分明就是打乱了我的生活!”
他并不直接回答顾玉青的问题,而是就着自己的话题说的咄咄逼人。
顾玉青顿时一怔,嘴角微翕。
他却不给顾玉青任何反应的机会,怨恨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直直落到顾玉青脸上,“我从小做猎户,日子过得舒心自在,根本不稀罕什么赤南侯府的嫡子身份,你们虽是我名义上的骨血亲人,却一日都没有在我身边陪伴过,如今,更是不征求我的同意就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简直无耻!”
他说的义愤填膺,顾玉青心头一颤再颤,长似蝶翼的睫毛不禁挂了泪珠。
无耻二字,像是一颗粗壮的木楔,直直钉入她的心脏,阻断了她胸口所有血液的回流。
一张脸登时素白如纸,捏着帕子的手颤抖的不能自已。
可纵是如此,她却越发觉得,这孩子,就是她的弟弟。
“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念弟心切,顾玉青迫不及待的解释道:“事情……”
那孩子却是不给顾玉青说话的机会,毫不客气的打断顾玉青的话,冷冽的目光仿佛是带了刺,直直刺向顾玉青,“我不想听什么解释,更不想听你说话,你每说一个字,我都觉得无比恶心!”
吉祥如意立在顾玉青身后,登时气的眼皮直跳。
她们两个深深知道,为了找到弟弟,顾玉青到底是有多煎熬,他怎么能如此说话。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是府上的小少爷,都不该对大小姐这般无礼。
碍于顾玉青拦着,吉祥如意只能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盯着那孩子的目光直喷火。
他却视而不见,只将目光锁定在顾玉青身上,看到顾玉青泪流满面,他似乎很开心一般,甚至绽出一个笑容来,嘲蔑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其实我明白,你心眼里,并不真的想要找到我,不过是迫于舆论压力罢了,此时又没有外人,你何必作势。”
顾玉青被他的话刺的浑身血液凝固不动,甚至连吸一口气都觉得全身再疼。
天!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究竟是谁教他的。
泪眼婆娑,分明心口疼的喘不上气,却害怕自己稍微不注意哪一句话再激怒了他,顾玉青捏着帕子小心翼翼说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做梦都想要找你回来。”
在这个弟弟面前,顾玉青几乎丢到了她所有的尊严,任由他指责谩骂。
在她心底,总觉得自己亏欠他,顾家亏欠他。
顾玉青的姿态,低到尘埃里。
那孩子瞧着顾玉青眼角面庞的泪,嘴角微扬,面上鄙夷越发浓重,“少和我来这一套!我若回来,这赤南侯府的继承人便只有我一个,因为父亲并无其他子嗣,那么,到时候,你就分不到一分钱!你说你盼着我回来,你以为我会信?别当我是三岁孩子,不过,赤南侯府再有钱又怎么样,我不稀罕!”
顾玉青听着他的话,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
“你本就是父亲……”
顾玉青刚刚张嘴,他便嚯的起身,粗鲁而无礼的打断道:“不要再说了,什么父亲不父亲的,他是你父亲,却不是我的!”
冷酷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耐烦,抬手一挥,说道:“我今日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不要再找我了,我不想回什么狗屁侯府做什么狗屁世子,我现在的生活很好,请不要打扰我!”
说罢,也不给顾玉青再解释的机会,扬长而去,背影决绝。
顾玉青顿时心下大急,起身就要去追。
尽管被他一字一句刺激的浑身绵软无力,可到底还是扶了吉祥踉踉跄跄奔过去,“你站住,且听我说。”
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走了。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我都说了,你让我觉得恶心!我不想听你说话!”他一面说,一面疾步朝外而走。
话音未落,恰好与被管家引着正要从花架外拐弯过来的萧煜一头撞上。
“狗东西,不长眼啊你!”他不识萧煜身份,匆匆一瞥,根本无心理会,只当是赤南侯府的下人,张口就骂,“看清楚了,我可是顾臻的儿子!”
一面说,一面揉着肩头继续朝外走去,嘴里嘟嘟囔囔。
顾玉青却是被这突然而来的插曲吓得一身冷汗,也顾不上去追他,忙给萧煜赔不是,“殿下,撞疼没有,实在对不起。”
萧煜似是没有听到顾玉青的声音一般,只凝着那孩子的背影怔怔出神,眉头紧蹙,面上神色愈发凝重阴沉。
第二百四十三章 心疼
顾玉青只当萧煜是恼怒那孩子方才的冲撞,一双眼睛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觑着萧煜脸色,说道:“他只是情绪太激动了才会……”
浑然不觉,无形中,她已经把那刚刚还对她百般凌辱的孩子当成了她心心念念想要找回的弟弟。
低声下气的话未说完,萧煜收了目光转头看向顾玉青,这才惊觉,方才顾玉青正在给他小心翼翼的赔不是。
撞上顾玉青刻意放低姿态的眼睛,萧煜顿时心头一颤,疼的要命。
他的姑娘,纵是犯了错,哪怕是天大的错,他也绝不许她向他赔礼道歉,他那颗心,本就是用来爱护她包容她的。
她在他面前,根本无错可言。
他珍惜如命的姑娘,他怎么舍得让她为了别人在自己面前低头道歉,更何况,她双眼红肿,分明就是哭过。
打断了顾玉青的话,萧煜声音温柔似水,眼底波光点点看着顾玉青,说道:“怎么哭了?”
本就被那孩子方才一席话刺激的心头大恸,忽的听到萧煜这柔软如绸缎的声音,顾玉青心头一颤,好容易收了的眼泪扑簌簌当即便滚落下来。
委屈和心痛,在萧煜面前展示的一览无遗。
萧煜怎么看的了顾玉青哭,当即便慌了手脚,想要一手将她揽到怀里揉到心里,可当着一群下人的面,他这点控制自己的理智还是有的。
焦头烂额中,只能拿起自己的帕子,小心的替她抹眼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身子半蹲,仰头看着低头抹泪的顾玉青,眼底是碎钻石一样的光泽。
萧煜越是问,顾玉青便眼泪落得越凶,好像永远都擦不尽一样。
萧煜觉得,顾玉青再哭下去,他也要跟着哭了,一颗心就像让人用火钳钳住,疼的他直打哆嗦。
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难受过。
让他看顾玉青哭,简直比杀了他都痛苦。
好在,心口那股情绪发泄出去,顾玉青终是渐渐止了哭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对着萧煜做了什么。
天!
她竟然在堂堂四皇子面前痛哭流涕,当真是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啊!
一想到萧煜刚刚用他自己的帕子又是替她抹眼泪又是替她擦鼻涕的,顾玉青顿时……满面飞红,满心尴尬,恨不得找棵树撞死算了。
她怎么就没忍住呢!
分明前一刻钟还在担心萧煜是不是在生弟弟的气,怎么后一刻钟竟就成了那样!
真真是十几年的脸都丢尽了。
一时间,顾玉青不敢抬眼看萧煜,只咬着嘴唇拧着帕子指了一侧的上位,请萧煜落座,用她刚刚哭过后带着嘶哑的嗓音问道:“殿下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萧煜心疼瞧着顾玉青,根本没有注意到顾玉青在说什么,只是见她不哭了,顿时大松一口气,对吉祥如意说道:“快去服侍你们小姐洗漱一番,刚刚哭过,眼睛一定疼的难受,记得要用热帕子替她敷一敷眼睛。”
尴尬立在那里的顾玉青,顿时如闻纶音,不待吉祥如意有所动作,当即自己率先霍霍离开,走的那叫一个脚下生风。
天呐,丢死人了!丢死人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人算了!
待吉祥如意追着顾玉青离开,明路挤眉弄眼对着萧煜笑:“哎呦喂!”
萧煜横他一眼。
明路继续阴阳怪气,“殿下来的可真是时候,若是早上一步晚上一步,都赶不上这么及时,心里跟吃了蜜似得吧!哎哟喂!可真是甜死人了!”
萧煜被明路打趣,顿时脸颊一红,“胡说什么,这在赤南侯府呢,一点规矩也没有!”
明路毫不为意,“哎呦喂,吃了蜜的人,这眼睛里冒的都是糖油,啧啧!”说着,明路话锋突的一转,指了萧煜满脸汗水说道:“殿下,趁着人家顾大小姐洗漱的功夫,您是不是也该向管家要盆水略擦一擦啊,您这满头大汗的,简直像是刚刚游了个泳回来。别一会惊着人家顾大小姐!”
被明路提醒,萧煜这才后知后觉,方才心疼顾玉青,心急如焚,他何止满头大汗,简直浑身湿透。
根本就是穿着衣裳游了个泳!
好在每每出门,马车里总备了备用衣裳可以替换。
等到顾玉青洗漱一新重新回到花架下时,见到萧煜竟然也换了一身衣裳,不禁目瞪口呆。
萧煜这是什么毛病,怎么上门做客,还要中途换身衣裳。
迎上顾玉青浮动着疑惑和震惊的目光,心有灵犀,一瞬间读懂顾玉青内心所想的萧煜简直哭笑不得!
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换衣裳是因为刚刚担心她而浑身被汗水浸透吧!
无从解释,只好任由顾玉青的目光飘来飘去,反正,他的姑娘怎么看他,他都甘之如饴,其乐无穷。
待顾玉青落座,萧煜主动说道:“方才你说,那人是你弟弟?”
顾玉青忙应道:“应该是,刚刚他冲撞殿下……”
知道顾玉青又要替那孩子赔礼,萧煜忙阻止了她,说道:“你确定那是你弟弟?”
虽是问话,可顾玉青还是敏锐的从萧煜的语气中读到否定的笃定。
他竟然笃定,那不是她弟弟!
顾玉青登时心头大动,“殿下此言何意?”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萧煜,连呼吸也几乎屏住。
瞧着这样的顾玉青,萧煜的心又一次铮铮发疼。明知要说的话将是对顾玉青莫大的伤害,却是不得不说。
“那人,我好像见过。”虽然用了好像二字,可萧煜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顾玉青顿时捏着帕子的手一紧,手心一片湿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盯着萧煜,等他下话,一颗心几乎悬到嗓子眼。
那可是她几乎就要认定了的人……
萧煜不忍心再看顾玉青,将头别至一旁,目光落到地上斑驳跳跃的光斑上,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那孩子,我好像见他和楚天锗一起在八珍阁出没过。”
楚天锗……
南越皇子,楚天锗!
顾玉青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发觉
聪明如顾玉青,自然明白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
她的父亲,顾臻,是闻名天下,本朝唯一可以和外祖父被人相提并论的名将,带兵行军,几乎战无不胜,令人闻风丧胆。
就在父亲扳倒端王重振回朝,赤南侯府要寻回嫡子的时候,一个和南越皇子有过接触的孩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刚一出现便成功的抓住她的心,让她连怀疑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几乎已经认定,那就是她的弟弟。
若非萧煜恰好来,她定是要苦苦去追他。
再然后会发生什么她无法猜测,只是……这样的巧合,未免也巧的太过了些。
心头千思百转,诸样心绪纷沓而至,四肢百骸过后,顾玉青终究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再回想方才那孩子的一言一语,顾玉青后知后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原来,从他见到她的那一瞬起,他便拿起主动权,给她营造出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且在这个印象中,他完美的利用了她内心对弟弟的渴望和愧疚。
他越是趾高气扬气势咄咄的指责,她就越无招架之力,以此一步一步被他牵着鼻子走,落入他挖好的那个巨大的坑里。
从头到尾,她都被动极了,根本就是丧失了自我思考的能力。
……
看着顾玉青神色渐动,萧煜知道,心思玲珑的她必能想明白其中关窍,也不多言,只端起手边茶盏,一面喝着茶,一面认真的端详着顾玉青。
细碎的阳光透过花枝暗影,洒在萧煜脸上,他望着顾玉青的眼底,嵌满柔情蜜意。
他的姑娘,一颦一笑,怎么看都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瞧着萧煜完全一副小傻子瞅媳妇的模样,痴痴呆呆就差流哈喇子了,立在萧煜背后的明路趁着吉祥如意不留神,悄悄用手指戳了戳萧煜的后背。
萧煜不用回头都知道明路想要说什么!
哎呦喂!
“殿下肯定,他是楚天锗安排下来的人?”思绪渐拢,顾玉青心头到底有些不甘,毕竟,那孩子的眉眼,与父亲如出一辙,“会不会,他本就是我弟弟,只是被楚天锗利用了?”
这种猜测,不无可能。
萧煜今日来赤南侯府,原本也不是为了顾玉青她弟弟一事,能遇上那孩子,根本就是误打误撞,故而并没有什么十足的证据。
沉吟一瞬,萧煜对上顾玉青那双黑曜石一样亮晶晶的眼睛,说道:“你且给我两日时间,让我去查一查他,在我查清之前,你且先什么也不要做,可好?”
骄傲如萧煜,一向的混账跋扈,张扬不可一世,偏偏在顾玉青面前,温顺的像一只兔子。
顾玉青心头顿时被萧煜那“可好”二字荡起一圈涟漪,不敢直视他似水一般温柔的眼睛,明知此事是赤南侯府的私事,根本与萧煜毫无干系,可顾玉青还是不由自主低眉点头,“好。”
已经有过一个假妹妹了,在弟弟这件事上,她决不能有丝毫大意闪失。
更何况,此事牵扯楚天锗,她就更不能马虎了。
得到顾玉青的答案,萧煜心头松了口气,笑道:“一会你便对外宣称,已经找到弟弟了,再之后的事,且交给我去做,你放心,我一定尽快给你答案。”
说着,萧煜起身便要告辞,顾玉青的事,他一刻也不想耽误。
顾玉青这才想起,似乎从萧煜进门,他们就一直围绕她弟弟这件事在说,根本没有提及萧煜为何造访。
“殿下此次来,原本是为了何事?”顾玉青忙补问道。
萧煜正要抬起的脚顿时一僵,嘴角抽了抽。
明路幸灾乐祸的看着萧煜,一副等好戏的样子。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自从那日宫宴过后便再也没见顾玉青,他家殿下思念伊人难耐,在府里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完全就是走火入魔的节奏,为了防止事态继续恶化,他果断扯了萧煜来赤南侯府溜达。
殿下,您可别说又是散步散过来的哈!明路默默腹诽。
不过,对于他家殿下见到顾玉青时智商徒然消失的事实,明路心头对于萧煜的回答,也不抱太大希望,反正丢人现眼的早也习惯了。
没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
萧煜吸了口气,回头看顾玉青,说道:“我来瞧瞧顾侯爷。”说的理直气壮,中气十足!
明路顿时……您还不如说来散步呢!
满大街,就连咿呀学语的小孩子都知道,顾侯爷去了祁北!
顾玉青闻言一愣,狐疑的看向萧煜,“我父亲押解端王去祁北了,难道殿下不知道?”
萧煜嘴边登时一阵跳,睁眼扯着瞎话,磕磕绊绊说道:“啊……去祁北了啊……我都不知道……不知道啊!呵呵……呵呵……那个,我先走了哈!”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点什么,反正最后一个字落下音儿,扯了明路夺路而逃,徒留顾玉青目瞪口呆。
她原本还想问一问他,背后的伤如何了……
怔怔瞧着那背影消失不见,顾玉青收了目光转身,一扭头,就看到吉祥如意一脸坏笑的望着她。
蓦地,顾玉青脸就红了,“你们两个笑什么?”横了她俩一眼,说道。
吉祥如意越发笑得声大,如意倒也罢了,虽嘴利,但性子还算沉稳,吉祥则是一脚跳到顾玉青面前,揶揄道:“不笑什么,不过……小姐怎么脸红了?”
“坏透了的小蹄子,没大没小!”顾玉青含羞甩着帕子朝吉祥打过去。
吉祥咯咯笑着躲开,“奴婢又没说什么,小姐怎么就骂奴婢了坏了,奴婢哪里坏了?”
顾玉青被她说的面上越发滚烫。
吉祥如意虽未通人事,可方才顾玉青哭时,萧煜紧张的模样她们两个却是看的真切。
若非有情,一个堂堂皇子,怎么肯屈膝为她们家小姐抹泪,眼底那焦急的样子,恨不得跟着一起哭出来才心甘。
再想到上次大小姐遇刺,四皇子殿下不顾生死的相救,以及每每他遇上大小姐就吭哧吭哧说不出话的样子,吉祥如意就算再笨,也参透了其中蕴意。
第二百四十五章 娇红
被吉祥如意一番揶揄,顾玉青绯红的脸颊直逼天边彩云,花枝暗影,光斑绰绰,令一旁璀璨开放的繁花乍然失色。
含羞带怒,横飞了吉祥如意一眼,顾玉青嗔道:“还不快去管家那里告诉他,让他放出风去,府上的嫡子寻到了。”
吉祥以帕掩面,忍着笑说道:“是!四皇子殿下吩咐,小姐下令,这命令,奴婢立刻就去执行。”
惹得如意立在一旁笑得肚子疼。
顾玉青甩手就去拧吉祥的脸,嘴里恨恨笑骂:“没大没小,这张利嘴拧烂也罢,留它有何用!”
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瞧着顾玉青满面都是发自真心的欢愉的笑容,轻盈的不带分毫包袱和压力,吉祥如意心头也跟着舒畅。
自从端王爷倒台,夫人和姑苏家的大仇得报,侯爷也回到原来的样子,大小姐面上那让人心疼的凝重似乎一夜之间便消散不见了。
这样,真好!
嬉闹一番,吃罢晚饭,顾玉青独坐卧房,就着手边一盏烛灯,翻阅从端王府偷出来的那些宗卷。
那个出现在她家小花园的诡异的苗疆匣子,始终是横亘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不把这根刺连根拔出,她心头怎么能舒服。
更何况,“天机”曾说,这匣子是父亲亲手埋下的。
雕刻着苗疆最为尊贵图腾的匣子,却是用当今圣上才能用的明黄锦缎封口,又被父亲亲手埋在她家的花园里,那匣子里装的又是那样特别的东西……这一切,就像有着巨大的魔力,促使顾玉青去解开谜团。
可惜,父亲不在,不然也能亲口问一问他了,不必在这里费力劳神。
一想到这里,顾玉青就不禁又懊悔那日自己贪睡,没有在父亲临走前再见他一眼。
宗卷翻了一遍又一遍,却是依然毫无头绪,怔怔望着手边跳跃的烛火,顾玉青兀自愣神。
脑子里思绪纷叠,分明是在琢磨苗疆的事,可想着想着,不知为何,萧煜那张英俊却又憨傻的脸就浮在她的脑海,一双纤尘不染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眼底被宠溺的柔情填满。
一会想起萧煜每每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面前,要么坚定不移要么躲躲闪闪的告诉她,他们恰好偶遇,完全因为他正好散步至此,散步!
一会想起被人追杀那一夜,萧煜的拼死保护,以及那一夜的种种,他缠绵悱恻霸道滚烫的马背一吻,他发烧昏迷的喃喃呓语,他捧着她受伤手指的心疼难耐。
……
自重生以来,她与萧煜一起的桩桩件件,虽然不多,却件件都能让她记着,就像成群的蝴蝶,双双结伴,飞到她的脑中心尖,盘踞不散。
旖旎的情绪吹动一腔的涟漪,顾玉青正沉浸在这粉红色的气泡中怔怔出神,忽的被耳边一阵猝然而至的刺耳的奸笑声吓了一身冷汗,蝶翼般的羽睫轻颤,转头去看摆在桌边的那枚玉佩。
好久都不见这货现身了,非得要用这么吓人的笑声作为出场方式么!
读懂顾玉青内心的神玉顿时止了它杀猪一样的笑声,哼哼说道:“你的笑声才吓人!难道你听不出,我笑声里赤诚的喜悦!”
赤诚的……喜悦……
顾玉青嘴角一颤,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你用喜悦二字形容,真的好吗?
“凡夫俗子,你懂什么!”又一次听过顾玉青的心声,神玉一副我玉类不和你一般见识的语气,哼的一声,说道:“总而言之呢,好事将近,作为能够洞察天机的我,当然要提前乐呵乐呵了,至于你这个凡胎……”
说着,神玉又一次爆发它那让顾玉青全身汗毛都炸起来的笑声,笑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才又说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说的好事是什么呀!”
欠揍的语气简直外漏。
顾玉青翻他一眼,果断摇头道:“并不!”
神玉顿时……
如果它有面部表情,顾玉青觉得,此时它一定是笑容僵裂,默默脑补一个画面,顾玉青幸灾乐祸瞧着神玉。
果然,在顾玉青话音落下一瞬,神玉蓦地发出“嘶”的一声,状似痛苦,再然后,便是一声仰天咆哮,“你再说一遍试试!!!”
随着神玉的咆哮声,顾玉青就在神玉身上看到一缕青烟腾空而起,登时瞠目,这就是传说中的,气的冒烟?
……气性也太大了吧!
神玉以一种要掐死顾玉青的语气,咬牙切齿说道:“给你机会,重新说一遍!”
如果它有脸,此刻一定是阴黑一片。
顾玉青实在好奇,如果她继续说“并不!”这货会不会气的直接就自燃了!
只是,她心底确实也对神玉口中的“好事”好奇,便也没有继续逗弄它,含笑说道:“是什么好事啊?能让堂堂上古神物都笑得不能自已!”
“这还差不多!”神玉满意的哼哼道:“你真想知道?”欠揍的补充一句。
顾玉青配合一笑,“是啊,真想知道。”以肘撑桌,双手托腮,眉眼弯弯看着神玉。
她话音儿未落,神玉立刻一副奸计得逞的笑,“我就不告诉你!”
顾玉青刚刚还含着笑意的嘴角顿时一颤,“……你们上古神物都这么无聊吗?”
神玉:“……”
灼灼的烛光下,神玉闭口不言。
就当顾玉青以为这货恼羞成怒不再开腔的时候,它却突然张口,“后天,你就十四岁生辰了吧。”
话题起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顾玉青来不及反应,脱口而道:“是啊,怎么了?”
神玉“咭”的一笑,“过了及笄礼,就是能嫁人的大姑娘啦!”说着,神玉又是一阵坏笑,嘴里还哼着小调儿,“啦啦啦啦……”彻头彻尾的痞子玉!
顾玉青顿时面颊滚烫,两坨红云袭上,不经思索的怼它道:“你们上古神物难不成还要做月老!”
这样的话,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就说出了口,“月老”二字未落音儿,脸上就烫的直逼火盆里的银霜炭了。
神玉瞧着顾玉青含羞带娇的模样,笑声愈发大,“我们倒是不做月老,不过……送你一件体面的嫁衣,这样的礼物我还是拿得出手,权当你的生辰礼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杀意
这样的话题,饶是两世为人,顾玉青还是尴尬羞怯的有些手足无措,只她越是如此,神玉越笑的夸张。
微风荡进纱窗,吹得火烛左右摇晃,闪闪烁烁。
几盏闲话过后,神玉带着心满意足的贼兮兮的笑声,打着哈哈和顾玉青说道:“罢了罢了,不你与你说笑了,我要去睡了!”
还真是说睡就睡!登时,顾玉青喧闹的耳边清静下来。
夜风拂动额前碎发,送来夜间花香特有的馥郁,带走涔涔细汗,顾玉青这才后知后觉,她竟然被一块玉给调戏了。
顿时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端起手边凉茶喝尽,默默缓了口气,解恨一般死死剜了那神玉一眼,顾玉青起身走向床榻。
与“天机”相处久了,顾玉青渐渐也摸出门道,尽管它说话经常给人不靠谱的无赖感觉,可却每每并无虚言,总是能给她一些指引或者暗示。
难道说……回想方才神玉的那些话,顾玉青好容易缓过来的面颊又爬上红云……
她过了及笄礼就要嫁人?
所嫁之人,又是谁呢?
原本一个好眠夜,却被这该死的神玉搅得辗转反侧,满床烙饼,而她枕边那该死的玉佩,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闪出似有若无的蓝光。
就在顾玉青满脑子一会琢磨弟弟一会琢磨神玉的指引时,远在奔赴流放地的顾玉禾却是生不如死。
从小在赤南侯府锦衣玉食金娇玉贵一般长大的她,连磕碰都是寥寥数次,怎么经得起这样的一路劳乏,更何况,还有随行看守的肆意责打辱骂,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虽是刚刚立秋的天,渐近燕北的地方却已经寒气逼人,她们身上穿的还是离开京都时的夏衫,不仅轻薄而且褴褛。
白日日头底下也就罢了,只是到了夜间,寒霜浸染草丛,从脚心直逼头顶,冷的人瑟瑟发抖,浑身打颤。
顾玉禾与成侧妃相拥而走,脚下沉重的铁链将她的细皮嫩肉磨得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传来钻心的痛,可她却觉得心里是甜的,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吃多大的苦,她也甘之如饴。
牵了成侧妃的手,顾玉禾低低说道:“母亲,脚上好点了吗?”
话音刚落,还不及成侧妃回答,顾玉禾便“嘶”的倒吸一口冷气,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疼。
看守的士兵挥着手里的柳条鞭子,骂骂咧咧,“他娘的,大晚上的不赶路,说什么话!要不是送你们去燕北,老子现在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用的着受这份罪,真是他娘的丧门星!”
骂的动气,扬手又是一鞭子抽去。
眼见缏子落到顾玉禾肩膀,成侧妃忙将她搂到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生生接下这一鞭。
感受到成侧妃身子颤抖,顾玉禾登时心头像有无数小虫啃噬一样疼。
她宁愿自己受那一鞭,也不想母亲替她,反手将成侧妃推开,咬牙说道:“母亲,我没事的。”
成侧妃含泪说道:“有母亲在,怎么能让你受罪,只是母亲无用,好容易盼来的团聚,却是这样的情形。”
看着顾玉禾褴褛衣衫上的斑斑血迹,原本柔顺的青丝夹着杂草乱成一团,成侧妃心里像是针扎一样难受。
这孩子……从她生下她起,便没有跟着她享过一日的福,也就是在知道身世之前,被赤南侯府的夫人宠着过了几年天真烂漫的日子。
早知道会有今日的结局,她当初真就该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那样,端王爷也没了可以威胁顾玉禾的资本,她的女儿也就不必日日替端王卖命,小小年纪就过上提心吊胆的生活。
说不定,赤南侯府的人也不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依旧一如既往的宠着她,一辈子做赤南侯府尊贵的嫡出二小姐!
只可惜……这世上唯独缺少的,就是一味后悔药了。
成侧妃本就生的妖娆妩媚,虽然被端王妃一顿酷刑毁了面上容颜,可月光下,朦朦胧胧的视线里,她脸上的疤痕倒并不显眼,反倒是她悲恸哀绝的样子,楚楚可怜,让人瞧了,不禁心神荡漾。
手里捏着柳条鞭子的士兵正欲举起鞭子在朝这对母女打去的时候,目光落到端王妃胸前一对呼之欲出的坠子上,登时身体某处起了反应。
燥热的血液流遍全身,他一双眼睛像是黏在了成侧妃身上,挪不开,含着淫意,上下一番打量,几次吞咽口水,却发现,嘴里愈发干渴难耐。
身体的某处,渐渐膨胀起来,将腰下顶起一个小帐篷。
出来几日都没有碰过女人,尤其眼前这位还是传说中最受端王爷宠爱的侧妃,纵是容颜不再,可那丰腴曼妙的身姿却是勾的他将理智丢到一旁。
朝廷明文规定:不得**虐杀流放犯人,否则,同罪论处。
月色惶惶,勾的人心痒难耐。
一双如狼的色眼眯了又眯,喉头滚动,他一步走上前去,伸手将顾玉禾一把甩到一旁,欺身就去扯成侧妃身上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裳。
“端王爷用过的尤物,想来味道不错,兄弟几个,大家一路辛苦,哥哥我先尝个鲜儿,一会人人有份!”作为带队首领,他蛊惑道。
前来押解的士兵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汉子,正是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时候,此刻闻言,又见他如此动作,哪有不热血沸腾的。
寂静的官道上,顿时响起一片“哦哦”吼叫声,欢呼雀跃!带着特有的淫荡气息,以及成侧妃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她们这一队,被押解的人皆是端王府女眷,自顾尚且不暇,谁会去管成侧妃的死活,更何况,素日又是嫉恨她得端王爷宠爱,此刻只巴不得成侧妃受些罪呢!
只有顾玉禾,方才被那人一把扔到旁边草丛石头堆上,眼见如此状况,顿时心头大骇,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也顾不上额头被石头磕破,有殷红鲜血汩汩而流。
从石头堆一轱辘爬起来,直直就朝那骑着成侧妃的人扑过去,双眼通红,泛着噬人的凶光。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逃亡
月光下,纵是脚上被铁链锁着,可顾玉禾的动作依然敏捷的如同一头受到刺激的猎豹,浑身散发着浓郁到让人生寒的戾气。
幽寒的月光下,她的动作太过猛烈,以至于把一旁围观的几个士兵惊得忘记了动作。
谁都没有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从方才石头堆里顺手捡起的一块带着锋利棱角的长条石头。
顾玉禾身子小,只是她用足了力气,整个人朝那骑在成侧妃身上的人扑了过去,抬手一挥,将她手中尖利的石头重重砸向他的太阳穴部,不偏不倚,直中正心。
登时,那人停下身下动作,错愕的转头看向顾玉禾,太阳穴处有带着热气的鲜血喷出,他惊愕的目光开始涣散。
太阳穴,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
顾玉禾却是一瞬不犹豫,一次砸下后,迅速抬手,几乎是电闪雷鸣之际,又是拼尽全身力气,再次朝着同一位置砸去,月光下,她的面上带着仿佛厉鬼一般阴森可怖的表情。
这突然而至的暴力又血腥的场景惊得在场所有人都汗毛倒立。
顾玉禾却是不管不顾,咬牙切齿,发了疯一般,一次又一次用她手中的锋利石头朝着他太阳穴的同一位置,死命的砸。
待到一旁站着的士兵终于回过神冲上去将顾玉禾一脚踢开的时候,他们头儿的太阳穴已经被顾玉禾戳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不断有热血汩汩冒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这些负责押解的士兵,不过只比普通人多操练过几次长枪罢了,并没有什么战场经验,更没遇上过什么异乎寻常的大事。
他们能几个人押解数十人,完全靠着犯人身上的镣铐以及一路走来的不断暴打,早就把人打的没了任何反抗的心思。
此时突然遇上这样的情形,不禁有些慌神,更有晕血的,一见到那首领血肉模糊的脑袋,直接哇的一声,转头就吐了。
仅有十岁的顾玉禾被人一脚蹬开,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连滚带爬摸到成侧妃身边,刚刚还坚强如铁杀人如麻的她,在看到成侧妃下体处一片血迹的时候,顿时浑身一软,震颤着身体将惊惧万分如同死人一般的成侧妃扶着做起。
瞥一眼四周,几乎是连想都没有想,顾玉禾扯着嗓子拼命喊道:“大家快跑啊!趁着夜黑林子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他们只有无人,我们却又几十人,纵是一人一个方向,也有逃脱的机会!”
问音,那些原本还在瞧热闹的人群顿时窸窸窣窣炸了锅,面临为难,逃脱是人的本能。
先前,她们一群人却能被六个并不会什么武功的扑通押解士兵一路押解,不过是一则被他们打的怕了,什么心思都消停了,二则是因为从心里上,她们就认为,自己是要流放到燕北的犯人,甚少有人动过逃跑的念头。
早就听天由命了。
除了自哀自叹,并无其他。
此刻受到顾玉禾的刺激,顿时大家如同惊散的羔羊,四下朝着周围密林奔去。
慌乱中,顾玉禾亦拖了成侧妃狂奔。
顿时,五个押解士兵再无心顾及他们刚刚被人活活打死的头儿,挥着手中长鞭,像羊倌赶着羊儿回圈一样,四下去追赶那些夺路而逃的人。
纵是犯人脚下有沉重的铁链,可他们只有五人,而她们却有几十人,此时又是漆黑夜里,仅凭着天空一点月色,根本无法追捕那些四下逃散到密林里的人犯。
起先,顾玉禾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成侧妃一路在林中狂奔,随着夜风擦耳而过,不断有树枝杂草在身上抽来打去,成侧妃被惊吓的丢了的魂儿终于回来。
不再用顾玉禾拖着,两人的跑起来的速度终于快了些。
有两个士兵似乎是那被顾玉禾用石头打死的人的亲眷,一心要为死者报仇,旁人也不追,只一门心思的追她们二人。
成侧妃几次想要挣脱顾玉禾的手,自己去引开他们二人,让顾玉禾从另一个方向逃开,却都被顾玉禾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不松。
“母亲,好容易和你在一起,纵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这辈子,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
脚下跌跌撞撞狂奔不止,随着胸口处的剧烈起伏,顾玉禾喘着粗气对成侧妃说道。
她们身后,那追来的士兵离她们愈来愈近。
就在一人几乎要伸手就能抓住顾玉禾被风吹起的头发时,顾玉禾狂奔的步子猛地顿住,眼底浮上漫天绝望。
她脚下,竟是一个悬崖。
停下后,心有余悸的朝那深渊瞥上一眼,黑漆漆的夜里,她看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只觉一眼望不到底,腿都酥软的几乎站立不起来,本就大汗淋漓,此刻更是冷汗连连,心慌不止。
还好及时刹住了步子,若当真摔下去……
顾玉禾长吸一口气,转身惊恐的看向迎面扑来的士兵,冷汗直流的面上,素白一片。
这一瞬,几乎彻底放弃了逃生的希望。
那士兵见顾玉禾与成侧妃猛地顿住脚,顿时心下大喜,自己步子跟着停下,恶狠狠的看向顾玉禾,“跑啊,你不是能跑嘛,怎么不跑了!”
随着他一步步逼近,顾玉禾与成侧妃则是一步步后退。
方才她能拼尽全身力气击杀那个欺负成侧妃的头目,此刻却是自知无能,她与成侧妃合力,也打不过眼前人。
一寸一寸的向后挪着,再退便是万丈深渊了,顾玉禾眼角余光瞥过身侧的悬崖,脑中思绪万分。
难道,她这一生,就这样悲哀的结束了?
从不怕死的她,在死亡近在眼前的一瞬,心中腾起莫大的惶恐,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比起活着,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万念俱灰之际,她心中一个声音越发强烈,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鬼使神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顾玉禾将手伸到她身侧的成侧妃背后,心思划过心尖,手上猛地用力,她居然,连一个哆嗦都没有打!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再来
下一瞬,她耳边便传来一男一女交织而促的惨叫声,以及另一个疾奔而来的脚步声。
来不及朝悬崖望上最后一眼,顾玉禾转头躲进一旁的密林中。
那人急奔而来,显然也是听到刚刚呼喊声,步子顿在悬崖边上,探头朝下看。
正满面悲戚,唏嘘不已时,忽的感觉到背后有一双不大的手冲着他的后背奋力一推。
本就是探着头在朝下看,此时猛不防被用力一推,他整个人登时飞扑下悬崖。
惊叫声划空而过,犹如陨落的星辰,渐渐消失。
月光下,顾玉禾面色死灰站在悬崖边上,怔怔望着悬崖底下,眼底神情晦暗不明,一张脸白得吓人。
哆哆嗦嗦颤颤栗栗,终是腿下一软,“扑通”,膝盖着地,重重跪下,以手捂面,整个人缩成虾米状,泣不成声,呜咽不止。
她竟然……亲手杀了她这一生最为珍爱的母亲……
原以为,她对母亲的爱超乎一切,超乎她自己,直到临死前一刻,她才恍然惊觉,她是如此的在乎自己这条命。
无声的呜咽了良久,在天空透出黎明的亮光前,趁着尚没有大批的人前来搜查,顾玉禾拖着一双绵软无力的腿,转身进了密林。
她清瘦褴褛的背影,像足了一只厉鬼。
天色微亮时分,顾玉青终于是在烙了一夜的饼之后,迷迷蒙蒙睡着。
却被一个冗长的梦惊醒。
梦里,有两个光屁溜的小胖子,大约刚刚学会走路的年纪,手牵手跌跌撞撞从朦胧不清的雾里走出,直直朝她奔去。
她含笑立在花丛中,向他们招手,“快来姐姐这里,姐姐这里有你们最爱吃的桂花糖。”
两个孩子闻音,顿时小短腿儿迈的蹬蹬蹬,嘻嘻笑着朝她奔来,可还未走到她面前,忽的一柄钢刀从天而降,直直朝那孩子砍去。
顾玉青顿时惊慌失措,抬脚就朝那两个孩子扑过去,口里大声呼喊着:“不要伤害我弟弟。”
只是刚一抬腿,面前的小孩儿却是倏地不见。
顾玉青顿时心头大乱,焦灼难耐,四下寻找,急的眼泪扑簌簌直落,口里不住的喊着,“快出来,不要吓姐姐,快出来,出来姐姐给你们吃桂花糖!”
正心惊难安,忽的梦境一转,她依然立在花丛中,面前却是两个精神抖擞的毛头小子,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扯着她的衣袖撒娇,不断地唤,“姐姐,姐姐,我要吃桂花糖。”
两个孩子说着一模一样的话,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只面上容颜略有不同。
可她明知略有不同,却就是看不清他们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梦里,她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捧出一个茶点匣子,匣子打开,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桂花糖!
两个孩子高兴地拍手,一面喊着“姐姐真好”,一面伸手抓糖吃。
只一颗糖刚刚入喉,那满匣子的糖却倏地变成了鹤顶红,而她的弟弟们,则嘴角含着殷红血迹,倒在她的脚下,手里拿着未吃完的一半……鹤顶红。
顾玉青顿时心口袭上莫大的震痛,大哭着扑到在地,她就是被自己的哭声惊醒的,醒来时眼角一串泪水,胸口铮铮发疼,憋得她喘不上气。
眼睛透过薄似蝉翼的纱帐,看到外面大亮的天光,才惊觉,原来是一场梦!
只是这梦真实的让她透不过气,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将将把气息调匀。
奇怪,若说梦中的孩子就是她的弟弟,为何每每做梦,梦里总有两个孩子呢,还年纪相仿!
沉沉吸了口气,幽幽吐出,顾玉青以手撑床,坐起身来,身下被她的冷汗浸染的一片潮湿。
候在屋外的吉祥如意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忙进来服侍。
洗漱过后,立在廊下,感受着立秋后略带凉意的微风,听着不远处梧桐树上小鸟啁啾,屋檐下八哥学舌,顾玉青沉重的心头才略略舒缓了些许。
草草吃过这不早不午的早饭,与府上一众管事婆子将要议的事情讲定,该吩咐下去的事一一吩咐了,顾玉青才彻底从那梦境的悲痛中走出来。
此时已经是过了正午。
刚刚出了花厅,便有丫鬟上前禀报,说是一个自称是府上嫡出少爷的人求见。
顾玉青顿时心头一缩,昨日还大放厥词,希望赤南侯府从此不要再干涉他的生活,不要再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和不便,今儿倒又一次自己送上门来。
他若真的不想让赤南侯府打乱他的生活,大可以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又何必昨日巴巴的跑来那一趟呢!
这本身,已经就有些不寻常了。
想起昨日萧煜的话,眉头略略蹙了几下,顾玉青转身复又回到花厅,坐定后,不紧不慢说道:“带他来这里吧。”
吉祥重新端了热茶上来。
立秋后,虽正午时分太阳依旧毒辣辣的,可早黑晚的,已经有了凉意,黄嬷嬷是不许顾玉青再用凉茶冷物。
有时候,心头燥热难耐,或者烦闷不堪,她也会背着黄嬷嬷偷偷喝上一杯凉茶压压火气,此时却是不需要。
在等待他到来之际,鬼使神差,顾玉青吩咐吉祥端了一碟桂花糖摆在桌上。
那孩子是被管家亲自送进花厅的。
依旧是昨日那身猎户打扮,看顾玉青的目光,还是含着不善的咄咄气势,甚至比昨日还要再凶狠几分。
顾玉青冷眼瞧着他,昨日猛地见他,太过激动,以至于蒙了双眼心智,今日仔细瞧着,他纵是一双眉眼与父亲如出一辙,可到底是不是顾家的孩子,却不是一双眼睛就能说了算的。
沉了性子,再和这孩子说话,顾玉青便少了几分感性,多了些许理智。
顾玉青并没有主动与他搭话。
甚至在管家送了他走进花厅后兀自离开,他孑然一身立在花厅中央时,顾玉青也只是眉眼含笑看着他,并不说话。
顾玉青的态度让他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不过倏忽而逝,眼中便又是他那逼人的威气。
只是尽管短暂,顾玉青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两人一个坐在上位手中端着茶盏,面上气定神闲,一个立在当地,眸中气势汹汹,就这么彼此对望着,空气里霎时充满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第二百四十九章 思量
不知是经不住这份凝重的气氛还是别的什么,在对峙了约莫半盏茶的样子后,他忽的嘴角噙上一抹嘲讽冷蔑的笑意,也不经顾玉青同意,兀自抬脚走到一侧雁翅排开的梨木椅上,抖袍坐定。
手边方桌上,摆着一叠桂花糖,目光略过那青花瓷的小碟子,眼中漫上一层鄙夷,“没想到,你爱吃这东西!”
语气里,十足十的不屑。
顾玉青忽的就想到她的那个梦。
梦里,她的两个弟弟扭着她要吃桂花糖,眼中怔忪一瞬,顾玉青含笑反问,“你不喜欢吃吗?”
“我?”那孩子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登时放声冷笑,笑过,斜昵那糖一眼,不羁的说道:“别开玩笑了!”
顾玉青蝶翼般的羽睫轻颤低垂,掩了眼底神色。
见顾玉青不语,他右手捏了捏拳头,说道:“你们既是想要将我寻回,为何昨日我来过之后,你们却并不派人去找我?”
说着,语气一顿,他凛凛目光直逼顾玉青,带着意味深长的怒气,“该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你不过是做做样子,忌惮我回来之后这赤南侯府的财产就再和你无分毫干系,所以……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回来吧。”
他的语气,俨然已经把自己真的当成了赤南侯府的嫡子,顾玉青的嫡亲弟弟。
顾玉青偏头看着他,目光在他的五官一寸寸略过,最后停在他那双酷似顾臻的眉眼上,眉毛微动,笑道:“你多心了,不去寻你,不过是我觉得你昨日的话很有道理,尊重你的心情,不去打扰你的生活罢了,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
那孩子闻言,顿时一怔,凛冽如刀锋的目光里涌上一丝诧异,随即,冷笑,“我想要的?我想要的生活早就被你们无耻的行径打破!如今说不想扰乱我的生活,你以为我会相信?实话告诉你,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与昨天一样,从头到尾,他都极力散发着一种主导一切把控全局的强势,字字句句用的都是攻心术,逼得顾玉青无心应接,只能将他的话不过脑子的照单全收。
然而,若是无萧煜昨日提醒,寻弟心切的顾玉青,或许真的会被他蛊惑,毕竟那一双眉眼当真是像极了顾臻。
可现在……
偏头含笑,顾玉青眼角带了几分戏谑,不动声色的说道:“你既是不信我的话,何必又要寻上门来找我说。”
温温软软的反击让他顿时意外……右手拳头又一次握紧松开……心下浮起暗涛。
吸了一口气,那孩子拧眉看向顾玉青,“你这话,是一个姐姐该说的话!”再一次将主动权找回,指责道。
理直气壮,中气十足,倔强强势中带了委屈。
若是昨日,听闻他这样一句话,顾玉青只怕当即就心下软化,心疼的鼻子发酸。
只可惜,今非昔比。
“你想怎样?”顾玉青眼皮不动的转手端起手边茶盏,悠闲的喝了一口,抬眸反问,眼底波澜不惊。
且不说这孩子是不是她的弟弟,纵然是,这个性子也是要好生调教的。
顾玉青的反应让那孩子面色微动,右手的拳头一握再握,一松再松,几个来回后,他看着顾玉青,咬唇说道:“我要搬回赤南侯府住,这里是我家,我弥失了十年的身份,今日要物归原主!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顾玉青,带着不可动摇分毫不让的坚定,以及,挑衅。
顾玉青“嗤”的一笑,轻声说道:“我是在寻找我丢了十年的弟弟不假,可……我怎么知道,你就是我的弟弟呢?”
仿佛早就知道顾玉青会如此问他,闻言,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立即说道:“我和父亲,有着同样的眼睛,这足以说明一切!”
顾玉青含笑摇头,“这世上,有着同样眉眼的人千千万,我总不能就凭着这一点,把所有符合这一特征的人都接回赤南侯府来吧。”
顾玉青轻描淡写的声音顿时催的他面色微白,昨日今日,不过一夜之隔,怎么相差竟然这样大!
疑云浮上心头,他右手握成的拳头在梨木椅子扶手上砸下。
不及他说话,瞥过他手背青筋暴突的拳头,顾玉青又道:“你是如何知道,你自己的身世呢?十年都没有到府上认亲,偏偏刚刚消息一传开,你就来了,我有理由怀疑你和他们是一样的,都是贪慕赤南侯府的势利地位,蓄意诈骗。”
顾玉青的话于他而言,像是点了火捻子的炸药,顿时他就被炸的从椅子上跳起,指了顾玉青的鼻子,愤怒说道:“你胡说!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那也太可怜了!这些话,我无须对你解释,清者自清,黑是黑白是白,你纵是怀疑否定,也改变不了我赤南侯府嫡子身份的事实。”
说着,他冷眼一翻,嘲笑道:“归根到底,你还是不愿让我回来罢了。你不愿让我回来,我却偏要回来,就算此时你不让我进赤南侯府的大门,可等到父亲从祁北回来,我一样进的了这门,你不认我,他却一定会认我,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顾家唯一的血脉。”
“至于你,迟早要嫁人,嫁出去的女儿,便再不是赤南侯府的人!一旦我回来,这侯府便轮不到你说了算!”
他说的怒气滔天,俨然将自己当成了顾家的家主一般。
顾玉青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只脑中飞快的盘算着。
倘若真如萧煜所言,这孩子与南越皇子楚天锗有着密切的来往,那么,他此时的突兀出现,一定带着楚天锗不可告人的阴谋。
而顾家,又一次不可避免的成为这旋涡的中心。
与其将他拒之门外,还不如养在眼底,时刻注意他的动作,这样,一旦将来事发,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常言,养虎为患。
可若不虎穴探险,如何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利益与风险,往往并存。
再者,万一他的的确确就真的是自己的亲弟弟呢!
一番思量,顾玉青眸中带笑,看向他,说道:“你觉得我会让你进这府门吗?”
第二百五十章 转变
在不确定他的身份前,顾家的天还轮不到他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来搅动。
那少年得顾玉青如此一问,怔了片刻,嘴边挂上嘲蔑的笑意,“只怕这由不得你!骨血相连,我说了,纵是你不许,我父亲也会接我回来,你何必平白给他老人家添堵呢!我可不想,因为我的到来,你们之间出现罅隙。”
威胁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顾玉青含笑静静瞧着他,待他语毕,细声说道:“这么说你倒是体贴我了,不过,你的这份情我还真的领不起,还尚未认祖归宗,你便如此,说话咄咄,气势汹汹,若是我让你进府,只怕你得把我吃了!还是等父亲回来吧,一切由他定夺,你究竟是不是顾家血脉,我眼拙,认不清,想来父子亲情,父亲定不会认错。”
说着,顾玉青眼皮微抬,撩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让人捉摸不定的光泽,“左就,你也不是急在这一时。”
明确拒绝。
少年闻言,顿时面上有些绷不住。
顾家的大门,他必须要进!
右手握拳,凝视顾玉青一瞬,下一瞬,面上的高冷狂妄与不羁就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温润如玉,连一丝棱角都没有的面庞。
五官精致,说不出的英俊,加之眉眼与顾臻仿似一个模子刻出,更给他这如玉的风姿凭添一份难以言表的气势。
一个莽撞而有蛮横的小猎户,摇身瞬间,成了温文尔雅的公子。
眼瞧着这变化,顾玉青心下唏嘘。
果真……还是小瞧了他!
“你是我姐姐,你不该这样说我!”语调一转,他瞪着他那双像极了顾臻的眼睛看着顾玉青,眼中含着不尽委屈,就连声音,都带了不加掩饰的轻颤。
“你以为我想这个样子吗?”说着,他眼中就真的涌上泪花,晶莹一片,那个霸气不可言的小猎户,此刻就像是柔柔弱弱受了欺负的小姑娘。
莫名,顾玉青一瞬间想到了顾玉禾,那个在她面前披了十年羊皮的顾玉禾。
怯懦柔弱娇柔可爱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颗黑透了的杀心。
顾玉青不禁背心渗出冷汗,再看那少年时,眼睛微眯,迸出丝缕精光,只是眼睑微低,长而密实的睫毛在眼睛下放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只默不作声的听他说。
“十年来,好容易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容易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你知道当我得知一切时内心有多激动,多狂热,多……”他哽咽而道,却是没有继续说完,只是喃喃摇头,“你不知道,你从小就是家里的大小姐,从小就有父母亲陪伴,你怎么能体会了我的心情,那种欣喜与焦虑并存的煎熬,你一定不懂。”
“你说我说话咄咄气势汹汹,你怎么不想想,平白无故,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姐姐,我为何会如此!”他委屈的质问,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样子,满面痛不欲生。
顾玉青抬眼看他,沉默一瞬,眼中光泽微闪,配合的问道:“为何?”声音依旧寡淡无波。
那少年似乎是极力忍着眼泪不让它落下,瓮声瓮气说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怕!我不像你,打小在这家中长大,是人人敬仰的大小姐,我害怕,怕下人们会嘲讽我,觉得我来路不明,怕你心里会敌视我,觉得我夺了属于你的一切……”
咬唇望着顾玉青,眼中蓄了点点泪光,好看的脸上,带着让人心疼的委屈和倔强。
尤其是那双眼睛,含着能摄人心魄的神韵。
顾玉青将眼别开,不去看他。
这双像极了父亲的眼睛,她不敢去看,看多了,只怕自己就会方寸大乱理智全无。
他的解释,如此完美。
可有时候,太过完美,也是一种缺陷。
“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吗?”仿佛被他这情绪所感染,顾玉青的声音里,终于氤氲了温度。
那少年羽睫轻颤,眼底飞快闪过一缕亮光,转瞬即逝。
咬唇点头,“是我的养父告诉我的,就在五日前,我和养父上山打猎,他不幸被毒蛇咬伤,等我背他回家的时候,已经毒液入侵心肺,无可治愈,弥留之际,他告诉我说,我并非他亲生,而是他从一个嬷嬷手中抱来的孩子。”
回忆往事,他眼中带了些许迷离,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就连眯起的幅度,都和顾臻一模一样。
顾玉青瞧着心头不住地颤抖,不断地问自己,难道他真的不是自己的弟弟吗?
可这双眼睛……
仿佛是留意到了顾玉青的神态变化,他的声音越发带了些凄凉的味道。
“养父说,那嬷嬷是宫里的接生嬷嬷,那天他正打猎回家,行至一半,遇上了她,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用金红色绸布抱着,又瘦又小,一看便是不足月的孩子。没看到养父的时候,那嬷嬷原本愁眉苦脸一副焦灼不安的样子,眼里蓄着眼泪,东张西望,手足无措。”
“养父好奇,上前与她搭话,才知道,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是被大户人家丢弃不要的弃婴,让她扔到山林里来,可她心头不忍,就想着要给这孩子寻一家好人家……”话说道这里,他声音猛地一顿,转了语气。
嘴角噙了一丝苦笑,继续说道:“养父话还没有说完,便毒发身亡,咽了气!”面上悲恸万分,眼底一片黯然。
话音落下,他便闭口不言,似乎是沉浸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一般。
他不言,顾玉青也不语,两人就这么静默的坐着,在这凝重的气氛中,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那少年抬眼觑了顾玉青的神色一眼,终又开口。
“当从养父口中得知这些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吗?我叫了十年的父亲,竟然只是我的养父,而我的亲生父母,却要在我出生当天就抛弃了我。”他眼中瞳孔微缩,说罢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我埋了养父,原本想着,就守着他的坟茔过一辈子,可翌日赤南侯府寻子的事便传的沸沸扬扬,流言细语中,我将当年的事知晓了差不多,这才知道,自己并非弃婴,而是歹人作祟!”
第二百五十一章 说破
他长吸一口气,直视顾玉青,“也就是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亲人,其实无时不刻的在惦记着我!只是,近乡情更怯,明明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家人相认相聚,可见到你的一瞬间,我心里恐惧腾然而生,就有了后来和你说的那些话。”
说罢,他目光再一次变得小心翼翼,“你会恼我吗?”一瞬不瞬的盯着顾玉青,满眼期待。
顾玉青有些经不住那双酷似她父亲的眼睛如此凝望着她。
羽睫轻颤,避了开来,只朝院中被树叶剪断,落在地上的光斑看去,稳了稳心神,才复将目光落回,嘴角带了玩味笑意,“看来,是我长得太过尖酸刻薄,吓到你了。”
一句玩笑话,将凝重的气氛舒缓了不少。
少年闻言,面上神色微松,长舒一口气,紧紧捏拳的右手,徐徐松开。
“是我自己自尊心作祟罢了!我知道我的言语有多激烈,让姐姐心里难过了,是我不是。”他诚恳的赔罪。
张口姐姐,叫的极是熟络自然。
顾玉青审视的瞧着他,明明他说的一切都无懈可击,再加上他那双足以摄人心魄的眼睛,一切都那么完美的证明,他就是她弟弟,可越是如此,不知为何,她心底的怀疑却越发强烈,并且此时的怀疑,已经跳过了昨日萧煜的那些话,单纯的从她自己内心而发。
“你怎么知道,当日将你送出的,就是赤南侯府呢?难道是那嬷嬷说的?”顾玉青看着他,偏头问道。
还有一个疑问,顾玉青没有问。
嬷嬷独自抱着孩子站在山野树林间,这无可厚非,可这嬷嬷若依旧穿着让人一眼看穿身份的宫装,那便诡异的无法让人接受了。
他怎么知道,那嬷嬷就是宫里的嬷嬷呢,难道是那嬷嬷自己相告?
顾玉青心下摇头,绝不可能!
听到顾玉青的询问,少年苦笑,“被人怀疑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我怎么觉得,此时我不像你弟弟,倒像是你手里的犯人!”一面说,一面从怀里取出一块金红色的绸缎包被,冲着顾玉青的方向抬手。
顾玉青没有理会他这话里所含的意思,权当一句玩笑,一笑而过,示意吉祥将那包被拿过来。
轻柔的面料落入手中,细细抚摸,是最寻常的蜀锦,并非什么唯赤南侯府才有不可的东西。
随着顾玉青摩挲那包被,少年道:“左下角有一行绣字。”眼中波光微闪,光芒明暗相间,不可捉摸。
顾玉青顺着他的话看去。
愿我儿平安,信女姑苏彦。
几个字骤然入眼,顾玉青只觉眼睛仿佛被锋芒刺过一样,顿时心头一颤,鼻子根处跟着就酸了起来。
母亲的手书她看了无数遍,这字,的的确确是母亲的字。
“愿我儿平安”这是母亲在生养弟弟之前一字一字绣上去的吗?抚着锦缎上的绣字,顾玉青的手颤抖的不能自已。
瞧着顾玉青激动的神情,少年嘴边划过笑意,转瞬敛了,说道:“这下,我身份大白了吧!姐姐。”
顾玉青含泪点头,捏着包被起身,咬唇几步走到他面前,“这些年,让你委屈了。”
……
姐弟相认,接下来,顾玉青便让人重新收拾了东侧院,让他住进去。
因为父亲还没有回来,他的名字便也还是他先前的名字:穆赫,只有名,没有姓。
赤南侯府失散多年的嫡子终于回巢,府中四处弥漫着欢愉的味道,自他住进来,顾玉青每每得闲便与他伴在一起,想要听他述说更多有关他这些年的故事。
可穆赫却偏偏更对赤南侯府的事感兴趣,每每顾玉青还没有问上一句,他便几句已经问出。
姐弟谈笑晏晏,总有说不尽的话。
这一日清晨,一夜好眠的顾玉青坐在铜镜前任由如意为她梳头,立在顾玉青背后,梳子一下一下划过她的及腰青丝,隔着铜镜,顾玉青瞧见如意满腹心事的样子。“怎么了?”问道。
如意手中梳子顿时一滞,一旁叠被铺床的吉祥闻言,就转过身来,几步走到顾玉青面前,不及如意张口,吉祥就道:“小姐,他真的是府上的小少爷吗?”声音压得极低。
这些天,为着这个问题,吉祥如意已经好几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了。
起初,是觉得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再加上那日四皇子殿下的那句提醒,她们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随着与穆赫接触的日子渐渐多起来,吉祥竟是在一次偶然机会发现,这个口口声声自称猎户出身的小少爷,竟然身怀一种罕见武功。
发现了这个,吉祥如意就更心惊胆战疑心惶惶了。
只是顾玉青日日与他相谈甚欢,眼角眉梢总带着一股轻盈的幸福,让吉祥如意始终开不了口。
然而,该说的事情,总是要说的,就算会打破顾玉青眼前的五彩美梦,那也必须要说。
吉祥如意交替相接,将这几日发现的异常和自己心中的疑惑一五一十如实禀报,言罢,吉祥吸了口气,说道:“小姐,奴婢们大胆,怀疑小少爷的身份,可心下疑惑重重,实在是不安心。”
顾玉青听着,面上却是没有露出吉祥如意所想的震惊、意外、骇然……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反倒是含了盈盈笑意,“你们也觉得他不是我的弟弟,对吗?”
原本以为震惊的人是顾玉青,结果顾玉青一个“也”字,顿时让吉祥如意面面相觑,彼此对望,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面上的诧异。
如意瞪圆了眼睛看向顾玉青,说道:“小姐,您早就觉得他不是了?”
顾玉青“嗤”的一笑,眼中有冷光迸发,“早先只是怀疑,可如今,却是能肯定,他断然不是我弟弟。”
一想到这个蓄意接近自己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南越皇子楚天锗的阴谋,这些天,顾玉青面上含笑,眼底带情,可心头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的紧紧地,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只怕她一个不注意,便让对方寻了空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打人
原本没有对吉祥如意提及,是怕这两个丫头心机城府不够沉稳,在穆赫面前露出端倪,打草惊蛇。
现在一些话被吉祥如意自己说出,顾玉青反倒觉得心头轻快了不少。
眼见顾玉青如是反应,吉祥愣怔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眯了眼睛,拍手笑道:“我就知道,我们都能瞧出的事情,大小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说着,朝如意唬了脸,“我早就说,早点告诉大小姐,你偏怕大小姐伤心,不忍心说,现在怎么样!”
如意抿嘴一笑,一贯嘴利的她却是没有说话。
知道顾玉青心中有数,没有被轻易蒙骗,她就踏实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忍不住嘱咐吉祥一句,“大小姐明知他有问题还做出与他亲近的样子,必定是另有安排,我们可不能露出马脚,让他察觉什么。”
吉祥吐吐舌头,转身继续去做事,“偏你知道,难道我就不知道,要你嘱咐。”
说笑起来,时间过得就格外的快了。
眨眼,如意给顾玉青将发髻梳好,簪了珠花发钗,吃过早饭,两人扶了顾玉青去花厅与一众婆子议事。
花厅与桐苑相隔不过数步,出了门,穿过一片盛开的秋海棠,再走过一个缠满花枝的花架,便到了。
秋意渐渐袭来,花架旁的银杏树隐约已经有扇形的叶子泛上黄边,花架上的缠枝花也有些渐渐枯败,倒是一种夏日绿秋日红的藤叶,长势越发好,层层叠叠,将花架缠的密密实实,走在其下,只觉阵阵舒爽。
刚刚穿过花架,就看到花厅里已经影影绰绰,站满了人,只是不似以往,一片安静,窃窃咋咋的,不知在议论什么。
吉祥如意顿时蹙了眉头,各自朝顾玉青看过去,见顾玉青面色并无异样,依旧含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才各自心下略安,扶着顾玉青朝花厅而去。
一进门,吉祥如意便明白这吵闹声源于何处了。
素日顾玉青与一众婆子议事,只在与主位相隔一张方桌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为了表达对亡母的尊敬和思念,空着的主位永远放着姑苏彦生前最爱的缠枝花坐垫,日日有人洒扫的一尘不染。
而此时,穆赫却是赫赫坐在那主位上,正有丫鬟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他听了,面色当即不悦,抬手朝那丫鬟脸上就是一巴掌。
他打出这一巴掌的同时,正好顾玉青进门,不知是摄于顾玉青威严还是震于这新进府的小少爷的威怒,总之,嘈嘈切切的人声转瞬消失。
整个花厅,分明立着几十人,却是落针可闻的静,连呼吸声也没有了。
环境的突变让穆赫猛地抬头,一眼看到顾玉青朝他走来,刚刚打罢人的手一僵,眼底波光暗影微动,随即面上涌出盈盈委屈,瞥了那被他狠狠一巴掌打的嘴角流血的丫鬟,起身朝顾玉青走过去。
“姐姐,你都看到了?”行至顾玉青面前,他小心翼翼看着顾玉青的神色,说道:“我打人了,我不是好孩子。”
十岁大男孩,在只比他大三岁却没有他高的顾玉青面前,表现的活像一个扭扭捏捏的三五岁孩童,还是女孩。
莫名,分明是看着穆赫,顾玉青眼前出现的,却是顾玉禾那张令她作呕的脸。
两人,竟是一模一样的惺惺姿态。
心底幽幽吸了口气,顾玉青没有理会穆赫,而是照直朝她素日坐惯了的位置走去,及至椅子前,目光在穆赫方才坐的主位扫过,定了一瞬,转身坐定。
吉祥捧了热茶上来,与如意一同立在顾玉青身后。
眼见顾玉青并不理会他,穆赫右手拳头紧紧一捏,眼中蓄上一抹阴影,转瞬,拳头松开,阴影散去,几步又走到顾玉青身侧,“姐姐生气了?”说的小心翼翼。
顾玉青抿嘴浅笑,眼底闪着亮光,看向穆赫,“说什么傻话。”一面说,一面指了她下首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穆赫转头看了那椅子一眼,明显的不悦,没有回答顾玉青的话,却是反问:“为何姐姐能坐主位,我就要做这宾客才坐的侧位?”
他的话音落下,登时花厅的空气里仿佛被施了一种叫做“凝固”加“冷冻”的咒语。
花厅里的下人,都是府上的老人,早在姑苏彦活着的时候,她们就跟在姑苏彦手下做事,姑苏彦身亡,她们又是被顾玉青一手调教,在她们心中,顾玉青的位置,甚至比姑苏彦还要高些。
对于顾玉青,不仅仅是尊敬拥戴,更有心疼。
此刻顾玉青忽的被这刚刚才进府的小少爷责难,大家看向穆赫的眼神,顿时不善。
“主位只有一个,你要和我换一换吗?”顾玉青不动声色的说道,嘴角依旧挂着笑,似乎丝毫不为穆赫的行为而恼怒。
她对穆赫所表现出来的宠爱,一如当年对顾玉禾。
穆赫眨着眼说道:“分明就是两个,姐姐欺我。”
顾玉青瞥了一眼身侧的位置,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穆赫,说道:“你方才坐过的那位置,是母亲的。”
穆赫闻言,顿时一怔。
顾玉青眼睛不错的看着他,面上有震惊有诧异,却唯独没有对母亲的那份特有的情愫。
说着,顾玉青不再理会穆赫,转头看向捂脸默默立在一旁低低啜泣的小丫鬟,“方才怎么了?”
“奴婢告诉少爷,椅子是大小姐为表思念夫人,特意空留下来的,大少爷不信,说奴婢刁恶欺主。”此时松下手来,顾玉青看的真切,她原本白皙的半边脸被穆赫打的血红。
这丫鬟是花厅的掌事丫鬟,专门负责对这椅子的素日洒扫维护,以按照顾玉青的嘱咐,确保它时刻纤尘不染。
椅子被穆赫坐了,职责所在,她上前告知,于情于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待她言毕,穆赫冷眼睃了她一眼,对顾玉青说道:“姐姐,我刚进府,不知道这些规矩,只以为她是心中瞧不上我这半路来的主子,故意刁难,才如此的。”
时而强势时而又楚楚可怜,反差如此明显的情绪,穆赫来回自由切换,竟是毫不违和。
第二百五十三章 童子军
顾玉青转头深深看他一眼,蝶翼一样的卷翘睫毛微微翕动,半遮半掩了眼底情绪,穆赫纵是眼睛一瞬不瞬的凝着她,也看不清她眼底究竟漾着怎样的情绪。
“现在知道了?她并没有欺你。”顾玉青声音波澜不惊的说道,平静的仿佛无风拂过的湖面。
穆赫点头,“是我误会她了。姐姐该不是要让我道歉吧?”他眼中含了一种叫做屈辱的光泽,嘴唇紧咬,似乎只要顾玉青点头说是,他的眼泪就能落下来。
这样的样子,实在是和他的年纪不相符。
十岁,虽算不得大,可也实在是不小了。
心头微动,顾玉青看了那跪在地上的丫鬟一眼,转眸对上穆赫那双像极了父亲的眼睛,说道:“你又寻姐姐玩笑了。道歉倒是不必,只是这件事到底是你不对,惩罚一二却是该有的。”
穆赫咬唇,“我听姐姐的。”眼中蓄了一层雾气。
顾玉青瞧着,想起初见他时他那凌厉逼人的气势,在对比此时的楚楚可怜,心中不禁腾起异样情绪。
“别的倒是罢了,只是你对母亲不敬,合该到祠堂向母亲跪罪,罚的你多了,一则我也舍不得,二则母亲在天之灵也断不会应允,就罚你在祠堂前跪罪两个时辰,你可愿意?”顾玉青对穆赫说话时,声音温柔,任谁也能想起当年她对顾玉禾的宠溺。
地下一众下人心中不禁摇头叹息,只望这小少爷能醒事些,不要辜负了大小姐对他的这份疼爱。
听到顾玉青如是说,穆赫眼底明显松了口气,含笑说道:“给母亲跪罪,本就应该,只是……”穆赫扫了一眼地下的下人,犹豫一瞬,说道:“能不能等姐姐议事完毕,我再去跪罪,我想看看姐姐议事。”
顾玉青蹙眉,疑惑道:“看这个做什么?”
穆赫面上带了些许羞赧,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些年,一直是姐姐打理府中中馈,我也想帮姐姐分担一些,可什么都不熟悉。”
合情合理的解释,顾玉青听着却是眼底浮上浓厚的疑云,迟疑一瞬,面上不动声色的笑道:“好啊,难为你有这份心。”语气一顿,又道:“若是中途觉得乏味,离开就是。”
穆赫点头,转头之际,嘴角挂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笑。
穆赫责打下人的事,就被顾玉青这样轻描淡写揭了过去,那被打的丫鬟,却是在顾玉青的示意下,由吉祥亲自带了离开花厅。
中馈之事,事无巨细,顾玉青一一过问,虽繁琐,却也乐在其中,只是大多男子普遍耐受不住这样的索然。
穆赫从小是漫山野奔波的猎户,按理说,更是片刻也坐不住的性子,却竟能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顾玉青将要吩咐的事一一吩咐下去,一众婆子离开,他面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沉思。
之后,顾玉青亲自送了穆赫去祠堂,一路走去,穆赫就着方才所议之事,杂七杂八,又细细问了一番,顾玉青耐着性子依依给出解释。
吩咐了黄嬷嬷看着穆赫跪罪,不到时辰不得起身,中途不得饮水进食,以示对母亲的尊敬,顾玉青便带了吉祥如意离开。
离了祠堂小院,如意蹙眉不解,“小姐,他当真是对中馈的事感兴趣?七七八八的,问道倒是详细。”
顾玉青嘴角噙了冷笑,眼中也散去方才的温柔脉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霜。
他哪里是对中馈之事有兴趣,分明是借着中馈之名,打听府中那些事务由哪些管事在打理罢了。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兴趣,这些日子,你们盯紧些,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细细的回禀我。”转过花房,顾玉青吩咐道。
吉祥如意领命应诺。
正说话,有丫鬟来报,“大小姐,四皇子殿下来了,正在花架下等着。”
顾玉青闻言,顿时加快了脚下步子,他应该是带来的有关穆赫的消息。
顾玉青过去的时候,萧煜正面对她坐在花架下喝茶,秋日的微风拂动他湖蓝色的衣袂,点点阳光洒在他俊逸的面上,让人看了,再杂乱的心境,仿佛也能被这如画的场景抚平。
听到顾玉青脚步声,萧煜顿时抬头,纤尘不染的眸子撞上顾玉青黑白分明的双眼,萧煜端着茶杯的手就不自觉一抖。
几日不见,怎么瞧着顾玉青似乎又清减了些,想到那些他派来保护顾玉青的暗卫递回去的那些话,萧煜心头缩了缩。
看来,得再去父皇那里磨一磨了,这个姑娘,他必须要尽早娶回家疼着。
心思划过心头的空档,顾玉青已经行至面前,微微屈膝,一个行礼过后,在萧煜对面坐下。
闲话少许,顾玉青直奔主题,“殿下可是查到什么了?他是我弟弟吗?”
顾玉青急切的声音让萧煜本就心疼的情绪更浓了几分,略吸一口气,幽幽吐出,如碧的眼睛含情凝着他眼前被他放在心尖珍爱的姑娘,说道:“你觉得,他是吗?”
声音低沉暗哑。
顾玉青闻言,原本紧紧捏着帕子的手却蓦地松开,心头仿佛有石头落下,嘴角含了轻松的笑意,“他是南越皇子楚天锗的人吧?”
萧煜心中顿时一松。
这话,他实在是无法亲口告诉她。
最见不得顾玉青受伤的人,倘若顾玉青心中已经认定了穆赫是她弟弟,已经对穆赫珍之重之,他若张口告诉她真想,一想到顾玉青的反应,萧煜就心里难受的直痉挛。
暗卫回禀,自从穆赫住进赤南侯府,顾玉青对他的宠溺,比起先前对顾玉禾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顾玉青如是说,萧煜脑中浮光掠影,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嘴边漾起同样轻松的笑意,“你早就知道他不是府上血脉,却依旧让他住进东侧院,为的就是方便探查他的意图吧。”
顾玉青也不避讳,点头称是,“殿下查出了什么?”
知道顾玉青对穆赫的态度,萧煜再说话便没有先前的那些顾虑纠葛,自然道:“他是楚天锗麾下童子军中最为受楚天锗其中的一个,此次他假扮你弟弟潜入府中,一切事宜,皆是楚天锗亲自吩咐。”
第二百五十四章 猜测
童子军?
顾玉青满面茫然,偏头看向萧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细碎的阳光下,闪着奕奕光泽,等他下一步解释。
萧煜却是不禁就看的怔住了。
立在萧煜背后的明路顿时一口老血涌上来。
殿下呦,人家顾大小姐等着您回答解惑呢,您这就摆出一副小傻子模样,真的好吗?
真是丢死人了,就算要看,您能不能把嘴合上再看,口水都要流出来啦!
非要每次都这么丢人现眼么!
悄无声息翻了个白眼,明路从背后推了萧煜一把。
萧煜顿时醒过神儿来,慌忙将黏在顾玉青脸上的目光依依不舍的挪开,直直落向一旁的一株银杏树上,恨不能将银杏笔直的树干盯出一个洞来。
顾玉青心头失笑,面上不禁爬上一缕红云。
分明是在讨论一件极其凝重的事情,偏偏气氛旖旎的不得了,就连空气,似乎也被太阳渲染成了粉红色。
吉祥如意立在顾玉青背后,两个人面上表情毫无变化,可被顾玉青后背遮挡住的手,却是来回的你捏捏我我捏捏你,以示传达内心的亢奋。
小眼神时不时一个对视,一个抖抖眼皮,传达道:瞧瞧,瞧瞧,四皇子殿下看咱们小姐都看傻了。
另一个则眼角微颤:是啊,是啊,我瞧着,若不是明路赶紧出手提醒,口水都能流出来。
……
吉祥如意自以为她们用这种长期以来培养的默契就能逃过所有人的目光,以进行灵魂的交流,然而,莫名其妙,立在她们对面的明路福至心灵的看懂了一切。
顿时明路整个人就不太好了,内心升起一个强烈的冲到,趁着萧煜不注意,从背后干脆掐死他算了,省的丢人现眼。
最终,还是顾玉青以帕掩面,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粉红色的尴尬,说道:“殿下,南越皇子手下的这个童子军是什么?”
有了正儿八经的话题,萧煜面上的尴尬略略得到缓解,只是依然不敢看顾玉青,可又不能一直盯着那棵银杏树看啊,于是就将目光从银杏树又挪回到顾玉青身上,只是不去看她的脸,目光游动,最终停在顾玉青脖子下面的某处,落定。
“童子军,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童子,在这支特殊的队伍中,所有成员都有着孩童的面容,最小三岁最大十岁,可他们的真实年龄,只怕早就是成年人了,三岁的孩子,有可能已经是五十岁的老头。”为了避免自己不留神又去看顾玉青,萧煜就死死将目光锁定某处,直直看着,说道。
顾玉青只顾听萧煜言谈内容,倒也没有注意,他的目光究竟是落在那里。
闻言蹙眉,略一思忖,露出惊诧的目光,“你是说…….穆赫与当年潜入我外祖家的那个三岁奸细,是同一类人?”
端王派去的萧宿派杀手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姑苏家上下灭门,归根到底,还不就是因为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那个貌似三岁的孩子,在水中下毒,才让姑苏家上下都无抵抗能力。
那孩子……不,不应该称其为孩子,他不过是因为长期服用某种药物,以至于容颜身量不变,实则,早就是成年人了,说不定就是萧煜口中那种,已经是五十几岁的老头。
细想及此,顾玉青倒吸冷气,面色登时凝重,难怪每次穆赫看她的眼神,总让她浑身都觉得不舒服。
如此想来,那根本就不是一双十岁孩子的眼。
顾玉青越想越心惊,额头泛起一层冷汗,捏着帕子的手,不住颤抖。
感受到顾玉青的变化,萧煜心疼道:“害怕了?”
顾玉青咬唇点头,“有点。”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在萧煜面前,不知从何时起,早已经是如此的坦荡,不有一丝隐瞒,似乎,她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是不能与萧煜讲的。
她确定,纵是她承认害怕,萧煜也不会嘲笑。
“他派了这样的人来冒充我弟弟,住进赤南侯府,到底是何目的?”像是在问萧煜,更像是喃喃自语。
顾玉青眉头紧锁,眼中云雾翻滚,“总不该,要像灭掉姑苏家一样,要灭掉我赤南侯府吧。”
萧煜本没有查到楚天锗的目的究竟为何,一查实穆赫的真实身份,他片刻都没有多耽搁,就直奔顾玉青这里,此时顾玉青的话却是给他提了醒。
楚天锗唆使端王灭了姑苏家满门,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畏惧姑苏将军的能力,他深知,有姑苏将军一日在,南越便永无打败我朝的可能。
顾臻的作战能力与姑苏老将军不相上下。
此先,因为岳家大仇妻子大恨未解,他假意沉沦,给南越造成一个不问世事只求升仙的假象,所以这些年,南越那边密探传来的消息都是,南越已经不把顾臻列在重点名单内。
现在……
父皇一举肃清与端王爷有瓜葛的所有逆党,皆靠与顾臻的联手,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楚天锗,怎么可能心无所动。
而顾家寻找十年前遗失的嫡子,正好便成了他的机会,又趁着顾臻远赴祁北,穆赫便顺理成章的出现了。
想及此,萧煜面色愈发凝重阴沉,目光死死锁在顾玉青身上某处,其实也只是锁定在那里,看向那个方向而已,并没有真的看什么。
萧煜能想到的,顾玉青自然也想到了,她的面色,较之萧煜,只更添一份怒火,捏着帕子的拳头一紧,恨恨砸在面前石桌上,“可恶!他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我赤南侯府吗?未免也太小瞧人了,谁会被同一根缰绳绊倒两次!”
细碎阳光洒在她的面上,温暖的光线却无法柔和了她冰冷的五官,眼中锋芒幽冷,是逼人心肺的寒凉。
此时的气氛,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旖旎,萧煜这才敢将目光挪动,重新落回顾玉青脸上。
视线一触及那张精致的容颜,看着其上的怒火和恨意,萧煜心头一颤,只想握住顾玉青放在石桌上的白皙拳头,用自己火热的温度去温暖她。
当然,理智告诉他,这个想法,也仅仅只能是个想法。现实中,他只能隔着一张石桌,用低沉暗哑又极富磁性的嗓音说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得逞。”
第二百五十五章 解惑
明路立在萧煜身后,他倒是无心关心主子们究竟在想什么,闻此一言,立刻脑子里冒出三个字:哎呦喂!
并且有粉红色泡泡伴随着腾空而起。
而吉祥如意,则又是一阵你捏我我捏你,不动声色的挤眉弄眼,彼此传达各自心中对这一句话的理解。
当事人顾玉青却还沉浸在此事带给她的巨大的愤怒中,忽略了萧煜眼中的深情,咬牙说道:“他勾结端王,对姑苏一家做出那样的孽事,陛下怎么还留他逗留京中!”
萧煜一怔,随即扯着嘴角苦笑,“得知姑苏老将军一家死于此等鬼魅手段,父皇自是气急,可他是南越皇子,是使团代表,两朝没有发生战争,父皇便不能动他分毫,父皇终究不能为了姑苏一家的怨灵而置整个江山百姓不顾。”
萧煜的话,顾玉青又岂是不知道的。
两国纷争,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在这太平年代,他是代表一国的皇子,莫说皇上不会动他分毫了,但凡他在我朝境内,皇上就有义务保他平安。
他有丝许的闪失,我朝都难逃其咎,都可以为成为南越发动战争的借口。
陛下自然不会为了一口十几年前的恶气而置江山黎民不顾。
可就这样便宜了楚天锗,顾玉青到底心中意难平。
说着楚天锗,顾玉青忽的想起另外一件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转了话题,问萧煜道:“有件事我一直不解,端王爷与南越朝廷暗中勾结,书信来往,按理说,端王爷手中有的,应该是南越朝廷的回信,可为何他的书房内,竟有他写给南越朝廷的亲笔信,那信,不是应该在南越吗?”
得顾玉青如此一问,萧煜眼中闪过一抹冷笑,“自作孽不可活!”冷声说道:“端王素来疑心极重,从不相信任何人,即便与南越朝廷暗中来往,可到底并不真心信任他们,每每去信,端王都要求南越那边将他所写的信,连同回信一起寄回。”
顾玉青顿时愕然,竟还有人有这样的习惯……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若非他小心谨慎到此等变态地步,若非他有那记录笔记的习惯,将他所做恶事皆细细记录在册,自己又怎么能知道那些过往的秘密呢!
只是,不知此时正远赴祁北接受罪责的端王,心中是否懊悔。
心中疑惑解开,顾玉青随后将其搁置一旁不再去想,心思又回到穆赫与楚天锗这件事上来。
“楚天锗绝非善类,他所谋的,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萧煜担忧的看着顾玉青,略一停顿,吸了一口气,幽幽吐出,深情又道:“这些日子,你与穆赫虚与委蛇,定要小心再小心,他武功高绝,只怕吉祥如意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我调些暗卫暗中保护你,以防万一。”
自从上次顾玉青被刺,萧煜调了十个高手暗中保护她,他就总想找个机会将此事说明,萧煜不想有事情瞒着顾玉青,无论此事是好是坏。
不说出来,心里总是像梗了一根刺。
顾玉青眼中波光微动,心头有一处柔软的地方,眠着一只小鹿,正在苏醒,趁着那小鹿没有开始活蹦乱跳,顾玉青赶紧应允答谢。
萧煜心头那口紧张的气息呼的舒出,他生怕顾玉青会拒绝。
就着楚天锗目的的话题,两人林林总总详谈了约莫又有一炷香的时间,萧煜起身告辞。
出了赤南侯府的大门,明路贼兮兮的探头看萧煜,一脸坏笑摆的十足,嘴里不断重复三个字,“……哎呦喂……哎呦喂……”
萧煜抬手,横空一掌,朝他脑袋拍去。
明路眼尖,瞧着萧煜抬手,立刻跳脚躲到一旁,只眼中贼笑不改,“殿下这是恼羞成怒啦?”
萧煜横他一眼,“吃错药了?”
明路笑道:“奴才可是瞧得真切,殿下方才和人家顾大小姐说话的时候,眼睛怎么总是盯着人家胸前看!奴才伺候殿下十几年,殿下连个荤腥儿都不沾,就连董世子都差点以为殿下好男风呢,怎么今儿就……”
明路拖着长音儿,故意把话停住不继续说下去,只面上笑容能绽出一朵桃花来,眼中波光流转。
明路的表情虽讨打,可随着明路的话,萧煜的思绪还是不禁回想方才事情,顿时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因为心中尴尬,怕与顾玉青目光碰触,似乎是将目光锁定到了顾玉青脖子下面的某一处。
呃……某一处……
想到他竟然光明正大足足盯着顾玉青的胸口看了有小半柱香的时间,萧煜顿时窘的面红耳赤,一把抓了明路,低声说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明路一面试图用手掰开萧煜紧紧捏着他衣领的手,一面贼笑道:“奴才干嘛提醒您啊!”抖抖眉毛,朝萧煜做了个你我心知肚明的表情。
“你……”萧煜顿时被明路这个表情催的面色愈发红,恶狠狠瞪了明路一眼,一把将他甩开,自叹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啊!”一张脸皱吧的都要哭了。
他那样盯着顾玉青看,也不知顾玉青会不会把他当成个色鬼。
可……天地良心,他只是将目光落到那里,心思根本不在那上面,脑子里毫无意识啊!
万一顾玉青真的把他当成色鬼……萧煜简直不敢继续想,只想仰天长叹三声,我冤枉啊!
兀自憋屈了半天,萧煜忽的觉得哪里不对,偏头略想,唰的转头看明路,“不对啊,你在我身后站着,我又是坐着,你怎么能看到我的目光落向何处呢?”
沉默的半天,明路早就把心思放到别处了,萧煜猛地发声,把明路吓了一跳,拍着胸脯说:“殿下,奴才我关心您呀。”一双眼睛充满无辜和诚恳,圆溜溜看着萧煜,黑白分明,澄澈见底。
萧煜顿时……
养这么个小厮,实在不知,是福是祸啊!
萧煜离开不久,顾玉青还坐在花架下细细回想方才与萧煜的谈话,便有丫鬟引了一个不速之客过来。
看到来人,顾玉青顿时意外,“你怎么来了?怎么出来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晚饭
来者闻言并不作答,只是给顾玉青匆匆行了个礼,上前一步,将一直紧紧捏在手中的一方手帕搁在顾玉青手边石桌上,“奴婢不能久留。”
巴掌大的小脸被帷帽严严实实遮住,无人能看清她的容貌,身上衣裳亦是一身随处可见的布料店所卖的那种成品裙装,她有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嗓音已不是她原本的样子。
说完,她便告辞离开,顾玉青吩咐了吉祥亲自送她出去。
穆赫已经跪罪结束,出去一路,务必要避开随时可能出现的穆赫。
待吉祥引着她离开,顾玉青当即拿起手边帕子朝卧房而去,面色凝重,眉头微蹙。
这个时候,她突然登门,必是有要紧的急事。
顾玉青心头隐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上来。
木桌旁的圆凳上坐定,展开被揉皱的丝帕,一目十行,快速看去。
帕子上仓促而写的字迹搅动的顾玉青越发心神不宁,转瞬看完,呼的吐出一口胸中浊气,顾玉青面色凝重将帕子递给如意,“烧了。”吩咐道。
如意点燃烛火,将帕子置于火苗之上,丝绸易燃,立刻便有火舌舔上,发出灼烧的味道,伴着丝丝缕缕青烟,顾玉青移步走到窗边,凝着廊下光影斑驳,怔怔出神。
帕子上的内容,实在让她惊讶不小,眼睛微眯,随着脑中思绪翻飞,面色愈发阴沉。
正想着心事,吉祥从外面进来,一进屋,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朝如意看过去。
如意指了指手边灰渍,吉祥登时了然,却是抿了抿嘴,抬步走到顾玉青身侧,放低声音说道:“小姐,奴婢方才送她离开,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小少爷。”
吉祥不会无故提起穆赫,顾玉青羽睫微颤,收了心思转头看向吉祥,示意她继续说。
“小少爷刚刚从府里厨房的院子走出,朝东侧院而去,他倒是没有瞧见奴婢。”吉祥说着,脸上蓄了迷惑,“他去厨房做什么?若是饿了,东侧院就有小厨房,做的吃食也要比府中大厨房精致贴心些。”
顾玉青蹙眉细思,却也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一筹莫展,毫无头绪,只好且吩咐如意道:“他既是已经跪罪完了,从现在起,你便一心盯着他吧。”
且不说楚天锗,单单穆赫,便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顾玉青不能松懈分毫。
如意得令离开。
及至暮色时分,宫里来人传信儿,说是南越使团即将离京,皇上明日要大摆宴席,为其送行,要京都官员极其家眷一应参加。
有了上次的风波,对于此次宴席,众人心态各有不同,顾玉青却是嗤之以鼻,楚天锗的阴谋还没有实施,他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联系方才那手帕上的内容,顾玉青几乎可以肯定,此次宴席,只怕是楚天锗为她赤南侯府摆下的鸿门宴。
否则,一个邻国的使团离京,纵然大摆宴席,为何要让各府的女眷一同前往呢!
根本毫无道理!
只是不知,这鸿门宴,结局如何。
晚饭的时候,顾玉青亲自为穆赫布菜,笑意连连望着他,仿似一个慈母在看自己的孩子,满眼宠溺。
通明的灯火更是给这份宠溺镀了一层暖光。
穆赫瞧着眼前碗里的饭菜,沉浸在顾玉青的宠溺中,满面笑容,道:“姐姐对我真好,枉我先前还有那样的心思,真真是该打死!”
穆赫低头吃饭,顾玉青眼底笑意倏地冷下去一瞬,望着他将碗中饭菜吃下越有一半多,嘴角才又绽出笑容,徐徐开口,“明日宫里要摆宴席,你既是赤南侯府的嫡子,自然是要参加。”
说着话,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穆赫。
穆赫左手使筷,置于桌上的右手顿时手指轻颤。
几日接触下来,顾玉青发现穆赫有个习惯,但凡他心中有较为强烈的情绪波动,他的右手便会颤抖,握拳,颤抖,松开,无一例外,只是随着情绪波动的强烈程度不同,握拳时间长短不一而已。
眼瞧着他的拳头紧握,一瞬后又松开,顾玉青挪开了视线,低垂的眼睑让抬头瞧她的穆赫看不清她眼底的那片寒霜。
“姐姐……”沉默一瞬,穆赫说道:“我也要去吗?”语气里含了兴奋和期待,仿似一个贪玩的小孩子得了家人应允,要去逛庙会一般,眼神虽雀跃,却并无意外和震惊。
想来,他大概早就知道,明日要进宫了吧!
顾玉青含笑抬头看着他,眼底又是宠溺十足,“是啊,你当然要去,那样的场合,怎么能少了你。”
少了你,楚天锗不得急死啊!
穆赫激动地立刻连饭也不吃了,啪的搁下筷子,拿起手边绢帕擦擦嘴角,迫不及待道:“姐姐,我还从来没有进过宫,从前听养父提起,宫里青砖绿瓦金碧辉煌,阳光照在琉璃瓦上,能把人的眼睛晃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顾玉青噗的一笑,“自然不是真的,要不然,满宫的人不都成了瞎子。”
穆赫羞赧抬手,挠着后脑勺嘿嘿直笑,澄澈的眼底,有着与这份激动所不相符的锋芒和老辣。
顾玉青猛地想起萧煜所说的童子军一事,心下不禁猜测,她眼前这个状似十岁的少年,究竟已经多少高龄,才能在眼底有着这样沧桑的老辣。
穆赫停箸,顾玉青也跟着将筷子搁置一旁,“你进宫要穿的衣裳我已经让如意送到你房里去了,一会回去试一试大小,若是不合适,赶紧送到针黹房去改。”
穆赫眼中闪过恍然,原来如意是去送衣裳了,难怪不见她的影子。
心思飞过,点头笑道:“知道啦,姐姐待我真好。”撒娇的样子,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京巴。
顾玉青心头只觉厌烦不堪,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含笑与他闲话几盏。
好在穆赫急着回去换衣裳,收拾明日进宫一事,很快就告辞离开。
望着被穆赫吃掉一半的饭菜,顾玉青嘴角噙了笑意,转头吩咐吉祥将饭菜撤下,重新再端新的上来。
而顾玉青眼前那份,分毫未动。
第二百五十七章 思虑
吉祥重新布菜,晚饭吃过,顾玉青扶了吉祥在月色下的秋千架上打着秋千。
秋千荡起,夜风拂过耳边,吹散了额前碎发,立秋过后,夜风格外的冷了几分,已经隐隐带了霜气。
虽冷,却让顾玉青的心头分外清醒。
明日宫宴一行,想必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可能不仅仅是她,整个赤南侯府都会万劫不复。
顾玉青很想把今日收到的消息告诉萧煜,有他在,她总觉得心头安稳几分,可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他是皇子,有着不可估量的将来,她不能这么自私,万一楚天锗奸计得逞,她平白把萧煜牵扯进来,岂不是断送了他的一生。
秋千荡起复又落下,起起落落,像极了顾玉青的心。
这厢,顾玉青在为明日的宫宴而悉心筹谋,远在京都另一隅的萧煜却也没有闲着。
书房内燃着几盏明灯,萧煜溺在宽大的椅子中,隔着一张书案,凝眉深思,面色微沉,低垂的羽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纵是看不清他眼底的风云变幻,却也能知道他此刻的心潮翻滚。
手边的热茶早已凉透,明路探手将其挪开,又重新捧上一盏。
书案前,立着一个灰布衣衫的暗卫,正在用他平淡无奇的嗓音禀报。
“……宫里传出消息,这几日,南越皇子楚天锗与嫡公主接触甚密,相谈甚欢,为此,皇后娘娘还把嫡公主叫去训示一番,不过,似乎并不起什么作用,公主前脚立刻皇后娘娘寝宫,后脚便又陪着南越皇子到御花园赏花。”
暗卫话音落下,萧煜揉着眉心的手动作一滞,“除了和楚天锗来往密切,她还与谁来往颇多?”
这个萧静毓,简直是个事儿精,怎么哪哪都有她啊!
萧煜心头无力一叹。
她堂堂皇后亲出的嫡公主,身份地位何其尊贵,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男女大防,什么是礼仪尊卑,怎么能和楚天锗这个南越来的皇子过多接触呢!
这种事,避之不及,她倒好,趋之若鹜!
暗卫不经思索,闻言立刻说道:“除了和南越皇子接触外,公主也见过几次三皇子殿下。”
萧煜继续揉眉心,“几次是几次。”
暗卫略略思忖,笃定道:“六次,三次是在公主的合欢殿,一次在御花园,另外两次,是在合欢殿外不远处的栖凰亭。每次见面,都是屏退左右,相谈不过几盏茶的时间。”
萧煜微微闭着的眼睛顿时睁开,锋利的目光刷的看向暗卫,投去刀尖一样的锋芒。
若是没有萧祎参合,他姑且还能以为,萧静毓是对楚天锗的美色动了心,所以才不惜名节的与他相伴。
可有了萧祎的参合,这件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上一次萧静毓绑架顾玉青,就是受了萧祎的指使,这个萧祎,简直可恶!
可恨萧静毓这个没脑子的,屡屡被人当枪使,还甘之如饴。
暗卫要禀告的话悉数说完,萧煜吩咐几个要领,谴他下去。
端起手边温度刚刚合适的热茶呷了一口,萧煜起身走出书房,凝眉在月色清辉下,来回踱步。
萧静毓肯接近楚天锗,必定是受了萧祎的指使,萧祎想要通过萧静毓来利用楚天锗,以达到他的目的。
精明如楚天锗,在南越的宫廷倾轧中稳胜不输,岂是能被萧静毓雕虫小技骗过的人,他肯如此花功夫陪着萧静毓打太极,只怕亦是在利用萧静毓实现他自己的目的。
萧静毓虽然心机城府比起这两位,相差甚远,却也并不真的无脑,她肯如此卖力,必能从中获益。
那这三人就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思绪渐深,萧煜的叹息声也愈发沉重。
还有皇后,她若真的想要制止萧静毓接近楚天锗,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将其闭门思过,等到楚天锗离开京都,再放她出来就是。
可皇后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叫她过去象征性的训示一番,对于萧静毓来说,训示若能管用,她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楚天锗所谋的事,必定是离不开赤南侯府。
那萧祎和萧静毓以及皇后呢?
上一次萧祎指使萧静毓绑架顾玉青,是为了试探自己在宫中的隐藏势力,这一次,姑且可以认为,萧祎的目标,依然是顾玉青背后的自己。
至于萧静毓,说她嫉妒顾玉青受太后娘娘宠爱也说得过去。
可皇后呢,皇后为什么要趟这浑水。
精明如皇后,她不可能像萧静毓一样幼稚。
看似纷杂无章的思绪一点点理顺,萧煜心头忽的浮出一个隐隐约约却让他觉得笃定的答案。
和亲!
这两个字一冒出脑海,萧煜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如果楚天锗向父皇提出要求娶本朝贵女,为了两国相安不起战乱,父皇必定答应。
毕竟,和亲一直是帝王久用不衰的手段。
可就算答应,父皇也绝不会同意把顾玉青拿去嫁给楚天锗,就算是用萧静毓,父皇也绝不会动顾玉青。
抛开其他一切不提,单单顾玉青背后能征善战的顾臻,就是父皇最大的忌惮。
若真的把顾玉青送到南越,将来一旦与南越发生战乱,顾臻的态度可想而知。
……
如此,便能解释,为何皇后与萧静毓会对楚天锗如此积极用心了,想来是父皇隐约向皇后透露了什么,触动了皇后爱女之心的底线。
那萧祎呢……
清冷的夜风带着霜气拂来,吹的萧煜衣袂翻飞,月色清华下,他俊逸的面庞仿若剑削刀刻,带了锋利的棱角和不可直视的寒气。
想要动他的姑娘,那也要看看他是不是答应。
但凡敢动顾玉青的,不管是本朝皇后还是异国皇子,萧煜都绝不会让他得逞!
深邃幽深的眸底像一片漆黑沼泽,让人瞧了不免心中生畏。
将近子时,繁华喧嚣了一天的赤南侯府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偶尔闻得一声狗吠远远传来,更是凸显了这份寂静。
一眼看见如意动作如猫一般轻盈灵巧的进了院子,顾玉青从秋千上起身,扶着吉祥朝卧房而去,如意紧随其后。
斜倚床榻坐定,接过吉祥捧上的热茶,顾玉青抿了一口看向如意,“怎么样?”
第二百五十八章 换衣
如意立在顾玉青面前一张方桌远的地方,低声细禀,“穆赫从大小姐处离开,并没有直接回东侧院。”
顾玉青闻言,倒是并不意外。
他若是当真就欢天喜地照直跑回东侧院一通试衣裳,那她才真的震惊呢。
“从小姐处出来,他又去了一趟厨房,穆赫武功高绝,奴婢不敢离得太近,只远远瞧着,他扯了厨房的管事徐婆子一通说话,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徐婆子听着眉开眼笑,大约说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穆赫从厨房出来,转头又去了二门处。”
二门?顾玉青心头隐约有了猜测,却是没有打断如意,让她继续说。
“二门处的小厮刚刚换了岗,穆赫只与当值小厮略略寒暄几句,转头便去找今日白天当值的那个,去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从厨房要来的一壶酒并一只烧鸡。他们说话声音低,奴婢离得远,还是什么也听不见,不过那小厮却是把烧鸡和酒都留下了。”
“从二门处离开,穆赫一路脸上都泛着丝许笑意,然后就直接回东侧院了,衣服并没有试,却是拿剪子绞了几下,随便扔到一旁,洗漱了就睡下了。”
如意说罢,吉祥不禁插嘴,“好好地衣裳,他不喜欢搁到一旁就是,绞了做什么!”面上愤愤。
“绞了,自然是为了明日有理由不穿。”顾玉青眼角闪过如霜冷光,嗤的一笑,说道:“他既是不愿意穿,必定有他不愿意穿的理由。你去再准备一套一模一样的搁在我这里,穿不穿,可由不得他!”
吉祥闻言,立刻应诺而去。
以穆赫现在赤南侯府嫡少爷的身份,他想要只烧鸡要壶酒,根本就不需要三番几次的去厨房找管事婆子说话,更何况,他东侧院的小厨房就有,何必要多此一举去府里的大厨房呢!
提着烧鸡与酒就找二门处的小厮,想来是为了贿赂他,悄无声息的打听一些消息。
可去厨房,他却是定有其他目的。
仅凭眼前的事,顾玉青就算想的脑壳痛,也猜不到他的意图为何,为了不打草惊蛇,又不能寻了厨房的徐婆子和二门处的小厮前来询问,揉揉眉心,顾玉青干脆将此事暂且撂到一旁,只吩咐如意继续盯着穆赫。
夜已深,明日还要赴一场鸿门宴,她需得睡了。
换上寝衣,因为日间繁杂诸事,顾玉青原以为自己会烙一会饼才能睡着,却是不成想,脑袋一沾枕头,气息便均匀了。
枕边天机散发着梦幻一般的蓝光。
一夜好眠,似乎是连身都没翻,就天光大亮,因着要进宫赴宴,吉祥如意不等顾玉青自己睡醒便轻轻将她唤醒。
一番梳洗,吃罢早饭,刚刚换了进宫要穿的裙衫,就听得穆赫的脚步声传来,顾玉青捏了手中的帕子,走出卧房。
“你倒是来的早,可是吃了早饭?”打量着穆赫一身玄色长袍直缀,顾玉青不动声色的说道,眼睛里的宠溺分毫不减,“昨夜睡得好吗?第一次进宫,想来是激动地彻夜难眠吧。”
穆赫没有注意到顾玉青眼角眉梢的冷意,含笑挠着后脑勺,说道:“都被姐姐猜中了,烙了一夜的饼,天将亮才睡着。”
顾玉青打量着看了穆赫一眼,指了他身上的衣裳,道:“怎么穿了这样的衣裳,昨日我给你备下的那一身呢?进宫赴宴,穿那一身最是合适,你第一次在大家面前露脸,这第一印象,尤为重要。”
穆赫面含愧色,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顾玉青,嘟着嘴说道:“那衣裳我喜欢的紧,昨夜睡觉时就搂在怀里睡的,谁承想,今日一早起来,衣裳被我弄得皱皱巴巴,根本不能穿了。”
说着话,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姐姐会怪我吗?”
顾玉青再次被他这状似五六岁小女孩的撒娇模样恶心到,再想到他可能的真实年龄,胃里更是一阵翻滚。
为了不让心绪外漏,顾玉青直接别过头去不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滴水不漏的笑道:“怪你做什么!一件衣裳而已。”
穆赫蓦地松了口气,眼底有冷光闪过,只是他这抹得意的冷笑还未从眼角滑出,顾玉青便又转头笑道:“好在当时做衣服的时候我觉着料子颜色实在好,让人做了两身。”
说着,顾玉青便吩咐吉祥将另外一身衣裳取来,早有管家被顾玉青一早唤来候在门口,顾玉青从吉祥手中接过衣裳,转手交给管家,“你去服侍少爷更衣。”
一眼看到与他绞了的那身一模一样的衣裳,穆赫登时脸都绿了,右手倏的握拳,紧紧捏着,良久不肯松开,眼角肌肉不住的跳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衣裳,面上表情仿似活见鬼。
“怎么了?”顾玉青偏头看穆赫,眼中蓄上雪粒子一样的寒气,只是长而密实的睫毛遮掩了,让人看不真切。
穆赫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沉默片刻,才恍然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顾玉青,眼中寒气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诺诺央求,“姐姐,我不想换了,只怕时间来不及,我第一次进宫,迟到了总是不好的。”
顾玉青笑道:“不会迟到的,你且安心去换了,听话,第一次进宫,总要穿的得体。”
扫了一眼穆赫身上的衣袍,顾玉青啧啧几下,说道:“这样的衣裳,素日穿着都显寒酸,怎么能穿着进宫赴宴呢!是姐姐的错,竟是不查,针黹房那边,送了这样的衣裳给你,今日是来不及了,等从宫里回来,你告诉姐姐,这衣裳是谁给你的,必是要惩罚她。”
明知穆赫身上这件衣裳根本就不是出自赤南侯府,顾玉青含笑娓娓说道,熠熠生辉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穆赫,以及他的右手。
果然,在顾玉青提到“寒酸”二字时,穆赫下垂的右手蓦地紧握成拳。
紧紧咬着下唇,低头看着被管家拿在手里的衣袍,穆赫说道:“可是……”
顾玉青不由他说完,笑着推了他进里屋去,“快去换,再磨蹭,可当真是要迟到了。”
纵是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穆赫却是找不到一个不换的理由,只得依了顾玉青的话,转身进了一旁里屋。
管家捧着衣裳,紧跟其后。
一路,穆赫紧握的右手都没有松开,手背青筋暴突,以至于走远了,顾玉青都看的真切。
第二百五十九章 栓柱
穆赫换衣裳的空档,顾玉青正吩咐吉祥将昨日小厨房做好的榴莲酥带一匣子进宫给太后尝鲜,有小丫鬟禀报,二门处的小厮栓柱求见。
顾玉青顿时想起昨夜如意禀报之事,忙急急低声吩咐吉祥几句,朝屋内瞥了一眼,转身带着如意直朝外走去。
看到顾玉青出来,正立在院里用脚尖顶地上石子的栓柱当即眼前一亮,就要上前回禀,顾玉青却是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引着他快步走出桐苑,一路朝二门而去。
“你有何事?”拐了弯,走到距离二门不远的假山处,顾玉青才张口问道。
穆赫昨夜刚刚找了栓柱,栓柱此时就要见她,不论栓柱是来替穆赫开路还是他要表忠心,顾玉青都不希望穆赫知道栓柱来过。
走在顾玉青斜后侧,栓柱左右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昨儿小少爷拿了烧鸡烧酒来找奴才,向奴才打听了些事,奴才觉得奇怪,心里惶惶的,琢磨了一夜,还是难安。”
低眉垂眼,并不敢抬眸看顾玉青。
“少爷找你,打听何事?竟让你觉得彻夜难安。”顾玉青掩下心底情绪,风轻云淡问道。
小厮见自己的话并没有引起顾玉青的重视,抿了抿嘴,声音愈发含了紧张的气息,“小少爷问奴才,今儿都有哪些人进府来找小姐,小姐见了谁又拒绝了谁?问完了,还让奴才不要对旁人提起。小少爷还说,日后等他袭了侯爷的爵,提拔奴才做总管。”
顾玉青闻言,嘴角挂了冷笑,只依旧不动声色问他,“你是怎么说的?”
栓柱就道:“少爷刚刚找奴才的时候,奴才还震惊呢,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少爷不悦,正惶惶,闻得少爷问出这些,奴才登时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也没有敢告诉少爷实情,打着哈哈说奴才今儿偏肚子不舒服,中途去了好几趟茅房……”
听他竟是当着顾玉青的面提及“茅房”二字,如意登时冷了脸斥责道:“混账东西,小姐面前也是什么都能浑说的!”
栓柱一怔,吓得面色有些泛白,不安的看向顾玉青,伸出舌头舔舔发干的嘴唇,满面局促,手脚不知放到何处。
顾玉青示意如意退下,“你继续说。”指了栓柱说道。
栓柱又添了添嘴皮,说道:“那个,奴才……奴才就,就说……”打了几个磕巴,他的话总算才又顺当起来。
“奴才就说,也不知道奴才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人来过,总之奴才在守的时候,并无人登门。少爷若是想要询问,不妨问问大门处守门的小厮,他们一定知道。”
“你如是说,那少爷如何说的?”眼瞧着要走到马车跟前,顾玉青顿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并不见穆赫身影,收了目光看向栓柱,问道。
“少爷倒是没有再说别的,之后就说以后提拔奴才之类的话。”说罢,栓柱搓着手局促不安的看向顾玉青,“大小姐,奴才也不知做的对不对,就是觉得事情有些古怪。想要讨大小姐一个示下,以后少爷再问,奴才该如何作答?”
栓柱今年不过十五岁,是府上针黹房王婆子的独子,生的浓眉大眼,素日也算是本分老实的孩子,今年开春的时候,王婆子还求了顾玉青的恩典,想要让顾玉青指一门亲事给他。
因着后来手头事情繁多,这件事,顾玉青虽嘴上答应了王婆子,可到底也是忙得顾不上,也就拖了下来。
双目瞧着栓柱,顾玉青温声说道:“你娘让我指一门亲事给你,你可是有意中人了?”抛开栓柱的话题不提,顾玉青猝不及防的问道。
栓柱现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顿时涨个大红脸,本就不敢直视顾玉青,此刻更是埋头像只鸵鸟,搓着手,结结巴巴说道:“全……我娘说……全凭小姐做主。”
一个大男孩,羞赧的活脱脱像个小姑娘。
瞧着他的样子,顾玉青心头略动,含笑道:“全凭我做主,也罢,那就指了黄嬷嬷的女儿彩屏给你,如何?”
黄嬷嬷的身份,在赤南侯府相当于是半个主子,能娶得彩屏,于这些小厮而言,可谓是平步青云了。
说罢,顾玉青审视的瞧着他。
栓柱闻言,愣了一瞬,他没想到,顾玉青竟是在此时与他提及此事,更没想到,她会提了彩屏。
彩屏……彩屏固然好,可……
用力搓着双手,细碎的牙齿在下唇咬下一排牙印,忽的,像是下定了多么大的决心一般,栓柱猛地抬头,直直看向顾玉青,眼中含满了祈求的坚定和渴望。
“大……大小姐,彩屏姑娘固然好,可……可奴才……”要说的话像是有千斤重,压得栓柱喘不过气,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深吸一口气,栓柱心一横,直戳戳说道:“奴才有心悦的人了,若是不能娶她为妻,奴才宁愿不娶。”
话一说完,栓柱顿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耷拉着脑袋,不敢再抬头看顾玉青,只一双手垂下,不住的来回搓着。
心里像是装了几百只活蹦乱跳并且正敲锣打鼓的兔子,搅得他惴惴不安。
如此放肆的和大小姐说话,大小姐必定是动怒了吧!幽幽叹息一声,栓柱却是不后悔。
若是大小姐动怒却能让他娶了自己心仪的姑娘,也值了。
怕只怕,既惹得大小姐生气,又不能得偿所愿,搞个鸡飞蛋打,那才真真什么都完了!
顾玉青看着栓柱,眼角带了审视的细光,转瞬,却是揭开这一话题,重新又回到穆赫那件事情上,“你觉得,下次少爷再来问你这些话,你该告诉他呢还是不该告诉他?”
就在栓柱绝望的都要哭了的时候,猛地听到顾玉青如是一问,登时心跳慢掉半拍,错愕的抬头去看顾玉青,然后,思绪才后知后觉跟了上来。
只是满心都被自己的婚事所占据,根本容不得他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顾玉青这一问题,脱口而出,“奴才觉得,不能告诉少爷。”
“为何?”顾玉青继续问,眼底光泽愈渐柔和下来。
第二百六十章 成全
“小姐见了什么人,小姐若是愿意让少爷知道,他自然会知道,若是少爷不知道的,那定是小姐不愿意让他知道,既是小姐不愿意,奴才当然不能说。”栓柱说完,不安的看向顾玉青,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会不会惹得小姐气上加气。
毕竟,他听娘叨叨了好几次,说小姐对少爷的宠溺,简直远远超过当日对二小姐。
哎!
都是主子,谁也不能得罪!
可……许是日久生情的缘故吧,在他心里,只有大小姐才是真正的主子,这个小少爷,怎么瞧都透着一股怪劲儿,哪有正儿八经的主子跑来找他一个小厮打听这些的,还拿了烧鸡烧酒,像什么!
顾玉青桃眼微弯,含笑道:“回去告诉你娘,让她准备着知味斋的点心,八大盒八小盒,后日去绿娟她娘那里提亲,绿娟娘若是答应了,让你娘来找我,我给择个好日子。”
说罢,顾玉青目光越过栓柱肩膀,朝不远处瞥了一眼,不再多言,转头扶了如意上马车。
顾玉青上了马车,栓柱自然不好在立在那里,怔了一瞬,挠着后脑勺离开,转脚从左手边小门出了二门,心里兀自纳闷,大小姐什么意思?
这说了半天的话,也没说到底以后少爷再来问话,是告诉他呢还是不告诉他呀!
心里懵懵懂懂的不解,可又不敢再去问,只好迈着步子一脚一脚朝家去,今儿他是夜里当值,白天不用守在二门。
脑子里不断回忆顾玉青方才说的话,试图找出一点答案来,直到最后一句冒出他的脑海,栓柱顿时心尖一抖,脚下步子猛地顿住。
提亲?
大小姐刚刚说,让娘去向绿娟她娘提亲?
知味斋的点心,八大盒八小盒,这可是最高的标准了!
栓柱心悦绿娟已经有一年多,几次接触下来,绿娟对他,也算情投意合,只是他们是赤南侯府的家生子,婚事不能自己做主,需得由主子指配。
原先栓柱他娘到顾玉青面前提过一嘴,可稀里糊涂的,也没说明白,连绿娟的名字都没说出来,回去以后,兀自抱怨了好久,可又不敢再去提。
后来顾玉禾并非亲生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端王陷害姑苏一家的事也被昭之天下,她就更不敢去给大小姐添堵了。
……
大小姐怎么知道他心悦绿娟的呢?
这些事栓柱想不明白,也根本没有心思想,后知后觉一反应过来,立刻拔腿就朝家跑,满眼迸射着奕奕光泽,徒留背后脚底卷起一股黄尘。
坐上马车,如意不安的看着顾玉青,说道:“小姐,栓柱性子木,若是他反应不过来,您这是在敲打他,下次小少爷再去询问,他说了出去怎么办?”
虽说顾玉青见谁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穆赫到底心怀不轨,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要掀什么浪。
他既是去问,必定就是有重要的非问不可的缘故。
顾玉青摇头浅笑,“不会。且不说栓柱忠心,就算是他不明白,他娘也会明白的。”
如意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小姐当着栓柱的面告诉他,给他指配绿娟,让他娘去提亲,就是为了让栓柱把事情告诉他娘?他想不明白,可他娘明白。”
望着马车窗外隐隐出现的两个人影,顾玉青眼睛微眯,吸了口气,摇头道:“也不尽然。栓柱心悦绿娟,绿娟对他也有意,若是栓柱忠心,成全了他们也是应该的。”
说着话,远处的人影渐渐靠近。
穆赫木着一张脸满是不悦的走在前头,他身后,吉祥眉眼弯弯,含笑而来。
瞧着这一幕,顾玉青抬手将马车车帘放下。
知道栓柱找顾玉青有话说,凭吉祥的机智,将穆赫绊住一时半刻还是不成问题,看来,吉祥是借机撒气,把穆赫气的不轻,要不,一向人前装模作样的穆赫,也不至于从桐苑一路走来,脸阴沉成这样。
及至马车前,穆赫用尽力气挤出个笑容,像顾玉青打了个招呼,转头上了自己的马车,待到吉祥上了顾玉青的车,赤南侯府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开拔。
“怎么了?他脸阴的要下雨似得,你却乐成这样!”如意不免好奇。
顾玉青也颇有兴趣的看过去。
吉祥眼睛微亮,光泽奕奕,掩嘴笑道:“他那件衣服!换了小姐给他准备的衣裳,可他自己那件,却是紧抱着不撒手,奴婢总不能让他抱着衣裳进宫赴宴吧,再说,他那样紧张那件衣裳,必定有古怪,奴婢就趁他不留神,将衣裳夺过来,转头“失手”就不小心落到一旁水盆里。”
说道此处,想起方才穆赫暴跳如雷怒目圆睁的样子,简直想要把她活活掐死,吉祥就咯咯一阵笑。
如意推她,“别顾着自己笑啊,你“失手”衣服落水,然后呢?然后怎么样,该不会是动手了吧!”
吉祥闻言,嗤的一声,“他倒是想动手的紧呢,可他又不傻,动手了,不就暴露了吗,他才不敢!右手握的跟块石头似得,生生是把那口气吞了下去,气是咽到肚子里了,可脸色就好看不起来了,从桐苑一路出来,那手都没松开,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掌心戳了个洞。”
吉祥嘻嘻笑着说道。
“那衣裳呢?”穆赫既是如此看重那件衣裳,总不能落了水就不管了吧,顾玉青含笑问吉祥,身后靠着一个缠枝花松绿色靠枕,意味慵懒,羽睫遮掩的眼底却是蓄着一抹冷光。
吉祥闻言就笑道:“他当然不肯甘心,衣裳一落水就伸手去捞,只是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水去,那么大一盆水,衣裳一落下去便湿个透,纵是捞起来,也只能凭白再添气。”
“他没有左右翻看?”顾玉青眉尖微动,问道。
吉祥笃定摇头,“没有。”
顾玉青凝着车内袅袅升起的熏香青烟,微微出神,被他那样紧张的衣裳,落水之后却是没有四下翻索,可见衣服内并没有藏着什么重要东西。
而他换衣裳的时候,又全程有管家陪着,根本不可能把藏起来的东西转移出来。
那这衣服,究竟意义何在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转述(月票30加更)
顾玉青闭目靠在靠枕上,凝神细思,又一遍盘算着自己的谋算,面对这位心狠手辣阴诡多端的南越皇子,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栓柱一路狂奔回家,恰好他娘王婆子端了笸箩出门,脚还没迈出门槛,就被栓柱一头撞到怀里,登时手里笸箩被甩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门前几尺远的地方,打了几个转,停下。
笸箩里装着针线轱辘和碎布条子,五颜六色,天女散花一般,散落一地。
栓柱头上身上更是登时披红挂绿,金光耀耀。
“作死的,一大早的你鬼上身了,胡乱撞你娘的屁!长眼出气的!”王婆子被栓柱一头撞得连连倒退,踉跄几步伸手扶了背后的灶台沿才总算是没有摔倒,揉着胸口骂道,只觉头晕眼花。
栓柱一颗心都被顾玉青的话搅得荡漾不宁,哪里顾及这些,步子顿了一瞬,上前就扯了他娘的手朝里屋走去,浑然不觉他自己已经被那些碎布条子装扮成一个彩人。
“死小子,你作死啊!”见儿子这么没头没脑的一把将她拽着摁了坐在屋内唯一的椅子上,王婆子蹙眉抬头看栓柱,骂骂咧咧道。
栓柱则是转手倒了一杯茶仰头咕咚几口喝尽,跑的要冒烟的嗓子得到一丝滋润,他乐滋滋说道:“娘,大小姐说让你去绿娟娘那提亲,说要买知味斋的点心,要八大……”
栓柱一股脑像是倒核桃似的把顾玉青的话转述,两眼直冒精光。
王婆子听得脑子里一阵浆糊,扯了一把栓柱的衣袖,阻了他的话,“等等,等等,你说大小姐让我去绿娟家提亲?”
栓柱又倒一杯水,仰头喝了,用衣袖抹了一把嘴边水渍,笑得合不拢嘴,点头道:“是啊!大小姐说要买知味斋的点心,要八大……”
要巧不巧,栓柱娘又一次在他的“八大”处打断他,伸手擦了一把被栓柱喷在脸上的口水,道:“你小子是想绿娟想的疯魔了吧,在这里放什么浑屁!你闲着无事做,老娘还忙着呢!”
说着,王婆子拿眼横了栓柱一眼,起身就要朝外走。
栓柱登时急了,脖子一梗,将他娘拽住,“娘,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大小姐让你去提亲呢,就在刚才,在二门处,大小姐要出门的时候和我说的。”
眼见儿子急的一脑门子汗,眼睛珠子都要突出来了,王婆子狐疑看过去,“你没做梦?”
栓柱哭笑不得,“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啊!”
“白日梦啊!”
栓柱顿时……,“娘,真的是大小姐,大小姐让你提了知味斋的点心去,要八大盒八小盒。”这一次,栓柱终于是把这一句话完完整整说了出来。
王婆子惊得一屁股重新落座,扯了栓柱的衣袖问道:“当真?当真是大小姐说的?还提了知味斋?还点明了要八大盒八小盒?”
京城规矩,八大盒八小盒可是提亲的最高讲究标准,能提这样的点心登门,一般亲事十有八九能成。
王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惊得颧骨处肌肉直跳,突突的,看的栓柱心惊肉跳,指了王婆子的脸说道:“娘,你这肉又跳。”
王婆子一把打掉栓柱的手,“跳才好,左边跳财右边跳灾,我这是给你跳媳妇呢!”
栓柱闻言龇着牙傻笑,“娘快去置办点心吧,大小姐说了,绿娟娘同意了你就去大小姐那只应一声,她给择日子。”
闻言,王婆子更是乐得眉眼开花,伸手在栓柱伸手打了一下,“臭小子,你这是交了什么好运,竟就得了大小姐这样的恩典,快和娘细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栓柱爹去的早,王婆子一手把栓柱带大,含辛茹苦不提,养儿本就不易,如今到了年龄,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栓柱的婚事,做梦都想抱个大胖孙子,等到孙子长大,接了栓柱的班,在二门处守门,一家子其乐融融,她也就知足了。
栓柱瞧上绿娟,她也中意那孩子,模样好,人又勤谨,百里挑一的好媳妇,可作为顾家的家生子,他们的婚事却是不能自己个做主。
别看王婆子骂栓柱出口成章,可在顾玉青面前,她却是多话不敢说一句,要不,栓柱的婚事也不至于耽搁下来。
如今得了这样的好信儿,她怎么能不来龙去脉细细问一遍呢。
栓柱就把昨夜穆赫寻他,今日他如何去找顾玉青,顾玉青又是如何与他一番对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王婆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到最后,心惊肉跳,原本含着笑的面上阴沉的仿佛雷雨滚过。
栓柱见他娘这个表情,登时吓得推了她一把,“娘,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
问罢,栓柱懊恼道:“大小姐待小少爷比当日待二小姐都好,想来……”
王婆子面色凝重阻了他的话,说道:“傻小子!还好你当时是那样说的,若不然,你也捞不到这样的好事。”
栓柱不解,眨着眼睛看向王婆子,“娘,啥意思?”
王婆子长吸一口气,叹息一声,摇摇头,“也没啥意思,总之日后小少爷若再去你那里询问什么,他若给你东西,你该拿就拿着,可他要问的话,你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
栓柱点头,“是啊,我知道不能说,我也告诉大小姐了,我说我不会告诉他的。不过,大小姐也没说我做的对不对。”
王婆子翻了个白眼,伸出指头在栓柱脑门子处戳了一下,“你呀!总归记住娘的话就对了,小少爷那里,能避开则避开,实在避不开了,你就好生应付着,他若再说什么奇怪的话,你只管寻了机会去告诉大小姐。”
栓柱“嗯”了一声,表示知道,“那绿娟呢?”
王婆子心下失笑,傻人有傻福,栓柱不知道大小姐这是在拿绿娟敲打他,也算是好事,免得他心里惴惴不安。
大小姐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他们一家忠心不二,没有旁的什么歪心思,赤南侯府定会让他们过得如愿,这婚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栓柱心悦绿娟,她就指了绿娟给他。
想及此,王婆子心中对顾玉青的敬畏又多了一份,她可从未在人前吐露过儿子心悦绿娟啊,大小姐竟是一语中的!
能把这么大的府邸管的有条不紊,还能注意到这些小事,可见大小姐实在厉害。
心下唏嘘一番,王婆子将这些心绪丢到一旁,欢天喜地的与儿子讨论起置办点心的事宜。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取闹
赤南侯府的马车穿街过巷,直奔皇宫,与此同时,永宁侯府那边却是闹得有些人仰马翻。
董策他父亲,永宁侯董渊已经先行一步进宫,走前吩咐董策一路陪着白氏和董雪若坐马车同去。
白氏也不知是从哪听来的风声,说董雪仪也要参加此次宫宴,扭着董策的衣袖不防,非要董策带了她去董雪仪现在住的那宅子。
董雪若立在一旁,扭着帕子,满面急色劝道:“母亲,莫说我们还不知道大姐是不是真的要去,就算是大姐要去,也是情理之中,你为何就不能让大姐去呢!横竖,大姐也是永宁侯府的女儿。”
白氏转脸朝着董雪若“呸”了一口,冷眼睃她一眼,说道:“你知道什么,她是和镇国公府和离了的,这是什么场合,是陛下为南越皇子的送行宴,去的都是满京都的名媛贵女,官宦家眷,她去了,不是给永宁侯府现眼是什么!”
“母亲,您怎么能这样说大姐!”董雪若气的脸白,“大姐是为了什么和离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说,还好大姐和离了,若不然,此刻也和镇国公府一家一起,蹲在刑部大牢呢!”
白氏哼的一声,冷脸道:“我宁愿她吃牢饭去,也不愿她给永宁侯府抹黑,家里出了一个和离的老姑娘,你知道永宁侯府的门楣矮了多少嘛!”
白氏兀自骂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口中“老姑娘”三个字出口时,董雪若眼中忽的涌上怎样的黯然。
紧紧咬着下唇,忍了眼中的热泪,董雪若酸着鼻子说道:“母亲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拖累,连累了永宁侯府的门楣?”
若是细听,一听便能听出,董雪若在说这句话时,带了多大的哀恸。
可惜,白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所以,你就更应该和我一起,拦着你大姐不让她进宫去丢人现眼,她不去,旁人兴许还记不起永宁侯府出了一个和离的女儿,你的婚事或许还有望,她若去了,抹黑永宁侯府不说,更是无人敢给你说媒,这和离岂是闹着玩的。”
白氏揪着董雪仪和离一事不放。
董策听白氏说的越发没样,眼见董雪若眼泪就要落下来,忙阻了白氏的话,“母亲,快上车吧,这样的宫宴,可是去晚不得的。”说着,就要拖了白氏上车。
白氏不依不饶,“自然是晚不得,可旁人晚不得,我们却是晚的,纵是晚了,有你们姑妈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好话,不就过去了,怕什么,你现在立刻带我去你大姐那里,真真是翅膀硬了,搬出去了那么久,一次也不回来看我,我更是连她的门在哪都不知道。”
董雪仪就怕白氏接长不短跑去闹,特意嘱咐董策,切切不可将她宅子的地址告诉白氏。
董策应允了董雪仪,自然不会说,更何况,他自己也是觉得母亲近来实在无理取闹的厉害。
大姐一个人带着庭哥儿过,已经着实不易,母亲不帮衬也到罢了,还要几次三番在她心口扎针,这哪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
可也不能由着母亲就这么闹下去。
慧贵妃是得宠,可若他们不醒事,这就正好给了人把柄,让人说慧贵妃恃宠而骄,纵的娘家人目无纲常,这不是给姑妈添乱嘛!
再说,母亲这样肆无忌惮的说着,夹枪带棒的,不仅骂了大姐,三姐心头也是被她伤的体无完肤。
心疼的看了董雪若一眼,董策说道:“三姐先上车,我和母亲随后就来。”
董雪若抿嘴含泪,点头朝马车而去,走过董策身侧,低声提醒他,“不能带着母亲去大姐那。”
董策颔首,目送董雪若上车。
车帘合下,董策朝马夫吩咐:“且先送我三姐进宫,我们一会再另坐马车。”
车夫领命开拔,白氏瞪着董策道:“你做什么?为什么要另坐马车?”
董策陪笑道:“您不是要去大姐那里嘛,总不能咱们府上的人悉数都迟到吧,先让三姐去撑个场子。”
白氏闻言,这才面色稍霁。
另坐一辆马车,董策给他随身小厮使了个眼色,兀自扶了白氏上车,小厮会意,待他们坐定,扬鞭开拔。
马车在鼓楼大街转了几个圈后,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白氏坐在车里,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挺胸抬头,随时做好准备,等一下车见到董雪仪就把满肚子的火撒去处。
这些日子不见董雪仪,她可是攒了不少的气。
人家养儿防老养女贴心,白氏觉得,她就养了个白眼狼,好容易盼着嫁人了,能贴补娘家了,还闹出一场和离来给娘家抹黑。
这口气,她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是浑身不舒服,再看董雪仪和庭哥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横竖不对。
马车蓦地停下,白氏登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眼睛噌的冒出两道精光,一把掀开帘子,就要下车。
可帘子掀开的一瞬间,顿时满面表情僵住。
眼前金碧辉煌,白玉青砖琉璃瓦,分明就是皇宫,哪里是什么董雪仪的宅子。
有心对董策发火,可身边人来人往,各个府邸的贵女名媛,世子少爷络绎不绝,正下车的下车,进宫的进宫。
虽然在家里闹得不像样子,可当着外人的面,白氏到底还是将这口恶气忍了下去,只是憋得肠子疼,脸色铁青的任由董策笑眯眯的将她扶着下了马车。
翻眼横了董策一眼,白氏黑着脸朝宫里走去,半路遇上平西王府的世子妃过来打招呼,白氏不得已,才挤出几丝笑容来。
眼见白氏和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攀谈上,结伴进宫,董策立刻避瘟疫一般逃开。
一远离了白氏,董策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心头呼的舒出一口气,摆摆头,不愿去想家里的这些破事,下个月十四,白月棠就要进门,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从前董策无时不刻的盼着娶了白月棠进门,可现在,他却犹豫了,母亲如此,月棠又是那样娇柔的性子,进了门,只怕得日日受欺负。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忍直视
一想到白月棠进门后要面临的情形,董策好容易觉得清新的空气就又像是含了铅粉一样沉重了。
有意与白氏拉开一个距离,董策提腿迈步,蜗牛挪似得朝宫里走去,正一个人默默神伤,抬眼就看到萧煜立在甬道一侧朝着大门方向翘首张望,时不时和身后明路说笑几句。
算算日子,竟是有好些天不见他了,董策丢了心中琐事,抬步朝萧煜走过去,“瞧什么呢,陛下大摆宴席,你不进去帮忙,在这里望风。”
萧煜笑道:“我有什么忙好帮的,这次的总负责人是我二皇兄,有他就够了。我去了,凭白给他惹眼,以为我又要去抢他的功劳,万一他一紧张一分心,再搞出什么乱子来,又得心惊动魄一场,我可受不住吓。”
董策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宫宴上的事,闻言就笑,笑过之后,扯了萧煜的衣袖,向后退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萧煜登时一脸骇然的样子,四下扫了一眼,说道:“你疯了,这种事是在这里能讨论的!”
董策一把推了萧煜,“少来!我从小和你光屁股一起长大,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你是怕事的人?”
萧煜一脸苦笑,“我是不怕事,可我怕死啊!你这话要是被我那俩皇兄听到了,他们哪一个不得立刻就弄死我啊!我还没成亲没洞房呢!”
董策“噗”的就笑出来,“就你惜命!说的好像我成亲我洞房了似得。”提起这个,他又想起白月棠,那股钻心的疼痛又一丝一缕萦绕上来。
那个曾经他觉得温暖的家,似乎随着大姐的和离,就彻底的分崩离析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让他时时刻刻都想逃离的家,或者,已经不能与家来形容。
家,是一个人心中最安全最舒适最温馨的地方,而永宁侯府,有的只是母亲无端且不休的谩骂,无论是对大姐还是对三姐。
想到这些,董策眼底光泽黯然一瞬,可又不愿在萧煜面前表露,只强自将这满腔愁绪压了下去。
董策低着头,萧煜看不到他的表情,问音咧嘴,澄澈如碧的眼睛里闪着碎钻石一样的光彩,阳光下,他的笑容仿佛被镀上一层柔光,如玉似瑰。
含笑说道:“对呀,咱俩都没成亲,所以……咱俩还是别瞎折腾了,又不是那块料,没得丢了性命。”
听萧煜如是一番强调,董策登时心头的愁绪也被他气得无影无踪,恨得咬牙切齿拧了萧煜的衣袖说道:“什么叫瞎折腾,难道我那日说的话,你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说罢,董策甩开萧煜,瞪着他压低声音道:“你又不是笨人,我能想到的,你一定能想到,就算是一时迷糊,忽略了,可我一提,你也能明白其中要害,怎么就……”
董策气的握拳在萧煜面前挥了两下,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只想简单粗暴给他一拳算了。
可这皇宫禁苑,他到底也是只敢挥舞挥舞拳头,却并不能真的打,就是如此,还惹得几个路过的宫人侧目。
萧煜扯着嘴角苦笑:“明白是一回事,可能力又是另一回事,我什么样子你也知道,这种事又不是去打架,只凭头脑一热。”
董策气的哼哼道:“谁头脑热了,告诉你,我已经在兵部记了名,三五天后就要去西山大营报道。你就是不愿意也不行,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出左脚,你就得右脚跟上,就算你不跟上,我也得拖着你。”
萧煜闻言,顿时眼中波光一闪,朝董策身后明路看去,以目示意,投去询问。
明路耸肩摊手,眨眼表示毫不知情。
那日董策从萧煜府邸离开,得了萧煜的吩咐,明路当时就去做了布置,可还是没有防住董策参军。
萧煜收回目光,看向董策,“确定了是去西山大营?”
西山大营距离京都不过小半日的路程,不少京中高干子弟在家闲着无事,都被送到那里去领了差事,权当历练,虽是参军,却也吃不到多少苦头,不过是早黑晚的出兵操练罢了。
董策点头,“我去报名的时候,也只有那里有空缺,就暂且先定了那里。如今顾侯爷也不炼丹了,想来从祁北回来是要继续掌兵的,到时候我就想办法投了他的麾下,能跟着顾侯爷作战,也不枉男儿一场。”
提起心头这个盘算,董策眼底冒着热光,简直热血沸腾,“所以,你就安心等着我封侯拜相,将你拱上那九五之位吧!”
萧煜听他说的没遮拦,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萧煜和董策身高体型所差无几,都是站在人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此刻萧煜一直手捂在董策嘴上,另一只手却被董策死死钳住,置于他的腰间。
被萧煜捂住嘴的董策则是一面发出哼哼呜呜的声音,一面扭着身子要从萧煜手中挣脱开来。
两人的动作被旁人看到……实在是不面红耳赤都难啊!
人人都知萧煜不好女色,如今看到这一幕,顿时脑中思绪如春风吹起的柳絮,顿时就沸沸扬扬了。
而顾玉青,就是这个时候走到了萧煜面前。
一眼看到顾玉青走来,萧煜不顾董策挣扎,甩手按头,他是武学行家,董策不过会些拳脚硬功夫,哪里经得住他这一甩,登时就踉跄几步被甩到一边,若不是明路眼疾手快扶了,堂堂永宁侯府世子就要在这皇宫内苑的甬道上当场来个狗吃屎了。
顾玉青目瞪口呆看过去,愣了一瞬,才将目光从董策身上挪开,落回到萧煜那里,“董世子……没事吧?”
萧煜看也不看董策,只双目含情凝着顾玉青,笑道:“没事,他能有什么事,皮糙肉厚的,呵呵,呵呵。”
顾玉青……
“那个,你俩方才……”想要问问萧煜和董策方才扭作一团是怎么回事,可想到刚刚他俩耳鬓厮磨的样子,顾玉青顿时有些开不了口,只一双眼睛狐疑看向萧煜。
福至心灵,萧煜就看懂了顾玉青这一目光里的粉红色含义,再一回想他和董策刚刚的体位动作,登时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尴尬
解释的话无从说起,萧煜面红耳赤立在顾玉青面前,活像一个做错了事等着大人训斥的孩子,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一大早起就等在这里,是为了有重要的事告诉顾玉青,要第一时间见到她。
萧煜倒是站的理直气壮甘之如饴,浑然不觉四下路过的人是在以一种怎样怪异的目光看他们三人。
萧煜的样子,分明就像,他与董策藏私,被顾玉青捉奸……
他站得住,顾玉青却是站不住,拧着帕子握握拳,咕哝一句,“我先告辞。”带着吉祥如意急急就走。
天!
尴尬死了!
刚刚萧煜和董策,究竟在搞什么鬼。
虽是从未经过男女之事,可他俩那动作也实在夸张,容不得她不默默脑补啊。
而她的出现,就让这本就诡异至死的场面直接诡异的更加彻底。
顾玉青简直懊恼死了,见了那样的场景,为什么不直接走开,干嘛非要鬼使神差停下来与萧煜说话!
顾玉青一离开,董策立刻跳脚到萧煜面前,扯了他的衣袖直骂,“你这个忘恩负义重色轻友的!”语气那叫一个娇嗔。
一时间,原本没有瞎想的人,也经不住这劲爆场面的诱惑。于是,董策就一瞬间收到无数诡异但是冒着粉红色泡泡的目光,不禁心下发毛,扯了萧煜的衣袖说道:“他们怎么那种眼神看你?”
萧煜脸一黑,横他一眼,“哪里是在看我,分明是在看你!”说着,萧煜也不理会董策,直直抬步,朝他的姑娘追去。
董策气的咬牙,在萧煜背后一面跟上,一面说道:“你等等我,没良心的,亏得我苦心为你谋划!”
……
萧煜恨不得扭头直接将董策掐死。
这种时候,不说话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他还嫌旁人的眼光不够火热吗!
顾玉青虽走的快,但到底步子小,萧煜不用几步便追上,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说道:“那个,我和董策刚刚……我俩……”
萧煜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可发现,这种事,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这简直是越描越黑的节奏啊。
老天,他这是在作什么死!
偏偏萧煜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将这说了一半的话收场的时候,董策跳了出来,嗔了萧煜一眼,对顾玉青说道:“他这个没良心的,一见了你就忘了我。”
他本意是想要替萧煜传达一下对顾玉青的爱慕,免得萧煜一个人单相思的太过凄苦,人家顾大小姐却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他话音儿一落,不仅仅是萧煜和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印堂发黑,所有路过的人都目光如芒,刷刷朝他们射来。
董策终于在这众人瞩目下,脑中浮光掠影,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他错过的东西,顿时……董策面色涨红,惶惶扫了一眼周围路过的人,恨不得找棵树直接撞死算了。
天!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原本参加这次宫宴,大家脑中或多或少都有上次宫宴的阴影,结果经历这样一段插曲,大家顿时有了更感兴趣的话题。
一个皇上最喜的皇子,一个慧贵妃娘家侄子,一个赤南侯府的长小姐……这话题简直可以说上一年。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麽愚蠢,董策就很自觉的跟在萧煜身侧,闭口不言,简直比明路都像跟班。
可这样跟着,董策又觉得别扭,思来想去,一眼看到顾玉青身侧走着的男子,忽的意识到,这就是赤南侯府失散多年的那个嫡子,眼珠微动,董策将手伸向穆赫。
穆赫正心下琢磨顾玉青和萧煜之间的关系,忽的身后被人一扯,顿时心惊,转头锋利的目光直直射向董策。
在董策心里,穆赫不过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屁孩,忽的被他这样的目光一看,董策顿时心下惊了一跳,连同拽着穆赫的手就不由握拳。
穆赫转头见是董策,眼中匕首一般的锋芒顿收,换上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唤道:“哥哥。”
董策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大白天活见鬼似得,手一颤,松开扯了穆赫衣裳的手。
顾玉青和萧煜闻音,顿住脚朝他们看过去。
董策就绽出一个快哭的笑容说道:“顾大小姐,这就是府上小少爷啊。”
心里默默嘀咕,这孩子,真邪门。
顾玉青满眼宠溺的看了穆赫一眼,扯了他的胳膊将他向前略略一推,说道:“这位是四皇子殿下。”
穆赫闻言,跟着行礼。
顾玉青又指了董策,道:“这位是四皇子殿下的表弟,永宁侯府的世子。”
穆赫又跟着行礼。
一举一动,全然一个初次进宫局促不安的小孩子,一点方才董策看到的那种锋芒都没有。
董策却是越发心下疑惑腾升。
有了话题,尴尬的场面略略得到舒缓,顾玉青笑道:“原本想着一会宴席上,趁着人全,一一给他介绍了,既是有缘,在这里能和殿下和董世子相遇,还望日后能多多照顾我弟弟。”
萧煜配合着顾玉青,浅笑点头,董策则是木木一笑,“一定,一定。”一双眼睛时不时朝穆赫探过去一眼,眼中尽是惶惶不安。
萧煜原本想要提醒顾玉青一些事,可眼下情形,他自然是半句说不得,只好作罢,一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直朝宴席大殿而去。
陆久政虽是贪污巨犯,可不知萧铎用了什么手段,不仅保住了他的命,这次宴席,他竟还以在京官员的身份参加。
一眼看到顾玉青,陆久政老辣的眼睛微眯,朝顾玉青投来一瞥,顾玉青转头看穆赫,并没有注意到,可时刻关注小心顾玉青的萧煜却是准确无误的接收到陆久政这一目光,负在身后的手不禁捏了拳。
穆赫的到来,顿时成为整个宴席的焦点,当即人们口中的话题便成了这赤南侯府刚刚寻回的嫡子,而顾玉青,更是郑重其事的将穆赫介绍给所有人。
几番闲话,些许攀谈,随着太监一声悠长的唱腔,“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喧闹的大殿登时寂静无声。
顾玉青抬眼朝上位方向看去,目光触及到皇上身后的南越皇子楚天锗,顿时眼波一颤,捏着帕子的手不禁握紧。
第二百六十五章 争锋
就在目光落到楚天锗身上的一瞬,顾玉青恍然明白,为何穆赫会那样紧张他那件衣裳了。
猛地一瞧,简直与楚天锗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只是仔细分辨下,其上花纹却是不同,楚天锗的衣袍上,花纹图案是皇家专用,而穆赫那件,不过是寻常暗纹罢了。
可比起那一模一样的颜色款式,这点区别,根本微乎其微。
顾玉青脑中飞快的想着,究竟为何,穆赫要穿一件与楚天锗一样的衣裳来参加宫宴,这绝非偶然,定是他们提前的安排。
只是穆赫没有料到,他绞烂一件衣裳,自己会给他预备下另外一件同款,逼得他不得不换。
可他们的安排,到底是什么?
就在顾玉青脑中流光幻影飞速旋转的时候,楚天锗的目光似有若无朝她的方向看来,在顾玉青精致的脸上略略停顿,眼中闪过一抹冷笑,转瞬,随着落座,这目光投向了旁出,朝男宾席望去。
穆赫作为赤南侯府的嫡子,身份非同一般,他的席位自然靠前,萧煜又有意对他特殊“照顾”,更是直接让人将穆赫的席位搬到了他的旁边。
如此一来,穆赫与楚天锗之间,也不过是隔了四五个人罢了。
一眼看到穆赫身上那件衣裳,楚天锗噙着笑意的面上顿时微僵,看向穆赫的眼光带了审问的锋利。
萧煜眯着眼睛端起酒杯,佯做自斟自饮,目光在穆赫与楚天锗身上,来回流动。
迎上楚天锗的如芒视线,穆赫顿时面色微白,额头渗出一片汗渍,萧煜见状,有意抬高声音,转头对穆赫说道:“呦,怎么出这么多汗,可是这大殿里热的?”
萧煜说话,向来能吸引人的目光,尤其这次又是有意抬高了声音,就更是不少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当然,包括顾玉青。
皇子亲自询问,穆赫自然不敢不答,视线别过楚天锗,对萧煜恭敬说道:“多谢殿下关心,还好,还好,不是很热。”只是笑得有些局促不安,俨然一个初次进宫畏惧害怕的样子。
萧煜心头冷笑,低垂的眼中蓄上一片寒霜。
这个穆赫,真实年龄只怕比他和顾玉青加起来都要再大上一轮,此时在这里扮着童真无忌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当真是让人一想起他的真实身份,就不禁作呕。
可想到楚天锗的阴谋,萧煜却是不得不忍下这份恶心,不住的和穆赫说话。
纵然不知道楚天锗的手段究竟是什么,可这穆赫,必定是参与者,旁的暂且不能做,可让穆赫被在场的人深深记住,这点本事,萧煜还是手到擒来。
他顶着“关心”“照顾”的幌子,叽叽咕咕不断和穆赫说着各种各样的话,穆赫一边应付萧煜,一边不时朝楚天锗看上一眼,每一次目光从楚天锗那边挪回,他的额头都要渗出一层细汗。
渐渐,皇上也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异样,虽听不清萧煜和穆赫究竟在聊什么,可鉴于上次萧煜向他提起,想要求娶顾玉青,皇上心里便有了猜测。
这小子定是在通过讨好穆赫来在顾玉青面前留个好印象吧!
心中不禁嘿笑一声。
这臭小子,为了娶个媳妇,还真是卖力。
想及此,皇上又感叹,他若是在读书政务上能有这一半的用心,也不枉自己日日为他悬心。
心思渐起,皇上朝萧祎和萧铎各自看上一眼,几个儿子中,只他们两个在政务上最为积极,对这皇位,更是人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天天就眼巴巴的瞅着。
皇上甚至都觉得,他若不好好珍重,延长寿命,那天自己一闭眼,这俩小子在他棺椁前就能为了皇位大打出手。
想到这些,皇上就更替萧煜愁了。
不论是萧祎也好萧铎也罢,这两个孩子,都是多疑多恨的性子,他们谁登基,也容不下煜儿的。
相反,煜儿性子却是随了慧贵妃,心宽体胖的很,他若登基,其他的皇子们还能过上好日子。
可……目光落到萧煜那放荡不羁的面上,皇上内心深处忧伤一叹,就以他现在这样子,纵是自己手把手把皇位给了他,也得让人抢了去。
一想到这些,皇上惆怅的连看舞娘曼妙舞姿的心都没了,就咬牙切齿瞪着萧煜,这小子怎么就不能争点气!
皇上如此瞪着萧煜,慧贵妃倒是安之若素,置若罔闻,手尖端着一杯果酒,一面欣赏舞池中舞娘将水袖舞的如云似雾,一面不时轻呷一口,极是悠然。
而她身侧的舒妃却是坐不住了,眼底涌上幸灾乐祸的笑意,转头对慧贵妃说道:“姐姐,我瞧着陛下看煜儿的眼神不对劲呢。姐姐也是,明知煜儿什么性子,平日里胡闹任性也就罢了,当着南越皇子的面,怎么也是这个样子,成何体统,难怪陛下生气。”
舒妃的声音不低,恰好够坐在对面的楚天锗听到。
慧贵妃瞥了一眼转头朝他们看过来的楚天锗一眼,嘴角抿上一个不屑的笑意,“妹妹多心了,南越皇子虽是贵宾,可煜儿到底陛下亲生,还没得为了这样一个弹丸之国的皇子,就让他收了性子。”
慧贵妃的话,含义层层,舒妃未必尽能听得明白,可坐在高处的皇上皇后以及对面的楚天锗却是明明白白。
皇上顿时心中忧愁散去一些,再看萧煜,就有觉得这孩子可爱了,尤其是响起上次宫宴上萧煜对楚天锗那番毫不客气的犀利语言,直直逼得楚天锗连嘴都张不开,皇上顿时心头畅然。
这孩子,果然是他的种,这凌人的气势,与他如出一辙。
皇后却是深深看了慧贵妃一眼,眼中波光微动,嘴角浮上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转瞬即逝。
楚天锗正端起酒杯的手顿时一滞,蓦地就有杯中澄澈液体飞落出来,溅在他的手背,捏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用力,眼底浮上滚滚阴云。
这个萧煜,实在可恶!
皇上扫了一眼笑容僵在面上的楚天锗,好心情的朝萧煜说道:“你们说什么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相对
舒妃怎么也没想到,她不过是想要趁机给慧贵妃添一添堵,怎么不仅慧贵妃丝毫不动气也就罢了,皇上竟然也不恼萧煜了,看萧煜的目光分明是一派慈爱,哪还有分毫先前的恼意。
难道是自己哪里说错了?
舒妃恨恨扭着手里的帕子,一面朝萧煜看过去,一面心里琢磨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听到皇上问话,萧煜当即转头朝皇上看过去,窸窣起身,却是并不立刻回答,略略停顿片刻,等到几乎满殿的人目光都落到他身上时,才笑道:“儿臣见穆赫每每朝南越皇子看上一眼,就吓得一头冷汗,正劝他呢。”
他的话,登时引起殿内轰然。
赤南侯府的嫡子,一看南越皇子就吓得一头冷汗,这是赤南侯府的嫡子胆小怯懦呢,还是南越皇子对人家做了什么让人心中生畏的事,以至于在这孩子心里留下阴影,亦或,还有旁的什么。
若穆赫的身份寻常也就罢了,偏偏他是顾臻的儿子,众人就不禁细思。
萧煜说罢,转头看穆赫之际,恰好迎上顾玉青看过来的目光,一个眼神递过去,顾玉青心领神会,当即起身,盈盈说道:“穆赫第一次参加宫宴,难免拘谨,多谢四殿下关照,只是这孩子从小山林中打猎长大,也算是胆子大的孩子,怎么会被吓出冷汗呢?”
最后几句,顾玉青声音刻意放低,似是在兀自喃喃,可声音却足够让皇上听到。
从小山林长大,打猎为生,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却是竟被楚天锗吓得冷汗连连,皇上就算不是多疑的性子,此时也不禁要多想,目光略过楚天锗,朝穆赫看去,“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不知是顾及顾臻面子,还是因为穆赫年纪尚小,皇上问他话时,语气倒是柔和。
可再温和的语气,也解决不了穆赫心里的苦楚,穆赫都要哭了。
萧煜方才与他谈话的内容,分明就不是他说的那样。
萧煜只问他在赤南侯府住的习不习惯呀,赤南侯府的饭好不好吃呀,晚上会不会做噩梦呀,会不会害怕有鬼呀,见没见过貌似三岁实则五旬的怪人呀,一天上几次茅房呀,打猎的时候除了猎杀畜生杀没杀过人呀,杀过几个人呀,怎么杀的呀,知不知道祁北姑苏家呀……
诸如此类让人莫名其妙无法作答的问题,萧煜简直层出不穷,他不满身冒冷汗才怪。
尤其萧煜提到那句“貌似三岁实则五旬的怪人”更是惊得他从头冰到脚,右手握拳,差点没把手边扶手捏碎,才忍着满腔情绪没有浮于面上。
他们童子军的秘密,普天之下,只有楚天锗一人知道,纵是南越皇帝,也未必知情。
此刻,这异国皇子却是以这样玩笑的口吻随意问出,他怎么能不惊骇。
还有他提到的祁北姑苏家,更是让他问音浑身一震。
可皇上询问,他却怎么都想不到,萧煜竟然如此作答,说谎也就罢了,还扯上楚天锗。
穆赫一时间无法判断,萧煜究竟是无意还是蓄谋,面对皇上问话,却是不得不答。
可又不能真的在众人面前把萧煜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告诉众人,萧煜在说谎。
纵是他说的出口,只怕旁人也不会相信。
脑中千思百转,既是皇上的话他无从答起,干脆将这烫手的山芋直接抛给顾玉青。
起身行礼,穆赫转头看看顾玉青,那双像极了顾臻的双眼,蓄上眼泪,汪洋一片,牙齿咬着下唇,格外用力。
他的样子,像足了那面对圣威,手足无措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的小孩子,让人心中不禁顿生恻隐。
顾玉青瞧着却是胃里翻滚作呕,压下心中厌恶,说道:“陛下问话,你如实回答就是。”
并没有如穆赫所想,直接替他回答了,火球再一次回到穆赫手中。
有顾玉青这样一句话摆在那里,他再想将火球抛给顾玉青,已然是不可能,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朝楚天锗看过去,希望他能给他一点暗示。
穆赫真想一拳打死萧煜,怎么这谎话就说的这样刁钻,让人无从作答。
触及到穆赫投来的询问目光,楚天锗眼中登时泛起怒意并含着杀气。
禁不住楚天锗这一眼神,穆赫当即胸口一缩,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冷汗密密实实一层,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这世上,他豺狼虎豹都不怕,唯独怕楚天锗,怕到骨子里。
方才楚天锗那目光是何意义,他一清二楚,心惊胆战下,穆赫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着妥帖的答案。
然而,还不及他作答,耳边就又响起萧煜的声音来。
“父皇,您也瞧见了,刚刚这孩子就朝楚天锗看过去一眼,就一眼,您看看他这都被吓得成什么样了!”萧煜一面说,一面啧啧心疼的叹息,顺手还拿起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汗。
穆赫额头的冷汗货真价实,萧煜一帕子擦下去,登时帕子被浸湿。
萧煜就抖着这湿哒哒的帕子一甩,登时有几滴汗就被甩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不知什么地方。
经此,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的确确是被楚天锗吓出了冷汗,简直百口莫辩。
皇上见状,登时转头看向楚天锗,面上不温不愠,看不出息怒,虽含着笑,声音却是寡淡,道:“看看你把我们大将军的儿子吓成了什么样!”
面对邻国皇子,皇上心中疑心再重,却也不能当众责难。
只是这状似玩笑的话,却是没有一丝玩笑的韵味。
楚天锗眉尖微扬,似乎丝毫没有受到眼前事情的影响,嘴角依然挂着那抹从始至终都在的,并且从未变过的笑容,说道:“那也只能说明,贵国的大将军,不过如此。”
皇上给他留面子,他却把话说的不客气,皇上当即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可且不论宾主之分,单单一代君王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不能立刻动怒,未免让人觉得他气量狭小。
面子是保住了,可这心里却是憋得难受。
第二百六十七章 致歉
楚天锗此话是赤裸裸的对顾臻不敬,旁人忍得,顾玉青却是忍不得。
更何况,明知楚天锗对她赤南侯府图谋不轨,她又何必忍气吞声对他客气,当即,顾玉青眼中锋芒微闪,咄咄看向楚天锗,道:“我朝大将军再不济,也能打的南越数十年如老鼠一般窝在洞里,连太阳都不敢晒,足矣。”
被人比作老鼠,几个南越使臣登时面上怒气大作,气势汹汹瞪向顾玉青。
顾玉青仿若不见,只直直看着楚天锗。
楚天锗垂在桌下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面上却依然维持着他一贯的笑意,甚至更添了几分不屑一顾,“这位便是贵国顾臻顾大将军的嫡女吧,还真是牙尖嘴利。”刻薄说道。
说着,楚天锗甚至玩味一笑,又道:“我若没有记错,祁北姑苏家是你的外祖家,可惜……真真是可惜……”
啧啧两声尖酸感慨,说道:“可惜一代名将,却是死在皇室亲王手中,真不知,这是贵国的福还是祸。”
当日端王爷事败,人人皆知,当年姑苏一案,端王爷受命于南越朝廷。
姑苏老将军虽死在端王手中,可端王不过是一柄利刃,这持刀人却是南越朝廷。
此刻楚天锗恬不知耻说出这样一番话,登时引得满座宾客纷纷侧目。
楚天锗却是浑不在意,端起手边酒杯,轻呷一口,满面悠然,说道:“贵国的亲王虽不入流,可这酒却是绝佳。”
萧煜怎么能容忍有人如此攻击他的姑娘攻击他的国家,当即就要发飙,只可惜,顾玉青先他一步,并没有给他英雄救美的机会。
“魑魅手段,不提也罢,是非自在人心,只是一点,我不明白,还要请殿下赐教。”顾玉青冷笑看着楚天锗,话虽说的客气,可声音却是冷冽如霜,“既是你如此瞧不上我朝,为何还要带着贡品长途跋涉巴巴的来我朝觐见,对我朝陛下行臣子的跪拜之礼呢?而且……”拖了个长音儿,顾玉青瞳孔微缩,闪着寒光,继续道:“还是这三跪九叩的大礼!”
对于楚天锗的傲慢,顾玉青如霜的声音仿佛几记耳光,啪啪,左右开弓,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楚天锗登时面上变色,那从进殿起就挂在嘴边的笑意倏忽不见,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怒气十足看向顾玉青,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顾玉青的话,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整个南越朝廷,都是最大的羞辱。
这些年,南越一直觊觎这片肥沃的土地,总想用尽方法,将其据为己有,可屡屡不得手。
纵是用了手段,除掉了能征善战的姑苏一家,却依然不得手。
这是整个南越人心中最硬的一根刺。
顾玉青冷眼瞥过穆赫,明知穆赫是楚天锗安插进赤南侯府的一枚棋子,顾玉青却是有意说道:“我不知殿下对我弟弟做了什么,竟能让他一看到殿下就吓得冷汗连连,总而言之,我希望殿下对我弟弟道歉。”
顾玉青的话,说的咄咄,带着寸步不让的气势。
舒妃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对一旁的慧贵妃说道:“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疯魔了吧,她弟弟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想要让堂堂南越皇子给他道歉,亏她说的出口。”
她声音压得低,也就慧贵妃一人听得见。
慧贵妃登时转头,满面不可思议,“妹妹,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顾玉青分明是在给我朝上下出一口气!难道楚天锗出言不逊,你却甘之如饴?”
舒妃顿时被慧贵妃的话刺的胸口疼,她头上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闪着熠熠光辉,却是晃得舒妃头疼的紧。
面色微白,抖了抖嘴皮,到底一个字没有说出来。
皇上胸中那口恶气,总算随着顾玉青的声音,略略发散出一些来,心下唏嘘,到底是顾臻的血脉,巾帼不让须眉,这凛凛气势,纵是男儿,也未必比得上。
不提别的,单单在这国宴之上,当着满朝宾客的面,敢对邻国皇子如此锱铢必较出言怒怼,便是需要一份勇气和担当。
尽管楚天锗屡屡出言不逊,多端不敬,可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事他却是不能为。
顾玉青不一样,楚天锗一席话牵扯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外祖一个是她父亲,再加上顾玉青的女子身份,由她出面教训楚天锗一顿,最是恰当。
不仅出口气,更是牵扯不到半分政治因素。
顾玉青言罢,顿时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天锗身上,目光虽非光,却是带着灼热的温度,炙烤的楚天锗五脏六腑生疼。
临行前,父皇百般叮嘱,让他在实施计划的同时,定要把握分寸,必是不能挑起事端,引发战争,南越损耗不起。
此时,虽然随着端王的垮台,他们原本的计划被搁置,可顾臻的出现却是让楚天锗脑中闪现出一个新的,更为完美的计划。
本来这计划,一切都按照他所预定的轨道顺利进行着,可自从他见到穆赫那一刻起,心中就隐隐腾起不安,直到此时,满殿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一人身上时,楚天锗才惊觉,因为他贪图一时爽快,以至于场面几乎失控。
若不能赶紧化解眼前矛盾,他后面的计划,根本无法进行。
简直小瞧了这个顾玉青!
深吸一口气,楚天锗眼底阴云散去,像是换了一张面具一般,一改方才的尖酸刻薄盛气凌人玩味不屑,带着彬彬有礼的语气,对顾玉青笑道:“方才是我唐突了,鬼使神差的胡言乱语,还望顾大小姐不要记在心上。”
说着,转脸对向皇上,谦卑道:“南越本就是贵国的属国,依附贵国而生,是我冒失无礼,还望陛下降罪。”
他认错的话说的滴水不漏,更何况他身份摆在那里,皇上又是极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就降罪。
但到底心中依旧不痛快,对楚天锗也没什么好脸色。
楚天锗不以为意,转头看向穆赫,抱拳说道:“方才小王唐突了,也不知是小王生的面目狰狞还是怎么,竟是能把堂堂赤南侯府的嫡子吓到,实在是小王有罪。”
穆赫瞠目结舌看着楚天锗,他不道歉还好,此时说出这样一番话,深惧楚天锗的穆赫登时就吓得脸色一白再白,冷汗汩汩而流。
他也不想这样,他也想把戏做足,可这发自骨子里的,跟了他几十年的恐惧,岂是说没有就没有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晕厥
楚天锗特意将“赤南侯府嫡子”几个字咬的字正腔圆,就是想要提醒穆赫,不要忘了他自己的身份。
然而,再周密的计划,再悉心的安排,也抵不过穆赫此时心中的惊惧,迎上楚天锗的目光,穆赫只觉得眼前突的有些飘忽虚渺,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楚天锗分明是在椅子上坐着,可他怎么看都看到有四五个楚天锗一起站起身来,一手拿着带了钢刺的铁鞭,一手拿着让他身体万年保持十岁样子不变的药丸,面目狰狞走来。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有哭有笑有尖叫有嬉闹……嘈嘈切切,他只觉得这声音时近时远,听不真切,只乱糟糟一片,吵得他脑仁疼。
这样的情形浮现在面前,穆赫顿时一颗心惶惶跳动,失去了规律的节拍,深一下浅一下,发抖的嘴皮愈渐乌青,脚下也跟着绵软无力。
猛地发现,一切似乎不太对劲,穆赫拼命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无论他将右手捏的有多紧,身上依旧以看得见的速度绵软下去,直至他连捏拳的力气都没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过去。
倒把立在他身侧的萧煜吓了一跳,立忙伸手去扶,眼睛不落痕迹的朝顾玉青看过去,却见顾玉青虽面色紧张的看过来,眼底却并无震惊意外,心思微转,萧煜一手扶了穆赫,转头看向楚天锗。
“看看你把穆赫吓得,真是不知道,你究竟对赤南侯府的嫡子做过什么造孽的事,竟是听到你说话,他都能被吓晕过去,可见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
被萧煜冷刺,楚天锗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面上青白交替,眼底阴云滚动。
随着穆赫的晕厥,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就乱了,他的计划需要穆赫的配合,此时穆赫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晕倒,让他的计划还怎么进行。
垂在桌下的手捏成拳,楚天锗恨不得将穆赫捏成齑粉。
早不晕晚不晕,偏偏这个时候晕,除了打乱他的计划,更是将萧煜咄咄逼人的话坐实。
要挽回方才的局面,他可以放低身段,低声下气的去道歉,可眼下,却是他纵然把身段放低到泥土里,也挽不回丝毫。
该死的穆赫,一夜连杀三百余人,其中包括八十老翁襁褓婴儿,精壮青年妊娠妇人,飞溅的鲜血将浑身衣裳浸透,也没见他眨过一下眼皮,怎么参加个宫宴,倒是紧张的晕了过去。
百思不得其解,却又恨得牙痒,那蓄谋已久百般安排过的计划,却是不能因为穆赫的晕倒就改变,毕竟机会难得,只能稍作调整,虽有瑕疵,却也不是不可行。
出了这样的事,作为穆赫的姐姐,爱弟心切,顾玉青自然顾不上其他,失声惊呼一声,转头就求了陛下恩准,请求穆赫退席休养。
人都晕过去了,皇上自然答应,立刻指了宫人前来搀扶,送他到一侧偏殿,眼见穆赫被人背着离开,顾玉青满面焦灼的追了一句,“他休息的时候,切不可让南越的人靠近他。”
南越二字,咬的格外清晰有力。
一句话,像是一捆炸药,顿时炸在南越使臣的头顶。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许南越的人靠近,南越的人怎么了……几双眼睛带着滔天怒意,直逼顾玉青,咄咄的气势,仿佛要逼得她给出一个说法来。
顾玉青只觑了楚天锗一眼,眸中蓄上转瞬消失的冷笑,对皇上说道:“还请陛下体谅,臣女弟弟实在是不知为何就被南越皇子吓得昏厥不醒,臣女担心弟弟,不求彻查其中缘由,只求陛下恩准让臣女府上的人前去照拂一番,以免再生变故。”
合情合理的要求,陛下当然同意。
只是顾玉青有意强调的一句“不求彻查其中缘由”却是在众人心中埋下一根已经开始发芽的刺,尤其是生性多疑的陛下,已经萧铎萧祎。
上次萧祎指使萧静毓绑架顾玉青,本就想以此来挖出萧煜在宫里的秘密势力,可惜事败。
此次宫宴,萧祎端的就是借力打力的计谋,想要再次利用顾玉青,将萧煜在宫中势力摸清,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他却是心下犹豫了。
摸清萧煜的势力固然重要,可楚天锗与穆赫之间事却更让他心下不安,不禁想要知道,究竟楚天锗对穆赫做了什么,竟能让这十岁的孩子在这大殿之上仅仅因为听到他说话就吓得晕了过去。
心头微动,萧祎一直审视着萧煜的目光渐渐从萧煜身上挪开,直直落向楚天锗,眼睛微眯,带了如芒寒光。
楚天锗捏了半晌的拳头终于随着胸中一口浊气悄然无声的吐出而松开。
穆赫已经晕厥,他的计划也暂且不再需要穆赫的配合,自然也不会再去接近他,顾玉青的吩咐,与他而言,不过是难听了些罢了,却也不触根本。
眼中微光略闪,楚天锗看向顾玉青,经此一事,他再看顾玉青时,眼中便多了一份警惕和探究,少了几许轻视,“顾大小姐何出此言,难道本王真的成了洪水猛兽。”语气已是玩笑,显然想要将大殿的内凝重的气氛活跃起来。
顾玉青却是冷声一笑,斜昵他一眼,道:“心知肚明的事,何必非要问出来,殿下与穆赫之间的事,难道殿下不是最清楚!”
楚天锗登时心头一惊,脑中浮光掠影,又想起穆赫身上那件并非他特意安排的衣袍,不禁眼中浮上狐疑,难道顾玉青意识到了什么?
这厢,楚天锗脑中思绪翻飞,想要寻找蛛丝马迹,可顾玉青的神态语气落到众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护弟心切的姐姐因为弟弟的晕倒而口不择言罢了。
顾玉青可是出了名的疼爱弟弟妹妹,先是顾玉禾,再是穆赫,简直将长姐如母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当然,也有心中疑惑重重的,毕竟这件事实在巧合的蹊跷。
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插曲自然影响不到这践行宴的进行,随着穆赫被人送下,新的一轮歌舞又启,水袖漫漫腰姿袅袅,仿佛这曼妙的舞姿靡靡的丝竹成功地粉饰了方才的一切不快。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反怼
只是这太平假象的面具下,究竟是有着怎样黑暗龌龊溃烂流脓不堪入目的真相,随着冰山一角渐渐融化,这涌动的暗潮终将浮现。
萧静毓就坐在顾玉青身侧,怀里抱着一只纯白的小猫,刚出生不过几个月的样子,碧蓝的眼睛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媚,不时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一舔萧静毓的手心,惹得萧静毓爱怜的将它举到面前,用脸颊去蹭它身上柔软的白毛。
歌舞行至一半,终于对手中白猫腻烦了的萧静毓将其转手递到身后宫女怀中,转头看向顾玉青,一双眼睛含着幽幽暗光,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刻薄的笑容来,“你怎么就那么爱抢风头呢?”
顾玉青闻言,眼皮不动,只看着眼前舞娘翩翩起舞,仿佛沉浸其中,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萧静毓恨恨瞪了顾玉青一眼,略略抬高声音,不甘心又道:“这是国宴,可不是你赤南侯府,由得你在这里丢人现眼,楚天锗说话再过分,人家也是堂堂皇子,你算什么,竟然敢当众怼他,倘若因为你的一言半语激怒了他,两国爆发战争,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萧静毓声音阴阳怪气,顾玉青一时间参不透,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既是参不透,便继续选择沉默,沉默,有时候才是最好的攻击对方保护自己的武器。
纤纤素手抬起,缓缓端起面前酒杯,歌舞伴酒,满面悠然。
顾玉青充耳不闻的气定神闲激怒了萧静毓,萧静毓冷笑一声,在顾玉青耳边低声说道:“爆发战争你自是不能提枪上阵,不过倘若送你去和亲,把你许配给楚天锗做王妃,兴许还能避此一难!”
因为太后对顾玉青的宠爱,萧静毓从来都不喜顾玉青,但凡有机会奚落嘲讽挖苦她,萧静毓就绝不会放过机会。
和亲……
顾玉青脑中浮光掠影,终于在千头万绪中抓住一缕要害,却是惊得脸色微白羽睫轻颤,倏地转头去看萧静毓,满面匪夷所思。
且不说南越与我朝实力悬殊,是否真的用得着和亲,单单她赤南侯府顾臻的女儿这一层身份摆在那里,皇上除非疯了,否则用谁和亲也不会用她。
她去和亲,那就等于是彻底将顾臻推向南越,皇上怎么会做这样自断手足的决定。
可好端端的,萧静毓为何突然嘴里就冒出“和亲”二字呢,只是她为了给自己赌气寻茬,随口说的?
顾玉青心下摇头,果断的否定了这一答案。
萧静毓是皇后亲生,从小受皇后调教,虽说心机城府比不上皇后老辣,可到底也不是十分莽撞之人,不过是气盛了些罢了。
联系昨日收到的那方帕子上的字迹内容,顾玉青阚白的脸上,眼角微微发抖,手里帕子拧来拧去,绞成麻花。
萧静毓见状,哼的得意一笑,幸灾乐祸道:“我还当你有多沉得住气,不过如此。只可惜你这张如花俊脸,到了南越不知要受怎样的蹉跎,但愿楚天锗是个惜花的人,不会让你受苦。”
说着,萧静毓眼中飞上心满意足又尖酸刻薄的笑容,以帕掩面,娇笑几声,说道:“可惜,惜花的人,家里往往花多,我真是为你担忧。”
顾玉青不理会萧静毓的落井下石,只心中千思百转,快速的将近日来的一些零碎消息拼凑组合。
电光火石间,答案浮上心头,顿时惊得心跳漏掉一拍。
看来,皇上的确是有意和亲!
只是这和亲的人选……
震惊过后,脑中飞快闪过一张脸,顾玉青转头去看萧静毓,如霜的眼底泛着幽幽寒光,嘴边却是挂着笑意,就这样直直瞧着她笑,一言不发。
萧静毓起先不觉怎样,可耐不住顾玉青就这么目不转睛一直看她,渐渐心下有些发毛,敛了面上得意笑容,挥了挥手中丝帕,嗔道:“大胆,你敢用这样的眼神直视本宫,你知不知道,足够我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
顾玉青“嗤”的一笑,面若娇花,“你不敢!”声音轻的唯有萧静毓一人听到,眼底更是带了不加遮掩的鄙夷和嘲讽。
萧静毓顿时恼怒,“我堂堂嫡公主,怕你?你以为你有太后娘娘护着,就敢与我叫板?不自量力!”
气急之下,萧静毓扬声就说,只是刚刚说了两个字,忽的想起什么一般,迅速将声音压低,用只有她二人听到的声音将余下的话说完,不经意间,眸光划向对面的楚天锗。
只是这一高一低变幻下来,这话里的气势就散了一半。
冷眼瞧着萧静毓朝楚天锗投去的那一瞥,顾玉青心下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眼波微动,有意继续激怒萧静毓,“我的身份是比不过你,可在太后娘娘心中,你这嫡出的公主,只怕还比不上我这臣子的嫡女分量来得重。”
眼瞧着萧静毓面色发青,顾玉青嘴角微扬,悠悠一笑,又道:“我记得好像有传言说,端王当日换过宫里的一个孩子,也不知你如此不得太后待见,是不是……”
顾玉青刻意拖着长音,眼见萧静毓双目赤红捏拳朝她愤愤看来,“嗤”的掩面嫣然一笑,灿若夏花,却是转了话题又道:“公主提及和亲,我倒是愿意和公主打上一赌,你猜皇上会在一众公主里选了谁去?”
闪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顾玉青眼底带着挑衅和讽刺的笑意,将攻心术用的淋漓尽致,“我猜皇上会选你,因为你本来就不是……”
话说一半,猝然而至,却是让人忍不住要顺着她的话继续去想后面的内容。
明知顾玉青这话说的古怪,不该上当,可萧静毓就是忍不住被她那句“端王当年换了宫里的孩子”,“太后如此不待见你,是不是因为……”缠的绕不出来。
尤其顾玉青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戳她心窝。
瞧着萧静毓的表情,顾玉青知道,这一次,上天眷顾,她又猜对了,皇上果然是有意要让萧静毓去和亲!
话音落下,由着萧静毓满面愤懑怔在那里,顾玉青悠然自得端起酒杯,轻呷一口其中果子酒,缓缓搁下,扭头再看萧静毓,“公主是不是忽然想明白很多事?”
第二百七十章 惊骇
萧静毓抬起她猫儿一样的眼睛,含恨带怒瞪着顾玉青,“你胡说,纵是端王换了宫里的孩子,那也绝不会是我。”
顾玉青则是轻描淡写一笑,“哦?是吗?随便公主怎么想吧,你说不是就不是,又关我什么事!”
“你……”萧静毓被顾玉青这话气的几乎要吐血,只觉胸口像是嵌入一根粗壮的木楔,阻断了她所有的血液回流。
顾玉青却是眨了眨眼,含笑朝萧静毓凑近一分,蛊惑的声音从口中滑出,“为了这和亲事宜,公主和皇后娘娘,想必是焦头烂额,这些日子忙坏了吧。”
萧静毓顿时像是见鬼了一样,身子猛地向后一缩,震颤这看向顾玉青,眼底瞳孔不断涣散,满面惊骇。
这样机密的事,父皇也不过是就在母后耳边提过一嘴,并没有真的就拍板定下,只是母后为以防万一,才提前行动杜绝后患。
这事……唯有母后与她两人知道,顾玉青又是怎么知道的!
惊恐的看着顾玉青,萧静毓捏着帕子的手抖得不能自已。
顾玉青却是含着冷笑又向前凑近一丝,听着耳边丝乐渐有停势,猛地伸手握住萧静毓不住打抖的手,用力一捏,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萧静毓顿时失声叫出。
恰好那一瞬,一轮歌舞歇下,大殿内除了窃窃私语声和衣服窸窣声,一片安静,她的这一声尖叫,就格外刺耳。
顿时一众人目光嚯嚯落向萧静毓。
顾玉青依旧还抓着萧静毓的手,她冰凉沁骨的指尖按在萧静毓颤抖的手背上,让萧静毓从头寒到脚。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还不及别人反应过来究竟怎么了,皇后不禁身子向前一探,侧头看过来,急急问道:“怎么了?”
头上一支金步摇,随着她摆头挪身,前后摇曳。
萧静毓满心震骇,惊得说不出话来,顾玉青却是一把拽了萧静毓让她的身子由向后倾斜变得坐正,状似是伸手去扶要倒的她一样。
随即款款起身盈盈一拜,对上皇后那双凤眼,掩了眼底情绪,低眉顺眼恭敬说道:“臣女与公主说话,许是臣女说的故事吓人,公主被吓到了。”
皇后闻言,眉头略蹙,目光瞥过萧静毓被惊吓的发青的脸,重新审视般落到顾玉青身上。
就在皇后凝着顾玉青的那一瞬,她身侧慧贵妃巧笑嫣然,朝顾玉青看过去,“说什么话呢,能把我们公主吓到,当真让人心痒的想要听听呢。”
一面说,一面将如胶似漆的目光软糯糯的落到皇上那里。
皇上顿时含笑,看向萧静毓,“你们说什么呢?”
萧静毓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中惶惶不宁,连喘口气都难,哪里有力气回答皇上的问话,一双被顾玉青握过的手垂在桌下,抖得直与桌子相撞,却浑然不觉手背被桌子打的刺心的疼。
顾玉青低垂的眼睑冷眼斜昵萧静毓一眼,目光扫过楚天锗,答道:“臣女三岁的时候,赤南侯府收留过一对逃难来京无家可归的母子,那孩子与臣女同龄,亦是三岁,他们在府上住了几日后,忽的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之后便再无音讯。可前些日子,臣女外出去八珍阁替弟弟买他爱吃的水晶鸭胗时,竟又遇上那对母子,可怪就怪在,那母亲和孩子,竟然还是如当年一般,母亲年轻,孩子只有三岁。”
顾玉青清冽的声音徐徐响起,随着她的故事,大家顿时面带讶异,有人摇头失笑,定是她小时记忆不清,记差了,过去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还是当年模样。
纵然母亲保养得好,看不出年岁变化,可孩子总要长大,当年三岁,怎么会如今依旧三岁。
有些迷性鬼神的,就觉得顾玉青可能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心里琢磨着把自己熟悉的驱法大师介绍给她,好生做一场法事。
端王受南越朝廷唆使,屠杀祁北姑苏满门,虽然皇上召揭天下,可其中细节却是只字未提。
知道那些具体细节的,除了顾玉青,萧煜外,本朝也就皇上和萧祎知道。
听闻顾玉青此言,萧祎登时眼底波光大颤,满面惊骇朝顾玉青看去。
顾玉青托骆志松送给他的那卷宗卷上详细记述了,一对落难母子如何博得姑苏家的同情心,顺利住进姑苏家,更是一字不落的记述了,那年仅三岁的孩子,如何在姑苏家水中下毒,至使姑苏家面对劲敌来袭,毫无招架之力。
卷宗记述,那孩子,虽有三岁模样,却实则早已经是成年杀手,是南越朝廷为除掉姑苏一家,悉心选出的奸细。
此刻顾玉青忽然对萧静毓说起这些,究竟意欲为何?
阴鸷的眼底阴云翻滚,萧祎蹙眉细思,她是真的又见到了那对母子还是故意如是说……
皇上更是被顾玉青的话惊的龙颜大震,深知其中细节的他,蓦地就将目光直直射向楚天锗,其中锋芒毫不掩饰。
南越,究竟要做什么!
一个帝王的威怒,不是谁都能承得住的,纵是一国皇子,心机城府深重,手段阴狠毒辣如楚天锗,也顿时被这逼人的目光惊出一身冷汗来。
咬着下唇,紧握拳头,楚天锗竭力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满面迷茫又好奇,仿佛顾玉青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一般。
只心中惊涛骇浪滚滚而过,顾玉青突然提及此事,她究竟是何目的!
别过皇上的威严目光,楚天锗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的笑道:“顾大小姐说的,这是神话故事吧?这世上怎么会有十几年都长不大的人呢!若真如此,也有长生不老之仙术了。”
他刻意说的随意,可眼底紧缩的瞳孔却是昭示着他内心的紧张。
顾玉青转眸看向楚天锗,因为先前的不快,她理直气壮的对他面色不虞,冷声说道:“是不是神话故事,那就要看殿下如何看了,反正我觉得这事稀奇,只这天下,难道还缺稀奇事吗?三岁的孩子十几年长不大,十岁的孩子也有可能是五旬老人呢!”
顾玉青说的神神忽忽,模棱两可,让人听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
可身为童子军主人的楚天锗却是心口顿时猛地一颤,脸上少有的发白。
萧煜一双眼睛凝着顾玉青,脑中浮光掠影,忽的,他就反应过来顾玉青究竟要做什么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被逼
明白过来,萧煜再看顾玉青的眼神,宠溺中就带了得意的欣赏。
啧啧,我姑娘就是聪慧过人,你们谁比得上!
且不说顾玉青与萧静毓究竟说了什么话,竟把萧静毓吓得面色土灰,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但是萧煜肯定,绝对不是顾玉青方才说的那些。
那些话,怎么会把萧静毓吓成那样呢!
顾玉青的话,分明就是说给楚天锗听得。
既然她不能确定,楚天锗究竟要用何魑魅手段,来一招引蛇出洞逼得楚天锗自乱阵脚便是最好的方法。
明白顾玉青用意,萧煜就很是配合的说道:“哎呦!真是巧了,顾大小姐说的这件事,我也遇到过,当时还以为是见鬼了,吓得我回府就做了一场法事,如今回想,看来并非见鬼,而是真事。”
皇上闻言,顿时就横他一眼,臭小子,你想要讨好人家姑娘也不是这么个讨好法,你若当真遇上过这样的事情,依你的性子,就能憋得住不告诉朕?开什么玩笑。
你那肚子里装不住二两香油的性子,只怕前脚遇上,后脚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纵是如是想,可也没有打自己儿子脸的道理,眼中震怒散去些许,皇上朝萧煜看过去,很给他面子的说道:“你遇上什么了?”
萧煜就笑道:“父皇不知,几年前,儿臣去京郊外的林子里打兔子……”
听到“打兔子”三个字,皇上心头顿时一声哀叹,玩物丧志啊玩物丧志!
萧煜则是继续说道:“……在林子里,儿臣错把一个人当成兔子,一箭射了过去,险些要了人家的命,好在伤的不是要害,他又拒绝儿臣送他去看大夫,儿臣就只留了些银两给他。谁知前几日儿臣带了明路去林子里捉野鸡的时候……”
捉野鸡……皇上心思完全被萧煜这一口一个打兔子捉野鸡占据,气的咬牙切齿,至于他说的话,倒是其次了。
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贪玩的心用到正途啊!
真是操碎了心!
萧煜继续道:“……结果,儿臣在林子里又遇上那人,竟是和几年前一模一样,身高体量,一点没变,估么着,也就十岁的样子吧,老天勒!”
萧煜略带夸张的感叹,十岁二字,咬的字正腔圆,格外中气十足。
一众宾客听得一愣一愣的,竟真有这样的事……心头疑惑,却始终不敢相信。
怎么会有人经年容颜不变呢,那不成了妖精了!
顾玉青自然知道萧煜这是在配合她,心头浮上一丝异样的温暖,总觉得这场与楚天锗的硬仗,她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萧煜始终与她同在,并肩而立,这样的心绪划过脑海,顾玉青眼底波光闪闪。
顾玉青与萧煜完美配合,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神秘兮兮的恐怖气息,只有几个知情人,心中巨浪翻滚。
待到萧煜话音落下,顾玉青看向楚天锗,嘴角含着冷笑,说道:“不知南越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楚天锗顿时眼睛微眯,迸出精光。
他派到姑苏家做内应的童子军恰恰三岁,顾玉青就遇上一个三岁的,他派到赤南侯府做内应的童子军恰恰十岁,萧煜就遇上一个十岁的!
若单单是顾玉青那番话,他或许还会把它当作一个巧合,可再添萧煜那故事……一个三岁,一个十岁,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事已至此,楚天锗若再瞧不出这根本就是一个为他而设的局,那他也实在枉活一世。
想通这些,他心中的惊疑反倒散去,只再看顾玉青和萧煜的目光,较之先前,便多出几抹咄咄凌厉。
这两个人,还真是不简单。
揣摩着顾玉青和萧煜的用意,楚天锗紧握的拳头微松,朝萧静毓递去一个眼色。
事情不能再被顾玉青和萧煜搞乱下去了,他的计划,必须立刻实施。
再拖下去,还不知这两人要搞出什么乱子来。
涣散的瞳孔渐渐复位,抬眼就看到楚天锗的暗示,萧静毓手软脚软撑着桌子起身,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羸弱的仿似微风轻吹便能将她拂倒一般。
气喘吁吁看向高位,“父皇,母后,儿臣身上不适,想要下去略坐歇息。”
楚天锗的计划,原本就是要萧静毓在宴席半途装作身体不适临时退席,此时她这样子,倒是省了装模作样的力气。
皇上皇后心疼女儿,自然应允。
立刻便有宫人抬了软轿候在殿外,萧静毓的贴身宫女青红扶了她朝外而去,路过顾玉青面前,青红似有若无看过去一眼。
顾玉青低眉垂眼,没有与她目光对接。
眼瞧着萧静毓就要走到殿外,楚天锗却是坐不住了。
他的计划里,萧静毓退席,她是要向皇上提出要求,请求顾玉青送她离席,可眼下,萧静毓只怕早就把此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看着萧静毓虚弱的背影渐渐逼近大门,楚天锗急的面色愈发阴沉。
先是穆赫晕厥,大乱他的全部计划,好在影响并不十分大,此时又是萧静毓不安计划行事……这是要逼死他的节奏吗!
眼瞧着萧静毓一脚迈出大门,楚天锗无法,只得吸一口气扬声说道:“公主殿下是被顾大小姐吓得身体不适,怎么?顾大小姐就坐得住?本王觉得,顾大小姐还是亲自去送公主回寝宫比较好,也当是赔罪了,公主大量,难不成顾大小姐就……”
话说到一半,楚天锗忽的顿住,略略尴尬一笑,转头看向皇上,“是我唐突了,贵国的事,怎么能由得我置喙呢!”
听到楚天锗的话,萧静毓顿时心惊,天!她竟是忘了这个。
楚天锗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离开时一定要把顾玉青带出去,她怎么就忘了!
不把顾玉青带出去,怎么实施后面的计划。
想到这些,萧静毓被顾玉青吓得丢了七八分的魂儿忽的就回来了,登时身上有了力气,转头就朝皇上皇后看过去,向回走了两步,说道:“父皇,母后,儿臣……儿臣……那件事,儿臣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有些话想要和顾大小姐亲口说了,心下才能安。”
第二百七十二章 说破(月票60加更)
说罢,萧静毓一双剪秋盈盈望向顾玉青,面色苍白,眼底蓄着点点泪光,阳光照进大殿,她恰好处在半阴半阳的分界线,一面脸颊被阴影遮住,一面则是镀着一层亮光,整个人看上去,带着森森阴气。
“你能陪我回合欢殿吗?”萧静毓的语气,竟是有些低声下气的小心翼翼,可越是如此的语气,越发逼得人无法拒绝。
话音落下,大殿之内登时响起嘈嘈议论声。
皇上明白,她说的是上次绑架顾玉青那件事,人心都是偏的,皇上也不例外,女儿能如是说,皇上只觉得她乖巧懂事,不由向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心下冷笑,如霜的目光扫过楚天锗,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收了目光,顾玉青向皇上盈盈一福,拜过礼,转身朝萧静毓而去。
萧煜一双眼睛死死锁在顾玉青身上,心头不禁紧张起来。
明知楚天锗不安好心,他此时恨不得一同起身追了上去。
一眼瞧到萧煜那没出息的样子,皇上恨不得上前拍他两巴掌!堂堂皇子,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盯着人家姑娘看,成何体统,把朕的脸都丢光了。
福至心灵,明路一瞬间竟读懂了皇上的内心,顿时心生同感,默默腹诽,陛下啊,这您就觉得丢脸啦?要是您亲眼目睹我们殿下那些丢人现眼的事,还不得气死!
顾玉青随着萧静毓出了大殿,萧静毓却是命人将软轿撤去,只与顾玉青并肩朝外走去。
立秋以后,天越发的高,碧蓝的空中飘着几朵棉花白云,更是衬的秋高气爽。
半下午的阳光微醺,不似正午那般酷烈,照在人身上,带着暖意,却不觉得灼烤。
顾玉青身后跟着吉祥,萧静毓身后,则是跟着青红,两人并肩而行,渐渐与顾玉青她们拉开三五个人的距离。
不时望一眼前面的背影,目光落在顾玉青那纤细羸弱的腰肢上,青红眼中觉得有些发酸。
大小姐似是又清减了不少,日日陪在萧静毓身侧,青红却是无时不刻的羡慕吉祥如意,她也好想日夜伴在顾玉青左右,宫里的日子,简直难熬。
上一世,这宫里的路顾玉青不知走过多少遍,红砖碧瓦青石板,就算是闭着眼,她也能一步不差的从合欢殿走到御书房,其中几个弯几个亭,她一清二楚。
眼下,萧静毓引她去的方向,分明就是慧贵妃的院落,顾玉青不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上次萧静毓绑架她,受的就是萧祎指使,这一次,纵然萧静毓是与楚天锗暗中配合,可眼下瞧着萧静毓行事,分明就是想要把慧贵妃和萧煜牵扯进来。
楚天锗谋的,不过是赤南侯府,那么,指使萧静毓的人,便除了楚天锗外,另有他人,这人有可能是萧祎,却也有可能是萧铎或者其他什么人。
思绪翻飞,顾玉青捏着帕子的手不禁用力,骨节处微微发白。
无论是谁,她绝不能让萧煜因为她而身处险境。
萧静毓自然是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将她引到慧贵妃的院落中,唯一可能的地方,便是院落不远处的沉香阁。
沉香阁地处慧贵妃院落范围,在那里出了什么事,慧贵妃自然难辞其咎。
一路远离宴席大殿,及至沉香阁门前,萧静毓步子蓦地顿住,转身偏头,嘴角里噙了似有若无的冷笑,说道:“你胆子还真大,方才在大殿之中那样和我说话,此时就这么跟着我出来,难道你就不怕?”
秋日的阳光略过树枝繁叶洒下,斑斑驳驳落在萧静毓的脸上,她本就带着尖酸刻薄气相的面色明暗相间,更是凸显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顾玉青眉尖微动,眼中蓄着冷蔑,毫不避退的朝她看去,“我为何要怕?难道因为你和楚天锗密谋害我,我就要怕?”
顾玉青开门见山说的直截了当。
却是一句话将萧静毓吓得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刚刚还一脸得意之色,把话说的气势汹汹,转瞬就面色灰白双眼圆睁。
只萧静毓到底是皇后一手调教长大,再惊恐,还是极力维持了一份镇定,按着眼中慌乱,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顾玉青“嗤”的一声冷笑,“我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只是,楚天锗许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一个堂堂公主替他做马前卒,不知皇上若是知道了,会动多大的怒火。”
萧静毓紧紧抿嘴,捏着帕子的手抖得不能自已,嘴上硬挺的说道:“你少污蔑我,你可知污蔑皇室,该当何罪!”
萧静毓有意将声音拔高,想要营造一种上位者特有的气势,只可惜,她心中秘密被顾玉青一语说破,惶惶不安中,语气打颤,威胁的话便带了不伦不类的味道。
“就算我污蔑你与楚天锗勾结害我,可你与三皇子殿下之间的约定,难道也是我在污蔑你?”顾玉青欺身上前一步,直抵萧静毓鼻前,居高临下,低头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道。
萧静毓本就惶惶的心顿时猛地一缩,心跳就失常起来,看着顾玉青的眼睛带了无法遮掩的畏惧。
能把她最大的秘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说出,她怎能不震惊害怕!
看萧静毓的反应,顾玉青知道,她猜对了,果然是萧祎!
萧祎,为何屡屡要用这样的手段对付自己呢?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猜,你打得主意,是想要让我替你和亲去吧?”连蒙带猜,顾玉青用笃定的令人丝毫无法怀疑的语气说道。
心中最后一层防线被顾玉青撕开,巨大的惊骇中,萧静毓反倒迅速镇定下来,“你不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
顾玉青直视萧静毓,“所以呢?我都猜对了?你是要杀我灭口吗?”说着,顾玉青兀自摇头,冷蔑一笑,目光如霜,带着冰渣,“你当然不会,因为指使你的人并没有让你伤害我,你不过是个跑腿的,替人家把我引到这里来吧。”
心中事情被顾玉青一点一点撕开,尤其她的语气又带了十足的嘲讽,让萧静毓心中羞愤不已,眼中闪烁着狰狞的光泽,本是被顾玉青逼得连连后退的她猛地反弹,欺身直逼顾玉青。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入瓮
萧静毓个子虽然不及顾玉青高,可相较顾玉青的纤柔,她实在显得有些魁壮,猛地直逼上来,整个身子几乎把顾玉青遮的严严实实。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吉祥青红顿时脸白,拔脚就扑过来。
吉祥纤细的身子如针插缝一般横插进萧静毓和顾玉青之间,快如闪电,将顾玉青护在身后,而青红则是一把拉住萧静毓。
扬起的手,因为青红的一拖,恨恨甩出,却是扑了一个空,萧静毓身子被这甩出去的手带的向前晃了几下,转手反手朝着青红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你疯魔了,拽着我做什么!”
清脆的巴掌打在青红脸上,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青红登时左边脸红肿起来,白皙的面上,无根手指印触目惊心,殷红如血。
疼痛直逼眼睛,眼眶有些酸涩,青红咬唇将蓄到眼底的泪吞下,心下庆幸,还好,还好她来的及时,这一巴掌没有打到大小姐脸上。
能替大小姐受这一巴掌,虽疼,却心甘。
护着顾玉青向后退了几步,猛地听到这声音,顾玉青和吉祥顿时抬眼去看,一眼看到青红面上的红肿,顾玉青卷翘的羽睫一阵颤,眼中波光抖动,蓄上一抹厉色。
纵是早就知道,青红在宫里替她做内应,免不了要受些皮肉罪,尤其她服侍的又是萧静毓这样高傲跋扈的人。
可眼睁睁瞧着这一巴掌,虽打在青红的脸上,却直直疼到顾玉青心里。
更何况,青红这一巴掌,分明就是替她受了。
捏着帕子的手紧紧用力,电光火石间,顾玉青心下做了她从昨夜起就一直在犹豫的决定。
不管是谁,欺负她,欺负她的人,她决不允许。
她的人,若是要被欺负,也只能被她欺负!
青红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只死死拽住萧静毓,目光瞥过顾玉青,眼底波光略闪,在萧静毓耳边低言,“公主何必和她动气,倒是图了一时痛快,万一耽误了大事,岂不得不偿失!”
萧静毓本是正面目狰狞的瞪着顾玉青,想要甩开青红,好好教训教训顾玉青,闻言眼光微动。
青红朝着路过的宫婢努了努嘴,继续道:“且不说打了她有失公主身份,单单这过往宫婢,人多口杂,对公主就是不利,人舌无骨,却是利刀,流言蜚语一旦传出……”
瞧着萧静毓是真的听了进去,青红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她好歹也赤南侯府的长小姐,如今陛下对赤南侯顾侯爷又是百般倚重,公主何必当众触这个眉头。”
随着话音,青红朝着沉香阁大门努了努嘴,“沉香阁内无人住着,除了一二洒扫宫婢,再无旁人,公主若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欺了她进这沉香阁,左右无人,还不是任由公主发落,量她再怎么样,毕竟忌惮公主身份,也不敢认真反抗。”
青红压低了的嗓音带了些许暗哑,却是蛊惑人心。
萧静毓狰狞的面色稍霁,眼中盛怒这才散去一半多,冷眼瞥过青红面上那惊心的红肿,自知刚刚打了青红是自己因为失手顾玉青而无端朝她发火,泄愤罢了。
再张口对青红说话,到底语气和缓了许多,“你去将沉香阁的人撵出去。”
青红闻言,错眼扫了顾玉青一眼,转身拾步,朝沉香阁而去。
萧静毓不理会立在一旁的顾玉青,兀自抬头看着沉香阁门头匾额上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了,是她刚刚被顾玉青那番话刺激的失去了理智。
她引顾玉青出来,本不就是要匡她入这沉香阁嘛!沉香阁中一切已经布置妥当,只待顾玉青入瓮。
一旦顾玉青进去,等着她的便是万劫不复,到那时,她心里对顾玉青积攒已久愤恨,自然也就随之而解。
何必急在一时!
想着这些,萧静毓不禁为自己的鲁莽和冲动懊悔,母后说了多少遍,让她静心做事,少冲动多用心,可……
一想到顾玉青方才说的那些话,再想到她在宴席上说的那些,萧静毓心头还是忍不住的躁动恼火。
好在有青红,方才不顾尊卑的及时拉住了她,不然,若是她真的一巴掌打下去,再匡顾玉青进沉香阁,怕是难于上青天了!
萧静毓心思翻滚之际,青红从沉香阁中袅袅出来,几个碎步走到萧静毓面前,“公主,殿内已经无人了。”
萧静毓略略颔首,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仿佛吐尽了方才一切的不愉快,转脸再看顾玉青,已经面色沉静如水。
可若让她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样走过去邀了顾玉青入沉香阁,骄傲如她,却是宁死做不到。
只吩咐青红几句,便提裙直入沉香阁,目送萧静毓的背影,青红眼底闪过一丝阴翳,转头朝顾玉青而去。
立在沉香阁门口,远远瞧着青红在顾玉青身边低眉垂眼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顾玉青听了她的话,满面狐疑朝沉香阁望来。
对上顾玉青的目光,萧静毓转头打着手帕进门。
沉香阁不过是慧贵妃院落外一处落脚歇息的小舍,屋子不大,只一里一外两间。
里间屋子是寝室,一应事宜萧静毓已经布置妥帖,虽方才让青红将这沉香阁的洒扫宫人撵了出去,可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这两个人,早就为她所用。
青红虽是她的心腹,可她也非事事都让她知道。
比如这次与楚天锗和萧祎联手对付顾玉青,萧静毓就瞒了青红。
立在里屋门口,扫了一眼其中布置,萧静毓嘴角含笑,在外间的椅子上挑了主位坐定,刚刚落座,青红便引了顾玉青进门。
顾玉青步子悠悠,左右打量屋子一眼,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才落到萧静毓身上。
捡了萧静毓下首的椅子坐定,顾玉青明知故问,“公主不是身子不适要回合欢殿吗?怎么倒是进这沉香阁歇着了!”
进了沉香阁,萧静毓心中便再无所畏惧,冷笑一声,肆无忌惮的说道:“你自己方才不是说了吗,我要与南越皇子联手害你,聪明如你,一语中的,难道猜不透,来这里,我当然是为了亲眼目睹你万劫不复的样子!”
说着,萧静毓向青红递去一个眼色。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反噬
青红转身,将沉香阁大门合上。
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合上的最后一瞬,透过门缝,青红一眼看到九皇子萧恪远远立在外面,看不清神色,却瞧得他面容凝重,正朝沉香阁方向看过来。
青红心头微动,合上木门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哐当”一声,门被关严实,九皇子也被彻底挡在门外,从木门处走向萧静毓,青红低头颔首,眉头微蹙。
九皇子,他怎么会来这里,只是巧合还是……
分不清是敌是友,青红原本笃定的心开始突突跳起来。
待青红在萧静毓身后站定,顾玉青嘴角带着盈盈笑意,悠然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小香炉,不过手掌大小,托在手中细细端详一瞬,转头将其搁在手边桌上。
吉祥不知从哪弄来了火折子,迅速将其内熏香点燃,登时有袅袅青烟升空而起。
主仆二人旁若无人的将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迷雾漫漫,隔着缥缈烟雾,顾玉青看向萧静毓。
顾玉青突如其来的一番动作让萧静毓不由愣住,直到顾玉青一双眼睛看过来,她才后知后觉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顾玉青含笑:“香炉啊!”
萧静毓登时咬牙,废话,难道我看不出这是香炉吗?气恼之际,忽的心头涌上惊疑,目光震颤,凝着那从香炉中袅袅而起的熏烟,问道:“你点香炉做什么?”
可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从小深宫内苑长大,见惯了各种魑魅伎俩,她脑中顿时浮现“欢情香”“迷性散”“鸳鸯醉”这样的字眼,惊惧中,再看那飘飘烟雾,却只觉浑身血液似是沸腾一般,燥热的坐立难安。
顾玉青似笑非笑,眼中蓄着萧静毓看不真切的冷光,说道:“点了香,自然是为了……熏你!”
“你……”顾玉青将话说的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萧静毓顿时惊怒交加,抬手就要指了顾玉青,可倏地发现,她的手竟是不能从桌上抬起分毫。
用力再抬,依旧纹丝不动。
想要起身,却是腿脚软的如同棉花,根本站都站不住,莫说站了,她根本就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整个人,就像是话本子上说的,被点了穴。
意识到这些,萧静毓心头慌乱惊惧骇然大动,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眼珠转动,一道厉光朝顾玉青扫去,隔着飘飘烟雾,看到顾玉青笑容宴宴,满目讥讽的望着她。
萧静毓忽的想到,她此时的症状,不正是中了“魅蛊”的样子!
浑身绵软,力气如同被抽干,动弹不得分毫,可体内涌动着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的热流,横冲直撞,四处冲击,搅得她神魂颠倒,嗓间不住发出“嗯嗯”婴宁声,魅惑彻骨。
药性霸道,没有一两个时辰,绝不能自行解除。
这东西……
顾玉青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这“魅蛊”根本不是本朝东西。
惊慌恐惧中,萧静毓越发昏沉的脑子里,迷迷糊糊,思绪纷沓而至,乱糟糟一团。
这“魅蛊”本是楚天锗给她用来下到顾玉青身上的熏香,这东西,从楚天锗那里拿到后,她曾好奇心作祟,拉了合欢殿的一个宫女,给她用了些许。
不过是从整块的香料中用小刀挂下些许粉屑点燃,那霸道的药性便催的那宫女整整婴宁了一个多时辰,浑身绵软不能动弹,滚烫的身体仿若燃烧的银霜炭。
想到那宫女面上欲仙欲死双眼迷离口中呻吟不断的样子,萧静毓惊恐的心里又夹杂了浓郁的羞耻感。
她当初怀着怎样的心思想要在顾玉青身上下这“魅蛊”,此刻她便能想象到将会有怎样的结果等着她自己。
强烈的情绪冲击着萧静毓愈渐迷离昏沉的大脑,她恨不得一死了之,也不愿承受接下来的耻辱。
恍恍惚惚,萧静毓感觉身体被人抬了起来,在空中移动片刻,又重重被搁下,还未闭上的眼睛透着一条细缝,隐隐约约,她看到头顶的幔帐。
顿时心口紧缩。
她被顾玉青挪到了床榻上……接下来……尚留一丝神志的萧静毓简直不敢想象后面要发生的事,可纵是她不想,那思绪还是如潮水般涌上。
萧静毓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扑起身,将顾玉青活活掐死!
贱人!贱人!
浑身绵软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怒骂。
可惜,落到顾玉青耳中的,只有萧静毓的呻吟声,如魅如惑,缠绵悱恻,催的人脸红心跳。
顾玉青一贯秉承,做事情,要么不做,要么便让对方再无还击翻身之力,一次做绝。
指了萧静毓身上的衣衫,顾玉青吩咐吉祥:“脱了。”
这两个字落入耳中,仿佛来自遥远的海上,带着阴冷的湿气,萧静毓顿时怒不可遏,只无奈药效霸道,纵是她心头装了一只暴怒的狮子,此时也只能任由吉祥将她的衣衫褪去。
不知是吉祥手脚粗笨还是怎样,在褪去她衣衫的同时,萧静毓感觉到几次针扎一般的疼痛传至心头。
可比起酮体裸露,就这样赤条条无一丝遮掩的暴露在顾玉青面前,这丝疼痛,萧静毓根本感觉不到。
她满心都被羞耻,愤怒,惊骇,恐惧……所紧紧包围,思绪纷杂间,不禁心头起了疑惑,青红呢,青红去哪了?怎么不见青红来救她……是了,她中了顾玉青的“魅蛊”,青红怎么能逃脱无恙呢!
想到这里,莫大的绝望萦上心头,萧静毓轻颤的羽睫带着泪珠滑下眼角。
沉香阁中一应布置妥当,顾玉青指了萧静毓床榻下的暗柜,和吉祥双双藏身其中。
青红将暗柜的门关好,转头一头撞向手边木柱,随着额角殷红血迹流下,她轰然倒地。
一时间,整个沉香阁中,唯有萧静毓的呻吟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荡起。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藏在暗柜中的顾玉青猛地听到沉香阁的大门被“咣当”撞开,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从外间逼近。
顾玉青顿时心惊,此时离宴席散去尚有一段时间,怎么会有人闯入?是她哪里布置的疏漏了?
隔着暗柜的雕刻纹路,顾玉青朝外看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闯入
恰好来人行至里间,许是一眼看到床榻上一丝不挂的萧静毓,急切的步子猛地顿住。
他鼻间沉重的喘息声伴着萧静毓激荡的呻吟声传入暗格,透过暗格缝隙,顾玉青只能看到来者驻在地面的一双脚,石青色莽纹长袍将脚上一双青灰色革金皂靴半遮半盖,露出靴上暗纹绣上的祥云。
竟是一位皇子!
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极力回想宴席之上,各位皇子的衣着,可却对这石青色的长袍一无印象。
来人绝非萧煜萧铎和萧祎,又会是谁呢?
他闯进来的时候,那逼切的脚步声,分明就是满心焦灼,急躁不安,可见并非偶然进来,根本就是因为担心什么而硬生生的闯进来的。
他担心的是什么?
疑虑如云,浮上心尖,顾玉青屏气凝神盯着外面的那双脚。
只见他停顿片刻,忽的抬步上前,顾玉青悬着的心猛地一缩,她身侧吉祥双目如刀,神色凝重的望着外面,略略动身,将顾玉青护在身后,但凡他要打开这暗柜,手中利刀必要直击其要害。
对方是什么身份她不在乎,她心里,只有她家大小姐。
来人挪步向前,却并没有朝床榻走来,似乎对床榻上一丝不挂不断婴宁的萧静毓视而不见,直直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声停下,可却也出了顾玉青的视线。
凭着对屋子的记忆,顾玉青可以大概判断,他应该是停在了墙角处的桌边,那桌上摆放了青烟袅袅的香炉。
去那里做什么?
疑云越发浓厚,顾玉青百思不解,就在她竖耳凝神,屏气倾听时,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他却是直朝床榻而来。
顾玉青一口气顿时提上,寂静的沉香阁里,除了那渐渐朝她靠拢的脚步声,顾玉青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吉祥将手里一柄锋利的小刀握在手中,不知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手指关节处,被她捏的森森发白。
终是在顾玉青连喘息都觉得颤抖的时候,那双脚不偏不倚,驻在了她的面前。
无论这皇子是谁,床榻上的萧静毓都是他的骨血亲情,顾玉青简直难以想象,他将要用怎样的目光和心态去看这样的萧静毓。
不及顾玉青思虑他走过来究竟要做什么,透过暗柜缝隙,顾玉青看到他顿下身来,修长的手指伸向暗柜。
可恨暗柜上所雕刻的花纹太过繁琐,缝隙太过狭小,就是这样的距离,顾玉青也只能隐约看到他眉清目秀,却是看不真切他的脸。
他的手离暗柜越来越近,顾玉青深深吸上一口气,却是屏住在那里,不敢呼出,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密的冷汗,捏着帕子的手更是滑唧唧的。
不需将暗柜打开,只要他略略朝暗柜撇上一眼,就能发现,这里面的古怪。
按照她的吩咐,青红在关上暗柜门的时候,有意将吉祥的衣角夹在外面。
鹅黄色的绸缎,鲜艳的那样一目了然,除非眼瞎心盲,否则怎么会看不到。
眼见他修长的手指停在暗柜边,手下就是吉祥那衣角,顾玉青心头涌上莫大的恐惧。
天!
她苦心安排的一出将计就计,难道就要这样把自己折进去?
这就是古人口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脚吧。
吉祥捏着手中利刀,已经是一触即发的样子,双目炯炯,一瞬不瞬盯着外面那只手,只要他将手覆上暗柜,她便出刀。
周遭的空气似乎也被这只手搅得含了冰渣,瞬间凝固。
就在顾玉青和吉祥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提心吊胆时,那手指却是突的转了方向,抄手捡起地上一样东西,衣料窸窣,顾玉青瞠目结舌看到他起身,然后抬步离开,不带一丝犹豫。
他就这么走了?
直到沉香阁沉重的大门再一次被“哐当”一声关上,顾玉青才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回眸就看到吉祥满头冷汗瘫软的靠在一旁墙壁上,喘着粗气,面色阚白。
心头紧紧憋着的那口气呼的舒出,顾玉青嘴角漾上一抹略带自嘲的苦笑,原来在生死一线间的时候,她竟然紧张害怕到这个样子,两世为人,还是这么怕死。
松懈下来,冷汗浸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只觉黏黏糊糊,难受的要紧,抬手不经意间触及到衣袖,顾玉青还没喘匀的那口气顿时又悬起。
眼见顾玉青稍稍放松的神色又凝重起来,吉祥心口一颤,忙问道:“小姐,怎么了?”声音压的极低。
逼仄的暗柜中,空气徒然凝结。
顾玉青咬唇在身上来回摸,极力想要找到什么东西一般,脑中忽的有光闪过,顾玉青顿时想起,方才那人弯腰捡起的东西,似乎正是她此时寻不到的小香炉。
意识到这一点,顾玉青面色顿时素白,仅有的一点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退下,“天!”不禁一声惊呼。
吉祥就更心焦了,“小姐,怎么了?”声音都快哭了。
“刚刚挪她的时候,”顾玉青指了指她们头顶床榻上的萧静毓,阚白着一张被冷汗浸湿的脸,说道:“我身上那小香炉落到地上,被刚刚进来的人捡了去。”
吉祥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立即涣散的瞳孔预示着她内心无边的惶恐,一双眼睛焦焦看向顾玉青,等她示下。
顾玉青蹙眉咬唇,细细回想方才的事……明知暗柜中有人,他却视而不见,只捡了那香炉离开,对床上一丝不挂嗯嗯哼哼的萧静毓更是视若无睹。
要么此人有更大的谋算,要么……是友非敌。
可这一众皇子中,顾玉青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做出方才那样的事,见到萧静毓的一瞬,他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此人城府心机可见深厚。
脑中隐隐浮上萧煜那张俊逸的面孔,却是摇摇头,否定掉,不会是他,旁的不说,单单衣裳颜色就对不上。
这厢,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吩咐吉祥按兵不动,那厢,宴席大殿里舞娘退下,宾客举杯,宴席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刀伤
不知何时,一直在偏殿守着穆赫的如意趁着宾客窸窣欲要散去的时候,低头垂眸毫无存在感的立在萧煜身后,在他身侧飞快的低言几句,转身离开。
闹哄哄的大殿,有谁会注意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是不是出现过。
萧煜闻言,面上神色不动,一双眼睛如芒射向楚天锗。
楚天锗心里有事,不过与皇上闲话几许,便借口起身,匆匆离开。
萧煜一向行止放肆,散漫惯了的,他想做什么,哪分场合,眼见楚天锗离开,招呼也不打,只给慧贵妃递了个眼色,起身便离席,一路追了楚天锗出去。
萧煜身侧,萧祎和萧铎眼见楚天锗与萧煜双双离开,明知其中必有缘故,可碍着皇上还在,到底有心无胆,只如坐针毡般煎熬在那里,心里不住的琢磨,萧煜究竟做什么去了。
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慧贵妃心尖微动,略略思忖,转头面上含了盈盈笑意,隔着皇后对皇上说道:“陛下,秋猎将及,臣妾许久未出宫,好想看一看猎场猎猎旌旗,感受一下当年与陛下策马急奔的气息,这么些年过去,也不知猎场变成什么样了。”
满面憧憬的样子,活像一个十几岁的怀春少女,含羞带娇,让人瞧着,忍不住嘴角跟着弯起。
皇上闻言,顿时面上含笑,“往年让你去,你只说耐不住猎场风寒,懒得动,今年倒是早早盼上了。”
皇后夹在中间,被皇上对着慧贵妃的那抹柔情刺的眼睛有些发酸,可这么多年她都能不动声色的扮演好这端庄贤良的样子,此时更是将宽容大度演绎的淋漓尽致。
“妹妹既是盼着,今年的秋猎,陛下可定要带妹妹去瞧一瞧才好。”步摇轻晃,皇后转头对皇上笑道。
言罢,复又看向慧贵妃,满面慈和,“只是一应物什要带齐全了,妹妹身娇,比不得那些男子经得住摔打,别看这宫里的秋风带了暖阳的温度,猎场里的风,寒着呢!我这腿不就是在那里受了风寒,至今下雨天都隐隐作痛。”
皇后笑意盈盈的眼底,波光闪动。
慧贵妃闻言,忙点头称是,笑容谦卑恭和,心下却是暗叹,皇后到底是皇后,无论什么话题,总能被她不动声色的利用。
每每变天,皇后便会腿疾发作,皇上就算再忙,当夜也必是要歇在皇后宫中。
旁人都说,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皇上这是心疼皇后,可阖宫上下,除了皇上皇后这两位当事人,也只有她知道其中缘故。
她那腿,哪里是因为猎场风寒落下的病根,分明就是当年的刀伤未痊愈,留下隐疾。
皇上登基第二年,还未婚娶,中宫空悬,太后早已拟下人选,只等皇上最后定夺。
选出一人为后,其余三人,安品定阶。
秋猎那日,旌旗蔽日,热闹非凡,被选定的四个皇后人选也随队而行。
年少天子,意气风发,一到猎场,便拉了素日交好的一众臣子展开角逐,比赛谁的战利品多。
号角吹响,擂鼓喧天,旌旗召召,猎场中,随着众人带着战利品陆续归来,气氛不断被推向高潮。
整个比赛,最受人瞩目的不过两人,一个自然是当今天子,另一个,则是赤南侯顾臻。
顾臻在皇上面前,一贯不懂什么是臣子之道,该争该抢的,毫不手软。
皇上也不以为意,每每被顾臻逼得颜面扫地,不过黑着脸跳脚骂他几句,事后该怎么要好,两人还是怎么要好。
所以,今日这场比赛,他们二人的表现,自然也就成了焦点。
随着天边渐渐擦黑,暮色徐徐笼下,顾臻策马从林中钻出,身后竟是牵了一头熊瞎子,眼见如此,众人当即放声欢呼,可顾臻身后却未有陛下身影。
立刻就有人察出异样,不禁上前去问,“陛下呢?”
顾臻将被他打伤的熊瞎子交给上前接应的士兵,眼角眉梢涌上惊疑,“陛下没有回来?”
此言一出,登时合场震惊。
看着众人脸色,顾臻当即面色大变,牵了马,转头奔进林中。
只是还未走到林子边,就看到皇上骑马而出,身无猎物,马背上坐着的,正是面色红晕的当今皇后。
顾臻当即跳脚,“打猎就打猎,我们在这里吓得够呛,以为你被熊瞎子抓进洞里喂熊崽子了,你倒好……”扫了一眼马背上的姑娘,顾臻到底忍住了下面的话。
眼见如此,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
当着一众臣子的面,皇上被顾臻训斥一顿,却是毫无怒色,一脸早就习惯了的表情,只笑道:“反正朕也比不过你,与其费力,还不如赏花。”
一个赏花,一语双关,皇后顿时羞得红了脸,低眉垂眼不敢抬头。
做臣子的,除了顾臻无法无天,谁敢开皇上的玩笑,就连皇上的手足,端王也不过是低头耸肩,偷偷发笑。
皇上平安归来,大家自然是长松一口气,夜间的篝火烧烤拉开序幕。
自那日起,皇后便住进了皇上的营帐,直至大营开拔回宫,翌日,皇上便签发诏书,皇后人选落定。
这件事,人尽皆知,并非秘密。
而慧贵妃知道的更多内容,却是源于皇上的亲口讲述。
那日皇上之所以日落未归,却并非如他所说的骑马赏花,而是在密林深处遭遇刺客,一男一女两人,黑衣蒙面,刀刀直逼皇上要害,若非皇上从小勤于武艺,早就冤死林中。
可到底一人难敌两人,渐渐便有力不从心之态露出,正在皇上愈渐疲累之际,皇后从林间冒出,冲着他们打斗的方向急急奔去,一面跑一面喊,“抓刺客,抓刺客,皇上在这里,快来人啊!”
那样子,就连皇上都当真以为,她身后还有旁人一同前来。
两个刺客闻言,顿时不敢恋战,最后一次挥刀,转身匆匆逃开,只那一刀,却不偏不倚,直直砍向恰好奔至皇上面前的皇后腿上。
……
慧贵妃至今都记得,皇上当时提及此事时面上那无法言喻的愧疚,在他心里,皇后受的那一刀,分明是代了他。
第二百七十七章 惊闻
皇上一贯多疑,可在这件事上,却是从未动过疑心。
当着皇上的面,慧贵妃不好多言,毕竟她从不做搬弄是非的事,可心下到底疑云重重。
密林深处,皇后是如何寻去了的?且不说一路风险,密林道路艰难,单单她出现的那样及时,便让人心疑。
更让慧贵妃不解的是,那刺客挥刀直砍,论理,应该砍到皇后的上半身,可为何偏偏却是她的腿受伤,而且还是靠近脚踝的小腿。
这是其一,更让慧贵妃始终不能释怀的,是当初与皇后一同被拟定待选的另外三人,却是在回京之后,死于各种缘由,却都是意外。
这实在巧的让人毛骨悚然。
回忆冗长,实则不过眨眼一瞬,心思渐拢,慧贵妃含笑朝皇上看去,果然,在皇后话音儿方落,皇上嵌了柔情的眼睛波光流转,朝皇后看去,一双大手抚在她置于膝头的手上,紧紧握住。
一旁舒妃看的眼酸,低头撇嘴,眼中飞过醋意,再抬头,却是对慧贵妃说道:“姐姐当真要去猎场?”羽睫微垂半遮半掩,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神色。
不过,慧贵妃也懒得去看。
斗了十几年,谁不了解谁的为人!何须去看,只听话音儿便知道她这一问,不安好心。
也不怕舒妃下不来台,慧贵妃当即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全做没听到。
舒妃顿时咬牙,可碍着皇上在,又不好发作,只尖着声音酸揪揪说道:“姐姐架子越发的大,妹妹和你说话,总是这样爱答不理。”
皇上闻言,顿时蹙眉朝她二人看去。
本就早该散了的宴席,因为皇上还未离去,底下众宾客也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坐着。
眼见皇上看来,舒妃心头一动,正要继续说些酸话来黑一黑慧贵妃,忽的一个青衣宫婢跌跌撞撞从外面急奔进来,也不顾什么礼仪尊卑,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直直扑到舞池中央,“扑通”跪下。
与其说是跪下,更不如说是瘫倒。
跌下一瞬,松散的发髻上嵌着的一朵绒花顺着肩膀滚落在地,一路奔的急,满头大汗顺着脸颊流下,清白的脸上,嘴皮不住打抖,满眼惊骇,瞳孔涣散。
皇后一眼认出,这是萧静毓合欢殿的宫人。
爱女心切,一想到方才女儿离开时虚弱无力惊慌不宁的样子,皇后蓦地心头一缩,张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公主出了什么事?”头上一支金步摇随着她的话音左右乱颤,像是受惊了的飞鸟,端庄的脸上沉重如铁。
青衣宫女突然不合规矩的闯入本已让有些嘈杂的大殿安静不少,众人目光凝到她的身上,此时皇后带着颤音儿的话一出口,当即大殿内静的落针可闻。
这突如其来的静让皇后心头一凛,眼角微动,蓦然涌上懊悔。
风风雨雨几十年,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皇后心下不禁自责,她这样直簌簌的问话,不是把女儿推向众目睽睽之下,又是什么,如是情绪萦绕心间,皇后看向那宫女的眼神,愈发凝重紧张。
佛祖保佑,可千万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那宫女这样没头没脑不分场合的撞进来,皇上方才还温润如玉的面色登时带了上位者特有的威严,恼怒之下,目光凛冽。
静毓愈发不成体统,什么样的事,竟就纵的她的宫婢这样目无宫规尊卑。
今日的宴席,规模堪比国宴,岂是她一个小小宫女说进就能进来的,还是以这样的姿态扑进来,置皇家颜面于何处。
简直不像话!
瞥了一眼身旁空着的位子,皇上眼底的恼怒才略略散去一毫,还好楚天锗不在,不然,岂不是让他以为我朝无法无纲。
鼻间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皇上道:“怎么了?”
宫女瘫跪在地上,仿若临死的锦鲤,大口喘着气,正欲作答,抬眼间撞上皇上投来的凛凛目光,顿时舌头一闪,整个人如筛糠似得抖起来。
“公……公主殿下……殿下……并未回合欢殿。”几次深呼吸,她终于是颤颤巍巍磕磕巴巴说道:“奴……奴婢听闻公主身子不适…...特……特意前去迎接,结果,没有接到公主,却是听人说,公主离开大殿后,直接遣散了送她回去的软轿,与赤南侯府的大小姐并肩离开,却并未朝合欢殿方向而走。”
随着话音渐起,她心中的畏惧紧张似乎是渐渐散去,声音愈发镇定,“奴婢就顺着打听出来的方向,一路去找,可几乎是找遍了宫里上下,奴婢也没有寻到公主殿下和赤南侯府的长小姐。”
随着她的话音,殿内气氛渐渐凝重。
萧静毓是以怎样的姿态离开宴席大殿,众人还历历在目,虚弱的连走路都几乎难以抬脚,却是离开大殿后就遣散了软轿,这实在与她素日骄纵的性子不符。
这也就罢了,可她既是已经虚弱不支到那般境地,却为何不直接回合欢殿呢?
赤南侯府的顾玉青,是她亲口点名要求相送的,两人却是并肩与合欢殿背道而驰,此刻又都消失不见……
想到这其中种种,众人心中不禁猜测纷纷,可谁都知道,此事已经涉及皇上最为看重的皇家颜面,实乃大忌,众人虽心潮翻滚,可低眉顺眼的样子,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变成一只毫无存在感的鸵鸟。
皇后闻言,惊得面色大动,头上蝶翅珠花巍巍颤动,捏着帕子的手骨节分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简直恨死自己,当初怎么就没让人拉了这宫女到一旁去问话。
事已至此,皇后竭力的挽回局面,“皇宫这么大,公主和顾大小姐不过是四处走走说些贴心话,偏你们小心谨慎的什么似得,那么大的人,又是在这她从小长大的禁宫内院,难不成还能丢了她。”
这宫女紧张慌乱到这般田地,分明就是出了事。
明明心里担心的要命,可为了将萧静毓从这风口浪尖撤下,皇后强自捏着帕子做出镇定模样,说道。
慧贵妃却是突的想起上次萧静毓绑架顾玉青一事,不禁面色一白,失声惊呼,“天,该不会又去了那湖心小岛……”
第二百七十八章 风起
上次的事情,皇上亲自下令,皇后又是亲力亲为的执行,事情虽严重又恶劣,事态却是得到极好的控制,除了深涉其中参与的几个人,旁人一无所知。
舒妃听闻慧贵妃突出此言,登时转头,一双眼睛含了渴望的狐疑,问道:“什么湖心小岛?”两眼冒出灼灼热光,只觉得这句话里含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
慧贵妃以帕掩口,状似失言,目光略过皇上疑心骤起的面色,低眉垂眼,却是不再理会舒妃。
舒妃眼见她如此,知道问也是白问,又碰了个钉子,心下登时不舒服,只转眼又朝皇上和皇后看去,想要洞察蛛丝马迹。
慧贵妃想到的事情,皇后自然也想到,只是被慧贵妃这般说出,到底心头不悦,皇上好容易才不因为这件事恼怒静毓,此时被她一提,谁知道皇上心头又会记上多久。
更何况,先入为主这种事,最是可怕。
静毓和顾玉青不出事则罢,若是出事,纵静毓是皇上亲生,可也难免他要觉得,又是静毓害了顾玉青。
觑着皇上的脸色,同床共枕了数十年的男子,只需一眼,皇后便知道,她所担心的,已然浮上了皇上心尖,顿时一颗心揪起,可紧接着下一瞬,脑中电光火石,皇后忽的想起一事。
记忆中,静毓似是与她曾提及,楚天锗要在宫宴这日行事,目光掠过楚天锗坐过此刻空着的椅子,皇后一颗心顿时“噗噗”直跳。
难道静毓方才离开大殿,只是做了一场戏,实则是去替楚天锗行事了吗?
可她面上那惊慌不安,虚弱无力,那样的真切,连她都觉得,静毓是真的身体不适。
羽睫轻颤,面色微白,捏着帕子的手一紧再紧,微眯的眼睛蓄了寒光,长而密实的睫毛微垂,半遮半掩,挡了眼底神色,让人看不清。
心潮翻滚,皇后此刻只盼望,静毓做事,能手脚干净些,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若非皇上无意中提起,想要让静毓和亲南越皇子,她也不会狠下心来,明知楚天锗欲意对顾玉青不轨,还纵着静毓参合其中。
只要能让顾玉青代替了静毓去和亲,其他的,什么家国什么忠义,与她而言,都不及她女儿一生的幸福重要。
顾玉青又怎样,顾臻又怎样,难道少了一个顾臻,这天下还能改朝换代!
知道女儿此刻无恙,皇后心头一松,只面上那份凝重的急切越发明显,金步摇一晃,转头看向皇上,“陛下……”
刚刚说出两个字,话头忽的被阻断。
“父皇,儿臣席间因酒水洒在衣袍上,曾离席去换衣裳,”九皇子不知何时起身,行礼过后,目光淡淡在那宫女身上掠过,说道:“路过慧贵妃娘娘院落旁的沉香阁时,遇见过她们。”
一向备受冷眼在众人心中都可有可无的九皇子,此时突的起身,声音脆朗说道,刚刚才十岁的孩子,说话正是好听的时候。
他沉香阁三个字一出口,皇上还未及说话,瘫跪在地上的宫女却是立即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失声惊叫了一声,素白的脸越发青灰了几分。
带着惶惶不安剧烈颤抖的声音叫起,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格外的刺耳。
皇上顿时眉头大皱,一双如鹰的眼睛含了凛凛气势朝她扫去。
成何体统!这可是当着满朝臣子无数在京家眷的宴席,你做出这样的姿态,让朕的脸面往哪搁!
皇上气的只想磨牙。
可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事已至此,又不能置之不理将其拖下,皇上只好耐着脾气冷声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那宫女当即吞了几口口水,满眼惊恐的将目光从一侧九皇子萧恪身上挪开,徐徐落到上位者的方向,却并不敢直视,深吸一口气,说道:“奴……奴婢从沉香阁经过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有打斗声,还有……”
说着,她目光含了一抹复杂的意味,朝慧贵妃瞥去。
若刚刚还不能确定,此刻,仅此一眼,皇后便笃定,这宫女应该也是静毓计划中的一部分,是静毓提前吩咐了她如此行事。
沉香阁……心思翻转,电光火时间,皇后顿觉,静毓应该是想要将皇上引到沉香阁吧!
这般想着,皇后面上做出大惊之色,咄咄目光直逼那宫女,担心紧张的模样鲜活的跃在面上,几乎要一蹴起身,“还有什么!”因焦急,声音略略带了几许嘶哑。
落在慧贵妃身上的目光一抖,那宫女抿了嘴唇,当即说道:“奴婢经过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女子惊叫的声音,当时急着寻公主,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听九殿下此言,奴婢只觉……”
后面的话,她却是不敢再说,一双眼睛里含着无边的恐惧,伏在膝头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皇后闻言,也顾不上什么其他,嚯的就站起身来,焦灼目光直逼那宫女,“只觉怎么样?那声音是公主的?”因动作来的猛烈,满头珠翠乱颤,捏着帕子的手骨节分明,森森发白,悬在胸口的心几欲跃出,下唇微咬,满面惊慌,全无素日端庄仪态。
可满座宾客,却无一觉得不妥。
毕竟,公主乃皇后亲生,母女连心,皇后此时有此反应,实在常情。
宫女闻言,立刻摇头,“不是公主……”畏惧的目光飘忽不定,直直到几乎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向她的时候,才缓过一口气一般,说道:“听声音,像是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
此言一出,皇后顿时面上大松一口气,可转瞬而来的,却又是另一种焦灼神色铺天盖地涌上,“顾大小姐?你没有听错?”
宫女笃定点头,“不会听错,顾大小姐声音软糯清甜,一听便能听出,虽尖叫之下声音与往日有所不同,可嗓音是不变的。”
坐在皇后身侧的慧贵妃原本听到顾大小姐几个字时,惊得险些失手打翻手边杯盏,正一颗心惶惶跳动,再闻她此番解释,杏眼微颤,不禁朝她细细看去,惶惶不安的心却是愈渐平和下来。
一个合欢殿的宫婢,竟能如此熟悉顾玉青的嗓音……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云涌
羽睫轻颤,慧贵妃再看那宫婢,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迸出缕缕寒光来。
坐在她对面的萧祎,此刻鹰眼细眯,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看来,萧静毓和楚天锗已经开始动手了……想到萧静毓曾隐隐约约提起的那些事,饶是狠辣如萧祎,此刻也不禁觉得背心发毛,心头默默为顾玉青叹息一声。
除了叹息,却并再无其他心绪。
萧静毓与楚天锗的计划,原本是他刺探萧煜的一个绝佳机会,只要稍加利用,将事态扩大,甚至不需他再做其他更多,便足够。
可因着之前顾玉青和萧煜那“三岁”“十岁”的一番讲述,联系祁北姑苏家的旧案,让他对楚天锗生出疑心,便打消了先前的主意。
想要试探萧煜,法子多得很,机会也不是仅此一次,纵是再怎么觊觎那九五之位,他还没有糊涂到与异国皇子联手的地步,哪怕是彼此利用,他也不肯。
为了夺位,他可以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甚至手刃同胞兄弟,连眼皮都不眨,但到底不是没有底线,家国大义,便是他唯一不能碰触的最后防线。
一众皇子,九皇子萧恪的位置最为不起眼,一个僻静的角落处,他挺身而立,长而密实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看向皇后的目光,阴冷,带着杀意,精光咄咄,让人心神生畏,那清澈如泓的眸子,似是利剑,能刺穿一切。
只是,一向毫不起眼的他,从来不被人正眼相瞧,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一贯备受冷落的皇子,面上究竟挂了何种神情。
待宫女话音落下,萧恪掩了眼底神色,抬眸说道:“父皇,母后,儿臣也觉得她没有听错,儿臣路过沉香阁的时候,似是听到皇姐姐与顾大小姐说什么有些脚酸,想要到沉香阁内歇歇脚之类的话。”
他的意思很明确,是萧静毓邀了顾玉青进的沉香阁。
说罢这一句,萧恪看着皇后的眼底闪过冷笑,闭口不再多言。
只可惜,他素日被忽略惯了,纵是在这样的场合,说了这样的话,依然被忽略,就连精明如皇后,也丝毫没有去想他这话里暗藏的刀光剑影。
女儿有意要将众人引到沉香阁,皇后自然鼎力配合。
听闻宫女的话,皇后当即面色一沉,转头看向皇上,凤眸眼底,蓄着几乎要漫出的浓浓担忧,“陛下,还是去看看吧,毕竟那是赤南侯的长女。”
一贯在这种场合不愿多言的慧贵妃却是眉尖微动,蝶翼般的睫毛略略颤抖一瞬,转眸亦朝皇上看去,“是啊陛下,到底是进宫赴宴,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说着,慧贵妃似有若无瞥了皇后一眼,眼中神情晦暗不明,略一停顿,又道:“还是去瞧一瞧的放心,左就眼下宫宴也散了,南越的皇子又不在。”
皇后双眸直面皇上,满心都是想着萧静毓的事,自然没有注意到慧贵妃语气停顿那一瞬,眼底究竟是何种神情,皇上却是看的真切。
慧贵妃,分明就是害怕静毓再做出什么莽撞出阁的事情来,伤及皇家颜面。
更何况,她这一番话,一来提醒他去之前要遣散一众宾客,二来又点出,此刻不在席间的楚天锗,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相较慧贵妃的沉稳镇定,皇后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皇后和慧贵妃都发话了,舒妃自然不甘落后,立刻便道:“是啊陛下,万一顾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等赤南侯回来,可怎么向他交代!”
谁不知道,皇上与赤南侯虽是君臣,可赤南侯要认真发起火来,连皇上都要让他两分,退避三舍。
但知道归知道,有些事,皇上自己说自己做可以,可若由旁人说出,这便是另一番意味了,更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他的妃嫔,皇上心里就更不自在了。
舒妃话音未落,就看到皇上原本阴沉的脸,一瞬间黑的透亮,登时吓得舌头一闪,闭口不敢再多言,只心里委屈的嘟囔,同样的话,怎么皇后慧贵妃都说的,偏偏我要说,皇上就发火!
坐在对面的萧铎眼见如此,心头沉沉叹了口气,母妃这心机城府,实在是……这些年,若非舅舅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只怕母妃这妃位早就不保了。
腹诽归腹诽,到底母子联系,萧铎见不得舒妃被尴尬的晾在那里,立时说道:“父皇,此事事关重大,拖不得,还是赶紧去吧。”
皇上点头,正要遣散一众宾客,皇后突的扯了他的衣袖,暗暗使了一个眼色,慧贵妃的话,其中意义,皇上听得明白,她自然也明白。
可这一局,之所以选在今日,不就是因为今日满京城的文武官员,家眷亲属悉数都在嘛,若是真的把人遣散,那这一局的效果岂非要被大打折扣。
女儿悉心布下的局,她断不能凭着慧贵妃三言几语,就这样被毁了。
当即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今日之事,宾客皆已听到,若是就这样将大家遣散离开,反倒引得人心惶惶诸多猜测,纵是无事,也要凭白生出许多事来,倒是害了顾玉青。
语气略顿,皇后诚恳道:“不妨让他们跟着过去,只候在沉香阁外等着便是,无事,皆大欢喜,即便真的有事,我们在沉香阁内也可暂且将这事情压下,给人一个太平现象,如此,也省的顾玉青日后被谣言重伤。”
刚刚还觉得皇后不如慧贵妃沉稳,此刻一番话,却让皇上心头大动,转眸看向皇后,心头感叹,皇后,到底是皇后,心思缜密果然非其他妃嫔可比。
如此,便皇上皇后打头,其后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直奔沉香阁。
走在人群中,萧恪远远望着前面皇后风姿卓卓的背影,嘴角抿起笑容,他身上,石青色的锦衣长袍,被风吹的衣角翻飞。
就在他们一行人即将到达沉香阁的同时,萧煜和明路将用麻绳捆了的楚天锗悄悄地抬到了沉香阁后院的树荫下,明路探头探脑朝着外面张望,眼见人群将近,激动道:“殿下,来了!”
第二百八十章 激流
萧煜抬掌“啪”的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小点声!”
明路立刻抱头跳脚,一脸委屈,说道:“奴才说话的声音,还没有您这一掌来的响亮!”
萧煜横他一眼,“那也小点声!”
明路顿时……
说话间,外面浩浩荡荡人群已经逼近,皇上打头,带着皇后慧贵妃舒妃抬脚进去,留了其余人候在沉香阁门外。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微醺的阳光照进屋内,光线里,有灰尘上下翻飞跃动,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诡谲,还未进门,舒妃就觉得心口处凉飕飕的发寒,像是有含了冰渣子的风吹过一般。
大门打开,皇上率先抬脚进去,前脚还未落地,耳边便传来一阵让人心跳加速的“婴宁”声,“嗯嗯哼哼”实在销魂蚀骨,紧跟着进来的皇后闻音顿时面红耳赤,还未走到内室便扬声斥怒道:“何人在此放肆!宫闱禁院,由得你在这里胡作非为!”
随着皇后的声音响起,屋内当即发出一阵窸窣声,紧接着便是落脚下地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撞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随着屋里声音不断发出,皇上一行人已疾步走到内室门口。
入眼便是一地狼藉。
被撕烂的衣衫散散乱乱扔了一地,从外罩衣裙到里面小衣,七零八落,触目惊心,两只鞋子更是横七竖八,东一只西一只,半横半竖,鞋尖处圆滚滚的珍珠闪着奕奕光泽,却是让人看了只觉刺目。
“天!”
进门一眼看到沉香阁后墙窗边处一张桌上,立着一个身穿玄色直缀的男子,他们进来时,他正一面提着裤子,一面伸手去推墙上的斗窗。
慧贵妃当即伸手指着他惊声说道:“快,快抓住他,莫让他跑了,快!”
顿时,跟着进来的几个太监一哄而上,直朝那人扑去,只是这些太监并非武艺高手,且又被眼前的场面吓得不轻,自己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哪里还能捉人。
那男子闻言,也顾不得提裤子,动作麻利的脚尖点起桌面,嗖的飞跃起身,从后墙斗窗翻身而出,一抹玄色划出弧线,给人心里留下重重一道印记。
他脚下,倒着一面半人高的屏风,想来刚刚听到的那声巨响便是这屏风倒地时所发出的。
从进门到他翻身而出,不过眨眼一瞬的事情。
一眼瞥到散乱扔在地上的衣衫,舒妃眼尖,失声惊叫,“天!这不是静毓的衣裳吗!”惊慌之际,满头珠翠乱颤,面色苍白,指着地上被撕烂的衣衫,手指颤抖不能自已。
她的声音刺耳尖利,蓦地划破落这满是的狼藉旖旎空气。
众人这才意识到,在他们进来的一路,耳边“嗯嗯哼哼”的呻吟声从未停止,方才目光悉数被那仓皇而逃的男子吸引,此刻大家才转头看向床榻。
目光触及床榻的一瞬,皇上顿时眼角狠狠一抽,一张脸黑青透亮,只觉浑身血液直冲头顶,横冲直撞,撞得他头晕眼花,耳鸣心跳。
床上的人……床上赤条条一丝不挂,不断发出蚀骨销魂的婴宁声的人,竟是静毓。
眼前一幕实在比血流成河对皇上的冲击都要厉害,脚下一个踉跄,若非慧贵妃及时上前一步扶住,他堂堂一国之君,威威男子,竟就要摔倒过去。
四肢百骸,血气横流,当即,皇上用他滔天盛怒下,仅存的一丝理智咬牙切齿吩咐道:“给朕搜!关闭宫门,不许一人外出,直到将这人给朕搜出为止!”
内侍公公得令,当即弯腰领命,阚白着一张脸,目光划过床榻,吓得连头也不敢抬,脚下一脚深一脚浅,两条腿像是缠了棉花般,虚弱无力踉踉跄跄转身出去吩咐。
屋内,萧静毓虽是皇上亲生女儿,但到底姑娘长大,男女有别,慧贵妃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的扶着皇上转身出了外屋,在椅上落座,寻了一壶茶,也顾不上是不是热的是不是皇上素日喜欢的,且到了一杯,端过去。
这个时候,皇上可能根本都喝不出,他吞下的是茶是酒还是……毒药。
仰头喝尽杯中茶水,皇上怒极,扬手将青花瓷的茶杯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有几片飞蹦起来,擦过慧贵妃的手背,登时殷红的血珠渗出,她一声不吭,只不动声色的用帕子缠了。
这场面虽然惊骇,可萧静毓到底非她亲生,她心里震颤惊骇过后,倏忽便能平静,可依旧留在室内的皇后却是……
从踏入室内的那一瞬起,她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裂,炸的她脑浆四溅,血肉模糊。
目光死死落在床榻上一丝不挂的萧静毓身上,皇后扶着贴身婢女,一张脸倏忽灰白如死人,大口大口喘着气,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抬脚朝她走过去。
空白的脑中不断回旋这一句话,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躺在这里的…..不应该是赤南侯府的顾玉青吗?怎么会是她的女儿!
胸口剧烈的起伏,身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皇后始终无法相信,眼前亲眼目睹的一切。
刚刚仓皇而逃的男子,满地的狼藉,赤条条的女儿,耳边还未停下的“嗯哼”声……这一切,如洪水一般,将皇后心头最后一丝力气冲走,愣怔了良久的她,忽的像是疯了一般,发出“啊”的一声呜咽尖叫,整个人直直朝床榻上得萧静毓飞扑过去。
那一声尖叫,刺耳又凄厉,凄绝森森,如同夜半鬼魅,惊得院外等待的一众人,登时毛骨悚然,张目朝屋内看去,人人脸上带了惊慌之色。
怎么了?
方才那声音……是皇后发出的吧!
都是活成精的人,登时心里就有了猜测。
萧祎眼中浮云暗动,隐隐意识到,屋内的情形,大概是与萧静毓先前的计划背道而驰了,嘴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冷酷绝情。
萧铎抬起胳膊肘,朝萧祎撞了一下,低声说道:“你猜屋里怎么了?”
萧祎转头,嘴边嘲讽的笑意还未散去,眼中带着萧铎看不懂的复杂神情,说道:“我不想猜。”
萧铎顿时……
远处树荫下,萧恪倚着背后的经年古树,俊朗的眼角眉梢,含了浅淡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这备受冷眼的十岁皇子此时究竟在想什么。
第二百八十一章 涌进
沉香阁内,皇后的贴身宫女已经将地上狼藉一片的衣衫捡起,抖落了其上的灰尘,给萧静毓穿上。
药效尚未褪去,萧静毓身上滚烫如炭火,嗓间咽处,“嗯嗯哼哼”缠绵不觉,浑身绵软似是无骨。
坐在床边,皇后一贯雍容华贵的面上悲怆凄绝,素白无一丝血色,精致的容颜在一瞬间坍塌,并迅速的苍老下去,头上鲜艳逼人的珠翠,熠熠生辉,越发称着她脸色的荒漠。
不过一瞬,仿佛已经沧海桑田。
想要伸手将萧静毓揽在怀里,却是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宫女指了萧静毓身下的床榻,眉眼低垂,看不清表情,只嗓音略带颤抖的说道:“娘娘,床榻上,并未见红。”
皇后闻言,呆滞的眼珠微动,整个人才透出一丝活气,半晌,捏着帕子的手指略略一动,眼角边一串热泪滚下,喃喃吩咐道:“去请陛下。”声音暗哑仿似白发老妪,再无半分素日风华。
宫女得令转身而去,再回来时,身后跟了皇上以及舒妃慧贵妃。
室内的主位,皇上阴沉着脸坐定,浑身散发着噬人的戾气,慧贵妃与舒妃,一左一右,立在其后,舒妃脚下,不偏不倚,正是触柱晕厥的青红,脸颊上深褐色的血迹已经略凝固,却依旧刺目。
舒妃捂着胸口挪了挪脚,想要离青红远一点,却发现,她根本无处可挪,心里暗骂一句倒霉,只好毛骨悚然的立在那里。
萧静毓依旧发着魅惑人心的婴宁声,那样子,分明就是中了下流的药物。
有宫女按着皇后的吩咐,打了一盆冷水进来,浸湿帕子去擦萧静毓的脸,想要以此解药,可手里的帕子都要将萧静毓的脸擦破了,也无济于事。
皇上心烦意乱抬手一挥,让她下去,冷着脸说道:“把御医叫来。”
冷水若能解药,还要御医做什么,皇上简直不能理解皇后的这种妇人之见。
床榻上,萧静毓的呻吟声,越发叫的他心头血气横行,铁青的面上,颧骨处肌肉不住的跳动,太阳穴暴突的青筋昭示着这位帝王的盛怒。
内侍匆匆而出,一路小跑直奔太医院,因着沉香阁内事情特殊,内侍挑了素日给皇上皇后瞧病的两位太医。
太医的到来,让这本就凝重的空气,更添一份诡谲。
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是请了皇上皇后素日御用的太医双双亲自前来。
瞧着太医慌张凌乱的步子进了沉香阁的大门,萧祎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皇后之所以挑唆了皇上,不合规矩的带着这么些人一齐来这沉香阁,还不就是为了给萧静毓做排场。
若屋内出事的人是顾玉青,以萧静毓的目的,皇后的手段,此刻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怎么会请了太医来。
从皇上一行人进入沉香阁,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屋内竟是除了皇后的一声尖叫外,无一丝动静传出,静的如同…..如同一座金碧辉煌的坟墓。
萧祎阴翳的眼底,波光闪动,那一抹冷笑越发深邃。
两个太医一进门,便被屋内凝重的气氛惊得大气不敢出,觑着皇上如铁的面色,生生一个激灵,漾出一身冷汗来。
耳边传来萧静毓的喘息声,更是心跳加速血气激荡,双双对视一眼,行礼问安后,提心吊胆走到床榻边上,替萧静毓诊脉查看,额上冷汗汩汩,顺着脸颊流下。
到底是在宫里行医几十年的老太医,无需过多诊视,只请了脉,略略一看萧静毓赤红的面色,心中便有了答案,两人稍做交流,皇上御用的那个太医便折返到皇上面前,作揖回禀。
“公主殿下是中了类似“鸳鸯醉”的邪物。”
此言一出,皇上倒是面色未动,纵是太医不说,他也看得出来,鼻间发出一声沉如闷雷一般的哼声,挪了身子,将手中一串碧绿念珠甩手扔到手边桌上。
珠玉相撞,发出脆响,声音虽不大,却在这样的气氛中,格外惊心。
御医眼皮一跳,抿了抿发干的嘴皮,喉头滚动,颤着声音说道:“公主反应如此强烈,只因此物药性霸道,且……”不知是被这满室的凝重逼得喘不过气,还是禁不住皇上的这份逼视,御医说着,大喘一口气。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身后传来皇后幽冷如魅的声音,“且怎样?”
皇后猛地发言,声音又是凄绝,顿时吓得御医顿时激出一身冷汗来,略略转了身子,回禀道:“这邪物,老臣从未见过,只能暂且开了方子熬药,让公主服下,症状许是会缓解几分。”
他的话意思明确,没有解药!
一直萎靡似死人的皇后,闻言眼珠一动,顿时大怒,抬手指了御医的鼻子斥责道:“你若拿不出解药,本宫让你阖家殉葬!”狰狞可怖,双眼赤红。
抬手之际,手腕处的翡翠玉石镯子叮当撞击,明明是温润的玉石,可落在御医耳中,却是格外的刺耳刺心。
御医忙弓腰道:“臣尽力,臣尽力。”额上冷汗吧嗒落下,在地上飞溅,沾湿鞋面。
不知青红是死是活,舒妃立在皇上身后,冷汗顺着后背直淌,浑身汗毛就像是炸了一样,根根倒立,此刻闻的皇后此话,眼珠微动,抬脚就朝皇后而去。
心下吁的松了口气,临走前快速的瞥了青红一眼,步子急的像是躲避瘟疫。
及至皇后面前,舒妃面上扯出一个得体的表情,伸手想要替皇后捋背顺气,“娘娘,太医也说,这霸道邪物是从未见过的……”
她话音未说一半,只觉面前一道凌厉的风扑来,下一瞬,眼前一黑,只听的“啪”的一声脆响,左边脸登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直钻心肠。
舒妃当即被打蒙,以手抚面,愣怔在那里,一双眼睛定定看着皇后,满眼惊诧屈辱,眼泪如潮水,汹涌而上。
皇后竟是当着皇上慧贵妃和这一众宫人的面,甩她一巴掌,愣怔过后,舒妃鼻子一吸,转头哭着看向皇上,咬唇委屈道:“陛下,臣妾……”
然而,又是话未说完,便被阻断。
第二百八十二章 直面
皇上眼中带着不加遮掩的厌烦,抬手一挥,像是驱赶苍蝇似的,不耐烦道:“你就别在这添乱了。”
添乱……舒妃当即面色一白,捏着帕子的手瞬间冰凉彻骨,皇上竟然说她是在添乱,天地良心,这里难道还不够乱吗?
堂堂嫡公主被人剥的一丝不挂,赤条条躺在床榻上,任由一个男子骑在她身上肆意妄为,这乱,用得着她来添吗!
皇后分明就是在拿她撒气!
你女儿被人**,凭什么拿我撒气,好歹,我也是御封的一品正妃!
一口浊气憋在胸口,五脏六腑生生被憋得铮铮作痛,可到底舒妃没敢多说一个字,只咬唇立在一旁,一手捂脸一手捏帕,眼中泪水吧嗒吧嗒直落。
皇上长吸一口气,心中越发烦躁,蹙眉瞥过肩膀一耸一耸的舒妃,又看过面色青白怒气冲冲的皇后,转头看向御医,“快去煎药。”
静毓这样一声接过一声的呻吟娇喘,实在吵得他脑仁疼,若是其他女子也倒罢了,偏偏这是自己的女儿,一个父亲,听着女儿在耳边发出这样的声音,骗那声音还娇酥媚骨,那种心情……实在是比捧着一碗屎吃了都要难受。
这御医是他用了半辈子的人,自然是信得过,他若说无万全把握,那便是真的无万全把握了,纵是威胁恐吓他,他也没有,何必还要浪费时间在这无用的事上,还不如让他赶紧煎了药。
御医得令,如蒙大赦,当即作揖退下。
眼瞧着太医从沉香阁出来,满面都是起死回生的解脱感,萧铎心下越发如猫爪一样难受,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顾玉青受伤了还是萧静毓受伤了,亦或还有别的什么人?
满心疑惑催的他心神不宁,如困兽一般来回踱步,不时朝大门处张望一眼,无数次想要头脑一热直接冲进去,大不了得父皇一顿责骂,可每每提步,一眼瞥到一旁看似沉静镇定的萧祎,又心下打鼓,犹豫起来。
正萧铎被折磨的如油煎火烤般难受时,萧煜一头从外面冲了进来,青着脸目不斜视只穿人群,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寒气,脚下步子一顿不顿,直直扑向沉香阁的大门,及至门口,却是连半刻没有犹豫,“啪”的将门推开,提脚就朝里走。
从萧煜入院到他推门进去,不过眨眼功夫,萧铎却是足足看的愣怔。
他犹豫徘徊煎熬了几柱香的时间,都拿不定主意,萧煜竟这样就进去了?
钦羡萧煜胆大妄为的同时,萧铎心头涌上无边恨意。
凭什么,凭什么同样是皇子,萧煜却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后果都可以不用去想,而他就要在这里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不过,就在萧铎兀自恼怒气愤之时,另一件让他震惊瞠目的事发生了。
一直从容淡定立在他身旁,仿佛对屋内之事一点都不关心在乎的萧祎,就在萧煜前脚进门的一瞬,他如闪电般几步走到门口,跨步进去,动作快的仿佛他早就练就了传说中的瞬移大法。
萧祎萧煜都进去了,他凭什么老老实实立在这里。
结果就是,萧煜前脚进了内室,后脚萧铎萧祎便跟了进来,一眼看见这三个愣头青儿子闯了进,再听萧静毓那让人无法忍受的娇喘声,皇上顿时脑中轰的一声就有东西炸了。
萧煜一进门,眼睛横扫屋内一圈,直奔皇上面前,“父皇,顾玉青呢?儿臣听说她遭难了,人呢?顾玉青人呢?”
反正早在当时后背受伤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皇上面前表露过,想要求娶顾玉青为妻,此时明目张胆的表达关心,也不算过分,反倒是情理之中。
不及皇上作答,立在皇上身后的慧贵妃立刻一把扯了儿子,拽到自己身侧,“顾玉青不在这里,你快出去。”话是说着让他快出去,可拽着他衣袖的手却是并没有向外推的意思。
萧煜闻言,满面茫然,也不理会慧贵妃,只探着头弯腰弓背,将脖子伸到皇上肩膀处,问道:“父皇,顾玉青不在这里,那她人呢?她在哪?”
萧煜满心都是顾玉青,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耳边不间断的呻吟声,可萧祎和萧铎却是一进门就登时面红耳赤,当即低头垂眼,眼珠盯着脚尖,不敢擅动分毫。
萧铎满心惊呼,天!难怪两个太医一从屋里出来就跟起死回生似得,原来这里竟是如此,静毓她……亲妹妹在他耳边不断的吟叫,媚骨的声音落到萧铎耳中,只觉得浑身汗毛像是炸了一样,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心思翻滚之际,忽的一眼瞥到立在角落处以手覆面耸肩啜泣的舒妃,登时被她面上那血红的五根手指印震的心神一颤,不自觉挪步过去,只碍着皇上皇后在,不敢询问。
萧祎虽知道萧静毓要对顾玉青使的伎俩,可却怎么也没想到,这药竟如此霸道,从事发到现在,怎么也有一个时辰了,可听萧静毓这喘息声,哪里有半分药劲儿散去的样子。
萧静毓算计顾玉青不成,反被顾玉青算计,可……顾玉青人呢?
思绪纷飞,萧祎不禁疑惑。
皇上正满心的气憋在胸口散不出去,哪经得住萧煜闹他,只沉着脸道:“顾玉青不在这里,赶紧出去!”
妹妹这般躺在床榻上,三个成年哥哥立在旁边,这……皇上一眼瞥到晕厥在一旁的青红,恨不得跟她一样,晕过去算了。
眼见皇上目光投向青红,萧煜目光微动,掩了眼底神色,正欲说话,皇上跟前伺候的内侍总管面色凝重,步履匆匆从外面走进。
见他进来,皇上当即将萧煜推至一旁,也顾不上再撵他们三兄弟出去,反正该听不该听的,也听了,此时再出去,毫无意义,还不如留下来听一听内侍回禀,或许还能帮上些忙。
萧煜指望不上,萧铎萧祎却是能干。
内侍没想到,他离开这么久回来,萧静毓竟然还在“嗯嗯哼哼”着,脚下步子一晃,涨红着脸低头行礼。
皇上抬手一挥,“怎么样?”
第二百八十三章 攀扯
内侍被萧静毓叫的心尖打颤,头皮发麻,嗲着胆子说道:“老奴带人将阖宫搜遍,满宫里,穿着玄色锦袍的,也就三位。一位是公孙将军的幼子公孙衍,一位是平西王府的小王爷,一位……”
在说出这第三位的时候,内侍总管不禁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话音也就跟着停顿下来,眉眼微动,神色复杂的朝慧贵妃投去似有若无的一瞥。
立在皇上身侧的萧煜就追问道:“第三位是谁?”
内侍收了目光,低头答道:“第三位,就是永宁侯府的董世子,董策。”
最后一个名字,仿若一个惊雷,炸在皇后耳边,头上鎏金步摇摆动,皇后登时怔住。
转瞬,眼中赤红的厉光嚯的射向慧贵妃,带着冰针一样幽寒逼人的气势,让立在她身侧不远处的舒妃顿时经不住这份寒气,生生打了个激灵。
气急之下,胸口剧烈的起伏,皇后阴沉如铁的脸上,眼角肌肉跳动,指了慧贵妃厉声说道:“好啊,枉我素日当你是妹妹,你竟是挑唆着娘家侄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笃定的语气,凄厉怆然。
话音落下,萧静毓的呻吟声再起,皇后听着,越发心尖剧痛,像是让人拿顿了的锯子在心口来回的锯一般,疼的她浑身痉挛,捏着帕子的手,骨节分明,颤抖不能自已。
公孙将军的幼子公孙衍,常年游历,甚少在京,嗜棋如命,无论走到哪里,都怀揣一副黑白子,遇上志同道合的人便手谈一局,若无棋友,则自娱自乐,几乎不与京都官宦子弟多相来往。
方才的宫宴,他更是独坐一角,自斟自饮,悠然自得,恍若神仙。
从头到尾,没有离开席位一刻。
那逃窜而走的狂徒,自然不会是他。
至于平西王府的小王爷……今年不过七八岁,还是个换牙的孩童,自然更是不可能。
三人之中,唯有董策,形容身量,体型年龄,与方才的悖逆之徒,简直如出一辙。
电光火石间,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在内侍话音落下的一瞬,皇后心头忽的有了计较。
事已至此,纵是找到真凶,此事也根本已经无法挽回,可若能借着此事狠狠打压慧贵妃,甚至一击将其击倒,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董策是不是真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他是,他便是!
只可怜静毓……眼角余光迅速扫过萧静毓赤红的面颊,皇后心头铮铮一颤,扭脸抬头,凤眸微眯,带着如芒如刺的厉光,直扑慧贵妃,那样子,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慧贵妃登时被皇后的眼神和话语激怒。
董策素日贪玩不假,可那孩子什么心性,她却是知道,莫说让他做出今日这样的狂悖之事,哪怕是青楼妓馆,他都从不肯沾染分毫。
更何况,他满心里,已经住了一个白月棠,又怎么会对萧静毓生出这非分之想。
今日的事,分明蹊跷诸多。
素日温和,可并不代表好欺,皇后语落,慧贵妃当即抬眼直直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避退。
“董策是穿着玄色锦袍不错,可若穿玄色锦袍的就是罪魁祸首,娘娘只怕也太武断了些,娘娘如此咄咄,不经查实便一口咬定董策是真凶,不知娘娘这是冲着真相呢,还是冲着臣妾!”
慧贵妃声音冷冽如霜,带着傲骨气势,似是皑皑白雪堆积了的悬崖雪莲,容不得人丝毫侵犯。
借力打力,将计就计,不过如此。
皇上闻言,顿时不悦的瞪了皇后一眼,“你也是统领六宫的一国之母,怎么这样耐不住性子,事情到底如何,朕还在这里,自然会查个明白,你这样急着攀扯,让慧贵妃如何自处!况且,朕也觉得,绝非董策所为。”
董策日日跟屁虫似得与萧煜厮混在一起,两人好的秤不离砣,若说董策有这样的歹心,那岂不是要让皇上承认,一贯他疼爱的萧煜也不是什么好鸟!
莫说萧煜了,就算是萧铎萧祎,甚至不被他爱的萧恪,任何一个他的儿子,他都不能容忍旁人说出半句不是。
皇上的态度登时惹得皇后怒的发癫。
神情大恸,头上朱钗愈发颤抖的厉害,眼中蓄着阴毒幽怨,“躺在这里受到伤害的是臣妾的女儿,皇上还要臣妾怎样耐住性子,难道镇定如山,不为所动,任由歹人为所欲为才算一国之母的风范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雷霆怒吼,声音飘过薄薄窗棂,荡出院落,震得满院宾客为之变色。
“你疯了吗,你要吵得人尽皆知吗!还不嫌丢人!”皇后几句话,如同滚热的油,直泼皇上满腔怒火,啪的一声,手掌拍在手边木桌之上,震得桌上茶杯“哐哐”作响。
“她不仅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朕的女儿,你以为朕的心里就好受!”皇上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后,这一瞬,看着她癫狂震怒的样子,简直觉得不可理喻,“出了这样的事情,朕的愤怒要远远比你多百倍,可愤怒有用吗?”
皇上死死盯着皇后素白的脸,气的牙齿打颤。
舒妃眼见一个慧贵妃一个皇后,双双惹得皇上动怒,眼珠微动,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扯了帕子,抬眸,娇娇怯怯唤道:“陛下……”
皇上眸中冷光一扫,“都给朕闭嘴!”
女人果真都是头发长见识短,出了事,只知道相互攀咬彼此构陷,就连他的皇后竟然也……皇上并非糊涂,皇后听闻内侍的话,连想都没有多想,一口咬定董策,其中歹毒用心,昭然若揭。
本就生性多疑,此刻再瞥一眼萧静毓,皇上心头忽的升腾起一丝异样。
从小宫中长大,什么鬼魅伎俩没有见过,为了博得君心为了巩固恩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再嫁祸他人的事,也不在少数。
今日难道……思绪纷沓而至,皇上眸中渗出几缕狐疑,脸色愈发难看。
舒妃刚刚说出的话顿时被阻断,舌头一闪,整个人像是被人抽干了精魂一般,脚下一软,瘫倒过去。
好在萧铎就在身侧,及时的扶住了她。
将舒妃揽在怀里,萧铎心头阴郁气闷,他母妃……怎么就这样糊涂,这样的情形,缄默不言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她究竟为何,非要去触父皇的霉头。
这下好了,当众没脸,这人怎么就能蠢到这种地步。
恼怒归恼怒,萧铎到底还是心疼舒妃。
第二百八十四章 谣言
其实方才,皇后语落,当即就后悔了。
且不说一通脾气会断了她本就不怎么隆厚的君恩,单单方才那句话,用的那样足的力气,只怕此刻外面一众大臣宾客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特意在皇上面前一番说辞,让这宾客们不合规矩的跟着一同前来沉香阁,为的就是给静毓助势,让顾玉青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可眼下……
什么叫苦水自饮,皇后可谓领悟。
只悔的满心满肺像是浸在黄莲汁子里。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再不能将今日的事多加利用一番,静毓这罪,那才真真是白受了。
阴翳的眼中氤氲着怨毒,皇后低垂的羽睫半遮半掩,投在眼底的阴影随着睫毛的颤抖而晃动。
待到皇上语毕,皇后抬起帕子掩面哽咽,“陛下,臣妾膝下只静毓一人,素日疼她若珍宝,眼见她遭受如此横祸,臣妾心中怎能不恨不愤,臣妾虽是国母,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寻常母亲。”
皇后诉泣之声凄绝,皇上再怎么盛怒,也不禁被这哭声颤的动容,方才汹涌而来的狐疑便跟着淡了几分。
眼角余光一瞥,眼见皇上神色微动,皇后哽咽之声愈发悲凄,“陛下,臣妾绝无攀扯谁的意思,与慧贵妃姐妹十几年,臣妾素日待她如何,陛下又岂非不知,只是今日之事,实在不是臣妾妄言。”
说着,皇后掩过眼底恨意,带着巨大悲恸的眸子微闪,抬眼朝慧贵妃看过去,“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平心而论,公孙衍与平西王府小王爷,皆无可能是那狂徒,至于董策,无论身形还是年龄,与我们看到的狂徒背影,如出一辙,将心比心,若是明日受到伤害的是煜儿,难道你不会心焦心燥?难道你看到可能是真凶的人,就因为他是某个妃嫔的亲人,就可以不假怀疑的放过?”
一改方才的盛怒滔天,咆哮如雷,此刻皇后哽咽泣诉的声音,反倒更有说服力,让人听着,心下思绪不由跟着她的思路而去。
悲恸如她,转头看了萧静毓一眼,眼底的心疼铺天盖地,头上一支步摇随着她头上的动作,左右摇摆,闪着奕奕光泽,黄金被阳光照射而发出的特有光泽,晃在她的侧脸,愈发给她素白的面上凭添一份绝望的恸怆,让人看了不免心头发涩。
瞧着多年发妻如此,皇上心头那抹怀疑又淡了一分,吩咐道:“把董策留下,其余人皆且回宴席大厅等着。”
真凶未有抓到之前,今日进宫的人,任谁也不能先行离开。
随着皇上的话音,皇后瞧着萧静毓的眼底,悲恸中就漫出一抹笑意,而慧贵妃捏着帕子的手指却是倏地冰凉。
果真,君恩似水,可滚烫可冰寒。
且不说董策是否是真凶,此时此刻,皇上如此单单把他留下,端的是宁肯错杀不可放过。
只如此一来,置董策于何境地,置永宁侯府于何境地,更置她于何境地。
更何况,煜儿与董策一贯要好,董策遭人诟病,又让煜儿如何自处。
皇上言毕,内侍公公立即领命转身而去,刚刚迈步不过三四脚,听得背后萧煜的声音响起,“儿臣去传话吧。是否是真凶还有待查明,万一是冤枉呢!若是就这样直接把董策留下,让人如何议论他。”
语气里,带着气急败坏的恼怒和担心。
萧煜与董策素日感情好,此时他维护董策,也是情理之中,皇上颔首同意,萧煜提步就朝外而去。
沉重的木门被他“吱呀”推开又合上,内侍站在廊下,看着萧煜朝董策走去。
一身玄色锦袍被风吹得衣角翻飞,眼见萧煜走来,董策满面焦灼,“怎么样?”声音压得极低。
可随着萧煜的出现,嘈切的人群早就落针可闻,他纵是将声音压低,四周竖起耳朵关注的人依旧听得一清二楚,闻言,更是恨不得两只耳朵都长到同一侧来,好听清萧煜究竟如何回答。
萧煜面上没了他以往的那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子,神色颇为凝重,却偏偏又牵强一笑,像是要遮掩什么一般,笑道:“没事,静毓好着呢,一点事没有,别瞎操心。”
他的声音倒是没有刻意的压低,只是也不高,不过站在他周围的人听到罢了。
可,足矣!
说着话,萧煜扯了董策朝一旁树下而去,回头以目示意内侍总管,内侍当即扯着他的嗓子通传道:“陛下有令,让各位大人带着各自家眷且回宴席大殿等候。”
说着,内侍缓了口气,又道:“各位,散了吧,就不要守在这里了。”
既是陛下口谕,谁敢不听,当即一众人三三两两朝外而去。
萧煜的那句话,却是在人群中传开。
旁的不说,单单只是点了萧静毓的名,大家心头的猜测便有了主题。
若非公主出事,一贯沉稳端庄的皇后怎么会发出那样的怒吼,而太医院里品阶最高的两位御医,从沉香阁中出来时,面上又怎么会有起死回生一样的表情。
这,分明就是,公主出事了。
可,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男子倒也罢了,纵是心下惊骇疑惑,也不会当众议论,可有些沉不住气的女宾却是交头接耳起来。
众人渐渐离开,谁也没注意,沉香阁院中古树旁边,董策与萧煜并肩而立,并未一同出去,而他们不远处,正随着众人抬脚离开的九皇子萧恪,步子迟缓,不知不觉,走到最后队尾。
眼瞧着大家出了沉香阁的门,萧恪却是猝然止步,转头朝萧煜定定看了一眼,提步走过去。
“四皇兄,我也想留下。”萧恪仰头看萧煜,眼底闪着祈求的亮光。
萧恪一向沉默寡言,更是甚少与人主动接触,他的存在,只仿佛是这皇宫禁院内,飘荡的一缕孤魂,丝毫不真实,可有可无的让人根本想不起,还有这样一位皇子。
若非上次顾玉青被萧静毓绑架,萧恪表现的极为不同寻常,萧煜也不会在他身上多加注意。
此时看着萧恪的眉眼,萧煜猛地心头一颤。
这双眼睛,竟是像极了顾玉青,黑白分明的桃眼,让人百看不厌。
第二百八十五章 发怒
萧煜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算作同意。
反正今日的事,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萧恪凝重的面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留了董策与萧恪在院中候着,萧煜抬脚复又进屋,进门就听得皇后撕心裂肺的低低啜泣声,颤颤巍巍哭的人头皮有些发麻。
“……臣妾素日瞧着董策心性还算好的,原还想着亲自做媒,给他指一门好亲事,哪成想……”转头看一眼萧静毓,皇后红肿的眼睛越发哭的泪流满面,“哪成想他竟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细论,静毓与他,也算亲戚,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可怜静毓……”
皇后泣不成声,萧煜立在里屋门槛边,靠着门柱眯眼朝皇后瞧去,眼底泛起冷光,幽寒如冰针,直直朝她射去。
“今日的事,尚且没有调查清楚,母后为何就一口咬定董策不放呢,您如此,纵然董策被冤枉,他的名声也被毁了。”萧煜一副替董策打抱不平的样子。
反正以他和董策的交情,以他素日混账的性子,此时说出什么也不为过。
皇后正低头以帕拭泪,闻言手上动作一滞,接着便又继续抹泪,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哭的声音越发大了一些。
皇上听着心下越发不是滋味,吸了一口气长长吐出,转头冷脸看向萧煜,“董策呢?”满面怒容。
萧煜不知,方才他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刚刚还对他和颜悦色的父皇,此时竟是这种态度,不禁目光似有若无朝慧贵妃瞥去,只一眼落在慧贵妃面上,登时惊得心跳。
也顾不上皇上问话,闪电般冲到慧贵妃身侧,指了她面上五根触目惊心的手指印,嘶吼一样问道:“怎么回事?谁打的?谁打的?”那样子,如同发狂的野兽,锋利的眼光朝屋内每一个人扫去。
这屋里,敢对慧贵妃动手的,除了皇后,也唯有皇上了。
难道是父皇?
思绪及此,萧煜心头顿时一阵痉挛,只是眼睛落到舒妃面上时,见她一双眼似有若无瞥向皇后,顿时心头了然,再看皇后,眼中迸发的光芒则如同淬了毒液的枪林箭雨。
生生逼得低头落泪呜咽不止的皇后背心一凉,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激灵。
慧贵妃本只红着眼边咬唇低头,被萧煜如此一闹,登时蓄满眼眶的热泪扑簌簌滚滚落下,吧嗒几滴,落到萧煜握着她手的手背上。
滚烫的液体激的萧煜越发像是失去理智的怒狮,也不顾究竟慧贵妃为何挨了这一巴掌,指了皇后就说:“母后说,你待我母妃情同姐妹,我问你,既是情同姐妹,为何我十岁那年,我母妃妊娠三月的时候,你要让你的贴身婢女在她饭菜中加入红花。”
“既是情同姐妹,为何我去你宫中玩耍,你要在我喝的果子酒里下毒,若非我恰好打翻酒水,惹得静毓怀里的猫儿来抢食,眼见那猫喝了我的酒一命呜呼,才躲过一劫?”
“既是情同姐妹,为何春日赏花宫宴,你要让人在我母妃素日最爱的鱼汤粥中参放毒蘑菇,若非恰哈我母妃将那粥赐给顾玉青,而静毓怀里的猫又忍不住鱼汤诱惑,误食了顾玉青失手打翻在地的粥,只怕我母妃亦或顾玉青早就一命呜呼。”
怒极之下,萧煜口不择言,像是连发炮一般,将不为人知的辛密之事当众揭穿,如同解开伤疤,露出里面溃烂流脓的烂肉。
不及众人反应,萧煜连口气都不喘,继续说道:“情同姐妹,情同姐妹你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不是情同姐妹又如何,你当我不知,舒妃娘娘去年小产,究竟为何?”
说着,萧煜冷笑一声,“舒妃只当是她自己不小心,没有保住那尚不足三个月的腹中胎儿,她又怎么会知道,是皇后你在她一贯用的香料里加了麝香。”
舒妃闻言,顿时心惊,满眸震惊惊骇朝皇后直直看去,“他说的是真的?”
以皇后的心机城府,若是素日,她定能不露痕迹将此事解释过去,甚至反噬萧煜,可今日,一则她早就哭的昏头涨脑,有些体力不支,二则萧煜发难发的突然,她来不及反应边受舒妃责问,当即面上飞过一丝慌乱,磕巴一声,“胡,胡说,本宫已是堂堂正宫,何须谋害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煜却是不及舒妃接话,就冷笑道:“那是因为你多年来都除了静毓外再无所出,你嫉妒所有生育皇子的妃嫔。”
也不顾及身份尊卑,萧煜把话说的赤裸裸的难听,却是直击皇后心底。
皇后顿时心神大乱。
原本还因为萧煜的放肆而恼怒的皇上,眼见皇后如此形容,登时心中将萧煜的话信了三分。
可在帝王心中,三分怀疑,便足矣。
一鼓作气,萧煜气势汹汹的将腰间一个香囊样的东西解开,几乎是手撕一样,掏出里面的东西,将其奋力摔倒地上,“这是母后端午时送给我辟邪的东西,里面装的什么,母后想必清楚,若非今日宴席之上酒水洒在其中,我担心酒水会浸湿里面的除虫药物,将其打开来看,也断然不会发现此物。”
随着萧煜的话音,大家目光嚯嚯落到被他扔到地上的东西上,顿时倒吸冷气声“嘶嘶”不断。
香囊中放着一个黑褐色纽扣大小的东西,虽不知是什么,却可以肯定,绝非好物。
舒妃更是吓得面色一白,几乎没有犹豫的转头将挂在萧铎腰间的香囊一把扯下,解开来看,只是还未解到一半,便被里面的东西吓得手一抖,失手将其滑落在地,一枚一模一样的黑褐色物块滚落出来。
萧祎心惊,迅速低头去解自己腰间香囊,打开的瞬间,顿时眼皮一抖,却是没有扔至地上,而是深吸一口气,转脚走向皇上,“父皇。”递了过去。
三个皇子身上,竟是出现一模一样的药物,皇上再看皇后的目光,就不仅仅是滔天怒意了。
萧煜发难来得突然,先前慌乱,可随着萧煜话音渐起,皇后已经迅速的强自镇定下来,只此刻突然见得此物,不由心下一跳,也顾不得其他,只吩咐贴身婢女将地上物什捡起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疑心
隔着手帕将那东西拿在手中细瞧,皇后笃定看向皇上,“陛下,此物绝非臣妾放进去的。”天地良心,这东西,当真不是她放进去的,“是有人要害臣妾。”
说着,皇后猛地胸口一阵沁骨寒凉袭上,转头看萧静毓一眼,满目惊恐,“陛下,要害臣妾的人,定是与害静毓的人是一人,此人居心叵测,实在恶毒。”
撞上皇上阴冷如毒的目光,皇后不禁嘴皮微颤,最后几个字带着剧烈的颤音儿。
“陛下,臣妾……”
正在此时,煎熬好药的御医双双推门进来,一进屋,就被屋里的气氛震的心神一颤,端着乌木托盘的手也跟着剧烈哆嗦起来,托盘上多半碗浓黑的药汁随着他的颤抖,飞溅出些许。
好容易提着一口气走到皇上面前,躬身将托盘举过头顶,御医几乎是用了毕生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脚下发软,跪倒下去,提着气说道:“陛下,汤药煎好了。”
皇上瞧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子,抬手示意,立刻内侍总管上前,端了汤药给皇后的贴身婢女递过去。
那厢婢女喂萧静毓服药,这厢皇上指了被他扔至手边桌上的药块,阴沉的说道:“瞧瞧这是什么?”
御医额上汗珠当即吧嗒落下。
抖着心提脚上前,取出一方棉布手帕,垫着手帕将那药块轻轻拿起,还未放置鼻尖轻嗅其气味,便登时面色大变,眼中眸光激烈的颤抖,“陛下,此乃让男子绝育无后之药。”
语毕,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埋头垂首,只恨不得化身鸵鸟。
此语一出,当即屋内所有人面色骤变,还未及皇上怒气撒出,距离皇后最近的舒妃便疯了似得一头朝皇后撞过去,“你为何害我儿子,你自己生不出儿子,难道也要让我儿子绝后!”
震惊激怒之下,本就冲动莽撞的舒妃更是把话说的狠绝。
萧铎忙一手将其拽住,才没让舒妃直扑皇后怀里,皇后却是被舒妃突然而发的气势吓了一跳,本就阚白的脸色更是浮上惊慌。
眼见萧铎及时的拽住了舒妃,皇后朝后倾倒的身子才又坐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今日的事,实在蹊跷。
分明是静毓一手安排,要让顾玉青当众出丑被逼到南越和亲,怎么事情一步一步发展过来,竟是锋芒一般直逼她们母女。
先是本应受害的顾玉青不见踪影,静毓变成这个模样,再然后,她又因打了慧贵妃一巴掌而激怒萧煜,被他当众发难,揭出陈年旧事,眼下,又是这药丸。
她心知肚明,这药丸,绝非她放入香囊中的,可三个皇子身上所系的香囊又的确是她亲手送出的……
脑中电光火石间思绪纷沓而至,皇后越想越心惊,再一想到方才她出手打慧贵妃的那一巴掌,分明就是慧贵妃有意用言语刺激她,她忍无可忍才一巴掌打去。
此时回想慧贵妃受那一巴掌时的眼神,其中分明就是闪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笑意……
思绪及此,皇后越发肯定,今日她是被人借力打力,反噬了。
多年统治后宫,风雨历练中,早就让她能够在任何场合都能迅速的镇定,提一口气,缓缓吐出,皇后挺直后背,直视皇上,言语中是皇后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威严,“皇上,臣妾冤枉,这香囊中的东西,绝非臣妾放入的。”
说着,瞥一眼手中药丸,皇后冷笑道:“臣妾无子,何须要谋害其他皇子,将来不论他们谁登基,臣妾都是独一无二的皇太后,何须多此一举。”
她笑声凄厉,笑罢,话锋一转,道:“皇上难道看不出,今日之事,分明就是有人蓄意要谋害臣妾。”
言毕,慧贵妃冷眼看过去,“将陛下引至沉香阁的人是合欢殿的宫婢,将一众宾客不合规矩引至沉香阁的人,是娘娘您,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娘娘反说有人陷害?”
说着,慧贵妃嘴角划过一抹嘲讽笑,“臣妾就疑惑,宫婢寻不到公主,这简直正常,公主去哪里自然是公主的自由,她根本无权干涉,更无权随时知道公主动向,可她却不顾宫规,凭着这个借口,硬生生闯入宴席大殿,难道这不奇怪吗?”
“偏进了大殿又不提公主,只说顾玉青,那臣妾倒是好奇,想要问一问皇后,会不会今日的事,本就是本人操控,那躺在床榻上的人,原本应该是顾玉青,只是操控之人不知哪里出了疏漏,才被反噬!”
慧贵妃声音清冽如霜,字字玑珠,句句有理,循序渐进一句一句说下来,竟是说的皇上心头大震,不禁顺着慧贵妃的思路继续想下去……
前几日他向皇后提及,想要让静毓和亲,当时不过是顺嘴一提,却倒不是真的有此意,话说过便就抛之脑后。
可……皇后会怎么想。
她自然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南越做和亲公主,为了保住静毓,以她的手段心机,寻一个替死鬼简直易如反掌,所以,她就布了今日的局,想要让顾玉青……
想到这里,皇上心头仿佛阴云渐散看见真相。
慧贵妃说的对,若是当真按着皇后的计划进行,此刻躺在床榻上的人便是顾玉青了,如果当真是顾玉青,那么被她引至沉香阁外的一众宾客便恰好被她利用,将此事闹大。
越想皇上越心惊,越发觉得慧贵妃说的有理。
只是一点皇上想不通,纵然人尽皆知顾玉青被人玷污了,可皇后又如何笃定,他一定会把这样的顾玉青拿去和亲?
除非……
一个念想冒出心尖,皇上眼底阴鸷的波光顿时大颤!再看皇后的目光,仿佛冒着来自阴间的冷风。
皇后登时心口一缩,咬牙沉住气,对慧贵妃说道:“妖言惑众,清者自清,可老天有眼,不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慧贵妃嗤的一笑,“娘娘谋害皇嗣的时候,可曾想过报应?”
室内剑拔弩张,沉香阁的院落里,董策和萧恪倚树而站,各自想着心事,萧恪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沉香阁的院落大门,仿佛那大门的另一侧有什么洪水猛兽,随时要冲进来一般。
第二百八十七章 暗柜
董策惴惴不安的探着脖子朝室内方向看了一会,转头对萧恪说,“九殿下,您怎么不进去?”
他的语气平常,没有一点讥讽的意思,萧恪自然也听得出来,抿嘴浅笑,“在这里吹吹风不好吗?”
董策顿时……,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忍不住问道:“你央了四殿下留下,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吹风?”
董策简直不能理解萧恪的脑回路,这里的风,有什么好吹的,风里带的都是毒针啊!
萧恪略笑,正欲作答,温润的眸子忽的随着大门处有人进来而迸出两道厉光。
董策还没有反应过来,进来的人究竟是谁,只见身边萧恪仿似离弦之箭,闪电般朝那人扑了过去,吓得董策登时脑子一白,也不知为何,跟着就过去了。
提脚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进来的人是南越皇子楚天锗,刚刚走进大门的他,就被猛冲过去的萧恪一头撞得身子偏在一侧,也不知这小子用了多大的力气,深知楚天锗武功高强的董策,愣是被楚天锗龇牙咧嘴的样子惊到。
若非楚天锗及时的伸手扶住一侧树干,只怕他整个人都要被萧恪撞飞。
转眼瞧瞧萧恪精瘦的身子,董策心里一阵发麻,这小子疯了吧!
明知异国皇子被萧恪如此对待实在不妥,可若要董策上前去扶楚天锗,他却做不到。
楚天锗口出狂言屡屡不逊,董策只恨不得像萧恪一样一头撞过去呢,可惜没有那个胆子。
扶树站定,惊魂略缓,楚天锗捂着胸口怒视萧恪,“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本王无礼!”
萧恪眼角眉梢涌上一个嘲蔑的笑意,“不如,你也撞回来?”
董策顿时……这无赖的样子怎么那么眼熟。
楚天锗顿时青筋暴突,怒目圆睁,道:“你以为我不敢?”
萧恪毫不犹豫说道:“是啊!”
董策瞧着楚天锗猪肝色的脸,觉得他随时都会一口老血喷出,心里一阵爽快。
夏末初秋的风习习吹来,鼓动楚天锗玄色锦衣长袍,衣角翻飞,胸口强烈起伏好一会,他才渐渐将怒火收敛。
今儿真是倒霉透顶。
明明与萧静毓商定好来沉香阁依计行事,可也不知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沉香阁的大门还未走进,就被人从后面当头一棒,昏厥过去,再醒来,他却是让人像捆乳猪似得拿绳索捆了扔至沉香阁一侧的草丛中。
这好容易挣脱绳索再回到沉香阁,就遇上发疯的萧恪。
九皇子萧恪,楚天锗素日也有耳闻,根本就是宫里一个透明人,这样一个皇子,竟然也敢对他如此不恭,简直欺人太甚,可若让他像萧恪那样回击回去……
嘴皮一颤,他自知根本做不到。
南越宫中摸爬滚打十几年,楚天锗早就将人前背后那一套玩转的炉火纯青,可若让他像萧恪萧煜这样,直截了当,他还真做不出来。
忍了又忍,楚天锗决定还是先进沉香阁再说。
“你们怎么在这里?”目光别过萧恪,楚天锗直直落到董策身上,询问道。
董策忽的意识到,楚天锗可能还不知道沉香阁里出了事,鬼使神差,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董策就道:“我和九殿下在这里捉蛐蛐,沉香阁附近一向蛐蛐又大又好。”
说着,朝萧恪似有若无使了个眼色,在宫里向来独来独往惯了,萧恪接到董策的眼神,顿时身上不禁略略一僵,咬唇不语却是默认。
见萧恪没有说破,董策当即松了一口气,对楚天锗说道:“殿下可是要进去坐坐?快去吧,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还要捉蛐蛐呢!”
一面说,一面侧身做出让路的样子。
楚天锗狐疑的目光在萧恪和董策身上打了个转,随即面上挂了嘲蔑的笑意,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煜混账,玩世不恭不学无术,这永宁侯的世子董策和九皇子,也不是什么上进之人。
提脚抬步,楚天锗朝沉香阁内室而去,因为方才被萧恪那一撞,此时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不大爽利。
及至门前,举手敲门。楚天锗依照先前与萧静毓的约定,长敲三声,短敲四声,然后等待回应。
屋外立着的内侍立刻将楚天锗的到来通传进去。
皇后和慧贵妃正舌枪唇剑,剑拔弩张,皇上坐在慧贵妃身前,阴脸蹙眉,一碗汤药灌下,萧静毓的症状半分缓解也没有,依旧是叫魂儿似得嗯哼着。
好在在御医另一碗药灌下后,一直昏厥不醒的青红此刻幽幽转醒。
皇上正欲提审青红,忽闻禀报,顿时心尖思绪略略翻转,瞥了床榻上的萧静毓一眼,说道:“让他进来吧。”
此言一落,皇后顿时大惊失色,急得噌一下从床榻上跃起身来,一连上前走了两步,“陛下不可,楚天锗到底外男,静毓这个样子,如何能让他进来。”
可惜,皇上心中早就被慧贵妃的话搅得疑惑重重,觉得今日之事乃皇后亲手所布之局,闻言,越发觉得其中有猫腻。
看都没有看皇后,只对内侍冷声道:“让他进来。”
皇后顿时眼底涌上绝望的幽怨,也不再怒怼慧贵妃,只对皇上说道:“陛下,静毓也是您的骨血,你就不觉,有失皇家颜面?”
皇上闻言,嘴角一抖,眼中厉光射向皇后,正欲说话,却目光越过皇后衣裙,一眼扫到方才她落座之处的床榻下方,暗柜角落里,一抹耀眼鹅黄色,顿时蹙眉指了过去,“那是什么?”
随着皇上的话音儿,大家纷纷转目看去。
萧铎离着那床榻最近,当即走过去,俯身弯腰,扯了一下那鹅黄色的锦缎料子,想要将其捡起,却发现,用力一扯,衣料的另一端,分明与暗柜内连着,顿时心惊,伸手“嚯”的将暗柜打开。
顾玉青和吉祥面对面,一左一右蜷缩在暗柜中,各自面色青白,昏迷不醒。
萧煜一眼看到顾玉青,当即拨开眼前人,跳脚就扑了过去,“老天,她怎么在这里。”
一面说,一面伸手就要抱顾玉青出来。
浑然不觉,方才被他一手拨开的人,正是皇后。
第二百八十八章 香炉
踉跄几步,扶着身侧桌子站稳,颤着满头珠翠艰难转头,一眼便看到暗柜中藏着的顾玉青和吉祥,皇后顿时只觉浑身如同被冰渣浸泡一样,从头冷到脚,头皮都在打颤。
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吞下干涸口中唯一一点口水瞳孔不自觉的涣散,十指扣在桌上,将上好的梨木方桌抓出痕迹。
初进沉香阁时,一眼看到满地的狼藉和立在后墙斗窗下的玄色锦衣男子,那时,她心里尚还以为,赤条条躺在床榻上嗯哼乱叫的人是顾玉青,故而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那男子身上。
满心想着的,也是如何将事态闹大,最好是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待到那男子逃脱,舒妃惊叫着指出地上衣裙乃静毓所有时,震惊,惶恐,悲恸,惊骇……种种情绪纷沓而至,震的她四肢百骸,心口处如同被冰杵戳进,阻断血液回流。
脑中心中乱糟糟一团,早就失去了意识,哪里还能注意其他。
再然后,慧贵妃恰是时机的扶了皇上去外室,而她悲痛欲绝中直扑萧静毓床前,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呆坐在床榻上,形容枯槁状似死人,更是无心无力去注意室内异样。
而不偏不倚,她所落座的地方,她宽大的衣裙下摆,恰好将那被夹露在外的一抹鹅黄遮的严严实实,以至于后面再进来的人也不能发现。
直到她刚刚起身离开……
天,她怎么就没有早一点发现那抹鹅黄,若是提前发现,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想着这些,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的皇后大口喘着气,惊惧的满心痉挛。
这一切都那么巧,巧的让人咂舌,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是她的精心谋划,是她的处心积虑。
皇上一向疑心极重,面对这样的巧合,他怎么能不多心,一想到皇上有可能产生的怀疑,皇后痉挛的心更是颤抖不能自己,指尖冰凉如铁。
而门外正在等待门开的楚天锗,随着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探出一个小太监的秃下巴脑袋,楚天锗脑中顿时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了。
怎么……怎么会有内侍在里面?
一颗心顿时揪起,不由自主抬脚进入,随着木门“哐当”一声在他背后被合上,楚天锗被室内情形惊得天灵盖都要被冲飞。
“陛……陛下……”楚天锗打着结巴行礼问安,事已至此,既来之,也只能见招拆招了,迅速镇定下来,楚天锗一瘸一拐朝内室走去。
室内仅有两张椅子,一张皇上坐定,另一张,他进来的一瞬,萧煜正好扯了拉到一旁,将他怀里的顾玉青放置其上,扯了太医的领子一把将其揪过去,粗暴的摁倒顾玉青面前,“快看看她怎么样?”
太医哆哆嗦嗦去震断。
目光扫过内室,床榻上,萧静毓酥骨的声音呻吟不断,床榻下的暗柜里,团缩着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楚天锗一眼认出,是顾玉青跟前的吉祥。
怎么会这样,听萧静毓的声音,她分明就是中了“魅蛊”。
可……自己给她的那东西,是让她下给顾玉青的,已经告诉她这药药性霸道,她怎么还这样不小心,竟是让自己中招,蠢!
忽的,脑中电光火石,熟稔宫闱诡谲的楚天锗猛地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目光落向屋内其他人面上,匆匆一扫,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当即,楚天锗想起方才院里董策说的话,“捉蛐蛐”,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步子略略朝外退了一下,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刚刚挪步还未落稳,猛地身后被人一撞,他整个身子当即趔趔趄趄朝前跌撞过去。
眼见他一头就要栽倒在皇后裙下,立在一侧的萧祎才眼底阴云翻滚,伸手将其拉住。
“不必行如此大的跪拜礼吧!”楚天锗站定,萧祎冷声阴测测说道。
楚天锗正欲反击,可这一个踉跄,却是有个东西直直从他怀里滚落出来,“哐当”落地,骨碌碌滚到皇上脚下。
一眼看到那东西,楚天锗顿时惊得一颗心像是被人剜了去似得。
天!
这东西怎么会在他怀里?
而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自然也吸引了屋里其他人的目光,内侍总管狐疑看了楚天锗一眼,当即皱眉弯腰,将皇上脚下的东西捡了起来,双手捧了递到皇上面前。
皇上接过那物什,却是目光略过楚天锗的肩膀,看向其后,“你怎么来了?”
楚天锗心慌难安,脑中飞快旋转,正绞尽心力琢磨如何回答,忽的一个人影从他身后掠过,走上前来。
正是九皇子萧恪,楚天锗顿时想起方才他后退时被人用力的那一撞。
思绪纷飞的瞬时,萧恪已经在皇上面前行礼作答,“儿臣受四哥嘱托,在院外陪着董世子,忽的见到他直直朝沉香阁走进,儿臣和董策相拦不住。”
萧恪说罢,正凝神看着太医为顾玉青诊治的萧煜,眉角一动,只迟疑一瞬,便回头说道:“儿臣觉得只留下董策一人,实在突兀,便留了他作陪!”
明知萧恪说谎,可莫名中,他觉得萧恪是友非敌。
楚天锗当即心头大震,萧恪的话让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掉进一张大网之中,可眼前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大网究竟是何模样,他却是看不清。
越是如此,内心惶恐越发如潮水汹涌。
凝视着手中的东西,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香炉,银光奕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只需一眼,皇上便认出,这是南越物件,抬头将目光从那香炉上挪至楚天锗身上,突的,皇上胸口一跳。
玄色长袍直缀!
回想方才立在斗窗下逃跑的那狂徒,脑中浮现他的身姿体态,竟是与楚天锗一一重合,再想到他方才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皇上鼻中重重一哼,指了楚天锗问道:“你这脚是怎么回事?”
楚天锗蓦地一怔。
他还以为皇上会就着这香炉问他,正脑中盘旋着答案,不防皇上竟是问他的脚,指了萧恪脱口而道:“他撞的。”
萧恪当即喊冤,“父皇,儿臣怎么敢,他可是代表南越来使我朝的皇子。”
萧恪说的诚恳,黑白分明的眸中闪着碎钻石一样的光泽,隐隐有畏惧之色。
第二百八十九章 苏醒
从小备受冷眼,萧恪做事一向小心甚微,从不敢犯一丝一毫的错。
若说是萧煜撞了楚天锗,把他撞得一瘸一拐,皇上倒是相信,可他说是萧恪……莫说萧恪,就是萧祎萧铎也没这个胆子。
楚天锗张口指了萧恪,分明就是欺负萧恪素日不被待见罢了。
他这脚……想到方才那狂徒从斗窗之中一跃而出,翻身离开,落地时难免因为紧张不慎扭伤脚倒是情理之中。
再加上先前对皇后的猜疑,皇上越发觉得,那狂徒就是楚天锗。
只是无凭无据,仅凭对皇后的猜疑和一身玄色衣袍,对方毕竟是邻国皇子,皇上到底不能随意动怒,只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正值此时,给顾玉青诊治的太医抬头起身,向皇上作揖道:“陛下,顾大小姐无碍,不过是后脖颈子被人用什么东西打晕罢了,”沉吟一瞬,御医又补充道:“也可能是一掌劈晕的。”
萧煜闻言,当即伸手去恰顾玉青的人中。
而御医却是一眼瞥到皇上手中的香炉,鼻子深深一吸,登时面色大变,也不顾尊卑,一脚上前,将皇上手中香炉横夺过来。
他的动作来的突然,不光皇上,周围所有人都被吓懵住了,萧恪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及思索,身子一横,挡在皇上面前,素日一贯低首垂眸作透明人的他怒目直视御医,呵斥道:“放肆,你要做什么!”
那样子,分明是在拿自己的身子护驾,若御医有一丝不轨之举,他便是保护皇上的人肉盾牌。
萧祎后知后觉,虽然步子错了半拍,到底抢在萧铎前面,一把推开御医,几乎与萧恪并肩而立,将皇上团团护住,那架势,倒似乎御医真是个刺客似得。
御医自己都被这突然而至的气氛吓懵了,捧着手里香炉,额头一层冷汗。
好在皇上及时反应过来,因为萧恪萧祎不顾一切的护救,滔天怒气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流,铁青的面色稍霁,抬手示意萧祎萧恪从他面前挪开,幽寒的目光略过楚天锗,蹙眉问御医道:“可是这香炉有什么问题?”
御医问音,这才缓出一口气,顶着发麻的头皮,嗲着胆子说道:“陛下,这香炉中所放之物,正是公主殿下所中的霸道药物。”
尽管在此之前,皇上心中已经将那狂徒与楚天锗划等号,可御医此言一出,他到底还是盛怒如雷,“啪”的一掌拍到手边桌上,双眼瞬间充斥着猩红的血丝,狰狞可怖,不住抖动的眼角昭示着帝王心中洪水般的怒气。
“放肆!”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楚天锗连忙抱屈,“陛下,我实在冤枉啊,这香炉虽是从我怀里落出,可并非我的东西,我堂堂南越皇子,何必要对贵国公主做出那等……”
此言一出,不需皇上叱怒,楚天锗自己就先闭了嘴。
天!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一直沉默立在一旁的慧贵妃并没有给他多余思考懊悔的时间,当即冷笑,笑声如寒夜月色,凄冷幽凉,带着霜气,“皇子殿下倒是能掐会算,既是说你冤枉,为何你却能说出这样的话,若非你分明就是那狂徒,你又怎么会知道公主遭遇了什么!”
慧贵妃的话,楚天锗毫无反击余地,根本就是哑口无言啊。
天地良心,他之所以知道萧静毓经历了什么,完全就是因为,今日这事,本就是他与萧静毓合谋构陷顾玉青的,他当然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这样的话,让他如何开口解释。
但若不解释……
今日之事,难道就成了死局?南越宫闱,摸爬滚打十几年,他还从未遇到过像今日这样进退维艰百口莫辩的时候。
这冤屈感,简直要把他憋疯。
眸光微闪,一眼看到正幽幽有苏醒之意的青红,楚天锗登时像是垂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抖着嘴唇指了青红道:“黑白是非,问了她就一清二楚,本王无需多言!”
说着话,被萧煜在鼻尖下放掐出一个月亮弯的顾玉青也有了清醒之意,睫毛颤抖几番,终是于青红几乎同一时间睁开眼睛。
青红一睁眼,双眼对上楚天锗那双充满迫切渴望的眼睛,登时吓得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连爬带滚坐起身来,抱膝蜷缩成一团,青红吓得哭成泪人,嘴里喃喃重复这方才尖叫的声音,形似见鬼。
萧煜登时一声冷笑,“你还真是有本事,先是吓得穆赫昏厥不醒,此刻又把我朝嫡公主的婢女吓得疯疯癫癫。”
一语激起千层浪,联想先前穆赫的惊惧,再看眼前的青红,皇上心头愈发觉得楚天锗大有问题,如鹰的眼睛微眯,里面迸发出嗜血的精光,已然带上了杀气。
本朝臣子也好,邻国皇子也罢,皇上最忌讳的,便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权术,结党营私。
原本怀疑今日之事是皇后亲手布下的一个局,局中人便是顾玉青与楚天锗,可眼下情形,却是让皇上动摇了这种想法,随着青红的惊惧不安,这一局,倒更像是皇后与楚天锗联手而设的。
局中人,自然也就只有顾玉青一人。
只是,皇后千算万算,算漏了楚天锗竟然会临时改变主意,选择对静毓下手。
心中如此猜测着,皇上阴翳的眼底滚动着从未有过的怒火,一个是他的发妻皇后,一个是敌国皇子,他们若是当真联手……皇上紧握的拳头,青筋毕现。
正在此时,顾玉青“噫”的透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缓出一丝血色,整个人似乎神志清醒过来,眼睫微动,带着不安的颤抖。
萧煜满眼心疼的看着顾玉青,柔声说道:“没事了,不要怕,已经没事了,我在这里呢,”说着,语气略顿,又补充一句,“父皇也在,有什么话,你对父皇说就是,父皇一定会还你公道。”
不及顾玉青作答,慧贵妃先一步问道:“你和公主从大殿离开,不回合欢殿,怎么倒是来了离我宫院较近的沉香阁?”
“离我宫院较近”几个字,慧贵妃咬的格外清晰,皇上听着,心头就跟着动了几下。
第二百九十章 口供
顾玉青暗暗感叹慧贵妃的睿智。
从皇上他们进门到现在,她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刚刚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眼下皇上显然已经对皇后产生怀疑,至于怀疑到何种地步,顾玉青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皇上已经认为,今日之事乃皇后亲手布下的一个局。
至于皇上是否已经猜到,她才是皇后局中原本的受害者,尚不肯定,只慧贵妃如此一句,却是提醒了这位多疑的陛下,在皇后的局中,她慧贵妃亦是要被牵累之人。
再加上先前皇后对董策咬住不放的态度,当时皇后有多坚定的认为董策就是真凶,此刻皇上对皇后的怀疑便有多肯定。
觑着皇上眼底风云变幻,顾玉青吸了一口气,状似调整了情绪,只声音暗哑低沉,羽睫轻颤,说道:“臣女与公主从宴席大殿离开后,公主说暂且不想回合欢殿,有些心里话想要对臣女说,便引了臣女一路散步。”
先前萧静毓将顾玉青绑架至湖心小岛的密室中,此刻她以此为借口引了顾玉青散步,倒是合情合理。
“臣女对宫中的路也并不十分熟悉,走着走着,便是到了沉香阁,公主说有些腿脚酸软,不如进沉香阁略歇一歇,也好说话,臣女自然从命。”
言及此,顾玉青面上惊恐之色汹涌而上,仿佛随着她的话音,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又重新演绎在眼前一般,捏着帕子的手瑟瑟发抖,萧煜立在一侧,心疼的看着她。
顾玉青正要再开口,皇后忽的一双眼睛迸射着毒针一般的寒光,直射顾玉青,“顾大小姐要说什么话,可是要思前想后,考虑清楚了,你说的可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烧火丫头,而是本宫嫡出的公主,皇家颜面当先,顾大小姐三思。”
皇后鬼使神差一番话,完全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
顾玉青心头顿时一怔,一向心机城府深厚如皇后,怎么自乱阵脚到如此地步。
她这一番威胁,皇上就算不多疑,也要多疑了,更何况君王本就疑心重。
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这是被萧静毓的境地逼得心神大乱了吧。
只可惜,面对皇后深沉如水的母爱,顾玉青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谁要去同情那个处心积虑要害自己的人,纵是傻子也做不到,更何况,她又不傻。
皇后语毕,慧贵妃当即说道:“陛下还在,娘娘这是做什么?”
一语双关,其中意义可谓深厚,皇上顿时怒不可遏,只是碍着身侧还立着一个邻国皇子,才忍下满腔怒气没有发作。
皇后后知后觉,终于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什么,脑中电光火石浮光掠影,顿时面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退下,聪明如她,自然知道她方才一番话所带来的后果。
只怕,无需顾玉青说更多,皇上也会坚定不移的认为,今日之事,乃她所为了吧。
“扑通”,腿脚一软,皇后当即吓得瘫坐地上。
冷眼瞥过这位素日端庄得体雍容华贵的一国之母,看着她头上珠翠所发出的幽冷之光,顾玉青眼角微眯,沉着声音说道:“臣女与公主刚刚进了合欢殿没一会,公主便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香炉,那香炉也就巴掌大小……”
说着话,顾玉青一眼瞥到御医手中拿着银白色香炉,说道:“就是这个,公主拿出的那香炉,与这个一模一样。”
楚天锗心头猛地一跳。
他给萧静毓的,只是一包“魅蛊”香料,而这手掌大小的香炉,却是他自己所用的,并没有一同给了萧静毓……
心头的不好预感越发浓烈,楚天锗意识到,事情早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偏离了预定轨道,可能,宫宴还未开始,就已经偏离了。
只是,究竟是谁操控了这一切,将他原本的计划打乱不说,还把这计划的设计者,他,萧静毓,皇后一同装在翁中。
有这样强大的对手,他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恐惧如同无边的黑暗,蔓延上来,紧紧将楚天锗包裹。
若说先前皇上的盛怒让他害怕,却也没有怕到肝胆欲裂的地步,毕竟,他是邻国皇子,当朝陛下再怒,也不敢把他真的怎么样,大不了对南越发举进攻,他却是能安然无恙返回南越。
可眼下……那份逼人心魄的恐惧缠的楚天锗透不过气来。
顾玉青清幽目光滑过皇后,扫过楚天锗,才复又徐徐说道:“就在公主刚刚要将香炉点燃,大门猛地被人推开。”
“进来的人可是他?”萧煜指了楚天锗,怒道。
顾玉青点头,“是他。那时臣女在内室,公主闻音,让臣女且稍安勿躁略坐,她起身迎了出去,见到他,公主便与他低声在外室嘀咕几句,臣女听不得不真切,也不知究竟是说了什么,只是不过眨眼功夫,他便满面怒色从外间冲了进来。”
说着,担忧心疼的目光看向吉祥,吸了口气缓缓叹出,又收了目光继续回禀,“他满身戾气直逼臣女身前,臣女的婢女吉祥怕他对臣女不利,当即将臣女护在身后,他却是一言不发,出手对吉祥就使了杀招,吉祥虽是会些皮毛功夫,可哪里是他对手,三两下,吉祥便被他打到在地。”
“再然后,臣女也被一掌劈晕,就再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了,再睁眼,就是方才。”顾玉青提着一口气说完,言毕,像是再也无力支撑一般,靠在椅背上,瘦弱的身子溺在那里,格外的惹人怜惜。
萧煜柔声在她耳边说道:“你放心,吉祥没事。”
顾玉青略略点头,却是无力说谢。
顾玉青话音落下,楚天锗指着顾玉青鼻子,几乎是咆哮道:“你为何污蔑冤枉本王,难道就因为在宴席大殿本王对你父亲几句不算尊敬的话,你就要用如此歹毒的方法害我?我何时来过这沉香阁,分明就是你胡说!”
顾玉青一番话,简直说的楚天锗暴跳如雷。
他还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谎话说的逼真到如此地步。盛怒惊慌畏惧之下,楚天锗眼角肌肉突突直跳。
顾玉青虽无力,可回视楚天锗的目光却是咄咄,“我是不是胡说,殿下心知肚明。殿下做过什么事,难道你不知道?”
顾玉青的眼神,分明是另有所指,幽深如同黑暗的沼泽,楚天锗焦躁的心猛地就一抽。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事后
可要他相信,今日的这一反噬他的局,是面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所为,他却是打死也不能相信。
在楚天锗心里,能布下这样局的人,都是阴诡狠绝之人,而顾玉青……连穆赫假扮她弟弟都看不清认不出,天真的把穆赫当做赤南侯府的嫡子,百般宠溺,又怎么会有这份心机城府。
但……她眼底的那抹神色,究竟是何意味,一时间楚天锗怔怔看着顾玉青,捉摸不透,胸中有如惊涛拍浪。
顾玉青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人证物证皆在,皇上当即雷霆大发,由不得他再多思,当即一声令下,“把这狂徒给朕绑了!”
帝王的威严,如雷似暴,沉稳漆黑的眸子里,像是卷着一场海啸,闪着盛怒的光泽,如鹰的眼角抖动,铁青的面上,太阳穴处突突弹跳,紧捏的拳头,手背一片青筋暴突。
楚天锗当即被这怒气催的眼波打颤,眼瞧着有人涌上,执行皇上的命令,楚天锗吸一口气,梗了脖子说道:“陛下只怕是没有权利处置我这个邻国皇子。”
皇上幽深狠辣的眸子略闪,忽的在他紧绷的面上绽出一缕阴森诡异的笑容,“有没有权利,那就要看朕愿不愿意要这权利!”
此案真相大白,萧静毓还在那里“嗯嗯哼哼”不断,皇上再也不想多听一声,当即起身,指了慧贵妃说道:“剩下这烂摊子,你收拾一下。”手指胡乱指了指床榻上的萧静毓和瘫坐在地上面色死灰的皇后。
内侍总管立刻开路。
提脚两步,皇上头也不回的又道:“煜儿,你亲自押送他去天牢。”说罢,又觉不妥,当即改口,“算了,还是让你三哥去吧,你们几个,都随朕去御书房。”
语气略一停顿,又补充道:“老九也去。”
说话间,皇上的步子已经迈出门槛,出了沉香阁外室大门,萧铎忙抬脚跟上去,步子经过萧恪的时候,略一停顿,蹙眉扫他一眼,眼中闪着狐疑的黑暗光泽。
萧恪却只低头抬脚朝前走,谁也看不清,这位常年被人忽视的皇子,猛地得到皇上点名,是何神情。
眼见大家已经离开,萧煜转头对顾玉青递了个眼色,嘴角微翕,却是什么也没说,扭头跟着出去。
董策正倚在树下,无聊的踢着脚下石子,猛地看见皇上带着一众皇子出来,萧祎手中还押着被捆了的楚天锗,董策当即心神一颤,过去行礼。
一眼看见董策,皇上就又想到方才皇后一口咬定董策是真凶的样子,心里烦躁的像是本人涌热油泼了一般,抬手一摆,对董策说道:“你且回去吧。”
董策愣怔向萧煜看过去,萧煜冲他摇摇头,示意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是忍不住朝沉香阁望去,随着皇上一行人出来,此刻门扉大开,立刻隐隐传出女子的声音。
“嗯嗯哼哼”的,却不像是在哭……
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正立在一侧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恭候皇上离开,忽的听到皇上又叫他,忙回过神,上前几步。
“方才在院子里,他推了楚天锗?”皇上眼中一抹狐疑闪过,指了萧恪问董策。
董策当即就想到萧恪发疯般的那一撞,然后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道:“没有啊!”
一定是楚天锗向皇上告状,可萧恪到底也是本朝皇子,再说,萧恪撞楚天锗那一头又的确是解气,他才不会胳膊肘朝外拐呢!
皇上审视般凝了董策一瞬,董策向来只与萧煜交好,与萧恪从无半分情分,该是没有说谎。
沉了一口气,皇上声音放的和缓了些许,“好了,你回去吧,在这待这么久,你母亲该担心了。”
提起白氏,董策头皮嗖的麻了一下。
比起面对白氏,他到更愿意在这里耗着,心下一个苦笑,面上却是点头应诺,恭敬侧身,送皇上一行人离开。
待到院里一个人没有的时候,沉香阁内,慧贵妃指了自己的一个贴身婢女,“扶舒妃回去。”
舒妃当即拒绝,只红着眼看向慧贵妃,声音凄厉,“我为什么要回去?”说着,扭脸看向皇后,形容有些狰狞,“娘娘,我那腹中胎儿,当真是你做了手脚?”
她的语气森森凄厉,幽怨哀绝。
这么长时间过去,皇后早就镇定下来,凤眸微抬,一道冷光射出,扶着自己的婢女起身,转头在床榻上坐定,尽管披头散发,可面上又恢复她一贯的沉稳风华,冷笑几声,却是将目光略过舒妃,直逼慧贵妃。
“你以为,今日这一局你赢了本宫,你就能坐上本宫的位置吗?”阳光透过沉香阁的白纸窗,洒在她的面上,给她阴沉诡谲的眸子镀上一层森然很辣。
慧贵妃却是不温不淡一笑,“娘娘多心了,什么局不局的,人在做天在看,这世道,公平着呢,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娘娘做下的事,臣妾知道的可不止方才煜儿说出的那一两件,当年盛宠一时的梅妃……”
提及梅妃,慧贵妃有意语气一顿,含笑去看皇后的神色。
这样的气氛中,慧贵妃的这抹笑意,越发带出寒霜的气势。
皇后闻言,当即面容一僵,转瞬再看慧贵妃的眼中,便带了腾腾杀气,毫不遮掩。
“你这样威胁本宫,难道就不怕,落个和梅妃一样的下场?”声音像是来自阴间,带着让人不能承受的寒气。
舒妃当即就打了个哆嗦。
当年因为被皇后查出涉及谋反,圣宠一时的梅妃,被处以猫刑,生生被几十只猫活活抓死。
那场面……时隔多年再想起,舒妃不禁头皮发麻,身上瘫软。
慧贵妃却只浅笑道:“臣妾尚有自知,自梅妃过后,娘娘哪一日不想除掉臣妾呢,只是……罢了,不提这些,今日煜儿当着陛下的面说起这些从未见过光的旧事,只怕娘娘还要经受陛下一番垂问呢,娘娘还是留些力气想想如何应对陛下。”
“你以为你就多干净?”皇后冷蔑一笑。
慧贵妃挑眉轻笑,“臣妾可从未这样说过,这后宫里的女人,谁手上没有些人命,位分越高,人命越多,只不过,今日煜儿说出那番话,想来臣妾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陛下第一时间要怀疑的人,就是娘娘您了。”
说着话,慧贵妃动作慵懒的抬手抚了抚发髻一侧的金步摇。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旖旎
“臣妾受陛下行前嘱托,收拾这沉香阁残局,还望娘娘不要为难臣妾。”扶着步摇的手落下,慧贵妃美眸微动,却是转头对自己的宫女说道:“既是舒妃不用你送,你就去送娘娘和公主吧。”
皇后也知,再耗下去,不过是相互打些毫无意义的嘴仗,当即抬手一摆,“不必!”凛凛拒绝道。
言毕,转身扶了萧静毓起身,将她交给身侧宫婢,自己则是挪步行至顾玉青面前,冷凝她一瞬,不过眨眼功夫,顾玉青当即感觉到一阵凌厉掌风扑面而来,接着眼前就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压下来。
明知皇后这一掌带了多么大的力气,她却不能躲避,但凡躲开,皇后便有足够的理由让她万劫不复。
一句忤逆,足能让她百死莫辞。
顾玉青闭眼准备生生接下这一掌,却是在皇后手指刚要触及她面颊的时候,掌风猛然消失,顾玉青忽的睁眼,就看到慧贵妃一只手制止了皇后。
皇后当即大怒,转头看向慧贵妃,“放肆!”头上珠翠被震得一阵乱颤,发髻本就松散,如此一晃,更是几朵珠花顺着肩膀散落下来。
悠悠瞧着那乳白色的珠花落地,发出“叮当”清脆的声音,慧贵妃眉尖略动,嘴角挑出一抹笑意,依然一副淡然模样,轻轻巧巧薄唇微抿,道:“臣妾放肆也不是今日一次了,娘娘何须大惊小怪。”
温言软语,糯糯甜甜,却是将这放肆的话说的伤人心脾。
“你……”皇后当即甩开慧贵妃的手,指着她的鼻子道,满面怒气无法遏制。
话未出口,就被慧贵妃阻断,“臣妾既是得皇上嘱托善后,便绝不能让娘娘动顾玉青分毫,否则,陛下面前,臣妾难辞其咎。”一改方才的姿态,这一句,慧贵妃敛了面上笑容,说的铮铮,毫无退让的样子。
皇后打顾玉青,本也就是要撒胸口一口浊气,更何况,她方才动手时,顾玉青硬是分毫未躲开,寻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心下又因为今日之事到底有些底气不足,皇后只好忍下一口气,恼怒作罢。
转身带了萧静毓,气势汹汹离开。
来日方长,日子久着呢。
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瞧舒妃一下,舒妃立在一侧,咬唇望着皇后离开,眼底蓄着恼恨怨毒,待皇后出了沉香阁大门,舒妃目光落到慧贵妃身上,“我的孩子,当真是她做的手脚?你怎么知道?”
慧贵妃连皇后都不放在眼中,自然更是不把舒妃当回事,一面指了身侧丫鬟收拾屋内狼藉,一面说道:“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至于你信不信,我不勉强,毕竟人心各异。”
几句话说的舒妃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似她是那不分黑白不辨是非之人一样,当即咬唇道:“如今你与皇后正面交锋,难道你就不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慧贵妃正要吩咐宫婢,闻言,当即转头朝舒妃看过去,头上步摇随着她一声冷笑摆动连连,“你若做的了这渔翁,尽管去做,本宫绝不拦着你。”
语毕,不再看她。
舒妃气结,可看慧贵妃的样子,分明是当年旧事不肯多提一句,慧贵妃如此姿态,舒妃又是极好面子的,纵是心下再想知道,也只得咬唇带着怒色离开。
一时间,沉香阁中,只余顾玉青主仆及慧贵妃主仆,吉祥帮着慧贵妃的婢女收整室内狼藉,顾玉青则起身盈盈行礼,“方才,多谢娘娘相救,只是,为了救臣女,让娘娘平白得罪皇后娘娘了。”
顾玉青满心愧疚。
萧煜几次三番救她,差点连命送了,为了除掉端王,他又是里外帮忙,她心下已经觉得颇多亏欠,现在又得慧贵妃如此相救,更是不安。
慧贵妃含笑瞧着顾玉青,柳眉杏眼,肤白若脂,身量欣长,腰肢纤柔,举手投足,沉稳间带着落落大方,毫无一点矫揉造作之意,心下不禁一叹,难怪儿子要被迷的神魂颠倒,这样的美人,她若是个男子,想必也要心悦。
轻拂心事,慧贵妃牵了顾玉青的手放置自己掌心,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傻孩子,我就煜儿一个孩子,我不护着你护着谁,你且放心,这宫里,但凡有我一日,便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好孩子。”
顾玉青闻言怔怔,转瞬领悟慧贵妃话中意思,登时羞得满面绯红,恨不得把头垂到胸口去。
这屋里,刚刚还硝烟滚滚剑拔弩张,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气氛沉凝的犹如冰封三千尺的雪原,此刻慧贵妃就这样牵着她说出这番话,旖旎的空气登时弥漫开来,与先前的阴郁碰撞。
顾玉青心尖那头沉睡良久的小鹿顿时活泛过来,蹦蹦跳跳,搅得她心神不宁。
慧贵妃瞧着顾玉青面颊的红云,脸上笑意越发深厚。
宫婢已经将沉香阁一切复原,慧贵妃亲自牵了顾玉青的手离开,“左就今日之事,我已是与皇后撕破脸皮,你心里不要多想,纵是没有方才的事,难不成皇后就不记恨我了?多你一件不多,少你一件不少。”
担心顾玉青心头惶惶,慧贵妃柔声劝慰,“在宫里,别看今日我和皇后当着陛下的面撕破脸皮,且过了今日,明日聚在一起,又要姐姐妹妹亲亲热热,仿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宫里的日子就是这样,你第一次遇上,难免心中不安,以后接触的多了,就明白了。”
顾玉青听着慧贵妃的声音,心头顿时铮铮发疼,风光似慧贵妃,可秋日的阳光下,她的身姿,依然是被这诺大的皇宫衬的那样的落寞和悲凉。
宫里的女人,大概没有谁不是如此吧。
……
与慧贵妃分离,顾玉青扶了吉祥朝宫外走去,出了宫门,一眼就看见如意已经立在马车旁翘首巴巴盼着,看着她们出来,急急一路迈着小碎步迎上去。
“小姐,没事吧?”扶了顾玉青的手,如意上下打量她几遍,不安的问道。
顾玉青摇头笑道:“我没事,他呢?”
如意朝马车努了努嘴,“还晕着呢,黄嬷嬷的药那样霸道,昨夜他又服了那么大的计量,只怕是要睡到明日一早了。”语气里,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快意。
第二百九十三章 原委
上了马车,倚靠在背后的缠枝花松软靠枕上,接过如意递上的一杯热茶喝下,顾玉青才真正透出一口气来。
今日的宫宴,虽说还算顺利,可其中牵扯皇后的那一段,却是始料未及,根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昨日下午,青红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竟是从宫中悄悄溜出,跑到赤南侯府给她传信,可惜能驻足的时间不多,她只丢下一方丝帕便匆匆离开。
那方丝帕上,她仓皇写着几个字:公主与南越皇子密谋意图对小姐不轨,药。
凭着这句话,顾玉青虽想不通楚天锗究竟要对她做什么,可却知道,明日的宫宴,是一场楚天锗特意为她安排的鸿门宴。
楚天锗为人阴狠毒辣,他若出手,绝非轻易可以应付之事。
穆赫乃楚天锗打入赤南侯府的奸细,为了以防万一,顾玉青让黄嬷嬷调制了一味特殊的药,参放到昨日穆赫的晚饭当中。
假借着姐弟情深,顾玉青亲自给穆赫布菜,看着他一口一口将放了药物的饭菜吞咽下去,顾玉青笑得眉眼弯弯,却是手不举箸,分毫未动眼前食物,只等穆赫离去,她才吩咐吉祥如意另换菜品上来。
宫中宴席,每每都有酸果甜酒,而黄嬷嬷所制的那味药,寻常不会发作,只有服过酸果酒,药性才会渐渐散发出来。
而此药的症状便是头晕目眩,耳鸣眼花,心律失常,最终昏厥不醒。
原本顾玉青只是想要作出穆赫不胜酒力酩酊大醉的假象,让他因为昏迷而不能与楚天锗里应外合,却不想,穆赫的这一反应,恰好被萧煜完美的利用,狂怼楚天锗。
眼见有机会,顾玉青便临时改了主意,由被动等待转为主动攻击,在她和萧煜根本没有预先商量的前提下,两人无缝配合,逼得楚天锗自乱阵脚。
再然后便是萧静毓。
比起楚天锗来,萧静毓就好对付的多了,还不及她引诱,萧静毓就自己上钩。
不过三言两语恐吓的话,她就吓得花容失色心神大乱,以至于接收到楚天锗的眼神时,都惶惶不宁,频频出错,本应该直接向皇上皇后禀了要求她送她回合欢殿,却偏偏忘得一干二净,最后还要楚天锗寻了借口来提醒。
至于沉香阁中,顾玉青从衣袖间拿出的那个小香炉,则是昨夜吉祥从楚天锗所住之处偷了出来的。
原本是不拘偷了什么,只要是楚天锗的物件就行,大概是上天眷顾,不偏不倚,要巧不巧,她就拿了那香炉。
萧静毓提前预备在沉香阁中的“魅蛊”早就被青红用普通香料换下,在顾玉青和萧静毓并肩朝沉香阁走去的路上,背后的青红则悄悄将那香料给了吉祥。
于是便有了沉香阁中,顾玉青手持香炉点燃香料,让萧静毓自食恶果的一幕。
因为青红送出的那条丝帕上,特特强调了一个“药”字,宫闱禁院,萧静毓和楚天锗谋的,绝非是要用毒药将她毒死,若非毒药,那这药,十之八九便是让人起性的媚药了。
天下媚药,药效不过大同小异,只是各自霸道程度不同罢了,深谙药性的黄嬷嬷便连夜熬制一副汤药,为了以防万一,让她们主仆三人各浓浓喝下一大碗,是以顾玉青和吉祥才能避过那“魅蛊”的作用。
想着这些心事,顾玉青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胸口幽幽吐出一口浊气,睁眼就看到吉祥如意正挤眉弄眼相互打眼色,不禁笑道:“你们两个又嘀咕什么?”
如意闻言,顿时转头笑道:“小姐,奴婢和吉祥说,今日从沉香阁的后墙斗窗翻出去的时候,奴婢吓得腿都软了,险些从那窗子上滚落下来。”
吉祥就道,“还好你还没有软的像棉花,若你真的滚落下来,我和小姐也要被你连累的万劫不复了。”
如意吐吐舌头,面上还带着劫后余生一般的庆幸笑意,拍着胸脯说道:“怎么能不怕,我背后站着的,可是皇上和皇后,这天下最最尊贵的两个人,尤其是慧贵妃那一声怒斥,更是吓得我推窗子的手都抖的找不到北。”
吉祥打趣道:“那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的把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的女儿给……”有意将话拖个长音没有说完,吉祥贼兮兮的笑道:“公主的味道如何啊?”
如意就唬了脸道:“别提了,也不知是公主吃坏了肚子还是吓得够呛,亦或是那香料的副作用,总之,奴婢伏在公主身上时,她又放屁又打嗝,还……”回想方才的场景,如意恶心的有些说不下去。
吉祥好奇,追问道:“该不会是吓得失禁了吧?”
如意翻了个白眼,“何止啊!”
顾玉青听着吉祥如意一言一语,不自觉嘴角弯弯,“那衣服可是收好了?”
如意得顾玉青询问,立刻打住与吉祥打趣的话头,转脸恭敬说道:“小姐放心,已经收好了。”说着,指了马车递箱给顾玉青看。
一件玄色衣袍叠的整整齐齐,端端放在那里。
正是被吉祥“失手”落在水盆中的穆赫的那件衣裳。
宫宴之上,一眼看见楚天锗身上那件一模一样色泽质地款式的衣袍,顾玉青脑中浮光掠影,勾出一个场景,临时起意,让如意假借照拂昏厥的穆赫之际,假扮楚天锗,在沉香阁被皇上一行人当场捉个先行。
这一切,无论是昨夜已经安排妥当,还是今日临时改变主意,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她的目的也算简单,就是想以此事,让萧静毓和皇后自食恶果,让楚天锗彻底得罪当今圣上。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后面一系列事情。
一切,似乎从皇后怒极之下掌掴慧贵妃那一刻开始,有了不同。
究竟是慧贵妃与萧煜早有预谋的利用这件事本身,借力打力,想要以此打击皇后,还是一切只是巧合,顾玉青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其中细节过程。
只一点,她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半路闯入的石青色锦衣皇子究竟是谁,那个被他捡走的手炉,为何又从楚天锗身上落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各思
这厢,顾玉青坐着马车遥遥而行在京都街道上,那厢,青砖碧瓦的宫院中,慧贵妃扶着宫婢回到自己的寝宫,一番洗漱,换了常穿的一件藕荷色衣裙,斜倚在床榻上歇息。
屋内上好的沉水香,在青铜香炉中,腾起丝丝缕缕袅袅香烟,如梦似幻,水晶珠帘如注倾下,不时有秋风袭来,吹得珠玉相撞,叮叮当当,阳光散散照在其上,摇曳着魅人的光泽。
遣散一众服侍宫人,独独留下贴身心腹搬了一张小绣墩,坐在她的脚下,一下一下,力道恰到好处的为她捏腿。
“娘娘,今日之事,想必皇后娘娘不会甘心。”宫婢觑着慧贵妃的神色,徐徐说道:“娘娘这里,日日有陛下照拂,倒还好说,只是可怜四殿下,皇后娘娘母家势力强大,若是他们在宫外对四殿下不轨,让四殿下如何是好。”
语气里,是不尽的担忧。
慧贵妃身子偏靠在靠枕上,眼睛微闭,正想着心事,闻言,羽睫轻颤,一双好看的杏眼倏地睁开,眼中迸射出幽幽寒光,“又不是没有对煜儿下过手,若能得手,煜儿早就丧命了,只他们没有这个本事罢了。”
言语中,除了担忧,还有对儿子那份不加掩饰的骄傲。
昨夜,萧煜连夜让人传话,说是萧静毓和楚天锗密谋,意图在宫宴上对顾玉青不轨,让她届时帮衬一番。
忽得萧煜此信,慧贵妃简直哭笑不得。
那个时候,可早就是过了子时,幸的皇上昨夜没有歇在这里,不然,不知又要惹出多少是非。
当真儿子大了不中留,有了媳妇忘了娘。
也不替她的处境考虑考虑,大半夜就让人传话,要她明日保护他心尖的姑娘,这什么儿子啊!
心里一阵腹诽过后,思量着近些日子萧静毓与楚天锗的诸多来往,萧煜让人带进来的那些讯息,慧贵妃辗转难眠,却是在心中渐渐勾起一个将计就计的计划。
她的这个计划,毫无一丝依据可言,唯一能利用的,不过就是皇后的一颗慈母心,皇后的一颗随时都想要将她扳倒的歹毒心,以及陛下那颗永不停息的疑心。
至于董策那身玄色衣袍,自然也不是意外偶然。
若非董策亦在嫌疑人之内,怎么能让皇后如疯狗一般咬住董策不放呢,皇后咬的董策越紧,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皇上对她的怀疑便越深。
所谓自食恶果,不过如此。
若非皇后当初纵着萧静毓与楚天锗私下来往不加约束,只怕皇上的疑心也不会起的那样快。
凡事有因有果,皇后今日做的一切,桩桩件件都能成为皇上对其怀疑的切入点。
慧贵妃所思,果不其然。
御书房中,几个皇子已经退下,溺在宽大的楠木椅子中,皇上一手支着扶手,上半身倾斜在这只臂膀之上,另一只手不住的揉着眉心,面色阴沉似水。
良久,暗哑开口,“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身后的内侍总管闻言,眼底波光微动,眼睛眯了一瞬,当即弯腰躬身,卑微说道:“陛下又抬举老奴了,老奴不过一个端茶倒水,哪里能看的明白这些。”
皇上依旧揉着眉心,并不睁眼,只斥怒道:“老货,又和朕打太极,朕既是问你,你只说就是,朕又不会责怪你。”
内侍总管干笑几声,仿似一副被皇上看破的样子,窘的不得了。
“那狂徒,是南越皇子无疑,香炉是从他身上滚下来的,香炉中装着的药物,御医也说了,正是公主所遭受的东西。更何况,顾大小姐也说,南越皇子曾来过那沉香阁。”内侍总管一字一句幽幽说道。
皇上闻言,沉默一瞬,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冷笑一声,带着不尽的怒气,“也就是你,能被这假象骗过。”
内侍总管闻言,顿时一怔,“陛下的意思是……”翘起的兰花指举的与眉同高,满面疑惑深思之状,只是忽的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嘶的倒吸一口冷气,眸中眼波一抖,捂嘴道:“老奴该死,不该妄自揣测圣意。”
皇上就睁眼翻了他一眼,挪了个姿势,换作另一只手支撑着上半边身子,“老货!”
缓了一口气,皇上说道:“被枕边人当傻子一样算计,朕却不能废后另立!”随着语气愈加激烈,到最后一个字落下,皇上已是气的一掌砸在面前书案上。
剧烈的震动让搁置在笔架上的几根上好湖笔“哗啦”散落下来,滚滚落到地上。
内侍立刻一惊,跪倒在地,“陛下万万不可,皇后侧立乃是朝纲大事,岂能说废就废。”说着话,内侍低垂的眼底微光闪过,露出一抹阴诡之色,又道:“更何况,皇后娘娘母家势力强大,若是知道陛下有废后之心,怕是要生出事端。”
他说的惊慌不已,头上渗出一层细汗。
皇上无力一叹,瞥他一眼,“起来吧,朕不过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废了她,看把你吓得。”
内侍这才抬手用衣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子,撑着老腿起身。
“今日的事,朕都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怎样!”内侍站定,沉默一瞬,皇上又道:“静毓是朕的亲生女儿,她成那个样子,朕的心里自然又恨又痛,可顾玉青到底是顾臻的独女,今日之事,倘若躺在床榻上的人是顾玉青……”
说及此,皇上又想起在大殿之上皇后对他的蛊惑,不禁为自己竟然听从了皇后的意见而不合规矩的引了一众宾客前往沉香阁而懊悔恼怒不已。
引了那些人去,那时,皇后是算定了顾玉青已经遭到毒手,她是要借着人多势众,想要让局面被搞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吧!
为了能让顾玉青失去清白,从而被迫嫁给楚天锗,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也不想想,一旦顾玉青真的被楚天锗糟蹋,顾臻会是什么反应,这不是生生把顾臻推向南越!
还好,还好……还好楚天锗临时改变主意,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庆幸,皇上不禁嘴角颤抖几下。
萧静毓,毕竟是他的女儿!
第二百九十五章 皇后
内侍觑着皇上的脸色,眼中波光微动,抿了嘴唇,眉头一蹙,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失声惊呼,“天!”
那声音形容,如同受到多么大的惊吓。
皇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撑着半边身子的胳膊顿时滑出椅子扶手,吓得内侍连忙弯腰去扶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重新坐好,横他一眼,道:“的确该死,你到底心里想到了什么,把你自己个都吓成那个样子,却是瞒着朕不说,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内侍扶着皇上的手顿时一僵,满面露出难色,“陛下……”为难道。
皇上又横他一眼,“你究竟有什么不敢说的,朕都许你说了,难道你还怕别的什么?”
内侍连连道不敢,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一般,这才道:“陛下,老奴……公主殿下在床榻上的时候,老奴斗胆,不经意间看过去一眼,床榻上,并未见红。”
皇上闻言,心头大震,可一时间却也没有反应过来内侍的意思,转眸直直看过去。
内侍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底浮上尴尬之色,提着一口气,说道:“陛下,老奴虽是阉人,可……”话说一半,拉着长音停下,又道:“陛下可曾记得,刚入沉香阁时,随着皇后娘娘一声呵斥,屋内响起的声响,老奴听着那声音,当时不觉得,可细细回想,实在觉得奇怪。”
“有何奇怪?”皇上还是没有明白,这个跟随了他多年的内侍总管究竟要说什么。
“从外室到内室门口,不过几步距离,陛下走的又急,也就是眨眼功夫,可若他真的在行那悖逆之事,仅仅这样短的时间,怎么够他提了裤子还跃上斗窗下的桌上,另外……陛下不觉得,他离开的也太过巧合,要巧不巧,刚刚陛下到了门槛处,他就跃身而出。”
随着内侍语毕,皇上心头顿时恍然他的意思,顿时心口一缩,如鹰的眼睛眯起,里面充斥了泼天怒意,“你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对静毓如何,只是在朕面前做做样子,制造一个假象给朕看?”
内侍立刻垂首,“老奴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觉得奇怪。”
细思内侍的话,再回想在沉香阁内发生的一切,随着怒气渐涌,皇上胸口起伏越发剧烈,青黑的面上,颧骨处的肌肉突突直跳。
内侍的话没错,今日之事,的确只是在他面前做做样子。
“皇后!实在可恶!”
咬牙切齿,皇上用一种恨不得将其手撕的语气,喃喃说道。
是了,根本就不是楚天锗临时改变主意,分明就是他一早就与皇后串通好,今日一局,明着瞧,是她要陷害顾玉青而保住静毓,可实则……她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慧贵妃吧!
董策穿了玄色锦衣,楚天锗就也穿了玄色锦衣,这不正是要把他的目光引到董策身上,从而再引出慧贵妃来。
一想到沉香阁中皇后声嘶力竭的攀咬董策的样子,皇上越发肯定他的猜测就是事实。
还有被藏在暗柜中的顾玉青,那抹鹅黄那样鲜亮,皇后怎么会注意不到!
为了扳倒慧贵妃,她可真是手段层出,无所不用其极,就连亲生女儿也要利用。
虽然楚天锗与静毓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可她的酮体却是已经被他彻彻底底瞧了去,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目的……她那颗心,竟就是黑成什么样,才能下得去手,勾出这样的计划来!
自以为洞察一切,皇上怒不可遏,盛气之下,浑身颤抖,满眼布满狰狞血丝。
“去,传朕口谕,即刻起,皇后不可踏出她宫阁半步,她的寝宫,就是她的冷宫。”良久的沉默之后,皇上咬牙说道。
内侍得令,转身而去,却是在踏出御书房的一瞬,眼角眉梢透出一口浊气,嘴角含了笑意。
皇后?
谁说皇后就是高不可攀无人敢动,这天下,皇后之上,还有皇上呢!
“小旭,你若在天有灵,也该安息了。”嘀嘀咕咕喃喃一句,内侍总管抬脚离开。
太监,也非生来就是太监,若非家中不得已,他也不会自断后路,来这宫闱之中做太监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入宫的第五年,他的亲生儿子,小旭,竟是被家中族人卖到了宫里。
自那一刻,他这一支,算是彻底断了香火。
震惊、骇然、恼恨、愤怒、怨毒、自责……见到小旭的那一刻起,心中情绪纷沓而至,可冷静过后,他却也明白,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能做的便是在这幽暗肮脏的宫闱中,保护好他的小旭,不受伤害。
那时,他已经是当今陛下身边的一等内侍,保护一个刚进宫的小太监,根本不是问题。
在他的庇护下,小旭在宫里的日子,过得简直快活,除了身体已非正常男子,其余的,他应有尽有。
一晃十几年过去,小旭十六岁那年,他求了陛下恩典,准小旭出宫,另谋生路。
宅院府邸,一应事宜他早就准备妥当,只等着宫里放宫人出宫的日子。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分明第二日便能将小旭送出宫,可小旭硬是没有活到那一日。
那天,他服侍了皇上整整一日,夜间轮休,他回到自己的屋阁,却是没有如往常一般看到等他回来的儿子,当时只以为是小旭贪玩不在,可直直等到午夜子时也不见回来,他便沉不住气了。
当即满宫的找去。
直至今日,事隔十几年,他都清楚的记得,在皇后寝宫旁的假山水榭边看到小旭头破血流倒在那里,他惊慌失措四肢百骸的样子,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摸到小旭身边,小旭已经只剩一口气。
头上一个血窟窿,还在不住的冒着热血。
不顾一切的想要用手捂住儿子的头,让他的血不要再流,可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却是只听到小旭在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两个字,“皇后!”
从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彻底改变。
小旭临终前的最后两个字,日夜煎熬着他,让他在无数个漆黑夜里,辗转不眠,满心只充斥着两个字:报仇。
第二百九十六章 殴打
从御书房到皇后的寝宫,这一路,几十年来他早就走了无数次,甚至闭上眼都能摸清路上的青砖手边的红墙,可他却是一步一步,走的极慢。
几十年的思绪纷沓而至,由不得他步伐轻快。
当年小旭暴毙,临时念出的那两个字,让深谙宫闱诡谲阴暗的他敏锐的意识到,小旭应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或者撞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场面,才被皇后杀了灭口。
宫里的人命,向来比草轻,不论是卑贱如小旭一般的奴才,还是尊贵如当年盛宠一时的梅妃,不过半缕幽魂捏在上位者手中,生死不由己。
自小旭离世,他无一日不暗暗访查追寻,当年,小旭究竟是闻得何种密事才招致杀身之祸,几十年的辛苦不是白下,终于让他抓到蛛丝马迹。
可纵是一宫内侍总管,权利几乎可以遮天,他也深知,若无十成把握,他所知道的那些蛛丝马迹,不仅不能让他报仇,与他自己而言,分明就是阎王的催命符。
好在……苍天有眼,天道轮回。
再悠长的路也有尽头,终是随着内侍总管阴沉悠扬的嗓音响起,皇后寝宫上下一片哀嚎,皇后被陛下幽禁的消息,也如同秋风吹散的树叶,飘荡阖宫上下,一时间,登时宁静如水的后宫激起千层浪花。
皇后被幽禁,慧贵妃自然接过治理后宫大权。
消息还未传进慧贵妃的耳中,她的宫殿门前,便宾客络绎不绝,只被她借口今日宫宴乏累,一一拒绝。
与此同时,一股流言顺着青砖红瓦飞舞在宫中每个角落,且有俞传俞烈之事。
交头接耳,左右环顾,无论是宫婢还是妃嫔,在谈论起今日沉香阁一事,无不绘声绘色,以一种惊悚混合着兴奋的口气,说道:“……你知道吗?今日在沉香阁,嫡公主与南越皇子……”
舌头无骨,却是利刀,这流言,不过转眼功夫便飞入合欢殿,“魅蛊”药效已经散去,萧静毓闻言,气的将合欢殿中打砸个遍,披头散发,狰狞可怖。
青红跟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劝慰着,“公主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不过是些势利小人胡乱嚼舌根罢了。”
沉香阁中,青红以头撞柱,事后又只是做出发疯发癫的样子,只字不肯说,不明真相的萧静毓,只当她头上这伤是为顾玉青所伤,故而对青红,一如既往的信赖,甚至,经此一事,她对青红的信任,更浓一分。
闻言,萧静毓气喘吁吁一屁股坐下,红着眼道:“那母后呢?母后有什么错,父皇竟是要将母后禁足幽禁,我与楚天锗密谋加害顾玉青,若说有错,那也是我有错,父皇为何要那样对母后,母后可是堂堂一国之母,岂是说幽禁就能幽禁的。”
青红不动声色的说道:“公主不知,在公主迷糊不醒的时候,皇后娘娘当着陛下的面打了慧贵妃一巴掌,想来……”
刚刚坐定的萧静毓顿时噌的站起身来,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睛直直望向青红,面目可怖道:“你的意思是说,父皇幽禁母后是为了慧贵妃那贱人?”
慧贵妃好歹是她的长辈,萧静毓张口直称贱人,想到吉祥如意曾私下提及大小姐与四皇子殿下的事,青红心头顿时有些发梗。
吸了一口气,压下满腔情绪,青红道:“奴婢也不知具体究竟如何,只是把当时的事情告诉公主罢了,兴许,陛下还有别的原因是奴婢猜不到的。”
萧静毓果断摇头,冷笑一声,说道:“别的原因?哪有什么别的原因,一定是那贱人挑唆,一定是!她以为父皇幽禁了母后,就能废后吗?她就能取而代之吗?简直痴心妄想!青红,陪我去找父皇!”
萧静毓说着,就要朝外冲出去。
青红忙跟上去劝阻,“公主,还是算了吧,发生今日的事情,陛下心头真是火气大,公主此去,不就恰好撞到陛下火头上,还是略且忍耐一夜,明日一早,奴婢再陪公主去,好在娘娘纵是被幽禁,也还在自己的寝宫,衣食无缺。”
青红的话说的在理,萧静毓迈出的步子顿下,却是对她后半句嗤之以鼻,“你知道什么!”
她的母后,一国之母,何等的尊贵何等的荣耀,父皇幽禁的不仅仅是母后的人,更是她的心,此时,母后还不知要怎么煎熬难受呢!
想及此,萧静毓说道:“我想去看看母后。”
“可陛下……”
萧静毓阻了青红的话,斩钉截铁说道:“我又不进去,不过是在门外看上一眼,有什么要紧。”说罢,不容青红多言,转头就朝外而去。
瞧着萧静毓披散松乱的发髻,青红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抬步追了上去,“公主小心天黑路滑。”
出了合欢殿,转脚朝皇后寝宫方向而去,萧静毓走的心急,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一个黑影。
待到萧静毓行到僻静无人的小径上时,那黑影忽的猛然加快速度,几乎如离弦之箭,闪电般扑到萧静毓身后,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顿狂打。
雨点般的拳头落下,直直打的萧静毓头晕目眩睁不开眼,却是在疼痛传来半盏茶的时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扯了嗓子就要尖叫。
除了身上撕心裂肺的疼,她心底更是无边无际的惶恐。
那人却是极其粗暴的一把捂了她的嘴,立即,尖叫声变成了毫无威胁的“呜呜”声。
青红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三魂六魄几乎全丢,几个踉跄,跌坐在一旁,骇然看着萧静毓被打,可骇然过后,心底却是腾升起一股快意。
萧静毓几番谋害大小姐,得到的惩罚都是不痛不痒,此次若非大小姐谋算缜密,后果不堪设想。
纵是如此,青红心头也是恨毒了萧静毓。
眼见萧静毓挨打,青红足足怔了半盏茶的时间,才一轱辘翻起身来扑过去撕拉那殴打萧静毓的人,却无声不言。
她的力气本就不大,再加上又没有用全力,那几下拉扯,不过是做做样子,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第二百九十七章 告状
这一顿如狂风骤雨的闷声打,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似乎那人耗干了所有的力气,才终于停下。
本是要去探望皇后,可此时,萧静毓自顾不暇,哪还有那个心思。
鼻青脸肿从地上被青红扶着爬起来,萧静毓忍着浑身上下撕裂一般的疼,努力将肿破的眼皮抬起,四下扫了一眼,扯着流血的嘴角,说道:“是谁,是谁这样大的胆子!”
因为疼,她的话含含糊糊不甚清楚。
青红吓得不断哽咽,摇头哭道:“黑灯瞎火的,奴婢也没有看清,是奴婢无用,奴婢没有护住公主,奴婢该死!”
萧静毓没好气的横她一眼,“你是无用,怎么就不知道喊人。”
青红白着一张脸,哆嗦道:“奴婢吓得忘了。”
萧静毓……
皇后才被幽禁,她就遭人如此算计,一顿恶打,方才挣扎之际,虽是没有看清那人的容貌,却知他身高不过与她相当,是个男子,大约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吧。
素日仗着嫡公主的身份,萧静毓一向飞扬跋扈,得罪的人也不少,一时间毫无头绪,一点目标也没有,任由青红扶着,一瘸一拐折返合欢殿。
行至合欢殿门口,却是猛地顿住步子,“去慧贵妃那里。”
青红当即一怔,“公主,这个时候慧贵妃只怕都歇下了。”
萧静毓恨得咬牙切齿,“莫说是歇下了,只要她还没死,我被人打成这个样子,她替母后治理六宫,就该给我一个说法!”
说着,转脚带着青红直奔慧贵妃宫殿。
果然如青红所言,她们到的时候,慧贵妃已然歇下,不仅慧贵妃歇下,皇上也歇在此处。
萧静毓闻言皇上亦在,当即更是坚定了她要讨个说法的决心。
慧贵妃宫中掌事宫女温言相劝,“公主不如等明日一早,陛下醒来,奴婢定当第一时间告知娘娘此事……”
不待她说完,萧静毓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去,“贱婢,你以为皇后被幽禁,慧贵妃就要荣登一宫之主的宝座吗?”
掌事宫女不敢抬手去抚被萧静毓打的火辣辣疼的面颊,只低眉垂眼,恭敬道:“奴婢不敢?”
萧静毓冷哼,将满心的怒火都撒在这宫女身上,仿佛刚刚她挨得打都是被此人打的一样,扬手在她另一半面颊又是狠狠用力甩了一巴掌。
“不敢?我看你分明就是敢的很!你最好认清楚,得罪本宫,你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赶紧去通传。”萧静毓怒目圆睁,盛怒下,一张本就不算精致的小脸,越发有些扭曲。
掌事宫女无奈,只得转身通传。
好在皇上和慧贵妃只是相拥而卧,呢喃说着话,并未睡着,方才萧静毓在廊下撒泼大闹的时候,皇上就隐隐已经听到声音,此刻掌事宫女叩门,也未雷霆大怒。
甚至唤她进来的声音,还算温和。
掌事宫女顶着左右脸颊一边一个五指印进来,皇上一眼看去,登时心头大怒,他当然明白,慧贵妃的掌事宫女是被谁打成这般。
萧静毓虽是嫡公主,可到底也是晚辈,慧贵妃宫中的掌事宫女,身份虽为婢,到底也是慧贵妃跟前最得脸的贴心人,萧静毓打了她,无疑等于是打了慧贵妃。
再看那掌事宫女,皇上便阴了脸,“何事?”
掌事宫女盈盈行礼,低眉答道:“皇后娘娘被禁,公主心中牵挂,本想去探视一番,可行至无人僻静处,却是遭受一顿闷打,眼下慧贵妃娘娘掌管六宫,公主殿下想要让慧贵妃娘娘查出究竟是何人为非作歹,行此狂悖忤逆之事。”
说着,掌事宫女略略抬头,飞快的觑了皇上一眼,目光划过慧贵妃的面颊,又匆匆垂下。
慧贵妃闻言,不待皇上说话,当即感叹,“公主也是可怜,才经历了今日沉香阁一事,只怕心绪还未平复,就又遭次横难,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嫡公主动粗,还如此明目张胆,简直目无王法。”
慧贵妃说的愤愤,当即就要起身,“陛下,还是让臣妾去看上一眼吧,见了臣妾,公主心下也就踏实了。”
皇上原本还因为萧静毓被打而震怒,可闻得慧贵妃此言,心中却登时起了疑惑,正欲起身出去看萧静毓的动作也停滞住。
沉香阁一事,就是皇后处心积虑的阴诡手段,他刚刚幽闭了皇后,将治理六宫的大权交给慧贵妃,静毓就被人光明正大暴打一顿,然后不顾一切状告到这里来,要求慧贵妃出面惩治。
这也实在太过巧合了些,巧合的让人不得不生疑。
难道……又是皇后的暗中布置?
一想到静毓挨打是皇后布下的棋局,为的就是让他给她解除封禁的同时,再坑害慧贵妃一把,皇上心头就涌上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恼怒。
皇后……究竟把他当做什么,这样玩弄于鼓掌之中,难道在皇后眼中,他只是她达到目的的一个昏君!
眼皮一抖,皇上青着脸说道:“告诉她,让她回去吧,这件事究竟如何,慧贵妃明日醒来自然会查。”
掌事宫女得令,眼底飞过一丝快意,转头正要去传话,猛地被身后慧贵妃叫住,“且慢!”
待掌事宫女停下步子,慧贵妃蹭到皇上腿边,柔媚说道:“陛下,公主挨了打,心中定然委屈,皇后又不再她跟前安慰,陛下还是让臣妾去见见公主吧,纵是今日不查真凶,可到底安慰她几句她也好受些。”
皇上闻言,面上铁青褪去几分,转头看向慧贵妃,满目温柔,“你今日不也挨了皇后一巴掌,谁来安慰你!”一面说一面抬手揉揉她的脸颊,满眼疼惜,“你呀,就是太善良,自己脸上指头印子还清晰可见呢,就记挂别人。你不心疼自己个,朕还心疼。”
说着,皇上抬手一挥,示意掌事宫女退下。
慧贵妃也不再多言,一个眼色递过去,转头安心服侍皇上。
掌事宫女心领神会,扭头出门,将身后门扉紧闭。
她刚刚出去不过眨眼功夫,门外便传来萧静毓怒吼咆哮声,谩骂责辱,实在难听,躺在床榻上,皇上面色铁青。
慧贵妃揉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陛下何必跟个孩子计较,今儿一天,也够公主受的了,骂上几句若是能让她心里舒服些,臣妾甘之如饴。”
第二百九十八章 起疑
皇上听着,心头一叹,抬手抚着慧贵妃的肩头,让她面颊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幽幽说道:“静毓今日之事,还不都是皇后造的孽,若非皇后处心积虑的害你,又怎么会让她横遭此非难。”
言毕,立刻感觉的胸前慧贵妃浑身一颤,皇上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你那样聪慧,难道看不出?”
慧贵妃以手撑床,坐起身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碎钻石一般的光泽,三千青丝如瀑披散肩头,越发衬托着她的绝代风华,只眼中蓄着的震惊,浓的无法散去。
缓缓摇头,喃喃说道:“虎毒尚不食子,臣妾虽心下有疑惑,可到底公主是皇后娘娘亲生,臣妾怎么敢做这样的猜想。”
皇上翻了个身,侧身而躺,与慧贵妃面对面,握了她的手在掌心,叹一口气,沉着脸说道:“是啊,虎毒尚不食子,你歹毒至极,竟是连牲畜都不如。”
提起皇后,皇上恨得咬牙切齿。
慧贵妃蝶翼般的羽睫微垂,遮住眼底情绪,床榻边的小桌上,烛火灼灼,跳跃在她的面上,照着她脸颊侧的五根手指印,触目惊心,不自觉,慧贵妃抬手轻抚面颊。
这一不经意的动作,惹得皇上直心疼,柔声道:“还疼吧?”
慧贵妃含笑摇头,掩了眼底情绪,抬眼,闪着满眼光辉,道:“都过去这么久,哪里会疼,不过是这印子一时半刻不肯散去罢了,凭白留在脸上,惹陛下心疼。”
皇上听着,心下一软,“噗”的就笑了。
随着皇上一声笑,室内气氛登时舒缓了不少,慧贵妃眼底波光微动,与皇上握着她手掌的手,十指相扣,柔柔说道:“陛下,上次煜儿说要求娶赤南侯的嫡女,今儿他又催问臣妾,陛下到底是不是应允。”
提起萧煜,皇上登时“哼”了一声,只是对于这个被他溺爱着长大的孩子,皇上到底动不起气来,纵是佯做发怒,也是干巴巴的毫不走心。“他还有脸说!”
慧贵妃闻言,听着话里有话,立刻心下一惊,慌张问道:“煜儿又惹祸了?”
瞧着慧贵妃紧张害怕的模样,皇上干脆连那干巴巴的恼怒也懒得再装,只叹一口气,说道:“他哪日不惹祸!”
慧贵妃嘴角一颤……
“倒不是别的什么,只今日在宴席大殿上说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皇上说道。
慧贵妃偏头略一思忖,嘴边漾出苦笑,“皇上是说他在讲述遇上怪事时提及的打兔子捉野**?”
皇上鼻间当即又是一“哼”,“成何体统!当着满朝文武,还有官宦家眷,他到说的心安理得,打兔子,捉野鸡,这是一个皇子该做的事?”皇上气的心尖打颤,简直日日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操碎了心,偏偏这个儿子又不争气,整日只知玩乐。
慧贵妃眼见皇上如此,不禁“噗嗤”一笑,心下松了一口气,陛下一向多疑,煜儿能把陛下气的如此,只怕他这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形象,越发深入人心了。
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谁不愿自己的儿子人前风光,谁又愿意被人指指点点说不学无术放荡不羁,可……皇上对煜儿的宠爱,虽是爱,却是害,自己母家势力又实在是弱的扶不起墙,好在煜儿聪慧,懂得遮掩锋芒。
否则,他纵是如猫,有九条命,也经不住萧铎萧祎的虎视眈眈。
慧贵妃的心思,皇上自然不知,见她竟是笑了出来,登时横她一眼,道:“你还笑得出来,他再这么胡闹下去,纵是朕有心,也无力了!你也劝劝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成天做那些事,朕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慧贵妃就苦笑,“陛下的话他都当耳旁风,更何况臣妾。”直接忽略皇上前半句话中的一语双关。
这样敏感的话题,她向来不在皇上面前正面提起。
“陛下,煜儿和顾玉青提起那件怪事,陛下可是信?臣妾听着都觉得玄玄乎乎的。”借着方才的话题,慧贵妃不露痕迹的转了话头。
皇上心头的某一根神经,顿时一松。
方才的话,说到底,他还是不由自主含了试探的成分。
慧贵妃……他很满意。
“你说那经年不变容颜的人?”议及这个话题,皇上眼中泛出幽冷如冰针的光芒,眼睛微眯,上位者特有的杀气登时涌上,“两个孩子倒是没有说错,的确是有那样的人。”
那害的他折损猛将的怪人,从看到萧祎给他卷宗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必将除之后快。
只是可恨一点,明知那童子军是南越之物,可对天牢里关着的那个楚天锗,他却是除了将他羁押在牢,竟就再也不能做其他。
可又不能就这么一直将他关着……
想及此,皇上眉心涌上一股愁绪,慧贵妃眼波微动,思绪亦缥缈起来。
……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送了皇上去早朝,慧贵妃并没有如往常般再补眠,招了心腹宫女,询问道:“昨夜的事,究竟怎么样,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掌事宫女身子略略向前一探,俯首在慧贵妃耳边轻言几句。
慧贵妃闻言,登时面色一惊,诧异转头,“他?”
掌事宫女已经站直,笃定点头,“奴婢昨夜连夜带了几个人去盘查,在事发地的草丛边,发现了这个。”
说着,她从衣袖间取出一缕丝线,石青色的锦缎毛边线,慧贵妃只一瞥便认出它源自何处。
掌事宫女道:“想来是昨夜行事时被一旁的荆棘草挂到了衣摆,留下的。”
凝着那石青色的丝线,慧贵妃的思绪却是飘荡回到昨日沉香阁中。
萧恪说,他之所以留下,是煜儿担心董策一人独独留下太过突兀,才指了他留下作陪。
煜儿对此说法,点头认同。
可知子莫若母,她心里却是明白,萧恪与煜儿,谁都没有说真话。
那么,萧恪又是为何要留下呢?煜儿为何又要帮他圆谎呢?
还有,沉香阁中,萧恪撞楚天锗的那一下,竟是那样的巧妙,只怕除了她因为站的位置恰到好处,看的真切,是萧恪从背后推了楚天锗,在旁人眼中,皆以为是楚天锗踉跄后退撞上了正好在他身后的萧恪!
要巧不巧,楚天锗怀里就落下那足以说明一切的香炉。
第二百九十九章 记起
这个萧恪……
心头思绪千回百转,良久,慧贵妃敛了心神,转眸吩咐,“这个东西烧了吧,你随便从合欢殿挑一个太监顶上就是。”
掌事宫女得令,转身而去。
待她离开,慧贵妃招了宫婢进来梳妆洗漱,一番忙碌。
统治六宫,绝非易事,更何况,皇后虽然被幽禁,可多年来,她早就在宫中培植了一众党羽,那些人,虽上不得台面,却是不容小觑的绊脚石,她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啊!
也好趁此,让这宫里各处,换换血。
这厢,慧贵妃一团忙碌,远在宫外的赤南侯府,顾玉青也正由着吉祥如意服侍洗漱,吃过早饭,离去花厅议事还有一阵子,便捡了那本《孔雀行兵策》翻看起来。
昨日许是累极了,回府吃罢晚饭,还未作歇息,竟就睡着了,这一觉,就是直到今日天明。
翻着手里的书,顾玉青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昨日,慧贵妃的那几句话不断地在她脑中盘旋。
“我就煜儿一个儿子,我不护着你,护着谁!”
这话的意思,那样直白,那样明显……
萧煜……
不自觉,嘴边轻轻呢喃出这个名字,顾玉青心头那只睡了一宿的小鹿立刻就活蹦乱跳的,突突突的在她心尖来回乱撞。
脸颊处两朵红云,愈发像是被胭脂汁子浸染了一般。
吉祥端着一碗脆枣进来,一眼瞧见顾玉青如此,顿时“噗嗤”笑了出来,昨日慧贵妃拉着小姐说的那番话,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呢!并且夜里歇息,转嘴她就一五一十告诉了如意。
如意紧跟着吉祥后脚进屋,没忍住,亦跟着笑出声来。
心思飘荡的顾玉青顿时被这一声笑惊得回了神儿,转头就看见她的两个小丫鬟,素日一贯沉稳,今儿却是笑得......不安好心。
猛地,顾玉青就想到,似乎很多时候,明路看萧煜,也是这样的笑容!
天!
怎么又想到萧煜。
完了完了,她一定是被人下了蛊,否则,大早起的,做什么总在想他,丢下手中一个字也没有看的书,顾玉青一手抚脸,一手捻了一颗脆枣放到嘴里,眼睛跟着横了吉祥如意一眼。
吉祥如意就立刻绷了脸,可那笑却是收不住,只憋得肚子疼,肩膀一耸一耸,抖得像是筛糠。
为了掩过眼前的尴尬,顾玉青问道:“他怎么样,醒了吗?”
盯紧穆赫是如意的差事,闻言,如意当即回禀,“没有,奴婢才从东侧院回来,还睡着呢!黄嬷嬷的药,这药劲儿还真是霸道,纵是一头牛,这也该醒了。”
顾玉青略略点头,指了面前一碗脆枣,“这是哪里来的,竟比前几日的都要甜。”
吉祥就道:“昨儿小姐的乳娘姜妈妈让她儿子周秉德送来的。”
姜妈妈三个字被吉祥说出,仿若一个惊雷炸在顾玉青耳边,脑中浮光掠影,她猛地就想到在乌青村,姜妈妈说的那句话。
“只怕此时小少爷就站在奴婢眼前,奴婢也认不出他来,好在小少爷左脚处有一片环状的乌青色胎记,奴婢还记得。”
姜妈妈曾在她耳边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她弟弟的左脚处,有一片环状的乌青色胎记,她怎么竟就忘得一干二净。
真是……这姐姐做的,太不称职,这样重要的事情,她竟就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起来。
心猛地被揪起,纵是明知穆赫是楚天锗派到赤南侯府的奸细,可鬼使神差,顾玉青还是苍白着脸对如意吩咐道:“你去看一看,穆赫左脚处,有没有一个环状乌青色胎记,趁他睡着,现在就去。”
如意得令,纵心下疑惑,却也立即转身而去。
等待的时间往往最是煎熬。
从床榻上起身,顾玉青挪步至窗前,素手微抬,一把推开面前明纸糊就的窗子,登时,带了秋意的微风迎面扑来,给她焦躁不宁的心带来丝许凉意。
天空澄碧,阳光暖熏,墙角处一溜排开的梧桐树,树叶被风拂动,婆婆娑娑,飒飒作响,摆摆晃晃的叶片,如同被风吹皱的涟漪,泛着有些晃眼的粼粼白光。
树下一架秋千,花枝缠绕而上,秋日的花朵开的格外绚丽,仿佛早已预料到冬日的寒意,想要在这最后的温煦中,绽放生命最后的美,不给生命的结束,留下一丝一毫的遗憾。
廊下笼中,八哥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偶尔有小雀儿飞来,啁啾几声,惹得它扑着翅膀一通乱喊,像是眼红雀儿的自由,又像是炫耀它自己的衣食无忧。
轻风拂面,吹散额前碎发,也吹得顾玉青焦躁不宁的心安静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
上一世,从姜妈妈离开赤南侯府,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而这一世,她不仅已经在乌青村与姜妈妈促膝长谈,得知经年旧事,更是此时吃上了姜妈妈送来的脆枣。
生命的轨迹已经随着她的重活一世而改变,这一世,她定是不能让姜妈妈的儿子,周秉德,再重演悲剧。
一口浊气叹出,顾玉青转头吩咐吉祥,“过几日,我的积极生辰,你去请了姜妈妈来吧。”
如果姜妈妈愿意,从此就住在赤南侯府那才好,左就她原本也是想着,等到扳倒端王爷,就寻了借口让周秉德到赤南侯府做事。
只是后来又遇上楚天锗这事,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下来。
吉祥闻言,点头应诺,笑道:“姜妈妈必定高兴。”
正说话,彩屏进来通报:“小姐,针黹房的王婆子求见。”
王婆子?
顾玉青一怔,随即想起昨日一早她在二门处同栓柱说的那一番话,当即失笑,她们母子倒是腿脚麻利,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说着话,顾玉青转身朝外室而去,刚刚捡了主位坐定,吉祥捧上热茶,王婆子便咧着一嘴的笑意进来。
行至面前,“扑通”跪下,给顾玉青行了个大礼,心知王婆这一大礼的缘故,顾玉青也没拦着她,待她叩头完毕,顾玉青笑道:“可是去绿娟娘那里提了亲?”
第三百章 作呕
吉祥拿了一个绣墩过来,顾玉青示意王婆子坐下,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王婆子坐定后,眉开眼笑,道:“按着大小姐的吩咐,奴婢提了知味斋的点心,八大盒八小盒,绿娟娘高兴地什么似得,不及奴婢提小姐的意思,她便一口答应了亲事,待到奴婢将小姐的话对她说了,绿娟娘更是越发面上有光。”
说着话,王婆子一时激动,眼中蓄了泪光,哽咽道:“栓柱爹去的早,奴婢一手把他拉扯大,就盼着他能找一个好媳妇,绿娟这孩子心善,模样又好,做事也勤谨,做要紧的是,他们两个彼此合意......”
老泪纵横,王婆子在顾玉青面前有些失态,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激动,忽的闭了嘴,不安的朝顾玉青看过去。
天!
分明是来感谢大小姐,顺便问一下,究竟是择了哪一日成亲,怎么啰里啰嗦的,就说起这些有的没的,大小姐该是要生气了吧?
一眼看见顾玉青眉眼弯弯,面上含笑,王婆子一颗悬着的心呼的落下,大松一口气,羞赧笑道:“大小姐,奴婢嘴笨,也不知该如何答谢大小姐大恩,这是奴婢连夜攒的络子,还望大小姐不要嫌弃。”
吉祥笑盈盈的上前接过,转手递给顾玉青,瞧着其上精致的梅花攒心花样,顾玉青深谙,这三五根络子,只怕要花了她一夜的功夫,且不说礼重礼轻,单单这一夜的心思,便价值千金。
“正缺络子呢,你倒是会赶巧,又是我素日爱的梅花攒心,有心了。”将络子拿在手中端详片刻,转手交给吉祥收好,顾玉青笑道。
既是王婆子的一番心意,顾玉青便没有让吉祥打赏。
王婆子闻言,面上略带局促不安的笑便更盛了一分。
只她来意,顾玉青也不多耽误拖延,直奔主题,说道:“绿娟和栓柱,一个嫁一个娶,都是赤南侯府院里的事,我的意思,你若想要大肆操办,不如在外面择个酒楼,请一请亲朋好友,这个银子我来出,届时用了多少,你与吉祥说一声,让她支给你,另外,绿娟的嫁妆我出一半她娘出一半,栓柱的聘礼则由你悉数全出,你可是有意见?”
王婆子哪里想到顾玉青会有这样的恩典,竟是许她在外面择酒楼宴请亲朋,登时面上一派诧异欣喜,又闻顾玉青要出这酒楼的银子,当即摆手,“哪能让大小姐破费,酒楼的银子,奴婢出就是。”
顾玉青摇头,“我给了绿娟嫁妆,总不能什么都不给栓柱,你们都是赤南侯府的人,这银子我出是正理,你就不要与我争了。”
王婆子一时讷讷,除了“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竟不知还能说什么,鼻子眼酸,眼中就有热泪滚出来。
瞧着顾玉青,仿佛看到当年的夫人。
一年,栓柱得了急症,病的一塌糊涂,她用尽了身上所有积蓄也不够,身无分文,孤儿寡母,她抱着浑身滚烫奄奄一息的栓柱,正哭的伤心欲绝不知如何是好,夫人也不知怎么就得了消息,让黄嬷嬷送了五十两银子来,并请了夫人专用的大夫给栓柱瞧病。
拴住的命,都是夫人救下的。
如今栓柱的婚事,又要大小姐一手操办。
顾玉青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是因为栓柱的婚事而激动,含笑道:“我瞧了日子,下个月初六倒是不错,初九也是好日子,再往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只怕是想要热闹也热闹的不尽兴,这两个日子你和绿娟娘商量着择一个吧。”
王婆子当即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泪,收了心中心绪,道:“就下个月初六了,不必和绿娟娘商量的,左就都是好日子,成了亲,绿娟也是日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又不是远嫁,她舍不得,这一成亲,她等于是又多个儿子,且高兴呢!”
顾玉青就含笑打趣,“我看,是你怕夜长梦多吧。”
王婆子顿时涨的脸红,一贯在外院走动,甚少和顾玉青有过接触,猛地被顾玉青打趣,一时间干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好在顾玉青又问了问其他一些杂事,将这一话题揭开,她才舒了一口气缓过神儿来。
待事情说定,出了桐苑,一路回去,细细回想方才和顾玉青说话的情形,王婆子越发觉得,大小姐和夫人,真真不亏是母女,实在太过相像。
王婆子前脚一出去,如意后脚便进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经过刚刚和王婆子一阵说笑,她心中的烦躁已经荡然无存,只如意回来的晚,让她有些不安。
如意含笑道:“倒是没用多久,奴婢回来的时候,见小姐正和王婆子说话,便候在外面了。”
顾玉青闻言,这才踏实下来,搁下茶盏,眼睛一瞬不瞬朝如意看过去,“怎么样?”
纵是心里有了结果,可还是在这句话问出的同时,一颗心揪起。
如意道:“他双腿脚踝处,都没有大小姐说的乌青色环状胎记,不过……”
顾玉青刚刚一口气松下,听到如意“不过”二字,立刻问道:“不过什么?”
如意眼底泛上一抹厌恶恶心之色,说道:“穆赫虽面上是十岁孩童的样子,可他腿脚处的肌肤,实在……”回想方才掀起他裤脚时看到的情形,如意不禁有些作呕。
听如意说的是这个,顾玉青刚刚吊起的心再次踏实,冷面一笑,眼底泛上寒霜微光,“童子军,靠药物保持容颜不变,身量不长,让人猛地一看,似乎只是孩童模样,可说到底,岁月轮回,谁又能真正逃得过。”
语气略顿,眸光轻闪,顾玉青又道:“他腿上的肌肤,很是苍老?”
如意点头,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道:“松松垮垮,干裂褶皱,实在不像是人的肌肤。年迈之人的肌肤,奴婢也曾见过,却从未见过像他那样的。”
既是确定,穆赫的的确确不是她的弟弟,顾玉青也无兴趣再与如意探讨穆赫腿上的肌肉到底有多恶心,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便扶了吉祥去花厅议事,如意则转身复回东侧院,睡了那么久,穆赫也该醒了。
第三百零一章 谋事
议事内容比较往日,相对集中,主要是针对她过几日的及笄礼,待要吩咐嘱咐的话说毕,又处理了其他零星杂事,顾玉青遣散一众人,单单留了厨房的徐婆子。
一时间,诺大的花厅地上,仅余徐婆子一人立在那里,秋风吹来,鼓动她的衣摆翻飞。
顾玉青举杯端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仿佛忘了地上还立着这么一个人。
起先,徐婆子到还镇定,可随着顾玉青的沉默和无视,她背心处便有冷汗冒出来,脑中过筛子一样回旋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哪里做的不对啊。
至于小少爷私下找她几次,她可以笃定,并无人知道。
随着室内沉寂的空气被时间拉长,徐婆子心下愈发发毛。
顾玉青单单留下徐婆子,只是想给她一个机会,穆赫私下去找栓柱,栓柱转头就把一切告诉了她,可徐婆子呢?难道她就什么都不想说?
瞧着立在当地的徐婆子,因为局促不安,双手不住的捏着衣角边,搓来搓去,可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只闭口不言。
眼角冷光溢出,转手将茶盏搁在手边桌上,发出不高不低的“哐当”声,可这声音,却在这寂静的花厅中,惊得徐婆子浑身一颤,不禁慌张抬眼,朝顾玉青看过去,却是见顾玉青嘴角含笑,朝她看来。
“小姐有何吩咐?”提了一口气,徐婆子压着心下惴惴不安,慌乱躲开顾玉青的视线,梗了脖子问道。
顾玉青嘴角微弯,笑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徐婆子闻言,顿时“唰”的惊出一身冷汗来。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姐察觉了她和小少爷的私下往来?徐婆子心头拼命摇头,不会的,绝无可能,每每她和小少爷接触,都是寻了鄙人的角落,小姐绝对不会知道。
可厨房最近也并没有出事……难道小姐是察觉了她贪污克扣米面银两?
哪个管事又不贪了,这样的事,在随便一个府里,都是被默认了的规矩,赤南侯府的管事,贪的已经是最少的了,小姐凭什么因为这个刁难她。
她辛辛苦苦做事,难道贪几个银子不是情理之中的嘛!
更何况,她可是夫人的陪嫁,当年和夫人从器北姑苏家过来的老人,小姐一向尊重夫人,对她们这些跟过夫人的老人,也更比旁人多一分情分。
思绪及此,徐婆子发虚的心底又硬挺起来,“奴婢要说的,方才已经说了,至于还有旁的问题,一时间尚未想起。”
顾玉青闻言,对她的那点耐心,彻底耗光,长而卷翘的羽睫微垂,在眼下投下阴影,遮住了满眼的霜气。
捏着帕子的手将手中丝帕绕来缠去,再抬眸,眼底已是清澈,“枉你也是府上旧人,又是随着母亲来赤南侯府的陪嫁,眼瞧着我的及笄礼就要到正日子,如今我母亲不在,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当年我母亲的及笄礼,我可是听说,你出力不少呢!”
当年,徐婆子是姑苏彦的陪嫁丫鬟,虽说只是二等丫鬟,可因为嘴利能干,在姑苏彦面前,一向颇得脸,后来嫁了府中小厮,姑苏彦更是直接就将厨房管事一项差事给了她,这可谓是阖府上下,人人眼红的位置。
不说其他,单单其中油水,就是月例银子的几倍不止。
徐婆子听闻顾玉青所问为此,顿时心头一口气松了下来,不禁暗暗摇头失笑自己多心。
便捡了当年夫人及笄礼时的事项,绘声绘色讲述起来。
有关母亲的过往,顾玉青真心听得认真,待她言毕,愣怔好一会,才从思绪中走出,含笑道:“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且回去再想想,还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定是要及时禀告,免得到时候我出了纰漏。”
徐婆子闻言,点头连连应诺,得了吉祥送上的几两打赏银子,眉开眼笑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厅外的阳光下,顾玉青含着笑容的面色,登时铁青,咬牙骂道:“贼婆!”
及至傍晚,吃罢饭,顾玉青坐在梧桐树下的秋千架上,上下飞动。
初秋的傍晚,霞光浸染天迹,火烧的云朵层层叠叠,像是谁家小姐的胭脂盒子散落,金红的胭脂飞满天边。
已经有几日不见“天机”出没,虽说耳根子清净,可到底有些记挂它,想起“天机”,顾玉青不禁好奇,每每它失口说出的那个“他”究竟是谁。
听“天机”的话音,似乎那个他,亦认识她。
究竟是谁呢……
秋千荡起,耳边有风拂过,飞至高点,目光越过高高的青砖墙,擦着墙边,顾玉青一眼看到正朝桐苑折回的如意,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想来,是穆赫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宫宴上,沉香阁一事,于顾玉青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开头,却并非结束,真正的战场,应该是她的及笄礼吧。
沉香阁一事,因为萧煜和慧贵妃的参与,让原本一个单纯的计划变得丰富而复杂,皇后因此折翼,幽禁冷宫,可楚天锗……
皇上虽将其关押天牢,但他到底只是异国皇子,皇上能做的,也不过是将其关押几天,过几日,还不是一样得放了。
顾玉青的根本目标,不在楚天锗,亦不在穆赫,而在楚天锗手中的那支童子军,那打入外祖父府邸,里应外合,为非作歹的童子军……只要一日不将这变态的群体除掉,她便一日不能安宁。
通过沉香阁一事,顾玉青清楚判断出,楚天锗的目的,是她的父亲,换句话说,他折损了端王,迫不及待的想要寻找另一个合作伙伴,而此时恰好出现的父亲,便成了他心中的最佳人选。
所以,只要让楚天锗在她的及笄礼上出现,他便必定会露出端倪。
皇上不能做的事,她能做,皇上不敢对楚天锗动手,她能。
她不过一个小小女子,不涉朝不涉政。
更何况,在昨日的宫宴上,楚天锗明目张胆的对赤南侯不恭不敬,已是人尽皆知,她作为赤南侯的嫡女,为父讨个公道,实在正常,最多被人说是气量狭小,那又何妨!
第三百零二章 议定
如意行至顾玉青面前时,顾玉青刚刚从高处当下,天边的红云渲染她凝白的脸颊,在她卷翘的睫毛边缘,染上一抹霞光。
正要回禀,管家匆匆而至,先一步禀报:“四皇子殿下来了,正在会客厅候着。”
顾玉青当即下了秋千架,朝会客厅疾走而去,她自己都不明白,怎么脚下的步子,竟就走的这样快。
分明是秋意渐爽,又是暮色时分,一路从桐苑到会客厅,她竟是走的满头大汗。
及至门口,萧煜听到脚步声,抬眼望来,一眼就看到背后霞光烘托的顾玉青,额前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仿似刚刚出浴,脸颊绯红,秋水盈盈,正朝他望来,当即心口一缩,有些血脉喷张。
因着萧煜的身份,顾玉青自然不能落座主位。
萧煜只是随意捡了燕翅排开的一张椅子落座,顾玉青只好盈盈一福,在他对面挑了一个次序仅在他后一个的位置,坐定。
深吸一口气,调匀了呼吸,顾玉青笑道:“殿下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事?”
分明一路急着走来就是为了早一刻看到他,可一眼瞧见,又尴尬的有些手足无措,捏着手中帕子,满手心滑唧唧的。
慧贵妃的那些话,就又在她耳边荡起,微微低垂的双颊,就更红的愈发不像话。
落在萧煜眼中,这份通红,就带了诱人的光泽,心神荡漾,让他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咬一口。
好在明路及时出手,眼看萧煜已经一瞬间化身隔壁小傻子,立刻就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萧煜这才干咳几声,遮了满心尴尬,说道:“楚天锗的事,你怎么想?”
听萧煜提及楚天锗,分明是她眼下最为关心的问题,可顾玉青心头不知为何,竟些许有些失落,这样的失落,前世今生,她从未感受过。
就像是丢了爱惜多年的东西,心头空荡荡的,还带着痛意。
只这样异常的心绪,被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再抬眼,眼底只是澄澈如泓,说道:“沉香阁一事,终究不能除掉童子军,我想,以楚天锗对赤南侯府的觊觎,他若能在我的及笄礼前得自由,必要有所行动,到时候,或许能利用一番,将他的童子军连根拔起。”
萧煜听闻,霎时间眼前一亮,望着顾玉青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欣赏,发自内心的爱慕。
啧啧,瞧瞧,这才是我的姑娘!
顾玉青说着,略略发出一声叹息,“只是楚天锗被陛下关在天牢,他何时获解,却不是我能计划安排的。”带着一股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只抬眼间,看到萧煜眼角眉梢一抹笃定的笑意,忽的心头一跳,不由面带喜色,“殿下此次前来,是要提前给我送一份大礼吧?”略略偏头,语气带了几分调皮。
这样的顾玉青,萧煜从未见过,不由又看呆。
何止萧煜,就连顾玉青自己都没想到,她竟是在萧煜面前表现的像个贪图宠溺的孩子,思绪及此,顾玉青面上好容易散去的红晕又一次爬上,嘴角不由自主就是一颤。
她一定是中了某种蛊毒,否则,她怎么会做出刚刚那样的动作。
再无勇气去看萧煜,顾玉青只捏着帕子眼观鼻鼻观心。
明路无力一个默默长叹,伸手从背后对着萧煜又是一戳,萧煜后知后觉的回过神,贪恋的看着顾玉青,说道:“算不上大礼,除去童子军,也是我的夙愿,恰好在这件事上,我们又是同盟。”
明路就白眼一翻,殿下,凡是和顾大小姐有关的事情,哪一件您不“恰好”呢!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旖旎,萧煜和顾玉青彼此红着脸商讨着顾玉青及笄礼上的安排,分明说的都是阴诡之言,可他们面上的红云却让这原本该凝重的场面出奇的轻松。
基本大方向已定,顾玉青忽的想起方才如意原本是正要回禀有关穆赫的事情,只被萧煜的突然造访而打断。
桃眼扫过萧煜,转头对如意说道:“穆赫那边究竟如何?”
如意便抬脚上前,向萧煜盈盈一福,回禀道:“晚饭过后,厨房的徐婆子到东侧院寻穆赫,穆赫眼见是她,震惊之余,满面兴奋,当即便扯了徐婆子进屋说话,同时将屋内伺候的一众人悉数撵出。”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徐婆子从屋内出来,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可徐婆子手中拿了两个银锭子,门打开的瞬间,她正要装到怀里,奴婢一眼瞧见。”
“徐婆子走后,穆赫便如困兽一般在屋里来回打转,左右徘徊。”
如意话毕,行礼复又走到顾玉青身后。
萧煜闻言,眉头略蹙,朝顾玉青看过去,“这个徐婆子?”
顾玉青立刻解释,“是厨房的管事婆子,他们私下已经有过几次接触,看来,在沉香阁事件前,楚天锗就计划了我的及笄礼,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偏离他的预定轨道,他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算计到了天牢中。”
提起楚天锗,顾玉青声音冷冽如霜,眼底亦是泛着寒光,可面上的绯红,却是怎么也不肯褪去。
“他们是想要在你的饭菜中动手脚吧!”萧煜嗤之以鼻,仿佛很是瞧不上楚天锗的这点小把戏一般,语气略顿,转了话题,“穆赫还不知道楚天锗被困天牢?”
顾玉青点头,“他昏迷了一夜,今儿又睡了大半天,才醒来没有多久呢!”
萧煜就想到宫宴上穆赫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他该不会真的是被楚天锗吓得吧?”碎钻石一样的眼底,熠熠生辉,满是对眼前姑娘的宠溺和喜爱。
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值得欣赏的。
顾玉青嘴角微弯,没有回答。
有些话,既是彼此心有灵犀,又何必说破。
几许闲话过后,萧煜依依不舍起身离开,目送他离了内院走出二门,顾玉青眉宇微动,心头一丝异样飘飘荡荡,竟是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她与萧煜在一起的时间,无论何时,似乎总是转瞬即逝。
一旁立着的吉祥捂嘴“咯咯”直笑,“小姐,别瞧了,早就没影儿了。”
第三百零三章 年龄
顾玉青闻言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回头嗔怒的瞪了吉祥一眼,打着帕子转脚朝回走。
吉祥跟在身侧,与如意挤眉弄眼,咯咯直笑。
一路回至桐苑,夜幕中的秋风带着寒意,吹散了顾玉青心头的旖旎涟漪,让她心神一清,思绪终是从萧煜身上挪开,落至几日后的及笄礼上。
本朝习俗,女子十五及笄。
顾玉青一直对外宣称十三岁,却是依照母亲的习惯,按着祁北旧习来算的,出生头一年不作年龄,只把第二年当做第一年,以此类推。
故而,顾玉青实质是比同龄人大一岁的。
若按京都风俗,如今她已是十四,及笄生辰一过,便是满十五周岁。
想想这个,顾玉青还真是头疼。
人人当她今年只有十三岁,她却是要办及笄礼,不明所以的宾客只怕要笑掉大牙。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顾玉青特意在送至宾客手中的邀请帖子上,将祁北这一风俗习惯写清楚。
好在,所邀宾客并不算多,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样子便写完,揉着发酸的手腕,将手中狼毫毛笔搁下,顾玉青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缓缓神儿。
写字不算辛劳,可重复不断的写同一件事,就枯燥了。
因着前几次宴席,顾玉青与董雪若董雪仪姐妹几次不愉快,她本是不愿邀请董家人的,只是碍着慧贵妃与萧煜的面子,思来想去,到底还是给董家下了帖子。
可轮到董雪仪,顾玉青就犯难了。
隐约听闻,白氏与董雪仪之间罅隙颇深,董雪仪甚至被白氏逼得搬出去另住,这样的情形下,自然是不好让她二人碰面,可……总不能邀了其中一边,另一边就晾着不管吧!
揉揉眉心,顾玉青替自己惆怅的同时,心疼萧煜一瞬,怎么就摊了这样的外家。
萧铎的舅舅乃兵部尚书,手中又握着一定得兵权,对萧铎的助益,可谓大。
尤其让顾玉青意想不到的是,因为萧铎在销魂丹事件中主动供出何文岳,至使陛下发怒,将何文岳发配边疆,可他舅舅何敬中愣是没有因为此事对萧铎产生一分一毫的疏离。
至于萧祎,虽无外家可帮持,但没有也有没有的好处,省了许多麻烦,不像萧煜,他的舅舅家,分明就是个拖油瓶。
左就距离发出帖子的时间还有几日,一时间想不到妥善的处理办法,顾玉青干脆将其抛至一边不去想,只一门心思琢磨起方才在会客厅中萧煜说的那些话。
萧煜说,童子军乃楚天锗一人所有,就连南越皇帝对其也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当年派了奸细打入姑苏府邸,只是楚天锗一己之意,或者,换句话说,南越朝廷并不知道,楚天锗是用这样的方式将奸细安插进姑苏府邸的。
那样一个特殊的群体,顾玉青单单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楚天锗却是日夜与之相伴,童子军乃楚天锗私人所有,无论他行至何处,这些人都要暗中跟随。
那么……此时在京都的某一隅,他们应该隐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随时等着为楚天锗效力吧。
单单抓了穆赫一个,易如反掌,可萧煜与她共同的目的,皆是想要通过穆赫与楚天锗,寻到这些人的隐藏之地,将其一网打尽。
此时,她能做的,已经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楚天锗被从天牢放出,萧煜说的轻松,这件事交由他来负责,虽不疑惑萧煜的能力,毕竟在她心中,萧煜早就不是那个看上去不学无术纨绔不羁的皇子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却是毫无保留的展示给了她。
想到这些,顾玉青不禁心头漾起一圈涟漪,但到底还是好奇,他要怎么样在陛下面前表现,才能不露痕迹的达到目的呢。
吉祥如意用细沙将帖子上未干的墨汁吸去,又轻轻吹了几下,才将其一一收好。
顾玉青想心事的时候,她们默默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不敢打扰,待顾玉青沉沉吸了一口气,眼角眉梢的凝重散去,吉祥才笑着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原来,按着京都的算法,小姐今年都十四岁了!”
顾玉青眉眼弯弯,浅笑点头。
吉祥就喃喃感叹,“难怪小姐做事那样周全,思虑一向缜密,原来小姐都十四岁了!”
如意闻言“噗”的就笑了出来,“这话说的,好像你十四岁的时候就多聪明似得。”
吉祥被她一呛,也不恼,只白了她一眼,道:“年长一岁,到底是不一样的。”
如意就道:“小姐掌家的时候才不过八岁,那个时候,就已经肩扛一切了!”
吉祥自知说不过如意,吐吐舌头眨着眼睛说道:“我怎么能和小姐比……”说着,语气一顿,拖了个长音儿,又道:“不对,按着京都算法,那个时候,小姐是九岁。”
八岁九岁,十三十四,十四十五……
顾玉青自己都觉得麻烦,可想而知,等到她及笄宴那日,宾客们的话题该是有多么集中啊,只怕就着她的这个年龄问题,也够她们说上一中午了。
主仆三人正说话,彩屏在外间禀告,“小姐,厨房的徐婆子求见。”
顾玉青闻言,不禁与如意对视一眼,眼底含了几分笑意。
果然如她所料!
“带她进来吧!”
也懒得起身再去外室,顾玉青直接召了她进卧房。
徐婆子进来的时候,顾玉青正斜倚在床榻上的一个靠枕上,姿态慵懒,神情悠悠,吉祥坐在床边绣墩上,轻轻为她捏腿,如意则是手中端了托盘与她走了个照面,擦肩而过,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顾玉青斜睨徐婆子一眼,说道。
一般府中得脸的仆妇前来回话,顾玉青都会命人搬个小绣墩儿坐了,今儿却是浑忘了一般,只口不提,眼睛瞟过徐婆子,便自顾自的转着手腕处一只色泽通翠的镯子,仿佛第一次见,细细的端详。
徐婆子低眉垂眼,飞快的扫了屋子一圈,见并没有小绣墩儿可坐,登时心头有些不悦,可碍着有事回禀,只好压下这口气,含笑行礼,说道:“上午小姐询问奴婢当年夫人及笄礼一事,奴婢回去以后又细细的回想了一遍,发现有几处疏漏,特来回禀小姐。”
第三百零四章 游说
闻言,顾玉青这才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眼底波光微动,掩了寒气,笑道:“有劳了。”却依旧未提绣墩儿的事。
徐婆子咬了咬牙,干脆也不做念想,只道:“奴婢隐约记得,夫人当年的及笄礼,给夫人插簪之人,乃祁北望族,此人需得是父母夫君健在儿女双全,且家中近几年内都无灾无难,最好四世同堂。”
这个讲究顾玉青倒是知道,只是,为她插簪的人,乃太后娘娘亲自指定之人,根本无须她过多操心,对着徐婆子,顾玉青也不避讳遮掩,只笑道:“太后娘娘钦定了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替我插簪,想来应该妥当。”
徐婆子闻言,心下一怔。
素日只知大小姐颇得太后娘娘恩宠,却是没想到……竟宠到这般地步,如此看来,大小姐将来的婚事,想必不差,只怕比赤南侯府门第还要高。
若是能跟了大小姐做陪嫁,到了婆家,以她如今的身份,去了那边,也一定不会受到亏待。
想着这些,徐婆子原本坚定的心,就忽的动摇了,只不经意间双手交叉,一手抚上另一手腕处的一只镯子,动摇的心就又坚定了起来。
随着徐婆子手上细微的动作,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过去,她手腕处带着一只白绿色玉镯,瞧着颜色质地皆是佳品,其上花纹却昭示着并非本朝物件。
心头冷笑滑过,顾玉青只觉可悲。
她府上的下人,还是厨房的管事,这样肥厚的差事,竟都抵不过一只镯子的诱惑吗?
还真是没摸过银子!
不过,这样也好,古往今来,凡以利相聚,必不牢靠,穆赫能做到的,她也一样能做到,只是,目光落到徐婆子那张贪得无厌的老脸之上,顾玉青却是心中明白,对于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连做戏,都懒得。
一旦了结了穆赫,她的下场,也唯有乱棍打死才能以儆效尤。
徐婆子一番心绪翻滚,顾玉青话音落下片刻后,又腆着脸笑道:“能得平西王府世子妃娘娘亲自为大小姐插簪,实在乃赤南侯府荣耀。”
顾玉青含笑不语。
徐婆子眼珠微动,就又道:“还有一事,奴婢忽的想起,要讨大小姐的示下。”
顾玉青眉尖微动,“何事?”
徐婆子就道:“大小姐的及笄宴,可是要请男宾?奴婢好提前准备菜色酒品。”
此话说的,可谓诛心。
倘若顾玉青的母亲尚在,作为邀请人,自然是她母亲,必定是男宾女宾皆有,男宾由父亲招待,女宾则由母亲负责。
可眼下……
整个赤南侯府当家作主的人,唯有她一个,父亲好容易不必再沉迷丹药,可以回归正常生活,却是远赴祁北。
这个时候,作为及笄礼的当事人,作为宴席的主人翁,不论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以示尊重,她都不能招待男宾。
穆赫才十岁,他这个年龄,若让他以赤南侯府嫡子的身份去招待男宾,自是不妥,且不说他根本没有操持过宴席的经验,单单他的年龄就让人觉得怠慢。
只徐婆子此时如是发问,顾玉青心尖打了个转,道:“你以为如何?”
徐婆子当真以为是顾玉青在询问她的意见,便道:“奴婢以为,大小姐及笄礼非同小可,眼下侯爷虽是不在,可小姐到底也该像其他府邸一样,邀请男宾登门,方才显得赤南侯府没有仗着太后娘娘宠爱而特立独行。”
顾玉青闻言,做出为难的样子,啧了一声,道:“男宾若是登门,却是无人招待,未免太过怠慢,不成体统。”
徐婆子仿佛早就料到顾玉青会如是说,她话音儿还未彻底落下,徐婆子就迫不及待道:“这不是府里还有小少爷!”
提及穆赫,徐婆子竭力遮掩面上的不自在。
顾玉青心头冷笑,面上却是略略蹙眉,道:“他才十岁,哪里会这些,先前一直打猎为生,莫说自己招待宾客,就是登门做客,他都从未经历过。”立即否定。
徐婆子咧嘴一笑,“大小姐就是太过宠溺小少爷,舍不得他劳累,只小少爷到底男子,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常言道,慈母多败儿,宠溺太过,怕是要毁了他。”
顾玉青仿佛被徐婆子说的心动。
徐婆子见状,立刻更加卖力,道:“大小姐的及笄礼,左右男宾那边,还有府上管家一旁应承,小少爷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历练历练,日后等大小姐出阁,小少爷更是没有机会锻炼了,岂不是一辈子都不会操办宴席。”
“你这话说的倒是有理,且容我想一想。”顾玉青抬眸凝了徐婆子一瞬,叹息一声,说道。
徐婆子闻言,当即心头窃喜,沉默片刻,深怕顾玉青细思之下又改变主意,赶紧道:“大小姐总不能护着小少爷一辈子,总该让他自己锻炼锻炼的,生辰宴上,又有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压阵,绝对不会出乱子的。”
顾玉青被她说的动心,只依旧像是拿不定主意一般,犹豫道:“让他招待男宾,真的没问题?”
徐婆子当即拍胸,一副打包票的样子,“绝对无事!”
顾玉青就跟着吸了口气再叹出,道:“好吧,那就邀男宾好了。”
闻言,徐婆子当即心口一松,不自觉抬手去摸手腕处的玉镯子,一双眼睛迸射出灼热的光泽。
待徐婆子退下,顾玉青扯了笑意的脸上顿时凝上一抹沉重,眼底银光闪闪,泛着冷冽光芒。
吉祥不解,偏头疑惑道:“这徐婆子也真有意思,为何一定要劝着小姐招待男宾呢?好像她能从中获多大礼似得。”
顾玉青冷笑,“她当然能获利!”
哪里是徐婆子要她招待男宾,分明是穆赫,徐婆子不过是穆赫一个传话筒罢了。
穆赫想要的,是这招待男宾的权利,如此,在男宾席那边,他才能有足够的自由和权利做他想做之事。
吉祥一面扶了顾玉青回内室,一面笑道:“好在,小姐原本也是打算邀请男宾的。”
方才用细沙吸帖子上的墨迹,小姐邀请了哪些人,她自然心中有数。
第三百零五章 另谋
顾玉青闻言略略颔首,却是没有说话。
今夜要等的人已经来过,此刻也唯有单单再等如意回来,吉祥服侍顾玉青洗漱过后,她便换了寝衣窝在床榻上歇着。
纵是穆赫不说,她也自然会邀请男宾,若不邀请,又怎么给楚天锗作乱的机会呢!
刚刚躺下不久,如意便窸窣进来,“小姐,徐婆子从桐苑出去就直朝小花园走去,穆赫正在那里候着,两人嘀咕几句,各自散开,离了小花园,穆赫转脚又去二门处找了栓柱一次,才返回东侧院。”
如意禀完,顾玉青眼角含了冷笑。
这个徐婆子,还真是……
这厢,顾玉青躺在床榻上,辗转不断筹谋完善她的及笄宴,而京城另一隅的永宁侯府,却并不如其名字所寓那般安宁。
白氏冷脸坐在床榻上,室内跳跃的烛火映在她的眼中,愈发为她含怒的双眼添了两把火。
董策木着脸坐在白氏下首,手里端着茶,却是不喝,那茶也不知究竟在他手里端了多久,早凉透。
“你姐姐究竟住了哪?”白氏吸了一口气,咬牙问道,因为发怒,面容扭曲的有些狰狞,说话的时候,嘴皮不住打颤。
董策瞧着这样的白氏,简直觉得陌生,他的母亲,怎么就成了这样!
换句话说,这还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吗!
董策摇头,“母亲为何一定要寻到姐姐的住处去,母亲既是觉得姐姐碍眼,丢了永宁侯府的人,自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便是,何必要这样揪着不放,您如此,姐姐日子过得不好,您难道就高兴?”
白氏冷哼,剜了董策一眼,“你知道什么!先前我是不知道,她竟然还有银子在外面买宅子,若是知道,定是不会让她出去住的,买个宅子少说也要几千两,她若把这几千两交给我,难道我还不许她在府上住个一年半载,到底她是我的女儿,我能不心疼她!”
董策听着,简直心寒到发颤。
母亲口口声声说心疼姐姐,可她谋的,竟是姐姐买宅子的银子……母亲怎么就变得如此势力,连亲生女儿也要算计。
瞥了一眼董策瞠目结舌的样子,白氏又翻他一眼,“你少拿这种眼神看我,好似我做了多大的错事一般,我如此,还不都是为了你。”
董策都要哭了,“母亲既是全为了我,只求母亲少疼我些,不要再去找大姐了。”
白氏就道:“白月棠嫁给你,虽是你的正房,可到底她是白家的庶女,嫁过来能有多少陪嫁银子,这时候你倒是腰杆硬,说起话来有模有样,等到时候日子过得拮据,你就知道银子多重要了,如今我多替你赞一些,也不至于到时候被白月棠拖累。”
听母亲如此说,董策顿时一张脸青白,“莫说月棠嫁过来陪嫁少,纵是没有,也碍不着我的事,她的陪嫁多少都是她的,难不成她嫁给我,她的陪嫁就也是我的了?没有这个道理!她的陪嫁愿意怎么花怎么安排,都是她的自由,娘可不许惦记她的陪嫁。”
“呸!”白氏当即啐了董策一口,“什么她的,她人都是你的,陪嫁自然也是你的,你犯什么浑,明白告诉你,你们成亲后,等过了双朝回们,她的嫁妆我是要收起来的,我给你保管,比什么都安全,免得你们拿去胡花。”
董策一听母亲越说越离谱,当即气的手边茶盏重重搁置在一旁桌上,怔怔看着白氏,“母亲逼走姐姐,难道也要逼着我分家另过?”
他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臭小子,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你就要和我生分?当真姨娘肚子里爬出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还未进门,就挑唆我儿!”白氏亦是满腔怒气,布满褶子的眼角,气的突突跳跃。
董策再也坐不下去,招呼也不打,起身就出去,从椅子到门边,两步就跨过去了,抬手一打帘子,重重甩在身后。
白氏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直到董策离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向恭顺的儿子突然如此对她,白氏心里怎么受得了,当即一口气憋在胸口,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白氏跟前的嬷嬷忙上前帮她顺气,劝慰道:“夫人,小少爷如此,也是被未进门的少奶奶挑唆的,他年轻气盛,能懂什么,夫人何必和自己的儿子置气。”
白氏听着她的话,哭的一抽一抽的,“这么多年,我就养了一窝白眼狼,你瞧瞧雪仪那样子,哪里把这里当她娘家,好像我是什么豺狼虎豹一样,和离了不住娘家,自己搬出去买宅子另住,你都不知道昨儿去参加宫宴,那些人怎么看我,好像我是那容不下女儿一口饭的恶母亲一样。”
说着,又想起昨日宫宴中,京都贵妇名媛看她时的那种眼神,膈的人心里铮铮疼,白氏心头一委屈,哭的更是颤颤巍巍。
嬷嬷原本是劝董策与白月棠之事,白氏忽的又把话题扯到董雪仪身上,嬷嬷心头略一怔,反应过来,幽幽叹了口气,又道:“大小姐搬出去住是她的不是,只大小姐才刚和离,心里难免烦躁郁闷,搬出去也是好的,等她想通了,自然就又回来了。”
白氏嘤嘤道:“等她想通了……买宅子的银子都给了人家了,等她想通了还有什么用。”
嬷嬷眼底波光微动,略过一抹笑意,随即收敛,继续劝道:“大小姐既是有银子买宅子,必定还有不少积蓄,否则,搬出去住,一应伺候的人从哪里发月钱,她与庭哥儿吃什么喝什么,再者,这宅子买了还能再卖,夫人若是真心心疼大小姐,想要接她回来住,就悄悄地再把她那宅子卖了,银钱夫人自己且先替大小姐保管,没了住处,大小姐自然就回来了。”
白氏听着她的话,大觉有理,哭声渐小,“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可策哥儿那样,防我跟防贼似得,派出去跟踪他的小厮,哪一个不是被他打的半残,央央无功折返。”
嬷嬷就道:“夫人不妨将这件事交给奴婢,奴婢一准儿三天内把您带到大小姐的私宅处。”
白氏仅余的那点微弱哭声顿时打住,“你认真的?”
第三百零六章 母女
嬷嬷就笑:“奴婢怎么好拿这样的事哄夫人。”
白氏破涕为笑,嗔了她一眼,“老货,你既是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还巴巴看我这几日焦头烂额。”
嬷嬷一脸委屈,“奴婢原也想着,万一小少爷肯带路,也省的奴婢折腾。”
白氏笑着啐她一口,“就你最精。”董雪仪的事,心里略略舒服了些,可想着方才董策因为白月棠和她翻脸,到底脸上还是蜡黄蜡黄没有光泽。
嬷嬷觑着白氏的面色,眼珠略动,思忖一瞬,长长叹了口气。
白氏扭脸看她,“你叹气做什么?”
屋里不算明亮的烛火映衬着白氏发黄的面色,橘黄的烛光越发显得她一张有了皱纹的脸如同干枯了的橘皮。
得白氏问,嬷嬷抿了抿嘴唇,似是有些犹豫,驻了片刻,才道:“这表小姐还未进门,对小少爷的影响就这样大,等她进府了,枕边风一吹,小少爷还不知要如何呢,奴婢实在是心疼夫人。”
白氏听她说的话贴心,当即心下微暖,拉了她的手指了下首的椅子,“你且坐下说话吧。”
嬷嬷早就立得腿麻,闻言,略略推辞一番便落座。
待她坐定,白氏长吸一口气,沉沉叹出,眼底就涌上一股浓稠的怨毒,恨恨道:“当初雪仪胡闹,非要在雪若的生辰宴上算计顾玉青,结果怎么样,她技不如人,反被顾玉青算计回去,策哥儿和白月棠的事,就闹得人尽皆知,再加上先前策哥儿在白家和月棠……”话音儿及此,白氏语气略顿。
想起白月棠不惜姑娘名节,不惜清白身子的算计策哥儿,白氏越发觉得她毒辣,心头对她的恨意也就越浓。
“若非为了保住永宁侯府的面子,我怎么肯点头让她以正妻的身份进门。”胸中恶气憋得白氏脸色越发难看。
嬷嬷就跟着叹息,“夫人的苦楚,奴婢都晓得,要怪只能怪白月棠她……”忽的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说未进门的世子夫人的坏话,似乎不妥,嬷嬷忙一脸惊骇的捂嘴住了话音儿,小心翼翼惴惴不安朝白氏看过去。
白氏睨她一眼,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虽是正妻,到底也是姨娘肚子里的贱种,纵是做了我儿的正房,她也一样上不得台面。”
在白氏心中脑里,似乎根本就没有所谓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皆损这样的概念。
作践起白月棠来,口气铮铮,丝毫不觉得,她是连同董策一起作践了。
闻着白氏的语气,嬷嬷眼底波光一闪,说道:“夫人不如给小少爷添上几房妾室,一来可以分一分小少爷在她身上的心,兴许日子久了,少爷对她也就没有那样深得感情了,二来,也算是给她一些教训,让她明白,这白家,真正当家作主说了算的,是夫人您。”
白氏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在娘家时,她虽是正房所出的嫡女,可父亲却是更偏爱府中几个姨娘所出的庶子庶女,故而白氏对庶出的人,有着深到骨子里的痛恨。
待她嫁到永宁侯府,进门时虽公公婆婆尚健在,可婆婆开明,不仅从不要求她晨昏定省日日守着各种规矩,甚至连一房通房都没有给她塞。
通房妾室这种东西,若非婆婆硬塞,或者夫君自己个要求,哪个女人疯了,才会主动张罗。
只是她进门后一连三胎都是女儿,心下发虚,才鬼使神差的为董渊纳了妾室,到后来生了董策,虽地位落实,心下不再发慌,可那几个妾室却是像快脏抹布一般堵在她胸口,当真一眼都不愿瞧见。
若非嬷嬷提醒,她还真是想不起有这样的手段,细细想来,越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哪个男人不偷腥,纵是白月棠貌似天仙,可也抵不过几个娇滴滴的小妾诱惑大。
白氏至今都记得,她未出阁时,娘家府中的脸的一个小妾就常常在母亲耳边耀武扬威念叨: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母亲纵是气的发颤,却也只能默默垂泪,谁让她是父亲心尖上的人,打不得骂不得!
思绪浮动,白氏心头主意拿定,对嬷嬷道:“还是你,这些体己贴心话,也就你肯说。这几日你且在府里的丫鬟们当中挑选一番,模样品行要上好自然不必说,可也要那听话懂事的,心若太大,不好调教。等到月棠进门,我就把这几个妾室给她塞去。”
说着话,白氏仿佛已经看到白月棠气恼却不敢发作,只能默默忍下的样子,不觉心头一阵爽快。
嬷嬷点头应诺,却是道:“夫人,依奴婢看,这妾室还是应该在她进门前就送过去。”
白氏一阵,与嬷嬷一双闪着狐狸光泽的眸子对上,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嘴角一笑,“素日说你是狐狸转世,果然还是你这老狐狸心思缜密,就依你,成亲前一日送过去。”
此话说定,白氏心头那点气愤也散的差不多,闲话几许,嬷嬷服侍了白氏歇下,转身离开。
一出了白氏的院子,秋分拂过面颊,吹不散她眼角眉梢浓浓的得意,拽了拽身上衣裙,拔脚朝家走去。
她的女儿小慧,今年二八,正是芳龄,若是给人做使唤丫头,她肉疼心疼舍不得,董策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品行为人她自诩深知,小慧若是能做了他的妾室,定不会受委屈。
再加上夫人不喜白月棠,若小慧能早早为董策诞下长子,那这永宁侯世子夫人的位置,还指不定轮到谁呢。
如此想着,嬷嬷脚下步子越发生风,一头扑回家,小慧正在灯下描眉,隔着铜镜看到她娘如此一脸喜色回来,当即放下眉笔,几步迎了上去,娇羞迫切问道:“娘,可是成了?夫人答应了?”
嬷嬷瞧着女儿柳眉杏目桃红塞,模样标志的赛过几个白月棠,心头越发得意,走到桌边,胡乱喝了一口水,道:“自然是成了,有娘出马的事,哪里能不成。”
小慧喜极,一把环了嬷嬷的脖子,“娘真好!”
所谋之事既是定下,嬷嬷自然是拉着小慧百般调教嘱咐,涉及男女之事,嬷嬷更是说的毫不隐晦,小慧虽含羞,却一字不落的细细听着。
白月棠?你不过也是个妾室所出的庶女,不比我高贵多少,这世子夫人的位置,你坐的,我便也坐的,各凭本事!
第三百零七章 白猫
永宁侯府,寂静的院落上空,星子寥落,璀璨闪耀。
这一夜,一向心比天高的小慧激动地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脑中不断盘旋回想着娘亲睡前教给她的那些事,尤其是那些闻所未闻的闺房秘术,更是像几只猫儿凝在心头,扰的她思绪不宁。
及至天明,隐隐约约有亮光透进窗子,窗下一排凤尾竹在晨光的照耀下,将影子投在白纸窗上,摇摇曳曳,她瞧着,思绪昏昏沉沉,混混沌沌,才迷迷糊糊合了眼。
不知梦里梦见什么,嬷嬷翻身起床,路过她门边的时候,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嗯嗯哼哼”的声音。
为董策选妾室,又要不露痕迹的把小慧安插进去,又不能在所选丫鬟中挑那些样样比小慧强的盖了小慧风头,还要能合了白氏的心,嬷嬷昨夜亦是半宿失眠,过筛子一般,将府里的丫鬟依次筛选了个遍。
打着哈欠,顶了两个黑眼圈,匆匆洗漱过后,赶往白氏的屋子前去服侍。
与此同时,三皇子萧祎正一身宽松打扮,手持一柄利剑,在书房的小院中上下挥舞翻飞,全套的剑术大概练了三五套,才收势停下。
自从五岁习武,至今从未间断这晨间舞剑,不论春秋冬夏,雷雨暴雪,鸡鸣起舞,早就是他生活中不可更改的一部分。
眼见萧祎呼气收势,一旁立着的小厮忙递了拧干的毛巾上去,萧祎一手将剑扔给他,一手拿了毛巾,一面擦着额前脖后淌下的汗,一面朝书房一侧的盥洗室走去。
酷暑严冬,他的洗澡水,永远都是参了冰块的,只有如此,仿佛才能在这一天的最开始,就提醒他,世事寒凉人心难测,他所行的任何一步,都必须经过慎重的考虑。
只有那混着冰碴的水,才能让他的头脑,时刻清醒。
盥洗过后,换了干净衣裳,有小厮捧了早饭,按着萧祎的吩咐,摆在书房院中的石桌上。
一碗白粥,两碟馒头,几份素菜,极是寡淡。
坐定,不及举箸,萧祎一眼扫过面前饭食,转头伸手,将身侧小厮抱在怀里的一只白猫接了过来。
这白猫,浑身体白不含一根杂色,竟是与萧静毓怀中那只,一模一样。
澄澈的眼睛闪着妖娆妩媚蛊惑人心的光芒,如同黑暗深邃的沼泽,让人望上一眼,心底不禁生寒。
萧祎对这猫,可没有萧静毓那样的悉心呵护,小心翼翼,粗鲁的提了它的脖子,放置自己膝头。
猫儿似乎是感受到什么危机,拼命的挣扎,扯着嗓子直叫,尖利的嗓音刺破静谧的清晨,带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
它再怎么挣扎,又如何能挣脱萧祎如钳的大手。
只略略一用力,便将猫儿肚朝上翻了过来,与此同时,萧祎提起小勺,从粥中舀了一勺,也不顾白粥是否还烫嘴,直接就灌倒猫儿扯着嗓子拼命尖叫的嘴里。
白粥入喉,似是真的把它烫到,白猫立刻全身战栗,发出惊悚叫声。
萧祎只死死摁着它,看着它死命挣扎的样子,仿佛感受到一抹快意,眼角眉梢含笑,如同再看一场戏。
片刻,猫儿的叫声终于停下。
眼见它吃了白粥后并无其他异样,萧祎举箸,有用同样的法子,将桌上其他食物依次给猫儿吃个遍。
每吃一样,中间就停歇几盏茶的时间,他满脸赏心悦目的表情,看着猫儿由痛苦挣扎变得沉默不动。
一番折腾,等到桌上饭菜全部给猫儿尝过,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看着小猫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萧祎转手将它塞到小厮手中,自己闷头吃饭。
一离开萧祎,小猫立刻停止了哆嗦,受了委屈一般,缩成一团,窝在小厮掌心怀里,感受他的心跳,缓缓合上眼。
骆志松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依旧是石青色的长袍直缀,依旧是灰面布鞋,从书房大门处走过,清晨略带橘色的阳光洒在他有些苍白的面上,给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年轻人,镀上一层生命的鲜活。
若非骆志松的确是足智多谋,每每出手,必能让萧祎获益匪浅,萧祎实在难从他的外貌看出他半点异于常人之处,粗略看去,不过一个白面书生而已,身上的书卷气,实在太浓。
眼见骆志松走近,一贯将笼络人心这一权术运用的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萧祎立刻搁下手中象牙白箸,用帕子擦了嘴角,含笑起身,先骆志松行礼,就笑道:“怎么这样早就来了,可是有事?”
一面说,一面绕出石桌,朝书房而去。
骆志松跟在萧祎身后,低垂的睫毛在眼边投下阴影,遮住满眼情绪,声音毫无起伏,清冽却是寡淡的说道:“因着心里有事,昨儿一夜未眠,怕耽误殿下大计,故而一早急急赶来。”
萧祎闻言,立刻满面感动之色,抬手指了骆志松惯坐的椅子,笑道:“为了我的事,实在让先生焦心竭力,眼看先生这面色,本王心下着实心痛。”
说着,吩咐小厮,“去厨房把我的血燕茶端一碗来给先生。”
小厮闻声,转身而去,骆志松却是眉头不动一下的收下这份恩宠,脸上依旧清清寡寡,仿佛再大的恩宠也不能让他抿嘴一笑。
萧祎心头顿时有些失落,可转而想到骆志松素日为人,这抹失落又自动散去。
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定,萧祎问道:“何事扰的先生一宿未眠?”
骆志松猛地抬眼,澄碧如泓的眼底闪过一抹震惊,满面诧异看向萧祎,“难道殿下就能安枕?”
被他如是语气一问,纵不明所以,萧祎还是不自觉有些尴尬,丝许潮红涌上面颊。
好在骆志松并没有就着这个疑惑追问下去,而是兀自开口,萧祎这才心头松了一口气,惊觉方才竟是被他一个眼神看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陛下将南越皇子关押天牢已有两日,期间一概饮食皆是剩饭臊水,这件事,殿下如何看?”眼中诧异闪过,清光渐拢,又恢复他一如既往的,仿似海边迷雾一样的迷离,让人捉摸不清。
萧祎顿时心头微动。
第三百零八章 流言
楚天锗对萧静毓不轨,狂悖忤逆,放在本朝,已足可将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纵是挫骨扬灰,也不能解父皇心头愤恨分毫。
可偏偏他身份不同。
南越虽是小国,可到底在本朝边境,没有了姑苏将军和顾臻这两员大将压阵,莫说父皇不会轻举妄动,就连年轻热血如他,都不能肯定若起战事,本朝必胜。
那么,作为南越皇子的楚天锗,作为代表南越出使本朝的使臣,父皇就不能随意处置他。
一怒之下将其下发天牢,可……这终究不是个长久的法子,总是要放他出来的。
只父皇极好面子,若无人给他递出台阶,他如何下的了这台。
思绪及此,萧祎顿时恍然,这样浅显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没有想。
这几日,他满心所想,皆是父皇对皇后幽禁一事。
皇后乃一国之母,她母家势力又着实强大,幽禁皇后又是稍有不慎便会触及国之根本的大事,英明如父皇,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若说是为了扶慧贵妃上位,萧祎绝绝不肯相信,父皇宠慧贵妃也并非一日,若要扶她,早扶了,何必等到如今。
可,那又是为何!
萧祎百思不得其解。
隐隐觉得与沉香阁一事脱不了干系,可千头万绪,又理不出来。
思绪纷杂,扰扰忧忧,以至于他竟是忽略了这样要紧的事,被骆志松此时提起,萧祎顿时心头一颤,可纵是要给父皇一个下来的台阶,这台阶也得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
毕竟楚天锗所为之事,天理难容,稍有不慎,他不仅不能以此得到父皇青眼,反倒会让他那多疑的父皇觉得他与楚天锗沆瀣一气,得不偿失。
眉头紧蹙,面色一瞬间阴郁下来,萧祎捏着拳头的手发出咯咯响声,沉默片刻,抬眼去看骆志松,眼中闪着狡黠的微光,“先生辗转一夜难眠,想来已经是有了完全的法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无论你是否回答他的问题,他总能时刻体恤你的意思。
骆志松闻言,嘴角微抿,露出一个薄笑,却是没有温度,道:“以我愚见,陛下面前,殿下只需提出一点足矣。”
萧祎立刻眼中迸出亮光,带了兴奋的味道,身子向前探去,“哪一点?”
“流言如川,难堵难防。”八个字,骆志松说的高深莫测。
萧祎拧眉凝着他,眼中亮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云沉重,波光微动,可见其脑中思绪滚滚。
恰好小厮叩门,送了血燕茶进来。
待小厮复又退下,骆志松目光瞥过那茶中殷红一抹,眼光微眯,瞳孔不禁一缩,这么多年过去,每每看到这样的红色,他总觉刺的眼疼,那抹殷红,无论是何形状,最终都会在他脑中化作一个女子的尸体。
不禁浑身一颤,骆志松逃一般将目光仓皇挪开,额头渗出一层细密密的汗珠,负在膝头的手颤抖不能自己。
好在萧祎沉浸在骆志松那八个字中,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等到萧祎眼底波光打颤,嚯的一亮,带着兴奋和激动的神色再看向骆志松时,他已经恢复平静,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先生好计谋!”激动之下,萧祎嚯的从椅子上腾然而起,转出身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流言如川,这无骨的东西,果然是杀人的上好利器。
楚天锗此次入朝来使,旁的姑且不提,单单他与端王爷,就必定是有什么交易要达成。
可他前脚入朝,后脚端王爷便被揭发不轨之心。
南越朝廷能够拉拢地位如端王爷这样的人,实属不易,折了他,犹如端了臂膀耳目,损失可谓惨重。
若是此时有人将此事散布南越,说端王爷之事,乃楚天锗一手为之……
南越宫闱争斗,丝毫不比本朝势弱,只要流言散出,不消片刻便会被有心人利用,只怕楚天锗的日子实在难好过。
若是再能以此搅起南越内讧……
萧祎越想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父皇听闻他此番论述时满意的表情。
骆志松冷眼瞧着萧祎,眼底冷光微闪,待萧祎情绪稍稍平复,他不动声色道:“此事非同小可,殿下还要再详细谋之,若能运用得当,想必在陛下心中,殿下的分量又要加重不少。”
萧祎如鹰的眼底耀着不加遮掩的光泽,嘴角不自觉弯起弧度,“本王若登大统,先生就是本王的张良萧何!”
踌躇满志的样子,仿似已经黄袍加身。
丝毫没有意识到骆志松眼底的蔑视和不屑。
待骆志松离开萧祎书房,已经是天光大亮,日头跃上树梢,并不热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斑驳驳照下来。
行至树下,骆志松抬头朝那斑驳光影看去,不禁眯了眼睛,眼底浮动着莫大的哀恸,催的他眼角一阵颤抖。
恰有萧祎心腹小厮路过,客气笑道:“先生怎么立在这里,秋日的风虽不算寒,可此时到底还是清晨,风里挂着露气,这里又是穿堂风的必经处,先生体弱,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骆志松闻言,垂于腿边的手紧紧捏成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掩了眼底情绪,以至于他低头转向那小厮时,面色苍白的仿似大病初愈。
看他脸色,小厮不禁一怔,担心道:“先生没事吧?”
骆志松含笑摇头,“无事。”轻飘飘留下一句,转身离开。
望着他淡薄落寞的背影,小厮皱了皱眉,兀自嘀咕一句“怪人!”亦转身,朝萧祎书房走去。
这个骆志松,分明很是得殿下赏识,却总是这样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也不知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
一路走向萧祎的书房,小厮心底忽的升腾起一个促狭的念想,猛地顿住,转头看向骆志松离开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笑来,笑容阴森,竟是带了几分萧祎的味道。
而此时,赤南侯府的顾玉青也在吉祥如意的服侍下,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前去花厅。
这些日子,她的食欲,简直一日好过一日,这饭量,堪比一个男人了,还是壮劳力男人!
第三百零九章 偶遇
走在去花厅的路上,顾玉青脑中思绪飘飘,不禁猜测,萧煜的饭量,也不知有没有她大!
若是来日一张桌子吃饭,她比萧煜吃的都多,那……顾玉青嘴角登时就是一颤,可转瞬惊觉,自己这思路,分明就是已经把自己……呃……
再也想不下去,果断将思绪打断,以至于顾玉青抬脚进花厅的时候,都是面红耳赤。
打理中馈,她早就轻车熟路,不过是为了在人前特意给徐婆子一个表现的机会,耽搁了一些时间,待到一众人得了吩咐散去,顾玉青扶了吉祥如意朝二门而去。
此时心头的旖旎已经消散,余下的,只是她即将要做的那件事。
行至二门,吉祥扶了顾玉青上马车,看着马车缓缓开拔,驶离出去,如意转身复回内院。
马车出了赤南侯府大门,在鼓楼大街转了三五个圈之后,便直奔城郊方向,一出西北城门口,车夫按着顾玉青先前的吩咐,将车速降低,吉祥揽着顾玉青的腰肢,抱她从马车跳下。
脚尖还未站稳,就看见马车又提速继续前行,在车后荡起滚滚黄尘,一路直奔城郊外的那片密林。
顾玉青记得,上一次夜间逃命,萧煜策马狂奔,就是一路奔进这片林子。
不及记忆纷沓而至,顾玉青敛了心思,与吉祥转身藏至一旁人群中,略略低头,不时抬眼朝城门方向觑上一眼。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看到穆赫一脸凝重追了出来,一眼看到已经进了密林的马车,穆赫几乎是想都没想,抬脚就朝马车奔去。
眼见他走的没影,顾玉青与吉祥舒了一口气,复回城中。
城门口早有另一辆马车停在那里等她,瞧着顾玉青走近,如意一把掀开车帘,跳下去迎接。
重新坐回马车,接过吉祥捧上的热茶抿了一口,顾玉青转眸朝如意看过去,如意便回禀,“小姐刚刚离开,栓柱就按着小姐吩咐去东侧院寻穆赫,把小姐吩咐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告诉穆赫,穆赫闻言,赏了栓柱一只通翠的镯子,转头就出府,一路追来,满面焦急。”
顾玉青闻言,眼角眉梢冷笑颇浓。
她只是让栓柱转告穆赫,今日出府,她是要去见一个姑苏家的旧人,穆赫便急到这般地步,可见,南越人对姑苏家还真是忌惮深厚。
想起外祖一家的冤死,就算铁骑踏平南越,顾玉青心头愤恨也不能解去分毫。
整个南越陪葬又如何,那也不能让外祖一家起死回生!
后日就是她的及笄礼,她不想给穆赫充足的时间让他在府中安排布置,又加上萧煜要利用穆赫追踪那批隐藏在暗处的童子军,而她今日所行之事,更是不能让穆赫知晓分毫,故而昨日她便与萧煜商定了这引蛇出洞的法子。
可谓一举多得!
马车遥遥而行,直奔西山。
萧铎在西山有一处别院,恰在山脚,每每入秋,枫叶红遍万里河山,灿灿灼灼,仿似天边晚霞,萧铎就爱来此安神养心,小住几日。
且不说上一世的恩怨未了,单单这一世,楚天锗还未从天牢被释放,她怎么能容得萧铎在此安然享受。
随着马车缓缓停下,吉祥如意率先跳下,扶了顾玉青出来。
山郊的空气,清新甘甜,不似城中,带了人情冷暖与银钱铜臭,让人嗅着,不得安宁。
难怪萧铎要躲到这里来,只怕他那肮脏的灵魂,也唯有在此,才能得到一瞬的安息吧。
眼眸微抬,流光扫过满山枫叶,秋意尚淡,枫叶还未被霞光浸染,依旧翠绿。
眼底波光略动,顾玉青提裙抬步,拾阶而上。
上一世,六年的陪伴,顾玉青刻骨铭心记着萧铎的喜恶爱好,来到西山别院,他又怎么会不去山底密林打猎取乐。
对于打猎,萧铎简直如痴如醉,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尤其夜猎,他更喜欢月光下林间的那份刺激。
此时虽是已过正午,可据萧煜那边传来的消息,萧铎一早就提弓入林了。
徐徐走至萧铎出林的必经之路,顾玉青捡了一块光洁的石头,垫了手帕坐下,那样子,倒像是赶山路的旅客,停下歇脚。
山间的温度,总要比城中冷上几分,纵是正午刚过,烈日就在头顶,顾玉青还是不自觉的拢了拢如意特意给她穿上的披风。
心下苦笑,还好是如意心细,否则今日在这里守株待兔,还不知会不会被这林中秋风吹得风寒呢!
三分魂魄被“天机”锁着,她格外的怕冷。
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神玉,顾玉青正好奇,这货究竟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多日都不出来露个脸,就听得林中传出一阵密仄仄的窸窣声,伴有人的说话声。
不用见面,听音就知,是萧铎和长顺正远远从林中出来。
转头看去,果然就看见萧铎走前,满面得意笑容,他身后长顺手提肩抗的,带着战利品,嘴里絮絮叨叨,不知正说着什么,惹得萧铎朗声大笑。
只刚刚还未笑出几声,就看到林外树下的顾玉青。
阳光透过枝叶,倾洒下来,仿佛被绿叶染了碧色,照在顾玉青浅翠的衣裙上,衬着她的衣裙格外好看。
萧铎看到顾玉青的一瞬,顾玉青正好转头,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一般,颤着睫毛朝他看来,一眼看到他,当即露出满面震惊,只转瞬消失。
可电光火石间,萧铎还是敏锐的捕到这一丝异色,顾玉青轻颤的羽睫直直就颤到了萧铎心里。
当即心头一跳,面上笑容也跟着收敛。
自从上次端王府小书房入室行窃一事过后,萧铎就再也不幻想要拉拢顾玉青为他做事,顾玉青与他,已是陌路仇人。
此刻见到,萧铎冷了脸,上前道:“怎么顾大小姐也来打猎?”言语中带着冷刺。
顾玉青却是偏头凝着萧铎,眼中流转出一抹嘲讽,“我哪有殿下闲情逸致,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能静得下心来打猎。”
第三百一十章 阴云
萧铎当即被顾玉青的这抹嘲讽激怒,可转而想到她方才看到他时的那丝震惊,再细品她此时说出的这句话。
“闲情逸致”,“竟然能静下心来”。
“竟然”二字,顾玉青又是咬的格外重。
顾玉青为人萧铎多少了解,这样的话,她必不是空穴来风随口诌来的。
当即心下疑惑蔓延,迅速将那缕被激起的愤怒盖下,鹰眼微眯,一道疑光射向顾玉青,“顾大小姐此言何意?怎么?难道本王来本王的别院,也碍着顾大小姐的眼了?”
分明心头焦灼的想知道,顾玉青究竟何出此意,可说出的话却是带着咄咄的凌厉气势。
略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坐在石头上的顾玉青。
而他的这份气势,顾玉青却是连眼皮都没有跳一下,仿佛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她,只在看戏罢了,莫名涌上这样的心绪,萧铎负在身后的拳头捏紧。
吉祥如意原本是立在萧铎身后的,眼见如此,两人不禁一个对视,吉祥原地不动,如意抬脚走到顾玉青身侧。
若有万一,她们一个负责保护顾玉青不受伤害,一个则去制服萧铎。
她们才不管对方是不是金枝玉叶皇嗣皇子呢!
她家小姐最大!
顾玉青信手从脚边抽下一根够尾巴草,拈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眼见萧铎面色变化,“嗤”的一笑,道:“殿下言重了,殿下是不是放弃那九五之位而转性做陶公,安然山水,与我何干,或许我那不知生死的假妹妹还会揪心。”
提起顾玉禾,萧铎嘴角颤了颤。
想起他先前为了拉拢顾玉青而对顾玉禾做的那些事,萧铎觉得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他怎么能想到,她竟是端王的女儿。
不过,显然顾玉青的前半句话更揪了他的心,话音未落,他便瞳孔微缩,直直盯向顾玉青,眼中闪着锋利的光泽,像是要人性命的刀子。
顾玉青抿嘴浅笑,将手中的狗尾巴草随手一掷,扶了如意的手起身,提脚走到萧铎面前,略驻足,道:“我还当殿下是有多么大的雄心壮志,要奋力一博那至高之位,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还是三殿下本事大些!”
觑着萧铎紧缩的瞳孔和太阳穴处突突的弹跳,顾玉青语气一顿,转头朝马车走去,背后丢下一句,“也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殿下能及时领悟这个道理,也令人敬佩。”
萧铎越听心下越是惊疑,可一时间又理不出头绪,他不过是来西山别院透口气来,怎么顾玉青就发出这样一番感慨。
他不在京城这两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对啊,若是当真发生什么大事,府中探子必会前来相告。
难道,那事辛密,连他的探子也查不出来?
思绪袅袅,萧铎呼吸间,气息不禁沉重,眼见顾玉青朝马车而去,萧铎抬脚两步追了过去,粗鲁的一把拉了顾玉青的手腕,“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明知萧铎必会追来询问,可被他这样握着手腕,顾玉青顿时心尖一缩,厌恶如潮,汹涌而来,眉头蹙起,因为胸中难以抑制的情绪,面色倏地阚白。
吉祥如意当顾玉青是被萧铎握的手腕疼,当即两人脸一沉,咬牙上前,虎虎目光凛凛直射萧铎。
如意更是横插一步到萧铎与顾玉青中间,“殿下有话说话,放开我家小姐。”气势逼人,浑身散发着一触即发的杀气。
吉祥如意的功夫萧铎是见识过得,明知他与长顺二人联手,未必打的过这两个女子,可堂堂皇子被一贱婢威胁,说松手就松手,让他面上如何落得下。
鼻尖一个冷哼,萧铎只死死握着顾玉青的手腕,“还请顾大小姐把话说明白。”
手腕处的勒痛让前世的疼纷涌扑来,那刺骨般的寒意从脚底直窜至头顶,顾玉青不禁一个寒颤,再抬眼看萧铎,眼中氤氲了冰天雪地的寒气,直直逼得萧铎怔住。
顾玉青羽睫轻颤,眼睛眯成一个弧度,带着让萧铎心神大动的光泽,轻启朱唇,张口便是“呵”的一声冷笑。
“殿下这样抓着我的手不放,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不知为何,萧铎从顾玉青的眼神中,竟是看出一种滔天的嫌恶,仿佛他是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一般,沉着脸,咬牙说道:“是有如何?”
话音落下,萧铎猛地发现,似乎每每与顾玉青说话,她总能将他激怒,然后他泼天的怒意在她面前,又变得无可奈何,唯有生生兀自吞下。
猫儿戏鼠,不过如此。
受到这种思绪的影响,萧铎手上力气不禁加重,顾玉青本就阚白的脸色,顿时就又白了几分。
吉祥如意大急,也顾不上其他,吉祥抬手一掌就朝萧铎打去,这一掌,几乎是用了她所有的内力,震得萧铎顿时面皮一抖,握着顾玉青的手猛然松开,整个人踉跄朝后退去。
以萧铎的功底,吉祥这一掌,其实根本没有这样大的威力,只是他一则没想到吉祥当真敢对他动手,二则,一个皇子的尊严和自尊这一瞬被吉祥一掌击碎,撒了一地。
还好长顺及时伸手扶了他,不然,脚后几块大石头,他踉跄退去,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丢人现眼的场面来。
一瞬站定,萧铎怒不可遏,双眼逼出杀气,抬手就要扑来,口中咬牙说道:“顾玉青,你的婢女胆敢对本王忤逆,莫说要了她的命,就是你赤南侯府拉来陪葬,也说得过去。”
他可是天之骄子啊!
身上流淌的是高贵而不可侵犯的皇室血脉。
面对迎面带着盛怒反击而来的萧铎,顾玉青勾嘴冷笑,“我记得,端王曾说,陛下的一众皇子中,有一个是被他偷梁换柱了的,殿下怎么就能肯定,自己不是那一个呢!”
萧铎提起的步子顿时悬空一滞,眼底阴云翻滚。
顾玉青则是轻飘飘一笑,又道:“殿下有本事在这里与我一介卑微女子张牙舞爪,何不把这能耐用在朝堂之上,也不至于就被三殿下夺了你的权。”
第三百一十一章 翻滚
萧铎终是在顾玉青最后一句话的刺激下,彻底控制住了他丧失的理智。
可胸中一口恶气,到底难以咽下,生生吞下,梗的他喉头发疼,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顾玉青,“今日你若说不出什么真材实料来,休怪本王不客气。”
顾玉青虽可恨,可他的大计显然更为重要,这点自制力,他尚有。
白皙的手腕被萧铎捏出一片乌青,顾玉青目光触及那片乌青,像是触电一般,羽睫一阵颤抖,前世的恨早就将眼前的疼遮盖,吸一口气,抬眼,幽幽目光深邃如同黑暗沼泽,直直看向萧铎,偏嘴边含了笑意。
这笑,让萧铎有些心头发毛。
“今日从府里出来,偶然在鼓楼大街遇上正要进宫的三殿下,听他语气,是陛下特特下召,宣他入宫商讨有关南越皇子楚天锗一事。”
说着,顾玉青语气一顿,眼角微挑,嘴边笑意更浓,只这笑怎么浓却也遮不住她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寒气。
“我若没有记错,当初陛下可是指了殿下您全权负责南越使臣一切事宜,怎么如今到了这种涉及国之根本的微妙事情上,陛下却是将殿下抛开,另寻了三殿下呢?”
“先前我还疑惑,不过见殿下您闲云野鹤,悠哉乐哉,也就不觉奇怪了,原来是殿下早就放弃了那至高的权利,主动给三殿下让路。”
顾玉青有意补充了最后一句,却是这一句,刺激的萧铎眼中波光大颤。
他会主动给萧祎让路?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确定,是皇上传召他入宫?”萧铎跳着太阳穴说道。
顾玉青偏头,似是在认真思忖,接着便摇头,“不确定。”
“你……”萧铎当即一口恶血涌上嗓子眼。
顾玉青面上笑意越发盛了一分,“我不过是出城带着她俩来林子里捉野兔,又不是专门给殿下刺探消息,为何一定要知道的那么确定呢?只是没想到在此能偶遇殿下,随嘴一提罢了,殿下若是信,就信,不信也无所谓,左就,又不碍着我什么事。”
顾玉青就这样将他最为在乎的事说的如此轻飘飘,萧铎简直恨不能将其一把捏成齑粉。
可他心里也知道,有顾臻一日,他便不能动顾玉青分毫。
纵然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可于父皇而言,皇子有一众,能征善战的顾臻,却只有一个。
尤其眼下朝中武将无能堪当大任者,不再炼丹寻仙的顾臻就尤为珍贵。
放放狠话可以,却是不能认真动真格的。
不过,心头被顾玉青一番话挑拨嗦动的火急火燎,他也无心再理会顾玉青,只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带了长顺转头直奔半山腰的别院。
不管父皇是不是特意下召传萧祎入宫商讨楚天锗一事,他都不能坐以待毙。
楚天锗一事,他从头到尾参与,就算父皇特意下召,他也有足够的理由进宫询问一趟。
眼见萧铎匆忙离开,顾玉青眼角就绽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萧煜对萧铎的了解,还真是透彻,他竟就知道,这样的话,说的越是模棱两可,萧铎越是心疑不能踏实,越要激怒他,他越无心思辨别真伪。
就算是顾玉青,也并不知萧煜的真正安排是什么,萧煜只是将这些话告诉顾玉青,让他转告萧铎罢了。
什么偶遇萧祎,什么皇上特招,不过是萧煜编造出来的谎话。可这谎话,配合了萧铎心中最为在乎的皇位,牵扯了萧铎视为头号劲敌的萧祎,就成了真话。
凭着这些只言片语,顾玉青隐约能够猜测,萧煜的这一计,该是鹬蚌相争,而他,坐等获利。
可纵是萧铎萧祎被骗入宫,萧煜究竟是对萧祎用了什么手段,能让一向谨慎的他能开口去替那南越皇子求情,让陛下将其放了呢?
顾玉青参不透,但萧煜说能做到的事,她毫不怀疑,时至今日,萧煜在她心中,早就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放荡皇子了。
萧铎离开,顾玉青并没有急着上马车,而是转身复又坐至方才那块石头上,扫了一眼背后的密林,对吉祥如意笑道:“既是来了,不妨就真的去抓几只兔子吧,好久没有吃陈皮兔头,还有些馋。”
她这食欲,愈发堪比孕妇。
吉祥如意一双眼睛黏在顾玉青手腕处的那片乌青上,心疼的直落眼泪,“小姐,都什么时候了,还抓野兔,赶紧回去让黄嬷嬷给调一点活血化瘀的膏子涂上才是正经。”吉祥抹泪说道。
如意跟着在一旁附和。
顾玉青低头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手腕处的乌青中带着几道手指粗细的血红印子,看上去,格外的触目惊心,难怪吉祥如意要紧张到这般地步。
抿嘴浅笑道:“这算什么,不过是我肤白,看着吓人罢了,没有那么疼的,快去捉兔子吧。急着捉几只肥的,晚上好大餐一顿。”
瞧着顾玉青在说起吃的时候,眼中不自觉冒出的热光,吉祥如意彼此相视一眼,嘴角扯出哑然苦笑。
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对吃这么感兴趣了,从前不这样啊!
不过眼瞧顾玉青精神很好,又兴致颇高的样子,她俩悬着的心当即松下,如意上前走至顾玉青面前,笑道:“奴婢在这里陪着小姐,让吉祥去就行,她捉兔子,简直比狼都专业。”
吉祥顿时横她一眼,却是抬脚朝密林而去,“你就会欺负我,也罢也罢,谁让我也馋陈皮兔头呢!”说着,咯咯笑着离去,“等着我大胜归来吧。”
吉祥的影子渐渐被密林遮掩,就连脚步声也逐渐听不到的时候,萧铎策马从别院出来。
行至顾玉青面前,却并不勒马停下,只侧头瞥她一眼,策马扬鞭,疾驰而去,留下身后滚滚黄尘,在烈阳下翻飞跳跃,如意才着急用帕子替顾玉青挥洒面前尘土,气的咬牙切齿,“他一定是故意的!”
望着萧铎下山的背影,顾玉青浅笑不语。
她的及笄礼,将是南越童子军的葬礼。
第三百一十二章 重伤
吉祥去了大约有两炷香的时间,顾玉青和如意正闲话栓柱和绿娟的婚事,就听得林子里吉祥的叫声。
“快来帮帮我呀,拿不动了!”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她该不会是把这林子里的兔子都打光了吧,忙对如意说:“快去看看。”
顾玉青话音落下,如意已经奔身进了林子,只听得林中一阵窸窣声,伴着吉祥如意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和时不时的咯咯笑声,不过眨眼功夫,她俩就从林中一头钻了出来。
顾玉青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如意手提肩抗起码有三五十只兔子,而吉祥……眼瞧着吉祥身后那三两只被她一路拖出来的狍子,顾玉青顿时满头大汗。
上次去清泉寺,半路让她去救知秋,她就救人不忘拖野猪,这次倒好,这可是专门去打猎了,三五十只兔子还另外加两只野狍子。
颤着嘴角,顾玉青指了被吉祥松手瘫在地上的狍子,问道:“你怎么弄出来的?”
两只狍子少说就有一百多斤,再加这些大肥兔子……顾玉青简直不敢想象,她瘦弱无比的小吉祥,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
吉祥丝毫没有体会到顾玉青的语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笑嘻嘻说道:“原本是打了三只狍子,实在拿不动了。”满脸可惜的样子。
顾玉青顿时……
这一趟,还真是没有白出来,简直满载而归,好在马车底箱足够宽大。
吩咐吉祥另外拿出两只兔子抱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折返京城。
从西山脚下至城中,马车遥遥,足足行了有一两个时辰,等到了鼓楼大街,已经暮色将至。
指了被吉祥抱了一路的兔子,顾玉青眼皮不眨的说道:“把它们的血放出来。”
吉祥顿时一怔,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抬头茫然看向顾玉青,可虽然脑子里没有明白,手上却是摸出自己那炳铮亮的匕首。
“小姐,您再着急吃,也不能在这里放血啊,不说马车要被血迹沾染,就是您身上也难逃。”呆呆怔怔,吉祥脱口而出。
话一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不恭,倏地闭嘴,只眨巴着眼睛朝顾玉青看过去。
如意同样没有明白顾玉青的用意。
眼瞧着赤南侯府将近,顾玉青压低声音草草一番解释,吉祥如意听着,双双眼睛发亮,转手一刀直刺两只兔子的脖颈。
登时,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污了衣裙马车。
吉祥如意既是能不动声色的察觉穆赫身怀武艺,那这么久的接触下来,想必穆赫也深知,吉祥如意武功不凡,届时必是要多番谨慎。
假以兔血为人血,放出流言,吉祥如意身负重伤,体不能行,如此必能让穆赫与楚天锗放松警惕,到时候,也能来个出其不意。
顾玉青一番解释,吉祥如意彼此给对方身上脸上抹血的劲头就分外的足,顾玉青靠在靠枕上瞧着,简直哭笑不得。“你们两个搞得浑身都是血,这得受多重的伤才行啊!”
吉祥眨着眼睛,咯咯笑道:“奴婢这伤,起码得卧床三个月。”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偏偏中气十足。
顾玉青忍俊不禁。
如意在一旁翻白眼,“三个月哪行,你干脆终身卧床不起得了。”
如意转头朝着吉祥脸上就是一手血抹去,“让你咒我。”
嬉嬉闹闹,马车行至赤南侯府门前,她俩立刻默不作声,吉祥甚至做出一副无力支撑奄奄一息的样子,惹得如意发笑。
吉祥横她一眼,用唇语说道:“笑什么笑,赶紧装死。”
如意立刻闭了眼一动不动,顾玉青却是“噗嗤”一声,没有忍住。
马车缓缓驶入二门,受顾玉青临行前吩咐,栓柱一直候在那里等着,眼瞧着天色渐黑,还不见顾玉青回来,正焦灼的搓着手来回徘徊,听到门口动静,登时转头望去,一眼确认就是顾玉青的马车,当即抬脚奔过去。
其余二门处守着的几个小厮只当他是因为大小姐给他指婚绿娟,他满心欢喜献殷勤,故而只是一笑,并不多心,跟在栓柱身后,亦朝马车而去。
等到马车挺稳,几个人便各司其职。
放马凳的放马凳,牵马的牵马。
帘子打开,第一个探出头的却不是如往常一般,是吉祥或者如意,一眼瞧见竟是顾玉青,脸上还挂着殷红的血迹,虽天色渐晚看不真切,可那血腥气却是扑鼻而来,几个小厮登时愣怔。
顾玉青满面急色指了其中一个小厮说道:“吉祥如意受伤了,快去让婆子抬了软轿过来。”
那小厮闻言,登时脸色一白,拔腿就朝内院奔去。
与此同时,顾玉青指了另外两个小厮,焦急说道:“你们两个去告诉管家,让他去请府上常用的周大夫来。”
待他们得令转身而去,只余栓柱一个杵在那里的时候,栓柱急的满头大汗,搓着手说道:“小姐,奴才做什么?”
顾玉青却是放缓了语气,说道:“马车底箱里有兔子和狍子,等到夜里无人的时候,你将其取出,放置筐中,明日一早,天未及亮,就把它送至厨房,告诉厨房的人,说是我的乳娘姜妈妈着她儿子周秉德一大早送来的。”
顾玉青一口气说道。
语毕,眼瞧着去领软轿的小厮已经带着几个婆子折返过来,瞥了一眼栓柱茫然的面色,压低声音说道:“我说的话,你可是你住了,不得有一点差池。”
栓柱呆呆点头,不明白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脑中却是盘旋着他娘的话,“不论小姐要你做什么,但凡是小姐私下吩咐的,你尽力完成就是,只一点,不能透出一点风声去。”
“奴才都记住了,小姐放心。”栓柱一脸坚定,乌亮亮的眼中闪着黑曜石一样的光泽,憨实而忠厚,让人瞧着心里踏实。
他前脚刚刚说完,抬着软轿的一行人便赶到眼前。
吉祥如意虽是婢女,但到底是顾玉青跟前的人,小厮自然不能碰触,只几个婆子扶了顾玉青下了马车,转头将满身是血的吉祥如意抬出马车,放置软轿之上。
众人一眼瞥见她俩血淋淋的样子,登时吓得浑身打颤,更有人失声惊呼,“天,怎么伤的这么重!”
第三百一十三章 诓人
软轿刚刚抬起,黄嬷嬷闻讯急急赶来,一头扑至顾玉青面前,拉着她上下打量,急的一张脸雪青,“大小姐,怎么回事?您受伤了吗?伤到哪里了?”
眼瞧着黄嬷嬷一路奔来,头上发髻松散,额前鬓角几缕头发更是就直直散落下来,因着一头汗水,头发死死贴在面颊上,暮色中愈显苍老。
顾玉青的心狠狠一抽,兀自后悔,今日之事,该早一步告诉黄嬷嬷的,也免了她焦灼成这个样子。
可此时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再给她暗示,又怕黄嬷嬷一时间前后情绪反差太大,惹得人起疑心,只好将滚在喉咙里的话忍下,只摇头道:“嬷嬷放心,我无事的,只吉祥如意受的伤重些。”
黄嬷嬷狐疑打量顾玉青,“当真无事?”
顾玉青扯了嘴角笑道:“无事。”
说话间,一行人行至桐苑,彩屏当即招呼了桐苑侍奉的婢女将吉祥如意抱出,送至屋里。
遣散众人,顾玉青这才透了一口气,朝吉祥如意道:“别装着了,也不怕把黄嬷嬷吓坏。”
黄嬷嬷闻言,登时一愣,转头就朝吉祥如意看过去,就见这俩浑身是血,满脸污渍的人,躺在床榻上朝她挤眉弄眼,“这……”黄嬷嬷一脸愕然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浅笑,“从今儿起,她俩就得一直卧床不起了,我的饮食起居,就要靠嬷嬷服侍了。”黑曜石一般的眼中,闪着一抹狡黠。
黄嬷嬷当即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下,人也跌坐在一旁椅子上,拍着胸脯道:“天!可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这两个小蹄子当真是受了多大的伤,竟留了这么多的血。”
说着,黄嬷嬷朝吉祥如意看过去,“死蹄子,眼瞧我急成那样,也不说给我一个暗示。”缓了几口气,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又起身复至床边,“伤了哪里了?”
吉祥就笑:“哪里也没伤,是兔子血,不是我们的,嬷嬷不信闻一闻。”
瞧她说话,简直生龙活虎,似乎极其享受在这场戏中的表演,黄嬷嬷忍俊不禁,咧嘴失笑,却还是不由自主低头一嗅,果然,虽然同是血腥味,但仔细分辨,依然有不同,这才一颗心彻底踏实下来。
踏实了,便也就理智了,“大小姐这是冲着穆赫的吧?”
顾玉青点头,“我的及笄礼上,楚天锗不知要如何作乱,唯有充分准备,才能防其万一。”
黄嬷嬷点头。
说着话,听到外面彩屏引了大夫进来的声音,吉祥如意忙闭眼躺好,直到彩屏离开,将门合上,才又小心翼翼将眼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对上周大夫那双饱经风霜的深邃厉目,周大夫不禁满面惊骇。
胡子一颤,直直看向顾玉青。
周大夫是赤南侯府惯用的大夫,顾玉青只需略略提点几句,他便明白其中意思,再加上黄嬷嬷及时的递上一只封口红包,周大夫更是配合着顾玉青将戏做足。
送了周大夫离开,吉祥如意便正式开始她们卧床养病的日子。
与此同时,流言四溢,像是涨了翅膀,飞至赤南侯府各个角落。
大小姐带着吉祥如意出门,不幸半路遇上山匪,为了护主,吉祥如意身遭重伤。
更有甚者,直接说她俩命不久矣,大小姐连棺椁都备下了。
夜色渐浓,穆赫才拖着疲惫沉重的步子回来,一进二门,看到院中停着的马车,顿时只觉一口血涌上喉头,堵得他浑身难受。
今儿一路追踪顾玉青,明明看着她进了西北城外一片密林中,可进了林子却再也找不到那马车。
不仅找不到马车,他甚至连出来的路都寻不到,若非恰好遇上一个到林中打猎的附近村民,引了他出来,只怕此刻他正在山林里,与狼为伍呢!
跟着楚天锗行事已有数年,还从未遇到过像今日这样憋屈的事情。
他累了整整一日,徒劳无功而返,却是一眼看到马车就那样端端停在眼前,其心中情绪可想而知。
右手拳头一握,登时发出咯咯响声,一眼瞧见当值的栓柱,穆赫抬脚过去,将他招至一旁。
指了顾玉青的马车,穆赫问道:“我姐姐何时回来的?”
栓柱瞧了一眼马车,满面骇然,说道:“大小姐刚刚进门不久,别提了,这遭出门,大小姐遇上山匪劫财,吉祥如意为了保护大小姐周全,与山匪拼死一搏,双双身负重伤。”
说着,栓柱骇然的面上露出浓浓同情,幽幽一叹,道:“大小姐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吉祥如意能保着一条命回来已经是造化,是否熬得过这一关,全看十日后能否醒得来,纵是醒来,也要卧床养上三五个月。”
栓柱啧啧一叹,“可怜吉祥如意如花年纪,大夫说,这一遭,她们一身好功夫是尽毁了。”
虽然素日憨厚老实,可一来栓柱只以为吉祥如意当真受伤,二来顾玉青又亲自着了黄嬷嬷来嘱咐他那一番话,此时说出来,格外带了几分情绪,穆赫听着不由震惊。
“当真?吉祥如意功夫了得,几个山匪怎么能轻易伤的到她们!”震惊之下,穆赫却是有些怀疑,眼底闪着毒辣深邃的光泽,与他十岁的面孔极是不符。
月光下,栓柱一眼朝穆赫看去,顿时被他满脸森森气息吓得身上一抖,结巴道:“说是被山匪所伤,可刚刚绿娟去给吉祥如意送参汤的时候,隐约听到大小姐和黄嬷嬷讲,好像是遇上什么武功高绝的蒙面人,只听大小姐的话音儿,那些蒙面人,似乎都是小孩子的身量。”
这番话,黄嬷嬷特特嘱咐了好几遍,栓柱才一字不落的记住,此刻被穆赫面上眼中神色一惊,震骇之下,说出来,更带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穆赫顿时被“小孩子身量”几个字惊得四肢大颤,眼底阴云一滚,抓了栓柱就道:“你确定,她说的是小孩子身量?”
惊恐惶惶中,声音也格外颤抖。
栓柱被穆赫的气势吓得双腿有些发软,只是想到黄嬷嬷的嘱咐,又强自吸了口气,梗了脖子硬撑着说道:“怎么不确定,绿娟耳朵一向灵,她又不会骗我。”
栓柱战战兢兢的样子,让穆赫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第三百一十四章 利用
一把甩开栓柱,穆赫沉着脸满眼通红的急色,转头就朝外奔出去。
小孩子身量,小孩子身量,能将吉祥如意打的身负重伤的蒙面小孩子,他脑中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就想到了他的同伴,童子军。
吉祥如意身负重伤,他们呢,他们有没有受伤!
穆赫周身散发的气势,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实在与他十岁的模样相差甚多。
穆赫一松手,栓柱立刻腿脚打晃的向后踉跄几步,好在身后恰好有一个陈年古树,他身子一瘫,倚了上去,不住的大口大口喘气,望着穆赫背影的目光,惊惧如同见了鬼。
月光在穆赫的后背镀了一层光,森然可怖。
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气场……栓柱抚着胸口,面色素白,浑身颤抖如似筛糠。
穆赫一头奔至门边,忽的想到什么一般,脚下步子猝然而至,嚯的顿住,转头阴阴看向停在一旁的马车,偏头一个思忖,转脚朝马车奔过去。
栓柱顿时一口气提起,呼不出去,憋在胸口,也忘了方才的惊惧,只死死盯着穆赫的动作。
大小姐说,车厢底下有兔子和狍子。
大小姐特意悄声吩咐他,半夜将这兔子狍子弄出来,明日一早佯装是周秉德送来的,可见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兔子狍子的存在,万一被穆赫察觉怎么办?
一时间,栓柱急的都要哭了,可一双腿软的却是动都动弹不得,就算能动弹,他也不知该如何阻拦穆赫。
若是直说,不许看车底,他再笨也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怎么办,怎么办……脑中不断回旋着这句话,可除此之外,一片空白,生平头一次,栓柱痛恨自己不够聪明,胆量不够大,万一大小姐的秘密被发现,他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可他若是没脸面活着,绿娟怎么办,他们才定了亲事。
惊惧惶恐中,栓柱脑中思绪纷沓,什么都有。
穆赫却是已经走到马车边,毫不犹豫的伸手,“嚯”的将车帘一把掀开,探头朝里看去。
只是,无需他多看,马车里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就让他心头突然冒出的疑惑被彻底打消。
借着月光,马车中的斑斑血迹他看的一清二楚。
顿时,血腥气刺激的他浑身血液如同沸腾,轰的脑中就像是有什么炸了,拔脚就朝外走,这一次,步伐奇快,没有一丝停留犹豫。
眼见如此,栓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那口提起的气才悠悠呼了出来,小腿一颤,“扑通”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怔怔靠着树干,眼角竟是滑出一颗泪来。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直到秋风打在身上,裹出寒意,他才缓过神,后知后觉眼角一串泪,顿时抬起袖子将其擦了,“娘的,竟被吓哭了!”
以手撑着树干,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土,深一脚浅一脚朝门房走去。
今儿本不该他当值,可为了完成顾玉青的任务,他特意和人换了班。
一直守在赤南侯府外拐角处的明路一眼看到穆赫冲了出来,立刻转头招呼身后几个暗卫悄悄跟上去。
而此时,萧祎和萧铎也并肩从御书房出来。
萧祎满面志满踌躇,萧铎却是略显灰扑扑的,无精打采。
“父皇特意下召传你进宫商讨这件事?”萧铎不甘心,问道。
方才在御书房,全程萧祎说的慷慨激昂有条有理,父皇听着,不住点头,满眼都是欣赏和欣慰,而他,就像是一个傻子,立在一旁,直到萧祎都快说完一半,他才后知后觉萧祎究竟再说什么。
可……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似乎是被浆糊给糊住了,为了在父皇面前表现一把,为了彰显他的能力,他特意与萧祎唱反调,就是想要让父皇知道,萧祎所想,皆是不通,唯有他才堪当重任。
结果……
现在想想,他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
楚天锗是什么人,南越再小,那也是本朝一直没有将其并吞的国家,尤其姑苏将军不在,眼下满朝只有一个顾臻能征善战还远在祁北,此时父皇一定是不愿和南越发起事端的。
也就意味着,父皇不会轻易动楚天锗。
这样浅显的道理,傻子都明白,父皇之所以一直关着楚天锗不放,不过是在等一个台阶下,而萧祎就很及时的送上台阶。
他呢…...回想方才他不断地和萧祎唱反调,萧铎脸色越发阴沉,天,他都做了什么!
萧祎闻言,眉头一蹙,转头诧然看向萧铎,可一眼看到萧铎灰头土脸的样子,毫不犹豫的说道:“是啊,是父皇召我入宫的,日后没有父皇传召,二皇兄还是不要擅自介入,免得想今日这般……”
能再刺激一下萧铎,萧祎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尽管事实上根本就是他主动求见。
萧铎闻言,顿时气得咬牙,转头阴测测瞪了萧祎一眼,“你得意的未免有些太早。”
萧祎却是嘴角张扬出一抹笑意,眉毛略挑,阴翳的眼中闪着嘲讽,“我是不是得意的太早不重要,重要的是,舒妃娘娘眼下日子只怕不大好过,二皇兄乃舒妃娘娘嫡子,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去西山别院打猎,实在……”
萧祎的话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恰到好处的打住。
萧铎登时面上表情一僵。
他不过才去了西山别院一天半,难道宫里就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
知道从萧祎这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萧铎直接转身,直奔舒妃宫阁。
望着萧铎的背影,萧祎嘴边抖出一抹笑来。
萧铎纵然有何家这个强有力的外家,可舒妃……说她是萧铎成功路上的绊脚石,那都是抬举她了。
嫡公主萧静毓夜半被人殴打,暂时代替皇后治理六宫的慧贵妃一番查探,在合欢殿的太监中抓到真凶,矛头直指皇后。
然而,这并不是萧祎想要的结果。
皇后无子,有皇后一日,他便能将皇后变为他最有力的依靠,而皇后的母家,必定也会成为他的一派。
在萧煜萧铎和自己三人当中,皇后始终摇摆不定,此番她落难,却是给了萧祎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三百一十五章 翻车
不过是略略动用宫中暗暗培植的势力,便让风向急转,矛头从皇后直指舒妃。
相较一直无法看清真面目的萧煜,显然,萧铎是他眼前最大的障碍,除掉舒妃,对萧铎而言,打击可谓重大。
舒妃唆使合欢殿宫人殴打萧静毓,欲意栽赃皇后,造成贼喊捉贼的假象,从而给刚刚掌权的慧贵妃添堵……对于这样的局面,不知慧贵妃是乐见其成还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暗中动了手脚。
总之,当一切证据都指向舒妃的时候,慧贵妃毫不犹豫的把结果呈给陛下,舒妃的下场,可想而知。
禁足三月,抄写金刚经三部,已算慧贵妃仁厚。
这一切发生,不过半天时间,禁足的指令亦是今日晌午才发下,远在西山别院的萧铎自然是不知情。
等到萧铎回宫,一切已成定局,他纵是本事再大,难道要陛下承认自己定错了案?替她母妃翻案?
那只会火上浇油,聪明如萧铎,他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这一切,舒妃母子只会将怨恨投向皇后,认为是她在从中作梗,毕竟整件事,舒妃的确冤枉,而不论是被打的萧静毓还是打人的小太监,皆出自合欢殿,这一点,很难让人不怀疑。
为救舒妃,萧铎必定会动用何家在朝堂势力,对父皇制造压力。
这才是萧祎真正所期待的结果。
以父皇多疑的性子,再加上他竭力的推波助澜,何家搅动朝局之时,便是父皇解禁皇后之日。
在皇后被幽禁的日子,他多番照顾萧静毓,又鼎力助皇后脱难,此番用心良苦,皇后不会不明白他的用意。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宫里,谁又不是彼此利用呢,皇后是通透人,想必能想得通这一点。
一旦确定得到皇后扶持,他的局面,将比现在好得多。
夜已黑透,寥落星子散发着闪烁光芒,萧祎深吸一口气,仰头凝视半晌,只觉心胸一片激荡,似有山丘起伏,波涛排浪,敛眸低头,大踏步朝宫外走去。
舒妃被禁足,萧铎自然不能与其见面,隔着宫门说上半晌话,已经算是看守侍卫给足了这位颇得皇上青眼的皇子面子。
离了舒妃,萧铎几乎一瞬没有停歇,转头直奔兵部尚书府,何府。
而此时,骆志松正坐在一辆萧祎特地给他配置的马车上,闭目养神,微动的羽睫显示着这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满腹心事潮涌。
右手覆在左手之上,置于腿上,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食指。
马车遥遥,直奔他在萧祎府邸外的家。
家中无旁人,不过一位年过五旬的寡母,身体不算太好,要常年服药,才能吊着半口气。
马车行至鼓楼大街的转角无人处,忽的原本四平八稳的马车极速旋转起来,惊得骆志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倏地睁开,常年不变的面上氤氲了惊恐,朝车外马夫喊道:“怎么回事?”
然而,不知是他的声音被马车极速旋转所发出的激烈碰撞声遮掩还是怎么样,话音落下,除了听到马车四处乱撞的声音,根本再无其他。
骆志松登时一颗心悬起,一瞬的惊慌过后反倒冷静下来,双手死死抓住两边窗棂,不让自己因为马车的转动而被甩出去。
以他的身子骨,这样快的速度,若当真被甩出去,不论撞到哪里,只怕都要卧床休养一段时日。
他……大事尚未做完,岂能休养!
就算是金刀银剑落在脖颈上,他也不能慌乱,不能!
越是危险,越要冷静。
随着马车的剧烈震动,骆志松薄唇紧抿,渐成一条刚毅的细线,不断默默告诫自己。
终于,在他胃里翻江倒海就要吐出来的时候,马车倏地停下,他顿时被甩的朝前扑去,若非一双手死死扣住窗棂,整个人就直直被甩出去了。
几乎是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身体尚未停稳,骆志松抬手一把扯开窗帘,放目朝外瞧去,目光刚刚触及外面青砖墙壁,只电光火石间,马车车顶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车身急急倾斜出去,再然后,便是一连的翻滚。
极速的翻滚颠簸撞击下,骆志松再也无法抓住窗棂不放,眼看要被摔得鼻青脸肿甚至丧命,骆志松一眼瞧见马车底部的暗格。
世家马车,往往都在车厢底部做了特殊暗格,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主子能从暗格中逃脱一命。
瞅准时机,就在马车翻滚,车底朝上的一瞬,骆志松用尽全身力气将暗格打开,接着,朝天的暗格便翻滚下来,他顺势挪了身子,借助马车翻滚时的力道,整个人被从暗格中甩落出来。
不偏不倚,他出来的一瞬,暗格刚好落地,故而毫发无损,不过手掌略略擦破一点皮。
惊魂未定,就眼睁睁瞧着马车极速朝前滚去,所行进方向,是一条黑灯瞎火的小巷,僻静无人。
而他落下之处,尚在巷头,虽不算繁华,到底也有开张的铺子还在做生意。
大喘几口气,骆志松撑着地站起身来,别头朝左手边的转角处看去。
一个人形影子被月光照着,倒影在地上。
在他看过去的一瞬,那影子忽的颤抖一下,眼睛微眯,凝着那影子,骆志松提步上前。
他向前走一步,就看到那影子向后退一寸。
垂于腿迹的手不禁捏成了拳,眼底迸射出毒针一般的幽光,向前走了三两步之后,骆志松猛地转身,朝左手边的鼓楼大街走去,那样子,仿佛他根本没有发现什么影子,而是本就朝鼓楼大街走去的。
出了小巷,骆志松沉凝的面上,眼底一片阴云滚动。
尚未到宵禁时分,鼓楼大街依旧热闹非凡,行人往来不断,八珍阁的斜对面,有一家小酒肆,规模不大,没有八珍阁的品阶高,却也颇有格调,生意尚算红火。
骆志松是这里的常客,刚一进门,便有小厮招呼,他点头含笑,抬步上了二楼。
却是直直走进一间并不招待宾客的屋子,驻足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从中退出,转脚进了一间空着的雅间。
第三百一十六章 匕首
临窗而坐,放目望向方才出事的地点,居高临下,一目了然。
鼓楼大街的东头,繁华的街道左侧是一片青砖灰瓦居民区,那里住着的,多半是些商户,或者一些官员及富家子弟的外室,鱼目混珠,看似宁静实则其中颇乱。
小巷纵横,幽深,且是下坡,越往里去,地势越低,难怪方才马车翻滚的时候,速度会愈来愈快。
还好,他出来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虽不至要命,可残了却是十有八九。
究竟是什么人这样恨他,竟是选了这样歹毒的方法。
蹙眉凝神,骆志松思绪飘飘,回到六年前,一个暴雨横行的夏日,哀鸿遍野的傍晚,他膝头,一个身着红色锦缎长裙的姑娘,握着他的手,抚着他的脸,手指温度一寸一寸寒凉下去,直至僵硬。
记忆太过沉重,压得他像是濒临死亡的金鱼,张大嘴,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青白,眸中瞳孔缩成一点。
而此时,酒肆二楼的某间屋子里,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男子快速的下楼,离开酒肆。
面容寻常,一双眼睛却是如鹰似雕,一眼扫过,带着精芒,让人不能逼视,望之生寒。
直到酒肆打烊,骆志松才起身离开,却是没有回家,只转头又回了萧祎府邸。
大门处,小厮揉着惺忪眼睛打着哈欠将门打开一条缝,“骆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骆志松嘴角勾了一丝没有温度的笑,眼底依旧如海上迷雾一般,说道:“有些急事要禀告殿下。”
近些日子,阖府上下谁人不知骆先生很得殿下青眼,简直大红大紫,听他此言,小厮立刻不敢再多攀谈,当即开门让他进来。
骆志松抬脚朝院内走去,刚刚不过三五步,听得背后小厮又唤着骆先生,追上来。
骆志松顿足回头。
小厮走近,指了他长袍直缀的后背,“先生衣裳后面破了个洞,就这样去见殿下,怕是不妥。”提醒道。
骆志松一怔,随即嘴角挂上一抹淡笑,“出来的时候被家里的猫抓了,没想到这畜生力气这样大,竟就抓破了,还好你提醒,不然,当真就是冒失了。”
小厮挠着后脑勺咧嘴一笑,骆志松一向面冷语少,除了和殿下说话,这府中小厮,他几乎只是见面不过点头笑,此时能得他这样一番话,当真有些受宠若惊。
目送骆志松清瘦的背影离开,小厮兀自立在那里怔了好一会才返回,刚及门房,正要推门再进去睡个回笼觉,就听得又是一阵叩门声。
“今儿这是怎么了?莫非要发生什么大事?”顺着声音看向大门,略一愣怔,兀自喃喃嘀咕着,转脚去开门。
“吱”的一声,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一条细缝,隔着门缝看去,一眼看到面前人,小厮立刻面上一惊,嚯的将门打开,“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这真真是何时出去的我都不知道,快进来。”
随着门扉打开,一个小厮穿着的人踏着月色跨脚进来,虽同是小厮,可他身上衣料的质地,明显是比这守门小厮不知要高级多少倍。
“殿下又吩咐您去做事了吧?”开门小厮啧啧两声,“真是辛苦,方才骆先生刚刚进去,这个时候回府,想必是有要事商量,殿下跟前少不得您伺候,又要一通累了。”说着话,又是啧啧两声。
进来的小厮本根本就没有搭理这开门小厮,莫说与他搭话了,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踏步就朝内院而去,只刚刚提脚不过几步,忽的听到“骆先生”三个字,悬起的脚像是定住一般,顿时一颤,僵持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才又幽幽落下。
转头看向开门小厮,“你说什么?”眼底阴翳与萧祎简直如出一辙。
开门小厮本是客客气气满面笑意,忽的迎上他这目光,顿时身上打出一个激灵来,“我……我说……说,骆先生刚刚来。”
“骆志松?”一个小厮,却是张口直呼府上殿下最为看重的宾客名字,语气甚至带了几分凛冽。
开门小厮心头一颤,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点头道:“是啊!”
得到答案,那小厮眉头紧蹙,眼中一道厉锋闪过,隐隐含着惶惶不安,嘴皮一抖,转头嚯嚯直朝内院萧祎书房方向奔去。
瞧着他的背影,开门小厮正欲转身,忽的眼尖,一眼看到他衣袍背后扯开一道口子,在凄白月光下,那口子仿似一只妖怪的嘴,狰狞可怖。
“嘿,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的,衣裳都破了。”
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开门小厮摇着头转身回去。
刚刚进来的那小厮走的急,一双脚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踏踏声,在这寂静的后半夜,格外响亮。
浑然不觉,身后不远处,一个黑影飘飘忽忽如同鬼魅,始终跟着他。
萧祎的书房外,有一片小池塘,夏日荷花灼灼,开的密密实实,此时秋意渐起,荷花已败,只池塘中的残败花枝还留在其中。
管家说是让人收了,偏萧祎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不失一种意境,就暂且留了下来,只是枯败的样子,实在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让人看了不禁心头发堵。
行至池塘边,那小厮步子慢了下来,正调整着呼吸,抬手用衣袖擦额上汗珠子,忽的听到背后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逼近,顿时心口一跳,猛然回头。
迎面就看到一个黑影朝他扑来,带着凛凛杀气,手中一把银光晃晃的匕首在月光下闪闪生辉,只光泽幽寒,不及那小厮一口气提上来,冰凉的匕首已经触及他的脖颈处。
惊骇之下,瞳孔涣散,本能的发出惊叫,“你要干嘛?”
而那人似乎早有预防,不待他的叫声滑出喉咙,抬手一把捂了他的嘴,眼见有夜间巡逻的府兵靠近,手上力气一运,拖了他进了一旁的假山。
“是谁让你谋害骆先生的?”那人用匕首抵着小厮的脖颈,沉声问道,他的声音,比幽寒匕首更让人心头生畏。
第三百一十七章 死了
随着问话,捂着小厮嘴巴的手略略松开,却是刀尖上移,只差一毫就落到他的嘴唇之上。
小厮惊恐的看着眼前人,骇然中,满面匪夷所思,“怎么是你?”
那人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少岔开话题,是谁让你谋害骆先生的?”声音压得极低,低沉中带着一股来自阴间一般的森然,让人听着心头发毛。
那小厮就不由的身子一颤,哆嗦之下,嘴唇触及面前利刃,随着冰凉刺骨的寒意传来,接着嘴皮一热,伴着火辣辣的疼,低头就看到,森白的匕首上,滚了血珠子,顿时吓得心头一抽,不禁身子向后缩去,抬手捂嘴,只摸到一手热血。
“你失心疯了?连我也敢……”他可是三皇子跟前的得意心腹,就连府中管家都要敬他三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直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喽啰,竟然此时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嘴皮被利刃割破,疼痛伴着惊骇,让他不禁说起威胁的话来。
对方却是不耐烦的打断,“我再问最后一遍,是谁指使你谋害骆先生的,你可以不说,纵是你不说,我也能查的到,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区别罢了。”
说着,将手里的匕首一晃,月光照进假山洞中,给他的匕首镀上一层令人头皮发麻的银光。
那小厮不由得小腿肚一阵抖。
哪有什么人指使,不过就是他觉得骆志松一直不苟言笑绷着脸做清高,想要给他一点教训罢了。
他就想看看,在临时之际,骆志松是不是也端着他那面具一样的脸。
却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准确无误的算计处暗格落地的时间,顺利逃出,除了在马车里的几处磕碰,几乎毫发无损,整个过程,更是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
简直败兴。
此事他做的隐蔽,在暗巷中,他的藏身地与骆志松不过咫尺,骆志松都没有发觉他,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可眼下……“你怎么知道?”他简直震惊。
对方问音,眼中最后一抹耐心耗尽,“你还真是啰嗦。”说着,手起刀落,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刀直刺对面人心脏。
……
分明杀死的是个人,可他面上表情,简直比刚刚踩死一只蚂蚁还要无所谓。
利刃穿心,那小厮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
声音不大,却是在这寂静的夜晚,有些突兀,假山外立刻传来一个府兵的声音,“谁在那里?”带了警惕的意味,接着便有脚步声靠拢过来。
瞥了一眼眼前已经断气的人,那人提脚朝外走出,“是我,尿急,来不及去茅房了。”
府兵一见是他,当即道:“原来是初砚,三更半夜你不睡觉,跑到这里来上茅房?”说着话,狐疑的打量他,目光不时朝他身后假山探上一眼。
初砚与方才被他刺死的小厮,同时萧祎跟前伺候的人,不过地位没有那小厮高罢了。
初砚闻言,立即嘴角扯出苦笑,指了指萧祎的书房院落,说道:“我倒是想睡觉,只骆先生大半夜的与殿下谈事情,我得跟前伺候着啊,万一殿下饿了渴了总得有人支应着。”
初砚如今不过十五六,生的眉清目秀,尤其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纤尘不染,像是不谙世事的仙童仙子。
府兵闻言,眼中疑虑散去一半,“怎么是你伺候,落墨呢?”
“他?”初砚摇头苦笑,“大约是吃酒去了吧,反正我是没有见到他的影子,若是他在,哪里还用得上我。好了好了,你和我在这里磨牙,不用巡视啊?若是闹出什么人命关天的事,小心殿下责罚你不尽职。”
府兵不屑一笑,“能有什么事,堂堂皇子府邸,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惹事。”
话虽如是说,可到底还是转身离开,带着身后一队府兵巡视去了。
眼瞧着他们走远,初砚转头回到假山,将死透了的人一肩扛起,提脚出来,肩膀一偏,扔进了手边荷花池子里。
纵是他动作再小心,身子弯的再低,被他扔进去的到底也是个一百好几十斤的人,顿时惊得一池子鱼纷纷逃窜。
瞧着池中涟漪渐渐平静,月光下,犹如一面银镜,只不时有风吹来,皱起圈圈涟漪,而被他扔下去的人,在他的用力一推之下,飘飘荡荡,浮进了密密的荷花枝子中。
一切就绪,初砚拍拍长袍直缀上沾着的水珠子,抬步朝书房走去。
秋风虽寒,可几番吹拂,他身上那点水渍,不消片刻便干透。
骆志松与萧祎在屋内密密细语,初砚倚着廊柱坐在廊下木凳上,头抵着柱子,眯了眼睛看天空寥落星子,迷离的眼睛聚着或散或凝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不知骆志松与萧祎究竟是在谈些什么,直至天空边际泛上霞光,橘红色的光泽渐渐浸染大地,晨色渐起,府中下人已经窸窸窣窣开始一日的劳碌,紧闭的门扉才“吱”的一声被打开。
萧祎面上含着兴奋的光泽,一丝一毫看不出是彻夜未眠的人,“初砚,告诉厨房准备骆先生的早饭,一起送到本王这里来。”
初砚得令,转身而去,临走前一眼瞥过骆志松,只见他清瘦的身子半溺在萧祎背后,低眉垂眼,看不清他的神色。
说是初砚传话,实则不过是初砚将话递给门口候着的小厮,那小厮转身直奔厨房,而他则准备了萧祎晨练的一应物什。
换过衣裳,指了一旁的藤椅让骆志松且坐,萧祎接过初砚递上来的一柄剑,嚯嚯操练起来。
正在兴起,忽的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慌的尖叫声,“啊!”
萧祎刺出去的剑顿时一滞,眉头一蹙,朝声音方向扫去,眼中带了不悦,“怎么了?”
“奴才去瞧瞧。”初砚闻言,急忙奔出去。
不过转瞬,面带惊慌的又折返回来,萧祎手上挥着的剑并没有因为那一声凄厉尖叫而停下,隔着翻飞的剑影,初砚战战兢兢说道:“殿下,落墨死了。”
猝然而来的消息顿时惊得萧祎手腕一颤,横刺出去的剑就偏了准头,干脆一招收回,转头看向初砚,目光蓄了凌厉,“你说什么?”
“落墨死了,胸前插着一柄利刀,人泡在荷花池子里,不知是泡了多久,都肿胀了,脑袋足有这么大。”初砚抬手比划,满面骇然。
第三百一十八章 审问
萧祎闻言,铁青的面上登时泛起寒光,眼底波光氤氲,透出恼怒之色。
落墨乃他身边第一小厮,何人这样大的胆子,竟是敢把他弄死,并且还是直接就将尸体扔进他书房外的荷花池子中……这分明就是对他赤裸裸的挑衅。
恼怒之中,萧祎不自觉的将此事放大,直接就联想到他自己身上。
初砚觑着萧祎的神色,吸了吸鼻子,说道:“殿下,奴才瞧着,落墨胸口那炳刀上的花纹,似是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纵然落墨活着的时候在他跟前最得脸,可毕竟只是个下人,他还没有与他感情深到亲眼目睹他尸体的地步,死就死了,死了落墨,不还有初砚嘛!
他所恼怒的,是这件事本身。
正要令管家彻查,闻得初砚此言,顿时眉头一蹙,眼中精光迸闪,道:“你去将那刀取来。”
那柄刀可是直直插在落墨胸口啊,初砚一脸惊慌不安,嗲着胆子转身出去,不消片刻,用手帕将一柄利刀递到萧祎手中,刀上血迹已经被他擦拭过,阳光落在锋利的刀锋上,闪出逼人的咄咄光泽。
骆志松不知何时立到了萧祎身后,深邃的目光瞥向那刀柄,眉头微蹙,眉尖略动,说道:“这是二皇子府上的吧。”
初砚得言,立刻眼中亮光一闪,“还是先生记性好,奴才就瞧着这刀上花纹熟悉,却是怎么也没想起来,听先生如是说,倒是记起,二皇子殿下跟前的长顺,不就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嘛。”
随着他二人话音响起,萧祎眼中阴云越发浓重。
落墨惨死,这消息就像是会飞的风,转眼传遍萧祎府邸各个角落,这厢萧祎他们说着话,那厢得了信儿的府兵统领万达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娘的,真是流年不利,他怎么就死了!”
昨儿,还偏偏就是他自己当值。
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万达抬脚朝萧祎的书房走去,这位主子疑心极重,脑子里又好因着一丝半点的猜测而大肆发挥,若是等到他传唤再去,还不知道他心里已经把事情想象成什么样呢。
拔步一路疾走,及至万达到了萧祎面前时,落墨的家人已经将尸体领走,另行下葬,而管家正指着几个小厮拔出荷花池子里的残枝败叶。
出了这档子事,萧祎再好情趣,也没了“留的残荷听雨声”的心思,就连那片荷塘,他瞧着都闹心,直接让管家将其填平,在上另建其他。
万达单膝下跪,抱拳作揖,“属下该死,属下失责,还请殿下责罚。”
萧祎阴着脸,一双如鹰的眼睛盯着他,目光一瞬不瞬。
这样沉默凝重的气氛,万达额上顿时一层细密密的汗珠子,这位武功高强的府兵统领,满背心都是滑唧唧的冷汗,眉眼低垂,大气不敢出,他肩头背上,仿佛负了千斤重。
良久,久到万达跪在地上的膝头已经开始有些打晃,萧祎才开口道:“你有什么话要说?”阴测测的语气,仿佛他就是真凶一般。
万达当即就被这语气吓得一身汗毛炸立。
“殿……殿下,属下昨夜巡视,没有发现异常。”最后一句话,万达说的心虚,声音也跟着低下去。
没有发现异常,落墨却被抛尸萧祎书房前的荷花池子里,若非他与歹人勾结,分明就是他重大失职。
这样的结果,他自己都能想象的到,何况一向疑心极重的萧祎。
果然,待他言毕,萧祎鼻尖登时“哼”的一声。
万达身子跟着就是一颤,脑中思绪翻飞,极力搜寻着昨夜一切的不寻常,忽的,眼睛落在萧祎身后立着的初砚身上,顿时眸中波光微闪。
初砚?
昨夜倒是在假山处见到了初砚。
只是……回想着昨夜的异常,万达心中虽无八九分的肯定,可哪怕只有一分,他也要试一试,吸了口气,说道:“若说昨夜唯一的不寻常处,便是属下巡视时,在假山处遇上初砚……”
接着,一五一十,将昨夜事情据实禀报。
他说话时,初砚一直低眉垂眼,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甚至眼皮都没有颤一下,仿似万达口中的嫌疑犯,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待万达语毕,初砚更是不上前辩解,只当没有听到,萧祎眉头紧皱,眼中波光暗影,流转变化,沉默一瞬,转头对初砚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
初砚这才抬脚上前,几步走到与万达并肩处,也不跪下,只立在那里说道:“却是如此。”
萧祎眼中狐疑光泽闪过,审视看着初砚,眸中光如锋刃,“书房院中就有茅房,为何要去假山处?”
阴测测的话音,分明就是心下起了疑惑。
万达顿时松了一口气。
初砚却是不动声色,只恭敬回禀,“拱笔昨日闹肚子,奴才去茅房的时候,他正在里面,因着担心殿下随时传唤,奴才不敢走远,只好奔到假山处。”
落墨、初砚、拱笔,萧祎跟前伺候的三大小厮。
初砚昨夜杀死的落墨,素日最受萧祎看重,至于初砚和拱笔,地位相当。
萧祎闻言,抬手略动,立刻就有立在门口的小厮转身出去,不过片刻,拱笔随他走来,面色蜡黄,带了些虚弱的菜色,本就身子偏单薄,此时走路,更是小腿打晃。
眼见如此,不及询问,萧祎心里便把初砚的话信了三四分,及至拱笔在初砚身侧站定,行礼罢,萧祎沉着脸问道:“昨儿夜里做什么去了?”
张口便是恐吓的审问。
谁都知道,此刻萧祎正在书房审问落墨遭害一事,拱笔顿时心尖一颤,吓得一个哆嗦,苦着脸回答:“昨儿夜里口渴,喝了半壶凉茶,闹了半夜肚子。”说着,拱笔朝初砚瞟了一眼,道:“初砚可以为奴才作证,昨儿初砚当值,夜里去茅房的时候,恰好遇上奴才。”
说着,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又道:“奴才昨儿一夜都没有离开书房院子半步,门口当值的守卫可以给奴才作证。”
句句力证自己清白。
第三百一十九章 水红
说着话,目光触及坐在一旁的骆志松,拱笔眉尖略颤,又道:“奴才闹肚子,骆先生也知道,骆先生还和奴才说,秋日天凉,小心饮食。”
语毕,萧祎转眸看向骆志松。
骆志松嘴角噙起一丝不明含义的笑意,并不起身,只对萧祎说道:“的确有这样一回事,我进院子的时候,正好遇上他捂着肚子朝茅厕奔去,奔的急,撞到了我身上。”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寡淡,似乎眼前的人命案件在他眼中,不过同黄鼠狼咬死一只鸡般,根本不值得他分心注意,更不值得他面起波澜。
萧祎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疑惑就随之化解。
就说,一贯不愿理人冷面冷心的骆志松,怎么会同他一个小厮说话,刚还觉得蹊跷,原来如此。
事已至此,不论是初砚还是拱笔,都是清白的。
萧祎的目光就再一次落到了万达身上,惊得万达心头又是一颤,立刻抱拳,“属下失职,请殿下降罪,属下万死莫辞。”
死个下人,以萧祎的性子,他原本不必如此惊慌,可这件事巧就巧在,落墨的尸体漂在了萧祎书房外的荷花池中,与萧祎近在咫尺,直打萧祎的脸!
万达心头都要气胀了,娘的,扔哪不好,偏偏扔了那!
此时,除了领罪,他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能说,稍有不慎,便是勾结歹人。
失职罪名再大,总好过吃里扒外。
万达将头埋得极低,弓着身子跪在那里,等萧祎发落,只他弯腰之际,从怀里忽的落出一个东西来,“噗”的落到地上。
顿时,所有人目光直直朝那东西看去,万达自己更是惊得眉毛一跳,不由得伸手就去捡。
是一方丝帕。
水红的锦缎料子,上面赤裸裸的绣了一对正在欢爱的鸳鸯,绣工极好,那鸳鸯活灵活现,在这样的气氛中,一眼瞧到那对鸳鸯,万达似乎都能感觉到它们欢爱时的旖旎,顿时面色挂了霞红。
一个糙汉子,脸带红云原本还是有些可爱,可此时他的样子,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羞窘了。
萧祎坐在上位,看不到其上的花案,可纵是只看那帕子的颜色质地,也知并非男儿物什。
万达还未成亲,又一贯的从不寻花眠柳,他怀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本就有些疑虑的心思,随着这水红丝帕的出现,更是凭添了几分浓郁。
如鹰的眼睛眯起,里面氤氲了狐狸一样的光泽,“拿过来我看看。”指了万达手中的丝帕说道。
初砚闻言,立刻俯身从万达手中去取那丝帕。
丝帕上绣的东西实在不堪入目,万达内心自然是不愿萧祎看到的,再加上,这丝帕根本就不是他的东西,怎么就从他的怀里落出呢?
百思不得其解,万达心头隐隐萦绕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好预感,总觉得这不知何时莫名出现在他怀里的帕子,与落墨的死有着什么关系。
心思翻滚,以至于初砚去扯那帕子的时候,他手头用力,紧紧捏着那帕子不肯松开。
“万统领,殿下要看一下。”初砚满面为难,说道,眼角余光飞快的觑了萧祎一眼,“不拘什么东西,横竖殿下只是瞧瞧,又不要了去,万统领快松手。”
万达闻言,顿时心头一颤,一对如刀的目光直直看向初砚,“这不是我的东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昨夜塞到我怀里的?”
虽是询问,可语气里却是带了恼怒的笃定。
从昨夜见到初砚到现在,他还没有和另外其他人有过接触,不是他,又是谁。
说着话,手里的帕子捏的更紧。
初砚立刻被他的话惊得一跳,也不去扯那帕子里,只立起身来委屈的看向萧祎,“殿下,万统领力气大,他不肯撒手,奴才扯不出那帕子。”
方才,满脑子只顾细想他怀里怎么会凭空多出这样一条丝帕,此刻才惊觉意识到萧祎方才的命令,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待萧祎发话,立刻起身,躬身上前,亲自将那丝帕递了上去。
“不是属下不给初砚,实在是,这帕子多半就是初砚塞到属下怀里陷害属下的。”及至桌案前,万达一面将帕子捧上,一面说的。
初砚立刻抱冤,“一方脂粉帕子,我能陷害你什么?谁不知万统领从不寻花问柳,更何况,纵是你去寻了问了,殿下也不会因此怪罪你,你我素日并无来往,我失心疯了,要陷害你这个!”
初砚的语气透着浓浓的冤屈。
若说初砚陷害万达,萧祎倒也不是不全信。
毕竟,昨夜初砚是出现在荷花池子旁的。
一眼瞥到那水红的料子,萧祎心头顿时大动。
合欢锦!
满朝唯有舒妃与萧铎才有的东西。
萧铎……
事情再一次指向萧铎,萧祎心头已经肯定,落墨的死绝对不是一次简单的恩怨刺杀,必是萧铎又在搞什么把戏。
鼻中冷冷一声“哼”,带着恼怒和不屑。
楚天锗那件事情上,萧铎吃了大亏,再加上舒妃被禁足,他必是查出这其中蛛丝马迹与自己的牵连。
只是不知,他刺杀落墨究竟只是为了威慑自己还是为了从落墨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一旦得到了想要知道的东西,便杀人灭口。
脑中思绪千回百转,萧祎再看万达的目光,就含了霜气,吓得万达小腿一抖,立刻说道:“殿下,这东西当真不是我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属下细细回想了一下,一定是昨夜初砚趁着与我说话的功夫,将这东西塞到我怀里的。”
萧祎眼底眸光微动,嘴边却是噙上诡谲冷笑,“你未免也太抬举初砚了,他不过会些三脚猫的拳脚,你可是本王府中的一等一高手,他在你跟前搞这样的小动作,你能不当场将其识破?”
若说初砚是其他什么时候塞给他的,萧祎或许信上几分,可若说是昨夜,他却只字不信。
萧祎话中意思再明白不过,万达登时骇的嘴皮一阵哆嗦,可萧祎的话,他又无从反驳。
的确,以他的机敏和武功,莫说初砚,纵是一个武学高手,也未必就能得手,可这东西,当真不是他的啊!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骆志松,忽的羽睫微颤,说道:“既是这一方丝帕说不清来源,不妨去看看万统领住的屋子里还有没有其他物件,若是这丝帕当真是万统领的,只怕万统领有的,就不单单是一方帕子了。”
他语气寡淡,毫无任何情绪可言。
第三百二十章 合欢锦
他话音落下,不等万达反应过来,萧祎立刻抬手一挥,“让管家去查。”
随着萧祎的命令发出,有小厮领命而去,万达心头汹涌而上一股寒流,搅得他心神不宁,这莫名其妙突然而现的帕子让他心头惴惴不安,总觉得,他的屋子里,或许已经被人陷害放了什么东西。
可……府兵所住乃外院,初砚是内院服侍的小厮,一贯从不去外院走动,近几日更是没有见过他,若说是他动了手脚,万达自己也不信了。
但……那方丝帕,他心里有强烈的感觉,一定是初砚做的。
他现在,几乎能一幕不落的回忆起昨夜初砚最后与他说话时拍他的动作,寻常人一般只会拍一下肩膀,初砚却是在他胸前一拍。
但仅仅是一瞬而过的事情,他究竟如何做到将这帕子放入他怀里还不引起他注意的呢?
万达百思不得其解,而眼前的情形,也由不得他花更多地时间去想这件事,眼下萧祎分明是已经认定,这丝帕就是他自己个的。
只是这丝帕,又与落墨或者杀死落墨的凶手有什么关系呢?
万达脑中思绪纷沓,心神不宁,正在他千头万绪绕来绕去的时候,管家捧了一个乌木托盘进来,万达登时一双如雪般晶亮的眼睛朝那托盘看去。
托盘上一共三样东西,一缕用红绳束了的青丝,一个散发着幽幽香气的荷包,还有……一条肚兜,同那丝帕一样,皆是水红色。
一溜女人的东西。
万达顿时脑中有什么炸了一般,“轰”的一声,惊得他满面骇然,冷汗直流,指了那托盘便道:“这都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你到底从哪弄来的?”
管家视若不见的瞥了他一眼,眼底波光清冷如冰,只举了托盘与眉齐高,恭敬对萧祎说道:“殿下,这肚兜是在万统领枕头底下发现的,这乌发与香囊一起,都是在一个桃木匣子中找到的,另外,匣子里还有些女子用的耳环首饰,看样子,像是簇新刚做的。”
说着,将肚兜掀开放置一旁,底下露出被遮盖了的首饰,琉璃耳环鎏金步摇银发钗。
只消一眼,萧祎便认出,那肚兜的质地,与那丝帕相同,皆是合欢锦。
事情已经明朗,何须再审,多的话问下去,不过是平白多听万达一番狡辩。
今日他还要到天牢亲自去释放楚天锗,哪有这个功夫与他磨牙,当即说道:“拉下去,看看都能问出什么来!”
万达当即头皮一麻,小腿瘫软,堂堂府兵统领,被吓得连魂儿都没了。
他早就听说,萧祎有个密室,其中刑具可谓花样百出,凡是进了那密室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立即就死了,反倒是解脱。
“殿下,属下当真冤枉,属下冤枉,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属下的,定是有人陷害属下,殿下。”求饶的声音带了哭音儿。
萧祎却是多听一句都觉得腻烦,直接青着脸摆手,示意让人将其带下。
他将阖府的安全交由万达来巡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是为了个女人就要和萧铎暗通,狼狈为奸,萧祎心头怎么能不怒火冲天。
眼见萧祎样子,他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万达一时间万念俱灰,又畏惧那密室刑具,心头一颤,咬牙起身,一头朝左手边梁柱撞去。
初砚眼尖,立即扯了一嗓子,“不好,万统领要寻死。”抬脚上前将其抱住。
经此突变,萧祎心头越发肯定万达与萧铎勾结,若非心虚,还未审讯,好端端的,他寻什么死。
“带下去,你亲自审问。”萧祎面色铁青吩咐管家,怒火烧心,太阳穴处突突直跳,“不要把他弄死了,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管家领命,眼底一丝情绪没有,转身出去,他身后初砚与拱笔一左一右将万达拖走。
一时间,闹哄哄的屋内只余萧祎和骆志松,落针可闻的静让这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几分悚然。
沉默良久,萧祎终是开口,语气阴沉,道:“今日之事,骆先生如何看?”
骆志松一双不辨神色的眼睛略过那水红的肚兜和丝帕,大红的眼色刺的双目有些疼,眼眶发胀,鼻根酸涩,置于膝头的手捏成拳,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说出来的话,声音听上去与往日并无异处。“单凭这些东西,不能说落墨就是万统领杀得。”
萧祎眉毛一挑,眼中带着凛冽的怒气,“不是他有是谁!”
骆志松则声音寡淡道:“万统领或许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人提供了方便,真正行凶之人,怕是另有其人。”
“先生的意思是……”萧祎看向骆志松的眼中顿时波光一颤。
骆志松点头,“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殿下,那么,万统领作为殿下信任的人,他便是一颗最有价值的棋子,对方怎么会舍得冒险让他动手,万一留下什么把柄,岂不是得不偿失。”
说着,骆志松摇头一叹,“只是,对方只怕也想不到,他们用来引诱控制万统领的女人,反倒成了万统领罪行败露的根源。瞧样子,万统领对她,该是用情至深,否则也不会将她的东西随身带着。”
萧祎目光落向那方丝帕,“你说这个?”
骆志松点头。
萧祎却是嘴角噙了一抹诡谲的笑意,摇头,“这些不是万达的。”
骆志松常年不变的眼底忽的一颤,睫毛抖动间,脸上沉稳的面色有一丝裂纹,“殿下何意?”
眼见骆志松震惊,萧祎面上绽出得意一笑,“竟然连先生也骗了过去,可见对方手段高明。”说这话,话语里却是带了浓浓的自负。
骗得过骆志松,却被他一眼看穿,他怎么能不得意,“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这合欢锦是萧铎的东西,萧铎又怎么会蠢笨到让人拿合欢锦做了丝帕与肚兜!”
骆志松闻言,眼底颤抖的波光便一瞬又沉稳下去,悬到胸口的一口气也顺畅起来,“原来殿下是这个意思,殿下觉得,是有人要利用此事,有意挑起殿下与二皇子殿下不睦,趁机牟利?”
第三百二十一章 沉重
萧祎嘴边漾着一丝阴毒的笑意,没有说话,却是默认。
“殿下既然觉得万达并非真凶,为何还要将其拖到密室严刑逼供?”骆志松眼中浮上疑惑,只这抹情绪冰意十足。
萧祎薄唇微扬,笑道:“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我如此处置万达,真正的凶手势必会放松警惕,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不过这个道理。我不如此处置万达,如何能逼得真凶再次行动呢!”满眼的志满踌躇。
骆志松偏头,凝了萧祎一瞬,说道:“我倒是觉得,二殿下就是利用了殿下的这个心理,有意为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殿下与殿下争斗不是一年半载,彼此也算相互了解。”
说着,骆志松眼睫微动,缓了一口气,像是特意空出半盏茶的时间让萧祎思考一般,停顿片刻,又道:“有道是,最了解你的人,便是你敌人,这句话,向来不假。”
萧祎原本得意的面色便有些动容。
骆志松辅佐他几年,尤其是最近,看事情越发的毒辣精准,他的话对他影响极大,“先生如此认为?”
骆志松嘴边就抿出一抹少有的笑意,“不过是帮着殿下分析分析,要如何下决定,还是殿下英明。”
言毕,骆志松起身,“殿下还要去天牢释放南越皇子,误了时辰惹得陛下不悦可就是罪过了,我就不多叨扰。”说着,告辞。
原本是打算与骆志松共进早饭,如今也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骆志松退下,萧祎让人摆了早饭,自然少不得那只白猫。
从书房院落出来,刚刚行至假山处,恰好遇上折返回来的初砚,四下无人,骆志松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怎么就把他杀了?”
擦肩而过,初砚亦是用轻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留着也是个祸害,况且,这也是主子的意思。”
一个短暂的错身,彼此背对而行,渐行渐远。
骆志松是主子安插在萧祎跟前最成功的棋子,有人敢对他下死手,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哪怕他为此暴露了自己,也不能让骆志松身处险境。
抬步走向书房院落,初砚脚下步子夯实笃定。
而背道而行的骆志松,则是眼底雾气缭绕而上,心头荡过一抹寒意十足的笑意。
萧祎,果然是一如既往地的铁石心肠。
落墨从小跟着萧祎,服侍他已有十几个年头,这人突然死了,萧祎除了震惊,竟是没有一丝难过,唯一的愤怒,却是因为落墨被抛尸的地点对他充满挑衅。
而对府兵统领万达,就更是为达目的心狠手辣不讲情面了。
这样薄凉之人,倘若真让他登基,可谓天下黎民的不幸。
羽睫微颤,尾稍处似是结了一层霜,走出大门,骆志松抬脚直朝鼓楼大街八珍阁斜对面的小酒肆走去。
既然萧祎怀疑万达并非真凶,他也只能再在万达身上添上几笔浓墨重彩了。
纵是万达当真冤屈,并没有杀死落墨,可他到底也是可恶之人,歹事做尽,天良全无,这样的人,留着一样是个祸害,早早了结,免得多生事端。
明明是个明媚的早晨,带着秋日特有的气爽天高,可这京都的高门大院里,似乎这秋日的早晨被灌了铅,格外的凝重。
萧煜身子溺在宽大的椅子上,一手以肘撑着扶手,手掌托起下巴,另一只手则置于桌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发出“砰砰”声。
隔着桌案,面前离了一个灰衣人,蓄了精光的眼睛低垂,平淡无奇的面上泛着浓浓愧意,“属下昨日没有寻到童子军的隐身之处。”
萧煜闻言,眼底波光不动,面上表情亦是纹丝不变。
那灰衣人则继续回禀,“……昨儿从赤南侯府一路跟踪穆赫,直至城南民宅,不知是穆赫发现了我们还是怎样,他在城南一带多番逗留,却并没有在任何门前表现的不同寻常之处,几乎将那里纵横交错的小巷大道走了一个遍,就转身回赤南侯府了。”
昨儿的带队人是明路,此刻明路也立在那灰衣人身侧,在他说话时,明路低垂的眼睫不时轻颤,昭示着内心活动的剧烈。
待他言毕,萧煜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知道了,你继续去赤南侯府那里盯着,但凡穆赫出门,小心跟着便是。”
灰衣人得令,转身而去。
待书房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又合上,片刻落针可闻的寂静后,萧煜终是一阵窸窣,换了一只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捏了捏两眼间的鼻根处,问道:“你如何看?”
明路这才答道:“若说被穆赫发现,绝无可能。”他语气带着骄傲的笃定。
萧煜眼中划过一抹欣赏。
明路继续道:“可以肯定,童子军就是隐身在城南居民区,而穆赫一路奔去,也是直奔那里去,后来他之所以漫无目的的兜圈子,想来是为了以防万一。”
略顿一口气,明路继续道:“应该是童子军之间有彼此暗号,穆赫是发现了暗号,确定童子军并无危险,才没有主动冒进,以身试险。”
萧煜嘴角噙上笑意,“脑子还算灵光。”
明路顿时……不过,这样严肃的话题,他自然是不好默默腹诽或者脑补什么不合时宜的内容,继续道:“只要派人将城南居民区暗暗仔细搜,一定能发现异常。”
萧煜面上笑容越发浓盛,“你觉得派何人去比较妥帖?既能安然抽身,又能不引起对方注意,还能寻到对方老巢。”
萧煜的话虽是疑问,可明路跟了萧煜这么多年,这话音儿里的意思自然是明白,当即苦了脸说道:“奴才去比较合适。”
萧煜这才将身子坐直,伸了个懒腰,慵懒说道:“那就去吧,今儿天黑之前,务必给我结果。”
明路……
待到明路翻着小白眼领命离开,萧煜换了一身酱红色锦缎直追,坐了马车入宫。
今日是萧祎释放楚天锗出天牢的日子,怎么能少了他。
更何况,他还要见一个非见不可的人,萧恪。
第三百二十二章 火上浇油
近些日子,有关萧恪的一切事情都让萧煜心头对他越发的捉摸不透。一个是被遗忘在角落几乎从不被人提起的皇子,一个佯装不学无术纨绔不羁的皇子,萧恪会不会如他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真实一面。
萧煜笃定,一定有。
只是,那一面,又是什么呢?
隐隐约约,萧煜有着强烈的预感,萧恪对顾玉青,绝对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而正是这非同一般却又捉摸不透的感情,将萧煜心头百般煎熬。
萧煜出门的时候,顾玉青正坐在廊下花架下,听黄嬷嬷细细回禀。
“小姐,昨儿穆赫直至半夜才从外面回来,出去的时候焦躁暴怒,回来却是满面踏实,想来是他担心的事情已经被确认了。”
吉祥如意装病,监视穆赫的事只能交给黄嬷嬷。
顾玉青闻言,颔首点头,目光凝着一旁紫色的夕颜,如喇叭一样的花朵里,沾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被散散阳光一照,七彩缤纷,幻化多姿,几乎让人忘记,这不过只是一滴寻常的露水而已。
穆赫……
他所牵挂的人是不是已经被确认安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相信,吉祥如意的确是身负重伤,重要的是,今日楚天锗从天牢出来,穆赫会第一时间将这消息递给楚天锗。
“今日穆赫必定还要出府,嬷嬷不必再跟着他,只将厨房的徐婆子盯紧了就是。”
黄嬷嬷闻言应诺,“是。大小姐,明日的及笄礼,当着那么些宾客,这个南越皇子,当真敢行不轨之事?”
黄嬷嬷实在难以想象,堂堂一国皇子,怎么就生的这样龌龊卑鄙。
顾玉青嘴角噙了冷笑,“宫宴都能成为他谋求赤南侯府的手段,更何况是我的及笄礼。更何况,从天牢出来,他就要被遣送离开本朝折返南越,若不抓住明日机会,他将再无机会,你说他会不会呢?”
黄嬷嬷眼中闪过惆怅,“这……真真是让人不省心。”
闲话几许,花厅议过事,穆赫便寻了过来,一眼看到穆赫,顾玉青想到前日如意对他腿上肌肉的一番描述,不光不自觉从他腿脚划过。
忍了心下厌恶,努力扯出笑意,说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好些了?第一次进宫就被吓得晕过去,当真是姐姐考虑不周,本想询问你一番的,偏偏昨儿府上有事,我不得不出去,哪成想竟是就走了整整一日功夫,快过来坐,和姐姐说说,怎么就偏偏那么怕那南越皇子?”
穆赫提脚上前,在顾玉青下首椅子上坐下,“姐姐,我晕过去不是被南越皇子吓得。”
顾玉青佯做震惊,“不是?姐姐分明看的真切,他一说话,你面上神情便不对劲,若非被他吓得,难不成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让你一见他就那个样子?”
说着话,顾玉青眉眼弯弯带着一脸笑,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盯着穆赫。
穆赫若是用心细看,会从顾玉青眼底看出杀气。
可惜,一则他从不将眼前这个姑娘放在眼里,二则,一心只想着他自己的事,压根就没有认真看顾玉青半眼。
“姐姐!”提起宫宴上的囧样,穆赫一副小孩子被人当众羞羞气急败坏的样子,撒着娇嗲声说道。
嗲的顾玉青登时身上汗毛倒立,再一次不自觉去看穆赫的小腿。
这人心里是该有多扭曲,分明已经老的不像样子,却腆着一张童子脸,在她面前卖萌打滚。
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好了好了,快告诉姐姐,宫宴上究竟怎么回事?那日可是把姐姐吓坏了。”顾玉青强行压了心底情绪,面色焦急道。
穆赫昏迷了那么久,回到赤南侯府,苏醒过来,却也并没有人对他提起宫宴上的事,再加上沉香阁丑事涉及皇家颜面,皇上处置的密不透风,纵是一众宾客回府之后有胆子大的敢私下议论,可那沸沸流言到底也传不出高门大院,更传不到穆赫耳中。
此刻,他还不知道楚天锗被关天牢呢。
楚天锗先前的计划如何他倒是清楚,此刻见顾玉青提起楚天锗时并无异样,只当是因为他的昏厥,楚天锗计划没有实施,故而笑道:“姐姐,我晕过去,估计是因为酒水喝的太多的缘故,当真和那南越皇子无关。”
至今,穆赫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酒量,在南越堪称第一,这些年跟着楚天锗,也算历经腥风血雨,纵是心中畏惧楚天锗,怎么就到了昏厥的地步呢。
顾玉青闻言,眼底微光浮动,似有阴云翻滚,对上穆赫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与那南越皇子素无往来,怎么就被吓成那样,原来是我误会了。想想那日,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还那样对他咄咄逼人,当真不应该。”
穆赫眼底顿时亮光一闪,“姐姐,要不明日你的及笄礼,我们请了他来如何?也当是赔罪。”
顾玉青心头顿时冷笑!
赔罪?亏他说得出口。
楚天锗对父亲出言不逊,对姑苏家出言不逊,对本朝出言不逊,倘若他真是顾家血脉,纵然并非因为楚天锗而晕厥,可因着这些,也该对他恨之入骨,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即顾玉青便拒绝,“虽这件事姐姐冤屈了他,可说到底,他百般蔑视父亲,单单这一点,也不请他来。更何况,当年外祖一家惨遭灭门,就是他指使了他手下童子军造成的,楚天锗可谓是我赤南侯府的死敌,你怎么能让姐姐请他。将其千刀万剐也不能解心头之恨呢!只巴不得一个雷将其劈死。”
听到顾玉青如此诅咒楚天锗,穆赫眼底亮起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微眯了眼睛,迸出一缕精光,悬于桌下的右手不自觉捏成拳。
顾玉青瞥了一眼穆赫右手,继续火上浇油,“何止是他,他手下那童子军,更是可恶,若被我遇上,一定要将其挫骨扬灰。”
穆赫捏着的右拳顿时发出“咯吱”一声响。
第三百二十三章 公孙琦
顾玉青眼底寒气迸射,谈论起这样的话题,她满心恶怒再无需掩饰。
穆赫捏着右拳,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一拳打出,艰难的起身,说道:“姐姐明日及笄礼,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我就不多打扰姐姐了。”
他要走,顾玉青自然也不拦。
说着话,转身离开。
看着穆赫直至桐苑门口,右拳依旧紧握,顾玉青嘴角抿起冷笑,眼底是滚滚阴云,几乎咬牙切齿念出三个字,“童子军。”
好在,在对付童子军这一件事上,因着萧煜的存在,因着萧煜的许诺,她心底始终是踏实的,这种有人并肩而行的感觉,真好。
此次及笄礼,原本顾玉青只邀了几个素日与赤南侯府交好的世家夫人小姐,并不打算大肆操办。
因为是太后娘娘亲自指了平西王府的世子妃为顾玉青插簪,再加上顾臻在擒制端王一事上的表现,顾玉青的及笄礼变成了满京城名媛贵女的聚集地,所来人数,简直堪比宫宴。
虽不是帖子上请来的,可人家拎着礼物登门,总不好撵出去,其他倒还好说,只忙坏了厨房那边,眼下要准备的饭菜酒席,比她们提前预知的几乎多出三五倍去。
徐婆子指挥着一众人,忙的几乎直跳脚。
各府马车鳞次栉比停在二门处的宽敞院子里,小厮有条不紊搬了干草放至各个马匹脚下,并引了赶车马夫至小院吃酒。
顾玉青作为今日及笄礼的主人翁,自然是在插簪礼之前不能出门,女宾这边只好由黄嬷嬷一应照管,至于男宾,除了穆赫应承,顾玉青另外又私下几番嘱咐管家多留个心眼,一旦有什么异常,惊醒些。
寝室内,顾玉青的发髻已经高高梳起,吉服加身,整个人流光溢彩。
没有吉祥如意服侍,单单一个彩屏,虽手脚不及她们两个利索,到底也是应承了下来,瞧着铜镜里顾玉青精致清秀的妆容,一丝不乱的发髻,彩屏大舒一口气,“小姐,奴婢实在太笨了。”满头大汗。
顾玉青含笑转头起身,提着长袍吉服,盈盈抬步,复又坐至床榻边上,“已经很好了,等吉祥如意出阁,你也能替上来了。”
彩屏吓得忙摆手,“大小姐,奴婢可是替不了吉祥如意姐姐的差事,奴婢也就打打杂还行。”
几句说笑,花厅那边热闹哄哄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相较之下,顾玉青的闺房便显得格外冷清凄凉。
及笄礼,按着习俗,家中亲朋女眷本应该来她的闺房一番探视,说些贴心话,可姑苏家满门被灭,而顾家……
祖父一代,只父亲一根独苗,她倒是有个同族同姓不同支的大伯,早些年也还走动,后来姑苏家被灭门,母亲暴毙,父亲一蹶不振,他们一家,倒像是躲瘟疫一般的躲开了。
至此两家再无往来。
不过,于顾玉青而言,无往来反倒更好,那一家人,根本招惹不起。
上一世,她一路辅佐萧铎,大伯倒是曾经求到她的脚下,希望她在萧铎面前美言几句,给他换个肥差,被她一口拒绝后,大伯摔门而走,大伯母则是于翌日上午找上门来大闹一顿。
往事纷杂,不自觉的萦绕上来,顾玉青摇头失笑,是屋里太过冷清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就想起他们来了。
若是所记不差,这一世,这个时候,那大伯应该还在山东任职了吧。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刚刚敛了心思,有丫鬟进来通报,“大小姐,公孙将军府上的嫡小姐过来了。”
顾玉青当即一怔。
公孙琦?
前世今生,她与公孙一家都并无瓜葛,最多也就是当日在乌青村被知秋她娘刁难,公孙牧的小儿子公孙衍路见不平替她解围,事后她也并没有登门道谢,上次宫宴相遇,公孙衍的样子分明是认出了她,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至于这公孙琦,更是连句话都没说过,她怎么来了。
登门既是客,顾玉青敛了眼底神情,当即说道:“快请进来。”
小丫鬟得令,转身而去,不过须臾,引了公孙琦进来。
珠翠满头,妆容精致,一身金红色的衣裳更是动若行云静若流水,煞是惹眼,烈烈风姿,不容遮掩,她这样子,若非早过了及笄礼,旁人还当今日的主角是她。
按着习俗,及笄礼上,唯有当日主角可着红装,其余一概未出阁的女子,为了不喧宾夺主,皆不可与之撞色。
一眼溜过公孙琦缠了金线的红裙,顾玉青心头顿时苦笑,只怕来者不善。
也不知是何地方得罪了这位公孙大将军的爱女。
进门一眼看到端坐在床榻上的顾玉青,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公孙琦眼底波光微闪,嘴边噙起一抹略带鄙夷的笑容,抬步朝里走去。
“今日是你的及笄礼,怎么穿的这样寒酸,不知道的,还当是我的及笄礼呢!”公孙琦声音软糯,本是好听,可偏偏带了尖刻的意味,让人听了只觉心头不舒服。
对于这种上门找茬的,顾玉青一向没有好脸色,谁疯了不成,人家明摆着的上门羞辱你,你还要陪笑!
冷眼一睃,顾玉青不动声色道:“你来寻我,就是为了说这个?若是,如今也说完了,回花厅的路想必你也认得,我就不送了。”
被娇惯长大的公孙琦,在家一向任性,再加上他父亲的地位非凡,除却顾臻,满朝武将,也唯有他堪当重任,所以顾臻沉迷丹药的日子里,公孙家简直宾客盈门。
可想而知,这位嫡小姐素日在一众贵女中被追捧的程度,可谓众星拱月,何时受过这样的冷眼,当即面上不虞。
“我瞧着你这里冷清,好心好意过来陪你说说话,你却撵我?难怪人说,娶妻不娶丧母女,有人生无人教,果然不错!”公孙衍打着帕子犀利说道,本是明媚动人的一双眼睛,因为怒气和隐隐的酸意,格外狰狞。
若说方才她的话还不算是挑衅,那么此刻一番话,那便是赤裸裸的寻衅了。
顾玉青当即脸色一沉。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木簪
抬眼朝公孙琦看过去,眼底泛着寒光,如同一滩黑沼泽,氤氲着让人望之生怯的气势。
“我记得,今日的及笄礼,你并不在我的邀请之列,你知道我为何不邀请你吗?”
被顾玉青一双眼睛看的心底有些生寒,公孙琦正心下疑惑顾玉青的眼神邪门儿,明知顾玉青不含好意,闻言还是不禁道:“为何?”
顾玉青嘴角微扬,扯出一丝冷笑,气势咄咄说道:“你这样的人,不配!我是年幼丧母,但好歹我没疯,不像你,纵是有父有母教养,还是同疯狗一般扑到别人家乱叫。”
虽有公孙衍的一丝情分,可对于公孙琦这种莫名其妙的人,顾玉青简直恨不得把话说的再难听些。
幽幽寒气,随着她的一字一顿,迸射而出,满满的都是对公孙琦的厌恶,不加一丝遮掩。
语毕,顾玉青招呼了外间侍奉的小丫鬟,“送客!”话音儿一落,似是觉得有些不妥,改口又道:“你非我邀请,自然也非客!带她出去。”语气嫌恶,仿似她是一件多麽肮脏的物什。
公孙琦当即被顾玉青的话语和态度惹的大怒,只是不等她怒气发出,候在外间的两个婆子便一头冲了进来。
大小姐说的话,那就是圣旨,管你什么嫡小姐庶小姐!
公孙琦身娇肉贵,怎么经得住两个粗壮婆子力气大,被人像是拖狗一般拖出,顿时羞愤难当,再加上怒气攻心,“你……”挥舞着胳膊指向顾玉青,只是话未出口,就“嗷”的一声,眼前一黑,一头栽倒过去。
反倒是让顾玉青有些意外。
这气势汹汹寻上门来挑衅的,就这点心理素质,这还没有怎么样,就晕过去了?
还以为她多大的本事!
眉头略蹙,瞥了瘫在一个婆子身上的公孙琦一眼,顾玉青摆摆手,“拉下去吧,送到花厅外面的小凉亭里。且先看着她,别再闹出旁的什么事情来,今日宴席,不少男宾呢。”
婆子明白顾玉青的意思,当即点头,扶了公孙琦离开。
待她们走后,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不禁去想,公孙琦今日一闹,究竟意欲为何,只是吉时将到,也由不得她再细思。
当即扶了彩屏起身,没有母亲,没有长辈,父亲又不在,她只能自己走出去。
彩屏跟在顾玉青身侧,心头一阵发酸。
别人家的小姐及笄礼,都是前呼后拥,母亲长辈百般嘱咐多番安顿,可她家小姐却只能……顾玉青形单影只的样子,让彩屏心里难受的像是被人拧了一把。
这也就罢了,那个公孙琦,当真可恶,小姐这样可怜,她还要寻上门来找茬,活该她晕过去,一晕不醒才好呢!最好就睡死过去算了。
这厢彩屏心里活动纷纷杂杂,扶着顾玉青刚刚出了门槛,一个桐苑的小丫鬟几乎是一路飞奔进来,及至顾玉青面前,不及行礼,只气喘吁吁说道:“大小姐,不好了。”眼底恐惧不断涣散。
也不知她到底害怕到什么地步,脚下鞋子早就一只不翼而飞,她素白的袜子裸露在地,染上污尘,却浑然不觉。
彩屏心里正愤愤,忽闻此言,当即心口一缩,“怎么了?”不及顾玉青发问,便脱口而道。
难不成,公孙琦当真睡死了?
彩屏嘴角一颤,看向那小丫鬟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复杂。
她只是诅咒诅咒,也没真的就让她死了啊,纵是死,也不能死在今儿个,更不能死在赤南侯府,这得给大小姐又添多少麻烦。
要是就死在她自己家去!
满脑子的思绪激烈碰撞,彩屏一瞬不瞬看着那小丫鬟。
缓了一口气,那小丫鬟哆哆嗦嗦将手抬起,捧至胸口处,紧握的拳头松开,露出里面东西,哇的一声就颤巍巍哭了出来,“大小姐,太后娘娘赏下的木簪子,被人折断了。”
这可是大小姐及笄礼的簪子,可是太后娘娘御赐的东西,大小姐信任她,让她看管着,竟就……小丫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瘦弱的肩头一耸一耸。
饶是早有准备,楚天锗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在她的及笄礼上有所行动,可闻言顾玉青还是不禁心底“咯噔”一声。
顿时蹙眉朝她捧至手心送上来的木簪看去,面色阴沉如铁,眼底波光微动,“都谁看过这簪子?”
小丫鬟抿着发干的嘴皮,说道:“只小少爷今儿一早来看过。”
穆赫?楚天锗!
顾玉青眼底萦绕了寒光。
太后赏下的簪子,按着规矩,在插簪礼结束前,顾玉青是不能将其放置内室的,故而在桐苑另辟一间小屋存放,专门派了丫鬟看守。
做工精巧别致的桃木簪,其上雕刻的花纹寓意驱邪和祝福,此刻,却是恰好在那花纹的头尾处被齐齐斩断,断成三节。
且不说损坏上位者下赐礼物罪名如何,如今人人皆知太后恩宠顾玉青,特意赏下一支太后娘娘自己当年及笄时用过的木簪,多少人等着瞧上一眼,可这木簪却偏偏还未使用就断成三节,舌头无骨,谁知能生出多少是非来。
今上又是极好颜面之人,流言若是被有心人多加利用,不断衍生,谁知会发展成什么,会不会让本就疑心极重的陛下对赤南侯府生出不悦。
楚天锗谋的本就是是赤南侯府,要的是父亲代替端王为他南越效力,恐怕这样的结果,正是他喜闻乐见的。
可凭着楚天锗的手段,蓄意安插了穆赫在赤南侯府,恐怕他所谋的,不仅仅是这流言蜚语吧!
弄断木簪,只是他庞大计划中,微不可及的一个部分。
忽的想起方才公孙琦的那一闹,顾玉青顿时心头一跳,难道公孙牧已经投靠了南越?
喜乐声声,不断入耳,吉时已到,由不得她多耽搁。
眼下,也只好另取一支模样相当的木簪姑且代替,左就太后的那只木簪,并无人见过。
“快去库房的那个紫檀木匣子里寻一只木簪子出来。”顾玉青转头吩咐彩屏。
彩屏虽不及吉祥如意机灵,可此时顾玉青之言何意,还是透彻领悟,顿时提了裙子拔脚就跑。
第三百二十五章 有命来
纵是彩屏拼了命的跑,可到底等到顾玉青携了木簪到达花厅的时候,还是迟了一盏茶的时间,好在迟归迟,总算是没有误了吉时。
既是观礼,男宾女宾自然同在,不过中间隔了屏风。
眼见顾玉青过来,黄嬷嬷急急朝她迎上,“大小姐,平西王府的世子妃还没有到。”满面焦灼。
顾玉青闻言,顿时一惊,难怪她一直没有等到世子妃去桐苑,原来如此。
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是太后钦点的簪礼人,她若不至,这及笄礼便无法开始,“离吉时还有多久?”
黄嬷嬷道:“也就一刻钟的样子了。”
一刻钟……她兴许的托大,有意要卡着点来?顾玉青心下摇头,平西王府上下都是极其好相与的人,与赤南侯府一贯深交。
她的及笄礼,若非老王妃身子骨不适,一定会亲自前来的。
有意拖延时间这样的事,世子妃绝对做不出来。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路上遇到意外……想着楚天锗对赤南侯府的势在必得,想着他阴狠毒辣的手段,又想到那些状似天真无邪的童子军……顾玉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世子妃可千万莫要被她连累才好,若是被那童子军缠上……顾玉青简直不敢想象,身上汗毛惊得炸立,忙吩咐黄嬷嬷,“你吩咐妥帖人快去迎一迎,看到底是路上出事了还是怎么样,若是路上没有遇到,直接寻到平西王府去也无事,到了平西王府,直言说就是了。”
黄嬷嬷当即点头,转身离去。
顾玉青刚刚语毕,就听得穆赫声音响起,比较素日的低沉,今日他这一嗓子,喊得格外有力,像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一般。
“呀,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真是……真是赤南侯府满门荣耀,快请上座快请上座!”穆赫一溜小跑直奔正在朝花厅走来的楚天锗,卑躬屈膝,语气里,浓浓的谄媚让人听着心头能嗲出一层冷水来。
管家登时一脸震惊看向顾玉青,摇头示意,他毫不知情。
受顾玉青指点,管家早就吩咐下去,若是楚天锗登门,不必在乎其身份,拒之门外就是。
此时见到楚天锗就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花厅簪礼处,难怪他会震惊到面色发白。
顾玉青同情的回视他一个安慰性的稍安勿躁,转眸冷眼朝楚天锗看去。
楚天锗要谋的事,就是要给她一个措手不及,怎么会让人提前洞悉,只怕楚天锗根本就不是从赤南侯府的大门进来的。
当日宫宴,楚天锗对姑苏家对顾臻百般不敬,在座宾客无一不知,此刻眼见赤南侯府的嫡子如此媚颜态度去迎接楚天锗,顿时人群中像是燃着炮仗,轰的就炸了。
议论声纷纷不止,看向顾玉青的目光,意味深长又格外复杂。
穆赫及至楚天锗跟前,一面引着他朝上位走,一面用也不怕把楚天锗震聋的声音说道:“为了等殿下,我姐姐特意还晚来了一会呢,她前脚刚刚到,殿下就来,可见心有灵犀。”
此语一出,人群中顿时爆出嘶的倒吸冷气声。
对于众人的反应,穆赫似乎及是满意,面带得意笑容,又扯着嗓子道:“可惜,太后娘娘亲自点了平西王府的世子妃为我姐姐插簪,不然,以殿下与我姐姐的情分,今日这簪子,殿下来插,岂不是一段佳话。”
若说他方才的话还让人觉得模棱两可,此时一句“一段佳话”却是把意思表达的一览无遗,直白的不能再直白。
脑中浮光掠影,捕捉到那最为重要的一抹,顾玉青顿时惊得心下一抽,穆赫斩断那木簪,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那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迟到,想必也是同样的原因了。
楚天锗,当真还是把龌龊两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因着太后钦点,倘若世子妃不能按时赶到,那这满座宾客,纵是有地位与其相当者,也不敢擅自替之行事,且不说不敢忤逆太后意思,单单是被楚天锗这样一搅,谁还敢再与赤南侯府攀上关系。
届时,穆赫力邀,楚天锗便可顺势登台,为其插簪。
可一点,纵穆赫是他的人,能把这前戏做足,让所有人都以为,楚天锗今日前来乃顾玉青所邀,楚天锗与顾玉青之间有私情,可楚天锗又怎么肯定,她就能乖乖任其摆布呢?
宫宴之上,她对楚天锗,可谓横眉冷对态度凛冽,这一点,楚天锗心知肚明,她根本就不是软弱可欺之人。
电光火石间,一眼瞥到立在一旁双手托盘的徐婆子,顾玉青当即心头大白。
原来如此!
插簪礼前,按着习俗,她是要喝一杯成人酒。
这些日子,穆赫一直与徐婆子私下嘀嘀咕咕,暗中勾结,只要徐婆子在她这成人酒里动些手脚,让她头晕耳悬,力不能支,楚天锗便在她晕倒之际,将这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之上。
紧接着,她因着药理作用晕倒,却正好是当着一众宾客,倒在楚天锗怀里,他大可以对人说,她这是娇羞难耐。
……
脑中思绪纷飞,顾玉青理清了所有思路,心头不禁大怒!楚天锗,果然是卑鄙到了极致!
只怕,这也紧紧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吧!
眼底冷光汹涌,一眼扫过宾客脸上的唏嘘愤怒嘲蔑……顾玉青转眸直视楚天锗,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怒气。
既是楚天锗一心想要上这簪礼台,且让他上来又如何,只怕他有命上来,无命下去。
眼底寒光氤氲,顾玉青竭力压了一腔情绪,不动声色的转头上台,在簪礼台中的桃木椅上坐下。
距离吉时,已只有半刻钟的时间,恰好到了她饮下成人酒的时辰。
台下气氛,一片凝重。
立在一旁的徐婆子用一种人人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真是奇怪,怎么平西王府的世子妃,还不到!”说罢,抬头看向顾玉青,征询道:“小姐,这成人酒……”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顾玉青冷眼瞧着这个母亲当年用过的旧人,眼皮不动,说道:“端上来就是。”
徐婆子闻言,顿时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笑意,眼底波光微转,不自觉朝穆赫看去一眼,抬步上前。
第三百二十六章 佯做
觑着徐婆子的神色,顾玉青恨不能将这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扔到厨房院中的猪圈里,她这样的,合该让猪拱了。
随着徐婆子一步步靠近,顾玉青浑身所散发出的寒气越发浓重,未及顾玉青面前,徐婆子便被这周遭的寒气逼得浑身一个激灵,心下有些嗲毛。
这好端端的艳阳天,刚刚还热的一背心汗,此时怎么就冷上了,微微缩了缩脖子,徐婆子抬脚到了顾玉青面前,托盘捧至眉心处,弓腰说道:“大小姐。”
蓄着霜气的目光落到乌木托盘中,乳白色陶瓷小忠里,果酒清冽,气味芬芳,是她一贯爱的青梅酒。
纤纤素手打着宽大的衣袖,将那酒杯端起,一瞬不瞬的眼睛盯着徐婆子,就在她手指触及酒杯的一瞬,徐婆子肩头一松,舒了口气。
似不经意间举眸,越过一众宾客,朝花厅院落墙角处的一排繁花扫去,看到一个鹅黄色的影子浮动闪烁,在她目光投去的一瞬,那抹鹅黄色转瞬消失不见,目光再收回,顾玉青嘴角就含了一丝不落痕迹的笑意。
缓缓送杯至嘴边,仰头喝净,清甜的果子酒划过喉咙,并未一丝异味。
纵不知穆赫究竟让徐婆子在这酒中下的是何药物,可因着先前一番猜测,佯做不适,总是万无一失。
一盏酒毕,旁边彩屏递了丝帕上来,顾玉青擦过嘴角,不禁扶额抚胸,只作头晕状,眼角余光扫过徐婆子又看向穆赫,从他们得意的神色中,心知自己所猜不错,他们果然是在这酒水中动了手脚。
还好,还好她一直让人盯着徐婆子,及时的将酒换掉,不然今日还不知要如何呢!
待到徐婆子捧了空酒杯下去,穆赫在人群中说道:“姐姐,眼瞧着吉时就到,虽平西王府世子妃尚未到,姐姐不如把太后娘娘赏的那只木簪拿出来,且先让大家过过眼瘾。”
他这话,实在不像一个弟弟该说出来的,倒像是一旁起哄的地痞流氓。
宾客中,有人闻言便兀自摇头,赤南侯怎么有这么个不醒事的儿子!
顾玉青眼底冷光闪过,抚胸朝穆赫看去,微蹙的眉尖显示着她身体的不适,抬手一招,示意彩屏将木簪拿出。
因着楚天锗的意外出现,穆赫的一番奇言怪语,宾客们对这木簪的兴趣已经不如起先的十分之一浓烈。
旁人倒还忍得住,只永宁侯府的白氏,在彩屏拖了放有木簪的乌木托盘给大家看时,用一种不高不低却人人听得见的声音啧啧道:“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今日她的及笄礼还邀请了南越皇子,只怕宁愿将这木簪折断,也不愿赏赐给她。”
说着,白氏唏嘘摇头,“真真是糟践了好东西!”
董雪若坐在白氏身侧,闻言惊得心下大跳,忙去扯白氏的衣袖,低声道:“母亲!”
白氏横她一眼,“扯我做什么,横竖我又没有说错。”
而在另一桌落座的董雪仪,虽然一颗心早就被白氏作践的伤透,可到底还是满目惊忧看过去。
因着顾玉青的特意安排,董雪仪来的比白氏晚,待白氏坐定,小丫鬟才引了董雪仪落座,离得白氏远远的,故而白氏此时尚不知董雪仪亦在。
董雪仪何等聪慧,自然明白顾玉青用意,心头不禁感念顾玉青体恤,又懊悔自己上次为了董策对顾玉青的一番算计,正心下心疼顾玉青,怎么就招了这么一个不醒事的弟弟,就被白氏一席话扰的心头大震。
白氏今日的话若是被舒妃或者皇后知道,不知要给慧贵妃凭白增添多少麻烦!
母亲怎么就越老越没个样子!
董雪仪正焦灼该如何制止白氏,不让她胡言乱语,黄嬷嬷就一脸急色的奔过来。
顾玉青眼瞧其面色,心知一定是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出事了,登时心头一跳,只不及黄嬷嬷行至顾玉青面前,穆赫就抬脚上前,一步挡了黄嬷嬷的去路,说道:“黄嬷嬷何事惊慌?姐姐的及笄礼,黄嬷嬷有何事不妨对我说,不要再叨扰姐姐。”
黄嬷嬷心知穆赫身份,又加上平西王府世子妃的事,对穆赫自然没有好脸色,只越过穆赫肩膀,看到顾玉青暗暗递来的眼色,虽不明白顾玉青用意,还是按着她的吩咐,对穆赫说道:“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因故不能来了,可如何是好!”
什么?
太后钦点的插簪人不能来了?
人群中顿时哗然!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穆赫与楚天锗,楚天锗心思城府深沉,倒也无异样,穆赫却是眼底闪过精光,在黄嬷嬷语毕,不禁朝楚天锗扫了一眼。
转眸看向顾玉青,“姐姐,这该不会是天意吧!要巧不巧,南越皇子殿下来了,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就来不了了,不如就让皇子殿下为姐姐插簪吧。”
“怎么能让异国皇子插簪,实在不和规矩!”穆赫话音落下,登时人群中就有人忍无可忍,说道:“实在没有人,另则吉时就是,再不济,着人请了太后娘娘示下,另行指派人选亦可,万万不可让他来。”
此语一落,登时无数人跟着附和。
穆赫见状,十岁的小脸紧绷,满面恼怒,张口就道:“我赤南侯府的家事,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置喙!”
他恶劣的态度当即引起公愤。
只是碍于太后与顾玉青的宠爱,碍于顾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许多人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拂袖而去。
有些年长的,忍不下这口恶气,不禁出言怒怼:“顾臻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儿子,宫宴之上,南越这皇子对顾臻和姑苏家的羞辱你又不是没有听到,如今怎么还能……”
穆赫毫不客气的将其打断,“哪里来的老东西,对我家事指手画脚,我父亲不在,我家当家作主的人是我姐姐,我姐姐的决定,轮不到你们指点。”
一句将其所有全部推倒顾玉青身上。
方才说话者乃北威侯府的老夫人,闻言顿时气得嘴角直跳,转眼直直看向顾玉青,当日宫宴上顾玉青对楚天锗的态度她瞧得真真的,怎么也不相信,顾玉青会做出这样两面三刀的事情来,“他说的可是真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变故
眼瞧着北威侯府老夫人被穆赫气的面色发白,顾玉青心头愧疚至极,可为着计划不被打乱,硬是咬牙别过头去,没有回答。
她的无声,全被当做默认。
宾客中已有人气的开始骂人,穆赫则得意的扫过一众人,心下暗暗窃喜,到底还是殿下英明,给顾玉青酒中下了那药,她此刻只怕难受的连坐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出声说话了。
这药的药效奇猛,总要在顾玉青晕倒之前,让殿下登台插簪。
穆赫转身对着楚天锗又是一顿谄媚邀请,楚天锗则是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抬步登台。
及至台上,随手拿起彩屏捧着的那支木簪,不屑一笑,“这样的货色,怎么配的上顾大小姐美貌无双!本王为顾大小姐备下南越凤头钗一只。”
凤头钗,这其中寓意……
说着话,楚天锗从衣袖中取出一只金钗,凤头用红绿宝石点缀,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相较之下,那支木簪,的确逊色许多。
可……那到底是本朝太后亲赐之物。
今日所来大多女宾,仅有的几个男宾,不过是用来应个景儿,为的就是让穆赫方便行事,自然而然的引出楚天锗,并无什么血气男儿,不过都是些与穆赫年纪相当的孩子,对方又是堂堂异国皇子,众人皆是敢怒敢言却不敢动。
楚天锗鄙夷的扫过底下一众人,随手将那只木簪扔至脚下,抬步上前,去给顾玉青插簪,却是一脚将那木簪踩在脚下,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落针可闻的安静中,那木簪登时发出“咔嚓”断裂声。
人群中,顿时爆发倒吸冷气的声音,莫说旁人,就连白氏都惊得面色发白,双手打颤。
眼见楚天锗手持金钗一步步靠近顾玉青,顾玉青却只是扶额抚胸坐在椅子上不动,北威侯府的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嚯的”起身,“住手!这是欺负顾家没有掌事的大人吗?别人畏惧你这异国皇子,老身不怕。”
随着北威侯府老夫人气势凌然的一番话,及至顾玉青脚边的楚天锗不禁抬头朝其看去,眼底弥漫着嘲蔑的笑意。
电光火石间,一直垂头的顾玉青倏地起身,手中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直直朝楚天锗胸口刺去。
这一次,动作奇快,又来的突然,楚天锗避之不及,顾玉青又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黑白分明的眼底,满满的都是对楚天锗的怒意,“所谓血债血偿,我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说着,顾玉青握着利刃手柄的手一转,那刀便在楚天锗胸膛转了半圈,血腥气登时扑鼻。
这突然的变故让满座宾客连喘息都停止了,一双双眼睛直直看向簪礼台。
楚天锗怎么也没想到,吃了他的药的顾玉青,一直痛苦的即将要晕过去的顾玉青,会突然向他举刀,明晃晃的匕首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削铁如泥的寒光,刺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直到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一股暖流顺着刀柄滴滴答答落下,楚天锗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巨变太过突然,穆赫眼见楚天锗胸口被顾玉青插进一柄利刃,眼瞧着顾玉青满面阴狠,一双手紧紧攥着手中刀柄,不断地在楚天锗伤口处搅动,穆赫登时双目赤红。
而楚天锗,分明一身好功夫,却是一动不动,仿佛心甘情愿一般,任由顾玉青在他胸口处戳刀。
而顾玉青所戳位置,又是那样的特殊。
情急之下,一句南越话脱口而出,脚尖点地,纵身一跃,一步跳上簪礼台,横飞一脚,至踢顾玉青要害,口中不断用南越话说着众人听不懂的惊呼。
本就震惊的众人,眼见穆赫如此举动,登时更是惊得一口气悬在心口,替顾玉青捏把汗。
穆赫这一脚若是当真踢到顾玉青身上,莫说要害之处,换作其他任何地方,只怕顾玉青也捱不住。
赤南侯府的嫡子,怎么会对他姐姐做出如此之事。
回想方才种种,再联系穆赫口中的南越话,众人心头隐约浮出答案。
而震骇过后,楚天锗亦是回过神来,一双狐狸眼睛眯起,对上顾玉青狠绝的小脸,心下后知后觉,他到底是小看了顾玉青!
穆赫此举,他先前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眼下......谈何眼下,楚天锗忽的惊觉,方才被顾玉青一刀刺中的时候,他分明是本能的想要动手将顾玉青一掌劈翻,可莫说抬手了,他竟是连动一下避开这刀锋的力气都没有。
鼻尖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混合着他的血腥味,楚天锗只觉有些头晕目眩两耳发鸣,身上越发绵软无力,小腿竟是不住的打抖,连站稳的力气几乎都要没有。
身体虽不能动,可思绪却是清明,心下大惊,他这样子,分明就是被人下了药!
而穆赫,惊怒之下,飞踢而来的脚已经到了顾玉青胸口,势不可挡。
“天!快闪开!”人群里,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一声惊叫使得这几乎凝固了的气氛顿时舒活了些许,大家终是反应过来……赤南侯府的顾玉青,一刀捅进了南越皇子的胸口上。
北威侯府老夫人拍着胸脯坐下,兀自喃喃,“我就说,这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果然,果然,果然是姑苏彦的女儿!”
而她身侧,董雪仪紧捏帕子的手略略松了一些,只面色素白,死死盯着台上。
顾玉青……一时间,心潮纷涌。
就在穆赫脚尖几乎要触及顾玉青胸前衣衫时,背后忽的被人一掌劈上,震得他半个身子侧倒一边去,一脸几个趔趄,滚到在地,回眸怒望,一眼看到四皇子萧煜立在他面前。
正在此时,顾玉青及笄礼的吉时报钟“咚咚咚”响起,宣告着吉时已到。
仿似根本看不见倒在地上血流成河的楚天锗,更看不到一旁盛怒却动弹不得的穆赫,萧煜从袖间取出一支翠绿玉簪,一双眼睛流转着柔柔情波,举步走到顾玉青面前。
第三百二十八章 玉簪
方才刺伤楚天锗,顾玉青几乎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情绪激荡,直到楚天锗仰头倒地,看着一地殷红血色,混着鼻尖腥味,刺的她眼皮几番抖动,胸口处剧烈的起伏才略略平缓下来。
随着萧煜及至面前,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气息,顾玉青只觉前所未有的踏实,这种踏实,让她竟是心生一种不管不顾只想安心睡一个安稳觉的冲动。
似乎,只要有这气息在身侧,她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什么事都不用管,一切他都会替她做好。
这种浓浓的依赖感,前世今生,她都从未想过,竟然会对除了父亲以外的男子产生。
感受着顾玉青眼底的波光涌动,满眼柔情看着她面上神色变化,萧煜只觉心疼,伸手放到她的肩头,“坐下,吉时已到,我来为你插簪。”柔声似水,氤氲着无限绵绵情谊。
刚刚还是满面狠厉决绝,几乎带着狰狞,此刻对上萧煜一双含情目,顾玉青一张脸却是柔和仿似三月春风,小鸟依人的样子,慵懒而又遣倦,简直让人难以相信,现在的她就是方才的她!
一丝不乱的发髻上,一支翠绿玉簪缓缓插入,萧煜宠溺的瞧着顾玉青,发簪插好,摸摸她的发髻,道:“这是我母妃及笄时的簪子,虽不及皇祖母那个贵重,但到底也是我母妃一番心意,你可要保管好。”
声音里,简直能溺出糖水来。
顾玉青顿时眼睫一颤,脑中又想起那日沉香阁慧贵妃牵着她的手说的那番话,也不顾是什么场合,登时羞得满面绯红。
这个萧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变故,让台下一众观礼宾客一瞬如入地下,一瞬如浮云端,呼吸根本就是彻底停止。
这……什么情况!
无数双眼睛巴巴瞧着台上,看着一贯不学无术放浪形骸的四皇子,满面钟情简直像一条老实的看家犬一般盯着端坐在椅子上的顾玉青,怎么瞧都觉得辣眼睛。
四皇子方才说什么……那簪子是慧贵妃及笄礼用过的?
什么意思?
难道是慧贵妃让四皇子来参加顾玉青的及笄礼的?把自己用过的簪子转手送给顾玉青,这其中寓意,应该算是直白了吧!
慧贵妃的意思,应该就是他们此时所想的那个意思吧……是吧!
无数宾客心里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尽管台上还躺着两个不死不活的人,可纵是台上躺着的根本就是死人,也阻碍不了她们粉红色的八卦。
顿时,人群里像是有惊雷炸响,“轰隆隆”一声,爆发出一阵疯狂的议论声。
“你听到没,四皇子说那簪子是慧贵妃用过的。”
“听到了听到了!老天,吓死我了,慧贵妃这意思……慧贵妃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谁,你连慧贵妃什么意思都看不出来啊?”
“哎呀,不就是那个意思嘛,这还用说,男未婚女未嫁,又是四殿下亲自给顾玉青插簪!”
“啊哟,明年我的及笄礼,也好想要像顾玉青这样风风火火轰轰烈烈,好羡慕啊!”
“啊?没听说你有心上人啊,是谁呀,枉我们这样要好,怎么不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
“……”
听着人群里各式各样的八卦,立在人堆里的明路嘴角笑得合不拢,他家殿下心头这点小九九,总算是圆满了!
慧贵妃说了,陛下答应赐婚,但前提是,殿下得先得到顾侯爷的认可,一想到顾侯爷对顾大小姐的疼爱,再想到他家殿下素日名声,明路笑着笑着,就有些要哭的意味了。
天知道,他家主子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顾侯爷满意呢!
万一顾侯爷是个事儿精,那他家殿下不就……各种脑补过后,明路极其同情的看向台上萧煜,心头幽幽一个叹息,这个长情的男人呦!
簪礼过后,总要给台下宾客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萧煜根本就没有下台的意思,顾玉青一张脸红的像是熟透了一般,他不走,她连头都不敢抬。
宾客中,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当真是金童玉女。”萧煜美的有些找不到北,看顾玉青的目光,越发粘稠的如同澄亮的琥珀。
可紧接着,不知是谁又道:“玉女倒是玉女,只是这金童……啧啧,这金童就有点……啧啧。”
明路正好站在说话人的身侧,闻言当即小白眼横了过去,无奈对方乃女子,又是主子,他一不能动手二不能动口,只能默默在心里诅咒她。
显然,台上的萧煜也听到这一声啧啧,蓦地,刚刚还红光满面的脸,转眼就阴了下来。
当着他的姑娘的面,这样说他,什么意思,啊?谁啊,谁说的?什么意思,说清楚啊!
一双眼睛锋利的扫向方才说话那宾客,那人顿时就觉舌头一闪。
感受到萧煜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顾玉青终于透出一口气,立起身来,低头向萧煜盈盈一福,算作答谢他方才的解救之恩并簪礼之情,“殿下且先下去略坐,容我善后。”
萧煜闻言,目光这才从宾客身上收回,扫了地上的穆赫与楚天锗一眼,特别听话的就下去了。
“今日一番波折,让大家跟着受惊了,实在是玉青想的不周。”顾玉青张口赔罪。
冷光扫过脚边的人,顾玉青继续道:“南越皇子楚天锗,先与端王勾结,欲要加害本朝朝纲,端王事败,他便将其龌龊阴毒目光投向我赤南侯府。”
随着顾玉青说话,台下议论之声渐渐平息,众人皆凝神细听。
“趁着赤南侯府寻找当年被端王调换了的孩子,楚天锗利用阴诡之术,让其属下假冒十岁孩童,到我府上行骗,欲意与其里应外合。”说着,顾玉青眼中嫌恶之色流转,瞥了穆赫一眼。
随着顾玉青的声音渐起,穆赫眼底面上神色大动,看样子,恨不得跃身而起,直取顾玉青性命,可惜,他被萧煜方才一掌劈的,半边身子瘫木,根本动弹不得,只一双眼睛,狰狞可怖。
第三百二十九章 解释
“……只可惜,穆赫与楚天锗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算到,穆赫的身份,早就被察觉。”
穆赫闻言,顿时右拳紧握,眼底震惊骇然之余,满是滔天怒色。
至于楚天锗,顾玉青不能肯定,此刻他是否还听得见。
顾玉青一番解释,台下宾客听得面上唏嘘大震,心头暗暗纳罕。
这一场及笄礼,当真百年难遇,着实凶险了一把,方才若非四皇子出现的及时,顾玉青只怕就……难道,四皇子的出现,也是顾玉青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堂堂皇子,怎么会容忍自己被别人计划。
众人再看顾玉青,眼神中便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复杂,有人钦羡,有人嫉妒,也有人诚心实意的祝福。
热热闹闹,人生只此一次的及笄礼,总不好在簪礼台上一直摆两个活死人,解释完毕,得到一众宾客谅解,顾玉青当即命人将穆赫与楚天锗抬了下去。
萧煜身为皇子,他本就不在顾玉青的邀请之列,此时若要留下也并非不可,可男宾席中,几乎都是十岁左右的孩童,而他总不能就坐在女宾席里吧。
他倒是为了多看心爱的姑娘一眼,在所不惜,可……只怕顾玉青会以为他是个变态吧!
无奈,萧煜只好恋恋不舍又看了顾玉青几眼,起身告辞。
招待着一众宾客,因着方才的事,众人极是有话题可聊,这及笄宴也就洋洋洒洒直到暮色时分方才彻底告终。
扶了彩屏回到桐苑,顾玉青已经是累的腰肢酸软,当即放了热水,将自己丢进澡盆中去。
热气萦绕眼前,将整个身子沉溺在偌大的澡盆中,热水浸满全身,顾玉青只觉前所未有的放松。
自发现穆赫身份,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彻头彻尾的放松了,浑身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恣意畅享这一刻,难得的一刻。
原本,顾玉青对楚天锗的手段,一无所知。
只是当穆赫将她的簪子斩断,那一瞬间,她毫无目标的思绪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范围,那便是她的及笄礼的插簪礼上。
等到了花厅,随着楚天锗的出现,穆赫卖力的在人前不断抹黑赤南侯府,不断黑化她,不断强调她与楚天锗的情分非比寻常,顾玉青心头也只是觉得,楚天锗要利用的,大概也只是人言可畏,想要以此挑拨离间,让皇上与父亲分心。
直到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因故不能到来,穆赫说出那一句,让楚天锗为其插簪,顾玉青心头才真正的锁定了范围。
尤其是花厅院落墙角处出现的那一抹鹅黄色,更是让她肯定了徐婆子端上的酒水有问题,只不过,这有问题的酒水,早就被她安插在暗处随时盯着徐婆子的吉祥偷偷换掉。
故而她喝下的,只是普通的果子酒。
至于那杯有问题的酒,则是被扮作小厮的如意给楚天锗送了上去,不过是又在其中另行加了几味黄嬷嬷配的药罢了。
如意扮作小厮,给楚天锗送酒,最初倒也不是就为了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发现了徐婆子在酒中做手脚,如意便干脆将计就计,让其自食恶果,反正最初顾玉青吩咐她送上的那杯酒,其中也是放了药粉的。
药嘛,总不嫌多。
因为深知楚天锗要作乱,顾玉青一早便将那炳削铁如泥的利刃藏在宽大的衣袖间,随时准备奋力一博,楚天锗的登台,正好给了她绝佳的机会。
按照顾玉青与萧煜早先的约定,由吉祥如意出其不意将穆赫制服,却并不将其一击击溃,只迫使他逃离出府,寻求救兵来救被顾玉青重伤的楚天锗。
以此,一直守在门外的萧煜便能跟着穆赫,顺藤摸瓜,一路寻到童子军隐身之处。
所以,当今日是萧煜猛然出现,代替吉祥如意,一掌劈翻穆赫的时候,顾玉青是震惊的,震惊之下,捅向楚天锗的刀,不禁又用力。
萧煜为何不按照原计划进行呢?
他是担心自己的插簪礼错过吉时吗?那支翠绿的玉簪,当真是慧贵妃当年及笄礼时所用的吗?这样贵重的东西,是慧贵妃亲手交给他的还是他偷偷拿了出来的?
他今日这番举动,难道不怕皇上知道吗?若是皇上因此怪罪他,如何是好?
一想起萧煜,顾玉青总是思绪不断,又患得患失。
所幸热气所熏,倒也看不出,她脸颊究竟为何而红。
吉祥如意立在身后,不断为她添些热水,以保证澡盆中的水一直舒适热乎。
正在此时,黄嬷嬷拿着顾玉青要替换的衣裳进来,顾玉青顿时睁眼,朝其看过去,眼底满是担忧牵挂,“平西王府的世子妃,到底怎么了?”
将衣服搁置衣帽架上,黄嬷嬷伸手摸了摸水温,才说道:“来府里的路上,世子妃的马车被人冲撞,险些翻车,还好她府上车夫会些功夫,及时的控制了马匹,才幸免一场祸端,只世子妃惊魂不定,当时就昏厥过去了。”
顾玉青闻言大惊,嚯的从水中坐直身子,焦灼问道:“她现下如何?”
黄嬷嬷舀了一瓢水,替顾玉青将裸露在外的肩膀打湿,说道:“奴婢闻讯就派了妥帖人上门询问,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大小姐放心!“
说着,黄嬷嬷缓一口气,又道:“只是听平西王府的人说,冲撞了世子妃马车的人,是一群嬉闹的孩子,他们也不好计较,只老世子妃亲自坐了软轿进宫,去向太后娘娘赔不是,本是想要派了人到我们府上致歉的,恰逢咱们府上的人前一脚先去。”
一群孩子?
好端端的,哪里来的这样一群胆大包天的孩子,竟然赶去冲撞平西王府的马车……除了童子军,再无他人!
心头一阵沉沉憋闷,半晌,顾玉青复才透出一口气,“穆赫与楚天锗呢,可是四殿下带走了?”
黄嬷嬷点头,“四殿下说,楚天锗到底是南越皇子,让他丧命本朝,到底不妥,还让小姐放心,他不会就这样便宜了楚天锗的,让他死在他南越人的手中,更有价值,姑苏老将军在天之灵也能得到些许慰藉。”
顾玉青听着,只觉心头一暖。
第三百三十章 打趣
萧煜的安排,她自然是放心。
热水澡泡的差不多,吉祥如意服侍了顾玉青更衣出浴,心里到底觉得平西王府世子妃一事,因她而起,着实不安,便吩咐另行换了出门的衣裙,亲自到平西王府登门探望。
所幸她去的时候,也不过是刚刚掌灯不久,不算太晚。世子妃身子欠安,不过是略略稍坐片刻,反倒是被老太君拉着说了半晌的话,嘘寒问暖,顾玉青只觉心头暖意洋洋。
直到回了赤南侯府,已经快要宵禁时分。
瞧着堆了满满一桌子的礼物,顾玉青哭笑不得,分明是去探望病人的,她自己反倒是满载而归。
从她爱吃的桂花糖到流苏金步摇,从最新的云锦鲜艳料子到上好的湖笔,各色各样,林林杂杂一大堆,都是老太君素日瞧着好,专门给她留下的。
在平西王府的时候,老太君捧宝似得让嬷嬷将这些东西拿出,她登时眼圈就红了。
上一世,平西王府老太君待她就如同自己个的嫡亲孙女一般,后来因着她费心竭力的辅佐萧铎登基,一向从不站队的平西王府也跟着站队萧铎。
依稀记得,她的新婚之夜,嫁衣的衣料还是老太君亲自帮她挑选的。
上一世,她惨遭背叛与算计,落得那样下场,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老太君得了信儿能不能经得住那份打击。
重生一世,她满心满肺都被外祖一家的仇恨充斥,这么久了,竟是头一次登门平西王府,难怪老太君要戳着她的脑门子骂她小没良心的了,还真是没良心。
捻起一颗桂花糖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直浸心脾。
并非她不想念老太君,实在是端王未除,她不敢与平西王府走动太过紧密,只怕稍不留神,便给平西王府带来祸事。
眼见端王垮台,又来一个不安好心的楚天锗。
一波一波的事情,逼得她毫无分心之力。
现在好了,总算是能喘一口气,日后也能时常到平西王府走动了。
老平西王年过半百,身体健朗,如今已不问世事,安心在家遛鸟养狗,方才她去,正好赶上老平西王正遛狗。
一根绳子拴在狗脖子上,半人高的狗扯着前蹄要命的跑,老平西王就跟在后面追,顾玉青看的哭笑不得,实在不懂,这究竟是人遛狗还是狗遛人。
老太君亦是无病无灾,素日只爱打叶子牌,可惜顾玉青每每打牌就头晕脑胀直犯困,相伴左右时,也只能作丫鬟状,端茶递水捏捏肩。
老王爷没有侧室,府中子女倒是多,眼下留在京城的却是只有袭了爵位的嫡长子一家。
顾玉青的手帕交,洛瑶,便是世子的二女儿。
洛瑶之上,是她的嫡长姐罗冰,前年冬天嫁到了杭州,记忆里,洛瑶应该是从今年二月份就去杭州她大姐家小住了,大约要在中秋之前才能回来。
洛瑶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名唤洛松,如今十岁,正是与她嫡亲的弟弟同岁。
平西王府有个怪事,年过半百的老王爷是王爷,年仅十岁的洛松亦是王爷,可偏偏只洛松他爹是个世子。
老王爷在世,世子便不能称王,可皇上又极爱平西王府的这个十岁小童,特特给他敕封了个王位,也就是大家口中惯叫的小王爷。
上一世,远嫁杭州的洛冰过得如何她不甚了解,只知道洛瑶最终嫁了商家,虽士农工商,本朝商人地位极低,可那一家待洛瑶却是实在好。
地位名声这种东西,你若在乎,它便重要,你若无事,它则什么都不算。
洛瑶是个心大意宽的,最大的爱好不过是吃和如何吃,那种莫须有的东西,她根本注意不到,日子过得极是美满。
至于洛松,到她死,洛松都还未有成亲,最深的印象便是,每每她登门平西王府,洛松见了她,总爱问她要桂花糖吃。
桂花糖……觑着眼前一匣子糖果,顾玉青忽的想到了那个她做了无数次的梦,梦里两个光屁溜的小胖子,亦是喜欢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冲她要桂花糖!
两个小胖子,怎么会有两个呢?她分明只有一个弟弟。
立在一旁侍奉的吉祥如意眼瞧着顾玉青盯着一匣子糖果发呆,吉祥顿时“噗嗤”一笑,惹得顾玉青敛了心绪抬眼看她。
吉祥以帕掩面,眉眼弯弯,“小姐盯着这糖果看的眼神,像极了四皇子殿下看小姐的眼神。”
如意闻言,跟着咯咯发笑,面上挂了红丝。
顾玉青登时嗔她一眼,“牙尖嘴利的!哪和哪啊!”话虽如是说,可却不自觉的回想,自己刚刚到底是什么眼神啊!
红云爬上脸颊,跳跃的烛光下,仿似添了一室春色。
瞧着顾玉青满面娇羞,吉祥如意恰到好处的打趣了几句,吉祥转了话题,“小姐,及笄礼那时,奴婢远远的立在墙下花丛边,给您使眼色,您可是看到了?”
顾玉青一手抚脸,一手捻糖把玩,抿嘴笑道:“你那么大的大活人,自然看得到,挤眉弄眼的,我都替你的眼睛捏把汗。不然,徐婆子手上的酒,我也不会喝的那样痛快啊!”
吉祥就笑道:“奴婢当时还后悔,怎么就穿了一身鹅黄裙子,那一片花又都是黄色的,深怕奴婢被花遮了,您瞧不见。”
顾玉青闻言,噗嗤一笑,“我们吉祥比花儿娇,一眼就能瞧见。将来不知谁又福气,把我们吉祥娶了回去。”
吉祥顿时脸颊一红,哼哼一声,说道:“奴婢可是不知道谁有这个福分,不过,奴婢知道四殿下是有福人!”
吉祥又提萧煜,顾玉青面上好容易退下去的红云又弥漫上来,当即嗔了吉祥一眼,转手去捏她胳膊,“坏丫头,越发没有规矩。”
吉祥咯咯笑着躲开,不住嘴道:“奴婢又没有胡说,小姐首饰匣子里那根翠绿的簪子不就是证据嘛,那可是慧贵妃娘娘的物什呢!”
随着吉祥的笑语声,顾玉青面颊越发滚烫,心里却是像有糖水流淌而过一般,一头小鹿砰砰乱撞。
禁不住吉祥如意打趣,干脆门一关,将其二人关在门外。
刚刚合上门,她还未及转身,就听得耳边一声熟悉的叫声,“哎呀,好些天不出来,可是憋坏我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密室
低头一面将天机从腰间解下一面朝床榻而走,脱了鞋,半躺在床榻上,将神玉搁置腿边,顾玉青笑道:“你还知道出来,我都以为你离家出走了呢!”
说着话,心头的小鹿还在砰砰砰的撞个不听,满脑子都是萧煜,挥之不去。
天机能够洞察顾玉青的心思,当即爆出一声奸笑,“哎呦喂,这是脑子里琢磨什么呢?”
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闭口不答!
这让她怎么答!
她琢磨一个男人呢。
虽嘴上不说,可她心头这句话,神玉却是“听”的清清楚楚,顿时夸张的一阵大笑,笑得顾玉青心头直发毛,才渐渐停下,“那臭小子若是知道你此刻想的这些,还不得……”
话到一半,神玉忽的意识到什么似得,“嘶的”倒吸一口冷气,话音戛然而止。
顾玉青嚯的将身子坐直,直直盯向神玉,“那臭小子是谁!”
神玉口中时常冒出这个人,顾玉青简直要好奇死,这人究竟是谁。
神玉一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的语气,说道:“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顾玉青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一阵逼问,只可惜,这货没脖子,眼底波光微动,顾玉青干脆将神玉捻起,捏在手中,状似恰脖子一般,双手死死捏住它,“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捏死你!”
神玉顿时……阴阳怪气说道:“你是不是傻,我是一块玉,你要怎么捏死我?况且,我可是上古神物,大理石的榔头都砸不碎!”
顾玉青嘴角登时一阵颤……你是不是傻……嚯的,手一松,手中天机被滑落在床榻上。
眼瞧着顾玉青一脸囧相,“天机”得逞一般,捧腹大笑(当然,如果它有腹并且有手的话。)。
顾玉青恨恨剜它一眼,幽幽说道:“你是砸不烂,但是你怕水!”
神玉笑声猝然而至,“你敢!”尖叫着威胁道:“你若敢给我泼水,我就不送你嫁衣,到时候让你出不成阁,看谁着急!”
顾玉青撇嘴一笑:“难不成我自己不会绣!”
神玉当即怼道:“啧啧,这才刚刚过了及笄礼,谈论婚嫁,就这么坦然自若,啧啧,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你……”它欠打的声音一响起,顾玉青顿时一口气堵上来。
只还不及她这口气撒出去,它就又道:“眼瞧着秋意渐浓,听闻十八学士乃花中珍品,你们丰台祖宅就养了不少,明儿带我去丰台祖宅赏花去,左就你眼下端王也除了,楚天锗也灭了,闲着无事。”
说任务就说任务,东扯西扯这些……顾玉青发现,这天机越发讨打,什么叫她闲着无事!
这厢顾玉青与“天机”絮絮叨叨,相互怼来怼去,京城另一隅的萧煜府邸,明路将密室大门打开,露出一段通往地下的青灰色石阶。
沿阶而下,手中通明的一盏灯将脚下的路照出一个见方大的圆形亮斑,四个人的影子绰绰倒映在左手边墙上,随着抬步向前,影子跟着移动。
明路打头带路,后面跟着萧煜,萧煜身后,则是两个穿了斗篷的男子,看不清容颜,只从身姿来瞧,一个雍容富态,一个清隽精健,步子都是一色的轻盈,几乎落地无声。
行至通道深处,明路在一铁门前驻足,将手中孤灯挂在门头栓钮上,从腰间拿了钥匙开门。
“咔嚓”一声,钥匙转动锁孔,机关被触及,沉重的铁门发出“哐当”之声,被明路伸手推开。
提灯而入,四人手中各持一盏,进屋后,悉数由明路挂到门边柱上。
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随着这四盏灯中跳跃的火苗,室内顿时一片通明。
黑暗中待久了,猛地一见如此耀眼的亮光,瘫坐在密室墙角处的一众人当即眯了眼睛将头埋置曲起的膝头。
萧煜冷眼朝墙角扫过一眼,眼中蓄满厌恶与狠厉之色,浑身气势凛凛,与他素日放荡不羁的样子,实在判若两人。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些瘫坐在墙角,被铁链缚手脚铐栓脚的人才渐渐抬起头,朝来人看去。
目光划过眼前四人,终是齐齐锁定在其中一个秃头和尚身上,登时一众人爆出一阵哭声,“大师救命,我们都是附近村落里的孩子,被人拐了带到这里来,大师慈悲为怀,救命啊!”
一众人,七七八八零零落落的哭着,声音清脆软糯,放眼瞧去,不过都是些穿着普通的孩童,大的不过十一二,小的也就三两岁,一个个长得粉雕玉琢,乌漆漆的眼睛里,满满的祈求,面上挂着惊慌失措,让人瞧着不禁心下发颤。
谁能下得去手,去伤害这样的孩子。
被一众孩子相求的大师闻言,抬步走至一张椅子旁,肥胖的身子“咔嗒”落座,姿态随意,慈眉善目,根本就是一副如来相,拈着手中佛珠,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人,偏偏张口却说:“那个……你们想多了,老衲不吃素。”
一众孩子登时求救声猝然而至,满面狐疑,上下审视着他。
待他言毕,萧煜转头亲自挪脚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身边人脚边,“顾侯爷请坐。”
瞧着自己家主子对着赤南侯顾臻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明路心头一颤一颤的,殿下,您好歹也是个皇子,就算顾侯爷是您未来老丈人,也不至于如此啊!
福至心灵,萧煜一瞬读懂明路这白眼的意义,立刻瞪他一眼,你懂个屁!
顾臻倒是眉眼不眨的落座。
眼瞧着就自己家主子还站着,明路叹口气,只好默默给萧煜搬去一把椅子,眼珠微动,放到了顾臻斜后侧。
谁能想到,这个原本应该还在从祁北折回的路上的赤南侯,此刻竟是坐在四皇子萧煜的密室中。
指了面前一众人,顾臻道:“谁是那个三岁的?”语气森然,带着凛凛杀气,仿似此地根本不是什么府邸底下的密室,而是他抛洒热血的战场。
他浑身的戾气逼得墙角一众人眼底那份纤尘不染的澄澈褪去,换上他们原本的神色,浑浊,苍老,毒辣,狠厉……没有一种,是属于那张脸所应该有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 药水
明路闻言,登时抬脚上前,走到一侧墙边,按动墙上机关,登时,一个三岁幼童被铁链提着,凌空悬起,稚嫩的面孔上,一双眼睛阴测测的瞪着坐在最前端的顾臻,毫无惧意。
“你是顾臻?”三岁孩童清脆的声音响起,可语气却是森如鬼魅。
顾臻嘴角一抿笑,眼底是蚀骨的恨意,“你怎么不装了?装弱小,博同情,不一贯是你们的长项!”
那孩童当即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哈哈笑声,三岁的面孔,在这笑声的烘托下,越发像只从阴间爬出的恶鬼。
“我只恨当年没有将你一同骗到姑苏家,否则,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场!”那孩童悬在空中,铁索磨着他纤细的手腕,殷红血迹顺着铁链流下,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瞥一眼地上的血迹,顾臻冷笑,“纵是杀了我,你们一样是今日下场,我不过是捡个便宜,替我岳家一家报个现成的仇,捉了你们的可不是我。”
说着,顾臻徐徐起身,抬脚朝那孩童走去,浑身戾气浓郁的让那孩子不禁打个冷颤,“你要干嘛?”
顾臻当即冷笑,“你一个活了几十年的老怪物,也会怕?”
说着,脚下步子一顿,与那孩子不过一个人的距离,抬手从袖间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儿,举手一晃,将其上木头塞在拔出,顿时,白瓷瓶中散发出一股呛鼻气味。
那孩子惊恐的睃了顾臻一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白瓷瓶,说道:“这是什么?”
极度的惊恐下,他眼底瞳孔不断涣散,声音也跟着愈渐苍老嘶哑,像一只被烫坏了嗓子的公鸭,听得人头皮发麻,再不是三岁孩子该有的清脆模样。
顾臻正欲倾斜的手顿时一顿,眉尖微蹙,朝眼前怪物看去,“这就是你真实的声音?”
而他置若罔闻,只不断问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瓷瓶,心里畏惧至极,面上已经开始扭曲,瞳孔涣散,眼前一片模糊。
顾臻抿嘴浅笑,看了一眼被他捏在手中的瓷瓶儿,手一抖,其中液体顺瓶而流,登时一股冰凉直浸那怪物孩子的胸膛,忽如而来的肌肤剧痛令他当即放声嚎叫。
嘶哑而尖锐的叫声,几乎要将嗓子划破,吓得其余一众人身上汗毛根根倒立,直直朝他看去。
一阵白烟从他胸口处腾空而起,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遮盖了肌肤被灼烫而发出的嘶嘶声,只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半空,飘荡一室,令一地童子军面色灰白,噤若寒蝉。
顾臻嘴边勾起满意一笑,转头对坐在椅子上的和尚说道:“你这药水倒是管用。”
那和尚真实清泉寺太洪方丈,闻言,慈眉善目,眯眼一笑,仿似如来转世,说道:“你知道的嘛,我素日就爱捣鼓这些。”
说着,太洪方丈从胸前摸出一个漆黑色瓷瓶儿,“我这儿还有一个新出炉的,你不妨试试效果。”
“好啊!”顾臻当即欣然答应。
明路转手将太洪方丈手中瓷瓶儿递给顾臻,分明是折磨人的东西,他们两个谈论起来,姿态从容悠闲的仿似品茶一般。
那三岁童子军早就被方才蚀骨的疼吓得没了魂儿,一听太洪方丈的话,哪里还敢再尝试第二次,当即求饶:“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若知道,一定实言相告。”
顾臻倒是没想到,他这样快就求饶,当即眉毛一挑,满面匪夷所思朝他看去,“楚天锗的童子军,传言坚不可摧,虽是童子身,但铮铮铁骨犹如沙场男儿,怎么你倒是个软骨头,我这第二瓶儿药水的效果还没有试一试呢,你好歹给我个机会。”
三岁童子军闻言,顿时眼角一阵颤,几乎哭道:“不必试了不必试了,我什么都说,我本就是个唱青衣的戏子,不过生的一副好皮囊,哪里来的铮铮铁骨。”
眼见他的确是软骨头,遭不住疼,顾臻也懒得再做恐吓,转头将一黑一白小瓷瓶儿给了明路,兀自转身坐回椅子上。
“你若有半句虚言,这药水的作用你是知道的。”顾臻冷脸说道。
那童子军就拼命点头,“绝无虚言。”
坐在顾臻斜后侧的萧煜便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怪物,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一眼扫过身侧同伴,那三岁童子军哭丧着脸说道:“我原本是南越一个青衣戏子,八岁那年,一次偶然机会,遇上殿下,因着皮囊讨喜,被他相中。”
回忆起往事,三岁童子军满面痛苦,眼中浊泪滚滚而流,声音越发凄厉,“他将我带到一处密室,我去的时候,室内已经有许多面容清秀俊美的男子或者女子,年龄大多与我相差无异,最大不过十三四岁。”
“我们被关的地方在底下,终年无光,漆黑的环境里,吃喝拉撒都在一处……”似是想起那不堪的环境,他眉头皱成一坨,眼底痛苦泱泱,随时像是要溢出。
“也不知是在那里究竟住了多久,等到终于有人将我们领出……”说道这里,他大喘一口气,像是临时之人,眼中闪烁着不甘和恨意。
“待回到地面,我们才发现,每个人的身体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有的如我这般,变成三岁幼童,有的甚至比我还要小些,我清楚记得,当时和我一同被关进去的那人,分明是十四岁,可再见他,却只有八九岁的样子。”
随着他的话音响起,萧煜发现,一众童子军,皆是面容凄凄,幽怨哀绝,心头不禁微动。
“那时,我们才知,他每日给我们吃的饭菜中,加了分量极重的药物。那药物作用,我们的身体不断发生变化,直到到了他满意的程度。”
他话及此,太洪方丈不禁问道:“如今你多大?”
分明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或者心头恶心的故事,他却依旧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依然佛祖相,眉眼弯弯,似笑非笑。
第三百三十三章 前朝
“我跟随他已经五十多年。”那童子军满面怆然说道:“你方才叫我怪物,你可知道,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却偏偏张着一副三岁孩童的模样,说话办事,亦要按着三岁孩童的样子来,你知不知道,每每人前说话,我都觉得自己恶心无比。”
“五十年?”萧煜惊得顿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楚天锗今年不过也就十六七岁,你如何跟他五十年!”
语毕,电光火石间,萧煜脑中浮光掠影,忽的闪出一个让他浑身汗毛都为之一颤的答案,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满目震惊朝那童子军看去。
眼见萧煜如此表情,那三岁童子军发出一阵仿似阴间鬼魅一般的笑声,声音如泣如诉,让人闻之,不免心生戚戚然。
“你也想到了?”他苦笑,“没错,他同我们一样。”
此语一落,拿着黑白瓷瓶儿立在一侧的明路顿时被他这句话惊得双手一颤,失声惊呼:“天!你说南越皇子楚天锗,和你们……”目光扫过墙角地上一堆怪物,瞠目结舌道:“和你们一样?”
说着话,他自己都能感觉的气息在胸腔中激荡。
抖动的双手让手中瓷瓶儿一阵晃荡,当即几滴液体飞溅而出,落到那三岁童子军的手臂上,灼热的烧裂感刺激他不禁又扯出一声哀嚎,手臂处白烟屡屡,带着刺鼻的气味,升腾而起。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干嘛还要再给我用这药水!”哀嚎过后,那童子军幽怨怨毒看向明路。
明路抿嘴,面上震惊震骇还未散去,喃喃道:“不小心而已。”
三岁童子军顿时……稚嫩的脸上,嘴角眼角一阵颤。
“他既然与你们是一样的人,那他真实身份是什么?”顾臻深吸一口气,垂于膝头的拳头紧握,眼睛微眯,一道寒光迸射而出。
“前朝皇太子幸存幼子。”三岁童子军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说出答案。
在座之人,顿时闻之变色。
前朝……
南越本朝乃是当今皇帝叛乱夺权而来,叛乱前,他不过是驿站一个小小差役,一朝得道,鸡犬升天,如今摇身变成一国之主。
身为前朝皇太子的幸存幼子,自然是想用尽手段,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江山。
想必,如今南越朝廷中,亦有忠心前朝的臣子吧,不然仅凭楚天锗一人之力,他又如何混进宫中,假扮佯做当今陛下之子。
可……
“他如何让当今南越皇帝深信不疑他的出身呢?分明已经是几十岁的人,纵然认贼作父,可这父也不是说认就能认的。”萧煜满面不解。
那三岁童子军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目光一颤,朝明路手中药瓶儿看了一眼,哆嗦道:“我当真不知道。”
萧煜朝顾臻看去,“多半他是真的不知道。”
顾臻点头。
这样辛密的事情,楚天锗自然做的密不透风,又怎么会让他们这种不禁拷问的软骨头知道,他能知道楚天锗的身份,已经算是天大的惊喜了。
只是……顾臻心头到底好奇,楚天锗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若说他是正常孩子,宫中妃嫔生产时,被人偷梁换柱,悄悄送到宫里,来一出狸猫换太子,犹如当年端王换走他嫡子时一样,那到可以想象。
可南越本朝皇帝登基时,算年头,楚天锗也该有十几岁了,他到底如何混进去的呢?
或许他有什么特别的药物,能让他返老还童,回到襁褓之中,再逐渐长大?
思绪及此,顾臻不禁一声冷汗。
这世上倘若当真有这样的东西,也实在可怕,更是一刻不能留的他,免得祸害人间。
“现在,怎么办?”萧煜探头询问顾臻。
明路放眼瞧过来,只觉得他家主子,堂堂一个皇子,活活就像是顾侯爷跟前一个随从。
殿下,您能出息点不!
浑不知,萧煜甘之如饴,顾臻更是泰然受之,全然不觉一个皇子对他如此有多么不妥。
“带他下去。”
随着顾臻一句话,明路转头触动墙上机关,铁链下滑,三岁童子军终是落地,双脚触及地面,他登时跌坐地上,抱作一团,身侧有人凑上身来,询问他受伤的情况。
嘀嘀咕咕间,顾臻冷声说道:“穆赫。”
仅此两个字,明路机关按下,晌午时分被萧煜一掌劈翻,此刻还半个身子缓不过劲儿来的穆赫当即被悬到半空。
穆赫双眼赤红,瞪着眼前坐着的三个人,满面愤怒,浑身散发着怒兽一样的气息,“有什么本事,你们尽管招呼,我不像他那样软骨头,纵是成为如今这怪物模样,若能让殿下恢复我南越江山,也在所不惜。”
“这么说,你是前朝旧人了?”顾臻抿嘴冷笑。
穆赫脖子一梗,哼的一声,将脸转过去,不说话。
明路当即举了黑白小瓷瓶儿上前,一副要给他动刑的样子,只顾臻略一抬手,将其制止,明路只好顿足立在一侧,只时不时晃动手里瓷瓶儿,吓唬人。
“你冒充我嫡子,欲意与楚天锗里应外合,为非作歹,将我赤南侯府陷于不义之地,更是手段毒辣,几次欲要谋我嫡女顾玉青的清白,最终却自食恶果,被我女儿生擒,你的殿下更是让她一刀毙命,滋味如何?”顾臻气定神闲,幽幽说道。
冷冽的语气里,带着欲擒故纵的味道,仿若顾玉青对萧铎,猫儿戏鼠。
穆赫当即面色大变,“你说什么?殿下被顾玉青刺死?”说着,她眼底波光打颤,“你胡说,我们殿下怎么会死,不会的,不过是受伤。”
顾臻冷笑,“要不,你试一试,一刀刺入你的心脏,再将你扔到乱葬岗喂狗,你会不会死!”
“你们把殿下扔到了乱葬岗?”穆赫面色越发骇然,随即神情大震,声音咆哮,“他是南越皇子,真正的皇子,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你们不敢,一定不敢,你们的陛下懦弱胆小,害怕引起战争,连在宴席上被我们殿下出言不逊都只能忍气吞声,又怎么会容忍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女儿
随着咆哮声渐起,穆赫越发神情激荡,眼见他对本朝皇帝出言侮辱,顾臻和萧煜几乎是同一时间揪下袖口一颗纽扣,弹指一挥,只见两道扣子如同射出的长龙,直直扑向穆赫。
只是因着力道不同,落向穆赫时便有了一前一后的差距。
顾臻射出的那颗纽扣率先到达,直扑穆赫胸膛,伴着穆赫一声咬牙痛吼,只见穆赫左侧胸膛处的衣衫破了一个圆洞,而那纽扣,则死死嵌在他的骨头里。
顿时看的萧煜目瞪口呆。
这么些年,他一直勤于练习,从未荒废一日,却不成想,他与顾臻的功夫竟还是相差这么多!
他射出的那颗扣子随后跟着扑上穆赫。
虽力道不及顾臻,却胜在位置刁钻,竟是直直冲向穆赫嘴里。
吃了方才一亏,穆赫当即闭嘴躲闪,可怎难耐那纽扣速度奇快,他一个侧脸,纽扣恰好直扑他嘴唇左上方。
“咔”的一声,弹落掉地,嘴唇上登时红肿起来。
别人看着也就是凶险,可其中痛苦唯有穆赫自己方能体会,他的一颗牙生生被这纽扣击碎,碎屑落了满嘴,混着殷红鲜血,他一口吐出。
萧煜当即一笑,“说话漏风的滋味如何?”
穆赫赤红着眼睛凶神恶煞瞪着萧煜,想要张口说话,可一旦运气,胸口处便被那卡在骨缝里的纽扣膈的生疼,冷汗如雨,汩汩而下,饶是铮铮铁骨,也倒吸凉气,说不出一句话来,更不要提用内力将那纽**出了。
顾臻幽幽看着穆赫,嘴角浅笑,“你若能说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或许,我能饶你一命。”
穆赫双眼狰狞,一脸表情恨不得将顾臻吃了,却是因着胸口发疼,又不愿细言慢语的低声说话,凝了片刻,干脆眼睛一闭,只作等死样子。
顾臻就冷笑,“你倒是宁死不屈,不过……你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那她呢?你觉得我会怎么对她?”一面说一面指了人群中一个身着橘粉色锦缎衣裙的“女孩”。
随着顾臻手指方向,明路转身触动机关,准确无误的将顾臻所指之人凌空悬起,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女童,生的粉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牵人心肠。
猛地被吊起,那女子登时发出一声惊呼,“天!”
穆赫闻音,羽睫轻颤,登时一双眼睛忽的睁开,一眼看见身侧女子惊慌失措的小脸,原本就布满血色的双眼更是狰狞的欲要滴血而出,忍着身上蚀骨的疼,咬牙说道:“你们放了她!”
顾臻眼底冷光浮闪,“我若说不呢?”
“你……”胸中真气大动,穆赫登时胸口疼的抽出一身白毛汗,纵百般不愿意,可还是禁不住心头情动,只得放柔声音,徐徐说道:“你们有种冲我来,不要拿女人作伐子。”
一句本该巍峨的话,偏偏他因为疼,说的慢言细语,毫无气势,仿若老妪呓语。
萧煜顿时“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穆赫眼底凌厉波光嚯的射向萧煜,萧煜却是身子朝椅背依靠,耸耸肩,双手一摊,一副痞子样,“我笑我的,你有本事你也笑,不怕牙齿漏风胸口发疼就行。”
女子细皮嫩肉,哪里经得住铁链吊着,不过是说话功夫,额上便是一层细汗,顺着脸颊如小溪般留下,手腕被铁链膈的生疼,皮肉已经磨破,露出里面粉嫩细肉和殷红血色。
“父亲,我撑不住了,好疼。”眉头蹙成一团,女子痛苦嗯哼道。
“父亲?”萧煜顿时被这女子对穆赫的称呼惊得从椅背上弹起,扭脸见顾臻一副气定神闲不为所动的样子,又竭力压下一腔震惊,满心却在惊呼,天,这女子竟是管穆赫叫父亲。
按着目前情形,穆赫是前朝旧人不错,因着药物缘故,他身体缩小容颜改变,成了眼前这十岁模样,可那女孩唤他父亲,难道他为了所谓的忠心和大业,竟然让自己的女儿也变成这怪物?
这该是怎样扭曲变态的忠心!
一想到自己的这个猜测极有可能就是事实,萧煜只觉头皮一麻。
一个父亲,要有着怎么样的心肠,才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你是她亲生父亲?”萧煜还是忍不住问道。
穆赫眼底波光微动,眼角余光触及到身侧女孩痛苦的小脸,牙齿将下唇生生咬出血来,“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把她放了!”
无声的默认,便是肯定。
萧煜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抽过,“当年你把她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你尚能狠得下心,怎么,眼下却是心软了?”语气中,尽是嘲讽。
穆赫肩头一颤,眼底弥漫上绝望的悲恸。
耳边小女儿软糯的嗯哼声不断传来,“父亲,我痛,我好痛……我要死了吗?”
这声音搅得穆赫心绪不宁,终是放弃一般,身子一垮,面色一顿,说道:“你们想要知道的,我都说,放了她。”
顾臻当即挥手,明路触及机关,将那女孩放下,她落下时,人群中当即有人伸手去接,将其抱致怀里。
斜昵那人一眼,顾臻眉头微蹙,略略思忖,在他目光凝着那“小女孩”及抱着她的人的时候,穆赫紧张的几乎连气都喘不出来。
良久,顾臻终是羽睫微颤,眼睛一眯,转眸看向穆赫,“你且说说你这女儿是怎么回事吧。”
耳闻如此,穆赫当即面色大松。
只是他竭力掩饰的神色,依旧被顾臻一丝不落的捕捉到。
悬在半空,为了说话时气息不触及那枚纽扣,穆赫说的慢声细语。
“前朝覆灭,我辞官回家,再遇殿下那年,我不过三十多岁,他寻到我,在我面前百般劝说,要我与他一同复辟江山,先帝待我恩重如山,莫说他百般相劝,纵是不劝,他来寻我,我也一口就会答应。”
往事总是极易让人心头情愫浮动,说着话,穆赫眼神愈渐迷离。
“那段日子,他一直住在我家,同吃同睡,可谓无话不谈,只……”提及即将要说的内容,穆赫忽的声音发出颤抖的哽咽。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绝密
随着顾臻话音落下,穆赫面色唰的一白,一双眼睛震骇万分瞪着顾臻,幽幽锋芒从中射出,带着恨与怨,隐隐蓄上一丝喜出望外,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懊恼。
一颗心顿时像是被一只铁钳钳住,浑身血液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说什么?”气息跟着沉重起来,鼻间呼哧呼哧,嘴里大喘着气。
顾臻哂然一笑,“他没死,已经在回南越的路上了。”语气是轻飘飘的笃定,容不得人怀疑。
“噗!”
穆赫一颗心狠狠一抽,顿时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殷红的血丝沾在嘴边流下下巴,给他十岁的稚嫩而又苍白面容添了一分阴诡的可怖。
突然而至的血腥气让一众童子军大震,穆赫,可是他们的领头人。
鲜血喷出,穆赫当即露出奄奄一息的疲态,只他心中愤怒,木然片刻的双眼忽的射向顾臻,其中凝聚着毒针一般的精光,眼睛渐渐眯起,右手又是握拳。
顾臻觑着他握拳的动作,眼底波光微动,嘴角挂了冰冷的笑意,“你这右手,应该是三十年前在我朝湖州作案时,被人打伤的吧?”
说着,顾臻啧啧一叹,“可惜你先前的一身功夫皆是用右手而练,手伤极重,触及筋骨,你这右手也就废了,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废人,你才又在伤好之后,重新练习了如今这身左手功夫!”
“可惜,到底不如从前,否则,依你这些年的修为,也不至于今日就被我们四皇子一掌劈翻,以至于现在半个身子都发麻,我所猜不错,当年你不仅是右手受伤,心肺亦是有损,只是常年服药,被损的心肺再也无法修复,他的一掌,恰好击中你受伤的心肺吧!”
随着顾臻用极其平和却又带着嘲蔑的冷语将这事实徐徐道出,穆赫面上神色风云变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不是顾臻,你到底是谁?”惊恐慌乱间,右手拳头捏的越发的紧。
情绪的巨大波动让他的声音开始发生改变,再也不是十岁的稚嫩童声,取而代之的,则是苍苍年暮之声,嘶哑暗沉,犹如百年未被开启的木门,猛地被人“咯吱”推开。
顾臻“呵”的一声冷笑,面上露出嫌恶,“你当我与你们一样,不敢用真面目见人,你当我也是怪物吗?我之所以知道,自然是因为我刚刚从南越折返。”
此次押解端王去祁北,明面是让端王在姑苏一家坟前跪罪,可从京都到祁北,他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也就五六天的路程,跪罪五日,坟前行刑,一共算下来,不过十来天。
他却是离开京都将近一个月。
端王行刑后,他假意在祁北拜访旧友,却暗地里奉皇上之命,秘密潜入南越,调查童子军一事。
萧祎所呈上的那份卷宗,纵是记录了端王与南越的种种勾结,可最让皇上心头难安的,却是那支由楚天锗控制,诡异而变态的童子军。
人心向善,谁会对幼子心生警惕,尤其那些孩子,一个个长得粉雕玉琢,清秀可人。
倘若楚天锗将这些童子军安插到本朝各个朝廷命官家中,江山岂不岌岌可危。
皇上所想,恰是顾臻所想。
一路奔袭,秘密潜入南越,几番暗访追查,终是追到蛛丝马迹,一则为了不引起一贯谨慎的楚天锗怀疑,二则为了赶回京城参加女儿的及笄礼,顾臻终是于今日凌晨悄然回京。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的及笄礼上,竟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若非长女机敏,只怕楚天锗的阴诡手段就要得逞。
赤南侯府的房顶之上,顾臻垂眸看着底下的礼宴。
当看到女儿喝了徐婆子端上的酒水后就不断地蹙眉抚胸,满面痛苦时,他险些忍不住跳下身来。
只皇命在身,国家安危在前,他不得不握拳忍住。
听着穆赫与楚天锗一唱一和的抹黑赤南侯府,眼瞧着楚天锗举步上台,一把甩了太后娘娘亲赐的木簪,拿出他南越皇妃才配使用的凤头簪靠近女儿的时候,他在房顶,几乎睚眦目裂。
好在……
好在,他有一个能谋会算聪慧过人的女儿,当女儿猛然起身一刀刺入楚天锗胸膛的时候,他震惊、欣慰、惊喜、却又浓浓的愧疚和懊恼。
这么些年,他是一个丈夫,是一个臣子,却始终不是一个父亲,对于女儿,他实在愧对。
幽幽一口气探出,顾臻不经意眼角余光瞥了萧煜一眼。
好在女儿福泽深厚,遇上一个良人。
……
顾臻此语一出,不仅穆赫震惊,就连萧煜面上也惊得动容,可转瞬想到方才童子军一一招供时顾臻面上那份沉稳,萧煜心头恍然,难怪!
穆赫却是疯狂的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是我南越头号禁忌人物,你若潜入南越,必定不能全身而退。”
顾臻嗤的一笑,“头号禁忌人物?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不过,让不让我全身而退是你们的打算,能不能全身而退就是我的本事了。”
说着,顾臻眸中阴云流转,“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所服之药是什么?”
穆赫当即“呸”的一口血痰吐出,梗了脖子说道:“既是殿下还活着,你以为我还会回答你的问题吗?”满面可笑至极的固执。
顾臻则是眉眼不动,幽幽说道:“当然,在你心中,你儿子的命不是更重要?”
穆赫眼睫一阵剧烈抖动,“几十年过去,我儿子早就是半百之人,半截身子入黄土。”
言下之意,他儿子,已经活够了,纵是立即死了,他也承受得住。
顾臻却是轻蔑一笑,“你可真够天真!楚天锗是什么人,出了名的出尔反尔,你跟随他几十年,难道不知道?”
随着顾臻的话音,穆赫面上流云浮动,变幻不已,明知顾臻此话有毒,却还是不由自主朝他狐疑看来。
“去年腊月,楚天锗将他跟前一个面容俊逸的小厮卖到酒楼做小童,任人凌辱,这件事,你只怕没有忘记吧,若是我的消息来源不假,当时应该还是你亲自送了那孩子去的,难道你就没有发现,那孩子的眉眼似曾相识?”顾臻一瞬不瞬看着穆赫。
第三百三十七章 紧张
记忆铺天盖地而来,那孩子的面容一寸一寸在他脑中清晰,再联系顾臻一番话,穆赫面上肌肉蓦地开始一阵疯狂的抖动,右手捏拳又松,松开复捏,手背青筋毕现,眼底波光如狼似虎。
人群中忽的爆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方才抱着穆赫女儿的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疯了一般将怀里孩子搁在地上,猛地从人群中窜出来,直扑穆赫脚下,声嘶力竭拽着穆赫被悬在高空的衣裤,道:“你告诉我说儿子相安无事的,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无疑,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便是穆赫的发妻了。
萧煜瞧着眼前这对夫妻,明明也算是被楚天锗搅合的凄惨一家,他却生不出半分同情,只觉头皮发麻。
因着那“女孩”毫无理智的拉扯他的裤脚,悬着的穆赫开始在半空剧烈的摇动。
本就被萧煜一掌劈的身体半瘫,方才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吐出,依然是垂垂不行,此刻再左右剧烈晃动,穆赫当即只觉头晕耳鸣,心律失常,整个人天旋地转起来。
眼瞧着穆赫开始翻白眼,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顾臻忙给立在一旁瞧热闹的明路示意,“让她下去。”
明路得令,也不亲自动手,只回首转动墙上机关,登时,拴着那“女孩”的铁链发出“呲呲”声响,她整个人被横着拖回人群,为了防止她呜哇乱叫,惹得主子们心烦,明路效仿顾臻和萧煜,揪下一颗自己衣袖口的纽扣,弹指一挥,直接点中哑穴。
“你自己是什么下场,恐怕你心知肚明,你若愿意告知我真想,我虽不能饶你性命,可你儿子,我可以将其从那不见天日的修罗场中接出,我虽非南越人,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顾臻身子斜靠在椅背上,随意的目光却始终带着天然的凛冽。
“况且,你若说出药方,兴许我还能配出解药,你儿子或许还能过上几年正常人的生活。”
顾臻嗓音低沉,语气里充满引诱性的蛊惑。
“此言当真?”内心巨大的波动使得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顾臻则是眉眼微动,抿嘴一笑,“真不真的,我说了不算,这得看你愿不愿意相信。”
穆赫浑浊凄绝的眼睛凝着顾臻,沉默良久,眼底一道亮光迸闪,“我信你。”
顾臻抬手一挥,做了个你继续的姿势。
穆赫说道:“药方是什么,我的确不知,不过,我这里有一瓶药丸,正是殿下……正是楚天锗给我们吃的那种药。”
“这药丸应该是楚天锗的绝密东西,怎么会到你这里?”顾臻眼中精芒四射。
穆赫苦笑:“昨日他被你女儿一刀刺中,仰头倒地,药丸从他怀中滚落,我怕落入旁人之手,趁机收起。”说着,面上笑容越发森然可怖,“没想到,我这顺手一收,竟是替你收了。”
顾臻摇头,“你是替你儿子收了。”
穆赫一阵,随即眼底黯然下去。
想要知道的已经全部知道,顾臻接了药瓶儿,小心放到怀中收好,起身对背后坐着的太洪方丈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太洪方丈慈眉善目,弥勒佛一笑,“那药瓶儿你给我收好了,等我这里事情做完,你可要原封不动给我。”
顾臻就笑:“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要偷吃!”
太洪方丈闻言,就笑得更弥勒佛了。
萧煜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眼见顾臻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问道:“方丈是要做什么?”
太洪方丈胖胖的身子从椅子上坐起来,说道:“这些人靠药物作用改变容貌体量,还能活这么多年,实在匪夷所思,老衲对医术颇通,想要看看他们的身体到底是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
萧煜恍然,忙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眼见顾臻已经抬步朝外走去,也顾不上再招呼太洪方丈,只吩咐明路一声好生照顾,便抬脚急急追去。
从密室出来,已经是子时。
初秋的夜里,风中带着霜气,凛凛烈烈,直扑面上,若是寻常人或许会冷的打个激灵,可顾臻与萧煜皆是武学高手,只觉这寒气让人心神一清,将方才在密室中积攒了半腔的浊气尽数散去。
“侯爷这边请。”指了一处亭阁,萧煜引路。
顾臻扫他一眼,抬步走过去。
虽是半夜,却依旧有小厮立即就捧了热茶上来。
萧煜很是狗腿的问道:“劳碌半夜,侯爷要不要吃点东西?”
顾臻摇头拒绝,萧煜只得含笑作罢,摆手让小厮告退。
眼前坐着自己的准岳父,萧煜紧张的背心直冒汗。
老天!就算是御书房里被父皇责训,他也从来没有紧张过,此刻怎么就到了连句话也说不出的地步,不仅说不出话,简直手脚都没有地方搁。
顾臻只一口一口喝着热茶,面容悠闲。
萧煜却是只觉得周身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要不,他怎么连口气都喘不上来呢!
眼见顾臻一杯茶喝完,萧煜当即眼睛一亮,心头一动,嗖的起身去那茶壶续茶,“再茶一口喝。”
再茶一口喝……
顾臻忍着笑,绷脸朝萧煜看过去。
萧煜顿时心头一抖,老天,他刚刚说了一句什么鬼话,颤着小心肝,忙补救似得,又道:“夜里风热,凉茶驱寒。”
顾臻笑得肩膀一耸,端起萧煜给他斟满的茶杯,送至嘴边,嘴唇微扬,重复萧煜的话,“是啊,凉茶驱寒。”
萧煜咧嘴一笑,复又落座,尴尬道:“凉茶驱寒,凉茶驱寒,凉茶……”
越说越不对。
凉茶怎么驱寒,分明是热茶驱寒!
再一想刚刚补救的那句,萧煜一口气提上来却再也喘不出去,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这石桌上算了。
这可是自从父皇点头应允他与顾玉青亲事以来,第一次和顾臻接触,怎么就……
顾侯爷一定觉得他是个傻子吧!
含笑喝茶,瞧着萧煜一脸憋屈的囧样坐在那里,愁眉不展,顾臻心头只觉有丝暖意浮上。
若非在意女儿,他堂堂皇子又怎么会在自己面前紧张到这般地步。
欲要宽慰萧煜几句,只是……想到女儿,想到妻子死前曾常常念叨的那些话,顾臻到底还是硬了心肠。
第三百三十五章 询问
穆赫哽咽不能语,顾臻却是替他说道:“只是,你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日日在你家中饭菜酒水中下了分量十足的药***得你阖家上下都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穆赫眼中诧异顿闪,惊恐看向顾臻,“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是事实!”顾臻面无表情说道,“你继续!”
一口口水吞下,抿着嘴唇,往事清晰浮上,眼中惊恐渐渐淡去,穆赫说道:“当我发现异常,第一时间便去质问他,他却对我说,要想复辟江山,这是必不可少的牺牲,莫说我们,就连他自己,不是日日一样在吃同样的饭,喝同样的水。”
“他是高贵不可侵犯的皇子,他都如此,作为臣子,我无话可说,心甘情愿,可……可我的一家妻儿,我却不能让她们与我一样,变成万年不变的妖怪。”
“我也曾苦苦相求,求他放我妻儿离开,我纵是刀山油锅,在所不惜,他却是捉了我的嫡子要挟,要么给穆家留个正常的根儿,让我嫡子停药,正常生活下去,一代一代,繁衍生息,要么……要么放我妻女,却让我的嫡子与我一同为他复辟江山而牺牲。”
满眼痛苦,凄厉的目光落向一旁的童子军,直直落到那小女孩身上,愧疚与歉意让他面上一片狰狞,“那时,这孩子已经有七八岁,可心智依旧停在三岁不肯再长,我与她母亲几番商量……”
后面的话,他似是再也没有力气没有勇气当着这孩子的面说下去,“后面的事,你们应该也能猜得到了!所幸几十年过去,她的心智依旧只有三岁,与她的体量倒是相配。”
这样的话,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怎样!
顾臻听着,目光不自觉落到那抱着“小女孩”的“大女孩”身上,只见其目中两道清泪落下。
“小女孩”不知嘴里说了什么,伸出小手,替其擦拭,而“大女孩”眼中泪水却是愈发汹涌,却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去哄怀中孩子,只泪水如涛,源源不断,直直流出嘴中。
似是被眼前景象触动,顾臻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收了目光,转向穆赫,“你既是疼你自己妻女儿子,难道就不知道,别人亦有妻女孩子,为何屡屡作恶!”
据顾臻所知,单单穆赫一人,便替楚天锗灭门不止数家,他手上的人命,已经不是能数的过来的。
穆赫吸了鼻子,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舒缓过来,声音有些发囊,“个人心中皆由自己的大义,南越当今陛下谋朝篡位,他所在乎的,必是我们所不容的。”
还有一些话,他没说。
那段日子,为了防止他心生异心,楚天锗不仅用他的家人威胁,给他服药,更是稍有不是便铁鞭上身,回抽不断。
那……简直是他一辈子以来所经历的最为不堪的过往,每日都像活在修罗场。
有时他真恨不得一头撞死,了此一生,也省的这许多痛苦,可每每想到先皇隆恩,想到这万里河山被人窃取,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楚天锗……永远不懂他的那颗忠心。
随着穆赫笃定而咄咄的话声,萧煜蹙眉摇头,当真是可笑的歪理!
顾臻却是不屑冷笑,“心中大义?那么如今呢?你又要为这儿女情长心中小义而背叛你所谓的大义?”
穆赫眼神木然,“殿下已亡,我纵是心怀大义,又将这大义冲着谁去!纵使江山复辟,又有谁来统领!没了殿下,也就没了大义!大义不在,自然小义当前。”
萧煜却是突然插话,“这样说来,如今你其实依旧有七八十岁了?”
穆赫一怔,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怔忪片刻,才回过神来一般,喃喃自语,“今年七十六!”
“七十六?”饶是有充足的心里准备,萧煜还是被眼前这模样只有十岁的孩子所震惊,“七十六岁你都能提脚矫健,甩腿生风!”
穆赫简直不知道,对于萧煜这番话,他是该高兴还是该怎么样!
是啊,都七十六岁的人了,人到七十古来稀,已经是将死之人,他却似乎越活越精神了。
不知是那药物作用还是回光返照,最近越发的精神十足。
“你们这种人,难道就不会死?”萧煜偏头凝着穆赫,疑惑道。
穆赫扯嘴苦笑,“当然会,药物作用,心力衰竭,自然也就死了,像我这样的老怪物,仅此一个,一般活不过五十岁的。”
“你究竟是如何帮着穆赫得到本朝南越皇帝的信任,毕竟凭空冒出一个儿子,总非小事,更何况又是皇室!”萧煜又换话题。
穆赫语气一滞,沉默良久,眼神迷离又涣散,涣散又迷离,几番聚合分散过后,终是说道:“楚天锗,原本不是这个容貌,宫中贵妃之子外出打猎,我们趁机将其击毙,他便易容成那皇子模样,反身回宫。”
“模样虽是相同,可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喜恶便是不同,旁人许是辨认不出,可那贵妃想必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吧!”萧煜说道。
“不错,所以那贵妃不久便因病暴毙!至于喜恶,我们在动手前早就做了三年调查,莫说习惯喜恶,纵连走路姿势端杯动作说话时的断句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穆赫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谁都看不出,再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是何心情。
萧煜冷笑,“杀了人家儿子,占了人家身份,连人家母亲也不放过,当真是大义呢!”
穆赫却是嘴角涌上不屑一笑,“你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皇子,自然不懂这权力争斗的阴暗诡谲,为成大事,斩草除根,这都是必然!”
萧煜偏头含笑,“斩草除根?”眼底神色浮动,玩味着这四个字。
这突如而来的对话,如同一个插曲,随着顾臻的介入被强行结束,话题又回到方才。
顾臻凝着穆赫的面色,眼神一瞬不瞬,仿佛在期待什么特别的意外,悠悠说道:“我若告诉你,楚天锗没有死呢?”
第三百三十八章 问答
好在太洪方丈并没有耗时多久,不过是几盏茶的功夫,明路便引了他直奔亭阁过来。
一眼看到自家主子一脸吃了青蛙吐不出来的表情,明路登时肩膀一耸,捏拳将笑忍了下去。
心头一声幽叹,完了完了!
先前是怕顾大小姐,如今又多了一个顾侯爷,明路简直不敢想象,日后成亲,他家主子是要生活在怎么样的水深火热当中。
太洪方丈亦是感觉到了亭内气氛的诡异,慈眉善目一笑,伸出胖胖的手指去戳顾臻肩窝,“你该不会又欺负人了吧?”
顾臻登时横他一眼,“什么叫又!”语毕,直奔主题,“研究的怎么样?”
知道顾臻问的是那些童子军,太洪方丈分明脸上含着笑,却是深吸一口气,幽幽叹了出来,语调略带同情,“也都是些可怜人,那药,他们经年服用,五脏六腑早就与常人大不相同,身上骨骼几乎没有完整的。”
说着,太洪方丈捡了顾臻左侧的石凳坐下,“纵是其中有武功高绝者,不过是练了一些必杀的凶狠功夫,遇上真正高手,是不堪一击的,经脉都大乱了,还何谈其他。”
顾臻明白太洪方丈的意思,当即蹙眉,不解道:“既是骨骼零碎,经脉大乱,可为何还能活那么久,那个穆赫,如今已然七十几,纵是普通人,保养得再好,能到那个年龄,已然难得。更何况,他那样子,若非知道他真实身份,谁能看出他不是个十岁孩子呢!”
太洪方丈双眼微眯,眼底锋芒一闪,“不过是强行用药提着气罢了,你们走后我又细细问了,他们平时不出任务时,便只躺在床榻上静养,各种补品如山的吃着,一旦有任务,楚天锗便会给他们强用虎狼之药,你们也知,那种药,纵是能一时将体内精气聚集,使人精神焕发,可到底也是饮鸩止渴,只等着油尽灯枯罢了。”
“我方才给穆赫把脉,他的脉象已经绵软到几乎难以诊出,纵然没有四殿下那一掌,没有方才那些刺激,他也挨不过几日了,至于精神抖擞,大约也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好在话题足够严肃,萧煜终是从窘境中走出,疑惑看向太洪方丈,“难道楚天锗让他假扮赤南侯府的嫡子,为其行事,却不知他寿命将终?”
不及太洪方丈回答,顾臻“嗤”的一声冷笑,“只怕他之所以选择穆赫,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萧煜闻言,眉头紧蹙,脑中浮光掠影,细细思忖,忽的眼底波光一亮,领悟顾臻意思。
“一旦他的阴谋得逞,穆赫以府上嫡公子身份的存在便会成为他秘密泄露的威胁,可若要人为除掉穆赫,又怕露出端倪平白被人怀疑,所以将计就计,他是算定了穆赫能活时日不多,故意让其入府,到时候穆赫心竭力亡,一了百了,省却他许多麻烦。”
顾臻欣赏的看了萧煜一眼,嘴角浅笑,“不错!”
萧煜当即心头一个突突,咧嘴一笑,羞赧的挠了挠后脑勺,“如今事情尘埃落定,这童子军该做如何处置?”
顾臻有意试探萧煜,当即拧眉朝他看去,“你难道连如何处置也不知?”
刚刚还被顾臻一个赞赏的眼神瞧得晕晕乎乎找不到北,此时闻他此言,当即心头一紧,略一思忖,说道:“方才侯爷说才从南越折返回来,我若所猜不错,侯爷前去南越,必定是受父皇所托,而目的,则是奔着那些童子军的。”
顾臻眼底蓄了笑意,只面上不漏声色,“何出此言?”
紧张之下,萧煜搓了搓置于桌下的手,一手心汗,滑唧唧的难受,“一则,楚天锗屡屡对我父皇公然不敬,可我父皇却是一直隐忍,虽然说是不愿因为一时口角引发两国战争,惹得生灵涂炭,可那到底也不是我父皇的脾气,他能一直隐忍,可见是在等着什么最终的结果。结果出来之前,他绝不轻举妄动。”
“二则,方才穆赫也好,那三岁童子军也罢,他们所言之事,分明都是耸人听闻,顾侯爷却是闻之眼皮不眨,可见心中早已有数。”
萧煜说罢,顾臻眼底怜爱之色越发浓重,只忍了下来,不动声色道:“就算你所言皆是事实,可这童子军到底是你捉来的,怎么处置还不是你说了算!”
萧煜摇头,眼中波光清澈,纤尘不染,“我所做之事,皆为父皇分忧,父皇命令如何做,我便如何做!焉能僭越。”
清辉月色下,萧煜俊朗的面颊越发显得机敏和沉稳,顾臻心头频频颔首,满意至极,可口中却偏偏不肯说一句赞同,只道:“若是陛下让你裁决处置,你当如何?”
完全一副师者考究学徒的语气。
太洪方丈坐在一侧,笑眯眯的看着萧煜,丝毫不觉得顾臻一个侯爷对堂堂皇子如是说话,会不会太过不尊重!
萧煜略略思忖,认真说道:“童子军身世虽是让人可怜,但到底是危害一方的怪物,童颜之下,包藏着一颗早已经习惯了害人的心,留不得。”
说着语气略顿,眸中精光闪过,嘴边噙上一抹笑意,“可若能利用其这一点,反噬南越,倒是值得考虑。”
顾臻终是满意之色形于面上,“如何反噬?”
萧煜眸光触及顾臻,略一凝,眼底波光微闪,月色清辉下,仿似嵌了碎钻石,笑道:“楚天锗最为信赖之人便是穆赫,可眼下,因着他一家妻儿,穆赫只怕恨透了楚天锗,若是将其他童子军悉数毁灭,只余穆赫一人,佯做死里逃生,且让其顺利回到南越,不免一场腥风血雨。”
说道激动处,萧煜眼底波光大动,“更何况,对于楚天锗,此时正有一个谣言在被送到南越的路上。”
太洪方丈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眉眼微动,满面笑意,问道:“什么谣言,莫非长了脚不成?老衲生平也算见过些世面,这长脚的谣言倒是第一次遇上。”
第三百三十九章 护短
萧煜正要认真作答,顾臻忽的插话,举手端起手边茶壶,朝太洪方丈面前一个空茶杯中斟满,“夜深风热,凉茶驱寒,来一杯。”截住了萧煜涌至喉头的话。
萧煜闻言,顿时面红耳赤,低眉垂眼,却也心知,顾臻这意思,是不让他多言,顺势闭口不再说话,只作羞赧状。
太洪方丈闻言,顿时朗声大笑,举杯端起面前茶盏,一口喝完,“夜深风热,凉茶驱寒!”
将顾臻的话重复一遍,方才品出其中问题,眉眼一转,对着顾臻就道:“你说的什么屁话!”
顾臻“噗”的一笑,眉目翻过萧煜,“这哪是屁话!”
萧煜听着,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可惜他府邸地面坚实,没有地缝可钻。
一语说罢,顾臻起身,“我还要进宫复命,就不多喝你的茶了,今夜之事,你只作什么都不知道!”嘱咐萧煜。
萧煜闻言一怔,随即点头,“我晓得。”
他们的话,太洪方丈只作听不见,兀自又斟一杯,喝干,才跟着起身。
萧煜自然一路相送,直至出府。
瞧着顾臻与太洪方丈身影渐远,明路贼兮兮的笑道:“殿下,这风热凉茶又是什么典故?”
萧煜顿时横他一个白眼,“哪那么多话!”转身进府。
“奴才这不是关心您嘛!”明路一路小跑追上。
这厢萧煜和明路叽叽咕咕一路又折返密室,那厢,太洪方丈用他胖胖的手指戳顾臻胳膊,“我说,你刚刚干嘛打断我的话?”
顾臻飞他一眼,“别和我说你当真不知道,你还真要把那小子肚里一点货都掏干净啊!”
太洪方丈登时撇嘴,“啧啧,这不是你说的嘛,要试探试探考就考就他。”
顾臻则道:“就算是试探考究,那也是我试探考究,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这不是热心肠,帮你的忙嘛,再说,阿青怎么说也是我的干闺女呢!我总要知道未来女婿配不配的上咱家阿青。”
顾臻就又横他一眼,“不必!”
太洪方丈眉眼绽笑,弥勒佛似得眯了眼,“呔,这还没定亲呢,就护犊子了,你这护犊子的毛病,可是越发严重了。”
“我就护犊子!”顾臻说的理直气壮,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儿,“拿上你的东西赶紧回你清泉寺去,迅速找出解药才是正题,我们能捉这些童子军,楚天锗反手就能再培养一批,从根儿上给他斩断才是正经。”
太洪方丈笑呵呵的收了瓷瓶儿装好,“我可和你说好了,到时候阿青成亲,她的嫁妆我要出一半!你可不许拦着。”
顾臻就笑,“我又不傻,有人给我闺女添妆,难道我会拦着?莫说你出一半,你另行备下一份,我都不介意,就算盖过我这个正经父亲,也行!总之闺女不吃亏。”
太洪方丈闻言大笑,“果然是个护短的,知道有利,就朝自己怀里搂。不过,看在姑苏彦的面子上,我就另办一份,到时候,让咱们阿青双份陪嫁出阁,也算是史无前例,独独一份。”
说说笑笑,两人一直行到永定门才摆手告别。
太洪方丈直奔清泉寺自不必提,顾臻则是沐着月色,直抵宫城。守门侍卫一见是他,也不通传,当即开门放行。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仿似白昼。
皇上一连串的哈欠打过,撑着眼皮子瞧着立在他面前的顾臻,“你非得半夜三更的来回禀吗?回去陪陪女儿多好,今儿可是她的及笄礼。”
一副美梦被扰,痛不欲生的样子。
顾臻则是闻言眼皮儿不眨,“三更半夜的,臣的女儿正睡着呢,回去也是扰她好梦,还不如现在把该说的说了,天一亮,好好相陪!”
皇上顿时……
你女儿的好梦饶不得,就要来牺牲朕的好梦!
满腔瞌睡都被顾臻气的魂飞魄散了,整个人登时精神,浓浓一杯龙井抿嘴喝上一口,身子溺在背后椅背之上,“说罢,童子军那边,什么情形!”
顾臻便将南越一行所有收获一五一十禀实相告,至于今夜密室一事,则被他略略改动,将萧煜换作他自己某个下属,将萧煜府邸密室换作京郊山林。
这么些年萧煜都掩其锋芒,暗中行事,旁人不知,他却深知。
既是知道,便不能坏了他的大事。
听着顾臻的话,皇上惊得鼻下胡须大颤,待到顾臻言毕,唏嘘道:“朕只知那穆赫并非你的亲生儿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已经七十六高龄。”
说着,脑中浮现起穆赫那十岁的稚嫩面庞,不禁一个冷颤,“当真是个老怪物!”
“那些怪物,陛下之意,如何处置?”顾臻询问。
皇上鼻中发出沉沉一哼,面色青白,如鹰的眼底迸射出凛冽厉光,“自然是格杀勿论!”
顾臻抿嘴,略一迟疑,把萧煜方才一番话简单修整一番,转述出来,“……以毒攻毒,陛下意下如何?”
皇上闻言,顿时眼底精光闪出,“好一个以毒攻毒!就按你的法子来,让穆赫脱身回南越,让他们自相残杀去。”
说着,想起昨日萧祎进宫劝他释放楚天锗时的那番言论,情绪愈发激动。
一个穆赫,一个谣言,不可以让楚天锗万劫不复,更能在南越国内掀起轩然大波。
思绪飘飘,沉默良久,皇上猛地以手拍桌,发出巨大响声,吓了顾臻一跳,嚯的抬眸朝皇上看去,却见皇上面上震怒已经散去,只氤氲着兴奋光泽。
“提起那个穆赫,朕就不得不说,你那长女,真正女中豪杰!果然是顾家与姑苏家的后人,骨子里的血都与常人不同!”此时顾玉青及笄礼上发生的事情早就轰动京城传至深宫,“那一刀,简直解气,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朕有多憋屈!”
女儿被人夸奖,做父亲的当然喜不胜收,可心里喜着,嘴里却是说道:“陛下憋屈,臣可想而知!”
皇上面上兴奋的神色顿时一滞,含恨瞪向顾臻,幽幽说道:“朕非得被你气死!”
顾臻挑眉,“那个……这个本事,臣尚且功力不够,陛下若是被气死,也是被四皇子殿下气死。”
第三百三十八章 问答
好在太洪方丈并没有耗时多久,不过是几盏茶的功夫,明路便引了他直奔亭阁过来。
一眼看到自家主子一脸吃了青蛙吐不出来的表情,明路登时肩膀一耸,捏拳将笑忍了下去。
心头一声幽叹,完了完了!
先前是怕顾大小姐,如今又多了一个顾侯爷,明路简直不敢想象,日后成亲,他家主子是要生活在怎么样的水深火热当中。
太洪方丈亦是感觉到了亭内气氛的诡异,慈眉善目一笑,伸出胖胖的手指去戳顾臻肩窝,“你该不会又欺负人了吧?”
顾臻登时横他一眼,“什么叫又!”语毕,直奔主题,“研究的怎么样?”
知道顾臻问的是那些童子军,太洪方丈分明脸上含着笑,却是深吸一口气,幽幽叹了出来,语调略带同情,“也都是些可怜人,那药,他们经年服用,五脏六腑早就与常人大不相同,身上骨骼几乎没有完整的。”
说着,太洪方丈捡了顾臻左侧的石凳坐下,“纵是其中有武功高绝者,不过是练了一些必杀的凶狠功夫,遇上真正高手,是不堪一击的,经脉都大乱了,还何谈其他。”
顾臻明白太洪方丈的意思,当即蹙眉,不解道:“既是骨骼零碎,经脉大乱,可为何还能活那么久,那个穆赫,如今已然七十几,纵是普通人,保养得再好,能到那个年龄,已然难得。更何况,他那样子,若非知道他真实身份,谁能看出他不是个十岁孩子呢!”
太洪方丈双眼微眯,眼底锋芒一闪,“不过是强行用药提着气罢了,你们走后我又细细问了,他们平时不出任务时,便只躺在床榻上静养,各种补品如山的吃着,一旦有任务,楚天锗便会给他们强用虎狼之药,你们也知,那种药,纵是能一时将体内精气聚集,使人精神焕发,可到底也是饮鸩止渴,只等着油尽灯枯罢了。”
“我方才给穆赫把脉,他的脉象已经绵软到几乎难以诊出,纵然没有四殿下那一掌,没有方才那些刺激,他也挨不过几日了,至于精神抖擞,大约也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好在话题足够严肃,萧煜终是从窘境中走出,疑惑看向太洪方丈,“难道楚天锗让他假扮赤南侯府的嫡子,为其行事,却不知他寿命将终?”
不及太洪方丈回答,顾臻“嗤”的一声冷笑,“只怕他之所以选择穆赫,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萧煜闻言,眉头紧蹙,脑中浮光掠影,细细思忖,忽的眼底波光一亮,领悟顾臻意思。
“一旦他的阴谋得逞,穆赫以府上嫡公子身份的存在便会成为他秘密泄露的威胁,可若要人为除掉穆赫,又怕露出端倪平白被人怀疑,所以将计就计,他是算定了穆赫能活时日不多,故意让其入府,到时候穆赫心竭力亡,一了百了,省却他许多麻烦。”
顾臻欣赏的看了萧煜一眼,嘴角浅笑,“不错!”
萧煜当即心头一个突突,咧嘴一笑,羞赧的挠了挠后脑勺,“如今事情尘埃落定,这童子军该做如何处置?”
顾臻有意试探萧煜,当即拧眉朝他看去,“你难道连如何处置也不知?”
刚刚还被顾臻一个赞赏的眼神瞧得晕晕乎乎找不到北,此时闻他此言,当即心头一紧,略一思忖,说道:“方才侯爷说才从南越折返回来,我若所猜不错,侯爷前去南越,必定是受父皇所托,而目的,则是奔着那些童子军的。”
顾臻眼底蓄了笑意,只面上不漏声色,“何出此言?”
紧张之下,萧煜搓了搓置于桌下的手,一手心汗,滑唧唧的难受,“一则,楚天锗屡屡对我父皇公然不敬,可我父皇却是一直隐忍,虽然说是不愿因为一时口角引发两国战争,惹得生灵涂炭,可那到底也不是我父皇的脾气,他能一直隐忍,可见是在等着什么最终的结果。结果出来之前,他绝不轻举妄动。”
“二则,方才穆赫也好,那三岁童子军也罢,他们所言之事,分明都是耸人听闻,顾侯爷却是闻之眼皮不眨,可见心中早已有数。”
萧煜说罢,顾臻眼底怜爱之色越发浓重,只忍了下来,不动声色道:“就算你所言皆是事实,可这童子军到底是你捉来的,怎么处置还不是你说了算!”
萧煜摇头,眼中波光清澈,纤尘不染,“我所做之事,皆为父皇分忧,父皇命令如何做,我便如何做!焉能僭越。”
清辉月色下,萧煜俊朗的面颊越发显得机敏和沉稳,顾臻心头频频颔首,满意至极,可口中却偏偏不肯说一句赞同,只道:“若是陛下让你裁决处置,你当如何?”
完全一副师者考究学徒的语气。
太洪方丈坐在一侧,笑眯眯的看着萧煜,丝毫不觉得顾臻一个侯爷对堂堂皇子如是说话,会不会太过不尊重!
萧煜略略思忖,认真说道:“童子军身世虽是让人可怜,但到底是危害一方的怪物,童颜之下,包藏着一颗早已经习惯了害人的心,留不得。”
说着语气略顿,眸中精光闪过,嘴边噙上一抹笑意,“可若能利用其这一点,反噬南越,倒是值得考虑。”
顾臻终是满意之色形于面上,“如何反噬?”
萧煜眸光触及顾臻,略一凝,眼底波光微闪,月色清辉下,仿似嵌了碎钻石,笑道:“楚天锗最为信赖之人便是穆赫,可眼下,因着他一家妻儿,穆赫只怕恨透了楚天锗,若是将其他童子军悉数毁灭,只余穆赫一人,佯做死里逃生,且让其顺利回到南越,不免一场腥风血雨。”
说道激动处,萧煜眼底波光大动,“更何况,对于楚天锗,此时正有一个谣言在被送到南越的路上。”
太洪方丈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眉眼微动,满面笑意,问道:“什么谣言,莫非长了脚不成?老衲生平也算见过些世面,这长脚的谣言倒是第一次遇上。”
第三百三十九章 护短
萧煜正要认真作答,顾臻忽的插话,举手端起手边茶壶,朝太洪方丈面前一个空茶杯中斟满,“夜深风热,凉茶驱寒,来一杯。”截住了萧煜涌至喉头的话。
萧煜闻言,顿时面红耳赤,低眉垂眼,却也心知,顾臻这意思,是不让他多言,顺势闭口不再说话,只作羞赧状。
太洪方丈闻言,顿时朗声大笑,举杯端起面前茶盏,一口喝完,“夜深风热,凉茶驱寒!”
将顾臻的话重复一遍,方才品出其中问题,眉眼一转,对着顾臻就道:“你说的什么屁话!”
顾臻“噗”的一笑,眉目翻过萧煜,“这哪是屁话!”
萧煜听着,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可惜他府邸地面坚实,没有地缝可钻。
一语说罢,顾臻起身,“我还要进宫复命,就不多喝你的茶了,今夜之事,你只作什么都不知道!”嘱咐萧煜。
萧煜闻言一怔,随即点头,“我晓得。”
他们的话,太洪方丈只作听不见,兀自又斟一杯,喝干,才跟着起身。
萧煜自然一路相送,直至出府。
瞧着顾臻与太洪方丈身影渐远,明路贼兮兮的笑道:“殿下,这风热凉茶又是什么典故?”
萧煜顿时横他一个白眼,“哪那么多话!”转身进府。
“奴才这不是关心您嘛!”明路一路小跑追上。
这厢萧煜和明路叽叽咕咕一路又折返密室,那厢,太洪方丈用他胖胖的手指戳顾臻胳膊,“我说,你刚刚干嘛打断我的话?”
顾臻飞他一眼,“别和我说你当真不知道,你还真要把那小子肚里一点货都掏干净啊!”
太洪方丈登时撇嘴,“啧啧,这不是你说的嘛,要试探试探考就考就他。”
顾臻则道:“就算是试探考究,那也是我试探考究,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这不是热心肠,帮你的忙嘛,再说,阿青怎么说也是我的干闺女呢!我总要知道未来女婿配不配的上咱家阿青。”
顾臻就又横他一眼,“不必!”
太洪方丈眉眼绽笑,弥勒佛似得眯了眼,“呔,这还没定亲呢,就护犊子了,你这护犊子的毛病,可是越发严重了。”
“我就护犊子!”顾臻说的理直气壮,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儿,“拿上你的东西赶紧回你清泉寺去,迅速找出解药才是正题,我们能捉这些童子军,楚天锗反手就能再培养一批,从根儿上给他斩断才是正经。”
太洪方丈笑呵呵的收了瓷瓶儿装好,“我可和你说好了,到时候阿青成亲,她的嫁妆我要出一半!你可不许拦着。”
顾臻就笑,“我又不傻,有人给我闺女添妆,难道我会拦着?莫说你出一半,你另行备下一份,我都不介意,就算盖过我这个正经父亲,也行!总之闺女不吃亏。”
太洪方丈闻言大笑,“果然是个护短的,知道有利,就朝自己怀里搂。不过,看在姑苏彦的面子上,我就另办一份,到时候,让咱们阿青双份陪嫁出阁,也算是史无前例,独独一份。”
说说笑笑,两人一直行到永定门才摆手告别。
太洪方丈直奔清泉寺自不必提,顾臻则是沐着月色,直抵宫城。守门侍卫一见是他,也不通传,当即开门放行。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仿似白昼。
皇上一连串的哈欠打过,撑着眼皮子瞧着立在他面前的顾臻,“你非得半夜三更的来回禀吗?回去陪陪女儿多好,今儿可是她的及笄礼。”
一副美梦被扰,痛不欲生的样子。
顾臻则是闻言眼皮儿不眨,“三更半夜的,臣的女儿正睡着呢,回去也是扰她好梦,还不如现在把该说的说了,天一亮,好好相陪!”
皇上顿时……
你女儿的好梦饶不得,就要来牺牲朕的好梦!
满腔瞌睡都被顾臻气的魂飞魄散了,整个人登时精神,浓浓一杯龙井抿嘴喝上一口,身子溺在背后椅背之上,“说罢,童子军那边,什么情形!”
顾臻便将南越一行所有收获一五一十禀实相告,至于今夜密室一事,则被他略略改动,将萧煜换作他自己某个下属,将萧煜府邸密室换作京郊山林。
这么些年萧煜都掩其锋芒,暗中行事,旁人不知,他却深知。
既是知道,便不能坏了他的大事。
听着顾臻的话,皇上惊得鼻下胡须大颤,待到顾臻言毕,唏嘘道:“朕只知那穆赫并非你的亲生儿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已经七十六高龄。”
说着,脑中浮现起穆赫那十岁的稚嫩面庞,不禁一个冷颤,“当真是个老怪物!”
“那些怪物,陛下之意,如何处置?”顾臻询问。
皇上鼻中发出沉沉一哼,面色青白,如鹰的眼底迸射出凛冽厉光,“自然是格杀勿论!”
顾臻抿嘴,略一迟疑,把萧煜方才一番话简单修整一番,转述出来,“……以毒攻毒,陛下意下如何?”
皇上闻言,顿时眼底精光闪出,“好一个以毒攻毒!就按你的法子来,让穆赫脱身回南越,让他们自相残杀去。”
说着,想起昨日萧祎进宫劝他释放楚天锗时的那番言论,情绪愈发激动。
一个穆赫,一个谣言,不可以让楚天锗万劫不复,更能在南越国内掀起轩然大波。
思绪飘飘,沉默良久,皇上猛地以手拍桌,发出巨大响声,吓了顾臻一跳,嚯的抬眸朝皇上看去,却见皇上面上震怒已经散去,只氤氲着兴奋光泽。
“提起那个穆赫,朕就不得不说,你那长女,真正女中豪杰!果然是顾家与姑苏家的后人,骨子里的血都与常人不同!”此时顾玉青及笄礼上发生的事情早就轰动京城传至深宫,“那一刀,简直解气,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朕有多憋屈!”
女儿被人夸奖,做父亲的当然喜不胜收,可心里喜着,嘴里却是说道:“陛下憋屈,臣可想而知!”
皇上面上兴奋的神色顿时一滞,含恨瞪向顾臻,幽幽说道:“朕非得被你气死!”
顾臻挑眉,“那个……这个本事,臣尚且功力不够,陛下若是被气死,也是被四皇子殿下气死。”
第三百四十章 佯做
提起萧煜,皇上心头浮光略过,眼底神色微动,觑着顾臻神色,试探性说道:“你女儿的及笄礼,是煜儿为其插簪,所用之簪是慧贵妃当日及笄的物件。”
顾臻转眸迎上皇上目光,满面迷惘,“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要替慧贵妃将那簪子要回去?”
眼底情绪波动,赫赫写着:你也太小气了吧!
皇上顿时眼角一抽!
是他表述的不够清楚吗?还是顾臻练了几年丹药,脑子被朱砂糊住了……偏头凝着顾臻,忽的,皇上在他眼角眉梢捕捉到一丝狡黠笑意,顿时心头一颤。
这小子故意的!登时怒道:“顾臻!”
顾臻一脸茫然,“陛下何事?”
皇上眼角一抽,“回去准备去,朕要给你女儿赐婚!”
顾臻脸色徒然一变,道:“不知陛下瞧上哪家孩子?”
皇上眯着眼睛看顾臻,幽幽说道:“能配的上你的女儿,自然是朕的儿子。”
顾臻闻言,眼底狡黠笑意半遮半掩,偏头思忖,有意拔高了声音,拖着长音儿说道:“不知是二皇子殿下呢还是三皇子殿下?”
皇上闻言,一阵冷哼,随即说道:“难道朕就只这两个儿子?”
顾臻登时跳脚,“莫非陛下要把小女嫁给四皇子殿下?”一脸出大事的表情。
皇上瞧着,顿时心头窝出一层火来,“朕的儿子又非老虎,你至于嘛?”
顾臻嘴角一颤,道:“四皇子殿下什么名声陛下比臣清楚,臣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只这么一个女儿,陛下一定要如此吗?”说的捶胸顿足。
皇上心头那叫一个气,“煜儿只是贪玩一些,你女儿性子烈,嫁给煜儿,正好互补。”虽心里气,可语气却是弱了下去。
萧煜什么德行,他能不知,可挨不住萧煜软磨硬泡。
再说,顾玉青的及笄礼闹出那么大动静,满京城的人都知,四皇子把慧贵妃的玉簪插在了顾玉青的头上,他若不下旨赐婚,因着顾玉青手与楚天锗斗智斗勇,旁人不会议论赤南侯府,只会议论皇家。
流言蜚语,谁知道能说出什么来。
思绪及此,皇上脑中浮云翻滚,忽的一动,看向顾臻的眼神便带了几丝戏弄与玩味,“再说,朕下旨赐婚,可完全是为了你的面子。”
顾臻佯做生气状,没好气的说道:“为臣什么面子?”
本朝陛下多疑,倘若他一赐婚,他就立即答应,还不一定这皇上要动什么心思呢,他这脑子,天马行空起来,简直守不住。
顾臻与皇上多年相处,深知这一点。
更何况,他本也打算刁难萧煜一番,娶他女儿的人,需得过了他这一关!
爱妻生前嘱托,他可是一个字都不敢忘记。
皇上眼底得意闪过,徐徐说道:“及笄礼上闹得动静那样大,眼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顾玉青头上的簪子是煜儿所插,朕若是不下旨赐婚,你女儿日后可如何嫁人?谁还敢登门提亲?”
顾臻装模作样吁了一口气,“原来陛下体恤的是这个,陛下多虑了,小女才貌双全,不愁提亲之人,陛下不必为难!”
“你……”面对这个敢和他叫板的顾臻,皇上简直气的眼皮跳,一番谈话下来,早就把什么南越国什么童子军抛之九霄,满脑子都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
自己不上进也就罢了,偏偏眼界还这么高!看上谁家姑娘不行,非要看上他家的。
一想到顾臻的脾气,皇上简直为萧煜捏一把汗!
可纵是再气,爱子心切,更何况皇上心头却是也是悦顾玉青的,即便她母亲早丧,但那孩子没有长歪,家里家外,一把好手,给萧煜娶来做儿媳,再妥当不过。
“不管你怎么说,这圣旨朕是下定了!你就回去等着接旨吧!”皇上大手一摆,干脆端起君主架子,不再与他多言。
再说下去,谁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顾臻眉头一拧,梗了脖子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听话音儿,应该是答应了,可这话怎么就说的这么难听。
分明是一桩良缘喜嫁,到他嘴里就跟强抢民女似得!皇上黑着脸,手一招,“你走吧!”
真是多一眼不想看到他。
顾臻行礼告退,及至门口,忽的脚下步子一顿,转头半含笑意,说道:“陛下,眼瞧着要天亮了,只怕您的回笼觉是补不成了。”
皇上……
踏出御书房大门,顾臻悠悠叹出一口气,清晨的空气含了昨夜的霜露,凛冽寒凉却又清新沁脾,让人神清气爽,纵是一宿未眠,他的精神确实极好。
得萧煜为婿,也算一门良缘!
只是……不知阿青心下如何想,自己随时知道萧煜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不学无术,可阿青未必知道,一想到这个,脑补女儿接到赐婚圣旨时会露出的表情,顾臻忽的有点不敢回家。
只盼着皇上今日事情纷杂,这赐婚的圣旨,晚下几日才好,他也好铺垫铺垫,免得到时候惊到女儿。
在顾臻心头,顾玉青纵是再能干再好强再聪慧,也不过一棵需要人照顾的娇花。
他没有做好这养花人,希望萧煜不要令人失望才好。
踏着脚下青砖,掠过身边红墙,沐着晨色霜露,一路出宫,却是没有径直回府,此时时间尚早,顾臻转头去了京郊祖坟。
端王已除,童子军已除,楚天锗……势在必得,他的去和发妻念叨念叨。
顾臻离开御书房后,皇上心头越想越气,简直坐立不宁,凭什么他在这里受气,那小子却安心睡大觉,眼皮一跳,皇上怒道:“去把老四给朕叫来!”
内侍总管嘴皮一颤,“陛下,这个时候去?”
萧煜的性子,一贯是日上三竿才醒啊,满朝上下,谁不知道!
皇上横他一眼,“就这个时候!”
迎上这份怒气,内侍总管心头一阵失笑,提脚出去,直奔萧煜府邸。
分明是一夜未合眼,到了御书房,萧煜哈欠一个接一个,迷迷瞪瞪,一副还在做梦的样子,捡了一张椅子“扑通”身子一歪,瘫坐在那里,“父皇,鸡还没叫,你叫儿子做什么!”
第三百四十一章 意外
皇上当即被他气得肝疼,甩手捡起一只茶杯,原本想要直直砸过去,可又不忍下,深怕当真砸坏他,只转了方向,嗖的一掷,将茶杯摔倒萧煜脚下。
“逆子!”怒不可遏!
伴着皇上一声怒斥,茶杯触地,瓷片碎了一地,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飞蹦起来的碎瓷片直直划破萧煜裤脚的绸缎,萧煜顿时受惊,从椅子上嚯的弹起。
“父皇,大早起的,您这是干嘛?”一面惊慌不宁的样子,唏嘘拍着胸脯,指了脚下的碎瓷片。
目光落到萧煜裤脚被瓷片划破的地方,皇上心头一颤,顿时庆幸,还好没有直接朝着儿子脸上扔去,要不然,这一张俊脸还不得让他毁了。
如此思绪划过脑尖,心头怒气反倒下去不少。
萧煜多机警啊,敏锐的就捕捉到皇上瞥向他裤脚时眼底的波光变化,当即指了裤脚哼哼,“这可是母妃新给我做的,一会去见母妃,她若问起,父皇让儿臣怎么解释!”
摆出一脸苦相。
皇上嘴角一颤……
再看那裤脚,难怪觉得这么眼熟,原来是那条。
那日慧贵妃给萧煜做裤子,恰好他过去,瞧着有趣,还亲自动手缝了两针呢。
想起这个,皇上就更心疼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动针线啊,就这么被自己个给毁了,当即说道:“快去你母妃那里,让她寻针线再给你缝缝。”
萧煜哭笑不得,“缝缝?父皇要让儿臣穿缝补了的裤子出门?儿臣不得让人笑话死!”
皇上满心只心疼这裤子是他亲手缝过的,哪里还注意这些,只催促,“快去!”
萧煜只好咧着嘴离开。
直至萧煜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皇上才后知后觉忽的想起,他叫萧煜来究竟所谓何事!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以至于早朝之上,皇上对着谁都没有好脸色。
日上三竿的时候,萧煜穿着被慧贵妃缝补过的裤子,大摇大摆从宫里一路回到府邸,流言蜚语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飞满京城各个角落。
但凡有人扎堆儿,十有八九就有人眉飞色舞说道:“听说了吗?四皇子殿下的裤子,是皇上亲手缝的呢!”
有人就更夸张的转着眼珠子道:“何止裤子,我听说,就连四皇子殿下用的手绢,都是皇上亲自裁剪的,那上面的花样子,又是慧贵妃娘娘亲手绣上的。”
“哎呦呦,可不是,陛下对四皇子殿下,真真是宠爱!”
萧铎忙着联合何家将舒妃从禁闭中捞出来,对着谣言自然并不实在上心,可萧祎却是心中泛起涟漪。
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可真正的智者,也能将这谣言变为利器,无骨之刀,最是伤人,只看如何利用罢了!
一早起床,几番收拾,在花厅议完事,顾玉青便带了吉祥如意直奔丰台祖宅。
出了京城,原本平稳的马车便开始有些颠簸。
顾玉青双眼微合,倚靠在背后的靠枕上,轻颤的羽睫昭示着她并未睡着。
有关萧煜的流言,她亦耳闻。
这样的蜚语,貌似无害,不过寻常百姓对一个极受宠爱的皇子所表达的一众钦羡与嫉妒。
可……这谣言,究竟是真是假呢?
姑且认为,并非捕风捉影,可又起于何处呢?
皇上亲手给萧煜缝的裤子,这样私密的事,定是发生在慧贵妃寝宫,顾玉青甚至可以构想当时场景是如何的温馨旖旎。
只是,聪明如慧贵妃,深知皇上脾性,定然不会将这种事拿出去炫耀。
以她的恩宠,又何须炫耀。
至于皇上,就更不可能了!
难道是慧贵妃身边有什么人被人指使?
想到萧静毓跟前的青红,顾玉青心头不禁一缩,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
倘若慧贵妃身侧有这样不安好心的人,此人不除,慧贵妃岂非日日置身虎口之中。
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流言源于萧煜府邸。
心猛地揪起,可就在她焦灼之际,脑中浮光掠影,猛地想到萧煜那一贯放荡不羁的张扬笑容,心头微动,紧捏帕子的手渐渐松开。
如果是萧煜有意让人散播出这样的谣言,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流言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思绪及此,顾玉青率先想到的便是永宁侯府。
虽然永宁侯董渊于仕途之上一事无成,其人更是胆小怯懦不敢沾事,但架不住白氏鲁莽。
倘若有人拿白氏作伐子,引诱她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再以此牵扯萧煜和慧贵妃,只一句恃宠而骄便能激怒当今这极爱颜面的陛下。
越想越心惊,顾玉青几乎可以肯定,一定会有人将这谣言推波助澜,最终将白氏拱到风口浪尖。
不管是萧煜有意布置还是无意造成眼下局面,顾玉青都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萧煜提醒他一句。
羽睫轻颤,倏地睁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氤氲着浓浓牵挂,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此刻她到底有多担心那个屡屡保护她的男人,那个在她及笄礼上不合规矩的给她插簪的男人。
“到哪了?”顾玉青问道。
吉祥打起窗帘朝外看去,瞧着车外田庄,转头回首,笑道:“快到丰台了,小姐。”
“让车夫快点!”顾玉青声音略略暗哑,吩咐道,眼底汹涌着急色。
吉祥如意自服侍顾玉青,一眼便能看出她心焦,吉祥转头传话,如意的看向顾玉青,“小姐,怎么了?”
顾玉青勉强扯起嘴角,含笑摇头,“没事。”
正说话,忽的马车剧烈一震,接着便猝然停下,车力作用,顾玉青主仆三人猛地朝前扑去,好在吉祥眼快,几乎是扑到的一瞬间,用后背垫在顾玉青身前,她才没有一头栽倒过去,只狠狠甩到吉祥背上。
电光火石间,还未及吉祥如意扶着顾玉青坐稳,只听得外面传来马儿高亢的嘶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见了什么可怖之极的东西。
声音来的太过突然,又带着浓郁的凄厉,顾玉青顿时心下一颤,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外面怎么了?”
只不及她话音落下,马车便极速倾斜起来,车厢前部被抬得极高,整个车厢几乎直直竖起。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不信
突然而至的危险让顾玉青慌乱过后,迅速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一直钻在这马车里,或许能够等到马夫制服马儿,一切回归平静,可这样的几率,只怕微乎其微。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纵身一搏,左右吉祥如意武功尚好,带着她奔出这车厢,应该不是问题,最多磕碰点皮外伤罢了。
只可惜,这样的山路,不能从马车底下的暗格逃出。
马车还在继续倾斜,整个几乎车厢要翻成底朝天,吉祥如意一左一右一只手撑着车厢保持身体岿然不动,另一只手则死死护住顾玉青,保持她不被甩出去。
剧烈的晃动下,顾玉青咬牙说道:“如意朝左,吉祥带我朝右,听我命令,等到车窗竖直,一起出去。”
吉祥如意点头,两个人四只眼,各自死死盯着还在不断翻滚的车厢。
终是等到车厢转过一圈,车窗离开地面,渐渐竖直,瞧准时机,随着顾玉青一声“走!”
如意转身如离弦之箭,飞身而出,而如意则揽了顾玉青的腰肢,两人一起似鱼跃龙门,逃出车厢。
山林间的空气里弥漫了血腥的味道,脚掌落地,惊魂未定,转眼就看见,方才她们坐着的马车正极速朝前翻滚,速度越来越快。
难怪滚得那样急,原来她们已经到了一处坡势极陡的下坡路,路上布满尖利的石头,车厢被石头颠的上下抖动,眼瞧着散架,下坡的底端,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
这样的情形,不论是从马车中跌出还是被马车带着卷入河水,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羽睫微颤,瞧着那马车滚滚翻下,后怕出一身冷汗,顾玉青不禁抬手抚胸,还好,还好及时出来了,不然,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车厢前端,早就与马儿脱离。
鼻尖浓郁的血腥气随风横冲直撞,敛了颤抖的心神,顾玉青终是提上一口气,转头朝长坡走去。
石头尖利,行路极难,好在路程甚短,不过是数十步。
一脚踏上平缓地面,顾玉青顿时被眼前景象震骇的面色素白,手脚冰凉,不禁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颤。
拉车的马儿被人齐脖子一刀砍死,只筋骨相连,脑袋尚未彻底脱离脖子,只耷拉在一侧,悬在马儿前腿,脖颈处,鲜血汩汩直流,浸染红了一片脚下草地。
许是靠着树的缘故,那马儿虽死,却并未倒下。
车夫倒在马儿脚下,身上一片殷红血迹,不知死活,一眼看到他,顾玉青忙道:“快去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吉祥扶着顾玉青缓缓走过去,如意则是几步奔去,弯腰俯身,探手在他脖颈处一摸,紧绷的小脸倏地一松,转头说道:“小姐,活着。”
顾玉青登时大喘一口气。
人没死就好。
如意继续检查那车夫,片刻过后,起身回禀已经行至面前的顾玉青,“小姐,没有受伤,大约是被吓晕过去的。”
一面说,一面指了身侧断了头还屹立不倒的马儿。
顾玉青嘴角一颤,这样的场面,被吓晕过去,实在正常,“叫他醒来。”
如意弯腰,在马夫人中处用力一掐,随着一个月牙落在他唇上方,马夫嗯哼一声,幽幽醒来。
颤抖的睫毛起起伏伏,终是睁开一双涣散着惊恐的眼睛,一眼看见顾玉青,堂堂七尺男儿,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小姐!”
如意本欲扶他起来,怎奈他双腿瘫软根本站都站不住,浑身如筛糠一般的抖着,只好将其拖到一边树旁,让他倚树而坐,为了不冲撞了顾玉青,如意拿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面上乌糟糟的血迹。
许是如意动作柔和,许是因为见到主子,他情绪总算渐渐平稳下来,几个大喘气过后,呼吸慢慢匀称。
“发生什么了?”待他镇定下来,顾玉青问道。
明明害怕,可还是忍不住转头朝一侧马儿看去一眼,马夫吸了吸鼻子,说道:“正走着,忽的从树上越下两个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提刀就朝马儿砍去,马儿受惊,登时腾空扬蹄,奴才愚笨,眼见如此,害怕它掀翻马车,慌乱之下,唯有将马车套子解开。”
顾玉青颔首点头。
面对如此惊变,他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实属不易。
说着,马夫嘴皮一抖,“奴才才将马儿解开,那两个黑衣人便一前一后,拖起车厢,直直朝前扔出去。”望着眼前不远处的石头陡坡,马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满心后怕,继续道:“奴才眼见如此,当时是要追出去的,只是有个黑衣人在奴才后脖子处劈了一掌,奴才就晕倒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随着他话音儿渐起,顾玉青一直氤氲着雾气的眼底忽的厉光一闪,一双眼睛微微眯起,长而卷翘的睫毛将眼睛半遮半掩,让人看不清眼底神色。
阳光透过头顶树叶稀稀落落照下,羽睫便在她的眼睛下放投出两片阴影。
吉祥如意眼尖,一眼瞧到顾玉青神色变化,多年的相伴让她们明白,小姐这是对眼前马夫起了怀疑。
登时,吉祥朝顾玉青靠近一步,如意则不落痕迹的走到马夫背后,两人皆是蓄势待发的样子。
顾玉青审视的看着眼前马夫,惊慌过后,心绪早就恢复平静,声音清冽如霜,问道:“他们杀了马儿,把我推下石头陡坡,却只是一掌劈晕了你?”
马夫顿时眉尖一颤,嘴皮抖了几下。
顾玉青冷眼一笑,“难道他们是等着你醒来回赤南侯府报信儿?”
马夫闻言,肩膀一阵抖动,低垂的眼珠几次转动,抬头,张着干巴巴的嘴,说道:“大小姐难道怀疑奴才?奴才一家祖祖辈辈服侍赤南侯府,奴才的爷爷更是当年跟着老侯爷打过仗的,奴才怎么会骗大小姐!”
顾玉青闻言,“嗤”的一声冷笑,“得了吧,连顾玉禾都能是我的假妹妹呢,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语毕,一双眼睛顿时迸射出如刀的幽光,身子向前一探,弯腰将马夫带着血迹的下巴用食指勾起,一双眼睛直盯他的双眸。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先审
顾玉青冰凉沁骨的指尖温度通过下巴,登时袭遍他的全身,不自觉狠狠一个激灵,马夫将视线挪开,不敢去看顾玉青的眼睛。
手指微微用力,顾玉青捏着马夫下巴的骨节渐渐变白,不知是吃痛还是畏惧,马夫顿时身子一瘫,向后倒去。
顾玉青厌恶看他一眼,松手起身。
好在此处距离祖宅并不算远,纵是徒步走过去,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
指了马夫,顾玉青吩咐:“用马上缰绳捆了,拖到祖宅再说。”
如意领命,转身而去,吉祥则是焦灼瞧了一眼前方路面,此时正是晌午,虽是入秋,但秋日的太阳,正午时分比夏日都要毒辣,正是晒熟庄稼的时候。
这样大的太阳,小姐怎么经得住,更何况,这路面怕是早就被烤的滚烫了。
“小姐,不如奴婢带了他先行回祖宅,小姐和如意且先在林间阴凉处歇息,等奴婢来接。”吉祥询问道:“太阳这样大,小姐又要生病!”
顾玉青顿时心头一暖,却也跟着失笑,分明自重生以来,她从来没有生过病的,让她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个病痨似得。
不过隐约记得“天机”曾说过,她少了三分魂魄,身体自然要比旁人弱些。
但她能吃啊!
每日饭量那么大,还顿顿不离肉,只怕再弱的身子也补起来了吧!
顾玉青摇头,“不必了。”
她心头牵挂萧煜,只想速去速回,明知神玉闹着要来丰台看花实则是在给她下发任务,这里或许又有什么事情在等着她,可因着心有所念,到底忍不住腹诽神玉可恶。
眼见顾玉青坚持,吉祥如意无法,只得一行人上路。
折了林间树枝,吉祥编了三个草帽,三人各自戴上,好歹能在头顶遮出一片阴凉来,免得受暑。
至于马夫,且让他被太阳烤着吧!
吉祥又另外攀了许多茂密枝叶,一路举在顾玉青头顶。
说是枝叶,可她手里握着的,简直就是一棵移动的小树,一路走来,顾玉青整个身子都被阴凉遮蔽,丝毫感觉不到热意。
只是心疼吉祥受累,几次令她将手中枝叶扔了,她只佯做听不见,几番下来,顾玉青也干脆就任由她了。
今年夏季雨水充沛,路边田中,庄稼长得密密实实,油绿油绿,邻着路旁的一溜玉米,个个棒粗子足,颗颗饱满。
因是正午,田中并无什么劳作村民,只知了不断叫着,烈日下,愈显聒噪。
一路走去,终是在顾玉青腿脚酸软,脚底磨起七八个血泡的时候,一行人抵达祖宅,眼见顾玉青就这样走着进来,惊得院中做事的下人顿时丢了手中活计围了上来。
“大小姐,出什么事了?马车呢?”
不及顾玉青回答,吉祥忙挡开众人,吩咐道:“赶紧烧水,走了一路,大小姐要先洗漱一下。”
闻言,负责厨房的婆子忙跳脚离开。
走了一路,定是饿坏了,澡要洗,想必饭也要吃,这毒辣辣的日头低下,走了那么久,为免中暑,那婆子特意在饭菜中加了些草药进去,祛热解毒,附近村民下地干农活,最是离不开这个。
吉祥扶着顾玉青进屋,如意则是带了马夫走到一侧石桌旁,安等顾玉青洗漱完毕,出来审问。
弯腰顿下,为顾玉青拖鞋褪袜,鞋子抹掉,一眼看到顾玉青脚底素白的袜子上殷红的血迹,袜子已经黏在她脚掌的皮肉中,吉祥登时失声叫到:“天!小姐,路上一定很疼吧,怎么不说?”
顾玉青摇头浅笑,“傻丫头,不过是起了几个血泡,小时候贪玩,赤脚满院子跑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起过,根本不疼的。”
吉祥一面将袜子小心翼翼褪下,一面道:“那怎么能一样。”
纵是尽力轻柔,可袜子扯动磨破的脚掌烂肉,钻心的疼袭来,顾玉青还是忍不住面色一白,为了叫出声让吉祥担心,当即咬住下唇。
“小姐,忍着点,奴婢要把这袜子褪下来,扯动皮肉,一定很疼……”吉祥说着抬头去看顾玉青,一眼看到顾玉青煞白的脸上挂了豆大的汗珠,顿时心狠狠一抽,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小姐,疼就叫出来,会好点!”手上动作再不敢用力,只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将其撕下。
顾玉青摇头,“快点扯掉,你这样拖拖拉拉,我才会疼。”
“真的?”吉祥狐疑看向顾玉青。
当然是假的,猛地扯掉,必定会连脚掌肉皮一起扯落,可顾玉青不忍心吉祥这样自责痛苦,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点头说道:“自然是真的,你在磨蹭,我真是要疼死过去了。
吉祥当即点头,“好好,小姐忍着点,奴婢一下将它褪下!”说着,手上力气一用,登时一双血淋淋的袜子从顾玉青脚下几乎是被剥落下来,扯掉她脚底一片烂皮,露出模糊血肉。
疼的顾玉青当即倒吸一口冷气,生生打了个哆嗦。
“小姐……”吉祥哭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心疼的看着顾玉青的脚掌,又看她青白的小脸,恨不能替她受疼。
一阵钻心的疼散去,顾玉青抿了抿发白的嘴唇,笑道:“傻丫头,还这样傻愣着,不赶紧去拿药!”
吉祥闻言,这才怔怔转身出去,不过片刻,气喘吁吁拿了三五个小白瓷瓶儿进来。
赤南侯府是武将世家,不管是老宅还是京城府中,总是背着最好的外伤药。像顾玉青这样的伤,于她这样的闺阁小姐,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伤,可于沙场将士而言,这算什么!
药粉洒在伤处,没有刺激的疼痛,只清清凉凉,还带着些许麻麻的感觉,不消片刻,疼痛便倏忽不见。
只她这样子,脚是不能落地了,更不要说沾水洗澡。
吉祥只打湿毛巾替她将身子细细擦过,因着马车都没了,自然也没有替换衣裳,只好从祖宅里翻出去年留下的旧衣衫,姑且穿上。
收拾整齐,吉祥招呼两个婆子进来,将顾玉青背到正屋大炕上,“小姐,是先吃东西,还是先审他?”
隔着明净窗子,顾玉青幽凉目光投向院子里的马夫,凛冽说道:“先审!”
第三百四十四章 揭穿
吉祥得令,转头出去,顾玉青却是忽的想起另外一件事。
记得萧煜曾经说过,给她派了暗卫随身相护,怎么今日出事,却不见暗卫出手呢?
暗卫,顾名思义,暗中守卫,素日并不露脸,只遇上危险才出手。
难道是觉得,她方才遭遇并不算是值得他们出手的危险?还是说,随着端王被除,楚天锗被灭,萧煜已经将那些暗卫收回了呢?
最后一种猜测才冒出心尖,顾玉青便笃定否决。
纵是对情况一无所知,可顾玉青心里坚信,萧煜若是将其裁撤,必会提前告知她的。
那么,仅剩唯一一种可能,那些暗卫,大概是出事了。
思绪及此,顾玉青端着茶盏的手不禁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直直落到她的手背。
滚烫的温度造成针扎一样的疼,将顾玉青从思绪中拽回现实,刚好吉祥如意带了马夫进门。
一路烈日下灼烤,他早就渴的嗓子冒烟,嘴皮上几处龟裂,暴起干皮,像是经久不见雨水的田埂。
一进门,看到顾玉青手中茶盏,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皮,吞下一口几乎等于没有的口水,可撞上顾玉青如寒霜般的目光,登时脖子一缩,将头垂下,两只手置于身前,绞来绞去。
冷眼瞥过马夫,轻吹茶盏浮沫,呷一口热茶,半靠在身后高高的锦被垛子上,羽睫半掩半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人。
他是顾家的家生子,素日尚算的上老实,为人胆小怯懦,从未生过事,嘴也算严,前世今生,顾玉青出门都是由他驾车,从未出过什么纰漏,更没有将其行踪透露过分毫。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日却是满嘴谎话。
深邃的目光含着浓浓的审视,空气在顾玉青的沉默中,一寸一寸开始凝固,寒意渐起。
马夫经不住这份气势,不禁打了个冷颤,一颗心紧紧缩成一团,颤抖间,忽的一样东西从他腰间直直落下,“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
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倒是把他自己吓得嘴皮一抖,面色徒然素白起来,低头瞥了一眼地上物件,抿抿嘴,想要弯腰去捡,却又不敢,只低声诺诺说道:“大小姐……”
“那是什么?”顾玉青目光从马夫身上挪开,落到地上的物件上。
吉祥弯腰,将其拾起,送至顾玉青手上。
一枚通翠的玉佩!其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花纹当中,嵌着一个“煜”字,端端正正,霎时好看。
一眼瞥到此字,顾玉青顿时面上冷冽又加一分,将玉佩重重搁置一旁小炕桌上,转眸看向马夫,“这是什么?”声音寒凉如铁,带着刺骨锋芒。
马夫战战兢兢,打着哆嗦,结巴道:“是……是……是奴才从那黑衣人身上扯下来的!”
顾玉青闻言,本是凝着寒意的面上,忽的扯出一抹笑意,“你从黑衣人身上扯下来的?我倒是没有瞧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你不是被一掌拍晕了吗?难道他是在你面前拍的你的后脖颈子?”
马夫顿时嘴皮一抖,小腿酸软几乎不能支撑,青白着一张脸,说道:“不……不,不是,是他们挥刀砍马头的时候,奴才趁机扯下的。”
一面说,一面满目不安的抬头去觑顾玉青神色,一眼瞧见面前主子满面寒霜,一双凝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深邃的沼泽一般,发着逼人心肺的寒气,登时吓得收了眼,低头垂眸,一双手用力的绞来绞去,浑身筛糠不已。
“分明是胆小如鼠的人,偏要在我面前说瞎话!你觉得我会信你的?”坐起身来,身子微微向前一探,顾玉青一瞬不瞬看着马夫,“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免得遭些不必要的皮肉苦。”
马夫绞着手的动作就一僵,“实……,实话,奴才说的就是实话,玉佩真的是奴才从黑衣人身上扯下的。”
顾玉青嘴角就抿出一抹冷笑,眉眼微动,眼底波光流转,忽的,语气就变得不那么凛冽咄咄,反倒是带了几分慵懒的气定神闲。
“黑衣人挥刀劈砍马头,你震惊之下慌乱中保持了唯一的清醒,将我所在的车厢龙套解开,黑衣人将车厢抛远,而你却被一掌拍晕,拍晕你之后,他们还好心的将你搬到马儿脚下……”
说着,顾玉青“嗤”的一声冷笑,“我怎么觉得,像是听书呢?”
马夫干裂的嘴巴微微张开,想要辩解什么,却一时间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四肢百骸,连心跳都快吓得没了。
不过,顾玉青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语毕,轻呷一口茶,继续含笑说道:“分明是意怀不轨的歹人,却是杀马不杀人,既然穿了行事方便的黑衣,可又怎么会在腰间束一枚裸露在外的玉佩,还偏偏就被你一把扯了,你竟然还有空将玉佩藏至怀里?”
那玉佩成色质地本是上品,其上花纹更是不可多得的精美,可当中一个“煜”字却是让整个玉佩显得不伦不类。
萧煜除非有病,才会在自己用的物件上嵌上自己的名字!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嫁祸,并且,手段拙略。
思绪及此,顾玉青忽的脑尖火花闪过,微蹙的眉心略略松开,嘴角漾上一抹冷笑。
这手段,看似拙略,却是高明。
萧煜一贯的名声就是不学无术纨绔不羁,像他这样的皇子,想要出手对付一个人,自然是漏洞百出,而今日这一局,根本就是照着萧煜的在外名声,量身为其定做!
可惜……他知道的只是表面的萧煜。
会是谁呢?能用这样的手段来嫁祸萧煜,目的显然就是想要挑起赤南侯府对萧煜的敌视!可此人对萧煜又不甚了解!
脑中思绪翻飞,顾玉青想要捕捉蛛丝马迹,萧铎萧祎的面孔隐隐浮出水面,却又被她一一否定。
可除了他俩,难道还有谁如此见不得萧煜和赤南侯府交好?
或者,行事之人,根本就只是单纯的针对她,而萧煜,要巧不巧,恰好被他利用背黑锅罢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威胁
似乎,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若非她及时逃出马车,分明就是丧命的下场。
一旦她死了,马夫的供词和他手中的玉佩,直指萧煜,可谓一举两得之计。
可见,此人对她的恨意更浓,萧煜只是他顺手牵的一只羊罢了。
会是谁呢?
顾玉青心头隐约浮上一个答案,随着那张经久不见的面孔渐渐清晰,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敛了心神,顾玉青转眸看向马夫,笃定不疑的语气被她说的咄咄:“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有这样大的胆子,在我跟前说瞎话!”
马夫腿一抖,“大小姐,奴才说的是真的。”憨厚老实的面上,目光躲闪不敢直视顾玉青,却是一口咬定不松口。
“真的?”顾玉青“嗤”的一声冷笑,身子微微向后一倒,倚靠在那里,摆出一副等着看戏的姿态,向吉祥递了个眼色。
吉祥会意,当即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幽幽说道:“顾德福,我若没有记错,你媳妇应该是厨房摘菜的陈娘子吧?你说,你若是死了,她会怎么办呀?”
马夫当即满眼惊恐看向吉祥。
吉祥继续气定神闲的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猜,她应该会带着你的娃,改嫁!她是家生子,想要改嫁也得小姐同意,到时候小姐把她撵出府,给她指一个醉汉赌棍做丈夫,这样一来,人家就睡了你的媳妇还要打你的娃,还要用你这些年攒下的银子买酒吃肉上赌坊。”
吉祥的话似乎是有什么魔力,马夫不自觉跟着话音儿继续朝下想,不知他想到什么,猛地浑身一个激灵,额头青筋暴突,太阳穴突突直跳。
吉祥依旧慢言细语甚至面带微笑,“我记得你大女儿如今刚刚十三,啧啧,长得娇花一朵,当真是水嫩,小姐还说,要收了她到桐苑做使唤丫头呢。”
马夫闻言,登时眼底波光一动。
能进桐苑做使唤丫头,纵然达不到吉祥如意的位置,可纵是最末等的丫鬟,那也比别处的强上百倍。
且不说大小姐手松,时常打赏,单单桐苑活少活轻就惹得多少人眼红,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去。
虽是奴才,可他的女儿却是一向被他们两口子浇灌着长大,他怎么忍心让她去干那些粗苯的重活呢,原还想着,等大小姐及笄礼过了,就托人到黄嬷嬷跟前求求情,把女儿送到桐苑呢!
没想到,大小姐竟是瞧上了她!
觑着马夫神色变化,吉祥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阻了他的思绪,继续说道:“啧啧,可惜了,一旦你媳妇改嫁,等去了后爹手里,以你女儿的姿色……”
吉祥有意把话说道一半停下,可她后面的内容是什么,马夫几乎不用想,脑子里就自动涌现了画面,顿时气息沉重起来,鼻翼一张一弛,一直垂在下放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背青筋简直可怖。
再老实温厚懦弱胆小的人,也有他心头在乎的底线。
而他的底线,就是他的家室。
吉祥似乎觉得甚是好玩一般,咯咯一笑,眼底光波流转,转头直视马夫,又道:“哦,对了,你的小儿子今年也五岁了,若是卖到茶楼做小童,定是能买个好价钱,那笔不菲的银子,正好让他后爹去赌坊挥霍一把!”
马夫心头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恐吓,登时爆出一声怒吼,“够了!”简直与他素日霜打的茄子一般的形象判若两人。
吉祥却是摇头浅笑,“够了?怎么会够了呢!当然不够!”不过,她却是转了话题,“你以为那些歹人能要了小姐的命,你就万事大吉?”
说着,吉祥面色倏忽冷下来,一双眼睛带着如刀的气势,直射马夫,“有我和如意在,小姐绝对相安无事,你的愿望,怕是要落空。”
此言一落,顾玉青插话道:“纵是如你所愿,我被人所害,可吉祥如意一身功夫如何你想必清楚,以她们的能力,拼着一条命冲回侯府只怕不难!到时候,你觉得你的如意算盘还能打的响?”
吉祥与顾玉青一番恐吓之言,如同一只粗壮的木楔,直直钉入他胸口,阻断了所有血液回流,霎时间手脚冰凉,脚下一软,“扑通”便如烂泥一般瘫坐在那里,面色死灰,嘴皮打颤,整个人没了一丝生气。
顾玉青也不说话,只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斟酌。
良久,形同枯槁,死人一般的马夫终是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嘶哑说道:“是奴才说谎了,这玉佩和刚刚那番说辞,都是那些人教给奴才的。”
顾玉青不动声色,只等他自己将一切道出。
“大小姐,奴才不是有意背叛,实在是……”说道此处,他死灰一般的眼底涌上丝许惊骇,“他们给奴才吃下毒药,奴才若是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不给奴才解药。”
顾玉青一怔,原以为他是为了什么金银珠玉,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这个胆小的人,自然是怕死的!
只是,比起自己的死,他更在乎家人的生死……虽算不上一个好下人,但到底也算得上是好父亲好丈夫了,没有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妻子孩子于不顾。
“他们何时给你解药呢?”再开口,顾玉青的声音少了几分方才的冷冽和咄咄,示意如意递给他一杯温茶。
茶水入喉,马夫感激的朝顾玉青磕了一个头,“大小姐,奴才狼心狗肺,对不住……”声音哽咽。
顾玉青却是摆手,“你只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马夫点头,抹了一把眼泪鼻涕,说道:“他们说,若是小姐死了,奴才就按着他们的指使,回去告诉赤南侯府所有人,大小姐是被四皇子殿下杀死的,只要此事传开,他们就将解药给奴才。”
语气略顿,又道:“若是小姐逃过一劫,就让奴才把这玉佩交给小姐,其余的,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会在今日下午小姐离开祖宅之前把解药给奴才。”
顾玉青闻言,顿时蹙眉。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反谋
离开祖宅之前,也就是说,这些人此时正潜伏在祖宅周围,密切的监视着她?
不然他们怎么知道,她何时离开呢!
既然是想要杀她,当时为何不亲眼看着她死了再离开,反倒是丢了车厢拍了马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却又监视在这祖宅四周,伺机而动。
对方谋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既是在暗处监视,想必也知道她从马车车厢顺利逃出,并且相安无事的一路来到祖宅。
这一路,如意都把马夫当犯人一样押着,他们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她已经瞧出端倪,心有怀疑。
可为何一路走来,他们都没有二次动手呢?反倒是让她顺利的来了祖宅。
难道他们就如此自信,马夫会一口咬定绝不改口,而她也会蠢笨到上当的地步?
顾玉青心下摇头,绝非如此,不动手一定是他们又有别的什么计划吧。
到底是什么计划……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忽的想到了祖宅密室里的一批黄金!
顿时,之前所有种种都顺利的联系在一起。
原来如此!
眼底波光浮动,羽睫轻颤,嘴边漾上一抹冷笑,真真是端的好计划,她只当人家一举两得,谋了她与萧煜,却不成想,人家要谋的更大,而她不过是个引路石头,萧煜不过是个背黑锅的。
计划是好,只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了!
眼见顾玉青蹙眉深思,马夫战战兢兢求道:“大小姐,奴才说的都是实话,奴才贪生怕死才会骗了大小姐,眼下奴才把什么都告诉大小姐了,不求大小姐饶了奴才,只求大小姐放了她们娘仨。”
挺大一个汉子,说的眼泪鼻涕一起流,糊了一脸,哭的颤颤巍巍。
顾玉青细眉微动,凝着马夫,却也只是目光恰好落在那个方向,思绪早已纷飞,竭力盘算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自己话音落下,却不见顾玉青接话,马夫越发心头发虚,胆战心惊看着顾玉青的脸色,央求道:“大小姐要奴才做什么都可以,奴才纵是胆小懦弱,可一定不会退缩,只求大小姐放过她们娘仨吧,她们都是无辜的,她们什么也不知道!”
长似蝶翼的羽睫略动,顾玉青敛了心思,问道:“你这毒药,是何时服下的?”
听得顾玉青终于开口,马夫忙说道:“就是在方才树林里。”
方才树林……
顾玉青顿时疑惑,行如此大事,马夫可谓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若他这个环节出了一丁点差错,都有满盘皆输的风险,难道他们就不担心在行动时产生误伤,直接将马夫杀了?
或者马夫忠贞,宁愿一死也不屈从。
如此,岂不是白白计划一场。
若是按照寻常思维,这毒药,最晚也该在今日一早她出府之前就给马夫灌下吧,如此才能确保里应外合万无一失!
毕竟马夫是个大活人,什么变数都有可能。
“今日就是你当值?”心思微动,顾玉青问道。
马夫立刻摇头,“今日是奴才哥哥当值,只是他一早肚子疼,才让奴才替了他。”虽不解大小姐为何问起这个,依旧恭敬答道。
随着马夫的解释,顾玉青心头恍然,难怪!这样就说的通了。
原本被他们买通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人。
眼底疑云散去,顾玉青摆手说道:“你且下去吧,若是有人私下与你接触,你且沉住气,只当我是上了你的当,看那人欲要如何,转头你再来告诉我,若是无人寻你,你且安心歇着,至于你体内的毒,他给了你解药最好,纵是没有,等回了府里,我给你寻解药。”
马夫闻言,死气沉沉的眼底浮上亮光,连连叩头答谢,可却是始终不肯起身离开。
吉祥如意心知顾玉青有事要吩咐,便催促道:“大小姐都与你说清楚了,怎么还不走,你还让不让大小姐歇着了。”
马夫身子一颤,嘴唇微翕,苍白着脸看向顾玉青,喃喃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腿上却是像是挂了千斤顶,慢吞吞有气无力起身,一双手绞着衣襟绕成麻花,紧咬着发干的嘴唇,目光黏在顾玉青身上,明明心事重重有事相求,却是又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只急的眼泪直在眼眶打转,嘴唇一排牙印,一步一步朝外挪出去。
就在马夫蜗牛般挪至门口的时候,一直沉默冷眼看着他的顾玉青忽的在其背后不高不低冷声说道:“你若做的好,你的妻儿自然无事。”
忽闻此言,马夫抬起的脚顿时一滞,愣怔片刻,一颗心仿佛起死回生,欣喜若狂转身,“扑通”一下跪下,砰砰砰给顾玉青磕了三个响头,“谢大小姐!奴才一定做好!一定做好!”高兴地仿似得了座金山。
眼中泪花晶莹,红着眼边起身离开。
待将房门合上,顾玉青起身坐直,纵是她这里千头万绪,可心头依旧牵挂萧煜,害怕他被流言所伤,忙一番细语仔细吩咐如意:“……到了四皇子府邸,你且按着我说的一一告诉他就是。”
如意得令,面上焦灼,眼底担忧,“小姐,仅您和吉祥在这里,奴婢不放心,大小姐不如略坐歇息,折返回京,至于那十八学士,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让人搬上马车。”
吉祥跟着附和,“是啊小姐,一盆十八学士而已,带回府上一样看,左就每年中秋节,府上都要摆了的,何况此时并非十八学士开的最好的时候。”
顾玉青摇头,既然有人想要将她瓮中捉鳖,她何不将计就计,来一场后来居上。
搬起石头的人,十有八九砸的都是自己的脚。
眼睛微眯,冷光浮动,顾玉青摆手,“你且速去速回,争取回来吃晚饭。”
如意一惊,“小姐要在这里过夜?”
“月黑风高,才好行事!冷笑中带了志在必得的气势,“他做初一,就莫要怪我把这初一十五一起做了!”
心知顾玉青心意已决不会改变,如意心头幽幽一叹,转身就走,眼下,她能做的,也唯有速去速回。
第三百四十七章 指令
待如意离开,吉祥问道:“小姐,摆饭吗?”走了那么久的路,想必早就饿了,她肚子都咕咕叫了好几声,何况小姐。
顾玉青却是摇头,“你去厨房,盯着她们给我做碗面就行,旁的一概不要。”
吉祥一怔,“一碗面?”
顾玉青点头,“你记着,若是觉察异常,且不必惊动,只细细记下就是。”
吉祥恍然,嘿嘿一笑,“奴婢晓得,不要打草惊蛇。”
顾玉青抿嘴浅笑,吉祥转身离开。
吉祥前脚出门,顾玉青腰间“天机”便迫不及待的嚷嚷道:“可算是清净了,我说,你也忒婆婆妈妈,那么简单地事,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想了那么久才明白!”
猛地张嘴,把顾玉青吓了一跳,心尖一抖,嚯的就坐起身来,直拍着胸脯说道:“天!你能不能温柔点,我才死里逃生。”
神玉就哼哼,“不能!”语气傲娇,接着,话锋一转,啧啧说道:“再说,哪有你说的那样夸张,还死里逃生,不过是个小水沟,纵是真的落下去,也淹不死你,人家谋那一局,根本就不是想要要了你的命,只是想要绊住你,不让你从祖宅回去罢了。”
顾玉青本就心头有所怀疑,闻得此言,当即更是肯定,原来她的猜测是真的,她与萧煜,不过都是那人在达到真正目的前的障眼法而言。
什么路遇黑衣人,什么险些丧命,什么栽赃萧煜的玉佩,这一切不过都是他为了掩盖自己罪行的幌子罢了。
他根本就是直冲黄金来而来。
顾玉青心思翻滚,能够读懂顾玉青心思的神玉就“呵呵”两声,“你既是猜的到,为何不赶紧离开此处,还偏要留下过夜呢?难不成,为了黄金,你的命都不要了?啧啧,还真是……”
顾玉青眼底狡黠一笑,将其话音儿阻断,“你不是读得懂我的心思,何必多问!”
吃一鳖,神玉当即嗯哼一声,“切,你以为我想问啊,不过是来点开场白,暖暖场而已,免得开门见山就说正题,太过尴尬。”
顾玉青……你一石头也会尴尬!
神玉当即就不敢了,“石头怎么了?石头我也是上古神物,你们人类有的,我一样不少,我怎么就不能尴尬了,怎么就不能了?”尖着嗓子叫嚣。
吵得顾玉青脑仁儿疼,当即投降,“好好,你尴尬,你尴尬,你全家都尴尬。”
神玉嗯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顾玉青闻音,以帕掩嘴,一旁偷笑。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神玉后知后觉,一声怒吼,“你们全家才尴尬!”
顾玉青“噗”的就笑出声来,随着这一笑,内心沉闷消散不少,“好了好了,你有什么正事要说?”
神玉就道:“今儿晚上,有人要绑架你。”
顾玉青闻言一愣,“你不是一向秉承天机不可泄露?怎么这次说的这样直白?”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因着“绑架”二字心头一颤。
纵是知道今夜必是风雨飘摇,可她还真没想到,对方竟然敢进祖宅来行绑架之事。
要知道,绑架官宦子女,其罪可诛,更何况,她是顾臻的女儿。
得顾玉青如是问,神玉傲娇一哼,“这个也算天机?你也太瞧不起天机了!再说,这个只是我要说的前半句,谁让你要打断我的话,不让我一次说完呢!”
顾玉青默默腹诽,有你这么说话大喘气的嘛,纵是大喘气,你这气喘的也忒长,谁知道你还有下半句,嘴上却是说道:“好好,你继续说。”
“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不许反抗,”说着,话音儿一顿,似乎是觉得用词不当,又修正道:“不许认真反抗,总而言之,你要让他成功地绑架了你。”
顾玉青闻言,觉得这货简直疯了,“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
神玉登时怒道:“不带你这么骂人的!我怎么就和他们一伙了,你才和他们一伙呢!”
骂人……
顾玉青顿时嘴角颤了颤,原来这是骂人啊!
呵呵……
“我为什么不能反抗?”顾玉青问道。
神玉就满口嘚瑟的语气,“天机不可泄露。”说着话,话音儿还没落,就打起哈欠,“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要困死了,睡了。”
……
瞧着当真一言不再发的神玉,顾玉青彻底无语,这货该不会其实是个神经病吧,要不怎么前一瞬还一副欠揍的得意,后一瞬就说睡就睡!
不过,神玉如此,顾玉青也早就习惯,它既是不再说话,她便倒头靠在背后的锦被垛上,凝眸细思。
方才所有的猜测都已经证实,对方的目的就是那批黄金,可他又不想让世人知道这黄金的下落,便设计了那一局来掩盖真相。
可要得黄金,就一定要绑架她吗?神玉又为何不让她反抗呢?
每每神玉下发指令,她都能从中或多或少的获利,这次呢?被绑架,还能获什么利益?
虽不能认真反抗,可该做的准备却是一样不能少。
好在对方行事在夜里,那时候如意也回来了,身边多个帮手总是让人更踏实些。
正思量着,吉祥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厨房的婆子,手里端了一个乌木大托盘,托盘上摆了一大一小两碗面,嫩绿葱花一小把,碗边放着荷包蛋,瞧上去倒是好吃。
托盘放至顾玉青面前小炕桌说,端饭的婆子就咧嘴笑道:“吉祥姑娘要亲自端,可这样的粗活,哪能让她亲自动手呢,小姐难得来祖宅一趟,总得给奴婢们一个孝敬的机会。”
顾玉青听她说的不着六不着七,眉头一闪,朝吉祥看过去,吉祥似有若无摇头,表示不懂。
顾玉青便收了目光看向那婆子,“你在祖屋管着厨房也有七八年了吧?”
婆子得顾玉青询问,当即满面欣喜,激动地点头,“是啊,今年刚好七年零十个月,大小姐都记得。”
顾玉青本就来祖宅少,每次来一应服侍也都有吉祥如意照料,前世今生,似乎她都是头一次和这婆子说话,难怪她如此激动。
觑着她的神色,顾玉青不动声色的试探道:“家里都什么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 海碗
那婆子本就眼睛不大,细细的眯缝眼,闻言一笑,更是将眼睛挤成一条缝,“奴婢男人负责祖宅的骡子大马的喂养,只一个女儿,如今十六了。”
说道女儿,顾玉青发现,她在看向自己时,眼睛格外亮了一瞬,顿时心尖一转,不动声色笑道:“十六了啊,年纪可是不小了,可是嫁人了?”
婆子就道:“去年嫁的人,只是嫁过去没有两个月,那男的就死了,婆家心好,也不用她守灵,她便大归回来,依旧同奴婢一起住着。”
新婚女婿不足两个月便死了,女儿守寡大归,分明是说着一件惨事,她眼底面上,却无一丝一毫的悲戚之色,反倒是眼珠转动,显得心思格外活络,顾玉青不禁眯了眼睛。
说着,那婆子满眼闪着亮晶晶的光泽,小心翼翼觑了顾玉青一眼,道:“奴婢想求大小姐一个恩典,这次回去,能不能把奴婢女儿一同带回去,不拘做什么,只让她离了这伤心处就行。”
顾玉青闻言,微眯的眼睛略略低垂,蝶翼一般的羽睫在她眼底投下一层阴影,“这个啊……府里下人的用度安排都是黄嬷嬷在打理,她是母亲留下的旧人,我对她一贯尊重,从不插手的。”
那婆子闻言,当即眼底亮光暗下一瞬,“这样啊……”扭着衣襟,略略偏头看了吉祥一眼,眼中忽的又迸出一丝光亮,“大小姐跟前的吉祥姑娘也不小了吧,可是许了人家?”
吉祥不防她猛地扯上自己,又是这样的话题,当即面颊一红,只是因着尊重顾玉青,才没有出言怒怼,只恼怒横了她一眼。
顾玉青闻言心头涌上恼意,她跟前的人岂能由着旁人算计!当即面色不虞说道:“她们两个不急,我得给她们找个好人家,跟了我一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嫁了。”
那婆子闻言,满眼钦羡,嫉妒之下,竟是没有发现顾玉青面上恼意,自顾自说道:“奴婢家囡囡若由吉祥如意姑娘这福气就好了,论模样,论勤快,奴婢家囡囡可是不比谁差呢!”
顾玉青眉尖一挑,状似认真询问一般,道:“你女儿会武功吗?”
那婆子忽的顾玉青如是发问,顿时一脸迷茫,看着顾玉青摇头,“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会那个,舞枪弄刀的,没得粗糙了肉皮子。”
顾玉青眼中冷笑一闪,啧啧一叹,“你说她模样好人又勤快,我还想着领了她回去给吉祥如意打个下手呢!”
那婆子闻言,当即眼中迸出火光,喜得一双眼睛眯成细缝,笑道:“大小姐当真?奴婢替女儿谢谢……”
顾玉青却是摇头阻了她的话音儿,“可惜了,她不会武功,我跟前伺候的人,多少都是要会些拳脚的。”
那婆子面上欣喜笑容顿时僵住,一双眯缝眼渐渐睁开,嘴皮一颤,“……这样啊。”满面的不甘心,“非得会功夫?”
顾玉青点头,“是呀,当真是可惜!”
几许闲话,待那婆子灰头土脸怏怏退下,吉祥气的咬唇说道:“大小姐何必与她客气,还说那些话,照奴婢的意思,这样的刁奴,合该乱棍打死!”
顾玉青含笑摇头,“又不是什么大事,她是母亲当年用过的旧人,不说她怎么样,单单是母亲的面子在那呢,为了这样一点小事就乱棍打死,没得让那些旧人心寒,她也是心疼女儿。”
说着,顾玉青语气一顿,眼中寒光翻滚,“更何况,今日一夜,只怕凶险,何必凭白让她心生怨气,到时候若是因为她坏了我的大事,反得不偿失,要教训她,什么时候不行!”
听了顾玉青后半句的解释,吉祥心中怒气才发散下去,只心中到底意难平,咬牙切齿说道:“真真便宜了这个刁奴。”
顾玉青含笑嗔了吉祥一眼,“好了,知道你心疼我,赶紧吃面吧,再不吃,这面条都成面饼了。”
吉祥跟着上前,一面递了筷子给顾玉青,一面将其中一个大碗端出,放到顾玉青面前,自己则是斜跨炕沿边,捧了那个小碗,嘀嘀咕咕道:“没有眼色的刁奴,明知小姐要吃面,还死皮赖脸赖着不肯走,还好这面奴婢做的劲道,不然被她这样一耽搁,还怎么吃!”
顾玉青看着自己面前一海碗,再看看吉祥手中的袖珍小碗,自己这一碗,足足顶她三碗多,顿时额前一黑,“你确定,这一碗是我的?”
吉祥朝那面碗看了一眼,满面疑惑,“怎么?大小姐觉得不够?”
顾玉青顿时……“没事,吃面吧。”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老天,原来在她丫鬟的心里,她就这么能吃啊!
挑面正要入口,顾玉青忽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吉祥方才的话,筷子略顿,道:“这面是你亲自做的?”
吉祥点头,“小姐让奴婢防着他们些,可奴婢一想,小姐都那么久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万一真的有人使坏,从中作梗,小姐岂不是又要饿上许久。”
随着吉祥体贴的话语,顾玉青嘴皮颤了又颤,吉祥是该有多怕她饿着啊。
可顾玉青怎么听这话音儿,都觉得吉祥根本不是在说她,而是再说洛瑶,那个吃货!
天!
在吉祥眼里,她该不会变成洛瑶了吧。
顾玉青思绪纷飞,吉祥则继续说道:“小姐放心,奴婢只说小姐是想吃奴婢亲手做的面,她们没有多心,奴婢担心有人在这面粉和水里做手脚,面做好,捞了一大碗给厨房摘菜那丫头吃了呢,她吃了什么事也没有,小姐放心用吧。”
吉祥亲手做的,她自然放心,端起海碗喝了一口面汤,顾玉青到底是没有忍住,一双眼睛看向吉祥,“那个,你觉得,我和洛瑶,谁吃的多些?”
吉祥毫不犹豫说道:“先前是她,眼下她远远及不上小姐。”满面骄傲。
顾玉青……
目光幽幽落向眼前海碗,只能化悲愤为食欲了,天,她竟然比洛瑶能吃……
不过,吉祥手艺还真不错,这面......的确好吃。
第三百四十九章章 逼真
从未徒步走过那么远的路,顾玉青当真是饿坏了,起先还能与吉祥玩笑几句,可几口面入嘴,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好在闺阁小姐的风度尚在。
一碗面下肚,总算是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许多,只是碍着脚掌受伤,不能行走,无法到院中消暑。
顾玉青只得坐在临窗大炕上,羡慕的望着吉祥坐在树荫下的秋千架上荡秋千,身侧围了一众年纪不算太大的丫鬟妇人,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吉祥笑得眉眼弯弯。
明知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夜晚,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望着外面的农园田趣,顾玉青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过去。
模模糊糊,听得有人唤姐姐,声音甜糯,一声高过一声,顾玉青正迷迷糊糊,猛地心头一惊,睁开眼睛私下去看,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屋内墙角处的方桌上跳跃着一盏孤灯。
地上立着一个身穿鸦青色长袍直缀的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生的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正一双眼睛满是担忧的望着她,见她醒来,当即面上一喜,“姐姐,你醒了?”
顾玉青心头怔怔,姐姐……这孩子唤她姐姐……语气这样亲昵,好像她就是他嫡亲的姐姐一般。
心思涌上,不禁嘴角苦笑,她的嫡亲弟弟此刻还不知在何方呢!
正一个人走神,那孩子便上前扯了她的衣角,“姐姐,你受伤了吗?”指了她的脚掌说道,目光触及她脚掌的一瞬,眼边发红,声音有些囊,满目心疼。
迎上这目光,顾玉青顿时心头狠狠一抽,伸手就像去拉他的手,可不知怎么,她竟动弹不得,胳膊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无论她多么用力,就是抬不起来。
正急得满头大汗,那孩子便蹬蹬蹬转身,跑到桌边到了一盏茶,小心翼翼捧着,复又走到她的跟前,“姐姐怎么出了满头的汗,可是热了?喝点水。”
顾玉青越发心头焦灼难耐,她满心的想要接过茶盏,可胳膊却是不听使唤,无奈,只得掩了满心窘迫,说道:“姐姐……”
刚刚张嘴念出两个字,顾玉青猛地顿住。
天!
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干张嘴不出声?
心下惊疑,头上汗珠越发的如豆一般滚大,“姐姐……”再一次尝试,却依旧没有声音传来。
而对面的孩子,这是满面急色切切望着她,只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心思斗转,顾玉青脑中思绪纷飞千回百转……自进了祖宅,她除了吃过吉祥做的那碗面,也就喝过几口茶,并未再碰其他东西。
面是吉祥亲手做的,自然没有问题,难道是那茶水有问题?
是了,一定是茶水。
吃罢面,吉祥都在外面玩了好一阵子秋千呢,她却坚持不过片刻就昏昏睡去,那茶水,吉祥没有碰过,唯有她喝了。
如是想着,顾玉青心头大骇。
到底是谁,这样恶毒,在她茶中下毒,让她不能动不能言……吉祥呢?吉祥去哪了,怎么不见她来伺候,还有,此刻天色已经大黑,算时辰,如意也早该回来了,她人呢?
心中脑中一团乱麻,顾玉青心烦意乱间,面前小孩儿又道:“姐姐,你想我吗?”他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底闪过晶莹泪珠,却是生生忍住没有落下,只紧紧一咬下唇,扯了她的衣袖,轻轻摇着,“姐姐,我好想你,你知道吗?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顾玉青闻言,心头蓦地大动!
这孩子……这孩子是她嫡亲的弟弟。
可惜,可惜她动不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可偏偏室内孤灯昏暗,她瞧不真切他的脸,只能隐隐约约看个模糊的大概。
拼命的眨眼,想要让眼前景象变得清晰,可随着她一次次用力,一次次睁开,眼前的人却越发的飘忽看不清。
天!
难道是毒性已发,她失明了?
正惶惶,被扯着的衣袖忽的松开,耳边传来那小孩匆忙的声音,“姐姐,有人来了,我得走了,你记得要赶紧接我回家,我想你,想父亲,想去母亲坟前磕头,姐姐,你记得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顾玉青顿时心头大急,浑身震颤,想要追他留他,可就是动弹不得,想要喊一嗓子,就是发不出声,躺在那里干着急,眼角热泪汩汩而下。
正迷迷糊糊急不可耐,猛地感觉到身体被人推动,一下,一下,又一下,顾玉青几乎毫不犹豫的抬起胳膊反手去抓那推她的人,“你不要走好不好!”
随着一句话脱口而出,她登时诧异,她能动了,她又能说话了,满心惊喜,倏地睁眼,“你不要……”
只话未说完,就看到眼前的人,登时一怔,怎么是吉祥,她弟弟呢?当真走了?
吉祥正杵在她面前满眼焦虑忧心的看着她,眼见顾玉青醒来,吉祥大松一口气,“小姐,做噩梦了?”
顾玉青闻言,眼底波光打颤,这才举眸,后知后觉,哪里是什么漆黑夜里,分明外面太阳尚未落山。
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原来是个梦。
可那梦,好逼真。
她现在都能回想起衣衫被轻轻晃动的感觉,都能回想起方才那男孩在她面前说话是热气扑面的感觉,他身上,似乎隐隐约约带着桂花糖的香气。
鼻子一吸,顾玉青忍了眼底氤氲而上的热泪。
吉祥只拿着帕子替顾玉青擦拭额头,“除了这么多汗,身上一定难受,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吧。”
顾玉青木然点头,思绪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梦里,只喃喃说道:“给我倒杯水。”
吉祥转身而去,端了一杯温热茶水折返回来,瞧着青花茶杯,顾玉青眼睫颤抖。
梦里,那孩子端着的,似乎就是这个茶杯。
……
终是在吉祥帮她换了干净衣裳后,顾玉青哀落的心绪渐渐散去,转头瞧着暮色将至的院里,问道:“如意回来了吗?”
吉祥点头,“回来了,见小姐还在睡,奴婢便让她先去洗澡了。”
顾玉青点点头,转头凝着窗外景色,默不作声。
第三百五十章 归来(为书友160427212600828加更)
暮色渐拢,隔着窗子,她都能感觉到外面的霜气正在一层一层的弥漫。
霜气袭人,直沁心脾。
心像是被人用铁鞭狠狠抽打,疼的一抽一抽的,手里捏着一方丝帕,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她绞成一股麻绳,紧紧缠绕在手指上,却浑然不觉疼。
她的弟弟要她接他回家……
她何尝不想接他,时时刻刻都想,可为何每每做梦,样样都是那般的清新,唯独弟弟的脸,她就始终看不真切呢?
锥心的痛一寸一寸啃噬着肌肤,就在顾玉青一颗心仿佛被灼烧烤裂的时候,如意推门进来。
刚洗了澡,虽是用干帕子绞了头发,到底还没有干透,只松松的用细绳绑了一个马尾髻。
听到声音,顾玉青吸了口气,敛了心绪转过头来,嘴角艰难的扯起一丝笑意,“见到了吗?”
萧煜是皇子,进宫陪驾,相伴慧贵妃是常事,更何况,他自己亦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在私下的忙乎着,顾玉青不能肯定,如意去就一定能见得到他。
走前特地叮嘱,那些话,只能对萧煜或者明路说,若是二人皆不在,宁可不说,也不能透漏痕迹,给人把柄。
帮不成忙,反倒添乱。
眼见顾玉青面色凄凄,如意只当她是记挂此事,忙道:“小姐放心,奴婢去的时候,四皇子正在府邸,小姐的话,奴婢一一转述。”
顾玉青闻言松一口气,眼见如意话未说完的样子,不禁凝眉,“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如意抿嘴,“奴婢去的时候,殿下正在训话,眼见管家领了奴婢过去,并未让奴婢回避,反倒给奴婢赐座,让奴婢一旁旁听。”
顾玉青闻言心头略略一动,插簪那日,萧煜那双满是宠溺深情的眼眸忽的浮现出来,耳边回荡的却是慧贵妃那日在沉香阁的那些话。
若非情深似海,又怎么会如此。
“奴婢坐下听了不过三句,就发现,正与殿下说话的人,恰是殿下派来给小姐做暗卫的头子。”
顾玉青顿时一怔,长似蝶翼的羽睫微颤,看向如意的眼神不禁蓄了几分凝重。
如意继续道:“奴婢进去的时候,他们的谈话大概也是刚刚开始,故而奴婢知道个首尾。”
“原来今日一早,小姐刚从府上出来,就被人跟踪,欲要为凶之人似乎并不知道小姐究竟要去那里,只一路跟踪,直到出了城门,才私下商讨,到底要在哪里对小姐动手。”
“那些暗卫,原本想着是多听一番他们的谈话再出手不迟,可却没想到,在那些人之外,竟然另有人跟踪,另外的那帮人发现了暗卫的存在,便不再隐蔽,直接将隐藏在暗处一路保护小姐的暗卫逼出,动起手来。”
“一番厮杀,暗卫悉数被绊住,而那些歹人则一路尾随,直到临近丰台密林,他们瞧出了我们的去向,不知端的什么目的,就做出林子里那件事。”
“至于暗卫,几乎人人身负重伤,纵是那头子,奴婢细瞧,他虽立在那里与殿下说话,状似无异,可身上的伤,只怕不止一处,说话时,垂在下方的手指,不住的打颤,奴婢瞧着都替他捏把汗,习武之人,若非实在疼的厉害,绝非颤抖到那样的地步。”
顾玉青听得心惊,一路之上竟然发生了这些事,她竟像个傻子一样,一点不知道!
难怪,事发之时,不见那些暗卫。
吉祥比顾玉青更心惊。
小姐不知道,那是正常,毕竟小姐不会武功,感觉不到潜伏危险的存在,可她,身为小姐贴身丫鬟,竟也一无所知......居然有两拨人相继跟踪,还与暗卫动手……
一想到这里,吉祥心头就打颤,惊出一身的冷汗。
若非那些暗卫,她们此刻还不知怎么样呢!能悄无声息的跟踪并不被她和如意察觉,可见对方武功之高,绝非常人。
如意缓一口气,继续说道,许是因为方才提起那暗卫头子,她犹心有余悸,面色微微发白,呼吸也略急促了几分。
“听他细细禀告,殿下登时就急的拍桌而起,直朝奴婢看过来,满面担忧焦急问奴婢大小姐可是有事,奴婢就把林子里发生的事以及马夫那些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殿下。”
这些话,并非临行前顾玉青嘱托,乃如意自己善作主张,发生了及笄礼一事,四殿下亲手为大小姐插簪,所用簪子又是慧贵妃的旧物,再加上四殿下素日对大小姐的样子,如意心头早就有了一些猜测,故而才敢如此大胆。
可到底在顾玉青面前心虚。
第一次擅作主张,她不知道对不对,不知道会不会让大小姐生气,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意小心翼翼抬头觑着顾玉青的神色,一口气悬在胸口。
顾玉青闻言,只略略一滞,却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纵是如意不说,顾玉青直觉,萧煜也一定会弄个明白。
与其让他担忧,费神费力,还不如如意都说了,他也能安心,少些麻烦。
端起手边热茶喝了一口,茶杯捧在掌心,顾玉青才发现,原来她手指冰凉,竟觉得这温热的茶盏有些烫手。
方才的梦犹如一道银光,在脑尖划过,顾玉青用力将其压下,道:“殿下听了,怎么说?”
眼见小姐如此,如意心头一口气忽的舒出,说道:“殿下只让奴婢告诉小姐,让小姐且先待在祖宅,哪里也不要去,殿下略做调查就来祖宅寻小姐。”
果然……
如意说出那些话,她就预感如此,果然不错,萧煜的话仿若暖流,袭上心头,划过心尖,带着丝丝缕缕的甜意,她却是哭笑不得。
神玉特意吩咐,有人绑架,她不能认真反抗。
“殿下还让奴婢提醒小姐,那些歹人所行之事,只怕并非面上这样简单,殿下未到之前,让小姐一定小心。殿下又另外派了十名暗卫,由明路亲自带队,随奴婢一起回来的。”
说着话,如意朝着窗外一溜,又道:“此时应该就掩藏在祖宅附近。”
待如意言罢,顾玉青扶额,心头如有一团乱麻,她该如何对吉祥如意说,该如何对萧煜说,此次,她得让那些人将她绑走呢!
第三百五十一章 动手
吉祥如意不知顾玉青心思,只当她是被那些歹人扰的心头发沉,细言安慰道:“小姐,有明路亲自带队,四殿下又要亲自过来,一定无事的,四殿下的身手奴婢可是见过,当真高绝。”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顾玉青心头就更沉了。
万一不及那些人动手,萧煜就赶来,她岂不是更没有被绑架走的机会了?
思绪及此,顾玉青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居然盼着被人绑架!
不对,应该说,是“天机”有病,这给她下发的是什么任务!
揉着眉心,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对吉祥如意说道:“这次的事……”顾玉青简直难以开口,难道要她说,一会歹人来袭,你们千万把明路挡住别让他认真动手?
若真的这样说了,只怕吉祥如意该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家小姐了!
语气略顿,又吸一口气,顾玉青艰难开口,“这次……一会晚上若是动气手来,你们莫要只顾着我,一定当心自己……”
一听小姐如是说,吉祥如意立刻拒绝,“那怎么行!小姐放心,一会奴婢们就在小姐左右,至于外围,交给明路他们就行,况且,奴婢觉得,依照四殿下对小姐的关心,兴许还未动手,四殿下就来了。”
顾玉青登时嘴角一颤……“来这么早!”
吉祥如意双双满眼蓄上狐疑,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顾玉青忙改口,“那样最好。”
绕来绕去,也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去,有生以来,顾玉青第一次发现自己嘴拙脑笨,竟是毫无头绪。
既是说不出来,干脆将其暂时抛掷一旁,另吩咐道:“去让院子里做事的人都歇了吧,谁知道那些人何时动手,免得伤及无辜。”
如意得令而去,顾玉青继续扶额惆怅。
她在这里惆怅,而在祖宅暗处一隅,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正抱拳立在一个老者面前,恭敬说道:“大人,奴才一路随着如意进城,果然如大人所料,她正是去了四皇子殿下府邸。”
老者闻言,鼻中一声冷哼,就是这一声哼,都带着浓浓的恨意。
“四皇子随她一同来这里了?”老者开口,话语间带了鄙夷和不屑。
下属摇头,“没有,只如意一人返回。”
闻言,老者顿时蹙眉,面上浮现诧异,“你可看真切了?四殿下没有来祖宅?”
下属笃定,“奴才一路尾随如意,四殿下的确未来,只如意一人只身返回。”
老者得此话,顿时面色阴沉下来,眼中翻滚着如同刀锋一般的光芒,月色下,踱步走动,脚下影子被拉长变短,变短又拉长,几番回合,他终是顿足,眼中浮现腾腾杀气与狠厉。
“若是四殿下带人前来,你有几分胜算?”
属下闻言一思忖,恭敬说道:“奴才并未听闻四殿下府中豢养有高手。”
言下之意,并不将这不学无术的四皇子放在心中。
“可他跟前的明路,身手不凡。”老者显然没有他这样目空一切的心态,厉声提醒。
提及明路,下属面色微变,他曾经,可是明路的手下败将……多年前的往事汹涌而上,屈辱萦绕心头,他含恨说道:“奴才此次带了将近一百人,皆是高手,另外,二殿下又特特将他府中死士派来十名,纵是明路能干,只怕也分身乏力。”
听他如是说,老者才面色稍霁,月色下,他原本铁青的面上渐渐有血色充盈。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举头望月,将近十五,月圆如轮,周遭星子寥落,却是熠熠生辉。
虽非月黑风高,却也是个行事的好日子。
出门前,他特意请金凤道长算过,的确是个吉日。
未免夜长梦多,略一凝神,吸一口气,老者中气十足说道:“动手!”话出喉咙,带着来自胸腔的恨意,眼角略略下垂的眼皮跳动几下,细眼微眯,迸出凶光。
下属得令,转身而去。
院中下人各自收拢了手中活计,相继回屋,劳碌喧闹了一天的祖宅大院,终是安静下来,偶尔的几声狗吠,更是衬托着这乡村农庄的静谧。
墙角一排梧桐树下,黑衣人跳墙而入。
一直窝在顾玉青所在正屋房顶的明路顿时眼皮一跳,心头不禁一缩!
天!
这也太夸张了吧,墙角处的黑衣人就像是煮饺子一般,扑通一个扑通一个,几乎是络绎不绝的跳入院中,他眼前,密密麻麻黑漆漆一片,人头攒动,犹如一层蚂蚁,看的明路头皮一麻。
略略侧脸,“呸”的一口,将叼在嘴里的秸秆吐出,明路抬手一摆,嘿嘿冷笑一声,低声说道:“放箭!”
分明刚刚还是他一人孤身坐在屋顶看月亮,话音落下,顿时身侧齐刷刷出现十个手握强弩的弓箭手,整装待发,左右各五个,半蹲在屋顶。
手臂用力,打弓拉满,呼的一松手,几乎是同一时间,齐刷刷十根带着银头的箭羽如闪电般朝地上黑衣人飞去,月色清辉,更是给这箭羽镀了一层寒光,让人看了不由心惊胆战。
飞箭从天而降,走在前端的黑衣人顿时倒地,几乎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人人皆是喉咙处被利箭刺穿,血流一地。
他们没有发出惊呼,可身后人却是不禁头皮一麻,四肢百骸,举目望向屋顶的同时,嗓间一声惊叫,虽低沉,可到底慌张的嗓音渲染了整个人群。
只是不及这份慌张在人群中弥漫散开,紧接着,箭羽便刷刷而至,直扑过来。
顿时,刀剑挥舞,与飞来箭羽相撞,静谧的院中想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顾玉青临窗而坐,闻言心头一紧,顿时转头,隔着玻璃朝外看去,一眼看到院中景象,饶是心头已经有了隐约猜测,还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捂嘴。
天!
不过是才刚刚听到声音,院中便横七竖八一地尸体。
除却尸体,院中正被如雨飞箭逼得不能前进一寸的黑衣人,竟然密密麻麻一片,根本数不过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 动手
吉祥如意不知顾玉青心思,只当她是被那些歹人扰的心头发沉,细言安慰道:“小姐,有明路亲自带队,四殿下又要亲自过来,一定无事的,四殿下的身手奴婢可是见过,当真高绝。”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顾玉青心头就更沉了。
万一不及那些人动手,萧煜就赶来,她岂不是更没有被绑架走的机会了?
思绪及此,顾玉青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居然盼着被人绑架!
不对,应该说,是“天机”有病,这给她下发的是什么任务!
揉着眉心,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对吉祥如意说道:“这次的事……”顾玉青简直难以开口,难道要她说,一会歹人来袭,你们千万把明路挡住别让他认真动手?
若真的这样说了,只怕吉祥如意该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家小姐了!
语气略顿,又吸一口气,顾玉青艰难开口,“这次……一会晚上若是动气手来,你们莫要只顾着我,一定当心自己……”
一听小姐如是说,吉祥如意立刻拒绝,“那怎么行!小姐放心,一会奴婢们就在小姐左右,至于外围,交给明路他们就行,况且,奴婢觉得,依照四殿下对小姐的关心,兴许还未动手,四殿下就来了。”
顾玉青登时嘴角一颤……“来这么早!”
吉祥如意双双满眼蓄上狐疑,小姐这话……什么意思……
顾玉青忙改口,“那样最好。”
绕来绕去,也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去,有生以来,顾玉青第一次发现自己嘴拙脑笨,竟是毫无头绪。
既是说不出来,干脆将其暂时抛掷一旁,另吩咐道:“去让院子里做事的人都歇了吧,谁知道那些人何时动手,免得伤及无辜。”
如意得令而去,顾玉青继续扶额惆怅。
她在这里惆怅,而在祖宅暗处一隅,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正抱拳立在一个老者面前,恭敬说道:“大人,奴才一路随着如意进城,果然如大人所料,她正是去了四皇子殿下府邸。”
老者闻言,鼻中一声冷哼,就是这一声哼,都带着浓浓的恨意。
“四皇子随她一同来这里了?”老者开口,话语间带了鄙夷和不屑。
下属摇头,“没有,只如意一人返回。”
闻言,老者顿时蹙眉,面上浮现诧异,“你可看真切了?四殿下没有来祖宅?”
下属笃定,“奴才一路尾随如意,四殿下的确未来,只如意一人只身返回。”
老者得此话,顿时面色阴沉下来,眼中翻滚着如同刀锋一般的光芒,月色下,踱步走动,脚下影子被拉长变短,变短又拉长,几番回合,他终是顿足,眼中浮现腾腾杀气与狠厉。
“若是四殿下带人前来,你有几分胜算?”
属下闻言一思忖,恭敬说道:“奴才并未听闻四殿下府中豢养有高手。”
言下之意,并不将这不学无术的四皇子放在心中。
“可他跟前的明路,身手不凡。”老者显然没有他这样目空一切的心态,厉声提醒。
提及明路,下属面色微变,他曾经,可是明路的手下败将……多年前的往事汹涌而上,屈辱萦绕心头,他含恨说道:“奴才此次带了将近一百人,皆是高手,另外,二殿下又特特将他府中死士派来十名,纵是明路能干,只怕也分身乏力。”
听他如是说,老者才面色稍霁,月色下,他原本铁青的面上渐渐有血色充盈。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举头望月,将近十五,月圆如轮,周遭星子寥落,却是熠熠生辉。
虽非月黑风高,却也是个行事的好日子。
出门前,他特意请金凤道长算过,的确是个吉日。
未免夜长梦多,略一凝神,吸一口气,老者中气十足说道:“动手!”话出喉咙,带着来自胸腔的恨意,眼角略略下垂的眼皮跳动几下,细眼微眯,迸出凶光。
下属得令,转身而去。
院中下人各自收拢了手中活计,相继回屋,劳碌喧闹了一天的祖宅大院,终是安静下来,偶尔的几声狗吠,更是衬托着这乡村农庄的静谧。
墙角一排梧桐树下,黑衣人跳墙而入。
一直窝在顾玉青所在正屋房顶的明路顿时眼皮一跳,心头不禁一缩!
天!
这也太夸张了吧,墙角处的黑衣人就像是煮饺子一般,扑通一个扑通一个,几乎是络绎不绝的跳入院中,他眼前,密密麻麻黑漆漆一片,人头攒动,犹如一层蚂蚁,看的明路头皮一麻。
略略侧脸,“呸”的一口,将叼在嘴里的秸秆吐出,明路抬手一摆,嘿嘿冷笑一声,低声说道:“放箭!”
分明刚刚还是他一人孤身坐在屋顶看月亮,话音落下,顿时身侧齐刷刷出现十个手握强弩的弓箭手,整装待发,左右各五个,半蹲在屋顶。
手臂用力,打弓拉满,呼的一松手,几乎是同一时间,齐刷刷十根带着银头的箭羽如闪电般朝地上黑衣人飞去,月色清辉,更是给这箭羽镀了一层寒光,让人看了不由心惊胆战。
飞箭从天而降,走在前端的黑衣人顿时倒地,几乎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人人皆是喉咙处被利箭刺穿,血流一地。
他们没有发出惊呼,可身后人却是不禁头皮一麻,四肢百骸,举目望向屋顶的同时,嗓间一声惊叫,虽低沉,可到底慌张的嗓音渲染了整个人群。
只是不及这份慌张在人群中弥漫散开,紧接着,箭羽便刷刷而至,直扑过来。
顿时,刀剑挥舞,与飞来箭羽相撞,静谧的院中想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顾玉青临窗而坐,闻言心头一紧,顿时转头,隔着玻璃朝外看去,一眼看到院中景象,饶是心头已经有了隐约猜测,还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捂嘴。
天!
不过是才刚刚听到声音,院中便横七竖八一地尸体。
除却尸体,院中正被如雨飞箭逼得不能前进一寸的黑衣人,竟然密密麻麻一片,根本数不过来。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刀疤
顾玉青嘴角一颤,他是有多恨她,竟然一次性派了这么多人来!
顺着箭羽方向,顾玉青不禁抬头朝屋顶看去,伸手向上指了指,转头看吉祥如意,“明路他们在上面吧?”
却是一眼看到,吉祥如意面色紧绷如铁,两人如临大敌般,吉祥不知何时立在了炕沿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窗子,手中佩剑已经出鞘,如意则是立于门旁,长剑在手,随时准备破剑而出,眼底精光迸射。
听到顾玉青声音,两人不约而同点头,神经却是丝毫没有松懈。
瞧着吉祥如意分明就是一副壮士视死如归的样子,顾玉青眼睫一抖,心头就跟着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机会被绑架。
哎!
转头又去瞧窗外战况。
屋顶上,明路嘴角噙着冷笑,目光幽幽望向被他如林箭羽逼得寸步难行的黑衣人,忽的眼皮一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登时拈着秸秆把玩的手攥成拳。
竟是他!
当年的手下败将……这么些年,明路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就是当年没有将这人畜不如的东西一刀毙命,留他面上带着一刀贯穿整张脸的伤疤苟延残喘至今。
却是没想到,竟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再见!
当年你明路大爷年幼无知,尚且心软,给你狗贼一命,今日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就莫要怪你明路大爷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往事萦绕心头,汹涌着一腔怒火,手中秸秆被他撕成两段,夜风微微,却也足以将这两段轻如柳絮的秸秆吹得四下翻飞,飘飘荡荡。
眼睛微眯,如霜的寒气凛冽而出,明路抬手一挥,“换火箭!”
一排暗卫得令,不过是眨眼一瞬间的功夫,各人脚前就多了一个油桶,桶里密密实实放满被油浸泡过的油毡布,箭头一裹,点燃火折,火舌添上油布,噗的一声,火苗窜起。
随着这火苗渐旺,箭羽离弦而出,如火龙一般直直扑向地上的黑衣人。
登时,火光将满院照的通量。
隔着玻璃,在一众被火箭刺伤烧伤的黑衣人中,顾玉青一眼看到一个刀疤脸,长长的刀疤将整张脸贯穿,如同一只丑陋的蜈蚣,盘踞脸上。
火光下,不知是刀疤的作用还是怎样,顾玉青只觉得他狰狞如鬼。
脑中往事嚯的就被这可怖的面容打开,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那是前世……
此人名唤苟胜德,是萧铎跟前一个暗卫首领,顾玉青第一次见他时,他脸上就有这样一道狰狞的疤。
此人手段毒辣,武功绝高,萧铎几乎将他手中所有脏活都交给他去做。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手上的人血,无论年迈老妪还是襁褓婴孩,皆有。
虽是辅佐萧铎,深知夺嫡之路凶险万分,血灾人命必不可少,可顾玉青到底受不了他这样的血腥和残暴。
私下几次劝过萧铎,此人杀戮太重,不能再用,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他的耳中……
顾玉青至今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正午,烈阳悬空,光芒四射,白花花的院子里,反射的眼光刺的人睁不开眼了。
她素来怕热,这样的暑天,更是热的睡不着,正兀自躺在放了冰的闺房想事情,就听得静谧的只有蝉鸣的院中忽的发出一声“扑通”声。
那时,顾玉青辅佐萧铎,已将近五年,早已经历经过各种暗杀明词,忽听此声,顿时心头一阵,翻身坐直起来,屏气凝神,两耳注意着外面动静,手悄无声息的探到枕头底下,碰触到那柄没有刀鞘的利刃。
已经记不起,那日究竟为何吉祥如意双双都不在,只彩屏一人在外间服侍。
只记得,随着外间珠帘晃动发出叮当之声,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彩屏一声诧异的尖叫,“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
随着彩屏的声音,她已经穿了鞋行至门口,一眼看见,彩屏话音未落便被来人一掌劈在后脖颈子,倒头栽在地上,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随着喉头滑出,她一手打起帘子,“你做什么!”
饶是心头已经有了不详不安的预感,且越发浓重,还是强行压下心头惴惴,沉了声音问道。
如霜的寒气萦绕周遭,许是因为她在萧铎身侧不一样的存在,来人正要直起身来的动作就跟着一滞。
可也仅仅只是一瞬,转瞬,他便嘴角噙着一抹淫笑起身,面上一道长疤随着他嘴角的笑,不断抖动,如同一只活了的蜈蚣,在他面上爬动扭曲。
“苟胜德!”惊骇之下,她脱口而出。
而他却是已经两步直逼她面前,满身带着熏天酒气呛得顾玉青头晕脑胀。
“都说你是名满天下,貌美无双,老子也算是尝遍天下鲜肉,五岁女童五十老妪,各色味道,今儿只想品味品味你……”说着,他目光在她身上一溜,带着邪笑,“也让老子检验检验,你是否当得起那名号!”
到底只是一个弱质女流,顾玉青听他一番话,脑中又萦绕着他素日的狠辣,顿时吓得脚下发颤,脑中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此时情形,倘若她放声求救,只怕不过眨眼功夫,就要被他一掌毙命。
虚与委蛇才是上策。
虚与委蛇,虚与委蛇……可到底要如何虚与委蛇,电光火石间,脑中浮出枕头底下的那把利刃,顾玉青慌乱的心神随着心头闪现的计划而渐渐镇定。
“你这样做,也是奉命于萧铎?”一面向后退着身子,一面冷声斥责。
苟胜德闻言一怔,偏头看着顾玉青,嘴角笑意不减,“你还真是镇定,老子倒要看看,你这是真镇定还是假镇定。”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却是欺身朝她直扑。
臭气直逼,顾玉青侧头,脚下步子连连后退,直抵床边。
苟胜德一眼飞过顾玉青床榻上那水葱绿的夏凉被,眼底迸出火热的灼光,说话间,气息粗重起来。
顾玉青半个身子倚在床边,极力保持镇定,高声问道:“纵是死,你且让我死个明白又如何,到底是不是萧铎让你来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愚蠢
苟胜德却是避而不答。
不知是狼性大发还是怎么样,闻言只是眼皮一抖,面上通长狰狞的刀疤颤了两颤,转眼整个人就直逼她跟前,不过是头发丝的距离,一双粗糙的大手在她腰肢一握,打横将她扔到床上。
压着胸口的惊慌,飞身上床,重重跌下,顾玉青迅速的寻了一个从枕头下取出匕首的最佳位置。
双眼划过枕头,佯装瑟瑟发抖惊惶不安。
不过……也并不全是佯装,她也是个正常人,不过是比旁人经历的事多些罢了,遇到这样的情况,心底惊慌害怕丝毫不比别人少,不过是努力挤出的那丝微薄的冷静让她竭力去想退路。
她犹如坐以待毙的小白兔,惊惧不安,彻底激发了苟胜德心底的狼性,吞着口水直扑而上,眼瞧着蜈蚣一样的刀疤直逼过来,电光火石间,她手伸到枕头底下。
苟胜德扑向她时,是卯足了劲儿的,而她手中匕首又是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再加上她自己本身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朝他心口刺去。
登时,熏天臭气伴着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顾玉青几乎是咬紧牙关,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匕首。
经此突变,还带着些许醉意的苟胜德顿时浑身僵住,犹如雷击,双目浑浊又惊诧的低头看向汩汩淌血的胸口,一个怔忪,举眸去看顾玉青,眼中迸出如血的杀气。
周遭空气登时因为他这浑身戾气而凝结成冰。
几乎是毫不犹豫,苟胜德抬手便朝顾玉青劈去,举掌就是凛冽杀招。
本就是杀人如麻的暗卫,武功高绝,心智沉稳,若非是趁着他意动情迷毫无提防,顾玉青饶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绝不可能偷袭成功。
深知,这样好的机会,绝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纵是苟胜德的掌风已经劈头盖脸迎面而来,顾玉青死死握着手中利刃,开始用力搅动旋转。
再无人性的杀手,敢抵不住胸口被人用刀绞割的疼,苟胜德也不例外。
钻心的疼袭来,他本劈向顾玉青天灵盖的手便失了准头,略略一片,只“啪”的一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脸上。
登时,顾玉青整个人朝床榻所倚的墙壁飞去,身子重重装在墙上,又被弹落回床榻,那重重一撞,她几乎听到背后肋骨断裂的声音。
可她知道,此时若有分毫停顿,便是必死无疑。
不知是迫于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别的什么,那样剧烈的疼,她愣是咬牙忍了下来,身体落到床榻的一瞬,苟胜德又是一掌劈来,嘴里骂骂咧咧,双眼已经因着充血而通红。
顾玉青身子一偏,翻身坐起,直朝苟胜德胸口又一刀刺去。
只是,武功高绝如他,怎么会再给顾玉青第二次机会,当即一声冷笑,将她踢飞在地。
就在顾玉青以为她要一命呜呼之时,黄嬷嬷忽的出现。
以苟胜德的功夫,黄嬷嬷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可惜,他胸口被顾玉青戳出一个黑洞洞的大血洞,热血汩汩,不断地朝外冒着,加上他刚刚奋力想要杀了顾玉青,既动了真气又动了筋骨,那伤口便被他绷的更大。
黄嬷嬷不过三两招出手,苟胜德便如同轰然倒塌的大山,整儿直挺挺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直到身体硬透,双眼始终大睁,带着临死前的不甘、绝望、痛苦和……和一抹顾玉青看不懂的哀怨。
顾玉青受伤不轻,自然是要卧床休养许久。
苟胜德本是萧铎手下,出了这样的事,她理应将尸体送回萧铎面前,可不知为何,她也记不起,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就让人把他埋到了近郊后山。
自此后很久一段时间,对于苟胜德的消失,萧铎都闭口不谈,仿佛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在他的世界出现过,又仿佛,他只是去执行他的任务还没有回来,总之一切平静。
可越是平静的表面,其内里捂着的,就越是惊涛骇浪的溃烂不堪,肮脏龌龊。
顾玉青不是没有怀疑过,苟胜德此举,乃萧铎所指使,可那时,她已经辅佐萧铎五年多,五年来的付出和努力让她心盲眼盲,不愿意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思绪及此,顾玉青紧紧捏着拳头渐渐松开,想到上一世的那一杯鹤顶红,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冷笑。
当真是活该!
那时,但凡有一点现在的理智和清醒,也不至于就落得那样的下场。
枉她一向自诩聪明。
聪明?当真是没有比她更愚蠢的人了,不过是顶着聪明的幌子为别人谋算,而自己……她的心里早就没有自己。
那一世,她心里心疼的是她的假妹妹顾玉禾,脑中谋算的是萧铎朝思暮想的江山,于她自己……心太小,装不下那么多东西,早就没有地方放她自己了。
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她把自己丢了,却把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装了进去。
她这是聪明?分明就是蠢不可言!
看似冗长的记忆,不过是眨眼一瞬间。眼前模糊再次清晰,眼底已被外面熏熏大火照亮,倒映的影子中,不断有人身中火箭而倒下。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府中下人自然听到,可谁又敢探出头来看,西北角上,一排下人住着的灰砖瓦房,其中灯火,始终漆黑,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探出头来,更不要说冲到正房瞧一瞧她是不是安然无恙。
祖宅的这些人,到底不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与她感情实在淡薄。
忽的,静谧的室内传来一声响动,声音来的太过突然,着实吓了顾玉青一跳。。
响动源于头顶,顾玉青主仆三人顿时仰头朝屋顶看去,虽是隔着房梁砖瓦什么都看不到,却是能瞧见有屋顶灰尘在这激烈的动静中,不断落下。
“天!明路他们在屋顶打起来了。”顾玉青脱口而出,语气中带了紧张与不安。
明路带来的暗卫只有十人,屋顶一旦交火,那么,阻挡院子里的力度必然就要有所下降。顾玉青转头朝外看去,果然就见以苟胜德为首,密密麻麻一层黑衣人朝着正屋方向,徐徐挪近。
怎么死了那么多,还有这么多!
第三百五十四章 屋顶
眼瞧着从屋顶飞下的箭羽已经开始渐渐零星,直直消失,荡然无存,院子中的黑衣人,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全速前进,直扑正屋。
吉祥如意浑身每一个汗毛都竖立起来,手中利剑紧握,做着进攻的姿势,一触即发,面上几乎绷成一块铁板。
而坐在炕上始终观望外面战事的顾玉青,却猛然觉得,神玉此次给她的这个任务,与她弟弟有关。
随着这个念头冒出脑海,便如同是被烙铁烙下的一个印子,再也挥不去抹不掉,越发清晰,愈发强烈。
一定是,一定是与弟弟有关,神玉绝对不会莫名其妙给她这样一个毫无道理的任务,除了弟弟,顾玉青简直想不到还有另外其他什么。
心思一起,顾玉青便开始坐卧不安。
分明是人人都在用命保护她,保护她不受伤害,她却是迫切希望黑衣人冲进来,将其劫走。
这样的思绪汹涌在脑海,顾玉青觉得自己简直可耻。
她凭什么用别人的生命来换自己的目的,那些人,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难道真的要为了寻回弟弟,就视别人生命于不顾?更何况,这一次任务,也并不一定真的就是与弟弟有关,或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眼瞧着黑衣人如同暗夜的猛兽,密密麻麻围攻过来,再转头看如临大敌的吉祥如意,听着屋顶不时传来的打斗声,顾玉青心头揪成一团。
前世今生,她都从未像此刻这样,被负罪感捆缚的透不过气来,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摇摆不定。
心乱如麻,捏着帕子的手指缠来绞去,忽的,头顶“噼噼啪啪”的声音猛地消失不见,反倒是从院里传来明路的声音。
“苟胜德,别来无恙!”声音傲然如雪,与萧煜简直如出一辙,带着睥睨一切的锋芒,根本无法遮掩,仿似天下万物皆在他的脚下。
顾玉青蓦地转头朝窗外看去,一眼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对面,明路孑然一身立在那里,月色的清辉下,他孤傲挺拔,侧脸带着凛冽锋芒,仿似一棵青松,又似悬崖雪莲,不可侵犯。
他身侧,并无同伴,一个没有。
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缩。
不是他带队领了十个暗卫么?人呢?怎么只余他自己……想着方才的打抖,顾玉青心头剧烈一颤,接着便是一阵钝痛。
不会……萧煜的暗卫,怎么会这样容易被人打死,不会,一定没有死!
心绪激荡,思绪翻飞,脑中浮光掠影,电光火时间,顾玉青长似蝶翼的羽睫赫然一颤,也顾不上再看院中明路与苟胜德,立即招了吉祥如意过来,压低声音细细一番吩咐。
吉祥如意闻言,顿时面色大变。
“小姐……”正要张口反驳,却是被顾玉青的话音阻了回去,在她耳边又是一阵细语,吉祥如意发青的脸色这才稍霁。
待顾玉青言毕,吉祥如意得令,立刻便开始行动。
顾玉青转头凝眸,看向院中。
苟胜德抖着他面上蜈蚣一样的刀疤,狰狞看向明路,借着院中滔天火光,顾玉青甚至能看到他跳动的眼皮,以及眼底被火光倒映的凶狠。
不知方才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苟胜德此刻张嘴便是:“明路,五年前我是你手下败将,难不成,你以为如今我还是当日的我?孤身迎战,你未免也太目中无人。”
明路闻言冷哼,“我一贯目中有人无狗。”
明路此刻是背对顾玉青,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从他语气中能得出其中嘲蔑不屑。
五年前的手下败将……苟胜德的武功有多高,顾玉青一清二楚,随着他的话音,不禁心头唏嘘,五年前,他竟就是明路手下败将,而据黄嬷嬷所言,明路武功,不及萧煜三分之一。
天!
萧煜那家伙,武功到底是有多好。
顶着不学无术的帽子,这些年,他私下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一想到那个为了在腥风血雨的皇室获得一线生机而不得不暗暗努力的萧煜,顾玉青一颗心就发疼。
明路的话显然是极怒了苟胜德,话音儿一落,顾玉青就看见苟胜德面上那条刀疤活了一般蠕动几下,接着,手起刀落,朝明路砍去。
顾玉青思绪打住,一口气悬在心头。
明路武功再好,也及不住这么些人围攻。
好在此刻,苟胜德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并没有招呼手下兄弟一齐上,而是抬手一挥,令众人后退几步,让出一个足够大的空地,而他自己,已经飞身直逼明路。
明路却是身子一闪,轻巧如蝶,不费吹灰之力躲过这看着都凶险的杀招。
顾玉青心头那口气呼的就松了一些,手下败将终究是手下败将。
转头看还在忙乎的吉祥如意,不禁催促,“快一些。”
正说着,只听得屋顶发出“咔嗒”一声,吉祥一直紧抿的嘴唇略松,转头看向顾玉青,“小姐,好了。”
顾玉青仰头,就看见月光如银,穿过吉祥从屋顶掏出的那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小洞,倾斜而下,仿似一道通天银阶,“快看看!”
随着顾玉青的话,如意踩了脚下摞在木桌上的凳子,从那小洞小心翼翼探出头去,本以为只是张望一瞬,却被眼前场面惊得一身冷汗。
屋顶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几乎人人都是当喉受伤,她放眼瞧的时候,喉咙都还在冒血,有人正好倒在她面前,她甚至可以听到汩汩的声音。
好在……这些人,并非四殿下的暗卫。
越过这些尸体,她的身子又朝外探了探,才看清,月光下几张面色素白的脸,三两一堆,彼此靠在一起,全做警戒状,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那些人凛冽目光朝她射来。
只是正欲握着手中利剑翻身而起时,看清是她,才又松懈下去。
“怎么样?”
耳边传来顾玉青的询问声,如意身子一缩,退回室内,“小姐,那些暗卫没有死,一个都没有,屋顶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别人,只是……”
那些暗卫面色素白,分明是受了极重的伤,可又怕惊到顾玉青,如意不禁斟酌用词。
顾玉青却是身子向前一探,直直看着她,道:“都受了重伤,是不是?”
第三百五十五章 绑架
虽是询问,语气却是早已笃定。
如意咬唇,点头。
纵已经早有猜测,得到答案,顾玉青还是心口铮铮疼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院中已经与苟胜德交手的明路,越发坚定自己的决定。
“你们快上去吧,按照我吩咐的做。”
吉祥如意得令,悄无声息从那洞中翻身出去。
脚掌虽涂了药,可到底血肉模糊不是一时半刻能好了的,穿好鞋袜,顾玉青翻身下地。
脚掌落地的一瞬,传来钻心的疼,倒吸一口冷气,冷汗当即就浸满全身。
咬牙坚持,从药箱中翻出一些药瓶,捡了其中一样,拔开瓶塞,登时一股呛鼻的气味钻出,霸道的味道逼得顾玉青眼中泪水一瞬间充盈,不禁将头别过一侧。
瓷瓶儿倾斜,手一抖,其中墨绿色的药粉洒出些许落到药箱边缘和搁置药箱的木柜上,那样子,像极了慌乱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药粉洒毕,顾玉青迅速将药瓶收好,前后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因着脚掌特,她额头汗珠已经开始顺着脸颊流淌。
抬袖擦了一把,又将针线笸箩里的一轱辘墨绿色绣线并一把银色精致小剪刀一齐收了,方才转身扶着墙朝正屋的后门走去。
祖宅前院种花种草,后院则是种了些常见的蔬菜并一架紫晶葡萄,祖父在世的时候,极爱在那葡萄架下下棋,为了方便,特意开了这道后门。
等到了她这一代,因着甚少有人用这后门,反倒连祖宅里的下人,都有些不知道它存在的。
祖宅的下人不知道,可并不代表那蓄意谋事之人也不知道。
苟胜德乃萧铎近身暗卫,他能出现在此处,足以见得,她先前的猜测并不完全。
她只是……猜中了表面。
以萧铎谨慎的性子,做事之前,比当布置妥当,而某人,不过是恰好被他利用罢了。
因为脚掌的剧烈疼痛,一路走到后门处,顾玉青小腿已经开始打颤。
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略略发白的素手抬起,推门。
多年未被开启的大门,推动之时,发出沉重的“咯吱”声,如同年暮老妪的那一声暗哑长叹,随着大门被推动,门上挂着的灰尘登时飞扬。
一股夹杂了血气和油烟灼烤味道的冷风扑面而来,风中带着木门上的灰土,顾玉青不禁打了个冷颤,裹了身上的斗篷,虚弱无力一般,倚靠在门边,大喘一口气。
冷风拂面,吹散额前碎发,亦将她心头思绪吹得越发清明。
一双清幽似冰霜的眸子凝着院中那葡萄架,架下果如她所料,坐着一人。
听到声音,那人似乎毫不意外,徐徐转身,一张熟悉的面孔落在顾玉青眼底的同时,那脸上勾出一抹得意之笑。
“我差点以为,就连你也不知道这后门的存在呢,倘若如此,当真枉费我布下的好局。”
声音中带着阴狠毒辣,以及浓厚的怨气,随着话音落下,他人已经起身。
身后立着三个黑衣人,各人手中一柄明晃晃的利刀,并未蒙面,却都是顾玉青极其眼熟的人。
与苟胜德并肩存在于萧铎势力下的暗卫首领。
上一世,她与他们,打了六年的交道。
眼见萧铎跟前最为得力的四个人倾巢出动,顾玉青心头顿时冷笑,萧铎还真真是看的起她。
“怎么,萧铎没有来?单单派了你这个丧家犬?”面上依旧是虚弱不堪,倚着门框,顾玉青“嗤”的冷笑一声,语气清绝,带着嘲蔑,“陆久政,陆大人,我还当真是小看了你!”
陆久政闻言,剑眉微动,眼中迸出积蓄已久的寒光,“当日你牢中将我诓骗,便该想到有今日后果,二皇子殿下早就什么都同我说了,当日种种,根本就是你为了达到目的,巧辞善辩!”
说起那件旧案,陆久政激动地肩头发抖,鼻下嘴角胡须跟着剧烈的颤动,双目狰狞,恨不得将顾玉青生吞活剥。
待他语毕,顾玉青轻飘飘说道:“没错啊!是你自己糊涂,要相信我的。”
“你……”陆久政胸中一口恶气早就憋了数日,闻言,顿时气的心口一阵钝痛,却也转瞬冷笑,“如今你已经是瓮中之鳖,还有什么好得意!”
说着,抬手一挥,他身后立着的三个黑衣人便带着凛冽杀气直扑顾玉青。
眼瞧着那三人逼近,顾玉青转眸冷冷看向陆久政,“陆大人难道就不怕,这里有诈?”
她语音方落,那三个直扑而来的黑衣人脚下步子便猛地顿住。
殿下对这个赤南侯府的顾玉青有多痛恨却又有多忌讳,他们深知,屡屡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有所行动。
发生这样的事情,前院已经打斗的水深火热,她怎么却无事人一般自己从后门出来?
她跟前的吉祥如意呢?
思绪划过脑海,三个黑衣人目光顿生警惕,回头去看陆久政。
陆久政却是满面势在必得的志满踌躇。
“有诈?顾大小姐莫要自欺欺人了!难道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逃出生天?你也太过天真!”说着,陆久政指了顾玉青虚弱的面色,说道:“你们瞧她的样子,必定是受了重伤,显然是有人在前院掩护,想让她从后院溜走。”
顾玉青闻言,羽睫一颤。
这个陆久政,还真是……
她这一面色变化,落在那三个黑衣人眼中,便成了她心思被戳穿的尴尬,顿时心中警惕扫去,提剑上前。
祖宅正屋极大,其中套间重重,后门处,距离吉祥如意所在屋顶较远,加之前院打斗,声音激烈,此时顾玉青纵是佯做一番挣扎求救,只要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们便不会听到。
而她,顺其自然的就被“绑架”走了。
后院无门,被黑衣人像是抗麻袋一样抗在肩头,翻墙而出,目光瞥过屋顶,明路已经飞身上去,立在吉祥如意身侧,顾玉青嘴角绽出一抹笑意。
陆久政斜昵顾玉青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正在他话音落下一瞬,他们背后忽的爆出一声惊天巨响。
“轰!”
第三百五十六章 火药
陆久政顿时面上肌肉一颤,步子僵在那里,诧异转身,朝身后看去。
只见身后祖宅前院方向,随着那一声巨响过后,火光滔天,浓烟滚滚,漆黑的夜幕被这火苗扯开一道口子。
陆久政倒映了火苗的眼底瞳孔一缩,转头恨恨看向顾玉青。
原本只是一场悄无声息的绑架,可随着这一声巨响,随着这将夜幕照成白昼的火光燃起……只怕不消半个时辰,京卫营的人便会策马冲来。
如今掌管京卫营的,正是四皇子,萧煜。
细思极恐,心头一个寒颤打过,陆久政不敢耽搁,匆匆举步,“快走!”
望着身后火光越来越远,顾玉青被黑衣人抗在肩头,上下颠簸,而她袖口处隐隐约约露出一个瓷白小瓶儿,随着他们的渐渐远离,瓷瓶儿中药粉丝丝许许飞落出来,洒在脚下草丛中。
本是气味刺鼻的药粉,可因着背后的浓烟,再加上他们脚下步子又奇快,这味道便被遮掩了过去。
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停在一辆马车前,顾玉青悄无声息的收了手中药瓶儿,在那黑衣人肩头扭动,“你们四个大男人,难道怕我跑了?非要将我手脚捆住!松开!”
因着那滔天火光,陆久政心中惶惶不安,匆匆回眸,瞥了那火光一眼,指了马车催促道:“赶紧丢了车里,莫和她啰嗦!”
黑衣人得令,也不理会顾玉青,抬脚就要将她往马车里扔,及近车帘前,顾玉青忽的脑袋一侧,张嘴朝那黑衣人咬去,用足了力气。
突然而至的疼痛让那黑衣人顿时心头怒气窜起,嘴里骂骂咧咧,几乎毫不犹豫的用力一甩,将顾玉青从肩头摔落出去,捂着耳朵恶狠狠朝她看去,目光如刀,手指缝中却是留下热血。
顾玉青整个身子“砰”的一声,撞在跟前马车车厢上,重重落地,落地一瞬,被朝前捆住的手便迅速紧紧抓住车辕,整个人挪动着拼命做出一副要逃的样子,却是因为手脚被困,滚到了车厢底下。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她弄了车厢里!”突来的变故让陆久政心头越发焦灼,挥着手下令,不时回头朝背后的火光看去,通红的火焰也照不红他那张铁青的脸。
才才滚至车底,顾玉青便被像拖死狗一样从车厢底下拖出,方才被咬的黑衣人满面怒气,抬脚就朝顾玉青胸口踹去,嘴里脏话不断,骂的极难听,若非临行前二殿下百般嘱咐要见活人,此刻他只想将其掐死才解恨。
一脚落置顾玉青胸前,不过是转瞬眨眼的功夫,顾玉青却是猛地伸出被捆住的双手将其小腿抱住。
那黑衣人没想到顾玉青会有此举动,登时一怔,心中茫然,她这是要做什么?
“疯了,她疯了!”陆久政眼见如此,仓惶说着,“快点,快点把她弄车里,我们赶紧走!”
一面说,他一面兀自举步,朝前面一辆马车走去。
随着他上车,顾玉青也被粗鲁的塞进车厢。
随着马车开拔,颠簸行进,偌大的马车里,唯有她一人,顾玉青吁的呼出一口气,以手撑着,徐徐坐起身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还好他们是将她的手绑在胸前,她要做的事情一样不耽误。
若是绑到后背……
以手抚胸,揉着方才被重重一踢的地方,疼的嘴角打颤,顾玉青缓缓闭眼,朝后靠去。
赤南侯府的祖宅。
立在屋顶之上,明路看着脚下火光,看着被浅埋在地下的火药炸的四肢飞散的黑衣人,嘴角抿出一丝笑意,转头对瞠目结舌的苟胜德说道:“手下败将,从始至终!”
前一瞬,苟胜德满脑子想的还是如何制服明路,以报多年前的仇,可分明就是他们二人正在厮打,忽的,眼前就出现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从屋顶飞身而下,目无旁人般直扑明路身前,冲着他就是大声一喊,“小姐吩咐,上房!”
话音落下,他脑子里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一左一右被他二人挟裹着跃身飞上屋顶。
刚刚站稳,不及转身,背后就传来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心神大颤,整个人如同魂飞魄散,浑浑噩噩回头,眼前地下,就如修罗场一般。
被火药炸的血肉模糊的四肢,如同飞沙走石,在滔天的火光中,四下迸射,那些曾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惨叫声声不绝于耳。
火光下,苟胜德面上那道仿似蜈蚣一样的长疤,颤抖不已,赤红的眼睛欲要将眼眶撑裂,咬牙切齿,“明路,你就不怕有损阴德?”
明路冷笑,“阴德?这两个字,你不配提起。你们做下的那些事,桩桩件件丧尽天良,早就将阴德丢至阴曹地府,我如今,不过是当了一回黑白无常,送他们回家罢了!”
“五年前,我能将你手下一众兄弟歼灭,如今,不过是旧戏重演,何谈阴德!”
苟胜德被明路的话刺激的越发的睚眦目裂,只可惜,他身后被如意用利刀抵在腰间,虽心中恨意泼天,到底不敢擅动分毫。
明路则是目光略过脚下,嘲蔑看向苟胜德,“你若心疼你的兄弟,不妨跃身下去,与他们同归于尽,眼下火药虽是没了,可这大火也足以将你烧的连渣子都不剩。”
说罢,明路连看都不愿再看苟胜德一眼,只转头对吉祥说道:“这火药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大小姐这一招,实在厉害,若非如此,我还在底下苦苦撑着等我们殿下来相救呢!”
随着他一句话,吉祥还不及回答,苟胜德就嘶嚎说道:“你方才……你方才是在拖延时间?”
明路不耐烦道:“不然你,你以为我要与你切磋武艺!”语气清绝。
苟胜德顿时……
这时,他颤抖的眼珠转动,才看到明路带来的那些暗卫,个个身受重伤,彼此依偎成防御姿势,靠坐在一起。
回想方才他特意屏退左右,空出场地,报着一雪前耻的姿态,与明路一番胶着厮打……再转眼看脚下死伤无数,苟胜德顿时胸口一疼,憋出一口鲜血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反应
吉祥嘲蔑扫了苟胜德一眼,压低声音对明路说道:“这是祖宅的一个机关。”
明路顿时面露诧异,可碍着苟胜德在身侧,不好多问,只好压下心中疑惑,转头去看地上熊熊烈火。
下午时分,顾玉青特意让祖宅下人寻了无数干柴堆在前院,火药炸响,干柴引燃,故而有了这场足以惊动京中京卫营的大火。
这么些人都从方才吉祥如意钻身而出的小洞下至地面,显然不妥,且不说那小洞是否容得下他们的身量,更不提那几个暗卫姐受重伤,单单那小洞直通的是顾玉青内室,就行不通。
待到火势稍降,一众人才纷纷跃身而下。
明路提了苟胜德候在院中,吉祥如意急急奔进内室,还未进屋,吉祥就兴奋道:“小姐……”
可话才出口,一脚进了内室,却不见顾玉青影子,吉祥面上笑容倏忽僵住,“天!小姐去哪了?”
气息骤然加重,室内空气一瞬凝滞。
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吉祥如意如同疯了一般,正屋重重套间里,四下寻找,却是分毫不见顾玉青,行至最边处的屋子,吉祥一脚进门,就看见大开的后门,有冷风正猎猎吹进,鼓动着室内窗帘如同招魂幡一般翻飞。
吉祥顿时抽一口冷气,惊呼:“如意,快来!”
正在其他屋子寻人的如意闻言,也不知她是用怎么样快的速度奔来,只吉祥话音落下,眨眼她便气喘吁吁立在她的背后,“可是小姐受伤……”
随着话音儿,顺着吉祥目光方向,一眼看到大开的木门,如意“嘶”的一吸气,声音猝然而至,抬脚就朝木门走去。
明路立在院中,等不及吉祥如意出来,担心屋里出了事,百般焦灼下,干脆反手一掌将苟胜德劈了个半死,身子轰然倒塌,歪在地上,指了身侧受伤略轻的一个暗卫,说道:“他醒来若是想跑,一刀毙了他就行。”
吩咐罢,提脚朝屋内走去。
他是小厮,这里是顾玉青的房间,论理,他本不该唐突进入,可眼下……谁还管什么论理不论理啊,只要不出事就行。
推门而入,转脚进了左手侧里屋,却是一个人不见,“吉祥如意?”一种不好的预感登时袭上心头,明路捏拳退出,喊了一声,抬脚朝其他屋内快步走去。
而此时,从京城赶往丰台的路上,萧煜扬鞭策马,面色铁青,他身后,原本与他一同出京的京卫营已经被他渐渐拉开距离。
京卫营后面,是被他从被窝里强行拖出来的京兆尹,付春生,一路颠簸,坐在马车里,付春生的瞌睡早就被眼前红了半边天的火光吓得无影无踪。
娘的,大半夜的,谁纵火,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马背上,萧煜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抖得他不能自已,停都停不下来。
顾玉青,你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我不允许你有事。
漆黑夜里,他如同一头受惊的孤狼,胯下马儿被他一鞭又一鞭的狠狠抽打,明明马儿几乎四蹄离地,风驰电掣,可他犹觉它奔的像蜗牛。
每每马背颠簸,他的一颗心便如同被铁锤敲击,疼的他浑身发颤。
顾玉青……
这三个字,如同被诅咒了一般,可在他的闹间,不断回旋。
京城皇宫。
顾臻白日间从姑苏彦的坟茔刚刚回到城中,未及进家,就被皇上直接半路截了召进宫中议事。
祁北以北,便是辽国。
秋日已到,严冬将至,皇上刚刚接到密保,这个以打猎畜牧为生的小国,近日来蠢蠢欲动,几番骚扰祁北边境。
倘若辽国与南越一同举兵……
这样焦头烂额的事,皇上自然少不得要与顾臻商讨,确定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从晌午进宫,直至此时子时,顾臻才顶着一脸疲惫之色,从御书房推门而出。
对于辽国,什么法子都是虚无缥缈,唯独将其打的爹妈不认,服服帖帖才是硬道理。
作战计划已经订好,而他,刚从南越回来,便要于后日开拔。
留给女儿的时间,只有明日一天。
分明大战将即,顾臻满脑子想的,都是该要如何补偿顾玉青,思绪纷纷,心事重重,一路踏着清辉月色出了宫门,他的随从便满头大汗的急奔过来。
顾臻眉头略皱,朝他看去,“怎么了?”大半夜,竟是出了这样一头大汗。
随从及至顾臻面前,附在耳边,一阵低语,顾臻闻言,顿时面色一惊,眼底波光大颤,本是挂着疲惫的面上,铁青一片,一颗心如同被粗壮的木楔钉入,阻断了他周身所有血液,登时手脚冰凉。
“当真?”
随从点头,额头汗珠滚滚而落,显然是焦急已久。
顾臻抬脚就朝马车走去,一面将马匹从车厢连接处解下,一面问道:“萧煜呢?”
并不称殿下。
随从立刻说道:“四殿下已经带了京卫营去了,走了许久,论时辰,这个时候应该要到了。”
眼看顾臻二话不说,翻身就要上马,随从赶紧上前,也不顾什么尊卑有别,一把将其拉住,又是在耳边一阵急急低语。
顾臻听毕,面上神色不动,只眼中戾气略略散去分毫,“他这样说?”
随从点头,“这样的事,没有充足证据之前,他又不能直接进宫去御书房中找您,更何况,事发突然,也没有那个时间,殿下临行前,百般叮嘱奴才。”
顾臻闻言,眉头紧蹙,可涉及生死的,到底是他女儿,他丝毫不敢冒险,万一萧煜消息有误,岂不是他女儿就要横遭非难。
没了妻子,丢了儿子,他如今有的,只剩这个被他冷落了许久的女儿。
拳头紧握,顾臻举目朝丰台方向看去,眸中阴云翻滚,戾气几乎要夺目而出。
是立即去丰台,还是如萧煜所言……就在顾臻心头一瞬犹疑之时,一个受他派遣,秘密暗中保护顾玉青的暗卫忽的从远处疾驰而来,眼见此人,顾臻心头顿时漾出不安。
也不等他行至面前,举步就去迎他。
他是保护阿青的,这个时候,不去护着阿青,怎么倒是寻到这里来了,难道是阿青……
第三百五十八章 到达
暗卫上前,扑通就是跪在地上,铮铮铁汉,垂眸含泪,满面懊悔愧疚,“侯爷,奴才将小姐跟丢了!”
飘在夜风里的声音,氤氲着哽咽。
跟丢了……
死死盯着暗卫的眸光一凝,顾臻顿时身子打了个颤,向后踉跄几步,刚刚还在犹豫的心,一个瞬间便拿定主意,转头跃身上马,马鞭高扬,抽在马儿身上,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去,背影如钢似铁。
徒留身后一句话,“那小子嘱咐的事,你带了他去做!”
眼见侯爷策马离开,他的随从抿唇凝了一瞬他的背影,转头朝京城东南方向跑去,同时吩咐那暗卫,“跟我来!”
而此时,在赤南侯府的丰台祖宅,萧煜手腕用力,勒马翻身,一进院子就被院中横七竖八的零碎尸体震得头皮一麻,心头越发沉重焦灼,几乎是气息不喘的直奔正屋方向。
刚要进门,便与正要出门的明路撞个满怀。
他奔进来的速度奇快,浑身又是躁动着熏天戾气,明路被他一撞,登时趔趄着就向后退去,歪歪扭扭撞在身后一只一人高的白玉花瓶上。
不及他身子站稳,跟在他身后的吉祥如意就带了哭音儿,“殿下,我家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萧煜整个人顿时愣在那里,脑中像是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嗡嗡直响,天旋地转……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不见了……
身子一颤,整个人朝门框边歪到过去,以手抚胸,大口大口的喘气,却犹觉空气凝滞,他呼吸不上。
萧煜怔忪之际,吉祥如意一人一言,将发生之事细细告诉他。
“……今日下午,小姐就让人在院中堆满了干柴,以作万一之用。方才,眼见明路带来的暗卫都受了伤,所来歹人人数又实在众多,小姐就下令让奴婢启动院中火药机关。”
“奴婢们从屋顶小洞钻身出去,从奴婢们离开到再次回来,前前后后也就半柱香的时间不过,可再进门,小姐就不见了,只屋中后门大开。”
随着吉祥如意的话音,萧煜大口大口喘气的气息终是渐渐平息下来,此时明路已经立在他的身侧,不知从哪端了一杯温茶,递了上去,“殿下且先喝一口。”
冷峻的目光扫过明路递上的茶杯,萧煜眼皮没动,却是看向吉祥如意,“人不见了,屋内可是有什么异常?”
吉祥如意这才后知后觉,进屋发现小姐不见,她们满心焦灼,只顾着屋里院里的找小姐,似乎根本没有注意那些所谓的异常。
眼见吉祥如意如是反应,萧煜深吸一口气,绷着一张如铁般坚毅的脸,抬脚朝内室走去,及至门口,目光如刀,放眼四下扫去,却是一眼锁定在木柜上半开的一个药箱之上。
顿时眼睛微眯一瞬,迸出两道精光,抬脚疾步走过去。
原本码的整整齐齐的药瓶,缺了五个,药箱边上,撒了些许墨绿色的粉末,药粉味道刺鼻且浓郁。
这样霸道的味道,本应一进门就能感觉到,只因人人心中紧张焦灼,才忽略了。
伸手将药箱边的药粉捻起些许,移至鼻尖轻嗅,“参了麻沸散的刀创药?”
吉祥点头,“小姐脚上受伤了。”
萧煜心口一缩,像是被猛兽一口咬掉半个,拈着药粉的手一抖,药粉飞洒在地,沉默一瞬,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道:“这缺了的五个药瓶,都是什么?”
如意上前,朝着药箱看了一眼,思忖一刻,说道:“两瓶是刀创药,一瓶护心丸,余下两瓶是……是外敷的红花朱砂膏药。”
萧煜蹙眉,敏锐的抓住了其中端倪,这五瓶药,皆乃赤南侯府独有的秘制药,除了护心丸,余下的,皆是带着独特气味,且这气味不易散去。
转头回望房间,一切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打斗痕迹,甚至连一丝凌乱都没有。
以顾玉青的性子,若是遭人入室绑架,她怎么会连挣扎都没有就就范,更何况,屋内她一应外穿衣物皆是不在。
按着吉祥如意方才的话,顾玉青脚上受伤,她们从小洞钻出的时候,她尚坐在炕上,可眼下,炕沿下哪有她的鞋子……
与其说是绑架,更不如说,这是一场安排好的出走。
心中千回百转,萧煜转头直奔后门处,木门大开,一进屋子就闻到那股霸道的药味,气味与他方才捻起在手中的那药粉一模一样。
不觉抬步,及至门边,门框处药味更甚,手抚门框,萧煜甚至能够想象顾玉青倚门而立的样子,眼中弥漫起无法消散的疼,手掌从门框由上而下徐徐滑下,及至一半处,猛地手指传来一阵刺痛。
这木门早有几十年的样子,怎么还有倒起的木刺,心头微动,萧煜抬起手指放眼朝方才手指被木刺刺痛的地方看去,目光触及到那位置,登时瞳孔微缩。
陆。
门框上,用小刀苛出一个一个陆字来。
陆久政……萧煜咬牙,念出这三个字。
“一会京卫营的高达马上就到,你就告诉他,是陆久政绑走了顾大小姐,”萧煜转头吩咐明路,语气略顿,看向吉祥如意,“你们两个一口咬定,是亲眼看到陆久政将她绑走,务必要让随之一起来的付春生即刻返京将陆久政如今府邸层层围住,不许一人出入。”
吉祥如意点头,萧煜继续道:“不管旁人如何细问,你们只说,陆久政指使了几个黑衣人将她劫走,其余细节,一概不用管。”
萧煜语速飞快,说罢,拔脚就出了后门,朝外疾走而去。
明路急的瞪眼,“殿下,您去哪?”
“做好你该做的!别让苟胜德死了。”萧煜并不回头,甩下一句话,人已经翻墙出了院子。
他刚离开,就听得院中一阵躁动,明路并吉祥如意忙反身去前院。
高达是新上任的京卫营统领,为人耿直刚烈,有些死脑筋,不讲情面,不懂通融,不属于萧铎萧祎萧煜或者其他任何一方。
“怎么回事?”一眼看到明路,高达立刻指了一院子的狼藉阴沉着脸问道。
吉祥如意却是截了他的话,“我家小姐被陆久政陆大人给绑架了,高大人快救救我家小姐!”
第三百五十九章 高达
京兆尹付春生一进院子就被眼前景象震的浑身汗毛倒立,一步一步,垮着零碎尸体走向正屋,胃里翻江倒海,以帕捂鼻,蹙着眉头说道:“你家小姐是谁?这是谁家宅子?”
周围弥漫着的血腥味和硫磺味刺激的付春生大脑浑浑噩噩,根本没有看清吉祥如意的样子。
他话音落下,明路斜昵他一眼,“赤南侯的祖宅!”
几个字,犹如另外一捆火药,轰的炸响在付春生耳边,登时他就觉得天旋地转了,胃里仿佛发生了海啸,“哇”的一声,转头吐了出来。
赤南侯的祖宅……那方才两个丫鬟说的小姐被陆久政抓走了,小姐就是……脑中有了答案,付春生吐得就更厉害了。
正说话,忽的听到一阵马蹄声急急逼近,众人回头,就看见顾臻策马进院,却并不下马,而是一路踩着无数零碎尸体,直抵他们眼前,才翻身下来。
浑身散发的如血戾气让刚刚还在呕吐不止的付春生登时一个激灵,脚下一软,半瘫在身后随从身上,“候……侯爷!”
心头嘀咕,不是去祁北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的这样及时,脚下却是越发酸软的立不住。
吉祥如意眼见顾臻,当即眼泪便如泉涌一般流了下来。
“侯爷,小姐让陆久政绑架了,四殿下已经去追了,不知道能不能追的上,小姐脚上还受着伤!”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走到顾臻身侧,吉祥哭道。
顾臻一张如铁的脸在四周零碎尸体以及硝烟弥漫的空气衬托下,越发骇人,付春生有些禁不住,眼前一黑,“嗷”的一声就栽倒过去。
顾臻眼皮没眨,略略扫过高达身上的衣服,拿着手中马鞭指了他就说:“你是京卫营的新任统领?”
高达点头,素日他就仰慕这位战无不胜的铁血将军,虽他一身臭脾气,倔强如同铁牛,可面对顾臻,竟是软和了下来,眼底微微泛起激动晶莹。
指了地上唯一还活着的苟胜德,顾臻阴沉说道:“将他绑了,不必押至刑部大牢,直接送回我的府上。”
犹如吩咐自家家丁一般吩咐高达。
明路顿时心头一跳,高达什么脾气他一清二楚,犯起倔来简直六亲不认,管你什么天王老子,他只认他自己心里那一套。
眼下这个情形,高达可千万别顶撞了顾臻啊,这位侯爷,眼见已经是盛怒到极点,根本就是用尽力气在克制自己才没有发作出来,他若是触了霉头,明路简直能够肯定,顾臻一定会把他一剑毙命的。
悬着一颗心,明路心惊胆战看向高达,结果高达的反应让他差点将瞪圆的眼睛珠子落下来。
“属下遵命!”抱拳凛凛而道,那样子,仿佛他根本不是什么京卫营的统领,而是顾臻的副将。
明路嘴角一抽,却是大松一口气。
顾臻眼波不动,似乎他只是吩咐,根本就没有等高达的回答,在他的概念里,还没有拒绝二字出现!
“你们跟着他一起回府,回去之后,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务必让他把一切都招了,”说着,沉默一瞬,又道:“算了,还是让黄嬷嬷审问吧。”
吉祥如意点头,而顾臻继续转头对高达说道:“京卫营负责京都安全防卫,我不给你多添麻烦,让你的人把陆久政的宅子给我围了,不管是谁,纵是有人拿了陛下圣旨过去,也不许放行一人进出。”
刚刚幽幽转醒的付春生闻言,顿时心头一颤。
天!这还不算是添麻烦……让人抗旨的话都说的这样理直气壮……这位侯爷,果然惹不起……
眼珠转动,付春生朝高达看过去。
他在高达那里也碰过几次壁,深知他脾气,根本就是个六亲不认情理不通的倔木头,臭铁坨。
心头隐隐泛起一丝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高达却是眼皮不眨,连一瞬间的迟疑都没有,顾臻话音落下,当即就道:“属下遵命。”
那气势,似乎顾臻立刻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眼皮不眨,转身就去。
付春生嘴角蓦地就一抽。
高达办事利索,眼见顾臻该吩咐的已经悉数吩咐完,扫了一眼满院狼藉,问道:“侯爷,这里需不需要属下……”
顾臻拿着马鞭的手一挥,“做你该做的。”断然将其话音阻断。
高达即刻转身,弯腰一把提起苟胜德,像是拖死狗一般,拖了他朝外走去。
京卫营跟来的一众将士紧随其后,吉祥如意则是将马夫一同带了,随他们离去。
待到他们出了院子,顾臻目光扫过萧煜那几个受伤的暗卫,对明路说道:“屋里有上好的药,你给他们内服外用了,略歇一歇,还能打的,跟着我走,不能打的,回去养病。”
经过刚刚顾臻与高达一番话,纵是明路与顾臻接触甚少,也对这位将军有了一丝了解,当即话不多说,转头执行。
而顾臻,则将目光对准了京兆尹付春生。
付春生心头一凛,脑子里波光掠过,登时就要闭眼装晕,只是上下眼皮还未合上,身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付春生登时狼哭鬼嚎叫了出来,“妈呀!”
跳着从身后随从身上起来,却是被顾臻拿在手中的马鞭吓得脚下又是一软,“候……侯爷……”哆哆嗦嗦朝顾臻看去,“侯爷什么吩咐?”
顾臻厌恶看着他,“让你的人将这里收拾了。”
付春生登时……
等他从这个噩耗中回过神来,顾臻已经提脚进了里屋。
瞧着屋内的人影,付春生咬唇低低咒骂:“娘的,老子进宫面圣都没这么腿软!娘的,老子堂堂京兆尹,让老子收拾死人!”
这咒骂,也只敢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出,说完,像是发泄了一般,耷拉着脑袋去吩咐事情。
正屋的大炕上,顾臻掸着腿坐在炕边,抓起小炕桌上茶壶,仰头灌了一口,茶水已经凉透,含了秋夜的冰凉,入喉下肚,将茶壶重重搁置一旁,顾臻微眯的眼睛射发这寒光。
“陆久政,果然是你!”
在宫门口的时候,随从所传萧煜之话,就提及了陆久政,果然不错!
带到明路安置了那几个暗卫,抽身回来,不过也只是半刻钟的时间,将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细细回禀给顾臻。
第三百六十章 震惊
听完明路的话,顾臻眉头紧蹙,沉默一瞬,忽的眼底波光微颤,抬眸去看明路,“你确定,二皇子参与其中?”
明路笃定答道:“苟胜德是二皇子跟前的头等暗卫,若非二皇子下令,一个陆久政怕是指使不动他,不过,也不排除陆久政许以重利引诱,毕竟苟胜德贪婪。”
顾臻点头,明路所言,也是他所疑惑之处,纵然他也知苟胜德乃萧铎之人,可不能以此判断,这是萧铎之意,而非苟胜德私下接的私活。
毕竟,那是个皇子,让顾臻相信他萧铎能对他的女儿做出这样的事,顾臻心头还是有些……
“但是,今日大小姐从赤南侯府一出来,就先后被两拨人跟踪,一前一后,我们殿下给大小姐派了暗卫随身保护,暗卫却是被后面的那波人重伤,据暗卫头领回禀,重伤他的人,出手像是天阙手法。”
天阙……
顾臻鼻中发出重重一哼,他当然知道,如今天阙替谁做事!
萧铎,还当真是你,很好!一双铁拳登时捏的咯吱作响。
“你那些人,有几个还能打?”顾臻换了话题问道,面上神色却是冷峻的能将一室的空气凝住。
明路眼底浮上痛楚,“除了我,没有了。”
顾臻羽睫轻颤,不禁心头一动,“受伤这么重?”
行军打仗多年,像他这样的将军,对手下人的看重,早就远远超过他自己,眼下那些暗卫虽非他的将士,可到底是因为他的女儿受伤,更何况,那又是萧煜的人,顾臻心头怎么能不痛惜。
明路点头。
在屋顶那一仗,对方人数是他们四五倍,且个个都是高手,天阙子弟,出手又是一贯的很辣凶恶,他们能做到无一死亡的将对方一一毙命,已经不易。
顾臻面容微动,可他一个驰骋沙场的铁汉,让他说那些安慰人的话,纵是满腹满心都是酸楚和感激,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我这里的药皆是秘制独方,战场上都能保命疗伤,药效奇好,你给他们多用些,不必省着,这药多得是。”
闻此一言,明路已经就有些鼻子发酸了,不过……明路到底是明路,跟了萧煜这么些年,他脑里心里首排第一位的,永远都是萧煜。
低垂的眸中,眼珠微动,明路吸了吸鼻子,张嘴就道:“得知顾大小姐被人劫持,我们殿下情急之下,险些吐出血来。”
说着,抬眼偷偷觑了顾臻神色一眼,继续道:“一路从京城奔至这里,也不知道殿下到底是有多急,方才奴才偶然瞧到,殿下骑得那匹马,马屁股被抽的血肉模糊,那可是皇上御赐的闪电劲马。”
为了彰显萧煜的心急,虽话都是实话,明路语气到底夸张。
一面说,一面偷偷的溜几眼顾臻。
顾臻闻言,金紧绷着的阴沉面上“噗”的绽出一笑,起身下地,指着明路说道:“你小子!”
说着话,朝外走去。
顾臻猛地起身,吓的明路脸都白了,还以为自己是弄巧成拙要受顾臻一顿胖揍,结果……眼看顾臻抬脚出门的背影,明路大松一口气,抬手抹抹额头一瞬间激出的冷汗,跟了出去。
及至那些受伤的暗卫面前,一眼瞥过他们身上渗血的伤口,顾臻眼角轻颤,吸了口气,缓缓叹出,下垂的手掌再次握拳,说道:“有劳诸位,为护小女,受此重伤,我顾臻感激不尽!”
声音低沉暗哑,仿似被滚烫的砂砾碾过。
这可是堂堂大将军,赤南侯顾臻啊。
忽闻此言,几个暗卫惊得连心跳都要停止,想要张口说话,却发觉,干裂的嘴皮张开,声音却是滑不出喉咙。
这惊喜……太过意外。
等到他们后知后觉终是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哪还有顾臻的影子。
就在顾臻与明路一路寻着蛛丝马迹去追萧煜的同时,萧煜已经快要追到押着顾玉青的那辆马车。
只是马车后面坐了两个黑衣人,二人背靠马车,面朝后方,警惕的扫视着周围,萧煜不敢太过靠前。
之所以能一路丝毫不费周折的追来,全凭那股特殊又霸道的药味。
“娘的,什么味,一路了,老子呛得头都疼!”马车上,一个长脸黑衣人满面怨气,嘟囔道。
他身侧,坐着的是个方脸剑眉黑衣人,闻言,吸了吸鼻子,“哪有味道,我怎么闻不见?”说着,又吸了吸鼻子。
长脸黑衣人就道:“你他娘的伤风了好几日,鼻子里就跟堵了两坨羊粪似得,能闻见个屁!”一面说,一面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似乎是要打散那味道一般。
说着话,前面驾车的黑衣人就道:“是药味。从那宅子出来就有了。”
后侧长脸黑衣人闻言,顿时心口一缩,惊慌翻身而起,嗖的跃起身来,踏着马车顶箱,纵到前侧,坐在驾车黑衣人身侧,“你既是知道怎么不早说,万一有人跟着这味道寻来怎么办?”
驾车的黑衣人“嗤”的一声冷笑,嘲蔑道:“就你事儿多!哪有那么夸张,这药味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朝后努嘴,示意车厢里的顾玉青,“想是身上受了伤,敷了药粉的缘故。”
“我们离得她近,故而一路闻得到,夜里风大,这点味道,你觉得浓,可被风一吹,早就散了,谁还能寻了这味道跟来不成,快别杞人忧天了!”扬鞭给了马儿一边,驾车的黑衣人说道。
长脸黑衣人依旧一脸不安,可细想他的话,又觉得有道理,兀自哼哼两声,朝着车厢内又骂骂咧咧几句,复又起身回到后侧。
刚刚落座,就被这呛鼻子的味道刺激的“阿嚏”一个喷嚏打出,抬手揉揉鼻子,骂道:“娘的,这风也怪,不往前吹往后吹,前面几乎一点味道没有,偏偏老子坐的这个地方,味道这么大!”
嘴里虽是骂着,心下那点惊疑却是散去。
前面没味道,后面味道大,可不就如他所说那样!
浑然不觉,在车厢的底部,随着马车一路颠簸,有药粉不断被洒在地面上。
第三百六十一章 药味
马车里,顾玉青轻轻合上的眼睛,羽睫随着思绪翻飞而不住颤抖。
过了这么久,萧煜应该已经到了祖宅了吧。
她留下那样明显的线索,以萧煜的头脑,一路寻着药味跟来应该不是问题,顾玉青心头亦是笃定,萧煜,一定会跟了来寻她。
一定会。
之所以敢冒这样的险,用火药引炸来牵制住吉祥如意的注意力,将一众歹徒悉数灭掉的同时,她羊入虎口,主动被“绑架”,就是她心头始终坚信,她不是一个人,萧煜,始终与她同在。
否则,再怎么念弟心切,她也不会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来。
马车遥遥而行,一路疾驰,车帘被从外面死死钉住,看不得外面情形,可凭着马车的颠簸,顾玉青可以确定,这马车,并没有朝着京城驶去。
车厢倾斜,她后背死死抵靠着车厢,而脚面却是被抬高,显然,马车此刻正在爬坡。
陆久政绑架他,自然是为了报上次的牢狱之仇,顺便夺回那些黄金,,只是他大概还不知道,他不过只是萧铎计划中的一个挡箭牌罢了。
这件事,萧铎所谋若是成了,则罢,若是败了,恐怕他也早有万全退路,只会拿了陆久政出来顶缸。
那萧铎谋的,又是什么呢?
从重生后的几次接触来看,萧铎恨她,那是必然,可这份恨还不足以让他丧失理智到公然与赤南侯府为敌。
要知道,不论是谁执政,文官可换,这武将……在没有得力的人做替补前,是万万换不得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每朝每代,新帝登基,对武将更为忌惮的原因。
可当初父亲沉溺寻丹问药,萧铎都没有对自己动手,如今父亲重回朝堂,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动手呢?
想到那批黄金,顾玉青心下摇头,一定不仅仅是这一个缘故,一定另有其他。
心头千回百转,她竭力的思索,可脑中纷纷扬扬一片,却是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回路,另外,完成天机给她的这次任务,她会见到弟弟吗?
比起萧铎的阴诡计谋来,顾玉青更在乎的是这个。
正思量着,身下马车忽的戛然而止,惯性作用,身子向前一探,顾玉青睁开眼来,那一瞬,面前车帘被人掀起,露出黑衣人一张怨气冲天的脸。
车帘打开一瞬,黑衣人忍不住,鼻子一皱,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打出,“娘的,还真让你说对了,就是她身上的味道!马车里的气味更大,这那里像是擦了药,分明就像是抱了个药罐子。”
身侧黑衣人嘿的一笑,催促道:“那么多废话!赶紧点,殿下还等着呢!”
顾玉青手脚被捆着,自然是不能自己下车,那长脸黑衣人便探了半个身子进去,一把拽住顾玉青小腿,将其拖了出来,如同抗麻袋一般,直接扛上肩头。
顾玉青心头苦笑庆幸,还好他是把她扛上肩头,而非就那么一路拖在地面上拖着过去。
刚走两步,陆久政从马车里出来,皱眉问长脸黑衣人,“你们方才说什么,什么殿下等着呢,哪个殿下,等着什么呢?”一脸疑惑警觉。
三个黑衣人一路朝前走,不理会他。
顾玉青倒是不介意趁机再刺激刺激陆久政,告诉他你不过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萧铎当日在皇上面前费尽心机保你一命,为的就是利用你。
只可惜,她被人扛着,脑袋冲下,耷拉在那黑衣人半腰上,实在难受,自顾不暇,哪还有力气理会陆久政,反正一会等他见到萧铎,自然有一场好戏看,顺便还能在拖延拖延时间。
话音落下,除了凉风吹过,拂动衣袂,发出猎猎响声,便再无其他,陆久政登时心头疑惑更重,不禁面色一沉,摆出当官的架子来,“本官与你们说话,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置若罔闻,难道就不怕本官到二皇子殿下跟前告你们一状!”
顾玉青顿时心头“噗”的一笑,您老人家可真有意思!
顾玉青只是心头一笑,可那三个黑衣人却是忍不住,直接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个年长一点的,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笑过之后,转头看向陆久政。
“陆大人动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您的这趟差事,兄弟几个已经完成,接下来,兄弟几个也不必再听陆大人差遣,更何况,为了您这事,我们还折了一个苟胜德,他在殿下跟前,可是比我们几个得脸,只怕殿下知道了,还要与您计较这个,您当真有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如何向殿下交代。”
不知陆久政听了什么感觉,顾玉青却觉得他这话,酸里带了几丝幸灾乐祸,似乎对苟胜德的死,乐见其成一般。
上一世的记忆里,倒是没有发现他们几个暗卫私下不睦,各自分管不同的任务,素日根本没有什么共同的交集,更谈不上利益冲撞,哪里来的恩怨!
顾玉青心头思绪点点,陆久政却也是在他话音落下,只不甘心的哼哼几声,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所走的地方,是一出较为平坦的丛林。
脚下杂草丛生,长势极密,高的地方,草尖儿已经到了人的腿腕处,纵是矮的,也到了小腿肚。
林间树木颇高,枝叶又繁茂,将月色阻隔在外,几乎透不进光来。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从袖口处将一个小药瓶拿出,塞子早就在马车戛然而止的一瞬被她拔掉。
药瓶儿倾斜,也不用她刻意的去抖洒,随着身体颠簸,其中药粉飘飘而落,被风吹散的同时,落向地面草上。
那扛着顾玉青的黑衣人顿时喷嚏一个接一个打响,寂静的林子里,他这巨大的响声惊得树顶栖息的老鸦呱呱乱叫,扑腾着翅膀离开。
陆久政事败前虽在兵部任职,到底只是文官,不禁被这场面吓得毛骨悚然,缩了缩脖子。
好在这地方他早就来过不下数百次,一草一木皆是熟悉,否则,还不知要被吓成什么样呢!
第三百六十二章 木屋
大约走了半刻钟,战战兢兢的陆久政终于看到林间一处小屋,心头悬着的那口气呼的舒出,胆子也跟着大了许多,不禁加快步子,兀自朝前走去。
顾玉青则是不动声色的将药瓶收好。
随着木屋逼近,却没有看到里面燃着通明的烛火,漆黑的木屋在银霜月色下,带了几分死气沉沉,顾玉青心头不禁疑惑,难道萧铎没来?难道是她多心了,根本就没有萧铎参与?
疑心刚刚浮起,就被她断然否决。
不可能,萧铎一定是背后最终的主谋。
陆久政一马当先,伸手从腰间摸出钥匙,分明是一幢风雨飘摇虽是都可能被八月秋风掀翻屋顶的破旧小屋,可大门上的锁却格外的锃光瓦亮,一看便是时常有人开启。
而且这锁,是时下最新型的巨大防盗铁锁。
联想上次在陆久政的密室发现的那些金银珠玉,顾玉青心头微动,瞥了一眼身侧的黑衣人,就在陆久政将钥匙对准锁孔的一瞬,顾玉青嘴角抿出一个笑容来。
“陆大人,这地方,该不会又是你的一个密室吧,看似破败不堪,实则别有洞天,其中机关暗格,藏满黄金珠玉,价值连城。”
顾玉青有意将声音说的极具渲染气息,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陆久政手中的钥匙。
话音方落,就见那原本都要塞进锁芯的钥匙因着他的手剧烈一抖,“哐当”落地。
顾玉青跟着“噗嗤”就笑出声来,“看把陆大人吓得,手软的连钥匙都拿不住,看来……还真是被我说中了。上次陆大人的那金窝银窝里的东西,我记得……”
“够了!”陆久政迅速弯腰,将钥匙拾起,冲着顾玉青咆哮一声,阻断了她的话,目光却是不自觉的去看身侧三个黑衣人。
这三个人可都是二皇子的贴心暗卫!
二皇子有多贪婪,那些年跟着端王做事,他们早就将二皇子分析的透透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此次能够保下一命,还继续留京做官,全凭给他送足了礼。
而这送礼的金银珠玉,古画古玩,则皆来自这林中小屋,这地方,连端王都不知道呢!
原想着这里僻静少人,将顾玉青一番逼问之后,杀之灭口,也少些麻烦,扔至山林,全做野兽为之之态。
此刻却是觉得,将她带到这里,简直是最大的失误。
这屋子虽不及那间被顾玉青发现了的密室内东西珍贵,可到底也不差,当年布置这屋子,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随着陆久政一声怒吼,顾玉青感觉到将她抗在肩头的人,身上微微一抖,心知她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当即抿嘴笑意越发明显,却是真的没有再说话。
目的都达到了,谁还愿意再费口舌!
铁锁终是被打开,铁链抽动,哗啦啦从门栓上落下,掉在陆久政脚边,他却没有什么心思去捡,只将锁头捏在手里,伸手推门。
微微用力,“咯吱”一声门响,在寂静的密林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刺耳。
轻车熟路,借着流淌进木屋的月色,陆久政翻出火折子与蜡烛,数十根蜡烛火苗灼灼,室内登时通明。
果然还是陆久政的变态手笔。
这屋子破落的几乎不能被称之为屋子。
合屋不分内外,只四四方方一间房,木板墙壁长满了青苔,绿油油一层,让人看了头皮不禁发麻。
屋里除了靠着窗子的墙角处有一张缺了腿的破烂红漆木三门柜子,其上红漆斑驳,所剩无几,余下的也只有在面对大门的那堵墙下,摆着一张木桌,左右各一把木椅。
桌上倒是摆放了茶具,却是最最粗糙低劣的那种。
左边椅子旁,堆放了许多干稻草,却是不知作何用处。
不知黑衣人是何心态,竟然没有将顾玉青一个甩肩直接扔到地上,反倒弯腰将她放置木椅之上,动作还算温和。
顾玉青刚庆幸,免遭地上寒凉之苦,眼见黑衣人拿了一根粗壮的绳子朝她而来,顿时心头庆幸烟消云散。
几个麻利的动作,她就如同一只粽子,被结结实实捆在了木椅之上。
“陆大人,至于如此吗?难不成你觉得我会跑了?”顾玉青低头扫了一眼胸前绳索,目露嘲讽。
陆久政在她对面那张椅子上坐下,也不嫌茶壶中茶水冰凉,兀自倒了一杯,送至嘴边,寒凉的液体划过喉咙,他面上竟露出一个享受一般的笑容。
顾玉青不禁嘴角一颤,心头涌上两个字:变态!
茶杯放下,陆久政才幽幽看向顾玉青,“人人都说你聪明,及笄礼上能给南越皇子楚天锗那样一个意外惊喜,连我都敬佩你巾帼不让须眉之姿,可……”
随着话音儿被他长长拖起,陆久政的自负表露无遗。
“你可只有十三岁,哦,不,怎么能说你只有十三岁呢!十三岁是祁北旧习,如今及笄礼都办了,该是十五岁了!”陆久政不嫌啰嗦的自我纠正,“十五岁的闺阁女子,却手握利刃直插异国皇子胸口,据说那位置,足以废了他毕生的武艺,虽不知此传言真假,但到底我也不能掉以轻心,老夫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楚天锗!”
既然他要磨牙,顾玉青毫不介意。
反正拖延时间对她百利无害,磨牙又不用受皮肉之苦,还能给萧煜争取更多地时间寻到这里来。
当即,顾玉青“嗤”的一声冷笑,“陆大人多心了,以陆大人之姿,纵是你再努力个十几年,也达不到楚天锗分毫,所以……你这辈子都不会成为第二个楚天锗!”
“你……”分明盛怒,可陆久政转瞬却是露出一个笑容,气息又平和下去,“你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如今你已经在我手掌之中,生死任由我拿捏,我劝你,还是识时务点。”
顾玉青则眼底氤氲了不屑的寒光,“陆大人又高看自己了,你之所以能这样顺利的绑架我,不是因为你能绑架得了我,而是我心甘情愿让你绑架!”
语调清幽,与眼前银霜月色完美融合。
第三百六十三章 挑拨
陆久政闻言,登时一双历经世事的老眼迸出寒光,眼角颤抖,昭示着内心腾然而起的杀气。
顾玉青却是抿嘴莞尔,面上神色清冽如霜,月光打在她的身上,笼上一层如冰似雾的凉意。
淡淡一眼瞥过陆久政,带了薄薄的一层蔑视,再无其他情绪,“我记得,许久以前,我曾对人说过,搬起石头,更多地是砸自己的脚。”
说着,顾玉青眸光一顿,瞬间的锋利起来,嘴上笑意却是不减,“陆大人,你手中这块石头,届时落下,会砸到谁呢?”
陆久政自然听得出话音儿,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头青筋暴突,可就在他欲要起身直逼顾玉青面前,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一点教训的时候,窗边几个黑衣人的低低谈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刚刚抬起屁股的动作一滞。
然后,整个人就保持那个姿势,要起不起,屁股微抬,瞪眼朝那几个黑衣人看过去,“你们说什么呢,什么二皇子还不来,二皇子来这里做什么?”
不及黑衣人说话,顾玉青冷笑一声,“陆大人为官数载,难道不知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难不成陆大人当真天真的以为,二皇子殿下会为了陆大人的请求,就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四个暗卫悉数全部发出来让你用?”
说着,顾玉青啧啧一叹,兀自摇头,满面赫赫:太傻太天真!
陆久政当即被顾玉青这神色话语气的心头犹如巨石冲击,胸口发疼,可到底也是数十年的官场摸爬滚打,纵是城府心机不够,可阅历摆在那里,还不至于就被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几句撩拨的话就气的昏了神志。
转头带着杀气的眼睛横了顾玉青一眼,屁股终于又稳稳在椅子上坐下,向黑衣人问道:“你们究竟什么意思?”
三个黑衣人彼此相视一眼,像是在达成什么共鸣一般,转瞬,那个一路来负责驾车的黑衣人便对陆久政咧嘴一笑,月光下,他的笑容带了几分可怖之色。
“就是她说的那个意思!”
直截了当,没有一丝婉转。
一句话,九个字,却如无数个惊雷,轰隆隆炸响在陆久政头顶,登时“嚯”的从椅子上跳起身来,因为内心的嫉妒震惊,面容稍有扭曲,狰狞望上三个黑衣人,张嘴几乎就是咆哮:“二皇子要做什么!”
“自然是拿你做挡箭牌!”顾玉青幽幽说道:“难道你以为,只有你想要那批黄金,二皇子殿下就不想要?陆大人一把年纪,怎么无知起来,像个三岁孩童。”
陆久政睚眦欲裂,鼻翼张弛,带着粗重的气息,嗖的转头看向顾玉青,“那黄金是我的,是我的!他凭什么惦记,我都给了他那么多好处,正正辆车的红玛瑙,都上这世上最好的品相,就连宫里御用的,也未必及的上那些!”
“陆大人当真有钱!”顾玉青挑眉啧啧,“可难道你就不知,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说,你对我们这位皇子,一无所知!”
陆久政眸光一闪,顿时懊悔与恨意汹涌而来。
是了……这位皇子,本就贪婪无信,薄情薄义,他……他怎么就信了他的话。
可事已至此……
陆久政眼底波光氤氲,翻云滚雨,就连顾玉青,都没能看透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刚刚还激烈如雷的气氛,随着陆久政的突然哑然,登时就安静下来,只是这安静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凝重,觑着陆久政的神色,片刻,顾玉青转头去看窗边那三个暗卫,可就在她转头瞬间,顿时整颗心都凝住了。
天!
心头一声惊呼,顾玉青惊得险些从椅子上弹起身来。
萧煜!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是在窗边看到萧煜的脸,一闪而过,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连五官都看不清,可顾玉青可以肯定,那就是萧煜,一定是,一定是萧煜。
那张脸也仅仅只是出现一瞬,转瞬就消失不见,顾玉青却因着那一瞬的不同,浑身血液激荡,心跳都失了拍子。
无数个默默的深呼吸,终是让自己颤抖的心平静下来,脑中开始飞快的旋转。
萧铎的这三个暗卫,皆是武功高绝之人,连他们都没有发现有人近身,足以见得,萧煜多半是单枪匹马,一人前来。
思绪及此,顾玉青心头一缩,黑白分明的眼睛微眯,迸出一丝亮光,一口深吸气,幽幽吐出,转头对陆久政说道:“二皇子殿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能拿大人做挡箭牌,大人为何不将计就计呢?”
“你以为老夫还会再信你的鬼话!”陆久政怒道。
顾玉青声音清冽,气定神闲道:“我的鬼话却让陆大人活到现在,若是没有我的鬼话,陆大人只怕早就被端王派去的人击毙于刑部大牢了。”语气极具蛊惑。
话虽说的铮铮,可手心到底流了多少冷汗,却只有顾玉青一人知道。
一路都坚信,萧煜就是她冒险做一切事的坚强又安全的后盾,可当这后盾当真来了,她却牵肠挂肚的一刻不得安宁。
萧煜的那些暗卫已经为了她身受重伤,若是萧煜也……顾玉青不敢想象,只能拼命的让自己冷静,拼命的达成眼前这一目的。
明知不该被顾玉青的话引诱,可陆久政就是忍不住心头微动。
顾玉青一眼扫过陆久政铁青的面色,转头看向那三个黑衣人,“陆大人为了求得一线生机,给二皇子殿下送去金箔银箔无数,三位可是分的了些许?”
谁都没有料到顾玉青会突然说这个,顿时人人一怔,不明白她要干嘛,陆久政心底却是随着这一句话,隐约腾起一个念想,且渐渐加深。
顾玉青则趁着所有人都沉默之时,用她善用的蛊惑声音,继续说道:“陆大人当日被抄家,他那密室之中的金银细软,想必二皇子殿下私吞不少,诸位跟着二皇子殿下卖命,又分了多少呢?”
此言一出,她话中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当即,那驾车的黑衣人便一脸盛怒,呵斥道:“闭嘴!二殿下清誉岂能容你非言!”
他身后二人,面上却是神色浮动。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成功
眼瞧着如此,顾玉青越发嘴角噙了一抹戏谑的笑意,偏头朝他看去,“难道二皇子殿下吃肉,给你喝了一口热汤?”
说着,顾玉青不理会他面上的潇潇怒气,兀自说道:“按理说,你们四个人中,唯有苟胜德在二皇子面前最得脸,可他的日子依旧过得捉襟见肘,想要养一房外室,都要靠私下接活……”
说着,顾玉青一眼溜过另外两个黑衣人,见他们面上若有所思,本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挑拨的话,何须说的那样直白,留些余地任人遐想岂不更好,说的越多,反倒让人心生警惕。
猝然而止的话音儿让另外两个黑衣人沉默一瞬,再看面前驾车黑衣人的神色,就有了些许的复杂。
他站在前面,浑然不觉,只是满面怒气对着顾玉青,“二皇子殿下何其尊贵,岂能由得你在这里胡搅口舌是非!”说着,就要拿了屋角一块积满了灰尘的脏破抹布去塞顾玉青得嘴。
顾玉青既是有意挑起这一场攻心战,心里自然就有准备,莫说是一块脏破的抹布,换作其他更不堪的东西,她也忍得,只要她的话起了作用就行。
可到底是不是真的管用……随着那黑衣人弯腰将抹布拾起朝她走来,顾玉青一颗心紧紧缩起。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眼下能赌的就是陆久政的心性了。
被绑在身后的手心,滑唧唧一层冷汗,十指冰凉,有些发颤。
就在黑衣人的身影遮盖了顾玉青面前所有光亮,带着逼人的怒气,一把揪住顾玉青后脑勺的发髻,将其头部拽着直直面向天花板,手中一块抹布就要塞到她的嘴里时,身侧陆久政终是张口。
“稍等!”
顾玉青闻言,一颗紧缩的心忽的就松了口气。
黑衣人手上动作僵在那里,扭头看向陆久政,“陆大人,我们几个的任务只是帮着你把她绑架至此,任务完成,似乎我没有理由再听你发号施令。”
陆久政紧紧凝着的眉头略动,面色阴沉,看不出眼底情绪,却是直直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她废话太多,在殿下来之前,还是让她闭嘴的好。”说着话,心头疑惑,分明行动前殿下就曾说过,他一定会提前到达,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见殿下影子。
该不会是出什么变故了吧!
思绪划过脑海,语毕,一双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反手捏住顾玉青双颊,将她嘴巴挤的大张,另一只手中的抹布便顺势塞入。
铺天盖地的灰尘随着这抹布入嘴,顿时呛得顾玉青剧烈的咳嗽起来,可脸颊被他用火钳一样的手钳着,一动不能动。
屋顶上,透过漏风的小洞,萧煜将室内情形看的真真切切,分明被钳住的是顾玉青的脸,可他的心,却是如同被十只同样的手捏住一样,疼的他直痉挛。
瞪着黑衣人的目光,犹如削铁如泥的匕首,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却是一动不能动,此刻他若翻身闯入,此人必将顾玉青挟持在前,稍有不慎,便足够他懊悔一辈子。
陆久政斜昵了顾玉青一眼,对那黑衣人说:“我不知道殿下搞出这样一出是何目的是何居心,也体会不到殿下究竟是要如何利用我,不过……在殿下来之前,我盘问她几句话总是可以的吧,毕竟……我的一批数量不菲的金砖在她手上。”
金砖二字,陆久政咬的格外清晰,一面说,一面目光溜过三个黑衣人面上。
“诸位今儿随我劳苦一夜,还折损了苟胜德,论情论理,我也该给诸位些好处才是。”陆久政先前并没有对此次计划做过多设想,故而根本没有带任何随从护卫。
再说,就算他带了,他的那几个虾兵蟹将,怎么抵得过这三个人。
眼下,他能做的,也只有循循诱导了。
“若那金砖落到二皇子殿下手中,诸位能分多少我不知道,不过,若是让我提前寻到,我保证,只要诸位拿得动,让你们拿个够,疑惑着我们四人,平分也可。”他蛊惑的话说的极是豪迈。
顾玉青听着心头冷笑,蛇鼠一窝,可见此话不假。
萧铎能和陆久政搞到一起,也绝非偶然。
陆久政若当真能做到与他们平分那些金砖,也不至于就有今夜这一出了,他也就不会被萧铎当枪使!
顾玉青听得出他这是唬人的假话,可有人却是当真。
毕竟那是货真价实的金砖啊……他们跟着萧铎一辈子,每每执行任务,必是冒着生死危险,就说今日,分明是绑架手无寸铁的顾玉青,可还死了一个苟胜德呢。
谁知道明儿就会轮到哪一个!
执行任务,做的好那是本分,理所应当,任务失败便是一通臭骂,至于所得银钱,萧铎已经算是大方的主子,每每赏赐皆不在少数,可比起金山银山,那又算的了什么。
十次那样丰厚的赏赐,也抵不过几块金砖来的实在。
更何况……
另外两个黑衣人彼此相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心头所想一模一样的心思,登时两人勾嘴一笑,长脸黑衣人就上前一步,扯了一把那驾车黑衣人,“我说,殿下也没有吩咐不让陆大人审问,虽不知殿下为何还不到,可陆大人说的也没错,他审问几句也无妨。”
驾车黑衣人立刻面露警惕,狐疑看向他,“你该不会是被她的话引诱,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吧!”
长脸黑衣人就嘿的一笑,笑中带着尖利的味道,“不该?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
说着话,伸手就要去抽开顾玉青嘴里的抹布。
驾车黑衣人顿时身子一横,当在顾玉青面前,“有我在,殿下来之前,谁也不许审问,要问也行,等殿下来了!”语气咄咄气势凛凛。
顾玉青眼底,就漾出笑意来。
长脸黑衣人被他身子一带,向一侧偏了几步,登时面上带了怒气,“你?你算个屁!老子还没发话呢,苟胜德死了,难道你就接了他的班?”
说着,他眼中波光一颤,狐疑看了顾玉青一眼,转头锋利的目光落到驾车黑衣人身上。
第三百六十五章 暴雨
“难道,你他娘的,真的是得了殿下私下许诺?”此言一出,带了浓浓的酸味和火药味,“凭什么,我们俩哪点比你差了!”
陆久政也算是官场老狐狸,眼见他二人如此,立刻见缝插针,“那金砖数量数不胜数,足足能拉七八马车,各位不要争,人人都有份,分到你们手中的金砖,别的不敢说……”
正说话,忽的一阵夹杂了山间土气的狂风,卷着树叶从窗子呼啸进来,劲风猛烈,风中含着指头肚大小的沙子,如同齐发的箭羽,噼噼啪啪直直打在人的身上。
那两个黑衣人恰好站在顾玉青面前,替她做了这人肉盾牌,不过是劲风吹散额前碎发,吹得有些凌乱不堪,落了几片树叶在上面,却是没有受到石头的攻击。
这阵风来的突然,风势又猛,陆久政的话音儿被拦腰截断,湮没在呼啸声中。
风势还没过,天空一道耀眼闪电横空劈过,闪电的白光直将外面漆黑的树林照的如同白昼。
林中树木虬枝乱颤,枝叶摇摆,剧烈的风像是噬人的妖怪,在吸吮树木的精魂充饥。
伴着闪电狂风,“轰隆隆”的惊雷带着暴雨携了鸡蛋大小的冰雹跟着就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自屋顶传来,顾玉青顿时被这声音搅得心口一颤。
老天!
萧煜还在外面呢,这样大的冰雹,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仰头望向屋顶,顾玉青满眼绝望担忧,焦灼的一头细汗。
这一刻,她恨透了自己,“天机”的任务又如何,魂飞魄散又如何,早一刻寻到弟弟又如何,更何况,天机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让她主动被绑架就意味着一定能找到弟弟,一切不过她个人臆想罢了。
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臆想……一想到现在萧煜正在经历的事,狂风,雷轰,暴雨,冰雹……似乎,他后背的伤还没有彻底的好利索……
顾玉青一颗心像被人用鞭子狠狠抽打一样,疼的她全身发抖。
萧煜,你可一定不能有事啊!
一定,一定不要有事!
陆久政第一个从这突然而至的暴雨中醒过神来,这山间小林他来过无数次,当初搭建这林间小屋时,更是对周围地势做过详细调查,眼见大雨倾盆如注,陆久政本就阴沉的面色顿时更加如铁板一块。
几乎整个人是从椅子上被弹起一般,“这样大的雨,是要出山洪的!”
陆久政张口就道,目光惊恐的望着窗外雨势,不时划过的闪电将他的脸照亮,越发没有一丝血色。
言毕,不及众人从山洪二字的震骇中回过神,陆久政转头就一步奔到顾玉青面前,伸手一把扯出她嘴里的抹布。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间。
顾玉青发酸的脸颊随着抹布的抽出而舒服了些许。只是心头记挂萧煜,这份舒服,她已经感受不到。
“你快说,那批黄金,你到底藏到哪里?”陆久政睚眦欲裂,睁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顾玉青,一面问,不时回头看一眼雨势,似乎他一眼就能看到山洪是否来了一般。
驾车的黑衣人从愣怔中回过神,一把推开陆久政,“殿下还没有来!”
长脸黑衣人也醒了神儿回来,“这么大的雨,殿下来个屁!”说着,抬手将其撸到一边,与陆久政分居左右,站在顾玉青身侧,“那批黄金在哪?”逼问道。
驾车黑衣人当即从后面去扯长脸黑衣人的衣服,“你敢违抗二皇子殿下的命令!”
一直沉默立在一侧的另外一个黑衣人,隔着窗子望向窗外雨幕,忽的一声惊呼,“天!雨里好像有人!”
随着他一声喊,顾玉青登时心口一缩。
萧煜!
长脸黑衣人就骂道:“你她娘的病糊涂了吧,这么大的雨,哪来的人,鬼还差不多!”
“不不,真的有人,好像有人在砍树!”那黑衣人向窗子靠近一步,探了头凝眸朝外细看,磅礴的雨气中,隐隐约约的身影忽隐忽现,刚刚分明还看的真切,此刻却是什么都没了,“怪了,刚刚还在呢!”
长脸黑衣人就道:“少她娘的在那做梦了,赶紧的,过来,这里还有个活黄金呢!”
那人闻言,皱眉摇头,满面不解,到底还是转脚过去。
驾车的黑衣人见状,当即扯了他的胳膊,道:“你也要背叛二皇子不成?”
那人就“嗤”的一笑,“谈何背叛,老子又不是他的死士,不过是谁给的银子高给谁卖命罢了!老子替二皇子殿下生生死死做了多少事,也不见他提拔老子,凭什么你就要代替了苟胜德的地位。”
驾车的黑衣人哭笑不得,“你哪只眼看到我被殿下提拔了!”
长脸黑衣人就道:“没提拔你她娘的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凭什么命令我们行事!再说,今日之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陆大人更不会说,谁会知道,谁会嫌黄金重!”
那驾车黑衣人似乎是被他说动,只面上依旧僵持,皱眉道:“她会说。”
“她?”长脸黑衣人不屑的一声冷哼,“她说个屁,她连二皇子的面都见不到,她怎么说!”
他这话的意思,大家自然明白。
顾玉青强行敛了心头对萧煜的那份记挂,偏头看着他,说道:“你都说要杀我灭口了,我做什么还要告诉你黄金的下落!再说,陆大人都说了,这大雨如注,山洪降至,到时候谁活谁死还不一定呢!只要我一时不说这秘密,我就一时有命活着。”
长脸黑衣人闻言就笑,笑声不时被窗外的暴雨掩盖,以至于传到顾玉青耳中,断断续续。
“活着?是啊,你说的没错,只要你守着那秘密不说,你就能活着,可……”语气一顿,他眼底冒出邪光,不安分的眼睛在顾玉青身上上下打量,“过了及笄礼,就是能做人妇,赤南侯府的嫡长女究竟是个什么滋味,老子我还真想尝尝。”
“你也说了,洪水将至,谁死谁活还不一定,要死老子也要做个风流鬼!”说着话,长脸黑衣人伸手就去摸顾玉青的脸,“你早说了秘密,还能少受点罪!”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内斗
顾玉青心头顿时腾起无边恐惧。
面前四个大男人,莫说其中三个武功高强,纵都如陆久政一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比她力气不知大了多少,更何况她还这样被五花大绑一动不能动,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对方若是真的起了邪念……
顾玉青简直不敢想象后果,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恐慌袭来,瞳孔微微涣散。
外面雨势愈发的大,萧煜是死是活尚且不知……
老天,枉她一向自诩聪慧,怎么就把自己逼到这样一个进退不得的地步……进退……思绪及此,脑中电光火石,顾玉青忽的眼底微动。
以退为进,不失为进,左就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拖延时间。
只是,尚不及她说话,长脸黑衣人手上动作猛地就顿住,顾玉青羽睫一抖,抬眼看去。
那驾车黑衣人将其一把扯开,黑着脸说道:“二皇子殿下待我们一向不薄,她是二皇子殿下钦点的人,二皇子殿下没有审问过,谁也不能碰她。”
顾玉青紧绷的心蓦地就松了一分,满身的冷汗被夹着雨丝的冷风吹过,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她方才一番挑拨,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滋生罅隙,为萧煜谋求机会,却不成想,此刻这倒是救了她的命。
机会难得,顾玉青当即说道:“那批黄金,数量的确不菲,足够成为二皇子殿下夺嫡的有力保障,等到二皇子殿下登基,你们几位,只怕最不济也能捞个锦衣卫总指挥来坐坐,或者禁军统领一位也不错。”
凭借着重生的优势,她深知面前这位驾车的黑衣人心头所属乃封侯拜相,纵是不能实现,能得个明面上的一官半职也足以慰藉他心中所求。
至于另外两位,却并不喜仕途。
随着声音渐起,顾玉青心下越发镇定,“我若所记不差,如今的禁军统领便是当今陛下尚未登基时的暗卫。”
果然,顾玉青话音落下,另外两位黑衣人面色不变,而那驾车的黑衣人则眼底波光愈发坚定。
身子一横,挡在顾玉青面前,“今儿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她,至于审问,你们趁早歇了那份心,她是二皇子殿下要的人,纵是殊死一搏,我也不能背叛二皇子殿下!”
似乎是为了遮掩心中的什么,他说的格外凛凛。
顾玉青心头失笑,何必呢,左就说的再天花乱坠,二皇子也听不到。
不过,他越是如此,她就越安全,求之不得。
当真动手打起来才好呢!
长脸黑衣人登时脸色一垮,眼睛微眯,迸出杀气,“滚他娘的,你几斤几两老子一清二楚,老子今儿还不信这个邪了!”
说着,手中长剑出鞘,纵身就是一刺,杀气毕现!上来用的就是绝杀之技。
驾车黑衣人闪身一躲,随即迎战。
不大的木屋里,伴着外面磅礴雨声,他们二人上下翻飞,出招就直奔对方要害,闪电划过刀剑,迸出银光。
长脸黑衣人一面打一面冲着立在一旁抱臂观战的另一个黑衣人喊道:“你他娘的傻了?”
那黑衣人闻言,却是一脸心不在焉,不加理会,只不时朝窗外看上一眼,似乎他满心牵挂的都是这窗外的雨势。
顾玉青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努力搜索上一世的记忆,可偏偏对他的那些记忆,犹如被封锁了一般,丝毫想不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陆久政挪着步子凑到她的身侧,阴测测说道:“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寥寥几句话,就能逼得他们同门相杀,老夫佩服!”
顾玉青“嗤”的哼笑一声,“这不正是陆大人乐见其成的嘛,他们两败俱伤,正好称了你的心意。”
陆久政心思被顾玉青揭穿,当即面上尴尬,虚咳一声,道:“他们与老夫本就一体,老夫有什么可乐见其成的。”目光闪烁。
顾玉青转头,凝着陆久政,嘴角莞尔,“陆大人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陆久政面皮一红,眼底波光闪动。
顾玉青继续道:“他们两败俱伤,你才能独吞那批黄金,我若所猜不错,陆大人应该早就做好了远走高飞的准备吧?一切具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我手里的黄金!”
陆久政登时眼角一跳,匪夷所思看向顾玉青,“你怎么知道?”
顾玉青眉眼不动,“摆在眼前的事实,陆大人何必用这样的口气与我说话!”
她轻描淡写的样子越发刺激了陆久政,却也越发让她笃定自己的猜测。
“只是一点,我想不通,陆大人纵是得不到这批黄金,依你在这木屋密室里藏着的金银数量,也足够你远走高飞,为何非要执意冒险。明人不说暗话,我如今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脱的,陆大人不妨让我死个踏实。”顾玉青说的清清淡淡,“除非……”
顾玉青凝眸,一瞬不瞬盯着陆久政,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带着审视的味道。
陆久政却是捏拳,被她这突然断住的语气吊的一口气悬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除非大人所要到的地方实在与众不同,非得庞大数量的金银不可……那这样的地方……”
陆久政当即面色一白,喘息跟着急促,“休要胡言乱语。”
“看大人这气恼的样子,看来我是猜对了。”顾玉青不理会他的气恼,咯咯一笑,道:“陆大人是想要叛国外逃吧!而这批黄金,则是对方国家收容你的条件,换句话说,这是你买命的黄金!”
陆久政登时心神大颤,抖着嘴皮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眼底神色大乱,如同被惊扰了的老鸦。
顾玉青笑意越发浓,“听不听得懂不重要,你的心懂就行!只是,我有一句话送给陆大人,一句方才我就提过的老话,莫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久政额头青筋暴突,铁青着一张脸瞪着顾玉青,沉默一瞬,道:“纵是你猜到又如何,等他们两俱败伤,我坐收渔利,那时候,你就是我掌中戏耍!且让你嘴上得意片刻!”
顾玉青就笑:“陆大人忘了,你自己方才可是亲自说,山洪就要来了,说不定,我们都要丧命于此呢!”
第三百六十七章 嫁祸
心底最隐秘之事被顾玉青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说出,陆久政心头怎么能不骇然畏惧,“你此时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何目的?”
对于这个刚过及笄礼的女子,他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够堪透她内心所想,更不敢肯定,她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带了什么诡计和陷阱。
眼瞧着陆久政如此,顾玉青登时失笑,“陆大人未免也太草木皆兵,高看我了!不过是想在死前寻些乐子罢了,陆大人何必骇然至此。”
气定神闲的姿态令陆久政心头越发的发虚,双眼几近布满血丝,朝前一步,直抵顾玉青面前,恶狠狠说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诡计!”
顾玉青就笑:“我都这样了,陆大人难道还不放心?大人难不成觉得我有通天本领!承蒙陆大人高看,我们不妨趁着他们打斗,让我再猜猜看陆大人所逃之国,究竟是哪一国。”
陆久政眉毛一动,眼底登时放出寒光,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顾玉青双手掐死。
顾玉青视而不见,自顾自道:“如今已经立秋,陆大人一定不会漂洋过海跑到海外去,立秋之后海上风大且寒,久闻陆大人老寒腿已非一日两日,只怕是禁不住这份劳苦,那么范围便缩小了。”
语气略顿,顾玉青继续道:“周围几个小国中……一定不是南越,楚天锗才在我朝栽了那样一个大跟头,南越人只怕要恨死我朝人了,官员尤甚,你若此时去那里,想必是自寻死路。”
“至于辽国,更不可能,辽人打猎放牧为生,他们要的是牛羊牧场,要黄金……只怕是送去了他们也没地方花。”
“唯一剩下的,就是西北沧澜国。”顾玉青美眸微转,流光溢彩,巧笑道:“看陆大人的神色,我该是没有说错吧!”
陆久政面上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一寸一寸褪去,纵是深知,此刻顾玉青堪透一切也毫无意义,她根本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可他就是忍不住的小腿发抖,四肢百骸。
总觉得顾玉青在看他时的眼神,透着他领悟不了的诡谲,充满阴谋的味道。
“你究竟要做什么!”陆久政说的咬牙切齿。
目光越过陆久政的肩膀,落到一侧打斗的两个黑衣人身上,只见他们原本激烈的动作一瞬间的微微一滞,顾玉青收了目光,道:“你当真想要知道?”
陆久政点头,“废话!”
“顾大人靠近些,这种事,想必你也不想被旁人知道吧!”顾玉青面上笑容越发盛。
可落到陆久政眸中,那就是不可捉摸的阴诡,“你最好认清局面,耍诡计,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说着话,陆久政身子向前探去。
浑然不觉,身后激烈的打斗声,随着他靠近顾玉青而瞬的停下。
顾玉青扫过那两个正向他们看来的黑衣人,勾嘴一笑,在陆久政耳边低低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比你聪明!”
陆久政闻言,顿时嘴角一抽,可他还来不及发话,身子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推至一旁。
长脸黑衣人指了顾玉青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神色紧张焦灼。
而他身侧,驾车的黑衣人亦是一脸同样的表情。
顾玉青斜了陆久政一眼,一本正经说道:“自然是在说黄金的下落。”
陆久政闻言,登时咆哮,“你胡说,她根本没有说黄金的下落,你们休要被她骗了。”
顾玉青冷笑:“陆大人方才还说,得了黄金与他们平分,怎么此刻就反悔,我若没有告诉你黄金的下落,那你倒是说说,方才我说什么了。”
“你说……”陆久政刚刚张开的嘴顿时僵住,嘴巴打张,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脑中浮光掠影,一个恍然,陆久政惊出一身冷汗,他终于知道顾玉青方才一番话的目的为何了,可惜……后知后觉的东西,到底太迟。
她既然能挑唆着同出一门的暗卫内讧,当然也能挑唆着这其中所有人彼此对对方心怀恨意,彼此猜疑……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谓坐收渔翁之利,她才是真正的黄雀真正的渔翁。
“顾玉青,你好歹毒!”陆久政恨得咬牙切齿,却是只字不能提他们方才谈话的内容。
他恨顾玉青狡诈,更恨自己竟然就这样被她戏弄于鼓掌之间。
恨意虽浓,畏惧更盛。
眼看两个黑衣暗卫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杀气,陆久政不禁向后趔趄一步,“她当真没有告诉我黄金在哪里。”
这一刻,他恨不能挖出心来以证清白。
天地良心,他什么也不知道啊!
可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更何况别人,在他们眼中,顾玉青刚刚可是与他嘀嘀咕咕说了许久的话,最后一句,更是咬耳之言。
长脸黑衣人直接举剑,锋利的剑头上带着方才打斗还未散去的杀气,铮铮直逼陆久政,“快说,黄金到底在哪,老子长眼,老子的剑可是不长眼的!”
而一直维持着正人君子形象,表现出对萧铎忠心耿耿的驾车黑衣人,更是直接一步上前,一把坑住陆久政的脖子,手中尖刀在他面前一抖,“说!”
哗……
他话音未落,剑拔弩张的空气里就多了一分骚臭味,紧接着,驾车黑衣人就发现,他脚底一片粘湿,低头一看……
“娘的,吓尿了也不肯说!”回头对长脸黑衣人说道。
吓尿了…….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无语!
陆久政表现出了怂包胆怯的一面,这更让黑衣人觉得,从他口中比从顾玉青口中更容易挖出结果,陆久政自然少不了一顿皮肉苦。
可惜他心里什么也不知道,让他如何说,实在被打的受不了,就干脆自己随口编了一个地方说出。
“娘的,早说了多好,免得这一顿揍,浪费老子精力!”朝着陆久政“呸”的啐了一口,长脸黑衣人站起身来。
而驾车黑衣人则是转头看向顾玉青,“是他说的地方?”
整个过程,另外一个黑衣人,始终抱臂立在窗边看着窗外雨势,一句话不说,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第三百六十八章 救人
顾玉青转眸看向驾车黑衣人,正欲作答,忽的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咔嚓”声,生生将外面如瀑的雨声盖过。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顺着声音方向看去。
立在窗边的黑衣人眉头顿蹙,一直平静的面上终于裂出一丝异样,而另外两人则各自握紧了手中利剑,气息不禁沉重。
巨响过后,被人从内侧落锁的木门,忽的就整个门都脱离门框,带着一股寒气,飞旋而起,极速旋转三五圈,“哐当”落地,震得脚下一颤,砸起地面一层灰烬,飘荡半空,被烛光照的上下翻飞,颤抖跳跃。
而门口,萧煜浑身淌水,赫赫站在那里。
一眼看到这让她牵肠挂肚又懊悔自责的男子,顾玉青气息一滞,一颗心顿时噗噗噗跳起来,眼底热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他活着,他还活着,安然无恙的活着!
她想过无数种萧煜出现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这种,简单粗暴,霸气滔天!
“四殿下……”长脸黑衣人最先反应过来,满面震惊。
只他“下”的音儿还未发出,萧煜整个人便已经飞身进来,直扑顾玉青身前,旁若无人般挥刀斩断缚在顾玉青身上的绳索,一把拽了她起身抗在自己肩头,转身就朝外走。
屋内明明站了另外四个大活人(确切的说,是站了三个大活人,另外一个陆久政,半死不活,只能算是半个活人,蜷缩在墙根下,奄奄一息,鼻青脸肿的,连睁开眼睛都费力!),可萧煜来去之姿,竟是当这里无人。
眼见顾玉青被他抗走,长脸黑衣人和驾车黑衣人彼此相视一眼,提剑跃身上前,“殿下,这人是我们殿下的。”锋利的剑尖直抵萧煜面前。
萧煜眼皮不抬,脚下步子一顿不顿,纹丝不乱朝外奔走。
被萧煜逼得连连后退几步,长脸黑衣人咬牙说道:“殿下不要逼我们动手。”
萧煜不耐烦,“难道你就看不出来,我是来救人的,要动手赶紧,不动手你就闭嘴!”说话间,人已经要走到门口。
眼看出了门就是天幕下的如注暴雨,长脸黑衣人和驾车黑衣人彼此相视一眼,眼中杀气凝聚,挥剑直刺萧煜。
萧煜身子一闪,轻巧躲过这出手就是躲命杀招的两剑,一手扶着顾玉青,“你抱好我!”再大的雨也挡不住他对顾玉青说话时的那份柔情,一手提剑,挥剑回击,可剑却是不像平时那般直刺出去,而是剑身一横,摆在胸前。
嘴角勾了一抹诡谲笑意,食指在剑身中部一颗红宝石处轻轻按下,顿时有一无数绵细小针刷刷朝着对面的黑衣人飞去。
眼见萧煜动作,一直立在窗边的黑衣人面色一变,登时大喊,“小心他的暗器!”
只可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他话音落下,那些细针早已经密密麻麻射了出去。
多年的杀手,这点机敏还是有的,截挡萧煜的两个黑衣人登时侧身避开,只是在他们侧身一瞬,萧煜如一阵风,猛地冲了出去,扛着顾玉青,直奔外面雨幕。
从他出现,到他离开,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不到。
他的速度奇快,加之雨势又大,又是漆黑夜里,不过转瞬便消失不见。
“追不追!”
“追个屁,这天气,连他朝哪跑都不知道,怎么追!”
“娘的,堂堂皇子,使用暗器!”长脸黑衣人不甘心的看着萧煜消失的方向,怒骂。
“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不使用暗器难不成与我们真刀真枪的拼!”驾车黑衣人拔掉身上最后一根银针,举止眼前端详着说道,“庆幸这针没毒吧!”
不学无术……那立在窗边的黑衣人闻言,面上带了古怪的笑意。
长脸黑衣人转头指了他就骂:“你他娘的今儿是怎么回事,刚刚怎么不动手?”
立在窗边的黑衣人登时一脸委屈,“我原打算你们正面吸引,我从背后袭击他,可这不没等到机会嘛!”
长脸黑衣人闻言,哼哼两句。
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死了那么多弟兄,好容易把人绑架至此,如今连打斗还没打斗,就这么被救走了,这可怎么向二皇子殿下交代!
二皇子殿下也是,明明说好了,他提前在这里等着,怎么人就没来呢。
都怪陆久政,若非他选的这个破地方,他们又怎么会眼瞧着人被救走,连追击的机会都没有呢!
如今只能干候在这里,等着雨停。
如是想着,长脸黑衣人心头越发恼怒陆久政,鼻中热气重重喘出,转脚就朝陆久政走过去,一把将其提起,捏在手中就是一顿暴打。
虽然已经没有冰雹,可雨滴却是又急又大,像石子一般,密密麻麻噼噼啪啪打在顾玉青背上。
头上发髻早就被雨水冲的散乱一团,其上嵌着的珠花也不知什么时候跌落在地,淹没在脚下雨水中。
头顶电闪雷鸣,借着耀眼闪电,顾玉青能看到萧煜急奔的脚下,雨水已经淹没到他的小腿。
因着山路是下坡,雨势又大,那小腿高的雨水如同急奔的河流,流速湍急。
顾玉青紧紧抱着萧煜的腰,心头千言万语,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面颊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感受他颠簸的体温。
忽的一道闪电劈空而过,将地面照的如同白昼,顾玉青一眼看见脚下方才还清亮的雨水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得浑浊不堪,顿时心头大惊,拍着萧煜的后背大声叫道:“地上的水变浊了,定是山顶处有山洪。”
她们正在下山,倘若真的有山洪暴发,必死无疑!
萧煜闻言,脚下步子加快,却是纹丝不乱,“放心,没事的。”就连回答顾玉青的话,都气息平稳,只略带一丝喘息。
顾玉青如同麻袋一样,腰部挂在萧煜肩膀,腿脚在他身前,上体在他后背,他温柔的声音伴着雨水声传来,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她刚刚还惊慌的心顿时一暖,安稳下来。
抱住萧煜的腰,喃喃道:“好!”
说话间,纵是被萧煜抗在肩头,顾玉青也感觉到了大地的剧烈震颤,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隆”声,如同发怒的猛兽,随着萧煜不断的奔跑,那声音渐渐逼近。
第三百六十九章 告白
脚下的水面以眼睛看得见的速度不断的上涨,方才还只是漫过萧煜小腿,此刻就已经快要涨到他的腿弯处。
浑浊的水中散发着冰凉的寒气,就算是伏在萧煜肩头,顾玉青都能感觉到这水中的寒凉,更何况是在水中一刻不停,拔步狂奔的萧煜。
背后巨大的“轰隆”声像是扑食的猛兽,不断的靠近。
虽是顺水而下,到底随着水面高涨,阻力加大,萧煜已经无法像最一开始那般急速奔跑,此时跋涉在水中,明显的步伐放慢,顾玉青感觉的到,他依旧在咬牙拼命用最快的速度前行。
“让我下来吧,我们两个一起走,或许能……”
萧煜霸道不失温柔的打断顾玉青,“胡说,你的脚受了伤,怎么能沾水!更何况……”不知是顾玉青太沉还是水面太过难走,萧煜吸了口气,又道:“更何况,有我在,我怎么忍心让你受罪,你可是要做我媳妇的!老实待着,会没事的,你信我。”
顾玉青顿时……
虽然背后就是山洪,眼看这猛兽就要将他们吞噬,可萧煜宠溺的柔情还是让她立刻就面红耳赤。
我媳妇……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虽粗俗,可她听着却一点都不觉得别扭,一点不觉得唐突,一点不觉得震骇,仿佛……本该如此。
皇子之妻,再情深,给出的许诺也不过是:做我的正妃。
而萧煜这民间百姓的用词,“我媳妇”三个字直击顾玉青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
原本就揽着萧煜腰肢的手紧了紧,“我信你!”呢喃说道。
顾玉青一向不是扭捏之人,何况此时又是这般生死一线的境地,萧煜有情,她又何尝无意。
往事幕幕飞快的在脑中闪过,有些话她若不说,只怕此生再无机会。
抿了嘴唇,顾玉青飞烫的面颊贴在萧煜后背,面对萧煜简单却情深的告白,唤道:“萧煜。”
“嗯?”
“纵是此刻就被山洪吞了,能与你死在一起,我也心甘。”
萧煜闻言,脚下步子一颤,浑身的血液像是被这寥寥数字燃沸,“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傻丫头,别说傻话,什么此刻就死了,我们才不死呢,我还没让你坐八抬大轿,没有掀起你的盖头,你也没有给我生一炕胖娃,怎么能死了,我们天长地久着呢!”
雨水已经够大,水面已经够高,顾玉青到底没有忍住眼底热泪,混着雨滴,噼噼啪啪落到淹没了萧煜双腿的水中。
天长地久也好,稍纵即逝也罢,萧煜的情话没有一句是华丽的,可这朴实的句子和用词,却是字字撞击她的心尖。
安然伏在萧煜肩头,仿似再也听不见背后的轰鸣声,听不见耳边的大雨声,顾玉青只想安享此刻的幸福,前世今生,她辛辛苦苦活了那么多年,只有这一瞬,她觉得没有枉活一生。
不知是夜凉还是雨寒亦或萧煜的身体太过滚烫,顾玉青开始瑟瑟发抖,浑身上下冷的如同身至冰窖,脑袋昏昏沉沉,不断浮现着前世的往事,瞬息万变,扰的她脑仁直疼。
“阿青……阿青……”
耳边有萧煜焦灼的呼唤声,可她就是真不开眼,想要张口应答,嗓子却是被人堵住,发不出声,只觉得萧煜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低。
再然后,她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陛下……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内侍拖着尖锐的嗓音,一路带着哭腔,跌跌撞撞从外面奔进来。
“放肆!陛下好着呢,胡说什么!”守在门外的内侍总管斥责道。
跑来传话的小內侍身子一打颤,哭道:“爆发山洪了!”
“什么?”内侍总管当即一震,心知此事重大,不敢拖延,也不顾此刻皇上是不是正与慧贵妃娘娘安寝,当即转身就朝内室奔去。
“快去通传娘娘,让娘娘将陛下叫醒,爆发山洪了。”及至内间门口,内侍总管急急与在门口守夜的宫婢说道。
宫婢闻言,面色大变,转身推门就进去,隔着睡在床榻外侧的皇上,宫女摇醒慧贵妃,低声却焦急道:“娘娘,不好了,爆发山洪了。”
慧贵妃当即心口咯噔一声。
山洪爆发,浮尸遍野,且不提这灾难要夺去多少人性命,单单灾后救援就是一件难事,此刻虽然立秋,但正午天气尚还炎热,稍有不慎就会闹出瘟疫……思绪及此,慧贵妃伸手就去推皇上。
沉着脸坐在床榻上,无需慧贵妃多言,仅仅一个“山洪爆发”就足以将皇上迷迷蒙蒙的瞌睡震到九霄云外。
一面穿了外衣起身朝外走,一面吩咐,“去御书房,把京兆尹给朕叫来,另外……”略一思忖,又道:“把二皇子三皇子也叫来,着人去四皇子府邸,等他睡醒了,告诉他没事不要乱跑,老实给朕在府上待着,实在坐不住就进宫陪慧贵妃来。”
随着话音儿落下,皇上已经抬步走出慧贵妃寝宫,消失在哗哗雨幕中。
御书房内,小太监点了一个不大的火盆至于墙角,驱赶着屋内因为大雨而导致的浓重湿气。
皇上阴着脸落座在宽大的椅子上,他面前,京兆尹付春生双膝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能言语。
皇上推门进御书房的时候,他就以这样的姿势跪在这里了,直到此刻,皇上一盏热茶已经喝完,他依旧满面土灰,跪在那里浑身筛糠,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惆怅的看着他,素日看起来挺精明一个人,怎么遇上点事就吓成这样。
不就是一个山洪暴发,他就吓得不能语,赶明儿若是外强入侵,他岂不是直接被吓得肝胆俱破。
沉沉吸一口气,重重呼出,皇上说道:“有关灾后治理,朕方才的吩咐,你可都记着了?”
付春生浑浑噩噩点头。
正说话,二皇子萧铎和三皇子萧祎急急赶来。
一进门萧祎就迫不及待说道:“儿臣正要进宫见父皇,走至半路,恰好遇上去传话的内侍,翠屏山爆发山洪,听说这次阵仗不小,一路走来,儿臣心中焦焦,山洪固然可怕,但灾后事项,尤其翠屏山就在京郊,稍有不慎,闹出瘟疫来就麻烦了。”
萧铎一肚子话被萧祎抢先一口气不断的说出,登时只能干瞪眼。
第三百七十章 张口
皇上闻言,不住点头,心头因为付春生的表现而产生的怒气消散了些许,对萧祎说道:“你可是已经想出治理之策?”
这个三儿子,心思一贯缜密,虽生母贫贱,毫无外家势力可以依附,可近几年,凭着一己之力,硬生生的在朝堂上闯出了自己的声望,做起事来,实在雷厉风行,很有些手段。
萧祎面色凝重点头,正欲作答,一旁一直犹如死人一样的付春生却突然张嘴。
“陛下,赤南侯的嫡长女顾玉青被人绑架了。”
他的气息还没有调匀,依旧带着惊惶不安的颤抖,可这样一句话,本身就已经是个雷了。
皇上闻言,顿时惊得“豁”的就从椅子上站起,以手撑桌,身子微微前探,双目直直盯着付春生,“你说什么?”鼻翼张弛,气息沉重。
而立在付春生身侧的萧祎则不动声色的看了萧铎一眼,转瞬满面惊骇,朝付春生看去。
萧铎心头犹如装了一面鼓,砰砰砰狂跳不停,下垂的手紧紧捏成拳头,眉尖抖了又抖,眯眼看向付春生。
迎上皇上震怒的目光,付春生原本就心惊胆战,此刻更是惴惴难安,大喘着气说道:“今儿……今儿夜里,臣正安睡,四皇子殿下就忽然闯到臣的内室……”
“说重点!”皇上咬牙切齿打断他的话,“顾玉青被绑架,怎么回事!”
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不提,提什么他正睡觉,谁管你是不是正睡觉,皇上简直想要去抽他。
付春生登时一个激灵,舌头打个颤,咽下后面的啰嗦,抿着干裂的嘴皮,说道:“顾大小姐是被人从丰台祖宅绑架走的,至于何人所为,现在尚且不知,臣与四皇子殿下带着京卫营赶到的时候,赤南侯的祖宅已经火药引炸,火光冲天。”
“火药,怎么会有火药?”皇上越听越惊。
萧祎和萧铎也双双面色紧绷,本是整件事的策划人,萧铎此刻的惊骇程度却不亚于任何人。
“是有歹人入侵,顾大小姐为了自保,引发院中火药机关,那机关是老赤南侯布下的。”解释了火药问题,付春生吸了口气,继续自己方才的话题,“四皇子胯下烈马乃陛下亲赐的闪电劲马,臣的普通马匹不能相比,故而虽是同时从京城出发,可四皇子殿下却是比臣先到,等臣抵达,四殿下已经不在了。”
皇上眼皮扑扑一跳,几乎是怒吼道:“什么叫不在了!”
“听明路说,顾大小姐被绑架,留下些线索踪迹,四殿下跟着追去了。”付春生立刻解释。
皇上闻言,顿时大喘一口气,这才惊觉,竟是被他一句话吓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皇上一口气喘出,萧铎那口气却是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了。
一群蠢货,绑架个人竟然还能让她留下线索踪迹,一想到顾玉青的聪慧,萧铎心头越发不安。
“臣前脚到,赤南侯顾侯爷后脚就到……”
“侯爷不是去了祁北?”萧铎忽闻此言,心头大骇,惊得脱口而出,将付春生的话阻断。
萧祎心里虽然也惊讶,可到底这件事与他无关,也只是心里打了个转儿而已,不像萧铎,表现的这样明显。
萧铎话一出口,登时引得皇上和萧祎侧目。
“二皇兄,赤南侯去祁北也不是就住在祁北啊。”萧祎的话说的模棱两可,落在皇上耳中不觉如何,可落在萧铎耳中,那边另有含义。
在萧铎看来,萧祎能如是说,那就是他根本早就知道,赤南侯已经回来了。
萧祎知道的事情,他却不知道。
惊骇之下,萧铎一颗心愈发疑云重重。
母妃被困,他与舅舅一家联合朝中势力,不断给父皇施加压力,让父皇不得不因为前朝而顾及后宫,放母妃出来。
可母妃的解禁令尚未发出,父皇倒是将一直被他幽禁的皇后解禁。
虽然治理六宫的大权依旧在慧贵妃手中,但皇后一旦解禁,这权利收回也就是迟早的事。
至此,萧铎才后知后觉隐隐察觉他上了萧祎的当。
父皇一向看重后宫前朝的平衡,皇后母家势力又大,他们这样拼了命的逼迫父皇释放舒妃,正好让父皇以为,这些年,何家的势力已经超越了皇后的母家,险些把控整个朝局。
这样的局面,父皇怎么能无动于衷。
皇后获得解禁,频频召萧祎进宫说话,嘘寒问暖……想着这些,萧铎额头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冒出。
萧祎能知道顾臻回京,一定是皇后告诉他的。
出身低贱的萧祎,凭着他此次解救皇后,算是彻底搭上了皇后这个靠山。
心思如同葫芦,按下这头,浮起另一头。
这一次绑架顾玉青的计划,他几乎是把自己培养的暗卫倾巢出动。
父皇有意将顾玉青许配给萧煜,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萧煜捡这样一个大便宜。
赤南侯在朝中地位,可无人能敌。
更何况,无论哪一位新帝登基,都要依仗这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包括他自己。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萧煜与顾玉青走到一起。
这一局,他利用陆久政心头的贪婪,利用顾玉青当初扣下陆久政的那批黄金,巧妙布局,为的就是将萧煜逼出。
萧煜若是不去营救也就罢了,但凡他前去营救,便必让他有去无回。
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他甚至打算亲自出面。
只是傍晚时分舅舅突然来与他说些事情,将时间耽搁了下来,等到舅舅走了,他再动身时,已经下起了泼天大雨,夹着冰雹,雨势如柱,根本容不得他出门。
还好没去……不然这翠屏山的山洪岂不是成了他的催命洪。
可顾臻的意外出现,让原本对一切把握十足的他,顿时就生出不祥的预感。
心头思绪纷扰,萧铎不得不强行吸了口气,佯做若无其事的镇定,“我只是随口一说,三弟何必这样问,到好像我安了什么不好的心似得。”
皇上目光在萧祎和萧铎面上滑过,眉头略略蹙了蹙。
这两个儿子整日抖得乌鸡眼似得,他不是不知道,身在皇家,这也在所难免……吸了口气,不再理会萧铎,转头看向付春生,“顾臻人呢?”
第三百七十一章 惊骇
付春生道:“顾侯爷吩咐臣将院子里的那些尸体……”说道尸体,付春生好容易调匀的呼吸又一阵紊乱,喉咙里不断翻滚出恶心的气味。
虽然是跪在灯火通明,龙涎香氤氲的御书房里,可付春生满脑子都是赤南侯丰台祖宅院子里那被火药炸焦的场面,头皮发麻,鼻尖似乎萦绕了参合了尸体气味的火药味,逼得他面色苍白,嘴皮打颤。
他的一声停顿,却也给了萧祎插话的机会。
低垂的眼底阴云翻滚,眼角余光扫过萧铎,抬眸就是震骇,“歹人袭击赤南侯的祖宅,为了保护顾大小姐,一定伤亡不小吧。”
萧祎安插在萧铎身边的眼线传出消息,他一早就知道了此次绑架事情乃萧铎所为,此刻不遗余力想要将铺垫做足,以便真相被揭开时,萧铎能彻底丧失父皇的宠爱,失去争夺帝位的机会。
萧祎问的问题虽不是皇上心头最为迫切想要知道的,可却也到底在乎,闻言看向付春生。
付春生却是吸着气摇头,“臣去之前发生了什么,臣尚且不知,只知道,等臣到了,满地的被火药炸的面目全非的尸体,皆是那些歹人。至于赤南侯府祖宅的下人,倒是一个没有见到,只有四皇子殿下的一些人,受了重伤,想必是在火药炸响之前,为了保护顾大小姐而至。”
萧铎闻言,登时小腿就是一软。
皆是……那些歹人……他这些年悉心培养的暗卫,该不会都被陆久政那个蠢货给折了吧。
瞧着萧铎面色越发铁青,萧祎心头失笑,心情大好,“那些歹人,就无一生还?”问道。
萧铎青着的脸朝付春生看过去,一颗心悬起,几乎连气息也喘不出来,双眼睁圆,一瞬不瞬。
付春生点头,“有个刀疤脸被活捉,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刀疤脸……苟胜德……萧铎顿时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腿软踉跄。
“只是顾侯爷吩咐京卫营的高达,让他直接将人送到赤南侯府,由赤南侯府的人亲自审问,不许臣插手,臣,臣不敢违抗顾侯爷,就让高达将人带走了。”
官场风气,官官相护,身为天子,皇上却也深知这个道理。
若是绑架顾玉青的人乃同僚所为,顾臻此举实在明智,他得到的第一手消息,才是最真实的。
“那些歹人,大约有多少?”萧祎皱着眉头,面色凝重。
付春生抖了抖眼皮,道:“将顾大小姐绑架走的人不知有多少,被炸死的,大约也有百十号人吧。”
“这么多!”萧祎故作震惊,转头去看皇上,“父皇,能聚集这么多人为绑架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想必这幕后指使者,绝不简单。”
萧铎心头打着冷颤。
手无寸铁……柔弱女子……这样的字眼,他实在难以接受是用来形容顾玉青的,能眼皮不眨的引爆火药,将人瞬间炸飞,这样的女子,纵然已经过了及笄礼,可到底……
不及皇上说话,付春生就道:“顾大小姐跟前的婢女一见侯爷就一口咬定,是陆久政绑架了顾大小姐。”
“陆久政!”皇上与萧祎震骇之下,异口同声。
萧铎心头都要被吓得肝裂,可面上却又不得不扯出得体的表情来掩饰。
陆久政那个蠢货……萧铎恨得咬牙切齿,他的精锐都拿去给他用,他竟然还让顾玉青直截了当就留下了他的名字。
付春生点头,道:“据说,是顾大小姐被劫持走前,拼死用刀子在门框上刻下了他的名字。”
说了半天,尽管他说的话句句如雷,可到底也没说顾臻去哪了,而且……煜儿跟着顾玉青留下的线索去追踪,那煜儿此时在哪,可是追到了……
皇上眼底情绪浮动,心头焦灼如被无数白蚁啃噬。
萧铎沉浸在他自己心头那漫天的惊慌不安和对陆久政的蚀骨痛恨中,毫无察觉,萧祎却是瞧得真真切切,将一个贴心儿子的角色演得淋漓尽致。
“顾侯爷呢?顾侯爷去哪了,还有我四弟…...”提及萧煜,萧祎,满面担忧堆砌,那样子,就算是慧贵妃这个生母,恐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自然看在眼里,对萧祎的情分又有些许改变。
再看萧铎,只是木着脸立在那里,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仿佛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不禁动怒,瞪了他一眼。
萧铎却是浑然不觉。
付春生缓了口气,颤着越发干裂的嘴皮,说道:“四殿下跟着顾大小姐留下的线索去追歹人,是否已经追的上,臣不得而知,顾侯爷在下了命令之后,也按着那些线索去追踪了。”
说了一大推,意思就是,他什么也不知道!
皇上登时瞪他一眼,“废物!”怒道。
付春生眼角余光觑了萧祎一眼,转瞬敛了心神,慌张磕头,“臣该死,臣有罪,只是顾侯爷一应事情都不让臣插手,就连包围陆久政私宅的事情,顾侯爷都是交给了京卫营的高达去做,臣打扫了院子里的尸体,就只能打道回府,一入京,臣立刻就来禀报。”
皇上横他一眼,“你立刻就来禀报,怎么见了朕反倒一句话不说。”
此言说毕,皇上忽的觉得有些异常。
他是得了山洪的消息才急急来到御书房,一进御书房大门,就见付春生死人似的跪在那里,先入为主的就以为,那山洪的消息是付春生所禀。
一番询问,付春生只是吓得说不出话,他只好兀自下发指令,可眼下付春生所言事情,根本与山洪没有半丝关系,听他这话音儿,他进宫来,完全就是因为顾玉青被绑架一事。
那山洪的事情,又是谁禀报来的呢?
“翠屏山的山洪是怎么回事?”皇上抖着鼻子下面的胡子问道。
付春生猛地抬头,眼底一片茫然,转瞬就是惊骇万分,“山洪?陛下说翠屏山爆发山洪?”说着,不自觉转脸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势,一张脸素白无色,“四皇子殿下与顾侯爷似乎就是朝着翠屏山追去的。”
皇上刚刚落座,忽闻此言,顿时惊得全身一颤。
“你说什么!”霍然起身,指了付春生的鼻子就问,气势如虹,直催人心肺。
第三百七十二章 河道
付春生被皇上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身子一颤,原本还能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登时膝盖一抖,瘫坐在那里,张着空洞洞的大嘴,仰头看皇上。
身侧萧祎立刻从后面给了他一脚。
“父皇问你话呢!”萧祎声音冷冽如霜,带着让人心神一凛的气势。
付春生这才缓出一口气来,战战兢兢说道:“臣派了下属收拾院中狼藉,兀自进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来侦破案件,在顾大小姐待过的内室,发现了一个被打开盖子的药匣子,匣子里药瓶码得整整齐齐,却是独独扫了五瓶儿,匣子的边沿处,有粉末撒出,那药粉气味霸道,很是冲人。”
“说重点!”萧祎觑了一眼皇上阴沉如铁的面色,冷声说道。
付春生立刻脖子一颤,抖着眼皮说道:“臣顺着这药味,一路在屋内细找,不过片刻,就寻到正屋里的一处后门处,那后门大开,门口处药味尤为浓重。”
“沿着药味,臣继续朝前追了一段,因着顾侯爷行前并没有下令让臣参与此事,臣又一心惦记着回京回禀,便只追踪了一小段路程就折返,那方向,却是直指翠屏山。”
你是觉得夜黑风高,怕有危险吧!
皇上心头冷哼,却也没有揭穿他,毕竟……揭穿他也毫无意义。
陆久政胆大包天,绑架了顾玉青,顾玉青机警,一路用药粉留下线索,萧煜和顾臻顺着线索追上翠屏山,而翠屏山此刻却正爆发山洪……
一个是他最爱的儿子,一个是他视若手足的臣子,而且这臣子明日就要开拔去打仗。
皇上心头怒气直窜,浑身血液像是被人点燃,灼烧着五脏六腑,眼睛下方的肌肉不住的痉挛抖动。
在付春生话音落下的一瞬,皇上“啪”的一拍桌子,“将禁军给朕把陆久政提来。另外,将陆久政的府邸给朕查封。”
内侍得令,即刻转身出去传话,待他反身回来,萧祎正在提醒皇上,“父皇,顾侯爷已经命令高达将陆久政的宅子围住,此刻再让禁军插手,是不是有点……”
自端王倒台,皇上便将京卫营交给了萧煜。
而高达作为京卫营统领,此刻受顾臻钦点,包围陆久政的宅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味,所谓有心算无心,皇上又一向多疑,萧祎只需将引子抛出,余下的根本不需要他多做什么。
然而,这一次他却是计划落空。
皇上闻言,眉头都不蹙一下,“顾臻命高达围住陆久政的宅子,那是因为当时除了高达无人可用!现在朕既然是知道了,这事自然由禁军去做,京卫营负责京都安全,怎么能挪了他们去做这个。”
皇上一番话,萧祎哑口无言,只好闭嘴,心头到底还是不甘。
他终究还是小瞧了顾臻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父皇疑心皇后,疑心端王,甚至疑心他的儿子,可唯独对顾臻……深信不疑。
这越发让萧祎明白,将顾玉青娶回府邸的重要性。
这便宜,绝不能落到萧煜头上。
顾玉青……他势在必得。
想到上次除掉端王一事,顾玉青不就在一众皇子之中单单选中了他,把那事关端王的宗卷交给他,让他替她讨个公道吗?
可见,在顾玉青心中,他应该是比萧煜萧铎都要优秀吧。
思绪及此,萧祎越发觉得,对于顾玉青,他十拿九稳。
眼见这个事情算是交代清楚,内侍弯腰,在皇上耳侧提醒,“陛下,方才回禀山洪一事的张大人,还在门口待命呢!”
儿子臣子皆被这山洪所困,皇上急的头昏脑涨,“待个屁的命,赶紧让他进来!”闻言直爆粗口。
内侍身子一颤,垫着小脚就朝外一路小跑去传话。
所谓张大人,不过是翠屏山山脚下驿站的站长,一辈子没有进过宫没有见过皇上的人,此刻被内侍引着,一路惴惴不安踏进御书房,行至萧铎身侧,扑通跪下。
不及他嗲着胆子问安,皇上就问道:“山洪怎么回事。”
张大人就道:“翠屏山与龙阳山乃一脉,两山的半山腰上皆有一条河道,历年来,京都从未下过这样大的暴雨,这河道便是山脚下村民灌溉生活的水源,可今儿的一场暴雨,使得河道泛滥,引发洪灾。”
虽然心里吓得不轻,说话从头到尾不敢看皇上一眼,规规矩矩额头抵地,可声音却是清晰。
皇上闻言,不禁扫了付春生一眼。
一个小小驿站的站长,都比他强。
“因着暴雨极大,小人担心会有洪涝或是山体滑坡,提前将周围一带百姓转移,故而损失倒是不算惨重,只是这次山洪实在势头太猛,波及面积较广,那些远的地方,小人鞭长莫及,照顾不到的,就遭了灾。”
“好在去年春天,四皇子殿下在山脚下挖了数十米深的河道,对洪水起到阻拦引流的作用,缓解了不少。”
在他提及此事时,皇上不禁眼皮一跳。
萧煜当时修河道,对他讲出的理由是要在那里环山养锦鲤,瞧着好玩……
还好当时他不日不夜的闹,自己嫌他聒噪,点头应允。
环山河道建成以后,他微服私访去瞧过一次,那河道修的既宽且深,养鱼自然是暴殄天物,可如今用来引流洪水,倒是最佳的。
这臭小子……
只是一想到这臭小子还在翠屏山上不知死活,皇上心里就跟针扎似得难受。
“小人进宫之前,是先去了京兆尹府邸和工部大人府邸,但是……”但是的话,他没有继续说,而是吸了口气,转口说道:“如今因着那河道,再加上雨势已经转小,小人来的时候,洪水基本已经得到控制。”
他能说的,就这么多,余下的,就不是他能多言的了。
那没有说完的半句话是何意义,皇上又岂会不知道。
京兆尹的府邸无人接应他,姑且认为是付春生不在,那工部窦恒书呢?
不消皇上吩咐,只一个眼色,内侍公公就心领神会,立刻拔脚就朝外走,行至门口,尖着嗓子吩咐道:“快去把工部尚书窦大人叫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杀意
洪灾爆发,第一时间,身为一国之主,他该做的事情,本应该是与各项人员商讨抗洪救灾一事。
只因着这其中夹杂了顾玉青被绑架一案,犹如晴天惊雷,牵扯了皇上的心,再加之萧煜和顾臻卷在其中,才将此事暂时搁置。
目光在萧祎萧铎身上略做停留,指了萧祎,皇上说道:“你即刻与他一起去事发地,将当地情形勘察清楚,该用什么人,你且用就是,不必再另行与朕回禀,务必做到将伤亡将至最低。”
萧祎得令,立刻就要转身。
皇上思忖一刻,又道:“洪水过后的赈灾事宜,也一并交由你全权负责,这一次,非同小可,你务必慎重。”
萧祎点头,满面笃定,“儿臣知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将事情办好。”
说着话,带了驿站站长一起离开。
直到萧祎彻底从御书房消失,萧铎才浑浑噩噩醒过神来,后知后觉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颗心抖了几下,“父皇,那儿臣……”
皇上瞥了他一眼,眼底带了失望和恼怒,没有接萧铎的话,而是对内侍说道:“把禁军统领给朕叫来。”
禁军统领就在宫中值守,得到传令,即刻前往。
“带着你的人,连同京卫营一起,朕交由你调动,分出一部分人来协助三皇子,保证灾后秩序有条不紊,余下的,全部去寻四皇子和顾臻去。”皇上握拳吩咐。
嘴上如是说着,心头却是一遍遍默念,你们可千万不能有事。
山洪的杀伤力有多大,皇上不是不知。
可也不至于凡是在翠屏山的人都要遭殃,只要不是恰好处在山洪的必经之处,到底还是有生还的可能。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禁军统领领命而去,出门时,与一个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小內侍擦肩而过。
“陛下,奴才到陆大人府邸传话,可陆大人并不在府中。”内侍大口大口喘着气说道,显然是一路急奔回来。
不在?
皇上顿时转眸,眸光凛凛射向萧铎,“陆久政是你担保,朕才留了他一条命,让他继续在京为官,如今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究竟为何绑架顾玉青!”
萧铎闻言,“扑通”便是跪下。
膝盖与大理石地板重重撞击,发出巨大响声,他眉头不敢皱一下,此时此刻,一丝一毫的狡辩都有可能会引火烧身,能做的,唯有顺着皇上的话去说。
“儿臣有罪,儿臣……儿臣实在不知,陆久政竟然有如此豺狼之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至于他与赤南侯有何过节,儿臣当真一无所知。”萧铎磕头认罪。
皇上冷冷一哼,“你别以为朕不说,朕就不知道,你拼命报下陆久政,除了在端王一事上他有所建功,最主要的,不就是因为他送了你不菲的厚礼!”
萧铎顿时心头大颤,瑟瑟跪在地上,以头抵地,大气不敢出。
皇上既然说的出来,他若否认,那就是火上浇油。
正说话,内侍通传,工部尚书窦恒书到,当着外人,皇上自然不好将家丑外扬,恼恨瞪了萧铎一眼,挥手让他起身,“你且回府去,明日朕再找你算账!”
萧铎噤若寒蝉,颤颤巍巍告退出去。
雨还在下,只是没有来时那么大了,不过是淅淅沥沥,仿似牛毛。
长顺举了一把油纸伞在萧铎头上,萧铎却是一把夺了,双手用力,将其折成两段,扔至一旁。
吓得长顺赶紧去捡。
“殿下,怎么了?”折返回来,小心翼翼跟在萧铎身侧,问道。
萧铎握拳,眼中充斥着愤怒的气息,“陆久政那个蠢货!”
听闻他提起陆久政,长顺登时说道:“还好殿下是有事耽搁了,若是当真去了翠屏山的半山腰木屋里,山洪暴发,那还得了。”
得知翠屏山暴发山洪,长顺足足庆幸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当真是祖上积德,菩萨保佑啊!
回头得去大佛寺为列祖列宗点一盏长明灯去。
小心思飞闪而过,长顺又道:“只怕此时,陆久政与顾大小姐是要丧命翠屏山了,也不知道殿下派给他的暗卫有没有及时下山。按理说,殿下没有按着预先约定等在木屋,他们也不会在那里逗留太久。”
长顺的话给了萧铎些许的希望,可到底也是心头怒火太旺,这点希望,杯水车薪,只是转瞬想到,顾玉青、顾臻、萧煜和陆久政都有可能命丧翠屏山,萧铎心头的沉闷就又略略的减少了不少。
父皇知道,他肯求情保下陆久政,是因为收了陆久政不少银子,当初父皇既然没有说破,反倒点头答应,可见这件事在父皇心里,不值一提。
此事又翻腾出来,不过是父皇心头恼怒,撒气罢了,他倒是不为此事惊扰。
只害怕,万一陆久政能活着回来,在父皇面前把他供出来,那就糟了。
还有苟胜德,被顾臻押回赤南侯府亲自审问,万一苟胜德扛不住顾臻的手段,把一切都招了……
这些才是萧铎此刻最最不能安心的。
不行,他们一个都不能活着,谁都不能活着!
吸了一口夹着雨丝的寒气,萧铎说道:“让天阙的人来见我。”
长顺转头,“现在吗?殿下。”
“废话!不是现在,难道要等到过年!”萧铎心头不顺,怒火冲冲。
长顺登时被他喷的满面口水,脖子一缩,抱头就跑,“奴才就去。”
老天,殿下咆哮的样子好可怕,娘呐,差点吓死我!以后和殿下说话,可是不能靠的那么近了,别明枪暗箭都躲过了,最后被殿下给活活吓死,那我长顺一世英名,岂不毁了!
长顺心头一阵腹诽,萧铎自然毫不知情,拖着沉重的双腿,一路朝外走去。
“阿青……阿青……”
顾玉青紧紧闭着双眼,只觉身体浮浮荡荡,飘飘摇摇,像是浮在水面,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声一声唤着她,暗哑低沉又不失温柔。
“萧煜……”眼睛虽然未睁开,却是用力唤出一个名字。
她声音刚刚出口,就感觉到双手被人握起,又放置唇边,一个分明冰凉她却觉得火热的唇印落下,又抬起,耳边有声音传来,“是我,是我!”激动地有些哽咽,“你终于醒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醒来
羽睫轻颤,一双不知是闭了多久的眼睛终于睁开。
隔着依旧挡在瞳仁前的卷翘睫毛,入眼便是灰扑扑的天,漫无边际,阴沉沉的灰色里,不知蓄了多少雨在里面。
意识一寸寸恢复,顾玉青终是神志彻底清醒,却觉得浑身湿漉漉的,衣裳黏在身上,难受的要命。
后背处却是温温热热的,耳边还有“噗噗噗”的跳动声。
“吓死了我,可是醒了。”
随着萧煜的声音再次响起,温热的气息从头顶传来,顾玉青才惊觉她正蜷缩在萧煜怀里,而那“噗噗噗”的跳动声,正是萧煜的心跳。
心头一丝异样的情动浮起,闪电般,顾玉青以手一撑,就要脱开萧煜的怀抱,兀自坐直起来,面红耳赤。
只身子略略一动,只觉身下一阵晃荡,不禁脱口惊呼,“天!”
环顾四下,才发现,她居然是坐在一个“竹排”之上,确切的说,也非竹排,而是“树排”。
六棵粗壮的树干并排被绑在一起,漂浮在水面上。
四周是浑浊不堪的水流,流速倒是不算湍急,可河面却是很宽,两岸都是高山,山上萋萋巍巍树木茂盛。
顾玉青忽的就想起昨夜那一直守在窗边的黑衣人那句嘀咕:他似乎是看到有人在雨中砍树。
顿时眼角一颤,扶着萧煜的手缓缓坐起身来,“这是你昨夜做的?”指了身下树排说道。
萧煜含笑点头,“怎么样,还不错吧!”说着,萧煜伸手拍了拍身下的树排,“昨儿多亏了它,不然咱俩当真就要葬身洪水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鸳鸯二字一出口,顾玉青本就泛着红的脸颊登时更是如同火烧云爬了上来,忙躲闪了目光,别过头去。
方才靠在萧煜怀里,看的不真切,此时坐起身来,细看身下树排,顾玉青不得不感叹萧煜能干。
这样粗壮的树干,亏得他砍的下来。
也不知他是用的什么绳索,竟然将这几棵树干结结实实绑在一起,没有被洪水冲散。
山洪暴发,天地颤抖,其威力凶猛,顾玉青纵是因着昨夜昏迷,没有亲自体验到,可却是从古书记载中读过数次。
摧倒房屋,拔起大树,冲毁田地……
这树排纵然好,可又要照顾昏迷的她,又要保证这树排不被洪水掀翻……顾玉青简直不敢想象,在她昏过去的那段时间,面对汹涌山洪,萧煜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什么。
心口狠狠一抽,眼角有泪盈上。
借着轻抚鬓角碎发,顾玉青飞快的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擦掉,只觉得鼻子酸胀的难受。
眼见顾玉青盯着他的杰作看,萧煜叹息一笑,“昨儿伐树耗费时间太多,不然,也不至于就被山洪追着屁股跑。”
做好树筏子,将其搬到山脚下河道中,等他折返将顾玉青救出的时候,耳边已经就有轰鸣声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在木屋中扛了顾玉青就走,再怎么说,也要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了个果子出来,递到顾玉青面前,“一宿没吃东西,饿了吧,将就吃一点,等停靠了,我给你打个野物尝尝。”
接过果子,顾玉青满面诧异,“这个从哪来的?”
萧煜指了两侧山上的树木,“山上长得野果子,不过味道还好。”一面说,一面自己也捡了一只,嘎嘣咬了一口,冲着顾玉青嘿嘿一笑,“尝尝。”
那样子,哪里像是金娇玉贵的皇子,与山野猎人无半分区别。
她瞧着心里都难受,莫说慧贵妃和皇上,若是知道,萧煜为她遭了这么些罪,不知怎么心疼呢!
心头微沉,送了果子到嘴边,登时,果子的清香萦绕上来,味蕾受到冲击,饿意就袭了上来。
张嘴一咬,充沛的汁液随着果肉进入嘴里,顾玉青扯了嘴角笑道:“真甜!”
萧煜凝着顾玉青,不禁看的怔住。
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她的额前,唇红肤白,脸颊泛着桃花色,一双仿似黑曜石般乌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犹如出水芙蓉,胜似天边璀璨。
在萧煜含着浓情的注视下,顾玉青心头那只小鹿登时活蹦乱跳,为了遮掩这一瞬间的尴尬,顾玉青寻着话题说道:“昨儿都怪我,不能帮上忙,反倒是昏了过去。”
萧煜立刻面上蓄了心疼,“哪能怪你,昨儿的雨下的那样大,你脚上的伤沾了水,怎么能不昏迷,好在你从祖宅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的药没有全部拿来做记号,若非那药管用,只怕此刻你还昏迷呢。”
顾玉青闻言,顿时恍然。
难怪昨夜昏迷的那样突然,原来如此。
话音儿落下,这一话题算是结束,气氛顿时又一次开始尴尬。
这回,不单单是顾玉青尴尬的手足无措,就连萧煜也意识到空气中的旖旎。
一向见了顾玉青就不会说正常话的他,这一路之所以表现的正常,实则是他满心都在逃生之上,根本无暇其他。
可眼下……萧煜的老毛病顿时就犯了。
没话找话,萧煜憋了半天,说道:“你昨儿晚上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吗?”
顾玉青顿时……
虽然过了及笄礼,但到底是男未婚女未嫁,昨夜情话连篇,那是触景生情,深怕错过此时再无来生。
可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她当着萧煜的面再说一遍吗?
萧煜的“我媳妇”、“掀盖头”、“一炕胖娃”浮现在顾玉青脑海,顾玉青脸烧的如同腊月的红梅,登时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咱们能说点别的吗?”
分明是女孩子的害羞娇怯,可落在萧煜眼中,顿时就一颗心不上不下起来。
天,难道昨夜的话只是顾玉青昏昏迷迷的胡话?她今儿清醒了,就全忘了?
就算是忘了,可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难道是她后悔了?
也不像,如果是后悔了,她干嘛脸红啊?
脸红说明她心里还是悦我的,可……可她干嘛又要说让我说点别的,别的是什么?她想听什么……
萧煜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想法各种声音,一时间纷纷扰扰,他都要疯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口水
赤南侯府也好,祁北姑苏家也罢,都是老牌的军功世家,莫说家里主子,纵是一些下人,当年也是跟着上过战场的,平日生活,依旧保留着战士的影子。
顾玉青从小耳濡目染,严谨慎微的性子大约就是由此养成。
此次主动谋划的绑架,更是在短暂的时间内将她能够想到能够做到的全部准备妥当。
比如,此刻她怀里的一壶淡水。
水壶是用羊角羊皮做成,小小巧巧,正适合外出野外的女子佩戴,这水壶还是她两周岁生辰的时候,外祖送给她的。
一路颠簸,水壶竟然安然无恙的挂在腰间,顾玉青庆幸不已。
也是她身子纤瘦,衣裙宽大,水壶本身又小,在被绑架的时候,那些人才没有发现。
水壶里的水本是应该用于救急,可眼下……瞧着抓耳挠腮的萧煜,顾玉青解下水壶递了上去,红着脸道:“喝口水吧。”
萧煜当即一愣,怔怔看向顾玉青捧至面前的水壶,转瞬抬眸,一面机械的将水壶接过,一面满脸诧异,“谁的口水?”
谁的……口水……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整个人就不好了,满目复杂的看着萧煜,眼底神情风云变幻。
额前后脑各自三条黑线,不断加粗不断加黑。
下一瞬,后知后觉的萧煜整个人就更不好了。
内心一声狂吼,仰天长啸,老天,我都说了什么!
为了遮掩尴尬,萧煜抓起水壶仰头就是咕咚咕咚喝起来。
顾玉青眼见如此,眼睛睁得溜圆,“那个……这水你还是省着点,这一路不知道能不能再灌上淡水呢。”
谁知道身下的洪水要把他们冲到哪儿去。
然而,随着顾玉青最后一个字落下,萧煜已经将水壶摆成竖直状态,喝完里面最后一滴水,满脑子都是他自己刚刚那句造孽的话,根本没有在意顾玉青究竟说了什么。
水喝完,萧煜佯做气定神闲,仿佛根本就没有一点尴尬,仿佛那颗因为紧张而噗噗噗狂跳的心,根本就不是他的,风华绝代的样子,与正常人并无异样,然而张嘴却是:“还有吗,再来一壶!”
顾玉青顿时眼前一黑,只觉有个线团在她头顶四下乱飞。
萧煜捏着水壶伸出去的手就僵持在半空,随着他再一次后知后觉,气氛顿时凝结,周围空气仿佛被人下了一种叫做尴尬至死的咒语。
偏偏此时,不知从哪来的一队老鸦,扯着嗓子,惊叫着从他们头顶飞过。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顾玉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始终低垂的头微微抬起,伸手去接萧煜递过来的水壶,“被绑架的时候,时间太过匆忙,又担心水带的多了让人生疑,就只带了一壶,殿下若是还渴,且先吃点果子吧。”
萧煜嘴角一抽。
顾玉青若是带了七八个水壶在腰间,然后再凛凛出去让人绑架,不知怎么,萧煜就默默脑补了那个场面,越想嘴角抖的越厉害。
那哪是去让人绑架,分明就是要去郊游踏青的节奏。
尴尬的气氛总要有人要破解,然而这个人自然只能是顾玉青。
“我们是要去哪?”把水壶收好后,望着两边叠翠山峦,顾玉青神色颇有些担忧。
有了正经话题,萧煜尴尬的心思就被分散了些。
调着呼吸,说道:“现在我们走的,是环山河道,顺着河道转过这座山,就是山脚下的村落了。”
环山河道……
顾玉青倒是记得,这河道还是萧煜亲自监工修建而成的,耗时大约半年,用的都是上等的材料,因他日日守在这里盯着,无人敢偷工减料应付差事,这河道,可谓固若金汤。
当初修这河道,传言他是为了养鱼,可河道修好之后,他也不过只来了三四次,让人放了水放了鱼,玩过几次后便抛之脑后,似乎是又有了别的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再也没有来过。
不过因着萧煜出手大方,跟着一起休憩河道的附近村民倒是赚了不少银子。
左右环顾,因着洪水猛烈,水面颇高,河水又浑浊不堪,遮盖了河道河床,顾玉青看不到河道边沿,抬头转眸,看向萧煜,“当初修建这个,你就不是为了养鱼玩乐吧?”
顶着不学无术的骂名,背着纨绔子弟的称号,实则是做些惠民利国之事,只要一想到萧煜连做这样的事情都要偷偷摸摸,顾玉青心里就铮铮的疼。
这些年,他过得是该有多么的风声鹤唳胆战心惊,才至如此。
天家子弟,人人钦羡,尤其是他,又是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可谁又能体会到这泼天宠爱背后的酸涩与风险。
有那九五之位的引诱,莫说同父异母,纵是嫡亲兄弟亦是手足相残,端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能在萧铎和萧祎的铁血手腕下不断成长,且还暗自培养出自己的势力……萧煜他,当真不易。
再看萧煜,顾玉青眼底便带了几分似水的柔情,蓄满心疼。
萧煜闻言一怔,转瞬嘿嘿笑了几声,却默不作声,眼底闪着碎钻石一样的光泽,目光在顾玉青面庞凝了一瞬,转目去看身侧浑浊的河水。
若非这河道结实,这场洪水只怕就要直接冲进京城了。
“他们在这里!”
两人正沉默对坐,各自怀着心事,忽的耳边传来一声喊叫声,顾玉青与萧煜双双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看到对面山下河水边处立着的几个黑衣人,顾玉青顿时心头一缩,“不是你的人吧。”
萧煜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还真是迫不及待!”
声音幽凉却又充满睥睨一切的不屑,顾玉青顿时明白,这些人,大约是萧祎或者萧铎的手下了。
只是……萧铎的四大暗卫如今一个被擒,三个受困山洪不知死活,他手里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她所不知道的力量?
脑中浮光掠影,天阙二字如同闪电,在她脑尖划出一道耀眼亮光。
天阙子弟阴狠手辣,在江湖上名声狼藉,可纵是为各大门派痛恨,但却一直屹立不倒,可见实力雄厚。
再看黑衣人,顾玉青微眯的眼底就迸出精光来,倘若来着当真是天阙的人,她与萧煜只怕……且不提在劫难逃,一场恶战是必不可少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暗器
迅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儿来,倒出两粒褐色丸药,一颗自己吞下,另一颗也不递到萧煜手中,而是身子略欠,直接送到他嘴边。
“这是赤南侯府秘制的护心丸,你且吃上一颗吧。”
顾玉青带着冰沁温度的手指碰触到他的嘴唇,萧煜顿时浑身一颤,全身血液在这一瞬如同被点燃,四下沸腾激荡,脑中情意翻飞,就着顾玉青的纤纤素手,将那药丸吞下。
分明是苦涩至极的东西,他却觉得入喉甘甜,带着回香。
药丸吞下,电光火石间,转头在顾玉青凝白的手背上啄了一口,“你放心,有我在,没事!”
顾玉青如同遭受雷击,身子一颤,忙将手缩了回来,衣袖中,另一只手却不断摩挲着方才萧煜落下轻吻的地方,点头,“我知道。”
相爱的人,似乎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纵是身侧豺狼虎豹已经团团围了上来,却视而不见。
停息片刻,顾玉青说道:“天阙子弟行事毒辣,此番出手如果是萧铎,多半这些黑衣人就是他们。”
萧煜一愣,没想到顾玉青连这个都知道,而且,面对此时境地,竟然能平心静气与他讨论。
若非心头对他百分百的笃定信赖,又怎么会一丝惊慌没有。
胸口涌上暖流,一把扯了顾玉青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目光凝着河岸上渐渐聚拢过来的黑衣人,萧煜说道:“是天阙的人。”
冰凉的手指感觉的到萧煜掌心的火热,这温度逐渐袭遍全身,挪了身子坐在萧煜身侧,顾玉青问道:“你怎么肯定?萧祎对你一样也有杀心,不是吗?”
萧煜嘴角就勾起傲然冷笑,“我那三皇兄可比二皇兄精明的多,在没有除掉二皇兄之前,他是不会要了我的命的。父皇一向看重我,我在他心里,是一颗制衡二皇兄的棋子,二皇兄不倒,他怎么会对自己的棋子下手!”
顾玉青略一思忖,道:“若是他端的是嫁祸之计呢!”
萧煜面上冷笑就又浓了一份,握着顾玉青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则朝着岸上黑衣人指过去,“为首的那个我见过。”
如此一说,便是笃定无疑了。
树排顺流而下,河面着实太过宽阔,纵是天阙子弟武功高绝,可也没有这凌波微步的本事,只能沿着河岸,一路紧跟。
“你会用剑吗?”眼看要到一出拐弯处,那里河面徒然便窄,正是他们袭击的最佳地点,萧煜目光一瞬不瞬凝着岸上黑衣人,气息愈渐深沉,忽的问道。
顾玉青连一瞬的愣怔都没有,“剑术不会,但是横劈乱刺几下没有问题。”
萧煜点头,“这就够了。”
不知萧煜是何安排,顾玉青却是将手从萧煜手掌抽出,默默做着力所能及之事。
她一向秉承自己并非正人君子,所以,她准备的东西,也算是下三滥的了。
随着拐弯处逼近眼前,顾玉青可以感受到身侧萧煜浑身爆发出来的戾气,浓郁深沉,带着血腥的味道。
从侧面看过去,他整张脸紧绷如铁,俊朗的五官在这一刻,锋芒毕露,氤氲着傲然万物的清冷与睥睨天下的自信。
有这样的男人伴在身侧,她又怎么会害怕!埋头就是一阵专心致志的捣鼓。
回头看见顾玉青将怀里放了药粉的空瓷瓶儿打碎,正小心翼翼的不知把什么东西抹到那碎瓷片上,萧煜一怔,“你干嘛呢?”
顾玉青头也不抬,“我能做的有限,真枪真刀帮不上忙,不过弄点暗器还是可以,这是我父亲教我的。”
说着话,顾玉青将手边抹了药粉的瓷片一排摆在萧煜身侧,“他们没有攻上我们树排前,你可以把这个弹射出去……”语气略顿,顾玉青强调道:“若是瞄的准,只往眼睛上打。”
萧煜顿时明白顾玉青的意思,不禁失声一笑,转头就是在她额头一啄,“你怎么这么聪明。”
他刚刚一心想着的都是在敌人攻上来的时候如何将其击毙,可他的姑娘想的却是如何不让敌人攻上来,相较之下,他显然差强人意。
不过,被自己媳妇比下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萧煜突如其来的一啄让顾玉青手上动作一顿,登时面红耳赤,“都什么时候!”嗔怪一声。
萧煜含笑瞧着顾玉青,“是不是等没有敌人的时候就可以?”
一句话问完,萧煜自己都觉得自己胆大包天,老天,这话怎么就说出口了,顿时转眼不敢再看顾玉青,可心底又暗戳戳的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不禁偷眼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满面愕然抬眸看萧煜,面上红云以看的见的速度飞快布满全脸。
萧煜不禁看呆。
就在这一瞬,树排到达两山间的弯道,拐弯时树排产生的力量让萧煜身子不禁朝顾玉青倾倒过去。
顾玉青望着萧煜的目光却倏忽一瞬变得锋利冷冽。
眼见如此,萧煜顿时心头一颤,完了完了,她该不会以为我要怎么样吧,天地良心,当真是一时没有防备住,被这拐弯是的力道冲过来的啊。
萧煜以手撑住树排,刚要将身子坐直,忽的背后汗毛一立,一股浓郁的杀气从他背后袭来,顿时心神一颤。
与此同时,顾玉青的声音响起,“小心身后!”
转手捻起一片顾玉青摆放在他身侧的碎瓷片,身子转过的同时,内功逼上,拇指食指一弹,用力将那碎瓷片射出。
转瞬就听到一声惨叫,“他们有暗器!”
被萧煜一个瓷片射中眼睛,那瓷片如同钉子,死死嵌在他的左眼,黑衣人伸手捂眼的同时,脚下动作略一迟缓,整个人便落入滚滚水中。
洪水流速虽不大,可水势凶猛冰凉,水面又高,登时他连扑腾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卷走。
顾玉青看的头皮发麻。
此刻看似平静的水面都有这样大的威力,昨夜萧煜到底是受了多少罪,才让他们二人能平安至此。
心潮浮动,“我愿意”三个字喃喃脱口而出。
眼见同伴惨叫着落水,对面正欲扑上来的黑衣人便动作顿住,河岸上吵吵嚷嚷不断重复的一句话便是,“他们有暗器!”
第三百七十七章 分岔
趁着无人袭来,萧煜反手牵了顾玉青的手,霸道不失温柔,道:“愿意就好,安心看我怎么把他们消灭。”
那样子,仿似盖世英雄,天下无敌。
顾玉青心头失笑的同时,嘴角一颤,“啊……你听到了啊!”
萧煜就笑着揉顾玉青的头发,“你的话,再小的声音,我也听得到,我不是用耳朵听,用这里。”一面说,一面拉了顾玉青的手放到他的胸口,眼底柔光氤氲在满眼的温情里,炽热滚烫,犹如烈阳下的细沙。
胸口的滚烫温度传来,顾玉青手指微颤。
他们这样子……哪像是刀口逃生。
忽的想起上一次被端王刺杀,情形与此相差无几,分明身后就是挥着长剑利刀的敌人,她窝在他身前,满心安宁。
仿佛只要有萧煜在,一切危险都显得微不足道。
如今又是。
转过这个急转弯,前面是宽阔河道,错失了最佳的袭击地点,天阙子弟只好一路在河岸奔袭,等着下一次机会。
旖旎的情动虽然甜蜜,可到底也是两个心智成熟之人,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更明白什么是来日方长不争朝夕。
片刻的凝视过后,顾玉青颤着手指从萧煜掌心抽回手,继续她方才的“暗器”制作。
只是岸边黑衣人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根本无法细数,她从祖宅出来一共就带了五个小药瓶儿,其中一个,因着她一口咬了长脸黑衣人的耳朵被他甩肩摔下,趁机藏到了车厢底部,一路给萧煜留作记号。
此时身上,只有四个小瓶儿。
有一瓶儿里尚且有药,为以防万一,自然是要将这药粉收好。
那能用来被她砸碎做暗器的,也就只有三个不过巴掌大小的小瓷瓶儿,纵是萧煜武艺再好,弹无虚发,也无法用这所谓的暗器将敌人悉数歼灭。
更何况,此物作用有限。
一旦敌人攻上树排或是他们被逼上岸,它的作用便微乎其微了。
她能想到的事情,萧煜自然也想得到。
好在萧煜方才说了,绕过眼前最后一个弯,转过去就是村落了。
山洪暴发,又是城墙根儿上,皇上必定大肆动用人力物力来做灾后工作,萧煜乃堂堂皇子,天阙之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当着一众朝廷命臣的面来截杀他。
正一面手里动作不停一面拧眉细思,忽的耳边传来萧煜一声倒吸冷气的惊呼。
能让一贯霁月清风的萧煜如此惊慌,顾玉青顿时惊得手一颤,捏在手中的瓷片滑落,转头顺着萧煜视线方向看过去,“怎么了……”
话音儿未落,无需萧煜解释,她自己便被眼前景象震惊的嘴角微颤,面色不禁凝重。
分明转过一个弯去便是村落方向,可那个要转过去的弯却是被人用无数巨大的石头截挡住,石头后面,河道毕露,只有透过石头缝隙的少许洪水流了过去,水面不足将河道底端淹没。
而绝大部分水则是顺着一条明显是新开辟的河道流向完全陌生的地方。
其实根本算不上是河道,不过是个将将挖好的鸿沟而已,想来是有人担心洪水顺着河道流下,冲毁河道边上的村落,为了应急,匆忙间挖出这条用来分流的鸿沟。
眼下水势得到控制,便用石头堵了那通往村路方向的河道,把水引到别处。
可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
匆忙间新挖的河道必定不会太长,除非是与早先就有的河道贯通,否则,等到洪水将河道蓄满,其结果等同于二次洪水爆发,伤亡加倍。
究竟是谁全权负责了此次抗洪工作,竟然能相处这样自取灭亡的法子来,她都能想到的结果,难道别人就一点想不到?
顾玉青心下摇头。
那么便只余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想要要了她与萧煜的命,而这个人,却并非萧铎,不过是利用了萧铎的杀心,想要借刀杀人罢了。
此人深知萧铎已经派出了天阙,但凡他们没有丧命洪水,天阙就会对他们一路截杀。
而他此番行为,就是斩断了她与萧煜回到村落的路,将他们逼上绝境。
此人是谁呢?
按着萧煜方才的分析,定然不会是萧祎,萧祎还不打算让萧煜死的这么早呢!
可除了萧祎,难道朝中还有第三方力量……莫名,顾玉青忽的想到她家那个紫檀木匣子,那个装了用明黄锦缎做封口的琉璃瓶子的木匣子。
琉璃瓶中那物件的主人会不会就是这第三方力量呢?
顾玉青心头猛地一颤,就在她心颤的同时,身下树排也跟着剧烈的颤抖,还好萧煜一把死死地抓住了她,不然,就以她轻飘飘的身子,刚刚那一猛烈抖动,没准儿就把她甩出落水了。
抓紧顾玉青,萧煜瞧着眼前的岔路口,紧绷的面上绽出一丝冷笑,带着锋芒,道:“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回去了。”
顾玉青点头,“既然有人能将准备做足到如此地步,想必为了以防万一,河道那边,也是杀意重重,比起那潜伏在暗处的危险,眼前天阙反倒是没有那么可怕。”
萧煜眼中冷光闪过,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是……”
说着,萧煜深吸一口气,转头捧了顾玉青的精致小脸,“这次,让你跟着受苦了。”
顾玉青摇头,明明心头没有太多波动,可眼泪就是不听话的汩汩落下,顺着脸颊滑落萧煜的手指上,“若非为了救我,你又何必遭此一劫。”
萧煜就将手向上移了移,替她擦拭眼泪,“你怕吗?”
顾玉青摇头,“不怕,你说了,有你在,我什么也不用怕。”
只此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萧煜眼底波光大颤,手上略略用力,将顾玉青揽至胸口,低头在她发上轻轻一吻,转瞬,眼中便是冷光凝聚。
“你且坐好,既是有人不让我回这村落,我便不回,不过……”身子向前一探,整个人趴在树排之上,一手撑着树排,一手探到水下不知在捞什么。
顾玉青眼见此,深怕萧煜落下去,赶紧将他的腰死死抱住,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线。
第三百七十八章 悬崖
萧煜则是咬牙说道:“不过,他也休想把我逼上这条他开辟的河道。”
顾玉青明白他的意思。
别人蓄谋要加害,又怎么会不把准备做足。
“我们要上山?”顾玉青扫了一眼身侧巍峨大山,说道。
萧煜点头,“上山!”
说着话,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额头颈部青筋暴突,随着他口中“呼蚩”一声喘气,整个人忽的翻了个身,姿势变换,平躺下来。
而因为担心他落水而紧紧抱着他腰的顾玉青则因为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猛不防,身子被带倒,直直跌进萧煜怀里。
顾玉青登时以手撑着树排就要起身,身子却是被萧煜如铁钳一样的臂膀紧紧束住,将她一动不动的揽在胸口,死死抱住,像是要把她揉碎了嵌入身体一般。
“别动,我把这树排解开了,眼下因着没有冲击,它尚能保持原样,你若挣扎,我们两个必要落水。”
面颊贴着他的胸膛,听到里面“砰砰砰”的跳动,顾玉青手上挣扎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不禁脱口问道:“解开干嘛?”
“解开了才能靠岸啊!”萧煜揉着顾玉青的头发说道。
顾玉青顿时恍然,暗笑自己笨,这样浅显的道理也想不明白,还要问。
树排顺水而下,纵是还未彻底散架,可顾玉青已经能隐隐感觉到它松散的征兆。
眼看就要到分岔口,萧煜抱着顾玉青坐起身来,两人挪至树排的最左侧。
“抱紧我。”一面对顾玉青说,一面抬脚卯足力气一蹬,将最右边上的一根木头用力向外瞪去。
随着那根木头迅速向右飞出,他们身下的树排则整体朝着左侧岸边靠拢。
同样的法子,萧煜又接着将余下几根木头一一用力踹了出去,与此同时,身子不断朝背后岸边靠近。
按这个速递,应该不用等到仅余一根木头的时候,他们就能靠岸。
然而,到底还是低估了对面岸上的天阙子弟。
就在萧煜踹出第三根木头的时候,他们竟是砍倒了对面山上的数根巨木,横放水中,全做木筏,一根木头上立着五六个人,其中三人直立而站,全做攻击状态,余下两三人则用力以手作浆,奋力划着身下的洪水,朝他们逼近过来。
眼见如此,萧煜眉尖一跳,脚下动作就要加剧,可还未及他用力,就见对面飞来无数尖刀,刀尾带着红绳,劈空而来,含着凛冽杀气,红绳的那抹殷红则如血一般刺目。
如此情形,他只能暂时放下脚上动作,翻身起来,转手挥剑,将逼至面前的飞刀一一击落,与此同时,把顾玉青做的那些暗器弹飞出去。
顾玉青不住的捡起树排上的碎瓷片递到萧煜手中,为了保证他手中有瓷片源源不断飞出,又要躲开飞射而来的如雨一般密集的利刀,顾玉青几乎连看一眼树排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凭着方才的记忆用手去抓。
瓷片锋利,不及递到萧煜手中,就先将她的手指掌心划破。
当初为了加重这瓷片的威力,让瓷片飞入对方眼睛时疼痛效果加倍,顾玉青在上面涂抹了赤南侯府的特效药粉。
好在这药本就是用来治疗刀伤外创,虽然刺激的破裂处钻心的疼阵阵袭来,但到底也因不断有药物作用在上,不至于有危险。
咬牙将能摸到的瓷片尽数递给萧煜,再转手,却是除了树皮,什么也摸不到了,侧身躲过一把明晃晃的利刀,顾玉青一个瞬间垂眸去看,顿时嘴角泛起苦笑,“萧煜,没有瓷片了。”
萧煜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一番交锋,因为不断有人被萧煜射中眼睛而落入水中,对方的行进速度总算是慢了下来,纵是再扔飞刀,其距离也无杀伤力。
萧煜缓出半口气,俯身坐下,正要再用力蹬木头以让他们靠近岸边,却是惊觉,就在方才交手同时,他们已经是进了那条新开辟的河道中。
因着河道改变,水势骤然湍急,水中不断冒出大大小小的旋涡,将方才打斗落入水中的利刀尸体卷着转入其中,飞快的流速冲的身下树排摇摇摆摆,不及萧煜用力将木头蹬出,那木头便自行被冲散,漂流出去。
看水势,这应该是一个极其陡峭的上坡,可这上坡都有这样急的流速,足以见得,坡的另一端是什么。
顾玉青面色突变,抓着萧煜的衣裳,骨节分明,森森发白,“萧煜,前面可能是悬崖。”
若非悬崖,被推向上坡的水怎么会流的这样的急。
萧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怕顾玉青惊慌,才没敢说出,眼下顾玉青张口道来,萧煜一口气凝住。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天阙子弟,面前是悬崖瀑布,本以为靠着蹬开木头的弹力能够让他们逼近河岸,翻身上山,可眼下树排是解开了,但因着水流冲击,树木一根一根都被冲散,莫说是靠岸了,他们眼看连栖息之地都要没有。
天!
他怎么就把自己和顾玉青带到如此绝地。
生平十几年,萧煜第一次对自己如此痛恨,痛恨他的无能和一筹莫展。
可脑子就像是被洪水冲掉了一样,面对如此险境,竟然其中空空,一点主意没有。
就在萧煜握拳蹙眉,因着内心巨大的情绪波动而额上青筋暴突的时候,顾玉青颤颤巍巍挪着身子扑到萧煜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萧煜,我说过,纵是此刻死了,能与你在一次,我也心甘,只要你不恨我,因着我才拖累你到这般地步。”
抱着怀中纤弱的顾玉青,萧煜身子猛地一颤,“别说傻话。”身体内像是一瞬间蓄满无穷大的能量,眼看那盘亘在心头的悬崖逼近,萧煜抱起顾玉青纵身一跃。
前后都是一死,何不奋力一博。
博得出去便是活路,博不出去,纵是死了,也无憾!
坐以待毙,这样的事,他做不出。
就在萧煜飞身跃起的一瞬,顾玉青口中大喊,“抓住你右侧上方的树干!”
脑中根本一片空白,甚至连左右都分不清,可随着顾玉青的喊声,顺着她笃定的目光,萧煜凭着直觉奋力一抓。
第三百七十九章 落地
指尖触及到树皮的粗糙,萧煜悬着的一口气呼的松出一半,转瞬一只手紧紧握住头顶树干,这才抬头去看,竟是一只足有两个手臂粗细的粗壮树干,从林中横劈出来。
若非顾玉青方才那番缠绵情话激起他内心的野兽,萧煜无法想象,若是他主动发现这支树干,眼瞧着这高度,他是不是有勇气做这最后的殊死一搏。
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儿,萧煜温言,“你是先看到了这树干才用方才那话激我的吧。”
顾玉青嘴角浅笑,却没有说话。
哪一个男子心底没有强烈的自尊,更何况,是一向骄傲如萧煜,又是在她面前,面对如此险境,一时失了心神在所难免,她若不用情去激他,怎么能斩断他的犹豫和顾虑,做出这最后一搏呢。
萧煜的功夫,顾玉青虽知之不多,可若换作吉祥如意,在冷静的情形下,纵身一跃,定是能将这树干抓住的。
她们尚且做的到,何况萧煜。
单单萧煜一人,他必定安然无恙。
顾玉青怕的,是萧煜因为顾及她的安危而缩手缩脚,瞻前顾后,一旦犹豫,这冲出去的速度势必要被大打折扣。
不过,那番话也不全然就是为了激将,倘若萧煜失败,她们必是要葬身水底,那又何尝不是最后的告白。
悬在树干上,因为站的高,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方才供他们栖息的木头被水推着直冲悬崖边缘,然后犹如陨落的星子,转瞬消失。
顾玉青后怕的一身冷汗。
若是没有萧煜,她此刻就跟着那木头一起灰飞烟灭了,不过思绪涌上,她又苦笑着心底摇头,如果没有萧煜,她连那木屋都逃不出,何谈其他。
按着萧煜的话,顾玉青双手紧紧抱住萧煜腰杆,萧煜则是双手覆在那树枝上,一寸一寸,两手不断的倒着,朝山上位置挪去。
两人犹如挂在树上的一串移动的葡萄。
顾玉青双眼死死盯着脚下水面,天阙的人已经追了上来,眼瞧着他俩挂在树上,冲在最前端的人有心想要跃身而起,一刀劈上,可又担心一旦跃身,在落下,脚下便是滚滚洪水。
亲眼看着无数同伴落入水中,连一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了就消失的连根头发都看不见,到底心下凄凄,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一瞬间的犹豫耽搁,木头上的五六个人便被水冲着冲向前方悬崖。
也不知这悬崖到底有多高,那几个人落下,惊叫声惨呼声此起彼伏,足足延续了好久才消失,听得顾玉青小心肝一颤一颤,不由自主仰头去看萧煜,满面劫后余生。
心有灵犀,萧煜恰好低头,朝顾玉青投来深情一望。
他深知,虽是他纵身一跃,给他们两人创造处一条活路来,但这活路之所以是活路,却源于顾玉青的冷静和机敏,源于她对他的了解和信任。
本就情深,再加此心绪波动,萧煜的眼底所氤氲的炽热温度,就如沸腾的滚水,带着腾腾热气。
到底含羞,禁不住这份滚热的情意,顾玉青红着脸将头别至一旁,心头唏嘘,老天,这真的是在死里逃生嘛,怎么一路不断地小鹿乱撞脸颊绯红……
他们两个情意绵绵,可脚下的天阙子弟境况就不算太好了。
随着打头阵的几个葬身悬崖,身后那些人就不敢贸贸然前进,全部躲到了另一侧的河道中。
那河道有巨石堵着,及至巨石便,弃了脚下树木,登上巨石,为首者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迸射着杀气,看向顾玉青和萧煜。
一番商议,算计着河道的距离。
方才宽阔的河道被一分为二,虽距离仍颇远,但除了用飞刀外,几乎再无其他法子。
为首者当即做出决断,留下十几人在这石头上,不断的向对面顾玉青和萧煜投掷飞刀。
余下的人,则走山路绕到山脚下,从另一侧登山截杀。
好在他们所在的翠屏山与顾玉青他们所在的龙阳山乃一脉之山,追踪起来,并不需要太费周折。
眼见飞刀如雨,刷刷而来,顾玉青顿时心惊,不及萧煜张口,一手死死抱了萧煜腰肢,另一只手飞快的将萧煜腰间佩剑抽出,反手挥舞。
虽不会武功,但到底也是侯门将女,耳濡目染着长大,架势还是有的,只是力道速度不足罢了。
好在对方的飞刀射来,因着距离太过远,及至他们面前,已经几乎没有杀伤力,不过刀尖淬了剧毒,沾染不得。
顾玉青的奋力挥刀,使得萧煜的身子失去平衡,朝前挪动的速度愈发减缓,甚至险些手指打滑,从树枝干上脱落下来。
只一想到,但凡对方的利刀划过顾玉青丝许肌肤,都是不堪设想的后果,萧煜几次提气,咬牙朝着密林中挪动。
萧煜庆幸,还好顾玉青并非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若是遇上那种但凡遇到点事就要惊慌尖叫的人……
他的姑娘,到底就是与众不同。
对于内宅之术,大家闺秀兴许都所差无几,可这种临危不乱气定神闲甚至能在危急时刻勇敢果决的姿态,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了。
而这一点,尤为显得难能可贵。
这种强烈的骄傲感油然而生,催的萧煜满身力气爆棚,像是一口气吞了五斤长白山人参一般,深吸一口气,手臂用力,嗖嗖像前攀走。
咬牙用一只胳膊抱着萧煜,另一只胳膊不断挥刀的顾玉青猛然感觉到萧煜速度的提升,不禁心头疑惑……他怎么忽然就有这么大力气了……
终是在身侧树枝渐密,飞刀划过长空,在顾玉青面前沉甸甸的兀自坠落之时,萧煜纵身一跃,抱着顾玉青安然无恙稳稳站在地上。
一到地面,萧煜立刻上下打量顾玉青,“没有受伤吧?若是受伤,一定告诉我,他们的刀尖上有毒……”
与此同时,他面前顾玉青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扯了萧煜上下打量,就连口中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没有受伤吧?若是受伤,一定告诉我,他们的刀尖上有毒……”
第三百八十章 山匪
这种劫后余生的心有灵犀让萧煜和顾玉青不禁怔怔,嘴里的话猝然而止,却又是不约而同的断在相同的位置,四目相对,眼中迸射出同样滚烫的火花。
经此一事,萧煜心头对顾玉青那本就浓郁的爱慕,以直线的速度徒然翻倍,再翻倍,根本没有止境。
理智促使,不过是短暂的彼此凝望,转瞬,萧煜弯腰,背了顾玉青在后背,“眼看就要天黑,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得下山。”
顾玉青知道,他是心疼自己脚上受伤,舍不得自己走路,明知她纵是反抗,执意要自己走,萧煜也定然不许,历经生死过后,哪里还有那么多虚无的客套与矫情。
任由萧煜背着,感受着这份安心的踏实。
“龙阳山我从未来过,你熟悉这里的路吗?”
萧煜笑声传来,“你忘了,我可是不学无术的皇子,遛马走鹰,游山玩水,这是我的专项。”
顾玉青就笑,“这是你表面的专项,谁知道你来这里是做什么了。”
话音儿出口,顾玉青自己都惊讶,她竟是不知不觉的和萧煜打趣上了。
这份源自内心的亲昵让她心头涟漪又漾开一圈。
只是一想到此刻根本还是在逃亡,顾玉青登时嘴角一颤……我这心是不是也太宽了一些。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生不起那种迫在眉睫的危险感。
萧煜闻言,嗤嗤笑了几声,“父皇都看不透,却被你看透了,足以见得,故人诚不欺吾。”
“古人何言?”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顾玉青……“你确定,这是古人的话?”
萧煜偏头,嘿的一笑,“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话在理。”
顾玉青转脸就将她滚烫的面颊贴在萧煜背上,小声嘀咕,“你和陛下,难不成就不是一家人。”
话里话外,都是已经把自己和萧煜摆在了一起。
萧煜闻言,很好心情的说道:“父皇的家太大,我们的家不一样,没有那么多闲杂人,只有我们两个,将来,还有一群孩子,我的心就在你与孩子身上,你的心,也只在我与孩子身上。”
顾玉青听得面红耳赤,却是心头暖意十足,只萧煜这话她实在无法接下一句,只默不作声靠在他背上,任由他尽情对家的描述,而她,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弯起一个弧度。
萧煜果然对这里很是熟悉,不过是片刻功夫,萧煜七拐八拐,两人就走到一根羊肠小道上来,顺着山道下山,速度就快了许多。
暮色已至,本就阴沉沉的天气,因着被裹在云层里的太阳偏西,又是在山林里,眼前景物就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的黑了下去,可这一黑,却登时让顾玉青与萧煜心惊。
不远处的山林里,星星点点的火把正渐渐朝着他们逼近。
“娘的!”前一瞬还兴致颇高的向顾玉青描述未来的家,这一刻萧煜就不禁爆粗口,抬眸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火把,可见对方人数众多,“这么快就摸上来了……”
只话音儿未落,萧煜脚下忽的一闪,身子跟着就是朝后趔趄,担心顾玉青因为他摔倒而被摔落出去或者直接给他当了垫背的肉垫,电光火石间,萧煜从肩头将顾玉青一把扯到胸前,双手抱紧。
可脚下的路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水面,一脚踩上去,轻飘飘软绵绵,每一脚都要落空,都要被结结实实的闪一下,让他找不到支撑点足以站稳。
这条路,萧煜走过无数遍,还从未遇到过今日这样的事。
若非遇上鬼打墙,那就是中了别人的机关。
鬼打墙……还是算了吧。
就在萧煜双眼飞快的环视四周,想要寻一处结实的地面跃身而起,逃出这片诡异的地方,头顶忽的一张大网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密密实实将萧煜和顾玉青罩住。
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缩,抱着萧煜脖子的手一紧,失声惊呼:“天!”
随着大网逼近,笼罩全身,一股奇特的异味扑鼻而来,等到顾玉青与萧煜双双反应过来想要以手捂鼻时,两人已经被药物熏得晕倒在地。
饶是神志不清,萧煜依旧将顾玉青死死嵌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顾玉青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头疼欲裂。
蝶翼般的羽睫轻颤,几次扑闪,终是透过眼睛睁开的一条细缝看到身处四周的环境,入目便是被吊在房梁上的萧煜,顾玉青顿时一颗心狠狠一抽,神志全醒,眼睛倏忽大睁。
萧煜双手被人用拇指粗细的绳子捆住,绳子的一端拴在房梁上,他整个人悬挂在半空,眼见顾玉青睁眼,立刻以目示意,让她闭眼,不要发出声音。
已经滑到喉咙的声音在接收到萧煜讯息的一瞬,顾玉青几乎连想都没有想,立刻就将眼睛合上,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极力的调匀呼吸,就在她竭力做好这一切的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脚步声仿似鼓点,直击顾玉青心头,每每靠近一寸,对于这未知的危险,她浑身的汗毛便多倒立一根。
能把萧煜就这样悬空吊起,对方必定是敌非友。
在听着对方脚步声的同时,顾玉青意识到,她自己虽然未被吊起,但手脚皆被困得紧紧实实。
脚步愈近,来人低沉的说话声也跟着传来。
“大王,小的们这次捉到的可是个正经的金主,恐怕赎金都够兄弟们三年开销了。”
大王……顾玉青心头一颤,老天,他们这是遇上山匪了!
山匪与天阙相较,其凶狠程度还真是难分上下。
被唤作大王的人并没有接他的话,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脚步声直抵门前。
那声音又响起,“赶紧给大王开门!”语气极是狗腿。
“大王!”
“大王!”
随着门口看守之人向他们的大王问安声响起,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玉青所在的位置距离门边不远,登时寒风夹杂了雨丝扑面而来,直直打在她的脸上,有些生疼。
处于好奇,顾玉青到底还是忍不住将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偷偷看去。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王
一个看上去怎么也有四十出头的男子,满脸络腮胡子,正弓背弯腰坐着请的姿势立在门侧一边,含笑仰头看着眼前的人,嘴上脸上挂着笑,谄媚至极。“大王,您瞧!”
虽谄媚,但顾玉青看的出,他眼底奕奕闪动的光泽,是对这位大王发自内心的敬仰和尊敬。
视线浮动,顾玉青朝那大王看去,一眼触及他的容颜,登时心口一怔。
爽逸俊朗,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睛,分明是纤尘不染碧似澄鸿,身上一件玉白色的长袍直缀更是将他挺拔如松的气质托现的犹如从画中走下的仙子。
况且,年龄也不过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相较一旁属下的粗鄙,他实在配的上公子如玉四个字。
莫说与属下相较,纵是与萧煜,只怕也一时间难分上下。
这样一个人,竟然是衣裙山匪的头领,被人心甘情愿的唤作大王……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可顾玉青实在难以想象,这仿若仙人一样的大王,究竟有怎么样异于常人的本领,能征服一众粗野汉子。
那大王抬脚进来,直直走到萧煜面前,“放他落地。”朱唇轻启,说道。
属下得令,立刻执行。
绑着萧煜的绳索在房梁上发出一阵摩擦的响动后,萧煜身子渐渐下落,只是在他脚掌与地面即将碰触之时,下落的绳子戛然而止,他就犹如站着实则依然被吊着悬在大王面前。
脑袋耷拉在左肩侧上,双眸紧闭,羽睫一动不动,若非他方才还睁着眼睛向自己递眼色,顾玉青都要以为他是真的依旧昏迷不醒。
那大王移手到萧煜鼻尖,略一停留,转手抓了他的手腕,两指搭在其上,凝神把脉。
随着他的动作,顾玉青一颗心几乎要撑破胸膛,跃出来。
他要做什么……
被绑缚在身后的手死死的攥成拳头,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呼吸。
在他为萧煜把脉时,整间屋子,除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传来,再无半分其他声音,落针可闻的静让这雨声格外的带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气。
良久,久到顾玉青就要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惶恐而瑟瑟发抖时,他终于松开了萧煜的手。
整个过程,萧煜浑身一动不动,仿似一个死人。
顾玉青屏气凝神朝那大王一瞬不瞬看过去,正在想他把完脉要说什么,他却忽的转身,直直朝顾玉青看过来。
登时心头犹如万鼓俱擂,惊慌之下,顾玉青倏忽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再动,深怕自己一个睫毛的抖动就将她与萧煜齐齐断送。
耳边听到脚步声一寸一寸靠近过来,顾玉青一颗心紧张的几乎连跳动都要停止,全身血液如同被阻断,不再回流,指尖的冰凉渐渐向全身袭去,直浸大脑。
脚步声停住,听到有衣服摩擦发出的窸窣声,近在咫尺,再接着,面上便有温热的气息扑来。
天,这大王该是正蹲在她的面前。
顾玉青心尖一抖,忽的,一只带着温热温度的手一把抓了她的手腕,两指搭在她的脉上,如同方才为萧煜诊脉一般,开始号她的脉。
只不过,这带着温度的手指在她手腕刚刚停留不过眨眼功夫,他便一把甩开她的手腕,站起身来,转头对身侧属下说道:“她是装晕,泼她一盆冷水让她清醒清醒。”
装晕二字出口,顾玉青心口一跳,顿时恍然,他把脉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不会武功,无法掩饰脉息心跳,自然他只稍稍一把就看得出,萧煜武功高超,他纵是用了良久的时间,也没有瞧出萧煜到底是不是装晕。
既然都被人看破,又何必再遭一盆冷水的罪,反正迟早都得面对,大王语毕,属下正欲转身执行,顾玉青冷冽道:“不必了。”
没想到顾玉青就这样自己“醒来”,那大王登时转身,饶有兴趣朝顾玉青看去,“你倒是识时务……”
随着话音,他转头直视顾玉青,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只目光在落到顾玉青眼睛的那一瞬,顿时整个人如同雷击一般,怔怔立在那里,嘴角的笑意僵持且渐渐消散。
顾玉青不明所以,可方才心底的那些惶恐和惴惴,因着她的睁眼,似乎都烟消云散,此刻只余镇定,清冷的目光如同深秋的霜气,直直朝那大王俊朗的容颜看去。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是何时冒出的想法,顾玉青张嘴就道:“眼下边境纷扰,南越蠢蠢欲动,沧澜摩拳擦掌,随时想要向我朝发动进攻,而西北辽国更是屡屡滋扰边境,民不聊生,你既能揭竿为王,可见本事不小,不过也才十几岁的少年,为何甘心草莽,却不从军挣一份荣耀,凭你的本事,纵是从无名小卒做起,挣一个副将出来,只怕都是轻而易举。”
语毕,顾玉青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
这大王还未审问什么,自己又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张嘴说话,怎么就对着这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说出这样一番铮铮之言,简直没名堂!
心头唏嘘,顾玉青不动声色朝那大王看去。
随着顾玉青声音响起,那大王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毕现,一步一寸,朝顾玉青靠拢过去,一双纤尘不染的眼睛,眼底波光翻滚,可复杂的神色顾玉青竟是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甚至,连他是不是在生气动怒,她都看不透。
两世为人,上一世更是在夺嫡的大战中百般磨炼,顾玉青自忖她心智尚算可以,怎么就连他眼底的情绪,一分一毫也坎不透呢!
随着他的步子渐渐逼近,一直耷拉着脑袋的萧煜不知何时睁开眼来,带着怒气,却是傲然如山巅白雪的怒气,斥责一声,“有什么,你尽管对着我来,她不过一个弱女子。”
萧煜声音一出,那大王脚下步子登时顿住,只转头看萧煜的动作却是迟缓,目光足足在顾玉青面上滞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才挪开,回头朝萧煜看过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下山
他那复杂的凝视让顾玉青心头一凛。
原以为他要与萧煜说些什么,可不及眨眼的功夫,他只是目光匆匆在萧煜面上一瞥,就复又转头,看向顾玉青。
“你叫什么?”
若说萧煜的声音傲然如悬崖白雪,他的声音则是清冷如玉,又隐隐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灵动。
“我都说了,你要问什么,尽管问我就是,何必为难惊吓她一个女子。”眼见那大王又朝顾玉青紧逼一步,萧煜心头大急,在他背后怒道。
只是在萧煜话音落下,顾玉青深吸一口气,握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无异,“赤南侯府嫡长女,顾玉青。”
“顾玉青……”喃喃重复顾玉青的名字,在舌尖滑过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底波光大颤,面上忽的用来一股根本无法也来不及遮掩的巨大悲恸,或者,他根本就不屑于在顾玉青面前掩饰。
看着他面上清冷高贵以看的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悲怆涌来,顾玉青顿时蹙眉,“你认得我?”
那大王却是脚下一个趔趄,转身,朝外走去,匆忙离开的背影,宛若奔逃,脚下一步深一步浅,跌跌撞撞,若非他的属下及时扶住,顾玉青觉得他一定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顿时心头惊疑大起。
到底是什么,让他刚刚还冷峻的连一丝温度都没有的面容就突然涌上这样大的情绪。
是赤南侯府的名号惊到了他?毕竟父亲的名声的确遍布朝野。
可他口中重复呢喃的,分明是自己的名字。
难道他认得自己……不管是前世的记忆还是今生的过往,顾玉青脑中千回百转,努力的搜寻着他的面孔,却找不到一丝熟悉。
可这大王的样子……
跌跌撞撞行至门口,他猛地顿住步子,回头又一次直直朝顾玉青看过去,苍白的面上竟然带了几分眷恋和不舍,却是抿唇摆手,“让他们下山。”
命令的话说的气若游丝,可属下对他的命令却是毫无异议的执行,甚至连半分拖沓都没有。
命令下达完,络腮胡子小心谨慎一脸惶惶不安的扶了他离开,而门口两个看守则各自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利刃,分别朝顾玉青和萧煜走去。
将他们手上脚上绳索斩断,道:“你们下山吧。”
说罢,二人转身离开。
萧煜登时急扑顾玉青身边,抱她起身,一面急急朝外走,一面低声温柔问道:“你没事吧?”
顾玉青摇头,脑中盘亘的依旧是那大王倏忽改变的满面情绪,以及他眼底的悲恸和眷恋。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看自己会有这样的目光,到底是什么刺激的他一个瞬间就涌出这样大的情绪来……顾玉青脑中纷纷扰扰,却是一时间毫无头绪。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从前,并未见过,否则,他也不至于见到她的容颜无动于衷却只是单凭一个名字就产生如此激烈的情绪。
“萧煜,你觉不觉的奇怪。”手攀在萧煜脖子上,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任由萧煜抱着,一路急急朝山下奔走,顾玉青终是在自己的思绪散去过后,张口问道。
此刻他们已经行至半山腰。
萧煜嘴角顿时扯出苦笑,“你一路无言,我还当你是受到惊吓。”沉默一刻,萧煜道:“他应该是认得你吧。”
顾玉青摇头,“我从未见过他。”
萧煜就道:“许是他在落草为寇之前,受到过赤南侯府的恩德,而给他恩德之人,报上的是你的名字,也未可知。”
眼下,在毫无证据毫无线索之前,他也只能作如此猜测,不这样想,难道让他凭着男人的直觉和心口那口大醋缸,觉着他是因为情动顾玉青才如此。
尽管这样的思绪的的确确在他心头萦绕,分量虽不足,可就是千回百转不肯散去,但……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对顾玉青提起。
顾玉青闻言,略略点头,“除此之外,也的确再想不到其他什么了。”
每每有大批的灾民难民流落京城,赤南侯府总会设立粥棚药棚,一则为灾民难民送上一口热饭暖身,二则为其瞧病治病,分文不取……或许,他曾经就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吧。
回忆那大王周身散发的气度,顾玉青唏嘘,“他的样子,还真是不像落草为寇的山贼野匪,倒像是世家的如玉公子。”
听到顾玉青嘴里如此褒奖方才的山大王,萧煜心头就有些泛起醋意,本就对着顾玉青经常大脑失控,此刻醋意袭来,萧煜的理智和脑中一瞬间消失不见。
分明是抱着顾玉青一路朝山下急奔,可也不知怎么就腾出一只手在她脸上一捏,咬牙说道:“他公子如玉,我是什么?”
酸溜溜的话一出口,萧煜自己先愣怔一瞬。
随即迅速双手抱了顾玉青,飞快下山,根本不期望能等到答案。
顾玉青却是闻言怔忪片刻后,嗤嗤一笑,面颊靠着萧煜砰砰砰直跳的胸膛,道:“你独一无二。”
萧煜没有说话,黑漆漆的夜里,夜风从耳边嗖嗖飞过,淅淅沥沥的雨丝打下,密密麻麻落在头顶脸上,萧煜却觉得这风是暖风,这雨是热雨,连空气里,都是香甜的气息。
方才的生姜拌醋味,倏然不见。
抱着顾玉青的手,紧了紧。
窝在萧煜怀里,不知是温度适宜还是实在太过疲倦,顾玉青昏昏欲睡。
看着怀里的人儿呼吸渐渐匀称,像只受伤的小猫儿一般,乖乖的贴在他的胸口安睡,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满面放松,毫无一丝戒备,萧煜脚下步子走的越发沉稳。
可心头的警惕究竟有多高,只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从山寨出来,一路下山,萧煜始终有一个强烈的只觉,这一路,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定是那个被顾玉青称作公子如玉的大王。
萧煜不想揣测他究竟为何一路跟踪,凭他只觉,他并无恶意,眼下情形,抱着顾玉青赶紧回京才是正经,等到了京城,将她妥善安置,余下的事,他再慢慢展开不迟。
第三百八十三章 遇见
不过庆幸,一路走来,却并未见任何天阙子弟的影子。
莫说天阙的人,在这密林之中,就连一只野兽都没有遇上,他们就一路安然无恙下山了。
踏上山下道路,萧煜紧绷了一路的脊梁倏地放松下来,那人……在山脚下就停住步子不前了。
转过山脚下的一个陡弯,迎面走来一队点着火把的官兵,官兵萧煜不认识,可领队的人他却是一眼就认出来,除了明路,还能有谁!
登时,从昨日半夜到现在,整整一天两夜,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呼的舒了出来。
显然,明路也一眼看到他,小眼神刷的一亮,跃身就飞了过来,根本不用走的。
“殿下……”还未及跟前,明路就扯着嗓子喊,惹得他身后一众官兵纷纷侧目,一眼看到萧煜,都激动地跟吸了鸡血似得纷涌而来。
萧煜忙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顾玉青,压低声音对已经窜到他眼皮子跟前的明路道:“小点声!”
明路这才注意到,他家殿下怀里抱着他家王妃呢!
可是……历经生死,或者说,这一天两夜里,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家殿下是生是死,整整煎熬了两夜一天的明路,此刻眼睁睁看到萧煜活蹦乱跳的立在他面前,他心头的激动岂能是萧煜一个眼神就能控制住的。
活蹦乱跳……福至心灵,萧煜一瞬间领悟明路脑中对他此刻样子的描述,顿时嘴角一颤。
你是瞎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活蹦还乱跳了,你家殿下我在你眼里是只猴子吗!
明路贼兮兮的朝着萧煜怀里探了一眼,捏着嗓子压低声音,道:“哎呦喂……”
萧煜顿时被他这仿若太监一样的叫声刺激的满身汗毛炸立,横了他一眼,抬脚朝外走。
明路带队的这些官兵都是京兆尹的巡逻兵,萧煜自然不认得,只抬脚走了不多远,就看见远处一队整整齐齐的火把正跑步朝他的方向奔来。
为首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正是顾臻!
怀里还抱着人家的女儿,分明是他拼死去救顾玉青,一路艰险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的,可眼看顾臻逼近,萧煜顿时没来由的心慌,或者说,应该是,心虚。
抱着顾玉青的手顿时一紧。
仿似顾玉青是一件随时都要被别人抢走的宝贝一样,而面对抢走顾玉青的人,他无计可施。
明路在萧煜耳边说道:“山洪暴发后,奴才和顾侯爷就带了人四处寻找殿下和咱们王妃。”
连顾大小姐也不叫了,咱们王妃几个字倒是叫的特别顺口。
不过,萧煜听着特别顺耳。
明路长话短说,“今儿暮色时分,顾侯爷得到线报,说是在龙阳山附近看到有黑衣人出没,顾侯爷当即点了亲兵,带着奴才直奔龙阳山,可惜,让他们跑了几个。”
跑了几个,就说捉住了大多数……萧煜脑中默默将明路的话补全。
难怪这队火把奔袭都奔袭的这样整齐,原来是顾臻的亲兵。
几年消沉,寻仙问道,不顾政事军事,可一朝还朝,他手下的兵,仿若几年不过数日,依然如同他未曾沉溺之前一样。
难怪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
“因着天阙的人出没龙阳山,侯爷和奴才都觉得,殿下和咱们王妃也在龙阳山……”
饶是极力的长话短说,还是在顾臻马蹄停在萧煜面前的一瞬,明路话音儿断在一半处,没有说完。
顾臻和明路分明是兵分两路搜查龙阳山,可为何,自己才与明路碰上,顾臻那里就得了消息一般,飞速赶来,而且,看他这样子,分明是在明路还没有遇上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朝这个方向赶了。
萧煜心头疑惑徒然升起,不过,他当然没有那个胆子张口询问。
纵然他是皇子,可顾臻……除了是他的师傅,更是他的准岳父,给他一锅的雄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和自己的岳父叫板啊!
及至萧煜面前,顾臻看都没有看萧煜,翻身下马,一双惊忧的眼睛直直朝他怀里的顾玉青看过去。
萧煜眼皮一抖,立刻说道:“没有受伤,只是太累,睡着了。”
顾臻这才浑身戾气散去,面上神情一松,舒出一口气,转瞬,抬眸朝萧煜看去。
这个备受皇上宠爱的皇子,从小锦衣玉食被前呼后拥着长大的皇子,为了他的女儿……虽不知他们一路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可能在山洪中逃生,能躲过杀人如麻的天阙追杀,饶是铮铮铁汉,顾臻心头也是猛地一缩。
更何况,她的女儿一点功夫不会。
这一路,全凭萧煜一人在支撑吧……萧煜到底受了多少罪,顾臻纵是不去想,也能体会的到。
不自觉,伸手在萧煜肩头重重一拍。
分明是准岳父对准女婿的认同一拍,心疼一拍,可落在萧煜眼底,顿时吓得腿颤,抬手就要将顾玉青像是供奉贡品一样捧到顾臻面前。
明路立刻眼皮一抖,心头大呼,完了完了完了,我家殿下又要抽风了。
连我都看的出来,顾侯爷眼底这神色,分明就是在心疼我家殿下,这么明显的感情流露,我家殿下这是眼瞎吗?
为了避免萧煜在顾臻面前丢人现眼,明路即刻上前,一把扯了萧煜的衣袖,恭敬说道:“顾大小姐一路惊慌劳乏,此刻睡得正是安稳,殿下和侯爷还是赶紧送顾大小姐回府当紧。”
一面说一面揪着萧煜的衣袖让他收回手来,同时挤眉弄眼递眼色,“赶紧抱着顾大小姐走啊!”张嘴不出声儿的说道。
萧煜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顾臻眼底神色的意味,顿时心头狂喜,顾臻这是认同他了吗……
明路背后推了萧煜一把,萧煜手一收,复将顾玉青紧紧拥到怀里,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内心涌着剧烈的冲动,想要低头在顾玉青额前啄上一口。
不过……一眼扫过顾臻,萧煜抖了抖嘴角,抬脚就朝前走,“侯爷,先回府,后话再细说。”
顾臻含笑看他,“阿青平安回来了,明日我就能安心开拔,我不在,你要照顾好她。”
萧煜刚刚抬起的脚顿时僵在半空里。
第三百八十四章 得知
脑子里像是炸了几朵巨大的烟花,分明激动地心都在颤抖,可满面就是一副愣愣怔怔的样子,朝顾臻看过去。
急的明路满头冒汗。
瞧着萧煜的傻样,顾臻眼底笑容愈发盛了一分,“你一定要在这里吹着冷风和我说话吗?”
明路就叹一口气,去推他家小傻子殿下。
一路从龙阳山脚下到赤南侯府,顾臻高头大马上稳稳的坐着,萧煜怀里抱着顾玉青,像个小跟班一样走在顾臻身侧。
一路漫漫,足足走了大半个夜晚,直至天空泛白,才行至赤南侯府门前。
这一路,顾臻瞧着萧煜沉稳的步子,虽累但甘之如饴的神色,眼角眉梢连分毫倦意都没有,时不时低头看上怀中顾玉青一眼,满眼都是小心翼翼的柔情,仿若当年他自己对上姑苏彦的那一抹深情,浩瀚如海,可以包容一切。
心头最后一丝不放心,消失不见。
及至萧煜将顾玉青轻柔放置床榻,吉祥如意替了她侍奉顾玉青左右,他恋恋不舍从顾玉青闺房出来,才惊觉,胳膊酸痛,竟然动都不能多动一下。
这一路,抱着心爱的姑娘,他竟都不觉路远时长。
顾臻安排了人照顾萧煜洗漱,明路则是早就让人从府邸拿了衣裳过来给他家殿下换上。
书房之内,顾臻与萧煜隔着一张方木桌,对面而坐,两个男人,心系同一个女子,究竟攀谈了些什么,无人得知,等到书房大门再次打开,顾臻率先走出,身姿猎猎,气势飒飒,眼底波光沉稳的没有一丝涟漪。
此时出门,正好赶上进宫与皇上作最后告别,然后率兵开拔,直捣辽国老窝。
他身后,萧煜挺拔如松,眼底炽热的波光,滚烫犹如流沙,满面欣喜雀跃,纵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克制,可这份巨大的欣喜,又岂是说克制就能克制的住的,明路只消一眼,就知道他家殿下露出这副贼笑究竟是为何了。
一路跟着顾臻出了赤南侯府,顾臻直奔皇宫,萧煜则是转身朝他府邸而去。
等顾臻行远,明路贼兮兮的朝着萧煜道:“哎呦喂……”
萧煜当即抬手朝他脑袋横劈一掌,明路身子略闪,躲了过去,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满面挂笑,朝着萧煜挤眉弄眼,“我说殿下,想笑就笑罢,顾侯爷都不在了,您何必憋着,可别憋出点内伤来。”
萧煜就拿眼去横明路,可嘴角眼底的笑意却是不自觉的汹涌而来,根本止都止不住。
书房内,当顾臻一阵各种刁钻的问题问过之后,猛地对他说:我把女儿交给你,是让你接替了我和她母亲,去疼她宠她的,若是我让我知道分毫她受了委屈,必不饶你。
威胁的话萧煜自动屏蔽,忽略不见,而满耳满心回荡的都是顾臻那句“我把女儿交给你”。
仅此一句,天知道,他当时到底是用了多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一跃而起的强烈冲动。
明路一路瞧着萧煜,自己个也跟着乐得合不拢嘴。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家殿下历经山洪都安然无恙,这大难应该就算是过去了吧,剩下的就是后福了。
可下一瞬,一想到素日殿下对顾大小姐的那份敬畏,明路心头又涌上惆怅。
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老天,殿下对顾大小姐那般,那吉祥如意必定是要地位比他高咯!
一想到自己要被两个姑娘颐指气使的指挥着做事情,明路登时骄傲如小公鸡一样的脑袋耷拉下去,再无心打趣萧煜。
萧煜和顾玉青安然无恙归来的消息已经传至皇宫,消息到达时,皇上正在慧贵妃寝宫歇息,三更半夜的,他俩却是相视而坐,谁也睡不着。
因着皇上一早还要早朝,慧贵妃有心想要安抚他几句,让他略闭上眼睛歇一歇,可话未出口,却是等到皇上对她的安慰。
“你放心,煜儿有列祖列宗庇护,定会无事的……”这话也不知是安慰慧贵妃还是安慰他自己,只是话音儿未落,就听得外面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传进来。
皇上登时声音打住,跳身就下了床,朝外走去。
犹是满心满肺对儿子的牵挂搅得她心神难宁,慧贵妃眼见皇上如此矫健动作,还是不由一惊……谁说皇上已过年暮,精神不济,这分明是老当益壮,身手不减当年。
两个踏步走出内室,就传来皇上急切的声音,“可是煜儿有消息了?”
内室显然是没有想到,都这个时辰了,皇上竟然还没有睡,正要与大总管说话的小內侍立刻转头,扑通跪在皇上面前,激动地嘴皮打颤,“陛下,殿下回来了,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慧贵妃坐在内侍,屏气凝神听到这一句,悬了一天一夜的心顿时松了下来,也不顾形容萎乱,汲了鞋子就朝外走去,刚至门槛,听得皇上又问,“人呢?”
内侍就说:“被顾侯爷领到赤南侯府去了。”
皇上闻言,顿时心口大松,紧跟着就是一句,“臭小子,朕在这里急的彻夜难安,他倒好,有了媳妇忘了爹!”
慧贵妃瞧着皇上咬牙切齿的样子,面上含笑,走了过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连念两声,又道:“顾家大小姐可是一同回来了?”
内侍点头,犹豫一刻,略略思忖,道:“殿下一路抱了顾大小姐回赤南侯府了。”
皇上闻言,顿时炸眉,“什么!”
内侍觑了一眼皇上神色,继续道:“从龙阳山脚下一路抱回来的。”
皇上顿时心疼的肉跳,“顾臻那个老匹夫,他的女儿凭什么让朕的儿子抱着,一路从龙阳山……龙阳山多远呐!”说着话,皇上转头握了慧贵妃的手,满面激动,仿佛要找到一个和他感情共鸣的人。
然而,转目就看到慧贵妃满面从容,眼皮儿都没眨一下,面上更是含着浅笑,皇上当即就道:“煜儿该不会不是你亲生的吧!你怎么一点不心疼自己儿子。”
此言一出,慧贵妃当即噗嗤一笑,“有陛下心疼,哪还轮得到臣妾。”
第三百八十五章 故意
知道儿子安然无恙回来,又是在顾臻眼皮子底下都能一路抱了顾玉青回赤南侯府,这其中意味,皇上因为心疼儿子,一时间晕了头,可能没有堪透,慧贵妃却是看的透透的。
她心情怎么能不好。
若想娶到称心如意的媳妇,遭些罪也是合该的。
顾臻这分明就是在试探考验煜儿呢!
慧贵妃一向不是宠溺孩子的母亲。
皇上兀自一个人气咻咻的骂了顾臻半天,心里却是后知后觉早就明白顾臻用意,但儿子到底是自己的,纵是明白顾臻的存心试探,到底心头不平。
撒了半天气,吃过一盏慧贵妃端上的血燕粥,也是他这几日来吃到嘴里的第一口东西,心气略略顺下,皇上当即唤了内侍总管来,“去,给朕点几个礼花放了。”
内侍总管当即眼皮儿一跳。
这三更半夜的……莫说不年不节的,纵是,也不能这个时候放礼花啊,不提扰了各宫嫔妃,只怕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就受不住这份惊吓。
正要相劝,却听得慧贵妃转头对自己的贴身宫女说道:“快去太后娘娘那里通传一声,就说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回来了,让她老人家莫在惦记。”
内侍总管眼皮儿就又一跳。
心下唏嘘,还好要劝说的话没有出口。
转头出去,不过几个眨眼功夫,就听得宫里噼噼啪啪烟花爆竹响成一片。
登时,寂静的深宫,各个宫院灯火通明。
且不提众人反应,单单是慧贵妃寝宫这里,皇上立在院中,一手揽了慧贵妃在怀,仰头看着漫天璀璨烟火,对慧贵妃说道:“眼下洪水刚过,灾后救助还在进行,朕这样……不会惹得天怨人怒吧?”
慧贵妃抿嘴浅笑,摇头道:“百姓疾苦,看看这烟花,也能心情舒畅些,陛下心头若觉得欠安,再剥些银两下去,让灾民早日安定生活。”
皇上闻言一叹,“辽国战事即将开始……”
他后续的话没有继续说,可纵是不说,慧贵妃也明白。
战争向来最耗费银两物资,更何况南越与沧澜一样的动荡不安,抬手将纤纤素手伏在皇上胸前,柔柔的捋了数下,慧贵妃道:“皇上心中丘壑,臣妾不敢揣测,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臣妾还是知道。贪官枉法,这贪污的银子,哪一项不是民脂民膏。”
皇上听着,嘿的笑出声来,伸手将慧贵妃置于自己胸口的手紧紧握住,“你所言,正乃朕之意。”
说着,皇上又是怅然一声叹息,“你这样聪慧,煜儿到底随了谁,怎么就只知道一味的玩乐,不知上进呢!”
皇上此言一出,慧贵妃登时抿嘴低笑,却不接话。
皇上说着说着,自己就有些后知后觉的体味出这话不对味儿。
萧煜乃他与慧贵妃之子,不像慧贵妃,自然就是像他,再一想方才的话,皇上顿时就嘴角颤了几颤,随后立刻改口,“到底是朕的儿子,山洪中,都能带着顾玉青一路安然无恙归来!”
那骄傲的语气,仿佛他口中的儿子,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与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萧煜无关!
分明一宿一昼没有合眼,可睡意荡然无存。
闲话几许,不知不觉,天光大亮,才在慧贵妃这里用过早饭,就有内侍通传,赤南侯在御书房求见。
听到顾臻来了,皇上筷子一搁,抬脚就朝外走去,带着汹汹气势。
也不用内侍上手,及至御书房门前,皇上亲自抬手,哐当将门推开,带着一股来给儿子讨公道的气势。
然而,顾臻一见皇上进来,当即满面凛然,抱拳行礼,“臣,顾臻,来向陛下辞别。”
一身将军的行头穿在身上,威风凛凛。
只因着昨日整整一天漫山遍野的寻找顾玉青,未做片刻歇息,眼底到底还是带了几分倦意。
皇上冲进来的气势就消下去几分,可一想到顾臻昨夜对萧煜的所作所为,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但人家顾臻张口说的话,根本提都不提昨夜之事,只说来辞行,为的又是辽国战事,这话题让他如何扭转。
皇上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然而就在皇上“嗯”过之后,正满脑子想着你是不是真的让朕的儿子徒步走了一夜,顾臻就起身道:“臣告退!”
皇上顿时……
“你站住!”
顾臻正要转身的步子顿住,回眸抬头,看向皇上,“陛下还有何吩咐?”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皇上目光触及顾臻面上,他的将军正要奔赴沙场,前方凶险,是生是死都是未知,他却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儿子……嘴皮一抖,皇上就心头浮上一层愧疚。
明知心里那点情绪,比起顾臻即将要做的事情,根本微不足道,可他就像是魔怔了一样,不问心头就不痛快,似乎不问他就喘不过这口气一样。
顾臻憋着笑,眼瞧着皇上一张脸上翻云覆雨,主动把台阶递了过去,“哦对了,忘了向皇上禀报,昨儿夜里,四皇子殿下与臣小女安然归来。”
皇上一听,原本刚刚好容易压下去的那份魔怔,登时又冲上头顶。
朕的儿子安然归来,为什么是你来向朕回禀,难道他成了你的儿子!
不知怎么,皇上一瞬间就小心眼起来。
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他绕不出自己心头那个弯,啪的一拍桌子,胸内的情绪终于是喷涌而出,“顾臻,你为何让朕的儿子一路从龙阳山走回来!”
憋了许久的话出口,皇上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纵然顾臻并不能给他什么答案,也无所谓了,关键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然而,顾臻犹如蓄谋好了一般,闻言当即扯嘴一笑,“皇上的意思,是不让他回来?臣愚钝,竟不知皇上心意,那……臣现在再派人把他送回龙阳山?”
皇上顿时一口气没提上来,怒目直视顾臻,咬牙切齿道:“顾臻!”
顾臻轻飘飘一笑,“臣在!”满面风轻云淡。
眼瞧着顾臻满面气死人不偿命的狡诈笑意,皇上抖了抖眼角,“是你故意的!”
第三百八十六章 激动
顾臻一脸懵懂,转瞬咧嘴一笑。“皇上是说哪件事?”
哪件事……
皇上气的磨牙,“你一大清早的来,就是来给朕添堵的?”
顾臻略略一个思忖,极其认真的答道:“也不全是,毕竟臣即将开拔,总要来和陛下辞行,虽此次发兵辽国不宜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给陛下省去不少麻烦,但该守的规矩,臣总要守。”
听到顾臻与他提规矩二字,皇上觉得简直就是犹如看到萧煜在奋笔疾书发愤图强一样,根本就是匪夷所思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顾臻,什么时候讲过规矩!
好好的一个清晨,趁着心情还没有被彻底毁掉,皇上果断说道:“你走吧,一路顺风!凯旋归来,朕再与你说话。”
几句临别之言,说的咬牙切齿,那样子,恨不能将顾臻生吞活剥。
内侍总管立在一侧,憋笑憋到肚子疼,肩膀不住的一耸一耸。
这么多年了,皇上和顾侯爷说话,还是这个样子,一切仿若当年,岁月改变了一切,唯独没有改变陛下与顾侯爷之间的这份情谊。
顾臻闻言,哦了一声,却是没有挪步子,看着皇上笑道:“陛下,臣还有一事未禀,此事不说,臣倒是无所谓,只怕臣不在的这段时间,陛下日子过得不安生。”
皇上本就被顾臻气的一张老脸极其难看,闻言,再看顾臻笑得清风霁月,他的五官本就俊朗好看,此刻被将军的行头一衬,更是带着几分飒飒英姿,显得坦荡赤诚。
坦荡赤诚…..这四个字滑过脑海,皇上就觉脑子里像是突然多了一块刚刚擦完猪油的抹布,横他一眼,说道:“何事?”
“陛下先前与臣提起,要给臣小女指婚四皇子殿下,如今,四皇子殿下已经通过臣的考验,陛下若想赐婚,就赐婚吧,不用再征询臣的意见,”说着,顾臻语气一顿,又道:“不过,赐婚可以,婚礼却是要等臣回来才能举办!”
内侍闻言,默默朝皇上看过去。
若非一贯熟稔顾侯爷与陛下说话的样子,此刻忽闻此言,不知情的人定是要以为,这是臣子忤逆,居功自傲,才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欺君之言。
皇上闻言,果然本就不悦的面色登时阴沉,“顾臻,你赶紧开拔去吧,朕不想看到你!”
顾臻立刻也不再忍着,当即一笑,道:“臣告退。”
说着,就真的转头抬脚就走。
及至他走到门前,皇上气的胡子直颤,抄起手边茶盏,甩手朝顾臻砸去。
顾臻走的不算快,明明听到后面有茶盏飞来,也不去躲避,这么大的目标,皇上若当真要去砸他,定然不会失了准头,可那茶盏却是偏离顾臻,直直朝一侧门框飞去。
顾臻背对着皇上的肩膀就一耸一耸,昭示着他正在无声大笑。
皇上坐在背后,气的跳脚。
顾臻率军,远赴辽国,这最后前的告别,本应该珍重凝重,可眼下……鸡飞狗跳的样子将临战前的气息冲淡到几乎无可察觉,若非顾臻身上那一套将军行头,皇上简直就要错觉顾臻只是要郊游几日。
御书房沉重的大门被顾臻推开,有阳光透过门缝照射进来,明媚,带着暖意。
随着顾臻反手将门合上,这缕光线又一寸一寸渐渐消失,直至不见。
凝着顾臻走出的方向,皇上怔怔片刻,心头忽的汹涌出一口气,缓缓叹出。
顾臻这样子……是怕他心头惦记担心,才故意如此的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老毛病,还没改!
皇上摇头,嘴角扯了笑意,眼底却是氤氲了浓郁的化不开的情愫。
萧煜的平安归来,昨夜的一场烟花,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看似平静祥和的表面,暗涛汹涌。
而在赤南侯府,顾玉青终是幽幽醒来。
谁都没有注意,她枕头边上一枚玉佩,从昨夜萧煜抱她回府就一直闪着弱光,直至此时,顾玉青羽睫轻颤,徐徐睁开眼睛来,那微弱的光芒才一瞬消失不见。
睁眼看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榻上,顾玉青慵懒的翻了个身,脑中不断回旋着这一两日与萧煜一起的点点滴滴,心中情愫澎湃,不觉嗓子有些渴。
以手撑着床榻坐起身来,低唤道:“吉祥,如意。”
在外间候着的吉祥如意闻声,立刻打起帘子进来,满面喜色,“小姐可是醒了。”
“什么时辰了?”觑了一眼窗外天色,顾玉青问道,一面说,一面指了桌上茶盏,“给我倒一杯水。”
吉祥转头去斟茶,如意则道:“要到正午时分了,小姐这一觉当真好眠。”
正午……
顾玉青接过茶盏抿嘴喝了几口,心头不禁一抽,昨儿和萧煜下山的路上她就睡着了,那个时候,也就刚过子时没有多久吧……竟是一觉睡到今儿正午。
睡前还在龙阳山,睁眼就在自家床榻上,这一切,就像做梦似的。
“昨儿侯爷还说,小姐睡眠越发的好了,先前小姐……”如意扶了顾玉青下床,吉祥一面铺床叠被,一面说道。
正叹息顾玉青先前因着府中事务繁杂,心中劳神多思,一直不能安眠,就听得背后传来一声茶盏落地的咣当声,登时一惊,回头去看。
就看见顾玉青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睁,死死看着她,眼底风云变化,在她转身的一瞬,顾玉青满面惊诧道:“你方才说什么?”
吉祥一怔,说什么……回味一番方才说过的话,“奴婢说小姐越发好眠……”
顾玉青立即打断,“不是这个。”
如意听出话音儿,不禁诧异,“难道小姐不知道侯爷回来了?”
顾玉青转头,一把抓住如意的胳膊,神情激动,“你说父亲回来了?父亲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上次好容易与父亲相聚,却是恰逢端王作乱,从见面到分别,也不过是小半个晚上,虽彻夜促膝长谈,可父女相聚,心中的话怎么能是小半个晚上就说的完。
翌日还指望与父亲再亲近,父亲却又要押解端王去祁北给外祖一家跪罪,而她因着贪睡,错过了见父亲最后一面。
她的及笄礼也没有等到父亲归来,此刻忽闻吉祥如意此言,顾玉青怎么能不激动。
第三百八十七章 醒来
扯着如意衣袖的手,骨节分明,泛着清白,顾玉青浑身颤抖不能自己,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如意,满含期望,眼中晶莹,如嵌了一眼的碎钻石。
眼瞧顾玉青如此,如意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心疼,心下无奈一叹。
“小姐在祖宅被陆久政绑架走那夜,四皇子殿下先到,按着小姐留下的线索,四皇子殿下简单交代几句,便匆匆去追小姐。”
“殿下才走不过片刻,侯爷就驰马而来。听闻小姐被绑架,侯爷命京卫营的高达送奴婢与吉祥回府,并将苟胜德一并带回,交由黄嬷嬷亲自审讯,他则带了明路去追小姐和四殿下。”
如意一口气说完,缓了一瞬,又道:“奴婢知道的就是这些,再见侯爷,便是今日天要亮的时候,侯爷与四殿下一起,带了小姐回来。”
说到这里,吉祥插话,“听说从龙阳山回来,是四殿下一路抱着小姐的。”
如意点头,继续道:“安置小姐睡下,侯爷唤了四殿下到书房说话,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才出来。之后,侯爷进宫面见陛下,四殿下则大概是回府了吧。”
说道此处,如意吸了一口气,拧眉问顾玉青,“小姐昨儿夜里难道没有见到侯爷?”
顾玉青怔怔摇头,跌坐在身后圆凳上,手中丝帕被捏成一股绳。
原来,昨夜从龙阳山下来,他们就遇上了父亲。
一路从龙阳山徒步走回至赤南侯府,何其遥远的路途,她怎么就睡的那样沉,竟然一觉睡到今日午时……顾玉青简直难以想象,纵是重生成一头坐吃等死的猪,这睡眠,也不过如此了吧!
好容易与父亲相见,竟又因着她的贪睡而错过,顾玉青心中懊悔堪比前夜翠屏山上的洪水,汹涌而来,催的她面色发白。
沉默良久,顾玉青终是缓出一口气,“父亲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错过了昨夜,一定不能再错过今日。
今日,无论如何,她也不睡了,一定要等到父亲回来,她,真的好想,好想父亲,想看看他的样子,想听他说说话。
如意闻言,嘴角一滞,朝吉祥看过去,四目相对,在吉祥眼底,如意看到一股浓郁的悲伤,与她的心绪一模一样。
几番抿嘴,如意终是开口,“小姐,侯爷奉命,远征辽国,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回不来。”
说出这样的话,如意自己都觉得残忍。
小姐都有多久没有见过侯爷了,好容易侯爷回来,却是接二连三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分明近在咫尺的父女,却……
顿时红了眼眶,将头别至一旁,不敢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闻言,心头一颤,抬眸直直朝如意看过去,却见如意将头扭至面墙一侧,面颊上,眼底清泪汩汩而流。
心头狠狠一抽,顾玉青喃喃,“你说,父亲出征了……”
室内落针可闻的静让顾玉青这句本是低声呢喃的自言自语,显得格外的凄凉悲怆。
总是这样,分明就在左右,却擦肩而过,不得相见……老天,你这是有意在戏弄我吗?因着我重生一世,得到旁人无法得到的重活机会,你就要这样残忍的剥夺我与父亲相见的机会吗?
若非如此,为何每每分明都有机会相见,我却偏偏沉睡不醒。
若说一次,那是偶然,那这一次呢?
从龙阳山一路回到赤南侯府,纵是被萧煜一路抱在怀里,难道这一路就静谧无声吗?难道这一路他的手就没有打晃吗?难道这一路……无数种可能她本应该半路就清醒,可她偏偏一觉睡到现在。
懊悔伴着怨恨,热泪夺眶而出,顾玉青转身伏在身侧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对父亲的思念,对弟弟的思念,此次绑架事件的前前后后种种重重,一切的一切催的她的眼泪犹如决堤之河,延绵不断。
哭声悲戚,听得人心头大颤,吉祥如意默默挪了步子,抬脚出去,将卧房大门替她合上,刚刚转身,就见彩屏带了个年长的嬷嬷过来。
吉祥如意随着顾玉青去过几次平西王府,认得这嬷嬷是老太君跟前的贴身嬷嬷,忙上前问好。
“你们小姐呢?”听到屋内隐隐传来的哭声,嬷嬷蹙眉,朝屋内觑了一眼,又道:“是小姐在哭?”
吉祥如意点头,“侯爷出征,小姐未来得及见上一面,心头难受。”
嬷嬷闻言,面上神情微动,胸口起伏,微微叹出一口气来,“老太君得知你们小姐回来,心里惦记着紧,打发我过来瞧瞧,可这……”
吉祥如意相视一眼,擦了眼角泪珠,吉祥拉了嬷嬷的手就道:“小姐平安无事的,此刻不过是因着思念侯爷才发泄发泄情绪罢了,老太君年岁大了,嬷嬷千万莫要告诉老太君这个,免得她老人家心头着急上火,再闹出什么病来。”
嬷嬷点头,“就是这话,我原心里也是这样想着,只是……”语气一转,嬷嬷就道:“你们小姐不见这几日,老太君急的饭都吃不下,等你们小姐情绪好转了,还是去瞧一瞧老太君的好,也让她老人家心里踏实。”
吉祥如意忙应下。
继续闲话,老嬷嬷觑了屋内几眼,叹息着摇头离去。
因着及笄礼上,萧煜亲自将慧贵妃用过的玉簪插在顾玉青发髻上,这次顾玉青遭人绑架,又是萧煜拼死相救,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体味出这其中蕴意。
一时间,赤南侯府登门看望者众多。
却是都被吉祥如意以顾玉青身体不适正在歇息挡了回去。
一番忙碌,转眼便是傍晚暮色时分,终是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吉祥扯了如意的衣袖,嘀咕道:“小姐被绑架这件事,分明是隐秘,我们府上并无人宣扬,四皇子殿下考虑小姐声名,更不可能说出去,你说这些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杂七杂八的话,那说话的样子,好像比咱俩知道的都多一样!”
如意闻言,冷哼一声,“还不是有人趁机作祟。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应付的,还是尽快告诉小姐的好,免得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内侍
吉祥吸了口气,几番犹豫,终是忍不住,又道:“如意,你说若是小姐与四皇子殿下最终不能……”
如意闻言,顿时转头打住她的话头,“这话岂是胡说的!四皇子殿下对咱们小姐有多上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次,更是险些丧命,这话若是传到四皇子耳朵里,他如果当成是小姐的意思,岂不要伤心死!”
吉祥吸吸鼻子,“我这不是担心嘛!”说着,叹一口气,“他是皇子,自古以来,皇上的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更何况皇子。他们……不多都是政治联姻吗?”
吉祥所言,如意又岂能想不到,这样的事不是她想一想,就能想出结果的,幽幽一叹,朝着四皇子府邸方向凝过一眼,道:“那就要看他对咱们小姐的心意到底有多深了。”
先是及笄礼,再是这次。
事情桩桩件件都闹得满城风雨,若是萧煜与顾玉青最终喜结连理,这便是一段佳话。
可若不成……顾玉青这一生只怕都再难得良缘了。
舌头无骨,却是软刀,谁知道届时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言碎语来,只怕赤南侯府的门楣都扛不住,更何况她!
一路低言细语,及至她们回到桐苑,顾玉青已经在秋千架上闲荡,一眼看到她们,远远就笑道:“去哪逛了,这样久才回来,这是要把我饿死吗?伸长了脖子等,眼前也只彩屏一个。”
吉祥如意眼见顾玉青如此,当即双双一个不落痕迹的对视,飞快朝顾玉青走过去。
既是顾玉青不再提方才的事,她们自然更是不提,免得徒惹她伤心。
及至吉祥如意行至面前,顾玉青就扯着嘴角笑道:“听彩屏说,平西王府的老嬷嬷过来了,一会子吃罢饭,你们随我去趟平西王府,早一刻去,也免得她老人家多记挂一刻。”
吉祥如意点头,回禀方才之事,“……乌泱泱,三三两两的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说是来瞧小姐的,可奴婢瞧着,哪里是来瞧小姐,分明就是来看热闹的。”
吉祥话音落下,如意就道:“这闲话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小姐遭陆久政绑架,如何绑架,被绑架至何处,为何绑架,四殿下又是如何营救,山洪暴发,四殿下又是如何救了小姐平安回来……零七碎八的,她们倒像是亲眼目睹了一样,说的有鼻子有眼,奴婢瞧着,这不像是捕风捉影,倒像是有人蓄意引到。”
顾玉青闻言,眼底波光渐渐阴沉下来,沉默一瞬,道:“她们说我是因何事被绑架了吗?”
吉祥就道:“说小姐私藏了一批黄金,陆久政因贪财起了邪念。”
顾玉青顿时眼底划过一抹冷光。
黄金……除了萧铎,还能有谁!
散播这样的谣言,其心实在可恶!
这话真假且不去辩,单单黄金二字,就足以引得江湖流寇对其虎视眈眈,想要将这传言中的黄金占为己有。
那她顾玉青,岂不是时时刻刻命悬一线!
他就这样自信,这件事,他能干干净净的摘出吗?就这样迫不及待的给她设下下一个陷阱,想要陷她与万劫不复!
“你们又是如何应答?”
得顾玉青问,吉祥就道:“奴婢们只说,此事定论如何,想必陛下一定会给出一个公道。”
顾玉青闻言当即抿嘴一笑,赞赏点头,略略思忖,又问:“宫里可是来过人?”
吉祥如意摇头,“没有。”
话音儿还没落下,总管就急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白面小内侍,低眉垂眼,带了些许的拘谨,看样子,该是新提拔上来的,第一次出宫传话。
眼见他们行来,吉祥如意当即相视一眼,吉祥忙扶了顾玉青从秋千架上下来,如意则转身匆匆直奔内室。
虽是内侍,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顾玉青一向礼遇,从不肯得罪半分,还不及他们行至面前,就迎了上去,含笑说道:“这样晚劳烦公公特意跑这一趟,实在辛苦,可是有什么事?”
内侍就尖着嗓子说道:“皇上口谕,传顾大小姐明日早朝过后进宫觐见。”
口谕一出,顾玉青忙跪下领旨。
复起身后,指了身后的石凳,粲然笑道:“公公一路行来,想必劳乏,且先喝杯热茶润润嗓子再回宫不迟。”
内侍朝着那石凳瞥过一眼,脚下步子却是没有动,眼底翻滚着犹豫。
恰好此时,如意折返回来,手里拿了厚厚的一个红封,及至顾玉青身后,按着顾玉青的眼色,捧了红封递上去,“公公辛苦一趟,这是我们小姐一点心意,公公且拿着买点酒水喝。”
未到这个位置前,常听人说,这是肥差。
第一次出宫传话,行前师傅百般嘱咐,如何拿腔如何捏势,何时说话,何时离开,师傅一一详细教过。
可一进了赤南侯府的大门,他顿时就将师傅的话丢到九霄云外。
再一进内院,见了顾玉青,更是心头一片慌乱,什么黄金开场白全部抛之脑后,甚至连顾玉青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满心记着的,就只有皇上的口谕。
匆匆如同背书一般,将口谕说出,登时满脑子一片空白。
正心灰意冷,以为这次差事办砸了,猛地接到这鲜艳如血一般的红封,捏着厚度,其中银票足足抵他一年的月例银子,小內侍登时眼皮一跳,随了顾玉青,抬步挪到石凳边,缓缓落座。
丧失的理智在那抹殷红的刺激下,又渐渐恢复,学着师傅的样子,小內侍拿腔作调,道:“听闻赤南侯府的毛尖乃上品,今日真是有幸。”
端起手边吉祥刚刚斟满的一杯热茶,内侍嘴角带着淡笑说道。
吉祥正要将茶壶放好的动作,顿时僵住一瞬。
直起身来时,眼底神色复杂。
顾玉青捡着心头记挂的几样事,声东击西,不落痕迹的一一询问。
……
“此次赈灾,陛下派了三皇子殿下总揽一切,怎么偏没有二皇子殿下的差事呢?”佯做好奇,顾玉青偏头笑道,“该不会是二皇子殿下惹得陛下不悦了吧?”
内侍深深看了顾玉青一眼,师傅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第三百八十九章 问话
这出宫传话的差事,之所以是肥差,就是那些人想要通过他们,打听皇上心绪动态,打听一些机密之事,而这些事,若是无关性命,便能说,若是涉及生死,纵是金山银山堆在面前,也决不能多言半句。
师傅的话划过脑海,小內侍蹙眉思忖一瞬,道:“山洪暴发当夜,陛下原是召了二殿下三殿下一起进宫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三殿下领命出来,陛下单单留下二殿下说了几许话,因着工部尚书大人因传召赶到,陛下才撵了二殿下出来。”
一面说,内侍一面觑着顾玉青的神色,一面揣测,自己所言,是否就是她所要听的。
一个撵字让顾玉青心头所猜测的事情得到证实。
当初是萧铎在陛下面前用尽手段保住了陆久政,随着京兆尹付春生回京,陆久政绑架了赤南侯府的嫡长女的消息自然也就传到宫里,这样的事情,陛下自然要去责问萧铎。
而萧铎能平安无事,只是被皇上从御书房里撵出来,足以见得,皇上只是发怒,不痛不痒的斥责了他一番罢了,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惩罚。
所以,萧铎才会自以为已经摘得干干净净,又生出后面的事情来,将她被绑架一事以各种流言传出,目的却是引得江湖人士垂涎那批黄金而对她动杀心。
借刀杀人这一招,萧铎一贯用的好。
思绪纷飞,顾玉青低垂的羽睫微颤,眼底阴云散去,又是一片澄澈,笑着对内侍说道:“舒妃娘娘怎么也不替二皇子殿下说些好话呢!”
语气既像是询问,更像是兀自感叹。
内侍眼珠微动,道:“舒妃娘娘因为派人谋害嫡公主又妄图将此事嫁祸给皇后娘娘,被陛下禁足,且还在自己个儿的寝宫里关着呢,纵是想要替二殿下美言,她也有心无力。”
深宅大院的奴才尚且踩低拜高,更莫要说这宫里的宫人。
有关萧静毓夜间遭暴突狂打一事,顾玉青也有所耳闻,只是因着一直没有见到青红的面,更没有接到她的消息,对此事,也不过是从流言蜚语中略知一二罢了。
“听说,是合欢殿的宫人作祟?”顾玉青问道。
内侍就点头,“人是合欢殿的没错儿,可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吃着合欢殿的米,却是早就暗地里被舒妃娘娘拉拢,这一次,就是舒妃娘娘指使了他暴打嫡公主的,原本还向在合欢殿唱一出贼喊捉贼,趁着皇后娘娘被禁足,彻底的将皇后娘娘打压下却,谁承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咯!”
说着,仿佛这是一件极好笑的笑话,内侍翘了兰花指,捏了手中手帕,捂嘴咯咯一阵笑。
若是大大方方正常的笑,倒也没什么,偏偏他想笑又要刻意的压制自己,本就尖幽幽的嗓音就越发的不伦不类,让人听了不免毛骨悚然。
吉祥如意立在顾玉青身后,双双一个激灵。
顾玉青也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眉头略蹙,转瞬,面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笑容,“舒妃娘娘被禁足,大约是要急坏二殿下了!”
内侍就一面诡异的笑着,一面继续道:“谁说不是呢!可二殿下忙来忙去,舒妃娘娘没有被救出来,反倒是皇后娘娘被解了禁足,眼下六宫大权虽扔在慧贵妃娘娘手中,但听说,也就这一两日,慧贵妃娘娘就要交还回去。”
涉及到慧贵妃,顾玉青心头不自觉微动,“可是陛下的意思?”
内侍摇头,“四皇子殿下失踪这一两日,慧贵妃娘娘心急如焚,颗米不进,眼下四殿下好容易回来,慧贵妃娘娘心口紧绷的弦儿一松,人就病倒了,身子不济,自然也没有十足的精力打理六宫。”
顾玉青闻言,顿时急的心口一缩,半口气就掉在胸腔喘不上来,正要再问慧贵妃的病情,脑中电光火石,张口的话就又咽了下去。
慧贵妃是何等聪慧之人,打理六宫这样的大权,岂会因为一时身子不适就要还回。
若非是陛下私下里的意思,那便是慧贵妃自己想要托病,借着这个由头,将大权捧还。
可……为何呢?
想到萧煜一贯的隐忍,一贯的佯做不学无术放荡不羁,慧贵妃似乎从来都没有对此有过任何焦虑烦躁,按理说,儿子不肯上进,又是皇嗣,最该着急的,不该是慧贵妃这个亲生母亲吗?
她却是不急不躁,一副听天由命的心宽样子。
若说当真心宽,顾玉青绝不肯相信,否则,她也不会在上次自己谋划穆赫与楚天锗一事上,借力打力,狠狠摆下皇后一道,以至于皇后直接就被禁足。
知子莫若母。
自己之所以能知道萧煜的真实一面,那是因为萧煜在自己面前,从不肯遮掩什么,想必慧贵妃如此,也是她根本就知道,萧煜究竟是怎样的萧煜吧!
此事相同,焦灼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可慧贵妃既然当时费尽心力的谋了那样一个局,把皇后瓮中捉鳖,如今为何又肯轻易的让皇后被解禁呢?
若说她不能左右皇上的心绪,顾玉青绝不信。
再一想到方才内侍的话,萧铎忙了大半天,舒妃依旧禁足,皇后却是被解禁……萧铎忙,自然也就是何家跟着忙,萧铎的党羽跟着忙,而这忙无非就是在朝堂之上给陛下造出种种压力。
陛下一贯看重前朝后宫的安稳,可更看重党派之间的平衡。
若是何家一方不停的闹,而皇后娘娘的娘家却一直缄默,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顾玉青不禁心头冷笑,萧铎这一次,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是一点,顾玉青依旧不明白,皇后娘娘的娘家,一贯势大霸道,这一次,面对皇后被禁足这样的巨变,怎么就忍得住不闹腾呢?简直不像他们以往作风。
除非有高人指点……高人……脑中浮上一张面孔,上一世,萧祎最终依靠的,就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势力,只不过,上一世,她得到皇后娘娘的支持还是在两年以后……
因着她的重生,许多事情都发生改变,这一世……
第三百九十章 惊吓
纷飞的思绪落回轨道,顾玉青似有若无的换了话题,“嫡公主横遭此惨祸,怕是心疼坏了她那些皇兄们了吧。”
内侍眉眼微动,嘴角就扯出一个颇为怪异的笑容来,“旁人也到罢了,就是三殿下,一日三四次的去合欢殿,每每过去,总要带些嫡公主喜欢的玩意儿吃食,陛下都说,三殿下心善,懂得心疼妹妹。”
心头的猜测随着内侍的话得到验证,顾玉青的心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提前两年得到皇后的支持,那就意味着,萧祎的势力,在这一世,将远远超出上一世。
上一世,他犹能搅得满朝风云,这一世……萧煜若是当真存了夺嫡的心,只怕会难上加难。
该问的已经问完,顾玉青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如意一眼,如意心领神会,转身离开,顾玉青则是笑着说道:“今儿闻公公一席话,实在心里踏实许多,明儿进宫,还要请公公多加照拂。”
内侍起身,摸了摸在衣袖中放置妥帖的那个厚厚的红封,笑道:“顾大小姐这话就客气了。”
说着,转身告辞。
顾玉青含笑相送至桐苑门口,才由着管家领他出去,刚刚出了桐苑大门不过三五步,就听得背后传来唤声,“公公且稍等。”
内侍顿足,不禁诧然回头。
就见方才给他红封的姑娘手里又捏着一个红封,眉目含笑,朝他走来,顿时心肝一颤……娘啊,还有红封拿!
实在受宠若惊,欣喜若狂。
从如意手中接过那与方才厚度相差无几的红封,内侍白嫩的手都在颤抖。
肥差,果然是肥差啊!
带到目送管家领了内侍离开,如意才转身回去。
彩屏已经开始摆饭,吉祥打了热水给顾玉青洗手,啧啧感叹,“小姐怎么给他那么些银子,奴婢瞧着那厚度,足有一千两,您还又让如意再送一个过去。”
如意进门,听得此言,就接了话,“一千两你可是低估小姐的大方,两个红包,各自两千两,足足四千两!”
“四千两……”吉祥闻言,登时瞠目结舌,扭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顾玉青,满面匪夷所思,她真想上手去摸摸她家小姐的额头,是不是因着侯爷离开,伤心欲绝悲伤过度,晕头了!
顾玉青洗净手,就着吉祥呆头呆脑递过来的干帕子擦了,笑道:“四千两银子买一个赤南侯府的专属内侍,不吃亏!”
吉祥如意闻言不解,双双偏头朝顾玉青看去。
“公公们一贯的规矩,各自得了多少赏钱,是从不彼此相互打听的,自己更是不会透漏分毫,这都是他们的外财,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
“这个公公一眼瞧着就是初次当差,我今儿给他四千两,赶明儿他去旁的府邸当值,所得赏钱必定不会比这个多,你们觉得,巨大的落差下,他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吉祥闻言,当即就笑:“他连毛尖和龙井都区分不出,显然也是没有见识过什么,小姐四千两银子,直接就把他砸晕,他还以为,每次出宫当差,都能赚这么多,赶明儿去了别人家,得到的不过是几十几百两……”
话说至此,吉祥满目露出钦佩的光泽。
因着内侍的到来,原本就有些晚了的晚饭,就更推迟了许多,为了早些去平西王府,顾玉青匆匆捡着素日爱吃的几样草草吃过,略歇息片刻便起身,携了吉祥如意直奔平西王府。
老太君见了她,拉着手抱在怀里,仿若自己家的嫡亲孙女一般,含着热泪百般询问她这几日的遭遇,听到伤心处,更是眼泪纷纷直落,惹得顾玉青也不敢完全据实相告,只捡些不痛不痒的说了。
临走,让人拿了一匣子点心糖果给她带上,“这是二丫头从杭州托人送来,专门给你的。”
二丫头,自然就是洛瑶了。
顾玉青含笑收下,老太君就又道:“你且安心,你才回来,皇上就急吼吼的让你父亲去远征,这不通情理的事,也就他做得出来,我已经与太后说了,赶明儿你进宫,让皇上给你赔不是。”
顾玉青闻言,顿时头皮一炸!
她得多大的脸,让皇上给她赔不是……嘴角抖了几抖,顾玉青才压着满腔惶恐,摆手道:“阿青知道您心疼阿青,可……父亲远征为国效力,这是他分内之事,阿青没有怨言的。”
老太君就哼哼道:“你能体谅皇上,他却是不体谅你们父女!”
顾玉青一个头两个大!
如今太后娘娘与老太君乃从小的手帕交,两人关系好的胜过嫡亲的姐妹,听老太君也太后娘娘提起的往事,顾玉青知道,皇上小时候,时常在老太君府中玩耍,也算是老太君看着长大的。
她们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可皇上毕竟是皇上,君威不可犯,除非逆臣贼子,否则,谁敢让皇上赔不是,还是为着这样的事情。
只眼瞧老太君这样子,只怕这些话,她已经递到宫里太后娘娘那里了,两个老姐妹私下里一番合计,她就被她们的疼爱之情架到了火架子上灼烤了。
一路从平西王府回到赤南侯府,顾玉青都惴惴不安胆战心惊,根本不敢想象明日进宫会发生什么。
这种事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是她能谋划的了的。
换了家常衣裳,吉祥捧上一杯热茶,顾玉青唤了黄嬷嬷过来,“苟胜德那里,都问出些什么来?”
黄嬷嬷笑道:“他知道的,都招了,包括这些年二皇子殿下派了他们都去做了哪些丧心病狂的事,一五一十,都招了。”
对于苟胜德招供,顾玉青根本没有担心,以黄嬷嬷的手段,莫说是苟胜德,纵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也未必就扛得住。
黄嬷嬷将苟胜德的供词已经写好,洋洋洒洒十几张素白宣纸上的蝇头小楷徐徐落入顾玉青眼中,有些事,凭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有些惨绝人寰的阖家灭门案,她却是依旧看的手指冰凉颤抖不已。
顾玉青简直无法想象,萧铎究竟是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心,才能下出那样的命令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东风
苟胜德交代的很清楚,可以说,几乎是从他跟着萧铎做事的那一日起,所有他知道的,都交代了。
然而,作为一个暗卫,他所知道的事情,毕竟有限,左不过就是这些年他都替萧铎做过哪些丧尽天良的事情罢了。
然而这些事,是能触及陛下逆鳞,掀翻一起轩然大波,却不能将萧铎一击至死,最多一顿责骂,禁足三两个月,不了了之。
在苟胜德的供词中,他甚至都不知道,萧铎究竟为何要利用陆久政来绑架她。
对于这起绑架案,萧铎的作用,似乎仅仅就是为陆久政提供了强有力的无力支持,因着木屋里,萧铎本人并没有出现,所以,纵然她拿着这证据与萧铎公堂对峙,他大可以将一切责任全部推倒陆久政身上。
以萧铎的狡诈,他也不会全然就一点错不认,
顾玉青甚至能够想象,面对苟胜德的证词,萧铎要如何辩解。
他只需说一句认人不清,受陆久政蒙蔽,便可一了百了,他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人心都是偏的,纵是陛下心头再怒,也不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儿子头上加罪名。
更何况,萧铎当初选择利用陆久政,就一定已经想好退路。
眼下一场场洪灾爆发,陆久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正好替萧铎担下所有罪责。
想着这些,顾玉青心头幽幽一声无力的叹息。
本朝陛下,什么都好,杀伐决断,英明果敢,普济天下,仁厚爱民,唯独对皇家颜面的看重以及那颗时刻怀疑一切的心,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过,她也不会因着这些能够预见的事实,就不把一切呈现陛下。
这些事,虽不能触及萧铎根本,可到底能影响萧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更何况,她手里,还有一张扳倒萧铎的王牌。
捏着手中宣纸,沉默良久,顾玉青忽的抬头,朝黄嬷嬷看过去,“嬷嬷,前些日子,我让你盯着何家那边,可是有什么进展?”
黄嬷嬷闻言,眼底忽的闪过一丝亮光,“瞧奴婢这记性,昨儿今儿连着两日审问苟胜德,竟就把这件大事忘得一干二净。”
听黄嬷嬷话里的意思,是有了头绪,顾玉青屏气凝神聆听。
黄嬷嬷道:“小姐去祖宅的那日,恰逢何家夫人外出上香,按着小姐的吩咐,奴婢一路尾随。”
“京都世家夫人们上香,一贯常去的便是大佛寺与清泉寺,可何家的马车出了城,却是直奔京城西南方向的大方寺。”
随着黄嬷嬷话音儿响起,顾玉青脑中渐渐盘亘出这所谓的大方寺。
大方寺原本也是香火极其旺盛的庙宇,因着大方寺的方丈与端王素日交往甚密,端王作乱,这方丈自然也不能幸免。
自端王事败之后,皇上下令查抄大方寺,所得物品钱财皆归大佛寺暂行保管,而寺中一众僧侣,凡与端王有过接触的,一律格杀勿论,余下僧人,则继续在寺中修行。
佛家毕竟乃清净之地,陛下心头再怒,也不会将这寺庙连根铲除,可就算如此,因着这些事情沸沸扬扬传开,大方寺的香火到底就一落千丈,成了无人问津的深林野寺。
何夫人上香拜佛,放着大佛寺与清泉寺不去,怎么就偏偏去了那样的地方,难道就不怕被人检举,说她与乱臣贼子有关?
心思划过,顾玉青默不作声的继续听黄嬷嬷回禀。
“……奴婢一路跟随,何家的马车一路不停的到了大方寺,寺院门口,新任方丈仿佛早就知道何夫人要来一般,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就立在门前候着了。”
“接了何夫人,却并未进宝殿上香,而是七拐八拐,那方丈轻车熟路将何夫人引到后面香客歇脚的客房中,一路过去,有说有笑,样子极是熟稔。”
顾玉青听着,眉头微蹙,心中答案隐隐浮起,转瞬眼底变幻的风云平息下来,嘴角扯了冷笑,道:“你在那里见到了何文岳?”
黄嬷嬷一怔,看着顾玉青的眼睛就迸出震惊的光泽,这这份震惊转瞬即逝,下一瞬,嘴角就含了笑,带着略略骄傲的神情,“是。”
顾玉青嘴边冷笑就又浓了一分,“何夫人见过何文岳之后,又给了那方丈不少香火银子吧。”
黄嬷嬷立在顾玉青面前,含笑点头,目光中浓浓的慈爱,仿佛眼前的人并不是主子,而是她自己嫡亲的孙女儿一般。
姑苏彦去的早,黄嬷嬷守着顾玉青长大,这份情谊,岂非寻常。
顾玉青思忖片刻,又道:“嬷嬷可是见着何文岳了?”
“见着了,何夫人从客房出来,正是何文岳亲自送了她,模样还是原来的样子,几乎没有怎么变化,可见纵是住在山林庙宇,也没有吃什么苦头。”
顾玉青端起手边茶盏,缓缓送至嘴边,轻呷一口,思绪纷飞,眼底波光冷如寒霜。
本应该是流放边疆的人,却住在了天子脚下的庙宇中,还是与乱臣贼子端王爷牵扯上关系的庙宇……
若说这次绑架案不能扳倒萧铎,那再加上一个何文岳,住在大方寺的何文岳,就不仅仅是扳倒了萧铎,甚至连何家,也能连根拔起。
谁让大方寺与端王爷有关系呢!
何文岳因着萧铎的出卖而被陛下亲自点名流放边疆,论理,何敬中与萧铎应该就此产生隔阂,可事发之后,两人却依旧如同原先一样,并无半分生分,这已经让顾玉青心头有些怀疑。
前几日,偶然听吉祥抱怨说,如今世道真真是乱了,天子脚下,竟然接二连三丢了好几个小孩子了,都是七八岁的俊俏模样……吉祥抱怨的话说着无心,顾玉青却是听到心里去。
再后来,又得知一向不愿出门的何夫人,自从何文岳出事,就迷上上香拜佛……
因着心头一直盘亘的怀疑,顾玉青便吩咐黄嬷嬷暗暗跟踪何夫人,却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大的收获。
这算是她屡屡因着各种巧合与父亲擦肩而过,上天对她的垂怜补偿吗?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宣纸
嘴角勾起笑意,顾玉青吩咐道:“嬷嬷再辛苦一趟,即刻动身去一趟大方寺,定要看住何文岳,他不察觉最好,若是察觉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切不可让他出了那客房半步。”
顾玉青说的神色凝重,黄嬷嬷心知事情要紧,当即点头转身而去。
待她离开,顾玉青则吩咐吉祥如意端了笔墨纸砚来。
狼毫湖笔浓墨一蘸,左手提笔,刷刷落下,不过片刻,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落在素白的洛阳宣纸上,笔迹是吉祥如意从未见过的。
莫说旁人,纵是她俩,若非亲眼目睹,也断断不肯相信,这就是小姐亲笔写出的字。
素手翻飞,将写好字迹的宣纸捻起,捧至面前细细读过,转手交给身侧吉祥,“用细沙将墨迹吸干,悄无声息的拿飞镖送到三皇子那里。”
吉祥得令,待纸上墨迹干了,转身离去。
顾玉青则是受着如意的服侍,一番洗漱过后,兀自歪在床榻上,想着明日进宫的事情。
原以为夜深人静房中再无旁人的时候,“天机”会跳出来喧闹几句,可随着它一直沉默无声,顾玉青嘴角苦笑,它最是怕水,大约是昨日在大雨洪水中浸泡的时间久了,一时半刻还没有恢复过来。
因着要进宫,明日一场恶战等着她,再加上平西王府老太君那番要皇上赔礼道歉的话,顾玉青更是心惊胆战,原以为要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烙饼到天明,不成想,脑子里刚刚把明日要做的事情理顺,上下眼皮儿就黏在一起。
梦里,她都无声嘲笑自己,还真是能睡。
浑然不觉,每每一个好梦时,枕边总有一枚玉佩,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淡蓝色光芒。
顾玉青是睡着了,梦里有没有梦到嚷着要吃桂花糖的光屁溜小孩,不得而知,可在京城另一隅的萧祎,正要起身离开书房,回屋歇息,忽的一道银光破窗而入,只听得“啪”的一声,顺声望去,就见一个结着红绳儿的飞镖,死死嵌入他身侧的金丝楠木廊柱之上,飞镖尖端,带着一张叠成方块的白纸。
初砚登时面色大变,转头推门,朝门外望去,却只见书房院外,一片寂静,唯一的声响,也不过是远处深巷里的几声狗吠,哪有一个人的影子。
深邃而凌厉的目光在院中扫过,转头去看萧祎,萧祎已经起身,正要将那带了方块纸的飞镖从廊柱上拔下,初砚眼底神色微动,立刻转身朝萧祎走过去。
“殿下,还是奴才来取吧,万一这飞镖上淬了毒,如何是好。”
萧祎一向惜命如金,吃个饭都要先让白猫试毒,更何况这飞镖来的如此邪门儿。
随着初砚一句话,萧祎刚刚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一抖,复又落下。
可落下后,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仿佛要掩饰什么一般,迅速的将手置于嘴边,佯做着咳嗽几声。
初砚眼角就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带着隐隐约约的嘲蔑,如昙花一现,转瞬消失。
待他将飞镖拔出,取下上面的宣纸,状似认真检查一般展开来递给萧祎的时候,目光闪动,飞快的在那字迹上从头到尾滑过,不禁眉头微动。
从初砚手中接过宣纸,萧祎迫不及待的飞快看去,登时被上面内容震惊,就连捏着宣纸的手都颤抖不能自已。
若这纸上所言,皆是事实,这简直就是上天助他除掉萧铎。
因为激动,萧祎眼角肌肉不住的抖动,捏着手中的纸,道:“去调集人马……”暗哑的声音刚刚想起,忽的蹙然而止,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略一停顿,就在初砚已经抬步走到门口时,改口道:“先去叫骆先生来。”
初砚顿时步子一顿,转头,“那还调集人马吗?”
萧祎摇头,“暂且不必,等骆先生来了再说。”
初砚得令,转身消失在黑暗夜色中。
只是他前行的方向,却并非直奔骆志松暂歇的小院。
为了方便传唤,萧祎特意在书房旁不远处的地方为骆志松收整出一个小小的院落,但凡他不回家的日子,皆住在那里。
分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初砚却足足离开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领了骆志松前来。
“怎么去了这样久?”本就疑心极重,萧祎见到初砚,眼底浮动了寒如冰霜的狐疑。
骆志松不动声色的在他惯坐的位置落座,似乎萧祎对初砚的问题,与他毫无关系一般,长而密实的睫毛低垂,面色苍白。
自从一场暴雨一场山洪过后,他的面色就越发不如从前。
落座之后,有小厮捧了热茶上来,骆志松端起茶杯握在掌心,拿着温热的杯子取暖。
初砚朝骆志松看了一眼,嘴角浮出苦笑,回禀道:“奴才过去的时候,骆先生正梦魇被吓醒,缓了好一会,故而就拖延了些许时间。”
萧祎闻言,顿时朝骆志松看过去,“先生可是无事了?”嘴上说着关切的话,眼底却是带了审问的狐疑,想要在骆志松身上验证初砚的话,是真是假。
骆志松闻言,略略点头,也不回答萧祎的问题,更不替初砚辩解,而是自顾自说道:“自从闹出万达的事情来,就一直噩梦不断,总能梦见他引了歹人袭击殿下,故而这些日子,有些心绪不宁。”
萧祎凝着骆志松毫无血色的面颊,眼底泛出的两坨青黑,对初砚的话就信了八九分,抬手一挥,“你且先先去,本王与先生有要事要议。”
初砚低眉垂眼,退出门去,抬手将书房大门合上。
“殿下可是有何急事?”木门被“咯吱”一声沉沉关上的一瞬,骆志松抬眸,朝萧祎看去,眼底迷雾团团,如同遥远的海上,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萧祎起身,将始终捏在手中的宣纸递了过去,在骆志松对面椅子落座,“这是方才有人用飞镖送进来的,先生怎么看?”
听到飞镖二字,骆志松眉尖一动,一面将宣纸接过,一面询问,“殿下无事吧?”
萧祎含笑摇头,“无事。”
骆志松仿佛根本就没有等他回答一般,目光已经锁在手中的宣纸之上。
第三百九十三章 行动
“吾儿失踪多日,前夜在西南大方寺内惊见吾儿身影,无奈今兵部尚书何敬中之子何文岳强行霸占,不仅不许将吾儿带回,更是命人将吾毒打一顿,丢至山下。素闻殿下仁慈大义,特花百金请江湖高手发飞镖一枚,恳求殿下救出吾儿,吾一家必定给殿下长点长明灯。”
素白的洛阳宣纸上,簪花小楷密密麻麻。
骆志松从头到尾一眼扫过,长而密实的羽睫低垂,遮掩住其中所有情绪的翻滚,唯有捏着白纸的手,骨节分明,泛着清白。
“先生如何看?”萧祎迫不及待问道,眼中闪着火热的光芒,一只胳膊撑在面前方桌上,身子微微朝骆志松方向前倾。
骆志松沉默一刻,道:“殿下,京兆尹处接到百姓报案,说是家中小孩丢失,大约是何时?”
问着话,骆志松却并不看萧祎,眼睛始终定在手中宣纸上,一动不动,像是要将其看穿。
萧祎闻言,蹙眉略思,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面上神情飞闪,“啪”的一拍手边桌子,“正是何文岳被父皇钦点流放边疆的半个月之后。”随着话音儿,激动的神色越发强烈。
骆志松不急不缓,又道:“听闻一向不爱出门的何夫人,最近喜好礼佛,殿下可曾有过耳闻?”
骆志松言毕,萧祎当即就道:“何文岳出事,何夫人心中悲戚,为替儿子积福,保佑他在边疆安然无恙,所以才……”
说着说着,萧祎就回过味儿来,接着,语气突变,冷哼一声,“好一个喜好礼佛!”眼底凶狠的光泽氤氲而上。
骆志松终是将眸光从手中宣纸挪开,转头朝萧祎看过去,面上神色带了如寒霜一样的冷气,“殿下,何文岳的独特喜好是什么,想必殿下一清二楚,在他消失不过半个月后,京都附近就开始丢孩子,这些孩子还都是七八岁的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殿下不妨夜探大方寺,若是虚假,不过劳碌心神罢了,可若却有此事,这却是上天送给殿下的厚礼。”
萧祎闻言,摩拳擦掌,“此事若成,萧铎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可是要一落千丈!”
骆志松眼中就有冷光闪过,哼的一声,道:“何止!”
萧祎立刻转眸,眼中蓄着灼热的光芒,“先生有何高见?”内心的激动,赫赫摆在脸上。
骆志松瞧着萧祎的样子,眼底就浮上一抹厌恶之色,只是他羽睫低垂,遮掩的严实罢了。“殿下莫非忘了,大方寺的方丈为何而死?”
萧祎一愣,转瞬就振奋的一跃而起,“端王作乱,大方寺方丈乃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的奸人,如今何文岳别处不去,却是偏偏去了大方寺,何文岳出事的时候,端王还没有事败……”
脑中火花迸射,萧祎激动地坐立难安,当即扭头,嚯的将书房大门一把拽开,“初砚,去,调集人马,把本王府上所有暗卫悉数唤来。”
初砚得令,当即转身,只奔了大约数步,忽的顿住,回头问道:“殿下,孙伟也一并前来?”
萧祎摆手,“他不必,他只需将人给本王看好即可,余下的,都来。”
有了手中这张王牌,再加上一个藏匿大方寺的何文岳……萧祎眼底阴翳如财狼的光泽闪过,面上是志满踌躇的得意。
骆志松不知何时起身,挪着步子行到萧祎身后,待他指令发完,骆志松道:“若是大方寺内事情属实,殿下预备何时向二皇子殿下发难?”
“天亮!”萧祎毫不犹豫道:“明日朝散过后,父皇召了顾玉青进宫,必定是为了陆久政绑架她一事,细细询问,趁着那个时候,最是合适。”
骆志松长而密实的睫毛略颤,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只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异色。
不过一刻钟,萧祎面前便密密麻麻黑压压站了一院子的黑衣人,一番吩咐,萧祎亲自带队,夜色中,凛凛出动。
而骆志松,则按着萧祎的吩咐,暂回屋中歇息,等他回来。
仰头凝着漫天璀璨繁星,骆志松眼里脑里有的,却是那场倾盆如注的暴雨,只是从天而落的雨水,在他眼前,却是一片血色,模糊了他的视线与心智。
翌日一早,天光微亮,顾玉青便起身收拾。
此次进宫,除了面见皇上,后宫之内,更是要去探望太后与慧贵妃,萧静毓被人一顿暴打,据说至今面上淤青未散,多半是不会出来作妖,可她却不得不防着皇后。
上次沉香阁一事,皇后吃了那样大的暗亏,她怎么会不反击!
宫内行走,稍有不慎,便给了皇后置她于死地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瞧着铜镜中得体的妆容,待如意将最后一朵珠花簪好,顾玉青扶了她的手起身。
刚刚行至桐苑门口,就见栓柱遥遥从远处急急奔来,顾玉青心头一蹙,不禁提了口气,抬步与他相向而行。
及至栓柱行至面前,不及他行礼,顾玉青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栓柱一把抹了额头的汗,满面焦急,道:“公孙大将军府上的二小姐来了,可也不进门,马车停在府外门口,不偏不倚,恰好挡住了大小姐马车出去的路。”
公孙琦?
顾玉青登时皱眉,脑中想起上次她及笄礼上公孙琦的一番挑衅,心头疑惑重重,这个公孙琦,自己与她向来无恨无怨的,她这是要做什么!
竟屡屡逼到赤南侯府来寻衅。
眼中波光微动,顾玉青不动声色对栓柱说道:“她在的位置,恰好是我府上正门门口?”
栓柱急的脸色大白,嘴皮干裂,道:“可不就是正门,公孙大将军府上马车宽大,她坐的这马车又是用了六匹高头大马,足足将大门口马车行过的地方,挡的严严实实。”
栓柱还想说,这也太欺负人了,可到底忍住,没敢说出来。
“走,我们去看看。”顾玉青嘴角勾了笑意,眼底却是有怒气翻滚,说着,抬脚朝二门而去。
及至二门到大门边缘,远远就见,大门大展,门外可不就是如栓柱所言,死死堵了一辆马车,而公孙琦不在马车里坐着,却是不知从哪搬了一把椅子,翘着腿坐在赤南侯府的门口。
瞧她这样子,顾玉青顿时嘴角一抽。
将门虎女这话不错,可堂堂大家闺秀,却犹如行走江湖的女子一般,抛头露面在别人家门口这么堵着,任由来来往往的人打量却依旧面不改色,纵是两世为人,顾玉青也实在震惊公孙琦的做法。
第三百九十四章 鞭炮
只怕市井女子,也做不到她这样……“豪放”吧!
顾玉青出现的一瞬,公孙琦恰好抬头,一眼瞥见顾玉青,不禁目光微眯,眼底迸出酸意,却是同时霍然起身,指了马夫说道:“你不必劳心费力去把马粪弄走,这里堆放马粪,我看正合适!”
说着,抬头觑了一眼赤南侯府大门前的匾额,转眸再看顾玉青,柳叶细眉轻挑,带了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挑衅。
心机城府深重如皇后那样的威胁,顾玉青心头忌惮,害怕她的手段诡计,可像公孙琦这种,动辄就是耀武扬威,反倒让她心头一轻。
抬脚几步上前,顾玉青冷眼看着公孙琦,“上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给你长记性吗?”
提起之前那件事,公孙琦顿时面上怒气堆砌,指了顾玉青就道:“我又没有上你家寻事,你管我做什么!”
顾玉青嘴角微扬,勾出冷笑,“也倒是,你既不在我家,出了什么事,自然也与我无干。”说着,顾玉青转身朝二门方向走去。
她身后,栓柱则是拎着一串足有千响的红绳长挂大鞭,几步走至大门口,将鞭炮往门口一搁,从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来,弯腰点火。
公孙琦眼见如此,立刻跳脚,“你做什么!”
栓柱则嘿嘿一笑,咧着一嘴整齐的白牙,特别憨厚的说道:“点鞭炮啊!”
公孙琦顿时黑脸,“废话,难道我看不出这是鞭炮,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点鞭炮,我的马儿要受到惊吓,好大的胆子!”
栓柱则满面憨厚老实的点头,“知道啊!”话音儿方落,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冲天响起。
栓柱立刻按着顾玉青的吩咐,叫道:“关门,免得他们马受惊,冲到我们府上来。”
守在门口的小厮,原本因着公孙琦的做法,气的牙疼,只恨她身份特殊,敢怒不敢言,眼见如此,登时满面含了贼兮兮的笑容,跳着脚去关门,只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几个人脑袋叠罗汉一样,一排趴在门缝瞧热闹。
鞭炮炸的稀里哗啦,马儿受惊,扬蹄嘶鸣,没了命的想要挣脱马夫手里的缰绳,朝外逃窜,可怜马夫为了拉住马儿,活活被拖行了几十米远的地方。
公孙琦气急败坏,指了赤南侯府的大门张口就骂,可惜鞭炮声太响,她骂了些什么,压根就听不到,就在鞭炮响毕,一切重回平静的时候,吉祥不知道何时站在门缝处小厮背后,幽幽说道:“给我让开一点地方。”
背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几个小厮登时满背心的冷汗,炸着毛回头看,一眼看到吉祥满面含着坏笑立在那里,登时舒了口气,“吉祥姐姐,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吉祥则在他们让开的一瞬,上前一步,将门缝略略开大一些,“吓不死你们,笑死你们。”说着,手里一颗石子嗖的被她弹出。
速度奇快,在半空划过一道笔直的细线,直直钉落在公孙琦腿弯。
公孙琦顿时嘴角一颤,不妨这猛地剧痛袭来,腿一抖,整个人便踉跄一步,跌坐在一旁。
要巧不巧,她身侧,恰好是方才马夫要铲走却被她厉声阻止的马粪。
一屁股坐在还留着余温的马粪上,倒是因着马粪做了垫子,少了些许疼痛,可……比起那铺天盖地劈头盖脸而来的羞辱,她倒宁愿多疼上几分。
恰好从赤南侯府经过的路人,目睹这一幕,顿时爆出笑声,就更不要提赤南侯府的几个看门小厮笑的肚子直抽筋儿了。
吉祥眉眼弯弯,从门缝处起身,吩咐一句,“一会她们走了,还是将门口清理干净,小姐的意思,这马粪原是公孙将军府上马儿的杰作,赤南侯府不贪这样的小便宜,让总管将这马粪还回去。”
小厮问音,捂着肚子笑道:“一定转告总管,吉祥姐姐放心。”
吉祥抿着嘴,含笑离开。
正门处不能出去,顾玉青只好绕路走了赤南侯府的后门。
因着陆久政绑架一事,府上一连少了两个马夫,纵然他们兄弟二人皆是被逼行事,可到底也算是背叛主家,顾玉青尚算仁慈,只是将其辞退,却并没有如何发落。
人是撵走了,可眼下,整个侯府,伺候主子的马夫也就只余一个了。
好在此刻也只顾玉青一个主子,纵是忙,也还安排的过来。
马车遥遥而行,倚着背后的靠枕,顾玉青越发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姜妈妈一家搬到侯府来住。
上次她的及笄礼,因着穆赫与楚天锗作乱,顾玉青害怕姜妈妈牵扯其中,原本打算让她来参加自己的及笄礼,也只好暂时搁置。
此时,却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明儿你去一趟乌青村,再去接一接姜妈妈一家。”顾玉青吩咐吉祥。
等周秉德来了,就让他做自己的专用马夫好了,自己踏实,他也省的再遭受上一世的横祸。
吉祥应诺,吸一口气,说道:“上次去,偏生赶上姜妈妈患了风寒,不好赶路,再后来,又是穆赫作乱,这次,可是希望再不要有旁的什么事,否则,小姐都要心焦死了。”
顾玉青抿嘴笑笑,没有说话。
随着耳边喧嚣之声渐渐低落,巍峨皇宫逼至眼前,马车戛然而止,吉祥如意扶了顾玉青下车。
才站稳,就看到萧煜一身松绿色长袍直缀,立在宫门口,正朝她看过来。
秋日的暖阳打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一层金光。
纤尘不染的眼底,是毫不遮掩的柔情,凝着顾玉青,嘴角噙着暖至心坎的笑意,眼见顾玉青看过来,顿时眼底一亮,面上笑容更盛。
萧煜背后,明路则是以一种怪力乱神的姿态存在,龇牙咧嘴,像是突然受到什么巨大的疼痛一样。
顾玉青面颊微红,扶了吉祥如意朝萧煜走过去。
而萧煜身后,明路苦兮兮说道:“殿下,您就忍心奴才这个样子出现在咱们王妃面前?您不觉得奴才给您丢脸啊!让咱们王妃瞧了,还以为殿下暴虐呢!”
明路说的危言耸听。
萧煜横他一眼,覆在身后捏住明路胳膊的手嚯的松开,“你若是再说哎呦喂三个字,看我不打掉你的牙!”
第三百九十五章 颠倒
一脱离萧煜的铁掌,明路立刻跳脚闪到一旁,捂着嘴哼哼道:“嗯嗯嗯,咱们王妃来了。”
嗯嗯嗯三声的抑扬顿挫,与哎呦喂三个字,一模一样,外加上明路满脸贼兮兮的笑容,惹得萧煜又要抬手朝他脑袋上拍去,只顾玉青恰好行至面前,才瞪了他一眼作罢。
虽一起经历了那么些生生死死,两人又是彼此情愫浓浓,心意相通,可到底是未婚未嫁,又是在宫门口,该讲的礼数,一点不能乱。
“殿下来的好早。”顾玉青略一低福,行了个简单却周到的屈膝礼,起身道:“是陛下传召的?”
萧煜满眼闪着灼灼的炽热,笑道:“父皇传你入宫,想必是为了陆久政一案,我陪你一起去。”
言下之意,他并非应召入宫。
顾玉青心口一热,缩在心中浅眠的小鹿顿时活蹦乱跳,搅得她面颊绯红。
一瞬间,顾玉青忽的想起以前与萧煜偶遇的种种。
不论是在皇宫门口还是清晨的赤南侯府大门处,萧煜总用一个词解释了她们的各种不合常理的偶遇:散步!
心头一股异样的暖流缓缓流淌,与萧煜并肩而行,顾玉青眼底飞过一抹狡黠的笑意,侧脸偏头,去看萧煜,“我还当殿下是恰好在此散步。”
散步二字一出,萧煜还未及反应过来,走在他身后的明路顿时肩膀一抖,没绷住,“噗”的笑出声来,幸灾乐祸朝萧煜看过去。
“啊……散步啊……那个……”嘴角一抽,萧煜抬手就恼后脑勺。
脑子飞快的旋转,想要找出一个完美的回答,然而,无论他脑子转的如何快,怎奈其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张口就道:“最近天气不大好,天晴了,不适合散步,等过几日暴雨,再散步。”
顾玉青抬着的步子顿时一滞。
天晴了,不适合散步,暴雨,再散步……他原本想说的,应该是“最近天气不太好,暴雨不适合散步,等过几日天晴了,再散步”吧。
低头抿嘴,顾玉青肩膀一阵抖。
顾玉青尚能克制着笑,走在他们身后的吉祥如意和明路,却是一路前行,肩膀抖成筛子,绷着笑的面上,简直狰狞扭曲怪力乱神。
话说出口,萧煜根本不用后知后觉,当即就恨不得一头撞到手边恰好路过的一颗千年古树上。
老天,我这说的是人话吗?是吗……不是,哪有人这么说话的!随着萧煜心头一声仰天长叹,气氛就诡异的尴尬起来。
不过,尴尬的只有萧煜一人。
顾玉青根本就是满心甜蜜,低头浅笑。
至于身后的人,热闹都看不过来,谁会觉得尴尬。
萧煜恨不得抓耳挠腮,再找出一个妥帖的话题来,不然,从这里到御书房,一路漫漫,难道就要这样度过……一想到如此,萧煜就被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包裹。
可是,到底要说点什么呢?
问一问她睡得好不好?可她这样子,精神饱满,一看就是睡得很好。
问一问她吃的好不好?可问一个姑娘家吃的多不多,会不会不大合适啊。
问一问她顾侯爷去远征,她是不是很担心?废话,那是人家亲爹,当然担心,这还用问!
问一问她弟弟寻的怎么样了?……刚刚历经生死,你又不是不知道,才歇了一宿,难道一夜之间就寻到弟弟了,无知!
问一问她……到底问一问她什么啊……
老天!
萧煜搜肠刮肚寻着各种张口搭讪的理由,又一次次被自己一一否决,后脑勺挠了又挠,明路在后面看的心惊胆战,只害怕再挠下去,他家殿下会不会一激动,直接给自己后脑勺戳出一个窟窿来。
“殿下。”
就在萧煜被自己折磨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时候,耳边忽的传来顾玉青的声音,萧煜顿时心神一颤,唰的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怎么了?”
满面激动,神情荡漾,整个人鲜活的犹如刚刚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红光满面,眼神灼灼。
顾玉青指了面前大门,“御书房到了。”
萧煜……
御书房三个从顾玉青口中说出,仿佛带着一种魔力,不过是一个极其简单的转头,将目光从顾玉青脸上挪至面前御书房,萧煜却像是足足耗空了全身的精力。
一眼看到御书房门头上的匾额,萧煜嘴角一抽,心头哇的爆发出一声咆哮,悲凉凄绝。
老天,从宫门口到御书房,一路怎么也要一炷香的时间,他与顾玉青并肩而行,这一路,他竟就这么走过来了?
一句话也没说,完全无法自拔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转脸看看顾玉青,再抬头看看眼前御书房,萧煜恨不得直接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算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一路走来,顾玉青会以一种怎么样的眼神看他,脑中心中会如何想她……心尖抖了抖,萧煜终是提了一口气,打算替自己圆圆场。
“那个……有你在,我放心,没事的。”萧煜满眼深情看向顾玉青,笃笃说道。
顾玉青眼角一抽,“你就这么信任我?”
萧煜顿时……
天地良心,他心里想的是:有我在,你放心,没事的!
最近是怎么了,怎么一说话就颠三倒四呢?
那夜和顾臻说话,亦是如此。
就在萧煜内心崩塌的时候,御书房沉重的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总管内侍拿着佛尘走出来,面上含着恭敬的笑意,说道:“殿下,顾大小姐,陛下召两位进去呢。”
随着内侍话音儿落下,萧煜耷拉着脑袋,抬脚朝里走进去,顾玉青跟在他身后,嘴角笑意收敛。
萧煜是皇子,在皇上面前又是一贯的放肆惯了的,不过是随意行了个礼,顾玉青却是规规矩矩跪下,认真叩首,从头到尾,低眉垂眼,并不抬头朝上位看去,更不会眼珠乱动,四下乱看。
“好了,快起来吧,入秋了,地上怪凉的。”最后一个礼刚刚行完,顾玉青就听到太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顿时想到昨夜平西王府老太君的话,头皮一麻,扶了吉祥起身。
站起之际,怎么都觉得自己有些腿软。
第三百九十六章 道歉
“来,坐哀家这里来。”
顾玉青刚刚立起身来,太后慈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分明素日早就习惯了太后娘娘的垂爱,可今日,顾玉青却是头皮一阵阵发麻,抿嘴浅笑,朝皇上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对太后说道:“臣女就在这里回话就好。”
皇上与太后几乎是并肩而坐,她若当真是坐到太后边上,那不就是与皇上齐肩了……
嘴角颤了颤,顾玉青捏着帕子的手,手心渗出一层汗来。
太后该不会当真是要逼着皇上给自己赔礼道歉吧!
萧煜纵然一贯放肆,也知道让顾玉青坐到太后身侧实在不妥,可又心疼他姑娘一路从宫门口走进来,腿都走酸了,顾玉青话音儿方落,他就哼哼道:“父皇,儿臣和顾玉青可是刚刚经历过洪灾生死的人,魂儿都没回来全呢,父皇要问话,好歹给我们赐个座儿啊!”
皇上刚刚因为太后方才一句话惊得肝颤,母后真是越老越糊涂,疼爱顾玉青也太过分了些,怎么能让她与朕齐肩而坐呢!
朕才是您的亲儿子好不好!
好在顾玉青知礼数,没有当真就坐到太后身侧,皇上这才心头舒出一口气,只气还没有彻底送出,就闻萧煜此言,登时白了他一眼。
萧煜噘嘴哼哼,“父皇,人家顾侯爷可是正远征辽国呢,他女儿才九死一生虎口脱险,您忍心就让她这么站着回话啊?”
皇上看着萧煜一脸委屈样,好像深闺怨妇似得,不禁心头气的怒骂:有了媳妇忘了爹的混账东西!
朕何时说过,不给赐座了。
你这话说的,让顾玉青如何看朕,臭小子,一会看朕怎么收拾你!
只眼角余光瞥到太后灼灼扫来的目光,那眼底神色,分明就是在说,你若不赐座,哀家就要怎么样怎么样的威胁。
嘴皮一抖,皇上脱口就道:“赐座!”
满心都是泪,天地良心,朕原本就是要赐座的,你们一个是朕的亲儿子,一个是朕的亲母后,为了顾玉青,一定要这样对朕吗?
“赐座”两个字落在顾玉青耳中,怎么听,都觉得皇上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登时心头哀叹,完了完了,一定是太后娘娘逼着皇上道歉,皇上心头恼怒,才如此的,忙道:“臣女不敢,臣女站着回话一样的。”
皇上眼皮当即跳了跳,心头长叹,你快坐吧,你若不做,还不知道这一老一小要生出什么幺蛾子呢!
眼见内侍搬来两把椅子,太后就指了其中离着她较近的一把,说道:“好孩子,可怜见的,坐下说话,不怕的,有哀家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坐下说,坐下说。”
皇上闻音,只觉一只线球满脑袋飞,满心无力袭来。
顾玉青听着,心惊肉跳,太后这话,话里话外都是一副要替她做主的样子。
老天,昨儿平西王府的老太君到底都和太后说了些什么,怎么就让太后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她不过是进宫将陆久政绑架她的事情前前后后说清楚罢了……顾玉青无法,只得觑了一眼皇上神色,惴惴不安落座,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赶紧直奔主题,“陛下召臣女进宫,想必是为了陆久政一案。”
皇上听音,心头大舒一口气,立刻迅速接了话音儿,说道:“快与朕详细说说。”摆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里却是嘀咕,再不提正题,被太后她老人家这么搅合着,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
得了皇上的话,顾玉青当即便将当日事情细细将来,当然,在提及绑架之时,变“主动”为“被动”,只说她是被陆久政极其身边高手胁迫离开。
本就是心惊胆战凶险万分的事情,纵是顾玉青极力说的清晰明了,简明扼要,可太后听着,依旧心口一跳一跳,几次倒吸冷气,眼底心疼的热泪擦了又流,流了又擦。
“……陆久政身边那些黑衣歹人,除了那些因着臣女引发祖宅机关被炸死的,只有一个叫苟胜德的被活擒,另外三个随陆久政一起将臣女绑架至翠屏山林间木屋的,因为一场山洪,生死未卜。”
说着,顾玉青起身,将一叠宣纸捧上,“这个是苟胜德的供词,陛下请过目。”
内侍总管忙挪了步子从顾玉青手中接过,递到皇上面前。
一番细细讲述过后,天后颤着眼底波光,红着眼角,扭头就对皇上说道:“阿青遭此横祸,还又遇上洪灾,九死一生逃了出来,正如煜儿所言,魂儿还没回全呢,你就急着把顾臻派出去,你让他们父女两个说说话,晚走上一天,难道就不行!非要闹得阿青连个安慰的人也没有!”
一听太后的话,顾玉青顿时头皮炸立起来,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可心下却又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点头,觉得太后的话说的太有道理了。
皇上还未及看手**词,太后一番话,顿时说的他捏着宣纸的手一抖,目光中带着一丝尴尬,掠过顾玉青,解释道:“顾玉青被绑架在后,朕下发全军开拔的旨意在前,朕若当真为此就让顾臻多耽搁一日,这让全军将士如何看顾玉青,如何看顾臻。”
说着,语气一顿,皇上朝顾玉青看过去,“行军作战,最讲究的便是上下齐心,倘若还未开拔,就让军中将士生出不满,这仗,已经就是尚未出师便已溃败。”
听着皇上一席话,顾玉青顿时心头汗汗。
太后却是嗯哼一声,说道:“你别和哀家讲这些大道理,哀家就问你,阿青遭此横祸,却是连顾臻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你到底有没有觉得心头愧疚。”
顾玉青听着太后的话,心里惊得一颤一颤,她老人家被平西王府的老太君灌了什么迷魂药,今儿竟就是要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了。
萧煜听着话音儿,听出些味道来,朝着皇上挤眉弄眼,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摆的十足,惹得皇上恨恨横他一眼。
第三百九十七章 供词
不过,转瞬萧煜却是对太后说道:“皇祖母一贯疼爱顾玉青,难道就不知道顾侯爷的性子,纵是父皇许他停留,他也绝不肯为了家事耽搁国事的,更何况他又知道,顾玉青安然无恙,此次开拔,了无牵挂。”
说罢,萧煜朝皇上挤眉弄眼,满脸赫赫写着:儿臣这也算是救驾了,记得儿臣记一功哦!
皇上瞧着萧煜的样子,哭笑不得。
明知萧煜和皇上的话都有理,可太后就是念念不忘她的阿青没见到父亲一面的委屈,哼哼嘀咕道:“什么了无牵挂,你又不是顾臻,你就知道他了无牵挂!”
萧煜嘿嘿笑道:“皇祖母,这个,孙儿还真是知道!”
顾玉青就想起吉祥如意的话,“侯爷唤了四殿下到书房说话”,他们所谈的内容,必定是和自己有关吧!
隐隐的直觉,父亲该是在临行前,对萧煜嘱咐了什么,思绪纷飞,不禁有些心神荡漾,脸颊飞上红云,忙捏了帕子低头掩饰。
皇上抖了抖眼皮,给萧煜使眼色:想让朕给你记一功,你就赶紧送了太后离开。
福至心灵,萧煜读懂皇上的这一暗示,登时心头失笑,他实在是想多看一会父皇被皇祖母逼的满头包的样子,更何况,皇祖母如此,还是一心一意为了给他的姑娘讨一个公道,他就更是乐见其成了。
只是一想到顾玉青递给父皇的那份供词,苟胜德是萧铎的人,他的供词里,必定是涉及了萧铎的。
陆久政所为之事,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受了萧铎的蛊惑。
热闹虽是百年难遇的好看,可正事必定更为重要。
萧煜当即使出浑身解数,连哄带骗,带了太后离开。
当御书房的大门被推开又合上的一瞬,皇上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从未发现,原来御书房的龙涎香,味道竟是这样的好,简直让人神清气爽。
顾玉青则惊骇在方才萧煜带走太后娘娘的一幕,几乎是连拉带扯,什么鬼话他都敢说,这种事……也就萧煜有这个胆子敢做吧!
太后娘娘是谁,当年凭着一己之力,灭掉身边所有竞争者,将皇上推上这九五之位,更是在新帝登基的最初几年,因着朝局动荡,人心不稳,亲自辅佐将近八年。
这些年,纵是颐养天年,不再干涉朝政,甚至连宫宴都甚少出席,可顾玉青却是深知,这些年,皇后之所以在后宫没有形成独霸一方的局面,全凭太后暗中动作。
难说,慧贵妃不是太后用来抗衡皇后的一颗棋子。
只不过这颗棋子聪慧,捕获了皇上的心罢了。
这样精明的老人,岂是萧煜几句连她都能辨得出真假的鬼话骗得了的。
至于今日,太后为了自己,逼着陛下认错道歉之事,顾玉青倒是不觉得太后是另有所图,在耍什么手段诡计,毕竟前世今生,太后对她的垂怜是真真实实的。
辛辛苦苦活了一辈子,到老了,大概是想要随心所欲几次吧!
随着太后离开,皇上深吸几口气,调了呼吸,开始落目到手中宣纸之上,顾玉青也敛了心思,静等皇上反应。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不到,目光略过纸上最后一个字,皇上当即“啪”的一声,怒拍手边桌子,将手上宣纸甩在桌上。
“这供词,是苟胜德亲口所言?”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带着浓厚的戾气,一个帝王的威严,因着此刻心中的盛怒而毕现。
顾玉青当即起身,规规矩矩点头,语调却是沉稳,不惊不慌,道:“这些供词,皆是府上嬷嬷逼问而出,整个过程,苟胜德从未接触过除嬷嬷以外的任何其他人。”
言下之意,这些话,皆是苟胜德本意,并无受过其他人教唆指使。
皇上闻言,阴鸷如鹰的眼底迸出寒光。
他知道萧铎费尽心思的保下陆久政是因为得了陆久政的好处,当初之所以点头答应,一则因着萧铎屡屡立功表现颇佳,不想为着这些事屈了儿子的面子,二则,想着是暂且随便给陆久政一个什么官,过些日子,寻个由头再料理了他就是,如此也算是一举多得。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从那个时候起,萧铎竟就是存了这样的歹心
苟胜德的供词上清清楚楚写着,萧铎早就对顾玉青心怀恨意,留着陆久政,不过就是想要让他做他除掉顾玉青的挡箭牌罢了!
他的儿子……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
萧铎行事恶毒固然惹得皇上大怒,可皇上此刻几乎无法压制的怒火中,十有八九却是因着萧铎的欺骗。
一种被至亲之人的背叛之感油然而生,君王至高无上的威严被人挑衅,这样的事情,让他如何忍得下!
当即,皇上咬牙切齿便道:“去,把那个逆子给朕绑了来!”
内侍总管得令,立刻转身而去。
天子动怒,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从命令发出,到萧铎推开御书房的大门抬脚进来,也不过是短短半柱香的时间。
一进门,便被屋内浓浓的杀气逼得心神一凛,目光略过顾玉青,萧铎当然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阴翳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冷光,吸一口气,萧铎若无其事的抬脚行至皇上书案前数步远的距离,顿足行礼问安,“父皇召儿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语气从容镇定,仿佛当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他话音未落,皇上就怒气冲天将手边一叠宣纸用力甩出,沸沸扬扬,顺着萧铎头顶落下,洒在他跪着的脚下身边。
心头猜测浮上,眼角余光划过一旁立着的顾玉青,萧铎一怔,指了地上的宣纸,满面迷茫,“父皇,这是……”
皇上冷声阻了他的话音儿,“你且看过再说!”
萧铎弯腰,将其一一捡起,甚至有条不紊的整理的整整齐齐,才放眼去看。
顾玉青立在一侧,嘴角漾出一抹冷笑。
且看你还能镇定到什么时候,不过,她到真的是好奇,萧铎一会,要怎么样辩解脱身!
第三百九十八章 怼回
一页一页翻过手中宣纸,萧铎捏着宣纸的手指,骨节森森,泛着清白,面上的笃定渐渐分崩瓦解。
这上面的供词,一句假话没有,皆乃实言。
可这其中许多,根本就不可能是苟胜德的招供,他不过自己手下一个暗卫,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多,那么详细。
其中一些细节,自己也只不过是在心里想过,莫说是他,纵是陆久政本人,都未必参的透。
眼角冷光浮上,朝顾玉青看过去,“顾大小姐,这是你递给父皇的?”语气中,充满咄咄的质问。
顾玉青心头一个冷笑,果真……还是与她想象的一模一样。
“殿下有什么话,还是对陛下说罢,难道殿下觉得,时值此刻,我愿意与你说话!”如霜的声音响起,顾玉青面上带着恼恨的清冷,语气很是不善。
莫说她本就是恨毒了萧铎,此时此刻,因着这供词上所述之事,她对萧铎,都该是冷眼冷脸,纵是当着陛下的面,也不为过。
只不过因着前世今生的恨意,她这份情绪,更为浓烈罢了。
皇上冷哼一声,双眼微眯,迸射着寒光,“怎么,莫非你觉得这供词上的话,冤屈了你?”
萧铎听着话音儿,心头一跳,父皇分明就是已经深信不疑这份供词了。
来之前就早有准备,此刻萧铎虽面上惊骇万分,心底到底还是沉着冷静的。
佯做着打了个哆嗦,萧铎颤着嗓音说道:“父皇,儿臣不敢叫屈,苟胜德的确是儿臣的人,也的的确确就是儿臣下了命令,把他给陆久政使唤的。”
皇上闻音,登时一哼。
萧铎继续道:“父皇明察,儿臣乃父皇悉心调教长大,儿臣什么心性,父皇难道还不知道,儿臣是贪了些,因着心头觊觎陆久政的钱财,想方设法在父皇面前为他作保,留他一命还许以官职,可天地良心,父皇,儿臣以人格作保,当真不是儿臣唆使了他绑架顾玉青啊!”
听闻萧铎装模作样的铮铮之言,顾玉青心头只觉恶心。
人格……这种高尚存在的东西,你萧铎怎么配有!连人尚且不算,又谈何人格。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的聪明,张口一句“儿臣乃父皇悉心调教长大”就将本朝皇帝的命脉死死捏住。
谁人不知,皇上最最看重的,就是颜面!
萧铎满面诚恳,懊悔愧疚畏惧惊骇之色,在面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儿臣认错,可儿臣错就错在认人不清,心中贪念过剩,但这指使陆久政绑架顾玉青的事,儿臣不认,儿臣冤枉!”
“儿臣与顾玉青素来无怨无恨,更何况,眼下随着顾臻回朝,儿臣想要拉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对儿臣完全无利啊!”
说着,萧铎语气一顿,满面悲愤转向顾玉青,“不知是不是有人在顾大小姐面前说了什么,以至于让顾大小姐要给本王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一切都如顾玉青昨夜预想一般,他认错,但不全然认下。
相比陆久政的绑架一案,他的那点贪婪又算的了什么。
皇上就算是因着他的贪婪动怒,也不过是皮毛之怒……眼底凶狠的光泽氤氲而上,顾玉青低眉垂眼,朝跪在地上的萧铎看过去,你以为如此,就真的能一切如你所愿?
做梦!
我顾玉青上一世不睁眼,眼盲心盲,被你害的落个那样的下场,此生若再不能将你彻底摧毁为齑粉,便枉为人!
今日一早,顾玉青刚刚起床,黄嬷嬷便从大方寺急急赶回,带给她一个可以称作定心丸的消息。
萧祎带着一众人马,将大方寺合合围住。
若是计算不差,这个时候,何文岳也该被萧祎提在手里行到御书房了吧。
心思敛过,顾玉青眸中凝着滔滔恨意,直视萧铎:“殿下怎么说,不是我能左右,只是,人做咋天在看,还是那句话,搬起石头,更多的是砸了自己的脚,殿下一番诡辩,不论陛下信与不信,殿下良心能安就好。”
萧铎嗤的一声冷笑,“诡辩?若说诡辩,顾大小姐难道不是诡辩?本王做过的事情,本王眼皮不眨的一一招认,可若让本王背这黑锅,本王却是绝不会妥协。本王不知,顾大小姐究竟是何居心,非要如此栽赃陷害本王,将本王陷害了,顾大小姐又能得什么利。”
顾玉青冷笑。
萧铎此言,无非是要挑起陛下心中的那份格外浓重的多疑罢了,她岂会让他得逞,“殿下的意思,是我受了旁人指使,故意陷害你咯?”
说着,顾玉青面上浮上不屑的笑意,“殿下心生此意,大约殿下心中也已经有了目标了吧?不知在殿下心中,指使我的人,是三皇子萧祎呢还是四皇子萧煜呢?”
萧铎眼角一抽,“究竟是谁,顾大小姐何必要问本王,你自己心知肚明,究竟是谁指使了你利用此事,陷害本王。本王甚至都认为,陆久政绑架你的这件事,根本就是你们自演自画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要将本王置之死地罢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们怎么也没想到,恰逢山洪暴发,险些丧命!”
顾玉青眼中波光徒然变得锋利,“殿下的意思,是四皇子指使了我陷害你了?”说着,顾玉青不动声色朝皇上觑了一眼,“四皇子一向深得陛下欢心,而他本人又是不学无术不求上进,莫非,在殿下心中,是陛下授意四皇子,行此之事?你是在怀疑陛下了?”
皇上鼻翼张弛,鼻间重重一个哼声发出,带着不愿再忍耐的怒气。
虽疑心极重,又好颜面,可皇上到底并非昏君,萧铎的意图,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若萧铎能有半分不像此刻这般气定神闲到咄咄逼人的地步,他的话,他尚且会信上几分。
可眼下,萧铎这样子,分明就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而来的。
自己做下的事,还想在攀扯旁人……无论是攀扯萧煜还是攀扯萧祎,其心可诛,实在可恶!
第三百九十九章 没死
“够了!”一声怒斥,皇上眼中迸射着冷光,“朕怎么就养了你这样的儿子!”
萧铎心头一颤,满面倔强的哀恸,“父皇,儿臣有罪,儿臣领罪,父皇息怒,一切都是儿臣的错,父皇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这罪……儿臣都认!”
最后一句,却是说的格外的艰难,一副做出多么大牺牲的样子,表情决绝,只话音儿落下,转头去看顾玉青,却是另一番说辞。
“你不要以为,本王认下这罪,你们的奸计就能得逞,本王认罪,是不忍心父皇动怒伤身!”
顾玉青冷眼瞧着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萧铎,正欲再要说话,听得外面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传来,心头微动,长而卷翘的羽睫微颤,眼底浮上一抹萧铎看不懂的冷光,嘴角勾了笑意,却并不接萧铎的话。
眼见顾玉青不说话,萧铎反倒挺了后背,攻势越发的猛烈,“怎么,顾大小姐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是心虚了?”
话音尚未落下,御书房沉重的大门就被“咯吱”一声推开,进来一个白面小内侍,正是那日到赤南侯府传口谕的内侍,目光飞快的在顾玉青身上滑过,拱手作揖,对皇上道:“陛下,三殿下求见。”
皇上眉头蹙成疙瘩,满心不耐烦,“他怎么来了,朕这里没有功夫,让他无要紧事,且先回去。”
萧铎萧祎明争暗斗了许久,眼下萧铎事发,萧祎要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赶来,难保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心头重重一声叹息,皇上只觉浑身无力,可胸腔内的怒气又如受惊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冲的他脑仁都疼。
皇上语毕,内侍溜了跪在地上的萧铎一眼,抿着嘴唇说道:“陛下……”
正说话,萧煜从他背后横插了进来,“父皇,儿臣回来了。”大大咧咧说着,根本也不管此刻究竟发生着什么,几步走到方才他落座的地方,啪嗒坐下,半个身子斜倚在扶手上,对跪在地上的萧铎,视而不见。
内侍的话就被生生打断。
萧煜却是缓了半口气,转头对皇上说道:“父皇,儿臣方才进来,看见三皇兄在门外立着,他跟前,还立着一个熟人。”
说着,萧煜眼中一缕似有若无的冷光射向萧铎,转瞬,嘴角勾了笑意,“这熟人,只怕二皇兄一辈子也不想见到。”
萧铎立刻炸毛,“你说话注意分寸,他带来的人,与我又有什么相关!真真是奇了,顾玉青被绑架,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了陆久政,今儿萧祎带了个人来,你就一口咬定,他要禀告父皇的事情又与我有关,若说你们不是私下商定好,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对上萧煜,萧铎怒气冲冲,语气格外的铮铮。
萧煜顿时满面一副蒙住的样子,定定瞧着萧铎,待他语毕,转头朝皇上看去,眼中流转着委屈,“父皇,二皇兄疯了吧,儿臣也没说什么啊,再说,三皇兄带来的人到底与二皇兄有没有关系,把人领进来不就知道了,何必要这样一副吃人的样子。”
说着,萧煜翻了萧铎一眼,“我又没惹你。”
做父亲的,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当然就是儿子们彼此间手足相残。
当着自己的面,萧铎对萧煜说话,就能这样毫不客气,背地里,还不知怎么样。
难怪那夜得到消息说萧煜与顾玉青被山洪截在翠屏山时,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这样,分明心里是对萧煜有着怨气恨意的,又怎么会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有危险。
再看萧铎,皇上心头越发的恼怒。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略略偏头,朝着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会意,吸了口气,嗲着胆子在萧煜话音落下后,说道:“陛下,三殿下带了陆久政来。”
陆久政三个字出口,莫说萧铎震惊到瞬间面上血色全无,就连顾玉青都着实意外一场。
陆久政竟然没死,反倒是落到了萧祎手中……电光火石间,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飞快的回忆那一晚上的事,想要寻出一丝端倪来将整件事与萧祎扯上关系。
皇上一怔,“陆久政?”目光落在萧铎面上的一瞬,拳头紧捏,怒气就跟着旺了几分,“让他们进来。”
顾玉青心中的疑惑,同样弥漫在皇上心里,甚至,这一刻,皇上开始有点相信了萧铎的辩解。
整件事,若非萧祎暗中插手,不然,陆久政怎么就到了萧祎的手中。
随着木门“咯吱”一声被开的大展,萧祎打头,陆久政紧随其后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他们身上,而顾玉青却是被御书房门口一张面孔惊得心头一缩。
那个押着陆久政行至御书房门口的人……分明就是那夜三个黑衣人中,那个至始至终都立在窗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盯着窗外雨势的那人……他替萧祎押了陆久政来……
心头一闪,顾玉青心中疑虑大开。
他原本就是萧祎安插在萧铎跟前的人。
上一世的记忆跟着铺天盖地而来,难怪,难怪上一世,每每萧铎安排了什么绝密的事情,十有八九萧祎都能提前做好防御应对,原来萧铎那里的消息,早就让这个被萧铎当做肱骨的人送走了。
顾玉青看的真切,背对大门而跪的萧铎却是一无所知,冷眼瞧着已经木然的萧铎,顾玉青眼底浮上冷笑,论手腕,萧铎终究是比不上萧祎。
心思划过,目光不自觉又朝萧煜看去,在以后的日子里,随着萧铎被扳倒,萧祎的下一个目标,改就是萧煜了。
一个比萧铎阴狠狡诈百倍的人……顾玉青心头对萧煜的那份担心和心疼,纷涌而来。
只是随着她的目光遥遥看过去,恰好与萧煜一双眼睛对住,他的眼底,看向她的,是满满的柔情,无论何时何地。
思绪纷飞,实则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转瞬,萧祎已经抬脚行至与萧铎并肩的地方,顿足行礼,他身后,陆久政面无血色。
第四百章 对峙
随着陆久政真真切切出现在面前,萧铎强行克制了不断涣散的瞳孔,压着心头那份惊惧,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陆久政的出现,让他心头那份惶惶不安,岂是说克制,就能彻底克制住的。
眼角不住的抖动,下垂的双手,冰凉沁骨,颤抖不能自已。
几次深吸气,萧铎终是勉强维持住了表面那份看上去的镇定。
行礼过后,萧祎说道:“父皇,今儿一早儿臣去大方寺办事,恰好遇上在大方寺躲难的陆久政,便将其带回。”
顾玉青一瞬不瞬的看向萧铎。
在萧祎大方寺三个字出口的一瞬,萧铎面上好容易蓄回的一点血色,迅速的消失不见,整张脸,苍白到泛着青光的地步,喉头滑动,眼角的抖动越发明显。
心头冷哼,顾玉青蝶翼一般的羽睫微颤,这就害怕了吗?你还真真是让我高估了你!
皇上眼底浮上疑惑,“你去大方寺做什么?”
萧祎则是不慌不忙,缓缓答道:“最近几个月,京城时常发生孩童丢失的案子,京兆尹忙的焦头烂额,也毫无头绪,求到儿臣跟前,希望儿臣能助他一臂之力。”
“涉及民生,又是在皇城根儿下的事,儿臣早就悬心,只是因着此事不在儿臣权辖范围内,儿臣不好擅自越权,才一直有心有力无处使,接了京兆尹的话,儿臣当即便派人私下打听搜寻。”
“昨儿得到消息,说是有人在大方寺附近见到丢失的孩子,儿子连夜带人到大方寺搜查,可刚刚进了大方寺的寺门,儿臣就看到他。”
“因着陆久政绑架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此事实在重大,儿臣不敢多耽搁,立刻便亲自绑了陆久政回府,只待今日天明朝散,将他带过来由父皇审问。”
说着,萧祎才后知后觉朝顾玉青看了一眼,“没想到顾大小姐也在。”
待萧祎语毕,皇上含着怒气重重一哼,身子略略向后,斜靠在椅背上,整个上半身几乎撑在右半边的扶手上,手中一串通翠的玉石念珠用力一甩,珠玉相撞,重重砸在书案上,迸发出清脆的声响,吓得陆久政双腿一抖,扑通跪下,瘫坐在地上,面色死灰,没有一点生气。
皇上恼怒瞪着陆久政,说道:“你的命,还真是大!”说的咬牙切齿,“你说说吧,为何要绑架顾玉青!”
陆久政闻言,嘴皮哆哆嗦嗦,几次张嘴想要说话,却就是嘴角微翕,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内心极度的惊恐让他已经是肝胆欲裂,皇威凛凛,又岂是他能经受的住的。
好容易几个吸气,陆久政面前挤出一点力气来,说道:“臣绑架顾玉青,是想从她口中逼问出一批黄金的下落。”
顾玉青闻言,眼底波光微动,萧煜却是顿时提了口气,一瞬不瞬看向顾玉青,满眼都是牵挂。
“黄金?”皇上一双阴鸷的眼睛朝顾玉青瞥了一眼,审视的目光略略停顿一瞬,转眸又看陆久政,“什么黄金!”
陆久政哆哆嗦嗦就道:“臣……臣……臣先前的祖宅里,有一批黄金,当日被查抄,据二皇子殿下所言,那批数目不菲的黄金落到顾玉青手中,臣……”
由始至终,陆久政不敢抬头,只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瘫坐在那里,带着惊惧的气息,喃喃说道。
陆久政话音儿才落,一直注视着顾玉青的萧煜就道:“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你藏在祖宅密室中的金银珠玉,当日不是被二皇兄亲自带人查封吗?我记得,当时还造了册的,怎么就又凭空冒出一批黄金呢?”
陆久政颤颤巍巍说道:“二皇子说,那批黄金,是顾玉青威胁他,他迫不得已才让她在他查封前秘密拉走的。”
顾玉青闻言,发出嗤的一声冷笑,笑声冷冽如霜,带着鄙夷和嘲蔑,“陆大人还真是瞧得起我。你密室中有什么东西,我怎么会知道,竟就威胁了二皇子殿下,私吞了你的黄金。更何况,我能拿什么威胁的了二皇子呢!”
陆久政听到顾玉青的声音,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身子一抖,猛地抬头,眼底带着浓浓的恨意,在木屋中,他被两个黑衣人一顿狂揍,此时脸上乌青还没有消散,看的格外触目惊心。
“你拿什么威胁二皇子,我不得而知,可我的那些黄金,一定在你手中。纵然此时那些黄金已经不属于我,但那时赃物,你也不该私吞。”刚刚还惊惧惶恐到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此刻却是狰狞可怖,几乎挥着拳头直视顾玉青。
顾玉青冷眼回视,“是不是在我这里,不是你一句话说了是就是的。当日亲自监理此案的人是二皇子,是非曲直,还是由他说比较好。”
顾玉青怎么会看不出,此时陆久政一口咬住那黄金不放,无非是受萧祎指使,想要再给萧铎增加罪名的同时,将自己再陷入危难之境。
而他如此计划的目的是什么,顾玉青却是一时半刻参不透。
他是想要借机打压赤南侯府吗?顾玉青心下摇头……以萧祎的手段,他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打压赤南侯府。
若非如此,那便是与此对立的原因,他想要以此来拉拢自己。
先让陆久政将自己的罪名落实,然后他再用某种手段,在皇上面前求情……这种可能倒是十有八九。
那批黄金,是顾玉青藏起来用以沙场救急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将其重还国库。
“既然陆大人口口声声说,是我威胁了二皇子殿下,让其应允我,将那所谓的黄金运走,我到想要问问二皇子殿下,我是用什么威胁了你?”目光在落向萧铎的一瞬间,锋利而咄咄,带着毫不退让的凛凛气势。
萧铎顿时……顾玉青当初拿顾玉禾作威胁的事,让他怎么说的出口。
一旦扯出那件事,他在父皇心中的形象,便将更加一落千丈。
如今,他只有一口咬定,是被陆久政蒙蔽双眼,错行了人,才酿成大错,至于那批黄金……心头咬牙切齿,萧铎只好按下暂且不提。
第四百零一章 争锋
“父皇,陆久政说的黄金,儿臣从未见过。”长吸一口气,萧铎说道:“儿臣没有什么把柄在顾玉青手上,更何况,儿臣当日受父皇所托,亲自监察审理此事,又怎么敢做出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来。”
萧铎话音儿才落,陆久政就发出一声凄绝叫声,“没有,此时你说没有,若非受你指使蛊惑,我好端端的绑架顾玉青做什么!”
这些话,原本是萧祎一字一句教给他说的,可眼下,一想到自己的大好人生被毁,一连两次,都与萧铎密切相关,再想到上次为了保下一条命,送给萧铎的那些不计其数的金银珠玉,陆久政心头的情绪就有些激愤时空。
他的人生,可以说,就是被萧铎毁了。
查他贪污,是萧铎,主使他绑架顾玉青,又是萧铎……想着这些,陆久政简直恨透了萧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和勇气,忽的一个起身,猛地就朝萧铎扑了上去。
嘴里不清不楚的咕哝着,“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都是你害的我!你还我黄金,你还我黄金……”
眼见陆久政如此,萧祎心头立刻袭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不及他思绪落下,萧铎一把甩开陆久政,朝皇上直直看过去,满面委屈,“父皇,陆久政这样子,分明就是失心疯了,也不知是谁利用了他这疯病,要他在父皇面前如此污蔑儿臣。”
说着,萧铎神色间哀绝愤懑气息越发浓重,“先是说儿臣指使了他绑架顾玉青,不仅他说,顾玉青更是拿出一份苟胜德的证词,一口咬定儿臣就是奸人,现在,又要说儿臣渎职,说儿臣擅自动用赃款,还说儿臣被人捏着把柄……”
悲从中来,萧铎竟是挤出几滴热泪,伏倒在地,“父皇,儿臣心里,实在冤屈的难受,父皇给儿臣做主,儿臣冤枉啊。”
带着颤音儿,萧铎说的情真意切,悲痛欲绝,大有一副不耐此生的凄然。
顾玉青冷眼看着他,萧祎这一场算计,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陆久政本是他手中一张扳倒萧铎的王牌,此刻倒成了作茧自缚。
也不知萧祎究竟对陆久政做了什么,竟就逼得他在御书房内失心疯,给了萧铎这样一个绝佳的反扑机会。
只怕若无昨夜自己递给他的那个消息,今日萧祎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旁的不提,陆久政的失心疯,就足够萧铎发挥。
原本是一场必胜的仗,因着陆久政的突发状况,萧祎下垂的手紧紧捏成拳头。
天地良心,他一点刑都没有对陆久政用,不过是许他一条生路。
只要他按着自己的教他的话,一字一句在御书房内说清楚,事后便给他银两,让他远走高飞,天知道他究竟为什么,突然做出这风言风语的举动来。
眼瞧着萧铎大势反扑,萧祎阴鸷的眼底飞过一抹狠厉之色,心头暗暗庆幸,还好,除了陆久政,他还有一个何文岳,不然,今日没准儿还真就要让陆久政牵连一个大跟头。
“父皇,儿臣不过是将陆久政从大方寺带回,让父皇审问罢了,至于陆久政所言之事,儿臣不好评断是真是假,不过……”转头看向陆久政,眼底氤氲着厌恶,再抬头,却是眼底情绪全无,“不过瞧着陆久政此刻的样子,倒像是失心疯了,他的话,不能全信。”
恰到好处的一招以退为进,让皇上心头对他生起的那丝狐疑又消散下去。
眉尖微动,皇上凝着萧祎,说道:“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萧祎摇头,“儿臣不知,一个疯子的话,论理说,是一个字也不可信的,但陆久政口口声声说什么黄金,儿臣倒是觉得有几分是真的,或许,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东西,莫说是疯了,像他这样贪婪的人,至死也不会忘了。”
皇上闻言,眼底神色微动,再看萧铎,便多了几分复杂。
一直沉默的萧煜,在萧祎话音落下,忽的“噗嗤”一笑,让这本就凝重的气氛,凭添一丝不伦不类的诡异。
皇上不禁转头,横他一眼,“你笑什么?”
萧煜干咳一声,“父皇,儿臣觉得,这件事简直就是漏洞百出,连儿臣都瞧得明白,不知父皇和三皇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上就沉了脸,道:“你都瞧得明白,你说说,你都瞧明白什么了!”
虽然面上怒气尚在,可对萧煜说话时,不自觉的语气里就多了几分慈爱,是在与萧铎和萧祎说话时所没有的。
“当日负责审理陆久政一案的人,就是二皇兄,赃款赃物的造册登记,也是他亲力亲为,谁能证明,那笔黄金不是被二皇兄吞了,事后被陆久政追问,他就扯出顾玉青来背黑锅,如此一来,也解释的通,陆久政为何要绑架顾玉青又一口咬定是二皇兄指使了他的了!”
“萧煜,话不能乱说!”萧铎立刻言辞激烈道:“你也看见了,陆久政分明就是疯了,且不说是谁把他弄疯的,疯子的话,也是能信的!你素日得父皇欢心,肆无忌惮惯了,什么话都敢说,可今日的话,分明就是诛心之谈。”
萧煜当即一声冷笑:“二皇兄何必如此激动,我不过是说了说我的看法,再说,我说的这些,也不全然就没有可能,二皇兄当真清白,敢不敢让父皇三堂会审,将此案昭之天下,公然审理。”
三堂会审……那就意味着,审理结果要明旨通告全国上下,萧铎当即心头一颤,不接萧煜的话,而是转头看向皇上,“父皇,儿臣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们,如今,竟是要人人置儿臣于死地,先是一个顾玉青,再是萧祎,眼下,竟然连一向闲心不操的萧煜也要来踩上儿臣几脚。”
“父皇也不必为难了,搞什么三堂会审,丢人现眼的,终究是皇家,失了颜面的,终究是父皇。儿臣什么都认,父皇降罪就是。”说的动情,萧铎眼底一片晶莹泪花,声音更是哽咽几乎不能语。
顾玉青心头简直要为萧铎的机智鼓掌。
一个皇家颜面,便将萧煜苦心抛出的三堂会审死死的堵了回去。
第四百零二章 循序
萧煜方才扯出的那些论谈,不过是随口一说,他的目的,是在后面提及的三堂会审。
只要皇上肯点头答应这三堂会审,无论结果如何,萧铎此生都无缘皇位了。
一个让皇上丧失颜面的皇子,早就在皇上心底失去地位,没有地位,他再做任何努力,不过都是枉然。
而此时,萧铎将计就计的一句皇家颜面却是把三堂会审这条路堵得死死的,心思翻飞,顾玉青心头疑惑,这样的结果,萧煜应该早就有料想才对,怎么会做出这样草率的事情来。
不禁抬眼,朝萧煜看过去,却是见萧煜微微低垂看向萧铎的眼中,带着蓄满杀气的冷笑,那笑容,含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顾玉青心头一跳,顿时恍然萧煜的真正目的。
三堂会审……明知萧铎心虚,他有意抛出这个三堂会审,看上去是要了断萧铎所有的机会,实则……他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利用了萧铎心里的畏惧,想要让他自己亲口拒绝吧。
果然,萧铎话音才落,萧煜就冷笑一声,“二皇兄如此着急的认罪,该不会是心虚了吧?”
萧铎满面痛心疾首,“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如何,竟然能说出如此挑唆父皇的话来,当真枉费父皇素日对你的爱护,三堂会审,且不说对我如何,单单此事闹开,你让父皇的颜面何存!”
“父皇的颜面?”萧煜冷笑,“二皇兄此刻想起父皇的颜面了,那你当日派出江湖帮派天阙子弟,截杀从山洪中死里逃生的我与顾玉青时,可曾想过父皇的颜面!”
萧煜的声音,带着铮铮气势,咄咄凛凛,与他素日的放荡不羁,全然不同。
萧祎低垂的眼角,不禁微动。
忽闻萧煜此言,皇上顿时心头一震,淬了毒一样的目光,宛若刀子,嚯嚯射向萧铎。
萧铎心中大骇,顿时一口气吊在心口,提不上来,兀自咬牙,强行逼着自己镇定,眼角不住的抖动,“你胡说,什么天阙,什么江湖帮派,一派胡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竭力摆出一副清者自清的样子。
只是萧铎怎么也想不到,萧煜竟然会提起天阙自己,内心毫不设防的惊慌却非是他竭力就能压下的。
“我胡说?”萧煜身子向后微微倾斜,面上是寒若冰霜的冷冽,“我若胡说,那就是顾侯爷胡说了,我的话,可全是从顾侯爷那里得来的。”
“当日我与顾玉青消失,顾侯爷心急难耐,带着人四下寻找,若非龙阳山上突然冒出无数天阙子弟,也不会就把顾侯爷的目光引过去,若非如此,只怕我与顾玉青早就命丧荒山野岭了。”
“这么一说,我和顾玉青大难不死,还是托了天阙子弟人多势众的福!”萧煜自嘲一笑,“若非他们的人漫山遍野的在龙阳山扑腾,顾侯爷也不至于就察觉端倪。”
萧煜说的抑扬顿挫,萧铎则是面上肌肉随着他的话音儿不住的打颤。
“无凭无据,一个顾侯爷所言,你就要把这凭空捏造的罪名强加在我头上吗?”萧铎绷着心头最后一根弦,说道:“你虽得父皇偏宠,可我到底也是父皇亲生儿子,难道你觉得,因为你几句话,父皇就要治我得罪!”
萧煜摇头,“偏宠不偏宠且放置一边不提。不过,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没错,至于你是不是,那就未可知了。”
“萧煜!”萧铎气急,咬牙说道:“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萧煜却是嘴角微扬,勾出一抹笑意,“我可记得,当日端王事败,他在牢中,当着我们一众兄弟的面,说出的那些话。”说着,萧煜目光微扬,朝萧祎看过去,“我记得清楚,想必,三皇兄也没有忘记吧。”
萧祎眼底神色颤动,转瞬,抬眸,却又风平浪静,只道:“所记不错,端王应该是说了,我们兄弟当众,有一人,乃是他狸猫换太子,手法类比当年偷梁换柱顾侯爷嫡子。”
随着自己的话音响起,萧祎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萧煜似乎是知道何文岳的存在,有意说出这些,不过是为何文岳的出现做足了铺垫而已。
虽心头疑惑,不过,这样的局面,对他百利无害,他自然是要配合。
萧祎想到的事情,顾玉青脑中也浮光掠影般滑过。
若非萧煜早就知道何文岳之事,那么,必定是萧祎身侧,有萧煜安插进去的人。
否则……从自己将消息递给萧祎到现在,不过也就几个时辰而已,为了确保事情的万无一失,按着萧祎的性子,自然不会将事情泄露分毫,可萧煜怎么就会知道。
再看萧煜,顾玉青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只是今日一事,他一贯不学无术的姿态,怕是也被萧祎瞧出端倪,日后的境遇,也只会越发凶险。
萧祎和萧煜一前一后一番话,惹得皇上心头那份始终躁动不安的疑心又一次剧烈的袭上心头。
当日端王在牢中一番话,事后他虽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过是端王蓄意挑唆之言,不断的告诉自己,切莫上了他的当,惹得父子反目成仇,酿下追悔莫及的祸事,可心头的疑惑,就是如同浓雾,挥之不去。
现在,这事又被萧祎和萧煜双双提起,并且他二人的语气,分明就是直指萧铎。
若说萧祎是蓄意为之,皇上尚且相信,可萧煜……一想到他一贯的无赖样子,不求上进的样子,皇上怎么都无法想象,是萧煜在用什么手段计谋。
御书房内的气氛,随着此事被提,空气骤然凝结。
萧铎正要说话辩解,沉重的木门再一次被“咯吱”一声推开,那个白面小內侍又探了身子进来,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室内情势,说道:“陛下,九皇子殿下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自从上次沉香阁一事之后,皇上对这个多年备受自己冷落的九皇子萧恪,态度略有好转,闻言,也只是略略蹙眉,却没有像往日一样,直接回拒。
“让他进来吧!”
第四百零三章 渐近
顾玉青转头,朝门边看过去。
对于萧恪,她前世的记忆实在是少的可怜,唯一的深刻印象,便是他日后战无不胜的传说,战场上的辉煌战绩,直逼如今的父亲。
这一世……不知萧恪还有没有机会展现他非凡的才能。
随着木门大开,一道石青色挺拔身姿落入顾玉青眼中,五官俊秀,风姿卓卓,如今只有十岁的年纪,可走起路来,已经带了凛凛的气势,素日他被忽略惯了,无人察觉,如今细瞧,那份气势竟是已经不容人小觑。
目光触及萧恪衣摆处的花纹,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的目光猛地一颤,心口微缩,记忆铺天盖地涌来。
那日在沉香阁,她躲藏在床榻下的暗柜中,隔着柜门上繁复的镂空花纹,她见到的那个突然闯入的身影,所穿衣着,颜色质地,分明就是与萧恪的这件石青色锦衣一模一样。
就连衣摆处繁复的连枝花纹,都是一模一样。
目光下滑,落到他被衣摆半遮半掩的鞋子上,看着他一步一步前行的步伐,顾玉青本就凝重的呼吸,顿时漏掉一拍。
是他。
捏着丝帕的手,骨节处青白毕现,顾玉青笃定,那日闯入沉香阁的不速之客,一定就是萧恪。
思绪纷纷,顾玉青揣测着那日萧恪步入沉香阁的动机。
那日,那被她丢落在暗柜门前的小香炉,分明是被萧恪弯腰捡了去,结果,等到楚天锗进来的时候,那香炉却是从他怀里滚落出来。
一个香炉,让楚天锗无从辩白,他的罪行,也因着那香炉的出现而被铁板钉钉。
记忆愈渐清晰,顾玉青凝神细思……萧恪,他究竟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举动。
还有……那日他弯腰去捡香炉的时候,吉祥鹅黄色的衣裙衣角,分明就在他的手边,从他的位置,只要他略略抬眸,就能看到暗柜中的端倪,而且,顾玉青笃定,他一定是发现了。
可他却是从头到尾,只做不知。
顾玉青清晰的急着,萧恪起初推门进来的时候,步子分明就是带着浓浓的慌张,可等他急急行到内室,看到屋内屋内情形的时候,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从容镇定的甚至连一丝慌乱都没有。
就算不是一母同胞,萧静毓到底也是嫡公主,目睹那样的萧静毓,他竟就无动于衷,仿佛萧静毓就是一尊石像。
到底要何等的心态,何等的定力,何等的心机城府,他才能做到如此。
而他最初的紧张担心慌乱,为的又是什么呢?
疑惑重重,纷纷扰扰,思绪漫漫,实则不过是眨眼转瞬的功夫,几步行走,萧恪稳稳立在与萧祎并肩且略略偏后的地方,作揖行礼。
这小小的一个细节,却让顾玉青再看萧恪的目光,复杂中氤氲了审视。
这些年,他活的是有多么的风声鹤唳小心翼翼,以至于步步谨慎到如此地步,纵是在皇上面前回话,也绝不肯与萧祎并肩,而是站在其后,以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顾玉青甚至怀疑,萧恪的被冷落被无视,究竟是陛下有意为之还是根本就是他自己有意为之。
“你有何事?”皇上揉着眉心,心不在焉说道。
能在这样的场合让他进来,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殊荣,对萧祎,皇上尚且无心慈爱,对他就更是了。
萧恪低眉垂首,得皇上问话,立刻恭恭敬敬说道:“儿臣得知父皇因着赤南侯府顾大小姐被绑架一案,传了二皇兄问话,忽的想起一件要紧事,若是此时不将事情说出,儿臣心头难安。”
明明是父子对话,顾玉青却觉得,萧恪对皇上,简直生分,虽说君父不同寻常百姓家的父亲,可到底也是血脉相承,像萧恪这样的,还不及那些得宠的臣子来的亲近。
从前从未注意过这些,此时,因着心头疑惑,顾玉青对萧恪的观察便格外仔细。
皇上闻言,本就紧蹙的眉头就愈发拧的更紧,喘息间,不悦的情绪扑面而来,目光略过萧铎,带着冷冷锋芒,横了他一眼,继续揉着眉心,说道:“何事,你说吧。”
萧恪目光微动,却是依旧拱手垂眸,并不抬头看谁,道:“前些日子,就是南越皇子来使那几日,一日儿臣给母后请安过后,折返回寝宫的路上,途径御花园,恰巧听到二皇兄与兵部尚书何大人之妻,何夫人,一番谈话,当时不觉有异,可此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儿臣再想那些话,就觉得不对味。”
听着他的话牵扯出何敬中来,皇上眼底波光颤动,眼睛微眯,迸出幽幽寒光来,“嗯”的一声,示意萧恪继续说。
只不待萧恪再张嘴,萧铎便气势汹汹指了萧恪怒道:“你胡说,我何时与何夫人在御花园里密谈过,难不成连你也要落井下石,来此羞辱我一番?纵是羞辱了我,你也一点好处捞不到,不过平白被人利用一场!”
萧铎话说的难听,用词又很是激烈,皇上当即恼怒,“你闭嘴,且让他说完。”
萧铎汹汹气势才略略减去几分,只是威胁一般狠狠瞪了萧恪一眼,梗了脖子转过身来,“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从未与何夫人在花园里密谈过什么。纵然何夫人乃儿臣舅母,可到底宫里规矩儿臣还是一向谨守。再说,儿臣倘若真的有话与舅母密谈,大可登门何府或者直接召了舅母到儿臣府邸,又何必非要在那人来人往的御花园,被人窃听呢!”
萧铎一番话,可谓言辞恳切,有理有据。
目光掠过萧铎,落在萧恪那几乎一年见不到几次的面容上,皇上蹙眉一个深吸气,指了萧恪,“你继续说。”没有接萧铎的话音儿。
若是萧祎站出来说出这样一番话,萧铎的辩解尚有几分值得相信。
可此刻说话的人,是萧恪,是那个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没有任何资本与萧铎竞争的萧恪,他的话,皇上就很想听一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了。
“你要知道,你若无端诽谤你二皇兄,该是什么罪!”
虽心底如是想着,可到底提点威胁的话,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第四百零四章 袒护
顾玉青听着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同样是儿子……
目光落在萧恪十岁的面庞上,顾玉青不禁想,她的弟弟,如今大概也有这样高了吧……不在亲生父母身边,不知他是不是也会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对待呢?
尤其因着重生一世的缘故,知道萧恪究竟有多么优秀,顾玉青心头对他的那份心疼,就越发浓了几分。
萧恪倒是满面风云不变,甚至眼皮没有眨一下,在皇上话音落下,他如同臣子回答君上的问题一般,认真说道:“儿臣不敢有半句妄言。”
可他越是如此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顾玉青心里那份被触动的情愫就越发的强烈。
因着这份感情的渐渐浓郁,反倒让她忽略了,此刻萧恪的突然出现,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皇上示意,萧恪吸了口气,徐徐说道:“儿臣听到二皇兄说,让何夫人一切放心,有他照料,什么事都不会有。因隔着远,儿臣听不真切,只隐隐听到几个不连贯的句子。”
“能有今日,皆拜顾臻那个老匹夫所赐,这深仇雪恨,他定然要报……”
说道顾臻,顾玉青发现,萧恪的一贯平稳的嗓音,颤抖了一瞬,极其的轻微,若非她因着方才心头的悸动,一直细细凝神注视着他,也断然不会发现。
萧恪说及此,萧铎顿时眉尖一抖,霍然转身,盛怒之下,几乎咆哮,“你在胡说什么,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何曾如此说过顾臻。”
情绪激动,萧铎挥舞着拳头,睚眦欲裂,若非是在御书房,几乎就要跳脚起来将萧恪毒打一顿。
方才历经那样一番对峙,他都尚且能做到情绪平稳,此刻却是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昭示着内心巨大的情绪波动。
顾玉青忽的心头一抖,朝萧煜看过去。
每每她看萧煜,那双温柔的眼睛,总是犹如正在等她一般,给她一个对视。
迎上顾玉青疑惑的目光,萧煜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顾玉青神思大动,心中千回百转,品味着萧恪的话里话外。
萧祎显然也听出,萧恪一番话,大有所指,立刻冷冷一句朝萧铎泼过去,“二皇兄何必如此动怒着急,什么话,让小九说完,二皇兄再怒不迟,你都不知道小九要说什么,就急躁到如此地步,未免让人觉得二皇兄是心虚。”
萧铎气的脸抽筋,“你才心虚,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根本就没有与何夫人在御花园见过面,更不要说谈话,他的这些话,分明就是有人蓄意指使,想要谋害我罢了,我如何不怒,为何还要等他说完!”
说着,萧铎转头,“父皇,萧恪目无尊长,出言不逊,污蔑儿臣,儿臣恳请父皇杖责萧恪,逼问真相。”
杖责二字出口,顾玉青眼底寒光就汹涌而出。
不知为何,这一瞬,她看萧恪,就犹如看自己的嫡亲弟弟,见不到人欺负他,见不得他受委屈,情不自禁说道:“二皇子殿下怕是急糊涂了吧,殿下是陛下二字,九皇子殿下同样也是,如今九皇子殿下不过是说出那日所见所闻,二皇子殿下就要让陛下杖责九皇子殿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有多偏心,以至于如此不公平的对待自己的儿子。”
明知最后一句话,说的激烈,可顾玉青到底就是没有忍住。
觑了一眼皇上微动的神色,顾玉青又道:“二皇子殿下涉嫌唆使陆久政绑架我,险些让四皇子殿下与我被山洪淹没丧生翠屏山,这样的事情,人证物证具在,陛下都没有杖责殿下,以让殿下在刑罚之下说出真相,殿下到是说出这样得话来,也不怕伤了陛下的心吗?”
瞧着陛下眉头那抹不悦散去,顾玉青心头微松,总算是为方才情绪失控宣之于口的过失,弥补了回来。
顾玉青说的激动,却浑然不觉,在她出言维护萧恪的时候,萧恪下垂的手,捏成的拳头究竟有多紧,眼底那层如同海上一样的雾气,究竟有多浓。
羽睫轻颤,到底还是咬牙将滑到喉头的那两个字吞了回去,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顾玉青没看到,可一直细细观察着萧恪的萧煜,却是将这些尽收眼底。
待顾玉青语毕,萧铎还未及反扑,萧恪仿佛见缝插针一般,又道:“儿臣还听到,何夫人与二皇兄提及什么大方寺,说只要料理了顾臻,大方寺就能如何如何,何夫人声音小,说话口音又极重,儿臣听不真切,隐隐约约的,也就这几句是清晰的。”
“二皇兄听了何夫人的话,就向她保证,说扳倒顾臻他势在必得,让何夫人尽管放心。”
“你胡说!”这一次,萧铎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轩然怒火,直挺挺跪着的身子嗖的站立起来,直抵萧恪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一声怒吼,抬手就要朝萧恪脸上招呼去。
顾玉青顿时心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莽撞勇气,霍然起身,几乎只用了一步,就走到萧恪面前,抬手一把扯了萧恪的衣袖,将他拽到自己身后,仿若老鹰护小鸡一般,死死护住。
可萧恪虽然只有十岁,身量上,却是快要与她不相上下了。
猛地被顾玉青一拽,萧恪顿时身上犹如闪电袭过,身子一颤,整个人僵木住,任由顾玉青挡在他面前,雾气腾腾的眼睛直直盯着顾玉青的后背,低垂的羽睫遮挡了眼底的情绪翻滚,嘴角微翕,可那两个在心头呼唤过成千上万遍的字,始终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下去。
顾玉青横在萧铎与萧恪之间,仰头咄咄看着萧铎,“二殿下,御书房内,当着陛下的面,你就要行灭口之事吗?你视陛下威严于何物!”
顾玉青说的气势凛凛。
萧铎却是怒目圆睁,“顾大小姐未免太过危言耸听,本王不过是要教训一下这个胡言乱语的小子。倒是顾大小姐,本王到不解,顾大小姐与小九向来没有来往,怎么你却如此心急的护着他,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听到萧铎这样充满戏谑的语气对顾玉青说话,萧恪眼睛微眯,就有如针芒一样的寒光迸射出来。
第四百零五章 匕首
只是不及他说话,顾玉青抢先一步,猛地伸手,一把抓了萧铎的右手,举起到半空,直面皇上一方,“二殿下还说不是想要杀人灭口,那这是什么!”语气咄咄,眼中带着分毫不让的寒光。
说着,随着顾玉青手中动作剧烈一抖,一柄明晃晃的小刀从萧铎衣袖中当啷落地!
刀尖触及坚硬的大理寺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牵的人心惊肉跳。
引得所有人目光直直射过去。
就连萧铎自己,都震惊不已。
为了自保,在袖口藏匿小刀已是他多年的习惯……这习惯,就连近身侍奉他的长顺尚且不知,顾玉青又是怎么知道,她这动作,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带着直接目的的!
盯着自己脚下的小刀,萧铎心头震骇惊惧,一个短暂的缓吸,急急弯腰拾起,面朝皇上,再一次跪下,“父皇……”
解释的话刚刚划过喉头,迎上皇上阴沉如铁的面色,看着皇上因心中盛怒而不断跳动的眼下肌肉,萧铎心惊胆战浑身筛糠一般颤抖不能自己。
不过,皇上也没有再给他辩解的机会。
御书房内,竟然带着匕首堂而皇之的进入,莫说他是否真的是想要杀了萧恪灭口,单单他这举动,便是大逆不道,胸中仿佛有闷雷滚过,皇上咬牙切齿,一掌重重拍在面前桌案上,“把这逆子给朕绑了!”
随着话音儿,桌案上几只搁置在笔架上的狼毫湖笔哗啦啦落地,给这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一份森然。
虽是父,但更是君。
萧铎当即双腿瘫软,被皇上这份威严逼得整个人如同烂泥一样跌坐在地上,面色死灰。
带刀禁军上前,一左一右,分居萧铎两侧,将其架起,直至起身,萧铎才后知后觉缓出一口气,死命的挣扎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今日之种种,儿臣都是冤枉,儿臣没有指使陆久政,儿臣更没有与舅母私下密谈,父皇你要信儿臣啊!”
萧铎说的声嘶力竭,满面肝肠寸断。
顾玉青冷眼看着他,只觉心头一口恶气正缓缓吐出。
前世今生,两世恩怨,她终是盼到今日。
皇上没有理会萧铎的叫屈,而是阴着脸转向萧恪,“你还听到了什么?”
萧恪摇头,面上的情绪已经尽数散去,此时只有他一贯的,经久不变的漠然,“儿臣就听到这些,再无其他,二皇兄武功好,儿臣不敢久留,害怕被二皇兄发现。”
皇上一双如鹰一般阴鸷的眼睛半睁半眯,死死锁在萧恪的面上,目光带着刀锋一样的锋芒,像是要将其射穿,足足凝了他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呼出一口气来,满面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威严,说道:“你的话,句句属实?”
萧恪作揖,“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表情纹丝不乱。
“那你为何不早早回禀,偏要等到今日!”
皇上对萧恪的态度,让顾玉青心下一颤,只觉酸涩。
这尚且是有所好转以后的态度,先前如何,顾玉青简直不敢多想。
分明是萧铎做奸,皇上却是对萧恪如此横眉冷目。
这十岁的少年却是挺着脊背,不温不淡,甚至面无表情,说道:“儿臣愚钝,初听此事,并不能领悟其中意思,只是后来闹出顾大小姐被绑架一事,儿臣忽的想起那日所听之言,才觉得似乎联系的上,却也不敢妄自下决断,立刻便来禀告父皇。”
他声音落下,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萧恪的一番话,惹得萧祎心头简直欣喜若狂,这言辞,分明就是在为他稍后的行事做足了铺垫。
可再怎么窃喜,心机城府一向深沉的萧祎,也绝不会在此时再多言半句。
这样微妙的时刻,还是让皇上自己下决断更为妥当。
反正,不过是耗些时间罢了,结果已然注定。
长久的沉默让御书房内本就凝重的空气,越发阴沉的让人透不过起来,萧铎大口大口喘着气,战战兢兢望着皇上,终是在几次的深呼吸之后,张口道:“父皇,您要信儿臣啊,若非儿臣被人陷害,怎么会这样多的事都聚到一起来。”
皇上幽深似寒潭一般的眸光因着萧铎这句话微微颤动一下,鼻翼张弛,怒火滚滚,毒针一样的目光直直射向萧铎,“纵然有人害你,也是你恶事做多,给人机会!无风起浪,你若勤勉忠厚,哪来这些事端。”
皇上此言一出,顾玉青心头顿时如同被火药炸响的湖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将此事当做家事来处理,一旦当做家事,萧铎所受到的最重的惩罚,也不过是禁足发俸。
捏着帕子的手倏忽用力,两根手指几乎要被她捏断,“臣女有话想要问二殿下,二殿下与何夫人商议要料理我父亲,是要如何料理?难道二殿下唆使陆久政绑架我,目的就是为了引得我父亲前去相救,届时你要一举除掉我们赤南侯府?”
说着,顾玉青声音越发冷冽如寒冰,“器北姑苏一家遭奸人所害,满家灭门。怎么?如今二皇子殿下是要效仿端王,灭了我赤南侯府的门!”
她质问的声音带着催人心肺的寒气,咄咄的声音,如同崩落的冰柱。
顾玉青能揣测的出皇上的意思,萧铎自然也能,心知父皇要将此事大事化小,萧铎心头那份惊惧消散不少,挺了脊背,怒道:“顾大小姐无需质问本王,没有说过的话,我无从解释!”
顾玉青心头冷笑。
此刻陛下心里有多么奋力的压着怒火来袒护萧铎,想要将此事不了了之的揭过,那么一会,当他见到何文岳的时候,他这被克制的怒火爆发出来,就有多么的汹涌。
她要做的,不过是不落痕迹的铺垫罢了。
端王做下初一,萧铎做下十五。
端王灭了祁北姑苏一家,萧铎则是对赤南侯府怀恨在心,这样的思路,她要让它深深的烙在陛下心中,那么接下来的事,才会顺理成章。
顾玉青凄绝一笑,“想我外祖一家,满门忠烈,落得那般下场,我赤南侯府,如今父亲尚在远征途中,他竟不知,他曾遭人如此算计,当夜若非四殿下的出现,只怕此刻父亲哪还有命远征!”
第四百零六章 疑心
说着,顾玉青转头看向皇上,“陛下,臣女不懂,为何二殿下要与端王行出一样的事,方才三殿下四殿下提及端王狱中留言,莫非此言当真?否则,臣女实在想不通二殿下所为,意欲为何!”
顾玉青话音才落,萧铎当即如同愤怒的狮子一般吼道:“你胡说,本王怎么会是端王的儿子!”
极怒之下,萧铎满面青筋暴突,双眼赤红,狰狞可怖。
然而,顾玉青原本就是引诱的话,萧铎此刻自己将这话直直白白的说出,皇上一直幽沉如深潭一样眸子,倏忽就有一抹一样情绪涌上,不禁拧眉朝萧铎看过去。
他肯袒护萧铎,一则是为了何家,毕竟何家在朝中势力颇大,萧铎若是受到重罚,何家必定要搅动朝局。
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因着萧恪的那番话。
他听到的那几句话,且不论真假,意思却是直白,萧铎在与何家密谋谋害顾臻。
顾臻谁是……且不说他与顾臻私下关系有多好,放眼整个朝廷,没了谁都不能没了顾臻。
所以,他必须将萧恪听到的话斩断。
顾玉青尚且在此,若是让顾臻知道,绑架顾玉青一事是他儿子所为,而背后的最终目的却是他顾臻……以顾臻的脾气,冲到萧铎府上将他砍了也不足为奇。
所以……此事必须就此打住。
可现在萧铎如雷般咆哮出的这句话,却是又一次,并且更加猛烈的牵动了皇上心底最为忌讳的事情。
目光游走在萧铎的五官,脑中纷飞的却是那日在狱中,端王说出此话时的神情,隐约记得,当端王此言道出时,似乎当时反应最为激烈的……就是萧铎。
思绪及此,皇上再看萧铎的目光,便与先前的审视,又有些不同,多了几分阴鸷。
萧铎敏锐的察觉到这丝异样,当即心头惶恐,几乎要哭道:“父皇莫要被他所骗,儿臣怎么会是端王的儿子,儿臣自然是父皇的儿子,端王悖逆狂徒,当日狱中之言,不过是蓄意挑起我们父子相残。”
就在萧铎话音落下,萧祎终于是品出机会,面上佯做茫然疑惑,道:“对了,听得小九方才提起大方寺,大方寺乃端王逆党所在寺宇,二皇兄与何夫人,怎么就屡屡提起大方寺呢?”
萧铎如同疯狗一般,甩头朝萧祎瞪过去,“我说了,我从未在御花园与何夫人密谈过什么,都是萧恪胡言乱语,是萧恪受人指使,想要诬陷我!什么大方寺,我怎么会与它有瓜葛。”
在疯狂的回击,在大方寺三个字从嘴中滑出,到底还是带了几分异样。
皇上眯起的眼睛所迸射的光泽,越发让人心生畏惧,那道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柱,死死的钉在萧铎身上,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皇上道:“去,给朕去大方寺搜!”
刚刚还是一副要维护萧铎的姿态,此刻却是倏忽转变。
顾玉青心头一松,不禁朝萧煜看过去,萧煜面上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带着几分不羁的味道,斜斜倚坐在那里,羽睫微垂,瞧着脚下地面,少有的没有与她对视。
只他面上的镇定,让顾玉青心安。
今日一局,原本是她利用了萧祎所谋下的,可眼下,似乎萧煜又一次在她的局中,设下了局中局。
而萧恪……莫名其妙,一种强烈的感觉袭上心头,顾玉青觉得,萧恪该是受了萧煜的指使,才说出那些话的。
不论别人是否相信,她却是不信,萧铎当真会在御花园与何夫人谈论那样的事情。
萧铎为人,一向谨小慎微,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萧恪的话,之所以能牵动陛下的心,一则因为恰逢时机,二则也是因着萧恪本身。
放眼所有皇子,似乎除了萧恪,旁人再说此话,都会显得别有用心,唯独他,年纪恰当,身份合适。
纵是漏洞百出,可偏偏这些百出的漏洞,反而让多疑的陛下生出几分相信。
皇上话音落下的同时,御书房的木门又一次被从外面推开一条缝隙,小內侍探了身子进来,步子才将将踏入,便被室内的气氛逼的浑身汗毛战栗,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抿嘴吸气,内侍低眉垂眼,说道:“陛下,京兆尹付大人求见。”
“他?”皇上正是怒不可遏的时候,忽闻此言,当即一双凛凛眸光射向小內侍,“你不知道朕这里正在议事吗!”
言外之意,没有朕的许可,谁允许你就这样擅自推门进来的。
小內侍本就胆战心惊,闻得此言,更是吓得脚下一软,扑通跪下,哆哆嗦嗦说道:“陛下,付大人说有重要事情回禀。”
“什么重要事情,朕这里没工夫!”
皇上心头烦躁不堪,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小內侍连喘息也近乎不会。
嗲着胆子,强行提了一口气,说道:“陛下,付大人带了何尚书的儿子,何文岳一起来的。”
他气若游丝的一句话,在这气氛凝重到几乎结晶的室内,犹如一顿火药被引炸。
皇上顿时眼角一抖,嚯的站起身来,指了内侍,几乎是用咆哮的声音说道:“你说什么,他带了谁来?”
气急,指着内侍的手不住的打颤。
冲天的怒火在何文岳三个字的刺激下,犹如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在他的体内,怒目圆睁,皇上面上肌肉紧绷如铁。
内侍吓得一个激灵,筛糠一般,说道:“何……文岳。”声音比方才,更加如同蚊呐。
萧祎眼底阴光迸闪,当即满面惊诧,“他不是被流放到边疆吗?怎么同付春生搅到一起去了。”
看向皇上的目光略过萧铎,一眼看到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一样,心头只觉有说不出的快意。
原本今日他扳倒萧铎,就是十拿九稳。
虽陆久政突然失心疯,略略搅乱了他的计划,可萧恪的意外出现,那番话,却是胜过一百个陆久政。
再加上顾玉青的凛凛厉词,紧紧相逼,几乎她说的每一句话,正是自己所需要的,今日一局,简直是犹如天助!
第四百零七章 惊闻
“让他进来!”胸中怒火直窜脑顶,皇上咬牙切齿说着,复又坐回身后椅子上。
一双眼睛瞥过萧铎,朝门口方向看去,带着君主特有的威严和怒气,胆子小的人,单单只是这份气势,只怕就要被吓得半死。
小內侍闻言,如得大赦,只脚下酸软站不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跌跌拌拌出了御书房的大门,颤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付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转瞬,付春生一身官服抬脚进来,他身后,跟着白白净净的何文岳,锦衣华服,哪有一丁点像是受过边疆苦寒劳役的样子,分明就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
一眼看到何文岳,皇上眼角顿时大跳,指了付春生,就道:“怎么回事!”阴沉的语气,像是来自阴间的鬼魅。
付春生饶是官至京兆尹,也算是见过陛下盛怒不止一次两次的,犹是被这气势吓得心颤。
双膝跪地,作揖行礼,恭恭敬敬说道:“陛下,今儿一早臣下朝回衙门,前脚刚刚进门,就有三皇子殿下府中的一个小厮满面慌张匆匆赶来,与臣说,他们在京郊西南大方寺发现了本该流放在外的何文岳,三皇子殿下不在府中,他们深知此事重大,不敢擅作主张,求臣速速去主持。”
“臣乃京兆尹,凡是在京都附近发生的一切案子,均与臣有干系,臣闻言便由他带路,直奔大方寺。”
“路上,在臣询问之下,得知三皇子殿下正是因为受了臣的请求,帮着臣查询最近京都丢失的孩子,得了线索,一路追查到大方寺去,只因在寺中意外遇见陆大人,才急忙离开。”
说着话,付春生眼睛微动,朝疯疯癫癫的陆久政瞥过一眼,仿佛是为了验证什么一般,转瞬收了目光,敛气继续说道:“三殿下带走陆大人之后,他府上那个叫初砚的随身小厮就继续带着一众人在大方寺明察暗访,本是为了找那些丢了的孩子,却不成想,在大方寺后院香客的客房里,发现了何文岳。”
“因着何文岳特殊身份,本该是在被流放的人,却是出现在那里,他们不敢擅动,只寻到了臣那里。臣到大方寺的时候,寺院已经被三殿下的人团团控制。”
“唯独后院客房处,为了不打草惊蛇,依旧维持表面平静。”
“按着初砚的指引,臣一路直抵何文岳所在客房,推门进去,却是见……”
后面要说的话,似乎是实在难以启齿,付春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萧铎,在何文岳被五花大绑死人一样带入御书房的那一刻,萧铎眼底瞳孔涣散,满面惊骇,浑身震颤,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而何文岳,大概在大方寺的时候就被吓得不轻,虽然一身锦衣华服,却是面色灰白,眼如鱼目,更是在付春生话音落下的一瞬,他身子一抖,衣摆处忽的滴滴答答流淌出液体来。
液体顺着他的裤脚流到地面,室内凝重的气息里,凭添了一份让人作呕的骚臭。
内侍总管一眼瞥过何文岳脚下那潭被吓得失禁而流出的尿液,心底生出厌恶,慌忙抬脚,指了一侧立着的一个小內侍,“赶紧收拾了,陛下与诸位皇子尚在,御书房重地,岂能被这等秽物冲撞了。”
小內侍得令,立刻动手。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有人将何文岳失禁的尿液擦干又喷洒了玫瑰花露,有人则是又朝着香炉内添了些龙涎香,另有人将关合的窗子略微押开一条细缝,让这气味发散发散。
这一意外,却是缓和了皇上心头无法遏制的盛怒,冷静下来,皇上脑中就回想起方才萧恪的那些话。
顾臻……大方寺……绑架顾玉青……这些看似毫无关系的存在,因着何文岳的突然出现,在皇上脑中隐隐约约勾勒处一条细线。
带的室内空气重新清新,皇上倚了身子在背后的靠背上,诺大的木椅中,他的身子沉溺其中,光线明暗,让皇上阴沉的面色越发带了几分令人心惊的悚然。
“你在那里,见到了什么?”皇上目视付春生说道,声音暗哑低沉,犹如一头压着怒火的狮子。
付春生打了个抖,缓出一口气,像是在极力掩下心中的情绪,说道:“臣推门进去,竟见何文岳赤身立在屋里,炕上一溜躺了三个精光的孩子,皆是七八岁的样子……”
饶是做足了准备,可顾玉青闻言,到底还是身上汗毛抖立,心神震骇惨,不忍去想付春生所描绘出的那个场面。
“陛下,大方寺纵是端王逆党所在之地,到底也是容陛下隆恩,准许其开门普济天下的佛门清净之地,而何文岳又是陛下钦点流放边疆的朝廷重犯。”
说着,付春生认错一样,吸了吸鼻子,道:“臣眼见他如此胆大妄为,玷污佛门清净,玷污陛下隆恩,心中激愤,进去就朝他打过去。”
“只是何文岳身边有几个服侍他的小厮,臣进去的时候,那几个小厮正睡着,听见动静醒来,见臣直扑何文岳,他们想都没想,就挥了手里刀就朝臣砍过来,好在三皇子殿下的人紧随其后,将其制止。”
语音落下,付春生撸起衣袖,露出一段乌青的胳膊,那伤口,带着倒钩的齿状,触目惊心。
顾玉青瞧着,却是眉头略蹙,转瞬,不禁朝萧煜看过去。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付春生与何文岳身上,除了顾玉青这一瞥,谁还会看到萧煜嘴角似有若无的那一抹冷笑。
“臣即刻命人将何文岳极其身边小厮拿下,那些小厮被臣关入监牢,屋内孩子则是让人悉心照拂,只等送还回家,臣则带了何文岳,一刻不敢耽搁的来面见陛下,如何处置,还由陛下做主。”
“只是……”深吸一口气,面带巨大的悲恸,付春生说道:“臣听那些孩子说,在大方寺后山有一个天然大坑,他们当中,凡是有人死了,或是快要死了,就会被扔到那大坑中……”
第四百零八章 宣判
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响起,御书房中,除了萧铎与何文岳因为惊恐吓得面色如土外,余下众人,人人面带凄色,震怒惊诧下,这份悲戚,尤为浓重。
皇上手中,通翠的碧玉念珠捏的咯咯作响,待付春生言毕,抖着眼角,扬手一把,将手中念珠嚯的朝何文岳重重掷去。
那念珠色泽翠绿,颗颗圆润,皇上本就有着一身不错的功夫,此刻更是盛怒暴躁之下,用足了力气,只见空中划过一道近乎笔直的绿线,珠玉相撞间,一串念珠重重砸在何文岳面上,当啷落地!
额头鬓角,被念珠砸过的地方,登时渗出殷红血迹,血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温热的温度刺激的何文岳浑身筛糠,脚下一软,如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恰逢他倒下的位置正好是陆久政身边,何文岳整个身子死沉死沉砸上去,陆久政本就疯疯癫癫,顿时弹跳起来,也不管身边刚刚倒下的何文岳是不是被他一脚踩住胸口,疼的喘不上气,挥着手就朝萧铎扑过去。
“你为何害我,你为何吞了我的黄金,还我黄金,还我黄金,顾玉青说,你早就与端王暗中联手,我还不信,如今瞧来,一定是端王指使了你,吞了我的黄金,你说,是不是,你还我黄金……”
半尺长的涎液顺着嘴角稀稀拉拉落下,随着他癫狂的举动,四下飞散,瞧他这样,分明就是彻底的疯了。
口口声声说着黄金,可一句提起端王与萧铎暗中联手,却是让萧祎喜出望外,没想到,疯了的陆久政,竟然还能说出这样一句恰如其分的话来。
有心让陆久政再闹腾一会,可又怕他这样子冲撞了皇上,萧祎一个反手横劈,挥掌直直打在陆久政的后脖颈子,陆久政身子一软,轰然倒地,歪在萧铎脚下,临了,嘴里还念了一句,“还我黄金……”
皇上只觉满心乱糟糟的。
今儿这一早,分明只是想要将顾玉青被绑架一事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怎么就像是拆线团子一般,事情一桩接一桩,纷纷扰扰,越来越多!
满心的怒气堵在心里,没有一个可发泄的出口,皇上只觉得脑仁铮铮直跳,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灼烧一样,怒目直视何文岳,道:“京兆尹的话,你有什么可说的!朕亲自下旨,将你流放边境,你是如何回来的,又是如何住进大方寺的,这些种种,如实招来!”
低沉的怒声逼的何文岳心肝俱裂,眼底瞳仁不断涣散,在皇上语毕,何文岳哆哆嗦嗦抬头,朝皇上看过去一眼,抖着已经灰白的嘴皮,说道:“我……我一直都在京都,从未被流放,父亲买了牢里死刑犯,替我去的。”
极大的恐惧之下,何文岳连辩解的胆量都没有,皇上所问,皆都如实招来。
皇上听了他的话,只觉怒气直窜心肺。
何敬中……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敢捣鼓这些!可见,心中眼中,根本就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简直该死!
气息一声沉重过一声,皇上恨得拳头重重砸向桌案,又道:“你又是如何住进大方寺的!”
暗中何文岳的话,他从未离开京都,那么自出事之后起,他大约就住进大方寺了吧,那个时候,端王和未事败……脑中浮光掠影,端王在狱中的那句话又一次横亘在皇上心头。
“是……”转头瞥了一眼萧铎,何文岳抿着嘴唇说道:“是二皇子殿下带我去的大方寺。”
声音浑浑噩噩,那样子,如同身在梦中的人,不过是因为过度的恐慌而将心中所知一一道出,他的脑中,可能根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他话音落下,一直沉默在惊恐中的萧铎顿时吼道:“你胡说,我何时送你去大方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大方寺,他们诬陷我,难道连你也要诬陷我!”
萧铎分明是斥责的话,可落在何文岳耳中,那句“我何时送你去大方寺”竟成了问句,何文岳木头一样呆呆坐在那里,双眼无神,形同死人,说道:“陛下圣旨下发的那日下午,你送我去的大方寺,你还说,虽条件不比家里,但好歹这里是自己的势力范围,保我无事!”
何文岳的话,让萧铎瞠目结舌。
是他亲自送了何文岳去大方寺暂住,这没错,可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啊!
从未!
漫天的惊骇劈头盖脸如同巨浪打在萧铎头上,萧铎脑中飞快的旋转,越发觉得,他如同掉入一个巨大的沼泽,他越是挣扎,就陷落的越快越深。
何文岳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声如蚊呐的一番话,让皇上再看萧铎的目光,便再无半分父子之情!
“好你一个孝顺的儿子,枉费朕对你倾注心血,你竟就是联合何敬中,如此将朕玩弄于鼓掌间!何文岳是什么人,那是朕钦点的犯人,你身为朕的儿子,却瞒着朕偷偷将其藏匿在大方寺中,还纵容他行出如此悖逆狂劣之事,朕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儿子!”
皇上说的咬牙切齿,眼中寒光如同带着毒芒,这一刻,萧铎不是他的儿子,倒像是他累世的仇人。
身为君王,一个将颜面视作至高无上的君王,他比旁人更无法容忍背叛和欺骗,尤其这人,还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彻头彻尾的愤怒,皇上指了萧铎道:“将他给朕押入天牢!”另外,看都不愿再看何文岳一眼,喘着粗气,说道:“至于他,即刻处死,何家上下抄家,其家财充公,府中一应人,主子格杀勿论,明日斩首菜市口,至于奴仆,你按着惯例处理!”
皇上说出这番话,目光并没有直接看向谁,却是在他话音落下一瞬,萧祎主动答道:“儿臣遵旨。”
皇上神情微动,凝了萧祎一瞬,嘴角微翕,喉头滑动,却是眼睛微眯,没有再说话。
对于何家,几乎是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直接宣判死刑,可对萧铎,却只是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这听候发落,听着凶险,却是其中含义实在玄妙。
第四百零九章 刀柄
皇上的命令,并没有让何文岳死灰的面上涌现出丝毫的惊慌失措,依旧一副等死的样子,有气无力,瘫坐在那里,双眼空洞,毫无神色。
仿佛被抽掉灵魂的尸体,仅存着一口续命的气息罢了。
可萧铎却是疯了一样,拼命挣脱手边禁军,想要扑到皇上跟前,“父皇,儿臣无罪,儿臣冤枉,儿臣唯一的罪,不过是因为贪婪,错信了陆久政,贪了他些许银子,可若因如此,就要将儿臣打入天牢,那这满御书房的人,只怕都要去天牢了,谁没有贪过!”
以萧铎的心智,倘若他能冷静,定能听出皇上对于这件事,宣判时的私心。
可惜,从何文岳出现的那一刻起,再到何文岳木然讲出一切,他心中仅存的一丝理智,早就荡然无存,满脑子横亘的,都是如何辩解,如何让让皇上相信他,如何证明自己是被人构陷。
他但凡有一丝理智在,也会知道,眼下情形,他闭口不言,才是最佳选择。
然而……
就在萧铎发疯一般的挣扎时,一直沉默不语,独自坐在一旁看戏的萧煜忽的起身,两步走到萧铎面前。
一把抬手捏住他的手腕,“你还要怎样,将父皇钦点的人犯送到大方寺,弥乱佛门清净之地。私吞陆久政的贪墨赃款,事情败露,唆使陆久政绑架赤南侯的女儿。更心思歹毒的设计打算将赤南侯与顾玉青一同灭口。所谋之事不成,龙阳山上,便教唆天阙子弟,对我,你的亲弟弟,实施截杀,如此行径,你视父皇为什么!”
不知萧煜捏着萧铎手腕处究竟用了多么大的力气,只见瞬间,萧铎原本素白毫无血色的面上,因为极度的疼痛,涨成潮红。
萧铎何曾将萧煜放在眼中,一个恍惚的愣怔过后,随即反手就去推萧煜。
萧煜的功夫如何,顾玉青一清二楚。
可就在萧铎用力一甩,两人纠缠时,萧煜却是身子一侧,被他甩到一旁,顾玉青登时心口猛地一颤,朝萧煜看过去,却是目光尚未触及萧煜,就见方才那柄被萧铎收好的小刀,又一次飞落出来。
可这一次,却非直直落下,而是带着一定得角度,直扑萧煜。
倏忽间,顾玉青一颗心停止跳动,不禁抬手,以帕掩嘴,圆睁一双充斥了惊恐的大眼睛,失声惊呼,“萧煜小心!”
顾玉青话落,萧煜身子微微一侧,那雪亮的匕首便擦着他的面皮,直飞他身后那巨大的木柱上,“啪”的一声,匕首嵌入木柱三分,余在外面的部分,随着刀身的嵌入,不断震颤。
顾玉青惊出一身冷汗。
何止是顾玉青,皇上更是惊得嚯的就从椅子上站起,以手撑桌,探着身子朝萧煜看过去,“你怎么样!”关切之意,溢于满面。
萧煜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被匕首擦过的面颊,心有余悸般扯出一个他一贯的不羁笑容,“儿臣无事。”
说着,抬脚朝那被钉入飞刀的木柱走去。
与此同时,皇上抄起手边搁置湖笔的笔架,几乎连想都没想,一把就朝萧铎扔了过去,笔架乃太湖石所制而成,为了凸显造型,其上棱角不少,且无比锋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萧铎还没有从那飞身而出的匕首上缓过神来,猛地就感觉到眼前一黑,额上被重重一击。
汩汩热血顺着面颊流下,萧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心神一颤,也顾不得面上的血迹,转头就朝皇上说道:“父皇,那飞刀,不是儿臣掷出的,儿臣疯了不成,要当着父皇的面,在这御书房中,用飞刀刺伤他!”
皇上看着萧铎,看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鲜红血迹,却是眼皮不眨,心底没有一丝半毫的心疼,“你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至此一言,堵住萧铎所有想要辩解的话。
萧铎只觉得头顶像是有惊雷轰响,震的四肢百骸。
今日之事,桩桩件件透着蹊跷,每一件事,都是的的确确有他参与由他安排,的的确确是他悉心布置,可这些事,又并非全是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
就像何文岳,是他安排他入住大方寺不假,但何文岳口中那番话,他何曾说过!
他犹如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操控,可这操控之人是谁,他却一无所知。
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对上皇上冰冷的充满恨意和怒气的双眼,萧铎更是犹如神魂出窍。
萧煜及至木柱前,抬手将那匕首拔出,却是在拔出的一瞬,脱口惊呼:“咦,这是什么?”
原本,因着这一变故,众人目光皆是落在萧铎身上,随着萧煜一声话音响起,大家纷纷朝他看去,萧祎更是深怕错过什么第一手的消息,抬脚就朝萧煜而去,“怎么了?”状似关切。
萧煜转手将那匕首递给萧祎,“你瞧。”
萧祎狐疑看了萧煜一眼,目光落到匕首的木头手柄上,顿时眸光微缩,面色大变,“天!”一声惊呼,转头就朝皇上走去,“父皇,这匕首上刻了字。”
随着萧祎的话音落入耳中,萧铎眸中波光大颤。
刻了字……他随身携带了数年的匕首,他怎么从来不知,那匕首上有字……
惊疑间,萧铎抬眼,直朝被萧祎捧至皇上面前的匕首看过去。
一行蝇头小楷落入眼中,只需一眼,皇上便能笃定,这不是萧铎的字迹,又会是谁的!
刀柄上所刻的,是一行年月,那样令人刻骨难忘的日子,终其一生,皇上都会牢牢记住,心头突突一跳,只觉有血气逆流,直冲头顶,端王在狱中的那句话,又一次如同带了锈迹的铁刀,直戳他心窝。
抬眸,眼底汹涌着的,已经是嗜血的杀气,“你为何将端王事败被朕擒拿的日子,刻在这刀柄上?”
皇上此言一出,顾玉青顿时心头大动,脑中浮光掠影,细细回想方才萧煜与萧铎的那番纠缠。
而萧铎,则是满面的惊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浓浓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怎么会!儿臣怎么会在刀柄上刻这个!”
第四百一十章 无情
萧铎话音落下,顾玉青则是上前一步,直逼萧铎面前,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势,那样子,仿若沙场征战的猎猎将军。
“怎么会?你当然会!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你为何恨毒了我,恨毒了我的父亲,为何会在御花园与何夫人密谋要将我父亲铲除,因为你,根本就是被端王偷梁换柱,鱼目混珠的冒名皇子!”
顾玉青直直看着萧铎,眼中蓄着寒气,萧铎则是在顾玉青话音落下,发狂道:“你胡说!”声音震颤,满面通红,就连脖颈处,都因为心中的情绪而青筋毕现。
“端王事败,皆因陛下英明,一早洞察其不轨,与我父亲暗中布局,你恨我父亲当日配合陛下将端王擒获,以至于你们所谋的春秋大梦破灭,所以,你要挑唆陆久政绑架我,以此引诱我父亲前去相救,然后,你再实施你的毒辣计划。”
“可惜,你怎么也没想到……”说着,顾玉青双眼微眯,却是摇头又道:“不对,你想到了,就连四皇子不顾一切的去救我,也是在你的安排中,你要除掉的,不仅仅是我赤南侯府一家,更有一直颇得陛下欢心的四皇子殿下。”
“你恨陛下,恨陛下杀了端王,所以,你就要报复,你要将陛下钟爱的儿子杀了,让陛下体味丧子之痛。”
顾玉青的声音,清冽如同寒霜中的珠玉,清脆落在这凝重的御书房中,每一字每一句,都有着极强的蛊惑性,让人不禁凝神去听。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四殿下受陛下庇佑,洪福齐天,不仅带着我逃出山洪,更是逃过你派出的江湖杀手。”
“你胡说,胡说,我是父皇的儿子,怎么会是被端王换掉的,不是,不是!”萧铎被顾玉青一番话说的,几近癫狂,说着话,伸手就要朝顾玉青劈过去。
好在他身后禁军反应迅速,一把将其抬起的手抓住,死死按下,而与此同时,在他抬手一瞬,顾玉青与萧铎之间,忽的横插进两个人去。
一个萧煜,一个萧恪,皆是以眼见不察的速度,冲到那里,将顾玉青死死护在身后。
越过萧恪的肩膀,顾玉青凝着萧铎,眼底波光微动,仇恨中带着不屑和鄙夷,“我胡说?我若胡说,为何你要在御花园与何夫人说那样的话,为何你要在你随身携带的刀柄上刻那样的字,为何你要将何文岳安置在与端王一起谋逆的大方寺中,难道这些,也是我胡说!”
为何,为何,他哪知道为何!
他怎么知道萧恪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做透明人做了十年,却独独今日冒出来说出那样一番胡话。
他怎么知道那柄陪了他数个日夜的匕首刀柄上,会突然多出一行字来,且是他亲笔所写的字迹。
更何况,他当日安置何文岳,根本就不知道,大方寺方丈与端王私交匪浅,那时,他更不知道,端王有狼子野心。
萧铎神思颤动,一时间哑然。
顾玉青却是幽幽又道:“你身上随身携带纪念端王的匕首,想必,府上也有不少与端王有关的东西吧。”
萧铎眼皮一跳,骇然看向顾玉青,仿佛他眼前立着的,根本不是赤南侯的嫡长女,而是一直森然恶鬼。
他府上……他府上没有与端王有关的东西,却是有一间密室,室内放着龙袍龙椅,是他去年私置的……
心头的畏惧、震惊、慌乱……种种情绪萦绕上来,萧铎只觉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皇上眼见萧铎如此,越发认定眼前一切皆是事实……饶是先前就有所怀疑,可眼下,一切得到证实,皇上心底,到底有些经不住这份中烧的怒火,目眦尽裂,指了萧铎,却是吩咐禁军道:“给朕去搜!”
禁军得令,立刻便开门出去。
萧铎一瞬间满面死灰,心头唯一的念想,便是盼着那间密室不被发现。
可隐隐又觉得,顾玉青方才说话的神色,分明她是势在必得,她眼中的嘲蔑和怨气,搅得萧铎心头慌乱如麻。
眼角剧烈的跳动,萧铎如见女鬼一般看着顾玉青,恍惚中,他竟然看到顾玉青身穿血红色的嫁衣吉服,头戴凤冠霞帔,手举一根金簪,嘴角流着殷红血迹,朝他死命刺来。
而他身侧,竟然立着顾玉禾……
这样的思绪浮上,萧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打着哆嗦甩甩头,想要将这莫名其妙的一幕甩掉,可不知为何,思绪反倒愈发清晰,如同真是发生在眼前一般。
顾玉青手中金簪直刺他的胯下,而顾玉禾面上,亦是带着一刀贯通整张脸的血迹疤痕……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萧铎惊悸不安,惶惶难宁,望着顾玉青的瞳仁,不断涣散。
顾玉青则是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这个时候,黄嬷嬷应该已经按着她的吩咐,到达萧铎府邸了吧。
因着上一世的记忆,顾玉青知道,去年,萧铎就秘制了龙袍,只要那样东西被禁军捧至皇上面前,萧铎就必死无疑了。
从重生那一刻起,到现在,谋了数个月的时间,她这口汹涌在五脏六腑的恶气,总算舒出。
等待的时间,分外漫长。
这在期间,禁军将陆久政与何文岳一并押下,前去何府搜查缉拿何敬中的禁军也已经返回。
带队首领跪在皇上面前,询问道:“陛下,何敬中要求见陛下,他说这其中必定有误会,何文岳被安置大方寺,皆乃他一人所为,与二皇子殿下无关,皇上切莫受人蛊惑,牵连二皇子殿下。”
皇上闻言,冷冷朝萧铎睃了一眼,“你倒是有个好舅舅,只可惜,他却没有一个好外甥!”
帝王之所以成帝王,在那漫长的夺嫡血路之上,早就将心神磨砺的无比坚韧,盛怒虽在,却是不似方才那般狂躁。
不过是几盏茶的时间,皇上面上便恢复他一贯的平静,只是这份平静,到底还是凝了冷酷。
“父皇……”萧铎做着最后的努力。
可皇上却是不给他机会,“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还是闭嘴吧!”气息间,皆是无情。
第四百一十一章 结束
正说话,御书房沉重的木门再次被人推开,秋日的阳光透过那裂开的门缝,白花花照进来,萧铎只觉格外刺眼,不禁将眼睛眯起,不敢看进来的人。
顾玉青冷冷睃了萧铎一眼,目光落到禁军手中那件明黄色的龙袍时,心头那口气,彻底呼出。
“陛下,这是在二皇子殿下府中密室中寻到的,与此一起的,还有一把与陛下金銮殿上的龙椅一模一样的椅子,只是那椅子被镶嵌在墙壁之中,取不下来,另外,那密室里,有不少金砖堆砌。”
萧铎听着,眼皮大跳。
龙袍是他的,龙椅是他的,可这金砖……他的密室中,根本就没有金砖!
然而,这样的话,他却是解释不出口,让他怎么解释,难道说:“父皇,儿臣私下做了龙袍和龙椅,但是儿臣没有私吞金砖!”
一个瞬间,萧铎仿佛被恶鬼吸干了精魂一般,整个人形同枯槁,瘫软在身后禁军身上,再无半分方才的咄咄之气,更无力气再去辩解什么。
他知道,大势已去。
禁军话音落下,萧祎顿时暴跳,他是的的确确没有想到,萧铎竟然在府中私藏这样的东西,颤抖着抬起手指,指着萧铎,怒道:“你竟然私设龙袍龙椅,狼子野心,果真是与端王如出一辙!”
话音稍落不过眨眼功夫,萧祎又将话头捡起,幽幽补充一句,“陆久政的金砖,果真在你手中,可见,疯言疯语,未必不值得信。”
至此,所有的事情皆能被完美的联系起来。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低眉敛目,等着皇上最终对萧铎的决判。
目光锁在那被禁军捧在手上的龙袍上,皇上此刻却是盛怒过后,心有余悸。
他是不是该庆幸,庆幸今日一切。
他简直不敢想象,倘若没有今日的事,没有将萧铎的真面目揭穿,日后萧铎还能做出什么来……为了皇位,为了端王,就算是弑君,只怕也不是不可能!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二子,萧铎,唆使陆久政绑架赤南侯嫡长女,期间又试图截杀手足四皇子,着实乃狂悖之徒。朕虽心有不忍,但其所为,天理难容,朕不能因一己之私,置天理不顾。于明日一早,斩首示众!”
咬牙切齿,皇上目光如刀凝着萧铎,一字一句说道。
内侍得令,自然会将其按着皇上的意愿,拟成书面圣旨。
皇上说罢,阴鸷如鹰的眼底迸出滔滔寒光,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说道:“端王处心积虑所谋之事,终究还是被朕和朕的儿子们堪破。你纵是死,也只会顶着朕的名号,与端王无半分干系。”
“你们要谋朕的皇位,朕却是正好用你们的性命来安抚天下苍生。一条皇子的命,足以让因为山洪而受灾的民众,平息内心的怨气。”
顾玉青闻言,顿时咂舌。
皇上,到底是皇上!
发生这样的事情,竟然都能如此冷静的做出对眼下时局最为有利的决断,这份城府心境,绝非常人能比。
从御书房出来,已经是晌午过后。
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将顾玉青冰凉了数月的身体,终于照出一丝温度。
凝着萧铎被禁军押解离开,渐渐消失的背影,顾玉青仰天长吸一口气,幽幽吐出。
金桂飘香,这气息,实在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萧煜和萧祎被皇上留下,萧恪则是随了顾玉青一同出来。
并肩行在宫中冗长甬道的青石板上,感受着身侧顾玉青的气息和她身体散发出来的薄薄温度,萧恪不自觉,让自己与顾玉青离得更近了些。
胸中激荡,有两个字始终横亘在他的舌尖,可嘴唇如同上了锁,那分明就是脱口而出的话,却像是有千斤重。
他未张口,却是听得身侧顾玉青开口说道:“今日之事,你是得了二皇子殿下的吩咐,才如此行事的吧!”
目视着前方的红砖青瓦,分明是第一次与萧恪说话,顾玉青却觉得心头的感觉,如同他们早就是相熟多年的密友,话音出口,自己不仅一瞬间的愣怔。
萧恪闻言,眼底飞过一抹异色,抿唇一个深吸气,点头,“是。”
顾玉青不禁转头,“你就这样直言不讳,难道不怕我会出卖你?”
萧恪摇头,“你不会。”
望着顾玉青的眼睛,眼底有顾玉青看不懂的深情,那份情,深沉如海,似乎能够包容一切。
一瞬间,顾玉青就想到在沉香阁的那一幕,“那日沉香阁中,亦是你吧!”
萧恪愣怔,眉尖微蹙,却也只是稍稍迟疑,终是点头,“是。”
要问的话得到了答案,顾玉青却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心中像是堵了一团麻线,纷纷扰扰,不知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看着萧恪,他俊朗的五官落在顾玉青眼中,恍惚间,顾玉青觉得,她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张与他极其相近的脸。
那眼那嘴,尤为熟稔。
可脑中思绪滚滚,却是什么也想不起。
正走着,太后跟前的贴身宫女遥遥行来,到了顾玉青面前,屈膝一福,先问了萧恪的安,转头才对顾玉青道:“顾大小姐,太后娘娘惦念着您,让奴婢来御书房瞧瞧,陛下这里的事可是完了没有,若是完了,让顾大小姐过去坐坐。不成想,就在这里碰上您。”
进宫时,原本就想着要同太后娘娘说会子话,只是因着御书房的事情结束,已然晌午过后,因怕太后正歇午觉,才没有径直过去,眼下,顾玉青自然不敢再耽误。
与萧恪作别,跟着那宫女前去。
望着顾玉青渐渐远去的背影,萧恪鼻子狠狠一抽,只觉其中酸涩,眼眶通红,胀的难受。
就那样定定站着,直到顾玉青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一口气长长叹出,恋恋不舍转头,朝相反方向行去。
可在御书房中,顾玉青一把将他扯到身后死死护住的那一幕,却像是烙铁一般,深深烙在他的心头,随着他抬脚落步,一寸一寸清晰。
第四百一十二章 传话
一路去太后那里,路上顾玉青还在左右为难,不知太后问起御书房的事,她该如何开口。
毕竟在她跟前疼了十几年的孙子,突然变成被人偷梁换柱的冒充货,而这个偷梁换柱之人,又是她嫡亲的二儿子端王,这样突来的巨变,对太后来说,应该是一次剧烈的打击吧。
更何况,皇上还要将萧铎斩首示众!
一路惴惴不安,可到了之后,太后却是只拉着她说些家长里短的话,让顾玉青心头大松一口气。
不禁暗自摇头失笑自己愚笨,太后是谁,纵是想要知道御书房里的事,又何须问她,自然有的是法子知道。
这厢她彩衣娱亲,竭力的让太后开怀一笑,而在这深宫的另一隅,一个小內侍急急的朝皇后的寝宫奔去。
脚下步子一脚深一脚浅,及至皇后面前,已经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背心处的宫衣被汗浸透,贴在身上。
皇后正与贴身宫女说话,忽的见他一头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不及阻止他的宫女,满面仓惶,“娘娘,奴婢……”
皇后眉头顿皱,一个眼神制止了那宫女要说下去的话,直直朝小內侍看过去,“你怎么来了?”
这内侍是御书房里伺候皇上笔墨的小太监,却是早已经被皇后买通。
随着皇后话音儿响起,她的贴身婢女不动声色的遣散了室内一应伺候宫婢,将房门合拢。
大喘着气,内侍面色素白,抬手抹了一把额上大汗,说道:“娘娘,陛下刚刚下令,明日要将二皇子殿下斩首示众。”上气不接下气。
此语一出,犹如惊雷,顿时炸响在皇后耳边,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手中茶盏连同盏中热茶便滑落在地。
当啷一声,瓷片四溅,茶气氤氲,沾湿了皇后绣着繁复花纹的裙摆。
“你说什么?”眼皮略抖,皇后霍然起身,指了内侍说道,眼中咄咄精光迸射而出。
内侍深吸一口气,略微匀了匀呼吸,道:“娘娘,陛下方才下令,要将二皇子殿下斩首示众。”
同样的话,再说一遍,于皇后而言,却是犹如另一个惊雷再次炸响。
斩首萧铎……纵然已经在萧铎萧祎萧煜三人中选定了萧祎作为扶持对象,也深知,从此萧铎便是她水火不容的敌人,可忽闻此言,皇后到底心头震颤惊骇不能自己,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可是皇上的亲儿子啊,皇上怎么会……
怔怔一刻,皇后才透出一口气,四肢百骸间,跌身坐在身后榻上,“发生什么事了?”
小內侍就将御书房中所发生之事精而简之的说了一遍。
不知是他表达不清还是事情本身太过复杂太过震骇人心,皇后听得晕晕乎乎,心头却是激荡犹如海啸。
纵然萧铎指使陆久政绑架顾玉青、萧铎欺瞒圣意犯下欺君大罪将本该流放的何文岳藏匿大方寺、萧铎踏入御书房身藏刻着端王被擒日子的匕首……可这种种,都不及内侍气若游丝说出的那句“二殿下并非陛下亲生”对皇后的冲击大!
不是亲生……怎么会不是亲生,当日舒妃生产,她为了在陛下面前固宠,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胸怀,可是亲自进了产房的。
萧铎后脖颈子处一片梅花状的胎记,从娘胎落出到如今,分毫不变。
他怎么会不是亲生的,他当然是!
心中激荡的思绪纷纷扰扰,记忆与眼前碰撞,发出烈烈火花。
因着御书房中,皇上随时会要传唤,内侍语毕,便急急告退,等到皇后幽思冥冥,缓过神来,却是心口一缩,立刻吩咐身侧贴身宫女,“你快去御书房那边候着,一旦三殿下出来,就告诉他,近几日不要来我这里太过勤快了,快去!”
那紧张的样子,仿佛稍稍去晚一刻钟,便是万劫不复灰飞烟灭的下场。
贴身宫女得令,拔脚而走,急急奔去。
瞧着她的背影消失,皇后心中一口气才缓缓舒出。
皇上生性多疑,此时却认定萧铎并非亲生,除了眼前种种证据外,他心头最为介意的,其实应该还是端王狱中那句话吧。
同床共枕几十年,若是她所猜不错,皇上此时,端的应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宁愿牺牲一个萧铎,也要换得他自己心头的安稳。
将萧铎斩首示众,便是将端王狱中的那句话彻底斩断,从此,他就不必再受那句话的煎熬,他心头的愤懑也就有了发泄的出口。
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秋日的暖阳隔着明净的窗子撒进室内,落在皇后身上,却只是照亮了她身上衣裙,金光闪闪,熠熠生辉,带着皇后独有的雍容大气,可她面上,却是一片阴沉。
对亲生儿子尚且能薄凉如此……想到自己的此次禁足,携手并肩数年的夫妻,却是抵不过他心头的那份疑惑。
悲凉的气息劈头盖脸砸下,皇后只觉兔死狐悲,心头凄凄。
又是一声长叹,格外的悠长,仿佛一口气叹尽了胸腔内的所有浊气,皇后的精神又一点一点恢复过来,哀恸幽怨过后,她又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领六宫威严无比的皇后,神圣不可侵犯。
待到贴身婢女回来,皇后已经嘴角带着浅笑,在徐徐喝茶,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
“娘娘,三殿下那里,奴婢已经把娘娘的吩咐递了过去,眼下,三殿下已经出宫,此次诸多事情,皇上一应都交代于三殿下料理,怕是要忙些日子了。”
宫女走上前去,又替皇后换一盏热茶,低声说道。
皇后抿嘴浅笑,面上毫无一丝异样,待她语毕,轻启朱唇,道:“发生了这样的好事,舒妃那里怎么能不得了信儿呢,你寻个合适的机会,务必在明日消息大传开来之前,把信儿送进去。”
宫婢得令,道:“用慧贵妃的名义?”
皇后点头不语,转手捻起手边一块马蹄糕,送到嘴边。
舒妃连同何家一派已经大势已去,眼下,她最为要紧的敌人,唯有慧贵妃一人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耳闻
慧贵妃……
这三个字,仿佛三座大山,压在皇后心头已久,如今,终于是到了决战一刻了。
祈祷你的儿子当真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吧,不然……凭着本宫的势力,萧祎的手段,本宫娘家的实力,你们母子二人的下场,只怕要比舒妃母子凄惨不止百倍。
想与本宫争……先要掂量掂量你自己的分量,你董家的分量!
夺嫡这样的事情,可不是陛下宠谁这皇位就给谁的。
纵是陛下肯给,也要看你儿子有没有命来拿!
心中冷笑过后,一块马蹄糕吃罢,擦了嘴角,皇后扶着宫女起身,去合欢殿看萧静毓。
她被禁足的时候,萧静毓遭到暴徒袭击,虽慧贵妃一番调查给出的结果是舒妃作祟,皇上因此将舒妃禁足,可从萧祎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分明就是他趁机设下的一个局。
而他的目的,则是逼的萧铎与何家动手,从而借力打力,让陛下将自己放出。
所以……真正袭击静毓的人,一定不是舒妃唆使。
敢在皇宫禁院袭击她的女儿,皇后自得了消息那日起,便气的心肝痛,发誓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只可怜静毓,遭了一顿暴打,已经是身心俱损,夜夜惶恐,噩梦连连,不能安心入睡,可偏偏近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连着三日在她素日管用的胭脂盒子中发现手指长短粗细的虫子,更是将她吓得整个人如同失了心智,疯疯癫癫,浑浑噩噩。
皇后自解禁后,每日都要过去相伴。
有她在,萧静毓才能得片刻安稳,与正常人并无两样,说笑一会子,歇下睡觉。
可饶是萧静毓睡着,皇后却也并不敢立即就走。
许多次,每每她前脚踏出合欢殿的宫门,后身就能听到萧静毓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心事浮动,一路行到合欢殿门口,听得有宫女在院落中嘀咕道:“公主这几日病情越发的重了。”
“谁说不是,只我瞧着,御医的药未必管用,公主这样子,怕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是说公主被恶鬼缠身了?天,当真如此,那是要请法师做法才行,只吃御医的药怎么管用。”
“嘘……你小声点,这些话被青红姐姐听到,又要一番数落,青红姐姐最见不得我们背后嘀咕公主的。”
“要我说,我们这些人当中,也难怪公主最看重青红,她为了公主都遭了多少罪,旁的不说,单单沉香阁那次,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青红差点连命都没了,额头上的血窟窿,饶是被纱布包了,我看的都心惊肉跳。”
“谁说不是,不过,青红姐姐眼看年龄大了,若不是留在宫中做嬷嬷,中秋过后,就该外放出宫了。等她出了宫,排资论辈,怎么也能轮到你了。”
“我若能接了青红的班,到时候,一定照拂你。不过,我可是没有青红那样的赤诚之心,为了公主,她可是连命都不要。”
“我也做不到。”
“眼下公主疯疯癫癫,倒是我们的好机会,昨儿我趁着青红在,从公主屋里拿了一只金钗,瞧分量,不少银子呢,等下次有机会出宫,就拿出去当了死当,我娘说,这些银子都给我攒着,等我外放出宫,全做嫁妆陪送。”
“你娘真好,你的银子,她一分不动,不像我家,我娘去的早,家里的事都是大嫂把持,为了不让家里弟弟妹妹受大嫂欺负,我的那些银子,都拿去贴补了我大嫂。”
……
两个宫女嘀嘀咕咕小声说着体己话,浑然不觉,一门之隔,合欢殿宫院的大门外,皇后扶着贴身婢女,立在门口,满面凝然。
贴身宫女觑着皇后的面色,说道:“娘娘,进去吧,秋日风寒,这门道的风,更是要命,没得为这两个不知上下尊卑的小蹄子伤了身子。”
皇后眼底寒光迸射。
她的女儿,堂堂嫡公主,不过是病了,底下人竟然就敢如此作践……趁着青红不在就偷了她的东西,这是把她当死人了嘛!
还不知廉耻的想要接了青红的班……
皇后气的牙痒。
“这两个人,交到慎刑司去,流水的刑具挨个用一遍,之后扔到乱葬岗。”皇后抬脚踏入合欢殿宫院,吩咐道。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恰好惊动了在门边说话的两个宫女,没有听清她究竟说什么,只是听得动静,当即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宫女就斥道:“何人放肆,竟然敢在合欢殿门口作乱。”
声音尖锐,引得正在殿内服侍萧静毓的青红叠步出来。
“你作什么死,不知道公主刚刚歇下,在这里叫唤什么!”冲着那宫女压低声音呵斥道。
只话音未落,就见皇后从门口青着脸进来。
方才在门边嘀咕的两个宫女当即屈膝行礼,而那爆出一声呵斥的宫女更是吓得面色土灰瑟瑟发抖。
老天,刚刚她听到的动静,该不会就是皇后娘娘在说话吧……那她刚刚斥责之人,也就是皇后了!
思绪涌上心头,那宫女浑身筛糠一般,抖得越发厉害。
青红忙上前几步,亲自迎了皇后,“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公主殿下刚刚歇下,娘娘是进去陪公主还是殿前小坐?”
“进去陪她坐会,本宫在,她睡得安心。”皇后连看都没有看身侧那两个宫女一眼,接了青红的话,抬步朝合欢殿室内走去。
瞧着皇后走远,那两个宫女当即舒出一口气,才惊觉,已经是一身冷汗。
年长些的宫女拍着胸脯说道:“刚刚可是吓死我了。”
“为何吓死你了?”话音才落,背后就响起一个声音来,幽幽然然,不高不低。
却是惊得那两个宫女顿时汗毛倒立,嚯的转身,一眼看到背后的人,涣散的瞳孔才将将又恢复原状,“姐姐要吓死我了,姐姐怎么不同娘娘一起进去?”
面对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婢,这两个宫女自然是恭敬有礼。
皇后的贴身宫婢勾嘴一笑,“我不进去,自然是有事要做。”
“姐姐何事?我们能否帮得上忙?”
皇后的贴身宫婢偏头浅笑,眉眼弯弯,张口却是道:“送你们两个去慎刑司呀!”
第四百一十四章 撞见
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被她当做玩笑说出,合欢殿的两个宫女自然没有当真,年长些的宫女甚至笑着去攀她的胳膊,“姐姐就会说笑,送我们去慎刑司做什么。”
皇后的贴身婢女任由她状似亲密的挽着胳膊,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去慎刑司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给你们两个上刑,娘娘说了,流水的刑具一溜用个遍,然后再扔到乱葬岗去。”
那宫女闻言就以帕掩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姐姐说的跟真的似得,我都害怕了。”
另一个小宫女不甘落后,亦是嘴角含笑,“我也害怕了。”
皇后的贴身婢女则是眉眼微动,溜了她俩一眼,“怕了呀,怕了也晚了,谁让你俩管不住自己的嘴,还要偷公主殿下的金簪呢!咱们娘娘可就公主殿下一个宝贝女儿,怎么容得你们如此作祟!”
她说话时,依旧面上带着笑意。
可这份笑,此刻落在那两个宫女眼中,就有些森森然的味道了,嘴皮一抖,面上笑容倏忽僵住,那年长些的宫女再看她面前的皇后跟前的贴身婢女,眼中就涌上恐惧,“姐姐……你是认真的?”
皇后的贴身婢女依然带笑,“不然呢!”
……
待顾玉青从太后处出来,已经是日头偏西,虽没有赶上午饭,可太后那里的小点心及各色小吃却是把她喂得饱饱的。
从太后的寝宫到慧贵妃的殿宇,其间夹着一个舒妃的院落,这一路并不算长,萧铎的事情总算有了一个让人安心的结局,行在宫中的青石板路上,顾玉青走的格外悠悠哉哉,脚下的步子也轻盈如同翩然飞舞的蝴蝶。
八月秋高,天清气爽,宫院中金桂飘香,带着沁人心脾的馥郁。
顾玉青细细回味这方才与太后说过的那些话。
因着及笄礼的事情早就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太后都知道,她头上的玉簪是萧煜亲自插上去的,用的却是慧贵妃的旧物。
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听得明白,萧煜已经向皇上求了旨意,要皇上赐婚,而皇上也已经点头答应,圣旨的下发,约莫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婚礼却是要等父亲远征回来再办。
这样的事,竟然是从太后对她的打趣中得来,顾玉青面红耳赤却又哭笑不得。
重生一世,因着上一世被萧铎与顾玉禾的背叛与谋害,她是畏惧婚事的。
所嫁非良人,不如不嫁。
可眼下,她与萧煜的事被确定下来,顾玉青心头却是碧波荡漾,小鹿乱撞,甜蜜中有些许不安,却无恐慌和退缩。
萧煜……是她的良人。
正思绪纷纷,忽的耳边传来吉祥一声惊疑。
“咦,那人不是慧贵妃娘娘院里的宫人吗?怎么在舒妃娘娘宫门前与皇后娘娘跟前的贴身宫女说话呢。”吉祥抬手指了前方,在顾玉青耳边说道。
她的声音打断顾玉青的思绪,顾玉青不禁敛了心神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一眼看到那宫女的模样,顿时捏着帕子的手一紧,记忆纷涌而来。
当日慧贵妃暴毙,她宫院中一应宫人皆被内务府打乱重新分配到其他各个院落中当差,这个婢子被分到的,正是皇后那里。
所记不错的话,这个宫婢,在上一世,是被皇后下赐给了萧祎的。
说是赏赐,不过是派了个人过去监视萧祎罢了。
偏这宫女实实在在对萧祎生出爱慕之情,皇后所托之事,自然抛却脑后,每每不过敷衍了事,被皇后察觉端倪后,命人将其暗中处置。
因着她的缘故,萧祎与皇后之间的罅隙,由暗转明,也正是因此,给了萧铎机会,让其彻底斩断了皇后对萧祎的扶持,从而一举将萧祎彻底击败……
思绪纷扰,上一世的记忆如同泄闸的洪水,汹涌而来,脑中浮光掠影,秋日的艳阳下,顾玉青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睛微眯,看着那宫婢的目光里,渐渐浮上一层冷光。
上一世,原以为她是到了皇后那里,才是为谁做事忠心与谁,现在看来,只怕她早就被皇后收买了。
因着她重生一世的缘故,许多事情发生改变,慧贵妃并没有暴毙身亡,可这宫婢,却是依旧不知在何时背叛了她。
眼下,这宫婢与皇后的贴身侍女窃窃私语,所站位置却又是舒妃的大门前……
御书房内,萧铎才出了事,若是转瞬这事情便被纷纷扬扬闹了出来,且不提舒妃会是何等激烈的反应,单单这场风雨谣言的力量,就不容小觑。
若是彼时,再有人在皇上面前说,这谣言追根溯源,乃是慧贵妃宫中一个婢子作祟……
其结果,可想而知。
皇上素日最恨后宫不宁,有人兴风作浪。
更何况,她与萧煜,皆是亲自参与了此事的人,在皇上心里,无论是她泄露消息还是萧煜泄露消息,都是一样的不免横遭皇上不满厌恶。
偏偏萧煜还向皇上求了旨意要娶她为妻。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倘若皇上根本不会以为她与萧煜会泄密,而是直接被人引到,以为是慧贵妃在御书房内安插了眼线……
思绪及此,顾玉青不禁一身冷汗,皇后这一招,当真阴毒,完美的利用了陛下的多疑。
“我们绕路去慧贵妃那里吧。”及时的止了脚下步子,顾玉青轻声说道。
绕路而行,一路急急,脑中却是思来想去,如果一切正如她揣测一般,那皇后又是如何得知一切的呢!
是萧祎告诉她的?
顾玉青心底摇头,以萧祎的心机城府,纵然是要告诉,也绝不会是今日,他只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萧铎被实施斩刑后才会说起。
他的小心谨慎,远胜萧铎百倍。
不是萧祎,那又是谁……方才的思绪浮动,顾玉青心头猛地一颤……皇后可以散播谣言说慧贵妃在御书房安插眼线,那她自己是不是已经安插了呢!
一路细思疾走,不知不觉,已经一脚踏入慧贵妃寝宫院落。
因着萧煜的关系,慧贵妃宫院中的一应宫人,对她格外尊敬,顾玉青却是顾不上这些,凝着面色,一路急奔到慧贵妃面前。
第四百一十五章 告知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太阳要落山了,你却走出一身汗来,瞧瞧这小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一路跑来的。”一面迎了顾玉青,一面牵着她的手朝内室走去,慧贵妃嗔笑着说道,神态极是亲昵。
一想到那日沉香阁中慧贵妃的那番话,再联系今日太后娘娘的话,顾玉青不禁面色潮红,只心中有要事记挂,也顾不得害羞,瞥了一眼内室宫人,对慧贵妃说道:“娘娘,我有些话想与娘娘私下说。”
说的直截了当,毫不委婉。
习惯了宫中说话绕三绕,猛地听她开门见山,慧贵妃登时一怔,片刻后才缓过神来,却是嗤的一声笑出,“这孩子,有什么当紧话,你只说就是,她们几个不碍事的。”
言外之意,眼下跟前伺候的,皆是值得信赖的心腹。
顾玉青抿了抿嘴,朝那几个宫婢扫过一眼。
这几个人,皆是低眉垂眼,记忆中,上一世慧贵妃暴毙后,皇后那里,的确也没有她们几个的面孔。
一口悬在心头的气舒出,顾玉青将方才所见细细说出,为了以防万一,她半个细节都没有漏掉。“……此事兹大,娘娘要尽快对应才是。”
慧贵妃听着,面色不禁凝重,“这个贱婢,本宫一早察觉她不轨,却是不成想,竟是攀了这样的高枝来,想要攀附皇后,那也要看本宫是否应允。”
捏着丝帕的纤纤细手紧紧捏拳,舒妃转头吩咐身侧宫女,“待她回来,不动声色将她带到这里来,急着,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引得旁人注意。”
宫女得令,转身而去。
待她离开,慧贵妃转头,再看顾玉青,面上已经就带了笑意,“好孩子,今儿多亏了你,不然,我与煜儿还不知要面临什么呢!”
顾玉青抿嘴摇头。
慧贵妃则是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的唏嘘道:“宫中繁花似锦,未得进宫的人,皆是钦羡,可一旦入得这宫中,才知道,什么是龙潭虎穴。”
说话时,她眼底凄凉的神色,浓郁且粘稠,如同一颗包裹了一团灰色浓雾的琥珀。
顾玉青心头微颤。
受宠如慧贵妃,都是如此,何况旁人。
不过,旁人她也无心理会。
只是看着慧贵妃满面凄凄之色,不禁跟着心头难过,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只捏着帕子垂头坐在那里,眼底郁郁心中戚戚。
慧贵妃叹息几声,转眸就见顾玉青如此,不禁心头一暖,嘴角漾出笑意,伸手去抚顾玉青的头发,“你这孩子,我不过是随口感叹几句,你就当真,我的日子还能过得差了去吗?我若过得不如意,旁人更是连过都不要过了。”
顾玉青抿嘴,抬眼朝慧贵妃看过去。
风华绝代的女子,眼底蓄着慈和的笑意,看着她的目光,犹如看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手掌温热,摸在她的头上,让她想起幼时母亲的宠溺。
可眼底的深处,她却是看的真切,那分明是一种绝望过后的无奈和认命。
认命……一朝入宫,无论先前你是如何的女子,在此后,都要为了生存,双手沾满鲜血。
更何况,盛宠如慧贵妃,不仅自己的地位与日俱增,几乎与皇后并肩而立,更是一路走来,将萧煜保护的分毫不受伤害,这背后,她所付出的心酸努力,纵是不去细想,顾玉青也能体会。
她的对手,又是皇后那样心机城府手段家世样样皆备的皇后。
说着话,寝宫的木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顾玉青羽睫微颤,转眸朝门口方向看过去,就见慧贵妃的贴身宫女引了那与皇后贴身宫女说话的宫婢进来。
此时,她尚且不知,她要面临的是什么,几步行到慧贵妃面前,目光一瞬在顾玉青面上略过,低眉垂眼,行礼问安,“娘娘唤奴婢有何吩咐。”
谁能想到,这恭敬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怎样的黑心。
慧贵妃本是与顾玉青相依坐在床榻上说话,此刻,却是松了顾玉青的手,扶着身侧宫女起身,遥遥走到一旁倚墙而放的木椅边,款款落座。
手边桌上,立刻有人捧上一盏热茶,端起茶盏,送至嘴边,隔着氤氲而起的雾气,轻启朱唇,吹散了表面一层茶叶浮沫,却是又将那茶盏拿开,“你到我这边来说话。”
声音闲适,无一丝怒气。
那宫女闻言,忙跪着挪了身子,从直面顾玉青的方向,变成了直面慧贵妃,与顾玉青成九十度的视角。
待她刚刚身子跪定,慧贵妃身子慢悠悠向前一探,端在手中的茶盏缓缓移动,直至她的面前。
茶气飘飘,模糊了那宫婢的视线,热气熏的她面上有些难受,可这难受,怎么抵得过心中惊慌分毫。
愣怔一瞬,那宫婢忙缩了脖子绕开面前茶盏,磕头道:“奴婢不知犯了何罪,求娘娘责罚。”
顾玉青冷眼瞧着她,倒是聪慧乖觉,知道事情不对味,立刻就磕头求饶。
难怪上一世,会被皇后选定,送到了萧祎的床榻上去。
慧贵妃则是嘴角漾着淡淡浅笑,“你既是不知所犯何罪,为何又要求本宫责罚,莫非在你心中,本宫是那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责罚宫婢的恶主?”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甚至带着软软糯糯的温柔,可就是有着让人心神一凛胆战心惊的气势。
“娘娘一向仁慈,定是奴婢犯了错却不自知,才让娘娘如此。”那宫婢连连磕头。
慧贵妃“嗤”的一声笑出,“如此?我倒是不明白了,如此是什么,我怎么样你了?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宫女磕头的动作顿时就一滞,转瞬,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就更响了,“娘娘仁厚,是奴婢失言,奴婢有罪。”
许是因为端着茶盏的手有些发酸,慧贵妃将手中茶盏转手递给了一旁伺候的宫女,让她继续维持方才的位置,把那冒着热气的茶盏端在跪罪求情的宫女额前。
她自己,则是身子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一手撑了手边扶手,道:“本宫既是仁厚,你为何又要背叛本宫,效忠皇后呢?可见,还是本宫比起皇后来,不及皇后分毫呢!”
第四百一十六章 招供
宫女闻言,正要磕头的一瞬,顿时身子一抖,那俯下身的动作如同没有及时刹住的马车,“砰”的一声巨响,她整个人朝地上栽过去,再抬头,已经是半盏茶过后,额头稀烂,有殷红的血液渗出,顺着鬓角流下。
“娘娘,奴婢……”纵是头上钻心的疼逼得她眼底热泪顿时滚上,却是不敢抬手去抚一下,“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绝无外心,不知娘娘为何觉得奴婢会效忠皇后。”
说着,她似有若无朝顾玉青扫了一眼,满面赤胆忠心的表情,“如果有人在娘娘面前进谗言,还望娘娘念在奴婢一贯勤勉用心的份上,相信奴婢。”
她口中的有人,自然指的就是顾玉青了。
慧贵妃身侧贴身宫婢慌忙看了顾玉青一眼,立刻冷声斥责道:“放肆!贵客在,由得你胡言乱语!”
顾玉青什么身份,那可是四皇子殿下心心念念要娶回家的王妃啊!
莫说四殿下,就是慧贵妃这个做婆婆的,对她都是一万个心悦。
那宫婢闻言,当即哭道:“奴婢不知什么贵客不贵客,在奴婢眼里心里,唯有娘娘一人!”
那份委屈的样子,还真是将忠心表现的淋漓尽致。
只她话音才落,慧贵妃就给端着茶盏的宫女递上一个眼色,那宫女会意,手中茶盏略一倾斜,一盏滚烫的热茶便顺着那跪在地上的宫女面颊流下。
而茶水从杯中落下,最先碰到的地方,正是她额头流血的那一处。
滚水刺激伤口,更是灼的面上火烧一样的疼,她忍耐不住,登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破口而出。
随着她“啊”的一声哀嚎落下,慧贵妃则眉眼不动的半倾斜着身子,转着手腕处那只镶金嵌银的翡翠镯子,悠悠说道:“方才在舒妃门前,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不再过多废话,慧贵妃直截了当问道。
那宫女当即缩着脖子摇头,“奴婢不知娘娘意思,今儿一天,奴婢都一直在宫院中,从未踏出宫门半步。”忍着面上额头上的剧痛,咬牙说道,话虽如此,面上眼角处的肌肉,却是不住的颤抖。
“嘴还挺硬!”慧贵妃冷笑,眼中两道寒光迸出,直直射向那宫女,“本宫素日待你们温和,你就当真以为本宫好欺了吗!既然这滚水不能让你开口,那就用针刑吧!”
话音落下,就有宫女抬步上前,手中展开一个小布包,里面银光一片,密密麻麻别着长长短短无数尖头细针,仿若牛毛。
随着拿着银针的宫女屈膝弯腰,蹲到她身侧,那宫女当即眼中弥漫出巨大的恐惧。
这种针刑,她虽未见过,却是听宫中老嬷嬷提起过。
施刑之人要将这密密麻麻的银针,一根一根,全部插到受刑人的指缝当中,这样的酷刑,因为太过惨无人道,如今慎刑司都不再用,慧贵妃却是……
“娘娘,您不能对奴婢用针刑,陛下明旨说过,在宫中杜绝此刑。”滔天的惊恐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几乎是连滚带爬起身就要朝门外奔去。
宫中的确是有陛下明旨,严禁针刑,倘若真的让她奔出这屋子,不用出了院落,只要她在门口大喊几句,想必眨眼功夫,皇后就能得到消息。
如此,等于送了把柄到皇后手中。
思绪如闪电般闪过,顾玉青立刻抬手指了她,“吉祥,捉住她!”
吉祥得令,只抬脚上前,不过两步,如同提小鸡子一般,将她提起,转身甩手,又将她重重甩落在方才跪着的地方。
牛毛一样的银针,刺激了那宫女心底无限的求生欲望,不顾甩落在地的疼痛,爬着身子,挣扎着又要起来。
得顾玉青示意,吉祥上前,一脚踩在她的脊背之上,吉祥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怎么禁得住吉祥一脚,更何况,吉祥又是特意的用了力气。
顿时,她刚刚撑起的身子,随着脊背处“咔嚓”一声轻响,瘫软下去,与此同时,喉中滑出一声凄惨尖叫。
只她刚刚张嘴一瞬,便有宫女按着慧贵妃的示意,将一团抹布塞到她的嘴中,那尖叫声转瞬变成了悲绝的呜呜声。
可随着手指中被一根一根刺入银针,纵是背上骨头断裂,她也忍不住再次挣扎。
比起指缝中的疼,骨头断裂那痛,已经微乎其微。
待到第一轮针刑结束,十指插满银针,慧贵妃悠悠抬眼,朝她看过去,倾斜了身子,探着胳膊,用食指将她汗津津的下巴勾起,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凝着她充满莫大疼痛和惶恐的眼睛,道:“你愿意说吗?”
轻飘飘的语气,分明就是在传递着另一层意思,你若此刻不说,本宫毫不介意再陪你多耗一会时间。
那宫女拼命点头,被塞了抹布的嘴里,嗯嗯呜呜。
慧贵妃起身坐好,略一示意,有宫女将她嘴中抹布取出,顿时,她犹如濒临死亡的金鱼,大口的喘着气,可每每喘气,都牵扯了后背处断裂的骨头,所以,随着气息的呼出,她不断的颤抖。
几番深呼吸,她终是带着颤音儿张口,“皇后娘娘让奴婢在舒妃娘娘门前散播消息,说陛下在四皇子殿下的协助下,查出二皇子殿下并非皇上亲生,要在明日处以斩刑。”
随着她的话音,顾玉青心头一凛,果然如自己所料,不过,她却是没想到,皇后的话里,特特的强调了萧煜。
还真是……用心良苦的歹毒!
“那这消息,你可散播了?”
慧贵妃话音落下,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朝那宫女看过去,心头一口气悬起。
若是这消息已经散播,想要再挽回,只怕就不是费些功夫那样简单了。
“没有,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让奴婢在皇上来娘娘寝宫时,再散布这消息。”
一句话,顾玉青心头那口气顿时呼出。
还好……还好一切尚没有发生。
不过是眨眼间的紧张,她却是惊觉,只刚刚一瞬,背心处的冷汗便是将衣衫湿透。
她悬着一口气,慧贵妃又何尝不是,闻言,眼底波光微动,胸口一个起伏,死死捏着帕子的手一松,才又朝那宫女看过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 长谈
冷冽的目光落在那宫女如土的面色上,慧贵妃眉头微蹙,眼底厌恶拂过,抬手一挥,“且带她下去,从小门送到偏殿看着她,别让人瞧见了。”
身侧宫女得令,如拖死狗一般,将那宫女带了下去。
另有宫女利索的将屋内收整干净,搬了几盆百合进来,遮盖了屋中因着方才审讯而涌散出的腌臜气味。
一切就绪,不过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慧贵妃起身,走至顾玉青所在床榻,挨着她复又坐下,牵了顾玉青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双眼凝着她的眸子,问道:“方才,你可是觉得我太过残忍。”
顾玉青羽睫微颤,摇头道:“娘娘不过是为了自保。”
黑曜石一样的眼底,闪着发在内心的真诚光泽。
慧贵妃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抬手理了理顾玉青鬓角碎发,“可是,能让她招供的方法何其多,我却偏偏选了这被皇上严禁的,惨无人道的针刑,你不觉得,我太过毒辣阴狠吗?”
她的那抹笑意,纵是两世为人,顾玉青也看不透其中蕴意究竟为何。
不过,对着慧贵妃,顾玉青不想动任何的小心思,只诚恳答道:“皇后阴毒,对于这被皇后买通的人,娘娘纵是再歹毒百倍,也不过分。若要仔细论,方才吉祥还一脚踩断了她后背骨头。”
慧贵妃听着,“噗”的就笑出声来,“这是不是就是常言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本是严肃沉重的话题,慧贵妃忽提此言,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低头不语,被慧贵妃握在掌心的手,手心里汗津津一片湿滑。
却听得慧贵妃笑过之后,道:“煜儿心里悦你,我早就知道,我自己,更是很满意你,他已经求了陛下,赐婚的圣旨不过三两日就下发,现在,这里左右没有旁人,我且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答我,可好?”
顾玉青低头垂眸,心头隐约猜到慧贵妃所问何事,不禁面上红云又浓一分,却是略略点头,以作回答。
“在你心里,煜儿可是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不知进取只知吃喝玩乐的浪荡子?”慧贵妃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姿态放的极低,极低。
顾玉青心口微动。
荣耀如慧贵妃,说到底,不过也只是一个心系儿子的母亲。
婚姻大事,于女子而言,犹如一次重生投胎,可于男子而言,又何尝不是,若是所遇并非良人,蹉跎一生。
微微抬头,含羞迎上慧贵妃的眼睛,顾玉青笃定摇头,“他不是。”纵然并非扭捏之人,可让她对着慧贵妃谈论萧煜,顾玉青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只三个字出口,慧贵妃当即面上一松,嘴角笑容更盛一份,“好孩子,你能明白他,我就放心了。”
说着话,眼底涌上晶莹泪光,提起自己的儿子,声音带了哽咽,“煜儿虽得陛下恩宠,可那份恩宠,何尝不是他的催命符,那孩子要强,心里苦,从来不对人说,纵是在我面前,也只是报喜不报忧,他开牙建府早,这些年,一个人受了多少罪,我每每想起,都心惊胆战。”
顾玉青听她竟是毫不避讳的和自己谈起这样的事,愣怔之际,不禁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这是把她当一家人,才会如此的吧。
“若非他这些年装疯卖傻的充着纨绔子弟,整日作出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姿态,只怕早就命归黄泉了。”说及此,慧贵妃眼中热泪终是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顾玉青大惊,忙拿了帕子替她去擦。
慧贵妃则是握了顾玉青的手,缓缓拿下。
“你且让我哭一哭吧,多少年了,这些话我憋在心里从未与人说过,你知道一个做母亲的,日日忧心自己的儿子,时刻担心着他会丧命,那日子有多煎熬吗?偏我能力有限,能为他做的,也不过寥寥。”
说着说着,慧贵妃却是又破涕为笑,“也是那孩子命大福厚,皇后与舒妃那样明里暗里的害他,他还是一次次的躲了过去,就连老天爷都照顾他,不然,山洪那样的险情,他又怎么能脱得了身!”
顾玉青看着慧贵妃,看着她眼圈通红,眼泪汩汩,心下不禁发酸。
这憋了数年的情绪,终是今日因着她即将嫁与萧煜,才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
……
“你知道为何,方才明明可以不动针刑就能逼她招供,我却偏要用这最为残忍的刑罚吗?”喃喃诉说了良久,慧贵妃忽的一转口气,换了话题。
顾玉青摇头。
慧贵妃仿佛也根本就没有等顾玉青回答,问出的话音落下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又自顾自说道:“你嫁与煜儿,从此,我,煜儿,你,还有赤南侯府,便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我要让你知道,这深宫之中,人心如毒。”
“不管是皇后也好,还是别人也罢,但凡是对我们不利的,你不能有分毫的心软,有时候纵然是小题大做,可宁愿小题大做,宁愿用牛刀杀鸡,却也不能松懈半分,不能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你明白吗?”
“好孩子,纵是煜儿百般对你好,可到底还是委屈你要跟着他一起担着那些风险。人心叵测,皇后更是心机手段凌厉,我们不能有分毫的闪失,你懂吗?一丁点的侥幸都不能有。”
“如果我们手上不沾别人的血,那么,一定就是我们的血沾在别人手上。”
说着话,慧贵妃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叹出,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啰啰嗦嗦说了这些,没头没尾的,好孩子,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顾玉青点头,眼中跟着涌上晶莹,方才她心底还疑惑,慧贵妃为何要当着她的面审讯那宫女,原来如此!
萧煜所处是个何等恶劣的环境,她心知肚明,可她知道是一回事,眼下慧贵妃推心置腹的话,却是另一回事,“您放心,我知道保护自己的。”
慧贵妃点头,如同揽着女儿一般,将顾玉青揽在怀里,摩挲着她嫩白的脸蛋,气息沉沉,说道:“第一次与你长谈,竟就是说了这些话。”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来了
贴在慧贵妃的心口,感受着她身上母亲一般的温度,顾玉青只觉得前世今生,许久许久,她心头都没有过这样温柔如同丝滑锦缎一般的情愫浮动过了。
这带着淡淡幽香的怀抱,让她只觉得温暖踏实安心,却是与萧煜的怀抱不同。
慧贵妃的怀里,那份温暖,气息格外芬芳柔软,让人眼眶发热。
轻轻摇头,面颊摩挲在慧贵妃柔软的衣裙上,顾玉青微微眯着眼睛,沉溺其中,面上带了如同婴儿深睡时满足的浅笑,道:“娘娘用心,我都明白的,人心险恶,唯有活着才是资本,在这危险重重中,想要安然无恙的活着,就要知道什么叫强者生存。”
像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女儿一般,任由慧贵妃揽着,闲话洒洒,温情几许,不过是几盏茶的话,转眼便是暮色将至。
因着陛下跟前的小內侍来打招呼,说一会陛下要过来用晚饭,原本留了顾玉青晚饭的慧贵妃只好让她先行离开。
带着吉祥如意一路行出宫门,直到坐上自家马车,顾玉青还有些贪恋慧贵妃温柔的怀抱,贪恋那是悠然温暖的香气,如同母亲的味道。
她着实是没有想到,今日第一次与慧贵妃私下见面,竟就发生了这些,彼此间,却是没有一丝的生分和别扭,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不禁想起慧贵妃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顾玉青抬手抚了微微发烫的脸。
天!
还尚未成亲,甚至连陛下赐婚的圣旨都没有发,她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慧贵妃说也就罢了,她怎么自己个就脑子里盘亘起来,还无边无止的……
可越是如此,脑中越是将萧煜那张带着不羁笑意的脸浮现的清晰可见,她们之间的种种,如同皮影戏般,一幕一幕划过。
直到马车戛然而止,停稳在赤南侯府的二门里,随着马车一停她身子微微前倾,旖旎的思绪才被拽回。
抬眼就看到吉祥如意双双以帕捂嘴,满眼闪着贼兮兮的笑容,正望着她,眼底的神色,像极了明路看萧煜的样子。
呃……怎么又是萧煜……自己这是怎么了,魔怔了吗?要不怎么什么事都能想到萧煜那里去。
被吉祥如意左右扶着,下了马车,秋日的夜风带着寒意吹来,直扑扑打在身上脸上,拂动着额前碎发,顾玉青心头的飘摇思绪才算是彻底散去,发烫的面颊略略降了些温度。
府中半丈一盏的羊角宫灯已经点燃,伴着天幕上的闪烁繁星,将诺大的赤南侯府照的通明,花枝暗影,形形绰绰。
眼瞧着中秋将至,府中小花园里,回廊边上,墙根下,一溜种着的桂花树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夹在在风中,被四下送去,伴着秋夜的寒凉,格外的沁人心脾,让人醒神。
深吸一口气,贪婪的嗅着这馥郁的芬芳,顾玉青脑中心中再无重生以来的那种沉沉的压迫感。
没了萧铎,没了顾玉禾,她的人生,在这一世,才真正的刚刚开始,再也不用为了仇恨去绞尽脑汁的算计谁。
“小姐!”
顾玉青正微微眯了眼睛,贪着空气中这里轻盈的幽香,耳边就传来黄嬷嬷的声音,带了几许等候多时的期盼。
顾玉青心头微顿,嚯的睁开眼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只见黄嬷嬷正从一颗参天古树下的暗影中走出,急急朝她行来。
今日一早进宫,她就吩咐了黄嬷嬷,将赤南侯府小库房里屯着的小半箱金砖悉数运到萧铎的密室之中。
因着上一世的缘故,她熟知萧铎府邸的一草一木,一横一纵的每一条路,更知道密室的机关按钮。
黄金放入后,为了配合之后禁军的搜查,又让黄嬷嬷特意留下些许端倪。
……
难道是事情不顺,黄嬷嬷被人察觉?不然,她为何在此候着自己!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顾玉青再看黄嬷嬷,面色便带了几分凝重。
“怎么了,嬷嬷,可是出事了?”及黄嬷嬷行至跟前,顾玉青忙问道。
黄嬷嬷摇头,嘴上漾出笑意,“小姐,姜妈妈来了。”
因着方才脑里心里想着的,都是有关萧铎的事情,此刻黄嬷嬷张口,说的却是姜妈妈,顾玉青顿时一怔,缓了半口气才回过神儿来,眼中立刻迸出亮闪闪的喜悦。
一面急急朝桐苑行去,一面问道:“何时来的,可是住下了?她自己来的还是家里人一同来了?上次让如意去接,我记得就是嘱咐过,让她带着家里大小一起来呢!今儿一早我还说,要让吉祥明儿再去乌青村去接她,可是赶了巧,她就自己来了,省了吉祥一遭奔波。”
说着说着,顾玉青忽的脸色一凝,步子猛地顿住,扯了黄嬷嬷的衣袖,眼中弥漫出一层不安,道:“嬷嬷,姜妈妈可是出事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就来?”
黄嬷嬷含笑摇头,“小姐就是关心则乱,哪有那么多事,先前她是病着,不得动弹,眼下病好了,自然就来了。没有出事,她好着呢,一家子都来了。管家带了周秉德去吃饭,姜妈妈和她孙儿小宝正在桐苑等小姐呢,不过她还带了个丫头来,说是同村的,小姐先前也是见过。”
顾玉青噼里啪啦一通话,黄嬷嬷听在心里却是觉得暖意洋洋。
她伺候了顾玉青十五年,最是知道她的心性,今日能如此语气说话,一则实实在在的关心惦记姜妈妈,二则也是她今儿心情好。
顾玉青闻言,舒了一口气,“带了同村的丫头,”略略蹙眉,顾玉青眼底闪出一抹亮光,“可是那个叫知秋的?”
黄嬷嬷点头,“就是她。”
顾玉青心下不禁纳闷……与知秋虽也算是有缘,可姜妈妈来,怎么把她也带了来。
姜妈妈一向不是不知轻重的。
思绪浮动,说着话,不觉已经进了桐苑大门。
姜妈妈一手牵着小宝,另一侧,知秋立在她的斜后方,正翘首巴望着,眼见顾玉青进来,顿时面上一喜,急急迎了上去,“小姐!”
再见顾玉青,姜妈妈眼底热泪夺眶而出,声音跟着就是颤巍巍的哽咽。
第四百一十九章 胆大
知秋搀扶着姜妈妈,望着顾玉青的眼睛,明显的是欢喜和激动。
在姜妈妈话音落下,她抖着嗓音,低低唤道:“小姐!”
顾玉青含笑点头,算是应过。
没有在院里说话的道理,引着一众人进屋,吉祥如意服侍顾玉青一番洗漱,换了家常衣裳,款款落座主位,顾玉青问道:“大病可是痊愈了?没有留下什么病根儿吧?赶明儿我请了府上的大夫,再给你瞧一瞧。”
姜妈妈坐在一个绣墩儿上,热泪汩汩,又哭又笑,“好了,都好了,大小姐日日惦念着,这病就跟被风吹跑了似得,好的干干净净。”
一别数年,再回赤南侯府,触景生情,姜妈妈心头滋味万千。
尤其是此时已经知道了赤南侯嫡子被端王偷换一事,看着顾玉青的目光里,多出几分心疼,“大小姐,小少爷……可是寻到了?”
提起弟弟,顾玉青也不禁鼻子有些酸胀,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没有呢,正让人四下打探着。还好你当日记得清,知道他脚踝处有着环状的乌青胎记,不然,茫茫人海,可是去哪找去!”
姜妈妈抹着泪,道:“可怜小少爷,刚刚出生就让人换走,这些年,没有亲人在跟前,不知要受多少苦。”
听着她的话,顾玉青酸胀的眼中,热泪扑簌簌就滚滚落下,脑中却是不自觉浮出九皇子萧恪的身影。
他因着生母卑贱低微,一出生便被抱养到贤妃跟前。
先前端王活着,还计划着利用他来谋事,虽不知端王所谋之事为何,也不知端王究竟打算如何利用他,可顾玉青却是实实在在的心疼他的处境。
萧恪从小就是体弱多病,除了自身体质外,只怕与贤妃的不上心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次在端王府的竹林中,偶然偷听到端王与陆久政的谈话,字里行间,贤妃对萧恪,都是厌恶的。
落在这样的养母跟前,他又不得陛下宠爱,这十年来,萧恪究竟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究竟如何磕磕绊绊长大,顾玉青连想都不敢想,但凡细思,就忍不住要心尖打颤,如同被人用钝刀一刀一刀割过。
分明是前世今生都毫无干系的两个人,可不知为何,就是从今日起,从御书房起,萧恪仿佛就像是刻在了她的心口,挥之不去,让她忍不住的心疼他。
大约是因为那次沉香阁的事件?还是因为这一次扳倒萧铎,萧恪与萧煜联手……顾玉青说不清,也想不明白。
感情这种东西,最是复杂,最是莫名其妙。
端起手边茶盏,清香的热茶入喉,才将她的思绪抚平压下,拽回到眼前。
“天机”曾说过,弟弟的日子,眼下过得还算不错,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为了安慰姜妈妈,顾玉青擦了眼角热泪,抿着嘴笑道:“弟弟齐天洪福,又有母亲和外祖一家在天之灵的庇佑,更何况,顾家列祖列宗也舍不得父亲这唯一的嫡子受苦,他定是相安无事的。”
这样迷信的话,顾玉青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从自己嘴中出来的。
她向来不信这些,更不信什么因果报应,若是上天公平,当真有因果报应,为何上一世她要遭那横祸,为何外祖一家要遭那横祸,为何母亲要遭那横祸……
还有慧贵妃,上一世,因着萧静毓蓄谋的一碗毒粥暴毙,萧煜惨死落梅坡。
她信的,只有事在人为!
姜妈妈方才话说出口,眼见顾玉青落泪,后知后觉自己因着心头激动,有些失言了,惹得大小姐伤怀。
正有些懊恼,闻得顾玉青此言,立刻跟着点头,“没错,小少爷福泽深厚,定是相安无事,相安无事。”
心照不宣,这个话题,就这样被揭了过去,毕竟这是大家心里共同的痛,可却又不是反反复复的挂在嘴边就能解决的,多说无益,平添伤心罢了,何必再提。
“可是吃过饭了?”顾玉青问道。
姜妈妈点头,“吃过了,天不黑就吃了。”
提及吃饭,一直默默倚靠在姜妈妈身侧的小宝黑黝黝的眼睛一闪,说道:“你家的饭菜真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小小的人儿,说起话来一本正经,却是毫不畏生。
顾玉青不禁一笑,冲淡了心头的郁郁,“都吃了什么好吃的?”
小宝掰着指头数到:“九珍鸭煲,水晶蹄膀,翡翠虾饺,爆炒腰花,嗯……还有好多我不记得名字的,哦,对,对,还有卤鸡脚,这个最好吃,你家的饭,样样都有名字,饭好吃,名字也好听,不像我家。”
顾玉青笑眼弯弯,“那你要不要住在我家?”
小宝脸上笑容顿时一垮,“你家的饭菜再好,那也是你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我在我家,虽然饭菜不好,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像现在这样,你坐着,我却只能站着。”
姜妈妈听他如此,顿时吓得眼皮一跳,扯了他的胳膊推搡一下,“胡说什么!”说着,就朝他屁股打去,“小姐莫怪罪,这孩子都被奴婢惯坏了。”
惶恐之下,早就将方才的凄凄心绪冲的杳无痕迹。
小宝身子一缩,如同泥鳅一般从姜妈妈胳膊下钻了出去,躲过姜妈妈伸手过去的一巴掌,朝着顾玉青说道:“你瞧瞧,我在我家都没有挨过打,到了你家,说句实话都不行,而且,我奶奶还要对着你自称奴婢,在我家,我奶奶最大,我们都尊敬她,在你家,就都不一样了。”
姜妈妈都要被小宝气疯了,面上血色褪尽,可在顾玉青屋里,她又不敢造次,当真起身去捉了小宝一顿打,到时候小宝哭天喊地的一番闹,岂不是更加冲撞了小姐,可也不能由着小宝就这么一直浑说下去啊!
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孙子来!
在家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学堂里的先生都被他点过胡子,原以为也就是性子野点罢了,不成想,赤南侯府高门大院的气势也压不住他。
来了赤南侯府,不仅不畏生,反倒是就跟逛乌青村的后山一样,这可如何了得!
第四百二十章 叛逆
再也坐不住,姜妈妈手撑着大腿,嗖的站起身来,跨出一步,一把捉了小宝,向顾玉青赔罪道:“大小姐,这孩子实在是野了些。”
小宝扭股糖似得在姜妈妈怀里乱蹭,“我这不是野,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们大人就是这样,总不让人说实话。”
姜妈妈气急,抬手一巴掌直朝小宝脑袋上打过去,瞧她这一巴掌的确是用了力道,小宝登时被她打的眼泪就逼上眼眶,顾玉青顿时心跳,忙阻止。
“姜妈妈,你打他作甚!这孩子的话虽说的……”一时间,顾玉青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小宝那些话。
那样的话,她为所未闻,可细细品来,却又觉得又些道理。
他们在乌青村住着,虽苦寒些,可到底自由,无人拘着,来了赤南侯府,要守府上规矩不说,事事还要看主子眼色。
姜妈妈是伺候过人的,她倒是习惯,可小宝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更何况,顾玉青看的真切,这孩子眉宇间透着的那股傲气,岂是能让他甘心自称奴才。
纵然赤南侯府给他再大的恩德,只怕让他说出那两个字,比杀了他都难,别看他人不大,不过也才炕沿边高。
受姜妈妈一巴掌,小宝满眼热泪噙在眼底,可当着外人,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只死死咬着下嘴唇,绷着劲儿的瞪着顾玉青,看的顾玉青心里一颤一颤的。
这么点的孩子,那眼睛正是澄澈如碧纤尘不染,没有分毫世俗气息的时候,算计久了,谋划久了,猛地遇上这样一双眼睛,犹如荒漠中的行人遇上一口甘甜的泉水。
顾玉青只觉他黑黝黝的眼睛,实在讨人喜欢,无论他说什么,心头都厌恶不起来,“姜妈妈,快放开他,小孩子而已,说些话,也是童言无忌,你这样是做什么,难不成我要和他计较,快松开他,不要吓着他了。”
小宝是她嫡亲嫡亲的孙子,素日里疼爱还来不及,哪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的。
今儿实在是看他在顾玉青面前太无法无天,害怕顾玉青动怒,才用了力气打上去。
打在他的身上,可姜妈妈又何尝不是心疼肉疼的直肝儿颤。
闻得顾玉青此言,心头悬着一口气忽的松下,但到底心头戚戚,“小姐不怪罪,就是他的福气。”说着,推搡小宝,“还不快去给小姐磕头。”
顾玉青听得心下苦笑,让小宝磕头,还不如杀了他,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果然,姜妈妈话音儿未落,小宝就炸毛似得叫到:“她又不是庙里的泥菩萨,我为啥要给她磕头,我给她磕头,她就保证明年乌青村庄稼丰收还是咋地!”
姜妈妈一口气憋在胸口,嘴都气歪了。
不过,她生气,可屋里其他人却是笑眼弯弯,瞧着小宝,只觉可爱。
这些年,姜妈妈一直不在顾玉青跟前伺候,对她到底也是了解不多,依旧停留在顾玉青小时候的记忆里,脑中记着的,还是姑苏彦在的时候,府里的规矩,一刻不敢忘。
因着顾玉青是赤南侯府嫡出长小姐的身份,姑苏彦对顾玉青身边那些伺候的人,要求格外的严格,尊卑有别,更是深深地灌输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闹里,。分毫不容有差池。
以至于现在,姜妈妈都能将姑苏彦的那些要求一一背出来。
故而小宝的叛逆,落在姜妈妈眼里,就格外的胆战心惊。
顾玉青听着小宝儿说话,却只觉有趣,笑着招手,道:“你来我这里说话。”
小宝警惕的瞪着顾玉青,“我去你那里说话,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是不是让我磕头?”
姜妈妈一张老脸都要皱成一朵秋菊。
顾玉青笑道:“不让你磕头,你来吧。”
小宝犹豫一刻,姜妈妈就在他背后催促,“小姐叫你,你快过去。”
原本正要抬步过去,被姜妈妈这一催,小宝反倒是脖子一梗,向后推了一步,“我不过去!”决绝说道。
面上的表情,犹如过顾玉青那里,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一般。
顾玉青忍俊不禁,“不过来也好,不过,你离你祖母远点,免得一会说话,你又要挨你祖母打。”
小宝黑黝黝的眼睛转了转,脑袋一偏,瞪着顾玉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挑唆我们的感情!”
这次,就连立在一侧的黄嬷嬷和吉祥如意也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黄嬷嬷笑着摇头,“这孩子实在有趣。”
眼见一屋子人,对小宝的态度的确是喜爱更甚,姜妈妈心口悬着的那口气,才彻底落下,这才放下心来攀谈,“哪里是有趣,实在是野的厉害,你们不知道,他这么一点,在乌青村的孩子堆里,已经是一霸,比他大四五岁的孩子,都得听他的。”
她说着这些,顾玉青却是被她的话带到了上一世的记忆里。
上一世,六年后的夏日雨夜,她看的真真切切,不过还只是个孩子的小宝,冒着泼天大雨,站在人群里,疏散难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号召力,分明瘦弱的犹如一把骨柴,可成群的难民,连京兆尹的话都不听,却偏偏只听他的。
可见这孩子的号召力有多么的强大。
只可惜……想到上一世周庆德(周秉德)的横死,想到小宝的结局,顾玉青只觉心头像是被一只粗糙大手捏了一把似得,铮铮疼了一下。
耳边的欢笑声还在,迷离的眼神愈渐清晰,落眼就见小宝一双黑曜石的大眼睛,正看着她。
上一世的祸事,这一世,定是不会再发生了。
萧铎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是她改变不了的!
深吸一口气,敛了心神,顾玉青对小宝说道:“你觉得我像是在挑唆你们的感情吗?”
小宝闻言,瞅瞅姜妈妈,再瞅瞅顾玉青,到底也是几岁的小孩子,心里的情绪,满满的摆在面上,噘着嘴犹豫片刻,摇头,“也不像,我奶奶都叫你小姐,在家又是成日家的说你这好,说你那好,你该不会做出这种挑拨人家祖孙感情的事情来。”一副小大人模样十足。
第四百二十一章 道理
黄嬷嬷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这孩子成精了,瞧瞧这话说的,连小姐都将了一军呢!”
姜妈妈到底是小心翼翼的觑了顾玉青一眼,眼见顾玉青面上并无怒色,依旧是眉眼弯弯,瞧着小宝的神色,犹如瞧着自己的亲人一样,满眼怜爱。
姜妈妈呼着一口气,说道:“他从会说话时就这样,总是跟个大人似的,猛不防说一句话,就算是个大人,也未必就能想得出来那样的遣词用语。”
吉祥笑着插嘴,“姜妈妈好生培养,这孩子长大,说不定是个苗子呢!”
姜妈妈面上就漾了与有荣焉的笑意,嘴里却是道:“什么苗子,庄稼苗子罢了!”
小宝听着话,立刻插嘴,“我才不去田里种地,爹爹是好猎手,一身好武艺,我要和爹爹学,我也要一身好武艺,我现在,每天都要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呢,可不是闹着玩的。”
吉祥本是习武之人,从小扎马步更是家常便饭,却也知道,像小宝这样的年纪,才五岁的孩童,就扎两个小时的马步,确实不易,“你扎马步,和你爹爹学武艺,长大是也要做猎手吗?”
小宝满面豪情迸射,“才不是!我要参军,我要去沙场,我要当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大英雄,就像……”偏着脑袋略略一想,再抬眼,满眼都是钦羡崇拜的灼灼热光,“就像祁北的姑苏大将军,就像顾臻顾大将军!”
听着小宝当着顾玉青的面直提顾臻名讳,姜妈妈眼皮又是一跳。
今儿一晚上,她这颗心,都要被小宝一出一出的吓得快要跳不动了。
吉祥听他的话,说的中气十足,笑道:“你可知道,你口中的祁北姑苏大将军和顾大将军是谁?”
小宝满面豪气,小下巴一扬,得意道:“当然知道,这天下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打的敌人连牙都找不到的大英雄。”
吉祥抿嘴笑道:“那你知不知道,这祁北姑苏大将军是我们小姐的外祖父,而顾大将军,是我们小姐的父亲。”
小宝一听吉祥的话,登时眼睛瞪得溜圆,瞠目结舌朝顾玉青看过去,足足怔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呼的吸出一口气,立刻手舞足蹈,“哇!”拖着长音儿,一声钦羡,“她说的是真的?”
再看顾玉青,眼睛里就迸闪处亮闪闪的光泽。
顾玉青含笑点头,“对呀。”
小宝顿时转头,扯了一直沉默立在一侧的知秋,用他自以为是悄悄话的声音,说道:“知秋姐,她们说顾臻是她父亲,你信吗?”
姜妈妈听着,恨不得一巴掌将小宝直接打回乌青村去,好在小姐不动气,若是换作旁家,只怕他们祖孙两个现在早就到了乱葬岗等的喂野狼了。
知秋到底打了,眼见小宝中气十足的说着悄悄话,面上尴尬神情一僵,抬头顾玉青看了一眼,抿着嘴对小宝说道:“你也知道,顾大将军就是赤南侯,我们今儿来的这个地方,叫赤南侯府,她们说的当然是对的。”
小宝听得热血沸腾,小短腿蹬蹬蹬在地上倒来倒去,两只小肉胳膊举到头顶,不住的挥舞,“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不能说你就比我聪明。”
吉祥如意听着他这话,顿时嘴角一颤,不禁同情又好笑的朝知秋看过去。
知秋虽比她们年纪小,可到底也算得上是大姑娘了,明知小宝这悄悄话说的满屋子人,人人听得清楚,还是特意的配合了他,结果这货倒好,直接给人家来这样一句。
而且看小宝这样,分明他平时也是如此“欺负”知秋。
小宝对着知秋“悄悄话”说完,转头火辣辣的目光就对上了顾玉青含笑的眼睛,“先前我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现在我收回这话。”
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小手叉腰,说的理直气壮,根本就是个小霸王。
顾玉青笑道:“为什么收回呢?”
“原先我只知道你家饭菜好吃,可好吃的饭菜也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我不羡慕。吃糠咽菜,我一样长得高高壮壮。但现在不一样,你是顾大将军的女儿,这里是顾大将军的家,我若住在这里,就能沾染顾大将军的英雄豪气,陶冶我自己,将来,我也做大将军。”
顾玉青简直难以相信,这话是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子说出来的。
若这孩子生在皇家内院,生在高门大户,有学问高深的先生教导,说出这样的话,倒也罢了。
偏偏姜妈妈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周庆德(周秉德)也是个粗人,这些话,自然不是他们交给他的。
他是自己想出来的吗?还是谁教的。
眼见顾玉青眉尖微蹙,姜妈妈忙道:“大小姐,这孩子就这样,人不大,却是时不时冒出这么几句满是大道理的话,有时候,奴婢听着,都要反应半天,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因着自己重生一世,顾玉青不禁心头疑惑,这小宝……该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可迎上他那乌漆漆的眸子,雪亮亮的眼中闪着唯有孩童才有的光泽,却又心下失笑自己想太多。
自己能够重生,多半是因着机缘巧合,恰好得到上古神物天机的相助,这样的机会,尤其是人人能遇上的。
更何况,重生一世,毕竟是两世为人,灵魂已经沧桑,眼中又怎么还会如此碧澄一片呢!
敛了心神,顾玉青眉眼弯弯看向小宝。
这孩子,自尊心极重,若是让他父亲给自己做马夫,这孩子未必心里就接受的了。
“你的意思,是要住在我家了?”顾玉青含笑问道。
小宝当即点头,可转瞬,又是蹙眉,偏头看着顾玉青,满面不解,“不对呀,我奶奶说,是你说要让我们住下的,上次这个姐姐去,她也说,你要让我们一家都住在这里的。”小宝指了吉祥,又道:“怎么现在,你却是说,我要住你家了?”
对于小宝理直气壮又有条不紊的质问顾玉青,姜妈妈吓得一颗心一抽一抽的,不过,畏惧之意,却是较之先前,大减许多。
顾玉青就笑道:“因为我又后悔了呀。”
第四百二十二章 决定
闻得顾玉青此言,小宝顿时瞪眼,一手叉腰,一手指了顾玉青,“后悔?你可是大人了,说话怎么能不作数!你说话做事之前,难道就不先想清楚吗?你难道不知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容不得后悔?”
顾玉青瞧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蓦地就想到了天机。
比起小宝的言辞犀利,天机简直逊色啊!
心头一抽一抽笑了几下,顾玉青就道:“我后悔,是因为你说,金窝银窝不及自己狗窝,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你在你家无拘无束,住到我家,却是要受各种规矩的束缚,那样,当真委屈了你。”
小宝立刻摆手,瞪着黑闪闪的眼睛,“不委屈,不委屈,一点不委屈,能住到赤南侯顾大将军府里,村里的那些人,估计要眼红死了,怎么会委屈,无上荣耀!”
无!上!荣!耀!
这四个字从还没个炕沿边高的小宝嘴里说出,顿时惹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起来,当然,姜妈妈除外,她心里都要惆怅死了,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孙子。
说起话来……完全不像他们周家的人!
她是个老实人,死了的老头子更是木讷少言,儿子更是一天也说不出几句话来的,唯独这么个孙子,就跟个人精似得。
若不是亲眼看着小宝他娘将他生出,姜妈妈简直要怀疑,这孙子是不是抱错了那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少爷!
得小宝此话,顾玉青心头失笑,却是敛了面上笑意,道:“你当真愿意住到我家?”
小宝点头,“愿意愿意愿意,一百个愿意。”
“你愿意守着我府上的规矩?”
“愿意愿意愿意,一百个愿意。”
“那你愿意让你的父亲做我的马夫吗?”铺垫半天,顾玉青终是将这至关重要的问题抛了出来,不禁凝着小宝,等他回答。
这孩子小人精似得,根本不按套路不按常理出牌,纵是能揣测端王揣测萧铎,可顾玉青完全揣测不到小宝的内心活动。
“愿意愿意愿意,一百个……”小宝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可话说到一半,就感觉到不对味,立刻打住话头,“你让我爹给你赶马驾车!”
眼睛瞪得溜圆,满面匪夷所思,仿佛顾玉青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诳语一样。
面红脖子粗,小脸愤愤,犹如受到极大地羞辱,看着顾玉青的目光,也带了几分不善。
顾玉青嘴角一颤……就知道这孩子会反抗,饶是铺垫了半天,结果他的情绪还是这么激动。
姜妈妈正要上前去扯小宝,顾玉青一个眼神飞过,吓得姜妈妈手一抖,立刻止住动作。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小宝,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让他激动的心绪略略沉淀,才又说道:“你们住我家,总不能白住的。”
小宝紧绷的面上,嘴角就是一抖,“我们不会白住的!”小小的拳头紧握,怒目圆睁。
顾玉青就道:“那你说说,若是不白住,你打算怎么办呢?”
小宝顿时朝姜妈妈看过去,中气十足说道:“奶奶,告诉她,我们不白住,我们要如何办呢?”
吉祥如意顿时耸着肩膀笑起来。
这样的问题,姜妈妈自然回答不上来,为了免得姜妈妈破坏了自己蓄意铺砌的路,顾玉青接了小宝的话,说道:“你祖母先前的打算是,你们一家住在我家,但是你祖母得在我的院子里做事。”
小宝顿时“啊?”一声惨叫。
顾玉青接着就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是愿意让你父亲给我驾车,还是愿意让你祖母这样大年纪还要干活。”
小宝噘着嘴一阵哼哼,“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顾玉青点头,“有啊,别的选择就是,你们不住我家,当然,这样的话,你也就不能沾染英雄气息了,眼下我父亲远征在外,届时回来,必定战功累累,你们若是住下,说不定你能得了我父亲的喜欢,让他亲自调教你几日也是有的。”
顾玉青蛊惑的说道。
听着顾玉青的话,小宝眼中火热立刻灼灼起来,不待顾玉青语毕,小宝肉呼呼的小手一挥,闪着黑漆漆的眼睛,道:“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让我爹给你驾车,做你的马夫,算我们住在你家的……算住在你家的……”
思来想去,小宝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不过,不待他想出那恰当的词语,吉祥就逗他,“你就这样将你爹给出卖了?”
小宝满面无可奈何的表情,“也不算是出卖,等我做了大将军,他就能跟着我风光,这也算是他为了让我做大将军,暂时的牺牲吧。”
一个五岁的小童,张口闭口皆是大人都说不出的遣词用句,顾玉青简直觉得,眼前的小宝分明就是被神仙附体了,若不然,他这些话,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闲话几许,和姜妈妈与小宝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宵禁时分。
黄嬷嬷引着姜妈妈和小宝到早就备下的院子歇息,吉祥如意则是服侍顾玉青歇下。
为了让姜妈妈一家来住的舒适,顾玉青特意收拾出一个小小巧巧的院子,配了一个丫鬟在姜妈妈跟前伺候。
且不说姜妈妈是她的乳母,本就该她荣养,单单上一世,周庆德的救命之恩,她就不得不报。
姜妈妈的儿子原名周庆德,只是行走在外,他怕人因着名字打听到他母亲曾是赤南侯府长小姐顾玉青的乳母,对其加以利用,故而在外人前,他总是自称周秉德。
对于这一点,顾玉青倒是深知,正因为知晓,所以心头更是感激他们的这一份体贴。
一夜无话,顾玉青这里,重生以来,尽管夜夜安眠,可今日一觉,却是因着萧铎的事败,因着姜妈妈的到来,因着小宝的讨喜,睡得格外香甜。
枕边一枚上古玉佩,似有若无,散发着光泽,只是以往的淡蓝色光泽,在今夜,却是变成了粉红色一团,仿若天边的火烧云。
她睡得安稳,可萧煜那里,却是有点不安生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折腾
原本萧煜正沉着身子溺在书案后的木椅里,他面前,明路垂眸而立,徐徐禀报,“殿下,奴才带着人去龙阳山上下搜了个遍,并未见殿下说的那个山寨。”
何止山寨,那山上,连个小茅屋都没有。
要不是萧煜描述的实在详细,明路甚至都怀疑,那是萧煜自己臆想出来的。
实在是跟着他们王妃私下逃难,孤男寡女,相处了一日一夜,心头激动坏了,产生幻觉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谁让他家殿下满心满肺的都是他家王妃呢!
萧煜得了他的话,却是也并不觉得意外。
为了私下训练自己豢养的那些暗卫死士,龙阳山被他选做训练基地,不知去了多少次,山上一草一木他都熟稔,却是从来不知,这山头上,竟然还有山贼安营扎寨。
再说,哪个山贼失心疯了,要将寨子扎在皇城根下。
可那日,他与顾玉青,分明就是被山贼擒到了山寨中。
他记得清晰,那山大王,眉目俊朗,虽只有十岁上下的年纪,可手下一众山贼,对他却是服服帖帖。
这样的主仆关系,本就让人心头触动,记忆尤深,更何况,那山大王在得知顾玉青名字后所表现出来的紊乱情绪,更是让萧煜心中滋味不爽。
所以,那山寨,绝对是存在的。
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闹声,萧煜不禁蹙眉,转头朝门外方向看过去。
他的府邸,纵然他佯做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可府中下人却是极有规矩的。
明路拔脚,急急走到门边,刚要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话还未出口,就与一阵风似得扑过来的白氏撞个正着。
也不知白氏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在走路,她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生生撞得明路这个一身武艺的十几岁小伙子肩膀一抖,整个人歪在一旁。
不过,白氏的状况,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路好在只是歪到一侧,白氏却是因着明路一撞,整个人猛地就朝后栽去,她动作来的突然,可怜她身后两个紧紧跟着的仆人,眼见不差的,感觉到眼前一黑,就被白氏压在身底,当即发出一阵惨叫。
总管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得老脸一颤……真是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白氏……好歹也是永宁侯府的正经夫人啊!
立刻颤着嘴皮招呼身边服侍的人去搀扶白氏起来。
只话刚刚到喉咙,却又被他吞了回去。
因着萧煜吩咐,莫说萧煜的书房,纵是整个府邸,也不见几个丫鬟走动,清一色的,皆是小厮。
可白氏什么身份,怎么能让小厮上手去扶她起来的。
但不用小厮……难不成他自己亲自去扶?显然更不合适!
双眼第一次迸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朝萧煜求救般看过去。
瞧着门边乌七八糟的样子,萧煜顿时深吸一口气,无力起身,绕出书案,朝门边走过去。
他所有的亲戚中,最最发愁的,就是见到白氏,他的舅母。
每每有白氏在的地方,萧煜觉得,简直就是灾难现场。
比如……现在。
可到底是长辈,她又是三更半夜的上门,想来必定是有急事。
一面弯腰亲自扶了白氏起来,一面询问,“舅母可是有事?”
白氏哼哼唧唧的站起身来,被她压在身子底下的两个仆妇一轱辘爬起,不顾自己身上灰尘和疼痛,也不及给萧煜行礼,忙去拍打白氏身上的灰。
老天,这可是夫人今儿刚刚才做的新衣裳,若是坏了一丁点,今儿回去,夫人还指不定要发怎么样大的火呢!
因着心头害怕,两人越拍越用力。
噼噼噼,啪啪啪。
明路立在对面,颤抖着眼波看向白氏,满目复杂……老天,这是拍灰呢还是报仇呢!
萧煜则是一副见惯了的样子,眼皮不颤,反倒是眼见服侍白氏的人起身,跟着松了一口气,也不再搀扶白氏,转头在一旁椅子上落座,安心等着白氏她们那里折腾。
萧煜喝过一盏茶,白氏终于是扶着她身边的两个嬷嬷,在萧煜对面坐下。
刚刚坐稳,不及萧煜询问,白氏开门见山,就道:“顾玉青的及笄礼上,你亲自给她插簪,用的还是慧贵妃娘娘当年的旧物,你该不会是真的要把她娶回府里来做你的王妃吧!”
白氏说话的时候,双眼凝着萧煜,眼底迸出的光泽让萧煜顿时心生厌烦,“舅母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身子向后一靠,萧煜面上带了防备之色。
白氏眼见萧煜如此,不禁眉尖大蹙,倒吸一口冷气,“老天!你该不会是真的吧,你真的要娶她?”
明路见白氏如是态度,不安的朝萧煜看了一眼。
他家殿下对顾大小姐什么感情,他一清二楚,眼下,这永宁侯府的夫人,看样子,分明就是来搅局的。
“我和你讲,娶妻娶贤,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草率不得。你可不能因着一时冲动,就铸就大错。策哥儿要娶白月棠为妻,已经是不可挽回,舅母就你这一个外甥,可是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你这样拿婚姻做儿戏。”
“今儿下午,我本是进宫去见慧贵妃娘娘的,只是娘娘不得空,没有见上,见不到娘娘,这话,我就只能先同你说了,免得耽搁你一生。”
随着白氏聒噪的声音响起,萧煜面上已经蒙上一层寒霜,只是隐忍着,没有发作罢了。
白氏一向事多,好好地永宁侯府,被她搅得鸡飞狗跳,眼下又是逼得亲生女儿搬出去另住。
董策每每提及白氏,都是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恨不得驾鹤西去。
她搅着自己家的事还不够,难道还要搅合到他这里来。
他的阿青,莫说他心悦,就是母亲,也是极喜的。
他心悦的姑娘,旁人完全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白氏也不是没有眼色之人,眼见萧煜面色不虞,当即就嗔他一眼,“舅母全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翅膀硬了,就不识好歹。”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不送
白氏将长辈的姿态摆的足足的。
萧煜本想一句将其怼回,可念着舅舅的面子,他若是在这里直接把白氏顶撞回去,回了永宁侯府,只怕这三更半夜的,永宁侯府举家不得安宁。
没得叫旁人看笑话,况且,母妃那里又要跟着受许多风言风语。
再者,他倒是想要看看,白氏究竟是要说些什么,什么话,值得她特特的大半夜的跑来说。
萧煜不语,白氏就越发得了兴头。
“你听舅母的,舅母还能害了你不成,那顾玉青,纵然赤南侯府的顾臻是个人物,可你又不争皇位,又不做什么的,将来不过一个闲散王爷,没得去拉拢他,既是不用拉拢,你何必要娶他的女儿,这满天下,好女儿多的去了。”
白氏说着话,眼中闪着灼灼的光泽,带了不加掩饰的贪婪。
“顾玉青不好吗?”萧煜低眉,捏着袖口处的绣着的暗纹花样,问道,声音有些嘶哑,捏着袖口的手指,骨节泛白。
白氏眉尖一挑,当即就道:“好什么好,自幼失母,一看就是个克星,谁娶了谁倒霉,你怎么能娶她!”
眼见白氏张口就是这样的话,明路顿时眼皮一跳,心头默默为白氏点了三柱高香。
老天,这白氏当真是大半夜的赶着上门来找死啊!
他家殿下这几年佯做不求上进,别的没有练就,可嘴皮子功夫,可绝非常人能抵得住的。
随着白氏话音落下,萧煜眼底顿时迸出两道凌厉的凶光,抬头转眸,霍然看向白氏,眼睛微眯,更是为眼底的波涛汹涌凭添几分戾气。
本就是霸气十足的人,不过是因着刻意的隐忍,才让人觉得他平易近人,极好想与。
白氏禁不住萧煜这份气势,顿时眼皮一抖,浑身一个激灵,满身汗毛就立了起来,嘴上却是继续道:“你这样看着舅母做什么,我又没有说错,我可是都为了你好。”
“你若急着娶亲,我娘家的外甥女如今年龄刚好与你配的上,模样又是极好的,你若觉得她出身低微,也不必立刻就封作正妃,先娶了回来做侧妃,服侍你就是了。”
“她是我的外甥女,与你也算是亲上加亲,又是知根知底的……”
白氏越说越得意,眼底斑斓的光泽,越发的滚烫灼热。
“舅母,您这心是不是操的有点太多,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指指点点我该娶谁不该娶谁,是舅舅那里又添妾室让您心头堵得慌呢还是三妹妹的婚事一直没有着落让您心头憋得难受。”
白氏忽闻此言,顿时脸色一白。
萧煜说的这两桩,是她心头最痛的两根刺。
萧煜原本还想说说董雪仪,只是听着董策屡屡提起,白氏对董雪仪不依不饶的纠缠,不想再给董雪仪添乱,便绕开她那一遭。
没了董雪仪,还有别人。
不及白氏一口气喘出,萧煜又道:“舅母的娘家外甥女,不知是舅母大哥家的女儿还是二哥家的女儿。”
“我若所记不差,舅母大哥家的女儿如今将近二十,比我都大,虽说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可她这个年纪都没有嫁出去,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至于舅母二哥家的女儿,听说是订了亲又被婆家退婚的,这件事虽是被严严实实的瞒了下来,可却瞒不过我去,舅母安得什么心,别人不要的,朝我这里塞,舅母当我是拾荒乞讨的么!”
白氏嘴皮一阵颤抖,方才还是只是面无血色,此刻却是被气得几乎要提不上起来,扶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萧煜显然还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眼皮儿不抬,继续道:“再过十日,就是董策迎娶白月棠进门儿的日子,舅母可是一切都打点好了?这桩婚事,我知道舅母一直不愿意,不过……”
语气略顿,接着便是带了冷笑,“舅母若是有心情盯着我家的家事,不妨我求了父皇恩典,让父皇给董策和白月棠来个圣旨赐婚,如此,白月棠也算是顶着皇恩进永宁侯府,她的身份,自然又是不一样,不知道,舅母意下如何。”
白月棠进门,白氏做好了准备要揉搓她的。
倘若她真的顶了皇恩进门……
白氏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禁伸手托住桌子。
“眼下京城,不少富家老爷少爷都养了外室,不如我买上两个扬州瘦马,孝敬给舅舅,舅母觉得,我这做外甥的,心意如何!”
萧煜不过是想要给白氏一些教训,说起话来,便尽是捡着她的痛处戳,实则,这些事,落在旁人眼中,其实根本不算斗大的问题。
可于白氏而言,却是不一样。
随着萧煜最后一个字落下,白氏终于是摇摇晃晃支撑不住,胸口一阵恶痛,眉尖一抖,眼前一黑,“嗷”的便昏厥过去。
萧煜看都没有看白氏一眼,而是对白氏身后两个跟着来的婆子说道:“三更半夜的,我府上的人也是要歇着的,从这里回永宁侯府的路,你们认得,就不送了。”
管家候在一侧,闻言,抖了许久的眼皮又一次颤抖。
那位顾大小姐……在殿下心里的分量还真是重,看来,得提前好好地提醒府里一众人,等的顾大小姐进门,千万好生伺候着,不能有一点马虎。
白氏可是殿下的亲舅母啊。殿下母家的亲戚,也就永宁侯府一个了,可与顾大小姐相比,显然永宁侯府就要靠后排了。
萧煜说了不送,管家就当真甩手不管。
两个婆子无法,只得将白氏背起,一路行至二门,放了她到马车上。
明明是兴冲冲而来,却是灰头土脸的离去。
这也就罢了,夫人今日在四皇子殿下这里受了这么大的气,她们两个跟着来的又是听得真真儿的,赶明儿夫人醒来,还不知要发多大的脾气,要闹成什么样呢!
一想到明儿一早白氏发怒的样子,两个婆子心头郁闷的都要哭了。
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就今儿夜里当差!
第四百二十五章 求见
待白氏离开,萧煜也没了心情再和明路谈龙阳山上寻山寨的事,反倒是叫了管家来跟前,吩咐道:“日后她若再登门,不管什么理由,直接告诉门口小厮,不许她进来。”
当着他的面就敢这样说他的姑娘,那等阿青进门,万一哪日他不在家,白氏寻上门来,岂不是要直接就欺负阿青了!
那怎么行!
白氏的性子,萧煜还算摸得透,最是死缠烂打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的,又浑不讲理,喜摆长辈的姿态。
眼下她既是动了要将她娘家外甥女送到自己府上的念头,只怕今日几句戳心窝的话,是灭不掉她心里的念想的。
长吸一口气,萧煜抬脚离了书房,管家立在身后,目送萧煜离开,心尖一抽一抽。
为了这还尚未进门的王妃,殿下竟是连大门都不许白氏登了!
够绝!
……
一夜好眠,翌日一早,顾玉青才将将梳洗过后,就有彩屏禀报:“小姐,周秉德带着小宝来给小姐请安了。”
顾玉青一愣,不禁朝窗外觑了一眼,此刻也不过是天将亮,她是因为今日萧铎被处以斩刑,无论如何也要去亲眼目睹那一场,才起个大早。
小宝一个五岁的小童,正是贪睡的烂漫年纪,这个时候,合该还在梦里了吧。
记起昨夜小宝儿小大人似得样子,顾玉青嘴角不自觉漾上笑意,“带到花厅去吧。”吩咐道。
小宝一个小孩子倒是无所谓,可周秉德毕竟是成年外男,断然没有在闺房接见的道理。
换了外出要穿的衣裳,顾玉青扶了吉祥如意朝花厅而去。
她进去的时候,周秉德已经垂首立在花厅当地,小宝像个小地牛子似得,一手揽了周秉德半条腿,半个身子倚靠在他腿上,依偎而立。
听见脚步声,周秉德回头看过去,一眼看到顾玉青忙,垂了眼,伸手将小宝一把拎开,“站好了,小姐来了。”
小宝低低的咕哝两声,却是没有像昨夜那般,特立独行的再发表一番他自己的独特言谈,乖乖站好,双手下垂,有模有样。
顾玉青瞧着,面上的笑容就更盛了一分。
“大小姐!”
顾玉青走进,周秉德问安道。
待得顾玉青在主位坐定,周秉德垂首说道:“昨儿的事,母亲和小宝已经告诉我……”我字出口,周秉德像是忽的意识到什么,立刻改口,“奴才愿意给大小姐做马夫,大小姐让母亲在府中安养万年,奴才一家感激不尽。”
周秉德说话的时候,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瞧着小宝。
但凡周秉德说一句奴才,小宝两条小眉毛就紧紧一皱,嘴唇抿成一条线,整张小脸,眼泪呼之欲出,那模样,简直痛不欲生。
周秉德做了自己的马夫,是要时刻跟着自己出门的,若是他不自称奴才,势必是要惹出不少是非……吸了一口气,顾玉青目光从小宝痛苦的面上挪开,朝周秉德看过去。
“你在家原本是叫周庆德,只是几次登门赤南侯府,又自称周秉德,如今府上上下知道的,也都是你周秉德的名字,不如从今以后,你就叫周秉德吧。”
对于这个原本就是自己想出来的新名字,周秉德迟疑都没有迟疑,便道:“多谢大小姐赐名。”
顾玉青端起手边茶盏,吹开茶面浮沫,轻呷一口,道:“一会我要去菜市口看二皇子萧铎的斩刑,眼下菜市口前玉兰阁的雅间还没有定下,你去定一间来,订完了,不必回来禀我,只在二门处等我就是,大约临刑前半个时辰的样子,我出门。”
顾玉青慢悠悠吩咐道。
吉祥如意听着,顿时眼皮一跳。
昨儿从宫里出来,小姐分明就已经让管家去玉兰阁定了雅间,并且是临街最好的位置。
此刻怎么又让周秉德再去。
更何况,眼下距离二皇子问斩菜市口,也不过只有两个多时辰,现在吩咐下去,他又是才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莫说定雅间,只怕连玉兰阁在哪都还不知道。
小姐一向体恤人,对姜妈妈和小宝又是百般的好,怎么对小宝他爹,周秉德反倒是刁难起来。
心中不明,吉祥如意不禁略略一个对视,却是发现,彼此皆是眼中浮现不解,不由相视扯了扯嘴角。
顾玉青语毕,也不去看周秉德,仿佛她下发下去的,本就是什么极其容易完成的事情一般,只优哉游哉,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手中热茶。
周秉德眉尖微动,略带震惊的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只下一瞬,却是又平静下来,眼底波光不动,应诺领命。
上一世,周秉德于她,有着天大的恩情,此生,顾玉青又怎么忍心真的只让他做自己的马夫。
做马夫,一则方便自己,二则,也是为了让他用这个身份,迅速的融入到京都的圈子里去。
顾玉青最终的盘算,是想让他做自己的管事,为她打理一切府外事宜。
可管事却并非人人都做的了,她有这个心,还要看周秉德是否有这个能力。
再者,纵然上一世周秉德救了她的命,可说到底,她对周秉德,知之甚少。
管事的位置何其重要,人品能力忠心,缺一不可。
眼见周秉德点头应下,顾玉青对吉祥说道:“去封一千两银子给他。”
吉祥应声,抬脚而去,心下却是满满的震诧。
就算是把玉兰阁三楼所有的雅间全部包下,也用不了一千两银子,小姐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就不怕周秉德贪私,将这银子私吞了.....
不过转瞬,吉祥折返,将一叠银票递到周秉德手中。
接过银票的一瞬,周秉德修长的手指略略抖了几下,只转瞬却是将银票收好,面上从容,对顾玉青说道:“奴才这就去。”
顾玉青点头,周秉德转身离开之际,对小宝说道:“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告诉小姐知道。”
话音儿落下,他抬脚离开,小宝噘着嘴扭头目送周秉德的背影,整张嫩嫩的小脸上,赫赫是与这粉嫩不相符的凝重。
第四百二十六章 达成
顾玉青就忍俊不禁,悠悠喝着茶,等着小宝转过头,心下却是实在好奇,这孩子又有什么话想说。
终是等到周秉德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小宝吸吸鼻子,才央央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
脑袋微偏,黑黝黝的眼睛盯着顾玉青,闪着耀耀光泽,“小姐,我有事要求你。”
顾玉青顿时微怔,能让他脱口而出这个“求”字,真是不易。
这孩子随人小,可自尊心却是实在不小,比大人的都强!尤其是在尊卑有别方面,他似乎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地位比别人低,更不能接受低头弯腰与人相求。
“你有什么事,说说看。”体恤着小宝超强的自尊心,顾玉青刻意放低姿态,说道。
小宝眼中的紧张略略散去一些,吸一口气,指了吉祥,说道:“我奶奶说,这个姐姐功夫很好,比我爹好很多,我想和这个姐姐学功夫。”
吉祥听到自己被这个小大人点名,顿时吃惊,如意则是以帕掩嘴,望着吉祥眯眯发笑,惹得吉祥转头横她一眼,如意却是笑得更欢。
吉祥简直无法想象,让她教给小宝武功,她要如何与小宝相处,这孩子虽招人爱,可大道理摆起来,一套一套的,根本让人无法还口。
顾玉青心头讶异闪过,转而笑道:“你想和吉祥学功夫?”
小宝点头,“嗯。”
“可以啊。”
听顾玉青这样痛快就答应,小宝喜出望外,顿时小短腿在地上蹬蹬蹬的跳了几下,挥舞着小胳膊,满面笑嘻嘻,道:“你答应了?”
顾玉青含笑点头,“这个没什么不好的,当然答应,不过,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也要答应我的。”
刚刚还喜笑颜开,高兴地挥舞胳膊,听到顾玉青提要求,小宝顿时面上笑容收敛,满面警惕的看向顾玉青,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什么要求?”
说话的语气,如同防贼一样。
顾玉青忍不住,耸着肩膀,笑道:“你先告诉我,你爹识字吗?”
小宝不明白顾玉青为何这样问,面上提防之色就更浓,却依旧老实摇头,“不识字,但是我认得字,先生教过我,我是我们村小孩子里面,识字最多的,先生都说我认字认的快,我会默写三字经。”
虽满心警惕,但到底是小孩子,说着说着,不免自得起来,尤其夸奖自己的时候,满面满眼的小骄傲,足足的,不像大人,知道自谦。
顾玉青却是想不到,他竟然能默写的出三字经来,听姜妈妈的话,他是今年才上的学,“那我让吉祥拿了笔墨纸砚过来,你默写给我看。”
小宝闻言,当即笑嘻嘻道:“你这是要考我吗?没问题,默写就默写!”拍着小胸脯,骄傲的像只刚刚打了鸣的小公鸡。
只是,话音才落,却是眼珠子溜溜一转,敛了面上的笑容,又道:“不过,你也可能是根本就不相信我会默写三字经,所以才让吉祥姐姐拿了笔墨纸砚给我,你是想要看我出丑吗?”
锋利的小眼神,带了几分咄咄,像只嗷嗷叫的小老虎。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这话说的,她根本没法接啊,只好道:“让吉祥带你去我的小书房写,写好了拿来给我看。”
小宝一噘嘴,“真金不怕火炼!”说着,转身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就朝外走,不忘招呼吉祥,“吉祥姐姐,你快点。”
吉祥哭笑不得,垮着脸抬脚跟上。
随着他们前脚离开,府中各处的管事婆子便陆续到了花厅。
因着一会要出门,顾玉青只是捡要紧的事情处理了,旁的只做了简单安排,便遣散了众人。
人才一散,顾玉青一盏茶尚未喝完,就听的院子里蹬蹬蹬一阵小跑的脚步声,再眨眼,小宝已经捧着两章宣纸,大口喘着气,立在她面前了,满面得意,“喏,我写好了,吉祥姐姐亲自监督着我。”
那神情,分明就是得意之际,等着被夸奖,乌漆漆的眼睛如同黑曜石般亮晶晶,让人看着,忍不住想要去摸摸他的头。
因着小宝心急,是一路小跑进来,吉祥那么大的人,又不好跟着一起跑,小宝话音落下,吉祥才打着帕子进来,将他捧在手里的宣纸递到顾玉青手中。
顾玉青放眼扫去,字迹虽歪歪扭扭,像是蛛蛛爬,却是写的一字不差。
这孩子……当真让她意外。
转手将宣纸搁置一旁木桌之上,顾玉青对小宝说道:“我让吉祥每日教你武功,你要答应我,一则吉祥说的话,你要听。二则,你要每日教给你爹认识十个大字,亲自督促他,每天晚上描红。”
小宝一听顾玉青的话,眼睛顿时就亮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做我爹的先生?”
顾玉青忍着笑,点头,“可以这么说,你做得到吗?要把你认识的字,都教给你爹,还要告诉他其中意思。”
小宝满面豪情,点头,拍着小胸脯,“当然做得到!不过,我在学堂读书的时候,我犯错,先生是要用竹板打我手心的。我爹若是犯错,我能打他手心吗?”说的一本正经。
吉祥如意立在顾玉青身后,顿时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你觉得能吗?”顾玉青饶有兴趣说道。
随着和小宝的接触增加,她越发觉得这个孩子有趣。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头惦念着自己的弟弟,无形中,将对弟弟的宠爱,释放到了小宝身上。
小宝极是认真的思忖一瞬,摇头道:“应该是不能,纵然我是先生,了他也是我爹,没有当儿子的打爹的道理。”
顾玉青绷着笑,又道:“那若你爹不听话,不认真写字,你可怎么办?”
小宝看着顾玉青,忽的眼睛一闪,“我爹是你的马夫,我不能大我爹,但是你可以呀,他若是不好好学习,我就告诉你,反正这也是你布置给我的任务,让你督促他,也是情理之中。”
说着,小宝略顿一刻,又道:“不过,你也别把他打坏了,毕竟,他是我爹。”
一板一眼的说着,吉祥如意简直笑得肚子抽筋。
第四百二十七章 订好
顾玉青更是忍俊不禁,含笑点头,“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从明儿起,你开始与吉祥学武功,至于时间如何安排,等我们从外面回来,你和吉祥再商议,如何?”
小宝点头,“既然你要出门,也只能这样了。”一副他无可奈何不得不从的样子,“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恭恭敬敬给顾玉青作了个揖,小身板挺的直直的,有模有样,转身离开。
只是步子没有走了三两下,又顿住,回头朝顾玉青看过去,眼底带了闪烁的不安,“我知秋姐就要给你做丫鬟了,是吗?”
顾玉青瞧着他人不大,操的心却是多,笑不可抑,眉眼弯弯,道:“对啊!”
小宝就幽幽叹一口气,“那你要对她好点,知秋姐是个好人,眼下她给你做丫鬟,也是形势所迫,等我做了大将军,我是要赎她出来的。”
顾玉青……“你如何觉得,她是个好人。”
小宝想都不想,道:“她经常偷了家里茶叶蛋给我吃的,说我正长身体,吃点鸡蛋长得好。”
顾玉青掩着的笑就有些绷不住,嗤的笑了出来,到底还是孩子。
眼见顾玉青笑,小宝以为顾玉青是对他的话不以为然,立刻就道:“你不要小瞧一个茶叶蛋,那可是她家挣钱的主要来源,我家挣钱全靠我爹,她家,她又没爹,都靠她娘煮蛋和她家鸡卖力下蛋,你以为这鸡蛋,是说下就能下的,那也要看鸡高兴不高兴,珍贵着呢!”
“好,知秋是好人,我对她好点,你放心吧。”顾玉青笑道。
得了顾玉青这话,小宝才嘴边又露出笑容,转头离开。
待他前脚走,吉祥如意再也绷不住,放声笑出来,一面扶着顾玉青起身,如意一面道:“这孩子,真有趣。小姐对他,也实在好,若非小姐纵着,换作别人家,怕是早就打出去了。”
“就是!小姐待他真真的好,还让奴婢教他武功!”提起这个,吉祥含着笑意的脸上,就露出一抹佯做的幽怨,“他那张小油嘴儿,能说会道的,奴婢非得让他给说疯了。”
一面朝二门行去,顾玉青一面笑道:“哪有你说的那样夸张。”心下却是也承认,她对小宝,的确惯纵。
不单单是为了周秉德上一世的恩,更是觉得小宝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他一心一意的钦羡父亲和外祖父,想要做征战沙场的英雄,说不定……他真的就有这个造化呢!
上一世,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他都能有那样高超的号召力。
前世今生,思绪翻飞,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行到二门处,她们过去的时候,周秉德已经将马车套好,斜挎着身子坐在马车边上,与栓柱说话。
眼见顾玉青过来,立刻纵身跳下马车。
及顾玉青行到面前,栓柱行了个礼,问安后转身离开,周秉德则是道:“小姐,玉兰阁的雅间已经订好,三楼靠窗第三间。”
说道这里,周秉德有些不安的抬眼朝顾玉青小心翼翼看过去。
玉兰阁三楼的雅间里,靠窗第四间与菜市口刑场正对面,是最佳的位置,可他费劲嘴皮,也只将第三间包下。
却是不知,这个结果,能不能让顾玉青满意。
第一次当差,心头实在惶惶。
顾玉青闻言,心头浮上惊色,原本只是存着考验他的心,他能订到位置就算不错,根本不指望还有雅间。
却是不成想,他竟有这样大的能力,居然包到了三楼的雅间,还是仅次于最好位置的那一间。
当众问斩皇子,这样的事,犹如平地惊雷,不仅百姓要去围观,京都各个府邸只怕也是躁动不安。
因着在消息还未散开来,她就提前预定了位置,自然是三楼位置最好的那间。
一瞬的惊诧拂过,周秉德话音落下,顾玉青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面色如常,扶着吉祥如意转头上车,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周秉德略略怔忪,待到顾玉青坐定,他缓过神来,吸了口气,转身坐上马车,驾车开拔,心下始终惴惴,小姐只是嗯了一声,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眉头微蹙,却是想不明白。
马车刚刚摇摇晃晃出了赤南侯府大门,吉祥就忍不住,“小姐,这周秉德也太厉害了吧,那么短的时间,都能订到三楼的雅间,还是临窗的第三间。该不会是把小姐给他的那一千两银子都花出去了吧!”
如意则是道:“该不会是抬了赤南侯府的名号作势!”
吉祥说的,顾玉青倒是觉得无不可能,如意的话,却是绝无可能。
她已经定下了三楼最好位置的雅间,倘若周秉德当真抬了赤南侯府的名号作势,店老板势必要告知他这一事实,如此,他也就不会把另外一间雅间定下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给他的那一千两银子全都给了店老板……顾玉青也一时间猜不透。
不愿意再想这种根本就没有头绪的事情,闭着眼睛靠在靠枕上养神,脑中却是盘亘上知秋的事情来。
据姜妈妈所言,知秋弟弟读书上进,先生说,过几年乡试,许是能过。
得了先生的话,她弟弟越发读书上进,起早贪黑,日日捧着书本读,眼见儿子争气,她娘心下下了狠心,只要他肯读书,她就一路供他。
可没有父亲,家里所有的经济来源,不过是母亲卖茶叶蛋所得,却也是在甚微。
知秋打听过,考试要交不少的银子呢!
心疼她母亲日夜做茶叶蛋,实在劳苦,和家里商量,想要卖身到大户人家做丫鬟,挣些银子。
大户人家的丫鬟,月例银子多,一年四季衣裳不用家里发愁,吃喝不用管……只要舍得女儿,到的确是为家里添银子的一个路子。
可亲生女儿,到底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个做娘的又当真舍得。
知秋自从有了这个主意,便是横了心。
知秋她娘舍不得女儿,少不得在姜妈妈跟前垂泪诉苦,街里街坊,姜妈妈对知秋,也算是看着她长大,不禁就动了心思,与她娘提起赤南侯府来。
第四百二十八章 留下
知秋她娘怎么也没想到,住了十几年的老街坊,竟然是赤南侯府嫡长女的乳母,着实震惊。
说及顾玉青,知秋她娘犹记得上次的事情。
当时忍痛送了一筐茶叶蛋给顾玉青,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不几日,人家就送来几百两的银票。
那些银子,足够她卖几年的茶叶蛋所得了。
又想着第一次见面,她那般坑顾玉青,人家还救了她女儿的命,不禁心头有些讪讪,但到底是利益大于面子,赧着脸求了姜妈妈,让她带了知秋来问问。
赤南侯府的名声好,从不苛责下人。
知秋若是留在赤南侯府,又有姜妈妈照看,她倒是略微放心,当下便与知秋说好,倘若赤南侯府留她,她就留下做事,若是不留,从此就歇了这心,安心在家帮她的忙,过几年,等着出嫁。
纵然要供她弟弟读书,可也断断少不了她的嫁妆。
如此,知秋就跟着来了。
带了知秋上路,姜妈妈才后知后觉品味出,此事做的冒失。
纵然现在知秋品行颇佳,可入了侯府,眼界开阔了,到时候万一她生出什么不安分的心,可如何是好。
再者,大小姐体恤自己,要将自己接到赤南侯府荣养,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她却私下带着知秋去,这实在是……
只是已经上路,又不能把满怀期待的知秋再撵回去。
一路行到赤南侯府,姜妈妈都是懊悔不安,恨自己多管闲事。
却不成想,她向大小姐一提,大小姐连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思绪浮动,顾玉青密实而卷翘的睫毛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轻颤,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
虽当着姜妈妈的面,点头留下知秋,她却是并不打算真的留了她在府邸做事。
纵然有一面之缘,对她印象甚好,可到底并不知根知底。
府上的家生子尚能为了一己之利背叛主子,何况她这样半路来的。
对于没有把握信任的人,顾玉青一向从不冒险,积善行德法子多的去了,没得拿着阖府人的性命和安稳做赌注。
只是知秋……到底又与旁人不同,在知秋的身上,她看到太多自己的影子。
……
遥遥而行的马车终是在顾玉青思绪纷纷的时候戛然而止,周秉德驾车技术极好,马车停下,顾玉青却是没有像平时那样,因着车停而猛地身子一探。
扶着吉祥如意下车,玉兰阁门前数丈远的刑场,已经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比元宵灯会上的人,还要多谢。
听着人群里的议论声,似乎不禁京都的人前来围观,十里八村的,凡是得了消息又有能力的,都赶来了。
扫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顾玉青不禁勾嘴冷笑。
萧祎的手段,当真不一般。
昨日才得了陛下的圣旨,一夜之间,竟然就能将消息传播的这样远,甚至连比真定再远的沧州,都有人赶来瞧热闹。
萧祎也算是雷厉风行,今日不仅问斩萧铎,更是将何家上下,陆久政一家皆绑缚刑场。
看样子,昨儿是一宿没睡,今儿才能折腾出这样大的响动来。
玉兰阁的伙计与周秉德一同牵了马去后院,顾玉青则是提裙登上门前台阶,刚上不过两三步,听得背后人群忽的爆出哇哇大叫声,顾玉青不禁蹙眉,好奇的回头去看。
就见原本松松散散的人群,呼啦啦朝着刑场中央围上去。
此时离午时监斩尚早,这些人,激动什么……
“三殿下让人将二皇子这些年犯下的罪状一一列出,此刻刑部的大老爷正拿着这罪状读着呢!”
正疑惑,耳边传来声音。
顾玉青不禁回头,就见玉兰阁的店老板拱手含笑,立在一侧解释道。
“方老板如何知道呢?隔得这样远,难不成方老板听得见。”顾玉青笑着转身,抬脚朝玉兰阁内走去。
方老板紧随其后,笑道:“小的又没有顺风耳,哪里就听得见,不过是刑部的几个官老爷方才在小的店里坐着喝茶,言谈间,小的恰好听到了。”
方老板亲自引路,直上三楼,直接将顾玉青引到了昨日管家来定下的那间雅间门口,伸手推门,做了请的动作。
顾玉青却是顿步不前,指了旁边一间,问道:“这间可是包出去了?”
方老板显然没有想到顾玉青会发问,顿了一瞬,笑道:“包出去了,今儿一早就包出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顾玉青一瞬不瞬瞧着他,眼见他眉眼笑容毫无异色,又道:“不知是谁家与我相邻,若是熟悉,一会还是要去打个招呼的好。”
方老板闻言,摇头道:“来定雅间的人,是个面生的管家,他也不提主子是哪家,小的也不好多问。小姐若是想知道,一会等他家主人来了,小的再来回禀小姐。”
顾玉青闻言,眉眼间绽出笑意,提脚进屋,“不必了,我自己去瞧就是了。”
方老板自然应诺,待到顾玉青主仆三人进了屋,他亲自将门合上,才转身下楼。
听着他脚步声下楼,如意一面拉开椅子,扶着顾玉青落座,一面感慨,“没想到,这个周秉德真有两下子,竟然没有提赤南侯府的名号。”
吉祥就道:“你别忘了,他手里有一千两银子呢!”说着,吉祥转头看向顾玉青,“小姐,他若真的拿着这一千两银子都定了房间,怎么办?”
赤南侯府再有钱,一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
顾玉青闻言,笑道:“他若当真如此,那他也只能就是个马夫了。”
顾玉青话里的意思,吉祥如意不明白,只是瞧着顾玉青目光已经投向窗外人群,便闭口不言,只立在一侧等着吩咐。
不过片刻,方老板果然亲自端了热茶上来。
清香的碧螺春,是今年的新茶。
顾玉青来的早,待她数盏茶喝罢,陆陆续续才见楼下有马车停下,出来的大多却是男子,纵然是女子,也绝无像她这样尚未出阁的小姑娘。
眼见没有平西王府的车,顾玉青收了目光,安心等着萧铎被押解而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 鸡蛋
方老板一下楼,还不及招呼进门的贵客,就被方才牵了赤南侯府马车去后院的伙计拽到一旁。
瞧着伙计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方老板蹙眉,“怎么了?”
伙计环顾左右,瞧了一圈,才缩着脖子说道:“今儿一早来定雅间那面生的管家,您还记得不?”
听他说起这一茬,方老板被他搞得有些紧张的心送了半口气,“他怎么了?”
那伙计又是眼珠一圈扫,朝周围溜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他是赤南侯府的。”
刚刚松下一口气,方老板顿时便惊得眼睛圆睁,死死盯住面前的伙计,像是要将他看透一样,“他是赤南侯府的?”
那管家定的是三楼第三间雅间。
可方才赤南侯府的大小姐还问他,是谁定了那间房。
……怎么有点乱。
“你确定他是赤南侯府的?”方老板吸着冷气说道。
眼见方老板如此反应,那伙计面上表情越发活灵活现,“方才小的不是牵了赤南侯府的马车去后院吗,您才怎么着,驾车的马夫,就是今儿一早那个来订房间的管家,小的瞧得真真的,一点错没有。”
方老板本有点凌乱的思维一瞬间仿佛豁然开朗,可细想,却似乎又不大明白。
赤南侯府顾大小姐的马夫今儿一早来定了雅间,然而顾大小姐本人似乎一切都不知情的样子,而那马夫,言谈举止,还像足了久经世事老辣厉韧的管事。
这……这怎么越明白反而就越糊涂呢!
深宅大院的事情,一向波云诡谲,这一点,他却是深知,半天没有想出一个头绪,方老板干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对小伙计说道:“今儿这事,千万莫要说出去,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免得给我惹麻烦。记住了吗?”
眼见老板如此,小二立刻点头,“小的记着了!”
本就觉得蹊跷,此刻更是被老板一脸表情吓得不敢再去想这件事,只一双眼睛呆呆愣愣,无神的立在那里。
“行了,别在这里杵着了,看不见贵客登门啊,赶紧牵马去!”方老板催促道。
因着他略略抬高了声音,伙计身子一打抖,忙点头朝外走去,脑子里依旧有些浑浑噩噩。
方老板在背后忍不住的再三叮嘱,“记着我的话,别给我惹出麻烦来!”
这话,像是叮嘱伙计,更像是叮嘱自己,话音儿落下,不禁抬头朝着楼上方向看了一眼,眼底波光微颤,瞳仁缩了缩,只因着又有订了三楼雅间的客人登门,才慌忙敛了心思,抬脚去迎接。
午时将近的时候,押解这犯人的牢车终于从刑部大牢方向摇摇驶来,打头的便是关着陆久政。
此刻,他绑架顾玉青以及贪墨事情,已经被昭告天下。
比起他绑架顾玉青,百姓们更在乎的是他那巨额的赃款,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一路走来,不断的有人指着陆久政又骂又啐,生鸡蛋,烂菜叶,雨点般的朝他砸过去。
不知是不是从刑部大牢出来,他就一路被砸,总之顾玉青见到他的时候,陆久政已经有些奄奄一息,吉祥瞧着,啧啧唏嘘,“这样子,再这么打下去,怕是不及问斩,他就已经被打死了。”
如意跟着感慨,“也不知百姓到底有多恨他,这鸡蛋不要钱啊,都朝他砸过去,小姐,您瞧,单单是蛋壳,都密密麻麻堆了半车了,这还不算落在地上的。”
“能不恨吗,他贪污的那些东西,哪一项不是从百姓身上克扣来的。原先藏着掖着,百姓被蒙在鼓里,他又长着一副清官的样子,谁能想到竟然是那么黑的心肠,现在所做之事被昭告天下,百姓用鸡蛋砸他,都是便宜他了!要是我,直接用白薯!”
如意闻言,偏头略略思忖,“好像白薯比鸡蛋便宜。”
吉祥……“所以就更要用白薯了,而且白薯还能多次利用,一个人砸过去,白薯滚落在地,另一个人就能捡起来接着砸。不像鸡蛋,一次性的,杀伤力又小!”
“那榴莲岂不是更合适!”
吉祥嗤的就笑,“你傻啊,榴莲多贵,而且又不是寻常百姓就能买得到的,咱们府上,也就每年吃个一两次,尝个鲜。不过……要是有榴莲就好了,不砸陆久政,专门砸二殿下。”
“我记得府里好像正好有个榴莲。”如意闻言,立刻就道。
说罢,两个人双双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
顾玉青原本还心情凝重,耳边听着吉祥如意一唱一和,顿时嘴角打颤,眼见她们两个那祈求的小眼神,不禁含笑点头,“如意你快去快回。”
如意得令,欢快的“哎”了一声,转头就朝外奔去。
陆久政的马车渐渐逼近,从顾玉青面前经过,驶进刑场,原本围观的人群,自动散开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顾玉青这才看见,刑场当中,刑部的一个掌律令正手捧宣纸,朗朗宣读。
随着押解陆久政的马车行驶进去,散开的人群有围拢住。
刚刚为合,人群中有人喊出一嗓子,“何文岳来了!”
何文岳三个字一出,人群顿时犹如炸了雷,轰的一声,议论声就爆开。
顿时,几乎所有人都不再去看陆久政,而是转目投向何文岳。
因着何文岳做出那天地难容的事情,如今又是被昭然揭出,满天下的人,尤其是那些已为父母的,心头简直恨毒了他,还有那些被他毒害了的孩子的爹娘,几乎恨不能食其骨髓。
押解何家马车的队伍,要比陆久政家的足足多出三五倍去。
也难怪,何敬中乃兵部尚书,家大业大,他家里妾室就是一大堆,更不要说子女,不过,嫡子却是只何文岳一个。
何文岳能有今日,归根结底,还是何家上下宠坏了他。
太过的宠溺,便是对他变相的残害。
不知是不是萧祎的蓄意安排,何家的队伍中,何文岳首排第一,其后才是何敬中与其发妻,在同一辆车上。
再后面,是他的妾室极其庶子庶女。
皇上恩德,赦免了何家老夫人的死罪,只是软禁起来。
第四百三十章 消散
说是恩德,不过是笼络人心的幌子罢了。
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举家皆被或是问斩或是流放,独独剩她一个,能活多久。
何须软禁!
思绪扰扰,押解何家的队伍渐渐逼近。
一路走来,愤怒的人群不断的朝何文岳身上砸东西。
不知是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刻意而为,整个何家队伍,他们只是打何文岳一人,鸡蛋,白薯,白菜……凡是手里有的,统统招呼上去,甚至有人直接将盛菜的箩筐砸了过去。
何文岳的父母就在他的后面,眼睁睁的看着儿子,临死之前还要遭这样的罪,心疼的脸色发白。
何敬中到底是男人,又是官至尚书,虽心头难受,可还能忍住那口气,他母亲却是哭的像个泪人,不断的央求两侧人群,何文岳还是个孩子,求他们不要再打何文岳,要发泄,要撒火,冲着她来,让她儿子安安生生的走完这最后的一截路。
天底下,谁又不是爹生娘养的,谁的父母心又不是肉长的。
她心疼儿子,那些被何文岳毒害过的孩子的父母呢,难道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
不知是不是被她言辞刺激到,本就愤怒的人群,更是哗然,议论声纷纷而起,皆是讨伐何文岳的禽兽行为,随着口中谩骂声的涨高,手里朝他砸去的东西,越发的是抄起什么用什么。
何文岳的母亲心头经不住这份难受,还未至刑场,便昏厥过去。
玉兰阁三楼的雅间,顾玉青双手握着一盏热茶,冷眼瞧着底下缓缓而行的队伍,心头浊气翻滚。
上一世,她对陆久政知之甚少,可对萧铎的舅舅,何家,因着一路辅佐萧铎的缘故,着实打了不少交道。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难怪何文岳会变成那个样子。
何敬中,单单养在府里的,名正言顺的妾室就有十二房,彼此之间勾心斗角阴诡毒辣自不必说,何敬中偏偏好色,十二房的妾室加上一个正房,也满足不了他的禽**望。
何文岳母亲身边的丫鬟,几乎被他糟蹋个遍,在家行事,根本不避讳任何人,就算是当着何文岳母亲的面,一些轻浮的举动,照旧不加掩饰。
至于何文岳的母亲,自从因着何敬中的不尊敬而大吵过几次却毫无用处后,彻底心灰意冷,私下与家里的账房先生好上。
不过,这件事,在上一世,何敬中是从头到尾也不知道。
但何敬中不知,何文岳却是他母亲的亲生儿子,所谓母子连心,他却是察觉出了端倪。
从小长在这样的家庭,他能学什么好!
他好幼男,何尝又不是因为对正常男女之情的心里畏惧。
上一世,何敬中倒是给何文岳娶了一房妻子,还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女,长得柔媚至极,可谓尤物。
结果如何,洞房花烛夜,听闻何文岳整整哭了一夜,声音如泣如诉,犹如鬼魅游魂。
至此,再没有踏进她房门半步。
前世的记忆随着手中茶盏里的茶气,盈盈绕绕,却终究有散去一刻。
及至何家的队伍行到刑场,顾玉青握着茶盏的手便不自觉的用力,骨节清白,手指冰凉,眼睛死死盯着街上马车行来的方向。
杯中的热茶,早不知在何时没了温度,却不知是因着被秋日的凉风吹拂吹散了温度,还是因为顾玉青的手指掌心,太过寒凉。
终是在心头愈发凝重之际,遥遥的听到鼎沸的人声,渐渐传来,随之而来的,入目便是一辆囚车。
顾玉青顿时心头紧缩,囚车尚远,落在她眼里,不过还只是个不算大的灰色斑点,可这点,却是搅得顾玉青心头难宁,满眼恨恨之色,随着那个点的一寸寸变大随着那个人影的渐渐清晰,愈见汹涌澎湃,犹如激荡河流,暴怒海啸。
萧铎……
这个她上一世,竭心尽力为之付出一生的男人,为了他的荣华路熬得油尽灯枯得了不治的血虚之症的男人,却是一杯毒酒送她命归黄泉。
记忆铺天盖地,前世种种,犹如重演一遍,在她心头脑海徐徐而过,每一幕,都是那样清晰,她甚至能听到脑中画面里的声音,却是每一幕,都如同万箭,直穿她的心肺。
洞房花烛夜,满目的喜庆红色,跳跃的龙凤台烛,满床的桂圆花生……以及,萧铎与顾玉禾双双携手并肩而立,站在她面前的姿态模样。
往事如刀,如钝刀,一刀一刀割过心头,顾玉青坐在玉兰阁的三楼雅间,面上阴沉犹如生铁,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像墨汁一般的戾气,让吉祥心惊胆战,紧紧的立在她身后,满目担心。
萧铎的车终是行近!
此刻看的清晰,那上一世风华无限荣耀之际问鼎九五却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男人,被关在一个大于先前囚车两倍的巨大囚笼中,披头散发,面目全非,净白的囚服已经破烂不辨颜色,身上挂满各种脏秽之物,落魄仿若街头乞丐,哪有一丝昨日风采。
本是一腔的滔滔恨意,在看到萧铎的这一瞬,忽的化为乌有。
这样一个男人……时至如今,连恨都已经不配让她恨了。
一朝重生,付之心血,百般谋算,终于是盼到今日,盼到了这个烟消云散的时刻。
原本以为,只有看到萧铎人头落地,她的恨才会彻底消解,却不想如此,她能提前释然。
此刻,刚刚紧绷的身体已经彻底放松,顾玉青眼底,甚至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感受到顾玉青身上的戾气散去,吉祥顿时松了一口气,才惊觉,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竟然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马车行到玉兰阁前面不远处的时候,人群里忽的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榴莲,吉祥一眼看到,觑着顾玉青的神色,眼见她眼底面上平静如常,道:“小姐,那该是如意取来的那只吧。”
顾玉青羽睫微动,嘴角略略弯起一个弧度,就听得底下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一嗓子,“榴莲来了,榴莲来了。”
跟着,人群便如炸了一般沸腾欢呼,隔着不远的距离,顾玉青清楚的看到,萧铎浑身一个激灵,目露惊恐。
第四百三十一章 结束
看着这样的萧铎,顾玉青平静的眼底,有的只是厌恶,如同看到脏秽之物的厌恶,却再无分毫其他情绪。
何文岳本是被流放之人,却是因着萧铎的缘故,弥乱大方寺,肆意妄为。
更何况,陆久政之为,在百姓眼中,皆是受萧铎指使,陆久政贪墨多少,在百姓看来,萧铎所贪墨的数量,只比其多不必其少。
种种相加,百姓对萧铎的恨意,可谓是陆久政与何文岳的十倍百倍。
再加上他皇子的身份,更是刺激撩拨了大家心头的那份蠢蠢欲动。
鼎沸的人群中,就有人又喊,“榴莲砸身别砸头,头要留着砍的,可别还未到刑场,这堂堂皇子的头,就被咱们拿榴莲爆了!”
话音落下,爆出一阵哄笑声,“能爆了皇子的头,把你厉害的。”
“陛下隆恩,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等有福啊!可见我朝陛下心怀民生天下。”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里,忽的涌现出这样一句话,顿时鼎沸的人群像是被人施了一种叫做凝滞的咒语,蓦地就沉默无语下来,秋风卷着发黄的树叶落下,飘到萧铎的头顶。
眨眼的寂静无声过后,接着,犹如引炸火药似得,轰的一声,议论声再起,所讨论话题,却是依旧在开玩笑说要拿榴莲爆了萧铎的头。
似乎,方才的那声喊,根本无人听到。
他们只是被人冻住一瞬,然后又解冻,继续被冻住前的话题。
而方才喊话的人,真是乔装打扮的禁军统领,一呼百应惯了的他,忽的遭受如此彻底的无视,整张脸都绿了,嘴角抽了抽,有心再喊第二嗓子,却是无力。
可陛下的吩咐又不能不完成……
陛下明明肯定了二皇子并非亲生的身份,却依然让他顶着皇子的名号被处以斩刑,不就是为了在百姓心中得个大义灭亲胸怀天下黎民的好名儿,流芳百世,传颂千古嘛!
可眼下……百姓根本不买账啊!
顾玉青一眼瞧见人群中的禁军统领,瞧着他整张脸痛不欲生的样子,忍不住,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
随着这一声笑,前世今生,就此彻底了结。
放下了,彻底放下了!
带着坚硬利刺的榴莲,开始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不住的被人传来传去,而这传送的过程,总有一个共同的交集,那便是萧铎。
萧铎虽是死刑犯,可被如此凌虐,实则是律法所不许的,只是萧祎都默许的事情,谁又会多嘴说什么。
等到萧铎被押到刑场,整个人除了面上还辩的出模样外,身上早就血肉模糊。
百姓对他有多恨,砸出去的力气就有多大。
所有的刑犯全部就位,萧祎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皇子特有的官服,身后带着一众的随从,凛凛而来,英姿飒爽,甚是威风。
人群让开道路,他下马的时候,萧铎刚好被人从牢车上放下,那一瞬,四目相对,萧祎眼底面上,带着胜利者不动声色的笑容,而萧铎……
怒目圆睁,明明正是死死盯着萧祎,恨不得冲上去将其撕烂,却是不知为何,忽的目光一颤,转头就朝玉兰阁的三楼看过去。
他这一目光的突然转变,原本正在喝茶的顾玉青顿时一惊,端着茶杯的手重重一抖,滚烫的液体落在手背,却是灼烫的疼痛让她猛然颤抖的心一瞬间又平静下来。
茶杯轻移,款款送至嘴边,呷了一口,再挪开,朝着萧铎的方向,嘴角带着笑意,朝他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转瞬,将茶杯搁在面前桌边,用帕子轻轻擦去手背水滴。
而萧铎,被人推推搡搡,推至行刑台,腿弯受到一脚重击,扑通跪下,却始终抬头,如同魔怔了一般,凝着玉兰阁三楼最好的那个雅间。
他看不清里面究竟坐着谁,甚至连男女都不辨,可不知为何,就是收不回目光。
脑中浑浑噩噩,混混沌沌,纷纷扬扬的思绪犹如漫天飞舞的被秋风卷起的黄叶,可那些画面,他却陌生至极。
一瞬,是他身着大红喜袍,分明一身新郎官的行头,却是牵着顾玉禾的手,将一盏凉酒送到同样穿着喜袍嫁衣的顾玉青面前。
一瞬,他又是坐在龙椅上,昼夜批复奏折,日理万机,却是御书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带着寒气,进来两个身着铠甲的年轻将军。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人,却是带着让他陌生并且畏惧的气息,腾腾杀气,随着他们的一步步靠近,汹涌而来。
分明是为他征战沙场驱逐外敌开拓疆土的将军,却是目露寒光,手举利刀,几乎二话不说,递到他的面前,隔着数丈远的距离,甩手将手中利刀朝他飞射而来。
明明是纷飞的思绪,可萧铎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利刀入喉的疼痛和冰凉,甚至听到他们转身之际所说的话,“哥哥,姐姐的仇,算是报了。”
哥哥……姐姐……什么哥哥,什么姐姐,什么仇,他的将军,为何要杀了他!
正心头犹如一只巨蟒在翻滚,脑中所浮现的画面让他惊恐不安,那画面却倏忽不见,犹如一道天光,闪耀一瞬,彻底消失,耳边又是周围人群的轰轰议论声,身上是被榴莲砸过,呼吸间都撕心裂肺的疼。
望着玉兰阁三楼的目光微顿,眼底却是茫然……我为何要朝玉兰阁看去,怔忪间,收了目光,却是听得萧祎的声音在他背后的脑顶响起,“行刑!”
……
问斩陆久政与何家的时候,人群尚且算得上安稳,可等到萧铎的时候,因着刽子手特意用了彰显身份不同的狼牙金刀,本就躁动的围观百姓,越发沸腾。
以至于纵然高高坐在玉兰阁的三楼最好位置的雅间,顾玉青也没看到那最后一幕。
不看也罢!
趁着人群还未散去,顾玉青扶了吉祥下楼,恰好在楼梯口迎上正要上来的如意,主仆三人徐徐离去。
浑然不觉,在她离开玉兰阁三楼的一瞬,有一间雅间的大门“咯吱”被推开,露出一张明媚动人娇艳柔媚的脸,看着顾玉青背影的眼睛,带着幽幽怨毒。
第四百三十二章 银子
一路回到赤南侯府,周秉德牵了马车到后院马厩,顾玉青则扶着吉祥如意回桐苑。
洗漱过后,换了家常衣裳,吉祥如意服侍她用过这略有些偏迟的午饭,却是没有一丝困意,只觉精神清爽。
此刻正是午后,秋日的阳光,微醺,空气里弥漫了桂花的香气,馥郁芬芳。
坐在藤下秋千架上,也并不荡起,只是脚尖在地面划来划去,悠悠哉哉的闲闲晃悠着,双手抓在两侧藤缆,眼睛微眯,下巴稍扬,不时的一口深呼吸,贪婪的吮吸着周身的幽香空气,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一个甜糯的弧度。
八月的天空,澄澈如碧,蓝的犹如一块透明的水晶,几朵白云,仿若一团团最最细腻柔软的羊毛,随着微风,慢慢的漂浮着,慵懒悠闲又透着高贵,让人看着,不禁入迷。
廊下一只八哥,叽叽咕咕,学着人话,不时朝着天空中南飞的雁队唤上几声,说的却是喜庆的道别话,有模有样,也不知是谁教给它的。
这样的悠然自得,前世今生,自母亲去世,这数年来,顾玉青第一次享受,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这静谧祥和涤荡,浑身放松,犹如舒展在茶盏中的一缕茶叶。
正身心陶醉,吉祥行至面前,低声禀报:“小姐,周秉德求见。”
几口气透出,顾玉青才依依不舍睁眼,“让他进来吧。”
吉祥得令,应诺而出。
顾玉青则是扶着如意下了秋千架,行到一侧石桌旁,如意在石凳上垫了厚厚的垫子,她款款落座,手边已经摆好一盏升腾着热气的碧螺春。
不过是茶水入喉的功夫,周秉德已经低眉垂首,跟在吉祥身后,行了进来。
及至顾玉青面前,恭敬的作揖行礼,“小姐。”
问安过后,顾玉青含笑道:“可是有事?”心下却是明白,他应该是为着那一千两银子而来。
周秉德得话,立即说道:“小姐今儿给了奴才一千两银子去玉兰阁定雅间,奴才只用了八十两。”
听闻他提起那一千两银子,吉祥如意双双一个对视,简直比顾玉青还要上心。
只是听得他说只用了八十两,两人不禁瞠目结舌。
八十两,也就是玉兰阁三楼雅间在寻常时候的正常价格。
可今日却并非寻常日子,更何况他去的时候,已经就是距离问斩只有两个时辰的样子,时间那样紧迫,那个时候,且不说玉兰阁要坐地起价,只怕早就没有雅间了。
他却只用了八十两,这个正常价格,拿到了仅次于最好位置的房间。
并且,还没有搬出赤南侯府的名号来。
吉祥如意简直好奇死了,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顾玉青虽同样好奇,却不打算询问,既然是吩咐他办事,他一不仗势而不破财三没有闹出乱子,而是平平稳稳的做到了她的要求,至于这过程究竟如何……每个人的手段不同,更何况,她吩咐了府中管家去做事,可是从来没有问过,他究竟是如何做的。
周秉德话音落下,顾玉青呷一口热茶,含笑道:“你做的很好。”
却再无下文。
不仅周秉德顿生讶异,就连吉祥如意都是有些吃惊,小姐竟是不问问其中过程。
不过,讶异归讶异,小姐不问,她们却是断然没有置喙的道理。
周秉德眼中浮上惊疑,不禁张口,“小姐难道不问我,是如何定下的这雅间?”
顾玉青转手将手中茶盏搁置在一旁石桌之上,道:“难道你觉得,需要我过问,你才安心?”
一句反问,惹得周秉德愣怔一瞬,心头涌上一股别样滋味,第一次办事,顾玉青就给了他那样一笔银子,事成之后,却是不问过程,全然信他,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仗势欺人,坏了赤南侯府的名声!
母亲总说小姐人好,他却不以为然,母亲离开赤南侯府的时候,顾大小姐还是个奶娃子,能看出什么人好不好的。
可眼下,她毫无芥蒂的相信自己,周秉德心头那股不以为意的坚定,却是有些动摇。
再加上昨夜小宝在她房中大放厥词的胡闹,她都始终含笑包容。
这个小姐……许是真的不同。
深吸一口气,周秉德心里原本就打算说的话,更是迫不及待的出口,而且,凭添几分把握。
“小姐给了奴才一千两银子,如今用去八十两,余下的,奴才能不能自己留下。”周秉德抿了抿嘴唇,试探性的看着顾玉青,说道。
此言一出,吉祥如意饶是再怎么忍着,也忍不住心底那份震惊。
天!
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仗着小姐对姜妈妈的尊敬,对小宝的喜爱,他这是要得寸进尺的欺主吗?
吉祥如意顿时心生怒气。
顾玉青却是面不改色,眉目不动的朝周秉德看过去,“可以,但是,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周秉德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随着顾玉青“可以”二字出口,嚯的松出。
“小姐让奴才做小姐的马夫,却是在奴才第一日上任,就交代奴才去玉兰阁定雅间,奴才私心想着,小姐可能并不仅仅只让奴才做个马夫,今日一事,许是小姐有意锻炼奴才。”
周秉德一面说一面觑着顾玉青的神色,想要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就是事实,可凝了半天,在顾玉青面上,除了看到她由始至终的浅浅笑意,如同这秋日的阳光,带着温暖,却是再读不到其他任何一缕情绪。
不禁泄气,干脆只说话,不再考虑其他。
结果如何,等说完了,自然就知道了,反正也瞧不出来,多思无益。
“奴才想,既是如此,那奴才日后跟着小姐出门,少不得要和其他府邸的马夫小厮打交道,这过程中,难免要用银子,与其每次都问小姐要,还不如这些银子小姐且就给了奴才使唤着。”
语毕,周秉德垂眸拱手,立在那里,等顾玉青的答案,心头有些惶惶。
毕竟,顾玉青对他也只是说过,让他做她的私人马夫,却从未提过其他。
第四百三十三章 问话
顾玉青听着周秉德的话,他把她想说的,一句不落的尽数说了出来,深深看过周秉德一眼,顾玉青道:“今儿出去一趟,你可是有什么别的话,想与我说。”
却是只字不提银子的事,更不回答周秉德的问题,且她这话,问的泛泛,并无一定得范围。
周秉德闻言,略略思忖,抿成细线的嘴唇微启,几番犹疑,终是吸一口气,说道:“今儿去玉兰阁,奴才在后院,听着各个府邸的马夫攀谈,旁的倒也无甚,只是听公孙大将军府上马夫言辞之意,似乎公孙大将军,有意想要将其府中二小姐,许配给皇室皇子。”
眼下适婚年龄的皇子,除了萧祎,便只有萧煜。
萧煜和顾玉青的事,传的街头巷尾,沸沸扬扬,就连周秉德也深知其中故事,故而一番挑拣,选了这一件回禀。
顾玉青闻言,却也只是微微一怔,并不意外。
上一世,公孙琦就是嫁给了萧祎做正妃,感情如何,她不得而知,却是知道,公孙琦因着头胎胎位不正,生产前夕有受到惊吓,难产而死。
在她死后半年,萧祎便另娶了礼部尚书家的嫡女,婚事办的风风光光,大有帝王婚娶的气势。
对于这两个人,顾玉青并不想做太多回忆,思绪收敛,对周秉德说道:“银子你且收着,我不外出的时候,你无事多与其他各个府邸的小厮来往,若是能与其管家搭上话,那是最好。”
周秉德一听顾玉青这话,顿时眼底闪出一道耀眼精光。
他的猜测,竟是对了!
激动之下,堂堂七尺男儿,不禁手指微微打颤。
顾玉青睨他一眼,继续又道:“另外,在府里,你要与府上的管家多学,多看,多问,至于他是否肯教给你,就是你的本事,我不会去另外打招呼的。”
“你所猜不错,我是有意给你机会,但是否把握得住,要看你的能力,至于银子,这将近一千两的数目,你若用的得当,足够你用到过年,不是问题。”
周秉德立刻作揖,“奴才谢大小姐恩德。”
至此,奴才二字,他已经说得极其自然。
周秉德正要告退,顾玉青忽的想起一事,又道:“今儿在玉兰阁的后院,你与谁攀谈的最多?”
周秉德一愣,随即道:“倒是有人上前招呼,只是奴才口拙,不过三言两语,并无过多什么可说,况且,奴才才入京,什么都不甚知道,多说多错,不如不说,故而一直沉默坐在一侧听着,并无与任何人攀谈。”
顾玉青闻言,眼底就闪出笑意,抬手略挥,周秉德识意告退。
他来京才不过一日,若是今日就贸贸然与那些马夫攀谈,那些人,都是各个府邸精挑细选出来的油子,只怕人家三两句话就将他套了进去。
待到周秉德离开,吉祥立刻弯了腰,凑到顾玉青面前,眉眼弯弯,含着贼贼的笑意,“小姐,您该不会是想要让周秉德做管事吧?咱们府上的管事,您出阁的时候自然是要留给侯爷用的,所以,现在就提前培养周秉德?”
说着,吉祥贼兮兮一笑,“也不知道四皇子殿下得知您现在就做了打算,是个什么心情。”
听她打趣,顾玉青登时横她一眼,抬手就在她托在石桌上的脑袋瓜上一拍,“越发没个大小。”
言语间,却是默认。
如意就凑到顾玉青另一侧,与吉祥脸对脸,“小姐,您怎么就选中了周秉德呢?”
顾玉青心头一叹,难道她能告诉吉祥如意,她选中周秉德,一是因为他上一世的恩情,而是因为他上一世的能力吗!
还上一世……只怕这话一出口,这两个小丫鬟就要被吓死了。
只是抿嘴浅笑,却没有作答。
此次案件所牵连的一应罪犯,皆已就法,接下来的三两天内,萧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挥着他的雷霆手段,将事情彻底收整干净,并且与此同时,还兼顾着山洪过后的复原工作,却是有条不紊,样样做的整齐。
萧铎倒台,举朝上下,对他的夸奖,更是绝绝不断,整个朝中,几乎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一边倒。
也难怪朝臣如此。
皇上的几个皇子中,眼下也唯有萧祎和萧煜的年纪适合被立为储君,余下的,年纪最大的,也就是九皇子萧恪,却也只有十岁。
而萧煜……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整日只知遛马走鹰,谁会在他身上下赌注。
满朝文武,几乎认定,萧祎,就是新帝的不二人选。
在这样的气氛中,萧祎自己,甚至也有些志满踌躇的笃定。
这一日,一切事务已经料理完毕,萧祎招了骆志松在书房说话。
中秋将至,已经是深秋,骆志松本就身子淡薄,此刻更是不禁寒的穿了厚衣裳,只颜色却是一如既往的不变,石青色长袍直缀,仿佛就定格在他的身上,而岁月似乎也不曾改变他那格外苍白的容颜,只眼底的雾气,似乎越发浓重,越发让人瞧不真切他的神情。
萧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骆志松。
手边端着一盏用血红色玛瑙打制而成的茶盏,嘴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道:“先生觉得,本王是不是应该娶个王妃回来。”
闻言,骆志松羽睫轻动,“殿下已经有了人选?”
目光落在萧祎手中那血红的茶盏上,眼底的雾气像是被旋风卷动,澎湃激荡,伏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的颤抖几下,复又平息,只指尖的温度,再也回升不了。
“先生觉得,赤南侯府的顾玉青,是否配的上本王?”手里的茶盏送至嘴边,呷了一口,道。
语态闲散。
骆志松眉头略蹙,“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街头巷尾都在传,她是要嫁给四皇子殿下的人,及笄礼上的簪子,都是四殿下亲自插到她的头上。”
萧祎闻言,满面不屑,“嗤”的一声冷笑,“就他?娶了顾玉青回去,没得糟蹋了赤南侯府的门楣和实力!”
门楣……实力……
吸一口气,骆志松凝上萧祎的面上,“殿下是看中了顾玉青这个人?”
第四百三十四章 求亲
萧祎不以为意的勾了嘴角,“本王不过是要娶一个能坐镇本王后院的王妃而已,还谈不上看中了谁。顾玉青自己打理赤南侯府,能力自然了得,可本王瞧上的,却是顾臻。”
骆志松心底冷笑,娶人家的女儿,瞧上的却是人家父亲的实力……从头到尾,萧祎都是如此,视女人为他达到目的的手段。
纤纤素手不禁捏拳,眼底的雾气蓄了冰渣,面上神情却是亘古不变。“殿下若是问我,我觉得这桩婚事不妥。”声音带了些许的冷漠。
只是萧祎沉浸在自己勾了出的世界里,没有察觉到,闻言,不禁面上志满意得的笑意一滞,转头看向骆志松,“先生何意?”语气带了不悦。
骆志松却是眼皮不动。
“旁的且先不提,只如今,人人皆知,顾玉青遇难,四皇子奋不顾身相救,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起一个日夜,有关此事的流言蜚语,殿下只怕听到的不比我少,在这样的情形下,殿下难道觉得顾侯爷会同意将顾大小姐另嫁?”
“顾家可是百年世家,底蕴并非新贵可比,女儿名节更是何其重要。”
“再者,四殿下肯冒死相救,足以见得,他是心悦顾大小姐,殿下横插其中,难道四殿下就会放手?难道殿下不怕因为此事,反倒让一直不求上进的四殿下奋起一搏?”
“古往今来,冲冠一怒只为红颜的例子,比比皆是,殿下素爱读书,想必不用我多说。”
不理会萧祎的神情变化,骆志松只是有条不紊的说着自己的话。
萧祎听着,却是面上浮出不耐烦之色,抬手一挥,打断了骆志松的话,“先生不必再多言,此事,本王心意已定,顾臻舍得也罢,舍不得也罢,顾玉青,本王是娶定了。”
骆志松眼见如此,被打断的话头却不再捡起,只端起手边已经凉透了的茶盏,捏在手中,目光与立在萧祎身后的初砚一个似有若无的对视后,低头凝着茶盏中已经彻底舒展的茶叶,神思微动,却是无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谈话既是不愉快,萧祎也不再多留骆志松,待他离去,他兀自在书房盘亘片刻,抬脚进了宫。
而宫中的御书房里,皇上也不得安宁。
骠骑将军公孙牧正面色苍苍立在他书案前数步远的地方,“陛下,老臣为官多年,从未向陛下恳求过什么,如今,老臣也实在无法,还请陛下看在老臣几代忠良,为我朝沙场拼搏的份上,给老臣这个薄面,赐婚。”
皇上一手托腮,满面惆怅,眉头皱的能拧起一个疙瘩。
早知道公孙牧要来替他的二女儿求御赐婚事,嫁给萧煜,他就该老早的下发圣旨,赐婚顾玉青,也免得眼下的麻烦。
可这世上,纵然你悔的已经肠子乌青,也没有后悔的灵丹妙药。
待公孙牧语毕,皇上沉沉吸一口气,无比无力道:“难道你不知道,朕的四子,心悦的是赤南侯府的顾玉青,况且他二人的婚事,朕已经应允,不日就将下旨赐婚。”
公孙牧闻言,立刻说道:“可到底,不是还没有下旨吗?”
听他如此,皇上心头涌上不悦,“你这是逼朕了?”
公孙牧闻言,当即膝盖一软,“扑通”跪下,“老臣不敢!只老臣小女实在在家闹得无法,陛下不能眼睁睁看着老臣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她执意要嫁给四殿下,老臣能做的能说的,已经尽力了,不然也不会就求到陛下这里来,还望陛下体恤老臣。”
皇上恨恨瞪他一眼。
朕体恤你,谁体恤朕!
你女儿为了嫁朕的儿子要死要活,你可知道,一旦朕改了旨意,赐了公孙琦为我煜儿正妃,朕那无法无天的儿子能做出什么事来!
皇上自己,都无法猜测,倘若当真把公孙琦指婚萧煜,萧煜能做出什么来,想起这个,就觉得背心发凉,头皮发麻。
更何况,还有个顾臻……想到顾臻的反应,皇上就不仅仅是头皮发麻了。
“朕体恤你可以,不过,你倒是告诉朕,顾臻那里,朕该如何?眼下,他还在沙场征战,朕却是在后方将原本属于他女儿的婚事给了你。”
公孙牧闻言,低头沉默,却是不语。
他不语,皇上就一直托着腮倚在那里,也不语。
老东西,来为难朕,你跪着,朕坐着,看谁耗得起!
良久,直到公孙牧两腿有些打颤,额上已经渗出密密麻麻一层细汗,依然不停皇上开口,公孙牧有些撑不住,才幽幽说道:“陛下若是实在为难,不妨娥皇女英。”
他此言一出,皇上托着脸颊的手一颤,差点将半边脸颊甩出。
娥皇女英,亏你说得出。
“倘若煜儿不愿意娶你女儿,又该如何?”皇上却是换了话题,另问道。
公孙牧一愣,这个,他还当真没有想过。
婚姻大事,从古到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然皇室与寻常百姓家不同,可这大理却是想通的。皇上赐婚,四皇子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就算不愿意,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要抗旨不成!
“臣小女虽不比赤南侯府的顾玉青,自小掌家,可到底也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至于容貌,却也并不亚于顾玉青。”公孙牧说道:“娥皇女英,四殿下一日两洞房,也算是一段佳话。”
言外之意,我的女儿,不比顾玉青差,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公孙牧如此说,皇上嘴边就带了笑意,“这样,你的事朕且记着,等明日煜儿进宫,朕问问他的意思,若是他愿意娥皇女英,朕便赐婚,可若他不愿意……”
嘴边的笑意越发浓厚,皇上拖了个尾音儿,略顿了顿,又道:“可他若不愿意,爱卿也知道,朕对这个儿子,一向宠溺,婚姻之事,朕还是要顺他的意。你为你的女儿求到朕面前来,可谓父爱如山,一片赤诚,朕对朕的儿子,同样也是舍不得他他委屈。”
皇上的意思,可谓明确。
行不行,就看萧煜一句话,不是朕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谁家的孩子谁疼,断然没有为了你女儿心里舒畅就为难朕儿子的道理。
第四百三十五章 传召
公孙牧闻言,虽心头不甘,却也只能应允,“陛下能否请四殿下即刻进宫,臣小女在家,实在是还吊着一口气呢!”
皇上深邃的目光,在公孙牧这句话落下后,漾出一抹幸灾乐祸,分明是威严的君王,偏偏这分戏虐的笑意,让他看上去,倒有几分孩子的心性。
现在吊着一口气,若是真的让萧煜此刻就来,只怕连这口吊着的气都没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是了解。
一旦萧煜知道公孙牧打着什么主意,莫说他女儿那口气要断了,只怕他自己,也要一口气提不上来,栽倒在御书房的大理石地面上。
“你确定要让煜儿此刻进宫?”皇上饶有兴趣的身子朝背后椅子上一靠,“依朕的意思,你还是且回府等着消息,三日内,朕必定赐婚,有你家,你就着手置办嫁妆,没有你家就作罢,不过一点,朕要先告知你,纵是煜儿答应,这婚事,也要等到顾臻凯旋回朝再办。”
公孙牧闻言,当即点头,“自然要等顾侯爷回京,娥皇女英,千古佳话,再加上顾臻与我,皆乃武将,更是不可多得,陛下此举,定是要被天下人传颂。”
马屁拍的溜溜响,语毕,说出重点,“还是请陛下召四殿下进宫吧,老臣心头也好早早的一块石头落下。”
皇上不禁腹中补充:一块石头落下也不怕砸断你的脚!
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去叫四皇子。”吩咐道。
内侍得令,即刻抬脚去传话,因着萧煜此刻正在慧贵妃处陪着慧贵妃说话,磨着慧贵妃,等到陛下赐婚,定要好好送顾玉青一份礼物,忽的接到内侍传话,不过片刻便赶了过去。
一脸喜色进门,瞧见公孙牧也在,便略微收敛了心头正激动的情绪,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父皇唤儿臣何事?”
心下却是琢磨,等慧贵妃那里礼物选好了,也得让父皇另外送顾玉青一件体面的礼物。
顾玉青母亲去的早,家里有没有什么亲戚,这场婚礼,他要给她做足了面子,从赐婚一刻起,这面子,他就要做足,让她成为由古至今,最风光的新娘。
皇上眼底闪动着瞧好戏的戏虐,指了一侧的公孙牧,道:“朕是替人传话罢了,公孙牧找你。”
萧煜闻言,即刻转眸去看公孙牧,“公孙将军有何事?”
公孙牧顿时就傻眼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要让他亲口告诉四殿下,他女儿哭死哭活的想要嫁给他吧!
嘴角一颤,公孙牧就朝皇上看过去,“臣怎么敢僭越,还是陛下说罢。”
皇上心底突突冷笑两声,“朕特许你说,怎么是僭越。什么话,不必顾及,直说就是。”
不必顾及……公孙牧越发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个不必顾及,还要如何顾及……深吸一口气,公孙牧抖着有些松垮垮的眼皮,朝萧煜看过去,几次张嘴,却就是说不出话来。
让他如何开口!
萧煜皱眉看着公孙牧,满目狐疑,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他说一个字,当即没了耐心,转头对皇上说:“父皇,您该不会是有何谁打赌,然后赌输了,专门拿儿臣开涮吧?”
早在先前,顾臻还尚未沉溺寻丹问药的时候,皇上与顾臻每逢打赌,就要拿了萧煜做赌注,偏偏他十赌九输,萧煜就像猴一样,任由顾臻遛。
萧煜的话,公孙牧听不懂,皇上却是听得明白,当即脸一黑,臭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又舍得横自己儿子一眼,便对公孙牧说道:“爱卿有话直说,无需多虑,慧贵妃那里还在等着煜儿回去,他怕也是留不久。”
公孙牧得言,几次深呼吸,只得赧着一张老脸,握拳开口,“臣小女心悦四殿下许久,今儿进宫,求了陛下旨意,赐婚。”
萧煜一听,顿时身上汗毛就炸了,脑中却是一瞬愣怔,也不看公孙牧,扭头就朝皇上瞪过去,“父皇,给谁赐婚,赐婚给谁?儿臣只娶顾玉青一个,别人不要!”
说的决绝。
公孙牧面上就有些挂不住,求救一般朝皇上看过去,皇上却是理都没有理他。
趁着这个由头,让萧煜好好灭灭他也好,省的人人都要效仿他,成日家跑来求着赐婚,别的事情不用做了!
朕日理万机的,还要管着你们谁家女儿寻死谁家儿子觅活!
若非看在公孙牧一把年纪又有战功的份上,早在方才,皇上就几句话将他怼回去了,哪还容得他有下文。
可……他是爱臣爱民的明君,这得罪人的事,还是让儿子去做好了。
皇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慵懒的以手托腮,瞧着公孙牧和萧煜,丝毫不理会公孙牧眼底绝望的求救。
这就绝望了,绝望的还在后面呢!
受到皇上的无视,公孙牧心头一抽,可话既然都说出来了,怎么也要说完才是,再说,当着皇上的面呢,他就不信,萧煜能真的拒绝,皇上可是答应了,娥皇女英。
哪个男子不爱美色,娶一个顾玉青,同时还能再娶女儿,萧煜根本就不吃亏好不好。
心下如此想着,公孙牧就挺了挺脊背,道:“陛下的意思是,殿下心悦顾家大小姐,自然是要赐婚,只是……只是臣小女琦儿对殿下一片真心,陛下着实感动,古有娥皇女英……”
公孙琦话为说完,萧煜已然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合着公孙牧为自己的女儿求亲求到父皇面前,父皇不愿做恶人拒绝他,直接拉了自己来当挡箭牌!
一双幽怨的小眼神嗖嗖直直看向皇上,满目赫赫写着:父皇,有您这么坑儿子的嘛!
皇上瞧着,顿时嘴角一颤,忍俊不禁,却是眉目微动,回复他:养儿为父分忧,天经地义!
萧煜……他还真没想到,父皇竟然还有心思和他玩心有灵犀。
公孙牧不懂萧煜和皇上的眼神交汇,兀自还在说着,“一日两洞房,娥皇女英,不失一段佳话……”
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皇上是在用一种怎样同情他的目光望着他。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不清
萧煜敛了目光转头,朝公孙牧看过去,面色从容镇定,甚至有几分气定神闲的慵懒,像一只刚刚睡醒午觉的猎豹。
眼睛微微一眯,迸出两道精光,转瞬,又是澄碧如泓,眼底还蓄着笑意。
熟悉萧煜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动怒了,并且是盛怒。
敢当着他的面,打他阿青的主意,这让萧煜如何不怒,当然,不当着他的面,背着他打他阿青的主意,也不行。
可公孙牧显然并不熟悉他,眼见萧煜如此,以为他是心头欢喜,悬在心头的一口气松下,嘴上的话说的越发的顺溜。
“殿下放心,小女性格温顺,进府以后,和顾玉青一定相处和睦,顾玉青家中无姊妹,有了小女作陪,她如同多了个姐姐,与她而言,也是极好的。”
公孙牧一番话,仿佛他是设身处地的为顾玉青着想,才牺牲她女儿的幸福,将女儿送到萧煜府邸一般。
然而,纵然是刚刚午睡过的猎豹,它也是猎豹,就在公孙牧话音落下,萧煜开口。
“公孙将军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你是想要把你女儿送到我府上给我做侍妾?”
皇上闻言,心头一抽,肩膀就耸了几下。
这话,也就他说的出来,若是把萧煜换成萧祎,公孙牧所求之事,说不定也就成了。
想到这里,皇上心头默默为公孙牧点了三根蜡。
你说你女儿瞧上谁不行,非要瞧上朕的四子!
可这话涌过心头,皇上又觉得不对味,怎么这语气,好像他多嫌弃萧煜似得……
公孙牧方才自以为已经十拿九稳,忽闻萧煜此言,顿时一个愣怔,生生是没反应过来萧煜口中那“侍妾”二字的意思。
萧煜也不急,闲闲看着公孙牧,等他反应。
终是后知后觉,公孙牧缓过神来,跟着面上一蹦,眼底就是一片恼怒,“殿下此言何意,小女乃臣嫡女!”
嫡女二字,说的咬牙切齿。
我堂堂公孙牧的女儿,要给人做侍妾,殿下你这话,分明是心存羞辱。
萧煜则是不慌不忙,道:“我知道啊,公孙琦,你的二女儿,嫡出,前几日还让马夫将你府上马车赶到赤南侯府大门前,堵住人家大门不让人家家里人进出,后来也不知怎么,马儿受惊,公孙琦跌倒,不偏不倚,就跌在堆在赤南侯府正门前的那坨马粪上。”
萧煜觑着公孙牧的神色,含笑补充,“……听闻,那马粪还冒着热气!”
皇上一听,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顿时面上看好戏的表情就更足了。
成天披星戴月的日理万机,眼下放松放松,也不错。
公孙牧登时脸就白了。
萧煜这话并非瞎话,琦儿胡闹,惹恼了顾玉青,人家让人在门口放鞭炮,才惊得马儿受惊。
事后,赤南侯府的管家还将那马粪直接送到了他的书房去。
当时看到那马粪的时候,公孙牧气的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公孙牧面无血色,思绪还停留在那马粪上的时候,萧煜就又道:“公孙将军说你女儿性格温顺,可是,顾玉青的性子却是不大温顺,你女儿倘若真的要给本王做侍妾,只怕是要受委屈了。”
公孙牧终是将思绪从马粪上拽回,立刻纠正萧煜,“不是侍妾,是正妃。”
他再不纠正,这个不学无术的皇子,没准儿真就以为,他的琦儿是要上赶着去给他做侍妾呢!
琦儿心慕萧煜不假,可还每到了如此作践自己的地步。
萧煜得了公孙牧的话,眼睛为嗔,带了几分诧异,“怎么可能是正妃,公孙将军开什么玩笑,本王的正妃,早就定了人选,是赤南侯府的顾玉青,本王又没有分身术,怎么能有两个正妃。”
“难道公孙将军的意思,是要让本王把顾玉青一把掐死,然后再娶了你女儿回来?你是杀伐决断,有这个心,可本王做不到啊!”
公孙牧……他怎么觉得,根本无法和萧煜沟通呢!
惯闻他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怎么说话也与正常人不太一样,活了大半辈子,公孙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脑子里的思维,怎么就与正常人不一样呢!
确切点说,与人不一样。
难道是他表述不清?
心头一颤,公孙牧猛地反应过来,可能以萧煜不学无术的脑子,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娥皇女英吧。
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公孙牧顿生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那个……殿下,臣的意思,不是让你把顾玉青掐死……”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别扭。
就在公孙牧语气略顿的一瞬,萧煜立刻见缝插针的说道:“难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把她掐死?”满面惊骇之色赫赫。
公孙牧心头一抽,就觉得血气逆流,一口老血喷上。
好容易捋顺了胸口那口气,公孙牧几乎气若游丝道:“殿下误会了,老臣的意思,是让殿下娶两个正妃,顾玉青与小女,同为正妃。”
“可我就一个王妃啊,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怎么能同为正妃,就算同为正妃,那也得有个尊卑有序啊!”萧煜面上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是他这种若即若离的若有所思,给了公孙牧莫大的希望,让他觉得他方才的猜测是对的。
果然萧煜先前没有领会精神。
就说嘛,哪个男的会嫌家里女人多,尤其他还是堂堂将军,萧煜若是娶了琦儿,不管萧煜再怎么草包,他也要尽力扶持他上位。
皆是,萧煜登基,以着萧煜的无能,只要琦儿生出皇嗣,他立刻就能用这孩子架空萧煜,让他做有名无实的皇帝,而他自己,才是这万里江山的真正幕后操纵者。
思绪纷扰,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看着萧煜的神色,公孙牧道:“既然同为正妃,非要论个尊卑有序,琦儿年纪比顾玉青大,她自然当得上一声姐姐。”
萧煜心头冷笑,你这算盘打得,还真够响的。
“这么说,公孙将军把一切都想好了,想必嫁妆都准备好了,只等本王点头,等父皇一道赐婚的圣旨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条件
听着萧煜的话音,公孙牧不自觉的就以为,萧煜这是在试探他女儿的嫁妆。
心底不禁嘲蔑轻视之意越发浓重。
“小女的嫁妆的确已经准备好了,凭着臣府邸的实力,十里红妆,自然不再话下,顾玉青的嫁妆几何,小女既然当得上一声姐姐,多的不敢说,比她多上一倍,不是问题。”
瞧着公孙牧一脸志在必得的得意样子,萧煜眼底波光微动,闪出一缕兴奋的冷光,如同猎豹捕捉到了美味的食物。
“公孙将军的话,不知怎么,就让我忽的想起了陆久政,陆久政被斩首那日,因为素日搜刮民脂民膏着实惹得百姓大怒,听闻,他还不到刑场,就差点被烂菜叶子烂鸡蛋给砸死。”
说着,萧煜话音一顿,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冷静,呵呵笑出几声,“当然,我这话,也不是说,公孙将军和陆久政一样,搜刮民脂民膏,公孙将军乃我朝骠骑大将军,过手的军费物资成千上万,哪里看的上民脂民膏。”
公孙牧被他夹枪带棒说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红,额头背心全是冷汗,不住的拿眼角余光去看皇上。
皇上则是一手托腮,满目欣赏的看着他儿子对着公孙牧牙尖嘴利的战斗。
一面欣赏,一面心下摇头,真真是可惜了……啧啧,他这本事,若是肯稍微用点心,在政务上下点功夫,朕何至于如此惆怅。
“不过,军费物资,归根到底,还是取之于民。”萧煜幽幽又补充一句。
公孙牧抖着松垮垮的眼皮,不敢再看皇上,可多年的官场混迹,却也不是白混,深吸一口气,说道:“簪缨世家,若是连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这丢的可是朝廷的脸面。”
皇上最重颜面,若是朝中大臣女儿出阁,嫁妆寒酸,朝廷的颜面也不好看啊!
本以为是一句用了心机的话,可是话音儿落下,始终沉默的皇上却是突然张口,补充道:“朕前几日去太后那里坐着,听太后的意思,无论顾臻给顾玉青置办怎么样的嫁妆,她老人家却是要像嫁孙女一样,再另外给顾玉青置办一份,想必是比顾臻准备的那个更丰盛贵重些。”
皇上不紧不慢,道:“朕当时还笑,说煜儿娶顾玉青,咱们是娶媳妇,不是嫁女儿,太后听了却是不依,还说,顾玉青作为她皇孙儿媳妇的礼物,她另行准备,这嫁妆,却是走的姑苏彦的面子。你说说,这一里一外,不知道在顾玉青身上,太后要花多少才满意。”
分明是抱怨的话,说的却是眉飞色舞。
萧煜一听这话,当即眼底就迸出灼灼的亮光,“父皇此言,可是当真?”一面说,一面抖了抖眉毛使眼色。
您这是有意说给公孙牧听的瞎话呢还是却有此事?
皇上眼看着萧煜一听到对顾玉青有利,登时浑身激动地跟干了几碗鸡血吃了几捆人参似得,默默心头腹诽:果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
还还是一面说:“自然是真的,朕一言九鼎,怎么会拿这样的事匡你们。”一面抖着眼皮给萧煜递话:朕说的是真的。
萧煜顿时满脑子开始畅想成亲那日的隆重场面,一瞬过后,转头看向公孙牧,“公孙将军方才说,不论顾玉青的嫁妆几何,你都要比她多出一倍,此言可是作数?”
公孙牧顿时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莫说他没有那么多银子,纵然有,他也买不到太后手中那样的珍奇异宝啊,就算买的到,他又有多大的胆子,要盖过太后一头。
倘若他当真备下一倍数量的嫁妆,只怕是要倾尽将军府所有不说,还要因为财产超出俸禄太多,引得那些御史挤破头的弹劾他,最终得个被抄家的结局。
可刚刚才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出去的话,让他一个堂堂将军,如何收得回来!
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红,公孙牧都要呕死了。
明明只是来为女儿求个亲,求陛下个恩德,怎么这话题扯来扯去,就成了这样了呢!
公孙牧不说话,萧煜却是不愿意再与他耗下去了,直接给了公孙牧最后一击。
“公孙将军想要将女儿嫁给本王做正妃,并非不可,只是本王也有几个条件,只要公孙将军的女儿满足了这几个条件,什么嫁妆不嫁妆的,纵然她是净身进门,本王也毫无半句怨言。”萧煜面色出奇的冷静。
公孙牧心头一震,眼底涌上几分不可思议,接着却是柳暗花明的欣喜,“莫说殿下几个条件,几十个也无妨。”
话出口,公孙牧顿时后悔。
他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听都像是女儿嫁不出去,要贴钱嫁人一样。
可说出的话,却是再无更改的道理,只得硬着头皮佯做什么都没有品位出。
萧煜嘴角边上就勾出一抹笑意来,“公孙将军说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
言外之意,您方才两倍嫁妆的事,还没个了结呢!
公孙牧闻言,面上登时挂不住,却也只得厚着脸皮,道:“殿下的条件是何?”
皇上眼底也不由得蓄上几分好奇。
“本王为事,向来讲究缘分,本王与顾玉青历经插簪礼和山洪逃难,这样的记忆,在本王心头不可磨灭。”
“公孙琦想要做本王的王妃,就需得也要满足以上两点,她的插簪礼,簪子由本王亲自插上,并且与本王一起经历一场山洪。”
公孙牧听着嘴皮就是一颤,脱口而出,“小女已经过了及笄礼。”
萧煜面上顿时浮上爱莫能助,“啊?那本王的第一个条件,她就做不到!”语气里,一副那就怪不得我的样子,摆的足足的。
“不过,话都说道这个份上,本王还是将第二个条件也说出,免得横亘在心头,难受。”
“顾玉青自幼失母,她从小经历的磨难,可谓颇多,着实让本王心疼,公孙琦想要进本王的府邸,与顾玉青并肩为妃,那就需得与顾玉青一样,不说自幼失母的吧,反正成亲前,她得亡母,否则,她有母亲,顾玉青没有,本王心疼顾玉青会心酸难受。”
失母……46
第四百三十八章 圣旨
公孙牧觉得萧煜说的,简直不是人话。
哪有为了嫁女儿,就让人家原本有母亲的,变得没了母亲才能出阁。
这不是刁难人又是什么。
怒气胆边生,公孙牧恼怒道:“殿下这条件,是有意为难老臣了?”
萧煜毫不客气的说道:“没错!你明知父皇要将赤南侯的女儿赐给本王为妃,还要逼着父皇另下旨给你的女儿赐婚,你的女儿是女儿,人家顾臻的女儿就不是女儿!”
“你若真心疼女儿,那便答应了本王的条件,本王眼睛不眨,一定迎你的女儿进府,你若做不到,还是不要再纠缠父皇,纵然父皇碍着多年情面答应了你,难道你就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你就不怕本王一个失手,你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睡醒午觉的猎豹,战斗力十足。
萧煜两眼放着冷光,面上慵懒的意味不再,可气定神闲的姿态依旧,最后一句话,生生让这历经沙场的老将军,打了一个激灵。
他是放荡不羁的皇子,从小到大,说话一贯混账,举朝皆知,公孙牧更不是头一次见识,上一次萧煜在宴席上怒怼楚天锗的一幕,他当时还拍手称快,可当萧煜的矛头指向他自己,从看客变作当事人,公孙牧的心情,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上反倒是眉眼微动,嘴角笑意从未减弱。
他这儿子……虽说混账,可混账也有混账的好处,多少年了,但凡他遇上面子上下不来台的事情,只要将萧煜叫来,几句话解决,没有什么话,是他说不出口的。
冷眼睃了公孙牧一眼,萧煜又道:“公孙将军也是世家后代,明知此时顾侯爷正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将心比心,您这样在背后捣鼓人家女儿的婚事,您就不怕此事传出,被人戳你将军府的脊梁骨?”
“本王劝你,有功夫在这里和我父皇磨牙,还不如琢磨琢磨,给你女儿找个好人家,嫁到本王府上,本王将话撂下,她定不得善终。该说的,本王都说了,公孙将军想的通透最好,想不通,也无所谓,您大可以放手一搏,反正本王又不吃亏!凭白赚一笔嫁妆,将来给顾玉青买花戴。”
“你……”公孙牧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心口铮铮的疼,明明是立在御书房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动不动,可脚下的地面却像是一瞬间变作浮云,他只觉脚下一软,向后连连几个踉跄。
萧煜凉凉看他一眼,不再与他多言,转头朝皇上作揖,“父皇,儿臣还要去和母妃商量给顾玉青送什么见面礼呢,就不多陪您和公孙将军聊天了。”
皇上颔首,萧煜扬长而去,徒留公孙牧望着萧煜的背影,眼底阴毒幽怨的冷光愈渐浓稠,如同一块漆黑的浓墨,转身之际,萧煜一眼瞥见公孙牧眼中的恨意,却是无所谓的挑挑眉。
只要他不娶公孙琦,与公孙牧,迟早都是政敌。
更何况,为了顾玉青,他可以得罪任何人,却不能让他的姑娘受委屈。
萧煜离开,皇上看着公孙牧,突然一瞬间的有些同情他。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萧煜和顾玉青之间那些生死一瞬的事情,尽管这赐婚的圣旨尚未下发,可到底也是势在必行的,他公孙牧来此一出,居心为何,着实是让皇上心头恼怒的。
他所谋的,根本就不仅仅是他女儿的婚事,更是想要以此打压顾臻罢了。
心头微微一沉,皇上就以手托腮,不言不语,默默注视着公孙牧。
而公孙牧,却是要提上那一口被萧煜刺激的上不来的气,阴沉怨毒的面色缓了良久,那口气才算是将将送上来,不动声色的捏了拳,却是在皇上跟前笑道:“陛下,四皇子殿下……还真是性子直爽,今日他的一席话,却是让老臣彻底死了心。”
说着,面上堆砌出一副不得已的苦笑。
皇上瞧着公孙牧的样子,托在手上的脸颊略微挪了挪,笑道:“朕的四子,的确心直口快,这一点,一直深得朕的欢心,不像有的人,口是心非,口蜜腹剑,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公孙牧顿时……还能让他再说什么呢!
嘴角颤了颤,道:“今儿的事,是老臣唐突了,还请陛下降罪。”面上摆出一副诚恳的模样。
“爱卿言重。”皇上面色不动,吐出四个字。
再然后,几句可有可无的闲话过后,公孙牧怀着一肚子的怒气怨气和毒气,抬脚出了御书房的大门,扭头朝慧贵妃寝宫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萧煜……一个不学无术又毫无根基可言的皇子,也敢和老夫作对,也敢对老夫出言不逊……袖口边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公孙牧抬脚离开,决绝的背影带着对萧煜的满腔恨意。
他前脚刚走,皇上便召了内侍磨墨。
这赐婚的圣旨,可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了,再耽误下去,谁知道还会起什么幺蛾子。
今儿是公孙牧家的女儿瞧上了萧煜,赶明儿也许还有谁瞧中了顾玉青呢。
明黄的圣旨铺在桌上,皇上亲自提笔,上好的狼毫湖笔沾了浓浓的沉香墨,飒飒几笔,龙飞凤舞。
写罢,欣赏一般,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取了金印,蘸了红泥盖印。
待到墨迹干透,皇上将其亲手交给一侧的内侍总管,一系列动过,行云流水,等到内侍总管带着圣旨出了御书房大门,皇上心头一口不安的气,总算舒出。
刚刚有小內侍捧了热茶上来,还未及端起送至嘴边,就有内侍通禀,“陛下,三殿下求见。”
萧祎?
近些日子,忙着陆久政、何家以及萧铎的事,皇上对萧祎雷厉风行的手腕,很是满意,闻言立刻道:“让他进来。”随着话音,温度刚刚合适的碧螺春送至嘴边,轻呷一口。
清香的热茶划过喉头,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馥郁。
萧祎进门,几步行至皇上面前,作揖行礼,“父皇,儿臣有事相求。”46
第四百三十九章 又来
萧祎的话说下,皇上心头忽的袭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眼底波光微动,端着茶盏的手一滞,将茶杯缓缓搁置桌上,凝着萧祎,才道:“何事?”
萧祎倒是面无表情,一派诚恳,赤子之心昭然于面,“儿臣想要求娶顾玉青,还望父皇恩准赐婚。”一字一顿,咬的清晰。
皇上顿时……嘴角一抽,一抽,又一抽。
此刻,他无比庆幸,方才将赐婚萧煜和顾玉青的圣旨让内侍拿去赤南侯府宣读。
就说今儿早上起来,有老鸦从头上飞过,一定没什么好事,还真是准。
眼中精光闪过,皇上一瞬不瞬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儿子,道:“求娶顾玉青,难道你不知道你四弟对顾玉青的心思?他俩的事,桩桩件件,闹得沸沸扬扬,可谓惊天动地,连朕对民间那些传言都有所耳闻。”
萧祎似是早有准备,闻言,眉头都不皱一下,道:“四弟对顾玉青的意思,儿臣明白。”
皇上身子猛地向后一靠,眼中蓄上一层薄薄的不悦,“既然明白,为何还要如此?”
二子同争一女,可不是什么好事。
萧祎一向心思重,将来倘若让他问鼎这天下,今日之事,只怕他是要耿耿于怀数年不过了。
作为父母,最眼见不得的,莫过于手足相残。
可在皇家……这似乎确实无法避免的铁律。
纵然出口相问,可皇上心头其实是有答案的,为何,还能为何,还不是为了顾臻。
皇上一番心思,萧祎不知,拱手垂头的他,甚至连皇上嘴角的颤抖也没有看到。
待皇上语毕,萧祎诚恳道:“父皇,四弟心悦顾玉青,可顾玉青未必心悦四弟,总不能因着四弟舍身相救,就要逼着人家顾玉青嫁给他吧,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能得心中良缘佳配,亦重要。”
语气铮铮。
“你是说,顾玉青对你四弟无意?对你有意?”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微前倾,皇上眉头紧蹙,凝着萧祎,脑中却是回想起昨夜慧贵妃的话。
慧贵妃说她亲自试探了顾玉青,她心里,也是欢悦煜儿的。
慧贵妃乃萧煜生母,纵然有意为萧煜培植赤南侯府这一势力,却也没得说那种瞎话。
另外,顾玉青及笄礼上,萧煜给她插簪,用的可是慧贵妃的旧物,顾玉青倘若无心萧煜,依她的性子,早就将那玉簪送还了,还何必留着。
思绪飞闪,皇上再看萧祎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审视的复杂。
萧祎拱手,“儿臣不知顾玉青是否对儿臣有意,可一家有女百家求,她既是尚未成亲,儿臣与四弟,便都有机会,究竟选谁,那就是要看顾玉青的意思了,还请父皇,给儿臣这个争取的机会。”
言辞恳切。
皇上心头却是幽幽一叹,叹息过后,深吸一口气,“你看重的,究竟是顾玉青还是顾臻?”
皇上问的犀利,萧祎显然没想到,皇上会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这样的话,这问题,更像是萧煜的为人,怔忪一瞬,道:“四弟看重的,难道仅仅只是顾玉青?儿臣却是不信,或多或少,他瞧上的,也有顾侯爷的分量。”
避开皇上的问题,没有直面回答。
可话里的意思,却是明白。
皇上闻言,心头就是幽幽一叹,萧煜……想起萧煜,不得苦笑,只怕那个臭小子瞧中的,还真就是顾玉青这个人,与顾臻无关,毕竟,顾臻还寻丹问药的时候,他就对人家顾玉青惦念不忘了。
而且……又是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皇上心头,反倒是希望萧煜多少能惦记一点顾臻的分量,如此,他也算不是彻头彻尾的不求上进了。
心思滑过脑尖,皇上却是兀自摇摇头,否定了这一希望。
心思收敛,再看萧祎,皇上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道:“你的要求,不算过分,倘若顾玉青未嫁,你与你四弟,确是人人都有机会。”
萧祎闻言,顿时心头狂喜,“儿臣谢父皇。”语气一瞬间轻盈欢快起来,确是也听得出,他在极力克制心头的那份躁动。
就在他话音儿才落,皇上补充一句,“只是可惜,朕赐婚的圣旨,前脚才走,你来晚一步,若是早来片刻就好了。”
刚刚还在窃喜的萧祎,顿时犹如迎头被人泼上一盆冰凉沁骨的冰水,面上表情一僵,登时怔住在那里,喃喃道:“父皇已经下了圣旨赐婚四弟和顾玉青?”
皇上点头,“是啊,内侍带着圣旨,只怕此刻也站在赤南侯府的院子里了。”
“父皇怎么不等顾侯爷回来,顾玉青自幼丧母,她的婚事,父皇还是应该征得赤南侯的同意的,毕竟他只这么一个女儿……”在萧祎看来,顾臻是绝对不会同意把顾玉青嫁给萧煜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的。
因着萧祎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皇上对他,才没有对公孙牧的那番态度,甚至为了顾及他的心里,特意的佯做一番,并没有对此表现出怒意,可萧祎的质问,却是让皇上心头彻底不悦。
“怎么,难道你觉得,顾臻他还瞧不上你四弟了?”
萧祎很想说是啊,四弟不学无术不求上进,谁能瞧得上他才怪了,莫说是顾侯爷,只怕再换个地位低点的,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可这话,他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说,顾侯爷沙场征战,他女儿的婚事,父皇还是应该等顾侯爷回来再定,免得寒了顾侯爷的心。”冠冕堂皇的话,萧祎说的诚恳至极。
皇上却是冷哼一声,不愿再继续这样的谈话,“顾臻早在出征前,就应允了,毕竟,是你四弟把顾玉青从陆久政手里救出,又是你四弟带着她逃过山洪一劫,顾臻对你四弟,很是满意。”
萧祎眼见皇上说话口气,已是不悦,心思警敏如他,顿时不敢再多言,“今日,是儿臣唐突了。”
从御书房出来,萧祎面上,却是没有带着灰扑扑的挫败感。
今日前来,他本也没打算皇上会真的同意,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为后日谋算,做个铺垫罢了。
却是没想到,顾臻竟然会真的点头认可萧煜,倒是让他意外。46
第四百四十章 追去
萧煜……
这两个字,萧祎口中反复念着,难道是他对萧煜的调查,漏掉了什么?
否则,赫赫威名的赤南侯顾臻,怎么就会点头应允呢?
若说是先前一心寻丹问药的顾臻点头萧煜求婚顾玉青,萧祎心里尚能接受。
可眼下,顾臻重返朝堂,地位实力一如从前,是父皇面见无人可及的第一人,甚至连他这皇子,在父皇心中的分量,也未必就及的上顾臻,这样的情形下,他怎么会轻易将他女儿嫁给一个不学无术,可谓是纨绔混混的皇子呢?
难道仅仅凭着萧煜在顾玉青的插簪礼上亲手为其插簪?还是因为萧煜的几次舍身相救?
萧祎摇头。
绝非如此。
顾臻是谁,心机城府谋算,样样比人强,他不可能为了这些所谓的理由,不去顾及夺嫡那样的大事。
眼下,有资格问鼎帝位的人,也就只有他与萧煜二人,二人之中,无论是谁最终问鼎,那另一方的结局,必定凄惨。
难道顾臻就不怕,一旦他登上那九五之位,赤南侯府要被萧煜连累!
亦或说,他对自己朝廷柱石的地位,太过自信,觉得即便是自己日后登基,看在他的面上,也不会轻易动顾玉青与萧煜分毫?
萧祎再次摇头,将这一猜测否决,那么,唯一仅剩的,便是顾臻将注押在萧煜身上,他笃定萧煜稳操胜券。
心思及此,萧祎心头忽的一跳……想起宫中那股不明势力不明实力的巨大组织,越发肯定,萧煜,一定有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另外,能从山洪中天阙子弟手中逃过一劫,他本人的能力,也一定不是素日表现出来那样。
一个只知遛马走鹰的浪荡子,怎么会有那个能力。
心中思绪渐明,萧祎一路走向皇后寝宫的步伐,越发的快了起来。
父皇下了圣旨又如何,只要尚未拜堂成亲,他就还有机会,顾玉青……他势在必得,可这却是少不了皇后在其中的帮衬了。
皇后的寝宫里,萧祎与皇后自然是一番密谋不必说,而慧贵妃寝宫,一个小內侍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上通传,就奔了进去,“殿下,殿下,殿下……”一声急过一声喊着。
萧煜正和慧贵妃说话,听到声音,抬脚出去,差点与正要冲进来的他撞个满怀,“怎么了?”眼瞧着这内侍跑的满头大汗,火急火燎,萧煜顿时心急。
该不会是父皇出什么事了吧……
这内侍是他安插在御书房的眼线,不说为了监视皇上,却是为了随时知道一些重要动向。
内侍大口喘着气,“殿下,陛下发了赐婚的圣旨,眼下总管公公已经亲自拿了圣旨前往赤南侯府了,已经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深知萧煜对这件事的看重,小內侍拼着吊上来的半口气,一气儿说完,言罢,扶着胸大口喘气。
再抬眼,还想再补充一句,却一眼望到站在屋里正朝他看过来的慧贵妃,哪里还有萧煜的影子。
“明路,你快点!”
“殿下,奴才已经很快了,您骑得可是闪电,奴才骑得只是普通劲马,马腿跑断,奴才也追不上啊!”
“快点快点,无论如何,也要赶上内侍传旨。”
“……”
从皇宫到赤南侯府,萧煜一路策马狂奔,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政变,让这位皇子不要命的挥着马鞭驱马。
他身后,明路为了追上主子,更是快要把马屁股抽掉呀。
快到赤南侯府的时候,萧煜看到内侍总管正扶着他的小跟班,慢悠悠从轿子里出来,悬了一路的心终是落下,一面策马,一面喊道:“公公留步。”
内侍总管闻言,眼皮嗖的一跳,不由自主捏紧了手中甚至。
光天化日,该不会有人来闹场子吧!
抬头朝声音方向望去,就见萧煜正红头赤脸策马直朝他奔来,眼见已经到了跟前,可他胯下坐骑却丝毫没有减缓速递,分明还是在冲刺一般的急奔。
内侍总管顿时脸色一白,抖了抖嘴皮,眨眼睛萧煜行至跟前,内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闭眼。
天!
这马该不会要直接从他头上飞过去吧!
心头慌慌,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吹得身上衣袂猎猎,接着,面上就是一团热气扑来,“本王和公公一起进去。”耳边响起萧煜如玉般温软的声音,甚至带着皂香气。
内侍这才跳着眼皮睁眼,入眼就是萧煜一张正咧嘴乐的脸,他身后,站着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明路。
“殿下这是……”内侍敛了心神,满目疑惑。
萧煜扯嘴嘴角呵呵乐,“本王和你一起去宣读圣旨。”
……
端了圣旨走在前面,他身后跟着一直合不拢嘴的萧煜,从赤南侯府的大门口一路行至会客厅,内侍总管总觉得气氛诡异的让他心头发毛。
原本传旨,在接旨的人到来之前,他是要坐在会客厅喝一盏茶的,可有萧煜在,莫说喝茶了,他连坐都不敢坐,更何况,萧煜本身也是立着的。
不仅立着,他简直躁动不安,四下徘徊,不住地深吸气,呼出,再深吸气,呼出,一双手错来搓去,灼热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顾玉青要来的方向。
明路瞧着他家殿下这样子,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一躲算了。
这圣旨还未读,顾大小姐尚且未到,他家殿下就一副……门口二汪等着吃肉骨头的样子,要一会真宣读圣旨,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面,他家殿下究竟能做出什么逆天的事情来。
约莫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得了消息的顾玉青终于扶着吉祥如意从内院赶来。
一眼瞧见已经有数日不见的姑娘,萧煜一颗心顿时狂跳,跳跃的节奏,直逼擂鼓,噗噗噗快要到嗓子眼,一双眼睛冒着火热的光,咧着嘴角盯着渐渐靠近的顾玉青乐。
明路不禁以袖掩面,不忍直视。
这样子,再配上一股涎液,就彻底等同于翘首盼望肉骨头的二汪了。
不由朝内侍总管觑了一眼,一眼瞧见他满目复杂,明路心头就更……
哪有地缝,哪有地缝!2246
第四百四十一章 宣读
终于盼着顾玉青行至会客厅,萧煜跳脚迎上去,满面灼热,无比激动的说道:“阿青,父皇下旨了,父皇下旨了。”
明路怎么瞧,都觉得他家殿下的模样有些癫狂。
老天,别好事临近,让他再把人家顾大小姐给吓着,以为他家殿下得了什么失心疯呢!
思绪一动,明路立刻顾不上再找地缝,不动声色的走到萧煜身后,一把扯了他的衣袖,悄声道:“殿下冷静的,冷静点,冷静点。”
而此刻,萧煜就像一头癫狂的草原牦牛,顾玉青恰好就是一抹红布,他怎么冷静的下来。
日思夜想了多久的姑娘,只要这圣旨一读,这姑娘就是他的了,让他怎么冷静,而且……他根本就不想冷静啊!为什么要冷静,这一刻,属于他们两个。
顾玉青迎上萧煜火热的目光,再瞧内侍手中明黄的圣旨,心下了然,不禁脸颊飞上红云,不敢再看萧煜,只向前行了两步,及至内侍公公面前。
内侍正满心惆怅,倘若顾大小姐与四殿下一样……这圣旨,让他怎么读!
一眼看见顾玉青越过萧煜,只朝他迎过来,内侍心头一跳,果断抓住机会,二话不说,哗的抖开圣旨,扯着嗓子就是一句,“赤南侯府嫡长女,顾玉青,接旨!”
声音悠长,宛若唱戏的青衣。
顾玉青立刻恭敬跪地,双手伏地,额头抵着手背。
萧煜则是绕了身子走到内侍总管身后,紧紧挨着他站定,瞧着明黄圣旨上的字迹,一撇一捺都是为着他与顾玉青,萧煜心头澎湃犹如激荡的洪水喷发,恨不能替了内侍,自己亲口来说。
萧煜一站到身后,鼻息见呼哧呼哧一团团热气喷出,直窜内侍脖颈处,内侍浑身的汗毛都战栗起来了。
老天,还能不能让人宣读圣旨了,读了一辈子的圣旨,这样的场合,他实在还是第一次见啊。
不禁回头,朝萧煜看去,嘴上不敢说,目光里却是赫赫摆着:殿下,您离奴才远点,行吗?
萧煜迎上内侍送来的目光,立刻满眼冒光的催促,“快读啊!”磨蹭什么,他都要急死了!
内侍心尖打了个抖,嗲着一身汗毛,幽幽转头,看向手中圣旨,一瞬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身上有些头重脚轻。
明路瞧着眼前一幕,一颗心犹如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却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反正他家殿下一心要做二汪,并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根本拉不回来了。
听天由命吧!
有个这样的主子……实在是丢人现眼的习惯了,脸皮早就练到了一定的厚度,刀枪不入。
深吸一口,内侍悠长的声音终于响起。
饶是已经淡定的明路,在看到内侍张嘴宣读圣旨的同时,萧煜立在人家身侧,嘴巴一张一翕,满面表情丰富,那样子,分明就是在跟读,明路顿时就心头一叹,满心漾起一种情绪,不如归去!
同时,无比同情内侍总管。
他都觉得不堪直视了,作为当事人的内侍总管,此刻内心应该是崩溃,或者是崩塌的吧!
好容易抖着满身汗毛将圣旨读完,原本这样的圣旨,一定能收到主家一个厚厚的封红,可此时此刻,内侍总管心头唯一的愿望就是迅速离去。
这家伙……他实在受不了四殿下这火热的气息啊!
天知道,明明只有几句话的圣旨,萧煜一团接一团的热气呼在他的脖颈处的时候,他觉得这圣旨简直有一本经书那样长,任由他如何加快语速,都读不完。
“顾玉青接旨!”
随着顾玉青一声话音儿落下,内侍总管犹如送出烫手的山芋一般,将圣旨几乎是一把塞到顾玉青手中,“陛下还有其他事情吩咐杂家去做,这杯喜酒,杂家今日就不先饮了,等到殿下与顾大小姐大婚那日,杂家定来讨喜。”
飞快的说着话,内侍总管拔脚就走。
眼见如此,虽事先不知这圣旨究竟为何,和如意来时到底还是按着顾玉青的吩咐,揣了一个厚厚的封红,毕竟来宣旨的,可是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不要命的朝外奔去,如意只好一路小跑追上去,将那封红递上。
萧煜一步上前,亲自扶了顾玉青起来,修长的手指,指尖处都带着滚烫的温度,抚在顾玉青双臂,带着轻微的颤抖,“阿青,我终于盼到这一日了。”
凝着顾玉青低垂的羽睫,萧煜好想俯身啄上一口,可再怎么激动,那一丝自控的理智尚在。
顾玉青方才满脑子都在嘀咕,内侍总管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读个圣旨,慌张的像是在逃命一般,若是新晋升的小內侍,如此慌张也就罢了,毕竟紧张,他可是皇上跟前的第一人,堂堂总管啊。
心头那抹疑惑尚未散去,猛地被萧煜一把扶起,又被他这样深情凝着,顾玉青顿时心下小鹿乱撞,就将那疑惑撞散,红着脸颊低头,捏着圣旨的手,骨节微微发白。
她也想说,是啊,终于盼到这一日。
重生一世,与萧煜结缘,纵然先前种种,她心头是甜蜜的,可因着上一世萧铎的背叛和毒害,她本以为,再成亲,会有巨大的阴影横亘心头,却不成想,被萧煜这样凝望着,她除了羞怯和喜悦,再无其他。
上一世,她是真的放下了。
萧煜的至深用情,彻底驱逐了她心头所有的负面情绪,甚至不给她一丝惶惶不安的机会,浑身被一股粘稠的幸福包裹,嘴角微扬,她只想笑。
虽是赐婚的圣旨已经下发,可到底婚事尚未举办。
吉祥如意断然不会留了顾玉青与萧煜独处一室,只不远不近的站着,眉目含笑,时不时朝她们的方向望上一眼。
“阿青。”
“嗯?”
“你高兴吗?”
……
“你高兴吗,阿青?”
“高兴。”
“我也高兴,如今顾侯爷不再,你且再耐心等一段时日,等顾侯爷一回来,我们立刻就举办婚事,到时候,我一定让你成为亘古至今,最为风光的新娘。”9146
第四百四十二章 弟弟
等到萧煜离开,赤南侯府上下,即刻一片欢腾。
黄嬷嬷与姜妈妈更是激动地泪眼婆娑,一刻不差的相商着,开始准备数月后的那场婚事。
就连小宝儿,人精似得跟在姜妈妈屁股后面,凝着眉头,满目担忧,一口一个“漂亮姐姐要家给谁,那人长得如何,品行如何,我也没见过,不知道会不会对漂亮姐姐好。”
小脑袋摇来摇去,低声嘀嘀咕咕,“真让人操心啊!”
拿着圣旨到小祠堂,对着母亲的牌位,顾玉青跪了半晌,红着眼眶出来,却是将圣旨留在小祠堂祖宗牌位前。
这一世,她必过得好,母亲在天之灵,可以安心了。
上一世,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要为她心痛到何等地步。
一路回至桐苑,心思浮动,眼眶通红,可面颊却是比眼眶,红上百倍,遣了吉祥如意下去,顾玉青兀自倚靠在床榻上的靠枕上,思绪纷飞飘摇。
正入神,耳边忽的传来一声奸笑,“啧啧,这还未出阁呢,就患上相思病了?日后嫁过去,萧煜远征,你还不得愁的滴水不进!”
沉寂了好几天的神玉忽的又开始叫嚣,顾玉青顿时被它吓得眼皮一跳,捋了口气,才缓过神,嗔怪的瞪了神玉一眼,却是后知后觉品着神玉这句话。
“天机”神玉,纵然是玩笑间,出口必定言之有物。
顾玉青低头,盯着腰间玉佩,“你的意思,成亲后,萧煜要远征?”
神玉闻言,顿时大笑,笑声可谓奸恶,惹得顾玉青头皮发麻,好容易捱过它那几声刺耳的笑,顾玉青催促问道:“是不是?”
神玉就满腔贼兮兮的样子,仿佛明路与吉祥如意同时上身,道:“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一心一意的惦记,那臭小子若是知道你这份心,只怕立刻让他刀山火海,也心甘了,不枉他努力一场。”
神玉没有回答顾玉青的问题,却是连打趣带唏嘘,自言自语。
没有得到确切答案,固然悬心,可听到神玉再一次提及臭小子三字,顾玉青心头的好奇和疑惑被刺激,脱口问道:“你几次三番提起的这臭小子是谁?是不是萧煜?”
顾玉青话音儿尚未落下,神玉顿时嘶的一声倒吸冷气,若是他有手有嘴,这语气,根本就是抽手捂嘴,失言的样子。
它如此,顾玉青心头的好奇就愈发的重,“到底是不是?”不由坐直身来追问。
神玉沉默一瞬,忽的叫到:“前几日见到你弟弟,感觉如何!”换了话题。
只这话题,与顾玉青而言,却若平地惊雷。
轰隆隆一声,炸响在顾玉青耳边,炸的她脑中一片混沌,浑浑噩噩,怔怔忪忪,一把扯了玉佩下来,捏在手里,“你说什么?”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犹觉呼吸不畅。
许是顾玉青捏着神玉的手太过用力,“天机”叫嚣道:“你轻点,姑娘家家的,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饭吃的多是让你长脑子,不是让你粗壮四肢的!”
顾玉青无心理会他的毒舌,骨节微白,捏着神玉,“你方才说弟弟,什么弟弟,谁是我弟弟,你说清楚点!”几乎有些声嘶力竭,几近癫狂。
神玉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副受不住的样子,“老天,你这女人,咆哮起来好可怕!”说的好像它是弱不禁风的兔子,而不是历经古今的上古神物。
顾玉青恼怒它顾左右而言他,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死死捏着神玉,只说出的话,语气里却是带着不自觉的央求,甚至含着颤音儿。
“我弟弟到底在哪,你告诉我,我弟弟究竟在哪?”
神玉哼哼道:“你自己分明是见过了的嘛,还要问我!我已经帮助你见到你弟弟了,剩下的,就是靠你自己了,你自己智商捉急,近在眼前却不相认,怪我咯!天机不可泄露,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玉青听着,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浑身颤抖不能自已,捏着神玉的手指,指尖冰凉仿若腊月寒石。
见过了……近在眼前却不相认……
一口血气抵到胸口,顾玉青只觉四肢百骸,心神大震,浑身血液横冲直撞,搅得她连呼吸也几乎要断了。
她竟是与弟弟擦肩而过,却不相认……可她竟然连在哪里见过弟弟都尚不知道……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从脑中一一划过,顾玉青第一次痛恨自己愚蠢。
竟然蠢到连亲生弟弟都认不出!
铺天盖地的懊悔汹涌而来,带着锥心之痛,黑灰色的思绪像一张大网,将顾玉青死死包裹住,由不得她挣扎一下,这大网越收越紧,直到她胸腔憋闷,透不过气,“我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在哪里见到的弟弟?”
央求的语气伴着哭音儿,倘若“天机”此刻愿意告诉她弟弟在哪,哪怕就地让她给它磕三个头,她也甘之如饴。
只要能找到弟弟就行。
天机闻言,却是发出冷漠一笑,“天!枉费我费尽心机一番安排,你竟然连在哪见过你弟弟都不知道!当真蠢透至极!”
顾玉青喃喃反问,“费尽心机安排一切?”
“废话,难道你以为这山洪是说爆发就能爆发的?翠屏山可是皇城跟下,龙气氤氲,祥瑞云集,这里怎么会有山洪暴发!开什么玩笑!当然是我的努力。”
顾玉青心头怔怔。
山洪……也就是说,她见到弟弟的时候,就是她被陆久政绑架遭遇山洪那段时间。
猛地想起上一次“天机”现身时给她下达的那个特殊命令,要求她必须被绑架,当时她就隐隐笃定,这个要求,一定和弟弟有关。
只是后来山洪暴发,又遭天阙子弟追杀,逃命之下,将此事丢至一旁。
此时想起,心头不由一惊。
被绑架的事,一幕幕回想,顾玉青正欲开口询问,“天机”却是先一步开口,道:“今日皇上下了赐婚圣旨,明日慧贵妃和太后娘娘必定召你进宫,届时别忘了给我带一盒子桂花糖回来!”
说罢,“天机”顿时销声匿迹。9146
第四百四十三章 受惊
与“天机”接触也非一次两次,顾玉青深知,它这是下发了新的任务,又无法回答她先前的问题,逃避开了。
只是它沉默也好,哄闹也罢,顾玉青心头,犹如电闪雷劈。
思绪如同皮影戏,一幕一幕,清晰可见。
那日,所见的人……十岁左右的人……忽的,心尖像是被人用鞭子抽过,火辣辣一疼,顾玉青猛地从床榻上惊得坐起。
龙阳山的山贼首领,不就是正好十岁左右的模样吗?
心头突突突的跳着,顾玉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喷张,直冲头顶。
因着思绪的渐渐明朗,激动之下,越发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那山贼首领的眉目,脸型,气质,神韵,在她脑中,如同被雕刻般清晰起来。
那首领与随从进来之前,她听得真真切切,他们形容和她萧煜,是真正的金主,可见捉了他们回来,本就是的打算勒索银子的。
进门之后,他对萧煜的一阵捏脉,对她的一番试探,态度可谓冰冷如霜,不带丝毫温度,可得知她名字的那一瞬,他流露于面的巨大变化,顾玉青至今记忆尤深。
他凝着她看的眼神,分明是蓄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痛苦复杂却又有着隐隐的热切和期盼。
他们分明是从未见过彼此,为何那一瞬,他会有那样的感情剧变,以至于在恍惚过后,立刻下令,把她和萧煜放了。
而他自己,在离开时,背影又是那样的跌跌撞撞,仿若奔逃。
他在逃什么,那是他的山寨!
他就是她弟弟吗?他流露处那样的异常情绪,是他知道什么吗?倘若知道,为何又仅仅只是失态放了她,却不相认!
当时被她忽略的一幕幕,随着记忆,纷纷涌来,不知不觉,穿了鞋子踱步到窗前小桌,临窗而坐,望着窗外被秋风扫落,打着旋儿飘零的还带着绿意的树叶,顾玉青一手撑桌,一手抚胸,心口疼的喘不过气。
一个擦肩而过,顾玉青觉得自己简直错过了几个轮回!
“吉祥如意!”猛地深吸一口气,顾玉青霍然转身,一面急急朝外走去,一面唤道。
吉祥如意正在廊下嬉笑顾玉青与萧煜的婚事,忽的听到顾玉青叫唤,忙起身相迎。
及她们二人行到顾玉青面前,顾玉青已经是推门出来,立在屋檐下。
“让周秉德驾车,我要去龙阳山!”错过了一回,她不能再错过第二回,不论那人是否是她的弟弟,总要亲自去验证一番。
姜妈妈记得清楚,他的脚踝处,不是有一片环状乌青胎记嘛!
眼见顾玉青面沉如铁,浑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凛凛气势,吉祥如意相视一眼,如意转身就朝外院走去,吉祥则是徐徐道:“小姐且先等奴婢一下,眼见秋意已深,山林间更是霜气寒凉,奴婢给小姐取一件厚实点的披风。”
顾玉青颔首点头,吉祥急急转身进了里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拿了夹了一层薄薄棉絮的披风出来,掸在手臂上,扶了顾玉青朝外而去。
她们到的时候,周秉德已经将马车套好,停在二门处候着,如意立在一侧巴巴朝她来的方向张望,周秉德则与栓柱一起,正在朝马车里装些东西,因用盒子装着,顾玉青及至跟前,问道:“那是什么?”
周秉德恭敬答道:“一点熟肉点心和火油。龙阳山虽是在京都范围内,可到底距离此处尚远,此刻已经是晌午过后,及至龙阳山,只怕马不停蹄,最早也是暮色时分,奴才打猎为生,最是知道山林间的暮气有多寒凉,带着些吃食和取暖用具,以防万一。”
还有一点,周秉德没有直说,龙阳山山林既深且密,常有狼群出没。
带着火油去,主要是为了防狼。
当然,他还作了其他准备,只是因着心头有着万无一失的笃定,不愿此刻说出,让顾玉青凭添一份惊忧罢了。
顾玉青闻言点头,扶着吉祥如意上车,刚刚坐稳,马车开拔。
随着车厢摇摇,顾玉青心头思绪越发纷纷扰扰,闭着眼睛靠在靠枕上,可因着内心剧烈的思绪起伏,却是羽睫颤动不止。
吉祥如意瞧着,虽不知顾玉青究竟为何突然要去龙阳山,可眼见她如此,却是不禁跟着心头一沉,不安起来。
马车刚刚出了大门,却是猛地停下,惯性作用,顾玉青顿时身子一闪,朝前探了一下,与此同时,紧闭的双眼嚯的睁开。
周秉德驾车,一贯稳当,还从未有过这样的闪失。
吉祥以手撑着车厢坐稳,扶住的顾玉青,转头打起帘子朝外看去,“怎么了……”只话音儿未落,她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吉祥打住的话头惹得顾玉青疑心,问道:“外面怎么了?”
吉祥缩了脖子探头回来,眼底带着难以描述的神情,“小姐,四殿下在外面。”
顾玉青一怔。
萧煜?
他不是早就离开了吗?难道又折返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思绪涌上,顾玉青示意如意将马车车帘掀起,登时,外面的景象落入眼中。
周秉德满面凝重的立在马儿身侧,手背青筋暴突,太阳穴一条一条,坚毅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一眼就看得出,他在死命拽着缰绳。
见到顾玉青的车帘被掀起,周秉德面上带了不安,朝她说道:“刚刚出门,马车险些撞上四殿下。”
他做梦也想不到,马车前轱辘出了大门,后轱辘估计还在府里没跟出来的时候,萧煜就猛地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眉眼带着诡异的笑意,嚯的站在马前。
莫说吓了他一跳,差点把马吓得尥蹶子。
若非他反应快,纵身下车,一把拽住马脖子上的龙套,只怕这马受惊之下,前蹄一扬,朝着萧煜就是一脚。
这陛下前脚刚刚赐婚,赤南侯府的马就把未来姑爷一脚蹬死……一想到刚刚那一幕,周秉德就觉得头皮发麻。
顾玉青得了周秉德的话,忙朝萧煜看过去,满面急色,“怎么样,伤到没有?”9146
第四百四十四章 直言
萧煜一眼看到顾玉青将车帘掀起,眼睛就亮了,此刻得顾玉青问话,颠儿颠儿绕过周秉德,直朝顾玉青走过去,站在马车边上,笑道:“没事。”
瞧着萧煜精神抖擞的样子,顾玉青焦急的心落下,大松一口气,问道:“有什么事吗?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明路跟在萧煜身后,满面都是痛不欲生的不如归去。
哪里是折返,他家二汪殿下根本就没有离开好不好。
从赤南侯府出来,萧煜愣是激动地手舞足蹈,扯着明路半条胳膊,絮絮叨叨不住的嘀咕,立在人家门前不肯离开。
以至于赤南侯府门口看门小厮实在看不过眼,还主动上来询问,是不是还要进府,要不要向大小姐禀告,他家殿下就连连拒绝,说立刻就走。
可他都立刻了快一个时辰呀,也没立刻走了,反倒是人家门口小厮干脆搬了长条椅子出来,他一堂堂皇子,就在人家门边墙角一座,乐呵呵的扯着他说话。
天!
过往行人千千万,他当时寻死的心都有了。
一贯精明的殿下,怎么一遇到和顾大小姐有关的事,这智商就直线下降,尤其此次圣旨赐婚,更是直接刺激的他满脑子智商彻底不见。
明路正听天由命,想着等他情绪平静下来,自然就会离去,哪知道,顾玉青的马车忽的驶了出来。
一眼瞧见马车,他家殿下就跟从凳子上被弹起一样,见眼不错的,几乎他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家殿下就直接奔到人家马车面前。
莫说驾车的马夫,就是那匹马,明路都在它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恐慌。
他若是那匹马,一定毫不留情的朝萧煜脑袋蹬上两脚,说不定还能让他清醒点。
这不过才是个赐婚,他家殿下就如此,要真等到成亲那日,明路简直不敢想象,他家殿下到底能不能顺利的把堂拜完。
此刻得顾玉青问话,明路眼底氤氲了幸灾乐祸,朝萧煜看过去。
萧煜激动地看着顾玉青,几乎是在顾玉青话音儿落下,连想都没有想,立刻就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在这里坐着晒晒太阳,没想到你出来了。”
明路顿时一口老血喷了上来。
殿下,您好歹一个皇子,在人家门口晒太阳这样的话,您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中气十足!
咱状似一条二汪,但咱到底不是!
明路只想抬起胳膊,朝着萧煜后脖颈子就是一掌,劈晕他,一了百了!
晒……晒晒太阳,顾玉青顿时嘴角一抖,目光略过萧煜的头顶,朝天际边看过去,天空虽不说是阴沉沉的,但……到底也是遮天白云,哪有太阳。
不自觉,就又想起萧煜以往的散步……分明就是异曲同工,弯了嘴角,道:“我正要去龙阳山,殿下要同去吗?”却不去揭穿他。
既然赐婚的圣旨已经下发,她与萧煜,差的就是一场婚事,顾玉青不愿意有事情瞒着萧煜,坦言问道。
听到龙阳山三个字,萧煜一直迷离激荡的思绪,总算是清醒了十之八九,脑中顿时浮上那山寨大王的样子,沉默一瞬,道:“龙阳山的山贼,我曾派人去搜山寻过,却是一无所得。”眼底情绪,已经肃然。
顾玉青闻言,不禁心口一抽,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萧煜派人搜山,都一无所得,那她弟弟……捏着手帕的手指用力,骨节处泛出清白。
眼见顾玉青如此,萧煜心头一凛,满面焦灼,道:“怎么了?”
顾玉青深吸一口气,迎上萧煜担忧的目光,毫不避讳,道:“我觉得,那日所见那山寨大王,极有可能,是我弟弟。”
短短一句话,却是因着萧煜先前所说那句搜山无果,说的格外艰难。
萧煜闻言,不禁蹙眉,回忆起那日那山寨大王得知顾玉青名字时一瞬间的反应以及之后种种,他心头疑惑因着顾玉青这句话,仿佛得到解释。
可又觉得匪夷所思。
顾臻的嫡子,会是个山贼?
倘若当真如此,山贼大王那日得知顾玉青名字时的巨大情绪波动,可见他是知道些什么的,既然知道,为何亲姐姐在面前,却又不相认呢?
眉头越蹙越紧,许多事情想的通,可许多事情却又因着想通了之后,反而陷入更深的泥潭之中,眼前像有一团迷雾,无论他怎么样用力,那浓雾就是挥不散。
萧煜失神之际,顾玉青道:“我想此刻去龙阳山再寻一寻。”
萧煜抬眸,对上顾玉青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与你一路。”
……
果然如周秉德所言,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及至到了龙阳山脚下,已经是霞光灼灼,照的漫山艳红,像是打翻了染缸。
马车停在山脚下,萧煜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几个守山的士兵,交了马车给他们看守,一群人悉数上山。
凭着当日的记忆,萧煜牵了顾玉青,走在最前面。
赐婚的圣旨已下,顾玉青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在人前,可以肆无忌惮的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给她取暖,给她引路,给她支撑,萧煜只觉满心满肺,都是甜蜜。
往事惊心,此刻彼此相依,重温当日的路线,却带着别样的情愫,顾玉青略略发凉的手指,在萧煜温暖的掌心,渐渐回温。
因着惊觉山寨大王可能就是她弟弟的那份激荡,此刻也渐渐沉静下来。
因为不是下雨天,上山的路,走起来并不算太过费劲。
明路和周秉德断后,两人一人提着熟肉,一人扛着火油,并肩而行,心照不宣的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警惕的目光四下搜寻。
入夜了,这密林里,最怕的就是遇上狼群。
一路顺势而上,萧煜记得分明,他们明明就是从脚下这根羊肠小道下的山,可都要行至山顶,却是一无所获,那山寨,犹如凭空消失。
无奈,只好原路返回。
夜已经黑透,远远的狼嚎声,透过密仄仄的树木,一声声传过来,明路和周秉德点了火把,与吉祥如意四人各执一把,将四周照的明晃晃的。46
第四百四十五章 圆圈
狼怕光怕火,希望它看到这明光,远远的躲开。
狼群善攻击,奔袭速度奇快,且耐性十足,孤狼的战斗力,已经堪称强悍,若是不幸遭遇狼群,他们这些人,纵然除了顾玉青以外,人人都会些功夫,萧煜和明路,更是武艺奇高,可与狼群相敌,只怕也不是对手。
在进攻时,狼群仿佛成精,会使用多种战术,无论是猛攻还是佯攻亦或诱敌,都是有模有样,且狼的进攻凶猛,死了一波,接着另一波奋勇直上,除非首领发出讯息,否则直至战死最后一只狼也绝不肯轻易放弃。
此时,狼吠之声,已经此起彼伏。
“兴许他们已经不在龙阳山了,毕竟这里是皇城跟下,从古到今,山贼也不会选在此处安营扎寨,那日,或许他们只是临时歇脚。”下山的路上,萧煜安慰神思有些落寞的顾玉青。
月光火光下,瞧着顾玉青微垂的羽睫,萧煜只觉心疼。
顾玉青闻言,颔首点头,“或许吧!”
毕竟,早在此前,萧煜已经派人搜过山,所谓搜山,那是一寸一寸的推进,那样都没有找到那山寨。
可她心头,到底不甘!
按着“天机”的任务,听着“天机”的话音儿,那山大王,分明十之八九,就是她的弟弟。
原先是想要寻弟弟,却无处下手,眼下有了目标,她却寻而不得,那种失落怅然,犹如粘稠的胶液,糊住顾玉青的心神。
顾玉青话音落下,恰好一阵狼嚎声由远及近传来,周秉德屏气凝神,细细听辩。
在山林里打了十几年的猎,他犹如长了一双野兽的耳朵,可以分辨这狼声的意义。
待到那悠长的叫声落下,周秉德面色大变,“殿下,小姐,狼群派了孤狼来打探。若是它觉得我们这些人,正好在它们能力范围内,怕是就要来围攻。”
明路闻言,不及萧煜说话,顿时唬了脸,“周大哥,你别吓我啊,你连狼说话也听得懂?”
周秉德朝明路看过去,解释道:“我打了十几年的猎,一点生存经验。”
明路看周秉德的目光,顿时蓄上一层崇拜,心下琢磨,这本事,日后等顾大小姐进门,他得好好和周秉德套套近乎,学了来。
心思飞闪,不过眨眼功夫,明路敛了心绪,专心眼下。
萧煜将顾玉青的手攥紧在掌心,“怕吗?”
顾玉青摇头,“不怕。”有萧煜在,她什么都不怕。
可怕不怕是一回事,却没得拿这么些人的性命开玩笑做赌注,狼群的战斗力有多么彪悍,顾玉青虽未亲自见过,却是在家中那本《孔雀行兵策》里读到过,“今日不寻了,明日天亮,再来好了。”
萧煜捏着顾玉青的手,道:“明日只怕你不得空,要进宫。”
顾玉青笑道:“还有后日,只要他在,就一定寻得到,十几年都等了,我不在意多等一日两日的。”
更何况,心头一股隐隐升起却是分外强烈的只觉,那些人,只怕早已经不在龙阳山了。
如萧煜所言,那日匆匆得以一见,不过是他们临时歇脚罢了。
心头长长一叹,那失落,犹如丢失了珍爱多年的宝贝,心痛到痉挛,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好在,她已经深深记住,那山贼首领的模样,只要再见,必定不会错过。
一行人加速下山,周秉德打头,明路断后。除了萧煜和顾玉青,各人手中,各执两个火把。
行至一半,忽的走在后面的明路发出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嘶嘶之声,听得人头皮顿时发麻。
萧煜猛地顿了步子,问道:“怎么了?”
一回头,就看到明路满面惊恐,哆哆嗦嗦,颤抖着眼波朝他看来,“殿下!”
此时,所有人都驻足回头。
越过明路,借着他手中灼灼跳跃的火把,一眼看清他背后紧随的两条足有新生的小马驹一样大小的大狼,顾玉青顿时身子一颤,一口气就悬在那里,不上不下。
他们的步子止住,那两只狼,也不远不近的停了步子,各自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幽幽凝着他们,带着审视。
因着他们手中的火把,那两只狼所处的位置,越发显得漆黑一片,可正是因着如此,它们那双闪着光的眼睛,越发绿的可怕。
萧煜几乎一瞬间将顾玉青揽在怀里,结实的臂膀紧紧将其环住。
周秉德举着火把走过来,一声不吭越过顾玉青和萧煜,与明路并肩而立,朝那两只孤狼看去。
起初,那两只狼的目光还在他们身上不住的游走打量,渐渐地,不知是被什么吸引,他们的目光,便皆死死锁定在周秉德身上。
前爪不时刨地,结实的尾巴扫来扫去。
一人二狼,就那么对峙一般,彼此凝望。
人群里,包括萧煜和顾玉青在内,大气不敢多出,深怕惊动了它们,引发一场血腥进攻。
大约过了几盏茶的时间,一只狼继续与周秉德对峙,另一只狼则开始四下走动,不多时,它以口叼了半截折断的树枝,回到方才立着的地方,以树枝为圆心,开始绕圈。
起初只是一步一行慢慢走,随着圈数增加,它的速递逐渐增加,到后来,竟然是急奔起来。
顾玉青眼见如此,惊骇之余,忽的想起《孔雀行兵策》中记述,狼群画圈,大多是在丈量对方实力。
放眼去瞧那狼所画之圈,也不过只有数丈通长的小小一个圆,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缩,在这狼的眼中,他们的实力,应该是不大吧,凉意顿时袭上脊背。
正要去扯萧煜的衣袖,忽的听到周秉德张口,“明路。”
被点名,吓得汗毛都炸立的明路即刻哎了一声,“周大哥?”
“把你身上背着的那些肉丢下。”在与明路说话的时候,周秉德并不看他,却是依旧盯着那两只狼。
语毕,周秉德也不理会明路是否正在执行他方才的指使,而是举着火把,上前一步。
明路正弯腰将肩头的熟肉搁下,忽见周秉德抬脚,顿时心惊,脱口而道:“周大哥!”10
第四百四十六章 脱险
与此同时,身后几个人,皆是一口气提起,一瞬不瞬望着周秉德的背影。
明晃晃的火把将他的身影拉长,而他手中的火把,也逼着与他对峙的那匹狼,向后退了几步,一面后退,一面发出低沉的吼叫声,如同示威。
那匹正在画圈的狼听到同伴的叫声,正在急奔的步子猛地顿住,偏头朝他们看过去,龇裂的狼牙外撩,被火光照射,发出狰狞的光泽。
正在它抬脚离开圆圈,朝同伴走去的时候,周秉德向前的步子停下,它抬起的前爪在半空悬搁一瞬,亦搁下,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周秉德,满目审视。
顾玉青瞧得心惊胆战,虽知周秉德是多年的猎手,经验能力皆为上乘,可此时的对手却是最为凶狠狡诈阴滑的狼,不由捏着萧煜衣袖的手越攥越紧。
感受到顾玉青的气息变化,萧煜揽着她的手越发紧了紧,低柔安慰,“会没事的。”
他自己,则是全是紧绷,一手握着长剑,完全是一触即发的姿态。
周秉德回头,眼见明路已经将肉放好,又道:“你朝后退上三五步。”
不明白周秉德要做什么,明路却是毫不迟疑的执行,只不过,周秉德说,退三五步,他就只退了三步。
离得太远,万一一会这两匹狼发动进攻,他怕他不能第一时间赶到周秉德身边,并肩抵挡。
周秉德瞧着明路与熟肉的距离,眉头略皱,迟疑了一瞬,又道:“再退三步。”
再退三步!明路瞧着眼前的距离,“周大哥……”
不及周秉德回答,背后萧煜却是道:“听他的。”
萧煜心头仿佛已经猜到周秉德要做什么,对明路言毕,瞧着明路挪步,萧煜问周秉德,“这些肉够吗?”
周秉德点头,“够!”
只一个字落下,转头又朝面前两匹狼看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开始挥舞手中火把。
开始只是上下挥舞,再然后,左右手各手一只的火把渐渐被他挥成一个完整的圆。
萧煜瞧着,又开始疑惑自己方才的猜测。
他原本以为,周秉德是要将这些熟肉留下给狼,然后他们脱身,可眼下,周秉德分明是举着火把跳起一种姿势极其怪异的舞蹈,他就有些看不透了。
不过却是发现,随着他姿势的不断变化,那两匹原本站立的狼,弯了后腿坐下,满眼凶狠的气息也渐渐消散,似乎只是围观群众,在欣赏舞蹈一般。
忽的,周秉德将手中的火把举到头顶,开始剧烈的前后抖动,嘴里也发出呜咽的喃喃声,那样子,到像是驱法的道士在念什么咒语。
那两匹蹲坐着的狼眼见他如此,“嗖”的从地上弹起。
吓得明路挥剑就要上前,却被萧煜一声低呵制止,再然后,就见那两匹狼猛地前爪弯曲,整个狼身子成卧倒下跪状态,服服帖帖的姿态,如同两条看门狗。
周秉德身后一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天!
这两匹狼竟然再给周秉德下跪!
周秉德舞动火把的手终于渐渐停下,舞蹈行毕,他身子一侧,站到一旁去,让出一条通往他身后熟肉的路,冲着两匹狼,道:“一年前相见,多谢不杀之恩,今日有缘,又得一见,这些肉归你们了。”
周秉德简单几句话,让他身后原本就瞠目结舌的一众人,更是犹如在耳边听到几个惊雷。
他竟然在和狼说话!说人话!
一年前相见……周秉德一年前就遇到过这些狼……
老天!
若非亲眼所见,只是耳闻,今日之事,谁会相信一言半语!
周秉德话音落下,那两匹原本跪地而卧的狼嚯的起身,其中一匹狼保持站立姿势不动,另一匹则是看看那些熟肉,再看看周秉德身后的人,犹豫一瞬,转头朝着身后漆黑一片的密林奔去。
不过几盏茶的时间,西北方向便传来几声通长悠转的狼毫。
周秉德问音,紧绷在心的一根弦终于松下。朝着面前孤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兀自转身,对着萧煜和顾玉青说道:“快走!”
众人得了他的话,一刻不敢多耽搁,拔脚就朝山下疾走,尽管满心惊疑,却也只能留的下了山再另行询问。
他们刚行不过数步,就听得背后传来密仄仄的脚步声。
显然,是有数匹狼赶到了方才的地点。
除了周秉德和萧煜,几乎人人汗毛炸立,脊背上,冷汗被凉风吹拂,打过激灵。
行了不知多久,一路无声,终于透过密林看到山脚下村落中的点点光亮,大家憋了一路的那口气,才渐渐喘匀,再行不过数步,便是彻底下山。
明路率先一把抹了额头的冷汗,叫到:“娘咧,刚刚真真是吓死人了,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狼,周大哥,你简直神了,居然给狼跳舞,还让狼听你的话,你这本领,可得教给我啊!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许藏着掖着,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刚刚狼口脱险,又是以那样的方式,心有余悸之余,人人都是满腔的激动,热血沸腾。
明路话音落下,吉祥如意双双道:“周大哥,你太厉害了!”
周秉德进赤南侯府,吉祥如意与他说话甚少,今儿却是跟着明路同嘴,直唤他周大哥。
周秉德听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朝顾玉青和萧煜看过去,“也没什么,就是一年前见过,知道些方法,若是换了别的狼,也不管用的。”满面憨厚。
一路原本是将顾玉青揽在怀里,此刻下了山,走到马车旁,危险尽无,萧煜却是牵了顾玉青的手,不愿松开。
得周秉德此言,萧煜道:“你怎么就能认出,那狼是你一年前见过的,你刚刚跳的那个火把舞,是什么?”
此刻萧煜心中,正在勾勒一个壮阔的场面,那场面,催的他浑身热血激荡。
既然火把舞能让那些狼服服帖帖,他为何不研制一套法子,将狼驯服,组建一支狼牙大队呢!
狼的适应能力极强,无论是密林还是荒漠,都能生存,并且能顽强的战斗。
有了这支特殊的队伍,于军事而言,简直如虎添翼,当然,顾臻就是那只虎。71.
第四百四十七章 首领
得萧煜询问,周秉德答道:“能认出它们是一年前见过的,是因为它们与其他的狼有不同之处,前腿脚踝处,皆栓有一条细细的红绳,方才情势紧张,你们许是没有注意。”
得周秉德这个解释,众人原本就尚未缓过神的震惊,就更加剧了。
狼的脚踝处系了红绳!
……
明路嘴角一颤,“周大哥,这狼也太神了吧,还会系红绳?”
明路一言,正是众人心中共有的惊疑。
周秉德仿佛意识到自己解释的突兀,咧嘴嘿嘿一笑,又挠了挠后脑勺,道:“忘了说了,它们的首领是人,不是狼。那红绳,正是它们的首领系上去的,一年前,我见到的,就是它们。”
众人听得,越发张目结舌,面露惊诧。
一群狼的首领,竟然是个人!
而萧煜,唯有他,几乎要血脉喷张。
他原本就在勾勒如何驯服狼群,如何组建狼牙大队,忽闻此言,如得纶音,怎么能不激动。
双目灼灼望着周秉德,眼底光亮,炽热如同手中火把。
周秉德则继续道:“一年前,我上山打猎,被狼群围攻,狼群善战,何况我又是孤身一人,武艺不佳,正精疲力竭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要放弃挣扎的时候,围攻我的狼群忽的停下进攻,朝后退去。”
“我睁眼,就看到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孩子,穿的一身牙白色长袍直缀,手执钢鞭,从狼群背后走过来,穿过狼群,走到我面前。”
“当时见到他,我还以为我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呢!要不然,马上就要把我咬死了的狼群,为何忽的就四下散去,而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却又能从狼群中安然无恙的走出。”
说及此,周秉德苦笑一瞬过后,眼底神色渐渐变得敬畏。
顾玉青看的出,他这份敬畏,是冲着他口中那个八九岁的孩子。
“直到那孩子在我跟前顿下,问我伤的如何,能不能一个人坚持下山回家,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活着。”
“伤倒是受的不重,只是与那群狼搏斗的时间久了,耗空了身上的力气罢了,他给我吃了肉干喝了水,恢复了些精力。”
“攀谈中知道,他竟然是那群狼的首领,他教给了我那火把舞,告诉我,倘若再行相遇,挥动火把跳出这个算不得舞蹈的舞蹈,便可,只要是他的狼,都认得。”
“他指了狼前爪脚踝处的红线,告诉我,他的狼,都有那样的红线。”
周秉德显然不善言辞,分明是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他简而言之的叙述出来,不过犹是如此,一行人听得,依然心头振奋。
“见我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就引着那群狼离开,只不过几盏茶的时间,又有一只狼回奔回来,当时我吓得以为它又要来袭击我,等它行近了,我才发现,它是托了几只死兔子过来,搁在我面前,朝我看了几眼,又回奔回去。”
“那兔子是那狼首领送你的礼物吧!”明路双眼冒着兴奋的光泽,说道。
周秉德一席话,他简直恨不能自己化作周秉德,历经那样一场奇妙的遭遇。
周秉德含笑点头,“兴许是。”
周秉德言毕,顾玉青不禁疑惑,“那孩子,你原先见过吗?”
救了他的命,还要让狼再给他送几只兔子。
得顾玉青如是问,周秉德不禁面色肃然,清明的眼睛微眯,思忖一刻,道:“应该是没有见过。”
说罢,又道:“大小姐知道,奴才是乌青村土生土长的,所见之人,基本也都是同村的百姓,再就是那些购买我打猎所得之物的商贩,都是些俗人,那孩子虽然是与狼共舞,可他却生的谪仙一般,若不是亲身经历,奴才绝不会相信,他那世家少爷一般的样子,竟然是在山野中与狼同行。”
在与顾玉青说话时,周秉德自觉的从“我”变作“奴才”。
说着话,周秉德忽的面色一变,眉头略略皱起,犹疑一刻,又道:“大小姐如是问,奴才倒是想起一桩事,几年前在山上打猎,奴才的确是遇到一个昏迷的孩子,当时那孩子脚上受了重伤,昏迷大概也是因为失血太多,恰好奴才身上带着对症的药膏,就给他包扎了一番,因他还发着烧,奴才想着,先给他吃点退烧的草药,再带他下山寻大夫。”
“可等奴才给他包扎完伤口,转头去寻草药,再回来,那孩子却是不见了。如今想起来,那孩子的眉眼,倒是与那狼群首领,有着几分相像。”
说着,周秉德又摇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顾玉青却是问他,“你给他包扎所用的布,是红色的吧?”
周秉德一怔,略略回忆,点头道:“是红色。”
顾玉青面上一笑,“这就对了,你给他包扎伤口,用了红色的布,而他麾下狼群脚踝处,系着红绳,你当日救他一命,后来,他不仅救你一命,更是直接就把如何抵御他所统领的狼群的法子告诉了你,可见是在报恩。”
听闻顾玉青所言,周秉德顿时面色大动,低垂的羽睫一阵颤抖,嘴唇抿成一条刚毅的细线,沉默片刻,道:“似乎,的确如大小姐所言,可……”
周秉德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或者说,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满腔的激动,声音戛然而止,沉默良久,又道:“说起那孩子,当真龙凤一般的人物,他身后跟着一个满面络腮胡须的大汉,分明长得凶神恶煞,却是对他恭恭敬敬。”
周秉德着幽幽一句唏嘘,与顾玉青而言,却是犹如晴天惊雷,萧煜正扶着顾玉青上马车,她的身子猛地僵住,微微一滞,霍然转头,直直朝周秉德看过去,“你方才说什么?”
情绪的突然变化,让吉祥如意不禁神经一绷,急走两步,行到顾玉青身侧,回眸去看周秉德。
周秉德显然吓了一跳,迎上顾玉青的目光,回忆一样,说道:“奴才说有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对他恭恭敬敬。”
周秉德此言一落,萧煜脑中浮光掠影,如有闪电横劈而过,顿时明白顾玉青为何情绪如是激动了。
那日他们被山贼绑架,那山大王身侧,亦有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大汉,那山大王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年前,恰好如周秉德所言,八九岁。53.
第四百四十八章 安睡
顾玉青转身,朝周秉德走去一步,“你方才说,一年前你见到他,那时他只八九岁的样子?你能说说,他具体的容貌吗?”
神情肃然,呼吸急切。
周秉德不明所以,却还是极力回想一番,转过神儿,对上顾玉青的一双眼睛,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张口,“奴才记得不真切,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孩子的眼睛,竟是与大小姐的有几分相像。”
说着,周秉德眉头略皱,大胆的凝了顾玉青一瞬,复又改口,“不对,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顾玉青闻言,顿时心口一缩,紧跟着狠狠一抽,像是被人用一只粗糙的大手攥在掌心又捏住一样。
脚下跟着一个踉跄,身子朝后倒去。
好在萧煜就在她身侧,及时的将她一把揽住,“阿青,阿青,你冷静的,未必就是,你想想当日的穆赫,不也与顾侯爷有相同的眼睛吗?”
顾玉青直起身,扯着萧煜的衣袖,摇头,“不,不,不一样,他一定是我弟弟,一定是!”泫然欲泣,声音哽咽不成样子。
萧煜瞧着心疼,满眼柔情,声音沙哑,仿似被滚烫的砂砾滚过,道:“好,好,他是,他是,可眼下已经深夜,更何况,他们又不是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不动,纵是我们再折返回山上,也未必寻得到,这样好不好,明日,不,一会等我们折返回京,我即刻就吩咐我府中府兵搜山寻找。”
虽神情震动又夹着悲恸,可心头理智尚在,顾玉青也深知,此刻她再折返上山,完全就是徒劳无功,只是明知弟弟就在附近,她却无可奈何,那份无力感如同一张大网,将顾玉青紧紧包裹,让她喘不过气。
萧煜满目深情望着顾玉青,又道:“这次,我们有了目标,一定能找到他们的,我吩咐下去,不仅要在龙阳山寻找,更是要把京都附近的山脉寻遍。”
顾玉青深吸一口气,点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如同历经生死一般,憔悴不堪。
转头任由萧煜扶着,上了马车。
将车帘放好,萧煜一面纵身上马,一面又问周秉德,“你第一次救助那孩子和第二次得他援救,是在同一山头吗?”
周秉德扬鞭驾车而行,摇头回答萧煜的问题,“不是,第一次在清泉寺所在的山脉,第二次,却是在京西南的草帽山。”
萧煜闻言,心思微动。
清泉寺所在山脉,草帽山,翠屏山,龙阳山……如果绑架他们的山大王正是那狼群首领,那这一年多来,他所周转逗留的地方,可都是京都附近。
可京都附近,近一年来,却并未听闻有狼袭击人的事件报上。
是他束缚得法?
可为何,他又执意要在京都附近逗留呢?
思绪又一次回到上次遭受绑架,那大王在得知顾玉青名字一瞬时的巨大情绪波动,前前后后联系在一起,萧煜隐隐得出答案。
那孩子,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他之所以放行却不相认,只怕是他所知道的,并非所有事实。
如是一番,萧煜转头看顾玉青坐着的马车,目光触及车厢,眼底一片心疼。
他能想到的,顾玉青必定也想到了,甚至,她比他,想的更多更深,她此刻……她此刻,该是何等的心焦如焚。
捏着缰绳的手不禁握拳,萧煜发誓,定要为他的阿青将弟弟寻回。
坐在车厢里,顾玉青身后靠着一个松软的靠枕,眼睛微眯,羽睫轻颤,满面毫不掩饰的悲戚,酸胀的眼眶被热泪撑的难受,实在忍不住,就有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扑簌簌一串,滑下脸颊,打在她的手背上。
不知是手太过寒凉,还是热泪太过滚烫,她竟觉得,这泪,有些灼手。
吉祥如意对侧而坐,满目心焦。
原来大小姐连夜来龙阳山,竟是为了寻小少爷……难怪。
谁也没有注意,被顾玉青宽大的衣袖遮盖住的那枚腰间玉佩,在她的衣袖底下,散发着幽幽光泽。
刚上马车时,那光泽通白犹如晌午的烈阳,此刻却是已经变成一团粉红色,随着马车摇摇而行,那光泽愈渐渐深。
及至马车一路行至赤南侯府二门处时,那团粉红色的光泽,依然变成深紫色,而此刻,顾玉青也早就不知在何时,面上带着凄凄之色,沉沉睡过去,身上盖着一条羊绒小毛毯。
马车停稳,吉祥如意率先下车,萧煜则是探了身子进去,小心翼翼将顾玉青抱出,犹如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路谨慎,抱回桐苑,将其温柔的搁在床榻上。
看着顾玉青安睡时,面颊处依然怵目的泪痕,萧煜弯腰将其抹干,眼底犹如蓄了一池碧波,在他手指触及顾玉青面颊的一瞬,那池碧波荡漾不止,俯身在顾玉青额前轻轻啄上一口,萧煜起身离开。
一路回府,即刻便招了府中暗卫并府兵,钦点一众人,即刻出发,乔装打扮成附近山民猎人,在京都附近的山头搜寻,反复强调,搜寻过程,且不可引起萧祎注意。
凛凛之色,令人心神为之一动,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掉以轻心。
吩咐罢,待得众人领命而去,已经是天空泛白。
管家提步前来,作揖回禀昨日萧煜不再府中时发生的一些事情,坐在书房宽大的椅子中,萧煜一手撑着扶手,手指揉着眉心,一言不发。
“……昨儿陛下赐婚的圣旨刚刚下发,府上便来了不少恭贺的人,有几家,甚至是家主亲自前来。”
“哪几家?”萧煜并不睁眼,只揉着眉心,问道。
管家一一回禀,萧煜听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嗤”的一声,“不过一帮势利之徒,先前在萧祎那里摇尾,此刻见我与赤南侯做了姻亲,便又动了我的心思,下次再来,不管我是不是在府上,不必回禀,直接打发了。”
管家应诺,又道:“永宁侯府的夫人今日也来了,带了她娘家的外甥女,说什么非要将那姑娘留下。”201.
第四百四十九章 机锋
听到白氏,萧煜本就带了几分倦色的面上,更是骤然涌现厌恶,揉着眉心的手一挥,如同要挥散什么多么肮脏不堪的东西一般,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终是睁眼朝管家看去,却是依旧不语。
管家就继续道:“她说,是上次与殿下说定了的,要把她娘家的外甥女给殿下做侧妃,如今且先将人带过来,给殿下瞧一眼。她在门口闹得实在不像话,又是扯亲戚关系,又是摆长辈姿态,又是数落殿下种种,人来人往,奴才不得,就将她让到院里,结果……”
提及此,管家满面都是一副懊恼追悔之色,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总之痛不欲生。
“她带着那姑娘进来之后,竟是不肯离开,非要面见殿下,奴才好言相劝,只说殿下不在,进宫去了,她却是硬要闯到殿下书房来瞧个究竟,这地方,岂是谁要来就能来的。”
“只是她一味的闹,奴才实在无法,就……就……”抬眼觑了萧煜一眼,管家有些战战兢兢,“奴才斗胆,就捡了石子无声弹出,击中她后脖颈子。趁她晕过去,将人送回永宁侯府。”
听得管家此言,萧煜长出一口气,“你做的很好。”
很……很好……,管家嘴皮一颤,白氏再怎么说,也是殿下的亲舅母,又是永宁侯府堂堂当家主母,殿下厌恶她可以,但他却只是殿下府邸一个管家,怎么能对白氏动手。
今日实在被白氏闹得脑仁疼,她碎碎叨叨不断的念叨,就像无数只蜂鸟,钻进他的耳朵,振着翅膀,嗡嗡不断。
好言好语说尽,却徒然无功,无法,才下的手,本以为萧煜要一顿斥责,却不成想,他竟然说……很好。
管家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萧煜却是早已经起身去了书房一侧的盥洗室,洗漱更衣。
昨日下旨赐婚,按着规矩,今日顾玉青是要被召入宫的。
可昨夜一宿折腾,萧煜实在不忍心顾玉青今日起早,从赤南侯府离开时,他就吩咐吉祥如意,不要将顾玉青吵醒,且让她安稳睡到自然醒,至于进宫的事,他竭力将其拖到下午或者晚间。
虽不和规矩,可反正他素日也是混账惯了,那管得了那么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可不忍心为了那所谓的规矩,让他的准王妃吃苦头。
一番洗漱,匆匆吃过早饭,萧煜便直奔皇宫,皇上太后面前,自然又是一番浑闹,搅得大家不得不点头答应,让顾玉青歇过午觉再行进宫。
太后面上虽作无可奈何的宠溺状,心底却是欢喜,若非真心实意心悦顾玉青,萧煜又怎么肯费这些周折。
不求上进就不求上进吧。
天底下皇帝只一个,也不是人人都要当的,做个闲散王爷,有什么不好。
做了皇帝,就要三宫六院,任凭你是怎样的女子,一旦进了这深宫,就如同纵身跳进粘稠的墨池,此生除非至死,否则,为了生存,人心都要渐变,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连她自己,都要厌恶自己的模样。
更何况,亘古至今,君恩薄凉。
姑苏彦只顾玉青这一个女儿,太后却是见不得她受这后宫倾轧。
萧煜闹腾的时候,恰逢皇后与慧贵妃同在太后处陪着太后说话,期间一直沉默不语冷眼旁观,眼见太后点头答应萧煜那不合规矩的要求,及至萧煜离开,皇后一手端着茶盏,面上含笑,眉眼弯弯,盈盈说道:“母后对煜儿,当真宠溺。”
头上一只金步摇,随着她转头说话,摇摇摆摆。
阳光透进来,照射其上,闪出灼灼光辉,满头珠翠,更是为这倾国倾城的国母,凭添一份尊贵。
她说话时,面上的笑意极是真诚,不知道的,还当萧煜是她亲出。
太后身子半倚在一侧的靠枕上,得了皇后的话,不禁一叹,状似无奈,却是宠溺无限,“这孩子从小孝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宝贝似得,不及给慧贵妃和皇帝看,就先捧到哀家的跟前来。想不宠他,都难!”
慧贵妃嘴角挂着浅笑,低头不语。
皇后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朝慧贵妃瞥过一眼,转瞬,又是风平浪静,“谁说不是,宫里的这几个皇子,也就煜儿最合我的眼缘,可惜,不是我的亲生。”
说着,皇后满面惋惜,连连啧啧。
慧贵妃却是眼皮没眨,置若罔闻。
太后听她这话,分明就是话里有话,心头失笑一声,转头捡起一颗紫晶葡萄放到嘴里,“今年的葡萄,比去年的格外水灵,我记得顾玉青她母亲先前进宫,最爱的就是哀家宫里的这紫晶葡萄,每每到了秋日,她就进宫进的格外频繁,哪里是来看哀家,分明是冲着这紫晶葡萄来的。”
将皇后的揭了过去。
皇后面上笑容,不禁一僵,可到底都是在宫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这点面子功夫再没有,这皇后的位置,她也不必再坐了。
既然太后提起姑苏彦,皇后便就着姑苏彦的话题,又道:“煜儿与顾玉青,郎才女貌,可谓天作之合。”说着,皇后幽幽一叹,“可惜姑苏彦去的早,若她还活着,眼见如此,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
眉眼微动,觑了慧贵妃一眼,皇后面色凄凄,又道:“还有祁北姑苏一家,”深深吸气,一声长叹过后,皇后又道:“倘若没有发生当年那些惨事,姑苏老将军也能眼看着外孙女嫁的良人。”
皇后本意,是想指出,萧煜与顾玉青结亲,算是倚靠攀附上顾臻这棵大树。
原本萧煜外家势力薄弱,就是他的死穴,如今有了顾臻,再加上一些姑苏老将军的旧部,他的势力,可谓与日俱增。
可偏偏太后却是想起端王。
皇后话音尚未落下,太后便面上涌现不悦,“是哀家没有生养出一个好儿子,为非作歹,不知何为兄友弟恭,不知何为江山社稷。”
皇后顿时吓得面皮一颤,脸上血色就以看得见的速度褪下,急忙起身,“母后,儿媳不是那个意思。”..
第四百五十章 梅妃
瑞兽香炉中,上好的沉水香散发着袅袅香烟,腾空而起。
太后冷眼看过皇后,心头冷哼,哀家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待皇后语毕,太后便道:“是哀家会错意了吗?皇后不是指责端王,那是什么意思?”
一双氤氲着锋芒的眼睛,直射皇后。
皇后顿时经不住这样的目光,不禁身子有些打颤,可解释的话,却是无从说起。
让她如何解释,根本就是百口莫辩。
慧贵妃冷眼瞧着,端起手边茶盏,悠悠然轻呷一口,缓缓搁下,仿佛看戏一般,眼底蓄着一抹戏虐,任由皇后尴尬的立在那里,并不张口替她铺个台阶让她下来。
她又没疯。
先前皇后与她,不过是争夺宫中地位和势力,可眼下,这争斗却是已经白热化到生死边缘。
皇后与萧祎结盟,不用想,她都知道,她们母子此刻的处境。
若是舒妃还在,或许她会忍不住冷呛几句,眼下的情形,但凡有人说话,不管是什么话,皇后都能顺势找到台阶而下,最怕的就是无人接茬,将她一个人晾在那里。
只可惜……萧铎一死,何家倾巢覆败,舒妃此刻早就疯疯癫癫了。
一时间,寂静的空气仿佛凝结成冰霜,几次深呼吸,皇后才调匀气息,驱逐了心底的那抹慌乱,再次沉稳下来。
“母后,儿媳的意思,是想要感叹世事无常,姑苏一家无缘见到顾玉青的良缘,有些可惜。”素白的面上,血色一寸寸如同壁虎爬上藤蔓一般盈盈而上,红润的脸颊让她看上去又重新的风华绝代,雍容端庄,一派国母风范。
太后眼睛微眯,眼底的冷光淡下,却是一声没吭,待皇后语毕,她又拈着面前白玉盘中的紫晶葡萄,吃过几颗,才悠悠抬起眼皮,瞥了皇后一眼,“你坐下吧。”
皇后闻言,款款落座,只坐下的一瞬,红唇微抿,眼底波光颤抖,捏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骨节处,泛出清白,朝慧贵妃投去怨毒一瞥。
慧贵妃恰好抬眸朝她看过去,迎上那道幽怨含恨的眸光,却只是眼底浅笑拂过,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左就皇后对她的怨毒,由来已久,不多这一次!
接下来,几许闲话说的不痛不痒,冠冕堂皇。
因着顾玉青是要下午才进宫,略坐少许,皇后与慧贵妃便起身告辞。
“你以为,傍上顾臻这棵大树,你和你的儿子就能高枕无忧!”一出太后的寝宫,皇后便气势咄咄起来,对着慧贵妃,毫不客气道,似乎是要将方才的怨气,一泄而出。
慧贵妃冷眼回视,却是不欲与她多言,抬手扶着发髻上的金步摇,姿态慵懒,强调幽幽,道:“没错啊!”
皇后原本憋了一腔的话要说,不料想慧贵妃竟然直接点头承认,那满腔的话顿时就如一块脏污了的抹布,堵在她喉头,出不来,憋得嗓子梗梗生疼。
恨恨瞪着慧贵妃,皇后咬牙切齿,只转瞬,那腔恨意,仿佛忽的化为乌有,上前一步,探了身子到慧贵妃面前,“只可惜,就算是圣旨赐婚,这顾家的大门,也未必就朝你打开,一朝不成亲,旁人,就还有机会。”
说罢,皇后身子一收,嘴角扯出一抹森然如魑魅的笑意,“你说,本宫的话,有没有道理?”
她口中的旁人,显然直指萧祎。
秋日的暖阳照在她的满头珠翠上,闪发着耀耀光泽,却是冰冷如霜。
慧贵妃听着她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面上拂过一抹不以为意的蔑视,“娘娘若是觉得势在必得,不妨一试。不过臣妾还是要提醒娘娘,搬起石头,大多砸的是自己的脚,娘娘可不要弄巧成拙,徒添笑话,上次沉香阁的事,娘娘难道觉得还不够?”
慧贵妃提起沉香阁,皇后心中怒气顿时更盛,犹如旺火中添了火油,噗的就燃了起来,火苗直窜。
“沉香阁一事,难道你以为,就永远没有真相大白那日!”食指指着慧贵妃门面,皇后说的恨之入骨。
“只要娘娘敢让真正的真相大白,臣妾无所谓。”慧贵妃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燥的姿态,慵懒的犹如一只刚刚睡醒的波斯猫,可微眯的眼底,却是迸射着不容忽视的寒光。
说着,慧贵妃眉毛微动,嘴角漾出一抹笑意来,“娘娘有空琢磨如何害人,不妨想想自己亲身女儿的婚事,静毓也不小了,所记不差,比顾玉青似乎还要大些,难道娘娘真要将她耽搁下去,等到日后拿去和亲!”
“你敢对本宫不敬,威胁本宫!”皇后面上怒色,登时堆砌起来。
慧贵妃面上挂着不温不淡的笑意,“臣妾素日一贯对娘娘不敬,娘娘难道直至今日才发觉吗?”
说着,慧贵妃摇头叹息一声,“可惜,臣妾有陛下御赐铁券,娘娘不能像对其他妃嫔一般,擅自用刑,不然,臣妾纵然命如猫,能活九次,也活不过娘娘歹毒很辣的手段,只是可惜当年梅妃与长皇子。”
提及梅妃,慧贵妃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皇后,直到看到皇后眼底波光紊乱,才错开眼睛,一声冷笑,“怎么,难道时至今日,梅妃姐姐的冤魂,也时常入到娘娘梦里!”
皇后闻言,呼吸不禁急促。
“盛宠如梅妃,也抵不过皇后娘娘您手中的权利,趁着陛下不在,一顶谋逆的罪名便严严实实的给她扣上,等到陛下回宫,一切已成定局,娘娘当真好谋算。只怕娘娘这些年,做梦也想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臣妾吧。”
“只可惜,臣妾兄长不争气,始终不成气候,辜负了娘娘千回百转的算计。”
言毕,慧贵妃却是不愿再多言下去,“臣妾还要准备顾玉青下午进宫时的见面礼,就不多陪娘娘叙旧了,娘娘若是有意,不妨改日我们再聊梅妃。”
说罢,也不理会皇后眼中的幽幽怨毒与滔天愤怒,扶了贴身婢女,摇摇离开。
对着皇后,慧贵妃尚能气定神闲,可转身离开,却就并非那样淡定了,她倒是不怕皇后的魑魅手段,可她怕顾玉青陷入皇后有意设下的泥潭中。..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多吃
赤南侯府中,顾玉青枕边一块玉佩,散发着一团粉红色的光芒,时浓时淡,却是在顾玉青一个翻身之际,那如霞光一样的光,倏然消失。
在光消失的一瞬,顾玉青羽睫轻颤几下,睁开眼来。
原以为不过是在马车里昏昏睡着,不成想,一睁眼,入眼便是那顶熟悉的烟云纱帐,顾玉青一怔……她竟是睡在自己的床榻上了。
思绪还停留在龙阳山上,停留在周秉德的故事里,停留在那狼群首领上,停留在被绑架前夕“天机”的那个任务里,停留在今日晌午“天机”的那番说辞里。
怔怔忪忪,顾玉青以手撑床,坐起身来,脑子里不断横亘的,是那山寨大王的清逸模样。
周秉德说,那狼群首领的眉眼嘴巴与她几乎一模一样,此刻回想那山寨大王,又何尝不是。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顾玉青懊恼,当初被绑架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瞧出来。
自己何时成了马后炮!
心头郁郁,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抬手拨开面前纱幔,穿了鞋子下地。
听到屋里的窸窣声,吉祥如意忙推门进来,“小姐醒了。”
顾玉青颔首点头,几步走到窗边,伸手将窗子推开。
外面秋阳正好,温煦的阳光一瞬间扑进来,照在身上,暖暖的,带着花香气。
墙根下,一溜排开的桂树,满树繁花,开的灼灼。
小鸟啁啾,北雁南归,廊下笼中,八哥扯着嗓子吱吱呀呀,状似唱戏。
沉沉的心情,似是一下子被这秋日的风光冲散不少。
顾玉青默默劝慰自己。
先前对弟弟的行踪,一无所知,眼下有了目标,合该高兴,不能太贪心了。
吉祥铺床叠被,如意则是行至顾玉青身侧,低声道:“小姐,陛下口谕,传小姐酉时进宫。”
听着如意的话,不禁转眼瞥了一眼天边日头,已经是偏西,顾玉青心头哑然失笑。
越发能睡了。
自重生以来,似乎不管遇上什么天大的事,都无法妨碍她的好眠,照旧该吃吃,该睡睡,哪怕醒着的时候心头焦灼万分,脑袋沾上枕头,即刻入眠。
好在此次进宫,皇上特意交代是酉时,不然,又要被她昏睡过去!
洗漱过后,虽不是正经吃饭的时刻,可是此次进宫是答谢隆恩,皇上皇后,太后,慧贵妃那里磕头问好自是少不得,几番规矩下来,着实折腾,故而顾玉青吩咐厨房,丰丰盛盛做了一桌饭。
正吃饭,彩屏便来回禀,“小姐,四皇子殿下跟前的明路来了。”
因着早就多次接触,他又是萧煜跟前的贴心人,顾玉青也不多做讲究,直接召了他进来。
进门就看见顾玉青一人端坐在饭桌前,桌上结结实实摆的满满当当,明路顿时嘴角就一颤。
顾大小姐身子纤弱,没瞧出来,竟……
目光从饭桌扫过一瞬,明路低眉垂首,道:“殿下说,让顾大小姐且安心进宫,搜山寻人一事,他竭尽全力去办。今日进宫,殿下不方便来接小姐同路,让小姐进宫前,务必……”
忍不住又朝顾玉青面前的饭桌溜了一眼,明路缓了口气,道:“殿下让顾大小姐吃些东西再进宫,免得宫里规矩繁重,小姐受累。”
明路言罢,顾玉青瞅瞅自己跟前的四喜丸子、水晶蹄膀、什锦虾饺、椒盐羊肉,嘴角就挂出苦笑,心里却是暖暖的。
萧煜惦记她,怕她一则因为弟弟的缘故,没有食欲,二则因为不懂宫中规矩,不吃东西就进宫,会挨饿。
可他怕是万万想不到,她正大快朵颐。
也不知道,明路回去,把这里的情形描述给萧煜,萧煜该是何等反应。
等到明路满面复杂的离开,顾玉青惆怅的幽幽一叹,抓起手边一只焦黄的鸡翅,放到嘴边,撕咬一口。
鲜美的肉汁,外焦里嫩,口感十足。
又咬一口!
反正都被撞见了!
哎!
既然萧煜巴巴的遣了明路特意来嘱咐,总不能辜负他一番好意。
吉祥如意立在顾玉青身侧,双双掩嘴,忍俊不禁。
一顿饭,因着明路的到来,顾玉青比往日更多吃了许多,之后,任由吉祥如意一番梳洗打扮,换了得体的衣裙,便起身进宫。
不知是吃的有些多了,还是睡得有些多了,一路从赤南侯府到巍峨皇宫,马车摇摇,顾玉青只觉得有些难受,胃里翻来覆去,胸口铮铮憋闷。
好容易盼着耳边喧嚣声渐渐褪去,马车又行了数十里,戛然而止。
吉祥如意打起帘子,扶了顾玉青下车。
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总算是舒服了许多。
抬头看到萧煜正在宫门口候着,眼见她下车,登时满面含笑,急急走过来。
一身玉白色锦袍直缀,衬着他的身形格外挺拔,如同一株松柏,一年四季都是活力四射。
澄澈如泓的眸子,纤尘不染,望向她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和心疼,顾玉青瞧着,心底就融化的一塌糊涂,沉溺进去。
“我让明路去告诉你,进宫前多吃点东西,可是吃了?”及至面前,萧煜迫不及待说道。
顾玉青闻言,嘴角笑意顿时一僵,胃里跟着就是一声翻腾,不过心口却是一松,看来明路并没有对萧煜描述什么,不禁朝跟在萧煜身后的明路投去感激一瞥。
明路接收到顾玉青的眼神,顿时头顶飞上一团麻线。
福至心灵,他竟然读懂了顾玉青的那一瞥,只是……老天,他没有向萧煜描述顾玉青面前那一桌子以荤食为主的饭菜,实在是他脑力有限,不知该如何得体的表达,实在并非顾玉青想的那般……
这厢,明路兀自凌乱,那厢,顾玉青与萧煜,已经并肩而行,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落在宫中冗长的甬道上,俨然一对璧人。
入宫自然是要先去给皇上磕头谢恩,因着皇上此刻正在慧贵妃寝宫,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皇上在,许多贴心话不好说,待到顾玉青三跪九叩行过礼,慧贵妃只是含笑将早就备下的见面礼拿出,是一个枕头大小的首饰匣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她精挑细选的各色首饰。
。..
第四百五十二章 礼物
皇上一眼瞧过去,打趣道:“你这是把这些年攒下的宝贝都送出去了,朕倒要看看,等到他们成亲那日,你再拿什么送。”
慧贵妃嗔笑,“臣妾朝陛下要呀!”说的理直气壮,仿佛面前夫君,根本就不是那千呼万岁的一朝帝王。
娇俏模样,仿若十几岁的少女,惹得皇上顿时哈哈大笑。
顾玉青捧着手中匣子,任由宫女扶着起身,低眉垂眼,心头却是啧啧,难怪这么多年,慧贵妃一直盛宠不断。
皇上也不过是个比普通男子更成功些的男子罢了,任由你如何凛冽威武,却也抵不过最最温情妩媚的绕指柔。
一嗔一喜,一颦一笑,一怒一泣,这才是鲜活的人,才能深深的烙在皇上心头,由他牵挂。
待到顾玉青站好,萧煜就有些迫不及待,蹭到皇上跟前,哼哼道:“父皇,母妃都送礼物了,您的礼物呢?”
皇上指了萧煜的鼻子,瞪他一眼,转头对慧贵妃说道:“瞧瞧这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爹。这才刚刚赐婚,还没成亲呢,就惦记着给他媳妇挣东西了。”
几句话,说的顾玉青面红耳赤。
慧贵妃却是以帕掩面,娇笑道:“父子一脉。”
顾玉青闻言,暗叹慧贵妃高明。
如此一言,实在是对皇上最好的恭维。
皇上一阵爽心大笑过后,立在一侧的内侍拱手向前一步,捧上手中一物。
萧煜放眼瞧过去,不禁喜道:“父皇这是要把这铁券赐给顾玉青?”
铁券?
顾玉青低眉垂眼,却是眼底波光大动。
御赐铁券,除非皇上亲自问刑,否则,宫中无人可以私下将她捉拿提审用刑,就连尊贵如太后与皇后,也不行。
否则,便是罪同欺君。
这铁券,分明就是一张最为贵重的护身符。
这样的东西,她所记不差,在前世,就连萧静毓都不能得到一张,今生,她竟是凭着嫁与萧煜,得到了。
若非皇上对萧煜的极其宠溺,又怎么会给她这样贵重的见面礼。
这可仅仅只是见面礼啊!
顾玉青不敢估量,萧煜在皇上心中,分量究竟有多重。
当即将手中匣子转手交给身后吉祥,跪下再次磕头谢恩,接过内侍捧上的铁券,捏在手中。
其上雕刻的明纹游龙,金光耀眼,彰显着与众不同的荣耀。
慧贵妃显然是早已知道这礼物,只不动声色的浅笑,萧煜却是凑到顾玉青身边,亲手扶她起来,啧啧感叹,“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东西,父皇也舍不得给我一张。”
不及皇上答言,慧贵妃就嗔怪道:“你一个皇子,要这个做什么!”
萧煜就呵呵一阵笑,“也倒是,反正静毓又不会将我绑架了或者……”他原本想要提起沉香阁,只是眼见慧贵妃眉眼微动,向他示意,不禁滑到嘴边的话,蹙然而止。
只是这一止,却正是恰到好处,引得人不禁自己顺着他的话音朝下去想。
皇上方才还带着愉悦笑容的面上,因着萧煜这一嘴,就蓄上阴霾。
慧贵妃瞧了皇上一眼,道:“你这孩子,大好的日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玉青低垂的眼睑微动,略略抬头,朝上位看过去,视线触及慧贵妃的一瞬,恰好迎上她看过来的目光,四目交对,顾玉青瞬间接到慧贵妃眸中毫不掩饰的暗示。
心头略略思忖,当即跪下,道:“殿下玩笑话,陛下莫要怪罪,先前公主殿下与臣女,不过是玩笑而已,公主殿下何其尊贵,哪会当真为难臣女。陛下也知,四殿下说话一贯如此,他并非有意指什么。”
一番言辞,情真意切。
听到顾玉青话里话外维护萧煜,皇上愠怒的面色稍霁,“他是朕的儿子,他素日什么性子,朕还能不知!”
说着,一口幽幽长叹从胸腔中发出。
“朕赐给你这护身铁券,也的确是如煜儿所言。你自幼长在宫外,你父亲并无妾室,家中人口简单,你自然不知道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魑魅手段……”说着,又是一叹,眼底浮动着一个帝王特有的无奈,再张口,却是转了话头,“这铁券,你收好就是。”
“臣女谢陛下隆恩。”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顾玉青由着萧煜扶了起身。
拿了见面礼,各分主次,顾玉青与萧煜对面而坐。
几许闲话,顾玉青不过是偶尔插嘴,大多还是慧贵妃与萧煜在说,所谈内容,却也只是含着脉脉温情的家长里短,皇上的面色,在慧贵妃与萧煜的话音儿里,渐渐回转。
顾玉青心头叹息,皇上肯来慧贵妃这里,多半也是因着,在这里,他才能真正感受到父慈子孝,感受到人间烟火的真实感,而非那些冰冷如霜的珠翠所堆砌而成的谄媚讨宠。
这也恰恰是慧贵妃手段高明的地方。
既不动声色递了话,却又做的杳无痕迹,只营造出一室温情。
从慧贵妃处出来,萧煜又陪着顾玉青去了太后那里,太后对顾玉青本就垂怜,自然少不得许多话要说。
不知不觉,天色大黑,外面廊下,数步一盏的八角宫灯燃起,觑了一眼天色,太后笑道:“快去皇后那里磕个头,然后回来,哀家备下酒席,一会慧贵妃她们也是要过来的,咱们热闹热闹。”
顾玉青应诺离开。
及至皇后寝宫门前,忽的有个小內侍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的说皇上急召,要萧煜即刻前往御书房。
无法,顾玉青只得自己进去。
“去她那里,比不得别处,你可别乱吃东西,不过磕个头,赶紧出来,我留了明路在外面候着,若是有什么事,你在里面应付不来,只管让吉祥如意出来告诉明路,让他去找我,别自己一个人硬撑着,她是皇后,胳膊拧不过大腿……”
萧煜不安心,絮絮叨叨嘱咐道。
顾玉青失笑,“你快去吧,别忘了,我手里可是有一张陛下刚刚赐下的铁券呢!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萧煜到底是不安心。
看着顾玉青跟了皇后宫中的宫女朝里走去,直至人影不见,才转头惴惴不安的离开。.
第四百五十三章 责难
萧煜离开,可皇后宫门外,一直站在树枝暗影处的一个身影,却是仿若磐石,岿然不动。
宫灯伴着月光打在他的脸上,不知是月色寒凉还是如何,他的面上,笼着一层烟水般的霜气,俊逸的小脸,因着这份霜气,格外的棱角分明,甚至带了几分沙场将士特有的如同被砂砾打磨过的气息。
下垂于袖口的手掌捏成拳头,骨节分明,泛着清白。
衣袂被风鼓动,偶尔露在光线里,依稀可辨,是石青色的锦绣暗纹。
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皇后寝宫的大门,眼底神色,明暗不辨,红唇紧抿,成一条刚毅的细线。
随着宫女一路引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穿过几道四扇折开的镂花木门,顾玉青便立在了皇后寝殿当中。
与慧贵妃处的温馨祥和不同,皇后的寝殿,仿似为了刻意的营造一副与慧贵妃截然不同的气氛,其中灯火通明仿若白昼自不必说,各色摆设,也是彰显着皇后的尊贵与雍容。
环珠绕翠,不尽的奢华,只是宝器虽好,过犹不及,反倒给室内凭添几分峥嵘气象,尤显冰冷无情,没有一丝暖意。
前世,顾玉青来皇后的寝殿,不下数次,对其中摆设,早已烂熟于心,今生却是头一次。
她立在那里的时候,皇后尚未过来,不动声色的转眼将室内扫过,目光不禁被墙边角落一张三腿高木桌上的香炉吸引。
那香炉倒是与寻常香炉并无异处,是宫中最最常见的八角掐丝珐琅香炉,这样的香炉,基本遍及宫中各个宫殿,随处可见。
香烟袅袅,腾空而起,氤氲着周围空气,因着门窗大开,有夜风夹着桂花香气拂来,将那尚未升腾至半空的烟雾吹散,化作乌有,而其所散发的味道,也被室内的花香果香遮掩。
加之那香炉所在位置偏僻,若不细瞧,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屋内燃了熏香。
凭着前世的记忆,顾玉青知道,皇后素日并不喜欢熏香,香气所带来的烟熏火燎的气味,让她反胃恶心,故而室内总是摆放着香气扑鼻的鲜花香果。
她的这个法子可谓清新高雅,惹得京中名媛纷纷效仿。
目光凝着那香炉,心中狐疑渐浓,正思绪纷纷,听得里间传来一阵窸窣声,顾玉青转眼看过去,就见环佩叮当,人影闪动,皇后任由左右扶着,款款走出来,升座殿中主位。
娘家势力本就雄厚,皇后又是家长的嫡长女,自幼所受教育皆非寻常,一举一动,都带着天成的威仪,再加这些年在后宫倾轧之中的摔打磨炼,那份威仪,更是浓盛。
落座之后,却并不抬眼去看顾玉青,仿若不见一般,接过婢女捧上的一盏热茶,一口一口喝着。
顾玉青心中却并无波澜起伏,大大方方行了叩拜礼过后,只心平气和立在那里,面上带着得体却又毫不卑微的谦和恭敬。
因着先前种种,皇后与她,早就是敌,更何况现如今她又是慧贵妃的准儿媳,她与皇后之间,就更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皇后如此对她,再正常不过。
早在进宫前,她就做足了准备,眼下,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茶盏碰触桌面,发出声响,皇后手中那半盏热茶,终于喝完。
顾玉青不禁提了一口气,捏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羽睫一动不动。
心头暗道:来了!面上却是纹丝不乱的祥和。
皇后深深看着顾玉青,头上的金银珠翠随着她搁下茶盏的动作,发出轻颤,被灼灼烛火照耀,发出冰冷的艳光。
张口却是带着怒气,“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难不成,你以为陛下圣旨赐婚,嫁给了萧煜,你就等于稳稳的坐上这皇后的位置?”
说着,皇后“嗤”的发出一声冷笑,带着浓浓的嘲讽和鄙夷,“莫说萧煜无能,纵然他有那个本事,让你做上皇后,本宫也是太后,你见了本宫,照样要行礼问安。”
顾玉青倒是没想到,皇后竟然揪了这个由头发难。
待到皇后语毕,立即轻轻一福,“臣女不敢,方才娘娘落座,臣女已然叩首行礼,娘娘许是因着喝茶,没有瞧见。”语气清冽不失恭和,仿若盛开在白雪堆砌的山顶的一朵雪莲。
皇后鼻腔登时发出一声冷哼。
“行过礼?既是行过礼,本宫尚未叫你起身,为何擅自起来?谁给你的胆子,你这是藐视本宫还是忤逆本宫?”皇后眼中,迸发着势在必得的怒气,咄咄逼人。
顾玉青面色不动,只道:“臣女惶恐,娘娘言重。”
皇后当即面上怒气更盛一分,抄起手边茶盏,“当啷”摔砸在顾玉青脚下,瓷片四溅。
指了顾玉青脚下一地的碎瓷片,厉声说道:“跪下!”眼中冒着幽幽的怨毒之光,面上因着怒气的纷涌,略显扭曲狰狞,与方才款款出来时的那份雍容华贵,判若两人。
顾玉青冷眼看了脚下锋利的碎茶片,心头浮上惊疑。
皇后为人,一向讲究手段计谋,她本人最为得意最为看重的,也是她那几乎无人能及的心机城府,一般而言,为了她那至高无上的荣耀和体面,绝不肯轻易在人前动怒。
直喜在暗处耍尽魑魅伎俩。
可今日……她张口便是责难,此刻更是变本加厉,如此直白的刁难,倒是像极了那些无头无脑的呆蠢嚣张蛮横之人,根本不是皇后的素日手段。
若说她是因为心头气恨冲天才失了理智,顾玉青绝不相信,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这看似直白的刁难,实则不过只是她计谋手段中的一环。
只是与这一环相连接的下一环,究竟是什么,顾玉青却是一时间猜不透。
思绪纷纷扰扰,正拧眉,耳边又传来皇后的呵斥之声,比方才,更添许多恶毒的怨恨和怒火。
“你好大的胆子,本宫让你跪下,你敢不跪?”说着,皇后语气一顿,“来人,给本宫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顾玉青打到跪下为止。”.
第四百五十四章 冷风
因着身份关系,顾玉青进入内殿的时候,没有皇后的许可,吉祥如意是不许跟随进入的,只能候在殿外,此刻听到殿中皇后提气呵斥的声音,两人顿时惊慌。
好在殿中大门敞开,她们能够看得见殿中情形,不至于两眼抹黑。
顾玉青身子笔直立在那里,待到皇后话音儿落下,立刻有站在左右的两个腰肢粗壮的嬷嬷朝顾玉青直奔过去,那样子,仿佛早就蓄势待发。
眼见她们逼近顾玉青,吉祥如意急的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迸出,只觉浑身血液沸腾,横冲直撞,明明想要一脚跨进去,守在顾玉青左右,可脑中却是不断回旋着顾玉青的吩咐:没有她的命令,绝不可擅动。
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两个嬷嬷逼近顾玉青,却把自己的手攥成拳头,任由半寸长的指甲直戳手掌心。
及至那两个嬷嬷行至顾玉青身侧,正要朝她伸手的一瞬,顾玉青从怀中取出才从陛下那里得来的铁券,扬手一摆,“娘娘私下对我用刑,是要忤逆陛下吗?”
反问之声,甚是咄咄。
铁券之上,金色游龙被屋内通明的烛火照的金光耀耀,仿若活过来一般,那两个嬷嬷登时吓得面上血色褪去,小腿一个打颤,连连后退几步,转头朝皇后看过去,“娘娘……”
却见皇后圆睁的怒目登时瞳仁一缩,不禁愤怨的面上表情僵住,满是匪夷所思的惊诧,震骇之下,就连一直依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也坐直起来,甚至微微前探,“陛下赐了你铁券?”
顾玉青嘴角挂着不动声色的浅笑,“娘娘想要验一验真伪吗?”
这抹笑意,落在皇后眼中,那就是嘲讽,
吉祥如意眼见那两个嬷嬷被顾玉青手中铁券威逼的面若土灰,这才透出一口气来,却是眼睛一瞬不瞬,依旧盯着里面,几近屏气凝神。
“你这是来向本宫示威了吗?”铁券的威力,皇后自然不敢挑衅,以目示意,让那两个婆子退下,咬牙切齿说道:“你以为,有这铁券在手,本宫就拿你无可奈何了吗?”
顾玉青眉毛微动,“臣女不敢,不过,这铁券意义何在,想必娘娘要比臣女知晓的清晰。”语气却是毫不退让。
皇后眼底波光大动,可周身的气势,却是依旧一丝不紊,分毫不减。
顾玉青心头千回百转,揣摩着皇后心头那份笃定的气定神闲。
铁券是何其珍贵的东西,皇后一眼看见的那一瞬,面上震惊那是实实在在,可也仅仅只是震惊和妒恼,却再无其他,甚至连一抹不甘都没有。
可见,皇后方才对她的责难,根本就不是她今日的根本目的,这责难,果然只是她手段计谋中的一环。
方才的猜测越发得到肯定,顾玉青不由细思其中前后。
就在顾玉青思忖时,皇后忽的发出一声冷艳笑声,“来人,给本宫拿一床厚实些的被子,并将这殿内门窗,全部打开。”
吩咐过后,皇后声音幽凉对顾玉青说道:“铁券之威,本宫自然不会挑衅。本宫不责罚你,可留了你在这殿中说话,总是可以吧!”
语毕,早有宫人将一床洁白的小山羊绒毯盖到皇后腿上。
四下殿门窗户大开,秋夜的寒风裹着浓郁芬芳的桂花香气,扑簌簌吹进来,打在顾玉青身上,她不禁浑身一个冷颤激灵,全身的汗毛被这冷风吹得战栗起来。
秋夜寒凉,冷风刺骨,若是皇后借着说话的名义,不说多了,只留她半个时辰,她也禁不住这份寒气。
可皇后让她吹冷风,难道真的只是换种手段变相的折磨她吗?
脑中浮光掠影,思绪纷飞,电光火石间,她忽的像是拨开迷雾看清真相。
皇后的最终目的,应该只是为了将她留住吧。
目光不禁落向墙根角落处的那只香炉上,夜风吹来,烟雾大乱,被吹得四下纷纷扰扰,一个瞬间,顾玉青想到了上次的沉香阁事件。
倘若这香炉中燃放的,是类似于“魅蛊”的香料,而皇后又事先服过解药,那皇后为何要困她在室内便解释的通了。
如果按着这个思路,再然后,该会是有一个男子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可惜……
眼底蓄上一层如霜似铁的寒光,顾玉青羽睫轻颤,面色不动的立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一直审视般看着她的皇后,不禁眉头微皱,心头漾起一些不安。
她印象中的顾玉青,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难道她是另有准备……想起上次的沉香阁事件,分明是她、静毓和楚天锗三人合谋一个顾玉青,结果却是被顾玉青与慧贵妃反谋,不仅折了静毓,更让她遭受禁足。
思绪及此,皇后沉稳的眸底,波光轻颤。
可转瞬,却又是摇头。
不会,不会的,这次的计划,可谓万无一失,绝不可能给顾玉青任何翻转的机会。
知情人,也只她和萧祎二人。
紊乱一瞬的心绪又平稳下来,皇后端了手中的茶盏,慢悠悠的喝着茶。
这厢,皇后与顾玉青,一个坐一个站,彼此思绪纷杂,各自静默,那厢,在皇后的寝宫门前,一直立在暗处树影下凝着宫门的萧恪,听到远处一阵脚步声,眼中闪出两道锋利的光,顺着宫道,朝声音方向望去。
就见萧祎正举步而来。
深吸一口气,萧恪抬脚,从暗影中走出,朝着萧祎的方向,疾走过去。
他的猛然出现,让一直守在宫门口的明路大吃一惊。
天!
他就觉得不远处的树影里有点不对劲,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九皇子萧恪藏在那里。
这深天黑地的,他藏了树影下做什么!
目光不禁跟上了萧恪突然出现的身影,放眼瞧去,就看到了由远及近的萧祎,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萧祎与皇后已然成为一体,眼下,皇后要对他家王妃不利,那这萧祎,必定要参与其中。
明路正蓄势待发,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突变,就听得萧恪朝着萧祎喊道:“三皇兄,你怎么来这里了?皇祖母那里不是摆了酒宴吗?”.
第四百五十五章 激怒
萧祎倒是着实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萧恪,不过萧恪在他眼中,一向可有可无,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
“你不是也在这里嘛!”随口丢了一句,萧祎脚下步子并不停下,而是越过萧恪,径直朝皇后寝宫方向行进。
萧恪眼底阴霾蓄上,只是低垂的羽睫将其遮掩,从身后扯了萧祎的衣裳,“三皇兄,顾大小姐正去向母后问安呢,眼下顾大小姐已经与四皇兄定亲,三皇兄这个时候进去,怕是不合适吧?”
一向人前人后都是透明人的萧恪,此时猛地说出这样一番话,萧祎抬起的步子顿时停住,转身回头,阴翳的眼底浮上狐疑之光,“你怎么知道,母后正和顾玉青说话呢?”
萧祎回头一瞬,萧恪眼中阴霾尽散,取而代之的,是被一侧灯火照的熠熠生辉的一双清澈明眸,抬头朝他看去,“我瞧见了呀。”
萧祎不禁皱眉,“顾玉青才进去?”
按着她与皇后的约定,此刻顾玉青应该已经被皇后责罚下跪才对,所以他才掐着时间而来,正好赶进去,来一场英雄救美。
而那时,皇后特意燃着的香料,应该也开始在顾玉青体内发挥作用,神志迷乱,可任由他摆布。
最近他来皇后寝宫处问安的次数略显频繁,已经惹得皇上几番询问,为掩人耳目,他才与皇后定下今日一局。
既得到了顾玉青的人,又让众人以为,他为了顾玉青,已经与皇后闹翻,可谓一箭双雕。
忽的听到萧恪如是说法,萧祎心头不禁微动。
萧恪则是笃定点头,“是呀,刚刚进去,此刻只怕还没走到母后寝殿呢!”说着,萧恪指了一侧的明路,“你瞧,四皇兄跟前的明路还立在那没有离开呢!”
明路立在皇后宫门口的一侧,洗耳倾听,忽闻此言,心头一跳,对萧恪的谎话感到惊疑,他要做什么!
可既然是被点了名,不得不上前行礼问安。
萧祎眼皮不动的扫了明路一眼,既然顾玉青是刚刚才进去,他此时进去自然不妥,眼下无法,又不能转身离开,只得勉强顺势和萧恪攀谈起来。
“三皇兄,前儿我听母妃说,父皇立下一道密旨……”萧恪说着,忽的想到什么一般,朝明路撇过一眼,打住话头。
听闻密旨二字,萧祎浑身神经顿时紧绷,只是想到贤妃一贯并不得宠,她怎么会知道这样隐秘的事情,又狐疑浮上,目光闪闪,朝萧恪看去,“什么密旨?”
萧恪却是不安的看了看明路,抿抿嘴唇,指了一侧的树影,“我们还是过去说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萧祎转身,跟着萧恪朝远处树影行去,明路望着他二人的背影,眉头紧紧蹙起。
密旨……什么密旨,这九皇子萧恪,何时变得如此,他不是一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处事的吗?
想及眼下朝中局面,几乎人人都以为,萧祎就是下一任新帝,明路嘴角带上一丝略显复杂的嘲讽之笑。
人心不古,谁也逃不过势利二字!
萧恪与萧祎才走远,明路转头正欲回到寝宫门前,就看到萧静毓从远处怒气冲冲行来,上次遭到一顿暴打,此刻面上的伤痕还未散去,眼底一片乌青,行在这月色宫路上,带着几分瘆人的气息。
不愿与萧静毓打照面,身子一闪,明路躲到宫门的另一侧暗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耳朵竖起,直到听得萧静毓带着青红行进皇后寝宫,才身子一松。
萧静毓走的极快,不过片刻,人已经冲进了皇后的寝殿,裹着凉风寒气,都压不住她浑身的怨毒怒气。
皇后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会来,平静沉稳甚至带着隐隐得意之色的面上,顿时浮现出慌乱之色。
原本手中正端着一杯热茶,方才送至嘴边,手指轻颤,茶水四溢,飞溅出来,落到手背上,烫出一片通红。
头上一直鎏金步摇,随着她心底剧烈的震动,左右摇曳,闪着灼灼金光,辉映在皇后紧绷的面上,照出一个一个的小圆斑。
本就是疑心顾玉青的气定神闲,觉得有些非同寻常。
萧静毓不在计划内的出现,让皇后心头突突一跳,“你怎么来了?”目光不自觉的朝墙根角落处的那香炉瞥上一眼。
回眸之时,却是在顾玉青的面上,看到一抹神情复杂的笑意,含笑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刃,似要将其刺穿。
皇后顿时心神一凛,嚯的做起身来。
顾玉青却是不动声色的心底冷哼,果然……那香炉,果然有问题,萧静毓才一进门,皇后第一反应便是不安的朝那香炉望去,可见,她此次一局,并没有将萧静毓算计在内。
嘴角微扬,顾玉青转头朝萧静毓看过去,“自沉香阁一别,已是数日不见公主殿下,殿下可安?”
语气幽幽,泛着寒意。
萧静毓根本无心理会皇后的那句饱含震惊的问题,一双眼睛赤红的冒着精光,从进门起,便一直死死盯着顾玉青,犹如黏在她身上挪不开一般,顾玉青话音落下,萧静毓立刻便道:“贱人,你竟然敢进宫!”
说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带着熊熊怒火。
顾玉青瞭了一眼萧静毓面上的乌青,“都说公主殿下横遭暴打,我还不信,今儿一见……”啧啧一叹,顾玉青嘴角噙着一抹冰凉的笑意,“传言果然不假!下这样的狠手,也不知那动手之人,心头是该有多恨公主。”
皇后听着顾玉青的话音儿,分明就是蓄意在激怒静毓,登时朝萧静毓说道:“这里没你的事,快回你合欢殿去,若是真的想玩,且先去后殿等我。”
催促她离开。
待皇后语毕,顾玉青嘴角微弯,扯出笑意,目光略过萧静毓的肩头,朝她身后的香炉瞥过,面上笑意更盛一分,转身对着萧静毓逼近,“公主对着我怒目而视,这样子,该不会公主以为,是我着人将你暴打了吧?”
第四百五十六章 巴掌
萧静毓心头恨毒了顾玉青。
沉香阁一事,分明就是顾玉青算计了她,害得她颜面大失,母后还被禁足。
自那件事之后,每每宫中行走,但凡遇上有人窃窃私语,萧静毓就会觉得,人家是在议论她,议论她一丝不挂的躺在沉香阁的床榻上,议论她在“魅蛊”作用下的丑态百出,议论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几乎是自那日起,她便甚少踏出合欢殿宫门半步。
可犹是如此,沉香阁一事,之后被暴打一事,两事重叠,也还是让她日日噩梦连连,惊魂难定。
她怎么能不恨顾玉青,纵然将其抽筋剥皮,洗髓伐骨,也不能解她心头恨意分毫。
此刻,顾玉青又是不断地提及她横遭暴打一事,萧静毓心头怒火,更是犹如被泼了火油,烧的不可收拾不可遏制,对皇后的话,皇后的眼色示意,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满腔怒火直直对着顾玉青。
眼见顾玉青逼近,萧静毓喘着重重的呼吸,睚眦目裂,抬手就是一巴掌,朝顾玉青打去。
只可惜,顾玉青似乎早就防范她这一招,在她掌风劈头盖脸迎面而来的一瞬,身子微侧,闪了过去。
萧静毓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掌落下,没有打到顾玉青,却是扑了个空,甩出去的手掌扯了身子,顿时有些踉跄着站不稳,整个身子朝前栽去。
好在青红眼疾手快,及时的扶住了她,伸手一拉,却是将萧静毓拉着连连后退几步。
如此,她所在的位置,便离着那香炉,更进几步。
皇后瞧着,心惊肉跳,那香炉中装着何物,她比谁都清楚,静毓已经经历过一次沉香阁的折磨,难道还要让她再经历第二次!
一次沉香阁事件,已经让她神志恍惚,日夜不得安宁,倘若再受一次,她必定是遭受不住。
更何况,此次香炉中的药粉,还是她亲手放入。
也顾不上其他,皇后立刻向一旁立着的嬷嬷吩咐道:“送公主回后殿。”语气铮铮,干脆利索,果决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可此刻的萧静毓,因着一掌扑空,本就心头不甘与怨愤交织,再加上顾玉青立在她面前,嘴角眼底蓄着的,都是嘲讽的笑意,她哪里还冷静的下来。
一巴掌扑空,转手又是一巴掌,带着凛冽掌风,直扑顾玉青面颊。
而受皇后指令的嬷嬷,就是在此一瞬,行至萧静毓身侧,抬手拉了她,“公主殿下随老奴去后殿吧。”
积满了怒气的一掌,本已经甩出,可被这老嬷嬷一拉,却又是再次扑空。
萧静毓当即心头火气直窜头顶,像是疯了一般,没有打成顾玉青,就转头劈头盖脸朝那嬷嬷打过去,“贱婢!仗着是母后跟前的老人,你就要在本公主面前倚老卖老吗?本公主想要做什么,何时轮的上你个贱婢指手画脚。”
说着话,啪啪啪几巴掌,用力甩在那嬷嬷脸颊之上。
那嬷嬷本是皇后跟前极有头有脸的得宠嬷嬷,忽的当着众人的面,横遭萧静毓癫狂的一顿暴打,脸颊红肿不说,面上却是一丝半点也挂不住,一把年纪,眼底登时就蓄了眼泪,扑簌簌落下。
一面缩着脖子避开萧静毓依然不要命的抽打,一面朝皇后看过去。
皇后也没想到,萧静毓竟然敢对这嬷嬷动手,这可是她当年进宫时,娘家的陪嫁嬷嬷啊,虽是奴才,可身份地位,到底与旁人是不同的。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公主送到后殿!”当即,皇后张口便对一众宫人吩咐。
顾玉青立在萧静毓面前,冷眼瞧着萧静毓对那嬷嬷施暴,待她略略平息一瞬,赶在那些宫人及至跟前,顾玉青手起掌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萧静毓癫狂的动作顿时僵住。
整个人如同木头一样,呆立在那里,愣愣怔怔,满目都是无法缓过来的匪夷所思和极度惊诧。
顾玉青……顾玉青甩了她一巴掌……她怎么敢!
顾玉青这一掌甩的用力,手指上的戒指又是早就将带花的一面转到里侧,一巴掌打过去,这戒指上凸出的花瓣便成了暗器,在萧静毓面上留下火红的一道。
虽没有破皮流血,可那触目惊心的刮痕,却是让人看得发憷。
莫说萧静毓,就连皇后都被顾玉青这突如其来的一掌震惊到呼吸凝住,更不要说正要赶过来的一众宫人,完全被这气势吓得大气不敢出,一步不敢抬。
一个是皇后的嫡公主,一个却是手持陛下隆恩御赐铁券的准王妃,又深得太后娘娘宠爱,这两人的分量,根本就是不相上下,甚至……顾玉青的实力还要更高一筹。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这个时候,谁愿意去触这霉头,平白得罪人。
就算是醒过神儿的,也立即就假装被吓得呆呆愣愣。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皇后与萧静毓几乎是同一时间缓过神,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萧静毓和皇后,几乎是异口同声道:“顾玉青,你敢打她(我)!”
顾玉青却是待到皇后与萧静毓话音儿落下,嘴角勾起一抿冷笑,二话不说,扬手朝着萧静毓另一侧面颊,又是一巴掌。
顿时,萧静毓两颊如同被鞭子抽过一样。
若说刚刚那一掌,萧静毓还是震惊盖过疼痛,此刻又是一掌下来,她眼中滚泪,扑簌簌的就落了下来,转瞬的反应,不是反击顾玉青,而是嘴巴一撇,直朝皇后看过去,“母后!”
委屈的模样,如同被人欺负了的三四岁小童,而非一个已经早就过了及笄礼的大姑娘。
皇后气的面色发白,头上珠翠一阵乱颤,素手抬得笔直,直指顾玉青,“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着本宫的面,殴打本朝唯一的嫡公主,来人,给本宫将这以下犯上的东西拉出去,乱棍打死!”
早就被震骇和怒气冲昏了头,皇后此刻,只想将顾玉青杖毙,根本不再想什么先前的计划。
把她杖毙,萧煜不一样与赤南侯攀结不成!
第四百五十七章 耀武
当初就是傻,非要搞什么手段阴谋,非要搞什么环环相扣,当时就该直接将顾玉青杖毙的,她一死,一了百了,哪还有这后面许多事!
瞥过萧静毓通红面颊上的五根手指印,皇后眼底波光打颤,就连呼吸,都是深一下浅一下,揪心揪肺的疼。
她的话音落下,却是无人敢动。
有方才顾玉青亮出的那闪着金光的铁券,此刻,谁敢动手将她拖出去杖毙。
四殿下什么性子,她们可是深知,到时候闹起来,皇上必定是要追究责任,皇后扛不住那铁券的威力,倒霉的就是她们这些人了。
莫说旁人,就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得了皇后如此命令,都是心尖一哆嗦,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缓过一口气,低声在皇后耳边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娘娘,她手里有陛下亲赐的铁券。”
铁券二字出口,传到皇后耳边,眼见不错,就看到皇后放在膝头的手一抖,转瞬捏成拳头,清白的骨节处,发出咯咯的声音,本就素白的面上,更是眨眼间不见一丝血色。
胸口处剧烈的起伏,彰显着她心底深处汹涌澎湃的怒气。
因着是立在皇后身侧,她眼底的波涛澎湃,滔天恨意,那宫女看不见,顾玉青却是看的真真切切。
挺了挺脊背,顾玉青与萧静毓拉开一个距离,毫不退缩的直视皇后,道:“陛下既是已经将臣女赐婚于四殿下,纵是这婚事还未举办,可圣旨所言,必定是一言九鼎,不可更改。”
“更何况,臣女今日进宫,于太后、陛下、慧贵妃处,皆以磕头谢恩领赏,那臣女无论从哪方面讲,都该是公主殿下名正言顺的皇嫂,她却一口一个贱人的唤臣女,臣女纵然不才,却也不禁猜测,这是公主殿下对陛下圣旨的挑衅和不满。”
说着,顾玉青语气越发清幽,“娘娘对此,却是无动于衷,臣女想问,难道娘娘也对陛下将臣女赐婚四殿下,有所不满?”
顾玉青此问,便是直接将皇后架到两难的位置。
承认,那便是违抗圣旨,挑衅圣意,不承认,那便是落实了萧静毓的罪名。
只皇后到底不是寻常人,怎么会被顾玉青的问题禁锢,冷眼看着顾玉青,眼中迸射着淬了毒的冷光,“你当真以为,得了一张铁券,本宫就拿你无奈了吗?”
顾玉青冷笑,“至少,目前而言,的确如此,因为人人知道,臣女是来娘娘宫里问安来了,臣女若有个好歹,必定和娘娘有关,更何况,臣女从太后娘娘处离开前,太后娘娘左右嘱咐,让臣女早些回去参加宴席,若是回的晚了,太后必定是要派人来寻的。”
皇后眼中怨毒幽恨的冷光更浓一分,“你是在威胁本宫了?”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威胁谈不上。”说着,顾玉青朝萧静毓瞥过一眼,“更何况,此时谈威胁,娘娘也知,为时尚早。”
既然慧贵妃与皇后,早就是冰炭不同炉的死敌,她身为慧贵妃的准儿媳,自然没有道理在皇后面前示弱。
有些人,你示弱,她只会觉得你好欺,变本加厉。
而皇后,正是这样的人。
顾玉青的理直气壮,甚至带着气定神闲的咄咄势气,让皇后的胸口被那浊气冲的铮铮直疼,不禁抬手抚胸,怒目直视顾玉青,“你敢如是对本宫说话,难道就不怕本宫告到御前,治你一个大不敬的忤逆之罪?”
顾玉青冷笑,“娘娘你不敢。”
顾玉青微扬的嘴角将将翘起一个弧度,萧静毓终是从刚刚挨打的震惊愤怒委屈幽怨中缓出一口气,抬手指着顾玉青,“你未免也自大的有些可笑,我母后乃堂堂皇后,你说她不敢!”
说着话,萧静毓鼻间冷声哼出一笑,怒气伴着高傲,并步朝顾玉青行过去,“你方才打我的巴掌,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让你知道,什么叫敢,什么叫不敢,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母妃不敢的事情!”
说话间,她人已经行到顾玉青面前,只是不及她扬起巴掌,顾玉青却是一把取了收好的铁券,偏头含笑,目光奕奕,看着萧静毓,“你敢打吗?”
赫赫的挑衅,不加一丝掩饰。
一眼看到顾玉青手中的铁券,萧静毓刚要抬起的手顿时僵持,悬在半空,气息徒然加重,几乎是颤抖,眼睛一瞬不瞬凝着那铁券上泛着金光的游龙,满目酸涩的惊诧,“铁券!你从哪弄来的?”
萧静毓此言,顾玉青不禁失笑。
“难道公主以为,这是我偷来了?公主也太高抬我了!陛下的御书房,可不是鼓楼大街,随意任人进出。”嘲蔑之意愈发浓郁在脸上。
萧静毓受不住这个刺激,登时双眼赤红,妒气冲天的盯着那铁券,片刻,不甘心的转头,朝皇后看去,“母后?”满目询问,“为何儿臣没有?”
皇后顿时……
静毓素日被她调教,虽谈不上心机城府深厚,可也并不差,此时此景,她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被顾玉青刺激的本就怒气横冲直撞的皇后,此刻更是心生无力。
目光似有若无的瞥过角落里的香炉,深吸一口气,几近央求一般,对萧静毓说道:“你听母后的话,且去后殿等着,这里交给母后,母后定然让你满意。”
萧静毓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满心满脑充斥的,都是那闪着耀眼金光的铁券,铁券上的金色游龙,仿佛活了一般,直直游到她的心口脑尖。
凭什么,凭什么顾玉青就有,她向父皇求了好几年,也得不到。
父皇未免也太偏心。
萧静毓已经心中愤愤,嫉妒与恼怒叠加,冲击的她仅剩的一点理智,顾玉青却是偏要火烧浇油,不温不淡,闲闲说道:“公主殿下方才不是一副要打我的模样吗?怎么不动手了?方才被我甩了两巴掌,难道公主就咽的下这口气?”
说着,顾玉青犹觉不够,啧啧一叹,“该不会是忌惮我手中这铁券吧。”
萧静毓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面色素白犹如宣纸,抖着嘴皮,眼底波光大颤,眼睛看着顾玉青,满眼情绪纷沓而至,“母后,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激动之下,萧静毓挥舞着双手,却又不敢朝顾玉青靠近,只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喊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 扬威
立在她身侧的青红,目光从顾玉青身上挪开,落回萧静毓身上,深吸一口气,“公主,公主。”焦心的唤道,却是一面唤着,一面将萧静毓向后拉,步子眼见不差的朝着角落处的那香炉靠拢。
夜风透进门窗,纵然吹得香炉中的香气四散,可香炉四周,那味道,到底浓郁。
再加上,萧静毓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处于激动亢奋的状态,呼吸急促,血液喷张,一呼一吸间,那丝丝缕缕的气味更是尽数的钻进她的鼻孔,快速的渗入到五脏六腑,只待时机一到,发作起来。
顾玉青冷眼瞧着萧静毓,继续火上加柴。
有些人,绝是不能对她略微仁慈一星半点,她们不会觉得,你这是好心仁慈,只会当你无能,当你好欺,当你软弱。
“杀了我?”声音仿似天山上融化的冰泉,带着沁骨的寒意,“杖责尚且不敢,又怎么敢杀了我。公主莫要忘了,上次,仅仅一个沉香阁事件,皇后娘娘就遭受禁足,此时公主说出此言,难道是要置娘娘于死地!”
此言一出,不仅仅刺激了萧静毓,更是直戳皇后心口最深的痛。
堂堂一国之母,竟被禁足数日。
这事虽已过去,可到底在她心头,是永远不能碰触的伤痛。
“顾玉青,你以为得了一张铁券,你当真就可以在这宫中目无王法,肆意横行?你铁券在手,本宫是不能责罚你,可你不要忘了,本宫乃皇上发妻,静毓乃皇上嫡女,你责打静毓羞辱本宫,难道你以为,皇上会坐视不理?”
“纵然陛下宠溺萧煜,可也断然没有为了你,就置本宫与静毓不顾!”
皇后说的气势汹汹。
待她言毕,顾玉青却是不急不躁,甚至悠悠抬手,扶了鬓角的珠花,道:“娘娘既是如此说,为何不立刻就谴人回禀陛下呢?臣女将公主殿下打的面颊生肿,不堪入目,陛下眼见如此,说不定就真的如了娘娘的愿,将臣女仗杀。”
皇后素手握拳,浑身气的直打抖。
立在她身后的宫女看着心惊胆战,多少年了,她还从未见过皇后娘娘动这样大的气,更是从未见过,有谁在皇后娘娘面前,敢如此嚣张放肆。
纵然一直是死敌的慧贵妃,也只是在昨日,才彻底和皇后撕破脸皮,形成明面上的对立,可这顾玉青,却是一进宫便如此。
所记不错,以前顾玉青进宫,对皇后娘娘还是百般尊敬的,怎么今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哪里来的那些勇气胆量,敢对威严犹如皇后,如此无礼!
久居深宫的人,又是在皇后跟前做事,思绪飘摇间,不自觉的便想到了夺嫡一事。
皇上深爱四皇子殿下,这才刚刚赐婚,就赏了铁券给顾玉青,难道皇上是有意要将皇位传给四殿下?
如此思绪拂过心头,那宫女眼底波光,便是不禁一动。
倘若当真如此,那她就要早做打算,师傅死前的遗愿,她不能不完成。
这些年,之所以甘心屈居皇后身边,做一个听人差遣任人责打辱骂的小宫婢,不就是为了师傅临终前的遗愿嘛!
心头沉沉一叹,那宫婢再看顾玉青的目光,便带了些许不同,只是这抹光泽一闪而过,无人发觉。
顾玉青缓一口气,凝着皇后如铁的面色,道:“因为娘娘你不敢,至于为何不敢,想必不用我当着公主的面说出吧。”
皇后闻言,顿时呼吸一滞,眼底瞳仁微缩,看向顾玉青的目光,犹如再看一只女鬼,“你知道本宫的计划?”满目不可思议的震诧。
顾玉青勾了嘴角,“娘娘素日不喜熏香,今日却偏偏添了香炉,臣女一向心思重,不禁多想了几分,恰又在公主进门一瞬,看到娘娘紧张震惊之余,不住的朝那香炉看去……”
声音恰到好处的断住,顾玉青挺直脊背,冷眼看着皇后,“臣女奉劝娘娘,有心思在这里谋害臣女,不如先花花心思,把公主嫁出去,免得陛下再动心思,拿了公主去和亲,真到那个时候,皇后娘娘只怕后悔也来不及。”
“哦,对了,提醒娘娘一句,似乎娘娘每次害我,结果都要报应在公主身上,也不知,这次如何!”
说着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顾玉青则是身子微微一福,“太后娘娘那里的宴席,臣女不敢迟到,今日向娘娘问安,收获颇多,先行告退。”
语毕,起身。
也不理会皇后神色,更不理会萧静毓,转头就朝外而去。
早就候在门口的吉祥如意立刻扑身向前,前去迎住她,正及此时,萧祎穿过回廊,行至她面前,顾玉青一眼不看萧祎,抬脚就朝外走,以至于尚且什么都还不知道的萧祎登时瞠目结舌,朝室内主位之上的皇后看过去。
待到顾玉青身影消失,萧祎才央央回过神,抬脚进屋,作揖行礼,“娘娘?”满目询问。
只话音才落,不及皇后回答,立在他身侧不远处的萧静毓,面颊绯红,呼吸急促,一眼看到萧祎,眼底闪了闪亮光,几乎不及人反应,便冲了过去。
一把环腰,将萧祎抱紧,嘴里嗓间发出嗯哼的蚀骨喘息声。
萧祎登时被萧静毓这一举动吓得脸都白了,皇后更是身子一个打颤,嚯的从椅子上弹起身来,“快,快去把公主拉开,将门关上,窗户也关上。”
一面吩咐,一面急急从上位下来,朝萧静毓走过去。
那香炉中的药物,药效有多霸道,她一清二楚,莫说萧静毓与萧祎乃兄妹,纵然不是,也断然不能发出这样的丑闻!
登时殿中一个团慌乱。
只可惜,青红去扯萧静毓的动作,到底迟缓了半拍,她抱着萧祎嗯嗯哼哼的样子,早就被守在殿外的宫人瞧见。
时值此刻,萧祎也后知后觉,恍然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本,这时窝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不松手的人,该是顾玉青,可顾玉青却是就在刚才,气定神闲呼吸不乱的与他擦肩而过,而萧静毓……
被萧静毓紧紧抱着,萧祎只觉满心恶心。
第四百五十九章 离开
从皇后寝宫一路出来,直至行到门口,看到守在门边的明路和萧恪,顾玉青心头紧悬的那条弦才松下,夜风拂过面颊,吹落一头的冷汗,捏着丝帕的手,掌心处一片湿滑。
在皇后和萧静毓面前,她做的气定神闲,一丝不乱,甚至步步紧逼,咄咄逼人,可心头砰砰砰的跳动究竟有多快,却唯有她自己知道。
皇后到底是皇后,统领六宫,尊贵无比。
她今日赌的,不过是皇后心头的那份忌惮罢了。
有了上次沉香阁一事的教训,皇后纵然要害她,必然是要做的悄无声息,在所谋之事,事成之前,绝不肯闹到皇上面前,吵得人尽皆知。
而这,恰恰就成了顾玉青的资本。
太后设宴,陛下,太后,慧贵妃,皆等着她从皇后处请安问礼过后,回去赴宴,若非皇后所谋之事已然成了,必定是不敢将她留下太久。
所以,尚未进宫前,顾玉青就做好准备。
皇后究竟要用何种手段对付她,她不得而知,也不愿去做无畏的挣扎,胡思乱想,能做的,唯有将自己所谋一局,布好。
进宫之后,她便托了萧煜的人给青红传话,待到她进了皇后寝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让她引了萧静毓过来。
而顾玉青身上,早就提前带了一块让人神志激荡的熏香。
在皇后的寝宫,她一步步近逼萧静毓,不断地用语言刺激她,让她呼吸紊乱且激烈,让她血气横流血脉喷张,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身上的熏香,尽快的被她吸收,让她思绪混乱,癫狂不止,从而打乱皇后先前的一切布局。
萧静毓,是皇后唯一的软肋。
只要时间掌控得当,她必能全身而退。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后竟然也用了同样的手段对付她,皇后宫中那香炉里燃的是什么香,她不知道,却是明白,那香,绝对是为她特意而燃。
因此,她在近逼萧静毓的时候,就不动声色的向青红递了眼色,让青红扯着萧静毓,不断地靠拢那香炉。
无论皇后端的什么局,最终,都报应在萧静毓身上好了。
而她,早在进宫之前,就服了黄嬷嬷调制的丸药,不说能解百毒,可应付一些常见的魑魅手段,还是可以抵挡片刻。
原以为,在这计划进行的过程中,她难免要受些皮肉苦,毕竟,皇后之位,何等尊贵。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亲赐她一块铁券,简直是神来之物。
因着那铁券的特殊分量,整个过程,顾玉青便更是发挥的游刃有余,底气十足。
直到萧祎到来,她抽身而退,离开之际,听得背后萧静毓突然发出的嗯哼声以及一阵疯狂的关门合窗声,萧静毓嗓间那声音,与当日沉香阁之中,如出一辙,顾玉青才恍然明白,皇后的香炉中,燃的是什么。
更是了然,皇后与萧祎,究竟谋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她早有防备,此刻,只怕萧祎早就英雄救美,而她的清白,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还真是一箭双雕的歹毒用心!
只可惜……
害人终害己,此言不差。
冷汗伴着思绪,渐渐被夹着花香的夜风吹散,抬脚出了皇后寝宫的门槛,转过门前灯柱,明路和萧恪立刻便迎了上来,一前一后,却是异口同声道:“没事吧?”
因着方才萧恪与萧祎的一番私谈密语,明路对萧恪,有所提防,眼见他此刻如此关心的看着顾玉青,不禁心头狐疑,想要向顾玉青使眼色,提醒她。
却是在行至无人处,听的顾玉青一面朝前走着,一面低声对萧恪说道:“今日之事,多谢殿下相助。”
萧恪一贯冰冷无表情的面上,扯出一丝仿佛还不适应的笑意,算是对顾玉青答谢之话的回应,转瞬,却是侧头,一双深邃的眼睛凝着顾玉青的侧脸,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忙?”
声音嘶哑,犹如被通红的砂砾灼烫,仿佛在竭尽全力的克制着什么情绪。
顾玉青微怔一瞬,然后偏头去看萧恪,“如果我说,是直觉,你信吗?直觉告诉我,你一定会帮我。”
直觉二字出口,萧恪下垂的拳头紧紧一捏,心头猛地一抽,险些有些脚下踉跄行路不稳。
迎上顾玉青的目光,他慌乱躲闪开,嘴边却是带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度,“信!”从嗓间发出一个音儿,带着滚烫的温度。
他当然信了,怎么会不信!
明路跟在吉祥如意身侧,瞧着眼前并肩而行的顾玉青和萧恪,心底惊疑越发浓重。
他怎么就看不明白了。
分明是萧恪扯了萧祎密探什么皇上的密旨,怎么他家王妃从皇后处一出来,反倒是第一个就朝萧恪答谢呢……
明路并非愚笨之人,疑惑在心尖绕来绕去,不及他们一行人行到太后寝宫前,便回过味儿来。
再看萧恪的目光,便带了炽热的亲近,那份亲近,犹如是站在同一战壕的战友。
相继进入太后所设下的宴席大殿,早有一众妃嫔及皇子公主落座,慧贵妃坐在太后下首,两人不知正说什么,太后听了慧贵妃的话,笑得合不拢嘴。
眼见顾玉青和萧恪进来,太后转了头,朝她招呼道:“来,坐哀家跟前来,”指了一侧下首的位置。
而萧恪,一贯的被无视,他自己自觉的挑了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走过去,那位置,恰好正是他被安排的席位,心底却不觉有分毫的落寞。
脑中不断回荡着方才一路,与顾玉青并肩而行的情形,嘴角的那丝温度,始终没有褪去。
顾玉青的“直觉”二字,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抹暖阳,照亮了他冰冷漆黑了整整十年的心,让他品味到,这人间最最真实的温暖。
若非心意相通心有灵犀,怎么会有如此准确的,“直觉”!
依着太后的招呼,顾玉青朝着太后与慧贵妃含笑行礼过后,款款落座,坐下一瞬,不禁抬眼朝萧恪瞥过。
第四百六十章 宴席
灯火通明的大殿,布置的金碧辉煌却又不失温馨典雅,素日里勾心斗角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嫔妃之间,皇子皇女之间,在这席上,其乐融融,彼此交头接耳,不断的说笑。
唯有宴席的最最角落处,那一抹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的石青色,刺的顾玉青眼底酸痛。
萧恪,皇上的九子,却是被众人排除在外一般,他周遭,有的,仅仅是凄冷和落寞。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众人无视到尘埃里的人,上一世,却是凭着一己之力,驱逐外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成为沙场上继祁北姑苏家之后,又一个鲜活的神话。
可惜……上一世她横遭惨死,不能看到萧恪的结局,她却实在好奇,面对如此光芒万丈的萧恪,这些当年无视他的人,是何种心情。
萧恪的养母,贤妃,自萧恪幼时,便对他百般嫌弃,彼时,她又要用何种姿态面对萧恪!
上一世与萧恪几乎并无交集,可这一世,几番接触,顾玉青却是发现,每每她与萧恪接触,周身总是弥漫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气息,那气息,却又与萧煜所带给她的那份安全感,截然不同。
若说萧煜给她的感觉像是激烈的瀑布,萧恪则犹如一道缓缓流淌的小溪。
前世今生的思绪纷纷扰扰,顾玉青望着萧恪的目光,不禁微眯,思绪纷飞,其实,也不过只是眨眼一瞬的事情。
“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皇后呢?”待顾玉青坐定,太后身子朝顾玉青方向一侧,含笑询问。
敛了心神,顾玉青含笑答道:“娘娘宫中有事,让我先行过来。”
她话音儿落下,慧贵妃便盈盈笑着,“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日理万机,怎么煜儿和祎儿这两个孩子也不见踪影。”说着话,轻轻一叹,带着母亲对儿子的牵挂,看向顾玉青,“煜儿没有陪你一起去皇后娘娘那里吗?”
迎上慧贵妃的目光,顾玉青抿嘴含羞,道:“去了。”面上绯红飞上,停了一瞬,又道:“只是行到皇后娘娘寝宫前,被陛下召去了。”
说着话,不动声色的觑了太后一眼,继续回答慧贵妃方才那句话中,最为重要的一句,“我从皇后娘娘处出来,倒是正好遇上三殿下过去,想来是娘娘召他有事,故而才耽搁了的。”
随着顾玉青语毕,太后微微蹙眉,“你出来的时候,祎儿进去的?”
顾玉青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笃定点头,眼底澄澈如泓,纤尘不染,“是啊……”只是她的语气,却是欲言又止,眼底波光闪烁。
太后是谁,何等精明之人,顾玉青这抹异样神色,自然被她尽收眼底,“怎么了?”
皇后与慧贵妃一向不对付,如今顾玉青成了慧贵妃的准儿媳,以皇后的为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还有沉香阁那件事。
顾玉青抿嘴含笑,面上一派赤诚,摇头道:“无事。”言罢,羽睫微垂,轻轻颤抖,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味。
太后眼底,神色便复杂起来,转头朝着身后的贴身嬷嬷一番私语,那嬷嬷得令,转身离开。
距离宴席开始,尚有一炷香的时间。
太后办酒宴,本就是为了顾玉青,如今她这正主已经来了,自然舞娘入场,丝乐奏响。
殿中气氛,说不上的融洽温馨。
欢声笑语,推杯换盏,恭贺之声,源源不断,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顾玉青含笑一一受过。
彼时,皇上御赐铁券一事,已经传开,更有人就此发出啧啧钦羡之声,顾玉青闻言不过一笑而过,只笑容里含了得体的恭顺,是对陛下隆恩的尊敬。
一曲歌舞散去,便有内侍尖着嗓子通传,“陛下驾到!”
随着他青衣唱腔一般的声音幽幽响起,宴席大殿之内,轩然热闹之声,骤然停下。
除太后外,所有人皆是款款起身,站立起来。
随着一阵衣料摩挲环佩叮当之声,萧煜跟在皇上身后,一路穿过众人。
皇上落座太后身侧,一众立着的妃嫔及皇子皇女呜呼坐下,萧煜则不等宫女引导,直接坐在顾玉青旁边。
他才不管,这位置原本是为谁而准备的呢,现如今,赐婚的圣旨已经发了,顾玉青也进宫磕了头,他就能光明正大的与她并肩而坐了。
“殿下,这是嫡公主的位置。”萧煜刚刚坐下,他身后的引导宫女便不安的朝太后看了一眼,低声提醒。
她声音说的极小,几乎除了顾玉青和萧煜,无人听得到。
萧煜却是大嗓门说道:“让她坐我的位置,不就行了!”言语之气,满是随便。
刚刚落座的皇上就不禁皱眉朝他看过去,嗔他一眼,满眼写着: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萧煜则是一脸无辜的默默回应:挨着自己媳妇坐,又没错,和出息不出息的,有什么关系!父皇不要夸大其词!
心有灵犀,皇上一瞬间懂了萧煜眼底之意,顿时无语!
却是抬手一摆,冲着萧煜身后的宫女说道:“让他就坐那吧。”
自从沉香阁一事过后,静毓夜夜噩梦,日日惊恐,不得一日的安宁,只怕根本无心来参加这宫宴。
让萧煜坐了静毓的位置,也好。
免得一会人人到齐,唯独缺了她,空荡荡的位置又是格外的显眼,平白又要惹得一场是非。
想到后宫之中的魑魅龌龊,皇上心头不禁有些沉沉,转头朝皇后的位置扫去,眼中浮上狐疑,“怎么皇后还没来?”
说着话,皇上举目一扫下方众人,又道:“祎儿也不在?”
近日来,皇后和萧祎走动频繁,皇上心头,已经不悦。
身为帝王,他格外忌讳后宫与前朝的藕断丝连,瓜葛不断。
萧祎是要竞争皇位的皇子,而皇后,膝下无子,地位尊贵不说,娘家势力更是雄厚,萧祎若是得了她的助益……思绪及此,皇上不禁朝萧煜看过去,心头重重一叹,可惜,可惜董家无人啊!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主动
这厢皇上心头还在为着将来继承帝位之事忧心忧肺,为萧煜伤透了心。
转头就见萧煜正满面殷勤,双眼陪笑,格外的体贴和小心翼翼,亲自把盏,替顾玉青斟满一杯,那甘之如饴的模样,让皇上顿时嘴角一颤,将目光挪开。
这小子……
皇上的问题问出,慧贵妃却是低眉垂眼,瞧着自己面前的茶盏杯碟,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坐在她下首的贤妃眼见慧贵妃不言语,只当她是在想心事,没有听到,当即面上扯出一个娇媚的笑容,朝皇上看过去。
摇着头上一只金步摇,嗲着声音说道:“方才听顾家小姐的意思,三殿下此刻正和娘娘议事呢,许是事情重大,一时间才来的晚了。”
先前,贤妃私下,一直是依附端王,端王让她如何,她便如何,可越是听端王的,皇上对她就越发的疏远冷淡。
现如今,端王不在了,因着他们之间的私下来往并不被人知晓,故而,她依旧是这宫中贤妃,位屈慧贵妃之下。
没有端王,凡事自己拿主意,反倒是引得皇上去了她宫里三两次。
枯木逢春,不过是三两次,就足能让死灰复燃。
听到贤妃的话,皇上面上顿时涌出不悦,太后这厢摆了酒宴,连他都已经到了,皇后却是因着与萧祎密谈,左右延迟,这是要让他与太后一起等她吗!
恼怒之气越发浓盛,不禁鼻间发出重重一声哼哧。
他们,究竟在密谈什么!是什么样的大事,竟能让一贯都沉稳知轻重缓急的皇后连最起码的尊卑礼仪都不顾!
这样的疏漏,自他见到她,她就从未有过。
本就性子多疑,此刻皇上脑中,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联想起来。
正说话,外面内侍扯着嗓子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尖锐而响亮的唱腔落下,皇后与萧祎前后脚的进来,两人皆是满头大汗,皇后甚至还有些衣衫不整,发髻凌乱。
皇上瞧着,心头狐疑就更重了几分。
沿着舞池,穿过人群,皇后与萧祎一路行至皇上太后面前,屈膝行礼作揖,皇后先开口,“臣妾有罪,母后的宴席,臣妾竟是来晚了,还望母后陛下降罪。”
皇上眼睛微眯,眼中一道精光迸出,可这宴席之上,到底还是给了她这六宫之主的面子,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家宴而已。”
太后也跟着笑道:“来了就好,入座吧。”笑意却是微凉。
顾玉青的好事,太后不想任何人在这里闹出不愉快,什么话,且等着宫宴散了,有的是时间慢慢追究。
虽是恩宠不算隆盛,但到底也是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夫妻,皇上的性子,皇后还算摸得准,他那样子,分明就是在刻意的压制着心里的怒火。
嘴角越是扯着笑,眼底的怒气就越重。
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解释清楚,皇后只怕,等到宴席散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解释了。
眉眼微动,不动声色的朝顾玉青瞥过一眼,恰好迎上顾玉青朝她投来的一抹冷笑,眉毛轻挑,那笑意中,蓄了得意的挑衅,皇后顿时心头一缩。
顾玉青行事,一贯沉稳内敛,此刻这笑意……
她本就怀疑,顾玉青先行一步,早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挑挑拣拣讲了出来告状,此刻眼见顾玉青看她是这般眼神,这种怀疑就变成了笃定。
如若不然,分明是她与萧祎双双迟到,可皇上与太后,怎么连个原因都不问呢!
这可不是他二人一贯风格,更何况,昨儿太后还当着慧贵妃的面,敲打她一通。
再朝慧贵妃看去,慧贵妃虽是低眉垂眼,状似面上风平浪静,可她的嘴角,分明是带了些弧度的,她分明就是在笑,她在笑什么……而慧贵妃下首的贤妃,更是满面的幸灾乐祸,一副瞧好戏的样子!
心思翻动,皇后紧紧抿唇,眼底热泪盈眶而出,满面泫然欲泣,“陛下,臣妾与祎儿来的晚,实在是有原因,陛下和母后,不要偏听偏信顾玉青一面之词啊!”
皇上闻言,顿时蹙眉。
这宴席尚未开始,满殿坐着妃嫔皇嗣,皇后这是要闹哪样……眼底浮上一层阴霾,道:“什么话,等宫宴过后,再说。”语气已经带了些许不耐烦。
可这不耐烦,落在皇后眼中,越发觉得,是因着顾玉青告状,才如此,自然更是不肯,只以帕抹泪,道:“陛下还是听臣妾说完,也好还臣妾一个清白,臣妾贵为六宫之首,还不想被这尚未进门的儿媳妇冤枉。”
说着,皇后满面怒色,朝顾玉青看过去,顾玉青却是不动声色的挑挑眉,嘴边划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萧煜转头扯了顾玉青的衣袖,以目示意:怎么了?
顾玉青用眼神回他一句:安心看戏。
心有灵犀,得了顾玉青的话,萧煜身子向后一靠,当真就摆出一副看戏的样子。
皇上眉头蹙起,正欲再言,却是被太后先行一步阻了他,雍容华贵的面上,带着一些玩味,太后眉眼微动,看着皇后,道:“不妨让她把话说完。”
皇上一贯孝顺,更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忤逆太后意思,况且,他心头也的确是疑惑,皇后与萧祎,到底为何来晚,而皇后口中的,不要偏听偏信顾玉青一人之言,又是何言?
在他尚未来之前,顾玉青说了什么?
疑心本就重,这样的思绪萦绕心头,皇上深吸一口气,身子向后一靠,以手撑着扶手,半边身子倚过去,托腮看向皇后,“皇后有何委屈?”
随着皇上话音儿落下,皇后当即眼中热泪扑簌簌落下,“臣妾不知,顾玉青究竟是如何诋毁诽谤臣妾,可方才在臣妾寝宫,臣妾却是当真无心为难苛责她。”
慧贵妃一直低垂的眼睑渐渐抬起,眼底像是笼罩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真切其中蕴意,只目光缓缓锁定在皇后身上,带着一抹饶有兴趣。
她身侧的上位,太后娘娘眼底的冷光却是渐渐凝重,随着皇后话音儿落下,太后道:“你无心?”
一句问话,问的没有任何情绪包含其中,可就是这份沉着的冷漠,让皇后心头突突一跳。
第四百六十二章 砸脚
下意识的朝顾玉青瞥上一眼,目光划过顾玉青眼底的那抹复杂光泽,皇后领了心神,道:“顾玉青过去的时候,臣妾刚好正着人打扫了宫殿,扬灰飘飘,臣妾是怕灰尘眯了顾玉青的眼,才让人将门窗大开,并非如她所言,有意让她吹冷风。”
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皇后只觉得浸着冷汗的手心,指尖微微打颤,心头惶惶,有些领不住神的感觉。心下奇怪,今日这是怎么了,这种惴惴不安惶惶难宁的感觉,她可是从未有过。
不过一个顾玉青,她还从未放在眼里,怎么竟就不安到这样的地步。
思绪飞闪,皇后继续道:“至于静毓,说话确实是冒失了些,可母后和陛下也是知道,静毓这些日子,神志恍惚,昼夜难安,一时间情绪失控也是有的,却绝非刻意冲撞冒犯谁,更非对陛下圣意有诸多不满。”
“母后和陛下,可万万不能只偏听顾玉青一人所言。臣妾近日来,与慧贵妃有些误会,顾玉青一些言辞,想必过激。臣妾乃堂堂一国之母,又怎么会蓄意为难她一个孩子。”
“静毓更是从小深宫长大,规矩心性如何,陛下最是深知,她绝不是那猖狂的孩子。”
皇后说的言辞诚恳,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太后微微眯起的眼底,究竟迸闪着如何的光泽。
待到皇后言毕,皇上听得稀里糊涂,不禁侧头,朝慧贵妃看过去,“朕未进来之前,顾玉青都说什么了?”
被点名,一直沉默不语的慧贵妃翩然抬首,嘴角含笑,温婉答道:“并未说什么,只是太后娘娘问起为何没有与皇后娘娘同来,她说,皇后娘娘有要事处理,怕是要耽搁片刻,别的……”
佯做一番思忖,慧贵妃却是偏头朝太后看过去,“别的,似乎也没说什么了,接着便是舞娘入场,吃过一轮酒,大家恭贺一番罢了。”语气带着不是极其肯定的征询。
言罢,眼底波光浮动,转头看向皇后,“不过听娘娘一番话,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欲言又止,慧贵妃面上带了几分心疼和担忧,朝顾玉青看过去,兀自摇头,喃喃道:“可惜这孩子扛事,什么也不肯说。”
皇后闻言,顿时满面震骇汹涌而上,惊骇之色,犹如海啸,劈头盖脸,朝她砸来。
顾玉青……顾玉青什么也没说……
心尖几个抽动,皇后面上的血色便以看得见的速度褪去。
她若当真什么也没说,那自己方才一番话,岂不……越想心头颤的越厉害,皇后只觉胸口突突直跳,跳的她五脏六腑都疼,可鼻间却是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骇然的目光从太后面上扫过,缓缓挪至皇上面颊,最终,停在顾玉青脸上。
幽然的眼底迸射出如同锋芒一样的光泽,咄咄的看向顾玉青。
她这个眼神看顾玉青,顾玉青倒是面色不改,从容不动,甚至气定神闲的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款款回视。
可坐在顾玉青身侧的萧煜却是不干了。
她的姑娘是用来疼用来宠用来呵护的,这才刚刚赐婚,今儿又是头一顿家宴,皇后就要用这样的目光看他媳妇……更何况,听皇后方才话里的意思,方才顾玉青过去请安磕头,分明是受了欺负的。
当即,萧煜就身子朝前一探,对着皇后,毫不客气的说道:“母后怎么这样的眼神瞧着顾玉青,这样子,儿臣看着,倒是觉得母后似乎恨毒了她,不知她哪里得罪的母后,让母后如此!”
萧煜说话,一贯嚣张跋扈,横冲直撞,带着不管不顾的任性,他从小如此,旁人倒也习惯。
可他此番话,到底是说的直白,皇后面上表情,顿时僵住。
一直沉默在皇后身侧的萧祎,终是在漫长的沉默中,理出头绪。
他们给顾玉青设局,可眼下,分明就是皇后落入了顾玉青的局中,一个不打自招,引蛇出洞,顾玉青简直用的登峰造极。
若是局势一直如此发展,一旦被皇上察觉他与皇后之间的计划,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深吸一口气,理顺了思绪,萧祎接了萧煜的话音儿,“四弟何必对母后如此咄咄逼人,说到底,慧贵妃虽是你的生母,可母后也是你的嫡母,按着寻常百姓家的排资论辈,顾玉青的正经婆婆,可是母后,母后纵然给她立一立规矩,也是情理之中。”
眼下事情已然如此,皇后既然已经不打自招,若是在矢口否认,反悔改口,那就是火烧浇油了。
最明智的,便是既将这罪名认下,却又并不真的认下。
萧祎语毕,萧煜跟着就是一声冷哼,带着冰凉沁骨的寒意,幽幽说道:“所以啊,在寻常百姓家,妾室的儿女,总是要受当家主母的非难,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纵然有些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的,也不过是一个捧杀罢了!”
萧煜此言,可谓说的直白,再加上他语气幽凉,萧祎登时哑口无言,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总而言之,我觉得,母后给顾玉青立规矩,是没错的。”
只要将皇后对顾玉青的责难,一味归咎于婆婆对儿媳的立规矩,此事便能大事化小。
素日一贯沉稳甚至机敏的皇后,今儿却是不知怎么了,萧祎分明已经在努力的拖延时间,让她有足够的时间缓过神儿来,冷静下来,迅速去想应对之策。
可皇后就是压不住心神,一颗心砰砰的跳着,越发要跳出嗓子眼,前胸后背,尽是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浑身只觉虚脱无力,甚至连喘息,都觉格外费力。
心头漾出隐隐不安,皇后只觉,她这样子,分明像是被人下了药。
眼见皇后精神越发不济,萧祎心头急的上火。
既是皇后不能,他只好挺身而上,却是将话音儿直指顾玉青,“难道你觉得,母后教导你规矩,有错?”
只要得了顾玉青松口,一切便不是问题。
顾玉青闻言,眼底就蓄了一层薄薄的,如烟似雾一般的笑意,朝萧祎看过去。
第四百六十三章 事定
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如碧,纤尘不染,可那抹笑,却是笑得萧祎心头直发毛,头皮直发麻。
“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啊。殿下难道不觉得,从头到尾,都是您与皇后娘娘在说,殿下可曾听我说过一句满意或者不满意的话?”
目光从皇后的面上划过,顾玉青幽幽看着萧祎,“殿下与皇后娘娘前后脚相继进来,从进门一刻起,皇后娘娘便是满面委屈,泫然欲泣的样子,那样子,分明是要太后娘娘和陛下告状的。”
“既然是满肚子委屈,那就直说委屈就好了,做什么又要扯上我满意或者不满意的!”
只字不提立规矩。
萧祎只觉胸口像是有大石头压下,压得他喘不过气。
素日,面对那些阴诡狡诈的臣子,他尚能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尤其是一举将萧铎除掉那件事,始终让萧祎心头,踌躇满志。
可眼下顾玉青不温不淡却毫无缝隙可钻的几句话,却是让萧祎生出些许不安来。
此刻皇后面色越发不如先前,定是指望不上,强自稳定了心神,萧祎硬生生说道:“既是你并无不满意,也就是,你认同皇后娘娘的做法了?”
顾玉青闻言,只笑不语。
萧祎的话音儿落下,无人接茬,便尴尬在那里。
皇上听着萧祎的话,再回想方才皇后的话,心头理出一个大概的思绪来。
估么该是顾玉青去向皇后请安,遭到皇后刁难苛责,之后皇后因着与萧祎议事,来的晚,便以为顾玉青已经向自己和太后告了她一状,故而就有了她方才那番“情真意切”的辩白,却是不曾想,人家顾玉青压根就只字没提。
思绪及此,皇上只觉颜面上一丝半点都挂不住。
夫妻一体,皇家更是如此。
皇后这番举动,于跳梁小丑,有何区别。
更可恨萧祎,还要竭力为她辩白,难道他就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沉默才是最好的自保方式?
只要他沉默,便是与皇后之事,撇清干系。
可他越发这样咄咄的闹着,就越发要让大家觉得,顾玉青所受之罪,乃他与皇后共谋。
一个是他倚重的儿子,一个是他统领六宫的皇后……满心的无力感劈头盖脸袭上,如同一团浓郁粘稠的涎液,让人恶心难忍却又挥之不散避之不及。
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皇上身子略略挪动了个位置,嗓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噜声,对着萧祎和皇后说道:“今儿是顾玉青参加宫里家宴的头一日,你们的事,等宴席散了,再说。”
带着克制不住的怒气,声音更是因着这份怒气而暗哑萧杀,可于皇后与萧祎而言,却犹如天外纶音。
皇后和萧祎落座之际,慧贵妃与顾玉青似有若无的四目相对,转瞬错开。
今日一局,她们原本也并非揣着要一举扳倒皇后或者萧祎的目的,且不说皇后娘家势重,单单这一国之母的尊荣,便不是说废就能废了的。
要废后,所牵扯到的,可不仅仅是后宫波动,更是与前朝稳定,天下稳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今日如此,不过是要让这皇宫高墙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在顾玉青被赐婚萧煜的第一日,皇后对她,便是敌意满满。
要让所有人铭记此刻,以便于日后顾玉青在宫中但凡有些许闪失,大家便会不自觉的联想到今日之事,联想到皇后。
温水煮青蛙,要的就是火候和耐心。
而顾玉青和慧贵妃,最不缺的,便是耐心了,尤其对手还是皇后这样的人。
一击必中那是绝无可能,唯一能做的,便是循序渐进,让皇后一点一点,在皇上心头,彻底失去地位。
作为萧煜背后的两个最为重要的女人,她们心照不宣的彼此配合。
在没有任何提前商讨的前提下,仅仅是几个眼神,便彼此心领神会,这份默契,恐怕也只能用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来解释了。
皇后一贯精明,萧祎更是心机城府深厚,今日在这宴席上,两人却是频频估错,步步失利,倒也实在不是顾玉青和慧贵妃能力有多高超,而是在顾玉青临行前,不落痕迹的塞到萧静毓身上腰间衣裙腰带里的那些许药粉,起到作用。
那药粉,能催人心神,令人激动,紊乱思绪,让人心头惶惶不宁,疑神疑鬼。
再加上在皇后入殿后,顾玉青刻意做出的那抹嘲讽得意,慧贵妃特意带出的那气定神闲,皇后便不请入瓮。
一步错,步步错,纵然如萧祎,也没能挽回大局。
之后的宴席,虽依旧歌舞漫漫,丝乐声声,可到底几家欢喜几家忧,却是唯有各人心头最是知晓。
宴席临近尾声,萧煜不知是想起什么,忽的嘴角噙了一抹笑意,朝皇后看过去,“顾玉青给母后磕头请安,母后可是赏赐了她什么好东西?”
那心大的语气,仿似方才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一般。
皇后都快要呕死了,绿着一张脸,坐在皇上身侧上位,全程如坐针毡,似被油煎。
好容易盼的舞娘褪去,举杯欢散,忽闻萧煜此言,捏着酒杯的手顿时一抖。
今日,她原本想着,顾玉青必定是要落入她和萧祎备下的连环局,故而根本就没有准备礼物。
之后事败,她心头怒气冲天,静毓又是那个样子,怎么还顾得上再想什么礼物!
眼下,萧煜当着一众人忽的发问,让她如何作答……心头打着颤的喘了口气,皇后只觉今天犯小人。
慧贵妃瞥了皇后一眼,眼见她尴尬气恼之色将一张雍容华贵的脸堵得皱成一团,嗔怪的瞪了萧煜一眼,“这孩子,娘娘赐了顾玉青什么东西,岂是你打听的,不论什么,都是娘娘一片心意。”
说罢,慧贵妃不落痕迹的朝顾玉青睃了一眼,仅仅也只是一瞬,便又低头垂眸,面色祥和。
顾玉青当即便转头对萧煜道:“娘娘赐给我的,都是无价之宝。”
此话答的冠冕堂皇,却也一清二楚,皇后什么也没给她。她倒是恬静祥和,可有人就坐不住了,其下一众宫妃皇嗣,议论声顿时嘈嘈切切爆发出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 珍品
皇后听着那些话,只觉一口恶血涌上心头,直扑嗓子眼,却是不得不强自镇定了心神,捏着帕子,故作姿态,说道:“本宫的东西自然是无价宝,除了陛下的铁券,什么礼物,还能抵得上当年苗疆进贡的那匣子翡翠桂花糕珍贵。”
皇后此言落下,她的贴身宫女当即不落痕迹的悄悄退下,拔足拼命朝皇后寝宫奔去。
翡翠桂花糕,却并非真的桂花糕,不过是用上好的翡翠调至而成,模样栩栩如生不说,那翡翠,又是最好的品相,整整一匣子,堪称珍品。
就连装着那桂花糕的匣子,都雕刻了繁复精美的图腾花纹。
娘娘竟然要将此物赐给顾玉青……一面拔足急奔,宫女心头一面叹息,皇后这是为了弥补先前失去的面子,才如此的吧。
殊不知,当真赐了这东西出去,顾玉青是面子里子都赚到了,皇后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主子的事,也容不得她一个做奴婢的去质疑,更何况,她自己也有任务在身,便是完成师傅临终遗愿。
这厢,那宫女一路急奔,那厢,在皇后“苗疆”二字出口之时,太后眼底顿时闪出一抹精光,飞逝而过,无人捕捉到,那精光中所蕴含的滔天恨意。
时隔这么些年,她始终无法释怀,当年苗疆人对她腹中幼子的所作所为。
那种仇恨,不共戴天,深入骨髓。
只要她在世一日,便无法原谅。
绝不原谅!
“你要把那翡翠桂花糕给她?”皇上眸中闪出诧异,转头朝皇后看过去。
那珍品,还是当年他亲自从战利品中挑了,送给梅妃的,后来梅妃事败,那东西便辗转落到皇后手中。
皇后乃六宫之主,凭它什么好的东西,她自然是可以享用,皇上对此,并无多言,甚至觉得,理当如此。
可梅妃的事情过去多年,这些年,皇上不止一次想及当年梅妃那桩谋逆案,总觉得……自己的判决,似乎太过轻率了些。
梅妃,他的皇长子,梅家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
一个当年旧物,惹得皇上思绪纷纷,眼底风云变幻不断。
皇后迎上皇上面上的微微诧异,心头绽出一个冷笑,不动声色的昵了慧贵妃和顾玉青一眼,轻动眉眼,流光微转,复又端起皇后的雍容华贵,道:“这几个皇子,煜儿是第一个被指婚的,小辈里的第一个媳妇自然看重,什么好的东西送给她,也不心疼。”
说着,皇后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摇头轻叹,“臣妾身为一宫之主,一贯秉性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对孩子们,素日里是严苛了些,可臣妾的心是热的,也不知,这些孩子们能不能懂臣妾。”
说的情真意切。
顾玉青知道,她这是还在不遗余力的为方才的事情洗白自己呢,可“一匣桂花糖”几个字从皇后口中说出,顾玉青却是再无心理会皇后的兀自洗白。
她入宫前,神玉“天机”给她的任务,分明就是让她带一匣子桂花糖回去。
眼下皇后临时起意,送出的这份礼物,却是与天机的任务不谋而合,顾玉青心头怎么能平静的下来。
皇后说,那匣子翡翠桂花糕乃苗疆进贡之物,苗疆……自家小花园里发现的那刻着苗疆繁复图腾的木匣子浮现在顾玉青脑中,莫名,她总觉得,皇后的这份礼物,与她家中藏着的那匣子,有着某种联系。
“天机”说,那木匣子乃父亲当年亲手埋下的,可匣子中的东西实在是……可惜,一直不得与父亲相见,不能一问究竟,那木匣子,如同一根坚硬的刺,横亘顾玉青心头。
思绪纷纷,她迫切的想要看到皇后要送她的苗疆翡翠桂花糕。
不仅顾玉青迫切想要见到,大殿之中,一众妃嫔皇嗣,更是巴着脖子想要见识见识。
不过多时,皇后的贴身宫女气喘吁吁折返回来,描金的乌木大托盘上,垫了一层极细极白的羊绒小垫,垫子上,一个紫檀木匣子引得众人目光纷纷落上去。
一瞧见那紫檀木上雕刻着的花纹,顾玉青顿时心口一缩。
那花纹……与她家藏起的那匣子上的图腾……如出一辙,下意识的,顾玉青便偏头朝萧煜看过去。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萧煜根本就在一直注视着顾玉青,她目光落向萧煜双眸的时候,萧煜正也看向她,从萧煜的目光中,顾玉青看到不加掩饰的震惊。
显然,这东西,就连得宠如萧煜,先前也并未见过,此时一见,他却是同样的一眼认出了这匣子上的花纹。
萧煜给顾玉青递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且耐住性子,任凭什么事,等她拿了这匣子翡翠桂花糕回去,再细说。
顾玉青颔首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着丝帕的手,不禁用力,捏的骨节一片青白。
看着底下一众人的反应,皇后面上露出似有若无的倨傲之色,皇后的尊贵,到底是寻常人比不得的。
这抹倨傲一闪而过,皇后将目光落到顾玉青身上,端着一副上位者体恤子女的慈和,带着谆谆教导的腔调,说道:“这个,是本宫给你的,既是要做皇家的媳妇,日后一言一行,愈发是要端庄守礼。”
说着,话音儿一转,又道:“先前在本宫寝殿,本宫给你立规矩,便是这个道理,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好,只怕你行差踏错。”
抓住机会,皇后不断地为方才的事情洗白。
然而,众人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方才究竟如何,大家心头早就有了分辨,此刻皇后不断地牵扯话题,却只让人觉得她是心虚。
得皇后赏赐,顾玉青随着皇后落目于她,便款款起身,低头垂目,面色恬静的立在那里,细听皇后一番带着话音儿的教导,待到皇后语毕,恭敬一福,“谢娘娘赏赐。”
有关皇后的那番辩白之言,却是一句话茬不接,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见她此言落下,再无下文,皇后不禁觉得有些气恼,“怎么,本宫的话,难道你有异议?”
第四百六十五章 起疑
顾玉青羽睫轻颤,猛地抬头,朝皇后看过去,面上做出一副茫然惊诧的表情,“娘娘何出此言?臣女不懂。”
皇后嘴角带出凌厉的冷笑,大殿之内,明晃晃的烛光下,她这抹笑,如同被千年冰块浸染。
正要再说话,却是被皇上一口深吸气的叹息阻了回去。
“好了,教导的话,等日后再说也不迟,今儿她头一次参加宫里的家宴,且先算了。”
皇上都发言了,皇后自然不好执拗,只得咬唇作罢,精致的妆容下,看过顾玉青的眼底,带着如霜的寒意。
接下来,便是宫女将那匣子的盖子打开,捧了一匣子栩栩如生的翡翠桂花糕,向顾玉青递过去。
素手伸出,接了匣子,低头瞧着匣内之物,顾玉青心头啧啧,若非事先知道,这是翡翠雕刻而成的,只怕她单凭一看,根本不辨真伪,望着匣子内的东西,她甚至觉得,能隐隐闻到桂花糕的香甜之气。
只是那匣子上的图腾花纹,让她心头惶惶焦焦,有些气息不稳。
再次拜谢,款款落座。
匣子摆在手侧桌上,惹得一众人的目光纷纷看过来。
待到彻底的曲终人散,已经是亥时将至,太后年迈,虽有心再与顾玉青多说几句贴心话,却是无力。
慧贵妃更是要服侍皇上,腾不出空来。
由萧煜陪着,一路出宫。
在回赤南侯府的马车上,顾玉青眼帘微垂,细思着今日一事,心口微微一叹。
今日能事成,归根到底,还是源于太后娘娘的偏宠和疼爱。
若是她老人家当时直接一句话告诉皇后,她顾玉青并未说什么,那么也就没有之后的事了,纵是那药粉作用,皇后也断不可能行出那般举动。
太后……一口浊气从胸口叹出,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前世今生,太后对她,都是疼若至亲。
这份恩宠,早就让顾玉青视太后如同自己嫡亲的祖母一般,可……可到底心头还是会疑惑,太后究竟为何如此偏宠于她?甚至这份宠爱,远远超过她的亲生孙女。
上一世,这个问题她就不明白,这一世……随着与萧煜走到一起,她就越发想要知道其中缘故。
心头又是一叹,摩挲着放在腿上的匣子上的图腾花纹,顾玉青敛了心思,低头将目光凝向那匣子。
这东西……究竟与家里的那东西,有什么联系。
胸口只觉憋闷,凝了那匣子上的花纹半晌,偏头朝车窗方向看过去。
夜风拂动车帘,透过缝隙,她看着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的萧煜,身姿挺拔,容貌俊逸,眉宇间的飒飒英气,毫无素日半分那纨绔之样。
随着萧铎的倒台,皇后与萧祎的联手,萧煜的日子,是要过得越发凶险了。
想到这个,顾玉青心头却又有些庆幸。
以前,是萧煜不顾生死的一次又一次的救她,日后,在萧煜充满危险的生活里,她将参与。
与他并肩携手。
一路无话,马车摇摇,行至赤南候府门前,吉祥将车帘打开,萧煜瞧着马车里的顾玉青,满面温柔,道:“今儿晚了,你回去也不要再多想,那苗疆之物,明日下午,我来找你,我们一起研究。”
皎洁的月光,如烟似雾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纤尘不染的眼底,如同撒了一层碎钻石,发着奕奕光泽。
迎上那抹温柔,顾玉青嘴角含笑点头,只觉得心头安稳踏实起来。
周秉徳驾车,马车朝二门驶入,只等到赤南候府的大门严严实实合上,萧煜才打了马头离开。
一路回府,明路将在皇后寝宫外发生的一切毫无遗漏的回禀给萧煜。
“……殿下,奴才起先还当九殿下是要走三殿下的门路,哪成想,他说什么陛下密旨,是为了替咱们王妃把三殿下引开,好让公主殿下进去。”
萧煜听了明路的话,微微蹙眉。
看来今日在皇后寝宫,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一想到是因为与他结亲,顾玉青才要遭受这些无端的灾祸,萧煜心头就狠狠一抽。
“小九究竟为何肯一次次帮阿青,我尚不知道,不过,你只需记着,他是友非敌。”
明路点头,黑黝黝的眼珠略略转动,“殿下,您说……今儿在皇后的寝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煜横他一眼,“你一直守在门口都不得知,我又怎么知道!”
明路跟着吸了口气,“也倒是!”转了话音儿,“殿下,奴才瞧着九殿下和咱们王妃说话的样子,总觉得,九殿下似乎是对咱们王妃别有用心。”
萧煜就又横他一眼,“什么别有用心,小九才十岁,他对阿青,能有什么用心。”
随着话音儿出口,萧煜莫名就想到当日狱中,端王的那句话。
他说在父皇的一众子嗣中,有一个是被他掉包了的。
当时只觉他是口放狂言,想要利用父皇的疑心,实现他最后的阴诡目的罢了。
虽说后来,他无形中与萧祎联手,除掉萧铎,利用的就是端王的这句挑拨之言和父皇的疑心,可说到底,他是不信端王的话的。
然而现在……萧恪的眉目开始在他脑中心底一寸一寸清晰过来。
清秀俊逸的面上,五官堪称精致,可他眉目间所散发的气息,却是与所有的皇子皆是不同。
就连阴鸷如萧祎,眉宇间透漏出来的,也不过是狠毒罢了,可萧恪,他却是多次从他不动声色的面上,看到锋利的光芒。
而那份气势,专属于历经沙场的将士特有。
萧恪,不过一个才十岁的孩子,素日连宫门都很少有机会出,他的身上,怎么会有那种浓郁的沙场气息。
还有……萧恪在宫中,一贯是透明人一样的存在,所习武功,也不过是宫里的拳脚师傅指点。
可他的武学造诣,分明极深。
当日端王举事,他抽剑而出的时候,萧煜就立在他的身侧,当时就被他的剑气震骇到。
只是当时事态紧急,他不及多思,后来又因着种种事情,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此刻想起,却是……
第四百六十六章 遇见
凝神回想着萧恪抽剑的姿势,当脑中画面清晰到可以定格的时候,萧煜眼底波光,骤然颤抖,如同海啸。
那姿势,分明与他的,如出一辙。
而他,是师承顾臻。
萧恪呢,萧恪为何也与顾臻有着一样的路数。
思绪及此,萧煜睡意荡然无存,浑身血液激荡,只想立刻见到萧恪。
怎奈漫漫长夜,才过去一半。
洗漱过后,躺在床榻上,彻夜烙饼。
翌日一早,天尚未亮,刚刚天际边泛出白光,萧煜就精神抖擞的洗漱好了。
明路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哼哼,“殿下,您起这么早,真的好吗?鸡还没叫呢!”
眼底两坨乌青,随着他说话时的动作,一跳一跳,宣扬着明路心头的痛苦。
昨儿可是一直陪到萧煜子时,他才实在熬不住去睡,今儿这么一早就起来,若说是为了去赤南侯府见他家未来王妃,也就忍了,可……我的殿下,您曾几何时,进宫也变得这么积极了。
更何况,这个时候,陛下正早朝呢,您就是有什么急事,也见不到陛下啊。
莫非您一夜之间,突然转了性子,要跟着早朝?
思绪及此,明路嘴角一抖,用他下垮的眼角去觑了萧煜一眼,兀自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家殿下在没有彰显实力之前,怎么会早朝呢!
别开玩笑了!
脑中神思滚滚,脚下却已经跟着萧煜一路朝马厩行去。
明路话音儿落下,萧煜偏头一想,极为肯定的说道:“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府上当真养了鸡似的。”
明路闻言,顿时嘴角一颤,跟在萧煜身后,垮着脸说道:“殿下,您该不会当真不知道,我们府上养了鸡。”
“真的养了?”萧煜满面匪夷所思,觉得明路简直再说天方夜谭。
他虽说是个不学无术只知跑马走鹰的皇子,可到底也是皇子,府上样几只鸡做什么!
他又不闻鸡起舞!
明路顿时无语,“殿下,这鸡还是您亲自去买的,难不成就忘了,买那日您还说,现在买了鸡回来养着,等咱们王妃将来坐月子,正好一天一只的吃。”
当时萧煜说这话的时候,明路只觉夸张,顾玉青的身量,还一天一只,十天吃的完一只也不错了。
可自从前天去传话,眼见顾玉青一桌子饭菜,还以荤食居多,明路顿时这种想法就荡然无存了。
他还真是……低估了他家王妃,一天一只……怕是一天两只也吃得下……
呃……思绪似乎飘的有些远了……
明路如是说,萧煜就记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那还是刚刚征得父皇恩准,同意赐婚,赐婚的圣旨还未发,只是得了话音儿,他就高兴地什么似得,扯了明路驾车直奔京郊几个村落。
他不仅在府里养了鸡,准确的说,他在府里养了不少鸡。
几乎是以扫荡的模式,花高价,将京郊三五个村子里村民散养的那些白芦花鸡,全部买回。
算下来……没有三百只,也得有二百九十只。
那些鸡一路叫嚣的跟着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王府,惹得门口看门的大黄一阵狂吠,那场面,活生生的鸡飞狗跳啊。
现在回忆起来,萧煜仿佛都能看到满天狂飞的鸡毛。
府上管事听到狗吠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脸如临大敌般的急吼吼赶来,结果……至今萧煜都能清晰的想起他那张由白转绿的脸。
再然后,他就甩手将那几百只鸡尽数交给管家,让他安排,只吩咐下去一句,“这些鸡,将来留着给王妃坐月子用。”
那时候,府中上下,除了明路,还无人知道,究竟谁是王妃呢!
思绪及此,萧煜恍然明白,难怪最近几次见管家,他头上偶尔总要沾些鸡毛呢……
有了这个插曲,萧煜要见到萧恪的那份迫切心里,忽的就减了那么几分,冷静下来,思绪也就分外清楚。
牵了那匹闪电,一面朝外走,一面吩咐明路,“之前不是让你去查萧恪,却什么也没有查到吗……”
牵着自己的那匹马,跟在萧煜斜后方,听这话音儿,知道是又有任务,明路当即精神抖擞,与方才那个垮着脸一副要死不活行尸走肉的样子,判若两人。
黑黝黝的眼睛,绽着精光,如同锋芒。
萧煜继续道:“换个方向去查,从当年给萧恪做接生婆的嬷嬷查起。”
明路面色凝重的点头领命,“现在就去?”
萧煜嗯了一声,“现在就去”
出了府,两人一左一右,兵分两路,各自纵马扬鞭,疾驰而去。
萧煜到达宫门口的时候,刚好赶上萧祎从宫里出来,两人走个照面,一眼看到萧祎满面阴沉,阴鸷的眼底闪着狠辣的光泽,一片红血丝昭示着他彻夜未眠,萧煜就嘴角带上笑容,“三皇兄,这么早下朝?”
萧祎正出神,没有看到萧煜从对面行来,忽闻声音,顿时抬头,猛然间,来不及掩饰眼底的那抹憎恶,可嘴角又牵强的扯出笑意,整个面容,就格外扭曲。
“嗯”的一声,算作回答萧煜的问题,眼底浮上狐疑之色,“你今儿竟然这么早起来?”
萧煜闻言,露出狡黠一笑,“对呀,二皇兄没了,我担心三皇兄一个人寂寞索然,特意决定,从今儿起,改邪归正,再也不做那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的浪荡子,我也要上朝了,就是今儿第一天,有些不适应,紧赶慢赶的,你们还是三超了。”
萧煜一副确有其事的认真模样,萧祎闻言,顿时眼皮一跳。
他要转性子……眼底精光闪烁,随着萧煜的话音儿,不自觉的就露出杀气,面色愈发阴沉凝重。
萧煜看着萧祎这个模样,“噗”的一笑,伸手在萧祎肩头重重一拍,“开玩笑的!瞧把你吓得,脸都绿了,放心放心,只要有你在,我一辈子不上朝,天天吃喝玩乐!”
看着萧煜面上夸张的笑容,萧祎眼皮一阵跳,下垂的手不禁捏成拳,攥的咯咯直响。
第四百六十七章 猜测
“你上不上朝的,又不碍着我什么事,我又什么不放心的。”敛了心头面上的神色,萧祎吸了口气,竭力做到不动声色。
萧煜闻言,眨着眼睛笑道:“三皇兄成日都说要为父皇分忧,眼下,我这不求上进,在父皇眼中,也算得上是一忧了,况且,三皇兄不是常说,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怎么现如今,又说和你没关系了?”
你……
萧祎气的咬牙,论斗嘴,他纵是长出一万张嘴来,也说不过萧煜,只得耐着脾气,说道:“你也知道,你这样子惹得父皇忧心了?既是知道,也不说改了,真是越大越不成体统。”
摆出兄长的姿态,绷了脸,显得一本正经。
萧煜瞧着萧祎,分明是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捏着拳头只想朝他身上招呼,可偏偏又要忍着,不禁大笑,道:“三皇兄,你这么憋着,累吗?”
萧祎顿时……
可恶!
鼻翼张弛,呼吸渐重,只是等他回过神,萧煜早就扬长走远。身子回转,看着萧煜渐渐消失的背影,萧祎眼底心头的那抹恨,愈发的重。
虽然昨夜那件事,父皇之后并没有再追究,甚至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可今儿早朝,父皇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有关顾臻传回的辽国战事,有大臣各抒己见,他也跟着一同分析,可父皇,从始至终,将他做透明人……
若非因为顾玉青是赐婚给萧煜的人,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未进门的儿媳妇,父皇怎么会如此对他,绝不会,他可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可今日……一口恶气重重喘出,萧祎只觉,若非将萧煜鞭尸万里,心头这口恨,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散去。
这厢,萧祎抬脚间都带着浓浓的怨气,举步出宫,那厢,萧煜也一路行至萧恪所住宫院。
年龄尚小,还不能外出开牙建府,在宫中却是已经脱离贤妃,另择宫院而居了。
此时虽然已经散朝,可也不过是天光大亮,距离皇子们上课的时间尚早,萧恪却是已经起床洗漱毕,手里拿着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抽抽打打,左一下右一下的,在院中闲晃。
萧煜左右瞧了瞧,趁着无人,纵身一跃,翻身踏着宫墙,飞到萧恪院中墙根下一棵茂盛的大树上。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坐半躺。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的院落,也是他运气好,恰好,萧恪就在他身下。
蹙眉凝着萧恪,原本以为,不过是十岁的孩子贪玩,才拿了树枝到处晃悠,正还心头唏嘘,这孩子什么毛病,大早起的玩树枝子,可随着他目光紧跟萧恪动作,渐渐就看出些门道来。
状似毫无目标的乱晃,实则他根本就是在练习剑法招式。
意识到这一点,萧煜顿时屏气凝神,眼底精光汇聚,也不再看萧恪,只盯着他手中上下翻飞的树枝看。
一招一式,都是精准的恰到好处,虽是树枝,他也并无真正的运气,可不时的,萧煜还是能从那树枝的尖端,感受到剑气凛凛。
这也就罢了,偏偏萧恪所舞出的每一招,都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剑法……正是顾臻传授于他的那一套。
难怪……难怪上次端王作乱,萧恪拔剑,他会觉得眼熟。
萧恪,他怎么会顾臻的剑法。
心头惊疑乍起,不自觉,呼吸加重,为了不引起萧恪的注意,萧煜运了真气封住心神,只目光如铁,死死盯着他,心头思绪如潮,不住的问自己,萧恪为何会顾臻的剑法,还耍的如此行云流水,甚至剑术直逼他。
树下,萧恪以树枝做剑,一套剑法舞毕,转身离开,洗漱毕,换了干爽的衣裳,开始晨读。
原以为,萧恪晨读,他就不能再继续观察,却是不成想,萧恪竟然搬了书本,坐在大树下的石桌旁,他所看之物,窝在树上的萧煜,看的一清二楚。
一眼扫过书上的封皮,写的不过都是宫中皇子所要研习的必读之物,毫无新意。
萧恪一本一本的随意翻过,最后从书堆中,挑出一本略显破旧的书,封面上,写的是《中庸》,可……《中庸》萧煜也读了不下百遍,宫中给皇子们准备的书籍是统一的,他却从未见过,长相如此的《中庸》。
眼见萧煜读得津津有味,格外专注,萧煜不禁眯了眼睛朝书本上细瞧上面的字。
一行行蝇头小楷落入眼中,萧煜顿时眼皮大跳!
这哪是《中庸》,分明是包了《中庸》书皮的兵书,而萧恪所读得位置,正在讲述兵家常用的几种排兵布阵。
读到某些位置,萧恪提笔在书中做下标注,萧煜注意到,他在写标注的时候,用的是左手,字迹落到书上,却是与他本人一贯笔迹竟然毫不相同。
晨起舞剑,却是不敢用真剑,不敢用标准的姿势,只随意攀折了树枝拿在手中比划,若非精通剑术又刻意观察他的人,绝对看不出他究竟在做什么,只当他是孩子淘气。
读书又是,明明喜读兵书,却要用《中庸》做封皮,遮掩了。
就连做心得标注,都不敢用自己的真笔迹。
活的这样小心翼翼,萧煜心头只觉发痛,这样的萧恪,与他,简直如出一辙,不过是用了不同的方式,遮掩自己的锋芒。
他选择纨绔不羁不求上进,萧恪则是选择了成为这宫阁中的透明人物,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心思滚滚,萧煜只觉得胸中一口闷气憋在胸腔,喘不出来,只五脏六腑的游蹿,搅得他浑身难受。
分明是在极力遮掩自己锋芒的人,可一旦遇上和顾玉青有关的事,却连想都不想,便涉事其中。
沉香阁一事,暴打萧静毓一事,此次皇后宫中一事……紧紧是他知道的就是这些,还有那些萧恪默默无声做了,他却不知道的,不知还有多少。
若非对顾玉青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这两个根本毫无交集的人,萧恪怎么会如此!
第四百六十八章 问题
偌大的皇宫之中,萧恪的宫院,可谓偏僻,他这里一贯没有人登门,宫中人,比寻常府邸的下人,更懂得什么叫踩低拜高,萧恪不争,内务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宫院里伺候的下人,明显的比其他皇子处少了不止一倍。
可真是因为人少地偏,萧恪做起事来,才格外的随心。
以他的小心谨慎,若是他住的地方车水马龙,只怕纵然是包了《中庸》的书皮,他也不敢偷偷摸摸的看兵书,尽管,看兵书,并非是不务正业。
因着朝中武将凤毛麟角,其实本朝,还是很重视武学的。
若是在父皇面前,萧恪能展现出他对军事的热忱,父皇对他,定会另眼相看,他也不会再是这宫中可有可无的人物。
这些年,萧恪如此处境,只怕根本就是他本人蓄意而为。
是他不想惹眼!
想着萧恪在练习剑法时的招式,想着他拿着树枝时眼底的那份如山般的虔诚,想着他对军事知识的如饥似渴,想着他偶尔露出的峥嵘沙场之气……
这种种,都在逐一验证着萧煜心头的猜测。
从萧恪处离开,萧煜满腹心事,朝慧贵妃宫院走去,皇上在御书房与一众大臣议事,慧贵妃这里,自然得空招待他。
听宫女禀报,萧煜来了,正在翻箱倒柜的寻东西的慧贵妃当即吓了一跳,一面结果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一面觑着外面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巳时。”宫女恭敬答道。
说着话,萧煜就抬脚进来,慧贵妃当即迎上去,“你怎么这么早就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满面担忧不安,“是你有事还是顾玉青有事?”
萧煜顿时嘴角一颤……
他素日在人前做出一副懒散姿态,纵然母妃跟前,从不隐瞒他的真正目的,可……久而久之,就连母妃,也觉得,他早起一日,实在不同寻常。
扯嘴一个苦笑,随着慧贵妃进了里间,萧煜说道:“没事难道我就不能进宫?”
听他如是说,慧贵妃心头牵挂略略松下一分,可到底还是不安,“自然能进宫,可你为何来的这么早,以往这个时候,你怕是才起!”
“难得勤勉一次嘛!”萧煜捻了一块桌上小蝶中的马蹄糕,放入口中,自斟一杯热茶,说道。
“当真无事?”慧贵妃追问。
萧煜摇头,“哎呀,真的没事……”语气略顿,又转了话音儿,“也不能说没事,多少还是有点事。”
“就知道你是无事不起早的!”听萧煜如是说,慧贵妃心头一口气舒出,捡了萧煜对面的椅子坐下,给贴身婢女递了个眼色,让她去外面守着,转头对萧煜说道:“说罢,什么事。”
萧煜瞧着慧贵妃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
什么母妃!
他说无事,她一脸担心受怕惴惴不安,现在他说有事了,她反倒是大松一口气……
心头一个哼哼,萧煜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又吃一块马蹄糕,道:“母妃还记得当年萧恪生产时的事情吗?”
昨儿翻来覆去一夜,今儿一早又是洗漱了就出门,简直饿得要死。
问题问完,又是两块马蹄糕下肚。
忽闻此言,慧贵妃不禁皱了眉头,朝萧煜看过去,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明暗相间的光斑洒在她的面上,为她的风韵十足更添几分曼妙。
抬手扶了鬓角珠花,手中捏着的丝帕饶了手指两圈,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可是萧恪有什么问题?”
猜测尚未得到验证,这种凭空臆想出来的事情,萧煜一向不会多说,只道:“母妃只管告诉我就是。”
母子说话,一向有什么是什么,从不用避讳顾及什么。
“你这孩子,问题问的这样泛泛,让我如何作答,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不妨细问。”慧贵妃嗔怪他一眼,笑道,语罢,瞥了一眼桌上已经空了的碟子,又补充一句,“一早出来没吃早饭?”
萧煜“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慧贵妃的最后一句问话,道:“母妃,萧恪出生的时候,宫里可曾闹出什么和他有关的风波?”
“你这孩子,再急的事情,也要吃饭。”瞪他一眼,起身朝外走了两步,行至门边,吩咐道:“小厨房煨了鸽子汤,给四殿下端一碗过来,另外,昨儿新作的麻将饼子,也给他拿两个来。”
听到鸽子汤,萧煜知道,那是母妃特意给父皇炖的,当即摆手,“鸽子汤就算了,随便一点什么就行,还是留给父皇吧。”
慧贵妃却是没有更改命令,转身复又落座,道:“你父皇若是知道,只怕不仅要把这鸽子汤给你喝了,他自己小厨房的那份,也恨不得端了来给你。”
呃……这倒是真的。
萧煜深刻的记得,有一次他空着肚子进宫,正好赶上父皇在母妃这里吃早饭,听说他尚未用早饭就进宫请安,激动之下,当即就让内侍总管将他小厨房炖着的人参甲鱼汤端来,看着他喝了。
那时候,萧煜才十来岁啊,正是活力旺盛的时候,喝了那么滋补的汤,还一连喝了三四碗,当即,碗还没搁下,鼻血就喷出来了。
温馨的思绪犹如一道亮光,从脑海一闪而过,萧煜扯嘴笑了笑,却是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他还不想再喷一次鼻血!
不过片刻,又宫女端了饭食进来,待到那宫女徐徐退下,看着萧煜拿了筷箸,慧贵妃幽幽开口,回答萧煜方才的问题。
“要说什么大的风波,倒也没有,你也知道,萧恪的生母地位卑微,又不得宠,纵然生了皇子,也并无人眼红。”
随着往事袭上,慧贵妃双眼微眯,“只是那日,因着她胎位不正,又是头胎,格外的难生,凌晨发作,一直升到第二日黄昏,这孩子才将将落地。”
“只是,孩子生出来了,她自己却是因为失血太多,连孩子一声哭声都没有听到,就去了。”
说着,慧贵妃叹息一声,毕竟是一条人命,又是往事重提,难免心头凄凄,“可怜她怀胎十月,竟是连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萧煜闻言,沉默一瞬,又道:“母妃,当日给她接生的那些嬷嬷,如今都还在宫里吗?”
第四百六十九章 想通
话音儿落下,原本有些沉浸在往事中,神情有些靡靡,听到萧煜如是问题,慧贵妃微怔一瞬,眉尖挑动,朝萧煜看过去。
许是外面起了风,被树枝隔断打碎的阳光,在她脸上左右摇摆,金线绣织的衣裙上,不时发出一道亮眼的光芒。
到底是宫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人,仅凭话音儿,便猜测出萧煜的意图。
“你觉得,萧恪身份可疑?”话音儿出口,不禁是压低了声音。
萧煜一怔,对上慧贵妃的眸中,扯了嘴角,点头,“如果说,萧恪并非父皇亲生,顺着这样的思路去回忆,母妃能想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原本还想瞒一瞒,等确定了萧恪的身份再告诉她,眼下,却也是瞒不得了。
眼底波光,骤然大颤,纵是先前猜测到了萧煜的意图,可是等他亲口承认,慧贵妃心头还是突突一跳。
却是竭力压制了受惊的心神,只敛了神思,去想当年的细枝末节。
“萧恪未出生之前,便定下来,将来孩子出生,不论男女,皆是要抱到贤妃跟前养着,那时候,贤妃尚算得宠,在宫里,几乎可以与舒妃并肩。”
“所以,纵然是他的生母当时就没了,于萧恪而言,似乎并无什么影响。”
“至于当年那些接生的嬷嬷……”说及此,慧贵妃眉眼细眯,顿了几顿,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才又说道:“那些嬷嬷,事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都不再宫里当差了。”
说罢,慧贵妃抬眼去看萧煜,“无论年长年小,皆都不在了,这一点,如今提起来,的确倒是可疑。”
与自己的推测,几乎毫无出入,萧煜当即问道:“母妃可还记得,当年赤南侯夫人生府上小少爷的时候,宫里派去的接生嬷嬷,是不是参与了萧恪的接生?”
萧煜此言落出,慧贵妃蓦地眼皮一跳,“你怀疑萧恪是……”
话未说完,被萧煜一个苦笑斩断,“母妃什么都看的透儿子。”
一句玩笑话,慧贵妃却是一丝笑容挤不出来,整张脸,前所未有的肃穆起来。
倘若萧恪当真是当年被端王换掉的那个赤南侯府的孩子……细思极恐,慧贵妃登时就是满背心的冷汗。
“你这样说,我倒是记起来,萧恪的生母,生他的时候,发作的日子要比御医预算的足足早了一个月,却是恰好与姑苏彦同一天!”
“因为她生的格外艰难,宫里的产婆嬷嬷几乎尽数都去了她那里,只是后来赤南侯府的人来禀,姑苏彦提前发作,求了陛下恩典,指了宫里的接生嬷嬷,前去接生。”
“那日,恰好端王在宫里,原本皇后指了王嬷嬷过去,端王说,成嬷嬷的手艺更好些,当日端王妃生产,就是成嬷嬷接生的,很是顺利,皇后便改了人选。”
成嬷嬷,也就是成侧妃的母亲。
那个将顾玉禾偷梁换柱,送进赤南侯府的嬷嬷。
“只是,等待成嬷嬷再次回宫,萧恪已经被生出来了,她并没有再折返产房,若说有人换了孩子……绝不会是她。”慧贵妃道。
萧煜闻言,不禁面上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答案呼之欲出,却是不成想,到这里,竟是尽数断了。
成嬷嬷这条线,算是彻底无用。
她也不过就是帮着端王,把顾玉禾送进去罢了,至于顾家真正的孩子去了哪,她却是不知晓。
更何况,纵然知晓,他再大的本事,也不能从死人嘴里,问出答案来。
一时间,室内落针可闻的静,空气如同被浆糊糊住,粘稠成一团,让人有些喘息沉闷。
片刻后,萧煜又道:“母妃,贤妃先前既是能与舒妃并肩,怎么后来,反倒是跟进了冷宫一样。”
慧贵妃摇头,面上有些迷惘之色,“这个,我也曾想过,却是没有想明白,不过,自从她收养了萧恪,倒是和端王妃来往密切了些,这些年,虽然她不得宠,可端王妃时常进宫到她那里坐坐……”
说着话,慧贵妃忽的像是意识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猛地转头,看向萧煜,“端王所谋之事,绝非一朝一夕,端王妃何等骄傲之人,就连皇后,都不被她放在眼里,怎么会瞧得上区区一个贤妃,更何况,贤妃性子不算多好,两人也绝非是谈得来的手帕之交。”
萧煜明白过来慧贵妃的意思,“母妃是说,贤妃参与了端王的谋逆计划!”眼底泛出精光。
声音带着震惊,可随着话音儿落下,他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却也逐渐冷静下来。
慧贵妃点头,“如若不然,为何端王妃早不与她来往,晚不与她来往,偏偏她刚刚抱养了萧恪,她就登门呢!隔三差五的进宫,却是每每都要到她宫里小坐片刻,纵然后来,陛下已经冷落贤妃,不再去她宫中,端王妃也一如既往的来。”
慧贵妃说的这个,萧煜倒是有记忆。
略略思忖,萧煜道:“父皇厌弃贤妃,该不会是因为贤妃时常在父皇耳边,替端王吹风吧?”
是个男人,只怕都受不了自己的女人成天说别的男人如何如何,且不说她说的话是好是坏,单单是常常挂在嘴边,就是个忌讳!
慧贵妃自己也随着想到了,长长一叹,“难怪,难怪端王倒台之后,陛下渐渐又肯去贤妃那里了。”
说着,嘴边泛起一丝薄凉的苦笑,帝王之心,永远的不可窥测,实则是因为,它太过肮脏!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慧贵妃面上,忽的府上一抹难以忍受的厌恶之情,随之,捏着帕子的手微抬,在面前挥了挥手中丝帕,似乎是在驱赶什么。
正说话,慧贵妃的贴身婢女匆匆赶紧来,恭敬且低声禀报,“娘娘,陛下来了。”
等到皇上进门,慧贵妃与萧煜已经收敛了情绪,在外室迎接,一眼看到萧煜,皇上眼中闪过欣喜,张口却是说道:“你个臭小子,今儿怎么来的这样早!”
不及萧煜作答,一面迎了皇上进内室,慧贵妃一面含笑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惦记着臣妾这里的东西,琢磨着给他媳妇挣去呢!”
第四百七十章 冷水
萧煜来的时候,慧贵妃原本就在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想要挑些好的送给顾玉青拿去用。
眼下,这理由正好与室内大开的箱笼一丝不差的吻合。
皇上扫过桌上摆出的几样东西,指着萧煜笑道:“你这是要把你母妃的点宝贝都掏干了才算甘心!”
萧煜就笑道:“掏不干,反正父皇时常都要再送母妃更好的,这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皇上嗤的一笑,“你倒会说。”神情愉悦。
满室的温馨,自然是不必说。
彩衣娱亲,半晌过后,萧煜才从慧贵妃宫中出来,转头回府,他回去的时候,明路尚未归来,和顾玉青约好的,又是下午才见,左右无事,萧煜一头扎进书房,开始翻腾那些有关苗疆的书籍。
只思绪时不时要被猛然想起的萧恪打乱一瞬。
此时,在萧祎的府邸,萧祎正一脸阴沉的坐在书房院中的石凳上,手边石桌上摆着茶盏,盏中茶水尚满,只是早已经不知何时就凉透。
秋日的阳光微醺,伴着窸窣微风,穿过头顶渐渐凋落的树枝,洒在萧祎身上脚下,只这份算不得热烈的阳光,却无法融化他冰坨一样的脸。
眼底阴云翻滚,如同海啸地震,如同毒蛇猛兽。
正一个人捏拳,浑身散发着如同修罗场一样的戾气,大门处,初砚引着骆志松徐徐走来。
骆志松依旧是那身经久不变的石青色衣袍,面色苍白的没有血色,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也带不出一丝的生机,整个人,如同行走的死人。
眼帘微垂,羽睫遮住满眼的情绪,行至萧祎面前,作揖行礼,萧祎随手一抬,指了他对面的石凳,让骆志松坐下。
骆志松也不谦让,转头坐下,初砚立即斟了一杯热茶给他,茶气蒸腾而上,隔着飘忽不定的雾气,骆志松朝萧祎觑了一眼,“殿下可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端起手边茶盏,双手将其握住,只是用这略带烫意的杯盏取暖,却并不送到嘴边去喝。
得了骆志松的问话,萧祎满腔的怨毒之气,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倾泻口,抬手举拳,一拳砸到身边石桌之上,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桌上的茶盏,水面登时荡起波纹。
“可恶!本王若不能将萧煜鞭尸万里,誓不为人!”
萧祎说的咬牙切齿,立在他身后的初砚闻言,却是眼皮一抖,低头垂眸,看向萧祎的目光,骤然含了一缕冰凉如蛇的精光。
骆志松倒是眉眼不动,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只是眼底波光,究竟有无起伏,就不得而知了。
萧祎恶狠狠的话音儿落下,骆志松不动声色的问道:“可是四殿下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惹得殿下如此动怒?”
语气里,竟是带了一丝戏虐。
萧祎顿时抬眸,朝骆志松看过去,眼中蓄着怒气,“骆先生如何这般语气,仿似本王咎由自取一样!”
怨怒之气,扑面而来,骆志松却是丝毫不动,嘴角微弯,扯出一抹似有若无,浅薄的根本看不出的笑意,“殿下动怒,难道不是因为你谋划顾玉青不得……不仅不得,还遭到反噬?”
心头怒气的根源,就这样被骆志松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揭开,如同揭开最为厚重的伤疤,露出底下溃烂化脓的伤口,萧祎只觉自己像是被曝露在烈阳下没有穿衣裳的人,耻辱和愤怒,交叠而起。
“你究竟是谁的幕僚!”愤怒拍桌,指着骆志松吼叫。
大约是萧祎嘶吼咆哮的声音太过大,骆志松的耳朵有些经不住,不禁皱眉,待萧祎语毕,骆志松平静如常,道:“殿下严重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痛定思痛,想着如何应对吗?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殿下是要让我,就这个问题,认真作答?”
萧祎目光一怔,脸上就显出泄气之色。
骆志松说的没错,这个时候,他纵是怒气滔天,也毫无用处,毕竟他胸口这把火,是烧不到萧煜的。
再看骆志松,萧祎眼中就带了一丝庆幸。
庆幸他有骆志松这样心神坚定且冷静缜密的幕僚,不然,换作其他旁人,只怕他发出这样的雷霆之怒,那人早就人云亦云,坐在这里,喷着口水,和他一起大骂讨伐萧煜了。
可那些听着痛快解气的话,却是毫无意义,毫无用处。
只有骆志松……冷静如他,才能直面他的任何情绪而不为所动,在他极度的暴怒或者亢奋中,犹如一盆含着冰渣的冷水,从头浇下,让他冷静下来。
深吸一口气,重重的传出,萧祎道:“方才让先生见笑了。”
骆志松微微弯嘴,却是不接话。
萧祎略作沉默,一瞬后道:“本王既是得不到顾玉青,得不到赤南侯的势力,那本王无缘的东西,他萧煜也别想拥有。现在,本王只想将顾玉青毁了。”
“没了顾玉青,萧煜自然也就无法借的赤南侯的势力!”
提起自己的重新打算,萧祎心头怒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势在必得。
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当日他说要竭力破坏萧煜与顾玉青婚事,自己迎娶顾玉青的时候,面上,亦是这般的势在必得。
结果呢?
看着萧祎,骆志松心头冷笑。
势在必得,你凭什么势在必得!
人人都想势在必得,可结局,大多却是作茧自缚!
“殿下已经有了计划?”骆志松不动声色的问道,声音清冽,如同一道山涧小溪,带着凉意。
萧祎摇头,“正想与先生商讨。”
骆志松立即道:“殿下怕是找错人了。我擅长的,是替殿下谋划政事,而非……”似乎是找不到一个妥帖的词来形容萧祎口中所言之事,犹疑一瞬,道:“而非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萧祎立刻挑眉,“无关紧要?你居然说无关紧要,你知不知道,一个赤南侯的影响,究竟有多大!纵然朝廷六部皆为我党,也抵不过一个赤南侯!”
“可殿下难道觉得,只要得了赤南侯,就能得了天下?”
第四百七十一章 分析
骆志松的眼睛,半抬半垂,长而密实的睫毛遮住眼底神色,阳光透过头顶的树枝,斑斑驳驳打在他的身上面上,明暗不辨。
萧祎的情绪,还在激荡中,否则,他定会注意到,骆志松在说道赤南侯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何等的虔诚。
“纵然不是得了赤南侯就能得了整个天下,可与赤南侯为敌,这天下,要想得到,定然要付出百倍的努力。”萧祎笃定道,“本王得不到的东西,就只有毁了它,要么毁了顾玉青,要么……要么就毁了赤南侯。”
说到毁了赤南侯,萧祎眼底,忽的绽出一道亮光,不及骆志松说话,他便道:“似乎,毁了赤南侯,要更彻底更稳妥些!”
这个想法,显然是他刚刚才想到的,只是才冒出心头,便将他的满心占据,几乎是眨眼功夫,便在他心头脑海深深的盘踞住,顺着这个思路,萧祎的思绪,开始转动。
眼中面上,开始光芒四射。
“你要毁了赤南侯?”骆志松捏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气息不禁有些加重。
甚少见骆志松有如此激动地时候,萧祎不禁蹙眉,狐狸一样的眼睛如针一般盯在骆志松身上,“怎么,先生难道觉得不妥?”
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态,骆志松手上用力,几乎是要将茶盏捏碎,才平稳了呼吸,“当然不妥。当日你要一争顾玉青,我就觉得不妥,结果如何!如今,你要对付赤南侯,我亦是不赞成!”
纵然骆志松此刻面上已经一片平静,又恢复他惯有的冷清和漠然,可他方才的那抹慌乱,萧祎却是尽收眼底。
得骆志松此言,萧祎凝着骆志松的眼睛,“你抬眼看着本王。”这一句话,用的是上位者对蝼蚁苍生的命令,语气极是冷酷。
不知是被萧祎这突如其来的语气吓到还是如何,骆志松竟是结结实实打了个颤,一直捧在手心的茶盏,“当啷”落地。
凉透了的茶水在杯盏尚未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尽数泼出,洒了骆志松一身。
脚下瓷片四溅,有些蹦的高的碎瓷片,甚至飞跃反弹起来,直直迸溅到骆志松的手背,锋利的刃部擦着手背而过,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珠。
苍白的皮肤,因着这抹刺目的殷红,越发显得没有血色。
骆志松低垂的眼底,瞳仁紧缩,一瞬过后,猛地抬头,朝萧祎看去,澄澈如泓的眼睛,纤尘不染,干净的如同初生的婴儿。只有眼中那层忽薄忽厚的浓雾,始终无法散去,遮住一切情绪。
“看着殿下的眼睛,我也还是那句话,殿下要对付赤南侯,我不赞同。”骆志松道。
“为何?”审视的目光,一瞬不瞬,萧祎反问。
“放眼整个朝廷,殿下找得到第二个可以抗衡南越辽国和沧澜的大将吗?纵然如今南越和辽国国力不佳,战斗力不如从前,可沧澜呢?沧澜可是一直对我国疆土虎视眈眈。”
“当日陆久政的话,殿下不会忘记吧。”
“陆久政可是端的外逃沧澜的计划呢!朝中有一个陆久政,就会有无数个与陆久政一样的人。沧澜国国富民强,环境极佳,更何况,我朝臣子逃窜过去的,必定会被保护起来。”
“殿下,难道等到您来日登基,难道愿意面对如此劲敌?”
继续直视萧祎,骆志松说的铮铮,每一字每一句,皆是发自肺腑。
“这就是你不赞同本王的理由?”萧祎紧蹙的眉头,微微有些松动。
落在骆志松眼中,他心头就浮上一丝冷笑,面上却是带了些许不解,“若非如此,不然,殿下以为,我是为何反对呢?”
并不回答,却是反问。
他毫不退让的目光,反倒让萧祎心头升腾而起的那丝疑虑散开许多。
没有回答骆志松的问题,只将自己手边一盏凉茶端起,泼了杯中透凉的液体在身侧花丛中,兀自斟满一杯,轻呷一口,道:“本王宁愿登基以后,腹背受敌,也不愿……根本没有登基的机会!只要赤南侯辅佐萧煜,凭着父皇对萧煜的偏宠,本王登基的机会,根本就是微乎其微了。”
“殿下何必如此灰心丧气!继承大统,乃是朝廷大事,岂是凭着陛下一人喜好所决定。更何况,赤南侯也绝非愚钝之人……”
骆志松正说话,管家急急赶来,打断了他的话音儿,回禀道:“殿下,骠骑大将军公孙牧求见,此刻正在会客厅等候殿下。”
萧祎不禁有些意外,这些年,他与公孙牧,几乎并无来往,这个时候,他怎么登门了。
虽然与骆志松的谈话,并不怎么愉快,可起身离开之际,萧祎还是吩咐道:“先生且先喝茶,本王去去就来,等本王回来,我们继续。”
骆志松起身相送,待到萧祎身影出了书房小院的大门,方才复又落座。
盯着手背上一串滚滚血珠,感受着那份火辣辣的疼,骆志松凝视片刻,忽的抬手,伸出修长而苍白的食指,指腹沾了手背的血珠,一笔一划,用自己的血写下一个字。
杀。
每一笔落下,他眼底的神色,便跟着晦暗阴沉一份,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可浑身却是散发出强大的气息,逼的人汗毛倒立,愣生生让头顶树上栖息的雀儿,扑棱着翅膀,尖叫着飞走。
一个字写罢,骆志松便将那只受伤的手抬起,送至嘴边,用他苍白的嘴唇,一寸一寸,吮吸其上血迹。
眼底面上,氤氲着恨意,决绝而坚定。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萧祎步伐倾听的从外面走来,面上带着灼灼喜色,骆志松瞧在眼里,心头有了大约的猜测。
还不及萧祎行至身边,骆志松便起身抱拳作揖,“恭喜殿下,喜结良缘。”
萧祎反倒是一愣,一面落座,一面讶异,“先生怎么知道?”
骆志松抿唇浅笑,“公孙大将军突然造访,殿下去之前还是满面阴沉,回来时就已经春风得意,可见是一直横亘在心头的大事得到了解决,而能化解殿下心头大事的,莫过于一桩实力相当的联姻。”
第四百七十二章 姻亲
明明是恭喜的话,只他的声音和表情,冷漠的让人看不出情绪。
不过,自从萧祎见到骆志松那日起,他便是如此,萧祎早就见怪不怪的适应了。
不论什么表情语气,忠心能干,足矣。
不过是他的谋士幕僚,又不是他的女人,有能力要远比会谄媚,强上百倍。
言罢,觑了萧祎一眼,骆志松又道:“而公孙将军的二女儿,恰好适婚未嫁。想必此次公孙将军登门,是亲自来为女儿求一段姻缘的吧!”
萧祎听了骆志松的话,面上喜色,一层一层,如同波浪,泛了上来,“先前你纵是说,本王乃真命天子,自有上天眷顾,从前,本王不信这话,只当你是与他们一样,在本王面前讨喜罢了,可现在,这话,本王却是信了。”
萧祎一贯阴翳的眼底,带着张狂的笑,自顾自,兴奋说道:“真是缺什么来什么!父皇给萧煜送去一个赤南侯,本王正心灼,上天就给本王送来一个公孙牧。”
“公孙牧虽不及顾臻本事大,可放眼朝局,在军事方面,顾臻排第一,公孙牧也绝对算得上第二。这些年,顾臻只知寻丹问药,几乎与朝廷中人,并无往来。”
“眼下虽然回朝,可先是去押解端王去祁北,又是远征辽国,根本就无心无力无时间在朝中布下关系网,公孙牧却是不同,没有顾臻的那些日子,他就是本朝第一武将,他的门第,可谓比天高。更兼公孙牧为人圆滑,在朝中,那是出了名的好人缘。”
分析起形势来,萧祎激动地眉飞色舞。
骆志松始终垂眸不语,只是待他此言落下,插嘴道:“殿下既然如此看好公孙牧,为何之前不求娶公孙琦?”
骆志松的问题,看似寻常,于萧祎而言,却也称得上尖刻。
亢奋激动的神情略略收敛,萧祎道:“公孙琦性子顽劣,相貌寻常,诗词歌赋样样不通,不过就是出身好罢了,哪里配得上本王。更何况,先前本王以为,本王的婚事,是要等父皇亲赐的,自然不好自己张罗。”
再之后,便是他笃定,顾玉青,他唾手可得,所以,从未动过公孙家的主意。
若非今日公孙牧亲自登门,只怕这样好的姻缘,就要被他错过!
他做梦都没想到,皇上赐婚,却是绕过他这个三儿子,直接赐婚给四儿子。
这根本,就是对他的无视。
一想到这一点,萧祎心头就越发恨得要紧。
骆志松羽睫微动,转眸去看萧祎,眼中带了些许令人寻味却又捉摸不透的光泽,“如此说来,殿下是不满意公孙琦的了?”
萧祎点头,“为了大业,本王只能暂且委屈,等来日本王登基,什么妃嫔没有!”
此话,可谓豪言。
骆志松闻言,嘴角略略颤抖,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像是身上压了千斤重的东西一般,让他满面带了疲惫的负重感。
“殿下准备……何日大婚?”沉默片刻,骆志松说道。
萧祎浑身绽放着奕奕神采,“先生觉得,该早该晚?”
骆志松几乎毫不犹豫,道:“夜长梦多。”
萧祎当即放声大笑,“先生与本王,一个意思。”笑罢,萧祎又道:“不过,还是要进宫问过皇后娘娘的意思。”
说着,萧祎起身,“原本还想召了先生过来,一起商讨如何对付顾臻,既然先生觉得此时对付顾臻不妥,那便且先作罢。本王要进宫一趟,待同皇后娘娘商讨了婚事事宜,顾臻一事,再行定夺,反正他此时远在辽国边境,不急在此一时。”
骆志松闻言得意,起身作揖告退。
萧祎自然是由初砚服侍,换了衣衫,拔足进宫。
从书房处出来,骆志松并未直接回到他在萧祎府邸的小别院,而是同管家打了招呼,径直出了门,直奔鼓楼大街。
八珍阁的斜对面酒肆中,扶着楼梯抬步上了二楼雅间,瞧着左右无人,骆志松抬手推开最里面一间并不招呼客人的雅间。
进去不过片刻,抽身出来,转脚下了楼下,点了一壶上好的花雕,提了回去。
一个精健的灰衣人,在骆志松前脚离开酒肆,后脚跟着出门,低头垂眼,步伐飞快,融入鼓楼大街前的滚滚人潮中,直奔萧煜府邸。
他平凡无常的相貌,扎入人堆,便再难找出。
那灰衣人从后院侧门进了萧煜的府邸,直奔他的书房。
他过去的时候,萧煜刚刚换了外出的衣裳,正要去顾玉青处,一眼看见他过来,顿时眼底波光微动,转头复又落座书房院中花架下的藤椅上。
此刻秋意已浓,花架上的花朵尽数败落,徒留渐黄的叶片,随风飒飒。
灰衣人拱手立在萧煜跟前,纵是一路拔足疾走,此刻却也是呼吸沉稳,不见一丝气短。
“何事?”萧煜扫过他一眼,问道。
灰衣人当即回禀,“殿下,今日公孙牧登门三殿下府邸,三皇子殿下要与公孙牧结姻亲。”
回禀的内容,简短明了,说罢,只垂首立在那里,不再多言,只等萧煜吩咐。
萧煜闻言,面上却是无一丝一毫震诧之色。
当日公孙牧向父皇提亲遭到他严厉拒绝后,他便想到迟早有这样一日。
没想到的是,竟然不是萧祎主动,而是公孙牧登门。
放眼满朝,能与顾臻略坐抗衡的,也唯有公孙牧,在得知父皇将顾玉青赐婚于他的那一刻,萧祎最最明知的做法,就是即刻求娶公孙琦,而不是削尖脑袋想方设法的破坏他和顾玉青。
眼下,他不仅错过了最佳的求娶时间,更是等到公孙牧登门,才将此事定下。
萧祎……他还真是高估了他。
略作思忖,萧煜吩咐道:“告诉那边,竭力促成这桩姻缘。”
只有给了萧祎足够的筹码,他才会蠢蠢欲动。
好猎人,从不怕猎物凶猛,只怕猎物无所动作。
灰衣人得令,转身而去,步子奇快,可却落地无声。
他刚刚转身不过眨眼功夫,被萧煜一早派出去的明路便满面尘色,出现在萧煜面前。
第四百七十三章 震骇
“殿下,当年给九殿下接生的嬷嬷,竟是一个都不在宫里当值了,奴才打听了,好像是九皇子出生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那些嬷嬷就或病或死,以各种方式离开皇宫。”行至萧煜面前,行过礼,明路满面凝重说道。
他跟了萧煜多年,所经过的历练,怕是比寻常人家的少爷都要多,再加上他本人心思聪慧,从萧煜让他调查萧恪那时起,他就隐约明白,萧煜在怀疑什么。
此时查出这样的消息,心头更是明白,此事非同寻常。
明路所言,萧煜已经从慧贵妃处得知,故而面上,倒也没有明路所预期的情绪波动。
觑着萧煜的神色,吸了一口气,明路继续道:“奴才按着当年内务府登基的册子,发现在京郊附近住的嬷嬷,也就五个,便按着上面的地址,逐一去查。”
待明路此言落下,萧煜接话道:“该不会是都死了吧?”声音幽凉,眼底带着似冰霜一般的寒气。
明路闻言,扯嘴苦笑,“差不多。奴才当时想着,若是这京郊的五个嬷嬷都不在了,奴才再寻那些外省的。”
“不过奴才运气好,终是在第五家,寻到一个快要咽气的,听她家里人说,自从宫里出来,就得了一种怪病,成日家,夜里亢奋的大呼大叫,白天却是昏迷不醒,这十年来,日日如此,终是熬得油尽灯枯,只剩这半口气吊着了。”
听到居然还有活着的,萧煜顿时眼底泛出亮光,朝明路看过去,“人呢?”
明路道:“她身体缘故,奴才不敢骑马带她回府,雇了马车,让她儿子一路陪同进京,她虽昏昏沉沉,可听到奴才的话音儿带着京腔,登时满面骇然,说什么不肯来,他儿子倒是个见钱眼开的,听奴才说,要花大价钱请他母亲到京中,当即二话不说,连缘故都不问,就点头答应。”
“既是个贪财的,奴才也就放心了,给足他银子就是。奴才策马,先行回来,禀明殿下,再做下一步安排。算时辰,此时他们应该是行到真定前后了。”
说着,明路语气略顿,喘过一口气,补充道:“殿下放心,她家住在河间府,那里恰好有咱们的人,奴才用暗号唤了两个,一路跟着,纵是他儿子想要耍什么花样,有那两人在,也绝对无事。到了真定,咱们药行里的大夫会随行,以防那嬷嬷半路身子支撑不住。”
明路做事,一向妥帖,萧煜向来放心,听闻此言,不禁颔首,至于明路究竟是通过各种方式从内务府的登基册子上查询到那些嬷嬷住址的,萧煜却是不想过多询问。
待明路言毕,萧煜略略思忖,吩咐道:“你此刻就去迎接,进了京,别让人跟踪了,直接把人接到赤南侯府,从后门进去,若是遇上萧祎的人打听,莫说车里有人,只说是我买了几株十八学士送给顾玉青。”
明路得令,转身离开,萧煜起身,直朝赤南侯府而去。
萧煜到的时候,顾玉青早就捧了那两个紫檀木的匣子,等在桐苑院中花架下。
眼见管家引了萧煜进来,忙起身行礼,不禁询问,“怎么来的这样晚?”
话音儿出口,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话腔里亲昵熟稔的味道。
秋日的午后,阳光真是温煦。
桐苑的墙根下,一溜种着一排桂树,阳光氤氲着花香,丝丝缕缕,沁入五脏六腑,一眼看到顾玉青,萧煜只觉整个人都轻盈起来,一路走来的满腹凝重,倏忽不见。
两人相对而坐,目光滑过摆在桌面上的两个紫檀木匣子,萧煜解释道:“出门的时候,遇上点事,故而来晚了。等了很久了吧?”语气自然,却是一如既往的宠溺。
沉溺在萧煜的目光中,顾玉青也不知怎么,就点头,“午饭后就等着了。”那语气,竟是娇嗔。
萧煜听着,只觉心头如有轻风合着暖阳伴着花香拂过。
纤尘不染的眼底,满是柔情,笑道:“是我不好,合该让人先来通传一声的。”
听着萧煜道歉的话,顾玉青心头小鹿顿时活蹦乱跳,却是后知后觉的惊骇……天,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的语气和萧煜说话了……这……这分明与素日的她,判若两人!
面颊袭上一缕绯红,对面的萧煜却是已经开口,“一会明路要带个人从你府上后门进来,你让管家安排一下,人到了,直接送到这里来,切莫让人盯梢了。”
声音虽是宠溺,可内容却是郑重,顾玉青当即敛了飞飞扬扬的粉红色心思,忍着面上滚烫,转头吩咐吉祥,“按着殿下的话,吩咐下去。”
吉祥领命而去,顾玉青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要来的人是谁?和这苗疆的匣子有关吗?”
心头暗暗懊恼,分明是和萧煜来谈正事的,怎么自己竟满脑子忍不住的东想西想!
萧煜凝着顾玉青的眼睛,郑重而缓慢的说道:“与苗疆无关,今日我们且先不谈苗疆,苗疆之事,再搁置几日再议也行。”
顾玉青诧异回视,“不谈苗疆?”
萧煜点头,“一会要来之人,或许知道你弟弟的下落。”为了顾及顾玉青的情绪,萧煜刻意将声音放得低缓。
可顾玉青闻言,还是不禁眼底波光大颤,霍然起身,面上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极速褪去,死死盯着萧煜,“你说什么?”气息紊乱,血气横流。
就连守在顾玉青身后的如意,也被萧煜这突然一句话,吓得怔住。
来之前就预料了顾玉青的反应,可眼见顾玉青如此,萧煜还是忍不住的心头狠狠一抽,像是有一颗粗重的木楔,横插心口,阻断了他所有的血液回流。
起身握了顾玉青的手,掌心处传来顾玉青之间冰凉沁骨的温度,萧煜闪着眼底碎钻石一般的光泽,心疼道:“她或许知道你弟弟的下落,可……可我不能肯定,究竟如何,还是要等见了面才知道,我也从未见过的。”
顾玉青怔怔听着萧煜的话,却觉只有声音响起,至于内容,仿佛根本没有流入她的大脑一般。
第四百七十四章 戚铭
脑中嗡嗡嗡直响,像是有数只小虫,在她耳边振翅。
萧煜的这一句话,于顾玉青而言,无疑是一个平地惊雷,良久,久到萧煜面上的担忧之色渐渐转为浓浓的恐慌之时,顾玉青才终是透出一口气来。
萧煜不知,在这漫长的沉默中,顾玉青脑中,究竟经历了什么波涛汹涌,可等到顾玉青这口气喘上来之后,他却是在她面上眼底,看到一份沉着冷静。
萧煜捏着顾玉青的胳膊,不安道:“没事吧?”
顾玉青摇头,甚至扯出一抹笑意,“无事,只是初闻此言,过于震惊罢了。”
羽睫轻颤,冷静的眸中,透着隐隐的期许和不安。
萧煜看得出,她这是强行敛了心神,逼着自己冷静。
说着,顾玉青复又落座,萧煜见她如此,到底是不放心,挪了步子,由顾玉青的对面,换了位置,坐在她的身侧。
为了缓解她心头情绪,萧煜将萧祎要迎娶公孙琦一事,告知顾玉青,“……我琢磨,为了打压我,他的婚事,该是要在我们的前面,不过也好,他与公孙琦成亲,以后该是不会再打我们的主意了。”
若是方才,提及婚事,顾玉青定会面红耳赤,娇羞含怯,可此时……心绪所至,她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一般,蹙眉略作思忖,分析道:“与公孙牧结亲,萧祎在军事上,就能与你抗衡,在朝中,支持他的呼声最高,如此来看,从表面而言,他似乎是稳胜。”
顾玉青一本正经的与他分析眼前局势,萧煜自然认真答道:“从表面而看,的确如此。谁让我不学无术呢!”
一句调侃,却是让这凝重如粘稠琥珀般的空气清明了许多。
顾玉青道:“可你暗处的势力究竟有多强大……”说着话,顾玉青不自觉转眸去看萧煜,这个面容俊逸,风度翩翩的皇子,伪装的久了,眉宇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玩世不恭的姿态,可这玩世不恭之下的睥睨天下,顾玉青却是看的真切。
语气略顿,顾玉青扯嘴苦笑,“你对我,什么都了解,可我至今尚不知晓,你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言毕,萧煜正要张口,顾玉青却是急急伸手,隔着帕子,掩住萧煜的嘴,阻止道:“你还是不要告诉我的好,就按着你先前的计划,一步一步完成就是。”
隔着一方薄薄的丝帕,萧煜感受到顾玉青指尖的冰凉,却觉这如冰的温度竟然让他浑身暖洋洋的。
含笑牵了顾玉青的手放下,“傻瓜!我的事,没有什么是可瞒着你的,之所以你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契机告诉你知道,来日方长,有你尽数知道的那一天。”
萧煜的宠溺和温柔,让顾玉青因为方才的震惊而波动的心绪,渐渐回温,面上又重新泛出一抹霞色。
萧煜所言不差,在她面前,萧煜的确是毫无隐瞒。那些她尚且不知道的,只是她还没有机会知道罢了。
来日方长,岁月静好。
心底情绪有了缓解,顾玉青不愿萧煜担心她,开玩笑道:“萧祎和公孙琦成亲,日后,公孙琦可是再无理由闹到我家门前了,我府上的小厮,可不想成日给她铲马粪!”
眼见顾玉青说笑,萧煜心头一松,嘴角勾出一抹霸道又不失偏宠的笑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这番话,是在拈酸吃醋?”
顾玉青顿时……
有心开句玩笑缓解气氛,怎么就让萧煜有了这样的想法……不过,她那句话,似乎的确是说的娇嗔了些。
嘴角颤了颤,顾玉青低眉垂眼,没有理会萧煜的坏笑,正在此时,吉祥折返回来,禀报道:“殿下,小姐,明路带着一个老婆子到了,那婆子行动不便,管家备下藤椅,正让人抬了过来。”
说着,吉祥目露询问之色,“直接抬到这里吗?”
没想到,人来的这样快,这样突然,刚刚才平复了许多的心绪,随着吉祥一番回禀,顾玉青心头顿时又是噗噗噗一阵跳动。
捏着丝帕的手攥成拳头,骨节处青白分明,竭力的克制着心头的波涛汹涌,面色平静,道:“抬到这里来。”
萧煜跟着补充一句,“明路带了大夫,让他们一同过来。”
吉祥得令,再次转身而去,不过片刻,便见府上四个婆子肩头扛了一张藤椅,藤椅之上,躺着一个不辨人形的老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
藤椅一侧,紧跟的是明路和一个中年男子。
一眼看过去,那男子刚好抬头,朝藤椅上的老妪看过去,他的五官脸型,一丝不差的落入顾玉青眼中。
本就是激动的情绪,在看清那男子容貌的一瞬,眼底波光,如同地震海啸一般,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是谁?”吸着一口气,顾玉青问萧煜,虽是问话,可她心中思绪,早就翻滚起来。
上一世,她历经波折和艰难,辅佐萧铎登基,陪伴在萧铎左右的那些日子,她清楚的知道,萧铎患上一种奇怪的头痛病。
每每深夜子时过后,他便头痛欲裂,无法安眠,待到翌日太阳掠出天边,这疼痛如同漆黑的暗影,被阳光一照,倏忽不见。
宫中御医轮番上阵,莫说治病了,把脉望诊,却是连病都瞧不出来,人人瞧过,只说萧铎身体安康,可萧铎却是被这头痛折磨的痛不欲生。
既是宫里的御医不得行,他便将希望转向民间,大肆搜寻天下神医。
终是打听到,山东潍坊有位名唤戚铭的赤脚游医,一年前,治愈了一个与他病症相同的病人。
得此一信儿,萧铎兴奋之余,当即便命人去将这叫戚铭的神医请来。
可前前后后派去三四拨人,先是他跟前的行走小厮,到最后是效忠他的朝廷重臣,无论是谁,戚铭却是给出一样的答案:为天下百姓瞧病,他分文不取,职责所在,可这天下,他唯独不瞧萧铎的病!
得他此言,萧铎当即气的暴跳如雷,咬牙切齿甩出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后,吩咐身边暗卫,将戚铭直接绑了来。
戚铭虽是给人瞧病的大夫,可武功身手,实在了得,萧铎派去三个暗卫,被他折伤两个,只是,到底寡不敌众,终还是被绑了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 拒绝
戚铭到的那日,恰好顾玉青就在萧铎书房与他议事,至今,戚铭怒怼萧铎的那一幕,她记得清清楚楚。
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死死押着,跪在地上,头发散乱,遮挡了他的面容。
“听说,你治天下人的病,却唯独不肯给我治病?”萧铎丢开手边政务,双目怒视戚铭,说的咬牙切齿。
戚铭闻言,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那哼声,是顾玉青听过的,最为嘲蔑和轻视的一哼,其中,带着怨毒的怒气。
当时顾玉青心头便觉奇怪,这人从未见过萧铎,对他从哪生出的这滔天的恨意呢?
这些年,为得天下,为与萧祎和皇后抗衡,萧铎的确做事有些过激,再加上舒妃与何家也不省心,造下不少孽来……难道这戚铭是遭受过萧铎手段的人?
思绪划过心头,不过眨眼功夫。
戚铭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萧铎,抄起手边一方砚台,“当啷”朝戚铭砸过去,虽是被人死死押着,可他的身手到底敏捷,萧铎用了全身的力气砸出的砚台,戚铭只是在那砚台扑近面前的时候,稍稍侧头,那砚台便擦着他的面颊耳边,直飞身后廊柱。
一击不中,萧铎气的从座椅上弹起身来,绕出书案,逼直戚铭身边,“本王乃真命天子,你为何治天下人的病,却不肯为本王瞧病?”
“真命天子?”仿佛听到什么绝世的笑话,闻此一眼,玩味着这四个字,戚铭当即爆出一阵笑声,那笑声,充满对萧铎的鄙夷。
萧铎当即胸中怒火被他撩拨的越发炽烈。
戚铭却是笑声过后,仰起头来,看向萧铎:“你不是!”笃定却又干脆,说道,语气铮铮,甚至带着某种诅咒的味道。
顾玉青坐在侧面,纵然他抬起头,她也看不真切他的容貌,只是凭着侧面的轮廓,能感受到他五官的锋芒和峥嵘。
戚铭如同判决一般的话,让萧铎心神激荡,俯身弯腰,一把抓住戚铭的衣领,目露凶光,浑身戾气滚滚而来,道:“你到底为不为本王瞧病!”
声音暗哑低沉,像是天边滚雷。
戚铭闻言,却是不语。
怒极反笑,萧铎起身,抬手一挥,恨恨道:“拖出去,给本王打,打到他服为止!”
押着戚铭的两个暗卫得令,即刻拖了戚铭起身朝外走。
只是起身之际,戚铭忽的侧头,将目光定定落在端坐在一侧的顾玉青身上,“你就是顾玉青?”
他双眼透出的光芒,让顾玉青不禁心口一缩,那目光,带着幽幽怨毒,却是直刺顾玉青心脏。
仿佛……仿佛她是一个背弃夫家挚友的负心人一般!
萧铎没有给顾玉青回答的机会,也没有给戚铭再看顾玉青的机会,不耐烦的摆手道:“拖下去!”
何须用拖,骄傲如戚铭,根本就是与那两个暗卫走下去的,只是……萧铎怎么也想不到,他原本想要用酷刑的方式逼着戚铭就范,为其瞧病,戚铭却是选择的最为惨烈的方式,拒绝他。
绳索被解开的一瞬,戚铭转身从那暗卫腰间抽出佩剑,抹脖自尽,血溅三尺,洒落在萧铎书房门前的石阶上,殷红一片,刺目惊心。
回忆着往事,顾玉青心头怔怔,至今,戚铭看向她的那双眼睛所蕴含的深厚意义,她都不能读懂,却是死死记住那幽怨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思绪从上一世的纷纷扰扰中走出,回到今生,当下,桐苑小院的花架下。
耳边听到萧煜的解释,“你说明路身侧那个吗?他叫戚铭,是我在真定药堂里的坐诊大夫,医术很好的!”
方才敛了心神,忽得萧煜如此解释,顾玉青当即心头怔怔,脑中思绪如同被火药引炸一般,轰隆隆几声巨响,让她心神激荡起来。
戚铭……上一世宁死不为萧铎治病的戚铭……今生却是萧煜真定药堂的坐诊大夫……
这样的解释,显然让顾玉青惊诧不已。
再看萧煜,眼底眸光微动,这到底是个有着怎样魅力和能力的人,竟然能让戚铭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上一世,自己到底都错过了什么。
思绪太浓,不及细量,吉祥已经带着众人行至面前。
将藤椅缓缓放置地面,几个嬷嬷退下,瞧着左右再无外人,萧煜道:“她就是当年给萧恪接生的嬷嬷。”
顾玉青敛了心头纷杂的思绪,不明所以,茫然看向萧煜。
不是说这人知道她弟弟的下落吗?怎么却是萧恪的接生嬷嬷。
迎上顾玉青的眸光,萧煜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一般,捏了捏拳头,牵起顾玉青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才缓缓说道:“萧恪,有可能,就是你的,弟弟。”
短短一句话,为了照顾这句话带给顾玉青的震骇,萧煜有意说的缓慢。
可再怎么缓慢,却也无法减缓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巨大能量。
顾玉青闻言,顿时心跳一滞,几乎连呼吸也不会了,呆呆怔怔看着萧煜,就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一般,沉默良久,终是颤抖着张口,“你说什么?”
萧煜抿嘴,道:“萧恪,有可能是你弟弟。”紧紧握着顾玉青一瞬间冰凉沁骨颤抖不已的双手,萧煜恨不能将她揉到怀里。
这句话落地,萧煜突然开始后悔。
如果最后证明,萧恪不是顾玉青的弟弟……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一起一落的情绪冲击下,顾玉青能否扛得住。
第二次听到萧煜的话,顾玉青怔忪的眼底,终于有波光开始颤动,心跳恢复,却是跳若痉挛,胸口只觉被人用带着倒钩的利剑刺穿又拔出,狠狠疼过之后,顾玉青从惊骇中缓过一口气。
下一瞬,才是后知后觉,眼角眉梢都露出无法遮掩的惊喜。
弟弟……萧恪是她的弟弟……纵然这个消息,简直匪夷所思,可从萧煜口中说出,顾玉青就是笃定的信了。
眼见顾玉青情绪冷静下来,萧煜转头,朝戚铭看过去,“怎么样,能问话吗?”
戚铭点头。
前世今生,两次见戚铭,顾玉青心头还是有些不自然,只是这丝不自然,在眼下这情形中,也被严严实实的覆盖。
第四百七十六章 回忆
戚铭取出一根银针,刺入那嬷嬷头上一处穴位,一直双眼浑浊的嬷嬷,在银针入头不过眨眼功夫,眼睛便清明起来。
靠着藤椅的椅背,双目游离在身周各人身上,最终却是停在萧煜面庞上,抖着满脸的皱纹,不确定的问道:“四殿下?”
满头白发,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银光,阳光打在她的面上,却是因细纹太深太密,照不进她的肌肤。
不过十年的功夫,她便苍老的如同八九十的老人,而如今,其实她也才不过五十上下。
简直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一个人迅速的老成这般!
萧煜没想到,时隔十年,她竟还记得自己,当即点头,“是。”
得了萧煜的肯定,那嬷嬷眼底面上的不安,倏忽不见,大松一口气,“是您就好!”
顾玉青和萧煜闻言,不禁双双对视,却是从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不解,不解这嬷嬷,此言何意,什么叫是你就好,若是换作旁人,为何就不好?
不及多思,却是又听到那嬷嬷道:“听说,端王没了?”
提及端王二字,她才才舒出的一口气,又有些悬起,在未得到答案之前,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萧煜,眼底隐约还有畏惧和骇然,那是一种无法被时间消磨的畏惧,深入骨髓肌理。
萧煜再次点头,“没了。”
原本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得了萧煜肯定的答案,如同起死回生,那嬷嬷忽的从椅背上坐直起来,“没了,真的没了?”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喃喃自语。
随着话音儿,眼眶中,热泪滚滚而出,只是面上皱纹太深,那泪滚入细纹之中,却是流不出来。
“我想问你当年一些旧事。”待到那嬷嬷情绪稍稍平复,萧煜道。
嬷嬷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带着沧桑的语气,道:“殿下是想问九殿下的事吧!”
顾玉青一怔,心头开始突突突的加速跳动起来。
若是萧恪的身份并无问题,这嬷嬷怎么会不及萧煜要说问什么,就一针见血,直指萧恪呢!
萧恪……当真是,是她弟弟,吗?!
目光凝着那嬷嬷,顾玉青气息开始加重,只是沉重间,不乏颤抖。
被萧煜握在掌心的手,又开始颤抖。
捏了捏顾玉青的手指,朝顾玉青投去一个稍安的目光,萧煜转头又看向那嬷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嬷嬷可否告知?”
“当年……”随着回忆渐起,嬷嬷风霜遍及的脸上,开始动容,呼吸也跟着时缓时重,双眼微眯,整个人,似乎沉浸到了过往的岁月里。
“当年……我们一行十人,得了皇后娘娘的指令,去给棠小主接生……”说道此处,那嬷嬷忽的情绪激亢,老泪纵横,“人人只当是去接生,接生过后照例拿封红买酒吃,谁也没有想到,竟是去了鬼门关。”
当年十人,如今无一不离开宫门,单单住在京郊的五个,除了她,无一生还……难怪她会是如此反应了。
双眼看着这接生嬷嬷,萧煜冷漠的眼底,泛上丝许同情,说到底,她们也是受害人。
“我们得到的指令,是棠小主胎位不正,难产,可等我们进了产房,哪如指令那般,什么胎位不正,什么难产,棠小主根本还没有发作,却是挺着肚子被人死死按在床榻上,成嬷嬷正在给她灌催产药。”
“她拼命的反抗,可因为嘴巴被人捏着,说不出话来,反抗之声,落到院子里人的耳朵里,竟是与产妇痛苦的呻吟声,并无两样。”
“眼见我们进来,成嬷嬷当即就把手中药碗转手交给她身侧的搭档,指了摆在桌上的托盘里黄灿灿的金元宝对我们说:只要将今日所见所闻烂在心里,这桌上的金子,便是我们的。”
“那托盘里,高高低低,一共码了三层金元宝,一辈子当值,也没见过那么些钱,谁能不动心!”
说着,那嬷嬷长长一叹,“若是知道,那钱是卖命钱,打死我也不肯拿啊!只是一脚踏入产房,却是也由不得我们了。”
“之后,一直是成嬷嬷一个人在忙,我们不过守在一旁,各自抱着藏在怀里的元宝,瞧着她罢了。”
“催产药的作用,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棠小主就当真发作起来。”
“虽是被逼早产,可因着怀孕期间,她勤于走动,孩子倒是生的极其顺利,婴孩刚刚落地,不及哭声爆出,成嬷嬷便灌了一勺汤药给她,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禁得住汤药的刺激,小脸登时涨成紫红。”
“我当时吓得够呛,一步走到成嬷嬷身侧,瞧着她抱在怀里的孩子,问道:你要做什么,若要弄死她,你大可以一手捂死她,何必给她吃药!”
“眼瞧着怀里的孩子不在挣扎,双眼紧闭,成嬷嬷才透出一口气,对我说:我做什么要弄死她,是金主儿要见这孩子,又不许人知道,我不能让她哭出声来啊,喂了点迷药而已。”
“听说是迷药,我才松了一口气,可到底是刚出生的婴儿,什么药她那脆弱的肠胃,也经受不住啊,更何况,又是被催早产的孩子。”
“只是,拿人钱财,到底口软手短,纵然心里不舒服,却也无人再说什么,只瞧着成嬷嬷将那孩子迅速的包裹好,放入她的医药箱中,医药箱打开的瞬间,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正在安睡的婴孩。”
“成嬷嬷将那婴儿抱出,因着我与她离得最近,转手便将孩子交给我,她一面将新出生的孩子放入医药箱,一面嘱咐:这孩子吃了迷药,且要睡呢,一会我不在,你们还是要折腾到傍晚,才能让这孩子哭出声来,作成是棠小主才生下她的样子。”
“她嘱咐的话,才说罢,外面就有人来传信儿,说是赤南侯府的夫人难产,点名要了成嬷嬷去接生,得了话,成嬷嬷当即提了药箱,带着她的两个徒弟,抬脚出了产房。”
“她走后,我们就按着她的嘱咐,折腾了棠小主半日,终是熬到天黑,才拿银针扎醒那孩子,孩子哭声爆出,这生产过程,也就算是告终,只是棠小主,因为前前后后的经受折磨,出血不止,不及孩子抱出产房,就没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喷血
喃喃回忆着,听着她用毫无波澜起伏的语调讲述着这人神共愤的事情,顾玉青最先对她的一抹同情,荡然无存。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言,着实不假!
“棠小主身份低微,没了就没了,左就她腹中的孩子,早就点了名要被抱养到贤妃膝下,原本生出的是个公主,却是被成嬷嬷换作皇子,贤妃娘娘毫不知情,却是在接过孩子的一瞬,眉开眼笑,谁还管棠小主的死活。”
“我们几个,一人分了三个金元宝,更是乐得如同神仙,只盘算着回家买房置地,谁会去管那些。反正这些年,在宫里见过的阴暗魑魅手段,也是数不胜数,此次虽然骇然,但到底再惊悚的事情,也抵不过金子的诱惑。”
“却是谁都没想到,竟是有命拿钱无命花。”说道此处,那嬷嬷扬着脖子一声长叹,布满皱纹的眼皮略略颤抖几下,眯了几乎要掉光睫毛的眼睛,透过头顶半黄半绿的树叶缝隙,去看天上的太阳。
不知是思绪使然,还是阳光刺眼,一把浊泪,汩汩而下。
可再开口,纵然是泪流满面,声音却是一如方才般,漠然……仿佛她讲述的这个故事,根本与她无关,根本就是一件极其寻常平淡的事情。
“一行十人,刚刚回到歇息的院落,屋门尚未进去,就有人口鼻喷血,猝死过去,那血的眼色,深得像是猪血,喷的三丈高,当时我正走在她前面一点,正好浇我一头。”
“她倒地不过眨眼功夫,我们还未回过神,就有小內侍引着一个太医进来,说是听闻这里有人得了病,特来瞧瞧,内侍话音儿还没落,那太医就行到死了的嬷嬷身边,蹲下身去,却也只翻了翻她的眼皮。”
“再起身,就是一脸惊悚,一面用衣袖捂了口鼻,一面大声呼喊:这嬷嬷得的是疫病,这些人,怕是都被传染了!”
“疫病?”那嬷嬷一声冷笑。“我们才给人接生回来,哪来的什么疫病!当时只觉惊骇万分,如今想起来,不过是金主儿觉得,以钱财封口不算保险,唯有死人才算干净罢了。”
这番话,她说的极其冷漠,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苍凉,隐约中,却又带着浓浓的懊悔。
“当初,若是没有贪财收那昧心钱,怕是也没有后来许多事了!”又是一声幽幽叹息,缓了半口气,“只是,哪有什么当初不当初的,见钱眼开,乃人之本性,谁也避免不了!”
“在那之后,不过三天功夫,我们便相继被撵出皇宫,我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出了宫,一打听,才知道,我们那十个人,最先出去的那几批,没一个活着的。”
“她们的死法,与死在宫里的那个,相差无异,都是口鼻喷血。我心里发虚,怕的厉害,也不敢回家,深怕我一回家就死在家里,吓坏我儿子,就辗转东躲西藏。”
“谁承想,我不回家,就那么辗转了半个多月,竟然没死!什么狗屁疫病,我的那些老姐妹们,根本就是让人给暗杀了,只是手法高明,给人造成暴毙身亡的假象罢了!”
“我老婆子虽见识短,可早些年,也是伺候过先太妃的,那些暗杀的魑魅手段,知道不少!”
“只可惜,人在做天在看,我侥幸逃过一死,等我再回家,却是得了这半死不活的病症,活活被折磨了十几年,因为这病,我儿子至今连媳妇也没有娶上……”大喘一口气,她扯着呼哧呼哧如同破败风箱一样的嗓子,继续道:“这些话,憋了十年,今儿总算是有机会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心里也就不憋得慌了。”
语罢,这嬷嬷突然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左右两个肺,从嗓间咳出。
明路立在一侧,看的心惊胆战,生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就瞪眼过去。
她是啰啰嗦嗦,把憋在心头许久的事情,终于找到一个倾泻的机会,说了出来,可他家殿下和他家王妃还没有发问呢!
待她语毕咳止,似乎再无说话的意思,萧煜问道:“你怎么就确定,那用金子收买你们的金主,就是端王呢?”
那嬷嬷闻言,朝萧煜投过一笑,“当年我还在宫里服役的时候,殿下不是聪慧伶俐的紧吗?怎么十年过去了,反倒是没了长进,听人议论,说殿下转了性子,现如今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只知飞鹰走马?”
她不回答萧煜的问题,却是带着一副意味深长的笑,看着萧煜。
她语毕,萧煜却是不接话,只任由她看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嬷嬷敛了目光,将一双眼睛落置旁处,“成嬷嬷的女儿是端王的侧妃,她是宫里的奴仆,那样出身的人家,她的女儿,怎么会有资格做王爷的侧妃呢!”
“就凭这个,你就确定,金主是端王?是端王通过成嬷嬷收买指使了你们?”萧煜问道。
那嬷嬷怔了一瞬,面上忽的现出一抹惊恐,转瞬不见,眼底又是那副要死不活了无生气的样子,“当然不仅如此,我肯定是端王所为,是因为我亲口听成嬷嬷说起过……”
幽幽一叹,继续道:“至于为何说起此事,怕是与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无关,我可以不必说吧?”
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从头到尾,凡是她知道的,她的的确确是如洪水泄闸一般,悉数倒出,此时这个她不愿说的,顾玉青与萧煜,却也相信,那内容不是他们所在乎的。
自然也就不多勉强。
“成嬷嬷从产房离开,留下那个被换掉的孩子,你们既知他是皇子,自然是打开襁褓看过,可在他的脚踝处,看到环状乌青胎记?”这是顾玉青最最迫切想要知道的。
是她唯一用来和弟弟相认的凭借。
“环状乌青胎记?”那嬷嬷忽得顾玉青如是询问,不禁喃喃念出这几个字,眼睛微眯,从记忆中搜寻着某个画面。
第四百七十八章 胎记
等待总是漫长的,哪怕只有瞬息的功夫,于顾玉青而言,也犹如历经几个世纪。
尤其,这嬷嬷今日一番讲述之话,又是如此的耸人听闻。
一群宫里的接生嬷嬷,为了金子,在没有被任何人威胁的情况下,竟就将皇嗣偷偷换掉……这话若非是这当事人自己亲口说出,任她从旁出听到,却是怎么也不肯信的。
实在是胆大包天,其心可恶!
更何况,那被换掉的孩子,还十之八九,是她的弟弟。
在这嬷嬷每每张嘴说出一个字的时候,顾玉青都随之心头大颤,全程下来,她是将憋在心头多年的话一吐为快,顾玉青却是听得四肢百骸,心神大颤,额头后背,冷汗一层盖过一层。
莹润的面庞,血色如同抽丝剥茧,一毫一毫褪去。
此刻话音儿问出,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嬷嬷,等她作答。
那嬷嬷回忆一瞬,张嘴作答,顾玉青顿时只觉,她连呼吸心跳也止住了。
“没有,那孩子身上干干净净,莫说胎记,连颗痣也没有。”说着,语气略顿,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又补充道:“说起胎记,棠小主生出来的那个公主,肩胛处倒是有一片红色胎记,状若梅花。”
顾玉青闻言,顿时四肢震颤,原本被萧煜紧紧握在掌心的手,奋力的从他手中抽出,反手将萧煜衣袖抓住,用力之大,半寸长的指甲,深深刺穿萧煜的衣袖,骨节青白,森森可怖。
一双眼睛,透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死死盯着萧煜。
此刻萧煜早已经知道,顾玉青的亲弟弟,脚踝处是有一片环状乌青胎记的,那嬷嬷出口否认,也就是说,萧恪并非顾玉青的弟弟。
本是抱了极大的希望,此刻那嬷嬷一句否定,犹如冰水从天而降,顾玉青此刻心情,萧煜当然能够体会。
懊恼、自责、心疼、担忧……种种情绪纷沓而至,萧煜任由顾玉青扯着衣袖,行了口气,艰难的开口,安慰道:“没事,没事的,我们再继续找,一日找不到,就一日不放弃。”
顾玉青闻言,却是拼命的摇头,眼中弥漫着的情绪,却不仅仅是失望和落寞,更有惊骇和悚然。
这份情绪,就不是寻不到弟弟而失落所该有的了。
萧煜心头微动,忽的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那嬷嬷,语气凌厉且肃然,“你肯定,那男孩身上无胎记,女孩儿身上却在肩胛处有梅花胎记?”
得了萧煜的质疑,那嬷嬷当即笃定,“自然肯定。当时成嬷嬷包裹那女孩儿的时候,我就在她跟前,看的一清二楚。至于那被换掉的男孩儿,成嬷嬷走了那么久,我们又不能离开产房,闲来无事,也只有打量那孩子。”
她有理有据的话,让顾玉青捏着萧煜的手,用力更紧,眼底波光,震颤不已。
嘴角微翕,可转头看看那嬷嬷,却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只体内血气横流,横冲直撞,搅得她心神大动。
那嬷嬷话音儿落下,却是又啧啧一叹,道:“那孩子也是,分明身上一团雪白,连个污点黑痣也没有,可偏偏左边眼睛下方,长着一颗小米粒大小的黑痣。”
“都说黑痣长在眼下,叫做泪痣,这样的人,最是福薄。他虽在襁褓中被人偷梁换柱,摇身一变,成了堂堂皇子,可到底不是养在生母跟前,也不知,他这泪痣,是福是祸!”
嬷嬷嘀嘀咕咕,可她的话,却是犹如惊雷火药,这一次,不仅仅是顾玉青骇然不能自已,满场之人,除了没有见过萧恪的戚铭,几乎所有人,都目露惊骇之色。
萧恪……养在贤妃膝下的九皇子萧恪……面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泪痣。
他清秀俊逸的面颊,一个黑点不沾。
与顾玉青一个短暂的相视,错开视线,落在那嬷嬷身上,萧煜捏拳敛了有些紊乱的气息,“你说……那个被成嬷嬷从宫外抱进来偷梁换柱的男孩子,左眼下方,有泪痣,你可是记得真切?”
说出去的话,又一次被质疑,不知是年岁大糊涂了还是怎么样,对着皇子,那嬷嬷就有些恼气。“自然记得真切!”
一句话,说的生硬。
萧煜却是无心理会她的态度。
这嬷嬷所知道的,已经悉数说出,再问下去,也无意义。
抬手一挥,示意明路和戚铭跟着吉祥,将这嬷嬷送下去,吉祥正要招了抬藤椅的婆子进来,那嬷嬷却是道:“四殿下,如今你要问的话,我不等你问,就一五一十悉数禀告,你可否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萧煜不做声,那嬷嬷就道:“我自知时日无多,唯一牵挂的,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殿下能否看在我诚心的份上,给他寻点正经事情做?”
萧煜虽厌恶她为人,厌恶她当年的贪婪,可到底还是点头,“好!”毕竟是将死之人,当年的孽债,这些年的折磨,也算是上天对她的惩罚了。
得了萧煜的话音儿,那嬷嬷便口念阿弥陀佛,喃喃自语,“还好,还好今日接了我来的,是四殿下,是慧贵妃的儿子,若是换作三殿下,只怕我们母子,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她这一句,念得极轻,萧煜没有听真切,要她再说一遍,她却是摇头闭眼,不再多说。
吉祥招了候在院外的婆子进来,抬了她,一行人离开。
待到他们的身影离了桐苑的大门,顾玉青深吸一口气,扯着萧煜的衣裳,一双黑白分明透着骇然的眼睛,直直盯上萧煜,道:“顾玉禾,顾玉禾的肩胛处,就有一片梅花状的胎记!”
激动之下,顾玉青的声音,颤抖不已,每一个字说出,都犹如被风吹散。
萧煜闻言,顿时胸口一抽,心跳跟着停掉半拍,怔怔看着顾玉青,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其中的蕴意,“你说……你说……顾玉禾,是棠小主的女儿,是父皇的骨肉,是皇嗣?”
顾玉青用力点头。
只可惜,现如今,端王府倾败。
她也不能再验证,成侧妃是否知道顾玉禾的身份,顾玉禾自己是否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她们两人,如同提线木偶,被端王设计了一辈子……
第四百七十九章 哭包
顾玉青此言,于萧煜,着实意外,不禁疑惑,“可顾玉禾,与成侧妃,容貌上,却是十之八九的相像!”
顾玉青摇头,“容貌再像,也抵不过那梅花状的胎记。”
萧煜怔怔,一时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顾玉青却是思绪回到上一世,上一世,顾玉禾一杯鹤顶红灌倒她的喉中,与萧铎开启并肩人生,可他们,却是亲生兄妹……
嘴角不禁微扬,顾玉青只觉心头带了些许让人作呕的快意。
待到二人皆回过神儿,才将心思偏转,落到萧恪身上。
“萧恪既非父皇亲生,又非被端王掉包之人,那萧恪,到底是怎么进的宫,何时进的宫,谁让他进的宫,在萧恪之前的那孩子又去了哪里?贤妃抱养萧恪,就算婴儿的面容模糊不辨,可孩子眼底少了一颗痣,却是怎么也没有发现呢?”
震骇之下,萧煜满目疑惑,将心头这些疑虑,悉数吐出。
顾玉青却是神思飞荡,不自觉,心头千回百转,想到“天机”神玉之言,想到她在丰台祖屋时它给她下发的那个任务,想到前几日它突然蹦跶出来说的那句话“见到弟弟感觉如何?”
神玉乃上古神物,通晓古今将来,它所言,必定无误。
按着它的话音儿,萧恪根本就不是她的弟弟。
顺着思绪,萧恪与她,每每接触,彼此间那份说不清道不明却是让人安心踏实的情愫,徐徐萦绕而上,顾玉青猛地就想起她重生以来不断做的那个梦。
梦里,有两个小胖墩儿,光着屁溜,手牵手迈着短腿儿朝她跑,问她要桂花糖,喊她姐姐。
从前,她甚少疑惑,为何会有两个小孩,她分明只有一个弟弟。
可现在……那接生嬷嬷的一番话,却让她不禁去回想那个梦,那个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做的梦。
梦里有母亲,有外祖一家。
母亲与小舅母相对而坐,彼此含笑,望着不远处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正是她之后每每做梦,梦中出现的孩子。
思绪及此,顾玉青不禁心头悸动。
倘若萧恪就是她梦里的孩子,那他的真实身份,该是她的小表弟,她外祖家唯一仅存的血脉,小舅与小舅妈的那个当年不足满月的孩子!
母亲生下弟弟与外祖一家横遭惨祸,虽不是同一日,却是相隔不算甚远。
弟弟与表弟,本就是同年不同月的同龄人。
……嫡亲的弟弟也好,外祖家的表弟也罢,皆是让顾玉青能心神一震的亲人。
呼吸不禁紧蹙,几个重重的喘息,顾玉青没有回答萧煜的问题,却是对他道:“你为何……为何突然开始调查萧恪?”
或许,萧煜是掌握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能将那些事情与自己的思绪结合在一起,她才能更准确的判断,萧恪,到底是不是她两个弟弟中的一个。
得顾玉青如是问,萧煜抿唇,目光忽的变得有些闪烁,终还是吸了一口气,道:“你与他,素无往来,可每每你有难,但凡他在,必要护你。那次端王作乱,端王欲要那你做盾牌来威胁顾侯爷,他几乎是与我同时拔剑,挡在你与端王之间。”
“沉香阁一事,我与他,并未提前彼此照应,他却是笃定的信我,会帮他圆谎,思来想去,我和他之间,唯一的纽带联系,应该就是你。”
“再后来,除掉萧铎那次,我倒是提前找了他,得知我需要他的配合,他却不问是否危险,却只问,是否与你有关,我说有,他就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还有……”说着话,仿佛周围的空气太过稀薄,萧煜有些喘不过气来,大口吸了两三下,才又道:“那次你被萧静毓绑架至湖心小岛的密室中,我抱了你从密室出来,我在宫中的探子回禀,从头到尾,他都一路尾随。”
“就连你后来进了我母妃的寝宫,他都尚未离开,只等你从寝宫出来,他又一路跟着你出了宫,才转身走了。”
一口重重的气息舒出,萧煜道:“这其中种种,萧恪都做的极其的小心翼翼,可旁人察觉不到,因着与你有关,我确实捕捉到了蛛丝马迹。所以就派人去查了。”
萧煜说的这些,有些顾玉青已经知道,有些确实初闻,但自己知道是一种心情,听旁人说起,却又是另一种情绪萦绕而上。
鼻根处一阵发热的酸胀,顾玉青只觉眼底像是被人用热柠檬中浇灌了一样,涩的她只想落泪。
心头狠狠一抽,随着萧煜的一言一语,死死揪起。
萧恪……那个活在透明世界里的皇子……原来……一直在这样默默地陪在她左右。
萧煜每说一句话,顾玉青脑中就要跟着浮现一个场景。
脑海中,萧恪孤绝凄凉的背影是那样单薄,可他每每看她的眼神,却又是那样的……温情绵绵。
似乎有几次,萧恪与她并肩独处,总是欲言又止。
他想说什么呢?他是知道什么吗?
萧煜语毕,语气略顿,牵了顾玉青的手放置掌心,“阿青,原本我以为,从这接生嬷嬷的话里,就能肯定萧恪的身份,可现如今……你也不要太失望,我们再继续努力。”
一串热泪顺着眼角滚滚落下,顾玉青摇头,“我想见萧恪。”
眼见顾玉青哭,萧煜顿时有些心神大乱,忙抬手替她擦去眼角面上泪痕,“不哭不哭,相见萧恪,我们就见,你说,在哪见,在赤南侯府还是在宫里,亦或在别的什么地方,你说我,我现在就去安排。”
语气温柔似水,如同在哄几岁的小孩。
顾玉青听着,不禁心绪略略平复,“就在赤南侯府吧,今夜,今天晚饭时分,可以吗?”
萧煜当即点头,“自然可以!那……不哭了,好吗?”说的小心翼翼,略带几分央求。
顾玉青才要收住的热泪,因着这份柔情,却愈发汹涌。
眼泪不止,心头却是暗暗生恼,素日并不如此,怎么在萧煜面前,竟成了个哭包!
第四百八十章 相邀
虽暗自生恼,可顾玉青却是浑然不觉,她在与萧煜说话时,语气到底有多……
所谓娇妻,也不过如此了!
意识不到这一点,顾玉青却是脑中想着另外的事情。
纵是她与萧煜在这里再怎么胡乱猜测,也是无果,还不如当着萧恪的面,问个清楚。
“那个……你莫要吓着他,只说是请他来玩,万一,他并不知晓什么呢!万一他只觉如你一样,都是陛下亲生的皇子呢!”顾玉青嘱咐萧煜,尽管她心头笃定,萧恪一定知道些什么。
萧煜点头,“我晓得,在没有十足把握前,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蛛丝马迹,来破坏他现在的生活。”
“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如今想要利用他行悖逆之事的当事人端王已然不在,若他并非你的弟弟,若他对真相一无所知,就让他做个皇子,又如何!”说着,萧煜苦笑打趣道:“说不定,我也是被人换了的!”
顾玉青闻言,明知他说的是个笑话,却是忍不住嗔他一眼,“什么话也能拿来浑说的。”
萧煜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这一笑,却是将院中气氛,缓和许多。
略坐片刻,萧煜起身告辞,着手进宫事宜,顾玉青则是吩咐了如意,让厨房竭尽全力,做出所有他们能做的饭菜来,缺什么,尽管去买,桌子不够,尽管到库房去搬。
倘若萧恪当真是她其中一个弟弟,第一次亲人相见,她必定要隆重,要让他感受到所谓家的温暖。
命令下发完毕,等待的时间,就变得格外的漫长,时光仿佛被拉长,往日稍不留神就偏西的日头,今日却是久久不肯下山。
独处之时,原以为“天机”要出来蹦跶一番,却是等了半晌,也不听它发出一个音儿。
兀自抱着抱枕,倚坐在窗边椅上,瞧着窗外廊下笼中八哥,顾玉青默默出神。
纵然没有寻到亲生弟弟,可若萧恪当真就是她小舅母家的幼子,也算上天垂怜。
顾玉青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一时间几乎可以肯定,萧恪就是她的表弟,可一时间又觉得他不是。
这厢,她神思难宁,那厢,萧煜已经进宫立在萧恪面前。
萧恪的宫院一贯萧索,素日并无人登门,院中下人,也不像其他宫院中那般勤勉,忽的见萧煜来,足足愣怔好一瞬,才有个尚算机敏的小内侍匆匆迎上去给萧煜请安。
“四殿下万安,今这是怎么了,四殿下竟是来了这鸟不点地的地方!”
他话音虽是谄媚,可说的话,实在是不伦不类不像话,萧煜蹙眉,冷冷扫他一眼,“你们殿下呢?”
小内侍闻音,忙满脸狗腿的引路,“九殿下在书房读书呢。”
说话间,宫院中其他内侍也相继围了过来,七七八八说着话,莫说毫无规矩可言,所说内容,竟是拐着弯的求情,想要调到别的院落中当差。
萧恪不得父皇待见,他宫里的下人自然也被这势利眼长在头顶的各院宫人嘲篾。
当起差事,也不比其他宫院里赏赐的多。
可除此之外,萧恪这里,却是个极其自在安稳的地方。
萧恪一贯不喜被人服侍,跟前连个贴身的随从也没有。
院中之事,他更是从不过问。
所以,他院里的人,除非是得罪了别人,否则基本不会挨罚,可谓安逸。
瞧着四下这些不知足的势力下人,萧煜心头不禁就想起那十个欺上瞒下的接生嬷嬷。
没有在赤南候府发出来的火,此刻却是被众人围哄着,蹿了起来!
“想换地界啊?掖幽庭最近缺人,要不,本王去向九弟求个情,让他放了你们去掖幽庭当值!”
掖幽庭,乃朝中所犯重罪之人的家属服役之地,是宫中最苦最累最无人性可言的地方。
听得萧煜冷声冷面如是说,众人多少心头瑟瑟,又胆小的,甚至当时就打了个激灵。
萧煜可是宫里最不讲究章法规矩的皇子,他所说的出,必定做得到。
看着四周围着的内侍变了脸色,萧煜冷哼一声,“院中的事情都做完了,和本王来这里磨牙!”
一语既出,众人当即鸟散。
萧煜却也是行至萧恪书房前。
因着听到动静,萧恪已经推门出来,恰好撞上方才一幕,扯了嘴角苦笑:“你的话,可比我这正经主子惯用的多。”
他是悄无声息立在那里,猛不防发声说话,又是凉幽幽的嗓音,把背对他的萧煜吓了一跳。
转头看向萧恪,萧煜含笑过去,没有接他的话音,径直越过萧恪面前,抬脚进了他的书房。
虽是皇子,萧恪的书房,摆设实在简陋,甚至……堪称寒酸。
一眼扫过四面墙,萧煜挑了萧恪书案对面的一张铺了半旧垫子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他的书案上。
桌上并无摊开的书本,狼毫毛笔却是沾了墨汁,架在砚台旁,可见,他该是听到动静,将所看之书收起来了。
眼见萧煜打量,萧恪转身抽脚,不动声色的行至萧煜对面椅子上落座。
“可是她出了什么事?”才落座,萧恪便朝萧煜问道,纵是竭力维持着表面的淡定,可心头的慌乱还是从语气中透露出来。
将萧恪的神色尽收眼底,萧煜佯作不知,“她是谁?”
萧恪顿时皱眉,再看萧煜,目光就多了一份警惕,略带疏离,说道:“四皇兄先前因为顾大小姐一事,拜托我配合行事,今日登门,我还当四皇兄还是为了顾大小姐呢,看来,是我多心了!”
看着他的神色变化,萧煜眼底波光微动,却是扯嘴一笑,“也不算是你多心,今日登门,倒也的确是为了顾玉青而来。”
听到萧煜此言,萧恪不禁挺了脊背,屏了呼吸,朝萧煜看过去。
萧煜仿似不见他的表情,道:“先前几次,你缕缕帮了她的忙,她心中着实感激,托了我,让我寻了借口带你出宫,她在府中,备下薄酒佳肴,以做答谢。”
萧恪闻言,眼中荡起的那圈叫做惊慌担忧的涟漪,倏忽不见,不露痕迹的松了一口气,转瞬,眼中闪出期冀之光。
第四百八十一章 难克
萧恪这里的话说完,与他约好酉末在宫门口相见,萧煜起身离开,去皇上那边磨牙。
再肆无忌惮,他也是皇上的儿子,君父之威为何,萧煜一向清楚,这么些年的胡作非为,却是在皇上面前,从不僭越忤逆他分毫。
萧煜前脚离了书房,萧恪跟着就是一口深吸气,望着萧煜离开的背影,眼中波光颤抖。
顾玉青……顾玉青竟是邀他到赤南侯府去。
赤南侯府……那个他连做梦,都要梦到的地方。
在梦里,他总是牵着另一个与他同样大小的小男孩的手,两人不足桌沿高,迈着小短腿,朝顾玉青奔跑,蹬蹬蹬的一路,口里喊着姐姐,嚷着要吃桂花糖。
略略稳了稳心神,萧恪从书房离开,直奔寝殿,虽是衣衫不算繁多,大多还是去年前年的旧衣料做就而成,可许多,到底都是从未穿过的,簇新的。
要去赤南侯府,总是要换一换新衣裳的。
将箱笼翻个底朝天,虽是不得宠的皇子,到底也是皇子,衣衫再不多,也有几大箱。
翩翩散散,被萧恪一件一件掏出,扔至一旁,挑来选去,最终选定了一件与他梦中自己所穿衣衫一个颜色的长袍直缀。
一番洗漱,换上过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等待天黑,等待酉末,心头乱糟糟的七上八下,赤南侯府四个字,如同有着魔力,让他浑身的血液沸腾,坐立不安。
就连看书,都是举了书本许久,才惊觉,竟是倒拿着。
实在难宁,干脆离了寝宫,一步一步,沿着宫中的红墙碧瓦青石板,朝宫门而去。
他在这里煎熬,赤南侯府中的顾玉青,又是另一种煎熬,终是熬得暮色临近,霞光遍染。
黄嬷嬷立在厅堂中央,指挥着一众下人,摆放桌子,堆放碗碟,一盘一盘的冷拼开始上桌,络绎不绝,单单凉食,竟就摆满两张圆桌。
顾玉青却是一把抓住一个送菜的丫鬟,指了桌上的盘子,问道:“就这些了吗?”
丫鬟顿时惶惶,悄悄扭头瞅了一眼已经沾满两张大圆桌的盘叠,心头叫苦:这难道不够吗!
可迎上顾玉青的面色,到底是梗了脖子道:“还有几道未上。”说着瞎话,面上眼底都是心虚之色。
只是顾玉青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她身上,闻言松手,“快去上菜。”
她弟弟要来,怎么能怠慢了,纵然不知他的口味喜好,可把能做的全部都做了,一定有他爱吃的。
这厢小丫鬟一路逃命似得飞奔回厨房,哭丧着脸要求厨房的婆子说什么也要在添几道凉菜,那厢,顾玉青却是忽的又想起她那个梦,梦里的两个光屁溜小子,每每出现,总要问她要桂花糕的。
桂花糕……心头颤动,顾玉青当即吩咐:“把桂花糕装盘一并端上来。”
正经饭食里参放点心……只有那些家中寒酸不足以应付宴席的小家子人家才会做出如此不伦不类之事,堂堂赤南侯府,怎么丢得起这个人。
真的摆上去,人家倒是不觉得赤南侯府寒酸,却会认为赤南侯府的厨房管事无能。
一旁负责调整桌上盘叠位置的厨房婆子当即就要提醒顾玉青,黄嬷嬷却是一把扯了她,一个眼神递过去,示意她领命就是。
翠色的琉璃碟子装了满满三层软糯香甜的桂花糕,那婆子将将端进来,顾玉青便指了萧恪的位置,道:“摆在那里就好。”
摆在客人的位置……厨房婆子顿时眼皮一跳,纵是觉得千万不妥,到底还是从命。
刚刚摆放好,就有彩屏来通禀,“小姐,四殿下与九殿下来了,管家引着,正朝这边走过来”
来了!
顾玉青顿时捏着帕子的手一抖,心神就大颤起来,一面吩咐,“快上热菜。”一面扶了吉祥如意,急急朝外奔走相迎。
纵是早就见过萧恪数次,可这次,顾玉青却是紧张的领不住神儿,脚下步子一脚深一脚浅,迈出去的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只觉软绵绵空荡荡。
行至桐苑门口,迎面就见萧煜与萧恪跟在管家身侧,一路行近,顾玉青顿时呼吸一滞,目光直直落在萧恪的面上,从前只觉萧恪的眉眼五官让她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此刻因着心头的猜测,顾玉青却是一瞬间的惊觉,他的五官,分明就是与小舅舅的如出一辙。
如此思绪如潮滚来,顾玉青凝滞的呼吸越发不畅,盼了整整一下午才盼来的人,及至面前了,她反倒怔怔不能语,就那样眼睛不挪的看着萧恪,眼底像是揉进一颗沙子,催的眼睛生疼,只想落泪。
萧恪的情绪,与顾玉青相较,简直更为激荡。
念想了数年的赤南侯府,他曾在脑中勾勒出无数赤南侯府的样子,一草一木,皆是栩栩如生,甚至在羊肠小径亭阁花园,还勾勒出顾臻和顾玉青言笑的样子。
今日踏入,却是与他想象中的,全然不同,更胜一筹,唯有门头那块匾额,与他梦中一模一样。
跟着管家,一路行至桐苑,赤南侯府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都搅得萧恪心神动荡,浑身血液犹如沸腾般,横冲直撞。
此刻与顾玉青四目相对,一个怔怔,一个忪忪,两人皆是无语凝视。
萧煜才打着哈哈缓解气氛。
顾玉青好容易强行压制了心头激动,扯出笑容来,引着萧恪朝厅堂而去。
不过是几盏茶的时间,早先还空着的桌子,已经被热菜凉菜摆满,萧恪位置前,一叠桂花糕,显得尤为突出。
不及顾玉青指引,萧恪就如魔怔了一般,直奔那桂花糕的位置,低头定定瞧着那翠色盘中的点心,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凝了桂花糕一瞬,抬头朝顾玉青看过去,“我能吃吗?”
此话说出,连他自己都震惊自己的慌乱,忙慌张挪开视线。
顾玉青看着萧恪,他一声象牙白的长袍直缀,竟是与她梦中那个光屁溜的小孩所着衣衫,一个颜色,顿时鼻尖一抽,只觉鼻根处酸胀难忍,眼中泪水,劈头盖脸的汹涌而上,满腔的情绪,一瞬间失控。
第四百八十二章 试探
眼见顾玉青就要朝萧恪奔过去,萧煜忙一把扯了她的胳膊,一面含笑,一面拖了她行到一张椅子处,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说好了宴请我九弟,你这样子,该不会是舍不得我九弟吃你家一块桂花糕吧?放心放心,他吃了多少,我这做哥哥的,加倍给补上。”
说着,在顾玉青肩头略略用力一捏。
轻柔的痛意从肩头传来,顾玉青振奋激荡的心才略略舒缓一些,朝萧恪绽出一抹笑,强行压制了就要喷涌而出的眼泪,说道:“九殿下想吃什么,随意,只拿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萧恪正要落座,顾玉青一句“自己家”却是让萧恪微曲的腿登时僵持,心跳跟着就漏掉一拍。
自己家……自己家……这三个字,喃喃回绕心尖,数年来,他做梦都想出入赤南侯府如同自己家一般啊!
深吸一口气,萧恪稳稳坐下,他对面,隔着一张莫大的圆桌,恰好坐着顾玉青,不敢直视顾玉青的目光,萧恪低垂了眼睛,笑道:“多谢顾大小姐的宴席。”
说着话,目光不自觉的在面前桌上扫去。
刚刚进屋,只顾着满心满肺的激动,全然没有发现,眼前竟然并肩摆了五张大圆桌,每桌上饭菜样式各是不同,却是累累堆满桌面。
眼皮一抖,天……这是给三个人吃的饭?
素闻赤南侯府顾玉青持家有方,他每每听到有人明里暗里夸奖顾玉青,嘴角总是要不自觉的漾起骄傲的浅笑。
可眼下……震骇之余,萧恪忽的思绪一顿,心头疑惑的话不禁脱口而出,“这都是为我专门准备的?”
顾玉青眼底蓄着晶莹,点头,“嗯!”
萧恪的讶异,落在顾玉青眼中,却是心酸。他虽贵为皇子,可在宫中生活,过得却是不如得宠妃嫔跟前的宫人体面,素日想吃什么,自然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如是想着,顾玉青越发觉得萧恪这十年来,过得如履薄冰艰难不易。
萧恪却是随着顾玉青的点头一瞬,心头弥漫起一股暖意来。
特意为他准备!
今儿请萧恪过来,本是要试探真相,可眼下顾玉青分明早就情绪失控不能自已,萧煜心头涩涩一笑,只好兀自接过重任,对萧恪说道:“不知九弟是否喜爱剑法,我听闻,赤南侯收藏了一柄绝世好剑,九弟可愿一睹?”
萧恪的剑法招式与顾臻一模一样,萧煜便挑了这样的话题,作为开场,来引诱萧恪上钩。
可不及萧恪作答,顾玉青就迫不及待,吩咐吉祥:“去把侯爷这些年收藏的剑都拿来。”
都……都拿来!
吉祥得令,顿时满面露出匪夷所思的惊骇。
小姐,您知不知道,侯爷收藏了整整一屋子的剑,四面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不说,屋中柜格之内,更是摆满一柄柄锋利宝剑。
您让奴婢都搬来!
奴婢倒是不嫌累,可您当真要第一次见九殿下,就如此吗?
心头一抽,知道顾玉青此刻心神不定,吉祥不自觉朝萧煜看过去,俨然已经把他当做这个家的半个男主人。
嗯,半个!
对上吉祥询问的视线,萧煜苦笑摇头否定,吉祥领会,便沉默低头,萧煜则是对顾玉青说道:“你请我九弟吃饭,这饭还没有吃,你就要把剑堆来,要让他饿着肚子和我们论剑啊!”
再精明聪慧的人,也有软肋。
于顾玉青而言,亲情便是她最大的软肋。
尤其是这亲情,牵扯到的是极有可能是她弟弟的人,她的心早就乱了,哪还有章法可言。
自己也知道自己荒唐不得法,可就是控制不住,几番强制想要将这心绪压下,却是枉然。
只要一看见萧恪,一看到他的眉眼无关,她就会想起先前萧恪为她付出的种种,就会想到小舅舅那张遥远却清晰的脸,就会想到她的梦,再加上萧恪今日的衣衫,如此特别,让她如何冷静。
纵是聪慧,可她到底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一个刚刚过了及笄礼的小女孩儿罢了。
萧煜如是说,顾玉青忙道:“对对对,先吃饭,吃饱了肚子,你想看什么,我都带你去。”对着萧恪,顾玉青满目柔情和心疼。
在她的概念里,这十年来,萧恪都是吃不好吃不饱的。
被顾玉青如是宠溺一样的看着,萧恪垂在膝头的手紧紧握拳,他好想就沉溺在这样的关怀中,再也不要离开,可……可他的身世如此特别,他不敢告诉顾玉青真相。
一想到这真相背后的丛丛危险,萧恪咬牙,直直咬的牙根发疼,才克制了心头的动荡,端起手边酒杯,朝顾玉青举起,“多谢顾大小姐今日相邀,许久不出宫,这宫外的空气,都是不一样的。”
萧煜闻他此言,跟着就笑,“你若喜欢出宫,从明儿起,我接长不短带你出来就是。”
“四皇兄此言当真?”萧恪眼底闪过一抹亮晶晶的光泽。
日后,萧煜与顾玉青大婚,他盼星星盼月亮,都盼着能亲临,若是从明儿起就能时常被萧煜带着出宫,等到他大婚的时候,提出要去他府上跟着迎亲,必定能得到同意。
尽管比起迎亲,萧恪更愿意送亲,可……能迎亲,他已经知足,怎敢再贪。
萧煜一拍胸前,嘴角挂着他惯有的不羁笑容,“当然当真!就这么说定了,从明儿起,但凡是双数日子,你就跟着我出来玩,不过……”
转头朝顾玉青看了一眼,萧煜回视萧恪,眸中带了深邃却又不露痕迹的审视,刻意说道:“不过你也知道,我一贯贪玩,带着你,只怕带坏了你惹父皇骂,不如我们出宫就来赤南侯府玩?”
萧恪顿时眼底神色大动。
今儿这是怎么了,好事一桩接一桩,往日连做梦都做的小心翼翼虔诚谨慎,今儿却是都变成真的。
一个恍惚,萧恪都要怀疑,这究竟是梦境还是先是。
萧煜话音儿落下,顾玉青一瞬不瞬看着萧恪,小心翼翼问道:“来赤南侯府玩,你可是愿意?”
第四百八十三章 教导
似乎是生怕萧恪不愿意,顾玉青特特的解释,“府上地界虽不大,可好玩的东西很多,一样一样玩过,足能让你不重样的玩上两三个月。后院还有一个跑马场和一个习武堂,原先父亲常在那里研习骑射,你若是喜好,定能尽兴。”
听着顾玉青对萧恪说话时,话音儿里小心翼翼的呵护,立在顾玉青身后的吉祥与立在萧恪身后的如意不禁双双对视,彼此眼底浮上酸涩。
夫人去得早,先前不知道顾玉禾真实身份的时候,小姐待顾玉禾,简直细致入微,那份姐妹之情,遍及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赤南侯府的大小姐,爱妹如命。
长姐如母四个字,在她身上,淋漓尽致的诠释,何止如母,纵然当真是母亲,也不过如此了!
后来随着顾玉禾的身份败露,得知其实另有一个弟弟,大小姐哪一日不是心心念念这素未见面的弟弟。
只可恨,侯爷纵是不再寻丹问药,可依旧一日不得在府中与大小姐作陪。
这些年……大小姐的日子过得,可谓凄苦。
吉祥如意不禁心头默默祈祷:上天僻佑,可就让九皇子是我们大小姐的弟弟吧,表弟也好亲弟弟也罢,随便是哪个都行,别再让我们大小姐经历那些痛苦了,且让她的日子过得舒心些!
这厢吉祥如意神思滚动,那厢,萧恪在听到顾玉青提及顾臻时,顿时眼底涌上一副渴望之色,“姑……顾侯爷……顾侯爷常在那习武场舞剑吗?”不禁问道。
瞧着他眼中浓郁的向往之色,萧煜插话,“是啊,当年顾侯爷教我功夫剑术,就是在后院的习武堂呢,我的马术,也是在赤南侯府的跑马场学会的。”
萧煜一副回忆往事的样子,眼神微微迷离,偏头看了顾玉青,又道:“当时我骑马,她就搬了小板凳坐在墙根下瞧,我骑几圈,她的脖子就跟着转几圈,眼睛一寸不离我。”
提及小时候的事情,萧煜面上的温柔,越发的浓厚,“我舞剑,她也搬了小板凳在一侧看着,她小时候能吃,胖嘟嘟的小脸被两只小肉手一托,明明困得直点头,还是不肯离开。”
“整整一个夏日,我在习武堂和跑马场呆了多久,她就带着小板凳待了多久,细白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惹得皇祖母一个劲儿的骂我,让我每日少练习一会,省的把她晒的像煤球,偏偏顾侯爷是严师,最是不肯放松分毫。”
说着,萧煜嘴角带着宠溺的浅笑,目光划过顾玉青,摇头道:“可惜这些小时候的事,她一件也不记得了!”
分明前一瞬,还是满面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幸福,眼底涟漪荡了一圈又一圈,可下一瞬,萧煜却是眸光微动,直直朝萧恪看去,话音儿才落不过眨眼功夫,当即又道:“能得顾侯爷亲自教习,实在人生幸事,你觉得呢?”
深邃的眼睛如同观察敌人的孤狼,清幽却又毒辣,带着一洞察一切的锋芒。
萧恪原本沉浸在萧煜所描述的画面中,随着他的话音儿,不自觉的将故事里的萧煜换成了他自己,画面也不再是赤南侯府,似乎时光倒流,又回到那个四五年前的夏日夜里。
繁星闪烁,天幕仓阔,顾臻抱着他,飞出皇宫高高的宫墙,策马疾驰,一路急奔直京郊密林之中。
选了一片略微开阔的平坦之地,从扎马步开始,日复一日,教习他武功剑术。
这一练,便是数年。
从他六岁生辰那日夜里开始,到如今,他十岁,整整四年,春夏秋冬,从不间断,哪怕是风雨雷电,白毛风雪,也无法阻挡顾臻去宫中接他,更无法阻挡他每日盼着天黑盼着见到顾臻的那份迫切。
直到后来,在端王作乱的前一个月,顾臻告诉他,从此之后,他的武艺便算是出师了,接下来,他要学习的,便是排兵布阵。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再也不会被顾臻半夜接走,凌晨送回。
得知那一消息,他心头怅然失落的,如同丢了母亲的孩子……却也知道,有些事,不能随性而为,尤其是他,稍有不慎,不仅仅他,整个赤南侯府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这四年中,军事的书籍他看的不多,只有两本,却是按着顾臻的嘱咐,反反复复不断的翻看。
每看一次,都有新的体会和心得,到最后,等他要研习排兵布阵的时候,那两本树上的内容,如同被烙铁烙在他的心头脑海一样,不论需要什么知识,他只需要打开记忆,去脑中取出来用就是。
故而,再学军事知识,便是突飞猛进。
在顾臻出征辽国之前,曾给他布下任务,要他在京都,模拟辽国一战,等顾臻凯旋,亲自验收他的成果。
想要模拟战争,他要做的,就不仅仅是如何排兵如何布阵了,我方实力如何,敌方实力如何,我方国情如何,敌方国情如何,这其中可能出现的人为破坏因素都有那些……云云,他皆要考虑在内。
窥测朝堂,便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好在,从他三岁懂事起,顾臻便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教导他如何在宫中自保,如何在宫中生存,如何在宫中做一个被大家忽略的透明人。
这些年,随着成长,顾臻教的东西,他一样一样做的很好。
偌大的皇宫,几乎无人能够想起,还有一个九皇子萧恪。
凭着这份不引人注目,他在宫中行事,反倒方便。因为不论何时,都不会有人突然去寻他,然后发现,三更半夜,他不在床榻。
……
萧恪脑中思绪纷飞,忽的得萧煜如是一问,猛不防,不禁脱口而出,“能得他的教诲,实在乃人生万幸。短短几年,却是铭记一生。”
面上不自觉的流露出对那段舞剑习武日子的贪恋。
那些个有顾臻陪伴的夜晚,是他十年的生命中,最为幸福的夜晚,纵是夜降暴雨,他也觉得繁星璀璨。
得萧恪如是回答,顾玉青顿时神情怔怔,呼吸跟着就是一顿,他这话音儿,分明是曾经受教于父亲的。
正要张口,却是被萧煜从桌下一把拦住。
第四百八十四章 相认
拦下冲动的顾玉青,萧煜不紧不慢,徐徐张口,“是啊,能得顾侯爷教导,我觉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那些个日日夜夜,那些个太阳照射,繁星闪烁的日子,历历在目。”
他的语气极其轻柔,一字一句的出口,与眼下的气氛,一丝不差的吻合,让人一点异样察觉不到。
萧恪原本也算是机敏谨慎之人,若是往日,也未必就能中了萧煜的蛊。
可今日,他所坐的位置,是他朝思暮想神盼已久的赤南侯府,又是第一次登门,对面坐着的,还是顾玉青,这个与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女子,顾玉青的那些话,更是惹得他心神激荡,神思飘飘。
再怎么能隐忍,终究,他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在皇宫之中,他能按照顾臻的要求,做的一丝不差,那是因为他时刻谨记,皇宫,对于他,就是人人口中所说的那种地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深知,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可这里,这里是赤南侯府,是他心头最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心,早就随着踏入赤南侯府门槛的那一刻,见到顾玉青的那一刻,化了,乱了。
自然没有注意到,萧煜这话中的陷阱。
接了萧煜的话,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你是白天习武,自然有日日夜夜,我却只有夜夜,但这夜夜,于我而言,却是足以!”
萧煜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待他语毕,萧煜立刻起身,以手撑桌,探了半个身子,微微向前倾,“你也被顾侯爷教导过武艺?”
这一句话,一改方才的柔和,忽的变成仿若暴风骤雨一般,劈头盖脸,朝萧恪扑过去,与此同时,将手边一双象牙白的筷子,用足力气,朝萧恪刺过去。
虽是筷子,却如利剑。
吓得顾玉青顿时面若土灰,扯了萧煜衣袖,“你做什么!”
只是她说话间,已经为时已晚,那筷子的筷头已经逼直萧恪眼前,顾玉青也不顾萧煜究竟是要干什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萧恪,心跳在那一瞬,彻底停止,口中却是惊呼,“你小心!”
就好像,萧煜是在行刺萧恪一般。
若是理智尚在,她定然不会如此激动,萧煜怎么可能行刺萧恪呢!
可现在,在见到萧恪的那一瞬间起,她的理智,她的智慧,早就荡然无存了。
萧恪一愣,电光火时间,不及多思,条件反射般抬手去接那筷子,根本毫无反应的时间,他所用的手法,自然也来不及多加掩饰。
萧煜眼见他反手将筷子握住,顿时一笑:“你果然是受教于顾侯爷,这接剑的姿势,都是与顾侯爷,一模一样,纵然你手里的,只是一双筷子!”
顾玉青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萧煜是在试探萧恪。
听得他此言,顿时眼中热泪就滚落而出,“你和我父亲学过武艺?”声音颤抖,不能自已,热泪汩汩,顺着面颊,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脸上却是氤氲出两条溪流。
萧煜的试探,太过诡谲,萧恪先前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过味来,可在接住筷子的一瞬间,其实脑中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眼见顾玉青哭的伤心,顿时那复苏的理智就又被那滚烫的泪水冲散。
定定看着顾玉青,萧恪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是该说话还是不该说话,只有胸口处铮铮的疼,一次强烈过一次,逼得他不住的倒吸冷气。
垂泪望着萧恪,“你是我弟弟,对吗?你是我弟弟?”
先前还冷静的嘱咐萧煜,不要在萧恪面前露了马脚,万一他什么都不知情,贸贸然的说些话,反倒是打乱了他平静的生活,可眼下,她自己却是冲动又冒失,张口就直奔那最终的主题。
萧煜立在顾玉青身侧,这一次,却是没有拦着她。
凭着他的观察,萧恪纵然不是顾玉青的弟弟,与顾臻,也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他本人,对于这种关系,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顾玉青如是问,无可厚非。
问音,萧恪呼吸猛地一重,整个身子都随着这一呼气吸气而颤抖起来。
弟弟……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只能是梦里的奢侈品。
他与顾玉青,分明是时常可以想见,却犹如两条孤零零的平行线,永远无法相交。
可现在,他却是亲耳听到顾玉青唤他弟弟,那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混着热泪的滚烫,碾过他的胸口。
意志力再怎么坚韧,他到底年纪尚小,比不得顾臻……经受不住这份日思夜盼的诱惑,心中防线,犹如决堤,轰然倒塌,萧恪点头,“我是。”
鼻根酸涩,眼眶发肿,眼前的顾玉青跟着就模糊起来,再然后,他冰凉素白的面上,滑下两条热乎乎的泪水。
萧恪的答案,于顾玉青而言,仿佛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脚下一个踉跄,她只觉双腿绵软,颤抖不已,整个身子向后栽去,背后的椅子,被她一连的冲撞,发出刺啦啦的响声。
身后的吉祥正要伸手去抚,却是眼见萧煜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将顾玉青环住,吉祥默默收手,独自垂泪。
是上天听到她的祈祷了吗?
九皇子……竟真的就是小姐的弟弟!
承认身份的话一出口,萧恪心头憋了数年的那根刺,忽的像是被拔出,随之而来的,就是浑身的轻松和满腹的话汹涌而来,一瞬间,他似乎有说不完的事想要告诉顾玉青,他唯一的姐姐。
没了母亲,没了父亲,没了所有其他亲人,他却还有姑父和姐姐。
近在咫尺不得相认的折磨,终于散去。
尽管这背后的代价是万劫不复。
在萧煜臂弯里,顾玉青终于是略略的冷静下来,转头从萧煜身边走开,直奔萧恪。
吉祥眼见如此,忙扯了一把椅子跟过去,与萧恪的,并肩而放。
姐弟相认,温情脉脉,热泪滚滚,自不必说。
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却是道尽了彼此的欢悦。
不光她俩这当事人又哭又笑,昏天黑地,就连吉祥如意,都是跟着眼泪不断,一向算是能自控情绪的萧煜,眼底也是泛着晶莹,回头就看见他家明路鼻子一抽一抽,脸上鼻涕眼泪糊了一堆!
第四百八十五章 过往
待到顾玉青和萧恪的情绪都稍稍恢复一点,萧煜才是开口,好奇道:“你是何时进宫的?”
与顾玉青并肩而坐,此刻萧恪的小脸,已经与正常十岁孩子该有的面色,一样了,再也没有那副少年持重,没有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泪痕划过脸颊,烛光照耀其上,他俊秀的五官,甚至带出几分稚气。
得了萧煜的问题,转头看了顾玉青,萧恪道:“听姑父说,他是在我五个月大小的时候,送我进宫的。”
五个月……
顾玉青顿时嘴角一颤……抱养了五个月的孩子,忽的被人掉包换走,贤妃竟然都没有发觉……真不知是该说她心大还是该说什么。
唏嘘过后,顾玉青再看萧恪,却是满眼的心疼。
被养母忽视冷漠到如是地步,从什么都不懂的五个月大的襁褓婴儿到如今十岁少年,这十年来,萧恪所经历的黑暗人生到底有多艰苦,顾玉青不敢去想。
只要略略想起一点,她就觉的满心满肺的疼,像是有人拿了锋利的针在扎她。
萧煜显然比顾玉青冷静的多,他所考虑的,也跳出了亲情这个圈子,面向更多。
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是清醒的。
“那先前那个孩子呢,你可知道你被送进去,代替了他的位置,他去哪了?”萧煜问道。
得萧煜如是问,萧恪以为,他是把先前那孩子当做弟弟才这般问,当即就道:“在我之前那个孩子,他也并非棠小主亲生,听姑父说,棠小主生下的,是个公主。”
语气略顿,萧恪又道:“至于我之前那个男孩,姑父将他抱置何处,我却是不知道,毕竟我进去的时候,也才五个月。”说着话,嘴角泛出一丝狡黠的苦笑。
满室的气氛,在他这一声带着调侃意味的苦笑中,渐渐舒缓,空气又重新的清新起来。
“父亲为何要送你到宫里,却不把你养在我们府上?”心头的疑惑实在太多,顾玉青早已经根本分不清轻重缓急,从一堆问题中,捡出一个,问道。
提及此,萧恪刚刚还带着轻松笑意的面上,骤然浮现痛苦的凝重,回忆太过沉重,不是他稚嫩的肩膀所能担负起的。
“听姑父说,当年祁北姑苏一家惨遭灭门,唯有我被匆匆赶去的一个和尚救下,因为不知被灭门的背后原因究竟是什么,姑父不敢把我尚存活的消息透出。”
“不知姑父是如何得知端王行了偷梁换柱之事,总之,左就贤妃抱养的那个孩子,已经并非陛下亲生,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姑父就又把我偷偷换进去了。”
“在那之后,姑父就一直打着寻丹问药的幌子,昼夜不离皇宫,秘密潜伏在我左右,一面暗中调查当年之事,一面悉心保护我平安长大,直到我长至三岁,通晓人事,他才现身。”
“那个时候,姑父将事情合盘告诉我,我还听得不大明白,因为贤妃一向对我冷眼,我在宫里日子过得可谓糟糕,猛地听到他那些话,懵懵懂懂,却也知道一个道理,原来我不是皇上的孩子。”
萧煜不禁蹙眉,“你在宫里长大,先前又没怎么见过顾侯爷,怎么他一说你的身世,你就信了呢?”
萧恪摇头,“因为贤妃对我冷漠,照看我的乳母对我也就不上心,不记事情的那些事,我毫无印象,可三岁左右的事,还是记着一些的。”
“有一次我得了风寒,烧的一塌糊涂,寻不到乳母,就哭着跑到贤妃跟前,和她说我难受的要死了,要她请个御医给我瞧瞧,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因为身上烧的无力,我几乎是一路爬进贤妃寝殿,那时她正和端王妃说话,忽的见我进去,不及我央求的话说完,劈头盖脸一顿打,然后就让丫鬟将我扔出去了。”
“那时,我只知道,贤妃并非我的生母,我的生母是地位低微的棠小主,三岁的孩子,对生死已经知道许多,本就难受的头昏脑涨,挨了一顿打,就更是头重脚轻,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也不知怎么,竟就绕到了贤妃寝殿的后门去。”
“还当是自己的屋子,推门就进去,恰好那里没有丫鬟守着,我就朝里走,走了不过两三步,却听到贤妃和端王妃的说话声,纵是病的糊涂,我也知道自己走错了地方,因为刚刚挨了一顿打,吓得忙抽脚转身。”
“只是身子尚未挪开,就听得里面的人说:这孩子不是陛下亲生,到底就是不一样,纵然抱养了他到我宫里,陛下和他,却是一点不亲,你瞧瞧人家慧贵妃宫里的四皇子,哪一次陛下见了不是眉开眼笑,这个孽障倒好,自从他住了我宫里,皇上几乎连宫门都不踏半步了。”
“说话的人是贤妃,她口中的孽障自然就是我。烧的晕晕乎乎,原本浑身发冷,可是她一番咬牙切齿的抱怨,却是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再后来,又听他们说了会子话,听得她们转了话题,不再议论我,我就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的出去了,也不知是怎么回到自己屋里的,躺在床榻上,扯了被子盖在头上,惊恐慌乱,再加上发烧,整个人迷迷瞪瞪,哭着哭着,就无了意识。”
“半夜里醒来,却是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他正一勺一勺喂我吃药,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姑父。”
“从那以后,他时常夜里出来,总是带点好吃的肉给我!”明明是凄苦的回忆,可是提及这一句,萧恪眼底,还是不禁泛出一丝羞赧,“身为皇子,我却总是吃不饱,他第一次问我想吃什么的时候,我就说想吃烧鸡,从那之后,每每他来,我都能吃上烧鸡。”
听着萧恪的回忆,顾玉青哭的眼睛红肿,心头犹如万箭刺穿,疼的喘不过气来。
“所以,后来在我三岁生辰那日,姑父把身世讲给我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怀疑,照单全收!那时候,他是满皇宫对我最最好的人,每每夜里,教我认字,给我将一些或真实或神话的故事,还带烧鸡给我。”
第四百八十六章 心疼
“宫里的皇子从五岁跟着师傅启蒙读书,我却是从三岁开始,都是他,手把手,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给我,等到五岁正经跟着师傅学的时候,我已经能诵读所有基本的书籍了。”
回忆着往昔的事情,分明是辛酸伴着艰苦,萧恪眼底,却满满的都是贪恋,他实在想念那些夜夜被顾臻陪着的生活。
“姑父不断的反复教导我,因着我的身份特殊,在宫里生活,只是暂且避难,等他找到更好的方式,便接我离开,只是离开之前,他要求我在宫中做个透明人。”
“年岁小的时候,我不懂什么是透明人,随着年轮一圈圈变大,姑父的要求,我也能渐渐做好。”
“再后来,等我六岁,姑父便开始深夜带我离宫,在京郊的密林中教给我武功剑术,不论天气,夜夜不辍,直到今年端王事发前的一个月,他说我已经可以出师。”
顾玉青听着萧恪的这些话,一面心疼萧恪,一面心中震诧。
前世今生,她都以为,父亲自母亲离世就开始消沉,沉迷寻丹问药,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父亲不在的日子,原来是在陪着萧恪,外祖家唯一幸存的孩子。
就说……父亲怎么会那么容易被击垮呢……
提起端王,萧恪眼底弥漫出厚厚的一层滔天恨意,那恨意,深入骨髓,挥之不散。
顾玉青看着萧恪发青的小脸,不禁伸手,将他的手掌放入自己的手心,轻声柔语,“都过去了。”
话虽如此说,可就连顾玉禾杀死母亲一事,顾玉青都觉得她几生几世无法释怀,更不要提萧恪所面对的,是阖府满门数百口人命!
怎么过的去!
不知是安慰顾玉青还是如何,冰凉的手指与顾玉青的素手相扣,萧恪吸气点头,“现在能和姐姐说上话,我知足了。”
姑父并没有告诉他,端王就是祁北姑苏一家满门血案的幕后主使,直到在宴席之上,萧祎拿着那些宗卷揭露端王罪行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得知。
那一刻,听着萧祎的声音响起,每一字每一句,都犹如带着利刀的惊雷,劈头盖脸劈下,贯穿他的身体。
手掌捏拳,生生是将所坐的椅子扶手捏断。
断裂的木头,露出参差不齐却又峥嵘锋利的硬刺,他满腔怒火,双目赤红,直视端王,丝毫意识不到,那些木刺是以怎样的深度,刺入他的手掌,流下汩汩鲜血。
那一瞬,他只想提起佩剑,将端王刺穿砍烂……为他姑苏府上数百冤魂报仇。
然而……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些年,为了能让他顺利的活下来,姑父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他不能因着自己的失控冲动,就将姑父所做努力,付之东流。
这些话,萧恪一字未提,可顾玉青却是一幕不落的能自己想象的到。
就因为能想得到,心头那份疼痛,才越发的剧烈。
空气因着顾玉青那颗痉挛而颤抖的心,不断的凝重,萧煜看着,实在心头不忍。
待到萧恪言毕不过片刻,落针可闻的安静过后,萧煜接了他的话音儿,道:“武功剑术上你可以出师了,可侯爷却是又开始要求你研习军事,研习排兵布阵。”
萧恪听他此言,不禁一怔,只是转瞬想到,今日萧煜特特的邀了他来赤南侯府,打着顾玉青要答谢他的幌子,根本上却是只是为了让他们姐弟相认,足以见得,在此之前,萧煜对他,已经有过怀疑和调查。
惊疑散去,也并不隐瞒,萧恪点头,“其实从六岁以后,我开始习武就开始接触这方面的东西,只是年龄小,姑父只让我看两本书,贪多不烂。到今年,才开始又看旁的。”
顾玉青听着,顿时心头恍然。
难怪,难怪上一世萧恪小小年纪,从未征战沙场,却是出师必捷。
心中犹如浪涛激荡,血液澎湃。
萧煜眼睛闪烁,带着丝丝亮光,顾臻教导萧恪研习军务的法子,竟是与教导他的一模一样,萧恪乃他的亲生侄子,而自己……想及这些,萧煜只觉满腔感动,满心温热。
“侯爷出征前,想必是布置了模拟的任务给你吧!”声音带着暗哑的颤抖。
萧恪一愣,朝萧煜定定看过去,“你也有?”
萧煜嘴角扯了笑意,点头,“这样说来,从今儿起,我就有个讨论的伴儿了,也不必在日日自己煎熬的去做那些事情!”
只是自己如今已经十六多快要十七的人了,和一个只有十岁的萧恪讨论……萧煜嘴角抽了一下,默默安慰:有就比没有强!
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分明是顾玉青和萧恪姐弟相认的温馨时刻,也不知怎么,就生生变成了萧恪与萧煜就如何模拟辽国之战的口舌之争。
一个是素日不学无术纨绔不羁的皇子,一个是惯来悄无声息冷漠拒人以千里的皇子,此刻,在赤南侯府的厅堂里,却是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顾玉青倚在椅背上,嘴角微弯,看着这两个男子,只觉心头被前所未有的幸福包裹。
这一刻,她好满足。
前世今生,似乎只有母亲在的那些日子,她才能感受到现在这般的温暖。
随着他们的讨论渐近尾声,顾玉青扯了萧恪的衣袖,“好了,都是饿着肚子的,这些问题,你们又不是非要在今儿夜里搞清楚,距离父亲归来,最快也要三两个月以后了,先吃饭。”
与萧煜的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后,因着与顾玉青相认和回忆往昔而带来的那些或激荡或压抑的情绪,早就荡然无存。
被顾玉青攀了衣袖,萧恪像任何一个孩子朝着大人撒娇一样,对着萧煜说道:“不与你说了,我姐姐让我吃饭。”
姐姐两个字出口,说的那样的顺其自然。
萧煜盯着萧恪,不知怎么,就是想和这个比他小六七岁的孩子斗嘴,脱口就道:“你姐姐是我媳妇。”
……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落针可闻。
顾玉青挂着泪痕的脸颊,迅速飞上两朵红云。
第四百八十七章 动摇
分明是初次相认,可萧恪与顾玉青的亲密,却是无一丝一毫的生分。
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亲热,与生俱来。
这样的姐弟欢聚,不管是谁,他们都期盼了太久太久,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去生分,只巴不得让对方更开心。
顾玉青对萧恪的好,表达的很直接。
萧恪在宫中受了十年的冷落,日日食不饱穿不暖,望着面前整整五桌子不重样的饭菜,顾玉青心头犹觉不够。
也不顾身份,兀自做起了布菜丫鬟,不断的给萧恪盘叠之中夹着各式各样的佳肴。
萧煜坐在一侧,瞧得眼热,指了顾玉青面前一盘水晶虾仁,道:“那个虾仁,我也想吃,够不着,你夹给我一个。”
不待顾玉青说话,萧恪就立即道:“我姐姐又不是丫鬟,你想吃,让明路夹给你,做什么吩咐我姐姐。”
满面一副小牛犊子护家的样子,看的顾玉青眉眼弯弯,频频点头。
萧煜就横他一眼,“再怎么说,名份上,我也是你四皇兄,更何况,你姐姐还是我媳妇呢!”
方才一句我媳妇麻溜出口,此刻再说,萧煜觉得简直顺口的不能再顺口,简直深深爱上这个词,恨不能随时随地挂在嘴边。
萧恪就一脸做主的模样,“我姐姐是你媳妇没错,但是,娶媳妇回家,就是为了让她给你夹菜的?”
随着萧恪的反问,顾玉青与萧恪,并吉祥如意,四个人,八只眼,齐刷刷朝萧煜看过去。
……嗯,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五个人,十只眼,萧煜背后,还有一个明路,正幸灾乐祸,贼兮兮的瞧着他家主子,心里默默嘀咕:哎哟喂,看你怎么办!
注意不到明路的神色,可抬头迎上对面的阵容,萧煜顿时嘴角一颤,麻溜起身,从自己面前夹了一块椒盐鸡翅,巴巴跑到顾玉青跟前,放到她碗里。
“娶媳妇不是用来夹菜的,嫁夫君是用来夹菜的。”
这种含着玩笑成分的情话,从萧煜口中说出,顾玉青本就绯红的面颊更是顿时红的能掐出水来,娇羞难耐,只低眉垂眼,不敢去看萧煜。
萧恪却是一脸的一本正经,直直看向萧煜,“咳咳”轻咳两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与我姐姐虽然得了陛下赐婚,到底还是未拜堂成亲。”
萧煜只觉背后有凉风打着旋儿的吹过,面上表情,一瞬僵住。
明路瞧着萧煜一副二傻子摸不着北的模样,顿时“噗”的笑出声来。
深吸一口气,萧煜无力看着萧恪,恨恨说道:“早知道你的真面目是这样,我就不该这样早的让你们姐弟相认。”
萧恪反唇,“这样天怨人怒的事情,还是要少做,毕竟,是要给祖孙后代积阴德的。”
……
萧煜一贯觉得,在牙尖嘴利这方面,满宫皇子,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简直打遍皇宫无敌手。
没想到,这一只闷葫芦似得萧恪,露出真面目来,竟是这样……大吸一口气,萧煜一面朝自己的座位走回,一面狡黠一笑,说道:“从今儿起,我和你拌嘴,只在宫里,不在宫外,我就不信,在宫里,你还敢这么肆无忌惮。”
萧恪则是满面懵懂,“你为什么要和我拌嘴!”
明路憋不住,笑得两个肩膀不断地上下耸动。
他家殿下,这下是遇着克星了。
人家顾大小姐的小表弟,轻言慢语,轻飘飘几句话,他家殿下似乎毫无招架之力……
顾玉青终于是在萧恪与萧煜拌嘴的空档,从方才窒息的羞怯中透过一口气来,一面夹了一只金黄色的小鸡腿给萧恪,一面问道:“你方才说,当年是个和尚救了你,你可知道那和尚谁是?出事的时候,你也就不足满月,父亲却是在你五个月的时候才送你进宫,期间又是住在哪里呢?”
有关萧恪过去的一切,顾玉青事事都想知道。
萧煜落座,在顾玉青问出第一个问题时,他脑中浮出一张胖乎乎的脸,笑起来如同弥勒佛似得。
当日在他府上密室中夜审穆赫时,与顾臻联袂而来的,正是清泉寺太洪方丈,当年萧宿派的顶级长老。
当年端王密谋灭门祁北姑苏家一事,他知道的虽不多,却也清楚,太洪方丈,就是在那段时间,与萧宿派划清界限,出家为僧的。
思绪微动,耳边已经传来萧恪的答案,“这两桩事,姑父从未提过,至于我五个月之前,究竟住在哪里,我自己也曾好奇问过,可第一次问,姑父面上神色就是倏忽凝重,他只和我说,这些事,就是涉及生死的根本。”
涉及生死的根本……
顾玉青不禁蹙眉。
难道于萧恪而言,涉及生死的根本,不应该是他的真实身份吗?有什么事,是比他的真实身份更不能让人知晓的!
前世今生,父亲究竟都默默背负了什么!
上一世,父亲与端王双双被炸死在北荒山道观,这一世,顾玉青曾笃定,父亲如是做,是因为端王势力实在强大,他无法抗衡,只能选做玉石俱焚。
可现在,顾玉青这想法,却是动摇了。
父亲连端王偷梁换柱的孩子,都能来个二次偷换,他要复仇,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只怕父亲最后选择那样惨烈的死法,是另有其因。
那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和萧恪口中这木能说的秘密有关吗?如今,那原因得到解决了吗?
如果没有解决,今生,父亲是不是还要步上一世的后尘,上一世,他与端王玉石俱焚,这一世,又会如何。
猛地,顾玉青身周,弥漫起无边的惶恐来。
她是因着重生,才有这些顾虑,萧恪与萧煜不明所以,眼见顾玉青面色倏地发白,只以为她是心疼萧恪。
萧恪扯了顾玉青的衣袖,道:“姐姐,不要再夹菜了,我已经吃不下了,姐姐带我去看看顾府的习武堂,可好?”
从神思中敛了心绪,深吸一口气,不露痕迹的缓缓吐出,顾玉青转头看向萧煜,“现在已经很晚了,带他去习武堂看看,没事吧?”
怕萧煜会不同意,萧恪立刻说道:“我只看一眼也行。”
第四百八十八章 飞吐
萧煜又怎么会不知道,萧恪突然提议去习武堂,不过是想要换个环境,让顾玉青心中一直积郁的情绪疏散疏散。
当即便是笑着起身,“他跟着我出来,自然没事,实在太晚了,到时候跟着我回我的府邸就是,明儿一早,我再送他回去,顺便去向父皇禀明,日后要时常带他出来玩。”
得了萧煜笃定的话,顾玉青心口一松,笑道:“好,我们去习武堂。”
说着,顾玉青瞥了一眼面前的饭菜,又补充一句,“你真的不再吃点了?”
萧煜恰好行至顾玉青面前,听着“噗”的一笑,“心疼弟弟的法子千千万,你不能撑死他啊!这满满当当五桌子菜,纵然每一道只吃一口,他也足够吃撑了,更何况,我眼睁睁看着你还把几个他吃的香的反复又夹给他。”
说着萧煜同情的朝萧恪看了一眼,“有个好姐姐,你真幸福!”
幸福二字,萧煜咬的分外字正腔圆,蓄满幸灾乐祸。
吃撑了是什么感觉,他简直再知道不过。
当年他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因着贪玩,生了一场大病,服药期间,御医百般嘱咐,不许吃荤腥,他足足忍了一个月啊。
待到病好了,第一时间就是嚷着吃肉。
母妃顾及太医的话,不敢让他刚刚痊愈就吃,父皇却是心疼他一个月不知肉滋味,背着母妃,将他待到御书房,吩咐父皇的专用小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肉菜给他。
一个爹,一个儿子,分明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关系,可父皇好像总觉得他不敢吃死的,不住的给他碗里夹,不住的催他多吃点多吃点,等你母妃知道了,可就吃不成了。
那时候,他也是傻,分明肚子已经撑的要破了,可就是因着父皇那句“等你母妃知道了,可就吃不成了”生生又硬塞下一个大肘子。
一个大肘子啊!
以至于,当时吃完,他就吐了。
哇哇吐了一御书房。
估计从古至今,敢在御书房大吐特吐的,也就他一个了。
再加上,他那一吐,姿势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恰好是起身朝父皇书案旁走,结果没走两步,因为肚子太撑,脚下一个踉跄,胃里就翻江倒海的涌上来,接着,他也不知是抽哪门子的风。
明明吐得都是脏兮兮的秽物,胃里也是翻天覆地的难受,可偏偏脑子就像中风了似得,回荡的都是英雄就义的慷慨场面,所以吐得时候,他就小脑袋甩来甩去,模仿戏文里那些抹脖子自尽的英雄血溅当场的场面。
结果……可想而知……有多悲剧了。
不光父皇御书房的书案被他喷射的一塌糊涂,奏章奏折上,污秽不堪,就连皇上的龙袍上,也难以幸免。
那简直……就是一场飞吐啊!
他倒是模仿的高兴。
可皇上一瞧自己的宝贝儿子又是狂吐又是甩头,两只小胳膊还跟着上下挥舞,只当他是得了什么急症,吓得手脚一慌,跃身起来,就去把他抱住,嘴里几乎是用尽丹田之气,吼道:“给朕把太医院的御医都叫来。”
那一嗓子,震得他两耳欲聋,本就胃里翻江倒海,结果被皇上猛地一吓,又紧紧抱住,憋得他喘不上气,再加上他本就是大病初愈,肠胃上不算健全,顿时就吐得更厉害了。
明黄的龙袍上,大片大片的,全是他的秽物,顺着真丝面料,暗纹绣花,一坨一坨流下。
臭气冲天,那气味丝丝缕缕直扑鼻子,搅得他胃里越发恶心,偏偏皇上以为他这是病的凶险,越发将他抱得紧,周围空气就跟着越发的浑浊刺鼻。
不过眨眼功夫,他整张小脸都是绿的了,当时浑身的那种难受,简直痛不欲生。
从那时起,年幼的萧煜就发了一个可笑的誓:以后再也不吃那么多肉了,打死也不!
内侍总管得令,白着脸抖着嘴皮朝外拔足而去。
估计这辈子,他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迈出御书房门槛的时候,绿着脸的萧煜清楚地看到,他是如何踉跄着险些一跟头栽出去的。
所以,萧煜总觉得,至今内侍抬脚走御书房的门槛,腿脚都不算利索,都是被那次给吓得!
敛了回忆,萧煜再看萧恪,目光就有些颤抖,总觉得他随时都会嘴巴一张,一嘴秽物倾泻而出。
只可惜,一路从桐苑出来,绕过大半个赤南侯府,直抵后院的习武堂,萧恪都满面精神抖擞,就像干了三碗参了十斤长白山老人参外加一打鹿茸的鸡血似的,瞅哪哪新鲜,不住的指了左右,对顾玉青询长问短。
不仅一点难受的意思没有,反倒是满眼放着亮光,被赤南侯府廊下半丈一盏的羊角宫灯照的熠熠生辉。
萧煜活了十六年多,还从未见过如此亢奋的人。
他简直都要怀疑,眼前的萧恪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要不,素日那么冷漠的一个人,今儿怎么就……
走在顾玉青和萧恪身后,萧煜一路拧眉。
到了习武堂门前,顾玉青上前指了一侧的小厮去开门,萧煜则趁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在萧恪耳边低低问道:“你吃那么多,不撑得慌吗?”
明路顿时无语。
殿下,您对这顾大小姐言语无状,奴才也就忍了,毕竟您心头对人家爱慕万分,时常紧张的连气儿都喘不匀。
可您对着九皇子殿下,顾大小姐的表弟,怎么也说话这么不伦不类。
您好歹一皇子,就算搭讪,能问点又内涵的问题吗!
一手捂脸,明路满面不忍直视。
然而,直到萧恪张口作答,明路才发现,他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
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眼前这三个人身上,完美诠释。
萧恪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得了萧煜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却是极其镇定并且特别认真的回答道:“多吗?我刚刚吃饱!”
明路一瞬间想到那日来传话,顾玉青面前那满满一桌子菜,荤菜,顿时嘴角一颤。
第四百八十九章 利剑
由于萧煜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一路都是揣着要看人家萧恪狂吐的心态,而人家萧恪在回答问题是,表情又是十足的诚恳,萧煜顿时半口气没有上来,堵在嗓子眼,卡的难受。
习武堂的大门打开,小厮先进一步,将其中灯火点燃。
顾玉青一回头,就看到萧煜和萧恪并肩而立,一个略略低头,嘴角微弯,眉眼间含着用力憋住的笑意,另一个则是抖着嘴角,满面吃了土得表情。
“怎么了?”顾玉青偏头蹙眉,问道。
“没事!”
“没事!”
萧煜和萧恪,却是异口同声。
“好多年不来这里,还真是想念。”萧煜打着哈哈,率先抬脚,越过顾玉青,一面说着,一面朝习武堂走进去,面上笑容却是要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顾玉青拧眉目送萧煜。
及至萧恪也抬步上前,走到她身侧的时候,与萧恪并肩朝习武堂走去,顾玉青低声问道:“真没事?”
萧恪点头,“我没事。”
至于萧煜是不是有事,他就不好说了,心里憋笑憋得肠子都要痉挛,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风云不变。
这些年,在宫里生活,别的没有练就,这掩饰心绪的能力,只怕也是无人能及了,只要他愿意掩饰。
一贯飞扬跋扈的萧煜,也有闪了舌头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方才他满面吃土的样子,萧恪就不由自主抚了肚子:我会告诉你我实在是撑的走路都是勉强吗?
但是再撑,我吃的,都是姐姐的心意,多撑我都心甘情愿!
好在赤南侯府足够大,习武堂距离桐苑又是垮了大半个赤南侯府,这一路走来,他总算是舒服了许多。
习武堂的陈设,还如同当年萧煜在这里练功舞剑时一样。
四面墙壁挂满各式各样的锋利宝剑,其中三面墙,墙根下一溜摆着一人高的柜子,柜格之上,依旧摆放宝剑,只不过相较墙上的而言,更得顾臻心悦些罢了。
在房间的东南角,摆了一张梨花大木桌。
一眼瞥到那木桌,多年不曾想起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当年,就是在这习武堂,顾臻手中端着一盏茶,坐在木桌之后,吹一吹茶面袅袅而起的热气,喝一口茶,教导他一句,虽是状似气定神闲,可所说之话,一言一语,却皆是发自肺腑的金玉之言。
“你是皇子,有问鼎天下的资格和条件,所有皇子中,陛下对你的宠爱,也最为多,可你要知道,这宠爱,却是双刃剑。”
“他能让你肆无忌惮的享受一切别人享受不到的甚至要眼红嫉妒的东西,却也能引得旁人因着这份嫉妒对你心生恨意发出歹心。”
第一次听顾臻说起这样的话,他简直惊骇的四肢大颤。
这样的话,从未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纵是母妃,素日常言,也不过是提醒他,切不可恃宠而骄,切不可因着皇上的宠爱,四下生出是非。
把话说的这样直白和尖锐,唯有顾臻。
那时候,他已经是通晓人事,宫中一些魑魅龌龊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算大大小小经历过一些,这些话,猛地一听,似乎是大逆不道,可震骇过后,冷静下来,却是一针见血,字字玑珠。
也是在这习武堂,他第一次因为一番话,瞬间长大。
“那我该如何?”
萧煜至今深刻的记着,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所经历的那些波动起伏,如同被大雨洗刷过后的春笋,雨过之后,破土而出,势不可挡。
“遮掩锋芒,且做个不学无术之人,又如何!”
这便是顾臻的回答。
从此之后,满朝文武,举国上下,便人人都知道,当今最得陛下宠爱却又最让陛下头痛的,便是不学无术的四皇子!
这一不学无术的角色,他一扮演,就是数年。
人前如此,人后却是要再付出格外多的努力,不断地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成为顾臻口中,那有能力与人抗衡之人。
当年他曾问过顾臻,为何对他说这样的话。
顾臻的回答,很是简约,“受人之托。”
可究竟是受谁之托,顾臻却是不肯说。
当时这个问题,萧煜还很是耿耿于怀,可随着后来所面对的危险和意外越来越多,他也就渐渐淡忘了。
今日故地重游,顾臻的一句“受人之托”却是再一次清晰的浮现在萧煜的耳边脑海。
受人之托,堂堂赤南侯,究竟是受了何人之托,会对他一个皇子说出这样一番风险十足的话呢!
难道他就笃定,自己能懂他的意思?
毕竟那时,他也只是个孩子。
若是他将顾臻说的那些话,带回宫中,对着皇上学舌,赤南侯府上下所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
思绪所致,萧煜不禁眉头微蹙,心思沉沉,正绞尽脑汁的琢磨,顾臻当年,究竟是受何人所托,忽的耳边听到萧恪一声唏嘘。
“这柄剑的花纹,好奇特。”
萧煜转头,就看到萧恪立在西面墙壁下的柜子前,指了柜中从上数第二层中间格子里的一柄剑,啧啧赞叹。
自进了习武堂,萧恪目光划过屋中每一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与贪恋,想要在这屋中,感受顾臻的气息。
一手抚柜,修长的手指在柜格中的剑上一一拂过,不禁被眼前一柄剑吸引的迈不开步,“姐姐,我能拿下来瞧瞧吗?”指了那柄被他唏嘘的剑,萧恪转头,看向顾玉青。
“这里就是你家。”顾玉青道,说着,朝萧恪走过去。
这习武堂,前世今生,她还真是来过的次数不过寥寥。
顾玉青过去的时候,恰好萧煜也抵到萧恪面前,两人四目,目光落到萧恪拿起的那柄剑上,顿时双双心头一颤。
那剑鞘之上的花纹,竟是与顾玉青手中两个紫檀木匣子上的苗疆图腾,一模一样。
一口气滞在胸口,顾玉青朝萧煜看过去,“是一样的,对吗?”
纵然萧恪对先前的事情分毫不知,可顾玉青却是并不想隐瞒他。
萧煜点头,目光始终未从那剑鞘上挪开,“是一样的!”
萧恪听得莫名其妙,可从他二人倏忽骤变的面色上,也知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莫不作言,将手中利剑递到萧煜手上,“你拿着仔细瞧。”
第四百九十章 太阿
从萧恪手中接过剑身,端在手中,举至腹高。
那剑,是至今为止,萧煜遇到过的最沉的剑。
剑鞘之上,镶嵌了无数细碎的红绿宝石,在习武堂明火通透的烛光照耀下,闪发着奕奕光泽。
苗疆王室所特有的繁复花纹图腾,在这剑鞘上,正是用这些璀璨的红绿宝石,铺就而成。
手柄之上,缠了细细的天鹅绒,握在手中,极是柔软舒服。
从外观和重量而言,这样的一把剑,做工考究,华丽尊贵,显然更适合收藏和观赏,而非战斗。
略略向后撤出一步,与顾玉青和萧恪拉开一人远的距离,萧煜一手拿着剑鞘,一手将剑缓缓抽出。
与它富丽堂皇的外表不相符,剑身不过寻常,甚至毫不锋利,只怕杀伤力还不如一把生锈的菜刀。
只令人讶异的是,这柄剑,是断剑。
原本通长的剑身,被拦腰齐齐截断。
看着萧煜剑身剑鞘彻底分开,萧恪不禁道:“这剑的剑刃虽算不上锋利,甚至有些发钝,可练就它所用的铁却是最好的生铁,怎么会被齐腰斩断!”
萧恪所言不假,铸就这柄剑时,所用的材料,乃是最最坚韧的,而为了凸显重量,这柄剑,比其他所有剑,剑身都要厚实。
灼灼跳跃的烛火辉映在它银霜一般的身上,凝着剑头处那齐齐的不带一丝一毫龇裂的断裂之处,萧煜拧眉细思一瞬,道:“普天之下,能将它如此干净利索斩断的,也唯有父皇御书房中悬挂的那柄太阿了!”
太阿?
太阿宝剑威力究竟如何,她从未见识过,可有关其传说,却是在古籍中读到过。
相传,春秋时期,晋国出兵伐楚,举全国兵力,将楚都围困三年,只为得到楚国的镇国之宝:太阿宝剑。
世人都说,太阿剑是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但是两位大师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说太阿剑乃诸侯威道之剑早已存在,只是无形、无迹,但是剑气早已存于天地之间,只等待时机凝聚起来,天时、地利、人和三道归一,此剑即成。
如此汇聚天地机缘的一柄宝剑,竟是在楚国被连就而成,晋国君主自然心头不悦,想要据为己有。
不过,夺剑乃因,终其根源,不过是想要借着这一由头,将楚国彻底消灭罢了。
大国举全国之力围攻小国。兵力悬殊,楚国大部分城池很快陷落并且都城也被团团围住,一困三年。城里粮草告罄,兵革无存,危在旦夕。
晋国派使者发出最后通牒:如再不交剑,明天将攻陷此城。
楚王不屈,吩咐左右明天自己要亲上城头杀敌,如果城破,自己将用此剑自刎,然后左右要拾得此剑,骑快马奔到太湖,将此剑沉入湖底,让太阿剑永留楚国。
第二天拂晓,楚王登上城头,只见城外晋国兵马遮天蔽日,自己的都城宛如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倾灭危险。
晋国兵马开始攻城,呐喊声如同山呼海啸,城破在即。
楚王双手捧剑,拔剑出鞘,引剑直指敌军。
就在那尖利的剑头直指城下楚军的一瞬,发生了匪夷所思又震撼人心的奇迹。
一团磅礴剑气从太阿身上激射而出,城外霎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似有猛兽咆哮其中,晋国兵马大乱,片刻之后,旌旗仆地,流血千里,全军覆没。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功夫!
自此,太阿宝剑,一战成名,越发被各国看重。
都言,太阿宝剑,乃王者之剑,只有真正的王者,才能拥有。
这样一柄神剑,顾玉青只当不过是史料中所记载的神话故事,却不想,今日竟从萧煜口中听到如是一番话。
当今陛下御书房内所悬的那柄奇大无比的宝剑,竟是太阿!
虽觉难以置信,可她腰间还挂着一个能说会道要吃要喝的毒舌神玉“天机”,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想到史料中对太阿威力的描述,虽带着神话色彩,不至于剑气所至,飞沙走石,可那样的神物,将面前这柄厚实的宝剑斩断,怕是绰绰有余。
“太阿虽威武,却也不能说,斩断它的,就一定是太阿。”顾玉青看着被萧煜举起的半截断剑,说道:“倘若真是太阿,岂非就是说,是陛下斩断了我父亲的这柄剑?”
说着,顾玉青摇头,“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是父皇斩断了侯爷的剑,可若这柄剑不属于侯爷呢?若是这柄剑的主人,与你在小花园所得那紫檀木匣子中的东西,是一个人呢?”
说着话,萧煜握着剑鞘的手抬高,想要将剑鞘与断剑之身并肩竖起,放在烛光下细瞧,却是只在剑鞘将将倾斜之时,从里面滑出一方丝帕。
丝帕柔滑轻盈,一出剑鞘,便飘飘落地。
这突然而至的东西,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人心神一凛,不及丝帕落置地面,萧恪便身子一探,将其捞起,送至顾玉青面前,递上去。
那丝帕质地,乃是冰丝,虽是名贵,却也不是稀有,如今京中官宦富足人家家主,在炎炎夏日,基本人人手中都有一两条。
其上所绣花纹,也不过是常见红梅,并无异处。
只在红梅旁,有一行字,字迹铮铮,颜色灼灼,那深红的色泽,比红梅的殷红,更加夺目刺眼,一眼朝那字迹看去,顾玉青与萧煜萧恪三人,竟是异口同声。
“这是父亲(姑父/侯爷)的笔迹!”
国仇家恨,岂能消弭!
苍遒有力的血字,乃顾臻一笔一笔写上。
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不禁一抖,是何等的仇恨,竟能让父亲在这丝帕之上,写下如此血书。
这丝帕,又是谁的,写下的血书,用的又是何人之血。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她房中藏着的那个紫檀木匣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斩断这柄剑的,当真是皇上御书房中的太阿吗?
问题犹如山洪,不分前后,汹涌而至。
顾玉青朝萧煜看过去,“当真乃太阿杰作,那皇上,必定知道当时发生了何事。”说着,顾玉青眼色微动,又道:“毕竟,那件东西用来封口的,是陛下御用之物!”
(注:太阿宝剑的故事,引用于百度百科。)
第四百九十一章 见过
在血字带来的震骇过后,萧煜闻言,扯起嘴角,露出苦笑:“纵然父皇知道,我却也无法询问。他虽宠我疼我,到底是君父,有些事可为,有些事,却是决不能碰触,伴君如伴虎,我也不例外的。”
紫檀木匣中的琉璃瓶,用来封口的明黄色绸缎,可是皇上的寝衣。
那绸缎的毛边,彰显着它被扯下时慌乱的场面。
一件发生在皇上就寝时的密事,让他如何询问。
萧煜的话,顾玉青自然是知道,方才一说,也不过是情绪所至,此时却是想到了另一层,不禁眉眼微动,面颊上添了几分为难之色,朝萧煜看过去,“紫檀木匣里的琉璃瓶,里面装的东西……”
所说之言,实在难以启齿,顾玉青紧紧咬了下唇,深吸一口气,才又道:“那东西,该不会是……是……是陛下的吧?”
一句简单的问话,因为所牵涉到的人乃当今的九五之尊,又是萧煜的生父,顾玉青说的格外的艰难。
萧煜闻言,顿时苦笑摇头,“怎么可能,你忘了,前不久,宫里才刚添了小公主,父皇还很是隆重的摆了满月酒。”
顾玉青顿时面色涨成猪肝,窘的不得了,低眉垂眼,死死扯着手中帕子,目光再次落到那几个血字之上,片刻过后,心绪稍缓,不禁喃喃读出:“国仇家恨,岂能消弭。也不知如今这国仇家恨是不是已经了结!”
“若是了结,这东西,充其量,也就是一件被尘封的密事,可若尚未得到解决,纵然与那紫檀木匣子无关,能被父亲如此重视,可见事端之利绝不可小觑。”
一想到此刻父亲正在辽国出生入死,顾玉青心头一跳,猛地紧缩。
远赴沙场,最怕的不是敌人凶恶,而是后方倾轧。
当年苗疆一战,虽是皇上御驾亲征,可率军之人,到底是父亲。
如今赤南侯府中,除却皇后亲赐的那一匣子翡翠桂花糕外,其余两件,一个小花园出土的紫檀木匣,一个被父亲摆放在习武堂的宝石断剑,竟皆是苗疆之物。
而这两样东西中,所含的秘密,又如此令人四肢百骸,心神大颤。
苗疆当年虽是倾没,可难免有幸存之人。
再想到端王府当年那个苗疆女子,那个蓄意接近母亲以达到攀拢父亲的苗疆女子……
凭着前世所练就的政治头脑,不断地组合着眼前的零星碎片,顾玉青脑中渐渐浮起一个让她浑身冷汗直冒的想法。
由于那念头,实在骇然,只刚刚在她脑中一冒尖,便是催的她有些手脚发虚。
正各自心头千回百转,一直沉默的萧恪,凝着被顾玉青拿在手中的丝帕,蹙眉偏头,眼中迸射着浓重的精光,吸了口气,道:“这丝帕,我原见过。”
他这猛不防一言,沉迷心事的顾玉青和萧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闻言顿时怔怔,朝他看过去。
萧恪缓了半口气,像是在极力的回忆什么,继续道:“我记得没错,一定是见过,在宫里哪个娘娘的寝宫见过,可究竟在哪,却是记不起来了。”
“不过,在宫中,我行走的宫阁也少,不过数的过来的那么几处,贤妃娘娘,舒妃娘娘,慧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那里,也就是这几处,旁人的宫院,我连大门都没有迈进过。要查,也不是没有头绪,唯一艰难的,就是我记不准,究竟是何时见到的,那人现如今是不是还在用这样的帕子。”
萧恪徐徐说道,冷静的模样,让他俊逸精致的面容,又恢复以往的肃穆。
在这样的情形下,年仅十岁,他张口,却是对事情最为直接的分析,而非一些绝无用处的询问。
顾玉青刚刚脑中浮上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的念头,后知后觉回过神,反应过来萧恪究竟在说什么,顿时惊得身子一颤。
萧恪的话,于她方才那想法而言,简直如烈火烹油。
先是端王府中的妾室,如今又是宫中女子……无论是谁,顾玉青此刻都能笃定,对方所谋的定是一张大网。
就不知,到如今,这张大网是越织越密呢还是已经被人戳破撕烂。
顾玉青心头弥漫上前所未有的惶恐,那种惶恐,犹如孤身一人行在密林之中,而四周,却是蛰伏已久的野兽猛禽,密密麻麻,它们屏气凝神,装作不存在的样子,却睁着绿油油的眼睛,咄咄凝着她,只等着在她不留神之际,猛地爆发。
对于这种潜伏于暗处并且一无所知的危险,她不安的如同一个瞎子。
眼下,皇上那里不能询问,父亲远征不在,这件事,究竟是何,她却是必要弄清楚搞明白,方能安心。
顾玉青心中所想,萧煜萧恪自然明白。
“今夜已晚,况且现在,除了这些有苗疆图腾的东西能证明,所有的事情都与苗疆有关以外,我们一无所知。好在小九说他在宫里见过这丝帕,这是我们唯一能着手的地方。”
“今夜且先到这里,我也不送他回宫,且先回我的府邸,一则我把这些事前前后后告诉他……”说道这里,萧煜征询般的朝顾玉青看过去。
毕竟这件事,在此之前,只有她二人知晓,他并不能万分肯定,顾玉青就会让萧恪参与其中。
倒不是不信任,顾玉青对这弟弟的感情有多深,萧煜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担心他身涉危险。
顾玉青正犹疑,萧恪赶在她前面,道:“姐姐,先前我们不得相认,许多事,不能并肩而行,如今既是挑明,我想和你同行,姑父不在,自然要由我保护你。”
十岁的孩子,说的笃笃,看向顾玉青的眼睛,闪烁着满满的温情。
这话落在顾玉青耳中,只觉心头温热,萧煜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顾臻不在,不还有他么!
见到顾玉青终是点头,萧恪松了一口气,萧煜继续道:“二则,我与他一起盘算一下明日进宫着手调查丝帕的事情。”
别无他法,只得如此。
虽对萧恪依依不舍,可也知道,来日方长,亲自送了萧恪和萧煜出府,待他们策马离开,瞧着背影消失不见,顾玉青怔怔吸了口深夜的凉气,转头回去。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夜思
从大门到桐苑,一路夜风习习,微寒的空气中带着桂花的幽香,一步步走去,心绪也跟着平稳冷静下来。
从与萧恪相认的激荡,习武堂发现秘密的惊骇中,思绪渐渐分明。
萧恪的身份,除了吉祥如意知道外,府中其他,就连贴心如黄嬷嬷也是分毫不晓。
嘱咐了吉祥如意几句,遣她们且去歇息,顾玉青洗漱过后,换了就寝的小衣,抱了靠枕,吹熄烛火,独坐床榻。
中秋将近,月圆如轮,皎洁的清辉将桐苑照的一地银霜。
隔着半遮半掩的烟云纱,眯了眼睛,定定看着窗外月色,顾玉青脑中思绪纷飞,不断地将她在习武堂骤然跃于心头的那个念想,翻来覆去的想,愈渐成熟。
苗疆一役,统治了苗疆数百年的巫族,因着头领的率先背叛,遭到灭顶之灾。
当日之战,那日密林中,听萧煜讲述,分明其中蹊跷层层疑云重重。
旁的且不提,单单皇上一夜之间的态度骤变,就让人不得不多思。
可说到底,从表面而言,是我朝大军未发一兵一卒,大捷而归,至于背后究竟隐含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上层交易,顾玉青虽不甚清楚,却是隐约能猜得一二。
然而,真相如何,她猜得出,那些巫族之人,却未必猜得出,就算猜得出,也未必就会信。
他们更多地,只会将那泼天的灭族恨意,算到当日行军之人的头上。
她的父亲,赤南侯顾臻,首当其冲。
当年端王府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异族妾室,且不论端王与她是否属于彼此的利益交换,单单能让一个王爷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异族女子召入府中,便是需要大本事的。
更何况,端王还许她自由出入府邸,自由与其他府中夫人来往。
只凭貌美柔媚,只怕根本做不到。
端王何人,其心所谋,乃是那九五之位,焉会被皮囊迷惑至此。
那苗疆女子,更是旁人不找,直接将目标锁定到母亲身上,甚至得到母亲真心相待。
若非母亲机敏,及时发现她的不轨之心,只怕当年就要在赤南侯府闹出轰轰烈烈的祸端。
再然后,便是眼下。
父亲的习武堂中,珍藏着用红绿宝石镶嵌而成图腾的苗疆宝剑,那宝剑,价值连城,看样子,定是苗疆皇室所用之物。
其中断剑和那一方绣了红梅写有血字的丝帕,又一次将问题暴露出来。
所指目标,又是苗疆,而那丝帕,却是宫中之物。
可见,苗疆之人,不仅仅是进入端王府,更是直接打入皇宫,蓄谋密事。
当年发生什么,不得而知,却是凭着那断剑可以肯定,他们所谋之事,必定被父亲斩断。
当日压下的苗头,若是没有斩草除根,到如今,势必又要蠢蠢欲动,或者,已经蠢蠢欲动。
查清真相,迫在眉睫。
他们能入的了端王府,入得了宫,便能入得了朝中其他大臣府邸。
若是趁着父亲远征,在背后挑唆,搞出许多事情来……
背心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顾玉青只觉手脚冰沁,如同身浸冰窟。
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顾玉青只觉眼前仿佛有重重冰凉的黢黑迷雾,阻挡了她所有的视线。
思绪一筹莫展。
对于这种思来想去也毫无结果,却只能徒增恐惧和不安来搅乱心神的事情,将思路理顺之后,顾玉青便不愿在花更多的心思去翻来覆去再多想。
好在,父亲虽不在,可她却有萧煜萧恪相伴左右……人心总是不足,若是亲弟弟也在跟前,多好。
强迫自己从苗疆一事转移了思绪,顾玉青不自觉细细品着萧恪今夜的那番话。
心疼萧恪年幼就要吃那些苦头的同时,却也心疼父亲。
为了保护历练外祖家幸存遗孤,父亲这一生,牺牲可谓莫大。
当日审问顾玉禾,从她口中得知,父亲和母亲皆是知道顾玉禾并非亲生。
那时,顾玉青心头就疑惑,既然知道,父亲母亲究竟在顾及什么,为何不去寻弟弟,却是要把顾玉禾当做亲生女儿来养。
本想着见到父亲的时候一问究竟,怎奈一直不得机会。
今儿萧恪一番话,却是让她恍然明白。
父亲母亲无所举动,只怕也是无奈。
堂堂祁北姑苏家,一夜惨遭灭门,这件事,如同火钳一般,夹住了父亲和母亲的心,让他们心惊胆战风声鹤唳。
好容易活了一个萧恪,在不明敌人究竟是谁目的究竟为何,眼前一团漆黑的情况下,父亲母亲能做的,也只有是竭心尽力小心翼翼的保住萧恪。
萧恪被人从祁北姑苏府救走,原本是被养在某处的,大约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那地方变得不足够安全,父亲才破釜沉舟将计就计,利用端王偷梁换柱,将他挪至宫中,日夜守着。
他可是姑苏家仅存的一根独苗!
若是父亲显露峥嵘,去寻被端王换走的弟弟,那谁来潜伏宫中,保护萧恪呢!
这样的事,只有他亲力亲为,他才能安心啊!
父亲如此,该是为了萧恪,牺牲了弟弟。
想着这些,顾玉青只觉心头像是被人用一张粗糙的,布满坚硬老茧的手,死死掐住。
一口气想要喘出,却是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日在龙阳山所见那山大王的脸,他在得知她名字时凄绝而又痛苦的情绪波动像是一根硬刺,在顾玉青本就痉挛难耐的心上,又一次狠狠戳下。
这一夜,她抱着靠枕,倚在那里,重生以来,头一次彻夜失眠。
眼睁睁看着漆黑的夜色逐渐变灰,再变白,听着幽静的仅有几声狗吠声的院落,渐渐传来下人们窸窸窣窣劳作之声,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将抱枕丢至一旁,和衣躺下,缓缓闭眼。
虽无睡意,可到底还是要休息片刻。
今儿是永宁侯府董策迎娶白月棠的正日子。
虽然与永宁侯府素日并无交情,更加上次董雪若生辰时发生的不愉快,顾玉青丝毫不想去参加这婚礼。
可如今,她到底已经是被皇上明旨赐婚于萧煜。
于情于理,都是不得不去。
第四百九十三章 心思
为了董策的婚事,白氏特意央求到慧贵妃面前,请钦天监择定吉时黄道。
慧贵妃懒得理会她这一桩,不想参与其中,直接传了个口信儿,把白氏引荐过去。
也不知当真是钦天监算出的还是白氏有意刁难人家白月棠,别人家娶媳迎亲都是在早晨,有讲究的,甚至是在天空未白太阳未出之时。
永宁侯府倒好,定下迎亲的时辰,竟然是过了正午。
等到迎亲催妆上轿,一系列礼仪章程走完,只怕到白月棠坐上轿子,最早也是未末申初了。
偏偏黄道也选的奇特。
不走京都大路,却是从白家出来,一路抬着轿子出京,从西南城门出去,一路沿着京郊城墙根,行至东北城门再京城,一路回永宁侯府。
这样折腾下来,等轿子到了永宁侯府,太阳都落山了,再行过拜堂礼,待到董策送走登门的宾客,回到新房,怕是连掀起盖头的时间都没有,就到了第二日新妇给公婆敬茶拜见家中长辈的时辰。
这还不算其中因着种种意外而耽搁的时间。
如此安排,不知董策和白月棠这对璧人心头如何,不知为了博慧贵妃和萧煜面子而登门的宾客心头如何,反正当日听吉祥碎碎念的把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出来的时候,顾玉青却是苦笑他们这桩婚事,前世今生,皆是好事多磨一波三折。
当时唏嘘董策与白月棠是苦命鸳鸯,如今,他们的痛苦,却是能换得她的片刻歇息。
毕竟她一宿未眠,正好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来休息调整。
原本想着,只是合眼养神,却不成想,毫无睡意的她,沾枕头之前,满脑子还是萧恪、父亲、龙阳山,一沾枕头,立刻就毫无意识,睡过去了。
枕边一枚玉佩,一改前几日的粉红色光芒,又恢复了最初的那淡淡的幽蓝之色,朦胧一团,似隐若现。
顾玉青安睡之际,彻夜长谈过后,萧煜送了萧恪回宫。
在御书房中向皇上请过安,禀明昨夜萧恪在他府中留宿后,又陪着皇上磨了一会子牙,才得出来。
因着今日董策大婚,他是董策早就算定的迎亲人选,无法,只在宫中逗留一个多时辰,就得离开。
密查那丝帕一事,则暂由萧恪一人去做。
出了宫,萧煜直奔永宁侯府,才进府,还未及与董策碰面,原本该在内院花厅招待女宾的白氏,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他面前。
白氏身后,立着一个袅娜多姿的姑娘。
“你怎么来的这样晚,害我在这里好等。”摆着长辈的姿态,白氏嗔怪的笑道。
萧煜目光滑过白氏身后的姑娘,转眸看向白氏,到底是一家子亲戚,纵然厌恶她为人,可到底还是要给董策和舅舅面子,含笑道:“舅母是特意等我?”
方才萧煜去看那姑娘,本意不过是想要确定她究竟是不是那个白氏非要塞到他府里的那个娘家外甥女儿,可那匆匆一瞥,落到白氏眼中,却是额外凭空多出许多其他情愫来。
顿时眉眼笑意越发浓了几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个是婉晴,就是之前我给你说过的,我娘家的外甥女。”
白氏好了伤疤忘了疼,此刻似乎彻底失忆,忘了她前前后后几次,在萧煜府邸,究竟都遭受过些什么,说的眉飞色舞。
随着她的话音儿,立在她身后的婉晴,眉目含情,娇娇羞羞看了萧煜一眼后,飞快的低头垂眸,脸颊两朵红云。
萧煜闻言,挑眉朝婉晴看过去,嘴角勾出一抹白氏看不懂的复杂笑意,道:“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他本就素日纨绔,此刻说话,更是带着几分调戏的味道。
婉晴身子一颤,面颊更红,如同被炉火照耀一般,娇娇太首,一对杏眼,含着情,朝萧煜半遮半掩的看过去。
萧煜却是一瞬不瞬,狠狠看了她足有半盏茶的时间。
白氏眼见如此,面上笑容,更是得意的不行。
明路立在萧煜身后,眼见白氏如此,不禁默默在心头为白氏点了三根香。
他家殿下,对女人一向脸盲。
除了他家王妃,他家殿下,对这些七七八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一贯分不清谁是谁。
今日如此认真的看着这个婉晴,怕是想要记住这张脸,好做防备。
明显,白氏是误会了。
眼看着萧煜收了目光,白氏含笑,“我早就和你说过,婉晴模样绝佳。”
她这样子,哪像是堂堂永宁侯府的夫人,纵是青楼妓馆中的妈妈,也没有这样对着男人介绍姑娘的样子。
萧煜顿时皱眉。
正说话,董策远远过来,几乎是一路疾走,冲到萧煜面前,
“你怎么立在这里说话,迎亲的队伍,可就差你了,四处找不到你,吓得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来不了呢!快快快,快和我走,你这家伙,面子还真够大,还要让我这新郎亲自来请。”
刚刚挺稳脚,董策不顾左右,冲着萧煜就道。
不及萧煜说话,白氏横了董策一眼,“迎亲的队伍,那么多人了,做什么还要拉着四殿下过去?”
董策一把扯了萧煜,抬脚就要走,匆匆丢下一句解释,“他可是我早就预定下的,少了他,人数不够啊!好事成双,我的迎亲队伍总不能是单数啊!”
白氏正觉得萧煜对婉晴有意思,怎么舍得这个时候放了萧煜离开,当即扯了萧煜另一只衣袖,道:“你另外再找人就是了,不过是娶个庶女回来,还派个皇子去迎亲,你也不怕白月棠架不住这份福气,折了她的寿!”
白氏此言,可谓歹毒。
今儿可是董策和白月棠的新婚啊!
董策当时脸就绿了,原本红光满面,一瞬间血色以看得见的速度褪下,捏着萧煜衣袖的手,颤抖不已。
他的母亲……当着他的面……在他新婚之日……诅咒他的发妻……
萧煜瞧着董策面色,实在不忍,用力从白氏手中挣出衣袖,决绝道:“若是白月棠受不住我去迎亲,舅母身后的婉晴,只怕多看我一眼,都要被这泼天的福气折的当即七窍流血!”
第四百九十四章 偶遇
萧煜在人前,一贯都是纨绔子弟的乖张不羁模样,更何况,此时也是认真被白氏气到。
这话说的,也算难听戳心了。
本是来寻萧煜,现在到好,董策被白氏气的浑身打颤脚不能动,反倒是萧煜拖了他,提脚离开。
望着萧煜和董策渐远的背影,白氏怔怔一愣,久久缓不过神儿来,只觉一口老血涌上心头。
分明就在刚刚,萧煜还眼皮不眨的盯着婉晴看!
他那样子,根本就是见到婉晴貌美,动了心思!
都怪白月棠那个小狐狸精,还未进门,就搅的家宅不宁!
因着萧煜劈头盖脸一句话,白氏满腔愤怒,悉数怪到白月棠身上,一双眼睛,迸射着寒光,像是要杀人。
手中的丝帕,被她翻来搅去,拧成麻绳,绕在指上。
正心头含怨怒骂,忽的听到背后轰的一声,白氏顿时一惊,回头去看。
就见婉晴面若死灰,跌倒在地上,掩面呜咽。
“姨母……”大口喘着气,婉晴哭的肝肠寸断,“……要不还是算了,婉晴没有那个福气伺候殿下。”
白氏本就气恼,眼见婉晴如此,心头之气更是汹涌澎湃。
她到不是心疼婉晴。
与这个娘家外甥女,感情原本也并非多好,之所以非要把她塞到萧煜府中,不过是因着婉晴她母亲曾许诺,若是事成,拿出万两白银答谢。
万两白银啊!
白氏岂能不上心卖力!
亲自墩身去搀扶了婉晴起来,白氏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别胡思乱想,方才你也瞧见了,四殿下对你有意思的。”
“你放心,过了今儿,不用等到天明,姨母就能光明正大送到他府邸去。”
倚靠着白氏起身,婉晴死灰一样的脸上,渐渐笼起血色,一双被水洗过的眸子,含着娇怯,转头看向白氏,“姨母,当真可以吗?”
晶莹的泪光泛在眼底,为她本就俊俏的面庞,徒增几分雨打梨花的柔媚。
白氏笃定一笑,“傻丫头,我的话,你不信,难道你也信不过你自己这张小脸!”拍拍她的手背,带着她朝内院花厅走过去。
一路跟着白氏,婉晴心头波澜起伏。
顾玉青她没见过,听姨母说,不过是个年幼失母无人调教的克星女。
所谓的名满天下,也是世人对赤南候府的恭维罢了。
唯一比其他府邸闺阁小姐拿的出手的,不过是她年幼掌家的那点本事。
可成日里抛头露面的姑娘,哪个男人能真心欢悦。
姨母说,陛下赐婚,实则是因为赤南候在前方浴血杀敌,皇上为了让他安心,才如此的。
他们大婚,也要等赤南候凯旋归来,才办。
若是自己今儿明儿就能进了四皇子的府邸侍奉他左右,凭着自己的手段,婉晴几乎笃定,不等顾玉青嫁进门,四皇子一颗心就早彻头彻尾在自己身上了。
若是能再争气些,敢在顾玉青进门之前,怀上四殿下的子嗣,到时候,四殿下府中真正的女主人,还指不定是谁!
她顾玉青会掌家,她婉晴一样会。
虽父亲只是一个安阳小吏,比不得赤南候府门第高大。
可母亲不是总说嘛,女子嫁了人,更为重要的并非娘家势力,而是自己笼络夫君的手段。
对于这手段,婉晴心头,自信满满。
自古宠妾灭妻的事,屡见不鲜,四殿下又是个放荡不羁之人,她若能牢牢抓住四殿下的心,这王妃之位,指日可待。
等她做了正室,父亲再升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毕竟那时,她的母家才是四殿下的正经岳家。
谁能眼见岳家家景不堪而放任不管!
只怕到时候,不用她张口,四殿下就出面解决一切了。
想到方才匆匆一瞥,萧煜那俊逸仿若画中仙子般神仙模样,婉晴一时间,心神荡漾。
心潮滚滚,一路思忖着,不知不觉,已经跟着白氏,来到花厅。
白氏去招呼宾客,她则信步树下。
恰好永宁候董渊因着有急事要找白氏,也寻到内院来。
婉晴只顾自己低头想事,一时不察,整个人便直直走到董渊身上去。
娇娇软软的身子,在董渊身上一撞,登时踉跄着向后反弹的倒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婉晴脑中思绪当即乌有,睁着一双乌柒柒的桃花眼,满目惊慌,朝董渊看过去。
身子的倾倒,让婉晴嗓间不由自主发出嗯哼一声。
本就生的貌美肤白,吹弹可破,一双眼睛,总是氤氲着满满的,勾魂摄魄的情愫。
眼见她如此,在董渊眼中,她犹如一只受惊的白兔,惹人怜爱心疼,更撞的人心痒难耐,浑身血气沸腾。
不由自主,董渊伸手,一把扶了婉晴。
她白嫩细滑的小手落入他掌心的一瞬,董渊当即浑身一颤,心头生出别样情绪。
脑中电光火石般,回想起方才婉晴身子撞上他那一瞬间的触觉,不禁心思浮动。
拉着婉晴手的动作,不由用力。
好容易不再向后倒,可因着董渊力大,她整个人,又直扑扑跌入董渊怀里。
几番惊变,婉晴吓得惊慌失色,忙伸手推了董渊,朝后撤出一步,“姨夫,您没事吧,我刚刚……”
满面囧色,婉晴声如蚊呐的解释。
低眉垂眼,手中绞着一方丝帕,耳垂上挂着的珊瑚红耳坠,随着她的话音儿,前后左右的颤动。
直直颤到董渊心里去。
正要说话,白氏从花厅走过来,“怎么了,可是前院出什么事了?”
心头暗骂一句白氏来的不是时候,董渊敛了飞荡的心思,轻咳一声,不再多看婉晴一眼。
“那个……你怎么就备下两个催妆的箱拢,这满京城的,怎么抬的出去!”
白氏听闻董渊说的是这个,登时松了一口气,“她一个庶女,想来哥哥家也不会给她置办什么像样的嫁妆,两个我都嫌多呢,说不定,她的嫁妆,连一个箱子也填不满。”
董渊知道,对策哥儿这门亲,白氏从头到尾憋着一口气。
可这抬着两个催妆的箱子过去,虽说打了白月棠的脸,可归根到底,这脸也是董家的。
董家怎么丢的起这个人。
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箱笼
“你快让人在去库房抬十四个箱子出来,装的满装不满的,不过是迎亲的几个人知道,都是自家人,谁还会去乱嚼舌不成!”董渊说着话,再看白氏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的衰老之气,渐渐有些不耐烦。
“到时候,嫁妆箱子是要绕城的,你丢的起人,永宁侯府可是不做你撒气的筏子!”
白氏闻言,哼哼两声,却是不动,“添什么添!不添!每个箱笼要两个小厮抬,再添十四个,那就是要额外多出二十八个小厮来,你当这箱子是白抬的!”
面上的尖酸刻薄,越发明显浓重,白氏挑眉,厉声道:“小厮虽是府上的奴才,可大喜的日子,该打赏的,一份少不得!”
董渊觉得白氏简直不可理喻。
原先挺正常一个人,怎么自从雪仪和离之后,她就跟鬼上身似得,大变了样,天天口不离声的,就是银子!
为了这银子,甚至把亲生女儿和外甥赶出府去住。
每每同僚之间提起此事,董渊都羞得恨不能钻了地缝去。
因着这事,向她提过几嘴,结果他话音儿还没落,白氏就撒泼打滚犯起浑来,哭天抢地的狼嚎,说什么,原先雪仪在镇国公府做世子夫人的时候,哪一个月不贴补永宁侯府千八百的银子。
和离了倒好,屁都捞不着。
堂堂永宁侯府的夫人,也算是大家闺秀出身,这样的粗话,从白氏口中说出,还说的理直气壮,董渊只觉刺耳难听。
她只惦记雪仪曾经孝顺的银子,怎么就不想想,雪仪究竟为何和离,宋浙那样的畜生,雪仪如何与他过下去。
更何况,若不和离,此刻雪仪还有命活着?
可惜,这人的脑子,一旦被铜臭昧住,就成一团浆糊了。
明知白氏客气可恨,可顾及着宫里慧贵妃的名声,不愿为了这些事总和白氏吵,闹得家宅不宁,徒让人看笑话,平白给宫里的妹子增加烦扰。
董渊只好退避三舍,私下里,用自己的私房钱,贴补雪仪一些。
一个女人,自己带个孩子住,怎么会不艰难。
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对雪仪如此,也就罢了,如今,一直被她当做心头肉的策哥儿,她又是如此。
为了打白月棠的脸,为了省那点茶水钱都不够的打赏银子,什么糊涂事都做的出来!
堂堂永宁侯府,也算正经皇亲国戚,宫里的慧贵妃又是一等一的得宠,府中嫡子成亲,去岳家催妆,却只抬两个箱笼,还是府上最小号的……
嘴角颤了颤,董渊气的简直心口疼,方才对婉晴升起的那点情愫,此刻,也被白氏气的荡然无存。
咬牙道:“你不去,我去!”
说罢,看也不看白氏一眼,转头朝外院而去。
对着董渊的背影,白氏跳脚骂道:“你若敢添了箱笼,等到白月棠进门,我就敢不接她敬上来的茶!”
董渊哼哼一句,“随你!”
他倒是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白氏绝对做得出来。
不过,她再闹腾,到时候,也是关上门的事情了,眼下这面上的事,总要应付过去。
这厢,董渊出了花厅小院,朝管家下发命令,那厢,婉晴搀了白氏的胳膊,细言安慰,“姨母,您就不要和姨夫生气了,说来到去,还不都是为着今日的婚事,今儿大喜的日子,偏偏要和姨夫拌嘴,多触霉头。”
白氏长吁短叹,“瞧瞧,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他偏糊涂,非要给我赌气,白月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蛆虫,给我儿做媳妇,已经是飞上枝头,还要给她做面子,呸!”
朝着董渊离开的方向,白氏恨恨啐上一口。
婉晴瞧着,心头怔怔!
白月棠身份再怎么不堪,那也是白氏的娘家人啊……对娘家人,府里的人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到是先作践起来。
她作践白月棠,又何尝不是作践她自己!
婉晴简直摸不透白氏的心里,却也暗自唏嘘,还好,她是嫡出,如若不然,怕是姨母连正眼也不瞧她。
眼看迎亲的时辰就要到,府上宾客,陆陆续续,来的越发的多起来,白氏不得已,只得压下满腔怨恨,扯出笑脸去作陪。
另一隅,萧煜用胳膊肘推了推董策,“好了,还别扭着呢,今儿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就这么吃了黄莲似得去迎亲,白月棠不得呕死!”
董策垮着脸,恹恹扯出一抹苦笑,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方才你也瞧见了,我大喜的日子,母亲就能说出那样戳心窝子的话来,日后等着月棠进门,她哪里还有法活着,我在府里到好说,可以护着她,我若不在,只怕母亲能将她活剐了。”
萧煜打着哈哈,“不至于,舅母也就是说说气话!”虽是如此劝慰董策,可萧煜也知道,董策所担心的事,一定会发生。
虽不至于活剐,可掉上几层皮,绝对有可能。
董策瞥了萧煜一眼,摇头,“她现在,不管什么事,说的出就做得到。自从我大姐和离大归,她得不上我大姐原先每个月送来的那千儿八百的银子,整个人就跟变了似得!好好地一个家,被她折腾成了修罗场,我们都不想回来。”
说着话,董策都快哭出来了,“因着怕母亲在我婚礼上闹,今儿这样的日子,我大姐都不敢带着庭哥儿来!只昨儿悄悄的塞了些银子给我,和我说是给月棠的见面礼。”
“大姐说,原想着给月棠置办些头面什么,可眼下府里这情势,置办什么,都不如直接给她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遇上什么事,她也好花银子急救。”
“大姐还说,原先她虽瞧不上月棠出身,可她既是做了我的正房,她就一定会把她当一家人看,让我过几日带了月棠去她那,一起吃个饭。”
说着这些,董策吸了吸鼻子,朝萧煜又哭又笑:“你看看,好好一个家,弄成这样,像什么!”
萧煜听着,叹了口气,劝慰的话,却是无从说起。
毕竟,他自己,也是深深厌恶白氏,可董策到底是白氏的亲儿子,有些话,他又不好说。
第四百九十六章 针对
沉默片刻,萧煜道:“你原先不是说,等成亲以后,要搬出去另住吗?等搬出去,这些,就都不是事儿了!”
董策撕心裂肺一声叹,“我只怕,月棠熬不到我另则府苑,就被母亲折磨的……”
香消玉殒四个字,董策在舌尖打了个转,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他不说,萧煜却也明白,同情的看着董策,抬手在他肩头一拍,“这样,等过了双朝回门,我支给你银子,你且先将院子买下搬出去。余下的,等搬出去再说,你母亲纵然是闹,只别让她知道你究竟住在哪,她也闹不出个什么来。”
正说话,不及董策作答,有小厮急忙忙赶来,不到面前,就禀道:“世子爷,吉时就要到了,催妆的队伍,马上开拔,侯爷让您赶紧的。”
董策闻言,方才还弥漫心头的酸涩苦痛顿时化为乌有,只觉心口突突突一阵乱跳,胡乱一把抓了萧煜的手,鼻翼张弛,喘着重气,说道:“我好紧张!”
萧煜……
“你瞧瞧,我脸上这笑容,一会见到月棠,我就这样笑,行吗?”一面说,董策一面直直对着萧煜,扯着嘴角,露出他的八颗牙来。
萧煜顿时只觉头上小鸟乱飞。
刚刚还萎靡不振痛心疾首要死要活,现在就这样……这样……瞧着眼前的董策,望着他眼光下闪亮亮的八颗整齐小白牙和他那扯出来的一脸比哭都要难看的笑,萧煜实在搜肠刮肚,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你笑出花儿来,白月棠也看不到!”
得萧煜此言,董策当即面上笑容一僵,满面如临大敌,“怎么了?”
萧煜顿时只觉浑身无力,这人的脑子怎么就一瞬间不翼而飞了呢……“她盖着盖头坐着花轿,怎么看!”
呃……
“原来如此,你这人,说话不说完,吓我一跳!”董策拍了拍胸脯,拔脚朝外走去,浑身大松一口气。
萧煜满头飞着麻线团,跟在董策身后,“怪我咯?真是上辈子欠你,什么锅都要我背!”
董策不理会萧煜,一路急急而走,马上临近迎亲队伍,却是蓦地顿足,害的走在他身后的萧煜险些一步撞上去,“又怎么了?”
“你看我的喜袍没有皱吧?”
“没有!”
“我帽子戴正了吧!”
“正了!”
“我……”
“你再说,我就不同你去结亲!”
董策顿时撇嘴,丢下一句“不仗义!”转头朝前两步,接过小厮牵在手中的高头大马,纵身跃上。
随着一串鞭炮噼啪响起,迎亲催妆的队伍,终于是在晌午过后,从永宁侯府徐徐开拔。
打头的,便是一溜十六抬箱笼,个个描了金边,系了红绸大花,艳阳下,着实喜庆。
这厢迎亲队伍直奔白家,那厢,赤南侯府的马车,也稳稳停靠在永宁侯府二门院中。
待吉祥如意扶了顾玉青下车,周秉德受院中小厮指引,牵了马车离开,自去喝属于他的那份喜酒。
二门与内院交界处,董雪若带着贴身婢女立在那里,正满面笑容,迎着前来府中的女宾,从那堆砌于面却略显僵硬劳苦的笑容,顾玉青一眼看得出,她并不得得心应手。
这样的场合,于情于理,最适合站在这里的,其实都该是做过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董雪仪,而非董雪若这个尚未出阁的姑娘。
董雪仪应付这些人际来往,可谓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想起最近外间传言,说白氏撵了大归回府的董雪仪,逼得她们母子出去另则府院而住,顾玉青心头不禁摇头。
白氏,当真是……
董雪仪摊上这样一个母亲,也算糟心,虽上次董雪若生辰,董雪仪为了董策的婚事曾算计过她,可在她及笄礼之后,董雪仪就此事,专门写了帖子道歉。
本就是过去的事,纵然心头不悦董雪仪当日行为,可到底也是萧煜外家表姐,她道歉的话,又说的情真意切。
此事,就算揭过。
一眼看到顾玉青,董雪若面上原本就发僵的笑容,登时就彻底僵死在那里,眼中笑意倏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愈渐浓重的恨。
至今,她都深深记着,在她生辰那日,顾玉青就是在眼下这位置,狠狠甩过她一巴掌,抵在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低语厉声,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这仇这恨,她一辈子忘不掉。
因着咬牙切齿,董雪若面容微微扭曲,带了几许狰狞,倒是同白氏的尖酸刻薄,更有几分相像。
顾玉青却是面色无常,只当看不见她,扶了吉祥如意,径直朝里走去。
左就她今日来,为的是慧贵妃和萧煜的面子,又不是给董家白家做脸。
更没得和她董雪若计较。
有时候,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花心思花力气去在乎计较,换言之,等级不够,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没得辱没了自己。
眼见顾玉青一路走来,眉眼浅笑,目不斜视,面色不动的从她面前袅娜而过,却是眼皮儿不撩她一下,董雪若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顾玉青要从她身前闪过一瞬,凉悠悠从背后说道:“顾大小姐如今与我们,也算是亲戚,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么?”
话音儿传到顾玉青耳中,却是置若罔闻,脚下步子一顿不顿,照直转弯,进了内院。
董雪若顿时一口气堵在胸腔,卡的她胸口铮铮直疼。
贱人!
手中上好的杭绸丝帕,生生被她半寸长的指甲,划出一道口子来。
瞧着院中暂无马车行来,董雪若咽不下这口气,摔了帕子丢到地上,朝内院追去,几个疾走,赶上顾玉青,身子一横,将她的路截住,皮笑肉不笑,“怎么,我说话,难道顾大小姐没有听到?”满面带着怨毒的戾气。
她本就不俊秀的五官,因着这份怒气,显得格外峥嵘。
顾玉青偏头看她,悠悠说道:“听到了啊!”气定神闲,不急不缓。
“听到了你却不作答,你是故意无视我了?”董雪若尖着嗓音,含恨说道。
顾玉青冷眼瞧着她,抬脚略略上前逼近一步,“上一次的教训,难道还没让你长了记性?”
第四百九十七章 意外
顾玉青不轻不淡的提着上次的事,她眼中略含的浅笑,在董雪若看来,分明就是嘲讽和挑衅。
顿时心头怒火直窜,董雪若含恨说道:“难道顾大小姐以为陛下赐婚,你做了我表哥的王妃,就能如此在我永宁侯府肆无忌惮的嚣张行事?”
顾玉青听她说话不伦不类,冷哼一声,嘴边带着一抹随意的甚至是慵懒的笑容,“我记得,上次我打你的时候,陛下尚未赐婚!”
言下之意,可谓明显。
我打你,不挑时候,与这赐婚不赐婚的,并无干系。
董雪若怎么经得住这样的话,当即气的嘴角一颤,鼻翼张弛,呼吸不禁加重。
顾玉青却是眉头微蹙,在她气息扑在她面上时,眼底露出嫌恶之色,偏头后退,不冷不热说道:“今儿是你弟弟成亲的日子,你若是想让登门的贵客看到你如此一面,你只管与我在这里闹,反正我的婚事是陛下亲赐,大概也不会因着这些事就被你搅黄了,可你的婚事……”
说着,顾玉青啧啧一叹,话音儿戛然而止,扶了吉祥如意,抬脚欲要绕开董雪若。
她还真没想到,董雪若这心眼,当真是针尖大小都不如,而她的脑子,似乎还没有心眼儿大。
为了先前的不愉快,今儿这样的时候,竟然擅自丢开自己的职责,朝她追来!
这种没脑子的事,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顾玉青有心避开她,可董雪若却是咄咄不让。
眼见顾玉青要绕路而行,她立刻步子一转,再一次挡在顾玉青面前,“怎么,顾大小姐难道以为,上一次在府上,我挨那一巴掌,就要白白受了吗?”
“你这是要打回去了?”顾玉青不屑一顾,“上次我都说了,搬起石头,更多地是砸自己的脚,难道你就不怕这么死缠烂打,最终作茧自缚?”
“这是我家!”
“是你家,我上次一样打了你!”
“你……”董雪若顿时心头一口恶血涌上,扬手就要甩顾玉青巴掌。
正说话,董雪若留在二门处望风的小丫鬟满面焦灼之色匆匆奔来,未及跟前,就略略抬高声音,道:“三小姐,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来了,正下车。”
也是巧合。
她们所在位置,恰是一株半年杨树之下,深秋之际,翠了一夏的树叶早已经发黄,伴着秋风,不时有树叶被吹落下来。
就在那丫鬟语毕之时,一片半绿半黄的树叶,打着旋,飘飘荡荡不偏不倚,落在董雪若的头顶,被她满头珠翠缠住,落不下来。
而她想要甩顾玉青巴掌的手,刚刚抬起,就因着这一句话,悬僵在半空。
平西王府,何等尊贵的府邸。
她们当时压根就没敢往那里送帖子,此刻,董雪若当然也想不到,平西王府的世子妃,竟然会亲自登门。
本就不善人际来往左右逢源招待宾客,此刻忽得这个消息,董雪若登时惊得气息一滞,“你说什么?”不禁回问。
她吃惊,顾玉青同样吃惊。
平西王府一贯不与永宁侯府有来往,怎么这个时候,倒是世子妃亲自登门。
纵然是为了给慧贵妃做面子,以他家的门槛,只需派个体面的嬷嬷来送上贺礼,就算是捧了白月棠,何须世子妃走这一趟。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因着与平西王府交情匪浅,顾玉青不禁悬心,本要挪开的步子,不由顿在那里。
那丫鬟得了董雪若的话,行至面前,再次回禀,“三小姐,快过去吧,平西王府的世子妃来了。”
董雪茹总算是后知后觉回过神,当即脸色一白,眼皮一抖,提裙拔脚就朝二门处奔去。
瞧着董雪若慌张的甚至带了几分狼狈的背影,顾玉青却是无心多做她想,满心都在平西王府世子妃究竟为何登门这一事上。
目光随着董雪若的背影,朝二门处望去。
只见董雪若刚要行至拐弯处,平西王府世子妃便由贴身丫鬟扶着,袅袅而来。
本是平静的面容,一眼看到立在不远处树下的顾玉青,平西王府世子妃眼中登时迸出几缕欣喜,面上笑容不由自主绽开。
“您亲自来,有失远迎,实在……”因着丝帕被她方才一怒之下丢在一旁,此刻董雪若只得绞着手指,立在平西王府世子妃面前,局促不安说道。
紧张之下,满背心的冷汗哗哗直冒,却是腿软脚软,竟有些呼吸不畅的窒息之感。
话音儿未落,耳边就响起一道软糯清冽的声音,“你倒是来的巧,刚刚在我之前,立在这里,可是等我呢?”
越过惶惶不安满面涨红的董雪若,平西王府世子妃脚下步子连顿都没有顿一下,就直奔顾玉青而去,一路含笑,“我就说今儿早上起来,喜鹊立在廊下枝头直叫唤,原是这个好事等着我呢!”
说话间,她已经行至顾玉青面前。
眼见她面上眼底笑容皆是发自真心,顾玉青心头的不安略略淡去,上前行了个晚辈的礼,亲热的挽了她的胳膊,顾玉青道:“您怎么亲自来了?老太君身子可是好?”
拍着顾玉青的手背,平西王府世子妃嗔笑道:“还说呢,我若不来这里,哪里就能见得上你这个大忙人!”
顾玉青满面诧异,“您该不会是为了找我才来的吧?”
“你以为呢?我闲的没事做跑来吃喜酒!你被赐婚给四殿下的消息一传开,老太君就天天念叨,等着你过去,把事情前前后后讲给她听,可盼来盘去,就是不见你影子,她老人家等不及,巴巴的今儿把我打发到这里来,让我务必要问清楚。”
顾玉青顿时满面愧疚,“让她老人家挂念了!”
她原也想着,等从宫里行过答谢礼,翌日便去。
只是没想到,后来就遇上那些事,耽搁下来,再接着,就是今儿董策的婚事,又耽搁了。
“她老人家挂念你还不是早就成了习惯,我和世子爷都要吃醋了。”世子妃打趣笑道:“快和我说说,怎么这赐婚的圣旨,下的这样急,也不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第四百九十八章 谄媚
这厢,顾玉青与平西王府世子妃亲昵挽手,并肩朝内院花厅而去。
徒留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平西王府世子妃瞧过一眼的董雪若,木头一般立在当地,怔怔看着顾玉青和平西王府世子妃远离的背影。
她那句道歉的话,依旧还回旋在她自己耳边,飘来荡去,像个笑话。
她兀自在这里尴尬窘迫紧张羞涩的手足无措,人家却是直接当她为空气,视而不见。
分明是她永宁侯府办喜事,平西王府世子妃登门,却是为了来这里寻顾玉青。
从见到平西王府世子妃那一瞬起,董雪若只觉面上不断被人甩耳光,噼噼啪啪,甩的直响!
她们如此,当她是什么!
愤怒怨毒犹如洪水,纷涌而至,鼻根一酸,胀满眼眶的热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本就是敏感脆弱的性子,素日跋扈,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今儿受了这么一遭,董雪若只觉自己再也坚持不住分毫。
也不顾及二门处是不是有人照影,扭头就抹着泪朝内院走去,直奔闺房。
她这一走,急坏了跟前伺候的丫鬟。
小姐在顾大小姐和平西王府世子妃面前得了没脸,心头不爽,撂挑子不干,可赶明儿夫人怪罪下来,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遭殃。
董雪若的执拗性子,她是深知,明知此刻劝慰董雪若无意火上浇油,眼瞧着董雪若一路疾走,咬了咬牙,那小丫鬟转头直朝花厅奔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她还是赶紧禀告了夫人知道,至于之后如何,就怪不到她身上了。
这厢白氏正游走在花厅,不断与人热脸寒暄,眼角余光就见董雪若的贴身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心口一缩,嘀咕一句讨债鬼,转头出去。
“夫人,二小姐回房了。”丫鬟眼见白氏出来,抹着冷汗急急说道。
白氏闻言,顿时蹙眉,“什么叫二小姐回房了?”
连策哥儿都成亲了,雪若也没嫁出去。
先前雪若主动请命,说要去二门处迎宾客,她就有些不放心,怕她触景生情或是听些风言风语,心头吃味,闹出什么乱子来,坏了策哥儿的喜气。
可耐不住她几番磨牙。
此刻瞧着这丫鬟的面色,白氏心头袭上不详之感。
那小丫鬟几乎是要哭了的模样,道:“小姐在二门处和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与平西王府世子妃打了照面,也不知怎么,等她们二人朝内院走来,二小姐就甩了帕子回屋了。”
顾玉青是什么身份,平西王府世子妃又是什么身份,董雪若糊涂,可这丫鬟却是聪颖,此刻怎么敢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全说出来。
若是董雪若不得脸的事,是从她口中被传出,那董雪若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更何况,那两位,她也不敢得罪。
听了丫鬟的话,白氏立刻柳眉一挑,“你说什么?平西王府世子妃来了?”直接屏蔽先前所有,只问这一句。
丫鬟怔怔点头,“嗯,此刻正与顾大小姐说着话朝内院过来,奴婢是跑着来的,故而在她二人前面到来。”
白氏呼吸一急,不禁面上泛起红光,今儿来的宾客虽说身份地位皆是不低,可平西王府……她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当即抬手扶了头上的珠花,又低头扫了几下身上衣裙,拔脚朝外走去,亲自去迎接。
丫鬟眼见如此,夫人并没有说二门那里该如何是好,捏了捏手中帕子,咬牙壮着胆子追过去,小心翼翼问道:“夫人,三小姐回房,二门处该如何?”
白氏心不在焉随意道:“你去找表小姐,让表小姐去二门处帮着迎一迎客人!”
一面说一面调整着面上的笑容,摆出一个满意的姿势,急急相迎贵客。
那小丫鬟得言,顿时瞠目结舌。
表小姐……从安阳来的婉晴小姐……让她到二门处迎客……
若非是亲耳听夫人如是吩咐,她简直不敢相信,这竟是夫人下的命令。
表小姐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客人!世子爷大婚,纵是府里得体面的嬷嬷去迎客,也断断轮不上她。
更何况,京都一众贵客,表小姐一个不识,如何迎!干站在那里傻笑么!
只是白氏已然吩咐,她除了心头腹诽几句,嘴上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还,听着满头乱飞的麻线,领命而去。
婉晴得了话,惊诧之际,正欲回绝,突的想到日后到了萧煜府邸,少不得应酬往来,此刻借着这个,先与众人打个照面,倒是个机会,便含笑一口应下。
眼瞧婉晴应的轻松,那丫鬟心头骤生嘲蔑。
乡下来的,果然没见过世面,这样的事,旁人推脱都来不及,她到答应的欢,好像能从中得什么利似得。
她不过一个传话的,话带到,婉晴又是一口答应,她正好乐得没了干系,心头几个啧啧,转头直奔董雪若的闺房。
她毕竟是董雪若的丫鬟,自然是要跟着自己的主子。
出了花厅小院不过数步,白氏远远就看见顾玉青与平西王府世子妃亲昵挽手,并肩而来,眼底那团火热的热情,顿时就因着顾玉青的出现,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精光。
步子略顿,匀了呼吸,白氏扯着满面笑容,迎过去,“您竟是亲自来了,快请快请,实在是蓬荜生辉。”
顾玉青与平西王府世子妃说着话,提及洛瑶何时归来,其中不禁牵扯到她的婚事,听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话音儿,似是洛瑶婚事并不顺利,顾玉青正揪心,忽的听到白氏一句话遥遥传来,打断了她的心绪。
抬头顺着声音瞧过去,就见白氏满面堆笑行至面前,目光在她身上略坐停留,闪过一丝敌意,转向身侧的平西王府世子妃,满是谄媚之笑。
她好歹也是永宁侯府的夫人,论辈分,还是平西王府世子妃的长辈,如今这样的姿态出现,倒是让平西王府世子妃有些尴尬,“您哪里话,折煞我了。”
白氏就讨好笑道:“您的身份,何其尊贵,莫说是永宁侯府,纵是慧贵妃那里,还要敬着您几分……”
听白氏这话说的不伦不类又实在莫名堂,竟然还扯出慧贵妃来,平西王府世子妃顿时打断她,“一路走来,这太阳晒得我只口渴,正要讨杯茶呢!”
第四百九十九章 腆脸
“我那里有珍藏的好茶,是端午节的时候,慧贵妃那里赏下来的,等会就让人……”说道此处,白氏满面笑容忽的一顿,朝顾玉青瞥过一眼,嘴角一扯,那笑容更盛,“那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我都舍得给喝的,也就是您来了。”
说道“随便什么人”几个字,刻意的看了顾玉青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顾玉青不禁失哑然笑。
这话若是董雪若说出来的,也就罢了。
可白氏都是年过半百之人,却也这样幼稚!永宁侯府让她掌家,不乱才怪!
上一世不觉她是这样的人,充其量也就是爱贪些小便宜罢了,怎么到了这一世,竟就变化这般大!
平西王府世子妃听她说话越发奇怪,生怕她当着来来往往宾客的面,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壮语来,忙道:“不拘什么茶,解渴就行,好茶还是留着明儿新娘子敬茶的时候再用。”
“她不配!”白氏几乎是想都不想,张口就道。
顾玉青和平西王府世子妃顿时双双愕然。
说着,也不知是为了和平西王府世子妃套近乎还是当真心里憋着气,想要找人发散发散,竟就拉了她的手,拿着帕子抹一抹眼角,敛了面上笑容,叹气道:“我这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
听她此言一出,平西王府世子妃当即一怔。
这好端端的,她就只是单纯的想要来找顾玉青说说话,白氏怎么就……礼教缘故,她没好意思推开白氏,“大喜的日子,您这是什么话!”
白氏嗯哼一声,转头呸的啐了一口,“什么大喜的日子,我看,这喜事还不如丧事喜庆!”
“我一共就四个孩子,大女儿……”提起董雪仪,白氏满面义愤填膺,“也不知是祖上积德不够还是怎么,好好地,就和离,带这个拖油瓶从镇国公府出来!”
一想到先前每个月都能从董雪仪处拿到的千儿八百的银子,如今一分一毫没了,白氏就肉疼,说的越发咬牙切齿。
平西王府世子妃听着,满面尴尬,转眸与顾玉青对视:我不想听她啰嗦啊!
顾玉青扯嘴苦笑,刚要张口为她解了眼下困境,白氏就又道:“二女儿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吧,可自从出阁,也就今年雪若生辰回来一次,这都多少年了,几乎连我家门都不登,逢年过节的,连个礼钱也不见,全算白生了她!”
白氏说起董家二女儿董雪饶,顾玉青不禁眉头微蹙。
这个董雪饶,还真是……
白氏又念叨:“老三倒好,都十七岁的人了,连个婆家也没有,就这样一日日熬成老姑娘,吃家里喝家里!好容易策哥儿成亲,娶回来的,还是个上不的台面的庶女。”
越说心头越气,眼泪横流,捏了帕子抹了泪,“你瞧瞧,我这都是什么孽!”
说着,话音儿一顿,白氏扯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的手,敛了眼底的泪,道:“您在这京都名媛圈里走动的频繁,给我寻摸一个好姑娘呗,白月棠今儿进我永宁侯府的大门,不足三个月,我就让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到时候,还是要再给策哥儿续弦的。”
“那姑娘,也不必出身多高,只要是正经四品以上官家嫡女就行!”
顾玉青嘴角一颤。
正经四品官家……还是嫡女……
谁家爹娘疯了,要把亲巴巴的女儿拿来给你家做续弦!
这话,也真说得出口。
“若细论,咱们两府,也算是沾亲带故,你总不能就忍心看策哥儿这样吧!”说着话,老脸一腆,“还有雪若,这婚事总是不顺利,大约是缺个贵人做媒,不如我就把她交给你,你给她保一桩媒!”
白氏自顾自,终是一番诉苦之后,将话题明落落扯出来。她倒是说得兴起,却丝毫不觉,顾玉青和平西王府世子妃被白氏这番话惊得何等瞠目结舌。
“今儿这日子,人来人往的,说这些,实在不合适,不如这样,您先招待宾客,这些话,从长计议。”平西王府世子妃忍着一腔厌弃,努力在嘴角扯出一丝笑,道:“您也说了,细论我们还是亲戚,就不必在这里照顾我俩了,且先去忙。”
说着话,三人一行,也进了花厅小院。
白氏得了平西王府世子妃这番话,听不出她这是婉拒的话音儿,只当她是应下,登时喜上眉梢,方才还眉头皱的如同秤砣,眼底面上全是泪,此刻就精神十足,寒暄几句,转头离开。
待她前脚一走,平西王府世子妃当即大呼一口气,蹙眉将方才被白氏扯过的丝帕转头交给身后婢女,“拿去扔了!”
话语间的恶心气息,犹如妊娠妇人。
“若非你与萧煜订了亲,今儿她这番浑话,我早劈头盖脸怼她了,还由得她信口雌黄!与我攀亲戚,也不瞧瞧自己什么人,这亲戚,攀得着么,难怪这些年慧贵妃在宫中时常遭受些莫名堂的诟病,有这么个嫂嫂,她哪能省心!”
顾玉青闻言,顿时恍然。
刚刚她就心疑。
平西王府世子妃,那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怎么方才白氏腆着脸的浑闹,她竟就由着她来,从头到尾,温言软语,就连拒绝的话,都说的那般不显山露水。
原来是为了顾及她!
她嫁与萧煜,而萧煜,至此一个外家,平西王府世子妃,这是不愿给顾玉青树敌,才忍了下来。
心口一阵暖流划过,顾玉青摇头笑道:“您不必为了我这样的,我纵是与萧煜成亲,和他们家,怕是往来也不会太多。”
听顾玉青话里有话,平西王府世子妃拧眉看她,“怎么了?”满目关切。
感受着她如同慈母一样细致的关心,顾玉青眼底热泪氤氲,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才让自己激动地心绪平稳下去,借着轻抚额前碎发的机会,抬手瞧瞧抹掉眼角泪珠。
她与白氏和董家姐妹的恩怨,倒是不足为提,却是把另一件事,讲给平西王府世子妃。
第五百章 推心
“白氏有个娘家外甥女,她想把这外甥女送到萧煜府上,给他做侍妾!”顾玉青说道。
她的声音,倒是平稳。
平西王府世子妃闻言,却是立刻一把抓了顾玉青的手,“萧煜同意了?那臭小子若是敢同意,你看我怎么打他!”
顾玉青含笑摇头,心头暖暖的,顺势倚在平西王府世子妃的手臂上,姿态亲昵,说道:“你放心,这些话,还是他亲自和我说的,他说怕我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又不明所以,心头难受,还不如他都什么与我说清楚,免得有不必要的误会。”
平西王府世子妃闻言,这才缓出一口气,“这还差不多。”接着嗔笑:“没想到,这臭小子还挺细心的。这话,可不就是他说最合适,倘若你从别人口中知道,就算你再信得过他,心头也难免吃味。”
拍拍顾玉青手背,平西王府世子妃轻轻一叹,柔言道:“老太君也和我说,萧煜这孩子,虽是状似放荡不羁些,可细瞧天家这些子孙,也就他,性子最好。你嫁与他,虽是不能荣登那九五之尊,却也安安稳稳一辈子。”
“做个闲散王爷,可要比当皇帝有趣的多!帝王之家,三宫六院,不论是谁,进了那地方,就如同跳进染缸。你看慧贵妃,出阁前多明快天真,那时候,我与她,也算是手帕交,她的性子,我最是了解,聪慧,却是无半分心机,为人又是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可进了宫,打磨了几年,现如今,你哪还能从她身上看到半分原先的影子!”
提起曾经密友,平西王府世子妃不禁眼睛微眯,长长一叹。
与顾玉青结伴在花架下的圆凳上相邻落座,平西王府世子妃又道:“不过,这也怪不得她,那地界,你若不做吃人的老虎,就要做被吃的兔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强者生存。”
“所以,纵是她变得面目全非,可我与她,依旧私交亲密,她能熬到今日位置,我从心眼里替她高兴。”
“她是你正经婆婆,对着你,我也不用避讳。这些年,因着我们身份特殊,为保各自平安,明面上,几乎不相往来,进宫赴宴,也不过是几个眼神交汇。可倘若明儿她与皇后真的撕破脸皮动真格的,她要杀皇后,我就敢递刀。”
“莫说这个,纵是明日煜儿有心夺嫡,平西王府定是举全力相助。”说着,她摇头又笑,“可惜那孩子心思不在这上面。”
顾玉青闻言,心头只觉诧异万分。
上一世,因着慧贵妃过早的暴毙身亡,她与这位荣宠极盛的女子,几乎从未有过交集。
却是不成想,一直被她视作亲人的平西王府一家,竟然与慧贵妃私交如此之好。
思绪纷飞,顾玉青猛然间想到,上一世,似乎每每到三月十八,平西王府总要做一场法事。
三月十八……
那一世她不曾注意这个特殊的日子,这一世她更是想都想不起这件事,此刻却是心头恍然。
三月十八,是慧贵妃暴毙之日。
随着这份恍然,思绪跟着纷沓而至。
上一世,皇后最终离奇暴毙,萧静毓不慎落马,半条腿成了跛子。
原以为是萧祎与皇后彻底闹翻后,心头怀恨,蓄意报复。
如今想来,皇后暴毙那日……正是三月十八。
萧静毓落马摔腿,亦是三月十八!
这怎么能算是巧合!
秋风熹微,习习拂过,吹拂了额前碎发,吹皱了心尖旧事。
随着记忆愈渐清晰,思绪越发明朗,顾玉青只觉心头有一股一样的细流划过,时而炽热时而清冽,那细流,搅得她浑身有些血气澎湃。
这是何等的私交,竟能让平西王府在慧贵妃暴毙身亡那么久之后,为她报了这血仇。
这厢顾玉青心头动荡不断,那厢平西王府世子妃却是深吸了几口气悠悠吐出,换了话题。
“那个白氏,你小心着点她,我就说,方才她瞧你的目光,怎么带着几分敌意,原来为了那个缘故。她这人,聪明事一件没有,可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却是层出不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顾玉青敛了如滚滚闷雷的心思,将思绪从前世拽回今生。
含笑点头,“我晓得。”
平西王府世子妃见她像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又忍不住嘱咐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白氏我虽同她接触不多,却也知道,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你可别不当回事。”
“萧煜虽是把话与你说明,可到底……”顿了口气,她又道:“可到底他也是个男人,有些事,不是他不愿意,就不会发生。”
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话,顾玉青自然明白,可与人这样公然谈论萧煜,纵然对方是如慈母一般的平西王府世子妃,顾玉青心头面上也觉羞赧。
只红了脸点头,低声道:“我晓得的。”
“你父亲远征不在,有什么事,你就去府上寻我或是寻老太君,千万别一个人扛着。你瞧瞧,这小半年的,都发生了些什么糟心事,莫说你这个当事人,我与老太君听了,都心头后怕的紧,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莫说老太君要哭死,就是宫里的太后娘娘,只怕也要大病一场,也未必就缓的过精气神来。”
顾玉青抿嘴一笑,轻轻点头。
原以为来永宁侯府会日子难熬,没想到遇上平西王府世子妃,说着话,不觉天空渐黑,暮色将至。
正将话题又扯到洛瑶的婚事上,就有永宁侯府的小丫鬟急急跑来,端端行了礼,道:“新娘子就要到了,夫人请您两位过去花厅呢!”
按着京都规矩,拜堂礼过后,新娘被送入洞房前,是要拜谢各位前来的女宾客的,与此同时,女宾客将各自准备的见面礼一一送上。
扶了平西王府世子妃起身,小丫鬟引路,一行人直奔花厅,平西王府世子妃压低了声音在顾玉青耳边轻言,“这白月棠也是个苦命的,还没进门,就被婆婆这样怨恨。旁的不提,单单她方才那番话,就可见白月棠日后怕是要掉几层皮。”
“她有董策护着,该是好要好些。”上一世那样艰苦,董策和白月棠都挺过去了,这一世,该是不会比上一世再差了吧!
第五百零一章 初见
“未必,董策再好,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除非她俩另则府院,搬出去单过。”说及此,平西王府世子妃摇头,又道:“依白氏的性子,只怕董策但凡敢提一句另开府院,她就能闹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
因着董策与萧煜非同一般的感情,顾玉青虽对董家上下都无好感,对董策却是单单例外。
更何况上一次她被董雪仪算计,不及她开口,董策所言,一字一句,皆是为她着想。
萧煜识人,绝不会错!
不禁沉沉一叹。
说着话,已经抬脚进了花厅。
眼见平西王府世子妃与赤南侯府和四皇子殿下被圣旨赐婚的顾玉青联袂而来,花厅中的女宾顿时爆出一阵嘈嘈切切议论之声。
顾玉青来,本是她们预料之中,可谁能想到,这样的日子,平西王府竟然也来了人,来的还是世子妃!
董家的面子,也太大了!
见大家如是反应,顾玉青心头哑然,也不知白氏抱着什么心理,居然没有告诉旁人她二人到了。
这种事,有必要藏着掖着吗?
白氏似乎对众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眼看着她二人在众人瞩目中一路走来,足足顿了一盏茶的功夫,恭维钦羡的话听了一箩筐,才满面含笑,亲自动身迎接上去。
“就等您来了!你若不来,这婚礼,还真就办不下去!”白氏扬高声音说道,语气间,尽是得意,好似平西王府与永宁侯府关系有多么好似得。
顾玉青闻言,顿时眼皮微动,这叫什么话!
婚礼这种事……前期所有礼数该走章程的都走了,余下的,只要新郎新娘子不缺,余下的,缺谁都行,莫说平西王府世子妃,纵然是白氏缺席,照样耽搁不了人家成亲。
顾玉青听着心里别扭,一众宾客就更别扭。
平西王府地位高不假,可平西王府世子妃是不可或缺的,难道我们就不重要,都是可有可无的?合着今儿花厅齐聚,巴巴等的人不是新娘子是平西王府世子妃啊!
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
这永宁侯府,还真是势利!
刚刚因着平西王府世子妃意外出现而产生的躁动,顿时因为白氏一句话,气氛冷淡下去。
在座的都是京都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谁受的了白氏这种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的话。
偏偏白氏还自忖话说的有水平,脸上笑容只增不减,行至平西王府世子妃身边,平西王府世子妃原本与顾玉青挽着手,结果白氏硬是生生想要插入其中,将顾玉青挤至一旁。
眼见白氏如此,若是尚未听到顾玉青先前那些话,或许碍着面子,平西王府世子妃还真就给了她这个脸。
可她既是不安好心在前,顾玉青还未嫁给萧煜呢,她就急着给萧煜府里塞人,不过是个舅母,又不是萧煜的生母,她事情做得过分,也就怪不得别人心头生恨。
更何况,平西王府世子妃,本就不多待见白氏,厌恶她为人。
紧紧握了顾玉青的手,平西王府世子妃说道:“夫人这是做什么?你要站在我和顾大小姐中间吗?”
她的话,问的直白又直接,顿时闹哄哄的花厅一瞬间的落针可闻。
众人皆知,平西王府的老太君,待顾玉青如同嫡亲的孙女一般,顾玉青与世子妃,自然感情也差不到那里去,纵然是不算太好,也绝对比与白氏关系走的近。
刚刚白氏一番动作,称得上是夸张和明显,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她要做什么。
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当众给个没脸,众人只觉解了方才的那口浊气。
本来嘛,今日她是东家,儿子娶媳,做婆婆的,安生坐在主位,只等着儿媳来,主持大家行见面礼就是了。
她却偏不,非要上蹿下跳,彰显她善交际的能力。
可事实呢……以往她能游刃有余的游走各个宴席,说着各种得体又不是分寸的话,还不是因着身边跟了一个实打实的高手董雪仪,处处提点她。
眼下没了董雪仪,白氏自己独挑大梁,甚至连句体面的话都说不齐全。
说出来的,皆是阴阳怪气又不伦不类,让人听着,只觉浑身如同被针芒刺穿一样的难受。
偏偏她不自知,说的口水四溅。
不过白氏所说的,大家也并非全都不爱听,比如她抱怨家中四个孩子那些话,她说的有声有色,大家也听得津津有味。
人的心理总是这样,就喜欢看别人过得倒霉,好像人家倒霉了,她就捡了什么便宜似的。
就像现在,看着白氏讪讪被平西王府世子妃晾在那里,多数人心头,都是雀跃的。
白氏怔怔一愣,十足是没想到,当众得了这样一个没脸,登时面上挂不住。
她素日在永宁侯府,是霸道蛮横惯了的人,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大的委屈,今儿如此,怎么经得住。
登时心头窜起怒火,却是看人下菜碟,不敢对着平西王府世子妃,嚯的转头,满腔怒气,直扑扑冲向顾玉青。
顾玉青下颚微微抬起,挑眉道:“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受了您的帖子,登门贺喜的!”
白氏捏着手中丝帕,只觉这口恶气若是撒不出去,她就立即要昏厥在地一般,正要张口,忽的胳臂被人从斜后方扯住,“姨母,前院的鞭炮已经响起,想来是表嫂来了。”
姨母?
平西王府世子妃眼中冷光一瞬凝聚,上下打量一眼立在白氏身侧的窈窕少女,想着顾玉青方才的话,勾了嘴角。
婉晴扯了白氏,转头去看顾玉青,目光中,带着打量和挑衅,“您就是顾大小姐吧,眼瞧着新娘子就要进来,烦您让一让,莫耽误了吉时,好吗?”
她说起话来,柔柔弱弱,带着雨打娇花的弱不禁风,可对着顾玉青的眼睛,却是闪着一丝不退的凛冽,只这份精光,也唯有顾玉青看的见罢了。
分明是白氏寻事,非要挤在她与平西王府世子妃中间,这话落到婉晴口中,就成了顾玉青不懂规矩,当了人家新娘子的路。
第五百零二章 疤痕
婉晴说罢,盈盈而立,目光直直落在顾玉青脸上胸前,上下游走。
方才在人堆里,她已经就上上下下打量了顾玉青足有几盏茶的时间,此刻正面相对,心头却是冷笑。
论容貌,她与顾玉青,可谓不相上下,可论身材,一眼瞥过顾玉青平平胸前,婉晴眼中就涌上嘲蔑,还不足她一半好。
就这样,凭什么与她争四皇子殿下宠爱。
难道殿下宠一个女人,就只爱她掌家的能力?那还不如去宠爱一个管事呢!
原本还带着不安,可此时,婉晴心中,却是自信满满,笃定她能将顾玉青挤掉,成为萧煜府邸的正经王妃,看顾玉青的目光,就越发的肆意不善。
虽是与白氏这个娘家外甥女初次相见,可因着白氏欲要将她塞给萧煜,顾玉青心头,早在未见面时,就对她带了天然的敌意。
此时眼见她又是如此姿态,心中那份敌意,就愈发浓重强烈,只刚要张口,便被平西王府世子妃轻轻捏了捏手指,接着,就听到平西王府世子妃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婉晴。”知道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地位,婉晴收敛了对顾玉青那份剑拔弩张,低眉垂眼,恭顺说道。
“婉晴……”玩味般念着这两个字,平西王府世子妃眉眼微动,略略上前一步,直逼婉晴跟前,“听说,你想到四皇子殿下府里去做她的侍妾?”
原本是私下打算的事情,此刻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当众说出,婉晴顿时面红耳赤,局促不安的捏了手中丝帕,一圈一圈,绕在手指上,愕愕不能语,只窘迫得热泪满眶,鼻根酸涩。
本是瞧热闹的众人,登时爆出一阵议论声。
顾玉青可是陛下圣旨赐婚的正主儿啊,眼下这正主儿还未办婚事,白氏就急着把自己的外甥女塞过去?
就说前几日似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原还当是以讹传讹,今儿瞧来,竟是真的!
白氏也没料到,这件事,平西王府世子妃竟然也知道,刚刚被她一句话讪讪晾在那里,此刻闻此言,眼珠微动,心思活泛起来,面上又漾出发自内心的笑。
“世子妃误会了,不是她要去给萧煜做侍妾,是萧煜瞧上了她,巴巴的到我跟前来,和我讨她。”白氏将谎话说的比真话都真。
若非先前早就得了萧煜的嘱咐,又是对萧煜人品和心意百般坚信,今儿忽闻白氏此言,顾玉青心头不呕才怪,此刻听了,却是不过冷笑罢了。
眼见自己此言说出,顾玉青却是并未神色大动,白氏和婉晴,双双不禁意外,白氏转头看着顾玉青,又道:“婉晴是我姐姐家的嫡女,小时候常在我家住着,你们也知道,四殿下与我家策哥儿要好,亦是常来府中玩耍,一来二去的,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白氏是笃定,今夜她手段必定得逞,此刻说起话来,越发是想起什么说什么,觉得什么能戳动人心,就说什么,哪管是不是真的。
平西王府世子妃怕顾玉青经不住这些话,不禁捏了她的手,示意她且宽心,顾玉青含笑回应无事。
她们连个知道就里,任凭白氏这在里满嘴浑说,只面色不动,可身侧一众其他宾客,可就坐不住了。
毕竟白氏的话,说的尚在情理之中。
平西王府世子妃待白氏语毕,不动声色的含了一抹浅笑,这笑落在白氏和婉晴眼里,称得上是和善,可熟悉她的人都知,她这是动怒了。
“既是青梅竹马,想必这位婉晴姑娘还记得萧煜额前那道伤疤吧?因着贪玩,从马上摔下来,当时磕的头破血流,纵是太医们用了最好的合颜膏,也没能抹去那道疤呢,瞧着真让人心疼。”
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话,说的情真意切,语毕又是丝丝叹息,仿似真的在和白氏与婉晴拉家常一般。
白氏闻言,顿时蹙眉。
一道疤?
她怎么不记得萧煜额前又道疤呢?小时候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倒是真的,当时真的留了疤?
萧煜虽是时常来府中寻董策,可白氏到底也没有认真瞧过他几眼,不过一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毫无前途可言的皇子,她凭什么在他身上下功夫。
让策哥儿同他玩,也不过是碍着慧贵妃的面子,想让慧贵妃将来给策哥儿指一门好差事罢了!
婉晴更是只见了萧煜一面,还是羞赧中匆匆一瞥,哪里就注意到什么疤痕不疤痕的。
只是白氏都说了,她与萧煜是青梅竹马,又是当着顾玉青的面,她自然是要将这恩爱戏码做足。
掌家她或许不及顾玉青,可这些,只怕是个顾玉青也及不上她分毫呢!
当即扯了帕子垂泪,“是啊,那道疤虽是落在殿下额上,可每每瞧了,我只觉,恨不能我替了他才好,时隔多年,犹是心如刀绞……”
婉晴声音暗哑,热泪滚滚,说的情真意切。
人群中,有与萧煜相熟的,就忍不住了,“得了吧,四殿下风流倜傥仪表堂堂,哪来的什么疤痕!”
正哭的梨花带雨,声音猝然被打断,婉晴顿时气息一滞,脸色就以看得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白氏的面色,更是不愧对她这个姓氏。
知道是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当众摆了一道,白氏心头愤愤,犹如万丈激流,奔涌而至,横冲直撞。
一张老脸,犹如被人左右开弓,啪啪直打耳光,打的她头晕目眩,两耳发鸣,只想眼前一黑,栽倒过去算了。
不然,今儿这个台,让她如何下。
可是她亲口说了婉晴与萧煜青梅竹马啊,又是婉晴亲自哭哭啼啼说了心疼萧煜额上那道疤,那道根本就不存在的疤!
正在此时,又丫鬟一脸喜色急急奔了进来,“夫人,新娘子到了,新娘子到了。”
白氏闻言,如得纶音,顿时大松一口气,也不顾是不是能下得了台,当即转身,朝着主位走去。
只扶着婉晴走过去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犹如踩在棉花上。
第五百零三章 镯子
到底,白氏也没有引了平西王府世子妃和顾玉青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去。
本是她想在人前显摆一把,显示她与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关系,比顾玉青都好。
结果却是火辣辣的让人打了脸。
再加上白氏本就不善这些人际处理,此刻心头郁闷还不及,哪还有那些心思。
至于婉晴,更是哭死的心都有了。
现在人人都知道,她是在编瞎话,不是萧煜主动讨了她,是她要巴巴的上赶着去给人家做妾室。
这若是做成了,也就罢了。
若是不成呢,让她如何做人。
唯一庆幸的是,她家不在京都,安阳离着京都十万八千里,今儿的事,该是传不到那里去。
因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身份特殊,又加上方才结结实实给大家看了一场大戏,众人心照不宣,将最最体面的位置,给她二人腾出来。
说话间,就听得外面沸反盈天,欢笑声叠叠传进来,跟着就是喜娘搀扶了一身正红色吉服头顶绣了大朵牡丹花盖头的白月棠,袅袅而来。
喧闹的花厅,登时安静。
一场大戏过后,此刻众人心头,跃跃欲试,等着下一场大戏。
白氏不喜白月棠,今儿新妇进门,还不知白氏要如何在送见面礼这一桩上作践她。
白氏都不介意自己和白月棠是同一个姓氏,这些围观的宾客,就更是看戏不嫌戏台高了。
瞧着凤冠霞帔下的白月棠,顾玉青原本以为,她会想起上一世的悲惨结局。
却不成想,目光落在白月棠的吉服上,一路目随她从门口直抵白氏面前,脑中竟是无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平静的仿佛上一世她根本就不是在新婚之夜被人灌下一杯鹤顶红,命丧黄泉。
原来,一切真的已经过去了。
心头幽幽吐出一口气,就见白月棠被喜娘搀扶着,给白氏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礼毕,本该是起身接过白氏递上的见面礼,可她足足跪了有半盏茶的时间,也不见白氏眼皮儿撩一下。
白月棠似是早有准备,脊背挺得溜直,跪在那里,纹丝不动,不让白氏挑出一点错来。
许是因为上一世白月棠对董策一片赤诚真心,再加上这一世她因着萧煜的关系,对董策另眼相看,此刻白月棠这份有备而来的小心翼翼,让顾玉青不禁心疼。
手中一盏茶徐徐喝毕,白氏微微蹙眉,原是想着第一次相见就要给白月棠一个下马威,可当着这些宾客的面,白月棠做的一丝不乱,她总不好无中生有,让人还以为,她是刁难媳妇的恶婆婆。
这样的恶名,她可不担。
无法,白氏只得不情不愿让白月棠起身,将早就备下的一份见面礼递上,是一副空心鎏金头面。
眼尖的宾客一眼就瞧出,是多年前的旧款了。
今儿当着一众宾客的面,送出的见面礼就这样寒酸,等到明日敬茶时那份敬茶礼,还不知道要破旧到何等地步呢!
原是瞧热闹的心,到底大家素日与白月棠也是无怨无恨,再加上董策人缘又好,此刻,多数宾客不自觉的敛了先前心思,只觉心头酸酸,有些怜悯白月棠。
牡丹盖头下,白月棠眉眼微动,瞥过丫鬟捧在手里的那份见面礼,只觉胸口一痛,眼睛不禁微湿,锁在袖口的手,死死攥住。
白氏几句场面话说毕,白月棠行过礼,随着喜娘指引,走到白氏下首,平西王府世子妃面前。
一眼看到面前的人,喜娘登时眼底绽出精光,唱着平西王府世子妃名号的嗓音,也跟着这份意外而激动地微微颤抖。
白月棠更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贵人来。
因着白氏的作践,方才的那份心塞,已经略略缓过,行礼时,就格外恭敬。
原本今儿来永宁侯府,只是为了见顾玉青,与她说说话,却是不成想遇上这些杂七杂八的糟心事。
厌恶白氏的做法,平西王府世子妃便动了给白月棠做脸的心思。
收了先前备下的见面礼,直接从自己手腕褪下一对玉镯,放置丫鬟捧上的托盘上,“这对镯子还是我成亲时,娘家姑妈送的,跟了我几十年,今儿也算是缘分,送给你,也让你沾沾我的福气。”
平西王府世子妃,娘家是威远侯府,虽不及平西王府门第高,却是足以和赤南侯府并肩。
她娘家姑妈送的,必定是极好的。
且不说那镯子的品相,单单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带了十几年,今儿却是亲自褪了送给白月棠,这份荣耀,就是泼天了。
更何况,她还说了那样的话,“沾沾她的福气!”
她的福气,岂是等闲之人能沾的!
白氏当即脸就绿了。
婉晴却是瞧着那对在烛光下,发着奕奕光泽的镯子,目不能动。
那样的镯子,只配戴在她的手腕,白月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下贱货,她也配平西王府世子妃的东西!
婉晴心头酸的简直要呕死!
收下这样贵重的见面礼,白月棠当即又是深深一福,“谢世子妃厚爱,等过了双朝回门,定是与夫君亲自登门答谢。”
盖头未摘,这些答谢的场面话,作为新妇,白月棠本是不必说的。
可为了董策的前途,她还是一字一顿,说的极其真诚。
董策说过,等进了门,他们就要搬出去单过。
董策对她,一片真心,她亦是不能辜负了董策这份用心,凡是力所能及,必定为他图谋。
若是能借此搭上平西王府这条线,董策日后仕途,也要轻松便宜些。
平西王府世子妃倒是没想到,白氏说话莫名堂,新娶的这个被她看不到眼里的白月棠,倒是说话极有水平。
本就是有意给白氏添气,她便含笑说道:“好啊,等着你再给我另送一份喜糖去,也给我们老太君尝尝。”
这一句一搭的,当即就让满座宾客动了心思。
她们本是冲着慧贵妃的面子才来今日的宴席,没想到白月棠竟是得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的青眼。
她们纵是不能结交平西王府世子妃,若是能与白月棠交好,也算是不白来一趟。
第五百零四章 风波
人心浮动,思潮滚滚。
喜娘已经搀扶了白月棠至顾玉青面前。
随着喜娘抑扬顿挫的唱名,白月棠心头好奇,屡屡听董策提及这个被当今最为受宠的四皇子殿下放在心尖的女子,却是从未见过。
顾玉青与四殿下那些轰轰烈烈的传闻,她听着都觉热血沸腾,及笄礼上袖藏匕首直刺不轨异国皇子揭穿其丑恶面目,翠屏山上被陆久政绑架却意外遭遇洪水与四皇子并肩奋力脱身。
旁的不说,单单是这两桩,都让白月棠想要看看,这个在她脑中一直是英姿猎猎形象的赤南侯府顾玉青,究竟是何模样。
她对顾玉青,可谓满心满肺的崇拜。
大红盖头下,白月棠一双羽睫如震颤的蝶翼。
喜娘唱腔落下,耳边就传来一道甜糯的女声,“恭喜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白月棠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其中所包含的赤诚祝福,这是发自内心深处,最为肺腑的恭贺之言。
白月棠幻想过无数次顾玉青说话的样子,在她心中,这个将门虎女,自幼失母,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以震慑下人,说起话来,该是带着凛凛气势。
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嗓音,竟是这般软糯,倒有几分南方女子的温婉。
能说出这样的话,人也应该是个温婉盈动的娇俏佳人吧……白月棠心头思绪纷纷,勾勒着顾玉青的模样。
盈盈而立,如流风回雪,面对危机,却是奋勇直上,毫不退让。
这样的女子,她越发想要一睹风采。
顾玉青将早就备下的贺礼,轻轻搁置托盘上,是一副今年金楼最新款的鎏金头面。
不偏不倚,顾玉青所放位置,与白氏那件多年旧款的空心头面,恰恰并肩。
白氏只觉眼皮一跳,心口生出一口恶血,喷涌而上。
今儿她端的意图,本是以她为首,一个两个的打白月棠的脸,让她在这见面礼上,着实难看一把,好让她认亲自己几斤几两,别以为过了门就当真成了与策哥儿并肩而立的嫡妻。
她不配!
作为主家,她拿出那样寒酸的见面礼,本想着,客随主便,这些宾客,总是出手不好越过她这主人的,可怎么也没想到,头一个平西王府世子妃,二一个赤南侯府顾玉青,接连出手,竟是这般阔绰。
不打白月棠的脸不说,这分明是在给她做面子做气场。
白氏气的搁在膝头的手手指冰凉沁骨,颤抖不已。
然而,就在顾玉青那副头面落下之后,略略一个停顿,她又将自己头上戴着的一只挑心流苏金钗拿下,搁到盘中,“这支钗上描着金兰,送给你再合适不过。”
金兰?这话音儿,是要与她义结金兰吗?
想到四皇子与董策素日秤不离砣身不离影的情分,再听这句,众人登时心头一跳。
是了……她们只顾着想白氏如何作践白月棠,怎么就忘了,白月棠能以一个庶女身份登门永宁侯府,做永宁侯府世子的嫡妻,凭的可是董策对她的一片真情。
董策待她真心,那作为四皇子准王妃的顾玉青,对她自然是另眼相看。
只怕白氏越要存了不安的心,顾玉青越要给她做面子。
有了平西王府世子妃和顾玉青在前,众人本就有些活络的心,就更蠢蠢欲动。
原是为了看热闹要打白月棠的脸。
现在迎风改舵,将目标换作白氏,岂不更有趣,还能讨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的心。
不过散些财罢了!
自顾玉青之后,便是人人效仿她二人,将自己一件贴身戴着的首饰赠与白月棠,随着托盘之中礼物如山堆砌起来,越发显得白氏那空心旧物寒酸,好似她白氏有多穷苦一般。
端坐于上位的白氏,竟有些头晕耳鸣,摇摇欲坠。
贱人!贱人!贱人……一口一个贱人,直呼新进门的儿媳,心头念得咬牙切齿。
婉晴总算是从自己的神思中缓过神,眼见白氏面色呛黑,吓了一跳,再瞧那被丫鬟托于手中的托盘,其上晶莹闪烁,珠翠叠叠,顿时心头了然。
嘴角含笑,低低在白氏耳边轻言,“姨母莫要气恼,随她们做面子,还不是做的永宁侯府的面子,一过了今儿,这些东西要归谁所有,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婉晴的声音,如同一道蛊,直至白氏心口最深处。
是啊,她怎么就被这小贱人给气糊涂了。
她们送的东西贵重才好呢,反正一过了双朝回门,这些东西,连带白月棠的嫁妆,她都是接过手的。
如是想着,面上就渐渐缓过血色来,整个人如同起死回生了一般。
婉晴眼见说的话起到作用,心头暗笑。
只要这些东西落到白氏手中,她就有办法从中分的一二,那对平西王府世子妃送上的玉镯,她势在必得。
那样神仙般的东西,只有她,才配得起!
随着一圈礼数走完,白月棠与白氏再次行礼,被喜娘搀扶了,正欲折身离去,平西王府世子妃忽的开口。
“等等……”
白月棠步子一顿,顶着盖头回身,顺着声音方向,转过身去。
众人目光,当即齐齐看向永宁侯府世子妃。
“今儿得了这么些好东西,你又是新进门的媳妇,你婆婆素日身子骨就不大好,怕是也没有功夫太过细致的教导你如何打理嫁妆,不如这样,双朝回门过后,你将这些东西亲自造册,送到我那里去,我来教你。”
此言一出,登时满堂宾客心头一颤。
白氏刚刚换过一点血色的面上,倏地又灰白起来。
平西王府世子妃若是要教她如何打理嫁妆,那她还如何侵吞这些东西……眼前一黑,只觉嘴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充斥而来。
耳边却是忽远忽近,听到平西王府世子妃向她说道:“您该不会介意我替您分忧吧?怎么说,细论起来,我们也算是亲戚,切莫介怀。”
也算是亲戚……她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坑吗?
心头一万个不愿意,可偏偏婚事之前,为了作践白月棠,她的的确确是对外宣称身子不适,需要调养,故而婚事办的有些力不从心。
为这简陋的婚事,寻了体面的借口。
可这借口,如今却……
第五百零五章 惊疑
眼瞧着白氏面色死灰中泛着油绿,鼻翼一张一弛,气息粗重又紊乱,众人心头失笑。
若是真心爱护儿媳,此刻得了平西王府世子妃这番话,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像白氏这般要死模样。
顺着她这脸色,有心思聪慧的人,瞬间就想到白氏先前心头那份龌龊的心思,顿觉心生厌恶。
做婆婆的,惦记儿媳的嫁妆……这种不要脸面不知廉耻的事,也就白氏做的出来了。
缓出几口气,白氏转头,艰难的扯出一个比哭都要难看的笑,“哪里,你肯亲自教导她,是她的福气。”
言不由心的话,纵是百般隐忍,到底还是说的咬牙切齿,面上五官,分外狰狞。
这份气量,当真是辱没了永宁侯府的门楣。
平西王府世子妃倒是不介意她究竟是何态度,得了这话,当即转头,多一刻,她都不愿再看白氏,对一众宾客说道:“既是如此,大家今儿给做个见证。”
众人纷纷称是。
白氏有气无力瘫坐在上位,如同失了精魂,只余一副躯壳皮囊,她身后,婉晴含恨瞪着白月棠,目光如火似毒,好像白月棠捧走的,原本是她的东西一般。
待白月棠被喜娘扶着离开,去新房中,另行一套掀起盖头的礼仪,这厢,花厅左侧的宴席,也央央开席。
作为主人,白氏早就没了招待宾客的心,不过是行尸走肉般的强行支撑罢了。
席间,众人话题不断,先是方才的见面礼一事,渐渐转到董家四个孩子。
弟弟成亲,三个姐姐,却是一个不见人影。
大姐董雪仪自被白氏撵出去之后,就再不登门,传言白氏至今不知董雪仪住在何处。
二姐更是,自从出阁,也就上次董雪若生辰回来一次。
至于这尚未出阁的三姑娘,明明下午还在二门边上迎人,此时却是连影子都不见,这样没有规矩,也难怪如今都十七了也没有定下婆家。
有这样一个娘,她自己还不醒事,满京都里,谁家敢娶她。
窃窃私语虽是低声,可难免一两句传到白氏耳中,更是气的心肝疼,只把这满腔的怨气都算到白月棠头上去。
顾玉青与平西王府世子妃比邻而坐,酒过两轮,两人双双起身借口家中有事,一起离开。
闹出方才那样的事,白氏自然无力更无心挽留,不过说了几句不伦不类的场面话应付,便让丫鬟引了她们出去。
此刻已是亥初。
夜晚夹了桂花香气的微风习习拂面,带着素素寒气,却是让人心头一轻。
深深吸上一口气,缓缓吐出,顾玉青亲昵的挽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胳膊,“您当真要教白月棠打理嫁妆?”
平西王府世子妃柔和一笑,“别和我说,你看不出来,白氏端的什么主意!还有她身后那个叫婉晴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你嫁给萧煜,这两个人,迟早都是祸害,我能提前为你震一震她们,也好。”
顾玉青嫣然一笑,暖流汩汩流淌心尖,偏头靠在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肩头,顾玉青半眯着眼睛,如同依赖母亲的孩子,“就知道,您今日为白月棠撑面子,是替我着想。可那对镯子,也太珍贵了些。”
平西王府世子妃宠溺的反手捏了顾玉青的鼻子,“知道就好,也算是没有白白疼你。一对镯子而已,有了那对镯子,那些人才能看明白,因着董策与萧煜交好,我就对白月棠如此看重,换作是你,就更是非同一般,让她们不敢生旁的心思。”
自从姑苏彦早早去了,顾玉青过得,也着实是让人瞧了心酸艰涩,能为她做的,平西王府上下,竭尽全力。
谁让当年老太君的命都是姑苏彦救下的呢!
若无姑苏彦,哪里还有今日的平西王府。
做人,要只念恩。
更何况,顾玉青这孩子,也着实惹人疼。
两人说着话,正要走到内院与外院的交界处,忽的见两个小丫鬟搀扶了个公子模样的人不远不近的经过,朝内院的后院方向而去,因隔着有一定得距离,那两个丫鬟并未驻足行礼。
月光伴着大红灯笼,照在那公子低垂的侧脸上,精致无懈的五官,不是萧煜,还能是谁。
只是眉宇紧蹙,满面痛苦,红唇半翕半合,喘息间带着逼人的粗重。
顾玉青顿时心头一缩,目光就死死落在萧煜身上。
平西王府世子妃笑道:“不要送我了,快去看看他怎么了,约是被人灌醉了,正难受,快过去吧。”
催促着顾玉青,自己兀自扶了丫鬟的手,朝二门而去。
顾玉青本就担心萧煜,加上此处的确又是离二门处不远,故而也不再推辞,却是让如意替她送了平西王府世子妃上车,她自己则带了吉祥朝萧煜追过去。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逼近,扶着萧煜的两个丫鬟不禁回头,一眼看到顾玉青携了丫鬟急急追来,顿时面色一变,双双对视一眼,匆匆转头,扶着萧煜,加快了脚下步子,直直朝僻静无人的小路奔去。
眼见如此,顾玉青顿时心头生疑,“萧煜?”放声喊过去。
声音虽不高,可这样的距离,她笃定,萧煜必定听得见。
可话音儿落下,萧煜却是头也不回,只任那两个丫鬟拖着,急急朝前而走。
疑惑愈发浓重。
这两个丫鬟见到她,为何忽然吓成那个样子。
不停下行礼也就罢了,反倒是做贼一般,猛然的加快脚下步子。
而被他们扶着的萧煜,则是像个人偶,她们停,他就停,她们走,他就走,她们加快步子,他就跟着加快步子,只东倒西歪,状似无骨。
对她的唤声,更是状似不见。
萧煜的本事,她就算知道的不多,可也明白,纵然吃酒吃的再醉,也断然不会任由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这样摆布。
心头狠狠一抽,不详的预兆袭上心尖,顾玉青立刻吩咐吉祥,“把她们两个拦住!”
吉祥得令,抬步向前。
就算是那两个丫鬟不要命的跑,也比不过吉祥,更何况,她们还扶了一个几乎没有意识的萧煜。
第五百零六章 嘴硬
就在吉祥几步将身子横在那两个丫鬟的面前时,如意也送了平西王府世子妃离开而折返回来,立在顾玉青身侧,扶着她朝那两个丫鬟行过去。
她们所在位置,恰好是内院到后院之间的一个假山旁,灯光不照,唯有月光在此投下一片阴影,可谓僻静。
兼得此时阖府上下都在张罗董策的婚事,更是无人从此经过。
那两个丫鬟见吉祥挡了她们去路,深知顾玉青跟前两个丫鬟会些武功,当即心头一缩,也不敢硬冲,死死扶着手里萧煜,对吉祥道:“麻烦姑娘让开点,四殿下喝多了,世子爷让奴婢们送了四殿下去歇息。”
语气竭力做到中气十足,不让人看出内心的惶惶不安。
可惜,她们面对的,是跟着顾玉青也算历经风浪的吉祥,闻言朝萧煜瞥过一眼,冷哼道:“送四殿下歇息,怎么要走内院而不去外院的客房?”
那两个丫鬟彼此一个相视,吸着气,嗲着胆子,又道:“奴婢们不过是领命行事,主子如何吩咐,奴婢们就如何做,哪知道其中缘故。姑娘还是让让,耽误了四殿下休息,倘若四殿下怪罪下来,奴婢们吃罪不起。”
说话间,顾玉青已经扶了如意行至面前。
吉祥身子略略一侧,给顾玉青让出位置。
心头焦灼,尚未站稳,便朝萧煜看过去,却是只需一眼,登时心口一缩,跟着呼吸就漏掉半拍。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萧煜都任由她二人搀扶着,连头都不抬起来一下,这样子,不是被人下了药,又是什么!
当即怒气横生!
“如意把殿下扶了马车上去,让周秉德照看好,你另去寻了明路,让明路带殿下回府,你再折返回来。”
一声令下,语气不善,看向那两个小丫鬟的眸中,带了隐隐浮起的杀气。
要给萧煜下药的,在这永宁侯府,只怕除了白氏,再无第二人,而白氏所谋的,除了婉晴那桩事,还能再有旁的什么!
当真龌龊卑鄙齐集一身!
得不到萧煜的同意,就耍出这等阴诡手段。
董策的新婚宴上……白氏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怕此事闹开了!
愤怒厌恶交叠而起,顾玉青周身散发出的凛凛气势,越发浓重。
如意得令,当即上前,从那丫鬟手中去接萧煜。
那两个小丫鬟听命行事,怎么肯轻易将萧煜交出,当即有个胆子略大的就上前一步,将萧煜挡在身后。
道:“顾大小姐虽是与殿下定亲,可顾大小姐别忘了,这里是永宁侯府,不是赤南侯府也不是四殿下的府邸,奴婢们听命行事,所办之事,若是做不好,是要被主子们怪罪的,顾大小姐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们。”
顾玉青眼睛微眯,月光下,她肃然的面色,带着冰锋一般的棱角,“你速去速回。”
却是不接她的话,只催促如意。
莫说那丫鬟生的弱柳扶风,纵是腰肢粗壮的婆子,也挡不住如意分毫。
当即身子如同飞起,就被如意一把丢至一旁草丛之中,也不知是撞上了什么,登时啊呦一声惨呼,却是压着声音,不敢高呼。
另一个丫鬟眼见同伴如此,骇然失色,惊慌之下,对着顾玉青,抖着嘴皮威胁道:“永宁侯府的地界,可不是顾大小姐能放肆的。顾大小姐当真要如此?就不怕奴婢叫起来,嚷的众人皆知,坏了顾大小姐名声,连这刚刚被陛下亲赐的好姻缘,也丢了!今儿我们世子爷大婚,来的人可都不是寻常。”
她说话,可谓尖刻。
只因着同伴被如意甩开,此刻萧煜半个身子,一瞬间尽数倾倒在她这一侧,顿时压得她有些缓不过气,再加上心头惶惶不宁,越发面色难看。
随着她的话音儿,如意已经抬脚走至萧煜身侧,伸手将其扶住。
那丫鬟不甘心,想要与如意争抢,如意却是一手扶了萧煜,一手反手将其推开。
她的身子,怎么经得住如意推,当即向后连连踉跄,若非及时扶住身后一株桂花树,怕是要与她同伴一同跌入草丛。
眼看着如意已经彻底扶了萧煜,随着他二人转身离开,顾玉青上前一步,伸手勾了那丫鬟的下颚,眉毛微抬,带着不屑和鄙夷的神情,幽幽道:“你若是敢叫,趁着四殿下还没有被我的丫鬟带走,你现在就叫啊,我绝不拦着你!”
下颚处传来顾玉青手指冰凉如铁的温度,对上她似霜的眼神,那丫鬟登时瞳仁一缩,浑身一个激灵。
明明心里害怕的要命,可嘴上却是逞强,“顾大小姐难道以为我不敢?”
顾玉青捏着她下颚的手,就越发用力,嘴角浅笑,“你当然不敢,四殿下被人下了药,你这一叫,岂非要连累你主子……永宁侯府的夫人,当家主母!”
本是隐秘之事,被顾玉青就这样随意一口说出,那丫鬟登时心头突突乱跳,眼神也跟着涣散,却是咬牙强行逼着自己镇定,“顾大小姐莫要危言耸听,奴婢们不过是扶了醉酒的殿下去客房休息,又与夫人何干!更何况,殿下只是醉酒,哪如小姐所言,下了药!小姐此话,实乃污蔑我家主子。”
倒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牙尖嘴利之货!
“要不,我让明路送了殿下直接进宫,抬到陛下御书房去,让陛下亲自来判定判定,殿下是吃醉了酒呢,还是吃醉了药!”
天子之威,岂是人人都能经得住的。
得顾玉青此言,那丫鬟顿时面若土灰,只吓得都要双膝酸软瘫倒在地,饶是如此,却嘴上就是不肯服软,“奴婢不过听命行事,顾大小姐想要如何,悉听尊便!”
“我要如何,悉听尊便,是吗?”顾玉青冷笑一句,“你们是永宁侯府的丫鬟,又不是我赤南侯府的,我何必如何!”
说着,语气一顿,又道:“只是你们涉嫌谋害皇子,这罪责,就不是永宁侯府能处置的了。吉祥,绑了她们两个,送到京兆尹去,什么罪名,自有法律定夺。”
吉祥得令,当即上前。
直至吉祥几步逼至面前,那丫鬟逞强的气势才一瞬泄尽,整个人如同被抽干精血的皮囊,面色死灰,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犹如筛糠。
第五百零七章 不速
冷眼瞧着她,顾玉青眼底嫌恶之色,愈发浓重,“我还当你到底有多嘴硬,不过如此!也倒是,京兆尹流水的刑具,纵是打不死也要脱层皮,进了那地界的人,有几个是能齐全出来的,更莫说,你们是谋害皇子!不把那些刑具用遍,都对不起你们这份胆量!”
那两个丫鬟,一个跌坐在顾玉青脚下,一个哼哼唧唧趴在草丛里,早就吓得肝胆欲裂,闻得此言,更是四肢百骸。
也非顾玉青危言耸听,她们自己做的什么事,自己心头一清二白,给萧煜下药,虽不要命,可算起来,到底也是谋害皇嗣!
届时主子脱得干干净净,遭殃的,不过是她们这两个为主子背锅的替死鬼罢了!
那跌坐在顾玉青脚下的丫鬟,大口喘着气,如同临死的金鱼,颤着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双手,猛地一把去扯顾玉青的衣裙,“顾大小姐,奴婢什么都招,求您放奴婢一条生路。”
再无方才半分嘴硬的气势。
顾玉青冷哼一声,“什么都招?可若我没什么可问的呢!”
那丫鬟深吸一口气,极力敛着心神不让其因为惊惧而涣散,道:“不会的,大小姐定是有想要知道的事情,如若不然,方才如意姑娘带走殿下的时候,大小姐就跟着一起离开了,至于奴婢们,大小姐自可直接让吉祥姑娘将奴婢们绑了送去京兆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停在这里,与奴婢们费口舌。”
随着话音儿渐起,人倒是渐渐地冷静下来些许。
顾玉青低眸,深深看她一眼,“你倒是个伶俐的。白氏瞧得上你,把这样隐秘的事情交给你们做,想来看重的,不光是你伶牙俐齿吧!”
顾玉青这话,也算是表扬了。
可此时此景,那丫鬟哪里笑得出来,“事到如今,大小姐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只求放奴婢们一命,奴婢们也是听命行事。”
“你没有资格同我讲条件!”顾玉青冷睨她一眼,“说说,你们要引了四殿下去哪里?”
纵是心里早就有了隐隐约约却极其笃定的答案,顾玉青还是想要验证清楚。
那丫鬟抿了嘴唇,上齿死死咬了下唇一瞬,似是下定决心般呼出一口气,“奴婢们要带四殿下去婉晴小姐的闺房。”
果然!
心头恨意徒增,顾玉青只觉仿似有团伙要喷涌而出,纵然尚未与萧煜拜堂成亲,可这个男子……早就住进她的心里,她的东西,岂能容忍旁人觊觎。
更何况,是那个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捏了手中丝帕,顾玉青道:“带路吧,我去会会你们那婉晴小姐。”
那丫鬟闻言,当即以手撑地,也不顾地上草丛中的碎石子与杂草根刺入掌心带来的钻心剧痛,扶着膝头,徐徐起身,转头挪了步子,将瘫在一侧的同伴扶起。
“顾大小姐,她……”
那丫鬟话音儿未落,顾玉青却是摇头阻断了她,“你们两个,一同引路,她受伤了,可以走的慢点,我有的是时间,这一夜,不过也才过了亥时不久!”
本是想要借着同伴受伤体不能行,求了顾玉青的情,让她原地歇息,等她们走远,她再偷偷去找白氏报信儿,没想到,她求情的话还没说出,顾玉青便如同长了一双神目一般,洞穿她的心思。
心头微颤,只得作罢,不再做旁的挣扎,只安心引路。
当时为了避人耳目的将萧煜带到婉晴房中,白氏早就做好安排,故而她们一路过去,却是一个闲杂人没有遇上。
婉晴住的,是当年董家二小姐冬雪饶的闺房,位置在内院里,算是比较偏后,她们一路行至门口,遥遥看见屋里燃着一盏孤灯。
烛火打在窗上,婉晴左右徘徊的身影,就映在那里。
正要抬脚进院,吉祥忽的一把扯了顾玉青,“小姐。”低声在她耳边轻言一句,抬手指了前方,气息带着些许凝重的紧张。
顺着吉祥所指,顾玉青一眼看到董渊正孑身一人,急急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因着走的步子快,面上微微发红。
刚好顾玉青她们所在位置,是个转角处,一旁又是一溜排开的桂树,长得萋萋巍巍,从董渊而来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她们。
吉祥按着顾玉青目光示意,一把扯了那两个引路的丫鬟,将她们拉至树下阴影里,神色凌厉,递上警告。
那方才嘴硬的丫鬟就压着声音苦笑,“顾大小姐放心,奴婢们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今儿这遭差事,侯爷并不知晓,奴婢们纵是通风报信,也断然不敢将此事捅到侯爷那里。”
另一个丫鬟跟着用力点头,以示认同。
毫无表情的目光睃过她二人,顾玉青直直朝董渊看过去。心下思潮如惊雷,滚滚而来。
今儿是董策的新婚,前院大厅,坐着满厅的宾客,搁着那些朝中同僚不去应酬,这个时候,董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眉头微蹙,眼瞧着董渊逼近,正担心董渊路过时会不会发现她们,若是发现,她该如何解释,就见董渊及至院门前,垮脚直直进了婉晴的院子,顾玉青不禁心头一缩。
跟着,耳边就传来身侧两个丫鬟的低低惊呼声。
“天,侯爷怎么进去了!”
“那可是表小姐的院子!”
“闭嘴!”听到她二人惊呼,吉祥登时回眸厉声呵斥。
顾玉青一双眼睛不离董渊分毫,直直凝着那个背影。
走到院中,董渊原本急促的步子,却是渐渐放缓,最终停在院子当中,举步不前,却是死死凝着窗上那个影子。
院子里漆黑一片,并没有点灯。
屋里的人,透过窗子,能看到院中有人影,却是看不清是谁。
可院外,借着窗上那倒映的人影,顾玉青却是真真的看到,婉晴正徘徊的步子顿时因着院中的脚步声而顿住,一个快步,拔脚走至窗前桌下,端起桌上一盏茶,仰头喝尽。
看着那窗上人影的动作,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不禁攥紧。
一直都是左右徘徊,可听到脚步声却急急将桌上的茶喝了……这茶……想到萧煜被人下药的样子,再想到白氏能耍出的魑魅龌龊手段,顾玉青隐隐猜出,她喝下的,究竟是什么。
第五百零八章 计谋
望着院中的董渊,顾玉青眼底一瞬间闪出一丝玩味笑意。
若是换作旁人,明知道接下来最有可能发生什么,她必定心中不忍,前去阻拦。
可婉晴……一个动了萧煜念头的女子,她除非是疯了,不,就算她是真的疯了,也绝不会出手相拦。
乐见其成,岂不更好!
不来点火上浇油锦上添花,已经算得上她仁慈了!
心头那股原本因着董渊突至而略略有些紧张的气息随着她一声轻呼,荡出胸口。
顾玉青略略偏头,朝那两个丫鬟看过去,“你们不止是给四殿下下药,婉晴这里,也有一份与之对应的药吧?”
那两个丫鬟,早就被眼前的景象惊骇的魂飞出窍,闻言,讷讷点头,“婉晴小姐这里的药……”似是无法启齿,又像是被吓得惶惶不语,停顿片刻,才又道:“能使人神魂颠倒如入九天!”
如入九天!
好一个如入九天!
顾玉青心头一声冷笑,复转头,朝院中看过去。
似是在犹豫不定,沉默立了良久,董渊终是抬步,这一抬步,却是犹如狂风骤雨,带着无法阻挡的气势,直冲婉晴房中。
借着屋内昏暗的烛火,窗上原本一个娇俏而立的人影,骤然变作两个……
这样的丑事,顾玉青再无心看下去,冷冷收了目光,对身侧两个被吓得面色死灰状不能言的丫鬟说道:“你们两个,若是想要保命,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了,我自然不再追究今日种种。”
那个先前嘴硬的丫鬟,第一个回过神来。
树枝暗影下,隔着斑驳月光,朝顾玉青看过去,气息紊乱,声音颤抖,“顾大小姐该不会是想让奴婢将夫人引至此处吧?”
顾玉青眼角飞出一抹讶异,嘴角跟着就是勾出笑意,“你的确聪慧。能不能保命,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着,顾玉青不再多言,扶了吉祥,照着原路返回,又是一路无阻,行至方才撞破之地,远远就见如意已经立在那里候着,眼见她们走来,如意忙前去相迎。
“小姐,奴婢方才送了四殿下到马车上,折返寻明路的时候,眼见永宁侯神色异常的离席,朝后院而去了。”
如意扶了顾玉青,当即禀告。
一面朝二门行去,顾玉青一面道:“不必理会他,他们府上的腌臜事,看多了,没得辱没了眼睛。”语气间,带着无法掩饰的烦厌。
语毕,问道:“明路与殿下离开了?”
如意点头,“走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了,此时该是已经回府了,奴婢和明路说了,平安恢复,让他派人递个话,免得小姐挂念。”
经历方才一事,顾玉青本是心头思绪杂杂,忽闻此言,登时低声娇娇嘀咕一句:“谁挂念了!”面上却是有些微微变色。
吉祥如意双双抿嘴,扶了顾玉青上车。
这厢,赤南侯府的马车缓缓开拔,离了永宁侯府。
那厢,永宁侯府的炸弹,正式炸响。
那两个丫鬟一路失魂落魄,从婉晴处跌跌撞撞,相互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回至花厅。
花厅里,宴席尚在。
推杯换盏,正是高潮。
今儿这婚事,也算是一众宾客此生所经历的,最为开眼的一次了,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完。
按着原本的计划,她们两个送了萧煜到婉晴房中,就要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奔回花厅,当着一众人的面,告知白氏,婉晴那里出事了。
可眼下,哪里还用得上假装。
面色死灰嘴皮打颤,她二人如同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女鬼,连滚带爬,一头冲进花厅。
“夫人,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再心头怎么慌乱,为了活命,为了完成顾玉青的那份任务,那先前嘴硬的丫鬟还是强自提上一口气,按着与白氏先前约定的话,颤颤巍巍高声说出。
白氏正萎靡不振瘫坐一侧,忽闻此声,她焦心焦力盼了大半夜的声音,终是如期而至,仿若纶音。
先前因着平西王府世子妃的意外出现而遭受的那些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的恶气,忽的一泄而出。
白氏犹如喝了鸡血般,嚯的面色红润起来,眼中冒着灼灼的火热,对着行至面前的丫鬟,道:“怎么了?”
憋屈了一晚上,此刻好容易她所谋求的事情成了,再张口,白氏激动地声音微微打颤。
这两个丫鬟的突然出现,让嘈嘈切切的宴席,登时落针可闻。
人人目光齐齐朝那两个丫鬟看去,彼此间闪烁的,却是同一个意思:难道还有热闹瞧?
这永宁侯府,果然名不虚传!
今儿这夜,熬得也算是值了!
扑通跪在地上,依旧是那丫鬟开口,“夫人,婉晴小姐那里……”惊骇之下,她言不能语。
这倒不是她蓄意而为,实在是接下来的话,她不知如何说起。
等到白氏发现,与婉晴小姐同床共枕的人,不是四殿下,而是侯爷的时候,她此刻所言,就成了罪过,还不如,根本就什么都不说,到时候,还能有个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不过,纵是她有心说完,白氏也没有那个耐心听,闻她此言,白氏状作震惊,嚯的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婉晴怎么了?”
随着这一禀一问的,众人这才意识到,一直坐在白氏身侧的那个信口雌黄的董家表小姐,不知什么时候离席了。
那丫鬟得白氏如是问,瑟瑟答道:“婉晴小姐……”
只是不及她答完,白氏就又一次迫不及待的阻断了她的话,“婉晴方才就说,头疼的厉害,想是病情严重了?”
此言一出,作为一种提前约定好的讯息,立刻就有早就守在门口候了小半夜的丫鬟心神一凛,装作急急之状,奔了出来。
“夫人,前院宴席那边,侯爷让人传话,说四殿下饮多了酒,有小厮送他去客房歇息了,可方才奴婢去客房送解酒汤,却不见四殿下影子。”那丫鬟,极力做出着急的样子,“夫人,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前脚有人禀报婉晴出事了,后脚就有人来禀萧煜饮多了酒,原本该在客房歇息,却是不见人影。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宾客心头,登时疑惑纷纷。
第五百零九章 镇定
觑着众人神色变化,眼见预定的效果已经达到,白氏深吸一口气,面上扯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实在是抱歉,各位且先尽兴,容我去去就来。”
说着话,她扶了贴身丫鬟,抬脚就朝外而去,徒留身后轰然爆出的一阵议论声,所谈内容,皆是白氏心中所期待那般,将萧煜的失踪与婉晴的出事,联系在一起。
那两个被白氏派去将萧煜带至婉晴屋里的丫鬟,怕一旦白氏发现屋内之人是侯爷而非萧煜,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质问她二人为何不将真相提前禀明,一路来时,就想好了对策。
此刻趁着虚扶白氏出门的空档,彼此相视一眼,佯做被门槛绊倒,顿时双双一头栽出去,瘫倒在地上,紧闭了眼睛,作昏迷状。
白氏一颗心都在婉晴哪里,怎么会为了两个摔倒的丫鬟驻足,只吩咐了人将她二人抬下去,便一刻不停的直奔婉晴那边,心头激动,脚下步子,格外生风。
一脚踏入婉晴的院落,就见屋内燃着不算明亮的光。
白氏得意的勾了嘴角,鼻尖一声冷哼。
萧煜啊萧煜,你不是厉害么,看你再厉害,还能翻出我的手掌心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端端的送了人去,你不收着,非逼我用这样的手段!
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随便一点手段,就能降服了你!
啧啧之际,白氏提裙拾阶而上,不过数步,已至门前,本着捉奸拿脏的姿态,“哐当”一脚,将门踹开,“好你个萧煜……”怒气冲冲,提脚进去。
几步并作,倏忽行至床前,刚刚出口的话音,却是被床榻之上的情形震骇的倏然而止,冷气倒吸,不禁踉跄着连连后退,指着床上的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头晕眼黑,半个身子,登时歪到在一侧丫鬟身上,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喘着气。
方才白氏一脚蹬门的巨大响动,惊动了床榻上的董渊和婉晴。
董渊是原本就清醒,婉晴则是随着一阵折腾,又遭此一吓,悉数药劲儿已散,清醒过来,一眼看到身侧与她行事的董渊,登时气息一滞,再低头看看一丝不着的自己,脑中回想着方才行事的画面,经不住这个打击,“啊”的一声尖叫,歇斯底里爆发出来。
嚯的坐起身,扯了被子捂在胸前,放声哭起来。
白氏听着,只觉耳鸣,心头像是被人用大锤一下一下的锤下,疼的她都木然了。
萧煜呢,萧煜哪去了?
怎么侯爷竟是在这里,侯爷与婉晴……痉挛着呼气吸气,眼珠微动,看着床榻上的人,白氏憋得一张脸死灰,几近断气。
她依着的丫鬟,一进门就被吓得手软脚软,没了人形,此刻,却是几个人不得不咬着牙关,合伙奋力将白氏送到一侧椅子上坐下。
刚刚让白氏坐定,身后董渊就坐起身来,身上披了外衣,胸前大腿的肉,依旧是袒露在外。
几个丫鬟瑟瑟发抖,状似筛糠,挤作一团。
奸事被撞破,董渊恼羞成怒。
阴着脸,蹙眉凝着白氏,对她带来的丫鬟吩咐道:“滚出去,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声音低沉,却是如同惊雷滚滚。
几个丫鬟,本就被这场面骇的浑身颤抖不能自已,此刻被他如此一声吼,更是惊得直打哆嗦。
相互扶持着,抬脚离开。
有实在忍受不住的,已经瘫软如同烂泥,只被同伴如牵死狗般拖着出去。
外屋的门被“哐当”一声合上,董渊再次开口,出口却是对白氏的质问:“你怎么来了?”
听他如是说,白氏眼底热泪簌簌就落下来,仿若看鬼似得直直看向董渊,“我怎么来了?我怎么来了?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竟然问我怎么来了?”
本是震怒惊诧痛心不已,闻他此言,登时一腔情绪,悉数变成歇斯底里,爆发出来。
面色也不再灰白,那口憋住的气,随着这一嗓子嚎叫,通畅起来。
却是满面狰狞。
董渊侧头瞥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婉晴,再想起她方才的火辣主动,越发怜爱。
“婉晴虽是你的娘家外甥女,可我与婉晴,也算情投意合,这事既是被你撞见,我也不瞒你,我打算收了婉晴坐姨娘。”董渊说的气息平稳,甚至理直气壮,似乎此刻根本不是他偷腥被白氏撞破。
“情投意合?”白氏气的霍然起身,蹭蹭几步,直至董渊面前,“她是要到四殿下府中做妾室的,你和我说她与你情投意合?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
其实董渊也没想到,方才行事,婉晴竟会是那样的主动。
原以为他要费多大的劲才能逼她就范,却不成想……
这样的局面,若非婉晴心头早就属意于他,董渊再想不出另外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说的理直气壮,也无可厚非。
“送到四殿下那里,是你与你姐姐的谋划,你们可曾问过婉晴是否愿意?兴许她原先是愿意的,可自见了我,她的心思就变了!”
董家的男子,不论品行如何,皮囊却都是不错的,虽不及萧煜玉树临风,可董渊却觉,他比萧煜更多许多成熟稳重的味道,让人心生安全之感。
婉晴转了心意,实在正常。
白氏听着,简直觉得董渊神智错乱,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觉得在婉晴心里,他比得过萧煜去。
脑子里被董渊这莫名其妙的气定神闲和中气十足的理直气壮气的早就一团浆糊,白氏抖着嘴皮,直直看向婉晴,“你说,你说你是中意四殿下还是中意侯爷?”
婉晴哭的颤颤巍巍,抬起如同桃子般红肿的眼皮,“姨母,事到如今,我中意谁,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身子都被董渊占了,难不成,已非完璧的她,还能再去侍奉四殿下?
原本还想借着四殿下的威名,从白月棠那里逼要出那对镯子,可现在……
想着这些,婉晴只觉心若死灰。
“你……”
白氏正欲再言,却是被董渊张嘴阻断,“好了,不要再说了,就这样定了,等到策哥儿他们双朝回门之后,就抬了月棠做姨娘。”
丢下一句话,董渊开始窸窣穿衣。
第五百一十章 怨恨
这个惊天的突变,董渊从头到尾这种莫名其妙镇定的无耻态度,刺激的白氏一个猛呼吸后,咬牙切齿,一头朝董渊撞过去,“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董渊正低头弓腰提鞋,猛地被白氏这样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撞,顿时整个人从床榻上滚落下去。
“砰”的一声,脑袋撞到一侧廊柱上,额上渗出丝丝殷红血迹。
白氏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和额前剧烈的疼痛让董渊面色瞬黑,尤其又是跌倒之后,是以这样难看的狗吃屎的动作趴在地上,董渊只觉颜面挂不住,越发的把恼羞变成盛怒。
以手撑地,跃起身来,食指指着白氏鼻子,董渊咆哮道:“你疯了!”
眼底已经带了凶光,那样子,分明是在忍着最后一丝防线,一旦这防线被撕破,定是朝着白氏面上一巴掌打去。
“我疯了?”白氏刚刚一撞,尤不解气,转头就又朝董渊扑过去,要厮打他,“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糟践我外甥女,被我当场捉住,不仅连一丝半点愧疚之色都没有,竟然还理直气壮的和我说,要抬了我的外甥女做姨娘,畜生不如......”
白氏越骂心头气恨越足,一步冲到董渊面前,抬手就去他面上抓去。
这些年的夫妻,董渊岂能看不懂白氏这架势是要如何,怎么能由得她来他脸上撕扯,当即抬手,一把推了白氏,“去他娘的,什么愧色,我为何要有愧色,我都说了,婉晴与我,那是心甘情愿,她心甘情愿被我睡,我有什么愧疚的!”
床榻之上,婉晴的热烈和主动,可是他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过得,这能说是他逼迫她?
董渊这一推,可谓用力。
白氏几乎连踉跄几下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便朝后倒去,身后就是白月棠的床榻,只她距离床榻位置尚有一段,不偏不倚,摔倒一瞬,刚好拦腰撞上床沿。
顿时钻心的疼传来,白氏盛怒激动之下剧烈颤抖的脸倏忽一白,冷汗跟着就从额头汩汩流下。
白氏怎么也没想到,分明是董渊做贼被拿脏,他竟是这样的理直气壮……一口凉气倒吸上来,白氏瘫坐在地,捶胸顿足,歇斯底里哭喊起来,“你打吧,你打死我算了,跟了你做牛做马一辈子,你做歹事被我撞破,不说羞耻,反倒打我,真真是连一点人性都没了,畜生也比你强……”
说着话,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也不顾上腰杆处的剧痛,身子一番,连扒带滚,直扑董渊脚下,保住他的一条腿,拼命的把自己的头撞上去。
今儿是董策大婚,白氏头上珠翠叠绕,那些坚硬并且带着锋利边刃的珠花金簪,就随着白氏的动作,一下一下,刺穿董渊腿上尚薄的秋衫,直刺到肉里。
“打啊,你打啊,打死我算了,就算是你不打死我,我也没脸活着了,外甥女儿被你在眼皮子底下糟践,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白氏号的肝肠寸断。
“几十岁的人了,仕途不求上进,做了一辈子的官,宫里还住着个得宠的妹妹,成日让人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也不见你敢言语半声,怎么,做下这天理难容的事情,被我撞破,倒是本事来了?知道打媳妇了?”
“我当你什么好本事,原是这样!”
白氏想起一出骂一出,拿出什么话,不过脑子就说。
董渊低头看着披头散发撒泼打滚的白氏,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些年,他可不止一次萌生要打死白氏的念头……
若非嫡亲的妹妹在宫里,怕给她惹上什么恶名,纵是不打死,他也早休妻了,还由得她在永宁侯府兴风作雨,搅得家宅不宁。
嘴皮一颤,董渊弯腰一把扯了白氏,脚上跟着一晃,将白氏推到在地,整个人胸口瘫在地面上,抬步朝外走去,“你若想死,跟前就是柱子,你一头撞过去就是!”
随着话音儿,他人已行到门前,扬长而去。
董渊一走,绝望带着愤恨和怨毒,白氏登时爆出惊天的嘶嚎哭声,“啊”的一声,直把外面守着的几个丫鬟吓得面皮大颤。
那凄绝的声音,状似鬼魅冤魂。
嚎叫着,仿似发泄一般,哭了良久,直到嗓子干疼,再也无力发声,才渐渐停下来。
胸口剧烈的起伏,整个人匍匐趴在秋夜冰沁入骨的地上,呜呜咽咽,哀哀戚戚。
头枕一只胳膊,面颊贴着冰凉的地面,热泪汩汩,却是怎么也捂不热那份寒凉。另一只手,不住的捶地,那动作,犹如正受刑被人捂死之人,带着临死前,最后的不甘的挣扎。
在白氏嚎哭之时,一只坐在床榻上抱被呜咽的婉晴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用一种冰凉如血却含着怨毒和仇恨的目光,死死凝着地上瘫倒的白氏,双眼放着幽幽光泽。
若非白氏,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董渊……男人都是好色的,她长得如花似玉娇俏盈动,姨夫见了她,心思不动才怪。
没有不偷腥的猫。
此刻婉晴心里,虽怨怪董渊毁了她清白,可她更恨白氏。
若非白氏交给她那一白淡黄色药粉,让她冲水喝下,在董渊进来之后,她又怎么会明明心头不愿,身体却是热烈的如痴如醉。
难怪董渊口口声声说,她心甘情愿。
她那样子,落在毫不知情的董渊眼中,自然就是心甘情愿了……胸口剧烈的起伏,婉晴凝着白氏,紊乱的气息又急又重。
是白氏……她的嫡亲姨母,是她彻底毁了她入住四皇子殿下府邸的机会。
没了清白,她就没了所有的机会!
这份恨意在心中,犹如数百条交缠在一起的毒蛇,四下游蹿,啃噬着婉晴的五脏六腑。
终于,在婉晴的咄咄目光下,白氏经过筋疲力尽的短暂休息后,缓过一点精气神儿来,以手撑地,托着腰,徐徐站起身来,挪了步子坐在床榻上。
在白氏抬眸一瞬,婉晴眼底阴毒之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只有泪眼婆娑的委屈,甚至在白氏落座一瞬,伸手拉了白氏的手,挪了身子,靠上白氏,指了她的腰,哽咽问道:“姨母,疼吗?”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不信
却是话音未落,就觉一道掌风劈头盖脸砸下,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脸颊之上登时升起火辣辣的疼。
婉晴顿时愣怔,倏忽身子弹直起来,一手捂脸,满面委屈和震惊,“姨母,您这是为何!”
白氏面上泛着吃人的凶狠,指着婉晴,恨恨的咬牙切齿,“为何?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狐狸叫,老娘养你在府中住着,给你吃给你喝,甚至帮着你去拉拢四殿下,你倒好,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廉耻,那可是你姨夫!你想男人想的紧,满府的小厮,你找谁不行!”
在董渊那里没说完的话,犹如硬刺,横亘心尖,白氏朝着婉晴,悉数喷出。
婉晴凝着白氏,心头冷笑。
你肯养我在府中吃住,肯花心思把我送到四殿下府中,还不是为了我母亲许下的那些银子,此时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你吃了多大的亏我占你了什么便宜一般。
冷笑过后,敛了心绪,婉晴顿时热泪夺眶而出,委屈道:“姨母,您拿我撒什么气啊!我怎么会同姨夫如何,今日之事,还不都是因为您给我那包药粉。”
白氏面上,怒气冲天,却是到底耐下心来,听婉晴解释,只鼻尖不住发出冷哼之声。
“外头黑灯瞎火的,我哪能看的清来的人到底是谁!再说,一切不都是您安排的,我心头对你万分笃信,从来就没有想过,来人会是除了四殿下以外的其他人!”
“听见有脚步声,就按着您吩咐的,将那药粉冲水喝了,那药粉是何作用,您比我更清楚啊。再后来的事情,哪里是我能控制的!”
婉晴呜呜咽咽却是一丝不乱的解释道。
白氏眼底生出狐疑,面上怒色却是略略淡去几分,“可他却说,你心甘情愿。”
婉晴苦笑,“姨母,那药粉的作用,我当时什么反应,您可想而知,姨母却并不知我吃了药,自然就有了那样的误会!”
白氏登时哑然。
晚晴说得,却有几分道理。
可……难道今儿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孽的后果?
让白氏承认,眼前一切,皆因她布置不当而起,她却是万万不甘心,沉默良久,激荡的气息好容易渐渐平稳下去,却是因着一个念头跃上心尖,忽的又急促起来。
今儿下午,在花厅院中的桂花树下,她从花厅出来,不正好遇上婉晴和董渊在树下吗?
当时没有留意,此时回想,那场景,却是分外鲜明。
她出花厅的那一瞬,董渊分明是抱了婉晴在怀里的,只是因着她出来,婉晴才触电一般,从董渊怀里弹出……
思绪定格在这里,白氏再也想不下去,满脑子充斥的,都是花枝暗影下,董渊怀抱婉晴的那一幕,秋日的艳阳,在回忆里,刺的她眼睛生疼。
捏着帕子的手一抖,白氏扬手朝着婉晴,就又是一巴掌狠狠甩过去!“贱人,差点信了你的道!”
白氏这一巴掌,打的突如其来,又是用足了力气,婉晴登时身子一侧,整个人被这一巴掌甩到一边。
嘴角殷红的血珠顺着苍白下颚汩汩而下,口中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的她心头那份恨意,越发浓如泼墨。
一手撑床,披散的头发遮盖在脸上,伸出舌头,抿过嘴角那抹冰凉的腥血,婉晴将身子回转,徐徐抬手,将黏在面上嘴角血迹中的头发用手指轻轻拨开。
“姨母,您怎么就不信婉晴,婉晴句句真言。此次进京,婉晴本就是冲着四殿下来的,大事尚未成,婉晴怎么又会有旁的心思,婉晴就是再不知事,也断不会与姨夫如何。”
“自婉晴进府,哪一日不是和姨母时时相伴,姨母又不是不知,婉晴从未与姨夫私下交处过。今日之事,实在是意外,婉晴是受害人啊……”解释之下,婉晴说的肝肠寸断。
只是,她不解释这一句还好,她越是说她私下与董渊无接触,白氏脑中那董渊拥着婉晴的画面就越清晰,不及婉晴说完,白氏抬手又要去打。
已经挨了两巴掌,婉晴性子,也非泥捏,方才那两下,她因着没有防备,才被白氏连连得手,此次白氏再打,她又怎么会再任由她!
“姨母这是做什么,婉晴远离爹娘,借住在姨母府上,一应事宜,全凭姨母做主,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婉晴心头惊恐慌乱尚未散去,姨母不说安慰婉晴,替婉晴讨一个公道,反倒是一连数下的责打!”婉晴身子向后一缩,与白氏拉开一个距离,直直望着白氏,满面痛心疾首。
“不知母亲知道,婉晴在姨母这里,遭受姨夫如此欺凌,姨母非但不偏护婉晴,却是如此,她心头,要难受到何种地步。”说着,婉晴一把扯了被子,呜呜咽咽起来。
哭的肝肠寸断,她却是分毫也猜不到,白氏一腔怒意,源自下午那场她与董渊的偶遇。
冷眼瞧着婉晴,白氏哼哼一声,“你少狐媚子在我这里装可怜,若非你勾引,好端端的策哥儿大婚,侯爷不在前厅应付同僚,作甚忽的跑到你这院子里来,他又怎么知道,你在屋里呢?还有,萧煜人呢?”
白氏语气,满是质问的咄咄。
婉晴顶着红肿的眼睛,抹泪道:“我哪知道四殿下在哪里,我若知道,又怎么会发生方才的事情!”
说着,婉晴忽的一声嚎啕,像是压抑已久,猛然爆发一般,“姨母,你……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一点不心疼我?”
白氏当即“呸”的啐了一口,“我的丫鬟明明把萧煜送到你这里来,一切都按着我的计划进行,偏偏进了你的屋,人就换成侯爷!你让我如何信你!”
说着,白氏起身,整了整散乱的衣裙头发,凉声对婉晴说道:“你既是心慕侯爷,我就给你这个侍奉侯爷的机会,左就如今府中姨娘也有三个,不多你一口饭吃,只要你有这个命来吃!”
目光如毒,白氏盯着婉晴,只是起身之际,腰杆处传来钻心的疼,让她一番凛凛之言,每说一句,嘴角就直打颤,面上越发跟着青白一片。
第五百一十二章 落定
婉晴闻言,顿时眼底瞳仁一震,呼吸跟着不禁加剧,住了嚎啕哭声,抬眸怔怔看向白氏,仿似被她这话惊吓到一般,道:“姨母当真要让我给姨夫做妾?”
捏着被子的双手,骨节分明,泛着森白。
白氏冷哼,居高临下,斜昵婉晴,“不做妾,难道你还想做妻!”满是嘲讽。
分明就在刚刚不久前,她们二人还要好的如同亲生母女一般。
婉晴心底情绪漾动,面上却是维持着方才的那份惊恐,越发浓重,摇头道:“姨母,你明知道今日之事我乃受害者……不体恤安慰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能这样作践我……让我做妾,我可是你亲姐姐的嫡亲女儿,我母亲,必定不会应允。”
白氏嗤的一笑,“安阳与京都,隔着十万八千里,我是你姨母,自你入京来那一日起,你的一切,便有我打理。”
言外之意,根本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婉晴父母。
听白氏如是说,婉晴心头那抹幽寒的恨意,寒气越发的足。
好你白氏!
心中恨得咄咄,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作畏惧惊慌之色,“姨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明日就折返安阳!”
白氏冷笑,“折返安阳?你少在这里和我装蒜,从你勾引侯爷那刻起,你早就铁了心的要吃永宁侯府的饭!”
“现在和我说你清白你不愿意,你要折返安阳,你以为我会信你?别做梦了,你这般我和厮闹,不过是为了让我日后不要刁难你罢了。”
“哼,你以为只有你精明会算计,旁人都是傻子么?”
“趁早收了你的春秋大梦,你自己做下的孽,什么后果,早该料想到!”说着,白氏扶着刺痛不断传来的腰肢,身子微微向前一探,直逼婉晴,道:“不让你脱一层皮,我便不姓白!”
说罢,白氏咬牙直起身来,转身离开。
她背后,浑然不觉,婉晴是在用一种何等怨毒和嘲蔑的目光看着她,宛若吐着信子的毒蛇,游走在她的后背。
“姨母执意如此,难道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我可是你亲外甥女!”及至白氏要到门口之时,背后传来婉晴凉飕飕的话音。
白氏步子一顿,转头看婉晴,眼底浮动着一种莫名其妙又不可捉摸的傲然,“世人只会说我贤惠大度!”
说罢,白氏推门离开,徒留床榻之上,伴着一床靡靡血迹的婉晴,抱着被子端坐在那里,凝着那道被白氏离开之际大敞的门,嘴角堆砌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贤惠大度?
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娘家的侄女儿前脚进门给儿子做了媳妇,后脚就把娘家外甥女送给自己的夫君做妾室,这样的贤惠大度……举世也唯有白氏说的出来了。
从白氏被董渊一把推倒在地,董渊说要抬了她做姨娘那一刻起,其实婉晴就冷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她心思就不断地盘算着究竟如何选择,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利益抬到最高。
纵是已非完璧,可回到安阳家中,凭着父亲一个当地小吏的官位,为她谋一门不错的亲事,尚不算难。
可见识了京都的繁荣,婉晴怎么甘心再回安阳。
留在京中,若要嫁人,再做嫡妻却是已经再无机会。
既然都是做妾,还不如就做了董渊的妾室,好歹董渊也是皇亲国戚,堂堂永宁侯,更何况,她的身子,本就是给了董渊。
白氏愚钝蠢笨,又年老色衰,性子古怪暴力还粗鄙不堪,凭着她对四皇子殿下的那份势在必得的决心,将白氏扳倒,取而代之,可远比要在四皇子殿下府中将顾玉青扳倒要容易百倍。
思来想去,留在永宁侯府,是上上计。
可这样的心思,婉晴怎么在白氏面前表露出来!
以她对白氏的了解,她越是想要做的事,白氏越是不会让她得逞,相反,她越是抗拒,白氏反而越要促成。
心头一口浊气缓缓吐出,药物之下的猛然行事使得她的身子,此刻一呼一吸间,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秋夜的寒风从敞开的大门中不断呼呼吹进,绕过外室,直扑内间。
婉晴裹了裹身上的锦被,双目幽凉,怨毒的眉宇间漾上一层隐隐的不解,后事该如何,她已经盘算定,可就是不解,明明今日白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为何来的人是侯爷却不是四殿下呢?
而白氏为何又口口声声说,她的丫鬟是引了四殿下过来的!
那四殿下人呢?
总不会凭空消失!
还有……白氏明知那药粉的药效有多霸道,为何就不肯相信她的解释呢?刚刚的解释,她字字肺腑。
倘若方才事出之后,白氏对她,能一番温言软语的安稳,能当着侯爷的面给她讨个公道,她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将白氏恨到骨髓!
可惜……
白氏扶了丫鬟离开,因着花厅之中,宾客未散,她只得强忍着腰疼,重新梳洗一番,折返回去,熬命似得,奉陪到底。
宾客本还等着听她说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氏却是自折返回来,除了应付的浅笑,便一言不肯多说。
有好事者忍不住,直接去问,白氏却也只是敷衍一句,“四殿下喝醉了酒,早被明路接回府去了,那丫鬟能找得到才怪!至于婉晴嘛……也是下人少见多怪,那孩子得了风寒,有些发烧罢了。”
白氏说的轻描淡写,可眉宇间的晦涩却是让人觉得绝非如此。
只是她不肯说,大家也不好再问。
推杯换盏,直至子时之后,大家才怏怏散去,送走宾客,白氏登时如失了精魂的干尸,一头歪到在一侧丫鬟怀里,半昏半醒,气若游丝。
婉晴那里发生的事情,此刻永宁侯府上下,除了跟着白氏去的那几个贴身丫鬟外,旁人一概不知。
喧闹了一天的府邸,总算是随着董策一步三摇进了新房,渐渐沉寂下来,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越发凸显了这份静谧。
只是静谧之下,究竟涌动着怎样的汹涌澎拜肮脏龌龊,却是无人得知。
揽了白月棠在怀,董策满腔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及至开口,却是说道:“在你进门前,我母亲要把她一个贴身嬷嬷的女儿塞到我房里给我做通房。”
第五百一十三章 安睡
窝在董策肩窝,白月棠如小猫般,惬意的蹭了蹭脸颊。
这场期待已久的婚事,总算是随着喜帕上抹殷红,彻底成真。
对于董策所言之事,白月棠心底并未激起分毫涟漪,半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今儿这一天,她着实劳乏。
董家迎亲的队伍虽是过了晌午才至,可她却是卯时不到就起了,现在及至寅时,整整熬了十一个时辰!
凤冠霞帔,虽是每个女子从及笄礼过后就开始期盼的心头最神圣的梦,可那东西,也真真是太过沉重,顶了一天,脖子后背都是酸痛。
董策的话,忽远忽近,飘在耳边,因着对枕边人的信任,白月棠至略略动了动羽睫,咕哝道:“母亲要如何,随她吧。”
白氏不喜她,她自然对白氏也无感情,可到底那是董策的母亲,白月棠绝不会因为自己,让董策夹在其中为难,但凡她能为董策做的,哪怕是受些委屈,她也甘之如饴。
董策听她这样不上心,当即一个转身,以手撑床,坐直起来,微微前探了身子,双手捧住白月棠的脸,面带焦急,道:“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别的事听她的,也就罢了,这件事,却是断断不能随她,我和你,就我们两个人,日后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一家人过日子,不要什么通房妾室,有你,我就够了!”
似是生怕白月棠犯糊涂,董策一面说,一面摇晃白月棠的头。
白月棠一身沉沉的瞌睡,顿时被董策摇醒,虽因着缺眠,头疼的厉害,可心里却是因着董策一番话,满是甜蜜。
彼此相依相伴一生,再无旁人……仿若神仙眷侣!
“好,我晓得了!”白月棠睁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眉眼弯弯,看着董策笑,眼前这个男人,她终其一生,也看不够。
董策抿了嘴角,总觉白月棠没有将他的话当回事,又道:“母亲当时向我提,我一口回绝,可以母亲的性子,她不定不会罢休,还会再找你,无论她怎么说,你只记住一点,也不必顶撞她,只说家里的事,你事事听我的,让她有什么话,尽管找我就是。”
白月棠知道,他是害怕她顶不住白氏淫威,才将所有事情一人扛过,心头只觉暖烘烘的,点头道:“好。”
董策偏头,看着白月棠,“真的记下了?”
“记下了!”
“你可千万记着我的话,别松口哈,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们不招惹那些糟心事。左就不过是煎熬几天,等过了双朝回门,我们就尽快搬出去,这几日,你且先忍一忍。”董策又道,满目都是歉意,总觉对不起白月棠,让她跟着他吃苦受罪。
白月棠满心甜蜜,伸手拉了董策,“好了,我都知道了,快睡吧,再过一个时辰不到,就要起来去敬茶了!”
董策顺势躺下,说起敬茶,又是忍不住的嘱咐,“一早敬茶,母亲多半又要为难你,你只不要多言,将该走的礼数走了,余下的,一切有我,万万不要一个人逞强。”
“还有,母亲若是要随意罚你这样那样,你可别傻乎乎的一个人就领了,我们没错,为何要让她罚,她罚你,不过是就是想要变着法的为难你!”
“你记住没?”董策嘀嘀咕咕说着,转头去看白月棠,却是偏头之际,见白月棠早就气息均匀,不知何时睡着了,双手环拢,抱着他的胳膊,嘴角含了一抹浅浅的笑。
董策看着,登时只觉心头如同被春雨浸湿……这样对他百分百信任的女人,他这一生,必是不能负她。
就这样静静看着白月棠,一会畅想他们以后的日子,一会又担忧明日一早的敬茶,董策眉头时松时皱,彻夜未眠。
及至卯初,有负责给白月棠梳洗的丫鬟便窸窸窣窣的过来叩门,唤他们起床。
白月棠累极,睡得沉,没有听到响动,董策却是轻轻将自己的胳膊从白月棠手中手中抽出,在她额前轻轻一啄,翻身下地,披了外衣,给那丫鬟开门。
见竟是董策来开门,那丫鬟眼底当即飞过异色,董策却是视而不见,只压低声音问道:“侯爷和夫人那面,可是已经起来了?”
丫鬟闻言,当即摇头,“侯爷宿在书房,奴婢不知是不是已经起来,夫人却是尚未起床。”
得那丫鬟此言,董策转头吩咐立在一旁的另一个丫鬟,“你去夫人那边候着,什么时候夫人起床,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告知。”
那丫鬟得令,转身而去。
待她离开,董策就对负责梳洗的丫鬟吩咐道:“你且先廊下候着,等我叫你,你再进来给少奶奶梳洗。”
说罢,不理会那丫鬟眼底面上的震骇惊诧,兀自转身轻手轻脚合了房门。
从昨儿白氏当着董策的面,那样一番诅咒怒骂白月棠起,董策对白氏,就彻底凉了心。
明知今儿的敬茶礼上母亲要肆意刁难白月棠一番,董策不能任其为所欲为。
别的不说,母亲尚未起床,月棠就不用早起,等到母亲那边开始洗漱,她再装扮,也一切来得及!
坐在窗下双扶手梨花木大椅之上,董策随手扯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随着太阳渐起,外面一片艳阳高照,却还等不来传话的丫鬟,董策就有些坐不住了。
正心头生疑,床榻上,白月棠就一个翻身,羽睫微微几颤,睁开眼来。
一眼看到外面大亮的天色,白月棠登时惊得面色一白,倏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大喘一口气,指了天色,问董策,“什么时辰了?”
见她起来,董策起身走过去,“刚过辰时。”
“辰时!”白月棠惊得一声重复,“天!你怎么不叫醒我,今儿可是要敬茶的!”
一面说,白月棠一面慌慌张张下地。脑中回荡着昨夜迷迷糊糊间,董策的那番嘱咐。
“纵是不任由母亲欺负,可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这个时候还不过去,母亲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这不正好送了把柄过去!
说着话,白月棠翻出今日要穿的衣衫,除了外衣,余下的逐一换上,一把推开房门,招了她的两个陪嫁丫鬟进来为她洗漱。
董策坐在一侧,带着满目狐疑,苦笑道:“不急,母亲还没起来呢!”
第五百一十四章 换地
白月棠闻言一愣,“还没起来?”
董策点头,“没起呢,所以你也不急,慢慢收拾,收拾停妥了,我们先吃个早饭。”
纵是想要在这敬茶时间上做文章,卯时敬茶,此刻已经辰时,白氏也该起床了啊!
京都讲究,敬茶这日,男方一应亲戚都是要登门接受新妇端茶的,董家近亲不多,唯有慧贵妃一支。
慧贵妃深居宫中,自然不得出来,至于四皇子殿下,听闻昨夜醉酒,以他一贯乖张任性的性子,也未必来。
白氏一族,出了她白月棠的母家是此次姻亲不能前来,其余的那些或远或近,素日总想巴结永宁侯府的亲戚,今日是必到的。
就算是要打她白月棠的脸,可时间耗了这么久,让那些亲朋如何?
再者,等给婆婆公公敬完茶,赶在巳时之前,是要进宫给宫里慧贵妃磕头的!
心头生疑,任由丫鬟服侍洗漱过后,董策招了那一直候在廊下的梳头丫鬟进来,对白月棠道:“今儿的头,还是让她梳吧,一会还要进宫。”
白月棠点头,她自己的两个丫鬟则靠后挪步,将位置让出来,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梳头丫鬟的手上动作,将她一招一式,熟记于心。
对着铜镜里的董策,白月棠道:“要不你先去瞧瞧怎么回事?”心下惶惶不安。
董策摇头,“不去!大不了就直接进宫去给姑妈磕头去。她那边,又不是我们不过去,是她自己个不起,怪的上谁!”
董策的话音儿里,带着如同小孩一般执拗的赌气。
白月棠就失笑道:“闹什么脾气,我才刚进门儿第一天,就这样,婆婆本就心里不悦我,你再同她生分闹别扭,她只当是我教唆的你,又要动气。”
“很是不关你的事,踏踏实实,别多想,一切有我呢!”只要一想起昨日白氏当着他的面对白月棠的那几句咒骂,董策心头就气息难顺。
他如是,白月棠也不再多说,左就她心头,对白氏也并无好感,更无真心实意的尊敬,一切不过是凭着董策的面子,不愿董策夹在其中为难罢了!
婚前白氏对她百般作践,她虽居深闺,却也有所耳闻,这样的婆婆,她可从未想过要用自己的愚孝和忍耐来感化她!连亲生女儿都能撵出去的人,根本不是她能感化的动的!
喜则喜,不喜则罢,她嫁的是董策,又不是白氏!
只要董策疼她,就够了。
看着铜镜里的人,白月棠只觉一颗心化作水。
头发梳好,小厨房依着董策的吩咐端过早饭,刚刚吃毕,那个被董策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便急急奔回,“世子爷……”正欲回禀,却是一眼瞥过朝她正看过来的白月棠,又补充加了一句,“少奶奶……夫人那边,起来了,正洗漱呢。”
因着白月棠才刚进门,尚未递上请封夫人的帖子,故而她只能是少奶奶,而白氏,依旧是夫人,而非老夫人。
穿了大红色遍绣牡丹与连枝花的吉服,白月棠与董策携手而去,到了白氏院子里的时候,白氏刚刚梳洗毕。
隔着窗子,一眼瞧过立在外面的白月棠,自喜宴散去回至房中,哭了整整几个时辰的白氏,终是心头浮上丝许生意,顶着红肿的眼皮,白氏道:“她站了多久了?”
贴身嬷嬷觑了一眼窗外,小心翼翼回禀,“刚刚才来。”
白氏捏着茶杯的手顿时一滞,倏地转头,一双红若惊兔的眼睛,冒着凶光,直直朝嬷嬷射去,“你说什么?刚刚才来?”
本就因着婉晴和董渊那件事,呕的面色发青,此刻更是青中带黑,激动震怒之下,五官都在打颤,格外狰狞可怖。
服侍了白氏半辈子,那嬷嬷还是头一次见白氏如此,登时心头一跳,跟着一个急呼吸,点头道:“是刚刚才来。”
随着话音儿,才涌上心头的那份惶恐,又如潮水般散去。
夫人动怒才好了。
越是怒气大,夫人对白月棠就越是不喜,那她女儿小慧机会就是越大。
虽先前夫人提起给世子爷屋里塞人,给世子爷一口回绝,可夫人说了,不走世子爷那根路子,一切只等白月棠进门,要白月棠亲自点头答应,把她女儿小慧给世子爷做妾室!
望着院中与董策并肩而立的白月棠,嬷嬷嘴角一抹冷笑,耳边却是听得“哐当”一声,倏地转眸,就见白氏扬手砸了手中茶盏,“去,吧策哥儿叫进来,让她自己站着,地上的瓷片也不许收拾,一会敬茶,就让她跪在这里!”
一旁伺候的丫鬟得令,当即转身出去。
白氏就继续问嬷嬷,“亲戚们可都来了?谁招待呢?侯爷呢?”
遭此一问,嬷嬷面上立刻犯难!支吾道:“亲戚们……亲戚们倒是都来了,侯爷陪着,在会客厅里坐着呢,”说着话,低眸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又道:“只是侯爷让人传话,说,没有道理让亲戚们再挪动,就把敬茶的地方,从正房改成会客厅,让您过去。”
白氏一听,本就盛怒,再加上呕了一宿,情急之下,登时一口浊血涌上喉来。
这个老畜生,作践她外甥女不说,今儿竟是连她也要一并作践了。
闻所未闻,谁家新妇敬茶,不是在婆婆的正房里。
去会客厅,算什么!
急怒攻心,白氏恶狠狠说道:“告诉侯爷,我不去,他们若要在会客厅等着,就等着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敬茶,哪里也不去。”
说着话,转头去看窗外的白月棠和董策,“反正她们两个在我这里……”
语未落,就见一个刚刚留头的小丫鬟急急奔进院子,直扑董策和白月棠跟前,也不知是说了几句什么,董策和白月棠闻言双双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转脚跟着那丫鬟就出去了。
白氏登时打住话音儿,改口道:“他们做什么去!”
那被白氏派出去的丫鬟打起帘子进来,回禀道:“夫人,侯爷那边的人传话,让世子爷和少奶奶去会客厅敬茶,世子爷说,他和少奶奶先行一步,就不等您同路了,您收拾妥当,自己过去,总不好让亲戚们一直等。”
白氏顿时……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发疯
这厢白氏几近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头栽过去。
那厢,董策和白月棠匆匆赶往会客厅。
“都怪我,没有事先让人打听好,害你多走一遭。”牵着白月棠的手,董策小声说道。
白月棠含笑,“什么话,怎么能怪你!谁也想不到会换了敬茶的地方。再说,只要和你一起,多走几遭,我都愿意。只是我们就这样走了,一会婆婆要一个人进会客厅,会不会有点……”
侯爷、亲朋和他们这对新人已经各就位,她却要一个人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进来……想想那场面,白月棠都替白氏尴尬。
董策就道:“别多想,做好我们自己的就是了。”
寒了的心,再想焐热,是很难得,更何况,白氏从头到尾,也没有打算要焐热它,只是不断地在上面挥刀撒盐,不断地制造更多地伤害。
董策早就心神俱损,不愿再替白氏去想什么。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是到了会客厅的门前,一众宾客早就落座其中,与端坐上位的董渊说说笑笑。
一眼看到董渊,董策不禁一怔。
纵是一宿不睡,父亲的面色,也不至于难看成这个样子,虽面上眼底含着笑,可神情上的憔悴,身为儿子,董策却是瞧得真切。
眼见董策带了白月棠进来,董渊对这个儿媳妇,虽同样不满她的出身,可娶都娶进门了,就没有那么多的芥蒂了,尤其又是当着一众的亲朋,就更不会表现出心头那些许的不满。
更何况,他要抬婉晴做妾,面对董策,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发虚,为了这事,昨儿宴席散后,他辗转煎熬了数个时辰。
情绪使然,董渊对白月棠,就格外的热情。
倒是让董策意外,惊诧之余,心里暖暖的,可细细回味,又觉可悲。
他的父亲对他的妻子态度热情,今儿又是敬茶日,这原本是情理之中,可若非母亲对白月棠的态度实在恶劣,他又怎么会因此觉得感动呢!
幽幽心下一叹,董策敛了心绪,面上含笑,陪在白月棠身侧,同她一起认亲。
一圈亲戚认遍,也不见白氏影子,因着不敢耽误进宫时辰,再加上赌昨夜一口气,董渊便主持了这场没有白氏参与的敬茶礼。
白月棠刚刚端了茶,递到董渊手中,外面就响起白氏的骂声,“好你个小娼妇,才进门,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婆婆,我还未到,你这茶就递上了!”
说着,瞥了一眼那张给她留出的空位,夹枪带棒道:“我还以为,今儿有人替了我的位置,接你的茶呢!”
她的话,说的不伦不类,又着实难听,一屋子亲戚纵是素日知道白氏品行为人,也顿觉惊骇。
今儿可是新妇敬茶,又是当着他们的面,白氏再怎么……说话也不该这样难听!
小娼妇……这三个岂是随口说出的,不仅对着他们,还对着董策!
让董策情何以堪。
他新进门的媳妇,被他母亲张口就唤娼妇!
几双眼睛朝董策看去,只见他方才还面带柔情蜜意的笑容,此刻一张脸瞬黑,太阳穴突突直跳,彰显着心头的怒气。
白氏眼见因着她的出现而一瞬安静的会客厅,心中不免得意,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想要绕过她将这敬茶礼行完,做梦!
谁不让她心头好过,谁就别好过!
踏着话音儿,白氏扶腰落座,腰伤未愈,坐下之时,不免咧嘴。
白氏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旁人不晓真情不知道,董渊却是听得真真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白氏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提起婉晴,怕她口不择言,再说出别的什么话来,董渊当即敛了怒气,对白月棠道:“快去给你母亲递茶。”
语毕,就有丫鬟用托盘捧了一盏温度刚刚适宜的碧螺春过来。
白月棠接了,挪步至白氏跟前,屈膝跪下,将茶高高举过头顶,“母亲,请用茶。”恭恭敬敬说道,语气卑和,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董策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白月棠,心头一股不祥之感,随着白氏眼中那道精光落到白月棠身上,腾然而起!
白氏冷眼瞧着跪在跟前的白月棠,耳边回应着一路走来,贴身嬷嬷的那些话。
“夫人,往常侯爷与婉晴表小姐,的确是素无往来,怎么少奶奶才一进门,侯爷就跟撞客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得。昨儿那桩事,实在不像侯爷素日为人!”
“再说,侯爷也知,婉晴小姐此次上京,是冲着四殿下而来的,他怎么会办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更何况,侯爷对夫人,一贯还是尊重,纵是他有意婉晴表小姐,也断断不会就非要在世子爷大婚这日呀!奴婢总觉这里面有什么蹊跷,要不夫人请人来做场法事,驱一驱府中污秽!”
府中污秽……侯爷撞客……
瞧着低眉顺眼的白月棠,白氏越发觉得那嬷嬷说的话有理,当即接过白月棠递上的茶,却是不送至嘴边,只身子向前一探,把杯子倾斜起来,将杯中并不滚烫的茶水,直直朝白月棠头顶浇去。
茶水顺流而下,白月棠猛地一惊,不禁发出一声低呼,身子却是纹丝未动。
董策见状,顿时心头一缩,“母亲,你做什么!”伴着话音儿,一步上前,把白月棠一把扯起,拉至身后,用衣袖擦她顺脸而下的茶水,心疼气恼中,眼角直打颤。
白月棠低头抿唇,极力的掩饰着面上的神色,不让董策因为她心头的委屈而越发担忧心疼。
白氏这一举动,登时让满座宾客瞠目结舌!
这白氏……也太荒唐了吧!
他们还在呢,当着他们的面,就这样……她这样子,哪有半点侯府夫人的样子,纵是街头泼妇,还顾及三分颜面呢,她这竟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与失心疯,又有何区别!
被白氏如此一闹,亲戚们就连看热闹的心都没有了,只想当即起身拂袖离开,只碍着董渊的面子,不好表露罢了。
“你疯了!”董渊被白氏这突然之举一怔,脱口而出。
第五百一十六章 心痛
白氏“哐当”一声,将手中空了的茶杯一甩,转头看向董渊,目光咄咄,带着汹涌怨愤,昨儿董渊抬脚离去,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却是接了昨天的话茬,将满腔火气撒出。
“我疯了还是你疯了!策哥儿的新婚夜,你却跑去睡了婉晴,这样畜生不如的事情,你以为你不说就能瞒的过所有人?”白氏犹如泄愤一般,将“睡了婉晴”四个字,说的分外响亮。
“你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她一进门,你就做下这天理难容的下流事,难不保,白月棠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撞客了你,小鬼作恶,正好上了你这色鬼的身!”
说罢,白氏挑眉,目露得意的挑衅,“你不是要抬了婉晴做姨娘么?何必藏着掖着,正好今儿一家子亲戚都在,让大家也做个见证,婉晴这姨娘,是如何挣来的!”
憋了半宿的话,如同到核桃般,倾数一口气说出,白氏只觉心头畅快不少。
昨儿董渊不是不给她机会说嘛,他不是觉得自己有理嘛,昨儿不让她说,那她正好就今儿说,就让大家伙听听,他是不是有理!
白氏此言一出,登时如在会客厅炸响了几十吨的火药,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发着轰隆隆的巨大声响,让满座亲朋,瞠目结舌,目露震骇,连喘息也几近忘记!
天!
侯爷睡了婉晴……
董策更是只觉耳鸣眼花。
父亲睡了婉晴……
是说母亲今日为何起的这样晚,父亲为何面上气色憔悴到无法直视的地步,原来如此。
可婉晴进京,不是奔着萧煜来的嘛,怎么就又和父亲扯上关系。
还是在他的新婚之夜。
这是要将他置于何地!
怔怔忪忪,董策机械般转头,朝董渊看过去,只见董渊面若锅底,气息粗重,眼底闪烁着噬人的凶光,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瞪着白氏,胸口处,因着满腔怒火,不断起伏。
而白氏,满面都是得逞的娼笑。
董策心底,犹如什么一直在维持的东西,瞬间轰然崩塌,脚下几个踉跄,身子不自觉朝后倒去,白月棠忙伸手扯了他的衣袖,挪步与董策并肩而立,用她细弱的手臂死死扶住已经没了魂魄的他。
而董渊,极力压着一腔的火气,敛了呼吸,转头对董策说道:“进宫的时辰到了,你和月棠先进宫去给娘娘磕头,这个耽误不得!”
将白氏的话,揭过,吩咐罢董策,董渊又对下首坐着的一众亲戚,道:“今儿的敬茶礼,也算礼成,我在前厅摆了酒席请了戏班,由管家引着各位且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逐客令说的毫不含蓄。
白氏闻言,当即冷哼,“怎么,你的丑事被我说出,你也知道可耻无脸见人?昨儿夜里打我的威风呢?再抖出来啊!有本事,你把昨儿夜里的话,当着大家伙的面,再说一遍啊!何必撵了他们离开!还当真是小鬼撞客!”
董渊不理会白氏的叫嚣,只黑着一张脸,让管事执行他刚刚下发的命令,
白氏还在喋喋不休的发泄着。
董策呆呆怔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满脑子就回荡着四个字“睡了婉晴”再无其他。
一众亲戚却是犹如逃难,窸窸窣窣,不过眨眼功夫,散的一干二净。
管家扯了董策的衣袖,如同拉一个木头人偶般,将他扯出,对跟在董策身侧的白月棠道:“少奶奶多费心,宫里的事,出不得一点差错。”
白月棠点头,“多谢您提点。”一手扶了形同死人的董策,向外走去。
望着白月棠的背影,管家凝眸一瞬,抬脚朝前厅而去。
他前脚刚走,背后就传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哀嚎。
“打啊,你打死我算了,你以为我想活着?实话告诉,自雪仪和离那日起,我就不想活了!正好,你今儿为了婉晴那小贱人打死我,也算积德了!打啊,往这里打,往这里打!”
指着自己的头顶,白氏又哭又叫。
董渊目露凄绝怒气,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他再怎么,也想不到,白氏就变成了眼前这个连泼妇都不如的样子。
为了自己心头那针尖大的一点点事,置阖府上下脸面于不顾。
就算他昨夜错了,可白氏今儿也不该如此肆无忌惮。
眼见白氏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如同疯狗一样的叫嚣,董渊扬手一巴掌,直直朝白氏头顶扇去,这一巴掌,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手甩出去,他自己都被这力气带的几个踉跄。
白氏更是遭此一掌,整个人如陀螺般几个晃悠,直直栽倒在地,两眼翻白,嘴角挂着殷红血迹,喷洒一地。
董渊却是连看一眼她是死是活的心情都没有,大口喘着气,扶了一侧门框,垮步出去,只对身后白氏的嬷嬷道:“送了夫人回房,请个大夫来瞧瞧。”
那嬷嬷早被方才董渊和白氏打架的场面吓得魂不附体,闻言一个激灵,只以为董渊要过来打她,当即墩身抱头,直至董渊走的没影儿,才缓过一口气来,连滚带爬,到了白氏跟前。
而此刻,永宁侯府的马车,也缓缓使出二门,直奔皇宫。
白月棠紧紧挽着董策的手,想要安慰几句,可满腔情绪,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们的新婚之夜,公公与婆婆的娘家外甥女苟且,看这样子,还是被婆婆捉个现形!
这也就罢了,偏偏不知为何,婆婆今儿还要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将这捂都来不及的丑事嚷出。
董策此刻心情,白月棠纵是不能悉数体会,却也能感受七八,挽了董策的胳膊,白月棠当头靠在他的肩头,刚刚靠拢过去,就感受到,与董策十指相扣的手被他用力一捏,耳边传来董策气若游丝的声音。
“月棠……”
“嗯。”
“明日回门,后日……后日我们就搬出去。”
“好。”
这乌七八糟的家,董策一刻钟也再忍耐不下去了,若非双朝回门有礼数讲究,今儿他就不想再回府。
“一会从宫里出来,我们就去找宅子。”
“好。”
第五百一十七章 棉衣
>倚靠在董策肩头,感受着他身上浓如泼墨的哀绝悲恸,白月棠只觉心如刀绞。
除了用她的温柔体贴来抚平这个男人在家中受到的来自最最亲近之人的创伤,她别无它法。
这厢,永宁侯府马车沉重的车轮滚滚而行,渐渐逼近皇宫,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吃罢早饭,距离花厅议事时间尚早,独坐窗下桌边,一遍一遍翻着那些当日从端王府偷来的卷宗。
想要从中寻到有关苗疆的蛛丝马迹。
阳光熹微,细细碎碎,掠过窗外被微风带动胡乱摇曳的树枝,斑斑驳驳洒下,打在她净白的面上,映的一室静谧,独显秋意生机。
一本看完,正心头有些因为搜而不得而郁郁,幽幽叹出一口气,抬头凝着窗外廊下之乎者也乱叫的八哥怔怔发呆,吉祥便进来回禀。
“小姐,明路说四殿下无碍,昨儿夜里回去,倒头便睡,到今儿一早起来,一如既往的舞剑晨颂,奴婢回来的时候,他正准备进宫去找九殿下,瞧样子,四殿下似是不知道昨儿的事情。”
吉祥话音儿落下,顾玉青眉宇微动,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浮上一抹冷笑。
婉晴……
过了昨夜,白氏就再也不会把她强塞给萧煜了,萧煜知不知道的,也并无多大意义。
不知道也好,免得心头生恶。
至于白氏要如何处置婉晴……隐约记忆中,上一世,似乎董渊的确是在白氏的娘家人里纳了一门妾室,并且还是仅次于平妻的贵妾。
至于上一世的贵妾是不是这一世的婉晴,顾玉青不得而知,也不愿花心思去想。
只要不打扰到她的生活,这样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她去花心思。
正说话,如意袅袅进来,屈膝行礼禀报:“小姐,周秉德求见。”
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萦绕上来,顾玉青总觉,周秉德的突然求见,带着某种不好的气息。
出神的眸子微微一动,敛了心头思绪,转头对如意道:“带他到院里石桌旁吧。”说话间,面色不由凝重几许。
如意得令,转身而去。
瞧着如意的背影跨出门槛,顾玉青一个深吸气,以手撑桌,站起身来。
吉祥转头去拿了一个厚实的棉絮垫子。
顾玉青出去的时候,周秉德已经双手下垂,微微弓腰,立在那里了。
一身石灰色的长袍直缀,脚上踏着赤南侯府下人特有的方口布鞋,秋阳打在他身上,整个人看上去,让人只觉舒服。
不过才数日功夫,他身上已经是半点山野猎人的气息都没有了。
“何事?”
吉祥将垫子铺好,顾玉青徐徐落座,接过如意捧上的热茶,捂在手里,柔声问道。
周秉徳行礼过后,恭敬道:“小姐,昨儿永宁候世子大婚,奴才与各府马夫同桌吃席,言谈间,听得三皇子殿下的马夫与人说起,近几日,三皇子殿下常去丰宁一带。”
丰宁?
顾玉青闻言,不禁眉头微动。
周秉徳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听他的话音儿,三殿下似乎是悄声前往的。”
语毕,周秉徳双手低垂,立在那里不再多言。
丰宁乃当朝军需物资调度重地,举国军用物资,基本都屯在那里。
萧祎此时无声无息避人耳目的去那里做何!
军需物资……羽睫微颤,凝着被树枝剪碎了一地的秋阳,在微风中,不住婆娑,顾玉青猛地心头一缩。
萧祎眼下与骠骑将军公孙牧联姻,而这些年,在武将中,公孙牧又一直被父亲压下一头!
萧祎忌惮萧煜得了赤南侯府的势力,必定心头不畅,如果萧祎联合公孙牧,在发往辽东战场的军需物资上做手脚,那后果……
思绪及此,顾玉青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满身衣衫被冷汗浸透。
正思绪大震,忽的管家一路急走,匆匆进了桐苑。
听到密仄仄的脚步声传来,顾玉青转头看过去,就看见管家满面凝重,渐渐靠近过来。
管家在赤南候府做事大半辈子,一贯冷静沉稳,顾玉青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面露如此仓惶之色。
顿时心头一跳,一种不良的预感萦绕而上,不禁抬手抚胸,急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话音落下,才觉气息沉重。
行至顾玉青面前,管家匆匆行了个问安礼,朝周秉徳觑上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周秉徳感受到管家眼中意味,不及顾玉青发话,当即作揖道:“奴才要回禀的已经说完,先行告退,小姐有何吩咐再招奴才便是。”
顾玉青被管家讳莫如深的表情惊的不轻,知道他所谈之事是要避开周秉徳,当即点头,“你且先去吧!”
待周秉徳离开,管家立刻道:“小姐,侯爷安插在丰宁的李德顺求见。”
周秉德才禀报了萧祎最近曾频频去了丰宁,父亲安插在那里的人就来登门,心中犹如激流澎湃,顾玉青捏了丝帕的手,骨节分明,立刻道:“快带他进来。”
饶是镇定如她,此刻面上,也带了些惊慌。
毕竟……丰宁与前线将士生死,密不可分。
管家领命而去,不过眨眼功夫,便引着一个身着便衣的粗壮汉子进来。
这个李德顺,顾玉青曾见过一次,故而也并没有如何去打量他,目光却是被李德顺拿在手中的棉衣吸引。
那棉衣样式,无疑是军用。
此时虽才是深秋,京都尚穿秋衫,可辽东偏北,已经是寒意十足,听萧煜曾是提过一嘴,这冬用物资,是要在中秋之后就启程送过去的。
如今距离中秋,不过数天时间,这个时候,李德顺拿了棉衣过来,必定是发现了棉衣的蹊跷。
及至李德顺行至面前,不及他回禀,顾玉青便满面凝重,道:“可是这棉衣有问题?”
李德顺登时一怔。
一路来赤南侯府,还想着该如何对大小姐说起这些军中庶务,毕竟她再聪慧也不过是个闺阁女子。
当日侯爷开拔,嘱咐他一旦遇事,凡是他无法处理又迫在眉睫的,便到四皇子殿下府邸寻四皇子相帮。
第五百一十八章 折服
事可他过去的时候,四殿下恰好前脚才离了府邸进宫,尚不知何时归来,而他眼下这件事,又是十万火急,耽误不得,无法,思来想去,只好寻到赤南侯府门上来。
却不曾想,大小姐不及他回禀,张口第一句,就是说道正题,当即心头对顾玉青多了一份尊敬,李德顺将手中棉衣向前一举,递到顾玉青跟前,道:“大小姐拆了了棉衣就知道了。”
军中糙汉子,说话向来无何讲究。
顾玉青不以为意,吉祥如意在赤南侯府服侍多年,更是见多了,面色不动,吉祥接过李德顺手中的棉衣,朝顾玉青看过去。
但见顾玉青点头示意,也不用剪子,吉祥将那棉衣送至嘴边,低头一咬,咬断其上一根棉线,随后顺着被咬断的线头,将那根棉线从头抽出,被封住口的衣袖,就露出里面的填充物来。
灰白色的絮状物,显然并非棉花。
将门出身,不论是外祖家还是自家,顾玉青自小听惯了事关沙场疾苦将士艰辛的故事,更是知道,这脚下一寸一寸疆土,是用多少将士的热血铺就而成。
最最见不得,有人拿他们的生死来赌自己的利益。
心头狠狠一抽,只觉眼睛被那填充物刺的火辣辣的发痛。
伸手将那棉衣接过手,抽了其中一缕填充物出来,一眼看到顾玉青拿在手中的东西,吉祥如意不禁双双脱口而出,“天,是芦花!”
芦花充棉絮。
莫说是冰天雪地的辽东,纵是中原,天寒地冻的腊月天,穿着这样的棉衣,也必是要被冻死。
捏着那缕芦花的手不由自主的打颤,骨节处,却是因为用力,青白一片。
李德顺瞧着顾玉青一瞬间凝重如铁的面色,心头一动,原以为还要对大小姐解释一番这芦花充棉絮的危害,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他多心。
指了那芦花,李德顺道:“芦花充棉絮,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凡是送往辽东战场的物资中,并非所有棉衣都被换作芦花,我细细调查过,但凡是有军衔之人的衣裳,里面填充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棉花,顾侯爷的那份,里面更是填充了天鹅绒,可唯独普通士兵的,被人用芦花掉包。”
李德顺所言,顾玉青又岂能听不明白。
被分作三六九等的棉衣……
对方要的,不是冻死这些将士,而是要他们在沙场军变,发动内乱。
好歹毒的计谋!
一旦内乱发动,届时必定会有人密旨朝廷,消息送到皇上跟前,只怕就要说顾臻战前失利不得人心,惹得军中人心大乱。
到时候,皇上为一探究竟,自然会派人去查,而我朝一贯不成文的惯例,文职官员身入军营,是要有尚方宝剑傍身的。
届时,他只需一句顾臻作乱便能先斩后奏。
思绪及此,心如针刺,顾玉青登时眼中冒出如毒之光,寒若秋霜。
虽然这些,仅仅是她的猜想,可若这些棉衣,当真乃萧祎和公孙牧的手段,那这猜想,也就有八九分的真实性了。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死死捏着那仿若烫手一般的棉衣,对上李德顺的眸子,道:“这批物资,何时发出?”
李德顺原本以为顾玉青张口要问的是这些棉衣究竟是谁下的歹手,对此他也做过一些分析推测,正心中酝酿,如何表述,忽闻顾玉青此言,不禁一怔,张口道:“八月十六下午未时,整点开拔,由我亲自押送。”
顾玉青没问的,他也一顺答出。
待李德顺言毕,顾玉青转头对上府中管事,“从即刻起,你寻人夜以继日的赶制棉衣,要最厚实最保暖最经用的,到八月十六卯时,能不能赶出全军的来?整个过程,掩人耳目,不得透露一点消息。”
管家闻言,当即明白顾玉青的意思,她这是要用赤南侯府的私款,暂时贴补这批物资,当即拧眉思忖一瞬,道:“我们这边,所有人手加上,只怕最多赶出一半,若要将此事做的掩人耳目,就要再少上一半。”
也就是最多四分之一……
气息凝在胸口,丝丝缕缕,缓缓吐出,四分之一就四分之一,总比没有好,当即紧握的拳头一松,顾玉青吩咐道:“余下的,我再想办法。你且去做吧,花多少银子,尽管从账上支,只是切记一点,掩人耳目。”
有陆久政的那批金砖,只消用上其中一块两块,就足足的够了,那些钱,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管家领命,当即转头而去。
李德顺满目震撼,看向顾玉青。
素闻顾侯爷的这位千金与众不同,今日一见,当真杀伐决断间有些当年夫人策马舞剑的巾帼之姿。
出了这样大的事,她一个闺阁女子,第一反应竟不是惊天呼地惊慌失措,却是沉稳如山。
更是在第一时间,最先想到如何解决。
眼下,调查真凶固然重要,可比调查真凶更重要的,是辽东将士的心。
人心不乱,侯爷才能稳坐军帐,挥斥方遒。
心里的思绪拂过,李德顺再看顾玉青的目光,就又多了一份尊敬。
待管家离开,顾玉青直视李德顺,道:“你且放心,到你八月十六下午开拔,我定是将棉衣一件不少的送过去。”
顾玉青的声音,犹如一道清泉,让李德顺躁动不安的心,忽的就平稳下来,气息也跟着均匀起来。
不知为何,他对她的话,竟是深信不疑,就如对顾臻的话,深信不疑一样。
“好!只是开拔当日,这些物资,是要由三殿下亲自验过,才能出发的。”李德顺提醒顾玉青。
顾玉青眼底波光微动。
萧祎要亲自验过?顿时心头一笑,就怕他不验呢!
“你只按着正常程序,押解丰宁那批物资就是,至于我备下的那些,会在真定驿站,悄无声息的换过,不影响你任何进程。”顾玉青说道。
李德顺定定看着顾玉青,只觉面前这个刚过及笄礼的女子,明明枝叶暗影下,她娇俏如画中仙女,可一言一行,却都带着莫大的气势,让他心甘情愿的折服。
第五百一十九章 相见
且顾玉青言毕,李德顺犹如方才管事一般,面带虔诚恭敬,点头领命。
“且先回去吧,物资之中,若是发现其他什么再有问题,赶紧再来回我就是。”
待李德顺转头离开,出了桐苑,顾玉青当即起身,对吉祥道:“去四殿下府邸。”
其实方才在看到那芦花的一瞬,顾玉青心头除了震惊骇然盛怒之外,第一反应,却是萧煜,她只想把这件事情立刻告诉萧煜,想要第一时间听一听他的看法,哪怕只听一听他的声音,也觉心头安稳。
若是上一世,她定会用自己的肩头抗下一切,哪怕含着血泪,也要默默完成一切,即使是跪着爬着完成。
因为那一世,根本就无人与她并肩。
所谓的萧铎,不过是把她当做一颗棋子,一柄利剑罢了!
或者,她只是他手中杀人开路的武器。
可这一世,她竟是不知在何时,学会了依靠,依靠那个从来都有一个结实又温暖的胸膛等着她的萧煜,并且笃定,但凡她的事,萧煜必定不会拒绝。
这份笃定,有多自信就有多少柔情蜜意充斥其中。
出了赤南侯府,周秉德驾车,吉祥同顾玉青一路,直奔萧煜府邸,而如意则是反身朝皇宫奔去。
以顾玉青在太后面前所得宠爱,如意想要递一句话送到萧煜跟前,何其容易,更何况,宫门口本就有萧煜在宫中安插的人。
顾玉青在萧煜府邸会客厅中,不过才是喝过几盏茶的功夫,就听得外面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当即搁了手中茶盏,抬眸朝门口看过去,竟是看到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并肩进来。
顿时眉头一喜,目光落到萧煜身侧那个略略矮上一头的萧恪身上。
前脚才进门,萧恪就迫不及待,唤道:“姐姐!”语气激动又亲昵。
自从那夜相认,到现在,萧恪都眼皮未合过一下。
满腔欣喜激动,他根本没有一丝困意,脑中不断回忆着那个突兀却又让人温暖的相认场面,浑身血液激荡,哪里就睡得着。
孤独了十年,除了那个暗中陪伴的姑父,对顾玉青这个姐姐,萧恪一直渴望却又隐忍,每每见到顾玉青,欢喜中又带着浓浓的煎熬,那种近在眼前不得相认的折磨,逼得他唯有握紧拳头。
此刻再见顾玉青,满目放光,几步疾走过去,立在顾玉青身侧,带着贪心的口气,又唤,“姐姐。”
顾玉青听着,只觉整颗心都化了。
那夜之前,她还从未敢奢想过,外祖家,竟还有个幸存的弟弟!此刻,就有人在她耳边,一声声甜糯糯的唤她姐姐,纵是铁打的心,也融成一汪水了。
萧煜和萧恪得到的消息,仅仅是顾玉青到他府上了,故而此刻,尚还不知丰宁之事。
眼见萧恪与顾玉青如此,萧煜眼睛一热,嗯哼几声走到顾玉青对面椅子上,酸揪揪道:“姐姐,姐姐……”捏着嗓子说话,模仿萧恪,声音从他嗓间发出,像是打鸣的公鸡。
自从确定了萧恪的身份,不知为何,对这个准小舅子,萧煜总想与他拌嘴!
萧恪紧紧挨着顾玉青,朝萧煜看过去,“不服啊?有本事你也叫!”
“叫就叫,我怕你……”只是话音儿一出,随着顾玉青噗嗤一笑,顿时回过神儿来。
萧恪叫顾玉青姐姐,那是叫姐姐,他叫顾玉青姐姐……嘴角一颤,萧煜抬眸朝萧恪瞪过去,就见萧恪一脸含笑,正看他,当即横他一眼,“臭小子!”
随着话音儿落下,目光从萧恪面上挪至顾玉青脸颊,这才注意到,面前桌上赫赫放着一件棉衣,不禁眉头微蹙,指了那棉衣,问道:“这不是军用物资吗?”
顾玉青敛了笑意,点头。
将桌上棉衣拿起,从抽了棉线的袖口处扯出露在外面的芦花,“父亲在丰宁安插了人,今儿那人拿着这棉衣来寻我,你们看!”
芦花入眼,萧恪与萧煜方才还玩笑的神色,顿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满目凝重。
“芦花充棉……”萧恪握拳,眼中迸出寒光,“这些,是要送到辽东给舅舅的?”
语气间,已经是腾出杀气。
这样的衣裳,穿在生死拼搏的将士身上,这是不等敌人入侵,就要先将他们冻死吗?
顾玉青点头,“不止是芦花充棉,他们还分了三六九等。这样的棉衣,是供给普通士兵用的,至于那些有军衔职位的,都是正常的棉花棉衣。”说着,顾玉青苦笑,“至于父亲的,里面充的,是天鹅绒!”
萧恪虽小,可自幼受顾臻悉心教导,萧煜就更不必说,顾玉青此言一出,两人双双面色大变!
一个青如生铁,一个寒若磐石。
天鹅绒,纵是尊贵如萧煜,冬日的棉衣,也不得一件天鹅绒大氅!
士兵穿芦花棉衣,统帅却是身着天鹅绒……
嘴角一颤,萧恪握拳恼恨道:“是谁这样用心歹毒,分明就是想要用这棉衣挑起军中混乱,引发暴动!实在是……其心可诛!”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诡谲魑魅伎俩,萧恪只在史书中读到过,读书时,每每涉及此事,都觉气愤难耐,更何况,此刻是亲自经历,而这受害者,又是他视作天一般存在的姑父,心头更是恨得铮铮直跳。
“据萧祎的马夫说,近些日子,萧祎曾隐身匿迹去过丰宁……”顾玉青将周秉德的话,简言说出。
萧煜闻言,面色愈渐阴沉,待顾玉青语落,鼻间发出一声冷哼,“本朝死律,朝中上下,无旨不得擅入丰宁,为的就是怕有人心怀不轨,在这军需物资上动手脚。萧祎竟是悄无声息的去了几次……”
眼底迸闪出的精芒,仿似冻结的冰柱。
略略一个吸气,萧煜转头,对明路吩咐道:“去那边问问,萧祎几次前往丰宁,为何没有传过消息来!”
明路得令,转头而去。
萧煜所指之人,自然是他安插在萧祎府邸的探子。
待明路离开,萧煜扭头看向顾玉青,“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查出究竟是谁对这棉衣动了手脚,而是赶紧禀明父皇,赶制出新的棉衣补上,不耽误物资开拔!”
第五百二十章 信任
陛顾玉青目视萧煜,嘴角勾出冷静的笑意,“赶制出新的棉衣补上不错,却是不能回禀陛下!”
“为何?”
萧煜与萧恪,不约而同道。
顾玉青眉宇微动,迎上萧煜疑惑的目光,道:“此事若真乃萧祎所为,他既是肯做,就必定是有万无一失的退路,若此时去向陛下回禀,最好的局面,就是棉衣不齐,皇上责罚萧祎一顿,可这一顿责罚,只会引来萧祎更加疯狂的反扑。”
“与其给他机会反扑,不如给他机会让他顺着他已经布下的陷阱继续进行下一步安排。”
随着顾玉青话起,萧煜和萧恪各自沉思,待她语毕,两人竟是异口同声道:“这是要暗度陈仓,欲擒故纵!”
此言落下,萧恪对上萧煜的眸子,目光闪闪,面上带了忍不住的兴奋,“让萧祎以为送到辽东的物资就是他做过手脚的那匹棉衣,实则,我们早就悄悄偷梁换柱,姑父拿到手的,只会是毫无瑕疵的真正棉衣。”
萧煜接着道:“待物资送走,萧祎以为自己计划得逞,便会进行下一步安排,到那个时候,在揭发他,就不仅仅只是父皇一顿不痛不痒不伤根本的责罚了!”
顾玉青点头,“萧祎根基,何其深厚,想要撼动他,根本不是一朝一夕之力可为。与萧铎相较,萧祎看似势弱,实则,却是要比他强上百倍不止。”
这一点,若非她重生一世,也不会看透。
可萧煜,却是早就摸清,闻言点头。
话说道这个份上,萧恪纵是先前对萧煜无所了解,这个时候,也有些回过味来,再看萧煜,目光中就带了点点银光,嘴角微勾,道:“我就说,姑父怎么会轻易点头把姐姐嫁给你,原来如此,你并非如我们所见那般,真正的不学无术,不过是与我一样,掩饰锋芒,自我保护罢了!”
萧恪的语气,带着笃定,没有一丝猜测的成分。
萧煜回他一笑,“怎么样,我这样,配得上你姐姐吧!”
萧恪偏头,“差不多吧!”
差……差不多吧!萧煜勾起笑容的嘴角,顿时一颤,横他一眼,却是转头看顾玉青,回到正题,“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将那些棉衣赶出。”
“我已经吩咐赤南侯府的人去做了,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在开拔前,他们最多能做四分之一,余下的,就要靠你想办法了!”顾玉青道。
顾玉青的一句“就要靠你想办法”,萧煜听入耳中,只觉心头一动。
若非毫无保留的信任,她怎么会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简直爱死了她这份理直气壮!
当即,萧煜就招了府上管家进来,“从此刻起,夜以继日,全力以赴,赶制一批经用厚实的军用棉衣,到八月十六前,做的不动声色掩人耳目,最多能做多少?”
管家蹙眉略略盘算片刻,再抬眸,笃定道:“八万套,不成问题!”
八万套……
顾玉青顿时瞠目!
萧煜这家伙,到底私下藏了多少人马,怎么连这做衣裳的针黹队伍,都这样庞大。
短短数天的功夫,竟是能做出八万套棉衣来……
顾玉青在这里震撼不已,萧煜却是摇头,“八万套有些少,让在丰台集训的那些死士暂停了训练,且先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做棉衣上,你再算算,能做多少?”
管家立刻拧眉去盘算。
顾玉青却是惊得眉毛跳。
正在集训的死士……把精力放在做棉衣上……不用看,光凭萧煜这句话去想想,顾玉青都觉那场面实在不堪入目。
几十几百个身体强健的死士汉子,素日做的都是提刀砍头的活,此时却一人手头捏根绣花针,一面缝布料,一面塞棉花,四周棉絮纷飞,头上眉毛上白花花一片……
嘴角颤了颤,又颤了颤,耳边就听管家回禀,“算上他们的话,十万套没问题。”
萧煜这才舒出一口气,“好,那就立刻着手去做。”
管家正欲转头离开去执行命令,就听顾玉青一个深吸气,将他唤住,“等等。”
深知萧煜对这位尚未进门的准王妃有多看重,管家立刻驻足回头,朝顾玉青看过去。
“做棉衣的银子,从赤南侯府支出吧……”
顾玉青话音儿未落,萧煜立刻出言阻止,面色跟着一瞬间难看。
顾玉青当即苦笑,就知道萧煜要黑脸,“那个……当日陆久政的那批金砖,的确在我那里,所以……”
萧煜闻言登时一怔。
当时在御书房中,陆久政为了那批金砖,都失心疯了,最开始,萧煜只以为是陆久政在胡言乱语,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金砖,直到后来禁军在萧铎府中密室搜出龙椅龙袍和金砖,他才信了。
此刻再闻顾玉青此言,岂能不讶异,心头一凛,却是后知后觉,道:“当日萧铎府中那些……”
不及萧煜说完,顾玉青就道:“是个幌子,若非如此,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惦记那些金砖呢,我夜夜不得安宁了!”
萧煜顿时“哈哈”大笑,欣赏的目光落在顾玉青面颊上,只想凑前,捧起她莹白晶润的小脸,啄上一口,怎么这么可爱呢!
抬手一挥,对管家说道:“就去赤南侯府支银子!”
管家领命而去,顾玉青一颗心踏实下来,还好……还好萧煜没有认死理,松下一口气,又觉心头暖暖的,也是萧煜对她一片赤诚,才会如此毫无芥蒂吧!
待管家离去,萧煜一手撑桌,探了半个身子靠拢顾玉青,挑挑眉毛,道:“那批金砖,不少吧?”
顾玉青闻言顿时失笑,然后一本正经的点头,“嗯,不少!”
萧煜就又道:“有多少?”
萧恪插嘴,“你该不会是惦记我姐姐的财产了吧?”
“臭小子,你闭嘴!”横了萧恪一眼,萧煜又道:“有多少?”满面表情,犹如被明路附体。
顾玉青抿嘴笑道:“粗略计算,把你这间屋子的这面墙堆砌满,不是问题!”
“这么多!”萧煜与萧恪,又一次异口同声!
顾玉青……
第五百二十一章 威胁
静棉衣的事情交代下去,各人心头重石,总算落地。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静等明路那边的消息传回。
毕竟,还是不能单凭萧祎去过几次丰宁,就认定他就是真凶,尽管十有八九就是他!
玩笑过后,三人分析着各种可能出现的形势,不觉晌午已至,因着顾玉青在,厨房的饭,做的格外丰盛精致,竟是样样都合顾玉青胃口,尤其一道爆炒虾仁,味道简直空前绝后。
午饭过后,刚用浓茶漱了口,各人面前捧上一盏清茶,不及端盏,明路便满面尘色回来。
立在当地,迎着座上三人的目光,明路回禀道:“殿下,那批物资,的确是三殿下动了手脚,不仅三殿下,骠骑将军公孙牧也参与其中。”
“先前之所以没有消息传过来,实在是三殿下与公孙将军在谋划这件事的时候,消息被瞒的死死地,他一点不得信儿。”
“奴才提起之时,他甚是吓了一跳,只让奴才稍后,他转头离开,等再回来,就告诉奴才,的确是三殿下所为,具体详情如何,要等今日夜里才能把消息送出来。”
明路语毕,座上三人,各自面色凝重。
既确定了是萧祎与公孙牧,之后计划,便有的放矢。
这厢,萧煜同顾玉青萧恪一番秘密商讨,定夺计划安排,那厢,萧祎府邸书房之内,萧祎冷脸坐在书案后的梨花木椅之上,眼底一片阴沉。“先生所言何意?”
声音更是透着山雨欲来的咄咄气势。
桌案的另一侧,骆志松一身惯穿的石青色长袍直缀,如松而立,面上,是他自进萧祎府邸,从未浮现过得盛怒。
本就是面色苍白之人,在这满面的怒气之下,那份苍白,愈发让人瞧了,触目惊心。
“我的意思很明白,殿下何须再问!既是殿下不信任我,何必留了我在府中。从今儿起,我便搬离出去!”仓决的语气中,带着凛凛傲气,如霜似雪,说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萧祎顿时眼皮一跳,胸腔中,发出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叹息,脸上颜色又阴沉一分,“先生若要走,本王不拦,先生自便就是!”
笑话,他堂堂皇子,竟要被一个青衣白丁威胁么!
话虽说的决绝,可萧祎心头,却是笃定,骆志松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开他。
他离不开骆志松的辅佐,同样,骆志松也离不开他巨额的俸禄。
骆志松的母亲缠绵病榻,日日要用人参吊着,离了他的府邸,断了这份不菲的俸禄,骆志松用什么给他母亲续命。
他可是十足的孝子!
言罢,萧祎身子向后一靠,阴翳的眼底,闪着笃定的光芒,眼帘微垂,并不去看骆志松,一双耳朵却是留意着眼前人的动静。
“告辞!”
随着一声清冽似冰泉一样的声音响起,萧祎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朝门边走去,顿时心口一跳……这骆志松,真要走?蓦地抬眼去看,落目就看到骆志松清瘦的身子已经出了门槛,正朝外而去。
秋日的艳阳下,他单薄的背影仿佛带了巨大的不可抗拒的魔力,让萧祎挪不开目。
随着骆志松每走远一步,萧祎心头就跟着狠狠一抖。
他那步伐,分明决绝,哪里是不会真的离开,根本就是恨不能赶紧离开!
若是骆志松当真离开……且不说失去了他如同失去左膀右臂,一旦骆志松落入萧煜手中,凭着骆志松的计谋能力,后果不堪设想。
一口气猛地提起,萧祎嚯的起身,“快,快去把骆先生请回来!”慌张吩咐立在一侧的初砚。
初砚得令,当即拔脚而去。
骆志松纵然走的再快,也不及初砚一路小跑,透过雕着繁复花纹的门框,萧祎眼睛一瞬不瞬凝着院中的骆志松和初砚,一颗心紧紧悬起。
双手捏拳,撑在桌上。
骨节处,发出咯咯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书房内,格外响亮。
“殿下已经答应我离开,你这是作何!”
骆志松的声音,冷若寒冰,伴着秋阳传来,连洒在地面的阳光,也被这份冷清冰冻。
初砚陪笑,“先生就莫要生气了,先生辅佐殿下又不是一两日,殿下不过说说气话,先生何必当真!”
“气话?”骆志松闻言,顿时反问,“他凭什么生气!该生气的人是我!”
初砚继续陪笑,“是是是,您是该生气,可生气归生气,您也不能一走了之啊!您辅佐殿下这些年,殿下待您,着实不薄……”
骆志松则是冷哼一声,打断初砚的话,“若说先前,殿下待我,的确不薄,念着殿下那份心,纵是刀山油锅,我也在所不辞。可如今……”
说着话,骆志松声音一顿,猛地转身,朝书房内看过去。
萧祎正一瞬不瞬凝着他二人,怎么也没想到,骆志松竟是突然看过来,当即面上一僵,目光闪烁躲开,满腹尴尬。
再挪目,将视线落回原处,骆志松已经转了身子面向初砚。
萧祎当即舒出一口气,不自觉,刚刚不过一瞬,竟是出了满头冷汗。
抬袖抹过,就听得外面骆志松的声音传进来,“可如今,自从殿下与公孙牧结亲,凡事都与公孙牧相商,这分明就是不再信任我,这是对我人格尊严的极大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骆志松那语气,气愤中,带着浓浓酸意,倒像是争风吃醋的女子。
说着,骆志松声音又是一顿,才又道:“殿下倒是事事瞒着我,可他一片真心待公孙牧,公孙牧又如何待他了?他们商议的,本是绝密之事,连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呢!”
萧祎闻言,登时蹙眉。
是啊,他与公孙牧所谋之事,唯有他二人知晓,骆志松又是从何得知呢?
刚刚被骆志松一通闹,满心烦躁气怒,不曾多想,此刻闻言,脑中登时思绪纷飞。
萧祎本就是疑心极重之人,被骆志松如是一说,心头越发笃定,是公孙牧泄露了消息。
只是……他是有意泄露呢还是无意呢!
不及多思,萧祎再也安奈不住,当即从书桌后绕出身来,抬脚朝院中走出。
第五百二十二章 蛊惑
,“先生留步,方才实在是本王一时被气糊涂了,说的气话,先生切莫见怪!本王性子,先生又不是不知,最是赤诚与人无芥蒂,尤其对先生,因为看中,更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藏着掖着。”
“方才先生说要走,本王一时间急火攻心,失了理智,说些让先生伤心的话,先生莫要往心里去。先生若是有气,只管骂本王几句解解气也可。”
挽留之语,萧祎的口气,拿捏的极是到位,更是随着话音儿,伸手挽了骆志松的胳膊,状似亲昵。
堂堂皇子,如此举动,也算低声下气了。
骆志松方才一番举动,本就是有目的为之,此刻目的达到,自然不再造作,面上虽依旧绷着,可到底也是松快了许多!
见他脸色稍霁,萧祎当即手上用力,扯了骆志松到一旁树下木凳上落座,亲自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先生消消气。”
骆志松木着脸坐下,低垂的羽睫遮挡了如海上浓雾一般的眼底,神色不辨。
“快去斟茶!”转头吩咐初砚,一面说着,一面在骆志松对面坐下。
含笑看向骆志松,萧祎阴翳的眼中蓄上一汪自以为是的真诚。
待初砚捧了茶壶茶盏过来,萧祎亲自执壶,为骆志松斟满一杯,眼看着骆志松将茶盏端至手中,才为自己再斟一杯。
茶壶搁下,手捏茶盏,萧祎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道:“以茶代酒,方才是我不是,向先生赔罪!”
一个皇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不易。
若萧祎对面的,是除骆志松以外的任何其他人,只怕早就感动的一塌糊涂,心甘情愿就此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可惜……他面对的,是那个他从未见过眼底神色的骆志松,那个在他面前,连情绪波动都甚少有的骆志松。
带着烫意的茶盏捧在手中,一圈一圈转着茶杯,骆志松眉宇不动,声音却是带了微微一丝尚存的怒气,道:“殿下也莫怪我动气。我为殿下竭心尽力,殿下却与我隔着心,换做谁,心头都受不了!”
“是是是,先生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说着,萧祎仰头,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净,“我的不是,我先干为敬,喝了这杯茶,先生就将此事揭过吧!”
骆志松羽睫微抬,看着萧祎如此,总算脸上怒气散尽,却是没有像萧祎一般,仰头喝茶,甚至连茶杯抬都没有抬起。
待萧祎一盏茶喝完,骆志松道:“殿下与公孙将军结亲,论理,殿下从此与公孙将军就是同盟,可再是同盟,到底异姓。”
听着骆志松话里带音儿,萧祎本是要问骆志松究竟从何处听闻那绝密之事,此刻只得将心头疑惑暂且压下,耐心听骆志松说完。
“端王乃陛下嫡亲弟弟,面对那九五之位,尚有觊觎之心,更何况是手握兵权的公孙将军。”
“当日公孙将军亲自登门提亲,我就心头有所疑,只是因着这门亲事对殿下而言,可谓百利无害,故而没提。”
“传言公孙琦爱慕四殿下萧煜,可为何公孙牧却登殿下的门来示好提亲,若说仅仅是因为四殿下拒绝了公孙牧的提亲,他赌气为之,我断断不信。”
“公孙牧,官场混迹多年,心思缜密,手段毒辣,怎么会做出赌气之事!”
萧祎闻言,眉头愈发皱紧。
骆志松这些话,他竟是先前从未想到过,今日听他一言,只觉甚有道理!
先前他还觉得,是因为萧煜一心想要攀上赤南侯府,才果断在御书房拒绝公孙牧的提亲,此刻再想……眉宇微动,萧祎道:“先生的意思,公孙牧御书房向萧煜提亲,只是他在向本王示好前的一个计策,端的是声东击西?”
骆志松点头,“必定如此!他明知四殿下性子,偏偏要在御书房与四殿下当面说及此事,惨遭拒绝,自取其辱,可想而知。可这也恰恰就是他所要的。”
“他要让大家都以为,他是求四殿下不得才选择殿下您,如此,他既是与殿下您达成同仇敌忾的阵营,更是削减了殿下对他的警惕之心。”
骆志松越说,萧祎越觉有理,可却又想不通,待骆志松言毕,脱口问道:“他为何如此?”
骆志松冷笑,“为何?殿下在一众皇子中,最是有希望登基。公孙牧想要与殿下共谋大事,却又不愿让陛下对其有结党营私之心,此举正好一举两得,这是其一。”
“其二,殿下身后,一无外家依靠,二无实力兵权,与公孙牧联姻,势必样样倚重于他,等到殿下夺位登基,他公孙牧就是当仁不让的肱骨之臣,有手握兵权,届时将新登基的殿下架空,他把持朝政,殿下只怕也无能为力。”
“这一点虽是我无凭猜测,却也并无不可能。”
骆志松一句一顿,凛凛说出。
萧祎只觉有阵阵凉风,直吹心头,面上表情,凝重如山。
骆志松所言,一字一句,都烙在他的心尖,撩拨着他多疑的心,“先生既是早有此想法,为何不直接与我说明白?”
骆志松嘴角微扬,勾出一抹苦笑。
“我倒是有心与殿下说,只是想法刚刚萌生之时,尚不成熟,不好提起,等到思绪成熟,脉络清晰之际,殿下早已经和公孙牧建立了铜墙铁壁一样的防线,而我,正好在这防线之外。”说及此,骆志松羽睫轻颤,语气发酸。
萧祎自是明白,骆志松所言乃那件涉及丰宁军需物资的绝密之事。
听他如是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萧祎心头,反倒松一口气。
若非极其在乎,一贯性子冷漠决然如骆志松,又何必有此激烈反应!
“还说,那件事,先生究竟如何得知?”既是话赶话说到这里,萧祎顺口问道。
既问出心头疑惑,又不显生硬突兀。
骆志松捏着已经微凉的茶杯,手指轻颤,面上是一丝不乱的漠然,冷哼一声,道:“自然是从公孙将军口中。”
萧祎登时大惊!
纵是他心头早就猜测,是公孙牧泄露了消息,可听到骆志松亲口说出,尤其是他说,是从公孙牧口中得知,心中怎能不震骇。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夺心
你气息凝滞,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骆志松,眼底瞳仁微微缩紧,萧祎道:“是他亲口告诉你?”
激动和愤怒之下,声音带着无比的颤抖。
骆志松眼底那片更年不变的浓雾就荡起一圈涟漪,嘴角似有若无一勾,转瞬,面上依旧是漠然似铁,无一丝表情。
“不然呢!被殿下瞒的这样死的事情,我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听到,若非他亲口所言,仅凭旁人只言半语,我又怎么可能动怒冲到殿下面前呢!”
骆志松说的中气十足,咄咄的目光直直迎上萧祎,分毫不动。
这份气势,是萧祎从未见到过的。
顿时心头一震。
是了,若非是公孙牧亲口对骆志松所言,以骆志松的心智城府,怎么可能做出方才那样鲁莽之事。
这样绝密的事情,骆志松得知,却不是从他这个主子口中,而是源于公孙牧……也难怪他觉得自尊受到侵犯。
尤其是一贯高傲如雪中寒梅的骆志松!
“可恶!”随着气息的颤抖,萧祎端着茶盏的手一样,当即,“啷当”一声,就见茶杯落地,碎茶片飞溅而起,“竟然敢出卖本王!”
骆志松冷眼瞧着,眼中的浓雾愈发蓄了冰晶。
待萧祎言落不过眨眼功夫,道:“谈何出卖,难道是公孙牧要求殿下,将此事对我保密?”
盛怒冲头,萧祎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那股浑浊的怒气,逼得他脑仁生疼,面对骆志松的问题,想都不想,咬牙切齿道:“当然是他,若非他反复强调此事绝密,不可对任何人提起,以本王对先生的看重,又岂会事前不加相商。”
胸腔一个起伏,吐出一口恶气,萧祎继续道:“怎知,本王倒是听了他的话,他却是转头相告……”
说着话,多疑的萧祎忽的脑尖闪出一个念头,嚯的将眸光落向骆志松,“他该不会是想要招募先生吧,拿本王作伐子,拿此事做诚意……”
骆志松闻言,面色微动,这个理由……似乎萧祎自己臆想出来的这个理由要比他自己先前编造的那个,更为妥帖。
当即,骆志松就冷哼一声,“殿下以为呢!”
虽未明确答复,却也胜过明确答复。
萧祎恨得浑身发抖!
“父皇才下旨,本王与他女儿公孙琦订婚,这人还尚未过门,他就这般算计本王……”气的牙齿打颤,萧祎双眼冒着通红的精光,念头转动,骆志松最一开始那番话,就又在他脑中回荡起来。
“果然如先生所言,公孙牧御书房与萧煜对峙,转而登门本王府邸意欲联姻,根本就是他早有预谋,先生之前分析,一字不差,本王竟还当他……”
一口气提不上来,萧祎连声几个咳嗽,伸手掩嘴,却是在手中棉帕上看到丝缕殷红血迹!
骆志松眉眼微动,目光从萧祎咳出的血迹划过,如兰一样的帕子上,那抹殷红,格外刺目,如同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覆身倒地,气绝身亡!
气息顿时一滞,不过是抬眼功夫,骆志松握着茶盏的手就颤抖不能自已,浑身血液,在那抹殷红的刺激下,迅速凝结,脑中浮现的,是一个有着清秀面容的女子。
身着红衣,嘴角含血,眉眼间带着绝望的恋恋不舍,冰凉的手指从他的眼角顺着面颊,一寸一寸滑下…..
深吸一口气,敛了心绪,再看萧祎,骆志松眼中那团浓雾,便被浓烈的仇恨包裹,如同粘稠的琥珀。
接了萧祎的话音儿,骆志松道:“若是我所猜不错,公孙牧所端的计划,该是在殿下登基之后的夺位逼宫!”
此言,彻底将萧祎心头那未宣之于口的疑惑摆置烈阳之下,萧祎登时面色黑青如生铁。
没错,就是骆志松所言。
否则,公孙牧作甚要挑拨他与他最得力的谋士之间的关系,今日若是骆志松负气离开,而他因着被骆志松的脾气逼得盛怒熏天不做挽留……只怕骆志松前脚除了他的府邸,不过几日,就要被公孙牧三顾茅庐请去。
纵然公孙牧不请骆志松,他萧祎少了一个这样的谋士,总归是如同少了左膀右臂。
这个公孙牧还真是……其心可诛!
“夺位逼宫?”一声冷哼,“他做梦!这天下,是我萧家的天下,他公孙牧算个屁!充其量,是为我萧家开疆扩土的走狗一条!”
极怒之下,连爆粗口。
言毕,萧祎看向骆志松,眼底闪着激动地晶莹,“多亏先生,若非先生才思敏捷,本王今日,还被奸人蒙在鼓里。”
说着,萧祎就起身,“本王这就去告诉父皇,这公孙琦,本王不要了,退货!”
面对情绪躁动的萧祎,骆志松就显得格外的沉静,过分的沉静,甚至带了些许如同古墓一般的阴寒。“何必退货!”
萧祎起身的动作就一滞,“先生之意?”
“眼下四殿下得了赤南侯的助益,殿下所谋之事,就越发艰难,离不开公孙牧的扶持,公孙牧谋的,也不过是殿下事成之后的夺位,在此之前,为了他自己的目的,必定肝脑涂地的帮助殿下夺了这天下。”
骆志松语气清冽,一字一句分析。
“先生是让我先利用他这份扶持,等事成之后,再行定夺?”
“为何不!与狼共舞,不好吗?用之防之即刻!”
“可他这般设计本王,本王心头到底意难平!”萧祎颧骨突突一跳,道。
“等事成之后,殿下如何处置,还不是殿下一句话而已,只是切记,在这之前,莫要让他掌握了更多地实权罢了!用殿下的话,他只是为殿下开疆扩土的走狗!狗怎么能左右了主人的心智!”
说罢,骆志松将手中一盏早被秋意寒凉吸走所有热气的茶盏搁置一旁石桌之上,“殿下此刻,难道还不愿意将丰宁之事,与我细说?”
……
这厢,萧祎书房院中的梧桐树下,萧祎与骆志松,对坐私语,阳光透过几乎无了树叶的树枝,大片大片倾洒下来。
落在萧祎面上,是火。
打在骆志松面上,却是如同泛着光的寒冰!
第五百二十四章 陈米
。及至暮色时分,萧煜府邸,有位特殊的客人,踏着一院被霞光浸染的绯红,快步走来。
修长的身姿,如松似竹。
一身不过寻常的石青色长袍直缀,却是遮掩不住他浑身散发的灵秀才气。
清俊的容颜,带着无血色的苍白,眼底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将神情笼罩。
只是那层雾霭,在他看到萧煜一瞬时,如同清风骤起,被吹散,只露出眼底澄澈清明。
“殿下!”及至萧煜面前,诚恳而恭敬的行礼。
望着这位让他们等了正正一下午的客人,顾玉青只觉脑中某根神经像是被人如同拨动琴弦一般,挑动。
目光像是被施了咒语,死死落在这位客人身上,不能挪动分毫,随着他施礼起身落座,一瞬不瞬。
骆志松!
这三个字,如车轮,从顾玉青心头碾过,发出轰轰雷鸣声。
这一世,她第一次相见。
可上一世,骆志松的名字,与她而言,如雷贯耳。
响彻天下的名士,萧铎几次三番,登门相求,请他出山,辅佐左右,并许他来日尚书之位,公候之爵,荫封祖孙后代。
可骆志松却是闻言眼皮不动,次次毫无回旋之地的拒绝。
手段用尽,求而不得,萧铎便生出歹意。
他一贯秉承,他得不到的,也绝不给别人机会。
可就在萧铎派人暗杀前夜,忽的传来消息,骆志松做了萧祎的幕僚,入住萧祎府邸。
至今,顾玉青都记得,萧铎在初闻此言时,急怒攻心,吐出的那一口鲜血,颜色有多刺眼。
可萧祎得了这位名满天下的谋士,却并未帮他谋得天下。
自骆志松入住萧祎府邸,萧祎便渐渐表露出颓败之色,几次争锋,虽是表面看起来,萧祎得胜,可这得胜的代价,却是萧祎渐失左膀右臂。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内里损耗已经是不堪一击。
萧祎与皇后彻底翻脸,就是在骆志松入住萧祎府邸的第二个月月头上,虽不能肯定就是骆志松从总作梗,但却肯定,他一定起到了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
再之后,就是萧祎与岳家公孙一家彻底断绝往来,失去公孙牧的扶持,成为孤绝一人。
萧祎事败之后,曾有消息传出,骆志松之所以拒绝萧铎而选择萧祎,实则因为他恨毒了萧祎,打着辅佐的旗号,却是在行报仇之事!
那时,她一心辅佐萧铎,萧祎事败,只觉大松一口气,对骆志松便再无上心,最终也不知,那流言几分真假。
反倒是萧铎,在听到流言的一瞬,梗在心头数年的硬刺,才倏忽间仿若被拔去。
也是因着这流言,当年萧祎事败,他府上一众幕僚皆被处以死刑,唯独骆志松,逃过一劫,自此杳无音信。
萧祎落罪,罪名乃乱臣贼子,叛逆之人,自然不得入葬皇家祖坟。
萧铎为显仁德,没有将其曝尸荒野,让人寻了一处山头,将其下葬。
可在萧祎落葬不足三月,他的坟茔便遭人强行挖开,开棺取尸,遭受鞭笞之刑,被打的面目全非后,尸体被随意扔在荒野外。
萧祎到底乃天家之人,此事一出,登时震惊朝野。
却是有流言同时四起,那段时间,曾有人在那山头附近,见过骆志松数次出没。
那时,萧煜已经在着手登基之事,顾玉青为此,更是奔波忙碌不已,消息传来时,登时心头大颤。
到那时,才真正相信,骆志松辅佐萧祎,乃行报仇一事,只是不知,他心中仇恨到底有多大,萧祎事败而死,都不足以让他泄愤,非要开棺鞭尸才可!
此事虽闹得动静极大,可因着萧煜一则忙于登基,二则心头着实嫉恨萧祎,再加上骆志松所为之事,正好解他心头恶气,故而只是让人象征性的随意一番调查,就将此事归于萧祎为恶,惹得天神大怒,降罪与此!
此事,不了了之。
上一世的记忆,随着骆志松的突然出现,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再回神,其实也不过眨眼瞬息。
秋日的阳光透过敞开的木门,恰好打在落座最外侧的骆志松身上,他的身体,半明半暗,落在顾玉青眼中,只觉心头铮铮。
先是神医戚铭,再是谋士骆志松,这两个皆是名满天下,在上一世,萧铎求之不得的人,这一世,却都毕恭毕敬,出现在萧煜面前。
对上萧煜的眼神,那眼底,分明就是心甘情愿的肝脑涂地!
能让这样的能人异士为其所用,可见萧煜能力非同小可。
这一世,她顾玉青重生,可萧煜呢,难道也是重生?
如若不是,那这一世的萧煜,与上一世的萧煜,区别不过是上一世早逝罢了。
可纵然是早逝,他离世的时间与现在相较,也不过是数月之隔。
现在,他已经拥有这样雄厚的暗中势力,那在上一世,他的势力,必定也是强大。
他既有这样大的能力和本事,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那般惨死落梅坡!
可惜……上一世……她与萧煜,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过客,不曾了解他分毫,对他的记忆,仅仅是四个字:不学无术!
可显然,这样的记忆,是伪作的记忆,并非真正的萧煜。
心头狠狠一抽,仿似被人钉入一根粗重的木楔,眼皮抬起,眸光流转,两道目光落到萧煜身上,满是心疼。
上一世擦肩而过,这一世,定是不负时光!
思绪纷扰间,骆志松已经开始徐徐回禀,“……三殿下与公孙牧密谋,将丰宁发往辽东的军需物资换水,不仅换了棉衣,就连稻米,也都由今年的新米换作陈年旧米。”
陈年旧米……
战场厮杀,缺粮少水之时,难免要斩马为粮。
可若用陈米为炊,陈米与马肉,逢吃十有九死,纵然躲过一劫,必是身体受损,严重影响战斗力。
故而,为以防万一,朝廷军粮,皆是当年新米。
此番萧祎偷梁换柱,若说掉包棉衣是为了引起军中内乱,牵出暴动,可这以陈米作新米,又是为何?
难道为了要除掉父亲,他当真连辽东之战彻底不顾?
第五百二十五章 缘由
松顾玉青知道的事情,熟知军务的萧恪与萧煜,同样一清二楚。
随着骆志松话音响起,二人皆是气息随之凝重。
语气略顿,长吁一口气,骆志松继续道:“……另外,此次送到战场的兵刃补给,是常年未用之物,许多已经生锈,刀刃变钝。”
“三殿下说,这些都是公孙牧的意思,公孙牧之言,以顾侯爷在军中威望,他担心分了三六九等的棉衣不足以引发暴动,唯有真正的战场失利,才能乱了将士们的心,更能让陛下生疑。”
“他不是要用此要了顾侯爷的命,他是要让陛下以为,顾侯爷战败,实乃他已私通辽国。”
“而四殿下,作为顾侯爷的女婿,与顾侯爷乃一丘之貉,届时,待顾侯爷战败之讯传至京都,他们就会想方设法让陛下对四殿下府邸大肆搜擦。”
“再趁机将早就备下的私通辽国之书信,假作是从殿下府中搜出,以落实顾侯爷与殿下之罪名。”
“实乃端着一箭双雕之计!”
“公孙牧那狗贼!”待骆志松言毕,萧恪忍不住,当即捏拳怒骂,“枉他披着人皮,心思竟是这般歹毒!”
怒气之下,萧恪一张小脸,涨的紫红,相较而言,萧煜却是面色泛白,带着不动声色的沉稳,可细察,却能发现,他太阳穴处,突突直跳,额头青筋,早就暴起。
覆于椅子两侧扶手上的手,将扶手紧紧捏住,随着一声吁气,只听得“咔嚓”一声暗响,顾玉青转头,就看见,萧煜竟是将那梨花木的椅子扶手,从中捏断。
好在断裂处尚算整齐,并未刺入其掌心。
这些年,萧祎与萧铎明争暗斗,纵是斗得再怎么凶狠,面对涉及国之根本之事,却都是理智的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谓。
比如上次的端王作乱事件,再比如,南越楚天锗事件。
他们一致的选择,都是矛头对外。
若是连家国都不保,这皇位争来,还有何意义!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这次,萧祎怎么就……虽盛怒攻心,可尚存的理智还是让顾玉青心底泛上疑惑。
目光从萧煜手掌处收敛,对上这个前世今生的骆志松,深吸一口气,顾玉青道:“公孙牧做出这样的安排,萧祎难道就不曾拒绝过?”
顾玉青所问,也是萧煜心头疑惑。
以他对萧祎的了解,他就算是恨毒了顾臻,也断不会趁着顾臻在前线作战时,背后捣鬼,更何况,是这样阴险毒辣之事。
萧祎若要行事,怎么也要等到顾臻凯旋之后。
骆志松闻言,朝顾玉青看过去,道:“三殿下原本并不同意,只是,公孙牧对他说,他会继顾臻之后集结十万大军,再向辽东发动猛袭。”
“顾臻战败,落魄而归,辽东必定得意,此刻公孙牧率军亲征,正好打辽东一个措手不及,必能大捷!”
“正是公孙牧此言,蛊惑了三殿下,他才点头应允公孙牧所施之计。”
顾玉青听着他的话,心头恨得发痒。
这个公孙牧,当真是……老奸巨猾,阴险歹毒!
他所谋之事,不得不说,除了龌龊卑鄙外,其实,是行得通的。
一旦父亲所率大军战败,趁着辽东不妨之际,公孙牧若能得当把握时机,确能一举得胜。
他这胜利,可谓是踩着父亲以及此次作战几万忠魂尸骨换来。
虽过程不耻,可结局到底荣耀,难怪萧祎要点头答应,这样一举多得的事情,阴翳如萧祎,又怎么会不答应。
一想到萧祎与公孙牧此番谋划对父亲所造成的伤害,顾玉青捏着帕子的手,就格外用力。
她身侧,萧恪更是怒目直视骆志松,仿佛骆志松就是公孙牧与萧祎的重叠体一般。
骆志松乃萧煜安插在萧祎府邸之人,之后如何安排,自然要由萧煜吩咐。
长久的沉默过后,再开口,萧煜的声音带着阴沉的暗哑。
“萧祎那里,你只不动声色的应付就是,但凡有和风吹草动,及时让人传话,切记一点,必不能让他与公孙牧交心。之后我有何动作需要你配合,会让明路通知你的。”
萧煜说罢,骆志松当即起身,领命行礼告退。
毕竟,萧煜这里,他不能久留。
若非此次事情特殊,他也断不会亲自登门回禀。
待骆志松离开,萧煜与萧恪和顾玉青,自然又是一番相商。
及自从萧煜府邸离开,已经漫天星子闪烁。
摇动的马车里,顾玉青逼着眼睛,脑中回荡着骆志松那些话,心头怅然,一些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今日随着骆志松的出现,豁然开朗。
难怪上次大方寺的事情,萧煜能与她在毫无相商的前提下,完美配合。
原来,她让吉祥用飞刀将消息传到萧祎府中的时候,那消息,早就通过骆志松,送到了萧煜这里。
至于当日萧铎衣袖中那柄护身小刀…..顾玉青深深记得,萧铎的那柄小刀,刀柄上,其实是并未雕刻什么字迹的。
那该是被萧煜偷梁换柱了吧!
萧煜……究竟有多么深厚的势力,她竟是半点猜测不到!
之后的日子,不论是萧祎和公孙牧一方,还是萧煜与顾玉青一方,皆是按照自己先前的谋划,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转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宫中设宴,作为萧煜的准王妃和萧祎的准王妃,顾玉青与公孙琦,自然也要盛装参与。
数日不进宫,中秋这日,顾玉青特意来个大早,原本想着在宴席开始前,与太后娘娘说些贴心话,却是不成想,她来的早,有人比她,来的更早。
马车刚刚遥遥挺稳在宫门前,扶了吉祥如意下车,顾玉青就看到公孙琦正立在宫门前,嘴角含笑,朝她看来。
那笑,带着毫不掩饰的阴毒和仇恨。
顾玉青心头一声低叹,这公孙家还真是阴魂不散。
公孙牧对她父亲背后谋害,公孙琦对她,又不依不饶!
转头向如意轻声吩咐几句,如意得令,转步离开,吉祥则是扶了顾玉青,朝公孙琦方向走过去。
第五百二十六章 人影
先前萧煜与公孙牧在御书房发生之事,顾玉青已经通过明路的嘴,零零星星,知道个大概,总算知过味来,为何公孙琦莫名其妙几次突然向她发难。
未及顾玉青行至面前,公孙琦便阴着一张脸,满目仇恨,道:“顾大小姐这一声描金绣银的遍地撒花水云裙,是端的艳压群芳之心吗?”
嫉恨之下,她的声音格外尖利。
顾玉青闻言,似有若无朝她瞥过一眼,待到公孙琦语落,恰好顾玉青行至她的面前,步子略顿,道:“我艳压群芳也好,寒酸落魄也罢,总而言之,如今大家身份各定,你还是安分些的好。”
比起公孙琦的尖刻,她的声音尤显清冽沉稳,仿似汩汩清泉。
可这清泉却不能涤荡安抚公孙琦一颗被嫉妒与仇恨包裹的心,反倒是刺激的她心头的妒火更旺。
“身份各定?”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语毕,冷哼一声,身子微微前探,欲要凑到顾玉青耳边再言。
可顾玉青却是眉头顿蹙,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嫌恶之色。
本是身子前倾,已经摆出说悄悄话的姿态,顾玉青的一番动作,登时让公孙琦扑空,她的姿势就显得格外的尴尬和诡异。
羞愤之下,公孙琦帕子一甩,凶狠的瞪了顾玉青一眼,以手直至她的鼻子,眼睛微眯,透着灼灼恶光,道:“你以为陛下圣旨赐婚,大家就一定身份各定了吗?别做梦了!你一个孤女,也想与我争?真是天方夜谭。”
公孙琦说着话,顾玉青的目光,却是蹙然一动,轻轻抬起,不动声色的越过她的肩膀,朝其后数十丈远的地方看过去,眼瞧着那个愈渐毕竟的人影步伐,顾玉青收了目光,嘴角勾笑。
“怎么?难道陛下都赐婚于三殿下,你心头其实还是惦记着四殿下?”声音徒然拔高,状似恼怒。
眼见顾玉青声音带着激动的高度,公孙琦心头有一丝不明所以的畅快。
尽管顾玉青所言,与她而言,实在是算不得好话,甚至带着羞辱的成分。
可眼见顾玉青情绪失控,她就是高兴。
当即道:“我是不是惦记四殿下不重要。”一声冷笑落下,公孙琦道:“重要的是,只要有我在,我必定让你的日子,不得安生!嫁给四殿下又如何!”
顾玉青偏头,闪闪目光直直看着公孙琦,“你可是陛下赐婚,要嫁给三殿下的,时至今日,却还念念不忘四殿下,你让三殿下,情何以堪!”
“他情何以堪,干我何事!”公孙琦是被骠骑将军府上上下宠惯着长大的,自小便是跋扈嚣张,说起话来,更是怎么畅快怎么说,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所说的话,根本早就超过了她原本的预想,而是被顾玉青夺了主动权,由她牵着。
“他是你的夫君!”目光再次越过公孙琦的肩膀,匆匆瞥过,瞬间收回,满面诧然,道,仿似听了什么震骇人心的话。
公孙琦则是不屑的嗤声一笑,“夫君?帝王之家,哪有什么夫妻恩情,你也未免太天真!”
说着,公孙琦又是上前一步,抵拢顾玉青面前,道:“都说你聪慧能干,如今看来,不过如此,连这个道理也看不穿,还谈什么聪慧!不过是个愚人,四殿下清风霁月之人,竟是娶了你,当真玷污了四殿下人品!”
说起萧煜,公孙琦眼中闪着炽热的爱慕之光,顾玉青看着心头只觉不舒服。
可因着公孙琦背后那道已经停稳在不远处的人影,她忍着心头嫌恶,没有避开公孙琦,道:“三殿下不好吗?都是陛下亲生之子,容貌相差,并无大异,身姿体魄,三殿下一样的凛凛威风。更何况,三殿下心存上进,鸿鹄之志安能小觑,不像四殿下,不过是一味只知吃喝玩乐。”
公孙琦听顾玉青此言,眉头微凝,道:“你这是在嫌弃四殿下了?”
“并非嫌弃,只是据实而论。”
“既然你觉得三殿下如此好,四殿下如此不好,那我们换,好不好……”说着,公孙琦羽睫轻颤,面上带出激动之色,目光略过顾玉青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立着的人。
再说话,就不是对着顾玉青,而是直直对上她身后那道令她朝思暮想的面容。
“在你心中,四殿下一文不值,可于我而言,他却是金山银山无法比拟的至宝。我愿意与四殿下携手一生吃喝玩乐,我不求他上进,只求日日伴在他的左右。”
顾玉青冷眼瞧着满目火热面容滚烫的公孙琦,“你已经是三殿下府上的准王妃,此刻在我面前说这些,你当真觉得合适?且不说我心中如何吃味,就是传到三殿下耳中,怕是也不妥吧!”
随着话音儿,她不动声色的朝公孙琦背后那人影睇了一眼,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同样站在她的背后,正满目柔情全是宠溺的凝着她。
“他有何不妥!不怕告诉你,三殿下肯点头我的婚事,不过是觊觎我父亲手中强大的兵权,他要谋之事,离不开我父亲的辅佐,纵是他知道,又能如何!”对上顾玉青背后那道人影,公孙琦激动之下,声音不由拔高。
可眼见那人与自己,不过是几人之隔的距离,明明四目正对,他却是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死死盯着顾玉青的后背,满目都是情愫绵绵。
公孙琦心头酸意大发,嚯的收了目光,将两道如同蓄了毒针的精光,落向顾玉青面上,“你心头,并不欢悦四殿下吧?听你这话音儿,其实,你是爱慕三殿下的吧?”
只要顾玉青肯说一个是字……
心头悬起一口气,公孙琦看着顾玉青的眼睛,越发瞳仁紧缩。
顾玉青却是瞥过公孙琦背后的那道人影,不动声色,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疯了!”
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公孙琦怎么肯甘心,这样绝好的机会,她怎么肯轻易错过,当即就要开口再言。
顾玉青背后却是有人抬步上前,听到脚步声,顾玉青回头,刚刚侧转,就看到萧煜已经与她几乎并肩,“阿青!”声音温柔似水。
第五百二十七章 蠢物
一声宠溺的声音传至耳边,顾玉青讶异之余,顿时恍然,难怪原本气势汹汹,根本就是一副寻衅滋事样子的公孙琦,会突然转了话题,与她攀扯那些。
原来如此!
刚刚,但凡她说出一句不悦萧煜而慕萧祎之类的话,怕是都落入公孙琦的陷阱里了。
思绪飞过,不禁对上公孙琦背后的那道人影,心头失笑。
公孙琦如此,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心思回转,不过眨眼功夫,迎上萧煜脉脉柔情的目光,顾玉青含笑道:“你怎么来了?”
这话,其实问的就有些莫名堂了。
今日是中秋,萧煜自然是要进宫。
可萧煜却是懂顾玉青话里的意思,眼底的缱绻柔情越发如同拌了糖蜜,“我担心你,本是想着早点来,在宫门口迎你,却是不成想,你比我来的都早。”
说着,萧煜当着公孙琦的面,牵起顾玉青的手,“走吧,进去吧,皇祖母早就惦记你手里拿的山楂糕了。”
牵了顾玉青,越过公孙琦,举步进宫,从头到尾,连看都没有看公孙琦一眼。
眼瞧着萧煜和顾玉青一对璧人从自己身边越过,经过之时,顾玉青的婢女吉祥,不知有意还是无心,还重重在她身上撞了一下。
那丫鬟也不知是有多大的力气,不过是擦肩而过的一撞,她却像是被人狠狠一推,脚下登时踉跄不稳,还好身侧丫鬟机敏,及时伸手相扶。
可侧身之际,公孙琦本就因为萧煜和顾玉青而泛酸带恨的一张脸,在看到背后那道人影的一瞬,顿时只觉心头一跳,气息跟着凝滞,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天!
萧祎!
萧祎竟是立在她的背后!
脑中顿时如闪电般回想起方才顾玉青的一番话,再想到她自己的一番话……她只看到顾玉青身后的萧煜,却未曾察觉,她自己背后,还立着一个萧祎。
不知萧祎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听到多少,只要一想到她为了构害顾玉青又同时表白萧煜而蓄意说出的那些话,公孙琦嘴皮颤抖,面上血色,便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的褪下,“殿……殿下……”满目惊恐。
萧祎眸中,却是如一潭死水,并无波涛翻滚。
可这滩死水,却是如同被施了咒语,带着能吸附一切的魔力,将公孙琦的心智魂魄,全部吸走。
就在公孙琦被震骇的愣怔不能语之时,萧祎抬步上前,脚尖直直抵上公孙琦的缎面水红绣花鞋,伸手捏了她的下颚,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剧烈的疼痛逼得公孙琦五官扭曲。
“殿下……”央求的声音从嗓间发出,带着颤抖的哭音儿。
萧祎面上,却是分毫不动,微微低头,在公孙琦耳边低语,“你说的没错,本王肯点头答应娶你,就是觊觎你父亲手中的兵权,所以……”
说着萧祎手上力气又加重一份。
公孙琦立刻疼的发出惊叫,同时脚下一软,整个人有瘫倒之势。
“所以,你最好盼着你父亲在本王面前的价值不会消失,否则,你的日子将会很是艰难!”
说罢,萧祎狠狠甩手,转头进宫。
他甩开之际,若非被丫鬟紧紧扶着,公孙琦整个人差点被他甩飞。
下巴处剧烈的痛感消失,瘫软的双脚也就跟着恢复力气。
定定瞧着萧祎决然冷漠甚至带着如同阴间恶鬼一般气势的背影,在掠过萧祎,望向更远处,几乎已经消失成两个点的顾玉青与萧煜,一股愤恨,如同洪水,在公孙琦五脏六腑,瞬间翻滚激荡。
“可恶!”强烈的情绪使然,公孙琦胸口处剧烈的起伏,鼻翼张弛,满面狰狞,五官似是因着这份无法承受的怒气,移了位置。
顾玉青,都是你,都是你陷害我,都是你!
“顾玉青!我要你死!”几乎是咆哮一般,公孙琦咬牙切齿吼出,浑然不觉,她所在位置,乃赫赫皇宫门前,“要你死!”
公孙琦倒是一声怒骂将胸口凝滞的恶气呼出,她身侧的小丫鬟却是吓得花容失色面色骤白,忙扯了她的衣袖,低声提醒。
眼见门前侍卫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纷纷向她看来,公孙琦举步上前,面上带着狠厉,“你们若是敢把方才的话传到谁的耳朵里,这份差事,不要也罢!”
威胁之语,说的咄咄,言毕,扭头进宫。
待她走远,方才被她厉声威胁的宫门口侍卫彼此一个对视,眼底神色交流:她有病吧!这是把咱们当成她将军府门前的看门小厮了!真真笑话,纵是守门,他们也是堂堂禁军好不好!
宫门前的这场风波,不过眨眼,便传至宫中几个院落当中。
皇后闻言之时,正在用盛开的凤尾花拧了汁子,准备浸染指甲。
自从上次事情失手,被皇上和太后明着暗着一番敲打训示过后,皇后自己,也是痛定思痛。
她到底是小瞧了顾玉青。
更是因着心头恨恼,怨怪她害了静毓,就分寸大失,丢了理智,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给顾玉青可乘之机。
数日闭门,潜心沉淀,皇后终是将浮躁了数月的心,稳定下来。
可忽闻公孙琦的事,还是忍不住端着花汁子的手一抖,登时,殷红的汁液泼洒出来,染到手背袖口,让人瞧着,只觉刺目。
皇后顿时皱眉,“好好的衣裳,今儿一早才换上!”说着,啧啧几叹,“蠢物!罢了,既是不得用,留着也无用!”
这话,既像是在说公孙琦,又像是在说这身上的衣衫。
语毕,身侧服侍的宫女便恭敬问道:“娘娘,再换哪身衣裳?”
“就那身新做的正红色牡丹裙吧!”皇后道:“虽是家宴,可越是家宴,这身份尊卑,越是不能乱,不能随意了。”
宫女点头,应声而去。
皇后则是凝着那尚存的半碗胭脂汁子,瞧着它如血般刺目的颜色,怔怔片刻,眼底风云收敛,招了一侧的宫人,“来,替本宫染上。”
血红的花汁涂遍莹润粉红的指甲,掩盖了它原本的色泽,留给世人的,唯有那抹尊贵的不容侵犯却是冰冷无度的正红。
第五百二十八章 桔瓣
刚刚染毕,皇后正端着手指在唇前轻吹,就有宫婢回禀,“娘娘,公孙将军府上的三小姐求见。”
闻言,皇后眼皮不抬,“且让她候着吧,不必上茶!”吩咐下去,继续轻吹几下指甲上的殷红。
待它干透,十指并拢,举止面前,手背朝面,掌心朝外,对着透过大窗的阳光,勾唇含笑,眯了眼睛细细欣赏,那被阳光浸染的正红色。
这份红色,唯独她这一宫之主,才配拥有。
得宠如慧贵妃,也不过是只能用接近正红的水红罢了。
今日,她是荣耀无上的皇后,明日,她便是独一无二的太后,这条路,无人能阻!
至于与她同一阵营的,有用的,暂且留着,无用的,剔除。
心潮翻滚,激荡过后,又是沉如不含一丝涟漪的湖面,拿了手边蜜桔,一牙一牙剥着,将上面淡白色的橘络丝丝剔除,徒留光滑的桔瓣,却是并不送到嘴里,而是转头,吩咐身侧宫女将豢养的小猫抱来。
猫儿生**鱼,怎么会主动吃橘。
可皇后宫里这只猫,见到桔瓣的一瞬,微眯的眼睛登时绽出如狼似虎的光泽,嗖的一跃,从那宫女怀中挣脱,直扑被皇后搁置地上的月白色玉盘。
那样子,哪像只猫!
盘中桔瓣,不过眨眼功夫,便被它吃光,粉嫩的舌头舔了盘底,“喵”的一声叫,身子一窜,直直扑向立在它左侧方的宫女。
那宫女手中,提着一件湖蓝色云水裙,色泽倒是鲜明,只是衣裙上,丝线屡屡,一瞧就是被利爪抓过,留下的斑斑痕迹。
猫儿跃身而起,朝着那件衣裙,奋力就是一抓,整个身子挂在那衣裙上,不要命的拼命挠着,咬着,像是这衣裙是它的仇敌一般。
约莫折腾了快有半柱香的时间,直到它筋疲力尽,眼见它动作力道不足速度迟缓,皇后才抬手示意,让人将其抱下。
那件湖蓝色的云水裙,也被好生收起。
眉宇间,含了志满踌躇之色,抬手扶了鬓角珠花,皇后起身,这才朝外走去,去见公孙琦。
此时距离公孙琦求见,早已过了半个多时辰。
皇后不来,手边又无茶可饮,公孙琦正口干舌燥,耷拉着脑袋撇着小嘴,满面委屈缩在椅子中,听到环佩叮当之声,登时坐直起来,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就见一众宫人扶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从里间珠幔中款步而出,伴着环佩之声,徐徐落座上位。
公孙琦当即从椅子上捏了手帕起身,盈盈摆下去,“臣女给娘娘请安。”
膝盖微屈,行的是万福礼。
皇后冷眼瞥过,转头接过宫婢递上来的热茶,轻吹茶面浮沫,呷了一口,啧啧一叹,“这御用的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颜色不及旁的,就连味道也与先前差了许多。”
不知是公孙琦愚笨还是口渴到神志靡靡,竟是听不出皇后这话音儿里的意思,还只当皇后当真在说茶水不好喝,张口便道:“臣女府中有上好的龙井,赶明儿进宫,送给娘娘喝。”
她本是有意讨好,可这话说的,却是带了僭越的意味。
皇宫里的茶,都商不得皇后心意,将军府的茶,难道就比过了皇宫中御用的去!
此话传出,置将军府于何地!
公孙牧一世英名,堪称满朝文武之中,最最老奸巨猾之人,怎么生出的女儿,却是蠢笨如顽石!
皇后眉头顿蹙,再看公孙琦,就多了几分嫌恶。
这样的人陪伴萧祎左右,对他,又能有何助益!
娶妻娶贤,家有贤妻,如有一宝。
可这妻室若是不贤,阖府的鸡飞狗跳,自不必言。
永宁侯府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现如今,谁家酒桌上的闲话,能缺的了永宁侯府的白氏!
皇后可不愿萧祎的府邸,成为第二个永宁侯府。
他的嫡妻,就是将来的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纵是不能机敏过人,可最基本的素养,还是要有的,免得贻笑大方。
公孙琦……显然不是合适人选。
皇后先前就想把自己的娘家侄女嫁给萧祎做正妻,因着公孙牧主动联姻,她又着实看好公孙牧的势力,才压了心头之想,点头答应。
却不成想,这公孙琦,根本就是个祸害!
现在,将娘家侄女嫁给萧祎的心思,便又活络起来,虽是陛下圣旨赐婚,公孙琦乃正妃,她的侄女过去,最多是个侧妃,可自古帝王登基,真正坐上皇后之位的,有几个又真正的是原配呢!
事在人为,更何况,不还有她么!
如此一番思量,皇后再看公孙琦,眼底的厌恶,就没有方才浓郁了,只如同再看一件物品,一件利用价值并不多大的物品,“好了,快起来吧,你有这份心,本宫就很高兴了,不过是个茶,也不必你一番折腾。”
这话,就是拒绝了。
公孙琦再蠢也听得明白,当即脸上笑容微僵,因着先前那个风波,眼眶一热,眼泪扑簌簌的便落了下来。
倒把皇后瞧的有些蒙住。
好端端的,她这是又要闹哪样!
可见,人蠢多作怪,这句话也是极准的。
吸气瞥了公孙琦一眼,碍着公孙牧的面子,皇后到底还是张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地,怎么就哭上了,快莫哭了,大节下的成什么样子,祎儿若是撞上,还当本宫欺负了你。”
最后一句,带着玩笑的气息。
公孙琦就抽抽搭搭抹着眼泪,“还求娘娘救我,我怕是得罪了三殿下。方才在宫门口,因着与顾玉青拌嘴,说话有些失了分寸,恰好被三殿下听了去……”
公孙琦添油加醋,将在宫门口之事,挑挑拣拣告诉皇后。
皇后心头无力冷笑。
你那叫失了分寸……你当着萧祎的面说你爱慕萧煜,这若仅仅叫失了分寸,那什么才算是严重呢!
只是皇后此刻,早就心意已决,要把娘家侄女送到萧祎府上做侧妃,故而闻言,倒是心思微动,计上心来。“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快坐回去。”
公孙琦依言落座,红着眼眶看皇后。
第五百二十九章 惊骇
一 “娘娘为我做主,天地良心,我当真是无心失口,不过是为了给顾玉青赌气罢了,那些话,也是为了引顾玉青上当,并非真心。”
说着话,公孙琦不自觉的伸手去摸被萧祎捏痛的下巴。
也不知萧祎究竟如何用的力道,分明她觉得下巴都要碎掉了,可却是一点乌青没有留下。
也还好是没有留下痕迹,不然,一会的宫宴之上,妃嫔皇嗣众多,让她以何脸面落座。
公孙琦语毕,皇后面带慈和,满是关心爱护,那目光真诚热络,犹如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公孙琦顿时就被这眼光降服,巴巴觉得,因着她要嫁给萧祎,皇后又是在一众皇子中偏宠萧祎,当真就要真心待她,一颗心,只觉飞飞扬扬,如置云巅,飘飘遥遥,不知所以。
“你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以你的心思,怎么斗得赢顾玉青那诡谲伎俩,就是本宫,都几次被她构害,你还去惹她!”皇后说的痛心疾首。
公孙琦当即面色一凝,带了几分认真的怒气,“她顾玉青凭什么要构害娘娘,您可是六宫之主,她充其量,也就是四殿下的正妃,还是尚未成亲的,她有什么资格对您如此,实在……”
语气顿住,似是在思忖什么合适的用词,略过一瞬,公孙琦又道:“娘娘心怀宽大,一向仁和,却也不能由着她如此狂悖!没得尊卑上下。”
说着,觑了皇后一眼,又道:“她如此,难道慧贵妃娘娘就不管她!”
皇后闻言,心头忽的一笑。
这公孙琦在别的地方没什么脑子,可在这件事上,倒是显了一把聪慧,居然还知道把慧贵妃攀扯进来。
这样的人,放在后宫作枪,正是合适。
如此,皇后愈发觉得,让娘家侄女去做萧祎的侧妃,再合适不过。
挑唆了公孙琦在顾玉青和慧贵妃面前惹目,让自己的侄女安心笼络萧祎的真心……
思绪飞飞,皇后只觉心情大好,再看公孙琦,甚至是连一丝一毫的厌恶也没有了,这种自以为聪慧的愚蠢之人,也并非毫无用处啊!
“你也说了,她还尚未成亲,慧贵妃,也算不得她婆婆,更何况,慧贵妃对我,积怨已久,她如是对我,慧贵妃纵是成了她的婆婆,也未必怎样!”说着,皇后幽幽叹息一声,换了话题。
“你的事,且是放心,祎儿那孩子,对我一向恭顺,我说几句话,他还是听得,不过一场误会,又不是什么认真的大事,他不会往心里去的。”
皇后说的,一片真诚,满面淋漓尽致的慈爱,落在公孙琦眼中,早就被这份突然而来的盛情冲的神思昏昏,当即就信了皇后,不再将此事放在心头,反倒是替皇后打抱不平起来。
“人在做,天在看,顾玉青如此目无尊卑,迟早是要遭报应的,三殿下神武能干,这帝位迟早是殿下的,殿下对娘娘又是一片诚孝,别看现在,顾玉青仗着陛下对四殿下的宠爱肆意妄为,可等三殿下登基……”
公孙琦这话,说的可谓是大逆不道。
且不说陛下如今龙体正盛,她却是一口一个三殿下登基,已经是犯了大忌讳,更何况,她不过一个臣子之女,凭什么出口妄言皇位继承之事。
皇后吓得顿时眼皮一跳。
怎么也没想到,在她的宫中,公孙琦竟然能口无遮拦道这般地步,这何止是蠢,根本就是没有脑子!
当即一声厉呵,去制止她。
只是气愤之下,公孙琦说的滔滔,沉浸在自己的话音儿里,皇后得第一声斥责,她没有听到,或者,听到了,却根本无心注意皇后究竟在说什么,一味继续说。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茶盏落地的声音,她才话音儿猝然而至,怔怔朝皇后看过去,“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一眼看到皇后惨白无一丝血色的面,公孙琦情急之下,嗖的起身。
只是在公孙琦起身一瞬,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是啊,朕也想知道,朕的皇后,是哪里不舒服了?”
朕……
这个威怒并存的男子低沉且带着让人汗毛抖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孙琦当即脚下一软,扑通,整个人瘫跪在地上,满目震骇,惶恐不安,瑟瑟发抖,犹如筛糠。
“陛……陛下…..下,陛下怎么来了?”
皇上的突然而至,恰好又是在公孙琦大发感慨之际,皇后登时又惊又下,半口气堵在胸口,提不上来。
这好容易缓出口气来,扶着椅子强撑着站起身来,耳边就传来公孙琦颤颤巍巍这样一句话,顿时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这里是皇宫,是本宫的宫宇,陛下怎么来了,也是你能问得出来的!
陛下去哪里,还需要像谁解释不成!
一口恶血涌上,皇后头重脚轻吁出一口气,忙去相迎行礼。
皇上一言不出,冷着脸直直越过皇后肩头,在主位坐定。
半个身子倚在扶手上,面色铁青,目露精光,凝着地上两个人,一个垂眸而立,一个瘫软匍匐。
一声冷哼从鼻腔发出,扬手把手中一串沉香木做成的念珠甩到面前桌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沉香木软,落置桌上,本无多大的声响。
怎奈屋中落针可闻,公孙琦又是被突然而至的皇上吓得体不能动,尽管她并不知自己刚刚说出的话有多么的大逆不道,浑身瘫软不过是被皇上周身所散发的气势惊骇到罢了。
忽闻此声,当即身子一抖,嗓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格外的尖锐刺耳。
皇后一瞬闭目,再睁眼,随着一口气长长叹出,恨不能把公孙琦直接丢出宫去。
沉默的气氛大约维持了一盏茶的时间,皇上身子微微前探,直直对上公孙琦,道:“朕倒是不知,本朝女子,何时一个个的都是巾帼不让须眉,谈起国事政事,比朝堂之上的那些御史尚书都言语铿锵。”
皇上的话音儿,公孙琦一字一字仔细分辨,却是听不出褒贬,顿时抬眸,去向皇后求救。
皇后娘娘待她,方才分明是视若己出的关怀!
第五百三十章 自掘
一 感受到公孙琦毫不掩饰的目光,皇后嘴角一颤。
这一刻,她不想掐死公孙琦,只想自我了断!
做人能不能不蠢到这样毫无下限的地步!
真不知道,堂堂骠骑大将军号称野狐狸的公孙牧,究竟是怎么就养出你这样一个蠢货来!
一口气堵在胸口,皇后觉得再被公孙琦这样不知所以的气下去,她一定会当场喷血而亡的。
深吸一口气,皇后接了皇上的话音儿,道:“这孩子今儿和顾玉青拌了几句嘴,被气的糊里糊涂的,说些话,也是没头没脑,陛下何必和她动怒,一会臣妾教导她就是。”
她的语气,极力的做到轻描淡写气定神闲。
仿佛方才公孙琦所说那番话,当真不是什么紧要之言。
如此这般有没有用,皇后不知道,不过一点,她却是清楚,这件事,她越是一副慎重对待的样子,皇上心头,就越发无法释怀。
可惜,皇后到底还是低估皇上对公孙琦那番话的忌讳程度。
无心也好有意也罢,那些话,终究触犯了一个帝王的逆鳞。
只是不待皇上开口,满心不解的公孙琦就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向皇后。
娘娘怎么这样说呢?这话说的,好像我犯了什么错似得。
我不过是说些实话罢了,那些话,父亲在家,也是常说的,怎么父亲说就使得,我说,就成了皇后嘴里的胡言乱语!
不行……才得罪了萧祎,我可不能让皇上以为我是动不动就要胡言乱语之人。
我公孙琦乃公孙牧的幼女,身上流的血液,可非等闲之人能够比拟。
嫁给萧祎,这皇上皇后就是她的公公婆婆,第一印象,怎么能差!
思绪滚过心尖,公孙琦极力的克制了心头那份对帝王威严的恐惧,深吸一口气,吁的吐出,抬头转脸,就朝皇上看过去,“陛下,臣女并非胡言乱语。”
皇后顿时……
气血郁结,呼吸不畅,怒气横生,浑身震颤,四肢百骸……所有这些词语叠加一起,也无法形容皇后此刻心情分毫。
转头定定看着公孙琦,皇后眼底的目光,除了以上种种,更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如同再看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面目狰狞的怪兽。
天!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这脑子,是有病吧!
这个情形,大概只有眼睛一闭心一横,一头栽过去才能解脱了!公孙琦不断地自掘坟墓,她可不想陪葬!
好容易这些天,皇上与她之间的感情渐渐回温,难不成就要让这个蠢货给轻而易举几句话毁了!
一口老血喷上心头,皇后正头重脚轻心头琢磨要不要一头栽过去装晕算了的时候,皇上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先是一声带着震诧的冷哼,然后才是张口道:“你不是胡言乱语?”
那声音,分明是就连皇上,也被公孙琦的话怔住。
做了几十年的帝王,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听过,可像公孙琦这样的……他还真是第一次遇上。
公孙琦闻音,就认真点头,脑中回旋着她因不得嫁与萧煜而寻死觅活之时,父亲对她劝慰的那些话,道:“举目当今诸位皇子,能一争天下的,从年纪上而言,唯有三殿下与四殿下。”
“四殿下生母慧贵妃娘娘虽是得陛下恩宠,可到底他本人不求上进,不像三殿下,勤勉上进,这些年,一直活动于朝堂之上,更是对皇后娘娘恭孝有加。”
说着公孙琦朝皇后递去一眼,继续道:“娘娘自己也说,这些皇子中,唯有三殿下最是孝顺。”
听到公孙琦竟然还特意点名自己,皇后恨不能弯腰捂上她的嘴。
可惜,皇上在上,她也只能一动不动立在那里,连使眼色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个公孙琦,就算她使眼色使到眼睛抽筋,怕也是徒劳,还何必费力,还不如就彻底与她划清界限。
她要寻死,自己拦也拦不住,总不能被她拖累!
公孙琦则是缓一口气,继续道:“陛下英明神武,要选继承人,自然是要选择三殿下这样的,故而臣女说,臣女并非胡言乱语。”
最后一句马屁,并非公孙牧说过,而是公孙琦灵机一动,自己加上的,言罢,坐跪地上,只觉自己简直聪慧机敏,一双眼睛大胆的朝皇上看过去,等着这位高座在上的帝王的夸奖。
她若是得了皇上的褒奖,也算是给萧祎长脸,如此,他心头气恼该是会稍解几分吧!
这厢,公孙琦正心里盘算,那厢,皇上眼睛微眯,深吸一口气,探了身子向前,直直盯着公孙琦,“怎么,在你眼里,朕就只能传位给萧祎萧煜,难道朕的其他儿子就没有机会吗?朕怎么觉得,萧恪萧珞他们也很不错呢!”
萧恪萧珞……
公孙琦顿时嘴角一僵,萧恪如今十岁,萧珞才五岁不到,陛下您都要五十的人了……
公孙琦再蠢,也知道当着皇上的面说皇上年事已老实在不妥,可不说这个,她又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原因来接这个话茬,偏偏皇上一双眼又直勾勾的看着她,眼底晦暗复杂,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思绪微动,计上心头,公孙琦眼底当即迸发出一缕得意之笑,简直要为自己的聪慧庆幸不已。
世人都说顾玉青聪慧,可她,分明是比顾玉青聪慧百倍!
激动之下,公孙琦面色微动,道:“陛下喜爱九殿下和十四殿下,是陛下的慈父之爱。”
公孙琦自忖此话说的高明,既回答的陛下的问题,又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却不知,皇上眼底那抹复杂,澎湃着的,是何等的愤怒,“这些话,是你听你父亲说的?”
公孙琦眉头微皱,“也不全是父亲所言。”
若说是父亲所言,岂非没我什么事,可若说全是我想到的,陛下必定不信,个人参半,才是上上策!
“不全是……”皇上玩味着这三个字,面上神情,是如铁的寒凉。
原本公孙牧向萧煜提亲不得转而选择萧祎,皇上心头还为之一松,觉得萧祎娶了公孙琦,也算是没有寒了一代老将的心。
可随着赐婚圣旨的发出,耳边隐隐听到议论之声,说萧祎先是得了皇后助益,此番又是与公孙牧结姻亲,这手段实在高明。
这议论,就让皇上心头不得不为之一惊。
第五百三十一章 撵出
一 自古皇室婚姻,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实力联姻,彼此相长相助,这原本无可厚非。
可若公孙牧原本瞧中的就是萧祎,可却在他面前做出一番情真意切的姿态,要把女儿嫁给萧煜,这样的做法,就是欺君了。
更何况,他还在家中当着妻女的面,大放厥词,议论新帝人选,就更是罪不可赦。
那样的话,大臣同僚之间,私下议论,他心头或许可以理解,毕竟在朝为官,这种问题,不可避免,他自己当年未登基前,先帝朝中那些大臣,不也一样窃窃私语。
可肆无忌惮的对着妻女妄言,就是另一回事。
朕的皇位,岂是你公孙牧可妄自揣测的!
盛怒游蹿心中,皇上看公孙琦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厌恶和冷漠,转了视线,去看皇后,冰冷的声音从口中响起。
“皇后还是好自为之,毕竟,统领六宫才是你的本分,若是连这点本分都做不好,还要有心去顾其他,朕也只能找个人帮你分忧了!”
说着,皇上起身。
走至皇后身边,步子顿下,阴沉森然的声音再起,带着逼人心神的气势,“今日中秋,朕原本想与皇后一同赴宴,现在看来,朕还是去找慧贵妃比较合适,皇后这里,如何善后,朕想,你该是有主意的。”
前后两番话,吓得皇后心惊肉跳,当即面色素白,身子一颤,转身对着皇上,屈膝恭送,“臣妾谨遵圣意。”
旁的话,却是一句不敢多说。
待到皇上踏出她的宫门门槛,身影消失不见,皇后微屈的膝头才将将直起,转头对上公孙琦一双迷茫的眼睛。
皇上离开,公孙琦心中的惊吓也就跟着消散,以手撑地,踉跄起身,对上皇后,满面无知,“娘娘,陛下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火来了,一定是慧贵妃……”
话未说完,就遭到皇后一记凌厉的眼波,登时住嘴,换了话题,“娘娘,怎么了?”
皇后一眼不想多看公孙琦,只觉多看她一眼,都要被气死,长吁一口气,转脸对自己的宫婢吩咐道:“送她出去,今日宫宴,公孙琦因病不能参与。”
言罢,皇后抬脚就朝内间走去。
徒留公孙琦在身后惊疑呼叫,“娘娘,臣女没病啊!”
皇后脚下步子不顿,临近门槛时,忽的转头,幽幽说道:“不,你有病!”
她这病,绝症!
说罢,皇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公孙琦眼前,环佩之声,愈渐走远,直至听不到。
愣怔惊诧过后,公孙琦缓过神儿来,一把抓了身侧正要来送她出宫的宫女,惊慌不安道:“娘娘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说我病了呢,我分明没有病啊,为了参加今儿的宫宴,我特意的做了这条裙子。”
心头焦急如焚,说起话来,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那宫女听得头大。
方才的事情,连她们都惊出一身冷汗来,这位公孙小姐倒好,竟是从头到尾,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狂悖之言。
无法回答公孙琦的问题,那宫女只得闭口不言,默默立在公孙琦跟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她自行退出。
毕竟是三皇子殿下的准王妃。
今儿惹恼了陛下皇后,可谁知道明儿又是什么情况。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她还是不要趟这浑水的好。
公孙琦眼见自己话音儿落下,那宫女却是并不作答,只双目灼灼望着她,手指门口,让她离开。
“你别不是个哑巴吧!”公孙琦都要哭了。
好好地来赴宴,皇上出没一趟,皇后就直接取消了她的赴宴资格,想问个缘由吧,皇后偏偏派了个哑巴送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妒红颜!
心知皇后如此,是铁了心的不要她赴宴,公孙琦长吁短叹几声,只得转脚离开,一路,那宫女都沉默不言跟在公孙琦身后,直到送她出了宫门,才大松一口气,默默嘀咕一句,“你才哑巴!”转头回去复命。
公孙琦与顾玉青不同,她进宫赴宴,她的丫鬟是不许随同进入的,眼见正午尚且不到,自己的主子就从宫里出来,两个丫鬟急急一个对视,忙匆匆迎上去。
心头惊呼,天,别又出什么事了吧!
及至公孙琦面前,一个丫鬟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怎么就出来了,可是宫宴散了?”
公孙琦有气无力扶了她的胳膊,朝马车走去,“一言难尽,回去再说吧。”
她琢磨了一路,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还是回去问问父亲吧!
这厢,骠骑将军府的马车缓缓开拔,离开宫门前,那厢,宫宴大殿,丝竹声声,舞娘的水袖,飘飘摇摇,妩媚多姿。
参宴之人,除了皇上和慧贵妃,余下的已经落座到齐。
眼见皇后高坐于上,一旁陛下的位置悬空,皇后下首,慧贵妃的位置,亦是悬空,萧祎心头,就生出几分别样情愫。
今日可是中秋,按照惯例,今日一整天,父皇除了处理国事,都是要与皇后相陪的。
怎么就又去了慧贵妃那里……
因着这份出乎意料,萧祎阴翳的眼睛,再看萧煜,就多了几分浓稠的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一般的恨意。
萧煜,且让你得意几日,等到辽东事成,本王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太后因着前几日风寒,今日的宴席,并未参加。
皇后独坐高处,迎着那些时不时投来的,充满各种猜疑神色的目光,只觉心头面上,尴尬的要死。
转眸一眼看到顾玉青与萧煜,正在低头窃窃私语些什么,眼角一跳,捏着帕子的手,就登时用力。
若非今日与顾玉青在宫门前口角,公孙琦又怎么会跑到她那里求救告状,自然也就不会遇上皇上,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事情闹到这般地步,除了公孙琦愚蠢,归根到底,全因顾玉青!
顾玉青……本宫必是让你,不得好死!
氤氲着仇怨的毒辣目光从顾玉青身上挪开,不落痕迹的朝一溜妃嫔中看过去。
莺莺燕燕中,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落到皇后的视线里,她身上那件湖蓝色的云水裙,在皇后看来,无比赏心悦目。
七八个月的身孕,最是经不得撞了吧!
第五百三十二章 绿帽
一 正思绪纷飞,仿佛看到了不久以后那血淋淋的却大快人心的一幕,耳边就听到内侍悠扬的通报之声。
顿时敛了思绪,羽睫微颤,缓缓起身相迎,刚刚站好,就见皇上与慧贵妃携手进来,甚至……十指相扣。
目光落到那紧紧握在一起的十指上,皇后只觉眼皮一跳,心狠狠一抽。
从新婚到现在,陛下都从未与她十指相扣过……今日是中秋家宴,当着一众妃嫔皇嗣的面,皇上与慧贵妃成对出现,也就罢了,偏还要如此……
这不是打她的脸,又是什么!
登时,一口浊气冲涌上来,皇后只觉胸口铮铮生疼。
再看周围妃嫔那火热又复杂的目光,皇后胸中的浊气,便如化作蟒蛇,在她五脏六腑,疯狂翻滚,捏着帕子的手,指甲直刺掌心,却是混不觉疼。
直到皇上落座,妃嫔各就位,皇后与皇上并肩齐坐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她胸中那口气,也没有消散分毫。
皇上已到,宫宴正式开始。
宫人传酒上菜,舞娘暂且退下。
“果然如你所言,公孙琦没有赴宴。”温柔的看着身侧的姑娘,他的姑娘,萧煜满目柔情蜜意,伴着浓浓的骄傲。
顾玉青嘴角浅笑,“也是萧恪将消息送出的及时,才能让陛下赶到的那样恰到好处,不然,陛下纵是去了,也无用。”
谁能想到,在皇后与公孙琦谈话之际,暗处藏了一个无影无踪的萧恪呢!
他原本是去追查那条绣着梅花的丝帕,顺着蛛丝马迹,查到皇后宫中,正欲再细查,就看到公孙琦面带怒气而来,忙寻了个角落避开,却不成想,之后竟就让他得了那样好的机会。
当即暗暗抽身,飞奔去寻萧煜,二话不多说,直接让他拱了皇上到皇后寝宫。
立刻!马上!
再之后,就有了后来的那一幕。
也是上天垂顾,竟就是分毫不差!
“只可惜,我们不知公孙琦到底说了什么混账话,能惹得父皇大怒到中秋家宴都不与皇后同赴宴,竟是转脚去寻母妃!”萧煜啧啧。
顾玉青略略思忖,低言道:“能让陛下动怒,又让皇后取了她赴宴资格,自然是说了让陛下忌讳的话,除了……”
顾玉青正说话,忽的上位传来皇后的声音,“瞧这两个孩子,这婚事尚未办,就有说不完的话,可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了,本宫真真好奇,这两个孩子嘀咕什么呢!”
顾玉青转头抬眸,就看到皇后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显然,她口中的两个孩子指的就是她和萧煜了。
尚未办婚事就这样公然窃窃私语……皇后这意思,是想告诉所有人,她不知廉耻吧。
顾玉青听出来的话音儿,萧煜自然听得出来。
不及顾玉青作答,萧煜桌下一把扯了顾玉青的手,在其手指处捏了两下,传递着他的心思:有我呢!
顾玉青只觉心头一热。
就听得萧煜道:“我们在说,怎么还不见公孙琦赴宴,听人说她是先去给母后请安了,母后怎么没有一路带她过来。”
皇后顿时……
萧煜语落,坐在一侧阴沉着脸脑中思绪纷纷的萧祎这才意识到,公孙琦竟是没在宴席之中。
当即举目,朝皇后看过去。
却是一眼看到皇后面上笑容僵持,脸色青白,登时心头一跳……发生什么事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来,彷如浓雾,黑黢黢一层一层,将萧祎包裹住,让他透不上气来。
长吸一口气,敛了心神,皇后含笑,面上是一丝不乱的雍容华贵,至高无上。
“那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与顾玉青拌了几句嘴,就气的心绞痛,本宫见她实在难受,便让人将她送回去了。”
说罢,皇后眉毛微动,带着冷冷气息,瞥了顾玉青一眼。
笑话,本宫岂能是你们能愚弄的。
话音才落不过一瞬,又道:“也不是本宫非要在这宴席上教导你,实在是,日后大家都是妯娌亲戚,和睦些,岂不更好,偏要弄得乌鸡眼似得。”
这话,虽未点名,却是人人听得出来,是在训斥顾玉青了。
登时,人人朝顾玉青看过去。
萧煜正要接话,却是被对面的慧贵妃似有若无一看,立即住嘴,心领神会,顾玉青接了皇后的话音,毕恭毕敬道:“娘娘所言极是,下次,公孙琦再与臣女说,心头尚还惦记四殿下,臣女定当充耳不闻。”
既然皇后有心让她难堪,她也不介意把话说的直白。
更何况,这,也该是慧贵妃方才那一瞥的意思吧!
虽在此之前,她还未来得及与慧贵妃说上一句话,可凭着慧贵妃在宫中多年经营,顾玉青笃定,今日一早宫门口的事,她必定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虽不知慧贵妃究竟为何要让她当众给皇后没脸,可顾玉青自忖,慧贵妃的意思,她该是没有领会错。
此言落下,似有若无朝慧贵妃看过去,但见慧贵妃低眉垂眼,并不看任何人,面上波澜不惊,带着得体的笑意,顾玉青心头一松,知道自己猜对了。
慧贵妃是何其聪慧之人,能稳居高位,其手段能力,绝非常人所比,自己更是望尘不及。
听她的,一定没错。
这厢,顾玉青安心,那厢皇后却是怔住,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话,顾玉青竟然会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说出。
旁人也到罢了,唯独萧祎,在顾玉青此言说出一瞬,当即脸色油绿。
他的准王妃,被萧煜的女人当众说出,尚且惦记萧煜……这样一顶绿汪汪的帽子扣在头顶,萧祎只将拳头握的咯咯作响。
偏生顾玉青所言,皆是事实,他又反驳不得。
吁气之间,只得以辽东之事不断安慰自己,等到顾臻事败,所有今日及以前丧失的脸面,便可一一讨回,加倍讨回。
皇上本就因着公孙琦先前那番话,连带对皇后动怒,此刻再听顾玉青又提公孙琦自言惦记萧煜,更觉这是公孙牧的障眼法,心头越发气恼。
萧祎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可皇上的心思,他却不能不管。
第五百三十三章 失窃
一 尚且不知公孙琦在皇后那里那番言论,瞧着皇上面色不虞,萧祎心头千回百转,难道是宫门口一事,传到了父皇耳中,父皇为此不悦?
嘴唇微翕,几番斟酌,终是张口。
“公孙琦是否对四弟有意,我尚且不知,不过,她既是做了我的王妃,日后言行,我必是多加提醒,今日有冲撞你的地方,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大家毕竟都是一家人。”
萧祎这番话,可谓说的高明。
既是不承认公孙琦对萧煜的惦记,又彰显了自己的大度,也算是心机深厚了。
可偏偏皇上心头,早就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笃定的认为,在萧祎与公孙琦婚事这件事上,是公孙牧耍了手段。
此刻再闻萧祎这番话,眸中不禁就浮上深邃的狐疑……难道祎儿是先前就知道了什么?否则,闻顾玉青之言,不仅不动怒,反倒是这般姿态……实在不正常。
萧祎的性子,皇上自诩了解,那是绝对眼中揉不得半颗沙子的。
更何况,这种事情,任是哪个男子都无法容忍,骄傲如萧祎,反倒是不以为意?
疑心一旦上头,便很难再彻底消除。
只是今日,到底乃中秋家宴,实在没得为了这些事,扰了所有人的心情。
心头吁了一口气,皇上正欲说话将此事揭过,宣布正式开席,就有一个小內侍面色慌张从外面跌跌撞撞扑进来,口里嚷着,“陛下……陛下……不好了陛下……”
内侍的声音,尖锐中透着慌张,再加上他一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却是没有跟上,整个人便直扑扑的朝地上栽去,再起身,只见鼻孔嘴角都有殷红血珠滚落。
一众妃嫔,当即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殿之内,本就有些凝重的气氛,因着他的突然出现,愈发多了许多血腥的沉重。
内侍也顾不上刚刚那一摔鼻子疼脸疼,抬起衣袖胡乱一把擦了擦嘴角鼻下的血,踉踉跄跄直朝皇上奔去。
本就是因为一路急奔而面色素白,刚刚一把抹过,血迹当即横贯半张脸,让人看得心头骇然。
好容易跌跌撞撞行至距离皇上座位几丈远的地方,膝头一软,整个人瘫跪下去,“陛下,丰宁那边出事了!”
丰宁二字一出,顾玉青不露声色的抬眸,直直朝萧祎看过去。
原本正沉浸在方才公孙琦事件中的萧祎,眼角顿时一跳,凝着萧祎抖动的颧骨肌肉,顾玉青甚至能看到他气息一滞的样子。
皇上忽闻此言,当即心头一凛,状似没有听清,却是不禁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小內侍的声音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陛下,丰宁那边来人,说是明日开拔要送到辽东的那批物资,出事了。”
也顾不上这里是中秋家宴的宴席上,小內侍张口说道,眼中弥漫着汹涌的惶恐不安。
一旦物资供给不上,辽东失利,辽人铁骑横扫中原,也不是不可能。
内侍都明白的道理,在座的妃嫔皇嗣,自然通晓,当即人人面上带了如临大敌的不安,纷纷朝皇上落目。
顾玉青自然是要表现出与旁人不同的惊慌,甚至“惊慌”中,“失手”打翻手中茶盏,脱口而出,“送到辽东的物资怎么了?”
顾臻在辽东作战,身为女儿,她的反应,本就应该,最为强烈,再加上她刻意的渲染,这份激动,就更是带了摧人心魄的气势。
内侍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目光朝顾玉青轻飘飘看过一眼,不落痕迹的划过萧煜的面颊,转瞬收回目光,向皇上回禀,“陛下,丰宁的看守已经进宫,此刻正在殿外候着,您看,是宣他进来还是去御书房等您。”
“这都什么时候了,去什么御书房!”皇上急道,“让他赶紧进来!”
家宴之上,谈论国事,本是不合时宜,可事分轻重缓急。
皇上言落不过眨眼功夫,便有一个满面尘色的健壮男子从殿外进来,一路急走,行至皇上面前,磕头行礼问安,“臣乃丰宁物资监守官,臣罪该万死……”
皇上抬手一挥,“说重点!”
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这句话,简直是皇上十大最痛恨话语之一!
顾玉青面色凝重的盯着眼前的这位监守官,低垂的羽睫遮住微动的目光,不时朝一侧萧祎瞥过一眼。
只见他屏气凝神,太阳穴突突直跳,肃穆的面上,脸色青如生铁。
而她身侧的萧煜,却是一副不着调的纨绔样子,半个身子斜倚在背后椅背上,整个人,给人一种似乎根本意识不到眼下所发生事情究竟有多重要的样子。
“今日乃团圆夜,臣心想,明日将士开拔前往前线押送物资,今日便放了假,让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
“臣亲自带了亲信,在库房四周巡视,就在巳时初,围场大门处,忽的来了一众敲锣打鼓的百姓,说是听闻要给赤南侯送物资,甘愿将家中存米捐献。”
“臣闻之大动,立刻便招揽人手,前去相迎,却是不成想,这厢,臣在大门口答谢村民,背后放着物资的仓库,就遭遇了盗窃。”
盗窃二字一出,顾玉青看到,萧祎紧绷的面上,忽的闪现出一丝松动,跟着,吁出一口气来,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监守仓库的将士,人人身上配有号角,用来在急时彼此通信,号角声突的响起,臣立刻便引了人赶过去,可等臣到的时候,几个将士已经昏厥在地,仓库大门敞开。”
话及此,那监守官语气略顿,做了一个深呼吸,缓出一口气来,与此同时,似有若无,朝萧煜瞥过一眼,却是电光火石间,倏忽转眸,快的让人根本无法察觉他刚刚那丝异动。
皇上闻言,震惊满面,“丢了何物?”
“是棉衣,存放在仓库中的棉衣,丢了三捆,每捆一千套,一共损失三千套,另外,准备送到前线的新米,也丢了四车,不仅是米,存放米的车,也跟着一起丢了。”
监守官满面愧疚,可或许是因着沙场习惯问题,纵是惭愧不已,依旧声音洪亮。
尤其是棉衣和新米二词,咬的格外的重,简直铮铮如鼓,直穿在做众人心肺。
第五百三十四章 计成
一 “还有呢?”皇上半口气不敢松下,待监守官语毕,问道。
监守官闻言,当即一愣,抬眸对上皇上威严凛凛的眸子,倏忽躲开,道:“没有了!”
没有了……
皇上从脚掌提到头顶的一口气,终于呼的吁出。
没有了就好,铁青的面上,透出些些血色。
军用物资,临近开拔,却被人盗走,发生这样的事情,皇上不是不气,简直盛怒。
有人敢对皇家物资动手脚,无异于进宫行窃,皇上岂能容忍!
可再怒,眼下要紧之事,也是现将物资解决,然后在行追究。
好在,就目前状况而言,事情尚在解决范围内。
他也就没有必要当着一众妃嫔皇嗣的面,大发雷霆,免得吓坏了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克制着胸中怒火,紧捏的拳头握的咯咯作响。
不及皇上开口,萧祎嗖的起身,“父皇,此事还是交给儿臣去办吧,今日中秋佳节,父皇与母后,本该享受团圆之欢,儿臣愿替父皇分忧。”
萧祎满面情真意切的诚恳。
他的确情真意切,库房里的东西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若是换作旁人去调查此事,察觉其中异样,那他辛辛苦苦所谋之事,岂不是竹篮打水!
这样的权利和机会,他绝不会假以人手。
说着,萧祎朝萧煜看过去,想要看他的反应,若是萧煜与他争这领事机会,他必定将话说绝,堵得萧煜哑口无言。
可惜,目光落至萧煜面上,却是只见萧煜以手托腮,胳膊支撑着半个身子,倚靠在扶手上,满目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起来同他一争的意思。
萧祎顿时心头一松,却又觉得有些无味。
他这样如临大敌,萧煜却是根本不当一回事……他是真的不当一回事,还是佯做如此。
心头微动,萧祎眼睛微眯。
私下调查萧煜,不是一天两天,明明感觉他透着一股不对劲,可无论他用什么手段,就是查不出萧煜那些藏在暗中的势力。
几次他利用顾玉青逼迫萧煜露出底牌,却都徒劳无功。
皇上闻言,蹙眉朝萧祎看过去,纵是因为公孙牧公孙琦的事情,对萧祎心头不悦,可儿子到底是自己的,只要并无大错,他也断不会将他如何。
更何况,今日还是中秋团圆夜。
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皇上道:“好,这件事,就全权交由你负责,丢失的棉衣粮食,一时半会无法追回,先从国库调度,几千套棉衣,让工人连夜赶制,明日开拔前,定是赶得出来。”
萧祎领命,道:“儿臣想,还是即刻前往丰宁,去现场看一下,缺什么少什么,趁早补齐,有儿臣坐镇,到明日下午开拔,定是不会在出什么纰漏。”
皇上点头,吁出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萧祎就算再怎么诡计多端,为得皇位,不择手段,可说到底,于政务上,他的确勤勉。
最为一个皇子,皇上能体会萧祎这种为了皇位不惜一切的行为。
毕竟,他自己,也是踩着这条血腥的路,一路走上这至高之位。
所以,就算是萧铎在时,几个皇子相争,就算打得头破血流,他也只当不见,只要不是触及底线,且让他们争一争,又如何!
毕竟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位置。
技高者得之。
吩咐完,皇上眉头微皱,朝一侧萧煜看过去,“你怎么不说话?”
萧煜被点名,当即一脸萌呆,“啊?我?我说什么!”
皇上心头一口气堵上来,恨得牙根发痒。
别人为了皇位都要争的你死我活,他倒好,完全一副与世隔绝的隐世姿态摆起。
萧祎见状,忙做出一副孝子仁兄的样子,道:“父皇,四弟素日性子,父皇又不是不知,何必为难他,这样的事情,又儿臣跑腿就够了,也不必几个皇子就都跑到丰宁去,总要有人留下来陪着父皇赏月吃月饼。”
萧祎的话,状似打哈哈充好人,实则却是将他自己的奉献精神,一一道出。
别的皇子赏月吃月饼,唯有他,为了替皇上分忧,为了国事烦扰,奔赴丰宁。
这份辛劳,一众皇子中,除了他,再无旁人。
此言何意,顾玉青一听便知,皇上何其英明,自是不必说,可待萧祎话音落下,皇上却是没有接他这一茬,只恨恨瞪了萧煜一眼,“不成器的混账!”
说罢,转头对上萧祎,“这一趟,辛苦你了,这中秋的月饼,朕替你留着,待明日队伍开拔,你回来,朕让人亲自送到你的府上去。”
萧祎闻言不禁失望。
若是萧煜,皇上必定会说,朕等你回来一同吃月饼,朕让人把你爱吃的莲蓉月饼,全都给你留着。
可到了,他这里,却仅仅是一句,送到府上。
心头微痛,萧祎用力捏拳,让自己面上露出赤诚的感恩戴德,抱拳作揖答谢。
当即,宴席未完,便与丰宁监守官一同离开。
萧祎前脚才走,皇上指着萧煜的鼻子怒道:“你瞧瞧你三皇兄,多勤勉,你能有他一半,朕也好安心!”
萧煜咕哝着嘴,“有三皇兄就够了,哪能人人都像三皇兄呢,儿臣若是与三皇兄一样,直奔丰宁,一会谁同您连词赋诗。”
皇上横他一眼,不再多言。
本是因着公孙琦一事,满殿压抑,结果被丰宁此事一闹,待到萧祎离身去解决,殿内气氛,反倒是活络了几分。
只要物资之事,不耽误明日开拔,不耽误辽东作战,谁还会把它当做一回事!
不过是几个毛贼趁着监守空乏,趁机作歹罢了。
三皇子行事一向果决,他出马,必定将此事妥善解决。
妃嫔皇嗣各自安心,皇上一声令下,宴席正式开始。
丝竹靡靡,声乐漫漫,彰显着节日的喜庆。
谁也没有留意,在萧祎离开一瞬,萧恪与萧煜和顾玉青三人彼此对视时,眼底流转的是怎样的波光。
萧煜扶了皇上去歇息,顾玉青则是被慧贵妃招手过去,两人携手并肩,一同前往慧贵妃寝殿,说些知心话。
第五百三十五章 心疼
一 而萧恪,却是一路悄无声息的尾随皇后,再次潜入皇后寝宫。
方才的调查,因为公孙琦的那桩意外,被打断,此时,他的重新开始。
事关苗疆与赤南侯府,他不能有丝毫松懈。
从慧贵妃处离开,已是暮色浸染石阶,将偌大的禁宫,染得如血般鲜红。
扶了吉祥如意,顾玉青一路出宫。
及至坐上赤南侯府的马车,周秉德驾车开拔,如意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您的话,奴婢对青红说了,只是,青红的意思是,她不愿此时出宫。”
方才在宫门口,顾玉青对如意一番吩咐,她转头离开,就是悄无声息的去与萧静毓身边的青红见面。
青红乃当年姑苏彦安插在宫中为赤南侯府刺探消息的婢女,姑苏彦离世后,青红效忠顾玉青。
几次宫中事件,顾玉青能抢占先机,事先谋划,一次又一次的将计就计让皇后和萧静毓自食恶果,青红功劳,首屈一指。
可事情做得多了,难免露出痕迹,再加上经过沉香阁事件后,紧跟着遭受一顿暴打,萧静毓此时神志纵是不清,青红在宫里,几次受打,顾玉青实在心疼她。
有心让慧贵妃照拂一二,可她到底是萧静毓跟前的人,慧贵妃也不能时时刻刻保她无恙。
此次进宫,顾玉青便让如意传话,想要寻了机会,接青红出宫。
却是不成想,青红竟是拒绝,当即眉头微蹙,转眸朝如意看过去,“为何?”
如意叹一口气,语气微沉,道:“青红说,眼下小姐要与三殿下结亲,日后进宫的次数,会越发频繁,可皇后娘娘与公主对小姐,又是百般怨恨,她若离宫,谁来做小姐的眼睛,替小姐盯着那些魑魅伎俩。”
顾玉青闻言,当即心头一怔,只觉鼻尖发酸,眼眶胀胀的。
上一世……上一世青红为了保护她,不惜暴露身份,被皇后活活打死,死状可谓凄惨。
这一世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悲剧发生。
青红实心实意为她着想,她却是不能这样将自己的生活,凌驾于青红的痛苦之上。
萧静毓什么脾性,顾玉青一清二楚。
纵然是萧静毓跟前最为得宠的宫女,青红的日子,一样艰涩。
摇摇头,吁出一口气,顾玉青道:“不行,下个月公孙琦和三殿下大婚,我就寻机会将她接出。”
如意咬着嘴唇,沉默一瞬,道:“小姐,奴婢觉得,青红的话,有道理,她不在宫里了,那些消息,谁替我们送出来。”
顾玉青面色决绝而坚定,“送不送的,我不能让青红再吃那些苦。”
更重要的,她没有说,她不能等到悲剧发生,一切无可挽回的时候,才想起要接青红出来,为时已晚。
如意还想再劝,顾玉青却是摆手打断她,“好了,这件事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定,下次进宫,你再与青红说,让她出宫,是我的命令,必须执行。”
如意无法,只得点头。
她知道,顾玉青一旦决定认定的事情,无法改变。
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如意只觉心头难受,忽的想起青红提起的一件事,眉宇微动,道:“对了,小姐,青红说,皇后娘娘近日在宫里养了只白猫。”
白猫?
顾玉青眼中登时浮上诧异。
虽萧静毓极其喜爱小猫小狗的,可对这些要落毛的动物,皇后却是无爱,甚至厌恶。
怎么就突然养了猫……
一个人的习性,绝不会突然改变,除非是有什么事情,让她需要用这只猫来完成。
“青红可是提起,皇后养猫,对这猫儿可曾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闻得顾玉青如此发问,如意嘴角就扯了一丝笑容,“小姐真是神了,青红说,皇后每日喂那小猫吃橘子。”
“橘子!”吉祥没忍住,脱口而出,满面惊讶。
说罢,朝顾玉青看过去,求证似得又道:“小姐,猫儿不吃橘子……吧?”
拖了个长音儿,说出最后那个“吧”字。
顾玉青点头,“寻常情形,自然是不吃橘子,可若是皇后在这橘子中加了什么别的东西,就未可知了!”
“小姐是说,皇后娘娘是在训练猫儿吃橘子?”意识到这句话所含的分量,吉祥说出之时,心头气息跟着一紧,面色也凝重几分。
如意闻言,陷入深思,目光却是看着顾玉青。
“是不是训练,不得而知,可猫儿吃橘子,总归异常。”顾玉青道。
“小姐还是小心些,皇后娘娘搞这些,没准儿又是冲着小姐的。”吉祥噘嘴,愤愤说道。
如意跟着用力点头。
顾玉青含笑,目光扫过吉祥如意,“知道了!”
心头却是纷纷扰扰。
因着她的重生,因着萧铎的提前离世,因着她与萧煜的机缘……这一世,一切已经改变。
上一世,她与皇后纵然也是死敌,可皇后对她,却未有像今生这般,咬住不放,用尽手段心机。
这一世,萧静毓与皇后,于她而言,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一口沉沉的叹息过后,顾玉青闭了眼睛,心头琢磨着那只诡异的吃橘子的小猫,不知不觉,马车行进赤南侯府二门,稳稳停住。
随着车帘被吉祥掀开,一阵夹杂着清冽桂花香气的冷风扑簌簌灌进马车,顾玉青打了个激灵,睁开眼来。
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钻出马车。
回至桐苑,一番洗漱,吃过晚饭,便是按着惯例,将那三件苗疆之物,摆放至桌上,装着用明黄锦缎封口的琉璃瓶的紫檀木匣子,装着翡翠桂花糕的紫檀木匣子,镶嵌了珍珠玛瑙宝石的沉重而有巨大的苗疆宝剑。
刚刚并排而放,吉祥如意替顾玉青摆好瓜果点心并一壶热茶,合门离开,顾玉青挂在腰间的那枚“天机”神玉便发出叫嚣的声音。
“啊呀呀,可是累死我了!”
它突然发出一声大叫,吓了顾玉青一跳,以手抚胸,拍了几下才缓过气来,伸手将它解下,与那三个苗疆之物,并排放置桌上。
刚刚搁下,还未及开口,就听得“天机”爆发出一声刺耳又尖锐的大叫,“啊!要死要死!”声音带着顾玉青不曾见过的惊慌。
第五百三十六章 蜡油
一 顾玉青登时被它这带着颤音儿的叫声吓得手一抖,提着半口气,双眼死死盯着“天机”,道:“怎么了?”
“天机”惊骇万分,哆哆嗦嗦道:“要死要死,快把我拿起来,快把我拿起来。”
连声说道。
顾玉青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天机”究竟在说什么,听这话音儿,下意识的手一抬,蹭的就将“天机”从桌上拿开。
手指碰到“天机”一瞬的时候,只觉这块素日温润的神玉,浑身滚烫,犹如生病发烧的病人,当即心口一缩,脑中回荡着它方才的慌乱,脱口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身上这样烫?你们上古神物,该不会也要生病?”满目担忧紧张。
离开桌面,“天机”大口喘着气,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颤抖的呼吸声,总管是平稳下来,捏着神玉在手,顾玉青也感受到,它的温度,渐渐回归正常。
“你是不是有病啊!”一恢复正常,“天机”立刻朝顾玉青叫嚣,“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说的咬牙切齿。
顾玉青顿时被它这话堵得嗓子一疼,“你才有病吧,好端端的,尖叫什么!你再浑说,小心我还把你放回桌上。”
刚刚还担心紧张的满头大汗,此刻被神玉一刻薄,顾玉青心头那份焦灼,顿时烟消云散!
此言一出,耳边顿时传来“天机”一声倒吸冷气的“嘶嘶”声。
“最毒妇人心!此话果然不假。枉我让你重生,给你警示,帮你度过难关,你就这么报答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声音虽不及方才尖刻,可话语依旧恶毒,说罢,停顿一瞬,又补充道:“你该不会是没有良心吧!”
顾玉青横它一眼,对于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就毒舌不断的上古神物,顾玉青至今无法免疫它的刻薄。“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
神玉当即咆哮,“你生气?你凭什么生气!你差点把我害死,你还有脸生气!当真是没了天理了!怎么?你要成亲你脸大还是如何!难道我单身玉被你差点害死,就不能发发火!”
单身玉……什么鬼……
顾玉青眼睛无力一闭,又一睁,深吸一口气,压了胸口的愤怒,道:“我怎么就差点害死你了!”
话虽如此,脑中却是回旋着方才一瞬,“天机”言语间所表露出来的那份惊慌失措,骇然大恸。
神玉就道:“你把我放在被太阿神剑斩断的利剑旁边,不是要谋害我,是什么!”
“你知不知道,太阿神剑,剑气之厉害,凡是被它斩过的,终身带着它的剑气,不能挥散。这剑气的威力,堪比千军万马,纵是身为上古神物如我,也要被这丝缕剑气逼得魂飞魄散!”
若是从前,一块玉说它要魂飞魄散,顾玉青只觉天方夜谭。
可现在,见识了神玉的种种不凡之后,她就信了它的话,当即一颗心悬起。
萧煜曾说,能将这苗疆宝剑斩断的如此整齐,恐怕也唯有皇上御书房里悬挂的那柄太阿宝剑。
可他当时说这些话,也不过只是猜测,大家谁都没有证据可言。
此时神玉这番话,无疑将萧煜的猜测变为事实。
那么,她眼前这三件苗疆之物,就皆与皇宫,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
如此,绝非偶然!
一想到父亲极有可能会遭人算计,身处危险,顾玉青就心急如焚,面色一丝一缕素白下来。
“你想什么呢!”神玉再张口,声音却是少了几分责备和怨怒。
顾玉青敛了思绪,转眸去看神玉,“你不是听得到我的心声吗,还要问!”
神玉闻言就哼哼道:“你刚刚把我放到那古剑身边,我的精气受损,哪里还能听到你的心神。”
神玉这番话,说的可怜巴巴,极是委屈!
顾玉青登时“噗”的一笑,“你也有这样可怜的时候!”
神玉就咕哝道:“没良心的,差点把我害死,你还取笑我,不与你说了,我要去养精蓄锐了!我真可怜,单身玉的痛,你们这种要成亲的人,不会懂。”
碎碎叨叨几句,神玉就彻底沉默无声了。
徒留顾玉青一个人哑然望着它,定定出神。
单身玉的痛……这话听得,怎么那么别扭,什么是单身玉的痛……那货究竟说什么呢!
听得它当真再不说话,顾玉青吸了吸鼻子,将神玉复又系在腰间。
为了避免它被那残存的剑气所伤,顾玉青将那柄苗疆宝剑向着桌子的另一侧推了推,让它离自己远一些。
分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也眼睁睁瞧着,那剑身并未离开桌面,甚至连桌边都没有到达,可不知怎么,似乎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剑身就被她一把推到了桌子边缘,剑身一颤,“哐当”落地。
落地一瞬,断剑被震出剑鞘。
顾玉青登时大惊,忙起身绕过桌子去捡,却是在俯身一瞬,不小心打翻手边桌上燃着的红烛。
登时,火苗跳跃,拉着一道通长而桔红的光,伴着滚烫的蜡油,红烛不偏不倚,落到那被震出的半截断剑之上。
受剑气所逼,红烛落上一瞬,其上燃着的火苗当即“噗噗”熄灭,而那滚烫的蜡油,则是刚刚落上剑身,当即就凝固。
突然落下的红烛吓了顾玉青一跳,一手撑桌一手抚胸,缓了半口气,顾玉青定了定神儿,继续俯身,将地上宝剑并熄灭的红烛捡起。
为了避免宝剑剑气伤及“天机”,顾玉青拾剑的时候,特意将“天机”捂住。
重新落座,小心翼翼的把宝剑搁置桌子当中,正要把断剑归鞘,忽的一眼瞥见,断剑之上,红烛蜡油凝固的地方,竟是在那凝固的蜡油上,显出一些像文字一样的图腾。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顾玉青浑身一震!
“天!”
一个失声,不禁将身子弯下,去细瞧那图腾,因着蜡油不过拇指指腹大小的圆点,那图腾,实在看不出是什么。
当即,不及多想,转头就将身后边的红烛端来,倾斜了蜡烛,将其中蜡油滴落剑身之上。
蜡油一遇剑身,骤然凝固。
屏气凝神,看着化作固态的蜡油,顾玉青一颗心,几乎停下跳动。
第五百三十七章 小像
一 果然,随着蜡油凝固,其上开始如同藤蔓延伸一般,出现了枝枝叉叉细如青丝的纹络。
起先,那纹络蔓延的速度极慢,等到蜡油温度被那剑身的寒气冰凉下来之后,仿若眨眼功夫,布满蜡油的剑身上,就倏忽出现了一副完整的图腾。
震惊骇然之下,盯着眼前景象,顾玉青握着明晃晃灯烛的手,微微发抖,气息一急一重,一颗心砰砰砰的颤跳起来。
紫檀木匣上的苗疆图腾,顾玉青看了不下数百遍,其模样,早就刻在脑海心尖,眼前这纹络,显然与紫檀木匣上的,并不相同,却是依旧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脑中记忆,如同浪涛翻滚,顾玉青极力的搜寻着,紧抿的嘴唇,勾成一条细线,眉头在沉思之际,拧成一团。
随着思绪加深,忽的,顾玉青心尖一抖,整颗心的跳动,猝然停下,如同飞奔马车的急刹车,她不由“啊”的失声一个惊呼,整张脸,变得冰凉又苍白。
随着脑中画面的定格和愈渐清晰,脚下步子踉跄间,跌坐身后圆凳上,整个人愣怔如被人施了咒语,不能言不能动,唯独眼睛波光闪闪,迸射着精芒。
她失声惊叫的动作惊动了守在外面的吉祥如意,两人双双直扑门前,叩门询问,“小姐,怎么了?”
声音焦灼,充满担心。
顾玉青却是连气息都喘不匀,何谈回应,眼珠转动,将目光再次落到那剑身上的图纹上去,图纹与脑中的画面,倏然重合,顾玉青凝滞住的一口气,呼的舒出,满身冷汗,早已浸湿衣衫。
听不到顾玉青的回应,吉祥如意越发担心,叩门的声音加重,“小姐,小姐,有事吗?奴婢们进去了啊!”
得不到回应,两个丫鬟一把将门推开,进门落眼看到顾玉青毫发无损端坐在圆凳上,才双双大出一口气,散了满心惊恐不安,疾步走向顾玉青。
“天!”一眼看到顾玉青青白的面色,吉祥俯身屈膝,蹲到顾玉青面前,仰头看她,“小姐......”
只是不及吉祥话说完,顾玉青羽睫几颤,一把抓住吉祥的手,道:“你们看这图纹,熟不熟悉!”神情激动。
顾玉青的手,冰凉的像是腊月天里曝露在外的刀剑,寒的让人直打哆嗦。
吉祥心头一颤,反手将其握住,想要用自己的温度给它焐热,眼睛随着顾玉青所示方向,同如意一起双双看过去。
“这不是穆太妃……”
随着穆太妃三个字从吉祥如意口中异口同声说出,顾玉青本就颤抖的心,狠狠揪起,“你们也觉得,这是穆太妃!”
吉祥如意点头,“虽是蜡油勾画,可这画上女子容颜神情逼真,半喜半嗔之姿,除却穆太妃,再无旁人。”
吉祥如意口中的这个穆太妃,早在三年前薨逝,是先帝在位时,极受宠爱的妃嫔之一。
等到本朝皇帝登基,先帝跟前女人,除了已是太后的太后娘娘外,也就这位穆太妃,尚且精神康健,常去太后那里,与太后作伴相陪。
顾玉青对她,自然记忆就深了些。
随着吉祥如意笃定的话语落下,顾玉青心潮翻滚。
先帝的妃嫔,怎么会在这属于苗疆之物的断剑上,出现蜡油小像呢!
……
苗疆古籍记载,会将历届首领最为看重喜爱的公主,镌刻于苗疆神物之上,以供族人参拜供奉之用,来延长这位公主的寿命。
虽是不可信的巫族神话,可却被巫族首领代代相传。
思绪及此,顾玉青眉尖大动。
苗疆公主……先帝宠妃……苗疆巫族覆灭……复仇……
这些零散的词汇,如同被银线穿起的散乱珍珠,一颗一颗,在顾玉青脑中,渐成一条完整的脉络。
若是所猜不错,这位穆太妃,当年该是苗疆进贡给前朝陛下的礼物。
虽是礼物,可因着她本人的风姿绰绰,大获先帝欢心。
只是她进宫,应该是背负使命而来……这使命,十有八九,该是在保全苗疆不受战乱侵扰的同时,欲意颠覆我朝。
她活着的那些年,无论是先帝还是本朝皇帝,她都掩饰隐藏的极好,故而纵是先帝驾崩,她都能颐养天年到寿终正寝,就连一贯厌恶苗疆的太后,对她都无所芥蒂,可见此人手段能力心机之高。
当年皇帝御驾亲征,明明可以一举将苗疆彻底覆灭,可一夜之间,心思大变,未出一兵一卒,率军归朝。
虽说此次出征,意义上,一样是凯旋,毕竟经过那次征战,苗疆势力骤减,纵是没有一举彻底歼灭,却也支离破散,形同灭亡。
可于多年征战的父亲而言,显然对陛下的做法,心存不满,不然,他也不会在时隔多年之后,因为某种缘故,再对萧煜提起。
当年,皇帝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父亲没有说,萧煜不得知,她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可若这位穆太妃的确就是苗疆公主,那一切,似乎就可以寻找到点蛛丝马迹。
陛下亲征,她身为太妃,无力阻拦,却是可以派人给苗疆送去秘密信函,通晓告知一切。
苗疆地广却是人稀,任凭他们如何提前准备,也无法抵挡我朝大军铁蹄压境。
想要保存族人,不至于被灭种,只能另辟蹊径。
所以就有了我朝大军刚到,就受到苗疆巫族的毒蛊之术霍乱。
想来,他们原本计划,也并没有就真的指望,大军压境,能凭着一些毒药毒粉将我朝军队逼退,故而才会出现,父亲捉了苗疆巫族首领,他未经拷问,就将一切招出。
当日在密林中,听萧煜提起,顾玉青还觉得是这首领软弱无能,此刻想来,却绝非如此。
他是以此为计,既免受皮肉之苦,又能让当时亲临苗疆的陛下放松警惕。
显然,他状似懦弱无能贪生怕死的姿态获得了成功。
当夜,明明已经决定翌日一早竭所有兵力剿灭苗疆的皇上,与他一番密谈之后,骤然改变主意。
尚未出兵,便要归朝,如此,纵然是支离破碎,可苗疆到底没有绝种覆灭。
古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想来,当日那苗疆巫族首领,端的该就是这个主意。
第五百三十八章 心动
一 只是他究竟是用何方法说服陛下,竟能让一向多疑的陛下改了主意,顾玉青心中只有一个隐隐的朦胧的猜测,却未成形。
也不敢成形,那想法,太过骇然,一切都要等眼下这些猜测获得证实,她才敢继续推断下去。
假定目前所有的猜测都成立,穆太妃就是苗疆派到我朝的细作密探,那么,她若要成事,必不可能孤身奋战。
不论我朝之中,是否有旁的苗疆之人与之里应外合,在她来到我朝这么些年中,必是培植了自己的势力。
现在,就是不知道,她当年所培植的那些势力,随着她三年前的薨逝,是否还在继续运作。
毕竟,如今的苗疆,等同于不复存在。
如果一切停止运作,那么父亲的安危便暂时没有威胁。
最大的威胁,也不过就是源于萧祎和公孙牧此次的军需物资计划,却是已经被他们置于掌控之中,不足为虑。
可若那些暗中的魑魅势力尚在继续……那么,那股势力的新统领又是谁……
思绪浮动,顾玉青凝着眼前的蜡油小像,眼睛微眯,气息凝滞,忽的,脑中闪过那日在习武堂,萧恪所言一句话。
他说,他在宫中见过一方与断剑剑鞘中所藏丝帕,一模一样的帕子。
穆太妃是三年前去世,若是萧恪见到那帕子的时间,是在最近三年内,那么……气息一沉,顾玉青长长吁出一口气来,那么就可说明,那股势力,尚在暗中流动。
想明白这一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验证。
萧恪说,他见到这放丝帕的位置,不外乎就是皇后寝宫,太后寝宫,慧贵妃寝宫以及贤妃寝宫。
那么,要入手的,便是这些宫宇内侍奉的宫婢,查明她们当中,究竟是谁,或者是谁们,曾与穆太妃有过不同寻常的接触。
要查这些,以顾玉青之力,不是不可为,却要耗费许多时间。
眼下,父亲远征在外,她最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如此,只能依靠萧煜。
思路清明,羽睫微颤,不及其他,顾玉青当即让吉祥备下笔墨纸砚。
狼毫毛笔蘸了浓浓的香山墨,素白的洛阳纸上,顾玉青奋笔疾书,一阵挥洒,蝇头小楷不过倏忽,遍布整整一张宣纸。
写罢,转交如意,“吸干墨迹,送到四殿下府上,记着,亲自交给四殿下。”
如意得令,用细沙将墨迹吸干,宣纸折叠而好,转头离开。
望着她的身影踏出门槛,顾玉青长长一声吁气,以手撑桌,站起身来,扶了吉祥,朝床榻而去。
方才一番神思惊骇,熬心沥血,再加上她的三分魂魄被“天机”封锁,此刻只觉心头呼吸绵软,浑身无力,冷汗一股一股袭上。
褪了鞋,蜷身倚靠在背后的松花大靠枕上,喘了好一阵气,接过吉祥端来的一杯蜂蜜牛乳,仰头喝尽,温热的液体流遍冰冷的五脏六腑,整个人,才觉得好了许多,面上恢复一些红润光泽。
“你把那些东西收好搁置起来。”指了桌上那三样苗疆之物,顾玉青吩咐道。
眼下,事关苗疆一事,在猜测未得验证前,她想什么,都是徒劳费神,毫无益处。
吉祥得令,转头执行。
顾玉青则是头枕靠枕,眯着眼睛,蓄养精神,等着如意归来。
脑中不禁想起那批军用物资的事情。
萧煜设计,让人将丰宁仓库中的棉衣粮食盗走,为的就是把萧祎死死拴在丰宁,好让这批物资,从准备到出发,全程由萧祎把关监守。
届时,等到问题被引出来,他才毫无推卸之机。
更何况,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萧祎死心塌地的坚信,他的计划,已经得到万无一失的施行,他才会毫无保留马不停蹄的进行下一步计划。
萧煜等的,就是他的下一步!
思绪纷纷,不知何时,竟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身上换了就寝时穿的小衣,一床嫩绿色的锦被,盖得严严实实。
隔着烟云纱帐,一眼看到外面明晃晃的阳光,顾玉青顿时心头一缩,“老天,怎么就睡着了!”
喃喃嘀咕着,一轱辘坐起身来,伸手拨开纱帐,朝外急急喊道:“吉祥!”
吉祥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小姐醒了。”
“如意呢?可是回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什么时辰了?”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顾玉青接过吉祥递上来的衣裳,由她服侍着穿好,汲了鞋子下地。
几步走到窗边,伸手将素白明纸糊就的窗子推开。
登时,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将一夜昏睡的气息冲的烟消云散,只令人心旷神怡,精神一震。
耳边传来身后吉祥的回禀之声。
“快到巳时了。如意还未回来,小姐昨儿忧思半夜,既是如意未归,奴婢想着让小姐多睡会,就没有叫小姐。”
一面整理床铺,一面说道。
“还未回来?”本是探了头朝窗外廊下的八哥瞧去,闻言,顿时大惊,抽了身子立好,转头朝吉祥看过去。
吉祥把叠好的被子放整齐,直起身来转向顾玉青,回禀道:“四殿下府上管家亲自来传话,说是昨儿四殿下从宫里出来,就借了醉酒大睡的名头,连夜悄悄去了真定,怕是要亲自看着物资被换好,才回来。如意就一直在四殿下府上候着呢!”
萧煜竟是亲自去了真定……顾玉青顿觉心头一热。
以他的身份能力,只消派了明路过去,足矣,他竟是要亲自看着,才肯放心,这份用心,她岂能不懂。
悸动的情愫在心尖荡漾,滚热了满腔的血液。
顾玉青当即吩咐,“让厨房煲上鸽子汤,再做些时令小菜,一会收拾整齐,我们去四殿下府上,等他回来。”
萧煜既是对外宣称他醉酒,作为他的准王妃,前去探视,虽不十分合适,却也在情理之中。
一番洗漱,花厅议事过后,顾玉青便带了做好的吃食,直奔萧煜府中。
第五百三十九章 扔了
一 上了马车,才忽的想起,那批物资,从丰宁开拔,都是在下午了,纵是疾行,却也非快马加鞭,如此,到了真定,只怕都要是暮色时分。
等萧煜亲自监督将物资调换完毕,再从真定赶回来,最快也要戌时。
现在尚不到正午,她就提了食盒过去,等到萧煜回来……嘴角一颤,顾玉青苦笑,真是关心则乱,等他回来,鸽子汤倒是可以热一热,可这菜就根本就没法吃了。
吸了一口,凝着手边紧紧挨着她而放的食盒,顾玉青心头微动,明里暗里,萧煜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为他挽袖净手,亲做汤羹,又如何!
心思打定,方才的那份苦笑便当然无存,脑中开始盘算着,第一次在萧煜面前展露厨艺,到底要做些什么好……
马车遥遥,不知不觉已是行到鼓楼大街。
中秋刚过,依着京都风俗,今日八月十六的夜里,鼓楼大街是要举办赏灯大会的。
虽距离晚间的赏灯时辰还早,可预备下花灯的人家,早早的就将悬挂花灯的架子摆放至指定位置。
街坊小童,绕着那些灯架,欢呼雀跃嬉戏玩闹。
清风拂起车帘,透着缝隙,一眼望到外面艳阳下的繁华热闹,顾玉青敛了心头思绪,微微转头,探了身子,贪婪一般,朝外看去。
赏灯大会……前世今生,自母亲过世,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赏灯大会了。
母亲在的时候,每年八月十六的夜里,父亲都会在八珍阁定下包间,一家人吃酒看灯,不及人潮滚动时,父亲会牵着她和顾玉禾,到鼓楼大街挑选花灯。
灿灿靡靡的花灯,她看都看不过来,样样都喜欢,样样都想要,父亲却是秉承临行前母亲的嘱咐,挑选一套十二生肖。
母亲说,每年选一套十二生肖,等到她成亲嫁人的时候,就把这十几套的十二生肖当作嫁妆送给她,让她燃在新家,想娘亲的时候,就看一看那灿灿花灯,全做娘亲在陪她。
往昔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瞧着外面匆匆而过的灯架,顾玉青眼底微湿。
十几套的十二生肖,如今府里库房中,却是只有八套……那八套再也不会变的花灯,永远都在提醒着她,在她八岁那年母亲究竟是如何离世!
而她的八套花灯旁,还放着顾玉禾的五套……因着时间久远,她都忘了将其清理。
长吁一口气,顾玉青吩咐道:“我记得,库房里放着些生肖花灯。”
听到顾玉青提起这个,吉祥忙道:“小姐的八套花灯,奴婢和如意时常命人擦拭,都装在箱笼里,搁置起来了。至于顾玉禾的那五套,顾玉禾事出之后,奴婢和如意怕小姐睹物伤怀,便自做主,扔了。”
毕竟是擅自做主的事情,回禀时,吉祥带着几分惴惴不安的小心翼翼。
顾玉青闻言,一怔。
原来是早就扔了……
沉默良久,久到吉祥不安的眼神开始颤动,顾玉青才缓出一口气,“扔了好,我正要吩咐你,把那些灯扔掉,虽是父亲买的,可她的东西,到底是玷污了赤南侯府的地界。”
更玷污了父亲母亲对她一番用心。
当日,父亲母亲明知顾玉禾并非亲生,明知弟弟被人换走,因着顾及宫里的萧恪,深怕他们一丝异动就给萧恪引来杀生之灾,到底忍下。
并且在之后的那些年,母亲对顾玉禾,是付出真心的疼爱,虽非亲生胜似亲生,顾玉青看在眼里,瞧得真真的。
却是不成想,母亲的真心,换来的竟是她那般的狼心狗肺!
萧铎的恨,顾玉青放得下,可对顾玉禾的恨,顾玉青却是每每想起,都要咬牙切齿,浑身血液,犹如有小虫啃噬。
她放不下,终其一生,她都不能释怀。
前一阵子,京中传来消息,说是押解端王府女眷的押解官遭到暗算,一众端王府女眷乌泱泱趁机私下逃散。
当地官府虽是竭力配合围捕,可却还是漏掉三人。
一个端王妃,一个成侧妃,一个顾玉禾。
端王府,最最紧要的三个人,全数漏网。
端王妃与成侧妃如何,顾玉青无暇顾及,可纵是之后身边事情纷纷,每每想到顾玉禾逃过一劫,流落不知踪影,顾玉青心头都犹如被锋利的银针刺破。
对顾玉禾的恨意,犹如化脓的黑血,从那刺破的口中,汩汩而出,流淌至她的全身。
神思滚滚,实则不过转瞬的功夫。
随着顾玉青话落,吉祥大松一口气。“小姐莫要再伤神了,四殿下府邸眼看到了。”
隔着被风打起的车帘缝隙,朝外看去,外面的繁华热闹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宽阔却清净无人的整齐大道,青色高墙围起的,正是萧煜的府邸。
因着皇上的偏宠,萧煜的府邸,要比萧铎萧祎的大上两倍不止。
前世今生,她都未曾在这府中认真瞧过,眼下,她却要成为这府邸的女主人,别样的涟漪在胸口泛起,顾玉青吸了一口夹杂着清冽馥郁花香的深秋空气,幽幽吐出心中那道浊气。
她的人生,不该只有仇恨。
若是被顾玉禾的那份仇恨弥漫了心智,岂非辜负这一世重生,静好岁月。
就是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马车驶进二门,缓缓挺稳。
早就得了信儿的如意和萧煜府中管家立在一旁候着,眼见马车停住,如意几步疾走迎上去,同吉祥一起,扶了顾玉青下车。
管家格外恭敬的引了顾玉青,朝内院而走。“殿下大约戌时左右才得回来,小姐要不先到殿下书房坐坐,看会书,也好消磨时间。”
自陛下圣旨赐婚那日,因着萧煜的态度,虽尚未行婚礼,可府中上下,早就把顾玉青当做这府里的女主人。
顾玉青摇头含笑,“不去书房了,殿下在府中,可是有小厨房?”
萧煜的书房,不知放了多少机密在其中,纵是萧煜对她百般信任毫无防备,可她断不能在他不在的时候,独身过去。
这么大的府邸,除却书房,她能去的地方那么多呢!
更何况,她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第五百四十章 客气
一 听顾玉青提到小厨房,管家一怔,心头思忖,莫非是顾大小姐饿了?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就说起厨房来。
眉头略动,不动声色的恭敬回禀,“殿下有小厨房的,小姐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吩咐人去做,小姐只管吩咐就是,不必客气,殿下早就吩咐,这府邸一切,小姐但凡登门,都由得小姐说了算。”
话从口中出,听着自己的话音儿,又觉得有些不对味。
人家顾大小姐分明是张口第一句就问府里有没有小厨房,显然,能问出这样的话,她就并未客气。
自己却还要和人家说不必客气……
嘴角微颤,管家再看顾玉青,目光里就多了几分不一样,顾大小姐该不会多心吧。
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她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啊!
面对这位被四殿下放在心尖的姑娘,管家忽然觉得自己一贯的神志机敏,倏忽不见。
这是怎么地,怎么就连这么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在管家满脑子回味他自己方才有失得体一番话的时候,顾玉青含笑开口,“我想去厨房给殿下做些吃食。”
她说的温温淡淡,含着仿若春花般的浅笑。
可管家却觉,头顶惊雷滚滚。
不仅管家,就连吉祥如意,也震诧万分。
吉祥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簌簌落在顾玉青面上,满目惊疑:小姐,您要去四殿下的厨房,给四殿下做些吃食?
奴婢没听错吧!
奴婢怎么记得,您除了会熬粥,别的什么也不会啊!
您该不会是早早登门四殿下府上,就为了来给他熬口粥吧……嘴角一颤,又一颤,吉祥转眸,就迎上了如意那双充满凌乱的眼睛。
额前碎发,被风浮动,索索飒飒,可眼底的凌乱,胜过碎发。
以目示意,如意问吉祥:昨夜我不在,都发生什么了,怎么小姐一进门就要去给四殿下做法,什么情况!
面对如意满满的问题,吉祥顶着瞬间变大的脑袋,皱眉回应:不知道!
如意……
管家在震惊过后,迅速回过神来,果断作出反应,“厨房就在这边,小姐是歇一歇再去还是现在就去?”
话虽如是问,可心头想着却是:顾大小姐这样子,根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仿若画中仙女一样的人物,会做饭吗?
别把厨房给点了才好!
不过,怎么说呢,不管她是不是会做,肯有这份心,就是好的。
这些年,四殿下顶着最得宠的帽子,虽说衣食无忧,甚至只要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可那到底是外人眼中的四殿下。
实则里,殿下过得有多苦,唯有他和明路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心疼,更希望殿下娶一称心如意的妻子,心疼他,照料他。
顾大小姐如此,也算是殿下福气。
管家坚信,不管顾大小姐做出什么东西来,只要咬的动,殿下都会食之如蜜。
得管家此话,顾玉青道:“我先去厨房吧。”
她的确是不善厨艺。
可擅长不擅长是一回事,她心头强烈的想要为萧煜调羹制汤的情愫,是另一回事。
为自己心爱的男子挽袖净手,这样的事情,纵是不擅长,她也会将其变为擅长,甚至日常。
只是初次实施,谁知道会有什么意外,早作准备,定无坏处。
就这样,管家在前,吉祥如意在后,三人怀揣着三颗跳抖的心,陪同顾玉青一路行至小厨房。
她们三人是震惊过了,可小厨房的人在得知顾玉青来意之后,顿时就炸了。
什么!
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她们的准王妃,要来做饭!亲自下厨!
天!
没听错吧!
震惊过后,就是一阵激动。
尚未过门,就知道心疼四殿下,给殿下做饭吃,看来日后,殿下的日子,必定好过。
主子的日子好过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才能跟着顺心。
萧煜府邸的下人,也不知是心底的确纯良,还是萧煜调教的好,满府下人,面对主子的任何言行,绝不会发出一声半句的非议。
她们做的,就是,执行,执行,再执行。
纵是心底翻江倒海惊涛拍浪,也绝不议论一句。
收了心神,小厨房的管事给顾玉青行过礼,问道:“小姐做饭,奴婢几个,可是要留下来打下手?”
大家小姐,一般都有自家祖传食谱。
这些,算得上是无价之宝,可谓机密,一般绝不轻易外现。
顾玉青知她这是有避嫌之意,摇头笑道:“厨房这里,我一应不熟悉,还是要嬷嬷在旁帮忙的好。”
顾玉青话说的和善,厨房管事嬷嬷听着,心头只觉温热,更觉先前有些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些。
这些年,四皇子府邸一直没有女眷,她们仅伺候四殿下一人,四殿下虽是要求严苛,可只要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她们的日子,还是很舒心的。
不像那些家中一帮子女眷,天天明争暗斗,个个跟乌鸡眼似得,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儿这个给那个饭里下毒,明儿那个给这个汤里参药。
主子们折腾的乌烟瘴气,做奴才的,跟着遭殃。
哪个府上不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
所以自从萧煜的亲事定下,平日闲下来,她们这些下人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位准王妃了。
八岁掌家,至今过了及笄礼,整整七年,七年的时间,莫说是顾玉青,就算是换作旁人,也被打磨的心计手段样样不缺。
伺候这样的女主人,他们心头生出前所未有的惴惴不安。
可此时见面,却觉先前的担心,都是枉然。
顾大小姐分明一副和善好处的模样,她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千回百转一番思绪,嬷嬷点头应道:“好,奴婢就在一旁打下手,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就是。”
将顾玉青顺利交给厨房管事嬷嬷,管家便寒暄几句,抬步离开。
只是尚未走出厨房小院,就听得背后顾玉青一句话,抬起的腿顿时凌乱的悬置在半空。
“这是我第一次下厨,还请嬷嬷多指点。”
顾玉青说的诚恳,管家听得胆颤。
深吸一口气,拔步离开,心头默默为他家殿下点了三柱高香。
第五百四十一章 珍禽
一 远在真定的萧煜,就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结结实实打了三个。
抬手揉揉鼻子,吸一口气,皱眉嘀咕,“这是谁想我呢!”
明路贼兮兮一笑,“哎!呦!喂!还能是谁,是别人,殿下也不乐意呀,当然是咱们家王妃啊!”
萧煜白眼一翻,横过明路,“一边去!”嘴上却是挂着美滋滋的笑,嗯,一定是他家阿青想他呢,要不这艳阳高照的大好秋日,就打出这么些喷嚏呢!
一定是!
坐在真定的私宅小院里,萧煜望着眼前穿梭忙乎的手下,呆呆愣神傻乐。
正想着他家阿青一颦一笑的娇俏模样,就见明路一张巨大无比的脸凑了过来。
萧煜猛地一回神,飞快伸手,一把将明路还在凑近的脸拦住,手掌并着五指,落在明路脸上,身子向后撤的同时,将明路向外推,“你要做什么!”
明路挣扎着想要凑到萧煜面前,怎奈力气不及萧煜大,一张脸被萧煜的手掌推得几乎要变形,却是不甘心挪开,就和萧煜僵持在萧煜一只胳膊的距离处,面颊抵在他的手上,道:“奴才有话要说。”
萧煜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别再凑过来。”
明路摇头,“奴才这话,机密!”
眼下一应物资,萧煜已经准备停当,单等丰宁那边的押解队伍开拔,他半路偷换。
听到明路如是说,萧煜眼中浮上狐疑,“你真有要紧事?”
明明看明路一脸老奸巨猾,可因着军用物资这件事非同小可,萧煜心头还是微动。
得萧煜问,明路就认真点头,格外用力,“奴才真的有话说。”
萧煜手一抽,从明路脸上挪开,道:“你说吧!”
说话间,明路一张大脸凑近,“殿下,都说一想二骂三伤风,您刚刚连打三个喷嚏,兴许真的和咱家王妃没什么关系!”
说罢,明路立刻转身跳脚跑开,满面都是欠揍的得意笑容,就差手捏鼻子吐舌头扮鬼脸了。
萧煜脸色黢黑,一双眼睛幽怨望着明路,“明路,你这么不积阴德,真的好么!”说的咬牙切齿。
就知道,不该信他。
他这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明路无所谓耸耸肩,浑身散发的气息,竟是与萧煜的乖张不羁,所差无几,“奴才这是替咱们家王妃积阴德呢!奴才的那份,积不积不重要。”
为了这次军用物资的事,萧煜自昨日半夜赶来,到现在,眼皮未合,整个人神经紧绷,面色凝重了数个时辰。
明路瞧着实在心疼,才趁着他打喷嚏的缘故,开些玩笑,逗萧煜开心开心。
别看萧煜此时阴着脸,一副怒气横生的样子,可明路却是瞧得真切,萧煜眼底,氤氲着笑呢!
但凡提起他家王妃,他家殿下,就没有不开怀的时候。
终是在暮色时分,由李德顺亲自押解的军用物资,缓缓向真定驶来,得了探子的通报,萧煜起身,亲自参与此次偷梁换柱的行动。
因着他的现身,整个过程进行的格外顺利,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悉数搞定。
另外派了十名手下,沿途一路护送,看着押解队伍渐渐远离,直至没影,萧煜才一口气松下,打马回京。
却是在进城门的时候,与萧祎打个照面。
一眼瞥到满面尘色的萧煜,萧祎不禁心头升起惊疑,纵马行至萧煜面前,与他并肩而行,“四弟不是昨夜醉酒吗?怎么倒是从城外回来!”
看着萧祎骑马过来,萧煜原本是想要扬鞭离开,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只是这马儿一路急奔,约是实在累断了气,他一鞭子抽下,这货竟是置若罔闻,该怎么走还怎么走,丝毫没有加快速度狂奔的征兆。
简直愧对它“闪电”的名号!
无奈,萧煜只得被迫与萧祎并肩。
“三皇兄远在丰宁监管军需物资,那么要紧的事情缠身,竟然都不忘关心我昨夜醉酒啊!”萧煜说的若有所指。
萧祎顿时嘴角微僵。
只顾着刺探萧煜究竟是出城作何,竟倒是自己说话漏了马脚。
他这话里的意思,不正好告诉萧煜,他之所以对他的动作了如指掌是因为暗中派人监视了他!
既然被揭穿,萧祎干脆直截了当,反正有些话,实在憋在心中久了,心里难受。
“四弟可知,最好的珍禽猛兽,一旦咬住猎物,是绝不会松口的!”说着,萧祎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带着锋利的光芒,直视萧煜,想要从他的面上,看出蛛丝马迹。
“四弟此时,正是我口中猎物,我势在必得,四弟若是聪明,趁早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将来或许还能做个自在闲王,一世荣华。”
萧祎的语气,可谓霸道,与他一贯低调阴翳的为人,截然不同。
萧煜闻言“噗”的一笑。
这一声笑,带着乖张不羁,漫不经心。
萧祎眼中面上,登时蓄了怒气,“怎么,四弟难道非要与我一争高低?难道萧铎的下场,还不够给四弟一个警醒?”
在萧祎看来,萧铎能有那般下场,皆拜他所赐,与萧煜,毫无干系!
他当然想不到,萧煜和萧恪的暗中联手,更想不到,萧煜会在御书房,当着所有人的面,却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将萧铎那柄削铁如泥的小刀,暗中偷换。
换成一把长相一模一样,却刀柄刻字的。
萧煜挑眉,迎上一脸怒色的萧祎,耸肩笑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三皇兄你争啊!”
他的语气,极是闲散。
似乎让萧祎谨慎甚微郑重其事的事情,在他看来,不过尔尔。
被萧煜的神情刺的眼睛发痛,萧祎眼底迸出寒光,咬牙说道:“没有争,最好!否则,不但你下场凄惨,也连累赤南侯府上下。”
萧煜最忌讳别人与他说话,拿赤南侯府说事。
登时锋利的目光落向萧祎,道:“三皇兄许是误会了,三皇兄原作珍禽猛兽,可我非禽非兽,咱俩……人与禽兽,有何可争!”
你……萧祎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这话,是在骂他是禽兽了!
正要还击,却听得耳边一声厉鞭破空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鞭子抽到马儿身上,萧煜胯下“闪电”就当真如一道闪电,从他眼前奔驰而走。
徒留一地黄尘,被马蹄卷起,煽他一头一脸!
第五百四十二章 闪电
一 隔着黄尘飘飘,萧祎黑着脸盯着面前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萧煜,恨得双拳紧握,怒目圆睁,胸口的浊气,堵得他五脏六腑,铮铮直疼。
方才一番话,他本是欲意试探萧煜反应,可自己的态度彻底暴露无遗,萧煜那里,他却毫无收获,连他有无问鼎之心,都试探不出来。
牙齿相磨,发出咯咯声响。
萧煜,等到那批物资被送到辽东……便是你与赤南侯的死期,且让你得意一二又何妨!
怒火攻心,萧祎也唯有用这样的话来自我安慰。
却是效益并不多大,依旧胸中犹如翻滚着一跳被灼烧的巨蟒!
这里,萧祎的怒火一直烧到皇宫,进了御书房向皇上回禀丰宁一事,心头都气息不畅。
那厢,萧煜回府,尚未下马,就听人禀报,说是顾玉青来了,此刻正在府里,震惊狂喜之下,竟是连马也不会下了,整个人几乎连滚带爬从闪电上跌落下来。
可怜闪电,一路奔波,临了还被主人在马肚子上蹬了一脚,登时疼的撩蹄。
明路立在一侧,看的直扶额。
殿下,有点出息成吗?
“阿青……”顾玉青的小名刚脱口而出,萧煜立刻住嘴,缓了半口气,又道:“顾大小姐在哪?”
阿青的名字,只能他私下唤她,怎么能当着下人的面!
管家目色复杂的看着小厮将“闪电”牵走,深吸一口气,牙齿咬唇一瞬,道:“在小厨房!”
小厨房!!!
萧煜顿觉头顶炸了个雷。
莫说萧煜,就是明路,都惊得合不拢嘴。
只是与萧煜的震惊不同,明路脑中浮现的,却是上次他去赤南侯府传话,眼见顾玉青大快朵颐的场景,嘴角一颤,天,该不会他们回来的晚,顾大小姐实在饿得慌,自己跑到厨房寻吃的去了吧!
如是想着,明路就用一种责备的目光去看管家,怎么当差呢,顾大小姐饿了,让厨房做了吃食送上就是,怎么能让顾大小姐去厨房呢!
迎上明路的目光,管家额前浮上三条黑线!狠狠瞪他一眼,不知道,别胡说!
却是赶紧继续回禀,“顾大小姐说要给殿下做吃食,正午不到就来了,一直忙到现在,奴才来迎您的时候,瞧着小厨房那边……”
管家话未说完,便被心头狂喜面上震惊的萧煜阻断,一步上前,双手捏了管事的肩,激动的眼底颧骨处,肌肉突突直跳,“你说什么?你说阿青在厨房做饭,实在给我做?她特意来府上小厨房给我做?”
随着话音儿出口,萧煜觉得自己简直落到了蜜罐里。
不然,怎么浑身上下都冒着甜蜜的气息呢!
天!
他的阿青竟然专门来给他做饭!
柔情蜜意太浓,萧煜有些喘不过气来,却是拔脚直朝小厨房跑去,那速度,估计“闪电”瞧了,也要长吁短叹,自叹不如了!
明路脑子里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条件反射,眼见萧煜拔脚急奔,他跟着就跑,徒留管家,兀自凌乱在风中。
跑到一半,明路后知后觉才回过味来,当即激动地手舞足蹈,“殿下,顾大小姐……”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也觉得意外是不是!”显然,萧煜的激动,根本不是明路能相比的,十个明路打了鸡血,也未必及的上此刻萧煜分毫。
“就说我今儿怎么连打了三个喷嚏,左眼皮还一直跳,原来是这个好事等着我!”
一路癫狂,又笑又说,及至奔到小厨房院中,萧煜扶着门框大喘气,却是突然的怯步不敢向前,“那个……要不……我就在这里等着?”
眼见他家殿下一双眼睛里冒着的火光都要将小厨房给点燃了,面上却是赫赫写着放大的“怂”,明路就默默翻了个白眼。
萧煜停住了步子,明路却是步子加速,嗖嗖嗖的直朝厨房而去。
立在门口,探了头朝里瞧去。
恰好如意回头,一眼看到探头探脑还满面贼笑的明路,如意正要张口唤他,被明路一个食指比到嘴边的禁声动作制止,随着明路暗示,蹑手蹑脚,不落痕迹的走出来。
“你们回来了,殿下呢?”一出厨房门,如意便道。
明路朝小院门口指了指,低声在如意跟前一番嘀咕。
如意闻言,当即摇头,“不行,我家小姐尚未出阁,纵是定下亲事,可到底还未进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我家小姐名声不好。再说,谁知道殿下激动之下,能做出什么事!”
对于如意的前几句话,明路不以为意。
可最后一句,落入耳中,明路却是不自觉朝他家殿下瞧过去。
见了顾大小姐立刻英雄变怂包,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做不出什么事来,如意的担心,简直就是明路心头一块心病。
他甚至都怀疑,成亲那日,他家殿下该如何是好!
不过,这些话,明路显然不能与如意说,只好道:“那就这样,大门敞开,你和吉祥在门外候着,屋里情形,你们瞧得一清二楚。”
如意闻言,略略思忖,这才点头,“可以。”
说着,转身回厨房,明路则是巴巴扶着门框,朝里看,满目望穿秋水。
背对着顾玉青,如意扯了吉祥,在她耳边一阵轻言低语,吉祥闻言,朝门口明路飞过一眼,明路立刻小鸡啄米的点头,惹得吉祥捂嘴偷笑。
转瞬,深吸一口气,干咳一声,放声道:“小姐,奴婢估摸,四殿下也该回来了,不如让人将碗盘杯碟先摆过去,等四殿下进门,我们直接将这些饭食送上,也不耽搁殿下用饭。”
顾玉青一心一意忙着锅里的菜,无暇理会吉祥,只点头道:“你安排就是。”
被嬷嬷指点了一下午,此刻,她已经能自己掌勺,可紧张的情绪,却是遍及全身。
得顾玉青发话,吉祥如意立刻就不露声色的把厨房中一众婆子丫鬟引出去,两人门神一般,脸对脸,双双门口一立。
与此同时,明路早就扯了含羞带怯推推搡搡的萧煜,不管不顾,一把将其推入厨房。
明路的意思,萧煜自然知道,可他……可他……
第五百四十三章 袭击
一 欲拒还迎间,萧煜就如同是滚圆的西瓜,被明路一推,圆滚滚的滚入厨房。
身子几个打晃,撑着手臂站稳,转头一脸苦相看向明路。
明路唇语示意:殿下,加油!
萧煜……
整个人立在厨房,正一颗心惶惶不安,连走路该先抬左脚还是先抬右脚都分不清楚的时候,耳边听到顾玉青急促的声音。
“吉祥,快帮我弄点水来,要糊锅了,快点。”
萧煜一怔,目光略过门口贼眉鼠眼幸灾乐祸的明路以及两座岿然不动的门神一般的吉祥如意,深吸一口气,转头朝顾玉青方向走过去。
弯腰从水缸中舀起一瓢水,默不作声递上去。
顾玉青正挥着手中铲子,翻炒锅中食材,眼角余光瞥见身边一把硕大的水瓢,顿时哭笑不得,“你傻呀,这么大一瓢水,我但凡手上一哆嗦,这炒菜就变成炖菜了,用碗舀一点来就是,快点,马上就糊了!”
听着顾玉青一席话,明路乐得直捂嘴,终于有人和他达成共识,觉得他家殿下傻了。
吉祥如意原本还因着顾玉青一番话有些心惊胆战。
毕竟,那可是堂堂四皇子殿下啊!
尽管看上去呆呆的,可……就算呆呆的,那也是呆呆的四皇子殿下啊!
小姐怎么能这么中气十足的说人家傻!
眼见明路笑得眼抽筋,再看萧煜,被顾玉青一通吩咐,面上颜色却是不改,就跟温顺的小白兔一样,乖乖转身,捡了一只小碗,重新舀水,又递了过去。
吉祥如意心头悬着的那口气,倏忽就松了下来。
顾玉青一把接过萧煜递上去的水,如同泼水灭火一般,极其豪爽的将其倒入锅中,然而,到底还是完了一步,随着“哗”的一声响,水入锅中,焦糊味四下弥漫开来,丝丝缕缕钻入鼻孔。
顾玉青顿时肩膀一垮,呼的吁出一口气,“又糊了!”语气间,满满的挫败感。
萧煜听着,心口就是一缩,“没事。”柔声低语。
他的姑娘亲自下厨为他做饭,莫说是糊了,就算是全都糊成炭,他也把那碳都吃了。
背后忽的传来男子的声音,顾玉青刚刚还垮着的肩膀,登时一抖,背后汗毛跟着就战栗起来,霍然转身。
原本放在锅中的铲子,随着她猛然转身,铲子带着锅中食材和汤汁,跟着她的转身动作,就从锅中横扫出来。
转头一眼看见,原本人影攒动的厨房,早不知在何时变得空荡荡,而她面前,萧煜满目柔情,如烟似水,正凝着她,随着她的目光迎上,萧煜眼底,仿佛被春风吹皱了的一池碧波,荡漾起满满的情愫。
顾玉青登时大惊,“你怎么来了……”
只是话未说完,就眼见一坨黑黢黢的东西从她身侧直直朝萧煜身上扑去。
“啪”粘在萧煜带着灰尘的锦袍直缀上,留下一个圆乎乎黑黢黢的印子,再一路顺着萧煜身上的锦缎,滑落至地,滚到她的绣花鞋前。
顾玉青当即嘴角一颤。
老天,竟是锅里被她炒糊了的鸡块!
颤抖的目光从地上的鸡块挪开,落到萧煜身上那片污渍上,顾玉青不自觉的就伸手过去,“没事吧……”
然而,她到底还是忘了,她手中,还握着一把铲子。
随着她的动作,那铲子仿若一柄凶器,直直就朝萧煜脸上招呼过去。
“哐当!”
萧煜只觉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额上就传来一阵剧痛,不禁啊呦一声,伸手扶额。
一连串的惊变让顾玉青心头骤然突突突乱跳起来,手上不自觉一松,那柄铲子就垂直落地。
气息颤抖,顾玉青看着萧煜额上那被她打出来的鸡蛋大小的红包,满目惭愧,既心疼又羞愤。
她只是想给萧煜做一顿饭……
萧煜一手捂额,咧嘴抬眸,一眼看到顾玉青面上拧紧的眉头,只觉一颗心揪起,当即就松了扶额的手,嘴角扯起笑容,是他惯有的乖张不羁。
“骗你啦,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脆弱!”萧煜说的风轻云淡。
顾玉青的心,就更难受了。
“头上肿了那么大个包,怎么会不疼。”说着,顾玉青不禁伸手,去抚萧煜额头的红肿,“都怪我,做个饭做不好也就罢了,竟还伤了你,还把你衣裳弄脏!”
顾玉青觉得,她这,也该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顾玉青柔软又带着一丝凉意的指尖触及到萧煜额头的一瞬,他浑身血液,骤然沸腾。
“真……真的没事。”忍着满身躁动,萧煜抬手,一把捉住顾玉青抚在他额上的手,将其握在掌心,凝着眼前为他心疼怅然的姑娘,一颗心,融成一团,“越是看着凶险,实则越是不疼。”
说着,萧煜嘿嘿一笑,“若是看着不凶险,如何惹你心疼,傻丫头!”
傻丫头三个字,犹如小锤,直击顾玉青心中最最柔软一处。
明明是自己打了萧煜,明明受伤的是萧煜,也不知怎么,她的眼泪突的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萧煜顿时大急。
屈膝弯腰,手足无措的一面为顾玉青抹泪,一面道:“真的不疼的,真的,一点也不疼,不哭了,好不好。”哄她的声音,宠溺中带着无法遮掩的心疼,却隐隐中,又含了甘蔗蜂蜜一样的甜蜜。
顾玉青顶着通红的眼睛,巴巴抬眸,瞧着萧煜额头的红肿,颤着手又一次抚上去,“肿成这样,还说不疼,莫不是被我打傻了吧。”
萧煜就凝着顾玉青的眼睛,笑道:“是啊,大概是打傻了,那你以后不要嫌弃我,要对我负责!”
负……负责。
顾玉青顿时……
该不会,真的傻了吧!
明路看着屋里两个人,只觉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天地良心,他遣散厨房一众人,推了萧煜进去,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如此啊!
殿下,您争口气好吗?
这大好的机会,咱家王妃心疼自责的都哭了,此时此刻,您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一把拥了她在怀里!
说什么让人家负责……你能再莫名其妙点吗!
场面太过辣心,明路实在无法直视,扭头立在一侧墙壁,等着屋里那小傻子牵着顾大小姐出来,大家好吃饭!
第五百四十四章 还要
一 因着小厨房距离萧煜的书房上不算远,晚饭就摆在了他的书房中。
顾玉青担忧的看着一屋子古籍书本,“在书房吃饭,真的好吗?”
萧煜就笑:“饭香伴着书香,最是适合!”
他当然不会告诉顾玉青,选择书房,是因为书房离小厨房最近。
顾玉青劳累了整整大半天,站在厨房灶台前那么久,必定腿都酸了,还要费心费力的与锅里食材斗争,烟熏火燎的,那份辛苦,萧煜可想而知,他怎么舍得她再走远路。
梨木圆桌上,几乎摆满了杯碟盘碗,瞧着桌上有一半的菜,是黑黢黢的和半黑黢黢的,另一半色泽鲜亮的,是厨房管事嬷嬷亲自教导她烹制的,顾玉青面红耳赤。
指了桌上菜肴,道:“吃这些吧,将就着,兴许能吃。这个鸽子汤,是我从赤南侯府带过来的,味道应该还好。”
萧煜满目似水柔情,却是一伸手,就直奔顾玉青方才在他面前翻炒的那盘鸡块,夹了一小块,放至嘴里,“我觉得这个更好。”
顾玉青吸着冷气连忙阻止,“吃不得,这个……这个都成这样子了,吃不得。”
萧煜却是甘之如饴,满面表情,仿佛他在吃什么琼瑶佳酿,看的顾玉青眼底浮上疑惑,“没那么难吃?”
萧煜笑道:“当然不难吃!”说的笃定。
顾玉青……都糊成煤炭色的,也不算难吃?疑心浮起,不由自己伸手去夹,“我尝尝。”
萧煜立刻变脸,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的就把面前一只鱼白小碗递到顾玉青面前,飞快说道:“你帮我舀一碗鸽子汤吧。”
顾玉青刚刚抬起的筷子,只好搁下,转手接碗,盛了多半碗给他递过去。
因为是一早就熬好了的,虽在端上桌之前提前热过,可此时才吃,这汤汁的温度,却也不再滚烫,只刚刚适合入喉。
萧煜接了碗,顾玉青的目光就又落到那盘黑炭鸡块上,再次举筷去夹。
萧煜眼见如此,手中汤碗一抬,送至嘴边,如牛饮水,几口喝干,喝完啧啧道:“真好喝,再来一碗。”
嗖,一只空碗就递到了顾玉青面前。
顾玉青已经伸到鸡块面前的筷子,就滞在那里,然后收回,再次搁下,接过萧煜的碗,替他盛汤。
明亮而偏橘黄的烛光将书房照的一片暖色,看着顾玉青满面恬静,挽袖舀汤,耳垂一对珊瑚红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荡来荡去,萧煜只觉心中春水涟涟。
一种人生静好之感,油然而生。
若是就这样,同顾玉青一起,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相依相伴,慢慢老去,多好!
神思飘荡间,顾玉青半截玉白的手腕伸到他的面前,手中端着大半碗白稠的鸽子汤,萧煜好像一手接过汤碗,一手牵了顾玉青,就这样挽着她的手,将饭吃完。
可惜......这种神仙日子,此时也就想想就好,真要实施,还要等的成亲之后。
他可不能让他的姑娘在成亲前,被人说三道四。
纵然已经定亲,那也不行!
瞬间,萧煜心头升起前所未有的煎熬感:顾臻顾大岳父,您快点回来吧!
你回来了,我好成亲啊!
萧煜正心头哀嚎,眼睛就看见一双筷子默默伸到了那盘焦黑鸡块前,登时吓得心头一惊,收了思绪,飞快端碗,仰头喝干,“我还要。”
顾玉青……
接下来便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喝汤舀汤的拉锯战。
当又一碗鸽子汤送到萧煜面前时,顾玉青神色复杂的看着萧煜,满目担忧。
萧煜大喘一口气,抬手接过。
眼见顾玉青并没有手一松就转向那盘鸡块,萧煜心头顿觉仿若铅石搬开一样轻松。
不自觉摸摸已经被鸽子汤灌的胀鼓鼓的肚子,萧煜心头默念:求你了,别在动那鸡块的念头了,一桌子菜,你吃点别的,不好吗!我……我当真喝不下了啊!
而顾玉青,则是眼见萧煜终于不是接过汤碗就一口干,心头跟着一松,抬起筷子。
随着顾玉青的举动,萧煜一颗刚刚落下的心,立刻就紧张起来,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筷子头,看着它的走势,直扑那盘焦黑的鸡块,萧煜顿时心底爆出一声惨叫!
老天!媳妇啊,你真是执着。
深吸一口气,满面苦大仇深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鸽子汤,萧煜犹如壮士就义一般,拳头一捏,以一种大不了一死的豁出去姿态,将碗端起,仰头去喝。
只是,他已经喝了不下十几碗,腹中的鸽子汤已经满至嗓子眼,这一碗再灌下去,登时脸就绿了。
随着一个轻嗝儿打出,被灌下去的鸽子汤就又返了上来,萧煜绿着一张脸,咬牙又将其咽下去,蹙着眉头,将碗送到顾玉青面前,“我还要。”
声音却是已经气若游丝。
顾玉青捏着筷子的手就是一抖,“萧煜。”
“嗯?”
“你喝干了一锅的鸽子汤!”
一锅!
萧煜……
难怪我觉得自己快被胀死了!脑中忽的想起小时候在御书房被一只肘子吃撑然后飞吐的一幕,萧煜嘴角颤了颤,老天,他该不会是要在顾玉青面前,来一场飞吐吧!
心思滚动,胃里就跟着翻江倒海起来。
萧煜脑中,立刻警铃大作,不行,吐也不能当着顾玉青的面吐,可是……忍不住啦,好像已经要涌上来了。
本就油绿的脸,骤然黑绿,萧煜蹭的起身,嗖嗖朝外奔出去,一手捂嘴,一手捂肚,动作快的如同闪电,顾玉青看的瞠目结舌,怔怔好一会,直到萧煜的身影消失在门框边缘处,才缓出一口气,如临大敌般对上明路,道:“殿下怎么了?”
明路嘴角一抖。
他喝了一锅鸽子汤,您说他怎么了,当然是撑不下,跑出去解决了!
可是,这么腌臜恶心的事,他当然不能当着顾玉青的面说出,只好道:“许是殿下忽的想起什么要紧事,奴才去看一看,您先稍后。”
说着,明路拔脚追去,徒留身后顾玉青主仆三人,凌乱在那里。
第五百四十五章 会意
一 随着明路离开,吉祥如意上前一步,“小姐,快吃点东西吧,光顾着给四殿下舀汤了,您一口还没吃呢!这都一整天了,就早上吃了点粥。”
吉祥说着话,挽袖替顾玉青布菜,将那些是厨房管事嬷嬷配合烹饪的菜肴,见样给她碗中夹了些。
顾玉青也的确是饿,刚刚萧煜也不知怎么了,就跟鬼上身似得,但凡她一动筷子,他就立刻举碗。
朝手边已经空空的汤煲瞥过一眼,那鸽子汤有那么好喝么?狐疑着,将碗中各色菜吃尽,转头看向那盘黑黢黢的鸡块。
萧煜说味道还行……当真还行么……看他吃的时候津津有味……顾玉青抬手举箸,夹了一块放置嘴里,刚刚一嚼,顿时眉头大皱,连忙抬起手帕将嘴中被咬过的鸡块吐了出来。
外表黑黢黢的焦糊一团,里面却还生着。
一想到萧煜方才有滋有味咀嚼的模样,顾玉青一颗心颤了几颤……这样,他竟都吃得下,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正满腹感动逼得眼底湿润,耳边就传来脚步声,飞快的抹了眼角一滴热泪,顾玉青转头朝门口看过去。
就见萧煜换了一身象牙白的长袍直缀,站在门边,正朝她走来。
白玉冠束起一缕如墨长发,黑如点漆的桃花眼含着浓浓深情,正凝着她,唇薄而红,微微上扬,带着暖心的笑意。
顾玉青就愣怔在那里。
脑中回想着方才萧煜一碗接一碗喝鸽子汤的场景,这样一个如玉公子,谁能想到他,喝起汤来,是那么的不要命。
忽的,脑中电光火石,浮光掠影,顾玉青猛然捕捉到蛛丝马迹。
好像每每萧煜递碗要汤,都是她要将筷子伸向那盘鸡块的时候,场面在脑中再度定格,再度清晰,顾玉青鼻尖就漾上酸涩。
萧煜竟是为了不让她知道那盘鸡块的秘密,生生喝干了一锅的汤!
这样朴实无华的浓情蜜意,让顾玉青如同陷入沼泽的孩子,一旦落下,就再也上不来了。
她也不愿上来。
纵然千万句山盟海誓情话堆砌,也抵不过一锅鸽子汤的分量来的更足些。
这世上,有谁还能将她做的黢黑夹生的鸡块,吃的有滋有味。
小心翼翼将包了从口中吐出鸡块的手帕收好,既然萧煜用一锅鸽子汤做代价,为她粉饰一切,她当然不能让他的良苦用心被辜负。
深吸一口气,趁着萧煜落座低头之际,抹掉眼底不争气又一次涌上的热泪,顾玉青扯起嘴角,含笑道:“做什么去了?”
一面说,一面将厨房管事嬷嬷配合做的那些能吃的味道尚且不错的菜肴,亲自夹给萧煜。
听着顾玉青的话音儿,看着她的动作,感受着她身上平静如水的恬静,萧煜忽的就觉得,这样的气氛,他们好像是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老夫妻。
再看顾玉青,眼中浓情,越发炽热。
因着明路的提醒,萧煜道:“有点急事,忽的想起来了,就去处理了一下。”
瞥过萧煜新换的衣裳,顾玉青只静静浅笑,配合道:“解决好了?”
萧煜点头,目光微微躲闪,嗯了一声,像是想要回避什么一般,将手边的碗端起,低头扒拉着里面的饭菜,吃起来。
刚刚吃了个水饱,哗哗几下吐出,现在,还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更何况,他当着顾玉青的面编瞎话,纵这谎话并无恶意,可一颗心都要突突突的跳出来了,一眼不敢多看顾玉青,满背心的虚汗,簌簌直冒。
好在他话音儿落下,顾玉青并没有继续再问,萧煜才幽幽松下一口气来。
食不言,寝不语。
这一点,顾玉青和萧煜,都是习惯。
一顿饭,总算是在美好的静默中,吃完。
府中小厮将饭桌撤去,萧煜提起军需物资一事,“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眼下要做的,就是等萧祎那边的动静。”
浓茶漱口,顾玉青点头微笑,“你做事,我自然放心。”
今日她前来,一则心疼萧煜,想要给他做一桌饭吃(……),二则,是想要将昨夜她的意外发现告知萧煜。
只是瞧着萧煜眼底的青色,想着他两日一夜未眠,心头便咯噔的颤了几下,将这第二个念想压下。
那件事,虽是紧迫,却也不在这一朝一夕上。
闲话几盏,顾玉青起身告辞,因着天黑,萧煜执意要送,争拗不过,顾玉青只好由着他骑马作陪。
夜风习习,拂动着窗边绒帘,透过缝隙,瞧着外面玉树临风的萧煜,凌厉而张扬的侧脸,带着睥睨天下的弧度,这份气势却只有在她面前,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千回百转的柔情。
头抵靠在马车窗边框上,顾玉青嘴角微弯,目光定定。
在马车渐渐行近赤南侯府时,如意低声提醒道:“小姐,那封信函,奴婢尚未送出。”
顾玉青吸一口气,敛了目光,将车帘放下,转头对上如意,点头道:“我知道,一会我同四殿下道辞的时候,你趁机把信函交给明路,嘱咐他一定收好,等到明日四殿下睡醒,再转交给他。”
如意知道顾玉青是心疼萧煜,怕他看了信函,又不得一个安稳觉,面上泛起笑意,点头应诺。
瞧着如意一脸明路上身的贼兮兮笑容,顾玉青嗔怪她一眼,“不学好!”
吉祥如意双双抿嘴。
赤南侯府门前,马车徐徐而至,吉祥如意率先跳下马车,顾玉青正要弯腰出来,却被已经下马赶至面前的萧煜一把拦住,“你就不要下来了,秋夜天寒,赶紧回去,小心过了寒气患病。”
萧煜一双温热的手握在她的肩头,顾玉青顿时连执拗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了,乖乖缩了身子坐回去,打起车帘,冲着萧煜道:“那你回去,也好好歇个安稳觉。”
萧煜宠溺一笑,伸手探过车窗,揉着她的头,道:“我知道啦!快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府门打开,周秉德驾车而进。
直至赤南侯府的大门哐当合上,明路不动声色的收好信函,走至萧煜跟前,“殿下,再瞧就明儿天亮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断绝
一 凝着赤南侯府的朱红色大门,萧煜恋恋不舍,转头打马离开。
这厢,毋庸置疑,顾玉青与萧煜,皆是好梦。
可永宁侯府那边,就是另一番天地。
自白月棠敬茶那日白氏昏厥过去,因着年迈身子骨不经用,竟就大病一场,一连昏昏沉沉睡了数日,就连中秋佳节,都尚未转醒。
屋内橘黄的火烛爆了几个烛花,董雪仪用纱布沾了白水,一点一点滴落到白氏干裂的嘴皮上,烛光映衬,白氏的面色,枯黄憔悴。
自白氏昏迷第二日,她便在白氏跟前侍奉了。
毕竟是生生母亲,纵然白氏那般待她,可听到董策说白氏晕厥不醒,董雪仪到底还是沉不住气。
董策与白月棠欲要另劈宅院,可一时半会,哪里就寻得到合适的宅子,董策不忍心也不敢让白月棠再回永宁侯府,董雪仪就干脆留了他俩,住在自己的宅子里。
也正好让白月棠照看庭哥儿,她好安心到永宁侯府照顾白氏。
董策的心意,董雪仪能理解,故而纵是白月棠身为儿媳却不侍奉汤药,她心头,也无分毫责怪之意。
这也就她是女儿,若她是儿媳,白氏那般折辱她,莫说侍奉汤药了,不一把鹤顶红毒死她,就算不错!
正想着心事,忽的感觉到白氏手指微动,董雪仪心头一凛,朝白氏看过去,刚刚挪目,就看到白氏羽睫一阵抖动,闭了数天的眼睛,终于微翕几次,睁开来。
董雪仪当即一喜,凑了身子过去,“母亲,您醒了?”
白氏气若游丝的喘着气,眼珠转动,一眼看到董雪仪,当即愣怔。
这是做梦呢?
怎么她在这里!
眼见白氏怔怔,董雪仪不由的眼泪簌簌落下,“母亲,可是要吃点什么?小厨房里炖着鸡汤粥,我让人给你盛一碗?这一病数日,颗米不进,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滚热的泪滴落到面颊上,白氏这才回神儿,原不是做梦。
意识到董雪仪当真就是在她面前,白氏心头忽央央窜上一口气来,咬牙切齿,双目含恨,满面怨毒,“你来做什么!”
董雪仪正因为白氏的醒来既欢喜又心疼,忽见白氏面色大变,迎上她怨毒的目光,再听她愤愤的话语,登时心头如同被万箭刺穿一般,疼的痉挛,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倒是白氏。
不知是心口一口气作祟还是当真病好了人有了精神,竟是以手撑着床榻,自己做起身来。
刚刚依着身后靠枕坐定,带着怒气的目光落在董雪仪身上,“下贱的赔钱货!”恶狠狠的话脱口而出,伴着一记耳光,“啪”的打在董雪仪的面上。
她虽是病了数日,可这耳光,却是打的格外响亮用力。
董雪仪登时顶着通红的半张脸,愣怔在那里,连心疼都忘了,只木木然站着,怔怔看着白氏,脑中什么东西,一瞬间轰然倒塌,眼底本是汩汩的热泪,忽的就像是干涸的河道,再无半滴水。
白氏不理会董雪仪面上倏忽而至的莫大悲恸,抬手指了董雪仪,道:“你来做什么?你不是有银子么,你不是自己在外面买了房子住么?还回永宁侯府做什么!”
“怎么,难道是自己的银子花干了,揭不开锅了,又想着回来啃老子娘?我告诉你,别做梦了,永宁侯府的银子,你一分也别想花。”
董雪仪嘴角微翕,却是气的肝肠寸断,一句话说不出来。
白氏大病一场,她衣不解带的相守服侍,照顾她汤药拉撒……眼下白氏一睁眼,竟是对她说这些!
这人,还是她母亲吗!
董雪仪的哀默落在白氏眼中,却成了心思被戳中的反应,当即一声冷笑,笑得中气十足,仿似她从未病过一般,“你是不是想说,当年你还在镇国公府做世子夫人的时候,接长不短的往家里拿钱?呸!我告诉你,你拿的那些银子,还不够当年我养你到出阁花的米钱多!你少拿那些话说事!”
董雪仪的心,就随着白氏的话,一寸一寸冰冻起来。
当年她尚未与宋浙和离,镇国公府也尚未倒台的时候,她管理府中中馈,过手的钱能贪墨的,便都悄悄留下,接济了娘家。
那些钱,本就是她作为一个女儿的孝心,何尝想过要白氏报答或者感恩亦或是旁的什么!
她万万想不到,白氏今日,竟是对着她,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难怪董策打死不肯让白月棠再回永宁侯府,难怪母亲病了,已经出阁的二妹连娘家也不肯回,难怪三妹妹纵是住在府里,也断不过来瞧上一眼。
也就是她……瞧不真切,巴心巴意的为白氏担心焦灼。
她是尽了一个女儿的本分,可白氏呢,到底拿她当做什么!
头昏脑重,董雪仪只觉心头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几个踉跄,跌跌撞撞朝后几步,扶了身侧的方桌,将将站稳,提着一口气,对白氏道:“既是母亲厌恶我,如今母亲的病也好了,那我就不多留了。”
董雪仪绝望的扫过白氏,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却是在转身之际,听到背后白氏道:“等等。”
董雪仪已经死透的心,忽的燃起一点星星之火,满目含上小心翼翼的希冀之色,霍然回头。
却是见白氏指了一侧的丫鬟,道:“你去送她出去,看好了,别让她拿走永宁侯府一颗石头!”
说罢,白氏一副董雪仪奸计被她看穿的表情,挑眉朝董雪仪看过去。
董雪仪眼底那正在升腾的希冀就被白氏一席话,铺天盖地浇灭,灭透!
冰凉哀绝的眼睛死死凝了白氏一刻,董雪仪吸气道:“母亲放心,有生之年,绝不再登府门一步。”
白氏哼哼,“希望你说到做到,莫说一步,只要有我在,你半步也别想!”
董雪仪四肢百骸,颤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深一步浅,出了白氏的屋子。
她的背影,被屋内的烛火拉长,孤寂又决绝!
那样子,忽的就让立在白氏床头的嬷嬷想起了当年二小姐出阁时的模样。
仿佛二小姐董雪饶出阁时,盖头低下,身着吉服的她,也是这般背影,让人看得眼睛发涩。
第五百四十七章 贵妾
一 待董雪仪离开,白氏长长舒出一口气,冲着董雪仪消失的方向,恨恨啐了一口,“呸!赔钱货,就知道吃家里用家里。”
她的话音儿,仿佛这些年,董雪仪用了她多少银子一般。
立在白氏一侧的嬷嬷则闭口不言。
她虽然觉得白氏对董雪仪的态度,实在莫名其妙,可心里却是求之不得。
自白氏病倒,董雪仪回府侍奉汤药,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永宁侯府上下,就如同被大整改一般。
白氏当家时的那些好处,她就再也捞不到了。
不仅如此,董雪仪还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女儿小慧直接指配了二门的小厮旺柱。
白氏病的不省人事,侯爷又不管不顾,这家里,可不就董雪仪这一个大归的姑奶奶说了算!
可怜她女儿小慧,她原还打算送了她道世子爷的屋里坐妾室,熬上几年,趁着白氏不喜白月棠,争取一举为世子爷生下长子长女,坐稳在白家的地位。
眼下倒好,董雪仪回来当天,就把小慧配了出去,那旺柱算是个什么东西,模样没模样,人品没人品,家财没家财的,就娶了她家小慧。
嬷嬷气的肝尖儿疼,天天烧香拜佛,寸步不离,求着菩萨保佑,让白氏赶紧醒过来,好替她家小慧做主。
小慧可是白氏亲自点头答应了,送给世子爷做妾的!
嬷嬷心思回转间,听得白氏问道:“我病了几日?”
嬷嬷当即敛了心思,道:“算下来,有十来日了。”
白氏面上一惊,“十来日?”竟是病了这么久。
都怪白月棠那小妖精,若非她进门,她好端端的身子,怎么会倏忽病倒。
不过,转念想到她病倒这些日子,白月棠作为进门新妇,却要日日侍奉汤药,心中又有些快意,哼笑一声,道:“雪仪不是说小厨房熬了鸡汤粥嘛,让她去端一碗过来给我。”
鸡汤最是滚烫,滴落一滴到手上,都要被烫起个水泡来。
说着话,白氏甚至都想到,一会白月棠捧了鸡汤粥来,她要如何伺机将那一碗鸡汤粥悉数泼在她的面上。
白嫩嫩的小脸,怎么禁得住滚热的鸡汤。
倒要看看,没了那张脸,她还能拿什么来迷了策哥儿的心智。
得了白氏吩咐,一眼瞥过白氏眼中面上的得意之色,嬷嬷悄无声息的吸了一口气,提脚向后退了一步,才张口道:“夫人是让谁去端粥?”
纵是心头已经明白,白氏所指,乃是白月棠,可嬷嬷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又确认一遍。
白氏当即横她一眼,“老货,我病了数日,你又没病,怎么就糊涂了,当然是策哥儿他媳妇!”
虽然一睁眼不见白月棠在屋里,可白氏笃定,她一定是随时随刻候在外屋的。
婆婆病了,这是做媳妇的本分。
得了白氏的话,那嬷嬷嘴角就一颤,几次张嘴,终是发音儿,“夫人,世子爷和少奶奶自双朝回门离开府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白氏登时一愣,一双眼睛充满惊愕,死死盯着嬷嬷,“你说没有回来过,是什么意思?”
嬷嬷颤着嘴皮,道:“就是……就是…..就是再也没有回来。”这让她如何解释,难道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
白氏到底也是大病刚过的人,怎么禁得住这样的话,闻言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整张脸憋得紫红,几乎背过气去。
嬷嬷见状,吓得手脚一软,忙冲过去朝着白氏人中用力掐下,直到白氏鼻下一块皮都要被她掐破,才幽幽颤着睫毛缓过劲儿来。
整个身子,却是已经瘫软在背后的靠枕上,本就蜡黄的脸,更是一点血色没有,急怒攻心,白氏气息粗重,“你是说,自从我病倒,白月棠就没有侍奉过我一日?”
嬷嬷的话,重点是世子爷这几日从未归府,可白氏却是张口直指白月棠,嬷嬷一愣,当即点头,“是。”
话落,就听得“嘶”的一声撕裂声,低头看到白氏葱管长的指甲,生生将腿上覆着的锦被,扯出一道口子来。
“贱人!贱人!都是贱人!”怒气滔天,白氏猛地坐直起身,使着浑身力气,一同撕扯盖在腿上的锦缎秀被,扯过之后,更是不解气的直接将其抛掷在地上。
瘫痪一般,向后一跌,整个人重重靠在那靠枕上,喘着粗气,面上五官,狰狞可怖。
嬷嬷上前,替她捋着胸脯,劝慰道:“夫人息怒,世子爷许是带着少奶奶去哪里玩了,不知道您病着,若是知道,纵是少奶奶不回来,以我们世子爷对您的孝顺,也绝对要回来的。”
嬷嬷的话起到了作用,白氏剧烈起伏的胸脯,渐渐平稳。
没错,她的策哥儿若是知道她病了,怎么会不回来呢,就算白月棠耍什么狐媚手段,策哥儿定然也会回来看她的。
心思所动,白氏就朝嬷嬷问道:“侯爷呢?世子爷没有回来,侯爷可是去寻了?”
白氏提及永宁侯董渊,嬷嬷脸上就挂了几分难看。
夫人病着,世子爷携了新婚妻子数日不归,侯爷却是对这些不管不顾置若罔闻,莫名其妙的办起酒宴,将婉晴小姐纳做贵妾。
贵妾啊,那可是与一般妾室不同,地位仅次于正妻!
若非董雪仪出面,侯爷还夜夜留宿婉晴小姐……不对,此时该是叫她婉姨娘了……还是董雪仪劈头盖脸将婉姨娘打了一顿,侯爷不知为何,对上大归的女儿,纵是素日里百般宠爱婉姨娘,也到底没敢给她做主,这才收敛了些,搬到书房里去睡了。
想着这些,嬷嬷斟酌着用词,将董渊抬了婉晴做贵妾的事告诉白氏。
白氏闻言,好容易缓过来的一口气,登时梗在胸口,面上恢复的零星血色,也飞速褪下。
她昏迷不醒要死要活的时候,侯爷竟是逍遥快活,抬了婉晴做贵妾,他竟是给了那个小贱人贵妾的身份!
白氏气的发跳,浑身震颤,不能自已,一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盛怒之下,虚汗大发,湿透身上衣衫。
婉晴…...恨得咬牙切齿,白氏双眼赤红,磨牙道:“那个不要脸的小妖精呢,把她给我找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 算了
一 嬷嬷张张嘴,眼底浮上一抹异色,吸了口气,道:“前儿大小姐把婉姨娘打了一顿,似乎是打的用力过猛,婉姨娘当场就昏厥过去,侯爷请了大夫来瞧,大夫说,幸亏及时,不然连命也保不住,这会儿,怕是来不了。”
一想到那日董雪仪发飙,冲进婉晴屋里,抄起手边扫床的掸子,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一顿如同海啸雷鸣的暴打……
当时那场面,侯爷起先还打算护一护婉姨娘,结果发现,他若当真去护,大小姐没准儿要连他一同打了,侯爷也就只在一边立着,口里不住的说些“住手”之类的话,却是一点不敢上前。
回忆拂过心头,嬷嬷嘴角颤了颤,不知别人如何,反正这位大小姐,从此以后,她是不敢明着去招惹她。
白氏一听嬷嬷这话,心头才震诧之际,心头略略舒服了些许,“你说雪仪把婉晴差点打死?”
嬷嬷点头,“可不是,就用房里的掸子抽的,那一下一下的,婉姨娘怎么禁得住,起先还能疼的吱哇的叫,后来大小姐一掸子抽到她头上脸上,登时血流不止,她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奴婢当时就在跟前,瞧得真真的,若非大小姐答累了,实在打不行了,没准能把她活活打死!”
说着这些话,嬷嬷嘴皮就又是一哆嗦。
白氏怔了怔,吐出一口气的同时,却是又呸的啐了一口,“什么打累了,她不过就是装样子,做给你们看,让你们以为她那是替我出气呢!其实心里怎么想,鬼才知道,你我又不是没有打过人,打人怎么会打累!”
随着话起,白氏眼底怨毒之色渐浓,仿佛她说起的根本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亲生长女,而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变作的仇人。
“要么她就直接把人打死,这样半死不活,她拍屁股走人,日后侯爷还不是要把这笔账算到我的头上来,婉晴那小贱人,很是有些笼络男人的手段,枕头风还不知要怎么吹呢!”
“我怎么就生出那么个孽障来!成日家,只会给我惹是生非。”
白氏说的气恼冲天,立在一旁的嬷嬷却是都忍不住瞠目结舌……大小姐如此,夫人竟说是……惹是生非……
白氏病着这些日子,白天黑夜的,董雪仪累的整整瘦了两圈,阖府上下,谁能比得过她的辛劳和对白氏的心疼。
到头来,竟是换的白氏这样一番话!
就算是恨毒了董雪仪做主把她女儿小慧指配给府中小厮,嬷嬷此刻,也不禁为她有些心酸。
不过,这心酸,也只是一晃而过,毕竟,她还是怨恨董雪仪的。
看着白氏眼下对董雪仪咬牙切齿的架势,嬷嬷趁机向前一探身子,“扑通”跪在白氏面前,两眼流泪,满面委屈,“还求夫人给小慧做主。”
白氏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皱眉看过去,“你女儿怎么了?不是说好,要把她给了策哥儿做妾室么?”
嬷嬷眼底热泪就越发滚滚,“大小姐在您昏迷的时候,把小慧指配给了二门的旺柱,连婚事都办过了,当时大小姐说您昏迷不醒,全拿这个来冲一冲,说奴婢身为您的贴身嬷嬷,做出这点牺牲,也不足为过。”
“大小姐的话,奴婢不敢反驳,她又顶了您的名号,奴婢就更是连还嘴都不敢。”
“只可怜小慧,为了给世子爷守身如玉,现在还和旺柱僵持着,手里日夜握着一把剪子,但凡旺柱靠近她,她就以死相逼。”
“夫人,奴婢真怕小慧一时冲动,就当真一剪子把她自己个给戳死了,奴婢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嬷嬷哭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白氏面上脸色,越发难看,起先还是青白,此刻已是灰白,纵是死人,也不过如此面色了。
这个董雪仪,简直就是个丧门星讨债鬼,生出她来,难道就是让她日日来与她作对的!
怎么就事事这么不顺心。
她瞧上的人,她就偏偏要拉去配了小厮,要给旺柱指婚,指谁不行,偏偏指了小慧!
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心肝气的痉挛,白氏大口喘着气,兀自捋着胸脯,长叹出一口气来,事到如今,也只能另则人选给策哥儿做妾室了。好在府里长得秀美的丫鬟,也不止小慧一人。
“好了,不要哭了,你回去好好安抚小慧,告诉她,就说是我的话,让她安生和旺柱过日子,等我好了,亲自给她补一份嫁妆,定是不会让她日子过得吃苦,等你做不动了,就让她接替你的位置,来我屋里做事。”
白氏以为,她如此安排,就算是菩萨心肠,也不过如此了,嬷嬷与小慧,必定对她感恩戴德。
心中自得自己笼络人心的手段用的如鱼得水。
嬷嬷却是登时愣怔。
安生过日子……什么叫安生过日子……不是说好了给世子爷做妾?“夫人,小慧是您亲自点头选下的,要给世子爷做妾的……”嬷嬷以为是自己表露不清,以为是白氏病了数日糊涂忘事,又提醒道,眼泪也不流了,一双老眼,巴巴望着白氏。
白氏叹一口气,道:“有雪仪这搅屎棍子从中参合,策哥儿哪有福气被小慧服侍,她既是嫁了人,你就告诉她,我不会再为难她,让她替我效力,去服侍策哥儿。策哥儿那的妾室人选,你再重新挑一个吧,切莫再让小慧为此和旺柱闹得不和,耽搁她一生。”
白氏说的语重心长,那口气,简直字字句句都是再替小慧着想。
嬷嬷闻言,简直如雷震耳!一张脸,瞬间苍白过白氏,冷冷跪在那里,脑中轰隆隆作响,满目难以置信,“……夫人是说,不让小慧再去给世子爷做妾室了?”
白氏昏迷期间,她求神拜佛的盼着白氏醒来,就是希望白氏给小慧做主,解了这么亲事,让小慧依旧去董策屋里去。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白氏竟是说出这样一番话。
登时急火攻心,一口腥血就涌了上来。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起身,白氏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又是如何离了白氏的屋子,一路跌跌撞撞回去。
嬷嬷回去的时候,小慧恰好在屋里等她,一见她进门,当即扑过身去,“娘,我听说夫人醒了,那件事,怎么样?”
第五百四十九章 雄心
一 嬷嬷身子一个打颤,带了三分怯色七分心疼,一把扶了小慧朝里屋走去,在一张红漆木椅子上缓缓落座,幽幽叹出一口气,睫毛几颤,终是开口。
“夫人说,让你安生和旺柱过日子,她一定不亏待你,让你日后,接替我的位置,去服侍她。”
“什么!”小慧本是满目期冀在嬷嬷对面坐下,尚未坐稳,忽闻此言,登时惊得蹭的站起身来,衣袖扫过手边桌上茶盏,“啷当”落地,瓷片伴着茶水,飞溅一地,沾湿了她水红的绣花鞋。
“娘,您不是说,夫人一心一意要我去服侍世子爷么?怎么就又让我和旺柱安生过日子,怎么过日子,旺柱算什么东西,他如何与世子爷相比,我生死都是世子爷的人呢,打死我也不会与旺柱过日子的。”
震惊愤怒失望,情绪纷沓而至,小慧面目狰狞,语气癫狂。
嬷嬷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她服侍白氏一辈子,也算是对白氏的性子摸得清楚,白氏最是面冷心冷的自私人,对亲生女儿,都能因为她再也不能月月给娘家送贴补银子,就平白生出那么些怨恨来,更不要说会对她们这些做奴做婢的生出情分。
之所以盼着白氏醒来,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一则觉得她身份与旁人不同,兴许在白氏心理有不一样的分量,二则,想要利用白氏对董雪仪的怨恨。
却是没想到,她作为依仗的两点,都是枉然。
在白氏眼里,一切利益至上,没了利用价值的,她不愿意花半分力气去为谁做任何事。
原本,在白氏眼中,小慧不过就是一个她塞到董策屋里的妾室,没了小慧,还有许多其他人可选。
可……她就小慧这一个女儿啊!
嬷嬷心头,对白氏的恨,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前几日婉姨娘让人传话,想要拉拢她,她还一口回绝,如今想来,这件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了。
且不说婉姨娘人品手段如何,她新来府中,想要站稳脚跟,总是离不开身边人相助的,不然,她再得侯爷的宠,也会被白氏整的连骨头渣也不剩。
自己若是暗中相助婉姨娘,不求旁的,金银细软该是会得许多,等到婉姨娘上位或者等到白氏将婉姨娘消除之时,她手里的银财也足够她带着小慧离开永宁侯府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瞧着女儿悲愤激怒的神色,嬷嬷心头暗暗定下主意。
从此,她在这府里做事,只为钱,不为人!
小慧发了一阵癫,忽的冷静下来,转眸直直看向嬷嬷,嘴里语气森然,“死?我为什么要死,就算是不与旺柱过日子,死的也不是我,新进门就做寡妇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就不能做寡妇了!就算做寡妇,我也不与旺柱同床共枕。”
嬷嬷听闻,登时吓得心头思绪骤然散去,满目骇然,起身一把拉了小慧的手,颤颤巍巍道:“别胡说,胡说什么呢!”
小慧则是一把甩开嬷嬷,冷脸冷语,道:“我没胡说,娘帮我弄一点耗子药来,我要毒死旺柱,我不与他做夫妻。”
旺柱在永宁侯府,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丑人,以前小慧每每遇上他,都是要闭目而行的,生怕多看他一眼,自己也跟着就丑了。
如今让她去服侍这样的人,她怎么做得到。
嬷嬷心疼小慧,只是她说出的话,实在是太过骇人心魄,嬷嬷心头凛凛,缓不过神儿来。
小慧则是换了脸色,满目委屈央求,眼泪扑簌簌的滚落,打在嬷嬷苍老的手背,“娘,您就人心女儿如花的人品,被旺柱那头蠢猪糟蹋?娘,女儿可是您的亲生女儿!”
扯着嬷嬷的手,小慧左右摇晃,“娘就疼我这一次,帮我弄点耗子药来,我是定要毒死旺柱的,就算娘不帮我,我自己也要去做。”
“毒死旺柱,你之后怎么办?有旺柱,你好歹有个依靠……”嬷嬷喃喃说道,她早就被女儿的话惊得魂儿都要丢了一半。
小慧立刻道:“女儿依仗他?娘开什么玩笑,就算女儿踏踏实实与他过日子,也是他依仗女儿,一个二门的小厮,他能给女儿什么依仗!”
说着,小慧目光忽的一闪,迸出亮光来,“等女儿做了寡妇,世子爷那里,女儿就还有机会,纵然不能明目张胆去给他做妾,若是得了世子爷欢心,兴许女儿还能挣一个外室来。娘,难道夫人就这样算了,娘也不管女儿了?就任由女儿被猪拱一辈子?”
小慧的最后一句话,戳中嬷嬷心尖。
是啊,她娇滴滴养大的女儿,怎么就能这样被旺柱给糟蹋了……新巢滚动,她渐渐心动。
眼见嬷嬷脸色有动,小慧继续道:“纵然世子爷那条路行不通,不还有侯爷了嘛!侯爷能抬了婉姨娘做贵妾,女儿纵是不如婉姨娘身份,可论品貌,却是比她强上百倍,谁知道,若是女儿肯用心,侯爷就不会抬女儿做妾呢!”
小慧的这番话,让白氏刚刚颤动的心顿时一缩,吓得脸都绿了,忙去捂小慧的嘴,小慧却是闪身躲开,“女儿的话,娘好好想想。”
说着小慧转身,“今儿我就歇在您这里,不回去了,免得看到旺柱,我忍不住想要趁他睡着了,拿被子捂死他,到时候还要给自己惹一身麻烦,要弄死他,也得弄得干干净净,最好,让他死的有点价值。”
说罢,小慧朝她未出阁时住着的屋子走去,嬷嬷看着小慧的背影,眼底面上,惊骇渐褪,凝重浮上。
原先她想着是在白氏和婉姨娘之间左右逢源捞足好处,全身而退,可若是她鼎力相助自己的女儿上位呢……
不拼一把,谁知道谁的命是如何!
大不了,一切再回到原点,她依旧按照自己的计划,去服侍白氏和婉姨娘,挣足了银子,带女儿离开,也不损失什么!
一宿的彻夜不眠,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嬷嬷便起身出门。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又匆匆折返,进门直扑小慧的房间,俯身在她身边,低唤道:“快起来,快起来!”
第五百五十章 谋事
一 小慧睡得迷迷糊糊,被嬷嬷一阵推,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睁眼,“怎么了娘……”说着,裹了被子一个翻身,咕哝道:“大早起的这样紧张,别和我说你毒死了旺柱啊!”
说着,她眼睛渐闭,又要睡去,耳后就传来嬷嬷的声音,“旺柱死了!”
小慧肩膀一缩,愣怔一瞬,登时一轱辘爬起身来,直直看向嬷嬷,满面惊喜之色,“您说什么?旺柱死了?”
嬷嬷点头,“娘觉得你说的对,燕雀鸿鹄本就不同,是娘眼界低,委屈了你了。”说着,嬷嬷一手抓住小慧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你要谋的事,娘鼎力支持。”
小慧怔怔然,还未从旺柱死了这消息中缓过劲儿来,只觉得嬷嬷嘴巴一张一翕,她耳边如有小虫振翅,却是一个字听不见,过了好大一阵,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也不顾身上只穿了睡觉时的小衣,嗖的跳下床,赤脚站在地上,一把将嬷嬷抱住,“娘,女儿就知道,娘最疼女儿了!”
只要一想到旺柱死了,她就再也不用对着那张令人生厌作呕的脸,还能顶着新寡的名义,任意妄为,只觉心头有数只小鸟在飞跃。
嬷嬷含笑任由女儿抱着,在她耳边嘱咐道:“娘知道这几日你委屈受惊了,只是旺柱死了,因着身份,虽不能大办葬礼,可你作为他新进门的妻子,却是要守孝一年的,这个,你切莫忘了,纵是心头再欢喜,也断断不能宣之于面。”
小慧松开抱了嬷嬷的手,嘻嘻笑着点头,这才意识到脚底冰凉,跳脚坐到床上,扯了棉被裹在身上,一双眼睛盈盈望着嬷嬷,道:“是母亲给他下的药?就是女儿说的耗子药?母亲何时做的?”满目崇拜,“母亲可真能干。”
分明是在说一条人命,可小慧的语气,轻盈中带着喜气洋洋。
嬷嬷依着女儿坐下,道:“这些你无需理会,眼下他毒发身亡的消息尚未传来,你且做好准备,一会消息到了,你还是要悲恸些的。”
小慧频频点头,“娘放心,女儿晓得的。就是他这么死了,到底也没有为女儿日后的谋划贡献半分力气,白死了。”嘀咕道。
白氏摇头,却是没有接小慧这一话茬,她怎么会让旺柱白死呢!
“娘昨儿想了一夜,与其去争世子爷,你不如一心一意去争一争老爷。”旺柱的事情,嬷嬷不想让女儿知道太多,转了话题,说道。
小慧抿嘴含笑,“女儿其实也是这样想,只是怕娘心里不愿意,昨儿才那般说。”
这厢,母女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是天光大亮。
外面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借着便是一阵疯狂的拍门,“大嫂子,大嫂子,小慧昨儿可是歇在你这里,快让她回去,她家里出事了!”
外面说话的人,嗓音语气间,带着浓郁的惊慌。
嬷嬷与小慧一个对视,小慧起身开始穿衣,嬷嬷则是去开门。
等到那传话的婆子进来,小慧刚刚穿戴整齐,只是披头散发,脚上只穿了一只鞋,满目恐慌,朝那婆子扑过去,“您说什么,我家出什么事了?”
那婆子心疼的目光落在小慧苍白的面上,“旺财一早没了。”这才嫁人,丈夫就死了,过门就是寡妇……
原本是要给世子爷做妾,现在倒好,妾室做不成,新妇也没得做,新婚成寡……这孩子,也实在命苦。
小慧得她一言,登时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让她给旺柱披麻戴孝,做梦吧!这几日,她且要“昏迷不醒”呢,如此,既能省去许多麻烦和苦处,又能在人前表达她满腔悲恸欲绝。
很快,旺柱的死讯传到了白氏耳中,白氏立刻招了贴身嬷嬷过来,“怎么回事?”
嬷嬷满目热泪盈眶,闻言登时就哭,“夫人,小慧那孩子命苦,进门就做了寡妇。”呜呜咽咽,声不能止。
白氏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不耐烦的蹙了眉,道:“怎么死的?”
心里却是琢磨,怎么白月棠一进门,家里就不断地出事呢!该不会真是有什么鬼魅作祟吧。
嬷嬷就道:“他在二门值夜,许是半夜饿了,去寻了吃的,二门那边,刚灭过鼠,也不知怎么,他那吃食之上,竟是沾了鼠药。”
白氏顿时嘴角一颤……阖府上下灭鼠,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只是那么大的人了,这灭鼠又是在白月棠进门之前,时隔这么久,怎么他还能沾上鼠药。
若非鬼魅作祟,就是这旺柱往死里蠢!
觑着白氏脸色,嬷嬷抹泪道:“夫人,奴婢瞧着,近些日子,府里的腌臜事,一桩接着一桩,约是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如趁着此次旺柱暴毙,夫人做一场法事吧,一则安抚旺柱亡灵,二则,彰显夫人仁心,三则,也能驱一驱府中祟魅。”
嬷嬷的话,自然说道了白氏心坎里。
这种名为体恤下人,实则笼络人心,归根却是为她做利的事,白氏自然要做,当即点头,“就依你,旺柱头七那夜,请了道长来府里摆一场。”
得白氏此言,嬷嬷当即心头一口气松下,她的计划,就此开启。
冷眼瞧着白氏,所在袖口的手捏成拳头,你不仁,也莫要怪我不义。
“昨儿睡了一宿,今儿我精神好多了,一会洗漱好了,你扶我去婉晴那里,她动弹不得,不能来见我,我却是要去见她。”白氏吩咐道。
嬷嬷点头应诺,召唤屋内丫鬟侍奉白氏穿衣洗漱用早饭。
这厢,永宁侯府明流暗潮翻滚不断,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一早起床就收到宫中帖子,三日后皇后娘娘生辰,莫说是如今身份乃萧煜的准王妃,纵然只是赤南侯府的长女这样的身份,她也定当无故不能缺席。
将洒金的大红帖子信手搁置一旁,顾玉青对吉祥吩咐道:“去库房里寻一两样值钱金贵但是又寻常可见的东西,到时候作为礼物,送给皇后。”
第五百五十一章 人命
一 吉祥得令,应声而去。
顾玉青则是披了外衣款步朝外,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至院中小亭。
天高气爽,秋风飒飒,南归的北雁列队而行,划过长空,不时留下眷恋的嘶鸣。
倚栏而坐,眉头略蹙,凝着几乎败了一池的荷花,顾玉青神思冥冥,陷入到前世往事中。
上一世,皇后的这个生辰,过得可并不太平,宫中发生连环命案。
先是怀孕六个月的佟妃在席间意外腹痛,等到被送回寝宫得太医救治时,胎儿早已化作血水离开母体,佟妃悲痛欲绝,禁不住这莫大的打击,激动之下,以头撞柱,当场而亡,母随子去。
生辰宴上闹出这样的事,皇后盛怒,在查明缘由的同时,第一时间却是将佟妃跟前几个侍奉的宫女,悉数杖责而死。
罪名,自然是她们看护主子不周。
这头杖责宫女的板子还未打完,那头,皇后宫中一个宫女便在御花园的池塘边失足落水,被救上时,早已是断气良久,再无生还的可能。
只她手中,死死捏着一方丝帕。
凭着那方丝帕,皇后很快摸出蛛丝马迹,寻到舒妃宫中,舒妃尚未矢口否认,她宫中的贴身宫女就被人发现,自缢在屋中梁上,犹如飘摇浮萍,彰显着某种令人遐想的心虚。
一环环人命事故发生在皇后生辰这日,皇上心头,怒不可遏,再加上那失足落水的宫婢手中捏着的帕子,又正是舒妃那悬梁自缢的贴身婢女所有。
一切矛头指向舒妃,纵然并无直接证据证明,舒妃与这些人命有关,更无证据证明,这两个宫婢的死于佟妃落胎有关,可皇上心头信了的事情,有无证据又如何。
自此,舒妃失宠,诺大的皇宫,一时间,几乎无人可以与皇后相抗衡,几个得宠的贵人妃嫔,也不过是依傍皇后而存,直到半年后,舒妃才渐渐又得圣欢。
那时,顾玉青尚且没有辅佐萧铎,故而对宫中这些腌臜事,也不过只是听听罢了,并不去细究。
现如今想来,接连死了三人,虽是生辰宴被搞得乌七八糟,晦气不堪,可这件事,到最后的受益人,却是只有皇后。
舍了一个生辰宴的吉利,却让那时风头正盛的舒妃险些被废,实在划算。
深吸一口气,幽幽吐出,秋风拂动,带着些许寒意,顾玉青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思绪从过往中渐渐走出,长而卷翘的羽睫轻轻的颤抖,仿似轻盈的蝶翼。
这一世……皇后生辰,佟妃恰好,又是六个月的身孕。
因着她的重生,许多人的命运发生改变,本该暴毙的慧贵妃依旧集万千荣宠于一身,而上一世熬到最后的舒妃,此时却是冷宫中的一缕幽魂。
那皇后,还会在她的生辰宴上,再出波折吗?
若是再掀风浪,她的目标又会是谁呢……一种强烈的预感萦绕而上,顾玉青几乎可以肯定,依着皇后的性子,这次生辰宴,她必有动作,而目标,非慧贵妃即她。
思绪及此,心头微动,那日青红托如意转告的话便丝丝缕缕浮上心头。
贪吃橘子的猫……身怀六甲的佟妃……皇后究竟要如何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心潮浮动,脑中画面闪烁,渐渐勾勒出一副完整的逼真的情景,顾玉青不禁被自己的想象骇的满身大汗,霍然起身,紧紧捏在手中的丝帕,因着那脑中勾勒的画面,“嘶”的一声,被她指甲戳出一个口子来。
她如此一番动作,将立在一侧的如意吓了一跳,不禁抬步上前,紧张道:“小姐,怎么了?”
听到如意的声音,顾玉青怔怔转头,朝她看去,眼底弥漫汹涌着震骇之色浓浓郁郁,片刻后,才一层层散去,轻抚额上细汗,摇头道:“无事!”
缓了几口气,终是心绪平静下来,顾玉青道:“去告诉黄嬷嬷,让她调制一些孕妇专用的不伤胎气的安神药。”
虽不知自己的想象是否就是事实,可这一世,她却是不能由着皇后再拿佟妃肚子中的胎儿作孽。
若皇后的目标当真就是她与慧贵妃,那佟妃落胎,无疑等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种有损阴德的孽事,她不做!
如意得令,应诺而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手中拿着一个瓷白小瓶儿,折返回来。
接过那葫芦状的小瓶儿,顾玉青深吸一口气,敛眉回房。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眨眼便是皇后生辰的正日子。
因着皇后身份,此番宴席,京中贵女名媛朝臣妻室几乎无一不来,马车栉比鳞次,密密麻麻,排满宫门前的宽阔地,这其中,自然包括骠骑将军公孙牧的幼女公孙琦。
公孙夫人因着卧病在榻,不得而来,故而此次,她又是只身进宫。
上次在皇后宫中发生的事情,她已经一五一十告知父亲公孙牧,彼时也知其中要害,明白自己究竟惹下什么祸端,举目望着眼前巍巍宫阙,心头胆怯。
正惆怅,就见赤南侯府的马车遥遥行来,稳稳停下,不偏不倚,恰好在她马车一侧,看着顾玉青被吉祥如意扶着,徐徐下车,公孙琦脑中登时犹如惊雷滚滚,浑身血液,就激荡起来。
若非顾玉青,那日她又怎么会去皇后宫中求情,若是不去皇后宫中,自然也就不会见到陛下,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这几日,父亲每每在家叹息,说起近些日子陛下对他的疏离,公孙琦心头就如同被鞭笞针扎。
此刻再见顾玉青,恨不得将其一把掐死!
扶着吉祥,将将站稳,抬头一眼看到公孙琦,正满目冒火的盯着自己,面上表情,可谓狰狞,顾玉青心头,就是幽幽一叹。
这周秉德也真是的,就算是想要和公孙家的马夫套近乎,刺探消息,也不用当真就让两家马车这么肩并肩的停着啊!
大早起的看到公孙琦这张脸,若说不影响心情那是假的。目不斜视,朝着宫门,顾玉青转身而去。
刚刚抬步,就听到被她转身留在背后的公孙琦咬牙切齿一声叫:“顾玉青!”
第五百五十二章 收获
一 充耳不闻,顾玉青脚下步子不仅没有停,反倒是适当的加快了节奏。
然后,就听到背后一阵疾走的脚步声追逼上来。
顾玉青顿时无奈,驻足转身,倒是与正要扑上来的公孙琦差点迎面撞上。
“你要做什么?”既然阴魂不散,她只好做个驱魔人了,语气凛凛,顾玉青双目含光,直直朝近在咫尺的公孙琦看过去。
猛不防顾玉青转身,公孙琦登时脚下一个踉跄,好在丫鬟扶着,才没有因为急顿步而朝前摔过去。
敛了一口气,公孙琦颤着眉毛抖着嘴皮,怒气冲冲道:“我要干嘛,当然是打你!”
理直气壮中气十足,满腔的怒火让她这句话,几乎是从胸中喷射而出。
随着话音儿,左手就高高扬起,带着掌风,朝顾玉青劈头盖脸掴去。
在骠骑将军府,公孙琦是跋扈惯了的,她要打谁,谁敢动弹一下。
此刻,却是在巴掌甩至一半的时候,被吉祥一把捏住手腕。
吉祥的力气,岂是公孙琦挣扎就能挣扎开的,更何况此刻吉祥又是当真用力,公孙琦的手腕,当即就发出咯吱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袭来,再加上那咯咯作响的声音,公孙琦脸色骤白,转头对上吉祥,脱口而出,“大胆贱婢,你是要把我的胳膊捏断么!我可是堂堂三皇子的准王妃,岂是你可以遭次的!”
吉祥闻言,转头就去看顾玉青,眼见顾玉青眉眼不动,跟着便就又朝公孙琦看去,冷笑一声,道:“首先,奴婢捏的是您的手腕不是胳膊,您若是胳膊断了,这锅奴婢可不背。其次,奴婢此刻没有捏断您的手腕,可您若再对我们小姐纠缠不清,可能断了的就不止是手腕了。最后,奴婢一向胆大无知,不懂什么是遭次不遭次。”
吉祥的话,语气中,恐吓伴着嘲蔑,剧烈的疼痛使然,公孙琦一张脸由白转青,双目喷火。
吉祥却是不温不淡,幽幽补充一句,“对了,还有一事奴婢忘了说,奴婢的卖身契不在赤南侯府,所以,要是认真而论,奴婢并非赤南侯府的人,公孙小姐若是想要以此对赤南侯府如何,怕也是枉然。”
“你……”吉祥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彻底的激怒了公孙琦,双目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大喘一口气,呼的吐出,举起另一只手,指着顾玉青的鼻子,道:“你如此嚣张,就不怕我父亲将你赤南侯府撵平?就不怕三殿下来日登基将你满门抄斩!”
不及顾玉青抬手,如意便伸手将公孙琦指着顾玉青鼻子的手“啪”的一声打掉。
如意用了大劲儿,公孙琦的手背,登时肿起,鼻尖一涩,眼泪跟着就夺眶而出。
立在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眼见主子挨打,有心相帮,可瞧着吉祥如意的架势,到底还是缩了缩脖子,将头低下,佯做不见!
都说赤南侯府顾大小姐跟前的两个丫鬟会些拳脚,她们这样的小身板,怎么经得住吉祥如意打!
顾玉青冷声道:“我父亲寻丹问药的时候你父亲尚且没有本事撼动赤南侯府,更何况现在!我劝你本分些,不然,小心整个骠骑将军府都要被你的愚蠢败覆。”
“至于三殿下登基会不会把我满门抄斩,那就要看,等到三殿下登基之日,你是不是能做的上皇后之位了!”
接着,顾玉青语气一转,含了几分玩味的笑意,又道:“你说,我若是把你刚刚一番话转告陛下,陛下会对你父亲如何呢?”
“中秋那日发生的事情,想必,你还没有忘记吧!不过,就算你记性不好也不要紧,你忘了,陛下可还记着呢!”
公孙琦当即面如土灰,满目震诧惊恐,“你怎么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的事情发生在皇后娘娘寝宫,难道是皇后娘娘告诉了顾玉青……父亲不是说,皇后是偏心三殿下的吗,难道皇后只是表面偏心三殿下,实则扶持四殿下……
心思斗转,公孙琦眼中波涛翻滚,满面情绪,如同窥得什么绝密天机。
眼见公孙琦如此,顾玉青眉眼微动,心思略转,抿嘴一笑,状似漫不经心,带着些许得意道:“我怎么知道?你猜猜看!”
若能趁机顺便成功在公孙琦和皇后之间种下一根刺,绝对百利无害。
以公孙琦的愚蠢和自以为是,这根刺,想必是十有八九。
没想到一番口角,竟还能有这样一个意外收获,顾玉青被公孙琦的刁蛮和纠缠惹得有些阴沉的心情,登时大爽。
言罢,顾玉青转身,“放了她,我们走。”
带着吉祥如意朝宫门而去,徒留公孙琦状若被抽干了精魂的行尸走肉,怔怔呆立原地。
只是顾玉青尚未走近宫门,就又听到背后公孙琦一声喊,“顾玉青!我打不了你,难道也打不得她?”
尖刻刺耳又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顾玉青步子登时一颤。
她?
在这世上,还能有谁被人拿来利用来威胁她!脑中漠然浮出萧恪那张脸,心瞬时狠狠一抽,紧紧揪起。
萧恪是她弟弟,这件事,公孙琦必定不知,她又如何用萧恪来威胁她!
不会,不会是萧恪,一定不会!
再说,萧恪虽平时收敛,可本事实在不小,怎么会由着公孙琦摆布。
电光火石间,顾玉青不断寻着理由说服自己,同时转身,却见永宁侯府白氏的娘家外甥女婉晴被公孙琦逼在马车前,却无萧恪半点影子,眼见如此,顾玉青一颗紧缩的心顿时松开。
秋风吹动额前碎发,带走那倏忽而现的冷汗,紧张才去,惊疑又上心头。
婉晴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永宁侯董渊将婉晴抬作贵妾的事情,满京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可谓无人不知。
今日皇后生辰,莫非白氏带了婉晴来参加?
可莫说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合规矩,只依着白氏的性子,她怎么容得下婉晴!
董家的事情,顾玉青不愿多想。
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公孙琦愿意怎么折腾,随她去吧。
心思飞闪,顾玉青就要转身,却见公孙琦一把扯着婉晴的衣领,目光凛凛,含着得意,对顾玉青道:“她可是董家的贵妾,董家又是慧贵妃的娘家,你说我若是因着你的缘故,在这里将她打上一顿,慧贵妃还会喜爱你这个儿媳么?”
第五百五十三章 威胁
一 婉晴刚一下马车,正仰头想要感受一下皇宫的巍峨气势,眼皮尚未抬起,就感觉到眼前一黑,接着便是一道劲风扑面而来,突然的惊变让她心口一缩,嗓间登时迸出一个惊呼,可不过眨眼的空档,她面前,就多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姑娘。
柳眉倒立,怒目而视,一把将她衣领提起,狂暴的拽着她,直直将她拖到前面一辆马车的车厢上。
这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从头到尾,也不过是转瞬眨眼。
等到婉晴脑中终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像只小鸡子一样,被按在那里,耳边传来那姑娘如是一番话。
婉晴这才顺着那姑娘的目光看到不远处宫门前,顾玉青婷婷立在那里。
纵是已经给董渊做了贵妾,可因着先前心头的念想,婉晴对顾玉青,还是有着浓郁的嫉恨的,再加上此刻又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顾玉青面前,羞愤交加,她对顾玉青的恨,就更足了。
婉晴对京都这些名媛贵女的认识,也仅仅只是局限于那日董策成亲她所接待招呼过的那些,面前这个虎虎女子,她完全陌生。
一面挣扎着用手去搬公孙琦的手想要挣脱出来,一面说道:“姑娘,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言语尚未说完,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面上就传来火辣辣的疼。
婉晴登时愣怔僵持在那里……我竟然在宫门口挨了一记耳光……当着顾玉青的面,挨了一个陌生人的耳光……
显然,这样的刺激,不是婉晴能经得住的,脑中尚且没有回过神儿来,眼泪却是滚滚而下。
顺着面颊,滴落在公孙琦手背,公孙琦当即嫌恶的瞥了一眼,转而继续看向顾玉青,“你最好识时务,不然,我今儿要她好看!”
公孙琦说的气场十足,仿佛方才那个面色死灰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冷眼瞧着她俩,待公孙琦言毕,顾玉青道:“贵妾也不过是个妾,你堂堂骠骑将军府的嫡出小姐,三殿下的准王妃,若是舍得下面子放得下身段愿意与她纠缠,我倒是一点意见没有,随你的便。只是一点,我不得不提醒你,此处乃宫门口,你若闹得厉害,就不怕人来人往戳骠骑将军的脊梁骨!”
说罢,顾玉青不再多看公孙琦与婉晴一眼,转身而走。
本来嘛,她与婉晴……
董策成亲那日,婉晴当着一众女宾的面,信口雌黄,说她与萧煜青梅竹马一事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当众揭穿,早就闹得人尽皆知,公孙琦但凡长点心,也该知道这件事。
纵是拿谁做威胁,她也不该拿婉晴做威胁!
一路踏着宫中的青石板,顾玉青抬脚落步间,满满的疑惑。
婉晴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呢……看这样子,白氏根本就没有与她同路,是白氏没有来呢,还是白氏不愿与她同路,另行一步……若婉晴当真是来参加皇后的生辰宴,那又是谁给她的权利……
贵妾,一样是妾。
莫说是参加皇后的生辰宴,就是进宫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可恨
思绪翻飞间,已经行至慧贵妃宫门前,早就有宫婢立在那里翘首盼望,瞧着她来,急急迎了过去,“可是把您盼来了,一大早的我们娘娘就在念叨,特意按着四殿下的嘱咐,备下了您爱吃的豌豆黄和粉蒸乳酪。”
一面接替吉祥如意扶了顾玉青迈进慧贵妃宫门门槛,慧贵妃的贴身宫婢一面说道,满面含笑。
顾玉青听着,只觉心头一阵暖烘烘。
不仅为萧煜的贴心,更为慧贵妃的这份慈母一样的疼爱,走着路,鼻根就如同被人浇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柠檬汁,逼得她酸涩之间,眼泪盈眶,才忙趁着那宫婢不留神,偷偷转头用帕子抹掉。
心头摇头暗笑,自从重生,她这是越发的爱哭了。
贪睡贪吃爱哭鬼,这是母亲在世时对她的评价……只可惜,随着母亲亡故,上一世,这几个字再与她无缘,反倒是一世重生,她又回到小时候的样子。
情愫滚动,不知不觉,已是听得一阵环佩叮当,匆忙敛了心绪,回眸就见慧贵妃一脸慈爱,正朝她走来,顾玉青忙急急走上几步,迎上去,屈膝一福。
却是尚未弯腰就被慧贵妃扶起,“这孩子,又没有外人,还要这样,可是要和我见外生分了。”
顾玉青嘴角抿出暖暖的笑意,“阿青不敢!”
慧贵妃牵了她的手,一路朝内室而去,嘴里念叨:“昨儿煜儿就巴巴的叮嘱了我几百遍,好像我是没了记性的老太婆!”
说着,亲自按了顾玉青的肩膀,让她在一张梨木双扶手的椅子上坐定,指了面前桌上的一桌零食小吃,道:“知道你是吃了早饭来的,不过一会的宫宴,能吃的菜色不多,况且这宫宴尚早,你且先吃这些零嘴,免得一会饿肚子。”
瞧着一张大方楠木桌被杯碟盘碗摆的满满当当,馥郁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充盈着鼻尖,跳动着味蕾,顾玉青仰头朝慧贵妃笑道:“娘娘当真疼爱阿青,阿青可是有福。”
不自觉,她这番亲昵的语态,根本就是仿似当年幼时的她对着未亡的母亲。
慧贵妃听着,眉眼弯弯,在顾玉青对面坐下,“我就煜儿一个皇子,我不疼你还要疼谁!再疼,就是将来我的孙子孙女们了。”
顾玉青顿时一张大红脸唰的底下,背后吉祥如意双双抿嘴,眸中闪出钻石一样的光泽。
闲话几许,顾玉青便将青红所传之话悉数转告慧贵妃,前世的经历,顾玉青自是不敢多提,只道:“……训练了猫儿吃蜜桔,着实诡异,怕是又要生出什么手段,娘娘还要当心。”
“只是这一只猫儿,又能有多大的杀伤力,纵是发起癫狂来,也不过是些幼童孕妇经受不住,寻常人,却是无大碍的,也不知皇后娘娘此举,究竟为何!”
佯做猜测分析,顾玉青徐徐道。
慧贵妃何等聪慧通透之人,只凭顾玉青略略一个提示,登时面色大变。
第五百五十四章 同心
一 “若说有孕之人……宫里的佟妃一贯与我走的近,眼下正是六个月的身子,皇后若是冲着她的肚子来了……”说着话,慧贵妃眼底瞳仁微缩,“皇后怕是为了对付我,要用佟妃这肚子做文章。”
眼见慧贵妃一语中的,顾玉青心头松下一口气,端起手边蜂蜜牛乳,送至嘴边,轻呷一口,偏头做沉思状,道:“佟妃的肚子?纵是皇后娘娘用那猫儿伤到了佟妃娘娘的龙胎,可又如何攀扯娘娘呢?”
慧贵妃当即一声冷笑,“皇后最不缺的,就是魑魅手段!”
“眼下宴席当即,娘娘还要赶紧想个万全的法子才是!”说着,顾玉青轻轻一叹,“若是有什么法子能让佟妃娘娘不参加这宫宴,可就避开皇后了!”
慧贵妃闻言,不由眉眼微动,蹙眉朝顾玉青定定看过去,“你说让佟妃不参加宫宴……”
随着话音儿,慧贵妃眼底波光辗转,神思弥弥,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忽的眼睛一亮,转头吩咐身侧宫婢,“去,悄悄的到佟妃那里传话,让她宫宴前,务必避开旁人,到我这里来一次。”
顾玉青闻言,登时不解,“为何来这里?”
皇后有心想要将佟妃的肚子与慧贵妃牵扯在一起,这个时候,慧贵妃最该做的,难道不是避开佟妃,不与其有任何的接触吗?怎么还要特意悄悄地将她接来。
待那宫婢领命而去,慧贵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湛湛看向顾玉青,“傻孩子,皇后既是有心准备,又岂是佟妃想要避开就能避开的!既是怎么都避不开,还不如把一切攥在自己手中。”
“这以后,你接触皇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多,你要认真记住一句话,与人相处,永远要将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中,哪怕,你并不需要将其表现出来!甚至,你可以装作被动。”
顾玉青闻言,登时心神一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睁,一瞬不瞬,朝慧贵妃看过去。
慧贵妃继续道:“就比如今日一事,我完全无法预料皇后究竟要如何行动,可就是因为我无法预料,就越要将这对我不利的事情,彻底扭转过来。”
“如何扭转,佟妃则成了关键。皇后若要用佟妃谋事,我却偏不让她寻到佟妃,她这事,自然就谋不成,而我却能在她慌乱临时改变计划之际,伺机达到我的目的。”
“我的话,你可明白?”言毕,慧贵妃眉目含着长辈对晚辈那特有的慈爱和谆谆教导,问道。
顾玉青点头,“阿青知道!娘娘此计,可谓釜底抽薪,将皇后娘娘这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抽出,那皇后看似完整的计划,实则就成了一盘散沙,而这散沙,娘娘却能用它堆砌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慧贵妃吁出一口气,含笑点头,满面欣慰,“好孩子,就知道你是个聪慧的,那你想想,此事,我能做的,还有什么?”
顾玉青略略一想,道:“皇后娘娘此事,利器便是那只吃橘子的猫,若是能将她这利刃斩断,想必对皇后娘娘影响非同小可,纵是她另谋计划,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促成,匆忙之下,反倒马脚诸多。”
不待顾玉青说完,慧贵妃面上就一片宽慰,“煜儿有你在身侧帮衬,我可当真是放心了。”
被慧贵妃如此高度夸赞,顾玉青面上禁不住,脸颊顿时泛起绯红,从衣袖间摸出一个葫芦状的小瓷瓶儿,递了上去,“这个是安神药,于胎儿无害的。娘娘觉得是用给佟妃的好还是用给那猫儿的好?”
慧贵妃目光落到那瓷瓶儿上,略怔一瞬,当即一笑,“你这孩子!”,说着,亲自伸了手,将那瓷瓶儿接过来,转手交给身侧宫婢,“一会佟妃来了,把这个撒一些放到她的茶碗里。”
说着,转头又看向顾玉青,“皇后那里,能让那猫儿安睡不醒,自是好事,可惜我没有用得上的人手,我安插在皇后宫里的人,连那猫儿的存在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下药!”
面上带了些许无力。
顾玉青闻言,当即道:“兴许青红可以做得到。”
慧贵妃面上顿时浮上一抹流光溢彩,只是转瞬消失,摇头道:“不行,青红是你母亲好容易安插到萧静毓跟前的人,意义非凡,她决不能有分毫闪失,这次皇后秘密豢养猫儿,除了她的亲近之人,旁人一无所知,可见皇后对这事情的重视程度!”
“青红若贸然行事,她有个好歹,我可是来日无颜去见姑苏彦的。”
听慧贵妃竟是提起母亲,顾玉青满腹感动,眼底闪着晶莹,心头发誓,定是不让慧贵妃遭受皇后的那诡谲伎俩,忍了眼底的热泪,道:“那药瓶儿,娘娘挑出些药粉,还是将其给我保管的好,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慧贵妃闻言点头,将瓷瓶递回顾玉青手中,她只觉顾玉青谋事周全,却是万万想不到,顾玉青要回瓷瓶儿,却是为着要亲自给皇后的猫儿下药!
佟妃的事情议定,彼此静默,喝过半盏茶的空档,顾玉青忽的想起宫门口遇上的婉晴。
若婉晴当真入宫赴宴,慧贵妃作为董家女,婉晴进宫,怎么到现在都不来慧贵妃宫中呢!
还有白氏,她到底是来没有来!
疑惑搁在心头,就始终是疑惑,思忖一瞬,顾玉青道:“今日宴席,永宁侯府是何人前来?”
听顾玉青的话音儿,慧贵妃面色微滞,一口气悬住,朝顾玉青看过去,“一早有人传话,说白氏得了急症,来不得。雪仪又被她赶了出去,雪若又是那个样子,至于月棠那孩子……”
一口气幽幽叹出,带着不尽的伤感和无奈,慧贵妃就道:“永宁侯府,今日只礼到人不到。”
听她此言,顾玉青登时大震!
慧贵妃竟然不知道婉晴要来!
那婉晴出现在宫门口,究竟是谁的意思!
当即,顾玉青便隐了公孙琦一段,只将在宫门口见到婉晴的事情,讲给慧贵妃。
慧贵妃闻言,骇然之下,蹭的便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第五百五十五章 手链
一 顾玉青还从未见过如此慧贵妃,随着她的震骇激动与紧张,自己的气息也跟着凝重起来,“我在宫门口看到了被永宁侯刚刚抬作贵妾的婉晴。”
顾玉青话落,慧贵妃颤着眼皮,一瞬不瞬看着顾玉青,胸口几个剧烈的起伏过后,整个人复又落座,阳光透过明纸,将屋内照的一片通亮,却是照不到慧贵妃明暗不辨的脸上。
被慧贵妃的气息感染,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不知在何时,用上了力气,骨节处,泛着清白。
这诺大的皇宫,能让一个侯府贵妾堂而皇之的进来,还瞒过了慧贵妃,显然有此手段的,只有皇后一人了。
这一点,顾玉青笃定无疑。
只是,婉晴乃初到京城,对京中一应事务全都不熟,连基本的人际关系都没有,而她父亲也不过只是安阳一个小吏,皇后为何单单召了她入宫。
她的利用价值,又在哪里?
神思滚滚,低垂的羽睫轻颤,眼角余光瞥见慧贵妃裙摆处纠缠累累的缠枝花,姹紫嫣红的色泽,令人挪不开眼睛,顾玉青却是心口一滞,跟着气息就如同一瞬间被冰冻,凝结在那里。
脑中如有冰柱击落,震得她浑身一颤。
慧贵妃!
无疑,皇后的目的,只能是慧贵妃!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用她的娘家人来攻讦她,虽不知皇后究竟要如何利用婉晴,可这一点,顾玉青深信不疑。
眼睫微抬,定定朝慧贵妃看过去,顾玉青只觉手心一片冰凉,“娘娘,皇后此举,实在不善。”
她能想到的,慧贵妃必定能想到。
果然,顾玉青言毕,慧贵妃并无异色的点头,面上震骇已经褪去,只留下一抹冰凉,像是冰冻千年的寒冰,冒着丝丝白雾,“那也要看她是不是有那个命。”
说的气势咄咄,语气森森。
正说话,外间宫婢通传,佟妃来了。
顾玉青就见刚刚还满目如同浸湿在千年寒冰里的慧贵妃,登时面含一缕春风,起身抬步出去,浑身弥漫着温煦如三月阳光般的气息,甚至还伴着似有若无的青草芳香。
登时心头一凛。
慧贵妃身上,实在有太多她需要学习的地方。
不说其他,单单这能将情绪把控的如此游刃有余,就非常人所能,纵是两世为人,她自诩对情绪的掌控,尤其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已经算是上乘,可对上慧贵妃,她也望尘莫及。
深吸一口气,敛了心头思绪,嘴角扯出得体的笑意,款款起身,慧贵妃没有让她出去相迎,她便不必出去,只立在里间恭迎便是。
不过须臾,只见慧贵妃打头,掀起帘子与一个身着湖蓝色宫装的娇媚女子相继进来,正是佟妃。
再见故人,顾玉青的眼睛,似有若无,朝她肚子上瞥过一眼。
六个月的身孕,本是不该有这样大的肚子,可她这一肚子,却是大的足像要临盆之人。
只可惜,上一世,她腹中胎儿化作一摊血水,终究也不能确定,她这腹中,到底是不是双生子。
想到她上一世的惨死,顾玉青似有若无吸了口气,屈膝行礼,面色恭顺,“臣女给佟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低眉垂眼之际,目光落在佟妃遮掩在脚面处的湖蓝色宫装锦缎上,顾玉青脑间,仿佛有毒蛇一寸一寸爬过,吐着信子,带着寒凉,身上头皮,登时一麻,汗毛根根倒立!
湖蓝色……
上一世的记忆,随着这颜色落入眼底,翻滚而来,愈渐清晰。
上一世,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佟妃穿的,似乎就是这件湖蓝色宫装,就连上面的迎春花都是一模一样!
想到上一世佟妃的惨死,舒妃的下场,顾玉青眼皮跳动,缩在衣袖里的手,就死死攥拳。
这一世,一定不能让皇后设计的悲剧,落在慧贵妃身上。
若一定要有悲剧发生,那就让皇后自食恶果好了!
这厢,顾玉青低眉间,心思已定,那厢,佟妃一眼看到顾玉青在里间,面上登作异色,“呦,姐姐这里有客人!”
慧贵妃含笑道:“她来的早,左就宴席尚未开始,同我说话解解闷。”
行礼过后,顾玉青款款起身,佟妃此语出口之时,她恰巧抬头,撞上佟妃瞧来的目光,不禁心头微动。
满面的诧异,就连话语都是带着料想不到的意外,赫赫然然,怎么眼底,却是分毫不动,那神情,仿佛根本就是知道她在这里一般。
心思如同微风,轻轻拂过,顾玉青默默摇头。
定是她多心了。
佟妃与慧贵妃一向交好的,若是佟妃有什么其他心思,凭着慧贵妃的机敏,怎么会无所洞察!
待慧贵妃语毕,佟妃便笑意盈盈,将手腕处戴着的一个珊瑚红的手链褪下,朝顾玉青递了过去,道:“这是我们私底下头一次见,偏偏我有无所准备,这手链跟了我许多年了,今儿在慧贵妃姐姐这里见着,也是缘分,你戴着玩吧。”
佟妃赏赐,顾玉青自然只有恭顺接下,又是一拜谢恩,才各自落座。
只是刚刚坐下一瞬,顾玉青惊觉,慧贵妃在看向她拿在手中的那串珊瑚红的手链时,目光中,带了如毒的冰凉,当即心头一震,略一思忖,转手将那手链交给身后吉祥。
等她再转头,慧贵妃面上,已经是风平浪静,无任何异色,仿若刚刚那一瞥,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凭空臆想一般。
“我记得这手链你许久不戴了,怎么今儿又戴了出来。”亲手将宫婢捧上的热牛乳递到佟妃手中,慧贵妃眉眼含笑,道。
佟妃就抿嘴笑道:“这不是今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嘛,这手链是当年我入宫时她赏赐给我的,我想着,今儿带上,兴许她瞧了,能网开一面,让我安然生下这孩子。”
本是含着笑说,可等到话音儿落下,面上颜色就是戚戚。
顾玉青听着,只觉她的话奇怪。
满宫里的人,就连不愿过多过问后宫琐事的皇上都知道,皇后与慧贵妃乃水火不同炉,素日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
佟妃怎反倒是在慧贵妃面前,说起这样的话!
第五百五十六章 麝香
一 佟妃言罢,转头就看向顾玉青,敛了面上神情,笑道:“一会的宴席上,你可是要给我这个面子,将这手链戴在腕上。”
佟妃的话,顾玉青越听越觉不对味。
是她自己说,为了讨好皇后,才巴巴的戴了这当年皇后赏赐的手链。
如今她把手链送给自己,却又要求自己一会宴席上就戴了这手链,将皇后赏赐的东西送给皇后视为眼中钉的人,她如此行为,想不让人生疑,都难。
觑了慧贵妃一眼,顾玉青恭敬笑道:“娘娘厚爱,臣女实在感激,只是这手链乃皇后娘娘先前赐给娘娘的,臣女就这样戴出去,怕是要给娘娘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佟妃就娇娇一声笑,转头对慧贵妃道:“瞧瞧你这儿媳,怎么心思就这样缜密!我都没想到的事情,亏得她提醒,不然,还真是惹祸上身,不说我怎么样,只怕皇后那边对她就又要不悦!”
慧贵妃浅笑不语。
佟妃又道:“难怪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说罢,佟妃换了话题,“你巴巴的打发人过去寻我悄悄过来,可是何事?”
慧贵妃就笑道:“先把这热牛乳喝了,压一压一路过来灌进胸口的寒气。”
佟妃就笑着将手中瓷杯送至嘴边,几口,将杯中牛乳喝尽,“你这里的牛乳,也比旁出的更好喝些!”
佟妃此言一落,顾玉青就见慧贵妃的眼底,忽的涌上铺天盖地的锋芒,那光芒里,含了浓郁的不可忽视的警惕,让顾玉青登时跟着心头一紧。
佟妃与慧贵妃并肩而坐,并未看到慧贵妃的眼底神色变化,牛乳喝尽,将瓷杯放置手边桌上,拈着帕子轻轻擦拭了嘴角,却是跟着一连打出几个哈欠。“最近也不觉神思困乏,今儿这是怎么了!”
慧贵妃转头看向佟妃,随着她的哈欠不断,慧贵妃的目光渐渐幽凉,只是话音儿出口,依旧带着笑音儿,“怀孕的人,是这样的……”
慧贵妃话未说完,就见佟妃身子一歪,整个人枕着胳膊,睡倒在面前桌上。
她的贴身婢女早在进门前就被慧贵妃的婢女拉去一旁说话吃茶去了,完全不知道她主子这里的情形,慧贵妃一个眼色递过去,便有宫婢上前,扶了佟妃,小心翼翼护着她的肚子,将她送至慧贵妃的床榻上。
待佟妃被人带走,慧贵妃看向顾玉青,道:“这药,能让她睡多久?”
顾玉青道:“三个时辰,不成问题。”
慧贵妃点头过后,就满目关切,看着顾玉青,道:“你最近是睡眠不好吗?怎么这安神药都是随身带着?”
顾玉青当然不会告诉慧贵妃,她这安神药,是专门为佟妃配置的,只跟着点头,“最近有些浅眠,歇息不好。府上嬷嬷擅长配药,给我调了这个。”
“担心你父亲了吧!放心吧,昨儿我还听陛下叨念起,自赤南侯远赴辽东,这一役,战无不胜,估计年前就能回来的。”慧贵妃安慰道。
顾玉青本是顺着慧贵妃的话随口应道,却是不成想,她会以为自己浅眠是因为牵挂父亲,更没有想到,从她这里,能得到前线的些许风声,登时有些激动,“陛下当真说,父亲年前就能回来?”
这一世,她虽重生,可与父亲,实在是相聚并无几日啊!心头想念,如浓墨般厚重,日日夜夜,只盼着父亲回来。
更何况,她心头,还有许许多多的疑惑,想要问一问父亲,还想告诉父亲,她可能见过了弟弟,龙阳山上的山大王,极有可能,就是她的弟弟。
父亲听到这样的消息,必定极是欢喜。
眼见顾玉青有些激动,慧贵妃点头,安抚道:“是啊,陛下亲口说的,所以,你就踏踏实实吧!”
不想顾玉青因着这件事太过伤神,慧贵妃转了话题,道:“佟妃给你的那手链,收着就好,却是不要去戴。”
顾玉青听她话中有话,登时敛了对父亲的一腔思念,满目疑惑,看了过去,难道慧贵妃也防着佟妃?
“那手链,原先我也有一条的,是进宫后,皇后赏赐佟妃的时候,一并赏下来的。”提起往事,慧贵妃面上带了迷离的恨意,“那时候,我还天真,与皇后的关系,更不像现在这般。”
听着这些话,顾玉青猛地就想到在永宁侯府那日,平西王府世子妃对慧贵妃的评价:连她那样天真烂漫的人,都能变成现在这样!登时心头不由狠狠一抽。
慧贵妃则是继续道:“得了她的赏赐,加上这手链颜色样式又是着实的别致玲珑,爱的什么似得,日日戴着。”
“直至一日,因着宫婢不小心,失手将其落地,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怎么,本是很结实经用的东西,被她那一摔,竟就将其中一颗珠子摔裂,手链落地的一瞬,就有红褐色的粉末随之迸溅出来。”
“你知道,从那珠子里落出来粉末,是什么吗?”随着往事重提,慧贵妃满面阴沉沉的恨意,最后一句,更是说的咬牙切齿。
顾玉青登时一口气悬起,滞在胸腔,仿佛冻结。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两世为人,更历经夺嫡风暴,还有什么腌臜事没有见过,只觉那口被冰洁的浊气堵得胸口发疼,慧贵妃的话与那日平西王府世子妃的话交织相错,在她脑中心中回旋。
待慧贵妃此言一出,顾玉青脱口而出,“麝香?”
慧贵妃眼中一抹亮光浮动,“没错,那嬷嬷说,珠中麝香,是最最霸道的品种,久戴此物者,必是不能有孕,纵是已有身孕,这东西碰的久了,胎儿也不保。”
“那时我腹中正好怀着煜儿,不足两个月,你能想象到,当时我心头的惶恐畏惧吗?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发誓,用我一生,把我儿子护的不有分毫闪失。”
“我没有强大的娘家势力,能依仗的,唯有圣恩!所以这么些年来,我拼尽了一切……”说着这些,顾玉青在慧贵妃面上,看到席卷一切的悲悯,那戚戚之色,让人望之心疼瞧之心切。
拼尽一切……
不过四个字,可这背后艰辛,却是让人无法想象,毕竟,她所在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
第五百五十七章 粉末
一 一口悠长而浓稠的气息从慧贵妃鼻中呼出,随着这气息,她脸上的神色,略略好转。
“自进宫,我与佟妃便是要好,我这里发现了这手链秘密,自然是要提醒她。那时我与她,地位势力均是不高,为了不让皇后起疑,我们只将手链圆珠中的麝香挑出,这手链,依旧每日戴着。直到后来我平安生下煜儿,哄了陛下高兴,另外赏赐了手链,才将那手链换下。”
慧贵妃说的轻描淡写,顾玉青却是能体会,在萧煜尚未出生那段时间,慧贵妃每日过着怎样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的日子。
暗处有皇后虎视眈眈,明里,又有那手链。
虽是麝香已除,可毕竟是被麝香的香气浸染过的东西,若说她能安心戴着,顾玉青绝不相信。
因为能体会,所以心中的难受心疼,就更盛一份。
等到萧煜出生,慧贵妃尚且没有坐稳地位的那些日子,他们母子二人只怕日日夜夜都是风声鹤唳吧。
难怪,萧煜后来会作出那般不学无术的样子!
一想到这些年,萧煜如此,所作所为却皆是为了自保,为了活一口气,顾玉青心中就犹如被千万细如牛毛的针刺落下来,疼得她心肝直颤。
慧贵妃语落,语气略顿,眼底神色,如同被风吹散的浓雾,渐渐褪去,嘴角扯起笑容,对顾玉青道:“那手链,虽已经是十几年的旧物了,可到底是被麝香浸染过得,你切不可碰。”
顾玉青明白慧贵妃的担心不安,当即点头,“我晓得,娘娘放心。只是这东西,分明是十几年的旧物了,佟妃为何又翻了出来?”心头有疑,顾玉青毫不隐瞒的说出。
她与慧贵妃之间,除了她是重生之人不能提起,眼下,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秘密。
尤其这些涉及生死安危的事情。
宫里的事,纵是慧贵妃不说,她也明白,哪怕只是芝麻大小的事,其背后,也有可能掩盖着早就腐朽溃烂流脓生蛆的不堪真相。
慧贵妃摇头,眼底浮上一层迷茫,张示着她的不解。
顾玉青便又道:“还有,方才佟妃说娘娘这里的牛乳与旁出的不同,娘娘为何神情大变,可是这牛乳有何问题?”
“竟是没有瞒过你!”慧贵妃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只是那笑容,却是含了冰凉的气息,催人心肺。
“这宫里,能饮牛乳的,除了我这里,也就是皇后和太后娘娘那里,她却说,我这里的比旁出的好喝,你且想想看,她这旁出,该是何处?”
顾玉青闻言恍然,难怪慧贵妃当即就面有异样!
佟妃所言旁出,必是皇后之处。
皇后与慧贵妃乃公然之敌,佟妃作为慧贵妃的密友,却是喝了皇后处的牛乳……
若只是寻常请安问礼,或者是皇后寻衅,找她过去,必定不会用牛乳来招待她。
她能喝的上牛乳,足以见得一点,起码在她喝的那一刻,她与皇后之间,是同盟。
思绪及此,顾玉青登时面上一凛,眼底就浮上骇然。
难道说佟妃……
眼见顾玉青如此,慧贵妃嘴边就漾上无奈的笑意,“本是不想告诉你的,这宫中的魑魅手段,实在让人作呕心颤。一会还要去面见皇后,宴席之上,我怕你因着情绪失控,做出什么自损实力的事情来。”
说着,慧贵妃轻轻一叹,“却是忽略了我们阿青聪慧如此,我不说,你也瞧出端倪来。”
一句我们阿青,让顾玉青听得心头情愫飞飞。
我们,阿青!
“罢了,既是如此,你也帮我分析分析,你觉得佟妃去了皇后之处,所为何事?”
顾玉青略略思忖,却是没有回答慧贵妃的问题,而是转头,想伸手吉祥将那手链又要了回来。
眼见她捧了手链在手心,慧贵妃面色登时一变,“你这孩子,怎么还去碰它……”紧张之气,油然而出。
顾玉青只道:“娘娘想不想看看,时隔数十年,当年被清理了的珠子,现如今,其中会不会又有新的东西填充。”嘴边勾笑,直朝慧贵妃看过去。
慧贵妃一怔,当即明白顾玉青的意思,登时倒吸一口气,蹭的起身,几乎是两步走至顾玉青面前,一把将其手中手链夺了过去,“你这孩子,明明有怀疑,还要将其拿在手里,你不忌讳,我还不放心!”
说着,转身将那手链递给一侧宫女,吩咐道:“把那珠子打开。”言罢,复又落座,嗔怪顾玉青一眼,“这种事情,马虎不得,我可是等着要抱孙子的。”
顾玉青……
娘娘,我们正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您忽然来这样一句,真的好吗!
那手链上的珠子,虽看上去滚圆状似完整无缝的一颗,可细瞧,却是有极小极细的小小缝隙,宫婢心灵手巧,用着巧劲儿,将其中一颗打开。
打开一瞬,登时变脸,“娘娘!”将那被她分成两半的珠子呈到慧贵妃面前。
顾玉青略略探了身子,看过去。
那珠子当中,含着浅黄色的粉末,随着暴露在外,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皇后当年将这手链送给佟妃是何意义,佟妃与皇后,皆是心知肚明,时隔十几年,她却突然将其翻出戴上,本就不合常理。
再加上慧贵妃提起的牛乳事情,顾玉青顿时就更觉这手链蹊跷。
果不其然!
只是凭着味道和色泽,顾玉青无法判定,这粉末究竟是何物,“娘娘……”
慧贵妃的眼睛,在看到那粉末的一瞬,眯了起来,面容紧绷,丝丝缕缕的肌肤都充斥着无法言喻的怒气!
那可是她要好了十几年的人!
纵然因为方才她失口说了牛乳的话,她也只是心头起疑,只想着她兴许是为了保住腹中胎儿,不得不屈服于皇后,却是断断不曾想,佟妃竟然会对她用手段。
竟然把手段,用在她最为在乎的人身上。
她视萧煜如命,顾玉青作为萧煜的准王妃,慧贵妃对顾玉青,一视同仁。
心头的怒气被彻底激发,慧贵妃捏着帕子的手发出咯吱声响。
这宫里,果然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到底也是……大意了,这地界,怎么会有真正的友谊。
是她天真了。
自她进宫那日起,就该明白,此生,除了住在平西王府的那位,将再无朋友!
第五百五十八章 牛乳
一 吉祥随着黄嬷嬷学习药理许久,对许多药物,纵然不及黄嬷嬷通晓的多,却也略知一二。
随着那粉末的气味屡屡飘来,吉祥蹙眉凝着它的颜色,心头气息不由加重,待顾玉青话毕,道:“回禀娘娘,小姐,这东西,奴婢认得。”
慧贵妃正欲让人通传心腹太医,忽得吉祥此言,登时眼睛一亮,朝她看过去,迫不及待道:“是何?”
吉祥上前一步,从顾玉青背后走出,立在慧贵妃面前,道:“这是绝息散,于人无害,却是能诱发动物的躁动性情,令其大发癫狂。制成这种药粉的草药,我朝没有,源于苗疆。”
顾玉青原本同慧贵妃一样,因着吉祥一句能诱发动物性情令其大发癫狂而霍然想到皇后训练猫儿吃蜜桔一事,可是随着吉祥苗疆二字出口,顾玉青登时心头一跳。
苗疆!
又是苗疆!
这两个字于顾玉青而言,简直犹如天雷地火!
苗疆的药粉,却是出现在佟妃给她的手链中,而佟妃,近日来又喝了皇后处的牛乳……
这绝息散,自然是皇后给了佟妃的!
皇后那里,怎么会有这种苗疆之物……
心思千回百转,脑中浮光掠影,那断剑之上浮现的穆太妃的蜡油小像,便同这药粉,在顾玉青脑中并肩而现。
穆太妃……苗疆公主……皇后……复国……作乱……细作……
一个个名词,弹跳跃于顾玉青脑中,渐渐连成一条完整的脉络。
纵是萧煜尚未给出她调查结果,可顾玉青几乎能够肯定,当年穆太妃所培植的势力,如今依旧在暗涛涌动,而皇后身边,定是有他们的人。
至于那人是否是那股势力的首领,顾玉青不得而知!
仅这一点发现,就已经够让她心潮澎湃了!
被迷雾蒙住的双眼,终于是看到了些许的星火之光,好歹,从此,她有了方向,再也不是夜里摸黑。
眼见顾玉青面上神色凝重,眼底波光浮动,仿若海啸喷发,慧贵妃只当她是被眼前的事情吓到,敛了自己的心思,安抚道:“阿青不怕,这件事情,你莫要管了,我定是会将其妥善处置。”
随着慧贵妃的焦切的声音传至耳中,顾玉青当即收了心思,道:“娘娘,不妨将计就计!”
慧贵妃眉宇微蹙,定定看向顾玉青,“你是说……”
“效仿当年,将这手链中的药粉悉数剔除干净,既是皇后有意,我们不妨陪她做这场戏!”顾玉青目光闪闪,说道。
都是聪慧之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慧贵妃却是满面犹疑,“……那东西,到底有害。”
顾玉青含笑道:“吉祥都说了,对人无害,不过是引诱动物牲畜罢了!皇后娘娘苦心训练猫儿吃蜜桔,怎么能不给那猫儿登台的机会!”
“可牲畜无眼,更何况,又是癫狂之际,万一你有个好歹……”明知顾玉青的意思,也知道,她的计划就是上乘,可慧贵妃心头,就是不忍,深怕她有丝毫闪失。
顾玉青忙道:“娘娘,机会难得,更何况,我这里,还有吉祥如意跟着,不会有事的……”
正说话,外间宫婢的声音传来,“皇上吉祥。”
“你们娘娘呢?”
低沉的男音,正是皇上,带着淡淡的倦意。
顾玉青忙止了话音儿,低声急急一句,“娘娘,此事就这样定了。”
随着她说话的同时,外间宫婢声音再起,“娘娘同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和佟妃娘娘说话呢。”
伴着声音,慧贵妃理了鬓间珠花,来不及再与顾玉青多说什么,起身相迎。
她将将行至门口,珠帘便被掀起,明黄的影子闪落进来,立在慧贵妃身后,顾玉青屈膝行礼,“皇上万福。”那珊瑚红的手链,已被她迅速的戴至手腕,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出衣袖,露在外面。
青绿的衣衫,火红的手链,相映成辉。
皇上含笑朝她看了一眼,“起来吧。”便由慧贵妃扶着,朝正位而去,落座后,面浮疑惑,“不是说佟妃也在吗?”
慧贵妃不动声色的笑着,“她呀,喝了一盏牛乳,话还没说几许,给了顾玉青见面礼就昏昏欲睡,臣妾想着她肚子行动不便,就让宫人扶了她去臣妾床榻歇息了。”
皇上闻言点头,“她也就是与你交好,在你这里,才是又吃又睡,安然踏实。”
慧贵妃含笑不语,略略低头,眉眼间,带了几分几不可见的冰冷。
皇上不见,顾玉青却是瞧得真切。
几许闲话,顾玉青借着要去探望太后,便告辞出来。
宫中金桂飘香,踏着青石板,顺着砖红墙,一路走过身侧碧瓦琉璃,飞檐斗拱,从慧贵妃处到太后宫殿,隔着几条甬道的距离,尚且算远。
可因着心头思绪纷飞,不停地想着皇后的手段以及她要反击的章程,这一路,反倒是眨眼的功夫。
及至太后门前,顾玉青转头略略吩咐如意几句,如意应声而去,顾玉青则是带了吉祥抬脚进去,才走进门,就有宫婢满面含笑迎来。
“娘娘正还念叨顾大小姐怎么还不来,可巧您就来了,可见与娘娘是心有灵犀了,您这一来,咱们娘娘打叶子牌输的那些银子,也能在收回来些了。”
宫女说的讨喜,顾玉青听得抿嘴浅笑,“姑姑又打趣我了。”
顾玉青不善打牌,每每来陪太后,若是遇上她在打叶子牌,顾玉青都是坐在身侧观战,替她老人家斟茶倒水捏捏肩。
实在没有人手,或是太后输的凄惨,她就会被抓壮丁。
宫婢就掩嘴而笑,“小姐快进去吧,奴婢去给娘娘端牛乳。”
听她提及牛乳,顾玉青便攀了她的衣袖,道:“怎么这个时候饮牛乳,娘娘不是一直都睡前才喝的吗?”
那宫婢就解释道:“这几日宫里牛乳供应不足,好几日不用,今儿内务府那边才送来,娘娘馋这一口。”
“怎么会供应不足呢?”顾玉青不解。
宫婢就叹一口气,道:“也不是不足,牛乳倒是足,就是前几日的牛乳里长了虫子,喝不得。”
牛乳里长了虫子?
第五百五十九章 女儿
一 顾玉青闻言满面骇然。
那宫婢急着去行命,不敢多耽搁,不过一二句解释,便急急离开,顾玉青却是皱眉。
宫中牛乳有专人负责,每日都是卯时送进来最新鲜的,怎么会长了虫子!
给吉祥递过一个眼色,吉祥会意,当即略略点头,扶了顾玉青进了太后娘娘寝殿,便转头去寻太后宫中的宫婢闲聊。
在太后跟前,顾玉青自然是彩衣娱亲,百般的哄她老人高兴,被抓壮丁,陪着打叶子牌,直到输了十几两的银子,太后才含笑嫌弃道:“这个笨丫头,可真是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一旁作陪的嬷嬷宫女就陪笑道:“顾大小姐若是有了长进,娘娘今日从哪里回本儿!”
顾玉青凑趣,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原来我就是来给娘娘送银子的,早知道,就躲起来好了,可怜我的银子,今儿早起才装的,还没有焐热呢!”
惹得太后一阵开怀笑,点着顾玉青的脑门子,道:“瞧瞧这丫头的小气劲儿,不过十几两银子,就和哀家哭穷,还要躲起来,哀家可是准备了好东西给你,若你躲起来,这东西岂不是得不到!”
顾玉青嘟嘴道:“到底赔了十几两银子!”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哀家送你的东西,可是几十个十几两银子都不够!”
顾玉青闻言,当即眨着一双澄澈如泓的眼睛,像小猫一样朝太后跟前凑,“娘娘要给阿青什么好东西?”
她憨痴的模样惹得太后哈哈大笑,“瞧瞧我们这小财迷!罢了,谁让哀家大方呢!”说着,太后便对身侧的宫婢道:“去把我昨儿挑的那东西给她取来。”
宫婢得令,应声而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用一个红漆木大托盘端了一个玉白的匣子进来,直捧至顾玉青面前,屈膝递上。
顾玉青伸手将其取下,捧至面前,偏头看向太后,太后以目示之,“打开看看。”眉眼间的笑容,慈爱满满。
顾玉青便将那玉白匣子放置身侧桌上,素手翻飞,触动机关按钮,其上的鎏金顶盖“啪”的一声弹开,露出里面东西。
是一套珊瑚红的首饰流苏步摇手镯耳环样样皆有,光泽奕奕,却不像是鎏金那般刺目,略略暗哑的光泽昭示着它比金银更加贵重,一眼看到那头面上的牡丹花样,顾玉青登时心中一怔,抬眸看向太后,满目晶莹,“娘娘,这使不得……”
这套牡丹花样的首饰,是当年太后及笄礼上,还是皇子的先帝所赠,当时一度被传为佳话。
那个场面,虽不及她的及笄礼劲爆,却也相差无几。
太后就笑,“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这东西,哀家如今是再也戴不得,留着不过是落灰,你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这样鲜艳的东西,合该你用。”
说着,太后抿了一口茶,又道:“当日你及笄礼,哀家就想送这个,只是翻来翻去没有寻到,还当是自己哪日手松给送了出去,偏巧儿昨儿给皇后寻生辰礼,就看到了它。你安心收着,等到和煜儿成亲,进宫敬茶那日,欢欢喜喜的戴来给哀家瞧,就算是对得起哀家的心了!”
顾玉青含泪点头,“阿青谢娘娘。”
太后却是叹息一声,摇头道:“可惜……可惜你母亲那里,哀家还没来得及给她更多……”
提及顾玉青的母亲,太后神思忧伤,竟是有些缓不过气来。
顾玉青闻言,心头震动感动之余,又有惊疑浮上……太后娘娘对母亲,怎么就有这样深厚的感情,瞧太后悲伤的样子,不知道就里的,还当她是在思念亡故的女儿。
女儿?
连顾玉禾的真实身份,都能是萧煜的异母妹妹,宫中公主,萧恪的真实身份都能是她的小表弟,祁北姑苏家唯一的血脉继承人,那母亲实则是太后娘娘的女儿……
思绪及此,顾玉青心头登时一跳,忙暗暗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母亲怎么会是太后娘娘的女儿呢!
可越是摇头,心里的那份疑惑反倒是愈渐清晰。
母亲亡故之时,她虽只有八岁,可自那之后的事情,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母亲下葬那日,太后甚至亲自前来赤南侯府。
虽她只把自己关在了母亲的房中,除了贴身嬷嬷外,不许任何人进入,无人知道她在母亲的屋内到底做了什么,可却是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
出来的时候,双眼红肿泪流满面,人已经几乎歪倒在身侧嬷嬷身上。
当时人人只说,赤南侯府荣耀无上,却无人细想这些。
而她,因着父亲霍然撒手,一切不管不顾,也忙的脚不沾地,一头乱麻,根本无心更无力去顾及太后的反应,是不是正常,是不是过度。
现在猛然回忆起来,才惊觉不对味。
再之后,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太后对她的好,都远远超过了宫中任何一个她的皇孙皇孙女。
前世也好,这世也罢,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却从未敢动这样的念头。
若非顾玉禾的身份、萧恪的身份太过令人震骇意外,她至今也不敢不会朝这个方向去想。
念头已生,便如春草,在她心头疯狂的扎根生长。
摩挲着身侧的白玉匣身,顾玉青羽睫微颤,看向太后,嘴角微翕,终是鼓足勇气,道:“母亲在的时候,时常和阿青说,娘娘待她,犹如生母。”
一语落下,顾玉青心头砰砰砰的剧烈跳动,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太后,气息就像被凝结,冰冻在那里。
不会呼气,也不会吸气。
太后闻言,悲悯犹如浪涛,顿时铺垫盖地,席卷而来,双眼一瞬间被热泪充斥,长而卷翘的睫毛一抖,满眼热泪便兜不住,扑簌簌滚滚而落,颗颗豆大,却是无声愕然看向顾玉青。
顾玉青看的心头大震,一颗心,越发跳的激烈,捏着丝帕的手,不知何时,冰凉沁骨,颤抖不能自已。
她的猜测,会是事实吗?
太后嘴角颤抖,眼底情绪犹如轩然大波,正欲说话,外间突的响起宫婢请安的声音,“公主万福。”
跟着便是一阵仄仄脚步声逼近过来。
第五百六十章 皇商
一 萧静毓……
顾玉青闻声,忙强行将心头滚动的烈烈情绪压下。
今日皇后一局,她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因为任何事情分神,断不能让皇后的阴诡伎俩得逞。
而太后,在顾玉青敛起心绪的一瞬,早就抹干眼角泪痕,嘴边含上笑意,情绪收敛的速度,莫说顾玉青望尘莫及,纵是慧贵妃,只怕也要自叹不如。
顾玉青心头又一次叹息,果然那句老话不假,姜还是老的辣!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顾玉青款款起身,低声道:“娘娘,阿青还是暂且告退吧,过几日再来与娘娘说话。”
萧静毓与顾玉青之间的事,太后自然是知道,闻言只当她是心头不愿见到萧静毓,有意避开,叹了口气,点头道:“去吧。”
太后方才语落,就听得环佩叮当,珠帘掀起,顾玉青起身转头,正好与萧静毓迎个正面。
往日风华绝代娇艳欲滴的嫡公主,因着几桩事情的磨搓,最近几次相见,她眼底面上,皆是戾气汹涌,因着胸腔那份怒气,整个人便带了狰狞的气息。
沉香阁一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
纵是太后面前,她竭力的压着,可压得住怒气,却压不住多日来无法安眠的倦色。
眼底青黑,容颜苍白,厚厚的脂粉都无法遮盖她发自骨子里的憔悴。
既是正面迎上,顾玉青少不得屈膝行礼问安,毕竟,她与萧煜尚未成亲,身份依旧只是大臣之女。
碍着太后,萧静毓尚算和颜悦色,却是没想到,顾玉青起身竟是径直朝外走,登时就微微挑眉,“怎么?你要走?”
顾玉青浅笑颔首,算作回答,脚下步子不停。
“我才来,你就走,你这是在躲着我了?”
及至顾玉青行到与萧静毓并肩处,萧静毓一把扯了顾玉青的衣袖,状似玩笑般说道,只是直视顾玉青眸子,眼底迸射着凶光。
背对太后,顾玉青挑眉含笑,嘴角微扬,“公主多虑了。”话是如此说,可面上表情,落到萧静毓眼底,那就是赫赫挑衅。
萧静毓本就这些日子心神难定,终日惶惶,血气浮动,怎么禁得住顾玉青的挑衅,登时眼底泛红,气息加重。
好在她身侧青红及时的扯了她的衣袖,低声在耳边不动声色似有若无的提醒一句,才让她差点爆发出来的脾气克制了下去。
却是太阳穴被逼的突突直跳,捏着帕子的手,手背青筋毕现。
顾玉青轻飘飘略过一眼,眉眼含笑,抬步离开。
出了太后寝宫,如意正立在门前,见她出来,忙迎上,瞧着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小姐,这手链里的药粉皆已被取出,已经按着小姐的吩咐处置妥当了。”
顾玉青点头,将如意手中的珊瑚红手链接过,徐徐戴在腕间。
肌肤胜雪,手链似火,葱绿的袖口半遮半掩,倒也好看。
一路从太后寝宫到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大殿走去,吉祥在顾玉青耳边低声回禀方才探听的消息。
“小姐,奴婢听说,也并非牛乳生虫子,是前一个皇商送来的牛乳不干净,落了蝇虫在牛乳中,内务府当即便断了他的供应,另择新的供应皇商。”
“新皇商对差事不算甚是熟悉,那几日供应的牛乳便有些不足,如今已经是一切正常了。”
换了新的牛乳供应商?
吉祥的话,乍一听有理,却是经不得细想。
皇商,与寻常商人自是不同,这样的差事,多少人家削尖了脑袋的想要争取,为了得个名额,不知要给内务府和管事官员送上多少银子才能挣来一个机会。
上一个牛乳皇商怎么会如此大意,竟是让蝇虫落入牛乳之中!
这就已经很不合理了。
更何况,因着皇商对应的直接就是宫廷,责任重大,但凡有丝毫差池,必定是要阖家问罪,这样大的动静,京都上下,沸沸扬扬几个月都不绝于耳。
怎么牛乳事件却是悄无声息呢!
“这件事情是谁经手的?可是问了?”青石板的甬道上,随着宴席大殿的逼近,已经渐渐有丝竹声传来。
虽尚未到开席时辰,可已经有宾客渐渐落座。
丝竹靡靡,彰显着主人对客人的欢迎。
吉祥得言,当即道:“奴婢打听了,因着此事属于后宫杂物,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中途陛下并未参与,至于娘娘的意思是不是陛下的意思,奴婢就问不出来了,但是瞧她们说话的样子,奴婢猜测,多半陛下并不知情。”
顾玉青心头颔首。
这就对了。
皇上当然不知道,若是知道,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皇后……当事情与皇后有交集的时候,顾玉青总要忍不住的多想细想。
“等宴席过后,出了宫,你同周秉德一路,去查一查那皇商,新的旧的都查。”顾玉青吩咐如意。
无事最好,有事却是不能有分毫纰漏,眼下情形,皇后的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可能是冲着慧贵妃与萧煜而来,顾玉青不能有半分轻心。
如意得令,回声应诺。
随着话音儿落下,她们已经进了宴席大殿所在宫院,落眼便是一片繁华,姹紫嫣红,莺莺燕燕,落满大殿。
皇后尚未到来,顾玉青随着宫婢指引,在她的位置落座,要巧不巧,身侧偏偏是公孙琦。
顾玉青刚刚坐下,公孙琦就阴阳怪气冷哼一声,“我还当你要与慧贵妃一同来呢!看来,你这婆婆也未必喜见你。”
面对公孙琦的挑衅,顾玉青转头看过去,四目相对,火花迸射,只不过,一个是干火另一个却是泛着冰花的火苗。
“你不一样没有同皇后一起出席,何必无事找事。再怎么说,你也是将军府的嫡出小姐,难道就不能稍稍的自恃身份些。同我拌嘴很好玩吗?亦或者,哪次你同我拌嘴占了上风得了实惠?又没有,做什么非要自讨苦吃,到时候,倒霉的是你不是我,莫怪我没有提醒你!当着一众人的面,我可不愿让你的手腕被捏断,可你若是继续不依不饶,也怪不得我不给你将军府面子!”
顾玉青声音冷冽,说的决绝,不留一丝情面。
本来就无情面,何谈留!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不安
一 公孙琦登时脸色发青,咬牙切齿,“顾玉青,你莫要太嚣张!”
顾玉青则是斜昵她一眼,“该说的,前前后后,我都说尽了,你若再纠缠,我当真动手,吃亏的可是你!”
“你是威胁我了?”公孙琦不由拔高了嗓门。
顾玉青冷笑,“威胁?你还不够资格!不过你既然这么好奇,我不介意替公孙牧教导教导你何为女儿金贵自持。”
因着公孙琦忽的将声音抬高,四周宾客不禁纷纷侧目,公孙琦对萧煜的单相思,被公孙琦自己上次一闹,此刻早已经不是秘密,众人眼见顾玉青与公孙琦脸色,纷纷议论声骤然而起。
话题自然是公孙琦已经被定为三皇子的准王妃为何还要对四皇子念念不忘之类。
公孙琦听着,气得心口发疼,恨恨道:“这就是你的手段?你还真够歹毒的!”
顾玉青嘴角微扬,勾起个不屑一顾的笑容,“这是民心所向,非人力而,至于我的手段……你若实在好奇,我倒是不介意专门为你施展一次!”
正说话,外面通传皇后架到,公孙琦只得将跃然于唇的话再吞回去,只是未出口的话就犹如一根坚硬的鱼刺,梗的她嗓子发疼。
随着环佩叮当,皇后由两个宫婢左右搀扶而出,款款朝主位而去,徐徐落座。
喧闹的大殿,登时静的落针可闻。
精致的妆容,璀璨的珠花,盛装下的皇后,雍容华贵,富气逼人,看不出一点年龄风霜的痕迹,只觉庄重大方风姿卓卓,头上一直鎏金步摇,凤头簪头,独一无二,彰显着她的与众不同。
皇后,到底是皇后。
无论先前因着情绪激动如何癫狂如何人前丢脸,一旦她重新整装,那份气势,便是无人能及,起码,在座的人,任谁都无法压下她那一国之母的华贵光环。
将将落座,皇后便将目光四下一扫,经过慧贵妃处空悬的座位时,不禁蹙眉,扭头对顾玉青道:“慧贵妃呢,怎么本宫都来了,还不见她的影子?难道本宫的生辰,都请不动她这一世宠妃了?”
皇后的话,状似玩笑,却是在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再加上有人蓄意让这议论之声发酵,这波涛就越发汹涌,几乎都是谴责讨伐慧贵妃声音。
顾玉青听着,默默吸气。
皇后这一次,刚一上来便是不善,只怕她的准备,很是万全,警惕之心,越发提高。
待到皇后语毕,顾玉青当即起身,盈盈而立,款款行礼,“回禀娘娘,臣女从慧贵妃娘娘处出来的时候,恰逢陛下过去,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一面说,一面不落痕迹的将手垂下。
手腕处一抹嫣红的手链,格外显眼。
顾玉青的话登时让低声轰响的人群又有了新的声音。
陛下去了……绊住了……
还能被什么绊住了,当然是……
旖旎粉红的话题说起来,纵是女人之间,也总不嫌多。
皇后却是没了心思再去听底下一众无知之人的喧闹之言,目光从顾玉青雪白手腕间的珊瑚红手链上挪开,眉宇微动,含笑道:“你这手链,本宫瞧着,倒是眼熟。”
那端庄得体的模样,满目春风的慈爱笑容,任是谁都看不出,她与顾玉青之间,曾经有过那般过往。
公孙琦当然就更是看不出了,眼见皇后如此态度对顾玉青,再一想到,皇后似乎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同她讲,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方才在宫门口生的疑惑,就愈发的浓了。
心头怒骂皇后两面三刀,骗了父亲,让父亲以为她与三殿下一党,实则却是与四殿下一条心,骂着皇后,又默默庆幸自己慧眼,识穿她的真面目。
这厢公孙琦兀自心潮翻滚,那厢顾玉青闻言,却是眼底冷笑一闪,再抬头,看向皇后的目光,就是一片风平浪静,略略抬手,将手腕处的手链露出,道:“这是方才在慧贵妃娘娘处,佟妃娘娘赏的。”
皇后满面含笑,若有所思般凝着那手链一瞬,露出恍然之状,“难怪我瞧着眼熟,原来是那个,这手链,当年还是我赠与佟妃的,慧贵妃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没想到,她竟是把这个当做见面礼送给了你,可见她是看重这东西,也不枉我同她姐妹一场。”
说着,皇后啧啧一叹,看着顾玉青目光带了几分钦羡,“到底还是年轻的好,你肌肤胜雪,这样殷红的手链,也唯有你戴了,才好看,换作旁人,不让人取笑都是鼎好得了。”
皇后这话,说的歹毒。
状似在赞赏顾玉青,实则却是为她树敌。
旁人且不提,单单公孙琦,在皇后语落一瞬,登时脸黑,倏地转头朝顾玉青手腕处的手链看去,满目含恨。
凭什么她戴就戴的,我们旁人戴就要遭人取笑。
皇后果然是与四殿下一条心的,不然,她为何如此同顾玉青说话!
公孙琦心头,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就是事实!也越发嫉恨顾玉青,不仅嫉恨她能嫁与萧煜,更嫉恨她得皇后夸赞。
正说话,萧静毓从外面走来,一眼看到她,皇后登时一怔。
今日生辰宴,可是她精心布置安排的,因着宴席上要做的事情至关重要,加之萧静毓最近实在精神不济,皇后事先就同她说定,这宴席,她并不参加。
说好了的事,她此刻却是出现,皇后怎么能出讶异。
只是震惊之余,不禁心口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而上,让她不由朝顾玉青看过去。
却是见刚刚落座的顾玉青,低眉敛目,一副恭顺柔和的样子端坐在那里,并无一丝异色。
可皇后心头那口气,却松不开。
上次的中秋之宴,她与萧祎联手合谋,都让顾玉青钻了空子,不仅没有擒制住顾玉青,反倒是让静毓受了那香料的毒害,这次静毓突然而至,与顾玉青究竟有没有关系……
皇后一颗心,骤然惶惶不安。
先是沉香阁,再是遭暴打,又经历了那种香料浸熏……种种事情累累叠叠一股脑的发生在静毓身上,纵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皇后心思翻动间,萧静毓已经越过众人,行至皇后前面空地,屈膝行礼,“母后生辰,女儿来晚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大坑
一 被她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皇后强行压下满心不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瞥过顾玉青一眼,嘴角含笑,道:“快起来,慧贵妃还没来呢,你也算不得晚!”
既然都来了,皇后只能将她看好,免得又发生上一次的事情,她的计谋将她反噬。
萧静毓欢欢喜喜起身,因着先前与皇后说定,她并不参加宴席,此时贸然而来,此处必定无她的座位,起身之后,为了避免尴尬又遮掩先前的约定,萧静毓便指了顾玉青与公孙琦的位置,道:“母后,女儿想坐了两个准嫂嫂中间。”
顾玉青与萧静毓乃萧祎和萧煜的准王妃,公孙琦作为小姑,提此要求,并不过分。
皇后知晓她的意思,当即点头,“给公主加张桌子。”虽是答应了,可到底心头不安。
挨着公孙琦落座并无什么,可她身侧是顾玉青,就让皇后有些不安,便又追加一句,“就放在公孙小姐左侧便好,免得后面的人还要因着她再行挪动。”
公孙琦与顾玉青所在那一侧,因着身份特殊,公孙琦是首排第一位,顾玉青是第二位,公孙琦的左侧,空悬无人,加一张桌子,最多让阵容看上去不算整齐,却是不影响旁人落座。
宫婢领命,应诺执行。
萧静毓提裙落座,“不知两位给母后准备了什么好的生辰礼,也让我张张见识。”
话虽如此,目光却是略过公孙琦,直视顾玉青。
公孙琦再一次感受到被人无视,还是这样赫赫然的无视,登时心头怒火直窜,扭脸看向萧静毓,“公主若是觉得隔着我与顾玉青说话不方便,不如我们换一换位置?”
萧静毓乐见其成,本来她就是奔着顾玉青才来的,若非顾玉青,她根本都不会来这宴席上。
眼见公孙琦如是说,当即点头,“好啊!”
公孙琦顿时……只觉一口老血涌上心头,堵得她五脏六腑生疼。
是个人都能听出,她方才的话,是气话,怎么萧静毓就……龇牙咧嘴,忍了那口浊气,话都说出去了,又不好再返回,公孙琦只好握着拳头逼着自己扭脸去看顾玉青。
顾玉青却是眼皮不眨,并不看她。
公孙琦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
顾玉青这是什么意思,她都说要换座位了,难道顾玉青不换?还是等着她去央求她……
这厢公孙琦脸色一层绿过一层,那厢萧静毓却是等不及,催促道:“赶紧的。”
公孙琦油绿油绿的脸就是一僵……我招谁惹谁了!
惹不起萧静毓,公孙琦就只好开口,“听到没,公主让我们换一换位置。”
顾玉青扭脸,字正腔圆道:“不!”
干脆明了,一个字,不!
公孙琦当即一怔,不?你竟敢对公主说不?愣愣怔怔,公孙琦转头复又去看萧静毓,眼底的匪夷所思尚未褪去,“公主,她说不换!”
萧静毓没好气瞪她一眼,“我又不聋,自是听到!”说罢,又是瞪她一眼,兀自转头,不再看公孙琦。
徒留公孙琦夹在顾玉青和萧静毓中间,兀自吐血凌乱,仰天长叹,我招谁惹谁了!
由此,对顾玉青的仇恨愈发浓烈。
若非顾玉青,她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屈辱。
正说话,外间内侍一声悠长的通传响起,“陛下驾到,慧贵妃娘娘驾到。”
中秋节,皇上就是弃了皇后与慧贵妃联袂而来,今儿皇后的生辰,皇上竟又是与慧贵妃一同前来。
这一声通传,随着皇上与慧贵妃款步进来,众人看皇后的目光,就多了几分闪烁,气氛不由凝重,方才彼此说话的声音也跟着骤然停下,整个大厅,静默至极。
皇后的生辰,历来规矩都是只请女宾不请男宾的,故而就算是皇子,也只是拜寿献礼,并不留席就餐。
皇上此刻与慧贵妃同来,却是意欲为何?
往年皇后的生辰宴,皇上可都是并不出席的。
通传的声音响起一瞬,顾玉青蓦然抬首,朝皇后看去,只见皇后眼底波光骤然大颤,不过,这份震惊意外,也仅仅是电光火石一瞬间便倏忽不见。
到底是皇后,情绪的遮掩与压制,可谓常人无法企及,那一瞬的异样过后,眼底面上便是一派欣喜,等到皇上与慧贵妃前后脚的款步进来,她已经是盈盈笑意仿似三月春阳,遍及眉眼各处。
“方才我还同顾玉青说,你怎么还不来,该不会是忘了今儿是我的生辰,你竟就带了陛下来。”随着皇后说话,皇上已经在正位落座,而慧贵妃也款款坐在皇后下首,低眉含笑不语。
皇后就满目含情,朝皇上深深看了一眼,转头再看慧贵妃,“带了陛下来,这该不会是送我的惊喜吧?”
皇后的话,说的欣喜交加又发自肺腑,淋漓尽致的展示着她满腔欢喜。
可心思聪慧的人却能发现,皇后此言,于慧贵妃而言,实在算不得和善。
这样的话,无论慧贵妃怎么回答,都是错。
而且这错,还是僭越忤逆的大错,若是传至御史耳中,只怕又要掀起一场妃嫔压制皇后的轩然大波来。
陛下是谁,岂是谁说带来就带来,说送人就送人的礼物!更何况,这话还是一国之母对着一个妃嫔说起,就更是不伦不类。
俨然皇后给慧贵妃挖了一个坑,这坑中,还游蹿着不计其数的毒蛇毒蝎,谁若落入这坑中,便是万劫不复。
顾玉青不禁为慧贵妃捏一把冷汗,眼睛一瞬不瞬,朝慧贵妃看过去,深怕她一个不小心,落人话柄。
慧贵妃嘴角微勾,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却是略带着慵懒的态度,道:“娘娘抬举臣妾了。”
一句话,将皇后挖下的大坑饶了过去。
顾玉青顿时松一口气。
皇后却是笑意不减,仿似她方才的话,根本就无二意一般,接着笑道:“妹妹一贯自谦。”
一句话,算是对慧贵妃方才之言不温不淡的反击,慧贵妃只笑不语。
皇后眼底精芒一闪而过,转头笑着对皇上道:“陛下是坐坐还是要陪臣妾吃完这酒席?”
第五百六十三章 惊喜
一 皇上欠了欠身子,对于皇后和慧贵妃这种悄无声息却硝烟弥漫的机锋,他早就习惯很多年了,再加上他本就从小在宫中长大,妃嫔之间的勾心斗角更是见怪不怪,只要不掀起影响恶劣的风波,动摇前朝根基,他无心顾及。
帝王之心,本就不在后宫。
更何况,由古及今,历代帝王,谁的后宫不是腥风血雨,这种事情,根本就无从杜绝。
除非他的后宫,就一个女人。
“朕今儿陪你!”皇上声音低沉且温柔,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魅力和磁性。
登时,满座宾客,方才还闪烁的目光,就变成钦羡。
皇后也没想到,皇上竟然用这样的语气回答她,微微一个愣怔,面上就流光溢彩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跟着变大。
只是,她所高兴的,不仅仅是皇上的态度和语气,更是皇上留下这件事本身。
皇上留下,一会事发,皇上就能亲眼目睹顾玉青与慧贵妃究竟是何货色,省却了她从中转告的过程。
伸手扶了鬓间流苏步摇,似有若无的转头向身后贴身宫婢递过一个眼色,皇后满面含春,宣布宴席开始,那宫婢则是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恭贺声伴着丝竹声,自是源源不断,直至菜品酒水上齐,大家才纷纷落座。
舞娘拖着水袖,摇曳腰肢,在舞池中央舞动出一个又一个曼妙的动作。
只是,这样的宴席上,有谁会去全心全意的看舞娘的翩跹舞步,一个个,皆都是竖直了耳朵,眼睛瞄着上位上的三人。
“妹妹送了我好大一份贺礼,好在今日我也有准备,能还妹妹一份惊喜。”皇后依旧揪着先前她挖下的那个坑不放,只说皇上的到来是慧贵妃的大礼。
慧贵妃不理会她的前半句,却是笑容宴宴,眉目璀璨,道:“能得娘娘用心,是臣妾的福气。”
她说的那份惊喜,无意就是婉晴了。
那哪是惊喜,分明是惊吓,好在顾玉青提前告知了,不然一会婉晴真的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自己不知要如何失态呢!
眼见说出的话,并未收到慧贵妃应有的反应,皇后心中不禁有些许失落,只是再一想到等会慧贵妃面上就要出现的难堪,那份失落就登时烟消云散了。
董渊抬了白氏的娘家外甥女做贵妾。
这件事,在京都可是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她就不信,慧贵妃眼见婉晴出现,面上能挂的住!
更何况,皇上还在这里!
皇上见了婉晴,难免不动气,也让皇上看看,董家都是些什么货色。
所谓蛇鼠一窝,董渊与慧贵妃乃嫡亲的兄妹,董渊如此,慧贵妃也并非什么好货色。
如此,等到她的下一环计策实施,慧贵妃被直指罪魁祸首时,一切才更为水到渠成。
皇后的话没有引起慧贵妃的过多反应,却是让皇上好奇,不由问道:“你给她备下什么大礼?”
皇后抿嘴浅笑,亦喜亦嗔,“臣妾的生辰宴,陛下如此关注妹妹,也不怕臣妾吃味。”
她说的娇媚,全无素日那副严肃,皇上听着,也觉舒心,脑中不禁浮起初见皇后时的模样,情动之时,伸手将掌心覆在她的手心,“你是朕的皇后,一向雍容大度。”
被皇上的大手握住,皇后屈成拳头的手,只觉温热。
好久……久到她都不记得,上一次皇上牵她的手是在何时了!
心头微颤,强行压制了浮动而上的情愫,皇后逼着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嘴角含笑,道:“臣妾给慧贵妃备下的,当真是份大礼!”
说着,皇后便对身后宫婢道:“去请上来。”
宫婢得令,应诺而去。
不过倏忽,折返回来,恰得那时,舞池中的舞娘一曲舞毕,摇摇退下,那宫婢抬脚朝舞池中央行来,她身后,跟着一个身姿灼灼婀娜袅袅的女子,婉约动人。
去过董策婚礼的人,一眼便认出她来,登时,大殿上方,倒吸冷气的嘶嘶声骤然而起。
天!
永宁侯新纳的贵妾,白氏的娘家外甥女,那个满口谎言说与四殿下青梅竹马又被平西王府世子妃当众揭穿的婉晴!
她怎么会来这里!
回想方才皇后之言,说这是她为慧贵妃备下的大礼,众人再看皇后与慧贵妃的目光,便多了许多热切。
那份热切,属于看戏不嫌戏台高的热切,带着灼灼温度。
皇上尚未见过婉晴,不知她身份,眼见一个妙龄女子被带上来,登时有些迷茫,转头看向皇后,满目等着她的解释。
皇后就笑道:“这位是永宁侯新纳的贵妾,永宁侯夫人的娘家外甥女。”
闻她此言,皇上登时心头一怔,握着皇后的手就跟着僵硬且冰凉起来。
感受到皇上手上温度动作的变化,皇后不急不躁解释道:“今儿臣妾生辰,永宁侯夫人却是因病不得来,臣妾想着,慧贵妃的娘家,怎么能不来人呢,便悄悄请了这位姨娘来,也想让慧贵妃高兴高兴。”
她说的情真意切。
皇上听着,心头却是冷笑。
他又不是傻子,皇后何必如此糊弄他。
董渊将白氏的娘家外甥女纳为贵妾,此事满朝传的沸沸扬扬,他也耳闻多次,众人说出的,可并非什么好话。
此刻皇后将这位姨娘请来,这是让慧贵妃高兴还是要打慧贵妃的脸,不言而喻!
当着他的面,竟就如此公然玩弄手段,皇上心头,方才才腾升而起的那缕情愫,登时烟消云散。
皇后……他的皇后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娇俏动人天真无邪的姑娘了!
深宫高院早就将她打磨成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顶着雍容大度名号的,皇后!
随着婉晴款步行来,停于面前数丈远,下跪行礼问安,起身站立,皇后的眼角余光,始终对准慧贵妃。
却是在她恬静的面上,没有看到一丝波澜起伏。
从头到尾,一丝没有。
待到婉晴行礼结束,慧贵妃嘴角勾起冷笑,看也不看婉晴一眼,对皇后说道:“臣妾还当娘娘当真给臣妾备下惊喜大礼呢!娘娘就会寻臣妾开心。”
皇后不成想,慧贵妃竟是无动于衷!
第五百六十四章 敬茶
一 婉晴的出现,竟是没有刺激到她,依然能如此镇定从容的与她说话,且这话音儿里,分明含了漫不经心,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走漏了消息?
不对啊,她请婉晴来,是昨儿夜里才到永宁侯府递去的消息,等传话的公公回来,宫门已经落匙,永宁侯府不可能传话进来的。
难道是今儿一早婉晴在宫门口遇上了什么人?
也不对啊,她分明是嘱咐了婉晴一路带着围帽的,又有她的贴身婢女亲自去接,这一路,并未与谁相遇。
且婉晴也并未与她提起曾是遇到过谁啊!
皇后心头想不通,登时捏了拳头,只面上的笑容不减,又添了几分讶异之色,“怎么,妹妹见到永宁侯的贵妾,难道不高兴?”
慧贵妃闻言,“嗤”的一笑,满面匪夷所思,仿佛皇后再说什么惊天之语,亦或是什么可笑的笑话。
皇后登时被慧贵妃的目光刺的眼痛,缩在袖口里的拳头骤然颤抖。
心头那股不安的惶惶感,又一次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慧贵妃会毫无反应……这完全不合常理!
“贵妾再贵,也难脱一个妾字,何为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娘娘怎么会觉得臣妾愿意看到她呢?莫非娘娘觉得,臣妾是妃,按着寻常人家来算,妃便是妾,臣妾与她,是同一类人,所以才会觉得惊喜?”慧贵妃说的不紧不慢,可话语间,却是含着隐隐的恼怒,让人听了,只觉她在竭力的忍着。
众人却是能够体会慧贵妃的这份恼怒。
本来嘛,谁家疯了,要抬举一个妾!
还让她参加宫宴!
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不然,一个小小妾室也能进得了宫?
眼见着慧贵妃如此回答,众人的目光犹如受人指挥一般,齐刷刷看向皇后。
有些细心的人就发现,今年的宴席特别的规律,但凡有后宫妃嫔参与的宴席,必有热闹瞧,且这热闹从不重样。
得慧贵妃如是一番话,立在当地的婉晴登时面上挂不住,一张脸倏忽青白起来,浑身微微打斗,脚下发软,只觉有些头重脚轻,立不稳,牙齿在下唇上咬出深深的印子来。
昨儿夜里得了宫里的传话,她紧张激动欢喜的彻夜未眠。
慧贵妃乃侯爷胞妹,她凭着一个妾室的身份进宫,必定会让慧贵妃有些难堪,这些,她都想的到,甚至想到了慧贵妃的白眼和指责,想到了慧贵妃的怒斥。
可皇后亲自让人下了请帖,又是亲自派人来通传,这样的殊荣,她是做梦也不曾想过的。
她宁愿接受慧贵妃的一切怒气,也要进这趟宫。
也就是在那时,她才真正的将心头仅存的那丝把自己给了董渊的懊恼彻底清除。
若非给董渊做妾,她哪有这个进宫的机会。
懊恼彻底散去的同时,另一样情绪又丝丝缕缕攀爬上来,一个贵妾都能得如此殊荣,那正房夫人呢?正房夫人岂不是更加荣耀!
凭什么,凭什么白氏又老又丑又蠢又笨却霸占着永宁侯府女主人的位置,而她,就只能做个贵妾!
念想一旦生成,在纸醉金迷的诱惑下,便如同得了雨水肥料的春草,疯狂的生长起来。
今日一早,随着马车开拔,她渐近宫门,哪怕在宫门口突兀的遭到那样一场意外,她那念想也在加速壮大!
她要将白氏取而代之!
此时立在这众人瞩目的位置,她却是怎么也没想到,慧贵妃竟然是当众说出那些话来!
这话刺的婉晴心疼,却更加让她坚定自己那萌生且茁壮的念想!
牙齿刺穿红唇,含着腥味的血丝入喉,让颤抖难堪的婉晴一瞬间的恢复冷静!
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与皇后的凤眸相对,脑中回想着在来之前,皇后于她寝殿内亲自相教的那番话,转眸看向慧贵妃,满目赤诚,“妾自进了永宁侯府的门,却从未曾给娘娘磕过头,今儿借着这个机会,正好给娘娘磕个头,也算是圆了妾与侯爷的心愿。”
声音怯懦,仿似她被慧贵妃的气势震慑的惴惴不安。
慧贵妃倒是意外这个婉晴的胆大,当着皇上的面,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纵然是要认亲磕头,难道不是应该等到宴席散去,私下进行吗?却非要此刻说出。
她若是应了她这礼,便是当众承认她的身份且抬举了她,这不是打白氏的脸又是什么!
白氏再不好,也是永宁侯府的正经夫人,与永宁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若是不应她这礼……婉晴口口声声说,这是她与侯爷的心愿……这礼若是不应下,便是仗着宫妃身份插手哥哥府中之事,更要遭人非议。
说不定,还要被有心人将此事与前朝牵扯起来!
思潮翻滚,正在犹疑究竟该如何应付眼前之事,耳边忽的想起一道清冽的女声。
正是顾玉青款款起身,盈盈一拜,朝着皇上和皇后说道:“臣女有话,不知此时说,是否唐突?”
皇后心头,那份不安,随着顾玉青的突然插话,骤然又浓郁起来,总觉得今日的事,可能不会按着她的预定进行。
惶惶之色在眼底涌上,朝坐在一侧的萧静毓看过一眼,倏忽散去,可嘴上却也只能应道:“一家人,但说无妨。”
顾玉青便道:“永宁侯将白氏的外甥女纳为贵妾,是在白氏重病昏迷不醒之时,此事只怕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此时尚且不知白氏是不是接了婉晴的茶……”
说着,话音儿一顿,顾玉青转头向婉晴看过去。
从顾玉青起身的那一刻,婉晴便心中腾起熊熊怒火,嫉恨愤怒交加,烈烈燃烧。
得她如是一问,登时面上泛起红晕,尴尬窘迫之色,赫然而出。
白氏……不是白氏接没接,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给白氏敬茶。
先是白氏昏迷不醒,她无法敬茶,接着她又被董雪仪暴打一顿,几乎无法下地,这好容易脸上的淤青散去,白氏又去她屋里闹了一顿,加上这几日侯爷一直忙着没有回府,无人组织此事。
可……可这话,让她从何说起。
婉晴的犹豫,让在座一众人心头登时无不明白,就连皇后都有些意外。
第五百六十五章 揭过
一 白氏并未接婉晴的茶!
这个事情,方才她教给婉晴如何给慧贵妃敬茶的时候,她怎么不提起!
若是那时候说了,自己自然不会从敬茶这件事上着手!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安原计划走下去!
皇后心头埋怨婉晴之际,顾玉青便不等她回答,冷笑一声,继续道:“既是永宁侯夫人都没有接你的茶,慧贵妃这茶,又从何接起!”
顾玉青的声音,清冽中带了毫不掩饰的质问,人人都知道在董策婚礼那日,婉晴对四殿下安得什么心,此刻顾玉青如此态度对婉晴,也不算过分,情理之中!
婉晴本就心虚,被顾玉青当众冷声一问,登时心尖打了个颤,只她到底也算通透之人,再怎么惶惶,却也并未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皇后!只默默咬唇,脑中千回百转,寻思着如何妥善回答。
慧贵妃与皇后水火不容,她是知道的。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更要抱紧皇后这根大树。
因为她更明白,慧贵妃的树,是绝对不会让她去倚靠的!
顾玉青语落,不及婉晴答言,皇后便接了她的话音儿,却是对着慧贵妃道:“婉晴给慧贵妃敬茶,不过也是想要表一表心意,她既是有这份心,又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毕竟是你的娘家人,何必为难她。”
皇后这话,说的语重心长,仿似在谆谆相劝。
皇上明知皇后在为难慧贵妃,可皇后有一句话到底没错,婉晴毕竟是慧贵妃的娘家人,因着这句话,慧贵妃不表态,他便无法相帮。
可眼睁睁看着慧贵妃为难,皇上心头又有些难受。
干脆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向旁出。
只视线挪开了,心却是挪不开,脑中还臆想出萧煜那臭小子跳脚质问他为何不替他母妃说句公道话,一想到萧煜跳脚的样子,皇上本就紧皱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正琢磨,要不还是替慧贵妃下了这个决断?就听得顾玉青的声音又响起,登时放眼朝她看过去。
“永宁侯夫人不接婉晴的茶,俨然是不认她这贵妾的身份,那今日婉晴给慧贵妃敬茶,要端的何种身份呢?是永宁侯的贵妾呢还是永宁侯夫人的外甥女?”
“若是永宁侯的贵妾,慧贵妃娘娘接了这茶,便是等于打了永宁侯夫人的脸。”
“若是永宁侯夫人的外甥女……只怕她就更没有资格给慧贵妃娘娘敬茶了,毫无名堂!”
“不过,她若是盯着永宁侯贵妾的身份敬茶,慧贵妃娘娘不接,似乎也说不过去,让人以为她要仗着自己宫妃的身份,公然插手永宁侯府的事,再被有心人利用,牵扯到朝政……”顾玉青欲言又止,却是转眸直直看向皇后,“娘娘不妨给慧贵妃指条明路,这茶是接还是不接,只要娘娘说了,慧贵妃想必心头也有了着落。”
直接将手中滚烫的山芋丢回给皇后。
慧贵妃倒是没想到,顾玉青竟是将她心中担忧之事,照直说出!
如此一来,问题摆在明面上,皇后也算是骑虎难下自掘坟墓了,不禁心头发笑,目光盈盈,含了些许期待,朝皇后看过去,“臣妾听娘娘的,您说接,臣妾就接,您说不接,臣妾就不接。”
皇后顿时……嘴皮一颤,她只想说,关我什么事!
可她是一宫之主,妃嫔之首,慧贵妃与顾玉青的话,让她拿主意,还真是无错可挑!
皇上眼底浮上一抹意味深长,瞥过顾玉青,亦朝皇后看过去。
他的皇后,他算是了解,工于心计,且屡屡做的滴水不漏,这次,怕是要马失前蹄了!
感受到周围众人如芒的精光,皇后只觉气血有些不畅,这话,让她怎么接!
皇后着急,一旁坐着的萧静毓更是急的一身汗,恨毒了顾玉青,恨不能将其手撕,可却是想不到一言半句帮皇后开脱的话。
好在婉晴心思聪慧,眼见如此,当即“扑通”一身跪下,以头抢地,砰砰磕起响头来,“是妾不对,是妾痴心妄想,要攀高枝,是妾存了歹心,想要越过夫人,就直接给娘娘敬茶,都是妾的不对。”
婉晴说的椎心顿足,满满的自责懊恼。
皇后顿时松下一口气,再看婉晴,眼中就含了几分与先前不同的光泽。
之前,她将婉晴秘密传召入宫,为的是今日的计谋顺利实施,一切做到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可眼下,她对婉晴,却是另眼相看。
如果今日她所谋之事事败,不能将慧贵妃一举击溃,此女子,怕是要成为她扳倒慧贵妃的一柄利器!
婉晴将一切揽下,皇后当即顺势下阶,道:“罢了罢了,让她进宫,本是想要给你个惊喜,却没想到,董家内院竟然是……”皇后有意将话说的欲言又止,算是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
转而又道:“今儿是本宫的生辰,不想因着你们董家的事坏了气氛,你且起来吧,什么话,一会宴席散了,你们私下去说。”
说着,便让宫婢引了婉晴在最末的位置落座。
婉晴千恩万谢,磕头起身。
此一篇,算是暂时揭过,皇后的生辰,她最大,皇上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更何况,此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舞娘再次登台,挥动如蛇水袖。
目光越过舞池中纵横交错曼妙扭动的舞娘,直直落向大门口那一抹露出半边衣裙的鹅黄色,顾玉青收了视线,捏在手中的帕子,饶了几个圈。
皇后绕的过眼前,就不知道,等会的那场戏,她是否还能安然绕过。
羽睫轻颤,素手微抬,将手边杯盏端起,移送嘴边,只是杯盏尚未沾唇,先前被皇后派出去的宫婢便一脸急色,步履匆匆折返回来。
从背后绕过众人,直抵皇后身后,趁着皇上不注意,弯腰在皇后耳边低语,语气焦灼,“娘娘,猫不见了!”
皇后正端着杯盏的手登时一僵,随着她的动作猛然猝停,杯中琼酿登时飞洒而出,琥珀色的液体飞落她大红的衣裙上,浸染一片。
第五百六十六章 猫儿
一 面上笑容不变,却是如被施了咒语一样,冰冻在脸上。
不见了……什么是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她的猫不是被她的婢女一直抱在怀里吗?怎么会不见了。
随着那宫婢的话音儿落下,皇后几乎毫无停顿,目光就直直落向顾玉青,带着咄咄逼视。
心头一口气猛地提起,悬在那里,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又一次劈头盖脸袭上,像一团黑雾将她紧紧包裹,气息几乎都有些颤抖开来。
不安促使,捏着杯盏的手开始颤抖,指尖一片冰凉。
却在她看向顾玉青的一瞬间,顾玉青正好抬眸,朝她看来,四目相视,皇后在顾玉青的眼中,看到赫赫的挑衅!
那种凌厉的眼神,她只在一处见过,便是当年处死梅妃之时……想起梅妃,再看顾玉青此时眼神,皇后登时心头一个激灵,额上细汗就变成黄豆大小的滚珠,顺着脸颊落下,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察觉到皇后的异样,皇上靠了身子过来,“怎么了?”
今儿是皇后的生辰,纵是她用婉晴算计慧贵妃让皇上心头不悦,可到底也不会在这日对她如何。
终究,只要她一日为后,便与他荣辱一体。
皇上低沉的男音让皇后登时从那份滔天的惊惧惶惶中缓过神儿来,再看顾玉青,却只见她低眉垂眼,正抬手轻抚鬓角散下的碎发,哪有方才半分戾气。
难道方才的四目相视,是她的臆想?
心头浮上疑惑,转瞬压下,深吸一口气,不露痕迹的缓缓吐出,转头看向皇上,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忽的瞧见佟妃的位置还是空的,臣妾不禁有些担心,毕竟是六个月身孕的人,怕她有个好歹!”
皇上闻言,眼见她如此脸色,倒是信了她的真心,拍手安慰道:“你若不放心,让人去寻一寻。”
皇后当即点头,转头对身后宫婢道:“还不快去寻一寻。”声音急促
宫婢自然明白皇后所指的寻一寻是何物,点头应诺,领命匆忙而去。
在皇后的计划里,佟妃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不仅因为她身怀六甲,更是因为她与慧贵妃的干系,宫中无人不知的好姐妹。
若是佟妃的肚子发生意外,而一切矛头都直指被她当做好姐妹的慧贵妃,那……
按着计划,佟妃原本就是要在宫宴行至一半才来,正好惹得众人瞩目,故而她的位置悬空,皇后到真的无半分担心。
可眼下,猫儿不在,任她再好的张良谋,也无处可施。
皇后说话间,慧贵妃正端起杯盏,听她提起佟妃,嘴边似有若无就勾起一抹冷笑,仰头将杯中琥珀色的透明鲜酿喝尽,再斟一杯,“娘娘倒是关心佟妃这一胎。”
皇后端坐上位,满头珠翠熠熠生辉,却也掩不住她眼底的惴惴不安,闻慧贵妃此言,捏紧手中帕子,含笑转眸,顾盼生辉,带着一国之母的端庄大度。
“你们谁的肚子,本宫又不在乎了!妹妹这话说的,可是要讨打,当年你怀着煜儿,吐得辛苦,哪一日不是我亲自过问了饮食,如今反倒是拈起佟妃的酸来,亏得你们两个是人人皆知的好姐妹,否则,旁人听得,还以为你是当真吃味佟妃的肚子呢!”
皇后语落,慧贵妃眉眼流转,含笑望着她。
皇后被慧贵妃的这一笑,看的心头有些发毛,本就觉得今日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并非按着她原先计划一步步发展,此刻更是一颗心高悬。
忍不住的又朝顾玉青看过去。
倒不是皇后觉得顾玉青比慧贵妃厉害,实在是近些日子她与静毓所遭受的那些罪,桩桩件件,皆因顾玉青。
再加上如今静毓被折磨的精神不振,皇后实在有些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不敢马虎一丝半点!
顾玉青本就时时刻刻在关注皇后的举动,眼见皇后看过来,当即抬眸迎过去,满面茫然,伸手摸向自己的脸,疑惑道:“娘娘怎么这般看着臣女,难道是臣女脸上有什么异样?”
皇后顿时……
这个顾玉青,说话越发刁钻!
皇后正思忖着如何回答顾玉青这一句,耳边忽的听到一声小猫的叫唤声,“喵”的一声,轻飘飘的,却像是在叫魂儿。
登时心头一颤,捏着帕子置在膝头的手,跟着就是一抖,不自觉的抬至胸口,四下去看。
舞池中,舞娘水袖挥舞,一曲行在云端舞至结尾处,正在收势,纵横交错的彩衣翩跹,端的是袅娜多姿,却是连猫的影子都不见。
难道是听错了?
皇后心下摇头,一定是听错了,猫儿怎么会此时叫唤起来,不会的,不会……
“喵……”
正兀自劝慰自己,那猫叫之声,就又一次传来,这一次,叫的有些撕心裂肺,一声叠过一声,状似经受了什么痛苦的事情,正在拼命的挣扎一般。
皇后登时一身鸡皮疙瘩暴起,就连头皮,都战栗起来。
是猫儿,没错,就是猫儿在叫。
听这声音,像极了她豢养的那只畜生。
皇后眼睛圆睁,气息凝滞,四下一寸寸扫视着下方,想要找到它的影子,心头的不安和畏惧,又浓一层。
叫声这样近,显然这猫儿此刻就在大殿内,并且离她不远。
到底在哪,那畜生到底藏在哪了,不是说丢了吗?宫婢难道没有寻到它,若是寻到,怎么就由得它四下乱窜。
心头惊骇之余,不由怨愤宫婢行事不利。
皇后正屏气凝神,缩着心口四下巡视,忽的耳边传来皇上的声音,“好像有猫儿在叫,皇后听到了吗?”
皇上的声音出的突然,皇后原本聚精会神,登时吓得身子一颤,转头看向皇上,满面素白,头上珠翠乱颤,昭示着主人的不安。
皇上眼见皇后如此,不由蹙眉,满目狐疑,“皇后怎么了?”
皇后心尖一个打颤儿,强行吸着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捂着胸口,道:“臣妾好像听到了猫儿叫,陛下知道的,臣妾最是怕这些东西。”
皇后厌恶猫儿狗儿,满宫上下人人皆知。
第五百六十七章 吃橘
一 皇上只知皇后不喜猫儿,却不知她会畏惧它到如此地步,当即道:“不过一个畜生,皇后何必惊吓到如此地步,何况,朕还在呢!”
身为**,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被几声猫叫吓得面若土灰,成何体统。
眼见皇上不悦,皇后正欲辩解挽回,耳边忽的传来萧静毓一声轻呼,皇后登时张开的嘴角就是一僵,舌头像是被闪了一下,也不顾皇上的情绪,倏的转头,朝萧静毓看过去。
此时,心头那股不安,已经强烈的到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皇后看过去的时候,萧静毓正一脸兴奋,指着正要退下场的舞娘,道:“猫儿,那里有只猫儿!”
皇后呼出的气息一抖,眼底心头,登时就有惊骇弥漫上来,顺着萧静毓手指方向,一眼看到,舞娘水红色的彩群裙摆处,果然一只纯白小猫正瑟瑟缩在那里。
眼见她看过去,那猫儿仿佛通晓人心,浑身的白猫,唰的就炸立起来,原本卧着的姿势,一瞬间四肢站立,一双澄蓝的眼睛,含着敌意和警惕,死死盯向她。
皇后被这猫儿的举动惊得一声冷汗,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深怕自己一个动作,就让它飞扑过来。
这猫儿是她亲自豢养的,它能做出什么举动,皇后一清二楚。
难怪听得叫声那样近,原来它竟就藏在了那舞娘的拖地长裙底下……好端端的,它怎么就来了这里……心里的惊疑犹如浪涛,一拍一拍打来,打的皇后耳鸣眼花。
身上不敢动,眼睛却是颤着眼底波光,朝顾玉青看过去。
不知为何,皇后心头有强烈的直觉,猫儿的出现,绝非意外,定是人为……能为此事的人,她笃定是顾玉青。
那股不安,犹如黢黑的浓雾,粘稠且冰凉,一层层将皇后里里外外包裹,直直渗入她的五脏六腑血液脉络。
大殿之上,忽的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舞娘队伍一阵骚动,有人正要弯腰将猫儿抱起,就听得萧静毓道:“不要碰它,它正在发抖,许是吓着了。”
萧静毓是真正的爱猫之人。
舞娘弯腰的动作便停下,按着萧静毓的吩咐,尽量不出声响的徐徐退下。
诺大的舞池,舞娘一走,就只有一只浑身处于戒备战斗状态的小猫,全身白猫炸立,与皇后对峙。
皇上深知萧静毓喜爱猫儿,又见这只猫生的雪团一般,想着近日来萧静毓的精神不好,便道:“静毓若是喜爱,抱回去养着便是。”
本想让人将其驱逐出去,张口到底还是换了话音儿。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皇后。
只见皇上语毕,萧静毓满面振奋欣喜之际,皇后却是面色蓦然一凝,脱口道:“不可!”
许是心头情绪太过激动,说话间,抬手一挥。
只是她以抬手,那猫儿登时尾巴竖的笔直,尾巴上的猫炸的如同被闪电击中,冲着皇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喵……”一声叫过,又是一声,叠叠而起。
萧静毓就嗔怪的看了皇后一眼,“母后太凶了,看把小猫吓得。”
皇上也跟着说道:“静毓爱猫,这猫儿又长得好看,为何不可?”对于皇后激烈的情绪反应,皇上不悦中带着不解,本就多疑,此刻脑中渐渐有思绪浮起,只是尚未表露罢了。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斜昵皇后一眼,转头看向萧静毓,“公主不妨用蜜桔引诱它,兴许就过来了。”
萧静毓登时“嗤”的一笑,转头用一种看傻子似的表情去看顾玉青,“蜜桔,你脑子有病吧!”
方才因为婉晴一事,萧静毓对顾玉青,早就点燃了熊熊怒火,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宣泄而出,此刻顾玉青忽出此言,萧静毓当即毫不客气的回击。“你家猫儿吃橘子不吃鱼啊!”
对于萧静毓的反应,顾玉青不以为意,反倒是抿嘴浅笑,眼角余光,锁定皇后,继续又道:“我家的猫儿吃鱼啊,只是宫里的猫儿,究竟是吃鱼还是吃橘子,就不一定了。”
说着,顾玉青忽的抬头,直直看向皇后,“娘娘觉得这猫儿吃不吃橘子呢?”
皇后闻言,只觉头顶上方,又无数滚雷在炸响,身上汗毛炸立的程度,绝不亚于那条猫儿尾巴!
猫儿吃橘子,猫儿吃橘子……谁家的猫儿会吃橘子!
就因为风马牛不相及,她才会在蜜桔上涂抹了鱼干粉,引诱猫儿去吃,吃的次数多了,它便开始吃桔瓣……
这些,顾玉青怎么会知道!
难道仅仅是偶然!
若是旁人说出,皇后兴许还会相信是偶然,可说出这话的人是顾玉青,皇后就算是神志迷糊,也绝不会相信,这是偶然。
更何况,她又是这般语气向自己问来。
再想到方才婉晴一事慧贵妃的反应,皇后心头那股战栗的不安,就寻到了根源。
顾玉青,又是顾玉青!
心头将顾玉青的名字咬牙切齿念道,恨不能用牙尖将其碾碎,却是不解,她此次密谋,可谓缜密,就连静毓都不知道分毫,顾玉青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身边人出现了叛徒?
顾玉青却是没有给皇后更多地反应时间,词语问罢,转手拈起手边桌上青白瓷盘中的一个蜜桔,素手翻飞,几下剥开,扯出一片桔瓣,朝着那地上小猫儿掷去。
随着桔瓣被抛出,一道橘黄的弧线划过舞池上空,引得一众宾客议论纷纷,说的最多的却是“顾大小姐疯了吧,竟是给猫儿吃橘子,她这是故弄什么玄虚!”
顾玉青充耳不闻,嘴角勾笑,不动声色的瞧着那桔瓣落地。
不偏不倚,桔瓣刚刚落在猫儿面前。
吃惯了桔瓣的猫,一眼看到眼前的月牙小瓣儿,登时眼睛一亮,犹如见了活鱼一样,发出兴奋的“喵”叫声,前爪一抬,将那桔瓣按住,跟着便是脖子微缩,低头去吃。
整个过程,只透出四个字:急不可耐!
登时,满座宾客倒吸凉气!
天!那猫儿竟是真的吃橘子。
不仅宾客惊讶,就连皇上都是看的目瞪口呆,回不过神儿。
第五百六十八章 癫狂
一 萧静毓就更是瞠目结舌了。
养了十几年的猫,她还从未见过吃桔瓣比吃鱼儿都疯狂的猫,这还是猫嘛!
满座,唯有皇后,眼见那猫儿如狼似虎的把桔瓣吞下,双眼泛出畏惧战栗之光,捏着丝帕的手,颤抖不能自已,指甲直刺掌心,却是混不觉疼,唯有指尖的冰凉,传遍全身,逼得她冷颤一个接一个。
恰值此时,皇后派出去寻猫的贴身宫婢从外面赶来,她本是欲要向皇后回禀,并未寻到猫儿,一进大殿,却是迎头撞上这样的事情。
眼见那猫儿将桔瓣吞下,登时吓得腿下一软,抬起的脚便被高高的门槛绊住,整合人如同被甩出去一般,向前跌了出去。
伴着摔倒,一声惊呼发出。
那猫儿吃了桔瓣,嗓间发出呜咽的嘶吼声,犹如暴躁的野兽,正欲寻找目标,发泄浑身的戾气,忽的听到背后传来尖叫声,猫毛炸立,跳身转头,一双幽蓝的眼睛,定定朝摔在地上的宫女看过去。
皇后一眼看到自己的宫女,更是吓得魂魄都飞出天灵盖。
刚刚她穿的还是一身桃红宫装,怎么此刻回来,竟就是换了一身湖蓝色的宫装。
湖蓝色……
猫儿不辨人面,为了能让它在今日宴席上准确的对目标发动攻击,皇后刻意的每次待它吃完橘子,便在一件湖蓝色宫装上喷洒药粉,促使它受药粉刺激,狂性大作,飞扑而上。
久而久之,猫儿对湖蓝色宫装,便有了尤为深刻的记忆,将其他颜色区分开来,但凡吃橘,必定扑之。
这湖蓝色的宫装,今日一宴,在她的蓄意安排下,唯有佟妃会穿。
可眼下,佟妃尚未到来,她自己的宫婢倒是一身湖蓝色装束跌倒在那里。
不过,紧张骇然之下,唯一让皇后庆幸的是,猫儿唯有在药物刺激下,才会癫狂,此刻炸毛,该是受到突然声响的刺激,吓到了,纵是扑过去,也不过是寻常的攻击罢了,绝非在她宫中那般。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是让皇后四肢百骸,几乎灵魂出窍。
那猫儿稳稳站定,前爪在地上几次刨动,嗓间不断发出“喵喵”的刺耳的叫声,声音凄厉,仿若鬼魅幽魂。
它那样子,哪像一只猫,分明是一只兽,巨型兽!
纵是爱猫如萧静毓,也被它这叫声叫的头皮心肝发颤,兀自喃喃,“这猫儿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皇上眼见事情不对劲,为预防万一,当即身子向前一探,吩咐道:“快,把这畜生弄出去。”
即刻便有公公领命上前。
只是不待那公公走出两步,那猫儿便身子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通白的弧线,随着“喵”的一声厉叫划破凝重而沉寂的空气,它圆滚滚的身子就像是从高处跌落的毒蛇一般,重重摔落在那宫婢身上。
锋利尖锐的爪子对着她的肚子脸皮,不停地抓,每一个动作落下,嗓间都发出凄厉的叫声,刺耳又瘆人心魄。
速度疯狂,犹如咆哮的怒狮在攻击敌人,那样子,根本就是自杀式的进宫。
满座宾客,有年纪尚小且胆弱者,当即被眼前场面吓得身子一软,瘫晕过去,更有尚未及笄的小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受皇上命令将这猫儿弄出去的内侍,眼见眼前场景,骇的满面素白,嘴皮打颤,脚下步子跟着顿住不前。
他活了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癫狂的猫。
这哪是猫,分明像是得了疯病的狗!
那宫婢受猫儿狂躁攻击,又惊又怕,又疼又惧,登时以手护面,满地打滚
她身上衣衫早就被猫儿撕扯的丝丝缕缕翻烂开来,露出里面素白的小衣,衣衫撕裂处,触目惊心,让人看得越发心中发寒打颤。
嚎哭之际,口中不断唤出,“娘娘救奴婢,娘娘救奴婢,皇后娘娘,救奴婢,快让人给它泼水!”
惊变来的太过突然,皇后此刻早就骇的人不能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宫婢,连气都喘不上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捏着丝帕,唯有满头震颤的珠翠昭示着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此刻浑身的颤抖究竟有多剧烈。
更何况,让她如何救!
本是她要利用猫儿和佟妃的肚子来设计顾玉青和慧贵妃,眼下,本该佟妃遭受的一切,却被她的宫婢遭受……随着体内气息的剧烈波动,皇后胸口一阵起伏。
她的计划,又一次被人利用了!
一想到这一点,皇后心头的骇然便被愤怒盖过……转头一双眼睛冒着剧毒一样的幽幽光泽,看向慧贵妃和顾玉青!
不行……她悉心安排了那么久,临到执行,却是被人捡了现成的便宜,用她的计划来坑害她,并且是又一次!
纵然并无确凿证据证明眼前一切是慧贵妃或者顾玉青的安排,可皇后笃定,一定是!
这口气,皇后怎么咽的下去。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到这一步,不如……将计就计!
到底是宫中摸爬滚打数年的女人,心思打定,皇后深吸一口气,便强行压下心绪,让自己迅速的冷静下来,并脑中飞转,快速的思考着如何把这不利的一面扭转过来。
与此同时,一直静默但目光死死锁定猫儿的顾玉青终是等到宫婢这句话,当即扬声说道:“她说泼水可以让这猫儿停下来,快,快给猫儿泼水!”
突闻顾玉青此言,脑中正在勾勒计划的皇后顿时心口就是一缩,眼底精芒闪出,含了杀气。
而坐在她身侧的皇上,则是顺了顾玉青的话,催促道:“快去,去端水来!”
愣在当地的内侍受陛下一句话,登时缓过神儿,拔脚就去后殿端了一盆水,直直朝那猫儿和宫婢泼去。
冰凉刺骨的一盆冷水浇下,刚刚还如癫如狂的猫,登时犹如被人打晕一般,“喵”的一声,瘫倒在一侧,状似死猫,一动不动。
“还不赶紧将那猫儿弄走!”眼见猫儿不动,皇上当即抬手一挥,吩咐道,声音里带着沉重的怒气!
第五百六十九章 彻查
一 皇后乃堂堂一国之母,她的生辰宴,竟是由得一只猫儿在这里发癫发疯,眼角余光看着身侧皇后被这只癫狂的猫儿吓得面色土灰颤抖不已,皇上的怒气就更是不点而燃。
更何况,朕还坐镇于此!
皇上此言一出,内侍吓得一个哆嗦,当即嗲着步子抬脚执行。
顾玉青却是倏地起身,直面皇上,屈膝行礼,微微一福,道:“陛下难道不觉这猫儿奇怪?臣女见了十几年的猫,却从未见过攻击力堪比疯狗的猫。”
说着,顾玉青瞥了一眼同样瘫倒在地上的宫女,道:“不过一只雪团大小的猫,竟就能让皇后娘娘跟前的贴身宫女毫无招架之力,被它攻击成如此模样!”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她的宫婢却是被一只发癫的猫攻击,这其中,实在蹊跷,娘娘乃一国之母,何等尊贵,半分瑕疵沙子含不得,臣女恳请陛下彻查此事,好让娘娘安心。”
说罢,顾玉青低眉垂眼,静立于座。
皇上心中本就有疑惑,只是怒气大于疑惑,只想将那畜生弄走,眼见顾玉青如是一番话,那被压下的疑惑,就又翻腾上来。
后宫争宠,手段层出不穷,可谓魑魅诡谲,就连前朝风云都未必及的上其中分毫。
难道,真的是有人借机作乱,想要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皇上正拧眉思量,到底要不要在皇后的生辰宴上,大动干戈彻查此事,毕竟,生辰宴讲究一个吉利,皇后的身份又是实在与众不同……
这二者孰轻孰重,皇上一时间有些拿不定。
吉时错过再无,可这案子,却是等到宴席散去在查不迟。
就在皇上几乎定下心思的一瞬,只觉衣袖被一双冰凉颤抖的手环住,耳边就有皇后惊慌难安的声音响起,“陛下,这猫儿来的突兀,正如顾玉青所言,它的行为,实在不同寻常,臣妾着实被吓得厉害,还请陛下彻查。”
惊慌过后,冷静下来,皇后脑中又恢复了一贯的精明。
既是顾玉青主动要求彻查此事,那本宫就让你得一个贼喊捉贼,毕竟,今日被那猫儿抓伤的人,可是本宫的人。
又是在本宫的生辰宴上,无论从哪方面说,本宫都是今日唯一的受害人!
幽寒的目光瞥过顾玉青手腕处那一抹殷红的手链,皇后嘴角便是勾起如霜似铁的笑,一闪而过,带着锋利的杀气。
犹如含着剧毒的蛇,吐着信子,从她嘴角爬过。
让人看了,不觉毛骨悚然。
好在,满座注意到皇后那一抹笑意的,也唯有慧贵妃一人,不然这堂堂**形象,岂不毁之一旦。
既是皇后要求,皇上心头犹疑便一瞬消散,当即点头,对着内侍道:“去,把太医招来。”
内侍得令,应诺拔脚而去。
因着皇上在,满殿的宾客,再怎么心中有巨浪翻滚,也不敢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此刻能做的,唯有将头埋得更低,尽量缩小存在感。
看皇家的热闹,就要经受这种随时被皇上惦记的风险。
万一此事查出,乃一桩实打实的皇室丑闻,本朝陛下又是脸面高于一切,那……只要一想到这个,大家便将头又低一寸。
只是,好奇心这种东西,作祟起来,根本就是强行压倒其他一切情绪。
当御医气喘吁吁提着药匣进来的时候,方才还作鸵鸟状的宾客,当即便骚动起来,偏头侧目,两耳竖起。
御医行过礼,按着皇上的吩咐,开始对那只如同死了的猫做检查。
翻眼察舌,一番诊察后,御医面色凝重的取出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闪着冰冷银光的银针一针刺入那猫儿的爪子,见过它刚刚的癫狂模样,原本以为御医这一针刺下就会刺激的它狂性大发的宾客,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大殿上方的空气,也随着御医的那一针刺下,凝固起来。
顾玉青不动声色的看着皇后,而皇后,亦是面无表情的看向顾玉青,四目相对,状若有火花迸射。
皇后当即心头一怔。
又是那样的眼神,凌厉,充满戾气,与当年梅妃,如出一辙。
梅妃早就死透了,为了防止她的魂魄作祟,皇后甚至命人请了道士在宫外偷偷做法七七四十九天,不许她的亡灵超度,只让道士将其魂飞魄散。
怎么……怎么今日在顾玉青的面上,竟是看到梅妃的影子。
只是等她再要细看,顾玉青已经转眸看向御医,皇后心头,一时间犹如万马奔腾而过,神思滚滚,不禁将手中丝帕从中撕裂。
“刺啦”一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内,格外刺耳,本就提心吊胆的人群,忽闻此声,当即便有人情不自禁脱口一声低呼,为这凝重的气氛,凭添几分悚然。
好在,正在这个时候,御医将银针从猫儿体内拔出,从头到尾,那猫都像是死透了一样,一动不动。
大家这才松下一口气。
却是见,阳光下,被御医举起的银针针头,发着幽幽绿光,凝着那针头片刻,复又将其移至鼻尖一阵嗅,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御医才收了银针,转头正面皇上,回禀道:“陛下,这猫儿被人下了药。”
这一盏茶的时间,于众人而言,犹如几十年一样漫长。
得了御医此话,登时,哪怕是当着皇上的面,也有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皇后的生辰宴,出现了一只被人下了药,疯狂攻击皇后宫婢的猫!
皇后与慧贵妃不和,人人皆知。
御医此言一出,就有人忍不住朝慧贵妃看过去,眸中目光复杂。
皇后眼见此,登时心头一笑,刚刚因为想起梅妃而产生的惊恐,也暂被收敛,只转头扯了皇上的衣袖,泫然欲泣,“陛下,这……这是有人要害臣妾吗?”
“朕在此,谁敢!”满面怒色当即堆砌,皇上身子向后一靠,将手中一串念珠“啪”的甩落桌上,几乎咬牙切齿道:“查,给朕彻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样包天的胆子,竟然敢对皇后如此!”
第五百七十章 衣裙
一 皇上此言一出,方才还有些嘈嘈切切的大殿,登时静默如同无人的空殿。
唯有御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面不改色道:“陛下,此药对人无害,只是能诱发牲畜性情,使其暴躁癫狂。”
“只是……只是,这种癫狂,却也不是随便寻一个目标就会发作。它只对它认定的对象进攻,所谓认定,就是对方身上,有同样的药物气息,它受那味道引诱。”
御医一番话,可谓直白明了。
一众人却是听得面色大变。
有目的的进攻……也就是说,方才皇后身边的这位宫女,并未因着摔倒失声尖叫而引了它发狂,根本就是那宫女身上,也有药粉!
这个思绪飞上脑海,皇上一张如铁的脸,登时青黑,盛怒之下,气息加重,鼻翼张弛,胸前起伏。
皇后倒是端的稳,御医的一番话,她早就料到,当即便道:“御医快瞧瞧我那宫女的身上,是不是也被人下了药。”
御医得令,转身另取一根银针,弯腰俯身,在那宫女指腹处刺下,随着银针深入,原本奄奄一息瘫倒在地的宫女,当即身子缩成一团,疼的直打抖。
好在,这份疼,也只有半盏茶的时间不到,转瞬,御医起身,手中一根银针,却是毫无众人期待的绿光。
“回禀陛下娘娘,她体内,并无药物参入。”御医说的笃定。
方才这猫,分明是疯了似得朝着这宫女扑来,那样子,根本就是有的放矢,御医自己也说了,猫儿癫狂发作,是冲着气味而去的,不会随便乱发作。
怎么此刻又说这宫婢体内无药物!
这不是自相矛盾?
众人心中的疑惑,也正是皇上心头的疑惑。御医当然不敢等到皇上发问才说,语气略顿,便继续道:“她体内无毒,可身上这件宫装,却是有药粉的气味。”
因为方才为了让那猫儿冷静下来,猫儿连同宫婢,皆受冷水泼溉,此时她的衣衫上,透湿滴水。
御医便另外拿一根银针,插入她身侧水渍中,登时,众目共睹,银针就以看得见的速递,幽绿起来。
眼见如此,一直沉默不语的顾玉青便发出一声疑惑,“臣女记得,这宫婢在去寻佟妃之前,穿的是件桃红色的宫装,怎么此刻,倒是一件湖蓝色了。”
她的声音不算高,可谓喃喃自语,却也足够让皇上听到。
闻言,皇上登时皱眉,脑中记忆掠过,印象中,的确如顾玉青所言,这婢子先前穿的是桃红色的宫装。
好端端的,她为何突然换了衣裳。
锋利的目光,带着审视,如刺般落到那宫婢身上,才一细看,皇上登时眉头一皱,眼底波光跟着就是一颤。
她身上那件湖蓝色的宫装,怎么瞧着,那样眼熟,而且,那样式,哪里是宫女该穿的,那分明是妃嫔的衣裙。“把她给朕弄醒!”皇上当即一声令下,带着怒气。
话音一落,御医即刻转身,从药匣中取出一个瓷白小瓶儿,从瓶儿里倒出三粒棕色豆大药丸,弯腰塞入那宫女口中。
宫女只是奄奄一息瘫倒在地,却并未完全失去意识,感觉到嘴里的东西,知道是御医所给,便是主动吞咽下去。
而此刻,皇后也注意到那宫装问题,心头猛地一缩。
兴许别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可她却是登时就看出,她的宫女,身上穿的,是佟妃的衣裙。
因为佟妃妊娠六个月,那衣裙穿在她的宫女身上,格外的宽大。
随着这一发现,皇后原本镇定的情绪,一瞬间便支离破碎。
是她,谋划了这一局,要用药物引诱,让猫儿直扑佟妃的肚子,可现在的一切,早就超出了她的设定诡计。
要说唯一能让她略略心安的,便是顾玉青手腕那串珊瑚红的手链,只要将手链中的药粉取出,公之于众,不管这过程究竟是不是按着她的预定而来,都不再重要。
顾玉青的手链,乃佟妃所赐,佟妃乃慧贵妃密友,却是在这手链里发现了能让猫儿癫狂的药粉……一旦这个真相被揭出,有谁还会主意她的宫女。
纵然主意,她的宫女,也不过是被人陷害罢了。
思绪浮动,皇后几次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
只要那串手链在顾玉青手上,她就稳操胜券!
有什么好慌乱的!
这厢,皇后调匀了呼吸,那厢,瘫倒在地的宫女也渐渐意识清醒,因着药丸有麻醉作用,她身上的疼,便暂时被掩藏起来,并感觉不到。
将将起身,双膝尚未跪稳,便听得皇上怒声道:“你身上这件衣裳,从何而来!”
原本以为皇上要问什么药粉之类的事情,却是不成想,皇上竟然问衣裳。
衣裳有什么好问的!
一个愣怔,到底是皇后身边伺候过的人,脑中打了几个转,才张口说道:“奴婢奉娘娘之命,去佟妃宫中寻佟妃,想着抄近路走要快些,便挑了御花园走,却是不成想,因着奴婢走的急,在御花园的小池塘边,失足落下。”
究竟是失足落下,还是被人所推,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明白,只是尚无证据,在皇上面前,不敢浑说。
“恰好公主殿下跟前的青红路过,才将奴婢救起。奴婢一身湿透,那位置,只离着佟妃宫阁最近,青红便同奴婢一起,到佟妃宫中,寻了宫女借了一身衣衫。”
“既是寻了宫女借衣裙,为何你身上这件,却是佟妃的宫装!”随着宫女的话音渐起,皇上认出,她身上这件令他眼熟的衣衫,分明就是佟妃所有。
佟妃素爱湖蓝色,她的衣衫,十有八九,都是这个颜色,她宫中婢女,得脸面些的,也都是这个颜色的宫装。
闻皇上此言,那宫女登时一怔。
佟妃的衣裙?她怎么会穿佟妃的衣裙,分明是佟妃宫中婢女将其自己的衣裙拿出,给她换上的……愣怔间,不由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穿的裙衫,一眼看到身上暗络花纹,登时惊得一身冷汗。
天!
她竟是真的穿了佟妃的衣裙!
第五百七十一章 剖开
一 难怪……难怪当时穿上,只觉异样……原来……原来她竟是穿了佟妃的衣裙。
当时佟妃宫中的婢女将衣裙拿来,因着她浑身湿透,头发滴水,青红便让她自己用帕子拧干头发,而青红帮着她穿衣裙。
穿的时候,青红还说笑,说佟妃有孕伙食吃的好,就连她跟前的婢女,也跟着丰腴,她们的衣裙,她穿在身上,简直宽大。
因是借人家的衣裙,不好挑三拣四,青红也说,将腰带扎的紧些,就也看不出什么了。
故而她也没多在意,衣衫穿好,便急急离开去寻那只猫。一路青红相陪,因着青红是嫡公主的贴身宫女,纵然整件事情皇后都瞒着公主,可眼下寻猫要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些,她便将寻猫一事告知青红。
青红当时也并未多问什么,只是一心跟着她四下搜寻。
只是多寻无果,青红提议,说不定那猫儿就在宴席大殿附近,毕竟是在那丢的。
又怕皇后等的急,她与青红便一路折返。
再然后……就有了方才的一切!
可这些,让她如何对皇上解释呢!脑中千回百转,她捏了缩在袖口的拳头,深吸一口气,道:“回禀陛下,奴婢当时失足落水,着实惊骇不小,故而也并未多想,只是佟妃那边的宫婢捧上什么衣裙,奴婢便穿什么衣裙,完全没有想到,她们竟是把……把佟妃的衣衫给了奴婢。”
将一切责任,悉数推出。
何况,她说的也的确是事实,本来就是她们给了她什么,她就穿什么!
宫女自以为自己说的滴水不漏,皇后坐于上位,却是听得心惊胆战,若非顾玉青手腕处那抹殷红不时出现在她的眼中,她简直要被眼前一些惊得昏厥过去。
这个蠢货,她是把责任都推出去了,可她怎么就不想想,佟妃的衣裙上,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引诱猫儿发癫的药粉!
极力的吸气呼气,让自己看上去尽量的气定神闲,为此,皇后甚至状似平静的抬手扶了鬓角一只颤抖的金步摇。
待那宫女言落,一只低眉垂眼默不作声的慧贵妃忽的抬头,朝皇上与皇后看过去,“事情如何,唤了青红和佟妃那边的宫女来问一问,就知道了,她才受了一场惊吓,就这么跪着,也怪可怜的。”
那语气,俨然就是在替那宫女求情了。
跪在地上的宫女,当即一怔。
她替皇后半了数年的差事,又是皇后的心腹,方才她遭此一劫,拼命的喊皇后救命,皇后都充耳不闻,无动于衷,竟还是一直被皇后视为眼中钉的顾玉青第一个做出反应。
而此刻,又是慧贵妃满面怜惜说出这样一番话。
纵然慧贵妃有在皇上面前作态的嫌疑,可她眼底的晶莹,倒是实实在在,她看的真切,慧贵妃此时,怕是真的心疼她。
难怪慧贵妃跟前那几个的脸的一等宫女,任由皇后怎么金银细软的引诱,也不肯叛变慧贵妃。
能得这样一个主子,是她,也绝不叛变!
一时间,那宫女心头,竟是有些情愫萦绕。
“去,按着慧贵妃的吩咐去办!”慧贵妃言毕,皇上当即道。
内侍得令,匆匆离去。
一直沉默的萧静毓,眼见此事牵扯到了青红,又是与母后有着直接的关系,急的满头大汗,忽的想起方才这猫儿才出现在大殿舞池时,似乎还只是瑟瑟发抖,一副惊恐难安的样子,并无什么癫狂之症。
只是后来,顾玉青掷了一瓣橘子过去,它才开始出现各种耸人之举。
桔瓣……顾玉青……脑中电光火石浮光掠影,萧静毓仿佛抓到了什么要命的线索,当即眼中亮光迸闪,对着御医就道:“把这猫儿肚子剖开,看看它都吃了什么,就能知道它因何被人下药了!”
肚子剖开!
爱猫如萧静毓,竟是当众突兀蹦出这样一句话来,登时惹得满座宾客纷纷侧目,皇上更是眉头一皱,满面惊愕,朝她看过去。
这个女儿,虽说素日跋扈了些,可到底也算心地纯良,不过是被宠坏了,有些小性子罢了。
那么爱猫的她,怎么就能说出这种将其肚子剖开的话!
这还是他那个见了猫儿就挪不动脚的女儿吗?
不仅皇上震惊,就连顾玉青,都着实意外。
她算定,萧静毓必定会提方才那桔瓣之事,可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萧静毓竟是不直接提起,反倒迂回,只是她这迂回的手段……也太过残忍。
心头倒是忍不住要为萧静毓的冲动鼓掌。
爱猫至深的人,说出将猫儿肚子剖开的话,可见她这爱,也是伪善!
为了配合萧静毓,顾玉青当即便主动承认,“臣女方才给它吃了一瓣橘子,只是……这橘子该不会就要引诱猫儿发癫吧?”后半句,却是对着御医。
御医摇头,“不会!”可面上的讶异之色,却是浓郁强烈,满面的匪夷所思只为着一个问题:这猫吃橘子?!
待御医说毕,萧静毓就冷睨顾玉青一眼,转头对皇上道:“橘子不会引诱猫儿发癫,可若这橘子中被人掺了什么药粉呢!倘若猫儿腹中空空,唯有橘子,便能断定,它发癫,就是因为方才的橘子。”
萧静毓养了十几年的猫,这猫是空腹还是饱腹,她只需一眼便看得出。
之所以说出剖腹之话,就是因为她笃定,此刻这猫儿胃里,除了顾玉青给它的那个桔瓣,再无它物。
且不论这猫儿发癫是不是顾玉青所为,若能将这一盆水扣在她的头上,她必定竭力!
而皇后,在萧静毓语落,低垂的羽睫轻颤,心头微动,转瞬抬眸,转向皇上,“虽说静毓的法子残忍了些,可眼下,也只有如此,才能知道,这猫儿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才发癫的。剖开也好,若为胃中还有它物,也能还顾玉青一个清白,不然……”
皇后的话,不言而喻。
方才,整个大殿,众目共睹,唯有顾玉青给它吃了东西。
并且是它吃完就立刻发出异样。
第五百七十二章 仅有
一 眼下,似乎矛头直指顾玉青。
顾玉青乃顾臻嫡女,又是萧煜的准王妃,倘若真是顾玉青所为……皇上登时犹疑,若真是顾玉青所为,今日这事,他还真的不能当众彻查。
纵然不为顾臻,他也得为他儿子考虑啊!
煜儿的王妃,怎么能在宫中使出如此魑魅手段。
人心都是偏的,当有人当着他的面要对皇后如何的时候,皇上自是怒气横生,可这人一旦与他的宝贝儿子有关,这份怒气,他却是咬牙都要压得下去。
只是就在皇上犹豫之际,顾玉青再次起身,屈膝行礼,“既是娘娘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臣女不介意御医将猫儿剖腹,只是一点……既是这剖腹是为了还臣女清白,那不管结果如何,臣女都希望,皇后能彻查此事,绝不姑息任何人。”
顾玉青说的凛凛,皇后被她这咄咄的气势逼得心头疑虑窦生,本就笃定,这一切之所以偏离她的预定轨迹,就是因为顾玉青和慧贵妃在作祟,此刻顾玉青如此态度,皇后心头的那份笃定,就愈加坚定。
略略颤抖的目光落在顾玉青皓白手腕的那抹殷红,皇后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有着手链在,任她顾玉青再大得本事,也难逃最后一道关!
压下胸口这口气,皇后抬手扶了鬓角的金步摇,凤头金簪熠熠生辉,衬托着她满面的雍容华贵,简直到了极致,“有陛下主持公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说着,皇后凤眸一抬,扫过众人,徐徐落向皇上,“陛下定是不会姑息任何人!”
任何人三个字,咬的格外的清晰。
慧贵妃便不动声色的扬了嘴角,抿唇浅笑,“陛下一向公允。”风华绝代的样子,与皇后的雍容华贵,不相上下,各占千秋。
当场剖腹,毕竟血腥,满场都是女宾,自然是不能当众而为,受皇上示意,内侍总管亲自引了御医到殿外一角,另有小內侍抱了那只状似死掉的小猫,跟在身后,抬脚出去。
剖腹之事,听着骇人,可于御医而言,不过是手起刀落。
眨眼功夫,还不及大殿之内凝重的空气舒缓分毫,御医便与内侍总管并肩进来。
身后一个小內侍,躬身弯腰,手中托着一个乌木托盘,盘中放了一团血肉,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为了不冲撞圣驾,御医行至舞池中央,蓦然止步,不及皇上询问,便是拱手作答,“这猫儿胃中,仅有一片桔瓣。”
御医此言一出,登时满座宾客目光纷纷落向顾玉青。
皇后更是当即眼底浮出一抹笑,只是那笑意倏忽而闪,取而代之的,便是满面的痛心疾首,失望与悲痛交叠,望向顾玉青,满心情绪宣之于面: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萧静毓更是登时就转头,抬手直指顾玉青,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我母后的生辰,你竟是用这样的诡谲伎俩谋害我母后!此罪不诛,王法何在!”
“你自己也亲口说了,一旦有了结果,绝不姑息任何人!慧贵妃也说,我父皇一向公允。”因着心头剧烈的激动,萧静毓的声音,带着刺耳的尖锐,倒有几分像方才的猫叫。
面对萧静毓的叫嚣,顾玉青眉眼不动,直直回视,“公主说臣女谋害皇后,臣女倒是糊涂,臣女究竟如何谋害皇后了!”
“你还想要诡辩!御医都说了,这猫的胃里,只有一个桔瓣。它必定是吃了你的橘子,才发起癫狂,可见,你给它吃的桔瓣中,下了药,这难道都不算谋害我母后!”
堂堂嫡公主,本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只是在沉香阁一事之后,萧静毓身上便总是戾气伴着躁动,激动地情绪让她满头珠翠颤颤巍巍,面上五官甚至有些扭曲。
与萧静毓的躁动相较,顾玉青这个“被人揭穿阴谋”的人,反倒是显得格外的心平气和气定神闲。
“就算是猫儿吃了我的桔瓣就变得癫狂,就算是我给猫儿下药,可我又如何谋害皇后呢!御医都说了,这猫儿绝不会随意攻击任何人,除非那人身上,有着同它体内一样的药粉味道。”顾玉青一字一句道。
“方才之事,大家也看的清楚,这猫儿是毫不犹豫的直扑穿了佟妃衣裙的宫女,而非皇后!”佟妃二字,顾玉青说的格外的字正腔圆。
“既是如此,这又与谋害皇后,有何关系。公主纵是心头对我有诸多不满,乃至厌恶,可也不能随意将这罪名扣在我的身上!”最后一句,顾玉青说的分外强势,带着分毫不让的底气。
她的话,条理清晰,萧静毓一时间哑然,可就这样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她心头,又着实不甘!
正在萧静毓一心思量着要如何还击之时,皇后开口道:“顾玉青,本宫先前与你,的确是有些过节,可归根到底,也是因着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本宫所作所为无愧天地。你就算是再怎么恨毒了本宫,也不该在本宫的生辰宴这日……”
捶胸顿足,泫然欲泣,悲痛至极,皇后几乎泣不能声!满面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失望。
面对如是皇后,顾玉青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睁,一脸懵懂茫然,眼底却是泛着决绝冷光,“娘娘这话的意思,是您认定了臣女就是要谋害您?就凭这这只猫攻击了您的宫女?”
皇后哽咽不语。
而坐在皇后身侧的皇上,则是面色铁青。
猫乃畜生,方才被发现的时候,又瑟瑟缩缩,卧在大殿之上,显然害怕至极。
只是宫中宠物,绝对不会无主,更何况这只猫儿雪白一团,可见每日都被清洗。
起先皇上只觉它是主人一时不察,偷跑出来的,意外闯入这宴席大殿,而它的主人,该是某个宫中的宫人,并不在这宴席大殿之中。
可现在……皇上心头却是浮上疑惑。
一只被主人每日清洗的小猫,它的胃里怎么会空空什么也没有,却只有一个顾玉青给它的桔瓣呢!
这简直不合常理!
这样的结局,更像是人为的刻意安排,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这猫只是吃了顾玉青的东西……思绪及此,皇上就想到了上次的沉香阁事件。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主持
一 在皇上的认知里,沉香阁一事,完全就是皇后为了扳倒慧贵妃的一次破釜沉舟之计。
为了达到目的,皇后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在所不惜,牺牲一个身边宫婢,似乎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顺着这个思绪,皇上越想越觉心惊。
顾玉青语落,皇后满目含泪,痛心疾首的看向她,“事已至此,难道你还要狡辩吗?非要等本宫将所有证据全部摆在众人面前,你才甘心?你到底是煜儿的准王妃,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着皇家风范,你如此谋逆……”
不及皇后说完,顾玉青便毫不客气的将其打断。
“谋逆?一只莫名其妙出现的白猫袭击了您的宫女,您就要给臣女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那若是我父亲在战场失利,皇后是不是也要给他扣上一个私通外敌的帽子!”
顾玉青此言,说的可谓气势汹汹。
皇上眼皮一跳,本就蓄了怒气的眸子,登时有阴翳的光泽闪过。
皇后……萧祎……公孙牧……顾玉青……萧煜……皇位!
当所有这些名词连在一起,皇上心头的那份疑惑便几乎成了笃定,只是,他所怀疑的对象,毕竟是他的皇后,在一切证据都指向顾玉青的时候,他决不能凭着自己的臆测而行事。
更何况,纵然行事,也断不能当着一众宾客的面。
皇室丑闻,岂能公之于众。
理清思绪,皇上便清了嗓子,发出一声低沉却极其威严的哼声,道:“好了,今儿是你的生辰,还是先将这宴席吃罢,这桩事,朕看就等宴席散了再行解决。”
孰是孰非,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闹起来!
皇上如此态度,落在皇后和萧静毓眼中,那便是赫赫偏袒。
眼下形势,无论从何处来看,皆是顾玉青不利,尤其是萧静毓,在不知真相的前提下,就更是心头酸涩,同是皇上儿女,怎么父皇偏心就偏到如此地步!
悲愤苦涩嫉恨恼怒袭上心头,冲的萧静毓只觉一颗心都像掉落进了冬天加了醋的酸菜缸里。
当即说道:“父皇,此时若是等到宴席散了之后再行解决,只怕众人不服!”激动之下,她的声音嘶哑犹如破败风扇。
一众宾客被萧静毓这么猛然点名,顿时齐刷刷低头。
我们没有不服啊!
我们不过是臣子家眷,进宫参加宴席,那是,莫大的荣耀,怎么敢对陛下如何处置家事有分毫情绪。
天地良心,就算吃上一锅的雄心豹子胆,我们也不敢啊!
公主殿下,您这……不能这么害人啊!
萧静毓语落,皇上鼻间一哼,“不服?朕如何处决,谁会不服!”如狼的目光朝萧静毓看过去,满目不满。
这个女儿,当真是素日里把她惯坏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纵然煜儿跋扈不羁,素日说话口无遮拦,可再怎么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有是分寸的话,静毓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惹出各种是非。
心头怒气伴着一声无力的叹息,皇上只觉有些心绞痛。
怎么就不得一日安宁呢!
好端端的生辰宴,多吉利的事,就不能好好吃顿饭喝个酒听个曲儿看个舞……怎么就每每有众人齐聚的时候,总要搞出些幺蛾子来,才肯甘心!
皇上此言一出,满座宾客登时更是将头低的更深,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皇上点名,有些发髻梳的高的,甚至懊恼自责今日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发髻。
萧静毓眼见大家如是反应,心头怒气更深,当即身子一挺,仰头说道:“儿臣不服!分明就是顾玉青谋害母后,证据确凿,父皇却是因着顾玉青是三皇兄的准王妃,偏袒三皇兄,就不肯当众审理此案,父皇如是,怎么对得起母后!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萧静毓噼里啪啦说的痛快,坐在上位的皇后听得心惊胆战……纵然她一个字没有说错,句句大实话,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如此说皇上,让陛下脸面搁置何处。
“住嘴!陛下如何处置,那是陛下英明决断!”皇后当即一声呵斥,打断萧静毓的话,眉眼翻动,不断给她使眼色。
好在这一次,萧静毓总算是领悟了皇后的意思,心思微动,方才还一副不依不饶的强势样子,转瞬就抬起帕子抹泪道:“父皇,儿臣实在心疼母后,母后到底也是父皇发妻,一国之母……”
由刚转柔,萧静毓做的滴水不漏。
顾玉青心头暗叹,纵然萧静毓行事好大喜功,又莽撞冲动,可有一点却是无疑,只要有人在侧指点,她必不会错。
只是,可惜……
顾玉青等的,便是皇后与萧静毓这样的配合。
只有她们配合的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等到事情的真相被揭露出来,才更有震撼力。
她不指望这件事能一举扳倒皇后,可此事若成,一定能让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既是作了萧煜的王妃,那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让慧贵妃上位,她责无旁贷。
萧静毓语落,顾玉青就道:“陛下,既然公主殿下要给娘娘讨个公道,臣女也想陛下还臣女一个清白,臣女父亲在外征战,寒苦劳顿且不提,命悬一线却是日日相伴,臣女不想让父亲远在他方依旧心下惦记,纵是一众将士,怕也心头难安。”
顾玉青一番话,可谓说的绝,逼得皇上不得不当着众人将此案审理清楚。
皇上看着萧静毓,只觉心头如有钝刀割下。
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醒事的女儿,为皇后讨公道……等一会公道真的出来了,你们敢面对吗?
朕都不敢!
可顾玉青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一副此案不当众审理就对不起便将劳苦将士的架势摆在那里,分明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歪,要和皇后一杠到底!
皇上此刻,除了头疼,也只能默默点上三炷香,祈祷这一切,既与皇后无干,又与顾玉青无干!
否则……目光扫过座下一众人头,皇上心尖打了个颤!
只怕他就真的不得不另立皇后了!
顾玉青语毕,盈盈屈膝,“还望陛下主持公道。”话音儿未落,原本好端端戴在手腕处的珊瑚红手链便不知怎么,系口处断开,“啪”的跌落下去。
第五百七十四章 就是
一 随着手链清脆的砸落在桌上,顾玉青登时面色一变,羽睫如蝴蝶振翅般带着惴惴不安,轻颤几下,一双眼睛,倏忽看向那手链,只迟疑一瞬,就慌忙伸手要去将其捡起。
萧静毓眼见顾玉青刚刚还气定神闲一副叫嚣傲然的样子,此刻,不过一个手链跌落,又不是多大的御前失礼,怎么就害怕的她脸色都变了,心头打了个转,就在顾玉青手要触及手链的一瞬,萧静毓蹭的探了半个身子过去,一把将其夺了过去,拿在手中端详。
就在萧静毓躲过去的一瞬间,顾玉青嗓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即便带着惶恐怒气,道:“还我!”
顾玉青越是凌乱惊恐,萧静毓就越发觉得那手链有蹊跷,怎么肯还。
这一切,发生的行云流水,不过也就是眨眼倏忽间。
等到皇后反应过来的时候,萧静毓已经拧眉细瞧那手链了,唯有顾玉青脸色惨白瞪着萧静毓,那模样,若非顾及御前,只怕都要上手去抢。
皇后心头,顿时就弥漫起不安来。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猫儿袭击佟妃肚子之后,她会给一个投靠于她的小贵人使眼色,让其提出顾玉青的手链有蹊跷,引得陛下让人去查检她的手链,以发现其中药粉。
眼下,事情有变。
竟是没有一桩事情按着她的预定来的,就连她十拿九稳的手链,居然也不是在她的主导下落入旁人视线。
戴的好端端的手链,怎么会说掉就掉!
顾玉青与那手链的距离,比静毓要不知近上多少,更何况,按着顾玉青素日为人,她岂是会甘心让旁人夺了她的东西而无动于衷只会干着急!
再者,手链中有药粉,也唯有自己和佟妃知晓,顾玉青根本就是被蒙在鼓里,她为何满面做出这样一副惊骇模样。
她到底在惊骇什么……
心头千回百转,随着思绪加深,皇后捏着帕子的手,渐渐就开始冰凉。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顾玉青的惊慌失措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引静毓上当!
顾玉青明知静毓心头恨毒了她,但凡她的举动有稍微一点异常,静毓都会紧抓不放,更何况,眼下是这样一个情形,静毓当然就更不会放过顾玉青任何一点漏洞。
她必定要不遗余力的将顾玉青置之死地。
可……
就在一股强烈的惶恐犹如洪水,铺天盖地漫上皇后心头的时候,萧静毓终于是发现了那手链的秘密。
一颗滚圆的红珠,其上一条似隐若现的细缝被萧静毓用头上金簪的尖头挑开,随着圆珠裂成完整的两半,萧静毓登时一声惊呼,“父皇,儿臣找到证据了!”
她这一声喊,可谓是中气十足。
登时满座宾客目光纷纷朝她看来。
皇上更是眼皮剧烈一跳。
证据!真的让静毓找到证据了?真的是顾玉青要谋害皇后而非皇后自掘坟墓?
不知为何,听到萧静毓这一声喊,皇上却并不觉心头一松。
甚至在萧静毓话音儿落下的一瞬,他甚至更加紧张。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在他心底,孰轻孰重,早已区分出来,只是事不临头,尚不知晓罢了!
皇后更是一双眼睛倏然看向萧静毓手中的红珠。
一眼看到那裂成两半的红珠中,光洁干净,哪有一丝一毫的药粉,皇后登时胸口一缩,只觉心尖猛地一抽,抬眸就朝顾玉青看过去。
恰好迎上顾玉青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在顾玉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皇后看的分明,赫赫然有四个字:自寻死路!
随着脑中冒出这四个字,皇后嘴皮一颤,整个人便如同被吸干了精血的干尸,瘫倒在一侧扶手上,面色土灰,气若游丝。只觉眼花耳鸣,天旋地转。
尽管在旁人眼中,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依旧一切矛头指向顾玉青,她的嫌疑愈加严重,可唯有皇后自己知道,她谋了一个月的计划,竟就这样,满盘皆输。
到输,她甚至都不知道,顾玉青究竟是如何得知她的计划,顾玉青的目的又是什么!
耳边忽远忽近,传来萧静毓亢奋的声音。
“父皇,这手链里有机关,这里面,是空心的,必定是顾玉青将药粉藏匿在这手链当中,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取出药粉,与桔瓣一起,喂给了那猫吃,一定是如此。”
萧静毓激动的几乎要拍案而起。
皇上两眼看着那中空的红珠,再看萧静毓手中手链,只觉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见过。
“就算公主所言就是事实,那白猫呢?宫中的猫,我又如何能控制了它,让它在这宴席之上出现呢!”面对萧静毓的指正,顾玉青不动声色道。
萧静毓当即一声冷哼,“这还不简单,你在宫中,自然是有同党,至于是谁与你一起,谋害我母后,那就要看父皇明察了。”说着话,萧静毓毫不掩饰的直视慧贵妃。
既是被萧静毓如此直白的暗示,慧贵妃红唇轻启,“公主来的晚,尚且不知,这手链,是佟妃赐给顾玉青的,并非她自己本身所有。”
言外之意,很是明白,纵然顾玉青有心设计,她又怎么知道,佟妃今日要赐她手链,又怎么知道,这手链里,正好就有机关。
萧静毓道:“阖宫上下,谁不知道,佟妃与慧贵妃您,情同姐妹。”
她的话,算是咬定,佟妃慧贵妃皆是顾玉青谋害皇后的党羽。
“就算如你所言,那皇后娘娘身边宫女身上的药粉,你又作何解释呢?”顾玉青脑袋微偏,一瞬不瞬看着萧静毓,“你该不会要说,我与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也是一伙吧!”
语罢,顾玉青一声冷笑,“公主还真是抬举我!”
萧静毓一时间语噎,不知如何答起,便气吼吼道:“你们的魑魅伎俩自是多端,我怎么知道你们又是如何做到!”
正闹着,内侍通传,佟妃宫中婢女并青红赶到。
皇上一声令下,命她们即刻进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 寻猫
一 青红与佟妃宫中婢女随着引到宫人,并肩进来。
一入大殿,看到瘫跪在地上,衣衫褴褛,满面血痕的宫女,青红登时面色素白,眼中惊恐无限。
不由自主抬手捂嘴,满面凄凄。
与她同行而来的宫女,眼见此状,更是吓得小腿打抖,不知发生了什么,跌跌撞撞,与青红并肩走入舞池中央,“扑通”瘫跪在地。
“就是你给她寻了衣衫替换?”皇上从萧静毓处收了目光,转眸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宫女,沉声问道,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那宫女听闻皇上提起换衣衫一事,当即身子一颤,整个人匍匐趴在地上,以面贴地,颤颤巍巍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拿错了衣衫,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以头抢地,额前不过转瞬,便是血肉模糊,她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一般,拼命的磕头。
皇上听她如是说,当即咬牙道:“你是该死!”
那宫婢登时身子一僵,骇然犹如落入毒蛇游蹿的蛇坑,下一瞬,就不及皇上发问,便解释起来。
“奴婢原本是从浣衣局刚刚娶了佟妃娘娘今日宴席要穿的罗裙,正进门,恰好遇上她们进来,让奴婢寻一件衣衫换上,她们二人,一个是皇后娘娘跟前心腹,一个是公主殿下跟前红人,奴婢不敢怠慢耽搁,当即搁下佟妃娘娘衣裙,转头便寻了一件自己的,给她拿去。”
“只是,陛下也知,佟妃娘娘宫中,奴婢们的衣衫,皆是一水儿湖蓝,而佟妃娘娘今日宴席要穿的那件,颜色与奴婢的宫装,几乎一样,奴婢情急之下,就一时眼错,拿差了。”
“等她们换好衣裙,奴婢送她们出了宫门,只觉她穿着奴婢的宫装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反应过来是错拿了佟妃娘娘的衣裳,直到奴婢回屋,一眼看到,奴婢的宫装端端正正放在那里,而原本放在托盘中,佟妃娘娘的那件,却是不见了。”
待她说及此处,青红登时满面恍然之色,“你说她穿的那是佟妃娘娘的衣衫?难怪我帮她穿上的时候,只觉不对劲儿。当时也没有细想,却竟是犯下如此大错。”
说着,青红亦是磕头认罪,“奴婢该死,是奴婢亲手帮着她换了衣裙,竟是都没有察觉。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青红与那宫女就着拿错传错宫装而惴惴难安,惊恐不已,不断磕头领罪。
皇上却是面色大变。
沉默一刻过后,又问那宫女,“你说,她今日这身衣裙,原本是佟妃赴宴要穿的?”
那宫婢慌忙点头,“是!”
得了她再一次的肯定回答,皇上覆在扶手的拳头,便紧紧捏起,阴翳的眼底,汹涌起一团黑雾,浓稠且带着戾气。
满座之人,登时被陛下的这份盛怒震慑的一动不敢动,就连萧静毓,都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张了张嘴,想要将话题再次引到顾玉青身上,却是发现,在陛下威怒之际,她心头竟是怕的口不能言。
“朕问你,这衣裙,你是直接从浣衣局拿回的?一路只你一人经手,可曾有旁人接触过?”
宫女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发问,却是嗲着胆子,道:“是奴婢直接从浣衣局拿回,一路直回佟妃娘娘寝宫,并未遇上他人。”
得了她的话,皇上便将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转向青红,“你拿了这裙子给她换上,之后你们何时分开?分开之前,遇到过什么人?”
青红满面懵懂,老实回答:“因着她要帮皇后娘娘寻东西,从佟妃宫殿出来后,一路奴婢都与她一路,直到白寻无果,她入宴席大殿复命,奴婢才与她分开。”
“寻东西?”皇上心头那份惊疑早就笃定,却还是忍不住的再次确认,“寻什么?”
当皇上此言一出,一直气血不通瘫倒一侧的皇后很想挣扎着起来威胁青红几句,只是她还不及动一动手指,青红便脱口说出答案,“寻猫,一直通体发白的白猫。”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样,皇后只觉,青红这一句话,说的格外的用力,那声音,将她双耳贯彻。
青红话音儿一落,大殿之内,登时空气骤然冷却凝结,所有人都被怔的倒吸冷气,唯有萧静毓,腾地起身,一步跨出身前桌子,蹭蹭几步行至青红跟前,抬脚朝着她的心窝就是一脚,“贱婢,你胡说什么!”
惊涛骇浪一样的怒气,早就让萧静毓仅存的理智烟消云散。
分明就在方才,一切证据都是指向顾玉青的,是顾玉青给猫儿吃了橘子,是顾玉青的手链内有机关……
可之前种种,怎么也抵不过青红此时一句。
这猫,是皇后娘娘所有。
怎么可能,母后分明是极其厌恶这些宠物的,怎么会豢养猫!
萧静毓只觉满腔火气在血液里游蹿,直冲头顶,越想越气,抬脚朝着青红又是一脚,满面狰狞,五官都在颤抖,“你说,到底顾玉青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帮她说话!”
青红经不住萧静毓一连两下卯足力气的怒踹,登时整个人瘫倒一侧,嘴角挂着殷红血迹,落在她素白的面上,格外的刺目。
捂着胸口,青红几乎是连滚带爬,跪起身来,磕头道:“公主明察,奴婢一直尽心尽力服侍公主,公主方才所言,奴婢实在不懂!”
“不懂?不懂你为何要说,那猫是我母后的!”萧静毓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道。
青红满面茫然,“是她说的啊!”指了那被猫抓伤的皇后的贴身宫女道。
萧静毓正要在发作,只听得“啪”的一声茶盏落地的刺耳响声传来,接着,便是皇上一声怒斥,“够了!你还要胡闹什么,她是你的贴身宫女,与皇后自是一体,她若是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怕就算是朕打死她,她也断然不会说那猫是皇后的。”
“父皇难道信这贱婢的话?”萧静毓满面匪夷所思,瞠目结舌道。
皇上无力叹息一声,皱着眉头朝皇后方向瞥过一眼。
不是他信谁不信谁,实在是皇后自己都已经吓得失禁,哩哩啦啦地上湿了一大片,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第五百七十六章 逼迫
一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算是按着顾玉青皇后萧静毓所言,当众给谁一个清白了。
至于究竟是谁请谁白,谁污谁浊,明眼人早就心中有数。
皇上一个深吸气,徐徐叹出,道:“今儿的宴席,就到这里吧。”
身为帝王,他本是有着绝对的权利让这一幕丑闻避免暴露在人前,又怎么会被谁的话左右,更何况,在他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可就是因着顾玉青被指婚萧煜,在皇后的清誉和萧煜的名声之间,皇上心头一杆秤,早就在他不自觉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偏移。
他宁愿牺牲皇后,也不愿萧煜受人半分诟病,尽管这个儿子,在众人心中,名声并不怎么好!
皇上亲口下了逐客令,谁敢多留。
一众宾客,当即做鸟散装,乌泱泱离席。
随着众人离开,“咯吱”一声,沉重的木门被内侍徐徐合拢,细碎的阳光瞬间被阻断在门外,门里,殿内,气氛骤然愈发凝重。
萧静毓满面寒霜立在青红一侧,双目含怒,看着皇上,心里简直失望透顶,悲愤交加!
为什么,为什么父皇就这样偏心顾玉青,方才父皇一番话,纵然没有明着说什么,可那意思,分明就是已经给母后定了罪。
认定今日一切,皆乃母后安排布置,是母后用自己的猫攻击了自己的宫女,上演一出苦肉计。
父皇也不想想,母后又没有疯了,好端端的,她布置这个做什么,就算是母后布局,她总要有个目的,而眼下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根本就与慧贵妃和顾玉青无任何关系!
萧静毓心里想不通,她更加不会相信,一向厌恶猫儿的母后,当真会豢养一只小猫去布局。
“父皇当真就要为了顾玉青这个贱人,将这盆污水泼在母后头上吗?难道在父皇眼中,他萧煜是父皇亲生,儿臣就不是!”随着质问的话出口,萧静毓满是幽怨的面上,泪流如柱。
皇上当即面色一黑。
且不说如此质问皇上已经是以下犯上,堂堂嫡公主,身份血统何等尊贵,却是张口闭口的“贱人”,成何体统!
萧静毓却是无心理会皇上的面上情绪,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凛凛说道:“父皇今日若是执意不肯给母后一个公道,儿臣便撞死在这金柱之上,让天下人都知道,是顾玉青逼死了儿臣。左就父皇宁愿相信顾玉青,宁愿相信一个贱婢,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结发妻子,臣女活着,还有何意思,不如了去此生。”
说着话,萧静毓目光几次三番落向一侧金柱。
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皇上还是了解,她若铁了心的寻死,还真就做的出来,再说,自从沉香阁一事之后,她的精神又总是恍惚,若要再闹出点别的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本想息事宁人,等顾玉青走后,再细查此事,可眼下被萧静毓逼得无法,只沉沉叹一口气,咬牙切齿说道:“你当真要让朕彻查此事?”
萧静毓目光咄咄,点头道:“彻查!”
“你就不怕查出来的结果与你想的不同?”
“儿臣相信母后,更知道顾玉青为人!”萧静毓说的十拿九稳,双眼赤红,几欲喷火。
皇上却是无力一叹,身子靠在椅背上,心里知道结果如何却不挑明是一回事,可若将这结果赫赫然抛掷阳光之下,就是另一回事了,转头看向皇后,“你也要朕彻查?”
皇后起先因着青红说出寻猫一事,被吓得身下失禁,可到底也是历经了大风大浪的女子,几盏茶的功夫,面上已是缓出一口气。
虽说她苦心安排的计划被搅乱,甚至没有一个环节是按着她的计划而呈现,可骄傲如皇后,到底是不相信,顾玉青有能力将她这计划缜密的布局彻底扳翻。
只要顾玉青不是做了彻头彻尾的安排,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至于失禁一事,虽实在丢脸,可一句惧猫足以掩过。
更何况,若是她此刻点头说不必再查,那岂不是等同于不打自招,眼睫微动,冰冷蓄着阴毒的目光拂过顾玉青精致的面颊,皇后气若游丝的点头,“查,臣妾恳求陛下彻查此事,事关臣妾名誉,臣妾不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臣妾,臣妾乃一国之母,身上不容有一点污渍。”
说着,皇后长吸一口气,又道:“臣妾与皇上,荣辱一体,臣妾的不是,落在外人眼中,就是皇上的不是。”
皇后自诩最后一句话说的精妙。
却是不成想,在她语落一瞬,皇上眼底有厌恶之色闪过,这么些年,她只记得皇上最好颜面,可到底忽略了一点。
堂堂一国之君,岂能由人威胁。
皇上的厌恶之色,她没看清,一直恬静沉默的慧贵妃却是看的真切。
“既是娘娘与公主都要陛下彻查,陛下还是彻查好了,以后大家总要经常见面,心头留下什么误会罅隙,总是不好。”慧贵妃的话,说的算是体面。
萧静毓却是不领她这一份情,当即一声冷“嗤”,白眼翻过,含恨说道:“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今日的事,纵然是顾玉青脱不得干系,可她又有何手段,能在宫中布局!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就无人能查出你的真面目吗?”
萧静毓的态度,可谓毫不客气。
慧贵妃当即眼底氤氲雾气,却是垂眸低眼,一句多的话不肯再说。
她如此,皇上瞧着,自是心疼,“放肆,怎么和慧贵妃说话,她虽非你生母,但到底是你母妃!”
萧静毓身子一横,梗了脖子道:“父皇难道就不疑心,今日之事,乃顾玉青与人合谋而为?这满宫上下,除了她,谁又能与顾玉青合谋!顾玉青手腕的手链,可是佟妃所赐,佟妃怎么旁的不给顾玉青,偏偏把这条有机关的手链给了她呢?”
萧静毓说的气势汹汹,待她言毕,顾玉青不急不躁补充一句,“公主许是不知,这手链,当年还是皇后娘娘赏赐给佟妃娘娘的,若就因着这手链有机关,公主就咬住我是真凶,那我到想要问问公主,当年皇后娘娘为何要赐给佟妃娘娘一条有机关的手链呢?”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不救
一 当年这手链究竟是为何下赐,因着当日慧贵妃与佟妃地位根基不稳,皇上压根就不知情,后来慧贵妃虽是强势压倒皇后,一举成为这后宫最为得宠的宫妃,这件事,到底还是被她尘封起来。
可皇后自己却是一清二楚,害怕萧静毓因着纠缠这手链问题,反倒是揪出当年旧案,将形势越发变得于自己不利,当即便阻了萧静毓正要张口的话。
“好了,说这些有何用!如今既是青红一口咬定,这猫儿就是本宫所有,猫儿已死,自是死无对证,还是将青红交由慎刑司审问一番的好,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如此污蔑本宫!”皇后给萧静毓递过一个眼色后便是双眸迸射着恶寒之光,看向跪在地上的青红。
心头一吁。
她自是知道青红说的就是事实,可不过一个宫婢而已,怎么能因为她是静毓跟前的得利人就心慈手软,若是不如此对青红,白猫一事,她百口莫辩。
眼下,唯有牺牲青红保全自己。
皇后此言一落,顾玉青微垂的羽睫蓦地一颤,眼中就倏忽蓄满寒霜。
慎刑司……还真是心狠手辣薄情薄义,这就是本朝母仪天下之人!
青红是她的人,顾玉青怎么会由得皇后如此毒害她,眼下情形,自然是不能求情更不能拒绝。
缩在衣袖口里的手紧紧的捏成拳头,强压着心头怒火,面色平静,甚至状似浑不在意,说道:“既是要送慎刑司,不妨将她一并送去!”抬手指了瘫跪在地上被猫儿抓伤的那个宫女,意味深长说道。
那个宫女乃皇后多年贴身婢女,不知为皇后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皇后纵是有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将她送到慎刑司。
慎刑司流水的刑具一上,纵是铁骨铮铮的男子,也难逃一劫,何况她一个女子。
果然如顾玉青所言,待她言落,皇后当即拒绝,“她是本宫跟前的人,自然是清清白白,何况她已经被猫儿抓伤,怎么能再送慎刑司!”
顾玉青料到皇后会拒绝,冷笑一声,“娘娘许是忘了,青红说,她之所以寻猫,可是因为听了她的话,如今却只将青红送到慎刑司而她却被免除,这是不是也太不公平!要送,还是一起送去的好,左就也不妨碍什么!”
最后一句,顾玉青却是对着皇上,毕恭毕敬说道。
皇上点头,抬手示意,“送她们两个过去!”
皇后登时心头紧缩,可阻拦的话,又是无从说起,只捏着一条丝帕,面色紧绷。
慧贵妃冷眼瞧着,微微皱眉,心中纳罕,青红是姑苏彦当年安插在萧静毓跟前的人,顾玉青怎么就舍得让她去遭慎刑司的罪。
方才皇后语落,她本是要张口替青红求情的,奈何晚了半步,被顾玉青抢先。
这孩子……
慧贵妃有些搞不懂顾玉青的意图,心中却是不愿相信她是个薄情寡义不念旧情之人。
慧贵妃不解,青红却是明白。
眼瞧着内侍逼近,要抓了她与皇后跟前那宫女去慎刑司,当即哭喊着连爬带滚扑到萧静毓脚下,抱住她的腿,声嘶力竭道:“奴婢所言,皆是事实,奴婢尽心竭力服侍公主一场,什么事都肯为公主做,公主怎么能不相信奴婢,慎刑司那地方,纵是八尺男儿都挨不住,奴婢只怕有去无回,公主救奴婢,奴婢经不住那些刑具的,上个月,合欢殿的宫女就被皇后娘娘送到慎刑司,听说不过两个刑具便当场毙亡……”
青红说的肝肠寸断,萧静毓听着无动于衷,皇后却是心惊肉跳。
是啊,谁都挨不住那刑具,都说重刑之下必有冤屈,可重刑之下,也必有真言。
瞳仁紧缩,目光落向自己的那个宫女,皇后面色一时间土灰。
而皇后的婢女则是在青红的言语中,越发吓得瑟瑟发抖,状似筛糠,这些年,她不知送了多少人去慎刑司,那地界有多可怕,她比谁都清楚。
却是怎么也想不到,如今她自己也要去经历一番。
青红说,不过两个刑具她就受不了,可她却笃定,她一个也挨不过。
四肢百骸,心头大颤,在青红抱着萧静毓哭诉之时,那被猫儿抓的伤痕累累的宫女挣扎的挪着身子,想要靠近皇后,“娘娘,娘娘不能这样对奴婢,这些年,奴婢为娘娘当牛做马,任劳任怨,什么脏活都做了……”
她是皇后跟前的一等宫女,怎么会有脏活来做。
这脏活,不过是暗指她为皇后干下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蓄意提醒皇后罢了。
皇后本就颤抖的心,就更加如同被一个粗重的木楔钉入,直接阻断了她体内所有血液回流,从头到脚,寒凉如同腊月里的冰霜。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宫女对上的双眸,嘴角微翕,终是忍不过心中惶恐,转头对皇上说道:“陛下,还是……”
然而,顾玉青却并没有让皇后将反悔的话说完,几乎是毫不客气,甚至带了些许不恭,说道:“娘娘是要让陛下收回方才的命令吗?且不说君无戏言,这两个婢女,一个穿了佟妃的衣裙,一个说是在替娘娘您寻猫,两人所言,皆是与今日之事有着不可忽略的关系,臣女觉得,娘娘还是暂且收了慈善之心,让慎刑司审一审的好。”
皇后登时眼皮一跳,转头看向顾玉青,因为动作猛然,头上一只金步摇,剧烈的晃动下,尾部穗子险些打在面上,“顾玉青,你好大的胆子,本宫与陛下说话,岂由得你插嘴!”
说着,皇后语气一顿,眉毛微挑,又道:“你如此执着的要送她二人去慎刑司,到让本宫觉得你别有用心!依本宫看,该去慎刑司的不是她二人,是你!”
皇后语落,一直沉默的慧贵妃便立刻毫不犹豫说道:“娘娘,当着陛下的面呢,有些玩笑话,还是不要说得好!送了顾玉青到慎刑司,皇后娘娘这是要逼着顾臻战场失利吗?”
不过一场宫廷阴谋,瞬间被慧贵妃升华到政治事件当中。
第五百七十八章 发怒
一 慧贵妃对案件的升华,皇后当然要回击。
这都不怼回,谁知道慧贵妃会不会借题发挥,直接给她扣一个私通敌国的帽子。
虽说空口无凭,可本朝陛下疑心最重,这样的话,是连听也不能让他听的。
只可惜,一直隐忍不发的皇上,到底还是再也忍不住几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叫嚣。
不过就是送两个宫婢去慎刑司,怎么就让他的皇后和贵妃,女儿和准儿媳如此开撕呢!
皇后更是可笑,竟然还想着让他收回成命!
真是……岂有此理!
连咳两声,清了嗓子,阻断皇后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皇上冷着脸命令道:“还不把她俩送到慎刑司去!”
皇上此言一出,皇后即刻满眼惊恐,就连瞳仁,都在剧烈的颤抖,可劝阻的话,却是一句说不出来。
内侍得令,当即抬脚上前,不顾青红与那宫女如何哭天抢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将二人拖下去。
大殿的木门再次被开启,隔着掠过木门的阳光,顾玉青给青红递过一个大可安心的眼神,青红会意,继续嘶喊着公主救命之类的话,被拖出门去。
而皇后,则是在那宫女被拖出大殿的一瞬,整个人几乎瘫倒。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直接对皇上说不要彻查的。
若是不彻查此事,不过是担下一个可有可无模棱两可并无确凿证据的虚无罪名,可眼下……
只要那宫女禁不住刑罚,把她做过的事情悉数招了出来……那样的结果,皇后连想都不敢想。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呢!
直到现在,皇后都有些茫然,她甚至不知道,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到眼前这一步的。
只感觉,是她自己亲手挖了一个大坑,在坑中放满毒蛇毒蝎,可最终落入坑里的人,却是她自己……
随着思绪不断纷飞,皇后只觉有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顺着她的后背,一路上爬,蜿蜿蜒蜒,直至她的肩头耳边。
然而,这却并非皇后今日所遭受的最后一击。
对于挖坑的皇后,顾玉青显然要把将计就计做到不遗余力淋漓尽致。
青红和那宫女被拖走,皇上便将眸光对向佟妃的宫女,继续方才因着青红说出寻猫一事被打断的话题,“浣衣局那里,你是从何人手中接过佟妃那条裙子的?”
经过方才青红她们被送慎刑司一场,此刻忽得皇上问话,那宫女当即被吓得肩头一颤,道:“回禀陛下,是浣衣局的魏姑姑,是魏姑姑将衣裙交给奴婢的。”
得了她的回话,皇上当即一个眼色递出去,自有内侍得令,转头去浣衣局通传掌事姑姑,魏姑姑。
不过是片刻功夫,便有小內侍引了一个年过三十的姑姑进来,此时青红她们被送慎刑司一事已经在宫中传开,这位魏姑姑自然亦是知道。
犹是一路做足了心里准备,一进大殿,魏姑姑还是被殿中凝重的气氛震得四肢发僵,头皮发麻。
“在你将佟妃的衣裙交给她之前,那衣裙,可是还被谁碰过?”待魏姑姑行礼作揖毕,皇上面带威严问道。
魏姑姑低头颔首,毕恭毕敬回答,“负责浆洗的是宫女彩路,负责晾晒的是宫女采薇,负责将其熨烫整齐的是宫女彩绘,彩绘将收整干净的衣裙按着标识叠放佟妃专用托盘之内,奴婢亲手交给前来取衣的佟妃宫婢。”
“因着衣裙被送来之时,奴婢就受到嘱咐,这衣裙是佟妃娘娘要参加皇后娘娘宴席时穿的,故而从送来到送回,也不过只有半天时间,这半天内,并无外人接触。”
魏姑姑不愧是浣衣局掌事,纵是心头发颤,说话亦是有条不紊。
只是她话音儿才落不过一瞬,忽的想起什么一般,又补充道:“衣服被取走之前,皇后娘娘宫中的翠微曾来为皇后娘娘去衣裳,倒是瞧了一眼佟妃娘娘的衣裙。若说有别的什么人接触,也就唯独她了。”
翠微,便是与青红一路,被送到慎刑司受审的宫女。
皇后猛地听到魏姑姑提及翠微,登时本就发慌难安的心,当即就是凝滞,灰白的面容,越发没有一丝血色,可还是气若游丝道:“你胡说,本宫让翠微去取衣裙,是在前日,而佟妃的衣裙是在今日被取走,按着你不过半日的说话,翠微去浣衣局,怎么会见到佟妃的衣裙!”
魏姑姑闻言,忙解释道:“娘娘兴许记错了,翠微是今日上午去的浣衣局,因着她特意问了佟妃那边都送了什么衣裳过来洗,奴婢记得格外清楚,不会错的。”
“你说翠微专门问了佟妃的衣裳?”皇上冷眼睃了皇后一眼,转头看向魏姑姑,眼中已是有如铁的光泽浮动。
魏姑姑恭敬道:“是!”
魏姑姑一番话所言何意,在场每一个人都再清楚不过。
御医亲口所言,白猫之所以攻击翠微,就是因为她身上所穿衣裙上,含了药粉,受药物刺激,那白猫才发癫发狂。
而今日,若非佟妃宫婢一时间疏忽,倘若真的是佟妃穿了那条衣裙前来赴宴……结果可想而知!
“原来你是要害佟妃的肚子!”目光再次落向皇后,皇上伸手,一把将其下颚用力捏住,说的咬牙切齿,“你要害朕的子嗣!”
皇后本就灰白的面色,忽的受此惊吓疼痛,登时五官扭曲,只是不及皇后开口,萧静毓便急忙冲上前去,想要将被皇上钳制住的皇后救开,只是迎上皇上盛怒的眸子,手却是抬不起来。
只说道:“父皇怎么就因着几个贱婢的话,一心认定母后就是真凶,好端端的,母后做什么要害佟妃的肚子!一定是顾玉青与慧贵妃演得一出苦肉计,她们要加害母后!”
“这些年,你母后害过的,朕的子嗣,还少么!”面对萧静毓的叫嚣,皇上说的低沉且怨毒,说罢,皇上转头对上皇后,“你是朕的皇后,这些年,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无伤大雅,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计较,可佟妃已经六个月妊娠,你用这样的法子谋害她,稍有闪失,便是一尸两命,你怎么就如此心狠手辣!”
说着话,皇上手上力气越发加重,皇后的下巴被捏的乌青一片。
第五百七十九章 供词
一 “亏得朕方才明明心头有疑,却为了你的面子,不愿再彻查此事!朕有心庇护你,可你的心却是让豺狼叼走,为了你的一己之力,竟是将朕的子嗣作为你达到目的的手段。你,不配朕的用心!”
皇上说的几乎要将牙齿咬碎,皇后听着,心神大骇。
“好在佟妃因着去看望慧贵妃,期间犯困,小憩在她那里,逃过一劫,不然,朕就要眼睁睁看着朕的孩儿早夭!你还真是蛇蝎之心!”
佟妃小憩慧贵妃处……
皇后闻言,登时如有雷击。
原来佟妃小憩在慧贵妃处,也就是说,纵然今日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到最后,只要佟妃不到场,她依旧是失败!
可恶!
一股怒气从皇后心头窜起,皇后只觉满身血液激流飞荡,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被算计!
愤怒冲击之下,也不顾下颚被皇上捏在手中,皇后竟是倏地转头,直直看向慧贵妃,满目怨毒,“是你,是你陷害本宫,今日一局,是你为了陷害本宫,蓄意谋之!”
慧贵妃闻言,不动声色的在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娘娘抬举臣妾了。”
慧贵妃所言,倒也不是假话。
皇后的确是冤枉她了,虽然从头到尾,慧贵妃都在不露痕迹的帮衬顾玉青,可顾玉青的计划,她却是一无所知,甚至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从她寝宫离开,到皇后宴席开席,期间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顾玉青还要去陪太后,慧贵妃简直惊诧,她究竟是如何做到将这一切布置的滴水不漏。
被送去慎刑司的青红,当真是顾玉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还有这个魏姑姑,她是所言皆为眼见呢,还是她也被顾玉青收买……这些,慧贵妃皆是不知。
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能做的,只有无条件绝对支持顾玉青。
皇上当即手中力气又加重一份,“事到如今,你还要攀扯旁人?”
下颚处撕心裂肺的痛传至心头,让皇后愤怒的心绪得到一瞬间的控制,“陛下,臣妾当年在密林中替陛下挡下一箭,从那刻起,臣妾的命,就早已经不属于自己,只属于皇上,臣妾为了皇上的后宫安稳,可谓呕心沥血,皇上竟是宁愿相信几个宫婢之言,都不愿相信臣妾的人品!”
皇后泫然欲泣,捶胸顿足,眼底面上悲恸欲绝之色浓郁粘稠。
在她提及密林二字之时,明显感觉到下颚处,皇上的手登时僵住,皇后知道,自己是赌对了。
翠微已经被送到慎刑司,那些翠微替她做过的事情,不过片刻便能传到皇上耳中,如今皇后能做的,也只能将手中最后一张底牌打好。
随着皇上面上怒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当年的旧事纷纷扰扰涌上心头,皇后继续道:“这些年,臣妾就算是做了什么在众人眼中歹毒不堪之事,那也是因为,臣妾有一颗爱陛下的心!连命,臣妾都可以不要,别的,臣妾还在乎什么!臣妾所做,皆是为了陛下。”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些事,虽是拿不到阳光下,可臣妾……”痛苦之中,皇后几乎痛不能声,大口喘着气,“难道陛下以为,臣妾就愿意做那些事,臣妾就愿意造孽不愿给子孙积阴德?臣妾也是人,也是女人,后宫倾轧何等残酷,臣妾若是不手段凌厉些,今日这**之位,只怕早就是慧贵妃的了!臣妾哪还有命与陛下在这里说话!”
氤氲旧情,不忘攀扯慧贵妃。
慧贵妃心头无奈一声冷笑,她知道,随着皇后重提当年密林旧事,今日无论慎刑司那边送来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皇上只怕对皇后的处罚,都要轻描淡写了。
当年皇后奋不顾身,为陛下挡下一箭,那件事,是横亘在陛下心头,最深最痛最不能碰触的刺。
“陛下觉得臣妾面目可憎手段歹毒,被陛下宠幸上天的慧贵妃,难道她就清白,认真查起来,这宫里,谁的手又是干净的,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不过是臣妾命苦,得不到陛下垂爱,这些事,陛下就格外不能饶恕!”
随着皇后话音儿渐落,皇上捏着她下颚的手已经松开,苍白的面上,下巴处的乌青,格外的刺目。
萧静毓紧紧站在皇后身侧,双手将她扶在怀里,事到如今,萧静毓依旧无法相信,今日的事情,真的是皇后所谓,她固执的认为,一定是顾玉青与慧贵妃联手,在陷害皇后。
可慎刑司那边,方才她情绪激动,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却是回过味来。
这些年,青红为她做过什么事,翠微又为母后做过什么事,那些事,桩桩件件,哪个见得光。
莫不是今日之事没有查清,反倒是将往昔旧账翻了出来……想到这些,萧静毓就手脚冰凉,心中惊恐万分。
早知道,方才该替青红求情的!
正说话,皇上跟前的总管内侍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摞宣纸,几个叠步,行到皇上面前,躬身弯腰,递了上去,“陛下,这是慎刑司那边送来的翠微的供词,不过才是一个刑具下去,她便熬不住,稀稀拉拉,将她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吐出。”
说着,内侍朝皇后瞥过一眼,眼中恨意滔天,却是被他不动声色的掩饰了下去。
皇上一把接过宣纸,拿在手中翻看,随着一行行蝇头小楷落目,皇上被其上记录的那些事刺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戾气,骤然爆发,满殿空气,因着皇上面色的铁青,愈发凝结冰凉,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尤其是皇后,整个人几乎已经瘫倒在萧静毓身上。
她没想到,慎刑司那边,动作竟是这样的快,可见翠微大概是连一个刑具都没有熬过吧!
一页一页翻过,到最后,随着鼻翼张弛气息加重,手背之上,青筋暴突,皇上转手,将手中宣纸一把砸向皇后脸面,“你还真是蛇蝎之心!”
第五百八十章 事落
一 “当年你救过朕一命,朕曾说过,有朕一日,朕便善待你一日。朕乃天子,一言九鼎,决不食言!”这些话,皇上说的磨牙切齿,一字一顿,几乎是要将浑身怒气都包含在这字里行间,“来人,将皇后送回她的寝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见面,更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
顾玉青闻言,不禁嘴角下弯。
布局之时,她就知道,不可能将皇后彻底扳倒,毕竟,在皇后身后,还有她强大的娘家势力,皇上不可能不顾及。
可事到临头,皇后只得一个软禁的下场,顾玉青却是心头意难平。
且不说今日之事,这些年,皇后做过的桩桩件件,哪一件不足以让皇上将她后位废除。
眼下翠微将皇后所做之事,悉数供出,一举送到皇上面前,这样的冲击,可谓惊涛骇浪,皇上却依然只是这般处置……
上次沉香阁一事,皇上那般动怒,被软禁的皇后,也不过是数日功夫就被释放。
这一次……
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留的皇后的命,留的她的后位在,皇后迟早翻牌!
只是眼下,她心头再怎么不服,却也无法改变皇上的决断。
若要彻底扳倒皇后,要做的,却不仅仅是除掉皇后背后强大的娘家势力。
方才之事,顾玉青看的真切。盛怒的皇上之所以忽然怒气降温,就是因为皇后提起一桩当年的密林挡箭旧事,虽不知这件事的原委,可直觉告诉顾玉青,这桩事,于皇上而言,举足轻重。
皇上处决之言落下,顾玉青神思滚滚之时,皇后大松一口气,这一局,她虽败了,可到底没有败的彻底!
唯一一点可惜,便是顾玉青手腕那条手链之事,只有她与佟妃知道实情,翠微却是一点不知。
若是翠微知道哪怕一点,在她的供词里,也会提及顾玉青,如此,皇上便会察觉,今日一事,虽是她有谋在先,可到底也被人反将一局。
萧静毓却是觉得,禁足皇后,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事!当即就道:“父皇,母后乃一国之母,岂是说禁足就要禁足。”
她未说完,只是停顿一瞬,要喘口气再继续说,却是在她停顿之时,内侍总管见缝插针,道:“陛下,翠微已经招供,青红尚未用刑,陛下看,还用对她用刑吗?”
萧静毓登时心头一跳,忙将为皇后求情的话压了下去,目光颤抖,看向皇上。
皇上摆手,“罢了!”
事已至此,可见青红根本就是无辜,她不过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说了句实话而已。
萧静毓一口悬在嗓子眼的气顿时松下。
而在她背后不远处的顾玉青,亦是落下一身冷汗,慧贵妃眉宇微动,眼中浮现点点神思。
一桩发生在皇后生辰宴上的白猫袭人案件,就此算是落下帷幕。
待皇上离开,皇后被宫人遣送回寝宫,顾玉青与慧贵妃并肩离了大殿。
行至无人处,顾玉青转头面满诚恳看向慧贵妃,“今日之事,虽是有了如此结局,可到底不算完善,有一点,还请娘娘再帮衬一下。”
慧贵妃拍着顾玉青的手背,满目慈爱,“你这孩子,说话偏要说的这样生分,在我面前,你同煜儿是一样的,什么话,直接说就是,我是煜儿的母妃,一样是你的母妃,只要我能做到的,凡是你们两个说的,我必定尽力。”
顾玉青脸颊微红,当即垂眸,扭着手里的帕子说道:“经此一事,青红在公主殿下那里,日子越发不好过,还求娘娘借此在陛下跟前递一句话,让陛下做主,三日后适龄宫女离宫,让公主放了青红,许她出来。”
慧贵妃闻言,当即眼底笑意晕开,“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是个薄情寡义的,青红为你母亲的人,你不会将她的死活置之不顾。她那里,本宫自有安排,你只三日后接人就是。”
顾玉青含笑称谢。
慧贵妃却是又问道:“浣衣局的魏姑姑,也是你的人?”
顾玉青摇头,“她不是我的人,却是一个恨毒了皇后的人。”
当日魏姑姑的女儿是如何被皇后娘家兄长折磨致死,这些宫外之事,慧贵妃未必得知,可身为一个活了两次的人,凭着前世记忆,重生优势,顾玉青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所以,当如意寻到魏姑姑,向她提及此事时,魏姑姑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对于这些,顾玉青毫无隐瞒,一五一十细细告知慧贵妃,慧贵妃闻言,顿时恍然,眼底带上凄凄之色,沉默半晌,叹出一口气来:“近一二年,对于英国公府,皇上心中早有不满,怎奈英国公势力实在强大,在朝中盘根错节,并非皇上轻易能动之人。皇上忌惮,这些年,他们就越发的得意妄为。”
英国公府,皇后的娘家,百年簪缨世家,当年皇上登基之时,英国公府的势力尚且没有眼下这样强大。
因着皇上乃新帝,朝中气象不稳,急需扶持自己的人手在朝中相助,身为仗岳之家,英国公府自然成了皇上眼中的不二之选。
却不知,养虎容易管虎难。
英国公府的势力,按着皇上所无法预料的速度,竟是疯狂膨胀,直至后来,已经涨到就连皇上都要忌惮的份上。
像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府邸,若非实在罪大恶极,皇上一般不会轻易动他,却也在顾臻回朝的第二日,解了英国公府的兵权,将其悉数交由顾臻,算是一步不小的惩罚警示。
叹息过后,慧贵妃又道:“那慎刑司呢?你如何又确保,青红和翠微过去,她们却是要先对翠微用刑,却对青红只是暂时搁浅呢?慎刑司那样的地界,可是进去就再难出来的,这风险,若无完全把握,岂能随意碰触。”
顾玉青便浅笑,“这就是青红的造化了,娘娘难道不知,慎刑司的赵嬷嬷,青红前几日刚刚拜了她做干娘的。”
慧贵妃登时一怔……
第五百八十一章 相求
一 “前几日……也就是几日前,你就开始谋划此事了?”慧贵妃满目诧然。
顾玉青则是摇头,“也非谋划,只是几日前就知道皇后娘娘豢养白猫一事,当时也并不知道,她究竟要作何打算,直到今日在娘娘处遇上佟妃娘娘,又得她手链相赠,才心中略有揣测一二的。”
“本是想要与娘娘共谋,只是陛下来的急,就没了机会,我只好自己硬着头皮暂且去做,到底做的有些疏漏,若有娘娘指点,当时说不定我就能直接带了青红出宫,又何必还要在苦苦让她熬上三日。”
慧贵妃长吁一口气,满目欣慰,“也就是说,当时在大殿之内,纵然皇后不先提及要送了青红到慎刑司,你也会说?”
顾玉青点头,“嗯,唯有去了慎刑司,才能让翠微将这些年皇后做下的事情,一五一十招出,这样的机会不多,所以我就算是豁出去身份,也必要将翠微送到慎刑司去!只是没想到,皇后自己先提了出来,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慧贵妃听着,嘴角眼底就漫上笑意。
若是皇后听到顾玉青这番话,只怕要被气的吐血,“有你扶持煜儿,我当真是放心了。”
顾玉青脸颊微红,低头不语。
慧贵妃又道:“那手链里的药粉呢?你作何处理?”
提及手链,顾玉青不由自主抬起手腕,将其褪下,凝着被落日染红的珊瑚手串,道:“交给青红了,有那些药粉,这三日,青红也能少受些罪。”
说罢,顾玉青把手链递到慧贵妃手中,“娘娘,这手链,娘娘还是帮我还给佟妃娘娘吧。”
顾玉青的意思,慧贵妃自然通晓。
几盏闲话,因着天色渐晚,送了慧贵妃到寝殿,顾玉青便径直离宫。
原想着路上会遇到萧恪,却是盼了一路,直到出了宫门,也不见他的影子,到底心头有些落寞。
这厢,一出宫门,赤南侯府的马车便飞拔回府,二门处,顾玉青下车由着吉祥扶了回桐苑,而周秉德和如意,则按着顾玉青的吩咐,即刻出发,前去上一个牛乳供应商处,就牛乳事件,展开调查。
一切进行的密不透声。
那厢,皇宫之内,慧贵妃回到寝宫时,佟妃已经转醒,此刻宴席之上的事情她已经有所耳闻,皇后被禁足一事也已得知,听到慧贵妃进门的脚步声,不禁心口缩起,一双眼睛死死盯向门口,连气息也跟着凝滞。
许是内心太过紧张,就连腹中胎儿也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在她腹中,剧烈的翻滚着,似乎要寻一个安全可靠的角落,蜷缩起来。
可慧贵妃却偏偏先行洗漱更衣,一切收拾妥帖,等到打起帘子进来见佟妃,已经是少半个时辰之后。
这样一段时间,佟妃早就被惴惴不安折磨的面色青白嘴皮发乌。
眼见慧贵妃安然无恙依旧风华绝代款款落座她面前,佟妃眼皮一跳,几乎想都没想,不等慧贵妃说话,扑通,便双膝跪在慧贵妃身前,“姐姐,妹妹知道错了,妹妹如此举动,也实在被逼无奈,皇后用妹妹腹中胎儿做要挟,我若不按着她的吩咐去做,她便要我这腹中孩儿的命。”
佟妃说的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慧贵妃却是手端一盏热茶,惬意的一口一口呷着,眼皮不动。
等到佟妃说完,慧贵妃眉头微蹙,一双眼睛,幽幽落向佟妃,“你这是如何?大着肚子,跪在我面前,若是皇上恰好进来,还当我是仗着身份苛责你这孕妇。”
佟妃抹泪道:“姐姐就绕我这一遭吧,再无下次了。”
慧贵妃嘴角冷笑,“什么饶不饶的,你的话,我听不懂,今儿是皇后设计,欲要用白猫冲撞你,可惜几番阴差阳错,再加上你嗜睡歇在我宫里,才躲过一劫,怎么我刚一回来,你就如此,倒是让我迷糊,难道不是皇后要设计害你,而是你要与皇后联手,想将我除去?”
说着话,慧贵妃却是将那珊瑚红的手链拿出,搁在桌上,手链上,几颗圆滚滚的珠子已经被触动机关,分成两半,其中干净光洁,并无粉末。
佟妃听着慧贵妃的话音儿,还当真以为慧贵妃并未察觉什么蹊跷,可一眼看到那手链,刚刚腾升而起的一丝侥幸,顿时烟消云散,接着便被莫大的惶恐代替。
今日一事,原本是她同皇后商定好,她受白猫攻击,将矛头引向慧贵妃,用自己的肚子做筹码,来赌皇上的心。
一面是险些夭折的子嗣,一面是得宠如天的慧贵妃。
被攻击之后,她就要在皇后的引导下,痛斥这些年,慧贵妃是如何人前假装同她交好,人后又是如何对她百般凌虐。
仗着慧贵妃姐妹的身份,痛斥她这些年的歹毒手段,当然,这些手段,不尽其实,多半都是皇后事先编造好了的。
原本是完美无缺的计划,一旦事成,便是慧贵妃的倒台之日。
皇后许诺,一旦扳倒慧贵妃,便当即将她被收押在狱的父亲救出,更要扶植她成为慧贵妃之后的第二个宠妃。
为救父亲,佟妃不得不点头答应皇后一切要求,更何况,她心头,更加觊觎那慧贵妃之后的第二宠妃之位。
却不成想,不过是按着计划来将那手链赐给顾玉青的功夫,她竟就酣睡在慧贵妃处。
一觉醒来,她们所谋之事,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慧贵妃与顾玉青安然无恙,皇后却是遭到软禁。
这一点,于佟妃而言,已经是十足的打击,然而,在听到宫婢描述大殿之上,皇后的贴身宫女因着错穿了她的衣衫,是如何惨遭猫儿攻击时,佟妃才是真正的骇然到极致。
原来……她不过是皇后一颗棋子。
什么事成之后帮救父亲,什么扶植她做第二宠妃,都是皇后给她的噱头。
皇后对她说,那猫儿并无多大的攻击性,不过是做一场戏。
她信了皇后的话。
结果呢……翠微身体康健都经不住那发疯的猫一番攻击,何况她还有六个月的身子。
若是当时大殿之上,被攻击的是她而非翠微,只怕是要当场一尸两命。
皇后还真是端的好计谋!
诓骗了她入局,却是只把她当做钓鱼的鱼饵,从一开始,皇后给她的路,便真是死路一条!
第五百八十二章 扑去
一 这一点,在慧贵妃回来之前,她便堪透。
所以慧贵妃一进门,她才急急认罪,希望慧贵妃看在她们多年相处的情分上,能饶她一次。
“姐姐,我一时迷糊,才着了皇后的道,是我不对,我对不起姐姐,姐姐大度,就饶我一遭。”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佟妃颤巍巍说道,“我与姐姐姐妹多年,姐姐就念一点旧情,给我一次机会。”
“初进宫的那段艰辛日子,我与姐姐都并肩挺过了,那段时光,我从不敢忘。”佟妃打起旧情牌。
慧贵妃却是勾着嘴角冷笑,“话既是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与你多磨牙,你以为你为何能怀上这一胎?若非我念着旧情,早就没了陛下恩宠的你,还能有资格为陛下诞下皇嗣?”
“我念旧情,给你一个在宫中安身立命的机会,给你一个身为人母的机会,你念旧情了吗?你与皇后共谋之时,你将这存了药粉的手链赐给顾玉青之时,你念旧情了吗?”
“若是因着别的,或许我还当真会顾念我们十几年的情分,饶你一遭,可惜……”语气略顿,眼中波光骤然锋利凛冽,慧贵妃的语气也跟着强势起来。
“可惜,你这一次,却是不仅将矛头指向我,更是对准了顾玉青。她既是做了煜儿的王妃,在我眼中,便就是我的孩子,我岂能容你对她有半分歹心!”
“在你蓄意谋害顾玉青的那一刻,你我之间的情分,就被你亲手抹掉。”
佟妃跪在地上,只觉这光洁的地面,冰冷沁骨。
“姐姐当真不肯原谅我?”
“原谅?你会原谅谋害你孩儿之人吗?我真是难以理解,你究竟是揣着什么心态,谋了害我的局,还求我原谅你!你当我傻?”
佟妃覆在膝前的手剧烈一抖,转瞬,眼中弥漫上浓郁而强烈的激动,“姐姐就不怕我一头撞死在你的寝宫?若是那样,你无论如何都脱不得干系!”
说着,佟妃就霍然起身。
如果慧贵妃不肯原谅她,眼下皇后又是被软禁,与其整日惴惴不安提心吊胆惶惶难宁,还不如一死了之,反正早晚都要死!
就在佟妃瞄准身后木柱之时,慧贵妃扬高声音,冷冽道:“你若要撞,尽管撞就是,纵然你死在我的宫里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我照样平息的下去!你瞄准的是木柱,未免一头就能撞死,这边的金柱似乎更适合你。”
说着话,慧贵妃抬手一指,“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风波!深宫无趣,多一点风波,也当是调剂生活练一练脑子了。去啊,撞去吧!”
佟妃登时气息打颤,转头看向慧贵妃,满面惊骇犹如活见鬼,“你真不怕?”
“你不撞,又怎么知道我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兴许我就怕了呢?你不妨拿你腹中胎儿赌一赌。”慧贵妃眼皮不抬,满面嘲蔑道。
佟妃闻言,方才还胀鼓鼓的气势,登时迅速蔫了下去,圆脸一垮,跟着便发出一声崩溃的哭声,“到底要如何,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我!”双手掩面,放声痛哭。
慧贵妃扶腰起身,行至佟妃身边,素手微抬,一把捏了佟妃的脸颊,“我不会放过你,但是你若表现的好,我会考虑放过你腹中的孩子。如何抉择,你自己考虑,你大可继续与我为敌,但代价就是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四个字,慧贵妃咬的格外清晰,语气铮铮,带着让人心神俱震的气势。
本就是宠冠后宫的女子,威怒起来,那份气势,就不是人人都能禁得住的,更何况,与慧贵妃交好数年,佟妃却是对慧贵妃这些年所做之事几乎一无所知。
这种黑暗中的迷茫,更让人畏惧到极致。
佟妃当即小腿一软,整个人便瘫倒在地。
浑浑噩噩,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出了慧贵妃的寝宫,只知深秋的夜晚,风格外刺骨,打在脸上,生疼,疼得她泪流满面。
腹中的宝宝,感受到母亲的不安,不住的乱动,像是一样受到惊吓似得。
佟妃一脚深一脚浅,朝着自己的寝宫而去,一路细想慧贵妃的话,慧贵妃既是许她平安生下孩子,那等孩子出生,兴许到那个时候,慧贵妃心头的怒气就散去了,她能活一命也未可知。
所以……眼下皇后被禁足,她别无选择,只能去做慧贵妃扳倒皇后的枪。
只是,佟妃自己,也是恨毒了皇后。
若非皇后引诱,她安然的生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一团糟。
皇后,既是都被软禁了,那就去死吧!
这厢,佟妃咬牙切齿的回了自己的寝宫,而萧静毓的合欢殿,此刻也并不太平。
皇后被软禁,萧静毓不甘心,闹到皇后的宫门口,非要闯进去,被把守的禁军拦下,萧静毓揣着一肚子的怒火,一回到合欢殿,劈头盖脸对着青红便是一顿毒打。
“贱婢,都是你,都是你浑说,你为何要说那猫儿是我母后的,你就不能说那猫儿是慧贵妃的,是佟妃的,是顾玉青的,随便是什么人的都行,为何偏偏要说是我母后的!”
一面用手在青红身上抽打,萧静毓一面怒吼。
青红抱头,一动不敢动,深怕自己的一个躲闪,就让萧静毓的怒火更加旺盛,只是在萧静毓暴躁如雷的同时,却是无人主意,青红含着殷红血迹的嘴角,似有若无,勾着一抹笑。
萧静毓正打在兴头上,忽的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喵”的一声,叫声尚未落下,就感觉到她的不远处,有一道白光闪过。
萧静毓登时一怔,手上动作跟着僵住,转眸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
“怎么把它抱来了?”
眼见自己养的小猫正睁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立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眼睛一瞬不瞬凝着她,萧静毓满面恼色对着照料小猫的宫女说道。
宫女不及辩解,那猫倏地身子一跃,随着身体腾空而起,嗓间发出凄厉的叫声,直直就朝萧静毓的头上扑去。
第五百八十三章 头绪
一 锋利的爪子在烛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如同钢刀,一把一把抓向萧静毓的头面,登时,刚刚还嚣张跋扈怒气冲天的萧静毓,就披头散发尖叫起来。
“快,快把它弄走!”
青红趁机立在一侧,为了避免误伤,与萧静毓拉开一定的距离,却并不动身去救她,只保持认罪状,始终低头。
而萧静毓身侧的其他宫女,则是早就习惯了万事有青红打头,眼见青红不动,竟就跟着不动,直到萧静毓头上发饰被那狂躁的猫抓的散乱一地,大家才是后知后觉回过神,目光从青红身上掠过,愕然扑向萧静毓。
那猫儿如同癫狂的猛兽,虽只有小小一团,可发做起来,竟是一群宫婢拿她无奈。
青红冷眼瞧着,心头冷笑。
若非萧静毓素日待人实在刻薄,此时这些宫婢又怎么会对付不了一只猫儿,不过是人人不愿冲在最前面,不愿付出真心罢了。
那猫儿受药物作用,那般癫狂,谁不畏惧它的利爪。
终是等到时机成熟,青红转身,提了一桶冰水进来,朝着萧静毓的头上,一桶水泼过去。
当即,那只发狂的猫便焉然倒地,同它一同瘫倒在地的,还有奄奄一息的萧静毓。
她的惨状,可是要比宴席上皇后的那贴身宫女翠微凄然的多。
宴席上的猫,不住的只攻击翠微的肚子,可青红却是将药粉洒在了萧静毓的发饰上,那猫儿不攻击旁处,只抱着她的头不肯松手,连抓带咬。
很快,合欢殿的事便传遍阖宫上下。
慧贵妃听闻之时,正在用晚饭,得了这个信儿,好心情的让宫女又添一碗饭,原来这就是顾玉青给青红谋的三天安稳时间。
身心受创,又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接下来,只怕萧静毓就不止要卧床三日了。
她能三日清醒,就算不错。
这三日,足够她安排青红出宫。
御书房中,皇上正溺在宽大的木椅之中,双眼紧闭,揉着眉心,回想着今日之事,满面无力之感。
忽听内侍总管惶惶不安将萧静毓那边的事回禀过来,皇上揉着眉心的手骤然一顿,眼睛却是没有睁开,只是他的动作,也就仅仅停顿了一瞬,下一瞬,便继续揉着眉心。
“让御医给她瞧一瞧。”
再多的话没有。
纵然服侍皇上数年,可此刻,内侍总管也无法从皇上的面色上窥得他的心思一二。
只领命而去。
转眼,三日时间过去,这三天,果然如慧贵妃所预料,萧静毓莫说起床折磨青红,昏迷在榻,却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青红本就是适龄宫女,皇后被软禁,慧贵妃主持后宫,那些被外放的宫女中,多加她一个名字,实在无可挑剔。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在萧静毓昏迷不醒时,慧贵妃到底还是征询了皇上的意见,得皇上点头,才亲自将青红的名字写上那外放的名单上。
顾玉青早就在京中买下宅子,为避人耳目,赤南侯府的人自是不好亲自到宫门口迎接,只能暂时搁置,等到日后一切尘埃落定再聚。
在宫中为赤南侯府做了数年内应的青红,总算是彻底摆脱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又过四日,一直在秘密调查牛乳事件的周秉德和如意,总算是有所眉目,给顾玉青带来实质性消息。
这一日,天气湛蓝,却是格外的冷,顾玉青经不住这份逼人的寒气,早早让人在屋中生起地龙。
花厅议事过后,才与吉祥回屋,如意便引了周秉德前来回禀,与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原本讨喜的五官,却是带了几分哀恸之色。
眼见顾玉青一眼朝这陌生人看过去,如意当即回禀,“小姐,他就是上一个牛乳商,韩玉琦。”
被如意介绍,韩玉琦双膝扑通跪地,朝着顾玉青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说着话,堂堂七尺男儿,竟就落下泪来。
顾玉青当即眉宇微动,朝如意看过去,满目征询。
如意便回禀,“奴婢和周大哥寻到他的时候,正有另外两个黑衣人寻过去,若非我们赶到的及时,他一家上下就要惨遭灭口。”
顾玉青顿时恍然他这张口就来的救命之恩,目光再次落向韩玉琦,道:“你且起来说话。”
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变,韩玉琦此时还有些惊魂未定,起身之际,不免有些头重脚轻,双腿踉跄。
“他家里上下可是安置好了?”让人给韩玉琦搬了凳子坐下,顾玉青朝如意和周秉德看过去。
周秉德当即道:“安置好了,那两个前去灭口的黑衣人,奴才原本同如意姑娘计划,要活捉了回来给小姐审问,只是他们口中竟然都含了剧毒药物,眼见抵不过,双双咬破口中毒药,自杀身亡。”
顾玉青闻言,登时心头一凛。
口中含毒?那就是死士了!
何人所为,为了灭口牛乳商,竟然不惜动用死士,京都之内,能豢养的起死士的人家,屈指可数。
几乎一个瞬间,顾玉青便将思绪锁定在萧祎身上。
牛乳商的更替是在皇后的一手操办下进行的,而萧祎与皇后,早已一体,为了替皇后排除后顾之忧,萧祎动用自己的死士将牛乳商一家灭口,这样的推测,再合理不过。
只是,再合理,它也只是推测。
沉默一瞬,顾玉青转头复又看向韩玉琦,“你可知道,牛乳中参了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件事没有闹到皇上跟前,却是只由皇后一手压下?”
到底是皇商,也算是见过世面之人,纵然心中骇然万分,得顾玉青问话,还是强行压住了心绪,提起说道:“什么虫子,根本就是有人蓄意陷害。”
“我家世代为宫里送牛乳,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四代,这条路,早就摸清,送到宫里的东西,我怎么会如此大意到让虫子跌落进去。”
“陷害?”虽然认同他的说话,顾玉青依旧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道:“何人陷害你,为何陷害你,陷害你对她有何好处!”
第五百八十四章 风起
一 韩玉琦就道:“虽是送牛乳,可到底也算皇商,这行当,利润颇丰,不知多少人眼红,陷害了我,他自然就能顶替了我的位置,做了这皇商。”他的语气,义愤填膺。
顾玉青不禁一笑,“听你这意思,你是知道何人所为了?”
目光一瞬不瞬,看向韩玉琦。
韩玉琦带着悲恸愤怒的眼底就倏然泛上一层灰蒙蒙的光泽,缓慢摇头,道:“不知道。”
“难道在出事之前,就没有一点预兆?”听他将不知道三个字说的有气无力,顾玉青道。
韩玉琦摇头,“能有什么征兆,别人存了心的害我,还能给我征兆让我警惕!”
“你仔细想想,可曾是有一丝半点的异样,哪怕一丁点的不同寻常,都可能是关键之处。”顾玉青谆谆诱导。
韩玉琦却是皱眉,“斗胆问顾大小姐为何对我家的事,如此上心?”
顾玉青莞尔一笑,“我为何对你家的事伤心,对你而言很重要吗?你只需要知道一点,配合我将此事查清,你就依旧能做你的皇商,于你而言,似乎这才是至关重要吧!”
韩玉琦闻言,登时眼睛就一亮,“你能帮我将这差事再夺回来?你为何帮我?你我分明素不相识,我与赤南侯府也并无半分交情。”
虽是警惕质疑的话,可到底心头因着顾玉青的那句许诺,激动欣喜之色明显将警惕之心盖过。
顾玉青在及笄礼上一刀刺伤南越皇子一事,他早就有所耳闻,更是折服这位大小姐的英勇飒爽,再加上此时顾玉青的身份又是四皇子的准王妃,他倒是不怀疑顾玉青的能力。
“我说了,我为何对这件事情上心,并非你的关注点,你若想要将祖传的行当再夺回,唯有配合我。当然你也可以不配合我,我想,我一样能查的出真相,只是到时候,新一任牛乳皇商恐怕就是别人了。”
悠悠说罢,顾玉青端起手边茶盏,慢慢吹着上面浮沫,一口一口呷着,面色沉静,甚至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眼角余光却是细细观察着韩玉琦的面色表情。
韩玉琦凝着顾玉青,用他商人特有的目光,打量着眼前女子,面色肃然,沉默片刻,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多么大的决心,道:“好,我配合你,但是一点,事成之后,你必要将这牛乳商的位置归还给我。”
顾玉青却是哂然一笑,“你没有资格同我讲条件,不是吗?”说着话,顾玉青将手中茶盏顺势搁在一旁,一双眼睛含着淡淡的却是薄凉的笑,看向韩玉琦,“我若不帮你,你迟早被阖家灭口。我若帮你,你便是坐拥金山的皇商,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方向讲,都是你有求于我。”
“至于你觉得,是我主动寻了你,你就占了绝对优势,我想,你大概是被眼下发生的事情气糊涂了。”
“还是那句话,没有你,我一样查的到真相,不过是就是费些时间,你只是我的捷径而非唯一路径,懂吗?”
最后两个字,顾玉青带着强势的睥睨语气。
韩玉琦登时气势十足的脸颊就一红。
顾玉青又补充一句,“我的人才救了你的命,你刚刚还对我感恩戴德,此刻就想着算计我,这样,真的好吗?”
韩玉琦通红的面上,满是尴尬。
刚才,他却是存了将顾玉青压下一头的念想,既是顾玉青特意派了人去寻他,又帮着他打死密杀灭口的黑衣人,帮着他妥善安置家人,那顾玉青,必定有求于他。
既然如此,他何不趁机为自己谋利。
顾玉青再聪慧能干,不过一个才及笄的姑娘,身边又没有大人教导。
可却没想到,她竟是当众将他心思戳破。
登时敛了心头那份不安,韩玉琦老老实实回答,“我一定配合顾大小姐,大小姐有何问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玉青点头,“识时务者才是俊杰。你再细细回想,事发前,当真就没有发生过一件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
心思静下来,韩玉琦的思绪就稳稳的回到两个月前,一番拧眉细思,忽的嘴角一颤,他无神的眼底就泛起一缕精光,抿了抿嘴唇,看向顾玉青,“这么想来,似乎真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顾玉青登时气息一提,双眸看向他,等他下文。
因为回忆而略显飘忽的眼神渐渐聚光,韩玉琦略略思忖,组织了语言,道:“两个月前,我家忽然来了两个陌生人,开口便是要出重金买下我家的牛场。我自然一口拒绝,他们便不断加价,好像为了买下那牛场,出多少钱都愿意,后来,价格被他们加到五万两的时候,我实在忍无可忍,便让人将其轰走。”
“之后两天,他们不死心,又来,这次却是不再提买牛场,而是和我说,给我两箱金砖,让我将这牛乳皇商的位置拱手让出。当时我被气的发炸,不待他们说完,便又让人将其轰出去。”
“再之后,他们就再没有出现,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当时只是觉得气愤,现在想想,还真是诡异。”
顾玉青几乎可以肯定,他提及的这两个人,必定与新的牛乳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还记得那二人的样子吗?”
韩玉琦摇头,“要说见面,一定能认出,可现在想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不过他们的口音,不像京都人士,倒像是南方人。”
南方人?
因着近日来频频在想苗疆之事,当韩玉琦说出南方人这三个字的时候,顾玉青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苗疆。
虽然太过突兀,可一瞬的愣怔过后,细想其中种种,又觉得不无可能。
苗疆巫族后人既是存了复国之心,那穆太妃的接班人必定会在宫中作乱。
此次牛乳商更换事件,一切皆由皇后处起,而皇后的身边又必定有他们的人。
如果是她们唆使了皇后呢?
思绪及此,顾玉青一颗心不由得紧紧缩成一团,眉宇间渐渐笼上一层寒霜之气。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转眸又朝韩玉琦看过去,“你家的牛场,眼下如何?”
第五百八十五章 阴影
一 韩玉琦叹息一声,戚戚然道:“送到宫里的牛乳被发现有虫子,当即就有内侍抬了那有虫子的木桶到我家,发生这样的事,按着先例,是要阖家问斩的,当时我吓得差点昏厥。”
提起当时一幕,韩玉琦犹是心头打斗,“那内侍厉声把我呵斥一通,说皇后娘娘仁慈,免我一家死罪,只取消皇商资格,另外没收家中牛场,罚银一万两。”
顾玉青听着,不禁瞠目。
罚银一万两……再富足的皇商,一万两也不是小数目,更何况,他也只是个送牛乳的!
这一万两,怕是要将他的家底掏空!
正唏嘘,就听得韩玉琦一声苦笑,继续道:“一万两啊,我家哪里拿得出这么些银子,皇后娘娘限时三日,三日内若是做不到,那就一切安律,不再顾及多年情分。”
“无奈,我只得将祖上田产房宅悉数急急变卖,所得之钱,才将将凑够,除了上交一万两,自家剩下的,也不过几百而已。”
“原想着用这几百银两在京郊买一处薄田,阖家过日,却是不成想,不及我离开京城,就有人来截杀。”
韩玉琦越说越垂丧,好好地祖业,竟是就被他如此给败没了!
若是不能再将这皇商之位夺回,他来日九泉之下,拿什么脸面去见韩家列祖列宗。
一万两的罚银虽然让顾玉青瞠目,可更让她心头千回百转的却是那被皇后所没收的牛场。
以皇后的身份,这牛场当然不能记在她的名下,那她会将之交由谁呢?
娘家英国公府?合伙人萧祎?
若是此事与苗疆无关,这牛场兴许会由他二人负责,可若不然,只怕这牛场的新主人,就不是我朝人士了。
心头思潮翻滚,眼见韩玉琦并无其他再言,沉默片刻,顾玉青便道:“你且现在我府中住下,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在府中擅自出入,引人耳目,若是由此招来杀身之祸,我是不管的。”
韩玉琦一怔,随后点头。
顾玉青又道:“至于你的家人,你大可放心,只要你不出意外,你的家人,我便保他们平安,可你若是惹上什么是非,他们的安危,我也不是不再管的。”
听出这话里的威胁之意,韩玉琦自知此时别无他选,当即应诺。
待吉祥引了韩玉琦离开,顾玉青向如意和周秉德吩咐道:“你二人再多辛苦几日,务必日夜守在他那牛场附近,打听清楚,这牛场的新主人,究竟是何人。”
周秉德与如意双双领命而去。
这次却是出奇的意外,才走不过半天,将至暮色时分,如意便匆匆赶回。
顾玉青正在吃饭,眼见她回来,忙搁下碗筷听她回禀。
“小姐,奴婢和周大哥打听清楚了,这牛场的新主人,是两个南方人,素日那两人就住在牛场的。”
南方人……不用韩玉琦去亲自查看,顾玉青都能断定,这二人,必定就是早先寻到韩玉琦家里的那两个南方人。
也就是说,皇后起先是想要用和平手段将韩玉琦手中的牛场并他皇商一职买断,只是韩玉琦不从,皇后才选了后来的法子。
南北差异极大,若非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教导,许多南方人说话,北方人是听不懂的,故而不止英国公府和萧祎那里,京都官宦人家,所用下人府丁,基本都是北方人。
皇后为何偏偏挑了两个南方人为她做事呢?
是她挑的人呢还是谁替她挑的?
眼下这牛场的真正主人又是谁呢?
疑惑浮上心头,为了保险起见,顾玉青到底还是让如意引了韩玉琦亲自去查验一番,只是所得结果,自然也是她早就笃定了的,那二人果真就是当日寻到他府上之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查清这二人的底细,看看究竟是单纯的皇后圈钱行为还是苗疆后人作祟之举。
夜深人静,北风呼啸,烛光倒映的窗外,虬枝剧烈的摆动,昭示着外面的劲风凶猛。
今年的寒气,来的格外的早,才过中秋不过个把月的功夫,竟就冷成这样,照这温度的骤降,只怕用不了几日,京都就要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京都尚且如此,辽东那边,还不知是如何一个冰天雪地呢!
也不知道押解军用物资的李德顺是不是已经平安到了战地,算日子,距离他八月十六开拔,已经是一个月有余,只要一路不出意外,该是到了吧!
幸亏周秉德从萧祎的马夫口中发现蛛丝马迹,再兼父亲安插了李德顺在丰宁,更有萧煜强大的暗中能力相助,短短时间就赶出全军棉服,不然,这个冬天,只怕冻都要将那些可怜的将士冻死!
屋内地龙散发着氤氲热气,一向畏寒,顾玉青将自己缩在厚实的棉被中,身后靠了一个松花靠枕,凝着窗上那摇摆的黑暗虬枝倒映,正怔怔出神,耳边忽的传来一道尖锐的叫声。
“妈呀,好冷呀!你这是冰窖吧!这天寒地冻的,你是想要把我冻死的节奏吗!”
顾玉青眼皮一翻,白了“天机”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出场都搞出这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好歹一个上古神物,这点冷就能把你冻死,你也是够给你们神物类丢人现眼了。再说,我这屋里不是燃了地龙嘛,怎么会冻死你!”
言落,顾玉青腹诽补充:一块石头也要叫嚣着被冻死,你也是够了!
作为能读懂顾玉青心思的神玉,“天机”当然对她这句默不作声的腹诽听得一清二楚,不及顾玉青心头默默念完,“天机”就嚷:“蠢,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可是上古神物,不是普通石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顾玉青一撇嘴,“所以呢,因为你是上古神物,所以你还没有普通石头抗冻?”
“天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利?”
顾玉青嗤的一笑,不接它这一茬,而是直接问道:“这么久不见你出来,这次又是有什么新的任务?”
“天机”就一阵哀嚎,“被指了婚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难道我们就不能先寒暄一番再说任务,你这样对一块单身玉说话,张口就直奔主题,完全没有一点关心,考虑过我的心里阴影吗?”
顾玉青嘴角登时一颤……
单身玉……心里阴影……什么鬼!
第五百八十六章 成家
一 按着“天机”说话的方式,顾玉青模仿道:“你给我下发任务和我被指婚有关系吗?若是你实在眼红我被指婚萧煜,要不,我就向萧煜要一块玉佩,把你俩配成一对,给你成个家?”
说完,顾玉青都觉得自己有病。
她竟然说要给一块玉佩成个家……这是风太大,一不小心就把脑子吹没了吧!
顾玉青语落,“天机”当即一声吼,“给我成家?你成的起吗,我可是堂堂上古神物,且不说我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器宇轩昂,品貌非凡,才气四溢,单单我的身份,能配得上我的女子,那得有高贵的血统,绝好的家世,无双的容颜……”
顾玉青登时……见过xxx的,没见过这么xxx的!
她本以为神玉的咆哮点在“给我成家”,却是万万没想到,神玉的点与她根本不同步,神玉关心的是顾玉青的能力,是否能给它找到门当户对的,配的上它的姑娘……玉。
血统,家世,容颜……
顾玉青幽幽看向天机,嘴皮一颤,深吸一口气,道:“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
神玉登时用一种翻白眼的语气道:“骂谁呢,你家才有皇位要继承呢!”
顾玉青,“……”
顾玉青发现,她越来越无法领会神玉那独特的思维方式,“你家有皇位要继承”,这怎么就成了骂人…..不对,这怎么就成了骂玉了呢?
虽然她这话说的的确是刻薄了些,但凭良心而论,继承皇位,怎么就能和骂人扯上关系呢,骂玉!
这要是骂人,那萧祎,萧铎,萧煜成什么了!
咳咳,骂玉!
顾玉青默默腹诽,却是不断被骂人骂玉这样的词将自己原本顺利的思路打断,“这怎么就成了骂你了呢?”
天机嗯哼道:“这都不算骂我,你还想怎么样!继承皇位,谁脑子秀逗了,才要去继承那种鬼玩意儿。当皇上有什么好的,天天上朝看大臣们斗成乌鸡眼,若是皇上强势,也就罢了,稍微势弱一点的,明明自己个是个皇上,却还要在自己之上,再供个大臣做二皇上,万事自己做不得主,什么都得看人家脸色,想说不敢说想骂不敢骂,憋屈不憋屈。”
“散了朝,回到后宫,又要看妃嫔们你死我活,若是哪个妃嫔娘家势力雄厚,明知她该被千刀万剐,却还是不得不违心陪笑,做出一副宠溺上天的样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这么口是心非着,非得被扭曲点病出来不可!”
“好容易有了子嗣,想着谆谆教导,将来好继承自己的皇位,偏偏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还未必就是自己的,顶了十几年的绿云尚且不知。”
“这些且都不说,单单每日批阅奏章,起五更贪半夜,就够呕心沥血的了,好容易一天劳累完了,晚上想要睡个安稳觉,还得考虑今儿晚上到底要去谁那里睡比较合适!”
“好容易一番纠结,选定了人选,该睡觉了吧,可睡着了连做梦都不敢做,万一不小心梦里说出什么机密要事,被枕边人听了去,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所以啊,谁和我有深仇大恨,才会诅咒我家里要继承皇位!要是念我好的,就该让我做个王爷了事,一辈子悠闲自得,只要不谋朝篡位,想干嘛干嘛!”
顾玉青闻言,顿时“噗”的一声笑,皇上若是听到神玉这番话,估计是要泪流满面。
普天之下,那九五之位,谁不是垂涎三尺。
再说,让你一石头去做王爷,这……
顾玉青失笑之际,神玉却是语调一收,话锋一转,“罢了,不与你这凡夫俗子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你们人类,就是利欲熏心,贪得无厌,明明自己的日子已经足够好了,却总惦记别人的,没个知足!”
顾玉青白他一眼,“你这样当着我这个人类,抨击我们,真的好吗?”
神玉一哼,“我又没说你,你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顾玉青,“……”
还能不能聊天了,是谁说要在下发任务前先寒暄寒暄的。
神玉却是对顾玉青的腹诽之语充耳不闻,话锋又是一转,贼兮兮一笑,道:“所以说,你要给我成个家,这件事,你是认真的?”
顾玉青,“……”
上古神物的脑子,都这么奇特吗?
“你有看上的了?”
顾玉青语落,天机当即就道:“你要实在有这个心,不妨到京郊一个叫王家庄的地方去寻一寻,那里有一块千年古玉,倒是个血统高贵,家世彪悍,温婉可“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玉,正好和我相配。”
听着天机噼里啪啦一通话,顾玉青怎么听都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坑里。
这坑,天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她挖好了!只等她跳。
反正天机乃神物,算得出她会说些什么!
长吁一口气,顾玉青有气无力横它一眼,“这就是你想要的寒暄?”
天机当即就道:“怎么,难道不够?你还要给我准备嫁妆?不用不用,我是男玉,不用嫁妆,不过你明日去提亲,见面礼倒是要备好!”
顾玉青……顾玉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不,怎么就坐在这里一本正经的和一块石头讨论给它成亲的事,而且这石头还让自己明日去的提上见面礼。
脑补明日场面,她手提彩礼,对着一块千年古玉,说:“我家有块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器宇轩昂,品貌非凡,才气四溢的上古神玉,你血统高贵家世彪悍品貌双全,与他正好郎才女貌……”
这么诡异的场面,只怕当地村民一定以为她是被妖怪俯身,当场就要捉了她实施火刑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轮到张口,鬼使神差,顾玉青却是道:“我明日去,拿什么做见面礼比较好?”
神玉仿佛当真是在认真思考般,沉默一瞬,道:“也不用什么特别的,王家庄附近有一个牛场,你去买一桶新鲜牛乳送过去,她虽身份高贵,可无奈现在家主不好,都许多年没有吃到牛乳了,有了牛乳,她必定答应。”
第五百八十七章 进入
一 说完,天机又嘱咐,“你记得多带些银子,你要把她娶回来给我成亲,只怕她的家主要问你要不少银子呢!啧啧,想不到我堂堂神玉天机,竟然也能遇上门当户对的,想想都激动,不行,我得去冷静冷静,明儿的事,你可别办砸了,用点心,长点脑子哈!”
说罢,天机当真就再不出一个声,徒留顾玉青满目含怨,幽幽瞪着他,有这么和媒人说话的嘛!
天机的话,说的玄玄乎乎,直白了,其实就是让她明日到王家庄花钱买一块玉佩回来给他作伴!
让我给你花钱,让我给你跑腿,让我给你说媒娶亲,还对我这个态度,王家庄虽是在京郊,却是距离京都格外远,这又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的…..瞥了一眼窗外四下摇晃的虬枝,顾玉青默默叹出一口气。
这么冷的天,真不想出门。
可这口气尚未叹出,顾玉青忽的心头一凛。
王家庄……牛场……韩玉琦的牛场,不就正好在王家庄吗。
神玉说,让她带着一桶牛乳去提亲,按着神玉一贯风格,绝对不会下发无缘无故的指令。
那这一桶牛乳,该就是天机给她的指引吧。
不过,纵然天机不提,她也原打算弄一桶牛乳出来的。如果皇后真的是被苗疆细作利用,出头更换牛乳供应商,那这牛乳,必有问题。
只是这牛场专供皇家,怎么会随便将牛乳卖给外人。
若是不卖,难道让她去偷?
虽说吉祥如意本领较高,可眼下这牛场是皇后亲自派了人在看守,岂是说偷就能偷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让人察觉她在暗中调查这牛场的事,到时候对方提高警惕,她就更不容易入手了。
若是这件事由萧煜出面,自然是迎刃而解,凭着他混世祖的形象,莫说是要一桶牛乳了,就算是要一头牛都行。
可惜眼下萧煜不在京都,皇后生辰当日,他便被皇上派到西山行宫,督查匠人修建温泉浴场,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
更何况,萧煜还在暗中调查宫中穆太妃的党羽,秘密布置萧祎和公孙牧偷换军需物资一事,他已经够忙了,顾玉青怎么忍心事事都加在他的肩膀。
心头千回百转,扯了扯裹在身上的棉被,顾玉青脑中神思沉沉。
翌日一早,将将天明,便早早起床,任由吉祥如意服侍着穿戴整齐用罢早饭,吩咐了要外出一事,又将黄嬷嬷叫到跟前一阵吩咐,才将韩玉琦传至跟前,问道:“你的牛场可是有什么秘密通道?”
猛得顾玉青如是问,韩玉琦登时一怔,呆呆摇头,“没有,那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牛场。”
“那牛场,可是对外供应牛乳?”
韩玉琦又摇头,“我在的时候,皇家牛场,不允许对外供应,现在这规矩应该还是一样。”
“素日看守怎么样?”
韩玉琦几乎不假思索,道:“差不多一人一头牛,每头牛都有专人看护,为的是防止有歹人作祟,给牛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污染了牛乳。”
顾玉青顿时眼底之色暗下几分,饶是早就心头有了答案,可听韩玉琦亲口否定,到底还是有些许的失落涌上来。
更何况,犹是知道牛场看守严密,却也怎么都没想到,竟然到这种地步,一人一头牛!
顾玉青沉默之际,韩玉琦觑着顾玉青的神色略略思忖,心尖打了个弯儿,看向顾玉青,“大小姐是想要从牛场弄些牛乳来用吗?”
顾玉青眼皮微动,“你有法子?”
知道自己问对了,韩玉琦当即道:“不敢说万全,只能说可以试一试。”到底是商人,说话说得自留三分退路。
顾玉青却是明白,他这意思,基本就是十有八九,立刻便道:“好,一会你同我一路出门。”
韩玉琦点头应下,转头回屋,去换出门的衣裳。一路心头略略雀跃,他于顾玉青而言,利用价值基本从昨日将一切合盘托出起就算彻底丧失,可却不明白顾玉青为何还要留了他住在府邸。
这种眼前一片迷茫让韩玉琦惴惴不安,此刻能再次发挥自己的价值,让他那惊惧的心,稍稍得到缓解。
毕竟,只有有价值的人,才有谈条件的资格,甚至,才有活命的资格。
不然,别人凭什么帮你!
一番草草收拾,赤南侯府大门打开,徐徐驶出一辆平底绿呢马车,却并非顾玉青素日惯用的马车,不过一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车辆,没有一点赤南侯府的标志。
韩玉琦和周秉德并肩一左一右,分坐马车车头两侧,马车内,顾玉青由吉祥如意陪着,手里抱一个掐丝珐琅小手炉,一行人直奔王家庄。
虽说是距离京都较远,但到底也是京郊,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的路,马车便戛然而止。
车帘打开,登时有劲烈的冷风呼呼灌进来,“小姐,前面一里地就是牛场。”周秉德指了前面方向,向顾玉青回禀。
“如意陪韩玉琦去取牛乳,到手之后,你们径直回府,记着莫让人跟了。”郊外的寒风格外的猛烈,捧在手里的小暖炉被顾玉青紧紧抱着。
如意应声,跃身出了马车,与韩玉琦并肩离开,顾玉青又细细嘱咐周秉德几句,马车继续前行,不过片刻便直直驶入牛场住宿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是确定了对方与皇后有直接关系,总要亲自见上一面,更何况,现在皇后被软禁,皇后宫中一应人员皆不可自由出入其宫门半步。
若是这牛场的人当真是与皇后或者潜伏在皇后身边的某苗疆细作直接联系,此刻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马车刚刚进入,便有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直朝马头前挥去,“什么人,这里皇家重地,岂能由得你们这些刁民随意进入。”
听口音,是京都本地人。
他凶神恶煞的声音落下,顾玉青听到周秉德略带骄傲优越感的声音含着怒意不紧不慢响起,“放肆!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谁的马车,也是你能拦下的,还不赶紧让你们管事的来迎接!耽误了正经事,你吃罪不起!”
吉祥抿嘴浅笑,低声说道:“周大哥学太监还真是学的有模有样。”
第五百八十八章 兄弟
一 顾玉青嗔怪的瞪她一眼,“莫要胡说。”屏气细听外面的动静。
周秉德话音儿落下,外面一片沉默,唯有被那大刀惊吓到的马儿,不时发出几声鼻音,因着这份寂静,格外响亮。
那手拿大刀的人偏头,满目狐疑看着周秉德。
韩家几代人都负责着宫里的牛乳供应,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从爷爷辈太爷爷辈就跟着韩家做事,韩家是祖传的家业,他们则是祖传的长工,也算是半个韩家人了,对这牛场,甚是熟悉。
以往,宫里来人,也不过是来三五个青头白面小內侍,大张旗鼓而来,由韩玉琦亲自引着,在牛场有模有样转一圈,问一问牛吃什么饲料,每日下奶如何,再疾言厉色呵斥一通,让他们务必手脚干净,给宫里主子们供应的东西,不能有半点马虎。
一遭流程走完,韩玉琦便点头哈腰引着那些内侍公公去京都最好的酒楼吃上一顿,再塞些银子,好生送了回宫。
这样的事,他们早就习惯。
可两个月前,韩家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重要人物,好端端的,祸从天降,这历经几代的祖业,竟就是说没就没了。
当真是大晴天的劈了个雷,恰好就落在韩玉琦头顶上。
眼下,韩家一家数口人不知流落何方,牛场新换的主人倒是没有苛待他们,让他们依旧按着原先的工种继续劳作,除了那两个操着南方口音的管事日日都要宿在牛场,其余的,倒是和韩家那会,没什么两样。
起先,他们这些旧人还心头惴惴不安,深怕因着牛场更换主人,他们这份好差事就没了,两个月过去,每天还是该怎样怎样,大家心头也就渐渐安稳。
闲下来的时候,也不免背着新主人一番议论。
若说新主人与韩家唯一的区别,那就是自新主人接手牛场,宫里只来了一次人,却还是个宫女。
内侍赶车,那宫女坐在里面,两人皆是百姓打扮。
进了牛场,也并不视察,却是由新主人引着,那宫女直奔新主人的屋子,不知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整个过程,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样子,期间,那内侍便一直纹丝不动跟个泥塑似得守在门外,警惕的瞧着他们这些人,就跟防贼似得。
他那眼神,看的大家心头格外膈应。
所以此刻周秉德一副太监腔说话,这手拿大刀的汉子登时就想起那日的事情,“你们真是宫里来的?”
说话语气虽是较之先前软和了许多,可眼神到底不善。
周秉德心头嘀咕,难道是我学太监学的不像,让他生疑?越发捏了嗓子尖声尖气说道:“废话!不真从宫里来,还煮从宫里来!你哪那么多废话,我家小主的身份,岂是你那对狗耳朵能听得,麻溜赶紧的,让你们管事亲自来接。”
那汉子一听周秉德出口“小主”二字,登时身上一个激灵。
皇城根下住着的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明白这小主二字意欲为何。
虽说他们驾的马车并非以往内侍用的那种有着皇宫标识的马车,不过只是个寻常的绿呢平底车,可也不能就由此判定他们的身份。
想他不过一个长工,何必较真,若真的惹了什么人,倒霉吃亏的是他!
京都这地界,随便踩个什么人的脚,都有可能是个皇亲国戚四品大员。
心思转过,那汉子捏在手里的大刀便放下,语气又柔和几分,“管事去牛棚了,您几个随我前来。”
说着话,兀自引路。
周秉德从马车上跳下,牵着马儿跟在他的身后,直到停在两间正房门前,才“吁”的一声,将马车停下,“这是你们管事住的地方?”
那汉子点头道:“你们先进去,我去牛棚通传一声。”
说着话,却并不转身。
宫里的贵人,他也就当年皇上携了皇后到神山祭祀的时候,隔着乌泱泱人群,远远瞧过一眼,不愧是一国之母,当真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举止动作,那叫一个端庄典雅。
这马车里的小主,虽不是皇后,但到底也是服侍皇上的人,他这心头,实在好奇。
看他眼睛冒着热光,周秉德佯装不见,转头将车帘掀开,对着里面顾玉青道:“到地方了。”
顾玉青早就将备好的围帽斗篷悉数系好,车帘打开,素手微抬,由着同样戴了围帽的吉祥扶着,款款下车。
车门正对屋门,几乎没有片刻停留,顾玉青便抬脚进去。
随着屋门被吉祥反手“哐当”一声合上,那汉子圆睁睁的眼睛才一眨,满面贪婪的遗憾。
啧啧,光光是瞧那背影身段,就知是个绝色佳人。
可惜……可惜围帽太厚,斗篷太大,除了看个背影,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凭着那身装束,应该当真就是宫里的贵人娘娘了,不然,那样好的水貂大氅,岂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就是她身边那服侍之人的衣裳,瞧着也是不菲。
心头愈发安下,那汉子转头急急朝牛棚奔去。
新来的主人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自从他们接手这牛场,每日卯时,必要亲自到牛棚而去,也不知究竟在做什么,一直等到给宫里送牛乳的队伍回来,他们才折返出来。
新主人姓苗,年长的那个,他们就称苗大爷,年轻些的那个,便是苗二爷。
一头钻进牛棚,恰好看到送牛乳的队伍正在卸车,苗大爷苗二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绷着脸立在一侧。
起先,他俩如此表情,大家还被吓得胆战心惊,以为是哪里做错了,惹得新主人铁青着脸,可久而久之,大家就发现,每每装车卸车之时,这苗氏兄弟就会如此,平常都是和蔼可亲的。
纵然不明白其中缘由,可大家不过都是长工而已,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至于主人的心思,谁都懒得去猜。
也不能说懒得猜,实在是这两位的心思,太过诡谲。
看着马车悉数被卸干净,两个主人的面色缓和过来,那汉子吸了吸鼻子,提了一口气,拔脚走过去,弯腰在苗大爷身侧,低声说道:“苗大爷,宫里来人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名字
一 话虽是对着苗大爷说的,可立在苗大爷身侧的苗二爷照样听得清清楚楚。
话音儿落下,那汉子抬眼,就看见刚刚才缓过脸色的两个新主人,在他语落一瞬,登时脸色比方才还要铁青,就跟泵上的秤砣似得,还发乌。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竟是在他们的眼底,看到震惊畏惧和惶惶不安。
眼见如此,那汉子心头就突突一跳,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心思飞转,其实不过眨眼一瞬。
转瞬,苗大爷便一双凌厉的眼睛看向他,满目惊诧毫不掩饰,亦或者,是无法掩饰,“你说什么?
眼底的惊诧就已经够让那汉子心惊,可他喷着热气的话一出口,那汉子顿时就更觉心下不安。
心头打了个激灵,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竭尽全力的详细说出,与此同时,苗氏兄弟大一步小一步直朝牛棚外走出,急急奔回住处去。
快要行至门前,那汉子才将将卷着舌头把话说完,“……瞧她们的装束做派,倒真真像是宫里的人。”
苗二爷“嘿”的一声,低声怒道:“你知道个屁!”
他的南方口音,在爆粗口的时候,让土生土长的北方汉子听着,只觉格外奇怪,再加上这两个新主人,平时对他们,一贯是和颜悦色,此时忽的爆出怒气,那汉子身上不由就起了一圈鸡皮疙瘩,心尖越发颤的厉害。
再走不过两步,拐过弯,一眼看到守在外面的周秉德,那汉子抬手一指,对着苗大爷道:“喏,那个就是那位小主跟前驾车的太监。”
周秉德那么大个人杵在那里,不用他指,苗大苗二也一眼看到,只是听着他的话音儿,两人不禁双双从头到脚将周秉德打量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他的喉结处,骤然毒辣阴翳。
心头同时一个咯噔,彼此转头对视,却是从对方的眼中,各自看到自己的惊慌。
那样大的喉结,说是太监,骗鬼鬼都不信吧!
苗二火气更重些,抬手朝着那汉子的头顶就是一削,“蠢货!”
那汉子本就惊惧,受他如铁掌般的一掌打过,登时眼冒金星,耳鸣心跳,脚下步子就是一个踉跄,等他将将缓过神儿站稳,再抬眼,却是看到苗氏兄弟早就走到周秉德跟前,缩着脖子,揉了揉额头被苗二一掌打起的大红包,那汉子转头朝另外方向离开。
嘴里碎碎叨念:“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篓子!”
这厢他惴惴不安的去干活,那厢,苗氏兄弟已经行到周秉德跟前。
眼瞧着他两人目光不善,满面杀气腾腾,周秉德不由为屋里的顾玉青担心,面上,却依旧按着顾玉青的吩咐,丝毫不漏的呈现出一副睥睨模样,下颚微抬,不正眼瞧苗氏兄弟。
苗二爷冲着周秉德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说道:“你是个没根儿的?”
这话,充满血腥的挑衅。
周秉德却是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斜昵回视,“我和你不一样!”
苗二顿时满面涨红,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正欲发作,被苗大一把拦住,“你和他置什么气,不过是个下人!”
到底年长,纵然心头再怎么不安凌乱,话音儿出口,却是带着历经风霜的沉稳,老辣凌厉的目光在周秉德面上扫过,却是不与他多言,转头推门。
随着“咯吱”一声门响,端坐在屋内的顾玉青骤然出现在他面前,苗大眼皮一跳,抬脚进去,苗二恶狠狠瞪了周秉德一眼,转头跟着进去。
望着苗二的背影,周秉德若有所思。
他方才一句“我和你不一样”不过是一句回击,其实并无任何意义,可苗二在动怒的一瞬,却是不由自主的夹紧双腿,面上尴尬僵硬之色虽一闪而过,到底却是让周秉德捕捉到那抹电光火石。
男人的直觉,苗大如何且不好说,这苗二,多半还真是个没根儿的。
屋外,周秉德提心吊胆,屏气凝神听着屋内动静,时刻准备着,但凡屋里打斗起来,他就一头冲进去。
纵然武功不及吉祥,可到底他也不差。
屋内的气氛,却是剑拔弩张,空气里甚至都弥漫了硝烟的味道。
不及苗氏兄弟张口,顾玉青先一步说道:“苗森,苗林。”低沉却是凛冽的声音,直呼苗氏兄弟的姓名。
围帽下,她的表情被遮的严严实实,苗氏兄弟能看到的,唯有她露出一半的素白细手,捧着一个精巧的小手炉,那手炉上的图腾花纹却甚是繁复精美,不同于他们在京都见过的任何一款手炉。
原本听到面前女子直呼名字,苗氏兄弟就已经是瞠目,再一眼看到她手中那掐丝珐琅手炉,就不仅仅是瞠目了,胸中仿佛有万马奔腾,全身血液激流驰骋。
苗大到底也算是见多识广,深吸一口气,徐徐抬步,走到与顾玉青并肩的椅子坐下,隔着一张四方木桌,道:“姑娘如何知道我兄弟的名字?”
顾玉青嘴角浅笑,只是被围帽遮掩,这份笑,苗大自然是看不见的,却是从她的话音中,能窥测一二。
“你们的名字,我知道,难道不是正常吗!”却是并不正面回答。
废话,她当然知道他们的名字。
周秉德与如意因着这牛乳事件,可是前前后后调查了数天,若是连个名字也得不来,那才真真是怪事。
纤长的手指微微拨动手中的精巧手炉,摩挲着其上繁美的花纹。
得顾玉青如是回答,被顾玉青唤作苗森的苗大当即眼角一颤,眼中又道厉光迸出,直射顾玉青,转而,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手炉之上,原本凌厉充满杀气的眼睛,却是倏忽添上一抹柔情。
他看不见顾玉青的表情,可隔着围帽纱幔,顾玉青却是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心头微动,有抹异样情愫在脑中飞闪而过。
“我牛场的长工说姑娘乃宫中贵人,不知此言是否当真?”凝着那手炉看了一瞬,苗大不露痕迹的深吸一口气,敛了目光,抬眸朝顾玉青看过去。
那份如滚烫砂砾般的审视,再次蓄满眼眶。
第五百九十章 手炉
一 顾玉青得他此言,“嗤”的一笑,笑声带着隐隐玩味之意,这笑声登时就激怒了坐在苗大一侧下首的苗二。
苗二性子急躁暴动,再加上方才与周秉德的一番摩擦窝了火,此刻怎么忍得住心头嗖嗖直窜的怒火,当即就道:“你少装模作样,你若是宫中贵人,为何给你驾车的内侍还有喉结,你当我们傻!”
一副你奸计早被我看穿的气势,直直瞪着顾玉青,“你到底是什么人!”
“谁和你说他是内侍啊?他原本就是个侍卫,自然有喉结。”顾玉青轻描淡写说道。
苗二顿时面上表情一僵,不由喃喃,“不……不是内侍啊!”这才恍然,好像人家确实没有说过自己是内侍太监,他们所听到的,也就是那长工自己的一番推测而已。
对于弟弟的急躁,苗大当即转头狠狠瞪他一眼,直到苗二缩了缩脖子住嘴不再说话,苗大才转眸再次看向顾玉青,语气不像苗二那般,带着让人一听就是虚张声势的戾气,却因着沉稳,反倒凭添几分老辣,不容人小觑。“姑娘当真是宫中贵人?”
顾玉青转头定定看向苗大,隔着围帽的薄纱,细细瞧着他眼底闪动的神色,心头方才漾起的那份情愫忽的犹如波涛翻滚,“我若不是从宫里来,又怎么会知道你们的名字。”
说着话,顾玉青转动着手里精巧的小手炉,忽的,不知是手滑还是怎样,那原本被她紧紧捧在手心的手炉就“咣当”一声,砸落在地,手炉圆滚,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发出砰砰啪啪的声响,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渐渐停稳,好在手炉的封口紧实,其中炭火并未落出。
吉祥忙弯腰去捡。
顾玉青却是一瞬不瞬凝着苗大的神情。
手炉落地一瞬,苗大当即眼皮一跳,登时薄唇抿起,满面紧绷如同戴了一张铁质面具,眼睛死死勾着那手炉,整个身子,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气牵扯着,若非这力气,他早就一跃而起,奔向那手炉。
待吉祥将那手炉捡起,送还至顾玉青手中,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手炉分毫,紧抿的嘴唇却是几番微翕,喉头滚动,覆在扶手上的手紧紧捏拳。
眼底波光澎湃,迷离却又激荡,复杂的神情顾玉青透过面前一方薄纱看不懂,却识得其中的情意绵绵和牵肠挂肚。
萧煜看她时,便是这种目光。
曾经,父亲远征,临行前,母亲看父亲,便是这种目光。
顾玉青心头一跳。
这手炉是她临行前特意挑选而拿的。
今日来牛场,她本就是准备要与这牛场的新主人过过招,在顾玉青的揣测中,他们既是有可能是苗疆之人,是穆太妃之后的残存党羽,那么她手中的这个手炉,必定能引起他们的情绪波动。
这手炉还是一年元宵节,宫中赏灯,她着实冷的打抖,太后娘娘瞧着心疼,恰好穆太妃身后的宫女捧了一个手炉,为穆太妃预备着以防万一,太后娘娘便偏心,让她把那手炉给顾玉青用。
太后语出之后,顾玉青在穆太妃面上看到倏忽而过的痛色,当时只觉她是不愿意,当即便婉言拒绝,只是太后心疼她,怎么会由着她拒绝,不由分说便将那手炉塞到她的怀里。
等她手里握着热乎乎的手炉再看穆太妃的时候,她眼底面上的那抹如同刀割一样的撕心裂肺的痛已经全然不见,仿佛根本就不曾出现一般,只对她含笑点头。
长辈赐不可赐,就算心里有些不踏实,她到底还是将手炉一路抱回赤南侯府。
她有自己的小手炉,是母亲在世时亲自为她挑选的,自然不会再用穆太妃这个,便让吉祥将其封存到库房中。
因着今日要见之人身份特殊,才有特特的寻了出来。
纵然早就想到,如果对方当真是苗疆之人,那么在看到她这雕刻了精美的苗疆皇室花纹的手炉时,必定不会无动于衷。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苗二的感情波动不过尔尔,这个苗大,竟然是这般的反应。
他这样子,分明是与这手炉的原主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思潮翻滚,顾玉青从吉祥那里将手炉接过,转手将其放置一旁小桌之上,“屋里暖和,也用不着它了,免得再手滑,打落下去,若是坏了,太妃九泉之下怕是都要不安宁,这可是太妃在世的时候,最最看重的东西。”
顾玉青觑着苗大的神色,揣摩这他内心情绪翻滚,刻意说道。
果然,随着她的话音儿想起,苗大覆在扶手上的拳头,手背青筋暴突,两只手颤抖几乎不能停下,嘴角更是剧烈的抖动。
胸腔内分明有如一条喝了雄黄酒的蟒蛇,在不住的翻滚扭动巨大的身躯,想要冲破他的胸口,喷发出来,可他却是用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死死的将自己的情绪克制住。
额头上渗出一层豆大汗珠,却愣是对顾玉青的话,装作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顾玉青瞧着,嘴角就抿起笑容。
这一趟,还真是不白来。
虽然不能确定这苗氏兄弟是否就是苗疆之人,但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身份,必定与苗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不是苗疆人,也是在为苗疆做事。
除此之外,更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这份收获,将会成为顾玉青与其周旋中的一张王牌,一张意料之外的王牌。
“皇后娘娘被禁足,她宫中上下所有人员皆不可随意出入,从今儿起,你们这里的事情,由我负责。”目的已经达到,顾玉青便不再浪费时间,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苗二闻言,就坐不住了,“你负责?你谁啊就你负责,你负责的了吗?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好容易等到眼下的机会,在牛乳里……”
苗二激动之下,蹭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指着顾玉青的鼻子,噼里啪啦就是一通狂喊,面红耳赤,眼皮打斗,浑然不觉,他所言,透露出了多少讯息。
顾玉青几乎屏气凝神,听他咆哮,在牛乳里怎样……
第五百九十一章 私情
一 可他的话音儿到了关键之处,却是被苗大一声厉呵,制止住,“浑说什么!”
苗大的话字虽不多,可那眼神,却是能刺穿人的心肺,方才还暴怒如一头发疯的狮子的苗二,登时蔫了下去,他也知道,自己失口了,险些酿成大祸。
眼前这姑娘是谁都不知道呢!他竟是差点一怒之下就将谋划多日的秘密宣之于口。
意识到这一点,苗二愧疚之下,愈发恼羞成怒,看顾玉青的眼神,就更加的不善,介于苗大之威,转头一屁股哐当落座,双眼却是喷火一般,直勾勾盯着顾玉青。
顾玉青对于苗二的怒火,视而不见,这世上,最最不可怕的,就是像苗二这种咋咋呼呼的人了。
反倒是一直沉默闷声的苗大,能一个眼神就吓得苗二缩脖子,才真正的可怕。
尤其他在见到那手炉时,分明是满身血液激荡震骇,却能纹丝不动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和心底的冲动,这样的毅力,可非寻常人所有。
回眸看向苗大,恰好苗大开口,狐狸一样的眼睛微眯,透过顾玉青面前的纱幔,凝着她那并看不见的面容,抽了几下嘴角,道:“我们不过一个牛乳供应皇商,皇后娘娘那里如何,哪里就关我们的事。”
声音清淡寡漠,却是低沉暗哑,分明是正常的说话,可一字一句从他的嗓间发出,却是如同每一个字都遭受过一次血火的洗礼,迸出嘴边,就含了某种强烈的气息。
顾玉青不动武功,察觉不到,只觉他说话气场十足,可立在顾玉青身侧的吉祥却是猛地将拳头握紧,藏在衣袖间的削铁如泥的小匕首,一寸一寸滑入掌心。
虽尚未交手,可凭着他说话间吞吐的气息,吉祥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眼前这已过四十的汉子,武功绝非寻常高手,只怕她与如意联手,也未必及的上他分毫。
而苗二,吉祥亦能肯定,他连的是些外家的硬功夫,不足为据。
因为紧张,吉祥后背渐渐逼出一层细汗,沾湿了里衣。
顾玉青感受不到苗大的武功有多高,却是能清晰的感受到吉祥的紧张。
心思转动,捏了帕子的手略略用力,顾玉青接了苗大的话,虽心中悬着一口气,谨慎小心不敢有分毫失误,说起话来,顾玉青却是带了一种比苗大还要寡漠的态度。
“哦?皇后那边如何与你无干是吗?”说着,顾玉青一声冷哼,“既是你如此态度,能替我朝已故公主效命的人千千万,我还真就不缺你一个!”
我朝已故公主六个字,顾玉青咬的格外清晰。
本朝公主,并无已故夭折人员,顾玉青口中的这位已故公主自然指的是苗疆公主,已故的穆太妃。
原本,她的计划并非如此,可眼下,既然苗大对穆太妃的手炉如此紧张,顾玉青便存了试探利用之心。
“之所以选定你,是因为公主殿下的生前嘱托,可你不知恩情,倒是辜负了公主殿下一片真心,我既是公主殿下的唯一传人,那便由不得你糟蹋的她那颗心!”顾玉青有意说的气愤。
“我既是能唆动了皇后扶持你二人代替韩玉琦做着牛场的新主人,便能唆动皇后另则人选。复国大业纵然重要,可在我心中,什么都不过公主,我宁可耽误三五日,也断断不会由得你种狼心狗肺的东西……”顾玉青自诩穆太妃的亲信之人,对于矢口否认的苗大,自然是有理由痛斥的。
更何况,在她的揣测中,这苗大对穆太妃,绝对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说着话,顾玉青眼睛圆睁,定定看着苗大。
若苗氏兄弟并非为苗疆做事之人,顾玉青这番话,其实可谓不伦不类,甚至外人根本就是听不懂的。
然而,随着她一字一句吐出,不仅苗大,就连暴躁易怒的苗二都并不张口还击半句。
只是当顾玉青怒骂苗大狼心狗肺之时,苗大一直紧绷的面颊,忽的漾起铺天盖地的悲恸,那份痛色,伴着无底的绝望,那种绝望是可望而不可得之后的绝望,让人瞧了,不免跟着心头一抽。
而他下首的苗二,却是又一次猛地弹跳而起,“你胡说,我大哥对公主那份情有多深,我瞧得真切,哪一日哪一夜我大哥不想念公主,你怎么能说他狼心狗肺,为了公主,我大哥一路追随到中原,这些年我大哥过得有多苦……”
苗二怒不可遏,顾玉青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果然,苗大与穆太妃之间,是私情,恋人的私情。
利用别人的感情,尤其是已故之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确不耻,可顾玉青宁愿不耻,也绝不会任由他们动摇本朝基业。
纵然苗大与穆太妃的恋情再怎么凄美决然,他们到底也是本朝的蛀虫。
所以……他们的感情,只会成为她手中的利器。
被顾玉青突然而至的一番话搅得心头钝痛无比,苗大一时间失神,等到反应过来苗二究竟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已经是为时已晚,苗大厉眸瞪过苗二,逼得他再次偃旗息鼓落座,复又转头看向顾玉青。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们的事,你怎么知道?”这一次再张口,苗大却是不再隐瞒,可语气略顿,却是话锋一转,瞥了一眼顾玉青身后的吉祥,道:“你不要以为,你身后这个婢子会些武功就能任意而为,你我若是敌人,十个她你也走不出我这屋子一步。”
威胁的话说的毫不掩饰。
“你若不再效命于公主,那我们便是敌人,你若已经叛变公主,尽管动手,纵然你不除了我,一朝出了这道门,我也绝不会放过你,我不会容忍背叛公主的人安然活在这个世上。”顾玉青抱定穆太妃这张王牌。
说罢,转目去看一侧的小手炉,又道:“有这手炉见证,你今日所言之事,想必公主在天之灵听得一清二楚。”
随着顾玉青的视线,苗大目光落向那手炉之时,登时浑身一个激灵,满面苍白!
第五百九十二章 苗语
一 手炉……
这手炉……
瞧着手炉上繁美的图腾花纹,那专属于苗疆皇室所拥有的花纹,苗大思绪纷飞,眼角不禁一颗滚热的泪滴落而下。
瞧着他的样子,顾玉青趁热打铁,“我再说一遍,皇后已经被禁足,她宫院之内的所有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就是因为如此,我才特意冒了风险跑这一遭,我能出来的时间不多,方才已经耽误了不少,现在长话短说。”
趁着苗大失神苗二无措之际,顾玉青抢先道:“先前计划一应不变,你们以后有事,只到宫门口去寻一个叫魏七的侍卫,他会把消息传到我那里。”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侵犯不可置疑的凛凛和骄傲,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她的的确确就是他们的领导人,苗疆前朝公主,本朝穆太妃的接班人。
“我出入宫门,亦非易事,以后有什么情况,就靠他传递。我有什么布置安排,也由他传达。”
魏七乃萧煜安插在宫门口的侍卫,今日出门之前,顾玉青便吩咐黄嬷嬷前去宫门前与其打好招呼。
说着,顾玉青做出起身离开的姿势。
只是她方才立身,便被豁然而起的苗大一把拉了衣袖,“你究竟是谁,怎么会有她的手炉,这手炉……这手炉她断然不会随意赠人的,就算是亡故,她也会将其带入棺椁,陪她度过漫漫阴暗的地下岁月,直到我完成大业去寻她。”
苗大的声音,再也没有最初的凛冽霸道,扯着顾玉青衣袖的手,遍及沧桑狰狞的岁月痕迹,喉咙如同被滚热的开水烫过,发出的声音,凄婉哀绝。
那样子,哪像一个铁骨铮铮的七尺男儿。
顾玉青听着,心中千回百转,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的想法跃上心头,她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手炉,极有可能是穆太妃与苗大的定亲之物。
可此时,她却不能再冒险。
这种事关细节的事情,稍有偏差便是差之千里,容不得她有分毫失误。
避开手炉,顾玉青道:“你以为在这里,她还是神圣高洁不可侵犯的公主吗?她不过是一个先帝遗孀,本朝太妃罢了,先帝在位时,她尚且得宠,风光无限,能为我朝尽绵薄之力,可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她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本朝太后有多厌恶苗疆人,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她能安然无恙的活到寿终正寝,已是万幸,难道你觉得她还有资格挑选自己的陪葬品!”
说着,顾玉青身子一转,正面面对苗大,抬脚朝他逼近一步,苗大身子魁壮威武,顾玉青在他面前,不得不扬起下巴,可纵然如此,她的气势,依旧不减分毫。
“可见这些年,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可是尊贵的公主,与人为妃,说的好听是宠妃,实则呢?放在寻常百姓家里,不过就是个妾室!”
“你知道什么是妾室吗?那就是可有可无的奴几!你竟然还如此大言不惭的说她要将这手炉带入棺椁,你这样的话,被她听到,你知道她又要落下多少泪吗?”
攻心术,顾玉青用的可谓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在顾玉青一步步紧逼中,粗壮结实如苗大,却是脚下发软,连连后退,尽管嘴唇紧咬,不发出一个声,可他满面的表情,满眼的悲痛,却是早就将他的心绪出卖的一干二净。
然而,深谙攻心术的顾玉青,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素手微抬,一把甩开苗大扯着她衣袖的手,手起袖抬,带着一道薄凉厉风。
明纸糊就的窗子,外面北风呜咽,虬枝乱颤,如同阴阳两隔的边界,声声凄凄,惨惨哀绝,如同鬼魅幽魂在哭诉上一世的哀怨情仇。为顾玉青接下来的话,极力的渲染悲凉。
“你知道当年她有多么不愿意入宫吗?你知道她在宫中的四方天里留下多少含血的泪吗?你知道……你知道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吗!”
最后一句铿锵质问之声出口,苗大退着的步子刚好到椅子边,登时心头一缩,“砰”的跌坐在椅子之上,双手捂面,粗糙的手指缝隙间,有清泪滑出。
眼见如此,顾玉青知道自己,至少在这一刻,成功了。
说罢,不及苗大苗二有所反应,她抬脚离开。
这世上的事,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适可而止才是恰到好处。
然而,就在顾玉青举步行至门口,吉祥正要伸手将门推开之时,她背后低声呜咽的苗大忽的收了哭声,朝着顾玉青的后背,说出一句苗疆土语。
刚刚止了哭声,他的声音依旧沙哑,甚至发出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可却丝毫不影响他语气间的咄咄凌厉。
顾玉青顿时浑身一颤,一颗心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她做了这么多,利用苗大对穆太妃的遗物手炉所表现出来的异于寻常的情绪甚至都逼得苗大当着她的面失口哭泣,却是依旧没有攻破苗大心头那道警惕防线。
苗大话音落下,冲着顾玉青发僵的后背,苗二接着用苗疆土语又说一句,相较苗大的阴毒很辣,苗二的声音,就逊色许多,只带了张扬的幸灾乐祸。
知道此刻背后有两双怎样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目光略过吉祥紧张到毫无血色的小脸,顾玉青缓慢转身,回头朝苗大看去,若无其事的深吸一口气,不露痕迹的幽幽吐出。
“公主殿下百般嘱咐,未成大业,你我皆要入乡随俗,在这片土地上,不得说半句苗疆母语,公主亡故不过三年,她的话你就都忘干净了吗?”顾玉青忍着心中紧绷的那口气,佯做发怒的斥责道。
苗大皮笑肉不笑,起身朝顾玉青走来,及至不过一人的距离,眼中闪烁着如豺狼一样的光泽,嘴角微扬,道:“这里没有外人,说一句无妨,你若连我苗疆之语都不会,让我如何相信你的身份,更何况,从进屋到现在,你可是一次都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连你的身份,都尚且不知。”
顾玉青毫不退缩更不躲闪的直直回视他,“我的身份?我的身份同她的身份一样,都是为我朝大业复兴的牺牲者!至于我在这个朝中宫里的身份,不过一个需架子,又何必多言!难道我的身份比我与她的关系,在你眼中,还要重要?”
第五百九十三章 赌局
一 顾玉青的话,带着不满的寒凉。
苗大眼皮一颤,面上有杀气渐起,“不要同我东拉西扯,你若真是她的人,我肝脑涂地,你若不是,我必让你肝脑涂地!用苗语回答我!”
他的声音不高,可每一个字,都带着说到做到的分量,尖锐如同冰锥,能直凿人心。
不等苗大语落,苗二立刻抬步立在苗大身侧,一脸同仇敌忾的模样瞪着顾玉青,手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仿似一种对武力的炫耀与恐吓。
面对如是苗大苗二,顾玉青身侧的吉祥,更是一触即发,浑身的汗毛都站立起来。
顾玉青眼睑微垂,扫过苗二的拳头,抬眸直视苗大,红唇微启,一串吉祥听不懂的苗语就从顾玉青嘴里流利说出。
吉祥登时满心震惊。
不过跟在顾玉青身边久了,什么怪事没见过,纵是震惊的血液都在沸腾,她的面色,依旧一成不变,眼底波澜不惊连个水泡都没有。
敛了情绪,吉祥不由心头猜测,小姐到底说的什么,怎么她这声音,倒像是要哭了似得。
然而,吉祥敛的住心绪,苗大却是在顾玉青此言一出的同时,心中如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瞳仁紧缩又涣散,涣散又紧缩,盯着顾玉青的眼底,顿时就有欣喜与哀恸并进,蓦地席卷而来,将他满眼满面占据。
在顾玉青语落的一瞬,他浑身的力气如同被一瞬间抽干。
怔怔望着顾玉青,扯动嘴皮,喃喃道:“你怎么知道?这句话,你怎知道?你怎么知道?”不住地重复。
眼中痛苦的眸光流转着某种炽热。
见他如此,顾玉青蓦地长舒一口气,纵然知道,此语必定能让苗大信服,可还是不禁冷汗冒上额头。
“现在,我能走了吗?”没有回答苗大的问题,顾玉青冷声说道,“耽误了我回宫的时辰,只怕公主遗愿,此生无望。”
顾玉青看向苗大的同时,苗二亦看向苗大,他那气势,只要苗大一个摇头,他当即就要出拳挥打一番似得。
可惜,苗大没有给苗二出拳的机会,悲恸洋溢于面,重重点头。
顾玉青当即转身,身后却传来苗二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大哥,她的身份,到底有疑,她管我们叫什么,她叫我们苗森苗林,却不叫我们真正的名字,难道就让她这么走了!”
苗二的语气,显然不甘。
听他如是说,扶着顾玉青的吉祥,登时手上力道一僵。
叫错了名字?
这一次,顾玉青却是不及苗大开口便再次转身,回脚逼直苗大跟前,仰头凝上他的双眸,道:“你若实在闲得慌,想要验证我的身份,我可以配合你,但是,有一点我事先说清。”
“如果公主殿下的小手炉都不能让你信服我,我无言以对,只能说,公主殿下认错了人!她这一生惦记的,都付之东流。我可以说出你们的真实名字,只是,一旦我说出,那你也不必再替公主效力,你不配。”
顾玉青的气势,拿捏得极其到位。这样攻心为上的威胁,在上一世帮助萧铎夺嫡的路上,她早就磨砺的熟稔至极,此刻不过信手拈来。
说罢,顾玉青直直盯着苗大,本就与他近在咫尺,却不惜男女有别,又向前一步紧逼,“你要我说吗?”
苗大早被她之前一番话震得心神剧痛,纵然有九十九分的怀疑,可凭着那最后一分的侥幸,他也不敢打赌。
他心头的那个人,已经亡故。
活着的时候,不能让她展颜,在她死后,他宁愿复出万劫不复的代价,也不愿拿她的心做赌注。
这赌局若是赢了,眼前的女子利用了他们的感情而欲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样的结局,除了让他心痛之外,不会让他更高兴。
可若输了……若是输了,他连最后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活着的力气没有,死了的胆量就更没有,他拿什么去地下见她!
几乎是在顾玉青语落的一瞬间,苗大浑身犹如电击一般震颤,连连几步后退,大口喘着气,如同临死的锦鲤,抚胸摇头,“我会去找宫门口的魏七的。”
此言,算是认下顾玉青的身份。
“大哥……”苗二当即奔到苗大身侧,满面焦急。
苗大却是在顾玉青转身之际,一把扶住苗二的手,感受到苗大手指的冰凉沁骨,苗二心头焦灼的急火瞬间被这冰冷的温度浇灭,惶然道:“大哥,你怎么了?”
周秉德将马车不偏不倚正好对准打开的木门,顾玉青几乎是从屋中出来便直接钻进马车。
周秉德扬鞭,马车登时飞驰离开。
望着外面卷起的黄尘,苗大气若游丝倒在苗二怀中,“噗”的一声,一口冒着热气的鲜血从口中喷出。
苗二急的哇哇直叫大哥,一面扶了他到一侧迎窗大炕上去,一面用衣袖替他擦嘴角下巴的殷红血迹,心急如焚。
上一次见大哥吐血,还是公主殿下被逼和亲之时。
时隔这么些年,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哥心头,对公主的那份情,竟还是这样深。
苗大到底冷静,纵然急火攻心,可犹不忘吩咐道:“快,快去让我们的人跟踪那辆马车,看看她们到底去哪!”
苗二闻言,当即一怔,盯着苗大苍白的面上那抹刺目的血迹,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登时跳下大炕,拔脚朝外奔去。
原来大哥并不信她!
这厢苗二安排妥帖,看着探子出了牛场,他转头回屋照顾苗大,那厢,周秉德驾着马车已经离开牛场一里地。
一出了牛场的时候,顾玉青便吩咐周秉德驾车直奔皇宫。
凭她的身份,凭太后娘娘的宠爱,凭着萧煜在宫里特殊的地位,她若执意要求这马车进入宫门,并非难事。
不过是平白惹些是非话罢了。
马车遥遥,飞速而行,颠颠簸簸的车厢里,吉祥满目仰视,看向顾玉青,“小姐什么时候会说苗疆话了?奴婢竟都不知道。”
顾玉青抿嘴一笑,“我就会那一句!”
吉祥顿时……嘴角一颤,忍不住唏嘘:“就会一句,您就敢说!”
“十拿九稳,为何不敢!”
第五百九十四章 倒塌
一 今日来见苗氏兄弟,顾玉青本就不是打的无准备的仗。
早在如意与周秉德调查韩玉琦牛场一事的时候,顾玉青就盘算了今日一局。
由于这牛乳更换的,实在突兀,她心头强烈的预感,此事必定与苗疆残余分子作乱有关。
所以,一切的准备,便皆以此为前提。
穆太妃尚且活着的时候,她无疑是这群人的最高首领,所有人行事接听她的吩咐安排,眼下穆太妃纵然不再,可按着苗疆巫族的传统,他们对这位已故的公主,却是有着不可磨灭的感情。
所以,穆太妃那用过的,雕刻着苗疆花纹的手炉变成了她冒充苗疆党羽穆太妃传人的法宝。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有天降之喜,这位牛场的新主人,苗大与穆太妃之间,私情情深至此。
因着这一意外,她原本的计划略作调整,整个过程便是出奇的顺利。
至于那句苗疆语,也非顾玉青刻意学过,实在是她年幼时在宫中玩耍,数次无意遇上穆太妃独处之时,总听她念叨,反反复复,就这一句,长吁短叹,带着不尽的忧伤。
无论什么语言,听得次数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至于这句话是何意思,顾玉青却是不知,直到今日见了苗大,洞察出他与穆太妃之间的不同寻常,被苗大用苗疆土语逼问之时,脑中嚯的电光火石,便迸闪出这句话来。
也是在那一瞬间,顾玉青突然捕捉到了穆太妃长吁短叹的原因。
能令一个女子一辈子念念不忘的事,只怕也唯有一个“情”字了,依着苗大对穆太妃所表现出的那份深情,再联系穆太妃独处时的神伤黯然,这句话,想来也是穆太妃与他之间某种私密联系。
纵然顾玉青至今仍不知这话的意思究竟为何,却笃定它于苗大而言,定是利器,直戳心窝的利器,让他无力还击。
不过,即便今日无意外之喜,按着原本的计划,她一样十拿九稳的能从那屋中安然走出。
毕竟,皇后被禁足,乃铁定事实。
这也就是为何当日在宴席大殿,顾玉青执意要将那一局做死,宁愿在皇上面前留一个得理不饶人的牙尖嘴利形象,也要把皇后禁足!
禁足皇后是其次,主要,她是要控制了皇后跟前的那个苗疆细作,让她与外界暂时失去联系。
只有控制了她,她才能游刃有余的调查此次牛乳事件。
若是所料不错,苗大定是会派人去宫门口探寻核实消息。
只是苗疆势力究竟有多么庞大,那些人究竟都遍及何处,顾玉青一筹莫展,能做的,唯有小心谨慎,不让今日的事,被洞察出一丝马脚。
马车行至京门口的时候,周秉德忽的隔着厚厚的棉帘对车内顾玉青说道:“小姐,果然如您所料,他们一路派了人跟踪。”
思绪被周秉德的话打断,顾玉青接过吉祥递上的冒着热气的蜂蜜水,喝上一口暖暖身子,道:“你只管将马车行到宫门里就是。”
因着一早黄嬷嬷得顾玉青的吩咐,赶到宫门前寻到萧煜安插在宫门口的内应魏七,将顾玉青的吩咐转告出去,此刻守在宫门口的第一道侍卫,正是本不该当值的他。
眼见顾玉青的马车按着说定的时间急急驶来,徐徐在宫门前放缓速度停下,魏七佯做检查一番,却是抬手将其放入。
马车里坐的赤南侯顾臻顾大将军的嫡女,不仅深得太后娘娘偏宠,更是混世魔王四殿下的准王妃,纵然她的马车行入宫中不合规矩,可魏七做主将其放入,其他的守卫,自然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见。
反正若是出了事,自然有魏七顶着,他们可是什么都没做。
更何况,眼下执掌六宫的,可是四殿下的生母慧贵妃娘娘,倘若他们拦下顾玉青的马车,这事传到慧贵妃耳中,万一慧贵妃偏心袒护不顾宫规,他们这些小喽啰,岂不是遭殃。
再加上,进去的是顾玉青,又不是什么生人,凭着她的身份,就算这普天之下有一半的人要造反谋逆,也绝不可能是她!
对于这种拦下有可能惹一身骚,不拦反倒万事大吉的事,所有人都会做出趋利避害的选择。
所以,苗大的人就眼睁睁的看着顾玉青的马车进了宫门。
他看得见顾玉青的车进宫门,却是看不见,进了宫门之后,那马车按着顾玉青的吩咐,贴着墙根,顺着墙根小路,一直行到另一侧宫门,扬鞭离开。
这厢,顾玉青一路回赤南侯府,那厢,在距离王家庄不远处的牛场中,苗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片,送到苗大跟前,“大哥,好歹吃一口吧。今儿一早卯时起来看着他们装车送牛乳,到现在,你可是一口水都没喝呢!”
苗大仰面躺在床榻上,面色土灰,嘴角的血迹已经被苗二擦拭干净,可他领口处被染上的大片血渍却依旧触目惊心。
苗二的话传到耳中,苗大轻轻摇头,“你吃吧,我吃不下。”
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心上人,自她十五岁被送入中原皇帝的宫里,他们便天人永隔。
入宫为妃,却是带着细作的身份,她冒着万劫不复的危险,运筹帷幄杀伐决断,日日命悬一线,过着今日不知明朝的生活。
可纵然危险如此,他却是连半分力气帮不上。
她不允许他涉及她所谋之事分毫,她不允许他有分毫闪失。
因着她的刻意提防回避,他甚至联系不上任何一个潜伏在此朝为她效力的苗疆人。
直到三年前,她轰然而逝,他的世界骤然天崩地裂。
原是打算随她而去,却是在那个时候,一个自称是她传人的宫女寻到了他。
之后,便是三年漫长的谋划。
他活着的一切理由,便是完成她的遗愿:颠覆本朝,恢复苗疆巫族的繁荣,尽管在他心里,并不真的觉得苗疆的巫族应该存在。可那又有什么重要,只要是她要做的,哪怕是生灵涂炭,他也竭力为之。
谋划了三年,终于一切步入正轨,大计即将得逞,可今日突然出现的女子,却是让苗大原本尚且安宁的世界,轰然倒塌。
第五百九十五章 结果
一 当年他亲手打制的掐丝珐琅小手炉,上面的图腾花纹,每一条都是他一点一点雕刻而上,是他送她最后的礼物,如今却是被另外他完全陌生的女子抱在手里,甚至不小心摔落在地。
她抱着的摔着的哪里是手炉,分明是他的一颗心。
难道这个姑娘才是她真正的传人?
若是如此,先前那位姑娘又作何解释,与他并肩密谋了三年的人,行事作法,处处透露着她当年的影子,更何况,那姑娘手里,还有她亲笔手书。
当日,他就是凭着那让他朝思暮想的字迹,才心甘情愿被那宫女驱使。
这三年来,那姑娘的表现,无一不让他心悦诚服,尤其最后这牛乳一事,谋划的更是滴水不漏,杀人于无形。
如果今日的女子当真是公主的传人,为何这三年来,她从未露面,为何这三年来,先前那位姑娘从未提及过有她这样一个人物?
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被启用?
苗大心头胡乱猜测着。
毕竟,除了手炉,她竟然知道那句诗,那句他亲自写下又亲口念给公主听的诗。
若非公主告知,她有怎么会知道!
更让苗大一颗心揪起的是,今日那女子在念出那句诗时的语气,竟然是与公主当日与他最后一别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当时,他便如雷击,明知眼前的女子不是公主,却忍不住满脑子满心将她的身影与公主那婀娜曼妙的身姿重叠。
思绪纷飞,天色渐黑。
到了晚上,北风越发呼啸狰狞,将窗下一棵树的枝条吹动的如同狂魔乱舞,影子倒映在窗上的素白明纸上,借着屋内橘黄色的灯火,看的人心神不宁。
苗二端着手里的大碗,六神无主,不住嘴的碎碎劝着,“大哥……吃一口吧……吃了饭才有力气为公主做事……大哥……吃一口吧……”
正一个碎碎念一个神思飘摇,沉重的木门猛地被人推开。
刺骨的寒风随着门打开的一瞬,争先恐后如饿狼猛虎般扑涌进来,发出呼呼的声响,原本温暖的屋里,登时有一股寒意袭上来,那进来的人身穿一身黑褐色短形衣,五官平凡,面容模糊,是个让你瞧上一眼转瞬就忘的模样,这样的人,最适合做探子。
前脚刚刚进门,转手就飞快的将木门合上,同时把汹涌的寒气堵在了外面。
他立在门口,拍了拍身上尘土寒气,又到火炉旁烤了手暖了身子,才向苗大走去。
他是跟了苗大十几年的手下了,深知当年公主被逼和亲之时,苗大口吐鲜血,昏迷长达三个月不醒,灌了三个月的药汤子,等他再睁眼,武功虽是一分不减,身体却是糟到极致,最是畏寒。
这么些年过去了,不知吃了多少名贵的补品调养,可这身子,竟是越调越差,大夫说了,他是忧思过度伤心欲绝才致使的肝脾受损,若是他不停下这忧思,就算是仙丹玉酿,也救不活。
他才走过去,原本平躺的苗大登时就一轱辘爬坐起来,将一床厚实的被子裹在身上,双眼布满血丝,却是冒着精光,朝他看去,“怎么样?”
瞧着苗大如是模样,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和蜡黄的脸,分明是个魁梧的汉子,此刻被棉被包裹,却让他看起来羸弱不堪。
心狠狠一抽,他吸了吸鼻子,道:“从牛场出去,他们就一路回宫,我亲眼看着他们的马车进了宫门,又在宫门前驻足停留一个多时辰,并未见其再次反出。另外,我向宫门口的侍卫打听了,皇后的确是被禁足了,都有十几日了。”
闻他此言,苗大紧绷如铁的身子忽的就松软下来。
尽管心头依然有着疑惑和不安,可凭着他方才的话,好歹安心了七八分。
他是一万个愿意相信这个手捧公主手炉口念公主与他才知的情诗的女子当真就是如她所言,她是公主的传人,她是今后要带领他们完成公主遗愿的人。
毕竟,她的身上,当真是有公主昔日的风华。
纵然戴着围帽,可那高贵如冰山雪莲的气质,却不是一个围帽就能阻挡了的。
“那个叫魏七的,你见了吗?”苗大沉默片刻,忽的抬眸,朝他看去。
那人点头,“今日当值的,正好就是魏七。他的模样,我已经刻在脑子里,无论在哪,只要瞧见,一准儿就能认出。”
苗大点头,“好,你寻个他不当值的日子,把他约到酒馆去喝顿酒。”
男人之间,没有什么是一顿酒不能解决的,如果一顿解决不了,那就两顿好了!
“记着,喝酒的时候,也不要谈论我们的事,只是趁着他酒畅人酣之际,猛不防用苗语同他说一句话,他若反映的过来,一切作罢,若是反应不过来,你也不要当时就翻脸,切莫让他察觉你的意图。”苗大嘱咐。
那人颔首领命,“我知道,不过,就算是邀他喝酒,怕是也要等些日子才好。”
苗大就道:“是要过些日子,那姑娘今日才刚来,你就邀了魏七出去,不说试探魏七,反倒是把你暴露了,你可是我带来的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没有暴露在人前的。那件事做成之前,你都不能出现在人前被人知道。”
“我晓得的,大哥就放心吧,这件事,我一定办好。”瞧着苗大血丝累累的眼睛,他心头又是一抽,道:“大哥歇着吧。”
苗大嗯了一声,他转头离开。
夹着寒风,木门再次被合拢,一直沉默的苗二望着自己手中的鸡汤面片,执着的又一次递过去,“大哥,吃罢!”
苗大转头看向苗二,凝重的表情维持了约莫一瞬的功夫,眼底的滞滞散去,精明又复,将手从被子中伸出,接过苗二手里的大碗,“你啊,以后做事说话过过脑子,莫要那么冲动。”
眼见苗大将汤面送到嘴里,苗二心头悬着的一口气散去,脸颊微红,挠着后脑勺咕哝道:“我知道了。”
分明是隗壮的汉子,此刻却像个认错的小孩子。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不速
一 赤南侯府。
从韩玉琦与如意取回的牛乳中舀出一小瓷碗放在桌上以待研究,余下一桶,命如意收好,留作明日去王家庄给天机提亲用。
小瓷碗旁边,一溜摆开十几个小瓷盅,按着顾玉青的吩咐,吉祥用一柄被滚水煮过的白瓷勺,从小瓷碗中舀了一勺牛乳倒入一个小瓷盅里。
液体碰撞瓷器,淅淅沥沥,格外悦耳,可此刻一桌合围的几个人,却是个个面色凝重。
一勺牛乳恰好将小瓷盅倒满一杯,转手搁下瓷勺,拿起手边细长银针。
随着这银针的针头没入到那牛乳中,满座之人,无不屏气凝神,顾玉青死死捏着手中丝帕,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银针,而韩玉琦的表情,比顾玉青而言,更是带了几分黑云压城的凝重,甚至有几分壮士临别的悲壮。
明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在他而言,仿若几百年一样漫长。
终于,就在韩玉琦一口气要憋不住的时候,吉祥抬手,将银针抬起,针头处挂着牛乳,正一滴一滴向下滴落乳白的液体,银针的颜色却是没有如顾玉青预料那般,变乌发黑。
这牛乳中无毒吗……
顾玉青心下摇头,绝无可能,这牛乳,一定有问题。
苗疆余党费尽心机的谋划这一局,怎么可能在送进宫里的牛乳中不做手脚。
更何况,在牛场时,苗二是亲口说过,虽然他的话音儿被苗大及时的喝止,可顾玉青顺着他戛然而止的声音,能够推测出,他们必定在牛乳中添加了什么东西。
再说,苗疆巫族,最善制毒用毒,他们出手,必定与毒有关。
眼睛盯着吉祥放置一旁的那个毫无色变的银针,顾玉青紧缩的眉头忽的一松,嘴边挂起一抹自嘲的浅笑。
真是蠢!
怎么竟就忽略了这一点。
苗疆余党之所以在众多皇商中选定牛乳,不就是因为宫中能够用牛乳的人唯有那么几个,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慧贵妃以及皇上,就连宫中皇子,都分不到。
显然,他们的目标,就是皇上。
他们欲要对本朝行不利之事,必定图的十拿九稳,越是范围小,就越容易成功。
可皇上用膳,不论什么,都是有御用太监亲自试过之后,才肯品用。
宫中试毒太监,一般都要先以银针试探,确认无误之后,才会自己亲口服用检验。
若是他们真的在牛乳中放了银针能试探出的毒药,岂不是不等皇上享用,单单在那试毒太监那里,就过不得关!
更何况,他们既是苦心谋了这一局,就必定是做了万分小心的准备。
这样浅显的道理,她竟然都忽略,还要大张旗鼓的搞了银针试毒,不是蠢,又是什么。
苗疆之人,个个都是用毒高手,怎么会下了那种能一根银针就能试出的毒药。
自嘲过后,顾玉青命吉祥再另外舀出两瓷盅的牛乳来,一盅端至韩玉琦面前,一盅端至黄嬷嬷面前。
韩玉琦乃牛场原主人,对牛乳的味道气息,自是熟稔,而黄嬷嬷,精通药理,兴许能堪得一二。
各自接过瓷盅,黄嬷嬷与韩玉琦对面而坐,着手查看,却是半个时辰过后,各自摇头,满目愁容,一无所获,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捕捉到。
顾玉青蓄满期待的眼底,不禁就弥漫上一层失望之色。
明知这牛乳一定就有问题,她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安,惶恐和恼怒如同潮水,汹涌而来,让她只觉浑身无力。
沉默良久,终是长吁一口气,气息幽幽叹出,顾玉青调整了颓丧的心态。
既然自己查不到,那也唯有等着对方暴露马脚了。
吩咐吉祥拿了笔墨纸砚,洛阳宣纸上,狼毫湖笔浓墨蘸饱,一个个娟秀的蝇头小楷挥洒而上,不过须臾,便写就两张便条。
一张字迹寥寥,一张字迹繁密,指着那两张宣纸,顾玉青吩咐道:“这个字少的给恪儿,这个字多的,给慧贵妃娘娘送过去,你即刻就出发,也不用亲自进宫,只让宫门口的魏七递进去就行。”
吉祥点头领命。
如意用细沙将纸上墨迹吸干,折叠整齐,吉祥接过,转头离开,只是方才抬步,又被顾玉青唤住,“你告诉魏七,今夜若是得空,让他寻机会悄悄来府上见我一次。”
吉祥应诺,推门而去。
既是自己这里查无所获,顾玉青便遣散众人,只留了如意在一侧服侍着。
今日苗大能用苗疆语试探她,又一路派了探子跟踪她的行踪,他日便定会试探魏七。
虽不知苗大对魏七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原先倒是听萧煜提起过,之所以将魏七派到宫门口当值,就是因为魏七会几国语言,而宫门口又是一个寻常人注意不到却消息最为汇集的地方。
只是不知,这魏七会不会苗疆话。
若是会,便是万事大吉,若是不会,怕又要另寻他法。
顾玉青正揉着眉心神思冥冥,忽的听到窗外一阵脚步声,正密密仄仄传来,登时手上动作一顿,转头朝窗外方向看过去,气息跟着就是凝滞。
正在拨弄地龙炉火的如意,闻音倏地浑身汗毛站立,几乎是一个瞬间,原本蹲在地上的她便跃身飞到窗边,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唯有四个字:如临大敌。
素白的明纸窗子被如意悄无声息的押开一个极小的缝隙,透过缝隙,她猫腰墩身,一只带着精光的眼睛朝外看去。
北风呜咽咆哮的院里,借着天空如盆满月的点点清辉与赤南侯府半丈一盏的大红灯笼,如意瞧得一真切,一个身穿夜行衣,动作灵敏仿似一只穿梭于密林的猎豹的男子,正一步步逼近过来。
他的步伐,像极了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
如意顿时心口一凛,冷汗袭上额头,与此同时,藏匿在袖口处的一排绣花银针暗器倏忽落入手中,透过窗户押开的那道缝隙,准确无误朝那逼近而来的男子瞄准。
银针在烛火的映照下,发着幽寒冷光。
第五百九十七章 魏七
一 已经退下正准备歇息的黄嬷嬷亦是听到院中脚步声,忙扯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拔脚就出来。
“什么人!”压了声音怒声呵斥。
黄嬷嬷突兀的一声呵斥让如意已经运至指尖的力气倏忽停住,牛毛粗细的绣花银针便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没有被弹射而出。
如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院外的人,等他回答。
一直在如意背后沉默的顾玉青忽的说道:“该是魏七。”声音笃定,带着从容淡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气息。
几乎与顾玉青异口同声,传来屋外那黑衣人的声音,“嬷嬷,是我,魏七。”声音被压得极低。
如意顿时……
再转头,一脸幽怨看向气定神闲的顾玉青,“小姐一早就知道是魏七,怎么不和奴婢说啊,奴婢差点一针射向他膝盖。”
顾玉青抿嘴笑道:“你的功夫,还伤不到他,我是好心要让你开开眼,你倒怨我。”
如意闻言,默默翻个小白眼,嘻嘻一笑,扶了顾玉青起身到外间。
刚刚落座,魏七便被彩屏引了推门而入,裹了一身寒气,行礼过后,顾玉青开门见山,“你可是会说苗疆语?”
魏七低眉顺眼,恭敬道:“会的不多,许多话,听得懂,不会说。”坦白直言。
顾玉青心头一口气便松了下来。
会的不多与不会,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啊!
对于试探这种事,只要听得明白对方在问什么,便足以。
“还是先前我与你说的事,近日来,可能会有充作汉人的苗疆人来寻你。我既是给了你苗疆细作的身份,那人必定要对此进行一番试探,你且警醒着些。”
魏七闻言,略略思忖一瞬,道:“小姐是让奴才配合他的试探?”
顾玉青含笑点头。
魏七沉默一瞬,似是不好张口却又不得不张口,面上泛红,带着为难,却终是启唇问道:“殿下可知此事?”
顾玉青直言道:“他在西山,尚未回来。”
言下之意,萧煜并不知情,魏七自然听得明白,“殿下回来,奴才是否需要主动向殿下回禀?或者,殿下若是问起奴才行踪,奴才是否要告知?”
殿下曾嘱咐,让他对待顾玉青与对待殿下用同样的心思。
他对殿下忠贞不二,对顾玉青自然也要赤胆忠心。
谋其事,忠其主。
若是顾大小姐不许他透露分毫,纵然他心头觉得对不起他家殿下,也绝不会露半句风声。
对于魏七的问题,顾玉青定定一怔。
魏七到底是萧煜的人,她凭着情分借来一用,却是没想到,魏七对她,竟然忠心到这般地步。
能如此发问,足以见得,只要她吩咐,答案是不许,魏七必定守诺。
魏七之举,代表的,根本就是萧煜对她的一颗心。
顾玉青只觉浑身有暖流汩汩流淌,直直流入心尖,驱走所有雾霾阴寒。
面上笑意,越发柔和,“他若问起,你便据实相告,我与他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魏七闻言,心头蓦地大松一口气,“是!”回答之声,较之先前提问之时,不知欢脱几倍。
让他有事瞒着殿下,纵然能做到,可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啊!
顾玉青抿嘴浅笑。
简单嘱咐过后,让如意给魏七封了一千两银子,如意将托盘捧上,一眼看到托盘中的银色光泽,魏七当即拒绝,“小姐这是何意?奴才既是殿下的人,就是小姐的人,为小姐做事乃理所应当,分内之事,怎么能收银子。”
说话间,魏七脸都要绿了。
顾玉青忙道:“是我没说清楚。这银子,是给你用来与前来试探你的苗疆细作周旋之用。”
“他能试探你,你自然也能将计就计试探他,我听殿下提起,你的酒量不错?”
听顾玉青说道这银子是另有用途,魏七那颗心才算安稳下来,得她如是发问,当即面红,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马马虎虎,最多一次,女儿红十坛,花雕十五坛,喝完倒是没有醉,只觉脚下发飘,就是贡房去的次数多了些。”
最后一句,咕咕哝哝,说的极是小声。
顾玉青倒是忍了笑,立在顾玉青身后的如意闻言,当即眉眼弯弯,紧绷嘴唇,肩膀剧烈耸动。
“那人来试探你,你只管带他去京都最好的酒楼,敞开了吃喝,他能不能从你这里问出想要的东西是他的本事,你能不能反将一记就是你的能耐了。”
有句话说的好,男人之间,没有什么不是几顿酒不能解决的问题,但是这问题如何解决,是谁被谁解决了,那就要看究竟双方是谁技高一筹了。
魏七明白顾玉青的意思,转手接过如意捧上的银子,小心收好,捧拳道:“小姐放心,奴才一定办好。”
顾玉青点头。
能被萧煜看重的人,自然是不会差,她从不怀疑质疑魏七的能力,更不怀疑他在这件事上的结果。
要吩咐的事情吩咐完,彩屏引了魏七离开,顾玉青满面笑容倏忽退下,转头满目担心看向如意,“你去迎一迎吉祥,怎么魏七都来了,她还没有回来,我心头实在不安。”
说着话,顾玉青起身朝里屋而去。
吉祥的差事是将那信函交到魏七手中,之后的传递,由魏七负责,眼下魏七都从她这里离开了,也不见吉祥回来。
纵然魏七武功高绝,速度奇快,可她的小吉祥也不是吃素的啊,纵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此刻也该回来了。
如意得令,当即领命而去,急急几步行至门口,刚要开门,木门忽的被人一把推开,不及如意反应过来,吉祥整个人便冲了进来,与如意撞个满怀。
“哎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如意不禁失声惊呼,脚下没站稳,几个趔趄,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重心。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吓我一跳,得亏开门的是我,若是小姐,哪里经得住你这一撞。”
看清吉祥身上并无负伤,整个人毫发无损立在那里,如意白她一眼,抱怨道。
吉祥笑嘻嘻将门合掩,“你没有听到脚步声,为什么就要来给我开门,莫非咱俩心有灵犀?”
第五百九十八章 花巷
一 如意横她一眼,“谁要和你心有灵犀,是小姐见魏七都来了又走却不见你,以为你有什么事,要我去寻你。看你这吃了鸡血的样子,哪像有事的,要有事,也是惹了你的人有事。”
如意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吉祥皆不理她,反倒是拈了她的头一句,说道:“你不和我心有灵犀,要和谁心有灵犀呀?”眉眼弯弯,眼底闪着亮晶晶的光泽。
得此一言,如意顿时面红耳赤,甩了帕子扭头朝顾玉青里屋走过去,“你自己捂热了身子再进来,坏透了的小蹄子。”
顾玉青坐在床榻上,早就听到吉祥如意外面的声音,担心的心绪散去,眼见如意进来,顾玉青揶揄道:“你与吉祥一起长大,你不与吉祥心有灵犀,是要与谁心有灵犀呀?”
如意没想到顾玉青也要打趣她,登时脸颊越发红的如同地龙里炭火,扭着手里一方帕子,娇羞道:“小姐怎么也和吉祥一样!”
顾玉青顿时哈哈大笑,心头却是瞧得真切,如意这丫头,多半是有了心悦之人。
否则,以她这两个丫鬟的性子,纵然被拿这种事打趣,也断然不会扭捏到这般地步。
心思及此,顾玉青不由却是一叹。
可惜,上一世,她把所有的精力心力都花在了为萧铎夺嫡这件事情上,她的两个小丫鬟也是跟着她风雨无阻昼夜不息,到最后,到她死,她们也没有有个归宿。
不然,这一世还能凭着上一世的记忆,帮着吉祥如意挑一挑那郎君是好是坏。
她的丫鬟,纵是个下人,可也是她手里的宝,今生,顾玉青绝不会委屈她俩。
所嫁之人,即便不是荣耀富贵,却也不能是寻常小厮商贩,她的丫鬟,跟着她都没有吃苦受累,嫁了人,就更不能去吃苦。
这厢顾玉青心头思绪滚滚翻动,那厢吉祥已经脱了外出衣服,换过家常衣衫款款进来,眉眼含笑,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话题里,一进门便朝着如意挤眉弄眼。
“你也告诉告诉小姐知道呗,让小姐替你把把关,看那人是不是值得托付一生。”吉祥说话时的笑意,简直如同明路上身。
不知为何,自从和萧煜的亲事定下,顾玉青每每见到吉祥贼兮兮的笑,总能想起明路。
听吉祥的话音儿,顾玉青知道,自己所猜乃是不错,当即落目朝如意看过去,等她说话。
一向杀伐决断英姿飒爽的如意,闻得吉祥词语,登时面颊红的能拧出水,“嗯”的一声,竟是甩了帕子拔脚就朝外跑。
顾玉青一怔,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等到木门被如意打开又合上,顾玉青才笑意渐收,看向吉祥,“她可是有心上人了?”
吉祥就本着那副贼兮兮的笑容,小鸡啄米点头。
“谁啊?”顾玉青笑容不知不觉浸染面颊,收都收不拢。
刚刚还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吉祥,顿时就敛了笑意,道:“小姐还是自己问如意,这个事,她不说,奴婢怎么能替她说。”一本正经的模样,极是可爱。
顾玉青越瞧越觉她与明路简直合体,粉嘟嘟的小脸蛋,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一捏。
吉祥不说,顾玉青自然不会再问,这种事,当然还是亲自问如意的好。
揭过如意这一茬,顾玉青便正色问道:“怎么去了这样久才回来?”
吉祥才敛了的笑容,当即便忍不住,又绽出来,粉嫩的脸蛋透着扑扑红色,娇艳无比,“小姐猜奴婢瞧见谁了?”
顾玉青瞧她的样子,眉飞色舞,活灵活现,足像是刚刚抱着几只活鸡吸了血,蹙眉略略一个思忖,道:“你瞧见苗二了?”
吉祥……笑容在脸上登时僵住,嘴角一颤,无力翻出一个小白眼,“小姐,您就不能先猜一猜再说出真相?”
顾玉青却是怔怔一愣,“你当真看见苗二了?”
这个时候,可是要到宵禁时分了,牛场距离京都,虽说是京郊,可到底远,深更半夜,他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刚刚还因为被顾玉青一举猜中结果而略略有些挫败的吉祥,得顾玉青如是一问,仿佛不知从哪又找回了力气,眨着眼睛抿嘴笑道:“小姐一定猜不到,他到京城来做什么。”
顾玉青嗔她一眼,“卖关子,你难道不困啊!”
吉祥摇头,“不困啊!”
顾玉青……“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卖关子,说完早点去睡觉。”
吉祥则兴奋的完全忽视的顾玉青这句话,笑嘻嘻道:“奴婢从宫门口折返回赤南侯府,路过鼓楼大街,在鼓楼大街与花巷的交界处,看到的苗二。”
花巷!
花巷之所以被叫做花巷,实在名副其实,那是一条遍布野花的小巷。
说是小巷,其实并不小,只是没有鼓楼大街宽敞罢了,巷中风月场所鳞次栉比,每至夜幕降临,整条巷子都充斥了莺莺燕燕的声音。
酒香混着胭脂香,常年萦绕笼罩在巷子上方,就连巷子背后的排水沟,都是飘着殷红的胭脂,厚厚一层。
苗二深夜入京,竟是去了花巷。
这件事,若是换作旁人,顾玉青意外之余必定又觉情理之中,可从牛场回来,周秉德曾说,他怀疑苗二并非健全男子,身体残缺可能与宫中内侍并无差异。
周秉德看人的眼光,很是毒辣。
此事他虽非确凿证据,可能被他怀疑之事,距离真相,往往也就十之八九了。
倘若真如周秉德所言,苗二并不健全,那他此举就让顾玉青惊诧了。
坊间倒是有关内侍寻花问柳的传言不少,宫中也有内侍与宫女对食,可……可到底心头觉得别扭。
更何况,宫中男女对食,往往都是主子拿那宫女做牺牲品,来与那内侍达到某种交易,被交易了的宫女,一般活不过一年的,其中遭受的苦楚,与慎刑司的刑罚,也相差无几了。
苗二来烟花地,真的只是来作乐?还是他们又在密谋什么计划!
顾玉青不由往深了去想,却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苗二当真在密谋什么,吉祥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情,她这样子,分明就像是得逞了什么奸计。
思绪滚过,抬眸又看吉祥,“就算是在花巷见到苗二,你也不至于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吧?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五百九十九章 白薇
一 吉祥当即满面笑容止不住。
“奴婢一路尾随苗二,瞧着他进了一个叫滴翠斋的风月地,奴婢当时跟踪他,是觉得他必定是来找他的同党密谋事情,所以,想都没想,就翻身跃上二楼围栏,寻到苗二被引过去的那间屋子。”
“哪想到,什么密谋,奴婢真真是抬举他了,他竟真的只是来寻欢的,好像他点的那姑娘,也是一贯伺候他的,似乎是叫什么娇娇还是撩撩的,奴婢也不大听清楚。”
“他既然是真寻欢,那场面,奴婢自然不能窥看,而且……那种事,好像也也没什么好看的!”
顾玉青顿时……没什么好看的,你一个小姑娘,尚未成亲,对这种事用这样的词,真的合适吗……
顾玉青腹诽,吉祥则是继续。
“可来一遭,也不能白来,奴婢就趁着他们褪去衣衫放下帘子的时候,假装走错屋子,偷摸进去把苗二的衣裳都偷出来扔了花巷背后的胭脂沟里去了。”
说着,吉祥小嘴一噘,嗯哼道:“谁让今儿在牛场的时候,他对小姐那么凶,说话吹胡子瞪眼的,吓唬谁呢!”
顾玉青听着,不禁脑补当时场面。
她****的小吉祥,尾随人家到了风月地也就罢了,竟然还在人家放帘行事之际,偷摸进去偷衣裳……
这场面,顾玉青只要想想,就忍不住要颤嘴角,她竟然还乐成这个模样。
吉祥言落,将手指凑到鼻尖一闻,皱着鼻子啧啧道:“这苗二,也不知是多久没有洗澡了,身上的衣衫竟然臭到如此地步,奴婢不过就是拿了拿他的衣裳,前后还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到现在都还一手的怪味。”
吉祥一面说,一面嫌弃的将手甩开,心里默默嘀咕,一会也不知道这味道会不会洗不掉了,正心颤万一洗不掉该如何是好,却见面前顾玉青忽的在她言落一瞬,含着盈盈笑意的面颊倏忽凝重,脸上的笑容就一寸寸退下。
“小姐,怎么了?”眼见顾玉青如是,一向知她心性的吉祥当即敛了自己心绪,沉声问道。
顾玉青抬眸看向吉祥,目光在她面上凝了一瞬,略略思忖一刻,道:“你说他的衣衫上有怪味?”
吉祥点头,“是啊,这味道可难闻了。”说着话,吉祥不自觉又将手抬起,放置鼻尖一嗅,再次嫌恶的甩开一旁,满面表情告诉顾玉青,的确难闻。
顾玉青却是道:“你过来,我闻一下。”
吉祥顿时……心里默念,小姐,当真很臭,脚下步子却是一顿不顿,径直走到顾玉青面前,将手伸过去。
素手抬起,拿了吉祥的手指送到鼻尖,皱眉一嗅,顾玉青顿时被那扑天的臭气逼得忍不住将头别至一旁。
吉祥道:“奴婢都说很臭……”
然而,吉祥话音儿未落,顾玉青却是已经缓过一口气,吩咐道:“你辛苦些,现在就去,把你扔到胭脂沟的那身衣衫给我找来。”
捡……捡回来……吉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顾玉青,满面愕然。
顾玉青抿嘴失笑,解释道:“虽然臭,可这臭味,却并非汗臭。苗大苗二往牛乳中投放药粉,身上难免沾染,你将衣服取来,让黄嬷嬷瞧瞧,看有没有踪迹可寻。”
随着顾玉青说话,吉祥又一次把手指送到鼻下轻嗅,待顾玉青语毕,吉祥顿时恍然,当即应诺领命,拔脚就朝外而去。
从赤南侯府到花巷,也不算甚远,再加上吉祥脚力迅猛,不及顾玉青脑海中的思绪连成一条完整的脉络,吉祥便又带着寒气折返回来,手里还提了湿哒哒滴着胭脂水的男子衣衫。
“今儿晚了,明儿一早,你再将这衣衫交给黄嬷嬷,把我的话告诉她,另外,明日一早,你将周秉德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一番嘱咐过后,待到吉祥退下,顾玉青便也熄灯安睡。
夜幕下的京城,宁静祥和,可这宁静的表面下,却是有生了蛆虫的暗流涌动,恶血成灾,被裹在这暗流里,被呜咽的北风吹得肆意狼嚎。
巍峨肃然,让人可望不可即的皇宫内,两股势力正暗中发力,流言蜚语如同长了翅膀的小虫,齐齐涌向那座素日最为尊贵如今却是门庭寡冷的宫宇,皇后娘娘的寝宫。
虽被禁足,可皇后的待遇到底无人敢苛责,经过了数日如同困兽一般的挣扎过后,此刻皇后一颗躁动的心已经彻底安然下来,更何况又有萧祎传话,保她安然无恙。
这本该最为焦灼无法安睡的人,此刻呼吸均匀,而她跟前的贴身婢女白薇,却是急的团团转。
流言如同牛毛细针,针针直刺她的心脏。
院里萧索寒意也无法阻挡她凌乱不安的步伐。
都说新的牛乳商因为牛乳有问题,慧贵妃吃过之后几次身子不适,那牛乳商的牛乳便被断了供应。
她好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可以让多年的谋划细水漫流,逐渐顺理成章的达到目的,既实现公主夙愿,又做的不露痕迹,一切在悄无声息中完成。
可这才不过几日,难道就出了问题?
被风将院中古树的虬枝吹得摇曳颤动,白薇眉头紧锁,双手绞着手中丝帕,一圈一圈的打转。
而不远处的一颗古树上,一个身着石青色的挺拔少年,正岿然不动潜伏在那树上,嘴角带着阴冷的笑容,目光一瞬不瞬,朝她看去,眼底闪烁着果不其然的笃定。
其实早在顾玉青今日让人传话进来之前,萧恪便将目标锁定在了皇后身边的四大宫女身上,翠微被慎刑司带走却没有传来任何与苗疆有关的消息,足以将翠微排除,余下另外三人,这个白薇,嫌疑最大。
眼下谣言在皇后的寝宫内肆意,白薇的举动则是说明了一切。
想要引蛇出洞,最好的法子,便是将阻碍这蛇游动的障碍物替她清除。
白薇此刻最想做的,莫过于冲到宫外一探究竟,既是如此,萧恪自然送她一程。
第六百章 任务
一 与此同时,慧贵妃的寝殿中,因着慧贵妃傍晚就宣称身子不适,皇上一番询问过后,被慧贵妃央了另择他处歇息。
和衣倚靠在背后的靠枕上,慧贵妃的贴身宫婢一面替她捶着腿,一面低声说道:“娘娘,按着您的吩咐,谣言已经递到了皇后娘娘寝宫。门口侍卫把守的紧,那谣言,传不出来,只会呕烂在那里。”
“另外,奴婢已经打点过,确保明儿一早九殿下行事不会出现任何阻碍。”
要回禀的事情说毕,那宫婢便低眉垂眼,一下一下替慧贵妃捶着腿,不再多言。
慧贵妃手中端着一盏玫瑰露,闻言略略点头,算是回应,眉头微蹙,目光紧紧凝着杯盏中的玫瑰花瓣,神思冥冥。
谣言一事,乃顾玉青拜托她之事,顾玉青并未明说究竟为何,可从她字里行间,慧贵妃猜的出,此番举动,顾玉青若是达成,只怕皇后此生将再无望出那宫门一步。
禁足与废后,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距离再大,大不过君心。
至于那牛乳,什么她食了之后身子欠安,什么停了那牛乳的供应,不过是她送到皇后宫中的谣言罢了,对于如何停了太后娘娘与皇上处的牛乳,却依旧能让那牛乳照样每日被送进来,她有的是其他法子不打草惊蛇。
就是不知,究竟是何人作怪,竟然要对这牛乳投毒。
心头一个长叹,慧贵妃换了个姿势。
帮萧恪肃清路障,却并非顾玉青信函中所要求。
上次萧煜问询萧恪出生时那些事情的时候,慧贵妃就已经心头有了答案,纵并不知这萧恪与赤南侯府究竟是什么关系,却也笃定,萧恪的身份,非同寻常。
不过却是是友非敌。
她在宫中的眼线众多,萧恪在她得了顾玉青信函之后不过片刻便前往皇后宫中,且又潜伏院中古树之上,其目的如何,参考着顾玉青让其相助散播谣言一事,慧贵妃已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至于顾玉青为何将那样的事交给萧恪而非让她一并代劳,慧贵妃不得而知,却是愿意助萧恪一臂之力。
毕竟,凭着萧恪与顾玉青的关系,将来,他会是萧煜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一夜沉思,直至将近天明,有宫婢传来消息,萧恪已经成功暗中护送白薇离宫,熬了一宿的慧贵妃才褪去衣衫睡去。
这厢她才入睡,那厢,原本以为自己会一夜不合眼的顾玉青,却是随着枕边神玉幽蓝的光泽散去,惺忪睁眼。
睁眼一瞬,瞧着外面已经蒙起亮光的天色,顾玉青登时一轱辘爬起,裹了被子探出脑袋,朝外喊道:“吉祥,什么时辰了?”
“小姐,刚刚卯初,再睡会吧,如意还未回来呢!”吉祥听到动静,推开里间门,摇身进来,一面说,一面给顾玉青到了一杯热水。
从被子缝隙中伸出一只手接了那杯盏,送到嘴边喝下一口,复又将杯子递回给吉祥,顾玉青摇头道:“不睡了!”
“周秉德已经立在院子里等着了,小姐可是要见他?”既是顾玉青说不睡了,吉祥便将其要穿的衣衫拿到火龙处烤热,说道。
顾玉青裹着被子诧异道:“这么早?”
吉祥道:“周大哥一向卯时不到就起床,如意离开的时候,奴婢便跟着起来了,收拾完了左右无事,便去传了话,周大哥怕小姐吩咐的事情实在重要,也不敢耽搁,当时就跟着奴婢过来了,在院子里离了有一会了,奴婢让他在廊下立着,他也不肯,说是不能怀里规矩。”
顾玉青闻言忙一把将被子扯开,吩咐道:“快给我穿衣裳,洗漱好了,好去见他,让彩屏先带了他去花厅,这外面,虽不是数九寒天,到底冷的慌,别再冻病了!”
吉祥得令,朝外间伺候的彩屏递了一句话,听着彩屏推门而出,与立在院中的周秉德说上话,吉祥才将已经烤的暖烘烘的衣裳收了拿过去给顾玉青穿。
待到洗漱完毕,装扮整齐,不且用早饭,顾玉青便先去花厅见周秉德。
她进去的时候,他正垂首而立,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却又不失身份的样子与才来赤南侯府的时候,几乎天壤之别。
十几年的猎户,不过是数月天的功夫,竟就浑身气派犹如家生的管事一般了,这种气质,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达到,兴许,天赋这种东西,当真是无法磨灭。
瞧着周秉德挺拔如松的背影,顾玉青抬脚进去,一路走到作为,心中唏嘘,款款落座,一口热茶喝下,压了一路的凉气,顾玉青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我听姜妈妈说,你会点易容术?”
周秉德闻言点头,“略懂一点!”面上的表情,却绝非“略懂”。
“叫你来,是想让你滴翠斋包个姑娘。”
顾玉青此言一出,饶是一贯沉稳如周秉德,登时眼底波涛荡漾,满面诧异,倏地抬头,双眼直直看向顾玉青,愕然之色根本无法掩饰,那样子,就差张口询问:小姐,您说啥?
可这惊诧之余,却是并无分毫欢欣窃喜,反倒是眉宇间带了浓郁的厌恶嫌弃之色。
周秉德的反应让顾玉青极为满意。
只有像他这般不迷恋不向往不好奇风月场的人,才堪重任。
诧异本就是意料之中,语毕,顾玉青并不急着解释,等到周秉德该要展现的情绪一览无遗尽收眼底,让他的心情略略沉淀,才幽幽说道:“昨儿吉祥见到苗二去了滴翠斋,有个叫娇娇的姑娘一贯与他相好,你去把娇娇包下,我不管你用何方式,只要能逼得苗二对你大打出手,在滴翠斋闹起来就好,闹得越大越好,只是一点,好好用你的易容术,莫要泄露了身份,在牛场,苗二是见过你的。”
待顾玉青解释完,周秉德这才涨的通红的满脸松下一口气,吁的一声,领命道:“奴才知道了,何时开始?”
顾玉青颔首点头,“今儿!你预计苗二何时开闹,提前告知我一声就行,这期间,你如何行事,不必回我。”
第六百零一章 需要
一 说着,顾玉青让吉祥将提前封好的银子送到周秉德跟前,“那种地方烧银子,你且用着,姜妈妈那里,暂时不要解释了,等到事情办完,我替你解释。”
说着,顾玉青忽的面上涌上一丝难色,接着,这难色一闪而过,反倒是被一抹略略激动的在顾玉青面上难有的幸灾乐祸占据,“至于小宝那里,你自己解决吧。”
周秉德听到顾玉青嘱咐姜妈妈那里如何处置,本以为她会连带小宝一并处理了,提在心里的一口气登时松下。
家里那个小祖宗,他简直惹不起啊,也躲不起!
真不知道是哪来的孽缘,就生出那么个活宝来!说出的话,尖锐的像刀子,问的你避之不及躲无可躲,却又被他那双乌漆漆黑溜溜的眼睛打败,不得不回答。
小宝的眼睛,与他早逝的娘亲,一模一样,那是一双周秉德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眼睛。
却不成想顾玉青说了这样一句,登时松下的那口气就如饿狼反扑,梗在他嗓子眼,梗的生疼。
满目幽怨看向顾玉青,“奴才自己解决啊?”
纵然用易容术,瞒得过外面的人,可家里人,周秉德就不那么肯定能瞒得过了。
顾玉青怎么听,都觉得周秉德这话说的底气不足,无比心虚,登时觉得自己的决定简直再正确不过。
不是顾玉青为难周秉德,实在是,她简直无法想象小宝一旦得知她爹在滴翠斋包姑娘,能做出什么惊天之举。
她没有那个自信能处理好小宝!
小宝这孩子,连他亲爹都犯怵,更不要说她。
虽然是主仆关系,在身份上,顾玉青能强势压倒小宝,可让她对着那样一个孩子摆身份,顾玉青单单想象都觉得只想颤嘴皮!
更何况,因着上一世的事情,小宝于她,那份恩情,不亚于金桔绿菊。
“啊,你自己解决!”顾玉青坚定的说道。
眼底,同情之余,闪着揶揄。
周秉德就嘴角一垮,行礼告退,顾玉青怎么瞧都觉得周秉德的背影落寞凄凉,与外间呜咽的北风简直匹配。
周秉德刚刚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如意便手提一个麻线口袋进来,随着步入花厅,几步行至顾玉青跟前不远处,如意将手中麻线口袋在地上一扔,转头看向顾玉青。
“小姐,出来的人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白薇。”
按着顾玉青的吩咐,今日一早如意便前往宫门口接应萧恪暗中护送出来之人。
一路尾随她行至偏僻无人处,抬手挥掌,朝着她后脖颈子就是一劈,打晕了直接装到麻袋扛了回来。
回府到花厅的路上遇到栓柱他娘,问她抗的什么东西,脑子都没转,如意就说自己打了头野猪扛了回来,结果栓柱她娘闻言登时瞠目结舌,直到如意都到了桐苑,恐怕栓柱他娘都还凌乱在北风里呢!
一路回想,也难怪栓柱他娘要一脸吃了炮仗的表情,谁大清早的会扛一野猪回家啊,还直奔桐苑!
说着话,瞥了一眼身侧依旧还在昏迷的白薇,如意又道:“奴婢打晕她的时候,她正出了城门要朝牛场方向去。”
顾玉青颔首点头,因着方才周秉德一事而产生的不厚道的窃喜心情荡然无存,随着白薇的出现,面色愈渐凝重。
白薇,原是针黹局的宫女,穆太妃去世后,反倒是被皇后看中,要到了自己宫中,起先也不过是个三等宫女罢了,却是在一二年的功夫,身份直线上升,排开皇后身边一众宫人,挤入四大贴身宫女之列,成为皇后极其倚重之人。
在皇后的寝宫,除了翠微,只怕也就是她最得皇后信任了,皇后的箱笼库房钥匙,都是白薇在管着。
上一世,皇后最终不得好下场,白薇却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跟着她的人。
若说利用,那个时候的皇后,哪里还有利用价值可言,她不离不弃一直伴到皇后离世,称得上是忠仆了。
顾玉青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这苗疆细作,竟是她!
往事拂过心头,顾玉青吸了一口气,对如意说道:“先将她关到密室里去,不必拷问用刑,给她足量的饮用水,余下的,一概不管,你在密室一侧的小屋里守着,看她举动,只要她不寻死觅活的自杀,你就任由她。”
猎物都已经到手,顾玉青有的是耐心现将其锋利的毒牙磨掉。
若是旁人,顾玉青兴许还会先拷问一番,或许就有了结果,可对于上一世陪着皇后走到最后的白薇,顾玉青亲眼目睹过她所经历的那些非人的磨难,知道她的心智有多坚强,用刑逼问,未必有用。
人最恐惧的不是死亡和刑罚,而是对未知的迷茫。
如意得令,再次如同扛野猪一般,将白薇扛起,转脚离开,与此同时,几乎是前后脚,顾玉青扶了吉祥回正房。
早饭已经摆上,鸡汤面配着几个爽口小菜,这样寒冷的早晨,最是合适不过。
一想到今儿还要去王家庄给“天机”提亲,瞧着窗外被劲风吹动的四下乱晃的枝杈,顾玉青就心尖向后缩,一百个不愿意。
大冷天的出门,简直要命!
纵然花巷那边的生意是晚上开始,可周秉德毕竟是在牛场露过脸的,自然不好由他驾车,另选了马夫,顾玉青与吉祥带了那一桶牛乳直奔王家庄,此次驾的,却是有着赤南侯府标志的马车,高调离开。
而在王家庄不远处的牛场中,苗大满面怒气,赤红这双眼盯着跪在眼前的苗二,手里一根柳条鞭子被他捏的紧紧的,扬鞭“唰”的抽下,登时传来苗二一声失声叫。
那鞭子却是只抽到苗二膝盖一侧的地板上,扬起飞扬尘埃。
“我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你偏不听,你这像什么样子,这次倒好,干脆连衣裳也丢了!”苗大气的浑身发抖。
苗二一脸惊吓后的委屈,“大哥,你为公主守身如玉,可我……我到底也是个男人,又没有妻室,你总得让我……”
苗大横他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你需要吗?”
第六百零二章 肉泥
一 苗二闻言,登时浑身一颤,犹如被闪电击中,抬首错愕的看向苗大,满眼震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话,竟然是从他的亲哥哥口中说出。
心中如有冰柱刺过,直穿心脏!“大哥……”
苗大听着,嘴角就是一抖。
怒气之下,口不择言,说出这样的话,苗大心头也痛,可他不能由着苗二性子胡来。
复仇大业本就艰难,苗二性子又是莽撞,那风月场合,岂是他能掌控的了的,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让人察觉,岂非一切付之东流。
深吸一口气,沉沉叹出,这一叹,仿佛将沉积数年的浊气倾泻而出,“要不,我给你成个家吧。”
比起方才一句的刺激,于苗二而言,这一句,简直犹如雷劈。
原本还跪着的他,登时面红耳赤弹跳起来,双目圆睁,愤怒的瞪着苗大,“成亲?大哥,你还是我亲大哥吗?这样戳心窝的话,大哥说上一次也就够了,怎么就接二连三!大哥心里难道只有那个已经亡故的公主,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认了?”
女人,成亲,这是苗二心头永远的痛,永远无法揭开的痛,如同结疤的伤口,一旦揭开,里面露出的,不是新长出的粉嫩的鲜肉,而是流脓溃烂的蛆虫在蠕动,带着恶臭扑鼻的涎液。
苗大嘴皮抖动,几次咬唇,强压着心里的情绪,保持着竭力的镇定,道:“就这样定了,成个亲吧,你不是喜欢那个滴翠斋的娇娇吗,我去把她赎了身。”
“她是个娼女!”苗二越发被苗大刺激的暴跳如雷,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脖颈处,更是青筋毕现,狰狞可怖,
瞧着苗二如此,苗大心头怎么能不心疼。
可再心疼,也断不能由着他继续肆意流连风月场,他们兄弟的性命是小,复国大业最大,什么事都不能成为复国大业的绊脚石,纵是亲弟弟也不行。
死死捏着拳头,克制了情绪不让自己心软,苗大道:“她能让你发泄,让你不朝外跑,足矣。至于她什么身份,不重要,等到我们的大计事成之后,我们自然是要回苗疆的,到时候,给她些银两打发了就是。”
苗大的这种态度,落在苗二眼中,则是漫不经心,苗二红着眼梗着脖子瞪着苗大,道:“大哥当真为了你那个早就死了的公主,连亲弟弟都不顾?”
心上人被苗二用如此口气说出,苗大紧捏的拳头登时挥起,情不自禁道:“浑说什么!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公主,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苗二眼见苗大对亡故公主的迫切维护,明知大哥心头对那公主的看重早就超越了他自己的生命生死,情愿为之付出一切,还到底情绪所至,忍不住的爆口道:“那让我如何说?难道说她不死,说她诈尸?大哥,你醒醒吧,她纵是死了,也是葬在这中原皇帝的妃嫔墓穴中,那墓穴有神兽看护,你活着不能与她在一起,死了也无法与她苟合!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她的身,她的魂,早就是中原皇帝的了,至于她的心是不是还在你身上,没人说得清。”
说着,苗二语气一顿,冷哼几声,道:“她若是在乎你,在乎你们之间的感情,为何将你当年送给她的那个手炉转手送给别人?那东西,若是死不能带,难道不是应该在死之前就将其销毁,让它的魂永远伴着她的魂?”
随着苗二刻薄的冷嘲热讽,苗大身上一股一股冒上冷汗,浑身哆嗦,颤抖不已,在苗二最后一句话落下的一瞬,苗大只觉喉头处一片腥味。
血的味道涌到舌尖,带着浓郁的化不开的痛。
拳头越发捏的咯咯作响,苗大到底将这口浊血咽了回去,没有让苗二看到。
“你不必多言,过几日我便亲自到滴翠斋把娇娇接回牛场来,这期间,你不许再离开牛场半步!”苗大命令的语气不容人讨价还价半分。
若是平常,苗二必定肝颤的连连点头应下,更何况,他实在是怕惹得苗大生气又吐血,他那身子,怎么经得住折腾!
可今日,血气冲头,苗二却是蛮横道:“大哥何必管我私生活,我要如何,我自己说了算,很是不与大哥相干!”
说着,苗二挺了后背,直直抬脚出去。
苗大方才竭力咽下的那口血登时涌上,张嘴说话,尚未出音儿,却是殷红血迹顺着嘴角汩汩而出。
可惜苗二已经快步走出屋内,背对苗大,一眼没有看到。
苗二一走,苗大立刻满面痛苦的弯腰,身子缩成一团,蜷缩的蹲在地上,因着五脏六腑的奇痛无比,整个人抖成筛糠,雪白的面上豆大的汗珠巴巴落地,五官扭曲成一团。
他这病,最是经不得气。
但凡动了肝火,十斤的燕窝人参也养不回来。
苗二不知苗大情形,怒气冲冲离了苗大住处,转脚回到自己屋里,身子一横,挺在大炕上,一把扯了大棉被,蒙在头上。
他今日这气,不光光是气苗大不顾及他的心情,更气他自己。
当年若非他失手,又怎么会有今日这样的境况。
思绪翻飞,苗二不自觉的将手放置腹下,手指碰触到那白日被绝好掩饰了的空荡荡,苗二顿时咬牙。
可恶!
若是让他再碰到那小子,必定将其活剐,抽筋扒皮,也难消心头之恨万分。
两年前,苗二的命根被人一刀割下,割下他命根之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只要一想到自己行走江湖几十年竟然折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手中,一辈子做不得真男人,苗二就恨得牙根痛。
更何况,那死小子还当着他的面,将他那被割下的命根转手扔给一旁路边的一条大狗嘴边。
偏偏那大狗犹如嫌弃一般,低头几嗅,却并不扑食,只用它那该死的爪子将其抓个稀烂,烂到几乎成了一坨肉泥。
当日场景,苗二至今想起都是头皮发麻。
这些年,跟着苗大左右辗转,为苗疆巫族复仇,可苗二无一日不在寻着当年那臭小子。
第六百零三章 奔来
一 这厢苗二怒火中烧,实在忍不住,一把掀了被子,犹如暴奏的水牛,低头梗脖,气冲冲一股风的离了牛场。
那厢,赤南侯府的马车已经行到王家庄的村口,车夫将车速降下,马儿几乎是散步般行进,“小姐,已经到村口了,接下来去哪?”
隔着车帘,顾玉青吩咐道:“里正家。”
王家庄,顾玉青前世今生都从未涉及过的地方,对这里,可谓两眼抹黑一无所知。
要寻天机口中那门当户对的玉佩,纵然王家庄并不十分大,也称得上是海底捞针了。
她总不能一家一家的去问!
相较而言,村民朴实,里正便是这里最最权威之人了,何况天机口中那玉,又是上古宝玉,这样的祖传东西落在谁家,除非被主人家捂得严严实实,否则里正必定是知道的。
王家庄虽地处距离京城尚远,可这一带地产丰富,村民生活,很是富足,再加上家家户户养鱼,京都所需之鱼,几乎皆是来自此地,百姓收入,就更是可观。
一路走来,透过车帘缝隙,顾玉青能看到一排排青砖灰瓦的房子并排而立。
这样的房子,就算是京都里,也是鼎好的民房了。
大约行了几盏茶的功夫,马车便稳稳当当停下,马夫前去叫门,顾玉青将车窗帘一角轻轻用手拨开,朝外看去,登时被眼前房屋样子震惊。
她面前赫赫而立的,哪里是个乡村里正的房子,其规模,简直堪称是宅院了,纵然京中商户的院子,单单从外表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瞧着里正的宅院,再看其周围村民的房子,顾玉青心头渐渐笼起思绪,原本一筹莫展的心情朦胧中有些敞亮。
吉祥同样偏头挑开车帘朝外看,责嘴感叹:“小姐,这个也太夸张了吧,一路走来,瞧着当地村民的屋子建的那样好,奴婢还当这里的里正是个清廉爱民的,可他这房子能修的快赶得上县衙呀,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顾玉青嘴角冷笑,何至如此!
本朝的房屋修建是有规程的,寻常百姓的屋子是什么样,不能超过什么规格,官宦大臣家的宅院是什么模样,不能逾越什么规格,都是明文规定。
他一个小小里正,竟然在门前摆了两尊石狮子,且不说这院子修的如何,单单这两尊石狮子,便已经是触犯法规。
他能这样堂而皇之的住着,虽缩在小小的王家庄,可享受的却是京都官宦的生活待遇,可见不知大点了多少官员。
正想着,就听到一声“咯吱”开门声,顾玉青顿时敛了思绪,朝大门方向看过去。
开门的是个留头小姑娘,已经穿了二棉的衣裳,豆绿的上衣,棕黑的裤子,瞧模样,该是个丫鬟。
一个里正的家里,竟然有丫鬟!
一眼看见那小姑娘,吉祥登时大睁眼,错愕看向顾玉青,“小姐!太夸张了吧!”
顾玉青抿嘴摇头,能把房子修成这样,没有丫鬟才怪。
只是,开门的为何是丫鬟呢?
既然能在府里养丫鬟,为何不让小厮来开门?
这小丫鬟年纪不大,却也看得出,是个美人模样,柳眉杏眼鹅蛋脸,肌肤白皙,倒是一点看不出是村庄里的人,反倒更像是京中大户人家里的三等小丫鬟。
开门一眼看见叩门的马夫,那丫鬟并未立即张口询问,而是目光越过他的身子,直直朝他身后马车看过去,直看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收了目光,“您是?”
得了顾玉青的吩咐,马夫毫不掩饰道:“从京都来,赤南侯府的大小姐要见你家主人。”
赤南侯府……那丫鬟闻言,面上表情登时就是一震,原本还从容镇定,却是被这四个字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里正家里,时常接待一些京中贵客倒是常事,可像赤南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他们可是从未接待过。
这眼下……
究竟是该让赤南侯府的大小姐直接进去呢还是应该先跑回去回禀呢?
那小丫鬟眉头簇成一团,模样都要哭出来了。
让赤南侯府的大小姐等着,她去回禀吧,可人家这么大的官家小姐,那可是堂堂赤南侯府啊,开什么玩笑,她就是有十条命,也不敢让人家等着。
可不等直接放进去,万一里正并不愿意见这位赤南侯府的大小姐呢?她擅自作者把人带进去,那等赤南侯府的大小姐走了,她不得被里正剥了皮才怪!
呜呜呜……被赤南侯府的名号震诧,惊讶过后,再看赤南侯府的马车,那小丫鬟满脸只有两个字:想哭!
顾玉青瞧着她的模样,知道她是为难,心下也体谅,便召了马夫到跟前,“告诉她,让她且先回去回禀。”
顾玉青吩咐马夫的时候,那小丫鬟便双目炯炯,一瞬不瞬朝她们的方向看过去,那屏气凝神右手五指死死揪着左手袖口的样子,好像她当真能听得见一般。
待到马夫得令,再次折返的时候,她更是探了脖子到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直勾勾盯着马夫,一寸不挪。
直至马夫停在她面前,将顾玉青之言转述,那丫鬟才蓦地大松一口气,感激的朝顾玉青一瞥,转头拔脚就朝里跑,徒留背后一扇木门,在北风下,被吹得大展,透过那道门,院中景象零星露出。
不足几盏茶的功夫,饶是坐在马车里,顾玉青都听到一阵密仄仄的脚步声“夸夸夸”的逼近过来,急促有力,听声音,该是有最少几十号人一同过来。
顾玉青顿时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父亲和这里长有过节,人家听说是赤南侯府的,当即带了人出来?
这是来者不善?
不然,顾玉青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多脚步声“夸夸夸”的朝她奔过来,(没错,那声音,绝对是一众人在集体奔过来)是要做什么!
总该不会是要列队欢迎吧?
正蹙眉思量,顾玉青就见自己家的马夫肩膀一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转头就朝她马车方向拔足奔来,面上表情……格外凝重复杂,甚至带着浓浓的惊恐。
天!
他是看了什么,能让一个堂堂赤南侯府的跟着顾玉青也算见过各种场合的马夫露出如此情绪。
第六百零四章 彩虹
一 马夫的表情直接让吉祥拳头紧握,虎视眈眈起来,架势犹如时刻准备一场恶战。
顾玉青心头默默颤抖。
她不过就是来买一块玉,不至于话还未张口,就要先动干戈吧?!赤南侯府的名声,一向不差的!
错觉,一定是错觉!
然而,不及马夫飞奔至顾玉青马车前,里正宅院门口的那扇嵌了巨大铜环的漆红木门便乌泱泱涌上一堆姹紫嫣红,打头的是个身着酱紫色锦缎直缀的男子,看模样,大约四十岁左右。
满面红光,眼睛炯炯,一出大门,一双如鹰的眼睛便直直落向顾玉青所在的马车,眼底泛着眸中狂热的欣喜。
他身后,莺莺燕燕,红橙黄绿,仿若一道极其拥挤的彩虹,堆满身着各色衣裙的女人,正争先恐后从那木门的另一端出来,仿佛只要谁能提前一步出了那木门,便能得道升天一般。
人人一身脂粉满头珠翠,纵然北风呜咽,顾玉青也能闻到那一瞬间涌现而来的气味,浓郁程度,几乎不亚于花巷背后那道水沟。深秋的太阳下,金银珠翠一一发光,随着众人姿势摇摆,不时有一道刺眼的白光或者金光从顾玉青眼前一闪而过。
饶是两世为人,尚且算是见过世面,就连御书房面见陛下,顾玉青都能气息均匀有条不紊,此刻却是屏气凝神怔怔望向那道大门,羽睫都不颤抖一下。
那道神奇的大门,此刻被一众表情亢奋的“彩虹”拥堵住,人人都想出,人人都被卡在门框那里,出来不得。
木门太小,门槛太高,人数太多,大家彼此不让,各自拉扯拥挤间,只听得“轰”的一声,一众“彩虹”便从木门的里端直直齐齐摔倒木门的外端。
登时,呼天喊地的哎呦声拔地而起。
相较方才如临大敌的架势,吉祥显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更为让人惊悚,随着那些“彩虹”扑通倒地,吉祥嘴皮跟着就是一抖,眼底汹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和不安,转头怔怔看向顾玉青,“小姐,她们干嘛呢?”
顾玉青深吸一口气,嘴角微翕,“……”
这应该是里正的一众妻妾争先恐后想要露脸拔头筹吧……
现在好了,脸没露成,只怕伤势不轻。
尤其她们摔倒一瞬间的姿势,那是标准的人摞人,匍匐在最底端的那几个……顾玉青啧啧嘴,只怕惨不忍睹,希望没伤了脸,不然,她就真的罪过了。
既然确定对方不是来搞事情的,不过是前来相迎的方式有些特别,格外的热情了些,顾玉青与吉祥各自深呼吸,吉祥率先跳下马车,转头扶了顾玉青徐徐下车。
顾玉青下来的时候,里正正一面扫着自己的衣袍,一面蹙眉朝身后怒吼,“蠢货,还不赶紧起来,快点向赤南侯府顾大将军的爱女,顾大小姐行礼问安!蠢货,蠢货,你们能干好什么,赶紧的,列队,热烈欢迎!”
行礼问安……列队欢迎……顾玉青顿时眼皮一跳,她们这礼,已经行的够大了,都已经集体匍匐了,还要怎样。
而且,列队欢迎……顾玉青脑中出现一幕诡异的场景。
这些“彩虹”分两列面向而站,中间余出一条宽阔的道路,等她走到那条路上,她们就纷纷举起各自手中的鲜花至头顶,前后摇曳,同时面带微笑,眼睛射光,嘴里齐齐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场面在脑中完整的出现构图,顾玉青嘴皮一颤,面色有点发绿,整个人顿时就不太好了。
为了阻止这一幕的出现,顾玉青忙道:“您是这王家庄的里长吧?不必劳烦了,我就是来向您打听点事情。”
里长立刻哈要点头,“我是这里的里长,名叫王大庆,这些是贱内,贱内,”说着话,王大庆不由自主朝那些依旧叠摞在一起没有完全站立起来的“彩虹”们瞥过一眼,满面羞愧道:“她们听说要见顾大小姐,太激动了,平时不这样。”
听着王大庆稍带拘束的解释,顾玉青有些哭笑不得。
她就是想要来打听点事,当真对王大庆的这些妾室们没有兴趣啊,她们平时什么样,你高兴舒坦就行,不必同我说的。
顾玉青扯嘴浅笑,“那个……我们进去说话,可以吗?”
王大庆一愣,当即抬手,“啪”的一巴掌朝脑门拍去,“瞧我这记性,脑子让猪拱了,快进屋,快进屋,光激动了,到让您在这里吹这门道风。”
王大庆拍自己脑门的那一掌,声音落下时,格外的脆响,顾玉青听得眼角就是一颤……这哪是忘记事情的情不自禁一拍,这动静,分明是在泄愤报仇啊……
等王大庆将手挪开,顾玉青忍不住眼角余光朝王大庆的脑门看去……然而,锃光瓦亮,没有一丝红印……
那么响亮的声音,若是拍在她的脑门上,只怕当即就要肿起来,王大庆却是连个印子都没有落下……这是传说中的铁头功?
顾玉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看到王大庆的“彩虹”队伍,她的思路就变得格外的清奇,这些想法,素日里,她是绝对不会想到的,可现在,就如同雨后春笋,不断冒尖,她就像是被人附体了一般,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冒出各种奇怪念头。
王大庆亲自开路,引了顾玉青朝院里走去,直到顾玉青双脚迈入他宅院门槛,背后那些莺莺燕燕才哼哼唧唧悉数爬了起来。
被垫在底下的,自然苦不可言,可那些摔倒时处于最外面最上面的,则是除了被吓到外,毫发无损,眼见顾玉青抬脚进门,登时几个人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轰隆隆朝门里冲去。
可怜的门框,才经受了一次超负荷拥挤,又迎来第二批。
好在因着方才一事,这次的“彩虹”数量减半,总算是有手脚敏捷的,灵活的迈过门槛,一路迈着小碎步,朝顾玉青的背影拔脚追去。
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她们这一辈子做梦也不可能梦见的人,今儿就真真切切的走在她们面前,不亲自拦下来同她说几句话,问问她的穿衣品味化妆技巧,岂不是暴殄老天给的机会!
第六百零五章 穿衣
一 才走没几步,就听到背后隆隆作响的脚步声,顾玉青心尖一颤,不由停下步子回头去看。
她回头的一瞬,里正王大庆也顿住步子,朝后看过去。
大约有七八个妙龄女子,水蛇腰扭的风生水起,正一路迈着小碎步,雄赳赳气昂昂朝她们狂奔而来,头上珠翠发髻,却是在经过一场恶战之后,纹丝不乱。
这让顾玉青心头讶然不已。
她深刻的记着,上次皇后生辰,萧静毓不过是就是情绪激动的叫嚣一阵,有没有人同她拉扯,发髻都散乱一团,更是有一根金簪在头发上挂不住,直直落下,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再看眼前的姑娘们……顾玉青不禁默默唏嘘,梳头高手在民间啊!
“她们人那?”王大庆自然不会想到顾玉青此刻究竟在想什么,眼见自己的女人一路追来,当即问道:“让你们列队欢迎,一个个笨的跟让猪拱了似得!”还在抱怨方才的事情。
顾玉青听着王大庆的话,怎么听都觉这话说的奇怪。
她们几个若是让猪拱了,那王大庆是什么……思绪一闪,顾玉青忙收了看王大庆的目光,同时默默停止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
今儿这是怎么了,这脑子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得……撞邪了?
深吸一口气,顾玉青强行敛了自己已经如脱缰野马般的思绪。
说话间,莺莺燕燕已经追了上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几乎是眼见不错的一步,“嗖”的奔到顾玉青身侧,伸手就要去挽她的胳膊,吓得吉祥连忙身子一横,横插在她和顾玉青中间,把顾玉青隔开,“你干什么?”绷着小脸,满面凝重问道,提防的气息骤然暴增。
许是被吉祥的样子吓到,那姑娘登时面色一白,两道嘴角就朝下弯曲,一脸委屈朝里正王大庆看过去,“爷……”
那一声喊,用的嗓音,已经超出了顾玉青对人类声音的认知,登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头皮发麻,用一种奇特的眼睛朝她看过去。
吉祥更是忍不住一个激灵,就连脸上都泛起一层小碎鸡皮疙瘩,她发誓,那也跟踪苗二去滴翠斋,滴翠斋的姑娘若是听到这一声叫,只怕都要立刻双膝跪地,拜师学艺!
真的!
里正却是一副见怪不怪早就习惯的样子,大手一挥,道:“顾大小姐是贵客,你们就按着我说的方式,热烈欢迎就是了,怎么能往身上撵,顾大小姐又不是那些素日来咱们家的大老爷们!”
王大庆说着话,翻了个白眼。
浑然不觉,他此言一出,顾玉青和吉祥面上的震骇惊讶表情。
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如果来的是大老爷们,这些“彩虹”就能往人家身上黏……
顺着这个思绪,再环视周边环境,顾玉青不由要想,如果当真如此,那王大庆的这个私宅,岂不就是一间开在乡下的滴翠斋,专供那些从京都来的大老爷们享乐?
思绪及此,顾玉青眼底波光顿时一颤……今儿她这一趟来的,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她这里心头波涛汹涌,那厢那姑娘却是扭着帕子哼哼道:“人家想要同顾大小姐请教一下穿衣嘛,上次京兆尹的付大人来,可是没少说人家穿的土。”
人家……人家……顾玉青和吉祥双双打颤。
随着她话音儿落下,她身后的几个姑娘跟着附和,“是啊,人家想要和顾大小姐学一学穿衣打扮嘛!赶明儿我们若是一个个的都跟顾大小姐这气质似得,那些老爷们,谁挪得开脚!”
随着她们自以为有理的话落下,顾玉青差点脸都绿了。
要是她们一个个的都做成自己的样子,却是要去迎合侍奉那些京中官宦老爷……顾玉青觉得,倘若当真如此,只怕她想都不想,直接就要让人将这宅子一把火烧了!
哪怕无冤无仇,她们也并非蓄意存心要以此来折辱她。
待她们言毕,里正蹙眉略略一个思忖,转头看向顾玉青,一脸认真的表情,“既顾大小姐方才说,要打听点事,不妨先教教她们穿衣,咱们再说顾大小姐的事。”
里正的样子,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这话,分明是他心尖打转,深思熟虑过后的……威胁了!
威胁?
顾玉青嘴角一勾,转头看向那些“彩虹”,笑道:“我如何穿衣……我每天从不穿重样的衣裳,一日三身,一个月九十身,一年一千零八十身衣裳,从不重复,这其中,还不包括逢年过节的额外份例……”说着,顾玉青眼底波光微转,“你们当真要和我学?”
“彩虹”闻言,登时一个个目瞪口呆,一千零八十身衣裳?一天三套?天!这简直是每个女人的梦。
就在那些“彩虹”眼底泛起向往的憧憬之时,顾玉青目光闪闪,又含笑补充,“对了,这些衣裳,是要与单独的鞋子和头面发饰相配,每一身衣裳陪一套头面,决不能重了样子……”
顾玉青说着话,就见那些莺莺燕燕将包含晶莹的期待的目光纷纷落向里正,里正则是额头一层细汗,脸色青白,嘴皮一颤,道:“这个……难度太大,顾大小姐有没有什么简单又省钱的法子?”
省钱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说的格外流畅,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之意。
那些原本落在里正身上的目光,便纷纷刷刷落向顾玉青,带着火一样的灼灼炽热。
顾玉青偏头思忖一瞬,“当着要听我的意见?”
“彩虹”们立刻小鸡啄米。
顾玉青就道:“那不如你们就白日穿白衣,夜里穿青衣,反正这两个颜色,怎么挑,也不会土气,而且,便宜!”
顾玉青本来想说,你们直接就穿个彩虹色在身上,但转念想到自己有求于人,到底忍住……可嘴上忍住,脑中却是不由自己的要去想想那个实在蔚为壮观的景象。
里正闻言,当即点头,“女要俏一身孝,这个好,穿白衣,穿白衣好,连发饰都能省了,直接一人一朵小白珠花就好了。”
一众彩虹闻言,当即发出一阵哀怨声,幽怨的目光纷纷越过顾玉青,投向里正。
里正抬手一指,食指朝向顾玉青,“她说的!”
成功将一众彩虹的目光引向顾玉青。
第六百零六章 人品
一 顾玉青则面不变色,道:“一朵小白珠花……也不错,只是这珠花,定要用最好的南珠做成,且夜里的青衣,最好是要配上夜明珠做成的珠花才好!”
一众“彩虹”,原本幽怨的目光,登时泛起光泽。
里正则是嘴皮一抖,挥手做驱散状,道:“你们且先退下吧,我与顾大小姐有要事要说!”
再说下去,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呢!
这些祖宗,他可供应不起!
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突然造访,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赤南侯府顾臻的女儿能亲临他这小庙,足以见得,她是有事相求。
虽不知这事为何事,可若能借此威胁,让他的这些莺莺燕燕们学一学顾玉青穿衣风格,等到日后,刻意模仿,说不定就有哪个资质高的,能学个一二,穿出顾玉青的气质来。
到时候,来他这里玩耍的那些大老爷们,一准儿能发现这个秘密。
纵然此处美人不是赤南侯府的顾玉青,可有个影子,也能激起人内心的欲望。
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嘛,隐隐约约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才是最好的!
算盘盘算的不错,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赤南侯府竟然如此财大气粗,顾玉青穿衣裳竟然就奢侈道一年要穿一千多套衣裳,还一千多双鞋,一千多套配套头面……按着这个穿法,他还学个屁!
不过这一身白衣的主意,当真值得考虑,便宜,而且还能做的如梦似幻……
甩头将这思绪抛掷一旁,里正转脚引路,带了顾玉青到接待宾客的上房。
不知是顾玉青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觉得王大庆的这宅子,就是他敛财的手段,是他用这宅子这些姑娘来笼络京中官宦,还是事实本就如此,顾玉青总觉他这地界,处处透着靡靡之风。
就连上房一进门入眼对面墙上所张贴的画,都不是寻常人家的松竹菊柏,而是一副春宫图。
春宫图下放,隔着一张四方木桌,并头放着两张双扶手的椅子,吉祥扶了顾玉青,在客人的位置,与王大庆相继落座。
刚刚坐定,便有丫鬟捧了热茶上来。
王大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看向顾玉青的目光,便少了几分方才在宅院门口时的那种谄媚和殷勤,甚至翘起了二郎腿,道:“不知顾大小姐登门寒舍,可是有何事情,小的定是尽绵薄之力。”
顾玉青低垂的眼睛瞥过王大庆上下摇晃的灰面布鞋,道:“相同里长打听个事。”
身子倚靠在椅背上,王大庆端起手边茶盏,声响极其巨大的嘬了一口热茶,道:“何事?”
顾玉青便微微蹙眉,却是不露声色道:“我听人说,王家庄有户村民家里又块祖传的宝玉,我想买了去。”
随着顾玉青言罢,吉祥转手拿出一锭银元宝,“啪”的一声,不重不轻,力度拿捏的刚刚到位,将其搁置在王大庆与顾玉青中间的木桌上。
“这个,算作给您的茶水钱。”顾玉青说道。
目光瞥过那锭银子,王大庆眼底贪婪之色毕现,端着茶盏的手一颤,挑眉道:“村里到真是有这样一户人家,只是……这村里的人太多,一时半刻,我也记不准,顾大小姐容我想想。”
吉祥闻言,抬手又是一锭银子砸下,这次的力度,较之方才,略略重了一些。
王大庆眼皮一颤,登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啪”的一声巨响,拍着脑门道:“瞧我这记性,想起来了,就住在村东头,谁家来着……啧啧,就在嘴边上,怎么就卡住了呢……谁家来着……”
一手捂着脑门“啪啪”的拍着,透过缝隙,一双眼睛不住的朝桌面上的两个银元宝看过去,贪婪光泽,已经远远盖过银元宝所散发出的金属特有的银光。
吉祥嘴角微动,眼底厌恶之色徒增,却是抬手“啪”的一声,将两个银元宝一并砸在王大庆面前。
落桌一瞬,王大庆当即将挡在脑门的手挪开,却是没有回答顾玉青的问题,反而眉头微蹙,一双眼睛带着探究,看向顾玉青,“顾大小姐是诚心实意要买那玉佩呢还是只是单纯地问问?”
他此言一出,不及顾玉青说话,吉祥当即厉声道:“废话!若是单纯地问问,用得着我家小姐亲自过来吗?”
王大庆讪讪一笑,格外流连的又朝桌上四个闪着银光的银元宝看过去,深深凝上一眼,仿佛这一眼看过,就再也看不到下一眼般,捏拳道:“本人虽不才,品行也不佳,好色好财,贪得无厌,可一点,就算我的缺点再多,我也不会为了我的缺点,让村里的人受到什么不该有的伤害!”
这几句话,说的倒是莫名带出几分铮铮气势,让顾玉青不由意外!朝王大庆深深看过一眼。
王大庆的目光又在那银元宝上一阵徘徊,口水吞下,喉头滚动,道:“顾大小姐稍后,待我去问一问那家人,人家若是愿意和您见面,我来做这个引荐人,人家若是不愿意……”
说着,他的目光又扫了一眼那几个银元宝,道:“我不能为了几个银元宝就出卖自己村子里的父老乡亲!”
那样子,颇有几分壮士慷慨就义的样子!
说罢,转身之际,王大庆嘴唇一抿,语气一顿,补充道:“如果他家愿意,这几个银元宝,自然就是属于我的了,顾大小姐没有意见吧?”
顾玉青点头,“你去吧。”
这个王大庆……若果真如他所言,纵然贪得无厌,却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侵害村里百姓,倒是难得。
官贪不怕,最怕的是贪得无厌的同时无所作为。
欺压剥削百姓,从百姓身上讹耗油水,中饱私囊,自己喂的肚圆肠肥,百姓却是苦不堪言。
这样的人,最是可恶。
王家庄的百姓……一路来,瞧着村中百姓的屋所,这王大庆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贪官不绝,只要肯一心一意为百姓办实事,贪一些,想必村中百姓也是能忍了的。
王大庆离开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裹了一身寒气回来,一进门,顾玉青就看到他因为高兴而咧开到合不拢的嘴。
第六百零七章 思潮
一 心头知道答案,顾玉青将那四个银元宝一并推向王大庆方才落座的方向,款款起身,道:“有劳了。”
王大庆双目闪着耀眼的光泽,嘿嘿直笑,道:“不有劳,不有劳,那家人说了,让顾大小姐自己过去,我就不送了,他家在村东头的倒数第三家,大门是墨绿的,家家户户门上贴着去岁的旧年画,唯有他家,那年画是自己个画上去的,很是好认。”
王大庆一面说,一面步子不顿的走到桌边,伸手一搂,将那四个银元宝楼到怀里,如同捧着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将其抱住,那怜爱的模样,他俨然是一个慈父在看自己的小宝贝!
纵然因着王大庆之后表现出对村民的那份责任心,顾玉青对他并不十分厌恶,可也实在难以忍受他此刻这样子,当即多一刻不再停留,拔脚就朝外而去。
一出王大庆的宅院,坐上马车,顾玉青与吉祥,双双吐出一口气。
马车开拔,直奔村东头。
吉祥朝顾玉青说道:“小姐,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个王大庆……竟然由着他的那些妾室伺候别人?”
顾玉青摇头,“那些人,说是他的妾室,不过是他方便行事的名头罢了!他又不傻!”
王大庆,这是打着妻妾的名义,行风花雪月胭脂场之事。
貌似他是吃了大亏,让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玷污,可实际呢……他那座逾越规制的大宅子,足以说明一切。
那些女子,说不定他一个都没有碰过。
这样一个人,没想到他对村民倒是有心。
就是不知道,这颗心,是红是黑了。
从王大庆的宅子到那户人家,不过几个拐弯,并不算太远,顾玉青的心思尚未收敛,便觉身下马车戛然而止,车帘外传来马夫的声音,“小姐,到了。”
吉祥打起帘子,扶了顾玉青下车。
北风卷着枯黄发干的落叶,打着旋的从脚边飞过,为村落里的秋末冬初,凭添一份萧索凄凉。
抱着怀里的小手炉,顾玉青一眼落向那墨绿的大门。
果然如王大庆所言,别人家门上的年画是贴上去,他家是自己画的。
两幅门神,画的栩栩如生,竟是比年画上的都要逼真,起笔落停,走笔转风,每一笔都带着十足的力道,不过是画了个门神,却是透着呼之欲出的恢弘大气,让人一瞧便瞧到了心里去。
能有这样的画工,可见这家主人要么是个累经岁月的画匠,要么便是位隐世的高人了。
隐世高人……
思绪及此,顾玉青心头猛地一怔,再看那两幅画的眼睛便微微眯起。
“天机”从不随意下发任务,它的每一个看似荒诞不羁的任务,背后都会隐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天秘密。
难道说,此次“天机”的任务不在牛场和苗疆一事,而是在这里……凝着那墨绿色大门上的笔迹画痕,顾玉青心口微缩,眉宇不禁蓄上一股凝重的气息。
还有,这里,为了彰显喜庆吉祥,家家户户都是金红色的大门,为何他家,偏偏漆成墨绿色。
金红色……墨绿色……这是在有意的避开什么吗?
那要避开的,究竟是什么?为何又要避开呢?他家,和这村中其他人家,有什么不同呢?
凝神细思间,目光略过那道墨绿色的木门,朝后看去,高高耸起的民房,与左右邻居并无异样,目光收回,再次落到门上那两幅手绘门神上,顾玉青越瞧眉头皱的越深。
脑中浮光掠影,电光火石,猛然间一个小男孩手握狼毫,垫着脚尖立于书案前作画的场景,轰的出现在她的脑中。
秋意才起,枫叶渐红,飒飒摇曳间将阳光剪碎,零零星星透过明净的窗子照进屋内,一点不差的悉数落在那展开的被浆过的宣纸上,随着微风轻动,仿佛跳跃在纸上的精灵。
少年郎英俊的侧脸就在那大片的被剪碎了的阳光光斑下,愈发显得专注。
他鸦青色的锦衣直缀犹如雕刻一般,落在顾玉青的眼底脑间,两世为人,挥之不去。
那是她五岁时同母亲进宫,在当日梅妃宫院中见到的一幕。
至今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个作画少年在画成之后,转脸朝她浅笑时阳光浮动在他面上的温度是那样的熏人。
那少年,正是梅妃独自,当今陛下皇长子,萧炎。
画面太美,出现的这样猝不及防,在这严寒的初冬,顾玉青被这猝然出现的画面刺的心口铮铮发疼,眼底一片模糊。
记忆却如洪水,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根本不给她任何准备的机会。
那日午后,她与萧煜并肩,双双踮着脚尖探着脖子,在萧炎作画的时候,不断地叽叽咕咕。
“炎哥哥,给我画一只小鸡,我要一只小黄鸡,毛茸茸的那种,脚要红色的。”
“炎哥哥,给我画一只老鹰,我要飞在天上的老鹰。”萧煜稚嫩的声音回荡在顾玉青耳边,她仿佛又回到那个无忧无虑没有杀伐没有阴谋没有流血没有死亡的年纪,“我的老鹰要去捉她那只小鸡!”
萧煜说的时候,促狭鬼似得咯咯咯的直笑,她却气的落眼泪,“炎哥哥,我的小鸡上要长刺,他老鹰来的时候,我的小鸡要用刺扎它。”
萧煜就越发促狭的笑,“哈哈哈,小鸡长刺,别开玩笑了,哪有长刺的小鸡,你这只小鸡,注定要被我的老鹰捉走,你是我的!”
童言无忌,可那无忌的童言被现在已经同萧煜定亲的顾玉青再次想起,便别有味道。
他们两个叽叽喳喳说着老鹰与小鸡,萧炎却是笑眯眯的将手中做好的画提起给他们看。
不是老鹰也不是小鸡,而是她与萧煜正在放风筝。
“谁要同她/他放风筝!”一眼看到那副画,顾玉青与萧煜异口同声道,各自嫌弃的看了对方一眼,目光落在萧炎提起的画上,却是不肯再梛眼。
“我的眼睛哪有那么小……”
“我明明比她高……”
……
往昔的思潮就这样滚滚而来,记忆里萧炎看向她与萧煜的目光,永远温暖宠溺。
第六百零八章 茶香
一 害怕思绪再深,眼泪就要在这北风里簌簌滚落,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紧紧攥拳,指甲嵌入肉中,强行让自己的思绪打住。
吉祥立在顾玉青身侧,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奴婢去叩门吧?”
顾玉青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我去吧。”
吉祥忙道:“小姐,铜环寒凉,还是奴婢去吧。”
这样冷的天,哈出的气都恨不得立刻就凝结冰冻在眼前,这铜制的门环还不知要冷成什么样,没准手指一碰到那铜环,就要被那寒气粘住。
顾玉青摇头,面上之色,是不容再商量的笃定,吉祥无法,只得依从。
被小手炉烤的暖烘烘的手从衣袖中伸出,登时凛冽的寒风将上面存有的余温毫不留情的席卷而走,刺骨的冷一瞬间浸入血液。
果然如吉祥所言,那铜环,真真冰凉。
可那份直入骨髓的冷却是让顾玉青方才滚动如潮的思绪,真正的冷静下来。
胡想什么呢!
梅妃娘娘与大皇子萧炎早在数年前便被问斩,这墨绿色大门上的门神画,又怎么可能是萧炎所作。
用力叩门三两声不过,里面便传来脚步声,伴着询问的声音,“谁啊?”
听声音,来开门的该是个年老的阿婆,顾玉青忙收起思绪平稳了声音,道:“阿婆,我们是方才王里正提起的人。”
顾玉青话音儿落下,门那边的脚步声已经传至跟前,“咯吱”一声响,伴着呼呼北风,一张苍老却不失风华的脸从门缝中露出,随着门被开大,老者的身形一览无遗落在顾玉青眼中。
中等个子,略略发福,一身装扮与寻常村民并无任何区别,甚至连头上的发髻都是与她一路前来在路上偶然遇到的几个农妇相同,可莫名,顾玉青就是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常人没有的气质。
说不上高贵,却是极其的大气!不像是村妇,倒更像是大户人家里的管事妈妈。
“阿婆好。”心头讶异之余,顾玉青略略点头,算作是对长者的行礼,“里正说您家里有一块好玉。”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开门的阿婆却是在顾玉青说话之际,一双眼睛不动声色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待她言落,笑容可掬,道:“进来说话,站在门道子里算什么,快进来!”热情招呼。
不同于京城里的院子,不论大小,进门便是一道影壁,遮住所有视线,这个院子,才过门槛便能将其中景象悉数收入眼底。
小小巧巧的四方院子,收拾的整齐利索,墙根一溜种的腊梅和红梅,正迎风摇曳,那姿态,仿佛做足了准备,单等腊月间的迎风怒放,傲然斗雪。
嚯的,不知为何,顾玉青就想起小时候去梅妃的宫院,她的院落里,墙根下,也是一溜种着梅花。
只是梅妃院中的梅花,品类繁多。
这个念头涌上心尖,顾玉青忙心下摇头,暗暗唏嘘,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就总要想起经年不提的故人,可眼睛却是依旧落在那片梅树上,挪不开。
仿佛透过被风裹过的空气,看到那一年腊八,她随母亲进宫给太后娘娘问安之后,母亲在折返的路上,路过梅妃的寝宫,特特叩门进去,站在梅树下为她攀折一枝,戴在鬓角。
那时,梅妃尚未被问罪,母亲也没有遭受顾玉禾毒手。
那时,岁月静好,仿似那盛开红梅,连空气都是清甜。
……思绪总是忍不住的飘摇,许多两世为人都不曾记起的瞬间,今日却是如山洪爆发般,一齐涌出,拦都拦不住。
那阿婆也不急着引顾玉青直接进屋,而是一步三顿的慢慢走,仿佛刻意的放缓了步子,要让她将这院中景象看够。
明明不过几盏茶的路,却是足足走了半柱香,才行至廊下门边,阿婆打起帘子,邀了顾玉青进屋,登时夹着茶香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是好闻不贵的茉莉花茶香,顾玉青进门一瞬,登时脚下步子僵住。
梅妃在世的时候,也喜欢在香炉中撒些茉莉花焚着。
这味道,她绝不会记错!
几乎一瞬,顾玉青全身的血液都被这茶香气熏的沸腾起来!
可是……天!梅妃可是早己经亡故的人!
难道梅妃没有死?!
念想闪过,便像是生了根,在顾玉青心里开始疯狂生长!
一瞬间凝重的表情让扶了顾玉青的吉祥双手不由一紧。
可那阿婆却是仿似不见,只眉眼含笑,指了一侧的椅子让她落座,亲自斟上热茶。
因着心里那惊骇的念想,再加上门口那副门神图,顾玉青便有心打量起屋内陈设,寻找那作画的蛛丝马迹,可令她失望的是,整个屋子,竟然是连一幅画都没有,就连屋顶梁上,都是素布裹绕,并不贴画。
没有寻到想要看的东西,顾玉青失望之余不由疑惑,若说这家主人是经年的画匠,怎么可能家中没有一丝作画的痕迹呢?就算是因为年迈,不再从事这职业,可也不能就家里一幅画都没有啊!
要知道,我朝的百姓,逢年过节,是必要在家中张贴年画春联的,尤其是老人家,什么五福临门,吉娃斗莲更是缺一不可!
这里一幅画也没有,倒像是在刻意的掩盖什么!
掩盖什么……眉宇微动,顾玉青转眸朝与她并肩而坐的阿婆看过去。
“阿婆不是王家庄的土生村民吧?”调匀了心头那沉重而激荡的心绪,顾玉青状似无意,含笑问道。
阿婆闻言,慈和一笑,点头,“祖籍山东。”
山东……母亲说过,梅妃的家乡,就是山东日照……
一颗心猛地一抽,顾玉青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压住胸口那欲要跳出的心。
“阿婆认得一个闺名唤作梅九的人吗?”
话语出口,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阿婆,捏在手中的丝帕,一圈一圈被她绕上手指。
母亲曾说,梅妃的闺名,在日照是响当当的。
在日照,可能有人不知宠妃梅妃,却无人不知梅九!
第六百零九章 问题
一 阿婆闻言,却是眉宇不动,绕开顾玉青的话题,笑道:“小姐从京都一路赶到王家庄,该不会是想和老婆子我聊些山东旧事的吧!听里长说,小姐想要买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玉佩?”
她将话题撇开,避而不谈。
可顾玉青心头那份惊疑,却是越发的清晰浓郁,哪里是阿婆要撇开就能撇开的。
只是人家不提,她也不好再问。
没有在阿婆面上看到预期的情绪波动,失望之下,只得压下满腔激荡震骇,点头道:“不知阿婆可否让我先看一看这玉佩?”
天机曾说,那块同是上古神物的玉佩,现在的主人家境堪忧,连牛乳也供应不起……倘若这户人家当真是与梅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亦或者,这主人,根本就是梅妃……
想到这个,顾玉青本就紧缩的心,更是一抽。
她们过得家境堪忧吗?
待顾玉青言落,阿婆收了她那遮掩的极为自然的深邃目光,含笑起身,“这个是自然,小姐稍等。”
说罢,转身进了里屋。
凝着被吉祥放置于膝前的小半桶牛乳,顾玉青一时间心神不宁。
今日来此,原本是为了寻玉,给她家天机“娶媳妇”,可此时,她却是一点旁的心思没有,满心都被这户人家的身份所占据,心头涌动着强烈的念头,梅妃没死,萧炎未亡。
她都能死而复生,梅妃与萧炎未亡……也并非没有可能。
思潮翻滚,指尖因着心绪的震荡而冰凉沁骨。
怔怔出神之际,阿婆打起帘子折返回来,虽是上了年岁的人,可走起路来,步伐姿态,端的却是一丝不乱的规矩,哪像个长年累月被农活羁绊的村妇,这样子,说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只怕都是低了她的身份,也就是宫里的老嬷嬷,能在这个年岁,守得住这份早就习惯成自然的规矩了吧。
宫里的老嬷嬷……思绪如同闪电,一晃而过,顾玉青再看阿婆,眼睛里便带了闪烁的精光。
当日梅妃被问斩,除了梅家上下阖家被灭门,一个伺候过她的年长宫女,在梅妃离世之后不久,便在宫中离奇失踪。
当时此事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皇后甚至因为梅妃与慧贵妃走得近,为此还将慧贵妃的寝宫上下彻底搜查不下数次,却也徒劳无果。
若非皇上拦下,只怕皇后当日就要将慧贵妃送到慎刑司一番严查烤问。
事发之时,顾玉青不过几岁年纪,根本记不得多少事,现在所能记起的这些零星片段,也都是源于母亲私下与黄嬷嬷的嘀咕,她伴在母亲左右,听得多了,便也就记下了。
纵然当日梅妃尚在之时,母亲每每携了她进宫,总要到梅妃处小坐片刻,可她对梅妃跟前那个宫女的模样,却是一丁点的记忆也没有。
想及此,顾玉青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阿婆落座,将握在掌心的玉佩递到顾玉青面前,“喏,就是这枚玉佩,小姐瞧瞧,可还……”
她原本手掌端的四平八稳,那玉佩就端端正正的摆在她的手掌中心,可不知怎么,随着她的话音儿,那手掌送至顾玉青面前一瞬,掌上玉佩如同活了似得,兀自弹跳一般,倏地从她手掌滑落下去。
落下的姿态,极是诡异。
阿婆的声音猝然而止,原本从头到尾都面若沉水的她,在玉佩落下一瞬,却是惊得豁然从椅子上弹起,苍老年迈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冲探,嗓间发出一声惊呼,眼睛直勾勾盯向那枚玉佩。
顾玉青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心口一跳,尚不及反应,便眼睁睁看着那枚玉佩不偏不倚,落到置于她膝头的牛乳桶中。
耳边顿时响起天机的话,天机说,这枚上古玉佩一贯喜食牛乳……
看来,这玉佩,还当真就是天机要的那块!
心思拂过,顾玉青受惊的心安稳下来,抬眸再看阿婆,却见她面色发白嘴皮打颤,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牛乳桶,手上僵持着玉佩落下她下意识反手去捞的动作。
眼见她如此,顾玉青心思微动,道:“这玉佩既是对您如此重要,怎么就想到要卖了呢?”
随着顾玉青的话音儿想起,阿婆面上血色渐渐恢复,身子却是到底因着年迈,重心不稳,重重跌坐回去,掩了心头情绪,道:“旁人来,我自然是不卖的,来的是赤南侯府的大小姐,这玉佩,便卖的。”
说着,就在顾玉青蹙眉之际,她缓过一口气,又道:“也不能说是卖,这玉佩,小姐自可拿去,不过,却是要真言相告我婆子几个问题。”
顾玉青眼底波光闪动,看着阿婆已经恢复如初的面色,道:“阿婆有何要问的,能回答的,我定知无不言。”
目光掠过顾玉青,朝她膝前的牛乳桶扫了一眼,幽幽叹下一口气,阿婆道:“罢了,许当真是天意安排!”
她这话说的玄妙,顾玉青无法领会其中意味,不待顾玉青反应过来,阿婆便是抬眸直视顾玉青,满面肃然,道:“眼下宫里,执政六宫的,还是皇后?”
她的问题一出口,顾玉青那好容易压下去分毫的激荡便犹如地震海啸同时爆发,浑身血液沸腾了一般,在体内横冲直撞,逆流的血气顶的她头顶嗡嗡作响。
这村妇阿婆,张口要问的,竟是宫中之事。
就算是先前并无惊疑猜测,此刻,顾玉青也要疑心了,更何况,之前本就心神不安。
瞠目看着面前几近雍容的阿婆,顾玉青不答反问,“阿婆是宫中旧人?”
得顾玉青此言,阿婆神色一瞬间的迷离,仿佛有积了尘埃的纱幔拂过眼底,下一瞬,又是一片澄澈,道:“小姐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小姐问多了,我也未必回答,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说着,她面上露出诡谲一笑,“今日小姐登门,求这玉佩,想来是势在必得,赤南侯府一贯行事妥帖,惯没有仗势欺人的先例,今日,我老婆子大概是能依仗着这枚玉佩在小姐心底的分量,威胁一番了。”
她的话,说的直白,却是入耳不让人觉得有丝毫反感,反倒觉得她为人敞亮。
第六百一十章 试探
一 顾玉青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明眸对上那阿婆的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心头思绪微动。
她问的是:“眼下宫里,执政六宫的,还是皇后?”,那语气,分明是厌恶皇后的紧,顾玉青揣摩着她的心思,将宫中并非秘闻的事情简单道之。
“皇后娘娘因犯过失,被陛下禁足了。”
因为并不清楚眼前阿婆是否就真的是梅妃娘娘的人,顾玉青没有冒失提起慧贵妃。
顾玉青语落,不及她看阿婆反应,耳边忽的传来一道清脆的“咣当”声,声音从里间传来,是茶杯落地的碰撞声。
顾玉青登时眼底波光微动,目光倏忽落向里间那道被半掩半合的镂花木门。
屋里还有人!
那人是谁,为何在她说出皇后被禁足一事时,竟是这样大的反应。
从她进来到此刻,这屋里活动的,始终就只有这个年迈的阿婆,显然屋内之人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
可眼下,茶盏落地,却是一切暴露,足以见得,刚刚她所言的那句话,在屋内人心底掀起怎样的巨浪。
她为何要回避,此刻为何又要惊慌失手?
惊疑浮动,顾玉青眉宇微蹙,一个大胆却又不失依据的念头涌上:屋内的人,该不会,就是,梅妃吧!
这念想,如同一道闪电,横劈顾玉青的脑海,“阿婆,屋里的人,才是这玉佩的主人吧?”
捏了帕子的手一紧再紧,顾玉青按着心底汹涌的澎湃,状似玩笑,道。
那阿婆,不知是被顾玉青的话骇到还是被屋内突然发出的声音惊到,竟是在顾玉青语落一瞬,面上拂过一丝慌乱不安,只是这慌乱不安,又因着顾玉青说皇后被禁足,而带着浓郁的痛快!
瞧着阿婆面上眼底的情绪变化,顾玉青趁热打铁,道:“既是玉佩的主人在屋里,我想,还是亲自拜见一下的比较好,劳烦阿婆通报引荐。”
顾玉青的话说的刻意,完全不是对一个普通村妇百姓该有的用词语气。
什么通报,什么引荐,纵然不是皇宫之内,这样的话,也是官宦大户人家女眷的用语,村民之间,怎么会用得上这样的词。
“屋里没人,许是我养的猫儿睡醒了,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杯。”阿婆闻言,却是断然拒绝,一口咬定屋内没人。
阿婆之言,顾玉青自是不信,不过,自她进门,屋内之人便可以避着,此刻顾玉青自然也并非真心觉得自己就能见到她,说方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试探这阿婆的反应罢了。
倒要看看她,在自己这样的语气下,她是个什么态度!
果然……这阿婆,绝非普通村妇。
更让顾玉青心头刮目的是这阿婆情绪收敛之迅速,她原本是想趁热打铁,趁着阿婆一样情绪不禁外露之际,说些敏锐的话,让她的情绪更加波动,以至于露出端倪。
却不成想,那阿婆当即便敛了一切神色,满面又恢复那似笑非笑,看似和善慈爱实则精光迸现的神情。
那样的笑容,绝非常人能做到。
心思收敛,顾玉青对阿婆的回答并没有揭穿,仿佛信过一般,轻轻拨动这手腕处翠绿的手镯,道:“阿婆可还有其他问题要问?”
阿婆便道:“陛下可是立了太子?”
顾玉青心头一动。
又是一个尖锐的问题!
轻轻摇头,真假参半的说道:“陛下尚未立太子,不过眼下朝廷情势,大家都觉得非三殿下莫属。”
顾玉青说着话,眼睛紧紧盯着那阿婆的面颊,一丝不落的要捕捉她飞闪而过的思绪。
朝廷之事,岂容得她一个小女子妄议,更何况是立储大事,可顾玉青实在想知道,这阿婆对皇宫的事,究竟了解多少有又何态度,便补充了最后一句。
果然,她的话音儿落下,那阿婆登时皱眉,嘴里忍不住嘀咕一句,“怎么是他!”
声音极低极轻,几乎耳语。
若非屏气凝神目光一瞬不瞬,顾玉青险些错过这飞快的一句,可捕捉到了,便毫不客气的反问,“怎么?阿婆觉得该是另有其人?”
顾玉青说话间,阿婆怔怔抬眸,看向顾玉青,似乎眼睛虽看着她,可脑中依旧在想着方才的事情。
顾玉青便又道:“眼下二皇子殿下因犯罪被斩,四皇子殿下又是个不学无术的闲散人,年龄适合的,也唯有三皇子殿下了,难道不是他,还会是大皇子殿下?”
最后一句,顾玉青说的极其响亮。
她不仅仅是说给这阿婆听,更是说给屋里的人听。
倘若屋里的人真的是梅妃或者与梅妃有着千丝万缕干系的人,在她猛然间口提大皇子的时候,绝不会无动于衷没有反应。
目光一瞬不瞬凝着阿婆,耳朵却是支棱着,随时倾听屋内的声音。
然而,在顾玉青言落之后,除了看到阿婆骤然失色的表情,屋内一片静默,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难道屋里当真没人……顾玉青摇头,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屋内,一定有人。
既是没有听到预期的声响,顾玉青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阿婆充满震诧的面上。
“阿婆可是听说过大皇子萧炎?他在世之时,可是最最得宠的皇子,倘若还活着,这皇位,只怕就非他莫属了……”
如果屋内的人当真就是梅妃,这阿婆当真就是当年在宫中失踪的那个梅妃的宫婢,顾玉青此刻说的这些话,无疑是残忍的。
可她忍不住。
这样一个惊天秘密如同一条被灌了雄黄酒的巨蟒,翻滚横亘在她的心头,她怎么忍得住一言不发无所作为。
如果能验证,梅妃当真还活着,她必定竭尽所能,让她过得舒坦。
虽不记事,可母亲与梅妃的那份情分,顾玉青却是记得真切。
顾玉青说着话,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对面的阿婆,可她话音儿未落,声音便被另一个骤然响起的声音阻断。
“阿佩,送客!”
声音嘶哑,带着强烈的哽咽,是个女声,听音而辨,分不出年龄,却也能大概估摸说话者在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第六百一十一章 送客
一 那声音,正是从那道半掩半合的镂花木门内传来。
顾玉青本就难耐的心头登时一怔,眼睛唰的落向那道木门,捏着丝帕的手,不由攥紧,屋内果然有人!而且,这说话的人,正在哭!
她是梅妃吧?
体内血液一瞬间沸腾翻滚,顾玉青几乎嗖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抬脚就朝那道门走去。
纵然此举有失礼貌。
可她忍不住!
早就死了数年的人,每到忌日,她都会黄纸高香送上的人,此刻却是极有可能与她只一道门之隔,这让顾玉青怎么能忍得住。
她是两世为人,她是因着年幼丧母被逼过早的担起一府重任,她是历经夺嫡腥风血雨,可她也是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她也会冲动,会失控,会激动,会……会所有其他人在这个时候应该表现出来的一切正常或者不正常的反应。
随着起身,一直缩在怀里的小手炉“哐当”落地,打着轱辘在她脚下滚动。
顾玉青仿若不见一般,只是迈腿直奔那内屋,一脚踩到圆滚滚的手炉,险些摔倒。
若非吉祥及时扶住,只怕整个人就要飞跌出去。
一个踉跄过后,顾玉青满面苍白,颤抖着嘴皮,跳动着眼角,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道门,几乎看都不看脚下,就要继续再走。
阿婆显然没想到,一直沉默的主子会突然发声,更没想到,一直彬彬有礼的顾玉青,此刻会爆出如此激动的情绪,甚至直冲那道门。
当即便起身。
顾玉青虽然走的快,可到底还是在她就要抵拢门口的一瞬,被阿婆身子一横,挡在了她与那道木门之间。
“顾大小姐,方才的话想必您也听得清楚,我家小姐说了,让送客。”阿婆面上带着不温不怒的淡然,甚至嘴角浅笑,可眼底的神情,却是不容顾玉青在逼近一步,一面说,一面做出请的姿势。
顾玉青前行的步子顿时顿住,眼底含着晶莹的泪光,朝着那道木门,哽咽而道:“您是梅姨吗?”
声音颤抖,带了几许央求,听着让人心颤。
梅姨,一个被岁月尘埃掩盖了的名字。
许多年前,私下里,梅妃总是让顾玉青如是唤她。
阿婆没想到顾玉青虽停了步子,却朝着里间问出这样的话来,登时心口一跳,眼角眉梢便随着“梅姨”二字,涌上莫大的悲痛来。
只是顾玉青一双眼睛始终凝着那道门,没有看到阿婆面上倏忽而现的情绪。
她没有继续撵顾玉青走,却也没有让她再向前一步,那一瞬,仿佛她同顾玉青一样,在等屋内人的答案。
声音落下,便是一阵落针可闻的静默。
顾玉青缓了一口气,眼泪却是簌簌滚落,滚热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顾玉青又道:“门口那门神,画风运笔都是炎哥哥作画时的风格,屋内的茉莉花香味,是您素日一贯喜熏的……”
说着话,顾玉青猛地反应过来方才屋内人唤这阿婆阿佩,脑中浮光掠影,记忆一瞬间情绪,顾玉青几乎心神百骇,“您当年的婢女,名唤容佩,您此刻唤阿婆阿佩……”
顾玉青几乎泣不能声。
“您是梅姨,是吗?您告诉我,你是梅姨,对不对,您是梅姨!梅姨,您没有死……”
顾玉青声嘶力竭,激动哽咽之下,声音暗哑。
随着顾玉青言起,屋内忽的又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仿佛在极力的压制什么,含糊不清,却是带着十足的力道,道:“阿佩,送客,我的话难道你没有听到!”
语落,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咳的声音,几乎要将整个肺咳出来,听得顾玉青浑身都在颤抖,登时不敢再多说什么,深怕她再多说一句,屋内的人就要咳出一捧血来,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开了个缝隙的门。
透过那道还算大的缝隙,顾玉青能隐约看到里面大炕上,坐着一个身着儒红色衣裙的女子,女子背对她而坐,因为剧烈的咳嗽,整个身子弓成一团,后背随着咳嗽的声音,不住的上下起伏。
除此之外,顾玉青看不到更多。
想要绕开阿婆,一脚冲进去,看个究竟,可顾玉青不敢,她不敢跨过那道门。
如果对方是梅妃,那她的强行闯入必定会让她这已经称之为剧烈的咳嗽再加重。
更何况,梅妃刻意相避,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故,她要尊重她的选择。
如果对方不是梅妃……顾玉青不知自己是否能承得住这样巨大的情绪起伏。
所以,她不敢跨过那道门。
面前被屋内人称作阿佩的阿婆显然是被屋内的咳嗽声搅的心痛难耐,在屋里人话音落下一瞬,几乎是连推带拽,将顾玉青朝外赶。
“这里没有什么你要找的梅姨,我家小姐身子不适,这玉佩你们已经拿到,就赶紧走吧!”
一面说,一面已经将顾玉青推到了门口。
吉祥跟在顾玉青身侧,心急如焚却是插不上手。
以她的力气,一把扯开那阿婆自然不再话下,可眼下情形,她怎么伸得出手。
更何况,吉祥看的真切,顾玉青虽极不情愿的被那阿婆推出,可到底并没有强烈挣扎反抗,几乎是半推半就,顺着那力道就出了屋子。
她们前脚才迈出正屋的门槛,后脚大门便被“咣当”一声合上。
怔怔看着抵在鼻尖的木门,顾玉青眼中热泪犹如泄闸的洪水,汩汩不断,激动,欣喜,震诧,骇然,意外,悲恸……种种情绪犹如一张层层织好的棉絮,将她紧紧包裹。
唯一的理智尚存,顾玉青知道,此时此刻,无论是于屋内人还是于自己,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片刻的失神过后,顾玉青深吸一口气,抹了眼角面上泪痕,扶着吉祥朝外离开。
坐上回赤南侯府的马车,车夫扬鞭,马车颠簸而行。
因着方才在屋里那一摔,原本滚热的小手炉,其中炭火已经熄灭,此刻冰凉一片,吉祥只得将车中备下的一床羽绒被紧紧覆在顾玉青身上。
顾玉青则是半个身子倚靠在身后一个松花靠枕上,眼睛闭合,神思翻滚,任由吉祥服侍照顾。
第六百一十二章 回禀
一 离开了王家庄,顾玉青的思绪渐渐的冷静清明下来。
脑中记起,方才在屋里时,那阿婆称屋内的女子为小姐。
可那女子,无论是门缝中瞥到的背影还是她的声音,却皆都昭示这她的年纪绝不会少于四十。
这样情形下,却依旧被称之为小姐,便也唯有一种可能了,那便是这阿婆是那女子从娘家带来的婢女。
当年梅妃宫中那失踪的名唤容佩的宫女,正是梅妃进宫时从梅家带进宫的贴身婢女。
屋内的人唤那阿婆阿佩,梅妃的婢女名唤容佩……这世上,绝不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心绪翻滚,神思如潮,顾玉青紧闭的眼睛羽睫轻颤,双手紧紧揪着覆在身上的那红绸锦缎羽绒被,全身颤抖不能自已。
那女子,定是梅妃,定是!
这样惊天绝地的发现,顾玉青实在无法平息心中的波涛,此时此刻,她最最想做的,便是立刻见到萧煜,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眼下,放眼整个京城……莫说京城了,放眼五洲,她能相商相讨的,也唯有萧煜和萧恪了,可萧恪深居宫中,又是那样的身份,这样的事情,显然并不适合告诉他知道,那可选之人,便只有萧煜。
只是萧煜奉命前往西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顾玉青突然发现,这一刻,她竟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念萧煜。
因着旧事重提记忆翻滚,许多她前世今生都忘记的零星碎片,在今日,犹如迸闪的阳光,又一次重新出现在她的脑海,清晰可见。
原来,她与萧煜,在那么小的时候,那样要好!
说是两小无猜,也并不为过。
一起放风筝,一起看萧炎作画,一起作萧炎的跟屁虫,拌嘴掐架,彼此冷嘲热讽却又挂念担心……
年幼的她,只要虽母亲进宫,必定是有萧煜陪在身侧的,只是那时她也不过三五岁,那些记忆,根本就记不全。
随着对萧煜的种种想念,梅妃的事情所引起的轩然情绪渐渐冷却,顾玉青心头却是又升起别样的情愫。
当年,她与萧煜分明要好,可后来,为何萧煜就像是陌生人般,突然的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呢!
明明她每每进宫,都有萧煜作伴玩耍,为何突然他就断绝了一切与她的来往,直至数年后,母亲暴毙身亡,萧煜才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当年,因着年幼无知,懵懂孩童,顾玉青自然不会多想什么,萧煜刻意的躲避所致使的直接结果便是顾玉青渐渐与萧煜的疏远和陌生。
数年的不来往,流逝的岁月模糊了原本就稚嫩的记忆,随着年轮的增长,幼年的时光便一茬一茬被忘却,直至她彻底忘记,原来在她那样小的时候,他们曾经那样要好。
这种记忆猛地被唤起,顾玉青只觉心头甜蜜。
她与萧煜……该是话本子里总说的青梅竹马终成眷属吧……明明是在琢磨着梅妃的事情,顾玉青也不知怎么,思绪竟就到了这一步。
起初还是苍白无血色的面上,此刻就泛起潮红。
原本安静的耳边,渐渐传来闹哄哄的鼎沸人声,顾玉青闭了一路的眼睛,羽睫微颤,缓缓睁开,素手轻抬,将车帘挑起一个缝隙,隔着那道缝,恰好看到马车经过鼓楼大街的八珍阁。
人头攒动,鼓楼大街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深吸一口气,幽幽叹出,仿佛叹尽了一路的浊气,顾玉青吩咐吉祥道:“一会回去,你去一趟四殿下府邸,看看他回来没有。”
吉祥得令,应诺点头。
不过片刻,马车便是徐徐挺稳在赤南侯府的二门处。
吉祥打起帘子下车,扶了顾玉青出来。
这厢,顾玉青自然是一番洗漱更衣,而在王家庄附近不远处的牛场中,苗大气若游丝,面色素白,身子半靠在身后的炕柜上,听面前手下的禀报。
昨儿苗二从他这里离开,他因着情绪波动太过猛烈,咳血又咳的剧烈,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地,等到再清醒,已经是快要到卯初时分。
屋内的炭火早就不知在何时灭了,他是被冻醒的。
本就身子弱,经不得气,被那样结结实实一冻,登时就验证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的话,他堂堂一个隗壮的汉子,此刻却是有气无力裹着一床厚实的棉被缩在炕上。
炕还烧的火热。
这样的自己,苗大自己都嫌弃。
若非为了心中女人那份未了夙愿,他宁愿一头撞死,也不远这样苟延残喘。
“……大哥,今儿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去王家庄了。”
回禀完牛场的一应事务,那人便将今儿一早得来的消息送上。
苗大闻言,微微蹙眉,“她去王家庄做什么?”
因着顾臻的特殊身份,他们对赤南侯府的动静,一向关注,可这个顾玉青……苗大只能说,此女子绝非常人。
无论他们投入多么大的人力物力,却始终不能在赤南侯府安插进去自己的人,好容易一个杜娘子,凭着一手好菜,拿下那个赤南侯府二小姐刁钻的胃,还偏偏闹出那二小姐顾玉禾不是赤南侯府亲生女儿一桩子混事。
杜娘子更是生死不明。
虽死不见尸,可苗大心里明白,这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以往他们要探听顾玉青点什么动向,可谓艰难,这次听闻她忽的去王家庄,苗大对此,自然极是上心。
迎上苗大灼灼的目光,那手下便道:“她去王家庄是去买一块玉,到了王家庄,先去的里正家里,和里正打听了谁家有玉,之后,便是受里正指引,去了村东头倒数第三户,那个墨绿色大门的人家。”
买玉?
苗大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着手下的回禀,顾玉青前去王家庄的行事,完全不是有目的的刻意而为,从头到尾,都是受里正的指引,可见她此次前来,并非一早就计划好了的。
只是,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来王家庄买玉了,京城那么大的地界,还买不到她想要的玉?
思绪飞过,苗大蹙眉道:“那她买到了吗?”
手下点头,“村东头那家的确是有一块祖上传下来的玉,不知道那户人家为何变卖,也不知道顾玉青到底出了多少银子,总之,双方是成交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 刺眼
一 王家庄的村民,因着家家户户有鱼塘,家家户户有生意,个个日子过得富足。
那个墨绿色大门的人家,据他所知,虽不种地种田,可凭着鱼塘的收入,维持颇为富足的生活,绝不成问题,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变卖玉佩。
还是祖上传下的东西!
这种和祖上有关的东西,据苗大所知,中原人看的极重。
还有,这玉佩,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能吸引了住在京都的赤南侯府大小姐的目光,不辞辛苦,巴巴跑这一趟。
另外,她怎么知道,她要的玉佩,就在这王家庄呢?
王家庄可是距离京都最为远的庄子。
一个个疑惑在心头打滚,苗大凝神片刻,道:“你去打听一下,那玉佩,有什么特别的,另外,赤南侯府那边,盯紧些,我们的人已经成功地唆动了公孙牧联合萧祎对赤南侯顾臻做出偷换军需物资的事情,这件事情一旦真能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他们的国家,不战而亡!这件事,务必不能有什么纰漏出现。”
手下领命,当即点头,“我知道!赤南侯府那边,一直都有人盯着,自从我们开始谋划这军需物资一事,他们府邸那边,一切正常,顾玉青并没有任何发现,倒是一点,就是我们打入公孙牧府中的那人,前儿要求再给她多发些银两,说是最近手头紧!”
苗大闻言,登时一哼,“手头紧?她不过一个公孙牧府上的舞姬,根本就有没用银子的地方,什么手头紧!”
公孙牧能铁了心的联合萧祎对顾臻远征的军需物资做出那样卑劣的手段,实在归功与苗大安插到公孙牧府邸的一个舞姬。
她凭着出色的舞姿,绝好的容貌,窈窕的身段,成功的从一个舞姬跃身成为公孙牧新近最最得宠的妾室。
枕头风自然吹得厉害。
只是一点,她办事虽然利索,效率奇高,可这花银子,也是毫不含糊,苗大在她一人身上用的银子,都要赶上苗大自己一年的用度了。
真不知道,她个舞姬出身的妾室,到底有什么花银子的地方。
若说胭脂水粉,首饰衣裳,她一个小小妾室是绝对没有资格自己张罗购买的,一切都有府中集中调度分发。
可于一个女人而言,除了这些,苗大实在想不到,她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用银子!
属下得了苗大没好气的话,不由嘴角颤了几下,抿着嘴唇,眼底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道:“那……是给她还是不给?”
苗大气哼哼呼出一口气,却最终还是无力一叹,“给她五百两就是。”
属下闻言,当即心头松下一口气。
若是没有要到银子,他简直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去见她。眼下,为了复国大计,她虽是做了公孙牧的姬妾,可在他心中,她是他唯一的妻子人选。
等到将来大事已定,他是要八抬大轿迎她的。
心头松下,便又道:“哦,对了,昨儿夜里看到二爷气鼓鼓的出去了,好像到现在也没见他回来,该不会有事吧?”
提起苗二,苗大只觉体内血气回荡,忍不住捂着嘴几声咳嗽,“说其他,正好我有事同你讲,这几日,你寻个功夫去一趟滴翠斋,将那个叫娇娇的姑娘赎了出来。”
缓了口气,苗大继续道:“再买些成亲用的喜烛红被鞭炮烟花之类的东西。”
“要办喜事?”那人眉毛一挑,顿时面露惊讶的喜色,“大哥给谁办喜事?”
因着苗大后面的话,他几乎完全忽略了苗大先前那句给娇娇赎身,只是询问的话音儿一出,顿时又后知后觉回过味来,登时变脸瞠目,满目匪夷所思,“大哥要把那勾栏女子给二哥做妻室?”
他震惊的话,于苗大而言,无疑是把锋利的刀子,直插心窝。
苗二可是他的亲弟弟啊,他于心何忍……只是,不忍又如何,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他天天往那地界跑,万一真的惹出什么是非来,坏了他千辛万苦好容易挣来的大好局面,孰轻孰重,苗大心头,自然有一杆秤。
嘴皮微动,点头道:“等到我们的大事落定,再回苗疆给他娶一房正经妻室,那个娇娇,不过就是暂且替我做条狗,看住他这个人,不让他再四下乱跑。”
苗大的解释让那属下登时舒出一口气,“吓死了我了,我还当大哥真的要给二哥找那样个媳妇呢!”
说着话,他一身冷汗抬手摸摸头,讪讪一笑。
倘若苗大当真如是对苗二,为了复国大业,连亲弟弟一辈子的幸福都不顾,那他心头那点小算盘,也要重新拨弄拨弄了。
再得苗大一番嘱咐,闲话几许,他便转身领命离开。
这厢,苗大抖着苍白的面皮,凝着窗外来来往往劳作的长工,默默想着心事,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已经洗漱干净收拾整齐。
原本以为拿了那枚玉佩,天机就要迫不及待的现身来见他这“门当户对”的另一半,却不成想,等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顾玉青脑中将今日在王家庄一事前前后后又重新捋了一遍,也没有等到天机。
手中摩挲这那枚玉佩,瞧着其上花纹,竟然是与天机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难怪天机要说他俩“门当户对”了!
当年梅妃出事时,顾玉青年纪实在太小,记忆残缺不齐也就罢了,还模糊一片,这枚玉佩,于她而言,更是陌生,毫无印象可言。
既然从这玉佩上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天机也不出来,顾玉青便用丝帕将那玉佩小心翼翼包好收起,敛了心绪,吩咐如意将她一早带回的白薇带进屋来。
关了一个白天,是时候审一审她了。
牛乳这件事,她耽搁不起!
拖得久了,夜长梦多。
昏暗无光的漆黑密室里被关了那么久,被带出来的时候,如意又是一掌将其劈晕,装在麻袋中一把扛了过来,此刻幽幽苏醒,再睁眼,登时眼前亮光刺的白薇将将睁开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下意识偏头伸手,去遮挡眼睛。
羽睫微颤,隔着如翼睫毛,透过那条颤抖的细缝,眼前景象渐渐清晰。
第六百一十四章 你傻
一 斜倚在靠枕上,顾玉青眉眼清幽,冷冷看着地上蹙眉掩目,瑟瑟缩成一团,渐渐睁开眼睛的白薇。
待到她意识清醒过来,迎上白薇那双震诧的眼睛,顾玉青嘴角微扬,透着如寒霜般的冷笑,道:“怎么?很意外?”
声音传至白薇耳边,白薇惊愕的面上登时眼角一抖,气息跟着便是倏忽一重,“竟然是你!”
四个字出口,说的咬牙切齿。
顾玉青闻言浅笑,“你以为会是谁呢?”
彻底的清醒过来,白薇恨恨瞪了顾玉青一眼,怒声呵斥,“你好大的胆子,如今皇后娘娘虽被禁足,可她到底还是一宫之主一国之母,威严不可侵犯,我身为她跟前的贴身宫婢,你不过一个侯府的小姐,竟然敢让人私下将我绑架了,你这是要谋反吗!”
斥责的话,身为皇后身边的宫女,白薇的语气,自然拿捏得及时精准,虽然半个身子跪坐在地上,又是仰视着顾玉青,可话从她口中出来,依旧带着凛凛气势。
只可惜……她面对的人是顾玉青,这份气势,就毫无作用了。
顾玉青原本神色清淡,在白薇说话的时候,散散倚靠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用茶杯盖撇着手中茶盏里的浮沫,满面漫不经心的气定神闲,任由她自由发挥的演戏。
可随着白薇语落,“谋反”二字从她口中迸出,顾玉青撇着浮沫的动作登时一滞,面上的情绪倏忽凝重,眼底精光犹如一道闪电,直直射向白薇,那闪电中,带着针芒。
白薇本是绷了气势想要用这强大的气场逼了顾玉青心虚,然后将自己放了,可猛地被顾玉青用这样凌厉的眼神看来,登时不禁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一瞬间犹如被雷电击穿。
就在她怔怔之际,耳边传来顾玉青如霜似铁的声音。
“谋反?”一个冷哼,顾玉青起身坐直,浑身散发着张扬的怒气,“你到底是皇后跟前的奴婢,别的学没学会且不提,这谋反二字,倒是用的出口成章,也不知道,这些年,你与皇后一共给多少人扣过这谋反的帽子!”
当年梅妃与大皇子萧炎之所以落得那个下场,不就是皇后趁着皇上出宫不在,将一顶硕大的谋反帽子扣在梅妃头上,惨无人道的刑罚在她身上用个遍,尤其是那猫刑……
等到皇上回宫,一切早已经尘埃落定。
本朝陛下又是个极其疑心的性子,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哪怕要杀的人是自己最最宠爱的妃嫔和儿子……任何对他的权利和地位构成威胁的人,都是他的敌人,任何人!
若是平常,白薇此言,或许并不会激起顾玉青这样大的反应,可今日不同往日,刚刚从王家庄回来,她的心绪还未平复,猛地听到这谋反二字,怎么忍得住性子。
凌厉如刀的眼睛咄咄看着白薇,顾玉青道:“说起谋反,我倒是要与你细细论一论,眼下要谋反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原本白薇就被顾玉青周身的气势镇住,再闻此言,顿时心口咯噔一声。
难道顾玉青发现了什么?
心头剧烈的摇头,不会,不会,这么多年都无人察觉,就连宫里精明如慧贵妃,都一无所知,她顾玉青又不常进宫,她怎么会察觉呢,不会,不会,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强行压着心头的惶惶,白薇深吸一口气,竭力的镇定道:“顾大小姐休要同我胡搅蛮缠,我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女,一举一动代表着皇后娘娘的旨意,顾大小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强行将我绑架来,这不是忤逆皇后娘娘,触犯天颜,又是什么!我说你谋反,难道说错了?”
随着话音渐起,白薇心头那份不安渐渐散去,越发的挺直了脊背,颤着满头珠翠,掷地有声道:“顾大小姐还是赶紧把我放了,自己去皇后娘娘跟前领罪,到时候兴许陛下念着顾侯爷军功累累,不与顾大小姐计较。”
“可你若是不放我,耽误了皇后娘娘的正事,到时候惹怒了皇后娘娘,什么结果奴婢可就不好说了。”
“我绑了你再放了你,然后还要让我去领罪?”顾玉青犹如听到极好笑的笑话,冷笑连连,道:“是你傻还是你当我傻?我既是绑了你,就有绑你的胆量,若是因为惧怕皇后,那我大可以将你一杀了之,人不知鬼不见的悄悄烧了你的尸体,谁能证明你就是我绑了的呢,我何必去领罪!”
“你敢!”白薇登时柳眉倒立,“我可是皇后跟前的一等宫女,我说了,我的一举一动,都是代表着皇后,你敢私下杀我,那便是死罪!”
顾玉青不屑一笑,身子微微前探,伸手勾住白薇冰凉的下巴,幽幽说道:“逼急了,我连萧静毓都敢杀,你说我敢不敢杀你?”
眼睛里闪动着如毒的光芒。
说着,顾玉青勾了白薇下巴的手,手腕微微用力,将白薇的下巴挑起,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道:“你,怕死吗?舍得死吗?”声音低沉,却极具蛊惑。
白薇眼底瞳仁登时紧缩。
眼下的颧骨突突的跳抖,瞠目瞪着顾玉青,以她对顾玉青的了解,她这话,说得出便做得到。
惶恐犹如潮水,一瞬间汹涌而来,将白薇一层层包裹。
复国大业尚未完成,她怎么能死?
若就这样死在顾玉青手中,九泉之下,她以何颜面去见公主殿下!
到底是穆太妃当日亲自选定的接班人,惶恐压上心头的一瞬,白薇反倒是在这无边的不安中,思绪冷静下来,紧紧捏着拳头,竭力让自己的说出口的声音听上去镇定从容。
嘴边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下巴任由顾玉青挑着,仰头说道:“你不会杀我,最起码,现在你不会杀我,你若要想杀我,便不会绑架我,既是巴巴的绑架了我,必定是有其他的用意。不妨说来听听,看看我的价值,到底有多高,竟然能让赤南侯府的顾大小姐如此兴师动众。”
顾玉青挑着白薇下巴的手松开,转成在她巴掌大小的脸上,啪啪拍了两下,哼笑道:“果然是穆太妃,不,应该说,果然是苗疆公主选定的继承人,这心智,到底与常人不同。”
说着话,顾玉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白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哀嚎
一 白薇面上情绪登时犹如冻结一般,就那样凝固在脸上,眼底瞳仁一缩再缩,呼吸猝然停止,转瞬过后,一声粗一声细,凌乱不匀,紧缩的瞳仁开始涣散。
顾玉青身子坐直起来,冷眼看着她,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要说你不认识什么苗疆公主,更不是什么穆太妃的继承人?”
冷笑一声,顾玉青转手端起手边桌上的茶盏,轻呷一口,继续道:“我劝你不要费力气,你是聪明人,我既然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你再装傻充愣做糊涂,不过是自讨苦吃换一顿毒打罢了。毒打过后,该说的,还不是一样要说出来,何必浪费各自的时间!”
说罢,顾玉青将手中茶盏再次搁下,抬起帕子擦了嘴角,冷冷一笑,又道:“不过,你若是自虐,想要挨了打再说,我也并不介意,身为苗疆细作,想必你对我府上的吉祥如意很是了解,她们的力气有多大,就不用我向你细细解释了吧?”
顾玉青说话间,白薇震骇的情绪涌遍全身,四肢百骸,颤抖不能自已,情绪渐过之后,满脑子想的,唯有一点:顾玉青究竟是如何发现了她的身份的……
思绪翻转,脑中浮光掠影点点飞过,猛地,白薇眉尖一颤,心跳登时慢掉一排,愕然抬头,看向顾玉青,“昨夜那消息,是你刻意散播的谣言吧?为的就是引我出来?”
她这话,无疑便是认了她苗疆细作的身份。
顾玉青含笑点头,“没错!”
“我能从皇后娘娘寝宫一路顺利出宫,也是你的安排?”
“嗯。”
纵然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可白薇还是忍不住捏拳怒道:“贱人,我竟是着了你的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双目圆睁,带着赤赤红光。
顾玉青偏头失笑看向白薇,“你这话问的可笑,你是苗疆细作,我作为本朝子民,设计引你出来,这再正常不过,怎么你倒反要问我做什么!不过,你既是问,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想知道牛乳一事!”
白薇登时心神一凛,“你竟然连牛乳一事都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顾玉青则道:“我知道,密谋牛乳一事,你们费尽心机,只是……你们这心机,既然被我知道了,就算是白费了,至于别的,我暂且不知,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就都知道了,你说呢?”
白薇恨恨瞪着顾玉青,“你打算从我嘴里知道牛乳的秘密和其他我们苗疆之事?”说着,白薇朝顾玉青重重啐了一口,“呸!你休想!”
对于白薇的无礼,如意登时握拳。
顾玉青面上倒是若无其事,甚至挂起一丝笑意,“看来我方才的话是白说了。既然如此,只能让你先领一领如意的手段了。”
说着,顾玉青朝如意吩咐道:“端了火盆过来,银霜炭要烧的通红的。”
如意得令,当即转身。
早在带了白薇进来之前,顾玉青便已经吩咐人准备了火盆,搁置外间。
眼见如意端了一盆红的赤眼的碳进来,白薇顿时身子不由向后一缩,满目警惕看向顾玉青,道:“你要做什么!”
顾玉青呵的一笑,“枉你在皇后身边为非作歹这么多年,竟然问出这样的话来,当然是对你用刑了,不然呢,难道请你吃饭!”说着,顾玉青眉眼微动,眉目流转,朝那盆通红的银霜炭看了一眼,笑道:“不过,你若是想吃,我倒是不介意。这些年,经你的手,都不知给多少人吃过火炭了,今儿也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白薇登时面色土灰,“你敢!顾玉青,你可要知道,我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
情急之下,大呼顾玉青名字。
“对啊,你是皇后娘娘跟前的苗疆细作,我知道的很清楚!”轻飘飘说罢,顾玉青转头对向如意,“给她做脸来一块。”
曾几何时,如意也曾用这通红的火炭吓唬过当时还是顾玉禾丫鬟的金桔绿菊,当时,金桔绿菊的反应,如意犹记心头。
不过,那个时候,如意是得了顾玉青的眼色,并不当真动刑,不过是单纯的恐吓罢了。
可眼下,对这个苗疆细作,顾玉青就没有什么额外的眼神吩咐了。
如意转头手脚麻利的用火钳挑了一块大块的火炭夹起,直朝白薇走来。
白薇顿时浑身筛糠一般,以手撑地,颤抖着就要起身朝外奔逃。
如意眼见她如此,并不急着阻止她,只等到白薇费尽力气好容易站起身的时候,才抬脚朝她腿弯一踢,因着力道与方向掌控的极是到位,白薇登时身子一颤,跌倒下去。
“扑通”一声,膝盖重重撞地,位置不偏不倚,恰好是那盆火炭的正前方。
被面前通红的炭火所散发出的灼灼热气威慑,白薇几乎连膝盖处碎裂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再跑。
这一次,如意就没有再给她挣扎的机会了,不过是伸手一抬压在她的肩头,用力一捏,白薇半边身子登时酥麻不能动弹,眼底闪着惊恐的光泽,转头对向顾玉青,吼叫道:“顾玉青,你不得好死!”
顾玉青挑眉一笑,“你还是先顾及一下自己是不是好死吧,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本就心头惶惶,气息不宁,顾玉青此言一出,白薇顿时只觉嗓子眼被一团吸了水的棉花堵住。
说话间,如意夹了火炭的手已经朝白薇脸颊逼近过去,“你对我们小姐无礼,我也只好对你用点力了,你摸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方才言语有失。”
如意一句碎碎念落下,对着白薇放大到无限的瞳仁,嘴角微扬,抬手碳落,那通红的火炭便对着白薇细白的脸颊落上去。
伴着肉皮烧焦的难闻气味与滋滋做响声,白薇一声哀嚎顿时拔地而起。
顾玉青看着白薇,眼皮不眨。
对于这种心存颠覆我朝的异族人,即便手段比此再凌厉百倍,她也绝不会心软一下。
犯我族者,必诛之!
这些异族人,在谋划颠覆我朝的计划时,可没有一丝半点的心慈手软,阴毒的手段鳞次栉比层出不穷。
第六百一十六章 目的
一 幽怨凄厉的嚎叫足足维持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渐渐落低了声音,转成低低呜咽。
待她声音落下,顾玉青才又道:“怎么样,你要和我说说牛乳一事吗?”
白薇倒吸着冷气,却是咬牙说道:“你的手段,不过如此,我还当你要怎么样厉害,这点手段,还不及皇后娘娘半根毫毛,我会怕你?你纵然一刀杀了我,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分毫消息。”
顾玉青啧啧一声,将放置一旁的杯盏端起,送至嘴边轻呷一口,吩咐如意道:“去和厨房要些辣椒粉和精盐面子,她脸上那么大的一片烫伤,总要敷点东西才好。”
白薇登时嘴皮抖动,“顾玉青,你会下地狱的!”
如意抬脚走出里间,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朝着一直守在外间的彩屏吩咐几句,彩屏应声直奔厨房,如意依旧反身守在顾玉青左右。
白薇语落,顾玉青却是不接她的话音儿,只对如意道:“趁着这个功夫,给她右边脸颊再来一块!”
如意得令,当即执行。
白薇前一瞬还咬牙切齿,在听到顾玉青的吩咐后,顿时就身如筛糠,面若死灰,头皮立起一层鸡皮疙瘩,挣扎着要逃窜。
顾玉青冷眼看着她,轻飘飘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这里是赤南侯府,你还能逃了哪去?难不成,你当真以为我们都是死人,能眼睁睁看着你跑了?”
说着,顾玉青啧啧一叹,“也不知当年穆太妃究竟看上了你的什么资质,说你聪慧吧,你非要做这些徒劳无益的事,说你愚钝吧,偏偏又是一点就通。”
顾玉青说着话,如意已经又夹起一块火炭。
目光略过那火炭,火炭通红的光泽在顾玉青眼底倒映成一个亮红的小点,白薇看着顾玉青的眼睛,只觉犹如看到喷火的鬼魅。
顾玉青继续道:“你这样守着,也不过是让自己多遭些罪罢了,难道你就当真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其他的途径知道?”
白薇登时眼底波光一颤。
顾玉青就继续道:“我已经见过苗大苗二!”说着,顾玉青转头将放置一侧的那个当日穆太妃所给的小手炉拿起,摩挲在手间,“这么些年过去了,苗大倒当真是个痴情的人,一眼看到这手炉,我说什么,他都信了。”
一眼看到被顾玉青拿起的那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手炉,白薇一颗心顿时犹如坠下冰窖。
这个手炉,穆太妃曾提起过,是当年苗大与她的定亲信物。
凭着苗大对穆太妃的那份执着用情,顾玉青所言不假,看到这手炉,苗大定然会对顾玉青死心塌地的信任……一想到这个,白薇只觉心头阵痛超过了面颊上的灼痛。
“你怎么有这个!”凝着那手炉,白薇几乎忘记了膝盖与脸颊的剧烈疼痛。
顾玉青悠悠一笑,“你总是抓不住重点!眼下,重要的不是我为什么有这个手炉,这手炉我从何而来,重要的,是我能拿着这手炉,做些什么,比如说,引诱苗大!”
白薇顿时心神大骇,那种骇然,超越她先前一切的情绪反应,铺天盖地,犹如有无数冰锥直直刺进她的大脑心脏,体内的血液,在烈火与寒冰中,不断地沸腾凝结,横冲直撞。
如果顾玉青能成功地引诱了苗大的信任,那么,不仅仅是她这些年的努力,就连公主殿下曾经的努力,只怕都要被毁之一旦,那些被安插在本朝个个官宦人家的多如牛毛的细作,将会被一并清理,连根拔起。
只要一想到会有这个结局,白薇就全身痉挛。
倘若当真如此……她百死莫辞,九泉之下,见到公主殿下,见到苗疆列为皇室,她……
想到这些,白薇只觉血脉喷张,忽的嗓子眼一阵腥甜涌上,“哇”的一口热血直喷上来,顺着嘴角汩汩流出,殷红的血迹染红了碎白的牙齿和土黄的嘴角下巴。
“你既然有这样的东西,何必还要将我绑架了来?”白薇有气无力说道。
此刻,她几乎万念俱灰。
先前,她还尚且能凭着自己的心智,守住牛乳的秘密,守住苗疆的秘密,只要牛乳事件告成,她吃些苦受些罪又算什么,纵然死了,也值。
可眼下……纵然她严防死守,顾玉青划开了苗大的口子,她们这艘复国的巨轮,便瞬间犹如没了船底。
无论她如何挣扎,等待她的结果只有一条,便是万劫不复。
顾玉青坦言,“因为我想用你来对付皇后。”
如此说,也并非扯谎,顾玉青想要从白薇口中得知牛乳一事的所有秘密,同时,也的确是计划着,利用白薇是苗疆细作的身份,将皇后一举扳倒。
萧煜不是正在筹谋安排萧祎和公孙牧偷换军需物资一事吗,若是等到萧煜将萧祎和公孙牧一事揭露出来之时,她同时爆出皇后与苗疆细作勾结,欲谋害圣驾,那样的结果……陛下就不仅仅是盛怒了。
若是两件事结合的巧妙,这一生,皇后与萧祎,都永无翻身之日。
偷换军需物资也好,结党营私也罢,在皇上眼中,纵然罪不可赦,可到底因着亲生骨肉的缘故,再罪无可赦也最终会赦,可一旦与谋逆通敌相结合,失态便瞬间升级。
端王一事,就是绝佳的例子!
顾玉青言落,白薇死灰的面上渐渐泛起一丝光泽,霍然抬眸,含着诡谲的笑意,看向顾玉青,“对付皇后?你竟然觉得,我会同你合作,去对付皇后?”
顾玉青气定神闲道:“你当然会,因为你们苗疆那些潜伏在我朝的细作,此时,生死皆由我定。苗大那里,我势在必得。穆太妃将她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交付与你,你却连一条人命都不给她剩下,九泉之下,你怕是难以面对你们的公主殿下吧!”
“你要赶尽杀绝?”
顾玉青摇头,“是不是赶尽杀绝,取决于你,而非我!”
顾玉青言落,白薇嘴皮翕动,眼底波光流动,却是一言不发,只沉默凝着顾玉青,良久,九到立在她身侧手里举着夹了炭火的火钳的如意已经有些胳膊发酸,白薇才呼出一口浊气。
第六百一十七章 威胁
一 “我凭什么相信你?”一口浊气叹出,白薇跌坐地上,仰头看着顾玉青,眼底的骇然慌乱惊措已经被完好的掩下,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着。
顾玉青心头一颗悬着的石头在白薇此言一出的瞬间,登时落下。
这个白薇,顾玉青也算有所了解。
上一世,在皇后落得那般境地,她都能始终不离不弃,可见她与皇后之间,是有着一定得感情的,让她去对付皇后,顾玉青心头没底,不过赌的是她心中两座大山的分量。
一座穆太妃,一座皇后。
现在看来,她与皇后的感情再深,也抵不过种族之别。
白薇问出此言,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她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
“不凭什么,没什么凭的,你若信,便信,不信,我也无法,我不过是将眼下的形势分析与你,信不信,你自己斟酌。”顾玉青说道,言罢,朝一直手举火炭立在一侧的如意道:“算了,省一块火炭就是,带她下去。”
如意闻言,转手将那火炭搁下。
而一直沉默立在门口,手捧辣椒粉和精盐面的彩屏,满面迷惘,在顾玉青言落一瞬,当即问道:“小姐,那这个还用不用?”
顾玉青抬眼看向彩屏手中的东西,嘴角微勾,道:“就让白薇带回去吧,密室无光,免得她脑子混沌想不清,有这个刺激刺激,也清明些!”
顾玉青言罢,彩屏当即一脸明白的表情,抬脚就朝白薇走过去,一把将手中装了辣椒粉和精盐面的小罐塞到白薇怀里,转头出去。
白薇低头看着怀中罐子,嗤的一笑,再抬头看向顾玉青时,眼底便多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你就不怕我拿拿着这些自杀了?到时候,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玉青瞥过她手中的辣椒粉和精盐面,笑道:“你要用这个自杀?”
白薇挑眉道:“瓦罐虽钝,可砸碎了,碎片中,到底也有锋刃的。”
顾玉青摇头,“你不敢!”
白薇一怔,当即放声大笑,凄绝惨然的笑声过后,白薇眉宇闪烁,看着顾玉青,“不敢?你说我不敢死?这世上,最最不可怕的就是死,也就你们中原人,将死看的那么重要,一个个胆小怯弱如鼠……”
“你若死了,我就让你苗疆无数细作给你做陪葬,让你带着她们的冤魂亡灵一起去见你的苗疆公主!”顾玉青轻声软语阻断了白薇的声音,那语气,漫不经心中带着嘲蔑和鄙夷。
言罢,顾玉青目光忽的变得凌厉如刀,眼睛微眯,精光射向白薇,“你若不想就连死后都无法面对你的苗疆公主,趁早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眼下,你没有死的资格,你能做的,唯有配合我。你活着,你苗疆不计其数的细作活着,你死,他们同死。”
说罢,顾玉青语气一顿,带了赌博的语气,道:“想必你苗疆公主临终前,对你有过关于苗大的别样嘱咐……”说着,顾玉青抿嘴一笑,身子微微向前探去,“你说,我若是把你苗疆公主最最在乎的男人送到别的女人床上去……”
白薇闻言,方才的那股气势,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战栗,眼底迸射出惊恐,看向顾玉青,“你……你是魔鬼吗?怎么如此歹毒!”
看白薇如是反应,顾玉青知道,自己赌对了,这苗大在穆太妃心中,果然非比寻常。
苗大,当真是一柄好用的利剑!
顾玉青半边嘴角上扬,嗤的一笑,“歹毒?这就算歹毒了?那你可真是低看我了,为了不让你死,为了能让你乖乖听话,我能做出比这更歹毒百倍的事情。”
目光迎向白薇,顾玉青身子微微前探,带着凉凉的如同蛇的信子一般的森然笑意,继续道:“据我所知,你还有个妹妹,是吗?”
白薇登时眼底波光大颤,带着警惕,颤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一缩,“你要做什么?”
顾玉青起身一笑,“你猜呢?我能做什么呢?”在说此话时悬在心头的一口气落下。
对于白薇有个妹妹,顾玉青并不笃定,不过是凭着一些她素日的蛛丝马迹猜测罢了。
这种猜测,猜错了无伤大雅,猜对了却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白薇恨恨瞪着顾玉青,咬牙切齿,奋力咆哮怒吼,“顾玉青,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
顾玉青哼的一声冷笑,对敌人手下留情,那才真真会遭报应!
手中除了苗大那柄利剑,在对付白薇一事上,她又添另一把更加好用的利刃,顾玉青当即不再耗时,眼波一敛,眉峰凛然,看着白薇道:“牛乳那件事,你最好一五一十详细告诉我。”
威胁的语气,毫不掩饰。
没错,她对白薇,彻头彻尾,就是威胁。
顾玉青语落,白薇面皮一阵颤抖,复杂的眼波凝着顾玉青,愤怒,仇恨,自责,懊悔,怨毒,悲恸……种种情绪在她眼底翻滚,可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她到底还是身子一瘫,跌坐在地,失去所有挣扎,如同被抽干精魂的尸体,只是这具尸体,在喃喃开口而已。
“牛乳中,我们投放了苗疆特有的百毒散,这味毒药,并无解药,无色无味,且任何验毒的手段都试探不出。”
“你们中原皇帝惜命如金,他要吃的任何东西,都要经过层层检验,甚至要活人试吃,想要一举将他毒死,简直犹如登天。所有的法子一一排除,能用的,便只有这百毒散了,中毒之人不会当即发作,只会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突然暴毙,症状如同因为辛劳过度而猝死,纵然医术再高明的御医,也检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皇帝暴毙,太子之位悬空,皇室子弟间,必定会引发一场血腥争夺,纵然眼下似乎唯有三皇子萧祎是最适合的人选,可这龙位的诱惑,只怕就连五岁的皇子,也心有觊觎,更何况,朝中还有一些手握实权的大臣。”
“届时,只要我们那些安插在各个大臣府邸的内应枕头风一吹,难不保那些自命不凡的大臣起了谋逆之心。一旦各方势力雄踞而起,杀戮肆意,我们的目的,便就达到了。”
“这本是天衣无缝的绝技,可惜……”说着,白薇双目赤红,怒意滔天看着顾玉青,磨牙道:“可惜被你这贱人识破!”
第六百一十八章 私生
一 对于白薇的辱骂,顾玉青充耳不闻,“为何选择牛乳?你若想要了皇上的命,大可只在皇上一人饮食中投毒便是,为何要兴师动众,从这牛乳上做手脚?”
白薇捏拳瞪着顾玉青,分明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对峙的目光持续了一瞬,无声落下。
“因为我们公主殿下恨毒了太后和慧贵妃,所以,要除掉皇上的同时能除掉她们二人,也算是给泉下有知的公主殿下一份厚礼。”说及此,白薇眼底有光芒隐隐浮动。
顾玉青闻言,登时一怔。
穆太妃恨毒了太后和慧贵妃?
太后恨毒了所有苗疆人,可偏偏对苗疆公主身份的穆太妃,格外亲厚,以至于先皇过后,太后都许得穆太妃寿终正寝,她竟是恨毒了太后?
还有慧贵妃,据顾玉青所知,慧贵妃与穆太妃之间,几乎并无交集,她怎么就恨毒了慧贵妃呢?
眼见顾玉青怔怔,白薇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诡谲笑意,道:“你们的太后,让皇上御驾亲征,杀了我多少苗疆人,难道这些血债,你觉得我们公主殿下能忘了?”
“在太后仇视所有苗疆人的情形下,我们公主殿下能活的舒坦自得,能得太后青睐,那是我们公主殿下的本事,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公主殿下就要感念太后什么恩情。”
“至于慧贵妃,那就要问问慧贵妃,十二年前,她是如何处死宫中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的了,是她命不好,她处死的那宫女,是我们公主殿下与苗大将军唯一的爱女,这份仇恨,不共戴天!”
白薇的话,如同一个惊雷,轰隆隆便炸响在顾玉青头顶。
穆太妃与苗大……
妃嫔入宫,都是要经过验身嬷嬷检验过后,才能送到龙榻之上的,穆太妃虽是和亲公主,可一朝入朝,再尊贵的身份,也要按着本朝规矩行事,她若在进宫前便与苗大有过夫妻之亲,甚至还孕育过一个女儿,又怎么会不被验出!
所以,那十二年前被慧贵妃处死的浣衣局小宫女……唯一的可能,便是穆太妃在宫中将其生养出来。
思绪及此,顾玉青登时头皮一阵麻。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就能在浣衣局做事,当时她的年纪,最小也要有十四岁,按着穆太妃的年龄推算,也就是在先帝刚刚将她纳入后宫之时,她便有了那孩子,并顺利瞒过宫中所有人将其产下?
这个念头让顾玉青只觉浑身震骇。
穆太妃当年入宫不久便怀有身孕,可十月怀胎,临到生产之时,这胎儿却是因着难产,憋死在腹中,只生出一个死胎,而穆太妃本人,也因着那次生产,身子大亏,从此数年得宠却不再有孕……
当年这件事,阖宫上下,无人不知,她小时候也曾听母亲与黄嬷嬷说话时,多次提起。
母亲每每说道此事,总要长吁短叹一番。
思绪浮动,顾玉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也就是说,当年穆太妃那一胎,怀的根本就非龙种,而是她与苗大的私生女?那孩子也并没有胎死腹中,不过是被穆太妃偷梁换柱,悄悄送了出去?”
说着,顾玉青眉尖微蹙,“既是送了出去,好生养在宫外便是,为何又要将其弄到浣衣局来做使唤宫女?另外,既是进了宫,为何不直接将她调到自己的寝宫里呢?”
“什么私生女!我们公主殿下与苗大将军本就天设地造,是你们中原皇帝觊觎我们公主殿下美色,横刀夺爱!可他夺得走我们公主殿下的人,却夺不走我们公主殿下的心。”
至于公主殿下的爱女为何又复返宫中,这一点,白薇也百思不得其解。
若非那小宫女被慧贵妃突然处死,公主殿下悲痛欲绝之下将实情告知她,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小宫女是公主殿下的爱女。
“这件事,苗大知道吗?”顾玉青握拳直视白薇,愤怒直达眼底。
白薇摇头,一抹苦笑浮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和公主有过那样的一夜,又怎么会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过他的血脉。”
随着话音落下,白薇面上,有莫大的哀恸涌动,公主对苗大,当真是深情。
可惜……
顾玉青当即一愣……
穆太妃与苗大翻云覆雨孕下一女,苗大竟然对这样的事情一无所知,被瞒了过去,这……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对于这桩陈年旧事,顾玉青的情绪,也仅仅只是震惊罢了,却并不好奇,穆太妃与苗大,究竟是在何种情形下发生了那一切!到底是前朝的事情了,与眼下有并无干系,说到底,不过一桩宫中丑闻,何必深究。
胸中一叹,顾玉青道:“皇后待你不薄,这牛乳,宫中可不止太后与慧贵妃要饮用,皇后那里,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她每日服下这被投毒的牛乳?”
凭着上一世白薇对皇后的那份不离不弃,顾玉青实在难以想象她能做到这一点。
白薇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哀恸中,闻言一愣,足足怔了好一会,才道:“皇后的牛乳,我自然是有法子不让她喝。”神情木然
牛乳一事,该问的已经问清,真相之后,顾玉青只觉心头沉闷,转手将桌边如意刚刚蓄满的茶盏端起,挪送嘴边,清冽的茶香丝丝缕缕浸入鼻尖,那份茶香的馥郁清香才让她略略舒服了些许。
轻呷一口,缓缓搁下,顾玉青将手边那雕刻了繁复精美花纹的紫檀木匣子拿出,“这个东西,你可认得?”
白薇抬眸,朝顾玉青手中的木匣子看过去,目光触及那匣子的一瞬,登时面色一变,“天!你怎么有这个?”
她那惊骇中带着虔诚的语气,让顾玉青顿时心头一跳。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木匣,顾玉青不动声色道:“这是什么?”
白薇紧紧盯着顾玉青手中的匣子,原本死灰的目光,一瞬间蓄上虔诚的火热,嘴皮颤抖,神情激动,道:“这是我苗疆皇室专用之物,能用得上这样匣子的,唯有各个被封王的皇子,按着花纹,这木匣该是八王爷所有之物,怎么会在你这里。”
白薇清晰的道出这木匣的主人,让顾玉青不由捏着木匣的手一阵轻颤。
苗疆八王爷……
第六百一十九章 八王
一 这个称呼,顾玉青并不陌生,上一世的夺嫡大战中,萧铎除了萧祎那个强有力的对手外,还有一个异姓异族的对手,便是这个苗疆八王爷。
只是,顾玉青对这个苗疆八王爷,知之甚少。
这位王爷渐露头角的时候,萧祎已经基本垮台,萧铎正开始着手准备登基一事,从他浮出水面到顾玉青被萧铎和顾玉禾联手灌下一杯鹤顶红,不过月余时间。
这一个月的时间,顾玉青忙乎最多的,是替萧铎扫清朝堂障碍,对这个八王爷,她知道的,仅仅局限于他有着强大的暗中势力,可这势力究竟有多庞大,却是分毫不知。
眼下,白薇却说,这个埋在她家小花园里的紫檀木匣,是属于那位八王爷的……骇然之情油然而生,顾玉青凝着那紫檀木匣子上繁复的花纹,羽睫轻颤。
匣子是八王爷的,那这匣子中的东西,也是他的吗?
如果是,他那下体之物究竟是被谁在何种情形下斩断下来,又为何被埋在她家的花园里,为何堵住琉璃瓶瓶口的明黄锦缎是从陛下的寝衣上扯下的?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逼得人将他那下体之物斩断,可见当时场面是何等的血腥是何等的剑拔弩张,可为就单单斩断了他的下体之物,却并不直接将其一刀毙命呢?
又是何人将其送离皇宫的?
放虎归山这样的道理,当朝陛下何等精明,怎会不知!
如果那截东西不是他的,那又是谁的?
一个个疑问跃然而上,顾玉青眉头蹙的越发的深。
顾玉青神思飞动间,白薇一双眼睛凝着那紫檀木匣,眼底波光微动,浮动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情愫,热烈,挣扎,激荡却又扭曲,“这匣子,怎么会在赤南侯府?”
白薇喃喃问道。
顾玉青没有理会白薇的问题,却是随着她的话音,渐渐敛神,朝如意吩咐道:“将那柄剑取来。”
如意得令,转身而去,不过倏忽,便手捧那柄用华丽的剑鞘装着的断剑进来,按着顾玉青的示意,将其搁置桌上。
不待顾玉青发问,白薇一眼看到那剑鞘,登时整个人便由瘫坐姿势一个激灵坐直起来,眼底瞳仁紧缩,目光死死凝着那剑鞘,震惊之下,呼吸急促且沉重,“这剑怎么也在赤南侯府?”
一双手,因为心头情绪促使,死死抓着身上衣裙,骨节处,森白发青。
发出的声音,却是没了方才的清脆,一瞬间嘶哑如同破败风箱。
顾玉青本想问她可是认得这剑,眼见她如此,登时明白,这把断剑,看来也是八王的东西,要问的话便在舌尖打了个转,咽了回去。
苗疆八王……数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能让一个被灭了族的王爷的剑被陛下的太阿斩断,而这断剑又被父亲收藏到赤南侯府的习武堂。
多年前的事情,凭着这零星的线索,顾玉青一筹莫展,可这断剑之内藏着的那方绣有殷红红梅的丝帕,却是跃然闪现在顾玉青脑海。
当时萧恪就说,那方丝帕,他曾在宫中见过。
心思微动,凝着面前白薇激动的神情,顾玉青嘴角勾出一抹粲然笑意,身子微微前倾,含笑的眼睛直视白薇,道:“看来,你与那位八王爷的情分,不浅呵!”
白薇闻言,顿时眼皮一抖,极不自然的将头撇至一旁,“尊卑有别,进宫前,我曾在八王爷府邸做事。”眉目闪烁,杏眼微动。
顾玉青眼中笑意,就越发明显。
这个白薇,还真是不能杀!
上一世,萧铎登基之时,那位八王爷便成为他日后一个强有力的劲敌,这一世,纵然萧铎已死,随着她的重生,许多其他人的生命轨迹也发生偏转,可她到底没有影响到那位八王。
在她手不能及的地方,那个人,应该是在以水蛭饮血的速度,疯狂的扩张强壮着自己的实力吧。
苗疆皇室想要复国,仅仅凭着宫中穆太妃所培植起来的一众党羽势力,最多也就是能如蛀虫一般将我朝摧垮,却不能凭此兴旺复兴苗疆。
苗疆若想复国,必定是要靠着更为强劲的力量。
这位八王……该就是与穆太妃里应外合匡扶苗疆的那股宫外势力。
只是当年苗疆所受创伤实在重大,想要复兴,哪是一朝一夕之事,上一世,八王选在萧祎垮台萧铎登基之时崭露头角腥风血雨,怕是也要借住新帝登基朝廷动荡这个契机。
由此可见,在那时,他虽暗中势力雄厚,却绝非到达可与我朝明目张胆实力对战的地步。
否则,怎么会隐忍这么些年一直无所动作,以至于上一世,顾玉青一门心思都在帮着萧铎扫清各方势力,都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直到后来他主动寻衅,才引起顾玉青注意。
这个八王,还真是不简单……
如果紫檀木匣中那截东西就是他的,能在那样的情形下活着离开皇宫,并在日后将自己强壮到那般地步,他就更不可小觑。
这一世,萧煜若要心存帝位,那么这个八王,将会成为萧煜未来最最强劲的敌人。
思绪及此,顾玉青捏着丝帕的手,不知何时,攥成拳头。
她既是做了萧煜的王妃,那么,便不允许任何人成为萧煜的绊脚石。
挡他者,亡!
思绪敛定,顾玉青含着一缕笑意,从那剑鞘之中,将那方绣着红梅的丝帕扯出,两根手指捏了,提在手中,“你若只是他府中一个侍婢,他的剑鞘之中,有怎么会有你的东西?”
说着话,顾玉青手指摆动,那方丝帕便如一缕幽魂,飘荡在白薇面前。
一见此物,白薇登时心跳一滞。
这方丝帕……她一直以为这方丝帕是被她不小心丢到了宫中哪个角落,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眼底骇然弥漫,如同疯狂生长的野草。
记忆犹如洪水,一瞬间劈头盖脸砸下,白薇只觉头痛欲裂,心神如焚。
她的情绪,一丝不落的落入顾玉青眼底。
看着白薇一瞬间流露出的痛不欲生的样子,顾玉青知道,此刻并非再逼问的最佳时机,便抬手一挥,吩咐如意,“带她下去。”
第六百二十章 无力
一 如同提起一只小鸡,如意一把提了白薇起来,却是在她立足之时,手起掌落,对着她的后脖颈子便是重重一掌。
白薇登时眼皮一翻,昏倒在如意身上,如意则是干脆利索的将一侧的麻布口袋拾起,从头到脚,囫囵一套,将白薇装了进去,如同进来时一般,扛了出去。
待她离开,顾玉青长长吐出一口胸中浊闷气息,起身抬脚,走至窗边,隔着明净的大窗,怔怔看窗外被狂风席卷打着旋的枯黄树叶。
一直处于漆黑迷茫中的苗疆一事,总算是有了些许眉目,纵然这些零星的事情还不足以连成一条完整的线,可顾玉青知道,为时不远。
眼下,最最要紧的,不是搞清楚那个还在扩张势力的八王,而是将牛乳一事,彻底肃清,借此,不仅彻底扳倒皇后与萧祎,更要将那些潜伏在我朝各个角落的蛀虫一一挖走。
挖走了他们,八王便犹如被斩断眼睛的巨蟒,再怎么厉害,两眼抹黑,也要容易对付的多。
犯我族者,必诛之。
纵然不过一个深闺女子,她也责无旁贷,更何况,她的父亲是堂堂赤南侯,她的夫君是一国皇子,她就更义不容辞。
牛乳这件事,是绝好的契机,她得好好图谋一番。
思绪随着窗外的落叶翻滚,脑中犹如有劲风刮过,凝神立在那里,不知究竟站了多久,直到感觉到肩头有衣料窸窣,顾玉青猛然回神,才惊觉,外面已经半丈一盏的大红灯笼挂起,如盆的满月将清辉洒在院中,摇曳的树影如同黢黑的鬼魅,张牙舞爪。
那衣料窸窣,是吉祥正在为她披上一件加棉小坎,见惊了顾玉青的神思,吉祥面上顿时浮上不安,服侍小姐这么些年,吉祥最是清楚,顾玉青凝神之际,最忌讳有人打扰。
扰了小姐的思路,也不知是不是要紧,不安促使,吉祥不由揉捏着手中的帕子,低垂的羽睫一阵轻颤,状似受惊的蝴蝶振翅。
顾玉青嘴角浅笑,如同自语一般,道:“亏得你帮我添件衣裳,不然还不知道要站多久,腿都木了,快扶我去椅子上坐下。”
吉祥闻言,心里顿时好受些,忙扶了顾玉青,“小姐下次想事情,就坐着想多好,立着难受,再说,窗边难免透风,往年冬天就爱生病,今年好容易自入秋以来,一个秋天连个咳嗽都不见,可是不能大意。”
顾玉青笑道:“今年觉得身子好多了。”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她的三分魂魄被“天机”禁锢在体中,可这身体,却是要比她重生之前,不知好上多少倍。
兴许也是与她能吃能喝能睡有关吧!
想及此,顾玉青不由苦笑,心宽体胖这个词,在这一刻,简直犹如为她量身打造。
不管身处多么恶劣的环境,哪怕身后洪水犹如猛兽,舌尖已经舔到后背,还是面对什么凶险万分的勾心斗角蓄意陷害,这一世,竟然是什么都拦不住她的酣睡。
睡起来,就没完没了。
结果吉祥斟上的热茶,轻呷一口,顾玉青朝吉祥问道:“怎么样,四殿下那边,何时能回来?”
吉祥道:“管家说,怕是最早也要十来日左右了,管家还说,小姐若是有要紧事,他可以派人到西山送信的。”
“那你怎么说?”
吉祥就道:“奴婢说,小姐是惦念四殿下了,不过派奴婢过来问一问,并无要事。”一面说,吉祥一面贼兮兮的眨眼间,方才那抹不安和愧疚,早就荡然无存。
顾玉青含笑嗔她一眼,“浑说什么!”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
她这事,固然紧急,可却也没有到了要打扰萧煜公务的地步,王家庄那里,那户人家果然就是梅妃娘娘的话,一时半刻也跑不掉,等到萧煜完事回来再议,也是一样的。
至于这牛乳一事,在与萧祎偷换军粮一事结合之前,她一个人足以料理。
萧煜要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她怎么忍心把自己能善理的事也交到他的肩头呢!
思绪浮动,正说话,外间伺候的彩屏便摇身走到内室门口,打起帘子,却并不进来,只探头道:“小姐,周秉德过来了,要见小姐。”
顾玉青闻言,当即道:“快让他进来。”
说着话,将半披在肩的小坎穿整齐,扶了吉祥朝外室而去。
顾玉青出去的时候,周秉德已经进来,正垂首立在当厅,面上却是带了一股不如归去的无力感,那样子,疲惫的如同刚刚打了一场恶战。
顾玉青顿时心下疑惑,现在才刚刚天黑,纵然是与苗二交手,他也不至于就立刻挫败成这般模样吧?将将落座,顾玉青便道:“怎么了?”
周秉德竭力的恭敬回禀道:“大小姐,奴才得了信儿,今儿晚上苗二就在滴翠斋,您看,要不今儿奴才就直接逼了他出手?”
听周秉德如是问,顾玉青心头方才的疑惑就更浓了。
既是他尚且还未见到苗二,那这一脸颓丧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姜妈妈得了什么病?
眉头微蹙,顾玉青撇开周秉德所回禀之事,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姜妈妈出事了?”
周秉德闻言,当即嘴角一颤,面上涌上一股精疲力竭的疲态,吁一口气,道:“多谢小姐惦念,母亲安好,是……”提及要说的缘由,周秉德忍不住又是一个深吸气,幽幽叹出,仿佛头顶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大山一般,道:“奴才刚刚安抚好小宝。”
顾玉青顿时……
感受着周秉德浑身所散发出的那种痛不欲生的无力,顾玉青心头是愧疚的,毕竟,是她让周秉德易容之后去那烟花之地,可不知为何,听到周秉德讲出这个缘由,顾玉青忍不住就是想笑。
转手端起手边茶盏,轻呷一口,掩了涌到嘴角的那抹着实不地道的笑意,顾玉青转头吩咐吉祥,“你去瞧瞧,今儿夜里京卫营当值的是谁?”
吉祥得令,耸着肩膀掩嘴离开,与周秉德擦肩而过的时候,朝他投去一个幸灾乐祸的同情笑意。
第六百二十一章 前往
一 吉祥奉顾玉青的命,每日教习小宝武艺和习字,简直太知道不过小宝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钻研”精神,她完全可以脑补小宝闪着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一句接一句的不住气的冲着周秉德发问。
所问问题,尖酸刻薄到让人只想抽他!
可迎上他那双乌漆漆的眼睛,一脸真诚到发自肺腑的表情,任谁只能默默吞下那口气。
谁还能和一个五岁的孩子计较不成!
吉祥明路上身一般贼兮兮的离开,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裹着一身寒气回来,因为怕过了寒气给顾玉青,并不直接到她跟前伺候,只几乎与周秉德并肩而立,回禀道:“小姐,今儿夜里当值的,是高达高统领。”
顾玉青闻言略略颔首。
高达虽非萧煜的人,可却是萧煜亲手提拔。
经过上次祖宅一事,顾玉青对高达也算略有了解。
此人为人耿直,行事规矩,脑子固执,从不参与任何党争,更不涉及任何帮派,性子可谓执拗,甚至有些刻板不知变通,在朝中几乎并无什么交往较好的同僚。
律法面前,铁面无私,谁的面子也不给,谁的人情也不领,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且做事雷厉风行,手段铁血。
一旦经他手的事情,若非弄个黑白分明决不罢休。
苗二的事情,由他第一手负责,再妥当不过。
在穆太妃多年的经营下,苗疆细作早就如牛毛一般渗入到我朝各个官员府中,起着各自微妙的作用。
如果是京兆尹或者旁的什么人经手办理此案,只怕苗二前脚被抓,后脚就被无罪释放,什么都审问不出来,更不要说逼出他苗疆细作的身份,闹到陛下面前,将此事彻底扯开。
所以,顾玉青先前吩咐周秉德易容之后前往滴翠斋与苗二争夺娇娇以引发恶战,却又让他在行事之前,提前打个招呼,为的就是借高达的手。
今夜倒是巧了,顾玉青自己也没想到,白日才吩咐下去的事情,今儿夜里竟就有可能有了结果。
吉祥言落,顾玉青当即对周秉德道:“你即刻就去滴翠斋,你的一点,掩饰好你的身份,一旦你与苗二交手,势必将动静闹到最大,引得值夜巡逻的京卫营赶到之后,由高达亲自将你二人捉拿归案,你才能罢手。”
周秉德领会顾玉青的意思,当即领命,却又担心道:“小姐,若是有人先京卫营一步赶到呢?”
顾玉青摇头,“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安排,高达进去之前,绝不会有其他人进去,你只捱到高达去了即刻,他捕捉你归案的时候,配合着些,之后我会让人救你出来。”
得顾玉青此言,周秉德再无二话,当即得令而去。
待周秉德走后,顾玉青立刻唤了黄嬷嬷,朝着吉祥与黄嬷嬷一阵切切吩咐,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黄嬷嬷与吉祥一脸凝重领命离开。
一切要完成的准备事宜,已经交代出去,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
而这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又令人惶惶不安。
这厢,顾玉青起身回了内室,捡起那本《孔雀行兵策》,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竭力让自己心神镇定。
那厢,已经完美易容的周秉德,正身着一身湖青色长袍直缀,手摇二十四骨白纸折扇,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厮,抬脚进了滴翠斋。
“呦,这位爷,您面生啊!”
周秉德前脚才进滴翠斋的门槛,后脚还未跟上,当即便有姑娘热情的围了上来,招呼道。
周秉德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道:“一回生二回熟。”语气轻挑,是风月场老手所惯有的姿态。
他的话还未落音儿,耳畔便爆发出一阵银铃笑声,笑得那叫一个……让人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忍着打激灵,还要做出一副深谙此场着实享受的表情,周秉德一面被姑娘们拥着朝里走,一面四下打量滴翠斋。
本就是经年的猎户出身,他的目光,连林中最最敏捷的豹子都追的上,打量这本就不算复杂的滴翠斋,根本不在话下,几个状似不经意的扫视,便将其看了个遍,最终目光落在滴翠斋二楼一个名叫娇雪轩的雅间上,眉毛微挑,笑意越发的肆意。
娇娇……娇雪轩……这滴翠斋取名字,还真是……随意!
身子一斜,顺势在一楼大堂扯了一把椅子,翘起二郎腿坐下,手中纸扇一手,以扇直指二楼娇雪轩那雅间,周秉德语气顽劣,道:“那屋子的姑娘是谁啊,本小爷今儿翻她的牌子。”
说话间,滴翠斋的妈妈已经翻越一众姑娘,来到周秉德跟前,语未出口,却是先拿一双老辣的眼睛将其上下打量一圈。
顾玉青既是诚心实意派了周秉德来这滴翠斋寻事,自然给他准备了妥帖的行头。
上好的蜀锦直缀,眼下最为时兴的方头千层底鞋自不必说,单单他腰间那条玉带,其上玉色,便是绝好的上品。
这风月场的女子,莫看她们身份低贱,可这眼睛却是毒着呢,若不备点真材实料,怎么混的过去。
至于周秉德手上那把折扇,更是唐寅的真迹。
那妈妈自然是识货之人,一眼溜过周秉德,当即面上笑容堆砌,挥着帕子摇散一众姑娘,嘴里含笑哄开她们,“不用做生意了?都围在这里,公子几个身子,由得你们一股脑的围上来,去去去,那边客人又来了,赶紧招呼去!”
风月场有风月场的规矩。
一楼大堂的姑娘和二楼雅间的姑娘,其待遇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一楼的姑娘,只能接待那些寻常的客人,那些客人,不过是手上有些闲钱却在这里耗不起大把银子的普通人,而这些人,一般并无什么闲情雅趣,来这里,就奔着一点,寻欢泄欲。
故而一楼的姑娘,多半都要成为麻木的工具。
除非一点,便是进门的客人在未见到二楼姑娘之前,就一眼相中其中某个,点了名的要了谁,妈妈也无法,只得安排她前去伺候。
故而,每每有面生的体面公子登门,那些姑娘总要一窝蜂的围上去,盼着被翻牌点名。
二楼的位置,谁不想去!
第六百二十二章 豪气
一 二楼的姑娘,只接待固定的几个客人,而这些客人,往往更喜爱些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谈人生谈理想,看星星看月亮。
夏日取了无根之水煮茶,冬日捧了腊梅之雪烹茗,至于那云雨之事,反倒放在其次。
其他不必说,单单这一点,便能让一楼的姑娘眼红到心尖发酸。
更何况,二楼的姑娘一个个都如同大家小姐似得,跟前有丫鬟侍奉,安寝有自己的屋子,不像她们,十几个人挤一盘通铺。
然而,事实证明,失望总要建立在希望的基础之上。
周秉德落座,不及妈妈安排,便直指二楼雅间,那些姑娘,纵然是妈妈不遣散,也要自行散开了。
待到一众姹紫嫣红各自鸟散,周秉德氤氲着乖张神情的目光似有若无落在面前妈妈脸上,白纸折扇敲着手边梨木扶手,“你是这滴翠斋的妈妈?”
妈妈含笑,风情万种摇晃着满头珠翠,道:“爷是第一次来咱们这里吧?爷放心,咱们滴翠斋的姑娘,个个出类拔萃,什么价位的都有,保准让您尽心。”
一面说,一面探着脖子朝周秉德腰间玉带看去,啧啧道:“这玉带,当真好货色。”
周秉德心头一哼,废话,赤南侯府库房里的东西,能有差的么!
心头如是想着,嘴上却是凉凉一笑,“爷的好东西多着呢!就看你这滴翠斋里的姑娘承不乘的起了!”
妈妈闻言,当即眉开眼笑。
京城这地界,随便落个雨滴就能砸中一个三品大员,眼前这年轻人虽面生,可他的来历身份,滴翠斋的妈妈却是不愿去细究深想,只要是金主,只要肯在滴翠斋的姑娘身上砸钱,管他什么身份,照单全收!
“爷初来乍到,咱们的姑娘仪态万千,个个娇媚,不如我给爷介绍几个,爷且先试一试口味?”
周秉德面上笑容敛了三分,眉毛一挑,折扇指了二楼的娇雪轩,语气含了不悦,道:“怎么?来这滴翠斋,选什么姑娘,难道本小爷还不能自己说了算,还要听你的差遣?”
妈妈闻言,当即连连摇头并摆手,“不敢不敢,我哪敢差遣您啊!”
谁知道这小爷是哪个大员家里的独苗嫡子呢,她这小庙,固然背后有人撑腰,可在京城,一贯秉承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和气生财!
“这么说,您是已经有了相中的姑娘了?不知是谁,这样大的福气,入了您的眼,我去给您叫她!”妈妈的语气,恭维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不过是几句话而已,谁和银子过不去!
周秉德一脸随意,漫不经心的抬了手中折扇,道:“娇雪轩里的娇娇姑娘。”
妈妈闻言,面上笑容当即一僵,只是,到底是风月场的老人,转瞬便是风情一笑,道:“爷的眼界真真高,一眼便是看中我们滴翠斋的当红头牌!”
周秉德听她此言,心里暗骂,贼婆,谁不知道,滴翠斋的头牌是月无双,你举了娇娇做头牌,不过是打着一则坐地起价,二则用银子将我唬住罢了!
心头冷哼,嘴角轻颤,周秉德捏着纸扇的手前后一摇,身后跟着的小厮当即便是上前一步,啪的将早就揣好的银票砸在周秉德身边桌上。
“一千两,你点点。”周秉德眼皮不眨道。
妈妈闻言,当即一怔,最后堆砌在面上的笑容便越发的胜了几分。
金主,果然是个大金主。
这人还没见到,一出手便是一千两!日后若是被娇娇绊住了脚,岂不是银子流水的花。
想及此,妈妈看向银子的目光便越发的闪烁出火热的光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成捆的银票从天而降。
眉宇微动,当即便笑道:“爷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把娇娇唤来。”
周秉德却是随着她话音儿落下,蹭的起身,“不必唤她下来,你把她叫下来,我不还得再同她上去,省的折腾,我直接进去就是。”
说着话,抬脚就朝二楼走去。
妈妈眼见如此,登时面上笑容倏忽不见。
天!娇娇屋里还有个人呢,怎么能让他此刻就撞了进去。
妈妈愣怔间,周秉德已经行到楼梯一般,妈妈忙甩了帕子扭腰追去,“大爷您稍等,这…...这娇娇既是我滴翠斋的头牌,她的身价,就不是一千两银子就能进门的,大爷要见她,也只能在外面见上一见,让娇娇陪您说说话,要进她的屋,这点银子却是不够的。”
不好直言娇娇屋里有人,万一得罪了这金主就此就不来了,岂不损失,电光火石间,妈妈灵机一动,坐地起价,漫口浑说道。
周秉德却是早就料到她要如此,折扇一抬,身后紧跟的小厮便掏出一块色泽铮亮的金锭子,朝那妈妈面前一扔,“这个东西,足够了吧!”
纵是风月场历经数十年,什么好的东西没见过,可这金锭子,却是着实不常见,金光一闪,妈妈当即下意识的伸手去接,一把抓住那沉甸甸的元宝锭子,妈妈含笑的嘴咧的越发的大。
金主啊,真正的金主,大金主!
看周秉德的眼睛,越发的锃光瓦亮。
这种金主,可是难得一遇。
纵然娇娇屋内有人,妈妈也绝不会错过这天降之机,当即就道:“爷且稍等,容我进去,让娇娇好生梳妆一番,再侍奉爷,可好?”
风月场本就是无情地,自然是谁的银子多,谁便是真正的大爷!所有的欢笑恭卑,还不都是金银堆出来的。
说话间,周秉德已经上了二楼,闻言顿了步子,半个身子倚在身侧廊柱之上,满面的浪荡不羁,点头道:“你去吧!”
眼见周秉德同意,没有执意闹着立刻就要进屋,妈妈当即松下一口气,转头连门也不敲,推门就进了娇雪轩。
屋内娇娇和苗二正相拥躺在床榻上,妈妈猛地闯进来,惊得娇娇登时弹坐起来,惊呼一声“妈妈!”
苗二从牛场出来,本就是窜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好事被扰,登时怒火中烧,正欲发作,被娇娇一把拦下,温言软语好生相求,才压了火气下去,却是圆睁的眼睛带着怒气瞪了妈妈一眼。
第六百二十三章 哄走
一 娇娇被这滴翠斋的妈妈调教多年,自是明白,若非要紧之事,她绝不会擅自闯入有客人在的姑娘房中,飞快的安抚了苗二,娇娇起身,灵活的越过苗二翻身下地。
汲了鞋子,几步走到妈妈跟前,道:“妈妈,可是有事?”
越过娇娇的身子,妈妈心头凄凄朝苗二一张怒脸觑过一眼,心尖打了个颤,压低声音,将方才之事大概告诉娇娇,“……这种机会不多,你可是要把握好了。”
娇娇闻言,顿时一颗心飞动起来。
竟然有这样的金主点了名的要她……不真实的幸福感倏忽而至,娇娇忍不住回头朝苗二看了一眼。
比起妈妈描述的那外面的英俊小爷,这个苗二……连个男人都不算,凭什么和人家比!更何况,他的出手,还从未这样大方过!
一千两银子外加一个金锭子!
金锭子啊!
娇娇当即反手拍了妈妈的手背,低声道:“妈妈且去,我梳妆了就来。”
得娇娇此言,妈妈大松一口气,转头出去,临走之前,最后又朝苗二看过一眼,那目光,犹如再看什么即将被执行斩首之刑的罪犯。
苗二被她看的心头发毛,待妈妈离开,翻身坐起,朝娇娇问道:“她什么事?”
在外面那位尚未彻底被收拢至她石榴裙下之前,娇娇怎么会得罪苗二,便哄他道:“不是什么大事,我乡下的姑妈来了,想要问我借银子,妈妈打发不得她,只好寻了过来。”
娇娇说着满目赤诚,苗二不疑有他,当即便道:“我还当什么,原是这个,那你赶紧去!”
娇娇便心安理得的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眼,一番收拾,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梳洗一新,挑了件杏红色的衣裙换上,转身出门。
开门一瞬,易了容的周秉徳那张邪魅的俊脸便跃入眼底。
好一个俊爷!
心头啧啧一声,娇娇习惯般的朝着周秉徳身上的衣裳瞧去。
身为滴翠斋二楼的姑娘,过她目的客人自然都是非富即贵,除了苗二那个形容邋遢的假男人外,大多都是一水儿的穿戴不凡,娇娇自然识货。
不过一瞬的打量,抬脚出门,朝周秉徳迎过去的时候,身子朝他身上一靠的同时,手便落在他腹部腰上的玉带之上。
娇滴滴一声“爷”从口中跃出。
妈妈眉开眼笑立在一侧,对周秉徳道:“这位便是娇娇姑娘了,方才我进去,失手打翻了她屋里的茶壶,一地的水腻腻歪歪,爷不如随娇娇到我的屋里坐坐,待的收整好了再回来。”
周秉徳知她说谎,也不戳穿,只笑着溜了娇娇一眼,道:“好啊!”
得他痛快答应,妈妈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浓盛。
娇娇当即满面含春小鸟依人的引了周秉徳朝妈妈的房间走去。
抬脚之前,周秉徳似有若无回眸,朝着他带来的那小厮递了个眼神。
小厮会意,有意拖慢了步子。
周秉徳前脚走,妈妈便推门进了娇娇的屋子,她进去的时候,苗二正半露了身子枕着手臂出神。
眼见这妈妈又是不敲门就闯进来,苗二心头方才压下的火气嗖的又蹿了上来。
什么东西!
在牛场被大哥不当回事,大爷我花了银子来你这温柔乡买自在,怎么,你也不拿大爷我当回事!
火气上涌,苗二腾的做直起身,怒目瞪向妈妈,“你个老货,你又要做什么?娇娇不是都出去了吗?”
与二楼所有的姑娘都有同样的约定,若是她们不得不离开,所用借口,皆是统一:乡下姑妈来借银子。
瞧着愤怒的苗二,妈妈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苗爷,娇娇的姑妈闹得厉害,非要娇娇带她去买八珍阁的白切鸡带回家给乡下的孙子吃,娇娇奈不过,带了她姑妈去买鸡了。”
说着,妈妈风情万种的缓了口气,娇媚如丝继续道:“八珍阁那地方,您也知道,人满为患,她们还不知道要去多久,您看您今儿要不就先回去?”
妈妈说的情真意切,那表情,字字句句,绝对的发自肺腑。
苗二本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糙汉子,自是信了。
火气压下一半,嘟嘟囔囔嘀咕道:“什么狗屁姑妈,大晚上的买鸡!也不怕吃的她消化不良,今儿我还没尽兴呢,好些话也没说……”
妈妈充耳不闻,任由他牢骚,飞快的抓起手边苗二的衣裳,给他递过去,顺便塞上一锭银子。
“今儿实在对不住了,这点银子,算我一点心意,虽是不多,到底买个酒吃。”
妈妈话说的得体,事也办的敞亮,苗二心头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
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那银子,道:“还是你留着买胭脂吧,大爷我不缺吃酒钱!”
风月场的人情冷薄,苗二一清二楚。
今儿他若是接了这银子,赶明儿再登滴翠斋的门,受到的待遇,只怕就不是往日那般了。
故而当真是已经身无分文,他也绝不肯收。
妈妈本也是试探之心,眼见苗二如是,面上那副小心翼翼赔不是的表情,就更加真诚。
好容易一把年纪亲自服侍了苗二穿好衣裳,送他离开,妈妈笑得都要抽筋的脸倏忽木了下来。
娘的,这个苗爷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人家公子逛温柔乡,哪个不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唯他,衣衫邋遢不说,那气味……咳咳……能把人熏死。
可怜娇娇伺候他,真真是豁出命去了啊!
嫌弃的看了一眼苗二消失的背影,妈妈凝眉转身,飞快的朝二楼奔去。
被他惹得一身臭,得赶紧换了衣裳才是,要不,登门的客人非得被她熏走。
妈妈匆忙转身,浑然不觉,周秉徳带来的那个小厮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朝着苗二的方向,直直追去。
苗二因着心里不痛快,本就走的慢,那小厮不过几步便追上,“苗二!”
在他背后一声喊。
苗二闻言,顿时一个激灵,这京城地界,竟有人张口唤他苗二?
震诧之际,倏忽转身,入目便见一个白面小厮正眼底带着鄙夷的笑意,立在那里。
第六百二十四章 挑衅
一 苗二心头那股邪火,又一次嗖嗖窜起。
真是他娘的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
牛场牛场不顺心,滴翠斋滴翠斋不如意,眼下好好走个路,都要被他娘的个小白脸瞧不起?
什么意思!
怒气直逼面上,苗二斜了一眼那小厮,扬着下巴用鼻孔看他,道:“你他娘的喊老子作甚!”
那小厮面色不动,眼底鄙夷不添一分不减半毫,道:“我家公子说了,以后让你不要再来找娇娇姑娘了,今儿他就替娇娇姑娘赎身。”
那小厮说话的时候,语气是轻飘飘的,嘲蔑鄙夷之色就随着这份语气,愈加的浓郁。
苗二闻言,心头怒火登时犹如被浇了一桶油,蹭得一步上前,一把提起那小厮的衣领,颤着面上狰狞的两坨肌肉,怒目圆睁,道:“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小厮好像并不觉得被苗二手提衣领悬空拎起是件多么不舒服或者多么难看的事,一脸表情,甚至带了隐隐的享受之意,身子一侧,干脆将自己死死贴在苗二的身上,全做倚靠之态。
只是鼻尖嗅到苗二身上那股恶臭,险些没有吐出来,嗓子几哽,到底忍了下去,抖抖嘴角,道:“眼下我们公子正在滴翠斋和妈妈商量价格,今儿夜里,娇娇姑娘就不是滴翠斋的人了,算你有福,你也是娇娇姑娘在滴翠斋伺候的最后一个客人。”
他说着话,身子在苗二身上来回蹭,蹭的苗二心里的火气一茬旺过一茬,“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老子才从娇娇那里出来!”说着,苗二一把甩开那小厮的衣领,“你她娘的是属狗的!”
滴翠斋的姑娘都没有他蹭的凶!
衣领被松开,整个人再次落地,小厮满面处变不惊的姿态,弹一弹被苗二弄折了的衣衫,道:“你之所以才从娇娇姑娘那里出来,而不是依旧睡在她的床上,就是因为我们公子去了,娇娇姑娘要去应承我们公子!”
小厮一字一顿说道,语调分明平缓,却是让人听着格外刺耳。
苗二顿时只觉浑身血液逆流……娇娇和滴翠斋的妈妈不是说娇娇的乡下姑妈来了,娇娇要去陪着到八珍阁买鸡……惊疑愤怒汹涌而上,苗二一把推开立在他面前的小厮,整个人,如同一只发狂的棕熊,吼吼折返滴翠斋。
望着苗二气势汹汹的背影,那白面小厮嘴角微扬,清霜月色与大红灯笼相织相错的光线下,他的眼底泛着一抹不羁笑意,乖张凌厉。
一直背在后面的手伸了出来,挪到眼前,左手食指勾着一个小布包,随着他的动作,那布包左右摇曳。
布包不过巴掌大小,满是污渍,散发着与苗二身上相同的恶臭,靡靡光下,看不出什么颜色质地。
这布包,是他方才与苗二身体相蹭的时候,从他衣服最里侧掏出来的。
被藏得那样隐秘,只怕也是个要紧的东西。
布包收好,小厮抬脚复朝滴翠斋走去,才至门口,就见苗二额头青筋暴突,正抬脚一脚踹开娇娇的屋门。
那一脚,踹的着实用力,原本合掩的木门,登时被他一脚蹬落,“咣当”一声巨响,门板直接掉在屋内门槛前,惹得滴翠斋内宾客姑娘无不侧目,更有胆小的,扯着嗓子发出尖叫。
滴翠斋的妈妈刚刚换好衣裳,正要开门出来,忽的听到这声响,登时眼皮一跳,一头冲出来就看到苗二剑拔弩张浑身戾气十足的立在娇娇门口,剧烈的喘着气,胸脯高低起伏,一双眼睛呼呼冒着热光。
妈妈顿时被他这气势惊得心跳漏掉一拍,好端端的走了,怎么就又回来了!
天杀的!
苗二的功夫她是见识过得,这货要是认真在滴翠斋撒起泼来,滴翠斋养的几个打手,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转头朝着身边丫鬟低语吩咐几句,待那丫鬟得令转身离开,妈妈抬脚满面含笑朝苗二走过去。
“哎呦呦,你这做什么!好端端的,谁惹我们苗爷生气了?看把我们爷气的,姑娘们,还不赶紧来给苗爷顺顺气。”
自知今日之事,是她理亏,再加上不愿意因着苗二撒泼而惹怒了里面的那位金主,妈妈忍痛陪笑道:“今儿滴翠斋的姑娘,随苗爷你挑,妈妈我给你免费,让你顺下这口气,怎么样?”
一面说,一面扯了苗二的胳膊,想要将他从娇娇门口拉走。
妈妈纵然再大的力气,对于身材隗壮的苗二,也不能将其撼动分毫,苗二整个人犹如被钉在那里一般,纹丝不动。
“去你娘的,你不是说,她乡下姑妈来了,她去陪着买鸡?那小白脸就是她姑妈?还是那小白脸就是那只鸡!”苗二一把甩开攀扯他的妈妈,指了屋内正依着一张梨花木双扶手椅子坐着的周秉德怒道。
苗二突然折返,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立在她的门口,娇娇早就被吓得面色土灰,身上打颤,瑟瑟缩成一团,怔怔望着苗二,嘴巴微翕,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对面,周秉德却是气定神闲翘着二郎腿,一副浪荡公子放荡不羁的做派表现的十足。
甚至在苗二一脚踹落门板,指着他咆哮的时候,还悠哉端起手边茶盏,享受般轻呷一口。
他这样子,就更是刺激的苗二怒火冲天,低垂在侧的双手紧紧握拳,捏的咯吱作响,抬脚就朝屋里走去,行至周秉德面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是一掌,“啪”的拍在周秉德跟前的圆桌上。
那圆桌,任是再好的材质,怎么经得住苗二这一掌,登时裂成两半,轰然倒地。
苗二伸着青筋毕现的手,直指周秉德门面,“你他娘的,什么东西!”
周秉德端着茶盏的手一丝不颤,就连眼皮都没跳一下,迎上暴怒如一头发狂的狮子的苗二,轻飘飘说道:“把你刚刚从娇娇床上撵出去的东西。”
你……苗二登时被他一句话堵得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娘的,哪来的小白脸!
以为你苗大爷是吃素的!
第六百二十五章 动手
一 苗二气息一震,抬手就要朝着周秉德劈过去,“娇娇是老子的女人,你他娘的少来这里添乱,滚回你的狗窝去,免得老子一掌劈死你!”
周秉德一双含笑的眼睛闪着灼灼亮光,抬眼朝苗二看过去,“你的女人?你连个男人都不算,要女人做什么!”说着,目光下移,落向苗二腹部下方,直戳苗二痛点。
苗二已经打起掌风的手顿时僵住。
他的情况,除了大哥和几个苗疆兄弟知道,这中原里,满京都的,知道的也就娇娇一个……这个小白脸是怎么知道的!
思绪一转,苗二那泼天的怒火登时就直冲娇娇而去,“臭婆娘,是不是你说的!”
娇娇早就被眼前的情形吓得三魂六魄不剩几缕,哪经得住苗二这样气势,登时身子一颤,撇嘴就哭了出来,“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
天地良心,这位金主自进了屋,就和她说过一句话,“离老子远点!”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气势,虽不带怒意,可却寒的人心尖打颤。
她连靠近他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说话,鬼知道苗二的这个秘密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娇娇的话,苗二自然不会信。
这个小白脸都要替她赎身了,她把这些当做笑谈告诉他,博他一笑,还不是情理之中。
反正她们这种风月场的女人,哪有什么人情味,图的不过一个钱,谁他娘的钱多,她们就冲着谁笑的多,没钱的,莫说笑了,眼皮都不撩你一眼。
苗二心头认定了是娇娇出卖了他,火气蹭蹭直扑,烧到天灵盖,咬牙切齿瞪着娇娇,道:“狗男女,看老子今儿怎么收拾你们!”说着话,抬脚就朝娇娇踢去。
吓得娇娇哇哇大叫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转身就朝着门口方向奔命,“妈妈救我。”
只是没走一步,发髻便被苗二一把抓住,死死一扯,整人就被他扯到怀里,“娘的,老子在你身上花了那么些银子,你他娘的就这么对老子?什么狗屁姑妈买鸡,姑妈呢?鸡呢?”
娇娇被他吓得早就神志癫乱,不管苗二说什么,只哇哇的大叫这救命。
妈妈眼见不是回事,派去求救的人也尚未回来,只得咬牙自己上,面上堆出笑容来,上前几步,行至苗二跟前,一面伸手去他怀里扯娇娇,一面道:“苗爷误会了,娇娇姑娘的确是要陪着她姑妈去买鸡,只是她姑妈忽的转了主意不去了,她才得了这一遭空,偏偏您前脚走,这位公子后脚就来了,实在不是娇娇骗您,误会,都是误会!”
苗二本就是个没心眼的人,听妈妈几句解释,就又有几分信她。
眼见苗二的怒气似是略略降下去,一直沉默看戏的周秉德便挑眉说道:“妈妈,您这话,小爷我就不爱听了,你这么歪曲事实的解释,是几个意思?你是怕他啊还是怎么?你就这么当着小爷我的面如是说,难道就不怕小爷我吃味?”
周秉德的声音不高,却是带着阴测测的威胁。
妈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苗二是个躁性子,只要把他哄住了,一切好说。
可这位金主……头一次来,什么性子,什么来头,妈妈还真是一点不知。
不过眼下他这些话,妈妈倒是听得明白,他这是逼着她让她承认,方才根本就是他直接和苗二抢了娇娇,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姑妈。
一眼看看眉目乖张却是一寸不让的新金主,一眼瞧瞧青筋毕现满面狰狞凶神毕露的苗二,妈妈只觉自己气息紊乱……今儿是撞了什么邪!
心头默默念叨着观音大士如来佛祖显灵让滴翠斋背后那靠山赶紧进来撑场面,一面强吸一口气,面上扯着发颤的笑,对苗二说道:“那个,你先放了娇娇,咱们什么话,好好说,怎么说娇娇也是陪了你好几年的了,你就一点情面不念?”
妈妈抖着眼角看娇娇,再被苗二扯下去,只怕娇娇这一头青丝都要被扯掉一半,没了头发,娇娇还怎么接客!
苗二闻言,低头看看可怜兮兮满目央求的娇娇,抓着她头发的手不由就一松。
可下一瞬,也不知心里又想到什么,松了一半的手又猛地一紧,死死扯住娇娇的头发朝里一拽,“什么狗屁情面,你他娘的何时跟老子讲过情面。”
苗二言落,周秉德就不依了,嚯的起身,抬手就朝苗二肩头捏去,“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娇娇,是小爷我要赎身的人,岂能由着你放肆!”
苗二那腔怒火,怎么经得住周秉德这番挑衅!更何况,身材隗壮的苗二,发自心底的瞧不上中原这些白面小生,周秉德身材虽精健,可他给自己易的那容,实在是标准的小白脸。
苗二当即扯着娇娇头发的手一甩,将娇娇一把甩到左侧立柜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娇娇凄厉的惨叫声拔地而起,妈妈忙跳着眼皮过去扶她。
不及妈妈奔到娇娇跟前,周秉德和苗二便交上手。
得顾玉青的吩咐,周秉德秉着将事态闹大的原则,也不认真和苗二打,反倒是见什么砸什么,妈妈眼见如此,哪还有心思管娇娇,呜呼转身,朝着周秉德和苗二喊道:“两位大爷快住手!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啊!您砸的这东西,可都是件件价值不菲。”
周秉德和苗二哪里会理会她在一侧叫嚣什么,一个各种挑衅各种砸,一个各种接招各种反扑,噼噼啪啪,几个来回便将娇娇的屋子几乎砸个稀烂。
正闹着,外面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男子呵斥的声音,妈妈问音,顿时心头一喜,扭了帕子转头就朝着声音方向哭着喊道,“大人,您可是来了……”
尚未见人,声音已出。
然而,说出去的话舌头还未打直,妈妈的声音便猝然而至。
“高……高统领,您怎么来了?”面上悲戚之色一僵,告状的表情就凝在面上,妈妈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威风凛凛英姿飒飒的京卫营统领高达,心头打了个激灵。
默默咒骂,怎么把这个不通人情不讲情面的黑面罗刹给招来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胡正
一 随着京卫营的人进来,原本闹哄哄的场面,登时肃清,唯一的声响,便是依旧在酣打的周秉德和苗二,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周围一瞬静默之下,显得格外刺耳。
高达鹰眼扫过屋内情形,看也没有多看那妈妈一眼,当即抬手一挥,指了依旧还在酣打的苗二和周秉德,冷声吩咐道:“把他们两个给我带回去!”
他不由分说,此言一出,原本正打算上前解释并告状的妈妈登时滑到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
情绪也由方才的瞠目震惊转为隐隐约约的幸灾乐祸。
这个苗二有没有什么后台背景她不好说,可这今儿新来的金主,出手那样阔绰,举手投足,所带出的那种气势,又着实的高贵非凡,只怕来头不小。
高达这样命人将人家捉拿回去,只怕是捉不成人家反倒当场打脸!
能看着黑面罗刹当场被打脸,妈妈只觉心头一阵爽快,目光闪闪,朝周秉德看过去。
那头,正打的激烈的周秉德闻高达此言,知道任务算是完成,登时心头一松,当即住手,面上一副乖乖就范的样子,主动朝向他走来的京卫营士兵点头。
那士兵当即一愣,转瞬木着脸拿了绳子几下将其手腕捆了。
正目光闪烁的妈妈登时眼珠一直,满脑子凌乱……什么情况!
而刚刚还和周秉德打的激烈的苗二,眼见如此,则是“呸”的一声,鄙夷的咕哝道:“怂蛋!见了官兵就软的怂蛋!”
随着话音,转身就要朝娇娇屋内临街的窗子奔过去,欲要逃出。
只是苗二说的声音极小,又是转身逃窜的含糊不清,正好给了周秉德机会,按着顾玉青临行前的嘱咐,当即猛然回头,对着苗二,满目匪夷所思,扬声说道:“你怎么说苗疆话?你不是我中原人?”
他的声音极大,不说让在场的人震惊了,就连苗二自己,都被周秉德这一声喊,惊得脚下步子一顿,回头去看他,满眼震骇,“你他娘的胡说什么,老子那句话说苗语了?”
话虽如是,可心下却是不由得犯嘀咕,难道我刚刚真的情急之下说了苗语?不对呀,我记得我说的是中原话啊……他娘的,老子到底说的啥啊…..
一个麻线团在苗二头顶呜呜乱飞。
原本苗二逃离的速度奇快,不过眨眼人已经快到窗边,可随着他这一转身辩白,京卫营的人便将其团团围住。
一直默默隐藏在滴翠斋暗处的吉祥和黄嬷嬷,眼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成定局,各自一个眼神,起身离开,直回赤南侯府。
“小姐,果然如您所料,周大哥和苗二才起冲突,那滴翠斋的妈妈就吩咐了人去搬救兵!”将身子烤暖和了,吉祥笑嘻嘻凑在顾玉青跟前回禀。
顾玉青颔首道:“她去的谁家?”
跟踪那搬救兵的人是黄嬷嬷,顾玉青言落,坐在绣墩上手捧一盏热茶的黄嬷嬷便道:“是太医院院判胡正的府上。”
太医院?
顾玉青顿时诧异……在黄嬷嬷和吉祥走后,顾玉青独坐灯前,曾猜测过这滴翠斋的背后靠山究竟是朝中哪位大员,可怎么想,也想不到太医院去。
太医院的人,不论是院判还是普通太医,都是手中没有半点实权的,不过就是个提着药箱医病的,兴许能在哪个贵人甚至皇上面前递一句话,可……
可怎么就能成了这风花雪月地的靠山了呢?
不仅方才想不到,就是此刻,顾玉青都觉得难以置信,不由得再问一遍,“你确定是去了胡正家里?”
黄嬷嬷点头,“的确是胡正家,奴婢一路尾随,眼瞧着她直奔那里,当时还心头觉得奇怪,为此专门又特特的看了一眼那府邸匾额。”
捏在手里的帕子绕着手指缠来缠去,顾玉青的思绪,便如同这帕子,左右翻转,蹙眉凝神,脑中竭力回想着前世今生,有关这个胡正的所有。
为人奸猾,惯会踩低拜高,医术却是当真了得。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皇后娘娘宫院的座上宾……皇后……
脑中浮光掠影,顾玉青心头忽的便有了隐隐约约的线索和计较,缠绕着帕子的手上动作一滞,转眸朝黄嬷嬷看过去,“那去传话的人呢?”
黄嬷嬷当即道:“按着小姐的吩咐,打晕过去,拖到了胡院判府宅前不远处。”
顾玉青略略点头,转脸对吉祥道:“你现在就去胡正那里盯着,不论他去哪,你都跟去,若是他进宫,你就立刻回来禀我。”
顾玉青说的凝重,吉祥深知事关重大,当即领命,扯了一件外衣,一面穿一面抬脚朝外而去。
这个胡正……
小小一个太医院的院判,敢给滴翠斋这样的风月场做靠山……只怕他也只是个傀儡靠山,他的背后……想及此,顾玉青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浅笑。
若是他背后那人真如她所想,是皇后,那倒是天赐良机了,正还愁一个契机,寻思着如何将此事不露声色的禀上去呢。
如果一切如她所想,看来这件事,似乎都不用她出面,有高达就够了。
凭着高达那性子,周秉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出苗二说的是苗疆话,高达不会不起疑心,疑心一旦起来,苗二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京卫营的牢房了。
京卫营的审讯手段……怕是慎刑司也要望尘莫及。
而京卫营的直接统领又是萧煜,如此一来,一切便是顺理成章,将此事过度到萧煜手中,再结合他手上那萧祎密谋偷换军粮一事……
思绪滚滚,顾玉青脑中渐渐理出一条完整的脉络。
眼下,不过是要等胡正的反应了。
滴翠斋那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妈妈派去的人久久无信儿,想必高达前脚带了人离开,后脚她就要亲自去胡正府上看个究竟了。
胡正的动作,该是不会出了今日卯时。
只可惜,眼下皇后被禁足,就不知道这胡正是要到哪里求助了……萧祎府上?还是皇后的娘家,英国公府?
对于这二者,顾玉青都不满意,她心头,最最理想的,莫过于胡正自寻门路,直接进了皇后娘娘被禁足的寝宫。
第六百二十七章 吹风
一 这个苗二,还真是给了她一个巨大无比的惊喜!
顾玉青遣了黄嬷嬷下去休息,兀自拥了一床厚实的锦被,捧了那本《孔雀行兵策》玩味着消磨时间,等吉祥那边的消息。
如意只称睡不着,在一侧服侍着,时不时剪一剪烛芯儿,地上火龙里,通红的银霜炭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将屋子烤的一团暖和。
可远在京都一隅的牛场,此时却是不那么太平了。
苗大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刚刚吹了烛火睡下,眼皮还未合上,就听得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伴着声音,响起手下急促的声音,“大哥,大哥,二哥在滴翠斋出事了。”
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苗大闻音,登时背心处冷汗唰的冒出,呼的坐起身,也来不及穿鞋,翻身下地,光着脚行在冰凉的地面上,几乎一路小跑过去将门打开。
夜里的寒风比白日更加凶猛,门开一瞬,登时就有如同猛兽一般的凛冽北风呼呼灌进来,苗大只穿了就寝时的一层薄薄里衣,怎么经得住这样的风吹,再加上他脚上连鞋子也没有,当即便喷嚏接二连三打了出来。
等到反身回到炕上,扯了衣裳披穿在身上的时候,已经是面颊微微发红。
心头焦急如焚,苗大哪里还管的上这些,衣袖还不且伸进去,就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老二怎么了?”
一叠声的发问。
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其他,顺手抓起一侧桌上的一杯有些发凉的冷茶水灌下去。
手下一脸焦灼,“大哥,二哥在滴翠斋为了娇娇姑娘,和人大打出手,被官兵捉走了。”
苗大闻言,刚刚还紧绷的脸登时一松,跟着呼出一口气,转手将茶杯搁下,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水渍,道:“吓我一跳,被人捉走了,再救回来就是。”
手下摇头,“大哥,捉走二哥的人,是京卫营的高达。”
苗大将将才松下的一口气,还未彻底落下,就倏忽又提起,提的太猛,直冲头顶,因着心头震诧,整个人便蹭的站起来,原本就没有穿好的外衣,更是随着这一猛然动作,哗的落地。
“你说什么?高达?怎么是他?”
提起这个人,苗大就觉得头痛。
京都的官宦,不论大小,五六成都被他密密的安插进去苗疆内应,能不能起到关键作用且不提,总之人是进去了。
京卫营负责京都安全巡卫,这个职务,官位虽是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实权。
先前端王在时,端王府里,他自然是不少安插内线,更因着内线作用,京卫营的统领所娶之妻,便是他苗疆之人,那时候,他们行事,可谓方便。
可怎么也想不到,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太后娘娘的亲儿子,竟是说倒台,哗擦就那么彻底的倒了,连个给人缓和的时间都没有。
继端王之后,京卫营新一任总指挥便是四皇子萧煜。
原本这个不学无术的皇子,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想着给他府邸安插个细作,简直再容易不过,可事实却是让他瞠目。
不论什么样的人,男女老幼,竟是一个都塞不进去,整个府邸,看着乱哄哄似一盘散沙,可实际那散沙却犹如是刻意的排兵布阵,形成一个铜墙铁壁。
既然萧煜那块骨头硬的他啃不动,苗大便将目光锁定到新任的京卫营统领高达身上。
男人嘛,不过是财权色三样。
萧煜纵然得宠,不过是个放荡不羁的闲散皇子,能给高达什么别的权利和许诺。
至于财和色,只要高达提得出,他便给的到。
按着苗大的预测,事情本该顺理成章,可被他派去出的人,却是一茬接一茬的灰头土脸归来,莫说谈条件了,才一张口,便被高达直接打了出来。
而且那家伙打人,不分男女!
为了给京卫营按插个自己的眼线,苗大可谓想破了头,到最后,万般无奈,只得自己亲自出马去见高达。
那次倒是好,高达没有将他轰出来,可高达自己却是借着去茅房的由头,悄悄躲出去了,他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人从茅房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涮了。
再后来,随着高大上任,各处密探回馈过来关于他脾性的消息,苗大便彻底死了那条朝京卫营安插眼线的心。
不过一个京卫营,复国大业又不是非他莫属,在京都行事小心些,莫要犯到高达手里便是。
可这次……
一想到捉走苗二的人是高达,苗大就一颗心犹如落下万丈悬崖,不停地落,却始终触不到底,那种惶恐不安,无边无际却又漆黑一团的朝他涌来。
“今儿京卫营当值的,正好是高达,听滴翠斋那边的人说,事出的时候,恰好高达巡逻到那里。”
得苗大发问,手下觑着苗大脸色说道,瞧着他青白的脸上,脸颊处一片潮红,不由瞥了一眼脚边冰冷的地龙,“大哥怎么不生火?”
苗大没有接他这句的茬,沉默一瞬,道:“滴翠斋背后的靠山是谁?”
手下便道:“刚出事的时候,听说那妈妈就派了人去求援,也不知是怎么,直到二哥被高达带走,那靠山也没有出现,她不过一个风月场的老bao子,明知道有客人从她这里被高达带走要影响生意,可怎么敢去拦。只好高达前脚一走,她自己就亲自急吼吼的出门,奔的却是太医院院判胡正的府邸。”
胡正?
苗大一愣!
一个太医院的院判也敢给滴翠斋做后台?
别的且不提,单单是滴翠斋隔壁的伊红院,在端王尚未倒台的时候,这伊红院的背后主人就是端王本尊。
滴翠斋屹立伊红院左侧经年不倒,他一个小小太医院的院判敢和端王叫板?
苗大纵是傻也知道,这胡正不过是个幌子,绝非这滴翠斋背后的真正主人。
风月场与赌场相同,鱼目混杂,黑白通吃,有实力又有胆量敢接手这风月场的,势力必定非凡。
据他所知,那些京都豪门世家,若是想要经营这种地方,只暗自操控就是,根本不会多此一举假以他手,更何况,还是一个太医院院判的手,这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第六百二十八章 吐血
一 可太医院院判这种官职,虽无实权,却也并非谁都能指使操控的了的,能将他推到台前去做跑腿小丑,他背后的人……
心思浮动,苗大一双布满沧桑的眼睛忽的迸射出一缕精光,嘴角便浮出一丝笑意来,“胡正那里,可是有人盯着?”
“有!”
“好,我们姑且不动,等看看胡正到底要去像谁求救!”苗大眼底那抹精光渐渐放远。
手下却是没有他这份一瞬间沉稳下来的气定神闲,满面惶惶,道:“大哥,二哥那里怎么办,高达一定要对他用刑的。”
苗大摇头,“你呀,就是心浮气躁,苗二不过是与人打架斗殴,这件事,京卫营纵然有权利捉了他,可最终还不是得送到京兆尹去处理,他高达有什么资格去审!”
“等到了京兆尹手里,这件事,自然就能迎刃而解,眼下重要的,还是胡正。”
苗大的语气,透着一种如同生姜一般的老谋深算。
他几乎可以肯定,指使胡正的人,即便不是宫中贵人,也定是某个世家豪门里的女眷,因着身份问题,不能自己出面操控,便用了胡正这颗棋子。
不论是胡正碍于对方身份威势不得不依也好,还是他与那人共同分红也罢,总而言之,能驱使得了太医院院判的人,来头必定不小。
他若是能趁机将这把柄捉到,以作威胁,那复国大业便就又打开了一条新的路子。
想及此,苗大心神不由有些激荡,却是浑然不觉,他的身上,正温度徒升,潮红的面颊,越发的滚烫。
思绪升腾,其实也不过是眨眼一瞬。
苗大话音儿落下,手下当即就摇头,急急道:“大哥,不是这样,二弟当时情急之下,喊出了几句苗疆话,被人揭穿,那高达是什么人,普通案件,他秉公处理,自然是要移交到京兆尹,可二哥喊出了苗疆话……”
想想后果,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人人都说,宫里有个人间地狱叫慎刑司,宫外有个人间炼狱叫京卫营,京卫营的流水刑具,可是要比那慎刑司毒辣何止百倍。
苗二若是当真被用刑,以他的性子脾气,只怕是连半柱香的时间也坚持不住,就把他们这些年所谋划的那些事,悉数抖露出来。
到时候……
只要一想到这个,他就控制不住的想要打哆嗦。
他所担心的,苗大自然也想得到,闻言,顿时脸色倏忽一变,方才还因着心头思绪而泛出得意精光的眼底,顿时惊涛骇浪,拳头捏的如同铁坨,抬手“啪”的打在一侧桌上。
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小木桌,登时被他削掉半个角。
“他有病?好端端的,怎么就说出了苗疆话!那个混账!”血气冲头,苗大愤然起身,几乎是咆哮的说道。
纵然再怎么心机城府深厚,可眼下,却也安奈不住,当即便道:“快,赶紧让人把消息送到宫里……”
只是话音儿说道一半,却是因着心绪浮动,忽的猝然而至。
眼下皇后娘娘被禁足,先前那与他一直联络密谋的白薇,纵然是得了消息也出不来,更是无法在宫中调度安排,纵然消息送进去,也是枉然。
心头隐隐一个身影浮动,那日那个自称是宫中贵人的身形便跃然出现在脑海。
她?
……能信吗?
眉头拧的如同一个秤砣,苗大从未觉得像此刻这般纠结无力,脑仁疼的像要炸开,浑身的血液,却是如同沸腾一般,在体内横冲直撞,身上滚烫如同掉到滚水锅里。
“我让你去试探那个叫魏七的,可是有结果了?”沉默片刻,苗大道。
手下闻言,顿时面上浮出羞赧愧色,摇头,“还没有。”
苗大……昨日才下发的任务,他今日尚未去做,本就是情理之中,可此时,苗大却是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废物,要你有何用。”
被怒骂,手下头也不敢抬,默默听着。
苗大瞧着他,越发的火气大,“还不赶紧的去,明儿就给我信儿!”
手下得令,当即转身就走。
他前脚离开,大门将将被“咣当”一声合拢,苗大忽的身子一颤,“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顺着吐血的那股气,整个人便身子一歪,栽倒在一侧炕沿边。
苗大一个隗壮威武的汉子,如同一只受伤的巨大棕熊,趴在炕沿边,气若游丝,费尽浑身力气,想要挣扎着爬到炕上,却是因着体力不支,手下一滑,炕没有上成,反倒是整个人倒仰着朝后栽过去。
不偏不倚,头恰恰的磕在那火盆的边缘,也亏得是屋里的火盆没有燃上,不然他这一摔,还不知要怎样!
仰面望着高高的灰扑扑的挂满蛛丝儿的屋顶,苗大忽的扯着嘴角,露出那因着喷血而染红的牙齿,放声的大笑起来。
笑声凄厉呜咽,状似鬼魅。
“阿音,我好想追了你去!”
莫大的哀恸浮动于面上,就像是晨起的涨潮,漫过苗大的双眼,潮退之后,在他的眼角滚落一串热泪,颗颗豆大。
这厢,苗大怒气攻心,恶寒发作,情思绵绵,重重情绪交杂一起,病的一塌糊涂却是尚不自知,那厢,赤南侯府,顾玉青等到了归来的吉祥。
吉祥回来的时候,已经卯初,烤暖了身子,接过如意提前给她备下的鸽子汤仰头喝了,才进了里间回禀。
“小姐,奴婢到胡正府邸的时候,恰好滴翠斋的妈妈从里面出来,自她之后,再无人去过他府上,他府上也并无人出来,直到卯初,胡正穿了官服,急急进宫,从滴翠斋的妈妈离开到他出府,这期间,他几乎未合眼,一直是一个人在书房来回打转。”
竟是直接进宫……顾玉青嘴角笑意浮动,真真算是盼什么来什么!
“我知道了,你且去歇着,等下午,还有事情要你做。”说罢,转头对如意道:“你收拾一下,我们现在进宫。”
如意领命,转身去拿顾玉青外出的大氅,吉祥则是又补充道:“小姐,奴婢盯着胡正的时候,还有个人也盯着他,因为按着小姐吩咐一瞧见他入宫便即刻回来禀报,故而那人身份,奴婢不能确定。”
还有一人?顾玉青顿时眉尖微动。
第六百二十九章 遇见
一 竟然还有人同她一样关心胡正?
心思转动,不过一瞬,顾玉青顿时恍然,这人,除了苗大,只怕再无旁人!
苗大……
脑中浮动着苗大那张布满沧桑的脸,阴沉稳重不失老辣的眼睛,顾玉青不由感叹他的反应迅速。
白薇称他为将军。
这位将军,倒的确是个劲敌,只可惜,再厉害的敌人,当他的软肋一寸不掩的暴露在外时,哪怕是锋利如狼牙,也会变成绵软的面条,毫无攻击力。
苗大的软肋,自然就是那位苗疆公主,本朝已故穆太妃,只要捏好穆太妃这张王牌,那与苗大一役的结局,其实早已定下。
眼下,苗二被捉,苗大却没有当即派人到京卫营求情领人,没有四下活动关系,反倒是派人盯着胡正,可见,他是同自己一样,看出胡正并非这滴翠斋的真正背后靠山,想要顺藤摸瓜,找到那位真正的靠山吧。
找到之后呢?他又要如何。
滴翠斋的真正靠山,与营救苗二,这两者,并无直接干系!所以,苗大让人监视胡正,并非为了营救苗二。
随着眉头渐蹙渐深,想着苗疆细作这些年在我朝无声无息的渗入,顾玉青脑中浮光掠影,隐隐有些明白苗大的用意。
能指使得动胡正这样的太医院院判做跑腿,可见其背后真正的主人地位之不凡,更可见其身份之绝对隐蔽不能被世人知晓……苗大是想要顺藤摸到那颗瓜,以此做威胁的资本,逼其为他的复国大业效力吧!
哼!
倒是端的好计谋。
顾玉青一声冷哼,眼底迸出屡屡幽寒的精光。
眼下,这胡正既是进了宫,白薇又是被自己暗中劫来,那苗大……脑中电光火石,顾玉青一瞬间豁然开朗,当即吩咐如意道:“一会进宫,我去见慧贵妃,你去寻魏七,告诉他,苗大那边要试探他的人,必定今日去寻他,让他有个准备。”
语气略顿,顾玉青补充道:“若是魏七今日不当值,你便说要替我回府取东西,出宫去魏七家里告诉他。”
自那日之后,苗大迟迟不肯同自己联络,不过是因着不信任,可眼下,失态紧急,没了白薇,她这个冒充穆太妃亲信的人,便成了苗大无可选择的选择!
想要获得宫中情报,想要在宫中排兵布阵,他就非得与自己联络不可!
简单一番梳洗装扮,接过如意备下的大氅,顾玉青裹了裹领口,抬脚出门。
清晨的寒风,正是最最凶猛。
这个时候,宫门口络绎不绝的,正是那些赶来上朝的京中命官。顾玉青下车,与刚刚停轿的萧祎,走个正照面。
自上次宫中一别,顾玉青倒是数日不曾见他,今日猛地遇上,却是被萧祎面上的疲惫之色惊得心头微微一滞。
前世今生,这个皇子都是算无遗漏,他的面上,永远都是阴翳的沉稳,何曾有过此刻这样无力之态。
看来因着白猫一事,皇后被禁足,对萧祎的打击,倒的确是大!
沉香阁一事,萧祎能声东击西围魏救赵,把舒妃推到风口浪尖,完美的利用了陛下的疑心,将皇后成功解救。
可那样的手段,用一次则罢,却是不会次次生效。
再加此次因着白猫一案,皇后跟前的贴身宫婢翠微被慎刑司逼供,所招那些内容,彻底的触怒了陛下心头的底线,没有废后,已经是仁至义尽。
萧祎怎么敢轻举妄动。
可他与皇后之间的结盟,早就是在皇上心头被记了一笔的,若是被有心人频频提起……皇后被禁足,萧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看来他这疲惫之色,倒也不尽是为了皇后。
膝头微曲,顾玉青朝萧祎行礼问安。
这个时候在这里见到顾玉青,萧祎倒是着实的震惊,不禁宣之于口,“你怎么在这里?”
听萧祎如是问,顾玉青心头泛起冷笑。
睿智沉稳阴翳如萧祎,竟然也有情绪外露情不自禁之时!
“听说惠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我心头实在惦记,便来看看。”顾玉青不动声色道。
萧祎闻言,眉头略微蹙起,眼底就有疑色浮动。“惠贵妃病了吗?”
惠贵妃宫里,就有他的眼线,若是当真得了什么病,他怎么一点风声没有。
顾玉青听他如是问,觑着他面上眼底的那一抹倏忽拂过的思虑,抱了手炉的手不由有些用力。
“殿下在宫外开牙建府,日日为陛下政事分忧奔波,自是不知后宫里的琐事。”
嫣然浅笑,徐徐说罢,顾玉青一瞬不瞬看向萧祎,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尴尬之色便分毫不露的被她捕捉。
神思滚过,萧祎却是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又知道,莫非你收买了惠贵妃跟前的宫婢,让她时时给你传送惠贵妃的消息?”
萧祎这话,问得可谓尖刻。
纵然他竭力做出打趣玩笑之态,可不知是这话本身就带锋芒,还是萧祎有些精力不济,他的竭力而为,反倒是给人欲盖弥彰之意。
顾玉青只笑意不减,越过萧祎肩头,看到一队侍卫正在换岗,打头的,正是魏七。
心头微动,若无其事般侧头给如意递上一个眼色,如意会意,当即抬脚离开。
复又回视萧祎,顾玉青道:“入宫上朝的人已经进去的差不多,殿下只顾和我说笑,耽误了朝时,就是阿青的罪过了。”
将萧祎的锋芒避过。
萧祎顿时神情一滞,看向顾玉青的目光,便越发蓄上如针般阴毒,带着辣辣审视,似要将她看穿。
顾玉青眉目不动,抬着一汪如碧的眼睛,偏头回视。
劲风呼啸,从耳边吹过,呜咽之声,似是在传诉着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纠缠不清。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萧祎阴沉如铁的面上,忽的绽出一抹笑来,“下个月初三,本王与公孙将军小女大婚,你作为本王的准弟妹,到时候可要来给公孙琦煮新人面。”
“新人面要是要家中长辈来煮,这个习俗,殿下竟也忙的忘记了?”顾玉青微笑轻声道。
心头却是泛起凉意,他哪里是忘记,分明就是在挖坑。
第六白三十章 母爱
一 邀她去给新人煮面。
如果她心思一热,点头应下,只怕不仅当天要闹出笑话惹得满京都的名媛贵女取笑,翌日一早,那些眼睛冒着精光四下扫射机会的御史就要奋勇而上了。
首先,她并非长辈。其次,她并非已婚。
却端着未过门弟妹的身份给正儿八经的新人嫂子煮面,御史不会弹劾她无礼愚蠢,更不会弹劾萧祎婚事的总管无知,只会将此事升华,与父亲和萧煜多做联系。
更何况,还有萧祎的推波助澜暗中搅动。
眼下,萧祎手头的头等大事,便是借着他暗中偷换军需物资一事,等到辽东那边动静传来,他奋力给父亲扣上一顶谋逆通敌的帽子,再设法将萧煜一并拉下水。
自押送物资的队伍开拔,已过去数日,算日头,等到消息送回,最晚也就是这个月月底。
萧祎赶在下月初三成亲,可谓深意十足。
他所谋之事若是成了,他自是与公孙琦喜结连理,与公孙牧成为姻亲同盟。
可若是事败……
只怕就要可怜公孙牧做那背锅顶罪之人了,凭着萧祎为人的谨慎甚微,行事之前,他早就有不止一条的退路。
届时,他与公孙琦的婚事,自然也就不作数。
所以,萧祎这无理之邀,只需略动动脑子便知其不怀好意。
这厢,顾玉青心潮浮动,那厢,萧祎被顾玉青不动声色的拒绝,却也没有露出什么怒色或是失望之色,好像他早就预料到会是如此。
因着上朝时辰逼近,其它的话不得空说,萧祎只得作罢离开,转身之际,眼底滚动着一闪而过的笑意,意味复杂,让人一时间琢磨不透。
刚走不过几步,便与刚刚折返回来的如意走个擦肩。
凝着萧祎的背影,待到如意行至跟前,一面任由如意扶了进宫,顾玉青一面吩咐道:“一会回府,告诉管事,近些日子约束好府里的下人,切莫惹事,另外,让他警醒着些,看谁动作有异,必要多加留心。萧祎婚事定在下月初三,在此之前,赤南侯府的人不许出任何乱子。”
萧祎临走时的那抹笑,笑得顾玉青心头有些发慌。
上一世,萧祎于萧铎而言,可谓劲敌,阴诡狡诈,手段毒辣,顾玉青实在不敢想象,在他给父亲安上一顶通敌的帽子同时,他要寻找怎样的契机,将萧煜牵扯进去。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萧煜与赤南侯府之间,唯一的纽带,便是她。
所以,她自然是萧祎手段的不二之选。
如意得令,点头应诺,待顾玉青言罢,如意低声道:“小姐,魏七那里,奴婢已经与他说过了,他只说晓得了,让小姐放心,另外,魏七提了今儿一早胡正擦着宫门打开的时辰进宫一事,让奴婢转告小姐。”
顾玉青闻言,朝着不远处屹立而守的侍卫扫过一眼,道:“他刚刚是接职还是换职?”
如意道:“换职。”
说话间,两人已是身子跨进宫门,踏上这座巍峨宫宇的青石板甬道。
天还是一片漆黑,两侧的羊角琉璃宫灯,在北风的鼓吹下,左右摇曳。
砖红色的高墙一侧,有戚戚葳葳的高头大树冒出枝叉,被风吹得乱颤,在地上投下如同群魔乱舞张牙舞爪的巨大黑暗阴影。
从宫门口到惠贵妃的寝宫,距离着实算得上远,又因着心头的事要紧,顾玉青走的格外的快,及至到了她寝宫门前,早已是满身的细汗打湿了里衣,粘糊糊沾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她来的突然,把寝殿门口守夜的宫女吓了一大跳,揉着惺忪的眼睛直愣愣上上下下看了顾玉青好几圈,才缓过神来。
“哎呀妈呀,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赶紧打起厚厚的门帘,一面让了顾玉青进里屋,一面震诧道。
顾玉青道:“有要紧事同娘娘说。”解了大氅交给如意,接过那宫婢递上来的热茶,连喝两口,压下满嘴的寒气。
到底是惠贵妃跟前的掌事宫女,眼见顾玉青神色颇为凝重,一瞬间便联系到前几日顾玉青托人给娘娘送来的那信函上的内容。
登时心头一凛,道:“您且稍候。”转身打起帘子进了里间。
不大功夫,顾玉青便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片刻,那宫婢折返出来,传了洗漱之人进去,她则是立在一侧陪着顾玉青,约莫几盏茶的功夫,有小宫女掀起帘子探了头出来,“娘娘叫小姐进来。”
闻音,顾玉青忙搁下手中茶盏,起身过去。
她进屋的时候,惠贵妃已经换了家常的便衣倚着一个大靠枕坐在床榻上正朝门边看。
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面上不施脂粉,显然只是简单一番收整便唤了她。
瞧着她进来,一脸急切,道:“什么要紧的事,这个时候巴巴的亲自赶过来,让人传个话不就是了,偏要自己跑这一遭,虽未入冬,可今年的天气格外的冷,大早起的,一路过来,可是冷坏了吧。”
说着话,瞥了一眼顾玉青身后如意手中抱着的那件白狐大氅,又道:“这白狐大氅瞧着暖和,不过就是个样子,实则哪里比得上羊绒的。我这里有一件今年内务府新送来的羔羊绒大氅,一会你带了回去穿。”
不及顾玉青开口,从她进门到她落座,慧贵妃就满目关切的念叨着,等她坐定,又转头对跟前的宫女道:“让小厨房那里去做鸡汤混沌来,记着放些姜丝儿,这大冷天的,积了寒气可怎么好。”
宫女得令,应声而去,随着掌事宫女的离开,屋内其他一众伺候的人,也跟着徐徐撤下去。
一路来的风寒露重,在慧贵妃这慈母般温暖的几句话下,顾玉青登时犹如身浸三月艳阳天,通身暖和。
自母亲去世,前世今生,她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念念叨叨却直直暖到心里,让人听了不禁鼻尖发酸的母爱。
真实,实在!
慧贵妃待她,是真真的把她这儿媳当女儿一般疼。
眼底晶莹蓄满,鼻根鼻尖处,酸的不像话,慧贵妃若是再念叨下去,她只怕就要管不住眼泪,簌簌直落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谋事
一 趁着慧贵妃低头端茶之际,顾玉青飞快的抬手,将那已经夺眶而出到眼角的泪滴抹掉,几个深呼吸,调匀了气息,强行压下胸腔之内激荡的那股暖流。
今儿有要紧事要做,她可不想一面说着事关生死的大事,一面做个哭包。
等到慧贵妃再次抬头,顾玉青已经是眼底一片清明澄澈,道:“娘娘,太医院院判胡正今儿一早宫门刚开的时候便进宫,虽我没有确实证据,可眼下他极有可能凭着他的手段法子,进了皇后娘娘的寝宫,还请娘娘立刻派人去将他堵在皇后娘娘寝宫之内,不让他出来。若是他不在皇后娘娘的寝宫,也请娘娘赶紧派人寻了他,将他拦下。只一点,莫要惊动了旁人。”
顾玉青满面肃重,说的急迫焦灼,却是字字清晰,条理分明。
慧贵妃登时敛了方才的情绪,几乎一个犹疑都没有,转头就朝身侧立着的贴身宫婢吩咐道:“去,赶紧去办!”
宫女得令,立刻一脸凝重抬脚离开。
对于慧贵妃的这种无条件彻底信任,顾玉青只觉她体内的血液都是滚热的。
待那宫女离去,顾玉青便匀了呼吸,将牛乳一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与慧贵妃,“……昨儿夜里,苗二被高达捉走,到今儿,该是能审问出点什么来,高达那里的结果,必定是要上报给四殿下的,怕只怕,苗大利用他遍及我朝的细作力量,让人给高达施压。”
听着顾玉青口中徐徐道出的那犹如惊涛骇浪般的事情,慧贵妃只觉犹如无数个惊雷在她耳边头顶轰轰炸响。
那穆太妃竟然在宫中培植了复国细作……她杖毙的那个浣衣局宫女,竟是穆太妃与她苗疆将军的私生女,难怪那些年,穆太妃活着的时候,总对她冷脸冷眼……牛乳中被人投了慢性毒药,是想要一举要了这皇宫之内身份最贵重的几个人的命……按着顾玉青的解释,皇后娘娘私下利用胡正在风月场开了滴翠斋……
这事情,一桩一件,哪个不是惊雷!
饶是历经大风大浪,一路在皇宫这个泥泞染缸中摸爬滚打数年,手上也算是沾满血红的人命,慧贵妃也不由四肢百骸,身心激荡,眼底面上的骇然,犹如浪涛,一潮高过一潮。
顾玉青言落,不及慧贵妃从那惊天绝地的气息中缓过一口气,被她派出去的贴身宫女便推门进来。
几步行至慧贵妃面前,身子微侧,那姿势拿捏得极是到位,既面对了慧贵妃,却又不是只给顾玉青一个侧脸。
“娘娘,果然如顾大小姐所言,胡太医就在皇后娘娘寝宫。幸亏奴婢去的及时,奴婢寻过去的时候,他正要提了药箱出来。”
待她言落,慧贵妃竭力压着怔怔情绪,总算是透出一口气来,“人可是看住了?”
宫婢点头,道:“看住了,出不来的。”
慧贵妃微微颔首,看向顾玉青,震惊过后,面上的青白尚未褪去,嘴皮微颤,捏着丝帕的手,骨节分明,还在打着颤,不能自已。
道:“你让我做什么?叫了煜儿回来?”
顾玉青摇头,道:“四殿下既是得陛下吩咐,前往山西行宫督查温泉一事,他素日就是游手好闲的样子,此刻却是急急寻了由头让他回来,陛下即便当时不多心,等到之后事情被闹出来,难免多疑。”
慧贵妃听她说着,不由点头,满面欣慰扯了嘴角笑道:“有你这样替煜儿谋算,我这个做母妃的,当真是放心了。”
说着,语气一顿,换了话锋,道:“你是怕高达顶不住压力,直接将此事回禀到陛下面前,而那时,你那边的准备工作尚未完成,此事便不能得到最大化的发挥,是吗?”
京卫营的任何一个统领,都是有直接面圣的权利,高达那性子,若是当真顶不住压力,他宁可直接把人拖到陛下面前,也绝不放人,不管在此期间,他是否从苗二口中审问出他们谋逆作乱的真相。
顾玉青点头,“所以要娘娘帮忙,若真是高达前来,千万莫让他见了陛下。”
凭着慧贵妃这些年在宫中培植的势力,阻拦了高达面圣,顾玉青相信,并非难事。
语落,不及慧贵妃答言,顾玉青又道:“到时候,高达百般面圣不得,自己又扛不住,自然就会亲自到西山去回禀四殿下,到那个时候,四殿下回来,可谓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慧贵妃听着,连连点头,眼底面上的惊骇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着这个准儿媳的欣赏和满意。
“放心好了,旁的做到做不到的,高达那里,必定是不会让他见了陛下的。胡正那里呢?你预备何时了结?要等着苗二这件事一齐发作吗?”
顾玉青摇头,“高达最晚明日,必定是要去西山的,到时候,他前脚走,娘娘后脚便将胡正一事捅到陛下面前。就把这件事当做一个引子,未尝不可。”
“皇后娘娘私开风月场,这可是株连家族的死罪!”顾玉青语气一顿,眼底泛上点点精光,“而这滴翠斋,偏偏是苗二最最爱去的地方,到时候,说这滴翠斋就是苗疆之人私下聚集谋逆之地,谁又能说的清呢!”
慧贵妃闻言,登时心头一凛。
“你的意思,是要将皇后与苗疆之人复国谋逆……”随着自己的话音儿出口,慧贵妃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眼底之色,却是渐渐凝重。
顾玉青道:“皇后跟前的心腹丫鬟白薇本就是穆太妃的衣钵传承人,而她私设的滴翠斋又是苗疆之人的聚集地,这样的关系,纵然我们不提,陛下也会想到。这一局若是谋成,皇后娘娘只怕是再也无翻身之日。”
还有一事,顾玉青没有提,那便是萧煜那边一直在准备的将计就计对萧祎和公孙牧的反击。
这两件事,足以把皇后和萧祎压死。
面对顾玉青面上的笃定之色,慧贵妃却是沉默片刻之后,缓缓摇头,“未必。”
顾玉青登时一怔,拧眉看向慧贵妃。
“当年皇后舍命救下陛下,此事虽已过多年,可就是因着年头久远,越发成为陛下心头一根刺,不把这根刺拔了,皇后就永远都是皇后。”慧贵妃道。
第六百三十二章 羞赧
一 顾玉青闻言,不由思绪翻飞。
昔日皇后娘娘猎场密林舍命救下皇上一事,她小时候,也曾听母亲与黄嬷嬷私下说话的时候提起过,可母亲的话语里,却是对那件事心有疑惑。
那件事,前世今生,因着只是小时候玩耍时听到过只言片语,长大后,并无人再提起过,而小时候残缺不齐的记忆,顾玉青根本就无法自行想起,故而也从未将其当件重要的事情认真想过。
此刻慧贵妃提及,顾玉青不由细细回想了母亲当年的话,略略整理了思路,对慧贵妃道:“当年,皇后娘娘在密林救下陛下一命,我听母亲提起时说,那刺客的剑,本该一剑刺中她的背心,却是只劈到了皇后娘娘的小腿,娘娘可曾想过这件事的蹊跷。”
慧贵妃闻音,当即一怔,抬眸直直看向顾玉青,捏了帕子的手不由一紧,“你也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顾玉青本是打算提醒慧贵妃,听她此言,顿时一愣,与慧贵妃四目相对,看到彼此眼中含着复杂深意的震惊,“娘娘一直觉得有问题?”
慧贵妃略略点头,面上带了些许无力的无奈,“这些年,我一直在查这件事,却是始终不得头绪。可如果不能将此事彻底查清,把背后真相浮在陛下面前,陛下对皇后,就永远会念着那一命之恩。”
顾玉青闻言,略略思忖,一瞬过后,道:“娘娘这些年的追查,是仅仅查了宫里呢,还是连带宫外英国公府一起查了?”
毕竟当年皇后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未必就有能力自己密谋这样大的事情,英国公府既是送了她到陛下身边伺候,自然是要觊觎争取皇后一位。
为此,耍些手段用些阴诡伎俩,实在常理。
更何况,英国公府有那个实力。
慧贵妃便道:“宫里由我查,宫外的英国公府由煜儿查,却是始终没什么线索。可这世上的事,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只要你做过,必定会留下枝节,但凡存在,必有影子。虽什么都没有查到,可若要让我相信,皇后救下皇上那一事,并非皇后蓄意安排,我却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慧贵妃不信,顾玉青一样不信,许是因为对亡母的那份执念,顾玉青坚定的认为,当年母亲心头的那份疑惑,并非空穴来朝。
既然要扳倒皇后,这桩事是必不可少的,那便从头来查好了。
慧贵妃与萧煜没有查到,换作她,不能保证一定就能查的到,可换个思路,说不定就别有洞天也未可知。
正如慧贵妃所言,雁过留声人过留痕,但凡皇后做过,一定有迹可循。
这件事,因着顾玉青尚未着手,所有的认知,不过是当年年幼时母亲的几句断断续续的议论,故而此刻不论怎么说,也不过是泛泛而谈,毫无实际意义。
徒劳无功的事,顾玉青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慧贵妃就更是不会。
话题便又一次回到牛乳一事。
“皇后娘娘那件陈年旧事,一时半刻找不到什么证据,可牛乳一事,却是耽搁不得,宫里的部署安排,全要靠娘娘您了。”顾玉青道:“至于皇后娘娘那件事,我也试着寻一寻线索。”
慧贵妃敛了心神,眉眼含笑,道:“你这孩子,说话这样客气。我总说,你同煜儿一样,在我这里,并无分别,都是我的孩子,为你们做事,我自然是尽心竭力,更何况,此事又不单单是你的事。”
说话间,有宫婢敲门,送了煲好的鸡汤馄饨过来,慧贵妃忙让人端了进来捧到顾玉青面前,“快,趁热吃了。”
目光瞥过那白玉瓷碗里的鲜汤翠叶元宝馄饨,顾玉青顿时有些赧然,可鸡汤的鲜香味道又伴着热气丝丝缕缕直扑鼻子,肚子登时就不由脑子,“咕噜”一叫。
也不知慧贵妃听不听得见,顾玉青自己却是被这一声叫的满面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遮一遮羞。
老天!
真真是没有脸见人了!
见她如此,慧贵妃便笑:“刚刚才说了你客气,就当真要与我生分不成?将将卯时就赶来,准时一宿未合眼,这身子骨这样熬着,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瞧瞧,肚子都抗议了,赶紧吃了。”
顾玉青低头抿嘴,有些犹疑。
虽是与慧贵妃亲近,慧贵妃待她,也的的确确是如亲生女儿般真心疼爱,可……可这到底是慧贵妃的寝殿,当着她的面……第一次如此,顾玉青还真有些伸不出手。
望着那碗鸡汤馄饨,顾玉青脑中冒出两个字:矫情!
顿时默默在心头翻个白眼。
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啊,娘娘待你诚心实意的好,心疼你才巴巴的一大早让厨房做这鸡汤馄饨,你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拿起勺子舀着吃了不就是了,再说了,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是正想吃吗?还犹豫什么!
顾玉青正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冲破那最后一层糊纸,耳边就传来慧贵妃的笑语声,“熬坏了身子,你还让不让我早点抱上大胖孙子了,我可是等着你和煜儿成亲……”
听闻慧贵妃猛地说起这个,顾玉青本就面红耳赤,登时就更是脸若炭烧了,脑子里轰的一声,犹如什么东西炸了,慧贵妃再说什么,她就一个字也听不到,只想立刻将头埋到那一碗馄饨里,来缓解一下此刻的娇羞。
对,娇!羞!
也顾不上鸡汤滚烫,顾玉青拿起勺子,飞快的往嘴里送,吓得慧贵妃忙道:“慢着点,这鸡汤烫人着呢,小心嘴巴里烫起个大泡来,这孩子!”
说话间,顾玉青一颗元宝馄饨已经送到嘴里。
然后……顿时……
眼泪唰的充盈眼底,顾玉青只想张嘴伸舌头。
天!
这是要把舌头烫掉的节奏吗?
“还不赶紧给你们小姐倒杯温茶水来漱漱嘴!”慧贵妃指了立在顾玉青身后的如意道。
如意……她只想默默扶额佯做不见,可以吗?
太丢人了!
小姐,您这哪里还像是素日里一贯沉着稳重的您啊,全完就是四殿下俯身好不好。
吸一口气,如意到底还是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送到顾玉青跟前,说到底,谁家小姐谁心疼,纵然觉得她这样子实在不忍直视,可也心疼她被鸡汤烫的嘴巴,也不知道有没有起水泡。
第六百三十三章 造访
一 一碗蓄满慧贵妃浓浓慈母爱意的鸡汤元宝馄饨,顾玉青到底还是吃的一干二净。
浓茶漱口,就着方才的话题,又是一番细细商榷,再三将计划细致入微之后,因惦记着宫外魏七与苗大一事,闲话不过几盏,顾玉青便起身告辞。
进宫的时候,是天色漆黑,北风呜咽。
等到她出宫,早就是天光大亮,太阳挂起,只是呼啸的北风,丝毫不比晚间小,反倒似乎是更猛烈了几分。
今年的天气,不到立冬便早早地过上了冬天。
一路从皇宫回赤南侯府,隔着马车厚重车帘的缝隙,顾玉青甚至能看到鼓楼大街上叫卖的商贩,早已经穿上暖和的狗皮筒子,心头不由唏嘘,这天气,还真是冷。
京都都冷成这样,一入冬便是冰封千里的辽东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一想到那样的冰天雪地,父亲还要与一众将士生死一搏,顾玉青就觉得心头难受的有些透不上气来。
这个时候,父亲该是已经收到了李德顺送去的那些物资了,面对萧祎和公孙牧的背后动作,父亲要如何回应呢?
马车遥遥而行,顾玉青不由拧眉揣测,却是思绪纷飞,半天抓不住要领,这个时候,顾玉青才惊觉,前世今生,她对自己的父亲,了解的竟是那样的少。
她熟知萧铎秉性,深谙萧祎性情,甚至对当今陛下的脾气都是摸得极准,却是对自己的父亲,几乎一无所知,所有的记忆,都还是停留在孩童时期,母亲尚未过时之时。
而那个时候,她不过只是个天真烂漫的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孩子,哪会去琢磨父母的脾性,只知贪享她们无私无尽的爱。
一种可悲感油然而生,让顾玉青本就有些闷闷的心情,越发沉重了几分。
说到底,前世今生,她与父亲相处的时间,都实在是少的可怜,捏着丝帕的手微微缩紧,等这次父亲从辽东回来,她定是不能在错过任何与父亲亲近的机会了。
思绪纷纷,不知不觉,马车戛然而止,稳稳的停在了赤南侯府二门处,扶了如意下车,一路从二门处回桐苑,凛凛寒风劈头盖脸砸在面上,让顾玉青沉闷的心思,稍稍舒缓。
回到卧房,原本是想着一宿未眠,洗漱过后,稍作休息,却是刚刚换了家常衣衫,彩屏便来回禀,“小姐,有个自称是王家庄里正王大庆的妾室想要见您。”
顾玉青闻言,顿时眉头微缩。
王大庆的妾室?
脑中不由想起那一片姹紫嫣红的彩虹……他的妾室来寻自己作什么……莫非还惦记着要和自己学一学穿衣打扮……难道那日她在王大庆面前那一通真情实意有理有据的胡诌,没有吓住她们?
因着对王大庆并他那一坨彩虹并无好感,顾玉青当即拒绝,“就说我不在。”
彩屏得令,应声而去,只她才走不过三四步,背后却是又传来顾玉青的声音,“等等,让她进来吧。”
顾玉青不愿见王大庆的彩虹,可那极可能是梅妃的人,却是住在王家庄。
万一,那彩虹要说之事,与那户人家有关呢?
心头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顾玉青理了鬓角的头发,起身朝外屋走去。
彩屏得令,转头去通传。
如意捧上一盏热茶,送到顾玉青手边,不解道:“小姐,今儿在慧贵妃娘娘处,小姐既是提了牛场一事,为何不稍带着连梅妃娘娘那桩事一并提了,毕竟慧贵妃娘娘当年与梅妃娘娘交好,兴许还能给小姐些线索。”
顾玉青叹口气摇头,“你也说,慧贵妃娘娘与梅妃当年交好,这桩事,我虽是心头有着八九分的肯定,可到底并未得到证实,若是那样贸贸然向慧贵妃提起,不过是徒惹她伤心挂念罢了,让她跟着心灼焦急。”
“再者,纵然那人就是梅妃娘娘,未得她的许可,我也不能擅自将她还在人世的消息说出去,本是被陛下下了死诏的人,却是好端端的活在京郊,这种事,一旦走露丝毫风声,与她都是万劫不复的杀机。”
如意闻言,登时道:“还是小姐想的周全。”
说话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如意忙打住话题,立了身子站在顾玉青身后。
那日,她虽是未陪顾玉青去王家庄,可王大庆那些彩虹的姿态事迹,却是听吉祥活灵活现一番讲述,此刻心头,实在是有几分期待。
真不知……那会是怎么样的女子。
如意想象中,来者会是胭脂扑面,脂粉熏天,身着彩衣,步履摇摇,眉眼间流转着不尽的风情,与滴翠斋倚门卖笑的姑娘,并无二分差别,要非说差别,缺的也仅仅是一扇门了。
可等到彩屏推门,一眼看到来人抬脚进来,如意登时眼睛一直,脑中不由就想起吉祥含着促狭笑意的那句话:“小姐说让她们全穿一身白!”
那姑娘……当真是一身白啊!
身上的白锦缎暗纹绣花长裙且不提,头上绒花,耳垂耳坠,就连脚上的绣鞋,竟也是通白。
只是脚上的白,因着走路沾了灰尘,已经变成灰色。
这也太夸张了吧!
如意满目匪夷所思,那表情,与看山中猴子并无二样,顾玉青心头的诧异之色,也不比如意少多少。
她是说让她们一身白……可也不是这么个白法啊……麻线团在头顶飞了个来回,顾玉青抖着眼皮看向那姑娘的面颊,正是那日第一个从背后冲过来将她拦住的那个姑娘。
“给大小姐请安。”
顾玉青神思飞动,那姑娘已经行至顾玉青面前,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万福礼,不伦不类行了一个。
顾玉青抬手一挥,“起来说话。”一面说,一面指了一侧的椅子让她落座。
彩屏捧了热茶送上。
屁股落座,那姑娘一双眼睛便溜溜打转,四下的瞧着顾玉青的屋子,面目钦羡。
眼见她这个样子,顾玉青心头却也并无厌恶之情,本就是乡下村庄之人,没见过也是情理之中,能有这个反应,实在正常。
如此明目张胆的羡慕,总要比那些明明渴望却偏要装作一副冷漠清高的人要光明磊落的多。
“姑娘今儿特特来,可是何事?”顾玉青含笑朝她问道。
第六百三十四章 银票
一 白衣姑娘闻言,便收了四下打量的目光,眼底泛着灼灼的笑意,捧起手边青花瓷的茶盏,送到嘴唇前,嘬了一小口,笑道:“是里正让我来传句话。”
说罢,随着口中香茶入喉,面上当即泛起一层奇艺光彩,满目的意外惊喜匪夷所思,低头盯了那茶盏一瞬,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顾玉青,“你家这茶也太好喝了吧。”
说着话,又将茶盏挪至鼻尖,深深一嗅,啧啧两声,道:“天寒地冻的,跑这一趟差事,能喝上这样的茶,也算是值了,小姐是因着我是王里正的人,才特特用这么好的茶招待我么?”
一双眼睛看着顾玉青,那样子,满面表情赫赫:我们里正就是有面子啊!
顾玉青眼见如此,登时头顶的麻线团一瞬间放大无数倍,满心凌乱。
这姑娘……说话好直接!
轻咳一声,顾玉青撇开她的话题,道:“王里正让你来传什么话?”直奔主题,
白衣姑娘便道:“王里正说,那日姑娘前脚从我们庄子离开,之后不多时,便有陌生的人在庄子里出没,还朝庄子里的村民打探问询那户小姐买了玉的人家,她家在庄子里一直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从未沾惹过什么是非,所以那些人来打探,必定是与小姐买玉有关。”
“我们里正说,既然是小姐惹出来的人,还希望小姐能善后,妥善的处置那些陌生人,我们庄子小,供不起那些佛,他既是一庄的里正,就有义务保护庄子里的人过安稳的生活,小姐若是不出面,我们里正便要通过他的手段出面解决。”
“到时候,怕是会惊动了小姐的利益,让赤南侯府深陷是非,所以,小姐若是能力够,还是小姐出头的好。”
噼里啪啦,犹如倒核桃一般,白衣姑娘将王大庆的话,一字不落转述出来。
长长一串,几乎是连换气都没有,一通说完,她登时抓起手边茶盏猛灌一口,茶水入嘴,轻轻滑下,带着馥郁的香气,白衣姑娘抬起手中帕子擦了嘴角水渍,一双扑闪闪的眼睛就盯着顾玉青,“小姐,您给个话呗,我好带回去交差。”
顾玉青……
顾玉青自忖自己说话,已经算是直截了当,几乎并不像其他女子一般,简简单单一句话,非要绕三绕的说,可与这位白衣姑娘相较……
“你告诉王里正,他的好意我领了,那些陌生人,我亲自料理,给那户人家带来不便,还望王里正替我转述歉意。”说着,顾玉青转头朝如意略略低言几句。
如意得令,抬脚离开。
不过倏忽,手里捏了一叠银票回来。
“这些银子,算作是我对那户人家的弥补,虽不多,好歹我一点心意,还望姑娘交给王里正,由他转手。”
顾玉青说的诚恳。
不论王家庄是不是家家户户都是日子富足殷实,“天机”却说,那户人家日子窘迫的连牛乳也供应不上,她信“天机”的话。
且不提那日那屋里的主人是不是梅妃,单单她拿了人家的玉,人家却是执意分文不收,这一点,顾玉青就心头过意不去。
更何况,倘若那人当真就是梅妃娘娘,她怎么忍心看她日子过得拮据。
总想着要弥补,可又因着这几日牛乳一事忙的头昏脑涨,耽搁了下来,眼下这白衣姑娘过来,倒正好是个机会。
那个王大庆,虽是敛财手段让人咂舌,攀附关机的方式令人不耻,可他为村民着想的那颗心,倒是真诚火热。
王家庄的村民,能有这样的里正,算是福气。
顾玉青言落,白衣姑娘转头看向如意递上来的厚厚一叠银票,登时眼睛发直,满面惊愕,抬手指了那银票,震惊道:“这些都给她家?”
这么些银子,够得上村里渔场最大的人家两年的收入了!
顾玉青略略颔首,白衣姑娘愣愣怔怔将银票从如意手中接过,如同捧了什么无价之宝一般,小心翼翼叠好,当着顾玉青的面,极其豪爽的一把扯开胸前衣襟,将手中银票塞到里面。
动作行云流水,嘴里碎碎叨念,“我了个亲娘呦,这么些银票给我拿着,可千万别出什么差池,啧啧,这若是丢了,卖了我也不值那么些银子!可得藏好了些。”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她拍了拍藏在胸口的银票,一脸严肃凝重,对顾玉青道:“小姐还有别的话要传不?若是没有,我的差事也算完成了,得早点回去,这么些银子揣在身上,早回早超生,免得夜长梦多再出什么乱子。”
顾玉青顿时……
顾玉青发现,这白衣姑娘有一种天生的能力,她的一举一动一句话,总能让顾玉青那颗凌乱的心越发凌乱。
明明人家说的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
是她见识太少么?
头顶线团呼呼飞转,顾玉青摇头道:“我无话可传了,你是怎么来的?要不我替你雇一辆马车回去?”
白衣姑娘摇头拒绝,“这倒不用,我也是坐马车来的,那么远的路,若是走来,得走到天黑也走不过来!”
顾玉青……顿时觉得无话可接……
说话间,白衣姑娘将手边茶盏端起,仰头一口饮尽里面的茶水,香气浓郁的热茶充盈着齿缝舌尖,杯盏搁下,她面上带着满满的幸福和满足,抬脚离开。
如意连忙去送。
只她刚刚走不到门口,却是又转身,看向顾玉青,道:“小姐把这么些银票交给我转手,难道就不怕我携款私逃?”
亮闪闪的眼睛如同两颗黑黝黝的宝石,闪烁着点点光泽,促狭中带着一抹狡黠。
顾玉青“……”
白衣姑娘就“噗”的一笑,“放心啦,我不会卷款潜逃的,这银票一分不少的送到她家手里,可至于人家收不收,我就不负责了。”
瞧着这位白衣姑娘,一瞬间,顾玉青只觉得她被小宝附体一般,面对这样的人,顾玉青唯有扯嘴一笑,“有劳姑娘了。”
她实在词穷情匮,不知如何表达啊!
第六百三十五章 发现
一 话音儿出口,脑中忽的浮光掠影,电光火石间,小宝那双黑黝黝亮闪闪的眼睛浮动在顾玉青脑海,却是与眼前白衣姑娘一双眼睛一丝不差的重合。
被脑中思绪一惊,顾玉青面上表情纹丝不动,可心头脑间,却是犹如惊雷翻滚。
再看那白衣姑娘的五官眉眼,越瞧越觉与小宝几乎一模一样。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听姜妈妈说,小宝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而眼前这姑娘,年纪不过十五六,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有五岁孩子的母亲……可他们为何如此相像,像到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心中浪涛翻滚,顾玉青捏了帕子的手指微微颤动,在那白衣姑娘咯咯笑着正欲转身之际,忽的开口,道:“姑娘且稍等。”
白衣姑娘转了一半的身子当即顿住,笑嘻嘻回头,“小姐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顾玉青掩着心头情绪,不动声色道:“想问问姑娘,家里可是还有什么人呢?”
她这话,问的可谓突兀。
白衣姑娘闻言,顿时面上笑容就是一颤,满目错愕看向顾玉青,仿似根本没有听懂她的问话一般,一双黑闪闪的大眼睛,扑簌簌落向顾玉青,满目赫赫写着:啊?
顾玉青心头苦笑。
她这问题,问的自己都惊讶,可除此之外,一时间,却又想不到更为妥帖的方式。
既然这白衣姑娘自己个说话都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直性子,她干脆就附和,直切主题,道:“姑娘家中,可还有什么兄弟姐妹?”重申一遍。
这一次,随着她的话音儿落下,白衣姑娘总算是回过神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我父母三年前没了,倒是有个姐姐,我五岁的时候,姐姐被花子拐走,到现在,十几年了,一直杳无音信……所以,现在除了里正家里的那些姐妹,我大概就是那个词所形容的那样:孤家寡人了吧。”
白衣姑娘略带一丝伤感,用调侃自嘲的语气说道。
可她这抹伤感,却是无论如何也抵不过顾玉青这个问题在她心头所引起的那份莫名其妙。
所以,纵然一通话说完,白衣姑娘看向顾玉青的目光,依旧带着浓郁纳闷,“小姐怎么问我这个?”
顾玉青心头,却是被她那句还有个姐姐怔住。
小宝的母亲……会是她的姐姐吗?
疑惑浮动,顾玉青当即对如意道:“去把周秉德叫来……”可话未说完,却是倏忽打住,转瞬想到,周秉德还在高达的京卫营里被关着呢。
顿时心头苦笑。
“姑娘可愿意在我府上住上一宿?”顾玉青问道。
最晚明日一早,周秉德便能被放了,倘若她真的是小宝母亲的妹妹,她能与小宝长得如此相似,想必与她姐姐就更是眉目相同了,周秉德必能认出。
一旦确定她的身份就是小宝的小姨,顾玉青是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再回王大庆那里。
固然王大庆对村民有一颗火热赤诚之心,可他养着那些妾室所为的那桩风月事,顾玉青实在无法接受。
即便她与小宝一家并无什么瓜葛,让她在赤南侯府留宿一宿,于她也好于自己也罢,都是无害的。
心思打定,顾玉青朝那白衣姑娘看去,就看到她眼底的惊愕正在加速放大,抬手一挠头,道:“小姐你说啥?”
瞠目结舌四个字,在她面上,活灵活现的展现出来。
顾玉青便道:“你辛苦跑这一趟,若是王里正那里并无什么要紧事非要你今儿就回去,我邀你在赤南侯府小住一夜,赶明儿再回去,你可愿意?至于王里正那里,我会派人去告知他。”
白衣姑娘面上,登时就泛起流光溢彩,心头的欣喜一丝不落用在脸上眼底,“小姐你说真的?让我在这里住一夜?”说着话,一双眼睛迸射着灼灼精光不住地左右环顾顾玉青的屋子。
只不及顾玉青作答,她那兴奋甚至亢奋的表情却是倏忽一敛,嗖的转眸,复又直直看向顾玉青。
“好端端的,小姐突然留我,是有什么事情吧?小姐不妨说清楚,不然,我住的不踏实。我这人有个毛病,心头不安,就睡不着觉,纵然心里一万个想在赤南侯府的床榻上滚一夜,可……”
抿着嘴唇四下扫了一眼屋子,目光带着恋恋不舍,她继续道:“可若是住着不安,我宁愿不住。”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眸中的不舍彻底褪去。
褪的一干二净!
倔强之色,犹如洪水,倏忽毕现,淋漓尽致。
这一瞬,顾玉青又一次想到小宝。
犹记得姜妈妈第一次带小宝到赤南侯府的那个夜里,小宝就是否要在赤南侯府住下的那一番长篇大论,眼底的执拗和骄傲,与面前白衣姑娘,几乎无异。
不过是小宝的那份情绪,更加激烈罢了。
心头微微一叹,舒出一口气,顾玉青道:“我可能认识你的姐姐,可我不能确定你们是否就是姐妹,要到明日一早才能验证。”眉目略动,一瞬不瞬看向那白衣姑娘。
在她话起一瞬,那姑娘面上的神情,登时转为震诧,再接着,便是血液沸腾的激动,嘴皮轻颤,顾玉青甚至能看到她捏着帕子的手抖的有多么的剧烈。
“你愿意住一夜等到明日一早吗?”觑着她的神情,顾玉青道。
目光里,却是隐隐含了几分哀意。
倘若这姑娘当真就是小宝的小姨,明日一早,于她而言,将是祸福相依,失散了多年的姐姐,好容易寻到,却是已成亡故之人……
想到这里,顾玉青由不住的叹出一口气。
屋内的空气仿佛被施了咒语,停止流动,沉闷的让人喘不上气,良久的沉默过后,白衣姑娘僵硬的面上,忽的如山洪暴发一般,涌上莫大的哀恸。
凄婉幽绝。
眼底波光震颤,倏忽间,一串热泪滚落而下,“小姐说真的?你认得我姐姐?”
情绪激动,不由抬脚朝顾玉青走近几步。
话虽出口,却是哽咽呜呼,模糊不清。
清脆的嗓音也如同被滚烫的砂砾碾过,极是暗哑。
第六百三十六章 挑唆
一 本就只是毫无证据的怀疑,顾玉青此刻怎么能给出她肯定的答案,只说要等明日。
几盏愁情,些许哀恸。
几番话过后,如意引了白衣姑娘离开,前去客房歇息。
不知她今夜是否安眠,自她前脚离开,顾玉青转身进了里屋,蜷了身子半倚半靠在床榻上,却是再一夜不眠过后,因着这个意外发现,再无一丝困意。
不过片刻,如意折返回来。
“小姐,已经安顿好那姑娘了,让金桔绿菊且照看着,另外派了小厮去王家庄,那笔银子,也让那小厮一并带了过去。”
恰好小厨房那边得知顾玉青并未睡下,按着王嬷嬷吩咐,送了炖好的鸽子汤过来,如意端了舀好的小半碗送到顾玉青面前,回禀道。
微微颔首,接过瓷碗,顾玉青一勺一勺舀着喝下,眼睛微眯,思绪纷飞。
在王家庄出没的那些陌生人,不用说,必定是苗大派去的。
倘若那人就是梅妃,或者是与梅妃有着千丝万缕干系的人,凭着苗大的手段,查出她的身份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个苗大,手伸的倒是长!
当日去买玉,顾玉青之所以走的明目张胆,毫不掩饰身份,就是因为牛场距离王家庄极近,她担心自己若是遮掩身份,做的悄无声息,一旦被苗大发现,定会激起他的好奇心,惹来他一番刺探。
却是没想到,饶她做的这样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还是让他朝那户人家伸了手。
好在,也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这个苗大,便会彻底从我朝消失,再构不成威胁,否则,留着这样一个人在王家庄边上,迟早是个祸患。
这厢,顾玉青喝着鸽子汤,脑中思绪纷杂,那厢,京卫营的牢房中,血肉横飞。
周秉德与苗二被关在同一间牢房内,可那横飞的血肉,却是只有苗二的,周秉德身上虽同样血迹累累,只不过,那些血,都是从苗二身上飞飚而出,渐落上去的。
抬手抹一把面颊上滑落下来的血滴,周秉德闪着眼睛对苗二道:“你何必扛着呢?早些认了,早些解脱,我朝京卫营的刑具,那可是阎王殿里的也比不上!”
苗二恶狠狠瞪了周秉德一眼,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痰,咬牙切齿用苗疆话骂了他一句。
骂的什么内容,周秉德听不懂,可瞧着苗二赤红的双目,却是知道,眼前这个被折磨了一夜的人,怕是恨毒了他。
若非身上被铁链栓牢,怕是他早就冲过来与他厮打了。
昨儿从滴翠斋带了他们回京卫营,高达便亲自上阵审问,对于周秉德的问话,不过是哪里人做何事为何滋事,周秉德自然一一作答,尽管所答之言都是一本正经义正言辞的瞎话!
可高达对于苗二的问话,却就不那么简单了,张口第一句,便是:“你分明是苗疆人,为何来我京都的烟花地!”
这话,高达一出口,莫说苗二那个当事人,就连周秉德都是嘴角一抽。
这话,根本无法回答啊!
是该解释为何来京都呢还是该解释为何去烟花地!
若说这第一句问话不是刻意的刁难,不过是按着规矩询问罢了,可等到高达的第二句话出口,周秉德就一清二楚,这就是他娘的刁难,简直刁难的好。
高达指着苗二的鼻子问:“你去烟花地也就罢了,身为苗疆人,你不夹着尾巴行事,怎么还敢与我朝的百姓动手?谁给的你胆子!”
高达两句话问出,周秉德便幸灾乐祸看向苗二。
苗二一脸愤怒,目露凶光,瞪着高达,道:“为何你问他就那般问,问我就这样!这不公平!”
高达嗤的一笑,“你个苗疆人,也和我谈公平?在我朝境内,于你而言,就没有公平可言!不妨实话告诉你,对于苗疆人,我是见一个杀一个!”
高达此言一出,周秉德登时心神一凛,目光不由不落痕迹的投向高达……他这样子,分明是与苗疆人有深仇大恨啊!
虽不知,高达与苗疆人究竟是何恩怨,可此时,这恩怨,显然是有利于顾玉青的,有这一点,就够了!
立在一侧,周秉德便趁着高达语落,苗二尚未语起之时,按着顾玉青先前的吩咐,幽幽说道:“前不久听人说,有苗疆人蓄意谋逆作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这话,虽是刻意说给高达听,可语气神态,却是喃喃自语。
说罢,周秉德一副琢磨不透的表情兀自摇头叹气,眼角余光,瞄向高达。
果然在他言落,高达面色一变,“你说什么?”转眸看向周秉德。
身为京卫营统领,纵然他本人与苗疆之人并无恩怨,在听得这样的话后,也是有着绝对的义务将此事调查清楚,更何可,高达这样子,根本就是恨透了苗疆人。
成功地吸引了高达的注意,周秉德却是佯作身子一颤,满面胆怯畏惧之色,连连摇头,“啊?我什么也没说!”
手起掌落,只听得“啪”的一声响,高达拍案而起,身子微微前探,指了周秉德道:“你最好老实点,别以为你是我朝的人,我就不会对你用刑,像你们这种浪荡子,就该时不时的鞭子伺候一顿!免得你肉皮子太紧。”
周秉德当即做出一副惊骇之色,道:“我无意中听赤南侯府的马夫提起过,说是他家小姐说的,京都有苗疆人密谋作乱,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在八珍阁吃酒的时候,无意中听了一句。”
赤南侯府四个字一出,周秉德在高达面上眼底,看到一抹异样。
那别样神情,分明就是五体投地的崇拜之情,炽烈火热。
苗二听得周秉德此言,不及高达说话,当即心头一颤,咆哮怒吼,“放你娘的狗屁,苗疆人怎么会谋逆作乱!你……”
他话音儿未毕,便被高达一个凌厉中夹了杀气的眼神逼得活生生嘴皮一颤,说了一半的话断在嘴里,张着空洞洞的嘴,看向高达。
“给我审!”
高达却是再无他话,指了手下,咬牙说道,那架势,一字一顿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恨不能将牙齿咬碎。
就这样,一夜酷刑过后,就有了此时这个血肉横飞的苗二。
第六百三十七章 攻心
半躺着身子,周秉德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斜昵着苗二,道:“我说你又何必呢!你在这里面遭这些罪,吃这些苦,值得么?就算是你们密谋之事成功了,于你本人,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听说苗疆的皇室,早就死绝了,你们就算是滋事作乱,也是群龙无首……”
周秉德与苗二打着心理战,可他此言才出,一直怒目直视他的苗二,忽的面皮一抖,吼道:“你们的皇室才死绝了呢!”
话音儿被苗二突兀打断,周秉德却是不怒反笑,看向苗二,道:“你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我们的陛下此刻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呢,我们的皇子们也正在兢兢业业的替父分忧呢。反倒是你们,别的不说,就是前朝你们进贡给我们先帝作妃嫔的那个穆太妃,都亡故了,你们还有什么盼头。”
周秉德的攻心术,话题开的可谓冒险。
他不过一个寻常百姓,又从何而知宫中之事呢,此时却是大喇喇的讲出穆太妃之事。
高达一夜酷刑,都不能撬开苗二的嘴,这个看似鲁莽无心的汉子,执拗起来,这脾气,也是够一壶。
周秉德只能想尽办法,去攻击他心头最为在乎的东西。
因着对苗二知之甚少,此时也只能揣摩着说。
好在此刻牢房里,唯有他二人,无论他说什么,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说着话,周秉德溜了一眼苗二的下腹之处,继续慢悠悠的道:“你说你,都成了和太监一样的人了,还不知道为自己打算!难道你不替自己打算,还有人替你打算?”
“家里可是有什么兄弟姐妹没有啊?”明知苗二与苗大乃亲兄弟,周秉德刻意问道:“他们可是成亲没有啊?你的婚事,他们可是替你操心过没有啊?”
随着这一话题的提起,周秉德发现,苗二一直愤怒如雷的面上,忽的被他扯开一个口子,有别样情绪便顺着那口子弥漫出来,渐渐将那如雷的愤怒遮盖冲散。
心头微动,觑着苗二神色,周秉德顺着这话题,继续道:“你们这些苗疆人,谋逆作乱,想必是一家子齐上阵吧,你的哥哥,他成亲没有啊?他作乱,又是图个什么?”
说着,周秉德状似玩笑般,道:“该不会,他的梦中情人就是苗疆皇室之人,他密谋作乱,完全就是为了心上人的夙愿,而你,不过是他的炮灰罢了。”
此言一出,苗二登时眼底波光大颤。
周秉德知道,自己是说对了方向,当即一鼓作气,“啧啧,我可真为你不值!都说兄弟情比金坚,女人如衣服,没了再换,现在看来,你这兄弟,还不如一件衣服呢!”
说着,周秉德话音一顿,忽的坐起身子来,道:“你说你就这么死扛着,若是死在这京卫营的牢房里,你的亲人们会不会因为你的死而停止他们的作乱计划?”
“哦,对了,还有,你昨儿夜里被捉来,按道理讲,你的亲人们早就该知道这消息,京卫营什么名声,但凡住在京都的人,无人不知,你说他们有没有四处奔波着要救你出去啊!”
自问自答,周秉德摇头,“我看是没有,要不然,高统领怎么就整整审问了你一夜啊!流水的刑具,啧啧,用了整整一夜,我瞧着都觉得头皮发麻,快要吓死过去了,你可真厉害,硬是咬住牙用这条命给别人换方便!”
“就是不知道,你这份心,有没有人领情!不过,话又说回来,领情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到最后熬不过去,死在这里!”
“你这也算是英勇就义了,不过,我怎么就觉着,此刻你的亲人们其实正盼着你死呢?”
“唯有死人不会吐露秘密,你死了,她们就踏实了,既不用费尽心思的救你,又不用担心受怕机密被泄露。”
随着周秉德话音儿起落,苗二面上情绪越发波动,周秉德欲要再继续顺着这话题说下去,猛地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只得作罢。
熬了整整一夜的高达,离开牢房不过一个时辰,又折返回来,才一进门,便指了苗二对手下道:“来,继续!我倒要看看,是我京卫营的刑具硬,还是他的嘴硬,进了这里,还没有撬不开的嘴!”
手下得令,当即朝苗二行来。
苗二正被周秉徳一番话说的心思翻滚,又酸又涩。
想着大哥对公主殿下的一往情深,想着那日大哥说出的那些无情的话,想着自己昨夜遭的罪……
一时间心中悲愤哀恸。
周秉徳却是在高达语落,状似无意的唏嘘感概道:“这家伙嘴巴紧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那伙苗疆歹人里,做了多大的官!”
高达闻言,嘴角微动,露出一丝冷酷无情冰凉似毒蛇吐信的笑意。
说话间,苗二被从铁链上解开,押到了用刑凳上。
一夜酷刑,他身上早就皮开肉绽,错骨分经,哪还有完好的地方。
被京卫营的士兵一番推搡,还未及用刑,苗二便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这份疼。
豆大的汗珠子聚满额头,说着脸颊直往下流。
不等京卫营的人再次动手,苗二冲着高达道:“我若是说了,能有什么好处?”
高达登时意外一怔。
昨儿逼了一夜都死不开口,今儿怎么还不等动手到自己主动了,眼底不免泛起狐疑,“好处?你还没有资格同我讲好处,且看你说的东西能有多大的价值吧!”
苗二闻言皮开肉绽的眼角一阵抖,瞪着高达的眼睛,通红如血,整个人,如同一条要发作疯病的疯狗。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却是在僵持一瞬过后,忽的如同泄气一般,身子一垮,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瞧他的样子,分明就是万念俱灰虽活犹死。
眼光毒辣经验丰富的高达自然看的出,这是他心头防线彻底崩塌后的表现。
虽不知为何会突然这般,可到底心头涌上如潮激动。
却并不立即开口审问,只转头朝周秉徳瞥过一眼,抬手一挥,道:“你可以走了,只是一点,这儿的事,不许透露出去分毫,不然,我就再捉你回来!”
第六百三十八章 要求
高达的气质,要说威胁的话,何须威胁的语气,他面色紧绷,那种让人心头凛然之势,便浑然而出。
周秉德顿时做出一副意出望外又震骇吃惊的样子,连爬带滚,从地上翻身起来,一面俯身扫着身上沾着的茅草,一面点头哈腰,不住的保证,绝不泄露一个字。
那模样,十足的被吓坏的富家浪荡子。
高达嫌弃的蹙眉扫过他一眼,不耐烦的摆摆手,“带他出去!”吩咐手下。
出了京卫营所在地,周秉德回头看过一眼那门头上朱红色的漆木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京卫营。长吁一口气,转头疾步离开。
至此,他的任务,算是彻底完成。
心头却是唏嘘感叹。
小姐还真是料事如神。
事前,小姐就说,这种打架滋事斗殴,作为京卫营统领,高达纵然抓捕,却并不屑于审理,兴许前脚抓了后脚便移送京兆尹。
要想让高达对此事上心,唯有让高达注意到苗二苗疆人的身份。
小姐还说,一旦高达深信苗二苗疆之人的身份,在京卫营的牢房中,他便是安全的,高达于他,不过只是象征性的询问呵斥一番,并不动刑。
他只是个在烟花地与人斗殴的登徒子,这种事,还不足以让高达动用京卫营的刑具来惩罚他。
另外,小姐还说,苗二开口招供之时,便是他被高达放出之时。
桩桩件件,皆被她说中。
心头思绪翻过,周秉德飞快的挪着脚下的步子,却并未回赤南侯府,而是从京卫营一路直奔城西民宅小巷。
青砖灰瓦,狭长幽深的小巷子,七拐八拐,如同迷宫,不熟悉此地的人,只怕都要在其中迷路。
按着之前的约定,周秉德转了七八个弯之后,来到一个棕色木门前,抬手叩门。
不过三两声,就有脚步声从里面院子密仄仄传来,直至门前,随着脚步声响一顿,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露出头的,正是昨夜给他扮作小厮的白面清俊年轻人。
一眼看到周秉德,那人眼底登时浮上一丝意外,却是转瞬消失,将身子让开,由他进去。
从头到尾,两人并未说一句话。
待到周秉德踏入院子,那人伸了头在外左右扫视一圈,一双眼睛迸射这如鹰般锋利的光泽,目光在巷子东头一颗千年古树上,停顿一瞬,那一瞬,眼底光泽倏忽凶光毕现,带了腾腾杀气。
转瞬,却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收了身子将门合掩。
等到他回到屋里的时候,周秉德已经坐在他家那张梨花木太师椅上,正优哉游哉的弄着他的脸。
易了容的脸,此刻一半是周秉德,一半是那个他假扮的人,让人瞧了,不免有些头皮发麻,心头悚然。
“你知不知道,你让人跟踪了。”那人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瞪着周秉德道。
周秉德就说:“知道啊,反正你这里,再高明的探子,也听不到屋里的动静。”
那人耸耸肩,点头表示认同,“你怎么这么早就被放出来了,我还想着晚上给你洗成呢!这大上午,让我去哪弄酒去!”
周秉德闻言,顶着他一半真一半假的脸,嘿的一笑,道:“酒就不必了,昨儿夜里,你从苗二身上顺的那件东西给我就是。”
那人登时跳脚,满面惊诧,匪夷所思看向周秉德,“你怎么知道我从他身上顺了东西!”说话间,因着心头惊讶,不由拔高了声音。
周秉德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仰头靠在太师椅上,如同一个老佛爷,道:“你小子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你若是没有从他身上顺东西,昨儿我和他打斗的时候,你岂能按着性子不上前顺便捞一把?”
说着,周秉德眼底蓄上一层闪闪笑意,继续道:“你小子昨儿可是从头到尾做看客,脚尖都没有挪一挪,不是已经得手懒得再动,又是什么!赶紧的,你到底从他那里得了什么!”
听周秉德如是一番解释,那人登时肩头一垮,“服了你了,这都能让你猜到!”言罢,摇头,眼底泛上点点狡黠,“凭什么给你啊?那是我顺来的东西,你若想要,得拿东西跟我换。”
“你想要什么?”周秉德不动声色的道。
“我想见一见那位在及笄礼上把南越皇子差点一刀刺死的顾大小姐!”那人便道:“倒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你心甘情愿做她的马夫!还有你家那小祖宗,竟然闹都不闹就答应了?起初我可是觉得,一旦你做了她的马夫,你家那小祖宗能一把火把赤南侯府给点了。”
随着说话,那人舒一口气,道:“可看样子,他似乎对你的身份还挺满意,前几天,我还瞧见顾大小姐跟前那个叫吉祥的,带了你家小祖宗到八珍阁去买卤水鸭掌给他吃。”
听他提起儿子,周秉德眉宇间不由得带上几分熏人笑意,可张口却是道:“你少东扯西扯的,你要见我家大小姐,究竟想干嘛?”
自己噼里啪啦说出去的一番话,被周秉德就这样轻巧的跳过去,那人顿时嘴角一颤,“我说你这眼光,能不能不每次都这么毒辣,跟你说话,我总觉得自己个就跟没穿衣服似得,什么都被你看的透透的。”
周秉德登时嗤的一笑,“放心,就算你没穿衣服,我也没有心思看你。”
“你……”咬牙切齿,横了周秉德一眼,吁出一口气,那人就道:“你到底想不想要苗二身上那东西!想要的话,就让我见一见顾大小姐!”
他说话间,周秉德已经将脸上收拾干净,正用一方打湿了的帕子在脸上最后擦拭一遍,在他言落,周秉德将帕子搁置一旁,道:“你到底为何要见我家小姐,上次你就说想要见,可又说不出个缘由来,她可是赤南侯的嫡长女,岂是随便什么人,说见就能见的。”
“你就让我见一见,我又不会为非作歹,你若实在不放心,我见她的时候,你就守在跟前还不行?”那人嘟囔道:“你是她的马夫,她要去哪里,你还不是清清楚楚,我也不为难你,你就提前告诉我她的行踪,我到时候和她偶遇去,一定不会把你扯进去!”
第六百三十九章 石三
“偶遇个屁!”周秉徳闻言,当即一口回绝,“你他娘的少在这里胡咧咧,你只说,你见我家小姐要做甚!”
那人与周秉徳共事,也非一天半晌,知道他的脾性,眼见如此,心下明白,若是不把目的告诉他,他这是铁了心的不肯答应。
可那缘由……心头默默摇头,他怎么说的出!
当即,嗯哼一声,“也不知道你这是让灌了什么迷魂汤,咱俩这么多年的情面,你都不讲!你瞧我,你来寻我帮忙,我可是连多一句都不问,直接就答应,我这才叫兄弟义气!”
满面幽怨表情,如同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
周秉徳瞧着,噗的就笑了出来。
“你小子少他娘的在这里给我作怪!”嗔他一眼,笑着从太师椅上起来,道:“我还要回去复命,没功夫和你小子在这里磨牙,赶紧的,把东西给我。”
那人便气鼓鼓从怀里掏出一个臭气熏天的小布包,隔空扔给周秉徳,“这么对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继续表情幽怨。
“痛个屁!”周秉徳扬手一把将那小布包接住,也不看里面究竟是什么,道:“外面跟着我的那个尾巴,你负责料理了。”
说着话,周秉徳飞快的将身上那件被苗二的污血染的脏乱不堪的外袍脱掉,转手扔给对面的人,“把你的脱下来给我!”
说话语气,好像那人就是他的小厮一般,理直气壮。
被周秉徳命令,那人长叹一口气,一面脱衣服递给周秉徳换上,一面嘀咕,“你可真是我大爷!”
周秉徳但笑不语,快速的将衣服穿好,才道:“你当真不告诉我,为何要见我家小姐?”
那人抿嘴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尴尬的为难之色,倏忽消失,摇头道:“你不帮我,我也自有法子。”
苗二扯嘴一笑,指了门边,接话道:“那你就麻溜的,赶紧去把那人引开,我好走!”
“……”
再次幽怨瞪了周秉徳一眼,那人恨恨之色弥漫于面,一面抬脚朝门外走去,一面道:“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
周秉徳嘴角噙着一缕笑,目光闪闪,不说话。
等到那人离开屋子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提步埋头离开。
步履匆匆,这次就是直奔赤南候府了。
这个昨夜被周秉徳使唤做小厮的人,名唤石三,是周秉徳当年做猎户的时候结交的。
从认识到如今,少说也有七八年的光景。
他是京都鼎鼎有名的神偷,号称快手三。
武功一绝,偷功诡谲。
但凡是他看中的东西,只要出手,无不得逞。
刑部和京兆尹为了捉拿他,悬赏已经高达五千白银,可数年过去,却始终一无所获。
谁能想到,这个让朝廷大员头疼不已的神偷,人家就大大方方住在京西胡同里呢!
周秉徳当初结实石三的时候,他可没这么大的能耐,不过还是个刚刚没了师傅,偷艺学的半生不熟的偷儿。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那日周秉徳抗了新打的狍子朝京都一个名作珍味坊的馆子送,东西送到,收了款,正折返回家,路过鼓楼大街,看到赌坊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
他不由被吸引了过去。
挤过闹哄哄的人群,一眼就看见一个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正被四五个大汉拳打脚踢。
嘴里骂骂咧咧,“下三滥的玩意儿,偷东西偷到你大爷身上来,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瞧瞧,你大爷的身子,由得你那狗爪子摸。”
“作死的东西,老子今儿打不断你的腿!”
……
他瘦弱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一张脸在地上蹭来蹭去,已经是血迹混着灰尘,成了血泥,黑乎乎一坨,糊在脸上,不辨容貌。
眼见此,周秉徳当即心口猛地几跳,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眼角抖动。
就在去年,他家隔壁的一个也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抗了家里的菜进城来卖,因为肚子实在饿得没法,偷了人家几只馒头,竟是被活活打死。
这件事他未亲眼见,只听搭伙打猎的同伴提起,可那孩子,他几乎是眼瞧着长大,忽的就为了几个馒头被人打死,周秉徳为此心头郁郁了足有大半年。
此刻眼见这一幕,怎么能不心有所动。
正思绪浮动,耳边就听到那几个大汉说道:“这小子一双爪子偷东拿西,留着这全乎手指也是浪费,还不如剁了他一根,让他再偷。”
另有人就说:“剁了做什么,一刀下去,再无后话,真真莫趣!不如拿细线拴了他的手指,吊到那廊下去,你我还能看个乐呵!”
他的话立即得到同伴的附和,就连围观人群,都开始一阵哄哄骚动,却不是心疼那孩子,而是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充满激动和期待。
周秉徳立在人群,直觉浑身血液沸腾,可那沸腾的血却是冰冷如霜,激的他浑身战栗。
眼见不错的功夫,那几个大汉便寻来细线,拴了他的左手食指,细线饶过廊下横梁,用力一拽,倏的一下,他瘦弱的身子便悬空。
整个身子的力气都聚到那根被吊起的食指上,糊了一脸的血泥,登时被他额上面颊淋漓而出的大汗冲刷掉,在脸上形成斑驳之状。
他却是牙关紧咬,明明疼得脸都有些扭曲变形,可就是一声哼都没有发出。
一双乌亮的眼睛,迸射着执拗的光,他那样子,只怕纵是死了,也绝不吭一声。
因为剧痛,浑身颤抖。
一张小脸,被淋漓大汗冲刷的一片雪白,嘴角被他用力咬出血,整个人,几欲昏死过去,已经快要没有意识。
周秉徳心头铮铮发疼,再也看不下去,顿时抬脚几步走到他身前。
双膝微曲,身子略蹲,将自己的肩头置于他的脚下。
因着周秉徳的支撑,钻心剧痛倏忽消失,他迷离的眼睛登时一亮,神志跟着清醒,低头就朝脚下看去,看到周秉徳的粗布肩头,眼底波光大颤!
周秉徳的突然出现,令一旁大汉顿时发怒。
只是不待他们开口,周秉徳就一面驮着他,一面道:“他偷了你们多少银子,我加倍补上,你们把他放了。”
第六百四十章 放人
周秉徳纵然有些武艺,可京都毕竟不是他的底盘,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自己的功夫几斤几两,他心里还是有数。
打猎还行,若真要与赌坊养的这群打手动手,只怕为此得行。
想要救这孩子,也只有用钱来买。
那几个大汉,拴了石三起来,为的就是图个乐呵,哪里在乎银钱。
石三偷得那点子钱,还不够他们八珍阁一顿酒钱。
闻言当即摆手,“去你大爷的,你算哪根葱……”
正说话,赌坊里出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正是赌坊老板。
眼见老板出来,几个大汉顿时偃旗息鼓没了气势,嘴巴一闭,说了一半的话,另一半便吞了回去。
周秉徳来京城送猎物,见过这老者,知道他是赌坊东家,当即便道:“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一时失足,做了偷儿,可到底他这辈子还长,若就这么断了他的手指,他还能做什么!”
周秉徳言落,那老者扫了一眼四下围着的百姓,胡子几颤,道“你所要带他走,我也不为难你,留下一百两银子便是。”
他到不是被周秉徳一番话触动心弦,实在是京兆尹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想为了这么屁大点子事,给自己惹一身骚。
言落,眉头微挑,看向周秉徳。
一双苍老的眼睛迸射着狐狸一样的精光,奸恶狡诈,满目赫赫: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只是,我给了你机会,你拿的出银子吗!
他身后几个大汉就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周秉徳当即被他这嘲篾不屑的神情刺激的下垂的拳头紧握。
他们这是瞧着他一身破烂衣裳,笃定他拿不出银子吧!
一百两银子,赎一个人家原本打算要了命的人,不论是对这赌场的老板还是对普通百姓而言,都不算多,甚至,可以说是少了。
可这正是这赌场老板的阴诡之处。
他这话,所有的围观百姓都会觉得,他是大发善心,有意要饶过这偷儿一命,毕竟,区区一百两银子,就算身上没有,借一借也是能凑够的,他若说是拿不出,便是他的诚心问题了,与赌坊无丝毫干系。
纵然闹到官府,抛却所谓的官官相护富人当道黑白勾结的现实,赌场老板凭着这番话,也绝不会受分毫牵连。
这老板,吃定了他是个穷鬼!
气恼之下,周秉德咬牙一手托着肩头上的那双嶙峋的脚,一手从胸前摸出一张银票,“拿去!”扬起下颚,怒气冲冲道。
那时,他尚年轻气盛。
那时一张二百两面值的银票,是他方才卖了狍子所得,揣在胸前,还未捂热乎。
可为了那所谓的面子,周秉德道:“二百两,让你的人亲自放了他下来!”
银票“啪”的掏出,赌坊老板倒是怔了一下,再看周秉德的目光,惊诧中带了点点闪烁,嘴角一扯,露出凶光,杀气腾腾,道:“你可想清楚了,这银子没准儿是你一家上下一年的吃喝,你给了我,可是再拿不回去!”
老板这话,状似是替周秉德考虑,实则不过是为了挽回些颜面罢了。
毕竟,他的目的可不是让周秉德把人带走,他想要的,是将这偷儿就吊死在他赌坊门前廊下,以儆效尤。
言落,赌坊老板抽动着眼角,一双精光迸射的眼睛觑着周秉德。
周秉德想都不想,道:“麻溜的,赶紧让你的人把他放了,这二百两,全给你们!”
语气里,带着他刻意做出的骄傲和睥睨。
那个时候的他,哪里有此刻的沉稳和能屈能伸,由不得一分一毫的气受。
赌坊老板嘴角一颤,睃了那银票一眼,却是并不招手示意手下上前,而是慢悠悠问道:“你们认得?”
周秉德道:“不认得,你问这个干嘛!”
说的理直气壮!
赌坊老板闻言就觉喉咙被东西一堵。
原本,他琢磨着,只要周秉德说他们认得,不论这认得是深交还是浅交,他都能以此论定,说他二人是一伙的,不仅不必放了那偷儿,更能把他一并绑了。
可却是没料到,周秉德张口就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充什么好汉!穷的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还伸手就拿二百两银票出来,眼皮儿不眨!
心思微动,赌坊老板到底是不甘心,自己设下的套,难道就这么算了?
“你这银子,我不能收,我怎么知道,你这银子从什么地方来的,万一你同他一样,也是个偷儿,你这银子是偷了别人的,我若收了,岂不是为虎作伥!我徐某人虽是开赌坊的,但江湖规矩我是守的。”
大义凛然冠冕堂皇一番话,被他说得慷慨激昂。
周秉德登时气的鼓脸。
踩在他肩头一直沉默不语,耷拉着脑袋闭目合眼的石三,在赌坊老板话音儿落下一瞬,忽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开,扯嘴对周秉德道:“大哥,算了吧,你还瞧不出,他这是不肯放我走,你何必为难,你我素不相识,我瞧着,你也不是什么有钱的,真如他所言,二百两银子,够你一家上下一年吃喝了,何必为了我,费了银子还受人折损侮辱。”
周秉德正被赌坊老板的态度激的怒气冲冲,闻他此言,当即没好气的道:“你他娘的闭嘴,老子连熊瞎子都带的走,别说你个人!”
他这话,也就唯有猎户听得明白其中蕴意了。
言罢,周秉德一双怒目看向赌坊老板,哼的一声冷笑,道:“我这银子是从珍味坊拿来的,珍味坊距离你这赌坊,不过一盏茶的脚程,你若是信不过,不妨派了人去打听打听。”
随着他的话音儿落下,围观群众里,就有人道:“他说的没错,我亲眼瞧见珍味坊的大掌柜给了他银票,他是给珍味坊送狍子的猎户。”
得此一言,赌坊老板顿时再无话可说。
是他自己亲口说出,只要给出一百两银子就放人的话,眼下人家拿出二百两来,这银子的出处又是光明正大到直接牵扯珍味坊。
那地界,背后的大靠山可是刑部尚书,他纵是有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到珍味坊去问。
无奈,只得咽下一口气,招手让人将那偷儿放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凌乱
就此,周秉德算是用二百两银子买了石三一条命。
紧绷在梁上的线一松,石三登时因为疼痛到屡次痉挛的身子软趴趴的瘫倒下来,重重一声,从高空跌倒在周秉德脚下。
周秉德忙弯腰去扶,伸手触到他衣裳之际,耳边头顶传来赌坊老板的声音,“你冒着生死危险打只野物,好容易换点银子度日,就这么白白打了水漂,你不觉得可惜?”
到此,他犹是不死心。
一面扶了石三起身,让他身子瘫靠在自己肩头,周秉德一面回视赌坊老板,“你若觉得可惜,不如把银子还给我,做个善人?”
锋言厉词,将他一军。
赌坊老板登时布满褶子的面皮一颤,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挑衅我的结果是什么?只要我一招手,莫说是他,就是你,也活着走不出这地界三步。”
一句话,说的凶光毕露。
周秉德则是嘴角一抿,哼处冷笑,道:“若是最一开始你就动手,我一定走不出三步,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怕是晚了,你就算是想要动手,也来不及了。”
说着,周秉德语气一顿,噙上一抹狡黠的笑意,道:“你不敢!”
“我不敢?”赌坊老板当即放声大笑,“你说我不敢?”
周秉德点头,“你是不敢!你既是要装善人,又怎么敢出尔反尔,再把恶人做一遍呢!更何况,我虽是村野山夫,却也知道,京兆尹乃新官上任,你今儿这一出,为的不是别的,只是为了你自己不在新任京兆尹那里留一笔黑债,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秉德之言,可谓字字句句说中赌坊老板心坎,他登时气息一重,面色就难看起来。
他身后立着的几个彪壮大汉顿时面目狰狞,看向周秉德,一副一触即发的样子,个个把拳头捏的直响。
周秉德却是在话音儿落下,眼皮儿不跳的扶了石三,从赌坊老板面前,一步一步离开。
赌坊老板气的胸口发疼,却也只能忍下这口气,为了和他置气,再惹了新任京兆尹把那三把火烧到他的头上,到时候,他恐怕就要损失几千两的银子去弥补了。
这便是周秉德与石三的初识了。
临别之际,周秉德除了将身上仅有的银两全部留给他之外,还留下几大车的谆谆教导。
……日后可要改邪归正,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能挣钱,非要去偷,我能救你一次还能救你两次不成,今儿这种运气,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你若实在寻不到事情做,就到山里去打猎,打不了大的,打些兔子也能卖钱,山里的兔子成灾,一打一个准儿……
……你还小,日子还长着呢,可千万别走上歧途一路不归,到时候追悔莫及……
……
摸着石三的头,周秉德一副长辈模样语重心长告诉他,实则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才二十几岁,充其量是个大哥。
自那日一别,周秉德便将此事彻底丢开,等他再见石三的时候,是三年后的一个秋日。
落叶缤纷,北雁南归。
周秉德遇上石三的地方,正是他家屋后的那片密林老山。
石三洋溢着一张充满激动神色的脸,扯了周秉德的衣袖,道:“大哥,你还记得我不,三年前,你在京城赌坊门前救了我,还给我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
他的容貌几乎没有怎么变,周秉德一眼认出,当即满目欣喜,“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成了猎户?”
话语间,带着一种浓浓的欣慰。
石三摇头,“我不是猎户,我是专程来寻大哥的,报答大哥当年救命之恩,没有大哥,就没有我今日!”
听他语气,在放眼打量他的面色衣着,周秉德嘿嘿笑着,抬手一拳打在石三肩窝,“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差,不做偷儿,一定能混出个模样来!”
石三嘿嘿一笑,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的向周秉德自我介绍,“大哥上次救了我,一番教导过后,就匆忙离开,大哥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那个……我叫石三,人称快手三!”
快手三三个字从他口中伴着欢快的语气说出,周秉德面上笑容登时僵住,目光一怔,“你是谁?”
“快手三!”石三果断判断出,周秉德反问的,是这一句。
周秉德闻言,当即道:“那个名噪一时,逼得刑部和京兆尹联合通缉,悬赏高大几千两银子的神偷快手三?”
石三骄傲的点头,一把握住周秉德的手,激动道:“就是我,大哥!没有你,哪有我今日!”
那语气,完全就是他今日的成就皆乃周秉德所赐一般。
周秉德顿时嘴皮就是一颤,他若知道他当年救下的那受气包偷儿会成为今日这名惯南北的赫赫大盗,只怕莫说二百两银子了,就是两文钱,他也不肯出。
他无意之举,竟是为朝廷培养出这么一个货来?
周秉德只觉头顶一个麻线团嗖嗖乱飞,满心凌乱,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巨大的刺激,石三却是亲热的挽着他的手,嘴里絮絮叨叨不住的给他将这三年来,他是如何昼夜不息的努力蜕变,给他讲他是如何盗亦有道将大盗精神发扬光大……
周秉德听着,只觉自己的魂儿都要没了!
天地良心,他救下石三的时候,分明是劝道他改邪归正……难道他说的不是让他改邪归正?
要不怎么石三拉着他的手,左一个右一个的说,他能有今日,都是因为他当日的教导鼓励……
终于,一个亢奋一个凌乱,一场维持了将近有一炷香时间的对话,临近尾声。
瞧着石三的样子,周秉德知道,当时劝他不做偷儿都尚且无效,此刻再劝,就更是徒劳,深吸一口气,道:“你既是做了神偷,若真能做到盗亦有道,也不枉我当年那二百两银子!”
石三拍着胸脯保证,“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周秉德……
从那以后,周秉德与石三的联系便越发的密切起来。
熟的不能再熟的时候,周秉德曾问石三,“你当时就那么大咧咧的把你快手三的名号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到京兆尹揭发你?要知道,你的身价可是几千两银子呢!”
第六百四十二章 往事
石三闻言,嘿嘿一笑,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所以,至今周秉德都不知道,当年石三对他,为何就那般信任,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当日二百两银子买了他一条命。
只是,不论当年如何,在之后的相处中,周秉德却是深觉石三为人可交。
抛却其他不提,单单他的本行,偷窃一事,他就不是谁的东西都偷,专捡那些犯了事的官员,趁着人家心虚不敢大肆宣扬追查或者无心追查,狠狠捞上一笔。
就好比当日端王,当日陆久政……石三没少从人家府上往自己家搬银子。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银子到手,石三最爱做的事便是化名石长青,在十里八村捐助学堂,出资延请先生。
故而京郊附近村落里的学堂,皆名唤长青学堂。
这种事,他做的悄无声息,不求名不求利更不求朝廷嘉奖,还解了地方官员村落政绩空白的急,人家自然是乐见其成。
故而这石长青,一直被人当做有钱财主大善人传颂,却从未有人想过他究竟是谁。
周秉徳曾问过他为何要建学堂,万一被官府突然追查身份怎么办。
这种事,人家放任不管,坐享其成自然是各自相安无事。
可一旦有人追查,他的身份必定要被曝出。
石三却说:“曝出就曝出,反正我这条命,早在十二岁那年,就该没了的,这些年活着,多活一天赚一天。”
十二岁那年,正是周秉徳救下他那年。
“我小时候就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吃了不识字的亏,做了偷儿,如今有钱了,自然见不得那些小孩子和我一样做睁眼瞎!”
“只是能力有限,不能让所有小孩都有书读!”一声叹息,转声,他贼兮兮一笑,道:“我这也是给自己积阴德呢,说不定,我多建一个学堂,就能多活一年。”
他说的风轻云淡,玩笑十足,周秉徳却是听着心头百味陈杂。
随着往事萦绕,周秉德已经行至赤南侯府门前,抬头扫了一眼头顶匾额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低头急急进了府里。
心思渐渐收敛,脑中却是不由自主的疑惑:石三到底为何要见小姐呢?
到底是什么缘由,让他吭吭哧哧,连自己也不愿告知。
心潮浮动,周秉徳行到桐苑的时候,顾玉青那碗鸽子汤刚刚喝罢,正接过如意递上来的一盏浓茶漱口,彩屏就在门槛处打起帘子回禀:“小姐,周秉徳求见。”
顾玉青闻言,顿时一怔。
她原想着,最快也要明日了,怎么回的这样早!
当即道:“快让他进来。”
一面说,一面从如意手中接了递上来的外衣穿好,朝外室走去。
刚刚落座,彩屏就打起帘子让了周秉徳进屋。
寒风飒飒,鼓动着门口厚厚的棉门帘子,发出呜呜的低沉呜咽声。
像是从阴间爬出的千年老鬼,正含着三尺涎液,朝人间爆出低鸣之声。
顾玉青受不得冷,尽管屋内被地龙烤得温热,可这风声还是让她不由自主拢了拢衣服。
眨眼间,周秉德行至顾玉青面前,行礼过后,不及顾玉青发问,便将事情从头到尾细述一遍,除却石三的真实身份外,其余一字不差讲给顾玉青。
顾玉青听着,频频点头颔首,越发觉得周秉德能当大任,看他的目光,也也越发的蓄满满意和欣赏。
这个前世有恩与她的人,这一世,她必是要尽自己所能,为他提供充足的舞台,让他发挥自己的才能。
只是,宝剑锋利尚需磨,人也是一个道理,要成器,需雕琢。
周秉德说罢,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恭敬递上,道:“小姐,这个是从苗二身上得来的,被他贴身带着,被抓之前奴才得来的,高大统领那里尚不得知。”
扯了个谎,将石三避开。
如意上前接过那布包,闻着布包散发出来的恶臭味,登时蹙眉,天,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就臭成这样,苗二还贴身带着,他是有病吗?
按着顾玉青的示意,如意强忍着呼吸,飞快的将那布包打开,里面露出一张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羊皮纸,只是那羊皮纸上,布满油渍,黑黢黢的,油光泛亮。
嫌恶的扫了一眼那羊皮纸,如意看向顾玉青,满目询问:小姐,这样恶心的东西,您要过目吗?
顾玉青不由抿嘴一笑,“被苗二贴身带着的,可见这东西的贵重,拿来我瞧瞧。”
如意只得依令捧上。
虽臭气熏天,可随着那羊皮纸的徐徐展开,顾玉青发现,不论这纸的背面污浊成什么样子,它的正面倒是干干净净,几乎纤尘不染,只是因着被摩挲的次数多了,有些字迹略略模糊,看不出笔迹。
有此,却也可见苗二对它的看重。
羊皮纸上,是一副地图,山水跌宕,其间有苗疆文字的标注,因为不识苗疆字,顾玉青毫无头绪,只得将那羊皮纸细细收好,转手交给如意,“那布包拿去烧了吧,只把这个收好就是。”
如意得令,当即执行,转手就把那恶臭逼人的布包丢进墙根下的火盆里。
看着通红的火舌跃然而起,将那污脏的布包舔舐烧尽,顾玉青思绪微敛,看向周秉德,道:“你且下去歇着,明日一早,我还有事寻你。”
周秉德得令,抬脚告退。
纵然周秉德回来的早,可小宝姨母一事,顾玉青还是打算按着原计划,明日再说。
今日,她的重点便是应对接下来苗大的反应。
苗二已经招供,那样的惊天骇闻,想必高达此刻已经奔波在进宫面圣的路上了。
也不知惠贵妃拦不拦的下他!
一旦面圣无门,高达势必马不停蹄直奔西山,那种事情揣在心头,他必不能安。
等他到了西山,萧煜回京,最快的速度,也是今日暮时。
所以,顾玉青此刻心心念念盼着的,就是苗大一定要在暮时之前就去寻魏七传话求助。
如此,等到暮时她赶到萧煜府邸迎他的时候,才能与他商讨出一个万全之策。
只是,也不知魏七能否过的了苗大的试探。
第六百四十三章 担心
如果魏七事败,或者苗大因着某种缘故今日并没有试探魏七,又或者试探了魏七,魏七也成功过关,可苗大又没有今日让魏七传话,那么,所有的事情,必将朝后再推。
短暂的后推倒是不会影响事情的结果,可被慧贵妃禁锢在皇后宫里的胡正,到时候只怕就要多一些麻烦才能将一切做的顺理成章,毕竟,要关一个擅闯禁宫的御医,是需要足够强大的理由。
一旦皇上质问,发现胡正擅入皇后寝宫,为何只是扣押却不及时回禀,慧贵妃要如何作答!
顾玉青不怀疑慧贵妃的能力,可还是心头惴惴,难以踏实,那种强烈的不安,仿似被热油煎炸。
整个事情,最好的结果,便是萧煜一得到高达的传话,即刻回京,然后马不停蹄的立刻进宫面圣。
而她,也同时将苗大成功引诱入坑。
谋逆造反,这种事情,萧煜一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皇子,怎么操控的了!
更何况,以萧祎的手段和能力,昨夜高达从滴翠斋抓了人却不移交京兆尹,连夜亲自审问并且审完就进宫面圣,这一系列动作,不可能不引起萧祎的注目。
但凡萧煜耽搁一点,给了萧祎足够的时间让他作出反应,顾玉青简直无法想象会出现什么意外的乱子。
毕竟,萧祎的能力摆在那里。
再缜密的计划,也禁不住那些意料之外。
所谓快刀斩乱麻,就是这个道理。
另外,更为要紧的,是萧煜要趁着这个机会,在皇上面前递话。
为即将爆发的那桩偷换军需物资一事铺路,让这两件事,纵然不是同一时间爆发,却因着前后相差为数不多的时间,反倒让后者展现出更为凶猛的力量。
……
掌心渗出密密一层细汗,踱步在被地龙烤的暖烘烘的屋里,顾玉青思绪纷飞,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她为苗大挖下的那个大坑。
原本,她可以提前让如意去西山行宫,将一切提前告知萧煜,让他做足准备,可顾玉青不敢冒那个险。
前世今生,两世为人,顾玉青对当今陛下多疑的性情,再清楚不过。
丝毫的蛛丝马迹,都会让整件事情的结局截然不同。
屋外的寒风越发的猛烈,上午还是天光大亮,此刻却是阴沉沉的,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油毡在天上。
仿佛为了迎合京都之内即将爆发的这场恶战,在酝酿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
不知究竟煎熬了多久,终于在顾玉青双腿都感觉有些酸痛的时候,彩屏打起帘子进来,“小姐,有个叫魏七的人求见。”
顾玉青闻言,登时一喜,一面快步朝外室走一面道:“快让他进来。”
终于,来了!
希望是好消息。
先前惴惴不安,此刻,顾玉青更是因为心头情绪剧烈波动而捏着帕子的手颤抖不已。
上一世,她为萧铎经历了那么些的腥风血雨,都没有今日这般坐立不安过。
这一世,历经起死回生,分明心绪应该更为沉稳,她却是紧张害怕到连呼吸都凝重。
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通向院子的雕花木门,在大门被推开,魏七身子跃入一瞬,顾玉青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为之一固。
几步快走,行至顾玉青面前,打了个千儿行礼问安,魏七道:“小姐吩咐的那件事,奴才该是已经妥善做好了。”
随着魏七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字,顾玉青长而卷翘的睫毛似蝴蝶振翅般轻颤,终是在他语落一瞬,悬至嗓子眼的心倏忽落下。
紧张过后的平静,便是冷汗袭了一身。
心头不由苦笑,还两世为人,这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差了些。
心思轻了,捏紧帕子的手跟着也微微松开,顾玉青朝魏七笑道:“辛苦你了。”
既是魏七说事成了,凭着萧煜对魏七的高度信任,顾玉青自然不会去问过程如何。
更何况,她要的,本就是结果。
魏七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酒气,看样子,是刚从酒楼出来,“你没有把他灌成死醉吧?”
她还要指望那人回去给苗大递话呢!
魏七摇头,“七分醉,刚刚好,他知道的,奴才都问出来了,小姐想让奴才转达的,也都转达了,奴才亲眼看着他坐车离开,不会有差错。”
说着,魏七语气一顿,眉头略皱,“奴才本该能早回来半个时辰的,只是临走之前,他非要拉着奴才结拜。”
顾玉青怎么听魏七这话,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力和厌烦。
也倒是,能被萧煜看中的人,怎么会瞧得上同一个苗疆人结拜呢!
“他都说了什么?”没了起初的紧张,顾玉青身子倚靠在背后的椅背上,顺手端起手边茶盏,轻呷一口。
裹着茶香的清亮液体缓缓入喉,只觉全身舒畅。
能被苗大派去做刺探的人,想必在苗大跟前,也算得上是骨干之人,他所掌握的机密,必是核心。
顾玉青语落,魏七便徐徐道来。
当初从那人口中得知一切的时候,魏七惊得差点没有失手一把捏死他,娘的,竟然敢给当今陛下和四皇子殿下的生母下毒!
可因着顾玉青的吩咐,为着顾全大局,到底还是强行忍住,不仅忍住,还要扯着苗疆语,和他称兄道弟,推杯换盏。
天知道,那时候他心里和面上扭曲成什么样子!
……
魏七所言之事,与白薇招的那些,相差无几,再无其他。
待魏七言罢,顾玉青便道:“你现在即刻回去,估计不要半个时辰的功夫,苗大就会亲自去寻你,届时,不论他说什么,你只一应全部应下,让他在你住处且等着,你只说进宫传话,佯做一番,就把这信函交给他。”
说着,如意将一封顾玉青早就提前写好的信函递到魏七手中。
魏七接了,迅速收好,点头应诺,顾玉青再无其他吩咐,魏七便行礼告退。
待魏七前脚离开,顾玉青后脚换了外出的衣裳,直奔萧煜府邸。
眼下,要做的,便是等萧煜归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破门
数日不见,又是因着这样的情形而期盼,这种等待,便分外煎熬。
时间如同被拉长,一眼望不到头。
为了不耽搁分毫时间,顾玉青并没有在屋内等候,而是选择了萧煜回府第一眼便能见到的位置,二门处的门房旁。
日落之后,呜咽的北风倒是停了,可天空开始零星飘起夹了雪花的雨滴。
冰冷刺骨的液体混了如棉絮的雪花,沸沸扬扬,洒洒落下,纵然传了厚实的大氅,顾玉青还是冷的手脚发僵,嘴唇一片乌紫。
终是在华灯初上时分,萧煜满面风尘,仆仆归来,进门一眼瞧见顾玉青,本就因着高达所禀报之事而凝重的脸,登时就涌上震诧,几乎从马背上翻跃而下,一个箭步冲到顾玉青面前,“出什么事了,你怎么等在这里?”
一把抓住顾玉青的肩膀,一面说,一面紧张的上下打量她,眼中如同喷了火出来。
那火,便直直喷进顾玉青心里,把她烤的暖烘烘的。
可惜,此时不是情愫涌动的时候。
二门的门房,里面一应小厮早就被管家按着顾玉青的吩咐遣散开,不及萧煜语落,顾玉青便扯了他的衣袖,直直抬脚朝那门房屋里走去,“我有话同你说。”
木门合掩,如意守在门口。
屋内简陋的四方木桌隔开两把木椅,顾玉青与萧煜相对而坐,中间燃着一盏如豆孤灯,跳跃的火苗闪闪灼灼,倒映在萧煜眼底,却是遮不住他眼中喷射的火。
“到底怎么了?”
急切如同浪潮,铺天盖地而来。
顾玉青便飞快的,用尽可能简明扼要的语句,将近日发生的牛乳一事,从头到尾,悉数告诉萧煜。
“……眼下,你要立刻进宫面见陛下,除了将此事回禀,最重要的,是为萧祎偷换军需物资那件事铺路。”
萧煜听着顾玉青的一字一句,面上神情,风云变幻,待到顾玉青语落,他呼的舒出一口气,敛了眼底翻腾汹涌的阴霾和杀气,取而代之的,是温情脉脉。
“高达送去消息的时候,我当真是吓坏了,发生这样大的事情,我竟然是一点消息没有得到。之前调查穆太妃一事,虽是查到一些可疑之地,可到底因为她人已亡故,许多事情,断了踪迹,没想到,她竟然是手段如此凌厉。”
“还有皇后……私开风月场……”对于皇后的这个举动,萧煜简直觉得皇后根本就是引火自焚,彻底无语。
真不知道,一贯精明的皇后,到底是怎么想到!
“正还准备回京撒出人马去搜罗一番消息……”说着,萧煜语气一顿,目光灼灼,看向顾玉青,带着欣赏的骄傲和炽热得宠溺,起身几步,行至顾玉青面前。
屈膝下蹲,下巴置在顾玉青的膝头,深情看着她,道:“我看不到听不到想不到的事情,你却都替我打点好了。”说着,萧煜伸手握住顾玉青置在膝头的手,将其放置自己面颊之上。
犹如小狗蹭主人似得,将脸在顾玉青手心蹭了几下,兀自沉醉道:“我怎么就这么幸福,能得你为妻。”
一番情话,被他说得滚烫热烈。
顾玉青顿时面红耳赤,含羞将手抽回,推了萧煜肩头,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赶紧进宫要紧!”
萧煜嘿的一笑,站起身来,“是的,进宫要紧,料理了他们,我才能好好同你说话。”却是起身一瞬,顺势在顾玉青额头轻啄一口。
顾玉青登时心头小鹿满血复活,甚至如同刚刚干了几碗新鲜的放了长白山老人参的鸡血,在她心头一通乱撞……
投毒谋杀……谋逆作乱……
分明是将将才说了那些令人四肢百骸的事情,此刻,屋内气氛,却是分毫没有如同浪涛席卷过后的压抑和凝重,反倒是旖旎如春。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萧煜衣服不换的直接进宫,顾玉青则是反身回赤南侯府,又开始一轮新的,漫长的,让人煎熬的等待。
她凝着窗外渐渐密集的雪花层层飘落的时候,萧煜也立在了御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最后一遍理清脑中思绪,面上扯出该有的情绪,萧煜轻咳一声,抬脚撞门而入。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就那么直愣愣的杵在陛下面前,进门一瞬,险些被门口高高的门槛绊倒。
他进去的前一瞬,皇上正在批阅奏章,御用的湖笔沾了朱砂浓墨,一个个殷红的蝇头小楷被他刷刷写下,正写的聚精会神,听到猛地一声巨响,登时握笔的手一颤,那毛笔便唰的在奏折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红的痕迹,犹如将奏折被拦腰斩断。
立在皇上身后伺候笔墨的内侍总管,更是被吓得眼皮一颤,差点脱口而出抓刺客!眼见是他,滑到舌尖的话才硬生生吞了下去,却是梗的嗓子眼发疼。
突然受此惊吓,皇上自然心头蹿火,可面对的人又是自己疼爱的儿子,一腔火气就转为口中一句怒骂,“臭小子,你这是要造反啊!”
书案拍的啪啪响。
“你今儿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朕可不轻饶你。越发没有规矩,朕的御书房,也是你能踢门而入的!你也懒得越发不像话,连手也不抬了,直接用脚,也不怕那门槛再磕掉你的门牙!小时候让磕了一次,还没长记性啊!”
原本怒气冲冲,要责骂他,可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由责骂变成关切,“怎么样,刚刚摔到哪里没有?没闪着腿吧?也难怪你,这御书房的门槛,做的的确也是太高了些。”
说着,皇上转头对身后的内侍总管抱怨道:“朕都说了多少次,让你把这门槛锯掉些,你总和朕说,祖宗规矩坏不得,瞧瞧,这规矩差点要了他的命。”
内侍总管闻言,顿时满头凌乱。
陛下,咱讲讲道理好不好,刚刚分明是四殿下自己个破门进来的,碍着门槛什么事了!
然而,再凌乱,他也只能默默凌乱着,面上还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道:“御书房的门槛,就该高些,门槛低了,岂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内侍总管凌乱,萧煜比他更凌乱。
第六百四十五章 告知
小眼神幽怨一翻,父皇,儿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让您看到儿臣这满脸努力做出的惊慌失措,您倒好,完全偏题!
能不能找到重点啊!
心头几句抱怨,萧煜果断决定,完全忽略皇上其他一通话不见,只抓住其中一句,“你要造反啊”进行回答。
“父皇,是有人要造反,不过不是儿臣。”面上惶恐之色,再一次淋漓尽致,强势将话题拽回,直奔主题。
皇上这才一眼瞧上他眼底面上的表情,登时拧眉。
他这儿子,一贯的天不怕地不怕,还真想不到能有什么让他惊慌失措到这般地步,再听他的话,更是说的没头没尾,不由脱口问道:“谁要造反?”
萧煜便满目悚然的回禀道:“昨儿夜里,京卫营统领高达在京都烟花地一个名叫滴翠斋的风月场抓了个闹事寻衅的人,结果您猜怎么着?”
皇上登时横他一眼,“有话赶紧说!你唱话本子呢!”
萧煜……父皇,您就不能买买账啊!
鼻头一吸,继续维持着他面上的慌乱,道:“那人是苗疆人,来京都,就是为了密谋造反,都密谋好几年了,滴翠斋就是他们密谋作乱的聚集地。”
接着,萧煜便将牛乳被投毒,穆太妃私设复国党羽一事,活灵活现的娓娓道来。
起初,皇上听着,还是一副浑不在意只当萧煜在胡闹的表情,可随着萧煜话题渐深,所有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时,皇上面上的神色便凝重起来。
待到萧煜语落,皇上一张脸,早已经阴沉如铁,眼见皇上如此,萧煜心头登时松下一口气……总算没有白忙乎!
“父皇,怎么办?”继续保持他那副经不住事的慌乱样子。
“你说,牛乳中被人投毒?”沉默一瞬,皇上阴翳的眼睛微抬,朝萧煜看过去,随着话音儿,眼底已经升腾起犹如暴风雨一般猛烈的杀气。
萧煜点头,“那个苗二说了,他们所投之毒,银针检验不出,更不会当场发作,只会在饮用牛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突发暴毙身亡,犹如身染不治恶疾,一切自然而然,让人无从可查。”
“之所以选择牛乳,就是因为宫中饮用牛乳的人,也就是那么几个,范围小,容易得手。”
随着萧煜解释的话响起,皇上置于两侧扶手的手顿时捏拳,手背青筋毕现,眼角处肌肉,突突狂跳不止!
“可恶!”咬牙切齿念出两个字,“苗疆之人,还真是死性不改,这么多年过去,皇室都亡种了,竟还想着行此等悖逆之事。”
这句话,从皇上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阴毒犹如阴间厉鬼一般的恨意。
萧煜闻言,看向皇上的眸光,不禁一闪,脑中倏忽浮现出顾玉青在赤南侯府小花园发现的那个紫檀木小匣子内的东西。
此刻父皇这番话,其意味,分明是与当年旧事有干!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煜思绪浮动间,皇上继续将牙根咬的咯咯作响,“穆太妃……枉顾先皇那般宠信她!背着先皇的恩宠,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她怎么配被葬在妃陵!”
说着,皇上当即转头,对身后内侍总管道:“明儿一早,让人去给穆太妃挪个地儿,那地方,她不配!”
怒气犹如翻滚的阴云,聚集在皇上面上,君王特有的威怒在这一瞬,毕现无疑。
内侍总管点头领命。
萧煜觑着皇上的神色,道:“父皇,要不要寻个太医来给您和皇祖母瞧一瞧,虽说现在距离七七四十九天尚早,可这毒素到底就在体内,儿臣心头不安。”
皇上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摆手道:“朕就不必了,自换了牛乳商,这牛乳一共还没有喝了两盏,你皇祖母那里,近些日子肠胃有些不适,就更是一滴未沾……”
说着,皇上忽的语气一顿,满面涌上急色,身子猛然坐直,“倒是你母妃那里,这些日子,朕的那一份牛乳,都被送到了你母妃那里,她用了不少。”
说着话,皇上当即转头,对身后内侍总管吩咐道:“快,快去寻了太医到慧贵妃的寝殿,给她瞧一瞧。”
急切之下,皇上面色微微发白。
内侍总管得令,立刻转头下去吩咐。
明知在顾玉青的提醒下,那些牛乳,母妃一碰未碰,萧煜还是做出莫大的惊慌状,“天,母妃该不会有事吧?”
语气可怜兮兮,都要哭了,“好端端的,非要更换牛乳商,瞧瞧,让人寻了空子了吧!”
“这得亏是昨儿高达运气好,捉到一个苗疆人,否则,大家还被蒙在鼓里,日日用这那牛乳呢!”
随着萧煜的话音儿,皇上蓄满怒气的眼底泛上一丝疑惑,“你刚刚说换了牛乳商?现在给宫里供应牛乳的不是韩家了?”
萧煜登时便挑眉道:“父皇不知道?前一阵子才换的,说是前一个牛乳商送来牛乳中有虫子,就换了现在这家,结果倒好,这一换,相当于直接给那起子苗疆人开了个大门!这不是引狼入室又是什么!”
按着顾玉青埋下的脉络,萧煜抽丝剥茧的将事情一桩桩展开。
说罢,萧煜蹙眉偏头,一脸疑惑,看向皇上,“更换皇商,难道不是要经过父皇点头应允才能换吗?母后没有同父皇说?”
皇上本就阴沉的脸,一瞬间又黑了几分。
皇后……他的皇后……又在搞什么名堂!
正说话,刚刚走出御书房的内侍总管便就又折返回来,迎上皇上落过去的疑惑目光,内侍总管道:“陛下,慧贵妃娘娘过来了,说是有要事回禀。”
皇上闻言,登时心头一跳,莫名,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正心如潮滚,不及皇上作答,萧煜当即嚷道:“快让我母妃进来啊,外面下着雪,她还中了毒,怎么经得住!”
毕竟不是皇上直接下令,内侍总管在萧煜言落之后,点头哈腰,却还是纹丝不动朝皇上看过去。
萧煜眼见如此,登时就咕哝,“你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我父皇还能不让我母妃进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认罪
萧煜言落,皇上略略颔首,“让她进来吧。”
面上的怒气,犹如一条巨蟒盘踞在那里,依旧在翻滚,并且越来越烈。
苗疆作乱,这四个字,于皇上而言,犹如四柄利刃,直戳心窝,当年御驾亲征那一役,他若没有一意孤行……怎么会有今日的苗疆余孽苟延残喘中兴风作雨。
竟是险些要了他的命!
苗疆巫族,本就善毒,他们既是存了要毒死他的心,那毒,正如萧煜方才所言,并无解药!
可恶!
皇上心头的恨意将五脏六腑灼的发痛,他恨苗疆余孽,更恨自己当年的决定!
可骄傲如他,怎么肯承认自己有错,故而那一腔愤懑恨意,便悉数冲着那些苗疆歹人,俞烧愈烈。
内侍得令,转头而去,不过须臾,只听环佩叮当,惠贵妃身着绛红色衣裙摇摇进来。
头上一支金步摇,随着她步子挪动,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发着夺目光彩。
越发给她风情万种的面颊增添一份旁人不及的尊贵,就连雍容华贵典雅高贵的皇后,怕是也及不上刻意装扮下的慧贵妃。
只是满面急色,随着身子靠拢皇上,愈发浓郁。
及至行到桌案前,步子一顿,屈膝行礼,声音都要哭出来了,“陛下,臣妾无能,有失陛下信任。”
手里捏着一方丝帕,被她揉成结儿。
皇上本就预感不良,此刻顿时眉尖一跳,道:“怎么了?”
慧贵妃就嘤嘤哽咽,道:“陛下信任臣妾,让臣妾暂替皇后娘娘行六宫之权,可臣妾,却是辜负了陛下一番信任。”随着话音儿渐起,她的眼底面上,慌乱之色渐浓。
“出什么岔子了?”慧贵妃的能力,皇上一向知道,能让她惊慌失措到这般地步的,想来并非小事。
思绪微动,皇上转眸朝一侧立着的萧煜觑了一眼,心头一叹。
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事情一件接一件来。
萧煜带来个苗疆作乱,慧贵妃……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心头,皇上只觉有些喘不上来气,却还是竭力的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温和些,道:“你慢慢说,一切有朕呢!”
有他在,谁能掀起什么乱子。
当日端王利用太后谋逆,都能被他一举压下,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的!
殷红嘴唇微抿,慧贵妃便道:“就在今儿一早,看守皇后娘娘的人来向臣妾禀报,说是御医胡正私闯皇后娘娘被禁足宫宇,胡正宣称说是皇后娘娘患了重病,是陛下您同意让他进去的,他是太医院院判,又抬了陛下您的名号,被瞧病的又是皇后娘娘,那些人,自然不敢相拦。”
“放了他进去,转头就去禀告臣妾,臣妾闻言,当即就去皇后娘娘寝宫赶过去,可等臣妾到了的时候,皇后娘娘好端端的,哪里有什么病。”
“只是臣妾一进去,正说话的胡正和皇后娘娘倒登时露出警惕惊慌之色,臣妾瞧着不对劲儿,当时也并未说什么,便只让人将胡正扣押在了皇后娘娘寝宫,又命人看好娘娘,免得出了什么乱子,想着等陛下一下朝,臣妾就来回禀,由陛下定夺。”
“可在皇后娘娘那里,臣妾却是发现,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女白薇不见了。”
说着,慧贵妃大喘一口气,薄唇再抿,又道:“几番问询娘娘,娘娘只闭口不答,再问娘娘跟前伺候的人,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听一个小宫婢说,白薇昨儿就不见了。”
目光小心翼翼的微微抬起,朝着皇上看过一眼,带着胆战心惊的不安,犹如瑟瑟发抖的白兔。
“好端端的,丢了一个宫女,还是在被禁足的宫院中丢了的,这样大的纰漏,臣妾惶恐,不敢让陛下知道,当即便命人寻找,想着只要把人寻到了,就万事大吉,悄悄地将事情遮掩过去,佯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看着慧贵妃娇丽容颜上流露出的那份惊恐,皇上心头略有不忍,她的举动,虽算得上欺君,可却也是人之常情,换作任何人,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下,只怕都会如此。
人之本性。
叹出一口气,皇上道:“白薇可是寻到了?”
慧贵妃哽咽之声当即浓郁,含泪摇头,道:“没有,臣妾快要将这皇宫翻出个底朝天来,也没有寻到,知道自己惹了大乱子,便不敢再耽搁……”
说着话,慧贵妃膝头一软,扑通跪下,“臣妾有罪。”
微微埋头,露出颀长白皙的脖子,虽已经是十七八岁儿子的母亲,可她的肌肤,依旧嫩滑光洁。
一直沉默立在一侧的萧煜,眼见慧贵妃跪下,当即“扑通”跟着就也跪下,“父皇,求父皇开恩,不要降罪母妃。”
皇上还不及说话,跪在萧煜身侧的慧贵妃当即一副震惊的表情抬眸朝萧煜看过去,满目匪夷所思,“你不是在西山?”
那样子,根本就是她从刚刚进御书房,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萧煜顿时满面幽怨,“母妃眼里只有父皇,连儿臣也看不见了,儿臣这么大个大活人立在那里,母妃难道把儿臣当做撑梁的柱子了!”
慧贵妃不理会他的话,本就惊慌不安的面上,更是弥漫上一层惶恐难耐,转眼朝皇上看过去,“陛下,他又闯祸了?”
一个又字,咬的格外重。
萧煜登时翻白眼。
皇上哭笑不得,摇头安抚,“没闯祸。”
萧煜惹是生非,已经成了慧贵妃的一块心病。
慧贵妃闻言,这才面上一松,却是并不问他为何回来,只朝皇上道:“陛下,眼下要该如何,胡正还被关着呢!”
再次将话题扯回到胡正身上。
皇上眼角微颤,怒气犹如烈火烹油,越燃越烈。
真是反了他了,一个小小太医院的院判,就敢打着朕的旗号擅闯禁宫!
真真当朕是老糊涂了吗!
虽不明真相,可皇上对于胡正私闯皇后禁宫的第一反应,却是头顶顿觉有抹绿意浮动。
阴翳的眼睛微微眯起,迸出两道毒辣的寒光,对内侍总管道:“去,把那不知王法的东西给朕带来。”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转身而去,不过须臾,被五花大绑了的胡正便由几个小內侍押着,抬脚进了御书房的大门。
第六百四十七章 招供
?r?~?(?P???~?:??]w???Ru3^?-l`???W???-b?g"@??bWN??门槛太高的缘故,还是胡正心头发虚,前脚进来,后脚却是没有跟上,被门槛一绊,整个人便直直朝前扑到。\r
加上他又像个粽子似的被裹着,那一摔,可谓结结实实,登时一声哀嚎便不分场合的脱口而出,只是惨叫一瞬,又惊觉此地不能由他冲撞,嗓音便又猝然停下。\r
等到小內侍将他从地上拖起,鼻子嘴巴,一片血迹,一双眼睛,瞳仁涣散,惊恐的看着皇上,被推搡着前行几步,尚且未到书案前,就膝头发软,瘫跪下去。\r
也不知是被刚刚那一摔吓得,还是御书房内的气氛实在凝重到让人胆破心裂,亦或者被慧贵妃五花大绑捆了整整一个白日,他早就吓得六神无主。\r
那两个看守他的宫女,自从他被捆了那一刻起,嘴巴就没有停。\r
不住的说着什么刑部大牢的流水刑具也比不上慎刑司的一招半式,什么活人进了慎刑司,不死也要疯,什么皇后娘娘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被禁足两次,这次陛下更是龙心大怒,只怕自身难保更不要说为别人撑腰,什么自己一死了之也就罢了,偏偏有的人还是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娇妾进门怀有三月奶娃……\r
云云之类,不住气的说,起先胡正还听得还只是觉的心烦,到后来,却是越来越头皮发麻心尖打抖。\r
此刻进了御书房,不及皇上开口询问,便如同粽子似的圆滚滚的磕头认罪。\r
“陛下恕罪,臣有罪,臣认罪,可臣实在无奈,都是皇后娘娘胁迫臣,臣才不得不为,求陛下饶臣一死。”磕头说话间,已经是鼻涕眼泪胡乱横流。\r
皇上瞧着,不禁眉头皱起。\r
面上那份怒气,仿若盘踞的毒蛇吐出了信子。\r
闭口不言,只冷冷盯着胡正,手上一串通翠的翡翠念珠,被他一搭一搭有节奏的扣击在桌面,发出不大却足够震得胡正浑身乱颤的声响。\r
在这份威严的逼震之下,胡正就浑身筛糠的道:“陛下明察,滴翠斋一事,臣不过就是个跑腿的,所得利润,臣一分一毫没有过手,悉数都交到了皇后娘娘手里。”\r
随着他的话起,皇上原本怒气冲天的面上,登时表情一滞,就有震惊铺天盖地而来。\r
满目赫赫,写着讶异:你说什么!\r
滴翠斋……利润……\r
你在说什么!朕怎么听不懂!\r
皇上原以为,胡正招认的,要么是他与皇后有私情,要么就是皇后用了他太医的身份,让他暗中做些手脚害人,却是万万没想到,胡正张口,竟是吐出这些字。\r
叩击着翡翠念珠的手动作一顿,皇上不由气息凝住,身子向前一探,直视胡正,道:“滴翠斋的事,你,给朕细说。”\r
嘴上如是命令,心头却是打了几个转,滴翠斋,滴翠斋……这名字,怎么这样耳熟,好像刚刚就听到过一样!\r
随着回忆翻动,皇上一颗心顿时犹如被钉入一颗粗壮的木楔,截断他浑身的血液回流,整个人便怔在那里,方才煜儿所言,不就是说,高达是从滴翠斋把那个叫苗二的苗疆歹人捉拿的!\r
苗疆歹人聚集密谋之地,怎么就同皇后扯上关系,心头脑海,惊涛骇浪,皇上捏着那翡翠念珠的手不由用力。\r
只听“咔”的一声响,圆滚滚的翡翠珠子,便被他生生捏烂三五颗。\r
静默立在一侧的萧煜和慧贵妃当即似有若无一个对视。\r
胡正不知道皇上这是匪夷所思的震惊,只当是威怒他所做之事,立刻颤颤巍巍老实道:“三年前,皇后娘娘让臣帮她在花巷儿开一处风月地,当做她额外收入的来源。”\r
“恰逢那个时候滴翠斋因着出了人命官司,几乎开不下去,臣便将其接手,私下打着皇后娘娘的旗号,将所有事宜摆平,而涉事官员,则是因为皇后娘娘担心秘密被露,在之后几个月之内,动用她在朝中势力和英国公府的关系……”\r
说道此处,胡正抿了抿被眼泪鼻涕糊住的嘴唇,惴惴不安朝皇上觑上一眼,提一口气,道:“那几个官员,就在之后接二连三,要么被陛下您处死,要么被流放……”\r
随着这几句话出口,胡正就看到皇上阴沉如铁的面上,登时眼底颧骨处肌肉大颤。\r
胡正为皇上瞧了十几年的病,太了解皇上的这些细微动作,眼见如此,知道他是心头暴怒如雷,登时吓得肩膀一缩,倏忽低头,不敢再去看。\r
骄傲如陛下,忽的发现,自己所下决断,竟是被人玩弄于股掌,怎么能不怒!\r
盛怒!\r
耳边传来皇上咬牙启齿,低沉暗哑的声音,“你继续。”\r
胡正身子一抖,便提着气继续道:“之后,臣便以滴翠斋背后靠山的名义,流转于皇后娘娘和滴翠斋之间,滴翠斋那边并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存在,每月只把红利,三七开,她留三,送了余下七成到臣的府上,而臣就分文不动,即刻将银子送到皇后娘娘手里。”\r
他言落,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煜眉头略挑,道:“你一分银子不留,为何还要做这差事,这其中风险,难道你就不知道?你图什么?”\r
面对萧煜质问,胡正舌头舔了舔他被鼻涕糊的一塌糊涂的嘴唇,喉头滚动,吞下口水,道:“臣有把柄被皇后娘娘拿住,不得不为。这桩事有风险,可毕竟指使臣的是皇后娘娘,只要她相安,臣便无事。可她握着臣的把柄,只要她将其说出,臣便是即刻万死莫辞。一个晚死,一个早死,两者相较,臣还是想多活几年。”\r
萧煜便嗤一笑,“你倒是会打算!”却是满面不信,“你说的话,实在难以让人相信,皇后娘娘贵为**,就算是想要开铺子赚些私用钱,怎么会涉及风月场,我看,分明就是你在胡说!”\r
萧煜质疑,皇上却是早就深信不疑。\r
这世上,来钱最快的两桩生意,一个风月地,一个赌坊间,每日可谓是流水的银子过手。\r
皇后……她要这么些银子作甚!\r
胡正眼见萧煜质疑,当即切切辩解,“臣说言皆是事实,皇后娘娘跟前的白薇姑娘也知道的。陛下与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问白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涌动
? 7?У?H??M`?f??IX?V??L????Ae??VD???b;7?t6?,?d????\r
皇上登时心头一缩,如鹰的眼睛就绽出寒光,“何必问旁人,去,把皇后给朕带来!”\r
皇后,他的好皇后,顶着雍容华贵一国之母的华丽帽子,却是背着他,做出这些龌龊下流的勾搭!\r
气息如潮,在皇上体内横冲直撞,太阳穴的青筋,剧烈的跳动,几欲崩裂开。\r
内侍总管得令当即转头而去。\r
心头憎恨了皇后多年,此刻得这个机会,他脚下步子一路行去,犹如小跑。\r
上次翠微被慎刑司审问,招出了那么些东西,都没有说出当年他儿子究竟为何被皇后灭口,那一瞬间,他只想撺掇了皇上把皇后丢到慎刑司里去拷问一番。\r
然而,多年宫中的摸爬滚打,还是最终理智战胜情绪失控。\r
这厢,内侍总管迫不及待的直奔皇后寝宫,御书房里,萧煜对皇上说道:“父皇,皇后娘娘一事,毕竟是家事,您什么时候处置都行,苗二还在京卫营里被关着呢!得赶紧先把他处置了啊!”\r
萧煜说的火急火燎,那样子,仿似苗二就是几十吨火药,屯在他京卫营的地界,一不留神,就要把他京卫营炸平一般。\r
“要不,儿臣先让人蹲守滴翠斋,反正那地方是他们的老巢,他们的同伙被抓,那些人必定会聚集商讨应对之策的。”\r
萧煜不露声色的将滴翠斋再次提起,言罢,一双眼睛炯炯看向皇上。\r
顾玉青说,他若主动提及让京卫营的人蹲守滴翠斋,凭着陛下多疑的性子,必定是会另则旁人行事。\r
萧煜倒想看看,这旁人,会是谁,是萧祎还是禁军。\r
皇上选了谁,可见这两者再其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便分了出来,萧煜心头,是更期待皇上点了萧祎的。\r
毕竟,如果是由萧祎亲自执行搜寻到皇后娘娘私通苗疆逆党的罪名,那结果,就更为大快人心。\r
萧煜语落,皇上却并未当即作答,只凝眉蹙目,眼底波涛翻滚,因着心头剧烈的情绪,鼻翼张弛。\r
滴翠斋……皇后……苗疆……穆太妃……白薇……\r
猛然间,皇上眼皮一跳,这一连串的名字在他心头渐成一条完整的脉络,清晰的浮现出来,却是惊得皇上四肢百骸,捏了翡翠念珠的手,颤抖不能自已。\r
“啪”的一声脆响,那一串念珠便被皇上失手跌落在地上。\r
圆滚的翡翠珠与冰凉的大理石地面相击,本就断了线的手串,登时翡翠珠子蹦跳这散了一地,发出蹬蹬蹬的叩击声。\r
一声一声,直击皇上心头。\r
浑身血液,沸腾与凝固并存,转头对一侧伺候的内侍道:“去查一查,皇后跟前的白薇,先前是在哪个宫里做事的。”\r
他记忆中,白薇并非一开始就跟了皇后的。\r
内侍得令,转头而去。\r
这种命令,对于深谙宫中关系的内侍,何须排查,早就熟记于心,不过出去佯做一个样子,转脚便回来,道:“回禀陛下,白薇之前,是穆太妃娘娘宫中一个洒扫的末等宫女。”\r
随着他话音儿落下,皇上心头那口怒气,越发激荡。\r
穆太妃……\r
穆太妃宫里的洒扫宫女,到了皇后的寝宫,竟然是成了她的心腹宫女……\r
若非是这白薇着实能干,得了皇后的心,这其间,就必有蹊跷。\r
显然,在皇上心里,自然是更偏向于第二种。\r
随着心头的猜测越发接近事实,皇上面上那如同盘踞了毒蛇的表情,倏忽间,那沉默的毒蛇便成了进攻状态。\r
只可恨这白薇突然蒸发,慧贵妃将皇宫要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她,不然,将其丢到慎刑司,不过几盏茶的功夫,便一切真相大白。\r
他的皇后……当真会是他的皇后与苗疆歹人勾结,欲要害他?\r
皇上不敢相信,可私下换掉牛乳商的人是皇后,私下经营苗疆歹人聚集地滴翠斋的人是她,将穆太妃遗留宫女当做心腹的人是她……这桩桩件件摆在面前,由不得皇上不信。\r
她若没有什么目的,为何要做这些事!\r
她从滴翠斋赚来的那些银子,又去了哪里,会是给苗疆余孽做密谋的经费了吗!\r
当即,紧捏成拳的手一抬,怒声吩咐道:“去,告诉禁军统领,让他即刻带人暗中包围滴翠斋,去之前,从京卫营那里将那个苗二提了,让他暗中指认,指一个,捉一个,朕倒要看看,这京都地界,究竟有多少苗疆余孽为非作歹,想要掀翻朕的江山!”\r
彻骨的恨意随着这道命令,昭然而现。\r
内侍得令,拔脚离开。\r
萧煜不禁有些失望,看来,是看不成那场好戏了,不过也好,免得萧祎出马,中间再被他搞出什么枝杈来。\r
禁军统领前脚出宫,一直潜藏在宫门口的如意便后脚直奔赤南侯府,气喘吁吁,回禀道:“小姐,禁军统领出来了,朝着京卫营的方向去的。”\r
顾玉青心头一哼,果然是禁军统领,这个皇上,对他的几个儿子,纵然宠溺如萧煜,在关键时刻,还是宁愿相信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禁军,也不会相信他们。\r
心思拂过,转眸冷眼看向立在面前的白薇,顾玉青冷声道:“一会见了苗大,要如何说,你该是记清楚了吧。”\r
白薇一张小脸煞白,额头渗着一层密密的细汗,右手紧紧攥着左手的衣袖,气息凝滞,眼中迸射着浓郁的仇恨之光,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顾玉青,一字一顿,道:“我若是按着你说的做了,你会放过那些散落分布的苗疆之人?”\r
顾玉青冷笑,“我只知道,你若是不安我说的做,我一定不会放了她们,并且,来日与你们苗疆八王相见,你的身份,由我来定!你猜,我会如何向他介绍你呢?”\r
白薇登时浑身一个激灵,“你用八王爷威胁我?”眼底仇恨之光,激荡如火。\r
顾玉青撇撇嘴,哼道:“想必这个威胁,一定管用,不是吗?”\r
白薇只觉顿时浑身如同陷入充满牛毛冰针的冰窟窿,从头到脚,冰冷沁骨,寒气从心尖源源不断朝外冒出,上下牙齿,不住的打颤。
第六百四十九章 暗潮
?27,???t?cb??ob??Z?q!?WR?m??4I?an)/E"nka1~fw4?!??手中端着一盏茶,面上之色,气定神闲,似有若无瞥过白薇,低头轻啜手中温茶,隔着腾空而起的氤氲茶气,眼角余光,觑着白薇的神色。\r
待她一盏茶喝完,白薇凝重而肃穆的面色,终是泄气般一垮,眼见如此,不再等白薇开口,顾玉青朝吉祥吩咐道:“把她带到滴翠斋,记着,点了娇娇的屋子,务必要让禁军统领听到她与苗大的谈话。”\r
吉祥领命,一把扯了白薇的衣领,将她拖行而出。\r
历经昨夜风波,纵然背后的大靠山,太医院院判胡正依旧没有给出妈妈一个明确的说法,可这,丝毫不影响滴翠斋的生意。\r
吉祥女扮男装,扯了白薇进去的时候,滴翠斋灯红酒绿,姹紫嫣红,莺莺燕燕如同喝了雄黄酒的小白蛇,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一窝蜂朝她扑来。\r
上次跟踪苗二到滴翠斋,吉祥已经见识过滴翠斋一楼大堂姑娘的热情,故而表现,分外淡定,甚至从怀里大方掏出一张银票,啪的甩出,捏着嗓子道:“爷今儿点了娇娇姑娘,各位姐姐们,对不住了,这点银子,你们拿去买花戴!”\r
这样的客人,不点人还给银子花,各位姑娘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一口一个大爷卯足了劲儿的唤着,给吉祥让开一条通往二楼楼梯的路。\r
听着耳边嗲出水的声音,吉祥裹着一身鸡皮疙瘩,飞快直奔二楼。\r
苗二和昨儿的新金主双双被京卫营捉了去,娇娇原本正红的风头,霎时间如同被浇了水的烈火,再加上她昨儿遭苗二一番磨搓,脸上几处伤痕,分外怵目,虽不至毁容,可休养过来,却也要些日子。\r
滴翠斋这地界,最不缺的,就是有“上进行”的姑娘,缺了一个娇娇,自然有成千上万的人想做第二个娇娇,妈妈真考虑要不要把娇娇挪到楼下大堂接客,换了其他人上来的时候,就接到传话,说是有个出手阔绰的小爷,又点了娇娇。\r
妈妈当即一阵风的从自己的屋子飞奔出来,扭着已经并不纤细,甚至有些粗壮的腰肢,满面堆笑,直直朝吉祥扑过去,“呦,这位小爷面生啊!”\r
嗲出毛的声音从她四十多岁的嗓子间发出,吉祥登时就不仅仅是起一身鸡皮疙瘩了。\r
强扯了嘴角,做出一副纨绔子弟应该有的样子……或者说,她极力模仿着记忆中的四殿下萧煜……吉祥转脸朝妈妈看过去,尚未说话,一个银锭子就从手中拿出,直直杵到那妈妈跟前,“娇娇今儿可得空?”\r
妈妈眉眼那叫一个乐。\r
笑眯眯接过银锭子,转手收起,道:“得空得空,小爷您当真是有品位,我们滴翠斋的姑娘,虽是个个不错,可这娇娇姑娘,却是尤为出类拔萃,就昨儿,还有两个金主为了争着给娇娇姑娘赎身,大打出手呢。”\r
“要不是打的太厉害,我们也拦不住,引来了京卫营的大爷,只怕此刻,这娇娇姑娘,就不在这滴翠斋里了,小爷您说,这是不是上天安排啊!”\r
“缘分,都是缘分啊!若不是他们出手,您怎么能见着娇娇姑娘呢。”\r
……\r
妈妈喋喋不休,吉祥听得耳朵脑子发炸,只觉得天灵盖都在呼呼打转。\r
天……那些来滴翠斋买乐的男人们,究竟是怎么忍受这嗲毛的聒噪的,这哪是享乐啊,分明是自残!\r
男人的世界,果然不是她能懂得。\r
心头凌乱,吉祥果断抬手,甩出一个银锭子,直戳妈妈眼皮子底下,将她的的嘴巴堵住,毫不客气道:“我只想和娇娇说话!”\r
妈妈顿时嘴角一颤,滑到舌尖的话,就硬生生吞了下去,脸上笑容却是分毫不受影响。\r
做她们这一行的,什么脾气客人没见过,越是出手阔绰的,越是都要有些与人不同的小脾气,话锋一转,就一面抬脚将吉祥朝娇娇门前引,一面道:“爷,您请,娇娇就在屋里……那个,我再啰嗦一句,咱们滴翠斋的姑娘,人人身价不同,这娇娇,一晚上是要五百两……”\r
不及她话说完,吉祥又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甩来,“够不够!”\r
妈妈顿时眼底波光一热,小鸡啄米道:“够!够!够!”\r
吉祥哼的一声,推门进去,前脚跨入门槛,后脚跟着顿住,转头对妈妈道:“一会我还有个朋友要来,不希望让任何人打扰,包括端茶递水的!”\r
妈妈连连点头,“好,好,只要你们玩的尽兴就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一定没有人打扰。”\r
说着话,妈妈目光不由充满某种颜色的旖旎,朝吉祥身后已经进屋的白薇看过去。\r
吉祥是女扮男装并且微微易容,可白薇,却是本来面目见人。\r
一身上好的绫罗绸缎,头上发饰更是不俗,这样的姑娘,一瞧就不是府里丫鬟……这位小爷可真有意思,逛滴翠斋,点了姑娘还要另外再带一个,这是怕不尽兴么?\r
一会还要有个人要来,是男是女……\r
啧啧,真真是什么人都有。\r
白薇被妈妈那热辣辣的目光看的面红耳赤怒气上涌,那眼神中的蕴意,她怎么会不懂,猥xie,下流,龌龊……把她当什么!正欲发怒,却是被吉祥转头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嘴皮一抖,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吞了下去。\r
她能被穆太妃当做衣钵继承人,又能在皇后面前的脸,可见能力了得,却是硬生生被吉祥一个眼神吓得张不开嘴。\r
心头微缩,不由唏嘘,原只当顾玉青威气逼人,却是不成想,她手跟前的丫鬟,竟然也这般……\r
娇娇正暗自神伤,忽的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转头看见一个白面英俊小爷,登时面上飞上喜色,起身叠步迎来。\r
这厢,娇娇迎了吉祥和白薇进屋落座,那厢,滴翠斋楼下,苗大捏着手中一封信函,举步不前,满面犹疑。\r
这信函是魏七从宫中递出的,写信之人,自然是那日在牛场他见的那位宫中小主,信上字迹不多,只说她已经安排白薇出宫与其在滴翠斋娇娇处相见。\r
可白薇是皇后跟前的人,皇后被禁足,白薇又怎么出的来。\r
更何况,为何偏偏选了滴翠斋,还是娇娇的屋中?
第六百五十章 引惑
?A4?Y?P?=?{?r??l?FZ???bfZ??}??(-P??5??1?zRHTTP Status 500 - 142
\r
type Exception re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