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 1.十月北京 小先生/咬春饼 2018年3月 * 十月的北京秋色渐浓,秋分之后凉意更甚,但初宁此刻只觉得热。 她已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薄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挨着的是一下飞机就赶过来的冯子扬。一身正装还来不及松扣,初宁瞥了眼,他鬓角发间,也是冒了一层薄汗。 “宾客名单都已经造齐全了,周秘办事仔细,就连川北的那几位老辈,也是列在里头的。” 冯母说起这个,便是一声短叹,“你姑父沟通了酒店那边,把西苑的主场地留给你们办事。”冯母瞧了一眼初宁的右腿,眼神更是难掩失落,“可惜了,可惜了。” 听到这,陈月顺着这茬话应声:“烦您费心,平日初宁没少得您照顾,她经常跟我念叨您对她的好。” 有些词穷,陈月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自己女儿大意,解释再多也理亏。于是话锋一转,索性逮着初宁一番念叨,“你这孩子,好好走个路也能摔着腿。” “这事儿她也不想,行了,别斥怪。”冯母温声劝止,又问:“伤筋动骨最难康复,可得好好养着,瞧过医生了么?” 初宁垂眉顺眼,点头说:“看过了。” “哪个医院?” “市一。” 冯母不放心,拿出手机,“我来联系傅老,让他再给你看一看。” “妈,妈妈妈,您别折腾,她腿没大碍,石膏绑两周就行。”冯子扬边说边走过去,按住其母的肩膀忙不迭地表态:“有我呢,放心。” 听到这话,冯母更不放心了,但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换了一茬抱怨:“事业固然重要,但生活也要兼顾,一个个忙得成天不见人影儿,像话么?你们年轻,但也不要顾此失彼,钱是赚不完的,别把积极性都花在这上边儿。” 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想当年,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文风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她把手机盖在双腿之间的手包下,偷阅来自秘书的未读短信。 半小时后,冯母终于以一声哀叹结尾,“老人说话你们也不爱听,心里有数就行。订婚就先缓缓,等初宁的腿好全了,咱们两家再商量。” 陈月起身,亲热地挽着冯母的手,边往外走边点头:“行的,劳您费心了。” 冯子扬起身送两位出门,几分钟后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初宁在打电话。 “白纸黑字的合同,乙方是他姓程的吧?字儿也签了,公章也拓了——告我?行啊,让他告,法务部对接,在这之前,他要敢少我半斤货试试,一毛钱尾款也别想捞着。” 初宁的声线尚算柔和,但扬声时字正腔圆,干脆利落难寻祥和。 “好,我知道了,对外说我去四川出差,回程日期没订,跟他耗着吧,也别赶人,好茶招呼着。”初宁想了想,说:“把启明实业的电话给我,老板姓魏是吧,我跟他通个气。” 初宁一时找不到纸,索性把“受伤”的右腿盘起来,拧开笔帽就往石膏上记号,她手速快,字也写得飘逸爽利。冯子扬走过去,往她石膏上敲了敲,乐坏了:“哟,真石膏。哎?能动么?” 初宁一脚飞蹬,把冯子扬差点踢翻,“去去去。” 冯子扬竖起拇指:“亏你想得出来。” 初宁白眼都懒得翻,主要是这事说来话长,用这损招来躲避两家的订婚,也着实不太光彩。初宁望着这条笨重的右腿,和她还穿着高跟鞋的左腿形成悬殊比对。 越看越烦。 她扶着椅子踉跄起身,费劲,真够费劲的!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躲去国外,瘸腿的就是你。”初宁拿起手包,先挪左脚,再去掰打着石膏的右腿,这笨拙滑稽的模样,冯子扬思索片刻,认真说:“挺像擎天柱。” 初宁背影匆匆,懒搭理。 冯子扬在身后嚷:“拐,你的拐!”他拿起斜在墙边的拐杖看了又看,不得不佩服,“太逼真了,太敬业了。” 初宁折身拿过拐杖,双眉微拧,已是不耐烦之色,“我不订婚,你去搞定你家。” 这点倒是观点一致,冯子扬心里装了一姑娘,奈何冯家不同意,七大姨三大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初宁背倚城东赵家,加之她自己也有个规模尚算不错的公司,琼楼高地,甚合冯家之意。 说白了,冯子扬要个完美幌子,而初宁搭着他这根线,圈里圈外也圈了不少资源。两人各取所需,合作愉悦。 初宁已经上车,冯子扬扒着车门,弯腰嘱咐:“别忘了,下周陪我去……” 初宁打断,“知道了。”车窗升关之际,她冷脸冷言,“一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 初宁最近特别忙,手头一大堆的事,一个长辈见面费了一上午时间,还得“瘸”条腿。她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点风声消息没几小时就四通八达,所以说啊,她至少得瘸个三五天,把戏给演逼真了。 原本计划回公司,但开到建国门时,秘书突然打来电话:“宁总,信达的人又来了,就在您办公室门口,说不见着你,就不走。” 初宁面色平静,拍了拍自己的石膏腿,“那就让他们等吧。” 挂断电话,她问司机:“前边就是京泰了吧?到了靠边停。” 下车后,初宁让司机先回,自己拄着拐杖,悠悠然然地走。北京今儿是个好天,光影不刺眼,恰到好处的明亮,微风一动,好似给万物镶上了一层暖阳的温度。初宁心情顿时亮腾不少,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石膏腿,再用拐杖点点地,别样滋味也蛮有意思的。 她公司里也有和冯家沾亲带故的员工,以防被看出破绽,初宁决定这两日少露面,当然,和最近找茬的乙方斗智斗勇,才是重点。 走到半路,秘书又打来电话:“宁总!您在哪?来公司守您的是一拨人,他们还有一拨在找你!” 话只听到一半,初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目光定在前面路口,三五个人列在那儿,好一个兵分两路,守株待兔。 为首的是信达的一个副总,有过几次业务对接,见着人笑脸相迎:“哟,宁总,真巧啊。” 初宁的表情过渡十分自然,倒真像是偶遇,“呀,太及时了,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 说话之际,人已走近。对方笑答:“既然都碰上了,干脆耐点心,陪我这叔叔伯伯叨叨嗑?” 话里有话,自然心里有数。 两家恩怨说来也简单,在商言商,都想挣钱。这信达集团想往北京发展,人脉欠缺,不知上哪儿认识了个看起来挺靠谱的中介商,论资排辈,初宁年龄的确不大,但走江湖的经验那叫一个盆满钵满,和中介商一唱一和,把初来乍到的信达半哄半诱、稀里糊涂地签了份高价合同。等人后知后觉调查一圈儿回来,啧,不干了。 到手的肥鸭岂能让它飞走? 横起来,初宁经验足,不带怕,耗着呗。 没想到对方还有点路数,躲,是躲不过了,初宁一副好脸色,看着像是顺从的范儿。 对方已经拉开车门,得了,一上车,就是鸿门宴。她先是往前走两步,笑眼望着,其实是留神他们的后头。 从这上去是一条窄道,五十来米就通到繁华内街。 初宁拖着打满石膏的右腿,一拐一拐,一步一步。 突然,“叮铃铃——” 一串清脆车铃声,像是被风送来的意外之客。 黄白相间的风景从后方乱入。亮黄色的山地车,骑它的是穿着一身白色套头衫的人影。 初宁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迅速挥手,声音骤大:“你回来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近了,初宁以极短的时间扫了一面,是个男生,年纪轻,皮肤白,眉间平滑,但两只眼睛瞪成了一串巨大的问号。 他不得不急刹车,滋溜溜的摩擦响声。 初宁拽住他衣摆,搬出一个俗不可耐却行之有效的法子,简明扼要低声道:“我给你一千块钱。” 男生却被她打着石膏的腿吸引,也是个反应机灵的,他挠挠头发,表情讶异:“不是吧,就这么欺负残疾人啊。” 初宁:“……” 他长腿往地上一支,裤脚微微蹭上了些,露出经脉鲜明的脚踝,初宁判定,嗯,没穿秋裤。 “上车!” 初宁动作快,单脚一跳一跳地坐上后座。还没坐稳,单车就飞了出去,惯性使然,她逮紧了他的衣服下摆。但这一把的力气太大,差点把人从单车上拽下去。 “呕——!!”男生嗷呜痛叫:“勒死我的胃了!我要吐了!” 当然,他没忘记自己在好人好事,踩着踏板用力蹬,“怕摔就抓上面点,没事儿,我很快的。” 初宁的手挪了挪,单车却剧烈摆动,他跟通了电的麻绳似的,笑穴大开:“哎!别,别摸胳肢窝,我怕痒——” 初宁无语,她的手根本就没换地方。 这反转,看得信达那拨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急急上车:“追追追。” 破单车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初宁拧头看了眼,转过来时,发现这男孩儿要往小区右边的胡同里窜。 胡同是单向行驶,四个轮子没法进来。 脑瓜子蛮清醒的嘛!初宁抬眸打量了一眼他的背影,骨骼挺拔,是年轻男生特有的澎湃朝气,因为用力骑行,从大腿到腰身,再到肩胛骨,都在流畅颤动。 初宁闻到他衣服上的淡味儿,有点像她们家阿姨洗衣服用的蓝月亮。 心思稍稍劈了个腿,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车速在减慢,而且费劲。 “上坡路,你坐稳了。” 爬上这个坡,才进入胡同。初宁往后一看,车追过来了。 “停下。” “啊?” “停车。” 风有点大,“——什么?” 初宁闭声,伸手就往他胳肢窝一戳。单车一阵猛摆,然后“吱”的一声急刹,秒速停车。 男孩儿哭笑不得,双手环着胸,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呼呼道:“不要痒我啊,放心,那一千块钱你不用给的。” 初宁已经跳下车,飞快环顾四周,逮准路边围着绿化花草的石墩,走过去,两腿微迈,一口深呼吸—— 然后迅速一个高抬腿,把自个儿打着石膏的右脚,由上往下,狠狠劈向石墩。 “哐”的闷响。石膏碎了。 没了这碍事的玩意儿,初宁跑得飞起,长发一漾,在大好天色的衬托下,仿若披了一头彩绸。 “愣着干嘛,跑啊!” 一句话的功夫,人就已经快窜到坡顶。 迎璟看了看那堆碎石膏,再瞧了瞧野如脱缰美马的背影—— 震惊了。 2.啊,我死了 初宁在跑后没有再回头。 整个过程前后发生不超过五分钟,这个意外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回到宿舍,三个室友只有祈遇在。迎璟挨去他边上瞅瞅:“画什么呢?” 祈遇头也不抬,铅笔削得尖尖的,“平衡器的内切面,晚上实验课要用的。” 祈遇是湖南人,普通话不太标准,在北京上了三年学已经有很大改善,但前后鼻音还是说不利索。 迎璟戳戳他的肩膀,纠正道:“是——上,跟我念,上实验课,上——床——睡——觉。” 祈遇这人老实上进,还真跟着念了两遍:“上课,上床睡……” 门正好被推开,戴眼镜儿的小班长圆眼一瞪:“我去!大白天的你俩干嘛呢?” 迎璟白牙一绽:“迎老师课堂开课了。” 小班长切了声:“悠着点啊,我可提醒你,晚上的毛概论文你记得交,这可是第三回了,再不交,真得挂了。” 迎璟拍了拍祈遇的肩膀,默默发出爱的凝视。 祈遇看了他两秒,慢悠悠地拧过头继续画图纸,再伸出三根手指。 迎璟一掌拍过去:“行,三顿饭,成交!” 下午三点半有实验课,人家都安安静静的午睡一会儿,迎璟吃了饭就跑去篮球场打球,热的一身汗回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冰棒,一进走廊就吆喝:“吃冰激凌的到308啊,先到先得!” 像是清晨山谷的一道撞钟,清脆悦耳,鸟散风动,唤醒了怏怏午后。 迎璟人缘儿好,他们的308寝室总是最热闹的那一间。 冰激凌供不应求,瞬间瓜分完毕。 “可爱多是我的,别抢,别抢!” 迎璟的手被同学拽着,球服都拉下了一大半,直接成了露肩装。他费力歪头侧过身子,剥开包装纸,张嘴就咬了一口,哇,也太冰了吧! 他“嘶哈嘶哈”直吸气,然后手一伸,把缺了一半的可爱多递出去:“给你们给你们!” 众同学喝倒彩:“切!!” 三点半的课,提前十分钟才从宿舍出发,提前一分钟到实验室都是吃亏。迎璟和祈遇走进去,就看见班上的几个女生围成一团。 张怀玉冲他们招手:“迎璟,你来看看这个!” 小班长周圆不乐意了,“咱们这么多人,干嘛只叫迎璟啊。” “有本事你也考第一啊,我天天请教你。” 硝烟味飘啊飘的,迎璟先是给男同胞顺顺毛,“好男不跟女斗。” “哼。” 然后走过去,又对女同志低声说:“好女不跟男斗哦。” “嗯嗯~” 颜值高的人,好像说什么话都比较令人信服。 “这个为什么不亮啊?” “我看看。”桌子略矮,迎璟伏腰,指着后半段的一截说:“这儿,串反了。” 他拔下这条线上的三只感应灯泡,调整了一下位置,“好了,开关。” 通电,女生们惊呼:“哇哦!!” 方才还黑兮兮的电路板,此刻不仅亮腾,那几只小灯泡,也被组成了一颗爱心的形状—— 贼亮。 “要不要给你上峨眉山开个光!”突然一声严厉呵斥。 安静半秒,众人如临大敌,缩头蹑手迅速坐回座位,翻书的翻书,拿笔的拿笔。迎璟吐了吐舌头,转过身,老老实实叫人:“栗教授。” 栗舟山五十出头,乍一看这身材,略圆,微胖,不像传统意义中的书生人长相。就这副凶面孔,在本校也是排的上号的。 “乱折腾,胡闹,这是实验材料,不许用来做别的事!”栗舟山指着这颗硕大爱心,问迎璟:“你是不是准备用它去参赛?啊?” 迎璟憨笑两声嘿嘿,“也不是不可以。” 栗舟山的小胡子都快气飞了。 持续数分钟类似“先穿袜子再穿鞋,先当孙子后当爷”的说教,栗舟山每说一句,迎璟就飞快地默背出他的下一句。 这八九不离十的正确率,迎璟忍不住挑挑眉。 “你总是浪费我时间,上课。”栗舟山像个赌气的小老头,两手一背,走了。 迎璟溜到祈遇旁边,摊开书本,其实是把手机放下头偷偷玩跳一跳,好友圈里有人超过了他,不行,一定要把第一名争回来。 祈遇:“下周比赛你准备了没?” “没,那要什么准备,一年一次学校也就走个过场,回回都被飞行器设计专业的拿名次,我们系就是绿叶,凑个人气——对了,晚上一块打球。” “来不了。” “嘛去?”迎璟小声道:“接她啊?” 祈遇点头,“嗯,她今天下班晚。” 迎璟哦了声,“你又准备骑小黄车?” “嗯,她下班好晚,没地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正好,跳一跳也被跳死。 迎璟心里不是滋味,盖住手机,说:“反正明天周六,不查寝,我跟你一块去吧,好,就这么决定了。” “……” 祈遇老实孩子,能从小山村走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顾矜矜,辍学早,去年也跑来北京了。迎璟不知道她做什么的,但偶尔听见祈遇打电话,说话低低的,态度是依着那头的。 骑共享单车去接上夜班的女朋友,再载着她把人送回租处,就为了省点打车钱。 迎璟暗搓搓地想,谈恋爱有什么好,辛苦死了。 晚上,他们坐13号线到西直门换乘,再走一段路,到了酒吧一条街。 霓虹艳艳,把天空晕染出灰蒙蒙的亮光,像是一块盖在头顶的织布。晚上打霜,迎璟还穿着白天的那件卫衣,冻得把手伸进口袋,恨不得把兜戳穿。 祈遇唉声叹气,“你怎么不穿秋裤啊。” 迎璟纳闷道:“你说话怎么跟我妈一样啊,我一身正气过冬,我下午还吃了两根冰棍儿呢,我从小就不怕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解闷,十一点,顾矜矜从酒吧门口走出。她比迎璟还正气,穿着条短裙,光溜溜的两条腿风中摇曳。 隔得远,都能瞧见她化了妆,正跟一同出来的几个中年男顾客嬉皮说笑,其中一个的手都放在她腰上了。 迎璟瞪大眼睛,再看了看身边的祈遇。 呃,很奇怪。 正牌男友没一点表示,表情隐忍,克制,压抑,像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又好像是习以为常。 顾矜矜似乎不是很抗拒,半推半就,然后又和那些人说着什么,笑声一团。有辆黑色帕萨特开来,车门打开,顾矜矜欣然坐上去。 迎璟的愤怒来得直接,猛推一把祈遇:“发什么呆啊!把人叫下来啊!” 大梦清醒,祈遇懵头冲上前把人从车上拽下来。迎璟袖子一捋,紧跟其后。 顾矜矜的尖叫声:“你拽疼我了!你干嘛啊!” 之前摸她腰的中年男人:“嗬?” 祈遇和顾矜矜吵了两句。男人不耐烦了:“你走不走啊?” 顾矜矜回头,堆了一脸笑:“去的老板。”然后拧头看着祈遇,气得快哭了:“这是我的大客户,你别捣乱行不行?” “买酒就买酒,干嘛要跟他走?” “吃宵夜而已,做销售很难,你根本不懂。”顾矜矜甩开他的手。 祈遇眼眶红透了,安静半秒,突然举拳砸向了所谓客户的脸。 场面就此失控。 女孩儿的尖叫声,成熟男性的狠厉劲儿,还有少年二人的无畏与生猛。 顿时乱作一团。 祈遇平日性子温顺,也就靠着一股气撑着,没几下就成挨打的那个。迎璟……嗯!不穿秋裤的人身体比较好, 但人家有五个,苍天啊,他打不过! 酒后生事的情况太多见了,路人都不想蹚浑水,多一眼的热闹都懒得看,经过时躲得飞快。 初宁从会所出来,下台阶时,冯家的心腹周秘书绅士地扶了把她的手:“慢点。” “不碍事。”初宁把拐杖放下,笑着寒暄:“今天麻烦你了。” “应该的。”周秘书说:“这个项目的所在周边,就是以后区政府搬迁的核心区域,利润测值一年后是可观的。” 初宁颔首,笑笑。 她今天穿了一条及踝长裙用来遮挡石膏,外套随意搭了件小西装,干练又轻俏。她“瘸”着一条腿下阶梯,司机已经等在门口。 周秘书替她开门,好心嘱托:“夫人记挂你的腿,早日康复,我也盼着你和子扬的订婚宴。” 初宁不失笑容,正要坐进车里,就被十来米处传来的动静暂停动作。 她侧头看过去。 已经灰头土脸、落于下风的迎璟,惨兮兮地看过来。 两人眼神在夜色里相碰。 迎璟眼神变亮,迅速抓着祈遇的后衣领朝这边逃跑:“等等,等等我!” 初宁淡淡收回视线,熟视无睹地继续上车。 周秘书亦不过问,坐去副驾。 迎璟龇牙咧嘴呼呼求救:“我快被打死了!啊啊,我死了!” 然而无果。 白色奥迪A6如出鞘的剑,披着银光坚定地开动。 “凉了凉了。”迎璟的眉毛都快被捋掉,而后头那些喝了酒的社会大叔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祈遇喘得厉害,顾矜矜一边回头看一边哭,“怎么办啊,都是你冲动!呜呜呜。” 哇靠。 迎璟一个单身狗都觉得,这个女朋友真烦人。 他没好气地大声一句:“我没买保险。” “啊?” “你要赔我医药费。” 顾矜矜立刻装死。 眼见后头的人越来越近,迎璟绝望地看着尾灯闪烁而去。 可忽然,奥迪停车,几秒之后,还往后倒了几米,正好停在他们面前。 迎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直到车窗滑下一半,露出初宁的额头、鼻梁、唇,这种慢镜头似的画面轮播,最容易加深第一眼印象。 迎璟屏住呼吸。 初宁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迎璟拉开已经解锁的车门,自己飞快地窜进来,他力气大,跟团火球似的,初宁被他撞得连挪半米,身体直接贴着车门。 她神色隐忍……疼,胸疼。 迎璟上车后,接着是顾矜矜和祈遇。 “砰——!”车门用力一关,隔绝了鸡飞狗跳。 迎璟拍了拍胸口,太刺激了! 车内的平静被打破,初宁贴着车门,而迎璟无缝隙地挨着她,热腾腾的呼吸无可避免地沾上她的脖颈。 陌生人体的气味混着汗味、血腥气,尘土味,乱七八糟地涌入初宁鼻间。奇怪的是,她稍一分辨,好像又闻到了蓝月亮的淡淡香味。 迎璟察觉不当,赶紧推搡祈遇:“过去点过去点。”后又转过头,真诚感谢初宁:“美女老板,谢谢你了!” 老? 初宁敏感地抓住这个字,心里淡淡不爽,却也只是很平静的说声:“嗯。” 这男生明明一副狗腿语气,但归功于面容清秀,双眼皮撑出两片漂亮的扇形,悦目养眼。就算狗腿谄媚,好像也不那么让人反感。 副驾的周秘书真没想到初宁会停车,很快镇定,只觉得让她挤在后面实在不妥,于是轻声吩咐司机:“停车——小宁,我跟你换个位置。” 初宁点了下头,车内渐渐归复沉默。 迎璟左瞧右瞧,然后低下脑袋,他们仨灰头土脸跟非洲难民似的,与初宁一身清爽得体形成悬殊反差。 迎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然后又飘向她的。长裙下,左脚穿的是同色系的浅跟,右脚结结实实地裹着石膏。 迎璟奇怪,“欸?今天上午,你不是跑得挺快吗?” 初宁拧眉,心生不详。 “你一个高抬腿劈叉,就把石膏给磕碎了,背影跟风一样。”迎璟看着初宁,根根分明的眼睫动了动,确定:“我没记错人。呃,你下午又把腿给摔了啊?” “……” 正在喝水的冯家秘书一声咳呛,掩着嘴猛地咳嗽。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初宁的石膏腿,这聚拢压迫效果,都快把她挤爆了。 无声胜有声,气氛真正尴尬起来。 初宁手指微颤,抓紧了覆在膝盖上的长裙,就像在拧谁的人头似的,狠狠一揪。 现代版的农夫与蛇。 她神色尚算平静自若,心里头的不快却早已骂开了一朵食人花:“呸!这个死小孩儿!” 3.旺仔 祸从口出,迎璟后知后觉。糟了糟了,好像对不住人了。 周秘书随即镇定,温声把这茬话题给揭了过去,他问迎璟:“你们去哪儿?” 迎璟忙说:“不用送,就前边放我们下来吧。”完话,他又偷偷瞄了眼初宁。 空间挤窄,所以她坐得并不直,贴靠着车门,西装里的白色绒衫是V领,开了个柔和的弧刚够遐想,车驰如风,窗外霓虹在她脸上洒下一片明媚,忽明忽暗。 周秘书和气有礼,“你们是哪个大学的?” “航大。” “正好,顺路。” 啊,真是好人。 迎璟默默的,负疚感更深重了。 二十分钟送到,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迎璟挪挪屁股,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生疏有礼的就此别过。 迎璟关好车门,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浓夜里,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速提上来,白影变成了小点儿,没几秒就完全不见。 初宁瞥了眼校门,名校。 周秘书这才询问:“送你回四惠桥?”初宁住的小区就在那儿。 “不了,往玉渊潭去吧。” 陈月从昨天下午起打了五六通电话,千叮万嘱她务必抽空回趟家。 车在路口调头,半小时后到了玉渊潭北岸的赵家。周秘书走后,初宁一个人在外头待了会,点了根烟抽完才进屋。 阿姨开的门,“宁儿回来了啊?哟,慢点慢点。” 听见动静,陈月从客厅快步走来,她揽着披肩,一角斜垂落地,人没走近眉头先皱:“你抽烟了?” 初宁拂开阿姨的手,轻声道了声谢。 陈月:“抽完也不知道散散味儿再进门,万一你爸在家,闻见又要不高兴了。还有亲家那边,你可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抽。” 初宁“瘸”着腿儿往沙发一坐,没吱声。 陈月坐在她对面,紧了紧披肩,语速跟倒豆子似的:“你说你,平日穿个高跟鞋没点事儿,这回偏偏摔了腿,冯家对订婚宴很上心,现在这意外一出,又得延后了。”越想越丧气,陈月身子前倾心急道:“赶紧好起来,听见没?” 进门起就沉默的初宁终于抬眸,“你怕冯家反悔?冯子扬不要我?” 陈月不悦。 “人家要反悔,结了婚的都能离。” “你这孩子!”陈月火气烧着:“不识好歹。” 初宁却忽地笑了起来,往后轻松一躺,“渴死我了,我要喝水啊。” 陈月牢骚两句,一脸不高兴却还是起身。 “你就是不听我话,我都快烦死你了,整个一小白眼儿狼。” 唠唠叨叨的,初宁梗脖喊冤:“我哪里得罪你了?” 陈月把杯子往桌上一立,“可有人跟我说了,你成天忙工作,和子扬一个月都不见一次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有,我提醒过你多少回了,对你大哥客气点。” 最后半句话,彻底点燃初宁的不耐,她拄着拐杖站起,“要巴结他你自己去,赵明川在我这里,没有客气二字给他。” 气氛瞬间淬了一把火。 陈月来不及维持优雅形象,扬高声音:“你得搞清楚,虽然我们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赵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我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你再能干也只是个女人,真正当家的是谁?——是他赵明川!” 这话戳中初宁的逆鳞,她怒不可遏:“女人怎么了?这个家是容不下女人了?” “你这是偏执扭曲我的意思。” 初宁实在没有过多耐心婆婆妈妈,她抓起拐杖。 陈月急了,语气软下来:“哎?干嘛去?你不喝水了啊?” 初宁一瘸一拐,“不喝了,饱了。” 她把门带上,陈月的念叨声被关在里面。 彻底安静。 初宁按了楼层,盯着楼层数往上蹦跶,回趟赵家真是伤神。这时,电梯划开,里头歪歪斜斜站着的男人同时抬眸,两人的目光来了个火星撞地球。 初宁心里咯噔,今天出门没上香吧,净是些糟心事。 赵明川一身三件套样式的西服正装,领口的扣子松散解开,身上有淡淡酒味。他与规划局的人吃完应酬饭,酒喝得有些过量,要醉不醉的模样阴郁痞气。 初宁出于本能,往右大跨步,像是嫌弃至极的躲开。 赵明川顿时火了,“你什么眼神?” 初宁冷淡回:“我给赵大公子让路。” 赵明川眯缝双眼,眼梢狭长上翘,就这么盯着她。 初宁亦不惧,对视回去。 数秒钟后,赵明川忽然嘴角微弯,笑得阴阳怪气,“长本事了。”目光同时落向她的石膏腿。 初宁警惕。 赵明川却不再多话,二人蹭肩而过,男人挺拔的背影大写二字——犯狂。 初宁连着受了两顿气,心情跟不冒烟的葫芦似的,憋屈。 回住处的路上,接到冯子扬的电话。 “宁你在哪呢?” 那头有歌声,约莫是在哪处作乐,初宁:“有事说事。” 冯子扬:“啧,冷漠。” “我挂了。” “等等等等,怕你忙起来忘事儿,记得后天。” “干什么?” “看比赛啊!”冯子扬嚎啕。 初宁是真忘了。 说起冯子扬这个人,也是富二代中的异类,严格来说,他不算上进型生意人,但身上也没有京城公子哥的纨绔做派。初宁的社交圈分层十分清晰——要么,理念一致,能一起共事。要么,彼此心知肚明,能够资源共享的泛泛之交。 初识冯子扬,原以为是第二种,相处久了,便兼顾了第一种。初宁对他的容忍度,于公于私,都要比常人多那么一两分。 冯子扬还在电话里碎碎埋怨。 初宁打断:“陪你去也行。” 那头闭声。 她忽然起心,半玩笑半愤懑:“帮我整死赵明川。” 冯子扬猛地两声咳嗽,“不用陪我去了,再见。”电话挂断。 初宁无语,什么人啊这是。 后天周四,初宁还是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了冯子扬。冯子扬是个半吊子军事迷,初宁看过他的收藏,一些奇奇怪怪的飞机坦克模型,能摆满两个房间。 路上,初宁问:“你也太随意了,这种非正规比赛也感兴趣。” 冯子扬手指搭着方向盘:“英雄不问出处,再说了,年轻学生的创意少了点匠气,更有启发性。” 初宁侧头,“学生?” 冯子扬笑笑,下巴冲前边一抬:“到了。” 方正校门,最先印入视线的是八字校训——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初宁看见校名,突然想起那日的白衣男生,记忆涟漪淡淡,但又很快散去。 C航每年金秋都会举办一次校内的科创比武,已经成为文化特色。飞行器设计工程和电子信息工程是王牌专业,这几年,都是这一狼一虎争拔头彩。 两点比赛,候场区已经热烈攒动。 “你看什么呢?”祈遇最后一次校正遥感器,拍了拍迎璟的肩膀,“路线设定没有问题,但你注意拐小弯的时候控制好飞行速度。” 迎璟穿的是统一白色比赛服,有点像高中时候的校服,除了骨骼渐长,清隽面容依旧未变。他把袖子捋上半截儿,一手环着腰,一手指向观看席:“校领导坐那儿?” “对。” “那边呢?” “左边是本校坐席,右边是外来人员座位。”祈遇凑近,坏笑着指点迷津:“张怀玉坐左三,花瓣往她那儿撒。” 礼堂基本已经坐满,乌压压的人头。冯子扬和初宁进来时,倒显得格外惹眼了。迎璟视线一跃,看到她时,嘴巴不自觉地张成一个小圆,“哇哦。” 祈遇一副我懂的语气,小声道:“我给你装的是玫瑰花瓣。” “我不往那儿撒。”迎璟丢下这话,咪咪笑着转身。 祈遇脖子都望长了,“那你往哪呢?诶,我跟你说,千万别改路线小心坠机。” “你还真想拿名次啊?”迎璟不以为意,“轻松点儿,玩玩就行了。” 航大的这个比赛,在业内也有一定知名度,要传播声名,校方自然也偏重于更有影响力的专业。大家心知肚明,久而久之,也就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祈遇无话可说,但还是不甘心:“如果真的只是玩,你为什么还要熬那么多天夜?” 迎璟留下一个无所谓的背影,“闲着也是闲着呗。” 他们学的是航天发动机专业,抽签第六个上场,前五逐一上台展示,项目责任导师在台下指挥坐镇。 俨然一个太空模拟世界。 冯子扬看得兴致盎然:“这个模拟仓建的不错,你看,水生态设想的供给细节都做出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初宁兴致缺缺,“像个塑料鸟笼。”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哦哟!!能飞啊!” 冯子扬跟着现场大多数人一起惊叹。 初宁实在无语,心想,“废话,要是不能飞,还叫飞机吗?” “这个是模拟太空环境,能在这种环境下试飞成功很不容易的。”冯子扬赞叹:“真棒。” 棒个屁。 初宁想睡觉。 主持人的声音稍稍让她提振精神:“第六组,航空发动机专业。” 某片观看区瞬间带头鼓掌,看来是后援。初宁抬头,扫了一眼台上。白衣男生走上来,先是对校领导以及评委席半鞠躬,接着再走几步至台中央,对观众鞠躬致礼。 初宁目光在他身上溜达两圈,瞌睡已经全无。 哦哟。又是他? 这种感觉像是百无聊赖之下,突然敲门到访的奇妙感。又像是一场毫无兴趣、敷衍了事的电影末尾,让人惊喜的彩蛋。 初宁眯缝双眼,双手环搭着胸口,坐姿稍稍挺直了些。 现场的掌声由热烈渐变至小声,然后安静。 迎璟跨前一步,抬高右手示意,台下祈遇辅佐,按部就班地启动线路板按钮。迎璟走到控制台前,将最大的摇柄往后一拉。 停在场地中央的模型直升机嗡嗡作响,然后升空至半米高度稍加停顿,最后一鼓作气,腾空起飞。 冯子扬说:“动力不错啊。” 初宁难得的没有吱声。 直升机沿着既定路线完成系列飞行,直线冲刺,死角转弯,机身旋转,迎璟专注下达飞行指令,调整螺旋桨转速。 初宁就听见飞机引擎的轰轰声在场内循环。 五分钟。 场内已有议论声。 七分钟。 掌声渐渐。 冯子扬身体前倾,摸着下巴饶有兴致:“这么持久啊。”直升机已经连续飞行了十分钟。 “这很难?”初宁问。 “一般模拟飞行一次起飞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何况还在执行飞行项目,很烧发动机。”冯子扬翻看宣传册,“这男生叫什么名儿啊。” “哇!!”惊呼声掀起。 只见那只绿油油的直升机在左片区半空停留,机身两侧旋开两个口,机尾下压,机头上翘,就像在跟观众点头致意。 突然,两条红色绸带喷射而出,上面还写了两行字—— “热烈庆祝我校科创比武大赛圆满成功!!” 直升机又垂直升空,加速绕场飞行,红色彩绸飘啊飘,校领导们一个个喜笑颜开。 飞到女生多的右边,彩带坠落。小绿机没闲着,扭了扭自己的屁股—— “砰!”的声,众人惊叹:“妈呀。” 散落一机舱的花瓣。花瓣雨落在女生头发上,脸上,腿上,风铃般的笑声掩不住欢喜的少女心。 冯子扬乐岔气了,“有意思!” 现场气氛掀起第一个高潮。 这是偷学仙女散花的创意吧,交过版权费了没。初宁心想,面容已经不自觉地放松。 台上的迎璟不同于刚才,他不再严肃,眼睛被灯光一衬,光彩熠熠。飞机继续蹦跶,旋转了两圈,从中间直飞而来,停在三米开外,机头正对冯子扬。 众人屏息。 “轰轰轰!” 向你开炮! 就见直升机绕着冯子扬边飞边喷射,机尾喷出一道五彩喷雾,画出个大圆圈,把冯子扬围在里面。 现场笑翻。 冯子扬不怒反笑,还心有戚戚焉地冲迎璟竖起大拇指。 “……” 初宁心生感慨,这跟观众的互动,真是别出心裁的中二啊! 感慨还没画上句号,小绿机优哉游哉地上下点头,蓦地转向,机头对准了初宁。 ?!?! 中二少年你要干吗。 初宁眉头浅拧,先是看了眼台上的罪魁祸首。隔着六七米的距离,越过众多人头,迎璟毫不避讳地接纳她的询证目光。 一眼交汇,初宁即刻肯定, 他记得她,死小孩儿故意的。 初宁面色从容,亦不慌张。她眼神悠悠转回原处,和瞄准她的直升机大眼瞪小眼。她的右手悄悄握拳——你丫敢飞过来,我一巴掌拍死你! 机翼微微收敛幅度,机尾下压,机身颤抖,是在做准备。 初宁的拳头暗暗蓄力。 “砰~砰~”几声响,发射出的东西是一颗颗的,它们撞在初宁的肩膀然后下坠,落在她双腿之间,东倒西歪英勇就义—— 五六颗喜庆洋洋的旺仔牛奶糖。 迎璟眉眼清净,在台上冲她笑得纯粹又热烈,这一次,两人的目光交汇得久了些。 初宁淡淡收眼。 呵,花样还挺多。 4.钱串子 气氛很好,简直是这种技术比拼中的一股清流。 冯子扬却说:“他拿不下名次的。” 初宁问:“为什么?” “太花俏了,校领导赶不上这趟时髦。” “难道不是因为有点蠢?”初宁直言不讳。 “蠢吗?”冯子扬乐出了声:“他这个发动机配置得非常好,你看,都十五分钟了,都不带喘气的。” 说深了,初宁也听不懂。 她剥开一颗糖,满嘴的奶香味儿。 最后真被说中,前三名被飞行器设计和计算机专业的瓜分,迎璟的得分中不溜秋,年年如此,早已习惯。 从体育馆出来,与阳光抱个满怀。 左边是篮球场,十来个并成长排,活跃的身影来回奔跑。右边是宿舍区,人流量都往那儿去,理工科学校男生多,偶尔几个女生齐肩挽手,有说有笑,其中穿裙子的那个最惹眼,裙摆漾啊漾。 一个寝室的。初宁暗自判断。 冯子扬混在人群里,突然转身问:“我像不像学长?” 初宁睨他一眼,“不要侮辱别人的智商。” 冯子扬也不恼,悠悠感慨:“年轻真好啊。” “是啊,我真好。” “……” 初宁今天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风衣,配着高跟鞋,她抬手戴上墨镜,乍一看,颇有旧时港星气质。 “陪我逛逛校园。”冯子扬说。 “没时间,公司有事要处理。” 初宁拒绝,手中还拽着那几颗奶糖准备去取车。一转身,就看见体育馆门口一行男生正在下台阶,中间那个正是迎璟。 他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连帽卫衣,宽松款。双手懒懒散散地环抱胸口,这个动作,把本就宽大的领口斜扯得更敞开,左边锁骨勾出一道利落的弧。 皮肤还挺白。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初宁嘴里含着奶糖,两颊轻轻嚼动,面无表情。 “你也太能折腾了吧,栗教授在台下脸都黑了!” 一个同学攀上迎璟,几个人勾肩搭背。 “你还撒花瓣,直男眼光,太暗黑了。” “张怀玉看你的眼神都亮啦哈哈哈。” 这些校园小八卦啊,似曾相识又陌生。擦肩而过时,迎璟对冯子扬笑了笑,两人对彼此都有印象。初宁把手心的奶糖塞进外套口袋,顺势又望了眼已经走远的年轻背影们。 湛蓝清透的天空阳光,过于明亮耀眼。迎璟也恰好回头,和初宁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咧开嘴,冲她眨了眨眼。 初宁嚼着奶糖,扫了一眼便去取车。 ——— 回到寝室,祈遇口渴接水喝,顺便把迎璟的杯子给倒满,“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少弄些花样,说不定会有更好成绩。” 迎璟翻出篮球服,拎着已领往上一提,脑袋瓜子一缩,卫衣三五两下便脱了下来。他把球服甩在肩上,走过去对着祈遇的屁股一踹,“这么严谨干吗,玩玩就行了。” 祈遇被踹得一口水喷了出来,“活腻了你!” 迎璟飞身要跑,迟了一步,领子被祈遇拽住,“嘶拉”一声,球服一整片都给撕裂了。 迎璟嗷嗷大嚷:“禽兽啊你!” 祈遇看见领标上的牌子,却愣了,飞快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 “我给你重新买一件吧。” “不用不用,”迎璟知道他的轴劲儿性格,怕多想,安抚道:“就在夜市买的,才三十块钱,还是一整套呢。” 祈遇的紧张神色并没有舒缓,摊开手掌,认真道:“领标上有二维码,你拿来,我扫一下。” 迎璟一巴掌打向他的手:“神经!走,打球去。” 很多尴尬与芥蒂,在性格好的人那里,便能无声无息、体体面面地化解。迎璟这种,就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清爽明亮,不仅悦目,更悦心。 祈遇追上去,不自觉地表达心里遗憾:“今天的比赛,我觉得你能拿个名次的,至少前三。” 迎璟当没听见,把篮球拍得噼里啪啦,“看我飞身灌篮——啾——咚——进了!迎天王真棒!” 他给自己加了一场很精致的戏。把祈遇所有的话都给憋下了喉咙。 晚上还有自习,九点半下课,迎璟捱到最后一个才走。他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实验室。 迎璟抱出那架下午参赛用的直升机模型,通好电路,由强渐弱,分波段试了一下螺旋桨的转速。 “你看你看,每次在这个区间,你就开始抖,你这个小笨蛋。”迎璟自言自语,又试了几次,凶巴巴的:“感谢你爸爸我控制技术过硬,没让你坠机,不然丢光脸,看你找谁哭去。” 他戳了戳机身,冲它做了个鬼脸。 实验室只开了一盏灯,白墙上折出被放大的影子,迎璟弓着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柔地摸了摸直升机的机头。他眼里的光一束一束地黯下去,揉成一弯平静的湖。 白天以无所谓示人的那张面具被卸下,迎璟低着头,对他的参赛“伙伴”轻声说:“对不起哦。” 气氛正浓郁,一道声音—— “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别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比对不起管用。” 迎璟惊悚,回头看清来人,立刻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鬼呢,栗教授,您怎么进来不出声儿啊。” “鬼你个头。”栗舟山暴躁瞪眉。 迎璟挠挠头,嘿嘿笑,“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呢?” 栗舟山却指着他身后的模型:“卸下来,测验涡轮前温度。” 迎璟领悟,废话不说开始动手。 看完后,栗教授冷哼一声,“难怪会抖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迎璟眨眨眼,“主人太帅了?” “臭小子!” 迎璟忍笑,脑袋凑过去。 “气压比,在转速提档的时候,不达标。”栗舟山指着显示盘,手指在空中一划,“压比小于3.5,涡轮前温度上不去,这是个转接过渡档。” 迎璟眼睛蹭亮:“明白了。” 栗舟山看他重新调了一遍,面色松解,欣慰之情难掩,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小子,也就这点小聪明了,心思不集中,做事不严谨,什么臭毛病。” 迎璟脱口而出:“能毕业就行了。” “出息!”栗舟山生气,“毕业后呢?再随便找个地方拿工资,混日子?” 迎璟一时语噎。 栗教授的语气虽然不友善依旧,但这一刻,迎璟隐约能感受到,他眼睛里,语气里测流而出的那份惋惜。当中隐晦的辛辣感,更甚从前。 “生活不止是吃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就行,总得有点五香俱全的追求。”栗教授懒得跟他屁话,半讽半风凉:“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三年,是没拿过什么校级奖项的吧?” 迎璟幽幽的,还没回过神。 “下半期就要实习了,没点加分项也不好看。”栗舟山丢给他一本项目书:“我手上的课题,和一个做企业的朋友构思的。你看看,要是感兴趣,明天回复我。” 封面上醒目的中英标题—— “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模型的建立与可行性分析。” ——— 自这日之后,连着一周阴雨绵绵,直到周六才放晴。 初宁这出瘸腿拖延订婚的戏码,有始有终,有条不紊地完成。她从上周“卸下石膏”,到这周“拄着拐杖”,再到现在“完全康复”,过程循序渐进,堪称滴水不漏。 她今天约关玉吃饭,一家新开的店,风格效仿盛唐的华丽古风,用仕女屏风隔开卡座,台上还有师傅弹奏琵琶古筝,风雅秀丽,颇具风骨。关玉迟来五分钟,还没走近就迭声抱怨: “我就仨月没回北京,建国门那边儿比以前更堵了,跟抽水马桶嗝屁似的,还总碰上乱变车道的,恶心死我了——哟?宁儿你腿好了?” 关玉声音清脆,外套脱到一半儿瞅见初宁的腿,乐呵笑道:“冯家又该把订婚提上日程了吧?” 初宁今天涂的是大红唇,被灯光一衬,尤显肤白貌美。说起这茬,她心情不错:“他们找了个香港大师看过日子,错过上回,接下来半年都不合适,说是会和祖上犯冲。” 冯家老爷信这些,正好如了她的愿。 关玉身材丰腴,屈腿叠坐在软垫上,打趣说:“冯子扬蛮不错的,跟他假戏真做得了。” 初宁置若罔闻,抬眼盯着她:“你去韩国丰胸了?” “去你的。我本来就有C。” “真的?”初宁寻思着,然后挑眉,“给我摸摸。” “啧!女流氓呢!”关玉笑声飞窜。 初宁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身段放松。 她与关玉是初高中同学,四舍五入也是发小情谊,关玉家境殷实,性格爽朗,学的是传媒专业,毕业后在中广工作两年,觉得没前途便辞了职,加之初宁当时正在创业,两人一拍即合,她也成了宁竞投资公司的原始股东。 宁竞投资经过三年浮沉,规模不大,但如今也是业务稳定。 边吃边聊,关玉说:“我听小宋说,你上回被信达集团的人给堵在公寓门口了?” “嗯。”初宁顿了下,“都多久的事了。” “后来你怎么脱身的?” 初宁伸向菜肴的筷子停在半空一秒,然后夹起一只虾:“坐一个男生的自行车。” “男生?”关玉来神,“什么样的?” 初宁想了下,说:“很烦人的。” “啧。”关玉以为她闹眼子,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上回,是不是把你表妹叫去陪张总吃饭了?” 初宁抬眼,“这你也知道?” 关玉不以为意,“想知道不难啊,翻一下娱乐新闻就是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但也简单。 初宁的表妹叫赵蓓琦,是个人气还算不错的娱乐圈小花旦,走清纯玉女路线。初宁前阵子在争取一个投资项目,奈何财大气粗的张姓老板一直不点头。后来打听到,张老板暴发户做派明显,喜欢弄些面子工程。初宁就让表妹赴了趟饭局,当红女明星撑场面,张老板那叫一个舒畅,第二天就通知初宁来签合同。 关玉告诉她:“赵表妹吃这个饭,正好被媒体拍下来了,再阴阳怪气八卦一通,她很吃亏啊。” 闻言,初宁毫无波澜,“她吃什么亏了?这些年,我伺候他们赵家人还少吗?她上次那部电影的资源,还是我给她拿的。吃顿饭怎么了?”初宁掷地有声:“——人情你来我往,她心里没数?她应该的。” 关玉是知道初宁与赵家关系的复杂与不和,一时也无法反驳。 “再说了,那些负|面新闻第二天就被公关掉。”初宁声音冷了半调。 关玉犹豫半刻:“是赵明川?” 初宁默认,随即心烦,“赵家人都这样,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不想做,当初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别转个背就跑去别人那儿诉苦卖惨。” 惨字刚落音,关玉倏地坐直,吐字都不利索起来:“呃,赵,赵哥。”后觉得不妥,又飞快改口,“赵总。” 初宁一怔,转过头,从屏风走出来的赵明川一脸阴郁。 巧了,两人都在这里进餐,路过时,赵明川把初宁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赵家公子声名在外,这种背景阶层出来的男人,哪怕不说话,光站在那望着你,都让人胆怯不安。更何况现在,他的眼神实在难以捉摸。 关玉已经惴惴不安,初宁却习惯了这种刀口舔血般的相处,示威般地与之对视。 气氛非常不对劲。 关玉甚至拟好了逃生路线,哦不,她要拉着初宁一块跑! 十几秒后,赵明川缓缓抬手,指着初宁,食指在空气中用力点了点。那份警告不言而喻。 初宁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嘲讽不加掩饰。然后转过头,悠哉地继续吃东西。 无炮火的战场啊这是。 但仔细揣摩,初宁比较占上风,赵明川倒像是被憋屈走的那一个。 关玉拍着胸口,后怕道:“你是没瞧见他的表情,我生怕下一秒他张开血盆大口,咬掉你的人头!” 初宁依旧平静。 关玉瞅着她的模样,低头敛眉,一语不发。同为女人,她理解初宁的不容易。 “哎,”关玉叹气,真诚相劝:“在你大哥面前,放低一点姿态,服个软多大的事儿啊,何苦跟他作对呢?你平常机灵得不行,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轴呢?” 见她不吭声,关玉又说:“你到底是个女人,跟他……” 可就是这句话惹着了初宁,筷子一搁:“你怎么跟我妈说一样的话?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活该弱势,男人就能天生无理?” 关玉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跟人较劲。她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亲昵地拍了拍初宁的手背,算了算了,结束不愉快话题。 关玉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你看看这个。” 初宁接过,“什么?” “我这次出差,收集的一些项目。” 初宁目光蹭亮,一扫方才的阴霾。 关玉嗤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钱串子。你先看,我觉得有几个还行。哦,倒数第二个,你着重看一下。” 初宁目光一跃,拧眉。 C航大学? 后头的项目简介、内容、标的她都没看。 记忆仿佛能够闻香识途,只这个校名,初宁莫名地就想起了迎璟。 5.关系户 短暂分神,初宁重拾专注。 她迅速浏览项目,很快有了第一判断。 关玉问:“看上哪个了?” 初凝手指点了两个,“还不错。” 一个是路政工程,一个是光纤电缆相关,盈利空间有限,但稳妥保守,也是初宁擅长的项目。关玉给她蓄满清茶,“最后那个也蛮好的啊,听名字就高端。” 指的正是C航那项。 初宁语气轻飘飘,态度倒是果决:“这种类型,不要。”她又兴致勃勃重回刚才筛选出的那两个项目,“在通州?这边我还能找几个熟人,好办事。” 谈到钱就眼睛发亮。关玉努努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原以为这事儿只是浮云掠过,不值再提。没想到晚上,初宁接到了冯子扬的电话。 “你没选C航那个项目?” 此时的初宁刚洗过澡,一身家居服,胸前旖旎隐约。她头发束成一个髻,戴着兔耳朵发箍,闻言放下手中报价单,“关玉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冯子扬倒没了平日的笑侃。 “原因。” “我喜欢。” “滚。” 冯子扬笑意还未散,“开玩笑的,别挂电话。宁儿我跟你说真的,这是个好项目。新型科技,前景广阔,高端大气,跟你太配了。” 初宁往后仰躺,浑身放松下来,慢着节奏字字交底:“什么新科技,前景广,那就是一个个的坑,也就说起来好听,别说往里砸钱,就算把你砸进去,明儿也长不出一颗小树苗。” 冯子扬在那头欲言又止,想反驳,又放不出一个字儿来。 初宁挠了挠发箍上的兔耳朵,不满道:“我看你最近有点飘。” “……” “你是不是和赵明川联手了,专门挑这种坑货让我跳?” 冯子扬大声喊冤:“你大哥看得上我吗?” 这倒是。就赵明川那眼光,毫不夸张,能和玉皇大帝比肩。初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这事儿不说了,挂了啊。” ——— 自栗舟山交给迎璟项目书那日起,已经过去三天。 其实当晚回寝室后,迎璟就粗粗看了一遍,奈何太长,看到中途——他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就不了了之。以至于第二日,栗舟山叫住刚从篮球场奋力干完半场比赛的迎璟,问他考虑得怎么样时。 一身热汗,血液沸腾,还沉浸在激烈球赛中的迎大王,嘴里塞了一整根冰棍,腮帮鼓鼓地反问:“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栗舟山脸成酱色,拂袖生气而去。 迎璟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栗教授,栗教授!” 结果跑得太快差点摔倒。迎璟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同时手劲一松——人是没摔着,但那支咬了一半的绿豆冰棒“嗖”声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正中栗舟山老同志的脑袋顶。 接着,响彻走道的惊天咆哮:“臭!小!子!” 完蛋了。 迎璟双手合十,差点没跪下磕头,栗舟山不稀罕他的狗头,再没搭理,气冲冲地走了。 这事儿虽然是意外,但迎璟的愧疚情真意切,他回宿舍后,先是给栗舟山发短信道歉,没回。午餐只吃了三碗饭,竟然也不觉得饿。下午来了几拨人前来问候,无一不夸,无一不服。 “您失去了绿豆冰棒代言人的机会。” “期末挂科了解一下。” “恭喜你从此成为栗教授心头永生难忘的白月光。” 迎璟嚼着泡泡糖,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善意调侃。 “对了,你们听说没,上回老栗跟谭副院吵了一架,闹得还挺大。”隔壁宿舍的程一涵突然提起。 “啊,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乱传的呢。” “是真的,我当时就在三楼填表,特大声音。”胖班长作证,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据说是老栗想争取一个项目外推名额,谭副院不同意,想把名额都匀给飞行器设计专业,说他们希望更大。” 笑意盎然的宿舍,即刻安静下来。 过了会,程一涵说:“学校偏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愤愤不平的声音接连响起:“谁让他们是优势热门专业呢,哎呀,后悔死了。” 一直沉默的迎璟,忽地抬头,“为什么要后悔?” 他的语气很平静,目光淡淡,笔直而望,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但莫名的让说话人心紧。 迎璟并没有过多反应,很快又垂下头,仿佛自言自语:“我觉得咱们也挺好的。” 坐在桌前看书的祈遇也转过头,附和他道:“是啊,挺好的。” 几个字的同意,但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许多年后,时光翻篇,或许用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心境,大概就是——“同是寒窗苦读,怎愿甘拜下风”。 气氛再一次陷入默然。 小胖班长又把话题绕回栗舟山,“栗教授虽然凶,但人还是很好的,这事儿也算是替我们专业出头吧。” “他好像一直一个人住,也没见过师母。” “嘘——”程一涵压低声音,“栗教授和他老婆离婚很久了,女儿也没判给他。” 这回是真正的集体大沉默,任谁也不吭声了。 迎璟心里闷得慌,长呼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祈遇扭头叫他:“哪儿去?” 门已关紧。 夜幕垂垂,托着淡淡月光,迎璟原本只想出去买根冰棍儿,走着走着,脚跟装了狗鼻子似的,去了职工宿舍。 前年教师的福利小区竣工,大多数都搬去了那边,西南角的旧楼栋也没闲置,只是住的人寥寥可数,栗舟山就是其中一个。迎璟不知道他住哪儿,但整栋楼就亮着三四盏灯,寻思着从低楼层试着找。 这楼有点年头,难免泛旧。 楼梯间乌漆嘛黑,迎璟跺了跺脚,灯没亮,他又好汉一声吼——“嚯嘿!” ……真的不太给面子。 迎璟摸索着上二楼,从亮灯的窗户往里看,第一户就是栗舟山。 房子是朴素的两居室,家具简单,亮着一盏照明灯。餐桌靠墙,栗舟山就坐在那,背影对着门。屋里特别安静,电视机是暗的,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低头吃面。 从窗户望,就像是一个带着旧回忆的取景框,夜色做衬,更显寂寥。 栗舟山被面汤呛到,一手掩嘴猛烈咳嗽,一手去勾旁边的纸巾,纸巾旁边还放了几盒感冒药。他手没勾准,碰翻了玻璃水杯,哐当落地,稀里哗啦碎成狼狈的玻璃渣。 栗舟山皱眉似是低骂一声,而后佝偻着背,费劲地弯身清扫。 迎璟飞快躲向墙壁后,他抵着墙面站得直。 一阵穿堂风扫过他的脸、鼻、眼。与浓秋寂夜呼应。 迎璟胸口闷得慌,他转身下了楼。 迎璟直接回宿舍。刚才那帮凑热闹的已经鸟兽散。 “你干嘛去了?”祈遇从课本里抬起头,就看到某人风急火燎地翻箱倒柜。 “你看一下。”迎璟把找到的东西丢给他。 祈遇莫名其妙,看了眼封皮,一顿,“这是啥?” 迎璟十分平静,“项目书,你跟我一块做。” 小年轻办事,讲究一个热血上头,干劲十足。 当晚,俩人就把计划列表给造了出来。 第二天,补充扩展。 第三天,上机敲代码,做基础模拟图形建设。 风风火火,火火风风,迎璟一点都不觉得累,唯一的不满,就是每次外卖送的米饭太少,他吃两盒还饿得慌。 第四天,栗舟山望着一脸睡眠严重不足,黑眼袋都快垂到胸口的迎璟,心惊了。 “你花几天做的?” “我和祈遇,四天。” 栗舟山半晌没吭声,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新的安神补脑液,递过去。 “……” C航每年有一个学企联动项目的外推名额。作为国内资深学府,这个名额的含金量不言而喻。如果能够吸引企业给予资金支持,哪怕做成学科研究性质的成果,都是本科四年里一份真金白银的答卷。这项加分,将在考研、应聘过程里,成为绝对的亮眼佐证。 此项名额,年年归飞行设计专业所得。 王牌专业,学校门面,能获得砝码扶持也是情理之中。 而迎璟的航天发动机专业,存在感极弱。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他们无望获得推荐名额。甚至连迎璟自己,也权当是写了个闹眼子的变态作业,让老师打个分就不了了之时—— 企业见面会召开的前一天,学校通知,他们被允参加。 意外来得太突然,迎璟差点去买速效救心丸。他兴奋地告诉栗舟山,结果对方极其冷静,一个哦字冷飕飕:“别想太多,见见世面,练练胆子就行了。” 这瓢冷水泼的…… 没事,不穿秋裤的人身体耐冻,迎璟依旧怀揣热情,热成浪,恨不得把自己给浪死。 这事儿在系里引起不小轰动,大有扬眉吐气,终于出头之快|感。没多久,他的粉丝团已以“为你哐哐撞大墙”之势上线。但担当“宠妃”数年的飞行设计那边,已经翻起了无数白眼。 一时间,两拨人以火星撞地球的气势各自开战。 “宠妃”放话—— “天生一副傲骨,你别在我面前摆谱” “新宠”叫嚣—— “路还长,别太狂,人生指不定谁辉煌” 噢哟,新来的你们可拉倒吧! “做事分清主次,今天教你写‘服’字” 小璟粉丝团不屑: “中华儿女千千万,谁怂谁是王八蛋” 而迎璟,在一片混乱中独自清醒。百度场合礼仪,着装打扮,花了半个月生活费,正儿八经地买了套黑色西装。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 迎璟个儿高,平日不觉得,一身正装就如披上铠甲,勾出了宽肩窄臀。白衬衫的衣领翻叠齐整,少年感巧妙隐退,融成清隽与俊朗。 他对着镜子,忽地一笑,眼里借了光—— 如星。 ——— 参会那日,为迎璟送行的场面可以说是十分浩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入刑场。有专门的带队老师,一辆别克商务车,坐着两队人马。 大家互看不顺眼,对方大有“哪里冒出来的野猴抢老子饭碗”的歹念。迎野猴倒是悠哉放松,还拿出手机玩跳一跳。 只是这份自信没持续太久,到了会场后,才发现还挺大型。各路英雄好汉,西装革履,高雅地拎着公文包,和圈内人谈笑风生。 迎璟和祈遇,像是走进万花筒的两只蚂蚱,茫然四顾。更重要的是,飞行器设计小组,是学校重点推荐对象,带队老师只顾带着他们四处招呼,看来也是熟得不能再熟。 “别慌,稳住。”祈遇低声说。 “哎。”迎璟叹气,幽幽说道:“早知道就买那件贵一点的西装了。” “……”祈遇问:“你这件还不够贵吗?” 迎璟低头左瞄右瞄,还拽了拽西装下摆,“贵死了,但我觉得款式不够收腰。” “你又不是女的,收腰干吗?” “想骚。” “……” 当然了,这种场合,又是初出茅庐,哪怕胸膛背脊挺得再直,神态谨慎与目光露怯不会糊弄人,这俩小年轻的气质有点小土鳖。 下午一点,进会场落座。 还有十分钟开始,干业务的从不放过任何一次拓宽人脉机会。顿时,前后左右仿佛大型认亲现场。 “您是永丰的?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你们徐董上回还与我们张总喝茶。我可看过你们的项目了,不可多得的好项目啊!” “哪里哪里,你们的也是精品,欸,内定了吧?” 涉及敏感,对方立刻一副“哎哟,这亲我不认了”的态度,假兮兮地一笑了之。 迎璟暗自佩服,好演技! 门口陆续走进各资方代表。 男性居多,夹在中间的初宁一身白色套装就更显惹眼。上衣是件掐腰小西装,高跟鞋一撑,本就高挑,现下更是自带风骨。 她身后跟着秘书,同样不苟言笑。 聊得有点嗨,很多人没留意动静,前边那人又和迎璟套近乎:“这位帅哥,你是哪个公司的?” 迎璟的目光跟卡了带似的,还定在初宁身上。 初宁往这边一看,把他逮了个正着。 迎璟不做他想,冲她咧嘴一笑。 隔得有点远,初宁的表情难以定义,但她原本眉间平滑,眼神相碰的一瞬,微乎可微地皱了下。 边上的哥们儿是人精,立刻问:“哟,您和宁总认识?” 迎璟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对人情世故十分融会贯通,现学现卖说了句:“岂止是认识啊。” 那个“啊”字拖得老长,翘成了一根狐狸尾巴。 此社会人态度立刻变得谄媚,殷勤不已地掏出名片想互换:“我就说呢!我特别眼熟你!记起来了,就在宁总那儿见过你好多回!” 迎璟心里莫名其妙地已经美翻,“关系户”真好用—— 骚得他不要不要的。 6.年轻气盛 正点,会议开始。 资方落座第一排,简短发言后序幕拉开。项目代表按顺序依次发言,迎璟在倒数第二。祈遇留神了番,说:“设计系排第三个。” 真是学校的亲生儿子。 看了两轮,迎璟就明白了,实力强的全往前面窜,就刚才和他搭讪的那位哥们儿,迎璟偷偷百度他的公司,看起来还挺厉害。 什么医疗,房产,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收益率可见,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鹤立鸡群不假,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哦不,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项目构思是好的,专业性强,科技高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她从人群里侧身站出,身段柔软,仪态也优雅,声音四平八稳,不显凌厉,但也绝不热切。 迎璟撞上她的眼,心里呼啦一下放松。 初宁说:“但可行性太低。” 迎璟辩解:“可行性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在PPT上演示了一个基础模型。” 初宁:“好,那么请问,从建立到实际运用,需要多长时间?” 迎璟提气,似要长篇大论,但仔细一想,他自己都心虚了。 “就算可以短时间地投入运用,又请问,运用到哪些具体方面?” “航空发动机研发,”像是一场牌局,落于下风却突然抓到一张好牌,迎璟扬声,略显骄傲:“大家都知道波音777吧?它的整机设计、部件测试,就是归功于虚拟仿真技术的应用,让它的开发周期八年缩短到五年。” 初宁:“八年缩短到五年?” 迎璟:“对!” 初宁亦平静,精简关键字:“八年?五年?” 这种语气隐隐透着冰渣,毫无抒情的余地。 初宁忽地一笑,疑问句式变成轻描淡写的肯定词:“呵,五年。” 一个企业,根本是一个利字。五年投资周期,已近大多数企业的极限。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缥缈,无法估算的项目。牵扯到方方面面,九九归一,用简单六字可以概括—— 无希望,等不起。 初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不愿用情怀赌明天。 一席话,听得迎璟耳尖红烫。他胸口创痛,初出茅庐不怕虎的韧劲儿,已经完全碾碎,忠言逆耳之下,才知道,原来自己那点自尊,薄如蝉翼、不值一提。 这是初宁向来的行事风格。 直接,客观。总的来说,这算是优点,但在迎璟这儿,就显得有些冷血无情了。 出师未捷,大败而归。 迎璟整个人都飘了,浑身使不上力气。 祈遇安慰他:“没事的,我们也被肯定了不是吗?” 犟劲还撑在那,迎璟挺不服气:“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懂,就是简单做生意的那种人。” 祈遇:“能简简单单做成生意,干嘛还要去做复杂的。” 一团火堵在迎璟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死他了。 到学校后,有点惨。 飞行器设计那边,是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就说,他们不行,出发的时候还拉横幅,幼不幼稚啊。” “非得凑这个热闹,学校都表态啦,浪费时间么这不是。” “还有粉丝团,我去,跟邪|教似的。” 迎璟回来后,直接往床上躺尸,第二天祈遇叫他去上课,他扯着被子把头盖住,翻了个边继续磨牙。 这课恰好是栗舟山的,下课后,他叫住祈遇:“那小子呢?” 祈遇挠挠头,战战兢兢:“元气大伤,在清修。” 栗舟山提声:“你告诉他,下午再翘课,这期别想及格!” 祈遇老老实实当了个传声筒。 还在床上躺尸的迎璟突然就诈尸了,他像个弹簧猛地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凭什么不让我及格!这个项目是他给的,我们这是为他办事儿!丢人的又不是他!”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祈遇想捂他的嘴,“我刚进来看见了,小黑框就在隔壁宿舍玩儿呢。” 小黑框大名罗佳,正是今天飞行器项目入选的那位同胞。 但,这话没有先被小黑框听到。而是被门口的栗舟山给听见了。 祈遇心脏狂跳,“栗教授。” 迎璟一怔,随即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大无畏表情。 栗舟山……没有责,没有骂,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他的背脊因为长期泡在操作室而明显弯曲。虽然个子高,但早已没了挺拔之姿。 栗舟山看了一眼迎璟,这一眼意味不明,迎璟却生生看出了扎心的意味。 他别过头,故意视而不见,犟气一刻也不松。 栗舟山走了。 祈遇特别不是滋味,“哎,没必要这样吧,没有入选也很正常啊,上午那位女老板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正是因为有道理,才现实而无望。 “你懂什么。”迎璟丢下话,一顿胡乱洗漱,套了件衣服就出门。 而隔壁寝室的小黑框,正好也出来。 两人正面相碰。 迎璟目不斜视,脖颈扬得修长,小黑框也是个幼稚鬼,故意对同学喊了声:“其实我也没花什么功夫,实验室都是系里特批的,我用起来方便。根本没占用休息时间,更别提熬个三四夜了。” 迎璟脚步停,冷冰质问:“你说谁呢?” 罗佳拽着下巴:“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一山容不得二虎,更有年轻气盛火上浇油,基本上要完蛋。 迎璟邪火一下子就窜高三米,他动手揪住罗佳的衣领:“会不会说人话?” 罗佳这人典型的宅男长相,个头是中不溜秋的170,在一米八的迎璟面前,没半分优势。 他被勒的绊倒在地,起来后一拳头伸出去,迎璟下巴英勇负伤。 舔血的愤怒来得理智全无,两人瞬间打成一团,一会是嗷嗷痛叫,一会是拳头闷响,都是下了狠手的。 迎璟被拉开的时候,瘸着腿。罗佳……已经倒在地上,三五人扶着都站不起来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迎璟胸口急喘,手肘往后一甩,推开拦着他的祈遇。他指着罗佳,眼里是明目张胆的嗔恨怨憎:“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迎璟是输了,但输给的不是你!” 这种级别的打架,在这座学术氛围甚浓的院校中,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成为各寝室三天的话题头条。 “我天,罗佳被揍得嗷嗷叫。迎璟好能打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他爸爸是军|区的,军人家庭出来的,身体素质肯定过关。” “啊呀,怎么你说出来怪怪的。有点色|眯眯。” “哪有!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不过迎璟身材真的蛮好的哈哈哈哈。” 女生之间的小八卦活色生香,很快又言归正传。 “你们知道吗,迎璟当年的成绩巨好,第一志愿填的是清华。” “那怎么来C航了?” “高考失误呗,蛮可惜的,就差了几分。” 风吹树叶轻轻抖,一阵清净。 “……哎。” “唉……” 7.酒吧 这事儿闹得大,真要上纲上线,处分背定了。 勇字过后,迎璟认怂。他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动手了。安安心心等个毕业证,然后出国留学皆大欢喜。 失策失策!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凉,迎璟怂包兮兮地求助家里。 当然,他没那个狗胆告诉父母。而是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年长迎璟五岁,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困难迎刃而解。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下次,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祈遇为难:“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酒吧。”迎璟兴致高:“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对了,你问问你女朋友,看她在哪里,我们就去她那儿呗。” 祈遇的女友顾矜矜就是做酒品销售,没个固定地点,到处跑场子。 这个理由让祈遇无法反驳。 走时,他对着迎璟的背影摇了摇头:“玩物丧志。” —— 国贸那边夜晚的繁华白天不相上下。 C.V酒吧开业,能把这地儿盘下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来捧场的自然也多。初宁下午谈完事,和启名实业的魏启霖吃完应酬饭,巧的是,这酒吧的老板是他俩共同的朋友。有个十分中二的外号,人称小六爷。 虽称爷,但一点也不老,比初宁还小几岁,交际圈鱼龙混杂。 初宁又叫来了关玉,小六办事仔细,把最好的两间包厢留给他们,男的一拨打牌,女宾在这边,喝喝酒,唱唱歌,关玉拉着初宁去场子里蹦了一圈,音乐跳跃,攒动的人头像是春日里一颗颗往上冒芽的花骨朵,放纵又肆意。 关玉嗨得不行:“还是国内好!帅哥真多!” 光影明暗,初宁伸手一推,就把她推退了几步,正好撞在一个纹着麒麟臂的朋克小哥身上。 关玉一声娇怨,拧头冲人笑着说:“对不起哦。” 与小哥视线相对,确认眼神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搂在了一起。 关玉挂着他的脖,小帅哥圈住她的腰,音乐变化成另一首节奏更激烈的。两人身贴身,身肢扭得活色生香。 中途也有几位男士想和初宁一块搭伙。手刚伸过来,初宁巧步一挪,不动声色地避开。蹦了几分钟,她觉得没劲,只身回去包厢。 里头还有别的伙伴,小六见初宁进来:“宁姐,尽兴了没?” 初宁冲他竖起拇指。 小六开心坏了,神秘兮兮地说,“还有好东西在后头。” 他打了通电话:“进来吧。” 门开,一串人影贯入。 “哇哦!”女同胞们的惊呼带着一股亢奋。 十来个年轻男人站成一排,双手统一背在身后,个个一八五的完美身高,有清隽秀气的邻家弟弟型,有荷尔蒙傍身的猛男型,还有戴着无框眼镜,穿着西装的禁欲型。 小六手一指:“用点心,把美女们都给哄高兴。” 都是玩得开的小年轻,女生们张扬又胆烈,咬文嚼字故意问:“怎么高兴都可以吗?” 顿时,起哄声,拍桌声掀天。 初宁坐在沙发一角,是脱离热闹之外的人。 “宁姐,”小六凑过去一脸笑。 初宁嗤声:“幼稚鬼。” 小六被她刺惯了,毫不在意。下巴往其中一位男士的方向坏坏一抬:“我给你量身定找的。” 是那个戴无框眼镜的禁欲型。 “像不像?”小六意有所指。 “什么像不像?”初宁身子前倾,叉起果盘里的猕猴桃。 “你初恋。” 初宁被这仨字给激着了,一口咬到了舌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六浓眉飞扬,“我知道你一直喜欢这款,怎么样怎么样?” 忍过那波痛感,初宁平淡道:“不怎么样。” 小六冲那边手一抡。禁欲哥哥端着酒杯就走了过来。 “宁姐,开心点嘛。”小六拍拍她的手背:“这两年我就没见过你交什么男朋友。” 小六走。禁欲哥哥靠着初宁坐下,他身上有清清的香水味。 “喝酒么?”他的声音像午夜电台的男低音。 初宁敛眉,接过。 杯壁相碰,她仰头一口喝尽。 禁欲哥哥是个体贴的,递过去一张面纸,初宁没接,而是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胸前的弧曼妙,这个动作,更让人遐想。 初宁看着他,顶上炫彩灯的光影映在眼眸,嘴角噙着笑。 男人收拢纸巾,然后倾身靠近,要去帮她擦唇边的酒液。蹭上的前一秒,初宁侧头躲开。 “嗯?”他颤出一个微妙的字。 初宁拂开裙子,站起身要走,“我今晚没需求,你可以下班了。” 走出包厢,热浪音潮扑浪而来。 初宁深深叹气,小六这屁娃子才二十一岁,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会玩了吗。 她坐去吧台,叫了一杯啤酒,脚尖轻轻一踮,身子就跟着转椅划了个圈。一眼,初宁就看到了右边卡座上的熟悉人影。 她握酒杯的手指顿了下,啧,又是他啊。 ——— 小圆桌上放着一打啤酒。顾矜矜穿着制服,头上顶着对兔耳朵,笑成了一朵花儿:“这个酒很好的,新品,口感超级棒。”然后环顾四周,小声说:“我给你打折哦。” 迎璟点头,“行。” 祈遇不太放心:“打完折贵不贵啊。” 顾矜矜一眼警告暗示,又对迎璟笑着说:“不贵啊,这一箱打完折也就三百五十块。” 祈遇倒吸气:“这还不贵?” 顾矜矜看男朋友的眼神,要吃人。 迎璟觉得没什么,“没事儿没事儿,照顾生意吧,也没几瓶,我们喝的完。” 顾矜矜以还要去推销为由,走了。 祈遇拿出手机:“我扫一扫二维码,看淘宝上什么价。” “叮——”短信提前进来。 来自顾矜矜:“有钱不赚,你笨呐。” 祈遇纠结万分,迎璟已经把他架起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今晚是我请客,好好玩。” 他把祈遇带到舞池,跟着一顿群魔乱舞。 初宁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这小子根本不会跳,手脚僵硬跟搓澡似的。 踩着迷离镁光灯,感官容易分岔。 初宁双手往后,手肘撑在吧台上,翘着腿,高跟鞋跟着节奏一块上下轻点。这小孩儿身材还真不错,脱了外套,就披了件纯白短袖。 他跳得出了汗,布料贴身,穿的是CK的牛仔裤,这是经典款,把人衬得腿长翘臀。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低头抿了口酒,嘴角微弯。 再抬头时,迎璟身边多了两个穿背心,染黄发的小年轻。哟,就这舞技还敢跟人尬舞?蹦着蹦着,那俩青年似是在迎璟耳朵边说着什么,迎璟点了点头,是要跟他们走的架势。 这地方不说乱,但要干坏事也不是干不成。 那边,人已经转过身,迈开步。 初宁迟疑片刻,放下酒杯,也站了起来。 音乐在耳朵边爆炸,灯光效果迅速变换,刺得人眼睛要瞎。迎璟觉得眩晕,一瞬间连路都看不太清,然后手臂一紧—— 被人牢牢拽住。 他回过头,初宁姣好的面容近在眼前。 “是你??”迎璟的吃惊毫不掩藏。 初宁把他带出舞池,带去卡座。 桌上一打啤酒还没开盖。初宁往沙发一坐,也不开口说话。 迎璟没她这份定力,先开腔:“你有事找我吗?” 初宁扫他一眼,答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难道告诉他,是怕他被人带入歧途,嗑药抢劫什么的。 谨慎细心的职业病,不分场合之下,也是让人头疼。初宁有点小后悔,管了一件本可以省去的闲事。 当然,迎璟也没想领她的情。 上回,初宁那番不留情面的讲话,实在是没给留下好印象。他态度也不好,故意问:“你是改变主意了,要跟我谈合作吗?” 这老气横秋,着实刻意得毫无技术含量的问话,听得初宁莞尔一笑。迎璟的目光从她皓白如贝的牙齿上挪开,气赌完了,兴致不高。 音乐渐变,DJ换上了一首经典英文老歌。 迎璟忽然问了一句话,初宁没听清,“嗯?什么?” 他起身,猫着腰飞快坐近,凑到耳朵边大声:“我这个项目很吊的,一定也能给你赚钱。” 少年热气攀上脖颈,挠得初宁有点儿痒。她双眉扬起,哦了声:“这么酷啊。” 迎璟陡然泄气,捞起一瓶啤酒,放在嘴边用牙技巧性地一磕,再用拇指一顶,瓶盖就起开了。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咕噜咕噜地滚动。 初宁亦放松,浏览着舞池,就看见关玉倚在朋克帅哥的怀里,两人走到另一个卡座继续成年男女游戏。 初宁突然起了坏心,她用手肘蹭了蹭迎璟。 “干嘛?”迎璟放下酒瓶。 灯光眩晕,声色迷离。 初宁:“这么年轻,赚钱意识挺强啊。”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 “喏,那个,”初宁食指一扬,对着关玉所在的方向,“我今天是来谈客户的,就是那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 迎璟懵懂,一脸关我何事的疑问。 初宁勾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点:“给你个赚钱的机会好不好?” 迎璟只闻到她身上好香啊。 “你跟她初恋长得还挺像,你去陪她聊聊天,喝喝酒,喝累了,就去楼上开个房间一块休息休息,睡睡觉什么的。”初宁说得擦枪走火,点燃了迎璟心里惊恐的火焰。 他心里一阵火烧火燎,直窜天灵盖,刚才丧气无望的情绪被一举歼灭,沸点爆表,涨红了他的脸。 迎璟看着初宁,然后出于本能的,拢紧了自己的胸口,同时屁股往右边挪,躲开这个臭臭的人。 初宁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她叩了叩桌面,起身不再逗他,说:“这酒我请了,放心,不要你卖身。” 迎璟看着她背影渐远,心头一动,飞快跟了上去—— “那个,等一下。” 8.再试一次 初宁被他好汉一声吼收了脚,笑侃问:“改变主意了?” 迎璟挠挠耳朵尖:“跟昨天一点也不像。” 初宁没明白:“嗯?” “你昨天很正经的。”迎璟小声说。 初宁两手搭在胸前,她放松的时候,眉眼尤其柔顺。“喂。”她朝他勾勾手指,尾音拖得长,“你怕我啊?” “……”迎璟跟抓包的小贼似的,一脸正气:“我才不怕你。” 初宁双眉微耸,手机震动,是小六打来的。她边接边转身走:“来了。”这地儿音响太猛,估计那端没听清,初宁提声:“——来了!” 迎璟站在后面,这一回没犹豫,化身成牛皮糖。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跟上去。 “问。”初宁总爱吓唬人:“我答题是要收费的。” “你为什么不选我?” “我为什么要选你?” “我们的专业很棒,是国家的重点学科,每年还有特批的经费用以研究学习。而且我查过资料,我国的航空产品需求在逐年递增,增幅特别理想。”迎璟故作老练,“你不想吃这块肥肉吗?” 初宁看向他,微笑着说:“不想。” 迎璟:“都是能为公司企业挣钱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青睐我们呢?” 初宁并不想多言,径直朝前。 “而且你那天说的‘等不起’其实根本就不是事儿。在整个核心组机研发的过程中,可以衍生出许多副产技术,相对简单通用,比如空中摄影、大地测绘、地质勘查,都是需要航空工业支持的。” 迎璟说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继续嘎嘣嘎嘣:“边搞大事儿,边赚钱,到时名利双收,你要发财了。你、你慢点儿,欸,我再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 话没说完,手臂又被她拉住。初宁把人往边上一拽,“看路。” 一个酒保端着酒与迎璟擦肩,晚半秒,两人就会撞上表演“碎碎平安”。 迎璟愣了愣,初宁就要松开他的手,这会子反应过来,迎璟一把将她反握住。初宁胳膊细,被他箍得疼。 两人紧紧印合在一起。 亢奋与冲动渐渐冷熄,迎璟可怜巴巴地说:“你考虑一下我啊。” “……” 初宁悯默片刻,今天是撞了什么邪,碰上个这么强力胶水。这种近乎无奈的情绪一旦产生,就会让原本坚定的想法介入一个临界点。 初宁心里一声幽叹,到底是软了语气,“你跟我来。” 初宁把迎璟带出了酒吧。 旋转门一动,室外的风就呼呼往人脸上扑。有点儿冷,初宁拢紧了外套。 迎璟还穿着那件短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没,没事,不用管我,我从小就不怕冷。” 初宁淡淡收眼,这个男生的内心戏,总是有点点自作多情。 言归正传。 初宁问了一个在她心里,稍微还有那么点价值的问题:“你这么想赢,图什么?” 迎璟被这秋风吹得怀疑人生,牙齿打颤,但还是身冷志坚:“这个项目是我教授推荐给我的,我不想让人失望,我要做,就做到最好。” 少年心气尚在,好听热血的字词顺手拈来,热血,通常建立在以自我为立场的角度,它宏伟、遥远、梦幻,仿佛伸手可碰,实则远在天边。 初宁静静望着他,没有打断。 迎璟拢了拢自己的勇气,继续表态:“而且我很认真,我和我搭档花了四天四夜,做模拟构建,哦,就是上次PPT上展示出的那个小模型,是我做的哦!” 见初宁没什么表情,迎璟小声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吧。” “我们学校还有一个项目组,它们被挑中了,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他可以对我冷嘲热讽,但是不能鄙视我在做的这件事。至少在我这里——它是有意义的。” 迎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全世界看懂他的心路历程。 听了这么久,初宁已然有了判断,她说了三个字:“不服气。” “啊?” “你只是不服气。” “……” 恰好有电话进来,初宁扬手接听:“我在外面透气,门口,嗯,行,出来吧。” 电话刚拿离耳畔,迎璟急着追问:“我哪有不服气?!” 这些字眼仿佛是离经叛道的谬论,他想反驳,想以示清白。 有风吹起缕缕头发遮住初宁的眉眼。 不知为何,迎璟突然就爆了,他猛地伸手,想拨开挡住她的那些头发。他想直视她的眼睛,一股燥热与愤懑莫名其妙而来—— 你凭什么说我只是不服气! 初宁很平静的一句话:“就像现在。你跟我红脸,不就是不服气吗?” 迎璟怔然,心里的气球“砰砰砰”地扎破,那股燥热,又莫名其妙的走了。 他突然好丧,都懒得抱臂取暖,直接垂着头装死。 初宁不由自主地暂停打击,迟疑片刻,“……你哭了啊?” 迎璟别过头,不看她。 “真哭了啊?”初宁向他走去。往前一步,迎璟就退后一步,直到后背撞上大石柱子。 初宁一手环腰,一手轻轻撑着下巴,挑眉望他:“你再跑啊。” 迎璟倔强:“我是男人,我才不会哭呢。只有女人才哭。” 初宁笑得淡,“我也从来都不哭。” 迎璟自控情绪的能力倒是不错,一扫阴霾,他也看得开,站直了说:“没关系,你是女生,你可以偶尔哭一下。” 气氛到了分叉口,初宁方才的片刻动容,如这夜风一样,吹来得慢,消失得快。 “宁姐!”门口稀里哗啦一大堆人走了出来。小六声音脆亮,十分有存在感,他眼儿一亮,“哦哟哟。” 迎璟回望这边,十来双眼睛都聚在他身上。 初宁往前两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迎璟。她走过去,融入他们。一串串的笑声偶尔飞起。 迎璟用鞋尖蹭了蹭地,目光追着初宁的背影飘。 侍者把车依次开了过来,一拨人陆续上车。初宁坐的是一辆白色奥迪。这车迎璟熟悉,她姐姐迎晨开的也是这个。 初宁开过迎璟身边时,窗户滑下一半,她的脸在霓虹闪烁里浸润,柔和白皙。 挺漂亮的。 迎璟心里默默地想,“就是再温柔点就好了。” 人走后,他才回魂,颤颤抖抖地抱着胳膊,肚子疼似的弓着腰,牙齿哆哆嗦嗦打架:“扛不住了,我要回去穿秋裤了。” 零点前翻墙回学校,一进宿舍回了暖,他又把穿秋裤的事儿抛于脑后。 四人宿舍,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周末回家,一个去异地见女朋友。迎璟一回来就开电脑,小板凳一搬,坐得笔笔直直。 “……你干嘛?”祈遇觉得他最近有点儿抽。 “我要改点东西。”迎璟从一堆书的最下面,翻出一本祈遇十分眼熟的封面。 祈遇一怔:“不都结束了吗,你还看这项目书干什么?” 迎璟翻阅目录,用铅笔把重点部分打上标记,头也不抬地说:“当时时间匆忙,我们没能校正,其实涡轮片连接的那几处,可以更加圆润一点。” 对,是事实,熬夜那几日,他们有对流程做过大概的分解列式。只是这个时候……祈遇懵懂:“学校又推荐我们去别处了?” “做梦。” “那你为什么还……” “再试一次。” 迎璟拧头,眼睛里像是刚点燃的烟花引线,滋滋滋地冒着火星。他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让我再试一次。” ——— 一周后,星期五的晚上。 关玉下午就给初宁打电话,“宁儿,咱们晚上去吃刺身好不好?” 初宁开了一下午会,腰酸背疼,边揉颈椎边说:“今天真不行,赵家姑姑生日,我得回去。” 关玉问:“哪个姑姑?” “西边儿那个。” “哦,”关玉记忆了一番,“和你大哥关系最好的那位吧?” 初宁说是。 “那你得上点心,她在赵家的地位挺高的,你礼物选好了没?她好像不太喜欢金器,你可千万别买。” “你跟我妈一个德性。”初宁打断,“改天约。” 关玉一头雾水没整明白,“我什么德性啊?” 事事周到,谨慎克制。 在对赵家的态度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样说教初宁。 她四点从公司往回赶,就已接到母亲陈月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无非是问她,礼物贵不贵?一定要选贵的不能太寒碜。一会又嘱咐,今天赵家人聚得齐,姐妹兄弟都会来,你到时候要热情点,别笑得太含蓄。 哦对了,还有, “你大哥前阵子去法国出差,今儿下了飞机就直接往宴会厅赶,连时差都不倒。他这人的习惯你知道吧?睡眠不好,起床脾气特别大,刚回国,睡眠肯定不足。你可别去惹他,他要说你,你就随他说,别去顶嘴。” 顿了会,陈月莫名其妙:“没信号了?咦,没挂啊,那怎么不出声?喂,喂?!” “听见了。”初宁淡淡应答。 陈月还有话未完,初宁摁断电话。 恰遇红灯,她没留神,脑子空白半秒,就这么一脚油门轰过了线。后知后觉,她猛踩刹车,把车生生停在了人行道上。 初宁一背冷汗。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垂头闭目,埋在方向盘上深呼吸。太阳穴一瞬间胀痛,疼得她用指甲捏自个儿,掐出了道道红印。 搁在副驾的手机“叮”声一响,把初宁的三魂六魄拉回一半。 一个陌生号码,简短明了一条信息—— “宁总你好,我是迎璟。” 似是怕她不记得,那头又补了一条: “就是上回被你打击到想死的人〔滴血〕〔滴血〕〔滴血〕” 连着三个滴血菜刀的表情,一扫方才阴郁,让情绪神奇回甘,初宁向车背轻仰,嘴角淡淡上弯。 9.石膏大魔王 初宁一通电话拨过去。 响了三声,迎璟接听:“喂。” 初宁淡声:“是我。什么事?” 那头呼吸略抖,不知是紧张的,还是风吹的。迎璟说:“我想请求你再看一次我们的项目。” 初宁刚要开口,迎璟跟倒豆子似的:“我在上一次的基础上加以完善,调整了涡轮前温度的假设性条件,还有上回我们的介绍太单一和生僻,我改了,这次我改得通俗易懂。”迎璟深呼吸:“真的,你看看,你一定能看懂。” 短暂安静,初宁听出了他的热切与小心。 迎璟忍不住了,再次恳求:“看看吧,行吗?” 黄灯闪,绿灯亮,颜色切换的一瞬,初宁转动方向盘。 “好。” 姑姑的生日宴定在谭家厅,做派风采都依长辈寿星的喜好。 侍者带路,门开后热闹扑面。 “宁姐来啦。”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笑脸相迎。 初宁换上亲热表情,挨个儿招呼:“怎么回事儿啊,才多久不见,变这么漂亮了。” 妹妹们心花怒放,“宁姐姐,我最近用了个好好用的晚霜哦!” 初宁配合对方的情绪,故作惊喜道:“真的啊,快推荐给我。” 报了名字,初宁边听边掏出手机,看着像是在处理什么事。小妹妹们没在意,依旧兴奋地分享心头好。“就是有点小贵,一点点要好多钱哦。” 初宁视线从屏幕上挪回,扬了扬屏幕说:“寄到你学校了,记得查收,每人一盒。” 呆愣片刻,大家反应过来,初宁竟然买来送给她们了。 “哇!姐姐我爱死你了!!” 一下子从“宁姐”变成了“姐姐”。一字之差,亲密微妙转换。初宁是个心细的人,她心里低声一笑,对这些关系的处理已经游刃有余。 赵家家族人丁兴旺,宴会向来隆重,且不是一般暴发户的作风。除了从商从政,年轻小辈里,还出了个当红小花旦。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光鲜多姿让人艳羡。但,初宁不喜欢。 赵家嫡亲的那些兄弟姊妹是一圈儿,初宁虽然也称赵家儿女,但明眼人都清楚,这个圈子并没有真正容下她。 这事儿念叨起来话也长,穷尽人间狗血。 其母陈月是结过一次婚的,初宁就是前任病逝的丈夫留下的女孩儿。陈月先前在下头的一家子公司做财会,实在是无名小卒。她能够二婚嫁给赵裴林,在当时,轰动这个大姓世家。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对等不相称的。但再激昂也抵不过赵裴林的一句话:“进了赵家的门,就是一家人。” 那年,初宁还小,被陈月牵着,过了这么久,她仍能清晰记得在赵裴林说出这句话后,母亲的表情。是一种有人撑腰的如释重负。 但陈月自己心里也清楚,自个儿在这个家是什么位置。 为了能安稳立足,尽快融入,陈月活得小心翼翼,谄媚讨好。不仅自己如履薄冰,还从小洗脑初宁,日日念叨,年复一年。 初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难免压抑且扭曲。而从小耳濡目染,也让她性格之中,有一角异于普通女孩儿的坚韧与倔强。 赵裴林早年丧妻,留下一子赵明川。这位赵公子,才是家族真正的掌中明玉。从小横惯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外来生物,喜欢才奇怪。这一对儿,对外称是兄妹,实则不合已久,只要一照面,彼此就化身小钢炮,你打我杀,都恨不得炸了对方。 在大厅与同辈们一阵寒暄后,初宁随即去内厅,向坐在那儿的长辈们一一问候。初宁模样漂亮喜人,跟人说话时仪态谦卑,伏腰欠身,跟每个人道声:“您老吉祥”。 轮了一圈,她才走到赵裴林跟前,“爸爸。” 赵裴林长相十分干练,从眉到嘴,五官样样分明,这种骨相尤显精气神。他颔首,“坐吧。” 这是一张长形的红木沙发,坐四人绰绰有余。只是这第二人——置若罔闻,长腿长手的继续霸占座位,没有一点儿要让的意思。 赵明川圈地为王,眸色漆漆地睨她一眼,不作任何表示。初宁倒也不在意,说:“冯子扬快到了,我去外面接他。” 赵裴林拂手,“行,去吧。” 初宁借着由头去走廊透气。厅里笑声不断,热热闹闹。她找了个清净窗边,掏出手机进去邮箱。 迎璟给他发信息那会,她开车不方便,让他把新的项目书发邮箱。 初宁粗粗看了一遍,留意了几个重要节点。说实在,太过专业的术语,她看不懂。而这次迎璟很聪明,全部更换成举例说明,将概算投资、装机容量、效益产出都用以数字说明。初宁这种专业门外汉,也能看个囫囵意思。 这小子还挺聪明。初宁的赞美十分客观。 半小时后的城市另一边。 又是连熬几夜的迎璟,正在寝室睡得昏天暗地。祈遇做完兼职回来,顺手给他拎了盒外卖,用勺子敲了敲床头,“起床吃饲。” 迎璟揉着眼睛,锁住那袋外卖,瞌睡立刻去了一半:“这么点?!” “……”祈遇:“你还想吃多少?” 迎璟掀被爬下床,围着俩可怜巴巴的饭盒想死:“你怎么不给我多买两盒米饭呢?我待会儿还要去打篮球,不吃饱怎么扣篮啊。” 手机响,是条新短信。迎璟还在怨念,拿起一看立刻住嘴。 “明天下午四点,见面谈。” 迎璟懵了两秒,然后心跳狂蹦,双手捶桌: “Yes!!” 祈遇吓了大跳,“这又搭错哪根线了?” 迎璟拽啦吧唧地扬了扬手机,“知道什么叫争气么?” 祈遇却被另一样东西夺去吸引力,“等等,这个……‘石膏大魔王’是谁啊?” 他眼睛尖,看到了发信人的名字。迎璟将手飞快收回,连着手机一块按在胸口,颇有没干好事儿的气质:“我不告诉你。” 初宁这边。 晚宴之后,长辈们作息规律,不参合年轻人的聚会。待人一走,这帮小辈们都玩疯了。初宁借口有事,回家躲清静来着。冯子扬半道给她打电话:“你人呢?” “走了。” 陈月推门进来,竖起耳朵听到他们的电话,用力扯了扯初宁的肩,低声说:“过去啊,多跟冯子扬待一起。” 初宁挂断电话,真的是无语:“妈你下手还能再狠点。” 陈月脸色不太好,絮絮叨叨个没停:“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跟子扬多处处,你们一个南一个北,待在一起的时间这么少,感情怎么会好?” 初宁盘起腿,身子扭向一边。 陈月看着她这副还没开窍的态度,心里发愁——冯子扬可以说是她们母女俩最大的好牌。女儿要出嫁,嫁个有资本的丈夫,不管在哪里总是不会被人看扁的。 说到底,她太害怕初宁走她的旧路。 “你上回摔断腿,订婚往后延,他们家还找了个香港大师说这半年都没合适日子,该不会是反悔故意拖延吧。”陈月小心翼翼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多想。 初宁被她念得心烦气躁,“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腿好了没?” 陈月哦了声,“这么久了,肯定好了啊。” 初宁:“……” 算了,这天没法儿聊。 “你上哪儿去?诶?哎?!”陈月看着女儿的背影走出卧室,心里也不痛快,嘀嘀咕咕:“这古怪性子也要改改才好。” 生日宴上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初宁晚上就住在了赵家。处理了一些工作杂事至十一点,她下楼去厨房找水喝。 赵裴林不在,陈月也早早睡了,就客厅留了一盏小灯,偌大的赵家安安静静。 接好水,初宁边喝边转身,这一转,魂都吓散了! 赵明川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换了身纯黑家居服,单手斜插入袋,懒洋洋地倚着门栏。灯光很暗,不知从哪聚来的光,倒让他眼眸更亮,阴阴沉沉的,简直像个变态杀手。 初宁暗骂一声,然后竖起防备,披甲上阵与之对峙。 赵明川把她情绪的转折看在眼里,轻声一笑,极其不屑。 神经病吧这人。初宁喝了口水,淡定地再去接一杯。 赵明川晚上也喝了酒,他问:“你是不是在和金木北城的徐有山谈合作?” 初宁一顿,转过头目光如刺。 “你不用这样看我,这种人的生意,我看不上。”赵明川跟人说事的时候,习惯性的眉峰下压,哪怕穿着柔软的家居装,犯狂的气质也不减一分。 “打听清楚对方什么路数了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卖了还替人数钱,我见得太多了。” 初宁看不惯他这种高调子的做派,回道:“关你屁事。” 赵明川身体里的酒精,被这把火给烧了起来,他沉下脸色,“我警告你,你爱干嘛干嘛,但别打着赵家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别以为我不知道。” 初宁脸色僵了僵。 “这个圈子只有这么大,来来往往都是那些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以为你聪明,多的是人给我递话。”赵明川冷笑声一笑,“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迟早要吃大亏。” “砰!”初宁把水杯往台面上重重一磕,水花四溅。她脸上一个豪迈的滚字:“你是不是有病?” 寂静森然的夜,气氛泛起潮闷的腥味。 初宁话少,但真正被惹怒时,化成一团刺猬,每一根都能精准无误地往敌人身上扎。她向前一步逼近赵明川,仰头看他,“我有没有能耐,时间自然会证明,但你,你要真的有能耐,怎么还会被谈了三年的女人甩?” 赵明川脸色一白,胸中尖锐创痛。这丫头太狠了,掐住七寸一招致命。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失败。 赵明川已经压制不住,腹下窜起乱火,他伸手狠狠掐住初宁的手,戾气森然恨不得将这个妹妹碾碎。 “信不信我掐死你。”赵明川眼底发潮,冷得人发抖。 初宁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懵了,水杯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了玻璃渣。 动静凶猛,沉睡的赵家被惊醒,半分钟后,大宅灯火通明,像是雷雨前夕的一道明亮闪电。 10.小神棍 谁年轻时没有爱过一个姑娘。她集世间美妙于一身,又让人铭心刻骨一辈子。 这是赵明川心里最深刻的一道疤,数年过去,好了表皮,里边仍是断骨挑筋。他身边的友人、下属、亲眷,都是缄默无言,不敢提一个字。 只有初宁敢。 那股不怕死的韧劲,跟他身上一样难驯的野性。强强硬碰,让赵明川十分恼火。 初宁被他掐得差点断气,却仍一声不吭,咬着嘴皮承受住,目光半分不避。 “你他妈就在找死。”字字带刀,赵明川把她按在墙壁上。初宁脸都白了,大口大口地喘气。 屋里的阿姨最先赶来,不知所措地劝架:“川儿哥,快松手,小宁要憋死了。” 陈月下楼的脚步声匆忙又惊慌,“明川,明川,使不得啊。”她担心女儿,但又不敢忤逆这位大公子,手伸在半空,想去拉他手臂,但又不敢碰。 初宁甚至都尝到了喉咙口涌上来的一丝血腥味。赵明川终于松手,那种眼神凶残又不屑,他指着初宁,“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赵明川摔门而去。 保姆阿姨赶紧去扶初宁,心可疼:“都是老虎脾气,这可怎么得了哦。” 初宁根本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猛咳。 陈月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杯水,拍着她的背顺气:“赶紧喝点,慢慢喝,别急着说话。” 初宁脖颈上的红印都泛了紫。陈月是又心疼又觉得受气,“他晚上喝了酒,你又不是没看见。再说了,我早早提醒过你,不要跟他争执,不要跟他争执。哎,你看,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初宁已经缓解很多,嘶哑着声音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怕他,他是多长了一只眼睛,还是多长了一条胳膊?” 陈月是有心维系安稳的局面,奈何这只老虎女儿不听话。她也有怨气:“咱母女俩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心里有数。我走到今天我容易吗?讨好这个照顾那个,生怕哪里没做好,给人留下话柄背后议论。” 这倒是陈月积蓄多年的真情实感,她憋不住都倒了出来:“宁宁,你不要这么好强好不好?服个软,我们在这个家的日子都好过。你和你大哥这么作对,传出去到底是你吃亏,面子不好看啊。” 初宁眉间皱痕已经冷下来,她说:“我不像你。” 陈月不解。 “我可以不要面子,但我要骨气。” 半夜一场闹剧壮壮烈烈,赵明川走后没再回来,而初宁也是一宿难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爬起又睡下,两点多开起电脑想用工作催眠,但不走心,脑袋空白一片。 初宁索性放弃,合上电脑,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坐去飘窗盘着腿儿,对着城市吞云吐雾。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回公司了。 宁竞投资在四环附近,前年才搬到这座月租金近十万的大厦。创业之初特别辛苦,节约成本,就在一座居民房里挂牌开工,期间辛酸史也有一本字典厚。 上午九点开过例会,初宁把与金木北城的项目合作提上日程,这就是昨夜赵明川提起的。早些年做传统加工业,如今转型没多久,跟着潮流一块做VR。这个老板叫徐有山,中等身材,是个话痨。提着个LV的公文包也像山寨——看起来是不怎么靠谱。 他手上有一个VR眼镜的制作订单,标的额有两百多万。说白了,他有项目,但是缺少资金链。两人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就牵了根线,让两家公司对接业务。 这对初宁来说,算是一笔大生意。加之又是熟人引荐,顾虑成分自然要少几分。至于赵明川昨晚说的那番话,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这人的德性…… 初宁轻轻嗤了个“呵”字。别指望他能为你谋好事儿。 办公室响起敲门声,初宁脚尖点地,顺力把椅子给转了回来,“请进。” 关玉推门,堆了一脸的笑,“我家今天煲了鸡汤,反正路过,就顺手给你捎了份。”她右手勾着保温饭盒,看她一眼:“嗯,今天这条丝巾挺不错的。”又问:“昨晚还顺利吧?没和你大哥怎么样吧?” 初宁敛了眉眼,“没。” 关玉:“你看你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好,得补补气血了啊。” “是吗?”初宁从抽屉拿出化妆镜左瞧右瞧。昨晚没睡,所以她早上的妆容比较浓,特意抹了大红唇提气色。 关玉把保温杯搁桌上,说:“昨天放我鸽子,今晚上可不许借口了啊。陪我去吃刺身。” “你还用我陪?”初宁收好镜子:“那晚的男人呢?” “什么男人?” “在酒吧,被你吃光豆腐的那个朋克男。” 关玉娇嗔:“谁吃豆腐了?” 初宁撑着下巴,淡淡笑:“哦,没吃他豆腐,那你吃他哪儿了?” 关玉啧了声,倒也没否认,凑近说:“他技术蛮好的,晚上用了四个,早上还能来一次。” 初宁面无表情。 “哎呀呀,还是年轻好啊。”关玉由衷感叹:“一点就爆,使不完的力气劲儿。” 不想再听她的艳|情史,初宁说:“晚上我也没法陪你,我下午四点约了人谈事。” 关玉真的想揍她,半怨半提醒:“你能不能给自己留点儿时间?就知道赚钱,钱钱钱的,念都念烦了。” 初宁笑着起身,伸手往她脸上摸了把,“乖。” 约的四点,迎璟三点半就到了。 他今天又穿着那身西装,为了显瘦掐腰,他还把羊毛衫给脱了,穿了件凉飕飕的短袖白衬衫。大学生嘛,穿这种衣服的机会比较少,能找出一件商务衬衫已算不错,就不计较长袖短袖了。 他出门之前,祈遇惊呼:“你还没穿秋裤呢?” 迎璟说:“没穿。” “今天降温十多度,我刚出去的时候,风跟刀子割肉一样。” 迎璟走得脚下生风,真是的,谁家小帅哥穿秋裤啊。 一出宿舍楼,狂风怒拍树叶,温度跟个冰柜似的。 “卧槽。”迎璟顿时缩成虾米状,认怂认怂:“……秋裤教做人。” 他按着地址提前赶到,跟前台确认预约信息。初宁交待过,所以很顺利。 “我带你去休息室吧。”前台说:“宁总还在开会。” 迎璟说:“没事儿,你忙你的,告诉我在几楼,我自己上去。” 他早就留神,这姐姐的事情多,座机不停响,邮件的提示音也滴滴滴。她略微抱歉地先接电话,一不注意,手肘蹭到了面上的玻璃杯。眼见就要英雄就义,迎璟迅速伸手一拦,“小心!” 他准确无误将杯子接住,然后又细心地将它放在角落里。前台松了口气,弯着眼睛对迎璟表示感谢。迎璟笑了笑,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便自个儿坐电梯去了。 初宁的公司在三十五楼,办公区很大,四排,有数十号人,前面几间就是办公室和会议室,非常正规齐整。隔着玻璃,迎璟看到初宁坐在主位,她坐得很放松,一手轻搭下巴,一边听下面的发言。 阴天光线欠佳,明炽的灯光在她头顶,浸润得她肤色尤其白皙。她的五官组合是精致的,眉眼尤其风情。迎璟看得仔细,以至于有人叫他时,就跟心虚的小贼似的心慌意乱。 “您好,请问您找谁?”是一名男士。 迎璟下意识地往会议室看,初宁恰好也回头,瞧见他了。 到点散会,初宁走出来,“这么早?” 迎璟咧嘴笑:“不早,我等你。” 初宁上下扫了他一遍,这小子穿西装还挺好看。不是成熟男性的稳重利落,气质干干净净,别有风味。 “进来谈吧。”初宁将他带进办公室,“请坐。” 迎璟颇有架势,挺直背脊,两手交叠放在桌面,跟学生上课似的。 初宁处理好方才会议的琐碎事项后,才开口:“新的项目书我看过了,内容比上次充盈。但过于专业,面谈会更好。” 迎璟点了头,拿出自己那份摊开,“好,那我现在开始。如果有疑问,你可以随时打断。” 初宁颔首:“可以开始。”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迎璟没有看一眼项目书,侃侃而谈,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温和淡然地注视着初宁的眼睛,礼貌而又得体。一个人在认真投入做一件事时,稚气自然而然地收敛,沉静,有磁力。 “航发机的核心技术以及难点,集中在热端部件上,无可否认,我们与国外的科技实力仍存在较大差距。但也要认清的是,我们的发展是飞速的。” 秋日沉闷阴绵的下午,少年的声音清冽、态度诚恳,内容飞炫,字字稳重。初宁没有打断过一次。 一场过云雨的时间。 迎璟说完了,“有不明白的,你可以问我。” 初宁没有说话,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 迎璟紧张得收拢掌心,都快窒息了。 片刻后,初宁的目光终于落向他,一句十分客观的评价:“你记忆力挺好的。” 迎璟:“……” “从小背书应该很厉害。” 迎璟心头一片凉,比他今天没穿秋裤还要凉。 “你说得这些太笼统,我没有一个鲜明的概念。我知道,航发是个高端、有前景的领域。但,我不知道的是,这个行业能为我带来什么。” 说白了,迎璟的这番发言,没有挠到初宁的G点。她看不到可以快速回流的利益。 一腔热情彻底泄了气,迎璟沮丧极了,口不择言道:“你根本就是打定主意不会选我,那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浪费时间,就不要叫我来了。” 初宁皱起眉头,心想,这小孩儿莫不是个缺心眼吧。 这哪是做生意的态度,一点行市都没摸进门。多方了解,多次沟通,平和沟通甲乙双方意见,这不是必经的磨合么? 初宁稍稍反省,觉得可能是自己语气不太好,毕竟他还未出社会。“我的意思是,可以……” “我知道。”迎璟打断,看了她一眼,又闷闷地低下头,“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 呃,反倒轮到初宁心里略涩了。 她点了点头,缓声说:“晚点,我会再把你今天的内容梳理一遍。” 迎璟随即抬头:“你会考虑我吗?” 初宁微怔,看着他几秒,“嗯。” 迎璟顿时笑起来,仿佛心里的绿枝抽出了一半新芽芽。 初宁淡淡移开眼,说:“今天就到这吧,有事我会让秘书联系你。” “你不请我吃饭吗?”迎璟突然问。 “……” “都饭点儿了。”迎璟指了指窗外:“天都黑了。” 初宁一时语噎。 迎璟绽开一口白牙,目光活蹦乱跳,“我跟你开玩笑的。” “……” 他起身,推开椅子要走,“那我等你消息,拜拜。” 一个大背影相对,因为久坐,迎璟的西装衣摆有了浅浅褶皱。初宁忽然心松,叫住他:“吃饭吧。” 迎璟讶然:“啊?” 初宁从抽屉里拎出车钥匙和手包,绕过办公桌走来,确定道:“不是让我请你吃饭吗?走吧。” 这是一顿坑蒙拐骗而来的晚饭,迎璟吃得有点虚。因为是临时决议,又是周末高峰,这附近的餐厅全都满客。初宁带他换了俩家店,一家比一家夸张。 “哎,别到这儿吃了。” 初宁问:“那去哪吃?” 迎璟想了想,说:“带你去我们学校附近的三五巷,什么吃的都有,老板干活利索,人虽然多,但快产快销,不用这么傻等。” 初宁被他的解说逗笑,“你学校离这儿太远,现在正是最堵的时候,开车过去咱们就只能吃宵夜了。” “不开车。”迎璟对她勾了勾手,“我们坐十五分钟地铁,然后骑五分钟小黄车很快的。” 初宁大概是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建议震惊到了,久久没吭声表态。 迎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轻轻拽住她手臂。这是个在他看来十分普通的举动,就像与同学、与室友、甚至与他姐姐那种友好与亲昵。 “……”初宁表情复杂。 迎璟的脑袋上像是顶了一轮小太阳,热情得快要自燃。他揶揄调侃:“怎么,不敢骑小黄车啊?你上回拦下我,甩给我一千块钱的时候,可比现在帅多了。” 初宁被他这胡言乱语的用词,弄得怀疑自己的性别。 迎璟一拖二拽,不由分说扯着她出口走:“你跟我走吧,李小强店里的小火锅可好吃了,魔芋豆笋还有海带,再加点香菜和香油,你一定会喜欢的!” 初宁的外套都快被这小混蛋扯掉了一半,她心里一声感叹:啊呸。这简直就是一个江湖小神棍—— 分明是他馋虫犯了,自个儿想吃吧! 11.三岁半 事实证明,小孩儿的话不可信。 迎璟说得轻松,什么十五分钟地铁再五分钟小黄车,没翻倍都对不起北京的晚高峰。在地铁站,初宁已被挤成了一张烙大饼,等到第三趟才丢掉半条命地挤了上去。 车厢内更加过分,几乎都是人贴人,胸贴胸。初宁被卡在门口无法动弹,半边身子还在门外进退两难。滴滴滴的报警声让她活生生地吓出一背汗。 “过来。”迎璟抓住她手臂,用力将人捞到了自己身边。 初宁脚步趔趄,一头磕中他下巴。 “嗷!!”迎璟顿时眼眶湿润,唇瓣迅速充血。他皮肤白,这唇色意外的很般配。 初宁默哀,愧疚道:“抱歉啊。” 人太多了,挤得她说话都跟缺氧似的。她想躲,压根没处挪地儿。迎璟突然伸手,先是按住她肩膀,试图将人拽过来。不奏效,他索性将双手穿过初宁的腋下,用力一拎——四舍五入就是个拥抱动作,把她跟拔萝卜似的,弄到了自己身后。 门右边的一处车角,刚好能站下初宁。迎璟转过身,大鹏展翅一般,抵住两个车面,给她圈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 “没事儿,我帮你挡着。”迎璟低头看她:“我比你高,我比你壮。” 这个距离太近了,不得不注意到他的眼瞳,像一颗偏棕褐的琥珀。初宁淡淡移开眼,心想,皮肤白的人眼珠颜色都比较浅。 七点半终于到了强哥火锅店。错过饭点,还有三分之二的上座率。今天刮风降温,一夜之间有了初冬的气息。而进去火锅店,仿佛两个世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 “想吃什么。”迎璟轻车熟路地拿起菜单,递给她说:“你右边有笔。” 每张桌子角都用线栓了一支2B铅笔,初宁看着笔身上“考试专用”四字,就明白这店的老板估计也有点中二气质。 她没接菜单,情绪很淡地说:“你熟悉,你点。” 迎璟倒也不客气,“三盘肥羊,两盘肥牛,豆笋海带土豆片,笋子豆皮油条,再来三个面饼。对了,你吃不吃香菜啊?” “随意。”初宁说:“再点份猪脑吧。” 迎璟咽了咽喉咙,“你还吃猪脑?” 初宁说:“我口味比较重。” “难怪这么聪明。” 这不是好话。初宁笑骂:“喂,小孩儿,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 迎璟挠挠太阳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我不是小孩儿,你别穿这身衣服,咱俩站一块,指不定谁像哥哥呢。” 初宁被他逗乐,往椅背轻轻一靠,双手环叠胸口,手腕上的白金链子光彩熠熠。她问:“你多大?” “二十一岁半。”礼尚往来不能吃亏,迎璟马上问:“你呢?” 初宁想了想,答:“四十一。” 迎璟表情惊悚,“天,我还以为你六十了呢!” 初宁真想揉他一顿,两人对视一笑,气氛悄然轻松。不再开玩笑,初宁说:“我比你大四岁。” 迎璟:“你几月份的?” “十月。” “那你只比我大三岁半!”迎璟激动地纠正。 “……” 上菜速度很快,他们点的多,服务员还推来了一个架子。哐哐当当二十几个碟子摆得满满。进进出出的客人在经过他们这桌时,频频回头注目,大概是被两人的食量给惊着了。 而开吃后,初宁才知道,这人是真的能吃。不是铺张浪费,每一样菜的分量都是刚刚好。迎璟自制了两碟拌料,剁椒生抽白芝麻,最后再洒上几滴香油。又夹了块肥羊卷往里头一裹,递给初宁:“你尝尝。” 这东西吃来吃去就是那股味儿。初宁没过多反应,随意聊天:“你是哪儿人?” “杏城。” 离北京不远,动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初宁又问:“你是怎么想到学这个专业的?从小感兴趣?” “差不多吧,”迎璟一筷子戳起三片肉,往嘴里一送,嚼完了才说话:“都那样,随便挑了一个。” 这话有点欠扁,来自学霸的纯天然优越感。 “你呢?你以前也在北京上学吗?” 初宁低头吃食,也没什么隐瞒:“上了一半。” 迎璟:“哦,初高中吧?你大学不在北京吗?” “我上到大二就没念了。” “哐当”一响,迎璟的勺子从手上滑掉在盘子上,“……” 初宁看着他,“怎么?我不配和学霸吃饭?” 迎璟飞速摇头,“没呢,我们吃的不是饭,吃的是火锅,配得要命。” 初宁嗤笑,用漏勺弄出烫好的猪脑,沾了点酱放到自个儿碗里。她的吃相很好看,低头时脖颈线条修长肤白,微微噘嘴吹凉热气,然后往嘴里一送,半点汁水都没粘在嘴角。 不知为何突然的心慌,迎璟下意识地扭了扭自己的脑袋,仿佛初宁吃的不是猪脑,而是他的。 初宁食量适中,平日太忙,也没什么机会吃一顿悠哉的火锅,她觉得自己今天吃得已算多,但看到迎璟后,真的是怀疑人生。 他不仅吃完所有的配菜,最后还要了一碗蛋炒饭。 初宁忍不住:“你父母每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这种吃法,真的很造孽败家了。 迎璟:“一毛钱都不给。” “……” 他扬眉骄傲:“我大二开始,偶尔跟同学帮外面的公司企业做小工,设计个线路图,弄个电路板什么的。钱不多,但自给自足还是够了。” 这方面的经历,初宁和他倒是很有共同话题。她放下碗筷,不免注意力集中了些。 “更何况我还有个姐姐呢,她经常给我钱,每次去国外出差,都会给我带奶粉。”迎璟说起姐姐时,眼里的小火花一簇簇的,“而且,我姐姐很漂亮,还会给我买新衣服。”顿了下,他眼睫轻眨,说:“你跟她一样漂亮。” 这种夸赞十分简单直白,毫无修饰与刻意,人的真诚感,最能挠中红心。初宁眉间有细腻的春风,她故作平静地哦了声,“但我不会给你买衣服的。” 迎璟一愣,然后笑得哈哈哈。然后筷子一搁,飞快起身:“我去买单。” 初宁伸手揪住他的衣摆,“给我站住。” “我请你啊。” “你钱多?” “我有小金库。”迎璟神秘兮兮。 初宁没松手,“哟,存了多少?” 迎璟说:“现在是我求你办事儿,当然要贿赂一下你啊。” 吃了我的锅,就要替我办事。 这屁孩儿的一举一动,真是让人心情舒畅。 初宁松开手,随他去了。 火锅好吃,但是一身火锅味特别难散。初宁出店后,有点后悔陪这小孩儿胡吃海吃了。 迎璟走在前面,一身西装被人间烟火气一蹂|躏,也没了最初装逼的王八之气。估计有点吃撑,他索性把扣子解了,衣服往后一拉,挂了一半在肩膀晃荡。里头的白衬衣很薄,轻易分辨出肩胛骨的形状,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还想吃别的……”迎璟转过身,恰好看到初宁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衣袖的动作。 他跑过去,鼻子凑近初宁嗅了嗅,然后自言自语道:“嗯,是肥牛卷的味道。” “……”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土狗。初宁拢了拢外套,风呼呼地吹起她的头发,呃,窒息!火锅味真的让人神经错乱。 初宁刚想说再见,迎璟一声清脆:“等我一下!” 拔腿狂跑,背影飞闪。初宁叫都叫不住,“喂,你干吗去?” 学校附近的小店五花八门,吃的用的穿的一应俱全。天气冷也不愁没生意,十分接地气。初宁看到迎璟跑进一个小店,店名叫做“阿丫丫”,字的边上还点缀了几朵粉色小桃花。 初宁略显不耐,甚至想一走了之,但脚步迈出第一步后,马路对面的人行灯正好变红,这灯莫不也是迎璟蛇鼠一窝的同盟?初宁收了脚,不情不愿地站在路边等。 很快,迎璟从那几朵小桃花下又飘了出来。他手里多了个袋子,稀里哗啦一阵响——“喏,给你。” 初宁没看出是什么,“嗯?” “拿着。”迎璟抓起她的手,不够,又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捋开,将塑料袋勾在她的小手指上。 “……” 今天都是第几回私自握手了? 初宁扯开袋口一看,里面是一个淡蓝色纸盒装着的……香水。 “你不是不喜欢火锅味吗,喷点香水就好了。”迎璟目光明晰,和他齐整如贝的牙齿相得益彰。他个子高,初宁穿着高跟鞋站面前还得微微仰头。 迎璟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便是便宜了点,但还是可以遮遮味儿的。” 初宁这一刻的无言,多了几分复杂心绪。这个男生的表达方式太钢铁直男,但又莫名有绕指柔的效果,能戳你的笑点,也能戳你的心底的柔软腹地。 初宁笑容缓缓,问:“我先给你喷点?” 迎璟立刻一跳三步远,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不要,我是男的,我才不喷香水。” 初宁乐了乐,还是把香水塞回他怀里,“你送女生吧。” “你就是女生啊。” “……”初宁真想揪揪他的耳朵尖,他总是让她无话可说。她柔眉一挑,“老实人,你骗过多少小姑娘?” 迎璟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毫无技术含量地露出几分大尾巴狼的狡猾气味。 初宁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她准备坐地铁回公司取车。迎璟却飞快把人拦住,“等等,我带你走吧,这边有近路。” 初宁的迟疑在看到他一脸无辜的认真后,神使鬼差地退下了。就这样,迎璟在前面带路,她跟着他。只是走了五分钟……这不对劲啊! “这不是去地铁站的路。”初宁断定:“给我站住。” 迎璟双手插袋,低着脑袋当没听见。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没再跟上来,干脆一个转身,拽住她的胳膊。 “……”死小孩儿又他妈碰她! 初宁想提脚踹了他的西装裤裆! “你再跟我去一个地方,就一下下。”迎璟怕她跑,手劲不免加重,远看就像从身后抱住了初宁,“五分钟,就五分钟。” “松开,先松开。” “不,我就不,你答应我我才松。” 一顿大动作,迎璟原本工工整整扎在裤子里的白色衬衫,已经掀了一半露在外面,衬衣扣松开三颗,风往胸膛呼呼地灌。冻得他鼻尖通红。 这副落魄鬼模样让初宁忽然心软。今天这顿鸿门宴吃得那叫一个大放血,骚里骚气的江湖小神棍,真的想按在地上一顿暴揍。 “……去哪?” 十分钟后。 迎璟鬼鬼祟祟地带着初宁来到一座大楼前。两人摸黑上去第九层。 “到了。”他说。 初宁抬头看了眼,挂牌上的烫金字像是潜伏在黑暗里还未开光的兵家利器。一字一字笔锋厚重—— “航空发动机模拟仿真研究实验室。” 12.她太凶了 “你偷来的钥匙?”初宁第一反应。 迎璟反身一声“嘘嘘嘘!” 没有偷那么难听。这钥匙还是上回答应栗舟山参加这个项目时,为了方便做实验数据他自个儿给的。后来竞项没成功,一老一少别别扭扭闹的矛盾至今还没和好。 迎璟管他的,谁先主动谁就输。 门开,室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暗,很多仪器设备亮着电源灯,液晶屏上各种指标实时跳动。初宁明白了,这人是带自己实地考察来着。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这位是宁总,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那已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战略物资。 此刻的迎璟,从刚才的忐忑与浮躁里迅速沉淀下来,这不是背书,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惯性使然一样,情不自禁地往下冲。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做的。”他来了个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宁眼睫微动。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动。 “坐下。”初宁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听话。 她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以平铺直叙的语气告诉他自己的意见:“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度和热情洋溢的勇气。” “……”日,要完。 果然,“但这项技术的风险值,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所以,我不会将它纳入考虑。” 初宁的决定干干脆脆,没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与安静,能够放大人的感官,加强大脑的冲击。初宁的声音太过清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分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璟嘴唇上下轻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你是个认真的人。”初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会有个美好前程的。” 她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公事公办地搁在桌面,“你还在上学,你请我吃晚饭,我领了心意,但钱,我出。” 初宁的语气很诚恳,但在迎璟听来,真的是扎心。 “喂……”他气若游丝。 初宁不想再耽误时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轻柔的磕地声,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声音:“喂喂喂。” 初宁没回头。 他急了,那种纠结和不甘心的情绪在心里一顿揉搓,变成了哑药,他好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抓起那两百块钱,冲着背影大声嚷:“给多了给多了,我还要找你八十八呢!” 夜风从门口贯入,空气里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迎璟低头一嗅,心里就更空荡了。 自此,这件折腾了小半月的事情正式落幕。 迎璟心情糟糕,做什么都闷闷的。 祈遇几度怀疑:“你是不是失恋了?” 不提还好,迎璟瞬间想到初宁这个心狠手辣的火锅杀手。 祈遇也是哪壶不开接哪壶:“对了,你上回重新做的项目书,有进展了吗?” “……”迎璟静了片刻,摇了摇头:“结束了。” 他走出寝室,背影渐远, 祈遇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明显感觉这位小同志的情绪不太对劲。 是的,迎璟陷入了一种了无生气的状态里。不似第一回被拒绝时,愤怒来得直接又外放。这一次,就像是春日惊雷后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久不见日月,只有潮闷与腥湿。 事情的爆发点是两周后的一个不平常的篮球赛。之所以说它不平常,是因为迎璟跟人打了一架。 对方的后卫正好是飞行设计专业的,充满孽缘的“老仇家”。争球时,对方恶意打手犯规,但裁判却没吹哨,把迎璟给火的当即举手抗议,“他犯规,你为什么不吹!” 当时看球赛的,对方专业的学生居多,顿时一阵嘘声。 火上浇油了简直!迎璟把球往地上狠狠一砸,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混不混球啊你!” 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迎璟充分发挥自个儿常年业余篮球队员的隐性身份,又或者是欲盖弥彰的,将连绵积累数日的邪火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这一架,他干得毫无顾虑,酣畅淋漓。 鸡飞狗跳的一下午,从篮球场到教务处,他痛快地削了别人,也怂怂地被系主任教做人。当然,得功于他的成绩连续三年专业第一,主任到底舍不得太苛责,一顿敷衍的思想教育后,就草草放人了。 “忍着点啊,这个药水会有点疼。”宿舍里,一群人围着。 迎璟龇牙咧嘴:“疼疼疼!!” “……我这还没开始呢。” 大家哄堂大笑,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没想到你还练过呢,那个是不是叫螳螂拳?”有人模仿。 迎璟哼的一声:“那叫‘爸爸教做人。’” “早看设计系的不顺眼了,你替大家出了气干得好。” 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 迎璟脸上的“骄傲”二字还只写了一半,“嘭——!”宿舍门被推开,弹在墙上发出巨响。 众人回头,就见一位长发美人儿一脸冰霜地出现在门口。她左右环视半圈,然后锁定目标。迎璟顿时汗毛竖立,眼睛狂眨。 美人儿神情要吃人,两臂袖子一抡,一脚踹开拦路的垃圾桶,叉腰朝他走来。 迎璟的屁股在屁点儿大的凳子上使劲挪,挪啊挪。躲不过了,干脆两眼一闭,就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用力揪起。 “卧槽疼,疼啊疼!” “不许躲!” 迎璟立刻乖乖不动,惨兮兮地叫了声:“……姐。” 迎晨一脚踹翻他屁股,“我上来的时候才看见垃圾车从这儿路过,它怎么没把你给带走呢?啊?” 迎璟抱头蹲下,然后举手投降。 迎晨拎着他的后衣领,跟拖尸|体似的,让迎璟蹲在地上滑着走。迎璟倔强地掰住门,手指头五根、三根、一根,然后一阵哀嚎:“——啊,救命!” 龙卷风过境之后,留下一地安静的鸡毛。 整个宿舍的人,震惊了。 迎璟被塞进车里,然后绑上安全带。迎晨绕到驾驶座“砰”的一声关紧车门。拧头瞪他一眼,“你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迎璟嘿嘿笑。 “笑个屁。”迎晨问:“为什么又打架?” “吹黑哨。” “哨你个头。” “……”迎璟小声:“怎么都这么凶啊。” 这个意味深长的“都”字没让迎晨多想。她早上从杏城过来出差,累得够呛,才懒得猜少男心思。迎晨转动方向盘撂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之前,先带人去王府井吃饭,叫了一桌的肉表达来自姐姐的关爱。迎璟却战战兢兢,总觉得没好事儿。 “明年上半年实习,下半年毕业。我问你,你什么打算?”迎晨单刀直入。 “就,走一步看一步呗,还有小半年呢,急什么。”迎璟的想法情真意切,可以说是代表着大部分同胞的心境了。 “我早上从大院儿过来,爸爸跟我说了,给你联系好J航的沈阳分公司,让你实习期就过去。” “我才不去。”迎璟拒绝。这种老派国企,基本就是混吃养老。 “怎么,你要考研?” “不考。”迎璟觉得读书就是个无底洞,他怕闷。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迎晨工作经验丰富,谈事的时候,语气十分正经严肃,“既然养成了眼高手低的臭毛病,就得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姐弟俩年龄差七岁,自小感情便好。迎璟对她莫名信服。这话语气有点重,但他能听进去。缄默无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猪头肉肉。 “这才多久,你就给我打了两次架。早知道有这兴趣爱好,当初就该送你去嵩山少林寺,不仅学费低,剃头还不用钱。” 迎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小黑发。 迎晨被他的动作逗笑,表情松下来。 迎璟知道姐姐是担心他,连日来的阴郁也瞬间晴了大半。他起身越过饭桌,挨着迎晨坐,一把揽住她肩头,跟长了虱子似的拱啊拱。洪水放闸一般,将最近的难过经历向姐姐倾诉。 “……事情就是这样的,她看不起我……她还嫌弃我请的火锅,两百块都不用我找……第一次不要我,又骗我第二次……把我当小狗呢……白瞎那么漂亮的脸蛋了……啊,姐我好烦!” 迎晨一巴掌推开他的脑袋,“她做得没错。” 迎璟又黏乎乎的把脑袋凑过来,“你还帮她说话!” “不管项目大小,事先多番考虑与了解,才是明智与合理的。”迎晨嫌弃道:“你自己心眼儿小,还赖别人。” 迎璟举起拳头装模作样地猛捶自己的脑袋,边捶边配音:“——啊,我死了。” “……” 飙完演技,他沉静下来,好丧气,头埋在姐姐的肩窝蹭了蹭,小声说: “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太难受了,真的。” ——— 这家餐厅是两层,大厅中央有人在演奏钢琴。二楼,一道身影倚在栏杆处。 “看什么呢?”关玉走近,“别让徐总久等。” 初宁应声:“就来。”但眼睛仍然盯着某处,没有动。 关玉顺着望过去,豁然开朗:“哟,秀恩爱啊。”她不怀好意地蹭了蹭初宁的肩,“心痒了?” 初宁没说话。 楼下的迎璟,跟只奶狗一样,在一个女人肩头蹭啊蹭。这亲昵劲儿,说不出的融洽和自然。 钢琴声软软入耳。 初宁心想……原来他有这嗜好,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啊。 啧啧啧,够浪。 13.兄妹 初宁权当看到一个认识的人,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这细微的感慨跟挠痒痒似的,一瞬而过。 今天作为宁竞投资的负责人,她宴请金木北城的徐总吃饭。徐有山早年是苏商系派,后来跟人进藏区收药材,干倒卖,渐渐融会贯通,成了个四通八达的经典款商人——有一定的资源,但是中规中矩,也没个契机更上一层楼。 徐有山又是个喜欢张罗热闹的,带了四五个业务部门的,一顿饭吃得聒噪。初宁被来回敬酒,她也是看人来的,除了和徐有山碰碰杯,别人的,一概笑推回去。 那几个业务员都是小帅哥,初入社会的稚气没有消退,老练成熟装得又不够火候。他们看初宁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有点刻意讨好。 初宁偶尔冲某个人笑一笑,那人立刻低下头,不好意思极了。 两百万的VR零配件制造合同,就在这场饭局里敲定。 事后关玉问她:“徐有山这个人怎么样?” 初宁说:“公司债务状况一般,但整体还转得动。” “他一个外地商户,你就没顾虑啊?”据关玉对初宁多年的了解,她甚少与京圈外的公司企业直接业务合作。 初宁说:“这个人是秦总推荐的,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制作订单本身的环节并不复杂。”她想了想,说:“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关玉便不再问,而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明晚的慈善拍卖会你去吗?” “去。” 这个活动是国内几家主流媒体举办,声势壮大,流光溢彩。初宁也收到了邀请函,准确的说,这个邀请函也没什么门槛,凑个人气。真正被主办方重视的,也就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拨。 比如赵明川。 初宁看到他长腿阔步地走红地毯,主办方也是微妙有心,安排一个当红小花旦挽着他的手。一个成熟大气,一个娇俏可心,妥妥的明日头条。 赵明川转身签名,笔锋凌厉,有棱有角,是他一贯的做派。随后进入一般流程,今天的几样拍品质量上乘,古玉、花瓶、字画,最后还有女星拍古装剧时私用的翡翠耳环。 八万起价。 几番竞价之后,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 “五十万第一次——”主持人慷慨激昂,“五十万第二次——” 整晚没有参与拍卖的赵明川,示意秘书举牌。秘书颔首,手微扬,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一百万。” 全场哗然。镜头瞬间给了赵明川,他的脸出现在加宽的屏幕上,丝毫不减英俊。 掌声此起彼伏,气氛推至最高|潮。 而这副翡翠耳环的主人,正是刚才与赵明川一起走红毯的女星。女星笑成了花儿,主动向赵明川致谢。 “客气。”赵明川的做派十分绅士,礼貌地与其握手。 “咔擦。”娱乐媒体齐刷刷地拍下这一刻,甚至想好了明日引人遐想的新闻标题。 初宁坐在后排,对赵明川这种公关手段已经十分熟悉。他习惯后发制人,出手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轻轻松松夺走了今夜的焦点,这种广告宣传的效果,简直了。 初宁虽然对赵明川没什么好感,但客观来说,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的酒会,才是大家获取人脉资源的重头戏。你认识我,我又把你引荐给熟人,先留份关系,用不用得上那就是后话了。初宁在宴会厅华服美姿,穿梭于各色人群里,笑得熠熠生辉。 “小宁?”有人叫她。 初宁回头一看,就瞧见不远处的几个人。而赵明川就站在中间。 喊她的是陈总,身家丰厚,是号人物。陈总笑起来跟尊玉佛似的,意有所指:“你也来了?怎么没听赵总说起?” 这俩兄妹感情不和,早成了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但忌惮赵家,谁也没敢明面上说。这位陈总是个搅混水的,之前被赵明川弄了几次不痛快,记着呢。眼下哪肯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旁边已有人小声议论,“她和赵总什么关系啊?” “就是那个妹妹。” “哦哦!”说话人用唇语,问:“不和?” “嘘。” 初宁和赵明川中间隔了一米,吸纳各方目光,暗流涌动。两人对视半秒,像是一种默契,共同迈步朝着彼此走近。 赵明川站在初宁身边,左手自然而然地虚扶着她的腰,“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拍品,坐后面自在。” 初宁微仰下巴,姿态顺从,笑着对大家说:“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扰各位叔伯谈事儿。” 赵明川低头,“那对翡翠耳环你待会去我后备箱里拿。”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了。 “赵总兄妹感情真好。”言论顺势起。 “说来说去,还是老赵运气好,有这么一对智福之相的好儿女。” 微妙的氛围,就这么悄然化解。想看笑话的没看成,想听八卦的,又更加云里雾里。 既然起了这个头,初宁自然就跟着他们闲聊了。初宁模样乖巧,只听不说。这帮人算是顶尖阶层,一句话的信息量巨大。在听到某总谈及马来西亚的一笔工程设备订单的话题时,她反应机敏,“我有一个供货商,就是生产这种机子的,如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问问。” 某总审时度势,欣然:“既然你有渠道,这事儿就当帮伯伯一个忙,交给你做了可好?” 语毕,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赵明川。这是借花献佛,表面是给初宁做项目,实则是在讨好这位祖宗呢。 初宁笑容绽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我荣幸。” 赵明川把她那点小心思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内心极其不屑的一声冷哼。 十来分钟的叙谈,赵明川就离了席。他领着初宁,人多的地方,还会轻揽她肩头,提醒她躲避。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家兄妹,呵,台下的戏,可比拍卖会好看多了。 电梯门关合,气氛骤冷。 上一秒还是羡煞旁人的兄妹之情,这一秒,各自嫌弃往边上一大步,跟避洪水猛兽似的。 顷刻之间,那份暖意化作冰雪,赵明川周身冷下来。初宁喝了点酒,人倦怠,打量了一番他,嗯,这才是他的本面目。 楼层跳跃往下。 赵明川凉飕飕地开口:“没事儿的时候,多对着镜子练练。” 初宁警铃大作。 “你跟人谈钱的时候,那副谄媚笑容真难看。”赵明川气定神闲道,“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初宁淡定,“看不惯就别看。” 赵明川也不恼,鄙视不屑,“那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初宁心尖发颤。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是赵明川对她们母女俩发自内心的鄙夷。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做得浑然天成。 赵明川是干大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就像刚才那种场合——维护赵氏的正面形象,比个人的喜好厌恶情绪更重要。 初宁没敢拂他面子,这点上,两人倒是观点一致。而方才的那个设备订单,也算是赵明川顺水推舟的人情了。 快到一层,赵明川冷言:“过来。” 初宁挺直背脊,撑起精神,和赵明川站在一排。 “叮——”电梯门开,外头一派喧哗热闹景象。熟人频频热情招呼:“赵总。” 赵明川领着初宁,兄妹情深的正面形象尽收众人眼底。 应酬完毕,走前,赵明川突然叫住她,“那笔设备订单,你最好自己去马来西亚实体考察一次。” 初宁仔细斟酌他话里的意思,悟出来了,赵明川这是点拨她呢,把第一单做好,那么之后的订单量就会源源不断。 赵明川迈步要走, 初宁快步跟上去,“等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在做高尖精分子材料的市场调研?” 赵明川脚步顿住,防备心极重。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背后没打你主意。”初宁亦坦荡,“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他是C航的学生,学的就是相关专业,对行业的了解以及实践动手能力非常强。” 赵明川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用你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初宁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说:“算了,就当我犯蠢。” 她转过背要走。 “给我。”意外的,赵明川开了金口。 初宁也没转身,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掏出手机,把158开头的电话号码,复制发给了赵明川。 “他姓迎,叫迎璟。” 这一晚,兄妹之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刺开了不合已久的局面,诡异地启动了一种“为对方着想”的开端。 而第二天,初宁就坐上航班,极有效率地飞往马来西亚,以此不负她钱串子的本性——去对设备实地考察了。 机场大厅回响着登机提示——“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吉隆坡的MH36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15号登机口上飞机。” 初宁起身,秘书帮她推行李箱。登机的前一刻,她收到一条短信。 “有人找我做项目,是不是你推荐的?” 又一条新的: “肯定是你对不对?报酬好丰厚,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铃声震得手发麻,这家伙真是个合格的话痨: “太好了!最近经济拮据,连小强火锅都吃不起了,给你哐哐磕头。” 初宁看着看着,嘴角浮笑。 迎璟又发:“你在哪?有空吗?我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轮到初宁登机,她手指轻按,回复了俩字:“出差。” 对方立即死亡四连问:“什么时候?去哪?多久回?你不在北京吗?” 初宁没再回,关上手机,上了飞机。 14.关机 迎璟等了二十秒,见没对方没有再回短信,索性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初宁的手停在关机提示上,即将按下OK,他电话来得刚刚好,OK变成了接听。 迎璟惊喜且大声:“我还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呢。你没在忙吗?你去哪里出差啊?是不是来杏城了,来杏城了一定要告诉我,这可是我的根据地。” 初宁掐了掐眉心,说:“不去杏城,我飞马来。” “哦哦,对了,我没啥事儿,就是想跟你道谢。”迎璟很兴奋,叽里呱啦开始详述事情始末:“我接到一个负责人的电话,他问我能不能帮忙参与一个项目的信息收集工作。” 初宁谨慎,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姓单,一个男的。” 那就没错了,赵明川的秘书的确姓单。 “他的态度真好!发给我的项目介绍书好完善,希望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回复,还说他们随时欢迎。” 赵氏历经数十年沉浮,发展至今,自然规范、执行力出众。这点初宁倒不意外,她故意抓他漏洞,咬着字问:“态度真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迎璟当即辩解:“没没没,我可没说你凶。” 初宁面色温和起来,笑着说:“行了,不逗你了。不用谢我什么,举手之劳。” “别挂电话。”迎璟叫住她,顿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迎璟说:“你帮我忙了,这是我应该的。” 空乘人员已经走来提醒初宁关闭手机。 “我们再去吃上次的火锅吧?我会给你点两份猪脑。”迎璟又说:“不吃火锅也行,咱们吃饭,湘菜粤菜西餐随你选。” 还西餐。初宁心情不错,但,“不用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把手机关闭。 急促的短嘟音在迎璟耳膜发颤,他忽然有点失落,最后那三个字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这颗人情世故经验贫瘠的脑子稍稍联想到,呃,她该不会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联系吧? 这个想法一产生,迎璟的心情莫名地降到了谷底。 好失落啊。 ——— 初宁这次去马拉西亚的行程暂定三天。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同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初宁的成长环境可以用严苛与复杂来定义。母亲以幸福之名,二婚嫁入豪门,给虚荣心织了一张精致华丽的面罩,但母亲的懦弱、卑微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记得赵家每一位亲友的生日,然后教初宁把一长串的恭维之词背下来,用来生日当天讨赵家人的喜欢。 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跟弟弟妹妹抢东西,他们要的,你不许看一眼。” 小初宁好委屈啊,眼泪叭叭的。 大概早熟的性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微妙扭转,在该稚嫩的年纪,初宁已经舍弃了芭比娃娃、公主裙、蝴蝶结。谁也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是多么果敢—— 你不许我要。 那我就逼自己,不要去喜欢。 断了欲念,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周沁本科毕业之后,就在宁竞投资工作至今,她看到了这家年轻公司从浮沉摇摆,到如今的稳健发展。对初宁的私人生活也有些微了解。 “我没有选择”,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是后味无穷。 马来西亚之行十分顺利。三天行程满满当当,他们还是按时完成,并定了第二天返程的机票。 不过初宁的感冒却是日益严重,往工厂跑的这几天,烧脑又费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甚至一阵眩晕直接倒了下去,心脏狂蹦,眼睛发黑,呼吸顺不过气,整个过程维持了十来秒,初宁一度以为自己要嗝屁。 周沁吓得半死,“要不然我们改航班吧?你这样怎么走得了?” 初宁说不用,“我明天下午约了金木北城的徐总谈事情,再完善一下细节,VR眼镜的资金就要立刻分节点支出。耽误不得。” 周沁愁眉苦脸:“推一天算了吧,你都病成这样了。” 初宁摇了下头,虚弱地指了指水杯:“给我弄点水。” 周沁听话,等她喝完后,又劝:“宁姐,咱们迟一天走吧?” 初宁挣扎着去洗漱,“今晚就走。” —— 杏城。 迎璟上周五下午没课,正好姐姐在北京也结束出差,就搭了顺风车,姐弟俩一块回了趟家过周末。迎义章这两日北上,去了沈阳军区做工作视察,家里只有妈妈崔静淑在。 只是这妈也不清净,天天逮着迎璟念叨:“这都立冬了!你还不穿秋裤!露出两根小脚踝是几个意思?” 迎璟美滋滋地伸伸腿儿,“我脚踝这么好看,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妈把我生得可美了。” 崔静淑气笑,手往腰上一隔,“臭小子,寒从脚入,现在不注意,以后你就知道苦头了。” 迎璟才不在意,拿着篮球出门,“我去打NBA了。” 他的背影随着“咚咚咚”的拍球声出了门,刚走出楼道,妈妈就在二楼咆哮:“你怎么连秋衣也没穿啊!!” 迎璟抱着球狂奔篮球场,切,秋衣显胖,美男子可是很讲究的! 五点光景,正是岗哨换岗的时间。一拨拨军装笔挺的战士列队交接,这是大院儿一天之中,最有仪式感的时刻。迎璟抱着球站在篮球架下,也没急着玩。他站得笔笔直直,似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待交接流程完毕,岗哨上重新站上了荷枪实弹的小战士,迎璟这才悠悠哉哉地投篮。 “哐——”第一个三分球没进。 到了下班的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哟,小璟回来啦?”一长辈的声音。 迎璟扭头一看,顿时笑脸:“齐奶奶好!我回来过周末呢。” 不多久,又有人招呼他:“小璟,球技渐长啊!” “李叔叔好,没长进呢,还想跟您学习学习。” 迎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球场边的男人冲他竖起大拇指,乐呵着走了。 这样明亮耀眼的男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 来球场打球的警卫兵也多了起来,迎璟一声吆喝:“我来一个!” “小璟儿接住喽!”传球如闪电,飞奔他怀里。 冬日的寒冷化作一滩春水,青春恣意。 玩了一身汗回来,迎璟端着水杯咕噜噜地灌。迎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一个频道地调。 “我说你能不能活得精致一点,”她嫌弃弟弟道:“好歹也喝点温水,怎么跟个糙汉子一样。” 迎璟大口大口喘气,喉间的冰凉攒入胃里,莫名的爽感。他嬉皮笑脸地回:“我能糙得过厉哥?” 乍一听这名字,迎晨拧过头来,杏目圆瞪,“提他干吗?” 迎璟双眉一挑,“姐,你脸怎么红了啊?” “哪有!”迎晨用手背蹭了蹭,这下好了,本来不红的,现在像染上了一层胭脂。 迎璟又喝了杯凉水,一会儿过后,欠揍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我提我姐夫还有错了?” “……”迎晨两颊轻俏,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怦然心绪了。 没注意,电视停在了新闻频道—— “下面播报紧急新闻,据马来西亚媒体报道,北京时间十八日23:58分,一架从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起飞的MH365次航班,在起飞后三小时,在印度洋海域与管控台失去联系,同时失去雷达信号。 “登记显示,该航班载有二百余名乘客,其中十五名机组人员。” 主播声音铿锵、清晰,新闻画面不断在吉隆坡机场切换。 机场滞留大批旅客,有关发言人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事情始末及进展。 刹那间,屋里落针可闻。 迎璟捏着水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飞机失事了。”迎晨眉头微蹙,“又一起飞行事故,凶多吉少了啊。” 新闻继续: “……中国外交部、驻马来西亚使馆和驻越南使馆已启动应急机制,全力做好相关工作,安抚家属情绪。” 迎璟忽然手脚冰凉。他一下子想到三天前的那通电话,他向初宁道谢,说等她回来,要请她吃火锅,还问她去哪里出差。 那时,初宁极简短地告诉他:“——我飞马来。” 迎璟突然发虚,像是突然的冷锋过境,他整个人都处在不好的预感中。 出于本能的,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但,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15.小强火锅店 吉隆坡国际机场。 距失联事故的发生已经过去六小时,除去本国最先赶到的媒体,第一批国外媒体也已赶来。安保人员在竭力维持机场秩序,机场的询问处已被挤爆,好不容易有个负责人出来解答,也是应接不暇。 又过一会,部分失联人员的家属到达现场,哭声,质问声,无助的呐喊声,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给整座机场蒙上悲壮凄凉的色彩。 初宁站在人群外,所听所见,让她手不停地抖,包掉在地上的时候,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她想找个地方坐,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结果扑了个空,重心失衡,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奋力搜救,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一股穿堂风从初宁脑海里呼啸而过。 这时,她手机响,是迎璟打来的。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莫名地串联上了她心里的豁口。 “你终于接电话了!!”迎璟中气十足,“我天!吓死我了!你看到马航失联的新闻了吧,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跟我说你去马来西亚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宁被他一顿吼,吼得耳膜乱跳。 迎璟忽地放低声音,“你电话还关机,我以为你……啊呸呸呸,不说丧气话,总之,你没事就好!” 初宁说:“迎璟。” “嗯?我在的。” “你明天有空么?”初宁声音平静。 “有空。” “那上次的火锅,还能兑现么?”初宁又问。 那头迟疑了半秒,很快,“当然!” ——— 强哥火锅店生意是真心好,周围也有三四家同类火锅竞争,偏偏他屹立不倒。老板李小强长得也不咋地,又不年轻,浑身就这个倒三角的身材还能看两眼。 初宁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粗粗估算了一下人流量,这店一天收入……嗯,是和老板的长相成反比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背后一阵风,就看到迎璟抱着个篮球出现。 初宁把他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呃,你穿这么点不冷?” 迎璟一身短衣短裤篮球服,另只手还握着半瓶矿泉水,笑着说:“我今天的篮球服是耐克新款,我想炫耀一下。”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哈哈,我骗你的。”迎璟的冷笑话都自带温度,有种蠢萌的效果。他坐在初宁对面,扬手:“服务员,麻烦这边点菜。”然后看了眼初宁,哇哦一声,“你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话没错。初宁这段时间很是憔悴,甚至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才缓过劲。 迎璟把篮球搁在身边,还轻轻摸了摸它,说:“乖乖的,不许流口水。” 初宁没忍住,笑了笑。 “你今天擦口红了?”迎璟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好红哦,真好看。” 这种自然而然的夸赞,比任何带有修饰词的美言更让人受用。初宁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很红吧,我过来之前,刚吃了一个小孩儿。” “……”迎璟连忙抱紧了自己,“我才不是小孩儿。” 初宁敛敛眉。 “我给你点了猪脑,两份够吗?”服务员送来了菜单,迎璟在上面打钩,“三份吧,我怕你吃不够。你想吃海带丝还是海带片?海带片吧,脆脆的。” 他三五两下点完,初宁瞄了眼,至少三十个盘子。 “再来瓶可乐。要可口的。”迎璟补充:“大瓶的。” 初宁提醒:“汽水少喝点。” “为什么?”迎璟抬起头,瞳孔映入她眼里。 初宁和他对视三秒,然后轻飘飘地挪开,“杀精。” 迎璟猛地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有必要吗?”跟个纯情小男生似的,初宁觉得很平常,“这有科学依据的。” 小话痨迎大王,挠挠头发,彻底当机冷场了。 初宁切入正题,问:“你手头上的事儿,还有多少没做完?” 迎璟明白她指的是赵明川的那个项目,答:“第一阶段快结束了,之后看他们的进度。” 初宁:“没有那么快,从信息搜集到整理,再到策略调整,还需要上董事会讨论。”她的时间观念十分精准,确定道:“没你什么事儿了。” 迎璟哦了声,完全猜不到初宁的想法。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了火锅料,热气腾腾的,辣椒油看着就过瘾。迎璟正流口水呢,就听到初宁忽然问:“到不到我这里来?” 迎璟懵了懵,觉得大概是自己没听清,“什么?” 初宁语气平和,重复:“上次那个项目,我跟。” “……”迎璟脑袋死机,“啊。啊?” “航空模拟仿真技术。”初宁进一步说明,敲了敲桌面,“这个项目,我决定做。” 店里很吵,火锅味儿鲜香麻辣,充盈了人的感官。 但这一刻,迎璟的眼里,耳朵里,只剩下初宁的一言一行。 “听清了?” “嗯,听清了。” 然后,迎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初宁莞尔,引导他:“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或者,你想拒绝也可以。” 迎璟摇头,“没有要拒绝啊。” 初宁嗯了声,等他继续。 迎璟抬起脑袋,整体而言,表情偏于兴奋。转过这道弯,他的话闸又拉开了,“我需要去你公司上班吗?你会给我发工资的吧?买保险么交公积金么?生日福利也有的吧?” 初宁点点头,很认真的模样,“随你选。生日旅游,国外的法国、意大利,国内的三亚、九寨沟、雷峰塔……这些都没有。” 迎璟:“……”他憋着笑,小声说:“你这老板太严苛了,安抚员工的话都不说几句。” 初宁从容悠然:“你是我员工了?” 迎璟才知又钻进了她的陷阱,于是傲娇道:“我还没答应呢。” 她却突然站起,身体前倾,右手跨过桌面,不由分说地覆上了他的手。 初宁温文有礼,也坚定有力。她握了握迎璟,说: “合作愉快。” 16.干坏事儿 迎璟被初宁这份霸道给惊住了。 两人握手三秒, 皮肤上的热度像要把他给烫伤。迎璟很不争气的, 被烫出了一背的汗。 初宁重新坐好,面不改色,吃起了火锅。 “那这顿,就你请了。”迎璟舔舔唇角, 说得没什么底气。 初宁看了他一眼, “原因。” “你是老板, 你要体恤爱戴员工嘛。” “我既然是老板,激励制度, 只能用在该用的地方。” 迎璟不明所以。 “你为我创造了效益, 我自然给你奖励。”初宁吹凉海带, 看都没看他, “现在的你还不行。” “我很行的!”迎璟的辩解来得气势汹汹, “我会证明给你看, 我能给你挣钱。” 初宁吃掉海带,平静道:“你声音还能再大点,挺适合喊口号。” 迎璟啧了一声,心里堵得慌:“你这人真的很没人情味。” “有人情味就能赚钱?加薪?成为世界五百强?”初宁说:“那我天天跟你聊感情。” 迎璟被她最后三个字说得耳红舌燥, 他默默低下头, 拧开瓶盖倒上可乐, 一口气就是一杯。还想贪第二杯时, 蓦地想起初宁的话, 可乐杀精。 ……那还是不喝了。 一顿火锅吃得酣畅淋漓。结账的时候, 老板小强哥还给他们打了个折, 再送两杯龟苓膏:“吃这个降降火,下回再来啊。” 走了一段路,迎璟还在念叨:“老板好会做生意,待人又和善,这样的老板才让人喜欢,多贴心啊。” 初宁对他的意有所指充耳不闻。 这个点路上的学生很多,三三两两,也有情侣成双对,大冬天的,女孩儿们爱美不怕冷,穿着小短裙,两条腿格外吸睛。后来碰到了几个同班同学,小胖子班长张圆,还有两个女生。 其中张怀玉最先扬手:“迎璟,你去哪儿呢?” “我刚吃完火锅,你们上哪儿去?” “喝热奶茶,新店买二送一,你要不要一起啊?” 这边叽叽喳喳聊得欢。初宁也没等他,一个人往前走。 “那个,先不说了啊。”迎璟看向初宁,急着跟同学拜拜,“回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哦,对了,这个送给你。” 那盒龟苓膏塞给了张怀玉,“冬天容易上火,你们别吃太辛辣。” 迎璟跟辆拖拉机似的,又突突突地奔向了初宁。 张怀玉站在原地,捏了捏龟苓膏,“真是的,大冬天的谁要降火啊。” 同行的女生:“还说风凉话呢,那拿来给我吃。” 张怀玉偏身一躲,“想得美。” 同学们齐齐起哄:“哦哟哟!!” 迎璟走远了,听到若隐若现的声音,还回头看了一眼。初宁今天穿了一件白色修身呢子衣,系带在腰间柔柔地打了个结。她没穿高跟鞋,哑光的小平跟,衬得脚型很秀气。 她心如明镜,问:“是你女朋友?” 迎璟猛烈摇头,反应很大,“才不是呢。” 初宁说:“这女孩儿喜欢你。” “……”迎璟哑口无言,半晌才挠挠手指头,“我长得这么好看,被喜欢也很正常。” 初宁真想冲他翻白眼。 迎璟心大,很快窜到她前边,跟闲不下来的毛猴儿似的。走着走着,就觉得身后的背包被什么压了一下。他回头,“干什么?” 初宁的手从他背包上移开,平静道:“上面有片树叶。” 这是巷子口,寒风呼呼地往里灌,迎璟一身短袖篮球服迎风直上,没有半点怕冷的表现。走前,初宁叫住他:“三天内,把项目书再完善一遍,包括你的研究计划、时间节点,写一份汇总给我。暂时不需要过于详细,但是框架必须出来。” 迎璟点点头,“没问题!” 他答得过于干脆,看起来万无一失,初宁却微微皱了眉。 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对迎璟点了下头就算告别。开车前,初宁望了眼窗外,迎璟还站在原地,目光追送着她,一身中二篮球服装扮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显得夸张。但他是真的不怕冷,半点儿哆嗦都没打。 初宁收回视线,心想,真是年轻中的极品。 待车尾灯彻底消失在巷尾,迎璟顿时缩成一团,弓成虾米状,抱着自己瑟瑟发抖,“装不下去了,太、太冷、冷了,我要烤、烤火……” 回宿舍,迎璟跟个飞毛腿导|弹似的撞开门,祈遇吓了一跳:“还以为门被风吹倒了呢!” 迎璟甩肩,滋溜一下就把背包给扔在了桌子上,然后打开衣柜,扒拉出一件羽绒服穿得严严实实,“卧槽!冻死我了!我汗毛都要飞出来了!” 祈遇已经见怪不怪,“服了你,非得感冒一次才知道厉害。” 迎璟吸了吸鼻子,“小时候,我爸可严了,一到冬天就把我丢进院里的警卫队,跟着他们一起冬训,下雪天,站军姿两小时不许动,我脚都冻麻了,河面结冰,还要下去冬泳。我不下河,我爸就把我一脚踹下去。为了这事儿,我妈差点和他离婚。” 祈遇震惊了,“你爸爸当兵的啊?” 迎璟说:“他管兵的。”回归正题,他一脸兴奋:“跟你说个事儿,咱们上回的项目,有戏了!” 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祈遇还懵着呢,“真,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迎璟扬眉吐气道:“这下让飞行器设计系的那帮人无话可说!” 他视线一转,就看到丢在桌上的书包侧袋里,有两根白白的小棒子。印象中,自己没放过类似的东西进去啊。迎璟把它们抽出来一看,竟是两根彩虹棒棒糖。 稍一回想,肯定是在巷子里时,初宁拍他的包说是有树叶,其实是塞了两根糖。 彩色的糖果,像旋涡一样一圈又一圈,迎璟心里忽然一动,一手捏一个,比在自己的双眼上,对祈遇咧开笑:“周五晚上没课,叫上大伙儿,我请客!” 想了想,他又补充:“最重要的是,要让飞行器设计系的那帮人知道,我们也是有投资人青睐的!” ——— 这边欢天喜地,但初宁那边并没有很顺利。 第二天,她就把这个决定在会上通知,引起了不小波动。宁竞投资发展了四年,已经步入正轨,并且在前年,把公司45%的份额分散出去,招商引资,也有几位有发言权的合作商。 他们并不看好这个产业。 “我们的业务特点是短期高效,最多半年时间,就要看到既定的回报率。这个项目已经属于航天工业范畴,我们从来没有涉及过,不了解,无渠道,并且没有明显的利益模板。” 初宁解释说:“这个项目是由C航发起的,C航是国内排名第一的航空大学,我们不了解的东西,没人比数一数二的学校更专业,所以我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 “但说句实在的,这个航空模拟仿真技术,看得我云里雾里,它能够运用在什么方面?” “军民用飞机、发动机、机载设备,都可以。” 风投部的主管说:“可是宁总,这些领域,我们公司并没有接触过。”就算技术成熟建立,又能销往哪儿去? 接二连三的质疑,初宁耐心听完全部人的发言后,才做最后的阐述说明。她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在桌面上,放松的姿态,面容平和道:“大家能够深谋远虑,是好事儿。对,这个项目的确有很多需要完善的细节以及多加考虑的因素。但,它的方向,它的前景,一定是正确的。” 初宁停了两秒,看向会议室的每一个人,“政府已经开始扶持这个体系的发展,我认为这个行业将有良好的投资机会。我希望公司稳定盈利,但也希望公司具有前瞻性。还有,大家可能误会一点。这个项目的最终结果,不是非要运用到哪个领域,而是偏向技术研究。等这个项目能够成熟、完整地建立起来,我们就可以对接国内的军工企业,不卖产品,只出售技术。” 初宁细细阐述自己的观点,全程围绕一个“益”字——“或许会失败,但是只要成功,就是一本万利。” 一番言论下来,会议室安静久久。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似有千言万语,但都不知从何说起。 初宁这第一仗,勉强控了场。 散会后,在出差的关玉也打来了电话,初宁陷在皮椅里,掐着眉心缓解疲劳,“你这消息很灵通啊。” 关玉说:“你今天这局面弄得有点僵啊,我听小周说,王副总挺不高兴的。哎,宁儿,先斩后奏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啊——受刺激了?” 初宁笑了笑,脚点了点地,转椅面向落地窗,“我前几天还死里逃生,你说这刺激大不大?” 关玉也是心有戚戚焉,“我都吓疯了。但是宁儿我给你提个醒,别和王副总的关系闹太僵,毕竟你们要长期共事,团队理念一定要一致,不然有你闹心的。” 初宁淡淡应:“嗯,我心里有数。对了,你呢,你也是原始股东,怎么样,有意见就直说。” 关玉嗨了一声,“我哪儿敢有意见啊,成本扔给你,每年只管拿红利,上哪儿找这么轻松的活去?” 初宁半真半假的语气:“万一亏本呢?” 关玉嬉笑没正形:“那就把你自己赔给我当压寨夫人。” 初宁笑着又把皮椅转回来,揉着颈椎轻松往后靠,“你可压不住我。” 关玉又问:“这个项目的参与者是什么人?” “学生。C航的。” “我天!宁儿你胆子也忒大了吧!”关玉夸张道:“竟然对学生下手!” 初宁被她逗笑,“我还没那么重口味。” 关玉在国外待过一段时间,所以男女之事看得开,美滋滋道:“现在很流行姐弟恋啊,什么小狼狗小奶狗的,呃……喂?喂?” 初宁挂断了无聊的电话。 她看了看时间,今天是第三天,按理说,迎璟的项目书应该要发给她才对。可一直到下午下班,都没有回音。初宁给他打去电话,通了,却没有接。 吃过晚饭,她再打,这回迎璟接了,确实很刻意的压低声音说:“有事儿吗?晚点说,我晚上有课,现在在上课。” “……”好吧,初宁应了声。 电话一挂,迎璟长吁一口气,松开捂住电话的手,使劲儿甩了甩缓解紧张。说谎的感觉,真的是很虚啊。他重新进去酒吧,剧烈的音乐声震天,刺激着神经,很容易激发人的情绪。 心虚感瞬间被抛之脑后,迎璟全身舒坦,又投入舞池坟头蹦迪去了。 玩得要好的同学都来了,班长周圆拿着啤酒咕噜噜地灌:“太解气了!我们昨天把消息放出去,设计系的脸都黑了!” 另一人道:“可不是么,真以为好事儿都被他们给垄断了啊?迎璟总算让我们扬眉吐气一把啦!” 迎璟心里也很美,在他看来,“报仇”“解气”,是初宁答应投资这件事带来的第一波爽感。这种虚荣感是外在的、直接的、是容易麻痹分辨力的。 酒吧二楼正对着的栏杆处,一群年轻人也是兜在一块喝酒玩儿,酒吧老板小六|四处呼朋引伴,这酒吧开业不到一个月,正是生意黄金期,每天爆满。 小六扬手喊服务员:“Milk,加冰块。” 回头的时候,视线不经意落在一楼舞池。 他记性好,对真心朋友有关的事情,记性更好。小六看到了迎璟,并且瞬间想起,他是酒吧开业那天,和初宁待在一起的男生。 小六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本身也热性子的人,他望了好一会,把烟叼在嘴里,拿出手机拨过去: “——喂,宁姐。” 半小时的时间,气氛越来越嗨,人也越来越多。 张怀玉凑近迎璟,她今天化了妆,眼妆尤其闪亮,周围的同学一阵热烈起哄。张怀玉受了鼓舞,胆子也变大了,手自然而然地环住迎璟的脖子,迎璟下意识地往后退,但舞池里全是人,没地儿躲。 也不知被谁一推搡,他往前扑,不可避免地和张怀玉撞在了一起。 大家吹起了口哨,“投怀送抱来一个,双宿双息来一个!” 迎璟的白T恤都湿透了,他尴尬地把手背在身后,但张怀玉的手吊在他脖子上,真的甩不开啊! “你,你别听他们瞎说。那个,你先松开。” “什么?”张怀玉醉眼朦胧,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十分受用。 迎璟不得不凑近她耳边,再重复一次。 这个姿势,远远看着,倒真像是亲密无间的小情侣在耳鬓厮磨。迎璟挣了挣肩膀,动作之间,猛地看见入口处一道白衣人影。 看清了人,一股凉意从他的腹间攀着背脊直冲天灵盖。 灯光迷离,眼前眩晕。 初宁平心静气地站在那,两人对视数秒,霓虹艳艳,声色夺人。 她指着他,嘴型说了两个字: “——过来。” 17.有病吗 这刺激感, 跟见到了鬼有的一拼! 迎璟心跳加速, 后背发凉,冷汗顺着腰窝往下滑,从小到大谁还没撒过几次谎。但没有一次像现在,他心率飚到二百八。 呆愣的这几秒, 初宁已经转身要走。 迎璟出于本能地迈步追上去。他像条逆流的鱼一样挤开层层人浪, 好不容易到了面前, 却又不敢靠近。于是,两人就维持了一副很诡异的画面—— 初宁加快脚步, 迎璟也走得快。 初宁慢下来, 他跟着慢。 两人之间始终保持半米距离。 “我操!玩竞走呢!”一旁的小六看得快笑死, 贼兮兮地凑过去, 说:“宁姐, 要不要我安排一下?你喜欢什么房间主题?热辣夏威夷还是冰山绝恋欲望之火?” 初宁扫他一眼, “边儿去。”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小六戳了戳自己,感慨道:“那我还有机会没?” “有啊,我们公司正好缺一个冤大头。” 不跟他贫嘴, 初宁转过身对迎璟说:“你, 给我出来。” 把人领出酒吧, 往门口一站定, 初宁直直看着他, “项目书呢?” 迎璟心虚, 手背在身后, 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初宁逼近一大步:“哦,我忘了你晚上在考试。”她一派闲适,极其不屑的语气,“怎样,泡妞大法练到第几层了?” 原本被抓包的心虚感就不太好受,再被这样拐着弯的说教,其气人效果简直让人爆血管。 迎璟的少年心气被激的口不择言:“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咄咄逼人?” “呵,还轮到我错了?”初宁也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接道:“你答应我的事,就得好好给我做完。” 迎璟欲言又止,她一句话跟嗖嗖的飞刀似的,他脖颈都染了一层红。 “我不是跟你闹着玩。”初宁提醒他:“我砸进去的,是真金白银,是一个公司一个季度甚至半年的投资成本。你要搞清楚,‘甲乙方’意味着什么,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秘书给你安排两节免费的普法课。” 都这个份上了,不要面子的啊! 迎璟定着巨大压力,勇敢地对视回去,他抬了抬下巴,直言不讳—— “我俩还没签合同呢!” 哼。 这半句是嘴硬示威,后半句就是小声逼逼情绪发泄:“你不能把我当苦力呀,还是要互相尊重的是不是?你这么不好相处,那以后可是很难办的。” 原则态度问题,初宁不想再跟他废话。 “行,不勉强。” 四个字,她撂下话就走。 “……”这下轮到迎璟傻眼。 初宁连背影都是干干脆脆,霓虹作陪,寒风阵阵,她踏进夜色里,长发漾在耳畔后面像一圈圈的涟漪。 她没有回头。 再返酒吧,迎璟瘫沙发上装死。 “小璟来蹦迪!这曲子够嗨啦!”朋友呼唤。 他兴致不高,挥挥手,“我休息一下,你们自己玩。” 祈遇帮女朋友顾矜矜卖酒,这下才有空过来,踢了踢他鞋尖,“就玩不动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迎璟往沙发上一歪:“我什么作风?” “反正不像现在一潭死水。” “切。”迎璟干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十一点多散场。周圆叫好了滴滴打车。迎璟服了他:“你就不能多叫一辆啊!” “叫不到了嘛,这黄金地段,人多车少。”小胖班长咪咪笑,“五个人挤一挤也能坐下。” 他们打的那点鬼主意,真是一点都没有惊喜感。 张怀玉今儿是玩嗨了,喝了两小杯啤酒,人晕乎乎的傻大胆。两个女生靠窗坐,然后一群人把迎璟给强行塞了进去。后座空间窄小,迎璟已经奋力不让自己挨着她,一边缩骨功,一边叫道:“我下车,我重新叫个车,你们先走。” “砰!”另个同学挤进来,车门被关紧。 “……”迎璟的手已经举起碰着了车顶,但张怀玉还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蹭。 有点难受。 有点尴尬。 迎璟忍不住提醒边上的女生:“你把她弄过去一点。” 女生敷衍地扯了扯她胳膊,无效后,一副我也没办法的表情,“你比较有吸引力啦。” 车里暧昧的笑声。 迎璟实在忍无可忍了,自己动手,用力掰开张怀玉,然后把她往边上一推。 张怀玉愣了愣。 男生的力气比较大,哪怕再轻柔,在女生看来,也是粗暴至极。迎璟看着她红了的眼眶,自己都懵了。 “对不起啊。”迎璟马上道歉,双手合十不停作揖:“我已经控制力气了,弄疼你了吧?那个,大哥,麻烦你前边停一下,别挤着你们,我还是重新打车走。” 迎璟坚持下车,关门的一瞬,张怀玉呜呜呜地流眼泪。 晚半小时回到宿舍,几个要好的把他堵在凳子上严刑逼供:“小璟同志,你今天的做法可太不爷们儿了啊!” “就是,张怀玉一个女生,你要温柔点啊。” 迎璟的丧丧劲儿还没缓过来,眼下又被一通指责,心里烦着呢,踢了脚凳子,“干嘛呢你们一个个的,改行当媒婆得了。” “张怀玉喜欢你的事儿,可别说你不知道。” 迎璟无语,“我为啥要知道?” “切!” “切你个头。”迎璟背脊挺直,把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地一通交代:“一群看热闹的。且不说这事儿是真是假。但女孩子没有明说,我就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保持距离,不要让她有想法就行了。” “那她要是跟你表白了呢?” “另当别论。”迎璟敲了敲桌子,“别人本来没什么意思,被你们这怂恿来怂恿去的,弄得多尴尬啊!以后可不许瞎搅和了啊!” 小胖班长咦了一声,“小璟,大学也没见你谈过恋爱啊,怎么说话一套套的。”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迎璟说:“我姐总喜欢让我陪她看韩剧,虐恋情深来来去去不就那回事吗。” 不搞暧昧,也不伤人面子。 看破,不说破,尽力维持两方平和。 这是迎璟目前为止,贫瘠的感情观念里,最直白的想法。 最后他提醒各位:“我是男生不要紧,但女孩子面子薄。你们不要搅混水了,女生很敏感的,这样影响不好。” 说到这里,迎璟忽然想起了今晚的初宁。 这女人的行事做派,就跟钢铁战士一样,但她转身走时的背影,那么决然坚强。她……会敏感吗? 一整晚,迎璟跟幽灵似的,飘来荡去洗漱上床,翻来覆去在床上当毛毛虫。 他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哎!好像又做错事了。 —— 初宁一天连轴运转。 金木北城的VR眼镜订单,第一笔款已经拨过去,其业务负责人跟她沟通汇报进度,圈选出了三家生产商给初宁过目。分别在三个城市,南北都有。金木北城的业务经理详细介绍三家的情况以及优劣势。 初宁对他们的合作态度尚算满意,抱着和气生财的立场,亦大方:“这一块你们有经验,具体生产部分,你们拿主意就好。” “感谢宁总信任。”业务经理说:“投产顺利的话,下个月初,第一批就能投入产出。” 谈完,下午又连开了两个会议,直到下班才散会。 员工们总算恢复了活力,热闹地讨论着: “楼下新开了家湘菜馆,咱们美团吧,挺划算的。” “好啊好啊,算我一个。” “拼车的有没有?” “有有有。” 年轻的面孔新鲜活跃,用努力和认真做基石,虽偶有辛劳,但一点一滴都脚踏实地。有梦想,有付出,这才是最美好的人间烟火气。 周沁临走前敲了敲初宁办公室的门,“宁总,你还不下班?我们晚上去吃湘菜,你要不要一起呀?” 初宁笑了笑,“谢谢,你们玩开心点。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周沁:“嗯嗯,宁总拜拜!” 再过十分钟,公司归于平静。 空荡荡的办公区,电脑设备余热微微,白天的喧嚣紧张慢慢抚平。初宁审完下季度的工作计划,黑夜已降。八点了啊,她看了看手表,刚准备起身去倒杯水。 “砰咚。”突然,办公室外传来异响。 初宁放慢动作,看向门口。没动静。 她走过去,垂下手,拎棒子似的把水杯握在掌心,“谁啊?” 没回应。 初宁一鼓作气拉开门—— 迎璟狂叫一声,“吓死我了!”然后猛拍胸口,“你怎么突然开门了!” “……”初宁迅速压下方才的紧张情绪,实在没料到是这小子,皱眉问:“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吗?” 迎璟纠正:“哪有鬼鬼祟祟,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敲门吗?” 得,怎么说都有道理。 这已经是他一贯的风格了,初宁懒得计较。 见她面色不悦,迎璟莫名其妙地害怕,立刻站直了,脱口而出:“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 初宁微怔,看向他。 迎璟被盯得窘迫,目光往左飘,“……昨晚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在考试。” 目光又往右飘:“你愿意投资,大家很高兴,我就请他们去酒吧庆祝。事情就是这样的,我真的没有恶意。对不起哦,我错了。” 初宁:“你错在哪里?” 迎璟:“我不该背信弃义。” 这个词有点重,初宁不客气道:“出门前背熟检讨书了?” 迎璟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反驳也不是,承认也不能,畏手畏脚地站在原地,白净的脸,被公司里的暖气醺得泛红。他今天倒没有奇装异服,黑色短款羽绒服,里头是一件蓝灰色的格子衬衫,领口干干净净,喉结凸出,很是养眼。 初宁叹了口气,让出路,“跟我进来。” 她的办公室不算大,但简洁舒适,装饰物不多,但每一样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主人品味不错。 “坐吧。”初宁绕过办公桌,两人面对面。 短暂安静。 “我生气的,不是你骗我。你的理由很充分,情有可原,我认可。”初宁说:“但,你在玩之前,应该要想到,自己还有任务没有完成。你可以提前告诉我,你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我一定会同意。” 迎璟渐渐垂下了脑袋。 “这只是开始,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投钱,你费心,我们都在付出。我能够接受沟通、交流,也愿意尽我所能的配合、调节。但我的底线是——不接受敷衍和欺骗。” 初宁一席话说得清晰有力,在黄昏降落的天色里,也多了一分柔和的韧劲。 余晖笼在她身上,像是浸润了半卷柔纱,姿态缱绻,眉眼淡淡温柔,迎璟看了好久,手指抠了抠自己的掌心,然后默默移开视线。 话至此,不用多言。 初宁知道他是个聪明人,阅历浅显是硬伤,但好在为人诚恳。 根是正的。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初宁象征性地问。 “咕噜——”某种煞气氛的响声,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 “……” 迎璟看着她一笑,“能不能先吃饭?边吃边聊。” 亮晶晶的眸子很湿润,跟乞食的小狗似的,初宁和他对视三秒,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气氛彻底松弦。 初宁叫外卖,点了三菜一汤,餐厅跟她确认好订单,“请问还需要加什么吗?” “没了,谢谢。”挂电话的前一秒,“等等。” 初宁想了想,说:“再多加四碗米饭。” 这顿饭,迎璟吃得酣畅淋漓。初宁吃了小半碗就搁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吃。 迎璟也没不自在,边吃边问:“看我吃饭是不是一种享受?” “嗯?” “我吃相好看,胃口大开,还不挑食,你看,一粒米都不浪费。” 初宁嘴角微弯,点点头,“嗯。” 看他吃得差不多,她从抽屉里拿出个文件夹:“合同你可以先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 迎璟打开翻了翻,“这有没有问题啊?” 初宁:“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OK!”迎璟拧开笔帽,在末页刷刷签上大名。 等他签完了,初宁才悠悠开口:“你看都不看就签了?” “不然呢?你不是说没问题吗?” “第二条款,十八条,签的是二十年的卖身契。” “……”迎璟反应过来,爆了粗口:“卧槽!!” 他赶紧翻回去看,翻来翻去……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十八条。 迎璟的手抠了抠桌面,“你骗我。” 初宁笑道:“你再这样随性,真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以后不管签什么字,多留点心眼总是没坏处。” 迎璟点头,“知道了,宁老师,宁老师您就是北京市十佳特级教师。” 什么鬼。 时间不早,初宁起身要走。迎璟赶紧说:“我送你吧。” “不用,我开车。”初宁关闭电脑,拿起包和围巾,高跟鞋踩在地声声清脆。 “开车我也送你。”迎璟像条跟屁虫,围在她身边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向右。到了外面,他又飞快地去按电梯,手拦着门,做了个“您请”的动作。 初宁的神情也渐渐柔和,问他:“为什么要送我?” 他答得理所当然:“因为你是女生啊!” 初宁直觉,这只是他想搭个顺风车的借口,但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微微一暖。 上车,车子在岔路口遇红灯。迎璟忽说:“这不是去我们学校的方向吗?” 初宁嗯了声,“你不就想我把你送回去么?” “啧,”迎璟急急辩解:“这是误会!” 初宁十分平静:“想做绅士?” “我本来就是绅士。” 初宁笑起来的时候,霓虹灯影恰好从窗外迸进,淌过她的眉眼鼻,连红艳的唇浸润其中,都变得柔和不少。 她顺了迎璟的意,车子变道,回国贸。 迎璟看着她住的小区,挺高档。待他下车,初宁问:“你怎么回去?” “我没事儿,可以坐地铁。”迎璟隔着车窗朝她挥手,“早点休息,拜拜哦!” 初宁颔首,刚要踩油门。 “等一下——”迎璟叫住她,目光变得认真,举起右手直指夜空:“我再也不会骗你了,也不会不接你电话。我保证。” 对视数秒,他不再像以前,对这个女人总是有种莫名的胆怯。这一次,他不躲不避,任她巡礼审阅。 初宁点了下头,“好。” 两人就此告别,白色奥迪一路开去停车场。转了两个弯,到了她的车位,初宁换挡刚要倒车,动作却停住。她看了看表,这个点,哪里还有什么地铁。 初宁敛眉垂眸。 —— 入冬的北京之夜,寒气已经初露威力。 迎璟双手插袋,还是挡不住冷。他走几步,时不时地回头看马路,要命了,没有一辆出租车。 好冷啊! 他暗暗发誓,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穿秋裤! 有车灯闪烁,迎璟以为是出租车,刚要招手,却看到这个车子……有点面熟。 车停,里头的人像是在做思想斗争,好一会儿才把车窗降下。 初宁略显无奈,但语气维持得还算平淡,她看着迎璟,说: “上车。” 迎璟头顶一片亮闪闪的感叹号!! “你怎么又回来了?上车?上车干吗?”后知后觉,他倒吸一口气,跟看怪物似的,“……你要亲自送我回学校?” 事到如今,还能反悔么? 他送她到家,然后她又跑出来送他。 初宁忍受少年的聒噪与惊讶,心里一串无语的省略号—— 神经病一个还不够,自己瞎凑什么热闹,有病吗。 18.迎难而上 车子一路开上高架桥。 迎璟时不时地看初宁。第三回被抓包, 红灯停车的时候, 她突然拧过头,“总看我?有事?” 两人的目光轻轻巧巧地碰上,想躲就显得欲盖弥彰。 迎璟按下心头那点慌张,问她:“合同我签了, 那接下来我该干吗?” 初宁给了个很无语的表情:“你问我?” 迎璟觉得自个儿好像又犯蠢了, 于是哦了声, 即便没弄明白,也要装明白。 到C航西北门下车, 初宁这回是真走了。直到车尾灯消失不见, 迎璟还盯着她走的方向半天没动弹。 回到宿舍, 迎璟把晚上签的合同拿出来, 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完得出一个结论, 还真是这样啊, 她出钱,他出力。也就是说,除了钱,别的事都得他自己来干。 这个帽子压得有点儿重, 提振热情, 却也重担压肩。但很快, 前者的情绪占主要, 年轻人的士气容易被激发, 一条康庄大道金光闪闪地降临眼前, 仿佛迈开步伐, 就能平步青云。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迎璟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打开电脑,豪情万丈地做起了计划书。 第一步,当然是弄个团队。 可问题来了,上哪儿招人呢? 祈遇肯定是一个,这个项目的初始,就是迎璟和他一块儿做出来的可行性分析报告。论熟悉度,他能排前三。再加上他是典型的发奋图强类,专业知识极其扎实。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人选。 这事儿迎璟跟他一说,祈遇就答应了。 “你需要我帮忙,我肯定会帮的。” “不是帮忙,你决定加入,就是一份子。无论什么结果,不是我的,而是‘我们’的。”迎璟很认真地纠正。 祈遇点点头,他考虑比较全面:“团队建立好之后呢?实验室是否能获得学校批准使用?我们的仿真模型建立出来后,无可避免地要运用试车,数字设计体验系统、运算系统、远瞻一点,甚至到未来的人机工程分析系统,这些设备是很复杂的,我们往哪儿摆啊?” 迎璟脑仁儿疼,双手搁腰上,抬头望天,“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先把人招齐。”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迎璟打断,道:“如果每一步都有条不紊地摆在那里,那就不叫科研创新了。” 正是因为未知,才需要勇气踏出这一步。做都不去做,就永远是空中花园。 就这样,迎璟开始了招人大业,而且场面异常火爆! 被吸引来的学弟学妹特别多,大一大二,想着这是个好机会,甭管能不能真正倒腾出成果,挂个名号,毕业后找工作,也有拿的出手的东西可以吹一吹。 “你为什么要读航空发动机专业?” 答案五花八门—— “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做模型,这是我的兴趣爱好。” “工科呀,以后好找工作。” “因为我爸爸在X航空公司有关系,毕业后就能去那儿上班。” “请问你为什么希望加入我们团队?” “我没有女朋友,我要找点事儿做。” “学长,你们有工资发的吧?” “我没参加社团,现在蛮无聊的,别的社团已经不招新了。” 一天下来,什么奇葩答案都有。 迎璟回宿舍后直接躺倒,揉着嗡嗡作响的太阳穴感慨,“人才,人才不可求啊!” 祈遇翻了翻筛选出来的名单,“别悲观,这不也有几个好苗子吗?张明朗,李XX,哦,还有动力学系的这个大一新生,万鹏鹏。你有印象没?” 躺够了,迎璟连做五个仰卧起坐,衣服撩上去,腹部没有半点儿赘肉。这个人他印象很深刻,面相沉静,清清瘦瘦,架着一副半框眼镜,很是斯文。 “对了,还有。”祈遇告诉他:“你忙招新的时候,班长给我打电话了,他也要报名。挺热心的。” “周圆啊?” “嗯。” 小胖班长爱凑热闹的性格,迎璟是一点都不意外。 “我觉得他很合适,同班同学,知根知底,而且他跟老师的关系都很好,交际也广,以后总有方便的地方。”祈遇表明了自己的观点,问:“迎璟,你觉得呢?” “周圆这人吧,没什么大问题,但我特受不了他那咋咋呼呼的个性,又八卦,嘴巴碎,把他扔广场,晚七点一到,准能打入中老年广场舞内部,成为头号领舞。” 祈遇被他这比喻逗乐,“所以?” “所以,我觉得他不行。” 迎璟盘腿儿坐床上,两人一高一低,交流意见,“做项目可不是闹着玩的,甲方出的是资金,是真金白银,人家一个公司一个季度的利润说不定都在里头了,万一没兴趣了,任谁跑出去乱说一通,这可是牵扯机密。” 祈遇一脸狐疑,“哎?你这说话的语气,很社会啊。” “……有吗?”迎璟浑身机灵,后知后觉,自己完全是模仿初宁的语气啊。 那个钢铁女战士,简直有毒。 祈遇还挺可惜的,“但都是同班同学,就这么拒绝也不太好吧。” 迎璟想说,他的意思也不是拒绝,纯属朋友之间私下的吐槽。 “再看吧。” 这句话刚落音,“砰!”的一声,半掩的宿舍门被踹开。迎璟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卧槽!谁啊!” 看清人后,呃。 方才谈话里的男主角,大班长周圆同学,怒气腾腾地出现在门口。他双手叉腰,圆脸儿都给气爆了,怒汉一声吼: “不用再看了!我自动退出!我不报名了!谁还稀罕你们啊!求我来我都不来!” “……” “……” 有点糟糕,背后悄悄话被听见了。 “我嘴碎,我八卦,去你的,你以为你好到哪儿去啊,你对谁都好,其实就是一个烂好人!”周圆好气哦,连指桑骂槐都省了,正面刚。 祈遇赶紧解释,“对,迎璟说话是有失考虑,但他没有恶意的。” “哼。” “就像你刚才说的也是气话,大家同学都三年了,平时玩笑也没少开嘛。” “你闭嘴,我不信你。”周圆可看穿了祈遇的本真面目,“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最向着他的。” 迎璟觉得自己实话实说,实在也不是什么大罪,搞不懂对方干嘛反应这么激烈。 于是乎,僵着呗,想让他低头认错,开不了口,没门儿。 周圆摔门而出,迎璟一脸倔强,指着门:“开什么玩笑,我少了他就活不成了吗?!” 祈遇头大,冲他嘘嘘嘘:“少说两句。” 得嘞,团队还没建立起来呢,内讧倒是闹得激烈。 年轻的心,敏感,赤热,明亮。没有过多社会经验,喜好厌恶表达直接,就事论事,但少了方式。能上这样的大学,底子都不差,比别人多了几分心高气傲。 都是一根起跑线,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大抵就是这样的心态,像开碰碰车,一路闪电火光。 周圆再不去迎璟的宿舍,在路上碰见也跟陌生人似的。少男们的心,扭曲奇特,也分外柔软。 迎璟这边继续忙招人,但事实上,困难程度很大。 要么是冲着工资来的,要么是为了以后档案上能够好看一点,方便找工作。这些,都不是迎璟需要的。 与理念背道而驰,就是不合适的。 好不容易有几个还行,迎璟把他们纳入准队员进行第二轮筛查。动力系的斯文小哥万鹏鹏、计算器系的张明朗,还有两个是同专业的学弟,其中一个长得白白净净,就叫他花蝴蝶。 行吧,纵有挫折,好歹也是有进展的。 迎璟刚准备松口气,某天晚上从实验室回来,在寝室楼大门口,看见花蝴蝶学弟鬼鬼祟祟地左瞧右瞧,然后捂着手机讲电话。 也不知为何,一向心大的迎璟,这刻突然多了个心眼,他溜到大槐树后面,假装是顺路经过。 花蝴蝶的声音有点小,但激动起来,还是能够听清的。 “他们的人招的差不多了,动力系的,计算机系的都有,三个,对,三个……成绩都挺好,但人好老实……” “对啊,迎璟好像是和他们班长闹翻了……嗯嗯,好的表哥,你放心吧,有事情我一定跟你讲……” “当然了,他们这个水平,跟你们设计系的还是差的远……” 卧槽,我方阵营还混入了间谍! 太社会了吧! 一阵冷风呼呼刮过,迎璟抖了抖肩膀,一脸无语。 花蝴蝶这逼是不能再留了,娘里娘气的,啊呸!都不是好东西。 又过了几天,另一个学弟,也说考虑良久,学业为重,还是不参加了。 “……” 学业为重你个球啊!报名前咋不想清楚呢! 拉倒拉倒! 迎璟气的,连饭都只吃得下两碗了。 夜深人静,他睡不着,在床上生煎油炸扭啊扭的。 原来从零开始,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 室友渐渐入梦乡,男生微重的呼吸像是闷锤头,一声一声敲打在迎璟心头。他把自己蒙进被窝里,闻着被套上淡淡的蓝月亮洗衣液香味,失眠了。 士气大打折扣,迎璟望着自己豪言壮语的计划书,觉得那就是一纸玩笑。 他甩甩头,“不行不行,振作振作!” 迎璟揉了揉头发,然后深呼一口气,拿起手机。 初宁接到电话的时候,正从工厂出来,工作很顺利,开车上四环,她语气还算轻松:“有事儿?” 迎璟揪了揪自己的大腿,让语气活泼:“没事儿,想请你吃火锅!强哥那儿上了个新的火锅底料,怎么样,去不去啊?” 电话那头很安静。 好像能听见她柔软的呼吸声。 迎璟更加用力的,拧了拧大腿。 初宁再开口时,还是那句话:“你有事。” 这次不是疑问猜测,而是肯定。 迎璟一口气吊在那儿,忽然就泄了,他语气很丧,“我碰到点难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初宁问:“你在学校?” “嗯。” 她看了下表,说:“二十分钟后,你在东南门等我。” 比预计时间早五分钟到,意外的是,迎璟比她更早,他今儿穿了件飞行服款式的棉衣,深蓝色的牛仔裤,膝盖上还挺时髦的做成破洞效果。迎璟个头高,往路边一撑,回头率还挺高。 初宁把车停在他面前,滑下车窗,摘下墨镜的时候,迎璟这一天终于是笑了。 两人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咖啡馆。 萨克斯声悠扬,复古欧式装潢,桌上摆了个孔雀毛的装饰。 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初宁靠着座椅,一只手搭着椅背,说:“好了,说说你的难题。” 迎璟看她一眼,发现她同样专注。 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一肚子的话就这么倾泻而出了。 他语速快,咬字却清晰,说到激动的地方,还会略微停顿,很有节奏感。 “……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说,周圆是不是大题小做?我靠,这话我又不是第一次说,聚在一块开玩笑的时候,说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这些私下友情初宁没兴趣,她只问:“这个周圆的能力怎么样?” 迎璟客观道:“专业成绩很好,人比较外向,跟老师们的关系挺好的,还在学生会,认识的人也多。” 初宁:“如果我是你,我会想方设法留住人才。” 在她面前,别别扭扭也没必要。 迎璟叹了口气,“可是他缺点很明显。” “谁没有缺点?你也有。” “我哪有什么缺点?!”遇火就燃,迎璟有点受挫。 “浮躁,沉不下心,直来直去,不讲究方法。”初宁直言不讳。 安静久久。 迎璟竟然没有反驳。 他扭过头,伸出食指和中指,假装自抠双目:“啊,我为何要跟你聊天,自取其辱!” 初宁笑,说:“但是你优点也很多,专业过硬,热情向上,这些品质,是做项目的过程里,最难能可贵的。” 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较取其轻。 当你明白这个道理,轻重缓急也就自然排序齐整了。 迎璟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豁然开朗的感觉太好了。 他又想起件事,于是问:“你既然这么看好我,那为什么那天晚上,在酒吧,你还对我撂狠话,说合同爱签不签?” 初宁的手从椅背上放下,交叠在桌面上。淡粉色的半透明甲油,衬着她的手很是白皙。 她看着他,轻声说:“还能为什么,被你气的呀。” 迎璟的心,跟猫爪子挠似的,轻轻痒了一下。 “那如果,我真的不签合同呢?你会怎么办?” 像是一种试探,一种渴望得到答案的冲动,他想要知道。 停顿数秒,初宁目光淡淡,说:“还能怎么办……第二天来哄你呗。” 平声静气,却如雷轰击。 这一刻,迎璟呼吸急促,觉得自己要高|潮。 19.小猪佩奇 初宁见他呆傻了半天没动弹, 不悦地敲了敲桌面:“你这爱走神的性子, 可不可以改一改?” 迎璟装死。 脑子里的想法太精彩,跟打群架似的,耳朵边嗡嗡作响。 半晌,“啊?你跟我说话?你说什么?” 初宁最怕这种闷声儿不带响的, 眼里竖起“我对你很不满意”的警戒线。她一看他, 迎璟就自觉地眼神放空, 木木地和她对视。 初宁的耐性快到极致。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咖啡,甭管还冒着热气烫嘴, 一口气给干了。 “……”OK, OK, 服气。 迎璟站起来, “我有事我先走了。” “行。” 他跟逃似的去买单, 然后一阵小旋风, 差点撞到玻璃门上。 初宁掐掐眉心,这人,啧。给他一双翅膀,能够搅乱整座天堂。 够浮躁的。 迎璟回学校, 一路上, 一会儿被她那句“我哄你呗”弄得回味无穷, 脚步不自觉地轻快, 一会儿又被自己的反应搞得无比懊恼, 埋怨自个儿太没定力。时快时慢, 时高兴时崩溃的情绪切换, 都要把他整疯魔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光亮的刺眼,迎璟拉开外套拉链,把手搁腰上,边走边自省:啊啊啊!我疯了吧! 宿舍楼门口,正好碰见几个同学出来。 “小璟,打篮球去不?”三两个先后叫他。 迎璟停止发疯。 而走在后面的周圆,胳膊里夹着篮球,避猛兽似的往右一大步,别过头看风景。 迎璟默默垂眼,说:“你们去吧,我还没换衣服呢。” “那又没事儿,把外套脱了就成。”都是玩得好的,知道他和周圆之间闹翻了,好心当和事老,一个个地劝着:“走吧走吧,正好少一个,咱们打半场。” 迎璟又瞧了一眼周圆,想起初宁的话,心一横,走过去主动说:“喂,一起打行不行?” 周圆面无表情,只把胸膛挺得更高,夹着篮球飘走了。 “……”迎璟脑壳疼,什么心宽体胖,都是骗人的。他心里嘟囔几声,还是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有了他的加入,六人正好分两组,半场打起来倒也激烈。 迎璟身高体长,弹跳力也不错,哪怕没穿篮球鞋,普通的白板鞋照样不逊色。他那股较真的劲儿,在球场上很是悦目。 “传给我!”迎璟对队友示意,跑动起来。 “啪。”球嗖声飞过,稳稳的落在他掌心。 对手两人将他包抄,不让他有突破的机会。周圆双目怒瞪,盯着他虎视眈眈。他本来就结实胖壮,再来个大鹏展翅,妈呀,简直一堵肉墙。 迎璟眼神无奈,边拍球边说:“这么久也该消气了吧,啊?” 周圆的小圆脸,肉肉左右晃,“谁生气了,你不配我生气。” “行行行,我说话太自我,伤到你了我道歉。” “你个高富帅还需要道歉啊,呵呵呵。” “……” 摆在以前,迎大王早跟他绝交了。 但现在,在耐心快要失衡的时候,迎璟就会想初宁说的话,金玉良言,简直治愈。 迎璟一个带球过人,然后起跳投篮—— “哐!” 空心篮,利利索索的三分! “好棒!”队员冲他竖起大拇指。 这个小妖孽还敢耍帅,周圆好气,抢了篮板想打一个快速配合,传球的时候,迎璟跟道闪电似的冒出来,长手一伸,把传到半道儿的球,给中途劫了下来。 周圆火都来了,飞起一脚踹向篮球:“你不耍帅会死啊!” 篮球不长眼,直接砸向了迎璟。 “咚”的声皮肉响,众人倒吸气。迎璟脑袋晕了两秒,然后蹲下去,捂着鼻子。 没用了,血从指缝间渗透而出,顺着手背往手腕里滑。 “小璟!” “这么多血,快去医务室!” 周圆也吓懵了,木讷道:“你,你怎么不躲啊。” 迎璟冲大家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熬过片刻的眩晕,他抬起头,蹲在地上望向周圆:“现在消气了吧?” “……”周圆对他的段数简直叹为观止,心头一阵复杂,仍然嘴犟:“白痴。” “是是是,你就当我是白痴,白痴说过的话都是不经过大脑的,你大人不计白痴过,原谅我了,怎么样?” 周圆很想去摸摸他脑门儿,丫的是不是发烧了。 迎璟鼻血狂流,还笑得出来,“嘿嘿嘿。” “……” “我没有否定你的能力,我也特别高兴你能报名,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不该那样说你,不管有没有恶意。”迎璟眼睫煽动,目光诚恳: “班长,我需要你的加入。” 冬天的日光降得早,五点不到,天色缱绻,淡霞隐隐别在云间。 一场篮球赛的时间,天色都变得温柔了。 不知为何,这一刻,周圆有点儿想哭。 都怪这个白痴! 迎璟对他伸出手,五指修长,关节有力,“……喂。” “喂你个头。”周圆别扭两句,伸手的速度倒是很快—— 两个人, 紧紧相握。 当然,求和没那么容易,被周圆敲了三顿撸串,这事儿才算完。 “卧槽,死了死了,我真的破产了!”迎璟数着口袋里的钢镚儿:“一块,两块,两块五,啊,你就不能少吃点吗,鸡爪点了二十串,荤菜很贵的!” 周圆打着饱嗝,切了声,“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长记性。对了,你人招得怎么样了?” “还差一个,但一时也没合适的人选,慢慢来吧。” “差一个?”周圆想了想,说:“之前没告诉你,其实张怀玉也挺想加入你们的。” “她?还是算了吧。”迎璟摇摇头。 “你看你,老毛病又犯了。她成绩很好的,而且做事又仔细,多一个女生,没坏处。”周圆猜到他的想法,“知道你想避嫌,但人家女孩子没说什么,你个大男人还怕啥?” 迎璟想起初宁那句“——我会想方设法留住人才”。 犹豫半秒,他没作声。 “我帮你再问问,如果她还有意向,欢不欢迎?” 人生第一次,迎璟懂得了公私之分,明白了轻重取舍,他尝试了在感性与理性之间找平衡点。 点头,郑重:“欢迎。” 就这样,迎璟、祈遇、周圆、大一学弟顾鹏鹏、张怀玉,五个人组队成功。第一次开会,大家都有点紧张。身份好像被拔高,虽然都是熟悉的面孔,但围着一张桌子,像是一股绳,把大家紧紧串在一起。 这种突然驾到的责任感,新鲜、赤热,同时也神圣。 第一次开会的第一件事,至少要把团队名字给确定下来。 大家各抒己见。 “雄鹰展翅,这个名字够威武霸气吧!” 倒喝彩:“切!” “要不叫——红鲤鱼绿鲤鱼与驴战队,怎么样?” 沉默数秒,大家默默念了一遍。 “哎呀。”张怀玉一脸痛苦,“我咬到舌头了。” “哈哈哈哈哈!” 玩笑过后,祈遇招呼大家:“我提议,要不就用小璟的名字缩写,Y.J,如何?” 这次沉默更久。 周圆弱弱地举手:“我觉得……有点儿歪。” 迎璟瞪他一眼:“我哪里歪了!” 后知后觉,众人反应过来,全都低头闷笑。 性子安静沉稳的顾鹏鹏突然说:“S.Fly。” 目光聚拢看向他。 “scene,flying。”顾鹏鹏解释道:“勇敢飞行,创造美景。” 点题一般,把迎璟的名字也概括了进去。 大家纷纷赞同,“蛮好的!” “比YJ要正气,真要叫YJ,我怕被举报。” 又是一片欢悦笑声。 怀抱美好希望,一路飞行,不仅要当看风景的人,更要开拓新世界。 S.Fly诞生! 这种激动难以言喻,是迎璟二十多年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新体验。 而宁竞投资的第一笔资金也很快到位,首款三十万。迎璟怀着巨大的热情,正儿八经的开干。并且有模有样的给初宁汇报进度: “12月3日,这是S.Fly的成员名单,我已经针对他们各自的专业,把启动准备工作分配了下去,预计五天完成。” “12月5日,准备工作进行的同时,我已向学校提交申请报告,获批实验室的使用。” “卧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栗老头愿意当我们的指导老师!!他不跟我冷战了!!” 过一会,短信滴滴滴。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但是真的好高兴哈哈哈哈。” 而每一次汇报,初宁都只一个简短回复:“好。” 除了以上这种,她一概不回。 就这样过了三个星期,模拟仿真模型建立的前期准备工作虽有波折,但尚算顺利地进行一大半,眉目渐明。 迎璟不是没给初宁打过电话,借着汇报的由头,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反正,就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但这位钢铁女战士,冰冰冷冷的,每次都是“好”“可以”等内容。 搞什么嘛,一点都不热情。 这段时间,成员之间也度过了磨合期,漂浮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有了脚踏实地的雏形。元旦节前,迎璟打算请大伙儿吃个饭,唱唱歌。权当慰劳大伙儿的辛苦了。 他很兴奋,这是一个完美由头。于是理直气壮地打电话给初宁。 初宁的语气一如往常,“请说。” 迎璟压下紧张,说要请她吃饭,还特地强调:“这是团队第一次聚餐,我是很正式地向你发出邀请,宁老板,来不来啊?” 初宁说:“今天我来不了,我还有事。” 迎璟说:“不是动用公费,是我自己出钱。” 初宁无声地弯了弯嘴角,“那也不来。” 哎,好丧气。 迎璟刚要挂电话,初宁忽说:“你们的地方定在哪?” “万藤春。” 初宁放下手机,心想,还挺巧。 冯子扬给她夹了片水煮肉,“怎么了?又有应酬啊?” “一个学生。”初宁说:“你应该也见过,上次你带我去看校内比赛,那个开飞机的。” 冯子扬记起来了,“有印象,怎么?你俩勾搭到一块了?” “我投资了他的项目。”初宁平淡道。 冯子扬一口水喷了出来,表情惊恐:“你?投资?航空?” 初宁皱眉,“给点支持鼓励行不行啊?” 冯子扬都他妈乐死了,双手啪啪啪地鼓起了掌,“有生之年系列,牛逼。” 初宁微微叹气,“我心里也没底。” 不用说冯子扬也知道,弄这行业的投资,需要勇气和魄力,并且将面临一系列的压力。 “公司那帮老贼没少反对吧?”冯子扬又涮了片肉放她碗里。 “暂时还稳得住,看项目第一期的效果如何。”初宁喝了口乌鸡汤,问他:“你怎么样了最近?” “洋洋和我闹得厉害,”冯子扬也是一脑袋的包,他那位心上人最近越来越多疑,没少跟他拧脾气。 “她想结婚。” “人家女孩儿跟了你这么久,有想法也正常。” “我知道,是我亏欠她的。”冯子扬亦无奈,“我尽力。” 冯家的变态程度,和赵明川有的一拼,路漫漫其修远兮。 两人各怀心事,吃了一会儿,冯子扬过意不去,说:“谢了啊,宁儿,也挺让你受委屈的。你要是碰见自己喜欢的人了,别介意,跟我哼一声,我马上解决咱俩这个假扮的男女朋友关系。” “没关系。”初宁说:“你慢慢来。” 这家是万藤春的总店,集餐饮娱乐一体,冯子扬今天还有个重要客户从杭州飞来,算算时间,吃完饭,客户也正好被司机送到。茶厅有冯子扬的VIP专房,他带着初宁一块上去。 正好这时,迎璟给她发了条微信:“我们到了,你想来的话,随时欢迎哦。” 然后发了个定位,“一楼xxx号包间。” 真是个不死心的小蜜蜂。 初宁握着手机,突然叫住冯子扬:“你帮我记个账吧。” “嗯?” “一个朋友。”初宁一语带过:“也在这儿吃饭。” 迎璟这边聚餐热闹非凡,大家大谈特谈梦想,慷慨激扬,啤酒瓶倒了好几个,一顿饭吃了一小时,迎璟去买单的时候才得知, “What?!有人付过账了??” 他脑袋顶一片惊悚的问号感叹号,正想着,是不是谁买错了? 转头一看,不远处的电梯门划开,一群人有说有笑,初宁站在最中间,门开的时候,冯子扬特别绅士地伸手,虚拦着电梯门,然后让初宁先走。 初宁今天的妆容好清新,与裸妆接近,她下来时补了点妆,嘴唇薄涂,是斩男色。冯子扬和她说了句什么,惹得她笑容明朗。两人站在一起,好般配哦。 迎璟目光粘上了502强力胶,边上那个老帅哥好眼熟?是她什么人?他们在一起干吗?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死亡四连问,在他心里拉起一根亮闪闪的警报线。 冯子扬还要陪客户换场子嗨,初宁不参与,准备自己回去。送走他们,她才返身去取车。迎璟幽幽地从柱子后面冒出来:“……你吃完饭了啊?” 初宁吓了一跳,看清人后十分无语:“……” 迎璟搓了搓脸,又强打精神,“我们还在吃呢,你要不要再来吃点儿?” 吃个屁啊,单都买了。 “你说你晚上有事,也是和朋友一块吃饭吧?”迎璟换上一副狗腿的笑容,“我正好看到,没敢上去打扰你们谈事儿,所以现在才跟你打招呼。” 初宁点了下头,“是,和朋友。” “什么朋友啊?好朋友吧?” “……” “我没别的意思,看你笑得特别开心,他肯定是个很幽默的人。”迎璟又谄媚地夸了一遍冯子扬,“他一定很会说笑话。” 有风吹过,初宁捋了捋扬起的碎发,“是挺幽默的。” 就此沉默。 她往前走,迎璟跟着一起。 像是灵魂突然开了窍,他话变得多起来:“你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吗?” 初宁疑问,“嗯?” “我来给你讲吧。从前有个白姑娘,他走着走着就跌到了泥坑里,于是变成了灰姑娘哈哈哈,好不好笑?” “……”初宁脑仁儿疼。 “再给你讲一个,出租车司机问乘客,你听歌吗?乘客说我听呀,然后司机就给她唱了一路哈哈哈哈。” 迎璟观察着初宁,然后笑容渐渐收敛,小声问:“你怎么不笑啊。” 明明在电梯里,对别的人笑的那么开心。 初宁:“你的笑声,比笑话好听。” “……”啊,扎心。 跟较上劲儿似的,迎璟还来了斗志。他像只黏人的小狗,一步不落地跟着初宁,最后索性把人拦住。 初宁真的要被气笑,“好好好,我不走,你继续说笑话。” 巨大的店招发出的光,把黑夜衬得亮闪闪。迎璟晚上喝了酒,眼睛比光还要亮。他看着初宁,呼吸有点儿乱,他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我听着。”初宁神情放松。 迎璟朝她勾勾手,初宁配合地把耳朵递过去。 声音很小,他轻轻说:“……我有纹身哦。” 初宁真稀奇了,“是吗?你纹了个什么?” 迎璟咽了咽喉咙,挨得跟近,混着夜风,他的声音意外的很温柔: “是只……小猪佩奇。” 初宁的定力再好,此刻也破了功,她眉眼完全笑开,眼廓细长斜飞,像是春燕剪了叉的尾。 她一笑,迎璟就放心了。 OK,OK。 他心里得意地想,看,我也能让你开心!不是他才可以! 20.要哭了 初宁根本不相信迎璟的鬼话。 他穿短衣短裤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 胳膊和腿甚至胳肢窝, 哪有什么纹身? “你纹哪儿了?”初宁眯了眯眼睛, 将他从上到下一通打量,故意的。 迎璟还嘴犟:“当然是你看不到的地方。” 初宁松松眉, 还看着他。 迎璟自己先红了脸, 认输地扭过头, 心里抓狂:啊!!能不能争气点! 初宁嘴角一抹微小的弧, 一闪即逝。 从这里去停车场, 大厅右边就有一座直达电梯,她要走, 迎璟又屁颠颠地追过去。 “我给你按电梯。”他抢先一步,仗着腿长手长的优势得逞。 初宁随他, 待电梯门开—— “等会,我来帮你拦着。” 迎璟学着刚才冯子扬的绅士动作, 有模有样的, 也用右手按住电梯门。 初宁走进去。迎璟这才收回手, 哼哼, 我也是很绅士的。 这瓜娃子今晚的举动实在是可疑。初宁细究数秒,然后冷冷开口:“你是不是太闲了?” 迎璟:“啊?啊……” 初宁很认真地告诫:“项目已经开始,每个程序的规划和进度把握, 我希望你能心里有数。日常事务可以不用向我汇报,但重要节点, 我必须知晓, 当然, 你的计划书我也做了备录,我会根据你这边的实际情况,在公司里进行定点公开。必要的时候,也会调整资金拨划的时间。” 迎璟:“……”非工作时间还这么严肃,够够的了。 就在初宁猜测,是不是话又说重了的时候,迎璟突然的,朝她敬了个少先队礼。 “是!我记住了。” ——— 一顿饭之后,元旦三天假期开始。 S.Fly的几个成员家里都很近,最远的是顾鹏鹏,也只要坐一小时的高铁。张怀玉和周圆是老乡,两人途中做个伴。祈遇勤工俭学,在校食堂帮忙。 迎璟本来不想回去,但元旦节前一天正好是父亲迎义章的生日。 这天,姐姐迎晨和另一半儿赶早过来,鲜花蛋糕礼物,一样不落。 “爸爸,生日快乐。” “有心了。” 迎璟的准姐夫叫厉坤,特战队任职,名副其实的硬汉。他与迎晨的情史也能写一本长篇小说,历经破镜的苦,又尝到重圆的甜。是让人心疼的一对。 之后,陆陆续续几个要好的亲戚和战友也赶来道喜,生气勃勃的一天。 到了傍晚,天色还未完全变黑,天边远处就有人放起了辞旧迎新的烟花。 等到放的频率密集了些的时候,迎璟拿出手机,对东南边的天空录了段小视频——一颗颗烟火弹拖着亮闪闪的小尾巴直冲夜空,一朵接一朵,炸成绚烂的银星柳条。 微微的光亮,淡淡的硝烟味,映入迎璟的瞳孔和肺腑。 他把小视频发给了初宁:“给你看烟花。”想了想,怕她不回,又抛了个问号过去:“你觉得好看吗?” 发完之后,啊,手机好像变得烫手了。 他满怀希望地等她回信息。 十分钟,她大概在洗澡吧。 十五分钟,可能洗澡时间有点久。 半小时,手机充电? 一小时……唔。 “是不是手机坏了啊?”他把自个儿的扬了扬,又放在耳朵边听了听,没出故障欸。 他不自知,这股陌生的患得患失和心烦意乱,代表的是什么。 十一点多,姐姐和姐夫回房睡觉,叔叔伯伯们也归家,爸爸妈妈泡了个脚,看了会儿这天的报纸,也关门叙话去了。 再过不多久,迎家就剩下迎璟的房间还亮着灯。 他洗澡之前,特地把手机留在桌子上,心想,等我出来,说不定就有回信了。 这样,连洗澡都变得分外期待。 洗到后半程,迎璟有些稳不住,总是惦记着外头的手机:她是不是已经回我消息了?水声太大,可能连来电铃声都听不到。啊,我要快点洗。 于是乎,迎璟连身上的水珠都没擦干,赤着脚飞出来,心跳嘭嘭嘭,拿起手机一看。 什么都没有。 “啊啊啊啊!”他扑到床上,卷着被子一顿蹂|躏,“要死了要死了!” 手机却突然响铃。 迎璟猛地坐直,跟诈尸似的。 初宁来电。 噢耶,他没死成。 初宁的声音很慵懒,跟平日不太一样,“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晚上和大朋友聚会,短信太多没来得及看。” 好歹也给了他一个解释,却挽不回迎璟的心情。 他“哦”了一声,注意力集中在某三个字上,小朋友? 什么鬼啊,他二十二了好不好! 初宁:“你拍的烟花很漂亮。” 迎璟心情稍稍好受了些。他的感官细致,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听出了异常,问:“你晚上喝酒了?” 初宁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声含糊的:“嗯。” 然后陷入沉默,两人的呼吸连着电话线,浅浅的交织在一起。 “还有什么事吗?”初宁说。 “新年快乐。”迎璟说。 两人异口同声。 语毕,又是短暂静宁。 迎璟双手握紧手机,把唇瓣压得更近了些,重复道:“新年快乐哦宁老板。祝你多多赚钱,有好多好多的钱。” 这话中听,初宁的声音染了笑:“我今年能不能挣钱,全指望你了。” 迎璟嘿嘿嘿,“我会努力的!” 初宁说:“拭目以待。”又补了句:“加油。” 心里那排接触不良了一晚上的小灯泡,此刻打通任督二脉似的,齐刷刷的亮如白昼。 自此,迎璟才真正有了过节的喜悦。 这一晚他睡得很好,安安分分的没有踢被子哦! 大院里的清晨,来的比别的地方早。 五点半,特种兵的姐夫就已起床晨跑。六点刚到,姆姨也到厨房张罗起早餐。新的一天,在锅碗瓢盆的轻轻磕碰声中正式拉开序幕。 迎璟向来早起,他换上运动装,也出门跑圈儿。 六点十分,警卫连的士兵们出操晨练,年轻的面孔刚正、坚毅,统一的作训服和解放鞋,队伍立在那儿,像是一棵棵茁壮挺拔的白杨林。 广播里播放起了军歌——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 青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 朝阳已经初露光芒,天色由暗渐红,东方长空,金色晨曦已经迫不及待。迎璟盘腿儿往篮球场的地上一坐。边看战士们拉练,边跟着广播哼歌: “人民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和平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 迎璟自小在大院长大,这些东西渗透他的生命。他拿出手机,没来由的,就是很想把这一切拍下来。拍完之后,又觉得独自欣赏简直浪费。 点开初宁的对话框,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按了发送。 同一时间的北京。 初宁昨晚和关玉等几个朋友聚会,有两个从美国回来,多年不见,大伙儿玩得尽兴,她喝了不少酒,凌晨两点多才到家。宿醉后的头疼分外难受,导致睡眠质量欠佳,手机震动的时候,初宁迷迷糊糊。 她拿起扫了一眼,准确的说,连眼皮都未完全掀开,手指乱点一通,这条语音好奇怪哎,乱七八糟唱的是啥?初宁还以为是哪个朋友的骚扰微信,连怎么按的删除,她都没印象了。 手机歪倒一边,初宁又睡着了。 十一点半,初宁总算醒来。她揉着头,赤脚下床去洗漱。黑色的吊带睡裙松松垮垮,一边的肩带滑落至手臂,她皮肤底子好,白得跟雪片似的。 赵家有规矩,但凡是新年,都要在赵宅跨年。初宁昨儿个回得晚,陈月期间还打了两通电话催,语气甚是不满。 初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熬了半夜,眼圈都出来了。她拣了件素色的羊绒裙准备换上,睡裙肩带勾着一滑,随即脱落至胸口。 这时,两声敷衍简短的敲门声:“咚、咚。” 初宁还没来得及出声,晚了,门被推开——“睡死了是吧,吃个饭还要让人来叫?懂不懂……” 赵明川出现在门口,“规矩”两个字活生生地堵死在喉咙口。 脱了半边衣服的初宁,胸前半露,弧度勾人。两人对视两秒,赵明川幽幽转过头,初宁也有条不紊地披上外套。 彼此闭口不谈,不让气氛与尴尬沾边。 赵明川沉默地退出去,只留两字:“吃饭。” 人走后,初宁暗骂,真是称王做霸惯了,整个家任他通行。臭德性。 午饭后,新年算是过完。赵裴林与赵明川一起出门谈事,初宁也准备离开。 初宁把化妆品搁包里,又去找充电器,边收拾边说:“你上回让我买的包,我已经托人从美国带回来了,你让司机去我公司拿一趟。” 陈月翘着腿,在沙发上坐得笔直,心情不是很好。 “我走了。”初宁拎着包。 “你给我等会。”陈月叫住她,倒出一件梗在心里好久的事:“你和子扬的订婚,他们家真的没再提过?” 初宁:“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家找了个香港大师算过,这半年都不合适。” “我看就是借口。”陈月越想越觉得可疑,抱怨说:“肯定是有鬼。” 初宁没搭理,换高跟鞋,先左脚,后右脚。 “大师谁不会找,咱们也去找一个,就说下个月日子好,喜事一办,他冯家十年行大运。”陈月的气话是越说越膨胀,初宁无语至极,“妈,你能不能消停点?” “我不消停?”陈月激动得往前挪了挪,恨铁不成钢道:“你的心也太大了,就知道赚钱,钱钱钱的,连男人跑了都不知道!” 初宁抬眸,这位贵妇人几个意思? “冯子扬在外面有人了,你知不知道?!上次我去商场,看到他搂着一个女的!”陈月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女儿的脑门,“你到底有没有危机感?” 初宁很平静:“哦。” 陈月更气了,“男人要使坏,根本拦不住,你一个女的,会很吃亏的。人财两失还是小事儿,万一他们家反咬一口,还说你作风不检点,我看你怎么办!指望谁来替你出头?啊?赵明川?” 初宁不恼,往沙发上一靠,懒洋洋道:“没准儿人家说的是事实。” “什么意思?” “我放浪形骸啊。”初宁咯咯笑。 陈月不轻不重地往她肩上一拍,“受够你了!” 初宁收起玩笑,不以为意,站起身说:“行了行了,您甭操心,您自个儿也说了,男人要坏,拦不住。他要真心待你,赶也赶不走。” ——— 元旦三天假期结束,工作生活又步入正轨。 迎璟返校,给S.Flay的队员都带了杏城的特产。 “周圆,上次你说很好吃的那种香肠,还有这个熏肉,我都给你带了。” 班长是肉食动物,甚合心意啊! “喏,你的。”迎璟把袋子递给祈遇:“酱椒,两种口味你尝尝,喜欢哪一种,我下次再买。” “谢了。”祈遇接过,“哦嗬!好重啊!” 张怀玉在一旁,眼睛闪啊闪,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迎璟拿出一份稍小的,“女生就清淡点吧,麻花团,芝麻的甜的咸的都有。” 张怀玉啊呜一声,“我也想吃辣椒。” 迎璟扬手一指,“瓜分他俩的。” 周圆赶紧护住肉肉,“可别要我的命了。” 顿时笑声一团。 祈遇眼睛尖,指着大纸盒,“里面还有一份啊,给谁的?” 迎璟说:“给咱们老板的。” “哇哦!!”周圆乱叫,“比我们的多多了,迎璟你偏心!” “去去去,别翻乱了。”迎璟把他的胖手一巴掌打开,“多一点怎么了,资方爸爸要好好供着。” 话题顺着这茬延展。周圆问:“她长什么样呀?” 这个迎璟有发言权,“很漂亮。” “有多漂亮?” “你见过我姐姐没?” 众人点头如小鸡啄米。 “跟我姐姐一个类型的,不过气质要冷一点。”迎璟很认真地总结:“很年轻,穿那种职业装一点也不显成熟。身材也蛮好的,穿高跟鞋起码一米七五,超级有气场。” “Hello?Hello?”周圆使劲儿晃手,“你这观察力,细致的好过分哦!” “……”迎璟一脸懵,“有,有吗?” 周圆嘿嘿嘿嘿笑。 嘿你个头啊! 迎璟突然很焦躁,不耐烦地站起来,“我出去了。” “去哪儿?” 祈遇踢踢空纸箱,“傻问,东西都拿走了,肯定是去行贿。” 迎璟去找初宁,打电话问她人在哪?初宁说在办公室。 怕她走,他没坐地铁,而是打了车过去。前台小姐姐还记得迎璟,见着人就笑脸招呼:“Hi。” 迎璟说:“我跟宁总约好的,她在办公室吗?我上去找她。” 正说着,后头的电梯门划开,初宁边打电话边往外走:“知道了,嗯,我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吧,行行行,请你吃饭。” 迎璟敏感捕捉关键字眼,吃饭?她要去吃饭?和谁?可刚刚明明答应等我的啊。 初宁同时望过来,目光一顿。 迎璟突然不高兴了,“你要走啊?” “嗯。” “我打过电话给你了,提前约好要见面的啊。” “这不正好吗?”初宁不以为意。十分钟前接到冯子扬的电话,她提醒他低调点,和正牌女友约会的时候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冯子扬心里烦着呢,就说一块吃个饭,见面谈。 “这也是我碰见你了,要是我晚来一步,你又走了,岂不是让我白跑一趟?”迎璟较了劲儿,说话气冲冲的。 初宁皱眉,“事出突然,我是准备打电话告诉你的。” “可是我已经来了!” “那就一起啊。” 初宁向前一步,看着他说:“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吃饭,这有什么?” 迎璟突然好泄气,像是拳头打在棉花里。她解释得再合情合理,在他看来,都是敷衍和不在意,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心里,他根本就是不重要的,是可以退其次的。别人有事儿找她,她就会牺牲掉他。 又新仇旧仇一块算,那天早上给她发唱军歌的语音,宛如石沉大海,她压根就没再理过自己。 少年的心思敏感又极端,一点就燃。 然而初宁完全不懂这人的纠结,岔开话题,指着他手上的袋子,退让一步,缓着语气问,“这是什么?” 迎璟的犟劲儿来了,不理她,赌气似的,走到垃圾桶边, “稀里哗啦乒乓哐当——” 他把东西全丢了进去。 初宁一阵无语。 迎璟掉头就走。 看起来潇洒利落,但转身的刹那,仿佛刚才丢的不是特产,而是心意。 他眼眶红彤彤的。 他委屈得想哭。 21.白玫瑰 “站住。” 初宁喊了两遍,这人的背影是越飘越快。 “站住!”她火都来了, 追过去拽住他的胳膊。 迎璟甩开, 她再拽, 再甩。 妈的…… 初宁气乐了, 拦在他前面,“你还是不是男人?” 迎璟脚步顿收,“男人”两个字,太有笼罩性,他很受用。但嘴巴还是犟的, “这个时候扯什么男人不男人, 你那天还说我是小朋友!” 初宁真不记得是哪天了, 小朋友又是什么鬼? 算了,回忆不重要。 “你在这跟我发什么脾气呢?” 迎璟龇牙:“还轮着是我的错?你自己背信弃义在先!你不等我,你让我白走一趟。”末了又强调一句:“我们约好的!” “临时有事儿,你也看到我刚挂了电话, 你没来, 我就会提前告诉你。现在恰好碰见, 你就跟我一起去吃饭。这很难理解吗?” 初宁是个非常讨厌重复解释的人, 于公,重复等于效率低下。于私, 她真正要好的朋友,也从不需要她的二次解释。现在这个情况, 她很不喜欢。 迎璟偏偏敢去挠她的燃点。 他压根没空细想, 对方已经放低了姿态。 初宁忍着脾气, 再次问:“你跟我不跟去吃饭?” 迎璟把脸扭向左边,大写的四个字:我不稀罕。 “行。”初宁点了点头,心想,爱吃不吃。 她转身迈步,迎璟把脸快速转回来。 就这么走了? 对,真走了。 他急得要抓狂:啊啊啊!多挽留一句我就消气了啊! 可是初宁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空荡荡的大厅,四面八方涌来的都是凉风。 迎璟绷着脸,已经谈不上生气。 失落、难过、空虚,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他玩着自己的手指,揪紧,又松开,再揪紧。最后死死握成一个拳头。他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那里干干的,什么都没有。 旁边一阵轻微的响声,是前台小姐姐把他刚才丢到垃圾桶里的特产又捡了起来。 “这些没弄坏,你快拿回去吧。” 迎璟抬起头,努力扯开一个笑,“不要了。” “真没脏,都有包装盒,回去擦一下就行啦。”小姐姐好温和。 迎璟摇摇头,“送给你吧,杏城特产,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我挑最贵的买。” 他自言自语,跟游魂似的也飘走了。 坐车的时候一摸口袋……没带钱包,钱包里还有地铁卡。迎璟越想越心酸,沿着马路一直走,这是个风口,夜色降下,风儿呼呼地吹。 吹冷静了,清醒了,迎璟又有点懊恼,心想,自己一个男的,还跟女的计较什么?这下好了,特产没送出去,饭也没捞着,这就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 越想越悔恨。 应该狠狠宰她一顿才是啊。 迎璟揉了揉胃,饥寒交迫,这不是自讨苦吃么。啊,后悔后悔。 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儿,世上还有后悔药吗?石头滚啊滚,跌下台阶,掉进下水道里。这时,身后传来两声短促的鸣笛。迎璟没多想,继续踢石头。直到那车在他面前停下。 寒风静止。 车窗降下一半,初宁目光投过来。 他的后悔药来了。 两人对望片刻,彼此眼里都写着无语。 这次,不等她开口,迎璟自觉地拉开车门,迅速坐上了副驾。暖气傍身而上,他揉了揉快要被吹僵的脸,叽里呱啦道:“太冷了,我都要被吹傻了。” 这人的情绪修复能力真是一等一,真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 初宁无奈,不客气道:“不吹风,你也挺傻的。” 迎璟学聪明了,不跟她抬杠,而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白眼儿一翻,“咔嚓。” “……”初宁假装看窗外,背着他,脸上是淡淡的笑。 吃饭的地方在国贸。 冯子扬就是这么华而不实,喜欢定在这种死贵的地方。 见到迎璟,冯子扬挺吃惊的,打趣道:“哟,今儿还带了保镖啊?” 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调侃的时候,语气上扬,带着京腔,很是亲近人。 初宁介绍:“这是迎璟,这是我朋友,冯子扬。” “你好。” “你好。” 两人的手简短地握了下,冯子扬笑着说:“我们见过的。” “是,上次在C航,你在看比赛。”迎璟也记得,“我还跟你互动了。” 冯子扬哈哈笑,攀着他的肩膀就往餐厅里面走,“你的飞机模型做得很好啊,能持续飞行那么长时间,还跟观众有互动,挺考验发动机,诶?都是你做的啊?” “和我朋友一块。”迎璟对这赞赏亦没有过分谦虚,倍儿得意,“是吧,你真识货!” 两人勾肩搭背,叽叽喳喳聊得可欢乐,完全忘记了身后的初宁。 初宁一脸无奈,两个幼稚鬼撞到了一起,她今晚不是来吃饭的,是来开幼儿园的。 哪儿都有冯子扬的VIP大名,他对北京城的美食了如指掌,吃的不多,但是吃的精,吃的好,是真正懂行的人。而迎璟,就是来给他捧场的。 “你胃口不错啊。”冯子扬啧啧称赞。 迎璟一点儿也不怯场,大大方方,“我还年轻,我还能长身体。” 初宁坐他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冯子扬喜欢这种性格,有什么说什么,够爽快。他打了个响指:“加菜。” 又点了四个,服务员离开前,初宁忽说:“再给他上两碗米饭。” 迎璟扭头冲她笑,一口齐整牙齿,比米饭还白。 初宁伸手往他脑袋上轻轻一敲,“吃你的饭。” 冯子扬说:“我这里还存了几瓶红酒,喝点儿?” 迎璟还没发表意见,初宁不满意了:“不可以。他明天还要上课。” 冯子扬说:“明天的课明天上,关今天什么事儿?” 初宁瞪他一眼。 “Ok,Ok。”冯子扬举手投降。 迎璟随口一问:“什么红酒?” 初宁又瞪他一眼。 “Ok,Ok。”迎璟也举手投降。 冯子扬往椅背一靠,摸出烟盒抖了根烟叼在嘴里,公共场合,他没点火。目光意味深长,在他俩之间游离。 这两人……啧。 一顿饭的时间,冯子扬和迎璟十分投缘,两人都是模型迷,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飞机一会儿坦克,听得初宁云里雾里。最后,冯子扬兴起:“走!上我家瞧瞧去!” “……” 初宁真情实感地反思,最近给自己挖的坑,着实有点多。 冯子扬常住的那套公寓就在国贸附近,八十平的舒适两房,一间他自己睡觉用,一间被改成了模型房,一进去,三行四列整整齐齐的玻璃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军事模型。 飞机坦克冲|锋枪应有尽有。 “这个是GX-511系列,世界绝版,还有这个,看出来了么?”冯子扬可劲儿炫耀。 “勇者无敌号,”迎璟说:“1976年在九泉发射失败。” “行家。”冯子扬美滋滋:“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看看这个仿真程度,够细腻够还原吧?” “你花了多少钱?” 冯子扬比出手指。 迎璟不以为意,“贵了,这个程度的我也能做。” “吹牛皮吧你。” “真的。”对着这一屋子的珍品,迎璟十分淡定,“有机会,邀请你们去参观我的储藏间。” 碰上一生的兴趣爱好,再成熟的人,都有孩子气的一面。像是心爱的玩具被说成了丑八怪。 冯子扬哼了声:“收藏就是无底洞,不仅费心,还费钱。” 言下之意,你一个学生,资本有限。 迎璟斜斜的靠着墙,单手插袋,漫不经心地研究最左边的那架直升机,他说:“其实我花钱不多——我一般都自己做。” 冯子扬要炸毛,可把初宁给看乐。 能把这位祖宗逼急,也可以加入有生之年系列了。 冯子扬蹭了蹭初宁的肩,“你不信的,对吧?” 迎璟的视线从模型上挪开,定在初宁身上。 初宁笑了笑,说:“我信哎。” 冯子扬气死啦,“你是不是我的人啊!” 迎璟的耳朵一动,顿时目光警惕,在两人之间扫啊扫。 我的人?我的什么人? 回想一下,他俩全程也没什么勾勾搭搭的亲昵举动。 ……应该不是吧。 嗯!一定不是! 他将心里的忐忑和猜忌咀嚼下咽,像一坨大饭团,喉中作梗,但到底还是被他费力吞到肚子里。 听到冯子扬的问号,初宁笑得更开心,指着迎璟说:“我不是你的人,但他是我的人啊。要给我赚钱的人。你说我信你还是信他?” 冯子扬挑了挑眉毛。 迎璟耳朵尖发了烫,被初宁那句“他是我的人”搅得心率飙升。 这人怎么这样啊,瞎攀关系呢,都没经过他同意。 迎璟心里吹起一个气呼呼的热气球,发酵啊,膨胀啊,最后“砰!”的一声,炸啦,炸出了漫天牛奶糖。 初宁回望向他,迎璟飞快挪眼,假装若无其事。 只要他自己知道,那炸出来的牛奶糖,甜得很隐晦。 之后初宁去洗手间。冯子扬看人走了,从冰箱里拿出瓶可乐递给迎璟:“在她手底下做事,很辛苦吧?” “谢谢,我不喝可乐。”迎璟说:“不辛苦。我们的项目还在第一阶段,研发报告就在这几天要出来了。她很少过问细节。” 冯子扬点点头,“嗯,她只注重结果。”又说:“初宁做事很认真,也很负责,如果你有困难,可以直接跟她提,但是切记,不要逃避,不要隐瞒。” 这点已经深有体会,迎璟:“我会的。” 冯子扬起开可乐,灌下一大口,“是不是觉得她平时挺凶,不太好相处?” “没有没有。”迎璟狗腿起来,连他自己都害怕:“她超nice的!人美心善还温柔又有耐心,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完美女人!” 冯子扬嗤声笑吐,“喂喂喂。” 迎璟也是一脸明朗。 “诶。”冯子扬突然:“帮哥一个忙。” “嗯?” “以后甭管工作还是生活,如果她把你惹恼了,你尽量体谅。”冯子扬表情轻松,但字字用心:“小宁儿不容易,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她吃了不少苦,哪怕现在公司发展步入正轨,事情也都不是她说了算。她在前面挡着,难免身不由己。咱们是男人,多照顾一下姑娘。” 冯子扬的话很直白,直白得让人不得不认真对待。 迎璟心里瞬间筑起一排高高的大堤,气势恢宏,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的嘱托兑现。 他说:“行!” 冯子扬乐了,“我喜欢跟你聊天儿,不费劲儿,一点就通。” 迎璟语气老成,学他说话:“您真识货。” “哈哈哈哈。” “你跟她,是很好的朋友吧?” “嗯?”冯子扬收敛笑容,不知是灯光效果作祟,还是他故意的,目光透着坏,反问:“怎么,宁儿没跟你说过我俩的关系?” 迎璟不疑有他,“没有啊。” 冯子扬坏死了,吊着胃口,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 “行吧,你以后会知道的。” 初宁上完洗手间,重新进屋,“这堆破铜烂铁看够了没?”她很不耐烦了,“明儿还要上班,走不走啊?” 迎璟小鸡啄米:“走走走。” 初宁不顺路,最后指派冯子扬将迎璟送回学校。 从校门口进去还有一段路,迎璟跟人道了谢,然后各自离开。 学校周围什么都有,路过一家花店,老板快要收摊打烊,迎璟走进去溜了一圈,老板大甩卖:“这堆花,十块钱一把,要不要?” 各种各样的混在一起,花瓣有些萎缩,叶子也开始低头。 迎璟选了几支,用的微信付款。 一进门,祈遇惊叹:“哟!你买花了啊?……还是白玫瑰,怎么,你又改行当花仙子了?” “花仙子惹你了?凭什么侮辱人家?”迎璟心性乐观,开得起玩笑,他心情很好,找了个矿泉水瓶把花给插起来。 “我就是花仙本仙,有意见?”迎璟往桌前一坐,打开电脑。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 “我不困,我再看一下前期三组的实验数据对比。”迎璟把台灯调到最低档的亮度,不影响室友们休息。 夜深了,人睡了,这是一天之中,时间最静止的一刻。 迎璟全神贯注,一会儿记笔记,一会儿敲代码,他动作很轻,也很温柔。 灯光笼罩,像是一层薄纱。 迎璟抬头看着十块钱买来的花,这是白玫瑰,花语美好—— 我足以与你相配。 他敛眉垂目。 嗯! 努力变得更好,才能与你相配。 22.谢谢你哦 接下来的大半月, 迎璟和初宁之间的联系寥寥无几。 他也没空多想,全心投入项目, 在实验室和教室之间来回折腾。 C航是国内专业性名列前茅的院校, 它有独立的虚拟技术研究实验室,一是用来教学, 二是接洽一些科研合作。一般来说, 学校对于校企联动这种模式是给予支持的。再加上栗舟山在背后梳理关系, 迎璟团队被允获得实验室的日常使用。 一切进展顺利。 他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不嫌苦不嫌累,使不完的劲儿。 下午四点, 他拎着一袋饮料跑到实验室, “来,请你们喝。” 祈遇正在试验台前拧螺丝,皱眉问:“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不是在上课吗?” 迎璟的政治学分还差一点,得蹭几节课把分数给补齐。他无所谓道:“我翘课了啊。” 祈遇:“你又翘课了?待会点名被抓到怎么办?” “点完名我才溜出来的。” 祈遇一脸凝重, “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分数不够还要补考, 补考再不过,你连毕业证都拿不了。” 迎璟已经跑到周圆那边, “这个单元测试得怎么样了?” 祈遇无语。 “我觉得这里还能扩展一条线,支撑环境体系结构,增强对温度、天气的敏感度。”迎璟把键盘拨到自己面前, 试验了几个代码, 审查这个程序的细节还原水平。 周圆的小胖手在屏幕上圈圈点点, “这里,S指令,这边我做了一条感应线。你看看有没有必要?” 两颗圆脑袋凑在一起,像叽叽喳喳会说话的大蘑菇。 又过半小时,张怀玉也赶了过来,加入他们:“迎璟你评评理,季节模拟单元,我说要把四季都给做了,但是他说没必要,只做夏季和冬季就行了,这一点都不完整嘛。” 周圆把头抬起来,哦豁一声,“哪里不完整了?我们只要模拟恶劣极端的天气环境就可以了,夏季的炎热,冬天的寒冷,有代表就OK。” 张怀玉:“那春天还细雨绵绵,秋天还干燥起雾呢!” 周圆:“你以为在做护肤品呢?” 张怀玉:“你没有一点艺术美感。” 周圆:“我这叫精简成本。” 哇,好气啊。 张怀玉:“呸呸呸。” 周圆当即反击:“呸呸呸呸。” 哼,比你多一个字。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脸往左,一个脸往右,谁也不瞧谁了。 迎璟都快笑疯了,“你俩演电视剧呐?” 张怀玉像是找到救星,跑到迎璟面前,歪着脑袋问:“我有没有理?” “有理有理。” 周圆切了声,“美色|诱惑,我可看透你了。” 张怀玉好高兴,朝周圆比了个手势:欧耶。 迎璟从刚才带来的饮料里,拿了一瓶出来,然后往周圆脸颊一贴,顿时杀猪叫:“我艹!冰死我了!你毛病啊!大冬天的还喝冰饮料!” 迎璟哈哈大笑,拧开瓶盖儿,咕噜咕噜喝下两大口。 都不带眨眼的。 待周圆冷静了,迎璟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 “我也认同张怀玉的构思,我们做环境模仿,就是模拟包括季节、天气、突发情况等特异性,但是,不能只让大家看到极端与恶劣,也要展示出美好的一面。”迎璟说:“我们既可以模拟出,在暴风雨雪的里,发动机的耐抗力,也能模拟出,在春风秋雨的温和之中,它的流畅性能。工科不是只有冷冰冰,它也可以和煦温柔。” 周圆都听懵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你女朋友呢。” 迎璟理所当然:“我和它本来就是在谈恋爱啊。” 祈遇嗤嗤笑,然后冲迎璟竖起大拇指。 张怀玉崇拜极了,“迎璟,你好有趣啊。” “一般一般。”迎璟笑得灿烂,手掌一拍,就此决定:“时间还来得及,我让顾鹏鹏和你一起,把季节单元进行完善。然后我们把每个指令走一遍,确保在下周的一阶段汇报会上,万无一失。” 边上的顾鹏鹏手扬起,表示知道。 张怀玉最配合了,自个儿鼓起了掌。 祈遇问:“汇报的时间确定了吗?” “下周二。” “去公司?还是他们到实验室?” 迎璟深呼一口气,“去公司。” 这是初宁的要求,在宁竞投资的全部管理人员面前做汇报以及效果演示。迎璟第一个想法,就是不给S.Flay丢脸。如果说,还有什么偷偷的愿望,那就是,不给她丢脸。 项目进度井然有序,三维布控设计依赖于扎实的理论、计算机技术。他们五个人各司其职,在周五上午对一阶段成果进行收尾。 复杂庞大的数据系统,每个节点都有亮闪闪的灯光提示。像是一个崭新的微型世界。 顶着两个黑眼圈,迎璟长松一口气:“只要在VR人机交互设备上进行模拟运用,将数据结果做好比对,我们一阶段的工作就正式完成!” 清晨六点的实验室安安静静。 他扭头一看,连熬两个通宵的组员,已经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迎璟轻轻关上门,没有吵醒任何人。他打算去办一下设备借用的申请手续。但事情并不顺利。系里只有一台能借用的交互设备,除了迎璟申请,飞行器设计系那边的,也同时提出了申请。 迎璟找到负责老师,有理有据:“秦老师,我们这个项目在周二,就要向资方进行一阶段汇报。设备能不能先让我们使用?就差三组对比数据了。” 负责老师:“但罗佳也说,他们的项目也急着做数据比对。” 迎璟:“他们哪里急了?这不才做完实验报告吗?又要做实验?” “这……”老师很为难,“他们递交了申请,时间正好撞上,只能允许一组使用。要不这样,我把罗佳叫过来,你俩单独沟通,最好能够协商一致。” “行。” 秦老师很快打电话给罗佳,但罗佳磨磨唧唧了半小时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啊老师,李院长关心我们的项目进度,聊了很久,耽误了时间。”罗佳敲门,进门,解释起来也让人无法反驳。 “啊,没关系,坐吧。”秦老师一直在办公室忙事,所以久不久等对她并没有太大影响。 倒是迎璟,等得气浮气躁。 秦老师起了个头,把事情重复了一遍,“设备只有一台,你们商量一下,看谁让一步。” 罗佳马上说:“我们不行,要做实验。” 迎璟:“我们下周二就要做汇报。” 秦老师脑仁疼,先是做罗佳的思想工作:“你们设计系的实验报告做得非常漂亮,不仅企业满意,院里也是赞赏。前期那么辛苦,休息两天也无可厚非。” 罗佳义正言辞:“我们不需要休息。我们想加快进度。” 迎璟:“可这不是必须啊,但我们不一样。”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秦老师:“真的,耽误不得。” “我们也耽误不得。”罗佳语气提高。 迎璟都要气炸了,“你这是存心的,怕我们超过你。” 当初,第一次校企项目招标会上,罗佳代表C航的王牌专业设计系,顺利赢得企业青睐。迎璟心性急,还跟他在宿舍打了一架。这也算是结下了梁子。 罗佳当即起身,声音更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迎璟也站起,他个子高,生气的时候气势如风起,狠狠盯着他:“敢做不敢当。” “行了行了,别吵了。”秦老师拦在两人中间,“这样能解决问题吗?啊?” 罗佳退后一步,抬高下巴:“反正都递交了申请,那就看看,学校最后批准谁。” 迎璟的气势一下子就虚了。 罗佳甩手而去,最后看他的眼神,势在必得。 结果不出所料。 院里批复,说,设计系那边的项目试验已经步入正轨,先让他们使用。 S.Fly的实验室,个个义愤填膺。 张怀玉:“不能仗着是学校的招牌专业,就这么偏心袒护啊,真是气死啦。” 周圆还算客观:“他们也说急着用,我要是领导,我肯定也优先他们啊。” 一个百年名校,国家重点扶持的专业,并且做出了很多成绩,被厚爱,也是人之常情。 不像迎璟,零起步,并且业绩不明。 归根到底——存在感太弱。 祈遇:“主要是设计系那边也太阴险了。他们根本就不着急实验,怕我们出风头,怕成为他们的竞争对手。” 话向来很少的顾鹏鹏划重点:“好了,抱怨也没用,接下来,该怎么办?” 停顿片刻。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迎璟。 他陷在椅子里,望着天花板,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大家的声音像鼓点,咚咚咚地捶砸他的耳膜,机械、密集,渐渐的,什么都听不清了。 直到顾鹏鹏说:“只有一个办法,问问公司,可不可以改时间。” 迎璟倏地弹起,坐直了身子,硬邦邦的四个字:“——绝不可以。” 祈遇、周圆、张怀玉齐声:“那还能怎么办?” 这话往心窝子里捅。 迎璟缓缓垂下了头。 半小时后,大家丧丧地离开。迎璟走到廊道上,对着寒风狠狠深呼吸,拨号码的时候,手在抖。 初宁电话接得很快,“嗯?” 迎璟声儿有点哑:“你忙吗?我想跟你说件事。” 他长话短说,把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 末尾,迎璟说:“……对不起,我好没用。” 那头沉默许久,呼吸浅浅,他双手握紧手机。 再开口,初宁:“四点半,我来学校接你,门口等。” 两人都很准点。 一上车,迎璟愧疚感叠加,不停道歉:“对不起啊,设备不能用,进度要延后。” 初宁开着车,冰冰冷冷:“对不起有用吗?” “……”迎璟心都揪紧了,无力、亏欠、懊恼、自责,情绪混乱得要挤爆他的头。 “解决问题,比对不起有用。”初宁依旧淡定。 “我实在没办法解决了,设备需要连接数据库,太专业了,别的地儿根本没有。”迎璟后脑勺枕着座椅,眼神空洞。又忽然燃起希望,鼓起勇气问:“公司那边,可不可以推迟一礼拜做汇报?” “不可以。”初宁回答果决,“涉及面太广泛,你也一时听不明白。总之,必须如期。” 迎璟熬了几个通宵,脸色很差,眼圈儿也能媲美大熊猫。就连一向清爽光洁的下巴,也冒出了微微胡茬。 他眼睛都红了,应该是熬夜熬的。 初宁把目光从他脸上默默收回,想了想,拿出手机。 “冯子扬。” 听到这个名字,迎璟注意力集中。 初宁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敲着方向盘,“我需要你帮忙。” 简短叙述,那头说了几句,初宁皱眉,“我不管,这个忙你必须帮——没办法?那你就想办法——呵,你要不帮,明天我就去拆穿你的真面目——对,就是这么绝情,你帮不帮?” 这威逼利诱,听得迎璟目瞪口呆。 以为她会强势到底,初宁忽的软下音,“冯大爷,求求你了。” “……”软硬之间自由切换,叹为观止! 两分钟后,初宁讲完电话,对迎璟说:“设备问题解决了。但我们要先过去看一下,是不是符合。你晚上有课没?” 迎璟疯狂摇头:“去去去!” 恰好,冯子扬也在微信上把地址和联系电话发给初宁:“我已经和唐耀打过招呼,你们直接过去,会有人接待。” 初宁回复:“谢了。” 冯子扬:“唐耀这狗逼太嚣张,老子看不惯。你还逼我去求他办事儿[哭][哭][哭],未婚妻太狠啊啊啊!” 初宁笑了笑,点开地址—— 明耀科创股份有限责任公司。 这是业内非常有名的一家上市企业,主攻智能产品,集研发、生产、外销于一体。已经形成了庞大且成熟的产业链。它们有独立的实验室,先进、完善、已达国际尖端水准。 如果能借用它们的实验室,那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老天眷顾努力认真的人。 初宁和迎璟赶到明耀科创,非常顺利地对接。迎璟看了那台交互设备的技术参数……比学校那台要高端多了。 他如释重负,“没有问题!” 初宁面色不改,从头至尾都是这么冷静,她点了点头,“行,那你们做准备。” 迎璟迅速打电话给祈遇,把这个好消息传回团队,然后交待准备事宜。初宁仔细听了听,他的逻辑思维非常清晰,滴水不漏。 初宁侧眼打量着他,时间略久,被迎璟回头撞见。她有点没把持住,飞快挪开。 迎璟挂断电话,乐了,“你偷看我啊?” “……” 困难局面得以化解,他的复原力简直如火箭喷射,一下子又活蹦乱跳了。 迎璟跨前一步,把脸凑近初宁,肯定的语气:“你明明就是在偷看我。” “……”初宁与之对视数秒,这一次,是她先移开眼,“我没有。” 身后是车,她原本是靠着车门的,这下被迎璟逼近,她没地儿走。两人保持了一种很诡异的亲密姿势……迎璟个子高,从小身体素质也出众,看起来瘦,但骨架很有力量感。 他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车上。 初宁小小一只,像是圈在他的臂弯里。 他的脸凑得更近,审视夺人的目光:“你不用偷偷看我,我光明正大地给你看,你想看哪里都可以。” 初宁微微恍神半秒。 就看他突然弯起胳膊,做了一个大力士的动作,“我有肱二头肌哦!” OK,又傻起来了。 初宁失神的理智迅速回位,她一掌推开他,“你闲了?以为事情解决了就无后顾之忧了?现在这么嗨,刚才是谁在我车上差点哭鼻子?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她的用词很硬,但语气是温和的。 这不是真正的责怪,她跟他一样,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藏不住。 初宁双手环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你给我记住了,‘对不起’是最软弱无能的三个字,还有,发现问题,总结经验,不断反思自我,这样才能进步,从这件事暴露出的最大问题是什么你知道吗——不强大,就没有发言权,以及你们与学校有关部门的关系,处理得实在是寒碜……” 正说着,迎璟突然快步窜到了她前面,拦住了去路。 初宁仰着头,无语……他又是想干吗? 迎璟的眼神变得安静,他看着她,暗暗深呼吸。 初宁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 迎璟突然伸出手,把她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初宁的高跟鞋没站稳,趔趄前栽,鼻子撞在他胸口,唔!好硬! 迎璟的下巴抵着初宁的头发,闻着淡淡女人香,心都在颤抖。 声音自上而下,像是冬夜寒风里一簇簇的温暖火焰,诚恳,纯粹、心无旁骛,还烫人—— 他抱着她,轻声说:“初宁……谢谢你哦。” 23.哄我 初宁的怒火和挣扎, 在听到他这句“谢谢你”后瞬间平息。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 纯粹,没有任何杂质。他说谢谢,真心实意,初宁能感受到。 迎璟抱了三秒, 然后很懂分寸地松开。他退后一大步, 双手背在身后, 正儿八经地对她鞠了个躬。 一瞬间,初宁以为他要拜堂成亲。 这个情况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久久没有说话。 迎璟咧嘴笑, “那?回家?” 初宁不太利索地点了下头,对方跟花蝴蝶似的,飞去了副驾。她在原地站了两秒,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好像要把刚才那个拥抱所带来的炽热给拂掉。 第二天,迎璟就带着团队成员一起奔明耀科创的实验室。 这里恢弘、大气、规整、高端, 就像一座神圣的殿堂。这种高水准的实验室, 作为学生的他们,只在书本里有所了解。真正见识,这还是第一回。 “不愧是大企业, 我还以为我在参观皇宫。”周圆啧啧称赞。 “明耀科创本来就是行业里的皇宫啊, 鼎鼎有名呢。”张怀玉感叹:“如果能和这样的大公司合作, 那也太幸福了吧。” “它们也不会看上我们这种小团队的。”祈遇说着, 又问迎璟:“宁总的门路好广, 和这里的负责人认识?” “这是她朋友的朋友。”迎璟说。 “哇, 好厉害。”张怀玉由衷的,“宁姐姐好年轻,不知道我到她这个年纪,是不是也能变得这么优秀。” 叽叽喳喳过后,正式投入试验。 因为这种型号的交换机,已经是国际上的顶尖型号,所以效果比预想的更好。 三维空间布局能给以后的发动机设计者,带来更加直观的体验,空间精度、延伸拓展性,甚至模拟出任何复杂条件下、发动机的性能改变。 迎璟他们所研究的,简而言之,就是“提前”——在样机真正投产之前,提前模拟它的一系列生产状态。 节约成本、缩短周期,大有可为。 明耀科创公司也特地安排了一名工程师,协助他们解决设备运行问题。可以说,冯子扬嘴里的狗逼老板,给足了他面子。 做交互试验比对的过程中,迎璟注意到,有一位男士,几乎每天都会站在实验室二层的玻璃房里,看他们操作。 有时候眼神撞上,迎璟友好地朝他点头,微笑。 直到实验的最后一天,这位男士也进入了实验室。 迎璟不疑有他,以为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于是继续忙活。 “季节单元模仿完毕,祈遇,下一个环境测验。”迎璟在设备里操作,喊了一声。 但祈遇被周圆叫去,没有听见。 站在旁边许久的男人,走到计算机面前,十分熟练地敲了一组代码——程序顺利跳入新的测试单元。 迎璟看着他,目光顿了顿。 那人没点儿异样,接纳他的询证眼神,很淡地笑了下。他问:“这个项目,你们是和哪家公司在合作?” 迎璟很警惕。 那人还是笑:“很有勇气。” “……”听起来不像好话。但迎璟保持礼貌,自信地补充道:“不仅有勇气,还有眼光。” “呵。” 男人的面色收敛,不管是语气还是相貌气质,都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高傲感。浑然天成,与身俱来一般。 他和迎璟身高相当,两人目光平视,他说:“这种项目,提升投资回报率,就只有一个办法。” 迎璟问是什么? “砸钱。” “……” 迎璟没来由地对此人树起敌意,说话忒不好听了点。 惜字如金,那人很快就走了。迎璟对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自大狂。” 不多久,公司这边的工程师定点过来询问情况,迎璟说一切顺利。 “哦,对了,差点忘了。”迎璟想起,问:“你们的员工进实验室,是不是都要穿统一的工作服?” “当然。” “那刚才有个人没有穿。”迎璟简单描述了一遍,想象力大开:“不会是间谍吧?” 工程师拼接了一下他的描述片段,恍然大悟:“哦哦哦!是不是穿黑色外套的?” “是啊。” “那是我们唐总!” 迎璟没明白,眨了眨眼,“哪个唐总?” “唐耀。”工程师语气倍儿自豪:“咱们明耀科创的执行董事!” “……………………” 迎璟心里的冒号比这还要长。 借了贵宝地,第一阶段的试验报告终于在既定日期之前完成。 周二就要去宁竞投资进行汇报。迎璟摩拳擦掌,把发言稿改了又改,背了又背。之后觉得用词不够优美,琢磨着是不是要去找找中文系的高中同学,加点儿比喻排比什么的。 他在宿舍上蹿下跳,觉也不睡,饭也只吃三碗,搞得像赴断头台似的。 而初宁这边,也不太顺利。 周沁跟她汇报:“王副总说,他不出席明天的会议。” “原因?” “病假。” 王副总名叫王山。四十出头,人近中年,一股傲气,当初在会上讨论这个项目时,他是反对最激烈的一个。连带他手下的风投、管理两大部门,都统一战线。初宁扛着巨大压力,才勉强通过投资决议。 初宁微微叹气,“我亲自去请。” 他心里这口气没咽下去,难免要作怪。 偏偏这人也不能得罪,宁竞投资起步之初非常艰难,之后招商引资,有了足够的资金链才把公司盘活。王山就是其中之一。他背后是启明实业,财大气粗,真要较真,这个项目铁定夭折。 初宁心里有杆秤,轻重之分还是拎得清。 她深吸一口气,笑脸走进王山的办公室。 当然,王山也不是存心刁难,让他舒服这口气就行。初宁态度好,语气也柔软,顺着对方的话应和,气氛缓和不少。最后王山说到重点。 “你想尝试新的投资领域,这是好事。但是初宁,是不是也要考虑公司实际,毕竟,你的宁竞投资,还没有发展到更高的层面。”王山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经不起这种规模的投资失败。” 他手指敲桌的动作,像是敲在初宁的心里。 她背后发虚,但很快镇定:“我做过预设,只要项目第二阶段完成,就能实现产销联动,可以与国内的先关企业对接,出售技术。” “国内军工企业的特殊性、保密性、垄断性,这都是客观存在。你要如何保证市场?好,先不谈这个。这个大学生团队,很年轻,有优势,但是隐性风险更大,万一他们心态崩溃,或者半途而弃,遇到瓶颈,项目进度停滞不前,你前期的资金投入,可就全打水漂了。” 初宁没来由地握紧拳头,“他不会的。” 王山笑了笑,像一尊弥勒佛。没再说话,他站起身,扣上西装,“行吧,我会准点出席会议。” 周二,迎璟团队六点就到了会议室做准备工作。 七点五十,会议室陆陆续续员工进场。迎璟不停地瞄门口,一个一个地过滤,终于等到初宁时,他眉眼闪闪发光,绽开整整齐的白牙。 初宁看他一眼,很淡,然后继续和身边的人交谈。 “???”迎璟内心呐喊,为啥不对我笑!! 算了,收心。 八点,汇报准时开始。 迎璟收敛精神,像是披甲上阵的战士,能够迅速进入状态,是他的优点之一。 因为前期准备充分,所以他的发言条理清晰、不慌不乱。 迎璟从三大块陈述第一阶段的内容——设计构想、操作实施、效果展示。 他很细心,工科内容枯燥无味,他尽量用生活化的语言,浅显易懂进行表达。初宁留意了一番,不错,大家没有出现一脸懵逼的表情。 效果展示环节,迎璟执行一个又一个的模拟环境指令。 “不管什么条件,只要通过对该条件的建模,就能模拟出逼真的场景——暴风雨、沙尘暴、龙卷风、起大雾、下冰雹。”他在键盘上敲打,娴熟地下达指令。 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发动机,在不同的天气下,呈现出不同的性能状态。 暴风雨里,它的叶片像棉花糖搅拌机,激起一圈圈的水花。 下雪天,它还萌萌地缩了缩身子,体积变小,浮现出字幕:“啊呜~好冻冻~需要爱的抱抱~” 会议室里笑声起伏。 OK,气氛保持得非常好。 初宁打量着迎璟,这小子,还蛮有情趣的嘛。 接着,继续模拟龙卷风、冰雹、沙尘暴等极端天气。 可以看出,三维画面上的发动机在这些环境下,机体任何一项指标出现异常,都会出现明确的提醒。 演示完毕。 会议室短暂安静。 没过多久,初宁带头鼓起了掌。 一下,两下,接着是所有人,掌声友好。 迎璟心里松了气,啊,过关啦! 汇报结束后,他拎着两个大箱子,一直磨磨蹭蹭的没有离开。隔着玻璃窗,他看到站在外面的初宁十分忙碌,不断有人来找,要么谈事,要么是签字,签完字刚准备转身,又有人来找她。 她像一个发光体,迎璟觉得太闪亮了。 初宁今天穿的是正经的职业装,一字裙长度适中,亮色高跟鞋,十厘米有吧,脚踝小巧,小腿儿匀称,膝盖也漂亮……迎璟的视线继续往上,唔,她身材真好啊。 心跟目光一起往上飘,突然撞上初宁的眼睛。 “……”迎璟心脏狂跳,艹,做坏事被抓了。 初宁并不了解他丰富的内心活动。隔着玻璃窗,她冲他勾了勾手指。迎璟立刻飞奔到她面前,他的速度太快,初宁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他撞到。 迎璟刹车及时,一脸期待:“怎么了?” “请你们吃饭。” “为什么?是我表现很好对不对?” “……”你能委婉点吗,初宁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时间你们定。” “周五吧。” “行。” “你来吗?”他突然问。 初宁点了点头,“来。” 迎璟的眼睛笑成了弯月,“太好了!” 到了周五这天,大家都很兴奋。 “这家餐厅好好吃哦!而且特别贵!我一定要吃那道招牌猪蹄!”周圆舔了舔嘴唇,还发出了邪恶的声音。 万鹏鹏嫌弃地往右边跨一大步,躲他远远的。 “我靠,你个小闷骚,什么意思呢?”周圆张牙舞爪。 万鹏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哈哈哈哈。”大家笑声一团。 张怀玉似乎对初宁更感兴趣:“太棒了,我一定要向她多学习!” 事实上,真见到人了,张怀玉发现……并不是那么好学。 初宁跟他们吃饭的时候,非常热情亲切,男生之间聊体育篮球,她都能接几句话。聊娱乐八卦,她也能不冷场。 这种娴熟的交际能力,没有经历的沉淀是学不来的。 听到张怀玉喜欢一个男明星,她还颇为热心:“下次我给你弄一张签名照,好不好?” “真的吗?!”张怀玉激动:“亲笔签名吗?!” 初宁欣然点头。 “哇哇哇!”张怀玉两眼冒星星,“宁姐,你还认识娱乐圈的人啊?” 赵家就出了个当红花旦,这种事儿不难。 初宁:“有机会,带你见见本人。” 妈呀,幸福得要晕倒。 迎璟全程观察初宁,哼哼,几句话就把人心给收买了。 又想,平时对他那么冷漠和凶悍,对这几个臭家伙倒是蛮温柔的嘛。 哼哼哼。 正巧初宁也看向他。 呃……这小子,一脸苦大仇深,又哪根筋搭错了? 吃完饭,大家又去KTV嚎歌。 周圆学着社会人那一套,对着话筒喂了喂,特谄媚地邀请初宁说几句。 初宁亦大方,起身接过话筒,“没什么好说的,这个包间很贵的,浪费这个时间,还不如让我多唱两首歌呢。” 轻轻松松的逗乐气氛。 祈遇蹭了蹭迎璟,“她性格好好哦!真好相处。” 万鹏鹏附和:“一点也不凶。” 迎璟不舒服,哼哼哼哼。 祈遇:“咦?张怀玉呢?” 万鹏鹏视线溜了一圈,“没看见啊。” 很快,大家加入尬歌环节。 周圆扯着嗓子咆哮:“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迎璟站在凳子上,手扬起,“赏!五百年赏你了!” 祈遇立刻躺倒在地,滚了两圈,停在周圆面前,“您的五百年已驾到,请签收。” 初宁看乐了,笑得前俯后仰。 这跟她平日冷美人的形象太不一样。迎璟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去了她身上。 大概是这该死的朦胧光线作祟,陷在光影里的初宁,看起来那么美。她笑的时候,头微微后仰,脖颈的弧线被拉长,皮肤像是打了一层柔光。 迎璟忽然觉得热。 他心跳加速,他手脚不受控制,他跳下凳子,他朝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每走一步,他就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水又多了一粒。 他脑袋是懵的,乱七八糟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拧成一股冲动——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只想去到她身边。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开了,隐约听到一句:“你去哪儿了啊?” 迎璟的三魂六魄骤然归位。 他清醒了。 幸亏初宁没注意到他,迎璟心里虚的……都想吃两瓶汇源肾宝了。 他扭头往门口看,原来刚才是张怀玉走了进来。 淡定淡定。 他暗暗安抚自己,而下一秒却听到张怀玉的声音—— “迎璟!” “啊?”他寻声望过去。 张怀玉握着麦克风,一脸英勇就义的决然,这声名字喊得过于大声,全场都安静下来。 渐渐的,她不那么紧张了。 自信重现于年轻的面庞,光彩焕发。她扬高麦克风,对迎璟说:“我喜欢你!” “……” “……” 迎璟脑袋死机,一脸懵逼。 “从大二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为什么大一没喜欢上?我也很费解。不过没关系,现在你知道就好。”张怀玉越发坦荡,眼睛亮晶晶的,“我想了很久,我决定还是向你正式表白——当然,不管你答应还是拒绝,我保证,我都不会影响团队的工作。嗯!迎璟,我很喜欢你哦!” 现场死机很久。 还是祈遇最先爆发出声:“卧槽,牛逼!” 周圆啪啪啪地鼓起了掌,口哨吹起,“牛逼牛逼!” 迎璟:“…………” 张怀玉一脸笑望着他,也不急着等他马上回答,放下麦克风,潇潇洒洒地坐去沙发,吃起了水果。 本该忐忑的姑娘,却跟没事儿人一样,横竖都轮不上她尴尬。 这些尴尬全转给了迎璟,他半天没吭声。 慌乱的情况下,他下意识地找初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视线往她那儿急急寻找,却对上一张看热闹的笑脸。 初宁眼缝儿微眯,靠着沙发慵慵懒懒,她嘴角上翘,分明就是看好戏的表情。 看好戏等于无所谓。 她对他的事,根本就无所谓。 这些乱七八糟的列式,在迎璟心里毫无逻辑地拼凑在一起,他突然很烦躁,而且烦躁很外露,故意绕远路,从她脚边走过去,又“不经意”地蹭了蹭她的膝盖。 然后愤愤地走出包间。 这回轮到初宁一头问号。 妈的……哪里又惹着他了? 初宁在外面找到人,迎璟蹲在门口吹冷风,头发吹翻了,露出饱满的天庭,上头刻了一个大字——哼。 “女生表白不应该高兴才对?”初宁今晚喝了酒,而且心情的确不错,说话也没了平日的严肃。 她用鞋尖轻轻踢了踢迎璟的鞋尖,笑着问:“怎么?拿错剧本了?” ……脚好烫。 迎璟被这个动作撩得耳尖发红。他倏地站起,一下子高了她一个头,气势回来了些,“拿错就拿错,怎么,你要给我写正确的剧本吗?!” “……”初宁被吼得莫名其妙,带着警告,看着他。 迎璟的狗胆仿佛镀了一层金,他也瞪回去。 大眼瞪大眼,路过的人偶尔回头打量,窃窃发笑。 疯了吗,陪这小孩儿一起傻? 真是近傻者傻。 初宁双手搁腰上,向前一步。 迎璟把脸扭向左边,才不瞧她。 僵硬了很久,只听见一声叹息,“你这个人啊……” 初宁话说到一半,突然伸出手捧住他的脸,然后狠狠掰了回来。 掰成了面对面,把他的小脸儿活生生地挤出了两坨肉。 初宁觉得不解恨,又用力揉了揉,低声问:“是不是吃死我会来哄你?嗯?” 她手腕里传来的淡淡香味跟迷|魂药一样,光影荡在她脸上,然后静静覆盖进迎璟的眼睛里。 他的声音更低沉,呓语一般,“那你愿意哄吗?嗯?” 24.小畜生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迎璟跟抓包的小贼似的,一脸正气:“我才不怕你。” 初宁双眉微耸,手机震动, 是小六打来的。她边接边转身走:“来了。”这地儿音响太猛,估计那端没听清,初宁提声:“——来了!” 迎璟站在后面, 这一回没犹豫,化身成牛皮糖。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跟上去。 “问。”初宁总爱吓唬人:“我答题是要收费的。” “你为什么不选我?” “我为什么要选你?” “我们的专业很棒,是国家的重点学科,每年还有特批的经费用以研究学习。而且我查过资料, 我国的航空产品需求在逐年递增, 增幅特别理想。”迎璟故作老练,“你不想吃这块肥肉吗?” 初宁看向他,微笑着说:“不想。” 迎璟:“都是能为公司企业挣钱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青睐我们呢?” 初宁并不想多言,径直朝前。 “而且你那天说的‘等不起’其实根本就不是事儿。在整个核心组机研发的过程中,可以衍生出许多副产技术,相对简单通用,比如空中摄影、大地测绘、地质勘查,都是需要航空工业支持的。” 迎璟说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 继续嘎嘣嘎嘣:“边搞大事儿, 边赚钱, 到时名利双收,你要发财了。你、你慢点儿,欸,我再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 话没说完,手臂又被她拉住。初宁把人往边上一拽,“看路。” 一个酒保端着酒与迎璟擦肩,晚半秒,两人就会撞上表演“碎碎平安”。 迎璟愣了愣,初宁就要松开他的手,这会子反应过来,迎璟一把将她反握住。初宁胳膊细,被他箍得疼。 两人紧紧印合在一起。 亢奋与冲动渐渐冷熄,迎璟可怜巴巴地说:“你考虑一下我啊。” “……” 初宁悯默片刻,今天是撞了什么邪,碰上个这么强力胶水。这种近乎无奈的情绪一旦产生,就会让原本坚定的想法介入一个临界点。 初宁心里一声幽叹,到底是软了语气,“你跟我来。” 初宁把迎璟带出了酒吧。 旋转门一动,室外的风就呼呼往人脸上扑。有点儿冷,初宁拢紧了外套。 迎璟还穿着那件短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没,没事,不用管我,我从小就不怕冷。” 初宁淡淡收眼,这个男生的内心戏,总是有点点自作多情。 言归正传。 初宁问了一个在她心里,稍微还有那么点价值的问题:“你这么想赢,图什么?” 迎璟被这秋风吹得怀疑人生,牙齿打颤,但还是身冷志坚:“这个项目是我教授推荐给我的,我不想让人失望,我要做,就做到最好。” 少年心气尚在,好听热血的字词顺手拈来,热血,通常建立在以自我为立场的角度,它宏伟、遥远、梦幻,仿佛伸手可碰,实则远在天边。 初宁静静望着他,没有打断。 迎璟拢了拢自己的勇气,继续表态:“而且我很认真,我和我搭档花了四天四夜,做模拟构建,哦,就是上次PPT上展示出的那个小模型,是我做的哦!” 见初宁没什么表情,迎璟小声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吧。” “我们学校还有一个项目组,它们被挑中了,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他可以对我冷嘲热讽,但是不能鄙视我在做的这件事。至少在我这里——它是有意义的。” 迎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全世界看懂他的心路历程。 听了这么久,初宁已然有了判断,她说了三个字:“不服气。” “啊?” “你只是不服气。” “……” 恰好有电话进来,初宁扬手接听:“我在外面透气,门口,嗯,行,出来吧。” 电话刚拿离耳畔,迎璟急着追问:“我哪有不服气?!” 这些字眼仿佛是离经叛道的谬论,他想反驳,想以示清白。 有风吹起缕缕头发遮住初宁的眉眼。 不知为何,迎璟突然就爆了,他猛地伸手,想拨开挡住她的那些头发。他想直视她的眼睛,一股燥热与愤懑莫名其妙而来—— 你凭什么说我只是不服气! 初宁很平静的一句话:“就像现在。你跟我红脸,不就是不服气吗?” 迎璟怔然,心里的气球“砰砰砰”地扎破,那股燥热,又莫名其妙的走了。 他突然好丧,都懒得抱臂取暖,直接垂着头装死。 初宁不由自主地暂停打击,迟疑片刻,“……你哭了啊?” 迎璟别过头,不看她。 “真哭了啊?”初宁向他走去。往前一步,迎璟就退后一步,直到后背撞上大石柱子。 初宁一手环腰,一手轻轻撑着下巴,挑眉望他:“你再跑啊。” 迎璟倔强:“我是男人,我才不会哭呢。只有女人才哭。” 初宁笑得淡,“我也从来都不哭。” 迎璟自控情绪的能力倒是不错,一扫阴霾,他也看得开,站直了说:“没关系,你是女生,你可以偶尔哭一下。” 气氛到了分叉口,初宁方才的片刻动容,如这夜风一样,吹来得慢,消失得快。 “宁姐!”门口稀里哗啦一大堆人走了出来。小六声音脆亮,十分有存在感,他眼儿一亮,“哦哟哟。” 迎璟回望这边,十来双眼睛都聚在他身上。 初宁往前两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迎璟。她走过去,融入他们。一串串的笑声偶尔飞起。 迎璟用鞋尖蹭了蹭地,目光追着初宁的背影飘。 侍者把车依次开了过来,一拨人陆续上车。初宁坐的是一辆白色奥迪。这车迎璟熟悉,她姐姐迎晨开的也是这个。 初宁开过迎璟身边时,窗户滑下一半,她的脸在霓虹闪烁里浸润,柔和白皙。 挺漂亮的。 迎璟心里默默地想,“就是再温柔点就好了。” 人走后,他才回魂,颤颤抖抖地抱着胳膊,肚子疼似的弓着腰,牙齿哆哆嗦嗦打架:“扛不住了,我要回去穿秋裤了。” 零点前翻墙回学校,一进宿舍回了暖,他又把穿秋裤的事儿抛于脑后。 四人宿舍,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周末回家,一个去异地见女朋友。迎璟一回来就开电脑,小板凳一搬,坐得笔笔直直。 “……你干嘛?”祈遇觉得他最近有点儿抽。 “我要改点东西。”迎璟从一堆书的最下面,翻出一本祈遇十分眼熟的封面。 祈遇一怔:“不都结束了吗,你还看这项目书干什么?” 迎璟翻阅目录,用铅笔把重点部分打上标记,头也不抬地说:“当时时间匆忙,我们没能校正,其实涡轮片连接的那几处,可以更加圆润一点。” 对,是事实,熬夜那几日,他们有对流程做过大概的分解列式。只是这个时候……祈遇懵懂:“学校又推荐我们去别处了?” “做梦。” “那你为什么还……” “再试一次。” 迎璟拧头,眼睛里像是刚点燃的烟花引线,滋滋滋地冒着火星。他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让我再试一次。” ——— 一周后,星期五的晚上。 关玉下午就给初宁打电话,“宁儿,咱们晚上去吃刺身好不好?” 初宁开了一下午会,腰酸背疼,边揉颈椎边说:“今天真不行,赵家姑姑生日,我得回去。” 关玉问:“哪个姑姑?” “西边儿那个。” “哦,”关玉记忆了一番,“和你大哥关系最好的那位吧?” 初宁说是。 “那你得上点心,她在赵家的地位挺高的,你礼物选好了没?她好像不太喜欢金器,你可千万别买。” “你跟我妈一个德性。”初宁打断,“改天约。” 关玉一头雾水没整明白,“我什么德性啊?” 事事周到,谨慎克制。 在对赵家的态度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样说教初宁。 她四点从公司往回赶,就已接到母亲陈月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无非是问她,礼物贵不贵?一定要选贵的不能太寒碜。一会又嘱咐,今天赵家人聚得齐,姐妹兄弟都会来,你到时候要热情点,别笑得太含蓄。 哦对了,还有, “你大哥前阵子去法国出差,今儿下了飞机就直接往宴会厅赶,连时差都不倒。他这人的习惯你知道吧?睡眠不好,起床脾气特别大,刚回国,睡眠肯定不足。你可别去惹他,他要说你,你就随他说,别去顶嘴。” 顿了会,陈月莫名其妙:“没信号了?咦,没挂啊,那怎么不出声?喂,喂?!” “听见了。”初宁淡淡应答。 陈月还有话未完,初宁摁断电话。 恰遇红灯,她没留神,脑子空白半秒,就这么一脚油门轰过了线。后知后觉,她猛踩刹车,把车生生停在了人行道上。 初宁一背冷汗。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垂头闭目,埋在方向盘上深呼吸。太阳穴一瞬间胀痛,疼得她用指甲捏自个儿,掐出了道道红印。 搁在副驾的手机“叮”声一响,把初宁的三魂六魄拉回一半。 一个陌生号码,简短明了一条信息—— “宁总你好,我是迎璟。” 似是怕她不记得,那头又补了一条: “就是上回被你打击到想死的人〔滴血〕〔滴血〕〔滴血〕” 连着三个滴血菜刀的表情,一扫方才阴郁,让情绪神奇回甘,初宁向车背轻仰,嘴角淡淡上弯。 事实证明,小孩儿的话不可信。 迎璟说得轻松,什么十五分钟地铁再五分钟小黄车,没翻倍都对不起北京的晚高峰。在地铁站,初宁已被挤成了一张烙大饼,等到第三趟才丢掉半条命地挤了上去。 车厢内更加过分,几乎都是人贴人,胸贴胸。初宁被卡在门口无法动弹,半边身子还在门外进退两难。滴滴滴的报警声让她活生生地吓出一背汗。 “过来。”迎璟抓住她手臂,用力将人捞到了自己身边。 初宁脚步趔趄,一头磕中他下巴。 “嗷!!”迎璟顿时眼眶湿润,唇瓣迅速充血。他皮肤白,这唇色意外的很般配。 初宁默哀,愧疚道:“抱歉啊。” 人太多了,挤得她说话都跟缺氧似的。她想躲,压根没处挪地儿。迎璟突然伸手,先是按住她肩膀,试图将人拽过来。不奏效,他索性将双手穿过初宁的腋下,用力一拎——四舍五入就是个拥抱动作,把她跟拔萝卜似的,弄到了自己身后。 门右边的一处车角,刚好能站下初宁。迎璟转过身,大鹏展翅一般,抵住两个车面,给她圈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 “没事儿,我帮你挡着。”迎璟低头看她:“我比你高,我比你壮。” 这个距离太近了,不得不注意到他的眼瞳,像一颗偏棕褐的琥珀。初宁淡淡移开眼,心想,皮肤白的人眼珠颜色都比较浅。 七点半终于到了强哥火锅店。错过饭点,还有三分之二的上座率。今天刮风降温,一夜之间有了初冬的气息。而进去火锅店,仿佛两个世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 “想吃什么。”迎璟轻车熟路地拿起菜单,递给她说:“你右边有笔。” 每张桌子角都用线栓了一支2B铅笔,初宁看着笔身上“考试专用”四字,就明白这店的老板估计也有点中二气质。 她没接菜单,情绪很淡地说:“你熟悉,你点。” 迎璟倒也不客气,“三盘肥羊,两盘肥牛,豆笋海带土豆片,笋子豆皮油条,再来三个面饼。对了,你吃不吃香菜啊?” “随意。”初宁说:“再点份猪脑吧。” 迎璟咽了咽喉咙,“你还吃猪脑?” 初宁说:“我口味比较重。” “难怪这么聪明。” 这不是好话。初宁笑骂:“喂,小孩儿,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 迎璟挠挠太阳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我不是小孩儿,你别穿这身衣服,咱俩站一块,指不定谁像哥哥呢。” 初宁被他逗乐,往椅背轻轻一靠,双手环叠胸口,手腕上的白金链子光彩熠熠。她问:“你多大?” “二十一岁半。”礼尚往来不能吃亏,迎璟马上问:“你呢?” 初宁想了想,答:“四十一。” 迎璟表情惊悚,“天,我还以为你六十了呢!” 初宁真想揉他一顿,两人对视一笑,气氛悄然轻松。不再开玩笑,初宁说:“我比你大四岁。” 迎璟:“你几月份的?” “十月。” “那你只比我大三岁半!”迎璟激动地纠正。 “……” 上菜速度很快,他们点的多,服务员还推来了一个架子。哐哐当当二十几个碟子摆得满满。进进出出的客人在经过他们这桌时,频频回头注目,大概是被两人的食量给惊着了。 而开吃后,初宁才知道,这人是真的能吃。不是铺张浪费,每一样菜的分量都是刚刚好。迎璟自制了两碟拌料,剁椒生抽白芝麻,最后再洒上几滴香油。又夹了块肥羊卷往里头一裹,递给初宁:“你尝尝。” 这东西吃来吃去就是那股味儿。初宁没过多反应,随意聊天:“你是哪儿人?” “杏城。” 离北京不远,动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初宁又问:“你是怎么想到学这个专业的?从小感兴趣?” “差不多吧,”迎璟一筷子戳起三片肉,往嘴里一送,嚼完了才说话:“都那样,随便挑了一个。” 这话有点欠扁,来自学霸的纯天然优越感。 “你呢?你以前也在北京上学吗?” 初宁低头吃食,也没什么隐瞒:“上了一半。” 迎璟:“哦,初高中吧?你大学不在北京吗?” “我上到大二就没念了。” “哐当”一响,迎璟的勺子从手上滑掉在盘子上,“……” 初宁看着他,“怎么?我不配和学霸吃饭?” 迎璟飞速摇头,“没呢,我们吃的不是饭,吃的是火锅,配得要命。” 初宁嗤笑,用漏勺弄出烫好的猪脑,沾了点酱放到自个儿碗里。她的吃相很好看,低头时脖颈线条修长肤白,微微噘嘴吹凉热气,然后往嘴里一送,半点汁水都没粘在嘴角。 不知为何突然的心慌,迎璟下意识地扭了扭自己的脑袋,仿佛初宁吃的不是猪脑,而是他的。 初宁食量适中,平日太忙,也没什么机会吃一顿悠哉的火锅,她觉得自己今天吃得已算多,但看到迎璟后,真的是怀疑人生。 他不仅吃完所有的配菜,最后还要了一碗蛋炒饭。 初宁忍不住:“你父母每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这种吃法,真的很造孽败家了。 迎璟:“一毛钱都不给。” “……” 他扬眉骄傲:“我大二开始,偶尔跟同学帮外面的公司企业做小工,设计个线路图,弄个电路板什么的。钱不多,但自给自足还是够了。” 这方面的经历,初宁和他倒是很有共同话题。她放下碗筷,不免注意力集中了些。 “更何况我还有个姐姐呢,她经常给我钱,每次去国外出差,都会给我带奶粉。”迎璟说起姐姐时,眼里的小火花一簇簇的,“而且,我姐姐很漂亮,还会给我买新衣服。”顿了下,他眼睫轻眨,说:“你跟她一样漂亮。” 这种夸赞十分简单直白,毫无修饰与刻意,人的真诚感,最能挠中红心。初宁眉间有细腻的春风,她故作平静地哦了声,“但我不会给你买衣服的。” 迎璟一愣,然后笑得哈哈哈。然后筷子一搁,飞快起身:“我去买单。” 初宁伸手揪住他的衣摆,“给我站住。” “我请你啊。” “你钱多?” “我有小金库。”迎璟神秘兮兮。 25.心甘情愿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最后真被说中, 前三名被飞行器设计和计算机专业的瓜分,迎璟的得分中不溜秋, 年年如此,早已习惯。 从体育馆出来,与阳光抱个满怀。 左边是篮球场, 十来个并成长排,活跃的身影来回奔跑。右边是宿舍区, 人流量都往那儿去, 理工科学校男生多,偶尔几个女生齐肩挽手, 有说有笑, 其中穿裙子的那个最惹眼, 裙摆漾啊漾。 一个寝室的。初宁暗自判断。 冯子扬混在人群里, 突然转身问:“我像不像学长?” 初宁睨他一眼, “不要侮辱别人的智商。” 冯子扬也不恼,悠悠感慨:“年轻真好啊。” “是啊, 我真好。” “……” 初宁今天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风衣, 配着高跟鞋, 她抬手戴上墨镜,乍一看, 颇有旧时港星气质。 “陪我逛逛校园。”冯子扬说。 “没时间, 公司有事要处理。” 初宁拒绝, 手中还拽着那几颗奶糖准备去取车。一转身,就看见体育馆门口一行男生正在下台阶,中间那个正是迎璟。 他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连帽卫衣,宽松款。双手懒懒散散地环抱胸口,这个动作,把本就宽大的领口斜扯得更敞开,左边锁骨勾出一道利落的弧。 皮肤还挺白。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初宁嘴里含着奶糖,两颊轻轻嚼动,面无表情。 “你也太能折腾了吧,栗教授在台下脸都黑了!” 一个同学攀上迎璟,几个人勾肩搭背。 “你还撒花瓣,直男眼光,太暗黑了。” “张怀玉看你的眼神都亮啦哈哈哈。” 这些校园小八卦啊,似曾相识又陌生。擦肩而过时,迎璟对冯子扬笑了笑,两人对彼此都有印象。初宁把手心的奶糖塞进外套口袋,顺势又望了眼已经走远的年轻背影们。 湛蓝清透的天空阳光,过于明亮耀眼。迎璟也恰好回头,和初宁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咧开嘴,冲她眨了眨眼。 初宁嚼着奶糖,扫了一眼便去取车。 ——— 回到寝室,祈遇口渴接水喝,顺便把迎璟的杯子给倒满,“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少弄些花样,说不定会有更好成绩。” 迎璟翻出篮球服,拎着已领往上一提,脑袋瓜子一缩,卫衣三五两下便脱了下来。他把球服甩在肩上,走过去对着祈遇的屁股一踹,“这么严谨干吗,玩玩就行了。” 祈遇被踹得一口水喷了出来,“活腻了你!” 迎璟飞身要跑,迟了一步,领子被祈遇拽住,“嘶拉”一声,球服一整片都给撕裂了。 迎璟嗷嗷大嚷:“禽兽啊你!” 祈遇看见领标上的牌子,却愣了,飞快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 “我给你重新买一件吧。” “不用不用,”迎璟知道他的轴劲儿性格,怕多想,安抚道:“就在夜市买的,才三十块钱,还是一整套呢。” 祈遇的紧张神色并没有舒缓,摊开手掌,认真道:“领标上有二维码,你拿来,我扫一下。” 迎璟一巴掌打向他的手:“神经!走,打球去。” 很多尴尬与芥蒂,在性格好的人那里,便能无声无息、体体面面地化解。迎璟这种,就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清爽明亮,不仅悦目,更悦心。 祈遇追上去,不自觉地表达心里遗憾:“今天的比赛,我觉得你能拿个名次的,至少前三。” 迎璟当没听见,把篮球拍得噼里啪啦,“看我飞身灌篮——啾——咚——进了!迎天王真棒!” 他给自己加了一场很精致的戏。把祈遇所有的话都给憋下了喉咙。 晚上还有自习,九点半下课,迎璟捱到最后一个才走。他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实验室。 迎璟抱出那架下午参赛用的直升机模型,通好电路,由强渐弱,分波段试了一下螺旋桨的转速。 “你看你看,每次在这个区间,你就开始抖,你这个小笨蛋。”迎璟自言自语,又试了几次,凶巴巴的:“感谢你爸爸我控制技术过硬,没让你坠机,不然丢光脸,看你找谁哭去。” 他戳了戳机身,冲它做了个鬼脸。 实验室只开了一盏灯,白墙上折出被放大的影子,迎璟弓着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柔地摸了摸直升机的机头。他眼里的光一束一束地黯下去,揉成一弯平静的湖。 白天以无所谓示人的那张面具被卸下,迎璟低着头,对他的参赛“伙伴”轻声说:“对不起哦。” 气氛正浓郁,一道声音—— “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别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比对不起管用。” 迎璟惊悚,回头看清来人,立刻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鬼呢,栗教授,您怎么进来不出声儿啊。” “鬼你个头。”栗舟山暴躁瞪眉。 迎璟挠挠头,嘿嘿笑,“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呢?” 栗舟山却指着他身后的模型:“卸下来,测验涡轮前温度。” 迎璟领悟,废话不说开始动手。 看完后,栗教授冷哼一声,“难怪会抖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迎璟眨眨眼,“主人太帅了?” “臭小子!” 迎璟忍笑,脑袋凑过去。 “气压比,在转速提档的时候,不达标。”栗舟山指着显示盘,手指在空中一划,“压比小于3.5,涡轮前温度上不去,这是个转接过渡档。” 迎璟眼睛蹭亮:“明白了。” 栗舟山看他重新调了一遍,面色松解,欣慰之情难掩,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小子,也就这点小聪明了,心思不集中,做事不严谨,什么臭毛病。” 迎璟脱口而出:“能毕业就行了。” “出息!”栗舟山生气,“毕业后呢?再随便找个地方拿工资,混日子?” 迎璟一时语噎。 栗教授的语气虽然不友善依旧,但这一刻,迎璟隐约能感受到,他眼睛里,语气里测流而出的那份惋惜。当中隐晦的辛辣感,更甚从前。 “生活不止是吃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就行,总得有点五香俱全的追求。”栗教授懒得跟他屁话,半讽半风凉:“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三年,是没拿过什么校级奖项的吧?” 迎璟幽幽的,还没回过神。 “下半期就要实习了,没点加分项也不好看。”栗舟山丢给他一本项目书:“我手上的课题,和一个做企业的朋友构思的。你看看,要是感兴趣,明天回复我。” 封面上醒目的中英标题—— “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模型的建立与可行性分析。” ——— 自这日之后,连着一周阴雨绵绵,直到周六才放晴。 初宁这出瘸腿拖延订婚的戏码,有始有终,有条不紊地完成。她从上周“卸下石膏”,到这周“拄着拐杖”,再到现在“完全康复”,过程循序渐进,堪称滴水不漏。 她今天约关玉吃饭,一家新开的店,风格效仿盛唐的华丽古风,用仕女屏风隔开卡座,台上还有师傅弹奏琵琶古筝,风雅秀丽,颇具风骨。关玉迟来五分钟,还没走近就迭声抱怨: “我就仨月没回北京,建国门那边儿比以前更堵了,跟抽水马桶嗝屁似的,还总碰上乱变车道的,恶心死我了——哟?宁儿你腿好了?” 关玉声音清脆,外套脱到一半儿瞅见初宁的腿,乐呵笑道:“冯家又该把订婚提上日程了吧?” 初宁今天涂的是大红唇,被灯光一衬,尤显肤白貌美。说起这茬,她心情不错:“他们找了个香港大师看过日子,错过上回,接下来半年都不合适,说是会和祖上犯冲。” 冯家老爷信这些,正好如了她的愿。 关玉身材丰腴,屈腿叠坐在软垫上,打趣说:“冯子扬蛮不错的,跟他假戏真做得了。” 初宁置若罔闻,抬眼盯着她:“你去韩国丰胸了?” “去你的。我本来就有C。” “真的?”初宁寻思着,然后挑眉,“给我摸摸。” “啧!女流氓呢!”关玉笑声飞窜。 初宁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身段放松。 她与关玉是初高中同学,四舍五入也是发小情谊,关玉家境殷实,性格爽朗,学的是传媒专业,毕业后在中广工作两年,觉得没前途便辞了职,加之初宁当时正在创业,两人一拍即合,她也成了宁竞投资公司的原始股东。 宁竞投资经过三年浮沉,规模不大,但如今也是业务稳定。 边吃边聊,关玉说:“我听小宋说,你上回被信达集团的人给堵在公寓门口了?” “嗯。”初宁顿了下,“都多久的事了。” “后来你怎么脱身的?” 初宁伸向菜肴的筷子停在半空一秒,然后夹起一只虾:“坐一个男生的自行车。” “男生?”关玉来神,“什么样的?” 初宁想了下,说:“很烦人的。” “啧。”关玉以为她闹眼子,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上回,是不是把你表妹叫去陪张总吃饭了?” 初宁抬眼,“这你也知道?” 关玉不以为意,“想知道不难啊,翻一下娱乐新闻就是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但也简单。 初宁的表妹叫赵蓓琦,是个人气还算不错的娱乐圈小花旦,走清纯玉女路线。初宁前阵子在争取一个投资项目,奈何财大气粗的张姓老板一直不点头。后来打听到,张老板暴发户做派明显,喜欢弄些面子工程。初宁就让表妹赴了趟饭局,当红女明星撑场面,张老板那叫一个舒畅,第二天就通知初宁来签合同。 关玉告诉她:“赵表妹吃这个饭,正好被媒体拍下来了,再阴阳怪气八卦一通,她很吃亏啊。” 闻言,初宁毫无波澜,“她吃什么亏了?这些年,我伺候他们赵家人还少吗?她上次那部电影的资源,还是我给她拿的。吃顿饭怎么了?”初宁掷地有声:“——人情你来我往,她心里没数?她应该的。” 关玉是知道初宁与赵家关系的复杂与不和,一时也无法反驳。 “再说了,那些负|面新闻第二天就被公关掉。”初宁声音冷了半调。 关玉犹豫半刻:“是赵明川?” 初宁默认,随即心烦,“赵家人都这样,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不想做,当初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别转个背就跑去别人那儿诉苦卖惨。” 惨字刚落音,关玉倏地坐直,吐字都不利索起来:“呃,赵,赵哥。”后觉得不妥,又飞快改口,“赵总。” 初宁一怔,转过头,从屏风走出来的赵明川一脸阴郁。 巧了,两人都在这里进餐,路过时,赵明川把初宁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赵家公子声名在外,这种背景阶层出来的男人,哪怕不说话,光站在那望着你,都让人胆怯不安。更何况现在,他的眼神实在难以捉摸。 关玉已经惴惴不安,初宁却习惯了这种刀口舔血般的相处,示威般地与之对视。 气氛非常不对劲。 关玉甚至拟好了逃生路线,哦不,她要拉着初宁一块跑! 十几秒后,赵明川缓缓抬手,指着初宁,食指在空气中用力点了点。那份警告不言而喻。 初宁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嘲讽不加掩饰。然后转过头,悠哉地继续吃东西。 无炮火的战场啊这是。 但仔细揣摩,初宁比较占上风,赵明川倒像是被憋屈走的那一个。 关玉拍着胸口,后怕道:“你是没瞧见他的表情,我生怕下一秒他张开血盆大口,咬掉你的人头!” 初宁依旧平静。 关玉瞅着她的模样,低头敛眉,一语不发。同为女人,她理解初宁的不容易。 “哎,”关玉叹气,真诚相劝:“在你大哥面前,放低一点姿态,服个软多大的事儿啊,何苦跟他作对呢?你平常机灵得不行,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轴呢?” 见她不吭声,关玉又说:“你到底是个女人,跟他……” 可就是这句话惹着了初宁,筷子一搁:“你怎么跟我妈说一样的话?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活该弱势,男人就能天生无理?” 关玉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跟人较劲。她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亲昵地拍了拍初宁的手背,算了算了,结束不愉快话题。 关玉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你看看这个。” 初宁接过,“什么?” “我这次出差,收集的一些项目。” 初宁目光蹭亮,一扫方才的阴霾。 关玉嗤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钱串子。你先看,我觉得有几个还行。哦,倒数第二个,你着重看一下。” 初宁目光一跃,拧眉。 C航大学? 后头的项目简介、内容、标的她都没看。 26.少侠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她剥开一颗糖,满嘴的奶香味儿。 最后真被说中, 前三名被飞行器设计和计算机专业的瓜分,迎璟的得分中不溜秋,年年如此, 早已习惯。 从体育馆出来,与阳光抱个满怀。 左边是篮球场, 十来个并成长排, 活跃的身影来回奔跑。右边是宿舍区, 人流量都往那儿去,理工科学校男生多,偶尔几个女生齐肩挽手, 有说有笑,其中穿裙子的那个最惹眼, 裙摆漾啊漾。 一个寝室的。初宁暗自判断。 冯子扬混在人群里, 突然转身问:“我像不像学长?” 初宁睨他一眼, “不要侮辱别人的智商。” 冯子扬也不恼,悠悠感慨:“年轻真好啊。” “是啊,我真好。” “……” 初宁今天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风衣,配着高跟鞋, 她抬手戴上墨镜, 乍一看, 颇有旧时港星气质。 “陪我逛逛校园。”冯子扬说。 “没时间, 公司有事要处理。” 初宁拒绝,手中还拽着那几颗奶糖准备去取车。一转身,就看见体育馆门口一行男生正在下台阶,中间那个正是迎璟。 他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连帽卫衣,宽松款。双手懒懒散散地环抱胸口,这个动作,把本就宽大的领口斜扯得更敞开,左边锁骨勾出一道利落的弧。 皮肤还挺白。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初宁嘴里含着奶糖,两颊轻轻嚼动,面无表情。 “你也太能折腾了吧,栗教授在台下脸都黑了!” 一个同学攀上迎璟,几个人勾肩搭背。 “你还撒花瓣,直男眼光,太暗黑了。” “张怀玉看你的眼神都亮啦哈哈哈。” 这些校园小八卦啊,似曾相识又陌生。擦肩而过时,迎璟对冯子扬笑了笑,两人对彼此都有印象。初宁把手心的奶糖塞进外套口袋,顺势又望了眼已经走远的年轻背影们。 湛蓝清透的天空阳光,过于明亮耀眼。迎璟也恰好回头,和初宁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咧开嘴,冲她眨了眨眼。 初宁嚼着奶糖,扫了一眼便去取车。 ——— 回到寝室,祈遇口渴接水喝,顺便把迎璟的杯子给倒满,“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少弄些花样,说不定会有更好成绩。” 迎璟翻出篮球服,拎着已领往上一提,脑袋瓜子一缩,卫衣三五两下便脱了下来。他把球服甩在肩上,走过去对着祈遇的屁股一踹,“这么严谨干吗,玩玩就行了。” 祈遇被踹得一口水喷了出来,“活腻了你!” 迎璟飞身要跑,迟了一步,领子被祈遇拽住,“嘶拉”一声,球服一整片都给撕裂了。 迎璟嗷嗷大嚷:“禽兽啊你!” 祈遇看见领标上的牌子,却愣了,飞快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 “我给你重新买一件吧。” “不用不用,”迎璟知道他的轴劲儿性格,怕多想,安抚道:“就在夜市买的,才三十块钱,还是一整套呢。” 祈遇的紧张神色并没有舒缓,摊开手掌,认真道:“领标上有二维码,你拿来,我扫一下。” 迎璟一巴掌打向他的手:“神经!走,打球去。” 很多尴尬与芥蒂,在性格好的人那里,便能无声无息、体体面面地化解。迎璟这种,就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清爽明亮,不仅悦目,更悦心。 祈遇追上去,不自觉地表达心里遗憾:“今天的比赛,我觉得你能拿个名次的,至少前三。” 迎璟当没听见,把篮球拍得噼里啪啦,“看我飞身灌篮——啾——咚——进了!迎天王真棒!” 他给自己加了一场很精致的戏。把祈遇所有的话都给憋下了喉咙。 晚上还有自习,九点半下课,迎璟捱到最后一个才走。他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实验室。 迎璟抱出那架下午参赛用的直升机模型,通好电路,由强渐弱,分波段试了一下螺旋桨的转速。 “你看你看,每次在这个区间,你就开始抖,你这个小笨蛋。”迎璟自言自语,又试了几次,凶巴巴的:“感谢你爸爸我控制技术过硬,没让你坠机,不然丢光脸,看你找谁哭去。” 他戳了戳机身,冲它做了个鬼脸。 实验室只开了一盏灯,白墙上折出被放大的影子,迎璟弓着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柔地摸了摸直升机的机头。他眼里的光一束一束地黯下去,揉成一弯平静的湖。 白天以无所谓示人的那张面具被卸下,迎璟低着头,对他的参赛“伙伴”轻声说:“对不起哦。” 气氛正浓郁,一道声音—— “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别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比对不起管用。” 迎璟惊悚,回头看清来人,立刻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鬼呢,栗教授,您怎么进来不出声儿啊。” “鬼你个头。”栗舟山暴躁瞪眉。 迎璟挠挠头,嘿嘿笑,“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呢?” 栗舟山却指着他身后的模型:“卸下来,测验涡轮前温度。” 迎璟领悟,废话不说开始动手。 看完后,栗教授冷哼一声,“难怪会抖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迎璟眨眨眼,“主人太帅了?” “臭小子!” 迎璟忍笑,脑袋凑过去。 “气压比,在转速提档的时候,不达标。”栗舟山指着显示盘,手指在空中一划,“压比小于3.5,涡轮前温度上不去,这是个转接过渡档。” 迎璟眼睛蹭亮:“明白了。” 栗舟山看他重新调了一遍,面色松解,欣慰之情难掩,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小子,也就这点小聪明了,心思不集中,做事不严谨,什么臭毛病。” 迎璟脱口而出:“能毕业就行了。” “出息!”栗舟山生气,“毕业后呢?再随便找个地方拿工资,混日子?” 迎璟一时语噎。 栗教授的语气虽然不友善依旧,但这一刻,迎璟隐约能感受到,他眼睛里,语气里测流而出的那份惋惜。当中隐晦的辛辣感,更甚从前。 “生活不止是吃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就行,总得有点五香俱全的追求。”栗教授懒得跟他屁话,半讽半风凉:“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三年,是没拿过什么校级奖项的吧?” 迎璟幽幽的,还没回过神。 “下半期就要实习了,没点加分项也不好看。”栗舟山丢给他一本项目书:“我手上的课题,和一个做企业的朋友构思的。你看看,要是感兴趣,明天回复我。” 封面上醒目的中英标题—— “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模型的建立与可行性分析。” ——— 自这日之后,连着一周阴雨绵绵,直到周六才放晴。 初宁这出瘸腿拖延订婚的戏码,有始有终,有条不紊地完成。她从上周“卸下石膏”,到这周“拄着拐杖”,再到现在“完全康复”,过程循序渐进,堪称滴水不漏。 她今天约关玉吃饭,一家新开的店,风格效仿盛唐的华丽古风,用仕女屏风隔开卡座,台上还有师傅弹奏琵琶古筝,风雅秀丽,颇具风骨。关玉迟来五分钟,还没走近就迭声抱怨: “我就仨月没回北京,建国门那边儿比以前更堵了,跟抽水马桶嗝屁似的,还总碰上乱变车道的,恶心死我了——哟?宁儿你腿好了?” 关玉声音清脆,外套脱到一半儿瞅见初宁的腿,乐呵笑道:“冯家又该把订婚提上日程了吧?” 初宁今天涂的是大红唇,被灯光一衬,尤显肤白貌美。说起这茬,她心情不错:“他们找了个香港大师看过日子,错过上回,接下来半年都不合适,说是会和祖上犯冲。” 冯家老爷信这些,正好如了她的愿。 关玉身材丰腴,屈腿叠坐在软垫上,打趣说:“冯子扬蛮不错的,跟他假戏真做得了。” 初宁置若罔闻,抬眼盯着她:“你去韩国丰胸了?” “去你的。我本来就有C。” “真的?”初宁寻思着,然后挑眉,“给我摸摸。” “啧!女流氓呢!”关玉笑声飞窜。 初宁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身段放松。 她与关玉是初高中同学,四舍五入也是发小情谊,关玉家境殷实,性格爽朗,学的是传媒专业,毕业后在中广工作两年,觉得没前途便辞了职,加之初宁当时正在创业,两人一拍即合,她也成了宁竞投资公司的原始股东。 宁竞投资经过三年浮沉,规模不大,但如今也是业务稳定。 边吃边聊,关玉说:“我听小宋说,你上回被信达集团的人给堵在公寓门口了?” “嗯。”初宁顿了下,“都多久的事了。” “后来你怎么脱身的?” 初宁伸向菜肴的筷子停在半空一秒,然后夹起一只虾:“坐一个男生的自行车。” “男生?”关玉来神,“什么样的?” 初宁想了下,说:“很烦人的。” “啧。”关玉以为她闹眼子,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上回,是不是把你表妹叫去陪张总吃饭了?” 初宁抬眼,“这你也知道?” 关玉不以为意,“想知道不难啊,翻一下娱乐新闻就是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但也简单。 初宁的表妹叫赵蓓琦,是个人气还算不错的娱乐圈小花旦,走清纯玉女路线。初宁前阵子在争取一个投资项目,奈何财大气粗的张姓老板一直不点头。后来打听到,张老板暴发户做派明显,喜欢弄些面子工程。初宁就让表妹赴了趟饭局,当红女明星撑场面,张老板那叫一个舒畅,第二天就通知初宁来签合同。 关玉告诉她:“赵表妹吃这个饭,正好被媒体拍下来了,再阴阳怪气八卦一通,她很吃亏啊。” 闻言,初宁毫无波澜,“她吃什么亏了?这些年,我伺候他们赵家人还少吗?她上次那部电影的资源,还是我给她拿的。吃顿饭怎么了?”初宁掷地有声:“——人情你来我往,她心里没数?她应该的。” 关玉是知道初宁与赵家关系的复杂与不和,一时也无法反驳。 “再说了,那些负|面新闻第二天就被公关掉。”初宁声音冷了半调。 关玉犹豫半刻:“是赵明川?” 初宁默认,随即心烦,“赵家人都这样,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不想做,当初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别转个背就跑去别人那儿诉苦卖惨。” 惨字刚落音,关玉倏地坐直,吐字都不利索起来:“呃,赵,赵哥。”后觉得不妥,又飞快改口,“赵总。” 初宁一怔,转过头,从屏风走出来的赵明川一脸阴郁。 27.坦白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正好, 顺路。” 啊, 真是好人。 迎璟默默的,负疚感更深重了。 二十分钟送到,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迎璟挪挪屁股, 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 生疏有礼的就此别过。 迎璟关好车门, 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浓夜里,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速提上来, 白影变成了小点儿,没几秒就完全不见。 初宁瞥了眼校门,名校。 周秘书这才询问:“送你回四惠桥?”初宁住的小区就在那儿。 “不了, 往玉渊潭去吧。” 陈月从昨天下午起打了五六通电话,千叮万嘱她务必抽空回趟家。 车在路口调头,半小时后到了玉渊潭北岸的赵家。周秘书走后, 初宁一个人在外头待了会, 点了根烟抽完才进屋。 阿姨开的门, “宁儿回来了啊?哟, 慢点慢点。” 听见动静, 陈月从客厅快步走来, 她揽着披肩, 一角斜垂落地,人没走近眉头先皱:“你抽烟了?” 初宁拂开阿姨的手,轻声道了声谢。 陈月:“抽完也不知道散散味儿再进门,万一你爸在家,闻见又要不高兴了。还有亲家那边,你可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抽。” 初宁“瘸”着腿儿往沙发一坐,没吱声。 陈月坐在她对面,紧了紧披肩,语速跟倒豆子似的:“你说你,平日穿个高跟鞋没点事儿,这回偏偏摔了腿,冯家对订婚宴很上心,现在这意外一出,又得延后了。”越想越丧气,陈月身子前倾心急道:“赶紧好起来,听见没?” 进门起就沉默的初宁终于抬眸,“你怕冯家反悔?冯子扬不要我?” 陈月不悦。 “人家要反悔,结了婚的都能离。” “你这孩子!”陈月火气烧着:“不识好歹。” 初宁却忽地笑了起来,往后轻松一躺,“渴死我了,我要喝水啊。” 陈月牢骚两句,一脸不高兴却还是起身。 “你就是不听我话,我都快烦死你了,整个一小白眼儿狼。” 唠唠叨叨的,初宁梗脖喊冤:“我哪里得罪你了?” 陈月把杯子往桌上一立,“可有人跟我说了,你成天忙工作,和子扬一个月都不见一次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有,我提醒过你多少回了,对你大哥客气点。” 最后半句话,彻底点燃初宁的不耐,她拄着拐杖站起,“要巴结他你自己去,赵明川在我这里,没有客气二字给他。” 气氛瞬间淬了一把火。 陈月来不及维持优雅形象,扬高声音:“你得搞清楚,虽然我们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赵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我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你再能干也只是个女人,真正当家的是谁?——是他赵明川!” 这话戳中初宁的逆鳞,她怒不可遏:“女人怎么了?这个家是容不下女人了?” “你这是偏执扭曲我的意思。” 初宁实在没有过多耐心婆婆妈妈,她抓起拐杖。 陈月急了,语气软下来:“哎?干嘛去?你不喝水了啊?” 初宁一瘸一拐,“不喝了,饱了。” 她把门带上,陈月的念叨声被关在里面。 彻底安静。 初宁按了楼层,盯着楼层数往上蹦跶,回趟赵家真是伤神。这时,电梯划开,里头歪歪斜斜站着的男人同时抬眸,两人的目光来了个火星撞地球。 初宁心里咯噔,今天出门没上香吧,净是些糟心事。 赵明川一身三件套样式的西服正装,领口的扣子松散解开,身上有淡淡酒味。他与规划局的人吃完应酬饭,酒喝得有些过量,要醉不醉的模样阴郁痞气。 初宁出于本能,往右大跨步,像是嫌弃至极的躲开。 赵明川顿时火了,“你什么眼神?” 初宁冷淡回:“我给赵大公子让路。” 赵明川眯缝双眼,眼梢狭长上翘,就这么盯着她。 初宁亦不惧,对视回去。 数秒钟后,赵明川忽然嘴角微弯,笑得阴阳怪气,“长本事了。”目光同时落向她的石膏腿。 初宁警惕。 赵明川却不再多话,二人蹭肩而过,男人挺拔的背影大写二字——犯狂。 初宁连着受了两顿气,心情跟不冒烟的葫芦似的,憋屈。 回住处的路上,接到冯子扬的电话。 “宁你在哪呢?” 那头有歌声,约莫是在哪处作乐,初宁:“有事说事。” 冯子扬:“啧,冷漠。” “我挂了。” “等等等等,怕你忙起来忘事儿,记得后天。” “干什么?” “看比赛啊!”冯子扬嚎啕。 初宁是真忘了。 说起冯子扬这个人,也是富二代中的异类,严格来说,他不算上进型生意人,但身上也没有京城公子哥的纨绔做派。初宁的社交圈分层十分清晰——要么,理念一致,能一起共事。要么,彼此心知肚明,能够资源共享的泛泛之交。 初识冯子扬,原以为是第二种,相处久了,便兼顾了第一种。初宁对他的容忍度,于公于私,都要比常人多那么一两分。 冯子扬还在电话里碎碎埋怨。 初宁打断:“陪你去也行。” 那头闭声。 她忽然起心,半玩笑半愤懑:“帮我整死赵明川。” 冯子扬猛地两声咳嗽,“不用陪我去了,再见。”电话挂断。 初宁无语,什么人啊这是。 后天周四,初宁还是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了冯子扬。冯子扬是个半吊子军事迷,初宁看过他的收藏,一些奇奇怪怪的飞机坦克模型,能摆满两个房间。 路上,初宁问:“你也太随意了,这种非正规比赛也感兴趣。” 冯子扬手指搭着方向盘:“英雄不问出处,再说了,年轻学生的创意少了点匠气,更有启发性。” 初宁侧头,“学生?” 冯子扬笑笑,下巴冲前边一抬:“到了。” 方正校门,最先印入视线的是八字校训——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初宁看见校名,突然想起那日的白衣男生,记忆涟漪淡淡,但又很快散去。 C航每年金秋都会举办一次校内的科创比武,已经成为文化特色。飞行器设计工程和电子信息工程是王牌专业,这几年,都是这一狼一虎争拔头彩。 两点比赛,候场区已经热烈攒动。 “你看什么呢?”祈遇最后一次校正遥感器,拍了拍迎璟的肩膀,“路线设定没有问题,但你注意拐小弯的时候控制好飞行速度。” 迎璟穿的是统一白色比赛服,有点像高中时候的校服,除了骨骼渐长,清隽面容依旧未变。他把袖子捋上半截儿,一手环着腰,一手指向观看席:“校领导坐那儿?” “对。” “那边呢?” “左边是本校坐席,右边是外来人员座位。”祈遇凑近,坏笑着指点迷津:“张怀玉坐左三,花瓣往她那儿撒。” 礼堂基本已经坐满,乌压压的人头。冯子扬和初宁进来时,倒显得格外惹眼了。迎璟视线一跃,看到她时,嘴巴不自觉地张成一个小圆,“哇哦。” 祈遇一副我懂的语气,小声道:“我给你装的是玫瑰花瓣。” “我不往那儿撒。”迎璟丢下这话,咪咪笑着转身。 祈遇脖子都望长了,“那你往哪呢?诶,我跟你说,千万别改路线小心坠机。” “你还真想拿名次啊?”迎璟不以为意,“轻松点儿,玩玩就行了。” 航大的这个比赛,在业内也有一定知名度,要传播声名,校方自然也偏重于更有影响力的专业。大家心知肚明,久而久之,也就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祈遇无话可说,但还是不甘心:“如果真的只是玩,你为什么还要熬那么多天夜?” 迎璟留下一个无所谓的背影,“闲着也是闲着呗。” 他们学的是航天发动机专业,抽签第六个上场,前五逐一上台展示,项目责任导师在台下指挥坐镇。 俨然一个太空模拟世界。 冯子扬看得兴致盎然:“这个模拟仓建的不错,你看,水生态设想的供给细节都做出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初宁兴致缺缺,“像个塑料鸟笼。”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哦哟!!能飞啊!” 冯子扬跟着现场大多数人一起惊叹。 初宁实在无语,心想,“废话,要是不能飞,还叫飞机吗?” “这个是模拟太空环境,能在这种环境下试飞成功很不容易的。”冯子扬赞叹:“真棒。” 棒个屁。 初宁想睡觉。 主持人的声音稍稍让她提振精神:“第六组,航空发动机专业。” 某片观看区瞬间带头鼓掌,看来是后援。初宁抬头,扫了一眼台上。白衣男生走上来,先是对校领导以及评委席半鞠躬,接着再走几步至台中央,对观众鞠躬致礼。 初宁目光在他身上溜达两圈,瞌睡已经全无。 哦哟。又是他? 28.你跟我走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迎璟没有被记过, 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 “下次, 没打赢, 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 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 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 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 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 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 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 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 自那次以后, 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祈遇为难:“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酒吧。”迎璟兴致高:“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对了,你问问你女朋友,看她在哪里,我们就去她那儿呗。” 祈遇的女友顾矜矜就是做酒品销售,没个固定地点,到处跑场子。 这个理由让祈遇无法反驳。 走时,他对着迎璟的背影摇了摇头:“玩物丧志。” —— 国贸那边夜晚的繁华白天不相上下。 C.V酒吧开业,能把这地儿盘下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来捧场的自然也多。初宁下午谈完事,和启名实业的魏启霖吃完应酬饭,巧的是,这酒吧的老板是他俩共同的朋友。有个十分中二的外号,人称小六爷。 虽称爷,但一点也不老,比初宁还小几岁,交际圈鱼龙混杂。 初宁又叫来了关玉,小六办事仔细,把最好的两间包厢留给他们,男的一拨打牌,女宾在这边,喝喝酒,唱唱歌,关玉拉着初宁去场子里蹦了一圈,音乐跳跃,攒动的人头像是春日里一颗颗往上冒芽的花骨朵,放纵又肆意。 关玉嗨得不行:“还是国内好!帅哥真多!” 光影明暗,初宁伸手一推,就把她推退了几步,正好撞在一个纹着麒麟臂的朋克小哥身上。 关玉一声娇怨,拧头冲人笑着说:“对不起哦。” 与小哥视线相对,确认眼神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搂在了一起。 关玉挂着他的脖,小帅哥圈住她的腰,音乐变化成另一首节奏更激烈的。两人身贴身,身肢扭得活色生香。 中途也有几位男士想和初宁一块搭伙。手刚伸过来,初宁巧步一挪,不动声色地避开。蹦了几分钟,她觉得没劲,只身回去包厢。 里头还有别的伙伴,小六见初宁进来:“宁姐,尽兴了没?” 初宁冲他竖起拇指。 小六开心坏了,神秘兮兮地说,“还有好东西在后头。” 他打了通电话:“进来吧。” 门开,一串人影贯入。 “哇哦!”女同胞们的惊呼带着一股亢奋。 十来个年轻男人站成一排,双手统一背在身后,个个一八五的完美身高,有清隽秀气的邻家弟弟型,有荷尔蒙傍身的猛男型,还有戴着无框眼镜,穿着西装的禁欲型。 小六手一指:“用点心,把美女们都给哄高兴。” 都是玩得开的小年轻,女生们张扬又胆烈,咬文嚼字故意问:“怎么高兴都可以吗?” 顿时,起哄声,拍桌声掀天。 初宁坐在沙发一角,是脱离热闹之外的人。 “宁姐,”小六凑过去一脸笑。 初宁嗤声:“幼稚鬼。” 小六被她刺惯了,毫不在意。下巴往其中一位男士的方向坏坏一抬:“我给你量身定找的。” 是那个戴无框眼镜的禁欲型。 “像不像?”小六意有所指。 “什么像不像?”初宁身子前倾,叉起果盘里的猕猴桃。 “你初恋。” 初宁被这仨字给激着了,一口咬到了舌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六浓眉飞扬,“我知道你一直喜欢这款,怎么样怎么样?” 忍过那波痛感,初宁平淡道:“不怎么样。” 小六冲那边手一抡。禁欲哥哥端着酒杯就走了过来。 “宁姐,开心点嘛。”小六拍拍她的手背:“这两年我就没见过你交什么男朋友。” 小六走。禁欲哥哥靠着初宁坐下,他身上有清清的香水味。 “喝酒么?”他的声音像午夜电台的男低音。 初宁敛眉,接过。 杯壁相碰,她仰头一口喝尽。 禁欲哥哥是个体贴的,递过去一张面纸,初宁没接,而是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胸前的弧曼妙,这个动作,更让人遐想。 初宁看着他,顶上炫彩灯的光影映在眼眸,嘴角噙着笑。 男人收拢纸巾,然后倾身靠近,要去帮她擦唇边的酒液。蹭上的前一秒,初宁侧头躲开。 “嗯?”他颤出一个微妙的字。 初宁拂开裙子,站起身要走,“我今晚没需求,你可以下班了。” 走出包厢,热浪音潮扑浪而来。 初宁深深叹气,小六这屁娃子才二十一岁,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会玩了吗。 她坐去吧台,叫了一杯啤酒,脚尖轻轻一踮,身子就跟着转椅划了个圈。一眼,初宁就看到了右边卡座上的熟悉人影。 她握酒杯的手指顿了下,啧,又是他啊。 ——— 小圆桌上放着一打啤酒。顾矜矜穿着制服,头上顶着对兔耳朵,笑成了一朵花儿:“这个酒很好的,新品,口感超级棒。”然后环顾四周,小声说:“我给你打折哦。” 迎璟点头,“行。” 祈遇不太放心:“打完折贵不贵啊。” 顾矜矜一眼警告暗示,又对迎璟笑着说:“不贵啊,这一箱打完折也就三百五十块。” 祈遇倒吸气:“这还不贵?” 顾矜矜看男朋友的眼神,要吃人。 迎璟觉得没什么,“没事儿没事儿,照顾生意吧,也没几瓶,我们喝的完。” 顾矜矜以还要去推销为由,走了。 祈遇拿出手机:“我扫一扫二维码,看淘宝上什么价。” “叮——”短信提前进来。 来自顾矜矜:“有钱不赚,你笨呐。” 祈遇纠结万分,迎璟已经把他架起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今晚是我请客,好好玩。” 他把祈遇带到舞池,跟着一顿群魔乱舞。 初宁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这小子根本不会跳,手脚僵硬跟搓澡似的。 踩着迷离镁光灯,感官容易分岔。 初宁双手往后,手肘撑在吧台上,翘着腿,高跟鞋跟着节奏一块上下轻点。这小孩儿身材还真不错,脱了外套,就披了件纯白短袖。 他跳得出了汗,布料贴身,穿的是CK的牛仔裤,这是经典款,把人衬得腿长翘臀。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低头抿了口酒,嘴角微弯。 再抬头时,迎璟身边多了两个穿背心,染黄发的小年轻。哟,就这舞技还敢跟人尬舞?蹦着蹦着,那俩青年似是在迎璟耳朵边说着什么,迎璟点了点头,是要跟他们走的架势。 这地方不说乱,但要干坏事也不是干不成。 那边,人已经转过身,迈开步。 初宁迟疑片刻,放下酒杯,也站了起来。 音乐在耳朵边爆炸,灯光效果迅速变换,刺得人眼睛要瞎。迎璟觉得眩晕,一瞬间连路都看不太清,然后手臂一紧—— 被人牢牢拽住。 他回过头,初宁姣好的面容近在眼前。 “是你??”迎璟的吃惊毫不掩藏。 初宁把他带出舞池,带去卡座。 桌上一打啤酒还没开盖。初宁往沙发一坐,也不开口说话。 迎璟没她这份定力,先开腔:“你有事找我吗?” 初宁扫他一眼,答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难道告诉他,是怕他被人带入歧途,嗑药抢劫什么的。 谨慎细心的职业病,不分场合之下,也是让人头疼。初宁有点小后悔,管了一件本可以省去的闲事。 当然,迎璟也没想领她的情。 上回,初宁那番不留情面的讲话,实在是没给留下好印象。他态度也不好,故意问:“你是改变主意了,要跟我谈合作吗?” 这老气横秋,着实刻意得毫无技术含量的问话,听得初宁莞尔一笑。迎璟的目光从她皓白如贝的牙齿上挪开,气赌完了,兴致不高。 音乐渐变,DJ换上了一首经典英文老歌。 迎璟忽然问了一句话,初宁没听清,“嗯?什么?” 他起身,猫着腰飞快坐近,凑到耳朵边大声:“我这个项目很吊的,一定也能给你赚钱。” 少年热气攀上脖颈,挠得初宁有点儿痒。她双眉扬起,哦了声:“这么酷啊。” 迎璟陡然泄气,捞起一瓶啤酒,放在嘴边用牙技巧性地一磕,再用拇指一顶,瓶盖就起开了。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咕噜咕噜地滚动。 初宁亦放松,浏览着舞池,就看见关玉倚在朋克帅哥的怀里,两人走到另一个卡座继续成年男女游戏。 初宁突然起了坏心,她用手肘蹭了蹭迎璟。 “干嘛?”迎璟放下酒瓶。 灯光眩晕,声色迷离。 初宁:“这么年轻,赚钱意识挺强啊。”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 “喏,那个,”初宁食指一扬,对着关玉所在的方向,“我今天是来谈客户的,就是那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 迎璟懵懂,一脸关我何事的疑问。 初宁勾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点:“给你个赚钱的机会好不好?” 迎璟只闻到她身上好香啊。 “你跟她初恋长得还挺像,你去陪她聊聊天,喝喝酒,喝累了,就去楼上开个房间一块休息休息,睡睡觉什么的。”初宁说得擦枪走火,点燃了迎璟心里惊恐的火焰。 他心里一阵火烧火燎,直窜天灵盖,刚才丧气无望的情绪被一举歼灭,沸点爆表,涨红了他的脸。 迎璟看着初宁,然后出于本能的,拢紧了自己的胸口,同时屁股往右边挪,躲开这个臭臭的人。 初宁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她叩了叩桌面,起身不再逗他,说:“这酒我请了,放心,不要你卖身。” 迎璟看着她背影渐远,心头一动,飞快跟了上去—— “那个,等一下。” 十月的北京秋色渐浓,秋分之后凉意更甚,但初宁此刻只觉得热。 她已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薄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挨着的是一下飞机就赶过来的冯子扬。一身正装还来不及松扣,初宁瞥了眼,他鬓角发间,也是冒了一层薄汗。 “宾客名单都已经造齐全了,周秘办事仔细,就连川北的那几位老辈,也是列在里头的。” 冯母说起这个,便是一声短叹,“你姑父沟通了酒店那边,把西苑的主场地留给你们办事。”冯母瞧了一眼初宁的右腿,眼神更是难掩失落,“可惜了,可惜了。” 听到这,陈月顺着这茬话应声:“烦您费心,平日初宁没少得您照顾,她经常跟我念叨您对她的好。” 有些词穷,陈月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自己女儿大意,解释再多也理亏。于是话锋一转,索性逮着初宁一番念叨,“你这孩子,好好走个路也能摔着腿。” “这事儿她也不想,行了,别斥怪。”冯母温声劝止,又问:“伤筋动骨最难康复,可得好好养着,瞧过医生了么?” 初宁垂眉顺眼,点头说:“看过了。” “哪个医院?” “市一。” 冯母不放心,拿出手机,“我来联系傅老,让他再给你看一看。” “妈,妈妈妈,您别折腾,她腿没大碍,石膏绑两周就行。”冯子扬边说边走过去,按住其母的肩膀忙不迭地表态:“有我呢,放心。” 听到这话,冯母更不放心了,但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换了一茬抱怨:“事业固然重要,但生活也要兼顾,一个个忙得成天不见人影儿,像话么?你们年轻,但也不要顾此失彼,钱是赚不完的,别把积极性都花在这上边儿。” 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想当年,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文风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她把手机盖在双腿之间的手包下,偷阅来自秘书的未读短信。 半小时后,冯母终于以一声哀叹结尾,“老人说话你们也不爱听,心里有数就行。订婚就先缓缓,等初宁的腿好全了,咱们两家再商量。” 陈月起身,亲热地挽着冯母的手,边往外走边点头:“行的,劳您费心了。” 冯子扬起身送两位出门,几分钟后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初宁在打电话。 “白纸黑字的合同,乙方是他姓程的吧?字儿也签了,公章也拓了——告我?行啊,让他告,法务部对接,在这之前,他要敢少我半斤货试试,一毛钱尾款也别想捞着。” 初宁的声线尚算柔和,但扬声时字正腔圆,干脆利落难寻祥和。 “好,我知道了,对外说我去四川出差,回程日期没订,跟他耗着吧,也别赶人,好茶招呼着。”初宁想了想,说:“把启明实业的电话给我,老板姓魏是吧,我跟他通个气。” 初宁一时找不到纸,索性把“受伤”的右腿盘起来,拧开笔帽就往石膏上记号,她手速快,字也写得飘逸爽利。冯子扬走过去,往她石膏上敲了敲,乐坏了:“哟,真石膏。哎?能动么?” 初宁一脚飞蹬,把冯子扬差点踢翻,“去去去。” 冯子扬竖起拇指:“亏你想得出来。” 初宁白眼都懒得翻,主要是这事说来话长,用这损招来躲避两家的订婚,也着实不太光彩。初宁望着这条笨重的右腿,和她还穿着高跟鞋的左腿形成悬殊比对。 越看越烦。 她扶着椅子踉跄起身,费劲,真够费劲的!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躲去国外,瘸腿的就是你。”初宁拿起手包,先挪左脚,再去掰打着石膏的右腿,这笨拙滑稽的模样,冯子扬思索片刻,认真说:“挺像擎天柱。” 初宁背影匆匆,懒搭理。 冯子扬在身后嚷:“拐,你的拐!”他拿起斜在墙边的拐杖看了又看,不得不佩服,“太逼真了,太敬业了。” 初宁折身拿过拐杖,双眉微拧,已是不耐烦之色,“我不订婚,你去搞定你家。” 这点倒是观点一致,冯子扬心里装了一姑娘,奈何冯家不同意,七大姨三大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初宁背倚城东赵家,加之她自己也有个规模尚算不错的公司,琼楼高地,甚合冯家之意。 说白了,冯子扬要个完美幌子,而初宁搭着他这根线,圈里圈外也圈了不少资源。两人各取所需,合作愉悦。 初宁已经上车,冯子扬扒着车门,弯腰嘱咐:“别忘了,下周陪我去……” 初宁打断,“知道了。”车窗升关之际,她冷脸冷言,“一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29.表白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当然, 他没那个狗胆告诉父母。而是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年长迎璟五岁,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 困难迎刃而解。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 “下次, 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 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 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 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 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 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 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 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 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 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 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祈遇为难:“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酒吧。”迎璟兴致高:“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对了,你问问你女朋友,看她在哪里,我们就去她那儿呗。” 祈遇的女友顾矜矜就是做酒品销售,没个固定地点,到处跑场子。 这个理由让祈遇无法反驳。 走时,他对着迎璟的背影摇了摇头:“玩物丧志。” —— 国贸那边夜晚的繁华白天不相上下。 C.V酒吧开业,能把这地儿盘下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来捧场的自然也多。初宁下午谈完事,和启名实业的魏启霖吃完应酬饭,巧的是,这酒吧的老板是他俩共同的朋友。有个十分中二的外号,人称小六爷。 虽称爷,但一点也不老,比初宁还小几岁,交际圈鱼龙混杂。 初宁又叫来了关玉,小六办事仔细,把最好的两间包厢留给他们,男的一拨打牌,女宾在这边,喝喝酒,唱唱歌,关玉拉着初宁去场子里蹦了一圈,音乐跳跃,攒动的人头像是春日里一颗颗往上冒芽的花骨朵,放纵又肆意。 关玉嗨得不行:“还是国内好!帅哥真多!” 光影明暗,初宁伸手一推,就把她推退了几步,正好撞在一个纹着麒麟臂的朋克小哥身上。 关玉一声娇怨,拧头冲人笑着说:“对不起哦。” 与小哥视线相对,确认眼神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搂在了一起。 关玉挂着他的脖,小帅哥圈住她的腰,音乐变化成另一首节奏更激烈的。两人身贴身,身肢扭得活色生香。 中途也有几位男士想和初宁一块搭伙。手刚伸过来,初宁巧步一挪,不动声色地避开。蹦了几分钟,她觉得没劲,只身回去包厢。 里头还有别的伙伴,小六见初宁进来:“宁姐,尽兴了没?” 初宁冲他竖起拇指。 小六开心坏了,神秘兮兮地说,“还有好东西在后头。” 他打了通电话:“进来吧。” 门开,一串人影贯入。 “哇哦!”女同胞们的惊呼带着一股亢奋。 十来个年轻男人站成一排,双手统一背在身后,个个一八五的完美身高,有清隽秀气的邻家弟弟型,有荷尔蒙傍身的猛男型,还有戴着无框眼镜,穿着西装的禁欲型。 小六手一指:“用点心,把美女们都给哄高兴。” 都是玩得开的小年轻,女生们张扬又胆烈,咬文嚼字故意问:“怎么高兴都可以吗?” 顿时,起哄声,拍桌声掀天。 初宁坐在沙发一角,是脱离热闹之外的人。 “宁姐,”小六凑过去一脸笑。 初宁嗤声:“幼稚鬼。” 小六被她刺惯了,毫不在意。下巴往其中一位男士的方向坏坏一抬:“我给你量身定找的。” 是那个戴无框眼镜的禁欲型。 “像不像?”小六意有所指。 “什么像不像?”初宁身子前倾,叉起果盘里的猕猴桃。 “你初恋。” 初宁被这仨字给激着了,一口咬到了舌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六浓眉飞扬,“我知道你一直喜欢这款,怎么样怎么样?” 忍过那波痛感,初宁平淡道:“不怎么样。” 小六冲那边手一抡。禁欲哥哥端着酒杯就走了过来。 “宁姐,开心点嘛。”小六拍拍她的手背:“这两年我就没见过你交什么男朋友。” 小六走。禁欲哥哥靠着初宁坐下,他身上有清清的香水味。 “喝酒么?”他的声音像午夜电台的男低音。 初宁敛眉,接过。 杯壁相碰,她仰头一口喝尽。 禁欲哥哥是个体贴的,递过去一张面纸,初宁没接,而是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胸前的弧曼妙,这个动作,更让人遐想。 初宁看着他,顶上炫彩灯的光影映在眼眸,嘴角噙着笑。 男人收拢纸巾,然后倾身靠近,要去帮她擦唇边的酒液。蹭上的前一秒,初宁侧头躲开。 “嗯?”他颤出一个微妙的字。 初宁拂开裙子,站起身要走,“我今晚没需求,你可以下班了。” 走出包厢,热浪音潮扑浪而来。 初宁深深叹气,小六这屁娃子才二十一岁,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会玩了吗。 她坐去吧台,叫了一杯啤酒,脚尖轻轻一踮,身子就跟着转椅划了个圈。一眼,初宁就看到了右边卡座上的熟悉人影。 她握酒杯的手指顿了下,啧,又是他啊。 ——— 小圆桌上放着一打啤酒。顾矜矜穿着制服,头上顶着对兔耳朵,笑成了一朵花儿:“这个酒很好的,新品,口感超级棒。”然后环顾四周,小声说:“我给你打折哦。” 迎璟点头,“行。” 祈遇不太放心:“打完折贵不贵啊。” 顾矜矜一眼警告暗示,又对迎璟笑着说:“不贵啊,这一箱打完折也就三百五十块。” 祈遇倒吸气:“这还不贵?” 顾矜矜看男朋友的眼神,要吃人。 迎璟觉得没什么,“没事儿没事儿,照顾生意吧,也没几瓶,我们喝的完。” 顾矜矜以还要去推销为由,走了。 祈遇拿出手机:“我扫一扫二维码,看淘宝上什么价。” “叮——”短信提前进来。 来自顾矜矜:“有钱不赚,你笨呐。” 祈遇纠结万分,迎璟已经把他架起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今晚是我请客,好好玩。” 他把祈遇带到舞池,跟着一顿群魔乱舞。 初宁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这小子根本不会跳,手脚僵硬跟搓澡似的。 踩着迷离镁光灯,感官容易分岔。 初宁双手往后,手肘撑在吧台上,翘着腿,高跟鞋跟着节奏一块上下轻点。这小孩儿身材还真不错,脱了外套,就披了件纯白短袖。 他跳得出了汗,布料贴身,穿的是CK的牛仔裤,这是经典款,把人衬得腿长翘臀。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低头抿了口酒,嘴角微弯。 再抬头时,迎璟身边多了两个穿背心,染黄发的小年轻。哟,就这舞技还敢跟人尬舞?蹦着蹦着,那俩青年似是在迎璟耳朵边说着什么,迎璟点了点头,是要跟他们走的架势。 这地方不说乱,但要干坏事也不是干不成。 那边,人已经转过身,迈开步。 初宁迟疑片刻,放下酒杯,也站了起来。 音乐在耳朵边爆炸,灯光效果迅速变换,刺得人眼睛要瞎。迎璟觉得眩晕,一瞬间连路都看不太清,然后手臂一紧—— 被人牢牢拽住。 他回过头,初宁姣好的面容近在眼前。 “是你??”迎璟的吃惊毫不掩藏。 初宁把他带出舞池,带去卡座。 桌上一打啤酒还没开盖。初宁往沙发一坐,也不开口说话。 迎璟没她这份定力,先开腔:“你有事找我吗?” 初宁扫他一眼,答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难道告诉他,是怕他被人带入歧途,嗑药抢劫什么的。 谨慎细心的职业病,不分场合之下,也是让人头疼。初宁有点小后悔,管了一件本可以省去的闲事。 当然,迎璟也没想领她的情。 上回,初宁那番不留情面的讲话,实在是没给留下好印象。他态度也不好,故意问:“你是改变主意了,要跟我谈合作吗?” 这老气横秋,着实刻意得毫无技术含量的问话,听得初宁莞尔一笑。迎璟的目光从她皓白如贝的牙齿上挪开,气赌完了,兴致不高。 音乐渐变,DJ换上了一首经典英文老歌。 迎璟忽然问了一句话,初宁没听清,“嗯?什么?” 他起身,猫着腰飞快坐近,凑到耳朵边大声:“我这个项目很吊的,一定也能给你赚钱。” 少年热气攀上脖颈,挠得初宁有点儿痒。她双眉扬起,哦了声:“这么酷啊。” 迎璟陡然泄气,捞起一瓶啤酒,放在嘴边用牙技巧性地一磕,再用拇指一顶,瓶盖就起开了。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咕噜咕噜地滚动。 初宁亦放松,浏览着舞池,就看见关玉倚在朋克帅哥的怀里,两人走到另一个卡座继续成年男女游戏。 初宁突然起了坏心,她用手肘蹭了蹭迎璟。 “干嘛?”迎璟放下酒瓶。 灯光眩晕,声色迷离。 初宁:“这么年轻,赚钱意识挺强啊。”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 “喏,那个,”初宁食指一扬,对着关玉所在的方向,“我今天是来谈客户的,就是那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 迎璟懵懂,一脸关我何事的疑问。 初宁勾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点:“给你个赚钱的机会好不好?” 迎璟只闻到她身上好香啊。 “你跟她初恋长得还挺像,你去陪她聊聊天,喝喝酒,喝累了,就去楼上开个房间一块休息休息,睡睡觉什么的。”初宁说得擦枪走火,点燃了迎璟心里惊恐的火焰。 他心里一阵火烧火燎,直窜天灵盖,刚才丧气无望的情绪被一举歼灭,沸点爆表,涨红了他的脸。 迎璟看着初宁,然后出于本能的,拢紧了自己的胸口,同时屁股往右边挪,躲开这个臭臭的人。 初宁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她叩了叩桌面,起身不再逗他,说:“这酒我请了,放心,不要你卖身。” 迎璟看着她背影渐远,心头一动,飞快跟了上去—— “那个,等一下。” 初宁双眉微耸,手机震动,是小六打来的。她边接边转身走:“来了。”这地儿音响太猛,估计那端没听清,初宁提声:“——来了!” 迎璟站在后面,这一回没犹豫,化身成牛皮糖。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跟上去。 “问。”初宁总爱吓唬人:“我答题是要收费的。” “你为什么不选我?” “我为什么要选你?” “我们的专业很棒,是国家的重点学科,每年还有特批的经费用以研究学习。而且我查过资料,我国的航空产品需求在逐年递增,增幅特别理想。”迎璟故作老练,“你不想吃这块肥肉吗?” 初宁看向他,微笑着说:“不想。” 迎璟:“都是能为公司企业挣钱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青睐我们呢?” 初宁并不想多言,径直朝前。 “而且你那天说的‘等不起’其实根本就不是事儿。在整个核心组机研发的过程中,可以衍生出许多副产技术,相对简单通用,比如空中摄影、大地测绘、地质勘查,都是需要航空工业支持的。” 迎璟说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继续嘎嘣嘎嘣:“边搞大事儿,边赚钱,到时名利双收,你要发财了。你、你慢点儿,欸,我再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 话没说完,手臂又被她拉住。初宁把人往边上一拽,“看路。” 一个酒保端着酒与迎璟擦肩,晚半秒,两人就会撞上表演“碎碎平安”。 迎璟愣了愣,初宁就要松开他的手,这会子反应过来,迎璟一把将她反握住。初宁胳膊细,被他箍得疼。 两人紧紧印合在一起。 亢奋与冲动渐渐冷熄,迎璟可怜巴巴地说:“你考虑一下我啊。” “……” 初宁悯默片刻,今天是撞了什么邪,碰上个这么强力胶水。这种近乎无奈的情绪一旦产生,就会让原本坚定的想法介入一个临界点。 初宁心里一声幽叹,到底是软了语气,“你跟我来。” 初宁把迎璟带出了酒吧。 旋转门一动,室外的风就呼呼往人脸上扑。有点儿冷,初宁拢紧了外套。 迎璟还穿着那件短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没,没事,不用管我,我从小就不怕冷。” 初宁淡淡收眼,这个男生的内心戏,总是有点点自作多情。 言归正传。 初宁问了一个在她心里,稍微还有那么点价值的问题:“你这么想赢,图什么?” 迎璟被这秋风吹得怀疑人生,牙齿打颤,但还是身冷志坚:“这个项目是我教授推荐给我的,我不想让人失望,我要做,就做到最好。” 少年心气尚在,好听热血的字词顺手拈来,热血,通常建立在以自我为立场的角度,它宏伟、遥远、梦幻,仿佛伸手可碰,实则远在天边。 初宁静静望着他,没有打断。 迎璟拢了拢自己的勇气,继续表态:“而且我很认真,我和我搭档花了四天四夜,做模拟构建,哦,就是上次PPT上展示出的那个小模型,是我做的哦!” 见初宁没什么表情,迎璟小声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吧。” “我们学校还有一个项目组,它们被挑中了,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他可以对我冷嘲热讽,但是不能鄙视我在做的这件事。至少在我这里——它是有意义的。” 迎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全世界看懂他的心路历程。 听了这么久,初宁已然有了判断,她说了三个字:“不服气。” “啊?” “你只是不服气。” “……” 恰好有电话进来,初宁扬手接听:“我在外面透气,门口,嗯,行,出来吧。” 电话刚拿离耳畔,迎璟急着追问:“我哪有不服气?!” 这些字眼仿佛是离经叛道的谬论,他想反驳,想以示清白。 30.痞子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周秘书随即镇定,温声把这茬话题给揭了过去,他问迎璟:“你们去哪儿?” 迎璟忙说:“不用送, 就前边放我们下来吧。”完话,他又偷偷瞄了眼初宁。 空间挤窄,所以她坐得并不直,贴靠着车门, 西装里的白色绒衫是V领, 开了个柔和的弧刚够遐想,车驰如风, 窗外霓虹在她脸上洒下一片明媚, 忽明忽暗。 周秘书和气有礼, “你们是哪个大学的?” “航大。” “正好, 顺路。” 啊,真是好人。 迎璟默默的, 负疚感更深重了。 二十分钟送到,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迎璟挪挪屁股, 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生疏有礼的就此别过。 迎璟关好车门, 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浓夜里, 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速提上来, 白影变成了小点儿,没几秒就完全不见。 初宁瞥了眼校门,名校。 周秘书这才询问:“送你回四惠桥?”初宁住的小区就在那儿。 “不了,往玉渊潭去吧。” 陈月从昨天下午起打了五六通电话,千叮万嘱她务必抽空回趟家。 车在路口调头,半小时后到了玉渊潭北岸的赵家。周秘书走后,初宁一个人在外头待了会,点了根烟抽完才进屋。 阿姨开的门,“宁儿回来了啊?哟,慢点慢点。” 听见动静,陈月从客厅快步走来,她揽着披肩,一角斜垂落地,人没走近眉头先皱:“你抽烟了?” 初宁拂开阿姨的手,轻声道了声谢。 陈月:“抽完也不知道散散味儿再进门,万一你爸在家,闻见又要不高兴了。还有亲家那边,你可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抽。” 初宁“瘸”着腿儿往沙发一坐,没吱声。 陈月坐在她对面,紧了紧披肩,语速跟倒豆子似的:“你说你,平日穿个高跟鞋没点事儿,这回偏偏摔了腿,冯家对订婚宴很上心,现在这意外一出,又得延后了。”越想越丧气,陈月身子前倾心急道:“赶紧好起来,听见没?” 进门起就沉默的初宁终于抬眸,“你怕冯家反悔?冯子扬不要我?” 陈月不悦。 “人家要反悔,结了婚的都能离。” “你这孩子!”陈月火气烧着:“不识好歹。” 初宁却忽地笑了起来,往后轻松一躺,“渴死我了,我要喝水啊。” 陈月牢骚两句,一脸不高兴却还是起身。 “你就是不听我话,我都快烦死你了,整个一小白眼儿狼。” 唠唠叨叨的,初宁梗脖喊冤:“我哪里得罪你了?” 陈月把杯子往桌上一立,“可有人跟我说了,你成天忙工作,和子扬一个月都不见一次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有,我提醒过你多少回了,对你大哥客气点。” 最后半句话,彻底点燃初宁的不耐,她拄着拐杖站起,“要巴结他你自己去,赵明川在我这里,没有客气二字给他。” 气氛瞬间淬了一把火。 陈月来不及维持优雅形象,扬高声音:“你得搞清楚,虽然我们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赵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我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你再能干也只是个女人,真正当家的是谁?——是他赵明川!” 这话戳中初宁的逆鳞,她怒不可遏:“女人怎么了?这个家是容不下女人了?” “你这是偏执扭曲我的意思。” 初宁实在没有过多耐心婆婆妈妈,她抓起拐杖。 陈月急了,语气软下来:“哎?干嘛去?你不喝水了啊?” 初宁一瘸一拐,“不喝了,饱了。” 她把门带上,陈月的念叨声被关在里面。 彻底安静。 初宁按了楼层,盯着楼层数往上蹦跶,回趟赵家真是伤神。这时,电梯划开,里头歪歪斜斜站着的男人同时抬眸,两人的目光来了个火星撞地球。 初宁心里咯噔,今天出门没上香吧,净是些糟心事。 赵明川一身三件套样式的西服正装,领口的扣子松散解开,身上有淡淡酒味。他与规划局的人吃完应酬饭,酒喝得有些过量,要醉不醉的模样阴郁痞气。 初宁出于本能,往右大跨步,像是嫌弃至极的躲开。 赵明川顿时火了,“你什么眼神?” 初宁冷淡回:“我给赵大公子让路。” 赵明川眯缝双眼,眼梢狭长上翘,就这么盯着她。 初宁亦不惧,对视回去。 数秒钟后,赵明川忽然嘴角微弯,笑得阴阳怪气,“长本事了。”目光同时落向她的石膏腿。 初宁警惕。 赵明川却不再多话,二人蹭肩而过,男人挺拔的背影大写二字——犯狂。 初宁连着受了两顿气,心情跟不冒烟的葫芦似的,憋屈。 回住处的路上,接到冯子扬的电话。 “宁你在哪呢?” 那头有歌声,约莫是在哪处作乐,初宁:“有事说事。” 冯子扬:“啧,冷漠。” “我挂了。” “等等等等,怕你忙起来忘事儿,记得后天。” “干什么?” “看比赛啊!”冯子扬嚎啕。 初宁是真忘了。 说起冯子扬这个人,也是富二代中的异类,严格来说,他不算上进型生意人,但身上也没有京城公子哥的纨绔做派。初宁的社交圈分层十分清晰——要么,理念一致,能一起共事。要么,彼此心知肚明,能够资源共享的泛泛之交。 初识冯子扬,原以为是第二种,相处久了,便兼顾了第一种。初宁对他的容忍度,于公于私,都要比常人多那么一两分。 冯子扬还在电话里碎碎埋怨。 初宁打断:“陪你去也行。” 那头闭声。 她忽然起心,半玩笑半愤懑:“帮我整死赵明川。” 冯子扬猛地两声咳嗽,“不用陪我去了,再见。”电话挂断。 初宁无语,什么人啊这是。 后天周四,初宁还是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了冯子扬。冯子扬是个半吊子军事迷,初宁看过他的收藏,一些奇奇怪怪的飞机坦克模型,能摆满两个房间。 路上,初宁问:“你也太随意了,这种非正规比赛也感兴趣。” 冯子扬手指搭着方向盘:“英雄不问出处,再说了,年轻学生的创意少了点匠气,更有启发性。” 初宁侧头,“学生?” 冯子扬笑笑,下巴冲前边一抬:“到了。” 方正校门,最先印入视线的是八字校训——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初宁看见校名,突然想起那日的白衣男生,记忆涟漪淡淡,但又很快散去。 C航每年金秋都会举办一次校内的科创比武,已经成为文化特色。飞行器设计工程和电子信息工程是王牌专业,这几年,都是这一狼一虎争拔头彩。 两点比赛,候场区已经热烈攒动。 “你看什么呢?”祈遇最后一次校正遥感器,拍了拍迎璟的肩膀,“路线设定没有问题,但你注意拐小弯的时候控制好飞行速度。” 迎璟穿的是统一白色比赛服,有点像高中时候的校服,除了骨骼渐长,清隽面容依旧未变。他把袖子捋上半截儿,一手环着腰,一手指向观看席:“校领导坐那儿?” “对。” “那边呢?” “左边是本校坐席,右边是外来人员座位。”祈遇凑近,坏笑着指点迷津:“张怀玉坐左三,花瓣往她那儿撒。” 礼堂基本已经坐满,乌压压的人头。冯子扬和初宁进来时,倒显得格外惹眼了。迎璟视线一跃,看到她时,嘴巴不自觉地张成一个小圆,“哇哦。” 祈遇一副我懂的语气,小声道:“我给你装的是玫瑰花瓣。” “我不往那儿撒。”迎璟丢下这话,咪咪笑着转身。 祈遇脖子都望长了,“那你往哪呢?诶,我跟你说,千万别改路线小心坠机。” “你还真想拿名次啊?”迎璟不以为意,“轻松点儿,玩玩就行了。” 航大的这个比赛,在业内也有一定知名度,要传播声名,校方自然也偏重于更有影响力的专业。大家心知肚明,久而久之,也就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祈遇无话可说,但还是不甘心:“如果真的只是玩,你为什么还要熬那么多天夜?” 迎璟留下一个无所谓的背影,“闲着也是闲着呗。” 他们学的是航天发动机专业,抽签第六个上场,前五逐一上台展示,项目责任导师在台下指挥坐镇。 俨然一个太空模拟世界。 冯子扬看得兴致盎然:“这个模拟仓建的不错,你看,水生态设想的供给细节都做出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初宁兴致缺缺,“像个塑料鸟笼。”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哦哟!!能飞啊!” 冯子扬跟着现场大多数人一起惊叹。 初宁实在无语,心想,“废话,要是不能飞,还叫飞机吗?” “这个是模拟太空环境,能在这种环境下试飞成功很不容易的。”冯子扬赞叹:“真棒。” 棒个屁。 初宁想睡觉。 主持人的声音稍稍让她提振精神:“第六组,航空发动机专业。” 某片观看区瞬间带头鼓掌,看来是后援。初宁抬头,扫了一眼台上。白衣男生走上来,先是对校领导以及评委席半鞠躬,接着再走几步至台中央,对观众鞠躬致礼。 初宁目光在他身上溜达两圈,瞌睡已经全无。 哦哟。又是他? 这种感觉像是百无聊赖之下,突然敲门到访的奇妙感。又像是一场毫无兴趣、敷衍了事的电影末尾,让人惊喜的彩蛋。 初宁眯缝双眼,双手环搭着胸口,坐姿稍稍挺直了些。 现场的掌声由热烈渐变至小声,然后安静。 迎璟跨前一步,抬高右手示意,台下祈遇辅佐,按部就班地启动线路板按钮。迎璟走到控制台前,将最大的摇柄往后一拉。 停在场地中央的模型直升机嗡嗡作响,然后升空至半米高度稍加停顿,最后一鼓作气,腾空起飞。 冯子扬说:“动力不错啊。” 初宁难得的没有吱声。 直升机沿着既定路线完成系列飞行,直线冲刺,死角转弯,机身旋转,迎璟专注下达飞行指令,调整螺旋桨转速。 初宁就听见飞机引擎的轰轰声在场内循环。 五分钟。 场内已有议论声。 七分钟。 掌声渐渐。 冯子扬身体前倾,摸着下巴饶有兴致:“这么持久啊。”直升机已经连续飞行了十分钟。 “这很难?”初宁问。 “一般模拟飞行一次起飞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何况还在执行飞行项目,很烧发动机。”冯子扬翻看宣传册,“这男生叫什么名儿啊。” “哇!!”惊呼声掀起。 只见那只绿油油的直升机在左片区半空停留,机身两侧旋开两个口,机尾下压,机头上翘,就像在跟观众点头致意。 突然,两条红色绸带喷射而出,上面还写了两行字—— “热烈庆祝我校科创比武大赛圆满成功!!” 直升机又垂直升空,加速绕场飞行,红色彩绸飘啊飘,校领导们一个个喜笑颜开。 飞到女生多的右边,彩带坠落。小绿机没闲着,扭了扭自己的屁股—— “砰!”的声,众人惊叹:“妈呀。” 散落一机舱的花瓣。花瓣雨落在女生头发上,脸上,腿上,风铃般的笑声掩不住欢喜的少女心。 冯子扬乐岔气了,“有意思!” 现场气氛掀起第一个高潮。 这是偷学仙女散花的创意吧,交过版权费了没。初宁心想,面容已经不自觉地放松。 台上的迎璟不同于刚才,他不再严肃,眼睛被灯光一衬,光彩熠熠。飞机继续蹦跶,旋转了两圈,从中间直飞而来,停在三米开外,机头正对冯子扬。 众人屏息。 “轰轰轰!” 向你开炮! 就见直升机绕着冯子扬边飞边喷射,机尾喷出一道五彩喷雾,画出个大圆圈,把冯子扬围在里面。 现场笑翻。 冯子扬不怒反笑,还心有戚戚焉地冲迎璟竖起大拇指。 “……” 初宁心生感慨,这跟观众的互动,真是别出心裁的中二啊! 感慨还没画上句号,小绿机优哉游哉地上下点头,蓦地转向,机头对准了初宁。 ?!?! 中二少年你要干吗。 初宁眉头浅拧,先是看了眼台上的罪魁祸首。隔着六七米的距离,越过众多人头,迎璟毫不避讳地接纳她的询证目光。 一眼交汇,初宁即刻肯定, 他记得她,死小孩儿故意的。 初宁面色从容,亦不慌张。她眼神悠悠转回原处,和瞄准她的直升机大眼瞪小眼。她的右手悄悄握拳——你丫敢飞过来,我一巴掌拍死你! 机翼微微收敛幅度,机尾下压,机身颤抖,是在做准备。 初宁的拳头暗暗蓄力。 “砰~砰~”几声响,发射出的东西是一颗颗的,它们撞在初宁的肩膀然后下坠,落在她双腿之间,东倒西歪英勇就义—— 五六颗喜庆洋洋的旺仔牛奶糖。 迎璟眉眼清净,在台上冲她笑得纯粹又热烈,这一次,两人的目光交汇得久了些。 初宁淡淡收眼。 呵,花样还挺多。 气氛很好,简直是这种技术比拼中的一股清流。 冯子扬却说:“他拿不下名次的。” 初宁问:“为什么?” “太花俏了,校领导赶不上这趟时髦。” “难道不是因为有点蠢?”初宁直言不讳。 “蠢吗?”冯子扬乐出了声:“他这个发动机配置得非常好,你看,都十五分钟了,都不带喘气的。” 说深了,初宁也听不懂。 她剥开一颗糖,满嘴的奶香味儿。 最后真被说中,前三名被飞行器设计和计算机专业的瓜分,迎璟的得分中不溜秋,年年如此,早已习惯。 从体育馆出来,与阳光抱个满怀。 左边是篮球场,十来个并成长排,活跃的身影来回奔跑。右边是宿舍区,人流量都往那儿去,理工科学校男生多,偶尔几个女生齐肩挽手,有说有笑,其中穿裙子的那个最惹眼,裙摆漾啊漾。 一个寝室的。初宁暗自判断。 冯子扬混在人群里,突然转身问:“我像不像学长?” 初宁睨他一眼,“不要侮辱别人的智商。” 冯子扬也不恼,悠悠感慨:“年轻真好啊。” “是啊,我真好。” “……” 初宁今天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风衣,配着高跟鞋,她抬手戴上墨镜,乍一看,颇有旧时港星气质。 “陪我逛逛校园。”冯子扬说。 “没时间,公司有事要处理。” 初宁拒绝,手中还拽着那几颗奶糖准备去取车。一转身,就看见体育馆门口一行男生正在下台阶,中间那个正是迎璟。 他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连帽卫衣,宽松款。双手懒懒散散地环抱胸口,这个动作,把本就宽大的领口斜扯得更敞开,左边锁骨勾出一道利落的弧。 皮肤还挺白。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初宁嘴里含着奶糖,两颊轻轻嚼动,面无表情。 “你也太能折腾了吧,栗教授在台下脸都黑了!” 一个同学攀上迎璟,几个人勾肩搭背。 “你还撒花瓣,直男眼光,太暗黑了。” “张怀玉看你的眼神都亮啦哈哈哈。” 这些校园小八卦啊,似曾相识又陌生。擦肩而过时,迎璟对冯子扬笑了笑,两人对彼此都有印象。初宁把手心的奶糖塞进外套口袋,顺势又望了眼已经走远的年轻背影们。 湛蓝清透的天空阳光,过于明亮耀眼。迎璟也恰好回头,和初宁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咧开嘴,冲她眨了眨眼。 初宁嚼着奶糖,扫了一眼便去取车。 ——— 回到寝室,祈遇口渴接水喝,顺便把迎璟的杯子给倒满,“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少弄些花样,说不定会有更好成绩。” 迎璟翻出篮球服,拎着已领往上一提,脑袋瓜子一缩,卫衣三五两下便脱了下来。他把球服甩在肩上,走过去对着祈遇的屁股一踹,“这么严谨干吗,玩玩就行了。” 祈遇被踹得一口水喷了出来,“活腻了你!” 迎璟飞身要跑,迟了一步,领子被祈遇拽住,“嘶拉”一声,球服一整片都给撕裂了。 迎璟嗷嗷大嚷:“禽兽啊你!” 祈遇看见领标上的牌子,却愣了,飞快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 “我给你重新买一件吧。” “不用不用,”迎璟知道他的轴劲儿性格,怕多想,安抚道:“就在夜市买的,才三十块钱,还是一整套呢。” 祈遇的紧张神色并没有舒缓,摊开手掌,认真道:“领标上有二维码,你拿来,我扫一下。” 迎璟一巴掌打向他的手:“神经!走,打球去。” 很多尴尬与芥蒂,在性格好的人那里,便能无声无息、体体面面地化解。迎璟这种,就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清爽明亮,不仅悦目,更悦心。 祈遇追上去,不自觉地表达心里遗憾:“今天的比赛,我觉得你能拿个名次的,至少前三。” 迎璟当没听见,把篮球拍得噼里啪啦,“看我飞身灌篮——啾——咚——进了!迎天王真棒!” 他给自己加了一场很精致的戏。把祈遇所有的话都给憋下了喉咙。 晚上还有自习,九点半下课,迎璟捱到最后一个才走。他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实验室。 迎璟抱出那架下午参赛用的直升机模型,通好电路,由强渐弱,分波段试了一下螺旋桨的转速。 “你看你看,每次在这个区间,你就开始抖,你这个小笨蛋。”迎璟自言自语,又试了几次,凶巴巴的:“感谢你爸爸我控制技术过硬,没让你坠机,不然丢光脸,看你找谁哭去。” 他戳了戳机身,冲它做了个鬼脸。 实验室只开了一盏灯,白墙上折出被放大的影子,迎璟弓着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柔地摸了摸直升机的机头。他眼里的光一束一束地黯下去,揉成一弯平静的湖。 白天以无所谓示人的那张面具被卸下,迎璟低着头,对他的参赛“伙伴”轻声说:“对不起哦。” 气氛正浓郁,一道声音—— “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别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比对不起管用。” 迎璟惊悚,回头看清来人,立刻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鬼呢,栗教授,您怎么进来不出声儿啊。” “鬼你个头。”栗舟山暴躁瞪眉。 迎璟挠挠头,嘿嘿笑,“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呢?” 栗舟山却指着他身后的模型:“卸下来,测验涡轮前温度。” 迎璟领悟,废话不说开始动手。 看完后,栗教授冷哼一声,“难怪会抖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迎璟眨眨眼,“主人太帅了?” “臭小子!” 迎璟忍笑,脑袋凑过去。 “气压比,在转速提档的时候,不达标。”栗舟山指着显示盘,手指在空中一划,“压比小于3.5,涡轮前温度上不去,这是个转接过渡档。” 迎璟眼睛蹭亮:“明白了。” 栗舟山看他重新调了一遍,面色松解,欣慰之情难掩,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小子,也就这点小聪明了,心思不集中,做事不严谨,什么臭毛病。” 迎璟脱口而出:“能毕业就行了。” “出息!”栗舟山生气,“毕业后呢?再随便找个地方拿工资,混日子?” 迎璟一时语噎。 栗教授的语气虽然不友善依旧,但这一刻,迎璟隐约能感受到,他眼睛里,语气里测流而出的那份惋惜。当中隐晦的辛辣感,更甚从前。 “生活不止是吃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就行,总得有点五香俱全的追求。”栗教授懒得跟他屁话,半讽半风凉:“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三年,是没拿过什么校级奖项的吧?” 迎璟幽幽的,还没回过神。 “下半期就要实习了,没点加分项也不好看。”栗舟山丢给他一本项目书:“我手上的课题,和一个做企业的朋友构思的。你看看,要是感兴趣,明天回复我。” 封面上醒目的中英标题—— “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模型的建立与可行性分析。” ——— 自这日之后,连着一周阴雨绵绵,直到周六才放晴。 初宁这出瘸腿拖延订婚的戏码,有始有终,有条不紊地完成。她从上周“卸下石膏”,到这周“拄着拐杖”,再到现在“完全康复”,过程循序渐进,堪称滴水不漏。 她今天约关玉吃饭,一家新开的店,风格效仿盛唐的华丽古风,用仕女屏风隔开卡座,台上还有师傅弹奏琵琶古筝,风雅秀丽,颇具风骨。关玉迟来五分钟,还没走近就迭声抱怨: 31.两只手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距失联事故的发生已经过去六小时, 除去本国最先赶到的媒体,第一批国外媒体也已赶来。安保人员在竭力维持机场秩序, 机场的询问处已被挤爆,好不容易有个负责人出来解答,也是应接不暇。 又过一会, 部分失联人员的家属到达现场, 哭声,质问声,无助的呐喊声, 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给整座机场蒙上悲壮凄凉的色彩。 初宁站在人群外, 所听所见, 让她手不停地抖,包掉在地上的时候,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 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 她想找个地方坐, 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 结果扑了个空, 重心失衡, 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奋力搜救,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一股穿堂风从初宁脑海里呼啸而过。 这时,她手机响,是迎璟打来的。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莫名地串联上了她心里的豁口。 “你终于接电话了!!”迎璟中气十足,“我天!吓死我了!你看到马航失联的新闻了吧,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跟我说你去马来西亚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宁被他一顿吼,吼得耳膜乱跳。 迎璟忽地放低声音,“你电话还关机,我以为你……啊呸呸呸,不说丧气话,总之,你没事就好!” 初宁说:“迎璟。” “嗯?我在的。” “你明天有空么?”初宁声音平静。 “有空。” “那上次的火锅,还能兑现么?”初宁又问。 那头迟疑了半秒,很快,“当然!” ——— 强哥火锅店生意是真心好,周围也有三四家同类火锅竞争,偏偏他屹立不倒。老板李小强长得也不咋地,又不年轻,浑身就这个倒三角的身材还能看两眼。 初宁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粗粗估算了一下人流量,这店一天收入……嗯,是和老板的长相成反比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背后一阵风,就看到迎璟抱着个篮球出现。 初宁把他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呃,你穿这么点不冷?” 迎璟一身短衣短裤篮球服,另只手还握着半瓶矿泉水,笑着说:“我今天的篮球服是耐克新款,我想炫耀一下。”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哈哈,我骗你的。”迎璟的冷笑话都自带温度,有种蠢萌的效果。他坐在初宁对面,扬手:“服务员,麻烦这边点菜。”然后看了眼初宁,哇哦一声,“你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话没错。初宁这段时间很是憔悴,甚至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才缓过劲。 迎璟把篮球搁在身边,还轻轻摸了摸它,说:“乖乖的,不许流口水。” 初宁没忍住,笑了笑。 “你今天擦口红了?”迎璟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好红哦,真好看。” 这种自然而然的夸赞,比任何带有修饰词的美言更让人受用。初宁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很红吧,我过来之前,刚吃了一个小孩儿。” “……”迎璟连忙抱紧了自己,“我才不是小孩儿。” 初宁敛敛眉。 “我给你点了猪脑,两份够吗?”服务员送来了菜单,迎璟在上面打钩,“三份吧,我怕你吃不够。你想吃海带丝还是海带片?海带片吧,脆脆的。” 他三五两下点完,初宁瞄了眼,至少三十个盘子。 “再来瓶可乐。要可口的。”迎璟补充:“大瓶的。” 初宁提醒:“汽水少喝点。” “为什么?”迎璟抬起头,瞳孔映入她眼里。 初宁和他对视三秒,然后轻飘飘地挪开,“杀精。” 迎璟猛地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有必要吗?”跟个纯情小男生似的,初宁觉得很平常,“这有科学依据的。” 小话痨迎大王,挠挠头发,彻底当机冷场了。 初宁切入正题,问:“你手头上的事儿,还有多少没做完?” 迎璟明白她指的是赵明川的那个项目,答:“第一阶段快结束了,之后看他们的进度。” 初宁:“没有那么快,从信息搜集到整理,再到策略调整,还需要上董事会讨论。”她的时间观念十分精准,确定道:“没你什么事儿了。” 迎璟哦了声,完全猜不到初宁的想法。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了火锅料,热气腾腾的,辣椒油看着就过瘾。迎璟正流口水呢,就听到初宁忽然问:“到不到我这里来?” 迎璟懵了懵,觉得大概是自己没听清,“什么?” 初宁语气平和,重复:“上次那个项目,我跟。” “……”迎璟脑袋死机,“啊。啊?” “航空模拟仿真技术。”初宁进一步说明,敲了敲桌面,“这个项目,我决定做。” 店里很吵,火锅味儿鲜香麻辣,充盈了人的感官。 但这一刻,迎璟的眼里,耳朵里,只剩下初宁的一言一行。 “听清了?” “嗯,听清了。” 然后,迎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初宁莞尔,引导他:“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或者,你想拒绝也可以。” 迎璟摇头,“没有要拒绝啊。” 初宁嗯了声,等他继续。 迎璟抬起脑袋,整体而言,表情偏于兴奋。转过这道弯,他的话闸又拉开了,“我需要去你公司上班吗?你会给我发工资的吧?买保险么交公积金么?生日福利也有的吧?” 初宁点点头,很认真的模样,“随你选。生日旅游,国外的法国、意大利,国内的三亚、九寨沟、雷峰塔……这些都没有。” 迎璟:“……”他憋着笑,小声说:“你这老板太严苛了,安抚员工的话都不说几句。” 初宁从容悠然:“你是我员工了?” 迎璟才知又钻进了她的陷阱,于是傲娇道:“我还没答应呢。” 她却突然站起,身体前倾,右手跨过桌面,不由分说地覆上了他的手。 初宁温文有礼,也坚定有力。她握了握迎璟,说: “合作愉快。” 迎璟反身一声“嘘嘘嘘!” 没有偷那么难听。这钥匙还是上回答应栗舟山参加这个项目时,为了方便做实验数据他自个儿给的。后来竞项没成功,一老一少别别扭扭闹的矛盾至今还没和好。 迎璟管他的,谁先主动谁就输。 门开,室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暗,很多仪器设备亮着电源灯,液晶屏上各种指标实时跳动。初宁明白了,这人是带自己实地考察来着。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这位是宁总,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32.花蕊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迎璟说得轻松, 什么十五分钟地铁再五分钟小黄车, 没翻倍都对不起北京的晚高峰。在地铁站, 初宁已被挤成了一张烙大饼, 等到第三趟才丢掉半条命地挤了上去。 车厢内更加过分,几乎都是人贴人,胸贴胸。初宁被卡在门口无法动弹,半边身子还在门外进退两难。滴滴滴的报警声让她活生生地吓出一背汗。 “过来。”迎璟抓住她手臂,用力将人捞到了自己身边。 初宁脚步趔趄, 一头磕中他下巴。 “嗷!!”迎璟顿时眼眶湿润,唇瓣迅速充血。他皮肤白, 这唇色意外的很般配。 初宁默哀,愧疚道:“抱歉啊。” 人太多了, 挤得她说话都跟缺氧似的。她想躲, 压根没处挪地儿。迎璟突然伸手,先是按住她肩膀,试图将人拽过来。不奏效,他索性将双手穿过初宁的腋下,用力一拎——四舍五入就是个拥抱动作,把她跟拔萝卜似的,弄到了自己身后。 门右边的一处车角, 刚好能站下初宁。迎璟转过身, 大鹏展翅一般, 抵住两个车面,给她圈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 “没事儿,我帮你挡着。”迎璟低头看她:“我比你高,我比你壮。” 这个距离太近了,不得不注意到他的眼瞳,像一颗偏棕褐的琥珀。初宁淡淡移开眼,心想,皮肤白的人眼珠颜色都比较浅。 七点半终于到了强哥火锅店。错过饭点,还有三分之二的上座率。今天刮风降温,一夜之间有了初冬的气息。而进去火锅店,仿佛两个世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 “想吃什么。”迎璟轻车熟路地拿起菜单,递给她说:“你右边有笔。” 每张桌子角都用线栓了一支2B铅笔,初宁看着笔身上“考试专用”四字,就明白这店的老板估计也有点中二气质。 她没接菜单,情绪很淡地说:“你熟悉,你点。” 迎璟倒也不客气,“三盘肥羊,两盘肥牛,豆笋海带土豆片,笋子豆皮油条,再来三个面饼。对了,你吃不吃香菜啊?” “随意。”初宁说:“再点份猪脑吧。” 迎璟咽了咽喉咙,“你还吃猪脑?” 初宁说:“我口味比较重。” “难怪这么聪明。” 这不是好话。初宁笑骂:“喂,小孩儿,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 迎璟挠挠太阳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我不是小孩儿,你别穿这身衣服,咱俩站一块,指不定谁像哥哥呢。” 初宁被他逗乐,往椅背轻轻一靠,双手环叠胸口,手腕上的白金链子光彩熠熠。她问:“你多大?” “二十一岁半。”礼尚往来不能吃亏,迎璟马上问:“你呢?” 初宁想了想,答:“四十一。” 迎璟表情惊悚,“天,我还以为你六十了呢!” 初宁真想揉他一顿,两人对视一笑,气氛悄然轻松。不再开玩笑,初宁说:“我比你大四岁。” 迎璟:“你几月份的?” “十月。” “那你只比我大三岁半!”迎璟激动地纠正。 “……” 上菜速度很快,他们点的多,服务员还推来了一个架子。哐哐当当二十几个碟子摆得满满。进进出出的客人在经过他们这桌时,频频回头注目,大概是被两人的食量给惊着了。 而开吃后,初宁才知道,这人是真的能吃。不是铺张浪费,每一样菜的分量都是刚刚好。迎璟自制了两碟拌料,剁椒生抽白芝麻,最后再洒上几滴香油。又夹了块肥羊卷往里头一裹,递给初宁:“你尝尝。” 这东西吃来吃去就是那股味儿。初宁没过多反应,随意聊天:“你是哪儿人?” “杏城。” 离北京不远,动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初宁又问:“你是怎么想到学这个专业的?从小感兴趣?” “差不多吧,”迎璟一筷子戳起三片肉,往嘴里一送,嚼完了才说话:“都那样,随便挑了一个。” 这话有点欠扁,来自学霸的纯天然优越感。 “你呢?你以前也在北京上学吗?” 初宁低头吃食,也没什么隐瞒:“上了一半。” 迎璟:“哦,初高中吧?你大学不在北京吗?” “我上到大二就没念了。” “哐当”一响,迎璟的勺子从手上滑掉在盘子上,“……” 初宁看着他,“怎么?我不配和学霸吃饭?” 迎璟飞速摇头,“没呢,我们吃的不是饭,吃的是火锅,配得要命。” 初宁嗤笑,用漏勺弄出烫好的猪脑,沾了点酱放到自个儿碗里。她的吃相很好看,低头时脖颈线条修长肤白,微微噘嘴吹凉热气,然后往嘴里一送,半点汁水都没粘在嘴角。 不知为何突然的心慌,迎璟下意识地扭了扭自己的脑袋,仿佛初宁吃的不是猪脑,而是他的。 初宁食量适中,平日太忙,也没什么机会吃一顿悠哉的火锅,她觉得自己今天吃得已算多,但看到迎璟后,真的是怀疑人生。 他不仅吃完所有的配菜,最后还要了一碗蛋炒饭。 初宁忍不住:“你父母每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这种吃法,真的很造孽败家了。 迎璟:“一毛钱都不给。” “……” 他扬眉骄傲:“我大二开始,偶尔跟同学帮外面的公司企业做小工,设计个线路图,弄个电路板什么的。钱不多,但自给自足还是够了。” 这方面的经历,初宁和他倒是很有共同话题。她放下碗筷,不免注意力集中了些。 “更何况我还有个姐姐呢,她经常给我钱,每次去国外出差,都会给我带奶粉。”迎璟说起姐姐时,眼里的小火花一簇簇的,“而且,我姐姐很漂亮,还会给我买新衣服。”顿了下,他眼睫轻眨,说:“你跟她一样漂亮。” 这种夸赞十分简单直白,毫无修饰与刻意,人的真诚感,最能挠中红心。初宁眉间有细腻的春风,她故作平静地哦了声,“但我不会给你买衣服的。” 迎璟一愣,然后笑得哈哈哈。然后筷子一搁,飞快起身:“我去买单。” 初宁伸手揪住他的衣摆,“给我站住。” “我请你啊。” “你钱多?” “我有小金库。”迎璟神秘兮兮。 初宁没松手,“哟,存了多少?” 迎璟说:“现在是我求你办事儿,当然要贿赂一下你啊。” 吃了我的锅,就要替我办事。 这屁孩儿的一举一动,真是让人心情舒畅。 初宁松开手,随他去了。 火锅好吃,但是一身火锅味特别难散。初宁出店后,有点后悔陪这小孩儿胡吃海吃了。 迎璟走在前面,一身西装被人间烟火气一蹂|躏,也没了最初装逼的王八之气。估计有点吃撑,他索性把扣子解了,衣服往后一拉,挂了一半在肩膀晃荡。里头的白衬衣很薄,轻易分辨出肩胛骨的形状,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还想吃别的……”迎璟转过身,恰好看到初宁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衣袖的动作。 他跑过去,鼻子凑近初宁嗅了嗅,然后自言自语道:“嗯,是肥牛卷的味道。” “……”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土狗。初宁拢了拢外套,风呼呼地吹起她的头发,呃,窒息!火锅味真的让人神经错乱。 初宁刚想说再见,迎璟一声清脆:“等我一下!” 拔腿狂跑,背影飞闪。初宁叫都叫不住,“喂,你干吗去?” 学校附近的小店五花八门,吃的用的穿的一应俱全。天气冷也不愁没生意,十分接地气。初宁看到迎璟跑进一个小店,店名叫做“阿丫丫”,字的边上还点缀了几朵粉色小桃花。 初宁略显不耐,甚至想一走了之,但脚步迈出第一步后,马路对面的人行灯正好变红,这灯莫不也是迎璟蛇鼠一窝的同盟?初宁收了脚,不情不愿地站在路边等。 很快,迎璟从那几朵小桃花下又飘了出来。他手里多了个袋子,稀里哗啦一阵响——“喏,给你。” 初宁没看出是什么,“嗯?” “拿着。”迎璟抓起她的手,不够,又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捋开,将塑料袋勾在她的小手指上。 “……” 今天都是第几回私自握手了? 初宁扯开袋口一看,里面是一个淡蓝色纸盒装着的……香水。 “你不是不喜欢火锅味吗,喷点香水就好了。”迎璟目光明晰,和他齐整如贝的牙齿相得益彰。他个子高,初宁穿着高跟鞋站面前还得微微仰头。 迎璟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便是便宜了点,但还是可以遮遮味儿的。” 初宁这一刻的无言,多了几分复杂心绪。这个男生的表达方式太钢铁直男,但又莫名有绕指柔的效果,能戳你的笑点,也能戳你的心底的柔软腹地。 初宁笑容缓缓,问:“我先给你喷点?” 迎璟立刻一跳三步远,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要不要,我是男的,我才不喷香水。” 初宁乐了乐,还是把香水塞回他怀里,“你送女生吧。” “你就是女生啊。” “……”初宁真想揪揪他的耳朵尖,他总是让她无话可说。她柔眉一挑,“老实人,你骗过多少小姑娘?” 迎璟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毫无技术含量地露出几分大尾巴狼的狡猾气味。 初宁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她准备坐地铁回公司取车。迎璟却飞快把人拦住,“等等,我带你走吧,这边有近路。” 初宁的迟疑在看到他一脸无辜的认真后,神使鬼差地退下了。就这样,迎璟在前面带路,她跟着他。只是走了五分钟……这不对劲啊! “这不是去地铁站的路。”初宁断定:“给我站住。” 迎璟双手插袋,低着脑袋当没听见。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没再跟上来,干脆一个转身,拽住她的胳膊。 “……”死小孩儿又他妈碰她! 初宁想提脚踹了他的西装裤裆! “你再跟我去一个地方,就一下下。”迎璟怕她跑,手劲不免加重,远看就像从身后抱住了初宁,“五分钟,就五分钟。” “松开,先松开。” “不,我就不,你答应我我才松。” 一顿大动作,迎璟原本工工整整扎在裤子里的白色衬衫,已经掀了一半露在外面,衬衣扣松开三颗,风往胸膛呼呼地灌。冻得他鼻尖通红。 这副落魄鬼模样让初宁忽然心软。今天这顿鸿门宴吃得那叫一个大放血,骚里骚气的江湖小神棍,真的想按在地上一顿暴揍。 “……去哪?” 十分钟后。 迎璟鬼鬼祟祟地带着初宁来到一座大楼前。两人摸黑上去第九层。 “到了。”他说。 初宁抬头看了眼,挂牌上的烫金字像是潜伏在黑暗里还未开光的兵家利器。一字一字笔锋厚重—— “航空发动机模拟仿真研究实验室。”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凉,迎璟怂包兮兮地求助家里。 当然,他没那个狗胆告诉父母。而是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年长迎璟五岁,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困难迎刃而解。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下次,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祈遇为难:“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酒吧。”迎璟兴致高:“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对了,你问问你女朋友,看她在哪里,我们就去她那儿呗。” 祈遇的女友顾矜矜就是做酒品销售,没个固定地点,到处跑场子。 这个理由让祈遇无法反驳。 走时,他对着迎璟的背影摇了摇头:“玩物丧志。” —— 国贸那边夜晚的繁华白天不相上下。 C.V酒吧开业,能把这地儿盘下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来捧场的自然也多。初宁下午谈完事,和启名实业的魏启霖吃完应酬饭,巧的是,这酒吧的老板是他俩共同的朋友。有个十分中二的外号,人称小六爷。 虽称爷,但一点也不老,比初宁还小几岁,交际圈鱼龙混杂。 初宁又叫来了关玉,小六办事仔细,把最好的两间包厢留给他们,男的一拨打牌,女宾在这边,喝喝酒,唱唱歌,关玉拉着初宁去场子里蹦了一圈,音乐跳跃,攒动的人头像是春日里一颗颗往上冒芽的花骨朵,放纵又肆意。 关玉嗨得不行:“还是国内好!帅哥真多!” 光影明暗,初宁伸手一推,就把她推退了几步,正好撞在一个纹着麒麟臂的朋克小哥身上。 关玉一声娇怨,拧头冲人笑着说:“对不起哦。” 与小哥视线相对,确认眼神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搂在了一起。 关玉挂着他的脖,小帅哥圈住她的腰,音乐变化成另一首节奏更激烈的。两人身贴身,身肢扭得活色生香。 中途也有几位男士想和初宁一块搭伙。手刚伸过来,初宁巧步一挪,不动声色地避开。蹦了几分钟,她觉得没劲,只身回去包厢。 里头还有别的伙伴,小六见初宁进来:“宁姐,尽兴了没?” 初宁冲他竖起拇指。 小六开心坏了,神秘兮兮地说,“还有好东西在后头。” 他打了通电话:“进来吧。” 门开,一串人影贯入。 “哇哦!”女同胞们的惊呼带着一股亢奋。 十来个年轻男人站成一排,双手统一背在身后,个个一八五的完美身高,有清隽秀气的邻家弟弟型,有荷尔蒙傍身的猛男型,还有戴着无框眼镜,穿着西装的禁欲型。 小六手一指:“用点心,把美女们都给哄高兴。” 都是玩得开的小年轻,女生们张扬又胆烈,咬文嚼字故意问:“怎么高兴都可以吗?” 顿时,起哄声,拍桌声掀天。 初宁坐在沙发一角,是脱离热闹之外的人。 “宁姐,”小六凑过去一脸笑。 初宁嗤声:“幼稚鬼。” 小六被她刺惯了,毫不在意。下巴往其中一位男士的方向坏坏一抬:“我给你量身定找的。” 是那个戴无框眼镜的禁欲型。 “像不像?”小六意有所指。 “什么像不像?”初宁身子前倾,叉起果盘里的猕猴桃。 “你初恋。” 初宁被这仨字给激着了,一口咬到了舌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六浓眉飞扬,“我知道你一直喜欢这款,怎么样怎么样?” 33.示弱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资方落座第一排, 简短发言后序幕拉开。项目代表按顺序依次发言,迎璟在倒数第二。祈遇留神了番, 说:“设计系排第三个。” 真是学校的亲生儿子。 看了两轮, 迎璟就明白了,实力强的全往前面窜, 就刚才和他搭讪的那位哥们儿,迎璟偷偷百度他的公司, 看起来还挺厉害。 什么医疗,房产, 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 收益率可见, 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 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 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 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 鹤立鸡群不假, 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 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哦不,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项目构思是好的,专业性强,科技高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她从人群里侧身站出,身段柔软,仪态也优雅,声音四平八稳,不显凌厉,但也绝不热切。 迎璟撞上她的眼,心里呼啦一下放松。 初宁说:“但可行性太低。” 迎璟辩解:“可行性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在PPT上演示了一个基础模型。” 初宁:“好,那么请问,从建立到实际运用,需要多长时间?” 迎璟提气,似要长篇大论,但仔细一想,他自己都心虚了。 “就算可以短时间地投入运用,又请问,运用到哪些具体方面?” “航空发动机研发,”像是一场牌局,落于下风却突然抓到一张好牌,迎璟扬声,略显骄傲:“大家都知道波音777吧?它的整机设计、部件测试,就是归功于虚拟仿真技术的应用,让它的开发周期八年缩短到五年。” 初宁:“八年缩短到五年?” 迎璟:“对!” 初宁亦平静,精简关键字:“八年?五年?” 这种语气隐隐透着冰渣,毫无抒情的余地。 初宁忽地一笑,疑问句式变成轻描淡写的肯定词:“呵,五年。” 一个企业,根本是一个利字。五年投资周期,已近大多数企业的极限。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缥缈,无法估算的项目。牵扯到方方面面,九九归一,用简单六字可以概括—— 无希望,等不起。 初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不愿用情怀赌明天。 一席话,听得迎璟耳尖红烫。他胸口创痛,初出茅庐不怕虎的韧劲儿,已经完全碾碎,忠言逆耳之下,才知道,原来自己那点自尊,薄如蝉翼、不值一提。 这是初宁向来的行事风格。 直接,客观。总的来说,这算是优点,但在迎璟这儿,就显得有些冷血无情了。 出师未捷,大败而归。 迎璟整个人都飘了,浑身使不上力气。 祈遇安慰他:“没事的,我们也被肯定了不是吗?” 犟劲还撑在那,迎璟挺不服气:“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懂,就是简单做生意的那种人。” 祈遇:“能简简单单做成生意,干嘛还要去做复杂的。” 一团火堵在迎璟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死他了。 到学校后,有点惨。 飞行器设计那边,是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就说,他们不行,出发的时候还拉横幅,幼不幼稚啊。” “非得凑这个热闹,学校都表态啦,浪费时间么这不是。” “还有粉丝团,我去,跟邪|教似的。” 迎璟回来后,直接往床上躺尸,第二天祈遇叫他去上课,他扯着被子把头盖住,翻了个边继续磨牙。 这课恰好是栗舟山的,下课后,他叫住祈遇:“那小子呢?” 祈遇挠挠头,战战兢兢:“元气大伤,在清修。” 栗舟山提声:“你告诉他,下午再翘课,这期别想及格!” 祈遇老老实实当了个传声筒。 还在床上躺尸的迎璟突然就诈尸了,他像个弹簧猛地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凭什么不让我及格!这个项目是他给的,我们这是为他办事儿!丢人的又不是他!”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祈遇想捂他的嘴,“我刚进来看见了,小黑框就在隔壁宿舍玩儿呢。” 小黑框大名罗佳,正是今天飞行器项目入选的那位同胞。 但,这话没有先被小黑框听到。而是被门口的栗舟山给听见了。 祈遇心脏狂跳,“栗教授。” 迎璟一怔,随即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大无畏表情。 栗舟山……没有责,没有骂,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他的背脊因为长期泡在操作室而明显弯曲。虽然个子高,但早已没了挺拔之姿。 栗舟山看了一眼迎璟,这一眼意味不明,迎璟却生生看出了扎心的意味。 他别过头,故意视而不见,犟气一刻也不松。 栗舟山走了。 祈遇特别不是滋味,“哎,没必要这样吧,没有入选也很正常啊,上午那位女老板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正是因为有道理,才现实而无望。 “你懂什么。”迎璟丢下话,一顿胡乱洗漱,套了件衣服就出门。 而隔壁寝室的小黑框,正好也出来。 两人正面相碰。 迎璟目不斜视,脖颈扬得修长,小黑框也是个幼稚鬼,故意对同学喊了声:“其实我也没花什么功夫,实验室都是系里特批的,我用起来方便。根本没占用休息时间,更别提熬个三四夜了。” 迎璟脚步停,冷冰质问:“你说谁呢?” 罗佳拽着下巴:“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一山容不得二虎,更有年轻气盛火上浇油,基本上要完蛋。 迎璟邪火一下子就窜高三米,他动手揪住罗佳的衣领:“会不会说人话?” 罗佳这人典型的宅男长相,个头是中不溜秋的170,在一米八的迎璟面前,没半分优势。 他被勒的绊倒在地,起来后一拳头伸出去,迎璟下巴英勇负伤。 舔血的愤怒来得理智全无,两人瞬间打成一团,一会是嗷嗷痛叫,一会是拳头闷响,都是下了狠手的。 迎璟被拉开的时候,瘸着腿。罗佳……已经倒在地上,三五人扶着都站不起来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迎璟胸口急喘,手肘往后一甩,推开拦着他的祈遇。他指着罗佳,眼里是明目张胆的嗔恨怨憎:“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迎璟是输了,但输给的不是你!” 这种级别的打架,在这座学术氛围甚浓的院校中,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成为各寝室三天的话题头条。 “我天,罗佳被揍得嗷嗷叫。迎璟好能打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他爸爸是军|区的,军人家庭出来的,身体素质肯定过关。” “啊呀,怎么你说出来怪怪的。有点色|眯眯。” “哪有!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不过迎璟身材真的蛮好的哈哈哈哈。” 女生之间的小八卦活色生香,很快又言归正传。 “你们知道吗,迎璟当年的成绩巨好,第一志愿填的是清华。” “那怎么来C航了?” “高考失误呗,蛮可惜的,就差了几分。” 风吹树叶轻轻抖,一阵清净。 “……哎。” “唉……” 周秘书和气有礼,“你们是哪个大学的?” “航大。” “正好,顺路。” 啊,真是好人。 迎璟默默的,负疚感更深重了。 二十分钟送到,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迎璟挪挪屁股,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生疏有礼的就此别过。 迎璟关好车门,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浓夜里,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速提上来,白影变成了小点儿,没几秒就完全不见。 初宁瞥了眼校门,名校。 周秘书这才询问:“送你回四惠桥?”初宁住的小区就在那儿。 “不了,往玉渊潭去吧。” 陈月从昨天下午起打了五六通电话,千叮万嘱她务必抽空回趟家。 车在路口调头,半小时后到了玉渊潭北岸的赵家。周秘书走后,初宁一个人在外头待了会,点了根烟抽完才进屋。 阿姨开的门,“宁儿回来了啊?哟,慢点慢点。” 听见动静,陈月从客厅快步走来,她揽着披肩,一角斜垂落地,人没走近眉头先皱:“你抽烟了?” 初宁拂开阿姨的手,轻声道了声谢。 陈月:“抽完也不知道散散味儿再进门,万一你爸在家,闻见又要不高兴了。还有亲家那边,你可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抽。” 初宁“瘸”着腿儿往沙发一坐,没吱声。 陈月坐在她对面,紧了紧披肩,语速跟倒豆子似的:“你说你,平日穿个高跟鞋没点事儿,这回偏偏摔了腿,冯家对订婚宴很上心,现在这意外一出,又得延后了。”越想越丧气,陈月身子前倾心急道:“赶紧好起来,听见没?” 进门起就沉默的初宁终于抬眸,“你怕冯家反悔?冯子扬不要我?” 陈月不悦。 “人家要反悔,结了婚的都能离。” “你这孩子!”陈月火气烧着:“不识好歹。” 初宁却忽地笑了起来,往后轻松一躺,“渴死我了,我要喝水啊。” 陈月牢骚两句,一脸不高兴却还是起身。 “你就是不听我话,我都快烦死你了,整个一小白眼儿狼。” 唠唠叨叨的,初宁梗脖喊冤:“我哪里得罪你了?” 陈月把杯子往桌上一立,“可有人跟我说了,你成天忙工作,和子扬一个月都不见一次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有,我提醒过你多少回了,对你大哥客气点。” 最后半句话,彻底点燃初宁的不耐,她拄着拐杖站起,“要巴结他你自己去,赵明川在我这里,没有客气二字给他。” 气氛瞬间淬了一把火。 陈月来不及维持优雅形象,扬高声音:“你得搞清楚,虽然我们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赵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我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你再能干也只是个女人,真正当家的是谁?——是他赵明川!” 这话戳中初宁的逆鳞,她怒不可遏:“女人怎么了?这个家是容不下女人了?” “你这是偏执扭曲我的意思。” 初宁实在没有过多耐心婆婆妈妈,她抓起拐杖。 陈月急了,语气软下来:“哎?干嘛去?你不喝水了啊?” 初宁一瘸一拐,“不喝了,饱了。” 她把门带上,陈月的念叨声被关在里面。 彻底安静。 初宁按了楼层,盯着楼层数往上蹦跶,回趟赵家真是伤神。这时,电梯划开,里头歪歪斜斜站着的男人同时抬眸,两人的目光来了个火星撞地球。 初宁心里咯噔,今天出门没上香吧,净是些糟心事。 赵明川一身三件套样式的西服正装,领口的扣子松散解开,身上有淡淡酒味。他与规划局的人吃完应酬饭,酒喝得有些过量,要醉不醉的模样阴郁痞气。 初宁出于本能,往右大跨步,像是嫌弃至极的躲开。 赵明川顿时火了,“你什么眼神?” 初宁冷淡回:“我给赵大公子让路。” 赵明川眯缝双眼,眼梢狭长上翘,就这么盯着她。 初宁亦不惧,对视回去。 数秒钟后,赵明川忽然嘴角微弯,笑得阴阳怪气,“长本事了。”目光同时落向她的石膏腿。 初宁警惕。 赵明川却不再多话,二人蹭肩而过,男人挺拔的背影大写二字——犯狂。 初宁连着受了两顿气,心情跟不冒烟的葫芦似的,憋屈。 回住处的路上,接到冯子扬的电话。 “宁你在哪呢?” 那头有歌声,约莫是在哪处作乐,初宁:“有事说事。” 冯子扬:“啧,冷漠。” “我挂了。” “等等等等,怕你忙起来忘事儿,记得后天。” “干什么?” 34.请我吃饭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又过一会, 部分失联人员的家属到达现场, 哭声, 质问声,无助的呐喊声,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给整座机场蒙上悲壮凄凉的色彩。 初宁站在人群外, 所听所见, 让她手不停地抖, 包掉在地上的时候, 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 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 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 她想找个地方坐,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结果扑了个空, 重心失衡, 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 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 奋力搜救, 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 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一股穿堂风从初宁脑海里呼啸而过。 这时,她手机响,是迎璟打来的。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莫名地串联上了她心里的豁口。 “你终于接电话了!!”迎璟中气十足,“我天!吓死我了!你看到马航失联的新闻了吧,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跟我说你去马来西亚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宁被他一顿吼,吼得耳膜乱跳。 迎璟忽地放低声音,“你电话还关机,我以为你……啊呸呸呸,不说丧气话,总之,你没事就好!” 初宁说:“迎璟。” “嗯?我在的。” “你明天有空么?”初宁声音平静。 “有空。” “那上次的火锅,还能兑现么?”初宁又问。 那头迟疑了半秒,很快,“当然!” ——— 强哥火锅店生意是真心好,周围也有三四家同类火锅竞争,偏偏他屹立不倒。老板李小强长得也不咋地,又不年轻,浑身就这个倒三角的身材还能看两眼。 初宁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粗粗估算了一下人流量,这店一天收入……嗯,是和老板的长相成反比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背后一阵风,就看到迎璟抱着个篮球出现。 初宁把他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呃,你穿这么点不冷?” 迎璟一身短衣短裤篮球服,另只手还握着半瓶矿泉水,笑着说:“我今天的篮球服是耐克新款,我想炫耀一下。”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哈哈,我骗你的。”迎璟的冷笑话都自带温度,有种蠢萌的效果。他坐在初宁对面,扬手:“服务员,麻烦这边点菜。”然后看了眼初宁,哇哦一声,“你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话没错。初宁这段时间很是憔悴,甚至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才缓过劲。 迎璟把篮球搁在身边,还轻轻摸了摸它,说:“乖乖的,不许流口水。” 初宁没忍住,笑了笑。 “你今天擦口红了?”迎璟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好红哦,真好看。” 这种自然而然的夸赞,比任何带有修饰词的美言更让人受用。初宁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很红吧,我过来之前,刚吃了一个小孩儿。” “……”迎璟连忙抱紧了自己,“我才不是小孩儿。” 初宁敛敛眉。 “我给你点了猪脑,两份够吗?”服务员送来了菜单,迎璟在上面打钩,“三份吧,我怕你吃不够。你想吃海带丝还是海带片?海带片吧,脆脆的。” 他三五两下点完,初宁瞄了眼,至少三十个盘子。 “再来瓶可乐。要可口的。”迎璟补充:“大瓶的。” 初宁提醒:“汽水少喝点。” “为什么?”迎璟抬起头,瞳孔映入她眼里。 初宁和他对视三秒,然后轻飘飘地挪开,“杀精。” 迎璟猛地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有必要吗?”跟个纯情小男生似的,初宁觉得很平常,“这有科学依据的。” 小话痨迎大王,挠挠头发,彻底当机冷场了。 初宁切入正题,问:“你手头上的事儿,还有多少没做完?” 迎璟明白她指的是赵明川的那个项目,答:“第一阶段快结束了,之后看他们的进度。” 初宁:“没有那么快,从信息搜集到整理,再到策略调整,还需要上董事会讨论。”她的时间观念十分精准,确定道:“没你什么事儿了。” 迎璟哦了声,完全猜不到初宁的想法。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了火锅料,热气腾腾的,辣椒油看着就过瘾。迎璟正流口水呢,就听到初宁忽然问:“到不到我这里来?” 迎璟懵了懵,觉得大概是自己没听清,“什么?” 初宁语气平和,重复:“上次那个项目,我跟。” “……”迎璟脑袋死机,“啊。啊?” “航空模拟仿真技术。”初宁进一步说明,敲了敲桌面,“这个项目,我决定做。” 店里很吵,火锅味儿鲜香麻辣,充盈了人的感官。 但这一刻,迎璟的眼里,耳朵里,只剩下初宁的一言一行。 “听清了?” “嗯,听清了。” 然后,迎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初宁莞尔,引导他:“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或者,你想拒绝也可以。” 迎璟摇头,“没有要拒绝啊。” 初宁嗯了声,等他继续。 迎璟抬起脑袋,整体而言,表情偏于兴奋。转过这道弯,他的话闸又拉开了,“我需要去你公司上班吗?你会给我发工资的吧?买保险么交公积金么?生日福利也有的吧?” 初宁点点头,很认真的模样,“随你选。生日旅游,国外的法国、意大利,国内的三亚、九寨沟、雷峰塔……这些都没有。” 迎璟:“……”他憋着笑,小声说:“你这老板太严苛了,安抚员工的话都不说几句。” 初宁从容悠然:“你是我员工了?” 迎璟才知又钻进了她的陷阱,于是傲娇道:“我还没答应呢。” 她却突然站起,身体前倾,右手跨过桌面,不由分说地覆上了他的手。 初宁温文有礼,也坚定有力。她握了握迎璟,说: “合作愉快。” 初宁的手停在关机提示上,即将按下OK,他电话来得刚刚好,OK变成了接听。 迎璟惊喜且大声:“我还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呢。你没在忙吗?你去哪里出差啊?是不是来杏城了,来杏城了一定要告诉我,这可是我的根据地。” 初宁掐了掐眉心,说:“不去杏城,我飞马来。” “哦哦,对了,我没啥事儿,就是想跟你道谢。”迎璟很兴奋,叽里呱啦开始详述事情始末:“我接到一个负责人的电话,他问我能不能帮忙参与一个项目的信息收集工作。” 初宁谨慎,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姓单,一个男的。” 那就没错了,赵明川的秘书的确姓单。 “他的态度真好!发给我的项目介绍书好完善,希望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回复,还说他们随时欢迎。” 赵氏历经数十年沉浮,发展至今,自然规范、执行力出众。这点初宁倒不意外,她故意抓他漏洞,咬着字问:“态度真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迎璟当即辩解:“没没没,我可没说你凶。” 初宁面色温和起来,笑着说:“行了,不逗你了。不用谢我什么,举手之劳。” “别挂电话。”迎璟叫住她,顿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迎璟说:“你帮我忙了,这是我应该的。” 空乘人员已经走来提醒初宁关闭手机。 “我们再去吃上次的火锅吧?我会给你点两份猪脑。”迎璟又说:“不吃火锅也行,咱们吃饭,湘菜粤菜西餐随你选。” 还西餐。初宁心情不错,但,“不用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把手机关闭。 急促的短嘟音在迎璟耳膜发颤,他忽然有点失落,最后那三个字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这颗人情世故经验贫瘠的脑子稍稍联想到,呃,她该不会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联系吧? 这个想法一产生,迎璟的心情莫名地降到了谷底。 好失落啊。 ——— 初宁这次去马拉西亚的行程暂定三天。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同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初宁的成长环境可以用严苛与复杂来定义。母亲以幸福之名,二婚嫁入豪门,给虚荣心织了一张精致华丽的面罩,但母亲的懦弱、卑微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记得赵家每一位亲友的生日,然后教初宁把一长串的恭维之词背下来,用来生日当天讨赵家人的喜欢。 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跟弟弟妹妹抢东西,他们要的,你不许看一眼。” 35.继续吧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迎璟反身一声“嘘嘘嘘!” 没有偷那么难听。这钥匙还是上回答应栗舟山参加这个项目时,为了方便做实验数据他自个儿给的。后来竞项没成功,一老一少别别扭扭闹的矛盾至今还没和好。 迎璟管他的, 谁先主动谁就输。 门开, 室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暗, 很多仪器设备亮着电源灯,液晶屏上各种指标实时跳动。初宁明白了,这人是带自己实地考察来着。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 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 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 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 这位是宁总, 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 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 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 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 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 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 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那已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战略物资。 此刻的迎璟,从刚才的忐忑与浮躁里迅速沉淀下来,这不是背书,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惯性使然一样,情不自禁地往下冲。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做的。”他来了个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宁眼睫微动。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动。 “坐下。”初宁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听话。 她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以平铺直叙的语气告诉他自己的意见:“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度和热情洋溢的勇气。” “……”日,要完。 果然,“但这项技术的风险值,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所以,我不会将它纳入考虑。” 初宁的决定干干脆脆,没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与安静,能够放大人的感官,加强大脑的冲击。初宁的声音太过清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分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璟嘴唇上下轻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你是个认真的人。”初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会有个美好前程的。” 她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公事公办地搁在桌面,“你还在上学,你请我吃晚饭,我领了心意,但钱,我出。” 初宁的语气很诚恳,但在迎璟听来,真的是扎心。 “喂……”他气若游丝。 初宁不想再耽误时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轻柔的磕地声,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声音:“喂喂喂。” 初宁没回头。 他急了,那种纠结和不甘心的情绪在心里一顿揉搓,变成了哑药,他好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抓起那两百块钱,冲着背影大声嚷:“给多了给多了,我还要找你八十八呢!” 夜风从门口贯入,空气里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迎璟低头一嗅,心里就更空荡了。 自此,这件折腾了小半月的事情正式落幕。 迎璟心情糟糕,做什么都闷闷的。 祈遇几度怀疑:“你是不是失恋了?” 不提还好,迎璟瞬间想到初宁这个心狠手辣的火锅杀手。 祈遇也是哪壶不开接哪壶:“对了,你上回重新做的项目书,有进展了吗?” “……”迎璟静了片刻,摇了摇头:“结束了。” 他走出寝室,背影渐远, 祈遇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明显感觉这位小同志的情绪不太对劲。 是的,迎璟陷入了一种了无生气的状态里。不似第一回被拒绝时,愤怒来得直接又外放。这一次,就像是春日惊雷后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久不见日月,只有潮闷与腥湿。 事情的爆发点是两周后的一个不平常的篮球赛。之所以说它不平常,是因为迎璟跟人打了一架。 对方的后卫正好是飞行设计专业的,充满孽缘的“老仇家”。争球时,对方恶意打手犯规,但裁判却没吹哨,把迎璟给火的当即举手抗议,“他犯规,你为什么不吹!” 当时看球赛的,对方专业的学生居多,顿时一阵嘘声。 火上浇油了简直!迎璟把球往地上狠狠一砸,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混不混球啊你!” 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迎璟充分发挥自个儿常年业余篮球队员的隐性身份,又或者是欲盖弥彰的,将连绵积累数日的邪火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这一架,他干得毫无顾虑,酣畅淋漓。 鸡飞狗跳的一下午,从篮球场到教务处,他痛快地削了别人,也怂怂地被系主任教做人。当然,得功于他的成绩连续三年专业第一,主任到底舍不得太苛责,一顿敷衍的思想教育后,就草草放人了。 “忍着点啊,这个药水会有点疼。”宿舍里,一群人围着。 迎璟龇牙咧嘴:“疼疼疼!!” “……我这还没开始呢。” 大家哄堂大笑,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没想到你还练过呢,那个是不是叫螳螂拳?”有人模仿。 迎璟哼的一声:“那叫‘爸爸教做人。’” “早看设计系的不顺眼了,你替大家出了气干得好。” 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 迎璟脸上的“骄傲”二字还只写了一半,“嘭——!”宿舍门被推开,弹在墙上发出巨响。 众人回头,就见一位长发美人儿一脸冰霜地出现在门口。她左右环视半圈,然后锁定目标。迎璟顿时汗毛竖立,眼睛狂眨。 美人儿神情要吃人,两臂袖子一抡,一脚踹开拦路的垃圾桶,叉腰朝他走来。 迎璟的屁股在屁点儿大的凳子上使劲挪,挪啊挪。躲不过了,干脆两眼一闭,就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用力揪起。 “卧槽疼,疼啊疼!” “不许躲!” 迎璟立刻乖乖不动,惨兮兮地叫了声:“……姐。” 迎晨一脚踹翻他屁股,“我上来的时候才看见垃圾车从这儿路过,它怎么没把你给带走呢?啊?” 迎璟抱头蹲下,然后举手投降。 迎晨拎着他的后衣领,跟拖尸|体似的,让迎璟蹲在地上滑着走。迎璟倔强地掰住门,手指头五根、三根、一根,然后一阵哀嚎:“——啊,救命!” 龙卷风过境之后,留下一地安静的鸡毛。 整个宿舍的人,震惊了。 迎璟被塞进车里,然后绑上安全带。迎晨绕到驾驶座“砰”的一声关紧车门。拧头瞪他一眼,“你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迎璟嘿嘿笑。 “笑个屁。”迎晨问:“为什么又打架?” “吹黑哨。” “哨你个头。” “……”迎璟小声:“怎么都这么凶啊。” 这个意味深长的“都”字没让迎晨多想。她早上从杏城过来出差,累得够呛,才懒得猜少男心思。迎晨转动方向盘撂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之前,先带人去王府井吃饭,叫了一桌的肉表达来自姐姐的关爱。迎璟却战战兢兢,总觉得没好事儿。 “明年上半年实习,下半年毕业。我问你,你什么打算?”迎晨单刀直入。 “就,走一步看一步呗,还有小半年呢,急什么。”迎璟的想法情真意切,可以说是代表着大部分同胞的心境了。 “我早上从大院儿过来,爸爸跟我说了,给你联系好J航的沈阳分公司,让你实习期就过去。” “我才不去。”迎璟拒绝。这种老派国企,基本就是混吃养老。 “怎么,你要考研?” “不考。”迎璟觉得读书就是个无底洞,他怕闷。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迎晨工作经验丰富,谈事的时候,语气十分正经严肃,“既然养成了眼高手低的臭毛病,就得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姐弟俩年龄差七岁,自小感情便好。迎璟对她莫名信服。这话语气有点重,但他能听进去。缄默无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猪头肉肉。 “这才多久,你就给我打了两次架。早知道有这兴趣爱好,当初就该送你去嵩山少林寺,不仅学费低,剃头还不用钱。” 迎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小黑发。 迎晨被他的动作逗笑,表情松下来。 迎璟知道姐姐是担心他,连日来的阴郁也瞬间晴了大半。他起身越过饭桌,挨着迎晨坐,一把揽住她肩头,跟长了虱子似的拱啊拱。洪水放闸一般,将最近的难过经历向姐姐倾诉。 “……事情就是这样的,她看不起我……她还嫌弃我请的火锅,两百块都不用我找……第一次不要我,又骗我第二次……把我当小狗呢……白瞎那么漂亮的脸蛋了……啊,姐我好烦!” 迎晨一巴掌推开他的脑袋,“她做得没错。” 迎璟又黏乎乎的把脑袋凑过来,“你还帮她说话!” “不管项目大小,事先多番考虑与了解,才是明智与合理的。”迎晨嫌弃道:“你自己心眼儿小,还赖别人。” 迎璟举起拳头装模作样地猛捶自己的脑袋,边捶边配音:“——啊,我死了。” “……” 飙完演技,他沉静下来,好丧气,头埋在姐姐的肩窝蹭了蹭,小声说: “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太难受了,真的。” ——— 这家餐厅是两层,大厅中央有人在演奏钢琴。二楼,一道身影倚在栏杆处。 “看什么呢?”关玉走近,“别让徐总久等。” 初宁应声:“就来。”但眼睛仍然盯着某处,没有动。 关玉顺着望过去,豁然开朗:“哟,秀恩爱啊。”她不怀好意地蹭了蹭初宁的肩,“心痒了?” 初宁没说话。 楼下的迎璟,跟只奶狗一样,在一个女人肩头蹭啊蹭。这亲昵劲儿,说不出的融洽和自然。 钢琴声软软入耳。 初宁心想……原来他有这嗜好,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啊。 啧啧啧,够浪。 看了两轮,迎璟就明白了,实力强的全往前面窜,就刚才和他搭讪的那位哥们儿,迎璟偷偷百度他的公司,看起来还挺厉害。 什么医疗,房产,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收益率可见,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鹤立鸡群不假,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哦不,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36.心肝儿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祈遇是湖南人,普通话不太标准,在北京上了三年学已经有很大改善,但前后鼻音还是说不利索。 迎璟戳戳他的肩膀,纠正道:“是——上, 跟我念,上实验课,上——床——睡——觉。” 祈遇这人老实上进,还真跟着念了两遍:“上课,上床睡……” 门正好被推开,戴眼镜儿的小班长圆眼一瞪:“我去!大白天的你俩干嘛呢?” 迎璟白牙一绽:“迎老师课堂开课了。” 小班长切了声:“悠着点啊, 我可提醒你,晚上的毛概论文你记得交, 这可是第三回了, 再不交,真得挂了。” 迎璟拍了拍祈遇的肩膀, 默默发出爱的凝视。 祈遇看了他两秒,慢悠悠地拧过头继续画图纸, 再伸出三根手指。 迎璟一掌拍过去:“行,三顿饭, 成交!” 下午三点半有实验课, 人家都安安静静的午睡一会儿, 迎璟吃了饭就跑去篮球场打球, 热的一身汗回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冰棒,一进走廊就吆喝:“吃冰激凌的到308啊,先到先得!” 像是清晨山谷的一道撞钟,清脆悦耳,鸟散风动,唤醒了怏怏午后。 迎璟人缘儿好,他们的308寝室总是最热闹的那一间。 冰激凌供不应求,瞬间瓜分完毕。 “可爱多是我的,别抢,别抢!” 迎璟的手被同学拽着,球服都拉下了一大半,直接成了露肩装。他费力歪头侧过身子,剥开包装纸,张嘴就咬了一口,哇,也太冰了吧! 他“嘶哈嘶哈”直吸气,然后手一伸,把缺了一半的可爱多递出去:“给你们给你们!” 众同学喝倒彩:“切!!” 三点半的课,提前十分钟才从宿舍出发,提前一分钟到实验室都是吃亏。迎璟和祈遇走进去,就看见班上的几个女生围成一团。 张怀玉冲他们招手:“迎璟,你来看看这个!” 小班长周圆不乐意了,“咱们这么多人,干嘛只叫迎璟啊。” “有本事你也考第一啊,我天天请教你。” 硝烟味飘啊飘的,迎璟先是给男同胞顺顺毛,“好男不跟女斗。” “哼。” 然后走过去,又对女同志低声说:“好女不跟男斗哦。” “嗯嗯~” 颜值高的人,好像说什么话都比较令人信服。 “这个为什么不亮啊?” “我看看。”桌子略矮,迎璟伏腰,指着后半段的一截说:“这儿,串反了。” 他拔下这条线上的三只感应灯泡,调整了一下位置,“好了,开关。” 通电,女生们惊呼:“哇哦!!” 方才还黑兮兮的电路板,此刻不仅亮腾,那几只小灯泡,也被组成了一颗爱心的形状—— 贼亮。 “要不要给你上峨眉山开个光!”突然一声严厉呵斥。 安静半秒,众人如临大敌,缩头蹑手迅速坐回座位,翻书的翻书,拿笔的拿笔。迎璟吐了吐舌头,转过身,老老实实叫人:“栗教授。” 栗舟山五十出头,乍一看这身材,略圆,微胖,不像传统意义中的书生人长相。就这副凶面孔,在本校也是排的上号的。 “乱折腾,胡闹,这是实验材料,不许用来做别的事!”栗舟山指着这颗硕大爱心,问迎璟:“你是不是准备用它去参赛?啊?” 迎璟憨笑两声嘿嘿,“也不是不可以。” 栗舟山的小胡子都快气飞了。 持续数分钟类似“先穿袜子再穿鞋,先当孙子后当爷”的说教,栗舟山每说一句,迎璟就飞快地默背出他的下一句。 这八九不离十的正确率,迎璟忍不住挑挑眉。 “你总是浪费我时间,上课。”栗舟山像个赌气的小老头,两手一背,走了。 迎璟溜到祈遇旁边,摊开书本,其实是把手机放下头偷偷玩跳一跳,好友圈里有人超过了他,不行,一定要把第一名争回来。 祈遇:“下周比赛你准备了没?” “没,那要什么准备,一年一次学校也就走个过场,回回都被飞行器设计专业的拿名次,我们系就是绿叶,凑个人气——对了,晚上一块打球。” “来不了。” “嘛去?”迎璟小声道:“接她啊?” 祈遇点头,“嗯,她今天下班晚。” 迎璟哦了声,“你又准备骑小黄车?” “嗯,她下班好晚,没地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正好,跳一跳也被跳死。 迎璟心里不是滋味,盖住手机,说:“反正明天周六,不查寝,我跟你一块去吧,好,就这么决定了。” “……” 祈遇老实孩子,能从小山村走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顾矜矜,辍学早,去年也跑来北京了。迎璟不知道她做什么的,但偶尔听见祈遇打电话,说话低低的,态度是依着那头的。 骑共享单车去接上夜班的女朋友,再载着她把人送回租处,就为了省点打车钱。 迎璟暗搓搓地想,谈恋爱有什么好,辛苦死了。 晚上,他们坐13号线到西直门换乘,再走一段路,到了酒吧一条街。 霓虹艳艳,把天空晕染出灰蒙蒙的亮光,像是一块盖在头顶的织布。晚上打霜,迎璟还穿着白天的那件卫衣,冻得把手伸进口袋,恨不得把兜戳穿。 祈遇唉声叹气,“你怎么不穿秋裤啊。” 迎璟纳闷道:“你说话怎么跟我妈一样啊,我一身正气过冬,我下午还吃了两根冰棍儿呢,我从小就不怕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解闷,十一点,顾矜矜从酒吧门口走出。她比迎璟还正气,穿着条短裙,光溜溜的两条腿风中摇曳。 隔得远,都能瞧见她化了妆,正跟一同出来的几个中年男顾客嬉皮说笑,其中一个的手都放在她腰上了。 迎璟瞪大眼睛,再看了看身边的祈遇。 呃,很奇怪。 正牌男友没一点表示,表情隐忍,克制,压抑,像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又好像是习以为常。 顾矜矜似乎不是很抗拒,半推半就,然后又和那些人说着什么,笑声一团。有辆黑色帕萨特开来,车门打开,顾矜矜欣然坐上去。 迎璟的愤怒来得直接,猛推一把祈遇:“发什么呆啊!把人叫下来啊!” 大梦清醒,祈遇懵头冲上前把人从车上拽下来。迎璟袖子一捋,紧跟其后。 顾矜矜的尖叫声:“你拽疼我了!你干嘛啊!” 之前摸她腰的中年男人:“嗬?” 祈遇和顾矜矜吵了两句。男人不耐烦了:“你走不走啊?” 顾矜矜回头,堆了一脸笑:“去的老板。”然后拧头看着祈遇,气得快哭了:“这是我的大客户,你别捣乱行不行?” “买酒就买酒,干嘛要跟他走?” “吃宵夜而已,做销售很难,你根本不懂。”顾矜矜甩开他的手。 祈遇眼眶红透了,安静半秒,突然举拳砸向了所谓客户的脸。 场面就此失控。 女孩儿的尖叫声,成熟男性的狠厉劲儿,还有少年二人的无畏与生猛。 顿时乱作一团。 祈遇平日性子温顺,也就靠着一股气撑着,没几下就成挨打的那个。迎璟……嗯!不穿秋裤的人身体比较好, 但人家有五个,苍天啊,他打不过! 酒后生事的情况太多见了,路人都不想蹚浑水,多一眼的热闹都懒得看,经过时躲得飞快。 初宁从会所出来,下台阶时,冯家的心腹周秘书绅士地扶了把她的手:“慢点。” “不碍事。”初宁把拐杖放下,笑着寒暄:“今天麻烦你了。” “应该的。”周秘书说:“这个项目的所在周边,就是以后区政府搬迁的核心区域,利润测值一年后是可观的。” 初宁颔首,笑笑。 她今天穿了一条及踝长裙用来遮挡石膏,外套随意搭了件小西装,干练又轻俏。她“瘸”着一条腿下阶梯,司机已经等在门口。 周秘书替她开门,好心嘱托:“夫人记挂你的腿,早日康复,我也盼着你和子扬的订婚宴。” 初宁不失笑容,正要坐进车里,就被十来米处传来的动静暂停动作。 她侧头看过去。 已经灰头土脸、落于下风的迎璟,惨兮兮地看过来。 两人眼神在夜色里相碰。 迎璟眼神变亮,迅速抓着祈遇的后衣领朝这边逃跑:“等等,等等我!” 初宁淡淡收回视线,熟视无睹地继续上车。 周秘书亦不过问,坐去副驾。 迎璟龇牙咧嘴呼呼求救:“我快被打死了!啊啊,我死了!” 然而无果。 白色奥迪A6如出鞘的剑,披着银光坚定地开动。 “凉了凉了。”迎璟的眉毛都快被捋掉,而后头那些喝了酒的社会大叔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祈遇喘得厉害,顾矜矜一边回头看一边哭,“怎么办啊,都是你冲动!呜呜呜。” 哇靠。 迎璟一个单身狗都觉得,这个女朋友真烦人。 他没好气地大声一句:“我没买保险。” “啊?” “你要赔我医药费。” 顾矜矜立刻装死。 眼见后头的人越来越近,迎璟绝望地看着尾灯闪烁而去。 可忽然,奥迪停车,几秒之后,还往后倒了几米,正好停在他们面前。 迎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直到车窗滑下一半,露出初宁的额头、鼻梁、唇,这种慢镜头似的画面轮播,最容易加深第一眼印象。 迎璟屏住呼吸。 初宁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迎璟拉开已经解锁的车门,自己飞快地窜进来,他力气大,跟团火球似的,初宁被他撞得连挪半米,身体直接贴着车门。 她神色隐忍……疼,胸疼。 迎璟上车后,接着是顾矜矜和祈遇。 “砰——!”车门用力一关,隔绝了鸡飞狗跳。 迎璟拍了拍胸口,太刺激了! 车内的平静被打破,初宁贴着车门,而迎璟无缝隙地挨着她,热腾腾的呼吸无可避免地沾上她的脖颈。 陌生人体的气味混着汗味、血腥气,尘土味,乱七八糟地涌入初宁鼻间。奇怪的是,她稍一分辨,好像又闻到了蓝月亮的淡淡香味。 迎璟察觉不当,赶紧推搡祈遇:“过去点过去点。”后又转过头,真诚感谢初宁:“美女老板,谢谢你了!” 老? 初宁敏感地抓住这个字,心里淡淡不爽,却也只是很平静的说声:“嗯。” 这男生明明一副狗腿语气,但归功于面容清秀,双眼皮撑出两片漂亮的扇形,悦目养眼。就算狗腿谄媚,好像也不那么让人反感。 副驾的周秘书真没想到初宁会停车,很快镇定,只觉得让她挤在后面实在不妥,于是轻声吩咐司机:“停车——小宁,我跟你换个位置。” 初宁点了下头,车内渐渐归复沉默。 迎璟左瞧右瞧,然后低下脑袋,他们仨灰头土脸跟非洲难民似的,与初宁一身清爽得体形成悬殊反差。 迎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然后又飘向她的。长裙下,左脚穿的是同色系的浅跟,右脚结结实实地裹着石膏。 迎璟奇怪,“欸?今天上午,你不是跑得挺快吗?” 初宁拧眉,心生不详。 “你一个高抬腿劈叉,就把石膏给磕碎了,背影跟风一样。”迎璟看着初宁,根根分明的眼睫动了动,确定:“我没记错人。呃,你下午又把腿给摔了啊?” “……” 正在喝水的冯家秘书一声咳呛,掩着嘴猛地咳嗽。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初宁的石膏腿,这聚拢压迫效果,都快把她挤爆了。 无声胜有声,气氛真正尴尬起来。 初宁手指微颤,抓紧了覆在膝盖上的长裙,就像在拧谁的人头似的,狠狠一揪。 现代版的农夫与蛇。 她神色尚算平静自若,心里头的不快却早已骂开了一朵食人花:“呸!这个死小孩儿!” 真是学校的亲生儿子。 看了两轮,迎璟就明白了,实力强的全往前面窜,就刚才和他搭讪的那位哥们儿,迎璟偷偷百度他的公司,看起来还挺厉害。 什么医疗,房产,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收益率可见,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鹤立鸡群不假,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哦不,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37.酒会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迎璟跟抓包的小贼似的,一脸正气:“我才不怕你。” 初宁双眉微耸, 手机震动, 是小六打来的。她边接边转身走:“来了。”这地儿音响太猛,估计那端没听清,初宁提声:“——来了!” 迎璟站在后面, 这一回没犹豫,化身成牛皮糖。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跟上去。 “问。”初宁总爱吓唬人:“我答题是要收费的。” “你为什么不选我?” “我为什么要选你?” “我们的专业很棒,是国家的重点学科,每年还有特批的经费用以研究学习。而且我查过资料, 我国的航空产品需求在逐年递增, 增幅特别理想。”迎璟故作老练, “你不想吃这块肥肉吗?” 初宁看向他, 微笑着说:“不想。” 迎璟:“都是能为公司企业挣钱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青睐我们呢?” 初宁并不想多言, 径直朝前。 “而且你那天说的‘等不起’其实根本就不是事儿。在整个核心组机研发的过程中, 可以衍生出许多副产技术,相对简单通用,比如空中摄影、大地测绘、地质勘查,都是需要航空工业支持的。” 迎璟说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 继续嘎嘣嘎嘣:“边搞大事儿, 边赚钱, 到时名利双收,你要发财了。你、你慢点儿,欸,我再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 话没说完,手臂又被她拉住。初宁把人往边上一拽,“看路。” 一个酒保端着酒与迎璟擦肩,晚半秒,两人就会撞上表演“碎碎平安”。 迎璟愣了愣,初宁就要松开他的手,这会子反应过来,迎璟一把将她反握住。初宁胳膊细,被他箍得疼。 两人紧紧印合在一起。 亢奋与冲动渐渐冷熄,迎璟可怜巴巴地说:“你考虑一下我啊。” “……” 初宁悯默片刻,今天是撞了什么邪,碰上个这么强力胶水。这种近乎无奈的情绪一旦产生,就会让原本坚定的想法介入一个临界点。 初宁心里一声幽叹,到底是软了语气,“你跟我来。” 初宁把迎璟带出了酒吧。 旋转门一动,室外的风就呼呼往人脸上扑。有点儿冷,初宁拢紧了外套。 迎璟还穿着那件短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没,没事,不用管我,我从小就不怕冷。” 初宁淡淡收眼,这个男生的内心戏,总是有点点自作多情。 言归正传。 初宁问了一个在她心里,稍微还有那么点价值的问题:“你这么想赢,图什么?” 迎璟被这秋风吹得怀疑人生,牙齿打颤,但还是身冷志坚:“这个项目是我教授推荐给我的,我不想让人失望,我要做,就做到最好。” 少年心气尚在,好听热血的字词顺手拈来,热血,通常建立在以自我为立场的角度,它宏伟、遥远、梦幻,仿佛伸手可碰,实则远在天边。 初宁静静望着他,没有打断。 迎璟拢了拢自己的勇气,继续表态:“而且我很认真,我和我搭档花了四天四夜,做模拟构建,哦,就是上次PPT上展示出的那个小模型,是我做的哦!” 见初宁没什么表情,迎璟小声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吧。” “我们学校还有一个项目组,它们被挑中了,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他可以对我冷嘲热讽,但是不能鄙视我在做的这件事。至少在我这里——它是有意义的。” 迎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全世界看懂他的心路历程。 听了这么久,初宁已然有了判断,她说了三个字:“不服气。” “啊?” “你只是不服气。” “……” 恰好有电话进来,初宁扬手接听:“我在外面透气,门口,嗯,行,出来吧。” 电话刚拿离耳畔,迎璟急着追问:“我哪有不服气?!” 这些字眼仿佛是离经叛道的谬论,他想反驳,想以示清白。 有风吹起缕缕头发遮住初宁的眉眼。 不知为何,迎璟突然就爆了,他猛地伸手,想拨开挡住她的那些头发。他想直视她的眼睛,一股燥热与愤懑莫名其妙而来—— 你凭什么说我只是不服气! 初宁很平静的一句话:“就像现在。你跟我红脸,不就是不服气吗?” 迎璟怔然,心里的气球“砰砰砰”地扎破,那股燥热,又莫名其妙的走了。 他突然好丧,都懒得抱臂取暖,直接垂着头装死。 初宁不由自主地暂停打击,迟疑片刻,“……你哭了啊?” 迎璟别过头,不看她。 “真哭了啊?”初宁向他走去。往前一步,迎璟就退后一步,直到后背撞上大石柱子。 初宁一手环腰,一手轻轻撑着下巴,挑眉望他:“你再跑啊。” 迎璟倔强:“我是男人,我才不会哭呢。只有女人才哭。” 初宁笑得淡,“我也从来都不哭。” 迎璟自控情绪的能力倒是不错,一扫阴霾,他也看得开,站直了说:“没关系,你是女生,你可以偶尔哭一下。” 气氛到了分叉口,初宁方才的片刻动容,如这夜风一样,吹来得慢,消失得快。 “宁姐!”门口稀里哗啦一大堆人走了出来。小六声音脆亮,十分有存在感,他眼儿一亮,“哦哟哟。” 迎璟回望这边,十来双眼睛都聚在他身上。 初宁往前两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迎璟。她走过去,融入他们。一串串的笑声偶尔飞起。 迎璟用鞋尖蹭了蹭地,目光追着初宁的背影飘。 侍者把车依次开了过来,一拨人陆续上车。初宁坐的是一辆白色奥迪。这车迎璟熟悉,她姐姐迎晨开的也是这个。 初宁开过迎璟身边时,窗户滑下一半,她的脸在霓虹闪烁里浸润,柔和白皙。 挺漂亮的。 迎璟心里默默地想,“就是再温柔点就好了。” 人走后,他才回魂,颤颤抖抖地抱着胳膊,肚子疼似的弓着腰,牙齿哆哆嗦嗦打架:“扛不住了,我要回去穿秋裤了。” 零点前翻墙回学校,一进宿舍回了暖,他又把穿秋裤的事儿抛于脑后。 四人宿舍,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周末回家,一个去异地见女朋友。迎璟一回来就开电脑,小板凳一搬,坐得笔笔直直。 “……你干嘛?”祈遇觉得他最近有点儿抽。 “我要改点东西。”迎璟从一堆书的最下面,翻出一本祈遇十分眼熟的封面。 祈遇一怔:“不都结束了吗,你还看这项目书干什么?” 迎璟翻阅目录,用铅笔把重点部分打上标记,头也不抬地说:“当时时间匆忙,我们没能校正,其实涡轮片连接的那几处,可以更加圆润一点。” 对,是事实,熬夜那几日,他们有对流程做过大概的分解列式。只是这个时候……祈遇懵懂:“学校又推荐我们去别处了?” “做梦。” “那你为什么还……” “再试一次。” 迎璟拧头,眼睛里像是刚点燃的烟花引线,滋滋滋地冒着火星。他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让我再试一次。” ——— 一周后,星期五的晚上。 关玉下午就给初宁打电话,“宁儿,咱们晚上去吃刺身好不好?” 初宁开了一下午会,腰酸背疼,边揉颈椎边说:“今天真不行,赵家姑姑生日,我得回去。” 关玉问:“哪个姑姑?” “西边儿那个。” “哦,”关玉记忆了一番,“和你大哥关系最好的那位吧?” 初宁说是。 “那你得上点心,她在赵家的地位挺高的,你礼物选好了没?她好像不太喜欢金器,你可千万别买。” “你跟我妈一个德性。”初宁打断,“改天约。” 关玉一头雾水没整明白,“我什么德性啊?” 事事周到,谨慎克制。 在对赵家的态度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样说教初宁。 她四点从公司往回赶,就已接到母亲陈月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无非是问她,礼物贵不贵?一定要选贵的不能太寒碜。一会又嘱咐,今天赵家人聚得齐,姐妹兄弟都会来,你到时候要热情点,别笑得太含蓄。 哦对了,还有, “你大哥前阵子去法国出差,今儿下了飞机就直接往宴会厅赶,连时差都不倒。他这人的习惯你知道吧?睡眠不好,起床脾气特别大,刚回国,睡眠肯定不足。你可别去惹他,他要说你,你就随他说,别去顶嘴。” 顿了会,陈月莫名其妙:“没信号了?咦,没挂啊,那怎么不出声?喂,喂?!” “听见了。”初宁淡淡应答。 陈月还有话未完,初宁摁断电话。 恰遇红灯,她没留神,脑子空白半秒,就这么一脚油门轰过了线。后知后觉,她猛踩刹车,把车生生停在了人行道上。 初宁一背冷汗。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垂头闭目,埋在方向盘上深呼吸。太阳穴一瞬间胀痛,疼得她用指甲捏自个儿,掐出了道道红印。 搁在副驾的手机“叮”声一响,把初宁的三魂六魄拉回一半。 一个陌生号码,简短明了一条信息—— “宁总你好,我是迎璟。” 似是怕她不记得,那头又补了一条: “就是上回被你打击到想死的人〔滴血〕〔滴血〕〔滴血〕” 连着三个滴血菜刀的表情,一扫方才阴郁,让情绪神奇回甘,初宁向车背轻仰,嘴角淡淡上弯。 看了两轮,迎璟就明白了,实力强的全往前面窜,就刚才和他搭讪的那位哥们儿,迎璟偷偷百度他的公司,看起来还挺厉害。 什么医疗,房产,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收益率可见,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鹤立鸡群不假,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哦不,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38.(第一更)唐耀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迎璟等了二十秒, 见没对方没有再回短信, 索性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初宁的手停在关机提示上, 即将按下OK, 他电话来得刚刚好, OK变成了接听。 迎璟惊喜且大声:“我还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呢。你没在忙吗?你去哪里出差啊?是不是来杏城了, 来杏城了一定要告诉我, 这可是我的根据地。” 初宁掐了掐眉心,说:“不去杏城,我飞马来。” “哦哦, 对了, 我没啥事儿, 就是想跟你道谢。”迎璟很兴奋, 叽里呱啦开始详述事情始末:“我接到一个负责人的电话,他问我能不能帮忙参与一个项目的信息收集工作。” 初宁谨慎,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姓单,一个男的。” 那就没错了, 赵明川的秘书的确姓单。 “他的态度真好!发给我的项目介绍书好完善, 希望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回复, 还说他们随时欢迎。” 赵氏历经数十年沉浮,发展至今, 自然规范、执行力出众。这点初宁倒不意外, 她故意抓他漏洞, 咬着字问:“态度真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迎璟当即辩解:“没没没,我可没说你凶。” 初宁面色温和起来,笑着说:“行了,不逗你了。不用谢我什么,举手之劳。” “别挂电话。”迎璟叫住她,顿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迎璟说:“你帮我忙了,这是我应该的。” 空乘人员已经走来提醒初宁关闭手机。 “我们再去吃上次的火锅吧?我会给你点两份猪脑。”迎璟又说:“不吃火锅也行,咱们吃饭,湘菜粤菜西餐随你选。” 还西餐。初宁心情不错,但,“不用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把手机关闭。 急促的短嘟音在迎璟耳膜发颤,他忽然有点失落,最后那三个字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这颗人情世故经验贫瘠的脑子稍稍联想到,呃,她该不会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联系吧? 这个想法一产生,迎璟的心情莫名地降到了谷底。 好失落啊。 ——— 初宁这次去马拉西亚的行程暂定三天。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同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初宁的成长环境可以用严苛与复杂来定义。母亲以幸福之名,二婚嫁入豪门,给虚荣心织了一张精致华丽的面罩,但母亲的懦弱、卑微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记得赵家每一位亲友的生日,然后教初宁把一长串的恭维之词背下来,用来生日当天讨赵家人的喜欢。 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跟弟弟妹妹抢东西,他们要的,你不许看一眼。” 小初宁好委屈啊,眼泪叭叭的。 大概早熟的性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微妙扭转,在该稚嫩的年纪,初宁已经舍弃了芭比娃娃、公主裙、蝴蝶结。谁也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是多么果敢—— 你不许我要。 那我就逼自己,不要去喜欢。 断了欲念,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周沁本科毕业之后,就在宁竞投资工作至今,她看到了这家年轻公司从浮沉摇摆,到如今的稳健发展。对初宁的私人生活也有些微了解。 “我没有选择”,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是后味无穷。 马来西亚之行十分顺利。三天行程满满当当,他们还是按时完成,并定了第二天返程的机票。 不过初宁的感冒却是日益严重,往工厂跑的这几天,烧脑又费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甚至一阵眩晕直接倒了下去,心脏狂蹦,眼睛发黑,呼吸顺不过气,整个过程维持了十来秒,初宁一度以为自己要嗝屁。 周沁吓得半死,“要不然我们改航班吧?你这样怎么走得了?” 初宁说不用,“我明天下午约了金木北城的徐总谈事情,再完善一下细节,VR眼镜的资金就要立刻分节点支出。耽误不得。” 周沁愁眉苦脸:“推一天算了吧,你都病成这样了。” 初宁摇了下头,虚弱地指了指水杯:“给我弄点水。” 周沁听话,等她喝完后,又劝:“宁姐,咱们迟一天走吧?” 初宁挣扎着去洗漱,“今晚就走。” —— 杏城。 迎璟上周五下午没课,正好姐姐在北京也结束出差,就搭了顺风车,姐弟俩一块回了趟家过周末。迎义章这两日北上,去了沈阳军区做工作视察,家里只有妈妈崔静淑在。 只是这妈也不清净,天天逮着迎璟念叨:“这都立冬了!你还不穿秋裤!露出两根小脚踝是几个意思?” 迎璟美滋滋地伸伸腿儿,“我脚踝这么好看,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妈把我生得可美了。” 崔静淑气笑,手往腰上一隔,“臭小子,寒从脚入,现在不注意,以后你就知道苦头了。” 迎璟才不在意,拿着篮球出门,“我去打NBA了。” 他的背影随着“咚咚咚”的拍球声出了门,刚走出楼道,妈妈就在二楼咆哮:“你怎么连秋衣也没穿啊!!” 迎璟抱着球狂奔篮球场,切,秋衣显胖,美男子可是很讲究的! 五点光景,正是岗哨换岗的时间。一拨拨军装笔挺的战士列队交接,这是大院儿一天之中,最有仪式感的时刻。迎璟抱着球站在篮球架下,也没急着玩。他站得笔笔直直,似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待交接流程完毕,岗哨上重新站上了荷枪实弹的小战士,迎璟这才悠悠哉哉地投篮。 “哐——”第一个三分球没进。 到了下班的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哟,小璟回来啦?”一长辈的声音。 迎璟扭头一看,顿时笑脸:“齐奶奶好!我回来过周末呢。” 不多久,又有人招呼他:“小璟,球技渐长啊!” “李叔叔好,没长进呢,还想跟您学习学习。” 迎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球场边的男人冲他竖起大拇指,乐呵着走了。 这样明亮耀眼的男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 来球场打球的警卫兵也多了起来,迎璟一声吆喝:“我来一个!” “小璟儿接住喽!”传球如闪电,飞奔他怀里。 冬日的寒冷化作一滩春水,青春恣意。 玩了一身汗回来,迎璟端着水杯咕噜噜地灌。迎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一个频道地调。 “我说你能不能活得精致一点,”她嫌弃弟弟道:“好歹也喝点温水,怎么跟个糙汉子一样。” 迎璟大口大口喘气,喉间的冰凉攒入胃里,莫名的爽感。他嬉皮笑脸地回:“我能糙得过厉哥?” 乍一听这名字,迎晨拧过头来,杏目圆瞪,“提他干吗?” 迎璟双眉一挑,“姐,你脸怎么红了啊?” “哪有!”迎晨用手背蹭了蹭,这下好了,本来不红的,现在像染上了一层胭脂。 迎璟又喝了杯凉水,一会儿过后,欠揍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我提我姐夫还有错了?” “……”迎晨两颊轻俏,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怦然心绪了。 没注意,电视停在了新闻频道—— “下面播报紧急新闻,据马来西亚媒体报道,北京时间十八日23:58分,一架从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起飞的MH365次航班,在起飞后三小时,在印度洋海域与管控台失去联系,同时失去雷达信号。 “登记显示,该航班载有二百余名乘客,其中十五名机组人员。” 主播声音铿锵、清晰,新闻画面不断在吉隆坡机场切换。 机场滞留大批旅客,有关发言人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事情始末及进展。 刹那间,屋里落针可闻。 迎璟捏着水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飞机失事了。”迎晨眉头微蹙,“又一起飞行事故,凶多吉少了啊。” 新闻继续: “……中国外交部、驻马来西亚使馆和驻越南使馆已启动应急机制,全力做好相关工作,安抚家属情绪。” 迎璟忽然手脚冰凉。他一下子想到三天前的那通电话,他向初宁道谢,说等她回来,要请她吃火锅,还问她去哪里出差。 那时,初宁极简短地告诉他:“——我飞马来。” 迎璟突然发虚,像是突然的冷锋过境,他整个人都处在不好的预感中。 出于本能的,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但,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初宁掐了掐眉心,说:“不去杏城,我飞马来。” “哦哦,对了,我没啥事儿,就是想跟你道谢。”迎璟很兴奋,叽里呱啦开始详述事情始末:“我接到一个负责人的电话,他问我能不能帮忙参与一个项目的信息收集工作。” 初宁谨慎,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姓单,一个男的。” 那就没错了,赵明川的秘书的确姓单。 “他的态度真好!发给我的项目介绍书好完善,希望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回复,还说他们随时欢迎。” 赵氏历经数十年沉浮,发展至今,自然规范、执行力出众。这点初宁倒不意外,她故意抓他漏洞,咬着字问:“态度真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迎璟当即辩解:“没没没,我可没说你凶。” 初宁面色温和起来,笑着说:“行了,不逗你了。不用谢我什么,举手之劳。” “别挂电话。”迎璟叫住她,顿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迎璟说:“你帮我忙了,这是我应该的。” 空乘人员已经走来提醒初宁关闭手机。 “我们再去吃上次的火锅吧?我会给你点两份猪脑。”迎璟又说:“不吃火锅也行,咱们吃饭,湘菜粤菜西餐随你选。” 还西餐。初宁心情不错,但,“不用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把手机关闭。 急促的短嘟音在迎璟耳膜发颤,他忽然有点失落,最后那三个字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这颗人情世故经验贫瘠的脑子稍稍联想到,呃,她该不会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联系吧? 这个想法一产生,迎璟的心情莫名地降到了谷底。 好失落啊。 ——— 初宁这次去马拉西亚的行程暂定三天。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同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初宁的成长环境可以用严苛与复杂来定义。母亲以幸福之名,二婚嫁入豪门,给虚荣心织了一张精致华丽的面罩,但母亲的懦弱、卑微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记得赵家每一位亲友的生日,然后教初宁把一长串的恭维之词背下来,用来生日当天讨赵家人的喜欢。 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跟弟弟妹妹抢东西,他们要的,你不许看一眼。” 39.(第二更)GUCCI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又过一会,部分失联人员的家属到达现场,哭声,质问声, 无助的呐喊声,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给整座机场蒙上悲壮凄凉的色彩。 初宁站在人群外, 所听所见,让她手不停地抖, 包掉在地上的时候, 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 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 她想找个地方坐, 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 结果扑了个空, 重心失衡, 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 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 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 奋力搜救, 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 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一股穿堂风从初宁脑海里呼啸而过。 这时,她手机响,是迎璟打来的。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莫名地串联上了她心里的豁口。 “你终于接电话了!!”迎璟中气十足,“我天!吓死我了!你看到马航失联的新闻了吧,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跟我说你去马来西亚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宁被他一顿吼,吼得耳膜乱跳。 迎璟忽地放低声音,“你电话还关机,我以为你……啊呸呸呸,不说丧气话,总之,你没事就好!” 初宁说:“迎璟。” “嗯?我在的。” “你明天有空么?”初宁声音平静。 “有空。” “那上次的火锅,还能兑现么?”初宁又问。 那头迟疑了半秒,很快,“当然!” ——— 强哥火锅店生意是真心好,周围也有三四家同类火锅竞争,偏偏他屹立不倒。老板李小强长得也不咋地,又不年轻,浑身就这个倒三角的身材还能看两眼。 初宁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粗粗估算了一下人流量,这店一天收入……嗯,是和老板的长相成反比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背后一阵风,就看到迎璟抱着个篮球出现。 初宁把他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呃,你穿这么点不冷?” 迎璟一身短衣短裤篮球服,另只手还握着半瓶矿泉水,笑着说:“我今天的篮球服是耐克新款,我想炫耀一下。”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哈哈,我骗你的。”迎璟的冷笑话都自带温度,有种蠢萌的效果。他坐在初宁对面,扬手:“服务员,麻烦这边点菜。”然后看了眼初宁,哇哦一声,“你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话没错。初宁这段时间很是憔悴,甚至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才缓过劲。 迎璟把篮球搁在身边,还轻轻摸了摸它,说:“乖乖的,不许流口水。” 初宁没忍住,笑了笑。 “你今天擦口红了?”迎璟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好红哦,真好看。” 这种自然而然的夸赞,比任何带有修饰词的美言更让人受用。初宁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很红吧,我过来之前,刚吃了一个小孩儿。” “……”迎璟连忙抱紧了自己,“我才不是小孩儿。” 初宁敛敛眉。 “我给你点了猪脑,两份够吗?”服务员送来了菜单,迎璟在上面打钩,“三份吧,我怕你吃不够。你想吃海带丝还是海带片?海带片吧,脆脆的。” 他三五两下点完,初宁瞄了眼,至少三十个盘子。 “再来瓶可乐。要可口的。”迎璟补充:“大瓶的。” 初宁提醒:“汽水少喝点。” “为什么?”迎璟抬起头,瞳孔映入她眼里。 初宁和他对视三秒,然后轻飘飘地挪开,“杀精。” 迎璟猛地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有必要吗?”跟个纯情小男生似的,初宁觉得很平常,“这有科学依据的。” 小话痨迎大王,挠挠头发,彻底当机冷场了。 初宁切入正题,问:“你手头上的事儿,还有多少没做完?” 迎璟明白她指的是赵明川的那个项目,答:“第一阶段快结束了,之后看他们的进度。” 初宁:“没有那么快,从信息搜集到整理,再到策略调整,还需要上董事会讨论。”她的时间观念十分精准,确定道:“没你什么事儿了。” 40.(第三更)未婚夫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黄灯闪,绿灯亮,颜色切换的一瞬,初宁转动方向盘。 “好。” 姑姑的生日宴定在谭家厅, 做派风采都依长辈寿星的喜好。 侍者带路,门开后热闹扑面。 “宁姐来啦。”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笑脸相迎。 初宁换上亲热表情,挨个儿招呼:“怎么回事儿啊, 才多久不见,变这么漂亮了。” 妹妹们心花怒放, “宁姐姐, 我最近用了个好好用的晚霜哦!” 初宁配合对方的情绪, 故作惊喜道:“真的啊,快推荐给我。” 报了名字, 初宁边听边掏出手机, 看着像是在处理什么事。小妹妹们没在意, 依旧兴奋地分享心头好。“就是有点小贵, 一点点要好多钱哦。” 初宁视线从屏幕上挪回, 扬了扬屏幕说:“寄到你学校了, 记得查收, 每人一盒。” 呆愣片刻, 大家反应过来, 初宁竟然买来送给她们了。 “哇!姐姐我爱死你了!!” 一下子从“宁姐”变成了“姐姐”。一字之差, 亲密微妙转换。初宁是个心细的人, 她心里低声一笑,对这些关系的处理已经游刃有余。 赵家家族人丁兴旺,宴会向来隆重,且不是一般暴发户的作风。除了从商从政,年轻小辈里,还出了个当红小花旦。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光鲜多姿让人艳羡。但,初宁不喜欢。 赵家嫡亲的那些兄弟姊妹是一圈儿,初宁虽然也称赵家儿女,但明眼人都清楚,这个圈子并没有真正容下她。 这事儿念叨起来话也长,穷尽人间狗血。 其母陈月是结过一次婚的,初宁就是前任病逝的丈夫留下的女孩儿。陈月先前在下头的一家子公司做财会,实在是无名小卒。她能够二婚嫁给赵裴林,在当时,轰动这个大姓世家。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对等不相称的。但再激昂也抵不过赵裴林的一句话:“进了赵家的门,就是一家人。” 那年,初宁还小,被陈月牵着,过了这么久,她仍能清晰记得在赵裴林说出这句话后,母亲的表情。是一种有人撑腰的如释重负。 但陈月自己心里也清楚,自个儿在这个家是什么位置。 为了能安稳立足,尽快融入,陈月活得小心翼翼,谄媚讨好。不仅自己如履薄冰,还从小洗脑初宁,日日念叨,年复一年。 初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难免压抑且扭曲。而从小耳濡目染,也让她性格之中,有一角异于普通女孩儿的坚韧与倔强。 赵裴林早年丧妻,留下一子赵明川。这位赵公子,才是家族真正的掌中明玉。从小横惯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外来生物,喜欢才奇怪。这一对儿,对外称是兄妹,实则不合已久,只要一照面,彼此就化身小钢炮,你打我杀,都恨不得炸了对方。 在大厅与同辈们一阵寒暄后,初宁随即去内厅,向坐在那儿的长辈们一一问候。初宁模样漂亮喜人,跟人说话时仪态谦卑,伏腰欠身,跟每个人道声:“您老吉祥”。 轮了一圈,她才走到赵裴林跟前,“爸爸。” 赵裴林长相十分干练,从眉到嘴,五官样样分明,这种骨相尤显精气神。他颔首,“坐吧。” 这是一张长形的红木沙发,坐四人绰绰有余。只是这第二人——置若罔闻,长腿长手的继续霸占座位,没有一点儿要让的意思。 赵明川圈地为王,眸色漆漆地睨她一眼,不作任何表示。初宁倒也不在意,说:“冯子扬快到了,我去外面接他。” 赵裴林拂手,“行,去吧。” 初宁借着由头去走廊透气。厅里笑声不断,热热闹闹。她找了个清净窗边,掏出手机进去邮箱。 迎璟给他发信息那会,她开车不方便,让他把新的项目书发邮箱。 初宁粗粗看了一遍,留意了几个重要节点。说实在,太过专业的术语,她看不懂。而这次迎璟很聪明,全部更换成举例说明,将概算投资、装机容量、效益产出都用以数字说明。初宁这种专业门外汉,也能看个囫囵意思。 这小子还挺聪明。初宁的赞美十分客观。 半小时后的城市另一边。 又是连熬几夜的迎璟,正在寝室睡得昏天暗地。祈遇做完兼职回来,顺手给他拎了盒外卖,用勺子敲了敲床头,“起床吃饲。” 迎璟揉着眼睛,锁住那袋外卖,瞌睡立刻去了一半:“这么点?!” “……”祈遇:“你还想吃多少?” 迎璟掀被爬下床,围着俩可怜巴巴的饭盒想死:“你怎么不给我多买两盒米饭呢?我待会儿还要去打篮球,不吃饱怎么扣篮啊。” 手机响,是条新短信。迎璟还在怨念,拿起一看立刻住嘴。 “明天下午四点,见面谈。” 迎璟懵了两秒,然后心跳狂蹦,双手捶桌: “Yes!!” 祈遇吓了大跳,“这又搭错哪根线了?” 迎璟拽啦吧唧地扬了扬手机,“知道什么叫争气么?” 祈遇却被另一样东西夺去吸引力,“等等,这个……‘石膏大魔王’是谁啊?” 他眼睛尖,看到了发信人的名字。迎璟将手飞快收回,连着手机一块按在胸口,颇有没干好事儿的气质:“我不告诉你。” 初宁这边。 晚宴之后,长辈们作息规律,不参合年轻人的聚会。待人一走,这帮小辈们都玩疯了。初宁借口有事,回家躲清静来着。冯子扬半道给她打电话:“你人呢?” “走了。” 陈月推门进来,竖起耳朵听到他们的电话,用力扯了扯初宁的肩,低声说:“过去啊,多跟冯子扬待一起。” 初宁挂断电话,真的是无语:“妈你下手还能再狠点。” 陈月脸色不太好,絮絮叨叨个没停:“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跟子扬多处处,你们一个南一个北,待在一起的时间这么少,感情怎么会好?” 初宁盘起腿,身子扭向一边。 陈月看着她这副还没开窍的态度,心里发愁——冯子扬可以说是她们母女俩最大的好牌。女儿要出嫁,嫁个有资本的丈夫,不管在哪里总是不会被人看扁的。 说到底,她太害怕初宁走她的旧路。 “你上回摔断腿,订婚往后延,他们家还找了个香港大师说这半年都没合适日子,该不会是反悔故意拖延吧。”陈月小心翼翼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多想。 初宁被她念得心烦气躁,“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腿好了没?” 陈月哦了声,“这么久了,肯定好了啊。” 初宁:“……” 算了,这天没法儿聊。 “你上哪儿去?诶?哎?!”陈月看着女儿的背影走出卧室,心里也不痛快,嘀嘀咕咕:“这古怪性子也要改改才好。” 生日宴上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初宁晚上就住在了赵家。处理了一些工作杂事至十一点,她下楼去厨房找水喝。 赵裴林不在,陈月也早早睡了,就客厅留了一盏小灯,偌大的赵家安安静静。 接好水,初宁边喝边转身,这一转,魂都吓散了! 赵明川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换了身纯黑家居服,单手斜插入袋,懒洋洋地倚着门栏。灯光很暗,不知从哪聚来的光,倒让他眼眸更亮,阴阴沉沉的,简直像个变态杀手。 初宁暗骂一声,然后竖起防备,披甲上阵与之对峙。 赵明川把她情绪的转折看在眼里,轻声一笑,极其不屑。 神经病吧这人。初宁喝了口水,淡定地再去接一杯。 赵明川晚上也喝了酒,他问:“你是不是在和金木北城的徐有山谈合作?” 初宁一顿,转过头目光如刺。 “你不用这样看我,这种人的生意,我看不上。”赵明川跟人说事的时候,习惯性的眉峰下压,哪怕穿着柔软的家居装,犯狂的气质也不减一分。 “打听清楚对方什么路数了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卖了还替人数钱,我见得太多了。” 初宁看不惯他这种高调子的做派,回道:“关你屁事。” 赵明川身体里的酒精,被这把火给烧了起来,他沉下脸色,“我警告你,你爱干嘛干嘛,但别打着赵家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别以为我不知道。” 初宁脸色僵了僵。 “这个圈子只有这么大,来来往往都是那些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以为你聪明,多的是人给我递话。”赵明川冷笑声一笑,“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迟早要吃大亏。” “砰!”初宁把水杯往台面上重重一磕,水花四溅。她脸上一个豪迈的滚字:“你是不是有病?” 寂静森然的夜,气氛泛起潮闷的腥味。 初宁话少,但真正被惹怒时,化成一团刺猬,每一根都能精准无误地往敌人身上扎。她向前一步逼近赵明川,仰头看他,“我有没有能耐,时间自然会证明,但你,你要真的有能耐,怎么还会被谈了三年的女人甩?” 赵明川脸色一白,胸中尖锐创痛。这丫头太狠了,掐住七寸一招致命。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失败。 赵明川已经压制不住,腹下窜起乱火,他伸手狠狠掐住初宁的手,戾气森然恨不得将这个妹妹碾碎。 “信不信我掐死你。”赵明川眼底发潮,冷得人发抖。 初宁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懵了,水杯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了玻璃渣。 动静凶猛,沉睡的赵家被惊醒,半分钟后,大宅灯火通明,像是雷雨前夕的一道明亮闪电。 失策失策!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凉,迎璟怂包兮兮地求助家里。 当然,他没那个狗胆告诉父母。而是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年长迎璟五岁,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困难迎刃而解。 41.太阳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宾客名单都已经造齐全了, 周秘办事仔细, 就连川北的那几位老辈, 也是列在里头的。” 冯母说起这个,便是一声短叹,“你姑父沟通了酒店那边,把西苑的主场地留给你们办事。”冯母瞧了一眼初宁的右腿,眼神更是难掩失落,“可惜了, 可惜了。” 听到这, 陈月顺着这茬话应声:“烦您费心,平日初宁没少得您照顾, 她经常跟我念叨您对她的好。” 有些词穷,陈月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自己女儿大意,解释再多也理亏。于是话锋一转,索性逮着初宁一番念叨,“你这孩子, 好好走个路也能摔着腿。” “这事儿她也不想, 行了,别斥怪。”冯母温声劝止,又问:“伤筋动骨最难康复, 可得好好养着, 瞧过医生了么?” 初宁垂眉顺眼, 点头说:“看过了。” “哪个医院?” “市一。” 冯母不放心,拿出手机,“我来联系傅老,让他再给你看一看。” “妈,妈妈妈,您别折腾,她腿没大碍,石膏绑两周就行。”冯子扬边说边走过去,按住其母的肩膀忙不迭地表态:“有我呢,放心。” 听到这话,冯母更不放心了,但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换了一茬抱怨:“事业固然重要,但生活也要兼顾,一个个忙得成天不见人影儿,像话么?你们年轻,但也不要顾此失彼,钱是赚不完的,别把积极性都花在这上边儿。” 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想当年,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文风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她把手机盖在双腿之间的手包下,偷阅来自秘书的未读短信。 半小时后,冯母终于以一声哀叹结尾,“老人说话你们也不爱听,心里有数就行。订婚就先缓缓,等初宁的腿好全了,咱们两家再商量。” 陈月起身,亲热地挽着冯母的手,边往外走边点头:“行的,劳您费心了。” 冯子扬起身送两位出门,几分钟后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初宁在打电话。 “白纸黑字的合同,乙方是他姓程的吧?字儿也签了,公章也拓了——告我?行啊,让他告,法务部对接,在这之前,他要敢少我半斤货试试,一毛钱尾款也别想捞着。” 初宁的声线尚算柔和,但扬声时字正腔圆,干脆利落难寻祥和。 “好,我知道了,对外说我去四川出差,回程日期没订,跟他耗着吧,也别赶人,好茶招呼着。”初宁想了想,说:“把启明实业的电话给我,老板姓魏是吧,我跟他通个气。” 初宁一时找不到纸,索性把“受伤”的右腿盘起来,拧开笔帽就往石膏上记号,她手速快,字也写得飘逸爽利。冯子扬走过去,往她石膏上敲了敲,乐坏了:“哟,真石膏。哎?能动么?” 初宁一脚飞蹬,把冯子扬差点踢翻,“去去去。” 冯子扬竖起拇指:“亏你想得出来。” 初宁白眼都懒得翻,主要是这事说来话长,用这损招来躲避两家的订婚,也着实不太光彩。初宁望着这条笨重的右腿,和她还穿着高跟鞋的左腿形成悬殊比对。 越看越烦。 她扶着椅子踉跄起身,费劲,真够费劲的!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躲去国外,瘸腿的就是你。”初宁拿起手包,先挪左脚,再去掰打着石膏的右腿,这笨拙滑稽的模样,冯子扬思索片刻,认真说:“挺像擎天柱。” 初宁背影匆匆,懒搭理。 冯子扬在身后嚷:“拐,你的拐!”他拿起斜在墙边的拐杖看了又看,不得不佩服,“太逼真了,太敬业了。” 初宁折身拿过拐杖,双眉微拧,已是不耐烦之色,“我不订婚,你去搞定你家。” 这点倒是观点一致,冯子扬心里装了一姑娘,奈何冯家不同意,七大姨三大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初宁背倚城东赵家,加之她自己也有个规模尚算不错的公司,琼楼高地,甚合冯家之意。 说白了,冯子扬要个完美幌子,而初宁搭着他这根线,圈里圈外也圈了不少资源。两人各取所需,合作愉悦。 初宁已经上车,冯子扬扒着车门,弯腰嘱咐:“别忘了,下周陪我去……” 初宁打断,“知道了。”车窗升关之际,她冷脸冷言,“一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 初宁最近特别忙,手头一大堆的事,一个长辈见面费了一上午时间,还得“瘸”条腿。她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点风声消息没几小时就四通八达,所以说啊,她至少得瘸个三五天,把戏给演逼真了。 原本计划回公司,但开到建国门时,秘书突然打来电话:“宁总,信达的人又来了,就在您办公室门口,说不见着你,就不走。” 初宁面色平静,拍了拍自己的石膏腿,“那就让他们等吧。” 挂断电话,她问司机:“前边就是京泰了吧?到了靠边停。” 下车后,初宁让司机先回,自己拄着拐杖,悠悠然然地走。北京今儿是个好天,光影不刺眼,恰到好处的明亮,微风一动,好似给万物镶上了一层暖阳的温度。初宁心情顿时亮腾不少,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石膏腿,再用拐杖点点地,别样滋味也蛮有意思的。 她公司里也有和冯家沾亲带故的员工,以防被看出破绽,初宁决定这两日少露面,当然,和最近找茬的乙方斗智斗勇,才是重点。 走到半路,秘书又打来电话:“宁总!您在哪?来公司守您的是一拨人,他们还有一拨在找你!” 话只听到一半,初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目光定在前面路口,三五个人列在那儿,好一个兵分两路,守株待兔。 为首的是信达的一个副总,有过几次业务对接,见着人笑脸相迎:“哟,宁总,真巧啊。” 初宁的表情过渡十分自然,倒真像是偶遇,“呀,太及时了,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 说话之际,人已走近。对方笑答:“既然都碰上了,干脆耐点心,陪我这叔叔伯伯叨叨嗑?” 话里有话,自然心里有数。 两家恩怨说来也简单,在商言商,都想挣钱。这信达集团想往北京发展,人脉欠缺,不知上哪儿认识了个看起来挺靠谱的中介商,论资排辈,初宁年龄的确不大,但走江湖的经验那叫一个盆满钵满,和中介商一唱一和,把初来乍到的信达半哄半诱、稀里糊涂地签了份高价合同。等人后知后觉调查一圈儿回来,啧,不干了。 到手的肥鸭岂能让它飞走? 横起来,初宁经验足,不带怕,耗着呗。 没想到对方还有点路数,躲,是躲不过了,初宁一副好脸色,看着像是顺从的范儿。 对方已经拉开车门,得了,一上车,就是鸿门宴。她先是往前走两步,笑眼望着,其实是留神他们的后头。 从这上去是一条窄道,五十来米就通到繁华内街。 初宁拖着打满石膏的右腿,一拐一拐,一步一步。 突然,“叮铃铃——” 一串清脆车铃声,像是被风送来的意外之客。 黄白相间的风景从后方乱入。亮黄色的山地车,骑它的是穿着一身白色套头衫的人影。 初宁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迅速挥手,声音骤大:“你回来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近了,初宁以极短的时间扫了一面,是个男生,年纪轻,皮肤白,眉间平滑,但两只眼睛瞪成了一串巨大的问号。 他不得不急刹车,滋溜溜的摩擦响声。 初宁拽住他衣摆,搬出一个俗不可耐却行之有效的法子,简明扼要低声道:“我给你一千块钱。” 男生却被她打着石膏的腿吸引,也是个反应机灵的,他挠挠头发,表情讶异:“不是吧,就这么欺负残疾人啊。” 初宁:“……” 他长腿往地上一支,裤脚微微蹭上了些,露出经脉鲜明的脚踝,初宁判定,嗯,没穿秋裤。 “上车!” 初宁动作快,单脚一跳一跳地坐上后座。还没坐稳,单车就飞了出去,惯性使然,她逮紧了他的衣服下摆。但这一把的力气太大,差点把人从单车上拽下去。 “呕——!!”男生嗷呜痛叫:“勒死我的胃了!我要吐了!” 当然,他没忘记自己在好人好事,踩着踏板用力蹬,“怕摔就抓上面点,没事儿,我很快的。” 初宁的手挪了挪,单车却剧烈摆动,他跟通了电的麻绳似的,笑穴大开:“哎!别,别摸胳肢窝,我怕痒——” 初宁无语,她的手根本就没换地方。 这反转,看得信达那拨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急急上车:“追追追。” 破单车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初宁拧头看了眼,转过来时,发现这男孩儿要往小区右边的胡同里窜。 胡同是单向行驶,四个轮子没法进来。 脑瓜子蛮清醒的嘛!初宁抬眸打量了一眼他的背影,骨骼挺拔,是年轻男生特有的澎湃朝气,因为用力骑行,从大腿到腰身,再到肩胛骨,都在流畅颤动。 初宁闻到他衣服上的淡味儿,有点像她们家阿姨洗衣服用的蓝月亮。 心思稍稍劈了个腿,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车速在减慢,而且费劲。 “上坡路,你坐稳了。” 爬上这个坡,才进入胡同。初宁往后一看,车追过来了。 “停下。” “啊?” “停车。” 风有点大,“——什么?” 初宁闭声,伸手就往他胳肢窝一戳。单车一阵猛摆,然后“吱”的一声急刹,秒速停车。 男孩儿哭笑不得,双手环着胸,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呼呼道:“不要痒我啊,放心,那一千块钱你不用给的。” 初宁已经跳下车,飞快环顾四周,逮准路边围着绿化花草的石墩,走过去,两腿微迈,一口深呼吸—— 然后迅速一个高抬腿,把自个儿打着石膏的右脚,由上往下,狠狠劈向石墩。 “哐”的闷响。石膏碎了。 没了这碍事的玩意儿,初宁跑得飞起,长发一漾,在大好天色的衬托下,仿若披了一头彩绸。 “愣着干嘛,跑啊!” 一句话的功夫,人就已经快窜到坡顶。 迎璟看了看那堆碎石膏,再瞧了瞧野如脱缰美马的背影—— 震惊了。 说深了,初宁也听不懂。 她剥开一颗糖,满嘴的奶香味儿。 最后真被说中,前三名被飞行器设计和计算机专业的瓜分,迎璟的得分中不溜秋,年年如此,早已习惯。 从体育馆出来,与阳光抱个满怀。 左边是篮球场,十来个并成长排,活跃的身影来回奔跑。右边是宿舍区,人流量都往那儿去,理工科学校男生多,偶尔几个女生齐肩挽手,有说有笑,其中穿裙子的那个最惹眼,裙摆漾啊漾。 一个寝室的。初宁暗自判断。 冯子扬混在人群里,突然转身问:“我像不像学长?” 初宁睨他一眼,“不要侮辱别人的智商。” 冯子扬也不恼,悠悠感慨:“年轻真好啊。” “是啊,我真好。” “……” 初宁今天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风衣,配着高跟鞋,她抬手戴上墨镜,乍一看,颇有旧时港星气质。 “陪我逛逛校园。”冯子扬说。 “没时间,公司有事要处理。” 初宁拒绝,手中还拽着那几颗奶糖准备去取车。一转身,就看见体育馆门口一行男生正在下台阶,中间那个正是迎璟。 他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连帽卫衣,宽松款。双手懒懒散散地环抱胸口,这个动作,把本就宽大的领口斜扯得更敞开,左边锁骨勾出一道利落的弧。 皮肤还挺白。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初宁嘴里含着奶糖,两颊轻轻嚼动,面无表情。 “你也太能折腾了吧,栗教授在台下脸都黑了!” 一个同学攀上迎璟,几个人勾肩搭背。 “你还撒花瓣,直男眼光,太暗黑了。” “张怀玉看你的眼神都亮啦哈哈哈。” 这些校园小八卦啊,似曾相识又陌生。擦肩而过时,迎璟对冯子扬笑了笑,两人对彼此都有印象。初宁把手心的奶糖塞进外套口袋,顺势又望了眼已经走远的年轻背影们。 湛蓝清透的天空阳光,过于明亮耀眼。迎璟也恰好回头,和初宁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咧开嘴,冲她眨了眨眼。 初宁嚼着奶糖,扫了一眼便去取车。 ——— 回到寝室,祈遇口渴接水喝,顺便把迎璟的杯子给倒满,“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少弄些花样,说不定会有更好成绩。” 迎璟翻出篮球服,拎着已领往上一提,脑袋瓜子一缩,卫衣三五两下便脱了下来。他把球服甩在肩上,走过去对着祈遇的屁股一踹,“这么严谨干吗,玩玩就行了。” 祈遇被踹得一口水喷了出来,“活腻了你!” 迎璟飞身要跑,迟了一步,领子被祈遇拽住,“嘶拉”一声,球服一整片都给撕裂了。 迎璟嗷嗷大嚷:“禽兽啊你!” 祈遇看见领标上的牌子,却愣了,飞快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 “我给你重新买一件吧。” “不用不用,”迎璟知道他的轴劲儿性格,怕多想,安抚道:“就在夜市买的,才三十块钱,还是一整套呢。” 祈遇的紧张神色并没有舒缓,摊开手掌,认真道:“领标上有二维码,你拿来,我扫一下。” 迎璟一巴掌打向他的手:“神经!走,打球去。” 很多尴尬与芥蒂,在性格好的人那里,便能无声无息、体体面面地化解。迎璟这种,就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清爽明亮,不仅悦目,更悦心。 祈遇追上去,不自觉地表达心里遗憾:“今天的比赛,我觉得你能拿个名次的,至少前三。” 迎璟当没听见,把篮球拍得噼里啪啦,“看我飞身灌篮——啾——咚——进了!迎天王真棒!” 他给自己加了一场很精致的戏。把祈遇所有的话都给憋下了喉咙。 晚上还有自习,九点半下课,迎璟捱到最后一个才走。他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实验室。 迎璟抱出那架下午参赛用的直升机模型,通好电路,由强渐弱,分波段试了一下螺旋桨的转速。 “你看你看,每次在这个区间,你就开始抖,你这个小笨蛋。”迎璟自言自语,又试了几次,凶巴巴的:“感谢你爸爸我控制技术过硬,没让你坠机,不然丢光脸,看你找谁哭去。” 他戳了戳机身,冲它做了个鬼脸。 实验室只开了一盏灯,白墙上折出被放大的影子,迎璟弓着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柔地摸了摸直升机的机头。他眼里的光一束一束地黯下去,揉成一弯平静的湖。 白天以无所谓示人的那张面具被卸下,迎璟低着头,对他的参赛“伙伴”轻声说:“对不起哦。” 气氛正浓郁,一道声音—— “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别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比对不起管用。” 迎璟惊悚,回头看清来人,立刻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鬼呢,栗教授,您怎么进来不出声儿啊。” “鬼你个头。”栗舟山暴躁瞪眉。 迎璟挠挠头,嘿嘿笑,“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呢?” 栗舟山却指着他身后的模型:“卸下来,测验涡轮前温度。” 迎璟领悟,废话不说开始动手。 看完后,栗教授冷哼一声,“难怪会抖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迎璟眨眨眼,“主人太帅了?” “臭小子!” 迎璟忍笑,脑袋凑过去。 “气压比,在转速提档的时候,不达标。”栗舟山指着显示盘,手指在空中一划,“压比小于3.5,涡轮前温度上不去,这是个转接过渡档。” 迎璟眼睛蹭亮:“明白了。” 栗舟山看他重新调了一遍,面色松解,欣慰之情难掩,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小子,也就这点小聪明了,心思不集中,做事不严谨,什么臭毛病。” 42.爱情在唱歌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那几个业务员都是小帅哥, 初入社会的稚气没有消退,老练成熟装得又不够火候。他们看初宁的眼神, 小心翼翼、又有点刻意讨好。 初宁偶尔冲某个人笑一笑, 那人立刻低下头, 不好意思极了。 两百万的VR零配件制造合同, 就在这场饭局里敲定。 事后关玉问她:“徐有山这个人怎么样?” 初宁说:“公司债务状况一般, 但整体还转得动。” “他一个外地商户,你就没顾虑啊?”据关玉对初宁多年的了解, 她甚少与京圈外的公司企业直接业务合作。 初宁说:“这个人是秦总推荐的,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制作订单本身的环节并不复杂。”她想了想, 说:“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关玉便不再问,而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 明晚的慈善拍卖会你去吗?” “去。” 这个活动是国内几家主流媒体举办, 声势壮大,流光溢彩。初宁也收到了邀请函, 准确的说, 这个邀请函也没什么门槛,凑个人气。真正被主办方重视的,也就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拨。 比如赵明川。 初宁看到他长腿阔步地走红地毯, 主办方也是微妙有心, 安排一个当红小花旦挽着他的手。一个成熟大气, 一个娇俏可心, 妥妥的明日头条。 赵明川转身签名,笔锋凌厉,有棱有角,是他一贯的做派。随后进入一般流程,今天的几样拍品质量上乘,古玉、花瓶、字画,最后还有女星拍古装剧时私用的翡翠耳环。 八万起价。 几番竞价之后,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 “五十万第一次——”主持人慷慨激昂,“五十万第二次——” 整晚没有参与拍卖的赵明川,示意秘书举牌。秘书颔首,手微扬,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一百万。” 全场哗然。镜头瞬间给了赵明川,他的脸出现在加宽的屏幕上,丝毫不减英俊。 掌声此起彼伏,气氛推至最高|潮。 而这副翡翠耳环的主人,正是刚才与赵明川一起走红毯的女星。女星笑成了花儿,主动向赵明川致谢。 “客气。”赵明川的做派十分绅士,礼貌地与其握手。 “咔擦。”娱乐媒体齐刷刷地拍下这一刻,甚至想好了明日引人遐想的新闻标题。 初宁坐在后排,对赵明川这种公关手段已经十分熟悉。他习惯后发制人,出手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轻轻松松夺走了今夜的焦点,这种广告宣传的效果,简直了。 初宁虽然对赵明川没什么好感,但客观来说,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的酒会,才是大家获取人脉资源的重头戏。你认识我,我又把你引荐给熟人,先留份关系,用不用得上那就是后话了。初宁在宴会厅华服美姿,穿梭于各色人群里,笑得熠熠生辉。 “小宁?”有人叫她。 初宁回头一看,就瞧见不远处的几个人。而赵明川就站在中间。 喊她的是陈总,身家丰厚,是号人物。陈总笑起来跟尊玉佛似的,意有所指:“你也来了?怎么没听赵总说起?” 这俩兄妹感情不和,早成了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但忌惮赵家,谁也没敢明面上说。这位陈总是个搅混水的,之前被赵明川弄了几次不痛快,记着呢。眼下哪肯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旁边已有人小声议论,“她和赵总什么关系啊?” “就是那个妹妹。” “哦哦!”说话人用唇语,问:“不和?” “嘘。” 初宁和赵明川中间隔了一米,吸纳各方目光,暗流涌动。两人对视半秒,像是一种默契,共同迈步朝着彼此走近。 赵明川站在初宁身边,左手自然而然地虚扶着她的腰,“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拍品,坐后面自在。” 初宁微仰下巴,姿态顺从,笑着对大家说:“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扰各位叔伯谈事儿。” 赵明川低头,“那对翡翠耳环你待会去我后备箱里拿。”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了。 “赵总兄妹感情真好。”言论顺势起。 “说来说去,还是老赵运气好,有这么一对智福之相的好儿女。” 微妙的氛围,就这么悄然化解。想看笑话的没看成,想听八卦的,又更加云里雾里。 既然起了这个头,初宁自然就跟着他们闲聊了。初宁模样乖巧,只听不说。这帮人算是顶尖阶层,一句话的信息量巨大。在听到某总谈及马来西亚的一笔工程设备订单的话题时,她反应机敏,“我有一个供货商,就是生产这种机子的,如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问问。” 某总审时度势,欣然:“既然你有渠道,这事儿就当帮伯伯一个忙,交给你做了可好?” 语毕,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赵明川。这是借花献佛,表面是给初宁做项目,实则是在讨好这位祖宗呢。 初宁笑容绽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我荣幸。” 赵明川把她那点小心思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内心极其不屑的一声冷哼。 十来分钟的叙谈,赵明川就离了席。他领着初宁,人多的地方,还会轻揽她肩头,提醒她躲避。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家兄妹,呵,台下的戏,可比拍卖会好看多了。 电梯门关合,气氛骤冷。 上一秒还是羡煞旁人的兄妹之情,这一秒,各自嫌弃往边上一大步,跟避洪水猛兽似的。 顷刻之间,那份暖意化作冰雪,赵明川周身冷下来。初宁喝了点酒,人倦怠,打量了一番他,嗯,这才是他的本面目。 楼层跳跃往下。 赵明川凉飕飕地开口:“没事儿的时候,多对着镜子练练。” 初宁警铃大作。 “你跟人谈钱的时候,那副谄媚笑容真难看。”赵明川气定神闲道,“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初宁淡定,“看不惯就别看。” 赵明川也不恼,鄙视不屑,“那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初宁心尖发颤。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是赵明川对她们母女俩发自内心的鄙夷。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做得浑然天成。 赵明川是干大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就像刚才那种场合——维护赵氏的正面形象,比个人的喜好厌恶情绪更重要。 初宁没敢拂他面子,这点上,两人倒是观点一致。而方才的那个设备订单,也算是赵明川顺水推舟的人情了。 快到一层,赵明川冷言:“过来。” 初宁挺直背脊,撑起精神,和赵明川站在一排。 “叮——”电梯门开,外头一派喧哗热闹景象。熟人频频热情招呼:“赵总。” 赵明川领着初宁,兄妹情深的正面形象尽收众人眼底。 应酬完毕,走前,赵明川突然叫住她,“那笔设备订单,你最好自己去马来西亚实体考察一次。” 初宁仔细斟酌他话里的意思,悟出来了,赵明川这是点拨她呢,把第一单做好,那么之后的订单量就会源源不断。 赵明川迈步要走, 初宁快步跟上去,“等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在做高尖精分子材料的市场调研?” 赵明川脚步顿住,防备心极重。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背后没打你主意。”初宁亦坦荡,“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他是C航的学生,学的就是相关专业,对行业的了解以及实践动手能力非常强。” 赵明川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用你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初宁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说:“算了,就当我犯蠢。” 她转过背要走。 “给我。”意外的,赵明川开了金口。 初宁也没转身,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掏出手机,把158开头的电话号码,复制发给了赵明川。 “他姓迎,叫迎璟。” 这一晚,兄妹之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刺开了不合已久的局面,诡异地启动了一种“为对方着想”的开端。 而第二天,初宁就坐上航班,极有效率地飞往马来西亚,以此不负她钱串子的本性——去对设备实地考察了。 机场大厅回响着登机提示——“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吉隆坡的MH36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15号登机口上飞机。” 初宁起身,秘书帮她推行李箱。登机的前一刻,她收到一条短信。 “有人找我做项目,是不是你推荐的?” 又一条新的: “肯定是你对不对?报酬好丰厚,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铃声震得手发麻,这家伙真是个合格的话痨: “太好了!最近经济拮据,连小强火锅都吃不起了,给你哐哐磕头。” 初宁看着看着,嘴角浮笑。 迎璟又发:“你在哪?有空吗?我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轮到初宁登机,她手指轻按,回复了俩字:“出差。” 对方立即死亡四连问:“什么时候?去哪?多久回?你不在北京吗?” 初宁没再回,关上手机,上了飞机。 初宁被他好汉一声吼收了脚,笑侃问:“改变主意了?” 迎璟挠挠耳朵尖:“跟昨天一点也不像。” 初宁没明白:“嗯?” “你昨天很正经的。”迎璟小声说。 初宁两手搭在胸前,她放松的时候,眉眼尤其柔顺。“喂。”她朝他勾勾手指,尾音拖得长,“你怕我啊?” “……”迎璟跟抓包的小贼似的,一脸正气:“我才不怕你。” 初宁双眉微耸,手机震动,是小六打来的。她边接边转身走:“来了。”这地儿音响太猛,估计那端没听清,初宁提声:“——来了!” 迎璟站在后面,这一回没犹豫,化身成牛皮糖。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跟上去。 “问。”初宁总爱吓唬人:“我答题是要收费的。” “你为什么不选我?” “我为什么要选你?” “我们的专业很棒,是国家的重点学科,每年还有特批的经费用以研究学习。而且我查过资料,我国的航空产品需求在逐年递增,增幅特别理想。”迎璟故作老练,“你不想吃这块肥肉吗?” 初宁看向他,微笑着说:“不想。” 迎璟:“都是能为公司企业挣钱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青睐我们呢?” 初宁并不想多言,径直朝前。 “而且你那天说的‘等不起’其实根本就不是事儿。在整个核心组机研发的过程中,可以衍生出许多副产技术,相对简单通用,比如空中摄影、大地测绘、地质勘查,都是需要航空工业支持的。” 迎璟说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继续嘎嘣嘎嘣:“边搞大事儿,边赚钱,到时名利双收,你要发财了。你、你慢点儿,欸,我再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 话没说完,手臂又被她拉住。初宁把人往边上一拽,“看路。” 一个酒保端着酒与迎璟擦肩,晚半秒,两人就会撞上表演“碎碎平安”。 迎璟愣了愣,初宁就要松开他的手,这会子反应过来,迎璟一把将她反握住。初宁胳膊细,被他箍得疼。 两人紧紧印合在一起。 亢奋与冲动渐渐冷熄,迎璟可怜巴巴地说:“你考虑一下我啊。” “……” 初宁悯默片刻,今天是撞了什么邪,碰上个这么强力胶水。这种近乎无奈的情绪一旦产生,就会让原本坚定的想法介入一个临界点。 初宁心里一声幽叹,到底是软了语气,“你跟我来。” 初宁把迎璟带出了酒吧。 旋转门一动,室外的风就呼呼往人脸上扑。有点儿冷,初宁拢紧了外套。 迎璟还穿着那件短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没,没事,不用管我,我从小就不怕冷。” 初宁淡淡收眼,这个男生的内心戏,总是有点点自作多情。 言归正传。 初宁问了一个在她心里,稍微还有那么点价值的问题:“你这么想赢,图什么?” 迎璟被这秋风吹得怀疑人生,牙齿打颤,但还是身冷志坚:“这个项目是我教授推荐给我的,我不想让人失望,我要做,就做到最好。” 少年心气尚在,好听热血的字词顺手拈来,热血,通常建立在以自我为立场的角度,它宏伟、遥远、梦幻,仿佛伸手可碰,实则远在天边。 初宁静静望着他,没有打断。 迎璟拢了拢自己的勇气,继续表态:“而且我很认真,我和我搭档花了四天四夜,做模拟构建,哦,就是上次PPT上展示出的那个小模型,是我做的哦!” 见初宁没什么表情,迎璟小声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吧。” “我们学校还有一个项目组,它们被挑中了,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他可以对我冷嘲热讽,但是不能鄙视我在做的这件事。至少在我这里——它是有意义的。” 迎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全世界看懂他的心路历程。 听了这么久,初宁已然有了判断,她说了三个字:“不服气。” “啊?” “你只是不服气。” “……” 恰好有电话进来,初宁扬手接听:“我在外面透气,门口,嗯,行,出来吧。” 电话刚拿离耳畔,迎璟急着追问:“我哪有不服气?!” 这些字眼仿佛是离经叛道的谬论,他想反驳,想以示清白。 有风吹起缕缕头发遮住初宁的眉眼。 不知为何,迎璟突然就爆了,他猛地伸手,想拨开挡住她的那些头发。他想直视她的眼睛,一股燥热与愤懑莫名其妙而来—— 你凭什么说我只是不服气! 初宁很平静的一句话:“就像现在。你跟我红脸,不就是不服气吗?” 迎璟怔然,心里的气球“砰砰砰”地扎破,那股燥热,又莫名其妙的走了。 他突然好丧,都懒得抱臂取暖,直接垂着头装死。 初宁不由自主地暂停打击,迟疑片刻,“……你哭了啊?” 迎璟别过头,不看她。 “真哭了啊?”初宁向他走去。往前一步,迎璟就退后一步,直到后背撞上大石柱子。 初宁一手环腰,一手轻轻撑着下巴,挑眉望他:“你再跑啊。” 迎璟倔强:“我是男人,我才不会哭呢。只有女人才哭。” 初宁笑得淡,“我也从来都不哭。” 迎璟自控情绪的能力倒是不错,一扫阴霾,他也看得开,站直了说:“没关系,你是女生,你可以偶尔哭一下。” 气氛到了分叉口,初宁方才的片刻动容,如这夜风一样,吹来得慢,消失得快。 “宁姐!”门口稀里哗啦一大堆人走了出来。小六声音脆亮,十分有存在感,他眼儿一亮,“哦哟哟。” 迎璟回望这边,十来双眼睛都聚在他身上。 初宁往前两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迎璟。她走过去,融入他们。一串串的笑声偶尔飞起。 迎璟用鞋尖蹭了蹭地,目光追着初宁的背影飘。 侍者把车依次开了过来,一拨人陆续上车。初宁坐的是一辆白色奥迪。这车迎璟熟悉,她姐姐迎晨开的也是这个。 初宁开过迎璟身边时,窗户滑下一半,她的脸在霓虹闪烁里浸润,柔和白皙。 挺漂亮的。 迎璟心里默默地想,“就是再温柔点就好了。” 人走后,他才回魂,颤颤抖抖地抱着胳膊,肚子疼似的弓着腰,牙齿哆哆嗦嗦打架:“扛不住了,我要回去穿秋裤了。” 零点前翻墙回学校,一进宿舍回了暖,他又把穿秋裤的事儿抛于脑后。 四人宿舍,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周末回家,一个去异地见女朋友。迎璟一回来就开电脑,小板凳一搬,坐得笔笔直直。 “……你干嘛?”祈遇觉得他最近有点儿抽。 “我要改点东西。”迎璟从一堆书的最下面,翻出一本祈遇十分眼熟的封面。 祈遇一怔:“不都结束了吗,你还看这项目书干什么?” 迎璟翻阅目录,用铅笔把重点部分打上标记,头也不抬地说:“当时时间匆忙,我们没能校正,其实涡轮片连接的那几处,可以更加圆润一点。” 对,是事实,熬夜那几日,他们有对流程做过大概的分解列式。只是这个时候……祈遇懵懂:“学校又推荐我们去别处了?” “做梦。” “那你为什么还……” “再试一次。” 迎璟拧头,眼睛里像是刚点燃的烟花引线,滋滋滋地冒着火星。他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让我再试一次。” ——— 一周后,星期五的晚上。 关玉下午就给初宁打电话,“宁儿,咱们晚上去吃刺身好不好?” 初宁开了一下午会,腰酸背疼,边揉颈椎边说:“今天真不行,赵家姑姑生日,我得回去。” 关玉问:“哪个姑姑?” “西边儿那个。” “哦,”关玉记忆了一番,“和你大哥关系最好的那位吧?” 初宁说是。 “那你得上点心,她在赵家的地位挺高的,你礼物选好了没?她好像不太喜欢金器,你可千万别买。” 43.充电宝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周秘书随即镇定, 温声把这茬话题给揭了过去, 他问迎璟:“你们去哪儿?” 迎璟忙说:“不用送, 就前边放我们下来吧。”完话,他又偷偷瞄了眼初宁。 空间挤窄,所以她坐得并不直, 贴靠着车门, 西装里的白色绒衫是V领,开了个柔和的弧刚够遐想, 车驰如风, 窗外霓虹在她脸上洒下一片明媚, 忽明忽暗。 周秘书和气有礼,“你们是哪个大学的?” “航大。” “正好,顺路。” 啊,真是好人。 迎璟默默的,负疚感更深重了。 二十分钟送到, 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 迎璟挪挪屁股, 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 生疏有礼的就此别过。 迎璟关好车门,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浓夜里, 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速提上来, 白影变成了小点儿,没几秒就完全不见。 初宁瞥了眼校门,名校。 周秘书这才询问:“送你回四惠桥?”初宁住的小区就在那儿。 “不了,往玉渊潭去吧。” 陈月从昨天下午起打了五六通电话,千叮万嘱她务必抽空回趟家。 车在路口调头,半小时后到了玉渊潭北岸的赵家。周秘书走后,初宁一个人在外头待了会,点了根烟抽完才进屋。 阿姨开的门,“宁儿回来了啊?哟,慢点慢点。” 听见动静,陈月从客厅快步走来,她揽着披肩,一角斜垂落地,人没走近眉头先皱:“你抽烟了?” 初宁拂开阿姨的手,轻声道了声谢。 陈月:“抽完也不知道散散味儿再进门,万一你爸在家,闻见又要不高兴了。还有亲家那边,你可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抽。” 初宁“瘸”着腿儿往沙发一坐,没吱声。 陈月坐在她对面,紧了紧披肩,语速跟倒豆子似的:“你说你,平日穿个高跟鞋没点事儿,这回偏偏摔了腿,冯家对订婚宴很上心,现在这意外一出,又得延后了。”越想越丧气,陈月身子前倾心急道:“赶紧好起来,听见没?” 进门起就沉默的初宁终于抬眸,“你怕冯家反悔?冯子扬不要我?” 陈月不悦。 “人家要反悔,结了婚的都能离。” “你这孩子!”陈月火气烧着:“不识好歹。” 初宁却忽地笑了起来,往后轻松一躺,“渴死我了,我要喝水啊。” 陈月牢骚两句,一脸不高兴却还是起身。 “你就是不听我话,我都快烦死你了,整个一小白眼儿狼。” 唠唠叨叨的,初宁梗脖喊冤:“我哪里得罪你了?” 陈月把杯子往桌上一立,“可有人跟我说了,你成天忙工作,和子扬一个月都不见一次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有,我提醒过你多少回了,对你大哥客气点。” 最后半句话,彻底点燃初宁的不耐,她拄着拐杖站起,“要巴结他你自己去,赵明川在我这里,没有客气二字给他。” 气氛瞬间淬了一把火。 陈月来不及维持优雅形象,扬高声音:“你得搞清楚,虽然我们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赵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我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你再能干也只是个女人,真正当家的是谁?——是他赵明川!” 这话戳中初宁的逆鳞,她怒不可遏:“女人怎么了?这个家是容不下女人了?” “你这是偏执扭曲我的意思。” 初宁实在没有过多耐心婆婆妈妈,她抓起拐杖。 陈月急了,语气软下来:“哎?干嘛去?你不喝水了啊?” 初宁一瘸一拐,“不喝了,饱了。” 她把门带上,陈月的念叨声被关在里面。 彻底安静。 初宁按了楼层,盯着楼层数往上蹦跶,回趟赵家真是伤神。这时,电梯划开,里头歪歪斜斜站着的男人同时抬眸,两人的目光来了个火星撞地球。 初宁心里咯噔,今天出门没上香吧,净是些糟心事。 赵明川一身三件套样式的西服正装,领口的扣子松散解开,身上有淡淡酒味。他与规划局的人吃完应酬饭,酒喝得有些过量,要醉不醉的模样阴郁痞气。 初宁出于本能,往右大跨步,像是嫌弃至极的躲开。 赵明川顿时火了,“你什么眼神?” 初宁冷淡回:“我给赵大公子让路。” 赵明川眯缝双眼,眼梢狭长上翘,就这么盯着她。 初宁亦不惧,对视回去。 数秒钟后,赵明川忽然嘴角微弯,笑得阴阳怪气,“长本事了。”目光同时落向她的石膏腿。 初宁警惕。 赵明川却不再多话,二人蹭肩而过,男人挺拔的背影大写二字——犯狂。 初宁连着受了两顿气,心情跟不冒烟的葫芦似的,憋屈。 回住处的路上,接到冯子扬的电话。 “宁你在哪呢?” 那头有歌声,约莫是在哪处作乐,初宁:“有事说事。” 冯子扬:“啧,冷漠。” “我挂了。” “等等等等,怕你忙起来忘事儿,记得后天。” “干什么?” “看比赛啊!”冯子扬嚎啕。 初宁是真忘了。 说起冯子扬这个人,也是富二代中的异类,严格来说,他不算上进型生意人,但身上也没有京城公子哥的纨绔做派。初宁的社交圈分层十分清晰——要么,理念一致,能一起共事。要么,彼此心知肚明,能够资源共享的泛泛之交。 初识冯子扬,原以为是第二种,相处久了,便兼顾了第一种。初宁对他的容忍度,于公于私,都要比常人多那么一两分。 冯子扬还在电话里碎碎埋怨。 初宁打断:“陪你去也行。” 那头闭声。 她忽然起心,半玩笑半愤懑:“帮我整死赵明川。” 冯子扬猛地两声咳嗽,“不用陪我去了,再见。”电话挂断。 初宁无语,什么人啊这是。 后天周四,初宁还是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了冯子扬。冯子扬是个半吊子军事迷,初宁看过他的收藏,一些奇奇怪怪的飞机坦克模型,能摆满两个房间。 路上,初宁问:“你也太随意了,这种非正规比赛也感兴趣。” 冯子扬手指搭着方向盘:“英雄不问出处,再说了,年轻学生的创意少了点匠气,更有启发性。” 初宁侧头,“学生?” 冯子扬笑笑,下巴冲前边一抬:“到了。” 方正校门,最先印入视线的是八字校训——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初宁看见校名,突然想起那日的白衣男生,记忆涟漪淡淡,但又很快散去。 C航每年金秋都会举办一次校内的科创比武,已经成为文化特色。飞行器设计工程和电子信息工程是王牌专业,这几年,都是这一狼一虎争拔头彩。 两点比赛,候场区已经热烈攒动。 “你看什么呢?”祈遇最后一次校正遥感器,拍了拍迎璟的肩膀,“路线设定没有问题,但你注意拐小弯的时候控制好飞行速度。” 迎璟穿的是统一白色比赛服,有点像高中时候的校服,除了骨骼渐长,清隽面容依旧未变。他把袖子捋上半截儿,一手环着腰,一手指向观看席:“校领导坐那儿?” “对。” “那边呢?” “左边是本校坐席,右边是外来人员座位。”祈遇凑近,坏笑着指点迷津:“张怀玉坐左三,花瓣往她那儿撒。” 礼堂基本已经坐满,乌压压的人头。冯子扬和初宁进来时,倒显得格外惹眼了。迎璟视线一跃,看到她时,嘴巴不自觉地张成一个小圆,“哇哦。” 祈遇一副我懂的语气,小声道:“我给你装的是玫瑰花瓣。” “我不往那儿撒。”迎璟丢下这话,咪咪笑着转身。 祈遇脖子都望长了,“那你往哪呢?诶,我跟你说,千万别改路线小心坠机。” “你还真想拿名次啊?”迎璟不以为意,“轻松点儿,玩玩就行了。” 航大的这个比赛,在业内也有一定知名度,要传播声名,校方自然也偏重于更有影响力的专业。大家心知肚明,久而久之,也就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祈遇无话可说,但还是不甘心:“如果真的只是玩,你为什么还要熬那么多天夜?” 迎璟留下一个无所谓的背影,“闲着也是闲着呗。” 他们学的是航天发动机专业,抽签第六个上场,前五逐一上台展示,项目责任导师在台下指挥坐镇。 俨然一个太空模拟世界。 冯子扬看得兴致盎然:“这个模拟仓建的不错,你看,水生态设想的供给细节都做出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初宁兴致缺缺,“像个塑料鸟笼。”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哦哟!!能飞啊!” 冯子扬跟着现场大多数人一起惊叹。 初宁实在无语,心想,“废话,要是不能飞,还叫飞机吗?” “这个是模拟太空环境,能在这种环境下试飞成功很不容易的。”冯子扬赞叹:“真棒。” 棒个屁。 初宁想睡觉。 主持人的声音稍稍让她提振精神:“第六组,航空发动机专业。” 某片观看区瞬间带头鼓掌,看来是后援。初宁抬头,扫了一眼台上。白衣男生走上来,先是对校领导以及评委席半鞠躬,接着再走几步至台中央,对观众鞠躬致礼。 初宁目光在他身上溜达两圈,瞌睡已经全无。 哦哟。又是他? 这种感觉像是百无聊赖之下,突然敲门到访的奇妙感。又像是一场毫无兴趣、敷衍了事的电影末尾,让人惊喜的彩蛋。 初宁眯缝双眼,双手环搭着胸口,坐姿稍稍挺直了些。 现场的掌声由热烈渐变至小声,然后安静。 迎璟跨前一步,抬高右手示意,台下祈遇辅佐,按部就班地启动线路板按钮。迎璟走到控制台前,将最大的摇柄往后一拉。 停在场地中央的模型直升机嗡嗡作响,然后升空至半米高度稍加停顿,最后一鼓作气,腾空起飞。 冯子扬说:“动力不错啊。” 初宁难得的没有吱声。 直升机沿着既定路线完成系列飞行,直线冲刺,死角转弯,机身旋转,迎璟专注下达飞行指令,调整螺旋桨转速。 初宁就听见飞机引擎的轰轰声在场内循环。 五分钟。 场内已有议论声。 七分钟。 掌声渐渐。 冯子扬身体前倾,摸着下巴饶有兴致:“这么持久啊。”直升机已经连续飞行了十分钟。 “这很难?”初宁问。 “一般模拟飞行一次起飞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何况还在执行飞行项目,很烧发动机。”冯子扬翻看宣传册,“这男生叫什么名儿啊。” “哇!!”惊呼声掀起。 只见那只绿油油的直升机在左片区半空停留,机身两侧旋开两个口,机尾下压,机头上翘,就像在跟观众点头致意。 突然,两条红色绸带喷射而出,上面还写了两行字—— “热烈庆祝我校科创比武大赛圆满成功!!” 直升机又垂直升空,加速绕场飞行,红色彩绸飘啊飘,校领导们一个个喜笑颜开。 飞到女生多的右边,彩带坠落。小绿机没闲着,扭了扭自己的屁股—— “砰!”的声,众人惊叹:“妈呀。” 散落一机舱的花瓣。花瓣雨落在女生头发上,脸上,腿上,风铃般的笑声掩不住欢喜的少女心。 冯子扬乐岔气了,“有意思!” 现场气氛掀起第一个高潮。 这是偷学仙女散花的创意吧,交过版权费了没。初宁心想,面容已经不自觉地放松。 台上的迎璟不同于刚才,他不再严肃,眼睛被灯光一衬,光彩熠熠。飞机继续蹦跶,旋转了两圈,从中间直飞而来,停在三米开外,机头正对冯子扬。 众人屏息。 “轰轰轰!” 向你开炮! 就见直升机绕着冯子扬边飞边喷射,机尾喷出一道五彩喷雾,画出个大圆圈,把冯子扬围在里面。 现场笑翻。 冯子扬不怒反笑,还心有戚戚焉地冲迎璟竖起大拇指。 “……” 初宁心生感慨,这跟观众的互动,真是别出心裁的中二啊! 感慨还没画上句号,小绿机优哉游哉地上下点头,蓦地转向,机头对准了初宁。 ?!?! 中二少年你要干吗。 初宁眉头浅拧,先是看了眼台上的罪魁祸首。隔着六七米的距离,越过众多人头,迎璟毫不避讳地接纳她的询证目光。 一眼交汇,初宁即刻肯定, 他记得她,死小孩儿故意的。 初宁面色从容,亦不慌张。她眼神悠悠转回原处,和瞄准她的直升机大眼瞪小眼。她的右手悄悄握拳——你丫敢飞过来,我一巴掌拍死你! 机翼微微收敛幅度,机尾下压,机身颤抖,是在做准备。 初宁的拳头暗暗蓄力。 “砰~砰~”几声响,发射出的东西是一颗颗的,它们撞在初宁的肩膀然后下坠,落在她双腿之间,东倒西歪英勇就义—— 五六颗喜庆洋洋的旺仔牛奶糖。 迎璟眉眼清净,在台上冲她笑得纯粹又热烈,这一次,两人的目光交汇得久了些。 初宁淡淡收眼。 呵,花样还挺多。 指的正是C航那项。 初宁语气轻飘飘,态度倒是果决:“这种类型,不要。”她又兴致勃勃重回刚才筛选出的那两个项目,“在通州?这边我还能找几个熟人,好办事。” 谈到钱就眼睛发亮。关玉努努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原以为这事儿只是浮云掠过,不值再提。没想到晚上,初宁接到了冯子扬的电话。 “你没选C航那个项目?” 此时的初宁刚洗过澡,一身家居服,胸前旖旎隐约。她头发束成一个髻,戴着兔耳朵发箍,闻言放下手中报价单,“关玉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冯子扬倒没了平日的笑侃。 “原因。” “我喜欢。” “滚。” 冯子扬笑意还未散,“开玩笑的,别挂电话。宁儿我跟你说真的,这是个好项目。新型科技,前景广阔,高端大气,跟你太配了。” 初宁往后仰躺,浑身放松下来,慢着节奏字字交底:“什么新科技,前景广,那就是一个个的坑,也就说起来好听,别说往里砸钱,就算把你砸进去,明儿也长不出一颗小树苗。” 冯子扬在那头欲言又止,想反驳,又放不出一个字儿来。 初宁挠了挠发箍上的兔耳朵,不满道:“我看你最近有点飘。” “……” “你是不是和赵明川联手了,专门挑这种坑货让我跳?” 冯子扬大声喊冤:“你大哥看得上我吗?” 这倒是。就赵明川那眼光,毫不夸张,能和玉皇大帝比肩。初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这事儿不说了,挂了啊。” ——— 自栗舟山交给迎璟项目书那日起,已经过去三天。 其实当晚回寝室后,迎璟就粗粗看了一遍,奈何太长,看到中途——他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就不了了之。以至于第二日,栗舟山叫住刚从篮球场奋力干完半场比赛的迎璟,问他考虑得怎么样时。 一身热汗,血液沸腾,还沉浸在激烈球赛中的迎大王,嘴里塞了一整根冰棍,腮帮鼓鼓地反问:“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栗舟山脸成酱色,拂袖生气而去。 迎璟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栗教授,栗教授!” 结果跑得太快差点摔倒。迎璟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同时手劲一松——人是没摔着,但那支咬了一半的绿豆冰棒“嗖”声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正中栗舟山老同志的脑袋顶。 接着,响彻走道的惊天咆哮:“臭!小!子!” 完蛋了。 迎璟双手合十,差点没跪下磕头,栗舟山不稀罕他的狗头,再没搭理,气冲冲地走了。 这事儿虽然是意外,但迎璟的愧疚情真意切,他回宿舍后,先是给栗舟山发短信道歉,没回。午餐只吃了三碗饭,竟然也不觉得饿。下午来了几拨人前来问候,无一不夸,无一不服。 “您失去了绿豆冰棒代言人的机会。” “期末挂科了解一下。” “恭喜你从此成为栗教授心头永生难忘的白月光。” 迎璟嚼着泡泡糖,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善意调侃。 “对了,你们听说没,上回老栗跟谭副院吵了一架,闹得还挺大。”隔壁宿舍的程一涵突然提起。 “啊,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乱传的呢。” “是真的,我当时就在三楼填表,特大声音。”胖班长作证,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据说是老栗想争取一个项目外推名额,谭副院不同意,想把名额都匀给飞行器设计专业,说他们希望更大。” 笑意盎然的宿舍,即刻安静下来。 过了会,程一涵说:“学校偏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44.烧断了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关玉问:“看上哪个了?” 初凝手指点了两个,“还不错。” 一个是路政工程,一个是光纤电缆相关, 盈利空间有限, 但稳妥保守, 也是初宁擅长的项目。关玉给她蓄满清茶, “最后那个也蛮好的啊,听名字就高端。” 指的正是C航那项。 初宁语气轻飘飘, 态度倒是果决:“这种类型, 不要。”她又兴致勃勃重回刚才筛选出的那两个项目, “在通州?这边我还能找几个熟人,好办事。” 谈到钱就眼睛发亮。关玉努努嘴, 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原以为这事儿只是浮云掠过, 不值再提。没想到晚上, 初宁接到了冯子扬的电话。 “你没选C航那个项目?” 此时的初宁刚洗过澡, 一身家居服,胸前旖旎隐约。她头发束成一个髻, 戴着兔耳朵发箍,闻言放下手中报价单, “关玉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冯子扬倒没了平日的笑侃。 “原因。” “我喜欢。” “滚。” 冯子扬笑意还未散,“开玩笑的, 别挂电话。宁儿我跟你说真的, 这是个好项目。新型科技, 前景广阔,高端大气,跟你太配了。” 初宁往后仰躺,浑身放松下来,慢着节奏字字交底:“什么新科技,前景广,那就是一个个的坑,也就说起来好听,别说往里砸钱,就算把你砸进去,明儿也长不出一颗小树苗。” 冯子扬在那头欲言又止,想反驳,又放不出一个字儿来。 初宁挠了挠发箍上的兔耳朵,不满道:“我看你最近有点飘。” “……” “你是不是和赵明川联手了,专门挑这种坑货让我跳?” 冯子扬大声喊冤:“你大哥看得上我吗?” 这倒是。就赵明川那眼光,毫不夸张,能和玉皇大帝比肩。初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这事儿不说了,挂了啊。” ——— 自栗舟山交给迎璟项目书那日起,已经过去三天。 其实当晚回寝室后,迎璟就粗粗看了一遍,奈何太长,看到中途——他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就不了了之。以至于第二日,栗舟山叫住刚从篮球场奋力干完半场比赛的迎璟,问他考虑得怎么样时。 一身热汗,血液沸腾,还沉浸在激烈球赛中的迎大王,嘴里塞了一整根冰棍,腮帮鼓鼓地反问:“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栗舟山脸成酱色,拂袖生气而去。 迎璟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栗教授,栗教授!” 结果跑得太快差点摔倒。迎璟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同时手劲一松——人是没摔着,但那支咬了一半的绿豆冰棒“嗖”声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正中栗舟山老同志的脑袋顶。 接着,响彻走道的惊天咆哮:“臭!小!子!” 完蛋了。 迎璟双手合十,差点没跪下磕头,栗舟山不稀罕他的狗头,再没搭理,气冲冲地走了。 这事儿虽然是意外,但迎璟的愧疚情真意切,他回宿舍后,先是给栗舟山发短信道歉,没回。午餐只吃了三碗饭,竟然也不觉得饿。下午来了几拨人前来问候,无一不夸,无一不服。 “您失去了绿豆冰棒代言人的机会。” “期末挂科了解一下。” “恭喜你从此成为栗教授心头永生难忘的白月光。” 迎璟嚼着泡泡糖,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善意调侃。 “对了,你们听说没,上回老栗跟谭副院吵了一架,闹得还挺大。”隔壁宿舍的程一涵突然提起。 “啊,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乱传的呢。” “是真的,我当时就在三楼填表,特大声音。”胖班长作证,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据说是老栗想争取一个项目外推名额,谭副院不同意,想把名额都匀给飞行器设计专业,说他们希望更大。” 笑意盎然的宿舍,即刻安静下来。 过了会,程一涵说:“学校偏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愤愤不平的声音接连响起:“谁让他们是优势热门专业呢,哎呀,后悔死了。” 一直沉默的迎璟,忽地抬头,“为什么要后悔?” 他的语气很平静,目光淡淡,笔直而望,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但莫名的让说话人心紧。 迎璟并没有过多反应,很快又垂下头,仿佛自言自语:“我觉得咱们也挺好的。” 坐在桌前看书的祈遇也转过头,附和他道:“是啊,挺好的。” 几个字的同意,但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许多年后,时光翻篇,或许用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心境,大概就是——“同是寒窗苦读,怎愿甘拜下风”。 气氛再一次陷入默然。 小胖班长又把话题绕回栗舟山,“栗教授虽然凶,但人还是很好的,这事儿也算是替我们专业出头吧。” “他好像一直一个人住,也没见过师母。” “嘘——”程一涵压低声音,“栗教授和他老婆离婚很久了,女儿也没判给他。” 这回是真正的集体大沉默,任谁也不吭声了。 迎璟心里闷得慌,长呼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祈遇扭头叫他:“哪儿去?” 门已关紧。 夜幕垂垂,托着淡淡月光,迎璟原本只想出去买根冰棍儿,走着走着,脚跟装了狗鼻子似的,去了职工宿舍。 前年教师的福利小区竣工,大多数都搬去了那边,西南角的旧楼栋也没闲置,只是住的人寥寥可数,栗舟山就是其中一个。迎璟不知道他住哪儿,但整栋楼就亮着三四盏灯,寻思着从低楼层试着找。 这楼有点年头,难免泛旧。 楼梯间乌漆嘛黑,迎璟跺了跺脚,灯没亮,他又好汉一声吼——“嚯嘿!” ……真的不太给面子。 迎璟摸索着上二楼,从亮灯的窗户往里看,第一户就是栗舟山。 房子是朴素的两居室,家具简单,亮着一盏照明灯。餐桌靠墙,栗舟山就坐在那,背影对着门。屋里特别安静,电视机是暗的,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低头吃面。 从窗户望,就像是一个带着旧回忆的取景框,夜色做衬,更显寂寥。 栗舟山被面汤呛到,一手掩嘴猛烈咳嗽,一手去勾旁边的纸巾,纸巾旁边还放了几盒感冒药。他手没勾准,碰翻了玻璃水杯,哐当落地,稀里哗啦碎成狼狈的玻璃渣。 栗舟山皱眉似是低骂一声,而后佝偻着背,费劲地弯身清扫。 迎璟飞快躲向墙壁后,他抵着墙面站得直。 一阵穿堂风扫过他的脸、鼻、眼。与浓秋寂夜呼应。 迎璟胸口闷得慌,他转身下了楼。 迎璟直接回宿舍。刚才那帮凑热闹的已经鸟兽散。 “你干嘛去了?”祈遇从课本里抬起头,就看到某人风急火燎地翻箱倒柜。 “你看一下。”迎璟把找到的东西丢给他。 祈遇莫名其妙,看了眼封皮,一顿,“这是啥?” 迎璟十分平静,“项目书,你跟我一块做。” 小年轻办事,讲究一个热血上头,干劲十足。 当晚,俩人就把计划列表给造了出来。 第二天,补充扩展。 第三天,上机敲代码,做基础模拟图形建设。 风风火火,火火风风,迎璟一点都不觉得累,唯一的不满,就是每次外卖送的米饭太少,他吃两盒还饿得慌。 第四天,栗舟山望着一脸睡眠严重不足,黑眼袋都快垂到胸口的迎璟,心惊了。 “你花几天做的?” “我和祈遇,四天。” 栗舟山半晌没吭声,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新的安神补脑液,递过去。 “……” C航每年有一个学企联动项目的外推名额。作为国内资深学府,这个名额的含金量不言而喻。如果能够吸引企业给予资金支持,哪怕做成学科研究性质的成果,都是本科四年里一份真金白银的答卷。这项加分,将在考研、应聘过程里,成为绝对的亮眼佐证。 此项名额,年年归飞行设计专业所得。 王牌专业,学校门面,能获得砝码扶持也是情理之中。 而迎璟的航天发动机专业,存在感极弱。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他们无望获得推荐名额。甚至连迎璟自己,也权当是写了个闹眼子的变态作业,让老师打个分就不了了之时—— 企业见面会召开的前一天,学校通知,他们被允参加。 意外来得太突然,迎璟差点去买速效救心丸。他兴奋地告诉栗舟山,结果对方极其冷静,一个哦字冷飕飕:“别想太多,见见世面,练练胆子就行了。” 这瓢冷水泼的…… 没事,不穿秋裤的人身体耐冻,迎璟依旧怀揣热情,热成浪,恨不得把自己给浪死。 这事儿在系里引起不小轰动,大有扬眉吐气,终于出头之快|感。没多久,他的粉丝团已以“为你哐哐撞大墙”之势上线。但担当“宠妃”数年的飞行设计那边,已经翻起了无数白眼。 一时间,两拨人以火星撞地球的气势各自开战。 “宠妃”放话—— “天生一副傲骨,你别在我面前摆谱” “新宠”叫嚣—— “路还长,别太狂,人生指不定谁辉煌” 噢哟,新来的你们可拉倒吧! “做事分清主次,今天教你写‘服’字” 小璟粉丝团不屑: “中华儿女千千万,谁怂谁是王八蛋” 而迎璟,在一片混乱中独自清醒。百度场合礼仪,着装打扮,花了半个月生活费,正儿八经地买了套黑色西装。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 迎璟个儿高,平日不觉得,一身正装就如披上铠甲,勾出了宽肩窄臀。白衬衫的衣领翻叠齐整,少年感巧妙隐退,融成清隽与俊朗。 他对着镜子,忽地一笑,眼里借了光—— 如星。 ——— 参会那日,为迎璟送行的场面可以说是十分浩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入刑场。有专门的带队老师,一辆别克商务车,坐着两队人马。 大家互看不顺眼,对方大有“哪里冒出来的野猴抢老子饭碗”的歹念。迎野猴倒是悠哉放松,还拿出手机玩跳一跳。 只是这份自信没持续太久,到了会场后,才发现还挺大型。各路英雄好汉,西装革履,高雅地拎着公文包,和圈内人谈笑风生。 迎璟和祈遇,像是走进万花筒的两只蚂蚱,茫然四顾。更重要的是,飞行器设计小组,是学校重点推荐对象,带队老师只顾带着他们四处招呼,看来也是熟得不能再熟。 “别慌,稳住。”祈遇低声说。 “哎。”迎璟叹气,幽幽说道:“早知道就买那件贵一点的西装了。” “……”祈遇问:“你这件还不够贵吗?” 迎璟低头左瞄右瞄,还拽了拽西装下摆,“贵死了,但我觉得款式不够收腰。” “你又不是女的,收腰干吗?” “想骚。” “……” 当然了,这种场合,又是初出茅庐,哪怕胸膛背脊挺得再直,神态谨慎与目光露怯不会糊弄人,这俩小年轻的气质有点小土鳖。 下午一点,进会场落座。 还有十分钟开始,干业务的从不放过任何一次拓宽人脉机会。顿时,前后左右仿佛大型认亲现场。 “您是永丰的?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你们徐董上回还与我们张总喝茶。我可看过你们的项目了,不可多得的好项目啊!” “哪里哪里,你们的也是精品,欸,内定了吧?” 涉及敏感,对方立刻一副“哎哟,这亲我不认了”的态度,假兮兮地一笑了之。 迎璟暗自佩服,好演技! 门口陆续走进各资方代表。 男性居多,夹在中间的初宁一身白色套装就更显惹眼。上衣是件掐腰小西装,高跟鞋一撑,本就高挑,现下更是自带风骨。 她身后跟着秘书,同样不苟言笑。 聊得有点嗨,很多人没留意动静,前边那人又和迎璟套近乎:“这位帅哥,你是哪个公司的?” 迎璟的目光跟卡了带似的,还定在初宁身上。 初宁往这边一看,把他逮了个正着。 迎璟不做他想,冲她咧嘴一笑。 隔得有点远,初宁的表情难以定义,但她原本眉间平滑,眼神相碰的一瞬,微乎可微地皱了下。 边上的哥们儿是人精,立刻问:“哟,您和宁总认识?” 迎璟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对人情世故十分融会贯通,现学现卖说了句:“岂止是认识啊。” 那个“啊”字拖得老长,翘成了一根狐狸尾巴。 此社会人态度立刻变得谄媚,殷勤不已地掏出名片想互换:“我就说呢!我特别眼熟你!记起来了,就在宁总那儿见过你好多回!” 迎璟心里莫名其妙地已经美翻,“关系户”真好用—— 骚得他不要不要的。 初宁掐了掐眉心,说:“不去杏城,我飞马来。” “哦哦,对了,我没啥事儿,就是想跟你道谢。”迎璟很兴奋,叽里呱啦开始详述事情始末:“我接到一个负责人的电话,他问我能不能帮忙参与一个项目的信息收集工作。” 初宁谨慎,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姓单,一个男的。” 那就没错了,赵明川的秘书的确姓单。 “他的态度真好!发给我的项目介绍书好完善,希望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回复,还说他们随时欢迎。” 赵氏历经数十年沉浮,发展至今,自然规范、执行力出众。这点初宁倒不意外,她故意抓他漏洞,咬着字问:“态度真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迎璟当即辩解:“没没没,我可没说你凶。” 初宁面色温和起来,笑着说:“行了,不逗你了。不用谢我什么,举手之劳。” “别挂电话。”迎璟叫住她,顿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迎璟说:“你帮我忙了,这是我应该的。” 空乘人员已经走来提醒初宁关闭手机。 “我们再去吃上次的火锅吧?我会给你点两份猪脑。”迎璟又说:“不吃火锅也行,咱们吃饭,湘菜粤菜西餐随你选。” 还西餐。初宁心情不错,但,“不用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把手机关闭。 急促的短嘟音在迎璟耳膜发颤,他忽然有点失落,最后那三个字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这颗人情世故经验贫瘠的脑子稍稍联想到,呃,她该不会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联系吧? 这个想法一产生,迎璟的心情莫名地降到了谷底。 好失落啊。 ——— 初宁这次去马拉西亚的行程暂定三天。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45.(第一更)礼物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 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 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 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 这位是宁总,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 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 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 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 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 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 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 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 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那已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战略物资。 此刻的迎璟,从刚才的忐忑与浮躁里迅速沉淀下来,这不是背书,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惯性使然一样,情不自禁地往下冲。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做的。”他来了个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宁眼睫微动。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动。 “坐下。”初宁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听话。 她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以平铺直叙的语气告诉他自己的意见:“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度和热情洋溢的勇气。” “……”日,要完。 果然,“但这项技术的风险值,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所以,我不会将它纳入考虑。” 初宁的决定干干脆脆,没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与安静,能够放大人的感官,加强大脑的冲击。初宁的声音太过清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分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璟嘴唇上下轻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你是个认真的人。”初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会有个美好前程的。” 她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公事公办地搁在桌面,“你还在上学,你请我吃晚饭,我领了心意,但钱,我出。” 初宁的语气很诚恳,但在迎璟听来,真的是扎心。 “喂……”他气若游丝。 初宁不想再耽误时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轻柔的磕地声,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声音:“喂喂喂。” 初宁没回头。 他急了,那种纠结和不甘心的情绪在心里一顿揉搓,变成了哑药,他好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抓起那两百块钱,冲着背影大声嚷:“给多了给多了,我还要找你八十八呢!” 夜风从门口贯入,空气里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迎璟低头一嗅,心里就更空荡了。 自此,这件折腾了小半月的事情正式落幕。 迎璟心情糟糕,做什么都闷闷的。 祈遇几度怀疑:“你是不是失恋了?” 不提还好,迎璟瞬间想到初宁这个心狠手辣的火锅杀手。 祈遇也是哪壶不开接哪壶:“对了,你上回重新做的项目书,有进展了吗?” “……”迎璟静了片刻,摇了摇头:“结束了。” 他走出寝室,背影渐远, 祈遇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明显感觉这位小同志的情绪不太对劲。 是的,迎璟陷入了一种了无生气的状态里。不似第一回被拒绝时,愤怒来得直接又外放。这一次,就像是春日惊雷后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久不见日月,只有潮闷与腥湿。 事情的爆发点是两周后的一个不平常的篮球赛。之所以说它不平常,是因为迎璟跟人打了一架。 对方的后卫正好是飞行设计专业的,充满孽缘的“老仇家”。争球时,对方恶意打手犯规,但裁判却没吹哨,把迎璟给火的当即举手抗议,“他犯规,你为什么不吹!” 当时看球赛的,对方专业的学生居多,顿时一阵嘘声。 火上浇油了简直!迎璟把球往地上狠狠一砸,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混不混球啊你!” 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迎璟充分发挥自个儿常年业余篮球队员的隐性身份,又或者是欲盖弥彰的,将连绵积累数日的邪火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这一架,他干得毫无顾虑,酣畅淋漓。 鸡飞狗跳的一下午,从篮球场到教务处,他痛快地削了别人,也怂怂地被系主任教做人。当然,得功于他的成绩连续三年专业第一,主任到底舍不得太苛责,一顿敷衍的思想教育后,就草草放人了。 “忍着点啊,这个药水会有点疼。”宿舍里,一群人围着。 迎璟龇牙咧嘴:“疼疼疼!!” “……我这还没开始呢。” 大家哄堂大笑,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没想到你还练过呢,那个是不是叫螳螂拳?”有人模仿。 迎璟哼的一声:“那叫‘爸爸教做人。’” “早看设计系的不顺眼了,你替大家出了气干得好。” 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 迎璟脸上的“骄傲”二字还只写了一半,“嘭——!”宿舍门被推开,弹在墙上发出巨响。 众人回头,就见一位长发美人儿一脸冰霜地出现在门口。她左右环视半圈,然后锁定目标。迎璟顿时汗毛竖立,眼睛狂眨。 46.(第二更)穿衣品味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看了两轮,迎璟就明白了, 实力强的全往前面窜,就刚才和他搭讪的那位哥们儿, 迎璟偷偷百度他的公司, 看起来还挺厉害。 什么医疗,房产, 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 收益率可见,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 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 个个老江湖,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 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 鹤立鸡群不假,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 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 领讲人他认识, 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 哦不,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项目构思是好的,专业性强,科技高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她从人群里侧身站出,身段柔软,仪态也优雅,声音四平八稳,不显凌厉,但也绝不热切。 迎璟撞上她的眼,心里呼啦一下放松。 初宁说:“但可行性太低。” 迎璟辩解:“可行性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在PPT上演示了一个基础模型。” 初宁:“好,那么请问,从建立到实际运用,需要多长时间?” 迎璟提气,似要长篇大论,但仔细一想,他自己都心虚了。 “就算可以短时间地投入运用,又请问,运用到哪些具体方面?” “航空发动机研发,”像是一场牌局,落于下风却突然抓到一张好牌,迎璟扬声,略显骄傲:“大家都知道波音777吧?它的整机设计、部件测试,就是归功于虚拟仿真技术的应用,让它的开发周期八年缩短到五年。” 初宁:“八年缩短到五年?” 迎璟:“对!” 初宁亦平静,精简关键字:“八年?五年?” 这种语气隐隐透着冰渣,毫无抒情的余地。 初宁忽地一笑,疑问句式变成轻描淡写的肯定词:“呵,五年。” 一个企业,根本是一个利字。五年投资周期,已近大多数企业的极限。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缥缈,无法估算的项目。牵扯到方方面面,九九归一,用简单六字可以概括—— 无希望,等不起。 初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不愿用情怀赌明天。 一席话,听得迎璟耳尖红烫。他胸口创痛,初出茅庐不怕虎的韧劲儿,已经完全碾碎,忠言逆耳之下,才知道,原来自己那点自尊,薄如蝉翼、不值一提。 这是初宁向来的行事风格。 直接,客观。总的来说,这算是优点,但在迎璟这儿,就显得有些冷血无情了。 出师未捷,大败而归。 迎璟整个人都飘了,浑身使不上力气。 祈遇安慰他:“没事的,我们也被肯定了不是吗?” 犟劲还撑在那,迎璟挺不服气:“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懂,就是简单做生意的那种人。” 祈遇:“能简简单单做成生意,干嘛还要去做复杂的。” 一团火堵在迎璟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死他了。 到学校后,有点惨。 飞行器设计那边,是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就说,他们不行,出发的时候还拉横幅,幼不幼稚啊。” “非得凑这个热闹,学校都表态啦,浪费时间么这不是。” “还有粉丝团,我去,跟邪|教似的。” 迎璟回来后,直接往床上躺尸,第二天祈遇叫他去上课,他扯着被子把头盖住,翻了个边继续磨牙。 这课恰好是栗舟山的,下课后,他叫住祈遇:“那小子呢?” 祈遇挠挠头,战战兢兢:“元气大伤,在清修。” 栗舟山提声:“你告诉他,下午再翘课,这期别想及格!” 祈遇老老实实当了个传声筒。 还在床上躺尸的迎璟突然就诈尸了,他像个弹簧猛地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凭什么不让我及格!这个项目是他给的,我们这是为他办事儿!丢人的又不是他!”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祈遇想捂他的嘴,“我刚进来看见了,小黑框就在隔壁宿舍玩儿呢。” 小黑框大名罗佳,正是今天飞行器项目入选的那位同胞。 但,这话没有先被小黑框听到。而是被门口的栗舟山给听见了。 祈遇心脏狂跳,“栗教授。” 迎璟一怔,随即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大无畏表情。 栗舟山……没有责,没有骂,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他的背脊因为长期泡在操作室而明显弯曲。虽然个子高,但早已没了挺拔之姿。 栗舟山看了一眼迎璟,这一眼意味不明,迎璟却生生看出了扎心的意味。 他别过头,故意视而不见,犟气一刻也不松。 栗舟山走了。 祈遇特别不是滋味,“哎,没必要这样吧,没有入选也很正常啊,上午那位女老板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47.等一等我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初宁偶尔冲某个人笑一笑,那人立刻低下头, 不好意思极了。 两百万的VR零配件制造合同,就在这场饭局里敲定。 事后关玉问她:“徐有山这个人怎么样?” 初宁说:“公司债务状况一般,但整体还转得动。” “他一个外地商户, 你就没顾虑啊?”据关玉对初宁多年的了解, 她甚少与京圈外的公司企业直接业务合作。 初宁说:“这个人是秦总推荐的,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制作订单本身的环节并不复杂。”她想了想,说:“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关玉便不再问, 而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明晚的慈善拍卖会你去吗?” “去。” 这个活动是国内几家主流媒体举办,声势壮大, 流光溢彩。初宁也收到了邀请函,准确的说, 这个邀请函也没什么门槛, 凑个人气。真正被主办方重视的, 也就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拨。 比如赵明川。 初宁看到他长腿阔步地走红地毯,主办方也是微妙有心, 安排一个当红小花旦挽着他的手。一个成熟大气,一个娇俏可心, 妥妥的明日头条。 赵明川转身签名, 笔锋凌厉, 有棱有角, 是他一贯的做派。随后进入一般流程,今天的几样拍品质量上乘,古玉、花瓶、字画,最后还有女星拍古装剧时私用的翡翠耳环。 八万起价。 几番竞价之后,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 “五十万第一次——”主持人慷慨激昂,“五十万第二次——” 整晚没有参与拍卖的赵明川,示意秘书举牌。秘书颔首,手微扬,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一百万。” 全场哗然。镜头瞬间给了赵明川,他的脸出现在加宽的屏幕上,丝毫不减英俊。 掌声此起彼伏,气氛推至最高|潮。 而这副翡翠耳环的主人,正是刚才与赵明川一起走红毯的女星。女星笑成了花儿,主动向赵明川致谢。 “客气。”赵明川的做派十分绅士,礼貌地与其握手。 “咔擦。”娱乐媒体齐刷刷地拍下这一刻,甚至想好了明日引人遐想的新闻标题。 初宁坐在后排,对赵明川这种公关手段已经十分熟悉。他习惯后发制人,出手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轻轻松松夺走了今夜的焦点,这种广告宣传的效果,简直了。 初宁虽然对赵明川没什么好感,但客观来说,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的酒会,才是大家获取人脉资源的重头戏。你认识我,我又把你引荐给熟人,先留份关系,用不用得上那就是后话了。初宁在宴会厅华服美姿,穿梭于各色人群里,笑得熠熠生辉。 “小宁?”有人叫她。 初宁回头一看,就瞧见不远处的几个人。而赵明川就站在中间。 喊她的是陈总,身家丰厚,是号人物。陈总笑起来跟尊玉佛似的,意有所指:“你也来了?怎么没听赵总说起?” 这俩兄妹感情不和,早成了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但忌惮赵家,谁也没敢明面上说。这位陈总是个搅混水的,之前被赵明川弄了几次不痛快,记着呢。眼下哪肯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旁边已有人小声议论,“她和赵总什么关系啊?” “就是那个妹妹。” “哦哦!”说话人用唇语,问:“不和?” “嘘。” 初宁和赵明川中间隔了一米,吸纳各方目光,暗流涌动。两人对视半秒,像是一种默契,共同迈步朝着彼此走近。 赵明川站在初宁身边,左手自然而然地虚扶着她的腰,“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拍品,坐后面自在。” 初宁微仰下巴,姿态顺从,笑着对大家说:“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扰各位叔伯谈事儿。” 赵明川低头,“那对翡翠耳环你待会去我后备箱里拿。”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了。 “赵总兄妹感情真好。”言论顺势起。 “说来说去,还是老赵运气好,有这么一对智福之相的好儿女。” 微妙的氛围,就这么悄然化解。想看笑话的没看成,想听八卦的,又更加云里雾里。 既然起了这个头,初宁自然就跟着他们闲聊了。初宁模样乖巧,只听不说。这帮人算是顶尖阶层,一句话的信息量巨大。在听到某总谈及马来西亚的一笔工程设备订单的话题时,她反应机敏,“我有一个供货商,就是生产这种机子的,如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问问。” 某总审时度势,欣然:“既然你有渠道,这事儿就当帮伯伯一个忙,交给你做了可好?” 语毕,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赵明川。这是借花献佛,表面是给初宁做项目,实则是在讨好这位祖宗呢。 初宁笑容绽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我荣幸。” 赵明川把她那点小心思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内心极其不屑的一声冷哼。 十来分钟的叙谈,赵明川就离了席。他领着初宁,人多的地方,还会轻揽她肩头,提醒她躲避。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家兄妹,呵,台下的戏,可比拍卖会好看多了。 电梯门关合,气氛骤冷。 上一秒还是羡煞旁人的兄妹之情,这一秒,各自嫌弃往边上一大步,跟避洪水猛兽似的。 顷刻之间,那份暖意化作冰雪,赵明川周身冷下来。初宁喝了点酒,人倦怠,打量了一番他,嗯,这才是他的本面目。 楼层跳跃往下。 赵明川凉飕飕地开口:“没事儿的时候,多对着镜子练练。” 初宁警铃大作。 “你跟人谈钱的时候,那副谄媚笑容真难看。”赵明川气定神闲道,“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初宁淡定,“看不惯就别看。” 赵明川也不恼,鄙视不屑,“那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初宁心尖发颤。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是赵明川对她们母女俩发自内心的鄙夷。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做得浑然天成。 赵明川是干大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就像刚才那种场合——维护赵氏的正面形象,比个人的喜好厌恶情绪更重要。 初宁没敢拂他面子,这点上,两人倒是观点一致。而方才的那个设备订单,也算是赵明川顺水推舟的人情了。 快到一层,赵明川冷言:“过来。” 初宁挺直背脊,撑起精神,和赵明川站在一排。 “叮——”电梯门开,外头一派喧哗热闹景象。熟人频频热情招呼:“赵总。” 赵明川领着初宁,兄妹情深的正面形象尽收众人眼底。 应酬完毕,走前,赵明川突然叫住她,“那笔设备订单,你最好自己去马来西亚实体考察一次。” 初宁仔细斟酌他话里的意思,悟出来了,赵明川这是点拨她呢,把第一单做好,那么之后的订单量就会源源不断。 赵明川迈步要走, 初宁快步跟上去,“等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在做高尖精分子材料的市场调研?” 赵明川脚步顿住,防备心极重。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背后没打你主意。”初宁亦坦荡,“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他是C航的学生,学的就是相关专业,对行业的了解以及实践动手能力非常强。” 赵明川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用你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初宁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说:“算了,就当我犯蠢。” 她转过背要走。 “给我。”意外的,赵明川开了金口。 初宁也没转身,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掏出手机,把158开头的电话号码,复制发给了赵明川。 “他姓迎,叫迎璟。” 这一晚,兄妹之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刺开了不合已久的局面,诡异地启动了一种“为对方着想”的开端。 而第二天,初宁就坐上航班,极有效率地飞往马来西亚,以此不负她钱串子的本性——去对设备实地考察了。 机场大厅回响着登机提示——“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吉隆坡的MH36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15号登机口上飞机。” 初宁起身,秘书帮她推行李箱。登机的前一刻,她收到一条短信。 “有人找我做项目,是不是你推荐的?” 又一条新的: “肯定是你对不对?报酬好丰厚,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铃声震得手发麻,这家伙真是个合格的话痨: “太好了!最近经济拮据,连小强火锅都吃不起了,给你哐哐磕头。” 初宁看着看着,嘴角浮笑。 迎璟又发:“你在哪?有空吗?我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轮到初宁登机,她手指轻按,回复了俩字:“出差。” 对方立即死亡四连问:“什么时候?去哪?多久回?你不在北京吗?” 初宁没再回,关上手机,上了飞机。 失策失策!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凉,迎璟怂包兮兮地求助家里。 当然,他没那个狗胆告诉父母。而是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年长迎璟五岁,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困难迎刃而解。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下次,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祈遇为难:“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酒吧。”迎璟兴致高:“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对了,你问问你女朋友,看她在哪里,我们就去她那儿呗。” 祈遇的女友顾矜矜就是做酒品销售,没个固定地点,到处跑场子。 这个理由让祈遇无法反驳。 走时,他对着迎璟的背影摇了摇头:“玩物丧志。” —— 国贸那边夜晚的繁华白天不相上下。 C.V酒吧开业,能把这地儿盘下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来捧场的自然也多。初宁下午谈完事,和启名实业的魏启霖吃完应酬饭,巧的是,这酒吧的老板是他俩共同的朋友。有个十分中二的外号,人称小六爷。 虽称爷,但一点也不老,比初宁还小几岁,交际圈鱼龙混杂。 初宁又叫来了关玉,小六办事仔细,把最好的两间包厢留给他们,男的一拨打牌,女宾在这边,喝喝酒,唱唱歌,关玉拉着初宁去场子里蹦了一圈,音乐跳跃,攒动的人头像是春日里一颗颗往上冒芽的花骨朵,放纵又肆意。 48.谭家厅 五月一到, 夏天的身影就近了。 离七月的航空科技大赛只有不足两月。迎璟临危受命, 准备时间本就仓促,相当于一切从新开始。栗舟山担任这次比赛的指导老师,在极短的时间内,通过对赛制的熟悉、对团队优劣势的分析, 迅速制定了参赛的项目—— 在迎璟团队目前研究的模拟虚拟技术基础上, 衍生升华,完成后续一系列的实体航发模型建造。 也就是说,运用他们自己研发的技术,产生成品,化虚拟为现实。 这个设想, 是迎璟提出来的。 别说团队成员,连栗舟山也是一惊, “你要想清楚, 这个技术难度还是比较大的, 原理说起来容易, 实际操作起来,对精准度、性能分析、以及材料选用的要求很高。一旦任何环节出错, 就会导致整个系统的瘫痪。” 祈遇也赞同教授的看法,“这相当于是一个完整的生产链,仿真程序这一块, 我觉得还能过关, 可是, 我们真的没有尝试过投入实际生产。” 周圆:“是的哎, 参加比赛,是不是以稳妥为首要比较好?” 迎璟却异常坚定,“你们可以看看本次大赛的主题,整体化、自动化、规模生产、低成本,以及复合材料的运用。你们再看一下本次参赛的所有队伍,我大致分了类,都是偏向于某一项技术的展示。大家实力都不弱,你想稳中求胜,就非常难了。”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幅简洁的曲线图,“而我们,如果能把这条完整的技术链条呈现出来,无疑就是加分的。” 迎璟看向大伙,掷地有声:“难,才有看头,才能独树一帜。我也做过分析,以我们目前的水平,虚拟建模阶段,完全没有问题,接下来的时间,主攻材料选择、性能调试,还有一个半月,拼一把,行不行?” 短暂安静。 栗舟山眉头微蹙,陷入沉思。祈遇和周圆面面相觑。 坐在一边沉默少言的万鹏鹏,率先举手:“老大,仿真程序的优化,我来负责。” 有了第一声支持,形势便渐渐趋于明朗。 接着是张怀玉,她手笔直朝天,绷紧举高,“我来负责基础数据的搜集,我会把每一种材料的特点做出汇总,大家一个一个试验。” 周圆摊手,“既然决定要冒险,那就一起喽。” 年轻的面孔,有笑容覆上。 迎璟的表情,始终平静,对于团队的意见转变,也没有半点意外。 “不是冒险。”他说:“是必然。” 张怀玉眼睛亮晶晶的,明明什么都没做,心里却像有一团火。不止是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如此。 祈遇无声,只拍了拍迎璟的肩。 栗舟山难得的不再疾言厉色,他在航发科研领域工作了大半辈子,科研者,身上都有一股谨小慎微的工匠精神,但此时,他对这群年轻人不抱任何微词。 就让他们在理想的世界自由翱翔吧! 毕竟,创新与尝试,才是进步的先决条件。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迎璟开始阐述他的计划与安排。 极为流畅地在背景板上强调了核心要点、技术难点以及人员职责分工。 语末,迎璟说:“时间紧迫,我需要大家百分百地投入,放弃休息时间。能做到吗?” 齐声:“能!” 迎璟没再多言,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紧紧握拳。 接着,祈遇、周圆、万鹏鹏,一样的动作,与他拳头相碰。 张怀玉蹭过去,手掌张开,俏皮道:“我要击掌。” 迎璟笑了笑,干脆利落的拍了拍她的手,“啪!啪!啪!”连着三下—— “加油!” “加油!!” 参赛项目确定,大家立即投入到赛事准备之中。 大四下期的专业课基本结束,自主时间较多,这几人十分自觉地泡在了实验室。大家埋头苦干,各司其职,栗舟山也全程跟踪指导,解决这群孩子们的理论难题。 实际上,航发机的实验,是十分烧钱的,哪怕只是模型阶段,材料的报废率几近80%。 除了学校极少一部分的专项资金拨款,绝大部分,还是内部消化。 初宁亦没有半句要求,他要,她就给。 这一个月,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就连电话也寥寥无几。 每天又恢复了工作制的短信联系。迎璟汇总当天的项目进展,并且附上每日的成本消耗,无论多晚,初宁总会在半小时内回复一个字:“好。” 如此,便是安心。 迎璟忙,初宁也忙。 忙起来的时候,放空自己,倒让内心愈发清醒。 这种平和的状态,像一支奇妙的润滑剂。修复了往日内心的种种瑕疵与锐角。 临近下半年,是业务量井喷的时间段,初宁的应酬也越来越多。 迎璟也算是摸透了,如果她迟迟未回短信,那就一定在各种应酬局上。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表现出些许焦躁。 “不许喝太多酒。” “几点回去?不要酒驾。” 诸如此类的短信,是一条接一条地发。 有时候比较奇怪,直接一个颜文字表情。 发了几次,初宁自然而然地好奇,有次她无聊,顺手复制输入到百度查询—— 是亲亲。 初宁就在酒桌上,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个二傻子,蠢萌蠢萌的。 有一次,初宁接单一个大客户,公司上下,副总到业务主管全体上阵,对付完饭局又转战KTV,结果又是一轮酒水轰炸,初宁那次是真不行了,喝多了,喝吐了,喝晕了。 司机将她送回小区,已是凌晨两点。 她多年来的底线——可以喝高,但绝不准喝醉。加上路上开窗过了一路风,此刻除了脚步踉跄,倒也还能撑住。 她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迎璟蹲坐在家门口,他也不嫌地脏。 初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舌头都有点打结,“你怎么,怎么来了?” 迎璟倏地站起,一脸的闷气,声音沙哑而克制:“你上哪儿去了?打你电话也关机。” 初宁靠着墙,有气无力地站着,说:“我手机没,没电了。” 她红颊轻俏,因为沾了酒,眼睛微红,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眼影。 迎璟不再出声责怪,但表情也实在称不上释然。 初宁歪着脑袋,一语不吭地打量他。 双眸似水,醉眼能观星。 迎璟僵硬地转过头,声势渐弱,“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迎璟咧嘴一笑,“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她笑起来妩媚又无暇,欣赏着对面的男孩儿,慢慢赤红的耳尖。 迎璟按下这一瞬的燥热,他大步迈过来。 初宁跟一滩软泥似的斜靠着墙,还没搞清楚他的意图,就别迎璟拦腰一抱,直接扛在了肩头。 天旋地转,初宁酒醒大半,“喂喂喂!” 迎璟充耳不闻,好像只有通过这样的举动,才能稍稍拿回主动权。 “你疯了呀?” “再动我就打你屁股了啊!”迎璟声音比她还要大。 “不是,你放,放我下来。”初宁颤着声音说。 “不放,谁要你喝醉,一个人住,你还敢喝醉!” “我没醉,我从来都没醉过……哎,你放我下来,我要吐了。”初宁捶他背,“年纪轻轻变什么不好,非得变态。” 下一秒,她没忍住,“哇啦”一声——真的干呕了。 迎璟不敢再折腾,赶紧将人放下。 初宁腿软,脑袋充血,沾地没落稳,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迎璟见她这副表情,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双手环胸,看热闹的架势。 初宁仰头,眼睛湿漉漉的。 他在等。 最终,她朝他主动伸出手,“拉我一下,我起不来了。” 啧,第一次要求肌肤相亲咧。 哼,幼不幼稚啊。 两个声音在打架,却挡不住迎璟脸上的迷之微笑,他把手臂伸过去,还挺爷们地说了句:“自己握。” 酒真是个好东西,让女人变得那么乖。 初宁抓着他的手腕,一只手不够,又搭上另一只手。迎璟稍用力……拉不动。再用力……还是拉不动。 仔细一看,嚯!故意的呢! 初宁双手紧紧扒拉着他的手臂,迎璟往后退几步,“起来啊。” 她也跟着一起在地上滑。 迎璟围着门口绕圈圈,像拖雪橇似的,初宁的笑容绽大,得了,还玩上瘾了。 “这就开心了?”迎璟哭笑不得。 初宁特乖地点了下头。 迎璟不拖了,弯腰,凑近脸,呼吸热热的,“怎么个开心法,说给我听听?” 初宁乐起来,“让我想起了坐雪橇,你像雪橇狗。” 迎璟脸色一黑……有你的。 初宁哈哈大笑,不再玩笑,自个儿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她走过去开门,背对着问:“你过来多久了?” “四十分钟。” “这么久?”初宁转过身。 迎璟耸耸肩,“你手机关机,担心你。” 他就是这样,有话就说,从不找理由,也不用煽情的字句去修饰。 直白、简单、言简意赅。 初宁莫名……觉得很舒坦。她开了门,下意识地让出路,迎璟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嗯?”平时不是恨不得百米冲刺跑前头吗?初宁看着他。 迎璟笑了下,说“太晚了不方便,我就不进来了,你早点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初宁意外地挑挑眉,这是转性了? 迎璟的目光在她脸游荡:“你再这样看我,你晚上就别想睡了。” “……”初宁无语地恢复平静表情。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微妙的尴尬。 好在只是一瞬,随风吹散。 迎璟换了茬正经话题,说:“还有十天不到就要比赛了。” 初宁嗯了声,“7月9日吗?” “对。”迎璟说:“6号我就要去杭州,一些设备需要提前调试。” 初宁细算,那就是下周。 她说:“我来现场看你比赛。” “你能来吗?” “能。” 迎璟一下子就笑了,笑完又问:“你也不问问我准备好没有?” 初宁摇头,“不问。”怕给他压力。 “行,到时候你来看就知道了。”自信光芒隐隐而现,住在年轻的眼睛里,像繁星。 初宁浅浅一笑,“好。” 夏天的燥热在夜晚沉淀,两人之间,温度正好,心情正好,距离正好。再无激烈的碰撞和感情的尴尬,彼此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坦然的面对,坦诚的接近。 迎璟走后,初宁进屋,瘫软在沙发上稍稍休息,这一休息,便直接睡了过去。直到短信铃声提醒,迎璟给她发的:“我已经到学校了。” 初宁揉了揉睡眼,迅速回复:“好。” 迎璟比她更快,发了个[抱抱]的表情。 黄色的小圆脑袋,穿着绿色的衣服,两只小胖手在半空挥舞索求拥抱。 一定是醉酣了。 初宁手指微动,犹豫半秒,还是按下发送—— 一个一模一样的,拥抱。 等了五分钟,手机没再响。初宁拾掇了干净衣裳,打着呵欠去洗澡。等出来,屏幕显示又一条新短信。初宁拿起一看。 “周二晚六点,北京饭店,小宁儿,可别忘记了啊。” ——— 盛夏已至,比赛在即。 最后一周攻坚战,队里的成员进行最后的调试,甚至模拟参赛过程,计时记点,把每一个程序的耗时以及状态表现都记录下来,再进行细节修整。 这是这群年轻人第一次参加全国性质的科技大赛。 平日的良好心态,在越临近比赛时,就越容易出乱子。 大家吹毛求疵,钻牛角尖,总觉得这里不好,那里不对,情绪拔高到一个易燃点,稍有分歧就燃火,牙尖嘴利,互相臭脸。有好几次,张怀玉都哭了出来。 迎璟还算稳得住,他也不发火,去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那儿学了几招,再赶回来开导大家。他像一个军师,稳定大局,承上启下。 终于,连续三次,他们的参赛项目在既定时间内,出色地完成了所有技术串联。 连栗舟山,都忍不住为他们鼓起了掌。 因为实验的特殊性,要不断使用电焊熔接等技术,迎璟是主要操作者,他的十根手指头,都被熏得黑乎乎的,食指上还烫出了水泡。 张怀玉紧张兮兮地给他买了一大盒创口贴,“老大,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儿啊,你要是出事儿,我们就变鸭蛋了。” 周圆当即骂她乌鸦嘴,“明天就要去杭州了,能有什么事!” 祈遇哎呦一声祖宗,“你俩能不能别吵吵了。欸?怀玉公主,你买的是什么创口贴啊?” “喏。”张怀玉把盒子打开,特高兴:“好看吧,还是叮当猫哦!” 迎璟还在电脑前梳理赛制,闻言,他笑了下,“行,放着吧,这个就不报销了啊。对了,晚上请大伙儿吃个饭,辛苦了这么久,犒劳一下大家。” 诸位齐声:“切!” 周圆:“又吃火锅啊。” 祈遇:“小强火锅店要倒闭了,咱能不去那儿吃吗?” 张怀玉也挥手抗议:“我也不想ci火锅了。” 这也不怪他们反应大,为数不多的团队聚餐,迎璟全奉献给了火锅,美名其曰红红火火好兆头,其实他那点小心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为宁姐省钱呐。 “服了你们。”迎璟敲了敲桌面,说:“这次不吃火锅,去个高级点儿的地方,我姐有那边的内部折扣卡,挺优惠的,你们大胆吃。吃撑了算我的。” 这话不吹牛皮,他姐姐迎晨也是个妙人,性格不错,嘴皮子也伶俐,加上一副好面相,人缘儿还真的好,哪里都有点关系。上周办事儿路过北京,塞给他一堆卡。王府井的购物卡,国贸某个挺有名的自助餐厅的折扣券,数了数,还有好几家,全是拿得出手的。 就这样,下午四点半,正式结束赛前实验室的工作,哐当一声大门落锁,像是他们的青春,抖落了肩上的疲惫灰尘,变得明晰透亮。 五个人,打了两辆车,去往北京饭店。 谭家厅的特色菜样式十足,这几个智商高材生,硬是根据折扣券的面额,组合出了最划算的消费方式。黄焖鱼翅、佛跳墙、银耳素烩这种招牌菜是断不能少,再点几样素食,荤素搭配也合理。 大家那个口水流的啊…… 迎璟挨个儿发了两张面纸,特大气地说:“擦擦,都擦擦,别客气。” 哄堂大笑。 “你们别这样,像饿了三天放出来的狼,我都害怕了。”迎璟捂紧自己的折扣券,把大伙儿又逗乐。 他安心,嗯,气氛放松就好。 菜上桌,边吃边聊。 “明天下午的飞机,大家把行李都准备好,这次去要待五天。我们的材料和设备,也会跟着托运一起,回头我再清点一遍,别遗漏了。”迎璟心细,面面俱到。 周圆吃肉吃得那叫一个欢快。 迎璟啧了一声,“你能给我留两块吗?” 周圆:“可以,我把我自己留给你,你来啃吧。” 张怀玉:“一口咬下去,啊,牙断了。” 又是一团笑。 迎璟心情挺好,嘴角弯着,这么久的高压运作,他眼底都有一圈淡淡的乌青,“统一一下,明天下午两点半集合,学校有车送我们去机场。栗教授晚一天走,以备我们万一有东西落下,他也能带过来。” 正说着,刚才去上洗手间的祈遇推门进来。 他自然而然地说起,“好巧啊。” 迎璟吃了口花椰菜,顺口一问:“怎么了?” “我看到宁姐了,她也在这吃饭。”祈遇稍微拉开座椅,坐下。 “她一个人?”迎璟放下筷子。 “一个人就把她叫过来一块吃吧。”张怀玉提议。 “啊,那没,她那边儿人挺多的。包间门没关,有几个年纪稍大的,我看到的时候,一个男的正好起身倒酒。”祈遇没想太多,如实描述,“长得还挺帅,很像宁姐那个圈子的人。” 话毕,大伙儿都安静了。 这三言两语一勾勒,妥妥的家庭聚会啊。 周圆口直心快,直接就把话杀出来了,“不会是宁姐的男朋友吧?” 张怀玉猛地推了把他,示意他闭嘴。 后知后觉,周圆心里一凉,下意识地看向迎璟。 气氛瞬降冰点。 迎璟端坐着,低头吃菜,眼睫朝下,也看不出个具体表情。 他没有当即发作,大家便抱着侥幸的心理,继续默默吃饭。新上的油焖大虾不错,鲜香美味,暂时冲淡了方才的古怪气氛。就当大家都松口气时。 迎璟忽然搁下碗筷,起身往门口走。 祈遇下意识地问:“欸!你去哪儿?” 回应他的只是沉默背影。 直到人离开,周圆才自言自语了一句:“……大概是上洗手间吧。” 49.(第一更)吻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 起初信心满满, 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鹤立鸡群不假,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 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 哦不, 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 架着副黑框眼镜, 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 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 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 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 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 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项目构思是好的,专业性强,科技高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她从人群里侧身站出,身段柔软,仪态也优雅,声音四平八稳,不显凌厉,但也绝不热切。 迎璟撞上她的眼,心里呼啦一下放松。 初宁说:“但可行性太低。” 迎璟辩解:“可行性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在PPT上演示了一个基础模型。” 初宁:“好,那么请问,从建立到实际运用,需要多长时间?” 迎璟提气,似要长篇大论,但仔细一想,他自己都心虚了。 “就算可以短时间地投入运用,又请问,运用到哪些具体方面?” “航空发动机研发,”像是一场牌局,落于下风却突然抓到一张好牌,迎璟扬声,略显骄傲:“大家都知道波音777吧?它的整机设计、部件测试,就是归功于虚拟仿真技术的应用,让它的开发周期八年缩短到五年。” 初宁:“八年缩短到五年?” 迎璟:“对!” 初宁亦平静,精简关键字:“八年?五年?” 这种语气隐隐透着冰渣,毫无抒情的余地。 初宁忽地一笑,疑问句式变成轻描淡写的肯定词:“呵,五年。” 一个企业,根本是一个利字。五年投资周期,已近大多数企业的极限。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缥缈,无法估算的项目。牵扯到方方面面,九九归一,用简单六字可以概括—— 无希望,等不起。 初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不愿用情怀赌明天。 一席话,听得迎璟耳尖红烫。他胸口创痛,初出茅庐不怕虎的韧劲儿,已经完全碾碎,忠言逆耳之下,才知道,原来自己那点自尊,薄如蝉翼、不值一提。 这是初宁向来的行事风格。 直接,客观。总的来说,这算是优点,但在迎璟这儿,就显得有些冷血无情了。 出师未捷,大败而归。 迎璟整个人都飘了,浑身使不上力气。 祈遇安慰他:“没事的,我们也被肯定了不是吗?” 犟劲还撑在那,迎璟挺不服气:“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懂,就是简单做生意的那种人。” 祈遇:“能简简单单做成生意,干嘛还要去做复杂的。” 一团火堵在迎璟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死他了。 到学校后,有点惨。 飞行器设计那边,是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就说,他们不行,出发的时候还拉横幅,幼不幼稚啊。” “非得凑这个热闹,学校都表态啦,浪费时间么这不是。” “还有粉丝团,我去,跟邪|教似的。” 迎璟回来后,直接往床上躺尸,第二天祈遇叫他去上课,他扯着被子把头盖住,翻了个边继续磨牙。 这课恰好是栗舟山的,下课后,他叫住祈遇:“那小子呢?” 祈遇挠挠头,战战兢兢:“元气大伤,在清修。” 栗舟山提声:“你告诉他,下午再翘课,这期别想及格!” 祈遇老老实实当了个传声筒。 还在床上躺尸的迎璟突然就诈尸了,他像个弹簧猛地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凭什么不让我及格!这个项目是他给的,我们这是为他办事儿!丢人的又不是他!”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祈遇想捂他的嘴,“我刚进来看见了,小黑框就在隔壁宿舍玩儿呢。” 小黑框大名罗佳,正是今天飞行器项目入选的那位同胞。 但,这话没有先被小黑框听到。而是被门口的栗舟山给听见了。 祈遇心脏狂跳,“栗教授。” 迎璟一怔,随即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大无畏表情。 栗舟山……没有责,没有骂,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他的背脊因为长期泡在操作室而明显弯曲。虽然个子高,但早已没了挺拔之姿。 栗舟山看了一眼迎璟,这一眼意味不明,迎璟却生生看出了扎心的意味。 他别过头,故意视而不见,犟气一刻也不松。 栗舟山走了。 祈遇特别不是滋味,“哎,没必要这样吧,没有入选也很正常啊,上午那位女老板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正是因为有道理,才现实而无望。 “你懂什么。”迎璟丢下话,一顿胡乱洗漱,套了件衣服就出门。 而隔壁寝室的小黑框,正好也出来。 两人正面相碰。 迎璟目不斜视,脖颈扬得修长,小黑框也是个幼稚鬼,故意对同学喊了声:“其实我也没花什么功夫,实验室都是系里特批的,我用起来方便。根本没占用休息时间,更别提熬个三四夜了。” 迎璟脚步停,冷冰质问:“你说谁呢?” 罗佳拽着下巴:“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一山容不得二虎,更有年轻气盛火上浇油,基本上要完蛋。 迎璟邪火一下子就窜高三米,他动手揪住罗佳的衣领:“会不会说人话?” 罗佳这人典型的宅男长相,个头是中不溜秋的170,在一米八的迎璟面前,没半分优势。 他被勒的绊倒在地,起来后一拳头伸出去,迎璟下巴英勇负伤。 舔血的愤怒来得理智全无,两人瞬间打成一团,一会是嗷嗷痛叫,一会是拳头闷响,都是下了狠手的。 迎璟被拉开的时候,瘸着腿。罗佳……已经倒在地上,三五人扶着都站不起来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迎璟胸口急喘,手肘往后一甩,推开拦着他的祈遇。他指着罗佳,眼里是明目张胆的嗔恨怨憎:“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迎璟是输了,但输给的不是你!” 这种级别的打架,在这座学术氛围甚浓的院校中,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成为各寝室三天的话题头条。 “我天,罗佳被揍得嗷嗷叫。迎璟好能打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他爸爸是军|区的,军人家庭出来的,身体素质肯定过关。” “啊呀,怎么你说出来怪怪的。有点色|眯眯。” “哪有!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不过迎璟身材真的蛮好的哈哈哈哈。” 女生之间的小八卦活色生香,很快又言归正传。 “你们知道吗,迎璟当年的成绩巨好,第一志愿填的是清华。” “那怎么来C航了?” “高考失误呗,蛮可惜的,就差了几分。” 风吹树叶轻轻抖,一阵清净。 “……哎。” “唉……” 迎璟忙说:“不用送,就前边放我们下来吧。”完话,他又偷偷瞄了眼初宁。 空间挤窄,所以她坐得并不直,贴靠着车门,西装里的白色绒衫是V领,开了个柔和的弧刚够遐想,车驰如风,窗外霓虹在她脸上洒下一片明媚,忽明忽暗。 周秘书和气有礼,“你们是哪个大学的?” “航大。” “正好,顺路。” 啊,真是好人。 迎璟默默的,负疚感更深重了。 二十分钟送到,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迎璟挪挪屁股,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生疏有礼的就此别过。 迎璟关好车门,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浓夜里,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速提上来,白影变成了小点儿,没几秒就完全不见。 初宁瞥了眼校门,名校。 周秘书这才询问:“送你回四惠桥?”初宁住的小区就在那儿。 “不了,往玉渊潭去吧。” 陈月从昨天下午起打了五六通电话,千叮万嘱她务必抽空回趟家。 车在路口调头,半小时后到了玉渊潭北岸的赵家。周秘书走后,初宁一个人在外头待了会,点了根烟抽完才进屋。 阿姨开的门,“宁儿回来了啊?哟,慢点慢点。” 听见动静,陈月从客厅快步走来,她揽着披肩,一角斜垂落地,人没走近眉头先皱:“你抽烟了?” 50.(第二更)杭州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事后关玉问她:“徐有山这个人怎么样?” 初宁说:“公司债务状况一般, 但整体还转得动。” “他一个外地商户, 你就没顾虑啊?”据关玉对初宁多年的了解,她甚少与京圈外的公司企业直接业务合作。 初宁说:“这个人是秦总推荐的,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制作订单本身的环节并不复杂。”她想了想,说:“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关玉便不再问, 而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明晚的慈善拍卖会你去吗?” “去。” 这个活动是国内几家主流媒体举办, 声势壮大,流光溢彩。初宁也收到了邀请函, 准确的说, 这个邀请函也没什么门槛,凑个人气。真正被主办方重视的,也就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拨。 比如赵明川。 初宁看到他长腿阔步地走红地毯, 主办方也是微妙有心,安排一个当红小花旦挽着他的手。一个成熟大气,一个娇俏可心,妥妥的明日头条。 赵明川转身签名, 笔锋凌厉, 有棱有角,是他一贯的做派。随后进入一般流程, 今天的几样拍品质量上乘, 古玉、花瓶、字画, 最后还有女星拍古装剧时私用的翡翠耳环。 八万起价。 几番竞价之后,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 “五十万第一次——”主持人慷慨激昂,“五十万第二次——” 整晚没有参与拍卖的赵明川,示意秘书举牌。秘书颔首,手微扬,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一百万。” 全场哗然。镜头瞬间给了赵明川,他的脸出现在加宽的屏幕上,丝毫不减英俊。 掌声此起彼伏,气氛推至最高|潮。 而这副翡翠耳环的主人,正是刚才与赵明川一起走红毯的女星。女星笑成了花儿,主动向赵明川致谢。 “客气。”赵明川的做派十分绅士,礼貌地与其握手。 “咔擦。”娱乐媒体齐刷刷地拍下这一刻,甚至想好了明日引人遐想的新闻标题。 初宁坐在后排,对赵明川这种公关手段已经十分熟悉。他习惯后发制人,出手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轻轻松松夺走了今夜的焦点,这种广告宣传的效果,简直了。 初宁虽然对赵明川没什么好感,但客观来说,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的酒会,才是大家获取人脉资源的重头戏。你认识我,我又把你引荐给熟人,先留份关系,用不用得上那就是后话了。初宁在宴会厅华服美姿,穿梭于各色人群里,笑得熠熠生辉。 “小宁?”有人叫她。 初宁回头一看,就瞧见不远处的几个人。而赵明川就站在中间。 喊她的是陈总,身家丰厚,是号人物。陈总笑起来跟尊玉佛似的,意有所指:“你也来了?怎么没听赵总说起?” 这俩兄妹感情不和,早成了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但忌惮赵家,谁也没敢明面上说。这位陈总是个搅混水的,之前被赵明川弄了几次不痛快,记着呢。眼下哪肯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旁边已有人小声议论,“她和赵总什么关系啊?” “就是那个妹妹。” “哦哦!”说话人用唇语,问:“不和?” “嘘。” 初宁和赵明川中间隔了一米,吸纳各方目光,暗流涌动。两人对视半秒,像是一种默契,共同迈步朝着彼此走近。 赵明川站在初宁身边,左手自然而然地虚扶着她的腰,“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拍品,坐后面自在。” 初宁微仰下巴,姿态顺从,笑着对大家说:“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扰各位叔伯谈事儿。” 赵明川低头,“那对翡翠耳环你待会去我后备箱里拿。”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了。 “赵总兄妹感情真好。”言论顺势起。 “说来说去,还是老赵运气好,有这么一对智福之相的好儿女。” 微妙的氛围,就这么悄然化解。想看笑话的没看成,想听八卦的,又更加云里雾里。 既然起了这个头,初宁自然就跟着他们闲聊了。初宁模样乖巧,只听不说。这帮人算是顶尖阶层,一句话的信息量巨大。在听到某总谈及马来西亚的一笔工程设备订单的话题时,她反应机敏,“我有一个供货商,就是生产这种机子的,如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问问。” 某总审时度势,欣然:“既然你有渠道,这事儿就当帮伯伯一个忙,交给你做了可好?” 语毕,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赵明川。这是借花献佛,表面是给初宁做项目,实则是在讨好这位祖宗呢。 初宁笑容绽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我荣幸。” 赵明川把她那点小心思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内心极其不屑的一声冷哼。 十来分钟的叙谈,赵明川就离了席。他领着初宁,人多的地方,还会轻揽她肩头,提醒她躲避。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家兄妹,呵,台下的戏,可比拍卖会好看多了。 电梯门关合,气氛骤冷。 上一秒还是羡煞旁人的兄妹之情,这一秒,各自嫌弃往边上一大步,跟避洪水猛兽似的。 顷刻之间,那份暖意化作冰雪,赵明川周身冷下来。初宁喝了点酒,人倦怠,打量了一番他,嗯,这才是他的本面目。 楼层跳跃往下。 赵明川凉飕飕地开口:“没事儿的时候,多对着镜子练练。” 初宁警铃大作。 “你跟人谈钱的时候,那副谄媚笑容真难看。”赵明川气定神闲道,“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初宁淡定,“看不惯就别看。” 赵明川也不恼,鄙视不屑,“那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初宁心尖发颤。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是赵明川对她们母女俩发自内心的鄙夷。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做得浑然天成。 赵明川是干大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就像刚才那种场合——维护赵氏的正面形象,比个人的喜好厌恶情绪更重要。 初宁没敢拂他面子,这点上,两人倒是观点一致。而方才的那个设备订单,也算是赵明川顺水推舟的人情了。 快到一层,赵明川冷言:“过来。” 初宁挺直背脊,撑起精神,和赵明川站在一排。 “叮——”电梯门开,外头一派喧哗热闹景象。熟人频频热情招呼:“赵总。” 赵明川领着初宁,兄妹情深的正面形象尽收众人眼底。 应酬完毕,走前,赵明川突然叫住她,“那笔设备订单,你最好自己去马来西亚实体考察一次。” 初宁仔细斟酌他话里的意思,悟出来了,赵明川这是点拨她呢,把第一单做好,那么之后的订单量就会源源不断。 赵明川迈步要走, 初宁快步跟上去,“等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在做高尖精分子材料的市场调研?” 赵明川脚步顿住,防备心极重。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背后没打你主意。”初宁亦坦荡,“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他是C航的学生,学的就是相关专业,对行业的了解以及实践动手能力非常强。” 赵明川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用你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初宁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说:“算了,就当我犯蠢。” 她转过背要走。 “给我。”意外的,赵明川开了金口。 初宁也没转身,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掏出手机,把158开头的电话号码,复制发给了赵明川。 “他姓迎,叫迎璟。” 这一晚,兄妹之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刺开了不合已久的局面,诡异地启动了一种“为对方着想”的开端。 而第二天,初宁就坐上航班,极有效率地飞往马来西亚,以此不负她钱串子的本性——去对设备实地考察了。 机场大厅回响着登机提示——“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吉隆坡的MH36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15号登机口上飞机。” 初宁起身,秘书帮她推行李箱。登机的前一刻,她收到一条短信。 “有人找我做项目,是不是你推荐的?” 又一条新的: “肯定是你对不对?报酬好丰厚,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铃声震得手发麻,这家伙真是个合格的话痨: “太好了!最近经济拮据,连小强火锅都吃不起了,给你哐哐磕头。” 初宁看着看着,嘴角浮笑。 迎璟又发:“你在哪?有空吗?我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轮到初宁登机,她手指轻按,回复了俩字:“出差。” 对方立即死亡四连问:“什么时候?去哪?多久回?你不在北京吗?” 初宁没再回,关上手机,上了飞机。 资方落座第一排,简短发言后序幕拉开。项目代表按顺序依次发言,迎璟在倒数第二。祈遇留神了番,说:“设计系排第三个。” 真是学校的亲生儿子。 看了两轮,迎璟就明白了,实力强的全往前面窜,就刚才和他搭讪的那位哥们儿,迎璟偷偷百度他的公司,看起来还挺厉害。 什么医疗,房产,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收益率可见,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鹤立鸡群不假,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哦不,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51.(第一更)表里不一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她迅速浏览项目, 很快有了第一判断。 关玉问:“看上哪个了?” 初凝手指点了两个, “还不错。” 一个是路政工程,一个是光纤电缆相关,盈利空间有限,但稳妥保守, 也是初宁擅长的项目。关玉给她蓄满清茶,“最后那个也蛮好的啊, 听名字就高端。” 指的正是C航那项。 初宁语气轻飘飘,态度倒是果决:“这种类型, 不要。”她又兴致勃勃重回刚才筛选出的那两个项目, “在通州?这边我还能找几个熟人,好办事。” 谈到钱就眼睛发亮。关玉努努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原以为这事儿只是浮云掠过, 不值再提。没想到晚上,初宁接到了冯子扬的电话。 “你没选C航那个项目?” 此时的初宁刚洗过澡,一身家居服,胸前旖旎隐约。她头发束成一个髻, 戴着兔耳朵发箍, 闻言放下手中报价单,“关玉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冯子扬倒没了平日的笑侃。 “原因。” “我喜欢。” “滚。” 冯子扬笑意还未散, “开玩笑的, 别挂电话。宁儿我跟你说真的, 这是个好项目。新型科技,前景广阔,高端大气,跟你太配了。” 初宁往后仰躺,浑身放松下来,慢着节奏字字交底:“什么新科技,前景广,那就是一个个的坑,也就说起来好听,别说往里砸钱,就算把你砸进去,明儿也长不出一颗小树苗。” 冯子扬在那头欲言又止,想反驳,又放不出一个字儿来。 初宁挠了挠发箍上的兔耳朵,不满道:“我看你最近有点飘。” “……” “你是不是和赵明川联手了,专门挑这种坑货让我跳?” 冯子扬大声喊冤:“你大哥看得上我吗?” 这倒是。就赵明川那眼光,毫不夸张,能和玉皇大帝比肩。初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这事儿不说了,挂了啊。” ——— 自栗舟山交给迎璟项目书那日起,已经过去三天。 其实当晚回寝室后,迎璟就粗粗看了一遍,奈何太长,看到中途——他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就不了了之。以至于第二日,栗舟山叫住刚从篮球场奋力干完半场比赛的迎璟,问他考虑得怎么样时。 一身热汗,血液沸腾,还沉浸在激烈球赛中的迎大王,嘴里塞了一整根冰棍,腮帮鼓鼓地反问:“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栗舟山脸成酱色,拂袖生气而去。 迎璟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栗教授,栗教授!” 结果跑得太快差点摔倒。迎璟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同时手劲一松——人是没摔着,但那支咬了一半的绿豆冰棒“嗖”声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正中栗舟山老同志的脑袋顶。 接着,响彻走道的惊天咆哮:“臭!小!子!” 完蛋了。 迎璟双手合十,差点没跪下磕头,栗舟山不稀罕他的狗头,再没搭理,气冲冲地走了。 这事儿虽然是意外,但迎璟的愧疚情真意切,他回宿舍后,先是给栗舟山发短信道歉,没回。午餐只吃了三碗饭,竟然也不觉得饿。下午来了几拨人前来问候,无一不夸,无一不服。 “您失去了绿豆冰棒代言人的机会。” “期末挂科了解一下。” “恭喜你从此成为栗教授心头永生难忘的白月光。” 迎璟嚼着泡泡糖,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善意调侃。 “对了,你们听说没,上回老栗跟谭副院吵了一架,闹得还挺大。”隔壁宿舍的程一涵突然提起。 “啊,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乱传的呢。” “是真的,我当时就在三楼填表,特大声音。”胖班长作证,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据说是老栗想争取一个项目外推名额,谭副院不同意,想把名额都匀给飞行器设计专业,说他们希望更大。” 笑意盎然的宿舍,即刻安静下来。 过了会,程一涵说:“学校偏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愤愤不平的声音接连响起:“谁让他们是优势热门专业呢,哎呀,后悔死了。” 一直沉默的迎璟,忽地抬头,“为什么要后悔?” 他的语气很平静,目光淡淡,笔直而望,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但莫名的让说话人心紧。 迎璟并没有过多反应,很快又垂下头,仿佛自言自语:“我觉得咱们也挺好的。” 坐在桌前看书的祈遇也转过头,附和他道:“是啊,挺好的。” 几个字的同意,但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许多年后,时光翻篇,或许用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心境,大概就是——“同是寒窗苦读,怎愿甘拜下风”。 气氛再一次陷入默然。 小胖班长又把话题绕回栗舟山,“栗教授虽然凶,但人还是很好的,这事儿也算是替我们专业出头吧。” “他好像一直一个人住,也没见过师母。” “嘘——”程一涵压低声音,“栗教授和他老婆离婚很久了,女儿也没判给他。” 这回是真正的集体大沉默,任谁也不吭声了。 迎璟心里闷得慌,长呼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祈遇扭头叫他:“哪儿去?” 门已关紧。 夜幕垂垂,托着淡淡月光,迎璟原本只想出去买根冰棍儿,走着走着,脚跟装了狗鼻子似的,去了职工宿舍。 前年教师的福利小区竣工,大多数都搬去了那边,西南角的旧楼栋也没闲置,只是住的人寥寥可数,栗舟山就是其中一个。迎璟不知道他住哪儿,但整栋楼就亮着三四盏灯,寻思着从低楼层试着找。 这楼有点年头,难免泛旧。 楼梯间乌漆嘛黑,迎璟跺了跺脚,灯没亮,他又好汉一声吼——“嚯嘿!” ……真的不太给面子。 迎璟摸索着上二楼,从亮灯的窗户往里看,第一户就是栗舟山。 房子是朴素的两居室,家具简单,亮着一盏照明灯。餐桌靠墙,栗舟山就坐在那,背影对着门。屋里特别安静,电视机是暗的,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低头吃面。 从窗户望,就像是一个带着旧回忆的取景框,夜色做衬,更显寂寥。 栗舟山被面汤呛到,一手掩嘴猛烈咳嗽,一手去勾旁边的纸巾,纸巾旁边还放了几盒感冒药。他手没勾准,碰翻了玻璃水杯,哐当落地,稀里哗啦碎成狼狈的玻璃渣。 栗舟山皱眉似是低骂一声,而后佝偻着背,费劲地弯身清扫。 迎璟飞快躲向墙壁后,他抵着墙面站得直。 一阵穿堂风扫过他的脸、鼻、眼。与浓秋寂夜呼应。 迎璟胸口闷得慌,他转身下了楼。 迎璟直接回宿舍。刚才那帮凑热闹的已经鸟兽散。 “你干嘛去了?”祈遇从课本里抬起头,就看到某人风急火燎地翻箱倒柜。 “你看一下。”迎璟把找到的东西丢给他。 祈遇莫名其妙,看了眼封皮,一顿,“这是啥?” 迎璟十分平静,“项目书,你跟我一块做。” 小年轻办事,讲究一个热血上头,干劲十足。 当晚,俩人就把计划列表给造了出来。 第二天,补充扩展。 第三天,上机敲代码,做基础模拟图形建设。 风风火火,火火风风,迎璟一点都不觉得累,唯一的不满,就是每次外卖送的米饭太少,他吃两盒还饿得慌。 第四天,栗舟山望着一脸睡眠严重不足,黑眼袋都快垂到胸口的迎璟,心惊了。 “你花几天做的?” “我和祈遇,四天。” 栗舟山半晌没吭声,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新的安神补脑液,递过去。 “……” C航每年有一个学企联动项目的外推名额。作为国内资深学府,这个名额的含金量不言而喻。如果能够吸引企业给予资金支持,哪怕做成学科研究性质的成果,都是本科四年里一份真金白银的答卷。这项加分,将在考研、应聘过程里,成为绝对的亮眼佐证。 此项名额,年年归飞行设计专业所得。 王牌专业,学校门面,能获得砝码扶持也是情理之中。 而迎璟的航天发动机专业,存在感极弱。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他们无望获得推荐名额。甚至连迎璟自己,也权当是写了个闹眼子的变态作业,让老师打个分就不了了之时—— 企业见面会召开的前一天,学校通知,他们被允参加。 52.(第二更)说错了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什么医疗, 房产, 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收益率可见,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 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 口才了得,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 起初信心满满, 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鹤立鸡群不假, 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 哦不, 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 开口就是:“首先, 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 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项目构思是好的,专业性强,科技高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她从人群里侧身站出,身段柔软,仪态也优雅,声音四平八稳,不显凌厉,但也绝不热切。 迎璟撞上她的眼,心里呼啦一下放松。 初宁说:“但可行性太低。” 迎璟辩解:“可行性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在PPT上演示了一个基础模型。” 初宁:“好,那么请问,从建立到实际运用,需要多长时间?” 迎璟提气,似要长篇大论,但仔细一想,他自己都心虚了。 “就算可以短时间地投入运用,又请问,运用到哪些具体方面?” “航空发动机研发,”像是一场牌局,落于下风却突然抓到一张好牌,迎璟扬声,略显骄傲:“大家都知道波音777吧?它的整机设计、部件测试,就是归功于虚拟仿真技术的应用,让它的开发周期八年缩短到五年。” 初宁:“八年缩短到五年?” 迎璟:“对!” 初宁亦平静,精简关键字:“八年?五年?” 这种语气隐隐透着冰渣,毫无抒情的余地。 初宁忽地一笑,疑问句式变成轻描淡写的肯定词:“呵,五年。” 一个企业,根本是一个利字。五年投资周期,已近大多数企业的极限。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缥缈,无法估算的项目。牵扯到方方面面,九九归一,用简单六字可以概括—— 无希望,等不起。 初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不愿用情怀赌明天。 一席话,听得迎璟耳尖红烫。他胸口创痛,初出茅庐不怕虎的韧劲儿,已经完全碾碎,忠言逆耳之下,才知道,原来自己那点自尊,薄如蝉翼、不值一提。 这是初宁向来的行事风格。 直接,客观。总的来说,这算是优点,但在迎璟这儿,就显得有些冷血无情了。 出师未捷,大败而归。 迎璟整个人都飘了,浑身使不上力气。 祈遇安慰他:“没事的,我们也被肯定了不是吗?” 犟劲还撑在那,迎璟挺不服气:“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懂,就是简单做生意的那种人。” 祈遇:“能简简单单做成生意,干嘛还要去做复杂的。” 一团火堵在迎璟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死他了。 到学校后,有点惨。 飞行器设计那边,是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就说,他们不行,出发的时候还拉横幅,幼不幼稚啊。” “非得凑这个热闹,学校都表态啦,浪费时间么这不是。” “还有粉丝团,我去,跟邪|教似的。” 迎璟回来后,直接往床上躺尸,第二天祈遇叫他去上课,他扯着被子把头盖住,翻了个边继续磨牙。 这课恰好是栗舟山的,下课后,他叫住祈遇:“那小子呢?” 祈遇挠挠头,战战兢兢:“元气大伤,在清修。” 栗舟山提声:“你告诉他,下午再翘课,这期别想及格!” 祈遇老老实实当了个传声筒。 还在床上躺尸的迎璟突然就诈尸了,他像个弹簧猛地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凭什么不让我及格!这个项目是他给的,我们这是为他办事儿!丢人的又不是他!”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祈遇想捂他的嘴,“我刚进来看见了,小黑框就在隔壁宿舍玩儿呢。” 小黑框大名罗佳,正是今天飞行器项目入选的那位同胞。 但,这话没有先被小黑框听到。而是被门口的栗舟山给听见了。 祈遇心脏狂跳,“栗教授。” 迎璟一怔,随即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大无畏表情。 栗舟山……没有责,没有骂,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他的背脊因为长期泡在操作室而明显弯曲。虽然个子高,但早已没了挺拔之姿。 栗舟山看了一眼迎璟,这一眼意味不明,迎璟却生生看出了扎心的意味。 他别过头,故意视而不见,犟气一刻也不松。 栗舟山走了。 祈遇特别不是滋味,“哎,没必要这样吧,没有入选也很正常啊,上午那位女老板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正是因为有道理,才现实而无望。 “你懂什么。”迎璟丢下话,一顿胡乱洗漱,套了件衣服就出门。 而隔壁寝室的小黑框,正好也出来。 两人正面相碰。 迎璟目不斜视,脖颈扬得修长,小黑框也是个幼稚鬼,故意对同学喊了声:“其实我也没花什么功夫,实验室都是系里特批的,我用起来方便。根本没占用休息时间,更别提熬个三四夜了。” 迎璟脚步停,冷冰质问:“你说谁呢?” 罗佳拽着下巴:“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一山容不得二虎,更有年轻气盛火上浇油,基本上要完蛋。 迎璟邪火一下子就窜高三米,他动手揪住罗佳的衣领:“会不会说人话?” 罗佳这人典型的宅男长相,个头是中不溜秋的170,在一米八的迎璟面前,没半分优势。 他被勒的绊倒在地,起来后一拳头伸出去,迎璟下巴英勇负伤。 舔血的愤怒来得理智全无,两人瞬间打成一团,一会是嗷嗷痛叫,一会是拳头闷响,都是下了狠手的。 迎璟被拉开的时候,瘸着腿。罗佳……已经倒在地上,三五人扶着都站不起来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迎璟胸口急喘,手肘往后一甩,推开拦着他的祈遇。他指着罗佳,眼里是明目张胆的嗔恨怨憎:“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迎璟是输了,但输给的不是你!” 这种级别的打架,在这座学术氛围甚浓的院校中,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成为各寝室三天的话题头条。 “我天,罗佳被揍得嗷嗷叫。迎璟好能打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他爸爸是军|区的,军人家庭出来的,身体素质肯定过关。” “啊呀,怎么你说出来怪怪的。有点色|眯眯。” “哪有!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不过迎璟身材真的蛮好的哈哈哈哈。” 女生之间的小八卦活色生香,很快又言归正传。 “你们知道吗,迎璟当年的成绩巨好,第一志愿填的是清华。” “那怎么来C航了?” “高考失误呗,蛮可惜的,就差了几分。” 风吹树叶轻轻抖,一阵清净。 “……哎。” “唉……”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这位是宁总,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53.暴躁璟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这是赵明川心里最深刻的一道疤, 数年过去,好了表皮, 里边仍是断骨挑筋。他身边的友人、下属、亲眷,都是缄默无言,不敢提一个字。 只有初宁敢。 那股不怕死的韧劲, 跟他身上一样难驯的野性。强强硬碰,让赵明川十分恼火。 初宁被他掐得差点断气, 却仍一声不吭, 咬着嘴皮承受住,目光半分不避。 “你他妈就在找死。”字字带刀,赵明川把她按在墙壁上。初宁脸都白了, 大口大口地喘气。 屋里的阿姨最先赶来,不知所措地劝架:“川儿哥, 快松手, 小宁要憋死了。” 陈月下楼的脚步声匆忙又惊慌,“明川,明川,使不得啊。”她担心女儿, 但又不敢忤逆这位大公子, 手伸在半空, 想去拉他手臂, 但又不敢碰。 初宁甚至都尝到了喉咙口涌上来的一丝血腥味。赵明川终于松手, 那种眼神凶残又不屑,他指着初宁,“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赵明川摔门而去。 保姆阿姨赶紧去扶初宁,心可疼:“都是老虎脾气,这可怎么得了哦。” 初宁根本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猛咳。 陈月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杯水,拍着她的背顺气:“赶紧喝点,慢慢喝,别急着说话。” 初宁脖颈上的红印都泛了紫。陈月是又心疼又觉得受气,“他晚上喝了酒,你又不是没看见。再说了,我早早提醒过你,不要跟他争执,不要跟他争执。哎,你看,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初宁已经缓解很多,嘶哑着声音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怕他,他是多长了一只眼睛,还是多长了一条胳膊?” 陈月是有心维系安稳的局面,奈何这只老虎女儿不听话。她也有怨气:“咱母女俩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心里有数。我走到今天我容易吗?讨好这个照顾那个,生怕哪里没做好,给人留下话柄背后议论。” 这倒是陈月积蓄多年的真情实感,她憋不住都倒了出来:“宁宁,你不要这么好强好不好?服个软,我们在这个家的日子都好过。你和你大哥这么作对,传出去到底是你吃亏,面子不好看啊。” 初宁眉间皱痕已经冷下来,她说:“我不像你。” 陈月不解。 “我可以不要面子,但我要骨气。” 半夜一场闹剧壮壮烈烈,赵明川走后没再回来,而初宁也是一宿难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爬起又睡下,两点多开起电脑想用工作催眠,但不走心,脑袋空白一片。 初宁索性放弃,合上电脑,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坐去飘窗盘着腿儿,对着城市吞云吐雾。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回公司了。 宁竞投资在四环附近,前年才搬到这座月租金近十万的大厦。创业之初特别辛苦,节约成本,就在一座居民房里挂牌开工,期间辛酸史也有一本字典厚。 上午九点开过例会,初宁把与金木北城的项目合作提上日程,这就是昨夜赵明川提起的。早些年做传统加工业,如今转型没多久,跟着潮流一块做VR。这个老板叫徐有山,中等身材,是个话痨。提着个LV的公文包也像山寨——看起来是不怎么靠谱。 他手上有一个VR眼镜的制作订单,标的额有两百多万。说白了,他有项目,但是缺少资金链。两人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就牵了根线,让两家公司对接业务。 这对初宁来说,算是一笔大生意。加之又是熟人引荐,顾虑成分自然要少几分。至于赵明川昨晚说的那番话,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这人的德性…… 初宁轻轻嗤了个“呵”字。别指望他能为你谋好事儿。 办公室响起敲门声,初宁脚尖点地,顺力把椅子给转了回来,“请进。” 关玉推门,堆了一脸的笑,“我家今天煲了鸡汤,反正路过,就顺手给你捎了份。”她右手勾着保温饭盒,看她一眼:“嗯,今天这条丝巾挺不错的。”又问:“昨晚还顺利吧?没和你大哥怎么样吧?” 初宁敛了眉眼,“没。” 关玉:“你看你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好,得补补气血了啊。” “是吗?”初宁从抽屉拿出化妆镜左瞧右瞧。昨晚没睡,所以她早上的妆容比较浓,特意抹了大红唇提气色。 关玉把保温杯搁桌上,说:“昨天放我鸽子,今晚上可不许借口了啊。陪我去吃刺身。” “你还用我陪?”初宁收好镜子:“那晚的男人呢?” “什么男人?” “在酒吧,被你吃光豆腐的那个朋克男。” 关玉娇嗔:“谁吃豆腐了?” 初宁撑着下巴,淡淡笑:“哦,没吃他豆腐,那你吃他哪儿了?” 关玉啧了声,倒也没否认,凑近说:“他技术蛮好的,晚上用了四个,早上还能来一次。” 初宁面无表情。 “哎呀呀,还是年轻好啊。”关玉由衷感叹:“一点就爆,使不完的力气劲儿。” 不想再听她的艳|情史,初宁说:“晚上我也没法陪你,我下午四点约了人谈事。” 关玉真的想揍她,半怨半提醒:“你能不能给自己留点儿时间?就知道赚钱,钱钱钱的,念都念烦了。” 初宁笑着起身,伸手往她脸上摸了把,“乖。” 约的四点,迎璟三点半就到了。 他今天又穿着那身西装,为了显瘦掐腰,他还把羊毛衫给脱了,穿了件凉飕飕的短袖白衬衫。大学生嘛,穿这种衣服的机会比较少,能找出一件商务衬衫已算不错,就不计较长袖短袖了。 他出门之前,祈遇惊呼:“你还没穿秋裤呢?” 迎璟说:“没穿。” “今天降温十多度,我刚出去的时候,风跟刀子割肉一样。” 迎璟走得脚下生风,真是的,谁家小帅哥穿秋裤啊。 一出宿舍楼,狂风怒拍树叶,温度跟个冰柜似的。 “卧槽。”迎璟顿时缩成虾米状,认怂认怂:“……秋裤教做人。” 他按着地址提前赶到,跟前台确认预约信息。初宁交待过,所以很顺利。 “我带你去休息室吧。”前台说:“宁总还在开会。” 迎璟说:“没事儿,你忙你的,告诉我在几楼,我自己上去。” 他早就留神,这姐姐的事情多,座机不停响,邮件的提示音也滴滴滴。她略微抱歉地先接电话,一不注意,手肘蹭到了面上的玻璃杯。眼见就要英雄就义,迎璟迅速伸手一拦,“小心!” 他准确无误将杯子接住,然后又细心地将它放在角落里。前台松了口气,弯着眼睛对迎璟表示感谢。迎璟笑了笑,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便自个儿坐电梯去了。 初宁的公司在三十五楼,办公区很大,四排,有数十号人,前面几间就是办公室和会议室,非常正规齐整。隔着玻璃,迎璟看到初宁坐在主位,她坐得很放松,一手轻搭下巴,一边听下面的发言。 阴天光线欠佳,明炽的灯光在她头顶,浸润得她肤色尤其白皙。她的五官组合是精致的,眉眼尤其风情。迎璟看得仔细,以至于有人叫他时,就跟心虚的小贼似的心慌意乱。 “您好,请问您找谁?”是一名男士。 迎璟下意识地往会议室看,初宁恰好也回头,瞧见他了。 到点散会,初宁走出来,“这么早?” 迎璟咧嘴笑:“不早,我等你。” 初宁上下扫了他一遍,这小子穿西装还挺好看。不是成熟男性的稳重利落,气质干干净净,别有风味。 “进来谈吧。”初宁将他带进办公室,“请坐。” 迎璟颇有架势,挺直背脊,两手交叠放在桌面,跟学生上课似的。 初宁处理好方才会议的琐碎事项后,才开口:“新的项目书我看过了,内容比上次充盈。但过于专业,面谈会更好。” 迎璟点了头,拿出自己那份摊开,“好,那我现在开始。如果有疑问,你可以随时打断。” 初宁颔首:“可以开始。”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迎璟没有看一眼项目书,侃侃而谈,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温和淡然地注视着初宁的眼睛,礼貌而又得体。一个人在认真投入做一件事时,稚气自然而然地收敛,沉静,有磁力。 “航发机的核心技术以及难点,集中在热端部件上,无可否认,我们与国外的科技实力仍存在较大差距。但也要认清的是,我们的发展是飞速的。” 秋日沉闷阴绵的下午,少年的声音清冽、态度诚恳,内容飞炫,字字稳重。初宁没有打断过一次。 一场过云雨的时间。 迎璟说完了,“有不明白的,你可以问我。” 初宁没有说话,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 迎璟紧张得收拢掌心,都快窒息了。 片刻后,初宁的目光终于落向他,一句十分客观的评价:“你记忆力挺好的。” 迎璟:“……” “从小背书应该很厉害。” 迎璟心头一片凉,比他今天没穿秋裤还要凉。 “你说得这些太笼统,我没有一个鲜明的概念。我知道,航发是个高端、有前景的领域。但,我不知道的是,这个行业能为我带来什么。” 说白了,迎璟的这番发言,没有挠到初宁的G点。她看不到可以快速回流的利益。 一腔热情彻底泄了气,迎璟沮丧极了,口不择言道:“你根本就是打定主意不会选我,那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浪费时间,就不要叫我来了。” 初宁皱起眉头,心想,这小孩儿莫不是个缺心眼吧。 这哪是做生意的态度,一点行市都没摸进门。多方了解,多次沟通,平和沟通甲乙双方意见,这不是必经的磨合么? 初宁稍稍反省,觉得可能是自己语气不太好,毕竟他还未出社会。“我的意思是,可以……” “我知道。”迎璟打断,看了她一眼,又闷闷地低下头,“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 呃,反倒轮到初宁心里略涩了。 她点了点头,缓声说:“晚点,我会再把你今天的内容梳理一遍。” 迎璟随即抬头:“你会考虑我吗?” 初宁微怔,看着他几秒,“嗯。” 迎璟顿时笑起来,仿佛心里的绿枝抽出了一半新芽芽。 初宁淡淡移开眼,说:“今天就到这吧,有事我会让秘书联系你。” “你不请我吃饭吗?”迎璟突然问。 “……” “都饭点儿了。”迎璟指了指窗外:“天都黑了。” 初宁一时语噎。 迎璟绽开一口白牙,目光活蹦乱跳,“我跟你开玩笑的。” “……” 他起身,推开椅子要走,“那我等你消息,拜拜。” 一个大背影相对,因为久坐,迎璟的西装衣摆有了浅浅褶皱。初宁忽然心松,叫住他:“吃饭吧。” 迎璟讶然:“啊?” 初宁从抽屉里拎出车钥匙和手包,绕过办公桌走来,确定道:“不是让我请你吃饭吗?走吧。” 这是一顿坑蒙拐骗而来的晚饭,迎璟吃得有点虚。因为是临时决议,又是周末高峰,这附近的餐厅全都满客。初宁带他换了俩家店,一家比一家夸张。 “哎,别到这儿吃了。” 初宁问:“那去哪吃?” 迎璟想了想,说:“带你去我们学校附近的三五巷,什么吃的都有,老板干活利索,人虽然多,但快产快销,不用这么傻等。” 初宁被他的解说逗笑,“你学校离这儿太远,现在正是最堵的时候,开车过去咱们就只能吃宵夜了。” “不开车。”迎璟对她勾了勾手,“我们坐十五分钟地铁,然后骑五分钟小黄车很快的。” 初宁大概是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建议震惊到了,久久没吭声表态。 迎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轻轻拽住她手臂。这是个在他看来十分普通的举动,就像与同学、与室友、甚至与他姐姐那种友好与亲昵。 “……”初宁表情复杂。 迎璟的脑袋上像是顶了一轮小太阳,热情得快要自燃。他揶揄调侃:“怎么,不敢骑小黄车啊?你上回拦下我,甩给我一千块钱的时候,可比现在帅多了。” 初宁被他这胡言乱语的用词,弄得怀疑自己的性别。 迎璟一拖二拽,不由分说扯着她出口走:“你跟我走吧,李小强店里的小火锅可好吃了,魔芋豆笋还有海带,再加点香菜和香油,你一定会喜欢的!” 初宁的外套都快被这小混蛋扯掉了一半,她心里一声感叹:啊呸。这简直就是一个江湖小神棍—— 分明是他馋虫犯了,自个儿想吃吧!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她想找个地方坐,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结果扑了个空,重心失衡,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奋力搜救,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54.酒店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宾客名单都已经造齐全了,周秘办事仔细,就连川北的那几位老辈,也是列在里头的。” 冯母说起这个, 便是一声短叹, “你姑父沟通了酒店那边, 把西苑的主场地留给你们办事。”冯母瞧了一眼初宁的右腿,眼神更是难掩失落,“可惜了, 可惜了。” 听到这,陈月顺着这茬话应声:“烦您费心,平日初宁没少得您照顾, 她经常跟我念叨您对她的好。” 有些词穷,陈月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自己女儿大意,解释再多也理亏。于是话锋一转, 索性逮着初宁一番念叨, “你这孩子,好好走个路也能摔着腿。” “这事儿她也不想,行了, 别斥怪。”冯母温声劝止,又问:“伤筋动骨最难康复, 可得好好养着, 瞧过医生了么?” 初宁垂眉顺眼, 点头说:“看过了。” “哪个医院?” “市一。” 冯母不放心,拿出手机,“我来联系傅老,让他再给你看一看。” “妈,妈妈妈,您别折腾,她腿没大碍,石膏绑两周就行。”冯子扬边说边走过去,按住其母的肩膀忙不迭地表态:“有我呢,放心。” 听到这话,冯母更不放心了,但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换了一茬抱怨:“事业固然重要,但生活也要兼顾,一个个忙得成天不见人影儿,像话么?你们年轻,但也不要顾此失彼,钱是赚不完的,别把积极性都花在这上边儿。” 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想当年,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文风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她把手机盖在双腿之间的手包下,偷阅来自秘书的未读短信。 半小时后,冯母终于以一声哀叹结尾,“老人说话你们也不爱听,心里有数就行。订婚就先缓缓,等初宁的腿好全了,咱们两家再商量。” 陈月起身,亲热地挽着冯母的手,边往外走边点头:“行的,劳您费心了。” 冯子扬起身送两位出门,几分钟后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初宁在打电话。 “白纸黑字的合同,乙方是他姓程的吧?字儿也签了,公章也拓了——告我?行啊,让他告,法务部对接,在这之前,他要敢少我半斤货试试,一毛钱尾款也别想捞着。” 初宁的声线尚算柔和,但扬声时字正腔圆,干脆利落难寻祥和。 “好,我知道了,对外说我去四川出差,回程日期没订,跟他耗着吧,也别赶人,好茶招呼着。”初宁想了想,说:“把启明实业的电话给我,老板姓魏是吧,我跟他通个气。” 初宁一时找不到纸,索性把“受伤”的右腿盘起来,拧开笔帽就往石膏上记号,她手速快,字也写得飘逸爽利。冯子扬走过去,往她石膏上敲了敲,乐坏了:“哟,真石膏。哎?能动么?” 初宁一脚飞蹬,把冯子扬差点踢翻,“去去去。” 冯子扬竖起拇指:“亏你想得出来。” 初宁白眼都懒得翻,主要是这事说来话长,用这损招来躲避两家的订婚,也着实不太光彩。初宁望着这条笨重的右腿,和她还穿着高跟鞋的左腿形成悬殊比对。 越看越烦。 她扶着椅子踉跄起身,费劲,真够费劲的!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躲去国外,瘸腿的就是你。”初宁拿起手包,先挪左脚,再去掰打着石膏的右腿,这笨拙滑稽的模样,冯子扬思索片刻,认真说:“挺像擎天柱。” 初宁背影匆匆,懒搭理。 冯子扬在身后嚷:“拐,你的拐!”他拿起斜在墙边的拐杖看了又看,不得不佩服,“太逼真了,太敬业了。” 初宁折身拿过拐杖,双眉微拧,已是不耐烦之色,“我不订婚,你去搞定你家。” 这点倒是观点一致,冯子扬心里装了一姑娘,奈何冯家不同意,七大姨三大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初宁背倚城东赵家,加之她自己也有个规模尚算不错的公司,琼楼高地,甚合冯家之意。 说白了,冯子扬要个完美幌子,而初宁搭着他这根线,圈里圈外也圈了不少资源。两人各取所需,合作愉悦。 初宁已经上车,冯子扬扒着车门,弯腰嘱咐:“别忘了,下周陪我去……” 初宁打断,“知道了。”车窗升关之际,她冷脸冷言,“一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 初宁最近特别忙,手头一大堆的事,一个长辈见面费了一上午时间,还得“瘸”条腿。她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点风声消息没几小时就四通八达,所以说啊,她至少得瘸个三五天,把戏给演逼真了。 原本计划回公司,但开到建国门时,秘书突然打来电话:“宁总,信达的人又来了,就在您办公室门口,说不见着你,就不走。” 初宁面色平静,拍了拍自己的石膏腿,“那就让他们等吧。” 挂断电话,她问司机:“前边就是京泰了吧?到了靠边停。” 下车后,初宁让司机先回,自己拄着拐杖,悠悠然然地走。北京今儿是个好天,光影不刺眼,恰到好处的明亮,微风一动,好似给万物镶上了一层暖阳的温度。初宁心情顿时亮腾不少,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石膏腿,再用拐杖点点地,别样滋味也蛮有意思的。 她公司里也有和冯家沾亲带故的员工,以防被看出破绽,初宁决定这两日少露面,当然,和最近找茬的乙方斗智斗勇,才是重点。 走到半路,秘书又打来电话:“宁总!您在哪?来公司守您的是一拨人,他们还有一拨在找你!” 话只听到一半,初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目光定在前面路口,三五个人列在那儿,好一个兵分两路,守株待兔。 为首的是信达的一个副总,有过几次业务对接,见着人笑脸相迎:“哟,宁总,真巧啊。” 初宁的表情过渡十分自然,倒真像是偶遇,“呀,太及时了,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 说话之际,人已走近。对方笑答:“既然都碰上了,干脆耐点心,陪我这叔叔伯伯叨叨嗑?” 话里有话,自然心里有数。 两家恩怨说来也简单,在商言商,都想挣钱。这信达集团想往北京发展,人脉欠缺,不知上哪儿认识了个看起来挺靠谱的中介商,论资排辈,初宁年龄的确不大,但走江湖的经验那叫一个盆满钵满,和中介商一唱一和,把初来乍到的信达半哄半诱、稀里糊涂地签了份高价合同。等人后知后觉调查一圈儿回来,啧,不干了。 到手的肥鸭岂能让它飞走? 横起来,初宁经验足,不带怕,耗着呗。 没想到对方还有点路数,躲,是躲不过了,初宁一副好脸色,看着像是顺从的范儿。 对方已经拉开车门,得了,一上车,就是鸿门宴。她先是往前走两步,笑眼望着,其实是留神他们的后头。 从这上去是一条窄道,五十来米就通到繁华内街。 初宁拖着打满石膏的右腿,一拐一拐,一步一步。 突然,“叮铃铃——” 一串清脆车铃声,像是被风送来的意外之客。 黄白相间的风景从后方乱入。亮黄色的山地车,骑它的是穿着一身白色套头衫的人影。 初宁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迅速挥手,声音骤大:“你回来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近了,初宁以极短的时间扫了一面,是个男生,年纪轻,皮肤白,眉间平滑,但两只眼睛瞪成了一串巨大的问号。 他不得不急刹车,滋溜溜的摩擦响声。 初宁拽住他衣摆,搬出一个俗不可耐却行之有效的法子,简明扼要低声道:“我给你一千块钱。” 男生却被她打着石膏的腿吸引,也是个反应机灵的,他挠挠头发,表情讶异:“不是吧,就这么欺负残疾人啊。” 初宁:“……” 他长腿往地上一支,裤脚微微蹭上了些,露出经脉鲜明的脚踝,初宁判定,嗯,没穿秋裤。 “上车!” 初宁动作快,单脚一跳一跳地坐上后座。还没坐稳,单车就飞了出去,惯性使然,她逮紧了他的衣服下摆。但这一把的力气太大,差点把人从单车上拽下去。 “呕——!!”男生嗷呜痛叫:“勒死我的胃了!我要吐了!” 当然,他没忘记自己在好人好事,踩着踏板用力蹬,“怕摔就抓上面点,没事儿,我很快的。” 初宁的手挪了挪,单车却剧烈摆动,他跟通了电的麻绳似的,笑穴大开:“哎!别,别摸胳肢窝,我怕痒——” 初宁无语,她的手根本就没换地方。 这反转,看得信达那拨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急急上车:“追追追。” 破单车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初宁拧头看了眼,转过来时,发现这男孩儿要往小区右边的胡同里窜。 胡同是单向行驶,四个轮子没法进来。 脑瓜子蛮清醒的嘛!初宁抬眸打量了一眼他的背影,骨骼挺拔,是年轻男生特有的澎湃朝气,因为用力骑行,从大腿到腰身,再到肩胛骨,都在流畅颤动。 初宁闻到他衣服上的淡味儿,有点像她们家阿姨洗衣服用的蓝月亮。 心思稍稍劈了个腿,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车速在减慢,而且费劲。 “上坡路,你坐稳了。” 爬上这个坡,才进入胡同。初宁往后一看,车追过来了。 “停下。” “啊?” “停车。” 风有点大,“——什么?” 初宁闭声,伸手就往他胳肢窝一戳。单车一阵猛摆,然后“吱”的一声急刹,秒速停车。 男孩儿哭笑不得,双手环着胸,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呼呼道:“不要痒我啊,放心,那一千块钱你不用给的。” 初宁已经跳下车,飞快环顾四周,逮准路边围着绿化花草的石墩,走过去,两腿微迈,一口深呼吸—— 然后迅速一个高抬腿,把自个儿打着石膏的右脚,由上往下,狠狠劈向石墩。 “哐”的闷响。石膏碎了。 没了这碍事的玩意儿,初宁跑得飞起,长发一漾,在大好天色的衬托下,仿若披了一头彩绸。 “愣着干嘛,跑啊!” 一句话的功夫,人就已经快窜到坡顶。 迎璟看了看那堆碎石膏,再瞧了瞧野如脱缰美马的背影—— 震惊了。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年长迎璟五岁,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困难迎刃而解。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下次,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祈遇为难:“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酒吧。”迎璟兴致高:“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对了,你问问你女朋友,看她在哪里,我们就去她那儿呗。” 祈遇的女友顾矜矜就是做酒品销售,没个固定地点,到处跑场子。 这个理由让祈遇无法反驳。 走时,他对着迎璟的背影摇了摇头:“玩物丧志。” —— 国贸那边夜晚的繁华白天不相上下。 C.V酒吧开业,能把这地儿盘下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来捧场的自然也多。初宁下午谈完事,和启名实业的魏启霖吃完应酬饭,巧的是,这酒吧的老板是他俩共同的朋友。有个十分中二的外号,人称小六爷。 虽称爷,但一点也不老,比初宁还小几岁,交际圈鱼龙混杂。 初宁又叫来了关玉,小六办事仔细,把最好的两间包厢留给他们,男的一拨打牌,女宾在这边,喝喝酒,唱唱歌,关玉拉着初宁去场子里蹦了一圈,音乐跳跃,攒动的人头像是春日里一颗颗往上冒芽的花骨朵,放纵又肆意。 55.行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2018年3月 * 十月的北京秋色渐浓, 秋分之后凉意更甚,但初宁此刻只觉得热。 她已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薄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挨着的是一下飞机就赶过来的冯子扬。一身正装还来不及松扣, 初宁瞥了眼,他鬓角发间,也是冒了一层薄汗。 “宾客名单都已经造齐全了, 周秘办事仔细,就连川北的那几位老辈, 也是列在里头的。” 冯母说起这个,便是一声短叹, “你姑父沟通了酒店那边,把西苑的主场地留给你们办事。”冯母瞧了一眼初宁的右腿, 眼神更是难掩失落,“可惜了, 可惜了。” 听到这,陈月顺着这茬话应声:“烦您费心, 平日初宁没少得您照顾, 她经常跟我念叨您对她的好。” 有些词穷,陈月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自己女儿大意, 解释再多也理亏。于是话锋一转, 索性逮着初宁一番念叨, “你这孩子,好好走个路也能摔着腿。” “这事儿她也不想,行了,别斥怪。”冯母温声劝止,又问:“伤筋动骨最难康复,可得好好养着,瞧过医生了么?” 初宁垂眉顺眼,点头说:“看过了。” “哪个医院?” “市一。” 冯母不放心,拿出手机,“我来联系傅老,让他再给你看一看。” “妈,妈妈妈,您别折腾,她腿没大碍,石膏绑两周就行。”冯子扬边说边走过去,按住其母的肩膀忙不迭地表态:“有我呢,放心。” 听到这话,冯母更不放心了,但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换了一茬抱怨:“事业固然重要,但生活也要兼顾,一个个忙得成天不见人影儿,像话么?你们年轻,但也不要顾此失彼,钱是赚不完的,别把积极性都花在这上边儿。” 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想当年,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文风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她把手机盖在双腿之间的手包下,偷阅来自秘书的未读短信。 半小时后,冯母终于以一声哀叹结尾,“老人说话你们也不爱听,心里有数就行。订婚就先缓缓,等初宁的腿好全了,咱们两家再商量。” 陈月起身,亲热地挽着冯母的手,边往外走边点头:“行的,劳您费心了。” 冯子扬起身送两位出门,几分钟后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初宁在打电话。 “白纸黑字的合同,乙方是他姓程的吧?字儿也签了,公章也拓了——告我?行啊,让他告,法务部对接,在这之前,他要敢少我半斤货试试,一毛钱尾款也别想捞着。” 初宁的声线尚算柔和,但扬声时字正腔圆,干脆利落难寻祥和。 “好,我知道了,对外说我去四川出差,回程日期没订,跟他耗着吧,也别赶人,好茶招呼着。”初宁想了想,说:“把启明实业的电话给我,老板姓魏是吧,我跟他通个气。” 初宁一时找不到纸,索性把“受伤”的右腿盘起来,拧开笔帽就往石膏上记号,她手速快,字也写得飘逸爽利。冯子扬走过去,往她石膏上敲了敲,乐坏了:“哟,真石膏。哎?能动么?” 初宁一脚飞蹬,把冯子扬差点踢翻,“去去去。” 冯子扬竖起拇指:“亏你想得出来。” 初宁白眼都懒得翻,主要是这事说来话长,用这损招来躲避两家的订婚,也着实不太光彩。初宁望着这条笨重的右腿,和她还穿着高跟鞋的左腿形成悬殊比对。 越看越烦。 她扶着椅子踉跄起身,费劲,真够费劲的!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躲去国外,瘸腿的就是你。”初宁拿起手包,先挪左脚,再去掰打着石膏的右腿,这笨拙滑稽的模样,冯子扬思索片刻,认真说:“挺像擎天柱。” 初宁背影匆匆,懒搭理。 冯子扬在身后嚷:“拐,你的拐!”他拿起斜在墙边的拐杖看了又看,不得不佩服,“太逼真了,太敬业了。” 初宁折身拿过拐杖,双眉微拧,已是不耐烦之色,“我不订婚,你去搞定你家。” 这点倒是观点一致,冯子扬心里装了一姑娘,奈何冯家不同意,七大姨三大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初宁背倚城东赵家,加之她自己也有个规模尚算不错的公司,琼楼高地,甚合冯家之意。 说白了,冯子扬要个完美幌子,而初宁搭着他这根线,圈里圈外也圈了不少资源。两人各取所需,合作愉悦。 初宁已经上车,冯子扬扒着车门,弯腰嘱咐:“别忘了,下周陪我去……” 初宁打断,“知道了。”车窗升关之际,她冷脸冷言,“一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 初宁最近特别忙,手头一大堆的事,一个长辈见面费了一上午时间,还得“瘸”条腿。她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点风声消息没几小时就四通八达,所以说啊,她至少得瘸个三五天,把戏给演逼真了。 原本计划回公司,但开到建国门时,秘书突然打来电话:“宁总,信达的人又来了,就在您办公室门口,说不见着你,就不走。” 初宁面色平静,拍了拍自己的石膏腿,“那就让他们等吧。” 挂断电话,她问司机:“前边就是京泰了吧?到了靠边停。” 下车后,初宁让司机先回,自己拄着拐杖,悠悠然然地走。北京今儿是个好天,光影不刺眼,恰到好处的明亮,微风一动,好似给万物镶上了一层暖阳的温度。初宁心情顿时亮腾不少,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石膏腿,再用拐杖点点地,别样滋味也蛮有意思的。 她公司里也有和冯家沾亲带故的员工,以防被看出破绽,初宁决定这两日少露面,当然,和最近找茬的乙方斗智斗勇,才是重点。 走到半路,秘书又打来电话:“宁总!您在哪?来公司守您的是一拨人,他们还有一拨在找你!” 话只听到一半,初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目光定在前面路口,三五个人列在那儿,好一个兵分两路,守株待兔。 为首的是信达的一个副总,有过几次业务对接,见着人笑脸相迎:“哟,宁总,真巧啊。” 初宁的表情过渡十分自然,倒真像是偶遇,“呀,太及时了,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 说话之际,人已走近。对方笑答:“既然都碰上了,干脆耐点心,陪我这叔叔伯伯叨叨嗑?” 话里有话,自然心里有数。 两家恩怨说来也简单,在商言商,都想挣钱。这信达集团想往北京发展,人脉欠缺,不知上哪儿认识了个看起来挺靠谱的中介商,论资排辈,初宁年龄的确不大,但走江湖的经验那叫一个盆满钵满,和中介商一唱一和,把初来乍到的信达半哄半诱、稀里糊涂地签了份高价合同。等人后知后觉调查一圈儿回来,啧,不干了。 到手的肥鸭岂能让它飞走? 横起来,初宁经验足,不带怕,耗着呗。 没想到对方还有点路数,躲,是躲不过了,初宁一副好脸色,看着像是顺从的范儿。 对方已经拉开车门,得了,一上车,就是鸿门宴。她先是往前走两步,笑眼望着,其实是留神他们的后头。 从这上去是一条窄道,五十来米就通到繁华内街。 初宁拖着打满石膏的右腿,一拐一拐,一步一步。 突然,“叮铃铃——” 一串清脆车铃声,像是被风送来的意外之客。 黄白相间的风景从后方乱入。亮黄色的山地车,骑它的是穿着一身白色套头衫的人影。 初宁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迅速挥手,声音骤大:“你回来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近了,初宁以极短的时间扫了一面,是个男生,年纪轻,皮肤白,眉间平滑,但两只眼睛瞪成了一串巨大的问号。 他不得不急刹车,滋溜溜的摩擦响声。 初宁拽住他衣摆,搬出一个俗不可耐却行之有效的法子,简明扼要低声道:“我给你一千块钱。” 男生却被她打着石膏的腿吸引,也是个反应机灵的,他挠挠头发,表情讶异:“不是吧,就这么欺负残疾人啊。” 初宁:“……” 他长腿往地上一支,裤脚微微蹭上了些,露出经脉鲜明的脚踝,初宁判定,嗯,没穿秋裤。 “上车!” 初宁动作快,单脚一跳一跳地坐上后座。还没坐稳,单车就飞了出去,惯性使然,她逮紧了他的衣服下摆。但这一把的力气太大,差点把人从单车上拽下去。 “呕——!!”男生嗷呜痛叫:“勒死我的胃了!我要吐了!” 当然,他没忘记自己在好人好事,踩着踏板用力蹬,“怕摔就抓上面点,没事儿,我很快的。” 初宁的手挪了挪,单车却剧烈摆动,他跟通了电的麻绳似的,笑穴大开:“哎!别,别摸胳肢窝,我怕痒——” 初宁无语,她的手根本就没换地方。 这反转,看得信达那拨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急急上车:“追追追。” 破单车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初宁拧头看了眼,转过来时,发现这男孩儿要往小区右边的胡同里窜。 胡同是单向行驶,四个轮子没法进来。 脑瓜子蛮清醒的嘛!初宁抬眸打量了一眼他的背影,骨骼挺拔,是年轻男生特有的澎湃朝气,因为用力骑行,从大腿到腰身,再到肩胛骨,都在流畅颤动。 初宁闻到他衣服上的淡味儿,有点像她们家阿姨洗衣服用的蓝月亮。 心思稍稍劈了个腿,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车速在减慢,而且费劲。 “上坡路,你坐稳了。” 爬上这个坡,才进入胡同。初宁往后一看,车追过来了。 “停下。” “啊?” “停车。” 风有点大,“——什么?” 初宁闭声,伸手就往他胳肢窝一戳。单车一阵猛摆,然后“吱”的一声急刹,秒速停车。 男孩儿哭笑不得,双手环着胸,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呼呼道:“不要痒我啊,放心,那一千块钱你不用给的。” 初宁已经跳下车,飞快环顾四周,逮准路边围着绿化花草的石墩,走过去,两腿微迈,一口深呼吸—— 然后迅速一个高抬腿,把自个儿打着石膏的右脚,由上往下,狠狠劈向石墩。 “哐”的闷响。石膏碎了。 没了这碍事的玩意儿,初宁跑得飞起,长发一漾,在大好天色的衬托下,仿若披了一头彩绸。 “愣着干嘛,跑啊!” 一句话的功夫,人就已经快窜到坡顶。 迎璟看了看那堆碎石膏,再瞧了瞧野如脱缰美马的背影—— 震惊了。 初宁两手搭在胸前,她放松的时候,眉眼尤其柔顺。“喂。”她朝他勾勾手指,尾音拖得长,“你怕我啊?” “……”迎璟跟抓包的小贼似的,一脸正气:“我才不怕你。” 初宁双眉微耸,手机震动,是小六打来的。她边接边转身走:“来了。”这地儿音响太猛,估计那端没听清,初宁提声:“——来了!” 迎璟站在后面,这一回没犹豫,化身成牛皮糖。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跟上去。 “问。”初宁总爱吓唬人:“我答题是要收费的。” “你为什么不选我?” “我为什么要选你?” “我们的专业很棒,是国家的重点学科,每年还有特批的经费用以研究学习。而且我查过资料,我国的航空产品需求在逐年递增,增幅特别理想。”迎璟故作老练,“你不想吃这块肥肉吗?” 初宁看向他,微笑着说:“不想。” 迎璟:“都是能为公司企业挣钱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青睐我们呢?” 初宁并不想多言,径直朝前。 “而且你那天说的‘等不起’其实根本就不是事儿。在整个核心组机研发的过程中,可以衍生出许多副产技术,相对简单通用,比如空中摄影、大地测绘、地质勘查,都是需要航空工业支持的。” 迎璟说得气喘吁吁,缓了口气,继续嘎嘣嘎嘣:“边搞大事儿,边赚钱,到时名利双收,你要发财了。你、你慢点儿,欸,我再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 话没说完,手臂又被她拉住。初宁把人往边上一拽,“看路。” 一个酒保端着酒与迎璟擦肩,晚半秒,两人就会撞上表演“碎碎平安”。 迎璟愣了愣,初宁就要松开他的手,这会子反应过来,迎璟一把将她反握住。初宁胳膊细,被他箍得疼。 两人紧紧印合在一起。 亢奋与冲动渐渐冷熄,迎璟可怜巴巴地说:“你考虑一下我啊。” “……” 初宁悯默片刻,今天是撞了什么邪,碰上个这么强力胶水。这种近乎无奈的情绪一旦产生,就会让原本坚定的想法介入一个临界点。 初宁心里一声幽叹,到底是软了语气,“你跟我来。” 初宁把迎璟带出了酒吧。 旋转门一动,室外的风就呼呼往人脸上扑。有点儿冷,初宁拢紧了外套。 迎璟还穿着那件短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没,没事,不用管我,我从小就不怕冷。” 初宁淡淡收眼,这个男生的内心戏,总是有点点自作多情。 言归正传。 初宁问了一个在她心里,稍微还有那么点价值的问题:“你这么想赢,图什么?” 迎璟被这秋风吹得怀疑人生,牙齿打颤,但还是身冷志坚:“这个项目是我教授推荐给我的,我不想让人失望,我要做,就做到最好。” 少年心气尚在,好听热血的字词顺手拈来,热血,通常建立在以自我为立场的角度,它宏伟、遥远、梦幻,仿佛伸手可碰,实则远在天边。 初宁静静望着他,没有打断。 迎璟拢了拢自己的勇气,继续表态:“而且我很认真,我和我搭档花了四天四夜,做模拟构建,哦,就是上次PPT上展示出的那个小模型,是我做的哦!” 见初宁没什么表情,迎璟小声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吧。” “我们学校还有一个项目组,它们被挑中了,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他可以对我冷嘲热讽,但是不能鄙视我在做的这件事。至少在我这里——它是有意义的。” 迎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全世界看懂他的心路历程。 听了这么久,初宁已然有了判断,她说了三个字:“不服气。” 56.(第一更)打个赌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初宁偶尔冲某个人笑一笑, 那人立刻低下头,不好意思极了。 两百万的VR零配件制造合同, 就在这场饭局里敲定。 事后关玉问她:“徐有山这个人怎么样?” 初宁说:“公司债务状况一般,但整体还转得动。” “他一个外地商户, 你就没顾虑啊?”据关玉对初宁多年的了解, 她甚少与京圈外的公司企业直接业务合作。 初宁说:“这个人是秦总推荐的, 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制作订单本身的环节并不复杂。”她想了想, 说:“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关玉便不再问,而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 明晚的慈善拍卖会你去吗?” “去。” 这个活动是国内几家主流媒体举办,声势壮大,流光溢彩。初宁也收到了邀请函,准确的说, 这个邀请函也没什么门槛, 凑个人气。真正被主办方重视的, 也就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拨。 比如赵明川。 初宁看到他长腿阔步地走红地毯, 主办方也是微妙有心,安排一个当红小花旦挽着他的手。一个成熟大气,一个娇俏可心,妥妥的明日头条。 赵明川转身签名, 笔锋凌厉, 有棱有角, 是他一贯的做派。随后进入一般流程,今天的几样拍品质量上乘,古玉、花瓶、字画,最后还有女星拍古装剧时私用的翡翠耳环。 八万起价。 几番竞价之后,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 “五十万第一次——”主持人慷慨激昂,“五十万第二次——” 整晚没有参与拍卖的赵明川,示意秘书举牌。秘书颔首,手微扬,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一百万。” 全场哗然。镜头瞬间给了赵明川,他的脸出现在加宽的屏幕上,丝毫不减英俊。 掌声此起彼伏,气氛推至最高|潮。 而这副翡翠耳环的主人,正是刚才与赵明川一起走红毯的女星。女星笑成了花儿,主动向赵明川致谢。 “客气。”赵明川的做派十分绅士,礼貌地与其握手。 “咔擦。”娱乐媒体齐刷刷地拍下这一刻,甚至想好了明日引人遐想的新闻标题。 初宁坐在后排,对赵明川这种公关手段已经十分熟悉。他习惯后发制人,出手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轻轻松松夺走了今夜的焦点,这种广告宣传的效果,简直了。 初宁虽然对赵明川没什么好感,但客观来说,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的酒会,才是大家获取人脉资源的重头戏。你认识我,我又把你引荐给熟人,先留份关系,用不用得上那就是后话了。初宁在宴会厅华服美姿,穿梭于各色人群里,笑得熠熠生辉。 “小宁?”有人叫她。 初宁回头一看,就瞧见不远处的几个人。而赵明川就站在中间。 喊她的是陈总,身家丰厚,是号人物。陈总笑起来跟尊玉佛似的,意有所指:“你也来了?怎么没听赵总说起?” 这俩兄妹感情不和,早成了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但忌惮赵家,谁也没敢明面上说。这位陈总是个搅混水的,之前被赵明川弄了几次不痛快,记着呢。眼下哪肯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旁边已有人小声议论,“她和赵总什么关系啊?” “就是那个妹妹。” “哦哦!”说话人用唇语,问:“不和?” “嘘。” 初宁和赵明川中间隔了一米,吸纳各方目光,暗流涌动。两人对视半秒,像是一种默契,共同迈步朝着彼此走近。 赵明川站在初宁身边,左手自然而然地虚扶着她的腰,“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拍品,坐后面自在。” 初宁微仰下巴,姿态顺从,笑着对大家说:“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扰各位叔伯谈事儿。” 赵明川低头,“那对翡翠耳环你待会去我后备箱里拿。”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了。 “赵总兄妹感情真好。”言论顺势起。 “说来说去,还是老赵运气好,有这么一对智福之相的好儿女。” 微妙的氛围,就这么悄然化解。想看笑话的没看成,想听八卦的,又更加云里雾里。 既然起了这个头,初宁自然就跟着他们闲聊了。初宁模样乖巧,只听不说。这帮人算是顶尖阶层,一句话的信息量巨大。在听到某总谈及马来西亚的一笔工程设备订单的话题时,她反应机敏,“我有一个供货商,就是生产这种机子的,如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问问。” 某总审时度势,欣然:“既然你有渠道,这事儿就当帮伯伯一个忙,交给你做了可好?” 语毕,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赵明川。这是借花献佛,表面是给初宁做项目,实则是在讨好这位祖宗呢。 初宁笑容绽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我荣幸。” 赵明川把她那点小心思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内心极其不屑的一声冷哼。 十来分钟的叙谈,赵明川就离了席。他领着初宁,人多的地方,还会轻揽她肩头,提醒她躲避。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家兄妹,呵,台下的戏,可比拍卖会好看多了。 电梯门关合,气氛骤冷。 上一秒还是羡煞旁人的兄妹之情,这一秒,各自嫌弃往边上一大步,跟避洪水猛兽似的。 顷刻之间,那份暖意化作冰雪,赵明川周身冷下来。初宁喝了点酒,人倦怠,打量了一番他,嗯,这才是他的本面目。 楼层跳跃往下。 赵明川凉飕飕地开口:“没事儿的时候,多对着镜子练练。” 初宁警铃大作。 “你跟人谈钱的时候,那副谄媚笑容真难看。”赵明川气定神闲道,“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初宁淡定,“看不惯就别看。” 赵明川也不恼,鄙视不屑,“那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初宁心尖发颤。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是赵明川对她们母女俩发自内心的鄙夷。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做得浑然天成。 赵明川是干大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就像刚才那种场合——维护赵氏的正面形象,比个人的喜好厌恶情绪更重要。 初宁没敢拂他面子,这点上,两人倒是观点一致。而方才的那个设备订单,也算是赵明川顺水推舟的人情了。 快到一层,赵明川冷言:“过来。” 初宁挺直背脊,撑起精神,和赵明川站在一排。 “叮——”电梯门开,外头一派喧哗热闹景象。熟人频频热情招呼:“赵总。” 赵明川领着初宁,兄妹情深的正面形象尽收众人眼底。 应酬完毕,走前,赵明川突然叫住她,“那笔设备订单,你最好自己去马来西亚实体考察一次。” 初宁仔细斟酌他话里的意思,悟出来了,赵明川这是点拨她呢,把第一单做好,那么之后的订单量就会源源不断。 赵明川迈步要走, 初宁快步跟上去,“等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在做高尖精分子材料的市场调研?” 赵明川脚步顿住,防备心极重。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背后没打你主意。”初宁亦坦荡,“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他是C航的学生,学的就是相关专业,对行业的了解以及实践动手能力非常强。” 赵明川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用你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初宁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说:“算了,就当我犯蠢。” 她转过背要走。 “给我。”意外的,赵明川开了金口。 初宁也没转身,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掏出手机,把158开头的电话号码,复制发给了赵明川。 “他姓迎,叫迎璟。” 这一晚,兄妹之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刺开了不合已久的局面,诡异地启动了一种“为对方着想”的开端。 而第二天,初宁就坐上航班,极有效率地飞往马来西亚,以此不负她钱串子的本性——去对设备实地考察了。 机场大厅回响着登机提示——“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吉隆坡的MH36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15号登机口上飞机。” 初宁起身,秘书帮她推行李箱。登机的前一刻,她收到一条短信。 “有人找我做项目,是不是你推荐的?” 又一条新的: “肯定是你对不对?报酬好丰厚,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铃声震得手发麻,这家伙真是个合格的话痨: “太好了!最近经济拮据,连小强火锅都吃不起了,给你哐哐磕头。” 初宁看着看着,嘴角浮笑。 迎璟又发:“你在哪?有空吗?我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轮到初宁登机,她手指轻按,回复了俩字:“出差。” 对方立即死亡四连问:“什么时候?去哪?多久回?你不在北京吗?” 初宁没再回,关上手机,上了飞机。 气氛很好,简直是这种技术比拼中的一股清流。 冯子扬却说:“他拿不下名次的。” 初宁问:“为什么?” “太花俏了,校领导赶不上这趟时髦。” “难道不是因为有点蠢?”初宁直言不讳。 “蠢吗?”冯子扬乐出了声:“他这个发动机配置得非常好,你看,都十五分钟了,都不带喘气的。” 说深了,初宁也听不懂。 她剥开一颗糖,满嘴的奶香味儿。 最后真被说中,前三名被飞行器设计和计算机专业的瓜分,迎璟的得分中不溜秋,年年如此,早已习惯。 从体育馆出来,与阳光抱个满怀。 57.(第二更)牛奶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难道不是因为有点蠢?”初宁直言不讳。 “蠢吗?”冯子扬乐出了声:“他这个发动机配置得非常好, 你看,都十五分钟了, 都不带喘气的。” 说深了,初宁也听不懂。 她剥开一颗糖, 满嘴的奶香味儿。 最后真被说中, 前三名被飞行器设计和计算机专业的瓜分, 迎璟的得分中不溜秋, 年年如此,早已习惯。 从体育馆出来, 与阳光抱个满怀。 左边是篮球场,十来个并成长排,活跃的身影来回奔跑。右边是宿舍区,人流量都往那儿去, 理工科学校男生多, 偶尔几个女生齐肩挽手, 有说有笑, 其中穿裙子的那个最惹眼,裙摆漾啊漾。 一个寝室的。初宁暗自判断。 冯子扬混在人群里,突然转身问:“我像不像学长?” 初宁睨他一眼,“不要侮辱别人的智商。” 冯子扬也不恼, 悠悠感慨:“年轻真好啊。” “是啊, 我真好。” “……” 初宁今天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风衣, 配着高跟鞋,她抬手戴上墨镜,乍一看,颇有旧时港星气质。 “陪我逛逛校园。”冯子扬说。 “没时间,公司有事要处理。” 初宁拒绝,手中还拽着那几颗奶糖准备去取车。一转身,就看见体育馆门口一行男生正在下台阶,中间那个正是迎璟。 他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连帽卫衣,宽松款。双手懒懒散散地环抱胸口,这个动作,把本就宽大的领口斜扯得更敞开,左边锁骨勾出一道利落的弧。 皮肤还挺白。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初宁嘴里含着奶糖,两颊轻轻嚼动,面无表情。 “你也太能折腾了吧,栗教授在台下脸都黑了!” 一个同学攀上迎璟,几个人勾肩搭背。 “你还撒花瓣,直男眼光,太暗黑了。” “张怀玉看你的眼神都亮啦哈哈哈。” 这些校园小八卦啊,似曾相识又陌生。擦肩而过时,迎璟对冯子扬笑了笑,两人对彼此都有印象。初宁把手心的奶糖塞进外套口袋,顺势又望了眼已经走远的年轻背影们。 湛蓝清透的天空阳光,过于明亮耀眼。迎璟也恰好回头,和初宁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咧开嘴,冲她眨了眨眼。 初宁嚼着奶糖,扫了一眼便去取车。 ——— 回到寝室,祈遇口渴接水喝,顺便把迎璟的杯子给倒满,“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少弄些花样,说不定会有更好成绩。” 迎璟翻出篮球服,拎着已领往上一提,脑袋瓜子一缩,卫衣三五两下便脱了下来。他把球服甩在肩上,走过去对着祈遇的屁股一踹,“这么严谨干吗,玩玩就行了。” 祈遇被踹得一口水喷了出来,“活腻了你!” 迎璟飞身要跑,迟了一步,领子被祈遇拽住,“嘶拉”一声,球服一整片都给撕裂了。 迎璟嗷嗷大嚷:“禽兽啊你!” 祈遇看见领标上的牌子,却愣了,飞快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 “我给你重新买一件吧。” “不用不用,”迎璟知道他的轴劲儿性格,怕多想,安抚道:“就在夜市买的,才三十块钱,还是一整套呢。” 祈遇的紧张神色并没有舒缓,摊开手掌,认真道:“领标上有二维码,你拿来,我扫一下。” 迎璟一巴掌打向他的手:“神经!走,打球去。” 很多尴尬与芥蒂,在性格好的人那里,便能无声无息、体体面面地化解。迎璟这种,就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清爽明亮,不仅悦目,更悦心。 祈遇追上去,不自觉地表达心里遗憾:“今天的比赛,我觉得你能拿个名次的,至少前三。” 迎璟当没听见,把篮球拍得噼里啪啦,“看我飞身灌篮——啾——咚——进了!迎天王真棒!” 他给自己加了一场很精致的戏。把祈遇所有的话都给憋下了喉咙。 晚上还有自习,九点半下课,迎璟捱到最后一个才走。他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实验室。 迎璟抱出那架下午参赛用的直升机模型,通好电路,由强渐弱,分波段试了一下螺旋桨的转速。 “你看你看,每次在这个区间,你就开始抖,你这个小笨蛋。”迎璟自言自语,又试了几次,凶巴巴的:“感谢你爸爸我控制技术过硬,没让你坠机,不然丢光脸,看你找谁哭去。” 他戳了戳机身,冲它做了个鬼脸。 实验室只开了一盏灯,白墙上折出被放大的影子,迎璟弓着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柔地摸了摸直升机的机头。他眼里的光一束一束地黯下去,揉成一弯平静的湖。 白天以无所谓示人的那张面具被卸下,迎璟低着头,对他的参赛“伙伴”轻声说:“对不起哦。” 气氛正浓郁,一道声音—— “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别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比对不起管用。” 迎璟惊悚,回头看清来人,立刻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鬼呢,栗教授,您怎么进来不出声儿啊。” “鬼你个头。”栗舟山暴躁瞪眉。 迎璟挠挠头,嘿嘿笑,“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呢?” 栗舟山却指着他身后的模型:“卸下来,测验涡轮前温度。” 迎璟领悟,废话不说开始动手。 看完后,栗教授冷哼一声,“难怪会抖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迎璟眨眨眼,“主人太帅了?” “臭小子!” 迎璟忍笑,脑袋凑过去。 “气压比,在转速提档的时候,不达标。”栗舟山指着显示盘,手指在空中一划,“压比小于3.5,涡轮前温度上不去,这是个转接过渡档。” 迎璟眼睛蹭亮:“明白了。” 栗舟山看他重新调了一遍,面色松解,欣慰之情难掩,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小子,也就这点小聪明了,心思不集中,做事不严谨,什么臭毛病。” 迎璟脱口而出:“能毕业就行了。” “出息!”栗舟山生气,“毕业后呢?再随便找个地方拿工资,混日子?” 迎璟一时语噎。 栗教授的语气虽然不友善依旧,但这一刻,迎璟隐约能感受到,他眼睛里,语气里测流而出的那份惋惜。当中隐晦的辛辣感,更甚从前。 “生活不止是吃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就行,总得有点五香俱全的追求。”栗教授懒得跟他屁话,半讽半风凉:“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三年,是没拿过什么校级奖项的吧?” 迎璟幽幽的,还没回过神。 “下半期就要实习了,没点加分项也不好看。”栗舟山丢给他一本项目书:“我手上的课题,和一个做企业的朋友构思的。你看看,要是感兴趣,明天回复我。” 封面上醒目的中英标题—— “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模型的建立与可行性分析。” ——— 自这日之后,连着一周阴雨绵绵,直到周六才放晴。 初宁这出瘸腿拖延订婚的戏码,有始有终,有条不紊地完成。她从上周“卸下石膏”,到这周“拄着拐杖”,再到现在“完全康复”,过程循序渐进,堪称滴水不漏。 她今天约关玉吃饭,一家新开的店,风格效仿盛唐的华丽古风,用仕女屏风隔开卡座,台上还有师傅弹奏琵琶古筝,风雅秀丽,颇具风骨。关玉迟来五分钟,还没走近就迭声抱怨: “我就仨月没回北京,建国门那边儿比以前更堵了,跟抽水马桶嗝屁似的,还总碰上乱变车道的,恶心死我了——哟?宁儿你腿好了?” 关玉声音清脆,外套脱到一半儿瞅见初宁的腿,乐呵笑道:“冯家又该把订婚提上日程了吧?” 初宁今天涂的是大红唇,被灯光一衬,尤显肤白貌美。说起这茬,她心情不错:“他们找了个香港大师看过日子,错过上回,接下来半年都不合适,说是会和祖上犯冲。” 冯家老爷信这些,正好如了她的愿。 关玉身材丰腴,屈腿叠坐在软垫上,打趣说:“冯子扬蛮不错的,跟他假戏真做得了。” 初宁置若罔闻,抬眼盯着她:“你去韩国丰胸了?” “去你的。我本来就有C。” “真的?”初宁寻思着,然后挑眉,“给我摸摸。” “啧!女流氓呢!”关玉笑声飞窜。 初宁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身段放松。 她与关玉是初高中同学,四舍五入也是发小情谊,关玉家境殷实,性格爽朗,学的是传媒专业,毕业后在中广工作两年,觉得没前途便辞了职,加之初宁当时正在创业,两人一拍即合,她也成了宁竞投资公司的原始股东。 宁竞投资经过三年浮沉,规模不大,但如今也是业务稳定。 边吃边聊,关玉说:“我听小宋说,你上回被信达集团的人给堵在公寓门口了?” “嗯。”初宁顿了下,“都多久的事了。” “后来你怎么脱身的?” 初宁伸向菜肴的筷子停在半空一秒,然后夹起一只虾:“坐一个男生的自行车。” “男生?”关玉来神,“什么样的?” 初宁想了下,说:“很烦人的。” “啧。”关玉以为她闹眼子,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上回,是不是把你表妹叫去陪张总吃饭了?” 初宁抬眼,“这你也知道?” 关玉不以为意,“想知道不难啊,翻一下娱乐新闻就是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但也简单。 初宁的表妹叫赵蓓琦,是个人气还算不错的娱乐圈小花旦,走清纯玉女路线。初宁前阵子在争取一个投资项目,奈何财大气粗的张姓老板一直不点头。后来打听到,张老板暴发户做派明显,喜欢弄些面子工程。初宁就让表妹赴了趟饭局,当红女明星撑场面,张老板那叫一个舒畅,第二天就通知初宁来签合同。 58.深深吻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迎璟管他的,谁先主动谁就输。 门开,室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暗, 很多仪器设备亮着电源灯, 液晶屏上各种指标实时跳动。初宁明白了, 这人是带自己实地考察来着。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 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 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 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这位是宁总, 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 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 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 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 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那已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战略物资。 此刻的迎璟,从刚才的忐忑与浮躁里迅速沉淀下来,这不是背书,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惯性使然一样,情不自禁地往下冲。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做的。”他来了个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宁眼睫微动。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动。 “坐下。”初宁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听话。 她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以平铺直叙的语气告诉他自己的意见:“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度和热情洋溢的勇气。” “……”日,要完。 果然,“但这项技术的风险值,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所以,我不会将它纳入考虑。” 初宁的决定干干脆脆,没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与安静,能够放大人的感官,加强大脑的冲击。初宁的声音太过清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分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璟嘴唇上下轻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你是个认真的人。”初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会有个美好前程的。” 她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公事公办地搁在桌面,“你还在上学,你请我吃晚饭,我领了心意,但钱,我出。” 初宁的语气很诚恳,但在迎璟听来,真的是扎心。 “喂……”他气若游丝。 初宁不想再耽误时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轻柔的磕地声,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声音:“喂喂喂。” 初宁没回头。 他急了,那种纠结和不甘心的情绪在心里一顿揉搓,变成了哑药,他好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抓起那两百块钱,冲着背影大声嚷:“给多了给多了,我还要找你八十八呢!” 夜风从门口贯入,空气里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迎璟低头一嗅,心里就更空荡了。 自此,这件折腾了小半月的事情正式落幕。 迎璟心情糟糕,做什么都闷闷的。 祈遇几度怀疑:“你是不是失恋了?” 不提还好,迎璟瞬间想到初宁这个心狠手辣的火锅杀手。 祈遇也是哪壶不开接哪壶:“对了,你上回重新做的项目书,有进展了吗?” “……”迎璟静了片刻,摇了摇头:“结束了。” 他走出寝室,背影渐远, 祈遇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明显感觉这位小同志的情绪不太对劲。 是的,迎璟陷入了一种了无生气的状态里。不似第一回被拒绝时,愤怒来得直接又外放。这一次,就像是春日惊雷后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久不见日月,只有潮闷与腥湿。 事情的爆发点是两周后的一个不平常的篮球赛。之所以说它不平常,是因为迎璟跟人打了一架。 对方的后卫正好是飞行设计专业的,充满孽缘的“老仇家”。争球时,对方恶意打手犯规,但裁判却没吹哨,把迎璟给火的当即举手抗议,“他犯规,你为什么不吹!” 当时看球赛的,对方专业的学生居多,顿时一阵嘘声。 火上浇油了简直!迎璟把球往地上狠狠一砸,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混不混球啊你!” 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迎璟充分发挥自个儿常年业余篮球队员的隐性身份,又或者是欲盖弥彰的,将连绵积累数日的邪火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这一架,他干得毫无顾虑,酣畅淋漓。 鸡飞狗跳的一下午,从篮球场到教务处,他痛快地削了别人,也怂怂地被系主任教做人。当然,得功于他的成绩连续三年专业第一,主任到底舍不得太苛责,一顿敷衍的思想教育后,就草草放人了。 “忍着点啊,这个药水会有点疼。”宿舍里,一群人围着。 迎璟龇牙咧嘴:“疼疼疼!!” “……我这还没开始呢。” 大家哄堂大笑,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没想到你还练过呢,那个是不是叫螳螂拳?”有人模仿。 迎璟哼的一声:“那叫‘爸爸教做人。’” “早看设计系的不顺眼了,你替大家出了气干得好。” 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 迎璟脸上的“骄傲”二字还只写了一半,“嘭——!”宿舍门被推开,弹在墙上发出巨响。 众人回头,就见一位长发美人儿一脸冰霜地出现在门口。她左右环视半圈,然后锁定目标。迎璟顿时汗毛竖立,眼睛狂眨。 美人儿神情要吃人,两臂袖子一抡,一脚踹开拦路的垃圾桶,叉腰朝他走来。 迎璟的屁股在屁点儿大的凳子上使劲挪,挪啊挪。躲不过了,干脆两眼一闭,就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用力揪起。 “卧槽疼,疼啊疼!” “不许躲!” 迎璟立刻乖乖不动,惨兮兮地叫了声:“……姐。” 迎晨一脚踹翻他屁股,“我上来的时候才看见垃圾车从这儿路过,它怎么没把你给带走呢?啊?” 迎璟抱头蹲下,然后举手投降。 迎晨拎着他的后衣领,跟拖尸|体似的,让迎璟蹲在地上滑着走。迎璟倔强地掰住门,手指头五根、三根、一根,然后一阵哀嚎:“——啊,救命!” 龙卷风过境之后,留下一地安静的鸡毛。 整个宿舍的人,震惊了。 迎璟被塞进车里,然后绑上安全带。迎晨绕到驾驶座“砰”的一声关紧车门。拧头瞪他一眼,“你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迎璟嘿嘿笑。 “笑个屁。”迎晨问:“为什么又打架?” “吹黑哨。” “哨你个头。” “……”迎璟小声:“怎么都这么凶啊。” 这个意味深长的“都”字没让迎晨多想。她早上从杏城过来出差,累得够呛,才懒得猜少男心思。迎晨转动方向盘撂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之前,先带人去王府井吃饭,叫了一桌的肉表达来自姐姐的关爱。迎璟却战战兢兢,总觉得没好事儿。 “明年上半年实习,下半年毕业。我问你,你什么打算?”迎晨单刀直入。 “就,走一步看一步呗,还有小半年呢,急什么。”迎璟的想法情真意切,可以说是代表着大部分同胞的心境了。 “我早上从大院儿过来,爸爸跟我说了,给你联系好J航的沈阳分公司,让你实习期就过去。” “我才不去。”迎璟拒绝。这种老派国企,基本就是混吃养老。 “怎么,你要考研?” “不考。”迎璟觉得读书就是个无底洞,他怕闷。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迎晨工作经验丰富,谈事的时候,语气十分正经严肃,“既然养成了眼高手低的臭毛病,就得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姐弟俩年龄差七岁,自小感情便好。迎璟对她莫名信服。这话语气有点重,但他能听进去。缄默无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猪头肉肉。 “这才多久,你就给我打了两次架。早知道有这兴趣爱好,当初就该送你去嵩山少林寺,不仅学费低,剃头还不用钱。” 迎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小黑发。 迎晨被他的动作逗笑,表情松下来。 迎璟知道姐姐是担心他,连日来的阴郁也瞬间晴了大半。他起身越过饭桌,挨着迎晨坐,一把揽住她肩头,跟长了虱子似的拱啊拱。洪水放闸一般,将最近的难过经历向姐姐倾诉。 “……事情就是这样的,她看不起我……她还嫌弃我请的火锅,两百块都不用我找……第一次不要我,又骗我第二次……把我当小狗呢……白瞎那么漂亮的脸蛋了……啊,姐我好烦!” 迎晨一巴掌推开他的脑袋,“她做得没错。” 迎璟又黏乎乎的把脑袋凑过来,“你还帮她说话!” “不管项目大小,事先多番考虑与了解,才是明智与合理的。”迎晨嫌弃道:“你自己心眼儿小,还赖别人。” 迎璟举起拳头装模作样地猛捶自己的脑袋,边捶边配音:“——啊,我死了。” “……” 飙完演技,他沉静下来,好丧气,头埋在姐姐的肩窝蹭了蹭,小声说: “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太难受了,真的。” ——— 这家餐厅是两层,大厅中央有人在演奏钢琴。二楼,一道身影倚在栏杆处。 “看什么呢?”关玉走近,“别让徐总久等。” 初宁应声:“就来。”但眼睛仍然盯着某处,没有动。 关玉顺着望过去,豁然开朗:“哟,秀恩爱啊。”她不怀好意地蹭了蹭初宁的肩,“心痒了?” 初宁没说话。 楼下的迎璟,跟只奶狗一样,在一个女人肩头蹭啊蹭。这亲昵劲儿,说不出的融洽和自然。 钢琴声软软入耳。 初宁心想……原来他有这嗜好,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啊。 啧啧啧,够浪。 谈到钱就眼睛发亮。关玉努努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原以为这事儿只是浮云掠过,不值再提。没想到晚上,初宁接到了冯子扬的电话。 “你没选C航那个项目?” 此时的初宁刚洗过澡,一身家居服,胸前旖旎隐约。她头发束成一个髻,戴着兔耳朵发箍,闻言放下手中报价单,“关玉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冯子扬倒没了平日的笑侃。 “原因。” “我喜欢。” “滚。” 冯子扬笑意还未散,“开玩笑的,别挂电话。宁儿我跟你说真的,这是个好项目。新型科技,前景广阔,高端大气,跟你太配了。” 初宁往后仰躺,浑身放松下来,慢着节奏字字交底:“什么新科技,前景广,那就是一个个的坑,也就说起来好听,别说往里砸钱,就算把你砸进去,明儿也长不出一颗小树苗。” 冯子扬在那头欲言又止,想反驳,又放不出一个字儿来。 初宁挠了挠发箍上的兔耳朵,不满道:“我看你最近有点飘。” “……” “你是不是和赵明川联手了,专门挑这种坑货让我跳?” 冯子扬大声喊冤:“你大哥看得上我吗?” 这倒是。就赵明川那眼光,毫不夸张,能和玉皇大帝比肩。初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这事儿不说了,挂了啊。” ——— 自栗舟山交给迎璟项目书那日起,已经过去三天。 其实当晚回寝室后,迎璟就粗粗看了一遍,奈何太长,看到中途——他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就不了了之。以至于第二日,栗舟山叫住刚从篮球场奋力干完半场比赛的迎璟,问他考虑得怎么样时。 一身热汗,血液沸腾,还沉浸在激烈球赛中的迎大王,嘴里塞了一整根冰棍,腮帮鼓鼓地反问:“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栗舟山脸成酱色,拂袖生气而去。 迎璟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栗教授,栗教授!” 结果跑得太快差点摔倒。迎璟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同时手劲一松——人是没摔着,但那支咬了一半的绿豆冰棒“嗖”声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正中栗舟山老同志的脑袋顶。 接着,响彻走道的惊天咆哮:“臭!小!子!” 完蛋了。 迎璟双手合十,差点没跪下磕头,栗舟山不稀罕他的狗头,再没搭理,气冲冲地走了。 这事儿虽然是意外,但迎璟的愧疚情真意切,他回宿舍后,先是给栗舟山发短信道歉,没回。午餐只吃了三碗饭,竟然也不觉得饿。下午来了几拨人前来问候,无一不夸,无一不服。 “您失去了绿豆冰棒代言人的机会。” “期末挂科了解一下。” “恭喜你从此成为栗教授心头永生难忘的白月光。” 迎璟嚼着泡泡糖,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善意调侃。 “对了,你们听说没,上回老栗跟谭副院吵了一架,闹得还挺大。”隔壁宿舍的程一涵突然提起。 “啊,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乱传的呢。” “是真的,我当时就在三楼填表,特大声音。”胖班长作证,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据说是老栗想争取一个项目外推名额,谭副院不同意,想把名额都匀给飞行器设计专业,说他们希望更大。” 笑意盎然的宿舍,即刻安静下来。 过了会,程一涵说:“学校偏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愤愤不平的声音接连响起:“谁让他们是优势热门专业呢,哎呀,后悔死了。” 一直沉默的迎璟,忽地抬头,“为什么要后悔?” 他的语气很平静,目光淡淡,笔直而望,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但莫名的让说话人心紧。 迎璟并没有过多反应,很快又垂下头,仿佛自言自语:“我觉得咱们也挺好的。” 坐在桌前看书的祈遇也转过头,附和他道:“是啊,挺好的。” 几个字的同意,但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许多年后,时光翻篇,或许用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心境,大概就是——“同是寒窗苦读,怎愿甘拜下风”。 气氛再一次陷入默然。 小胖班长又把话题绕回栗舟山,“栗教授虽然凶,但人还是很好的,这事儿也算是替我们专业出头吧。” “他好像一直一个人住,也没见过师母。” “嘘——”程一涵压低声音,“栗教授和他老婆离婚很久了,女儿也没判给他。” 这回是真正的集体大沉默,任谁也不吭声了。 迎璟心里闷得慌,长呼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59.(已补齐)小甜饼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黄灯闪, 绿灯亮,颜色切换的一瞬,初宁转动方向盘。 “好。” 姑姑的生日宴定在谭家厅, 做派风采都依长辈寿星的喜好。 侍者带路,门开后热闹扑面。 “宁姐来啦。”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笑脸相迎。 初宁换上亲热表情, 挨个儿招呼:“怎么回事儿啊, 才多久不见, 变这么漂亮了。” 妹妹们心花怒放,“宁姐姐, 我最近用了个好好用的晚霜哦!” 初宁配合对方的情绪, 故作惊喜道:“真的啊, 快推荐给我。” 报了名字,初宁边听边掏出手机,看着像是在处理什么事。小妹妹们没在意,依旧兴奋地分享心头好。“就是有点小贵,一点点要好多钱哦。” 初宁视线从屏幕上挪回,扬了扬屏幕说:“寄到你学校了, 记得查收,每人一盒。” 呆愣片刻,大家反应过来, 初宁竟然买来送给她们了。 “哇!姐姐我爱死你了!!” 一下子从“宁姐”变成了“姐姐”。一字之差, 亲密微妙转换。初宁是个心细的人, 她心里低声一笑,对这些关系的处理已经游刃有余。 赵家家族人丁兴旺,宴会向来隆重,且不是一般暴发户的作风。除了从商从政,年轻小辈里,还出了个当红小花旦。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光鲜多姿让人艳羡。但,初宁不喜欢。 赵家嫡亲的那些兄弟姊妹是一圈儿,初宁虽然也称赵家儿女,但明眼人都清楚,这个圈子并没有真正容下她。 这事儿念叨起来话也长,穷尽人间狗血。 其母陈月是结过一次婚的,初宁就是前任病逝的丈夫留下的女孩儿。陈月先前在下头的一家子公司做财会,实在是无名小卒。她能够二婚嫁给赵裴林,在当时,轰动这个大姓世家。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对等不相称的。但再激昂也抵不过赵裴林的一句话:“进了赵家的门,就是一家人。” 那年,初宁还小,被陈月牵着,过了这么久,她仍能清晰记得在赵裴林说出这句话后,母亲的表情。是一种有人撑腰的如释重负。 但陈月自己心里也清楚,自个儿在这个家是什么位置。 为了能安稳立足,尽快融入,陈月活得小心翼翼,谄媚讨好。不仅自己如履薄冰,还从小洗脑初宁,日日念叨,年复一年。 初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难免压抑且扭曲。而从小耳濡目染,也让她性格之中,有一角异于普通女孩儿的坚韧与倔强。 赵裴林早年丧妻,留下一子赵明川。这位赵公子,才是家族真正的掌中明玉。从小横惯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外来生物,喜欢才奇怪。这一对儿,对外称是兄妹,实则不合已久,只要一照面,彼此就化身小钢炮,你打我杀,都恨不得炸了对方。 在大厅与同辈们一阵寒暄后,初宁随即去内厅,向坐在那儿的长辈们一一问候。初宁模样漂亮喜人,跟人说话时仪态谦卑,伏腰欠身,跟每个人道声:“您老吉祥”。 轮了一圈,她才走到赵裴林跟前,“爸爸。” 赵裴林长相十分干练,从眉到嘴,五官样样分明,这种骨相尤显精气神。他颔首,“坐吧。” 这是一张长形的红木沙发,坐四人绰绰有余。只是这第二人——置若罔闻,长腿长手的继续霸占座位,没有一点儿要让的意思。 赵明川圈地为王,眸色漆漆地睨她一眼,不作任何表示。初宁倒也不在意,说:“冯子扬快到了,我去外面接他。” 赵裴林拂手,“行,去吧。” 初宁借着由头去走廊透气。厅里笑声不断,热热闹闹。她找了个清净窗边,掏出手机进去邮箱。 迎璟给他发信息那会,她开车不方便,让他把新的项目书发邮箱。 初宁粗粗看了一遍,留意了几个重要节点。说实在,太过专业的术语,她看不懂。而这次迎璟很聪明,全部更换成举例说明,将概算投资、装机容量、效益产出都用以数字说明。初宁这种专业门外汉,也能看个囫囵意思。 这小子还挺聪明。初宁的赞美十分客观。 半小时后的城市另一边。 又是连熬几夜的迎璟,正在寝室睡得昏天暗地。祈遇做完兼职回来,顺手给他拎了盒外卖,用勺子敲了敲床头,“起床吃饲。” 迎璟揉着眼睛,锁住那袋外卖,瞌睡立刻去了一半:“这么点?!” “……”祈遇:“你还想吃多少?” 迎璟掀被爬下床,围着俩可怜巴巴的饭盒想死:“你怎么不给我多买两盒米饭呢?我待会儿还要去打篮球,不吃饱怎么扣篮啊。” 手机响,是条新短信。迎璟还在怨念,拿起一看立刻住嘴。 “明天下午四点,见面谈。” 迎璟懵了两秒,然后心跳狂蹦,双手捶桌: “Yes!!” 祈遇吓了大跳,“这又搭错哪根线了?” 迎璟拽啦吧唧地扬了扬手机,“知道什么叫争气么?” 祈遇却被另一样东西夺去吸引力,“等等,这个……‘石膏大魔王’是谁啊?” 他眼睛尖,看到了发信人的名字。迎璟将手飞快收回,连着手机一块按在胸口,颇有没干好事儿的气质:“我不告诉你。” 初宁这边。 晚宴之后,长辈们作息规律,不参合年轻人的聚会。待人一走,这帮小辈们都玩疯了。初宁借口有事,回家躲清静来着。冯子扬半道给她打电话:“你人呢?” “走了。” 陈月推门进来,竖起耳朵听到他们的电话,用力扯了扯初宁的肩,低声说:“过去啊,多跟冯子扬待一起。” 初宁挂断电话,真的是无语:“妈你下手还能再狠点。” 陈月脸色不太好,絮絮叨叨个没停:“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跟子扬多处处,你们一个南一个北,待在一起的时间这么少,感情怎么会好?” 初宁盘起腿,身子扭向一边。 陈月看着她这副还没开窍的态度,心里发愁——冯子扬可以说是她们母女俩最大的好牌。女儿要出嫁,嫁个有资本的丈夫,不管在哪里总是不会被人看扁的。 说到底,她太害怕初宁走她的旧路。 “你上回摔断腿,订婚往后延,他们家还找了个香港大师说这半年都没合适日子,该不会是反悔故意拖延吧。”陈月小心翼翼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多想。 初宁被她念得心烦气躁,“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腿好了没?” 陈月哦了声,“这么久了,肯定好了啊。” 初宁:“……” 算了,这天没法儿聊。 “你上哪儿去?诶?哎?!”陈月看着女儿的背影走出卧室,心里也不痛快,嘀嘀咕咕:“这古怪性子也要改改才好。” 生日宴上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初宁晚上就住在了赵家。处理了一些工作杂事至十一点,她下楼去厨房找水喝。 赵裴林不在,陈月也早早睡了,就客厅留了一盏小灯,偌大的赵家安安静静。 接好水,初宁边喝边转身,这一转,魂都吓散了! 赵明川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换了身纯黑家居服,单手斜插入袋,懒洋洋地倚着门栏。灯光很暗,不知从哪聚来的光,倒让他眼眸更亮,阴阴沉沉的,简直像个变态杀手。 初宁暗骂一声,然后竖起防备,披甲上阵与之对峙。 赵明川把她情绪的转折看在眼里,轻声一笑,极其不屑。 神经病吧这人。初宁喝了口水,淡定地再去接一杯。 赵明川晚上也喝了酒,他问:“你是不是在和金木北城的徐有山谈合作?” 初宁一顿,转过头目光如刺。 “你不用这样看我,这种人的生意,我看不上。”赵明川跟人说事的时候,习惯性的眉峰下压,哪怕穿着柔软的家居装,犯狂的气质也不减一分。 “打听清楚对方什么路数了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卖了还替人数钱,我见得太多了。” 初宁看不惯他这种高调子的做派,回道:“关你屁事。” 赵明川身体里的酒精,被这把火给烧了起来,他沉下脸色,“我警告你,你爱干嘛干嘛,但别打着赵家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别以为我不知道。” 初宁脸色僵了僵。 “这个圈子只有这么大,来来往往都是那些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你以为你聪明,多的是人给我递话。”赵明川冷笑声一笑,“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迟早要吃大亏。” “砰!”初宁把水杯往台面上重重一磕,水花四溅。她脸上一个豪迈的滚字:“你是不是有病?” 寂静森然的夜,气氛泛起潮闷的腥味。 初宁话少,但真正被惹怒时,化成一团刺猬,每一根都能精准无误地往敌人身上扎。她向前一步逼近赵明川,仰头看他,“我有没有能耐,时间自然会证明,但你,你要真的有能耐,怎么还会被谈了三年的女人甩?” 赵明川脸色一白,胸中尖锐创痛。这丫头太狠了,掐住七寸一招致命。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失败。 赵明川已经压制不住,腹下窜起乱火,他伸手狠狠掐住初宁的手,戾气森然恨不得将这个妹妹碾碎。 “信不信我掐死你。”赵明川眼底发潮,冷得人发抖。 初宁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懵了,水杯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了玻璃渣。 动静凶猛,沉睡的赵家被惊醒,半分钟后,大宅灯火通明,像是雷雨前夕的一道明亮闪电。 没有偷那么难听。这钥匙还是上回答应栗舟山参加这个项目时,为了方便做实验数据他自个儿给的。后来竞项没成功,一老一少别别扭扭闹的矛盾至今还没和好。 迎璟管他的,谁先主动谁就输。 门开,室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暗,很多仪器设备亮着电源灯,液晶屏上各种指标实时跳动。初宁明白了,这人是带自己实地考察来着。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这位是宁总,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那已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战略物资。 此刻的迎璟,从刚才的忐忑与浮躁里迅速沉淀下来,这不是背书,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惯性使然一样,情不自禁地往下冲。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做的。”他来了个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宁眼睫微动。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动。 “坐下。”初宁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听话。 她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以平铺直叙的语气告诉他自己的意见:“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度和热情洋溢的勇气。” “……”日,要完。 果然,“但这项技术的风险值,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所以,我不会将它纳入考虑。” 初宁的决定干干脆脆,没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与安静,能够放大人的感官,加强大脑的冲击。初宁的声音太过清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分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璟嘴唇上下轻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你是个认真的人。”初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会有个美好前程的。” 她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公事公办地搁在桌面,“你还在上学,你请我吃晚饭,我领了心意,但钱,我出。” 初宁的语气很诚恳,但在迎璟听来,真的是扎心。 “喂……”他气若游丝。 初宁不想再耽误时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轻柔的磕地声,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声音:“喂喂喂。” 初宁没回头。 他急了,那种纠结和不甘心的情绪在心里一顿揉搓,变成了哑药,他好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抓起那两百块钱,冲着背影大声嚷:“给多了给多了,我还要找你八十八呢!” 60.(双更合一)让他们看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哦哦,对了, 我没啥事儿,就是想跟你道谢。”迎璟很兴奋,叽里呱啦开始详述事情始末:“我接到一个负责人的电话, 他问我能不能帮忙参与一个项目的信息收集工作。” 初宁谨慎, 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姓单, 一个男的。” 那就没错了, 赵明川的秘书的确姓单。 “他的态度真好!发给我的项目介绍书好完善, 希望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回复, 还说他们随时欢迎。” 赵氏历经数十年沉浮, 发展至今, 自然规范、执行力出众。这点初宁倒不意外,她故意抓他漏洞,咬着字问:“态度真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迎璟当即辩解:“没没没, 我可没说你凶。” 初宁面色温和起来,笑着说:“行了, 不逗你了。不用谢我什么, 举手之劳。” “别挂电话。”迎璟叫住她,顿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迎璟说:“你帮我忙了, 这是我应该的。” 空乘人员已经走来提醒初宁关闭手机。 “我们再去吃上次的火锅吧?我会给你点两份猪脑。”迎璟又说:“不吃火锅也行, 咱们吃饭, 湘菜粤菜西餐随你选。” 还西餐。初宁心情不错,但,“不用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把手机关闭。 急促的短嘟音在迎璟耳膜发颤,他忽然有点失落,最后那三个字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这颗人情世故经验贫瘠的脑子稍稍联想到,呃,她该不会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联系吧? 这个想法一产生,迎璟的心情莫名地降到了谷底。 好失落啊。 ——— 初宁这次去马拉西亚的行程暂定三天。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同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初宁的成长环境可以用严苛与复杂来定义。母亲以幸福之名,二婚嫁入豪门,给虚荣心织了一张精致华丽的面罩,但母亲的懦弱、卑微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记得赵家每一位亲友的生日,然后教初宁把一长串的恭维之词背下来,用来生日当天讨赵家人的喜欢。 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跟弟弟妹妹抢东西,他们要的,你不许看一眼。” 小初宁好委屈啊,眼泪叭叭的。 大概早熟的性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微妙扭转,在该稚嫩的年纪,初宁已经舍弃了芭比娃娃、公主裙、蝴蝶结。谁也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是多么果敢—— 你不许我要。 那我就逼自己,不要去喜欢。 断了欲念,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周沁本科毕业之后,就在宁竞投资工作至今,她看到了这家年轻公司从浮沉摇摆,到如今的稳健发展。对初宁的私人生活也有些微了解。 “我没有选择”,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是后味无穷。 马来西亚之行十分顺利。三天行程满满当当,他们还是按时完成,并定了第二天返程的机票。 不过初宁的感冒却是日益严重,往工厂跑的这几天,烧脑又费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甚至一阵眩晕直接倒了下去,心脏狂蹦,眼睛发黑,呼吸顺不过气,整个过程维持了十来秒,初宁一度以为自己要嗝屁。 周沁吓得半死,“要不然我们改航班吧?你这样怎么走得了?” 初宁说不用,“我明天下午约了金木北城的徐总谈事情,再完善一下细节,VR眼镜的资金就要立刻分节点支出。耽误不得。” 周沁愁眉苦脸:“推一天算了吧,你都病成这样了。” 初宁摇了下头,虚弱地指了指水杯:“给我弄点水。” 周沁听话,等她喝完后,又劝:“宁姐,咱们迟一天走吧?” 初宁挣扎着去洗漱,“今晚就走。” —— 杏城。 迎璟上周五下午没课,正好姐姐在北京也结束出差,就搭了顺风车,姐弟俩一块回了趟家过周末。迎义章这两日北上,去了沈阳军区做工作视察,家里只有妈妈崔静淑在。 只是这妈也不清净,天天逮着迎璟念叨:“这都立冬了!你还不穿秋裤!露出两根小脚踝是几个意思?” 迎璟美滋滋地伸伸腿儿,“我脚踝这么好看,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妈把我生得可美了。” 崔静淑气笑,手往腰上一隔,“臭小子,寒从脚入,现在不注意,以后你就知道苦头了。” 迎璟才不在意,拿着篮球出门,“我去打NBA了。” 他的背影随着“咚咚咚”的拍球声出了门,刚走出楼道,妈妈就在二楼咆哮:“你怎么连秋衣也没穿啊!!” 迎璟抱着球狂奔篮球场,切,秋衣显胖,美男子可是很讲究的! 五点光景,正是岗哨换岗的时间。一拨拨军装笔挺的战士列队交接,这是大院儿一天之中,最有仪式感的时刻。迎璟抱着球站在篮球架下,也没急着玩。他站得笔笔直直,似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待交接流程完毕,岗哨上重新站上了荷枪实弹的小战士,迎璟这才悠悠哉哉地投篮。 “哐——”第一个三分球没进。 到了下班的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哟,小璟回来啦?”一长辈的声音。 迎璟扭头一看,顿时笑脸:“齐奶奶好!我回来过周末呢。” 不多久,又有人招呼他:“小璟,球技渐长啊!” “李叔叔好,没长进呢,还想跟您学习学习。” 迎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球场边的男人冲他竖起大拇指,乐呵着走了。 这样明亮耀眼的男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 来球场打球的警卫兵也多了起来,迎璟一声吆喝:“我来一个!” “小璟儿接住喽!”传球如闪电,飞奔他怀里。 冬日的寒冷化作一滩春水,青春恣意。 玩了一身汗回来,迎璟端着水杯咕噜噜地灌。迎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一个频道地调。 “我说你能不能活得精致一点,”她嫌弃弟弟道:“好歹也喝点温水,怎么跟个糙汉子一样。” 迎璟大口大口喘气,喉间的冰凉攒入胃里,莫名的爽感。他嬉皮笑脸地回:“我能糙得过厉哥?” 乍一听这名字,迎晨拧过头来,杏目圆瞪,“提他干吗?” 迎璟双眉一挑,“姐,你脸怎么红了啊?” “哪有!”迎晨用手背蹭了蹭,这下好了,本来不红的,现在像染上了一层胭脂。 迎璟又喝了杯凉水,一会儿过后,欠揍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我提我姐夫还有错了?” “……”迎晨两颊轻俏,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怦然心绪了。 没注意,电视停在了新闻频道—— “下面播报紧急新闻,据马来西亚媒体报道,北京时间十八日23:58分,一架从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起飞的MH365次航班,在起飞后三小时,在印度洋海域与管控台失去联系,同时失去雷达信号。 “登记显示,该航班载有二百余名乘客,其中十五名机组人员。” 主播声音铿锵、清晰,新闻画面不断在吉隆坡机场切换。 机场滞留大批旅客,有关发言人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事情始末及进展。 刹那间,屋里落针可闻。 迎璟捏着水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飞机失事了。”迎晨眉头微蹙,“又一起飞行事故,凶多吉少了啊。” 新闻继续: “……中国外交部、驻马来西亚使馆和驻越南使馆已启动应急机制,全力做好相关工作,安抚家属情绪。” 迎璟忽然手脚冰凉。他一下子想到三天前的那通电话,他向初宁道谢,说等她回来,要请她吃火锅,还问她去哪里出差。 那时,初宁极简短地告诉他:“——我飞马来。” 迎璟突然发虚,像是突然的冷锋过境,他整个人都处在不好的预感中。 出于本能的,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但,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距失联事故的发生已经过去六小时,除去本国最先赶到的媒体,第一批国外媒体也已赶来。安保人员在竭力维持机场秩序,机场的询问处已被挤爆,好不容易有个负责人出来解答,也是应接不暇。 又过一会,部分失联人员的家属到达现场,哭声,质问声,无助的呐喊声,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给整座机场蒙上悲壮凄凉的色彩。 初宁站在人群外,所听所见,让她手不停地抖,包掉在地上的时候,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她想找个地方坐,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结果扑了个空,重心失衡,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奋力搜救,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一股穿堂风从初宁脑海里呼啸而过。 这时,她手机响,是迎璟打来的。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莫名地串联上了她心里的豁口。 “你终于接电话了!!”迎璟中气十足,“我天!吓死我了!你看到马航失联的新闻了吧,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跟我说你去马来西亚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宁被他一顿吼,吼得耳膜乱跳。 迎璟忽地放低声音,“你电话还关机,我以为你……啊呸呸呸,不说丧气话,总之,你没事就好!” 初宁说:“迎璟。” “嗯?我在的。” “你明天有空么?”初宁声音平静。 “有空。” “那上次的火锅,还能兑现么?”初宁又问。 那头迟疑了半秒,很快,“当然!” ——— 强哥火锅店生意是真心好,周围也有三四家同类火锅竞争,偏偏他屹立不倒。老板李小强长得也不咋地,又不年轻,浑身就这个倒三角的身材还能看两眼。 初宁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粗粗估算了一下人流量,这店一天收入……嗯,是和老板的长相成反比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背后一阵风,就看到迎璟抱着个篮球出现。 初宁把他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呃,你穿这么点不冷?” 迎璟一身短衣短裤篮球服,另只手还握着半瓶矿泉水,笑着说:“我今天的篮球服是耐克新款,我想炫耀一下。”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哈哈,我骗你的。”迎璟的冷笑话都自带温度,有种蠢萌的效果。他坐在初宁对面,扬手:“服务员,麻烦这边点菜。”然后看了眼初宁,哇哦一声,“你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话没错。初宁这段时间很是憔悴,甚至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才缓过劲。 迎璟把篮球搁在身边,还轻轻摸了摸它,说:“乖乖的,不许流口水。” 初宁没忍住,笑了笑。 “你今天擦口红了?”迎璟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好红哦,真好看。” 这种自然而然的夸赞,比任何带有修饰词的美言更让人受用。初宁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很红吧,我过来之前,刚吃了一个小孩儿。” “……”迎璟连忙抱紧了自己,“我才不是小孩儿。” 初宁敛敛眉。 “我给你点了猪脑,两份够吗?”服务员送来了菜单,迎璟在上面打钩,“三份吧,我怕你吃不够。你想吃海带丝还是海带片?海带片吧,脆脆的。” 他三五两下点完,初宁瞄了眼,至少三十个盘子。 “再来瓶可乐。要可口的。”迎璟补充:“大瓶的。” 初宁提醒:“汽水少喝点。” “为什么?”迎璟抬起头,瞳孔映入她眼里。 初宁和他对视三秒,然后轻飘飘地挪开,“杀精。” 迎璟猛地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有必要吗?”跟个纯情小男生似的,初宁觉得很平常,“这有科学依据的。” 61.酸呐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关玉问:“看上哪个了?” 初凝手指点了两个, “还不错。” 一个是路政工程,一个是光纤电缆相关,盈利空间有限,但稳妥保守,也是初宁擅长的项目。关玉给她蓄满清茶, “最后那个也蛮好的啊,听名字就高端。” 指的正是C航那项。 初宁语气轻飘飘, 态度倒是果决:“这种类型, 不要。”她又兴致勃勃重回刚才筛选出的那两个项目,“在通州?这边我还能找几个熟人,好办事。” 谈到钱就眼睛发亮。关玉努努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原以为这事儿只是浮云掠过,不值再提。没想到晚上, 初宁接到了冯子扬的电话。 “你没选C航那个项目?” 此时的初宁刚洗过澡,一身家居服,胸前旖旎隐约。她头发束成一个髻, 戴着兔耳朵发箍, 闻言放下手中报价单,“关玉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冯子扬倒没了平日的笑侃。 “原因。” “我喜欢。” “滚。” 冯子扬笑意还未散,“开玩笑的, 别挂电话。宁儿我跟你说真的, 这是个好项目。新型科技, 前景广阔,高端大气,跟你太配了。” 初宁往后仰躺,浑身放松下来,慢着节奏字字交底:“什么新科技,前景广,那就是一个个的坑,也就说起来好听,别说往里砸钱,就算把你砸进去,明儿也长不出一颗小树苗。” 冯子扬在那头欲言又止,想反驳,又放不出一个字儿来。 初宁挠了挠发箍上的兔耳朵,不满道:“我看你最近有点飘。” “……” “你是不是和赵明川联手了,专门挑这种坑货让我跳?” 冯子扬大声喊冤:“你大哥看得上我吗?” 这倒是。就赵明川那眼光,毫不夸张,能和玉皇大帝比肩。初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这事儿不说了,挂了啊。” ——— 自栗舟山交给迎璟项目书那日起,已经过去三天。 其实当晚回寝室后,迎璟就粗粗看了一遍,奈何太长,看到中途——他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就不了了之。以至于第二日,栗舟山叫住刚从篮球场奋力干完半场比赛的迎璟,问他考虑得怎么样时。 一身热汗,血液沸腾,还沉浸在激烈球赛中的迎大王,嘴里塞了一整根冰棍,腮帮鼓鼓地反问:“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栗舟山脸成酱色,拂袖生气而去。 迎璟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栗教授,栗教授!” 结果跑得太快差点摔倒。迎璟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同时手劲一松——人是没摔着,但那支咬了一半的绿豆冰棒“嗖”声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正中栗舟山老同志的脑袋顶。 接着,响彻走道的惊天咆哮:“臭!小!子!” 完蛋了。 迎璟双手合十,差点没跪下磕头,栗舟山不稀罕他的狗头,再没搭理,气冲冲地走了。 这事儿虽然是意外,但迎璟的愧疚情真意切,他回宿舍后,先是给栗舟山发短信道歉,没回。午餐只吃了三碗饭,竟然也不觉得饿。下午来了几拨人前来问候,无一不夸,无一不服。 “您失去了绿豆冰棒代言人的机会。” “期末挂科了解一下。” “恭喜你从此成为栗教授心头永生难忘的白月光。” 迎璟嚼着泡泡糖,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善意调侃。 “对了,你们听说没,上回老栗跟谭副院吵了一架,闹得还挺大。”隔壁宿舍的程一涵突然提起。 “啊,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乱传的呢。” “是真的,我当时就在三楼填表,特大声音。”胖班长作证,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据说是老栗想争取一个项目外推名额,谭副院不同意,想把名额都匀给飞行器设计专业,说他们希望更大。” 笑意盎然的宿舍,即刻安静下来。 过了会,程一涵说:“学校偏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愤愤不平的声音接连响起:“谁让他们是优势热门专业呢,哎呀,后悔死了。” 一直沉默的迎璟,忽地抬头,“为什么要后悔?” 他的语气很平静,目光淡淡,笔直而望,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但莫名的让说话人心紧。 迎璟并没有过多反应,很快又垂下头,仿佛自言自语:“我觉得咱们也挺好的。” 坐在桌前看书的祈遇也转过头,附和他道:“是啊,挺好的。” 几个字的同意,但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许多年后,时光翻篇,或许用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心境,大概就是——“同是寒窗苦读,怎愿甘拜下风”。 气氛再一次陷入默然。 小胖班长又把话题绕回栗舟山,“栗教授虽然凶,但人还是很好的,这事儿也算是替我们专业出头吧。” “他好像一直一个人住,也没见过师母。” “嘘——”程一涵压低声音,“栗教授和他老婆离婚很久了,女儿也没判给他。” 这回是真正的集体大沉默,任谁也不吭声了。 迎璟心里闷得慌,长呼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祈遇扭头叫他:“哪儿去?” 门已关紧。 夜幕垂垂,托着淡淡月光,迎璟原本只想出去买根冰棍儿,走着走着,脚跟装了狗鼻子似的,去了职工宿舍。 前年教师的福利小区竣工,大多数都搬去了那边,西南角的旧楼栋也没闲置,只是住的人寥寥可数,栗舟山就是其中一个。迎璟不知道他住哪儿,但整栋楼就亮着三四盏灯,寻思着从低楼层试着找。 这楼有点年头,难免泛旧。 楼梯间乌漆嘛黑,迎璟跺了跺脚,灯没亮,他又好汉一声吼——“嚯嘿!” ……真的不太给面子。 迎璟摸索着上二楼,从亮灯的窗户往里看,第一户就是栗舟山。 房子是朴素的两居室,家具简单,亮着一盏照明灯。餐桌靠墙,栗舟山就坐在那,背影对着门。屋里特别安静,电视机是暗的,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低头吃面。 从窗户望,就像是一个带着旧回忆的取景框,夜色做衬,更显寂寥。 栗舟山被面汤呛到,一手掩嘴猛烈咳嗽,一手去勾旁边的纸巾,纸巾旁边还放了几盒感冒药。他手没勾准,碰翻了玻璃水杯,哐当落地,稀里哗啦碎成狼狈的玻璃渣。 栗舟山皱眉似是低骂一声,而后佝偻着背,费劲地弯身清扫。 迎璟飞快躲向墙壁后,他抵着墙面站得直。 一阵穿堂风扫过他的脸、鼻、眼。与浓秋寂夜呼应。 迎璟胸口闷得慌,他转身下了楼。 迎璟直接回宿舍。刚才那帮凑热闹的已经鸟兽散。 “你干嘛去了?”祈遇从课本里抬起头,就看到某人风急火燎地翻箱倒柜。 “你看一下。”迎璟把找到的东西丢给他。 祈遇莫名其妙,看了眼封皮,一顿,“这是啥?” 迎璟十分平静,“项目书,你跟我一块做。” 小年轻办事,讲究一个热血上头,干劲十足。 当晚,俩人就把计划列表给造了出来。 第二天,补充扩展。 第三天,上机敲代码,做基础模拟图形建设。 风风火火,火火风风,迎璟一点都不觉得累,唯一的不满,就是每次外卖送的米饭太少,他吃两盒还饿得慌。 第四天,栗舟山望着一脸睡眠严重不足,黑眼袋都快垂到胸口的迎璟,心惊了。 “你花几天做的?” “我和祈遇,四天。” 栗舟山半晌没吭声,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新的安神补脑液,递过去。 “……” C航每年有一个学企联动项目的外推名额。作为国内资深学府,这个名额的含金量不言而喻。如果能够吸引企业给予资金支持,哪怕做成学科研究性质的成果,都是本科四年里一份真金白银的答卷。这项加分,将在考研、应聘过程里,成为绝对的亮眼佐证。 此项名额,年年归飞行设计专业所得。 王牌专业,学校门面,能获得砝码扶持也是情理之中。 而迎璟的航天发动机专业,存在感极弱。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他们无望获得推荐名额。甚至连迎璟自己,也权当是写了个闹眼子的变态作业,让老师打个分就不了了之时—— 企业见面会召开的前一天,学校通知,他们被允参加。 意外来得太突然,迎璟差点去买速效救心丸。他兴奋地告诉栗舟山,结果对方极其冷静,一个哦字冷飕飕:“别想太多,见见世面,练练胆子就行了。” 这瓢冷水泼的…… 没事,不穿秋裤的人身体耐冻,迎璟依旧怀揣热情,热成浪,恨不得把自己给浪死。 这事儿在系里引起不小轰动,大有扬眉吐气,终于出头之快|感。没多久,他的粉丝团已以“为你哐哐撞大墙”之势上线。但担当“宠妃”数年的飞行设计那边,已经翻起了无数白眼。 一时间,两拨人以火星撞地球的气势各自开战。 “宠妃”放话—— “天生一副傲骨,你别在我面前摆谱” “新宠”叫嚣—— “路还长,别太狂,人生指不定谁辉煌” 噢哟,新来的你们可拉倒吧! “做事分清主次,今天教你写‘服’字” 小璟粉丝团不屑: “中华儿女千千万,谁怂谁是王八蛋” 而迎璟,在一片混乱中独自清醒。百度场合礼仪,着装打扮,花了半个月生活费,正儿八经地买了套黑色西装。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 迎璟个儿高,平日不觉得,一身正装就如披上铠甲,勾出了宽肩窄臀。白衬衫的衣领翻叠齐整,少年感巧妙隐退,融成清隽与俊朗。 他对着镜子,忽地一笑,眼里借了光—— 如星。 ——— 参会那日,为迎璟送行的场面可以说是十分浩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入刑场。有专门的带队老师,一辆别克商务车,坐着两队人马。 大家互看不顺眼,对方大有“哪里冒出来的野猴抢老子饭碗”的歹念。迎野猴倒是悠哉放松,还拿出手机玩跳一跳。 只是这份自信没持续太久,到了会场后,才发现还挺大型。各路英雄好汉,西装革履,高雅地拎着公文包,和圈内人谈笑风生。 迎璟和祈遇,像是走进万花筒的两只蚂蚱,茫然四顾。更重要的是,飞行器设计小组,是学校重点推荐对象,带队老师只顾带着他们四处招呼,看来也是熟得不能再熟。 “别慌,稳住。”祈遇低声说。 “哎。”迎璟叹气,幽幽说道:“早知道就买那件贵一点的西装了。” “……”祈遇问:“你这件还不够贵吗?” 迎璟低头左瞄右瞄,还拽了拽西装下摆,“贵死了,但我觉得款式不够收腰。” “你又不是女的,收腰干吗?” “想骚。” “……” 当然了,这种场合,又是初出茅庐,哪怕胸膛背脊挺得再直,神态谨慎与目光露怯不会糊弄人,这俩小年轻的气质有点小土鳖。 下午一点,进会场落座。 还有十分钟开始,干业务的从不放过任何一次拓宽人脉机会。顿时,前后左右仿佛大型认亲现场。 “您是永丰的?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你们徐董上回还与我们张总喝茶。我可看过你们的项目了,不可多得的好项目啊!” “哪里哪里,你们的也是精品,欸,内定了吧?” 涉及敏感,对方立刻一副“哎哟,这亲我不认了”的态度,假兮兮地一笑了之。 迎璟暗自佩服,好演技! 门口陆续走进各资方代表。 男性居多,夹在中间的初宁一身白色套装就更显惹眼。上衣是件掐腰小西装,高跟鞋一撑,本就高挑,现下更是自带风骨。 她身后跟着秘书,同样不苟言笑。 聊得有点嗨,很多人没留意动静,前边那人又和迎璟套近乎:“这位帅哥,你是哪个公司的?” 迎璟的目光跟卡了带似的,还定在初宁身上。 初宁往这边一看,把他逮了个正着。 迎璟不做他想,冲她咧嘴一笑。 隔得有点远,初宁的表情难以定义,但她原本眉间平滑,眼神相碰的一瞬,微乎可微地皱了下。 边上的哥们儿是人精,立刻问:“哟,您和宁总认识?” 迎璟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对人情世故十分融会贯通,现学现卖说了句:“岂止是认识啊。” 那个“啊”字拖得老长,翘成了一根狐狸尾巴。 此社会人态度立刻变得谄媚,殷勤不已地掏出名片想互换:“我就说呢!我特别眼熟你!记起来了,就在宁总那儿见过你好多回!” 迎璟心里莫名其妙地已经美翻,“关系户”真好用—— 骚得他不要不要的。 初宁站在人群外,所听所见,让她手不停地抖,包掉在地上的时候,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她想找个地方坐,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结果扑了个空,重心失衡,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奋力搜救,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62.摩擦才能生热!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初宁谨慎,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姓单, 一个男的。” 那就没错了,赵明川的秘书的确姓单。 “他的态度真好!发给我的项目介绍书好完善, 希望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回复,还说他们随时欢迎。” 赵氏历经数十年沉浮,发展至今, 自然规范、执行力出众。这点初宁倒不意外,她故意抓他漏洞,咬着字问:“态度真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迎璟当即辩解:“没没没,我可没说你凶。” 初宁面色温和起来, 笑着说:“行了, 不逗你了。不用谢我什么, 举手之劳。” “别挂电话。”迎璟叫住她, 顿了一下, 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迎璟说:“你帮我忙了, 这是我应该的。” 空乘人员已经走来提醒初宁关闭手机。 “我们再去吃上次的火锅吧?我会给你点两份猪脑。”迎璟又说:“不吃火锅也行, 咱们吃饭, 湘菜粤菜西餐随你选。” 还西餐。初宁心情不错,但, “不用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 把手机关闭。 急促的短嘟音在迎璟耳膜发颤, 他忽然有点失落, 最后那三个字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这颗人情世故经验贫瘠的脑子稍稍联想到,呃,她该不会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联系吧? 这个想法一产生,迎璟的心情莫名地降到了谷底。 好失落啊。 ——— 初宁这次去马拉西亚的行程暂定三天。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同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初宁的成长环境可以用严苛与复杂来定义。母亲以幸福之名,二婚嫁入豪门,给虚荣心织了一张精致华丽的面罩,但母亲的懦弱、卑微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记得赵家每一位亲友的生日,然后教初宁把一长串的恭维之词背下来,用来生日当天讨赵家人的喜欢。 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跟弟弟妹妹抢东西,他们要的,你不许看一眼。” 小初宁好委屈啊,眼泪叭叭的。 大概早熟的性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微妙扭转,在该稚嫩的年纪,初宁已经舍弃了芭比娃娃、公主裙、蝴蝶结。谁也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是多么果敢—— 你不许我要。 那我就逼自己,不要去喜欢。 断了欲念,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周沁本科毕业之后,就在宁竞投资工作至今,她看到了这家年轻公司从浮沉摇摆,到如今的稳健发展。对初宁的私人生活也有些微了解。 “我没有选择”,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是后味无穷。 马来西亚之行十分顺利。三天行程满满当当,他们还是按时完成,并定了第二天返程的机票。 不过初宁的感冒却是日益严重,往工厂跑的这几天,烧脑又费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甚至一阵眩晕直接倒了下去,心脏狂蹦,眼睛发黑,呼吸顺不过气,整个过程维持了十来秒,初宁一度以为自己要嗝屁。 周沁吓得半死,“要不然我们改航班吧?你这样怎么走得了?” 初宁说不用,“我明天下午约了金木北城的徐总谈事情,再完善一下细节,VR眼镜的资金就要立刻分节点支出。耽误不得。” 周沁愁眉苦脸:“推一天算了吧,你都病成这样了。” 初宁摇了下头,虚弱地指了指水杯:“给我弄点水。” 周沁听话,等她喝完后,又劝:“宁姐,咱们迟一天走吧?” 初宁挣扎着去洗漱,“今晚就走。” —— 杏城。 迎璟上周五下午没课,正好姐姐在北京也结束出差,就搭了顺风车,姐弟俩一块回了趟家过周末。迎义章这两日北上,去了沈阳军区做工作视察,家里只有妈妈崔静淑在。 只是这妈也不清净,天天逮着迎璟念叨:“这都立冬了!你还不穿秋裤!露出两根小脚踝是几个意思?” 迎璟美滋滋地伸伸腿儿,“我脚踝这么好看,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妈把我生得可美了。” 崔静淑气笑,手往腰上一隔,“臭小子,寒从脚入,现在不注意,以后你就知道苦头了。” 迎璟才不在意,拿着篮球出门,“我去打NBA了。” 他的背影随着“咚咚咚”的拍球声出了门,刚走出楼道,妈妈就在二楼咆哮:“你怎么连秋衣也没穿啊!!” 迎璟抱着球狂奔篮球场,切,秋衣显胖,美男子可是很讲究的! 五点光景,正是岗哨换岗的时间。一拨拨军装笔挺的战士列队交接,这是大院儿一天之中,最有仪式感的时刻。迎璟抱着球站在篮球架下,也没急着玩。他站得笔笔直直,似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待交接流程完毕,岗哨上重新站上了荷枪实弹的小战士,迎璟这才悠悠哉哉地投篮。 “哐——”第一个三分球没进。 到了下班的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哟,小璟回来啦?”一长辈的声音。 迎璟扭头一看,顿时笑脸:“齐奶奶好!我回来过周末呢。” 不多久,又有人招呼他:“小璟,球技渐长啊!” “李叔叔好,没长进呢,还想跟您学习学习。” 迎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球场边的男人冲他竖起大拇指,乐呵着走了。 这样明亮耀眼的男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 来球场打球的警卫兵也多了起来,迎璟一声吆喝:“我来一个!” “小璟儿接住喽!”传球如闪电,飞奔他怀里。 冬日的寒冷化作一滩春水,青春恣意。 玩了一身汗回来,迎璟端着水杯咕噜噜地灌。迎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一个频道地调。 “我说你能不能活得精致一点,”她嫌弃弟弟道:“好歹也喝点温水,怎么跟个糙汉子一样。” 迎璟大口大口喘气,喉间的冰凉攒入胃里,莫名的爽感。他嬉皮笑脸地回:“我能糙得过厉哥?” 乍一听这名字,迎晨拧过头来,杏目圆瞪,“提他干吗?” 迎璟双眉一挑,“姐,你脸怎么红了啊?” “哪有!”迎晨用手背蹭了蹭,这下好了,本来不红的,现在像染上了一层胭脂。 迎璟又喝了杯凉水,一会儿过后,欠揍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我提我姐夫还有错了?” “……”迎晨两颊轻俏,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怦然心绪了。 没注意,电视停在了新闻频道—— “下面播报紧急新闻,据马来西亚媒体报道,北京时间十八日23:58分,一架从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起飞的MH365次航班,在起飞后三小时,在印度洋海域与管控台失去联系,同时失去雷达信号。 “登记显示,该航班载有二百余名乘客,其中十五名机组人员。” 主播声音铿锵、清晰,新闻画面不断在吉隆坡机场切换。 机场滞留大批旅客,有关发言人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事情始末及进展。 刹那间,屋里落针可闻。 迎璟捏着水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飞机失事了。”迎晨眉头微蹙,“又一起飞行事故,凶多吉少了啊。” 新闻继续: “……中国外交部、驻马来西亚使馆和驻越南使馆已启动应急机制,全力做好相关工作,安抚家属情绪。” 迎璟忽然手脚冰凉。他一下子想到三天前的那通电话,他向初宁道谢,说等她回来,要请她吃火锅,还问她去哪里出差。 那时,初宁极简短地告诉他:“——我飞马来。” 迎璟突然发虚,像是突然的冷锋过境,他整个人都处在不好的预感中。 出于本能的,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但,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初宁被他掐得差点断气,却仍一声不吭,咬着嘴皮承受住,目光半分不避。 “你他妈就在找死。”字字带刀,赵明川把她按在墙壁上。初宁脸都白了,大口大口地喘气。 屋里的阿姨最先赶来,不知所措地劝架:“川儿哥,快松手,小宁要憋死了。” 陈月下楼的脚步声匆忙又惊慌,“明川,明川,使不得啊。”她担心女儿,但又不敢忤逆这位大公子,手伸在半空,想去拉他手臂,但又不敢碰。 初宁甚至都尝到了喉咙口涌上来的一丝血腥味。赵明川终于松手,那种眼神凶残又不屑,他指着初宁,“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赵明川摔门而去。 保姆阿姨赶紧去扶初宁,心可疼:“都是老虎脾气,这可怎么得了哦。” 初宁根本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猛咳。 陈月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杯水,拍着她的背顺气:“赶紧喝点,慢慢喝,别急着说话。” 初宁脖颈上的红印都泛了紫。陈月是又心疼又觉得受气,“他晚上喝了酒,你又不是没看见。再说了,我早早提醒过你,不要跟他争执,不要跟他争执。哎,你看,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初宁已经缓解很多,嘶哑着声音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怕他,他是多长了一只眼睛,还是多长了一条胳膊?” 陈月是有心维系安稳的局面,奈何这只老虎女儿不听话。她也有怨气:“咱母女俩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心里有数。我走到今天我容易吗?讨好这个照顾那个,生怕哪里没做好,给人留下话柄背后议论。” 这倒是陈月积蓄多年的真情实感,她憋不住都倒了出来:“宁宁,你不要这么好强好不好?服个软,我们在这个家的日子都好过。你和你大哥这么作对,传出去到底是你吃亏,面子不好看啊。” 初宁眉间皱痕已经冷下来,她说:“我不像你。” 陈月不解。 “我可以不要面子,但我要骨气。” 半夜一场闹剧壮壮烈烈,赵明川走后没再回来,而初宁也是一宿难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爬起又睡下,两点多开起电脑想用工作催眠,但不走心,脑袋空白一片。 初宁索性放弃,合上电脑,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坐去飘窗盘着腿儿,对着城市吞云吐雾。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回公司了。 宁竞投资在四环附近,前年才搬到这座月租金近十万的大厦。创业之初特别辛苦,节约成本,就在一座居民房里挂牌开工,期间辛酸史也有一本字典厚。 上午九点开过例会,初宁把与金木北城的项目合作提上日程,这就是昨夜赵明川提起的。早些年做传统加工业,如今转型没多久,跟着潮流一块做VR。这个老板叫徐有山,中等身材,是个话痨。提着个LV的公文包也像山寨——看起来是不怎么靠谱。 他手上有一个VR眼镜的制作订单,标的额有两百多万。说白了,他有项目,但是缺少资金链。两人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就牵了根线,让两家公司对接业务。 这对初宁来说,算是一笔大生意。加之又是熟人引荐,顾虑成分自然要少几分。至于赵明川昨晚说的那番话,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这人的德性…… 初宁轻轻嗤了个“呵”字。别指望他能为你谋好事儿。 办公室响起敲门声,初宁脚尖点地,顺力把椅子给转了回来,“请进。” 关玉推门,堆了一脸的笑,“我家今天煲了鸡汤,反正路过,就顺手给你捎了份。”她右手勾着保温饭盒,看她一眼:“嗯,今天这条丝巾挺不错的。”又问:“昨晚还顺利吧?没和你大哥怎么样吧?” 初宁敛了眉眼,“没。” 关玉:“你看你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好,得补补气血了啊。” “是吗?”初宁从抽屉拿出化妆镜左瞧右瞧。昨晚没睡,所以她早上的妆容比较浓,特意抹了大红唇提气色。 关玉把保温杯搁桌上,说:“昨天放我鸽子,今晚上可不许借口了啊。陪我去吃刺身。” “你还用我陪?”初宁收好镜子:“那晚的男人呢?” “什么男人?” “在酒吧,被你吃光豆腐的那个朋克男。” 关玉娇嗔:“谁吃豆腐了?” 初宁撑着下巴,淡淡笑:“哦,没吃他豆腐,那你吃他哪儿了?” 关玉啧了声,倒也没否认,凑近说:“他技术蛮好的,晚上用了四个,早上还能来一次。” 初宁面无表情。 “哎呀呀,还是年轻好啊。”关玉由衷感叹:“一点就爆,使不完的力气劲儿。” 不想再听她的艳|情史,初宁说:“晚上我也没法陪你,我下午四点约了人谈事。” 关玉真的想揍她,半怨半提醒:“你能不能给自己留点儿时间?就知道赚钱,钱钱钱的,念都念烦了。” 初宁笑着起身,伸手往她脸上摸了把,“乖。” 约的四点,迎璟三点半就到了。 他今天又穿着那身西装,为了显瘦掐腰,他还把羊毛衫给脱了,穿了件凉飕飕的短袖白衬衫。大学生嘛,穿这种衣服的机会比较少,能找出一件商务衬衫已算不错,就不计较长袖短袖了。 他出门之前,祈遇惊呼:“你还没穿秋裤呢?” 迎璟说:“没穿。” “今天降温十多度,我刚出去的时候,风跟刀子割肉一样。” 迎璟走得脚下生风,真是的,谁家小帅哥穿秋裤啊。 一出宿舍楼,狂风怒拍树叶,温度跟个冰柜似的。 “卧槽。”迎璟顿时缩成虾米状,认怂认怂:“……秋裤教做人。” 他按着地址提前赶到,跟前台确认预约信息。初宁交待过,所以很顺利。 “我带你去休息室吧。”前台说:“宁总还在开会。” 迎璟说:“没事儿,你忙你的,告诉我在几楼,我自己上去。” 他早就留神,这姐姐的事情多,座机不停响,邮件的提示音也滴滴滴。她略微抱歉地先接电话,一不注意,手肘蹭到了面上的玻璃杯。眼见就要英雄就义,迎璟迅速伸手一拦,“小心!” 63.(第一更)寻夫 离北京远不远? 他怎么会突然去那儿? 学习的又是什么东西? 初宁脑子里冒出一连串问号, 然后问了祈遇一个她最关心的——“迎璟什么时候回来?” “没个准信儿, 宁姐,航科部隶属中科部, 太详细的,上头也不会告诉我们。” 初宁心下了然。 中科部那是□□直管的部门, 简而言之,咱国家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全集中在那儿了。很多保密性的项目,几年、十几年, 甚至一代又一代, 很多荣耀,美名传千里。但更多的, 是俯首甘做孺子牛。 初宁心里滋味一时难辨。 祈遇咳了两声:“宁姐, 你别介意,这消息来得特别突然,说走就走,迎璟还落下好多东西, 都得我帮他带过去。您别怪他啊,那边纪律挺严的,手机能不能用还不知道呢。” 初宁:“你也要去?” “对, 后天, 我们是分批的。” 初宁定了定神,问:“机票定了吗?” “订好了。” “那你把信息发给我。”初宁咽了咽喉咙, 声音在车里格外清晰:“我跟你一块去, 我住外头, 就当是去旅游的,绝不打扰你们。成么?” 初宁这一决定,虽是一时兴起,但也不是头脑发热。 这恋爱谈起来,目前来看不太省心,可她也能诚实面对自己,喜欢就是喜欢,生气,但绝不赌气。她不能确认迎璟是不是这样的感情观,所以,她只能先做好自己。 山高水远的是路途距离。 但,绝对不能是彼此的心。 不过这个临时决定,还是冲撞了挺多事。公司这段时间忙,基本上天天加班,初宁硬扛着魏启霖的不悦,将手头事匀给副总,空出了档期。 公事儿还好说,头疼的是母亲陈月。 赵家一叔伯六十大寿,派头十足,生日宴就在她出发的那一天。陈月千交万代,让初宁务必准时到场贺寿。结果初宁一说去不了,陈月态度十分尖锐:“天大的事儿你都给我往后挪!你大伯那边必须去。” 初宁好说歹说,硬是借口要出差给推脱掉了。 陈月气得啊,指着她的脑门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女儿,什么女儿是小棉袄,简直就是个精钢炮!” 初宁赔笑脸,任她数落。 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陈月的台词她也摸准了七八分。 等她骂够了,歇了会气,“对了。”陈月又想起一件重要事:“子扬去法国了你知道吗?” 初宁佯装惊讶,“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不知道啊。” “去了个把星期了,据说是和他那个新欢闹得厉害,躲清静去了。”说到这,陈月眉间稍稍松解,跃跃欲试道:“那女孩儿特能折腾,好像还上他公司堵人,看来得分。欸,你,你给我上点心啊,别脑子不清不白的。” 初宁真是哭笑不得:“我又哪里惹你了?” 陈月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呐,指着她急急道:“你俩复合的概率很大,男人一时贪欢那是想尝新鲜,真正结婚,还是要找个能撑得起门牌的。” “打住打住。”初宁都要翻白眼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懂不懂啊!人家都不要我了,还死乞白赖干嘛呢?送上去让人糟蹋,妈,我话撂这儿了,我就不是会干这事儿的人!” “你这孩子,怎么死活说不通呢!”陈月往沙发上一坐,双腿交叠,下巴抬得老高,像一尊贵妇人雕像——是真生气了。 初宁这回可不打算顺着这位贵妇人,她扬眉,没点儿退让:“我也不可能永远不交新的男朋友。” 陈月一顿,侧头望着她。 “胖的瘦的老的年轻的,比我大的比我小的,全凭我乐意。您要看不过眼,就拿眼罩遮住眼睛别看。我不希望到时候又听你乱七八糟的讲歪理。” 语罢,初宁拿起包就撤。 这也算是打了一剂预防针,嚯!舒坦。 万事安排妥当,就等出发。 没想到的是,祈遇那边又出了变故。 初宁接到他电话时,正在公寓收拾行李。 祈遇蛮为难,“宁姐,真对不住你了,那边临时通知,我两小时后的飞机就得走。” 这消息让初宁懵了懵,“你今天就走?” 祈遇忙不迭地解释,听得出来,是真愧疚,最后他说:“宁姐,要不您取消行程?有个伴儿还好说,现在就落你一个人,太不合适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单手压了压行李箱,说:“没关系,我自己过去。” 祈遇又劝了两句:“那边可远了,下了飞机还得转车,青藏高原边上,海拔又高,你身体也吃不消啊。” 还是那句:“没关系。”初宁语气平静,“谢谢你提醒,我会注意的。” 都到这份上了,再劝也没用。 祈遇心思细,顾虑重重,蛮不放心,“那好吧,宁姐,您路上要是有什么情况,给我们打电话,我今晚上就能和迎璟碰面,我一定告诉他,让他来康定接你。” 初宁独立惯了,也没那么讲究,说:“他忙,我一个人可以的,别给他添麻烦。” 电话挂断,祈遇很快发来短信,详细地址,路线转乘,甚至当地的政府救助热线,事无巨细。 初宁把它们一一存好,回:“谢谢。” —— 第二日,从北京飞至康定,康定去丹巴没有固定的大巴,纯靠自驾。 初宁下飞机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半。 川西,温度比一般地方要低,在北京还能穿短袖,到这里,一件外套都有点扛不住。初宁先是给迎璟打了个电话,但提示依旧关机。她又打给祈遇……邪了门,也关机。 罢了,先到目的地附近安顿下来。 从康定到丹巴,还得四五小时的车程。拉人的私家车倒是蛮多,全是五六万的低配家用车,肤色黝黑的当地汉子带着口音拉客,碰上磨磨唧唧的,心态一急,话就有点饶舌含糊了。 初宁只身一人,自然成了被“抢夺”的对象。 她气质冷,又不苟言笑,冰山美人一个,唬退了不少车主。最后,她仔细观察了一圈,选了一个看上去比较老实的司机。 关键在于,他的车是个小型越野,比别的可要扎实得多啊。 初宁把地名告诉他,开价一千二,成交。 这车主一脸大胡子,憨憨厚厚,没想到一路上话还挺多。可他普通话又不标准,夹杂着乡音,叽里呱啦听起来可费劲。 起先初宁还能认真听,听了半小时,人就疲倦了。干脆撑着额头,拧眼看风景。 去丹巴的路不好走,坑洼,山区,急弯。 过了甲蒙路段,手机信号基本没有。 高原山脉,天黑也早,五点刚过,天色就以可见的速度在变暗。 胡子司机也突然不讲话了。 空旷的天空,开阔的原野,如一块巨大的幕布,压得人心慌慌。初宁有点儿紧张。尤其车子颠簸,突然慢下速度时,她以为司机是要停车。 “…………” 没想到的是,过了两分钟,车子还真停下来了。 初宁提高警惕,本能地往车门边上挪。 这车常年拉客,一股子怪味儿。乱七八糟的东西搁椅背后头,还有两根羊骨头。胡子司机转过头,盯着初宁。 初宁心塞,握紧了包。 司机忽地一笑,脸上横肉挤出了两条褶皱。 初宁心想,完了。 前后左右都是山,跑都没地方跑。 “下车吧。”司机说。 初宁眼神像刀刃,凶神恶煞地瞪他。 大胡子蛮不高兴,重复:“下车咧!!” 初宁是真怕了,谋财还是害命,或者别的歹念?她看了眼手机,无信号。最后心一横,决定先用包上的链条做武器,他要敢来碰她,趁机先勒住男人的脖子咔擦死他! 大胡子没耐心了,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一声吼:“爆胎了!!下来推车啊!!” 初宁懵了懵,“啊?” 大胡子翻了记销魂的白眼,仿佛在说,啊你个毛线。 左后轮扎进了根尖石头,司机常年跑这条路,驾驶经验丰富,开的时候察觉出了不对劲,果然,车胎漏气儿了。 大胡子检查一番,用蹩脚的普通话告诉初宁:“陷在坑里,不能换备用胎,得先把它推到平地。” 手一指,五十米远的地方。 还能怎么办……推啊! 主要是想着今天能见到迎璟,所以她也算精心装扮,气温不高,还勇敢地穿上长裙,鞋子也有点高跟。这里地势崎岖,坑坑洼洼,呵,带劲儿! 先是试了几把,和大胡子一块推车屁股,啊,要命要命,纹丝不动。 这车不知道几百年没洗过了,蹭得她衣服全是灰。 没办法,脱呗。 初宁撤下高跟鞋,衣袖一挽,又嫌长裙碍事,干脆系了个死结到小腿。 脚丫子踩在烂泥里,陷进去老深,初宁心里是崩溃的,大胡子气震山河:“1、2、3——使劲儿!!” 初宁吃人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可车还是不动呐。 重复四五遍,就在她实在没力气,决心偷会懒的时候。 车子!动了! 大胡子又是个猛汉,嗷嗷嗷地一鼓作气继续推。 初宁没反应过来,跟着车子往前栽——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屎粑粑一样的稀泥,让她变成了一块巧克力。 日哦!! —— 某个藏寨附近。 一片平原,戒备森严,基地四周用铁栅栏围着,左边是实验区,右边是操作室,白墙石砖,四四方方,房顶处,一根笔直的旗杆。 五星红旗迎风招展。 八点十分,三楼东南边的房间传来一阵欢呼与鼓掌,是庆祝,是对数日辛勤探讨结果的满意。自主研究的某个节点得以攻克,大伙儿都高兴着。 迎璟从实验室狂奔而出,第一个上后勤处领回自己的手机。 后勤负责人姓任,三十多岁,是站里的活跃分子,见着谁都笑眯眯的,“哟,小璟同学,第一名啊,喏,手机在这儿。” 迎璟跟捧金子一样,“谢谢谢谢!” 任哥打趣:“联系女朋友呢?” 迎璟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迅速开机。 等待的间隙,听任哥笑着感慨:“哎,来站里都这样,组织有规定,纪律严明,你们做的事情又特殊,往上走,层面都不一样,所以这些规矩,也是没办法,小同志多担待。” “没事,我能来学习,挺荣幸的。”迎璟礼貌,话能说得人舒坦。手机开机慢,他一直在点屏幕。 “部里关注了你们的比赛,你特别棒,小璟同志,前途无量。” “您谬赞了,你们才是中流砥柱。” 手机开了,瞬间震得手发麻,各种短信提醒——未读信息,未接来电。四个初宁的,三个祈遇的。迎璟赶紧回拨初宁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拥护暂时无法接通。” 他没犹豫,又打给祈遇。 祈遇几乎秒速接听:“小璟!你和宁姐碰面了么!” 迎璟懵了懵,“你说什么?” “操!”祈遇甚少这么激烈,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我来之前本来和宁姐约好的,后来我的行程提前了,让我先在成都落脚听个培训,我草,我没接到宁姐电话,再打过去,就打不通了!” 迎璟心里一沉,惶恐弥漫,“她是几点的飞机你知道吗?” “我查了航班,没有晚点,应该中午就到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 迎璟静了静,没说话。 三秒过后,猛地转身,拔腿就往外头跑! 那不要命的劲儿啊,把身后的任哥吓了一跳,见他状态不对,糟,恐怕要出事。 “小璟,迎璟!”任哥追上去,“有困难跟我说。” 迎璟被这一声镇定给喊回了三分魂魄。 高原地区,晚上还得穿厚外套,但他此刻一背的冷汗,抓住任哥的手,口吃都打颤了:“我一朋友从北京来找我,中午到的康定,现在我联系不上她。” 任哥眉头也皱了,细细一算,暗叫不妙。 天高路远,地方又偏,可不是磨人么。 他按住迎璟的肩膀,宽慰道:“你别乱阵脚,莫慌,我现在派车往反方向找。没准儿是车子坏在路上了,更没准儿,你朋友压根就没过来,在县城休息。” 正准备行动,任哥的电话响,他听了几句,目光一亮,看向迎璟:“门口有人找你。” 句号还没划上呢,迎璟就飞奔了出去。 任哥目瞪口呆:“哦哟!这位小同志练过凌波微步吧。” 64.(第二更)找到夫君了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没有偷那么难听。这钥匙还是上回答应栗舟山参加这个项目时,为了方便做实验数据他自个儿给的。后来竞项没成功, 一老一少别别扭扭闹的矛盾至今还没和好。 迎璟管他的,谁先主动谁就输。 门开, 室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暗,很多仪器设备亮着电源灯,液晶屏上各种指标实时跳动。初宁明白了, 这人是带自己实地考察来着。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 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 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 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这位是宁总, 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 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 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 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 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 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那已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战略物资。 此刻的迎璟,从刚才的忐忑与浮躁里迅速沉淀下来,这不是背书,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惯性使然一样,情不自禁地往下冲。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做的。”他来了个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宁眼睫微动。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动。 “坐下。”初宁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听话。 她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以平铺直叙的语气告诉他自己的意见:“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度和热情洋溢的勇气。” “……”日,要完。 果然,“但这项技术的风险值,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所以,我不会将它纳入考虑。” 初宁的决定干干脆脆,没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与安静,能够放大人的感官,加强大脑的冲击。初宁的声音太过清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分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璟嘴唇上下轻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你是个认真的人。”初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会有个美好前程的。” 她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公事公办地搁在桌面,“你还在上学,你请我吃晚饭,我领了心意,但钱,我出。” 初宁的语气很诚恳,但在迎璟听来,真的是扎心。 “喂……”他气若游丝。 初宁不想再耽误时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轻柔的磕地声,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声音:“喂喂喂。” 初宁没回头。 他急了,那种纠结和不甘心的情绪在心里一顿揉搓,变成了哑药,他好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抓起那两百块钱,冲着背影大声嚷:“给多了给多了,我还要找你八十八呢!” 夜风从门口贯入,空气里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迎璟低头一嗅,心里就更空荡了。 自此,这件折腾了小半月的事情正式落幕。 迎璟心情糟糕,做什么都闷闷的。 祈遇几度怀疑:“你是不是失恋了?” 不提还好,迎璟瞬间想到初宁这个心狠手辣的火锅杀手。 祈遇也是哪壶不开接哪壶:“对了,你上回重新做的项目书,有进展了吗?” “……”迎璟静了片刻,摇了摇头:“结束了。” 他走出寝室,背影渐远, 祈遇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明显感觉这位小同志的情绪不太对劲。 是的,迎璟陷入了一种了无生气的状态里。不似第一回被拒绝时,愤怒来得直接又外放。这一次,就像是春日惊雷后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久不见日月,只有潮闷与腥湿。 事情的爆发点是两周后的一个不平常的篮球赛。之所以说它不平常,是因为迎璟跟人打了一架。 对方的后卫正好是飞行设计专业的,充满孽缘的“老仇家”。争球时,对方恶意打手犯规,但裁判却没吹哨,把迎璟给火的当即举手抗议,“他犯规,你为什么不吹!” 当时看球赛的,对方专业的学生居多,顿时一阵嘘声。 火上浇油了简直!迎璟把球往地上狠狠一砸,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混不混球啊你!” 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迎璟充分发挥自个儿常年业余篮球队员的隐性身份,又或者是欲盖弥彰的,将连绵积累数日的邪火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这一架,他干得毫无顾虑,酣畅淋漓。 鸡飞狗跳的一下午,从篮球场到教务处,他痛快地削了别人,也怂怂地被系主任教做人。当然,得功于他的成绩连续三年专业第一,主任到底舍不得太苛责,一顿敷衍的思想教育后,就草草放人了。 “忍着点啊,这个药水会有点疼。”宿舍里,一群人围着。 迎璟龇牙咧嘴:“疼疼疼!!” “……我这还没开始呢。” 65.(第一更)美人谷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初宁谨慎,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姓单, 一个男的。” 那就没错了,赵明川的秘书的确姓单。 “他的态度真好!发给我的项目介绍书好完善, 希望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回复,还说他们随时欢迎。” 赵氏历经数十年沉浮,发展至今, 自然规范、执行力出众。这点初宁倒不意外, 她故意抓他漏洞,咬着字问:“态度真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迎璟当即辩解:“没没没, 我可没说你凶。” 初宁面色温和起来, 笑着说:“行了,不逗你了。不用谢我什么,举手之劳。” “别挂电话。”迎璟叫住她,顿了一下, 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迎璟说:“你帮我忙了,这是我应该的。” 空乘人员已经走来提醒初宁关闭手机。 “我们再去吃上次的火锅吧?我会给你点两份猪脑。”迎璟又说:“不吃火锅也行,咱们吃饭, 湘菜粤菜西餐随你选。” 还西餐。初宁心情不错, 但,“不用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 把手机关闭。 急促的短嘟音在迎璟耳膜发颤, 他忽然有点失落, 最后那三个字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这颗人情世故经验贫瘠的脑子稍稍联想到,呃,她该不会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联系吧? 这个想法一产生,迎璟的心情莫名地降到了谷底。 好失落啊。 ——— 初宁这次去马拉西亚的行程暂定三天。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同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初宁的成长环境可以用严苛与复杂来定义。母亲以幸福之名,二婚嫁入豪门,给虚荣心织了一张精致华丽的面罩,但母亲的懦弱、卑微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记得赵家每一位亲友的生日,然后教初宁把一长串的恭维之词背下来,用来生日当天讨赵家人的喜欢。 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跟弟弟妹妹抢东西,他们要的,你不许看一眼。” 小初宁好委屈啊,眼泪叭叭的。 大概早熟的性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微妙扭转,在该稚嫩的年纪,初宁已经舍弃了芭比娃娃、公主裙、蝴蝶结。谁也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是多么果敢—— 你不许我要。 那我就逼自己,不要去喜欢。 断了欲念,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周沁本科毕业之后,就在宁竞投资工作至今,她看到了这家年轻公司从浮沉摇摆,到如今的稳健发展。对初宁的私人生活也有些微了解。 “我没有选择”,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是后味无穷。 马来西亚之行十分顺利。三天行程满满当当,他们还是按时完成,并定了第二天返程的机票。 不过初宁的感冒却是日益严重,往工厂跑的这几天,烧脑又费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甚至一阵眩晕直接倒了下去,心脏狂蹦,眼睛发黑,呼吸顺不过气,整个过程维持了十来秒,初宁一度以为自己要嗝屁。 周沁吓得半死,“要不然我们改航班吧?你这样怎么走得了?” 初宁说不用,“我明天下午约了金木北城的徐总谈事情,再完善一下细节,VR眼镜的资金就要立刻分节点支出。耽误不得。” 周沁愁眉苦脸:“推一天算了吧,你都病成这样了。” 初宁摇了下头,虚弱地指了指水杯:“给我弄点水。” 周沁听话,等她喝完后,又劝:“宁姐,咱们迟一天走吧?” 初宁挣扎着去洗漱,“今晚就走。” —— 杏城。 迎璟上周五下午没课,正好姐姐在北京也结束出差,就搭了顺风车,姐弟俩一块回了趟家过周末。迎义章这两日北上,去了沈阳军区做工作视察,家里只有妈妈崔静淑在。 只是这妈也不清净,天天逮着迎璟念叨:“这都立冬了!你还不穿秋裤!露出两根小脚踝是几个意思?” 迎璟美滋滋地伸伸腿儿,“我脚踝这么好看,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妈把我生得可美了。” 崔静淑气笑,手往腰上一隔,“臭小子,寒从脚入,现在不注意,以后你就知道苦头了。” 迎璟才不在意,拿着篮球出门,“我去打NBA了。” 他的背影随着“咚咚咚”的拍球声出了门,刚走出楼道,妈妈就在二楼咆哮:“你怎么连秋衣也没穿啊!!” 迎璟抱着球狂奔篮球场,切,秋衣显胖,美男子可是很讲究的! 五点光景,正是岗哨换岗的时间。一拨拨军装笔挺的战士列队交接,这是大院儿一天之中,最有仪式感的时刻。迎璟抱着球站在篮球架下,也没急着玩。他站得笔笔直直,似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待交接流程完毕,岗哨上重新站上了荷枪实弹的小战士,迎璟这才悠悠哉哉地投篮。 “哐——”第一个三分球没进。 到了下班的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哟,小璟回来啦?”一长辈的声音。 迎璟扭头一看,顿时笑脸:“齐奶奶好!我回来过周末呢。” 不多久,又有人招呼他:“小璟,球技渐长啊!” “李叔叔好,没长进呢,还想跟您学习学习。” 迎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球场边的男人冲他竖起大拇指,乐呵着走了。 这样明亮耀眼的男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 来球场打球的警卫兵也多了起来,迎璟一声吆喝:“我来一个!” “小璟儿接住喽!”传球如闪电,飞奔他怀里。 冬日的寒冷化作一滩春水,青春恣意。 玩了一身汗回来,迎璟端着水杯咕噜噜地灌。迎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一个频道地调。 “我说你能不能活得精致一点,”她嫌弃弟弟道:“好歹也喝点温水,怎么跟个糙汉子一样。” 迎璟大口大口喘气,喉间的冰凉攒入胃里,莫名的爽感。他嬉皮笑脸地回:“我能糙得过厉哥?” 乍一听这名字,迎晨拧过头来,杏目圆瞪,“提他干吗?” 迎璟双眉一挑,“姐,你脸怎么红了啊?” “哪有!”迎晨用手背蹭了蹭,这下好了,本来不红的,现在像染上了一层胭脂。 迎璟又喝了杯凉水,一会儿过后,欠揍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我提我姐夫还有错了?” “……”迎晨两颊轻俏,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怦然心绪了。 没注意,电视停在了新闻频道—— “下面播报紧急新闻,据马来西亚媒体报道,北京时间十八日23:58分,一架从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起飞的MH365次航班,在起飞后三小时,在印度洋海域与管控台失去联系,同时失去雷达信号。 “登记显示,该航班载有二百余名乘客,其中十五名机组人员。” 主播声音铿锵、清晰,新闻画面不断在吉隆坡机场切换。 机场滞留大批旅客,有关发言人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事情始末及进展。 刹那间,屋里落针可闻。 迎璟捏着水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飞机失事了。”迎晨眉头微蹙,“又一起飞行事故,凶多吉少了啊。” 新闻继续: “……中国外交部、驻马来西亚使馆和驻越南使馆已启动应急机制,全力做好相关工作,安抚家属情绪。” 迎璟忽然手脚冰凉。他一下子想到三天前的那通电话,他向初宁道谢,说等她回来,要请她吃火锅,还问她去哪里出差。 那时,初宁极简短地告诉他:“——我飞马来。” 迎璟突然发虚,像是突然的冷锋过境,他整个人都处在不好的预感中。 出于本能的,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但,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初宁脑子发蒙,她想找个地方坐,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结果扑了个空,重心失衡,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奋力搜救,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一股穿堂风从初宁脑海里呼啸而过。 这时,她手机响,是迎璟打来的。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莫名地串联上了她心里的豁口。 “你终于接电话了!!”迎璟中气十足,“我天!吓死我了!你看到马航失联的新闻了吧,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跟我说你去马来西亚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宁被他一顿吼,吼得耳膜乱跳。 66.(第二更)圆满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今天作为宁竞投资的负责人,她宴请金木北城的徐总吃饭。徐有山早年是苏商系派,后来跟人进藏区收药材,干倒卖, 渐渐融会贯通, 成了个四通八达的经典款商人——有一定的资源, 但是中规中矩, 也没个契机更上一层楼。 徐有山又是个喜欢张罗热闹的,带了四五个业务部门的, 一顿饭吃得聒噪。初宁被来回敬酒,她也是看人来的, 除了和徐有山碰碰杯,别人的,一概笑推回去。 那几个业务员都是小帅哥,初入社会的稚气没有消退, 老练成熟装得又不够火候。他们看初宁的眼神, 小心翼翼、又有点刻意讨好。 初宁偶尔冲某个人笑一笑,那人立刻低下头, 不好意思极了。 两百万的VR零配件制造合同,就在这场饭局里敲定。 事后关玉问她:“徐有山这个人怎么样?” 初宁说:“公司债务状况一般, 但整体还转得动。” “他一个外地商户, 你就没顾虑啊?”据关玉对初宁多年的了解, 她甚少与京圈外的公司企业直接业务合作。 初宁说:“这个人是秦总推荐的, 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制作订单本身的环节并不复杂。”她想了想,说:“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关玉便不再问,而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明晚的慈善拍卖会你去吗?” “去。” 这个活动是国内几家主流媒体举办,声势壮大,流光溢彩。初宁也收到了邀请函,准确的说,这个邀请函也没什么门槛,凑个人气。真正被主办方重视的,也就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拨。 比如赵明川。 初宁看到他长腿阔步地走红地毯,主办方也是微妙有心,安排一个当红小花旦挽着他的手。一个成熟大气,一个娇俏可心,妥妥的明日头条。 赵明川转身签名,笔锋凌厉,有棱有角,是他一贯的做派。随后进入一般流程,今天的几样拍品质量上乘,古玉、花瓶、字画,最后还有女星拍古装剧时私用的翡翠耳环。 八万起价。 几番竞价之后,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 “五十万第一次——”主持人慷慨激昂,“五十万第二次——” 整晚没有参与拍卖的赵明川,示意秘书举牌。秘书颔首,手微扬,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一百万。” 全场哗然。镜头瞬间给了赵明川,他的脸出现在加宽的屏幕上,丝毫不减英俊。 掌声此起彼伏,气氛推至最高|潮。 而这副翡翠耳环的主人,正是刚才与赵明川一起走红毯的女星。女星笑成了花儿,主动向赵明川致谢。 “客气。”赵明川的做派十分绅士,礼貌地与其握手。 “咔擦。”娱乐媒体齐刷刷地拍下这一刻,甚至想好了明日引人遐想的新闻标题。 初宁坐在后排,对赵明川这种公关手段已经十分熟悉。他习惯后发制人,出手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轻轻松松夺走了今夜的焦点,这种广告宣传的效果,简直了。 初宁虽然对赵明川没什么好感,但客观来说,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的酒会,才是大家获取人脉资源的重头戏。你认识我,我又把你引荐给熟人,先留份关系,用不用得上那就是后话了。初宁在宴会厅华服美姿,穿梭于各色人群里,笑得熠熠生辉。 “小宁?”有人叫她。 初宁回头一看,就瞧见不远处的几个人。而赵明川就站在中间。 喊她的是陈总,身家丰厚,是号人物。陈总笑起来跟尊玉佛似的,意有所指:“你也来了?怎么没听赵总说起?” 这俩兄妹感情不和,早成了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但忌惮赵家,谁也没敢明面上说。这位陈总是个搅混水的,之前被赵明川弄了几次不痛快,记着呢。眼下哪肯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旁边已有人小声议论,“她和赵总什么关系啊?” “就是那个妹妹。” “哦哦!”说话人用唇语,问:“不和?” “嘘。” 初宁和赵明川中间隔了一米,吸纳各方目光,暗流涌动。两人对视半秒,像是一种默契,共同迈步朝着彼此走近。 赵明川站在初宁身边,左手自然而然地虚扶着她的腰,“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拍品,坐后面自在。” 初宁微仰下巴,姿态顺从,笑着对大家说:“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扰各位叔伯谈事儿。” 赵明川低头,“那对翡翠耳环你待会去我后备箱里拿。”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了。 “赵总兄妹感情真好。”言论顺势起。 “说来说去,还是老赵运气好,有这么一对智福之相的好儿女。” 微妙的氛围,就这么悄然化解。想看笑话的没看成,想听八卦的,又更加云里雾里。 既然起了这个头,初宁自然就跟着他们闲聊了。初宁模样乖巧,只听不说。这帮人算是顶尖阶层,一句话的信息量巨大。在听到某总谈及马来西亚的一笔工程设备订单的话题时,她反应机敏,“我有一个供货商,就是生产这种机子的,如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问问。” 某总审时度势,欣然:“既然你有渠道,这事儿就当帮伯伯一个忙,交给你做了可好?” 语毕,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赵明川。这是借花献佛,表面是给初宁做项目,实则是在讨好这位祖宗呢。 初宁笑容绽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我荣幸。” 赵明川把她那点小心思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内心极其不屑的一声冷哼。 十来分钟的叙谈,赵明川就离了席。他领着初宁,人多的地方,还会轻揽她肩头,提醒她躲避。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家兄妹,呵,台下的戏,可比拍卖会好看多了。 电梯门关合,气氛骤冷。 上一秒还是羡煞旁人的兄妹之情,这一秒,各自嫌弃往边上一大步,跟避洪水猛兽似的。 顷刻之间,那份暖意化作冰雪,赵明川周身冷下来。初宁喝了点酒,人倦怠,打量了一番他,嗯,这才是他的本面目。 楼层跳跃往下。 赵明川凉飕飕地开口:“没事儿的时候,多对着镜子练练。” 初宁警铃大作。 “你跟人谈钱的时候,那副谄媚笑容真难看。”赵明川气定神闲道,“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初宁淡定,“看不惯就别看。” 赵明川也不恼,鄙视不屑,“那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初宁心尖发颤。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是赵明川对她们母女俩发自内心的鄙夷。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做得浑然天成。 赵明川是干大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就像刚才那种场合——维护赵氏的正面形象,比个人的喜好厌恶情绪更重要。 初宁没敢拂他面子,这点上,两人倒是观点一致。而方才的那个设备订单,也算是赵明川顺水推舟的人情了。 快到一层,赵明川冷言:“过来。” 初宁挺直背脊,撑起精神,和赵明川站在一排。 “叮——”电梯门开,外头一派喧哗热闹景象。熟人频频热情招呼:“赵总。” 赵明川领着初宁,兄妹情深的正面形象尽收众人眼底。 应酬完毕,走前,赵明川突然叫住她,“那笔设备订单,你最好自己去马来西亚实体考察一次。” 初宁仔细斟酌他话里的意思,悟出来了,赵明川这是点拨她呢,把第一单做好,那么之后的订单量就会源源不断。 赵明川迈步要走, 初宁快步跟上去,“等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在做高尖精分子材料的市场调研?” 赵明川脚步顿住,防备心极重。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背后没打你主意。”初宁亦坦荡,“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他是C航的学生,学的就是相关专业,对行业的了解以及实践动手能力非常强。” 赵明川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用你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初宁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说:“算了,就当我犯蠢。” 她转过背要走。 “给我。”意外的,赵明川开了金口。 初宁也没转身,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掏出手机,把158开头的电话号码,复制发给了赵明川。 “他姓迎,叫迎璟。” 这一晚,兄妹之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刺开了不合已久的局面,诡异地启动了一种“为对方着想”的开端。 而第二天,初宁就坐上航班,极有效率地飞往马来西亚,以此不负她钱串子的本性——去对设备实地考察了。 机场大厅回响着登机提示——“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吉隆坡的MH36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15号登机口上飞机。” 初宁起身,秘书帮她推行李箱。登机的前一刻,她收到一条短信。 “有人找我做项目,是不是你推荐的?” 又一条新的: “肯定是你对不对?报酬好丰厚,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67.千字好评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年长迎璟五岁,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 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困难迎刃而解。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 主旨简明扼要,“下次,没打赢, 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 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 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 “你不好好上学, 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 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 备注:吃点儿好的, 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祈遇为难:“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酒吧。”迎璟兴致高:“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对了,你问问你女朋友,看她在哪里,我们就去她那儿呗。” 祈遇的女友顾矜矜就是做酒品销售,没个固定地点,到处跑场子。 这个理由让祈遇无法反驳。 走时,他对着迎璟的背影摇了摇头:“玩物丧志。” —— 国贸那边夜晚的繁华白天不相上下。 C.V酒吧开业,能把这地儿盘下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来捧场的自然也多。初宁下午谈完事,和启名实业的魏启霖吃完应酬饭,巧的是,这酒吧的老板是他俩共同的朋友。有个十分中二的外号,人称小六爷。 虽称爷,但一点也不老,比初宁还小几岁,交际圈鱼龙混杂。 初宁又叫来了关玉,小六办事仔细,把最好的两间包厢留给他们,男的一拨打牌,女宾在这边,喝喝酒,唱唱歌,关玉拉着初宁去场子里蹦了一圈,音乐跳跃,攒动的人头像是春日里一颗颗往上冒芽的花骨朵,放纵又肆意。 关玉嗨得不行:“还是国内好!帅哥真多!” 光影明暗,初宁伸手一推,就把她推退了几步,正好撞在一个纹着麒麟臂的朋克小哥身上。 关玉一声娇怨,拧头冲人笑着说:“对不起哦。” 与小哥视线相对,确认眼神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搂在了一起。 关玉挂着他的脖,小帅哥圈住她的腰,音乐变化成另一首节奏更激烈的。两人身贴身,身肢扭得活色生香。 中途也有几位男士想和初宁一块搭伙。手刚伸过来,初宁巧步一挪,不动声色地避开。蹦了几分钟,她觉得没劲,只身回去包厢。 里头还有别的伙伴,小六见初宁进来:“宁姐,尽兴了没?” 初宁冲他竖起拇指。 小六开心坏了,神秘兮兮地说,“还有好东西在后头。” 他打了通电话:“进来吧。” 门开,一串人影贯入。 “哇哦!”女同胞们的惊呼带着一股亢奋。 十来个年轻男人站成一排,双手统一背在身后,个个一八五的完美身高,有清隽秀气的邻家弟弟型,有荷尔蒙傍身的猛男型,还有戴着无框眼镜,穿着西装的禁欲型。 小六手一指:“用点心,把美女们都给哄高兴。” 都是玩得开的小年轻,女生们张扬又胆烈,咬文嚼字故意问:“怎么高兴都可以吗?” 顿时,起哄声,拍桌声掀天。 初宁坐在沙发一角,是脱离热闹之外的人。 “宁姐,”小六凑过去一脸笑。 初宁嗤声:“幼稚鬼。” 小六被她刺惯了,毫不在意。下巴往其中一位男士的方向坏坏一抬:“我给你量身定找的。” 是那个戴无框眼镜的禁欲型。 “像不像?”小六意有所指。 “什么像不像?”初宁身子前倾,叉起果盘里的猕猴桃。 “你初恋。” 初宁被这仨字给激着了,一口咬到了舌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六浓眉飞扬,“我知道你一直喜欢这款,怎么样怎么样?” 忍过那波痛感,初宁平淡道:“不怎么样。” 小六冲那边手一抡。禁欲哥哥端着酒杯就走了过来。 “宁姐,开心点嘛。”小六拍拍她的手背:“这两年我就没见过你交什么男朋友。” 小六走。禁欲哥哥靠着初宁坐下,他身上有清清的香水味。 “喝酒么?”他的声音像午夜电台的男低音。 初宁敛眉,接过。 杯壁相碰,她仰头一口喝尽。 禁欲哥哥是个体贴的,递过去一张面纸,初宁没接,而是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胸前的弧曼妙,这个动作,更让人遐想。 初宁看着他,顶上炫彩灯的光影映在眼眸,嘴角噙着笑。 男人收拢纸巾,然后倾身靠近,要去帮她擦唇边的酒液。蹭上的前一秒,初宁侧头躲开。 “嗯?”他颤出一个微妙的字。 初宁拂开裙子,站起身要走,“我今晚没需求,你可以下班了。” 走出包厢,热浪音潮扑浪而来。 初宁深深叹气,小六这屁娃子才二十一岁,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会玩了吗。 她坐去吧台,叫了一杯啤酒,脚尖轻轻一踮,身子就跟着转椅划了个圈。一眼,初宁就看到了右边卡座上的熟悉人影。 她握酒杯的手指顿了下,啧,又是他啊。 ——— 小圆桌上放着一打啤酒。顾矜矜穿着制服,头上顶着对兔耳朵,笑成了一朵花儿:“这个酒很好的,新品,口感超级棒。”然后环顾四周,小声说:“我给你打折哦。” 迎璟点头,“行。” 祈遇不太放心:“打完折贵不贵啊。” 顾矜矜一眼警告暗示,又对迎璟笑着说:“不贵啊,这一箱打完折也就三百五十块。” 祈遇倒吸气:“这还不贵?” 顾矜矜看男朋友的眼神,要吃人。 迎璟觉得没什么,“没事儿没事儿,照顾生意吧,也没几瓶,我们喝的完。” 顾矜矜以还要去推销为由,走了。 祈遇拿出手机:“我扫一扫二维码,看淘宝上什么价。” “叮——”短信提前进来。 来自顾矜矜:“有钱不赚,你笨呐。” 祈遇纠结万分,迎璟已经把他架起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今晚是我请客,好好玩。” 他把祈遇带到舞池,跟着一顿群魔乱舞。 初宁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这小子根本不会跳,手脚僵硬跟搓澡似的。 踩着迷离镁光灯,感官容易分岔。 初宁双手往后,手肘撑在吧台上,翘着腿,高跟鞋跟着节奏一块上下轻点。这小孩儿身材还真不错,脱了外套,就披了件纯白短袖。 他跳得出了汗,布料贴身,穿的是CK的牛仔裤,这是经典款,把人衬得腿长翘臀。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低头抿了口酒,嘴角微弯。 再抬头时,迎璟身边多了两个穿背心,染黄发的小年轻。哟,就这舞技还敢跟人尬舞?蹦着蹦着,那俩青年似是在迎璟耳朵边说着什么,迎璟点了点头,是要跟他们走的架势。 这地方不说乱,但要干坏事也不是干不成。 那边,人已经转过身,迈开步。 初宁迟疑片刻,放下酒杯,也站了起来。 音乐在耳朵边爆炸,灯光效果迅速变换,刺得人眼睛要瞎。迎璟觉得眩晕,一瞬间连路都看不太清,然后手臂一紧—— 被人牢牢拽住。 他回过头,初宁姣好的面容近在眼前。 “是你??”迎璟的吃惊毫不掩藏。 初宁把他带出舞池,带去卡座。 桌上一打啤酒还没开盖。初宁往沙发一坐,也不开口说话。 迎璟没她这份定力,先开腔:“你有事找我吗?” 初宁扫他一眼,答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难道告诉他,是怕他被人带入歧途,嗑药抢劫什么的。 谨慎细心的职业病,不分场合之下,也是让人头疼。初宁有点小后悔,管了一件本可以省去的闲事。 当然,迎璟也没想领她的情。 上回,初宁那番不留情面的讲话,实在是没给留下好印象。他态度也不好,故意问:“你是改变主意了,要跟我谈合作吗?” 这老气横秋,着实刻意得毫无技术含量的问话,听得初宁莞尔一笑。迎璟的目光从她皓白如贝的牙齿上挪开,气赌完了,兴致不高。 音乐渐变,DJ换上了一首经典英文老歌。 迎璟忽然问了一句话,初宁没听清,“嗯?什么?” 他起身,猫着腰飞快坐近,凑到耳朵边大声:“我这个项目很吊的,一定也能给你赚钱。” 少年热气攀上脖颈,挠得初宁有点儿痒。她双眉扬起,哦了声:“这么酷啊。” 迎璟陡然泄气,捞起一瓶啤酒,放在嘴边用牙技巧性地一磕,再用拇指一顶,瓶盖就起开了。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咕噜咕噜地滚动。 初宁亦放松,浏览着舞池,就看见关玉倚在朋克帅哥的怀里,两人走到另一个卡座继续成年男女游戏。 初宁突然起了坏心,她用手肘蹭了蹭迎璟。 “干嘛?”迎璟放下酒瓶。 灯光眩晕,声色迷离。 初宁:“这么年轻,赚钱意识挺强啊。”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 “喏,那个,”初宁食指一扬,对着关玉所在的方向,“我今天是来谈客户的,就是那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 迎璟懵懂,一脸关我何事的疑问。 初宁勾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点:“给你个赚钱的机会好不好?” 迎璟只闻到她身上好香啊。 “你跟她初恋长得还挺像,你去陪她聊聊天,喝喝酒,喝累了,就去楼上开个房间一块休息休息,睡睡觉什么的。”初宁说得擦枪走火,点燃了迎璟心里惊恐的火焰。 他心里一阵火烧火燎,直窜天灵盖,刚才丧气无望的情绪被一举歼灭,沸点爆表,涨红了他的脸。 迎璟看着初宁,然后出于本能的,拢紧了自己的胸口,同时屁股往右边挪,躲开这个臭臭的人。 初宁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她叩了叩桌面,起身不再逗他,说:“这酒我请了,放心,不要你卖身。” 迎璟看着她背影渐远,心头一动,飞快跟了上去—— “那个,等一下。” 祈遇这人老实上进,还真跟着念了两遍:“上课,上床睡……” 门正好被推开,戴眼镜儿的小班长圆眼一瞪:“我去!大白天的你俩干嘛呢?” 迎璟白牙一绽:“迎老师课堂开课了。” 小班长切了声:“悠着点啊,我可提醒你,晚上的毛概论文你记得交,这可是第三回了,再不交,真得挂了。” 迎璟拍了拍祈遇的肩膀,默默发出爱的凝视。 祈遇看了他两秒,慢悠悠地拧过头继续画图纸,再伸出三根手指。 迎璟一掌拍过去:“行,三顿饭,成交!” 下午三点半有实验课,人家都安安静静的午睡一会儿,迎璟吃了饭就跑去篮球场打球,热的一身汗回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冰棒,一进走廊就吆喝:“吃冰激凌的到308啊,先到先得!” 像是清晨山谷的一道撞钟,清脆悦耳,鸟散风动,唤醒了怏怏午后。 迎璟人缘儿好,他们的308寝室总是最热闹的那一间。 冰激凌供不应求,瞬间瓜分完毕。 “可爱多是我的,别抢,别抢!” 迎璟的手被同学拽着,球服都拉下了一大半,直接成了露肩装。他费力歪头侧过身子,剥开包装纸,张嘴就咬了一口,哇,也太冰了吧! 他“嘶哈嘶哈”直吸气,然后手一伸,把缺了一半的可爱多递出去:“给你们给你们!” 众同学喝倒彩:“切!!” 三点半的课,提前十分钟才从宿舍出发,提前一分钟到实验室都是吃亏。迎璟和祈遇走进去,就看见班上的几个女生围成一团。 张怀玉冲他们招手:“迎璟,你来看看这个!” 小班长周圆不乐意了,“咱们这么多人,干嘛只叫迎璟啊。” “有本事你也考第一啊,我天天请教你。” 硝烟味飘啊飘的,迎璟先是给男同胞顺顺毛,“好男不跟女斗。” “哼。” 然后走过去,又对女同志低声说:“好女不跟男斗哦。” “嗯嗯~” 颜值高的人,好像说什么话都比较令人信服。 “这个为什么不亮啊?” “我看看。”桌子略矮,迎璟伏腰,指着后半段的一截说:“这儿,串反了。” 他拔下这条线上的三只感应灯泡,调整了一下位置,“好了,开关。” 通电,女生们惊呼:“哇哦!!” 方才还黑兮兮的电路板,此刻不仅亮腾,那几只小灯泡,也被组成了一颗爱心的形状—— 贼亮。 “要不要给你上峨眉山开个光!”突然一声严厉呵斥。 安静半秒,众人如临大敌,缩头蹑手迅速坐回座位,翻书的翻书,拿笔的拿笔。迎璟吐了吐舌头,转过身,老老实实叫人:“栗教授。” 栗舟山五十出头,乍一看这身材,略圆,微胖,不像传统意义中的书生人长相。就这副凶面孔,在本校也是排的上号的。 “乱折腾,胡闹,这是实验材料,不许用来做别的事!”栗舟山指着这颗硕大爱心,问迎璟:“你是不是准备用它去参赛?啊?” 迎璟憨笑两声嘿嘿,“也不是不可以。” 栗舟山的小胡子都快气飞了。 持续数分钟类似“先穿袜子再穿鞋,先当孙子后当爷”的说教,栗舟山每说一句,迎璟就飞快地默背出他的下一句。 这八九不离十的正确率,迎璟忍不住挑挑眉。 “你总是浪费我时间,上课。”栗舟山像个赌气的小老头,两手一背,走了。 迎璟溜到祈遇旁边,摊开书本,其实是把手机放下头偷偷玩跳一跳,好友圈里有人超过了他,不行,一定要把第一名争回来。 祈遇:“下周比赛你准备了没?” “没,那要什么准备,一年一次学校也就走个过场,回回都被飞行器设计专业的拿名次,我们系就是绿叶,凑个人气——对了,晚上一块打球。” 68.属蛇的 迎璟的语音音量太大, 初宁把手机搁远了点, 眉间尽是嫌弃。 正准备回信,门铃响。 初宁吓了跳,赶紧把桌上这箱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拾掇,然后匆匆丢进卧室。她趿着拖鞋,翻开猫眼一看,顿时放松下来。 “我还以为谁呢。”初宁打开门。 关玉抱着一袋大面包走进屋,“你以为是谁?” 她换了鞋, 打着赤脚往客厅走, 把一袋面包随手一扔, 就去厨房喝水了。 初宁给她找了双新拖鞋,递过去,“你最近怎么神出鬼没的?” 关玉嘁了声,蛮嫌弃, “明明是你自己到处玩,还怪起我来了。怎么样,丹巴好玩儿吗?” 初宁当时给她发了很多美景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和谁待一块。 关玉指着桌上的面包,“你常吃的那家,新鲜做的。” 满屋都是淡淡奶香, 初宁翻翻拣拣, 心情不错, “好玩啊, 特别漂亮, 有机会你也去那儿看看。” “我可没机会喽,我又没有男朋友在那边。” 初宁斜了她一眼,嘴角的笑还挂着。 关玉凑过来嗅了嗅,“啧,浪味。” “我还浪味仙呢。”初宁骂她浮夸。 关玉咯咯笑,拉远了距离,从上到下打量她,不怀好意的拉长尾音:“噢哟,更挺了呢。” 初宁干脆利落的一声呸!“女流氓。” 关玉不负盛名,还装腔作势的把手伸过去,“我摸摸。” 初宁飞身一躲,“没你的大。” 两人笑笑闹闹,这一茬过后,关玉嫌热,把屋里的温度调低了些,然后盘腿坐在沙发上喝冰水,有一搭没一搭,也看不出个什么异样。 初宁挑了个面包,坐她边上吃起来,随口问:“诶,你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啊。” “我说一句话你别介意啊,有事儿别自个儿担,说出来还能多几个人想办法。” 关玉嗤笑,“你胡说些什么呢。” 初宁看她一眼,向来有事说事,直接道:“你是不是跟冯子扬借钱了?” 这到底是私事,换做别人,这样问的确不妥。但她和关玉不比常人。初宁情感冷淡,是个很难交心的人,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 用关玉的话来说,从里之外都透着一股性冷淡的气质,拒人千里。 但真要把你当自己人,那推心置腹自然没的说。 关玉挑了挑眉,“冯子扬果然还是偏心你,什么事都跟你说。” “可别阴阳怪气啊,他没恶意,也不小气,纯属关心。”初宁咬了一半面包,腮帮鼓鼓的,咽下去才继续开口:“你怎么突然要用那么多钱?股票又补仓?” 关玉坦然一笑,说:“不补仓啦,我不是入股了一个天猫店吗,前期运营还不错,但这刚开始肯定是亏钱的,所以资金周转一下。不过已经没事了,缓过来了。” 这事初宁倒是听说过。关玉不像她,从一而终比较专一地做生意,这人天生闲不住,哪儿都喜欢掺几脚,灵活运作,快速变现,看起来浮浮躁躁不靠谱,但小打小闹,还真积累了不少钱。 比不上大资本,但一女人自己花,绰绰有余。 见她这么坦荡,初宁也放了心,“前因后果弄明白就行,不过,如果你真需要用钱,先跟我说。” “知道啦!富婆!”关玉挑眉,“但你现在要养小鲜肉男友,压力也很大吧?” “滚蛋,他不需要我养。”初宁眼里难掩得意,“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默默无闻参加各种比赛,小金库特满。” 关玉笑了笑,表情平淡,“是吧。” “是啊。”初宁难得的真情流露,“我们家小璟儿,真的好乖哦。” 关玉立刻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受不了!” 她在初宁家待了没多久就要走,初宁叫住人,“等等。” 然后回卧室,出来时递给她一个粗麻布包,里头是一个编织挂件。 “我在丹巴买的,老奶奶八十多岁眼睛都快瞎了,做点手工活养家糊口不容易,据说保平安的,送你了。” 关玉还挺喜欢,摸摸正面又摸摸反面,最后收于掌心,隔空一个飞吻:“宁儿谢啦!” 初宁扬扬下巴,“快走吧。” ——— 两天后,迎璟从杏城返京。 初宁特意提早下班去接人。她下车前又补了会妆,特意把嘴唇描得红艳艳,唇瓣啵唧两下,像花儿似的。她今天一身休闲打扮,连高跟鞋也不穿了,白色球鞋牛仔裤,加一件bf宽松范儿的薄风衣,头发一把扎,青春极了。 而同一时间的进站台,列车门滴声一开,第一个冲出来的人快如小火箭,一股猛劲儿往外跑。 迎璟在人潮中独树一帜,醒目呐。 初宁刚才还在踱步数拍子,再抬眼,就瞧见迎璟在五米远了。 他绽开笑,一口牙齿齐整皓白。 三米。 初宁眼睛亮晶晶的,毫不犹豫地张开双手。 一米。 两人的眼神电光火石。 “啊!”初宁一声惊呼,被他抱了个满怀。 迎璟力气大,搂着人的腰原地转了一圈,初宁腾空,风衣的衣摆像一朵盛开的花。 额头抵额头,亲亲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 迎璟跟饿狼出洞似的,舌头搅动得野蛮,初宁被动承受,身体先服软,没几秒,就顺着他的节奏尽情投入了。 “想我没?”迎璟哑着声音问。 初宁在他脸颊亲了一口,“你说呢?” 迎璟掐了掐她的腰,对望一眼,俩妖孽便心照不宣地往车里走了。 一小时后,公寓。 卧室门半掩,外套、线衫、黑色内衣就剩一层薄纱,拖鞋反扑在地面,东倒西歪,一地狼藉。 门缝里,春光明媚。 半边落地镜里,只照出男人硬实的背,和从他腰侧探出来的两只脚丫正晃着。 初宁扛不住了,头发凌乱,眼神涣散,还不忘伸手去够床头的枕头,总想拽着点什么才安心。可刚挪动几公分,腰间一紧,就被迎璟用力扯了下去。 初宁哭笑不得,拿脚丫子踹他,“你属牛的啊!” 力气使不完似的。 迎璟没羞没躁,应道:“我属蛇的,全钻你里头了。” 初宁羞愤,“你闭嘴。” 迎璟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沉:“宁儿,你再叫两声,好听死了。” 初宁被他折腾得像条咸鱼,偏偏这人还精神透顶,简直让人生气。于是没好心,气囊囊地顶一句:“两声——嗯,我叫完了。” 迎璟听乐了,往下一压,一肚子坏水,“不是这么叫的,来,我提醒一下你。” 地动山摇,一次又一次。 初宁闭着眼睛想哭,之前还想着,那一箱子玩意儿不知用到猴年马月。现在真是打了自己的脸,惆怅着呢! 云雨之后,初宁趴在他胸口,有气无力道:“下次你别回来了,永远待杏城得了。” 迎璟觉得这人口是心非,直白道:“你骗人,你刚才明明高……唔!” 那个词儿没说囫囵,就被初宁堵住了嘴。 迎璟支支吾吾的补充完整:“……四次。” 初宁想盘腿坐起来,但一动腰,那个疼啊,她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天起一定要给男朋友洗脑,教会他什么是克制,什么是适度! “我这次回家,跟我爸妈坦白了。”迎璟忽然吭声。 初宁差点咬到舌头,皱眉:“坦白什么?” “咱俩的事啊。我说我谈女朋友了,叫初宁。你猜我妈第一反应是什么?”迎璟想起还觉得可笑:“她那个惊恐啊,还以为我为了拉投资,出卖肉|体呢!” 初宁笑出了声,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挑挑眉,“可不就是么?” 迎璟举起手臂,小肌肉一下子凸起,蛮感兴趣:“宁总,请问您愿意为我投资多少钱?” 初宁半靠在他怀里,被子扯了一角盖在胸口,欢爱一场,皮肤呈淡淡的红,她笑,“我嫁妆全砸你身上了。” 这话,真。 迎璟愣了下,整个人闷闷的,大腿一张开,就把人夹在下头,像八爪鱼黏着不松。 初宁也不动,暗暗顺了口气,摸了摸他软绵的头发,轻声说:“我从不后悔我自己的决定,小璟,你很优秀,你很值得。” 迎璟不说话,搂着人,声音闷闷的,“初宁。” “嗯?” “你带我去见你父母吧。” 迎璟这想法不是一时兴起。 老迎家是正儿八经的红色家庭,根基在那儿,家训家风从骨子里来说,还是非常传统和守责的。比如一些大事,那还是推崇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什么媒妁之言,八抬大轿,有名有份。 初宁琢磨出来了—— 迎璟这是在向她求名分呐!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没有哪个女人能扛得住爱人这样的温柔。这种温柔,自带一股韧劲,充实且有力量,是能让人清清楚楚看得到的一种未来。 “好。”初宁郑重答应。但。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来安排,好吗?” 迎璟表示理解,挠了挠她胸脯上被他种的“草莓”,唔,这次“种“的不够肿,下次一定再努力。 初宁闭目,原本疲惫的身体,这一刻反而睡不着了。 她想,该以怎样的一种方式,让迎璟被陈月所接受。 头绪还没理清,搁桌上的手机“嗡——”的一声震动。这突兀的动静,像是安静夜里的一道惊雷。 初宁看了眼屏幕,蹙眉。 而她也从未想过,迎璟和赵家的第一次见面,是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 开始的。 69.碰瓷儿 电话是冯子扬打来的。 不似他以往乐天的做派, 一接通, 声音就是哑的,“小宁儿。” 初宁被这语气给吓着了,本来还在迎璟胸上戳啊戳的手指也老实了,她问:“出什么事了?” 迎璟瞥见屏幕上的名字,心里那个不乐意啊,蛮横的将初宁的手指又放回了自己胸上。 初宁在被窝里轻轻踹他一脚,然后起身下床。 她没穿衣服, 赤着脚, 腰肢纤软, 上面几个红红的手指印。 美人在骨不在皮,初宁条子顺,看得迎璟闷在枕头里呼呼喘气。 冯子扬说了几句话,初宁神色变凝重, “你俩好好说,千万别冲动,需要我来解释吗?” “你别过来,我自己能解决。”冯子扬不堪耳边的尖锐叫嚷,此刻心烦气躁,风衣外套撩开, 一手搁腰上, 极尽忍耐。 “我拿青春换你的狼心狗肺!” “一不高兴就让我滚, 你把我当什么了!” 那头夹杂着女声, 情绪激烈, 态度亢奋。 初宁没听囫囵,冯子扬就挂断了电话。 迎璟从背后黏上来,抱着人在她肩膀上落吻:“大胆,当着现男友的面公然与前未婚夫调|情。” 初宁被他亲得痒,直躲:“这人不对劲啊。” 迎璟心里对冯子扬有芥蒂,没个好语气,“你管他的。” 初宁横他一眼,“你心眼怎么这么小?” ”谁让他当过你的未婚夫,就一假冒产品。“ 初宁拿他没辙,“吃飞醋。” 也就逞逞口舌之快,迎璟过了这个劲儿,还是能替她拿主意的,问:“他是出事了?” “他有一个女朋友,就,就是……”初宁咳了咳,到底不太好意思解释。 “地下情。”迎璟直接答。 初宁讪讪点头,“嗯。两人最近闹得厉害。” 听完,迎璟很淡定,“真过不下去,绳子绑一块都没用,真有感情,过程再煎熬,也能有个好结果。” 初宁乐了,“哟,迎老师。” “你才是我老师。”迎璟冲她挑眉,不疾不徐道:“不过老师刚才讲课的声音有点大,太带感了。” “……”初宁憋着一口气,顺也顺不过来,瞪着人,偏偏脸色绯红。 论没脸没皮,男人总是略胜一筹的。 八点刚过,夜色静静覆盖下来。 两人腻歪了这么久,肚子咕噜叫,正打算出去觅食,冯子扬的电话又来了。 初宁和迎璟正等电梯,搂在一起说说笑笑,电话一接,听了几句,初宁的脸色就变了。 “好,那我马上过来。” 挂断,她转头对迎璟深吸一口气,“你自个儿去吃吧,对不起,我得过去一趟。” 初宁极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刻。 “你别慌。”迎璟按住她的肩膀,给予安抚似的紧了紧,“出什么事儿了?” “冯子扬的女朋友受刺激了,说是去找两家大人说理,冯子扬已经往地方赶了。”这还不是重点,初宁面露难色:“冯家今儿出席一个宴席,”顿了下,说:“我妈也受邀参加了。” 迎璟立刻:“我陪你一起过去。” “不用,太乱了,我妈那人……”初宁哎的一声,“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好吗?” 迎璟懂事理,也不添乱,爽快答应:“行,你开车慢点。” 电梯划开门。 “欸。”迎璟拉了拉初宁的手,“遇事别慌,有事给我打电话。” 这人一到关键时候,倒真有镇定场子的气势在。迎璟的目光很沉着,不惊不跳,望着你就是一股力量——很安心。 从小区过去也不是太长时间,都在四环内,不堵车半小时就能到。 似乎是个慈善拍卖会,搞得气势隆重,还请了几个二线明星做噱头,这种宴会初宁见得多,其实特无聊没什么营养。快到的时候她给冯子扬打电话。 “你人呢?” 冯子扬说:“我在停车了,东南边儿。” “行,我两分钟就到。” 初宁转了把方向盘,就瞧见了正主的黑色路虎。 她摁了两声短笛,冯子扬亦同声回应表示看到。两人下车打了照面,初宁急啊:“怎么闹成这样?” 冯子扬眼底发红,不是情绪浓烈,纯粹是反感所致。他的风衣外套也皱了,里头的衬衫领扣掉了两颗,初宁眼尖,一看便明白,是真闹开了。 “我他妈真的服了,拿死逼我,跟疯了似的!”冯子扬气到极致,一通脾气发得毫无章法。 初宁提醒:“行了行了,总得解决不是?秦淼真去找你妈妈了?” “我不知道。”冯子扬边说边领着初宁往宴会厅走,“她给我发了十几条短信,我觉得她已经彻底没了理智。”冯子扬颓靡地揪了揪自个儿的头发,“操!” 初宁忽的大声:“是不是她!” 手指着左边,一道失魂落魄的纤细身影正欲往会场去。 一个停顿,冯子扬已经冲了过去。 初宁怕他出事:“冯子扬!” 秦淼精神状况极其差劲,一惊一乍的,见着人,刺激受大发,尖叫:“你别过来!你这个渣男!!” 冯子扬火气亦重,指着她:“你做个人行吗?!” 秦淼就开始哭,哭得夸张、声色厉荏,“你甩我!你把我当什么了!挥之即来是吧,是吧!我这几年的青春全喂狗了!” 冯子扬忽地笑了,这笑容冷冽、绝望、悲怆。 “我他妈对你问心无愧。秦淼,上头一双眼睛在看着呢。”他抬起手,食指笔直对天,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些年,我待你如何,我对你家人如何,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给老子说!” 初宁被这阵仗吓到了,他去扯冯子扬,“欸。” 手被甩开。 冯子扬眼眶都红了,“你提的哪个要求我没办好?不说别的,就你那七大姑八大姨的儿女工作,我都办了不下十个。我让你出去工作,不是缺这两个钱养不起我女人,而是,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懒得精气神都空了,秦淼,一女人,首先要自己尊重自己。“ 这话在理,但情绪宣泄也过重。 秦淼厉声:“还说不是嫌弃我!我不管,我不管。” 冯子扬却彻底冷静,目光淡,望着她说:“我的感情很真,你呢?你把你的不自信,恐惧,全堆在心里又不肯面对,只能消耗咱俩这些年的感情。秦淼,好聚好散吧,咱俩别折腾了,行吗?”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他一做大事的男人说出口,自然而然就成了小气的那一个——跌份。 可爱情的百转千回,天堂地狱,也不过是在这些柴米油盐里由量质变。 男人对你有没有情,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只一眼,连初宁都明白,冯子扬是真狠下了心。 他这样的人,爱的时候,命都是你的。 不爱的时候,一个字的商量余地也没有。 绝情。 话不好听,但着着实实是往人心窝子里捅,哪儿痛就往哪儿招呼,秦淼面子薄,这状态也是豁出去了,一下子疯喊疯叫,坐在地上哭。 初宁看不下去了,好心的给她递了纸巾,“别坐地上,凉。” 秦淼却往她手背上狠狠一拍,“滚!” 初宁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就是这时候,会厅门口一阵骚动。冯子扬脸色一变,糟。 冯母一身旗袍式样的裙装,耳垂一对翡翠无风自摇,气质冷冽不易亲近。有人跟她通报,说在门口瞧见冯子扬,好像出了点事,冯母哪还坐得住。 没两秒,初宁也是一惊。 后边跟着的,还有陈月! 两家女主人组了个团—— “子扬。” “初宁。” 完了,跑都跑不掉了。 而地上的秦淼,跟发了狂似的,瞬间摸准冯子扬的命门。只见她迅速站起,冲到冯母面前一顿声嘶力竭:“你真以为你儿子是好人吗?!” 冯子扬暴吼:“住嘴!” 初宁脸色也白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秦淼的手往一边扯,“喂!“ 冯母和陈月对望一眼,都起了疑,再看向这三个人时,一脸冰霜。 秦淼推开初宁,不管不顾了,“他们是骗人的!是骗你们的!假谈恋爱,假装情侣,假装说要订婚!掩人耳目,一个图钱,一个图安稳!都不是好东西!!” 空气里硝烟被彻底引爆。 初宁眼睛一闭,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再观两个长辈。冯母已经记起秦淼,总觉得哪儿见过,原来就是两年前冯子扬带回家过的那姑娘。只不过当时,冯母硬是不准人进门,只远远瞥过一眼。 小白花儿一朵,柔柔弱弱,呵,跟今晚这气势可是大相径庭呐。 冯母既有老派学者的严谨,也有大家族女主人的凌厉,极为看重脸面形象。这个真相,让她根本没法儿接受。而原本对初宁的偏爱,以及儿子和她分手时的亏欠之情,消失殆尽。 她无波无澜地看了一眼初宁。 虽不高兴,但还是抱着侥幸,兴许是个误会呢? 气氛正僵着,谁也没注意到,出离愤怒的秦淼,突然朝初宁伸出了手。 初宁挨了这一记重推,给狠狠推到了地上。 “都是你,都是你!冯子扬变心都是因为你!”秦淼披头散发,凶神恶煞,彻底失了心智。 初宁这一下摔得不轻,人都摔懵了,半天没缓过劲。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快如闪电,也不知打哪个方向奔过来的。 “宁儿,起来。“天地良心,冯子扬纯属抱歉和着急,手指尖还没碰着人,就被这个人影给撞开了。 迎璟把冯子扬拦得严严实实,充满敌意。 然后宣占主权似的把初宁护在手臂里,“没事儿吧!” 看清了人,初宁心口血狂涌,“你,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打车跟过来的。” 而且躲在远处观察了很久,克制了很久,闹得动静再大,尚能保持清醒,提醒自个儿别去给她添乱。可,刚刚看到初宁被人推到地方,哪他妈还能忍啊! 这下好了,四个当事人齐齐登场,在冯母和陈月眼里,个个长了张狗男女的脸。 人都不傻,冯母看到迎璟,刚才的那点侥幸,全摔碎了。 冷言:“哦?你是说子扬和初宁假扮关系?” 秦淼走投无路了,心一横,点头:“对!” 冯母风波不惊,一脸淡色,“那他呢?”指着迎璟。 初宁脑子轰的一声,就觉得陈月的目光如刺,狠狠剜在自己身上。 冯子扬刚要打圆场。 “他俩假不假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迎璟坦坦荡荡,目光任人巡礼,一点儿也不犯怵。 我才是她货真价实的男人。 初宁没法儿形容这一刻的感受。震撼有,感动有,开心有,惆怅亦有。 而母亲陈月,绷着一张脸。 气氛差到极致。 这一晚的闹剧,是积累许久的大爆发。 鸡飞狗跳的开始,遍地狼藉的结束。 最后,还是迎璟找的酒店工作人员,叫了辆车,把秦淼送回去。冯子扬精疲力尽,初宁摔着了胳膊,疼得慌,迎璟倒成了两人的靠山,把冯子扬丢到后座,又让初宁坐副驾。 “你不许回头看他。”他开车,蛮霸道:“只许看我。” 开了一段路,初宁轻声:“你送我回家里。” 回赵家。 迎璟:“行,我陪你。” 冯子扬:“我陪你一块吧。” 两人异口同声。 “啪!”迎璟拍了下方向盘,语气特冲:“你丫再多说一个字儿,我就把你丢下车!” 冯子扬也不高兴,“妈的这是老子的车。” “行了行了,你俩别吵了。”初宁头疼,说:“都不用,我一个人回。” 两人齐声反对:“不行。” 初宁嗤笑,神色疲倦,“冯子扬你自个儿说,现在去我家,是不是想让我死得更快?” “我……”冯子扬欲言又止。 “你就更不用说了。“初宁幽幽叹气,对着迎璟时,语气才软下来,委屈得要命:“我妈那人特轴,让她先消化一下,等我说清楚了,再带你去。” 迎璟认真考虑了很久,这一次,他没有生气,而是懂得了包容与体谅。抿了抿唇,闷声:“我从小到大,都很招长辈喜欢的,你要相信我。” 冯子扬冷冷嘲笑,“恭喜你啊,要碰钉子喽。” “我碰钉子没事儿啊,你今晚碰的是榴莲,扎的是心。” “靠,臭小子!” “哼,loser!“ 得,俩仇家杠上了。 初宁扭过头看窗外,光影一明一暗,在她眉间匆匆掠过。 —— 果不其然,回赵家,陈月就冲她发飙。 “初宁,你胆大包天了是吧?!” 初宁以柔克刚来着,嬉笑脸皮,慢悠悠地换鞋,“您先别发火,听我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陈月是真生气,脸色苍白苍白的,唇瓣都有点儿发抖:“你假恋爱,假扮人未婚妻,你能再可怕一点吗?” 初宁耐着性子,还是笑:“我怎么可怕了?伤你面儿了,还是从家里偷钱了?” “你还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初宁不是软炮仗,拿理,就不吃亏,“对,这事我的确有错,但我一没偷二没抢,达成共识,再和平结束,没伤天害理,我问心无愧。” 站在初宁的角度,天地良心,和冯子扬之间,就像一场生意合作。 要不是今晚这茬,这事儿也就告一段落,所以人都觉得合乎情理无异议。 她猜透陈月,心思的重点压根就不在这上面。 果然—— “那个叫迎璟的又是怎么回事?”陈月提声质问。 “我男朋友。”初宁答得坦荡。 “什么男朋友?一黄毛小子,哪冒出来的葱,我不同意!” “你当然不能同意啊,他又不是跟你处对象。”初宁说话也冲,让人拿她没辙。 陈月往沙发上一坐,腰板挺得笔直,一脸包青天。 “他住哪儿?“ “杏城。” “这么远!不行。“ “远什么,半小时高铁就到了。” “父母干什么的?” “退伍老兵。” 陈月反应激烈:“那不行!” “您哪儿那么多不行?退伍军人怎么你了?” “这个叫迎璟的,是做什么工作的?” 初宁看她一眼,才说:”没工作。“ “无业游民?!” “大学生。” 陈月啪的一声拍桌站起,“我不同意!” 初宁也无心应战,起身丢话:“您要是同意,改天我让他上门陪您好好叙叙话,人家高材生,腹有诗书气自华,挺让人喜欢,您要是不同意——” 初宁定定答:“我也有不同意的对付。” 只一句话,平铺直叙,但暗里威胁的意思显山露水。 陈月这后半辈子,敞亮点说,就是活一张脸。 她要面子,要抬高身价,要有点能拽在手里值得炫耀的资本。自个儿是折腾不出朵什么花来了,全指望初宁。偏偏这死丫头有个性,有想法,不受制于人,精神独立。 真是一头驯不服的野驹! 陈月那个气啊,“初宁你没毛病吧,找什么不好找,还找个比自己小的?他一个穷学生,怎么买房,怎么养家?” “房子我买,家我养,我乐意。”初宁始终云淡风轻。 她的目的明显,就是在母亲面前把迎璟交个底,毕竟迟早要面对的。 初宁蛮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说:“我上楼拿几件衣服。” 还是上次回家,留了几件干洗的放卧室。 初宁上楼,哼着小曲,背影是一个大写的“勇”字。 她在赵家的卧室很大,衣柜里的东西也满当。 找了十来分钟,拎着一个行李包准备回自己的公寓。结果—— “欸?门怎么打不开了?” 初宁转动门把,拽了好几下,忽然,她灵光一闪,顿时心往下沉。 愤怒的吼声响彻赵家:“妈!你锁门干嘛!!” 走投无路的陈女士,简单粗暴的把初宁给软禁了。 …… …… 初宁踹门,喊叫,砸墙通通无用,陈月气定神闲的坐在沙发上喝花茶。 闹呗,随意。 反正丈夫赵裴林去德国出差,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陈月也是铁了心,绝不允许女儿找个什么退伍老兵家的孩子当男朋友。先把她关一晚上,冷静冷静再说。 结果没想到,初宁烈起来什么都敢做。 卧室在二楼,她推开窗户往下一看,没点儿害怕。 也就是这时,赵家的大门徐徐打开,汽车的远光灯笔直射来,晃得她眯缝了眼睛。 一辆黑色奥迪走前头,后头还有辆黑色大路虎,车牌尾数是三个嚣张霸道的八。 赵明川从车里下来,一眼就看到初宁一只脚跨坐在窗台上,是要跳楼的架势。 赵明川今天难得的没有应酬,刚从朋友的聚会上打牌回来。一身浅杏色的休闲风衣长度适中,是温文尔雅的款式,但穿在他身上,凌厉气质不减分毫。 他仰着头,眸色深沉,无言地望着二楼的初宁。 初宁像是找到了救星,一声利落:“赵明川!” 同时,她晃在窗台里边的右腿也跟着跨了过来。 赵明川面无波澜,八风不动。 初宁自高而下看着他,咽了咽喉咙,喊:“接住我!” 然后纵身一跃。 赵明川眼明手快,张开双臂,往右挪动两大步,精准无误的对准了人。 初宁安稳落怀,叫都不叫一声儿。 只力气太大,把赵明川撞得差点摔地上。 赵明川本就不是好性子的主,把人往边上一拎,连发脾气都带着一股阴沉之气:“大半夜的碰瓷儿呢?嗯?” 70.上门提亲 赵明川语气虽凶, 但目光锐利, 把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还有龇牙咧嘴的力气,可见没受伤。 赵明川胳膊一松,初宁没了支撑,腿软蹲在地上,仰着头,蛮可怜的样子:“欸!” 赵明川默了两秒,不耐烦:“每次回这地方都能撞见你。” 言下之意:特讨厌。 初宁随他说, 也不顶嘴。 赵明川这人有点儿大男子主义, 偏就吃这一套, 走过去,不算温柔的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初宁慢三拍,这才想起问他:“你有事没事啊?” 赵明川冷笑,“有事, 差点死了。” “啊呸呸呸!”初宁皱眉:“别说晦气话,快呸一下!” 赵明川紧抿唇,被这人弄得实在无言。 初宁瞄了眼后面那辆车,正想着还有谁,车窗滑下,赵裴林露了脸, 眼深如海, 读不出情绪。 陈月被外头的动静惊到, 后知后觉地开了门。瞧见这一大兜人在, 懵了。 事情自然瞒不住。 千算万算没算到赵家这一老一少两位爷会突然回家。 陈月一边懊恼自己这晚的愚蠢举动, 一边横下心将计就计。总得表态啊,她干脆把初宁和冯子扬的事告诉了赵裴林,反正日后相见,早晚都得知道。 赵裴林听后,久久没有说话。 陈月到底是偏向于丈夫的情绪,于是自觉拉起警戒线,楚河汉界划得清清楚楚。 她开始数落初宁: “小时候你再不听话,妈妈也不曾打骂你,你真是太伤妈妈的心了。“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真诚你懂不懂?” “天大的事你跟爸爸妈妈说,我们都是你的亲人,难不成还会不帮你?” 陈月这措辞说的可谓聪明。温婉慈母的形象是给赵裴林看的,动之以理又显得她人大气,是个能拿主意的女主人。 初宁一听就知道自个儿的妈打的是什么算盘。 而一旁的赵明川,冷不防的一声冷哼。 陈月立刻讪讪住嘴。 赵明川拂袖起身,看不惯,说:“一个个的,都是能惹事儿的人精。” 这话说得重,也不留什么情面。 一屋子人都看着他。 “你。”他对着初宁,眼神不屑,“打小就一精怪,人姑娘三十岁才明白的人情世故,你二十就用的得心应手。往好里说,叫聪明,往实话说,那叫世故,遭人厌烦。“ 初宁瞪他一眼,哪个姑娘家爱听这话呐。 可偏又没法儿反驳。 赵明川识人的眼光毒辣,又转向陈月,顾及着是长辈,到底还是不拿冷脸示人。但狂妄的气质全写在了脸上。 “什么样的根,就有什么样的种。” 陈月脸色瞬间难看。 赵明川不喜欢这个女人,懦弱,奉承,好似一生都在为讨好而活。 半路家人,没什么值得惦念。 “能耐,要把这家搅和得天翻地覆才开心是吧。一个狗胆包天,什么馊主意还敢跳楼,要跳就给我找个高地儿好好跳,往死里跳,别来祸害我。” 这话那叫一个狠。 更狠的在后头。 赵明川话锋一转,看着陈月:“你这当妈的真有水平,成天闲着没事干,就盯着女儿跟谁谈恋爱。呵,越怕什么,越想制约什么,不怪别人有看法。” 什么看法? 就是让人看不起啊! 话落音,赵裴林先不悦,咬字重:“明川!” 赵明川谁的话都不信奉,狂起来,天王老子也压不住。 他剑眉斜飞,没半点顾虑,今晚这把无名火算是烧起来了,又将火苗对准初宁,嘲讽:“出息!” 初宁没觉难堪,还莫名觉得……畅快? 赵明川一身淡淡酒气,仗着酒劲儿耍横,不久留,起身道:“走了。” 陈月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愣愣的。 经过初宁身边,赵明川斜她一眼,没好语气:“还不走?!” “欸!”初宁应着,跟屁虫似的紧随他其后。 家里的阿姨替他开了门,赵明川却伸手往后,头也不回地抓住了初宁的胳膊,没个轻重的将人塞了出去。 初宁站不稳差点摔倒,胡乱一抓,指甲就在他手背上留下两道红印。 赵明川脸都绿了,凶吼:“你碰瓷儿碰上瘾了?啊?” 初宁挠挠耳朵,也没觉得怎样,厚着脸皮扯笑,“您皮厚,给你挠去点角质层,皮肤会变得更好。” 赵明川后悔了,刚才就该让她自己跳楼。 别接,别救,别可怜! 秋夜的风带着湿润的微寒,很有辨识度。脚边的几片落叶亦随之晃得更远。 一阵风的时间。 初宁抬起眼,轻声说:“我饿了。” 赵明川目光中的情绪未明。 半晌,他迈大步往路虎边上走,没去右边驾驶座,而是从左边绕了半圈,目不斜视的扯开了副驾的车门。然后才坐进主驾。 正宗老北京牛肉面。 赵明川闻着一店的牛肉味都快疯了,“你是不是除了面条,别的东西消化不良?” 初宁低头吃得可香,点点头,“是哎!我吃别的,肠胃就会破个洞,食物喉咙进,洞里出,漏得满肚子都是。” 赵明川脸都黑了,抓起筷子就往她脑门上重重一敲。 初宁疼得龇牙咧嘴,“你毛病啊。” 赵明川伸手越过桌面,是要掐人的架势。初宁机灵往后挪开椅子,一跃站起,冲他瞪眼:“哼,抓不着。” 这动静,看得店里其他客人直发笑。 赵明川咬了咬内下颚,端坐着,刻意摆出一副霸道总裁的高冷范儿。 为什么?丢份啊! 初宁察言观色,也不在他的底线边缘试探,老老实实地坐好。 赵明川脸色稍缓,问:“你折腾的那个公司,怎么样了?” 初宁也不避讳,答:“还行,再经过几次调试就投产,有这方面需求的公司企业虽然相对较少,但这个行业的产品本来就不多。” 赵明川没说话。 初宁嬉皮笑脸,“您要投资我们公司吗?” “吃你的面!” 初宁哦了声,低头嗦得噗噗响。 赵明川微眯双眸,这女的,吃相真他妈难看。饿了几天了?就不能秀气点儿?但话又说回来,这才是“吃”该有的样子。有食欲,不端着,实实在在。 酒桌应酬多了,各色面具也见得多,逢人一句话说出口,赵明川就能看出对方是哪根狐狸毛。推杯换盏的伎俩和人情世故,全透着虚情假意。 今晚这一顿破面条吃得,还挺舒坦。 赵明川看着埋头苦吃的初宁,极淡地弯了下嘴角。 初宁正好抬起头,撞见这一笑,心里发毛,“你干吗?” 赵明川又是一眼瞪。 初宁眨了眨眼,风轻云淡的一句:“这么阴晴不定,难怪曦姐不要你。“ “你他妈找死呢!!”赵明川被忤了逆鳞,瞬间就炸了。 初宁眼皮都不带掀的,顶风作案一般,幽幽道:“本来就是啊,你这种脾气,是个女人都嫌弃。” 赵明川火的啊,“我缺女人?” 初宁嗤声,挑着一撮面条搁在半空中吹凉,说:“那些都是图你什么的,你心里有数。” 赵明川不作声,阴沉着一张脸。 这个连名字都不需要说完整,就能让赵总山崩地裂的女人,也姓赵,单名一个曦。 赵曦。 大学时同赵明川在一所学校,一个大二,一个大四即将出国。赵曦才情气质绝佳,书香世家,横竖来看,都觉得赵明川这满身铜臭味的生意人怎么都配不上她。 赵明川对她一见钟情,追得也大费周章,但真在一起了,羡煞旁人。最后分手时,也是惊天动地。 赵曦提出的分手,干干脆脆,然后也出了国。 狂妄惯了的赵大公子,懵得找不着北,恨过,狠过,掏心挖肺过,唯独不提爱过。 为什么? 因为从来就没有“过”—— 他依旧爱着。 也就初宁敢往他化脓的伤口上用力戳,“我那天在外大街看到曦姐了。” 赵明川一愣。 “她回国了,很美。”初宁如实说:“开着一辆白色的奥迪TT,副驾还坐着一个男人,看起来挺亲密。” 留心了一番赵公子的反应,目测安全,才继续道:“她跟我打招呼,我问她要了电话,说以后常联系。” 赵明川神色微僵,克制了数秒,终于忍无可忍:“开条件。” 初宁一听,顿时笑开了颜。 这兄妹俩,水火不容,天生冤家。偏又有那么些默契,哪怕一个表情,都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这是赤|裸裸的要挟! 简直无耻。 无耻的宁总立刻道:“我需要你帮助,你的人脉广,帮我物色合适靠谱的投资人。要求就两个:一,有钱。” 赵明川无语。 “第二。”初宁看着他的眼睛,说:“……真诚。” 赵明川冷哼,“你以为你在找对象?” “我对象已经找到了啊。”初宁顺着话,有问必答,还蛮气人的顶回去:“可你的对象还不知道跟谁姓呢。” 赵明川差点掀桌,“你闭嘴!” 初宁懒洋洋的往后一靠,“怎么样啊,答不答应?” 这奸诈狡猾的小狐狸模样,真是恨的人牙痒痒。为了迎璟,初宁也是豁出去了。她不是不想事的人,不懂技术,但她懂运作。她心里坚信,迎璟的成功将是必然。项目想要做强做大,一定要雄厚的资本支持。目前来看,抛出橄榄枝的明耀科创无疑最合适,但唐耀太狂。 跟这样的人合作,初宁担心,迎璟会受到局限。 如果有多几个的选择,她安心。 赵明川冷着脸,推桌起身,撂话:“三天内给你消息。” 初宁挑眉,拿出手机,把赵曦的号码发到了赵明川的微信上。 ——— 斗智斗勇的一天总算结束。 初宁回到公寓,浑身都瘫软了。她有气无力的按密码开门,滴声解锁,门缝瞬间被拉开—— 迎璟跟一堵肉墙似的立在门口,那视死如归的表情,看得初宁直乐。 “你站岗执勤呢?”然后脸一垮,张开双手直接扑了上去,吊着迎璟的脖子哼哼唧唧撒着娇:“好累哦,我都快没气儿了!” 迎璟自然而然地搂着她的腰,把人往屋里带。 “怎么了?你妈妈没为难你吧?你们吵架了吗?你别吵,毕竟是妈妈,别伤了感情。“ 初宁抱着他,自己跟坨软泥似的,踹掉高跟鞋,左脚的飞到了门边,右脚的甩在鞋柜门上啪啪响。 “我没怎么啊,就跳了个楼而已。“ 迎璟吓得:“怎么回事儿啊!” 初宁嘻嘻笑,“骗你的。“然后松开人,去浴室洗澡,“我没力气了,你帮我收拾衣服好不好,我要穿黑色的那套吊带睡衣。” 站在花洒下,疲倦渐渐覆盖。 初宁嫌累,干脆蹲在地上任水浇。 洗到一半儿,浴室门被推开。迎璟探进脑袋,眼里着了火,“我要跟你一起洗。” 初宁蹲在那儿,仰视着他,嘴角含笑,说:“你过来。” 待人走近,她也不让他动,自己双膝变成跪坐,然后直起腰板,这个高度正正好。 不多时,水帘下的声音低沉,难耐,是极度的享受,又是疯狂的折磨。 迎璟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初宁手里。 两人越玩越没个害臊,折腾完,已是凌晨。 迎璟搂着她,感受着她的呼吸静静轻扫胸膛,他开口:“宁儿……” “嘘。”初宁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闭着眼睛,轻声:“你别问。“ 我家,我妈,我今晚的委屈, 你别问。 这三个字,让迎璟眼眶都发了热。 十指在被毯里紧紧相扣。 初宁不喜欢欢爱后空气里淡淡的腥膻味儿,所以每一次做,她都会点一盏精油灯。 有时是佛手柑,有时是依兰。 而今晚,是甜橙。 迎璟忽然掰过她的脸,目光坚定,说:“咱俩明天就去登记,行吗?” 初宁一怔。 “只要你同意,我爸妈也愿意明天过来见你父母。” 她脑子一轴,直言道:“上门提亲?” 迎璟笑,眉眼里透着畅快与决心:“对,提亲。” 71.唐其琛 第七十章 初宁当然不会同意。 “你别跟着凑热闹, 还嫌事儿不够多啊?” 抱着她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 初宁懊悔, 才知道说错了话,“对不起啊。”她连忙道歉:“我不是别的意思。” 迎璟的积极性被打击,觉得委屈:“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觉得不靠谱?凑什么闹热啊,有谁会拿把自个儿父母扯进来开玩笑?” 初宁忙不迭的认错:“是是是,我错了,我反思。” “你就是一直对我的年龄有偏见。觉得我一学生, 不是能拿主意的人。” “没有没有。”初宁捧着他的脸, 服软说:“我这人吧, 平时工作里主见惯了,交待下属办事语气也挺正,一时改不了。对不起啊。” “你就是没把我当真正的依靠。”迎璟肯定自己的判断。 初宁歪着脑袋,往他肩膀上一倒, “我靠了呀。” 还在上头左右拱了拱。 迎璟气消了一半,抬手往她腰上一掐,“你就是吃死了我对你硬不起来!” 初宁嗤声,咬着他耳垂:“谁说的,刚才表现很好啊。” 迎璟啊的一声吼叫,把头埋在被子里, 左滚右滚, 然后冒出一颗脑袋, 委屈巴巴的看着她:“我等下的表现也会很好的。” 初宁乐了, 长腿一跨, 坐在他身上,俯下腰轻声:“节制点儿,想精尽人亡?嗯?“ 迎璟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呼呼的热气扫过她鼻尖,“咱俩也就周末见得多一点,四舍五入就是异地恋,你舍得呐?” 初宁轻呸一声:“你这周末,顶的上别人半个月的量。” 迎璟额头抵额头,眼神儿都变了:“别人?哪个别人?你怎么知道半个月是什么量?” 初宁要面子,嘴硬道:“关玉经常跟我描述她的艳|情史。” “你少跟她在一块,别学坏了。“ “要坏早坏了。”初宁觉得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从不以自己的标准去评判他人的好坏。” 迎璟抬头,在她唇上浅浅一啄:“所以我爱死你了啊。” 初宁被他这粗糙的表白哄得咯咯笑。 迎璟咽了咽喉咙,思量再三,问了一个一直想早知道的问题:“你谈过几个男朋友?” 初宁也不隐瞒,说:“一个。” 迎璟撇撇嘴角。 “你这什么表情?”初宁抬起他下巴,“是嫌少啊?” “差不多,我以为你……” “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是有多浪荡!”初宁手劲儿加重。 迎璟笑了笑,挑眉:“那你们做过没?” 不语。 “我好还是他好?” 挑眉。 “好吧,我会再努力。” 初宁再也忍不住,头埋在他胸口笑得直喘气,“你怎么这么可爱!” 迎璟恨恨揉了把她屁股,“还笑!” “没做过啦。”初宁不逗他,蛮坦诚:“就跟你搞过男女关系。” 迎璟心情一下子又得意起来。男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喜欢设置假想敌,并且沉迷虚妄的对比之中,以逞一时之快。初宁也觉得说不下去了,“你要死啊,我是不是,你感觉不出来?” “……毕竟我第一次也很快。” 初宁回想一下,顿时笑了,捶他一把:“出息!” 这天之后,迎璟正式返校,把这次中科部的学习经验跟团队所有人分享,理论与实践是两码事,尤其在项目收尾阶段,能有一次这么贴切专业的经历,实在是难得。 以小窥大,跟着政策导向走总是没错的。做科研不比其他,它过程漫长、心血淬炼、从无到有,从有到精——太难了。迎璟把学习心得做了份PPT,不涉及具体的保密细节,抽了一下午给团员讲解完。 祈遇感慨:“小璟,你当初的方向是对的。” 把虚拟模拟大范畴缩小,精益求精,术业专攻,从项目二期开始,他就着重往航空发动机的虚拟仿真技术上攻克。一架飞机什么是核心? 越核心的技术就越难。 越难的,越是大势所趋。 张怀玉问:“小璟,我们现在做的东西,真的能卖钱吗?真的会被认可吗?” “一定。”迎璟掌心轻轻撑在桌面,面色平静,不疾不徐道:“认不认可,关键在于你自己,你要是觉得有意义,那就是值得的。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交给时间去验证。哪怕一时短板,也不要灰心。照亮一条路的,从来都不止一盏灯。或许我们力所能及的努力下,不能看到这条路的终点,但我们每迈出一步,就是一盏灯。” 张怀玉点了点头,“嗯!” “我把需要再调整的节点列了出来,大家可以补充,等完善之后,开始最后的调试。以及,我会与宁总汇报进度,对接后续工作的开展。” 周圆举手:“我有补充。” 迎璟点了下头。 “老大,实名制申请吃火锅!” 张怀玉:“不去小强火锅店了,我们要吃海底捞!” 万鹏鹏摸出手机,淡定地说:“咦,好巧,我这儿正好抢了一张优惠券。” 迎璟笑骂:“你们串通好的吧。吃吃吃,我请客。” 齐声:“叫上宁姐!” 迎璟当然乐意,回头给初宁在电话里说了这事儿。她在忙,说是晚上有重要客户要接待。 “你又有应酬?” “嗯。” 要说迎璟唯一的不满,大概就是这件事了。 “你能不去么?你每次都喝酒。”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可你也不能总这样,以后结婚了怀孕了,怎么办?” “那肯定不喝了。” 反应过来,初宁低声,“又给我下套呢,嗯?” 迎璟忍着笑,语气还是严肃的:“你不想跟我结婚?你不想跟我生小孩儿?” 这要怎么答,里外不是人。 初宁恨恨抿唇,“喂,够了啊。” 迎璟不再闹她,回归正经:“那你晚上注意点,能不喝就不喝,好吗?” 初宁:“答应你,挂了啊,我这边有事。” “宁姐来吗?”祈遇走出来,问。 迎璟握着手机,说:“我们吃吧,她今天忙,鹏鹏早点儿过去等位置。” ——— 下午,初宁提前两小时亲自开车去机场。 她留意航班信息,上海至北京,准点。等降落,估摸了一下时间,先给柯礼发了一条短信:“柯秘书,您好,麻烦您转告唐总,我在A口左手边等你们。一路辛苦,注意安全。“ 五分钟后,贵宾通道人影渐近。 初宁整理仪容,非常礼貌的冲那边招了下手。 此行两人,年龄相当。走在前面的那位长腿阔步,边走边接电话,他穿的是深色立领风衣,短款刚遮腰线,裤缝熨烫笔挺,衬得身材颀长有型。握着电话的右手手腕露出一截,深蓝色机械表乍隐乍现。 这男人从头到脚,没有多余的色彩,干净体面。 通道还剩三分之一,唐其琛结束电话,把时间留给初宁,涵养极好。 “唐总,幸会。“走近,初宁伸出手,笑容得体。 唐其琛亦绅士,简短有力的相握,“荣幸。” 身后的柯礼:“宁总您好。” 昨晚,赵明川给初宁打了电话,言简意赅的报了航班,通知她务必准点接机。初宁精明,一点就透,赵明川做事儿靠谱,有求必应,还真给她找来了一个投资人。 当时初宁的要求是两个:有钱,真诚。 没有再比唐其琛更合适的了。 上海唐家,对外相当低调隐形,家大业大,旗下子公司在各自行业都能排上名号。去年上半年,董事会易主,由唐其琛担任首席执行官兼任董事会主席。 真正的实权在握。 初宁暗自佩服,赵明川能耐啊,能请的动这号人物。 本以为到了这种层面,多少讲究排场,但今天见到真人,初宁还是略感意外,唐其琛的第一面,初宁想到的是:温文。 他气质很好,不是外露的凌厉,相反,非常内敛。 矜贵不在表面,谈吐之间,就能感受到他的魅力与内涵。 唐其琛是个做实事的执行者,他对初宁所提关于项目的问题,不多,但每个都直切要点。 “项目进展?” “第三次调试正在进行,预计半个月。” “盈利模式?” “国内军工相关的企业、公司,不限国资委控股的省企、国企。对,会面临行业保护等局限性,但目前国家对这方面的政策扶持与开放程度也在逐渐加大力度。” 唐其琛略一沉思,抬眸:“你们的资金计划。” 初宁坦诚对视,这才是重点。她的立场与逻辑非常清晰,与这样的人沟通,不需要太多装饰,有什么,说什么。 语毕。 唐其琛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他没说一句话,只朝身边的秘书使了个眼色。 柯礼对初宁平静说:“宁总,份额占比是否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很明显,这是初步试探。 初宁有备而来,这种级别的商谈,说正式,也不算,但真随意,又不行。她笑得含蓄,是示弱的姿态:“唐总,实不相瞒,这个项目开始之初并不顺利,也不被人看好,我一手坚持把它做起来,不是私心,我考察过市场,考虑过盈利模式的回报率,其实都不算目前最好的项目。但,我赌它一个未来。” 初宁温言,态度真,“舆论导向、政策扶持,这几年的比重都在增加,当然,唐总,在您面前,我是班门弄斧,您能亲自过来,已是对它的肯定,不是吗?” 她内容一转,语气正了正,道:“我吃过很多闭门羹,也幸亏您和明耀科创给了我那么点儿信心。” 听见这个名字,唐其琛神色微凛,直接问:“唐耀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不是疑问,不是好奇,而是内敛的叙述。 初宁眉间平静,正中其意,笑了笑,把唐耀的橄榄枝加以美化。 说完后,唐其琛久久未言。 柯礼作为他身边推心置腹的第一行政秘书,自然知道唐其琛的心思,他客气礼貌,对初宁说:“宁总,我们会郑重考虑您的提议,希望有机会合作。” 唐其琛行程低调,日程匆忙,这次北京之行,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他婉拒了初宁的宴请。你能感受到他的教养,非常舒服,但同时,也能清晰感知他的距离。 初宁将人送上车,“唐总,招待不周,请您担待,希望下次见面,您能给我一个买单的机会。” 唐其琛极淡的扬了下嘴角,忽说:“代我向迎璟问好。” 然后不再多言,车窗升起。 直到尾灯消失转角,初宁还纳闷,他认识迎璟? 晚上,和迎璟视频聊天。 初宁把手机搁桌上,第一下没立稳,倒了,屏幕砸得砰砰响。刚换的手机,她心疼呐!检查没事儿,才把它放回原处,对里面说:“等我一会儿啊,拿条毛巾。” 初宁刚洗过澡,宽大的T恤罩着,头发吹得半干。 就见屏幕里的身影跑来跑去,迎璟盯着她两条白皙的腿,晃啊晃的。 “你在宿舍?”初宁边擦头发,边问。 “刚吃完火锅,排队洗澡。”迎璟脸不算巴掌,但五官挺,非常上镜,初宁觉得帅,咔擦咔擦截了两张屏。 “你在干嘛?” “跟你视频啊。” “……” 初宁看他无语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你今晚喝醉了没有?” “饭局取消,我没喝酒。”初宁索性把这事跟他简单说了一遍,“我找了另外一位意向投资人,综合实力应该高于明耀科创,不足就是,没他们专业。优点呢,没唐耀那么狂妄。” “你对唐总意见很大啊。” “我能有什么意见,给钱的都是大爷。”初宁把毛巾搁在一边,说:“我就是觉得,唐耀太有想法,有时候,过于□□,反而会影响你。我更希望你能随心一点做自己的事。不要受制于任何人任何事。” 迎璟一时怔然。 初宁很认真,“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一定会保护好你。” 迎璟垂在桌面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 他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这种被用心,被惦记,已经不局限于小情小爱。 他以前,总觉得初宁不够热,不够投入,高跟鞋一穿,就是性冷淡的御姐气质。也就赤诚相对时,才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热烈……他在她心中的存在感。 但现在,迎璟觉得自己错了。 他心里发酸,不知所言。 “哦,对了。”初宁浑然不知,记起,“这个投资方,还让我代他向你问好,奇了怪了。” “嗯?”迎璟心不在焉,随口问:”叫什么名字啊?“ “唐其琛,上海的唐氏集团。” 迎璟一愣,然后表情震惊:“叫什么?!” “唐其琛。”初宁起疑,“怎么了?” 迎璟内心五味杂陈,幽幽道:“我姐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做了四年,一直是与他共事。” 初宁皱眉:“然后呢?” “他追过我姐。” “……” “他还和我姐夫打过架。” “……” “两人横着进来,抬着出去,两辆救护车,特别对称。” “……“ 初宁眼前一黑,世界这么小,这都什么事儿啊! “不过没关系,他们仨的爱恨情仇早就翻篇了,握手言和,各有各的生活。” 初宁也听过传闻,唐其琛已经低调地订了婚,未婚妻被保护得非常好,唯一的一次被八卦杂志拍到照片,也被唐氏集团强悍的公关手腕给压了下去。 但这些和初宁关系不大。 她没说太详细,只告诉迎璟:“等唐总有确切回复,我再跟你商量。” 迎璟的脸盘越凑越近,在屏幕上越变越大。 初宁嫌丑,“你干嘛呢?” “你过来点儿啊。”迎璟特正经:”你脸上好像有东西。“ “哪儿呢?”初宁没多想,还真听了他的话。 人一往前,身上这件宽大的T恤就罩不住了,领口本来就低,再一俯身,春光无限。 初宁反应过来,恨不得掐死他:“喂!!” 迎璟还不乐意,“遮什么遮,你哪儿我没亲过。” “…………”初宁扬起巴掌,假模假样地朝屏幕挥过去。 迎璟挺配合,脸往右边转,自个儿配音:“——啪!啪啪啪!” 初宁呸了一声,“下流!” 正说着,两人的视频同时断线。 彼此都有电话进来。 打给初宁的是关玉,一看时间,十一点,这么晚了,除了叫她出去浪,也没别的理由。 初宁懒着调子接听:“先声明啊,我不陪你出去浪。” 听了两句,她态度稍稍端正,但语气尚能保持平常,“你说个数,要多少? 半秒。 初宁脸色变了,“这么多?” 而同一时候的迎璟,同样在接电话,心情却全然不同。 这么晚,如果不是极为重要的事情,院里领导也不会亲自致电。 迎璟听到这件事后,情绪控制尚算平稳,没有表现出大喜大悲。挂断后十来秒,他自个儿先消化完,才重新打开手机微信,在他们的团队群里发消息: “没睡的吱一声。” 立刻: 张怀玉:喵~~ 周圆:汪~ 祈遇:哞~ 万鹏鹏:哈哈哈~ 迎璟一反常态,没有吐槽他们的弱智举动。 只在群里发了一句话—— 世界大学生航空模型锦标赛 . 十二月 . 中国北京 沉默数秒。 群里爆炸! “天!!” “我靠!!” “什么意思??” “说话!说话老大!” “笨,是让我们参加啊!!” 迎璟没再回话,任团员惊喜尖叫。 鉴于上次大学生航空科技大赛的优异表现,中科部的航天中心联名推荐,直接点名要人,一致同意推荐该团队参赛。 他放下手机,屏幕按熄,两手撑着脸,然后盖住自己的眼睛。 他闭眼,只觉得热和胀,一瞬的激动已经完全平复,这一刻,甚至尝到了某种酸涩与委屈——付出终有回报,坚持总有甜头的感慨。 不为自己, 而为初宁。 72.(第一更)选择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初宁被他掐得差点断气,却仍一声不吭,咬着嘴皮承受住,目光半分不避。 “你他妈就在找死。”字字带刀,赵明川把她按在墙壁上。初宁脸都白了,大口大口地喘气。 屋里的阿姨最先赶来,不知所措地劝架:“川儿哥, 快松手, 小宁要憋死了。” 陈月下楼的脚步声匆忙又惊慌, “明川,明川,使不得啊。”她担心女儿,但又不敢忤逆这位大公子, 手伸在半空,想去拉他手臂,但又不敢碰。 初宁甚至都尝到了喉咙口涌上来的一丝血腥味。赵明川终于松手,那种眼神凶残又不屑,他指着初宁,“再有下次, 你试试看。” 赵明川摔门而去。 保姆阿姨赶紧去扶初宁, 心可疼:“都是老虎脾气, 这可怎么得了哦。” 初宁根本说不出话, 一个劲儿地猛咳。 陈月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杯水, 拍着她的背顺气:“赶紧喝点,慢慢喝,别急着说话。” 初宁脖颈上的红印都泛了紫。陈月是又心疼又觉得受气,“他晚上喝了酒,你又不是没看见。再说了,我早早提醒过你,不要跟他争执,不要跟他争执。哎,你看,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初宁已经缓解很多,嘶哑着声音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怕他,他是多长了一只眼睛,还是多长了一条胳膊?” 陈月是有心维系安稳的局面,奈何这只老虎女儿不听话。她也有怨气:“咱母女俩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心里有数。我走到今天我容易吗?讨好这个照顾那个,生怕哪里没做好,给人留下话柄背后议论。” 这倒是陈月积蓄多年的真情实感,她憋不住都倒了出来:“宁宁,你不要这么好强好不好?服个软,我们在这个家的日子都好过。你和你大哥这么作对,传出去到底是你吃亏,面子不好看啊。” 初宁眉间皱痕已经冷下来,她说:“我不像你。” 陈月不解。 “我可以不要面子,但我要骨气。” 半夜一场闹剧壮壮烈烈,赵明川走后没再回来,而初宁也是一宿难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爬起又睡下,两点多开起电脑想用工作催眠,但不走心,脑袋空白一片。 初宁索性放弃,合上电脑,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坐去飘窗盘着腿儿,对着城市吞云吐雾。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回公司了。 宁竞投资在四环附近,前年才搬到这座月租金近十万的大厦。创业之初特别辛苦,节约成本,就在一座居民房里挂牌开工,期间辛酸史也有一本字典厚。 上午九点开过例会,初宁把与金木北城的项目合作提上日程,这就是昨夜赵明川提起的。早些年做传统加工业,如今转型没多久,跟着潮流一块做VR。这个老板叫徐有山,中等身材,是个话痨。提着个LV的公文包也像山寨——看起来是不怎么靠谱。 他手上有一个VR眼镜的制作订单,标的额有两百多万。说白了,他有项目,但是缺少资金链。两人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就牵了根线,让两家公司对接业务。 这对初宁来说,算是一笔大生意。加之又是熟人引荐,顾虑成分自然要少几分。至于赵明川昨晚说的那番话,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这人的德性…… 初宁轻轻嗤了个“呵”字。别指望他能为你谋好事儿。 办公室响起敲门声,初宁脚尖点地,顺力把椅子给转了回来,“请进。” 关玉推门,堆了一脸的笑,“我家今天煲了鸡汤,反正路过,就顺手给你捎了份。”她右手勾着保温饭盒,看她一眼:“嗯,今天这条丝巾挺不错的。”又问:“昨晚还顺利吧?没和你大哥怎么样吧?” 初宁敛了眉眼,“没。” 关玉:“你看你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好,得补补气血了啊。” “是吗?”初宁从抽屉拿出化妆镜左瞧右瞧。昨晚没睡,所以她早上的妆容比较浓,特意抹了大红唇提气色。 关玉把保温杯搁桌上,说:“昨天放我鸽子,今晚上可不许借口了啊。陪我去吃刺身。” “你还用我陪?”初宁收好镜子:“那晚的男人呢?” “什么男人?” “在酒吧,被你吃光豆腐的那个朋克男。” 关玉娇嗔:“谁吃豆腐了?” 初宁撑着下巴,淡淡笑:“哦,没吃他豆腐,那你吃他哪儿了?” 关玉啧了声,倒也没否认,凑近说:“他技术蛮好的,晚上用了四个,早上还能来一次。” 初宁面无表情。 “哎呀呀,还是年轻好啊。”关玉由衷感叹:“一点就爆,使不完的力气劲儿。” 不想再听她的艳|情史,初宁说:“晚上我也没法陪你,我下午四点约了人谈事。” 关玉真的想揍她,半怨半提醒:“你能不能给自己留点儿时间?就知道赚钱,钱钱钱的,念都念烦了。” 初宁笑着起身,伸手往她脸上摸了把,“乖。” 约的四点,迎璟三点半就到了。 他今天又穿着那身西装,为了显瘦掐腰,他还把羊毛衫给脱了,穿了件凉飕飕的短袖白衬衫。大学生嘛,穿这种衣服的机会比较少,能找出一件商务衬衫已算不错,就不计较长袖短袖了。 他出门之前,祈遇惊呼:“你还没穿秋裤呢?” 迎璟说:“没穿。” “今天降温十多度,我刚出去的时候,风跟刀子割肉一样。” 迎璟走得脚下生风,真是的,谁家小帅哥穿秋裤啊。 一出宿舍楼,狂风怒拍树叶,温度跟个冰柜似的。 “卧槽。”迎璟顿时缩成虾米状,认怂认怂:“……秋裤教做人。” 他按着地址提前赶到,跟前台确认预约信息。初宁交待过,所以很顺利。 “我带你去休息室吧。”前台说:“宁总还在开会。” 迎璟说:“没事儿,你忙你的,告诉我在几楼,我自己上去。” 他早就留神,这姐姐的事情多,座机不停响,邮件的提示音也滴滴滴。她略微抱歉地先接电话,一不注意,手肘蹭到了面上的玻璃杯。眼见就要英雄就义,迎璟迅速伸手一拦,“小心!” 他准确无误将杯子接住,然后又细心地将它放在角落里。前台松了口气,弯着眼睛对迎璟表示感谢。迎璟笑了笑,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便自个儿坐电梯去了。 初宁的公司在三十五楼,办公区很大,四排,有数十号人,前面几间就是办公室和会议室,非常正规齐整。隔着玻璃,迎璟看到初宁坐在主位,她坐得很放松,一手轻搭下巴,一边听下面的发言。 阴天光线欠佳,明炽的灯光在她头顶,浸润得她肤色尤其白皙。她的五官组合是精致的,眉眼尤其风情。迎璟看得仔细,以至于有人叫他时,就跟心虚的小贼似的心慌意乱。 “您好,请问您找谁?”是一名男士。 迎璟下意识地往会议室看,初宁恰好也回头,瞧见他了。 到点散会,初宁走出来,“这么早?” 迎璟咧嘴笑:“不早,我等你。” 初宁上下扫了他一遍,这小子穿西装还挺好看。不是成熟男性的稳重利落,气质干干净净,别有风味。 “进来谈吧。”初宁将他带进办公室,“请坐。” 迎璟颇有架势,挺直背脊,两手交叠放在桌面,跟学生上课似的。 初宁处理好方才会议的琐碎事项后,才开口:“新的项目书我看过了,内容比上次充盈。但过于专业,面谈会更好。” 迎璟点了头,拿出自己那份摊开,“好,那我现在开始。如果有疑问,你可以随时打断。” 初宁颔首:“可以开始。”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迎璟没有看一眼项目书,侃侃而谈,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温和淡然地注视着初宁的眼睛,礼貌而又得体。一个人在认真投入做一件事时,稚气自然而然地收敛,沉静,有磁力。 “航发机的核心技术以及难点,集中在热端部件上,无可否认,我们与国外的科技实力仍存在较大差距。但也要认清的是,我们的发展是飞速的。” 秋日沉闷阴绵的下午,少年的声音清冽、态度诚恳,内容飞炫,字字稳重。初宁没有打断过一次。 一场过云雨的时间。 迎璟说完了,“有不明白的,你可以问我。” 初宁没有说话,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 迎璟紧张得收拢掌心,都快窒息了。 片刻后,初宁的目光终于落向他,一句十分客观的评价:“你记忆力挺好的。” 迎璟:“……” “从小背书应该很厉害。” 迎璟心头一片凉,比他今天没穿秋裤还要凉。 “你说得这些太笼统,我没有一个鲜明的概念。我知道,航发是个高端、有前景的领域。但,我不知道的是,这个行业能为我带来什么。” 说白了,迎璟的这番发言,没有挠到初宁的G点。她看不到可以快速回流的利益。 一腔热情彻底泄了气,迎璟沮丧极了,口不择言道:“你根本就是打定主意不会选我,那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浪费时间,就不要叫我来了。” 初宁皱起眉头,心想,这小孩儿莫不是个缺心眼吧。 这哪是做生意的态度,一点行市都没摸进门。多方了解,多次沟通,平和沟通甲乙双方意见,这不是必经的磨合么? 初宁稍稍反省,觉得可能是自己语气不太好,毕竟他还未出社会。“我的意思是,可以……” “我知道。”迎璟打断,看了她一眼,又闷闷地低下头,“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 呃,反倒轮到初宁心里略涩了。 她点了点头,缓声说:“晚点,我会再把你今天的内容梳理一遍。” 迎璟随即抬头:“你会考虑我吗?” 初宁微怔,看着他几秒,“嗯。” 迎璟顿时笑起来,仿佛心里的绿枝抽出了一半新芽芽。 初宁淡淡移开眼,说:“今天就到这吧,有事我会让秘书联系你。” “你不请我吃饭吗?”迎璟突然问。 “……” “都饭点儿了。”迎璟指了指窗外:“天都黑了。” 初宁一时语噎。 迎璟绽开一口白牙,目光活蹦乱跳,“我跟你开玩笑的。” “……” 他起身,推开椅子要走,“那我等你消息,拜拜。” 一个大背影相对,因为久坐,迎璟的西装衣摆有了浅浅褶皱。初宁忽然心松,叫住他:“吃饭吧。” 迎璟讶然:“啊?” 初宁从抽屉里拎出车钥匙和手包,绕过办公桌走来,确定道:“不是让我请你吃饭吗?走吧。” 这是一顿坑蒙拐骗而来的晚饭,迎璟吃得有点虚。因为是临时决议,又是周末高峰,这附近的餐厅全都满客。初宁带他换了俩家店,一家比一家夸张。 “哎,别到这儿吃了。” 初宁问:“那去哪吃?” 迎璟想了想,说:“带你去我们学校附近的三五巷,什么吃的都有,老板干活利索,人虽然多,但快产快销,不用这么傻等。” 初宁被他的解说逗笑,“你学校离这儿太远,现在正是最堵的时候,开车过去咱们就只能吃宵夜了。” “不开车。”迎璟对她勾了勾手,“我们坐十五分钟地铁,然后骑五分钟小黄车很快的。” 初宁大概是被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建议震惊到了,久久没吭声表态。 迎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轻轻拽住她手臂。这是个在他看来十分普通的举动,就像与同学、与室友、甚至与他姐姐那种友好与亲昵。 “……”初宁表情复杂。 迎璟的脑袋上像是顶了一轮小太阳,热情得快要自燃。他揶揄调侃:“怎么,不敢骑小黄车啊?你上回拦下我,甩给我一千块钱的时候,可比现在帅多了。” 初宁被他这胡言乱语的用词,弄得怀疑自己的性别。 迎璟一拖二拽,不由分说扯着她出口走:“你跟我走吧,李小强店里的小火锅可好吃了,魔芋豆笋还有海带,再加点香菜和香油,你一定会喜欢的!” 初宁的外套都快被这小混蛋扯掉了一半,她心里一声感叹:啊呸。这简直就是一个江湖小神棍—— 分明是他馋虫犯了,自个儿想吃吧!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凉,迎璟怂包兮兮地求助家里。 当然,他没那个狗胆告诉父母。而是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年长迎璟五岁,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困难迎刃而解。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下次,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73.撕逼 1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门开, 室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暗,很多仪器设备亮着电源灯, 液晶屏上各种指标实时跳动。初宁明白了, 这人是带自己实地考察来着。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 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 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 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 这位是宁总,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 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 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 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 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那已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战略物资。 此刻的迎璟,从刚才的忐忑与浮躁里迅速沉淀下来,这不是背书,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惯性使然一样,情不自禁地往下冲。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做的。”他来了个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宁眼睫微动。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动。 “坐下。”初宁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听话。 她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以平铺直叙的语气告诉他自己的意见:“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度和热情洋溢的勇气。” “……”日,要完。 果然,“但这项技术的风险值,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所以,我不会将它纳入考虑。” 初宁的决定干干脆脆,没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与安静,能够放大人的感官,加强大脑的冲击。初宁的声音太过清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分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璟嘴唇上下轻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你是个认真的人。”初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会有个美好前程的。” 她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公事公办地搁在桌面,“你还在上学,你请我吃晚饭,我领了心意,但钱,我出。” 初宁的语气很诚恳,但在迎璟听来,真的是扎心。 “喂……”他气若游丝。 初宁不想再耽误时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轻柔的磕地声,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声音:“喂喂喂。” 初宁没回头。 他急了,那种纠结和不甘心的情绪在心里一顿揉搓,变成了哑药,他好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抓起那两百块钱,冲着背影大声嚷:“给多了给多了,我还要找你八十八呢!” 夜风从门口贯入,空气里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迎璟低头一嗅,心里就更空荡了。 自此,这件折腾了小半月的事情正式落幕。 迎璟心情糟糕,做什么都闷闷的。 祈遇几度怀疑:“你是不是失恋了?” 不提还好,迎璟瞬间想到初宁这个心狠手辣的火锅杀手。 祈遇也是哪壶不开接哪壶:“对了,你上回重新做的项目书,有进展了吗?” “……”迎璟静了片刻,摇了摇头:“结束了。” 他走出寝室,背影渐远, 祈遇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明显感觉这位小同志的情绪不太对劲。 是的,迎璟陷入了一种了无生气的状态里。不似第一回被拒绝时,愤怒来得直接又外放。这一次,就像是春日惊雷后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久不见日月,只有潮闷与腥湿。 事情的爆发点是两周后的一个不平常的篮球赛。之所以说它不平常,是因为迎璟跟人打了一架。 对方的后卫正好是飞行设计专业的,充满孽缘的“老仇家”。争球时,对方恶意打手犯规,但裁判却没吹哨,把迎璟给火的当即举手抗议,“他犯规,你为什么不吹!” 当时看球赛的,对方专业的学生居多,顿时一阵嘘声。 火上浇油了简直!迎璟把球往地上狠狠一砸,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混不混球啊你!” 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迎璟充分发挥自个儿常年业余篮球队员的隐性身份,又或者是欲盖弥彰的,将连绵积累数日的邪火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这一架,他干得毫无顾虑,酣畅淋漓。 鸡飞狗跳的一下午,从篮球场到教务处,他痛快地削了别人,也怂怂地被系主任教做人。当然,得功于他的成绩连续三年专业第一,主任到底舍不得太苛责,一顿敷衍的思想教育后,就草草放人了。 “忍着点啊,这个药水会有点疼。”宿舍里,一群人围着。 迎璟龇牙咧嘴:“疼疼疼!!” “……我这还没开始呢。” 大家哄堂大笑,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没想到你还练过呢,那个是不是叫螳螂拳?”有人模仿。 迎璟哼的一声:“那叫‘爸爸教做人。’” “早看设计系的不顺眼了,你替大家出了气干得好。” 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 迎璟脸上的“骄傲”二字还只写了一半,“嘭——!”宿舍门被推开,弹在墙上发出巨响。 众人回头,就见一位长发美人儿一脸冰霜地出现在门口。她左右环视半圈,然后锁定目标。迎璟顿时汗毛竖立,眼睛狂眨。 美人儿神情要吃人,两臂袖子一抡,一脚踹开拦路的垃圾桶,叉腰朝他走来。 迎璟的屁股在屁点儿大的凳子上使劲挪,挪啊挪。躲不过了,干脆两眼一闭,就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用力揪起。 “卧槽疼,疼啊疼!” “不许躲!” 迎璟立刻乖乖不动,惨兮兮地叫了声:“……姐。” 迎晨一脚踹翻他屁股,“我上来的时候才看见垃圾车从这儿路过,它怎么没把你给带走呢?啊?” 迎璟抱头蹲下,然后举手投降。 迎晨拎着他的后衣领,跟拖尸|体似的,让迎璟蹲在地上滑着走。迎璟倔强地掰住门,手指头五根、三根、一根,然后一阵哀嚎:“——啊,救命!” 龙卷风过境之后,留下一地安静的鸡毛。 整个宿舍的人,震惊了。 迎璟被塞进车里,然后绑上安全带。迎晨绕到驾驶座“砰”的一声关紧车门。拧头瞪他一眼,“你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迎璟嘿嘿笑。 “笑个屁。”迎晨问:“为什么又打架?” “吹黑哨。” “哨你个头。” “……”迎璟小声:“怎么都这么凶啊。” 这个意味深长的“都”字没让迎晨多想。她早上从杏城过来出差,累得够呛,才懒得猜少男心思。迎晨转动方向盘撂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之前,先带人去王府井吃饭,叫了一桌的肉表达来自姐姐的关爱。迎璟却战战兢兢,总觉得没好事儿。 “明年上半年实习,下半年毕业。我问你,你什么打算?”迎晨单刀直入。 “就,走一步看一步呗,还有小半年呢,急什么。”迎璟的想法情真意切,可以说是代表着大部分同胞的心境了。 “我早上从大院儿过来,爸爸跟我说了,给你联系好J航的沈阳分公司,让你实习期就过去。” “我才不去。”迎璟拒绝。这种老派国企,基本就是混吃养老。 “怎么,你要考研?” “不考。”迎璟觉得读书就是个无底洞,他怕闷。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迎晨工作经验丰富,谈事的时候,语气十分正经严肃,“既然养成了眼高手低的臭毛病,就得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姐弟俩年龄差七岁,自小感情便好。迎璟对她莫名信服。这话语气有点重,但他能听进去。缄默无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猪头肉肉。 “这才多久,你就给我打了两次架。早知道有这兴趣爱好,当初就该送你去嵩山少林寺,不仅学费低,剃头还不用钱。” 迎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小黑发。 迎晨被他的动作逗笑,表情松下来。 迎璟知道姐姐是担心他,连日来的阴郁也瞬间晴了大半。他起身越过饭桌,挨着迎晨坐,一把揽住她肩头,跟长了虱子似的拱啊拱。洪水放闸一般,将最近的难过经历向姐姐倾诉。 “……事情就是这样的,她看不起我……她还嫌弃我请的火锅,两百块都不用我找……第一次不要我,又骗我第二次……把我当小狗呢……白瞎那么漂亮的脸蛋了……啊,姐我好烦!” 74.回归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她剥开一颗糖,满嘴的奶香味儿。 最后真被说中,前三名被飞行器设计和计算机专业的瓜分, 迎璟的得分中不溜秋, 年年如此,早已习惯。 从体育馆出来, 与阳光抱个满怀。 左边是篮球场,十来个并成长排,活跃的身影来回奔跑。右边是宿舍区, 人流量都往那儿去,理工科学校男生多,偶尔几个女生齐肩挽手,有说有笑, 其中穿裙子的那个最惹眼, 裙摆漾啊漾。 一个寝室的。初宁暗自判断。 冯子扬混在人群里, 突然转身问:“我像不像学长?” 初宁睨他一眼, “不要侮辱别人的智商。” 冯子扬也不恼, 悠悠感慨:“年轻真好啊。” “是啊, 我真好。” “……” 初宁今天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风衣,配着高跟鞋,她抬手戴上墨镜, 乍一看, 颇有旧时港星气质。 “陪我逛逛校园。”冯子扬说。 “没时间, 公司有事要处理。” 初宁拒绝,手中还拽着那几颗奶糖准备去取车。一转身,就看见体育馆门口一行男生正在下台阶,中间那个正是迎璟。 他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连帽卫衣,宽松款。双手懒懒散散地环抱胸口,这个动作,把本就宽大的领口斜扯得更敞开,左边锁骨勾出一道利落的弧。 皮肤还挺白。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初宁嘴里含着奶糖,两颊轻轻嚼动,面无表情。 “你也太能折腾了吧,栗教授在台下脸都黑了!” 一个同学攀上迎璟,几个人勾肩搭背。 “你还撒花瓣,直男眼光,太暗黑了。” “张怀玉看你的眼神都亮啦哈哈哈。” 这些校园小八卦啊,似曾相识又陌生。擦肩而过时,迎璟对冯子扬笑了笑,两人对彼此都有印象。初宁把手心的奶糖塞进外套口袋,顺势又望了眼已经走远的年轻背影们。 湛蓝清透的天空阳光,过于明亮耀眼。迎璟也恰好回头,和初宁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咧开嘴,冲她眨了眨眼。 初宁嚼着奶糖,扫了一眼便去取车。 ——— 回到寝室,祈遇口渴接水喝,顺便把迎璟的杯子给倒满,“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少弄些花样,说不定会有更好成绩。” 迎璟翻出篮球服,拎着已领往上一提,脑袋瓜子一缩,卫衣三五两下便脱了下来。他把球服甩在肩上,走过去对着祈遇的屁股一踹,“这么严谨干吗,玩玩就行了。” 祈遇被踹得一口水喷了出来,“活腻了你!” 迎璟飞身要跑,迟了一步,领子被祈遇拽住,“嘶拉”一声,球服一整片都给撕裂了。 迎璟嗷嗷大嚷:“禽兽啊你!” 祈遇看见领标上的牌子,却愣了,飞快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 “我给你重新买一件吧。” “不用不用,”迎璟知道他的轴劲儿性格,怕多想,安抚道:“就在夜市买的,才三十块钱,还是一整套呢。” 祈遇的紧张神色并没有舒缓,摊开手掌,认真道:“领标上有二维码,你拿来,我扫一下。” 迎璟一巴掌打向他的手:“神经!走,打球去。” 很多尴尬与芥蒂,在性格好的人那里,便能无声无息、体体面面地化解。迎璟这种,就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清爽明亮,不仅悦目,更悦心。 祈遇追上去,不自觉地表达心里遗憾:“今天的比赛,我觉得你能拿个名次的,至少前三。” 迎璟当没听见,把篮球拍得噼里啪啦,“看我飞身灌篮——啾——咚——进了!迎天王真棒!” 他给自己加了一场很精致的戏。把祈遇所有的话都给憋下了喉咙。 晚上还有自习,九点半下课,迎璟捱到最后一个才走。他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实验室。 迎璟抱出那架下午参赛用的直升机模型,通好电路,由强渐弱,分波段试了一下螺旋桨的转速。 “你看你看,每次在这个区间,你就开始抖,你这个小笨蛋。”迎璟自言自语,又试了几次,凶巴巴的:“感谢你爸爸我控制技术过硬,没让你坠机,不然丢光脸,看你找谁哭去。” 他戳了戳机身,冲它做了个鬼脸。 实验室只开了一盏灯,白墙上折出被放大的影子,迎璟弓着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柔地摸了摸直升机的机头。他眼里的光一束一束地黯下去,揉成一弯平静的湖。 白天以无所谓示人的那张面具被卸下,迎璟低着头,对他的参赛“伙伴”轻声说:“对不起哦。” 气氛正浓郁,一道声音—— “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别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比对不起管用。” 迎璟惊悚,回头看清来人,立刻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鬼呢,栗教授,您怎么进来不出声儿啊。” “鬼你个头。”栗舟山暴躁瞪眉。 迎璟挠挠头,嘿嘿笑,“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呢?” 栗舟山却指着他身后的模型:“卸下来,测验涡轮前温度。” 迎璟领悟,废话不说开始动手。 看完后,栗教授冷哼一声,“难怪会抖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迎璟眨眨眼,“主人太帅了?” “臭小子!” 迎璟忍笑,脑袋凑过去。 “气压比,在转速提档的时候,不达标。”栗舟山指着显示盘,手指在空中一划,“压比小于3.5,涡轮前温度上不去,这是个转接过渡档。” 迎璟眼睛蹭亮:“明白了。” 栗舟山看他重新调了一遍,面色松解,欣慰之情难掩,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小子,也就这点小聪明了,心思不集中,做事不严谨,什么臭毛病。” 迎璟脱口而出:“能毕业就行了。” “出息!”栗舟山生气,“毕业后呢?再随便找个地方拿工资,混日子?” 迎璟一时语噎。 栗教授的语气虽然不友善依旧,但这一刻,迎璟隐约能感受到,他眼睛里,语气里测流而出的那份惋惜。当中隐晦的辛辣感,更甚从前。 “生活不止是吃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就行,总得有点五香俱全的追求。”栗教授懒得跟他屁话,半讽半风凉:“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三年,是没拿过什么校级奖项的吧?” 迎璟幽幽的,还没回过神。 “下半期就要实习了,没点加分项也不好看。”栗舟山丢给他一本项目书:“我手上的课题,和一个做企业的朋友构思的。你看看,要是感兴趣,明天回复我。” 封面上醒目的中英标题—— “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模型的建立与可行性分析。” ——— 自这日之后,连着一周阴雨绵绵,直到周六才放晴。 初宁这出瘸腿拖延订婚的戏码,有始有终,有条不紊地完成。她从上周“卸下石膏”,到这周“拄着拐杖”,再到现在“完全康复”,过程循序渐进,堪称滴水不漏。 她今天约关玉吃饭,一家新开的店,风格效仿盛唐的华丽古风,用仕女屏风隔开卡座,台上还有师傅弹奏琵琶古筝,风雅秀丽,颇具风骨。关玉迟来五分钟,还没走近就迭声抱怨: “我就仨月没回北京,建国门那边儿比以前更堵了,跟抽水马桶嗝屁似的,还总碰上乱变车道的,恶心死我了——哟?宁儿你腿好了?” 关玉声音清脆,外套脱到一半儿瞅见初宁的腿,乐呵笑道:“冯家又该把订婚提上日程了吧?” 初宁今天涂的是大红唇,被灯光一衬,尤显肤白貌美。说起这茬,她心情不错:“他们找了个香港大师看过日子,错过上回,接下来半年都不合适,说是会和祖上犯冲。” 冯家老爷信这些,正好如了她的愿。 关玉身材丰腴,屈腿叠坐在软垫上,打趣说:“冯子扬蛮不错的,跟他假戏真做得了。” 初宁置若罔闻,抬眼盯着她:“你去韩国丰胸了?” “去你的。我本来就有C。” “真的?”初宁寻思着,然后挑眉,“给我摸摸。” “啧!女流氓呢!”关玉笑声飞窜。 初宁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身段放松。 她与关玉是初高中同学,四舍五入也是发小情谊,关玉家境殷实,性格爽朗,学的是传媒专业,毕业后在中广工作两年,觉得没前途便辞了职,加之初宁当时正在创业,两人一拍即合,她也成了宁竞投资公司的原始股东。 宁竞投资经过三年浮沉,规模不大,但如今也是业务稳定。 边吃边聊,关玉说:“我听小宋说,你上回被信达集团的人给堵在公寓门口了?” “嗯。”初宁顿了下,“都多久的事了。” “后来你怎么脱身的?” 初宁伸向菜肴的筷子停在半空一秒,然后夹起一只虾:“坐一个男生的自行车。” “男生?”关玉来神,“什么样的?” 初宁想了下,说:“很烦人的。” “啧。”关玉以为她闹眼子,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上回,是不是把你表妹叫去陪张总吃饭了?” 初宁抬眼,“这你也知道?” 关玉不以为意,“想知道不难啊,翻一下娱乐新闻就是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但也简单。 初宁的表妹叫赵蓓琦,是个人气还算不错的娱乐圈小花旦,走清纯玉女路线。初宁前阵子在争取一个投资项目,奈何财大气粗的张姓老板一直不点头。后来打听到,张老板暴发户做派明显,喜欢弄些面子工程。初宁就让表妹赴了趟饭局,当红女明星撑场面,张老板那叫一个舒畅,第二天就通知初宁来签合同。 关玉告诉她:“赵表妹吃这个饭,正好被媒体拍下来了,再阴阳怪气八卦一通,她很吃亏啊。” 闻言,初宁毫无波澜,“她吃什么亏了?这些年,我伺候他们赵家人还少吗?她上次那部电影的资源,还是我给她拿的。吃顿饭怎么了?”初宁掷地有声:“——人情你来我往,她心里没数?她应该的。” 关玉是知道初宁与赵家关系的复杂与不和,一时也无法反驳。 “再说了,那些负|面新闻第二天就被公关掉。”初宁声音冷了半调。 关玉犹豫半刻:“是赵明川?” 初宁默认,随即心烦,“赵家人都这样,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不想做,当初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别转个背就跑去别人那儿诉苦卖惨。” 惨字刚落音,关玉倏地坐直,吐字都不利索起来:“呃,赵,赵哥。”后觉得不妥,又飞快改口,“赵总。” 初宁一怔,转过头,从屏风走出来的赵明川一脸阴郁。 巧了,两人都在这里进餐,路过时,赵明川把初宁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赵家公子声名在外,这种背景阶层出来的男人,哪怕不说话,光站在那望着你,都让人胆怯不安。更何况现在,他的眼神实在难以捉摸。 关玉已经惴惴不安,初宁却习惯了这种刀口舔血般的相处,示威般地与之对视。 气氛非常不对劲。 关玉甚至拟好了逃生路线,哦不,她要拉着初宁一块跑! 十几秒后,赵明川缓缓抬手,指着初宁,食指在空气中用力点了点。那份警告不言而喻。 初宁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嘲讽不加掩饰。然后转过头,悠哉地继续吃东西。 无炮火的战场啊这是。 但仔细揣摩,初宁比较占上风,赵明川倒像是被憋屈走的那一个。 关玉拍着胸口,后怕道:“你是没瞧见他的表情,我生怕下一秒他张开血盆大口,咬掉你的人头!” 初宁依旧平静。 关玉瞅着她的模样,低头敛眉,一语不发。同为女人,她理解初宁的不容易。 “哎,”关玉叹气,真诚相劝:“在你大哥面前,放低一点姿态,服个软多大的事儿啊,何苦跟他作对呢?你平常机灵得不行,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轴呢?” 见她不吭声,关玉又说:“你到底是个女人,跟他……” 可就是这句话惹着了初宁,筷子一搁:“你怎么跟我妈说一样的话?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活该弱势,男人就能天生无理?” 关玉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跟人较劲。她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亲昵地拍了拍初宁的手背,算了算了,结束不愉快话题。 关玉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你看看这个。” 初宁接过,“什么?” “我这次出差,收集的一些项目。” 初宁目光蹭亮,一扫方才的阴霾。 关玉嗤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钱串子。你先看,我觉得有几个还行。哦,倒数第二个,你着重看一下。” 初宁目光一跃,拧眉。 C航大学? 后头的项目简介、内容、标的她都没看。 记忆仿佛能够闻香识途,只这个校名,初宁莫名地就想起了迎璟。 初宁淡声:“是我。什么事?” 那头呼吸略抖,不知是紧张的,还是风吹的。迎璟说:“我想请求你再看一次我们的项目。” 初宁刚要开口,迎璟跟倒豆子似的:“我在上一次的基础上加以完善,调整了涡轮前温度的假设性条件,还有上回我们的介绍太单一和生僻,我改了,这次我改得通俗易懂。”迎璟深呼吸:“真的,你看看,你一定能看懂。” 短暂安静,初宁听出了他的热切与小心。 迎璟忍不住了,再次恳求:“看看吧,行吗?” 黄灯闪,绿灯亮,颜色切换的一瞬,初宁转动方向盘。 “好。” 姑姑的生日宴定在谭家厅,做派风采都依长辈寿星的喜好。 侍者带路,门开后热闹扑面。 “宁姐来啦。”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笑脸相迎。 初宁换上亲热表情,挨个儿招呼:“怎么回事儿啊,才多久不见,变这么漂亮了。” 妹妹们心花怒放,“宁姐姐,我最近用了个好好用的晚霜哦!” 初宁配合对方的情绪,故作惊喜道:“真的啊,快推荐给我。” 报了名字,初宁边听边掏出手机,看着像是在处理什么事。小妹妹们没在意,依旧兴奋地分享心头好。“就是有点小贵,一点点要好多钱哦。” 初宁视线从屏幕上挪回,扬了扬屏幕说:“寄到你学校了,记得查收,每人一盒。” 呆愣片刻,大家反应过来,初宁竟然买来送给她们了。 “哇!姐姐我爱死你了!!” 一下子从“宁姐”变成了“姐姐”。一字之差,亲密微妙转换。初宁是个心细的人,她心里低声一笑,对这些关系的处理已经游刃有余。 赵家家族人丁兴旺,宴会向来隆重,且不是一般暴发户的作风。除了从商从政,年轻小辈里,还出了个当红小花旦。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光鲜多姿让人艳羡。但,初宁不喜欢。 赵家嫡亲的那些兄弟姊妹是一圈儿,初宁虽然也称赵家儿女,但明眼人都清楚,这个圈子并没有真正容下她。 这事儿念叨起来话也长,穷尽人间狗血。 其母陈月是结过一次婚的,初宁就是前任病逝的丈夫留下的女孩儿。陈月先前在下头的一家子公司做财会,实在是无名小卒。她能够二婚嫁给赵裴林,在当时,轰动这个大姓世家。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对等不相称的。但再激昂也抵不过赵裴林的一句话:“进了赵家的门,就是一家人。” 那年,初宁还小,被陈月牵着,过了这么久,她仍能清晰记得在赵裴林说出这句话后,母亲的表情。是一种有人撑腰的如释重负。 但陈月自己心里也清楚,自个儿在这个家是什么位置。 为了能安稳立足,尽快融入,陈月活得小心翼翼,谄媚讨好。不仅自己如履薄冰,还从小洗脑初宁,日日念叨,年复一年。 初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难免压抑且扭曲。而从小耳濡目染,也让她性格之中,有一角异于普通女孩儿的坚韧与倔强。 赵裴林早年丧妻,留下一子赵明川。这位赵公子,才是家族真正的掌中明玉。从小横惯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外来生物,喜欢才奇怪。这一对儿,对外称是兄妹,实则不合已久,只要一照面,彼此就化身小钢炮,你打我杀,都恨不得炸了对方。 在大厅与同辈们一阵寒暄后,初宁随即去内厅,向坐在那儿的长辈们一一问候。初宁模样漂亮喜人,跟人说话时仪态谦卑,伏腰欠身,跟每个人道声:“您老吉祥”。 轮了一圈,她才走到赵裴林跟前,“爸爸。” 赵裴林长相十分干练,从眉到嘴,五官样样分明,这种骨相尤显精气神。他颔首,“坐吧。” 这是一张长形的红木沙发,坐四人绰绰有余。只是这第二人——置若罔闻,长腿长手的继续霸占座位,没有一点儿要让的意思。 赵明川圈地为王,眸色漆漆地睨她一眼,不作任何表示。初宁倒也不在意,说:“冯子扬快到了,我去外面接他。” 赵裴林拂手,“行,去吧。” 初宁借着由头去走廊透气。厅里笑声不断,热热闹闹。她找了个清净窗边,掏出手机进去邮箱。 迎璟给他发信息那会,她开车不方便,让他把新的项目书发邮箱。 初宁粗粗看了一遍,留意了几个重要节点。说实在,太过专业的术语,她看不懂。而这次迎璟很聪明,全部更换成举例说明,将概算投资、装机容量、效益产出都用以数字说明。初宁这种专业门外汉,也能看个囫囵意思。 75.撕逼 2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又过一会, 部分失联人员的家属到达现场,哭声, 质问声, 无助的呐喊声,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给整座机场蒙上悲壮凄凉的色彩。 初宁站在人群外,所听所见, 让她手不停地抖,包掉在地上的时候, 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 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她想找个地方坐, 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结果扑了个空,重心失衡, 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 奋力搜救, 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 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一股穿堂风从初宁脑海里呼啸而过。 这时,她手机响,是迎璟打来的。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莫名地串联上了她心里的豁口。 “你终于接电话了!!”迎璟中气十足,“我天!吓死我了!你看到马航失联的新闻了吧,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跟我说你去马来西亚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宁被他一顿吼,吼得耳膜乱跳。 迎璟忽地放低声音,“你电话还关机,我以为你……啊呸呸呸,不说丧气话,总之,你没事就好!” 初宁说:“迎璟。” “嗯?我在的。” “你明天有空么?”初宁声音平静。 “有空。” “那上次的火锅,还能兑现么?”初宁又问。 那头迟疑了半秒,很快,“当然!” ——— 强哥火锅店生意是真心好,周围也有三四家同类火锅竞争,偏偏他屹立不倒。老板李小强长得也不咋地,又不年轻,浑身就这个倒三角的身材还能看两眼。 初宁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粗粗估算了一下人流量,这店一天收入……嗯,是和老板的长相成反比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背后一阵风,就看到迎璟抱着个篮球出现。 初宁把他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呃,你穿这么点不冷?” 迎璟一身短衣短裤篮球服,另只手还握着半瓶矿泉水,笑着说:“我今天的篮球服是耐克新款,我想炫耀一下。”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哈哈,我骗你的。”迎璟的冷笑话都自带温度,有种蠢萌的效果。他坐在初宁对面,扬手:“服务员,麻烦这边点菜。”然后看了眼初宁,哇哦一声,“你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话没错。初宁这段时间很是憔悴,甚至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才缓过劲。 迎璟把篮球搁在身边,还轻轻摸了摸它,说:“乖乖的,不许流口水。” 初宁没忍住,笑了笑。 “你今天擦口红了?”迎璟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好红哦,真好看。” 这种自然而然的夸赞,比任何带有修饰词的美言更让人受用。初宁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很红吧,我过来之前,刚吃了一个小孩儿。” “……”迎璟连忙抱紧了自己,“我才不是小孩儿。” 初宁敛敛眉。 “我给你点了猪脑,两份够吗?”服务员送来了菜单,迎璟在上面打钩,“三份吧,我怕你吃不够。你想吃海带丝还是海带片?海带片吧,脆脆的。” 他三五两下点完,初宁瞄了眼,至少三十个盘子。 “再来瓶可乐。要可口的。”迎璟补充:“大瓶的。” 初宁提醒:“汽水少喝点。” “为什么?”迎璟抬起头,瞳孔映入她眼里。 初宁和他对视三秒,然后轻飘飘地挪开,“杀精。” 迎璟猛地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有必要吗?”跟个纯情小男生似的,初宁觉得很平常,“这有科学依据的。” 小话痨迎大王,挠挠头发,彻底当机冷场了。 初宁切入正题,问:“你手头上的事儿,还有多少没做完?” 迎璟明白她指的是赵明川的那个项目,答:“第一阶段快结束了,之后看他们的进度。” 初宁:“没有那么快,从信息搜集到整理,再到策略调整,还需要上董事会讨论。”她的时间观念十分精准,确定道:“没你什么事儿了。” 迎璟哦了声,完全猜不到初宁的想法。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了火锅料,热气腾腾的,辣椒油看着就过瘾。迎璟正流口水呢,就听到初宁忽然问:“到不到我这里来?” 迎璟懵了懵,觉得大概是自己没听清,“什么?” 初宁语气平和,重复:“上次那个项目,我跟。” “……”迎璟脑袋死机,“啊。啊?” “航空模拟仿真技术。”初宁进一步说明,敲了敲桌面,“这个项目,我决定做。” 店里很吵,火锅味儿鲜香麻辣,充盈了人的感官。 但这一刻,迎璟的眼里,耳朵里,只剩下初宁的一言一行。 “听清了?” “嗯,听清了。” 然后,迎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初宁莞尔,引导他:“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或者,你想拒绝也可以。” 迎璟摇头,“没有要拒绝啊。” 初宁嗯了声,等他继续。 迎璟抬起脑袋,整体而言,表情偏于兴奋。转过这道弯,他的话闸又拉开了,“我需要去你公司上班吗?你会给我发工资的吧?买保险么交公积金么?生日福利也有的吧?” 初宁点点头,很认真的模样,“随你选。生日旅游,国外的法国、意大利,国内的三亚、九寨沟、雷峰塔……这些都没有。” 迎璟:“……”他憋着笑,小声说:“你这老板太严苛了,安抚员工的话都不说几句。” 初宁从容悠然:“你是我员工了?” 迎璟才知又钻进了她的陷阱,于是傲娇道:“我还没答应呢。” 她却突然站起,身体前倾,右手跨过桌面,不由分说地覆上了他的手。 初宁温文有礼,也坚定有力。她握了握迎璟,说: “合作愉快。” “正好,顺路。” 啊,真是好人。 迎璟默默的,负疚感更深重了。 二十分钟送到,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迎璟挪挪屁股,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生疏有礼的就此别过。 迎璟关好车门,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浓夜里,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速提上来,白影变成了小点儿,没几秒就完全不见。 76.天佑爱人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航大。” “正好, 顺路。” 啊, 真是好人。 迎璟默默的, 负疚感更深重了。 二十分钟送到, 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 迎璟挪挪屁股, 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生疏有礼的就此别过。 迎璟关好车门,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浓夜里,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速提上来, 白影变成了小点儿, 没几秒就完全不见。 初宁瞥了眼校门,名校。 周秘书这才询问:“送你回四惠桥?”初宁住的小区就在那儿。 “不了, 往玉渊潭去吧。” 陈月从昨天下午起打了五六通电话,千叮万嘱她务必抽空回趟家。 车在路口调头, 半小时后到了玉渊潭北岸的赵家。周秘书走后,初宁一个人在外头待了会, 点了根烟抽完才进屋。 阿姨开的门,“宁儿回来了啊?哟,慢点慢点。” 听见动静, 陈月从客厅快步走来, 她揽着披肩, 一角斜垂落地,人没走近眉头先皱:“你抽烟了?” 初宁拂开阿姨的手,轻声道了声谢。 陈月:“抽完也不知道散散味儿再进门,万一你爸在家,闻见又要不高兴了。还有亲家那边,你可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抽。” 初宁“瘸”着腿儿往沙发一坐,没吱声。 陈月坐在她对面,紧了紧披肩,语速跟倒豆子似的:“你说你,平日穿个高跟鞋没点事儿,这回偏偏摔了腿,冯家对订婚宴很上心,现在这意外一出,又得延后了。”越想越丧气,陈月身子前倾心急道:“赶紧好起来,听见没?” 进门起就沉默的初宁终于抬眸,“你怕冯家反悔?冯子扬不要我?” 陈月不悦。 “人家要反悔,结了婚的都能离。” “你这孩子!”陈月火气烧着:“不识好歹。” 初宁却忽地笑了起来,往后轻松一躺,“渴死我了,我要喝水啊。” 陈月牢骚两句,一脸不高兴却还是起身。 “你就是不听我话,我都快烦死你了,整个一小白眼儿狼。” 唠唠叨叨的,初宁梗脖喊冤:“我哪里得罪你了?” 陈月把杯子往桌上一立,“可有人跟我说了,你成天忙工作,和子扬一个月都不见一次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有,我提醒过你多少回了,对你大哥客气点。” 最后半句话,彻底点燃初宁的不耐,她拄着拐杖站起,“要巴结他你自己去,赵明川在我这里,没有客气二字给他。” 气氛瞬间淬了一把火。 陈月来不及维持优雅形象,扬高声音:“你得搞清楚,虽然我们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赵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我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你再能干也只是个女人,真正当家的是谁?——是他赵明川!” 这话戳中初宁的逆鳞,她怒不可遏:“女人怎么了?这个家是容不下女人了?” “你这是偏执扭曲我的意思。” 初宁实在没有过多耐心婆婆妈妈,她抓起拐杖。 陈月急了,语气软下来:“哎?干嘛去?你不喝水了啊?” 初宁一瘸一拐,“不喝了,饱了。” 她把门带上,陈月的念叨声被关在里面。 彻底安静。 初宁按了楼层,盯着楼层数往上蹦跶,回趟赵家真是伤神。这时,电梯划开,里头歪歪斜斜站着的男人同时抬眸,两人的目光来了个火星撞地球。 初宁心里咯噔,今天出门没上香吧,净是些糟心事。 赵明川一身三件套样式的西服正装,领口的扣子松散解开,身上有淡淡酒味。他与规划局的人吃完应酬饭,酒喝得有些过量,要醉不醉的模样阴郁痞气。 初宁出于本能,往右大跨步,像是嫌弃至极的躲开。 赵明川顿时火了,“你什么眼神?” 初宁冷淡回:“我给赵大公子让路。” 赵明川眯缝双眼,眼梢狭长上翘,就这么盯着她。 初宁亦不惧,对视回去。 数秒钟后,赵明川忽然嘴角微弯,笑得阴阳怪气,“长本事了。”目光同时落向她的石膏腿。 初宁警惕。 赵明川却不再多话,二人蹭肩而过,男人挺拔的背影大写二字——犯狂。 初宁连着受了两顿气,心情跟不冒烟的葫芦似的,憋屈。 回住处的路上,接到冯子扬的电话。 “宁你在哪呢?” 那头有歌声,约莫是在哪处作乐,初宁:“有事说事。” 冯子扬:“啧,冷漠。” “我挂了。” “等等等等,怕你忙起来忘事儿,记得后天。” “干什么?” “看比赛啊!”冯子扬嚎啕。 初宁是真忘了。 说起冯子扬这个人,也是富二代中的异类,严格来说,他不算上进型生意人,但身上也没有京城公子哥的纨绔做派。初宁的社交圈分层十分清晰——要么,理念一致,能一起共事。要么,彼此心知肚明,能够资源共享的泛泛之交。 初识冯子扬,原以为是第二种,相处久了,便兼顾了第一种。初宁对他的容忍度,于公于私,都要比常人多那么一两分。 冯子扬还在电话里碎碎埋怨。 初宁打断:“陪你去也行。” 那头闭声。 她忽然起心,半玩笑半愤懑:“帮我整死赵明川。” 冯子扬猛地两声咳嗽,“不用陪我去了,再见。”电话挂断。 初宁无语,什么人啊这是。 后天周四,初宁还是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了冯子扬。冯子扬是个半吊子军事迷,初宁看过他的收藏,一些奇奇怪怪的飞机坦克模型,能摆满两个房间。 路上,初宁问:“你也太随意了,这种非正规比赛也感兴趣。” 冯子扬手指搭着方向盘:“英雄不问出处,再说了,年轻学生的创意少了点匠气,更有启发性。” 初宁侧头,“学生?” 冯子扬笑笑,下巴冲前边一抬:“到了。” 方正校门,最先印入视线的是八字校训——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初宁看见校名,突然想起那日的白衣男生,记忆涟漪淡淡,但又很快散去。 C航每年金秋都会举办一次校内的科创比武,已经成为文化特色。飞行器设计工程和电子信息工程是王牌专业,这几年,都是这一狼一虎争拔头彩。 两点比赛,候场区已经热烈攒动。 “你看什么呢?”祈遇最后一次校正遥感器,拍了拍迎璟的肩膀,“路线设定没有问题,但你注意拐小弯的时候控制好飞行速度。” 迎璟穿的是统一白色比赛服,有点像高中时候的校服,除了骨骼渐长,清隽面容依旧未变。他把袖子捋上半截儿,一手环着腰,一手指向观看席:“校领导坐那儿?” “对。” “那边呢?” “左边是本校坐席,右边是外来人员座位。”祈遇凑近,坏笑着指点迷津:“张怀玉坐左三,花瓣往她那儿撒。” 礼堂基本已经坐满,乌压压的人头。冯子扬和初宁进来时,倒显得格外惹眼了。迎璟视线一跃,看到她时,嘴巴不自觉地张成一个小圆,“哇哦。” 祈遇一副我懂的语气,小声道:“我给你装的是玫瑰花瓣。” “我不往那儿撒。”迎璟丢下这话,咪咪笑着转身。 祈遇脖子都望长了,“那你往哪呢?诶,我跟你说,千万别改路线小心坠机。” “你还真想拿名次啊?”迎璟不以为意,“轻松点儿,玩玩就行了。” 航大的这个比赛,在业内也有一定知名度,要传播声名,校方自然也偏重于更有影响力的专业。大家心知肚明,久而久之,也就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祈遇无话可说,但还是不甘心:“如果真的只是玩,你为什么还要熬那么多天夜?” 迎璟留下一个无所谓的背影,“闲着也是闲着呗。” 他们学的是航天发动机专业,抽签第六个上场,前五逐一上台展示,项目责任导师在台下指挥坐镇。 俨然一个太空模拟世界。 冯子扬看得兴致盎然:“这个模拟仓建的不错,你看,水生态设想的供给细节都做出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初宁兴致缺缺,“像个塑料鸟笼。”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哦哟!!能飞啊!” 冯子扬跟着现场大多数人一起惊叹。 初宁实在无语,心想,“废话,要是不能飞,还叫飞机吗?” “这个是模拟太空环境,能在这种环境下试飞成功很不容易的。”冯子扬赞叹:“真棒。” 棒个屁。 初宁想睡觉。 主持人的声音稍稍让她提振精神:“第六组,航空发动机专业。” 某片观看区瞬间带头鼓掌,看来是后援。初宁抬头,扫了一眼台上。白衣男生走上来,先是对校领导以及评委席半鞠躬,接着再走几步至台中央,对观众鞠躬致礼。 初宁目光在他身上溜达两圈,瞌睡已经全无。 哦哟。又是他? 这种感觉像是百无聊赖之下,突然敲门到访的奇妙感。又像是一场毫无兴趣、敷衍了事的电影末尾,让人惊喜的彩蛋。 初宁眯缝双眼,双手环搭着胸口,坐姿稍稍挺直了些。 现场的掌声由热烈渐变至小声,然后安静。 迎璟跨前一步,抬高右手示意,台下祈遇辅佐,按部就班地启动线路板按钮。迎璟走到控制台前,将最大的摇柄往后一拉。 停在场地中央的模型直升机嗡嗡作响,然后升空至半米高度稍加停顿,最后一鼓作气,腾空起飞。 冯子扬说:“动力不错啊。” 初宁难得的没有吱声。 直升机沿着既定路线完成系列飞行,直线冲刺,死角转弯,机身旋转,迎璟专注下达飞行指令,调整螺旋桨转速。 初宁就听见飞机引擎的轰轰声在场内循环。 五分钟。 场内已有议论声。 七分钟。 掌声渐渐。 冯子扬身体前倾,摸着下巴饶有兴致:“这么持久啊。”直升机已经连续飞行了十分钟。 “这很难?”初宁问。 “一般模拟飞行一次起飞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何况还在执行飞行项目,很烧发动机。”冯子扬翻看宣传册,“这男生叫什么名儿啊。” “哇!!”惊呼声掀起。 只见那只绿油油的直升机在左片区半空停留,机身两侧旋开两个口,机尾下压,机头上翘,就像在跟观众点头致意。 突然,两条红色绸带喷射而出,上面还写了两行字—— “热烈庆祝我校科创比武大赛圆满成功!!” 直升机又垂直升空,加速绕场飞行,红色彩绸飘啊飘,校领导们一个个喜笑颜开。 飞到女生多的右边,彩带坠落。小绿机没闲着,扭了扭自己的屁股—— “砰!”的声,众人惊叹:“妈呀。” 散落一机舱的花瓣。花瓣雨落在女生头发上,脸上,腿上,风铃般的笑声掩不住欢喜的少女心。 冯子扬乐岔气了,“有意思!” 现场气氛掀起第一个高潮。 这是偷学仙女散花的创意吧,交过版权费了没。初宁心想,面容已经不自觉地放松。 台上的迎璟不同于刚才,他不再严肃,眼睛被灯光一衬,光彩熠熠。飞机继续蹦跶,旋转了两圈,从中间直飞而来,停在三米开外,机头正对冯子扬。 众人屏息。 “轰轰轰!” 向你开炮! 就见直升机绕着冯子扬边飞边喷射,机尾喷出一道五彩喷雾,画出个大圆圈,把冯子扬围在里面。 现场笑翻。 冯子扬不怒反笑,还心有戚戚焉地冲迎璟竖起大拇指。 “……” 初宁心生感慨,这跟观众的互动,真是别出心裁的中二啊! 感慨还没画上句号,小绿机优哉游哉地上下点头,蓦地转向,机头对准了初宁。 ?!?! 中二少年你要干吗。 初宁眉头浅拧,先是看了眼台上的罪魁祸首。隔着六七米的距离,越过众多人头,迎璟毫不避讳地接纳她的询证目光。 一眼交汇,初宁即刻肯定, 他记得她,死小孩儿故意的。 初宁面色从容,亦不慌张。她眼神悠悠转回原处,和瞄准她的直升机大眼瞪小眼。她的右手悄悄握拳——你丫敢飞过来,我一巴掌拍死你! 机翼微微收敛幅度,机尾下压,机身颤抖,是在做准备。 初宁的拳头暗暗蓄力。 “砰~砰~”几声响,发射出的东西是一颗颗的,它们撞在初宁的肩膀然后下坠,落在她双腿之间,东倒西歪英勇就义—— 五六颗喜庆洋洋的旺仔牛奶糖。 迎璟眉眼清净,在台上冲她笑得纯粹又热烈,这一次,两人的目光交汇得久了些。 初宁淡淡收眼。 呵,花样还挺多。 她已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薄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挨着的是一下飞机就赶过来的冯子扬。一身正装还来不及松扣,初宁瞥了眼,他鬓角发间,也是冒了一层薄汗。 “宾客名单都已经造齐全了,周秘办事仔细,就连川北的那几位老辈,也是列在里头的。” 冯母说起这个,便是一声短叹,“你姑父沟通了酒店那边,把西苑的主场地留给你们办事。”冯母瞧了一眼初宁的右腿,眼神更是难掩失落,“可惜了,可惜了。” 听到这,陈月顺着这茬话应声:“烦您费心,平日初宁没少得您照顾,她经常跟我念叨您对她的好。” 有些词穷,陈月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自己女儿大意,解释再多也理亏。于是话锋一转,索性逮着初宁一番念叨,“你这孩子,好好走个路也能摔着腿。” “这事儿她也不想,行了,别斥怪。”冯母温声劝止,又问:“伤筋动骨最难康复,可得好好养着,瞧过医生了么?” 初宁垂眉顺眼,点头说:“看过了。” “哪个医院?” “市一。” 冯母不放心,拿出手机,“我来联系傅老,让他再给你看一看。” “妈,妈妈妈,您别折腾,她腿没大碍,石膏绑两周就行。”冯子扬边说边走过去,按住其母的肩膀忙不迭地表态:“有我呢,放心。” 听到这话,冯母更不放心了,但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换了一茬抱怨:“事业固然重要,但生活也要兼顾,一个个忙得成天不见人影儿,像话么?你们年轻,但也不要顾此失彼,钱是赚不完的,别把积极性都花在这上边儿。” 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想当年,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文风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她把手机盖在双腿之间的手包下,偷阅来自秘书的未读短信。 半小时后,冯母终于以一声哀叹结尾,“老人说话你们也不爱听,心里有数就行。订婚就先缓缓,等初宁的腿好全了,咱们两家再商量。” 陈月起身,亲热地挽着冯母的手,边往外走边点头:“行的,劳您费心了。” 冯子扬起身送两位出门,几分钟后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初宁在打电话。 “白纸黑字的合同,乙方是他姓程的吧?字儿也签了,公章也拓了——告我?行啊,让他告,法务部对接,在这之前,他要敢少我半斤货试试,一毛钱尾款也别想捞着。” 初宁的声线尚算柔和,但扬声时字正腔圆,干脆利落难寻祥和。 “好,我知道了,对外说我去四川出差,回程日期没订,跟他耗着吧,也别赶人,好茶招呼着。”初宁想了想,说:“把启明实业的电话给我,老板姓魏是吧,我跟他通个气。” 初宁一时找不到纸,索性把“受伤”的右腿盘起来,拧开笔帽就往石膏上记号,她手速快,字也写得飘逸爽利。冯子扬走过去,往她石膏上敲了敲,乐坏了:“哟,真石膏。哎?能动么?” 初宁一脚飞蹬,把冯子扬差点踢翻,“去去去。” 冯子扬竖起拇指:“亏你想得出来。” 初宁白眼都懒得翻,主要是这事说来话长,用这损招来躲避两家的订婚,也着实不太光彩。初宁望着这条笨重的右腿,和她还穿着高跟鞋的左腿形成悬殊比对。 越看越烦。 她扶着椅子踉跄起身,费劲,真够费劲的!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躲去国外,瘸腿的就是你。”初宁拿起手包,先挪左脚,再去掰打着石膏的右腿,这笨拙滑稽的模样,冯子扬思索片刻,认真说:“挺像擎天柱。” 初宁背影匆匆,懒搭理。 冯子扬在身后嚷:“拐,你的拐!”他拿起斜在墙边的拐杖看了又看,不得不佩服,“太逼真了,太敬业了。” 初宁折身拿过拐杖,双眉微拧,已是不耐烦之色,“我不订婚,你去搞定你家。” 这点倒是观点一致,冯子扬心里装了一姑娘,奈何冯家不同意,七大姨三大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初宁背倚城东赵家,加之她自己也有个规模尚算不错的公司,琼楼高地,甚合冯家之意。 说白了,冯子扬要个完美幌子,而初宁搭着他这根线,圈里圈外也圈了不少资源。两人各取所需,合作愉悦。 初宁已经上车,冯子扬扒着车门,弯腰嘱咐:“别忘了,下周陪我去……” 初宁打断,“知道了。”车窗升关之际,她冷脸冷言,“一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 初宁最近特别忙,手头一大堆的事,一个长辈见面费了一上午时间,还得“瘸”条腿。她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点风声消息没几小时就四通八达,所以说啊,她至少得瘸个三五天,把戏给演逼真了。 原本计划回公司,但开到建国门时,秘书突然打来电话:“宁总,信达的人又来了,就在您办公室门口,说不见着你,就不走。” 初宁面色平静,拍了拍自己的石膏腿,“那就让他们等吧。” 挂断电话,她问司机:“前边就是京泰了吧?到了靠边停。” 下车后,初宁让司机先回,自己拄着拐杖,悠悠然然地走。北京今儿是个好天,光影不刺眼,恰到好处的明亮,微风一动,好似给万物镶上了一层暖阳的温度。初宁心情顿时亮腾不少,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石膏腿,再用拐杖点点地,别样滋味也蛮有意思的。 她公司里也有和冯家沾亲带故的员工,以防被看出破绽,初宁决定这两日少露面,当然,和最近找茬的乙方斗智斗勇,才是重点。 走到半路,秘书又打来电话:“宁总!您在哪?来公司守您的是一拨人,他们还有一拨在找你!” 话只听到一半,初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目光定在前面路口,三五个人列在那儿,好一个兵分两路,守株待兔。 为首的是信达的一个副总,有过几次业务对接,见着人笑脸相迎:“哟,宁总,真巧啊。” 初宁的表情过渡十分自然,倒真像是偶遇,“呀,太及时了,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 说话之际,人已走近。对方笑答:“既然都碰上了,干脆耐点心,陪我这叔叔伯伯叨叨嗑?” 话里有话,自然心里有数。 两家恩怨说来也简单,在商言商,都想挣钱。这信达集团想往北京发展,人脉欠缺,不知上哪儿认识了个看起来挺靠谱的中介商,论资排辈,初宁年龄的确不大,但走江湖的经验那叫一个盆满钵满,和中介商一唱一和,把初来乍到的信达半哄半诱、稀里糊涂地签了份高价合同。等人后知后觉调查一圈儿回来,啧,不干了。 77.苦尽甘来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勇字过后,迎璟认怂。他开始后悔, 早知道就不动手了。安安心心等个毕业证,然后出国留学皆大欢喜。 失策失策!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凉, 迎璟怂包兮兮地求助家里。 当然, 他没那个狗胆告诉父母。而是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 年长迎璟五岁, 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困难迎刃而解。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 主旨简明扼要,“下次, 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 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 “你不好好上学, 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 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 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祈遇为难:“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酒吧。”迎璟兴致高:“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对了,你问问你女朋友,看她在哪里,我们就去她那儿呗。” 祈遇的女友顾矜矜就是做酒品销售,没个固定地点,到处跑场子。 这个理由让祈遇无法反驳。 走时,他对着迎璟的背影摇了摇头:“玩物丧志。” —— 国贸那边夜晚的繁华白天不相上下。 C.V酒吧开业,能把这地儿盘下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来捧场的自然也多。初宁下午谈完事,和启名实业的魏启霖吃完应酬饭,巧的是,这酒吧的老板是他俩共同的朋友。有个十分中二的外号,人称小六爷。 虽称爷,但一点也不老,比初宁还小几岁,交际圈鱼龙混杂。 初宁又叫来了关玉,小六办事仔细,把最好的两间包厢留给他们,男的一拨打牌,女宾在这边,喝喝酒,唱唱歌,关玉拉着初宁去场子里蹦了一圈,音乐跳跃,攒动的人头像是春日里一颗颗往上冒芽的花骨朵,放纵又肆意。 关玉嗨得不行:“还是国内好!帅哥真多!” 光影明暗,初宁伸手一推,就把她推退了几步,正好撞在一个纹着麒麟臂的朋克小哥身上。 关玉一声娇怨,拧头冲人笑着说:“对不起哦。” 与小哥视线相对,确认眼神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搂在了一起。 关玉挂着他的脖,小帅哥圈住她的腰,音乐变化成另一首节奏更激烈的。两人身贴身,身肢扭得活色生香。 中途也有几位男士想和初宁一块搭伙。手刚伸过来,初宁巧步一挪,不动声色地避开。蹦了几分钟,她觉得没劲,只身回去包厢。 里头还有别的伙伴,小六见初宁进来:“宁姐,尽兴了没?” 初宁冲他竖起拇指。 小六开心坏了,神秘兮兮地说,“还有好东西在后头。” 他打了通电话:“进来吧。” 门开,一串人影贯入。 “哇哦!”女同胞们的惊呼带着一股亢奋。 十来个年轻男人站成一排,双手统一背在身后,个个一八五的完美身高,有清隽秀气的邻家弟弟型,有荷尔蒙傍身的猛男型,还有戴着无框眼镜,穿着西装的禁欲型。 小六手一指:“用点心,把美女们都给哄高兴。” 都是玩得开的小年轻,女生们张扬又胆烈,咬文嚼字故意问:“怎么高兴都可以吗?” 顿时,起哄声,拍桌声掀天。 初宁坐在沙发一角,是脱离热闹之外的人。 “宁姐,”小六凑过去一脸笑。 初宁嗤声:“幼稚鬼。” 小六被她刺惯了,毫不在意。下巴往其中一位男士的方向坏坏一抬:“我给你量身定找的。” 是那个戴无框眼镜的禁欲型。 “像不像?”小六意有所指。 “什么像不像?”初宁身子前倾,叉起果盘里的猕猴桃。 “你初恋。” 初宁被这仨字给激着了,一口咬到了舌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六浓眉飞扬,“我知道你一直喜欢这款,怎么样怎么样?” 忍过那波痛感,初宁平淡道:“不怎么样。” 小六冲那边手一抡。禁欲哥哥端着酒杯就走了过来。 “宁姐,开心点嘛。”小六拍拍她的手背:“这两年我就没见过你交什么男朋友。” 小六走。禁欲哥哥靠着初宁坐下,他身上有清清的香水味。 “喝酒么?”他的声音像午夜电台的男低音。 初宁敛眉,接过。 杯壁相碰,她仰头一口喝尽。 禁欲哥哥是个体贴的,递过去一张面纸,初宁没接,而是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胸前的弧曼妙,这个动作,更让人遐想。 初宁看着他,顶上炫彩灯的光影映在眼眸,嘴角噙着笑。 男人收拢纸巾,然后倾身靠近,要去帮她擦唇边的酒液。蹭上的前一秒,初宁侧头躲开。 “嗯?”他颤出一个微妙的字。 初宁拂开裙子,站起身要走,“我今晚没需求,你可以下班了。” 走出包厢,热浪音潮扑浪而来。 初宁深深叹气,小六这屁娃子才二十一岁,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会玩了吗。 她坐去吧台,叫了一杯啤酒,脚尖轻轻一踮,身子就跟着转椅划了个圈。一眼,初宁就看到了右边卡座上的熟悉人影。 她握酒杯的手指顿了下,啧,又是他啊。 ——— 小圆桌上放着一打啤酒。顾矜矜穿着制服,头上顶着对兔耳朵,笑成了一朵花儿:“这个酒很好的,新品,口感超级棒。”然后环顾四周,小声说:“我给你打折哦。” 迎璟点头,“行。” 祈遇不太放心:“打完折贵不贵啊。” 顾矜矜一眼警告暗示,又对迎璟笑着说:“不贵啊,这一箱打完折也就三百五十块。” 祈遇倒吸气:“这还不贵?” 顾矜矜看男朋友的眼神,要吃人。 迎璟觉得没什么,“没事儿没事儿,照顾生意吧,也没几瓶,我们喝的完。” 顾矜矜以还要去推销为由,走了。 祈遇拿出手机:“我扫一扫二维码,看淘宝上什么价。” “叮——”短信提前进来。 来自顾矜矜:“有钱不赚,你笨呐。” 祈遇纠结万分,迎璟已经把他架起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今晚是我请客,好好玩。” 他把祈遇带到舞池,跟着一顿群魔乱舞。 初宁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这小子根本不会跳,手脚僵硬跟搓澡似的。 踩着迷离镁光灯,感官容易分岔。 初宁双手往后,手肘撑在吧台上,翘着腿,高跟鞋跟着节奏一块上下轻点。这小孩儿身材还真不错,脱了外套,就披了件纯白短袖。 他跳得出了汗,布料贴身,穿的是CK的牛仔裤,这是经典款,把人衬得腿长翘臀。 初宁目光淡淡移开,低头抿了口酒,嘴角微弯。 再抬头时,迎璟身边多了两个穿背心,染黄发的小年轻。哟,就这舞技还敢跟人尬舞?蹦着蹦着,那俩青年似是在迎璟耳朵边说着什么,迎璟点了点头,是要跟他们走的架势。 这地方不说乱,但要干坏事也不是干不成。 那边,人已经转过身,迈开步。 初宁迟疑片刻,放下酒杯,也站了起来。 音乐在耳朵边爆炸,灯光效果迅速变换,刺得人眼睛要瞎。迎璟觉得眩晕,一瞬间连路都看不太清,然后手臂一紧—— 被人牢牢拽住。 他回过头,初宁姣好的面容近在眼前。 “是你??”迎璟的吃惊毫不掩藏。 初宁把他带出舞池,带去卡座。 桌上一打啤酒还没开盖。初宁往沙发一坐,也不开口说话。 迎璟没她这份定力,先开腔:“你有事找我吗?” 初宁扫他一眼,答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难道告诉他,是怕他被人带入歧途,嗑药抢劫什么的。 谨慎细心的职业病,不分场合之下,也是让人头疼。初宁有点小后悔,管了一件本可以省去的闲事。 当然,迎璟也没想领她的情。 上回,初宁那番不留情面的讲话,实在是没给留下好印象。他态度也不好,故意问:“你是改变主意了,要跟我谈合作吗?” 这老气横秋,着实刻意得毫无技术含量的问话,听得初宁莞尔一笑。迎璟的目光从她皓白如贝的牙齿上挪开,气赌完了,兴致不高。 音乐渐变,DJ换上了一首经典英文老歌。 迎璟忽然问了一句话,初宁没听清,“嗯?什么?” 他起身,猫着腰飞快坐近,凑到耳朵边大声:“我这个项目很吊的,一定也能给你赚钱。” 少年热气攀上脖颈,挠得初宁有点儿痒。她双眉扬起,哦了声:“这么酷啊。” 迎璟陡然泄气,捞起一瓶啤酒,放在嘴边用牙技巧性地一磕,再用拇指一顶,瓶盖就起开了。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咕噜咕噜地滚动。 初宁亦放松,浏览着舞池,就看见关玉倚在朋克帅哥的怀里,两人走到另一个卡座继续成年男女游戏。 初宁突然起了坏心,她用手肘蹭了蹭迎璟。 “干嘛?”迎璟放下酒瓶。 灯光眩晕,声色迷离。 初宁:“这么年轻,赚钱意识挺强啊。”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 “喏,那个,”初宁食指一扬,对着关玉所在的方向,“我今天是来谈客户的,就是那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 迎璟懵懂,一脸关我何事的疑问。 初宁勾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点:“给你个赚钱的机会好不好?” 78.给我笑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关玉问:“看上哪个了?” 初凝手指点了两个, “还不错。” 一个是路政工程,一个是光纤电缆相关, 盈利空间有限, 但稳妥保守, 也是初宁擅长的项目。关玉给她蓄满清茶,“最后那个也蛮好的啊, 听名字就高端。” 指的正是C航那项。 初宁语气轻飘飘,态度倒是果决:“这种类型,不要。”她又兴致勃勃重回刚才筛选出的那两个项目, “在通州?这边我还能找几个熟人,好办事。” 谈到钱就眼睛发亮。关玉努努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原以为这事儿只是浮云掠过,不值再提。没想到晚上, 初宁接到了冯子扬的电话。 “你没选C航那个项目?” 此时的初宁刚洗过澡, 一身家居服, 胸前旖旎隐约。她头发束成一个髻,戴着兔耳朵发箍,闻言放下手中报价单,“关玉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冯子扬倒没了平日的笑侃。 “原因。” “我喜欢。” “滚。” 冯子扬笑意还未散, “开玩笑的, 别挂电话。宁儿我跟你说真的, 这是个好项目。新型科技, 前景广阔,高端大气,跟你太配了。” 初宁往后仰躺,浑身放松下来,慢着节奏字字交底:“什么新科技,前景广,那就是一个个的坑,也就说起来好听,别说往里砸钱,就算把你砸进去,明儿也长不出一颗小树苗。” 冯子扬在那头欲言又止,想反驳,又放不出一个字儿来。 初宁挠了挠发箍上的兔耳朵,不满道:“我看你最近有点飘。” “……” “你是不是和赵明川联手了,专门挑这种坑货让我跳?” 冯子扬大声喊冤:“你大哥看得上我吗?” 这倒是。就赵明川那眼光,毫不夸张,能和玉皇大帝比肩。初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这事儿不说了,挂了啊。” ——— 自栗舟山交给迎璟项目书那日起,已经过去三天。 其实当晚回寝室后,迎璟就粗粗看了一遍,奈何太长,看到中途——他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就不了了之。以至于第二日,栗舟山叫住刚从篮球场奋力干完半场比赛的迎璟,问他考虑得怎么样时。 一身热汗,血液沸腾,还沉浸在激烈球赛中的迎大王,嘴里塞了一整根冰棍,腮帮鼓鼓地反问:“什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栗舟山脸成酱色,拂袖生气而去。 迎璟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栗教授,栗教授!” 结果跑得太快差点摔倒。迎璟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同时手劲一松——人是没摔着,但那支咬了一半的绿豆冰棒“嗖”声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正中栗舟山老同志的脑袋顶。 接着,响彻走道的惊天咆哮:“臭!小!子!” 完蛋了。 迎璟双手合十,差点没跪下磕头,栗舟山不稀罕他的狗头,再没搭理,气冲冲地走了。 这事儿虽然是意外,但迎璟的愧疚情真意切,他回宿舍后,先是给栗舟山发短信道歉,没回。午餐只吃了三碗饭,竟然也不觉得饿。下午来了几拨人前来问候,无一不夸,无一不服。 “您失去了绿豆冰棒代言人的机会。” “期末挂科了解一下。” “恭喜你从此成为栗教授心头永生难忘的白月光。” 迎璟嚼着泡泡糖,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善意调侃。 “对了,你们听说没,上回老栗跟谭副院吵了一架,闹得还挺大。”隔壁宿舍的程一涵突然提起。 “啊,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乱传的呢。” “是真的,我当时就在三楼填表,特大声音。”胖班长作证,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据说是老栗想争取一个项目外推名额,谭副院不同意,想把名额都匀给飞行器设计专业,说他们希望更大。” 笑意盎然的宿舍,即刻安静下来。 过了会,程一涵说:“学校偏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愤愤不平的声音接连响起:“谁让他们是优势热门专业呢,哎呀,后悔死了。” 一直沉默的迎璟,忽地抬头,“为什么要后悔?” 他的语气很平静,目光淡淡,笔直而望,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但莫名的让说话人心紧。 迎璟并没有过多反应,很快又垂下头,仿佛自言自语:“我觉得咱们也挺好的。” 坐在桌前看书的祈遇也转过头,附和他道:“是啊,挺好的。” 几个字的同意,但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许多年后,时光翻篇,或许用一句话来形容此刻的心境,大概就是——“同是寒窗苦读,怎愿甘拜下风”。 气氛再一次陷入默然。 小胖班长又把话题绕回栗舟山,“栗教授虽然凶,但人还是很好的,这事儿也算是替我们专业出头吧。” “他好像一直一个人住,也没见过师母。” “嘘——”程一涵压低声音,“栗教授和他老婆离婚很久了,女儿也没判给他。” 这回是真正的集体大沉默,任谁也不吭声了。 迎璟心里闷得慌,长呼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祈遇扭头叫他:“哪儿去?” 门已关紧。 夜幕垂垂,托着淡淡月光,迎璟原本只想出去买根冰棍儿,走着走着,脚跟装了狗鼻子似的,去了职工宿舍。 前年教师的福利小区竣工,大多数都搬去了那边,西南角的旧楼栋也没闲置,只是住的人寥寥可数,栗舟山就是其中一个。迎璟不知道他住哪儿,但整栋楼就亮着三四盏灯,寻思着从低楼层试着找。 这楼有点年头,难免泛旧。 楼梯间乌漆嘛黑,迎璟跺了跺脚,灯没亮,他又好汉一声吼——“嚯嘿!” ……真的不太给面子。 迎璟摸索着上二楼,从亮灯的窗户往里看,第一户就是栗舟山。 房子是朴素的两居室,家具简单,亮着一盏照明灯。餐桌靠墙,栗舟山就坐在那,背影对着门。屋里特别安静,电视机是暗的,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低头吃面。 从窗户望,就像是一个带着旧回忆的取景框,夜色做衬,更显寂寥。 栗舟山被面汤呛到,一手掩嘴猛烈咳嗽,一手去勾旁边的纸巾,纸巾旁边还放了几盒感冒药。他手没勾准,碰翻了玻璃水杯,哐当落地,稀里哗啦碎成狼狈的玻璃渣。 栗舟山皱眉似是低骂一声,而后佝偻着背,费劲地弯身清扫。 迎璟飞快躲向墙壁后,他抵着墙面站得直。 一阵穿堂风扫过他的脸、鼻、眼。与浓秋寂夜呼应。 迎璟胸口闷得慌,他转身下了楼。 迎璟直接回宿舍。刚才那帮凑热闹的已经鸟兽散。 “你干嘛去了?”祈遇从课本里抬起头,就看到某人风急火燎地翻箱倒柜。 “你看一下。”迎璟把找到的东西丢给他。 祈遇莫名其妙,看了眼封皮,一顿,“这是啥?” 迎璟十分平静,“项目书,你跟我一块做。” 小年轻办事,讲究一个热血上头,干劲十足。 当晚,俩人就把计划列表给造了出来。 第二天,补充扩展。 第三天,上机敲代码,做基础模拟图形建设。 风风火火,火火风风,迎璟一点都不觉得累,唯一的不满,就是每次外卖送的米饭太少,他吃两盒还饿得慌。 第四天,栗舟山望着一脸睡眠严重不足,黑眼袋都快垂到胸口的迎璟,心惊了。 “你花几天做的?” “我和祈遇,四天。” 栗舟山半晌没吭声,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新的安神补脑液,递过去。 “……” C航每年有一个学企联动项目的外推名额。作为国内资深学府,这个名额的含金量不言而喻。如果能够吸引企业给予资金支持,哪怕做成学科研究性质的成果,都是本科四年里一份真金白银的答卷。这项加分,将在考研、应聘过程里,成为绝对的亮眼佐证。 此项名额,年年归飞行设计专业所得。 王牌专业,学校门面,能获得砝码扶持也是情理之中。 而迎璟的航天发动机专业,存在感极弱。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他们无望获得推荐名额。甚至连迎璟自己,也权当是写了个闹眼子的变态作业,让老师打个分就不了了之时—— 企业见面会召开的前一天,学校通知,他们被允参加。 意外来得太突然,迎璟差点去买速效救心丸。他兴奋地告诉栗舟山,结果对方极其冷静,一个哦字冷飕飕:“别想太多,见见世面,练练胆子就行了。” 这瓢冷水泼的…… 没事,不穿秋裤的人身体耐冻,迎璟依旧怀揣热情,热成浪,恨不得把自己给浪死。 这事儿在系里引起不小轰动,大有扬眉吐气,终于出头之快|感。没多久,他的粉丝团已以“为你哐哐撞大墙”之势上线。但担当“宠妃”数年的飞行设计那边,已经翻起了无数白眼。 一时间,两拨人以火星撞地球的气势各自开战。 “宠妃”放话—— “天生一副傲骨,你别在我面前摆谱” “新宠”叫嚣—— “路还长,别太狂,人生指不定谁辉煌” 噢哟,新来的你们可拉倒吧! “做事分清主次,今天教你写‘服’字” 小璟粉丝团不屑: “中华儿女千千万,谁怂谁是王八蛋” 而迎璟,在一片混乱中独自清醒。百度场合礼仪,着装打扮,花了半个月生活费,正儿八经地买了套黑色西装。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 迎璟个儿高,平日不觉得,一身正装就如披上铠甲,勾出了宽肩窄臀。白衬衫的衣领翻叠齐整,少年感巧妙隐退,融成清隽与俊朗。 他对着镜子,忽地一笑,眼里借了光—— 如星。 ——— 参会那日,为迎璟送行的场面可以说是十分浩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入刑场。有专门的带队老师,一辆别克商务车,坐着两队人马。 79.羞愤呐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迎璟等了二十秒, 见没对方没有再回短信,索性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初宁的手停在关机提示上,即将按下OK,他电话来得刚刚好, OK变成了接听。 迎璟惊喜且大声:“我还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呢。你没在忙吗?你去哪里出差啊?是不是来杏城了, 来杏城了一定要告诉我, 这可是我的根据地。” 初宁掐了掐眉心, 说:“不去杏城, 我飞马来。” “哦哦,对了,我没啥事儿, 就是想跟你道谢。”迎璟很兴奋, 叽里呱啦开始详述事情始末:“我接到一个负责人的电话,他问我能不能帮忙参与一个项目的信息收集工作。” 初宁谨慎,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姓单,一个男的。” 那就没错了,赵明川的秘书的确姓单。 “他的态度真好!发给我的项目介绍书好完善, 希望我二十四小时内给回复, 还说他们随时欢迎。” 赵氏历经数十年沉浮, 发展至今, 自然规范、执行力出众。这点初宁倒不意外, 她故意抓他漏洞, 咬着字问:“态度真好?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迎璟当即辩解:“没没没,我可没说你凶。” 初宁面色温和起来,笑着说:“行了,不逗你了。不用谢我什么,举手之劳。” “别挂电话。”迎璟叫住她,顿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迎璟说:“你帮我忙了,这是我应该的。” 空乘人员已经走来提醒初宁关闭手机。 “我们再去吃上次的火锅吧?我会给你点两份猪脑。”迎璟又说:“不吃火锅也行,咱们吃饭,湘菜粤菜西餐随你选。” 还西餐。初宁心情不错,但,“不用了。”然后匆匆挂断电话,把手机关闭。 急促的短嘟音在迎璟耳膜发颤,他忽然有点失落,最后那三个字好像在预示着什么。他这颗人情世故经验贫瘠的脑子稍稍联想到,呃,她该不会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联系吧? 这个想法一产生,迎璟的心情莫名地降到了谷底。 好失落啊。 ——— 初宁这次去马拉西亚的行程暂定三天。 设备工厂不远,主要集中在吉隆坡四周的乡镇里。初宁只带了秘书,冯子扬帮忙安排了当地子公司的接待。十一月的马来,温度与北京初夏差不多,这段时间恰逢雨季,气候并不是很好。 初宁来的第二天,就有点感冒。但她强打精神,还是按照工作计划,把既定的四家工厂进行考察。随行的秘书叫周沁,说起来也是和初宁同岁。但她对这位年轻女老板,是打心眼的佩服。 从计划制定,到工厂筛选,再到最后的亲赴考察,都是初宁亲自过问审核。针对订单标的的特异性,分侧重点选了这几家不同的工厂。要么人工材料成本有优势,要么价格稍贵,但质量口碑业内共知,每一家的优缺点、发货时间、款项支付情况,她都做了详细了解。 白天已经够累,晚上回酒店,初宁的休息时间亦有限,将当天的信息获取整理为报告,以便第一时间发给甲方。 周沁劝初宁多休息:“宁总,您还感冒呢,这些咱们回国后再做也可以的。” 初宁鼻音很重,边上纸巾已经揉了一大团,“我没事儿,这是远洋集团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订单,不能马虎。” 周沁给她空了的水杯加满热水,挨着榻榻米坐在一边,“你一点也不马虎啦,都这么认真敬业了,顶多晚一两天出考察报告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硬性要求。” 可做不可做。 初宁不置可否,态度坚决:“不做,是态度问题。而做,又分不同的效果。” 周沁听不明白。 “这种大企业,十分注重效率与执行力。我给他一份报告,他会认为我们态度认真,有诚意。但,如果我以实时反馈的形式,在考察期内,及时、定点地汇报——” 初宁话到一半,稍稍停顿。周沁立刻明白,兴奋地说:“就会觉得我们宁竞投资不仅态度诚恳,而且懂沟通,有反馈,有执行力!” 初宁笑了笑,“对,只干实事,不来虚的。” 周沁努努嘴,“可是宁总,你也把自己逼太紧了。” 初宁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淡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同是二十五六的年龄,初宁的成长环境可以用严苛与复杂来定义。母亲以幸福之名,二婚嫁入豪门,给虚荣心织了一张精致华丽的面罩,但母亲的懦弱、卑微也是不争的事实。她可以记得赵家每一位亲友的生日,然后教初宁把一长串的恭维之词背下来,用来生日当天讨赵家人的喜欢。 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许跟弟弟妹妹抢东西,他们要的,你不许看一眼。” 小初宁好委屈啊,眼泪叭叭的。 大概早熟的性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微妙扭转,在该稚嫩的年纪,初宁已经舍弃了芭比娃娃、公主裙、蝴蝶结。谁也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是多么果敢—— 你不许我要。 那我就逼自己,不要去喜欢。 断了欲念,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周沁本科毕业之后,就在宁竞投资工作至今,她看到了这家年轻公司从浮沉摇摆,到如今的稳健发展。对初宁的私人生活也有些微了解。 “我没有选择”,现在想来,这句话真是后味无穷。 马来西亚之行十分顺利。三天行程满满当当,他们还是按时完成,并定了第二天返程的机票。 不过初宁的感冒却是日益严重,往工厂跑的这几天,烧脑又费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甚至一阵眩晕直接倒了下去,心脏狂蹦,眼睛发黑,呼吸顺不过气,整个过程维持了十来秒,初宁一度以为自己要嗝屁。 周沁吓得半死,“要不然我们改航班吧?你这样怎么走得了?” 初宁说不用,“我明天下午约了金木北城的徐总谈事情,再完善一下细节,VR眼镜的资金就要立刻分节点支出。耽误不得。” 周沁愁眉苦脸:“推一天算了吧,你都病成这样了。” 初宁摇了下头,虚弱地指了指水杯:“给我弄点水。” 周沁听话,等她喝完后,又劝:“宁姐,咱们迟一天走吧?” 初宁挣扎着去洗漱,“今晚就走。” —— 杏城。 迎璟上周五下午没课,正好姐姐在北京也结束出差,就搭了顺风车,姐弟俩一块回了趟家过周末。迎义章这两日北上,去了沈阳军区做工作视察,家里只有妈妈崔静淑在。 只是这妈也不清净,天天逮着迎璟念叨:“这都立冬了!你还不穿秋裤!露出两根小脚踝是几个意思?” 迎璟美滋滋地伸伸腿儿,“我脚踝这么好看,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妈把我生得可美了。” 崔静淑气笑,手往腰上一隔,“臭小子,寒从脚入,现在不注意,以后你就知道苦头了。” 迎璟才不在意,拿着篮球出门,“我去打NBA了。” 他的背影随着“咚咚咚”的拍球声出了门,刚走出楼道,妈妈就在二楼咆哮:“你怎么连秋衣也没穿啊!!” 迎璟抱着球狂奔篮球场,切,秋衣显胖,美男子可是很讲究的! 五点光景,正是岗哨换岗的时间。一拨拨军装笔挺的战士列队交接,这是大院儿一天之中,最有仪式感的时刻。迎璟抱着球站在篮球架下,也没急着玩。他站得笔笔直直,似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待交接流程完毕,岗哨上重新站上了荷枪实弹的小战士,迎璟这才悠悠哉哉地投篮。 “哐——”第一个三分球没进。 到了下班的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哟,小璟回来啦?”一长辈的声音。 迎璟扭头一看,顿时笑脸:“齐奶奶好!我回来过周末呢。” 不多久,又有人招呼他:“小璟,球技渐长啊!” “李叔叔好,没长进呢,还想跟您学习学习。” 迎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球场边的男人冲他竖起大拇指,乐呵着走了。 这样明亮耀眼的男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 来球场打球的警卫兵也多了起来,迎璟一声吆喝:“我来一个!” “小璟儿接住喽!”传球如闪电,飞奔他怀里。 冬日的寒冷化作一滩春水,青春恣意。 玩了一身汗回来,迎璟端着水杯咕噜噜地灌。迎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一个频道地调。 “我说你能不能活得精致一点,”她嫌弃弟弟道:“好歹也喝点温水,怎么跟个糙汉子一样。” 迎璟大口大口喘气,喉间的冰凉攒入胃里,莫名的爽感。他嬉皮笑脸地回:“我能糙得过厉哥?” 乍一听这名字,迎晨拧过头来,杏目圆瞪,“提他干吗?” 迎璟双眉一挑,“姐,你脸怎么红了啊?” “哪有!”迎晨用手背蹭了蹭,这下好了,本来不红的,现在像染上了一层胭脂。 迎璟又喝了杯凉水,一会儿过后,欠揍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我提我姐夫还有错了?” “……”迎晨两颊轻俏,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怦然心绪了。 没注意,电视停在了新闻频道—— “下面播报紧急新闻,据马来西亚媒体报道,北京时间十八日23:58分,一架从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起飞的MH365次航班,在起飞后三小时,在印度洋海域与管控台失去联系,同时失去雷达信号。 “登记显示,该航班载有二百余名乘客,其中十五名机组人员。” 主播声音铿锵、清晰,新闻画面不断在吉隆坡机场切换。 机场滞留大批旅客,有关发言人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事情始末及进展。 刹那间,屋里落针可闻。 迎璟捏着水杯,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飞机失事了。”迎晨眉头微蹙,“又一起飞行事故,凶多吉少了啊。” 新闻继续: “……中国外交部、驻马来西亚使馆和驻越南使馆已启动应急机制,全力做好相关工作,安抚家属情绪。” 迎璟忽然手脚冰凉。他一下子想到三天前的那通电话,他向初宁道谢,说等她回来,要请她吃火锅,还问她去哪里出差。 那时,初宁极简短地告诉他:“——我飞马来。” 迎璟突然发虚,像是突然的冷锋过境,他整个人都处在不好的预感中。 出于本能的,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但,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回到宿舍,三个室友只有祈遇在。迎璟挨去他边上瞅瞅:“画什么呢?” 祈遇头也不抬,铅笔削得尖尖的,“平衡器的内切面,晚上实验课要用的。” 祈遇是湖南人,普通话不太标准,在北京上了三年学已经有很大改善,但前后鼻音还是说不利索。 迎璟戳戳他的肩膀,纠正道:“是——上,跟我念,上实验课,上——床——睡——觉。” 祈遇这人老实上进,还真跟着念了两遍:“上课,上床睡……” 门正好被推开,戴眼镜儿的小班长圆眼一瞪:“我去!大白天的你俩干嘛呢?” 迎璟白牙一绽:“迎老师课堂开课了。” 小班长切了声:“悠着点啊,我可提醒你,晚上的毛概论文你记得交,这可是第三回了,再不交,真得挂了。” 80.正式见父母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什么医疗, 房产,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收益率可见, 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 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 个个老江湖, 口才了得, 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 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 鹤立鸡群不假,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 哦不, 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 架着副黑框眼镜, 开口就是:“首先, 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 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项目构思是好的,专业性强,科技高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她从人群里侧身站出,身段柔软,仪态也优雅,声音四平八稳,不显凌厉,但也绝不热切。 迎璟撞上她的眼,心里呼啦一下放松。 初宁说:“但可行性太低。” 迎璟辩解:“可行性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在PPT上演示了一个基础模型。” 初宁:“好,那么请问,从建立到实际运用,需要多长时间?” 迎璟提气,似要长篇大论,但仔细一想,他自己都心虚了。 “就算可以短时间地投入运用,又请问,运用到哪些具体方面?” “航空发动机研发,”像是一场牌局,落于下风却突然抓到一张好牌,迎璟扬声,略显骄傲:“大家都知道波音777吧?它的整机设计、部件测试,就是归功于虚拟仿真技术的应用,让它的开发周期八年缩短到五年。” 初宁:“八年缩短到五年?” 迎璟:“对!” 初宁亦平静,精简关键字:“八年?五年?” 这种语气隐隐透着冰渣,毫无抒情的余地。 初宁忽地一笑,疑问句式变成轻描淡写的肯定词:“呵,五年。” 一个企业,根本是一个利字。五年投资周期,已近大多数企业的极限。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缥缈,无法估算的项目。牵扯到方方面面,九九归一,用简单六字可以概括—— 无希望,等不起。 初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不愿用情怀赌明天。 一席话,听得迎璟耳尖红烫。他胸口创痛,初出茅庐不怕虎的韧劲儿,已经完全碾碎,忠言逆耳之下,才知道,原来自己那点自尊,薄如蝉翼、不值一提。 这是初宁向来的行事风格。 直接,客观。总的来说,这算是优点,但在迎璟这儿,就显得有些冷血无情了。 出师未捷,大败而归。 迎璟整个人都飘了,浑身使不上力气。 祈遇安慰他:“没事的,我们也被肯定了不是吗?” 犟劲还撑在那,迎璟挺不服气:“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懂,就是简单做生意的那种人。” 祈遇:“能简简单单做成生意,干嘛还要去做复杂的。” 一团火堵在迎璟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死他了。 到学校后,有点惨。 飞行器设计那边,是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就说,他们不行,出发的时候还拉横幅,幼不幼稚啊。” “非得凑这个热闹,学校都表态啦,浪费时间么这不是。” “还有粉丝团,我去,跟邪|教似的。” 迎璟回来后,直接往床上躺尸,第二天祈遇叫他去上课,他扯着被子把头盖住,翻了个边继续磨牙。 这课恰好是栗舟山的,下课后,他叫住祈遇:“那小子呢?” 祈遇挠挠头,战战兢兢:“元气大伤,在清修。” 栗舟山提声:“你告诉他,下午再翘课,这期别想及格!” 祈遇老老实实当了个传声筒。 还在床上躺尸的迎璟突然就诈尸了,他像个弹簧猛地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凭什么不让我及格!这个项目是他给的,我们这是为他办事儿!丢人的又不是他!”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祈遇想捂他的嘴,“我刚进来看见了,小黑框就在隔壁宿舍玩儿呢。” 小黑框大名罗佳,正是今天飞行器项目入选的那位同胞。 但,这话没有先被小黑框听到。而是被门口的栗舟山给听见了。 祈遇心脏狂跳,“栗教授。” 迎璟一怔,随即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大无畏表情。 栗舟山……没有责,没有骂,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他的背脊因为长期泡在操作室而明显弯曲。虽然个子高,但早已没了挺拔之姿。 栗舟山看了一眼迎璟,这一眼意味不明,迎璟却生生看出了扎心的意味。 他别过头,故意视而不见,犟气一刻也不松。 栗舟山走了。 祈遇特别不是滋味,“哎,没必要这样吧,没有入选也很正常啊,上午那位女老板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正是因为有道理,才现实而无望。 “你懂什么。”迎璟丢下话,一顿胡乱洗漱,套了件衣服就出门。 而隔壁寝室的小黑框,正好也出来。 两人正面相碰。 迎璟目不斜视,脖颈扬得修长,小黑框也是个幼稚鬼,故意对同学喊了声:“其实我也没花什么功夫,实验室都是系里特批的,我用起来方便。根本没占用休息时间,更别提熬个三四夜了。” 迎璟脚步停,冷冰质问:“你说谁呢?” 罗佳拽着下巴:“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一山容不得二虎,更有年轻气盛火上浇油,基本上要完蛋。 迎璟邪火一下子就窜高三米,他动手揪住罗佳的衣领:“会不会说人话?” 罗佳这人典型的宅男长相,个头是中不溜秋的170,在一米八的迎璟面前,没半分优势。 他被勒的绊倒在地,起来后一拳头伸出去,迎璟下巴英勇负伤。 舔血的愤怒来得理智全无,两人瞬间打成一团,一会是嗷嗷痛叫,一会是拳头闷响,都是下了狠手的。 迎璟被拉开的时候,瘸着腿。罗佳……已经倒在地上,三五人扶着都站不起来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迎璟胸口急喘,手肘往后一甩,推开拦着他的祈遇。他指着罗佳,眼里是明目张胆的嗔恨怨憎:“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迎璟是输了,但输给的不是你!” 这种级别的打架,在这座学术氛围甚浓的院校中,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成为各寝室三天的话题头条。 “我天,罗佳被揍得嗷嗷叫。迎璟好能打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他爸爸是军|区的,军人家庭出来的,身体素质肯定过关。” “啊呀,怎么你说出来怪怪的。有点色|眯眯。” “哪有!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不过迎璟身材真的蛮好的哈哈哈哈。” 女生之间的小八卦活色生香,很快又言归正传。 “你们知道吗,迎璟当年的成绩巨好,第一志愿填的是清华。” “那怎么来C航了?” “高考失误呗,蛮可惜的,就差了几分。” 风吹树叶轻轻抖,一阵清净。 “……哎。” “唉……”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这位是宁总,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81.相信我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资方落座第一排, 简短发言后序幕拉开。项目代表按顺序依次发言,迎璟在倒数第二。祈遇留神了番,说:“设计系排第三个。” 真是学校的亲生儿子。 看了两轮,迎璟就明白了, 实力强的全往前面窜,就刚才和他搭讪的那位哥们儿,迎璟偷偷百度他的公司, 看起来还挺厉害。 什么医疗, 房产,基建设施,耳熟能详即为大众硬性所需。入手简单,收益率可见, 且无太多不确定性的风险, 资方偏爱。 这些项目解说人,个个老江湖, 口才了得, 现场气氛甚为美妙。 人就是这样的,起初信心满满,将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放大, 引以为傲然后鹤立鸡群。真正融入这个圈子才发现, 鹤立鸡群不假, 但自己好像不是那只……鹤。 迎璟有点紧张。 这都什么人啊, 也太能讲、讲的太好了吧! 轮到同胞飞行器设计系,领讲人他认识,学生会的主席兼副校长的头牌狗腿,哦不,头号心腹。这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中山装,架着副黑框眼镜,开口就是:“首先,与各位业界翘楚共聚一堂,实在是我的荣幸,其次,我要感谢我的学校,给予这次推荐机会。” 迎璟一身鸡皮疙瘩。 无可否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飞行器在这几年的飞速发展下,已成普及之势。无人机应用于各领域,加之国家大力扶持,技术逐步成熟,商业前景可观。 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前排资方,听得均谨慎、认真。 迎璟的目光往右边溜。 初宁坐得直,正低头翻越资料,大概是查阅一些信息,然后抬头看了眼发言人。她的侧脸弧度真好看,人中与唇之间,有一道微微的弧。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项目构思是好的,专业性强,科技高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她从人群里侧身站出,身段柔软,仪态也优雅,声音四平八稳,不显凌厉,但也绝不热切。 迎璟撞上她的眼,心里呼啦一下放松。 初宁说:“但可行性太低。” 迎璟辩解:“可行性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在PPT上演示了一个基础模型。” 初宁:“好,那么请问,从建立到实际运用,需要多长时间?” 迎璟提气,似要长篇大论,但仔细一想,他自己都心虚了。 “就算可以短时间地投入运用,又请问,运用到哪些具体方面?” “航空发动机研发,”像是一场牌局,落于下风却突然抓到一张好牌,迎璟扬声,略显骄傲:“大家都知道波音777吧?它的整机设计、部件测试,就是归功于虚拟仿真技术的应用,让它的开发周期八年缩短到五年。” 初宁:“八年缩短到五年?” 迎璟:“对!” 初宁亦平静,精简关键字:“八年?五年?” 这种语气隐隐透着冰渣,毫无抒情的余地。 初宁忽地一笑,疑问句式变成轻描淡写的肯定词:“呵,五年。” 一个企业,根本是一个利字。五年投资周期,已近大多数企业的极限。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缥缈,无法估算的项目。牵扯到方方面面,九九归一,用简单六字可以概括—— 无希望,等不起。 初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不愿用情怀赌明天。 一席话,听得迎璟耳尖红烫。他胸口创痛,初出茅庐不怕虎的韧劲儿,已经完全碾碎,忠言逆耳之下,才知道,原来自己那点自尊,薄如蝉翼、不值一提。 这是初宁向来的行事风格。 直接,客观。总的来说,这算是优点,但在迎璟这儿,就显得有些冷血无情了。 出师未捷,大败而归。 迎璟整个人都飘了,浑身使不上力气。 祈遇安慰他:“没事的,我们也被肯定了不是吗?” 犟劲还撑在那,迎璟挺不服气:“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懂,就是简单做生意的那种人。” 祈遇:“能简简单单做成生意,干嘛还要去做复杂的。” 一团火堵在迎璟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死他了。 到学校后,有点惨。 飞行器设计那边,是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就说,他们不行,出发的时候还拉横幅,幼不幼稚啊。” “非得凑这个热闹,学校都表态啦,浪费时间么这不是。” “还有粉丝团,我去,跟邪|教似的。” 迎璟回来后,直接往床上躺尸,第二天祈遇叫他去上课,他扯着被子把头盖住,翻了个边继续磨牙。 这课恰好是栗舟山的,下课后,他叫住祈遇:“那小子呢?” 祈遇挠挠头,战战兢兢:“元气大伤,在清修。” 栗舟山提声:“你告诉他,下午再翘课,这期别想及格!” 祈遇老老实实当了个传声筒。 还在床上躺尸的迎璟突然就诈尸了,他像个弹簧猛地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凭什么不让我及格!这个项目是他给的,我们这是为他办事儿!丢人的又不是他!”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祈遇想捂他的嘴,“我刚进来看见了,小黑框就在隔壁宿舍玩儿呢。” 小黑框大名罗佳,正是今天飞行器项目入选的那位同胞。 但,这话没有先被小黑框听到。而是被门口的栗舟山给听见了。 祈遇心脏狂跳,“栗教授。” 迎璟一怔,随即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大无畏表情。 栗舟山……没有责,没有骂,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他的背脊因为长期泡在操作室而明显弯曲。虽然个子高,但早已没了挺拔之姿。 栗舟山看了一眼迎璟,这一眼意味不明,迎璟却生生看出了扎心的意味。 他别过头,故意视而不见,犟气一刻也不松。 栗舟山走了。 祈遇特别不是滋味,“哎,没必要这样吧,没有入选也很正常啊,上午那位女老板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正是因为有道理,才现实而无望。 “你懂什么。”迎璟丢下话,一顿胡乱洗漱,套了件衣服就出门。 而隔壁寝室的小黑框,正好也出来。 两人正面相碰。 迎璟目不斜视,脖颈扬得修长,小黑框也是个幼稚鬼,故意对同学喊了声:“其实我也没花什么功夫,实验室都是系里特批的,我用起来方便。根本没占用休息时间,更别提熬个三四夜了。” 迎璟脚步停,冷冰质问:“你说谁呢?” 罗佳拽着下巴:“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一山容不得二虎,更有年轻气盛火上浇油,基本上要完蛋。 迎璟邪火一下子就窜高三米,他动手揪住罗佳的衣领:“会不会说人话?” 罗佳这人典型的宅男长相,个头是中不溜秋的170,在一米八的迎璟面前,没半分优势。 他被勒的绊倒在地,起来后一拳头伸出去,迎璟下巴英勇负伤。 舔血的愤怒来得理智全无,两人瞬间打成一团,一会是嗷嗷痛叫,一会是拳头闷响,都是下了狠手的。 迎璟被拉开的时候,瘸着腿。罗佳……已经倒在地上,三五人扶着都站不起来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迎璟胸口急喘,手肘往后一甩,推开拦着他的祈遇。他指着罗佳,眼里是明目张胆的嗔恨怨憎:“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迎璟是输了,但输给的不是你!” 这种级别的打架,在这座学术氛围甚浓的院校中,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成为各寝室三天的话题头条。 “我天,罗佳被揍得嗷嗷叫。迎璟好能打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他爸爸是军|区的,军人家庭出来的,身体素质肯定过关。” “啊呀,怎么你说出来怪怪的。有点色|眯眯。” “哪有!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不过迎璟身材真的蛮好的哈哈哈哈。” 女生之间的小八卦活色生香,很快又言归正传。 “你们知道吗,迎璟当年的成绩巨好,第一志愿填的是清华。” 82.平平顺顺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十月的北京秋色渐浓,秋分之后凉意更甚, 但初宁此刻只觉得热。 她已脱了外套, 只着一件薄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挨着的是一下飞机就赶过来的冯子扬。一身正装还来不及松扣,初宁瞥了眼, 他鬓角发间,也是冒了一层薄汗。 “宾客名单都已经造齐全了, 周秘办事仔细, 就连川北的那几位老辈,也是列在里头的。” 冯母说起这个,便是一声短叹, “你姑父沟通了酒店那边, 把西苑的主场地留给你们办事。”冯母瞧了一眼初宁的右腿,眼神更是难掩失落, “可惜了,可惜了。” 听到这,陈月顺着这茬话应声:“烦您费心, 平日初宁没少得您照顾, 她经常跟我念叨您对她的好。” 有些词穷, 陈月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自己女儿大意, 解释再多也理亏。于是话锋一转, 索性逮着初宁一番念叨, “你这孩子,好好走个路也能摔着腿。” “这事儿她也不想,行了,别斥怪。”冯母温声劝止,又问:“伤筋动骨最难康复,可得好好养着,瞧过医生了么?” 初宁垂眉顺眼,点头说:“看过了。” “哪个医院?” “市一。” 冯母不放心,拿出手机,“我来联系傅老,让他再给你看一看。” “妈,妈妈妈,您别折腾,她腿没大碍,石膏绑两周就行。”冯子扬边说边走过去,按住其母的肩膀忙不迭地表态:“有我呢,放心。” 听到这话,冯母更不放心了,但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换了一茬抱怨:“事业固然重要,但生活也要兼顾,一个个忙得成天不见人影儿,像话么?你们年轻,但也不要顾此失彼,钱是赚不完的,别把积极性都花在这上边儿。” 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想当年,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文风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她把手机盖在双腿之间的手包下,偷阅来自秘书的未读短信。 半小时后,冯母终于以一声哀叹结尾,“老人说话你们也不爱听,心里有数就行。订婚就先缓缓,等初宁的腿好全了,咱们两家再商量。” 陈月起身,亲热地挽着冯母的手,边往外走边点头:“行的,劳您费心了。” 冯子扬起身送两位出门,几分钟后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初宁在打电话。 “白纸黑字的合同,乙方是他姓程的吧?字儿也签了,公章也拓了——告我?行啊,让他告,法务部对接,在这之前,他要敢少我半斤货试试,一毛钱尾款也别想捞着。” 初宁的声线尚算柔和,但扬声时字正腔圆,干脆利落难寻祥和。 “好,我知道了,对外说我去四川出差,回程日期没订,跟他耗着吧,也别赶人,好茶招呼着。”初宁想了想,说:“把启明实业的电话给我,老板姓魏是吧,我跟他通个气。” 初宁一时找不到纸,索性把“受伤”的右腿盘起来,拧开笔帽就往石膏上记号,她手速快,字也写得飘逸爽利。冯子扬走过去,往她石膏上敲了敲,乐坏了:“哟,真石膏。哎?能动么?” 初宁一脚飞蹬,把冯子扬差点踢翻,“去去去。” 冯子扬竖起拇指:“亏你想得出来。” 初宁白眼都懒得翻,主要是这事说来话长,用这损招来躲避两家的订婚,也着实不太光彩。初宁望着这条笨重的右腿,和她还穿着高跟鞋的左腿形成悬殊比对。 越看越烦。 她扶着椅子踉跄起身,费劲,真够费劲的!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躲去国外,瘸腿的就是你。”初宁拿起手包,先挪左脚,再去掰打着石膏的右腿,这笨拙滑稽的模样,冯子扬思索片刻,认真说:“挺像擎天柱。” 初宁背影匆匆,懒搭理。 冯子扬在身后嚷:“拐,你的拐!”他拿起斜在墙边的拐杖看了又看,不得不佩服,“太逼真了,太敬业了。” 初宁折身拿过拐杖,双眉微拧,已是不耐烦之色,“我不订婚,你去搞定你家。” 这点倒是观点一致,冯子扬心里装了一姑娘,奈何冯家不同意,七大姨三大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初宁背倚城东赵家,加之她自己也有个规模尚算不错的公司,琼楼高地,甚合冯家之意。 说白了,冯子扬要个完美幌子,而初宁搭着他这根线,圈里圈外也圈了不少资源。两人各取所需,合作愉悦。 初宁已经上车,冯子扬扒着车门,弯腰嘱咐:“别忘了,下周陪我去……” 初宁打断,“知道了。”车窗升关之际,她冷脸冷言,“一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 初宁最近特别忙,手头一大堆的事,一个长辈见面费了一上午时间,还得“瘸”条腿。她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点风声消息没几小时就四通八达,所以说啊,她至少得瘸个三五天,把戏给演逼真了。 原本计划回公司,但开到建国门时,秘书突然打来电话:“宁总,信达的人又来了,就在您办公室门口,说不见着你,就不走。” 初宁面色平静,拍了拍自己的石膏腿,“那就让他们等吧。” 挂断电话,她问司机:“前边就是京泰了吧?到了靠边停。” 下车后,初宁让司机先回,自己拄着拐杖,悠悠然然地走。北京今儿是个好天,光影不刺眼,恰到好处的明亮,微风一动,好似给万物镶上了一层暖阳的温度。初宁心情顿时亮腾不少,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石膏腿,再用拐杖点点地,别样滋味也蛮有意思的。 她公司里也有和冯家沾亲带故的员工,以防被看出破绽,初宁决定这两日少露面,当然,和最近找茬的乙方斗智斗勇,才是重点。 走到半路,秘书又打来电话:“宁总!您在哪?来公司守您的是一拨人,他们还有一拨在找你!” 话只听到一半,初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目光定在前面路口,三五个人列在那儿,好一个兵分两路,守株待兔。 为首的是信达的一个副总,有过几次业务对接,见着人笑脸相迎:“哟,宁总,真巧啊。” 初宁的表情过渡十分自然,倒真像是偶遇,“呀,太及时了,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 说话之际,人已走近。对方笑答:“既然都碰上了,干脆耐点心,陪我这叔叔伯伯叨叨嗑?” 话里有话,自然心里有数。 两家恩怨说来也简单,在商言商,都想挣钱。这信达集团想往北京发展,人脉欠缺,不知上哪儿认识了个看起来挺靠谱的中介商,论资排辈,初宁年龄的确不大,但走江湖的经验那叫一个盆满钵满,和中介商一唱一和,把初来乍到的信达半哄半诱、稀里糊涂地签了份高价合同。等人后知后觉调查一圈儿回来,啧,不干了。 到手的肥鸭岂能让它飞走? 横起来,初宁经验足,不带怕,耗着呗。 没想到对方还有点路数,躲,是躲不过了,初宁一副好脸色,看着像是顺从的范儿。 对方已经拉开车门,得了,一上车,就是鸿门宴。她先是往前走两步,笑眼望着,其实是留神他们的后头。 从这上去是一条窄道,五十来米就通到繁华内街。 初宁拖着打满石膏的右腿,一拐一拐,一步一步。 突然,“叮铃铃——” 一串清脆车铃声,像是被风送来的意外之客。 黄白相间的风景从后方乱入。亮黄色的山地车,骑它的是穿着一身白色套头衫的人影。 初宁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迅速挥手,声音骤大:“你回来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近了,初宁以极短的时间扫了一面,是个男生,年纪轻,皮肤白,眉间平滑,但两只眼睛瞪成了一串巨大的问号。 他不得不急刹车,滋溜溜的摩擦响声。 初宁拽住他衣摆,搬出一个俗不可耐却行之有效的法子,简明扼要低声道:“我给你一千块钱。” 男生却被她打着石膏的腿吸引,也是个反应机灵的,他挠挠头发,表情讶异:“不是吧,就这么欺负残疾人啊。” 初宁:“……” 他长腿往地上一支,裤脚微微蹭上了些,露出经脉鲜明的脚踝,初宁判定,嗯,没穿秋裤。 “上车!” 初宁动作快,单脚一跳一跳地坐上后座。还没坐稳,单车就飞了出去,惯性使然,她逮紧了他的衣服下摆。但这一把的力气太大,差点把人从单车上拽下去。 “呕——!!”男生嗷呜痛叫:“勒死我的胃了!我要吐了!” 当然,他没忘记自己在好人好事,踩着踏板用力蹬,“怕摔就抓上面点,没事儿,我很快的。” 初宁的手挪了挪,单车却剧烈摆动,他跟通了电的麻绳似的,笑穴大开:“哎!别,别摸胳肢窝,我怕痒——” 初宁无语,她的手根本就没换地方。 这反转,看得信达那拨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急急上车:“追追追。” 破单车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初宁拧头看了眼,转过来时,发现这男孩儿要往小区右边的胡同里窜。 胡同是单向行驶,四个轮子没法进来。 脑瓜子蛮清醒的嘛!初宁抬眸打量了一眼他的背影,骨骼挺拔,是年轻男生特有的澎湃朝气,因为用力骑行,从大腿到腰身,再到肩胛骨,都在流畅颤动。 初宁闻到他衣服上的淡味儿,有点像她们家阿姨洗衣服用的蓝月亮。 心思稍稍劈了个腿,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车速在减慢,而且费劲。 “上坡路,你坐稳了。” 爬上这个坡,才进入胡同。初宁往后一看,车追过来了。 “停下。” “啊?” “停车。” 风有点大,“——什么?” 初宁闭声,伸手就往他胳肢窝一戳。单车一阵猛摆,然后“吱”的一声急刹,秒速停车。 男孩儿哭笑不得,双手环着胸,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呼呼道:“不要痒我啊,放心,那一千块钱你不用给的。” 初宁已经跳下车,飞快环顾四周,逮准路边围着绿化花草的石墩,走过去,两腿微迈,一口深呼吸—— 然后迅速一个高抬腿,把自个儿打着石膏的右脚,由上往下,狠狠劈向石墩。 “哐”的闷响。石膏碎了。 没了这碍事的玩意儿,初宁跑得飞起,长发一漾,在大好天色的衬托下,仿若披了一头彩绸。 “愣着干嘛,跑啊!” 一句话的功夫,人就已经快窜到坡顶。 迎璟看了看那堆碎石膏,再瞧了瞧野如脱缰美马的背影—— 震惊了。 今天作为宁竞投资的负责人,她宴请金木北城的徐总吃饭。徐有山早年是苏商系派,后来跟人进藏区收药材,干倒卖,渐渐融会贯通,成了个四通八达的经典款商人——有一定的资源,但是中规中矩,也没个契机更上一层楼。 徐有山又是个喜欢张罗热闹的,带了四五个业务部门的,一顿饭吃得聒噪。初宁被来回敬酒,她也是看人来的,除了和徐有山碰碰杯,别人的,一概笑推回去。 那几个业务员都是小帅哥,初入社会的稚气没有消退,老练成熟装得又不够火候。他们看初宁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有点刻意讨好。 初宁偶尔冲某个人笑一笑,那人立刻低下头,不好意思极了。 两百万的VR零配件制造合同,就在这场饭局里敲定。 事后关玉问她:“徐有山这个人怎么样?” 初宁说:“公司债务状况一般,但整体还转得动。” “他一个外地商户,你就没顾虑啊?”据关玉对初宁多年的了解,她甚少与京圈外的公司企业直接业务合作。 初宁说:“这个人是秦总推荐的,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制作订单本身的环节并不复杂。”她想了想,说:“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关玉便不再问,而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明晚的慈善拍卖会你去吗?” “去。” 这个活动是国内几家主流媒体举办,声势壮大,流光溢彩。初宁也收到了邀请函,准确的说,这个邀请函也没什么门槛,凑个人气。真正被主办方重视的,也就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拨。 比如赵明川。 初宁看到他长腿阔步地走红地毯,主办方也是微妙有心,安排一个当红小花旦挽着他的手。一个成熟大气,一个娇俏可心,妥妥的明日头条。 赵明川转身签名,笔锋凌厉,有棱有角,是他一贯的做派。随后进入一般流程,今天的几样拍品质量上乘,古玉、花瓶、字画,最后还有女星拍古装剧时私用的翡翠耳环。 八万起价。 几番竞价之后,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 “五十万第一次——”主持人慷慨激昂,“五十万第二次——” 整晚没有参与拍卖的赵明川,示意秘书举牌。秘书颔首,手微扬,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一百万。” 全场哗然。镜头瞬间给了赵明川,他的脸出现在加宽的屏幕上,丝毫不减英俊。 掌声此起彼伏,气氛推至最高|潮。 而这副翡翠耳环的主人,正是刚才与赵明川一起走红毯的女星。女星笑成了花儿,主动向赵明川致谢。 “客气。”赵明川的做派十分绅士,礼貌地与其握手。 “咔擦。”娱乐媒体齐刷刷地拍下这一刻,甚至想好了明日引人遐想的新闻标题。 初宁坐在后排,对赵明川这种公关手段已经十分熟悉。他习惯后发制人,出手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轻轻松松夺走了今夜的焦点,这种广告宣传的效果,简直了。 初宁虽然对赵明川没什么好感,但客观来说,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的酒会,才是大家获取人脉资源的重头戏。你认识我,我又把你引荐给熟人,先留份关系,用不用得上那就是后话了。初宁在宴会厅华服美姿,穿梭于各色人群里,笑得熠熠生辉。 “小宁?”有人叫她。 初宁回头一看,就瞧见不远处的几个人。而赵明川就站在中间。 喊她的是陈总,身家丰厚,是号人物。陈总笑起来跟尊玉佛似的,意有所指:“你也来了?怎么没听赵总说起?” 这俩兄妹感情不和,早成了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但忌惮赵家,谁也没敢明面上说。这位陈总是个搅混水的,之前被赵明川弄了几次不痛快,记着呢。眼下哪肯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旁边已有人小声议论,“她和赵总什么关系啊?” “就是那个妹妹。” “哦哦!”说话人用唇语,问:“不和?” “嘘。” 初宁和赵明川中间隔了一米,吸纳各方目光,暗流涌动。两人对视半秒,像是一种默契,共同迈步朝着彼此走近。 赵明川站在初宁身边,左手自然而然地虚扶着她的腰,“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拍品,坐后面自在。” 初宁微仰下巴,姿态顺从,笑着对大家说:“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扰各位叔伯谈事儿。” 赵明川低头,“那对翡翠耳环你待会去我后备箱里拿。”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了。 “赵总兄妹感情真好。”言论顺势起。 “说来说去,还是老赵运气好,有这么一对智福之相的好儿女。” 微妙的氛围,就这么悄然化解。想看笑话的没看成,想听八卦的,又更加云里雾里。 83.小先生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又过一会,部分失联人员的家属到达现场,哭声, 质问声,无助的呐喊声,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给整座机场蒙上悲壮凄凉的色彩。 初宁站在人群外, 所听所见, 让她手不停地抖, 包掉在地上的时候,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 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 她想找个地方坐, 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结果扑了个空, 重心失衡,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 奋力搜救, 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 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不懂英语,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一股穿堂风从初宁脑海里呼啸而过。 这时,她手机响,是迎璟打来的。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莫名地串联上了她心里的豁口。 “你终于接电话了!!”迎璟中气十足,“我天!吓死我了!你看到马航失联的新闻了吧,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跟我说你去马来西亚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宁被他一顿吼,吼得耳膜乱跳。 迎璟忽地放低声音,“你电话还关机,我以为你……啊呸呸呸,不说丧气话,总之,你没事就好!” 初宁说:“迎璟。” “嗯?我在的。” “你明天有空么?”初宁声音平静。 “有空。” “那上次的火锅,还能兑现么?”初宁又问。 那头迟疑了半秒,很快,“当然!” ——— 强哥火锅店生意是真心好,周围也有三四家同类火锅竞争,偏偏他屹立不倒。老板李小强长得也不咋地,又不年轻,浑身就这个倒三角的身材还能看两眼。 初宁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粗粗估算了一下人流量,这店一天收入……嗯,是和老板的长相成反比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背后一阵风,就看到迎璟抱着个篮球出现。 初宁把他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呃,你穿这么点不冷?” 迎璟一身短衣短裤篮球服,另只手还握着半瓶矿泉水,笑着说:“我今天的篮球服是耐克新款,我想炫耀一下。”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哈哈,我骗你的。”迎璟的冷笑话都自带温度,有种蠢萌的效果。他坐在初宁对面,扬手:“服务员,麻烦这边点菜。”然后看了眼初宁,哇哦一声,“你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话没错。初宁这段时间很是憔悴,甚至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才缓过劲。 迎璟把篮球搁在身边,还轻轻摸了摸它,说:“乖乖的,不许流口水。” 初宁没忍住,笑了笑。 “你今天擦口红了?”迎璟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好红哦,真好看。” 这种自然而然的夸赞,比任何带有修饰词的美言更让人受用。初宁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很红吧,我过来之前,刚吃了一个小孩儿。” “……”迎璟连忙抱紧了自己,“我才不是小孩儿。” 初宁敛敛眉。 “我给你点了猪脑,两份够吗?”服务员送来了菜单,迎璟在上面打钩,“三份吧,我怕你吃不够。你想吃海带丝还是海带片?海带片吧,脆脆的。” 他三五两下点完,初宁瞄了眼,至少三十个盘子。 “再来瓶可乐。要可口的。”迎璟补充:“大瓶的。” 初宁提醒:“汽水少喝点。” “为什么?”迎璟抬起头,瞳孔映入她眼里。 初宁和他对视三秒,然后轻飘飘地挪开,“杀精。” 迎璟猛地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有必要吗?”跟个纯情小男生似的,初宁觉得很平常,“这有科学依据的。” 小话痨迎大王,挠挠头发,彻底当机冷场了。 初宁切入正题,问:“你手头上的事儿,还有多少没做完?” 迎璟明白她指的是赵明川的那个项目,答:“第一阶段快结束了,之后看他们的进度。” 初宁:“没有那么快,从信息搜集到整理,再到策略调整,还需要上董事会讨论。”她的时间观念十分精准,确定道:“没你什么事儿了。” 迎璟哦了声,完全猜不到初宁的想法。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了火锅料,热气腾腾的,辣椒油看着就过瘾。迎璟正流口水呢,就听到初宁忽然问:“到不到我这里来?” 迎璟懵了懵,觉得大概是自己没听清,“什么?” 初宁语气平和,重复:“上次那个项目,我跟。” “……”迎璟脑袋死机,“啊。啊?” “航空模拟仿真技术。”初宁进一步说明,敲了敲桌面,“这个项目,我决定做。” 店里很吵,火锅味儿鲜香麻辣,充盈了人的感官。 但这一刻,迎璟的眼里,耳朵里,只剩下初宁的一言一行。 “听清了?” “嗯,听清了。” 然后,迎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初宁莞尔,引导他:“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或者,你想拒绝也可以。” 迎璟摇头,“没有要拒绝啊。” 初宁嗯了声,等他继续。 迎璟抬起脑袋,整体而言,表情偏于兴奋。转过这道弯,他的话闸又拉开了,“我需要去你公司上班吗?你会给我发工资的吧?买保险么交公积金么?生日福利也有的吧?” 初宁点点头,很认真的模样,“随你选。生日旅游,国外的法国、意大利,国内的三亚、九寨沟、雷峰塔……这些都没有。” 迎璟:“……”他憋着笑,小声说:“你这老板太严苛了,安抚员工的话都不说几句。” 初宁从容悠然:“你是我员工了?” 迎璟才知又钻进了她的陷阱,于是傲娇道:“我还没答应呢。” 她却突然站起,身体前倾,右手跨过桌面,不由分说地覆上了他的手。 初宁温文有礼,也坚定有力。她握了握迎璟,说: “合作愉快。” 那几个业务员都是小帅哥,初入社会的稚气没有消退,老练成熟装得又不够火候。他们看初宁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有点刻意讨好。 初宁偶尔冲某个人笑一笑,那人立刻低下头,不好意思极了。 两百万的VR零配件制造合同,就在这场饭局里敲定。 事后关玉问她:“徐有山这个人怎么样?” 初宁说:“公司债务状况一般,但整体还转得动。” “他一个外地商户,你就没顾虑啊?”据关玉对初宁多年的了解,她甚少与京圈外的公司企业直接业务合作。 初宁说:“这个人是秦总推荐的,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制作订单本身的环节并不复杂。”她想了想,说:“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关玉便不再问,而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明晚的慈善拍卖会你去吗?” “去。” 这个活动是国内几家主流媒体举办,声势壮大,流光溢彩。初宁也收到了邀请函,准确的说,这个邀请函也没什么门槛,凑个人气。真正被主办方重视的,也就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拨。 比如赵明川。 初宁看到他长腿阔步地走红地毯,主办方也是微妙有心,安排一个当红小花旦挽着他的手。一个成熟大气,一个娇俏可心,妥妥的明日头条。 赵明川转身签名,笔锋凌厉,有棱有角,是他一贯的做派。随后进入一般流程,今天的几样拍品质量上乘,古玉、花瓶、字画,最后还有女星拍古装剧时私用的翡翠耳环。 八万起价。 几番竞价之后,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 “五十万第一次——”主持人慷慨激昂,“五十万第二次——” 整晚没有参与拍卖的赵明川,示意秘书举牌。秘书颔首,手微扬,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一百万。” 全场哗然。镜头瞬间给了赵明川,他的脸出现在加宽的屏幕上,丝毫不减英俊。 掌声此起彼伏,气氛推至最高|潮。 而这副翡翠耳环的主人,正是刚才与赵明川一起走红毯的女星。女星笑成了花儿,主动向赵明川致谢。 “客气。”赵明川的做派十分绅士,礼貌地与其握手。 “咔擦。”娱乐媒体齐刷刷地拍下这一刻,甚至想好了明日引人遐想的新闻标题。 初宁坐在后排,对赵明川这种公关手段已经十分熟悉。他习惯后发制人,出手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轻轻松松夺走了今夜的焦点,这种广告宣传的效果,简直了。 初宁虽然对赵明川没什么好感,但客观来说,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的酒会,才是大家获取人脉资源的重头戏。你认识我,我又把你引荐给熟人,先留份关系,用不用得上那就是后话了。初宁在宴会厅华服美姿,穿梭于各色人群里,笑得熠熠生辉。 “小宁?”有人叫她。 初宁回头一看,就瞧见不远处的几个人。而赵明川就站在中间。 喊她的是陈总,身家丰厚,是号人物。陈总笑起来跟尊玉佛似的,意有所指:“你也来了?怎么没听赵总说起?” 这俩兄妹感情不和,早成了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但忌惮赵家,谁也没敢明面上说。这位陈总是个搅混水的,之前被赵明川弄了几次不痛快,记着呢。眼下哪肯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旁边已有人小声议论,“她和赵总什么关系啊?” “就是那个妹妹。” “哦哦!”说话人用唇语,问:“不和?” “嘘。” 初宁和赵明川中间隔了一米,吸纳各方目光,暗流涌动。两人对视半秒,像是一种默契,共同迈步朝着彼此走近。 赵明川站在初宁身边,左手自然而然地虚扶着她的腰,“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拍品,坐后面自在。” 初宁微仰下巴,姿态顺从,笑着对大家说:“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扰各位叔伯谈事儿。” 赵明川低头,“那对翡翠耳环你待会去我后备箱里拿。”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了。 “赵总兄妹感情真好。”言论顺势起。 “说来说去,还是老赵运气好,有这么一对智福之相的好儿女。” 微妙的氛围,就这么悄然化解。想看笑话的没看成,想听八卦的,又更加云里雾里。 既然起了这个头,初宁自然就跟着他们闲聊了。初宁模样乖巧,只听不说。这帮人算是顶尖阶层,一句话的信息量巨大。在听到某总谈及马来西亚的一笔工程设备订单的话题时,她反应机敏,“我有一个供货商,就是生产这种机子的,如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问问。” 某总审时度势,欣然:“既然你有渠道,这事儿就当帮伯伯一个忙,交给你做了可好?” 语毕,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赵明川。这是借花献佛,表面是给初宁做项目,实则是在讨好这位祖宗呢。 初宁笑容绽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我荣幸。” 赵明川把她那点小心思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内心极其不屑的一声冷哼。 十来分钟的叙谈,赵明川就离了席。他领着初宁,人多的地方,还会轻揽她肩头,提醒她躲避。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家兄妹,呵,台下的戏,可比拍卖会好看多了。 电梯门关合,气氛骤冷。 上一秒还是羡煞旁人的兄妹之情,这一秒,各自嫌弃往边上一大步,跟避洪水猛兽似的。 顷刻之间,那份暖意化作冰雪,赵明川周身冷下来。初宁喝了点酒,人倦怠,打量了一番他,嗯,这才是他的本面目。 楼层跳跃往下。 赵明川凉飕飕地开口:“没事儿的时候,多对着镜子练练。” 初宁警铃大作。 “你跟人谈钱的时候,那副谄媚笑容真难看。”赵明川气定神闲道,“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初宁淡定,“看不惯就别看。” 赵明川也不恼,鄙视不屑,“那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初宁心尖发颤。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是赵明川对她们母女俩发自内心的鄙夷。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做得浑然天成。 赵明川是干大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就像刚才那种场合——维护赵氏的正面形象,比个人的喜好厌恶情绪更重要。 初宁没敢拂他面子,这点上,两人倒是观点一致。而方才的那个设备订单,也算是赵明川顺水推舟的人情了。 快到一层,赵明川冷言:“过来。” 初宁挺直背脊,撑起精神,和赵明川站在一排。 “叮——”电梯门开,外头一派喧哗热闹景象。熟人频频热情招呼:“赵总。” 赵明川领着初宁,兄妹情深的正面形象尽收众人眼底。 应酬完毕,走前,赵明川突然叫住她,“那笔设备订单,你最好自己去马来西亚实体考察一次。” 初宁仔细斟酌他话里的意思,悟出来了,赵明川这是点拨她呢,把第一单做好,那么之后的订单量就会源源不断。 赵明川迈步要走, 初宁快步跟上去,“等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在做高尖精分子材料的市场调研?” 赵明川脚步顿住,防备心极重。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背后没打你主意。”初宁亦坦荡,“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他是C航的学生,学的就是相关专业,对行业的了解以及实践动手能力非常强。” 赵明川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用你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初宁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说:“算了,就当我犯蠢。” 她转过背要走。 “给我。”意外的,赵明川开了金口。 初宁也没转身,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掏出手机,把158开头的电话号码,复制发给了赵明川。 “他姓迎,叫迎璟。” 这一晚,兄妹之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刺开了不合已久的局面,诡异地启动了一种“为对方着想”的开端。 而第二天,初宁就坐上航班,极有效率地飞往马来西亚,以此不负她钱串子的本性——去对设备实地考察了。 机场大厅回响着登机提示——“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吉隆坡的MH36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15号登机口上飞机。” 初宁起身,秘书帮她推行李箱。登机的前一刻,她收到一条短信。 “有人找我做项目,是不是你推荐的?” 又一条新的: “肯定是你对不对?报酬好丰厚,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铃声震得手发麻,这家伙真是个合格的话痨: “太好了!最近经济拮据,连小强火锅都吃不起了,给你哐哐磕头。” 初宁看着看着,嘴角浮笑。 迎璟又发:“你在哪?有空吗?我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轮到初宁登机,她手指轻按,回复了俩字:“出差。” 对方立即死亡四连问:“什么时候?去哪?多久回?你不在北京吗?” 初宁没再回,关上手机,上了飞机。 迎璟忍不住了,再次恳求:“看看吧,行吗?” 黄灯闪,绿灯亮,颜色切换的一瞬,初宁转动方向盘。 “好。” 姑姑的生日宴定在谭家厅,做派风采都依长辈寿星的喜好。 侍者带路,门开后热闹扑面。 “宁姐来啦。”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笑脸相迎。 初宁换上亲热表情,挨个儿招呼:“怎么回事儿啊,才多久不见,变这么漂亮了。” 妹妹们心花怒放,“宁姐姐,我最近用了个好好用的晚霜哦!” 初宁配合对方的情绪,故作惊喜道:“真的啊,快推荐给我。” 报了名字,初宁边听边掏出手机,看着像是在处理什么事。小妹妹们没在意,依旧兴奋地分享心头好。“就是有点小贵,一点点要好多钱哦。” 初宁视线从屏幕上挪回,扬了扬屏幕说:“寄到你学校了,记得查收,每人一盒。” 呆愣片刻,大家反应过来,初宁竟然买来送给她们了。 “哇!姐姐我爱死你了!!” 一下子从“宁姐”变成了“姐姐”。一字之差,亲密微妙转换。初宁是个心细的人,她心里低声一笑,对这些关系的处理已经游刃有余。 赵家家族人丁兴旺,宴会向来隆重,且不是一般暴发户的作风。除了从商从政,年轻小辈里,还出了个当红小花旦。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光鲜多姿让人艳羡。但,初宁不喜欢。 赵家嫡亲的那些兄弟姊妹是一圈儿,初宁虽然也称赵家儿女,但明眼人都清楚,这个圈子并没有真正容下她。 84.赵明川番外一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 写文不易 “……”迎璟跟抓包的小贼似的, 一脸正气:“我才不怕你。” 初宁双眉微耸,手机震动, 是小六打来的。她边接边转身走:“来了。”这地儿音响太猛,估计那端没听清,初宁提声:“——来了!” 迎璟站在后面, 这一回没犹豫,化身成牛皮糖。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跟上去。 “问。”初宁总爱吓唬人:“我答题是要收费的。” “你为什么不选我?” “我为什么要选你?” “我们的专业很棒,是国家的重点学科,每年还有特批的经费用以研究学习。而且我查过资料,我国的航空产品需求在逐年递增,增幅特别理想。”迎璟故作老练,“你不想吃这块肥肉吗?” 初宁看向他,微笑着说:“不想。” 迎璟:“都是能为公司企业挣钱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青睐我们呢?” 初宁并不想多言,径直朝前。 “而且你那天说的‘等不起’其实根本就不是事儿。在整个核心组机研发的过程中, 可以衍生出许多副产技术, 相对简单通用,比如空中摄影、大地测绘、地质勘查,都是需要航空工业支持的。” 迎璟说得气喘吁吁, 缓了口气, 继续嘎嘣嘎嘣:“边搞大事儿, 边赚钱, 到时名利双收,你要发财了。你、你慢点儿,欸,我再做个自我介绍吧,你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 话没说完,手臂又被她拉住。初宁把人往边上一拽,“看路。” 一个酒保端着酒与迎璟擦肩,晚半秒,两人就会撞上表演“碎碎平安”。 迎璟愣了愣,初宁就要松开他的手,这会子反应过来,迎璟一把将她反握住。初宁胳膊细,被他箍得疼。 两人紧紧印合在一起。 亢奋与冲动渐渐冷熄,迎璟可怜巴巴地说:“你考虑一下我啊。” “……” 初宁悯默片刻,今天是撞了什么邪,碰上个这么强力胶水。这种近乎无奈的情绪一旦产生,就会让原本坚定的想法介入一个临界点。 初宁心里一声幽叹,到底是软了语气,“你跟我来。” 初宁把迎璟带出了酒吧。 旋转门一动,室外的风就呼呼往人脸上扑。有点儿冷,初宁拢紧了外套。 迎璟还穿着那件短袖,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没,没事,不用管我,我从小就不怕冷。” 初宁淡淡收眼,这个男生的内心戏,总是有点点自作多情。 言归正传。 初宁问了一个在她心里,稍微还有那么点价值的问题:“你这么想赢,图什么?” 迎璟被这秋风吹得怀疑人生,牙齿打颤,但还是身冷志坚:“这个项目是我教授推荐给我的,我不想让人失望,我要做,就做到最好。” 少年心气尚在,好听热血的字词顺手拈来,热血,通常建立在以自我为立场的角度,它宏伟、遥远、梦幻,仿佛伸手可碰,实则远在天边。 初宁静静望着他,没有打断。 迎璟拢了拢自己的勇气,继续表态:“而且我很认真,我和我搭档花了四天四夜,做模拟构建,哦,就是上次PPT上展示出的那个小模型,是我做的哦!” 见初宁没什么表情,迎璟小声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吧。” “我们学校还有一个项目组,它们被挑中了,然后我跟他打了一架,他可以对我冷嘲热讽,但是不能鄙视我在做的这件事。至少在我这里——它是有意义的。” 迎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全世界看懂他的心路历程。 听了这么久,初宁已然有了判断,她说了三个字:“不服气。” “啊?” “你只是不服气。” “……” 恰好有电话进来,初宁扬手接听:“我在外面透气,门口,嗯,行,出来吧。” 电话刚拿离耳畔,迎璟急着追问:“我哪有不服气?!” 这些字眼仿佛是离经叛道的谬论,他想反驳,想以示清白。 有风吹起缕缕头发遮住初宁的眉眼。 不知为何,迎璟突然就爆了,他猛地伸手,想拨开挡住她的那些头发。他想直视她的眼睛,一股燥热与愤懑莫名其妙而来—— 你凭什么说我只是不服气! 初宁很平静的一句话:“就像现在。你跟我红脸,不就是不服气吗?” 迎璟怔然,心里的气球“砰砰砰”地扎破,那股燥热,又莫名其妙的走了。 他突然好丧,都懒得抱臂取暖,直接垂着头装死。 初宁不由自主地暂停打击,迟疑片刻,“……你哭了啊?” 迎璟别过头,不看她。 “真哭了啊?”初宁向他走去。往前一步,迎璟就退后一步,直到后背撞上大石柱子。 初宁一手环腰,一手轻轻撑着下巴,挑眉望他:“你再跑啊。” 迎璟倔强:“我是男人,我才不会哭呢。只有女人才哭。” 初宁笑得淡,“我也从来都不哭。” 迎璟自控情绪的能力倒是不错,一扫阴霾,他也看得开,站直了说:“没关系,你是女生,你可以偶尔哭一下。” 气氛到了分叉口,初宁方才的片刻动容,如这夜风一样,吹来得慢,消失得快。 “宁姐!”门口稀里哗啦一大堆人走了出来。小六声音脆亮,十分有存在感,他眼儿一亮,“哦哟哟。” 迎璟回望这边,十来双眼睛都聚在他身上。 初宁往前两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迎璟。她走过去,融入他们。一串串的笑声偶尔飞起。 迎璟用鞋尖蹭了蹭地,目光追着初宁的背影飘。 侍者把车依次开了过来,一拨人陆续上车。初宁坐的是一辆白色奥迪。这车迎璟熟悉,她姐姐迎晨开的也是这个。 初宁开过迎璟身边时,窗户滑下一半,她的脸在霓虹闪烁里浸润,柔和白皙。 挺漂亮的。 迎璟心里默默地想,“就是再温柔点就好了。” 人走后,他才回魂,颤颤抖抖地抱着胳膊,肚子疼似的弓着腰,牙齿哆哆嗦嗦打架:“扛不住了,我要回去穿秋裤了。” 零点前翻墙回学校,一进宿舍回了暖,他又把穿秋裤的事儿抛于脑后。 四人宿舍,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周末回家,一个去异地见女朋友。迎璟一回来就开电脑,小板凳一搬,坐得笔笔直直。 “……你干嘛?”祈遇觉得他最近有点儿抽。 “我要改点东西。”迎璟从一堆书的最下面,翻出一本祈遇十分眼熟的封面。 祈遇一怔:“不都结束了吗,你还看这项目书干什么?” 迎璟翻阅目录,用铅笔把重点部分打上标记,头也不抬地说:“当时时间匆忙,我们没能校正,其实涡轮片连接的那几处,可以更加圆润一点。” 对,是事实,熬夜那几日,他们有对流程做过大概的分解列式。只是这个时候……祈遇懵懂:“学校又推荐我们去别处了?” “做梦。” “那你为什么还……” “再试一次。” 迎璟拧头,眼睛里像是刚点燃的烟花引线,滋滋滋地冒着火星。他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让我再试一次。” ——— 一周后,星期五的晚上。 关玉下午就给初宁打电话,“宁儿,咱们晚上去吃刺身好不好?” 初宁开了一下午会,腰酸背疼,边揉颈椎边说:“今天真不行,赵家姑姑生日,我得回去。” 关玉问:“哪个姑姑?” “西边儿那个。” “哦,”关玉记忆了一番,“和你大哥关系最好的那位吧?” 初宁说是。 “那你得上点心,她在赵家的地位挺高的,你礼物选好了没?她好像不太喜欢金器,你可千万别买。” “你跟我妈一个德性。”初宁打断,“改天约。” 关玉一头雾水没整明白,“我什么德性啊?” 事事周到,谨慎克制。 在对赵家的态度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样说教初宁。 她四点从公司往回赶,就已接到母亲陈月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无非是问她,礼物贵不贵?一定要选贵的不能太寒碜。一会又嘱咐,今天赵家人聚得齐,姐妹兄弟都会来,你到时候要热情点,别笑得太含蓄。 哦对了,还有, “你大哥前阵子去法国出差,今儿下了飞机就直接往宴会厅赶,连时差都不倒。他这人的习惯你知道吧?睡眠不好,起床脾气特别大,刚回国,睡眠肯定不足。你可别去惹他,他要说你,你就随他说,别去顶嘴。” 顿了会,陈月莫名其妙:“没信号了?咦,没挂啊,那怎么不出声?喂,喂?!” “听见了。”初宁淡淡应答。 陈月还有话未完,初宁摁断电话。 恰遇红灯,她没留神,脑子空白半秒,就这么一脚油门轰过了线。后知后觉,她猛踩刹车,把车生生停在了人行道上。 初宁一背冷汗。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垂头闭目,埋在方向盘上深呼吸。太阳穴一瞬间胀痛,疼得她用指甲捏自个儿,掐出了道道红印。 搁在副驾的手机“叮”声一响,把初宁的三魂六魄拉回一半。 一个陌生号码,简短明了一条信息—— “宁总你好,我是迎璟。” 似是怕她不记得,那头又补了一条: “就是上回被你打击到想死的人〔滴血〕〔滴血〕〔滴血〕” 连着三个滴血菜刀的表情,一扫方才阴郁,让情绪神奇回甘,初宁向车背轻仰,嘴角淡淡上弯。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下次,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能翘的课,他肯定不去上。 难度稍微大一点的课,要是上课时间正好和NBA直播冲突,迎璟也是让祈遇在老师点名时,代他蒙混过关。 课后就更不用说了,迎大王的身影出现在每一天的篮球场。 祈遇忍不住问:“你是要去打NBA吗?” 刚打完全场,已是浓秋天凉,迎璟穿着橘色的球服,叼着根可爱多,嘴角一圈儿奶油:“明天起,我要每顿吃四碗饭。” “干嘛?” “长点个儿,腿长,穿裤子好看。” “……” 迎璟一看时间还早,突然起意:“咱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明天周六。” 祈遇为难:“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儿?” “酒吧。”迎璟兴致高:“我好久都没去过了!对了,你问问你女朋友,看她在哪里,我们就去她那儿呗。” 祈遇的女友顾矜矜就是做酒品销售,没个固定地点,到处跑场子。 这个理由让祈遇无法反驳。 走时,他对着迎璟的背影摇了摇头:“玩物丧志。” —— 国贸那边夜晚的繁华白天不相上下。 C.V酒吧开业,能把这地儿盘下来也是做大事的人,来捧场的自然也多。初宁下午谈完事,和启名实业的魏启霖吃完应酬饭,巧的是,这酒吧的老板是他俩共同的朋友。有个十分中二的外号,人称小六爷。 虽称爷,但一点也不老,比初宁还小几岁,交际圈鱼龙混杂。 初宁又叫来了关玉,小六办事仔细,把最好的两间包厢留给他们,男的一拨打牌,女宾在这边,喝喝酒,唱唱歌,关玉拉着初宁去场子里蹦了一圈,音乐跳跃,攒动的人头像是春日里一颗颗往上冒芽的花骨朵,放纵又肆意。 85.赵明川番外二 赵明川吼的这一声,动怒, 易燃, 顺手摔了桌上的麦克风。 “滋———” 刺耳的破音, 给气氛加了一层冰。 屋里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这是?” “那女孩儿真是赵总的女朋友?” “蛮年轻的啊,刚走进来,乍一看我觉得有点儿像一女明星,叫什么来着。” 关系铁的发小出声呵斥:“谁在背后嚼舌根,有种当面讲。讲啊, 怎么不讲了?” 谁敢惹他们这帮作威作福的少爷公子啊, 都自觉闭了声。 十二月, 寒霜降,站外头,人冷得直发颤。 赵明川喝了酒,哪经得住这样的风吹, 浑身发寒, 人倒是清醒不少。他追出来, 赵曦也不上演矫情的你来我往戏码, 大大方方往面前一定,看着他。 眼神绝啊, 赵明川心虚地解释:“开完会才过来的,玩了没多久。” 他没披外套, 一件衬衫打底, 扣子也不知是被哪个小妖精给解开的, 一身混账味儿。这状态,可比这解释更有说服力——赤|裸裸的打脸呐。 赵明川一看就知道她哭过,心疼的,“我不对,我不好。”伸手要来抱人。 赵曦“啪”的一声拍向他手背,力道重,疼得赵明川起了邪火,酒疯一上头,管不住嘴,“哪个王八蛋给你打的电话,老子不弄死他!” 赵曦冷冷的,“半斤八两。” 赵明川眯缝起双眼,“骂我呢?嗯?” 赵曦不说话了,头一低,在冷风里,肩膀微微晃。 她说:“我们分手吧。” 赵明川乐的,“你再说一遍。” “分手。” 两个字,一个词,干干脆脆。 明明大冷天,怎么还这么火呢,赵明川左顾右看,视线没了准头,最后烦躁地去松衬领,发现扣子早飞了,躁意瞬间升腾。 “干吗呢干吗呢,有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吗?”他压着火,控着声音,声音低八度,更显阴沉。 “我玩会怎么了?你认识我的第一天起,不早就知道我是这副臭德行了吗?有必要?啊?分手?我分他妈个手!” 到后半句,显然控制不住了,赵明川起了势,动静就大,路人频频回头。 赵曦呢,听着。 平静,眼神都不带变化的,心如止水。 从包厢里追出来怕出事的哥们儿有三四个,听见这话也知道过了分,一左一右地架着赵明川,另一个扯着衣摆往后拖。 “川儿!清醒点!诶!小曦,别介啊!他晚上喝了不少酒,饭局就挨过一轮了,尽犯浑,别理他这胡话!” 好心解释,却没想到捅穿了真相。 饭局就开始了,敢情一直玩到现在呢。 开会?不存在的。 幌子而已。 赵曦垂下头,捏紧了自己的手指头,掐的那两下用尽了力气,指甲往皮肉里扎,自己跟自己狠心似的,疼也不松。 赵明川被分手俩字给点爆了,哪那么容易消停。又被人一阻拦,叛逆因子起了飞,指着赵曦怒嚷:“把那两个字给我收回去,收回去听到没有!” 哥们劝:“川子!” 赵明川六亲不认:“谁他妈打的电话,想死是吧!啊!给我查,老子剁了他的手!” 哥们再劝:“你嚷个什么劲儿,啊?小曦都被你嚷跑了!” 赵明川晕晕乎乎,“她能跑哪儿去,还不都是我的人。” 话毕,人一歪,腿一软,醉昏过去了。 晚上这酒,什么巴西钢德烈,又各种兑换,调的味儿特别冲,赵明川酒量还算可以,也经不住这么一搞,真歇了菜。 第二天十点才醒,头疼欲裂,一身扒得干干净净。赵明川赤脚下床,下头什么也不遮,踢开一地的衣服鞋袜,捞出手机语气横着走,“你们有病是吧,昨晚谁给我脱的衣服!” “还有谁敢碰你,一身酒味儿不嫌难闻啊,哥们儿几个一块扒的,怎么,酒醒了?” “滚。” “你就作吧,回头小曦真没了,你后悔不?”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哟,失忆啦?行嘞。”那头给他简述了一番昨天的发生,呵呵笑道:“赵公子,您可还好?” 赵明川忍着头疼,越想越心慌,不确定问:“我真说了这些混账话?” “混账本混了。” 完蛋,坏事儿! 心里焦躁啊,但男人总要面子不是,于是依旧维持淡定,势在必得的语气:“这有什么,又不是第一回了。” “嘿?你这还有经验啊?” “废话。两口子的事儿你们不懂。”赵明川蛮得意,“等着,过两天就带她出来和你们一块吃个饭。” 嘘声可大:“你就吹吧你。” 呛声几句,电话挂断。 赵明川笑容收敛,眉头深皱,手机一丢,手忙脚乱地捡着满地的衣服往身上套。车就停在酒店外头,上去还没坐稳,就急着给赵曦打电话。 通了,不接。 再打,掐了。 赵明川深吸一口气,低着头,握着手机,半天没动弹。想着想着,烦躁地啧了声,叼着烟送嘴里,从左边咬到右边,再点个火。 哎,吐出的烟圈,全是混账的形状啊。 —— 学校末考在即,赵曦连着一星期都泡图书馆。 裴佳佳小心翼翼地问:“曦曦,你也太努力了吧。” “嗯。”不咸不淡地应。 “其实考试对你不是问题,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裴佳佳机灵的很,凑近了,小声问:“和男朋友吵架啦?” 赵曦看着书,拈着笔,没说话。 肯定吵架了。这几天,赵明川电话打爆,人也在宿舍楼下堵过几遭,就差没上女寝敲门了。不奏效,又变着法子的讨好。主意也馊,上商场买了五六个什么LV,香奈儿的包,全打快递往学校里寄。 快递员打电话,总不能不下来取件吧。 赵明川就戴着这个空隙,跑上去,拦着人厚脸皮认错。 又亲又抱又搂的,全被赵曦给挡开了。 赵明川双手尴尬地举在半空,神色微凛,“怎么样你才肯原谅?” 赵曦摇头,“不用了。” 赵明川一下就烦了,“不用什么?啊?你说话最好给我小心点,有些话我不爱听,不许说。” 赵家是个大氏家族,赵明川是独子,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小时候就横着走,长大后狂妄的个性一览无遗。他脾气向来不好,哪受得了这份冷落。 其实这话里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但赵曦非常冷静,看着他说:“赵明川,我要分手。” 不是“我们分手”,不是“我想分手”,是无比坚决的—— 我要。 赵明川气得揪了把头发,双手搁腰上,身体前倾,微微低头看着她:“我错了还不行吗?嗯?” 先是软声,见她不回话,声音就控制不住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我戒酒戒赌!天天陪你泡图书馆成吗!啊?!” 这人一急起来,有点撒野的架势。赵曦家教甚优,皱眉说:“你声音小点。” “小什么小!我女朋友都要跟我分手了!操!”赵明川看都没看清,抬脚就往边上踹。 嚯!一块货真价实的大石头,脚趾头都快抽筋了。 赵明川疼得脸色一白,豆大的从脑门上冒出来。他没力气说话,憋出俩字:“妈的。” 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暗暗议论。 赵曦觉得难堪又难受,心里的介怀和隔阂越来越深刻,她很久之前就开始反思,两个性格大相径庭的人,是不是真的能走到一起。 她的确很喜欢赵明川。 喜欢他身上的匪气,喜欢他偶尔的孩子气,喜欢他炽热真诚的情感,喜欢种种难以言状,却在心里投下涟漪的小感动。 唯独少了一份安全感。 赵曦二十出头,再理性也只是一个初尝爱情的女孩子,她乞求从男朋友身上获得安心,这么想来也无可厚非。 可赵明川呢,放古代,保准是个浪荡青楼的公子哥。他有他的交际圈,有他自小养成的习性和三观,太过干涉,也不合适。 两人的立场都在理,时间一长,碰撞出的火花就炸了。 自此一面,是真闹掰了。 赵明川心想,少了你我还活不成?他偏不信这个邪! 于是玩啊,疯啊,成天泡在饭局应酬里,蹦迪喝酒唱歌,玩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殷勤的经理们送来场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儿,个个年轻貌美,超短裙往他身边一坐,“赵总,我敬你呀。” 赵明川却冷眼,“走开。” 女孩儿不死心,手指往他衣襟上一挑,“我陪你呀。” 赵明川抓着她的手腕狠狠一甩,起身头也不回,“周明。” 周明是他助理,这儿音乐音量大,他一时没听到。 赵明川提高语气,又要发火:“周明!” 这才赶紧走来,低声问:“嗯?” “开车!去商场买衣服!” 赵明川边说边脱外套,把阿玛尼揉成一团咸菜往地上一丢。 周明跟在身后,心想,这位爷的洁癖一如往常,不喜欢无关紧要的人碰他一下。 女人也就罢了。 周明摇头,真是没见过这么矫情和做作的男人啊。 就这么胡作非为没脸没皮地造作了一段时间,周二,赵曦正在练听力,突然收到了一条银|行的短信提醒: “您的卡号xxxx于2014年2月3日在xxx网站消费金额xxx元。” 这个卡有点特殊,是当时赵明川给她办的,他对女人很大方,虽说赵曦什么也不缺,但总要图个形式,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地位似的。 上一次的短信提醒,还是办好卡的那天,赵明川往里头转了六位数。一直没动过,今天这个消费金额,还真不少。 赵曦没往心里想,估摸着是他自己用掉的。 继续看书,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 裴佳佳洗完澡出来,一瞅:“咦?你怎么还在看这一页啊?是有难题?” 赵曦晃了晃神,“啊?啊,没。” 裴佳佳扭着小蛮腰去晒内衣裤,“走神啊小曦同学。” 这分散出去的精神,就是放高了的风筝,飘啊飘的,扯得她心神不宁。赵曦又看了一遍短信,琢磨着这个xxx网站是做什么的。 她打开浏览器,往搜索栏一按,跳出来的主页鲜艳,标题旖旎—— 甜美小心心主播,女仆装温暖你的冬天哟! 御姐知性风范儿,搔中你的心脏,房间直播中~ 然后一水儿的美女靓照轮番切换。 赵曦随便点进一个房间,娇软的声音,一听人就酥,弹幕全是土豪送的礼物:玛莎拉蒂X2,钻石X10,鲜花X100。 裴佳佳蹭蹭跑来,一脸惊讶:“小曦你还看这个啊?” “网页弹出来,我不小心点进去的。” “哦哦哦。这些直播,好多打擦边球的,靠噱头吸引看客打赏。”裴佳佳挑眉,“专骗男人的钱。谁让他们好色呢。” 赵曦抿着唇,鼠标按得噼啪响,生气似的把网页给叉了。 “诶,哪儿去?” “买瓶水喝。” 赵曦走出宿舍,走到操场,围着一圈一圈地跑。 冷风往喉咙里灌,脸也生疼,眼睛干干的,很满,却什么都流不出来。人有感情的时候,才会舍得掉眼泪。如果真失了望,才会表现得平平静静。 跑了半小时,赵曦伏腰,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 她抬头看夜空,雾茫茫,月亮也不见了踪影。 也就在这一刻,她突然醒悟。 是真的不合适啊。 赵明川这边,作完了,再想把姑娘追回时,已经晚了。 赵曦出国了,西班牙。 当头一棒,人都傻了。赵明川又气又急,定了机票就想追过去,但人算不如天算,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 三车追尾,严重。 赵明川被夹在中间,两边受力,伤得不轻。 冥冥之中注定似的,等人脱险,康复,出院。 北京还是那个北京。 人间却变了天。 —— 2018年,春分。 这几天雾霾特严重,一出门就得戴口罩,晚上的能见度也低,像是生活在一座雾城。空气质量差,老人小孩儿抵抗力差,喏,隔壁王奶奶的老伴儿李小强大爷,肺气肿复发,住进了呼吸科。 赵曦回国都一个星期了,还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 这座城市跟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楼高了,道宽了,树也多了。那天她出去一趟超市,都不记得小区往左还是往右。 尤女士说她出国待了几年,都成路盲了,并且嘱咐:“先别开车上路啊,熟悉熟悉先,怕出事儿。” 妈妈爱唠叨的功力不减当年。 赵曦没在家住,她应聘一家外资企业,福利条件好,在公司附近给她安排了一套小公寓。六十来平,一居室,布置得清清爽爽。 什么都好,唯独晚上睡眠质量欠佳。也不知是不是季节原因,赵曦这段时间夜夜多梦。 梦见以前的事儿。 梦见出国前的日子。 偶尔梦见一张模糊的脸。 这种回忆式的梦,特伤元气,她每回起床,都跟被鬼压了床似的,精神萎靡。 跟柯亦林说起这茬时,他还笑,“别瞎想,哪有什么鬼压床,是你自个儿精神紧张,刚回国,工作压力是比较大,但是理清之后就会好很多。” 赵曦刷着牙,手机开了免提搁在台子上,含含糊糊地应声:“是吗?” “相信我好吗?再过一个星期,这些症状就会消失了。”柯亦林声线干净,自带说服力。 又道:“下了班,我来接你。” “怎么?” “陪我一起吃个饭。” 柯亦林长相跟声音一样,走的都是纯粹清爽的路线,五官并不出色,但组合在一起,说不出的舒服。 他今年二十六,长得却显小,让人想到学生时代成绩最好,最受欢迎的那一款男孩儿。 柯亦林在追赵曦,心意明显,赵曦的父母也偶然见过他两次,印象很好。一切都朝着心知肚明的方向发展。缺的,只是那么点儿挑明的时机。 不着急,时间问题。 赵曦呢,其实也不排斥,这样的男人,简简单单,不说浓情蜜意,但过日子,那是没得挑。 下午五点,柯亦林准时。 赵曦上车,系好安全带,拨了拨头发,笑着问:“咱们去哪儿吃饭?” 她笑的时候,眉眼微弯,细细长长的眼廓形状特别好看,皮肤白皙,还不是那种假面白,自自然然提气色。红唇一点,气质出落温婉,多了几分女人初熟的软媚。 柯亦林特别喜欢看她笑。 矫情点儿说,会觉得世界很美好。 他转动方向盘,弯着嘴角回答:“今天还真不好意思,我表哥过来了,你介不介意多个人一起?” 柯亦林说话时,语速慢,声音也轻,字里行间都透着尊重和礼貌。赵曦欣然,“没事儿,不介意。” 两人一路聊天,脸上扬着轻松。 到了地方,赵曦下车抬头看了眼,这个公馆很有名,贵得出名。柯亦林虽然条件不错,但也很少选这么个餐厅。 侍者迎上来询问,柯亦林:“定好位置的。” 赵曦走得稍后,对墙上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感兴趣,所以没听见他报的那个名字。 侍者点头,“请您跟我来。” 柯亦林回头,“小曦。” 赵曦快步:“哦。” 往里,第六间,推开门。 柯亦林笑脸叫人:“哥。” 赵曦正低头回短信,抬起头,隔着柯亦林的肩膀空隙往前面一瞥。 坐在主位的那人同时看过来。 视线搭了桥。 赵曦笑容凝滞。 一身灰色短风衣的赵明川,目光一顿,端着茶杯的手,在嘴边生生停住。 四目相碰,又短暂离开。 一瞬间,心情像是经历了春夏秋冬,寒热交替,杂乱无章。 赵曦捏紧了手里的包。 而赵明川,一颗心,万丈高楼平地起。 86.赵明川番外三 V章购买比例不足6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迎璟反身一声“嘘嘘嘘!” 没有偷那么难听。这钥匙还是上回答应栗舟山参加这个项目时, 为了方便做实验数据他自个儿给的。后来竞项没成功, 一老一少别别扭扭闹的矛盾至今还没和好。 迎璟管他的,谁先主动谁就输。 门开, 室内并没有想象中的暗, 很多仪器设备亮着电源灯,液晶屏上各种指标实时跳动。初宁明白了,这人是带自己实地考察来着。 迎璟轻车熟路地摸开一盏灯,瞬间亮堂。实验室透着一股高端科技的金属质感,有好多种设备长得怪里怪气, 初宁压根没见过。迎璟却像熟遇老朋友一般, 热情地将两位“互作介绍”。 “这是各种型号的扭矩倍增器, 可以输出不同大小的推助力。”他又伏腰低头, 对这排冰冷的金属物件说:“Hello, 这位是宁总, 有可能成为你们的金主, 可得表现好一点哦!” 初宁:“……”金主听了想打你。 “这是航发测试台,”一个大个头的家伙,初宁只看到里面巨多零件线路齿轮,跟迷宫似的。迎璟却津津有味,用手指戳着一处又一处:“这是进气道, 通过压力机一直往这儿送。”他对着某处画了一个圈:“燃烧室。” 初宁哦了声, 出于礼貌不想让气氛冷场, 于是问:“燃烧室是烧什么的?” 迎璟撑直腰板,凑近了些小声说:“这是技术机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这个燃烧室啊,是用来烧尸体的。我们学校隔壁不是有个医院嘛,太平间无人认领的遗体都往这里送,丢进去噼里啪啦一烧,就可以送去李小强的火锅店做食材了。” 初宁一掌劈向他的肩,“你蒙我呢?” 迎璟笑起来暖烘烘的,“你不是说我在做介绍的时候跟背书一样,我怕你听不懂,跟你说说笑话。”顿了下,他又道:“我自己也没有那么紧张。” 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仪器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迎璟的情绪供给里,有一丝微妙的失落。但他很快重振精神,领着她看别处:“这个是主轴承,发动机是不是个短命鬼,就看它的表现了。” 听得出来,迎璟尽力地将这些复杂抽象的设备浅显易懂地表达出来。他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会在意初宁的表情。 如果她蹙眉,迎璟就停顿,可怜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没听懂啊?” 如果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飞,迎璟就会好开心,她有在认真听! 航发的技术研究太复杂了,设备部件繁多,迎璟一口气介绍完,打开电脑说:“好变态是不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臭臭的发动机啊,如果一个环节出错,后面的付出都会打水漂。” 他舔舔唇角,说:“这也正是你担心的地方,对不对?” 初宁点头,比了个“你继续”的手势。 电脑屏亮起,迎璟进入程序,“这,就是我给你的那份项目书上的内容。仿真模拟技术,能把研发过程中所有的设想都通过一维仿真建立起来。达到节约实际成本,预判可行性的目的。” 他语速刻意放慢,但初宁听得还是稍显吃力。 “说白了,这项技术的本质,就是白吃白喝耍流氓。” “……”这倒是浅显易懂啊。 迎璟问:“这个技术是不是很牛逼?” 初宁嗯了声,“前瞻性是趋势。” 得到肯定,迎璟双手合十异常兴奋:“那美丽的宁总,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me?” 黑夜的环境里,因为血气上涌,他的眼睛像是镶嵌了碎钻。 初宁盯了几秒,然后抬抬下巴,波澜不惊地问:“如果你是我。” “嗯?什么?” “一项大型且复杂的工程,不是投入几万、几十万那么简单,时间跨度又长,回报周期无法估算,我可能砸了银子进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做?” 迎璟咽了咽喉咙,被她看得有点虚,但还是掷地有声地答:“会。” 初宁:“原因。” 迎璟深呼一口气,说:“你知道么,全世界真正掌握一流水平发动机制造技术的国家只有三个。这是一个真正的垄断行业。我们需要从别人手上买技术,钱多钱少且不说,人家不高兴了,就收摊不卖了。就更别提运用在军事航空方面的核心技术了。” 那已不是资本,而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战略物资。 此刻的迎璟,从刚才的忐忑与浮躁里迅速沉淀下来,这不是背书,也不是提前打好的腹稿。就像滑滑梯,他坐上去,就跟惯性使然一样,情不自禁地往下冲。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做的。”他来了个漂亮激昂的收尾。 初宁眼睫微动。 迎璟美滋滋的,睫毛跟她一起动。 “坐下。”初宁把他的肩膀往凳子上一按,迎璟傻愣愣地听话。 她退后两步,双手环胸,以平铺直叙的语气告诉他自己的意见:“我很欣赏你的专业度和热情洋溢的勇气。” “……”日,要完。 果然,“但这项技术的风险值,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所以,我不会将它纳入考虑。” 初宁的决定干干脆脆,没有供人遐想的希望。 黑暗与安静,能够放大人的感官,加强大脑的冲击。初宁的声音太过清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能分辨——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璟嘴唇上下轻合,呼吸喘啊喘,偏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 “你是个认真的人。”初宁真心实意地说:“你会有个美好前程的。” 她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公事公办地搁在桌面,“你还在上学,你请我吃晚饭,我领了心意,但钱,我出。” 初宁的语气很诚恳,但在迎璟听来,真的是扎心。 “喂……”他气若游丝。 初宁不想再耽误时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高跟鞋轻柔的磕地声,迎璟忍不住站直,提高声音:“喂喂喂。” 初宁没回头。 他急了,那种纠结和不甘心的情绪在心里一顿揉搓,变成了哑药,他好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抓起那两百块钱,冲着背影大声嚷:“给多了给多了,我还要找你八十八呢!” 夜风从门口贯入,空气里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香味。迎璟低头一嗅,心里就更空荡了。 自此,这件折腾了小半月的事情正式落幕。 迎璟心情糟糕,做什么都闷闷的。 祈遇几度怀疑:“你是不是失恋了?” 不提还好,迎璟瞬间想到初宁这个心狠手辣的火锅杀手。 祈遇也是哪壶不开接哪壶:“对了,你上回重新做的项目书,有进展了吗?” “……”迎璟静了片刻,摇了摇头:“结束了。” 他走出寝室,背影渐远, 祈遇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明显感觉这位小同志的情绪不太对劲。 是的,迎璟陷入了一种了无生气的状态里。不似第一回被拒绝时,愤怒来得直接又外放。这一次,就像是春日惊雷后的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久不见日月,只有潮闷与腥湿。 事情的爆发点是两周后的一个不平常的篮球赛。之所以说它不平常,是因为迎璟跟人打了一架。 对方的后卫正好是飞行设计专业的,充满孽缘的“老仇家”。争球时,对方恶意打手犯规,但裁判却没吹哨,把迎璟给火的当即举手抗议,“他犯规,你为什么不吹!” 当时看球赛的,对方专业的学生居多,顿时一阵嘘声。 火上浇油了简直!迎璟把球往地上狠狠一砸,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混不混球啊你!” 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迎璟充分发挥自个儿常年业余篮球队员的隐性身份,又或者是欲盖弥彰的,将连绵积累数日的邪火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这一架,他干得毫无顾虑,酣畅淋漓。 鸡飞狗跳的一下午,从篮球场到教务处,他痛快地削了别人,也怂怂地被系主任教做人。当然,得功于他的成绩连续三年专业第一,主任到底舍不得太苛责,一顿敷衍的思想教育后,就草草放人了。 “忍着点啊,这个药水会有点疼。”宿舍里,一群人围着。 迎璟龇牙咧嘴:“疼疼疼!!” “……我这还没开始呢。” 大家哄堂大笑,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没想到你还练过呢,那个是不是叫螳螂拳?”有人模仿。 迎璟哼的一声:“那叫‘爸爸教做人。’” “早看设计系的不顺眼了,你替大家出了气干得好。” 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 迎璟脸上的“骄傲”二字还只写了一半,“嘭——!”宿舍门被推开,弹在墙上发出巨响。 众人回头,就见一位长发美人儿一脸冰霜地出现在门口。她左右环视半圈,然后锁定目标。迎璟顿时汗毛竖立,眼睛狂眨。 美人儿神情要吃人,两臂袖子一抡,一脚踹开拦路的垃圾桶,叉腰朝他走来。 迎璟的屁股在屁点儿大的凳子上使劲挪,挪啊挪。躲不过了,干脆两眼一闭,就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用力揪起。 “卧槽疼,疼啊疼!” “不许躲!” 迎璟立刻乖乖不动,惨兮兮地叫了声:“……姐。” 迎晨一脚踹翻他屁股,“我上来的时候才看见垃圾车从这儿路过,它怎么没把你给带走呢?啊?” 迎璟抱头蹲下,然后举手投降。 迎晨拎着他的后衣领,跟拖尸|体似的,让迎璟蹲在地上滑着走。迎璟倔强地掰住门,手指头五根、三根、一根,然后一阵哀嚎:“——啊,救命!” 龙卷风过境之后,留下一地安静的鸡毛。 整个宿舍的人,震惊了。 迎璟被塞进车里,然后绑上安全带。迎晨绕到驾驶座“砰”的一声关紧车门。拧头瞪他一眼,“你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迎璟嘿嘿笑。 “笑个屁。”迎晨问:“为什么又打架?” “吹黑哨。” “哨你个头。” “……”迎璟小声:“怎么都这么凶啊。” 这个意味深长的“都”字没让迎晨多想。她早上从杏城过来出差,累得够呛,才懒得猜少男心思。迎晨转动方向盘撂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之前,先带人去王府井吃饭,叫了一桌的肉表达来自姐姐的关爱。迎璟却战战兢兢,总觉得没好事儿。 “明年上半年实习,下半年毕业。我问你,你什么打算?”迎晨单刀直入。 “就,走一步看一步呗,还有小半年呢,急什么。”迎璟的想法情真意切,可以说是代表着大部分同胞的心境了。 “我早上从大院儿过来,爸爸跟我说了,给你联系好J航的沈阳分公司,让你实习期就过去。” “我才不去。”迎璟拒绝。这种老派国企,基本就是混吃养老。 “怎么,你要考研?” “不考。”迎璟觉得读书就是个无底洞,他怕闷。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迎晨工作经验丰富,谈事的时候,语气十分正经严肃,“既然养成了眼高手低的臭毛病,就得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姐弟俩年龄差七岁,自小感情便好。迎璟对她莫名信服。这话语气有点重,但他能听进去。缄默无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猪头肉肉。 “这才多久,你就给我打了两次架。早知道有这兴趣爱好,当初就该送你去嵩山少林寺,不仅学费低,剃头还不用钱。” 迎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小黑发。 迎晨被他的动作逗笑,表情松下来。 迎璟知道姐姐是担心他,连日来的阴郁也瞬间晴了大半。他起身越过饭桌,挨着迎晨坐,一把揽住她肩头,跟长了虱子似的拱啊拱。洪水放闸一般,将最近的难过经历向姐姐倾诉。 “……事情就是这样的,她看不起我……她还嫌弃我请的火锅,两百块都不用我找……第一次不要我,又骗我第二次……把我当小狗呢……白瞎那么漂亮的脸蛋了……啊,姐我好烦!” 迎晨一巴掌推开他的脑袋,“她做得没错。” 迎璟又黏乎乎的把脑袋凑过来,“你还帮她说话!” “不管项目大小,事先多番考虑与了解,才是明智与合理的。”迎晨嫌弃道:“你自己心眼儿小,还赖别人。” 迎璟举起拳头装模作样地猛捶自己的脑袋,边捶边配音:“——啊,我死了。” “……” 飙完演技,他沉静下来,好丧气,头埋在姐姐的肩窝蹭了蹭,小声说: “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太难受了,真的。” ——— 这家餐厅是两层,大厅中央有人在演奏钢琴。二楼,一道身影倚在栏杆处。 “看什么呢?”关玉走近,“别让徐总久等。” 初宁应声:“就来。”但眼睛仍然盯着某处,没有动。 关玉顺着望过去,豁然开朗:“哟,秀恩爱啊。”她不怀好意地蹭了蹭初宁的肩,“心痒了?” 初宁没说话。 楼下的迎璟,跟只奶狗一样,在一个女人肩头蹭啊蹭。这亲昵劲儿,说不出的融洽和自然。 钢琴声软软入耳。 初宁心想……原来他有这嗜好,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啊。 啧啧啧,够浪。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下次,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87.赵明川番外四 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有点丢面。 男人的面子里子, 可都是尊严, 兄弟之间玩得再好,也不能什么都坦白,总得有个形象不是? 赵明川这善意的谎言, 揣着侥幸, 心想糊弄过这一茬就行。可千算万算, 没算到被赵曦听了去。 赵明川还没来得及反应,哥们几个先替他追了出去,“小曦!小曦小曦小曦。” 把人一拦, 舔着笑脸打圆场:“回国了也不告诉我们, 今儿个听川子说起才知道, 要不是看到你, 咱们都以为他闹眼子骗人的呢。过来玩儿?看这巧的,要不一起?” 然后冲着里头嚷,“烟全给我掐了。” 大有清场的架势。 “不用了。”赵曦回绝得干脆:“你们玩。” 赵明川身边的这些人,以前待她很好,再僵的场合,赵曦还是顾着昔日交情, 语气尚算温和。 “有机会再聚,傅哥再见。” 人走得干干脆脆, 一个字都不赏给赵明川。 “川子你完了。”发小们发自肺腑齐声感慨。 包厢里坐着的, 都是人精, 朋友带朋友, 交情隔着一道墙, 虽然不知前情往事,但看这帮人的架势反应,就知道刚才那姑娘不一般。 赵明川这个圈子的几人拢到一旁,低声呵斥:“我说你也是,本来说好吃完饭就去打几局保龄,你偏往这儿钻。中邪了吧?自己找事儿么不是?” 赵明川心烦意燥,抬手,食指拇指捏着衬领扣用力一扯,第一下没扯开,低骂一声,端着酒杯一口喝完。 没好脾气:“你懂什么。” 发小冷笑:“你就作,作分手一回,还想作分第二回?” 陡然暴躁:“人根本就没追到手!什么第二回!说话给我拎明白先!” 一人按住他肩膀,“谁不明白?啊?我看最不明白的就是你。” 能说几句掏心话不容易,字字带刺,刺破了赵明川的气焰,他冷静下来,焦虑不堪。何尝不知道啊,但有时候,心比身体先投降。 言不由衷的时候,谁没有过? “她就在隔壁。”忽然的,赵明川沉声说了一句,“她来参加生日宴会。” 哥们儿一听,就把前因后果给串起来了,个个惊呼:“我去!尾随!” 这词,把赵明川说得愈发沉默。 窝囊,茫然,力不从心皆有。 他往沙发上一坐,翘着腿,一口一口凶猛地抽烟。光影明暗,把他的眼神衬托阴郁,屏幕上不知谁点的歌,这会子也没人敢唱。 柯亦林在这里办生日局,赵明川早就知道。但那天小柯问他来不来,给拒绝了。男人总有骨气,卯着一股劲儿似的,一边对柯亦林放不下身段,一边又对赵曦念念不忘。作呗,于是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自己也在这里攒个局。 来得光明正大,其实内心的那点渴望,实在是见不得光。 这边消停了半会,旁人以为没事了,一喝高的吆喝着又疯玩起来,左拥右抱着两位陪酒公主,切了一曲嗨歌,音响震得沙发直晃,一嗓子下去,聒噪! 这人顶多算个面熟,沉默许久的赵明川,叼着烟,皱眉不悦,“谁带来的?让他滚。” 发小们习惯了他的脾气,一时也没放心上,喝酒的喝酒,看手机的看手机。 唱到副歌部分,那人来了劲儿,音响效果又好,吼得就差没起飞。 挨得近的朋友,抬起头,不痛不痒地提醒了句:“鬼吼什么,小点儿。” 得了,还没伴奏声音大。 赵明川放下脚,摘了烟,起了身,拿了桌上的一只酒瓶。然后猛地抬手,往屏幕上狠狠一砸—— 砰咚,稀里哗啦。 一地的酒水碎玻璃渣。 “听不懂人话是吧!给我滚!” 这下,是彻底安静了。 会所经理急匆匆地敲门进来,战战兢兢生怕是哪里没伺候好这帮爷。满屋狼藉,一室无语,气压低得窒息。 赵明川撞开人,目不斜视地出了门。 哥们担心想陪他一起。 回头,神色阴郁地警告:“不许跟。” 他大步迈开,走得威风凛凛,可那背影,透着的,全是失魂落魄的心酸。 赵明川披上外套,浅杏色的风衣是宽松款式,穿在身上又不显随意,蛮能突显男人的倜傥气质。他往电梯走,正转角时,脚步生生停住。 是几个人的对话,其中柯亦林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再把流程过一遍,别待会儿慌了手脚。”一人说。 “歌我点好了,第三首,然后我会提前按熄灯,你唱的时候,给你开投影,那颗心正好可以映在墙壁上。”另一人道。 “接着是玫瑰花,一百九十九朵,新鲜的很,我们会推进来。” 柯亦林说:“行,待会就拜托你们了。” 哈哈笑声:“事成了请我们吃饭就是。不过说真的,那姑娘挺漂亮。” 柯亦林笑声也爽朗:“谢谢啊!” 这安排有条不紊,花了大心思准备表白。 追了赵曦小半年,委婉的话也没少说,今天索性来个正式的,柯亦林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姑娘对自己什么心思,到哪个层面了,他心里有谱。 至少到目前,他觉得赵曦是有所软化的。 “行,就这么说好了,我们先去准备一下,玫瑰花还在车里。” “辛苦。” 盟友们坐电梯下楼,柯亦林往包厢走。转过角,迎面就撞上了赵明川。 特惊讶:“哥?!你也在这里?” 赵明川平平淡淡,“嗯,应酬。” “你忙完了吗?要不要一块儿?”柯亦林热情的很。 赵明川扯了个似是而非的笑,左顾言它,“怎的?有喜欢的女孩儿了?” 柯亦林对自己的表哥没那么多戒心,想法单纯,诚实点头:“对啊。” “赵曦?” “嗯!”反应半秒,“哥,你怎么知道?” 赵明川笑了下。 柯亦林恍然大悟:“对哦!我带她跟你吃过饭。” 还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瞧我这记性。” 赵明川不咸不淡,问:“打算怎么追啊?” “送花吧。”柯亦林憨笑。 “玫瑰?” “对。” “提个建议。” “啊?” “她对花粉过敏。” “哦——啊?!” 柯亦林怔然,望着赵明川,先是不可置信,然后迷茫,渐变成疑惑。 知他所想,赵明川存了心,越发风轻云淡。 挑着眉,弯着嘴角问:“我怎么知道的?” 柯亦林没说话,眼里明显竖起了防备。 赵明川单手抄进口袋,朝他走近一步,两人身高相当,平视时的气势却截然不同。一个尚带青涩,狠劲儿不够,一个是老狐狸,坏意不在皮面,而是骨子里。 他凑近,在柯亦林耳边说了两句话。 一个字一个字的,长得都一个样—— 全是王八蛋面相。 柯亦林脸色骤变,气儿也喘不匀,直到赵明川进了电梯,他还懵懵地站在原地,跟抽了魂似的。 他回包厢的时候,赵曦坐在靠门口的沙发上,拧过头喊了声,“亦林。” 柯亦林回过头,慢悠悠的。 “你去哪儿啦?” 沉默。 赵曦皱了皱眉,“怎么了?” 借着绚烂迷离的光影,女人的五官格外迷人。柯亦林看了很久,忽然拉起她的手,一语不发地往外面走。 “怎么了?”赵曦跟不上速度,去掰他的手掌,最后急了,“柯亦林!” 背部闷痛,她被按在墙壁上。 柯亦林抓着她的肩膀,痛苦隐忍。 赵曦不明所以,也确实不喜欢这样的举动,语气严肃了些:“有事好好说,先放开我。” 柯亦林眼神黯,忽地低头,汹涌的吻试图往她唇上落。 赵曦迅速别开脸,伸手挡着嘴。 这个动作让火气更盛,柯亦林继续往左边,手劲儿也大,把她往怀里带。 赵曦极其抗拒,低低呵斥:“柯亦林!” 叫这声名字的时候,半点感情都不带。 柯亦林忽地颓靡,动作停了,妄想也没了,心也好像要死掉,呓语一般:“小曦,你以前有没有过喜欢的人?” 赵曦抿唇,“你今晚疯了吗?” “对,疯了,我是疯了。”柯亦林怔怔松手,往后退了一步,抽筋拔骨似的没了精气神,“你喜欢过谁都没关系,为什么偏偏是他。” 是谁,我都有自信。 是他,我才毫无胜率可言啊。 赵曦脸色瞬变。 不用说话,她这个表情就说明了一切。 柯亦林转过身,脚步踉跄地走了。 会所外,春天夜风带着沁润的湿度,往身上一吹,就能把万物带缓节奏一般。 赵明川立在那儿,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时不时地看大门口,从没觉得时间过的这么慢过。 十分钟后,赵曦出现。 他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活了。 然后不怕死地往人面前一站,欠揍,太他妈欠揍。 赵曦怒了,走过来质问:“赵明川,你是不是混蛋?!” 豁出去了的架势:“我混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这辈子都改不掉,怎的?你要管我?” 被他这狂妄的态度给彻底激怒,赵曦忍得唇都咬出了红印,“你混蛋,你混蛋!” 赵明川看着她,下颚微动,压着声音说:“松开,再咬就出血了。” 赵曦怒吼:“跟你无关!” 她怕失控,她需要冷静,她不想再看见这个人。 赵曦拿出车钥匙,越过赵明川,两声清脆,停在五米远的那辆奥迪白色TT解了锁。赵明川伸手拦人,被赵曦躲开。 他拽着她胳膊,压抑痛苦,“小曦。” 还是被用力甩开。 赵曦不动半分情欲,上了车,油门轰轰而去。 赵明川心里头窝囊,又不甘心,杠上了,迅速开车追上去。 赵曦车速快,抢着第一个绿灯飙远距离。恰好红灯,本该把赵明川拦下来,但这男人不要命,一脚油门,直接压线闯了过去。 沿着建国门外大桥一路飞驰,你追我赶,整条长安街灯影明亮望不到头。赵曦握紧方向盘,大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情这一个字,最难的不是爱而不得,而是茫然和纠结。 车速已经脱离了理智,赵明川跟在后面,又担心又生气,这才回国多久?对车子对路况都熟悉了没?这样不要命地开,就他妈不怕出事儿?! 心里一横,油门加速,直接从右边超车而过。 不停车是吧? 行! 赵明川拨着方向盘,面色极冷,情绪波澜不惊。他忽然往左一转,对着护栏直接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 车灯瘪了,车身刮擦,警示灯疯狂闪烁。 黑色Porsche斜在路边,车头冒了烟。 后面的赵曦吓呆了,一脚急刹,心蹦到了嗓子眼。车里,始终不见人出来。 赵曦解开安全带,惊慌失措的下车跑向前。 从外头看不见里面,赵曦疯狂地敲玻璃。赵明川混账玩意儿,待在车里不出声儿,目光锐利,打量外头的人。 关心则乱。 都这样子了,还敢嘴硬说没感情? 赵明川滑下车窗,静静望着她。 赵曦也懵了,半握拳的手还举在空中。 车门推开,赵明川下车,牵起赵曦的手往她的车里去。 都这个份上了,再挣扎也显得矫情。何况,被刚才那一吓,赵曦浑身真没了力气。 “你开还是我开?”赵明川淡声问。 赵曦抽出手,沉默地坐上了驾驶位。 赵明川这做派实在嚣张惹眼,围观的越来越多,路过的车子也放慢速度,侧头打量。他呢,没事人一样,哪里有半分心疼的意思。 这是分手后的两年时间里,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 车里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味,是赵曦常用的一款香水。赵明川靠着椅背,闭上眼,感受着,琢磨着,也无力着。 “小曦,我们好好谈谈。” 他睁开眼,转过头,一句话是用尽真心。 赵曦忽然崩溃,举起手打他,“赵明川你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连骂三声还不解气,赵曦的胳膊紧握成拳,胡乱地往他身上招呼,用尽力气,说不疼是假,但更疼的是心。 赵明川依旧沉默,不抗拒,不挣扎,任她发泄。 “我们分手了,分手了!是我不要你的,两年前我就不要了!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以为我还喜欢你?!” 赵曦眼泪砸了下来,有了第一滴,便再也止不住了。 “我跟谁交朋友,跟谁谈恋爱,跟你有关系吗?啊?没有关系,我跟你没有关系了!你玩你的,你不定心是你的事!我要安全感,我要安稳过日子,你懂不懂?你懂不懂啊?!” 她哭得歇斯底里,打啊,骂啊,心里委屈啊,也恨自己啊。 赵明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定在半空。 这道力气让赵曦冷静了一半,胸口急喘,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赵明川声音低沉,问:“还不解气是吗?” 不等回答,他拉着她的手,一巴掌甩在了自己脸上。 “啪!”的一声,带着他全部的力气,是真下了狠劲儿。 男人俊朗的右脸,瞬间起了红印。 赵曦面色起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赵明川哑声:“解气了吗?小曦。” 说罢,又要重复动作。 这个时候,赵曦也回过了大半精神,反着力气,牵住了他大部分的手劲儿,这一巴掌下去,虽然依旧是清晰响亮的皮肉声,但力道较刚才轻的多。 赵明川眼里情绪渐浓,“这耳光,是我欠你的。” 赵曦抽手,愤恨道:“谁稀罕!” 赵明川皱眉,“稀不稀罕都是我欠你的。” “神经病。” “你见过哪个正常人自个儿撞车的?” 三句话离不开本质,又起了狂妄。 赵曦暗骂,“不要脸。” “要脸的时候你不还是把我给甩了?”赵明川破罐子破摔,说得理所当然。 手腕还被赵王八给握着,赵曦挣扎扭动,“你放开我。” “放了你就跑了。” “放不放?” 赵明川反倒加重力气,以表态度。 赵曦气的龇牙咧嘴,蹬起脚,越过中控台,直接朝他身上踹。 今天穿的是裤子,没什么顾虑,高跟鞋又尖又细,是极佳的复仇武器。一脚踹中赵明川的心口。 呵,八风不动。 第二脚踹准他的右边腹部,有蛮狠,赵明川没忍住,疼得汗都冒了出来。 “换个地儿踹成么?我这里做过手术!” 赵曦懵了懵,很快恢复如常,硬气道:“踢死活该!” 但字里行间还是服了软,眼神扑朔,看了他好几眼,欲言又止。最后横着心,往恶毒里问:“你割肾了?” 赵明川哼的一声冷笑,“对,换了钱,买了个iPhone。” 赵曦抿紧唇,别过头,“撒谎成瘾。” 这四个字,暗藏着她多年的不满,有意无意地往赵明川心窝里刺。 赵明川知道自己做过错事,听得明明白白,不作反驳。 戳中了介意的那个点,像是启动了回忆录的开关,赵曦控制不住,又湿了眼眶。她低着头,咬着牙,说:“你不适合我,我们,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怎样才算一个世界?”赵明川整个人都沉下去,问得淡。 他侧过头,目光平静:“你想要安定的状态,想要朝九晚五规律的生活,想要男朋友是个能真真实实过日子的人,想要抓得住的人,对吗?” 赵曦沉默,手指抠着方向盘,一阵紧,一阵松。 “我不是那样的男朋友。”赵明川自我剖析,“所以被你第一次分手,我无话可说。” 赵曦冷淡撇清:“也不会有第二次了,今晚之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赵明川也不在意,淡声道:“没关系,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没有交集我也认。” 赵曦抬起头,一瞬迷惑。 赵明川靠近,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让赵曦没法躲。 男人声音沉,融在夜色里,极有控制欲: 说:“今晚的交集,看好,你给我把它记住。” 语毕,滚烫的吻落在了她唇上—— 是缠绵温柔,是克制欲望,是小心翼翼,是从未收敛过的灼灼真心。 88.赵明川番外五 V章购买比例不足3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初宁站在人群外, 所听所见, 让她手不停地抖, 包掉在地上的时候, 身旁的周沁提醒:“宁总。”嗓子紧巴巴的, 她再也压制不住情绪, 捂着嘴巴呜咽流泪。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呜呜呜。” 初宁脑子发蒙,她想找个地方坐,人像抽了魂似的手往旁边摸, 结果扑了个空,重心失衡, 人给摔在了地上。 “宁姐!”周沁哭音未消,蹲下来扶她。 初宁的手心蹭去一大块皮, 锋利的疼感拉回她些许理智。 机场广播仍是三国语言循环播报事态进展——政府重视, 奋力搜救, 积极安抚。 给人希望, 又让人绝望。 初宁站起来,往人堆里走了走。边上是两名老人家,身处异国, 不懂英语, 也不知道该找谁问情况, 迷茫得像落了单的孩子, 只不停念叨:“赵志国呢,赵志国有没有找到?” 周沁热心肠,指着东南角:“名单可以去那儿查。” “我眼睛看不清。是那里吗?”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方向大致分辨。 “我带您去。”初宁说。 周沁用英文交流,工作人员立刻明白,查了一番后,凝重地点了点头。初宁放低声音,转身对老人家说:“……赵志国,护照号是……” 老者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沿着眼角深刻的纹路,模糊一片。 “今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说赶回来给妈妈过生日。怎么人就没了呢。”近乎自言自语的省问,听得初宁心酸难过。她不是一个喜欢安慰人的人,她觉得安慰一词,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您老安心,没准儿,没准是重名的。” 但此刻,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机场里,人,越来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凄厉。初宁像是一条逆流的鱼,在汪洋大海里茫然地游动。 本来,她也该在这架飞机上的。 但登机前的一小时,她突然发起高烧,烧得人都抽搐了,把周沁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叫来机场工作人员帮忙,把她给送进了医院。做了个血检结果,排除了传染型疾病,是重型病毒感冒。初宁这几天忙工厂的事,也一直没用药,拖久了就严重了,照了个片子,显示已经侵入心肺,太危险。 于是,航班改签,想走也走不了。对此,当时的初宁还颇有微词,埋怨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撑不住,看,耽误时间了吧。” 却没想到,这一耽误,救了两条命。 当真是阴差阳错。 吊了一晚的水,初宁的病症得到缓解,公司太多事情等她回去处理,只能订了今天的机票。登机时,周沁整个人都在发抖,看着机舱门,又回头看看机场大厅里哭泣不止的家属,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总,我害怕。”周沁小声说,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初宁深吸一口气,然后牵起周沁的手,无声地握了握,很用力。 数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北京。 初宁开了手机,二十余通未接来电,轰炸式的短信。大部分是公司员工,满屏的关心情真意切。初宁翻了翻,在最底层,看到了迎璟的。他打了两个,间隔半小时,短信也有一条,问她出差回来了么。 初宁先回复几个重要的,一圈下来,就把他给忘记了。 她回公寓,看到熟悉的床、桌、沙发时,整个人才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初宁先是打开电视,新闻实时滚动播报失联客机的最新消息,听了几句,初宁脑袋发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命运的残忍与眷顾,大起大落,轻易地将人玩弄。在世事无常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初宁自此才知道后怕。直到听到敲门声。她一背凉汗去开门,是赵明川。 大概也没想到有人在,赵明川的表情略惊,即刻又恢复冷漠。 初宁今天没心思吵架,“你来干吗?” 赵明川:“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新闻里,家属的哭声、控诉声真实地传来。 初宁顿了下,联想到什么。她看着赵明川,目光如针。 赵明川拧眉,“你这什么眼神?” 初宁防备心极重,下意识地说了句:“我还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赵明川脸色骤变,指着她:“你说话掂量掂量。” 初宁后知后觉,才知有失分寸。但她忍不住,一天一夜,生死之间。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像是加压的魔咒,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连赵明川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他说:“我是不喜欢你,但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再说了,你能不能想点人事,我他妈会提前知道这架飞机要出事?” 初宁抱着头,突然蹲在地上。 赵明川一怔,仔细听了听,好像是……在哭。 但又好像是幻觉,她再抬起头时,眼睛干干的,唇色苍白。 初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赵明川的手臂有力,要扶她。 ……却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赵明川的耐性能忍到现在实在是极致,看着这个冤家妹妹倔强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给她倒了杯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摔门走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宁天天看新闻。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地去刷失联家属的微博。再后来,各方事故分析原因的猜测涌现,什么政策阴谋论,甚至外星人劫持,稍微靠谱点的,有理有据地通过飞机构造的拆解,去猜测是否某个核心物件出错而导致失联。 初宁被这样一篇报道吸引。那些枯燥专业的名词,延伸至世界乃至我国的航空发展现状。最后一句总结她印象极其深刻—— “航空工业的发展,是大事,是难事,是勇事,是好事,它不是神秘无解的天外来客,它落实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飞机起飞、降落——不容许万分之一的失误,只有必须与唯一。” 一股穿堂风从初宁脑海里呼啸而过。 这时,她手机响,是迎璟打来的。 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个开关,莫名地串联上了她心里的豁口。 “你终于接电话了!!”迎璟中气十足,“我天!吓死我了!你看到马航失联的新闻了吧,现在都还没找到!你跟我说你去马来西亚出差,真的太恐怖了!” 初宁被他一顿吼,吼得耳膜乱跳。 迎璟忽地放低声音,“你电话还关机,我以为你……啊呸呸呸,不说丧气话,总之,你没事就好!” 初宁说:“迎璟。” “嗯?我在的。” “你明天有空么?”初宁声音平静。 “有空。” “那上次的火锅,还能兑现么?”初宁又问。 那头迟疑了半秒,很快,“当然!” ————— 强哥火锅店生意是真心好,周围也有三四家同类火锅竞争,偏偏他屹立不倒。老板李小强长得也不咋地,又不年轻,浑身就这个倒三角的身材还能看两眼。 初宁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粗粗估算了一下人流量,这店一天收入……嗯,是和老板的长相成反比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背后一阵风,就看到迎璟抱着个篮球出现。 初宁把他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呃,你穿这么点不冷?” 迎璟一身短衣短裤篮球服,另只手还握着半瓶矿泉水,笑着说:“我今天的篮球服是耐克新款,我想炫耀一下。”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哈哈,我骗你的。”迎璟的冷笑话都自带温度,有种蠢萌的效果。他坐在初宁对面,扬手:“服务员,麻烦这边点菜。”然后看了眼初宁,哇哦一声,“你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话没错。初宁这段时间很是憔悴,甚至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才缓过劲。 迎璟把篮球搁在身边,还轻轻摸了摸它,说:“乖乖的,不许流口水。” 初宁没忍住,笑了笑。 “你今天擦口红了?”迎璟一本正经地盯着她,“好红哦,真好看。” 这种自然而然的夸赞,比任何带有修饰词的美言更让人受用。初宁放松下来,跟他开玩笑:“很红吧,我过来之前,刚吃了一个小孩儿。” “……”迎璟连忙抱紧了自己,“我才不是小孩儿。” 初宁敛敛眉。 “我给你点了猪脑,两份够吗?”服务员送来了菜单,迎璟在上面打钩,“三份吧,我怕你吃不够。你想吃海带丝还是海带片?海带片吧,脆脆的。” 他三五两下点完,初宁瞄了眼,至少三十个盘子。 “再来瓶可乐。要可口的。”迎璟补充:“大瓶的。” 初宁提醒:“汽水少喝点。” “为什么?”迎璟抬起头,瞳孔映入她眼里。 初宁和他对视三秒,然后轻飘飘地挪开,“杀精。” 迎璟猛地咳嗽,咳得脸都红了。 “……有必要吗?”跟个纯情小男生似的,初宁觉得很平常,“这有科学依据的。” 小话痨迎大王,挠挠头发,彻底当机冷场了。 初宁切入正题,问:“你手头上的事儿,还有多少没做完?” 迎璟明白她指的是赵明川的那个项目,答:“第一阶段快结束了,之后看他们的进度。” 初宁:“没有那么快,从信息搜集到整理,再到策略调整,还需要上董事会讨论。”她的时间观念十分精准,确定道:“没你什么事儿了。” 迎璟哦了声,完全猜不到初宁的想法。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了火锅料,热气腾腾的,辣椒油看着就过瘾。迎璟正流口水呢,就听到初宁忽然问:“到不到我这里来?” 迎璟懵了懵,觉得大概是自己没听清,“什么?” 初宁语气平和,重复:“上次那个项目,我跟。” “……”迎璟脑袋死机,“啊。啊?” “航空模拟仿真技术。”初宁进一步说明,敲了敲桌面,“这个项目,我决定做。” 店里很吵,火锅味儿鲜香麻辣,充盈了人的感官。 但这一刻,迎璟的眼里,耳朵里,只剩下初宁的一言一行。 “听清了?” “嗯,听清了。” 然后,迎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初宁莞尔,引导他:“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或者,你想拒绝也可以。” 迎璟摇头,“没有要拒绝啊。” 初宁嗯了声,等他继续。 迎璟抬起脑袋,整体而言,表情偏于兴奋。转过这道弯,他的话闸又拉开了,“我需要去你公司上班吗?你会给我发工资的吧?买保险么交公积金么?生日福利也有的吧?” 初宁点点头,很认真的模样,“随你选。生日旅游,国外的法国、意大利,国内的三亚、九寨沟、雷峰塔……这些都没有。” 迎璟:“……”他憋着笑,小声说:“你这老板太严苛了,安抚员工的话都不说几句。” 初宁从容悠然:“你是我员工了?” 迎璟才知又钻进了她的陷阱,于是傲娇道:“我还没答应呢。” 她却突然站起,身体前倾,右手跨过桌面,不由分说地覆上了他的手。 初宁温文有礼,也坚定有力。她握了握迎璟,说: “合作愉快。” 初宁谨慎,确认问:“负责人姓什么?” 89.赵明川番外六 待的时间太久, 柯亦林来敲门。 “小曦?” 两人之间松了弦,赵曦隔着门板:“就来。” 过了两分钟, 她才回到席间, 柯母端详了她半晌, 蛮担心:“曦曦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赵曦笑得自然, “没事伯母。” 正说着,赵明川也回到座位,柯父无心:“明川的脸色也不太好。” 赵明川下颚绷紧,没缓解, 甭提有多余的表情,冷是真冷,疏远不易亲近, 也是长辈发问, 才客气地回了句:“没事。” 同质的回答,无心人不疑有他, 有心人个个演戏。 柯亦林捏紧了勺子的长柄, 面上还是风轻云淡, 时不时地给赵曦夹菜。 赵曦的筷尖儿有下没下地挑着碗里的青菜叶,食难下咽。 赵明川的表现就更明显了,本就不是什么隐忍温吞的男人, 脸上大写的不痛快。 “公司还有事,你们慢吃。伯母, 您保重身体, 下周复查, 您联系周明,我让他安排时间。”从不配合谁,赵明川撂了场子,甩手走人。 柯亦林维持着主人的礼仪,起身送客:“哥,慢走。” 赵明川没说话,只眼神在他与赵曦之间徘徊数秒,最后扬了扬下巴,一脸嚣张狂妄。 在座的又不傻,心里揣着明白,在三人之间流连猜测。 柯父清清嗓子,“吃吧。” 各自收敛,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家常场面。 饭后,柯亦林热情地跟赵曦聊天,两个年轻人般配,往那儿一站,就是一道好风景。柯母也高兴,说是要拿相册跟他们一块儿看。 到了这个程度,不能再由着分寸乱下去了。 “吃草莓,这颗最大的。”柯亦林端着果盘,细心的把叉子搁上头,和赵曦坐得很近。 赵曦没有接,清清淡淡的说:“亦林,我想跟你说清楚。” 柯亦林顿了下,维持着微笑:“先吃草莓。” 赵曦说:“我们做普通朋友。” 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昨天的事情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对不起,我可能做不到。” 都在客厅坐着,长沙发上是柯母,他俩的对话声音不算小,或者,是赵曦压根不打算藏着掖着。 不只柯亦林沉默,柯母也是怔怔的。 赵曦拿起包,说:“那我先走了。”眼神一掠:“伯母,谢谢您的晚餐,辛苦您了,也请您保重身体。” 柯亦林猛然反应,起身道:“小曦。” 支支吾吾半天,心慌意乱的只憋出一句:“我送你。” “不用了,打车很方便。” 转身,迈步,头也不回。 门落锁,一声清脆,柯亦林跌坐沙发,半天不知动弹。 柯母是个明白人,面色沉重,悠悠感叹:“是个直白姑娘啊。” 柯亦林喘口气,十指叠在一起,不甘心啊。 “妈妈是很喜欢小曦,但儿子,感情得讲缘分,一厢情愿容易钻死胡同,容易蒙蔽自己的眼睛。小曦是有教养的孩子,不让你难堪,对人和气,亦林,你得分清这个界限,别把对方的情面,误解成爱意。男子汉,大气一点,你要还喜欢,就加把劲儿继续追求,千万做不得傻事儿,明白?” 柯母语重心长,旁观者清。 柯亦林扯了个无奈苦楚的笑,“您儿子是这样的人吗?不至于的。” 柯母点点头,放了心,“妈妈怕你一时绕不出来,你心里有谱就行。” —— 某酒吧。 这个点正是来客高峰期,夜生活才刚拉开序幕,赵明川已经醉得不行了。从柯家出来就往这泡,喝闷酒最伤身,借酒忘忧似的。 玩得好的相当发愁:“川儿你再这样喝下去,没人扛得动你啊。” 赵明川坐在高脚椅上,衣袖挽起,嫌碍事儿,手表也给摘了随便丢桌上。酒一杯一杯的往喉咙里灌,心烦的抓了抓头发,“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话谁说的?” 一人答:“鲁迅啊。” 旁人哄:“啊呸。” 赵明川来火:“全是歪理!我愿意改啊,她不理我,我到底哪儿做得不好,她干嘛不理我啊?” “你还委屈上了?瞧瞧你以前做的混账事。” “别给我提这个词,你有资格么你?说得好像你们以前就没混账过一样。”赵明川手指扬在半空,一个两个的点了点:“最烦马后炮。” 几声笑,出馊主意的比比皆是:“女孩儿那么多,还非得小曦不可?” “你懂个屁!”赵明川捞起酒瓶要往他脸上呼:“给你们提个醒,有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罢,谁敢去赵曦面前讲一个字,兄弟都没得做!” 这话蛮狠。男人不像女人,行事做派难免有点糙,考虑的方面不一致,没轻没重的反倒容易坏事。 赵明川扯开领扣,“倒酒。” DJ正好打碟,突然切进一首高嗨,音效巨大,吧台服务生一时没听见。 “酒呢酒呢!”赵明川抓着酒杯往桌上磕得砰砰响,一脸烦躁。 玩笑归玩笑,他这状态还真让人担心: “拦着吧,不然非得喝出事。” “你拦你去,我可不敢。” “要不打电话给赵曦,心病还得心药医。” “呵,我怕药一来,川儿死得更快。” 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沉默着,发愁着。 有人忽说:“要不,让初宁过来一趟?” 这主意带感啊! 赵明川这个半道儿白捡来的妹妹,也是个朝天椒角色,不怕事,关键还有脑子,机灵聪明的很。一物降一物,他俩就是互坑,彼此的克星。 电话一打,初宁答应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酒吧。 赵明川醉得酣畅,本来都短暂麻痹了一遭遭的烦心事,结果一见到这位祖宗,什么不好的回忆又都齐齐整整地在他心里践踏而过了。 一瞧见他见鬼似的表情,初宁也来气啊,冷冰冰道:“你疯了吗?不知道媒体最喜欢在这边潜伏?想上报是吧?” 赵明川阴郁:“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收尸。”初宁也是个牙尖嘴利的狠货,“走不走?我很贵的啊,再拖延一分钟,付加时费!” 赵明川低骂一句,“祖宗,全他妈是祖宗。” 然后不情不愿地起身,脑子晕,脚步踉跄,人往前头栽。 初宁一把扶住,又拉又拽的,把他一只手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什么德性啊!” 赵明川酒气满身,掩盖住了淡淡的男士香。 横眉冷对,但动作还是蛮老实,“你爱扶不扶。” 初宁却突然一声尖叫:“天!赵明川你还行不行了!重的跟猪一样!” 这身材维持不易,哪能受这份侮辱。赵明川冷笑:“我是猪,那你又是什么?母猪。” 兄妹俩互相挖苦,磕磕碰碰地出了酒吧。 把人送回建国门附近的那套公寓,初宁一身热汗,踢了踢瘫倒在沙发上的男人,“赵明川,还能不能撑住?要不要去医院打吊瓶?” 赵明川头埋着,摇了摇。 初宁还真不放心,凑近一点,戳戳肩膀:“别硬撑啊,你还有皇宫要继承呢。” 本是两句调侃话,但赵明川把头侧过来,看着她的时候,初宁还是惊了一跳。这表情如果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 万念俱灰。 初宁叹了口气,挨着沙发边沿坐下,“至于吗,要死要活的。” 赵明川声音特平静:“你和你当年的初恋分手时,就没想过死?” 乍一听这词,初宁半晌没反应。 啧,怎么说话的。 “有什么好死的,没感情就分呗,你情我愿,谁也别耽搁谁发财。” “重复一遍第二句。” “没感情就分。” 借着光,赵明川的眼眸格外亮,“那不就得了。你有什么好不理解的?” 初宁默然,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寻死觅活,那是因为还有感情。真正潇洒放下,才能心无旁骛。 赵明川视线一低,落在她的手上,笑了下,“那小子向你求婚了?” 初宁下意识的蜷了蜷手指。 “别躲,好事儿。”赵明川过了这阵颓废劲,和她肩并肩地坐直了,又瞅了一眼,不屑:“这戒指真小。” “我就喜欢这一种,简洁大方,你懂什么?”初宁护着,宝贝得很。 赵明川懒计较,说:“那小子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啊。”顿了下,初宁说:“我们与明耀科创签了合作协议。他继续做他感兴趣的事,明耀会提供给他最大的保障和帮助。” “你和唐耀之前不是闹掰过吗?”赵明川多心一问。 “关玉那时候背着我私拉公司,就事论事,从立场上来说,确实也是我们不厚道,唐耀气愤也很正常。不过互利共赢,是千百年都不会变的真理。” 随便讨论了几句,回归正题。 初宁问:“你真还对曦姐有念想?” 赵明川坦然:“想的要死。” 初宁说:“她现在是不是特不愿意见你?” 不作声,默认。 初宁拨了拨头发,歪着脑袋,笑容浸在柔和的光影里,别样妩媚。 她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 这主意也不怎么厚道,初宁前阵子也遭了大难,和迎璟也算出生入死、波澜壮阔。人命安康,但伤了手,还不轻。 她是赵曦回国后最早联系上的那批人,彼此留了号码,加之以前关系也好,所以联系起来蛮自然。 先是唠几句亲热话,彼此问候,真情实意。然后再提出请求,说自己受伤复发了,不方便开车,光明正大的抛出请求。 赵曦对朋友那是没话说,一颗心真真的,当即答应陪她一起去医院。 周六这天,两姑娘结伴,往医院一站,就是一道漂亮的风景线。 复诊得排队,初宁低头一找,哎呀一声。 “怎么了?”赵曦问。 “我拍的X片子落车里了。” “没事,你别动,我帮你去拿。” “谢了啊曦姐,后备箱里头。” 赵曦把挂号票据和病历本交给她,走去车边。 医院的车位永远不够用,车多人满,恰巧门诊这一块又在搞什么建设,人车分流效果也不明显,鸣笛叫嚷吵吵闹闹。 赵曦看了四周,她车停的这个位置正是一个出口。过往车多,特别容易刮擦。赵曦想着干脆停到地下停车场。 她发动车子,转动方向盘,往前挪了十来米,刚转过弯,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辆黑色路虎平稳开着,忽然,从右后方乱入一辆电瓶车,不偏不倚的对着路虎的车身擦了上去。 砰!咚! 兹—— 电瓶车摔地,路虎急刹的声音先后接力。然后是哭天抢地的叫嚷声:“哎呦!哎呦!撞人了啊!” 赵明川从驾驶座下来,小跑着绕到这边一看,赶紧询问:“大爷您还好吗?” 地上躺着的老人精瘦,尖嘴猴腮,眼光精明,嚷得愈发厉害:“疼疼疼,腿断了,哎呦,哎呦!你不许走,不许走。” 老人的手扯住赵明川的裤腿儿,那力气壮如牛。 赵明川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碰瓷儿呢! 耐着心说:“伤哪儿了啊?” “骨头断了,手,还有手,哎呦喂。” “成,这就是医院,我扶您,去检查检查。” 赵明川弯腰捞人,却被挡开:“别碰我,我走不动了,疼啊疼啊。” “你松手,我去给你叫担架成么?” “松了你就跑了。” “我车停这儿,跑哪儿去?啊?” 老人半躺在地上,一副“我就不”的执着劲儿。 僵持着,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按照剧本,从人堆里冒出两个年轻男人,是家属的角色:“爸!爸!” 呼天抢地的开场白,目标明确,直接质问赵明川:“你怎么开车的啊!有钱了不起啊!撞着我爸了,你要怎么搞?!” 赵明川烦的要命。 这一天天的,都他妈什么破事儿啊。 提早一小时出发,北京交通能把人气死,好不容易掐着点赶来了医院,和初宁的安排时间能对上,结果又来了这么一出碰瓷。 家属嚷声惊天动地:“死人了,我爹被你撞死了!” 地上的老人特配合,头一斜,我死了,我死了。 赵明川撩开风衣外套,双手搁腰上,心情郁结。行车记录仪拍不到侧后方的情况,全靠一张嘴说是非,对方人多,他倒不是怕。换做平常—— 想死? 行啊! 开车加油门,马达轰轰轰,匪气撂话:“老子给你一百万,给我躺平了,谁不躺谁孙子!” 对付这种社会渣滓,不给点疾言厉色的吓唬,没准儿又去祸害他人。 但今天不行呐! 赵明川得参加精心安排的“偶遇”啊! 心一横,息事宁人:“说吧,要多少钱。” 对方面面相觑,眼珠贼贼一转,再看向他时,特无赖的比了两根手指,开口一个字:“万。” 赵明川暗骂一声,“账号给我。” 对方得逞的欣喜跃于脸上,麻溜地报了数字,赵明川的手刚要按下“确认转账”。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的手机。 赵曦不知何时下的车,拦在赵明川身前,握手机的右手背在身后,冷淡道:“碰瓷已经违反社会治安条例,你们继续诈|骗勒索试试,我马上报警。” 到手的鸭子飞了,那些人爆炸:“他撞了人!赔钱怎么了!” 赵曦说:“你们自己撞上去的,这车身都刮坏了两个面,按4S店的价格,做漆少说也是四千打底。没找你赔算是好事。” 对方气急败坏:“胡说!” 赵曦也不多话,安静地在自己手机上点了两下,然后屏幕朝外,镇定道:“我的行车记录仪已经记下了刚才那一幕。我现在可以联系交警,让交警队判决事故责任。” 她的车就在赵明川后面,完整无误地记录了下来。 那帮人理亏,啐了一口,灰头土脸的走了。 赵曦转过身,正眼也不瞧人,手机递过去,“还给你。” 赵明川沉默地接过,心情很复杂。 有难堪时候被爱人目睹的挫败,有她主动袒护自己的自豪与欣喜。种种交错,足够把他生煎油炸。 各自停好车,车位比邻,一前一后下车,谁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门诊,初宁惊讶:“你俩怎么一起的?” 赵明川别过头,不想提。 赵曦倒坦然:“门口碰巧。喏,看看是不是这张片子。” “是是是。谢了啊曦姐。”初宁适时赶客:“哥,要不你带曦姐去外面坐坐吧?医院细菌多,小璟已经到门口了,马上就能来。” 赵明川心里感动得痛哭流涕,好妹妹啊,好妹妹! 赵曦呢,也想得开,这一唱一和的戏台子,得了,也懒得拆穿。再推辞拒绝,未免矫情。 赵明川和她并排。 他走得慢,她就走得更慢。 他继续放慢,她也默默地照做。 一回两回的,赵明川自己先笑了。他一笑,赵曦也没绷住,嘴角微扬。 “都多大的人了,给人看笑话。”赵明川自嘲。 赵曦也应声:“那也是看你的多。” 有了开场白,有了对视的双眼,有了含情的视线。 气氛自然而然的就松了绑。 各自心里有念想,只不过是隔着一些放不下的执念,所以隔阂着,折磨着,较劲着。 真到了现在缓兵的时候,两人心有灵犀,都往同一处领悟。 其实那些计较,忽然变得没意思透顶。 走出医院,取车,上车。 车门一关,安静铺天盖地罩在两人身上。 越小的空间,越能压迫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 赵明川坦荡惯了,混蛋惯了,想法早就摊开坦白见了阳光。赵曦不一样,她以为自己的冷漠和不去想,就是放下。 现在才清晰感知到自己内心的声音:我紧张。 赵明川闲聊一般,平静说:“你想再回去门诊吗?” “嗯?” “初宁的男朋友,想不想看看长什么样?” 赵曦问:“你有照片吗?” 想了下,“还真有。” 赵明川拿出手机,划了两下,手指又把它放大,凑近给她看:“中间这个,捧着奖杯的。” 赵曦惊讶:“世界航空大赛?” “对,第一名,挺厉害的。” 赵曦看仔细了些,“我在微博上看到几条他的热搜,现场的抓拍特写,他的侧脸,眼睛特别亮,睫毛也很长,脸颊上还有伤,身后是国旗。配了一行字。” 赵明川听得认真,“是什么?” “少年强,则国强。”赵曦觉得奇妙,“他竟然是初宁的男朋友。” 赵明川笑:“严格来说是未婚夫了,才求的婚。” 说起高兴事,气氛都自然了些。 话题扩展,又聊了几分钟,赵明川转动方向盘,“走吧,一起吃午饭。” 赵曦抿抿唇,没同意,但也没反对。 车子驶入平整大道,一路遇绿灯,畅通无阻。 上高架,阳光充沛,从玻璃外淌进车里,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 街景在倒退,树木在倒退,回忆在倒退。 赵曦转过头,安静地打量身边的男人。 几年未见,赵明川似乎一点也没变。他的眉眼最出彩,很有男人味,锐利,猜的准人心,并且能藏事。像深幽的潭,每次一看,就忍不住被吸附。 视线再往下两寸,男人的喉结凸出,微滚,是他身上最性感的一道弧。 阳光在他身上亲吻,像是一个发光体。 赵曦转回脸,低着头,眼眶发了热。 她的十指缠绕,交叠在腿上,有意无意地揪。 赵明川的手无声的探了过来,轻轻覆在她手背,是试探,是小心,是克制,是疯狂的念想。 赵曦没有抗拒。 他抓住机会,死死握紧。 停车时才依依不舍的松开。自此,两人始终沉默。 今天的北京城灿烂如盛夏,天蓝如镜,白云大朵大朵是锦上添花。 下车,赵曦跟着他的脚步,缓缓随后。 赵明川按下车锁,没给她犹豫的机会,再一次牵起了她的手。 距离渐近,近到彼此的体温都仿佛缠在了一起。 赵明川忽问:“你冷吗?” 赵曦没听清,“嗯?” 他自问自答,“挺冷的。” 然后撩开风衣外套的一边,张开手,顺势用力拉了一把赵曦,让她撞进自己的怀里。 风衣半边裹在她身上,裹着两个人,裹着两颗心。 噗通,噗通。 赵明川在她耳朵边落了音,声音低沉:“曦儿,我想跟你走走心。” “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90.全文完 V章购买比例不足30%, 24h后可看正文。支持正版,写文不易 今天作为宁竞投资的负责人,她宴请金木北城的徐总吃饭。徐有山早年是苏商系派,后来跟人进藏区收药材,干倒卖,渐渐融会贯通,成了个四通八达的经典款商人——有一定的资源,但是中规中矩, 也没个契机更上一层楼。 徐有山又是个喜欢张罗热闹的,带了四五个业务部门的, 一顿饭吃得聒噪。初宁被来回敬酒, 她也是看人来的, 除了和徐有山碰碰杯,别人的, 一概笑推回去。 那几个业务员都是小帅哥,初入社会的稚气没有消退,老练成熟装得又不够火候。他们看初宁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有点刻意讨好。 初宁偶尔冲某个人笑一笑, 那人立刻低下头, 不好意思极了。 两百万的VR零配件制造合同, 就在这场饭局里敲定。 事后关玉问她:“徐有山这个人怎么样?” 初宁说:“公司债务状况一般,但整体还转得动。” “他一个外地商户, 你就没顾虑啊?”据关玉对初宁多年的了解, 她甚少与京圈外的公司企业直接业务合作。 初宁说:“这个人是秦总推荐的, 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制作订单本身的环节并不复杂。”她想了想,说:“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关玉便不再问,而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明晚的慈善拍卖会你去吗?” “去。” 这个活动是国内几家主流媒体举办,声势壮大,流光溢彩。初宁也收到了邀请函,准确的说,这个邀请函也没什么门槛,凑个人气。真正被主办方重视的,也就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拨。 比如赵明川。 初宁看到他长腿阔步地走红地毯,主办方也是微妙有心,安排一个当红小花旦挽着他的手。一个成熟大气,一个娇俏可心,妥妥的明日头条。 赵明川转身签名,笔锋凌厉,有棱有角,是他一贯的做派。随后进入一般流程,今天的几样拍品质量上乘,古玉、花瓶、字画,最后还有女星拍古装剧时私用的翡翠耳环。 八万起价。 几番竞价之后,金额已经超过六位数。 “五十万第一次——”主持人慷慨激昂,“五十万第二次——” 整晚没有参与拍卖的赵明川,示意秘书举牌。秘书颔首,手微扬,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一百万。” 全场哗然。镜头瞬间给了赵明川,他的脸出现在加宽的屏幕上,丝毫不减英俊。 掌声此起彼伏,气氛推至最高|潮。 而这副翡翠耳环的主人,正是刚才与赵明川一起走红毯的女星。女星笑成了花儿,主动向赵明川致谢。 “客气。”赵明川的做派十分绅士,礼貌地与其握手。 “咔擦。”娱乐媒体齐刷刷地拍下这一刻,甚至想好了明日引人遐想的新闻标题。 初宁坐在后排,对赵明川这种公关手段已经十分熟悉。他习惯后发制人,出手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轻轻松松夺走了今夜的焦点,这种广告宣传的效果,简直了。 初宁虽然对赵明川没什么好感,但客观来说,姜还是老的辣。 随后的酒会,才是大家获取人脉资源的重头戏。你认识我,我又把你引荐给熟人,先留份关系,用不用得上那就是后话了。初宁在宴会厅华服美姿,穿梭于各色人群里,笑得熠熠生辉。 “小宁?”有人叫她。 初宁回头一看,就瞧见不远处的几个人。而赵明川就站在中间。 喊她的是陈总,身家丰厚,是号人物。陈总笑起来跟尊玉佛似的,意有所指:“你也来了?怎么没听赵总说起?” 这俩兄妹感情不和,早成了圈子里的流言蜚语。但忌惮赵家,谁也没敢明面上说。这位陈总是个搅混水的,之前被赵明川弄了几次不痛快,记着呢。眼下哪肯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旁边已有人小声议论,“她和赵总什么关系啊?” “就是那个妹妹。” “哦哦!”说话人用唇语,问:“不和?” “嘘。” 初宁和赵明川中间隔了一米,吸纳各方目光,暗流涌动。两人对视半秒,像是一种默契,共同迈步朝着彼此走近。 赵明川站在初宁身边,左手自然而然地虚扶着她的腰,“她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拍品,坐后面自在。” 初宁微仰下巴,姿态顺从,笑着对大家说:“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想打扰各位叔伯谈事儿。” 赵明川低头,“那对翡翠耳环你待会去我后备箱里拿。” 俊男美女,再没有比这更和谐的了。 “赵总兄妹感情真好。”言论顺势起。 “说来说去,还是老赵运气好,有这么一对智福之相的好儿女。” 微妙的氛围,就这么悄然化解。想看笑话的没看成,想听八卦的,又更加云里雾里。 既然起了这个头,初宁自然就跟着他们闲聊了。初宁模样乖巧,只听不说。这帮人算是顶尖阶层,一句话的信息量巨大。在听到某总谈及马来西亚的一笔工程设备订单的话题时,她反应机敏,“我有一个供货商,就是生产这种机子的,如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问问。” 某总审时度势,欣然:“既然你有渠道,这事儿就当帮伯伯一个忙,交给你做了可好?” 语毕,他有意无意地瞄了眼赵明川。这是借花献佛,表面是给初宁做项目,实则是在讨好这位祖宗呢。 初宁笑容绽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我荣幸。” 赵明川把她那点小心思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内心极其不屑的一声冷哼。 十来分钟的叙谈,赵明川就离了席。他领着初宁,人多的地方,还会轻揽她肩头,提醒她躲避。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家兄妹,呵,台下的戏,可比拍卖会好看多了。 电梯门关合,气氛骤冷。 上一秒还是羡煞旁人的兄妹之情,这一秒,各自嫌弃往边上一大步,跟避洪水猛兽似的。 顷刻之间,那份暖意化作冰雪,赵明川周身冷下来。初宁喝了点酒,人倦怠,打量了一番他,嗯,这才是他的本面目。 楼层跳跃往下。 赵明川凉飕飕地开口:“没事儿的时候,多对着镜子练练。” 初宁警铃大作。 “你跟人谈钱的时候,那副谄媚笑容真难看。”赵明川气定神闲道,“装,也得给我装像点。” 初宁淡定,“看不惯就别看。” 赵明川也不恼,鄙视不屑,“那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初宁心尖发颤。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是赵明川对她们母女俩发自内心的鄙夷。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做得浑然天成。 赵明川是干大事的人,分得清轻重缓急。就像刚才那种场合——维护赵氏的正面形象,比个人的喜好厌恶情绪更重要。 初宁没敢拂他面子,这点上,两人倒是观点一致。而方才的那个设备订单,也算是赵明川顺水推舟的人情了。 快到一层,赵明川冷言:“过来。” 初宁挺直背脊,撑起精神,和赵明川站在一排。 “叮——”电梯门开,外头一派喧哗热闹景象。熟人频频热情招呼:“赵总。” 赵明川领着初宁,兄妹情深的正面形象尽收众人眼底。 应酬完毕,走前,赵明川突然叫住她,“那笔设备订单,你最好自己去马来西亚实体考察一次。” 初宁仔细斟酌他话里的意思,悟出来了,赵明川这是点拨她呢,把第一单做好,那么之后的订单量就会源源不断。 赵明川迈步要走, 初宁快步跟上去,“等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在做高尖精分子材料的市场调研?” 赵明川脚步顿住,防备心极重。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背后没打你主意。”初宁亦坦荡,“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他是C航的学生,学的就是相关专业,对行业的了解以及实践动手能力非常强。” 赵明川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用你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初宁也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说:“算了,就当我犯蠢。” 她转过背要走。 “给我。”意外的,赵明川开了金口。 初宁也没转身,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掏出手机,把158开头的电话号码,复制发给了赵明川。 “他姓迎,叫迎璟。” 这一晚,兄妹之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刺开了不合已久的局面,诡异地启动了一种“为对方着想”的开端。 而第二天,初宁就坐上航班,极有效率地飞往马来西亚,以此不负她钱串子的本性——去对设备实地考察了。 机场大厅回响着登机提示——“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吉隆坡的MH365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15号登机口上飞机。” 初宁起身,秘书帮她推行李箱。登机的前一刻,她收到一条短信。 “有人找我做项目,是不是你推荐的?” 又一条新的: “肯定是你对不对?报酬好丰厚,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铃声震得手发麻,这家伙真是个合格的话痨: “太好了!最近经济拮据,连小强火锅都吃不起了,给你哐哐磕头。” 初宁看着看着,嘴角浮笑。 迎璟又发:“你在哪?有空吗?我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轮到初宁登机,她手指轻按,回复了俩字:“出差。” 对方立即死亡四连问:“什么时候?去哪?多久回?你不在北京吗?” 初宁没再回,关上手机,上了飞机。 祈遇这人老实上进,还真跟着念了两遍:“上课,上床睡……” 门正好被推开,戴眼镜儿的小班长圆眼一瞪:“我去!大白天的你俩干嘛呢?” 迎璟白牙一绽:“迎老师课堂开课了。” 小班长切了声:“悠着点啊,我可提醒你,晚上的毛概论文你记得交,这可是第三回了,再不交,真得挂了。” 迎璟拍了拍祈遇的肩膀,默默发出爱的凝视。 祈遇看了他两秒,慢悠悠地拧过头继续画图纸,再伸出三根手指。 迎璟一掌拍过去:“行,三顿饭,成交!” 下午三点半有实验课,人家都安安静静的午睡一会儿,迎璟吃了饭就跑去篮球场打球,热的一身汗回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冰棒,一进走廊就吆喝:“吃冰激凌的到308啊,先到先得!” 像是清晨山谷的一道撞钟,清脆悦耳,鸟散风动,唤醒了怏怏午后。 迎璟人缘儿好,他们的308寝室总是最热闹的那一间。 冰激凌供不应求,瞬间瓜分完毕。 “可爱多是我的,别抢,别抢!” 迎璟的手被同学拽着,球服都拉下了一大半,直接成了露肩装。他费力歪头侧过身子,剥开包装纸,张嘴就咬了一口,哇,也太冰了吧! 他“嘶哈嘶哈”直吸气,然后手一伸,把缺了一半的可爱多递出去:“给你们给你们!” 众同学喝倒彩:“切!!” 三点半的课,提前十分钟才从宿舍出发,提前一分钟到实验室都是吃亏。迎璟和祈遇走进去,就看见班上的几个女生围成一团。 张怀玉冲他们招手:“迎璟,你来看看这个!” 小班长周圆不乐意了,“咱们这么多人,干嘛只叫迎璟啊。” “有本事你也考第一啊,我天天请教你。” 硝烟味飘啊飘的,迎璟先是给男同胞顺顺毛,“好男不跟女斗。” “哼。” 然后走过去,又对女同志低声说:“好女不跟男斗哦。” “嗯嗯~” 颜值高的人,好像说什么话都比较令人信服。 “这个为什么不亮啊?” “我看看。”桌子略矮,迎璟伏腰,指着后半段的一截说:“这儿,串反了。” 他拔下这条线上的三只感应灯泡,调整了一下位置,“好了,开关。” 通电,女生们惊呼:“哇哦!!” 方才还黑兮兮的电路板,此刻不仅亮腾,那几只小灯泡,也被组成了一颗爱心的形状—— 贼亮。 “要不要给你上峨眉山开个光!”突然一声严厉呵斥。 安静半秒,众人如临大敌,缩头蹑手迅速坐回座位,翻书的翻书,拿笔的拿笔。迎璟吐了吐舌头,转过身,老老实实叫人:“栗教授。” 栗舟山五十出头,乍一看这身材,略圆,微胖,不像传统意义中的书生人长相。就这副凶面孔,在本校也是排的上号的。 “乱折腾,胡闹,这是实验材料,不许用来做别的事!”栗舟山指着这颗硕大爱心,问迎璟:“你是不是准备用它去参赛?啊?” 迎璟憨笑两声嘿嘿,“也不是不可以。” 栗舟山的小胡子都快气飞了。 持续数分钟类似“先穿袜子再穿鞋,先当孙子后当爷”的说教,栗舟山每说一句,迎璟就飞快地默背出他的下一句。 这八九不离十的正确率,迎璟忍不住挑挑眉。 “你总是浪费我时间,上课。”栗舟山像个赌气的小老头,两手一背,走了。 迎璟溜到祈遇旁边,摊开书本,其实是把手机放下头偷偷玩跳一跳,好友圈里有人超过了他,不行,一定要把第一名争回来。 祈遇:“下周比赛你准备了没?” “没,那要什么准备,一年一次学校也就走个过场,回回都被飞行器设计专业的拿名次,我们系就是绿叶,凑个人气——对了,晚上一块打球。” “来不了。” “嘛去?”迎璟小声道:“接她啊?” 祈遇点头,“嗯,她今天下班晚。” 迎璟哦了声,“你又准备骑小黄车?” “嗯,她下班好晚,没地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正好,跳一跳也被跳死。 迎璟心里不是滋味,盖住手机,说:“反正明天周六,不查寝,我跟你一块去吧,好,就这么决定了。” “……” 祈遇老实孩子,能从小山村走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顾矜矜,辍学早,去年也跑来北京了。迎璟不知道她做什么的,但偶尔听见祈遇打电话,说话低低的,态度是依着那头的。 骑共享单车去接上夜班的女朋友,再载着她把人送回租处,就为了省点打车钱。 迎璟暗搓搓地想,谈恋爱有什么好,辛苦死了。 晚上,他们坐13号线到西直门换乘,再走一段路,到了酒吧一条街。 霓虹艳艳,把天空晕染出灰蒙蒙的亮光,像是一块盖在头顶的织布。晚上打霜,迎璟还穿着白天的那件卫衣,冻得把手伸进口袋,恨不得把兜戳穿。 祈遇唉声叹气,“你怎么不穿秋裤啊。” 迎璟纳闷道:“你说话怎么跟我妈一样啊,我一身正气过冬,我下午还吃了两根冰棍儿呢,我从小就不怕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解闷,十一点,顾矜矜从酒吧门口走出。她比迎璟还正气,穿着条短裙,光溜溜的两条腿风中摇曳。 隔得远,都能瞧见她化了妆,正跟一同出来的几个中年男顾客嬉皮说笑,其中一个的手都放在她腰上了。 迎璟瞪大眼睛,再看了看身边的祈遇。 呃,很奇怪。 正牌男友没一点表示,表情隐忍,克制,压抑,像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又好像是习以为常。 顾矜矜似乎不是很抗拒,半推半就,然后又和那些人说着什么,笑声一团。有辆黑色帕萨特开来,车门打开,顾矜矜欣然坐上去。 迎璟的愤怒来得直接,猛推一把祈遇:“发什么呆啊!把人叫下来啊!” 大梦清醒,祈遇懵头冲上前把人从车上拽下来。迎璟袖子一捋,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