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德州玩老虎》 第1章 【拜伦维斯动物园入职通知书】 《拜伦维斯动物园》 《入职通知书》 园长:威廉·马斯特 (拜伦维斯动物园创始人,德州公立大学异常生物学、解剖学教授,联邦异常生物调查总署调查长,红月星空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 亲爱的陈宴先生: 我们很高兴通知您,您已获准入职拜伦维斯动物园,担任【老虎区饲养员】一职。 拜伦维斯动物园成立于战争年代,直到今天已经有213年历史,拥有13个大型园区,77个小型园区。 园内收容各种“动物”总计248种,其中有四分之三以上是濒危物种。 随着“动物”的不断增多,我们需要更高层次的人才,来加入我们的团队,更好的管理“动物”们。 入园前,您需要注意的事项如下: 1、拜伦维斯动物园不存在水族馆,如果您遇到了,请原地站着别动,并在第一时间用动物园官方发放的手机,和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联系。 2、老虎区内只有老虎,没有猫,如果你在老虎区遇到了猫,请尽快撤离,并在有必要的情况下疏散人群。 3、上班之前,请在距离上班时间13分钟之内进入园区。 4、如果无法在上班时间13分钟之内进入园区,请第一时间用动物园官方发放的手机,和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联系。 5、下班之后,请在13分钟之内离开园区。 6、如果无法在下班之后13分钟之内离开园区,请到主园区的山羊玩具室休息。 7、千万不要在下班之后,给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打电话。 其余需要注意事项,皆在随信附赠的《拜伦维斯动物园注意事项》中。 本季度工作开始于12月1日,期待与您的愉快合作。 ——你忠诚的园长,威廉·马斯特 第2章 白色高跟鞋 沃德法克州,亚楠市。 11月30日,雨。 深冬的街道上,行人稀少。 路灯照不到的暗巷中,杰洛特将一根生锈的细铁丝攒入某扇大门的锁孔,轻轻一扭。 “哒。” 锁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门被轻易打开了。 杰洛特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这笑容崩裂了他干涩的、沾着污渍的嘴唇,露出几道血丝。 亚裔的房子大都不雇佣管家。 那些小气的黄皮肤,比林精还要抠门。 别说请管家了,连每晚开灯的时间都要精确到分钟,真是……匪夷所思。 杰洛特反手轻轻锁上门,内心有些兴奋。 这导致他感觉嘴里有些干。 随手从口袋里捏出一根干枯的烟头,在嘴里慢慢咀嚼。 当最后一点涩味散去时,才将烟头放在舌头下面。 杰洛特轻手轻脚的走在铺着“黑天鹅绒”地毯的走廊里,脑袋里回想起这些天自己“踩点”的成果: 这里是亚楠市的旧城区,沃克街33号。 一座三层公寓。 这座公寓有三层,每层5个房间,一个公共盥洗室。 这座三层公寓楼不知是哪年建成的,楼体已经发生了严重老化。 外墙的白漆已经掉光了,大片的深绿色爬山虎侵占了整面南墙。 根据杰洛特的保守判断,这面墙已经被爬山虎的根系彻底毁了。 只要一场大雨,就可能会整面倾塌。 即便是混的最差的煤矿工人,想要租住这栋公寓前,也会好好衡量一番。 只有最抠门的亚裔,才会买下这样的房子。 杰洛特对亚裔抱有深深的敌意, 因为那些家伙侵占了本该属于他的地方,赚了本该属于他的钱。 自从帝国开放移民以来,那些黄皮肤的家伙大量涌入, 并快速在这片世界上最伟大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他们和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只要是赚钱的活计,他们什么都做。 且无论做什么,都异常拼命。 杰洛特转着眼睛打量大厅里的布置,顺便舔了舔舌根下的烟蒂,即便那东西已经没有一丝味道。 如果不是一个亚裔小子抢了他卖烟的工作,他现在还可以活得好好的,不必做一个贼—— 只要每天卖出10根香烟,他的老板就会在每个月的头两天,用两张崭新的【博宁晚报】,包裹价值1镑的零碎钱币,放在他每天卖烟的小手提箱里。 这1镑沾染着新鲜油墨香味的硬币和纸币,足够他在一个月内吃上加培根的黑面包,喝上点了香薄荷的糊糊,住上有百叶窗的青年公寓。 一切的一切,都被一个黄皮肤的小子给毁了。 杰洛特不自觉把烟头嚼烂,但他依然想象不到,那小子是如何在一天内卖出200根香烟的。 他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今天是来赚钱的。 他要把亚裔从他身上夺走的一切,夺回来。 放轻手脚,来到客厅,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杰洛特注意到一只相框。 相框上是两个亚裔年轻人。 杰洛特看不出亚裔的年龄,只感觉这两人都很年轻的样子。 其中左边那位,便是这间公寓的主人。 杰洛特踩点的时候,已经摸清楚他的日常作息。 他经常早上6点出门,和工人们一起离开沃克街。 他并不是和工人一起前往亚楠市工业区,而是乘坐108路蒸汽公车离开。 杰洛特只知道,这班车是前往市中心的。 他并没有跟着去过, 因为,108路蒸汽公车的车票钱,足够他买1个加两片培根的黄油黑面包。 那男人早上6点出门, 乘最后一班108路蒸汽公车回来, 晚上10点10分下车, 晚上10点18分进入家门。 连续35天,每天时间波动在5分钟之内。 杰洛特想起了一个高级的词儿。 自律。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向大厅北边的吊钟。 时针和分针同时指向9——现在是晚上9点整。 距离公寓主人回来,还有1小时18分钟。 足够他把整间公寓搜一个遍,甚至还可以在宅邸主人的软床上睡上半小时! 即便笑容会崩坏干裂的嘴唇,杰洛特还是笑了。 他看向相册上右边那位。 那人明显是个女孩,留着长发,挽着这间公寓主人的手臂,头微微倾斜,靠在他肩膀上。 两人的背景是白云和大海——这张照片是在某条轮船上拍摄的。 奇怪的是,这女孩没有脸。 准确的来说,她的脸部被人用墨水涂花了,完全看不清面貌如何。 杰洛特冷笑一声。 他见惯了有钱之后另寻新欢的黄皮富商。 从老家带来那些细胳膊瘦腿的黄皮姑娘, 怎么也比不过身材火爆且热情好客的帝国嫩妹。 黄皮皆是喜新厌旧, 这间公寓的主人明显也不是例外。 从这张照片上看,这间公寓的主人,那个黄皮男,一定在内心做着挣扎。 杰洛特心想。 他一定在说服自己,不去想曾经的姑娘,不去看曾经的姑娘。 他把那姑娘照片上的脸划花,无非是不想再看到那姑娘而已。 而留着这张照片,则是心中念着旧情。 嘿,这样的黄皮,老子见得多了。 他来到墙角的办公桌,从桌面上找到了1个便士。 1镑=50先令 1先令=120便士 1个便士,连块黑面包都买不到。 这可怜的两个硬币明显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于是他打开桌面下的第一只抽屉。 抽屉里没有钱,只有一张纸条。 杰洛特拿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早上10点到晚上10点,不可以在家。】 他脸色一变。 这纸条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个时间段不能在家? 现在是晚上9点整,正处于这个时间段中! 杰洛特猛然转身看向四周。 原本正常的房间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墙角的黑暗中似乎蠕动着诡异, 透过窗纱照在地毯上那明灭不断的灯光,似乎也比之前更加黯淡。 除此之外,并没有出现其他什么东西。 他妈的,装神弄鬼!吓唬老子! 他因突如其来的恐惧而愤怒,并将纸条撕成碎片,扔到一边。 抬手抽出第二只抽屉。 【如果早上10点到晚上10点在家,请打开灯。 并这张纸条背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将纸条装在口袋里。】 杰洛特狠狠咽了口唾沫,触电般扔开了纸条。 紧张的飞瞟一眼四周,可并没有发现电灯开关, 杰洛特下意识抬头一看,只见着屋子的天花板上,竟然没有吊灯! 这该死的房间根本就没有灯! 妈的!拿了钱老子就走! 蹲点蹲了整整一周,杰洛特不能允许自己一无所获。 他蹲下身,拉出第三只抽屉。 抽屉里同样只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 【请转身。】 在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杰洛特心跳慢了一拍。 黄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流下来,滑落到打着补丁的黄色羊毛衫里。 那是他因恐惧而生的冷汗。 房间里只有钟摆的声音。 滴·答·滴·答· 狠狠咽了头唾沫,忽然低下头去,寻找之前那张纸条。 直觉告诉他,他需要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否则会出现预料之外的后果。 可奇怪的是,他明明把纸条扔在了一边,现在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他趴在地面上寻找着纸条,浑身战栗,几近癫狂。 忽然,他停了下来。 因为他面前出现了一双脚。 脚上穿着白色的高跟鞋。 第3章 三个愿望 两小半时后。 时间来到晚上11点半。 天上下起了小雪。 由于夜色太深,行人稀少的原因, 雪刚下起来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沃克街的街道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积雪。 沃克街33号公寓大门前, 警灯闪烁。 邻居们被警灯吸引了目光,站在各自房间的黑暗中, 注视着公寓门前发生的一切。 “死者名为杰洛特·西夫,22岁,无业游民,曾因盗窃而入狱三次,是惯犯。” 身材高大的警员,注视着站在公寓前的黄皮肤年轻人, 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倪端来。 可他很快失败了。 年轻人的表情很镇定,并没有因为死在家中的小贼而表现出哪怕一丁点慌张。 警员脑海里泛起关于这个年轻亚裔的一些信息。 陈宴,男,23岁,来自遥远东方的新移民,专业是动物医学。 简称兽医。 警员有些警惕,因为亚裔移民中的专业人才不多。 亚裔移民的人口分化很极端, 要么是卖苦力的劳工, 要么是在亚楠市豪掷千金购置产业的富豪。 像陈宴这样的专业人才,几乎可以用“罕见”一词来形容。 由于亚裔分化极端,素质参次不齐的原因, 他们在亚楠市,甚至整个帝国的名声,并不好。 即便警员这样代表“正义”的职业,也会对他们心存偏见。 更何况,他和他的同事们,并没有在这栋旧公寓里发现凶手杀人的任何线索。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要么是凶手杀人的手法太诡异,要么是超乎寻常的灵异事件。 怎么都不可能是杰洛特·西夫自己突发的心脏病。 灵异事件不归他管,可凶杀案则是他的管辖范畴。 他曾亲眼看到过,某个会“武功”的亚裔逃犯,在1厘米的距离出拳,隔着厚重的棉衣,击穿了执法人员的心脏。 那场景始终是他心中的一片阴霾。 所以他开口质问,语气生硬。 “宴先生,对杰洛特·西夫的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宴在越来越大的雪中打了个哆嗦, “第一,不是宴先生,是陈先生。” 然后是一个哈欠。 “第二,警官,如果没其他事,我要回去睡觉了。”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警员的问题,因为他真的很困。 在市中心忙碌了一整天,他现在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警员面无表情的看了他几秒,抬起手电,照向他的脸。 陈宴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 但很快睁开眼睛,坦然注视灯光背后,警员那张阴沉的脸。 那阴沉脸上的嘴一张一合: “杰洛特死于心脏衰竭,这对他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几乎不可能。” “他是被吓死的。” “宴先生,你的公寓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陈宴并没有去纠正他,而是板起脸来: “搜查令有吗?” 他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警员的问题。 在此地居住已经一个月,陈宴明白跟这群傲慢的白皮打交道的办法。 态度要硬,语气更要硬。 在不违法的情况下,绝不服软。 这是亚裔前辈们用血泪探索出的生存法则。 警员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警员已经一整天没喝水了,但他依然强行打起精神, 用干涩的嗓子,对陈宴说了更多的话: “克莱恩。” 他用手电照着陈宴的眼睛, “我是负责沃克街安全的巡警,克莱恩·贾斯特斯。” “请记住这个名字。” “我会盯着你。” 陈宴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入公寓。 小心翼翼登上公寓门前结冰了的三级台阶, 进入被警员们强行撞开的大门。 陈宴看着破裂的门锁,对着克莱恩正要离开的背影大声说道: “克莱恩,你们破坏了我的门锁,请把赔偿金寄到我家。” 一步已经跨入警车的克莱恩,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向车厢迈进另一只脚。 引擎声响起。 克莱恩带着几位警员,和杰洛特·西夫的尸体离开了。 陈宴面无表情的关上门,并没有在意被破坏的门锁。 今晚还有客人要来, 那将是他公寓开业以来的第一位租客。 客人来的时间不固定,或许在12点以后,或许在日出之前。 这意味着他需要熬个通宵。 他走进玄关,将钥匙放在手边柜台的钥匙架上,并从钥匙架下的柜门里拿出一盏煤油提灯。 扭动煤油提灯下的打火器,随着“噗嗤”一声,提灯被熏的泛黄的灯罩内冒出了淡黄色的火苗。 这间房屋没有吊灯。 一是因为以前的吊灯坏掉了,陈宴买下这栋公寓之后,已经没有闲钱去买新吊灯。 二是因为,亚楠市的煤油实在便宜的离谱,像他手中这么一盏1升容量煤油提灯,只需5个先令就能加满。 总结原因,就是穷。 因为穷,所以不开灯。 因为穷,所以不得不等待客人一整晚。 今晚深夜的来客,将会是他公寓开张之后的第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亚裔帮会《泰胜和》,亚楠分舵的一位堂主介绍给他的“远房亲戚”。 客人深夜到访,必定不是通过正规途径进入帝国。 是偷渡客。 帝国并不欢迎所有人前来移民,一些危险分子被隔离在海关之外。 被帝国定义为“危险分子”的人,到底危不危险,只有帝国自己知道。 陈宴当初进入海关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并不富裕的老年人,被定义为“危险分子”,隔绝在海关之外。 归根究底,帝国只需要能够做贡献的人而已。 没钱的老年人,显然不在此列。 陈宴走进大厅,看着自己被翻乱了的柜台,皱起眉头。 柜台下方有一张纸条。 陈宴并没有把纸张乱扔的习惯。 这张纸条是从哪来的? 警员们不小心留下的? 还是那个杰洛特·西夫的东西? 不对,应该不是杰洛特·西夫的东西。 如果是那个小贼的东西,应该会被警员们带走,当做这场凶杀案的证物,不会留在这栋房子里。 在看到这张纸条的瞬间,周围的声音好像变小了。 窗外的风雪声,似乎也被某种不存在的屏障,隔绝在公寓之外。 他拿起那张纸条,向上看去。 【晚上10点到早上10点,期间不可以入睡。】 陈宴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鬼东西。” “你不让我睡,我就不睡了?” “不过我今晚是真的不睡觉……” 周围的空间发生了难以察觉的动荡,某种束缚被解开了。 陈宴并未发觉。 他皱着眉头,提着煤油灯,心中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艹!这是那个杀手留下的东西!” 第4章 纸条杀人狂 那个杀手还在这栋公寓里! 陈宴瞬间感觉手脚冰凉,双手出现了僵硬。 他没有立刻去思考杀手为什么不让他睡觉。 而是想起了发生在亚楠市的那些传闻。 自从第一批亚裔移民进入亚楠,就不断有针对亚裔的谋杀案发生。 亚裔勤劳勇敢,什么职业都做的比本地人好。 也因此侵占了许多属于本地人的就业岗位。 移民的亚裔享受了一部分社会福利,这是他们本应该享受到的, 因为亚裔大都本分缴税, 不会像本地人一样,发生亻俞税氵屚税的行为。 但在本地人的观念里,亚裔就是拉低了整个社会福利的罪魁祸首。 一些偏激者和亚裔爆发了冲突,并发生了频率相当高的流血事件。 其中最着名的,就是发生在半个月前的【亚楠市1111连环杀人案】。 发生在11月11日的连环杀人案中,凶手以残忍的手段杀害了23名亚裔新移民。 他们就职的物流仓库被鲜血浸泡了一整天,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人被鲜血发酵的腥臭味吸引,发现了堆积在仓库中的碎尸。 陈宴从未感受过,凶杀案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凶手还在这栋公寓里。 凶手还在他身边。 这凶手比他之前了解到的所有案犯,都凶残的多。 因为凶手不但杀亚裔,连本地人也不放过——杰洛特·西夫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更令人头痛的是,这凶手似乎有些变态。 他再次看向那张纸条。 不按照纸条上的做,就要杀人吗? 纸条杀人狂…… 他低下头去,再次看向纸条上的字迹。 【晚上10点到早上10点,期间不可以入睡。】 这张纸条上明显是一个“要求”。 如果自己不去完成这个“要求”,结果是什么? 陈宴想起已经死去的杰洛特·西夫。 不完成这个“要求”,很可能就会和西夫一个下场。 【晚上10点到早上10点,期间不可以入睡。】 他原本就没打算睡觉,要用一整晚来等待公寓的来客。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完成了这张纸条上的“要求”。 他心想, 或许, 这就是他现在还活着的原因。 他拿起提灯,扫视四周。 棉布沙发上未揭开的塑料布,依然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被拉上的双开帆布窗帘,也没有异常。 桌椅板凳,也都是他今天离开公寓后的模样。 地面上凌乱的脚印,是警员们刚刚在屋里时留下来的…… 咦? 不对! 他拿着提灯,单膝跪在地面上,弯腰去看。 凌乱的大皮鞋脚印之中,藏着一些奇怪的脚印。 那脚印分两部分,上方较宽较大,下方较窄较小。 像是…… 像是女性的高跟鞋。 陈宴因紧张而慢慢放缓了呼吸。 这间公寓从未进来过女士。 也就是说,杀手很可能是个女人! 陈宴心想,如果是女人,或许她的武力并不强。 或许,他并不需要太过畏惧。 想到这里,陈宴心中的恐惧稍散了一些。 他定了定神,再次看向地面。 煤油提灯下,高跟鞋印并不大, 甚至比陈宴的脚小了至少10个码。 这意味着,这高跟鞋的主人,身高至少比陈宴要低一头。 是个大概1米6左右的女人。 也或许是个有异装癖的男人, 虽然这样的男人并不常见,但在帝国并不是没有。 但无论如何,凶手都是比自己矮小很多的。 即便得到了这样的结论,陈宴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杰洛特·西夫死于心脏衰竭,是被吓死的,不是被打死的。 这说明,凶手很可能拥有特殊的杀人手段。 使人心脏衰竭的杀人手段,会是什么? 陈宴呼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味道的冰凉空气,掂量了一下自己肱二头肌上的肌肉块,脑袋里的思路更加清晰。 虽然不知道凶手的身份,但推测出了凶手身上更多的特质。 这都是他和凶手对抗的依仗。 他提着煤油提灯,循着高跟鞋的脚印。 从大厅上了楼梯, 沿着楼梯,来到二楼的盥洗室门前。 高跟鞋的脚印并未消失在盥洗室门前, 而是一直向上, 来到三楼,向右转, 高跟鞋的脚印,最终消失在陈宴的卧室门前。 陈宴再次放缓呼吸,提着煤油灯,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内很安静, 除了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昏暗月光之外,凌乱的床和衣柜都没有什么异常。 门后的缝隙也不够藏人。 他踏进卧室,脚下发出一声清响。 低头一看,竟又是一张纸条。 【蹲下身去,向东北方看,有惊喜。】 又是一个奇怪的要求。 陈宴心中存在着巨大的疑惑, 因为,这并不是很难做到的要求。 甚至可以说是简单。 在蹲下身的一瞬间,脑中忽然像是有一道惊雷划过, 陈宴明白了凶手的用意。 帝国人盆骨的骨骼形状,和亚裔有细微的差别, 这导致,帝国人无法做到“蹲下身”这个动作! 也就是说, 如果自己刚才没有蹲下身, 或者没有反应, 那藏在暗中的凶手,很可能就会对自己下手! 他越想越感觉诡异。 那个凶手是真的变态! 他沉住气,按照纸条上所说,向东北方看去。 卧室的东北边,是陈宴的书桌。 书桌上摆放着《帝国新生代生物学简史》、《动物医学和生命科学的联系》、《异常生物见闻录》…… 以及一封信。 他看到那封信,脸色一变。 随即快速来到书桌前。 只见信封上的火漆已经破了,信已经被人拆开。 镶着金边的信纸已经被人划花,信上的一些内容已经看不清楚。 信纸最顶上那两排大字,因为面积太大的原因,没能被遮住。 《拜伦维斯动物园》 《入职通知书》 陈宴看着信封上的污渍,瞬间结膜充血。 信封上的关键部位,几乎全被划花了! 1、拜伦维斯动物园不存在xxx,如果您遇到了,请xxx(模糊不清),并在第一时间用动物园官方发放的手机,和xxx(模糊不清)联系。 2、老虎区内只有老虎,没有x,如果你在老虎区遇到了x,请尽快xx(模糊不清)。 3、上班之前,请在距离上班时间xx分钟之内进入园区。 4、如果无法在上班时间xx分钟之内进入园区,请第一时间用动物园官方发放的手机,和xxx(模糊不清)联系。 5、下班之后,请在xx分钟之内离开园区。 6、如果无法在下班之后xx分钟之内离开园区,请到xxx(模糊不清)休息。 7、千万不要在下班之后,给xxx(模糊不清)打电话。 陈宴看着这封被彻底损坏的通知书,只感觉眼前一黑。 第5章 签证 陈宴之所以能够进入帝国海关,并在亚楠市的沃克街买下一栋公寓,依靠的是一个东西: 《雇主签证》 但凡进入帝国海关,都需要帝国官方发放的签证。 工作签证,旅游签证,留学签证,雇主签证…… 陈宴的雇主签证,需要帝国内的公司将其雇佣,签证才能生效。 签证在生效期内,他才能留在帝国的国土上。 如果丢掉工作,签证便会很快失效。 签证失效后,他如果不离开帝国,很快就会成为黑户。 亚裔黑户太多太多了。 他们黑在帝国,享受不到任何帝国福利, 住在地下室、马棚和女支院里, 拿着正常帝国人五分之一的工资, 过着连黑面包都吃不起的生活。 陈宴想起那些人,又看了一眼被划花了的入职通知书。 《上班之前,请在距离上班时间xx分钟之内进入园区。》 嗯…… 如果上班第一天就迟到的话…… 会不会被立刻开除? “艹!” 他骂出声来,内心沮丧,之前的恐惧全都抛在了脑后。 入职通知书被划花了,偏偏他还没有任何补救措施。 《如果无法在上班时间xx分钟之内进入园区,请第一时间用动物园官方发放的手机,和xxx(模糊不清)联系》 “这让我和谁联系去!” 陈宴浑身无力,眼神发直,倒在床上,生无可恋,早把之前的恐惧忘的一干二净。 他回想起第三张纸条上的话。 【蹲下身去,向东北方看,有惊喜。】 “这他妈叫惊喜?” 他回忆起自己为了得到这份工作,而做出的那些努力。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乘坐蒸汽公车,忍着帝国人那股独特的体味,去市中心和口语老师对练一整天。 为了省钱,每天中午只吃薄荷糊糊,这么些天下来几乎忘了猪肉的味道。 每天晚上回来复国动物医学》到凌晨两点,除了睡觉之外,没有任何休息时间。 …… 而现在,那个凶手只花了或许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把他的所有努力毁掉了! 他双眼充血,再次看向手中纸条。 【蹲下身去,向东北方看,有惊喜。】 他再也忍受不住,向周围低声吼道: “你他妈给我翻译翻译!什么他妈叫惊喜?!” 话音落下之后,隔壁很快传来一阵唾骂声,那是深夜被他吵醒的邻居们。 住在沃克街的大都是工人和小商贩,他们忙碌了一整天,或许晚上12点才收摊回家,这时正是酣睡的时候。 被一嗓子吵醒,谁也不会有好脾气。 陈宴自知理亏,被骂了也不敢还嘴, 吸溜了一下被冻出来的鼻涕,捧着被弄脏的入职通知书,欲哭无泪。 忽然, 背后不远处忽然传出一声轻笑。 那轻笑中分明带着讥讽和阴谋得逞的畅快! 是凶手! 愤怒给了陈宴巨大的力量,他在轻笑声响起的瞬间抓起桌子上的钢笔,霍然转身,向轻笑发出的位置猛地扑了过去! 轻笑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昏暗的夜色之下,床的另一边,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凶手速度太快,陈宴抓不住他,只来得及向他丢出手中的钢笔。 “嗯……” 一声被克制的痛呼声响起,陈宴知道自己得手了! 白影裹挟着窗帘冲向窗户,轻而易举的撞破了窗户上的玻璃,从三楼跳了下去! 陈宴屏息凝神,三步来到窗前。 眼前邻居房顶上已经被积雪覆盖,昏暗的月光之下,厚厚一层积雪上没有半个脚印。 更远处的屋脊和烟囱,则被不知何时下起的漫天大雪遮挡了形状,成为了视野尽头的连绵黑影。 难道凶手从三楼跳下去了? 陈宴低下头去,却没能在狭窄的暗巷中看到任何可疑的影子。 眼神顺着暗巷出了巷口,来到大街上。 可大街上也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明灭不断的路灯让这段街道没有安全感,没人会在这个时间行走在街道上,即便是帝国土着也一样。 凶手逃了, 逃得无影无踪。 “艹!” 陈宴转身来到书桌旁,拿起电话,拨通了社区警务处的报警电话。 “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电话那边传来温和而友善的声音。 “这里是沃克街33号。” 陈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 除了报警之外,他没有更好的应对方法了。 “凶手刚才行凶未果,从窗户里逃出去了,恐怕会造成更大的治安问题,你们能出动警员追捕逃犯吗?” 电话那边听出了他独特的亚裔口音。 所以温和而友善的声音没有了。 “我们已经下班了。” 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嫌弃和警告。 “请不要在晚上10点之后打电话,我们没办法出警。” 不能出警,你接什么电话! 陈宴被电话那头的声音拉高了血压,但他并没有没什么办法, 针对亚裔的歧视无处不在,沃克街社区警务处这反应还算好的,没有给他下套。 如果是有些反亚裔倾向明显的社区,说不定就要把脏水往他身上泼了。 陈宴从激怒中反应过来这些事的时候,电话那边出现了短暂的、细小的交谈声。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宴先生。” 陈宴能从这声音里听出被克制住的疲惫,所以他放弃了纠正他。 “我是克莱恩·贾斯特斯,你说你看到凶手了?” 是认真的语气。 陈宴也用很认真的语气回答他: “是的,在你离开之后,凶手依然在我公寓里。” “请接着说。” “凶手似乎精神有些问题,他留下了三张纸条,分别写着三个要求, 我当时想,如果我做不到这些要求,他或许会对我下手。” “这很离谱。” “我知道很离谱!可杰洛特·西夫的死就很离谱,不是吗? 他死于心脏衰竭,是被吓死的——这说明凶手一定有特殊的杀人手段——能把人吓死的杀人手段!” “听起来有些合理。” “我用钢笔伤到了他,可是他毁了我的入职通知书!” “宴先生,如果你想让我们为你的入职问题买单,请你现在就放弃这个打算。” 第6章 污血 对方很精明。 但这并不是需要精明的时候。 “我并没有强调我的入职问题……我想让你们早点抓到他,明白吗? 他在我的公寓里杀了人,影响了社区的治安, 很快,大家都会知道,一个新来的亚裔被扯入了一桩凶杀案。 人们会对亚裔产生恐惧和厌烦,即便这件事并不是我的错,但沃克街的街坊们一样会认为: ‘你看啊,出问题的又是亚裔,他们野蛮且不守规矩,总会招惹各种各样的事情。’ 他们会想:‘如果没有亚裔,社区的犯罪率就一定不会有那么高。’ ‘是亚裔让社区变得不稳定了。’ 如果真相不能水落石出,他们会更加排斥亚裔, 更加排斥越俩越多的新移民, 社区甚至会因此产生种族对立的苗头, 克莱恩,你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 曾经亚楠市最南边的社区,就曾经发生过更加极端的歧视现象,不是吗?” 片刻的沉默过后,电话那边传来了镇定的声音。 “我明白了,宴先生,我会跟进这件案子。” “顺道一提,如果你的入职程序出了问题,签证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你最好搞定这些事,因为我不会允许我管辖的街道上出现黑户。” “我会关注着你。” “晚安。” 电话被挂断了。 —— —— 此时此刻,沃克街警务处。 克莱恩·贾斯特斯送走了今晚最后一班接线员,回到一张掉了漆的黄桤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那桌子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 其中一条桌腿似乎出了毛病,被两张折起来的废报纸垫着,才勉强算是稳当。 桌子右上角摆着一盏功率不高的老式电灯,昏黄色的灯光下,三张纸条被整整齐齐排列在克莱恩面前。 这三张纸条,分别是: 【早上10点到晚上10点,不可以在家。】 【如果早上10点到晚上10点在家,请打开灯。 并这张纸条背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将纸条装在口袋里。】 【请转身。】 他开口说:“这不是普通的纸条,对吗?” 克莱恩背后的阴影里,某个男人斜靠在另一张办公桌上,只露出一双穿着牛仔裤的腿。 牛仔裤下方是一双超大号的棕色皮鞋,足足比正常成年男人的皮鞋大上三圈。 皮鞋鞋身上的多个位置已经被磨的瓦亮,但好在还没有破,勉强能够抵御严寒。 他习惯性的用脚尖敲了敲地面,一根巨大的指头轮廓从鞋面顶端浮现出来。 他距离克莱恩的办公桌足足有3米远,却能看清楚纸条上的字迹。 “嗯……是沾染了【污血】力量的纸条。” “这恶心的味道,闻起来像是亚楠北边下水道里的邪教徒。” 他眨了眨眼睛,左眼皮和右眼皮向中间合拢,粘稠的眼液润湿了淡黄色的、带着曲折纹路的竖瞳。 “我现在在想,这三张纸条,或许并不是特意为杰洛特·西夫准备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发出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嘶鸣声。 “只是因为杰洛特·西夫闯进了陈宴的家,这三张纸条在偶然间被他发现,他才当了陈宴的替死鬼。” 克莱恩用食指敲了敲桌面。 “你是说,凶手本来很可能原本是冲着陈宴来的。” “只是因为碰巧,才杀了杰洛特·西夫。” 克莱恩似乎有些失望。 “也就是说,陈宴没有嫌疑,凶手的确另有其人。” 黑暗中的男子舔了舔嘴唇。 “陈宴也许不是凶手,但凶手一定和陈宴有关。” 他说了这半句模棱两可的话,之后竟然沉默起来。 此时已经临近凌晨,窗外的风雪渐渐大了, 细密的雪花更像是浓郁的雾气,覆盖了亚楠市的每个角落。 沃克街警务处通着暖气,温暖的空气接触到冰冷的窗户,在玻璃内部凝结出一层漂亮的冰花。 黑暗中的男子依然注视着桌面上的三张纸条。 “三张纸条, 三个要求, 如果没有完成,就会被【污血】的力量杀死。” “这种【死】是【绝对的死亡】—— 一旦触发了某种条件,就必定会按照【特定的方式】死去。 连神明都救不回来。” 克莱恩眼神凝滞: “杰洛特·西夫的‘心脏衰竭’,就是所谓【特定的方式】。 这三张纸条上【污血】的力量,会让人受到极大的惊吓,导致心脏衰竭而死。” 黑暗中的男子打了个响指:“是的,亲爱的探长,基本上就是这样了。” 他接着说:“有意思的是,这样的杀人条件,其实很苛刻。” 克莱恩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男子似乎并没有发觉克莱恩僵硬的脸,接着说: “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激活这三张纸条的人, 只完成了其中一个要求, 或者只完成了其中两个要求, 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否会被杀死呢?” 他自问自答。 “答案是不会。” 他解释着。 “这种级别的【污血】,达不到那种【强度】。” “三个要求,必须连一个都没完成,才会被杀死。” “恕我直言,警长,这更像是玩闹,或者惩罚。” “而不像是一场有预谋的凶杀。” 男子的语气很笃定。 克莱恩意识到一件事: “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凶手本来是冲着陈宴来的。“ “而这三张纸条只是【玩闹】或者【惩罚】,并非【凶杀】。” “也就是说,凶手原本没想杀掉陈宴。” 男子发出一声轻笑。 “是啊,警长大人,你看看,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要求?” “要求什么时间在家,什么时间不在家, 要求打开灯,要求写自己的名字, 哈! 这简直像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 就是那种【按我说的做,不然就要打屁屁】的游戏! 警长你小时候难道没有玩过吗!?” 克莱恩脸色扭曲。 男子接着说: “那个陈宴,他很轻松就能做到这些事。” “别说亚裔原本就比咱们聪明。” “即便是一个脑子正常的帝国人,想想办法,也都能轻易做到这些要求!” 克莱恩意识到一件可悲的事。 “照你这种说法,那个杰洛特·西夫,他的死……” 男子却不感觉这是什么悲剧。 他哈哈大笑。 “是的!警长大人! 杰洛特·西夫完全是被自己蠢死的!” 第7章 移民和神只 “他看到那些纸条的要求,却连一个要求都做不出来! 简简单单的【转过身】而已,有那么难吗?” 男子的窃笑声逐渐低沉下来,渐渐变成了低微的“嘶嘶”声。 像极了某种爬行动物匍匐在雪地上前进所发出的声音。 窗外的暴雪依然没有颓势,细密的雪花遮挡了窗外的一切视线。 克莱恩注视着纸条上的字迹。 “或许他并不是做不到。” 他说。 “杰洛特·西夫,或许是被吓傻了,所以才没有按照纸条上的要求做。” “也或许,他根本想象不到,要完成纸条上的要求,才能活命。” 黑暗中的男子小声嘀咕着:“还不是因为蠢。” 克莱恩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耳朵,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看向警务处墙壁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指向凌晨1:13分。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黎明,但克莱恩明显没有要下班的意思。 他用手中钢笔圈住三个要求。 那钢笔经常和手指接触的两面已经被磨掉了漆, 露出漆面之下被磨得锃光瓦亮的黄铜笔身, 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淡黄色的光晕。 “那么,这个凶手本身呢?” 说到这个,男子收起了脸上的轻佻。 “纸条上的【污血】强度很低,有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性: 使用【污血】的人——那个凶手,本身能力很弱,不足以发挥【污血】的力量。 第二个可能性: 这一点【污血】,很可能不是来自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所以,本身不具备真正上位者那样强大的力量。” 克莱恩没有说话,因为他对异常事件了解不多,只能听男子继续推理。 “凶手或许是某个上位者的低级眷族, 只进行过简单的祈祷, 没有奉献生命, 也没有粘过上位者之血。“ 他舔了一下细长的、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的舌头。 “在我们的圈子里,统称这些人为【处女】。” 真是恶趣味。 克莱恩原本就很讨厌那个传说中的圈子,男子的话加重了他的恶感。 “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黑暗中的男子思索片刻,才继续说: “也或许是机缘巧合,某个获得了一点【污血】的幸运儿,恰巧知道【污血】的用法。 这样的人,可以通过某种秘密仪式——我们简称为【密仪】, 将【污血】的力量施加在物品身上,从而做出这样的纸条。” 男子摸索着满是胡茬的下巴。 “又或许是某个修习了幽邃咒术的不死人,在凡人身上使用了幽邃咒术。 我以前见过被幽邃咒术【咒死】的人, 嗯……就是这种很离谱的死亡,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什么暴力冲突, 只要满足某种条件, ‘啪’, 人就死了。” “总之,一定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如果不是这些……我就真猜不出来了。” 克莱恩对他最后的结论很不满意。 “这样不对。” 他指着桌面上的纸条。 “无论凶手是什么,超凡的力量出现在了沃克街,还杀了人,这和我们当初约定的不一样。” 黑暗中的男子还想狡辩: “克莱恩,你知道,这是不受控制的。 新移民越来越多,超凡者也会越来越多, 这是客观事实。 超凡者是不受控制的,大公司也做不到百分百预测超凡者的出现…… 无论是拜伦维斯集团,还是阿斯塔特密修会,甚至是自诩真神的圣歌团。 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组织,能知道那些非人的怪物,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 我们只能在他们闹事的时候,及时制止他们。” 他加重了语气,并重复了那个词。 “及时制止。” “你明白吗?” 克莱恩的脸色比下城区矿工食堂夜间餐的黑面包还要硬。 他再次敲击桌面。 “砰砰。” 声音比上次响得多。 “我帮你拿到亚楠市公民信息库的密匙。 你帮我把超凡者隔绝在沃克街之外,或者把犯罪者处理掉。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他学着男子之前的样子,在“约定好的”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这句话中的某些词语,似乎击中了男子的软肋, 黑暗中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 “克莱恩,你不需要每次都重复这些,我记着呢。” 他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狡辩。 “我的工作和你不一样,原本就很麻烦, 从几十万正常人里,寻找一个看起来和正常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超凡者, 你是警员,你知道这有多难。” 他吐槽着。 “何况,现在的社会,和以前不一样了, 自从帝国开放了移民,大量外族涌入距离海关最近的亚楠市, 人口暴涨了多少,你比我最清楚了。” 他着重强调“移民”两个字。 “告诉你一个秘密,克莱恩,我亲爱的探长。” “一个很少人知道、且只在极小圈子里传播的秘密。” 窗外的暴雪更大了,男子压低的声音被风雪声隔绝在警务处之内,一个音节都传不出去。 “我也是在偶然间才听到的这个…… 你知道的,我的族群遍布整个亚楠市的下水道,总能听到见到这样那样的奇怪事件。” “一些奇特的移民出现了,他们拥有说不明白的能力,以及这片土地上从不存在的密仪。” “他们强大,且漫无目的。” “本土的超凡者已经和他们发生了冲突,我的族人见证了那些冲突,并确认了一些事。” 他悄悄吐出那个名字。 “外神。” “一些外神,也跟着那些移民进来了。” 克莱恩睁大了眼睛,终于转过身去。 隔着黑暗,注视着男子的竖瞳。 “圣歌团知道这件事吗?” 男子再次发出一声窃笑。 “那群刽子手连信仰本教的处女们都处理不过来,哪有时间跟外神过不去?” 克莱恩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 污血,眷族,外神,超凡者……这本不是他一个平凡的警员能触及到的领域。 只因为一年前的一场偶然事件,才让他进入到了亚楠市的另一面,接触到了这些诡异的东西。 他对这些东西了解的不多。 除了偶然被圣歌团忘记处理的超凡者尸体,他能接触的“非自然现象”实在有限。 如今他所了解的那些禁忌的知识,也多半来自面前这男子的口中。 男子捂着脑袋,做头痛状。 “这几天,亚楠市的暗面乱成了一锅粥。 兄弟,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怎么过来的……” 第8章 久违的房客 他扳着自己的指头,一一细数。 “外神; 外神的眷族; 把外神眷族当目标的亚裔猎人; 和亚裔猎人有血仇的,某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上位者……谁也不敢提起祂们的名字! 还有很多很多,我从前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鬼东西!” “这些东西一股脑的钻进了亚楠,且一进来就融入社会,没了踪影!” “谁知道亚楠究竟乱成了什么样子呢?!” 克莱恩听完他的话,深呼吸一口气。 他认为今天的谈话已经没必要进行下去。 所以语气渐冷。 “第一,我今天找你来,不是要跟你扯皮的。” “第二,帝国有帝国的秩序,任何私自处刑都是不允许的。 现在,一个公民死了,就必须有人为他的死而负责。 即便那公民是个贼, 偷窃罪不至死。” 黑暗中的身影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那双带着黑色纹路的竖瞳眯了起来。 有左右两侧眼皮的保护,即便离得很近,也不会有人看出他眼神的变化。 克莱恩接着说: “第三,你既然和我合作,就按照我们约定好的来——这件涉及超凡者的案件,由你来处理。” 男子的竖瞳眯成了一道缝。 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克莱恩继续说着。 “你很不屑,是吗,克罗克·戴门。” 他喊出了男子的名字,这让男子直接炸了毛。 “我们约定好的!只要我帮你办事,你就不准喊我的真名!该死的!你又喊了!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我不想有第二个主人了!” 克莱恩无视了他崩溃的叫喊。 “帝国的公民应当受到保护,这是他们天生的权利。 我是一个警员, 保护帝国公民,维护正义,是我神圣的天职。” 他看着黑暗中已经不能称作“人类”的男子。 “即便是你也一样。” “你是帝国的公民,所以我在尽可能保护你,并没有使用我作为主人的权力。” “去,把凶手找出来。” —— —— 陈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来到2点34分。 凌晨2点34分。 约定好的客人依然没有来。 此时此刻,陈宴倒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全。 他报了警,并笃定克莱恩·贾斯特斯会来处理这件凶杀案。 他和那个白皮肤的大高个子打过交道,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克莱恩·贾斯特斯警官,是个自诩“正义”的疯子。 他有着一套自成体系的独特人生信条和价值观,并按照这两样东西来处理一切事务,有时甚至矫枉过正—— 陈宴当初刚刚来到沃克街的第一天,连帝国话都说不流利的时候, 就看到克莱恩警官一拳砸碎了一个醉鬼的下巴,理由仅仅是“醉酒会威胁到社区民众的生命安全。” 克莱恩警官因此遭到了海量的投诉,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在沃克街站稳脚跟, 因为亚楠市的行政长官们并不傻——克莱恩·贾斯特斯警官管理的街区和社区,犯罪率常年比其他区域低上一倍——这已经说明了很多事。 帝国还有很多这样的魔怔人。 陈宴来到这里一个多月,已经深有体会。 —— 好消息是,三楼卧室的窗户,已经被他用柜子挡住了。 虽然柜子的缝隙依然跑风,但好歹不会把暖气送来的热量全都带走。 对新移民来说,暖气是个奢侈的东西。 高达每平方米10个先令的暖气费,几乎让所有底层新移民望而却步。 陈宴之所以开通暖气,完全是被卖房中介忽悠, 说什么暖气能提高租住率, 能提高基础房租, 长达5个月的暖气能让他的老公寓焕发第二春云云…… 全是扯淡。 这样的老旧危房,连化工厂粉尘车间的工人——那些随时会患上尘肺病的穷鬼,都不敢来租! 而陈宴本人,则明显不是一个合格的投资者。 他身上的钱已经全砸进了这栋公寓,完完全全被套牢了。 如果短时间内没有任何进账,在下个月发工资前,他一定会被饿死…… 所以,他万分期待今夜的来客。 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处理完了卧室,转身来到一楼大厅, 眼神下意识的躲闪过被划花了的合照,坐到了盖着塑料布的沙发上。 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去上班了,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时间上班,但早去一点,总是没关系的。 被划花的纸条上说:【上班之前,请在距离上班时间xx分钟之内进入园区。】 xx分钟,明显是两位数。 那就当是99分钟。 我特么提前1小时39分钟在动物园门口等着,总不会迟到! 想到这里,陈宴心里终于放松了些。 他躺在沙发上,裹紧了衣领,默默等待着今夜的来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昏昏迷迷要睡着之前,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砰砰。” 敲门声很低,不仔细听的时候几乎听不到。 陈宴猛然睁开双眼,迷迷糊糊之间,一想到即将到手的租金,便打了鸡血一般站起身来,打开大厅的门。 门锁被打开的那一刻,一道冷风从门外吹进来,瞬间把他冻清醒了。 也是这一瞬间,陈宴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冷汗顺着脊背就流下来了。 ‘门外是客人,还是折返的凶手?’ 他迟钝的手已经来不及收回。 门开了。 明灭不断的昏暗街灯下,门外高大的身影僵硬的朝他弯腰90度一鞠躬: “こんにちは!はじめまして、よろしくお愿いします!”(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陈宴一下子傻了。 怎么特么是个樱国人! 看起来30多岁的高大男人绑着个菠萝头,菠萝头上已经落满了雪花,像是戴着一顶白色的菠萝帽。 他穿着一身看似棉衣一样的破烂,那棉衣已经成了一条一条的,不知道来时受了多大的罪。 围在脖子上那条脏兮兮的白色围巾早就被冻硬了,围巾内部被雪塞满。 男人身上最扎眼的地方,是他的左臂——那是一只明显改造过的木质义手,和正常手臂差不多大,看起来像是无血肉的骨头。 第9章 来自异乡的欧嘎米 扎眼的木质义手左臂差点让陈宴忽视他身上的另一样东西—— 他背后背着两把刀。 真正的武士刀! 这人是什么? 忍者?还是武士? 陈宴不知道他是什么,只知道他如今站在暴雪之下的寒风中,冻的鼻涕凝固在了嘴唇上方。 陈宴向下一看,才看到他竟然没穿鞋子,脚上只有一双木屐。 这么狠! 陈宴看着他这身狠人打扮,心当时就凉了一半。 这房子,是怎么也得租给他了…… “这位客人,是三叔介绍你来的?” 陈宴一边硬着头皮发问,祈祷对方能听懂自己的语言,一边心中大骂泰盛和那老鬼。 那老东西明显坑了自己, 眼前的房客不但是个穷鬼, 还是个必定要住霸王店的穷鬼! 这穷鬼一看就没几个钱啊! 我这次是真要赔钱做人道主义援助了! 更严重的并不是这些。 让事情变得严重起来的,不是收留两个穷鬼, 而是收留两个没有身份的偷渡者。 在帝国,留宿黑户,将面临十分严重的法律制裁。 所以陈宴脸色很难看。 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道:“这位……大哥,你有签证吗?” 男人脏兮兮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明显听不懂陈宴的话, 那眼神中的迷茫明明在诉说着他内心的迷茫—— 他懵了! 被人介绍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这间公寓的房东也是樱国人。 介绍来自同一国家的人互相帮助,是在帝国的亚裔老移民们办事时默认的规则。 来自不同国家的移民聚在一起,事情可能就会变得相当麻烦。 语言不通的麻烦,还算其次。 万一,这两个新移民所属的不同国家之间,有战争之类的宿怨, 事情往往就会朝着极端方向发展。 陈宴知道,三叔肯定也明白这些规矩。 但三叔依然把两个樱国人介绍来了。 陈宴看着男人一脸茫然的表情,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泰盛和那老鬼竟然是两头吃—— 那老家伙连这个男人也骗了,所以男人看到陈宴的时候才会表现的很迷茫。 陈宴短短几秒钟之内,已经能够预料到: 三叔介绍男人来的时候,肯定说了一大堆好处, 什么房租廉价,房东好说话,沃克街警力较弱,没办法排查黑户…… 都是扯淡。 男人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即将租住这栋公寓的房东,竟然连樱国话都不会讲。 就在陈宴感觉手足无措时,男人右侧大腿后面,忽然钻出一张小脸。 “你……你好。” 同样只穿着一件棉袍的小女孩,从男人背后走了出来。 她一只手抓着男人腿上被冻硬了的裤子,用笨拙的语言对陈宴说: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女孩大概12岁左右的样子,棉袍下方是一件单薄的布裤子,那裤子已经被洗破了,虽然不脏,但明显连一丁点保暖效果都没有了。 这两人……是父女? 女孩脸上有一些的冻疮,耳朵也被冻破了,但这些都足以掩盖她清秀的面容。 “是三叔介绍我们来的。” 她拿出一张纸条,双手递给陈宴。 陈宴接过纸条,只见纸条上用炭笔写着歪歪斜斜几个扭曲的字眼: 《沃克街33号》 简单明了,字迹奇丑。 是三叔的风格。 陈宴叹了口气,顺手把纸条收进兜里。 “来都来了……” 这个点儿,要是把人轰走,就算是把事做绝了,对他没任何好处。 更何况,这个点儿,连克莱恩·贾斯特斯那个疯子也已经入睡,没人会看到两人进了他的公寓。 他让开身,想让两人先进门。 “我叫陈宴。” 两人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再次对他弯腰鞠了一个90度的躬,将木屐脱掉,拿在手中,才进了门来。 是懂礼貌的租客。 陈宴内心闪过这个念头,然后轻轻关上门。 那单薄的木门立刻将暴风雪隔绝在了门外。 风雪的声音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大厅角落里烧水壶中沸水发出的白噪声。 屋外的月光已经被暴风雪尽数遮挡,路灯的光线也可以忽略不计,但陈宴的老公寓里并不昏暗。 在这样的夜晚,煤油灯的灯光会显得格外亮。 陈宴揭开沙发上的塑料布。 “请坐。” 他拿着包裹着橡木的玻璃茶杯,从烧水壶里给他们倒了开水。 一大一小两人这次终于没有鞠躬道谢,而是接过茶杯,抱在手中,缩在沙发里打着哆嗦,像极了两只受过极度惊吓的树懒。 陈庆拿起一只椅子,将椅子的靠背对着他们,坐在他们面前。 “嗯……怎么说呢,该知道的事情,三叔都给你们交代过了?” 女孩打了个寒颤,声音小小的轻轻的回答他的话: “三叔什么都没说过呢,只是给了我们地址,在地图上把路线指给了我们,我们就过来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陈宴说的头皮发麻。 狗日的老鬼,就这么让这两人过来了?! 陈宴下意识的冒出一个念头: 这两人会不会被警务处盯上,继而追踪到他的公寓? 帮助偷渡、窝藏黑户,都是重罪。 连泰盛和之类的大型黑帮,都是在小心翼翼的做。 他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人脉,还是个亚裔,如果被发现窝藏了黑户,怕就不是驱逐出境那么简单了。 多半要是要先吃过几年牢饭,再被一脚踹出国境线! 谨慎起见,陈宴决定询问这件事。 “你们这样很危险的。” 陈宴斟酌着语言。 来自不同国家的新移民之间,因为某些习惯不同,或是语言上的误会,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太多了。 陈宴现在刚来到这里,连脚跟都没有站稳,不想惹是生非。 “帝国警员的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敏,万一被他们盯上,以后就会特别麻烦…… 你们既然晚上来的,应该没遇到什么人?” 说到这个,女孩立刻跪直了身子,认真道: “欧嘎米已经把刀上的血擦干净了,刀锋用药抹过,不会留下血腥味。” 陈宴感觉眼前一黑。 艹! 他们不但遇到了意外,还杀了人! 女孩看着陈宴崩溃的表情,不知所措道: “他们拿着威力很大的武器,我们是迫不得已……” 听她这么说,陈脑子里顿时出现一副画面: 暴风雪的夜晚,一大一小两个来自异国的身影,踩着木屐,小心翼翼行走在小巷的阴影里。 忽然一道灯光从小巷的尽头打了过来,帝国的巡警们发现了两人的踪迹,还在第一时间看到了男人的两把太刀……和改造过的义手。 这些奇异的东西引起了巡警们极大的恐慌,他们拔枪了,用枪口对准了男人和女孩。 可男人明显比他们想象中强得多,甚至连枪械都不能对其造成伤害。 男人拔出刀时,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枪响了,但巡警们依然倒在了刀下。 男人用雪擦干了刀刃上的血迹,用不知名的药物消除了刀身上的血腥,然后带着女孩,继续赶路。 …… 陈宴坐在那里脑补出这一切,鼻孔里流淌着清鼻涕,眼神呆滞, 仿佛一座沙雕。 女孩显然也知道杀人不好,所以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陈宴,时不时嘬一口茶杯里已经降了温的温水。 片刻之后,陈宴终于缓过神来。 欧嘎米……是男人的名字。 另外, 面前是两个一言不合就会拔刀杀人的狠人! 所以话一定不能乱说! 他深呼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可怜的希望问道: “你们确定……除了被杀掉的那个之外,没有其他跟踪者了,对?” 第10章 糯米果 女孩和男人对视一眼。 在看到男人眼神中如水一般的平静之后,她对陈宴点了点头。 “是的,没人跟过来。” 她语气笃定。 “欧嘎米能感觉到杀气,他说没有,就是没有。” 陈宴从她的话中得到了一丁点可怜的慰藉, 但他并不相信这世上有“杀气”之类的东西。 他意识到一件事—— 如今,他的处境,是无路可退。 不能撵他们走,因为风险太大。 这个名叫欧嘎米的男人,一言不合就要发飙拔刀, 陈宴如果拒绝了他们的入住,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是真正的杀人犯啊! 是和之前杀掉杰洛特·西夫那个神秘凶手一样的杀人犯! 恐惧到达了顶峰,陈宴反倒冷静下来。 一时之间,脑袋里无数念头闪过—— 这两人走三叔那边的路子,一定是偷渡进来的。 既然是偷渡进来,签证肯定是没有的。 从他们的衣着来看,偷渡进来的时候一定受了很大的罪。 和警员干了一架,多多少少要付出点体力的代价——他们现在很需要休息——至少那个女孩,一定需要休息。 在三叔那里走过一遭,钱包估计也被榨干了。 杀了警员,一定会被通缉,所以大白天肯定是不能在街道上露头了。 走投无路了属于是。 陈宴因紧张而咽了口唾沫。 走投无路的意思,好像和穷凶极恶差不多。 这样的人,怎么都不能招惹。 他深呼吸一口气,一念之间,已经做了决定。 “你们就先在这里住下。” 钱的事暂且不提, 第一,陈宴不敢提。 第二,他们两个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钱的穷鬼,又被三叔压榨了一圈,现在铁定没什么油水了。 第三,陈宴当初接盘这间公寓楼的时候就想过: 做生意,挣钱,要是总把“钱”这个字挂在嘴边上,太他妈寒碜。 想到这里,耳边忽然传来“咕~~~”的一声。 女孩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那是她肚子的叫声。 陈宴挠了挠头,拿了本来准备当自己今天早餐的黑面包给他们。 欧嘎米把黑面包递给了女孩,女孩掰下一小块,把剩下的一大块塞回他手里。 欧嘎米拿着黑面包,和女孩大眼瞪小眼。 陈宴捂着额头:“今天没吃的了,我明天再去买。” 陈宴从他们的表现中感觉到另一件事: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是父女…… 也许是兄妹? 女孩眼睛闪着光,在沙发上跪着朝他拜了拜:“那就多谢先生了!” 她扭过头去,对欧嘎米说:“家主さんはいい人よ、食べるのを心配しなくていいよ!” (房东先生是个好人呢,不用担心吃的了!) 欧嘎米点了点头,投向陈宴一个感激的眼神,才细嚼慢咽的就着开水吃黑面包。 陈宴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明显感觉到女孩话中的喜悦,和欧嘎米眼神中的善意。 咦…… 来自杀人犯的善意吗。 陈宴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哆嗦之后,心中虽然依然犯怵,但紧张感的确淡了些。 陈宴瞥了一眼欧嘎米背上的两把刀, 脑袋里冒出一个奇特的想法: 有了这么个更凶悍的家伙在公寓里,至少,不用担心那个纸条杀人狂,再折返回来杀人了。 陈宴摸着下巴。 这叫以毒攻毒? 说到纸条杀人狂…… “对了。” 陈宴再次紧张起来。 “刚刚这房子里发生过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一个小偷,尸体已经被移交社区警务处…… 凶手逃掉了,我担心凶手会再回来。” 几个念头在他脑中凝聚着: 如果他回来了,请不要杀掉他,也尽量不要被他杀掉。 因为如果死的人太多,我这间公寓成了凶宅,以后就租不出去了…… 几个念头组成的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你们要小心。” 女孩听完,对欧嘎米翻译出来。 欧嘎米停下进食,仔细听完,朝着陈宴,双手合十,语气平淡: “あなたの家の安全は、私に任せてください。” (贵宅的安全,就交给我。) 女孩也做出这个动作:“请放心,有欧嘎米在,凶手不会再回来了。” 陈宴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嗯……似乎也不是毫不讲理的杀人犯。 讲道理的杀人犯吗…… 陈宴脑袋里忽然泛起一个念头: 欧嘎米是因为被警员拿枪指着,逼不得已,所以才杀人? 有这个可能。 警员拿枪指着他们,这个做法没毛病,谁大晚上背着两把刀,带着一个小女孩,在暗巷里晃悠? 换个角度看,欧嘎米为了自身安全杀掉举枪的警员,似乎也没太大毛病。 任谁被枪指着,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应激发应。 更何况是一个明显受过训练的樱国武士……或是忍者? 杀人动机有了。 陈宴内心无数念头闪过。 这种杀人动机看起来很正常……至少不是纸条凶杀案的凶手那种,喜欢把人吓死的变态杀人犯。 但即便如此,依然不能对他放松警惕。 毕竟他杀了人啊。 …… 昏黄的煤油灯下,陈宴看着细嚼慢咽黑面包的两人, 脑袋里想起了一些事,心中五味陈杂。 自从他让两人进门时,就已经达成了“包庇黑户”的条件, 黑户,官方学名“非法移民”。 他收留了黑户,就触犯了帝国《新移民法》中的《包庇非法移民罪》。 《新移民法》对黑户相当严苛,对包庇黑户的人更是不留情面。 一旦被证实了包庇黑户,包庇者就将面临: 最低十年监禁,附加驱逐出境;最高电刑立即执行的刑罚。 而杀人罪,则同样面临最低十年监禁;最高绞刑立即执行的刑罚。 也就是说, 从帝国的法律意义上看, 陈宴和欧嘎米,是同样犯罪程度的罪犯。 想到这里,陈宴有些欲哭无泪。 他当初买下这栋公寓时,就跟三叔交代过,一定不要介绍黑户过来。 他真没想过收留他们这样的房客! 一切都是三叔那老鬼阴老子! 陈宴感觉头大如斗,但又不得不解决眼下的问题。 这两人,赶是赶不走了。 就暂且住下,往后再想办法…… 大不了,花点钱,找老移民里开店做生意的人帮帮忙,跟他们签个劳务合同。 拿着这劳务合同,看能不能找找移民局的搞关系,再花点钱,帮他们搞个雇主签证。 虽然整个过程麻烦又费事,但好过事发之后被抓去坐电椅…… “你们的身份比较敏感,就别住一楼了,住在三楼……三楼303室,正好有两个隔间,两张床。” 303室在三楼走廊的尽头。 出门左拐是盥洗室,出门右拐是没有封玻璃的阳台,阳台紧邻着被爬山虎占领的那面墙。 房间破不破,窗户漏不漏风,陈宴倒没考虑, 也不是因为他们没钱,所以才让他们住进三楼的危房。 这房间的最大优点,是万一出了问题,方便跳楼跑路。 沃克街基本上都是三层的小楼,楼顶之间的缝隙不宽,屋檐面积极大,且连绵一片,极其适合楼顶跑酷。 对欧嘎米这样的武士…… 无论他是武士还是忍者,楼顶跑酷的问题似乎都不大。 陈宴甚至对此很是期待, 如果欧嘎米带着糯米果走了,今晚的一切完全可以当做没发生过……除了那块黑面包。 这样的损失,完全可以接受。 两人对陈宴的安排没有异议,甚至没问什么关于沃克街的信息, 这让陈宴感觉很难受。 你们两个初到异乡,人生地不熟,就没啥想知道的? 这很不正常。 他实在没忍住,对他们说: “我这公寓昨晚发生了凶杀案,这两天肯定会被街道警务处的人盯上,你们暂时不要出门。” 两人捣蒜般点头。 陈宴看了一眼欧嘎米,心里翻着白眼。 女孩点头就算了,你连我说的什么都听不懂,你点个锤子头啊。 他轻呼吸一口气。 “……一日三餐所需的食材,我会想办法带回来, 这间公寓虽然老旧,但每个房间里都有独立的厨房, 你们可以在自己房间里做一些吃的。” 两人依然一个劲点头。 “至于独立盥洗室……” 陈宴记得,自己当初接手这栋公寓的之后,听中介说过: 公寓设计之初,每个房间是配了独立盥洗室的。 但由于当初的房东没钱整理,所以就把每个房间里的独立盥洗室,做成了衣帽间。 “如果你们需要独立盥洗室,我可以尽快安排,对房间进行改造。” 陈宴看着不断点头的两人,终究还是没把后半句寒碜话说出口来: 如果你们尽快交上房租的话。 两人终于把黑面包吃完了,跪坐在沙发上。 那无所适从的姿态,像极了陈宴以前某个从乡下第一次来城里,不知道坐便器怎么用的老叔。 陈宴甚至因此感受到了一些该死的亲切感。 “我白天要去上班,上班的地方不远,就在亚楠市中心的拜伦维斯动物园…… 但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我可能也没办法及时赶回来处理。” 作为房东,我还是把事情全给他们交代了的好。 我把事情交代完,万一他们再自己惹出什么事,我内心也不会有什么道德谴责。 “这条街道叫沃克街,有个警务处,规模不大,大概有十号人。 但每个人都带着枪,很危险,千万不要招惹他们。” “警务处的处长叫克莱恩·贾斯特斯,长得就像白皮金发的公牛,很强壮,是半个疯子,很难缠,很难搞,你们如果看见他,要绕道走。” 女孩不断把陈宴的话翻译给欧嘎米听。 欧嘎米不断点头,但并没有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他听的很认真,这样的态度很让陈宴满意。 “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陈宴看向女孩。 女孩愣了一下,微笑着说:“陈先生叫我糯米果就好了。” 糯米果……是樱国语言音译过来的名字。 陈宴点了点头。 “我第一天上班,可能会加班。” “糯米果,如果我今天回不来……” 第11章 社区生活须知 “如果我回不来,就没法带给你们食物。 你们实在饿肚子的话,就沿着沃克街向西走, 大概走10分钟,你会在路边看到一个早市, 早市每天早上5点到6点开放,都是些穷苦人家在卖自己做的面包或者糊糊。 嗯……偶尔也会卖些咖啡, 但他们做的咖啡杂质很多,你们如果要喝的话,需要捏着鼻子。” 喂,你们知不知道咖啡是什么啊…… “过了6点,早市就没了,因为他们这样的小摊贩赚得太少,没法给帝国交税, 又占着街道,影响工人们通勤。 6点之后警务处上班,就会把他们赶走。” 欧嘎米和糯米果认真听着他说话。 陈宴忽然意识到,他们即便能找到早市,也没钱买吃的。 难道…… 要我倒贴?! 他看着两人纯真的眼神。 过分了嗷! 我自己的早饭都还没着落呢! 陈宴和他们对视了几秒钟。 老移民们常挂在嘴边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深呼吸一口气,从兜里拿出零零碎碎大概及价值20个便士的硬币,放在糯米果手里。 “1镑=50先令, 1先令=120便士, 这是20便士,大概能解决几顿饭了。” 陈宴心痛到无法呼吸。 那可是他半个星期的生活费! “就先拿这个买食物……等打工挣钱了,要还我啊!” 不管听没听懂,两人反正就一个劲点头。 陈宴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还有。” 他加重了语气,因为这是他要交代的重点。 “如果你们遇到了圣歌团来布施,千万不要去拿他们的食物!” “就是带着白色高帽,穿着白色镶金边的袍子,看起来很慈善、很祥和的大叔或者大妈。” 陈宴用很吓唬人的语气对糯米果说: “他们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一旦你接受了他们的布施,他们就会在几天后把你带走。” “因为你吃了他们布施的食物——他们将其称之为【圣餐】, 你吃了【圣餐】,就等于完成了他们的入团仪式,成了他们的人了。” 糯米果脸上浮现出恍然的表情。 她一直在把陈宴的话翻译给欧嘎米听, 欧嘎米听完关于圣歌团的事情之后,眉头皱成了“川”字。 陈宴瞅了一眼欧嘎米背后的两把太刀,用温和的语气警告道: “千万不要招惹圣歌团,他们是帝国官方的教团组织,嗯……就是国教,你明白吗?” “他们手里没枪,但能够置身于法律之外。” “法律之外,能使用的手段就太多了……” 在糯米果的翻译下,欧嘎米重重的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的时候,陈宴感觉身体周围的温度明显降低了一下。 就好像有一阵冷空气覆盖了身体一般。 一瞬间的降温过后,欧嘎米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冰冷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陈宴咽了口唾沫,看着明显严肃起来的欧嘎米,苦口婆心道: “入乡随俗嘛。 咱们亚裔想来人家的地盘上讨生活,就必须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没办法的事,咱们也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普通打工人,赚口饭吃,不寒碜。”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陈宴看着貌似很“听话”的两人,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在两人来之前,陈宴其实考虑了很多。 关于租客的目的:是要在帝国定居,还是单纯的打黑工? 关于租客的性格:是好相处的,还是整天惹事的? 可当面对两人的时候,陈宴发觉之前考虑的一切都不好使了。 不能问来客的目的,那是不礼貌的。 即便知道来客的性格,也要想办法与其相处,探索房东和房客的相处之道。 生意不好做啊。 钱难挣,x难吃。 在哪里都是这个道理。 陈宴晃神之间,糯米果忽然开口问道: “先生,你为什么要来帝国呢?” 唉? 怎么反客为主了!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陈宴早有了答案。 “走投无路了呗。” 他话中带着嘲弄,不经意间看向沙发旁柜台上的相框。 相框上,靠在陈宴肩头那女孩的容貌已经被划花了。 他瞥到了女孩被划花的脸,然后下意识的装作不经意的收回了目光。 “其实说白了,就是帝国好赚钱。” 陈宴说。 “现在和前些年不一样了,帝国有了庞大的舰队,那些远航渡轮上有比楼房还高的烟囱。 帝国的航线遍布世界各地,全世界所有的商品都在帝国的港口流通,即便是单纯的关税,也把整个帝国的水平拉高了一大截。 帝国很富有,赚钱的机会有很多。” 他话语中带着自嘲。 “对我这样的低级打工仔来说,来帝国,就为了过的好一点呗。” 糯米果眼神中带着困惑:“可我沿途一路走来,看到了很多夜里10点多才刚刚下班的人。” “他们穿的很破,说明他们并没有钱。 他们面色不好,欧嘎米告诉我,他们大都患有腰痛症,或是因长期过量劳动而出现的肌肉损伤。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但那边的天还亮着。” 糯米果指向窗外的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上,有整个亚楠市夜晚最亮的地方——那是亚楠市下城区的工业区,坐落着一排排的工厂。 工厂的灯光彻夜不息,不仅是为了照明,还为了方便检查三班倒的工人们有没有偷懒。 糯米果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帝国的繁华,似乎没有影响到他们呢。” 陈宴眼神无奈。 “是啊,糯米果,那些只能出卖劳力的工人,他们是帝国的柴薪……” 他晃了一下脑袋。 “不说这个了。” 说了有什么用呢? 谁能改变这些呢? 打工者尚且自顾不暇。 “这是公寓的钥匙。”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钥匙递给糯米果。 “三楼303室的钥匙挂在门口旁的墙壁上,你们进去就能看到。”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时间已经来到凌晨5点40分。 拜伦维斯动物园8点开园,如果按照陈宴之前的打算: “提前1小时39分钟在动物园门口等着”,现在距离上班就还有41分钟。 该去坐蒸汽公车了! 陈宴站起身来。 “如果你们不出去,最好把大门反锁,室内不要有灯光,毕竟…… 你们现在没有正式的身份,万一被警务处的人发现,容易被暴力转交到移民局。” 他再次强调:“你们身份敏感,千万别和执法人员发生暴力冲突。” 第12章 虚无的繁华 陈宴又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欧嘎米背上的两把刀。 “暂时没什么其他要交代的了,你们自己小心。”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提醒道: “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等晚上我回来再说!” 糯米果却叫住了他。 “请等一等。” 陈宴一愣,只见糯米果从宽敞的衣袖里拿出一粒白色的东西。 “请务必带上这个。” 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陈宴看到,那东西…… 竟是一粒如羊脂玉一般的大米。 糯米果的小脸上是很认真的表情。 “遇到危险的时候,它可以帮你恢复精神。” 这…… 是类似圣诞夜苹果那样,吃了之后“会带来好运”的东西? 虽然没什么用……但人家当礼物送给你了,你要是不收,人家多尴尬? 陈宴点了点头,笑着道了声谢,把那一粒米放在上衣的口袋里, 然后转眼就把那东西忘了。 他站起身来,从柜台里拿出昨天早上泡剩下的咖啡沫,在嘴里嚼了两下,跟欧嘎米和糯米果道了别。 看着陈宴离去,公寓的大门被“嘭”的一声关上。 欧嘎米挠了挠头,和糯米果对视一眼,然后脱下了脏兮兮的外套。 昏黄的煤油灯下,那外套的内襟里面金灿灿一片—— 欧嘎米衣服的内襟里,绑满了手指肚大小的黄金。 “彼はいい人だ。” (他是个好人。) 欧嘎米开口说话,话中没什么情绪。 或许是不善于表达,欧嘎米没有过多的动作和语言。 他看向糯米果,好像在征求女孩的意见。 女孩眼神平静如水:“善人は当然の报いを得るべきだ。” (好人应该得到应有的报偿。) 欧嘎米从黄金里挑选出最大的两颗,放在柜台里煤油灯光照不到的位置。 糯米果捧着手中价值20个便士的零碎硬币,嘴角带着微笑。 “私たちはいい人と知り合いましたね。” (我们认识了很不错的人呢。) 欧嘎米点了点头,语气低沉下来。 “来る途中で,汚れた血の匂いを嗅いだこの町で。” (在来的路上,我嗅到了污血的气息,就在这座城市里。) 听到他这么说,糯米果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死なない」ですか?” (是【不死人】吗?) 欧嘎米不置可否。 “手を渡して初めてわかる。” (要交过手才知道。) 糯米果听出了他的意思。 “出かけるの?” (你今天要出门吗?) 欧嘎米点了点头。 “この町にはもっと恐ろしいものがある。私たちは速戦速决が必要だ。” (这座城市里有更恐怖的东西,我们需要速战速决。) 糯米果没有说什么。 两人从樱国一路来到帝国,经历的生死之间已经太多,大多数的事情不需要用语言进行交流。 “オオカミ匹,気をつけて。” (欧嘎米,路上小心。) —— —— 黎明前的5点50分,天光还未破晓,夜色依然浓郁。 沃克街的街道中央,隔夜的积雪已经被来往的人群踩平。 而堆积在街道两旁墙脚处的积雪,仍然能够没过成年人的膝盖。 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很多,那是赶路上班的工人们。 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钱来乘坐蒸汽公车,只能依靠双腿通勤。 他们就业与各种工厂和制造厂,每天工作超过12个小时,没有太多时间休息。 早饭只能吃街边小摊上用废旧报纸包裹的、刚刚出炉且沾染了墨迹的黑面包——连薄荷糊糊都没得喝。 帝国的舰队已经征服了半个世界。 大量的丝绸、黄金和奴隶被堆积在港口,雄伟如史书中一般的理想国拔地而起。 可这一切和工人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作为工人中的一员,陈宴无助的跟着越来越密集的人潮向前前进,费了老大力气才挤上306路蒸汽公车。 306路蒸汽公车和其他蒸汽公车一样,从亚楠市中心的蒸汽公车车站出发,沿途经过: 中心商业街(始发站)——亚楠市咖啡烘焙工坊——维多利亚国立女子中学——圣歌教会——威廉·亚当斯航海集团——亚楠市中央森林公园——亚楠市中央森林公园(拜伦维斯动物园站)——高街——亚楠市公立大学(大学城站)——沃克街——工业区(面粉厂站)(终点站) 拜伦维斯动物园,其实是位于距离沃克街两个街区之外的《亚楠市中央森林公园》的一小部分。 由于某些原因,这一小部分被单独独立出来,成为了拜伦维斯动物园。 从沃克街到拜伦维斯动物园,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虽然只有三站路,站台之间的间隔却不那么短——足足有十公里的距离。 陈宴曾想过,为了省去3便士的车票,可以每天跑路上班。 他甚至尝试过一次。 那次,他体验到了十公里是多么可怕的距离, 于是再也不提跑路上班这回事了。 他上了公车,熟练的屏住呼吸, 自动屏蔽掉偶尔钻入鼻孔的帝国人独有的体味。 306路公交车横跨整个亚楠市,乘客的身份因此比较复杂。 有上流社会的律师,也有在下城区工厂工作的工人。 有些人家里并没有盥洗室,不能每天洗澡,也买不起体香剂。 每天劳作之后,浑身散发的味道就会刺鼻难忍—— 那是独属于帝国人的味道。 亚裔是没有这种味道的。 陈宴也是来了帝国之后才知道,帝国人均有很大的体味,必须通过香料来掩盖。 在蒸汽公车上胡思乱想着,听着车载广播不大不小的声音弥漫了整个车厢: “现在播报一起突发事件: 五分钟前,高街东发生了一起车祸惨案。 车辆撞入一家玩具店,一家三口不幸罹难,凶手在逃。 请持续关注亚楠电讯社,我们将第一时间为您播报后续……” 帝国的报社和新闻电报机构,大多没什么良心。 拿人命案件给自家媒体做宣传,类似这种事情太过普遍,以至于民众早已习以为常,不感觉这有什么不对。 陈宴关注的是“高街”这个地方。 亚楠市的高街,是高等学府的聚集地。 沃德法克州排名前十的大学,有五所都在亚楠市的高街。 陈宴要想深入学习动物医学这个专业,迟早也要去高街的大学进行深造。 他甚至已经选好了学校, 那学校位于高街的最北边,大学城一面靠近亚楠市大运河的位置。 学院名为《拜金沃斯》。 第13章 黎明前的游客 在略带紧张的情绪中等待了二十分钟时间,蒸汽公车终于到站了。 车门打开,陈宴一脚向公车站台迈出,小半条腿顿时没入雪中。 一夜的功夫,暴雪已经几乎把公交站台完全掩埋。 此时雪还未停,但比昨夜倒是小了,至少不会像昨夜凌晨一样,一点视野都没有。 拜伦维斯动物园占据了亚楠市中央森林公园的一角,下了公车站台,面前就是动物园的入口。 陈宴艰难的从雪窝里抽出腿来,抬起头,才有机会打量风雪中的动物园大门。 那大门并不如陈宴想象中那么阔气,而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黑漆雕花双开门。 一颗巨大的、被雪压弯了的榕树,伫立在大门的右后方。 被雪压下来的枝条遮挡了绝大部分视野和光线,以至于整个大门显得有些阴暗。 他想起那封被划花了的入职通知书,内心依然忐忑。 【上班之前,请在距离上班时间xx分钟之内进入园区。】 拜伦维斯动物园8点开放,这是公众都知道的事,铁定不会搞错。 提前99分钟到,也就是6点21分之后到。 现在是早上6点01分,距离陈宴预计的上班时间,还有整整20分钟。 他安慰自己,来这么早,无论如何都不会迟到的! 第一天上班,心中很是紧张,陈宴不由回忆起关于这家动物园的信息。 根据他这些天了解到的: 拜伦维斯动物园本身没什么客流量,因为这个动物园不是对外开放的。 并不是“掏钱买票”,才能进入动物园参观。 而是“接受随机邀请”,才能得到进入动物园大门的门票。 是的,这家动物园的门票是看心情发放,目标完全随机,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收到邀请。 至于收到邀请之后来不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宴当初投简历的时候就知道,这家动物园的业务更偏向科研,而不是旅游。 他能进入动物园,则属于第三种情况——拥有拜伦维斯集团职员的身份。 拜伦维斯是个跨国集团,业务很广,偏向高端科技,旗下有很多分公司。 但具体到底是做什么的,陈宴就不知道了。 陈宴心想,拜伦维斯动物园不公开业务,多半是因为商业机密。 因为陈宴入职之前,就在拜伦维斯集团的保密协议上签过名字。 那商业机密具体是什么,等他进入园区,说不定就会有所触及。 他抬起头,天色已经亮了三分。 帝国冬日寒冷,清晨街道上的行人本就不多,再加上昨夜的暴雪,如果不是因为工作,几乎没人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 但出乎意料的是,公园的黑漆雕花大门前,竟然已经排起了队伍。 陈宴踩着积雪走近大门。 队伍最前方看起来像是一家三口,两个大人穿的很体面,肩上流油的貂绒,脚上发亮的长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 他们带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似乎和他们闹了别扭,怀里抱着个玩偶,低着头不说话。 接下来是一个传教士…… 嗯? 传教士!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僧侣衣袍,带着白色高帽, 手中拿着圣典,竟真是圣歌团的传教士! 传教士这种极端分子,竟然也能收到邀请! 陈宴对圣歌团的印象很差,因为他曾亲眼见过他们强行把孩子从父母身边带走。 站在传教士后面的,则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小流氓的年轻人。 亚楠老城区有很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通常十分懒惰,不肯去找一份正经工作,热衷于混日子,且能混一天就是一天。 当他看向年轻人的时候,年轻人正好也像他看了过来。 陈宴和他目光交接,后者触电一般立刻转过头去。 陈宴一愣,心中出现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好像认识我。’ 陈宴带着疑惑,看向队伍最后一个人。 他看到那人的侧脸,当时就惊了。 “卧槽,三叔!” 身材矮小的亚裔中年人一愣,扭过头来看到陈宴,一张丑脸笑开了花。 “嗨呀!扑街仔!你也来啦!” 这人竟是泰盛和在亚楠老城区分堂的堂主,介绍欧嘎米和糯米果来找陈宴的三叔! 艹!这狗逼老鬼!把老子害惨了! 陈宴心中大骂,但脸上依然带笑。 三叔不好招惹, 泰盛和也不是什么只会欺负普通市民的小黑帮。 平民和亚裔黑帮硬碰硬,下场基本上只有一个: 人间蒸发。 他迎了上去,心中警惕极了。 三叔在泰盛和,虽然只是个堂主,手底下没几个马仔,但依然有一定地位。 因为他会做生意,能给上面缴上保护费。 泰盛和的生意构成很复杂,除了那些实在见不得人的生意之外,他们的主要业务之一,是帮助偷渡者进入帝国。 做这种生意的人,被称为“蛇头”。 三叔就是亚楠市老城区最大的蛇头之一。 由于是完全不靠谱、且风险极大的生意,所以最后究竟能不能成,多半要靠蛇头的“良心”。 偷渡过程时有失败, 或者是被帝国国境线的巡警发现, 或者偶遇某些非正常事件,偷渡者们直接人没了。 具体过程发生了什么,只有蛇头知道。 陈宴当初走的正规程序,通过海关进入帝国,原本和三叔这样的人没有交集。 之所以认识三叔,是因为后来找房子的时候,三叔就是他那栋老公寓的中介。 像三叔这样的老移民们,垄断了某些和移民相关性极强的刚需行业: 中介、社会语言学校、按摩店、理发店、女支院、大火因馆…… 那些聪明的老流氓们,最明白自己的同胞需要什么。 老移民们中的某些人,甚至通过自己的积累,认识了一些在某些行业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帝国土着。 这一部分老移民的鼻子比狗还要灵敏,在自身拥有技能的新移民进入帝国之后,立刻就会被他们嗅到气息。 自身拥有技术的新移民,如果能付出一些代价,这些老移民就能够打通帝国土着的关系,搞来相关行业关联公司的《推荐信》。 帝国土着相当看重人脉,这导致《推荐信》的效力几乎等同于《入职通知书》。 但如果没有《推荐信》,即便有技术,由于语言不通等原因,新移民也只能在类似按摩馆这样的地方工作,拿一小时1个便士的工资,住着廉价的合租地下室。 甚至某些女性移民,由于自身的需求,会被诱拐到某些不正当的行业里去。 一旦进去,出来就难了。 三叔这样手里有些势力的蛇头,有一万种方法,让一个人,在一个见不得光的行业里干一辈子。 三叔本名梁岸生,是个某方面不太行的老光棍。 年轻人畏惧他的人脉,叫他三叔。 其实道上人大都叫他“老鬼”,因为三叔有时候做事很阴间,时不时就会阴别人一把。 三叔这样的老移民,掌握着很多社会资源, 陈宴这样的新移民,想要快速融入帝国社会,必定是绕不开他们的。 所以陈宴如今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装作无事发生。 “三叔,你接到邀请了啊!” 三叔眯着眼睛,蜡黄的脸上笑出一朵菊花来: “是啊,运气好,也正好出来见见世面,听说这动物园有很多奇珍异兽,咱以前是见都没见过呐!” 前面的帝国人听到了两人的谈话,除了小流氓之外,其他人都扭过头对两人打量一番,那眼神像极了在打量两只猴子。 陈宴和三叔早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所以完全不在意,该说说该笑笑。 三叔知道陈宴会来这里工作——这是陈宴来到帝国之后吃的第一个亏: 当初三叔找到陈宴,跟陈宴聊房产的时候,以极其亲切的姿态获取了陈宴的信任,并获得了陈宴的一部分身份信息。 所以三叔知道陈宴要来拜伦维斯动物园上班。 在牺牲了一部分身份信息作为代价的同时,陈宴也获得了相对应的好处: 三叔介绍他融入了亚楠市的老移民圈子,虽然都是些老油条,但平时有事互相帮忙,给陈宴省了不少麻烦。 陈宴想起了什么,凑近三叔身边,低声说: “对了,三叔,欧嘎米和糯米果已经安顿下来了。” 三叔一愣。 “谁?你记错了,我不认识这两个人啊?” 陈宴脸色逐渐难看。 三叔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做出一副貌似不在乎的姿态。 “扑街仔,你可不要被骗了,我名气大,有人就会打着我的名号骗人。” 第14章 老鬼梁岸生 陈宴因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愣住了。 欧嘎米和糯米果是在骗他? 可他们明明拿着三叔的亲笔纸条…… 想到这个,陈宴把手放在兜里。 那张纸条还在。 他将纸条递到三叔面前。 三叔看着纸条上那扭曲的“沃克街33号”几个大字,顿时皱起眉头。 “这的确是我写的字条,可我不认识什么欧嘎米啊。” 他拍了拍陈宴的肩膀。 “这名字听着像个樱国人,扑街仔,你可知道樱国人做事最没底线了,前一秒跟你称兄道弟,后一秒可能就要捅你刀子。” “我老实跟你讲,樱国人的生意,连我都不敢做的啦!” 三叔语气里带着警告,以及一些几乎听不出的家乡口音。 “你可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陈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三叔嘴角勾起,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是遇到了麻烦,跟三叔说,三叔帮你解决。” 在陈宴耳朵里,三叔的话被自动翻译成了: ‘年轻人就是不行。 你看看,你又把事情搞砸了,还得让叔给你擦屁股。 不过没关系,叔做的就是这个生意。 赶紧掏钱。 或者把你那间公寓抵了。 或者能签卖身契,就更好了。 等一切到位,叔帮你摆平一切……如果叔心情好的话。’ 陈宴不完全相信三叔,对欧嘎米和糯米果也警惕起来。 新移民在当地没有根基,没有家人,朋友也是稀少。 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好的,就要更加谨慎。 “三叔,我心里有数。” 三叔笑了笑,不说那么多。 他是钓鱼的高手,知道该怎么让鱼儿上钩。 此时,站在队伍最前方,传教士面前的那一家人,似乎起了争执。 “薇薇安,把那只玩具扔掉,它已经破了,妈妈给你买更好的。” 身材高挑的女人,注视着女孩怀中抱着的棕色玩具熊,眼神里似乎带着恐惧。 “我不想那么做,妈妈。” 女孩咧着嘴,对着女人比了个鬼脸。 女人气的浑身发抖,向玩具熊伸出手来,用克制的声音说: “如果你不丢掉它,我就要把它撕掉。” 女孩脸色平静的回应女人: “如果你撕掉我的玩具熊,我就撕掉你。” 女人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女孩另一边的男人,把手放在女孩的肩膀上。 “薇薇安,不能和你妈妈那么说话,她毕竟是……你母亲。” 男人的话似乎更有说服力,女孩低下头,低声说:“知道了,爸爸。”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我们今天去动物园,你可以近距离观察那些……活着的生命。”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言辞。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考虑买下他们。” 女孩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光。 “它们可以陪我玩吗?就像玩具们一样?” 男人僵硬的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扭曲,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女孩的要求: “如果你不再惹你妈妈生气的话,它们当然可以陪你玩。” 女孩还想说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异端。” 女孩扭过头,只见带着白色高帽的传教士,正用充血的眼珠子盯着她。 传教士的年龄不小了,头发虽然没有变白,但脸上的皮肤已经起了褶皱。 褶皱如同沟壑一般爬满了整张面孔,极其深重的黑眼圈包裹着遍布血丝的眼睛,神经质的眼神证明着他精神的异常。 这似乎是个……疯子? 女孩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面孔,明显慌了,心中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畏惧,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传教士背后的小流氓也被那沙哑的“异端”二字吓得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他后退了一步,身体有些僵硬,向后快速瞟了一眼陈宴,很快又扭过头去,向前走了两步。 他似乎像是在躲着陈宴。 三叔看出了小流氓的异常行为,低声问陈宴: “这家伙好像很怕你,你认识他?” 陈宴只感觉莫名其妙——对这个年轻人,他还真是有很熟悉的感觉。 他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却感觉年轻人很熟悉, 好像在哪见过? 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这个人。” 一小队人很快开始检票。 检票员是个木讷的大叔,脸上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像个木头人。 帝国有许多这样的人,大多是上班上麻木了。 陈宴其实是很疑惑的, 动物园明明8点上班, 怎么现在才不到7点,检票员就上班了? 陈宴原本想跟这个新同事搭话,顺便问问老虎区怎么走。 可一看到新同事僵硬而面无血色的脸,他内心就感觉很奇怪,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上班太早的原因,检票员同事顶着黑眼圈,脸庞看起来很苍白,没有血色。 陈宴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怪味,像是发馊的袜子混合着浓烈的汗味,被掩盖在衣服下面。 那味道扩散的范围并不大,但足够刺鼻。 陈宴没有票,但检票员依然放行了。 他似乎认识陈宴。 也许是上面已经跟检票员交代过? 真是奇怪的同事。 陈宴走在最后,掐着时间点,终于在距离上班前99分钟之内,进入了拜伦维斯动物园。 进入主园区,视野开阔起来,但可视距离并不远。 因为每天早上这个时候,亚楠市全市蒸汽公车同时启动, 蒸汽机中煤炭燃烧冒出的黑烟,会在短时间内覆盖整个市区的天空,让整个城市看起来灰蒙蒙一片,像是被灰尘覆盖了一般。 一行人进入园区,但并没有导游出现,陈宴也看不到有类似园区指南的导游板。 正在他们面面相觑时,不远处响起了广播的声音。 “各位游客请注意,老虎区发现了动物逃脱事件,请各位不要惊慌,向雾气最浓厚的方向前进,并不要左转。” 老虎出逃了! 陈宴有点懵,他实在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了这种事。 游客们的情绪也因此激动起来,他们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发出了帝国人独有的咒骂声。 陈宴扭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三叔,脑袋里却忽然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向雾气最浓厚的方向前进,并不要左转。’ ‘这句话,像极了之前纸条杀人狂留下那些字条上的要求。’ 第15章 规则一:不要左转 陈宴陷入沉思中时,其他游客已经因恐慌而乱了套。 尤其是一家三口中的男人。 “该死的!我要去投诉他们!” 他大声骂着脏话,并指着女人,说: “拜伦维斯拿着帝国的钱盖了这座动物园,而我是帝国的纳税人,我有权利享受到拜伦维斯的服务,而不是站在这里等着被老虎吃掉!” 女人似乎有些畏惧男人,一个劲的点头,语气很弱:“我们离开!” 女孩一只手拉着男人,用阴森的眼神盯着女人。 一家三口没有理会其他人,向左拐了个弯,向动物园大门处走去。 陈宴有些慌张,他是即将上任的老虎区饲养员,而现在,老虎区的老虎越狱了…… 一旦老虎伤了人,甚至吃了人肉,它就会知道人肉的味道。 即便能把它抓回来,从今往后,在它眼里,陈宴就是食物,而不是类似同伴的存在。 这对陈宴未来的工作会造成相当大的麻烦。 如果工作做不好,签证就会受影响。 如果雇主签证到期之后不能续签,他就要被驱逐出境了! “淦……” 陈宴咬了咬牙,决定寻找那只老虎。 他是动物医学的专业人士,辅修有针对大型猛兽的专业课程, 即便遇上了那只老虎,他也有办法让老虎安静下来。 这一切,建立在越狱的老虎只有一只的基础上…… 陈宴定了定神。 应该只有一只才对。 拜伦维斯不是那种正常的大型动物园,没必要花大价钱去建立一座成建制的老虎饲养场地。 按照帝国的标准,拜伦维斯动物园圈养一只老虎,或者老虎的亚种,就已经是极限了。 他扭过头,想跟三叔交代什么,却一眼看到三叔欲言又止的样子。 三叔见陈宴看向他,便伸手握住陈宴的胳膊,来到陈宴近前,口臭气喷了陈宴一脸: “扑街仔,你知道昨天出的事不?” 陈宴忍着那股腐臭气,摇了摇头。 “嗯……就是卖生肉的阿九公,前天晚上看到了类似老虎的大型猛兽……” 陈宴睁大了眼睛。 “在哪里?” “就在下城区的脏街!距离你那公寓不远!” 脏街是亚裔黑户和新移民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有泰盛和在亚楠市最大的舵口,也有大量生产安全不过关的廉价商品,和亚裔自家种出来的超低价蔬菜水果。 脏街,是亚裔在亚楠市的聚集地。 陈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脏街怎么可能出现猛兽呢? 脏街即便再怎么混乱,也是亚楠市的城区……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即便是不怎么管事的下城区警务处,也不可能放任大型猛兽进入居民区。 何况是脏街那种人口密度很大的地方……” 三叔冷笑一声。 “哈,咱们当时都是这么想的,直到有穿警服的白皮,在阿九公的生肉铺子后面,脏街的暗巷里,发现了两具尸体。” “……”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不成样子了,我当时还被传唤去看了照片,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吃了!” “是什么……” “要么是狼,要么就是老虎!我以前在老家山上见过那样的尸体!” 陈宴看着三叔。 三叔看了看远处弥漫着的雾霾。 “是两个可怜的白水州仔,来了脏街刚刚一个月,擦了一个月盘子,刚刚发了工资,晚上出来寻点乐子,没想到就遇到了这种事……” 三叔把目光收了回来,注视着陈宴的眼睛。 “扑街仔,你说……那老虎会不会早就跑出去了。” 陈宴知道,三叔其实问的是:动物园里的广播,播报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犹豫之间,广播声再次响起。 “老虎区的动物逃脱事件发生在前天上午。” 陈宴和三叔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惊恐的目光。 今天是12月1日。 也就是说,老虎在11月29日上午,已经从动物园逃脱了。 整整两天没有找到! 广播还在继续着。 “请各单位注意,园区猎人已经出动,请诸位不要接触猎人的目光。” 广播声回响在动物园里,配合着阴冷早晨的冰凉雾气,让陈宴感觉身边的温度下降了很多。 ‘请不要接触猎人的目光。’ 陈宴神色凛然,下意识的想到,这或许又是一条要求——和纸条上那些奇怪的要求一样,一旦违反,就会产生难以预料后果的要求! 不过……猎人? 动物出逃了,不应该让园区警卫去处理吗? 猎人又是什么?是处理麻烦事的外包机构吗? 陈宴入职之前,从没想到过,拜伦维斯那么大一个跨国公司,会使用非本集团的外包业务。 其他人也听到了广播的内容。 传教士神经兮兮的看了一眼四周,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本书,照着书本上的文字神神叨叨的念了起来。 没人能听懂他到底念的什么。 小流氓茫然无措,站在传教士身边,没有立刻想要逃出动物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是此时,一家三口骂骂咧咧的走了回来。 “该死的!该死的!大门到底在哪?” 男人揪住女人的头发,这粗暴的动作让女人的衣服变得凌乱起来。 “你连大门都看不到吗?啊?啊!” 看不到大门? 陈宴愕然,看向三人背后——动物园的大门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甚至不超过十步的距离。 但他们完全不像是演戏……他们是真的看不到动物园的大门了! 他看着他们反常的样子,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之前的第一条广播: “各位游客请注意,老虎区发现了动物逃脱事件,请各位不要惊慌,向雾气最浓厚的方向前进,并不要左转。” 陈宴下意识的向下看去。 在看到他们的脚时,他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三人的脚像是骨折了一般,向左扭曲了90度! 他们的的确确是在前进。 但他们脚尖指向的方向,注定了他们只能向左走。 陈宴想起来什么,抬起头来,看了看动物园的大门,又看了看自己的位置—— 自己在大门的右边。 也就是说, 从自己的位置,到动物园的大门, 需要左转,才能走到。 刚才那一家子,是左转之后,才去到动物园门口的。 第一条广播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 “各位游客请注意,老虎区发现了动物逃脱事件,请各位不要惊慌,向雾气最浓厚的方向前进,并不要左转。” 那一家子违反了广播里的规则。 他们左转了。 这一刻,陈宴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广播的内容,真的和纸条杀人犯那些纸条上的内容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要不按照广播\/纸条上的要求行动,就会产生可怕的后果。 他再次看向他们扭曲畸形、和身体正面程90度的脚掌。 他内心有巨大的疑惑,不知道这诡异的情况是如何产生的。 为什么他们违反了规则,就会产生这样可怕的后果呢? 这种现象是超自然的,是完全不符合陈宴以往世界观的,也是完全不可理解的…… 那些规则,是在以什么样的方式,在发挥作用呢? “……向雾气最浓厚的方向前进,并不要左转。” 不要左转…… 不然……就只能左转! 这该死的广播,难道是那个变态纸条杀人狂在播报吗?! 巨大的恐惧感降临,陈宴瞪大了眼睛,浑身肌肉紧绷, 一时之间脑袋里空白一片,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不能左转,意味着没办法到达动物园的大门——他如今只能往动物园里面走! 如果左转前往动物园大门,就会变得和那一家三口一样,不但脚掌会向左骨折90度,而且连大门都看不到了! 正在思考中的陈宴,被一阵巨大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一家三口在原地打转,吵闹声越来越大。 男人脾气越来越暴躁,不住向女人发着脾气。 女人越来越狼狈,连脖子上的首饰都被男人揪断了,金珠子掉了一地,脸上的妆也花了,嘴角流着血。 小女孩看着“母亲”狼狈的样子,开心的哈哈大笑。 女人十分生气,一把夺过女孩手中的小熊,将小熊的脑袋撕了下来。 女孩的大笑声戛然而止。 第16章 规则二:不要接触猎人的目光 女孩眼神直勾勾盯着被撕成两半的小熊,忽然抬起头来。 “咔咔咔!” 女孩的脚掌发出骨骼碰撞摩擦的声音,两只向左的脚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陈宴看到她身上发生的异常,瞳孔骤然缩小,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 女孩打破了广播里的规则! 紧接着,女孩面无表情的朝女人走了过去。 女人被女孩的眼神吓住了,转身就逃。 可她两只脚掌都向左偏,跑路也只能向左拐弯,怎么跑得过直线行走的女孩呢? 女孩追上了女人。 她抓住她的胳膊,然后用力一扯。 尖叫声快要刺破耳膜,大片的鲜血刺激着旁观者们的神经,女孩口中狂乱的笑声愈发扭曲…… 只有男人的求饶声没有变过。 “薇薇安,放过你妈妈!我可以再给你买一只小熊!” 女孩背对着陈宴,陈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沙哑起来,已经不像是一个小女孩能发出的声音。 “我要真的!” 她指着动物园内。 “我要真正的熊!” 男人不断点头:“我都给你!放过你妈妈!” 女孩看了看男人,又扭头看了看女人。 在男人的期盼中,女孩发出一声难听的笑。 “不要!” 鲜血四溅。 陈宴不想继续看下去,向左迈出一步,下意识就想逃。 可他左脚还没落地,就被三叔一把抓住手臂。 陈宴猛地一下子反应过来,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能左转! 他看向三叔。 三叔还算镇定,但瞳孔深处依然能看得到被隐藏起来的惊惧。 “向浓雾里走,不能左拐。” 三叔重复着第一条广播里的规则。 “要么直行,要么右拐,千万不能左拐!” “还有……不要接触猎人的目光!” 这是第二条广播里的规则! 三叔知道【违反规则就会出现恶果】这件事! 陈宴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一件事——消息灵通的三叔,说不定有关这件事的内情。 陈宴还未说话,身边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请带我一起!” 他扭头一看,是之前那个眼神躲闪的小流氓。 小流氓满脸慌张,显然也被陷入疯狂的小女孩吓怕了。 他看着三叔,表情哀求,似乎听到了刚才三叔说的话。 陈宴瞬间明白,小流氓能听懂一部分亚裔的语言。 他听到了三叔的话,或许没有全部听懂,但足够他判断出:三叔知道内情,或许有办法解决当下的困境。 三叔眼神闪烁,用一口带着浓重异乡口音的帝国话回答他: “走,这地方邪乎,咱们一起,路上有个照应。” 小流氓感激的点了点头。 三叔指着右前方、浓雾最厚的位置: “你走最前面。” 小流氓感激的表情凝结在了脸上。 他身形只顿了一下,就低下头,几步来到陈宴和三叔前面,开始向三叔指向的方向走。 陈宴还没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一声怒喝。 “异端!” 是那个圣歌团的传教士! 陈宴一抬头,只见传教士已经来到小女孩身后,左手拿着书本,右手竟然闪着一团光! 陈宴呆呆的看着那团光,一时之间竟忘了令人作呕血腥臭味。 此时此刻,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超自然的力量。 一念之间,传教士手中的圣光已经落在小女孩后脑勺上。 小女孩被他打的猛地低了一下头。 成了?! 陈宴、三叔和小流氓一起张大了嘴巴。 圣歌团真的拥有驱除邪魔的力量! 下一刻,小女孩扭过头来——脑袋向后旋转180度,脊椎扭曲颅骨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声,听的人汗毛直立。 她的脸已经腐烂,如沼泽一般冒着深青色的气泡,两边嘴角裂到了耳根,眼球中没了瞳孔,只剩眼白。 她到底是什么?! “你也想被我撕烂吗。” 她对传教士说着话,已经变成了爪子的手也伸了出来。 传教士仓皇之下想要躲避,向后大退一步,但依然被女孩抓到了胸前的衣服。 自脖颈到腹部的衣服一瞬间成了碎片,传教士姿态狼狈的向陈宴这边逃了过来。 之所以向陈宴这边逃,并不是因为想跟众人汇合,而只是不能向左转而已。 “异端太过强大!我们需要更多圣光的援助!” 他用大义凛然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后飞快逃窜,眨眼就跑到了小流氓前方。 小流氓眼神一闪,心中庆幸,有这么个替死鬼帮他探路了! 四人向迷雾深处跑去,片刻之间,耳边男人的讨饶声和女孩的笑声逐渐远去。 —— —— 拜伦维斯动物园的碎石路仿佛没有尽头。 迷雾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兽吼声,陈宴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动物的声音。 即便他已经取得了帝国动物医学专业的学位。 四人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类似公交站的地方。 “这是园内巴士的停靠站。” 陈宴指着头顶的电缆。 拜伦维斯集团有钱的很,已经为动物园园区装上了电动观光车。 传教士用训斥的音调,生硬的打断了陈宴的话:“这是哪里,并不重要。” 他转而看向三叔,露出恭敬的神色:“如果我没猜错,您应当是德高望重的长老,我想请教您……” 他用上了敬语。 三叔没理会他,甚至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就拉着陈宴到了一边。 小流氓想跟着,但被三叔喝止了。 “扑街仔啊。” 三叔脱口而出的是家乡话——带着更加浓重口音的家乡话。 小流氓愣了一下,脸色起了明显的变化。 他听不懂。 三叔看着陈宴的眼睛,像是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什么来。 “按理说,你入职的时候,拜伦维斯应该会给你发一部电话。” 三叔用手比划着。 “跟咱们平常用的摇铃电话不一样,就和一块小方砖面包一样,跟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电话机。” 他这么一说,陈宴便想起来,当初发给他的《入职通知书》里有这么一句: 《拜伦维斯动物园不存在xxx,如果您遇到了,请xxx(模糊不清),并在第一时间用动物园官方发放的手机,和xxx(模糊不清)联系。》 手机……陈宴根本就没见到! 手机没在信封里! 更有可能的是,当初纸条杀人狂修改他的入职通知书时,连同手机一起拿走了! 三叔眼神里带着期盼。 “你是工作人员,拿着那个电话跟他们沟通一下,就会有人带咱们出去了。” 陈宴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三叔。 “手机……我拉家里了。” 三叔一下子气急,“嘿”了一声,狠狠拍了下大腿,骂了声“扑街仔”。 陈宴试探着问:“三叔知道这间动物园里的事?” 连“入职通知书和手机一起发放”这件事都知道…… 三叔必定还知道更多事。 第17章 索拉尔 “别说这小小的动物园了,帝国这地方本身就邪乎。” 三叔伸手往黑色的皮坎肩里摸了摸,却没有摸出烟来。 想来是忘了带。 没有烟抽,三叔明显有些烦躁,舔了舔嘴唇,又骂了一句: “真他妈邪乎,这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人变成怪物这样的事,可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拙劣的话术让陈宴立刻明白,他在转移话题。 三叔不想聊自己知道的那些秘密。 这老东西不想说的事情,陈宴知道自己也必定问不出来,就不再追问,而是听三叔接着说了下去。 “扑街仔,如果你在社会上混的时间够长,就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一些奇怪的、不可理解的、仿佛是梦境一样的怪事。” 三叔说话间,从天而降的雪花大了起来。 漫天雪花铺天盖地的下着,四人哆哆嗦嗦的躲避在站台之内,已然失去五米之外的视野了。 地面上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累着,片刻之间已没过脚踝,且还在以加速的势头上涨着。 这样的路面,是没有办法快速移动的。 一旦离开站台,身形暴露在风雪当中,就要面临随时身体失温的风险。 一旦发生失温,人体热量流失大于热量补给,造成人体核心区温度降低,并产生寒颤、心肺功能衰竭等症状,甚至最终造成死亡…… 沃德法克州位于帝国北部,本就严寒。 每年冬天,下城区因失温而导致的死亡,并不在少数。 而且,如果身形暴露在车站之外的雪地里,被已经变成怪物的小女孩发现的几率,也会变大。 他们都明白,自己的视野不超过五米,但怪物小女孩的视野却不一定只有五米。 四人被困在站台里了。 好在站台有玻璃顶棚,能够抵挡一部分积雪,让四人不至于被大雪掩埋。 三叔和陈宴说着家乡话,也不怕传教士也小流氓偷听。 “嗯……大概十年前的时候,帝国还没开放新移民,我还没进泰盛和的堂口…… 那时候,我还在沃德法克州最西边的码头上……” 此时还未7点,动物园碎石路两边的街灯还没有熄灭,三叔就着昏黄的路灯灯光,诉说着陈宴从未知道的故事。 十年前,三叔三十多岁,年富力强。 那时帝国虽未开放移民,但海运时代的大势头已经显露,码头工人成了帝国底层民众最赚钱的职业之一。 三叔当时刚刚来到帝国,帝国语连简单的交流都做不到,只能在码头上帮忙搬运货物,干些操纵简单机械的体力活。 那时候,三叔有个同事,干活比实在,但沉默寡言,整天不跟人交流。 那是个帝国人。 帝国人一般不做苦工,因为他们享受帝国的社会福利保障,即便不做工,也有帝国兜底。 起码饿不死。 但那金发碧眼的同事不但出来做工,还一个人做两份工,可以说是十分卖力了。 他卖力做工,钱却没多挣。 在跑船的船老板眼里,这只是一个踏实的员工而已,即便多做工,也只是尽了本分,做了本职工作,不需要多发工资。 三叔那时候初来乍到,语言不通,又不认识人,整天挨其他码头工人的欺负。 其他码头工人,大都是亚裔。 也有少数黑皮,但总体上以亚裔居多。 十年前那个时候,欺负亚裔最恨的,就是亚裔同族人。 这沉默寡言的同事是个热心肠,时长对三叔施以援手。 欺负三叔的同族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怕帝国的白皮。 看见三叔有帝国白皮在保,时间一长,也就作罢,顶多私下里骂三叔一句兔爷。 “那时候我感觉,嘿,这人真他妈的不赖。” 三叔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惧色。 “真他妈不赖啊……” 那同事叫索拉尔,具体姓什么,他没说,三叔也没问——三叔那时候只知道帝国人有名,不知道名字后面还有姓。 索拉尔不但帮三叔在码头站稳了脚跟,还成为了三叔的帝国语老师。 他教的认真,三叔这人也踏实肯学,不过八年功夫,三叔竟然已经能流利和普通的帝国人对话了。 虽然带着些口音……非帝国本土的人,谁还不带点本族口音呢? 即便是帝国偏远地区的农村,也有和大城市完全不同的口音呢。 那个时代,亚裔但凡会说几句帝国话,可就厉害极了——不但能和跑船的船商谈单子,自己接活,自己当老板。 不必再通过中介,被中介克扣大部分工资。 还能进入帝国的大城市,通过自身掌握的技能,得到比码头工人好得多的工作岗位。 三叔不但还会说帝国话,在索拉尔的帮助下,甚至还精通帝国本土的大部分俚语。 这可就不得了了。 和正常踏实肯干的亚裔不一样,三叔这人不踏实,有了些钱,就爱干投机倒把的事。 有次做生意,少了人家的货,被帝国本土黑帮当场砍断了三根手指。 到了后来,三叔的生意还是做成了。 他参与了泰盛和的崛起,在帮派里混的风生水起,短短一年之内,名声地位女人,什么都有了…… 取得成就之后,三叔念着旧情,回去找索拉尔。 当年欺负三叔的人,还在码头上做苦力,见了穿着阔气,叼着雪茄的三叔,对着三叔点头哈腰,竟认不出三叔来了。 “那天我记得清楚的很,我到了码头上,工人们说索拉尔今天没上工,要我去工人宿舍找他。” 三叔在工人宿舍后面的暗巷里找到了索拉尔。 那时候,索拉尔趴在一个人身上,整个暗巷里回响着咀嚼的声音。 “当时是上午十点,工人们都去上工了,宿舍区安静的很,我听得很清楚,直到现在,那些声音依然会在我午夜梦回时出现在我耳边。” 三叔模仿着。 “咔嚓,咔嚓。” “索拉尔在啃噬那具尸体。” “他抬起头来,已经面目全非,他变成了类似腐烂尸体一样的怪物,像极了某些恐怖小说里描写的活尸……” 第18章 雪中 三叔烦躁的再次摸了摸皮坎肩。 依然没有摸到烟。 他用笑容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索拉尔变成了什么呢。” 他似乎并不想回答,也不愿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吓疯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帝国境内的超自然现象。” “索拉尔好像不认识我了,他呆呆的看了我一眼,又俯下身去啃噬尸体。” “我当时懵了……我竟然走了上去!” “哈哈。” 三叔舔了舔嘴唇,眼神里分明只有恐惧。 “那地上躺着的,并不是什么尸体,而是和索拉尔相似的活尸!” “你分辨不出两具活尸之间有什么分别,你明白吗? 我的意思是说,活尸都是很像的,皮肤腐烂或是风干,没有鼻子,肌肉枯萎,瞳孔里没有瞳仁,只有眼白……” 三叔停顿了一下,稍微摇摆了一下脑袋,停下了这样的描述。 “换句话说,索拉尔在啃噬同类。” 三叔肯定道。 “他成了怪物。” 他话锋一转。 “就像那个小女孩一样……都是怪物,但明显种类不同。” 三叔拍了拍早已眼神直了的陈宴的肩膀。 “你问我知不知道这间动物园里的事。” “我知道,当然知道一些, 我已经在这里混了十年,我听闻过无数有关拜伦维斯动物园的传闻, 我大概知道这间动物园里有什么。“ 他看了一眼浓雾深处。 “也大概知道拜伦维斯到底是做什么的。” 三叔有点紧张,并闻了闻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残留的烟味。 他的两根指头蜡黄,那是被大量香烟烟头染上去的颜色。 淡淡的、带着男人汗臭味的烟味刺激了三叔的神经,让他清醒了一些。 “但有些事情是你不能知道的,扑街仔,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不该接触到那些事。” 他重复着重强调道。 “运气较好的普通人。” “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接触到了帝国的另一面你会很快明白,这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样子。” “除此之外。” 三叔指着公交站侧面的某个位置。 “现在,你能做的,就是跟你的上司,或者同事,打个电话,让他把我们接出去。” 陈宴朝三叔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公交站右边,落地站牌的右后方,竟伫立着一座公共电话亭。 落地公交站牌挡住了陈宴的大部分视线,暴雪遮掩了公交站牌视线之外那可怜的一角。 三叔是怎么看到公共电话亭的? 或许是他眼神足够刁钻。 或许是他曾经来过? 陈宴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能猜测,三叔没有打电话通过自己的人脉求助,或许是因为三叔知道: 只有给动物园的管理人员打电话,才能获得援助。 三叔必定知道更多的事,但他明显不想多说。 陈宴没有回应三叔的要求,他暂时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 他只知道,动物园里一定存在有更多未知的【规则】。 如果他触发了这些规则,或是不经意间违反了【规则】,所引发的后果是未知的。 也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所无法承受的。 “叔,这地方邪乎,我不敢。” 他直说了。 三叔又一拍大腿,暴脾气直接就上来了。 “看你那出息!能干成啥事!扑街!” 三叔骂着陈宴,气急败坏。 陈宴不在乎那些辱骂,嘿嘿笑了两声: “要不这样,我把动物园管理人员的电话号码给你,你去打,怎么样?” 三叔一下子哑了火。 陈宴了然。 果然如此。 三叔也不敢去碰那间电话亭!所以才非得要他去打电话! 陈宴又嘿嘿一笑。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管理人员的电话号码】!” 三叔大怒:“死扑街!你xx……” 两人的冲突引起了小流氓和传教士的注意,他们靠近两人,小流氓用压低了声音的帝国话说: “冷静!现在发生冲突,对谁都没好处!” 三叔直接指着陈宴,用帝国话说: “他是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他有办法帮我们离开这鬼地方!” 小流氓和传教士的眼神一齐看向陈宴。 陈宴脸色一僵,没想到三叔能翻脸翻的这么快。 三叔指着电话亭:“只要他一个电话,咱们就全都能得救了! 拜伦维斯对自己人一向不错,不会那么容易让自己的员工死在园区里!” 传教士拿起书本,看向陈宴,用教堂里祈祷的音调说:“这位先生,请你帮帮忙。” 小流氓看向陈宴的眼神阴鸷起来,一只手插在兜里,仿佛在摸索着什么。 三叔看向陈宴,脸色愈发不耐。 “去!打电话!” 他脸上丝毫没了之前的和蔼,语气也完全不像长辈对后备。 他瞳孔里充斥的不耐之下,是一丁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迷茫。 陈宴也感觉三叔有点不对劲,面前的三叔和他印象中不一样。 正常的三叔城府很深,不可能做出这种低级的翻脸举动。 三叔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 “动物园专线不用拨号,只要拿起来,就能接通电话!” 甚至连音调都发生了变化,仿佛诉说这句话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的存在。 陈宴脑袋里一瞬间浮现出一个想法:说出这句话的,不是三叔,而是另外的东西! 暴风雪更大了,公交车站外的视野被缩短到了3米之内。 小流氓盯着陈宴,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折叠的水果刀。 那刀上带着褐色的锈,不知是否沾染过血迹。 三叔的面容变得枯槁,整张脸仿佛笼罩着一层黑气,一步一步接近陈宴。 紧张到了极点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清脆铃声打破。 “叮铃铃……” 连呼啸的暴风雪都不能遮盖的电话铃声,从公共电话亭里响了起来! 公共电话亭里的电话,自动响了。 陈宴扫视三人一眼,转身向电话亭走去。 公共电话亭的玻璃门被打开,陈宴走了进去。 “嘭。” 玻璃门被关上了。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陈宴盯着电话,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暴风雪中又传来了别的声音。 “啦啦啦~~~” 浓重的血腥臭味连暴风雪都不能掩盖! “你们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扭曲的声音从暴风雪深处传来,入耳时已若隐若现,仿佛平时愣神时的呓语。 是那个怪物小女孩! 陈宴立刻转身,想要开门逃命,可无论他怎么扭动电话亭的门把手,那门把手都像是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啦啦啦~” 暴风雪中出现了小小一个黑影。 陈宴眼睁睁看着三叔、小流氓和传教士三人身形狼狈的窜入暴风雪中,迈过齐膝深的积雪,向动物园更深处艰难前进。 “我的小熊啊,你们在哪里?” 小女孩的身影越来越近,电话铃声也愈发急促。 陈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或许,是电话铃声,引来了小女孩。 他深呼吸一口气,拿起了电话。 第19章 规则三:公共电话亭是安全屋 一声接通提示音响起,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听起来极其不耐烦的男子的声音。 “喂喂!是那个乱闯祸的新人吗?你真是绝了!让你提前13分钟来,你他妈直接提前了一个多小时!我真是服气了!” 什……什么…… 被划花的入职通知书上,《上班之前,请在距离上班时间xx分钟之内进入园区》。 那个xx,其实是13吗…… 陈宴顾不得思考这个,眼神直勾勾盯着暴雪中的不速之客。 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近,身形越来越清晰,陈宴的头发也随着小女孩的靠近而逐渐竖起来了。 暴雪中,小女孩的阴影像是有许多条手臂。 她变成了什么? 电话里的声音烦躁极了。 “你这个蠢……罢了,罢了,谁还没个当新人的时候呢?” 电话里那人完全是在自我安慰。 “我当年刚刚成为新人的时候,比你蠢太多了!” 陈宴从男子的话中听出了另外的意思,直截了当的说: “如果我没救了,您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废话,不是吗?” 陈宴内心忐忑不安,因为他也没办法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男子发出一声怪叫,语气里带着惊喜。 “咦!这次的新人竟然是带着脑子上班的!” “作为对你带着脑子上班的奖励,告诉你一个惊喜: 公共电话亭是我们的安全屋,只要进入公共电话亭,就会获得百分百生命安全的加成!” “恭喜!你现在安全了!” 陈宴看着暴雪中越来越近的怪物,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立刻追问道: “【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安全屋】,这也是一条规则吗?” 电话那边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一秒钟后。 “是的,陈先生,你又猜对了。” 电话那边男子的语气发生了莫名的变化。 “你真的让我很意外,陈先生,在最近几年来的新人里,你是最棒的了。” 陈宴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回应他的“赞美”。 因为,小女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陈宴的视野之内。 她身上长着两双手臂,一双长,一双短。 短的是她自己的手臂。 长的手臂没有衣袖遮掩,完全暴露在暴风雪中。 那是被撕碎的女人的手臂。 陈宴耳边传来混合着电流声的男子声音,那语气里带着七分嘲弄,三分悲凉。 “看看,看看,陈先生,这就是【污血】腐败之后的造物,看看她多丑陋,看看她多凄惨……” 污血? 那是什么东西? “你很惊讶吗,陈先生。” “这和你原本认识的世界不一样吗,陈先生。” 电话中的电流出现了紊乱,发出“哔哔”的响声。 “电流出现了紊乱,因为【污血】腐败之后的生物体内,会产生混乱的生物电磁场。” “这种磁场会扰乱电流,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截断电流。” “顺带一提,这是科学,而不是【规则】。” 陈宴死死盯着暴雪中的小女孩,声音低沉到自己几乎听不见。 “在这样的非自然怪物面前提及科学,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呢。”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并没有更多的话语出现。 陈宴的注意力依然在小女孩身上。 她在距离公交站台正前方不到3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她上半身沾满血污,似乎体温很高的样子,雪花落在她身上的一瞬间就被蒸发了。 蒸发而成的水雾接触空气,立刻被暴风雪吹得无影无踪。 她的皮肤产生了溃烂,由于她距离足够近的原因,陈宴甚至能够看到她溃烂皮肤之下的蛆虫。 她变成了什么? 陈宴内心的疑问被无限扩大。 即便电话里的男人已经承认过,【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安全屋】是一条规则,他也依然不敢发出声音, 但小女孩已经成功抵抗过规则—— 在动物园大门口的时候,她因违反了【不能左转】的规则,而受到了惩罚。 接着,又通过自己的“力量”,抵抗了规则的惩罚——使自己的脚掌恢复正常,并重新获得了视野。 “有些东西……有些即将腐败的东西,会超脱【规则】的束缚。” 电话里的男子发出了声音,那细微沙哑电流声的每一次跳动,都刺激着陈宴的神经。 陈宴看到,女孩正在腐败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 她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没有找到。 她是在寻找逃走的陈宴一行四人吗? 电话中再次传来男子带着电流的声音。 “【腐败物】会逐渐失去理智,只知道追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陈先生,你猜,这女孩在寻找什么?” 女孩左顾右盼,始终看不到自己寻找的东西。 她脸上的迷茫渐渐被愤怒和急躁所取代,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后迎来爆发。 “啊!!!” 她发出一声尖叫,漫天暴雪为之凝滞。 电话里传来男子惊讶的声音。 “咦?这女孩身体里的,竟然是【月之眷族】的【污血】呢!”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扭曲的兴奋。 “陈先生,请见证这一切! 【月神】挑选眷族的标准,可是苛刻的很,一般情况下,是见不到【月之眷族】的。” 陈宴明显感觉到,男子把类似“今天让你开开眼”之类的话给隐藏起来了。 其实不用电话里的男子多说,陈宴已经看呆了。 公共电话亭外,暴风雪已经停下。 不是停止下落,而是完完全全的静止——漫天暴雪,静止在了半空之中! 紧接着,暴雪向上轻轻飘浮,开始回归高空。 半空中的暴雪向天际飞去,满地堆积的鹅毛大雪散成无尽雪花,紧跟着漫天的暴雪,向回归的方向不断上升…… 就像是倒悬向填空之上的、雪花形成的瀑布。 女孩迈开步子,向道路尽头狂奔,眨眼间消失在上升的雪瀑之中。 “陈先生,面前你所见的‘神迹’,便是女孩为这一小片空间制定的【规则】。” “玩弄空间类的规则,可是【月之眷族】的强项呢。” “即便这小女孩体内【污血】的强度很低…… 嗯…… 【腐败】发生之后,【污血】的强度因【腐败】而加强了, 现在的强度倒也不算很低。” “总之,看着,陈先生,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象呢。” 电话里的男子不紧不慢的解释着,陈宴甚至听到了他慢悠悠喝水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你的前辈,我有义务让你知道的多一些,不让你那么快被动物园里的东西玩死。” “你向来时的方向看。” 陈宴抬起头,看向动物园大门的方向——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暴雪中出现了三个身影。 陈宴一愣。 那是……三叔他们! 三叔他们不是走了吗? 怎么从原来的路回来了? 陈宴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是那个小女孩——是小女孩通过腐败的污血所制定的【规则】,起了作用。 第20章 绝对的【规则】 三人的身影愈发清晰。 片刻过后,陈宴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尚未消散的恐惧。 此时,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回到了天空中, 雪花降落的速度和数量,也回到了陈宴之前刚刚来到站台时的样子—— 除了人之外,一切事物都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当他们进入车站的范围时,小流氓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我们走了这么久,连雪都停了,下一站也已经到了,也不知道这该死的动物园到底有几个车站……” 三人气喘吁吁的走近车站,来自天空的降雪开始快速增加。 当他们一只脚迈入车站时,空中已飘起了鹅毛大雪。 “靠北……” 三叔骂了一句家乡话,被冻的哆哆嗦嗦把脑袋往皮坎肩里面缩, 同时问传教士:“那怪物没追上来?” 传教士用几乎形同枯槁的眼眶,来回扫视着来的方向,和道路尽头。 “事情可能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梁先生。” 三叔被他叫破了身份,明显有些不愉,脸色愈发阴沉: “你消息很灵通么。” 小流氓听着两人的对话,脑袋里记起一些酒里的传说来。 他听过一个姓“梁”的亚裔魁首的名字,但流传在酒里传说中的那人,和面前瘦弱矮小的三叔,他无论如何都联系不起来。 传教士眼神里没有情绪,但极差的脸色让他的气质里天然带着阴鸷。 “梁先生这样的人,一直是圣歌团的争取对象……梁先生是知道这件事的。” 言下之意:不要跟我装糊涂。 陈宴把车站内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从两人的对话中隐隐约约明白一些事情: 圣歌团在拉拢一些底层贫民中的大人物,但三叔本身似乎对圣歌团没有兴趣,甚至有一定的抵触情绪,所以对传教士没有好脸色。 陈宴在思考的另一件事,则是: 公共电话亭外的人,是否能看到公共电话亭内的人? 他心想,之前小女孩从公共电话亭外经过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也就是说,在面对处于崩坏边缘的【污血】持有者——【腐败物】时,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 如果公共电话亭是一个合格的安全屋,普通人也不应该看到电话亭里的情况才对。 他一个念头升起,小流氓漫无目的的眼神恰巧扫在了公共电话亭上。 小流氓下意识的开口。 “你们看!” 三叔和传教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立刻看到了被公交站牌所遮挡的电话亭的一角。 陈宴眼看着三人的脸色起了变化。 他们猜到了什么, 但没有完全猜出来。 三叔扭头盯着小流氓,脸色阴森。 “你去看看,那电话亭里有没有人。” 小流氓后退两步,手放进兜里,抓住了裤兜里的折叠水果刀。 这一次,他并没有立刻遵从三叔的意见,而是和三叔谈了条件。 “您是否能告诉我,刚才那个年轻人,叫什么?” 陈宴脸色一僵。 这小流氓在动物园门口的时候,对他的态度就不对劲,仿佛在躲避一般。 现在,竟然向三叔询问他的信息。 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个人? 可陈宴苦思冥想,也没有记起来,自己从进入帝国到现在,从哪里惹到了这么一个小人物。 面对小流氓的讨价还价,三叔眼神中闪过一丝狐疑,内心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小流氓,对扑街仔感兴趣。 三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咧嘴笑起来。 “他叫陈宴,一个月前刚刚来到帝国,现在居住在沃克街33号,是那栋公寓的房东……也是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员工。” 小流氓点了点头,还想问什么,却被三叔打断。 “如果你能活着离开这里。” 三叔的表情像是在笑。 “如果你能活着走出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大门,可以去脏街找我。” 这一刻,小流氓和三叔,达成了某种不需要交流的交易。 他低声问:“您的名讳是……梁先生?” 他刚才听到了传教士对三叔的称呼。 三叔眼神略过传教士,闪过一丝几乎不被察觉的不耐和恶毒, 然后对小流氓说:“去脏街,随便找个人,就说要找三爷。” 小流氓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紧接着,他来到公共电话亭前。 公共电话亭的玻璃是单向的,小流氓看不到电话亭里的情况。 他沉默片刻,右手从兜里掏出水果刀,左手握住公共电话亭的门把手。 注视着电话亭的玻璃门,脸上表情逐渐凶狠。 陈宴屏住了呼吸,双手使劲攥住门把手。 小流氓深呼吸一口气。 然后使劲一扭。 把手轻易被扭动起来。 门被打开了一道缝。 小流氓猛地拉开玻璃门,暴雪向公共电话亭内倒灌。 暴雪顷刻间遮蔽了小流氓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楚电话亭内的场景。 他情急之下低吼一声,拿着水果刀,猛地捅进了公共电话亭! 水果刀扎进空气的感觉传到了手上。 小流氓愣了一愣,然后硬着头皮在暴雪中睁开了眼。 公共电话亭内空无一物——除了固定在玻璃上的公共电话,和无处不在的雪花。 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小流氓错愕的倒退两步,跌倒在雪地里。 陈宴看着仰面倒地的小流氓,内心茫然。 在他的视角中,公共电话亭的门,并没有被小流氓打开。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攥着门把手的双手。 门把手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哈。” 电话里传来惫懒的声音。 “每一届新人,我都要跟他们解释,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 他把“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陈宴皱着眉头:“为什么呢?” 电话里的电流声让那声嗤笑更加滑稽。 “【规则】。” 电话里的男子重复道。 “【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对你而言,这是客观存在的规则。” “用另一个简单点的解释: 你眼中的公共电话亭,和小流氓眼中的公共电话亭, 其实不是同一个。” 陈宴沉吟道:“类似于平行空间那样的东西。” 电话中的声音里带着惊喜:“陈先生真是个聪明人。” 电话中的声音开始变得热切:“奇妙的空间规则,不是吗?” “【规则】是绝对的,自诞生起便不可更改,如同神明创世时的神谕。” “神说要有光,于是这世上便有了光。” “陈先生,光有规则吗?” 他自问自答。 “光是有规则的,光的规则是由神明制定的—— 光传播的速度、光的散射和折射原理,甚至是至今没人彻底搞懂的小孔成像——这些都是光的【规则】。” 他话锋一转。 “而我们研究的领域,则是科学之外——超自然现象的【规则】。” 陈宴下意识的问道:“我们?”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夹杂着明显得意的轻笑。 “陈先生,欢迎加入拜伦维斯。” 对方明显不想解释下去了。 陈宴内心有千万种疑虑,但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问起。 就在陈宴梳理着自己的疑虑时,小流氓从公共电话亭外的雪地里爬了起来。 他咬着牙,埋头冲进公交车站, 然后用茫然的眼神看向三叔。 “梁先生……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三叔怪笑一声:“你以为里面有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转瞬间变成阴沉:“你以为陈宴还在里面吗?” 传教士知道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看向小流氓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三叔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凭什么判断,陈宴还在里面。” 小流氓手足无措,脑袋里无数个念头闪过,可没有一个能完美回答三叔的问题。 三叔拉着那张老狗一样的臭脸: “我来替你回答:这样的场景,这样诡异的事情,你曾经遇见过,对?” 三叔说出这句话之后,小流氓紧绷的神经仿佛断了。 他一生中隐藏最重要的秘密,被人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三叔笑了笑。 “你叫什么?” 小流氓木偶一般回答着三叔的问题:“威廉……我叫威廉。” 三叔并没有追问他的姓氏。 “告诉我。” 三叔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确定小女孩还没追上来。 “告诉我,你曾经见过的……那件诡异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第21章 燃血的香烟,不存在的转角女郎,以及【不死人】杰克·巴尔多 “那是在一个雨夜,先生。” 威廉把水果刀折叠起来,收进裤兜。 “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暴风雪吹进了他的领口,紧贴他的皮肤上,但似乎由于精神高度紧张的原因,威廉并没有感觉到寒冷。 “大概两个月前,我还没失去之前那份工作……我是个卖烟郎,您知道的,我这样的年轻人有很多都做这个,既简单,来钱又快,比较自由……” 他因紧张而语无伦次。 “那天下着小雨,亚楠市总是有很多这样的天气……” 他搓着手,前言不搭后语,牙齿不由自主的发生了磕碰。 他很紧张。 “有烟吗,先生。” 三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皮坎肩,并很快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没有,该死的,你最好把话说完,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再抽到香烟了!” 威廉深呼吸一口气,声音被暴风雪隔绝在了车站之内。 大概两个月前,亚楠市还未进入冬季,但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寒冷,很多家已经烧上了煤。 每当帝国进入冬季之前,整个城市用煤量都会增加, 大量烟雾弥漫在城市里,造成了大量“隔着马路看不到对面街道”的奇景。 在这样的街道拐角,威廉认识了一个奇怪的顾客。 那顾客通常在太阳下山之前到访,他戴着兜帽,口音奇怪,似乎是不知是从哪来的异乡人。 顾客每天晚上都会来威廉这里买烟,但从来不买火。 哪有买烟不买火的人呢? 难道这位顾客在他这里买了烟,又到别的地方去买火吗? 不可能的,那样很麻烦,何况他的火柴已经是整个亚楠市的最低价,顾客不可能蠢到去别的地方买火。 威廉心里这么想,但不能这么问, 这个顾客是他少数几个稳定的客源之一,他不能让自己的好奇心把顾客赶走。 就这么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 某个雨天,顾客依然在同一个时间点,打着伞来买烟。 威廉如往常一般把烟卖给了他。 但威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跟着顾客过了街角,穿过某个酒的暗巷,在某个“转角女郎”的屋子外面停了下来。 门扉半掩。 他听到了顾客那沙哑的声音。 “火、火……” 顾客的音调很奇怪,像是痴傻之人无异议的呓语声。 更奇怪的是,他在向一个转角女郎要火。 转角女郎的火……比正常的火柴要好吗? 还是说……有其他的意思? 紧接着传来的是一个女郎的声音。 “该死的,杰克,我上次已经说过了,那是最后一次了!” 顾客依然重复着。 “火,火……” 转角女郎骂着问候家人生殖器官的脏话,屋子里传出了瓶瓶罐罐磕碰的声音,他们似乎起了争执。 屋内传来了不好的声音。 威廉实在没忍住,透过半掩的门缝,向屋内看去。 穿着清凉的女郎坐在高脚椅上, 一只脚上高跟鞋的鞋跟,扎在名为“杰克”的顾客肩头。 那明明是极细的高跟鞋,几乎完全扎进了杰克的肉里,可杰克似乎并不感觉很痛——他捧着一根香烟,跪在女郎面前哀求着: “火!火!” 威廉凑得更近了些,也没有在地面上看到血迹。 女郎满脸不耐,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杰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极了某种兽类的低吼。 “杰克·巴尔多。” 她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了顾客的脸上! “啪!” 清亮的耳光声几乎震痛了威廉的耳膜! 让威廉惊悚的画面出现了——在一巴掌的威力下,杰克的脑袋被打的转了半个圈,脸正好朝着门口。 他的脸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样子了——整张脸已经腐烂已至干枯,如同风干的干尸,两只眼睛只剩眼白,像极了圣歌团某些神话故事中的死灵…… 威廉惊呆了,以至于在这一刻竟忘了动弹。 杰克煞白的双眼就那么盯着他,威廉感觉自己甚至能闻到一股干尸一般的腐臭味…… 下一刻,杰克扭过头去——他的脖子以一个扭曲的形态转动着脑袋,再次面向女郎。 “火……火……” 当威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出一身冷汗,并在同一时间明白,变成了干尸的杰克,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火……” 他渴求着女郎。 威廉紧张极了,但他并未就此退缩, 巨大的好奇心让他留了下来,并进一步将脸往门缝里凑,企图得到更宽阔的视野。 “杰克·巴尔多……” 女郎用细高跟在杰克胸膛一顿乱踩,威廉甚至看到了飞溅的、干枯的肉沫。 “杰克·巴尔多!” 女人尖锐的声音表示了她如今的愤怒……和无可奈何。 “最后一次了!” 她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随手拿起身边桌子上的一根针管。 她深呼吸一口气,将针管扎进了手背。 然后抽动了针管的芯杆。 明明只是拉动了不到1毫米而已,女郎的面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 威廉眼睁睁看着她额头上多出了至少三道皱纹。 女郎很快拔出针管,居高临下对杰克说:“现在,杰克·巴尔多,迎接你的恩赐。” 杰克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香烟,张大了无唇的嘴巴。 女郎推动芯杆,将针管中可怜的几滴血液滴在香烟上。 香烟燃烧了起来。 威廉睁大了眼睛。 香烟被血液引燃了! 杰克颤巍巍的将被血液引燃的香烟放在自己没有血肉、已经是两个黑洞的鼻子前面。 他嗅着香烟燃烧的味道,整个身子发生了剧烈的颤抖。 他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先是鼻腔,然后是脸皮…… 几个呼吸之间,杰克已经拥有了正常的外表。 可他依然在贪婪的吮吸着被血液引燃的香烟。 女郎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杰克,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 “杰克·巴尔多,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这条街道归火药桶帮管,我的血液也会成为火药桶帮的私人物品。” 威廉听到了这个名字。 火药桶帮。 那是亚楠市下城区臭名昭着的黑帮之一,他们不但贩卖成瘾性的草药,还掌控着大多数转角女郎,通过那些可怜的女人赚钱。 女郎接下来的话,却是威廉完全听不懂的。 “不要再来了,火药桶帮的猎人不欢迎不死人…… 除非你想彻底死掉,杰克·巴尔多, 别以为自己真的不死,火药桶帮有他们自己的手段,这世上比死还痛苦的事情太多了,他们恰巧掌握着其中几种。” “回到你们不死人自己的地盘,杰克·巴尔多,回到……” 女郎即将报出那个名字,但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威廉听不到。 好奇心引燃了他内心的急切,他靠的更近了——在下一刻碰到了房间的门。 “吱呀——” 门被他碰开了! 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威廉,这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神经完全断线! 恐惧让他忘记了控制自己的身体,于是他失去平衡,整个人跌入门中。 他在巨大的恐惧中抬起头来,准备迎接自己的审判时,却呆住了。 面前的房间里,女郎和杰克·巴尔多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威廉呆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站起身来,冲出门去,甚至忘了打开伞。 他冒着大雨,猛地转身,睁大眼睛看向门内。 门内闪过两个身影。 是那两个人! 他脑子抽筋一般,发疯了一般再次冲入屋内。 可屋内却什么人都没有! 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降临在他身上,让他不顾一切的冲出门去,拔腿狂奔。 此时已经是傍晚——秋天的傍晚,天已经黑了一半。 当天晚上,在某种复杂的心情下,威廉带着一个混帮派的伙伴,和一支装满了弹夹的来复枪,再次回到了那条暗巷。 可那间房屋却不见了。 —— —— “那扇老旧的木门没有了,围墙下转角处的房间也没了……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可那明明就是真的!明明就存在过!” 此时此刻, 暴雪中,站台下。 威廉使劲搓着手指,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寒冷。 三叔看了一眼传教士,又扭过头看向威廉。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诡异,我确实曾经遇见过,梁先生。” 威廉的视线已经不在三叔身上。 他死死盯着电话亭。 “我能确定,这座电话亭,就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一座。” “我能确定,那个叫陈宴的人,就在这座电话亭里。” 第22章 规则对抗 “如果你猜对了,陈宴为什么不在电话亭里呢?” 三叔指着电话亭,又很快把手指向公交站牌。 “兔子区,你看啊,该死的兔子区。” 公交站牌顶端,明黄色的底板上,用黑色油漆印着“兔子”的标识。 “之前是,现在也是,说明从我们进入公交站台之后,就一直是在原地打转!” 沉默不言的传教士忽然开口说: “也许单纯是因为我们走错了路,所以绕了个圈,再次回到了这座公交站。” 传教士捂住自己没有衣服遮掩的肚子。 他显然被冻坏了,之前小女孩的一抓虽然没有伤害到他的身体,但让他整个胸膛和腹部暴露在暴雪之中。 现在,他的肚皮已经被暴雪冻的乌青。 但他显然很能抗,且拥有很大的耐心。 他解释着: “动物园都是这样的,为了方便游玩,每个区都会设置一条循环道路,以便游客能完整游览整个园区。” 三叔提醒道:“你或许忘了,我们现在只能直行,或者右转。” “而刚才我们第一次离开公交站台后,前方只有一条直行的单行道,并没有出现更多的道路。” “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走回这座站台!” 威廉低声问:“我们可以往回走吗?” 三叔阴沉着脸:“往回走,即便你能走回动物园大门口,也一定要左拐,才能离开动物园,那样会触犯规则……后果你是见过的。” 威廉咽了口唾沫。 “何况,现在这个情况。” 三叔看向来处。 “你能走得出去吗?不会再次回到这个该死的公交站台吗?” “如果那个小女孩一直在追赶我们,我们往回走,就会迎面撞上了那个小女孩——到了那时,你怎么办?” 三人陷入僵局。 此时此刻,电话亭内,陈宴耳边,话筒中传来一声夹杂着电流声的窃笑。 “你看看,他们多痛苦!” 陈宴思索道:“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呢?他们的确陷入绝境了。” 话筒中传来男子玩味的声音:“陈先生,你怎么看呢?” 陈宴慎重的斟酌着语言。 “有两种情况。” 电话里的男子显然来了兴致,发出一声升调的“哦~” “第一种情况: 在小女孩使用【污血】的力量之后,【原来的规则依旧生效】。” “如果原来的规则依旧生效,三叔他们相当于陷入了【原有规则】+【小女孩制定的新规则】, 两种规则叠加,他们比之前更加劣势。” “这样的情况下,三叔他们就无路可逃——只能沿着这条道路前进,最后又回到这座公交站台。” “无限次的循环往复,他们的体力总有耗光的时候。” “等他们没了力气,小女孩追上来,就是他们的死期。” 电话那边的男子正要夸赞,却听到陈宴继续说: “如果是我……” 陈宴摸着下巴。 “在两种规则叠加的情况下,如果是我,就想办法诱导女孩向左拐——这不难做到——如果发生暴力冲突,很难避免【向左拐】这件事。” “女孩如果再次发生【左拐】,就会违反规则。” “而违反规则者,必将受到惩罚。”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圣诞礼炮炸响的声音,然后是来自男子低声的喝彩。 “看来陈先生你不只是带着脑子上班而已!” 陈宴好像没有听到这句廉价的恭维,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 “女孩之前在动物园门口的时候,违反了【不能左转】的规则,惩罚就是脚掌被扭曲成了90度。” “按照你说的,她使用了体内【污血】的力量,嗯……发生【腐坏】的【污血】的力量,抵抗了规则的惩罚,让自己的脚恢复了正常。” “但我认为这是有代价的。” 陈宴语气里带着笃定。 “代价是什么呢?”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话筒中只有持续不断的电流声。 陈宴自问自答。 “【使用污血的力量,抵抗规则的惩罚】——做到这件事的代价,就是【腐坏】的加剧——我认为,这就是小女孩变成怪物的根本原因。” 片刻的沉默。 “啪,啪,啪——” 话筒中传来了响亮的掌声。 “你太棒了!陈先生……鉴于你这么棒,我甚至想把解决这件事的规则直接告诉你了!” 果然。 对电话里男子所透露出的消息,陈宴并不意外。 他从一开始接触到【不能左转】的规则时,就猜测,动物园里必定存在更多的规则—— 这么大一个动物园,怎么可能只有两三条简单的规则呢? 而男子的话,也让陈宴肯定了一件事情: 女孩身上【腐化】的加剧,真的是抵抗规则惩罚所导致的…… 之前,他真的只是猜测而已。 有了电话中男子的肯定,陈宴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 电话中的男子也必定知道陈宴的试探,但他没有戳破陈宴的小心思,而是直接予以肯定—— 这说明,男子并不在乎把真相告诉陈宴。 甚至,“真相”可能是男子一直想要告诉他的——陈宴明显发觉了这件事。 陈宴撇了撇嘴,心想,电话中的男子现在这么半遮半掩,说一半留一半的态度,说不定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恶趣味而已。 这是个喜欢让人猜谜的家伙。 现在,那家伙的声音有些急切。 “你只说了第一种情况,陈先生,那第二种情况呢?” 陈宴依然谨慎斟酌着语言。 “第二种情况,在小女孩使用了【污血】的力量之后,【原来的规则被替换了】。” “原来的规则失效, 小女孩的新规则生效。” “小女孩创造出了这条循环的道路,创造出了这一片……循环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之内,一切都是循环往复的。” “暴雪可以回到天上,道路可以前后相连。” “从三叔他们进入这条道路开始,到三叔他们离开这条道路结束—— 这其中的空间……甚至有可能连带时间在内,都成了循环往复的。” 电话那边传来了肯定的答复。 “宾果!陈先生又猜对了!然后呢?” 陈宴看着电话亭外的大雪,心中估计着时间,看向动物园大门的方向。 也是四人当初来时的方向。 一个黑影出现在那个方向的尽头,出现在暴风雪中。 是那个小女孩。 “循环的终点在哪里呢?” “如何打破这个循环呢?” 陈宴拿着话筒。 “这才是最绝望的情况: 原来的规则失效,我们几个正常人,没办法对抗那个变成怪物的女孩—— 没办法像我刚才想的那样,用【不能左转】的规则,对抗女孩。” “这种情况是无解的,只能去和女孩拼命。” 陈宴顿了顿,补充道: “这只是在现有规则的基础下。” “如果有更多的规则,事情或许会出现转机。” 第23章 离群者,和来自血源的【链接】 公共电话亭外,暴雪铺天盖地。 公共电话亭内的玻璃上已经结了大片的冰花,在昏暗的天色下,玻璃仿佛像是被纹满了某种宗教意义上的祷文,神秘又危险。 “真是……精彩。” 话筒中,男子的声音里总算没了调笑。 “作为奖励,陈先生,作为我个人对你的奖励,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他换了个“稍微”亲近点的称呼,声音里的调笑声重新出现。 “我可以告诉你,公司给你发放那只手机的下落。”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陈宴有些错不及防。 可惊喜过后,陈宴脸上的表情开始尴尬起来。 连同入职通知书一起发放的手机被人偷走了,这完全是不可预料的人祸——是小偷的错。 但在公司的人眼里,这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没有保管好—— 他们只会想,如果在收到邮件的时候,就打开邮件,把手机带在身上,就不会出现后来被偷走的情况。 话筒中的声音严肃起来。 “知道你手机被偷走的时候,我很生气。 因为手机是很重要的东西。” 男子在“重要”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他似乎知道很多,陈宴最困惑的是,他是怎么知道?在什么地方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知道陈宴丢了手机这件事的? 对陈宴来说,在某些方面,男子身上的谜团给他带来的困惑,甚至超过了面前出现的诡异。 “手机非常重要,甚至比你的命还重要。” “如果手机落在某些人手里,会对拜伦维斯集团造成难以想象的损失。” “那样的损失,是你无法弥补的,也是动物园隶属的分公司所无法承受的。” 陈宴脸色难看极了。 话筒中男子的语气,在下一句话中,又变的轻松起来。 “好了,作为你的上司,我已经表示了我应有的态度。” “现在,我仅代表我个人,跟你对话。” 他语气里带着几近亢奋的兴奋,以及带着明显笑意的幸灾乐祸! “你真是个天才!陈先生!你竟然把拜伦维斯最重要的手机给弄丢了! 我已经接待过几十个实习生,你是头一个把手机弄丢的!” “哈哈!你要把院长气死了!” 陈宴因他的语气而有些火大。 “但我并不是院长,不管惩罚你的事, 我也是拿钱给人干活,和你一样是为他人工作,为了一丁点劳苦费用忙碌的打工人。 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呢?” “在这里,我要对你发出善意的提醒, 陈先生,手机是拜伦维斯集团成员的身份象征, 每个员工一生只有一台,也只能有一台手机。” 陈宴警惕他话中的意思。 “好消息是,如果你的身份不变——如果你始终是拜伦维斯的工作人员,不被开除,也没死的话,你总会找到手机。” “也或者,手机会找到你。” 这句话说的陈宴战栗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手机……是活的吗?” 话筒里的声音憋着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手机可是这世上最奇妙的造物之一呢~” 陈宴立刻询问:“你说的这些,也是规则之一吗?” 话筒那头的回答模棱两可:“是,但不完全是,有些规则的界限并不明显,甚至很模糊。” 陈宴忍不住追问:“【规则】到底是什么?” 话筒那头给出了简洁的答复: “是【超凡的力量】,陈先生,我之前已经说过,这是动物园的重要研究方向之一。” 话筒那头的男子明显不想把这个话题说开,便将话题转移开了。 “陈先生,你能猜到我是谁吗?” 陈宴镇定的回答:“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先生,我应当叫你什么?” 电话那头对他猜测的结果并不奇怪:“叫我的名字就好了,聪明的陈先生。” 陈宴微微点头:“劳伦斯,谢谢你的提醒。” 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显然没预料到,陈宴在感谢过后,竟然一言不发了。 他本以为陈宴会问更多。 他原本准备了很多答案, 关于这间动物园内的诡异,关于违反动物园规则的代价,关于陈宴现在所处的诡异环境…… 陈宴一个问题都没问。 现在,这些问题被一股脑憋在心里,令他窒息。 “你不想知道些别的吗?陈先生?” 他期待着陈宴的问询。 此时此刻,陈宴的眼神注视着道路起始的方向——也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那个方向上,暴风雪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阴影。 是小女孩。 公交站台中的三人也明显发现了女孩的到来。 “艹……”三叔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只能冒着暴雪,艰难的迈过齐膝深的积雪,再一次向道路的另一头前进。 公共电话亭中,陈宴看着三人笨拙而狼狈的身影消失在暴雪中之后, 对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问出了自己唯一一个问题。 “劳伦斯,请告诉我,这小女孩到底是什么?” 电话那头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爽到了。 “是【月之眷族】中的【离群者】。” “信仰同样神明的眷族,不止拥有坚定的信仰,和同样的血源,还有彼此之间的【链接】。” “【链接】是同一眷族族群个体之间的纽带, 陈先生,请你牢牢记住这件事, 在遇到某些不可理解的事件时, 【链接】的定义,会成为你打开答案之门的钥匙。” 陈宴沉吟着:“她现在的情况……” 电话里继续解释着:“她和其他月之眷族的生命失去了【链接】,成为了【离群者】,并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以至于她身体内的【污血】发生了腐坏。” 陈宴重复着劳伦斯的话。 “她身上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电话那头的语气很严肃,听不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是的,是对她生命造成严重威胁的事。” 陈宴用肯定的语气说:“这件事,必定不是【违反了不能向左转的规则】, 违反规则,只是诱因。 她变成这个样子的根本原因,是【那件事】。” 电话那头予以肯定:“是的,即便不违反规则,她也会很快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陈宴接着说:“【那件事】,是在她进入动物园之前,就已经发生过的事。” 电话那头依然是肯定的语气:“当然。” 第24章 猎人是夜晚的接待员 陈宴盯着身影越发清晰的小女孩。 女孩身上的【腐坏】加剧了。 她的血肉像是融化,向下滴落。 四肢也逐渐畸形,手臂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脊椎支撑不起头颅的重量,她身上的一切都在变得更加扭曲。 她正在向更加可怕的方向发展。 是什么样的事,让一个正常的小女孩,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劳伦斯似乎知道陈宴在想什么。 “陈先生,你不用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 “我只知道,【那件事】的程度很恶劣,足以诱发她身上【污血】发生【腐坏】。” “【污血】原本就不干净,不然怎么能叫污血呢?” “对于神明的眷族而言,不过度使用【污血】中的力量,【腐坏】一般不会发生。” “当然,诱发【污血】发生【腐坏】的,除了过度使用污血的力量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原因。” 陈宴听完,心中被一个疑问占满了。 “劳伦斯,告诉我,在发生了【很不好的事】之后,她为什么收到了动物园的邀请函呢?” 陈宴意识到,自己没把问题问清楚。 “我换个说法。” “动物园,为什么要邀请这么一个即将腐坏的人呢?” “这其中必然有因果关系。” 话筒中,劳伦斯长出了一口气,语气更加轻松。 “你问到点子上了,陈先生,这牵扯到动物园至关重要的规则之一。 是你原本应该遵守,但由于某些原因,你并没有遵守的规则。” 陈宴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说道:“是《入职通知书》上的某条规则……是上班的时间!” 劳伦斯叹了口气,并没有继续称赞他。 “是的,陈先生,因为你没有在上班前13分钟进入动物园,所以你见到了她。” 陈宴想到了什么,浑身渐渐僵硬。 “更准确的来说,这是作为你违反【上班前13分钟进入动物园】这条规则的惩罚。” “作为惩罚,你看到了她,看到了他们,那是你本不该看到的……东西。” 陈宴磕磕绊绊的问:“为什么是东西呢?他们已经不是人了吗?” 话筒中的回答耐人寻味。 “啊哈。” 劳伦斯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 “这次你怎么猜不出来了,陈先生?” 他可恶的语气引起了陈宴的怒气。 这个劳伦斯·阿金特,似乎很喜欢捉弄人。 “让我们回到你的问题,陈先生。 动物园,为什么要邀请这么一个即将腐坏的人呢?” “因为,这样的游客,不是由你这样的员工来接待的。” “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夜晚属于猎人,陈先生。 猎人是它们的接待员。 它们是猎人的猎物。 而你,只是一个无关的闯入者。 是一个违反了规则,并受到了惩罚的可怜虫。” 话筒里的男子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陈宴疑惑道:“夜晚?天色明明已经亮了……” 话筒里传出轻声的嘲笑:“还没到日出的时候,路灯还明着呢,不是吗?” 陈宴猛然抬头,便看到了已经被积雪覆盖的碎石路两旁的路灯。 路灯还亮着,为昏暗的环境提供着可怜的光线。 陈宴意识到一件事——沃德法克州处于帝国的最北边,冬天日出的时间本来就晚,就现在来看,天虽然微微发亮,但黎明还未到来——还没到日出的时刻。 也就是说,现在,还是夜晚。 话筒中的声音带着疲倦。 “现在是夜晚,是属于猎人的猎杀时刻,请你不要打扰猎人接待的工作,好吗?” “不然,我们就要找新的实习生了……” 哈欠声再次响起。 “我该休息了,再过一个小时就要上班,白天可是忙得很呢……” “好好活下去,陈先生,记住不要违反规则,不要去和猎人对视。 只要乖乖的,你一定能活下去。 毕竟……你已经是拜伦维斯的员工了。” 陈宴听到这句话,知道劳伦斯即将挂掉电话。 他内心的疑惑已经基本得到了解答,有疑问的地方,也只等自己去验证。 所以他没有继续向劳伦斯发问。 倒是劳伦斯好像不放心的样子,再次用很疲惫的声音说道: “对了,陈先生,顺便一提,作为拜伦维斯的员工,你被拜伦维斯动物园的规则保护,拥有【不受限】的权利。” “也就是说,你不受【不能向左转】这一规则的限制。” 听到这句话,陈宴着实惊了一下。 “这是作为员工身处园区之内的特权,也是公司对员工人身安全的一种保护。” 劳伦斯再次打了一个哈欠,声音里携带的睡意已经相当浓郁。 “最后的最后,是我告诉每一个新人的规则—— 【一切现象的形成,必有其根本原因。 知道成因和现象之间的因果关系,就能够破解一切谜题。】” 陈宴思索道:“这哪里是规则,明明是道理。” 劳伦斯:“不,陈先生,这是解读一切超凡力量的、最本质的通用规则。” 他没有给陈宴继续说话的机会。 “最后,早安,陈先生,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嘟嘟嘟……” 话筒中传来失去信号的声音。 劳伦斯已经挂断了电话。 陈宴沉默着把话筒放回公共电话上,目光转向公共电话亭前面的碎石路。 小女孩已经来到他面前。 小女孩的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充血的双眼在黯淡的路灯下闪着深红色的光。 她脸上属于人类的皮肤已经褪去,露出带着金属色的、类似甲壳的东西。 她身上的四条手臂变得很长,但其中一条已经几乎断掉,藕断丝连的连接在身体上,拖在雪地里。 陈宴脑袋有点短路,因为他发现一件事—— 和劳伦斯说了半天话,知道了那么多的信息,依然没办法解决当下的困境。 知道女孩因某件可怕的事而变成了这幅模样,但陈宴并没有帮助她回复正常的能力,或者解决她的方法…… 女孩身体的腐坏程度在不断加剧着,身体的零件接连不断的掉落下来。 当她路过电话亭时,腹部掉落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那东西在雪地上滚了几圈,被雪洗去了一些血腥,露出本来的面貌—— 那是一颗脑袋。 是女孩父亲的脑袋。 陈宴看清楚那脑袋的时候,脑袋里“轰”的一声。 那颗脑袋上的眼睛在眨! 那颗脑还“活着”! 陈宴陷入面前诡异恐怖的景象时,女孩已经走出了一大段距离,即将消失在视野之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掉出了很多东西。 男人脑袋上的脸,正面朝着电话亭的方向。 陈宴甚至能看到那张脸上的绝望。 第25章 男人 陈宴短路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奇怪的念头: 男人或许还活着…… 男人的脑袋或许还活着! 他很快注意到男人脖子的位置,那里的血液已经凝成了冰,没有更多鲜血流出来了。 他注视着已经开始回归天际的暴雪,慕然间想起了劳伦斯的话。 【一切现象的形成,必有其根本原因。 知道成因和现象之间的因果关系,就能够破解一切谜题。】 如果知道小女孩变成如今这幅样子的原因,或许就能破解当下的困境! 而那些原因,很可能就在男人的脑袋里。 一念之间,地面上大片大片的积雪散入半空,半空中原有的暴雪也开始回归天际。 苍穹之上一片苍茫,唯有光线比之前更加丰富——黎明即将到来。 陈宴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下。 按照上一次的时间,暴雪回归天际的过程,不会超过半分钟,紧接着就是三叔他们再次回到公交站台。 陈宴大约只有半分钟的思考时间。 他盯着男人的脑袋。 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推测,只剩脑袋的男人依然尚未死去—— 这本身是匪夷所思的,但就这么发生了,成了客观的事实。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只靠一个脑袋,凭什么活下来呢?是小女孩【污血】的力量让他保留着苟延残喘的生命吗? 陈宴推测不出。 他只知道,如果他再不采取措施,半分钟后,三叔他们就会回到公交车站,看到男人的脑袋。 十几秒钟后,当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变成了薄薄一片时,陈宴冲出了公共电话亭。 他抱起男人的脑袋,转身冲回公共电话亭,并快速合上了门。 “谢……谢谢……” 男人的脑袋说话了。 陈宴有点接受不了这样另类的对话,把男人的脑袋放在公共电话上面,勉强和他平视。 “您或许需要告诉我一些事情。” 陈宴对着男人说道。 男人的眼神已经有些迷茫,即便整个脖子都被冰封住,已经流失的血液依然造成了大脑缺氧,让他脑袋运转的速度慢了下来: “说……说什么好呢,先生,我的小薇薇生了病,那病症让她变成了这副模样,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男人两只眼睛的瞳孔一上一下,显然已经失去一部分理智,处于半痴半傻的状态。 陈宴怕他马上死掉,说话的语速就快了些:“你们怎么收到动物园邀请函的?” 男人的回答简单极了:“那我怎么知道?我们只是拿到了邀请函,然后就来了这里,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收到了邀请,就要赴约,这是一个绅士该做的事。” 陈宴立刻意识到,【收到动物园的邀请函,就必须赴约】,这或许是一条规则——适用于动物园之外的规则。 他接着问:“在收到邀请函之前呢?你们在干什么?” 男人眼神呆滞了一秒钟。 “我们……我们在做祈祷。” 他忽然哭了起来。 “我们在做祈祷,我们希望神父能治愈薇薇安的病,因为我们已经找过了整个城市的医生,没人能治好薇薇安的病!” “神父带着薇薇安进了祷告室,我们只能在外面等待,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呜呜……薇薇安出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对劲,她每次从祷告室里出来的时候,都有点不对劲!” 他哭泣的像个小男孩。 “虽然每次祈祷之后,她的病就会稍微缓和一些,不那么痛苦了,但……但她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 男人带着泪痕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可无论如何,在爸爸眼中,她都是那个乖巧听话的薇薇安……” 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温柔,仿佛在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陈宴意识到,在只剩下一个脑袋之后,男人的性情发生了很大改变——和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男人盛气凌人的样子至今还被陈宴记得,那种暴躁的感觉给人的印象太深了。 人在死前,就会变得善良吗…… 陈宴问他:“除了祈祷之外呢?在来到动物园之前,你们做过其他事吗?” 男人的脸色浮现出茫然:“没有……做完祈祷,我们就回到了店里,回到了我们的玩具店……高街那地方,你知道的,一天不营业,就会损失一天的租金。” 他断断续续毫无目的的说着:“我们交了整整一年的房租,在高街开了玩具店,因为薇薇安喜欢玩偶,她最喜欢的就是小熊玩具,她总是喜欢带着它们出门……” 陈宴感觉男人话中的东西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听过来着…… 陈宴脑袋灵光一闪,响起了几十分钟前,他登上公交车时的那则广播。 “现在播报一起突发事件: 五分钟前,高街东发生了一起车祸惨案。 车辆撞入一家玩具店,一家三口不幸罹难,凶手在逃。” 他看向男人的眼神变得复杂。 “先生。” 他因头皮发麻而语气生冷:“像你们开设的玩具店,高街还有几家?” 男人目光呆滞:“高街都是些大学,玩具店不太好做生意,所以数量不多…… 高街东的话,只有我们一家。” 陈宴浑身僵硬。 男人继续说着:“高街南好像也有一家,但也仅此而已了,没有更多玩具店了……如果不是薇薇安喜欢,我们也不会做这么大风险的生意。” 男人脸上浮现出幸福的表情。 “我和艾莉商量好了,薇薇安就在高街旁边的沃顿街上小学和中学,等到她长大了,我们的生意也稳定了,能供得起她挑选高街的大学。” “她会成为一个女博士,会拥有很多知识,她会变得很聪明,也许会在大学里找到一个男朋友……” 男人的眼神有些沮丧,但更多是无可奈何。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女孩总是要出嫁的,我们只能多赚些钱,多购置房产,万一我的小薇薇安受了丈夫的欺负,能有一个容身之地。” “她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到了那时,我们会时长去拜访她,看着她的孩子慢慢长大,就像是看着她长大一样。” 男人脸上的希望很刺眼。 “薇薇安啊,她会成为我们的骄傲!” 陈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艾莉也很喜欢薇薇安呢,呵呵,她是一个好妻子,虽然不是薇薇安的亲妈,但对薇薇安一向不错,我遇到了好女人。” 男人用痴呆的眼神对着陈宴挤眉弄眼。 “先生,你这么英俊,一定也有女人了?” “你结婚了吗?” 第26章 黎明之前 “额,额……” 陈宴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脸色变黯。 “啊,是出了什么意外吗?分手了吗?还是离婚?年轻人,别丧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男人怎么能愁找不到女人呢?” 男人的语气愈发温柔。 陈宴呼吸了一口公共电话亭里的冷空气,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 陈宴看着男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瞳仁已经开始了涣散。 男人撑不了多久了。 接下来,陈宴接着问了很多事, 关于男人的事业,整个家庭的背景,以及他们一家人在近些天的行动路线。 男人的很多记忆都被遗忘了,除了一些和妻子有关的模糊记忆,还有和女儿相关的记忆—— 只有在提及和女儿相关的记忆时,男人的表述才不至于混乱。 在尝试试探其他记忆无果之后,陈宴说: “先生,我认为,我们还是聊回之前的话题。” “之前的话题……哦哦,对了,我的小薇薇安,呜呜……” 说道这里,男人脸上温柔的表情消失。 肉眼可见的悲伤化作眼泪溢了出来。 时间不多了,陈宴不能让他在这样的情绪中沉浸下去。 “你最后一次陪在薇薇安身边,是什么时候?” 男人啜泣着回答:“我一直和她在一起……自从她患病之后,我和艾莉很少离开她的身边。 即便离开,也只是离开片刻。” 他顿了一下,眼神里出现些许绝望。 “我记得……印象里,最后一次陪在薇薇安身边,是11月30号的早上。” “这很奇怪,我明明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尝试着解释。 “她离不开我,因为她的身体不好,力气很小很小,需要我来照顾她……” “所以,为什么我会记得最后一次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呢? 难道我在这时间之后,离开了她? 天呐!没有我的照顾,小薇薇安该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悲伤让他的大脑有些短路。 陈宴及时将其矫正: “先生,11月30号那天,你最后的记忆中,发生了什么?” 男人的记忆已经很混乱了,但依然记得这些。 “11月30号早上……距离薇薇安的生日还有整整一天,我为她准备了生日礼物……生日礼物是最能哄她开心的东西之一……我,我订了一束花……不对,是一整车的花!” 11月30号早上……也就是昨天早上。 陈宴清楚的记得,今天是12月1号。 11月30号,是男人拥有最后记忆的日子。 也就是说,男人失去了大概24小时的记忆。 他忘记了自己一家三口惨遭车祸的事! 他看着男人,内心始终不明白,在遭到车祸之后,男人是怎么活下来,又如何受邀来到拜伦维斯动物园的。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一家三口遭了车祸,新闻中明明播报着“不幸罹难”,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却毫发无损。 即便他没死。 又怎么能在车祸之后不去医院,去动物园呢? 在去了动物园之后,还失去了24小时的记忆。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而且,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说过,这一批游客并不是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是恶灵吗? 还是某种丧尸之类的怪物? 陈宴不知道。 陈宴只知道,作为受邀者,男人失去了大概24小时的记忆,这种现象绝非偶然。 陈宴内心笃定,这是一种规则。 【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受邀者会失去大概24小时的记忆】——这是一种规则。 当话音落下的时候,一道血腥沿着公共电话流了下来。 那是从男人脖颈中流出的脓血。 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脖颈之间冰封的血液即将融化。 可他依然继续说着。 他语气轻松,好像那些话语——那些话语中的记忆,能为他带来数不清的快乐。 “我给她买的一车花里,有欧石楠、白蜡、铃兰、冬青、三色堇、石竹、玫瑰、玫瑰、矢车菊……” 他一一细数,仿佛那些花朵就在他眼前。 “一整车的花,被我藏在隔壁的画室里,哈哈,薇薇安讨厌画画,所以她绝对不会发现那一车花!” 他脸上的表情得意极了,好像自己做了很聪明的事一样。 只是由于皮肤和血肉在持续崩坏的原因,那得意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奇怪。 他继续说着那些令他得意的事。 “我在高街南边的蛋糕作坊为了订了一座等身高的大蛋糕,等到明天——等到12月1号,那只蛋糕就能够完工,我将会把一些花插在蛋糕上,嗯……每种花都插一只!插够她的年龄数量的花!” 陈宴低声问:“先生,薇薇安今年几岁了?” 男人眼里放着光:“还差一天就13岁了!” 陈宴提醒道:“可那些花也有13种吗?” 想到这里,男人脸上的表情瞬间沮丧起来。 “啊,啊,那些花,超过13种了呢,没办法把每一种花都插在蛋糕上呢……” 他神色间浮现出绝望。 也是在绝望的神色浮现出的下一刻,他脖颈之间流出了第二道、和第三道鲜血。 鲜血沿着公共电话向下流,只花了几秒钟,就几乎把公共电话给盖住了。 天知道他的脑袋里哪来这么多的血。 男人明显也感受到了这些血液的流动,他使劲让眼珠子向下看,却始终看不到血液。 几次尝试之后,他放弃了这样的举动,用沮丧的声音说: “我要死了。” 他的语气比陈宴想象中平静许多。 陈宴看着他逐渐恍惚的眼神:“也许只是去睡一觉,先生,也许你只是困了。” 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浮肿的脸让这笑容看起来很扭曲。 “是……是吗……” 陈宴点了点头:“也许这只是一场梦呢,你在哪见过没了身体还能说话的人呢?这是梦里才有的场景啊。”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惊喜起来:“好像是呢!” 陈宴说:“睡一觉,先生,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是天亮了。” 男人带着笑容,闭上了眼睛。 陈宴沉默起来。 鲜血覆盖了整座公共电话。 几秒钟过后,当陈宴准备打开门,趁着三叔来之前清理公共电话亭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个好人。” 男人还没死。 “请转告薇薇安,不要再去找神父了,圣歌团的祈祷比马戏团小丑的骗人把戏更恶劣。” “还有……虽然很无礼,但还是想拜托你,请救救薇薇安,救救我的孩子……” “我的不记名保险柜在沃克街189号,火药桶帮的一个小舵口里,编号5371,密码。” “现在,我真的要睡觉了。” “早安~” 第27章 背水 男人的脑袋开始溶化了。 脓血从七窍中流出,顺着公共电话台向下流动,片刻之间将整个电话台覆盖在内。 与血肉一起融化的还有骨头,只是那些骨头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像下流动的脓血渐渐变黑,最终覆盖在地面上,散发出焦臭的味道之后,乌黑脓血的表面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白色火焰几近透明,也没什么温度——甚至连公共电话亭内的少许积雪都无法融化,更别说引燃塑料质地的公共电话。 片刻的等待之后,乌黑的脓血完全燃烧,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男人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陈宴意识到,这已经是男人的第二次死亡。 第一次在高街的玩具店里,被车撞死。 第二次在这间小小的电话亭里,彻底消失。 陈宴确定男人死透了,才转过身来,再次看向道路的起始点。 三叔等人的身影已经出现,暴风雪也刮了起来,一切都像是重新开始了。 陈宴意识到一件事——劳伦斯并没有确认过他的猜想,关于【这片空间到底适应什么样的规则】的猜想—— 是【动物园的规则】+【薇薇安污血的规则】? 还是单纯的【薇薇安污血的规则】? 陈宴意识到,在知道自己不受动物园规则束缚之后,前者和后者变成了同一种。 在这片被薇薇安污血操纵的空间内,【薇薇安污血的规则】成了基本法。 他看向再次来到公交站台的三叔等人。 他们已经很疲惫了,气喘吁吁的直不起腰来。 即便年轻力壮,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承受如此大的心理压力,面对各种未知和诡异负重前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三叔早就因为酒色透支了身体,无论如何都比不了威廉那样的年轻人,或是连酒都不沾一口的传教士。 三叔斜靠着站台内的木质广告版,那广告版上如今空无一物。 “我不行了。” 三叔低着头,体力已经透支,他感觉自己的腿麻了,像是随时都会抽筋。 “梁先生,或许你可以再坚持一下,我们明显已经看到了曙光。” 传教士口中的“曙光”并不是指即将到来的黎明。 他指着地面上的血。 那些血迹被不断变大的暴雪掩盖了踪迹,只出现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你看啊,梁先生,刚才还没有这些血迹的,这说明那女孩的伤势开始严重了,我们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把她拖死了也说不定。” 三叔嘿嘿笑了两声:“这真不像是一个传教士能说出的话。” 传教士胸腹间的肉已经被冻的乌黑,那是肉眼可见的肌肉坏死。 “她并不是人,所以不需要神明的怜悯,在她死后,我不会为她念唱圣歌,她的灵魂也不会得到安息。” 三叔的笑声更大了:“你们骗那些孩子做弥撒的时候,怎么没说出这番说辞?” 传教士避而不谈:“梁先生,和言语无关,神爱每一个人。” 他理所当然地补充道:“除了异端。” 威廉看着两人之间的争执,想起了街道上流传的一些传说,他从未见过那些事,所以也不能确定两人谁对谁错。 “别装蒜。” 三叔似乎因为绝望而有些丧失理智。 “她身上发生的明显是【腐坏】,你明白的,你知道【腐坏】是什么,你知道腐坏如何发生,又是为什么发生的……” 传教士用庄严的音调粗暴的打断了三叔的话: “如果没有邪神之血,弥撒和祈祷怎么会让人发生腐坏呢? 那小女孩本身就是异端,只是弥撒让她被神之眼发现了而已。” “可即便对待异端,神也是仁慈的,并没有对她进行惩罚,只是任她发生腐坏。” 他念了一声赞词。 三叔不想再跟传教士扯皮,看了一眼手表。 七点了。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七点了,天依然黑着,天际线上泛起的一丝微光甚至不足以照亮一朵云彩,只有地面之上的路灯提供着一些可怜的光亮。 “说到底,还是你们圣歌团搞出来的乱子,现在你已经因此尝到了苦果,哈,真是讽刺。” 三叔看了一眼被严重冻伤的传教士的腹部,嘲笑一声之后,扭头对威廉说道:“还能跑得动吗?” 威廉脸色通红,那是因过度运动而导致的血压升高,帝国人的白皮肤很容易在过度运动之后出现这样的症状。 威廉用很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他能跑得动,但也只是能跑动而已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因为他并不健身,每天吃高热量的食物,且年纪轻轻就有了肚腩。 三叔明显看出了他的窘迫,并发出了低微的讥笑声。 “威廉,现在,我们有一个机会,不需要继续跑下去的机会。” 威廉看向三叔。 这话同样也吸引了传教士的目光。 “我们之前知道,这鬼地方是有规则的,比如【不能左转】。” “女孩原本违背了【不能左转】的规则,你看到过的,她的脚掌像是骨折一样弯曲了90度。” 威廉点了点头,他确实看到过那个诡异的场景。 三叔接着说:“后来,她变成了怪物,脚掌恢复了正常——这本身是不正常的。 违背了规则,就必然受到惩罚,但她为什么没有受到惩罚呢?” 三叔看着传教士: “每一种污血内包,含的规则都不一样。 但当污血生效时,只要违反其规则,就必将受到惩罚。 这个神棍最明白这件事了。” 传教士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威廉拉了拉兜帽,企图让自己更暖和些,可那并没有什么用。 “她的脚虽然恢复了正常,但必然已经受到违反规则的惩罚——她受了内伤!” 威廉和传教士同时一愣,过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三叔创造的新词儿。 “内伤……” 三叔盯着道路来处,像是一只虚弱但依旧凶狠的秃鹫。 “内伤是可以不断积累的,只要她继续违法规则,继续受到违反规则的惩罚,她就会越虚弱——直到我们可以杀死她!” “威廉!” 三叔看向威廉,那眼神好像要把他吃掉。 “咱们不跑了!等她来了,就引导她【向左转】!” 第28章 邪神之卵 “神棍你也要加入进来!你不想继续传教,散播圣歌团的信仰吗?那就要先保住命才行!” 三叔紧张的看向站台之外。 暴雪比之前更大了。 暴风夹杂着大量的雪花,无序的充斥在整片空间之内,雪中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陈宴的鼻腔捕捉到了这一丝血腥气,可当他想要仔细去闻的时候,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他看向天空。 天空比之前更加阴暗,天幕之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血色月华,雪花就是从那层血色月华里降落下来的。 雪花本身也像是被这层血色月华染了色,以至于整个视野都被若有若无的血色充斥着。 路灯的灯明黄色灯光更深,也更黯淡了,如同公共电话亭前深色的雪一般。 一切都好像“加重”了。 他低头看向三叔。 三叔他们已经做好了开战准备,他们这次没有继续逃避,而是看向道路来处—— 一道阴影出现在那个位置。 陈宴意识到,这一次,小女孩来的比之前快得多。 他脑袋里立刻出现一个念头:腐坏的程度更深了,小女孩的时间已经不多。 一个念头过后,小女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路灯之下。 她失去了脑袋——原本脑袋的位置,如今被类似水母之类的光滑存在所替代,那东西是暗红色的,在路灯下能看到向下滴水。 她的两双胳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条带齿的长触须,那些丑陋东西的顶端存在着尖锐的刺,像是由手掌演化出来的。 脚掌化作的利爪,是全身上下唯一依稀可见当初为人模样的存在了。 更诡异的是,她的水母脑袋上有一些眼睛,那些眼睛里的瞳仁斑杂,有和人类相似的圆瞳,也有一些黄底黑仁的竖瞳。 她水母脑袋上的所有瞳孔都有同一种特征——呆滞。 陈宴立刻反应过来,那呆滞,必然是因为腐坏的加剧! 三叔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出了倪端。 “威廉!她已经是苟延残喘了!诱导她向左转!” 三叔盯着威廉,可威廉并不怎么想去引诱变成了怪物的女孩,他犹豫着想要拒绝,却忽然感觉一股大力袭击了自己的后腰—— “噢!” 威廉疼的一声叫喊,身子已经朝女孩跌了过去。 三叔收回踹出的一脚,大喊道:“威廉!加油啊!” 他完全是为了吸引女孩的注意! 威廉爬起身的时候,只感觉眼前一黑,当他定住眼神,水母脑袋已经来到他面前。 威廉接触到了水母脑袋上其中一只瞳孔中的眼神。 他的身体僵住了,目光惊恐,嘴角流出口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象。 眼看威廉一下子失去了行动能力,三叔心急如焚,转而对传教士大吼:“该死的神棍!过来帮忙啊!” 传教士一言不发,用黑眼圈包裹的双眼注视着已经变成怪物的女孩,左手捧着经书,右手覆盖在自己已经完全乌青的肚皮上。 三叔眼看已经指望不上传教士,猛然扭过头去,对着公共电话亭。 “陈宴!你能在乌龟壳子里躲一辈子吗?!等到我们死了,那女孩完全腐坏,连你那龟壳一起咬碎!” 完全腐坏……是什么? 完全腐坏之后,女孩会变成更强的怪物吗? 陈宴看着三叔。 这老鬼,果然还知道更多事情。 陈宴没动,因为劳伦斯已经交代过,现在是夜晚,而夜晚是属于猎人的猎杀时间。 如果他干预了这件事,想必他那个猎人同事,会很不开心…… 陈宴默不作声。 三叔看公共电话亭没反应,眼神里带着怨毒,恨恨扭过头去。 他听说过一些拜伦维斯动物园的事情,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对这个存在于城市中的诡异之地心存敬畏。 他知道那些事,甚至听说过一些由【污血】而生的【规则】。 他知道,他必须杀死这个女孩,才能离开动物园。 因为他曾经听说过,【受邀者】中的幸存者,将会得到【再世为人】的机会。 三叔将这种说法,简单理解为:只要活下去,活到最后,就能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至于这件事本身……也许是拜伦维斯集团某个大人物的游戏?三叔倒是听说过,某些大贵族喜欢拿人命来做【逃杀游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活下去! 三叔红着眼睛。 他打拼了大半生,才获得今天的财富、地位和威望,怎么能这么简单就死在这里呢? 他还没享受够……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 三叔几个念头的时间里,威廉已经倒在地上。 女孩身体中延伸出的带刺触须割断了威廉的身体,让他像一只破布袋一般软绵绵的摊在地上,已经没有半分生机。 而现在,女孩则趴在威廉身上,贪婪的“吮吸”着他身体里的血液。 在血液的刺激下,女孩水母脑袋上睁开了更多的眼,原本浑浑噩噩的眼神也清晰了起来。 同时,那水母脑袋上的圆瞳开始向竖瞳转化。 在看清楚这种变化的那一刻,传教士站了出来。 “梁先生,邪神将要诞生,请帮助我杀死邪神之卵。” 他开始低声念诵着什么。 陈宴听到了一种歌声,那歌声让他如同沐浴圣光,浑身上下都舒服极了,像是在享受日光浴…… 是圣歌! 女孩显然不喜欢这种声音,她朝传教士扑了过来,而完全忽略了倒在一旁像是快要死了一般的三叔——在女孩眼里,三叔是完全没有威胁的。 传教士毫不畏惧,迎面而上。 她的四只触须在下一刻穿透了他的胸腹,带着血块从传教士背后钻出。 “圣光啊。” 传教士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左手的经书上闪着刺眼的金色圣光,右手已经覆盖在女孩的水母脑袋上。 他闭上了嘴,但圣歌声依然未停。 “神会赦免你的罪。” 话音落下,沉闷的爆破声响起。 “嘭……” 几近透明的水母脑袋,在内部爆炸了。 淡红色的水母脑袋在转瞬之间变成鲜红,几只硕大的猩红色竖瞳在脑袋之上猛然睁开,齐齐看向传教士。 大量的鲜血从传教士的五官里流了出来,暴雪将这些血液凝结在他脸上和脖子上。 紧接着,水母脑袋附了上来。 她想要他的血。 在猩红色竖瞳覆盖在传教士脸上的前一刻,三叔终于攒够了力气,直起身子,从女孩右侧一脚踢来。 女孩渺小的身躯被轻易向左踹飞了出去。 第29章 死亡,以及异变 当她发生向左移动的下一个瞬间,违反规则的惩罚降临了。 半空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血爆,那是她炸裂的水母脑袋。 一股异样的尖啸声响起了。 虽然从未听闻过,但陈宴依然在第一时间想到,那是女孩的尖叫声。 血爆产生的脓血滴落雪地上,一部分融化了积雪,更多则在积雪化成的水中凝成一个一个小颗粒,像是某种蠕动的虫子。 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的残躯已经落地。 那残躯之上的肢体发生了严重的枯萎,原本充盈着血肉的肢体变成了如今的枯瘦如柴。 水母脑袋上的眼睛也都紧闭着,那些紧闭的眼睛里流出一道道血丝,像是在哭泣。 于此同时, 暴雪停了。 疯狂的暴风雪在女孩死去的下一瞬间消失无踪,路灯的灯光里的黯淡猩红也消失不见。 女孩用【腐化的污血】形成的空间失效了。 由腐化的污血而生的规则,也在同一时间失效。 天空变亮了,东方的天际线上依然浮现出金色的光晕—— 很快就要日出了! 虽然天空上依然笼罩着一层煤灰形成的雾霾,但空气显然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三叔一击得手,哈哈大笑道:“成了!神棍你得感谢我啊!” 陈宴感觉三叔不对劲。 其实在动物园门口的时候,陈宴就感觉三叔不对劲。 三叔和平常不太一样了,不那么内敛,不那么一直笑容挂在脸上,笑嘻嘻的始终坚持着和事佬的角色。 动物园内的三叔是癫狂的,是暴露了本心的。 动物园的三叔和陈宴内心的三叔重合了——卑鄙、唯利是图、欺软怕硬,是个有一点好处就能坑死别人的小人。 而现在,三叔正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传教士。 传教士满脸是血,他默不作声的低下头,看向自己胸腹之间—— 那里如今存在着一方不小的空洞,空洞内已经没了血肉,但也没有血液流出—— 低温让血液在流出之前凝成了血块。 这是女孩临死前的反击。 传教士并非超凡者,在受到如此重伤之后,已经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他跪在地上,用左手的经书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不让自己跌倒。 同时低声念唱起一支不知名的圣歌。 圣歌声响起时,传教士的身体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芒。 陈宴集中精神去看,只见传教士胸腹之间的空洞周围,竟然隐隐生出了细密的血芽! 数不清的、极细密的血芽从空洞周围的血肉中钻出,眼看就要把整个伤口包围起来。 三叔看着传教士身上发生的一切,嘴上笑着:“除去了异端,你算是为你家的神做贡献了,要感谢我才对啊!” 他来到被一分为二的威廉尸体旁边,从威廉的上身手里拿过水果刀,对着女孩的水母脑袋捅了几刀,然后来到传教士面前。 “下辈子别做神棍了,挺碍眼的。” 话音落下,水果刀划过传教士的脖子,割断了他的气管。 圣歌吟唱声戛然而止。 传教士眼神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根本不知道三叔为什么要杀掉他。 这样的杀戮,毫无理由。 三叔弯腰拾起一把雪,把水果刀擦得干干净净,扭头看向公共电话亭。 下一刻,三叔忽然感觉背后有声音。 他猛然转身,只见地面上躺着的威廉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 准确的来说,从地面爬起来的,是“两个威廉”。 死去的正常威廉,变成了两个身材小一半的“小号威廉”! 两个小号威廉朝动物园深处狂奔,他们速度快的惊人,转眼间就只剩一个背影。 “大意了,这小流氓竟然也不是人,呵,真是有趣。” 三叔看着威廉的背影,思索了几秒钟后,来到公共电话亭前。 “你还不出来吗?真把这地方当龟壳了?” 三叔咧着嘴,用水果刀的刀背胡乱敲打着公共电话亭的玻璃门:“出来,出来!” 陈宴隔着玻璃门,注视着三叔亢奋的脸,并很快注意到了三叔的眼睛。 三叔的眼睛变了。 原本的眼白,变成了颗粒感明显的杏黄色。 原本的眼黑,则变成了两边黑,中间包裹着一束猩黄的竖瞳。 三叔眨了一下眼睛。 眼皮不再上下合拢,而是从两边向中间合拢。 “出来!出来!” 三叔像是有些失去理智,手中水果刀的刀背敲击,变成了刀尖凿击。 陈宴原本是不怕他砸门的,因为之前劳伦斯已经说过了,【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 直到面前的玻璃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陈宴再也不能淡定了。 玻璃快要被凿碎了! “出来!出来!” 三叔失去理智一般的大声吼叫着,陈宴一眼看到了他的口腔之内,舌尖竟然分了叉! 三叔变成了怪物! 三叔特别着急,两只手握住水果刀,一只手握住刀柄,另一只手握住刀刃,使足了力气,猛地砸向公共电话亭。 “嘭……” 沉闷的凿击声响起,一个小白点出现在玻璃门上。 那白点很快被染红——三叔的血,沿着刀刃,落在了门上。 “呲呲呲……” 一阵腐蚀声响起,门上的白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深…… 几个眨眼之后,白点变成了可以容纳匕首的孔洞! “铮!” 血红的刀刃插了进来。 三叔弯下腰,猩黄色竖瞳看向孔洞之内。 “你在里面!是不是!?是不是!” 三叔只能看到一片漆黑,仿佛公共电话亭内的空间是不存在的。 他甚至因此有些动摇。 直到陈宴的声音从孔洞中出现。 “是的,三叔,我一直在。” 三叔兴奋的跳了起来。 “哈!你小子真贼!是不是早就等着我们鱼死网破呢!我就知道你小子要这么做!哈哈!这种事我见多了!” 隔着玻璃门,陈宴看到三叔脸上的皮肤发生了变化。 皮坎肩上落了厚厚一层死皮,那是从三叔脸上掉落下来的东西。 在这些死皮落下之后,三叔的脸有了纹理。 无数规则的小五边形出现在他脸上,色泽发黑,像是……某种鳞片。 第30章 逃兵,和下半身变成尾巴的男人 陈宴不知道三叔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脑袋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拖延时间。 拖到猎人来为止! 天已经快要亮了,猎人的猎杀时刻即将终止,而猎物们并未被狩猎。 猎人的时间不多了。 这意味着,狩猎即将开始。 “三叔,你知道你变成了什么吗?” 三叔愣了一下,随即用水果刀猛戳玻璃门。 “你小子说什么呢?我变成什么了?我难道还会变成你老母?” 陈宴看着三叔脸上越发清晰的鳞片。 “三叔,你是不是……被【污血】污染过。” 三叔笑着,口音里夹杂着细微的、几乎捕捉不到的嘶鸣声。 “你知道的不少嘛!” 三叔深呼吸一口气。 “不瞒你说,这事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 谁都有几个秘密的,那些秘密憋在心里,不敢跟谁诉说,偏偏又不敢遗忘,可真是难受人。” 三叔用水果刀的刀尖划拉着玻璃门,被他的血加强过的刀尖划过一道道白印,鲜血又将那些白印腐蚀,在玻璃门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丑陋的凹痕。 “你想知道吗?好好,我就都告诉你。” 三叔的精神已经紊乱,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好在陈宴的理解能力够强,在他混乱的叙述中,依稀明白了当年发生的事。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三叔的竖瞳眯了起来,满是鳞片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那是我回去找索拉尔之后的事……是我找到变成活尸的索拉尔,之后的事。” 路灯已经熄灭了,太阳尚未升起,天际线上的光晕只有一点点洒在三叔的脸上,照出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三叔当年小有一番成就之后,回去码头工人宿舍寻找索拉尔,但只找到一具活尸。 活尸似乎并不是漫无目的的攻击人——在三叔接近之后,变成活尸的索拉尔,并没有立刻攻击三叔。 三叔耐心的等待着索拉尔的进食。 他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并耐心看着索拉尔从活尸状态恢复正常: 索拉尔的皮肤生出了新鲜的血肉,丧失一般的眸子也逐渐清晰,如同浑水中涌现出了清泉。 他干瘪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破烂的胸腔先是如同鼓风机一般躁动,而后因血肉的充盈而拥有了完整的动力。 三叔甚至能听到那层薄薄皮肉之下的心跳。 心跳声之后,就是轻微的呼吸声。 索拉尔重新开始了呼吸,就像初生的幼兽一般贪婪的呼吸着工人宿舍后暗巷里污浊的空气。 索拉尔重生了。 三叔立刻向他表示,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索拉尔沉默着,就像之前每一次见面一样。 “即便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的。” 索拉尔如往日一般沉默寡言。 “我要回去工作了。” 索拉尔要回到码头上。 回去干苦力活。 三叔拉住索拉尔,对他说,现在我已经在亚楠市城区混开了,混了帮派,还有一堆为我卖命的马仔。 三叔说,只要你跟着我混,凭着你的本事,出人头地是早晚的事。 索拉尔知道三叔说的“本事”是什么——三叔说的本事,指他的“活尸之身”。 索拉尔拒绝了三叔,他对三叔说,他在远离城市的码头上工作,就是不想卷入城市内部势力的纷争。 他说他需要宁静,不想再打打杀杀。 三叔说了很多,许了超过三叔底线的好处,但索拉尔依然不为所动。 “请回,我该上工了。”他说。 三叔见怎么都没办法请动索拉尔,只好暂且作罢。 回去之后,三叔开始托人调查索拉尔的资料。 但奇怪的是,在官方的资料里,似乎不存在索拉尔这个人——市政厅的户口档案查过了,沃德法克州的移民资料查过了,做人口生意的帮派也帮忙查过了。 查无此人。 这个名叫“索拉尔”的人,仿佛是不存在的。 与此同时,三叔的生意陷入了困境。 泰盛和在亚楠市发展的太快,底蕴不够,被某些大人物盯上了,几天内断了货源,市内市外再没人敢跟泰盛和做生意。 三叔一次外出,被几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皮堵在了巷子里,手下断手的断手,断脚的断脚。 三叔自己也断了一根指头——这是亚楠市某个老牌白皮帮派的规矩,他们对人的惩罚,第一次是一根指头,第二次是三根,第三次是极刑。 三叔要做生意,又要不给他们斩断自己另外三根指头的机会。 他需要人来保护自己。 这个人需要能扛能打,不畏刀枪。 最重要的,这个人要对他忠诚。 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依然是索拉尔。 三叔再次回到了码头。 但索拉尔已经不在了。 工人们告诉他,自从他上次来过之后,索拉尔跟工头结了工资,当天晚上就走了。 至于他去了哪里,工人们就不知道了。 索拉尔平时不喜欢说话,还爱为别人打抱不平,强一点的工人多多少少都被他教训过。 弱一点的工人畏惧强人,虽然被索拉尔保护,也不敢太过亲近索拉尔。 所以索拉尔在码头上的人缘并不好,敢和他走得近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三叔只打听到,索拉尔是从东边来的。 东边是帝国的边陲,沃德法克州紧邻的侯雷史特州。 侯雷史特州的东边,则是七国战乱不休之地,名为【洛斯里克】,意为:神弃之地。 索拉尔是一个逃兵吗? 三叔不知道。 索拉尔身上的谜团引起了三叔更大的兴趣。 他想要得到索拉尔。 三叔畏惧城内的白皮帮派,不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去ya市内,只能在码头这边的泰盛和分舵暂且住下,并差人寻找索拉尔,并收集索拉尔的情报。 几天后,情报的搜集有了结果。 结果并不是关于索拉尔的,但其重要程度依然让三叔无法忽视。 索拉尔杀了一个人。 那人的尸体在被警员发现之前,被泰盛和的某个马仔藏了起来,直到警车离开。 马仔从尸体上收集了一些血液,想要找到帮派里的神婆,用这些血液预测杀人者的位置。 可还没等他找到神婆,就被其他马仔发现了尸体。 这个马仔死在了某个暗巷里。 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带着鳞片的尾巴。 第31章 神婆和血 “我意识到我发现了更多的事,呵呵嘶……” 三叔低着头,发出带着明显惊喜的笑声。 “我意识到我接触到了非凡的领域,那是只存在于亚楠市都市传说中的存在……暗巷里的活尸,被感染成病的蛇化人……这座城市里,一定还藏着更多东西。” 三叔一边把这人的蛇尾切割下来,和被索拉尔杀死那人的尸体一同送到帮派的神婆那里。 另一边继续派人搜查索拉尔的踪迹。 直觉告诉三叔,索拉尔并未走远。 三叔没有理由,但他坚定的认为,索拉尔还在这座城市里。 泰盛和与当地老牌白皮帮派的争斗还在继续着,三叔的时间不多,抛头露面的机会更少。 但他实在是运气不错,在几天之后,竟然得到了神婆的反馈。 神婆找上了门来。 泰盛和的神婆名叫苍耳,来自亚裔本土的某座深山,因为一身本事,在老家惹了不该惹的人,混不下去,只能出海。 苍耳来到帝国之后,阴差阳错进了泰盛和,成了泰盛和的神婆。 “这是诅咒之血。” 苍耳告诉三叔。 他拿着两只小型的玻璃试剂瓶。 两只试剂瓶中有两种不同的血液,其中一种已经变成了灰色,像是燃烧殆尽的灰烬。 另一种则依然是浓稠的鲜红状态。 “在我的家乡,这些东西有很多名字。” “诅咒之血,苍天恩赐,变节者之殇,神之权柄……” 苍耳在三叔耳边低语。 “但在亚楠,它们只有一种名字。” 他念出的名字在三叔耳朵里变成了天籁之音。 “【污血】。” 苍耳的声音低沉,如同念诵着某支古老的赞歌。 “神明立于大地之上,舍我以恩,罪我以罚,如沧海之不腐,如四季之轮转,如日月星河往复……血源不朽,则生命不熄。” 三叔捧着试剂瓶,如同捧着至宝。 “梁先生,你需要做出一个选择。” 苍耳指着试剂瓶中燃烧殆尽的灰烬。 “这是神明的传承之一,【即将熄灭的薪火】。 如果你能够承受火焰的灼烧,就能获得超凡的身躯。” 苍耳同时做出了警告。 “但承受火焰燃烧的代价,是灵魂的枯萎——你必须时常补充灵魂,才能以正常的形态生存在正常人类社会中。” 三叔咽了口唾沫。 “就和索拉尔一样……如果不进食灵魂,就会变成活尸,对?” 苍耳严肃的点了点头:“是的。” 三叔看向另外一只试剂瓶。 苍耳的语气更加严厉。 “这是帝国本土邪神的血脉,人们都叫它【污血】。 但其实它本身是纯净的。 只是因为使用之后,人的身体会出现难以想象的异变,所以才被冠以【污秽之血】的名号。” 三叔眼神里闪着皎洁:“难以想象的异变,是变成那个马仔一样的蛇人吗?” 苍耳沉默了片刻。 “他身上发生的悲剧,是因为无限制的使用【污血】的力量,导致【污血】发生了【腐坏】,所以才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苍耳解释着。 “人的身躯本不能承受污血中神明的力量,他又根本不知道使用污血的方法。” 三叔看着苍耳:“这么说,你知道使用污血的方法了?” 苍耳盯着三叔,知道了三叔心中所想:“梁先生,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三叔只是看着那瓶粘稠的、分层的、似乎有长条形生物若隐若现的血液。 “帮派遇到了困难,我们每个人都跑不掉。” 三叔看向苍耳:“我们应该帮助帮派解决困难,不是吗?” 苍耳没有阻止他:“我只能告诉你承受污血的代价,没办法缓解或逆转【腐坏】。” 他把两只试剂瓶全都放在三叔手里。 “至于如何选择,全在你。” 三叔激动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咳咳……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关键在于控制,关键在于平衡,对不对?”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苍耳平静的看着他,这样的场面,苍耳已经见过太多。 凡人不能承受获得神明力量的诱惑,对超凡的力量毫无抵抗力。 无论谁都不例外。 三叔看向手中的试剂瓶。 “我可不想变成吞噬灵魂的怪物。” 他拿起装有污血的试剂瓶,一饮而下。 三叔没有说出口的是,有了这样的力量,他就不需要再去寻找索拉尔。 拥有了超凡的力量,他终于可以保护自己了。 三叔终止了对索拉尔的搜索。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泰盛和与白皮老牌帮会的斗争加剧了。 死人每天都在增加,亚楠市下城区每天警铃声不断。 许多人被卷入这场争斗中,把生命永远留在了暗巷里,或者某条无人能看得到的下水道中。 枪械商人赚了大钱,无辜的工人和市民遭了殃,亚楠市的大人物们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场争斗,如同观看一场颇为精彩的角斗。 三叔依靠着污血的力量,成为了这场角斗的幸存者之一。 泰盛和并未胜利,但输的也不够惨。 白皮帮会掌握着亚楠市的一部分暴力武装,但亚裔也拥有与之抗衡的超凡力量——不属于帝国的超凡力量。 三叔当时刚刚成为超凡者,也算是冲锋在前沿阵地的马仔,接触不到那个层次的信息。 所以,他也只是听说,白皮那边有高位的超凡者站了出来,从中调停,最终结束了这场看似无休止的争斗。 白皮帮派退回了主城区,泰盛和的势力范围被限制在沃克街所在的老城区,和工业区所在的下城区。 争斗看似结束了。 —— —— 三叔结束了他漫长的回忆。 他靠在公共电话亭上,看着天空,竖瞳中倒影出天空中越发明显的光亮。 他习惯性的想要从皮坎肩里摸烟,并再次摸空了。 他吸了一口凉气,连带着胸腹内的浊气和血腥气一同吐了出来。 “我特别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可我又能去和谁分享呢?我那几个老婆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东西,如果她们知道我已经不是人,恐怕就要想办法卷钱跑路。” “现在我终于有了倾诉的机会,小陈啊,你不知道我憋得有多难受!” 他拿着水果刀,一次又一次捅入玻璃门上被污血腐蚀出的空洞。 “小陈,你出来啊!” 第32章 再次发生的腐坏 带着一抹鲜艳绿色的粘稠污血,从三叔的手心流了出来,从水果刀的刀刃上流淌到玻璃门上的孔洞,在片刻之后将孔洞的面积腐蚀到的更大。 已经能容纳一只手进入。 三叔干脆把拿着水果刀的整只手臂都伸了进去。 他挥舞着手中的水果刀,猩黄色的竖瞳里带着诡异的笑意。 “小陈!你出来啊!” 这一刻的三叔仿佛变成了真正的怪物,完全感受不到半分原本属于人类的气质了。 陈宴紧紧靠在公共电话上,眼睛盯着玻璃门上的孔洞。 三叔把手伸了进去,但陈宴并没有看到三叔拿着水果刀的手出现在公共电话亭内。 他只看到,公共电话亭的玻璃门在不停被腐蚀着——三叔的手臂被玻璃门刮烂了,从他身体里流出的污血一刻不停的腐蚀着公共电话亭玻璃门上的孔洞。 片刻之后,那孔洞已经几乎可以容纳三叔的半个身子。 陈宴在思考一件事: 如果三叔把整个玻璃门都腐蚀掉…… 如果三叔把整个公共电话亭都腐蚀掉之后,【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这个规则,还会继续生效吗? 陈宴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赌不起这个结果。 “三叔。” 他只能拖延时间。 拖到猎人到来为止。 “你进来动物园之前,是哪一天?” 三叔愣了一下,动作停顿。 “哪一天……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不准备回答陈宴的问题,因为他不需要知道。 “小陈啊,我要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但凡天亮之前进入这间动物园的,很少有能走出去那个大门的。” “哈,这也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在帮派里混久了就这么点好处,三教九流都认识那么几个。” “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动物园的大门——只要活到天亮,而且天亮之后只有一个人活着,这个人就能走出这家动物园。” “嘿嘿,很不可思议,是不是?我猜啊,这是动物园里的某种【规则】。” 他开始加速腐蚀玻璃门。 他的语速也更快了。 “我猜啊,这家动物园的园长,一定是个接近【上位者】的超凡者。 同时也是非常接近神明的眷者,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通过净化到一定程度的【污血】,制定许许多多的强有力的规则。” “能活下来,就需要满足那两个要求, 第一个要求,是活到天亮, 第二个要求,是天亮之后,只有一个人活着。” “多苛刻啊,小陈,多他妈苛刻。” 他低声说: “这可是用很多条人命,外加特别的运气,才试探出来的规则呐……” 他再次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加快破坏玻璃门的速度。 “快要天亮了,可还有两个人活着,真是麻烦。 小陈,你快死。 你死了,我还要去杀那个威廉。” “所以,不要说什么废话了,我只想要你死而已。” 三叔的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公共电话亭,但他并没有找到陈宴的踪迹。 【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这条规则,依然在生效。 陈宴隔着玻璃门对他说: “今天是12月1日。” 【受邀者会失去大概24小时的记忆】,这是陈宴之前推导出的规则。 到底推导的对不对,看三叔的反应,就知道了。 能不能拖延时间,就看这一回。 三叔猛地一愣,竟然停下了继续破坏玻璃门。 “兔崽子,你说什么?” 三叔愣住了。 “今天不是11月30号吗?怎么可能是12月1号……” 三叔的猩黄色竖瞳在下一刻变得狰狞的可怕。 “你是说……我失去了一整天的记忆……” 三叔接触过一些超凡者,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拜伦维斯动物园邀请前来参观的人,会失去一整天的记忆……这是为什么?” 陈宴叹了口气:“三叔,你还记得,你一天前在干什么吗?” 三叔沉默着。 一天前,他刚刚接到手底下负责接待码头客人的马仔的消息,说边境有两个大客户,需要他的堂口帮忙引渡。 大客户出手阔绰,上来就是两块拇指大小的金锭子。 三叔知道对方是偷渡客,也知道对方进入帝国之后,一定是黑户。 既然是黑户,身上还带着那么多金子。 那么,在帝国境内发生任何事情,都不算意外。 三叔决定亲自去一趟。 想到这里,三叔的脸色难看起来。 在这之后的记忆,就消失了。 三叔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陈宴,他再次开始疯狂的破坏玻璃门。 无论陈宴的话是真是假,只要杀了他,再杀了威廉,就能得到离开动物园的资格! 马上就要天亮,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陈宴看三叔再次开始行动,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紧接着继续说: “三叔,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已经死了?” 三叔的行动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又继续开始破坏玻璃门。 他脑袋里却有了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 是的,你已经死了,你死在了那两个偷渡客手里,所以才会成为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受邀者,所以才会失去一整天的记忆。 三叔的手开始颤抖,如果不是身体经过污血的强化,怕是已经丢掉水果刀。 我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 如果我是死的,那即便杀了陈宴和威廉,成为了幸存者,等到天亮之后,我即便能离开动物园……以一个死亡的状态,离开动物园吗? 这个可怕的事实差点让三叔直接丢掉水果刀! 不对! 三叔的竖瞳开始充血。 已经有人证明过,天黑时的受邀者,只要在天亮前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就能活着离开动物园! 杀了陈宴…… 杀了陈宴! 陈宴看到三叔起了变化。 他的整个脑袋开始变形,脸上已经完全没了属于人类的皮肤,疙疙瘩瘩的鳞片变得乌黑发亮,猩黄色的竖瞳开始充血。 “蓬!” 一只竖瞳爆炸了! 乌黑的脓血从眼睛里流出来,在他变形的脸上留下一道灼烧过后的凹痕。 他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萎缩,片刻之后已经消失在皮坎肩里。 水果刀掉进雪中,他想去拿,可是连手都没有。 三叔脑袋浑浑噩噩,绝望之间,竟想要质问陈宴——三叔想要问他,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却已经不是人类的语言。 “嘶,嘶……” 第33章 动物园猎人 三叔被自己发出的异样声音吓了一跳。 他低下头,想看看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却在下一刻身子向左一倾斜,失去了平衡。 他摔倒在地。 陈宴把一切看在眼里: 三叔之所以失去平衡,是因为他的左腿发生了快速的退化。 先是脚掌发生萎缩,破皮鞋尖端向下凹陷,而后是消失的脚踝,以及脚踝以上,整个小腿骨的消融。 如同消弭的积雪一般,他的脚掌乃至整条左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融化”。 几乎只用了眨眼的功夫,他左边的裤腿已经空空荡荡——污血的力量汹涌澎湃。 腐坏开始了。 他失去平衡向左倒去,并在同一时间触发了【不能左转】的规则,降临的惩罚加剧了他身体内污血的腐化。 “嘶(小陈)……” 三叔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独属于人类的发声器官。 那双渐渐冰冷下来的竖瞳隔着玻璃凝视着陈宴,眼神中的狂乱令人心悸。 可即便失去了腿脚,三叔依然拼了命的在地面上蠕动,用脑袋撞击着玻璃门最下方。 “砰!砰!” 变成怪物之后的三叔力气大得惊人,陈宴身在公共电话亭中,竟看到玻璃门的门缝被他撞开了一道缝隙! 为什么变成怪物之后,力量大了这么多呢? 他瞬间明白,是因为【腐坏】加深了【污血】的力量! 可陈宴已然无计可施,因为他完全无法和三叔沟通,不能通过言语来干扰对方了! “砰!砰!” 玻璃门被撞开的缝隙越来越大,陈宴不得不把双手放在门上,弓起腰来顶住玻璃门。 “砰!”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玻璃门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将陈宴的双臂震得酥麻,并弹开了他的身体! 被震开的门缝,已然能够容纳三叔的躯体。 三叔明显也发现了这件事,他在地面上蠕动着,向玻璃门的缝隙爬去。 陈宴毛骨悚然之间,意识到一件事—— 在之前,威廉打开公共电话亭玻璃门的时候,陈宴面前的玻璃门并未被打开。 陈宴将这种现象归结于【平行空间】。 公共电话亭存在于两个【平行空间】之内。 动物园的员工打开门,进入【绝对安全的公共电话亭】。 而普通人打开门,则进入【普通的电话亭】。 【绝对安全的公共电话亭】,和【普通的公共电话亭】,是两个独立存在的平行空间。 所以,在非动物园员工的威廉,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普通的公共电话亭】,而不是陈宴这个动物园员工所在的【绝对安全的公共电话亭】。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之前威廉开门的时候,陈宴这边的玻璃门,纹丝不动。 现在三叔撞开了门,陈宴这边的玻璃门,也被撞开了! 陈宴这边的门被撞开了,这意味着两个平行空间发生了交错——甚至一定程度上的重合! 也就是说,从腐坏了的三叔撞开门的那一刻起,【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这一条规则,开始失效了! 这规则是在闹着玩的吗? 【绝对安全】四个字是在放屁吗! 实在是太扯淡了! 绝望之际,一道朦胧的黄色光线,出现在陈宴左侧。 他还未扭头,耳边便传来一阵铃声。 “叮铃铃~” 他和三叔同时看向声音来处。 那声音来自动物园大门的方向。 一辆黄色的小型巴士在下一刻出现在视野之内。 是园内公交车! 在园内公交车出现之后,两道黄色的车灯灯光照在三叔身上,三叔便呆住了—— 三叔一动不动,像是被灯光震慑。 园内公交车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面前。 当公交车快要驶入站台时,陈宴耳边传来了播报声: “兔子区,到了。 欢迎您乘坐园内1路公交巴士,本巴士由园区大门开往幽邃区。 下一站:老虎区。 上车请站稳扶好,下车请当心,注意不要抚摸白眼睛的兔子,如果和白眼兔子产生接触,园区不承担任何责任……” 黄色的园内公交车很快来到站台,车门稳稳对准公共电话亭。 气压阀的排气声响起,车门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陈宴面前。 陈宴已经意识到这人的身份, 所以他立刻低下了头。 他只能看到这人的双脚和裤子。 这人的裤子看起来像是黑色的西装裤,但西装裤下偏偏穿了一双齐膝盖的高筒长靴。 长靴是深黄色牛皮质地的,似乎已经穿了很久,已经被磨的锃光瓦亮,即便在光线并不充足的黎明之前,看起来也油亮的很。 “啊哈,看看这是啥。” 那人的声音像极了沃克街某个酒里,因逗弄良家少妇而被壮汉打肿了脸的地痞。 三叔呆呆的抬起头,注视着猎人的眼睛。 那人似乎很喜欢三叔这样的姿势,语气里满是开心。 “宾果!密码正确!欢迎入住拜伦维斯动物园,小可爱~” 紧接着,一把带着锯齿的短刀出现在陈宴视野中。 “咔嚓。” 锯齿短刀被男人甩开,刀刃上的锯齿划过三叔原本脖子的位置。 更准确的来说,是七寸。 血箭飞起,三叔成了两半。 男人一只脚勾起三叔的脑袋,踢足球似的一脚把三叔的脑袋踢飞起来。 脑袋稳稳落在他手中。 这样的操作,老老实实低头看地板的陈宴,是看不到的。 男人贪婪的吮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血腥气,开口说: “新来的,别那么害羞嘛,你抬起头来,看看我,咱俩认识认识。” 陈宴低着头:“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叫你猎人吗?” 男人摆了摆右手食指:“不,按照这种叫法,你应该叫我【动物园猎人】。” 男人在“动物园”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男人是猎人。 规则【不要和猎人对视】里的那个猎人。 男人接着说:“但你也可以叫我威尔逊。” 威尔逊。 是个姓,而不是名字。 男人是无名的吗? 陈宴没有去和他握手,而是扯开了话题:“其实我很好奇,这又是什么样的规则? 只要跟你对视了,你就会把人杀掉? 应该没这么简单。” 威尔逊惊喜极了:“咦!你可是第一个敢跟我这么说话的新人!” 陈宴僵了一下,笑着说:“你和劳伦斯的反应可是一模一样。” 第34章 拥有灵魂的人偶,以及受邀的死灵 说道劳伦斯,威尔逊显然表露出不自在的神态。 “我们或许可以再换个话题。” 他没管陈宴答不答应,只是看向天空: “快要天亮了,陈先生,我要下班了,今晚的猎杀还算有所收获,这可是我这一个月来第一次开业呢。” 他又看向公共站台的另一边,说道: “让我来看看其他猎物。” 陈宴瞬间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死在公交站台另一边的传教士。 威尔逊走了下来,陈宴低头看向他的背影,只见他后背上挂着两样东西。 那是两个脑袋。 一个是三叔的脑袋,那脑袋上已经没了头发,整个头颅上的皮肤已经完全变成蛇鳞,巨大的头骨也正在向真正的蛇形转变。 另一个,则是刚刚诈尸逃走的威廉。 威廉并未完全死去。 他的嘴巴朝着陈宴,一张一合。 威尔逊向前走了两步,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转身对陈宴说:“对了,这只软骨头有话要对你说。” 他解释着:“这家伙是个青教徒,恰好我也是,所以我答应他,让他留下遗言。” 青教是什么势力? 陈宴完全没有关于青教的记忆。 威廉的脑袋被扔到电话亭外。 陈宴听着他虚弱的声音。 “对不起……我可以忏悔吗?青教徒不能带着罪恶死去……” 陈宴很不理解:“对我忏悔干什么?你不该对着你们青教的神父忏悔吗?” 威廉传出了哭腔:“对不起,我不该窥视你的财富。” 陈宴不明所以。 威廉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表情懊恼而悔恨,像是真的在忏悔。 “我的真名叫杰洛特·西夫。 我已经观察了你好久。 沃克街33号公寓,我每天晚上都会站在公寓对面的暗巷里,看着你下班。” 陈宴僵住了。 杰洛特·西夫,那个被吓死的小贼,不应该正躺在沃克街警务处的停尸间里吗…… 果然。 陈宴的眼神逐渐平静。 果然,杰洛特·西夫和小女孩一家人一样,是死了之后,才受到了邀请,来到了动物园。 动物园的夜晚,是邀请死人来做客的吗…… 陈宴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 这么看来,难道三叔和传教士,都是死了之后,才被邀请来动物园的吗…… 陈宴脸色僵硬的低下头,大声叫道:“威尔逊!” 动物园猎人扭过头,陈宴看不到他不悦的表情,但依然鼓起勇气问道:“这些人……他们到底是什么?” 威尔逊打了个哈欠:“新人,你这是明知故问。” 陈宴感觉到一阵冰冷,随即使劲打了个寒颤。 死灵。 他们都是死难者的灵魂! 陈宴一个念头的时间,威尔逊已经来到传教士面前。 他打量着传教士,并掰开传教士的嘴,仔细的数着传教士口中还有几颗牙。 片刻之后,威尔逊面色凝重的拖着传教士,来到公共电话亭前。 他把传教士按在玻璃门上,陈宴顿时将传教士死时的姿态看的清清楚楚。 “看好了,新来的,看好这个东西。” 他伸出手来,抓住传教士的头皮,猛一使劲。 洁白的、绝非天然造物的“颅骨”出现在陈宴面前。 陈宴看着那传教士的“颅骨”,一下子愣住了。 那颅骨看上去就像是某种……高级塑料。 陈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个东西,惊了半天,只想出一个词来—— 人偶。 面前的传教士,是一只人偶。 威尔逊一只手掐着传教士的脖子,把它胸腔里的零件展示给陈宴看。 “这不是正常的传教士,这是一种新玩意儿,看起来就和人没什么区别,你知道它背后的原理吗?” 他自问自答。 “你当然不知道,连园长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陈宴从他的口吻里听出了对园长毫不掩饰的崇拜。 “可能只有天知道,这些拥有灵魂的人偶,是如何被制作出来的。” 威尔逊的话语出现了转折。 “但不是所有传教士都是这样的,这样的人偶造价不菲,通常被用来执行特别危险的任务。” 他冷笑一声。 “比如受邀进入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夜晚。” 这些事情似乎很重要,威尔逊不厌其烦的对陈宴解释: “圣歌团的传教士,你所能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些,大都是真正的人类,他们做过祈祷,献身圣光。” “他们虽然没有接受过【污血】,但却通过祈祷,拥有了超凡的力量,本身可以归纳为超凡者的一种。” “和正常超凡者不同,圣歌团的传教士,不通过血液,而通过信仰来建立族群。” “园长曾经给他们起过一个名字。” “【光之眷族】。” 园长……也就是传说中那位“威廉·马斯特”,拥有一大堆听起来就很厉害头衔的大人物。 “圣歌团成员之间,不通过【污血】建立血源关系,所以,他们没有像其他眷族族群之间联系彼此的【血源链接】—— 也就是说,这个传教士死在了动物园的夜晚,但外面圣歌团的其他人,没办法知道他的死亡。” 陈宴看不到威尔逊的表情很凝重,只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事情很严重”的感觉。 “拜伦维斯和圣歌团的政见不同,支持的党派和国会议员也不同,在民间的势力更是长期敌对。” “双发想办法互相渗透已经很久了,但任何一方都没有成功过——从没有过传教士这么光明正大受邀进入动物园的例子。” 他语气严厉。 “我们必然不可能邀请一个圣歌团的传教士进入动物园的夜晚。” 威尔逊的语气坚定。 “邀请部门出了问题,我要尽快报告给园长。” 陈宴低声道:“为什么要邀请这些死灵呢?这些……超凡者的死灵。” 威尔逊明显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说: “新来的,你可能脑子很好用。 但有时候,事情是不能瞎猜的。 亚楠市比你想象中危险的多,有些奇异神明的眷族,甚至拥有超脱你想象之外的诡异能力。 甚至有时候,那些你猜测出的、不知真假的事实,最终会成为害死你的凶器。” 第35章 猎杀之夜的结束 陈宴听完,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没有否认! 这说明,这些受邀者,真的全都是超凡者的死灵! 这个想法进而演变成了:动物园为什么要收集这些超凡者的死灵呢? 拜伦维斯是跨国的科技公司,他们的研究对外绝密,对内部员工也要签订保密协议。 动物园的第一代理人劳伦斯也说过,“我们研究的领域,则是科学之外——超自然现象的【规则】。” 而【规则】只能来自超凡者。 这些受邀者,全都是拜伦维斯的……试验品吗? 陈宴沉默着,低头一直盯着猎人的脚,也始终在内心警告自己,不要和猎人对视。 他看到猎人把传教士的脑袋拧了下来,装进了腰间的口袋。 陈宴内心酝酿有一个想法,那想法是非常危险的试探,甚至会引起猎人的恶感。 再三权衡之后,陈宴终究是没有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低声说:“或许,这样的邀请,并没有什么问题。” 威尔逊的动作顿了一下。 陈宴接着说:“双方从未成功渗透过对方,但眼前我们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圣歌团试验品……越危险的研究,就越有价值,不是吗?” 威尔逊愣了半晌,才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不到一秒钟之内,笑声转变成了阴森沙哑的警告。 “新来的,活着不好吗?” 陈宴没有说话。 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威尔逊依然没有否认——他没有否认,这些超凡者全都是动物园的试验品! 威尔逊显然没有发现陈宴内心的急剧变化,他继续发出着警告: “像我们这样的人,活着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威尔逊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看透了生活那样的平静。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收纳着女孩的水母脑袋。 “你接触到了我们这样的人,这辈子剩下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缠上你,你将会为了活着而精疲力竭。” 陈宴听不懂他的话,但依稀能从他的字里行间想到很多事。 “我当初也是这样……我当初还在外面的时候,也是像他们一样,每天都提心吊胆,但又觉得刺激。 那种生活仿佛是会让你上瘾的,可一旦有一天你醒悟过来,就会觉得一切都没意义了。” 威尔逊用雪遮盖住地面上的血腥,在太阳彻底出来之后,融化的雪水会带着血腥流入碎石路的地下,没人会在这里找到夜晚的死难者。 “像他们一样的生活,我过了很久很久。” “直到被园长收留,来到这家动物园,才过上了勉强算是平静的生活。” 他把杰洛特·西夫的脑袋重新扛到背上。 “我早就厌倦了猎杀——不是每个猎人都喜欢双手沾染血腥,能够成为上位者的只有疯子,而不是我这样的凡人。” 上位者。 是什么? 三叔也提到过这个词。 陈宴把这个词记在心里。 威尔逊把装满了肢体的袋子背在背上,一脚跨上了公交车。 “园长给了我新的生命,我不再活在用无止尽的猎杀之中。” 他站在公交车上,向陈宴挥手道别。 “就这样,新来的,做好你的工作,白天的动物园还是很好混的。” “最重要的,下次上班,不要再来早了。” “夜晚是危险的,对我也一样,如果你再来早,我可不保证能找到你。” 他说完,气压阀的声音响起,公车门关闭了。 “欢迎您乘坐园内1路公交巴士,本巴士由园区大门开往幽邃区。 下一站:老虎区。 上车请站稳扶好,注意不要靠近老虎区的池塘,并请谨记,动物园没有白色的老虎。 但如果你看到了白色的老虎,请善待它,并抚摸它的脑袋……” 电力驱动的引擎声响起,公车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陈宴走出了公共电话亭。 下一刻,一抹柔和的光线洒在了他身上。 天亮了。 陈宴抬起左手,看向手表。 时间刚刚好指向7点47分。 距离上班还有13分钟。 阳光驱散了阴冷的感觉,陈宴沉默片刻,开始向老虎区进发。 拜伦维斯动物园说起来也不算小,兔子区和老虎区之间足足隔了3公里的距离。 陈宴到达老虎区的时候,阳光已经彻底驱散阴霾,光线照进老虎区饲养场地内的假山,照亮了假山底下的小家伙。 陈宴看见那小家伙的时候,当时就是一愣。 他曾多次想过自己要饲养的对象,或许是一只帝国北方边陲特有的冰原剑齿虎亚种,或许是几只属于小型猛兽的半禽类枭虎,或许是混血的北地狮虎……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饲养的对象,竟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幼年白老虎! 白色的老虎…… 陈宴立刻想起了刚刚公交车上广播中的播报: 【如果你看到了白色的老虎,请善待它,并抚摸它的脑袋。】 这是某种规则吗? 如果不摸老虎的脑袋,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陈宴看着饲养场地内的小白老虎。 那小白老虎大概只有二十厘米高,细胳膊细腿,一张小脸奶里奶气,趴在假山旁的一只破烂棕榈垫上,一刻不停的打着哈欠。 看到陈宴的时候,小白老虎的眼神竟变得呆滞起来。 陈宴也看呆了,他没想到这小白老虎竟然有这么人性化的眼神。 那小老虎就像是认识他一般——那小东西好像知道他是它的饲养员,竟在看到他之后转身就逃,钻到假山底下不出来了! 这……总有机会摸到的? 陈宴注意到的另一件事,是那小白老虎一眼看上去病恹恹的样子,明显是消化不良……也或者受了什么外伤。 那假山还没他人高,他钻不进去。 只能想办法引诱它出来。 陈宴站在老虎区饲养场地的隔离圈外,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进去,耳边就传来了电话铃声。 “叮铃铃~~” 他一扭头,就看到了老虎区公交站台旁边的公共电话亭。 进了公共电话亭,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果然是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 “莫西莫西~恭喜你!陈先生!你成功的活过了威尔逊的猎杀之夜!” 第36章 老虎区 “你以为他是个很和善的人,其实他只是没办法进入公共电话亭而已! 威尔逊可是有足足三次‘误杀’新人的记录!” 陈宴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劳伦斯·阿金特,显然和威尔逊有着不小的过节。 “你知道他为什么只能上夜班吗? 因为他的本质,其实和夜晚那些受邀者差不多! 所以只能在夜间活动!” 陈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劳伦斯的意思是,威尔逊也是一种超凡者的死灵! 这一次劳伦斯的语速很快,根本就没有陈宴插话的机会。 “老虎区饲养场地的钥匙在门口的第三块地板下面,那把钥匙能打开园区内仓库的大门。 仓库里面的食物和医疗用品一应俱全,随便你怎么使用——只要不把那只小东西整死就行。” 陈宴完全没有理解这番异想天开的说辞。 “噗呵呵……开玩笑的,那只小东西可是难得一见的稀有物种,你拿它没办法的,连园长都……咳咳。” “总之,按照规则来,按时上下班,就对了!” “对了,皮手套和电击枪也在石板底下的一只小箱子里,请随便使用!” “上班愉快,陈先生~”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 陈宴挠了挠头,离开公共电话亭。 从饲养场地门外第三块石板下找到钥匙、电击枪和皮手套。 装备齐全,把电击枪的开关打开,拿在手里,打开了门。 小老虎依然躲在假山底下,陈宴能看得到它胆怯的目光。 似乎是受过什么惊吓? 陈宴来到假山前,那小老虎就想躲,后腿刚一退出假山,就被陈宴用带着皮手套的手一把抓住了后腿,将它拎了起来。 是只母老虎。 小老虎有气无力的挣扎着,陈宴轻易无视了它的挣扎,并摸了摸它的脑袋。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陈宴意识中流过。 与此同时,小老虎打了个寒颤,眼神里出现了愤怒。 “嗷!” 它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口臭气差点把陈宴熏晕过去。 “摸过脑袋了,算是已经完成了规则的要求?” 陈宴皱着眉头,因为他刚才感觉到小老虎的脑袋有点烫。 “发烧了……” 陈宴目光下移,便看到了它左腿上的伤。 伤口也就钢笔头那么大,但却伤的很深——陈宴对着阳光,几乎能看到已经结了血痂的骨头。 伤口内部虽然已经结痂,但由于没有饲养员来打理的原因,卫生条件差极了,血痂周围已经化脓。 陈宴顿时明白,这就是这只小老虎看起来病恹恹的原因。 陈宴把它放下,它不那么灵活的钻入假山,把脑袋朝着陈宴,再次露出胆怯又愤恨的眼神。 陈宴无视了它的愤怒,扭头进入仓库。 老虎园区饲养场地的仓库果然和劳伦斯说的一样,一切都一应俱全。 大概五十多平方的小屋子里,从进门到最里面,整齐排列着四座柜子: 药柜、武器柜、冰箱,以及一座贴着封条的保险柜。 药柜是用来治病的,武器柜是用来防范突发情况的,冰箱用来储存食物,但这个保险柜……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陈宴来到保险柜前,只见保险柜的柜门上用帝国文字写着【使用前请通过电话备案】的字样。 保险柜不高,也就到他胸口的高度,柜子顶上就是一部电话。 至于保险柜里面…… 陈宴弯下腰,通过保险柜的褐色玻璃向里看。 “嘭!” 一只眼球从保险柜内的黑暗里窜了出来,砸在了褐色玻璃的另一边! 陈宴吓得下意识向后一退。 “艹!” 他拿起保险柜右侧柜身上挂着的清单,用自己还算熟练的帝国语翻译起来。 “变异的林精眼球(三只)、 食人魔之血(20毫升)、 夜魔骨灰(200毫克)、 无火的余晖(1毫克)、 元素碎片(1毫克)……”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他下意识离保险柜远了些。 来到药柜前,打开柜子,陈宴才发现,柜子里那些小玻璃瓶里存放的并不是药片,而大都是一些各种颜色的粉末,或是绑成一束的药草。 阿莫西林呢?哌拉西林呢?氨苄西林呢? 别说强效的消炎药了,就连头孢呋辛、头孢曲松、红霉素、罗红霉素…… 这里通通没有! 陈宴并没有研究过帝国的药剂学,也就是说,他之前学的那些现代动物医学的知识,完全用不上了。 陈宴终于知道了小白老虎直到现在还发着烧的原因。 一是因为老虎区没有饲养员,二是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强效的消炎药和退烧药。 这可怎么办…… 动物园里没药,现在只能从外面带…… 只能今天下班之后去买药,明天上班再给这小东西治病了。 “这种花费,肯定会报销的……?” 陈宴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天上班,竟然就要倒贴! 不倒贴是不行的,他需要维持雇主签证,就不能让小老虎挂掉……这么小的老虎,因发烧而挂掉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照顾大老虎很简单,大型猛兽的免疫力相当强悍,只要不受伤,每天定时投喂,定时清理园区内垃圾,其他基本上不用怎么管。 可照顾小老虎就麻烦了,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像是刚出生的幼虎…… 陈宴没有这样的经验,只能按照书上的来。 他打算让小老虎多喝点水,以促进多排尿,降低体温。 可小老虎不但不配合,还打翻了水盆子。 陈宴无奈之下,只能从食物柜里找来一些糖,偷偷洒进水里,小老虎才喝得下去。 喝完水后,陈宴从医药柜里找来一些酒精——好在这里还有酒精,让他能够用酒精擦拭小老虎的四肢、胸、背和颈…… 然后是颈旁、腹股沟、腋下…… 做完这一切,小老虎的身体依然滚烫,陈宴不得不凉水浸湿毛巾,对小老虎进行冷敷。 他严格按照动物医学课本上的要求,每隔5分钟更换1次毛巾,并从食物柜中给它调制了清单的瘦肉。 老虎区仓库的食物柜里没有现成的肉,但有添加了防腐剂的瘦肉粉,陈宴并没有在瘦肉粉上看到食品安全标志,但急需给小老虎补充营养来对抗发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套流程折腾下来,已经到了下午的下班点。 第37章 同事、药店和车祸现场的影子 陈宴这次学聪明了,让几点下班就是几点下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到了下午5点,陈宴准时等在老虎区公交站台。 车来了就上车,并在5点5分的时候在动物园大门前下车。 再次通过检票口,他看到检票口里的同事已经换了。 “啊,你好。” 检票口里是个脸上长有很多雀斑、带着一副圆眼镜、穿着一件白色连体羊绒袄的女孩。 她的面相和帝国本土女孩不大一样,眼睛和睫毛的颜色也一下子看不清楚,像是移民来的,但绝不属于亚裔族群。 陈宴回应道:“你好啊……” 女孩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见了陈宴之后立刻表现出很大的惊奇,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遇到新同事。 她表情略带尴尬:“真是抱歉……马上要下班了,改天再聊,好吗?你明白的,接班的同事马上就要来了,我不能跟他见面……” 陈宴愣了一下。 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白班检票员不能和夜班检票员见面】,这是动物园的规则。 他立刻表示理解,并走出动物园的大门。 女孩看了一眼手表,慌张的把几本书收进提包,陈宴隐约瞥见那些书的书名: 《星象占卜入门》、《巫祭手册》…… 都是些少女喜欢的东西啊…… 女孩离开检票站,眼神慌张的看了一眼天空。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帝国冬天的黑夜总是来的很早,街道另一头的放屋里已经亮起了灯光,但天还没黑,路灯就还没亮。 女孩用慌张的表情对陈宴笑了笑: “我要回家了……实在抱歉,我必须在天黑前回家……改天……等什么时候放假了,一起吃个饭,好吗?” 她甚至没报自己的名字。 陈宴特别想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想约我? 这话他没说出来。 他只点了点头。 女孩勉为其难的露出一个尚且算是友善的微笑,转身跑向城市的暮色中。 对于女孩的反应,陈宴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间动物园里面,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动物园门口的306路公交站台,犹豫了一下,决定暂时先不回家。 他需要先去给小老虎买药。 帝国对药品的管制相当差,大量黑心商人制造的假药流入市场,药物监管又跟不上,导致很难分辨药物的真假。 沃克街所在的老城区的药店里,就充斥着大量这样的假药。 陈宴刚来帝国的时候被冻感冒,继而引发了发烧,在沃克街药店买了阿司匹林,吃了整整一个星期之后,发烧竟然加重了,差点把自己交代在床上。 后来坐车去市中心的正规医馆输了液,才好起来。 假药如此猖獗,但并未对社会造成损害,大抵是因为这些药虽然是假的,但并不害命——顶多是吃了没用而已。 也有稍微有点用的假药,里面会掺杂一些真药的成分。 假了,但没有完全假。 但如果想给一只刚出生的、受伤且处于发烧中的小老虎喂药,就必须要用百分百真实的、严格控制剂量的真药。 这样的药,只能从市中心买来。 老虎这种东西,本身的免疫力相当强悍,几乎不会得什么病。 一些特殊的亚种老虎,甚至能自行寻找治愈疾病的药草,这是几千上万年演变下来的能力。 但动物园那只小白老虎的情况有些特殊…… 陈宴不知道它腿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按理说,动物园这种地方会特意控制尖锐物品,避免对动物造成伤害。 而小白老虎腿上的伤,明显是某种尖锐的利器造成的。 是什么伤到了它? 或许劳伦斯知道这件事。 明天上班之后问问。 陈宴沿着中央森林公园旁边的道路一直向前走,并在二十分钟后来到了高街的东大街。 他想起了薇薇安一家人。 进入高街东的街道内部,眼前的场景比沃克街繁华了许多。 现在正是大部分大学下午第二节下课的时候,街道上行人密集。 密集的人群和连排店铺闪耀的各色霓虹灯,衬的街道上的某间处在黑暗中的店铺更加突兀—— 那间店铺门前拉起了防护栏,防护栏内是一片狼藉的门面。 门面明显是被车辆撞毁的,并且能看到大量的血迹。 没有尸体的痕迹,大概是因为殡仪馆已经来过了。 是薇薇安家的玩具店。 可怜的薇薇安一家…… 陈宴想转身离开,却在扭头的一瞬间,看到玩具店内好像有个影子在注视着自己。 当他仔细看时,却只能看到一片废墟,以及散落一地的各种玩偶。 他没有想太多,继续向高街内部走去。 他看不到的是,在他扭过头之后,玩具店废墟内的影子再次出现了。 那影子藏在霓虹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向陈宴走动的方向前进。 影子似乎很害怕光,所以只能躲在人们的影子里。 在过往的行人身影交错时,它从一个人的影子融入另一个人的影子。 直到跟上陈宴的脚步—— 它进入了陈宴的影子。 陈宴感觉脑袋晕了一下。 他只以为是自己比较累了,没想太多。 接着往高街内部走了几分钟的时间,他看到一家《格林诊所》。 帝国的行医制度尚不规范,拿到从业执照的医生大多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诊所。 这家诊所的医师,估计是姓“格林”的。 陈宴推门而入,来到柜台前。 “你好,有阿司匹林吗?” 药店的售货员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小伙子,一眼看上去像是勤工俭学的学生。 小伙子一边回答:“你好,有的。”一边看向陈宴背后的地面——那里有陈宴的影子。 “什么价钱呢?” “2个便士一片,先生。” 小伙子始终盯着陈宴的影子。 陈宴犹豫片刻,艰难的从钱包里拿出20枚硬币,递给小伙子。 小伙子接过硬币,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陈宴的影子。 陈宴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小伙子面无表情,张了张嘴,似乎忍住了什么话,最终说道:“没什么,先生。” 陈宴看出他忍得很辛苦,所以扭头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啊? 扭回头,小伙子已经把包好的药放进他的手里。 “一次一片,饭后食用。” 小伙子直直的目光再次放在了陈宴背后的地面上。 第38章 影子 陈宴只感觉这人奇怪极了,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将药塞进口袋,转身离开。 他看不到的是,他那被店铺外霓虹灯光拉长的影子,伸出了手。 那只手,朝着小伙子,比了个中指。 小伙子洁白的额头上炸起一根青筋。 “请等一等,先生。” 在陈宴跨出店门的前一步,背后再次传来小伙子的声音。 陈宴转过头。 “先生,您的影子似乎有些问题。” 陈宴低头一看,只见药店内花纹地板上,自己的影子模样奇怪。 整个影子异常宽大,且没有手臂和身体的轮廓,像是……披着披风。 影子的头部像是带着一顶插有羽毛的帽子,陈宴甚至能看到那羽毛的纹理。 可他并没有戴什么帽子,更没有披什么披风。 “这……是什么!” 陈宴感觉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挥了挥手。 影子没有动静! 药店小伙子的眼神依然盯着地上的影子,他右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根小臂长短的细小短棍,短棍的尖端指向影子的脑袋。 当小伙子有所动作的下一刻,药店内外的灯光忽然一暗。 陈宴感觉到身体周围的温度突然降低,身上的风衣已经不能御寒。 接着,一个声音出现在药店之中。 “格林家的小子,你想让你家老子来给你收尸吗。” 那声音环绕在药店之内,只能听出是个中年男人。 小伙子显然没有半分畏惧,手中短棍的尖端闪出一道电弧。 “你可以试试看。” 他怡然不惧。 电弧在短棍尖端扭曲摆动,以至于电弧周围的空气发生了微微的变形。 陈宴心想,那电弧的温度一定很高。 奇怪的是,面对这样的奇景,他心里竟然一丁点都不感觉奇怪。 在经历了动物园内的诡异之后,面前的场景只能说是稀松平常。 与此同时,动物园猎人威尔逊的那句话,出现在陈宴脑海里。 【你接触到了我们这样的人,这辈子剩下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缠上你,你将会为了活着而精疲力竭。】 陈宴心想,这句话能不能简单的概括为:【当诡异出现之后,更多的诡异就会接连出现】。 就像面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买个药也能碰见这些……超凡的事物吗…… 药店内两者的对峙还在继续着。 小伙子盯着影子,年轻的脸上满是自信: “脏东西,不用其他人出手,你也会成为我的战利品。” 两者对峙着,说着狠话,但都没有出手。 从他们两个身上,陈宴完全感觉不到像动物园里那样的诡异。 或许是因为陈宴已经习惯? 面前的场景,至少比动物园里内脏残肢乱飞的场景,要和谐的多……? 现在,陈宴被包围在药店的僵化气氛中,感觉十分尴尬。 “那个……你们先聊着,我先走?” 影子立刻做出反应:“我们走。” 陈宴:“我是说我走,不是你走……别跟着我了好吗?” 陈宴根本不知道这鬼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而小伙子则对影子的反应很是兴奋: “你要伤害平民吗?别忘了【不战之约】!我有义务制裁任何一个伤害平民的超凡者!” 影子发出了冷笑:“我并不是要伤害他,我只是要调查我们的事……我再警告你一遍,小屁孩,别管闲事。” 陈宴眼看这鬼东西要耍赖皮,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知道不能来硬的,只能硬着头皮询问道: “你要调查什么事呢?也许我可以帮忙。” 还没等影子说话,小伙子率先提出了警告: “不要和它交流太多,月之眷族会主动和人的意识同步,别让它知道任何关于你的事情,因为它会通过梦境掌握你的意识!” 这影子……也是月之眷族! 陈宴刹那间明白过来,影子到底要调查什么事了。 小伙子说完,依然不放心的样子,手中短棍尖端电弧闪耀,再次向影子发出了警告: “【不战之约】!别忘了【不战之约】!” 影子冷笑着:“格林家的蠢货,这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平民……他只是看起来像个普通人而已。” 陈宴不知道他的意思,但依然主动开口了: “实在抱歉。” ‘实在抱歉’这个短句,在帝国语的语境里,用途颇广。 打扰到别人、提出自己的请求、冒犯到别人,以及……对他人亲人逝去表示悲伤。 陈宴所要表达的,就是最后一种。 他接着说: “首先,请让我发问……你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见过薇薇安?” 影子低声说:“你下班之后没有洗过澡,更没有换过衣服,对吗?” 陈宴点了点头。 影子说:“你身上有薇薇安的血腥味,但那血腥味并不浓郁,也没有携带暴戾……这说明你并没有对她下手。” 这倒是真的。 陈宴颇为吃惊,月之眷族竟然能从血腥味里闻出这么多东西…… 这种能力,是月之眷族独有的,还是……只要是个超凡者就会? 陈宴没那么多时间思考,影子明显不是个善茬,所以他必须说点什么。 为了防止影子能从语气里听出话的真假,陈宴说了真话。 “薇薇安已经彻底腐坏,她变成了……很不好的样子。” 他用上了略带悲伤的语气,因为他默认影子是薇薇安的家人。 在陈宴的认知里,“眷族”约等于同族。 来自同一个族群的人,自然是家人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影子的语气变了。 它的语气里并没有悲伤,而是压抑的暴躁里带着一些被隐藏起来的迫切: “她发生了腐坏,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圣歌团的杂种对她的血做了手脚,这本是我们的恩怨…… 请你放心,在知道真相之后,我就会离开你。” 它接着问: “她在动物园里……发生了什么?” 陈宴意识到,这才是它的最终目的。 他没来由的警惕起来。 听到“动物园”三个字,姓格林的小伙子应激障碍一般挑了一下眉毛,看向陈宴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他意识到,陈宴来自动物园,那多半就是那间动物园的员工。 动物园的员工……虽然是普通人,但确实和正常的普通人不大一样。 第39章 克劳德·穆恩 陈宴并不能从影子的语气里听出敌意。 但他知道,这并不代表敌意不存在。 他之前从薇薇安父亲的口中知道,在被拜伦维斯动物园邀请之前,薇薇安最后做的事情,是去圣歌团的某个小教堂里做祈祷。 影子明显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说“圣歌团的杂种对她的血做了手脚”。 陈宴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 “她变成了很不好的样子……嗯……就像……水母。” 一旁的小伙子及时提醒道:“先生,你掌握的信息非常有价值……” 影子的声音里带着气急败坏:“你闭嘴!” 小伙子手中的短棍尖端电弧闪耀,但那些电弧始终没有脱离短棍。 陈宴十分好奇,【不战之约】到底是什么? 竟然能束缚超凡者的行为……是一种规则吗? 是一种适用于整个亚楠市……甚至更大范围的规则吗? 让陈宴感觉更有意思的是,为什么动物园里面的超凡者们,能够无所顾忌的相互残杀呢? 他们明显没有受到【不战之约】的束缚! 陈宴意识到,拜伦维斯动物园有一套和外面世界不一样的、独特的、独立运行的规则。 沉默片刻后,陈宴开口了。 “能请问你的名字吗?” 他看着影子,说的很委婉。 他并不想做无回报的付出,即便付出的只是一些对他无用的信息。 更何况,姓格林的小伙子已经说过了:【你掌握的信息非常有价值。】 陈宴心里估计,这小伙子肯定也不知道他具体掌握着什么信息,但小伙子足够聪明,看他被影子盯上,肯定就知道影子对他有所图谋。 影子没有沉默太久,一个声音就出现在陈宴脑袋里。 ‘我名为克劳德·穆恩,月之眷族在高街的代理人。’ ‘你只需要脑袋里想着回应我的念头,我就能听到你的话。’ 这是月之眷族的能力吗…… 陈宴心中凛然,从薇薇安到克劳德·穆恩,月之眷族的能力显然与空间有关: 薇薇安能够使空间封闭循环; 克劳德·穆恩则能够让意识跨越空间,进行意念的交流——这也可以看成是精神和意识方面的能力。 陈宴看向地面。 包括潜入影子里,不声不响的跟在人身边。 陈宴不打算用意识和它交流,同样是因为姓格林的小伙子刚刚警告过: 【不要和它交流太多,月之眷族会主动和人的意识同步,别让它知道任何关于你的事情,因为它会通过梦境掌握你的意识!】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陈宴脑袋里没有对克劳德·穆恩的念头有所回应,而是开口说道: “薇薇安变成了水母,我只知道这么多。” 克劳德·穆恩的语气有些僵硬,它显然因为陈宴没有回应它的意识而有些不悦: “先生,我并不想试探你,我只是要知道薇薇安身上最后发生的事情而已…… 我知道,她进了拜伦维斯,就不可能再出来了…… 所以我并不会追究她的死亡。” 克劳德·穆恩说到“拜伦维斯”几个字的时候,陈宴发觉小伙子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僵硬, 似乎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含义,并不那么讨喜。 与此同时,陈宴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想让影子乖乖离开,今天是肯定要说出点什么来了。 格林诊所内陷入了沉默和寂静。 三人各有所思。 姓格林的小伙子盯着地上的影子,手中短棍之上电弧闪耀,随时准备给予影子一击。 他的眼神时时刻刻表达出对攻击影子的渴望,那渴望刻在血脉里,并已经在格林家传承了几十上百年。 名为克劳德·穆恩的影子则出现了明显的晃动—— 那是他正在通过血源中的【链接】,从眷族内其他族人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月之眷族遍布整个亚楠,即便是亚楠市政府高层,也有月之眷族的处女。 即便没有接受污血,那些经历过虔诚祈祷的处女们,也能够把足够有用的消息传递给克劳德·穆恩。 而拜伦维斯动物园,包括整个拜伦维斯集团的各个分公司,则是月之眷族的盲区—— 他们的触手总是在进入拜伦维斯之前被斩断,几百年间无一例外。 克劳德·穆恩激活了所有能想到的【链接】,能够查找到薇薇安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拜伦维斯动物园门口。 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陈宴低头看着影子,心中权衡着利弊。 拜伦维斯动物园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动物养殖机构,外面的人似乎对其保持有一种特殊的敬畏—— 小伙子和克劳德·穆恩在提到动物园名字之后的反应,证明了这件事。 这说明动物园里发生的一切,对外面这些超凡者来说,是很有价值的信息。 陈宴认为自己需要对这些信息进行待价而沽。 “那么,克劳德,你可以给我些什么呢?” 他煞有其事的说:“动物园里的规则束缚着我,我如果要把里面的事情说出来……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当然是他瞎编的。 但听他这么说,柜台里拿着短棍的小伙子竟睁大了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惊喜——小伙子意识到,自己竟然听到了动物园的【规则】——这是格林家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 克劳德·穆恩也震惊于陈宴的说法。 拜伦维斯动物园是超凡者的禁忌,即便在私下里,他们也不会讨论关于动物园的事情。 在克劳德·穆恩漫长的生命中,在公开场合用正常声音讨论有关拜伦维斯动物园的事情,还是头一次。 “我……嗯……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格林家的信息!” 克劳德·穆恩说完,小伙子的表情已经变的狰狞起来。 “鬼东西!你敢说一个字,今天晚上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挂在我家客厅里!” 克劳德·穆恩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并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说道: “【不战之约】!别忘了【不战之约】!” 小伙子长大了嘴巴,脑门上青筋又多出几条,那些青筋在脑门上组成了怪异的图案,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纹身。 克劳德·穆恩没给他太多反击的机会。 “这些姓格林的家伙, 台面上,是亚楠市的《格林药业有限公司》创始家族。 背地里,则是使用巫术对某些超凡者进行猎杀的巫师猎人!” “格林家这些屠夫手上沾染的超凡者污血,足够塞满整个亚楠的下水道!” 第40章 猎人 “你妈的……” 柜台里的小伙子已经气的翻了白眼。 陈宴愣了一下。 咦……似乎不是普通的白眼…… 更多的血管从他额头上突出出来,从他眼睛里蔓延出来,在上半张脸上形成细密复杂的纹路,像是……像是半张面具。 像极了亚裔传说中的恶鬼面具。 克劳德·穆恩闭上了嘴。 “哈,开个玩笑,别当真,到此为止了。” 陈宴听出他怕了! “呼……” 小伙子深呼吸一口气,脸上由血管构成的纹路逐渐退去,在几秒钟之后变回了原本苍白的样子。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补充道:“超凡者们大都知道。” 陈宴没有在意他的解释。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请问……猎人究竟是什么?” 动物园里的威尔逊曾经说过,他是【动物园猎人】。 而现在面前的格林家,又被称为【巫师猎人】。 猎人到底指什么? 陈宴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 地面上的克劳德·穆恩抢先说道:“所谓猎人,是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说法。” “在很久以前,亚楠市流行过一场浩大的瘟疫。 瘟疫通过血液传播,被感染者,会患上名为【兽化病】的可怕血疫。” “【兽化病】让亚楠市几乎九成的居民变成了野兽。” 小伙子补充道:“各种各样的野兽。” 克劳德·穆恩哼了一声:“不用你多嘴。” 小伙子回以恶狠狠的瞪眼。 他接着说: “猎人就是那时候出现的……那是亚楠市的居民们被逼走投无路之下的产物。 人们被逼到了弹尽粮绝,不得不武装弱小的自身,在血月之夜走出门去,猎杀那些游荡在街头巷口的野兽。” “他们被称为猎人。” “在那些年,猎人是亚楠的守护者。” 他顿了一下,补充了一段话:“无论是凡人还是超凡者,都逃不掉被血疫感染爆发【兽化病】的命运……血疫面前人人平等。” 小伙子没有反驳他的话,并且,陈宴从小伙子眼神里看出了沉重的情绪。 这说明克劳德·穆恩没有撒谎。 克劳德·穆恩继续说道: “兽化者不只有人,还有超凡者, 尤其是那些拥有强大异能的超凡者,在兽化之后,他们拥有了不可思议的能力。” “要想打败他们,猎人就需要用一些未知特质的神秘物品,给自己打造特殊的武器; 用传说中魔物的材料,改变自身的生理; 甚至成为某些邪神的眷族,以邪神的污血对自身进行强化; 甚至某些走入了极端的猎人,他们选择了【主动腐坏】以获得超越人类所能想象的能力; …… 他们做了许多事,以抵抗【兽化病】的侵袭。” 克劳德·穆恩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那表情就好像他参加过那场猎杀一般。 “在进行了诸多的自我强化之后,猎人……其实已经不是人了,也不是正常的超凡者。” “他们拥有的力量——那些来自于魔物、邪神和神秘物品的力量,早已超过他们所能掌控。” 克劳德·穆恩低声说出了一句话。 即便在很多年后的午后,陈宴依然能记起他说话时语气中的颤抖。 “人因神之血而为人, 因神之血而超越人, 因神之血而不再为人。” “猎人,成了为猎杀而生的怪物。” 克劳德·穆恩说到这里的时候,小伙子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 “喂喂,不要把猎人说的这么可悲,亚楠能有今天,全都是猎人的功劳!” “那时候你们这些各种邪神的信徒还不知道在哪呢!” 克劳德·穆恩听了这话,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污言秽语抑制不住: “放屁!月神自古便存在于世间,当年为抵抗血疫贡献了不少力量——亚楠能从血疫中被拯救出来,祂功不可没!” 陈宴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还没等小伙子破口大骂,陈宴抢先问道: “你的意思是,月之眷族也有猎人?” 克劳德·穆恩沉默了。 小伙子哈哈大笑。 陈宴擦了把汗,颇为尴尬。 克劳德·穆恩憋了半天,开口说道:“我并不承认这件事,但我也无法否认——没有传承记载月之眷族是否有猎人存在。” 小伙子贼兮兮的小声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眷族不能在有关自家神明的事情上撒谎。” 克劳德·穆恩咳了一声,拐弯抹角道: “猎人会因为对自身的改造,而失去为人的资格。” “以格林家的巫师猎人为例,他们家挑选猎人的方法毫无人性: 他们会对孩童进行高强度的体能训练, 用魔物躯体制成药引,加上家族内老猎人猎物的某个部分,炼制成药物,以促成的细胞结构和生理机能上的基因突变。 由此彻底改变和强化他们的身躯……” 当他说这些事的时候,陈宴看到,小伙子原本即将爆发的愤怒眼神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忌惮。 看来克劳德·穆恩说的是真的。 陈宴低声道:“你还知道细胞结构和基因突变?” 克劳德·穆恩嗤笑一声:“开玩笑!我可是拜金沃斯大学法学院的法学硕士!” 陈宴傻了眼。 这…… 月之眷族的代理人、说话神神叨叨的超凡者、化作影子藏在别人身体里的变态……竟然还是拜金沃斯大学的硕士?! 陈宴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么多身份的叠加。 小伙子冷笑着阴阳怪气道:“法学硕士很厉害吗?我格林家五代人里有三个大学教授,一个北极科考队员,一个宇宙开拓者,我也从没在人前炫耀过!” 陈宴:“……” 克劳德·穆恩实在不想听他插话,继续道: “猎人们对兽化的怪物进行猎杀,亚楠市的血疫得以缓解。”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血疫就结束了……亚楠人民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陈宴心里想,你他妈搁这讲童话故事呢! 他无法接受这个敷衍的结局。 但克劳德·穆恩明显不想继续说下去,用一段话为这段诉说结了尾。 “每个势力都有猎人,每个势力的猎人都有所不同,但仍然有同一个特点—— 随着大量的猎杀,猎人会沉迷于血液带来的力量之中,逐渐丧失理智,失去为人的资格。” 他说着,眼神看向小伙子。 “这就是格林家十几代巫师猎人猥琐在高街卖假药的原因。” 第41章 不战之约 克劳德·穆恩话中的调侃和鄙视差点让格林家的小伙子把牙齿咬碎了。 “就此打住!” 陈宴对着小伙子比了个休止符。 小伙子盯着他看了两眼,冷哼一声,消减了电弧,放下手中的短棍。 “月之魔物最擅长蛊惑人心,你可以勉强相信他讲的故事,但绝不可以相信他这个人。” 地面上的克劳德·穆恩立刻表示抗议。 陈宴意识到小伙子换了个说法。 魔物……他说月之眷族,是月之魔物。 结合着之前的那些说法,陈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小伙子没有理会克劳德·穆恩的抗议,郑重其事的对陈宴开口说: “鉴于你是拜伦维斯的人,我们日后一定会产生交集,那么,我认为我们需要重新的、郑重的、正式认识一下。” 他伸出手来: “我是第229代格林,传承【伟大者】【巫师猎人】【格林】之称,冠我以【格林】之名。” 陈宴从他的话中明白,“格林”既是姓,又是名——格林,即为小伙子的名字。 与此同时,陈宴意识到,自己《拜伦维斯员工》的身份,对于超凡者们来说,似乎拥有更加重要的意义。 所以他走上前去,和格林握手。 松开手后,格林恢复了陈宴刚进到店里之后的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家卖的阿司匹林可是一顶一的正牌货,掺杂了魔豚鼠凝胶,力道大的很,药效是正牌阿司匹林的三倍,一片顶三片用!可不是什么假货!” 陈宴尴尬的笑了笑:“我先回了,格林先生。” 格林对他摆了摆手:“无论如何,请和月之魔物保持距离。” 陈宴把刚买来的阿司匹林装进口袋里,向他挥手道别。 出了药店,高街东大街上散乱的霓虹灯光立刻让地面上的克劳德·穆恩掩去了踪迹。 ‘你还在,对?’陈宴尝试着向自己若隐若现的影子发出意念。 ‘是的,我还在,并代表月之眷族,向你表示善意。’克劳德·穆恩的反应快极了。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了之后,我将会告诉你薇薇安的下落。’ ‘请问!’ ‘【不战之约】是什么?’ ‘【不战之约】,是亚楠市内超凡者们之间的《和平条约》。 是神明们的眷族、圣歌团、不死人、亚人、猎人……以及一切存在于黑暗中的超凡生物,在很多年前,血疫结束之后,做的一个和平条约。 条约规定,超凡者之间的争斗,不能涉及凡人。’ ‘如果涉及到凡人呢?’ ‘如果超凡者之间的争斗被凡人发现, 通常情况下会让凡人喝下一种由公羊下体制成,名叫【失魂水】的药物, 【失魂水】可以让凡人忘却半天内的记忆。’ ‘原来如此……’ ‘由于某些超凡者的特殊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所以【不战之约】在很多年前得到了拓展: 在凡人在场时,杜绝任何争斗。 【不战之约】是对凡人的保护,也是对超凡者的保护。 因为超凡者需要生存在人类社会中,因为超凡者也有家人。 而超凡者的家人,大多数并非超凡者。’ ‘如果违反【不战之约】呢?’ ‘违反【不战之约】,暴露自己身为超凡者的事实,将会被自己所属的势力除名,并遭到本势力的清理。’ ‘大义灭亲的意思。’ ‘是亚裔的谚语吗?大概是这个意思呢。’ ‘我可以理解为,因为我在场,所以你和格林没有打起来。’ ‘是的……但实际上,从严格的意义来讲,你并不算是凡人……但也不算是超凡者。’ ‘拜伦维斯的员工不是凡人吗?还是说?’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陈先生,该你回答我了。’ ‘咦!这么快就知道了我的名字!是通过同眷族血源之间的【链接】吗?’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沃克街33号的陈先生。’ ‘别他妈查我……’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对吗?刚搬来亚楠市一个月零三天、专业是动物医学、准备参加拜金沃斯学院入学考试、但穷到几乎已经快要没钱喝薄荷糊糊的陈宴先生?’ ‘薇薇安死在了动物园里。’ ‘……她走的安详吗?’ ‘她死的惨极了,腐坏在她身上彻底爆发了,她变成了水母一样的怪物。’ ‘……真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 ‘你想知道她身上腐坏爆发时的样子吗?’ ‘你真卑鄙,陈宴先生,人的死亡是悲伤的,这不是一件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情。’ ‘去你妈的。’ 陈宴正走着,忽然感觉身上一暖。 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冷感觉消失了。 这代表克劳德·穆恩已经离开了他的影子。 ‘陈宴先生,再会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你不要成为超凡者。’ 陈宴明白他的意思。 【不战之约】约束的是超凡者对凡人的攻击,如果陈宴成为了超凡者,克劳德·穆恩就会对他无所顾忌。 他没有告诉克劳德·穆恩的事情是,薇薇安的父亲,那个在生命最后只剩一个脑袋,但依旧担心着女儿的男人,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交代出的信息: 【我的不记名保险柜在沃克街189号,火药桶帮的一个小舵口里,编号5371,密码。】 陈宴当时特意记下了男人所说的数字,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男人会留下什么?是一笔财产,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陈宴今天已经没有精力了,连腿都快要提不动,怎么也没力气去探索薇薇安老爹的不记名保险柜。 从昨天晚上回家之后开始,先是杰洛特·西夫在公寓中的死亡,然后再和克莱恩·贾斯特斯扯皮,最后花了一整晚的时间等待欧嘎米和糯米果一晚上—— 一系列的事情处理完,到了今天早上,又急急忙忙去上班,就遇到了一系列诡异的糟心事。 今天白天为那只傻里傻气的小白老虎忙里忙外,一时半刻都不能休息。 到了晚上,买个药,又碰到格林和克劳德·穆恩两个奇葩…… 现在这个点,陈宴已经精疲力竭。 如果不是因为要省钱,他绝对会在高街东大街找个旅馆住下。 陈宴坚信,如果在这里住旅馆,自己今晚的酣睡绝不会被彻夜不眠的大学生情侣们吵醒。 可关键是没钱住店。 没钱! 陈宴瘪起嘴,委屈的看了一眼手表。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7点35。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陈宴走了两步,便看到,街边正好是薇薇安家已经成为废墟的玩具店。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沉默片刻,来到玩具店隔壁的画室门口。 画室旁的小巷子里,他发现了如垃圾一般被推倒在地的一车花。 想来是因为画室的主人认为死人的东西不吉利,所以才把这车花丢弃。 他蹲下身,捡起几朵还算完好的花,用一枝花的枝将几多花捆起来,做成一支花束。 他站起身,来到隔离带一侧,将花束放在废墟旁边,低声说: “薇薇安,生日快乐。” 第42章 大选 306路蒸汽公车8点停运,对这种半个小时一班的蒸汽公车来说,陈宴如果不跑快点,就要跑十公里回家了。 好在高街也有306路蒸汽公车的公交站台。 他快步离开高街,来到高街东外面的站台,耐心等待二十多分钟后,终于等来了最后一班306路蒸汽公车。 车上的乘客已经不多,这样陈宴就不需要再闻帝国人那无处不在的刺鼻体味了。 陈宴迷迷糊糊坐在前排座位上,直到听到有人对他说话,才回过神来。 “你好啊。” 他定了定神,才发现说话的是蒸汽公车司机,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白皮大叔。 “小伙子,你知道吗,最近四年一次的帝国大选要开始了呢!” 帝国大选……陈宴知道的不多。 他只知道,帝国大选是由全帝国国民进行的投票活动,人们将会先后选出每个市的市长、每个州的州长,以及帝国的总统。 其实陈宴每次想到这里,都会感觉很奇怪。 “帝国”的元首不应该是“皇帝”吗? 怎么是总统呢? 不知道,不明白,管他呢,关我屁事。 陈宴挠了挠累麻了的脸: “啊,啊,是的,我听说了……可我是新移民,似乎并没有投票资格。” 陈宴说完这句话,才稍微缓过劲,得以抬起头来,从后视镜里打量着那位大叔的模样。 他长着一张和大多数帝国大叔一样平平无奇的脸,大鼻子大嘴,皮肤白里透红,一头黑发里夹杂着大概三分之一的白发,眼神精神极了。 陈宴下意识的想,这大叔该不会也是超凡者…… 司机大叔接下来的话,证明了他的多虑。 “小伙子你在哪工作?” 陈宴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这最后一班公交车上只有他一位乘客。 这说明司机大叔的确在跟他说话。 “在中央森林公园。” 他含糊不清的回答。 拜伦维斯动物园原本就是中央森林公园的一部分,他这么回答也似乎没什么毛病。 大叔听到他的回答,顿时来了劲,语气中气十足。 “你有一份工作,就代表你拥有一张选票,这是法律赋予你的,属于你的权力!” 大叔在说出“权力”两个字的时候,用了爆破音,吐沫星子横飞。 陈宴心想,幸亏蒸汽公车没有油门这种东西,不然这大叔像这样说到了兴头上,万一一脚油门下去……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陈宴有选票”这件事,大叔更加殷勤起来。 “你居住在这座城市里,一定希望自己居住的环境越来越好, 这样的话,你就需要选择一个对你有利的政策—— 小伙子,想好投谁的票了吗?” 投谁的票? 可怜陈宴刚刚来亚楠市一个月,别说选什么市长州长了,除了爱瞎管闲事的街道警务处长克莱恩·贾斯特斯之外,他连沃克街33号隔壁邻居的名字都叫不出! 司机大叔瞥了眼后视镜,在看到陈宴迷茫的眼神之后,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现在亚楠市的三个党派,自由民主党是闹着玩的,也没几个人,咱们暂且不说,咱们就只说保守党和工党……小子,你在哪下车?” “沃克街,司机先生。” “哦!沃克街!那可真是个好地方!整个亚楠再也找不到比沃克街酒更便宜的麦酒了!” “……沃克街的生活成本确实不高(这也是我选择在那里定居的原因)。” “可如果保守党上台,麦酒就要涨价了!不仅麦酒要涨价,黑面包、薄荷糊糊、牛肉罐头、干酪、黄油、糖、茶、盐、马铃薯……全都要涨价! 物价飞蹿!小伙子! 富人们把东西囤积起来,让普普通通的东西变得奇货可居,穷人们只能承受这样不公平的事——可保守党根本不在乎! 保守党是富人的口舌,而富人们认为现在的政策不错,社会就需要这么继续下去!” 大叔破口大骂,陈宴则自动忽视了大叔夹杂在话中那些辱骂性质的俚语和带把的脏话。 306路蒸汽公车过了亚楠市公立大学站之后,大叔才差不多骂爽了,微微收住。 “工党则是我们这些工人的代言人!” 大叔的态度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工党帮工人说话,帮我们得到更多的工资,更长的假期,以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社会福利!” 大叔说到兴头上,差点从司机座椅上飞起来。 好在蒸汽公车在固定的滑轨上行动,并没有方向盘这种东西。 他显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有些尴尬的坐定,并用大嗓门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足够的休息时间,合理的社会保险,甚至养老金!” “你住在沃克街,哦,该死的沃克街,我原来也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沃克街上的居民都他妈是些苦哈哈的工人,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家乡,舍弃了自家耕种了几十上百年的田地,来到了繁华的亚楠市,成了苦哈哈的打工人, 他们每天早上吃着比他妈的胆结石还硬的黑面包,喝着连骡子都不屑的糊糊,每天从早上6点忙到晚上9点,每天工作13个小时以上,幻想着有一天住上市中心的大房子,哈! 真是做梦!” 他语气一转:“工党出现之前,我也做着这样的梦,小伙子,我每天早上五点半顶着脑壳痛和红眼睛起来给孩子们做饭,幻想着可以每天少工作两个小时,那时候可真没想过梦能成真呐!” “在4年前的选举中,工党得到了亚楠市执政议员中的两个席位,工人的利益被立法保护,正义得以伸张!” 陈宴尚且不懂得帝国的选举制度,所以并没有理解工党为工人争取利益的办法。 他没有接司机大叔的话,因为他疲惫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他看向窗外,路灯已经亮了,天上下起了小雪,不那么大的风雪中走过一群群行人,那是第一批下班的工人,他们大多是旧城区内轻工业工厂的工作者,下班时间要稍微早一点。 另外一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那是上夜班的工人。 倒班制度为帝国创造了巨大的利益,工人们则拿到了更多的夜班工资,一切看上去似乎很合理,只有日益疲惫的身躯和怎么也消除不掉的黑眼圈在不断抗议。 沃克街公交站台,到了。 下车前,司机大叔对着陈宴比了个大拇指: “小子,永远别忘了,你是工人,一定要为争取工人的利益而努力!” 第43章 黄金时代 晚上8点,沃克街最热闹的时候。 白班工人成群结队的下班,晚班工人成群结队的上班,沃克街上的雪几乎被踩平了,甚至连撒盐防滑都不需要。 即便在旧城区,沃克街也算是老街了,这条老街历史悠久,最远甚至可以追溯到八十年前。 沃克街的工人们住宿条件很差,基本上全是多人间,且没有独立盥洗室。 外来务工者占了大多数,这意味着社区会更加混乱。 而沃克街官方统计的低犯罪率,则意味着克莱恩·贾斯特斯对这条工人街的有效管制。 陈宴来这里购置地产之前,其实还到更远的地方看过——和旧城区接壤的下城区,那里有大量粗制滥造的小平房。 那些平房由亚楠市的投机商人建造,那些心怀不轨的房地产商只管赚钱,显然丝毫不考虑任何居住体验—— 联排的、棺材一般的平房不仅环境恶劣,还压榨了公共交通—— 街道因此变得狭窄逼仄,有些地方甚至因此无法通蒸汽公车。 最重要的是,租金高昂。 众所周知,1镑=50先令,1先令=120便士, 按照亚楠市现在的物价标准来看, 下城区的棺材房,每间房,一周的租金,是2先令8便士。 而散工的工资,一天甚至不到3便士。 也就是说,一个散工,要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一天不差的不吃不喝不玩不抽烟不加餐的工作三个月,才能付得起一间屋子一周的房租。 陈宴当初从三叔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的时候,立刻感觉三叔在骗他。 后来自己调查过才知道,现实还真就是这么他妈的魔幻。 即便是工厂工作的正常工人,一天的工资也才不到5个便士。 这意味着,要想在亚楠工作,只能和别人合租。 合租又是怎么个租法呢? 陈宴第一次见到下城区的合租房时,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一般的低档临时旅馆,每间屋子有4到6张床。 那床也不大,就比普通的大床大上那么一点点。 但每张床上,至少要睡4到6个人。 怎么睡得下呢? 旅馆老板那得以的、丑陋的、看似精明实则恶心到家的表情,陈宴一辈子都忘不掉。 “挤一挤,也就睡得下了。” 这样的旅馆老板,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什么高材生,不是靠自己努力开设了这么一家旅馆。 他只是运气足够好而已。 陈宴买下沃克街33号的时候,三叔也把这么一套租房的方法告诉了他。 但沃克街的情况,和下城区不大一样。 来自四面八方的农民工和新移民,住进了下城区。 几十甚至上百年前,来自四面八方的老一辈农民工和老移民,住进了沃克街——那时候旧城区还不是旧城区,下城区更是连建设图纸都还没有。 那些老农民工和老移民们,经过了一辈子的打拼,已经有一定的积蓄, 对他们而言,即便没有自己的房子,也不会住猪圈一般的合租房。 陈宴心里想着,和这种人做生意,他们不寒碜,我也不寒碜。 陈宴知道,这只是他内心的自我安慰而已,从他买下沃克街33号的那一刻起,他也成了和下城区旅馆老板一样的投机商,吃着时代的福利,只是嘴脸看起来没那么难看,本质上都是一样。 可那又怎么样呢…… 不赚钱,怎么活命,怎么读大学,怎么过上更好的生活呢。 他曾多次自己问自己,来到帝国,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吗? 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陈宴知道自己没得选,时代裹挟着人向前进,他能做的只有接受,只有顺应这个社会的规则,更加努力一点,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 陈宴恍惚之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他上了台阶,拿出钥匙,攒入钥匙孔。 “嗒……” 陈宴一愣。 钥匙只转了一圈,门就被打开了——这说明门没有反锁。 门没有反锁,说明欧嘎米和糯米果可能已经出去了。 陈宴有些气急败坏,欧嘎米不是樱国忍者吗! 忍者不应该飞檐走壁的吗?! 怎么忍者还有走正门的! 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街道警务处的方向。 如果被克莱恩·贾斯特斯发现自己窝藏黑户…… 陈宴咬着牙推开门,抹黑从手边拿起煤油提灯,将其点亮。 左手提着煤油提灯,他轻手轻脚的上了楼,从二楼楼梯的缝隙里看向三楼,并成功在楼梯旁边的303室窗户里看到了些许灯光。 他们还在房间里……他们至少有一个还在房间里。 陈宴这才记起来,自己忘记了给他们买吃的。 这个时候,商店都已经关门了,街边小商贩们又畏惧街道警务处,不敢出来摆摊。 今天是没吃的了,也不知道他们今天白天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找到吃的。 他站在二楼和三流中间的楼梯上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问候一声。 他走上三楼,咳了两声,站在303室门口,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我回来了!” 这么说似乎不太合适…… 陈宴正因自己的尴尬问候而懊恼着,门内已经传来糯米果的声音。 “啊,房东大人,您回来了!” 在名字后面加大人,似乎是樱国人的习惯。 “是的,糯米果,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呢,欧嘎米为我找来了吃的。” 找来了吃的…… 陈宴感觉不太妙。 他一个背着两把武士刀的忍者,从哪给你找吃的去啊! 不会是杀人越货! 陈宴没敢追问,就当自己不知道,并开口说:“如果你们不方便出去,明天早上我会去买早饭,可以给你们带……” 等等…… 我怎么又要倒贴! 我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的那种傻子吗? 明显不是啊! 一定是因为善心……是因为人道主义! 陈宴对自己进行着自我安慰,他告诉自己,出门在外,异国他乡,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人之常情不是吗…… 陈宴还没说话,糯米果已经有了回应。 “房东大人是个好人呢,那就多谢啦!” 陈宴感觉有点心痛,这心痛的感觉随着他对钱包里剩余零钱的计算而不断扩大,片刻之后,他已经心痛到无法呼吸。 算上银行里存的钱,他整个身家只剩1先令20多便士——这是马上就要饿死的程度! 更别说,拜金沃斯学院马上就要开始春季招生了,如果他交不上学费,就要耽误整整半年时间! 第44章 无处安放的金子,和白色高跟鞋 拜伦维斯动物园每个月1号发工资。 今天是12月1号,陈宴要想等到明年1月1号,还有整整30天! 1先令20多便士,能让他在亚楠活30天吗…… 想到这里,陈宴感觉肚子一阵痉挛。 “咕咕咕……” 那是胃哀嚎所发出的声音。 陈宴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一天,竟然没吃任何东西! 奇怪的是,在动物园里不吃东西,也不感觉饿。 直到离开动物园之后,饥饿的感觉才慢慢恢复,并加倍袭来。 陈宴记得,大厅的柜台里还有半袋华夫饼…… 但华夫饼那东西又不顶饿,半袋吃完也不见得能饱腹。 难道我要饿死了吗…… 陈宴感觉离谱极了。 在老家的兵荒马乱中没被人砍死,在海上被打劫的时候没被海盗喂鲨鱼,在一个满是怪物的动物园里安然无恙…… 难道……我最终的结局,竟然真的是被饿死吗…… 他晃晃悠悠来到大厅柜台,打开煤油灯,拿出华夫饼袋子。 “嘭、嘭。” 两个小东西从柜台里掉落下来,砸在铺着地毯的木地板上,发出低沉的响声。 陈宴一愣。 他不记得有往柜台里放过除华夫饼之外的东西…… 他左手提着煤油提灯,蹲下身来,定睛一看。 是两个…… 是两个拇指大小的金块! “艹!” 陈宴差点被金块表面反射出的光线闪瞎了眼睛! 他下意识用牙咬了咬。 软的。 里面也是金色的! 说明……这金子…… 是真的! 陈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这么大两块金子,值多少钱?! 陈宴完全不了解金价,只知道金子是帝国的硬通货之一。 而且在帝国的通用货币“镑”中,每1镑硬币里面,就含有73克纯金。 这一根拇指大小的金块…… 少说也有50克了? 两根就是100克,足足顶得上13镑钱! 13镑……陈宴盘下来这间废旧的老公寓,才花费了10镑钱! 而且,纯金的价钱,肯定要比帝国镑贵上一些。 也就是说,这两小根金条实际上的价值,一定比13镑要多! 陈宴转念一想,笑容僵在脸上。 这金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难道是前任房东走的时候忘记了? 不对,沃克街33号早就被三叔盘下来当投资用了。 也就是说…… 这金子…… 可能是三叔藏在这里的…… 陈宴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他以前从来不介意什么死人钱,但三叔死的太诡异了,死前变成了蛇一般的东西,且本身是超凡者…… 把这两根金条花了,不会触发什么奇奇怪怪的规则。 手中的金条变得烫手起来,陈宴脑袋里浮现出了来到帝国之后的一些都市传说。 什么矿井里染血金子里的亡魂啦,什么受诅咒的金子重新炼制之后把人咒死啦,什么来路不正的金子会出现在汤碗里把人噎死啦…… 陈宴本身是个无神论者,从来不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直到接触到那些超凡者,他才意识到,这世界上或许真的有“神明”存在。 他感觉头皮有点麻,于是把两颗金子放回了柜台里。 煤油提灯昏黄的灯光下,金子表面闪着金灿灿的光。 金光虽然不那么亮,但依然晃得陈宴睁不开眼。 拿了金子,可能会违反规则,在未来某个时间点遇到祸事。 不拿金子,马上就要饿死! 左右都是死,不如…… 陈宴吐出一口浊气,狠狠抓住金子,塞进了风衣内襟的口袋里。 扣上风衣的扣子,感受着硬邦邦的金子产生的生硬触感,陈宴感觉无比充实。 嗯……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确实是充实的感觉。 甚至连肚子都不那么饿了。 他从袋子里抓出华夫饼,一边吃,一边往楼上走, 来到三楼的卧室,陈宴打开门,扛起被褥和枕头,往隔壁走。 因为卧室的窗户还坏着,虽然用柜子顶上了,但依然漏风。 陈宴可不想在冬季的夜晚住在这么一间漏风的卧室里。 他来到隔壁的302室,简单的在床板上铺好了铺盖,反锁了门,但没有立刻睡觉。 要先把小老虎的药配好。 格林说过,这药的药效很强,不能当做寻常的阿司匹林来应用。 格林的原话是“药效是正牌阿司匹林的三倍,一片顶三片用”。 那么,明天要使用在小白老虎身上的阿司匹林的大概计量,基本上能算出来了。 陈宴拿钢笔将阿司匹林磨成粉,将笔记本纸撕成巴掌大小的正方形,将阿司匹林粉末按照一定比例,和预设的每顿饭的计量一一分开,逐一包裹进去。 然后将这些药包装在华夫饼的袋子里,在袋子表面写上“老虎用”三个大字,防止遗忘。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忍不住,一头栽在床上,瞬间进入睡梦中。 此时夜色渐浓,沃克街街道上换班的工人们已经很少——大多数工厂换班的时间已经过了。 沃克街33号公寓门前的路灯依然明灭不断,白天里已经有电工前来检修,但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无奈的电工只能更换了一部分电线。 但更换电线,显然也无法解决路灯的问题。 行人足够稀少,雪却比之前大了很多,那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很快让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没人能看到,路灯明灭之间,一个身影随着路灯明灭不断。 路灯亮时,身形消失不见。 路灯灭时,那模糊不清的身影才出现在路灯之下,黑暗而浓郁的夜色将它包裹,偶尔路过的行人忙着赶路,没人能意识到到它的存在。 它迈开步子,空气凝结成脚下的阶梯。 “嘭嘭……” 它的鞋子触碰空气发出沉闷的声音,那是双高跟鞋。 是一双白色的高跟鞋。 它身材不高,却偏偏又穿着高跟鞋,像是某个偷穿了妈妈高跟鞋后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女孩。 女孩踏着空气形成的阶梯,拾阶而上,片刻之间来到沃克街33号的三楼。 然后凭空穿过墙壁,进入三楼302室。 黑暗的房间里回响着陈宴轻微的呼声,他已经陷入深度睡眠。 女孩来到陈宴身边,注视了他几秒钟,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伸出手来,缓慢抓向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女孩的目光瞥见了床边桌子上的华夫饼袋子。 那袋子上写着大大的“老虎用”三个字。 女孩沉默片刻,收回了抓向陈宴脖子的手。 第45章 陈宴的梦 陈宴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拿着两块金条,从银行换取了13镑。 他拿着这些钱,要去交拜金沃斯春季招生的学费。 咦?现在不是冬天吗?怎么我这么早就要去交春招的学费了? 陈宴迷迷糊糊,乘着306路公交车来到高街,司机还是那位大叔,那大叔很气愤,好像是因为工党在选举中失败了。 他下了车,来到站台,身边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啊,陈先生,你似乎很想去上大学呢。” 陈宴扭过头,只见说话的人竟然是克劳德·穆恩。 他脑袋浑浑噩噩之间,竟忘了克劳德·穆恩是谁,只当这人是个友善的路人。 梦境里的克劳德·穆恩穿着一身紫色礼服,戴着一插有羽毛的高筒帽,手中拿着糖果一般的短杖。 脸庞模糊,像是盖着一层雾气,看不清他的模样。 “啊,是,大学……” 陈宴并不能完整的说话,他口齿不清,舌头打结,在梦境中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克劳德·穆恩发出一声嗤笑:“为什么那么想上大学呢?” 陈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他的问题, 但脑袋浑浑噩噩的时候,面对克劳德·穆恩的问题,他似乎就那么顺理成章的回答了。 “知识……知识就是力量。” 克劳德·穆恩点了点头:“是的呢,陈先生,知识确实是力量。” 他话锋一转,指向车站之外的空地:“但拜金沃斯学院的知识,恐怕是你不能承受的力量呢。” 陈宴迷迷糊糊扭过头去,只见公交站台之外,不知何时有一座巨大的建筑拔地而起,那建筑雄伟高大阴森,中央高塔的尖端似乎戳破了天空,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这就是拜金沃斯。 “拜金沃斯学院里,有超凡的知识,那是凡人不可触碰的禁忌。” 陈宴很不理解:“你……你在说什么?拜金沃斯……不是帝国的一所普通大学吗?” 克劳德·穆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啊,是的,陈先生,在凡人的眼中,拜金沃斯确实是一所普通大学。” 他也看着巨大建筑的方向。 “陈先生,我看到你为薇薇安庆生了。” 陈宴完全不理解他在说什么,睡梦的深度似乎增加了。 “陈先生,你是个好人。” 陈宴感觉到,克劳德·穆恩的语气开始加重。 “薇薇安的死,不是偶然。” “我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凶手的痕迹,那个肇事的司机,他似乎凭空蒸发了。 警局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房檐下的妖精们也对此一无所知,连下水道里的脏东西们……那些消息灵通的畜生,也对此事表示完全疑惑。” “陈先生,你告诉我,凶手是新移民吗?” 陈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凶手……是亚裔吗?” 陈宴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陈先生,我多想这件事与你无关。” “可超凡者的世界总是相关联的,你见证了她的死亡,就必然会和她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克劳德·穆恩犹豫了片刻,面向陈宴。 他明明没有张嘴,但他的声音,依然出现在陈宴脑袋里。 ‘动物园的邀请绝非偶然,陈先生,即便你是动物园的员工,也要务必小心。’ 似乎是要掩盖这句话,当这句话出现在陈宴脑袋里时,克劳德·穆恩嘴里说出了另外一句话。 “陈先生,晚安了。 我会再来拜访的。” 克劳德·穆恩走了,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的茫茫大雾中。 陈宴扭头看向巨大如城堡一般的拜金沃斯,忽然不想去报名了。 他心中产生了些许畏惧。 他转过身,一脚跨出站台。 当那只脚落下时,面前已经是另一幅场景: 大海汹涌澎湃,天空中电闪雷鸣,剧烈摇晃的船舱让陈宴失去平衡,一脑袋装在舷窗上。 “呵呵。” 陈宴迷茫的向笑声来处看去,只见船舱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把脸埋进蜷缩起来的双膝里。 “哥哥。” 她低声叫着陈宴。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帝国?” 陈宴下意识开口说话,当那句话脱口而出时,语气平静极了,声音里也带着坚定不移。 “很快了,过了盗贼之海,就是沃德法克州的港口了。” 女孩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陈宴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们会一起的。” 舷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炸雷声。 女孩抬起头来。 陈宴看不清他的脸,似乎女孩的面孔不曾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哥哥,我没办法和你一起到达帝国了,我……撑不住了。” 陈宴明明没什么情绪,但开口说话时,语气里却充满了恐慌:“再坚持一下!” 陈宴觉得脚下传来滑腻的感觉,他低头一看,只见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满是鲜血。 从女孩身下流出的鲜血。 “再坚持一下……” 他绝望的摇着她的肩膀,但依然无法阻止地面上越来越多的血。 他把她揽在怀里,无助的安慰道: “我们会到达帝国,我会为你准备最丰盛的圣餐,你不会死的,相信我,你……我会想办法的……我,我会留住你。” 女孩再次笑了:“哥哥,你怎么才能留住我呢?” 陈宴手足无措,但嘴里的话音却无比坚定: “我会永远记得你,我会把你留在我的记忆里……” 女孩很开心:“这就够了,哥哥,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舱门外响起了喊杀声,紧接着,舱门被踹开了。 两个拿着刀的海盗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对着陈宴一刀劈下。 “啊!” 陈宴惨叫一声,猛然从梦中醒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 外面的天色已经不那么黑暗了。 扭头看向挂钟。 时间已经来到早上6点55分。 好诡异的梦! 陈宴脑袋逐渐清晰起来,可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都梦到什么了。 他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梦到了克劳德·穆恩。 “艹!” 陈宴忽然想到了格林说过的话。 【月之眷族会主动和人的意识同步,别让它知道任何关于你的事情,因为它会通过梦境掌握你的意识。】 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那个该死的狗东西,不会是在梦里阴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可除了“克劳德·穆恩曾经到访过梦境”这件事,陈宴并不能记起梦境中的其他事情了。 就像是平常时做梦一样,一旦醒来,就会忘记梦中发生的大多数事情。 陈宴脸色难看,不知道克劳德·穆恩在梦里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一时之间脸色阴晴不定。 也是此时,公寓楼底下传来了敲门声。 “砰砰砰!” 敲门声大而有力,陈宴似乎在哪听过这种敲门声。 他下了床,披上风衣,急急忙忙下了楼去。 陈宴打开了门。 “扑街仔!今天怎么没上班啊!” 陈宴僵住了,像是在寒风中成了一具冰雕。 门外是三叔。 是活生生的三叔,梁岸生。 第46章 “活过来”的三叔 “正要上班去呢……” 他下意识的回答道。 三叔怎么还活着?! 陈宴亲眼看到三叔变成了蛇一般的怪物,然后被动物园猎人威尔逊割下了脑袋! “你小子,刚睡醒啊?年轻人就是不行,一天到晚迷迷瞪瞪的!” 这个语气,这个神态…… 没错了,的确是三叔! 陈宴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三叔,内心掀起了极大的恐惧,以至于脑袋里浮现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是威尔逊把三叔复活之后,从动物园里放出来了? 怎么可能呢! 这不是扯淡吗! 陈宴这一刻打定了注意,今天去上班之后,一定要问问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问清楚三叔这样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三叔……你……”陈宴磕磕绊绊:“吃了没?” 三叔打了个哈哈,从皮坎肩里掏出一根亚当斯牌香烟,眯缝着眼睛抽了一口,吞云吐雾之间,低声说: “做早餐的全让警务处抓进去了,我吃个屁……不请我进去坐坐?” 陈宴赶忙闪身让道,脑袋里一片空白。 即便已经被冬日清晨的寒冷冻清醒了,陈宴依然想不到应对面前这个“活生生”三叔的办法。 三叔进门前,在门口白漆木梯的边缘蹭了蹭脚上的泥土。 陈宴看到那泥土很新鲜的样子,像是刚刚粘上的。 旧城区虽然已经很破烂了,但几乎没有泥土地。 亚楠市政府里的那些官僚们为了赚外快,早就把旧城区的路修了几百遍。 以至于到了今天,旧城区的街道已经基本上铺全了沥青,没有泥土路了。 这说明三叔去了别处。 大清早的,他去了哪? 三叔进了门,陈宴把门关上后,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煤油提灯昏暗的灯光下,三叔那张平静的脸无端端阴鸷起来。 他进了门来,左看右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是在找欧嘎米和糯米果吗? 陈宴很谨慎,也不开口询问,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三叔没有发现什么,便扭过头来,低声说: “扑街仔,这两天,可能会有人来找你。” 陈宴略带疑惑的问:“是什么人?” 三叔低声道:“两个樱国人,是偷渡客。” 陈宴沉默不语。 这句话代表着,三叔不知道欧嘎米和糯米果住在这里。 陈宴清楚的记得,当初在动物园门口,【动物园三叔】亲口说过,自己不知道欧嘎米和糯米果的事情。 可现在,【面前的三叔】却明显知道他们的事。 怎么回事? 按照陈宴之前总结出的规则:【夜晚动物园的受邀者会失去24小时左右的记忆】—— 由此可以知道,【动物园三叔】失去了11月30号的记忆。 而【面前的三叔】,记忆则是完整的。 陈宴若有所思。 【面前的三叔】拥有11月30号的记忆,所以他清楚的知道,欧嘎米和糯米果要来这里。 这也就说明了,11月30号,三叔所做的事,必定和欧嘎米和糯米果有关。 11月30号……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第一,是欧嘎米和糯米果远道而来,进入帝国,接触三叔,并击杀了警员。 第二,是薇薇安一家三口因车祸罹难,受邀进入动物园。 第三,是杰洛特·西夫被凶手吓死,受邀进入动物园。 …… 陈宴之前已经验证过,【夜晚动物园的受邀者,是超凡者的死灵】。 三叔就是受邀者之一。 也就是说,在11月30号这一天,三叔已经死了。 那么,11月30号的诡异事件,就要加上第四条: 第四,三叔因未知原因死去,并受邀进入动物园。 未知原因是什么呢? 现在,三叔找到了他,并问起欧嘎米和糯米果的事…… 陈宴的直觉告诉自己,三叔的死,一定和欧嘎米和糯米果有关! 他深呼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三叔,心中疑惑再起。 可为什么……为什么面前这个活着的三叔,是个正儿八经、完完整整的大活人呢? 陈宴的嗅觉很灵敏。 他从三叔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汗臭味,那汗臭味里混杂着浓郁的陈年烟味,和皮坎肩的腐朽气息。 和他来到帝国之后,11月30号之前,数次接触三叔时,三叔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陈宴确定,三叔身上没有尸臭味。 一丁点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面前的三叔是真的,死在动物园里那个三叔又是谁? 陈宴想不明白。 “嘿!扑街仔!你又痴呆了!” 三叔拍了拍他的肩膀,拍的他一激灵。 冷汗顺着脊背就流了下来,他思考的太入神,竟没发觉三叔已经接近自己了! “啊,啊……抱歉……” 三叔一拳轻轻砸在他胸口:“一天到晚想啥呢……我可告诉你,小心着点那两个樱国人,无论他们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都不能掉以轻心!” 陈宴直愣愣点头。 三叔接着低声说:“如果他们真的来了……你一定要拖住他们,然后想个办法跟我联系。” 陈宴定了定神,询问道:“怎么回事?他们很危险吗?” 三叔冷哼一声:“我要是说出来,你可别让吓尿了。” 陈宴梗着脖子。 三叔在他耳边道:“他们……是活死人!” 陈宴愕然。 三叔紧接着说:“看,傻了,我可告诉你,他们两个表面上看着像活人,可真身却是人不人,鬼不鬼……曾有人亲眼看到他们被杀掉之后,从尸体堆里重新爬起来!” 三叔做出一个煞有其事的表情:“就问你怕不怕!” 陈宴缩着脖子,一个劲点头。 他内心有些茫然。 之前他只知道,欧嘎米和糯米果可能是樱国忍者。 可现在看来,照三叔这么说……他们两个,难道是超凡者吗? 三叔看到陈宴脸上的惧色,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扑街仔,叔知道你听话,才跟你说这么多……这些话,你不要去跟别人讲。” 陈宴点头道:“知道了叔。” 三叔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了,马上大选了,你手里有一张选票,到时候我说投谁,你就投谁。” 三叔手里有的是拿捏新移民的手段,要想在旧城区的亚裔圈子混下去,不听三叔的话,是不行的。 所以陈宴只能暂且虚与委蛇,假情假意的点了点头。 三叔接着道:“行了,没啥事了,收拾收拾上班去。” 他说完,自行打开门,出了门去。 第47章 沃克街的流动摊贩 陈宴看着三叔的身影,消失在沃克街33号对面的小巷子。 他被门外涌进的寒风冻得又一个激灵,脑袋终于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关上门,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妈的……” 三叔带来的压力超出了他的想象,但好在他已经经历过夜晚动物园内的诡异,对这种压力已经有了抗体。 冷静下来之后,陈宴便想到一件事: 三叔反常的举动,是否与他超凡的能力有关? 陈宴至今还记得三叔在动物园里讲得那个诡异的故事——关于名为索拉尔的“活尸”的故事,直到现在,还能够清晰的被他回想起来。 如果三叔的“复活”,和他的超凡能力有关,那一切就都能够解释清楚。 陈宴思考片刻,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于是披上大衣,出了门去。 昨夜的华夫饼早就被消化干净,他紧张的精神一平复下来,就感觉饥肠辘辘,饿的眼前发黑。 他离开家门,沿着沃克街快步向西走了六分钟,竟然看到了卖早餐的小贩。 按理说,亚楠市旧城区的市政已经禁止了这些不交税的流动商贩—— 每天早上6点之后,每个街道的警务处都会组织巡警,将他们驱散。 明面上的说法,是因为市政很难向他们征收税务,也因为他们占用着本就足够狭窄的街道——公共交通。 现在是早上7点,一般情况下,在这个时间点,卖早餐的流动商贩应当早已经收摊了。 可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街道两边竟然挤满了各种各样卖早餐的小商贩。 他们推着自己组装成的小车,或是挎着麻绳编成的篮子,在街道两旁叫卖。 帝国底层人民和亚裔老家的百姓们并没有什么差别,在吃食上煞费苦心—— 即便他们能够利用的食材也只有那么简单的几样,即便这些食材的获得并不那么容易,他们也会利用好每一样食材,一丁点都不会浪费。 俭省节约,是在帝国的城市里生存的最实用法则之一。 今天早市上的食物颇为丰富,陈宴一眼看去: 喝的有咖啡、姜汁啤酒、豌豆汤、糊糊、薄荷糊糊(和普通糊糊完全是两种体验)等等…… 吃的则大多是薯片、三明治、肉饼、盐渍鳗鱼、熏鲱鱼、水果馅饼、姜饼等等…… 甚至连较为罕见的水果,也出现在了今天的早市上:橙子、柠檬、菠萝…… 对工人阶级来说,水果是奢侈品之一——由于大批量的农民离开了他们的家乡,大佃农们得以兼并土地,并对农产品加以垄断,以此抬高农产品的价格。 打着光棍的工人最喜欢这些现成的东西,他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在乎花上两个便士,吃一顿奢侈的早餐。 有家庭的工人则有所顾忌,他们通常没办法吃到正常的食物,有吃的没喝的,有喝的就没钱买吃的,在货摊前犹犹豫豫站了半天,咬咬牙拿出一个便士,买下黑面包和一点糊糊,勉强用来果腹。 不吃是不行的,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餐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赚钱和透支身体之间总要有一个平衡,从这方面来讲,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玩弄这种平衡的高手。 陈宴时常看到,有穿着破烂的工人,站在早餐摊位前面,把手塞进裤兜里,翻来覆去揉着兜里的便士,犹豫不决。 看着他们,他脑袋里忽然想到,如果工党上台,这些人是不是就有足够的钱吃早餐了? 他无暇顾及他们。 他尚且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他来到一个以前常去的流动摊贩前,拿出两个便士。 “三份黑面包,两份豌豆汤,一份薄荷糊糊。” 糊糊是由牛奶和淀粉制成的,虽然难喝,但果腹感极强——这份薄荷糊糊,是陈宴给自己买的。 豌豆汤则是给欧嘎米和糯米果买的。 因为刚来帝国的亚裔通常喝不惯糊糊,陈宴刚到帝国的时候也一样,第一次喝糊糊的时候,差点喝吐了。 但糊糊这玩意儿实在是实用,一碗下去,大半个白天都不饿,是工人们用来省钱的利器。 亚裔的移民,只要不是很有钱的大老板,来到帝国时间一长,都喜欢上了喝糊糊,因为这玩意儿实在是太便宜了。 陈宴面前流动摊贩的摊主是个帝国土着大妈,陈宴以前就常在她这里买早餐,因为她家糊糊里添加的牛奶比其他家多一些,喝起来不那么容易吐。 大妈收钱的时候,陈宴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她的钱袋。 那钱袋里并没有多少钱。 陈宴用打招呼的轻松语气说:“今天的生意不错?” 大妈似乎没料到这个亚裔年轻人竟然这么开朗,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郁闷,语气中带着很勉强的轻松: “可不行呢,我本来也以为今天的生意不错,警务处那群杂碎难得一次不来……” 陈宴很惊讶的样子:“警务处没来?他们不管流动摊贩了?” 大妈语气里带着不屑:“那群狗东西就只会欺负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这辈子就那点本事,怎么舍得放松一天呢?” 大妈的下一句话,用了略带忧郁的语气:“我也只是听说……听说好像是因为什么大选要开始了,有党派要争取沃克街几个街区的选票,所以对一些事情放松了。” 大妈明显不清楚这件事,一边用撕成正方形的废报纸把黑面包包裹起来,一边用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说: “管他呢,能卖一天是一天,谁知道那些大老爷们明天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只能仰仗他们的鼻息罢了。” 陈宴没说话,只隐隐意识到这样不对。 “给你。” 大妈把早餐递给陈宴。 陈宴接过早餐,并看到了大妈的手。 大妈明明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手上却已经满是沟壑,手掌上坐落着结结实实几个大茧子,那些大茧子每一个都比陈宴大拇指的一半还要大。 那是一双劳动者的手。 “祝你今天过得愉快,年轻人。” 大妈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习惯性挫着手上的茧子,将洗的掉了色的蓝棉布重新盖回挎篮,以防黑面包的热气跑了。 第48章 试探 陈宴沿着人群逆流而上,返回沃克街33号。 上了三楼,敲了敲303室的门。 在见到糯米果之前,陈宴内心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之前三叔来过,他结合着三叔身上前后发生的事情,得出了【三叔的死,一定和欧嘎米和糯米果有关】这个结论。 他认为自己必须要试探出点什么。 但话该怎么说,他只能想好一个大概,然后随机应变。 303室的门开了。 他将早餐递给她。 “是黑面包和豌豆汤……帝国的早餐味道比较奇怪,偏甜偏腻……时间长习惯就好了。” 糯米果依然穿着那身宽大灰色袍子,双手接过早餐,并向他道谢。 站在303室门外,陈宴竖起了耳朵,但并没有在房间里听到欧嘎米的声音。 也没有成年男人身上那股独特的汗臭味。 那家伙……难道还在外面吗? 现在已经是白天了,忍者也不能在白天随便行动的?会被人看到的?! 万一欧嘎米被抓到了…… 万一被抓到之后,供出了他的住址…… 想到这里,陈宴脑袋里,自动浮现出克莱恩·贾斯特斯那张得意的臭脸。 那张脸上的嘴并没有张开,但自动有声音环绕在侧: ‘哈,宴先生,我早知道你窝藏黑户,请跟我回警局一趟。’ ‘不用担心,我实际上不是想带你去警局,而是要带你去移民局,然后把你一脚踢出帝国的国境线而已。’ 一念至此,陈宴打了个恶狠狠的寒颤。 为了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对糯米果说道: “亚楠市白天巡警很多的,你们现在的身份,出去不方便……你们有以后的计划吗?” 外来的新移民必须展现自己对帝国的价值,才能够在帝国的土地上合法生存。 如果欧嘎米和糯米果想要长期留在帝国,现在开始就必须为以后做打算了。 总不能做一辈子黑户。 事实上,即便是藏在集装箱里,漂洋过海而来的流氓和地痞无赖,也会想要获得帝国的合法身份。 帝国的合法身份,代表着不会被巡警抓捕、享受帝国的公共服务、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在帝国境内从事一切合法的行当……总之,百利而无一害。 糯米果抬起头,用不夹杂一丝杂念的纯净眼神,认真注视着陈宴的眼睛。 “我暂时不知道我们需要在帝国滞留多久。” 陈宴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新移民大都只听说过帝国是繁荣的,并没有切身体验过帝国的生活。 很多新移民不能适应帝国的生活,回到自己国家的也不少。 陈宴心想,欧嘎米和糯米果,应该也属于这种情况。 糯米果问道:“房东大人有好一点的意见吗。” 陈宴对此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就那么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 “你年龄还小,最好先读几年书,等有了学历,就能在帝国找到一个好工作。 有了学历,有了工作,雇主签证很好办下来。 有了雇主签证,就能够获得帝国的合法居住权——就不是黑户了。” 糯米果一边听,一边点头,十分认真的样子。 “至于如何入学……只要你花钱办一个假身份,再拿够学费,就能够进入学校。” “你的身份是假的,但你是个未成年人,又上着正规的学校——移民局不会查类似这样的人。 因为帝国人认为,只要能上学,就能掌握一门技术,迟早会对社会做出贡献…… 【不查学生】——是帝国政府,至少是移民局,默认的潜规则。” 陈宴知道这样的事,因为早在他决定来到帝国之前,就已经把这些事问的清清楚楚。 “至于上学的钱,就更好说了。” 陈宴悄无声息的展开了自己的试探。 “欧嘎米可以赚很多钱。” “帝国的某些产业很需要能打的人,打手、保安、雇佣兵、私家侦探……” 陈宴没把杀手算上,但他认为杀手是最适合欧嘎米的职业。 谁知道糯米果主动开口道:“欧嘎米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或许更暴力的职业会更适合他一点。” 陈宴点了点头,接着说: “也不是没有……我听说过有新移民做职业杀手来着……那些工作……勉强算是工作……有些危险,但报酬很高。” 陈宴这倒不是在瞎编,他曾经去过泰盛和的某个堂口,听帮派里面的人聊过这些事。 “至于怎么找到这些工作……” 陈宴心跳慢了半拍,这是他心虚的表现。 他即将做出最致命的试探。 “你们来的时候,走的是三叔的路子。 认识三叔,做一些事就会很方便。 我知道下城区有帮派组织地下打黑拳的擂台,胜者能获得大量的帝国通用货币,甚至还有一些稀有的贵金属。 三叔所在的泰盛和,就有这样的擂台。 只要找到三叔,给他一些好处,让他帮忙介绍去打擂台。 对欧嘎米来说,赚钱是很轻松的事情。” 糯米果听完,沉默了片刻。 她沉默的时候,和陈宴对视的眼神不是呆滞的。 她似乎在思考,该不该把一些事情告诉陈宴。 这样的目光下,反倒是陈宴越来越心虚,片刻的功夫,差点要撑不住了——他差点撑不住要移开自己的眼神。 好在糯米果终于做出了回答。 “房东大人,我们没那个机会了。” 陈宴一愣。 糯米果用极其平静的语言,说出了小孩子根本说不出的话。 “我们刚刚来到帝国的时候,三叔是我们的接引人,他看上了我们的钱,并想要侵犯我,所以欧嘎米结束了他的生命。” 简简单单一句话,所描述的内容却是巨大的。 陈宴看着她的眼睛,竟然一点都没感觉不可思议。 他吃惊的发现,自己百分百相信了她! 下一刻,陈宴缓过神来,明白了自己相信她的原因——三叔就是她描述的那个样子。 随时都会翻脸,贪恋美色,并毫无下限。 糯米果看着陈宴平静又略带吃惊的神色,知道陈宴已经相信了她。 所以,她脸上出现一抹微笑。 她笑的时候脸上有酒窝浮现,看起来甜美极了。 “原来是这样吗……这样的话,欧嘎米就不能从事和帮派有关的工作了……万一被泰盛和的人发现他杀了三叔,事情就麻烦了……” “得给他找个别的工作,至少得有个工作,能赚钱供你上得起学。” 陈宴挠了挠头,吃惊于自己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个……欧嘎米,他会刷盘子吗?” 第49章 游戏 糯米果显然没想到陈宴会这么问,她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但又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工作可以做,所以一下子愣住了。 陈宴也尴尬的很。 让一个忍者去刷盘子,似乎仿佛好像的确不太好…… 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总之,我会想办法的。” 陈宴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比较虚,这样就很难听出“包在我身上”的感觉。 糯米果其实很想说,自己和欧嘎米其实不怎么缺钱,他们在来帝国前,身上准备了大量金子,暂时不需要为金钱发愁。 但既然房东大人这么说了…… “那就麻烦您了!” 糯米果笑着弯下腰来,对陈宴轻轻点头。 陈宴傻笑两声,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我白天工作比较忙,你们需要自己解决午饭……我会给你留下亚裔中餐馆的订餐电话,都是些亚裔中年大叔大妈经营的黑店……虽然是黑店,也没有营业执照,但制作的食物相当靠谱。” 陈宴补充道: “他们都是黑户,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被看到。” 糯米果再次道谢,同时心里想,之前那两根金条,好像给少了。 “总之,暂时就是这样了……我要赶班车,先走啦!” 似乎是想起来什么,陈宴的身形顿了一下,笑着对她说:“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糯米果显然意识到这是帝国人问安的方式,所以对陈宴报以微笑。 陈宴离开沃克街33号,紧赶慢赶上了7点30分的306路蒸汽公车。 这个点正好是市中心上班族的通勤时间,蒸汽公车上拥挤的很,陈宴没有座位,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扶手。 他特地注意了今天的广播,好在广播里并没有什么重大伤亡事件。 “三日前,威廉·亚当斯集团发明了一种新的药物,能够有效缓解皱纹和妊娠纹,该药物已经得到生产许可,即将在一周后限量供应。” 威廉·亚当斯,似乎是一位冒险家,也是一个合格的投机者,他周游世界各地,赚取信息差带来的丰厚红利。 “高街大学城即将展开春季招生的准备工作,请准备入学者时刻关注最新消息,我们将在亚楠日报上及时刊登各个大学的入学信息。” 亚楠日报是亚楠市的老牌报纸了,报纸上的内容大多是哗众取宠的演员花边新闻,以及各种各样的产品广告。 “市中心花园区的某富商重金悬赏一只狗,是一只有10岁年龄的贵宾犬,走失于昨天下午,把狗活着找到的人可以得到10镑的悬赏金额。” 陈宴感觉最离谱的就是这种新闻。 花园区位于市中心,那里是富人区,穷人在此绝迹。 可偏偏就因为这种新闻,一些穷光蛋和流氓地痞。会花费几个便士的重金,买一张通往市中心的蒸汽公车车票。 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到市中心,只为了找一只狗。 大多数人是找不到的—— 找狗的人那么多,能找到的只有一个。 找不到的人,也没有回到原本区域的车票钱了。 这些可怜的家伙,他们要么需要在富人区找个暗巷、花园或者下水道过夜,被巡警在半夜抓起来关进局子里。 要么没人发现他们过夜的地方,被寒冬冻死在某个角落里。 侥幸活下来的人可是撞了大运气,他们会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沿着蒸汽公车的铁轨回到他们原本所在的区域——如果他们还有足够的体力的话。 而悠闲的富人们,则十分乐意欣赏着他们的寻觅过程。 他们喜欢端着用精密仪器萃取出来的咖啡,站在雕花的花园阳台上,晒着早上九点多的温暖阳光,隔着透亮的玻璃,看着地面上那些人寻找他们的狗。 就如同人们乐于在地下拳馆看角斗士们互殴一样,富人们选择了更温和、也更丑陋的方式去欣赏这场比赛。 陈宴以前听三叔说,在这种场合,富人们也会聚在一起,为这场比赛的胜者下注。 就和地下拳馆里赌钱的赌徒们一模一样。 唯一有区别的是,赌徒们输了,丢的是命。 可富人们输了,则只是失去他们一天中所赚钱的几千分之一而已。 在几乎要把人熏晕的浓郁体味中沉浸了20分钟后,蒸汽公车到站了。 下了车,站在站台上,手表准时指向7点53分。 距离上班还有7分钟。 陈宴很满意这个时间,因为这时间卡在“上班前13分钟”的最中间。 来到动物园门前,在检票口,陈宴再次遇到了上次的女孩。 “啊,早上好!” 女孩依然一副慌里慌张神经兮兮的样子,看到陈宴之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陈宴甚至还看到了那本书的书名——《天体运行轨迹与神秘学关联集赏》。 这……看起来完全像是一本娱乐性质的占卜书…… “早上好啊!” 陈宴心里发出了嘲笑,但依然友善的向她打招呼。 女孩笑了笑,她本想表示自己的友善,但笑出来之后依然是神经兮兮的样子。 当陈宴经过检票口时,忽然听到了女孩的低声询问。 “那个……你有没有看到一些东西……” 陈宴抬起头,只见检票口内,女孩正神经兮兮的看着公交站台的方向。 陈宴扭过头,只见公交站台上空无一人。 似乎是看出了陈宴眼中的迷茫,女孩神经质一般的道歉: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知道那只是我的幻觉,可我……” 她正说着,忽然抓起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物胶囊,塞进嘴里,给自己惯了口水,仰起脖子把胶囊猛灌下去。 陈宴看傻了。 “我有间歇性的神经衰弱……” 女孩盯着公交站台的方向,陈宴看到她眼神里的恐惧在渐渐消散。 “当我神经衰弱时,就必须吃药。” 女孩眼神里的恐惧消散时,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眼神昏昏沉沉,像是被注射了安眠类的药物。 “对了,我叫爱丽丝。” 女孩脸上露出一个病恹恹的笑容。 陈宴还没自报家门,女孩就已经说出了他的名字。 “我曾在诸天的星象中见到过你,你叫陈宴,来自遥远的东方,对?” 女孩向他眨了眨眼,看向售票厅中的挂钟: “到上班时间了,陈宴,我们改天再聊。” 陈宴看向挂钟,时间正指向7点59分。 第50章 老虎区的猫 陈宴慌慌张张进入动物园大门,再次扭回头的时候,由于角度的原因,已经看不到售票厅里的女孩。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今天的动物园依然如昨天一般清净,陈宴沿着熟悉的路向前走,打算尽快前往老虎区。 路过兔子区时,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扭头一看,兔子区的围栏里,有一只白眼睛的兔子,正蹲在围栏边缘注视着他。 兔子这个东西,眼睛不是红色的吗……也许是拜伦维斯动物园选育的新品种? 他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动物园里奇奇怪怪的规则太多,他不想惹是生非,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 片刻之后进入老虎区,陈宴拿出钥匙,准备开门进入饲养场地,却意外的在门口发现了一只猫。 是只体态臃肿、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花狸猫。 短胳膊短腿,肥头大脑,行动很不方便的样子。 这只花狸猫…… 陈宴脑袋触电般的想起一件事。 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入职通知书里,有这么一条规则: 【老虎区内只有老虎,没有x,如果你在老虎区遇到了x,请尽快xx(模糊不清)。】 这个x,会不会是猫?! 陈宴再次看了一眼眼神痴呆的花狸猫。 然后伸出脚,踢了踢它的肚子。 花狸猫被他一脚踢醒,不情愿的睁开眼睛。 陈宴看到它的眼睛时,心里“咯噔”一声。 这只猫的眼睛并非寻常猫科动物的竖瞳,而是几乎接近于人类的圆瞳。 说是圆瞳,其实也不准确。 应该说是“接近圆瞳的竖瞳。” 这……也是新品种吗? 花狸猫看了他一眼,张开嘴“喵”了一声,不情愿的向旁边动了动,然后再次眯起眼睛,晒起太阳来。 这猫…… 好像脑袋不太好使的样子…… 这么一个玩意儿,怎么也不可能是规则里那个x…… 谨慎起见,陈宴依然小心翼翼的绕开了它,才拿出钥匙,开启饲养场地的大门。 进入老虎区饲养场地,陈宴转身关门。 可他低头一看,原本门口卧着的猫却不见了。 他四下张望,那只花狸猫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东西去哪了?! 陈宴找不到那只猫的踪迹,又着急去给小老虎治病,只好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 他来到仓库,从冰箱里拿出一些结冰的肉块。 包裹肉块的塑料上,贴着“速冻鸡肉”的标签。 陈宴听说过亚楠有公司做速冻鸡肉的生意。 但凡牵扯到保鲜需求的行业,大都需要一些速冻技术,来保持储藏品的新鲜。 可面前的速冻鸡肉不知道用了如何高端的技术,看起来实在是“鲜嫩”的离谱—— 肉眼可见,鸡肉块上粘的血很是鲜红,就像是刚刚才结冻的。 陈宴轻轻捏了捏,那鸡肉块里面也没有骨头。 这……到底是什么肉…… 他思考不了太多,只知道这东西的新鲜度足够,是老虎可以吃的。 他将速冻鸡肉块的包装撕开,放在喂食盘里,用冰箱顶上的微波炉里进行短暂加热。 等冰化了之后,将阿司匹林的粉末均匀的洒在鸡肉块的表面,搅拌片刻,右手带着防护用的皮手套,左手端着端着速冻鸡肉块,就这么出了门。 他在假山附近找到了小老虎。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同时还找到了猫。 猫蹲在假山外面,用那双接近圆瞳的竖瞳直勾勾的盯着假山。 陈宴靠近假山,才看到小白老虎正缩在假山里,可怜兮兮的打着寒颤。 “出来吃饭啊。” 陈宴把饭盘放在假山前面,小白老虎却表现出更加惊恐的样子。 陈宴感觉很不可思议,小白老虎的恐惧明显是有来源的。 “你不会是……怕它?” 陈宴扭头看向猫。 可出乎意料的是,猫却再次不见了。 这只猫的身手……有点敏捷啊…… 陈宴看向小白老虎:“乖,那只猫走了,这次你该出来了!” 小白老虎犹豫片刻,忽然后腿一使劲,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艹!” 即便是一只幼虎,也能够轻易咬断成年男性的脖颈! 陈宴举起防护皮手套,小白老虎的身形却在半空中一扭,绕过皮手套,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它只需要抬起头,虎牙就能轻易咬破他的大动脉! 陈宴惊恐之间,低下头去,本想躲闪,却看到了小白老虎的眼睛。 那双如琥珀般的竖瞳里,除了“恐惧”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咦? 一只老虎的眼神里怎么会有恐惧呢? 一只毳毛饮血的禽兽,怎么会有情绪呢? 情绪是人类特有的高级意识……这是书本上的原话啊! 陈宴一时之间吓蒙了,脑袋乱成一团浆糊,知道小白老虎一个喷嚏把鼻涕喷了他一脸,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陈宴,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小老虎并不想咬死我。 它趴在他胸口,发出“呜呜”的呜咽声,陈宴甚至能看到它的眼泪。 它到底是疼的,还是被吓怕的? 陈宴不知道。 他定了定神,把小白老虎抱在怀中,环顾四周,依然没有看到猫的踪迹。 那只猫消失了。 就像是不存在了。 那只猫有问题! 陈宴很坚定,他脑袋里的想法坚定到他自己都感觉吃惊—— 他坚定的认为,那只猫,就是【老虎区内只有老虎,没有x,如果你在老虎区遇到了x,请尽快xx(模糊不清)。】里的那个x! 这鬼地方是一秒钟都不能呆了! 他抱着小老虎,当时就要往饲养场地外面去。 可还没走出一两步,耳边忽然炸起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 “滴滴滴~~” 不是公共电话。 他看向声音来处,那是假山的背面。 他咬了咬牙,抱起小白老虎,一个箭步冲到假山背面,然后一眼看到了假山上某个角落里藏匿的板砖一般的手机! 他没时间思考太多,一边抓起手机,接通电话,一边向饲养场地大门走去。 电话那边的声音响起时,陈宴内心的恐惧消散了一些。 “早上好啊陈先生!又是快乐的一天!早餐的吃什么?” 是动物园的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 陈宴用尽量镇定的语气说: “我遇到了入职通知书里说的【不该遇到的东西】,现在正在逃命,如果你能给出一些建议,我可就真要欠你一个大人情。” 电话里传来叹气的声音。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陈先生。” 第51章 愿望 “拜伦维斯动物园内的每一只动物,都是集团花费了巨大代价才得以收容起来的。” “所谓【巨大的代价】,不只意味着珍贵。” “还意味着难以预知的危险。” 陈宴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劳伦斯·阿金特的声音,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着怀中满眼恐惧瑟瑟发抖的小老虎,不知劳伦斯所谓的【难以预知的风险】从何而来。 “我曾告诉过你,动物园的研究方向之一,是那些神秘的超凡现象。” 陈宴记得是有这回事。 “整个理论讲起来很复杂,而你的时间并不充足,所以我长话短说。” 陈宴立刻认真起来,把劳伦斯的话牢牢记在脑中。 “超凡现象,大多来源于神明之血对俗世的影响。” “神明之血,赋予其眷族以超凡之能。 如你所见过的月之眷族一般, 他们能够比正常人更便捷、更直接的利用空间, 这种能力就来源于他们体内的神明赋予之血。” 说到这里,劳伦斯像是换了一个话题。 “你曾经遇到过拜伦维斯动物园黑夜里的那些受邀者,对吗?” 劳伦斯并没有给陈宴思考的机会。 “你推测出受邀者们是死灵,这是几乎接近正确的答案,我当时为你赞叹不已,因为从来没有新人推测出这个结果。” “他们确实已经死过一次。” “但他们并非死灵。” “他们是活生生的,陈先生, 他们有血有肉, 你也看到过那些横飞的肢体和爆炸的血浆了,是吗?” “相信你的眼睛,那足以证明他们生命的鲜活。” 陈宴脑袋里闪过一个巨大的疑惑: 动物园里的三叔是活生生的,外面的三叔也是活生生的——这怎么可能呢? 下一秒,他骤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之所以有两个活生生的三叔,是因为三叔曾经吞噬的那滴【污血】里的特殊能力! “你想到了一些事情,是吗,陈先生。” 电话里似乎出现了男人若有若无的低沉笑声。 “他们是超凡者,他们拥有独特的能力。”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超凡者有血,神明的血。” “我们有动物,普通的动物。” “如果动物们拥有了神明的血,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陈宴内心升起莫名其妙的惊悚,低下头去,看向怀中的小老虎。 当看到小老虎眼神里人性化的“恐慌”时,陈宴差点直接把它丢掉。 “哈!陈先生,难道你以为,我们会给动物们注射神明的血吗?!” 这一瞬间,陈宴感觉电话里的劳伦斯·阿金特简直是个疯子! “不不不,那太无聊了,神明之血连拥有强大灵魂的人类都能腐化,更何况是灵魂较弱的动物呢?” “那些可怜的、灵智未开的小家伙们,可是连最低级的‘情绪’都还没产生呐! 如果我们真那么做,在注射给它们神明之血之后的几分钟里,它们就会变成难以想象的怪物! 那是无法预知的灾厄。 事实是,它们根本没资格接受神明之血。” 劳伦斯语气一转。 “这便是我们最疑惑的地方——它们体内虽然没有神明之血,但却能够产生超凡的力量。” “那力量,便是【规则】。” “它们本身能够产生【规则】!”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如你所见,整个动物园,便是建立在由各种各样动物所产生的规则之上。” 陈宴眼神复杂的看着小老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你才遇到那么多的诡异, 所以你必须按照一定的规则行动,不然就会产生可怕的后果。 陈先生,你可知道,你如今所遵守的规则,是当初用无数人的生命所试探出来的。 所以这座动物园才不能对公众开放,而必须自主选定受邀者。” “每个园区独立存在,便是为了避免两种动物相遇——那会使两种不同的规则相互碰撞,产生新的、完全未知的、对人类来说极其危险的新规则。” “你已经体验过规则的力量了,对吗,陈先生,只简简单单一个【不能左转】,就已经对人的活动产生了极大限制。” 陈宴对着电话,低声说: “所以你们才把园区之间的距离拉到这么大……是为了避免不同的规则相遇,也为了避免相同的规则叠加——两者都会产生难以预知的后果。” 他看向怀中的小老虎。 “所以,这只小老虎……一定不能离开老虎区。” 电话里传来欣慰的叹息声。 “你一如既往的聪明,陈先生。” “顺便一提,你怀中的小东西所拥有的规则,名为【愿望】——那也是它的名字——动物园里动物们拥有的规则,便是它们的名字。” 这小老虎……竟然名为愿望。 可愿望现在明显已经被吓傻了,趴在他怀里哆哆嗦嗦,止不住的打颤。 陈宴立刻问道:“那只猫怎么办?我遇到了一只猫!一只……长着圆瞳的猫!” 他明显听到电话中的呼吸声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啊,啊,是那家伙啊……” “好在电话接通了,陈先生,相信我,这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请把电话放在那家伙耳边。” 什……什么? 把电话放在猫的耳边?! 陈宴感觉背后有点凉,下意识转身,只见猫正站在仓库屋檐的阴影之下,用那双像极了人类的瞳孔盯着他。 那眼神明明平平无奇,却无端让人心生恐惧。 他缓缓靠近那只肥硕的花狸猫,左手紧紧捂住小老虎,右手将手机靠近猫的耳朵。 花狸猫没有反抗,只是眼神一直盯着陈宴。 直到那手机里传出声音来。 “好久……离开……实验……满意……旧日……启明……” 劳伦斯明显克制了自己的声音,因为陈宴距离手机很近,却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单词。 单单从这些单词里,并不能判断出什么有用的价值。 片刻之后,手机里终于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短句。 “可以了,陈先生。” 陈宴慢慢拿回手机。 猫打了个哈欠,转身钻进仓库后面茂密的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第52章 手机 “它离开了,但它还会再回来的。” 劳伦斯的声音第一次正经起来。 “你要小心它,陈先生,一旦它再次出现,你必须第一时间联系我——所以手机是非常有必要的。” 陈宴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了。 “今天我的时间不太多……亚楠北边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一个强到离谱的异族超凡者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他不是上位者,但已经拥有了上位者的力量,且拿着针对超凡者的【王器】。” “我要去处理一下……并不是处理那个人,我还不想死这么早,我只是要去处理被杀死那些超凡者的后事而已……” 处理【被杀死超凡者的后事】…… 陈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动物园的【受邀者】,那些超凡者的死灵。 劳伦斯不会是去……邀请超凡者的死灵来动物园…… 很有可能! 但如何让那些受邀超凡者的死灵在动物园的夜晚复苏,且拥有实实在在的血肉和生命,陈宴就怎么也想不到了。 陈宴几个念头之间,劳伦斯已经把剩下的话说完。 “对了,顺便一提,那个强悍到离谱的异族超凡者,是和陈先生一样的黄皮肤呢。” “亚裔对帝国的影响逐渐变大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陈先生,告诉你这么多,是因为想让你也注意着点,拜伦维斯的员工虽然不是超凡者,但比超凡者更稀有。” 这是陈宴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了。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在高街东大街的格林家诊所里。 “你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无论如何,请务必小心。” “总之,有任何问题,随时用手机联系我。” “嘟嘟嘟……” 劳伦斯匆匆忙忙的挂了电话。 陈宴把手机塞进兜里,低头看向怀中名为愿望的小老虎。 这小东西竟已经睡着了。 不知是因为太过疲惫,还是因为病痛折磨,它的精力被消耗一空。 为了防止花狸猫去而复返,陈宴把愿望抱进仓库,反锁了门。 打开包裹它腿上伤口的纱布,一眼便看到了腿上溃烂的伤口。 现在,伤口里全是脓血,原本用来包裹伤口的纱布也沾满了脓血,且已经被它撕扯烂了。 用医疗工具简单的处理了伤口中溃烂的部分,撒上一些酒精。 愿望直接疼醒了过来,张嘴就往陈宴咬了过来。 陈宴带着皮手套的左手一把抓住它的脖子,将它按在了地上。 “乖,就让我摸一下,一下就好……” 他手上的动作比嘴上轻柔的话语要粗暴的多,左手将愿望死死按在地上,右手拿着的新纱布已经擦干净了它伤口中流出的白脓。 “果然是发炎了……” 好在这是只刚出生的幼虎,可以直接来强的,如果是大型老虎,一定要按照教科书上,先打麻醉枪,再拿钢丝尼龙绳绑结实了,才敢进行治疗。 “嗷!” 愿望低声哀嚎,陈宴竟然从它的哀嚎声中听出了屈辱的感觉。 “你的规则是愿望,对?我现在向你许愿:别特么闹腾了,好好配合我!” 愿望非但没有配合他,甚至还忽然扭腰,虎头一歪,一口咬在皮手套上,虎目中的愤怒就像是真能把皮手套咬烂一样。 “这也没实现我的愿望啊……劳伦斯那个比,一定是在骗我……” 一巴掌拍在虎头上,终于到了最后的环节。 “本来不需要这么来的,但你化脓太严重了,看看这,哦豁,一圈肌肉都特么烂掉了,骨头好像都黑了……如果不截肢,就只有最后这一个办法。” 愿望显然听懂了他的话,虎目中恐惧更甚。 “为你祈祷,愿望,如果你真的拥有制定愿望的规则,为自己许个愿……熬过这次的发烧。” 陈宴将一包阿司匹林粉末放在纱布中央,一把盖在愿望的伤口上。 “嗷!!!” 巨大的吼叫声转瞬间萎靡下来。 愿望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陈宴叹了口气,心里想,自己实在没什么别的办法。 实际上,按照帝国动物医学的教科书来看,他的手法要比教科书上的手法要“温柔”的多。 帝国的动物医学并不发达,大多数知识被用来治疗骡子和马,因为骡子和马能够提高人类的生产力。 再有就是小型宠物,猫狗之类的医疗办法,这些知识在面对老虎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用阿司匹林治疗动物的伤口,是一种很奢侈的方法。 在民间,如果从事生产劳动助力的动物得了病,大多需要自愈,或是吃一些搅拌有草药叶的黏土——这种治疗方式,即便勉强被治好了,也会损失寿命,或是落下后遗症。 …… 做完包扎之后,愿望传出了细微的呼声。 它太累了,几天的发烧折磨着它的身体,耗尽了它的精力。 陈宴看着愿望进入梦乡,也长长出了口气,紧绷的精神得到放松,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制服一只老虎,即便是幼虎,也不太轻松呢…… 陈宴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耳边听着愿望轻微的呼声,拿出手机,把玩起来。 这只手机的屏幕很小,大概只有两根指头那么大,整体泛黄。 功能也很少,只有【通讯录】和【短信】两种。 屏幕左上角是电量,右上角是信号。 看到这里的时候,陈宴意识到,电力在帝国是个奢侈的东西,基本上被大公司垄断…… 但即便能买得起电,我也没有充电器啊! 陈宴想起来,劳伦斯之前说过,只要他保持有公司员工的身份,总有一天会找到手机,或者手机找到他。 现在的情况,属于手机找到了他。 这手机怎么找到我的? 这手机……是活的吗……是会长翅膀,或者长腿的那种吗…… 陈宴抑制住把手机扔掉的冲动。 不对,明显是死家伙,冰凉凉的,没有一点诡异的样子。 那么,既然手机没有长翅膀,也没长腿,就必定是有人将它放在了老虎区。 陈宴不理解的就是,当初,是纸条变态杀人狂,把他的手机拿走了。 现在,手机怎么就出现在拜伦维斯动物园的老虎区了? 难道……那个变态……曾经来过老虎区吗…… 陈宴被自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环绕四周一圈,总感觉自己被什么盯上了。 第53章 MYS-273 但事实上,周围除了诡异的保险柜和酣睡的小老虎外,其他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再次把目光集中在手机屏幕上。 “这到底是我的手机吗……” 他看着泛黄的手机屏幕,打开通讯录,只见通讯录上的第一个名字,便是【机主:陈宴】四个大字。 嗯,是我的手机没错了。 陈宴略有些惊讶的是,通讯录里竟然是亚裔的文字。 这手机竟然支持多种语言文字吗? 陈宴只知道,手机是非常稀奇的玩意儿,只有大公司和大财阀用得上,以前是见人玩过,但他自己从来没摸过。 物理按键点进去之后,是一个电话号码。 【ys-273】 这就是我的电话号码了。 电话号码下方,则是一排类似身份注释的文字。 【亚裔,男,23岁,新移民,拜伦维斯动物园员工(实习期)。】 继续用物理按键向下看。 【职位:老虎区饲养员(实习期)。】 【实习期日薪:20便士。】 陈宴看到自己的日薪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下简单的算法。 按照帝国现在的兑换方法:1镑=50先令,1先令=120便士。 他的日薪20便士,周薪就是140便士——也就是一周1先令20便士。 那么,月薪是4先令80便士。 由此算出,年薪48先令960便士,也就是…… 如果薪资不变,他一年能赚1镑6先令。 至少能顾得住自己吃喝? 一天20便士,顾着自己早中晚三顿饭是没问题了。 但如果再加上个人所得税、地产税、消费税、电费、煤气费、水费…… 陈宴擦了把汗。 好像有点不够啊…… 不会因为交不起费用而破产…… 陈宴来到帝国后,见过因无法按时交税,而被迫破产的中产。 这样的人破产的原因,往往只因为资金运转不畅而已。 但这些中产因此付出的代价,是破产后的妻离子散,流落街头。 他们或许一蹶不振,跳河或者跳楼自杀。 或是成为工业区的工人,住在七八个人的合租房,吃着粘牙的冷糊糊,用一丁点可怜的工资支付给妻子抚养费…… 陈宴有时候觉得帝国的税务制度挺蠢的,该管的人管不到,不该管的管到家破人亡。 陈宴也才刚来一个月,对帝国的税务制度不太明白,心想,也许自己理解错了,也说不定。 回到自己的工资上,陈宴觉得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赚这么点钱,也就是说,要花费10年的时间,才买得起类似沃克街33号的公寓楼。 实际上,帝国的通货膨胀日益严重,现在的1镑6先令,放到10年之后,肯定没有当下1镑6先令的购买力了。 好在这只是实习期的工资。 如果成功度过了实习期,成为了拜伦维斯集团的正式员工,待遇还会有所提升—— 按照帝国的工资制度,实习期工资是正式工资的60。 也就是说,如果成功渡过实习期,陈宴的日薪会上涨到33便士。 33便士……起码不用每天早上喝糊糊了! 想到这里,陈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 他低下头,看向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的愿望。 但首先,不能把这家伙养死了…… 他摸了摸愿望的心跳,感觉到它的心跳平稳而有力——这说明它是在沉睡,并不是因疼痛而昏迷。 按照教科书上所说,老虎的免疫系统相当强大,无数岁月中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它们进化出了一套独特的免疫体系,使其拥有特殊的“种族抗原”,能够对抗大多数的疾病和病毒。 正常生存在野外的老虎,由于经常捕食各类食草动物,身上会携带较多的微生物,甚至各类病毒。 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免疫系统,很难抵抗疾病的侵袭。 即便是一只刚出生的奶虎,也拥有超过普通成年男性的免疫能力。 陈宴摸着愿望的爪子——它的爪子甚至不那么坚硬,是更接近于普通软骨的存在。 如果愿望再大一点……哪怕是再长两个月,它腿上的伤即便触及到了骨头,也不会对生命造成什么影响——顶多是走路有点瘸。 陈宴把目光转回手机。 物理按键退出来,继续向下看。 第二个名字,是威廉·马斯特。 是园长的名字。 点进去这个名字,竟然看不到电话号码。 园长的电话号码那一栏,是一排阴影。 陈宴下意识的点了一下通话键。 电话打出去了。 “艹!” 他赶忙挂了电话,惊出一头冷汗。 这么快挂电话,应该还没有接上线!? 陈宴有些心虚,因为在园长的通讯录里,电话的下一栏,明显标记着一行注释: 【如非必要,请勿打扰。】 他只能祈祷电话没有接上线。 通讯录里的第三个名字,是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 “代理人”这三个字,意味着劳伦斯可以代为管理动物园里的一切事务。 有时候陈宴感觉劳伦斯很神奇,明明不在现场,却什么都知道。 他难道拥有类似“能看到很远”的超凡力量吗? 也许是因为动物园里有监控摄像头? 陈宴在教科书里见过监控摄像头这种东西。 那是这个时代最高端的科技产物之一。 如果拜伦维斯动物园真能装得起这玩意儿……似乎也算是正常情况? 拜伦维斯集团,毕竟是跨国的高科技公司啊…… 通讯录里的第四个名字,就比较令人费解了。 那个名字,是【灵】。 灵……是谁? 【灵】这个字眼,在帝国文字中单独成字,一般代表着亚裔语言中【魂魄】、【死灵】、【幽魂】之类的含义。 意思是,用这个手机,能和灵体对话吗? 简直跟开玩笑一样! 陈宴盯着那个【灵】字看了半晌,目光就那么移不开了。 要么……点一下试试? 这想法把他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真他妈诡异…… 陈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灵】字,视线无论如何都移不开了! 试试……就随便试试……只需要轻轻点一下…… 陈宴魔怔一般,按下了代表确认的物理按键。 顿时,手机屏幕一黑。 卧槽! 不会被我玩坏了…… 第54章 颅内之眼 下一刻,手机屏幕中浮现出了面前的桌子。 这是……相机?! 是相机! 陈宴惊呆了。 这么小的相机吗? 他平常可是只在照相馆里,见过黑煤球似的、带着三条腿支架的黑白照相机。 这手机里的相机,竟然能小到这种程度…… 而且还是彩色的,几乎完全还原了现实中的颜色。 他好奇极了,拿着手机四处乱照,像是在把玩着新鲜的玩具。 当他照到仓库里的保险柜时,脸上好奇的表情忽然一僵。 黑暗的保险柜里,那只该死的眼球再次浮现出来,飘在保险柜的玻璃门后。 这鬼东西怎么出来了……真是煞风景…… 他准备把相机移开时,手机的话筒里忽然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请等一等!” 陈宴吓得大喊一声卧槽,甩手把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砸在保险柜的玻璃门上,连一丝裂缝都没砸出来,就那么直愣愣的掉在了地上。 陈宴盯着手机,看了足足一分钟。 没有更多声音传出来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向保险柜。 那只带着血丝和一些神经组织的眼球,依然悬浮在玻璃后面。 只是,这一次,它没有像以前一般,狂躁的撞击保险柜的玻璃门。 而是静悄悄的悬浮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陈宴。 陈宴沉默几秒钟,捡起手机。 相机依然是打开的状态,但话筒里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除了微弱的“沙沙”的电流声。 他拿着手机,又看了看保险柜玻璃门后面的眼球。 犹豫片刻之后,他表情严肃的拿起手机,再次把相机对准保险柜的玻璃门。 当相机聚焦在眼球上的那一刻,话筒里再次传出那沙哑的声音。 “你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兄弟。” 陈宴黑着脸,忍住内心的恐慌,对着手机的话筒说: “你……是那个……眼球……” 话筒里传来回应: “是的,我现在是眼球,一只他妈的该死的怪物一般的眼球…… 其实你不必离那么近,这只手机声麦的性能很好,距离很远也能捕捉到你的声音。” 陈宴咽了口唾沫,把手机离得远了些,放在面前距离脸部半臂长的位置。 相机依然聚焦在眼球上。 “你是……什么?” 话筒里很快传来回答: “我忘了我是谁了,我连脑子都没有,你指望我记得自己是谁?” 陈宴:“……” 眼球:“呵呵,骗你的,那些重要的事情,我可是全都记得——我是上一任老虎区饲养员,你的前辈。” 陈宴:“你叫什么?” 眼球:“这个是真的忘记了……我只记得我已经死了,留下这只【颅内之眼】,是为了警醒后来人,让后来人远离拜伦维斯这座坟墓。” 陈宴看着眼球,自动忽略了【拜伦维斯这座坟墓】这个短语,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颅内之眼,是指……” 眼球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 “颅内之眼,你也会有的,新人。 你总有一天会如我一般拥有颅内之眼,那是动物园对你的恩赐。” 在“恩赐”这个单词上,陈宴能明显听出怨毒的感觉。 眼球还在继续说着: “事实上,你手里的那只手机里,就有一只颅内之眼——那是你能看到我的唯一途径。” “灵视。” 眼球说出了这个词。 陈宴发现,它口中所说的“灵视”,和手机通讯录里的【灵】的单词,发音极其像。 陈宴意识到,手机通讯录里的那个【灵】,指的就是颅内之眼——存在于手机中的眼球! 这手机里有他妈的一只眼球! 越来越离谱了! 手机的话筒里持续不断传出眼球的声音。 “灵视,就是通讯录里的那个【灵】。 你按下了物理按键,就相当于执行了【微弱电流刺激】的程序。 手机会发出微弱的、那只颅内之眼可以接受,但不至于导致其损毁的电流。 这微弱的电流,用来激活手机那只颅内之眼,开启灵视。” 程序……是计算机吗? 陈宴只在报纸里看见到关于计算机的报道,不知道这种高端科技已经被应用到了社会中。 保险柜里的眼球继续讲解着: “灵视打开之后,程序自动开启相机。 那只颅内之眼通过电路,与手机相机相连接。 这样,你就能够通过手机屏幕,看到那只【灵】的视角。” 陈宴忍住放下手机的冲动,说道: “这样的东西,毕竟是生物质,如果不及时维护,会腐烂的?” 眼球:“……你思考问题的角度真清奇,你难道不该问,那是谁的眼球吗?” 陈宴沉默片刻,问道: “我手机里这只【颅内之眼】,是谁的?” 眼球仿佛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作为对你听话的奖励,我先回答你的问题: 不会的,他们他妈的从来不维护手机里的颅内之眼。 如果坏掉,你就没有手机用了!那玩意可是很贵的!” 他说完,陈宴就回想起来,自己刚才刚把手机摔到地上…… 眼球明显没有发觉陈宴的尴尬,它继续说着: “你手机里这只【颅内之眼】,到底是谁的? 有趣的问题,新人,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仅知道一些信息而已。” “这只颅内之眼没有曾经的记忆,它的灵魂彻底被驱逐了,而只留下视野和听觉。” “它没有灵魂,就不会思考。 没有听觉,就听不到远处传来的呼唤——它的记忆永远不会被声音唤醒。 它成了最原始的工具。 新人,很悲哀,是不是,你手机里那只颅内之眼,可真是比我还要悲哀啊……” 陈宴沉默着,摸了摸熟睡中的愿望。 愿望抖了一下,尿了他一腿。 陈宴咬了咬牙,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灵视,到底是什么?” 眼球再次重复着这个词。 “灵视。” “超凡的视角,被称为灵视。 记住这个词,新人,在不久之后,你会对这种诡异的视角深恶痛绝!” 陈宴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它似乎因为曾经在动物园的工作,而拥有过非常不好的经历。 就像陈宴之前经历的那样。 “灵视,能让你看到非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存在于人间,但超越了人间的东西。” 第55章 人类最大的恐惧 “【超越了人间的东西】” 陈宴重复着这个短句。 “是的,那并不是凡人能看到的事物,其本身超越了物理学的规则,甚至不存在于人类的想象之中。” “新人,超越了想象的东西,是什么?” 陈宴反驳道:“你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如果一个事物超越了人所能想象,人怎么可能够描述出它的样子呢?” 保险柜里的眼球膨胀了一些,它顶在保险柜的玻璃上,把自己挤变了形。 一些混合着粘液的鲜血从它里面流了出来,顺着玻璃门流了下去,看起来渗人极了。 “是的,新人,【超越了人间的东西】,是不可想象的,是未知的,是神秘的,有些甚至不可直视……” “看到这些东西,便是【灵视】的意义。” 陈宴似乎明白了什么。 眼球的声音不断从手机话筒里传出,周围平静的气氛给这些声音平添了几分恐怖。 “【灵视】能看到【不存在的东西】,能看到【不可理解的东西】。 对凡人来说,这些东西,皆是禁忌。” 陈宴低声重复道:“禁忌……” 眼球似乎很开心,从话筒中传出的声音变得扭曲起来。 “是的,禁忌,比如我。 你通过手机里的【灵视】看到了我,于是,我把这些本不属于凡人的知识,这些禁忌的知识,告诉了你。” “你得到了什么呢,新人?” 它用笃定的语气自问自答。 “你得到了【思维混乱】,因为按照凡人的视角,我完全是在疯言疯语。” “你得到了【恐惧】,因为这些知识是未知的,是反科学的,是本不存在于你所在的凡俗世界中的。” “人类最大、最古老、最原始、最强烈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谁也不能例外。” 陈宴低声道:“你是在警告我,我不可以随便使用手机里的灵视。” 眼球发出了一声明显能听出“悲哀”的笑声。 “新人,这便是最可悲的事情之一了。” “当你获得超凡的力量时,当你知晓禁忌的知识时,你脑袋里的某个位置,就微微开启了一道缝隙。 那便是颅内之眼的雏形。” “无论是神明的血液,还是附带规则的神秘之物,只要接触到这些东西,你的灵视就会不断增加,你颅内的眼睛就会逐渐成型。” “终有一日,那枚眼睛会完全睁开。” “到了那时,那枚眼睛——颅内之眼,它会不听你的话,它会时时刻刻都睁开着,日夜不停的让你看到那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那些你难以理解的恐惧。” “颅内之眼睁开之日,你的视野将完全变成灵视。” “你将直视未知,你将听闻禁忌,你将直面恐惧…… 你将陷入无休止的对未知的恐惧之中…… 你将永无宁日,直到你生命的终结!” 它的情绪愈发激动,言语逐渐狂乱,手机话筒里传出的声音逐渐变成了癫狂的咆哮。 “所以你明白吗?!即便你不用手机里的灵视,总有一天,你也会看到只有灵视才能看到的视野!” 陈宴感觉有点惊悚。 他皱眉仔细想了想,依然很不理解。 只是因为看见的未知事物太多,脑袋里就会长出眼睛来? 他在想: 对于牙牙学语的婴儿来说,一只自动铅笔,就是未知的事物; 对刚刚启蒙的少年来说,复杂的元素周期表,就是未知的事物; 对于一个没什么文化的成年人来说,手机和计算机就是未知的事物。 人们见多了各种未知的事物,却从未在脑袋里长出第三只眼睛。 人怎么会因为见多了未知的事物,而在脑袋里长出另外一只眼睛呢? 真是荒谬! 陈宴不是没见过超凡者,可即便是那些拥有超越凡俗间能力的人,也没有说过这么离谱的话。 眼球……是否在说谎呢? 手机里的【灵】字,和陈宴激活【灵】字之后的现象,又能明显证明一件事: 灵视是存在的。 眼球没有说谎……至少没有完全说谎。 或许颅内之眼真的存在,但需要满足其他条件,才能导致颅内之眼的产生。 一念至此,陈宴心中有了明悟的感觉。 话筒里传出了眼球的嘲笑声。 “哈。” “你在思考,你在质疑,你不相信! 对吗,新人?” “我当年和你一样,我也曾质疑过,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开玩笑的事情呢?” “直到我越坠越深,才明白,那并非玩笑。” 陈宴已经想明白了事情,就不再追究是否存在灵视这件事,听到眼球这么说,就顺势追问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 眼球回答:“是可怕的事情,是你今后用灵视能够看到的事情。” 眼球的思维很混乱,好像是想到哪里说哪里,而且一个意思的话往往会重复说几遍。 这让陈宴感觉它有点痴傻。 陈宴心想,它或许是真的已经疯了。 该死的,我竟然听一只疯了的眼球说了半天话…… 眼球再次发现了陈宴的不信任,这种猜疑让它非常愤怒。 它紧贴在玻璃门上,几乎把自己挤扁了: “你要相信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因此而死! 因此而死!” 它还要继续说话,手机屏幕却忽然一暗。 相机关闭了,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手机铃声响起。 继而,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劳伦斯·阿金特的名字,以及一个晃动的小电话图案。 是劳伦斯的来电。 陈宴点击物理按键,接通电话。 “劳伦斯,有事吗?” 电话里传出了疲惫的声音。 “我忽然想起来,你身边有脏东西。” 陈宴下意识看向保险柜。 此时,保险柜里的眼球正疯狂的冲向玻璃门, 砰!砰!砰! 它一遍又一遍砸在玻璃门上,砸的玻璃门上满是浓血! 劳伦斯的话还在继续着。 “无论那东西告诉你什么,不要跟它说话,也不要相信它的话,更不要按照它的话去尝试一些危险的举动。” “对了,准备好愿望的食物,今天早点下班。” 陈宴因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愣了一下,下意识解释道: “恐怕不行,愿望还昏迷着,我得等它醒来,观察它的精神状况。” 话筒里劳伦斯的声音充满无奈: “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做好准备,因为我已经通知了威尔逊,他今天会早点来接夜班。” 威尔逊……那个不能直视眼睛的动物园猎人! 陈宴从劳伦斯的话中听出了另一件事: 今天的拜伦维斯动物园会提前迎来夜班,也就是说,夜晚的受邀者也会提前到来。 某超凡者的死灵,将会提前来到动物园! 第56章 三叔身上的谜团,与外勤工资的惊喜 “明白了。” 拜伦维斯动物园白天和夜晚的规则不同,陈宴不想再冒那么大风险留在这里,更不想面对未知的超凡者的死灵。 陈宴想到的另一件事,就是劳伦斯之前的话。 劳伦斯之前说,亚楠北边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一个强到离谱的异族超凡者,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陈宴甚至还清楚的记得劳伦斯的原话: “他不是上位者,但已经拥有了上位者的力量,且拿着针对超凡者的【王器】。” “我要去处理一下……并不是处理那个人,我还不想死这么早,我只是要去处理被杀死那些超凡者的后事而已……” 虽然不知道上位者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可以理解这些话中另外的信息—— 劳伦斯明确的告诉他,要去处理一些死去的超凡者。 也就是说,动物园今晚的受邀者,很可能就是这一批死去的超凡者的死灵! 劳伦斯之前说,杀死这些超凡者的凶手,是一个【强到离谱的异族超凡者】。 劳伦斯还说,那个凶手,是和陈宴一样的黄皮肤。 强到离谱的亚裔超凡者吗…… 是亚裔超凡者,就多半是新移民了。 那会是谁? 陈宴想到一件事情,那件事让他的心砰砰直跳。 进入帝国的亚裔,大多要经过泰盛和的堂口。 每个海关都有泰盛和的线人,没有任何一个亚裔能绕开那些人的眼线。 也就是说,泰盛和的人,有可能认识那个强到离谱的亚裔超凡者…… 说不定三叔就知道!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飞快闪过,也帮助他快速做了决定。 “我会提前下班,劳伦斯,但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件事,这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劳伦斯似乎没想到陈宴竟然会主动问问题,用一种明显能听出惊讶的语气说:“请问。” 陈宴眼神一闪:“上一批受邀者里面,有个人叫梁岸生,我今天早上看到了活生生的他。” 短暂的沉默过后,劳伦斯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哦豁,这可真是件神奇的事。” 劳伦斯的语气明显郑重起来。 “理论上来讲,这是不可能的。 动物园的受邀者,必然拥有完整的灵魂。 因为,【完整的灵魂】,是检验他们是否受邀的前提条件。” “即便是那个圣歌团的傀儡传教士,也不例外。” 陈宴立刻想起了被扒了皮的传教士。 那颗洁白如玉一般、由塑料骨骼拼凑而成的脑袋,直到如今还可以被他清晰的回想起来。 “那么,陈先生,作为动物园工作的一部分,请你盯紧了那个名叫梁岸生的男人,并将你所能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行动,记录下来,交给我。” “如果有必要,请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跟踪梁岸生。” 劳伦斯再次强调。 “超凡的力量不能干预世俗,每个超凡者都有义务履行【不战之约】。 如果因为动物园的失误,而导致梁岸生的超凡力量影响到了世俗,动物园就必须负责—— 这样的责任是沉重的,虽然承担得起,但必定会导致我们大动干戈,并花费巨大的资源来处理后事。” “对于超凡者来讲,履行【不战之约】,是非常重要的事,这关系到超凡者和凡人的和平相处。 陈先生,请你务必重视。” 陈宴咳了一声:“那个……其实我不是超凡者。” 电话里忽然传来一声窃笑:“是的,我知道,陈先生,这就是我们招募你的原因。” 陈宴眼神一僵。 原来如此……超凡者不能对凡人下手,之前月之眷族的代理人克劳德·穆恩对他的态度,就说明了这件事。 作为凡人——游走于超凡者之间的凡人,陈宴天然受到【不战之约】的保护,不会被超凡者杀掉,就方便做很多事——包括跟踪三叔。 原来动物园是要利用我凡人的身份,才招募我的吗? 也不对。 任何一个凡人都可以,为什么要选我呢? 该死的劳伦斯·阿金特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一般,窃笑声更大了: “不要误会,陈先生,你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运气比较好,一不小心被我们选中了而已。” 陈宴磨了磨牙:“跟踪梁岸生,一定会耽误上班。” 电话里回以笑声:“事实上,对于财大气粗的拜伦维斯集团来讲,在工作场合外执行任务,其实算是【出外勤】。” 陈宴眼神一亮。 什么叫惊喜? “出外勤的情况下,日薪是【正常日薪x23】。 并且,公司给报销路费、伙食费,和一切可以证明用在公事上的费用——前提是正常消费,有纳税单。” 这就叫惊喜——出差23倍工资! 好耶! 陈宴自上班以来,第一次用这么严肃认真的语气说话: “请务必放心!我会搞清楚梁岸生的底细!” 劳伦斯:“额……总之,注意安全,拜伦维斯集团不希望损失任何一个员工。” “对了,只要和动物园工作有关的开销,都可以拿着纳税单,去拜伦维斯集团的财务部报销。” 陈宴回应了他的话,然后向他道别,挂掉了电话。 花了3秒钟时间,消化了一下刚刚巨大的信息,然后看向保险柜。 眼球依然紧紧贴在保险柜的玻璃门上,那玻璃门的内部已经被它撞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 天知道那小小一枚眼球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鲜血的。 陈宴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激活灵视。 把灵视相机聚焦在保险柜上的下一秒,眼球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完了,你和这世界上第二邪恶的家伙做了交易,你为了一丁点可怜的报酬,把你的命交到了那邪恶的家伙手里……” 陈宴被23倍工资迷住了双眼,完全不在乎眼球的话,恶狠狠对它说道: “颅内之眼是否会出现,我自己会搞清楚,倒是你——下次我来的时候,如果你不讲点更有意思的事情,就永远呆在保险柜里!” 眼球发出一声哀嚎。 还没等它开口说话,陈宴便退出了相机。 按下物理退出键的下一个刹那,哀嚎声戛然而止。 眼球看到陈宴放下手机,立刻萎靡起来,沿着玻璃门内壁滑落下去,没了动静。 陈宴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镇定了几秒钟,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眼球的话不能全信。 劳伦斯的话也不能全信。 命是自己的,失败一次就没了,所以要更加谨慎才行。 陈宴扭过头,只见脚边的愿望已经醒了过来,正用那双漂亮的、人性化的大眼睛看着他。 第57章 超越超凡 陈宴摸了摸它的头。 不知是否因为过度疲惫的原因,愿望表现的很温顺,没有反抗。 它通体洁白的毛发摸起来一点都不扎手,触感光滑极了,比绸缎的手感都要好上一些。 “我今天要走的早一点。”他低声说。 愿望大眼睛里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 陈宴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它,当看到它眼睛里那情绪化的“惊恐”时,感觉很奇特。 “你……能听懂我的话?” 愿望没有反应,只是来到他腿边,蹭着他的裤腿。 “你能感应到我快要离开了?” 愿望抬起脑袋,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这……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啊…… 陈宴更希望它听不懂。 他更希望它是一只野兽,而不是拥有人类一般情绪的超凡动物。 陈宴感觉,愿望应该是能看懂他的一些动作,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就如同某些智力比较高的狗一样,能看懂主人的动作,听懂主人的某些简单的话。 陈宴指着仓库外面:“那只猫在外面。” 愿望竟然露出惊恐的眼神,对着他摇着头! 你是真的懂啊…… 那么,你到底能听懂多少? 陈宴说:“虽然我看着它钻进草丛,但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离开……你敢出去吗?” 愿望一脸人类一般的茫然。 明白了, 这样稍微复杂点的长句子,它就听不懂了。 陈宴指着仓库门:“外面,猫。” 愿望缩了缩脑袋,眼神里再次出现恐惧。 他指了指地上:“里面,安全。” 愿望明显来了劲,一瘸一拐的来到他腿边,使劲蹭了蹭他的裤腿。 陈宴沉默片刻,从桌上拿来它的饭盆, 指着饭盆:“食物,一整天。” 愿望一个劲的点头。 “呼……还真能听得懂啊……” 动物园培养出来的老虎,智力这么高的吗…… 对于这间奇怪的动物园来讲,出现这么一只奇怪的小白老虎,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陈宴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来到下午3点23分。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他站起身来,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肋骨,准备当做愿望一整天的食物。 这根肋骨的形状很奇怪,像是猩猩的肋骨,而并非牛羊的肋骨。 是动物园里死去的猩猩吗…… 陈宴有些不理解。 一般情况下,动物园不会把死去的动物,制成其他动物的食物。 因为动物的死亡通常是因为疾病, 而带病的肉,有可能导致疾病扩散。 陈宴没时间想那么多,只是将肋骨剁碎,撒上一层阿司匹林,放在愿望的饭盆里。 “一整天的量。” 他说出这个短句,然后用警告的语气说: “今晚,你就在这。” “不许乱跑,不许捣乱!” 他指了指愿望腿上的伤。 “明天,换药。” 愿望打了个哆嗦,把脑袋埋进饭盆,不理会陈宴了。 陈宴站起身,径直离开仓库,并用钥匙将门反锁。 这样一来,那只猫就进不来了! 做完这一切,陈宴离开了老虎区。 陈宴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老虎区之后,老虎区仓库里出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笑声。 “呵呵……” —— —— 来到动物园大门口售票厅的时候,陈宴看到,满脸雀斑的女孩,也在紧紧张张的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啊,下午好。”她再次神经质一般向他打招呼。 陈宴已经习惯了,并报以一个职业的微笑:“下午好啊。” “你也收到劳伦斯的通知了……” 女孩神经兮兮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似乎是因为亢奋。 “下城区发生了大事!有强大的上位者出现了!” 陈宴很短暂的疑惑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劳伦斯可不是这么说的……” 女孩咧嘴笑了,那神经兮兮的脸上竟然浮现出自信的表情。 “劳伦斯是不是告诉你,那是仅次于上位者的超凡者。” 陈宴点了点头。 劳伦斯的确是这么说的。 女孩离开售票厅,提着一只印有小熊图案的白色毛线手提袋,来到陈宴身边,用诉说秘密的语气低声道: “因为劳伦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亚楠市出现了新的上位者,这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 她略带亢奋的解释着: “陈先生,你知道上位者是什么吗?” 陈宴诚实的摇了摇头。 她眼睛里闪着光: “所谓上位者,是在生命形式上超越了超凡者的存在。” 陈宴睁大了眼睛:“生命形式?” 她重重点头:“碳基生物,陈先生,所有人都是碳基生物,凡人、超凡者、眷族……你肉眼可见的一切,皆是平庸的生命形式——碳基生命体。” “作为碳基生物,凡人是肉身凡胎。 一旦成为超凡者,他们的身体就会发生不可思议的转变—— 是进化、是升华、是生命进程的演变…… 是污染、是腐化、是生命本质的扭曲…… 但归根究底,超凡者也只是肉身凡胎。 他们通过牺牲一些东西,换取了诡异的力量。 但他们的生命形式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她舔了一下嘴唇,像是兴致极其高昂的样子。 “上位者则完全不同。” “上位者在超越超凡的同时,他们的生命形态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他们超越了【人】。” “他们成为了近似于神明的存在,他们成为了祂们!” “没人知道,具体某一个上位者的生命本质是什么,祂们的超凡各不相同,且从不在俗世露面。 我们只能从有限的文献记载中了解到,祂们每一个都拥有独特的超凡形态——那是祂们未成为上位者之前,最本质的生命形态——那是独属于祂们每一个的、独特的进化。” 她特意提了一句:“这种生命形态,也是他们的弱点。” 陈宴若有所思的问:“上位者和超凡者相比,有什么不同呢?” 她因陈宴的提问而亢奋不已,仿佛这些知识挑动了她心中的火焰: “上位者们拥有比超凡者更强的力量,更广阔的视野,更不可思议的能力。” “你找不到祂们,但祂们又无处不在。” 陈宴插嘴道:“这和神明有什么区别?” 她被陈宴粗鲁的打断之后,竟然没有生气,而是表情认真起来,仔仔细细的思考了这个问题。 “如果硬要说上位者和神明之间的区别……” 第58章 世上最勤劳的族群 她语气郑重极了。 “上位者保留有一丝【人性】。 这和高高在上的、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神明不同。” 人性…… 陈宴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毫无用处的想法: 上位者是有人性的,即便只有一丁点人性,那也是证明祂们曾经生而为人的证据。 她眼里像是闪着火光: “新的上位者出现了,这代表着亚楠市会出现一支新的势力: 或者是眷族, 也或者是通过某种方式,拥有了超凡力量的凡人。” 她用促狭的眼神看着陈宴:“就像是你,陈先生。” 陈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类似拜伦维斯集团这样的……势力,能够通过一些物品,让凡人获得超凡的能力。” 女孩眨了眨眼。 在她不神经质的时候,脸上的雀斑显得整张脸很是可爱。 “明天见了,陈先生。” “来自遥远星河的星辰汇聚在了沃德法克州之上,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呢~” 她忽然抬起脚来,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火热的吻,然后快步离开了。 真是……奇怪的女孩…… 陈宴收起脸上的傻笑,看了一眼天色。 天还亮着,他决定暂时先不回家。 薇薇安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一个不记名保险柜的密码,他本打算周六放假的时候去取,可今天既然有空,就早点去。 他来到公交站台,等了片刻时间,坐上306路公交车。 现在是下午4点多,不是通勤时间,车上的乘客就不多。 陈宴粗略扫了一眼,只在后面几排看到三个乘客。 一个戴着眼镜捧着书本的学生、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一个带着黑口罩的西装男。 而这班蒸汽公车的司机,竟然还是之前末班车的大叔。 大叔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陈宴,开心的大声念出一句俚语。 “呜呼~小伙子!人生何处不相逢!” 大叔表现的很热切。 面对司机大叔的大嗓门,后排的乘客们并没有太大反应。 只有那个戴眼镜的学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就很快低下头去,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捧着的书本上了。 “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你准备投工党哪个议员的票?” 这…… 陈宴心想,这次大选,自己手里的选票,恐怕是由不得自己来选了。 三叔说过,到时候他指哪个,就要陈宴投哪个——事实上,这并不是威胁和控制,更不是强迫。 而是一种【共识】。 亚裔族群在一定程度上,拥有共同的利益。 长着这张黄皮,来到这片大地上跟本土白皮抢资源,就必然要受到抵制和歧视。 事实上,在帝国,针对亚裔的歧视无处不在。 有时候,这样的歧视体现在政策上: 针对亚裔的歧视无处不在,甚至针对亚裔的暴力犯罪层出不穷,但帝国并没有反歧视相关的法律—— 这导致了有些民族主义者的肆无忌惮,也导致了亚裔的权益受到侵犯时,无人为其伸张正义。 类似“歧视”的糟心事,多到数不过来,多到原本酷爱窝里斗的亚裔们破天荒的团结起来,共同争取利益。 而在整个亚裔族群中,有一份正经工作,拥有选举权,手握选票的人却不多—— 这意味着,亚裔群体中少数掌握有选票的人,他们投票选举的议员,肩负着为整个亚裔群体谋福利的重任。 陈宴早就了解到,极擅长内斗的亚裔移民们,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达成了一种共识: 集合一切可以争取的选票,投给那些对亚裔有好感、手里有对亚裔有利议案的议员。 三叔靠混亚裔圈子为生,这辈子做的都是亚裔的生意,人脉也全都在亚裔这边,任何一张选票在他手上出了问题,他辛苦一辈子建立的人脉圈就毁了。 陈宴笃定,三叔不敢在这种问题上耍花招。 他必然会按照整个亚裔群体的意志来行动,不会浪费任何一张选票。 真到了投票的那一天,三叔让投工党,陈宴就会投工党,让投保守党,陈宴也会毫不犹豫的投保守党—— 无关荣辱,只关利益。 “我还没了解,工作太忙……” 面对陈宴的含糊其辞,司机大叔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年过半百的人经历太多,人情冷暖也大都亲身体验过,新移民群体对帝国土着的生活造成了影响,这些影响所产生的那些现象,又每天都在身边发生。 司机大叔见得多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能体会陈宴的意思。 “其实,很多政策,都和族群没关系。” 司机大叔耐心解释。 “你是亚裔,但你首先是一个工人。 你每天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老板让你加班的时候,你不但没有拒绝的资格,还没有加班费……” 司机大叔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用疑惑的语气说:“你……知道加班费是什么吗?” 亚裔工作狂的形象深入人心,此刻,司机大叔心里想,陈宴脑袋里或许连“加班费”的概念都没有。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陈宴感觉有点尴尬,因为他知道司机大叔为什么这么问。 事实上,对于亚裔群体来说,【是否需要加班】,和【是否必须有加班费】,还真就不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是问题呢? 因为“加班”这件事本身,对于亚裔移民来说,是件奢侈的事。 无论是什么情况下,亚裔都渴望加班。 无论是老移民还是新移民,帝国的亚裔大都穷苦。 他们没有房子,也没有田地,只靠着一张船票来到了帝国,凭借着并不那么稀有的一门手艺去安身立命。 他们大都没有一份正经工作,帝国语说的也不好,只能从事下城区的低端服务业,或是去工业区的工厂打零工。 这样的工作,根本没有“上班”或者“下班”的概念。 做多长时间,就赚多少钱。 什么身心健康,什么家庭和睦,什么恋爱结婚,什么打球娱乐,什么读书学习,什么下午茶…… 但凡和花钱有关的东西,都完全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 在帝国,只有钱,才能给人安全感。 所以,对于亚裔而言,加班是一件好事。 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勤劳的族群。 第59章 亚楠帮会现状 这是正常的吗。 不,这不正常,很他妈不正常,人不该像奴隶一样生存下去。 可谁又能改变这一切呢? 谁他妈都改变不了。 陈宴不想深入讨论关于“加班费”的话题,因为再怎么讨论,也无济于事。 “您叫什么名字,先生。” 司机大叔立刻明白了陈宴的意思,他显然有些不开心,如大多数帝国土着一样,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情。 “叫我唐纳德。” 他的言语中气十足,完全没有因坏心情而有任何的退缩。 “我叫陈宴。” 唐纳德的语速快极了,情绪也略带激动: “陈先生,亚裔那样投票是不对的,如果保守党为了争夺亚裔的选票,而提出了有利于亚裔的议案,你们难道也要把选票投给他们吗?” “保守党不喜欢新的政策,因为他们本质上代表着有钱人的利益。” “即便你的选票让他们当选了议员,当初他们承诺要给你们的利益,也只是暂时的。” 他越说越激动,大嗓门惊动了车厢后部的三位乘客,他们纷纷抬起头来看他,其中两人的面色明显不悦。 “他们会在当选后很快就放弃你们,因为他们代表的那些人的利益,和你们亚裔的利益不同!甚至严重冲突!” “甚至在他们当选之后,就会用更严苛的手段对付你们!这就是他们的手段!” 唐纳德气的吹起了嘴角的胡子,伸出手来狠狠一拍蒸汽公车的喇叭。 车前发出一声刺耳的噪声,引得路边受惊的行人对着蒸汽公车破口大骂。 “只有工党,能代表工人的利益,代表像你这样,像大多数亚裔那样,像大多数帝国穷人的利益!” “我们肤色不同,但我们都是工人!工党代表了工人——工党所代表的利益跨越了种族,你明白吗?陈先生!” 陈宴对这样近乎于质问和责骂的语气很是不爽,但他隐约感觉唐纳德说的有点道理……虽然他不太明白帝国的现状。 “唐纳德,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陈宴看着车窗外的雪景。 下午四点多,太阳几乎落下了一半,黄昏的昏黄日光透过蒸汽公车脏兮兮的玻璃车窗照在陈宴的黑风衣上,像是给他披上了半层金砂。 “我要下车了……明天见。” 希望明天不要再见了,这么尴尬的话题还是不要再聊了。 陈宴下车前的最后一瞥,只看到后视镜里,唐纳德红着脖子,梗着脑袋,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陈宴莫名其妙感觉有些心虚。 或许是因为他也是一名工人的原因? 但凡没有自己的资产,为某个老板服务,无论这份工作是做什么的,不都是打工人吗? 即便做到动物园第一代理人的劳伦斯·阿金特,也会调侃一般的戏称自己是“打工人”。 陈宴沉默着下了沃克街的站台,沿着沃克街往里走,脑袋里想了很多。 —— —— 沃克街是亚楠旧城区最早的工人街之一。 那时的建造技术落后,房屋大多是联排的独立公寓,占地面积很大。 由于当时的市政放任房地产行业野蛮增长,沃克街的房屋布置毫无章法,极不雅观,且暗巷无数, 越往沃克街深处去,各种赚钱的违规勾当越是层出不穷。 沃克街189号,位于沃克街最深处,几乎接近下城区的位置。 陈宴从蒸汽公车车站,来到这里,足足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的双脚正踩在蒸汽公车的铁轨上,但并不担心被蒸汽公车撞到——这里的蒸汽公车站台已经废弃了很久,站牌已经被人连根搬走。 站台内长凳之类的设施,也几乎完全损坏。 蒸汽公车曾经从这里经过。 陈宴以前听三叔说过,沃克街深处原本是有公交站台的。 但后来蒸汽公车遭遇拦路抢劫的事件太多,社区警务处管不过来,就把这个站点废弃了。 下城区很混乱,且帮派众多。 临近下城区的旧城区沃克街尾部地区,也深受其害。 下城区的帮派,大多是由某个民族聚集起来的。 有本土白皮组建的帮派。 成员多是些不喜欢工作,吃着帝国福利混日子的流氓地痞。 帝国本土的白皮,大都是一个名为“鲁克”的民族,说起自己人种的时候,就自称为“鲁克人”。 有来自大陆最南边,昆仑奴建立的小型城市部落。 他们依靠着三层以上的公寓楼,和自己挖掘的庞大地下室,竟然在城市里组建了类似部落宗族的存在,也真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有非帝国本土白皮组建的帮派。 非帝国本土的白皮,人种众多。 什么“杰瑞曼人”,“弗朗机人”、“歌利亚人”、“菲尼丝人”、“斯拉夫人”…… 这些人几乎全是移民,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帝国本土帮派竞争,便占据了不那么赚钱的下城区,靠赚穷人们的钱为生。 沃克街深处很乱,幸运的人甚至能在大白天见证发生在街头巷口的枪战。 陈宴之所以敢这么光明正大的走在街道上,是因为亚裔有“泰盛和”的庇护。 作为下城区最大的亚裔帮派之一,泰盛和以凶狠、拼命和记仇着称。 如三叔这样的老一代移民们,用生命和疯狂给下城区大多数帮派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并以此给新移民们争取到了尊严和和平。 听起来像是一个正经帮派。 但泰盛和所做的事情,实际上比听上去要恶劣的多。 他们为亚裔提供庇护,并非为了正义,而只是为了保证亚裔能在稳定的情况下多赚钱,这样,他们就能收取到稳定的保护费。 ‘生意要慢慢做,钱要慢慢赚,这是帮派人的讲究。’ 这是三叔的原话。 陈宴觉得挺恶心。 但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在面对泰盛和这样藏在阴影里的庞然巨物时,他又是无法抗拒的。 那些反抗的小心思,也只能藏在心里罢了。 他此次的目的是【火药桶帮】,一个由“弗朗机人”组成的帮会。 弗朗机人来自帝国的边缘,一座大海围绕的半岛。 第60章 沃克街189号 在蒸汽机的时代到来之前,佛郎机国凭借着庞大的舰队、祖传的航海技术,和百年一出的天才航海士,成为了那个时代的海上霸主之一。 但他们并没有抓住蒸汽时代的机会,因此在大航海时代落后于帝国,被帝国的巨舰和大炮轰开了国门。 国王被俘,贵族投降,民众陷于侵略者无穷无尽的侵犯之中。 一些幸运儿侥幸逃离了战乱,离开了佛郎机国的故土,来到帝国,成为了不被法律承认的黑户。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这些弗朗机人在帝国扎了根。 几世经年,他们开枝散叶。 时至今日,当年那些弗朗机人的后代,一部分通过努力,拥有了正式的身份,成为了被帝国承认的国民。 另一部分则甘于沉沦,和地痞流氓一起厮混在亚楠市的下城区,染上了不可治愈的疾病,对某些化合物高度成瘾,浑浑噩噩虚无度日。 火药桶帮的成员,大都是第二种弗朗机人。 想到要和这样的家伙打交道,陈宴还是有些压力的。 火药桶帮的弗朗机人,做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他们主营枪械的售卖,并在前些年开展了“不记名保险柜”的业务。 这项业务的目标客户群体是“手里有些隐秘的东西需要保护,但由于某些特殊原因,无法携带在身上,也没有自己的秘密藏匿处”的人。 大都是些无法分子。 所以当初薇薇安的父亲说出“火药桶帮的不记名保险柜”时,陈宴就很惊讶。 薇薇安的父亲,一个生活在高街,有自己生意的体面人,怎么会来火药桶帮这种地方存东西呢? 他存的是什么? 当陈宴来到沃克街189号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萧条的街道上一片昏暗,马尿的味道混合着莫名其妙的臊臭气飘荡在街道两边。 废报纸和不知是什么的垃圾时不时飞过街道,如果仔细看,隐约能看到街边暗巷中有人影晃动。 但陈宴没有仔细看的心情。 倒不是因为害怕,因为亚裔有泰盛和的庇护,不需要太过畏惧火药桶帮的势力—— 火药桶帮和泰盛和之间并非敌对,而是类似于伙伴关系,两者之间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利益交织在一起——这意味着火药桶帮不会对亚裔下手。 更何况,火药桶帮的不记名保险柜生意,已经经营了将近十年,并没有听说过出现任何问题——这说明这群弗朗机人的信用相当不错。 他伸出手,敲了敲沃克街189号的木门。 那是一座看起来颇为古朴的门,门上雕花表面的褐色油漆已经褪色,借着昏暗的暮色,便能隐约看到漆面以下腐朽不堪的木质门面。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 他再次抬起手来。 还未敲门,那门上的方形保险口便打开了。 一双黑洞洞的钢管出现在保险口内。 “是谁。” 带着弗朗机口音的帝国话听起来很奇怪,像是舌头打了结。 陈宴意识到那双钢管是某种枪械,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回答:“我要使用保险柜。” 门内的声音毫无波澜:“编号。” 陈宴回忆着开口道:“5371。” 门内的声音似乎轻了点:“密码。” 陈宴回答道:“。” “嘭……” 保险口被合上了,紧接着传来的是“哗哗哗”翻阅纸张的声音。 片刻之后,沉闷的生铁撞击腐朽木头的声音,从保险口内发出。 然后,门内响起了一个接一个的开锁声。 “咔嚓,咔嚓……” 接连不断的开锁声足足响了三分多钟。 “吱呀……” 木门开了。 一个身穿白色棉背心,身材矮胖的弗朗机老头出现在门后。 他身上的棉背心已经很久了,棉背心内里的保暖衣也已经洗的褪色,但明显打理的不错,而且没有补丁。 他乱糟糟的头发是黄白相间的颜色,嘴上没有胡子,手里杵着一把双管猎枪。 “走。” 他向后退了两步,虽然放下了枪口,但依然面朝着陈宴。 陈宴向前走了两步,借机瞥了一眼火药桶帮这座产业的内部: 火药桶帮这栋私人公寓内部的空间,和陈宴的沃克街33号差不多大,但依然很拥挤,因为大多数空间被各种各样的私人物品堆满了。 即便是最宽敞的中央走廊里,空间也显得狭仄。 一瞥之间,老头来到他身侧。 “停。” 陈宴站住脚,只见老头拿出一块黑布,准备蒙住他的眼。 老头的手法很粗暴,黑布结结实实遮盖住了他的视野。 眼前一片漆黑,这黑布明显是遮光的特制布料,而不是普通的亚麻布。 “转圈,十圈,不许停。” 陈宴依言照做,转的晕晕乎乎。 十圈过后,老头拉住他的胳膊。 “走。” 陈宴向“前方”走去。 当人失去视觉的时候,听觉就变得十分灵敏。 陈宴听到右前方传来了窃窃私语声,那声音并非帝国语,听起来有很多佛郎机语言的饶舌音。 左前方更远的地方,则是正常的交谈声,那交谈声并没有被故意放低,但陈宴依旧听不清楚。 与交谈声一道传来的,则是扑克牌被摔在桌面上的声音——左前方房间里的人,似乎是在打牌? 脑袋上方则传来轻微的、沉闷的“砰砰”声,像是木头撞击石灰墙壁发出的声音。 夹杂在这“砰砰”声之内的,则是极其轻微的、被压抑住的喘息声,那声音来自不同的人,且能够听出声音的主人进行了明显的自我克制。 陈宴意识到,沃克街189号的这栋房子,一定有很多人。 很多火药桶帮的人。 在数了12个数之后,弗朗机老头示意停下,左转。 “小心楼梯。” 楼梯? 是向上,还是向下? 陈宴伸出脚试探,然后一脚踏空。 是向下的楼梯。 不记名保险柜在地下室吗…… 他慢慢向下走,耳边听着鞋子碰撞木质楼梯发出的沉闷响声,鼻尖嗅到了陈年木头的气息,和沉重空气里的那股阴冷的发霉味道。 他在心里默数着走了33阶。 “到了。” 终于来到了火药桶帮不记名保险柜的所在地。 “继续走。” 陈宴越往前走,就越惊讶。 第61章 没有内容的秘密 火药桶帮地下的空间仿佛无穷无尽——他心里数了大概800多个数,老头才喊停。 800多步。 陈宴身高1米75,迈出的一步大概是半米左右。 800步,也就是400米——沃克街189号地下空间的长度,竟然有400米! 大概是13栋公寓连在一起的长度。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地下室…… 在这个位置,空气已经变得十分沉重,陈宴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围也寂静的可怕,除了脚步声外,其他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到了。” 老头的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陈宴耳边传来了泄压阀的排气声。 然后是齿轮咬合发出的金属交接的声音,以及铁门被打开,铁质之间相互摩擦所发出的尖锐嘶鸣声。 老头抓住陈宴的手臂,将他转了好几圈,直到完全把他转晕,才停下来。 “好了,到了,进去,向前走。” 陈宴保证,这是老头说过的最多的话了。 他晕头转向的走入门中,胳膊还撞到了门上。 当他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揉胳膊的时候,背后的门关闭了。 到底搞什么! 他一把扯下遮挡眼睛的黑布。 面前是一座不到6平方米的密室。 昏暗的煤油灯被吊在距离陈宴脑袋1米处的天花板上,灯罩把灯光聚拢在房间中央,这导致除了房间中央之外的部分显得更加黑暗,墙壁都像是隐没在了黑暗里。 他转过身,便看到了背后的门——那门是生铁制的,门上明显有泄压阀之类的装置。 是防盗门。 他转回来,看向房间中央。 房间之中空空荡荡,只有房间中央摆着一座小小的柜台,柜台上是一只黑色的、和人脑袋差不多大的木箱子。 陈宴略有些失望。 这是什么…… 陈宴犹豫片刻。 来都来了…… 他来到柜台前,打开了木箱子。 里面那四四方方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台便相机…… 便携式的相机。 相机差不多和手掌一般大小,质地并非塑料,而是黑色的、抛光了的钢铁。 这可是个稀罕的玩意儿。 陈宴在来帝国的渡轮上见过便携式相机,那是一个亚裔豪商的私人玩具。 豪商姓陈,酷爱摄影,更爱把照片里的东西展示给别人看。 陈宴从豪商的照片里见识了大场面,但拒绝了豪商那天晚上的派对邀约。 他把相机拿在手里,来回翻看。 不对,和普通的便携式相机,还有所不同。 和他曾经见过的相机相比,这一台明显更大一些。 也更重。 他拿起来这颇有些分量的铁疙瘩,翻转查看,却找不到交卷的位置。 没有胶卷吗…… 陈宴对着相机的开关,轻轻一按。 电流声的“哔哔”声响了起来,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类似履带转动摩擦生铁产生的细密响声。 相机的镜头里,有一道光被投射到地板上。 这不是相机!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 投影仪?! 陈宴只在教科书上看到过这东西! 投影仪投射在地板上的并不是什么影像,而是一片白幕。 没有声音,也也没有画面。 陈宴眯着眼睛仔细看,也没看出画面中隐藏的什么东西来。 真是奇怪。 薇薇安的父亲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个东西……火药桶帮不记名保险柜的使用费用可是相当高昂,他不应该花了那么多钱,只留下这么个“没内容的秘密”。 陈宴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件事使他的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 陈宴脸色渐渐严肃,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他沉默着打开手机通讯录,点击【灵】。 短暂的黑屏过后,手机的相机被打开了—— 灵视,被打开了。 他移动手机屏幕,对准地面上投影仪投射出的白幕。 当屏幕聚焦在白幕上时,薇薇安父亲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陈宴立刻点击物理按键,退出灵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温热的气体在阴冷的地下室内,被昏黄的煤油灯光照成了黄色,像是升腾的黄色雾气。 他脑袋里浮现出一些念头: 薇薇安的父亲是超凡者,这是已经确定的事——【动物园夜晚的受邀者,是超凡者的死灵】,这是劳伦斯·阿金特亲口承认过的事实。 这么一个超凡者,留下了只有【灵视】才能看到的影像。 这说明,这影像相对于凡人来说,是加密的,是看不到的。 薇薇安的父亲明知道他是凡人,为什么要把这段影像给他呢? 难道……薇薇安的父亲提早就知道,他会获得灵视吗……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 也许……薇薇安的父亲并不是要把这段影像给他,而只是不想让这段影像永远留在火药桶帮的不记名保险柜里。 陈宴心中有所明悟。 不记名保险柜的使用价格相当高昂,且可以选择时限服务,如果给的钱足够多,弗朗机人甚至可以帮你把物品保存到世界末日。 保存这台摄像机,一定花了很多钱。 这段影像,对于薇薇安的父亲来说,一定很重要。 他把摄像机放回房间中央的小柜台上,将镜头对准墙壁。 白幕打在墙壁上。 他拿出手机,打开灵视,将灵视聚焦在白幕之上。 如之前一般,当聚焦完成时,薇薇安的父亲,清晰的出现在手机屏幕里。 他面对着镜头,双手十指交叉,表情严肃的坐在桌子上,身后摆放着堆积如山的玩具——这似乎是玩具店的仓库。 他伸出手,翻开眼皮,检查自己的眼睑,甚至用灯光照射自己的眼睛。 从屏幕上看来,他的瞳孔并没有因灯光的照射而发生变化。 他从手边的小盒子里拿出一根回形针,将其掰直,然后慢慢扎向自己的舌头。 舌头被扎出了血,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感觉不到这样的疼痛。 他的眼神有些失望。 将回形针放了回去,他轻轻清了清嗓子,用很低的声音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从手机话筒里传了出来,回荡在阴冷的密室里,显得更加阴森。 “我是强尼·墨格温,一个玩具商人。 我的父亲是劳尔·d·墨格温,一个落魄的男爵。 我的女儿是薇薇安·西娅·墨格温,一个……温柔的女孩。” 只有在说到薇薇安时,强尼脸上僵硬的表情才有所缓和。 第62章 强尼·墨格温 他说完,从桌子上的小书架中翻出一本笔记,从笔记中拿出一张纸。 他仔细盯着那张纸看了两眼,脸上浮现出放松的表情。 然后,将那张纸展示在镜头面前。 陈宴借此看到,那张纸上写着的信息,同样是薇薇安父亲强尼、薇薇安爷爷劳尔,和薇薇安的信息——和刚刚强尼所说一模一样。 手机屏幕上,强尼放下了那张记载身份信息的纸。 他再次清了清嗓子。 “我的记忆还算正常……但实际上,我的记忆一直在扭曲。” “我在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掌控能力。” 他像是在斟酌着语言。 “有时候,我感觉我变得很奇怪。” “我平时脾气还挺好的,即便遇上了吃着热狗,满手是油,还要摸货架上玩具的小朋友,我也不会生气。” “但最近……我好像变了个人。”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懊悔。 “我变得很暴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我开始向莉娅和薇薇安发火……可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暴躁!” “莉娅是个好女人,她和我结婚这么久,没有再要小孩,只为了照顾薇薇安的情绪。” “我真的很感谢她,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妻子,也是最好的妈妈。” “可我……我莫名其妙向她发火……我……我真该死……” 强尼抱着自己的脑袋,脑门贴在桌子上,在痛苦中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也是在这半分钟里,陈宴想到了那天早上,薇薇安父亲强尼的异常反应。 当初在动物园门口的时候,强尼很暴躁,对薇薇安母亲的态度相当差。 后来只剩一个脑袋的时候,强尼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知性、温和、有礼貌,且会开一些暖心的玩笑。 【动物园门口的强尼】和【公共电话亭里只剩一个脑袋的强尼】,真的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我甚至忘记了薇薇安的生日! 天呐…… 那天薇薇安做完祈祷,找到我向我撒娇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来,薇薇安快要过生日了……” “我这是怎么了?” “除此之外,我还忘了自己是从哪来的……如果不是有记日记的习惯,我甚至忘了我的老家在哪!” “我的记忆在逐渐消失。” 他脸上恐惧的表情根本遏制不住。 “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再次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饥饿。” “即便吃了大餐,这种饥饿也没有丝毫的缓和。” “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可能得了蛔虫病。” “我买了很多药,甚至想办法去灌肠……可病情依然没有得到缓解。” “我开始吃一些生的东西。” 强尼眼神闪烁。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陈宴感觉身边的空气更冷了,天花板上昏黄的煤油灯不能提供一丁点热量。 在这样的诡异气氛中,他也忽然发觉,自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咕咕……” 他的肚子叫起来。 在动物园里工作的时候,怎么也不感觉饿。 离开动物园之后的某个时间点,之前积攒的饥饿就会成倍爆发……和昨天一模一样。 陈宴只能忍着。 手机的话筒里继续传出强尼那沙哑的声音。 “我所说‘生的东西’,并非动物的血肉,或是未经处理的水果蔬菜。” “而是……脑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强尼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 陈宴感觉极为不适。 “我开始去买一些完整的小动物……我也不想那么做……但我实在太饿了,太饿了……” 他为自己辩解着。 “我其实也不喜欢脑子,挺恶心的。” “但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有什么特别难吃,但能够缓解我饥饿的东西。” “那种【饱腹】的感觉,简直是世界上最棒的感觉了!” 他脸上流露出沉醉的神色。 这沉醉的神色持续了很久。 强尼·墨格温似乎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那种沉醉中挣脱出来。 他的表情再次严肃。 “我发现一件事。” “越通人性的小动物,它们的脑子就越好吃。” “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明白。” “难道,思维意识越复杂的脑子,就更好吃吗?” “那人类……” 他眼神中露出惊恐,抬起手来使劲抹了一把脸,好像是要让自己清醒一些。 “总之……事情不太对劲,我需要继续观察。” 影像在这里停止,投射到墙壁上的白幕,也黑了下来。 没有了吗…… 陈宴放下手机,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薇薇安的父亲,强尼·墨格温的超凡力量,竟然会让他变成食用大脑的怪物吗! 这算个球的超凡者! 明明是食尸鬼! 陈宴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超凡者都是些拥有超凡能力的人,是超越了凡人的超人。 而不是一只食尸鬼! 忽然之间,墙壁上出现了新的白幕。 陈宴立刻抬起手机,将相机对准白幕。 画面很快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同样是这间玩具仓库。 不一样的是,强尼·墨格温的黑眼圈很深,像是连续一周都没有睡好的样子。 “我是强尼·墨格温,一个玩具商人。 我的父亲是劳尔·d·墨格温,一个落魄的男爵。 我的女儿是薇薇安·西亚·墨格温,一个……一个……” 他眼神呆滞,完全记不起薇薇安的样子了。 这让他变得异常暴躁,用拳头疯狂砸向桌子。 “他妈的!该死!该死!” 他的力量明显不大,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没有凹陷,反倒是手机话筒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咔嚓”声。 他手掌上的某个骨骼脱臼了。 可强尼·墨格温明显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用另一只手握住这只脱臼的手,强行把错位的关节搬回了原位。 “咔嚓……” 骨骼连接处发出的脆响让人头皮发麻。 他虚脱一般趴在桌子上,用戴着浓重黑眼圈的双眼,和无力的眼神,看着镜头。 “我越来越记不清了。” “我的记忆在衰退,像是……像是阿兹海默症。” “但我知道,那并不是阿兹海默症,而是……而是另外的东西,是一种……变异!” 他总结出了【变异】两个字。 “另外,我忍住了,我没有尝试人的脑子!” 他满是死气的脸上,露出一个代表着“胜利”的笑容。 第63章 【不是上架感言的上架感言】 在这里说一下大概故事背景。 肯定有好多人也看出来了,故事背景之一,是只狼的龙之还乡结局之后,狼和变若之子一起前往【遥远的东方】,归还龙胤之力。 有人肯定会疑惑,按照游戏的结局,这个【遥远的东方】,明明是华夏,或者华夏右上角一个不可以说名字的地方。 在这本书里,怎么就变成了一个类似英格兰的超级帝国?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这本书的核心世界观构架之一。 (此处删去涉及剧透的5000字。) ———— 【故事发生时的时间线】 文明复苏千年之后,旧神降下启蒙,科技因此繁荣,巨大的贫富差距让蒸汽机和赛博脑机同时出现在世界上。 想必诸位看官在前面的章节已经看到了,蒸汽机和智能手机同时存在。 但手机这种高科技产品,并没有走进千家万户之中。 而是作为平民不可触及的高端科技而存在,被大公司垄断着。 ———— 【关于主角,和整个时代】 陈宴这样的普通工人,所追寻的、向往的美好的生活,是更高的工资,和可以让生活变得更方便的先进科技——这些是蒸汽时代的特征。 蒸汽朋克的本质,是不断发展的新科技,给人类带来了向往美好未来的无限希望。 ———— 【时代的另一面】 而陈宴这样的普通工人,又因为无处不在的科学和技术垄断,看不清这个世界本身的样子,不知道人类文明到底已经发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这是世界发展的另一面,是普通工人触及不到的,真实的文明状况。 如劳伦斯·阿金特所说,陈宴是幸运的,所以他接触到了凡人触及不到的东西。 和普通工人不同的是,陈宴至少拥有探索世界的资格。 ———— 【世界正在从蒸汽时代,向赛博时代快速过度】 整个世界因为神明的知识而高速发展,贫富急剧分化。 大公司几乎垄断了一切,人性在高度商业化社会更容易堕落,不法分子的武装化变得更加轻而易举——赛博社会的雏形已经形成,并因科技的急速攀升而高速发展。 赛博朋克的本质,是巨大的垄断让人们看不到任何希望,由此产生了堕落、癫狂、对肉体的忽视,和极端的反道德。 ———— 【接下来的故事】 接下来的旅途中,陈宴会探索存在于城市中的,各种各样诡异的超凡力量。 他会深入动物园,接触到更多的“动物”,并知晓【规则】的秘密。 他会接触到存在于时代之前的奥秘,并触碰到世界的起源,和不存在于史书记载中的历史。 他会成为一个不合格的房东,并拥有各种各样奇异的房客。 他会加入某个党派,成为某种利益的代表者,并为此付出巨大的奋斗。 他会被时代裹挟着前进,直到知晓世界的本质,以及自己真正的身份。 第64章 活尸化的开端 “我依然有人性,我用人性对抗着那股来路不明的兽性,而人性是伟大的,是超脱一切的。” 代表胜利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严肃。 “但我依然饥饿,依然……渴望脑子。” “我渴望脑子里的一些东西,并非脑干、下丘脑,也不是大脑皮层,更不是小脑。” 他用双手胡乱比划着。 “单纯一部分,是没有作用的。” “合在一起,才能帮我缓和饥饿。” 他深呼吸一口气。 “往后的日子,我每天都会记录一部分今天的生活。” “第二天,我会回看前一天的录像,以此来对抗记忆的消退。”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是男人独有的那种微笑。 “今天的记录开始。 我看到隔壁花店的琼斯太太,在做祷告的时候,露出了羞怯的面容。” 他嘴角翘起的弧度更大了。 “真是可耻,那简直是对神明的亵渎。”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莉娅,莉娅说那是我的幻觉。” “也可能,反正我这些日子一直都是神经兮兮的,而且总会忘记事情。 现在出现了幻觉——相对于喜欢吃脑子来说,或许出现幻觉并不算太糟糕。” 他给自己开了一个无聊的帝国冷笑话,并成功把自己逗笑了。 短暂的快乐过后,他集中了些注意力。 “今天和往常一样,我带着薇薇安去教堂做祈祷。” “安迪尔神父的教堂就在高街对面的社区里, 那是一座信徒捐献出的一层小平房,面积不大,也就80平的样子, 但有地方做祷告,有台子唱圣歌,也有忏悔室。” 陈宴注意到,在说这些事的时候,强尼·墨格温的记忆很清晰,思路也很有条理。 “在遇到安迪尔神父前,我实在不相信,信仰竟然真的能治愈疾病。 我是一路做生意来到高街的,除了家人之外,我以前只相信钱。 但神明这个东西……祂竟然是真的管用,真的能治病! 薇薇安从小体弱多病,她脆弱的身体一直是我的心病,从小到大,我常年四处求医问药,但始终无法让她的身体好起来。 如果不是安迪尔神父的帮助,薇薇安可能早就失去生命了。 这是今年令我最惊讶的事之一:祈祷竟然可以治愈疾病! 圣歌团信仰的神明,那名为【光明】的神只,是真正存在的吗? 因为安迪尔神父的祈祷,神迹真的降临了吗? 我内心很忐忑。 至今为止,我依然还能想起第一次带薇薇安去做祈祷时的场景: 那是个阳光照耀的午后,虽然已经是春天,柳树已经抽芽,但地面上依然有一些积雪。 安迪尔神父就踩在那些积雪上。 他那双擦得油光发亮的鹿皮靴漂亮极了,一个神父是怎么买得起这种高档货的? 我不知道,或许是圣歌团信众赞助的。” “我那时很疑惑,那时的我依旧不相信祈祷的力量,我心想,一定有别的东西……安迪尔神父,一定是靠什么别的东西,去治愈疾病的。 安迪尔神父……他是悄悄喂给了病人们一些药物吗? 我找遍了整座教堂,私下里问过了许多人,但大家的说辞一致——他们并没有吃什么药,只是因为做了祈祷,就缓解了病情,甚至因此根治! 甚至连癌症,都可以被安迪尔神父的祈祷所根治! 我惊讶的嘴里能吃下一头大象。 也许……也许安迪尔神父的祈祷,真的管用,也说不定…… 反正,做祈祷又不花钱。 那天,在教堂和神父一起做完祈祷,带着薇薇安回到玩具店的时候,我看到琼斯太太也回到了她的花店——和一个跟她差不多年龄的老人,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无论哪个年龄都会有需求,其实我真的理解。 可薇薇安告诉我,琼斯太太是一个人回来的。 我……又出现幻觉了吗? 琼斯太太的丈夫是个士兵,已经死在战场上将近十年。 她本人又是个信仰神明的忠贞者,按理说,确实不可能带别的男人回家。 是我看错了吗? 可是我明明真的看到了…… 我有点恐慌。 我知道,我再次产生了幻觉。 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还是因为……我的病情加重了? 现在的我,是什么? 是非正常的人类,是喜欢吃脑子的食尸鬼,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如果安迪尔神父发现了我的本质,会对我采取什么措施? 他会因此放弃对薇薇安的祈祷吗? 我很恐慌,非常恐慌,我并不畏惧死亡,但我怕他不给薇薇安做祈祷。 我可以死,但薇薇安必须好好活着,她才12岁,她还有大好的年华,她值得享受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只能坐在玻璃房间里看着其他小孩子们在屋外玩耍。 或许……或许我该对安迪尔神父坦白。 或许……我要把我的一切秘密,说给他听。 或许……他的祈祷,能帮助我变回正常的人类。” 说这些话的时候,强尼·墨格温的声音里没有一丁点底气。 陈宴听着他的语气,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去找安迪尔神父的。 “好了……今天,就到这。” 这一段录像完毕,屏幕变黑了。 陈宴心想,应该要切换到下一段录像了。 他耐心的等待了几秒钟,果然屏幕再次便白。 灵视相机里,强尼·墨格温瘦的可怕。 他几乎瘦的脱了形,相比第一支录像里圆圆胖胖的脸,现在的他,瘦的连腮帮子都清晰可见。 甚至鼻子都塌了下来,头发没剩几根,用一顶矮平的八角帽遮掩着已经几乎秃了的头顶。 陈宴之所以能看到他头顶那副可怜的样子,是因为他的头发已经掉的足够多,八角帽已经不足以进行遮掩了。 “咳咳……” 他声音沙哑。 “我挺了过来。” 他虚弱的语气里包含着自豪。 “我没有去伤害任何一个人,即便是变得暴躁的时候。” “我的人性战胜了本能!” 他对着摄像头,嘴角一咧,挤出个虽然丑陋,但莫名其妙让陈宴感觉很帅气的微笑,然后比了个代表胜利的剪刀手。 接着,他深呼吸一口气。 “我并没有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安迪尔神父,我……冒不起那个风险。” 第65章 【不死人】杰克·巴尔多 “莉娅会带着薇薇安去做祷告,她们两个的关系很好,几乎成了……嗯,姐妹。” 强尼·墨格温讪笑两声。 “这样的比喻并不确切,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很欣慰,莉娅对待薇薇安这么好,想必等我死后,她也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监护人。” 说道死亡,强尼·墨格温沉默了。 他眼神里有畏惧。 “我还不想那么早就死,我必须做点什么……我相信莉娅,但莉娅毕竟是薇薇安的后妈……如果薇薇安没了父亲,一定……一定会很伤心。” 他对着镜头,眼神逐渐坚定。 “我想活下去。” 他的语气愈发沉重。 “我的记忆越来越不好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顶多久。” 他像是鼓起了勇气。 “我有一个秘密。” 他的声音逐渐压低。 “我认识一个人……以前我在下城区做生意的时候,曾认识一个奇怪的人,他……他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他叫杰克·巴尔多。”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宴脑袋里猛地跳出一段记忆。 由于巨大的文化差异,亚裔对帝国人的名字并不敏感,他们通常分辨不清帝国人那些相似的姓名。 但杰克·巴尔多这个名字,给陈宴的印象很深。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在动物园夜晚的公共电话亭里,他曾听杰洛克·西夫提到过这个名字。 【不死人】杰克·巴尔多。 薇薇安的父亲竟然认识这个家伙! “那是陈年旧事了……杰克·巴尔多是个奇怪的人,他以熏香为生……” 强尼·墨格温压低了声音。 “他以沾染了人骨灰的熏香为生!” 陈宴听到他这么说,立刻想起来,当初杰洛克·西夫给三叔讲的故事里,不死人杰克·巴尔多,曾经求一个转角女郎帮他点燃香烟。 原来,那支香烟,沾染了人的骨灰吗…… 陈宴感觉地下室里的空气更加阴冷了。 “杰克·巴尔多……他像是死了,但又没完全死。 他以【活尸】和【正常人】两种状态交替存在着,不知已经活了多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几乎是不死的——只要及时吸食熏香,就能脱离活尸状态,恢复正常的人类状态,延续自己的生命。” 杰克·巴尔多确实有一种类似活尸的状态。 陈宴越想越清楚,甚至记起了当初杰洛特·西夫曾描述过的场面: 【杰克·巴尔多的整张脸已经腐烂已至干枯,如同风干的干尸,两只眼睛只剩眼白,像极了圣歌团某些神话故事中的死灵……】 强尼·墨格温语气坚定。 “他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吊命,我就也可以。” 他的信心很快被恐惧袭扰,并因而语无伦次: “我并不是为了苟活,而只是放不下薇薇安。 我想我至少需要做点什么。 父爱是很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至少……至少等她成年,我再死……” 强尼·墨格温满脸落寞,伸出手来,关闭了摄像头。 陈宴看到眼前的白幕一黑,失去了画面。 他沉默着放下手机。 不死人……不死人,究竟是什么? 变成了那样的活尸,以沾染骨灰的熏香活命,这真是所谓的“不死”吗? 这样的“不死”——这样的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投影仪还在继续运行着,画面很快再次出现。 这一次,当陈宴看到画面中的强尼·墨格温时,吓了一跳! 只见画面之中,强尼·墨格温已经完全变成了丧尸一般的东西! 他整张脸彻底干枯,如同风干的丧尸。 皮肤溃烂,没有嘴唇,在屏幕前露出满口的白牙和牙龈——和杰洛特·西夫曾经描述的杰克·巴尔多几乎一模一样! 他已病入膏肓。 他已变成了不死人!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不是杰克·巴尔多那样的白色。 他左眼内已经满是白翳,右眼则依然是人类的圆瞳。 那枚圆瞳,似乎证明着他还有人类的理智。 他背后的场景也变了。 陈宴隐约看出,强尼·墨格温背后,似乎是某条后街里的暗巷。 暗巷中阴冷而又狭窄逼仄,墙上的砖已经破损不堪,被风雨和时间侵蚀的不成样子。 强尼·墨格温身后并没有人。 街边的垃圾桶遮蔽了他的身形,以至于从后街向内看时,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手中拿着一支烟,烟里是白色的烟丝。 这……是那种沾染骨灰,能为不死人续命的香烟吗? 他在镜头前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手里拿着一只已经引燃的火柴,点燃了烟丝。 他贪婪的抽了一口,仿佛那烟丝就是他的整个生命。 白烟从他的鼻孔、耳朵、眼睛,和溃烂的皮肤里冒了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的疑惑。 他愣了半晌,然后快速把烟塞进嘴里,狠狠抽了一口。 随着烟头的光芒闪烁,一根香烟在几秒钟内燃烧殆尽。 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迷茫,仅剩的一只正常眼球里的情绪越来越惊恐。 陈宴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了一些东西—— 对杰克·巴尔多生效的香烟,对强尼·墨格温完全不起作用! 强尼·墨格温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大嘴巴,但没有嘶吼声发出来——他的舌头已经腐烂了。 他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 想要哭泣,泪腺却已彻底干枯; 想要死去,可寻常的自杀对这具已成活尸的身躯毫无用处。 白翳逐渐占满了他所有瞳孔。 “呯……” 手机话筒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那是摄像机落在地面发出的声音。 摄像机歪曲的镜头,记录了强尼·墨格温接下来的惊人举动: 他低着脑袋,摇摇晃晃的像个醉鬼一般走出了暗巷。 一个穿着清凉的转角女郎看到了他,想上前搭讪,想要做他的生意,却被他一把抱住,咬在肩上。 转角女郎发出一声尖叫,在他怀中拼命挣扎,甚至拿出一把刀,刺入了他的脖子。 可那无济于事。 他把转角女郎拖进了暗巷。 惨叫声渐渐小了。 惨叫声最终变成了“咔哧咔哧”的啃噬声。 画面中的场景越发昏暗,黄昏渐隐,后街上又没有街灯,暗巷里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 陈宴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直到强尼·墨格温染血的脸,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那张脸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强尼·墨格温再次拥有了鲜活的血肉。 可他并不开心,甚至满脸恐慌。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把手伸向投影仪。 于是,这段影像结束了。 第66章 不死而生的第二人格 屏幕再次变黑。 陈宴猜到强尼·墨格温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吃掉了一些东西,一些足以让他逆转活尸化,再世为人的东西。 于是,他从【活尸】变回了正常人。 那个转角女郎的命运,也已经很明显了。 陈宴沉默着,想到另一个人,那是三叔曾在动物园夜晚的电话亭中诉说的另外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名码头工人,名叫索拉尔。 三叔明确说过,索拉尔也啃噬过尸体,并且通过啃噬尸体,获得了新生。 索拉尔也是一名【不死人】。 现在看来,索拉尔之所以离群索居,或许是为了避免自己对普通人类产生一些不好的念头。 陈宴也认识到,三叔提到的【索拉尔】,和杰洛特·西夫提到的【杰克·巴尔多】,虽然都是不死人,但进食的方式完全不同—— 索拉尔和薇薇安的父亲:强尼·墨格温一样,是通过啃噬尸体上的某种东西,延续自己的生命。 而杰克·巴尔多,则是通过沾染骨灰的香薰,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同为不死人,两人延续生命的方式完全不同。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陈宴更加疑惑。 索拉尔和强尼·墨格温,他们从人的尸体上所获得的,到底是什么? 陈宴想起强尼·墨格温曾经说过的,至关重要的几句话: 【我渴望脑子里的一些东西,并非脑干、下丘脑,也不是大脑皮层,更不是小脑。】 【单纯一部分,是没有作用的。】 【合在一起,才能帮我缓和饥饿。】 他到底要说什么?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宴没有推测出更多的信息。 他只能继续看下去。 片刻之后,白幕再次打开,新的影像出现了。 影像中,强尼·墨格温站在点亮了灯光的仓库里,已经如同焕发新生。 “我认识到了生命的意义。” 他脸色红润,眼神坚定,身材魁梧,声音铿锵有力。 像极了面对全市做演讲拉选票的顶级政客。 “生命的美好,只有活着才能体验。” “活着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无论什么手段,无论什么方式,无论你为此付出了多少。” 他语气中气十足,话语充满力量。 但陈宴总感觉他的话里少了点什么。 眼前的强尼·墨格温,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像是变了个人……变得内心强大,且极其自信。 “我会活下去,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薇薇安,或者是为了莉娅——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家主,我有充足的、活下去的理由!” 强尼·墨格温说完这些话之后,从脚下拿起一块包裹。 “我将为自己的生命献上极品,以最虔诚的态度迎接【圣餐】!” 圣餐…… 陈宴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强尼·墨格温打开包裹之后,陈宴只看了一眼,就直接吐了出来。 今天的早饭早就消化完了,他只能吐胃酸——胃里翻江倒海,他只感觉自己折腾了无数个来回,吐得翻着白眼,几乎要晕过去了。 他趴在小柜台上一个劲的吐,手机也不再对准投影仪投射出的白幕。 相机里的影像消失了,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手机话筒里发出的声音。 陈宴靠在墙上,难受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缓了过来。 他深呼吸一口密室里的凉气,勉强把手机对准白幕。 下一刻,嘴角沾血的强尼·墨格温出现了。 他的面色更加红润,语气更加有力,眼神饱满,连脸上的皱纹都消失了一些。 陈宴看的心惊,这就是不死人的超凡力量吗…… 强尼·墨格温摸着下巴,像是在思索。 “【圣餐】真是棒极了,或许,我该让薇薇安也试一试这玩意儿,说不定就治好了她的病呢?” 他用蔑视的眼神看了一眼镜头,然后伸出手来,关闭了录像。 屏幕便黑,陈宴放下了手机。 他脑袋里出现一个想法。 当初强尼·墨格温拍摄这些视频,是为了避免自己失忆。 现在,强尼·墨格温获得了新的生命,也不再被活尸病的病症折磨,自然就不需要再记录自己的记忆了。 他等了片刻,果然投影出的屏幕一直是黑幕,并没有更多代表影像的白幕出现了。 正当他快要放弃等待,收起投影仪的时候,黑幕毫无征兆的忽然消失。 白幕出现。 陈宴立刻抬起手机。 屏幕中是强尼·墨格温。 他穿着睡衣,一脸惊慌,眼神里全是忐忑,完全没了白天那副狂傲的样子。 “嘘……他睡了……不要吵醒他……” 他神经质一般对着投影仪说话。 他在和谁说话?和投影仪吗? 或许…… 陈宴心中若有所思。 或许,他是在和站在屏幕前的我说话——和一个未来必将观看这些影像的人说话。 “他成了怪物,他成了真正的不死人!” “是我创造了他,我创造了一个生理意义上完全和人没有区别,但心智扭曲的怪物!” 强尼·墨格温眼神里满是痛苦。 “他要给薇薇安使用那些所谓的【圣餐】,他会害死薇薇安的!” “不能这么下去了,我必须想想办法!” 他急的哭了出来。 “杰克·巴尔多……他即便不用【圣餐】,也能够用沾染骨灰的香薰,来治疗【活尸病】!” “如果杰克·巴尔多帮了我,另一个我说不定就会消失,我的薇薇安就没危险了!” “我准备把这台投影仪寄给杰克·巴尔多,我想要说服他,因为他是真正的【不死人】,他一定拥有制服另一个我的办法!” 强尼·墨格温的眼神忽然起了变化。 “不好!他要醒了!” “千万不能让他发现我还在!不然我就完了!” 他伸出手来,快速关闭了摄像头。 白幕变黑,这一段影像结束了。 陈宴紧张极了,他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真正的强尼·墨格温再次开始录像。 耐心的等待之后,黑幕再次变白。 屏幕之上,强尼·墨格温坐在桌前,表情异常严肃,双手交叉,放在嘴边,眼神如鹰隼般死死盯着摄像头。 强尼·墨格温的眼神太过尖锐,以至于陈宴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强尼·墨格温正在隔着屏幕,盯着他。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强尼·墨格温开口了。 “我知道你在那。” 第67章 强尼·墨格温真正的遗产 强尼·墨格温的第二人格,发现了第一人格依然存在。 陈宴被他犀利阴鸷的眼神看的一阵恐慌。 那感觉就好像他的眼神能够穿过录像,看到录像之外。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你已经死去,你应当死去,这具崭新的身躯已经无法容纳你肮脏的灵魂。” 强尼·墨格温新人格所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即便隔着屏幕,也压的陈宴喘不过气来。 “我已经打听到了【活尸病】的事情,其实那并不是一种病,而是天降的恩赐,是神明赐给凡人的礼物!” “只是你这蠢货不会使用罢了,竟误把神明的恩赐当做病症,真是可笑!” 他脸上的冷笑逐渐狰狞。 “我会接手你的一切。 我会继续以强尼·墨格温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 我会照顾好薇薇安,照顾好莉娅——从各方面照顾好她。 无论什么方面,我都比你强得多。 你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靠近摄像头,陈宴便看到了他狰狞的眼神。 他的瞳孔亦有变化,原本的圆瞳向外扩散,瞳孔边缘仿佛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那雾气蠕动着侵占着眼白所在的位置,像是……有生命一般。 “这是最后的警告。” 强尼·墨格温坐回镜头前的椅子上,神色变得漠然。 “如果你继续出现,我会先从莉娅下手。”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下流的微笑。 “你知道的,我比你强得多,无论是在哪里。” 话说完,摄像头被关闭了。 影像消失,白幕变黑。 陈宴很好奇真正的强尼·墨格温会怎么做。 那个虚弱的第一人格,有明显的、强烈的求生欲望——陈宴相信,他不会主动放弃。 但他比第二人格弱得多,苏醒的时间也没有第二人格长。 完全劣势的情况下,他该怎么做,才能在与第二人格的争斗中胜利呢? 几个念头的时间过去,白幕再次出现。 这一次,是强尼·墨格温的第一人格——他带有明显的特征,比如软弱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动作,以及悲伤的语气。 他背后是一片黑暗,那似乎是某条暗巷,暗巷之外人来人往,很是繁华。 陈宴心想,他背后的街道,应该就是高街。 他看着镜头,缓缓开口。 “我并不畏惧死亡,我只怕他照顾不好薇薇安和莉娅。” 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自己的第二人格。 “他是疯狂的,是毫无人性的,他通过猎食人类而存活。 这样的怪物,怎么可能照顾好我的妻儿呢?” 他情绪失控,几乎是低吼出了下一句话。 “我怎么可能让这样的怪物照顾我的妻儿呢!”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很快控制住情绪,低声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要把这些事情告诉莉娅。” 他软弱的眼神渐渐坚定。 “我大概能坚持清醒半个小时的时间。 我将会用这半小时时间,在一周后,也就是12月1号早上,带着薇薇安和莉娅,驾车前往下城区,再次寻找【不死人】杰克·巴尔多,让他帮忙解决我的第二人格。” 他坚定的说: “杰克·巴尔多一定会帮我。” 陈宴意识到,由于某些原因,强尼·墨格温和【不死人】杰克·巴尔多,有着很好的关系。 “这台机器,我准备托人寄存在火药桶帮的不记名保险柜,并选择半个月的寄存期限。” “半个月之后,如果我还没去取,就说明我失败了。”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变得坚毅起来。 “到期后,火药桶帮的佛郎机人会打开保险柜,并看到这段录像。” 他深处手指,指着屏幕。 在这个角度,陈宴感觉他就是在指自己。 “无论你是谁,如果你看到了这段录像,请去下城区寻找一个叫杰克·巴尔多的人。” “他会帮助你,抹杀掉我的第二人格。” “只要完成了这件事,你便会得到我真正的遗产。” 他说完,毅然决然的关闭了摄像机。 “咔”的一声,投影仪自动关闭了。 密室之内一片寂静。 陈宴眼神茫然。 12月1号的早上,那是墨格温一家全部罹难的时间。 陈宴清楚记得那天早上的新闻播报: “高街东发生了一起车祸惨案,车辆撞入一家玩具店,一家三口不幸罹难,凶手在逃。” 陈宴想到一个扯淡的可能: 不死人杰克·巴尔多就是那个在逃的凶手,他为了杀掉强尼·墨格温的第二人格,连带着墨格温一家全杀了! 这…… 不可能的…… 不死人办事这么莽的吗?! 陈宴定了定神,回想起之前强尼·墨格温在录影中的最后几句话: “无论你是谁,如果你看到了这段录像,请去下城区寻找一个叫杰克·巴尔多的人。” “他会帮助你,抹杀掉我的第二人格。” “只要完成了这件事,杰克·巴尔多就会把我真正的遗产交给你。” 这三句话中隐藏的意思是:强尼·墨格温的遗产,现在就在不死人杰克·巴尔多手里。 陈宴脑袋里浮现出另一个可能性: 杰克·巴尔多,那个不知道已经活了多久的不死人,想要独吞强尼·墨格温的遗产,所以开车撞死了墨格温一家人! 是这样的吗? 陈宴认为,这个猜测为真的可能性很大。 他沉默片刻。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凶手真的另有其人呢? 如果凶手不是杰克·巴尔多,而是另外的人——无论那人是谁,他都已经杀死了强尼·墨格温的第二人格。 这是否意味着,凶手已经符合领取强尼·墨格温遗产的条件。 想到这里,陈宴悚然一惊。 凶手不会已经找到杰克·巴尔多,把强尼·墨格温的遗产给领走了? 这…… 真的有可能! 陈宴左思右想,依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以为不记名保险柜里,是强尼·墨格温的遗产——仅仅是简简单单的遗产而已。 但没想到,竟然会是一台记录着秘密的投影仪。 这投影仪里的影像,指引他寻找杰克·巴尔多。 可他想不到自己要寻找杰克·巴尔多的理由。 没有任何好处,且会浪费大量时间。 陈宴饿的眼冒金星,他现在只想找家小餐馆,坐下吃块面包,喝一杯加了薄荷的热糊糊。 他安慰自己,此行并非没有收获——至少收获了这台投影仪,这可是个非常稀罕的玩意儿。 这样有科技含量的东西,即便不打算自己留着玩,也能在泰盛和的集市上卖个好价钱。 这玩意儿有价无市,或许能值上几个镑的巨款,也说不定。 他把投影仪装进盒子里,准备离开密室。 可拿起盒子之后,却看到盒子底部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句话。 【别出去,他就在门外。】 什……什么? 茫然之中,恐惧渐生。 这是什么鬼东西!谁留下的?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脚步声。 “踏,踏,踏……” 脚步声不急不缓,由远及近,在距离陈宴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敲门声响起。 “砰砰砰……” 如催命的符咒。 第68章 【不死人的遗嘱】 门外是什么? 陈宴不知道门外是什么,他只知道门外那脚步声,绝不是来自佛郎机老头。 因为他曾注意过,自从他进入这间密室,外面就从来没有响起过脚步声—— 这说明那个火药桶帮的佛郎机老头,一直守在门口,从未离开过。 为什么脚步声响起之后,佛郎机老头连一句话都没说呢? 因为他已经被解决了吗…… 陈宴紧张的看着密室的大门,那扇改造过的防盗门看起来很坚固,泄压阀的转轴和齿轮也相当可靠的样子。 下一刻,泄压阀转动了一下。 大概转了5度。 有人在外面开门! 陈宴惊悚之间,下意识看向小柜台上的纸条。 只见那纸条上的字迹,竟然已经变了。 【请听我说,不要害怕。】 纸条上的字迹在变?! 陈宴傻了眼。 密室里有另外的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 艹! 陈宴只感觉头皮都要炸开了,他环绕四周,却一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等等…… 鬼影子…… 陈宴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点击【灵】,开启灵视相机,对准自己的影子。 下一刻,一个满脸茫然的金发胖子,出现在相机的镜头中。 陈宴没见过这张脸,但这并不耽误他咬牙切齿的喊出这个胖子的名字。 “克劳德·穆恩!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他妈的跟踪我!” 陈宴的影子里,竟然是昨天下班之后,在高街见过面的月之眷族代理人,克劳德·穆恩! “你他妈的什么时候来的?!” 克劳德·穆恩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就在动物园门口蹲点,看陈宴下班,就轻松附上去了。 陈宴因自己的惊恐而恼羞成怒,指着小柜台上的纸条: “你竟然还装神弄鬼的想吓唬我?!” 手机相机的灵视里,克劳德·穆恩的脸色很差,那惨白的脸色像极了某传说中的吸血鬼。 “请等等,陈先生。” 克劳德·穆恩的胖脸上能看出明显的惊慌。 “我也在疑惑,实际上,那并不是我写的纸条。”他语气肯定:“我没必要骗你。” 陈宴愣了一下,再次看向小柜台上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体又变了。 【火药桶帮的猎人脾气暴躁,且不喜欢讲道理。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敌意。 所以,请不要做出过激的举动。】 外面是火药桶帮的猎人! 这鬼东西到底是谁写的!? 陈宴惊疑不定之间,泄压阀已经开始了规则的转动。 紧接着,门开了。 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那人戴着一顶灰色的贝雷帽,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色棉风衣。 最扎眼的是他手中的武器:那东西已经脱离了枪械的范畴,而是类似于“手炮”的存在。 更令人惊悚的是,这支小臂长短手炮的后端,已经和他的手臂上的血肉连接在一起——机械和血肉,以近乎完美的形态,融合成了一体。 简直和欧嘎米的骨质义手异曲同工! 这就是……火药桶帮的猎人吗。 火药桶帮的猎人走了进来,反手关住门。 他抬起头,天花板上昏暗的黄色煤油灯光照亮了他半张脸——他正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 “实在抱歉,打扰了你们的独处。” 他看了看陈宴的影子,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克劳德·穆恩的存在。 纸条上的字迹在变化,可陈宴已经看不到了—— 【火药桶帮的猎人说话很有礼貌,但他们实际上全是不可理喻的疯子,不可以被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所欺骗。】 陈宴看着他,用很充足的语气说:“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火药桶帮的猎人发出一声讪笑:“我们会付出违约金的,在那之后,请你帮忙约出杰克·巴尔多。” 陈宴眼神一凝:“你们已经看过投影仪里的录像了。” 火药桶帮的猎人没说话,而是不急不缓的抬起左手,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根威廉·亚当斯牌香烟。 然后抬起被改造成武器的右手,对准香烟顶端,扣动了扳机。 “嘭!” 巨大的炸响声回荡在密室当中,回音差点震破陈宴的耳膜! 这个该死的疯子!他竟然拿子弹来点烟! 陈宴捂着耳朵,看着镶嵌进天花板里的子弹,脑袋里还是后怕,万一刚才那子弹回弹,打在他身上…… 陈宴咬牙切齿道:“你们既然已经看过录像,为什么不自己去寻找杰克·巴尔多呢?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找我干嘛?!” 火药桶帮的猎人贪婪的抽了两口烟,对着天花板上的煤油灯,吐出一个烟圈。 烟圈缓缓飘出,撞在煤油灯上,散成一团烟雾,降落在陈宴附近。 “哈,这位先生,这可真是个有趣的问题。” 火药桶帮的猎人用那双蜡黄色的眼睛,注视着陈宴,缓缓说道: “自从确认了强尼·墨格温的死亡之后,我们就去找过了杰克·巴尔多。 但我们并没有找到他。” 陈宴心中明了。 火药桶帮也想要强尼·墨格温的遗产! 这群混蛋佛郎机人,也不知道他们不记名保险柜的好口碑从哪来的?! 陈宴意识到,恐怕所有储存者的秘密物品,都已经被他们翻过了。 之所以口碑很好,大概率是因为他们拿了那些值钱的储藏物之后,后续处理的干净。 他妈的…… 火药桶帮的猎人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摇了摇头:“我们对凡人的遗产并不感兴趣。” 他又抽了口烟:“杰克·巴尔多玩弄了我们的转角女郎,但没给钱,我们要找场子而已。” 陈宴:“……” 火药桶帮的猎人几口抽完了烟,踩灭了烟蒂,用左手挥散了面前的烟气,说道: “我们找不到杰克·巴尔多,但你可以,因为你拥有【不死人的遗嘱】。” 陈宴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你们可是比我先看到这段录像。 如果说是遗嘱,你们也比我更早收到才对,怎么是我……” 说到这里,陈宴猛地一顿。 遗嘱…… 他内心恍然大悟。 所谓遗嘱,便是当初在夜晚的动物园内,只剩脑袋的强尼·墨格温的第一人格,告诉他的不记名保险柜的编号和密码! 这【遗嘱】是针对他的,是强尼·墨格温第一人格交代给他的。 所以,拥有【不死人遗嘱】的,就不是违约开启密室的佛郎机人,而是当面接受了强尼·墨格温第一人格委托的陈宴。 陈宴深呼吸一口气。 “【不死人遗嘱】……是某种规则吗?” 第69章 必须履行的合约,和足以承载合约的公证人 “啊,【规则】……真是古老的名词。” 火药桶帮的猎人对陈宴流露出一些兴趣。 “你并不是普通的凡人……我并未感受到【不战之约】的提醒。” 【不战之约】的提醒? 【不战之约】,难道不是超凡者之间的某种共识吗?不是靠【自觉】来遵守的吗? 陈宴意识到,【不战之约】可能是真正存在的一种超凡的协约,也可能是覆盖了整个亚楠市的一种超凡的【规则】…… 陈宴越想,就越觉得靠谱。 是了,【不战之约】,是某种规则! 火药桶帮的猎人没有说太多废话。 “【不死人的遗嘱】,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规则:这种规则使某种因果关系生效—— 【只有遗嘱的委托人,才能做到遗嘱中的事】。 也就是说: 【只有被委托的你,才能接受强尼·墨格温的遗嘱,找到杰克·巴尔多】。” 火药桶帮的猎人笑了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实际上,我们不知道这样的委托是如何产生的,更不知道【不死人的遗嘱】为何会对你生效。” 那牙齿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陈宴站在他对面,就能闻到那股浓重的口臭气。 “你身上有更多的故事,对吗,这位亚裔先生,那是你和强尼·墨格温之间的故事。” “我们并不想打探你的隐私,也没兴趣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 “我们只想找到杰克·巴尔多。” 陈宴恍然:“所以你们在私自翻看了强尼·墨格温的录像带之后,就一直等待着……等待着真正的被委托者到来,你们就可以通过这个人,找到杰克·巴尔多。” 火药桶帮的猎人打了个响指,算是承认了他所说的话。 “做这件事并非没有报酬。” “等你拿着遗嘱,找到杰克·巴尔多之后,我们会把强尼·墨格温的遗产悉数奉上——你将得到那遗产的全部。” “你还会得到火药桶帮的善意——请你明白,这是这个街区最值钱的东西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手臂链接的手炮在转动。 那手炮中似乎有某种离心装置,内部离心装置转动的速度,和外部手炮炮身转动的速度有所不同。 陈宴在思考,没有说话。 倒是克劳德·穆恩的声音在他脑袋里响了起来。 ‘不要相信他的话,佛郎机人做生意不讲任何信用,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翻脸不认人。’ ‘等你找到那个不死人之后,强尼·墨格温的遗产,就再也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了。’ ‘用意念回应我的话,我可以听到——我们可以商量出一个可靠的对策。’ 陈宴意识到,克劳德·穆恩始终在诱导他,想让他用意念和其沟通。 之前在高街格林家的诊所时,巫师猎人格林曾警告过他,不要轻易相信克劳德·穆恩。 陈宴认为,克劳德·穆恩现在这样的举动,一定有什么内在的原因。 他意识到,和克劳德·穆恩之间意念的沟通,一定会产生什么无法想象的后果。 他内心笃定,自己不能用意念沟通克劳德·穆恩。 他看着火药桶帮的猎人,开口道:“你如何保证你说的那些话呢? 毕竟,在刚刚,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信用。” 火药桶帮的猎人呵呵笑着,知道陈宴指的是他们私自查看顾客储藏物这件事。 那已经是最严重的违约,以及对火药桶帮信用的无情践踏。 “那并非火药桶帮的意愿。”他说。 陈宴脸色有点黑。 这个家伙,他甚至不愿意为之辩解。 “有时候,你要在社会上混生活,就必定身不由己。” 火药桶帮的猎人抬起左手,再次打了个响指。 “不如这样。” 他指着陈宴的影子。 “我们让他来做这份合约的公证人……嗯,虽然他已经不算人了。”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终于出现在密室之中。 “火药桶帮的猎人,传说中凡人英雄的子嗣们,工匠宗师的代理人,你们办事的方式,就是把其他人拉入浑水?”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气急败坏。 “我为你们感到羞耻!” 火药桶帮的猎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 “哦?月之眷族的代理人,传说中【篡神者】的后裔,就整天猥琐的呆在别人的影子里,随意出入他人神圣不可侵犯的住宅吗?” 陈宴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一团蠕动的阴影差点脱离他的影子。 “我可以做这份合约的公证人,可我觉得你们火药桶帮给的条件太差了!你们需要付出更多!” 陈宴意识到,他们所说的【合约公证人】,似乎也是某种规则。 他迫切想要知道这种规则。 一是因为他必须了解一切,才能保证自己不至于掉进坑里。 二是因为他对这些东西……探索这些隐藏在正常社会之下的、超凡世界中的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 眼看火药桶帮的猎人要和克劳德·穆恩起冲突,陈宴及时开口问道: “他为什么能够成为【合约公证人】呢? 我是说:他有什么资格成为一名公证人呢?” 他的话吸引了火药桶帮猎人的目光。 陈宴继续说:“据我所知,所谓【公证人】,大都是声名显赫的神父,或是被政府许可的公职人员,亦或是公认睿智且被公众普遍承认的德高望重者。” 陈宴说完这段话的时候,明显感觉从地面上的影子传来了尴尬的气息。 火药桶帮猎人哈哈大笑:“你说的不错!克劳德·穆恩的确什么都不是! 但他依然符合身为公证人的条件。 用你的话说,他符合成为一个公证人的规则—— 他是月神在人世间的代理人之一,是拥有千年前兽化病狂潮中,最终胜利者之血脉的传承者。” 火药桶帮猎人用非常郑重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单词。 “血。” 帝国语中的血,也许是指血液本身,也许是指血之源起,也许是指……来自血液的其他东西。 “他拥有足够高贵的血脉,这血脉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承受【公正合约】的规则,并承载【公证人】的身份。” 陈宴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 他没有问出下一个问题。 他的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克劳德·穆恩必须要成为合约的公证人呢?他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这档子麻烦事?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克劳德·穆恩,对他另有所图。 第70章 纸条杀人狂的再次出现 克劳德·穆恩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陈宴不知道,也不能直接询问,对方有一万种理由把他的疑问搪塞过去——除非他的问题足够精准,且不能回避。 “咳咳。” 地面上,陈宴影子的头部浮现出两只眼睛,是和普通人类一般无二的白底棕瞳。 那是克劳德·穆恩的眼睛。 “陈先生,说实在的,这件事对你只有好处。” 他在试图说服陈宴。 “你将会得到一位帝国的中产:强尼·墨格温的遗产,和来自火药桶帮的善意。 恕我直言,这可是天大的人情——你们亚裔最看重人情了,不是吗?” 陈宴没说话。 “而你所付出的,则只是一些时间—— 去下城区,去那些转角巷子里,找到那个名为杰克·巴尔多的不死人。 这其实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实际上,你的时间并不少,对吗?” 他说的都是事实。 陈宴依然沉默着。 他足够谨慎,且不轻易做出任何一个决定。 火药桶帮的猎人也没有催促,他似乎格外有耐心——和之前的动物园猎人威尔逊,和巫师猎人格林相比,面前的老男人,更像一个等待猎物进入猎杀范围的猎人。 这种感觉让陈宴更加谨慎。 “我需要五分钟的时间,独处。”陈宴对他们说。 火药桶帮的猎人爽快的说:“好生意从来不怕迟到,我愿意等待。” 陈宴看向地面上的影子。 影子头部的眼睛眨了眨,克劳德·穆恩的声音随即传来。 “完全没问题。” 一团浓郁的阴影在地面上蠕动起来,从陈宴的影子延伸出去,进入火药桶帮猎人的影子里。 火药桶帮的猎人拿下贝雷帽,放在胸前,对陈宴微微弯腰,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向后退出了密室。 密室的门被轻轻关上了。 陈宴立刻转身,看向小柜台上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果然又变了。 【这世界上有不赚钱的生意吗? 没有的。 他们会血赚一场。 而你,拿到强尼·墨格温遗产的你,自以为赚大了的你,只会是这场生意中获利最小的可怜虫而已。 就连克劳德·穆恩,那个不人不鬼的月之眷族代理人,他能从你身上获得的,也比你能得到的东西更多!】 陈宴快速拿起手机,打开灵视相机,把镜头转向房间中央的小柜台上。 灵视中,小柜台上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什么东西都不存在! 陈宴立刻抬起手机,用灵视相机快速扫视四周。 依然什么都没有——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他转眼看向小柜台上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又变了。 【唉,你这个蠢货。】 陈宴咬着牙:“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才说道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曾经见过这种纸条。 在前天晚上——杰洛特·西夫被吓死在沃克街33号公寓里的那天晚上——那个变态纸条杀人狂,就是用这种东西来杀人的! “你是那个变态纸条杀人狂!” 这个混账东西!怎么找到我的?! 难道……他和克劳德·穆恩一样,一直以一种超乎寻常的方式,跟在我身边?! 他眼睁睁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开始发生改变,那些墨迹在他眼皮底下开始排列组合! 【哦?有意思,你这就知道我是谁了?】 陈宴拿起纸条。 【喂喂,你要干什么。】 他将纸条撕成两半。 【不是】【你干嘛!我在帮你!】 【你是】【真的蠢!】 【蠢货!】【不要再撕了!】 几个眨眼的功夫,陈宴已经把纸条撕碎了。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只能依稀看到零碎纸张上的一些字眼: 【你】【妈的】【老子】【服】 陈宴把纸条撒了一地。 然后退出灵视,在通讯录中找到劳伦斯·阿金特。 点进去之后,把光标停留在劳伦斯·阿金特加密的电话号码上。 陈宴深呼吸一口气,拨打了劳伦斯的电话。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拨通之后,电话里传出的并不是“滴滴滴”或者“嘟嘟嘟”的等待声音。 而是一支使用帝国“雅言”的好听声音,唱出来的一段某歌剧中的一段话。 “爱情如果是盲目的,就射不中靶。 此刻他该坐在枇杷树下,希望他的情人就是他口中的枇杷。 啊罗密欧,但愿她真的成了你到口的枇杷。”(注1) 这特么……是荤段子吗…… 劳伦斯真是恶趣味,竟然把荤段子设置成手机接通前的等待铃声了…… 陈宴没能继续听下去,因为劳伦斯接通了电话。 “陈先生,你可真会挑时间,我刚刚处理完事情,要睡下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陈宴用歉意的声音说: “实在抱歉,我遇到了不可解决的困难。”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了些精神。 “愿闻其详。” 陈宴轻轻清了清嗓子,总结了一下语言。 “我遇到了火药桶帮的猎人,和月之眷族的某个人。 他们要和我做交易,但我不相信他们。” 劳伦斯似乎没有思考,就直接做出了回应: “你可以从这场交易中获利吗?” 陈宴回答道:“当然。” 电话中的电流音夹杂着响指的声音: “这就够了,陈先生,生意就是生意,只要能够获利,且不把自己套牢,就有必要尝试一下——更何况,这生意可是月神做担保,信誉度拉满。” “这样的生意,何妨一试呢?” 陈宴明白,劳伦斯听了他的话,就知道了这场交易的形式——以克劳德·穆恩作为公证人,以月之眷族的血脉作为公证权威,定下合约。 “我明白了,阿金特先生。” 电话那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兴致。 “哈,陈先生,你可是很少叫我先生呢,看来我对你起到了一点作用,不是吗?” 陈宴发现,劳伦斯是个特别喜欢调侃别人的家伙。 他还没说话,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劳伦斯的声音。 “不必解释,陈先生,我只是开个玩笑。” “对了,今晚,你要早些回家。” “我之前告诉你,下城区出了点乱子……现在看来,并不是出乱子这么简单。” 第71章 火药桶帮的猎人:莱恩·伽马 “详细的情况,如果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说。” 劳伦斯明显有些难言之隐。 “但今晚,陈先生,请一定记住,无论是谁敲响了沃克街33号的门铃,都别给他开门。”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短语。 “无论是谁。” 陈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语气不自觉的严肃起来。 “明白了。” “那么,晚安,陈先生。” “晚安,劳伦斯。” 挂掉电话,陈宴对门口的方向说道:“可以了。” 火药桶帮的猎人走了进来。 “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我决定完成合约。” 地面之上,一团阴影蠕动着来到陈宴的影子里。 下一刻,克劳德·穆恩的眼睛,在陈宴影子的头部睁开了。 “我将对二位即将达成的合约,进行公证。” 火药桶帮的猎人抬了抬头。 在这个角度,陈宴能更清楚的看到他那双漂亮的不成样子的琥珀色瞳孔。 “陈先生。”克劳德·穆恩呼唤陈宴。 陈宴开口道:“我将会帮助火药桶帮,找到名为杰克·巴尔多的不死人。” “莱恩。”克劳德·穆恩喊出了火药桶帮猎人的名字。 名为莱恩的佛郎机人清了清嗓子,用严肃的语气开口道: “作为对陈先生的回报,在找到杰克·巴尔多之后,我将会帮助陈先生拿到强尼·墨格温的遗产,并在完成这件事之后,将火药桶帮的善意给予陈先生。”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以月之眷族代理人的名义,见证陈宴与莱恩·伽马之间合约的成立。 并以月神血源为担保,公证合约的有效性。” 一股轻微的血腥味泛起,陈宴低头看去,只见一滴几乎可以忽视的血,出现了地面的影子上。 当他看到这滴鲜血时,脑袋里忽然一阵眩晕。 茫然晕眩之间,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轮巨大的月亮。 那月亮通体鲜红,月轮下方的一大片位置种满了白色的明树花。 明树花丛漂亮极了,在血色月轮的照耀之下依然能散发出洁白的光华。 陈宴恍恍惚惚之间,隐约在明树花丛中看到一个人。 那人头上是插有一根漂亮羽毛的三角帽,脖子上系着打了褶的白色丝巾,穿着一身修身的棕色燕尾服。 那似乎是个女人。 她低着头,看不到脸庞的模样。 女人手里拿着刀。 拥有密密麻麻复杂纹路的刀鞘已经生锈,从刀柄来看,那刀倒不像是帝国传统的刀类武器。 陈宴看不出那把刀属于那个文明。 似乎是感受到了陈宴的目光,女人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轰……” 陈宴感觉自己的脑袋炸开了。 无数混乱低语涌入脑海,无尽斑斓光影层叠出现。 数之不清的记忆碎片如同倒带般飞过眼前,陈宴浑浑噩噩之间,竟发现那些记忆碎片中的记忆,全都不属于他自己。 什么情况? 恍惚之间,他的意识像是飞越了无尽星河,距离身体越来越远…… 直到一个声音出现在耳边。 ‘陈先生。’ ‘这边,陈先生,你该回来了……’ ‘如果走得太远,就再也回不来了……’ 陈宴循着声音的方向往回走。 片刻之后,眼前出现了巨大的、明黄色的光团。 他感觉自己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努力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昏黄的煤油灯——这便是之前自己看到了巨大的明黄色光团了! 他如今正躺在了地上,而火药桶帮的猎人,莱恩·伽马,就蹲在他身边。 莱恩·伽马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 “你醒啦。” 陈宴抓住他递出的左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嘴唇。 将滑腻的手指放在眼前,他看到了鲜血——那是从他鼻孔里流出的鲜血。 “凡人无法承受承载超凡力量的合约,这种情况在意料之中。” 陈宴一手抓住莱恩·伽马的手,一手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来,感觉自己眼前一黑。 “慢点,陈先生,我们还有大量时间。” 陈宴抹了一把鼻子下方的血:“我会尽快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莱恩·伽马知道,他指的是寻找杰克·巴尔多这件事。 除了被改造成手炮的右手所带来的异样感觉之外,此刻的莱恩·伽马,像是变成了一位和蔼的邻家大叔。 会每天早上站在门前的月台上,穿着睡袍,捧着热咖啡,笑着跟你说早安的那种。 “我们并不着急,并且,我们相信梁先生侄子的信用。” 陈宴心里一惊,刚才浑浑噩噩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一大半。 “你认识三叔……” 三叔那老狗,说我是他侄子? 什么时候说的? 莱恩·伽马脸上依然是那副憨厚的笑容。 “我们是生意人,要想把生意做好,就得扩张人脉——我们认识泰盛和的每一个……高端技术人员。” 老虎饲养员,也算高端技术人员吗…… 陈宴本来想解释,自己不是泰盛和的人。 但他又一想,自己得了三叔的好处,就是实实在在得了泰盛和的好处。 亚楠市的亚裔无论做什么,都绕不开泰盛和。 这个庞大的组织通过正义的、流氓的、柔和的、无耻的……各种各样的手段,将每个他们所接触的亚裔,牢牢绑在他们的战车上。 有三叔这层关系在,有身上这层黄皮在,即便陈宴不承认,外界也会认为他是泰盛和的人。 “请让我送你出去。” 似乎是因为做成了一笔“大买卖”,火药桶帮的猎人:莱恩·伽马,显然心情特别不错,嘴角挂着的微笑几乎没有停过。 陈宴点头道:“走。” 他把手机揣在兜里,抱起强尼·墨格温的投影仪,来到莱恩·伽马身边。 猎人拿出一根黑布,将他眼睛蒙住,带着他向外走。 出去的路上,陈宴问出了一个自己思考已久的问题。 “伽马先生,你所说的‘高端技术人才’,似乎另有所指。” 莱恩·伽马的低沉笑声从背后传来,在空寂的地下回廊中显得有些渗人。 “是的,陈先生,你的身份可不一般……我们会善待拜伦维斯动物园的每一位饲养员。” “这句话似乎隐含了许多东西。” “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陈先生,等时候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第72章 第三种存在形式 “是什么时候呢?” “你会知道的……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必定会知道的……到了那时,请你记得曾经从火药桶帮感受过的善意,陈先生。” 片刻之后,他们离开了地下室。 黑布被拿了下来,莱恩·伽马送陈宴出了门。 “有了那家伙的保护,想必你是一定安全的。” 莱恩·伽马指了指陈宴的影子。 今晚的月光格外亮,陈宴的影子被拉长在地面上,那影子里黑暗的浓度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深重。 他指的是影子里的克劳德·穆恩。 陈宴抬头注视着苍穹之上的月轮,但并没有在月亮上看到拿刀的女人,更没有看到她身边的一大片明树花丛——月亮洁白光亮,只能看到一些若隐若现的瑕疵斑点罢了。 “晚安,陈先生。” 莱恩·伽马看着入了神的陈宴,用很低的声音提醒道: “你今晚需要早点回家,因为今天下城区出了点麻烦事,我们这里临近下城区,夜晚就不太平。” 陈宴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晚安,伽马先生。” 这样的客套让陈宴很不习惯。 这样明显带有目的性的善意,更让他感觉怪怪的。 莱恩·伽马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 他退回门内,随着一阵密集的锁芯闭合的清脆声响,火药桶帮的大门关上了。 陈宴站在门口,先是看了看手表。 时间停留在8点32分。 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克劳德·穆恩,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他脑袋里浮现出金发胖子的声音。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用意念沟通就好。’ 陈宴抬起脚来,想踩自己的影子,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无聊的举动。 “我不会用意念跟你沟通的,克劳德·穆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曾经进入过我的梦境——在没有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偷窥我的梦境——真是一件很混账的事情。” “如果我用意念跟你沟通,是不是就构成了某种双向的通道?” “你就可以沿着这通道,进到我脑子里了?” 他脑袋里响起克劳德·穆恩的回声。 ‘哈,你可真会异想天开,陈先生。’ 陈宴驳斥了他的话。 “即便我的猜想不对,也差不了多少——你不断重复着要我跟你沟通意念,还曾经偷窥我的梦境……你一定另有目的。” 他向沃克街的另一边走去,准备一路走回到自己的街区。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月光太过明亮的原因,沃克街接近下城区的这一部分街区相当明亮。 即便没有路灯,也几乎可以看清楚街道之外的暗巷。 陈宴脚步很快,他想快点回家。 即便腹中饥饿难耐,他也不想停留在外面了。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质问自己的影子。 “克劳德·穆恩,你到底想做什么。” ‘听你这语气,我们这是要打开天窗说狠话了。’ “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从谁那里听来这些亚裔俚语?” ‘啊,这是对我的试探吗,陈先生,我才刚刚帮你做了公证,你就要无下限的试探我了吗?’ “你是真的无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无耻变得这么自然。” ‘你语法错了。’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 ‘说起来,我好想的确想请你帮忙呢。’ “你可以一句话把话说完。” ‘我想请你帮忙,向薇薇安·墨格温询问一个问题。’ 陈宴猛地站住脚。 “你说什么?!” 月光像是忽然变冷了,陈宴不禁狠狠打了个哆嗦。 ‘嘘,不要说话。’ 陈宴眼睁睁看着面前街区中的月光越发浓郁,在片刻之间,那月光竟形成了雾气一般的存在,将他笼罩在内。 他低下头。 地面上的影子头部,克劳德·穆恩的眼睛已经睁开。 ‘我们要谨慎一些,陈先生,月光结界可以帮我们把一切隔绝在外,包括电磁波。’ 陈宴还陷在他刚才的问题里不可自拔。 “你到底在说什么!薇薇安不是已经死了吗?” ‘薇薇安·墨格温确实死了,但你依然能找到她。’ “我去哪里找她?” ‘动物园,陈先生,拜伦维斯动物园。’ 克劳德·穆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是脑袋里直接出现的声音,但陈宴感觉他的声音变低了——他在躲避着什么,也在恐惧着什么。 ‘这个世界和你想象中有很大的不同,陈先生。’ ‘人、超凡者、亚人、眷族、灵魂……这些都只是生命存在的不同形式。’ “你是说,薇薇安虽然肉体已经消亡,但她还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于动物园里?!” ‘并不是这样,陈先生。’ ‘她死了。’ ‘她的肉身消亡,血源枯竭,灵魂支离破碎。’ ‘但她依然存在着——她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以另外一种生命形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种形态并非血肉,也绝非灵魂。 而是以记忆为本源,以野兽之身为载体的,第三种存在形式。’ “我……我不明白。” ‘我们也不明白,陈先生,但我们通过很长时间的观察,这就是拜伦维斯集团研究的【高端科技】之一。’ “我……怎么才能联系到薇薇安?” ‘我也不知道。’ “我忍住没骂你。” ‘那真是感谢你呢,陈先生,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联系薇薇安。 我只知道薇薇安还【存在】着。 虽然她的记忆已经支离破碎,但她仍然掌握着一些关键信息。’ “这所谓的【关键信息】,就是你想询问的。” ‘是的,陈先生,我们必须知道杀死薇薇安一家的凶手是谁。’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陈先生。 薇薇安的父亲,强尼·墨格温,是亚楠市工党的委员之一。 他掌握着一份名单。 名单上有一些名字,一些工党候选人的名字。 他们大都是些普通工人。 如你所见过的,拿着锤子和铁镐,每天在工厂里汗流浃背15个小时的、普通工人的名字。 他们将参与大选,陈先生,他们中的某些人,将会成为工党的领袖,甚至亚楠市的议员,掌握制定法律的权力。 自从强尼·墨格温死后,那份名单不翼而飞。’ 第73章 平凡的超凡者 我们几乎可以确定,那份名单,在杀死他们一家的凶手手里——那个开车撞进墨格温玩具店里的凶手。 我们也能够想象得到,那个凶手,一定是保守党雇佣来的杀手。 工党生存的很艰难,陈先生。 他们都是些普通工人,不但要花费大量时间,赚取少量赖以为生的金钱。 还要想方设法,在保守党和工贼的迫害下,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而现在,那张名单丢了,他们暴露在保守党的视野之中,暴露在无处不在的工贼们眼前。 保守党和他们的爪牙,为了拿到更多的选票,一定会想方设法干扰工党对工人们的联合,他们会用鲜血让工人们畏惧。 陈先生,名单上的工党候选人们,正在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陈宴听着这些话,感觉脑袋里嗡嗡的。 “等一等。” 他打断了克劳德·穆恩的话。 “第一个问题。” 他直视地面上,克劳德·穆恩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克劳德·穆恩早已准备好了说辞,立刻回答了他的话。 ‘在一定程度上,超凡者和凡人并无不同。’ ‘我们同样每天早上吃着烤硬了的黑面包,喝不起柠檬茶或是加了奶的红茶。’ ‘我们同样在每晚下班之后精疲力尽,回到拥挤的合租公寓里,听着七八个不同的呼噜声响一整晚。’ ‘我们用超长的工作时间,换取那么一小口饭吃,如同你们亚裔常说的那样:世人慌张慌张,无非为了碎银几两。’ “是慌慌张张……你到底是从谁那里学来的这些俚语。” ‘那不重要!陈先生!工人们的利益才是重要的!’ 陈宴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306路公交车的末班车司机,那个名叫唐纳德的白皮红脖子大叔。 他仔细思考过关于大选的事情,但由于视野和信息受限,他怎么都推测不出个结果来。 “克劳德·穆恩。” ‘嗯?’ “超凡者也需要工作吗?” ‘呵,不工作,买面粉的钱从哪来?凭空变出来的吗?’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里带着怨念。 ‘倒是有些超凡者真的不用工作,他们通常是通过几代人的积累,拥有了自己的一些产业,可以通过产业得到源源不断的收入。’ “你们……不可以直接抢的吗?或者比如你,你难道不可以进入某个银行管理人员的影子里,通过那种人获得大量的金钱吗?” ‘陈先生,你是不是觉得【不战之约】是闹着玩的。’ 陈宴立刻记起了在格林家诊所里的那场对话。 【暴露自己身为超凡者的事实,将会被自己所属的势力除名,并遭到清理。】 陈宴心中若有所思。 “克劳德,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是秘密,陈先生,每个超凡者的凡人身份,都是他们最大的秘密。’ 陈宴皱眉道:“你说的不对,那格林是怎么回事?他可是主动在我面前暴露身份的。”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那是因为你并不是普通的凡人,陈先生。’ 陈宴沉默了。 他意识到,自己对超凡者存在着很大的误解。 他们拥有超凡的力量,但由于【不战之约】,并不能凌驾于凡间之上。 他们拥有自己作为凡人的身份,和正常的凡人一样,生活在庸俗的社会中。 并因为【不战之约】的束缚,他们在很多情况下,和正常的凡人没什么区别。 “那么,第二个问题。” 陈宴打定主意要彻底问清楚。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回答立刻出现了。 ‘你不会的,陈先生。’ 陈宴从未在克劳德·穆恩的声音里,感受到过如此笃定的自信。 ‘你这样的人,不会背叛自己的身份。’ 陈宴好奇道:“你不怕我是工贼吗?” ‘不怕的,慷慨到把自己的公寓给别人住的人,怎么可能是卑贱的工贼。’ 陈宴大怒:“你他妈又查我!” ‘淡定点,陈先生,我并没有深入调查,我只是知道你开了一间公寓,且住进了两个没钱交房租的穷光蛋而已。’ 陈宴用恶狠狠的声音警告道:“我向你保证,如果你再这么做,我不可能帮你联系薇薇安了!” ‘我明白了,陈先生。’ 陈宴盯着影子头部浮现出的眼睛,看了足足十秒钟。 “现在,我要回家了。”他用很严肃的语气说,“在我进门之前,离开我的影子。” ‘如你所愿,陈先生。’ 浓郁如雾气一般的月华散开了,沃克街重新出现在陈宴视野之中。 他裹紧了黑风衣,加快脚步,向沃克街33号的方向走去。 大概用了半个小时时间,他回到家门口。 拿出手机,打开灵视相机,对着影子和周围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克劳德·穆恩的影子。 陈宴依然用恶狠狠的语气,压低声音向周围说了一句。 “如果被我知道你还跟着我,咱们说好的事情就完了!” 他说完,神经质一般的再次用手机扫视了一圈身体周围,依然没有发现那个金发的胖子。 他狠狠瞪了一眼空气,然后打开门,进入公寓。 由于今夜月光明亮的原因,公寓里并不太黑。 陈宴反手关上门,熟练从玄关下的柜子里拿出煤油提灯,向一楼的厨房走去。 他实在是太饿了,尤其是现在,精神一放松下来,积累下来的饥饿如潮水般袭来,他时不时的眼前变黑,像是随时都会饿晕过去。 他向一楼走廊另一边的厨房走去。 他记得自己几天前,曾因为图便宜,花了整整5个便士,买了一整块没切开的黑面包。 那天回来之后,他才发觉,这块面包是有问题的——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黑面包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这块黑面包不仅难吃,还硬的可怕,只有就着水,才勉强能吃得下去。 当真是便宜没好货。 陈宴当时就把那块黑面包放在了厨房,再也没碰过。 可今天……今天实在是太饿了,饿到眼冒金星的程度。 他走近厨房,忽然看到厨房中有光。 有贼?! 他下意识警惕起来,拿着投影仪的手开始用力,准备把投影仪当做武器扔出去。 下一刻,厨房内,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出现。 “是房东大人回来了吗?” 第74章 欧嘎米的语言天赋 厨房内竟然是糯米果……她在做饭吗? 可是食材从哪来的呢? 陈宴意识到,食材可能是欧嘎米带回来的——那家伙终于回来了吗? 他一个身上半个钢镚都没有的樱国忍者,在哪“买来”的菜啊! 陈宴忍着饥饿,强行打起精神,让自己尽量表现的自然一些:“是我啊,你在做饭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踏入厨房。 沃克街33号公寓的厨房有些年头了,壁炉里的砖头已经被烟熏得乌黑,灶台…… 姑且称之为灶台的地方,本是一座用来烤面包的土胚炉,经过上一任房东改造过之后,土胚炉被拆掉,变成了当做案板之用的灶台。 帝国人并没有类似亚裔文化中“炒菜”之类的概念,他们大多习惯吃烤面包、各种各样的酱料和蔬菜——相对于下城区的穷苦人家来讲,这简直是天赐的美味了。 而现在,糯米果正站在一只客厅搬来的小凳子上,穿着上任房东留下的宽大的灰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着。 “饭食马上就好啦!” 厨房中用来照明的是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蜡烛,再加上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视线并不昏暗。 陈宴提着煤油提灯进入厨房之后,视野更好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借着更好的灯光,陈宴看到灶台上摆着一只已经被切开的鳕鱼。 鳕鱼…… 陈宴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可是稀罕玩意儿。 鳕鱼的肉质鲜美,最关键是没有刺,而且即便是煮熟之后,也可以保持肉质细腻…… 陈宴曾经在来帝国的渡轮上吃到过一次,直到现在还记得鳕鱼的美味。 可糯米果明显没有煮鳕鱼——即便她想煮,公寓里也没有蜂窝煤用以给锅点火加热。 鳕鱼被切成了规则的长方形鱼片,整整齐齐排列在木质的、已经处理干净的砧板上。 “帝国的资源,比家乡的丰富很多呢。” 糯米果明显没有处理过鳕鱼这样的东西,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手上也似乎受了伤。 好在只是破皮,没有流血。 陈宴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的问: “糯米果在家乡的时候,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吗?” 糯米果摇了摇头,用低沉的、轻柔的话语开口道: “没有呢,家乡能吃的东西很少,能吃饱肚子就已经是不容易了。” 陈宴挠了挠头。 对平民来说,哪里都不好生活啊。 他接着问道: “糯米果喜欢吃什么东西呢?” 糯米果抬起头,认真想了想,用开心的语气说出一个名字来。 “柿子。” 陈宴愕然。 “柿……柿子?” 糯米果低下头去,眉宇间浮现出追忆的神色。 陈宴看不到她的神色,还以为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立刻就闭上了嘴,不再多问。 很快,“咚咚……”的脚步声从楼上响起。 陈宴能听出那脚步声不快,且比较凌乱,像是很困乏的人下楼时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欧嘎米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 他背上已没了那两把吓人的武士刀,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神色疲惫,走路摇摇晃晃。 “啊,是房东大人,您回来了。” 欧嘎米来到陈宴身边,弯腰微躬。 陈宴听他开口说话,一下子愣住了。 欧嘎米不是只会樱国人的语言吗? 怎么才两天过去,就会用陈宴所属族群的语言打招呼了? 糯米果解答了他的疑惑。 “房东大人,欧嘎米有特殊的语言天赋呢。” 陈宴心里碎碎念:这也太特殊了……完全说不通啊……你直说他是拥有语言天赋的超凡者,或许更能让我接受呢…… 欧嘎米明显看出陈宴不信,竟然用帝国人平常开玩笑的语气,开了一个经典的帝国式玩笑: “房东大人,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听到某个剧院里传来的、演员们模仿鸟兽发出的声音。 没什么人比歌剧院里的演员更擅长口技了,对吗?” 这! 这是帝国人的经典玩笑话——一语双关: 即说明了演员们的口技好,又说明了演员们的“口技”好! 惊了! 他是真的懂! 陈宴一时之间有点接受不了。 他花了足足半年时间,帝国语才勉强入门。 在某些特殊语境下,他依然听不出帝国人的意思。 而欧嘎米,这个看似粗鲁的忍者,两天前连陈宴族群话都不会讲的木讷中年人,仅用了短短两天时间,不仅掌握了帝国语,甚至还熟练的开起了帝国笑话! 陈宴无话可说。 为了转移尴尬,他只能按照樱国人的礼仪,学着欧嘎米的模样,弯了弯腰,并客套道: “今天过得怎么样?” 欧嘎米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抱怨: “糟透了,房东大人,帝国人似乎都不喜欢讲道理,总是喜欢跟人发生冲突。” 陈宴对此深有体会。 他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呢,和亚裔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们的性格大多比较……自我。” 欧嘎米一脸难受的样子: “是啊,他们不仅自我,而且难以想象的自大!明明可以商量的事情,他们非要起冲突!” 陈宴想起自己今天的经历,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他们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展示武力的机会,恨不得把枪口顶在你脑门上,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他们的厉害。” 欧嘎米很愤慨的样子: “我这两天在外面,就碰到了这么一群帝国人,他们蛮不讲理,一言不合就要拿枪指着人,这哪是讲道理的态度?” 听他这么说,陈宴忽然想起来,欧嘎米来沃克街33号的第一天晚上,就因为警员拿枪指着他,而杀了两名警员。 他不会……又杀人了?! 陈宴试探着说道:“唉,总不能把他们全杀了,帝国人那么多,什么时候杀得完呢?” 欧嘎米听了这话,眼神复杂,竟叹了口气。 “房东大人啊。” 他的语气变得很悠长。 “这个世界,或许和你想象中不大一样。” 他刚说一句话,就被糯米果打断了。 “寿司做好啦!” 糯米果端着砧板,放在厨房旁边的餐桌上——帝国的厨房和餐桌是同一间屋子。 欧嘎米知道糯米果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便叹了口气,为刚才的话做了总结: “总之,有我在,贵宅的安全完全不用担心!” 陈宴只笑了笑。 他在心里回应了欧嘎米的话: 相信我,我完全知道你口中的“不一样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75章 糯米果的寿司 陈宴怀疑欧嘎米是超凡者。 并没有证据,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正常人能在两天之内学会亚裔的一种语言,并熟练的用帝国语开玩笑吗? 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的。 当陈宴坐到餐桌上时,继续思考下去的想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对面前食物的极度渴望。 糯米果做的是寿司。 一种樱国人常吃的冷食。 陈宴以前在游轮上见樱国人吃过这种东西,用最新鲜的食材做出来的寿司,往往比其他族群的传统食物要好看的多。 面前砧板上的寿司也是如此: 用类似生菜的绿色蔬菜叶包裹起来的糯米和蛋黄,被铺上了一层看起来像是番茄酱的果酱。 在昏黄的煤油灯光和月光的照耀下,那寿司卷显得格外可爱。 可爱又非常美味的样子。 陈宴实在没忍住,克制着饥饿,学着曾经见到过那些樱国人,在吃饭前说了一声“我开动了”,然后拿起一卷半个巴掌大小的寿司,一口塞进嘴里。 猛地嚼了两口。 咦…… 陈宴眼神呆滞。 这味道……好像不大对劲…… 他下意识的扭头看欧嘎米。 欧嘎米也一口吞掉了一卷寿司,脸上同样浮现出略微扭曲的表情。 糯米果两手放在胸前,看到两人的表情,眼神顿时变得很紧张,用忐忑不安的语气问道: “怎么回事……不好吃吗?我……我是第一次做……做的不好的话,请见谅……” 她说的话越多,声音就越小,直到说完的时候,最后一个字的音调已经微不可闻。 陈宴只思考了一瞬间,就大口嚼了两下,一下子把嚼的半烂不烂的寿司吞了下去。 “很好吃呢!” 陈宴露出惊喜的表情。 欧嘎米看着他的表情,整个人惊呆了。 但由于太过疲惫的原因,他的惊讶更多在脸上体现为呆滞。 当陈宴第二卷寿司已经进到嘴巴里的时候,欧嘎米才反应过来,急忙嚼了两下,把第一卷寿司吞了下去。 “很……很好吃呢!” 欧嘎米脸上的表情更加扭曲,他显然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神色。 陈宴脸上惊喜的表情不断,第二卷寿司已经吞下肚中。 生冷的、夹杂着血腥味的鳕鱼肉,混合着生的生菜叶,让他的胃部一阵痉挛。 但他很好的克制住了这种感觉,并伸出手来,给糯米果比了一个大拇指。 “很棒呢!糯米果真的是第一次做这种食物吗?” 糯米果因他的夸奖而内心愉悦,小脸上止不住的流露出开心的表情。 欧嘎米看着陈宴脸上的惊喜表情,又看了看糯米果脸上开心的表情,吃惊的合不上嘴巴,寿司差点从嘴里掉出来。 他大概明白陈宴的意思,但不知道这样是否正确,一时之间无法决断,只能如陈宴所做一般,用“心满意足”的姿态吃下寿司。 糯米果看到欧嘎米努力吃寿司的样子,甚至流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 但由于不太自信的原因,糯米果的语调依然忐忑。 “真的好吃吗?” 陈宴使劲点了点头,第四卷寿司已经下肚。 糯米果看向欧嘎米。 欧嘎米拿着第三卷寿司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生冷的鳕鱼肉在他胃里发酵着,番茄酱的味道从他鼻子里窜了出来,那是难以形容的恐怖味道。 作为一个武士,他并不是没吃过生的东西。 但面前的寿司,依然让他平生第一次觉得,生鳕鱼肉配合着果酱,和生菜混在一起,竟然能难吃到这种地步。 可面前的寿司还有足足六卷——考虑到欧嘎米和陈宴的食量,糯米果做了足足一大砧板的寿司。 欧嘎米看着面前的六卷寿司,脑袋里甚至回忆起多年前面对某个恐怖存在时的恐惧,那是一个打雷的夜晚,苇名城的芦苇花还开着,芦苇荡中,他遇到了此生最可怕的敌人…… 忽然之间,一个细小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不要让一个小女孩失望啊……” 欧嘎米嘴里嚼着寿司,扭过头去,只见陈宴的嘴角正朝着他,微微抽动。 欧嘎米顿时有些绷不住。 房东大人,你竟然也会口技吗! “不能让一个孩子失望……你看看她的手……为了做这顿饭,她甚至受伤了呢……” 陈宴可以把声音控制的很小,这样微小的声音,在欧嘎米的大口咀嚼声和咂嘴声中,简直不值一提。 而后者显然被陈宴说动了,他视死如归般的拿起剩下的寿司,开始了使劲的咀嚼。 糯米果开心极了,甚至拿出一个小本本,用大厅里找来的钢笔记下了寿司的“食谱”。 欧嘎米内心崩溃。 许多年后,踏上东行的归途之时,欧嘎米依然可以清楚的记起糯米果来到帝国之后制作的第一次晚餐。 …… 吃过晚餐,陈宴忍耐住胃部的痉挛,问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对了,欧嘎米,你准备找工作了吗?” 说道这个话题,糯米果立刻直起了腰,很认真的等待两人之间的对话。 欧嘎米明显愣了一下。 “工作……” 他是有很多金条,可那些金条没办法兑换成帝国的钱。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找地下钱庄,可就在今天早上,他在下城区的某个地下钱庄遭遇了抢劫。 不得已,他砍下了几颗脑袋。 那并不是他喜欢做的事——杀戮,并不是他喜欢做的事。 或许……找一份不那么忙的工作,赚一些帝国的通用货币,是一件可以考虑的事情? “愿闻其详。”欧嘎米说道。 陈宴点了点头,下意识用手捂住肚子。 “帝国的生活很不容易,但只要工作,就能获得生存下去的保障。 我们亚裔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了,不是吗?” 欧嘎米也用一手捂着肚子:“有什么工作可以做呢?” 陈宴回答说:“你现在既然学会了帝国语,就可以去应聘一些高薪资的工作了。 亚楠市中心的那些富人们,很缺身手高强的武者作为保镖,我想你一定能够胜任。” 欧嘎米脸上浮现出恍然的表情:“我这次出去的时候,似乎的确在外面看到了招聘武者的启示呢。” 他皱着眉头:“好像是什么保镖公司……工资是每天8个便士?” 陈宴惊了:“做保镖很危险的!一天8个便士怎么行?更何况,你还要给糯米果赚上学的钱呢!” 接下来,他给欧嘎米一一细数,帝国的一份正经工作,到底有什么样的待遇。 第76章 欧嘎米的工作问题 “由于某些风险问题,保镖这个行业的薪资很高。” 陈宴看着欧嘎米迷茫的眼神,认真地说: “你或许对帝国的工资没什么概念。” 欧嘎米直愣愣的点头。 陈宴解释道:“这么说。” “下城区的染色工厂中,灰尘车间里的散工,一天的工资只有2-3便士。” “而一顿像样的早餐,黑面包加上稍微干净点的糊糊,就要卖到1便士的价钱。” “也就是说,即便一天只吃两顿饭,工厂里的散工也只是勉强吃得起饭而已。” 欧嘎米被这个数据惊到了,他低声缓缓说道: “这么低的吗……” 陈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工厂里的普通工人,我是指【非熟练的工人】,一天做工有限,能赚4-6个便士。” “如果不租房,不抽烟,不喜欢娱乐,一天吃两顿饭,就能省下来钱了。” 欧嘎米继续听着。 “而一个熟练的工人——我是说,做工熟练,又在工厂工作的时间足够长,给老板们创造了足够财富的工人,他们的日薪可以达到8个便士,甚至更多。” “但他们的工作强度很高,一天要在工厂里劳作15个小时以上。” “他们的身体支撑不了这么重的工作强度,往往干不了几年,身体就垮掉了。” 欧嘎米皱起眉头:“这么看来,8个便士的日薪,的确是很低呢……” 陈亚点头:“是的,8个便士的日薪,完全不足以支撑你和糯米果的日常用度。” “更别说,以后糯米果要上学,需要花钱?” “你一个成年男人,饭量那么大,买菜得花钱?” “糯米果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吃一些有营养的食物,比如鱼虾之类,得花钱?” 你们租我的公寓,得花钱! 陈宴一边说着,欧嘎米额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 “这……压力好大……” 陈宴越说越感觉义愤填膺。 “这才只是钱的事,还有保险呢! 你如果真做了保镖,磕着碰着伤着了怎么办?得医治! 帝国的医疗资源可是贵的出奇! 如果没有保险,生了病都不敢治,只能自己忍着!” 欧嘎米脸色僵硬,巨大的压力让他的黑眼圈更深了。 陈宴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一拳砸在餐桌上。 “那些低日薪的招聘启事,纯粹是用来骗傻子的!” 欧嘎米略感绝望:“可我看到了好几个招聘启事,日薪基本上没有超过8个便士的。” 陈宴像个精明的商人一般,板着指头对欧嘎米比划着: “你要跟他们讨价还价啊。” 欧嘎米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跟帝国人打交道,道理是讲不通的,你得拿出来真功夫——你想去做保镖,就要让雇主知道你足够强!” 欧嘎米点了点头,眼神中浮现出若有所思。 “对你来说,展示实力并不是什么问题。” 开玩笑,拿冷兵器杀掉两个持枪警员的狠人,武力值一定是爆表的。 “在用武力震慑住他们之后,就是谈条件的时候了。” “30个便士。” 陈宴伸出三根指头。 “相信我,以你的身手,拿30个便士的日薪,甚至更高,都完全不成问题!” 欧嘎米眼神发亮:“30个便士……能做什么?” 陈宴指着砧板:“能每天都吃上鳕鱼肉。” 欧嘎米缩了缩头:“这个还是算了……” 他说出这话,一旁坐着的糯米果,眼神立刻就不对劲了。 欧嘎米急忙解释:“我是说,咱们可以换其他的东西吃,房东大人说过,帝国有很多不一样的食物……” 他笨拙的解释并没有让糯米果感觉更好一些。 陈宴急忙给了他台阶,转移开了话题。 “如果一天能赚30个便士,吃饭问题完全可以解决。” 嗯……不但吃饭问题能解决,房租问题也能一起解决了。 “虽然30个便士的日薪,暂时不足以支撑糯米果的教育,但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更多赚钱的办法。” “除了工资之外,就是保险了。” “亚楠市只有一家保险公司,据说是保守党的某位议员所成立的,名为【亚楠市公立保险公司】。” “这家保险公司的保险费用虽然比较贵,但由于有保守党做背书,信誉是有保障的。” “按照亚楠市的法律,只要有一份正式生效的合约,雇主就必须给雇员缴纳保险。” “这是全帝国的法律中,极少数对劳动者有利的法条之一。” 欧嘎米摩挲着下巴:“我这两天出去的时候,见到下城区有特别多的工人。 他们数量那么多,如果每个人都要缴纳保险,工厂主岂不是要花费很多?” 陈宴点头道:“是的,所以并没有雇主会主动执行这个法条。” 欧嘎米愣了:“帝国的法律,不是强制的吗?怎么……” 陈宴摇了摇头:“对此,我也很困惑。” “我们只能靠自己。” “你必须为自己争取到一份保险,当然,这一样取决于你的能力。” 欧嘎米点了点头:“明白了,帝国只是披着一层文明社会的外衣而已,其实骨子里依然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陈宴打趣道:“你懂得不少嘛!” 欧嘎米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我们花费了很多年才来到帝国,在路上,我学习了很多,那些来自不同文明的书本使我变得足够博学。” 陈宴拍了拍欧嘎米的肩膀。 “总之,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欧嘎米点了点头。 陈宴站起身来,顺手拿起刚刚放在桌上的投影仪。 “那么,我先回去休息了!” 欧嘎米和糯米果向他说了晚安。 陈宴先去了二楼的盥洗室,然后才回到三楼的卧室。 关上门,拿出投影仪,将其打开。 投影仪的屏幕只比手机屏幕大上那么一点点,左上角显示的数据似乎是焦距,右上角则是电量——电量显示为95。 看来,强尼·墨格温在寄存投影仪之前,是充过电的。 陈宴心想,这玩意儿虽然是个好东西,但自己没办法多次使用,因为电的价格太贵了。 到市中心充一次电,大概要花费20个便士。 这可是一笔巨款。 想到这里,陈宴脑袋里出现一个想法: 如果我把投影仪用在公事上,拿到了充电费的纳税单,是不是就可以找拜伦维斯集团,去报销这笔钱了? 陈宴把玩着投影仪,发现这台投影仪上,竟然有一个名为【录像】的选项。 这……这似乎不仅仅是一台投影仪。 还是一台摄像机…… 灵视摄像机! 第77章 灵视摄像机 陈宴看着这台灵视摄像机,脑袋里出现一个想法。 他把灵视摄像机打开,调整到录像状态,夹在衣架上某件衣服的内襟里,把镜头朝向床的位置。 这样一来,摄像机就会记录下来这间卧室内,今晚发生的一切。 如果今晚克劳德·穆恩再次来到他的房间,潜入他的梦境,他明天就会知道。 用其他衣服对摄像机进行进一步掩饰之后,陈宴躺在床上。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他很快传出了呼声。 …… …… 陈宴入睡之后,窗帘上出现了一只影子。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这导致影子的轮廓很清晰——那像是个人,但比普通人高大很多,头顶几乎触及到了窗户的顶端。 影子站立在没有外阳台的三楼窗户之外,就那么面朝着陈宴,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如果从沃克街33号公寓外面看向三楼的窗户,就会看到,影子的双脚,是从房屋间的阴影中延伸出来的。 它就像是从阴影里生长出来一样。 它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入陈宴的卧室。 时间悄然流逝。 夜晚12点的钟声从亚楠市中心的月亮钟楼传来,影子终于有了变化: 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扭过“头”去,居高临下的看向街道对面。 街道对面,明灭不断的路灯之下,那里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女人。 由于光线原因,女人的上半身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得到小腿和脚。 她腿上是一条皮草类的白色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 影子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念头。 ‘离开阴影。’ 这念头并不属于它。 这念头来自那奇怪的女人! 离开阴影,影子就没了“根”,那会使它很快消弭在月华之下。 影子拒绝了这个念头。 下一刻,被月光照在窗帘上的影子,出现了明显的晃动。 皎洁的月光之下,影子不再如墨水一般浓郁,而是比之前更稀薄了。 影子非常吃惊,它从女人身上感受到了超凡力量的存在。 来自女人的那股超凡的力量,正在侵蚀着它的身体。 那股力量很奇特,几乎要把它的真身从阴影里逼出来。 但它完全不知道,那股力量是怎么起作用的。 直到现在,那股力量依然没有消失,持续在它身上作用着——影子越来越淡了。 正当它在恐慌中不知所措时,第二个念头出现了。 ‘当午夜的第十二次钟声响起时,如果阴影依然存在于月光之下,那么,它将在接下来的三天内遭遇接连不断的厄运。’ 这是……诅咒吗?! 影子从来没接触过这么简单的诅咒。 它耳边听着从市中心月亮钟楼处传来的钟声。 如果它没记错的话,那钟声已经响到了第8次。 “当……” 沉闷的第9次钟声响了起来。 那钟声像是成了它的催命符。 影子不敢再坚持。 它退回房屋之间的阴影之中,隔得远远的,看着路灯下那穿着白色皮草和白色高跟鞋的女人。 它已经做出了退让,如果她再纠缠不休,它会让她知道它的厉害。 然而,第三个念头依然在它脑海中出现了。 ‘当月之眷族停留于黑暗中时,和平必定会出现。’ 女人没有得寸进尺。 它对此并不意外,因为自己已经做出了退让,双方又都有【不战之约】的束缚。 在这种凡人密集的街区里,对这么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没必要顶着【不战之约】的惩罚,硬要发生冲突。 它只是不明白,女人言语中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女人是女巫一类的超凡者吗? 因为她是女巫,所以可以把诅咒放进念头里? 接触太少,它不敢肯定。 它最后看了一眼陈宴的卧室。 有这个女人在捣乱,今晚是没机会了。 它不甘心的掉过头去,消失在房檐之下的阴影之中。 它离开后,女人走出了阴影。 她踏着空气,一路向上,仿佛那空气中存在有看不见的阶梯。 她一路来到沃克街33号的三楼,毫无障碍的穿过墙壁,进入陈宴的卧室。 她坐在陈宴床边,白色高跟鞋摇摇晃晃——她的身高似乎并不高。 她虽然动作幅度很大,但竟然没有引起床的摇晃——对于一架简易的木板床而言,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她没有采取更多行动,就这么在陈宴身边坐着。 如上次一般,一直到天亮之前,她才离开了陈宴的卧室。 —— —— 陈宴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下意识从枕头下翻出手机。 接着黯淡的晨光,他看到手表上的时间,正是早上6点36分。 陈宴的生物钟,每天大概都是这个时间准时将他叫醒。 他睁开眼,鼻尖已经嗅到了食物的气息。 像是加了奶的热糊糊的味道。 沃克街33号门口并没有流动摊贩,因为这里距离社区警务处太近了,而警务处的警长,克莱恩·贾斯特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是邻居家在做饭吗? 多半不是的,临近陈宴卧室这边的邻居,是个神经兮兮的单身男作家。 在前一个月,陈宴每天早上都能碰到他出门去买黑面包,但从来没见过他买糊糊。 难道……是糯米果在做饭吗? 陈宴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他没敢直接下楼,因为他暂时还没有直面糯米果做的饭菜的勇气。 用很快的速度钻出被窝,来到衣架旁,拿出灵视摄像机。 陈宴呼吸着清晨的冷空气,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一大半。 快速回到被窝里,把整个人蒙在里面。 然后按动按钮,打开摄像机。 同时打开手机的灵视相机。 随着投影的出现,灵视相机里有了画面。 画面中,陈宴看到自己在睡觉。 而在画面的边缘,窗户的位置,陈宴看到了一个人影。 “艹……” 他感觉头皮微微有些凉。 那人影是什么东西?是克劳德·穆恩吗? 他按下快进键。 画面下的时间轴开始向右加速移动,大概十分钟的时间过去,窗户上的人影消失了。 紧接着,没过多久,窗户上出现了…… 他睁大了眼睛。 窗户上出现了一团雪花般的马赛克! 该死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眼睁睁看着那团马赛克“穿过”墙壁,进入屋子,来到他床上。 那鬼东西到过他床上! 陈宴再也不敢直视自己的床,应激一般冲出门去,下到一楼,在厨房找到了正在帮糯米果做饭的欧嘎米。 “昨晚有鬼东西来过了!” 他拿着摄像机和手机,把灵视相机中的画面展示给他们看。 第78章 追寻不死 欧嘎米看着灵视相机里,坐在陈宴床头的那一堆雪花马赛克,眼神直愣愣的。 “这是……什么?” 他显然没见过这种东西。 虽然没见过,但并不耽误他对此做出判断。 “是某些有特殊能力的人吗? 我前两天出去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人呢。” 欧嘎米想起了前两天的经历,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他安慰陈宴:“房东大人,不必惊慌,我至少能够保证,这人对你没有【杀意】。” 他用肯定的语气说:“我能感受到【危险】,但昨晚并没有危险的感觉出现。” “这个……人,他是没有敌意的。” 陈宴立刻想起了克劳德·穆恩。 该死的克劳德·穆恩,他真的还敢来! 陈宴想了想,又再次陷入疑惑。 不对,我昨晚明明没有做梦。 没有做梦,克劳德·穆恩就没办法进入我的梦境。 难道说…… 他在我床边坐了一整晚,只为了等待我开始做梦吗…… 这个变态! 推测出这些事情,陈宴呼出一口气,心中的紧张消失了大半。 “房东大人,准备吃早餐了~” 糯米果不知道几点起的床,壁炉里亮着火光,而壁炉之上,一个崭新的、简易的土胚面包烤炉里,则正烤着两大块形状不规则的土司面包。 壁炉旁边的煮锅里飘出牛奶的气息,想必陈宴刚刚闻到的糊糊味道,就是从这里来的。 “入乡随俗嘛~” 糯米果对陈宴眨了眨眼。 一部分食物已经被放在了餐桌上,煤油提灯则被摆放在餐桌的另一边。 清晨的暖气已经很热了,厨房连接的餐厅里,到处都是充满暖意的昏黄色煤油灯光。 陈宴坐在餐桌上,鼓起勇气,咬了一口糯米果烤出来的面包。 咦…… 竟出乎意料的不错! 他喝了一口糊糊…… 虽然奶放多了,但已经没有像昨晚的寿司一样难以下咽! 他抬头看了一眼糯米果,只见女孩正坐在餐桌的另一边,两只手凑着脑袋,用带着期待和紧张的目光看着他。 “很不错呢!” 陈宴的声音里带着惊喜。 至少能吃了! 女孩开心极了,她明显能听出来,今天早上的称赞,和昨天晚上的称赞,两者完全不同。 这是陈宴来到帝国之后,吃的最正常的一顿早餐了——甚至在早餐之后,还有柠檬水喝! 虽然吃的很舒服,但陈宴内心依然有点忐忑。 出来厨房之后,他低声问欧嘎米: “欧嘎米啊,那些面粉和牛奶,是从哪里来的啊……” 不会是抢来的…… 欧嘎米脸上的表情很正常:“是下城区的救济处领来的。” 陈宴问道:“救济处?” 欧嘎米点了点头:“是的,他们向穷人发放一些食材,有面粉也有牛奶,还有一些便宜的水果。 我当时……没想领来着,他们非要我拿着,我就拿着了。” 陈宴看着欧嘎米那一身破破烂帝国大多数乞丐还要寒酸的打扮,大概明白救济处为什么非要让他拿着救济食品了。 “房东大人,我今天会去找工作。”欧嘎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忙找一个人。” 陈宴点头。 欧嘎米说:“并不是正常的人,而是……” 他总结了一下语言,用帝国语说出了这句短语。 “死而复生的人。” 陈宴听着这个短语,心中若有所思。 欧嘎米继续说:“房东大人,您已经见到过超乎寻常的现象,想必已经知道,这世上存在着和正常人不同的……超凡的人类。” “他们隐藏在城市里的各个角落,用正常人的身份作为掩护,没人能从明面上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 “他们的特征各不相同,而我所要寻找的,就是【死而复生的人】。” 陈宴意识到,欧嘎米这几乎是摊牌了。 他也同时明白,寻找【死而复生的人】,很可能就是欧嘎米和糯米果来到帝国的目的。 他脑袋里由此衍生出另外一个想法。 在帝国语的语境中,【死而复生的人】和【不死人】,在某些语境下,两者有相同的语义。 欧嘎米……他竟然也要寻找【不死人】吗? 【不死人】身上到底有什么? 杰洛特·西夫曾经在“机缘巧合”下,遇到过不死人; 强尼·墨格温曾经变成了不死人; 火药桶帮的猎人,要寻找不死人; 现在,来自遥远东方的欧嘎米和糯米果,也要寻找不死人。 陈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感觉这一切并不是巧合,而是冥冥之中注定发生的事情。 “我记下了,如果有发现,我会告诉你。” 陈宴没有立刻把杰克·巴尔多的事情告诉欧嘎米。 这件事比较复杂,他自己暂时还理不清楚。 如果欧嘎米也卷了进来,事情会变得更乱。 …… …… 陈宴今天不打算上班,而是要出外勤——既然劳伦斯说过,出外勤是被允许的,且有更多的工资,为什么自己还要自费买车票去上班呢? 只要拿出出外勤的凭证,就够了。 至于小白老虎…… 给愿望准备的食物,足够它吃整整两天了。 并且,陈宴并不太担心小白老虎的身体。 因为在上次下班之前,它已经恢复了精神——这说明它的炎症已经开始消退,烧也退了。 对于一只正在茁壮成长中的幼虎来说,它并不需要陈宴过多的关心。 陈宴看着窗外再次下起的大雪,已经计划好了今天的任务。 他今天有两件事。 一是去看看三叔,打听一下前两天的事情,并确认三叔的状态——三叔到底是活着的?还是? 由于之前已经跟劳伦斯商量过关于三叔的事,所以陈宴相信,只要自己能拿出关于三叔的新情报,出外勤这件事情就能搞定了。 今天的第二件事——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就是去下城区,寻找杰克·巴尔多。 泰盛和的亚裔有独特的情报网,只要付出点代价,再加上一些人情,就可以使用。 人情的话……要想用上这种情报网,得看三叔的面子。 陈宴回到三楼,穿着整齐,把手机揣在兜里,摄像机放在床底下,然后离开了沃克街33号公寓。 他的目的地是沃克街89号。 那里是三叔手底下的一个堂口。 三叔居无定所,要想联系到他,就必须通过他管辖区域内的堂口才行。 第79章 亚裔帮派生态 沃克街89号,是一间被改装成具有明显亚裔风格的当铺。 当铺大门左边,坐落着一具几近3米的、拿长刀的亚裔武神雕像。 当铺大门右边,则是一只传说中的亚裔神兽。 这神兽有嘴,但没有菊花,象征着“只吞不拉”,财源广进。 红漆木的大门左右贴着一副红对联,对联上是传统的亚裔古文字。 陈宴向对联上看去,只见上联是: 《洋衣洋帽洋袜子,头发亦有洋气。》 下联则是: 《卖民卖荣卖祖宗,子孙也快卖完。》 横批是四个大字: 《卖你妈的》 这…… 陈宴知道,这是三叔的堂口,理应是三叔来选对联。 这对联,应该是三叔贴在这里,用来骂某个人的。 三叔在骂谁? 陈宴印象中的三叔很会做人,除了动物园里那次之外,三叔见了谁都是笑呵呵的,从来不跟人急眼。 可这对联…… 想来,三叔也有气急败坏的时候。 陈宴一脚踏入当铺大门,入眼便是排列有密集粗铁丝的防盗铁栅栏,和铁栅栏后,比一人还高的柜台。 当铺的生意虽然暴利,但着实有些危险,作为尚未在帝国站稳脚跟的亚裔帮派,这样的防护是必须的。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陈宴的脚步声,柜台里的年轻伙计懒懒的抬起头来。 那是个刚刚成年的女孩。 陈宴记得,她叫李茶,是三叔那一辈移民的后代,出生就在帝国。 老一辈移民想方设法要融入帝国的社会,就给后代起了一些古古怪怪的名字,就比如李茶: 李茶,这个名字在发音上,和帝国人名字的“理查”完全没有区别。 李茶的老爹给她起这个名字,本意是想方便她快速融入帝国本土社会。 可当年李茶的老爹没文化,不知道“理查”这个名字,在帝国仅仅是男性的名字,不能用作女名。 当知道这个悲哀的事实时,李茶已经长大了,笑话也已经在亚裔圈子里传播开了。 再加上她不喜欢去白皮区,名字也就没有再更改过。 李茶看了陈宴一眼,立刻认出他来。 “是阿宴啊。”李茶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黑框圆眼镜,下意识的甩了甩马尾辫,很快再次埋下头。 “三叔不在。” 意料之中的正常情况。 陈宴问道:“三叔去哪了?” 李茶摘下圆眼镜,用两根手指头揉捏着被眼镜压出红印子的鼻梁,懒洋洋的回答道: “昨天在下城区忙了一宿,现在估计在哪个转角楼里休息呢,三叔换了新相好了。” 这句话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陈宴却明白其中的意思。 【转角楼】,是下城区前些年兴建起来的新型建筑。 转角楼的特点,是空间利用率很高,但单个房间狭仄,最适合某些女性自由职业者用来当做容身地。 她们被统称为转角女郎。 而【换了新相好】,意思是:没有自己住处的三叔,会时常借宿于不一样的转角楼中。 陈宴注意到的是另一句话: 昨天在下城区忙了一宿。 三叔在忙什么? 陈宴联想到昨天下午,发生在下城区的超凡者冲突事件,不由来了兴致。 三叔也参与到了那场事件中吗? 他往柜台上递了一枚便士:“我有点急事找三叔。” 李茶立刻来了精神,笑着说:“三叔他老人家神出鬼没的,我也一直没见到过,你一时半会儿是找不着了。” 她话锋一转:“可苍耳他老人家今天在咱们堂口,你要不去找他算上一卦,算算在哪能碰见三叔?” 泰盛和的神婆,苍耳。 陈宴听过几次这个名字,但了解不多。 他以前只以为,苍耳是个跳大神的,而且运气很好,总能卜算出惊人准确的卦象。 陈宴以前觉得,苍耳就是个会点心理学的骗子。 所谓“卦象准确”,也不过是洞悉了人的心理,做出了一些心理学上的合理解释。 但自从那天早上,听了三叔讲得关于索拉尔的故事之后,陈宴对苍耳的印象就改变了。 陈宴现在可以确定,苍耳是亚裔的超凡者。 具体的能力,或许就是算卦。 也或者是和算卦有关的东西。 比如……占卜? 帝国的星相学和神秘学经久不衰。 陈宴推测,在来到帝国之后,苍耳将自己原本掌握的超凡力量,融合了帝国的星相学和神秘学之后,或许已经成为了其他的存在,而不仅仅是一个“神婆”。 柜台里的李茶在提到苍耳的时候,语气里出现了明显的敬畏,她低声道: “苍耳大师就在后面,你要去见他吗?” 陈宴再次递上一枚便士。 李茶用和善的眼神看着他:“这些日子过来的新人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你等会儿!” 她的身影消失在柜台内。 柜台里传出防盗门的开门声,然后是下台阶的声音。 紧接着,李茶出现在柜台前的铁栅栏之后。 她拿钥匙打开铁栅栏的锁,开启一道仅仅只有半人高的小门,招呼陈宴。 “进来。” 陈宴跟在她身后,进了泰盛和当铺的里间。 一般人是不能进到这种地方的,当铺有当铺的规矩,即便是关系好,也没得通融。 陈宴能进来,那两个便士起的作用并不大。 真正起作用的,是他的学识和他的身份,以及他手中那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价值的人,值得泰盛和的拉拢和信任。 当铺的里间相当大。 这栋建筑本身就比陈宴的沃克街33号公寓大得多,再加上地下室的拓建,使这栋楼内部的空间比沃克街的一般房子都要大。 穿过里间,陈宴从窗户中看到了房屋内部的院落——那是一方被改造成亚裔本土亭台楼阁形式的小院子。 陈宴比较惊讶的是,他不仅在院子里看到了亚裔式的假山,还看到了一颗修整的颇为漂亮的迎客松! 有亚裔的高级工匠来到了亚楠市吗? 自从移民政策开放之后,来到帝国的亚裔变得越来越多了呢…… 李茶带着他来到院子中的一条靠东的回廊,指着不远处的某个房间,小声道: “那就是苍耳大师的会客室了,他现在正在忙,你必须等他出来才行。” 陈宴点了点头。 李茶转身,回柜台去了。 陈宴靠在回廊中的立柱上,看了一眼苍耳的会客室,然后低下头来,从兜里掏出手机。 打开灵视相机,将灵视相机的摄像头,对准苍耳的会客室。 下一刻,手机屏幕上出现了画面。 第80章 默刀 灵视相机聚焦处,原本空无一物的窗户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陈宴特地注意了一下,确认是两个“人”影,而不是其他什么古怪东西的影子。 外界的风雪吹入回廊,导致手机里的画面有些模糊,像是盖上了一层雪花马赛克一般的前景色。 风雪中的院落原本静谧,直到相机聚焦之后的下一秒,手机话筒里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 “苍耳大师……这伤,真的没得治了吗?” 这声音听起来沙哑而虚弱,明显力气不足的样子。 并且用的是亚裔的语言,而非帝国语。 “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正常的伤口。” 第二个声音中正而平和,如柔水般入耳,听起来舒服极了。 陈宴心想,这第二个声音,应该就是苍耳了。 手机话筒里再次传出苍耳的声音: “这是我平生见过最诡异的伤口了,明明伤得不重,却无法愈合。” “这伤口上没有毒素,没有化学物质,没有活血的草药,更没有寻常的超凡力量……但就是不能愈合。” 第一个声音带着哭腔: “这到底是什么?” 苍耳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 “我暂时没法确定。” 第一个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绝望: “连您都不行吗……” 苍耳没有立刻回应。 陈宴看到灵视相机的画面中,苍耳低下了头,像是在检查另一人的伤口。 片刻之后,苍耳的声音重新响起,那声音里带着疑惑和思索: “请描述一下刺伤你那人的样子……还有你受伤的时间、地点和大致的场景。” 短暂的寂静之后,那人开始描述自己受伤时的场景。 “您想必也知道的,还是昨天下午的事。 下城区很乱,很多人都去了,就连一些传说中的存在,也都一一露面。 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大的场面。” 他三句话说不到点子上,但苍耳没有打断他的话,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圣歌团、各个神明的眷族、亚人血裔、威廉·亚当斯家的狂暴灵……还有如食腐秃鹫一般的拜伦维斯,您知道的,每次起了争端,都少不了他们。” 陈宴意识到,这个“他们”,指的是拜伦维斯动物园——这声音说的那人,估计就是拜伦维斯动物园的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 “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嗯……您知道的,那几乎是亚楠市的所有超凡势力了。” “他们聚集在下城区的转角巷,一个叫蝴蝶飞飞的酒里,互相拍着肩膀,看起来像是多年的老友。 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表现的那么热切——虽然大家在暗地里冲突不断,但生意上多有往来。 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嘛。 超凡者也要吃饭的,何况是他们那样,要养一大家子。 他们就像是普普通通的酒鬼,坐在蝴蝶飞飞酒的台上,或者角落的破沙发里,叙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旧事,讲着不堪入耳的颜色笑话,聊着这段日子都跟多少人厮混过。 就连圣歌团的一位主教都不例外!” 他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发生了明显的变调。 “直到那个人走进酒。”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不对劲。 “那是一个……和我们有着一样黄皮肤的亚裔,一个樱国人。” 陈宴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想,那人是欧嘎米吗? 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陈宴曾听三叔说过,樱国的忍者已经聚集在一起,成立了一个明面上是侦探社团,实则是杀手集团的雇佣组织。 三叔那时候还暗示他,如果他看谁不顺眼,三叔可以帮忙联系樱国的忍者杀手工会。 保证活好价廉,不留隐患。 亚楠市的忍者,可不止欧嘎米一个。 手机话筒里还在传出声音。 “那人背着两把刀。” 艹…… 真的是欧嘎米! 陈宴使劲甩了甩头。 不对,他记得,樱国人好像有个说法,越厉害的忍者或是武士,能操控的刀就越多,分什么二刀流、三刀流。 二刀流的忍者,不算是那么稀有! 潜意识里,陈宴不愿意相信欧嘎米卷入了下城区的争端。 因为欧嘎米住在他的公寓里,他又没办法把欧嘎米赶走。 这意味着,如果欧嘎米真的卷入了超凡者们的争端,多多少少一定会影响到陈宴的生活。 “他还有一只手……一只义手。” 陈宴眼前一黑。 “那只义手很奇怪,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平凡的物品,没有任何超凡的气息…… 但给人的感觉很危险。 我感觉我的视线一刻都不能离开那只义手,一旦离开,那玩意儿就会把我杀掉……” 苍耳第一次打断他的话: “请再详细描述一下,那只义手到底长什么样?” 那人思索道: “是骨质的。” 他语气肯定。 “骨质的义手是中空的,其间能明显看得到精密的机括……嗯,您知道的,就是那种类似手弩上用来‘发矢’的机件。” “除了机拓之外,还有明显的齿轮传动装置,就和蒸汽机里面的某个小结构很像。” 画面中的苍耳点了点头。 “你懂得挺多。” 那人传出一声沙哑的讪笑: “说来惭愧,我正在高街的米斯卡塔尼克大学,读工程学研究生……那只义手的结构,我曾经在某本书上见过。” 苍耳说:“请继续。” 那人点了点头: “忍者进来之后,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也扫视着所有人。 他脸上浮现出惊讶和错愕的表情,扭头看了一眼大门——我敢打赌,那一刻,他是想离开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那人的声音变得恐慌起来。 “大人物们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蝴蝶飞飞酒里的气氛,比亚楠市的公立墓地还要沉重。 他脸上的惊讶和错愕渐渐消失。 然后,他拔出了刀。” 苍耳惊讶道:“他连话都没说,就拔了刀? 这怎么可能呢? 他既然来了,就必定知道酒里坐着些什么人。 他在找死吗?” 那人吭吭哧哧的想要回答,但苍耳却没有耐心再继续听下去了。 “不必说了,我自己来看。” 灵视相机中,窗户上,苍耳的影子霍然起身。 随手从身边抄起一把镰刀之类的东西,挥手扎进了那人的脑袋。 第81章 活物标本 墨滴一般的血溅了出来,染红了半张窗户。 陈宴吓得差点退出灵视相机。 这德高望重的神婆,竟然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他是疯子吗?有杀人狂的倾向吗?! 灵视相机的画面中,苍耳拔出了短柄镰刀,接着用镰刀在他脖子上一划…… 苍耳轻而易举的提起了那人的脑袋。 苍耳面对着脑袋,似乎是在仔细打量。 随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手机话筒里也传出了他的声音。 “那刀伤里有超越了超凡的力量,那股力量克制着超凡之血,所以伤口无论如何也不会愈合了。 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让我来仔细研究研究。 只要我得出了成果,你也算是为帝国医学做出了贡献,没白瞎这条命。” 苍耳究竟在干什么?! 医学研究?他不是神婆吗?研究医学做什么?! 屋子里传来磕磕碰碰的声音,想来是苍耳在收拾案发现场。 陈宴不再犹豫,立刻退出相机,收起手机,扭头就要走。 可下一刻——距离苍耳收拾屋子,不过只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他已经关掉灵视相机了,这脚步声不是从手机话筒里传出来的。 脚步声,是从房间门口传过来的! 苍耳要出来了! 陈宴脸色一白。 抬起头来,苍耳已经推开了门。 陈宴站在回廊里,隔着吹入回廊的风雪,看到了门内站着的苍耳。 虽然说是“神婆”,但苍耳并非女性,而是一位已经有了白头发的男性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浅棕色的中医服,面相中正平和,双眼明亮,看起来完全是一位气质极好的智者,看不出半点刚刚杀了人的样子。 “久等了。” 苍耳知道他一直在外面! 陈宴心脏猛地一跳。 他知道我刚才看得到房中发生的一切吗? 陈宴脑袋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不,他看不到,刚才的一切发生在灵视中,也就是说,苍耳使用某种超凡的力量,将房间内的一切屏蔽了。 而我是一个凡人,凡人的眼睛,怎么能看到超凡的存在呢? 陈宴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大师好啊,我是来找三叔的。” 苍耳说道:“岸生老弟并不在堂口。” 陈宴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正常:“这样啊,那我改日再来拜访。” 苍耳目光不变,语气中带着不容抗拒:“既然能来到这,就是有缘,我为你算上一卦如何?” 陈宴心中叫苦,不知道苍耳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一个啥都不是的凡人,有什么卦好算的? 可他又不敢随便拒绝,苍耳刚刚杀过人,如果自己这么急着想走,岂不是说明自己刚才看到了点什么? 再说了,这可是泰盛和的堂口!三叔不在,就是苍耳说了算——只要苍耳不愿意,他可就是一步都走不出去了。 陈宴心中叫苦不迭。 完了,羊入虎口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笑道:“那便多谢大师了。” 苍耳转身进了屋子:“外面冷,进来说话。” 陈宴第一次感觉,外面的冰天雪地,比苍耳燃着火炉的屋子,要暖和的多。 罢了,反正跑也跑不了。 他沉默着进了屋子。 刚一进屋,就看到屋门的右前方,一座半平方米大小的展示台上,一颗完整的大脑,正被浸泡在盛放着淡黄色液体的圆柱形玻璃器皿中。 似乎是注意到了陈宴的目光,苍耳扭回头,用略带开心的语气说道:“咦,你也对解剖学感兴趣?” 陈宴结结巴巴的回答:“啊,是……不是!我只是知道,这似乎是福尔马林的溶液。” 说到福尔马林溶液,苍耳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你知道福尔马林!” 陈宴点了点头,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盛满福尔马林溶液中浸泡的大脑,难道来自刚才那个被杀的超凡者吗? 可刚才明明只有几秒钟时间,苍耳是怎么利用这短短的几秒钟,取出脑子,放进玻璃器皿中的? 他还没来得及恐慌,就听苍耳继续说道: “亚裔大都很难学会绕口的帝国语,能流利说出专业医学名词的人就更少了……你来帝国多久了?” 陈宴含糊其辞:“也没多久……” 苍耳点了点头:“你来帝国时间不久,就能被李茶信任,放进来岸生的堂口……你是陈宴?” 陈宴对苍耳的猜测并不意外,泰盛和里的能人们耳聪目明,大都是社会上混出头来的人精。 陈宴点了点头,目光游弋。 苍耳的房间……说是会客室,其实完全没有一丁点会客室的样子。 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标本。 有干枯的肢体,有被处理干燥的各色羽毛。 也有浸泡在小瓶子里,类似活体组织一样的肉球。 这些标本,有些明显能看出是鸟类和小型兽类。 有些则看起来像是大型动物的身体器官。 以及……类似黑猩猩的整体骨骼。 陈宴没看几眼,苍耳带着兴趣的声音就出现在他耳边。 “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吗?” 陈宴下意识摇了摇头。 苍耳笑着转过身,拿起墙壁火炉上沸腾的水壶,向两只白色的陶瓷杯内倒上热茶,向陈宴递了过来。 陈宴接茶道谢,却是一口都不敢喝,生怕茶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随口问道:“大师是医生吗?” 苍耳轻微点头:“是医生,我研究医经和帝国外科医学;但也不是医生,因为我从来不给人治病。” 苍耳似乎因陈宴的问题而来了兴致,指着门边展示柜上,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大脑,说道: “来到帝国之后,我发现,亚裔的医经,和帝国本土的医疗科学,其实是形成互补的。” “福尔马林溶液,本来只能用来制作没有生机的动物标本。” “我尝试在其中加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之后,福尔马林溶液出现了变化——这种新型的试剂,已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生物质的活性。” 苍耳说到这里的时候,提到了一个相当专业的名词: 生物质。 帝国的医疗科学才刚刚发展几十年的时间,要学习相关知识,就要付出很大代价。 即便在大学里,医疗专业术语的普及程度依然不高。 苍耳是在哪知道‘生物质’这个名词的?完全靠自学吗?这也太厉害了…… 苍耳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陈宴的思考。 第82章 “活着”的大脑 只见他来到玻璃器皿旁边,从衣袍右面的口袋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玻璃棒,轻轻敲了敲玻璃器皿。 “当当……” 清脆的敲击声中,玻璃器皿内的大脑发生了轻微的震颤。 那颗大脑……还是活着的吗…… 陈宴心中恐慌,因为他刚才明明看到,苍耳用一把短柄镰刀破入了那人的脑壳! 那样的伤势下,大脑竟然没有被破坏吗? 陈宴脑袋里浮现出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玻璃器皿中的大脑,并非来自刚才那个死去的超凡者。 第二种可能,大脑的确来自刚刚死去的超凡者,但刚才那把短柄镰刀有问题—— 很有可能,刚刚灵视中,镰刀对着那人脑袋来那一下,并不是“物理层面”的打击。 镰刀那一击中,并没有携带任何物理层面的攻击,而只有超凡的力量。 所以,虽然人死了,但大脑的结构没被破坏,而是被完整保留了下来。 苍耳接下来的话,印证了陈宴的猜想。 “这人的肉体已经死去,但大脑完好的保存了下来,这是难得的标本呢。” 苍耳明显来了兴致。 “请耐心些,我想给你展示一些东西。” 他用玻璃棒再次轻轻敲击玻璃器皿。 这一次,他的敲击声有了频率,像是某种音律的节奏一般。 很快,奇迹一般的事情出现了: 随着敲击的节奏,大脑中有一些极细的触须延伸出来。 那些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荧光植物的茎。 大大小小长度粗细不一的“茎”,随着苍耳敲击的节奏,左右摇摆,像是拥有很强的生命力。 “你看,这颗大脑离开了人的身体,明明已经出现了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但在我特制的溶液中,它依然保持有一定的活性。” 苍耳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颗大脑还活着!” 他豁然转身,看着陈宴,眼神中像是透着光。 “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陈宴忍住不让自己露出恐慌的表情。 我看你就他妈是个疯子! 陈宴沉默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单单从医学意义上来讲,这样的发明,是无价的。” 苍耳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看向陈宴的眼神变得更加和善。 “你也这么想吗?” 陈宴发现,苍耳似乎很期待被人承认。 陈宴谨慎的总结了一下语言,回答道: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有了这样的溶液,我们或许就可以保持一些有价值的大脑。 并通过一些手段,将大脑中的知识利用起来。” 苍耳听得眼神放光,直到陈宴说完的时候,他忍不住快速两步来到陈宴面前,抓住他的手,激动道: “是的!是的!事实上,我已经实现了一部分这样的功能!” 他放开陈宴的手,用玻璃棒在玻璃器皿上敲击出更复杂的音律。 随着他的敲击,大脑出现了有规律的震颤。 隐隐之间,陈宴甚至看到,有淡蓝色的电弧,在大脑皮层的褶皱中一闪而逝。 那是……脑电波吗…… 脑电波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被看到呢? 是我的幻觉? 陈宴正思索之间,只听苍耳兴奋的问道: “你听到了吗?!” 陈宴愕然。 听到什么? 他愣了一下,就立刻想到,刚才,在苍耳敲击的时候,那颗大脑很有可能发出了一些声音! 这! 就一颗脑仁而已,连发声器官都没有,从哪里发出来声音的? 从大脑中的某个超凡的器官里吗?! 苍耳见陈宴愣住,有些焦急的再次问道: “你听到了吗?!” 真听不到啊…… 陈宴意识到,苍耳能听到的声音,他听不到,说明这声音里一定携带有某种超凡的力量。 如果现在能掏出手机,他一定能通过手机的话筒,听到那颗大脑发出的声音。 “确实听不到。” 陈宴完全没有拿出手机的打算。 在苍耳面前拿出手机,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哦,对了,我忘了,你是凡人……” 苍耳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真是……可惜。” 苍耳退了两步,坐到书柜前的椅子上,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脸上浮现出一丝懊恼的神色。 他喃喃自语,那自嘲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我原本以为,能看懂我研究的人,怎么也应该是一位杰出的超凡者……” 陈宴故作不知,用非常疑惑的语气问道:“大师,超凡者是什么?” 苍耳猛地脸色一变,看向陈宴,眼神复杂。 “不要再问了,不然我就要喂你喝羊外腰泡成的水了。” 羊外腰,是亚裔群体对羊下体某个位置的委婉说法。 陈宴倒是记得,克劳德·穆恩曾经好像说过: 如果超凡者被凡人发现,通常情况下会让凡人喝下一种由公羊下体制成,名叫【失魂水】的药物,可以让凡人忘却半天内的记忆。 陈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问询,差点让苍耳违反了【不战之约】。 陈宴眼神不变,心中却想,自己或许可以利用好‘凡人’的身份,把【不战之约】当做自己对抗这些超凡者的权柄。 苍耳注视着陈宴的眼睛,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小子,以后有什么计划吗。” 问我有什么计划? 这老神棍想干什么? 陈宴当然不会把自己想要去拜金沃斯学院读书的计划告诉他。 “暂时没啥计划,就是想多拉一些房客,多赚些钱,能每天吃牛肉,喝牛奶。” 苍耳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用几乎训斥的语气说: “胸无大志!” 他用亚裔长辈常有的语气继续说道: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有很长,怎么可以在赚钱上浪费时间呢? 你一个凡人……我是说,你一个平凡的人,竟然能一眼看出我的研究成果,这说明你有一定天赋。” 苍耳说话的时候,全程盯着陈宴的眼睛,这导致陈宴的压力很大。 “这样,小子,你今天走运,我给你写一封推荐信,推荐你去米斯卡塔尼克大学读书,你看如何?” 苍耳看着一脸茫然的陈宴,嘴角露出了微笑。 “拿着我的推荐信,可是能免去18个镑的学费!怎么样?考虑一下?” 他这句话说完的时候,陈宴只感觉口干舌燥,脑袋里只剩下那一个数字。 “18个镑?!” 第83章 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的邀请函,和浸泡在超凡福尔马林溶液中的大脑 能省下18个镑的学费! 陈宴当初买下沃克街33号公寓,加上简单装修,才花费了10个镑左右的钱。 他所知道的拜金沃斯学院,修够一个专业学分的学费,也有惊人的12个镑——陈宴现在根本没这么多钱,只能在上学的时候想办法赚。 他之前是在公寓的柜台里找到了两根金条,并估出了13镑的价值,但那金子烫手,他还没想好怎么才能安全的兑换成帝国的钱。 即便能安全把金子兑换成帝国镑,他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花出去——钱这种东西,谁嫌多呢? 陈宴今天来三叔的堂口,本来是想要问询三叔的下落,没想到会得到这么惊喜的机会。 省下18个镑的学费,当真是一笔巨款! 陈宴微微冷静下来,随即心中有疑惑出现: 这个名为【米斯卡塔尼克】的大学,在亚楠市好像不怎么出名呢。 但单从名字上看,拜金沃斯属于【学院】,而【米斯卡塔尼克】属于【大学】。 在帝国的行政规划里,【大学】是比【学院】高一个等级的。 高级学府的等级高低,更是能从学费上直接体现出来。 也就是说……【米斯卡塔尼克大学】,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苍耳不急不缓的靠在椅子上,慢慢品着茶,把陈宴脸上精彩的表情看在眼里: 从错愕到惊喜,从惊喜到疑惑,那疑惑又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转换成了思索。 思索又很快变成坚定。 一切都发生在3秒之内。 苍耳感觉颇为有趣,并对陈宴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认可。 “大师,这个米斯卡塔尼克大学,有什么比较强的专业吗?” 陈宴原本打算花钱去读的拜金沃斯学院,其强项在【生物医学工程】专业。 刚好是他先前所学的【动物医学】专业的上级专业。 据陈宴的了解,拜金沃斯学院每年会花费大量的经费,用于人类和动植物各方面的医学研究。 拜金沃斯的医学类专业很强,这也是高街公认的事情。 但这个【米斯卡塔尼克】大学……陈宴当初真的是没有查到。 其实陈宴也觉得奇怪,如果真的是比【学院】高一级的【大学】,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 明明之前已经查过亚楠市所有高级学府的信息了。 苍耳品完了茶,舒服的呼出一口热气,眯起眼睛,说道: “米斯卡塔尼克大学,是我刚刚来到帝国时就读的大学。” 陈宴有点惊讶。 以苍耳的年龄,读大学的时候,应该是20年前了? 作为一个亚裔,在20年前战争四起的时候能来到帝国,还能解决一些比如学费之类相当困难的阻碍,接受帝国的高等教育…… 苍耳的简单话语所代表的那段生活,一定非常不容易。 “20年前,米斯卡塔尼克大学已经有了相当完备的学术体系——你可以在这里接受到任意专业的高等教育,并深入学习你想要的更多知识。”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米斯卡塔尼克大学都没有开放招生过,入学名额全部来自内部推荐。” 内推机制的大学? 陈宴明白了自己当初没有听说过这所大学的原因。 苍耳见陈宴依然犹豫着,再次说道:“如果你有顾虑,可以拿着我的推荐信,去高街走一趟,那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去那所大学看一看,和某位导师聊一聊,然后再做决定。” 陈宴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 别人诚心诚意邀请你读书,免了天价的学费,花费了巨大的人情,如果直接拒绝,就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如果能先去看一看,再做决定,就会舒服很多。 陈宴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苍耳的善意。 但又一想到苍耳刚刚杀了一个人,而且把那人的脑子泡在了福尔马林溶液里做成标本,这股善意就又很快消失了。 陈宴在心里提醒自己,面前坐着的不是一个和蔼的长辈,而是一个随意收集人体器官做成标本的疯狂实验家! 陈宴让自己尽量表现的正常点,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询问一件事: “米斯卡塔尼克大学是全日制的吗?” 他解释道: “您知道,我必须上班,不然如果没有足够的生活费,我就要申请破产了。” 苍耳神色如常:“没必要担心这件事,米斯卡塔尼克大学有大量非全日制的专业,你可以先行了解。” 他笑着说:“我没有任何逼迫你的意思,只是善意的建议而已,去不去,在你。” 他说完,站起身来,打开身后的书柜,从柜子里抽出某本书,从某页的夹缝里抽出一张信纸,递给陈宴。 陈宴接过信纸,只见信纸上已经封了火漆。 在没有封火漆的另一面,则是【米斯卡塔尼克大学邀请函】一行鎏金的美体字。 陈宴接过邀请函,郑重道谢。 苍耳笑着说:“等你进入米斯卡塔尼克大学之后,再来找我,想必等到那时候,我的研究已经更进一步。” 陈宴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如果你没去米斯卡塔尼克大学上学,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陈宴再次道谢,但并没有立刻离开。 苍耳疑惑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陈宴厚着脸皮道:“其实,我是来找三叔的。” 苍耳愣了一下,惊讶道:“没看出来,你这小子竟然贪得无厌。” 陈宴呵呵笑道:“脸皮厚,吃的够嘛。” 苍耳从出生时被定为神选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受人敬重。 人生几十年,从未有人跟他提过这样过分的要求。 但出乎意料的,苍耳竟然对这种得寸进尺的要求不反感。 “岸生老弟很忙。”他正色道:“昨天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他现在被帮派保护了起来,你估计是见不到他了。” 三叔被保护了起来? 陈宴装出一副关切的神色,试探着问道:“三叔受伤了?” 苍耳却不愿再多说:“回去,不要参合这些事,早些去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看一看,学习知识,比在帮派里好勇斗狠,要重要的多。” 陈宴没有再问,再次谢过,拿着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的邀请函,向苍耳的会客室外走去。 路过那颗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大脑的时候,那颗大脑忽然动了起来。 陈宴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把手放进兜里,握住了手机。 他想听一听,那颗大脑到底在说什么。 第84章 至强的超凡 陈宴还未出门,便拿出手机,放在耳边,点开了手机屏幕,但并未拨通电话。 “喂?劳伦斯啊?我是陈宴。” 苍耳看着他忽然拿出的手机,惊讶极了。 这……是何物? 他并非没见过高科技产物,自从人类得到了神明的知识之后,各种高科技产品就出现在了社会上。 从蒸汽机到发电机,再从发电机到燃油机,在来到帝国的短短几十年里,苍耳见证了这个国家在科技上的飞跃。 但…… 这个像极了板砖的东西,他还真的是头一次见到。 “劳伦斯,我今天不去上班了,嗯,嗯,要出外勤,采购一些吃的。” 苍耳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是可以远距离进行交流,且不需要用电话线连通的电话。 真是……有意思。 陈宴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听筒放在耳朵旁,打开灵视相机。 同时扭回头,侧着脸,对苍耳做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苍耳点了点头,摆手表示“无妨”。 陈宴用“不好意思”的眼神表达歉意之后,调整了一下角度,让相机的摄像头,刚好对准盛放大脑的容器。 他对着话筒,侃侃而谈。 “仓库里都是些冻肉,即便化冻,也不适合幼崽食用……嗯,对,要吃新鲜的,带血的,刚杀的就更好了。” 下一刻,熟悉的沙哑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救救我!】 这沙哑的声音,正是陈宴进入苍耳的会客室前,听到的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知道梁岸生在哪!他被杀了!但没死!你救我,我把一切告诉你!】 什么?! 被杀了,但没死? 这是什么狗屁说法! 陈宴忍住内心即将萌芽的惊喜,站在那里,继续对着话筒自说自话: “你说活鸡?活鸡可是不便宜,冬天的鲜肉价格贵……” 大脑依然在断断续续传出沙哑的声音。 【咦……你……你不是超凡者……】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听到用超凡力量说出的话?】 【请救救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即便我能救你,你现在只剩一个脑子,又怎么存活呢? 陈宴心中想着,同时对话筒不停说着: “价钱好说?你这不开玩笑吗!花的是我的钱,价钱当然好说了!” 脑子像是知道他的疑虑,用极快的语速解释着: 【你既然能听到我说话,想必不是普通的凡人,应当能够理解,超凡者的能力各有不同—— 我的超凡力量有些特殊,即便只剩一个脑子了,没有身体,也能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你说报销?怎么报销……纳税单?拿着纳税单到公司,就能报销?” 苍耳在一旁低声感慨一句:“帝国的大公司是这样的,他们财力雄厚,且遵守上层制定的规则,不会有丝毫僭越。” 【我知道你在听!你用那个东西,不就是为了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真的知道梁岸生的下落!救救我!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真是个精明的人,陈宴心想。 亚裔大都精明极了,他们习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但现在,脑子并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资格。 陈宴开始挪动脚步。 脑子的声音一下子慌了。 【唉卧槽!别走!别走啊!我……梁岸生给人治病,被那人伤口里的一股奇怪力量腐蚀了!】 陈宴眼神发亮。 语气依然疑惑:“纳税单是个什么东西?” 苍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连纳税单都不知道……就是帝国的一种支付凭证,证明你曾经购买过某种东西。 你拿着纳税单,作为凭证,才能去找公司,进行报销。” 陈宴用感激的眼神看了苍耳一眼,再向外走出一步。 【你他妈得寸进尺是不是!】 陈宴快速向外走了两步,眼看就要跨出门槛。 【我错了!别走!】 陈宴再前进一步,一只脚跨出了门槛。 【爸爸!】 陈宴嘴角勾起:“真是棒极了。” 苍耳感慨道:“服务于大公司,确实是一件不错的事呢。” 【梁岸生处理的那名伤者,参与了昨天下午下城区的流血冲突,被一个二刀流的樱国忍者击伤。】 【那个樱国忍者,是非常强的超凡者…… 不,他已经不能算是超凡者,而是超越了超凡者,几乎等同于上位者的至强存在!】 上位者……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陈宴被这些未知的知识挠的心里痒痒,但一时半会儿又得不到答案,心中的焦急难以言说。 【和其他的上位者不同,那位忍者没有什么诡异的能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结界,他只是单纯的强……即便是圣歌团的主教,也挡不住他的一刀!】 卧槽…… 欧嘎米这么强的吗! 陈宴一想到自己当初跟糯米果商量,让欧嘎米去刷盘子,就感觉到一阵无地自容的尴尬。 【更奇怪的是他造成的伤!】 【他造成的伤,无法被治愈!】 【细胞像是被杀死了……超凡力量,像是被他的刀,消弭了。】 【即便是自愈能力极强、拥有‘双孔亚纲’血脉的亚人种,被他一刀砍伤之后,也失去了再生能力,流血而死!】 【梁岸生也受了伤!但是他也是拥有双孔亚纲血脉的亚人,所以没有立刻就死!】 陈宴精神一振,发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脑子知道的东西不少啊! 除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和三叔的下落之外,陈宴或许能从他口中知道更多的事情……关于隐藏于正常社会之中,那个超凡世界的事情。 【我不能再说太多了!说完了我就没价值了!你救我,我一定把一切都告诉你!】 陈宴叹了口气。 “你早这么说吗!你早这么说,咱们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他笑呵呵对着手机道:“行,我闲了就去买,你等着给我报销就行。” 说完,挂掉电话,用一个羞涩的表情对苍耳说:“让大师见笑了。” 苍耳说道:“无妨,回去。”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如果在学习中遇到了困难,可以来找我。” 陈宴跟苍耳道了谢,到前台和李茶打过招呼,出了泰盛和堂口的大门。 离开泰盛和,走了一个街区的距离,进入一条暗巷,陈宴看着自己的影子,低声道: “克劳德·穆恩,别藏了。” 第85章 了不起的数学家 短暂的安静之后,一个诧异的声音,出现在陈宴的脑海中。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 陈宴黑着脸。 在片刻之前,在苍耳会客室的门口,他收起手机的那一刻,灵视相机还未关上。 就那么收起手机之前的惊鸿一瞥,让陈宴看到了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里,克劳德·穆恩那一头灿烂的金发,和肥胖的脸。 当时在苍耳面前,陈宴只能忍着。 现在终于安全了,他再也忍受不住,对着影子破口大骂。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整天钻我影子里干什么?!你是变态!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月之眷族不需要上厕所的吗?!” 克劳德·穆恩明显感觉到了不好意思,但他的脸皮足够厚,单纯的唾骂并不会让他感到羞耻。 ‘我当然有自己的生活了,我还有生意在做呢,只不过现在不忙罢了。’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陈宴一下子像是被什么噎住了,说不上话来。 又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睡醒之后,在录像机中看到的那团雪花马赛克,陈宴咬牙切齿。 “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晚上不睡觉,跑别人房间里?!还在别人床边坐一晚上?!” “克劳德·穆恩!你还说自己不是变态!” 克劳德·穆恩的语气中充满了疑惑:‘你在说什么?我只不过在你窗外呆了一会儿,怎么可能……’ 他的语气骤然生变:‘那不是我!是一个女人!’ 陈宴一愣。 女人? 什么女人? 克劳德·穆恩继续说道:‘也不怕告诉你,我昨晚是来了,但我没有进你的屋子。’ ‘一个女人进了你的卧室……说是女人,虽然穿着高跟鞋,但其实是女孩子的身材……除非她是个侏儒。’ 陈宴听着他的话,大脑出现短路。 自从来到帝国,他从未认识过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或是侏儒。 别说认识了,就连在蒸汽公车上的时候,也见都没见过。 在这一刻,陈宴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 克劳德·穆恩虽然混蛋,但好像真没说过假话,并且这种事情,说谎的意义不大。 也就是说,昨晚坐在自己床头的那团马赛克,是一个女人……或者女孩的可能性,非常大。 陈宴又想起来,自己给欧嘎米看那段视频的时候,欧嘎米说过,他并未从那团雪花马赛克中感觉到危险。 欧嘎米的实力,陈宴是完完全全相信的。 也就是说,在他床边坐了一整晚的女人,真的对他并没有敌意。 真是奇怪找他妈,奇怪到家了,陈宴真不记得自己见过类似这样的一个女人。 陈宴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了这个消息。 克劳德·穆恩幽幽的问:‘你昨晚把那台摄像机开了一晚上吗?20个便士充一次电,你可真有钱啊……’ 陈宴无视了他的碎碎念,黑着脸道:“刚才在苍耳会客室里,你都听到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把那个装着脑子的容器给我偷回来!”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里带着思索:‘那间会客室并没有很强的禁制,偷到脑子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有必要做这件事吗?’ 他循循善诱:‘如果你想知道关于下城区的那件事,我可以完完整整的告诉你。’ 陈宴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只要我快点帮你去联系薇薇安·墨格温,对?” 克劳德·穆恩被陈宴说破了小心思,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回答:‘这根本不是一码事!之前我们说好了,我帮你和火药桶帮订下契约,你帮我去动物园里联系薇薇安·墨格温。’ ‘现在这是第二码事了!如果我帮了你,你应该欠我更多的人情!’ 陈宴有些好奇道:“其实我倒是一直对此很感兴趣,克劳德·穆恩,你们这些超凡者,怎么会在乎【人情】这种东西呢?” 就像是之前在沃克街189号的时候,火药桶帮的猎人,莱恩·伽马,也一直在强调,【人情】是非常有价值的东西。 陈宴脑海中,出现了克劳德·穆恩的叹气声。 ‘陈先生,我想你误会了。’ ‘所谓超凡者,不过是拥有了一些特殊能力的凡人而已。’ ‘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就必须遵循社会本身的规则。’ ‘社会代表着交际,交际代表着人情往来——谁能在社会中孤独的生存着呢? 即便你想吃饭,也得先去打工赚钱才行——那意味着你要和人产生交流。’ ‘如果你想办成一些事情,而你自己又没有能力,就必须委托别人。 当你没钱的时候,或者这件事不能用钱来衡量的时候,你就必须寻求帮助,从而欠下人情。’ ‘帮助是相互的,陈先生,这意味着人情往来也是相互的。’ ‘你不可能独自一人生存。’ ‘就此来讲,超凡者和凡人的差别真的不大。’ ‘同普通的凡人一样,我们也期待社会更稳定,税收更多,社会福利更好,市场更加繁荣。 如此,我们的生活才能变得更稳定,进而才能享受更好的生活。 我们希望我们的老人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颐养天年,孩子能够在这样安全、活跃的环境里生长。’ ‘如非必要,谁也不愿起冲突。’ ‘冤冤相杀啥时完,你说对,陈先生?’ 陈宴捂着脸:“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到底跟谁学的这些亚裔俚语……” 克劳德·穆恩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听多了就会了。 总之,你欠我的上一个人情,需要帮我和薇薇安·墨格温进行联系,才能偿还。 如果你想知道下城区的那件事,就需要再欠我一个人情。’ 他补充了一句:‘鉴于你欠我的人情比较多,你应该赶快把欠我的上一个人情还上才对。’ 陈宴撇着嘴:“能把人情换算成冰冷冷的数字,您可真是位了不起的数学家。”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里带着理智:‘你不用忙着嘲讽我,先想想,要不要我去办这件事。’ 陈宴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当然需要。” 克劳德·穆恩立刻质问:‘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陈宴呵呵道:“你昨晚刚刚说过,你昨天下午在动物园门口蹲点,我下班的时候是4点,刚好是下城区那件事正在发生的时候,说明你没有直接参与—— 关于那件事的消息,你一定全都是从同族口中听来的!” 第86章 这个兽医明明有钱,却过分抠门 克劳德·穆恩一时语塞。 因为陈宴说的都是事实。 现在是上午11点钟左右,沃克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亚裔—— 由于泰盛和分堂坐落于此的原因,沃克街89号附近,已经形成了规模不小的亚裔居民区。 亚裔帮派给予亚裔平民以一定程度上的庇护,而亚裔平民又能付得起一定程度上的保护费,而不至于对帮派心生怨恨—— 在三叔精妙的颠勺手艺之下,沃克街89号附近的泰盛和堂口,已经和亚裔平民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 这也是陈宴在一定程度上相信三叔的原因: 三叔遵守着自己制定的规则,信奉着亚裔的那一套老规矩,且从不越界。 陈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克劳德·穆恩说: “我只要一手消息。” 因为二手消息或多或少都会变味道。 “所以,你需要帮我把那坨脑子带回来——连带着盛放脑子的容器,和容器里的溶液,一起带回来!” 克劳德·穆恩最终选择了妥协。 因为陈宴的要求并不过分——以克劳德·穆恩作为月之眷族的超凡者而言,从某个宅邸里偷出一样东西,是相当简单的一件事。 ‘好,但你要记住,人情另算!’ 暖阳之下,陈宴看着自己的影子,开始在雪上蠕动。 原先几次见到克劳德·穆恩,都是在晚上,视野昏暗,看不明显。 这次是在白天,那团蠕动的影子就异常扎眼。 那团蠕动的阴影,看起来像是在雪上沸腾了起来、但沸腾幅度并不大的水锅。 它沸腾着蠕动着离开了陈宴的影子,消失在积雪之下的某个下水道口,最终消失不见。 陈宴拿出手机,打开灵视相机,再三确认他的确已经离开,才放心的走出了暗巷。 现在才到上午11点,他还有一整个下午的“外勤”时间。 找不到三叔,就没办法使用泰盛和在下城区的眼线,自然就无法找到【不死人】杰克·巴尔多。 那么,要回动物园看看愿望吗? 陈宴想起那只小老虎,有些放心不下,毕竟是只受了伤的幼虎,虽然他已经对伤势进行了一些处理,但如果愈合的不是很好…… 陈宴想去动物园转一圈,又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动物园的上班时间,是要遵循规则的。 他想起来,动物园的入职通知书中明确强调过: 【上班之前,请在距离上班时间13分钟之内进入园区。】 前天,他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早了一些进入动物园,结果遇到了那么多诡异的事情。 现在,如果在这个点进入动物园,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呢? 陈宴对此并不期待。 他期待的是苍耳会客室里那颗脑子所经历的、昨天下午的事。 昨天下午,下城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下城区发生了那么不得了的事,沃克街上的街坊们依然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 陈宴早上出来的时候,街角巷口依然有大量叫卖的流动摊贩,道路上依然有成群在通勤路上的工人。 下城区发生的、超凡者之间的争端,似乎对凡人的世界毫无影响,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真是不可思议。 陈宴想过,关于下城区的事情,自己如果去问欧嘎米,是最直接的方法。 他也明白,如果他真的问了,欧嘎米也真把事情告诉了他,恐怕那两人在沃克街33号公寓当租客的日子,就到头了。 可他们还欠着房租呢! 租了房子,就要给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欧嘎米那么强,赚钱应该很快的! 下个月说不定就有收入了! 一想到钱,陈宴就红了眼。 他的工资勉勉强强能够付上房税和水电费,但也仅此而已了。 如果再加上吃饭钱,钱就怎么都不够花了。 他现在是有两块金子,可那两块金子是他所有的存款了。 存款坚决不能动! 陈宴想了又想,自己现在就指望着欧嘎米下个月交的房租过日子了! 而关于他们现在的日常花销…… 亚楠市生活不易,尤其是近一段时间,由于大量本土乡下移民和海外移民涌入的原因,亚楠市物资紧缺,生活成本暴涨。 在这种情况下,做饭就需要精打细算了。 糯米果显然是个很有做饭天赋的厨师,昨晚上做的晚餐还是黑暗料理,今天早上做的早餐竟然能让他吃下去了。 真是奇迹。 至于欧嘎米…… 陈宴之前很不理解,欧嘎米那么强,为什么还需要吃饭? 听完克劳德·穆恩的解释,陈宴才大概理解,超凡者只是拥有一定能力,而不是不需要吃喝拉撒的怪物。 超凡者也需要进食,甚至他们消耗的能量,应该比正常人消耗的更多才对。 那么,购买食材用的钱,就一并算在他们的房租里。 陈宴出了暗巷,扭头就去了沃克街的瓜果蔬菜市场。 瓜果蔬菜市场在沃克街的75号,是威廉·亚当斯集团的产业。 不但有新鲜的蔬菜,还有各种各样,甚至不在帝国本土生长的水果——这些东西全部来自威廉·亚当斯集团的远洋航船。 陈宴走在瓜果蔬菜市场的干净水泥路上,心中回想起威廉·亚当斯这个人。 这可是个传奇人物。 相传,在三十年前,威廉·亚当斯,原本是个厮混在某个下城区的小流氓。 因为绿了某个男爵,被人追杀,在陆地上待不下去了,就跟着某艘远海捕鱼船出了海。 在海上漂泊了几年,回到帝国的时候,小流氓威廉·亚当斯已经成了一艘东方巨舟的船长。 那艘比八层楼还要高的巨大船只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黄金和珠宝。 回到帝国后,威廉·亚当斯依靠那些财宝,买到了子爵的勋位,并将当年那位男爵的夫人抢了过来,帮男爵把绿帽子戴稳了。 他来到帝都,告诉帝国的国王,他去到了遥远的东方,那里遍地都是财宝。 他甚至还去到了更远的地方,那是一座小岛,岛上生存着大量的、类似东方人的黄皮肤。 那是帝国历史上第一次发现樱国。 到了现在,威廉·亚当斯集团,已经成为帝国境内,能够左右政局的大财团之一。 而威廉·亚当斯本人,也因此成为保守党的魁首之一。 威廉·亚当斯明显是个非常精明的商人,他的集团全力扩张海运,并在短短十年内形成了完整的海运物流链条。 再加上这些年来帝国的工业化,大量农村居民前往城市,田地废弃,导致农村空心化。 威廉·亚当斯集团趁机购入大量农田,并通过工业科技的成果,在形成了对土地的一部分垄断之后,自然而然能够以极低的价格,以雄厚的财力,迅速占领帝国的蔬菜瓜果行业。 陈宴想起来一句话。 时势造英雄。 第87章 无中生子 市场垄断带来的,竟然是生活成本的降低——这实际上是很魔幻的一件事。 那些有钱的大财阀,如威廉·亚当斯一般的巨富们,他们在对社会中的某种资源进行垄断、占领市场之后,为什么不试图获取更多资源,无限制的抬高物价,反而进行低价策略呢? 陈宴以前好像在哪听说过,这是帝国高层各种利益集团所代表的党派,长期相互博弈的结果。 帝国如今的体制和意识形态,也是代表各种利益团体的党派,在漫长政治斗争中相互博弈的产物。 陈宴并不曾参与其中,也没听过谁对那段历史详细的描述过。 他心想,无论上层建筑产生了如何的变化,只要最终政策对百姓有利,就够了。 实际上,所谓的“低价”也是相对而言——对沃克街的老一辈工人来说,威廉·亚当斯集团市集上,蔬菜和瓜果的价钱,勉强能够接受。 但对于大多数其他工人,或者从乡下来的打工者而言,这些东西的价格就显得相当昂贵——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买得起土豆。 土豆泥、土豆饼、土豆块、烤土豆、土豆浓汤……帝国底层平民并非喜欢吃这种食物,只是土豆这东西最便宜,也最能吃饱。 陈宴买了大量的土豆、500毫升羊油、两斤培根、三升冻奶,一瓶起司酱,加上20磅面粉。 大概两周的口粮,一共花了30便士。 陈宴预算着能吃两周,但实际上也不知道能吃多久。 他几乎从没自己做过饭,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就交给糯米果好了。 卖完食材,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来到上午11点43分。 他提不动这么多东西,好在威廉·亚当斯的市场有配送服务:超过20磅重的东西,市场工作人员可以帮忙配送。 当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30分。 陈宴把食材在厨房里摆放好的时候,糯米果已经做完了午餐——飘着油花的薄荷汤、一小盅啤酒,和一整只烤火鸡! “是用欧嘎米昨天带回来的食材做的呢。”糯米果如是说。 欧嘎米不是说在救济处领的食物吗? 救济处那种地方,连火鸡也发的吗!? 陈宴捂着额头。 看来,昨天的食物,果然不是从救济处领来的…… 是偷的吗? 陈宴认为,欧嘎米这样的人,是不屑于偷窃的。 那是抢的? 他拥有那么强悍的武力,看见什么喜欢的,直接拿就好了,谁能拦得住他? 想到这里,陈宴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欧嘎米昨天下午还在下城区打架,晚上就到家了。 不但到家,还带了一堆食物。 那些食物……不会是他教训完了下城区聚集的超凡者之后,顺便“缴获”的战利品! 陈宴想起,刚刚在苍耳的会客室里,那颗脑子就提到过一间酒。 想到这里,陈宴已经不忍直视手中的啤酒。 “欧嘎米出去了吗?”陈宴忍不住问道。 “是的呢,我们可能要在帝国住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必须得有收入才行,他去找工作了。”糯米果一脸认真的说。 “哦,哦,是这样啊……” 好耶! 这样我的房租就有着落了! 陈宴顿时心情大好,吃完了饭,回到卧室。 午休之前,他想到一件事: 今天糯米果说,他们要留在帝国一段时间,是否是因为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通过昨天下午的事情,他们两个才能确定,要停留在帝国“很长一段时间”。 大概是这样了。 想到这里,陈宴对他们两人来到帝国的目的,更加期待。 也更想知道,昨天下午发生在下城区的,到底是什么事? 陈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大概一个小时过去,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陈先生,我回来了。’ 陈宴睡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一个人都没有。 “唉?” 他呆滞了几秒钟,才忽然反应过来。 “克劳德·穆恩。” ‘我在。’ 陈宴惊喜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的困意一扫而空。 ‘嗯,苍耳出去了。’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语气里带着幽怨: ‘苍耳的会客室里有结界,我得手不容易,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陈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他似乎真的挺不容易。 ‘记住,流水之恩当大海相报!’ “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陈宴无力吐槽,“再教你一句亚裔俚语,叫【债多不压身】,意思是欠的多了,就没压力了。” ‘哦,陈先生,你真是个混蛋。’ “那颗脑子在哪?” ‘在你桌子上……我要提醒你一句,那颗脑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某个以【欺诈】着称的神明的眷族,你和他说话的时候,要小心些。’ 陈宴翻身起床,便看到了自己书桌上,那盛满了福尔马林溶液圆柱形的玻璃容器。 脑子原本静静的呆在里面,直到陈宴看向它之后,忽然开始了剧烈的震颤,无数触须从脑沟中伸展出来,无力的敲打着玻璃容器的壁上。 陈宴很是期待的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看了一眼下午2点31分的时间,然后打开通讯录,开启灵视相机。 灵视相机聚焦在脑子上的下一刻,熟悉的沙哑声音从手机话筒里传了出来。 “谢谢你……贵姓?” 陈宴随口说道:“我是你爸爸,你当然跟我一个姓。” 脑子勃然大怒:“无耻之徒!我可是神之眷族!亚弥哥达拉的血裔!量子纠缠风暴而生者!大无穷宇宙的继承人!钢铁的掌控者……” 它连珠炮一般报了足足三分钟的名号,然后大笑一声: “你想知道神明的姓名吗?你可真是胆子不小,你可知道……” 陈宴差点被它那些听起来“可怕”的名号唬住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陈宴没听它说下去,直接来到它身边,拿着手机,对着玻璃容器就是“邦邦”一顿敲。 敲击让脑子发生了痛苦的震颤,连手机话筒里传出的声音里都带着痛苦。 “低等生命啊!你竟然冒犯一个神的血裔!你……” “邦邦邦!” 脑子上的沟壑一阵剧烈抖动。 “有话好好说,好歹我也是神明的眷族,你……” “邦邦邦!” 脑子像是抽筋一般扭曲着。 “爸爸我错了!” 陈宴放下手机,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 “乖儿子,那你跟爸爸说说,昨天下午,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第88章 虚数宇宙,欺诈之神【亚弥哥达拉】 “下城区发生的事情,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话筒里传出的声音中,明显带着被压抑着的怨恨。 但陈宴并不在意。 “继续说,而且不要试图有所隐瞒。” 他拿着手机,相机的焦距一刻不离脑子。 “如果你有所隐瞒,或者说谎,我立刻就会知道。” 他补充道:“你知道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脑子意识到陈宴在威胁它,但它现在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开口说话: “那是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促成这件事情的人,是原本不可能出现的。” “他手中那把【王器】,也是不应该存在的——无论在任何意义上,都是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原本是很普通的一个下午,大人物们聚在一起,叙叙旧,或者聊聊天——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那些大人们会聚集在一起喝下午茶。” 脑子说完最后一句话,陈宴耳边立刻响起克劳德·穆恩的声音。 ‘它在最后一句话中说了谎。’ ‘出于对【不战之约】的敬畏,各个超凡者势力的首领,从不轻易聚集。’ ‘他们一旦聚集起来,必定是因为有重大的事情要商量。 根据月之眷族的消息,那些大佬们,是因为要讨论最近的帝国选举,才聚在一起的。’ 陈宴沉默下来。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脑子明显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克劳德·穆恩,也不值得百分百的信任。 于是陈宴对着脑子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开始说。” 脑子立刻知道,陈宴发觉了它在说假话。 它顿时有些恐慌。 面前的年轻人,明明是个完完全全的凡人。 就连听到超凡力量发出的声音,也只能凭借手里那个奇怪的装置。 它不理解,这么一个没有一丁点超凡力量,完全凭借外物的凡人,他怎么就知道自己在说谎? 也许……他并不是凡人? 脑子的恐慌徒然加剧。 回想起自己被从苍耳会客室带走的那一刻,脑子感觉自己仿佛遁入了暗黑无界的虚空。 那虚无且黑暗的通道仿佛无尽长,现实的时间在这里不起作用: 它在通道里穿梭,感觉自己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才重见光明。 重见光明的下一刻,它已经在这间卧室里了。 脑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能力。 什么样的超凡者,能够开辟一道不存在于凡间的黑暗通道,让它从苍耳的会客室里“凭空消失”呢? 面前这个亚裔青年,为何拥有这种开辟“不存在的通道”的能力呢? 它想起一些事。 它听说过一些看似凡人的超凡者。 那些家伙是某些善于隐匿的神明的眷族,拥有特殊的伪装技巧,并且拥有和空间有关的能力和逃生技巧。 它“看”着陈宴的亚裔面孔,很快想到另一件事: 最近有很多亚裔新移民进入帝国,这其中包括一些很强的亚裔超凡者。 他们的超凡力量,和帝国本土任何一支超凡者势力所拥有的超凡力量,完全不同。 这种新的超凡力量的诡异程度,远超任何一支帝国本土超凡者势力。 有传言说,这些亚裔新移民的超凡者里面,甚至藏匿有亚裔的神明。 它想到了那个古老的称谓—— 【外神】 对于本土的超凡者来说,【外神】意味着邪恶。 意味着全然不同于帝国本土超凡者们意识形态的【绝对异端】。 它把“目光”再次放在陈宴身上。 这个亚裔…… 他是那样的超凡者吗? 是【外神】的眷族吗? 他不但能够运用特殊的空间能力,将自己从那个恐怖的会客室里救出来。 还能够轻易看出自己在说谎。 他到底是什么…… 脑子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用来思考。 因为陈宴忽然开口说道:“先说说你自己。” 陈宴这么问,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根据脑子之前说的那些话,它似乎并不是亚裔。 陈宴对它的身份起了兴趣——一个帝国白皮,如何得到泰盛和的信任,能够进入泰盛和的堂口,进入苍耳的会客室? 由于曾经爆发过几次激烈的冲突,泰盛和整体比较敌视白皮,更不可能轻易信任一个白皮。 再加上刚才克劳德·穆恩说,这个白皮,很可能是某个【以欺诈着称的神明的眷族】。 想到这里,陈宴对脑子的兴趣越来越浓。 “亚弥哥达拉?那是什么样的神?” 脑子用色厉内荏的声音警告道:“不可直言神之名讳!” 陈宴一瞪眼:“你刚才不是也提到神的名讳了吗?” 克劳德·穆恩立刻为他解释: ‘它说,和你说,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作为神明的眷族,它说自己的【亚弥哥达拉的血裔】,是作为这个神的眷族,借用神明的名讳,来表征自己的身份。’ ‘而你……你并非此神明的眷族,如果直言神的名讳,就会和这位神明之间,产生类似于【祈祷】的关系。’ ‘这可能会导致你引起这位名为【亚弥哥达拉】的神明的兴趣,进而被盯上。’ 卧槽。 陈宴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 和神明的眷族打交道,竟然会有这么多讲究…… 陈宴更加谨慎了,问道:“说说,你信仰的神明,到底是哪位。” 脑子敢怒不敢言,也暂时不敢说谎: “吾族之神,【亚弥哥达拉】,祂诞生于虚数宇宙之中,是至高生命体的子嗣,量子纠缠而生者,成长于幽邃之暗的荒裔,复数存在者。” 陈宴听完,沉默不语。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拼在一起,却完全不明白它说的什么…… 真是尴尬找他妈,尴尬到家了…… ‘哈,你听不懂,是吗。’ 克劳德·穆恩幸灾乐祸的声音出现。 ‘每个神明都有很多身份,而它说的每个短语,都代表着这位神明的其中一个身份。’ ‘所谓【虚数宇宙】,指的就是【虚数空间】。’ ‘虚数空间的具体理论,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可以做一个简单的理解: 人类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空间,只要不存在于现实中,都是【虚数空间】。’ 陈宴依然懵逼。 ‘不理解吗…… 我给你翻译翻译: 我们所处的宇宙,是【能看到的空间】。 而这位名为【亚弥哥达拉】的神明,则诞生于【看不到的空间】。 所谓【看不到的空间】,即人类能想象到,但实际上对人类来说不可到达,也即【不存在的空间】。’ 第89章 断绝超凡 陈宴恍然大悟。 “就是一群精神病瞎捉摸出来的神呗!” 克劳德·穆恩:‘……’ 脑子:“你他妈……” 陈宴:“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脑子:“你说的太他妈对了!” 陈宴:“你继续。” 脑子几乎难以掩饰委屈极了的声音。 “吾族之神,亚弥哥达拉,祂以量子纠缠态存在着,你看不到祂,但祂无处不在——祂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你。” 陈宴冷笑着:“装神弄鬼,真当我不知道量子纠缠态是什么?” 陈宴在读书的时候,曾经旁听过一堂启蒙物理课。 课上不但讲到了量子科学,还讲到了一些其他的物理定律—— 诸如能量守恒定律,动量守恒定律,热力学三大定律,动能定理…… 那节课的讲师是个年长的教授,他并没有对这些知识进行更进一步的阐释,而是用几个故事,声情并茂的把这些定律串了起来。 所以陈宴对所谓的“量子纠缠态”,印象极其深刻。 当初那位老教授,诉说的关于量子纠缠态的故事,是这样的: 大概几十年前的时候,社会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病毒感染者。 他身上携带的病毒,在感染了其他人之后,其他人就会和他之间发生“联系”。 这种“联系”,在被感染的初级阶段,表现为头痛、耳鸣、感冒、发烧。 在中级阶段,被感染者表现为精神恍惚。 当病毒爆发的最后阶段,被感染者会和感染者之间产生奇妙的联系—— 无论两人相隔多远,他们都能畅通无阻的进行彼此之间的交流。 不需要通过语言,也不需要通过什么玄学的脑电波,感染者和被感染者之间,就这么出现了一种“奇特的联系”: 两者之间,无论相隔多远,无论身处何地,都能立刻感知对方的状态——这种感知毫无延迟,完全不是电磁波那种低级的玩意儿。 两人之间的状态,便是【量子纠缠态】。 这种病毒,被官方定义为“量子纠缠病毒”。 所以陈宴明白,脑子说【亚弥哥达拉】是以量子纠缠态存在的,也就是说,这个【亚弥哥达拉】,并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存在很多很多个。 并且,这很多很多个【亚弥哥达拉】,很可能拥有完全不同的形态。 拥有千面的神吗…… 这种调调的神明,怎么看都最适合当骗子呢…… “说说你自己,你叫什么?住在哪?干什么工作的?家里几口人?” 脑子一下子就慌了: “不是……你这就过分了哦! 你们亚裔不是常说,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吗? 我要是暴露了身份,还不是被你随便拿捏!” 陈宴一挑眉毛:“你这话说的,就像你现在不是被我随便拿捏一样!”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出现在陈宴耳朵里: ‘你这的确是过分了。 超凡者最怕的,就是被认出正常社会上的身份。 超凡者也要工作,也要赚钱过生活的啊。 他是超凡者没错,可他的家人却不一定是超凡者。 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他的家人就会受到威胁——万一他是个父亲呢?万一他的小孩还在襁褓中呢?万一他的妻子是个智障呢?’ 陈宴大怒,你在这叠buff呢! 你哪只眼睛看出他过得那么惨了! ‘你不用生气,陈先生,我只是打一些比方。 你是拜伦维斯动物园的管理人员,你迟早要遇到各种各样的超凡者。 和他们相处,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归宿。 再说了,都是混生活的,也许他混的还没你好,要不然怎么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呢? 陈先生,你也是普通人,连条鱼都不敢杀的普通人,你干不出那种为难人的事。 别为难他了,问点正经事。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咦! 这次,克劳德·穆恩竟然说对了! 陈宴一开始也没有为难脑子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家伙嘴里有假话,想吓吓它,让它多说真话而已。 但克劳德·穆恩竟然会这么劝他,真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超凡者……似乎真的和凡人区别不大。 就是拥有了一些异能的凡人。 且大多数并未因为拥有异能,而发生心理变态。 陈宴不再坚持。 “你至少要给我一个名字。” 脑子沉默片刻,说出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字。 “我叫昆腾。” 这是哪一个族群的名字? “昆腾”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像是某个亚裔的稀有民族。 脑子不是帝国白皮吗?它也是个移民? 陈宴若有所思道: “那么,昆腾,把你昨天下午的经历,原封不动的告诉我。” 名为昆腾的脑子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不再沙哑。 “上次跟你说到,那个忍者……那个几乎接近于上位者的二刀流忍者,他一言不合,就和诸位大人物们开打了。” “他的攻击特别奇怪,被伤到之后,竟然无法恢复!” “就连以超强生命力着称的【真缓步纲】亚人种,被他一刀砍断了脖子,甚至不能长出脑袋!” 克劳德·穆恩的解释刚好到来: ‘他所谓的【真缓步纲】的亚人种,指的是水熊一族。 他们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亚人种,即便只剩个细胞,只要给他们一些时间,也都能恢复的完好无损。’ 水熊一族…… 陈宴记下了这个名字。 昆腾还在继续说着。 “总之,就是……就是他的攻击,不但伤及血肉,还消除了【恢复能力】。”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某些超凡者……那些可以利用血液,延长寿命的超凡者,他们只要能够获得血液,就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几乎相当于永恒的生命。 也或者是不死人,你知道不死人吗?那群疯狂的活尸,他们只要进食灵魂,就能恢复正常人的样子……真是可怕。 那位忍者的恐怖之处在于,这些拥有【超强恢复能力】的超凡者,只要中了他的刀,都会丢失掉超凡的能力。” 陈宴惊疑道:“丢失掉超凡的能力?那不就成了普通的凡人了?” 昆腾的声音凝重极了。 “是的,你都不知道这引起了多大的恐慌。” “他的刀,那疑似【王器】的存在,能够断绝超凡!” 第90章 亚人 断绝超凡。 陈宴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这里所谓的【断绝超凡】,并不能消灭所有人的超凡能力。 而只是针对那些【拥有超强恢复能力,和能够通过超凡手段,延长自己寿命的人】。” 昆腾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就我看来,是这样的。” “他对人群进行了大范围攻击,似乎是在挑选这样的人。 我敢打赌,他有明确的目的。 他要找的,就是这些拥有极强生命力的人!” 手机屏幕上的脑子微微震颤,类似荧光植物的触须微微摆动,如同被风吹拂。 昆腾在思考。 “受伤的人很多,有大人物,也有被误伤的低级眷族——我说的就是我自己,我可太他妈倒霉了……” “具体打斗场面……这个真没法说,我就看了一眼,就受伤了,我不是被那把刀直接伤到的,而是被刀风伤到的。” 刀风……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他说的没错,昨天下午的那个武士,虽然没有什么诡异的能力,但武力相当强,就是你们亚裔常说的……一手破万手。’ 是一力破万法…… 听克劳德·穆恩这么说,陈宴也意识到一件事情: 克劳德·穆恩虽然常在晚上造访沃克街33号公寓,但一定没去过3楼的303室。 如果克劳德·穆恩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强者就住在隔壁,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昆腾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 “连水熊族的亚人,以【不灭】为名的安戴德曼,都在他的刀下消亡。” “但奇怪的是,那些本身生命力不太行的种族: 比如月之眷族这种,生命力和凡人差不多的超凡者,反而不会受到太大伤害。” “所以在场的人,只要没死,基本上都能看出来,他是冲着那些生命力超强的超凡者来的。” “我所知道关于那个忍者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陈宴没有说话。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正好出现在他耳边。 ‘他差不多算是说全了。 据我的族人所说,当时的事情发生的很快、很突然,几乎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战斗已经结束。’ ‘昆腾作为一个并不擅长观察的神明眷族,能自己领悟出这些事情,已经很不容易——这是个聪明的家伙。’ 陈宴沉默片刻,消化了一下他说的事情,然后开口道: “三叔怎么样了。” 昆腾这次没敢直呼三叔的本名梁岸生,他的回答比之前更加谨慎: “你知道的,我跟泰盛和有些交情,这次我就是跟着三叔去见世面的。” “不幸的是,三叔属于双孔亚纲某个血脉的亚人,属于断成两截都不会死的那种……正好就在那二刀流忍者的重点打击范围内。” 双孔亚纲,算是考到陈宴的专业领域了。 生物学上,根据动物的相似程度,将动物划分成各种等级。 第一等级,也是最大的等级,为【界】。 目前生物学上只有两种【界】,一种是动物界,一种是植物界。 陈宴当初就在想,【超凡者】这种生物,从属性上来说,其实不能笼统的归为动物界,或是植物界。 陈宴认为,各种不同的超凡者,应该根据其能力,独成一【界】。 就比如克劳德·穆恩,你说他是动物,他偏偏有个“影子形态”。 影子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而只能算是一种物理学现象。 那么,可否把克劳德·穆恩这样的月之眷族,归类为【物理生物界】呢? 陈宴不是专业的研究者,对于这个问题,或许要等到他进入帝国的大学,进行研究生的修习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生物学中的第二等级,也即【门】。 例如动物界中有原生动物门(草履虫)、 扁形动物门(吸虫)、 软体动物门(田螺)、 脊索动物门(大雁、鸡、毒蛇)等。 只要有显着共同特征的生物,都可以看成是同一【门】的生物。 而同一【门】中,又按照某些共同特征,将生物分为各种【亚门】。 【门】和【亚门】之下,便是生物学分类中的第三个等级——【纲】和【亚纲】。 昆腾所谓的【双孔亚纲】,就是【脊椎动物亚门】之下的生物。 什么动物属于【双孔亚纲】呢? 帝国最繁盛、和最多数量的爬行动物,几乎都属于【双孔亚纲】。 纲和亚纲之下,是生物学上的第四等级: 【目】。 比如,【双孔亚纲】的动物种类繁多,在现生爬行动物中,除龟鳖类外,其余三个目:【喙头目】、【有鳞目】和【鳄目】,都属于这一亚纲。 【双孔亚纲】的各个【目】,实际上是由两个自然类群构成的,即鳞龙类和初龙类。 不过,在现在的帝国,“龙”这种东西,已经完全只存在于儿童的睡前故事中了。 据陈宴所知,现存的鳞龙类生物,也只有一些只能在下水道中生存的蜥蜴。 三叔属于【双孔亚纲】中的哪个【目】? 陈宴想起来,在动物园黎明之前,公共电话亭里,三叔曾跟他讲过的那个故事。 故事里,三叔似乎是通过某种亚人的血液,使自身完成了超凡的转化。 动物园里的那个三叔,在发生腐坏之后,双臂消失了,腿也消失了,脑袋变尖,身子变长——他像是完全变成了蛇之类的东西。 陈宴又想起刚刚昆腾对三叔的描述: ‘属于断成两截都不会死的那种。’ 断成两截都不会死……拥有这种属性的蛇类生物,基本可以确定为【双孔亚纲】中,【有鳞目】之下,【蛇亚目】里面的生物。 陈宴有些不理解的是:他所了解的蛇亚目中的蛇类,并没有“断成两截都不会死”的那种—— 某些生命力比较顽强的蛇亚目生物,断成两半之后,是可以生存一段时间。 但终究是要死的。 陈宴思索片刻,低声问道: “亚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昆腾老实回答道: “有些超凡生物的血,携带有罕见的【兽化病毒】。” “使用这些带有【兽化病毒】的超凡生物的血,就有机会成为亚人。” 第91章 兽化病 兽化病毒,以及【升华仪式】 “兽化病毒。” 陈宴听到这个极其熟悉的名字,骤然间想起一件事。 前天晚上,他下班之后,在高街格林家的诊所里,格林和克劳德·穆恩曾经说到过,在千年前,亚楠市曾经爆发过一次恐怖的兽化病狂潮。 他立刻问道: “这所谓的【兽化病毒】,和当年的那场兽化病,有关系吗?” 昆腾:“这个倒是真不知道。” 他说完,陈宴耳边就传来了克劳德·穆恩的声音。 ‘感染【兽化病毒】所产生的后果,比当年的【兽化病】产生的后果,要轻微的多。’ ‘【兽化病毒】有很多种,其中大部分不具备传染性, 只有你主动沾染具有这种病毒的血液,才会发生感染。’ ‘甚至对于某些毒性更弱的【兽化病毒】,必须通过特殊的仪式,才能感染自身,使自己获得超凡的能力。’ 这…… 听起来,【兽化病毒】似乎不像是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病毒,而是一种医学意义上的强化剂——类似肾上腺素。 不同的是,肾上腺素,是短时间内激活人的潜力。 而【兽化病毒】,则是使人获得超凡的能力。 克劳德·穆恩继续开口时,语气发生了一些改变: ‘但【兽化病】则完全不同。’ ‘【兽化病】的致病能力强到不可思议!’ ‘无论你身处何地,无论你是什么状态。 无论你是超凡者,还是凡人。 无论你是信仰神明的大主教,还是手持【王器】的神选之人。’ ‘无论你究竟是谁,有什么样的身份,有什么样的能力,【兽化病】都会在某个时间,降临在你身上。 你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也没有抵抗的资格。 你只能承受病痛,直至疯狂。’ ‘在那个时代,任何人都有可能感染【兽化病】,变成浑身长毛的、发疯的、渴望鲜血的野兽。’ ‘在月之眷族的古老传承中,有一句箴言。’ ‘【兽化病面前,人人平等】。’ ‘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了。’ ‘兽化病,和兽化病毒,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感染了【兽化病毒】的亚人,也并不是发疯的野兽——它们是拥有了野兽能力、并在一定程度上拥有了野兽的一部分生命形态的超凡者。’ 陈宴沉默片刻,开口对昆腾说道:“你知道三叔感染的,是哪一类生物携带的兽化病毒吗。” 昆腾用非常犹豫的语气回答道:“应该是某种蛇类…… 那种蛇类应该不是很稀有,因为三叔的能力,其实可以说是相当低下—— 除了超强的生命力、力气和消化能力稍微增加了一些之外,他几乎没有其他的超凡能力了。 和其他超凡者相比,这简直就是低能儿……” 陈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在三叔当年讲得故事里,当年,三叔是在被追杀的情急之下,得到了携带兽化病毒的血,成为了超凡者中的亚人。 也就是说,当时,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一个。 三叔没得选。 “三叔这样的亚人,能力增强的不多,血液中的兽化病毒也比较弱。” 昆腾说道: “他虽然拥有了亚人的血脉,但这样稀薄的血脉,几乎不可能遗传给下一代。”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还有一些……从远古传承至今的亚人家族。 他们的血液之中,包含有特殊的兽化病毒。 他们的传承里,有可以保证血脉一定延续的特殊方法。 这样的亚人,即便在某一代和凡人通婚,也是能够通过特殊途径,把血脉延续下去的。” 陈宴点了点头,眼神闪烁。 超凡者的世界……真是奇妙! 昆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也许……我只是说也许啊,并不肯定。 也许,三叔所感染的【兽化病毒】,本身非常低级,可能是很普通的蛇类身上携带的。 只是通过后天的训练,或者进食一些特殊的药物,或者通过一些仪式,【升华】了自己的血脉,所以才获得了更多的能力。” 他刚一说完,克劳德·穆恩立刻提醒陈宴: ‘别听他瞎说,【升华仪式】几乎必死,没听过谁上了升华仪式的祭坛,还能活下来的。’ 陈宴不置可否。 这个【升华仪式】,听起来明显是某种提升能力的途径。 也许,三叔真的通过了【升华仪式】呢? 昆腾的语气很谨慎:“我刚才说,三叔拥有的【超强的生命力】,或许就来自于【升华仪式】。 我曾经亲眼看见三叔被人砍成两截,那两截变成了两个完全一样的三叔!” 说到这里,陈宴脑袋里忽然如电闪过。 两个完全一样的三叔? 【动物园夜晚的三叔】,和【正常社会中的三叔】,两者在生理上完全一样,但并非同一个个体! 陈宴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昆腾详细描述着: “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大概是八年前? 那时候,下城区的帮派都在抢地盘。 有些帮派,甚至发动了超凡者。” “在一次争斗中,三叔被一只来自威廉·亚当斯家族的【剑型】狂暴灵,拦腰斩断。” “真的是拦腰斩断,我特么也不是没杀过人,但当时看到那场面,连我都吐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应该能猜到了。” “三叔一分为二!” “两个三叔就那么‘生长’出来,把那【剑型】狂暴灵吓傻了,当场就完成了反杀。” “我当年亲眼见证了那件事,所以,我明白三叔的生命力有多顽强。” 昆腾的声音开始变得沉重。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三叔受了很重的伤。 真的很重,而且完全没有愈合。” 陈宴问道:“他伤到了哪里?” 昆腾思索道:“是肋骨之下的位置……他这样的小角色,完全不会引起那位忍者的兴趣,所以他幸运的活了下来。” “虽然活了下来,但伤口根本没有任何愈合的痕迹。” “我找到三叔的时候,他整个衣服的下摆都已经被血浸湿了。” “我扶着他,来到下城区的某个转角楼下,他说不让我送了。” “我当时也受着伤,就没有再坚持。” “我最后只看到,他的背影踉踉跄跄消失在转角楼内……” 陈宴说道:“把地址告诉我。” 第92章 麻风巷和烟熏湖 “下城区,脏街,麻风巷,247号楼。” 听到这个名字,陈宴心里一沉。 下城区总共8条大街,脏街是其中最混乱的街道。 脏街247号楼位于的麻风巷,则被称为亚楠市最臭名昭着的街区。 人们都说,麻风巷像是亚楠市的癌症,能抑制已是万幸,治愈是不可能的。 陈宴回想起自己了解到的,关于脏街的那些事: 由于帝国近几十年的高速发展,大量的劳动力涌入城市。 那些来自乡下和更偏远地区的农民们,他们失去土地,成为工人。 而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并没有足够的产业,来接纳这些新的、低端的劳动力。 这些新的工人,他们有生存的需求,也更需要一个安身之地。 为了寻求更高的工资,和容身之地,那些没有什么技术,只能卖苦力的新工人,只能聚集在工业区,并试图在临近工业区的地方生活。 于是,在亚楠市的边缘,各种各样不符合规章的楼房拔地而起。 下城区出现了。 为了能容纳更多的人,一栋楼房往往会向上加盖到50层左右。 而实际上,帝国并没有这么先进的建筑技术。 这就导致,下城区的建筑,几乎全是各种数据不达标的危楼。 普通的高楼,如市中心高街的各大高校,往往盖到相当于普通楼房20层左右的高度,就已经是极限。 50层的楼房,是什么样呢? 在下城区还未成规模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象过这个问题。 没有人关心安全问题,只关心这些楼能住进去多少人——因为,更多的人,代表更高的税收。 更高的税收,必定会使亚楠市更加富足。 那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结果。 而下城区的工人,和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劳动能力,只能从事最可悲行业的人们,则被大多数人鄙视着,成了肮脏、低素质、污染市容的代名词。 其实陈宴不明白,既然工人为工厂贡献了劳动力,为城市增加了税收,城市也因为工人而变得富足,那么,为什么,人们都认为他们是肮脏的呢? 因为他们不识字,没接受过教育,满嘴脏话,且会在街道上吐痰吗? 这是什么他妈的狗屁道理。 陈宴难以接受的是,这就是现如今亚楠市的现状。 高楼拔地而起,原本只是一个小渔村的下城区,在几十年间成长为庞然巨物—— 整个下城区所处的区域,就像是匍匐于地表之上的,一座巨大的灰色混凝土山脉。 每个早晨,这片巨大的灰色混凝土山脉都会沐浴在晨光之中,那是下城区人们夜生活的结束时间,也是下城区最安静的时刻。 麻风巷的情况,则更加特殊。 即便在整个亚楠市,麻风巷也是最靠近城外的位置。 麻风巷的尽头,就是亚楠市最东边的烟熏湖。 烟熏湖的面积比整个亚楠市还要大,其中不仅生活着居住在破船里的拾荒者,还有海盗—— 湖上的海盗。 陈宴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惊讶极了。 湖上怎么会有海盗呢? 后来有人跟他解释: 一是因为帝国没有“湖盗”这个名词,政府也不可能为了那些肮脏的家伙,而特意创造一个新名词出来。 二是因为烟熏湖足够大。 烟熏湖上有很多小岛,时间一长,就聚集了一些类似海盗的家伙。 他们以掠劫烟熏湖周围的平民为生,经常成群结队的掠劫亚楠市的东部,和东南部—— 那里是亚楠市人口最密集、手工业成群聚集的下城区。 和工厂林立、作为亚楠市主要税收来源的工业区。 烟熏湖海盗的侵扰,每年都会对亚楠市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 政府曾多次组织军队前往烟熏湖,想要剿灭那些海盗。 可烟熏湖面积太大,海盗又并非成群聚集,这导致剿灭活动在大多数情况下,进行的十分艰难。 军队一旦分开,又无法保持足够的战斗力。 于是,烟熏湖的海盗,成了亚楠市的顽固恶疾。 紧邻烟熏湖的麻风巷,时不时就会遭遇海盗的侵扰。 由于这些年发展过快,亚楠市长期面临警务不足的问题,工业区尚且无法保证安全,更何况城市边缘的无法地带。 亚楠市对麻风巷征税困难,再加上此地居民素质底下,贡献的都是最低端的劳动力,和非法的服务业。 随时都会来临的海盗侵扰,更进一步加大了管理的困难程度。 时间一长,亚楠市干脆就放弃了麻风巷,只派驻小部分警务人员,把这里当成了对抗海盗的“缓冲带”。 海盗来了,警务撤出,任他们如何抢掠。 海盗不会在麻风巷扎根,他们知道,自己一旦上岸,就离死不远了。 海盗掠夺完走了,警务回来,继续将这里当做对抗海盗的前沿阵地。 一套流程下来,遭受苦难的,竟然只有麻风巷里的居民。 他们的生活因此支离破碎,麻风巷也因此混乱不堪。 几十年间,大量的犯罪出现在麻风巷中,各种各样三教九流的人物也因此在此地聚集。 麻风巷里不仅有各种各样的瘾君子,还藏匿着大多数被亚楠市警务通缉的罪犯。 赌场、罂粟馆、转角楼、赤脚医馆、非法捕猎者的餐馆、大多数的地下帮派、不被帝国法律允许的私人科学实验室…… 麻风巷里有凡人能想象到的一切,也有凡人想象不到的一切。 麻风巷如此臭名昭着,以至于每一个刚刚来到帝国的亚裔新移民,都被老一辈移民交代再三: 一定不可以去麻风巷。那里是被亚楠市市政完全放弃的一块“飞地”。 而最让陈宴感觉不可思议的是,麻风巷内最多的,竟然是几乎无处不在的转角女郎——那些可怜的女人,她们的人数几乎超过了麻风巷总人数的四分之三。 她们的服务对象,大多是工业区在此居住的工人、有些闲钱但不知道怎么花的帮派分子,和任何能出得起钱的家伙。 她们从事着最可悲的工作,但依旧只能糊口。 即便疾病缠身,也没有多余的钱去医治。 第93章 最高级的骗术,是讲真话 陈宴不明白的是,这个节骨眼上,三叔受着致命伤,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危险的麻风巷,作为藏身地呢? 他为什么不返回沃克街89号的泰盛和分堂? 沃克街89号的泰盛和分堂,已经经过特殊的武装改造,不但安全系数高,还有苍耳这么一个精通医学的人在。 最重要的是交通便利,可以随时得到泰盛和其他堂口的支援。 无论怎么看,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沃克街89号,都比脏街247号,要强上太多。 陈宴沉吟片刻,问道:“我记得泰盛和不在麻风巷做生意……泰盛和在麻风巷有秘密的据点吗?寻常亚裔不知道的那种。” 昆腾的回答很谨慎:“这个咱不知道,也不敢乱说。” 陈宴再问:“那里有人能给三叔治病吗?” 昆腾用思索的语气说道:“不知道……” 陈宴:“别忘了,你还泡在福尔马林里面呢。” 昆腾沉默了几秒钟,再次开口时,依然是不确定的语气。 “我最近听说了一个人……脏街有一位转角女郎,怀孕了。” 陈宴愕然:“你在说什么……” 昆腾自顾自的说着。 “你知道的,转角女郎们,通常都有特殊的避孕技巧。 只要她们不想,就不会有孩子。” “但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不是通过那种事受孕的。” “我听说……在拥有了孩子之后,那位转角女郎,开始变得特殊。” “她的血液……拥有某种奇异的治愈能力。” “也许……我是说,只是也许,也许三叔也知道这件事。” “他被那位二刀流忍者击伤之后,伤口不会发生愈合。” “但如果有那位转角女郎的血,他说不定就可以……” 陈宴意识到昆腾在说什么。 他感觉到巨大的恶意,于是放下手机,应激障碍一般,使劲甩着一直举着的、已经酸麻的胳膊。 三叔是那样丧心病狂的人吗? 是的,他是。 在动物园的黎明之前,三叔的一切举动已经证明,他远比平时表现出的样子要疯狂的多。 陈宴沉默片刻,脑袋里再三思考,直到手臂的酸麻感觉过去,才重新抬起手机,将灵视相机聚焦在脑子上。 “昆腾,欺诈之神的眷族,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呢。” 昆腾客客气气的理论道:“我并未进行任何欺骗,我所言皆是事实,如果你不相信,请尽管去验证,我有等待下去的足够耐心。” 陈宴沉默着。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也出现了: ‘你是否听过一句俚语—— 最高级的骗术,就是【讲真话】。 事实上,作为欺诈之神【亚弥哥达拉】的眷族,虽然和他说话要小心,但并不需要担心他说假话。 你要警惕的是,他所说的【真话】,只是所有真相的一部分。 告诉你一部分真相,隐藏一部分真相。 你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没有告诉你。 你只会拿着手中的【真相】,去做一些危险的事。 可你掌握的真相毕竟只是残缺,你很可能因此落入危难之中。’ 陈宴依然沉默着。 克劳德·穆恩的话里充满了诱惑。 ‘和我交流,用意念和我交流,打开心扉,我将和你共享月之眷族的一切信息渠道。’ ‘三叔的事情,动物园的事情,昆腾刚刚说的关于麻风巷内转角女郎的事情,杰克·巴尔多的事情……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陈宴内心冷笑。 克劳德·穆恩始终都在引导他,想要他用意念和其沟通。 陈宴内心笃定,一旦和克劳德·穆恩发生意念层面的交流,必定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用意念沟通克劳德·穆恩。 那些问题的答案,他需要自己去探索。 陈宴沉默片刻,对昆腾开口道: “昆腾,如果我现在放了你,你该怎么活命呢。” 陈宴这话一说完,昆腾立刻意识到,他并不是怜悯自己,而是在试探自己的能力。 “你需要把我送给一个人,陈先生。” 昆腾在说话时尽可能的谨慎,他不想暴露自己的任何信息。 但自己现在已经陷入绝境,只能以一部分代价,换取自己的生存。 他说出了一个信息。 “高街的西大街,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生命科学系的实验室研究生,科林·弗兰肯斯坦。” 陈宴眼神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会得到什么样报偿呢。” 昆腾客客气气的回应道:“你想知道的一些信息,或者一部分钱,这要取决于你的选择。” 陈宴点了点头:“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昆腾一下子呆住了:“什么意思?好好考虑?你难道不想把我放走……” 他想要表示抗议,但陈宴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 陈宴退出灵视相机,昆腾从话筒里传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他把手机放进兜里。 “克劳德·穆恩。”陈宴低声道:“帮我几件事,我立刻去帮你联系薇薇安·墨格温。” 卧室的地面上,一双眼睛睁开了。 “我帮你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是你在欠着我的人情。” 克劳德·穆恩的话里中气十足。 陈宴平静的回应道:“但你依然会帮我,对吗? 因为我有足够的价值。 也因为,你需要我做的事情,足够危险。” 克劳德·穆恩没有说话。 因为陈宴说的是事实。 陈宴接着说:“如果我去动物园里寻找薇薇安·墨格温,很可能会因此丢了工作,也或许会有很糟糕的下场。 克劳德·穆恩,如果我被动物园的其他人发现,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会变成动物园里的动物吗? 我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那些是禁忌的知识啊。 而我只是个刚刚来到帝国,连帝国语都说不完整的凡人,去哪了解那些禁忌的知识呢?” 克劳德·穆恩肯定道:“成为神的眷族,你将会得到神明的知识。” 陈宴恍然:“这就是你一直想要我跟你沟通意识的目的——你想要我成为月之眷族——只要和你沟通了意识,你就有办法强行将我转化成月之眷族!” 克劳德·穆恩没有否认。 陈宴眼神恍然。 原来……如此!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成为月之眷族,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94章 完美碳基生命 “血。” 克劳德·穆恩吐露出一个单词。 “你将会失去你的血。” “月神会赐予你新的血液,那是你的新生。” 陈宴若有所思:“你当时也是这么诱惑薇薇安的?” 地面上,影子里,克劳德·穆恩的眼神略带僵硬。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她是通过我,成为了月之眷族呢?” 陈宴挠了挠头:“我瞎猜的。” 克劳德·穆恩的眼神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用一种带着浓厚兴趣的声音说: “你猜对了,陈先生,第一个引导薇薇安·墨格温向月神祈祷的人,就是我。” “我可怜她,不想看着她被一个圣歌团的下三滥神父欺负,于是便给了她新的力量。”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她很快就会进行真正的【圣餐仪式】,成为真正的月之眷族!” 从他的话中,陈宴明白了一件事: 凡人经过特殊的祈祷之后,会变成某个眷族的信仰者,也即“处女”。 这些所谓的处女们,进行【圣餐仪式】之后,就会成为真正的神之眷族。 什么是圣餐仪式呢? 陈宴想起刚刚克劳德·穆恩说的话: 【你将会失去你的血。】 【月神会赐予你新的血液,那是你的新生。】 陈宴从克劳德·穆恩的话中明白,所谓的【圣餐仪式】,多半和【血】有关。 他沉思片刻之后,开口问道:“如果成为了月之眷族,我会像你一样,能够变成那样的影子吗?” 克劳德·穆恩明显听出了陈宴话中的犹豫。 他高兴极了,因为“犹豫”代表有戏! 如果能让一个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员工,成为他的族人,他在月之眷族的族群地位,将会迎来攀升的可能。 这是绝对珍惜的机会。 所以他更耐心、更详细的解释着: “你当然可以成为影子。” “当你拥有月神之血后,你就会变得自然亲近月光,而月光会赋予你在阴影中行走的能力。” “但那需要一些时间,也需要一定程度的练习。” 陈宴挠了挠头:“那很不容易。” 克劳德·穆恩语气里的骄傲明显能被听出来:“那是中位眷族才拥有的能力……不过没关系,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达到!” 陈宴又问:“中位眷族?是指?” 克劳德·穆恩细致的回答道:“各种神明的眷族,能力有大小之分。 每个眷族族群,对能力的大小,称呼虽然不太一样,但大致相似。 在月之眷族内,能力分为下位、中位和上位。” 陈宴惊奇道:“上位?是上位者的那个上位吗?”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里带着骄傲:“是的,吾之神明是千年前兽化病血疫的胜利者,祂加冕为神千年之后,已经能够驱使上位者!” 陈宴好奇极了:“上位者到底是什么?” 陈宴昨天听动物园的检票员,那位脸上长满雀斑的妹子说过,上位者是“超越了超凡”的存在。 但“超越超凡”这个概念,太笼统,也太抽象。 没有具体的描述,就让人不可理解。 “凡人之上,有超凡,意为【超越了凡人】的存在。 即超凡者。” “超凡者拥有特殊的能力,有些甚至诡异到超越了人的想象力。” “当此项能力足够熟练时,通过仪式,或是其他途径,超凡者有几率迎来生命形态的进化,成为上位者。” 陈宴重复道:“生命形态的进化。” 克劳德·穆恩眨了眨眼睛。 “陈先生,你知道自己的生命形态,是什么样的吗?” 这属于生命科学领域的问题,陈宴还能答得上来。 “我是碳基生命体。” 克劳德·穆恩又问:“碳基生命体,最终会进化成什么?” 陈宴大脑有些短路,因为书里没有记录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人对此提出任何讨论。 “你不知道了,是吗。 这个问题已经超越了现阶段的生命科学,跨入了超凡者的研究领域——如果你能够进入一些大学,或许能接触到这些领域的研究。” “所谓【上位者】,便是那些完全掌握了超凡的力量,走上【生命进化】之路的超凡者。” 陈宴恍然。 “上位者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在不断进化着—— 在超凡力量不断膨胀的同时,他们不断进化的生命形态,让他们获得更加匪夷所思的力量。” “而在这些【上位者】之中,有一种更加特殊的存在。” “在踏上【生命进化】之路后,这种‘更加特殊’的上位者,通过不同的途径,接触到了更多【禁忌的知识】。 通过这些知识,祂们成为了人类口中所说的【神】。” 陈宴疑惑道:“【禁忌的知识】从何而来?” 克劳德·穆恩语气郑重:“我不知道,月之眷族的文献记录中也没有记载,或许……或许,这是连神明都不清楚的问题。” 陈宴消化着这些信息,脑子一时间缓不过来。 克劳德·穆恩看着陈宴这幅样子,愈发得意。 他放出了足够多的鱼饵,并笃定陈宴必定上钩。 而他现在所说,这些听起来隐秘,实则是超凡者社会中基础知识的信息,对陈宴来说,却是弥足珍贵。 “话说回来。” 克劳德·穆恩用肯定的语气说: “碳基生物进化的顶点,是所谓的【完美碳基生物】。” “成为【完美碳基生物】的人类,将变得非常聪明,无必强壮,拥有不可思议的环境适应能力,以及—— 【不死】。 当碳基生物进化至【不死】时,也就意味着,人类到达了碳基生命进化的终点。” 陈宴重复道:“终点。” 克劳德·穆恩笑了笑:“是的,终点……顺带一提,已经有一些人类超凡者,达到了碳基生物进化的终点,且停留的时间足够长。” 在【不死】的阶段停留时间足够长? 陈宴立刻询问:“那便是所谓的【神】吗?” 克劳德·穆恩:“有些是,有些不是,要看运气。” 陈宴脑袋里好像有一道电光闪过:“你所说的这些理论,就是这些达到了碳基生命进化终点的人类超凡者,所研究出来的!” 第95章 终极生命科学 克劳德·穆恩:“陈先生,你真是出乎我意料的聪明。” 陈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们一定进行了更多的研究——已经实现了永生的他们,一定不甘心停留在碳基生命的终点!” 克劳德·穆恩赞叹道:“全都猜对了。”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 地面上的双眼注视着陈宴,如同注视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这样的人,才配成为月神的眷族! “陈先生,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不是吗? 到达了生命终点的神明们,探索着不存在于历史中的禁忌知识,开拓着超越生命形态的道路。 这是最伟大的探索,也是人类历史上最终极的生命科学!”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里充满诱惑: “只有传承最久远的眷族,才能知晓更多的知识。 而在千年前那场兽化病血疫中,旧神陨落,新神登基——吾之神明,便是兽化病血疫的最终胜利者! 千年时间,吾族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知识。 那是超越了凡人生命科学体系的知识,是无上的神赐!” 陈宴低着头,不说话。 但克劳德·穆恩已经从他眼神里看出了无限的期待。 他发出了最终的邀请: “那么,你愿意成为我的兄弟吗?” 陈宴笑了笑: “哦,不,我拒绝,你想都别想。” 地面上那双眼睛的眼神呆了一呆。 “你……你说什么?” 克劳德·穆恩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的声音、语调和思路,因逐渐出现的愤怒而失去控制: “你说你不想? 那你问我这么多干什么?!” 他因愤怒而变得语无伦次。 “你当初不是跟梁岸生说,你想去拜金沃斯学院读生命科学系吗?现在你反悔了? 你没必要那么麻烦,花那么多的钱,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去帝国的大学里,学那些几十年前就落伍了的知识! 对你有用的知识在我们这里!那才是你需要学习的! 凡人的知识对你没用了,知道吗! 只有禁忌的知识,才能解答你的疑问!” 陈宴打断了他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考虑,早一些帮你联系薇薇安·墨格温。”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即便他费尽口舌,在陈宴拒绝他之后,他也不能把陈宴怎么样。 陈宴注视着地面上克劳德·穆恩的双眼,用淡淡的语气说道: “强扭的瓜不甜,对吗,克劳德? 我并没有加入任何眷族的打算,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赚不那么累的钱,顺便听一听你们这些猎奇的故事。 我们会继续像朋友一样,互相帮助,你说是吗?” 克劳德·穆恩沉默着。 他意识到一件事。 现在是他需要陈宴,而不是陈宴需要他。 片刻的沉默过后,克劳德·穆恩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 “是的……阿宴。” 陈宴坐到椅子上,指了指盛放着昆腾脑子的容器:“我想,我们需要先处理一下这家伙,然后再说接下来的事……因为他已经听得足够多了。” 克劳德·穆恩说:“别担心,在我们的对话开始之前,我已经屏蔽了他。” 陈宴点了点头:“说说,我该怎么联系薇薇安·墨格温。”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再一次出现时,已经在陈宴的脑子里。 ‘请仔细听我说。’ ‘当你经过兔子区的时候,向饲养场地中看两眼。’ ‘记住,【两眼,一眼1秒】,一秒不要多,一秒不要少。’ ‘届时,你手机上会接收到一条信息。’ ‘在接收到那条消息之后,将其复制。 然后打开通讯录,创建新的联系人。 把那条复制好了的消息,粘贴在新联系人的联系电话那一栏里。 然后命名联系人,不要写薇薇安的名字,其他随便写什么名字都行。 ‘然后保存。’ ‘到这一步之后,就完成了所有操作。’ ‘剩下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陈宴从他的话中,隐约意识到一件事。 “薇薇安……变成了一只兔子吗?” 克劳德·穆恩默认了他的猜测。 紧接着,陈宴脑袋里,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奇妙的猜测。 那猜测让他感觉神奇的很,甚至让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已经联系到了薇薇安,对吗?通过你们眷族的那个什么……血源链接。” “所以,变成了兔子的薇薇安,才在你们的授意之下,向我发送消息。” 克劳德·穆恩没有否认: ‘是的。’ ‘但她已经不是碳基生命体了,所以联系起来相当麻烦。 我们尝试了很久,花费了很大力气和代价,才取得了几毫秒钟的沟通——几乎完全单向的沟通——只能我们联系她,而她没办法联系我们。 在这短短几毫秒的沟通中,我们唯一获得的反馈,就是生物电波仪器,捕捉到的【兔子的生命电波曲线】。’ 陈宴挑了挑眉毛:“所以,你们才确定,她变成了兔子……也或者她在兔子区里。” 克劳德·穆恩肯定道: ‘是的。’ ‘但几毫秒……实在太短了,只能够让我们对她发出一个字符段。’ ‘那个字符段,就是你的电话号码。’ 陈宴有点懵:“几毫秒时间,她能记下来我的电话号码?”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很认真:“我们希望她能记下来,因为如果她记不下来,我们就没戏了,你也可以歇歇了。” 陈宴:“……” 他揉了揉脑袋:“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他刚一问完,就立刻反应过来,克劳德·穆恩藏在他影子里,肯定能看到他手机里的东西。 甚至在某些时候,他把手机放在裤兜里,克劳德·穆恩说不定能直接把玩那枚手机! 陈宴深呼吸一口气,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说道:“她得到了我的电话号码,就能跟我联系? 通过我【看两眼,一眼1秒】,就能接收到她的信息? 你给我翻译翻译,这是什么他妈的神奇操作?” 克劳德·穆恩怕他反悔,只能对他解释道: ‘能从动物园里活着出来的生物,除了员工之外,少到几乎没有。’ ‘【看两眼,一眼1秒】,就是那些侥幸活着离开动物园的生物,在机缘巧合下,试探出来的规则。’ 第96章 灵魂之桥 ‘曾经有一个从动物园活着出来的幸存者,提供给我们一个信息: 【看两眼,一眼1秒】——这个规则,可以使人和动物园的非人生物之间,建立短暂的沟通关系。’ 陈宴相当费解:“我不明白……” 克劳德·穆恩耐心解释:‘我打个比方。’ ‘已经失去了人类生命形态的薇薇安,还存在意识,能够发出短暂的【生命电波信号】。 但由于动物园规则的限制,她已经无法和外界进行联系。’ ‘而使用了【看两眼,一眼1秒】的你,则能够构架出一座【桥】。’ ‘【桥】的一边是薇薇安。 另一边是你。’ ‘如果你是一个拥有【感知】类能力的超凡者,就可以通过这座【桥】,和未知生命形态的薇薇安,直接进行对话。’ ‘但你并不是,你只是一个凡人。’ ‘好在你有手机——那可不是普通的科技造物,那东西自从被制造出来时,就和你的生命连接在一起,密不可分。’ ‘你可以把那只手机,看成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可以发送信号,接收信号的一部分外置躯体。’ 陈宴一只手摸着手机,感觉头皮微微发麻:“这真是不能接受的惊悚事实。” 克劳德·穆恩继续说道:‘当【桥】被构架完成时,薇薇安就可以通过【桥】,用她的生命电波信号,接触到你的手机。’ ‘那个信号是短暂的,微弱的,片段的。 那个信号不足以支持通话,只能够以短信息的形式被接收。 那个信号会成为短信息里的一条字符串——是她的【生命信号标识】。’ ‘你把她的【生命信号标识】放进通讯录之后,就相当于电话号码了。’ ‘当你再次拨通这个代表【生命信号标识】的电话号码时,就可以和薇薇安进行通话——就像是寻常人类打电话那样。’ ‘值得一提的是,电话有可能无法接通——她不一定随时有时间。’ 陈宴忍不住问道:“照你这么说,只要我知道一个人的【生命信号标识】,就可以把这个标识当电话号码,用手机和这个人通话了?” 克劳德·穆恩肯定道:‘理论上是这样的。’ 自从来到亚楠市,陈宴已经见过更离谱的事情,所以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反而不感觉离谱了。 陈宴思忖道:“普通人哪有什么【生命信号标识】,即便有,我也没办法知道。” “倒是那些非人生物……姑且称他们为【生物】,通过类似【看两眼,一眼1秒】这样的规则,我就能和他们沟通了……” 克劳德·穆恩打趣道:‘阿宴,你可真聪明。’ 陈宴现在算是明白了,这手机从一开始就不是用来沟通正常人的。 而完全是沟通非人生物,类似【灵体】这样离谱的存在时,才能用到的。 陈宴沉默片刻,问道:“【用手机和动物园里的非人生命体沟通】这件事,以前有人尝试过吗?” 克劳德·穆恩沉默了两秒钟,才说道:‘不,并没有人尝试过。’ 陈宴眼前一黑。 我特么就知道。 克劳德·穆恩继续说道: ‘拜伦维斯集团以前招募新员工,实行的是【内推制】,都是他们的自己人,没人能跟那些人搭得上话。’ 陈宴立刻感觉不太靠谱,挠了挠头:“喂,这样到底行不行啊?别到时候事情没办成,我还被人发现了。” 克劳德·穆恩语气中信心十足:‘请放心!我们已经确定过,手机完完全全是你的东西,只要你到时候别动静太大,不可能会被发现!’ 陈宴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下次上班的时候,我会试试。” 陈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做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对超凡者世界的好奇, 也许是因为克劳德·穆恩提到的那份强尼·墨格温的工党成员名单, 也许是因为他本身就喜欢做这些刺激的事…… 陈宴思考片刻,说道:“对了,请你把昆腾交给他刚才提到的那个人。”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昆腾的话:“高街的西大街,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生命科学系的实验室研究生,科林·弗兰肯斯坦。” 克劳德·穆恩没有询问陈宴这么做的原因,因为就现在来讲,昆腾是陈宴的私人物品,怎么处置昆腾,也是陈宴说了算。 ‘如你所愿。’ 陈宴点了点头:“那么,等我的消息。” 话音落下,他的影子开始蠕动。 下午四点的光线透过窗纱,把他的影子拉到了墙上。 影子其中颜色最深的一部分,开始向外蠕动。 那蠕动的一团影子,就像是沸腾的果冻,从陈宴的影子里向外延伸,直到包裹住整个盛放昆腾的容器。 紧接着,那容器开始“沉入”沸腾的阴影之中。 大概几秒钟的时间,容器已完全“沉没”。 阴影再次开始向外蠕动,沿着阳光照不到的墙角,消失在墙壁之下的夹缝之中,消失不见。 克劳德·穆恩带着昆腾离开了。 陈宴坐在床上,脑袋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完成今天的出勤目标”。 他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拨通劳伦斯的电话。 片刻之后,电话接通,话筒里传出劳伦斯略带疲惫的声音。 “陈先生,下午好啊。” 陈宴开口道:“劳伦斯,我打听到梁岸生的消息了。” 电话另一边传来的声音里,劳伦斯的疲惫像是一扫而空。 “陈先生,这是对我们相当重要的事! 如果你提供的信息足够重要,我甚至可以帮你提前转正,成为拜伦维斯集团的正式员工!” 陈宴没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昏头脑,他深呼吸一口气: “昨天下午,下城区的突发事件过后,梁岸生受伤,并负伤前往下城区,脏街,麻风巷。” 他故意隐去了【247号楼】这个消息。 劳伦斯电话的声音明显有些急切:“没有具体的地址吗?” 陈宴用肯定的语气说:“暂时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劳伦斯的语气异常严肃,跟之前开玩笑似的谈话完全不同: “陈先生,这是对我们相当重要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我必须让你知道,梁岸生是相当有价值的实验个体—— 他是第一个完成了【升华仪式】的双孔亚纲生物,对动物园的意义非凡!” 第97章 升华仪式,血肉飞升 动物园果然在做超凡生物相关的实验吗…… 对陈宴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意外的消息。 而三叔……三叔真的完成了那所谓“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升华仪式】。 “劳伦斯,【升华仪式】到底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话筒里传出劳伦斯的声音。 “从表面上来看,【升华仪式】是一种残忍的献祭仪式。 使用某些超凡生物作为献祭素材,通过血腥的手段,激活【存在于血脉源头的超凡】,提取【印刻于基因之中的时光片段】,使自身得到淬炼,进而发生血肉层面的【升华】。” 陈宴感觉懂了,但又没完全懂。 劳伦斯还在继续说着: “从根本上来讲,【升华仪式】,是一种可以控制方向的变异。” “你是动物医学毕业的,应当知道,生物的变异有三种: 表型变异、环境变异和遗传变异。 这三种都在课本上,你都知道。 而在很多年前,我们发现了第四种变异形式。 这种变异形式,被超凡者中的亚人,称为【升华仪式】。 在公司的档案里,这所谓的【升华仪式】,是动物园研究的大方向之一——被公司命名为【血肉飞升】的《亚人变异方向研究项目》。” 陈宴大概听明白了,超凡者口中的【升华仪式】,和拜伦维斯研究的【血肉飞升】,其实就是同一种东西。 劳伦斯还在继续说着: “这种变异来源不明,并不是环境导致的,也不是基因层面的变异,更不是简简单单的基因重组。 这种变异,来源于【血之源起】。” 陈宴重复了一遍这个短句。 “血之源起。” 帝国语通常强调简单易懂,很少会有这种文绉绉的、不好理解,且语义隐晦的短句。 “是的,这种变异来源于【血之源起】。” “据我们长期的调查,【血之源起】并不单单指【血脉的起源】,也不单单指【血脉中全部的基因节点】。 据我们研究的结果,亚人的【血之源起】中,包含有很多东西: 1兽化病毒中的未知基因片段; 2本族的禁忌知识; 3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 4进化失败,但却遗留在染色体片段中,可以表现出强大性状的基因节点; 5被汇编入基因、但暂时无法破解的基因片段。” 陈宴沉默着,消化着这些信息。 他很快消化不良,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啥也没想明白。 这些知识,严重超纲了…… 电话那边的劳伦斯误解了陈宴的沉默,还以为他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解释道: “你没听明白,不过没关系,这些东西都是拜伦维斯的研究员们研究了上百年之后,才具象化出来的概念。 你没看过具体的实验原理,只听这些概念,确实很难懂。” “我只能告诉你,【升华仪式】对于梁岸生这种双孔亚纲的低等级亚人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 “光是【血之源起】中小小的一个记忆片段,就能够把他撕成碎片——也就是你们亚裔常说的死无全尸。” 他越说越激动。 “你或许不知道梁岸生代表着什么。” “在我们曾经的研究里,等级越高的亚人,能力越强,完成升华仪式可能性越大。 等级越低的亚人,能力越弱,完成升华仪式的可能性呈指数降低——我的意思是,像梁岸生这样,如此低级的双孔亚纲—有鳞目—蛇类亚人,他不可能完成升华仪式。” 劳伦斯再次用坚定的语气,强调着这个单词。 “不可能。” 陈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也不知道三叔到底怎么回事。 劳伦斯再次误解了他的沉默。 “不要质疑,这是我们进行了大量实验之后的结果。” “就在昨天晚上,知道梁岸生的情况之后,动物园实验室的研究员们,通过函数曲线,对梁岸生进行升华仪式成功的可能性进行了预测。” “我们得出的数字是0。” “理论上,他不可能完成升华仪式—— 但实际上,他不但完成了飞升仪式,获得了更强的能力,还做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事—— 他扛过了那个人的一刀—— 这才是最匪夷所思的事! 这种现象,已经完全超出科学的范围了!” 陈宴:“咱们现在谈科学,真的合适吗……” 劳伦斯似乎让自己镇定了一下,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平静下来。 “总之,你获得的线索非常有用!继续跟踪!如果能找到梁岸生的踪迹,我做担保,帮你转正成正式员工!” 陈宴咧了咧嘴:“那个,出外勤的事……” 电话那边劳伦斯的语气有点绷不住:“这根本不是我们需要讨论的问题!你只管去找梁岸生,拜伦维斯集团不缺你那点出勤费!” 陈宴又道:“今天给愿望买了点吃的,可能需要报销。” 他记得自己今天买菜之后,要了纳税单来着。 至于老虎吃不吃面粉,那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劳伦斯用几乎快要崩溃的声音说道:“无论你买了什么……拍照发到我手机上,我给你报销……” 陈宴立刻坐直了:“能成为拜伦维斯集团的员工,为集团服务,是我的荣幸!” 劳伦斯明显不想再说话了:“就这么说定了……” 这件事一经说定,劳伦斯就匆匆忙忙的挂了电话。 陈宴放下手机,开心的绷不住嘴。 哈!要提前转正!要涨工资了!买菜钱也有人报销了! 他跳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兴奋的手舞足蹈! 开心了老半天,陈宴听到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 陈宴下意识的想到,应该是欧嘎米回来了。 下了楼,果然是欧嘎米疲惫的身影。 “工作不好找啊。” 欧嘎米今天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夹克,和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 看起来和正常的樱国劳工一点都没有区别。 陈宴想起其他人口中欧嘎米的那些“光辉事迹”,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面前这个一身土气、像极了上班族社畜的邋遢男人。 直到欧嘎米开口跟他说话时,那股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那些老板全是吝啬鬼。” 欧嘎米恨恨道:“人身安全是多大的事啊,可那些老板,他们甚至不在意雇佣到了什么样的人,也不在乎这人能力大小,他们就只想着省钱而已—— 那些穿着上流的吝啬鬼,连1便士都不愿多付!” 第98章 我的使命,是断绝不死 陈宴有点惊讶:“没找到工作?” 殴嘎米这样的武力,去找一个小保镖的工作,竟然一整天都没找到?! 陈宴实在难以把面前满脸颓丧的殴嘎米,和超凡者们口中那个能够【斩断超凡】的顶级杀手联系在一起。 殴嘎米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是啊……那些富商们,他们开价太低,需要工作的时间又太多——他们几乎全都需要24小时的保护,但又连社会保险的钱都不愿意出。” “我告诉他们,这份工作工资给的太低,付出的时间又太多,危险还大——得加钱!” “你猜他们怎么回答来着?” 殴嘎米的鼻子有些歪,那似乎是被气得。 “他们竟然说: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殴嘎米恨恨道:“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并不需要全面、安全的保护,只需要一些人围绕在侧,为他们挡子弹而已!” 殴嘎米满脸郁闷。 陈宴疑惑道:“你今天都去了哪里?” 殴嘎米回答:“亚楠市主城区的某个街区,听说那个街区,好像叫什么【黄金回廊】?” 黄金回廊…… 陈宴记得,黄金回廊位于上城区,是亚楠市正在建设的新街区之一。 亚楠市这些年发展快的惊人,城市的主要区域一直在向帝国王都的方向扩建,上城区因此应运而生。 街区之所以名为【黄金】,并非官方定义的名字,而是社会上人给起的名字,因为那里聚集着亚楠市大部分的注册公司—— 上到远洋贸易,下到工业区原材料,黄金回廊里的商人们为市政贡献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税收。 之所以叫【回廊】,是因为黄金回廊整个街区呈环形建造,街区前后相连,组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陈宴解释道:“黄金回廊里的商人太杂,三教九流聚集太多,你一定是因为运气不好,遇到的都是些无良商人。” 殴嘎米忧郁道:“希望如此。” 陈宴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我想问你个事,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可以不回答。” 殴嘎米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回答的爽快极了:“房东大人是好人,对好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陈宴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内心微暖,低声问道:“你们当时来到帝国的时候,三叔是不是出事了?” 殴嘎米脸上的笑容消失:“他啊……” 陈宴看到他发生变化的表情,愣了一下。 殴嘎米用一种厌恶的语气说道:“他想欺负糯米,我把他杀了。” 殴嘎米在12月31号那天,就已经把三叔给杀了! 陈宴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一般愣住了。 他使劲拍了拍脑袋,结合着自己知道的所有线索,片刻之间,竟然捋顺了三叔身上发生的事—— 12月31号那天,三叔去接殴嘎米和糯米果偷渡入境,却对糯米过起了歹心,下手失败后,被殴嘎米杀死。 陈宴今天刚刚知道,殴嘎米能够【斩断不死】——也就是说,在12月31号那天,殴嘎米已经将三叔【彻彻底底的杀死】过一次。 陈宴问道:“你确定……你把三叔杀了吗?” 殴嘎米回答的很平静:“是的,我确定。” 陈宴再问:“怎么杀的?” 殴嘎米依然平静的回答道:“心生歹念,理当腰斩。” 陈宴快速问道:“你把他杀了之后,他有没有变成两个?” 殴嘎米认真的看着陈宴:“请不要质疑我的专业,更不要质疑我的刀。” 殴嘎米的专业,就是忍者,就是杀人! 而欧嘎米的刀……那把刀,在昨天下午的下城区,已经证明了自己。 殴嘎米说三叔死了,三叔就一定是死了。 陈宴沉默着,脑袋里已经渐渐明悟。 第一个条件:昆腾描述过,三叔拥有超强的再生能力,即便被一分为二,也能变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从而存活下来。 第二个条件:殴嘎米能够【斩断不死】,这代表着,他杀过的人,一定不会复活—— 12月31号被腰斩的三叔,一定死透了,不会变成两个而复活。 这说明,当初被殴嘎米杀死的那个三叔,后来以【死灵】的形态,进入夜晚的动物园。 那么,动物园外面的三叔——也就是1月2号早上,和陈宴说话的那个三叔,一定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想到这里,陈宴恍然大悟。 以【一分为二】的方式保护自己的生命,原本就是三叔赖以生存的绝活。 三叔一定很早就“准备好了”两个自己,一旦其中一个遇难,另一个也能够继续生存。 也或许……三叔准备好的,不只是“两个自己”,还有更多个三叔存在! 想到这里,陈宴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1月1号日出之前,【被殴嘎米腰斩的三叔】,变成死灵,受邀进入拜伦维斯动物园。 这时候的三叔,已经失去了前一天的记忆: 【动物园的受邀者,会失去大概一天之内的记忆。】 所以,当初动物园里的那个三叔,不记得自己去接殴嘎米和糯米过入境这回事,也不记得自己曾被殴嘎米杀死过一次。 原来……如此! 前因后果终于串起来了。 关于三叔身上的谜题,只剩最后一个: 他去下城区脏街麻风巷的247号楼,到底要做什么? “殴嘎米。”陈宴说道:“三叔没死。” 出乎陈宴预料的是,殴嘎米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出现在他脸上的,是难以掩饰的沧桑。 “是吗。” 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话,偏偏说出了极其坚定的感觉。 “断绝不死,是我的使命。” 殴嘎米不需要谁来理解他,所以没有对这句话进行丝毫的解释。 陈宴明白,他这几乎等于摊牌了。 为了缓解凝固的气氛,陈宴也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道: “过上美好的生活,是我的使命。” 殴嘎米听他这么说,似乎感觉有些意外,问道: “房东大人,什么是美好的生活呢?” 陈宴认真沉思片刻,回答道: “不用为了工资、暖气费、地租等等发愁,每天按时上下班,能吃到新鲜可口的饭菜……” 殴嘎米晃了晃神:“考虑过娶妻吗?” 陈宴下意识看了一眼大厅里,已经被盖在桌面上的相框。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钟,阳光正从大厅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相框的塑封边框上,照亮相片的背面,隐约露出某个女孩的轮廓。 “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住呐!” 陈宴开了个玩笑,变回正常的样子。 “我或许可以提供一些信息。” 陈宴看着欧嘎米清澈的眼睛。 “一些关于【不死】的信息。” 第99章 糯米果要上学了 陈宴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了欧嘎米。 【双孔亚纲的亚人三叔】、【升华仪式】、【不死人】,以及【拥有异常血液的转角女郎】。 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欧嘎米听完之后,整个人处于大脑短路的状态。 冷静了十几分钟后,欧嘎米一拍大腿。 “なるほど!”(原来如此!) 欧嘎米眼神愈发坚定,站立原地,弯腰一躬。 “房东大人,多谢了!” 陈宴想到欧嘎米昨天下午的壮举,斟酌着说道: “无论如何,都要更小心些……很快就要大选,亚楠市里或许会比以往管理更加严格。” 欧嘎米笑了:“我并不是房东大人想象的那样。” 咦…… 欧嘎米知道我怎么想的? 陈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总不能直接说‘欧嘎米呀,别出去杀人了,超凡者们虽然都不是什么善人,但也并不是十恶不赦的混蛋,如克劳德·穆恩那样的怪人,也是要上班赚钱养家的苦逼打工人啊。’ 欧嘎米眨了眨眼睛,似乎像是明白了陈宴的想法,对他说道: “动武从来都只是手段,房东大人,我虽为杀戮而生,但并不喜欢用不死斩杀人。” 陈宴不太明白这句话,只能从这句话中听出来,欧嘎米的武士刀,叫【不死斩】。 “我只是要【斩断不死】,而并不是要杀人。” 欧嘎米认真的说: “【不死】是不对的,房东大人,任何形式的【不死】,都是对人类最终极的诅咒。” 他看着陈宴满脸的困惑,更加认真的说道: “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所作所为。” 陈宴沉默着。 多年以后,面对碳基生命进化终点的不死者,第二代【原罪学者】陈宴,将会回想起欧嘎米对他诉说【斩断不死】所代表含义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暮色降临,蒸汽公车的呜咽声透过玻璃传入房间,地板之下升腾起来的暖气温暖着四肢,欧嘎米脱下了他那件土黄色的棉夹克,脸上挂着从来没有过的安谧,被夕阳照亮了半张脸。 陈宴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骨质义手,一瞬之间,感觉自己莫名其妙闻到了上面的血腥气。 他脑袋里浮现出一些自己臆想出来的画面: 一个穿着破烂的忍者,靠着骨质义手发射出的钩爪,游走穿梭于万丈悬崖之间,漫天风雪之中。 不远处是燃烧的樱花树,和被囚禁于孤楼中的糯米果,还有遍布于大地之上的、不死的敌人。 …… 欧嘎米将【斩断不死】视为使命,也就必定是为了【斩断不死】而来到帝国。 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以至于对【不死】存在有这么大的敌意。 也或许,欧嘎米所说的【不死】,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不会死去】而已。 陈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欧嘎米所说的【不死】,必定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房东大人,欧嘎米,吃晚饭啦!”糯米果的叫声打断了陈宴的沉思。 他来到和厨房相连的餐厅时,桌面上已经摆着装盘的晚餐——薄荷汤、烤土豆,涂了起司酱的培根夹在被烤的金黄的面包里,看起来十分勾人食欲。 每一份食物的火候和分量都刚刚好,糯米果显然很快适应了制作帝国样式的餐点。 三人围坐在餐桌旁准备吃晚餐,糯米果却没立刻动叉子。 “我决定去上学了。” 糯米果说出了这个消息,并成功把陈宴和欧嘎米惊到了。 “上学?去哪上?” 去上学,本身没啥问题。 陈宴憋着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你没有帝国的身份,不能上公立学校。 如果去私立学校,又要承受高昂的教育费用。 你从哪来的钱啊? 不会是欧嘎米抢来的钱! 如果有钱,要不要先把房租交了啊喂! 陈宴下意识看向欧嘎米。 欧嘎米把脸从烤土豆盘里抬起来,用无辜的眼神回应陈宴。 陈宴看向糯米果。 “是的学校呢!” 她这句话一说出口,陈宴顿时脸皮滚烫。 糯米果眼神里闪着光,像是对上学有一种别样的渴望。 “是圣歌团的教会学校,对任何15岁以下的孩子开放,每天管两餐,但需要勤工俭学。” “没有具体的学制,只要修满学分,毕业之后,就可以凭借毕业证,直接就读帝国的公立高中。” 陈宴和欧嘎米面面相觑。 陈宴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你是……怎么知道教会学校的?” 糯米果用很平静的语气回答道:“今天上午,我在街道警务处巡逻之后,出去过一趟。” 原来如此……陈宴放下心来。 糯米果用期待的眼神来回看着陈宴和欧嘎米——那并不是要“征得同意”的眼神,而是要得到两人的认可——对她要上学这件事的认可。 对糯米果来说,这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陈宴啃了口烤土豆,使劲咽下,才冷静下来,说道: “上学挺好的啊……但我听说,圣歌团的教会学校有一些必修课,是学习如何忠诚于神明的课程,洗脑挺厉害,甚至能培养出一些狂信徒。” 糯米果明显听懂了“洗脑”的意思,认真道:“对我来说,那并不是问题,我只是需要教会学校的毕业证而已。” 陈宴点了点头:“勤工俭学是什么样的呢?你要知道,帝国没有禁止未成年童工参与高强度劳作。” 糯米果回答说:“具体分工各有不同,打扫卫生、制作圣餐、支援救济站和粥棚……还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工作,具体要看当月的安排。” 陈宴警惕道:“工作时间没有限制吗?帝国从来没有把工人当人对待的传统,所以大多数工作,对工作时间要求特别苛刻。” 这倒是真把糯米果问住了。 “这……我还真的没有具体了解过。” 陈宴板着指头算道: “就比如救济站的工作,救济站的主要工作是给穷人发放食物,一般要在下城区忙碌一整天,直到晚班的工人完成交接班之后,救济站的人才能回去睡觉—— 所有工厂倒班的工人上班之后,也就是大概晚上9点。 帝国晚上9点,外面冷到什么程度,你们也体验过。 那样太累了,也太摧残身体。” 陈宴看着糯米果被衣袍遮住的瘦弱的身子,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你还小,发育都不完全,万一因劳作而落下什么病根…… 第100章 帝国学制 糯米果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听陈宴这么说,她眼神里的光泽黯淡下来。 陈宴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罪恶感,笨拙的解释道: “我并不是要阻止你上学…… 只是在上学之前,我们必须搞清楚一些问题。 比如勤工俭学的可行性、学校的位置、校园环境对亚裔的接受程度、上学需要买什么生活必需品、要钢笔还是铅笔、生理问题怎么解决……” 糯米果看着陈宴婆婆妈妈、小心谨慎、像极了某个老母亲的样子,忽然感觉他有些可爱。 欧嘎米不懂这些事,见陈宴问得详细,也就没多说话,只是随着他的话语不断点头,顺带吃下下一块烤土豆。 只听陈宴说道: “帝国实行的是【双轨制】的学制。 第一条轨道,是从中学预备班——文法中学——学术大学。 第二条轨道,是从小学——职业中学——职业大学。 这里的中学,和高中是一个概念,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如你所闻,在这样的学制下,你就需要保证自己能就读于好一点的中学。” 糯米果点了点头,把陈宴的话都认真记下来。 陈宴也不是在瞎说,这都是他曾经认真调查过之后,才得到的信息。 当初他进入帝国之前,甚至考虑过进入职业大学,学一门手艺。 在得知了帝国的恶劣用工环境之后,他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陈宴继续说道: “对某些中学而言,甚至没有和学术类大学进行交流的资格。 这意味着,如果你进入了这种中学,以后就只能读职业大学。” 陈宴解释着: “我不是说职业大学不好。 我的意思是,对于你我这样的普通人……”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改了一下说法。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读职业大学,学一门手艺,是非常正确的事。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普通的,他们并不适合就读于学术类大学——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在图书馆或者实验室里坐上一整天。 所以,对这些绝大多数的人来讲,进入职业大学,修习一门手艺,早点出来赚钱,是非常好的选择。” 他话锋一转。 “但就当下的工人生存环境而言,我强烈建议你不要读职业大学,更不要成为一名工人。 帝国的工人生存条件恶劣,工厂更是完全不考虑工人的情况。 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帝国纵容工厂使用童工! 工人们的工资低下,甚至连法律规定的社会保险都不能保证……” 糯米果被他的话吓住了,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陈宴喝了口薄荷汤,润了润嗓子,平静了一下心情,才继续说道: “所以我强烈建议,我们先搞清楚,圣歌团教会学校给你颁发的毕业证书,到底能让你进入文法中学,还是只能用来进入职业中学。” “如果教会学校颁发的毕业证书,只对职业中学有效……我建议,还是暂时不要为了上学而上学。” 糯米果已经回过神来,消化完了陈宴所说的信息,点了点头道:“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欧嘎米听得一愣一愣,但也大概明白了陈宴的意思。 只是他习惯了沉默,所以如往常一般没有说话。 陈宴认真极了,以至于手里的烤土豆早已没了温度。 “总之……上学是件大事,关系到未来的发展,一定不可以轻易做决定。” 他讲清楚了自己的意思,糯米果就也不再失落。 “如果是这样,就完全没问题了。”她笑着说道。 陈宴咬了一口凉了的烤土豆,口齿不清的思忖道: “如果教会学校的毕业证,真的有资格可以让你就读于文法中学,那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你读两年教会学校,毕业之后拿了毕业证,甚至能把毕业证拿到移民局,申请难民签证。 如果申请到了难民签证,就可以拥有在帝国的正式居住权了。 最重要的是,拿到了正式身份,就不用每天小心翼翼不敢出门了。” 糯米果显然心动极了:“只要有签证,就相当于有了正式身份,对?” 陈宴点了点头: “目前是这样的。 因为入境的移民太多,帝国来不及制定新的移民法。 即便制定了新法,也必须先由地方提交议案,在帝国议院举行议会,经过漫长的讨论和投票之后,新法才能通过……大概是这样的。 更具体的流程,我也不太清楚。 无论如何,就现阶段来说,只要符合帝国的签证资格,拿到签证,就相当于有了永久居留权。” 陈宴把薄荷汤一口气喝完,擦了擦嘴,看着陷入沉思的糯米果,说道: “等你有了签证,就满足了就读于帝国各种学术类大学的所有资格。 你将会接触到更多的知识,也有了靠着这些知识去赚钱的能力。 到了那时,才是真正人生的开始呐……” 糯米果点了点头:“我明天再去问问。” 陈宴一口烤土豆噎到嗓子眼,连忙挥手:“别……” 他用力咳了几下,才把烤土豆咳出来。 看着一脸迷茫的糯米果,陈宴低声道: “你们现在毕竟身份敏感,最近又要大选,街道警务的巡逻会越来越频繁,万一被看到,你们可能就要被遣返了……” 你们被抓到没关系,欧嘎米那么能打,几个持枪的警员不够他两刀砍。 可我就倒霉了,我连菜刀都不会用,万一出现那样的情况,我岂不是要就地等着被抓…… 即便欧嘎米能救我,我也不想被他救走……我还想在帝国混生活呢,一旦出现那样的情况,我在帝国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包庇黑户的罪名,可不比非法入境轻多少。 陈宴拍了拍胸口:“所以呢,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糯米果站起身,来到餐桌旁,弯腰鞠躬九十度。 “那就拜托房东大人了!” 哎这樱国人,啥都好,就是礼数一大堆…… 陈宴想起身扶她,却被欧嘎米一把按下。 欧嘎米嘴里咬着土豆,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对陈宴做了一个“没问题的”眼神。 啊这…… 是樱国人的规矩吗…… 陈宴只好在尴尬和煎熬中受了这一躬,刚想开口说话,背后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第101章 陈宴的选票 餐厅里的气氛瞬间凝滞。 陈宴和欧嘎米对视一眼,然后扭过头,对略有慌张的糯米果做出一个“放心”的手势。 站起身来,走出餐厅,经过走廊进入玄关。 打开大门,一阵冷风迎面而来。 和冷风一同扑在脸上的,还有一束能把人眼睛闪瞎的灯光。 “宴先生,你竟然开始自己做饭了。” 陈宴用手捂住眼睛,才勉强看到克莱恩·贾斯特斯那张令人讨厌、轮廓分明、具有明显帝国鲁克人特征的死人脸。 “如果不从牙缝里剩下灯油钱,如何继续享受帝国的美好生活呢?”陈宴的语气里带着讥诮。 听到陈宴的回应,克莱恩·贾斯特斯放下了手电筒。 灯光落下,街道警务处警长的脸色一如既往的难看。 他知道陈宴在讽刺,因为那句话出自剧院的一场讽刺戏剧《下城区的帝王》,全剧都在吐槽帝国生活不易,人活的不像个人样。 “帝国是在慢慢变好的,宴先生,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市政也是一样。” 克莱恩·贾斯特斯用灯光照了一下公寓内部。 “你最近有没有见到一些可疑的人?” 陈宴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你在说什么?” 克莱恩·贾斯特斯拿出一张照片,放在陈宴面前。 “12月31号晚上,有两个警员在沃克街67号附近遇害了,有人拍下了凶手的背影。” 陈宴心里咯噔一下,朝照片上看去。 这张照片明显是隔着玻璃拍摄的,所以照片的前景,是一些略有融化的冰花。 而照片的后景,则是城市小巷的暴风雪中,已经几乎完全模糊的、一大一小两人的背影。 陈宴只扫了一眼,就完全可以确定,那就是欧嘎米和糯米果。 被拍下来了吗…… 克莱恩·贾斯特斯放下照片,直视着陈宴的眼睛,缓缓问道:“这两个人行凶之后逃离的方向,刚好是你公寓的方向,宴先生,你确定没见过类似的人吗?” 陈宴眼神里的迷茫中夹杂着略带恐惧的神色:“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和克莱恩·贾斯特斯的目光对视,眼神里带着小市民那股独特的凶狠: “这是你的事!贾斯特斯警长!如果这两个凶手真的对沃克街的居民——比如我,造成了伤害,作为街区安全的负责人,你就要为此负责!” 克莱恩·贾斯特斯看着他这幅样子,倒是轻轻松了口气,关掉手电筒,把照片收回口袋里,换上一副假的要死的笑容: “宴先生,其实我是特地来通知你,为我投票的。” 陈宴眼神一呆:“啥?” 投票?投什么票? 陈宴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克莱恩·贾斯特斯用一种自信的语气说道:“我将会以保守党委员的身份,参选亚楠市议院的议员。” 陈宴长大了嘴巴。 你参选议员,跟我有个卵子关系! 你特么整天跟我过不去,三天两头查我签证,还他妈的拿手电筒照我眼睛——现在想让我给你投票?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啦! 只听克莱恩·贾斯特斯继续说道: “我竞选成功之后,将会扩充亚楠市的警备力量,对整个亚楠市进行一次大范围的清扫,黑帮和不法分子将会被清扫出这个街区,你将会获得【绝对的安全】!” 他在【绝对的安全】这个短语上用了重音。 陈宴心想,他说的倒不是坏事,但……只凭这个,我也没理由给你投票啊? “更重要的是,我会监督法律的实施,保证帝国劳动法对工人的保护——社会保险,宴先生,我会采取所有手段,为工人们争取:强制使公司为工人缴纳社会保险的权力。” 陈宴听着他的承诺,心里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金发肌肉男,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认真在拉选票。 而且他目的明确—— 沃克街的“沃克”,在帝国语中,就是“工人”的意思。 沃克街,也就是工人街——事实上,这条街上居住的,虽然以老一辈工人居多,但新一代的工人也有不少。 克莱恩·贾斯特斯以“为工人牟利”为承诺,在工人街拉选票,成功率是相当大的! 陈宴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开口道: “贾斯特斯警官,这样完全不够——我是说,你的承诺,完全不够。” 听他这么说,克莱恩竟然没有反驳,而是坦然回应道:“的确如此。” 又是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卷入门内,门外暮色已深,那些飘入门内的雪花落在铺设有地暖的地面上,融化成了雪水,又慢慢蒸发成了水雾,让陈宴手中煤油提灯的灯光变得更加朦胧。 “如果你真心想要改变工人们的处境,就需要更激进的政策,就像是亚楠市的工党那样,而不是打着为工人谋福利的旗号,只仅仅打算为他们获得社会保险金。” 面对陈宴几乎接近于苛责的回应,克莱恩竟然没有生气。 他如往常一般表情严肃,穿着棉袍样式警服的身子站的笔直,言语之间铿锵有力。 “宴先生,有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新政策将会受到的阻力超乎你的想象——工党的激进政策,最终什么都改变不了。” “保守党在过去的十年里掌握着帝国的一切政策,未来的十年也是如此。 话语权取决于他们的资产和影响力,而他们的资产和影响力随着科技的发展,如滚雪球一般在不断扩大着。 你什么都无法改变,只能顺势而为。” 陈宴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毛。 克莱恩·贾斯特斯看着陈宴的眉毛,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张选票。 “那么,宴先生,改天再见。” 陈宴甚至没有客套的道别。 克莱恩·贾斯特斯转身想走,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再次注视着陈宴的眼睛: “宴先生,在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工作还顺利吗?” 陈宴立刻警惕起来,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多谢关心,完全顺利,马上转正,就要拿到无期限签证了。” 陈宴有一种直觉,他感觉贾斯特斯警长话里有话。 克莱恩·贾斯特斯按了按警帽的帽檐,视线丝毫没有离开陈宴的眼睛: “那就要恭喜你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你知道吗?” 陈宴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甚至没有出现任何漂移。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克莱恩·贾斯特斯点了点头:“昨天下午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他转过身,向月台的台阶下走去。 “那么,晚安了,宴先生。” 陈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流露出茫然的眼神。 克莱恩知道下城区发生的事情。 他也是超凡者吗? 第102章 克莱恩·贾斯特斯的夜晚:蛋糕和男孩(番外一) 陈宴看着克莱恩·贾斯特斯渐渐消失入风雪巷弄中的背影,陷入沉思。 —— 克莱恩·贾斯特斯警长今天不用值班。 回到警务处之后,他一反常态的最先进入更衣室,将警服换成便装。 那是一件加了厚绒的黑色皮袍,绒是鹅绒,皮是被打理的油光锃亮的鹿皮。 这件衣服是妻子送给他的30岁生日礼物。 他因此和妻子大吵一架,因为这件衣服足足花了他两个月的工资,他那时还不是警长,日薪只有10个便士,只能勉强顾得住家人的生活。 当时,他的孩子马上就到了学龄,家中老人因去年的寒冬而病倒,已经卧床了一整年。 正是用钱的时候。 他后来没有卖掉这件衣服,一是因为这件衣服足够暖和,二是因为他莫名其妙的升了职——警长的日薪,比警员足足多出10个便士。 这意味着,在当时,他下个月的工资,足够支付全家的生活费用。 他换上了皮衣,整个人显得更加高大,宽阔的肩膀天生能给人巨大的安全感。 被遮掩在帽檐下的金发证明着他的身份——一个土生土长的帝国土着,几世几代在这片土地上讨生活的鲁克人。 和同事打过招呼,克莱恩·贾斯特斯离开街道警务处,步行前往沃克街8号。 沃克街8号的一楼,是一家已经营业了几十年的蛋糕店,店主是一对上了年龄的老夫妇,老爷爷负责做蛋糕,老奶奶负责卖蛋糕,蛋糕店赚的不多,但足以养活家庭和店铺。 他们是沃克街的第一批居民,见证了亚楠市快速发展的几十年。 克莱恩·贾斯特斯来到门前,敲响了门铃。 片刻之后,随着戛然响起的开门声,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门后。 “是小克莱恩啊!请进~” 克莱恩·贾斯特斯并不习惯这样的寒暄,他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难看笑容,然后拍落身上的雪花,走进门中。 克莱恩本人和这对老夫妇并不熟稔,只是因为贾斯特斯家前面两代人都只在这里买蛋糕,所以克莱恩本人才和做蛋糕的老夫妇相识。 沃克街8号一楼的蛋糕店内布置温馨,天花板上装饰着各种各样的彩带,进门处两侧摆放着两颗一人高的礼花松树,并不那么宽阔的店铺内部摆放有两排玻璃橱柜,橱柜内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蛋糕。 这些小蛋糕使用加工过了的奶油和果酱制成,廉价且好吃,即便是最贫穷的工人,也能拿出1个便士买到两块。 浓郁的奶油香味沿着蛋糕店大门的缝隙飘入沃克街的街道,路过的人总会因为这样的味道而被吸引了目光。 “你订的蛋糕已经做好了。” 穿着紫色方格围裙,戴着蓝色亚麻头巾的老奶奶,从逸散着浓郁奶香味道的工作间里拿出一只大概20公分高的、已经包装好了的蛋糕,递给克莱恩。 克莱恩接过面包,点了点头,再次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向老夫妻道别。 老奶奶笑着送他出门,然后低声叹了口气:“克莱恩这孩子,从小不爱说话……” 克莱恩出了门,踏入风雪中,眼神一瞥,忽然看到蛋糕店外墙的玻璃橱窗上,趴着两个小孩子。 他们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不符合身材的破烂衣服,戴着并不保暖的八角帽,鼻涕虫挂在鼻孔下面,眼神直勾勾盯着橱窗内、笼罩在煤油灯暖黄色光线下的小蛋糕。 其中一个甚至没有穿鞋,脚已经被冻肿了,那一抹鲜红被雪花衬托的非常扎眼。 克莱恩见到过这样的孩子。 他在沃克街接近下城区的位置巡逻时,时常可以见到这样的孩子,他们通常是单亲,父亲或者母亲因沉重的工作而分身乏术,这导致他们无人管教。 而他们的大部分同龄人,则被父亲或是母亲带入工厂,做着和父母一样的工作。 童工一天有2个便士的工资,虽然比起8个便士的普工日薪微不足道,但好歹也是钱。 克莱恩曾经驱逐过这样的孩子,因为他们经常偷东西,这导致沃克街接近下城区的部分街区,犯罪率飙升——这是克莱恩最不可忍受的事情——作为警长,最不可忍受的事情。 可他今天已经脱下那层狗皮,不再是那个对犯罪零容忍的沃克街警长,这意味着他不再需要对这样的孩子动武。 这让他心里感觉好受多了。 他们和他的孩子年龄差不多,但他的孩子可以享受暖气和蛋糕,而他们则只能赤脚站在雪地里,望着橱窗里的蛋糕流口水。 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们的父母不努力吗? 克莱恩认为不是,工人比任何人都要更拼命的讨生活。 他本想就此离开,因为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警长,而像他这样的人,亚楠市还有上百个。 他无足轻重。 他走出两步,看了看手中的蛋糕。 又折返回去,推开沃克街8号一楼蛋糕店的门。 “再要两个小的。” 他指着橱窗里的蛋糕。 老奶奶看向橱窗。 即便她的眼神那么和蔼,那两个孩子依然被老人的注视吓走了。 是孩子们啊。 老奶奶内心难过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这样的孩子每天都有,可她的蛋糕店却不能每天都给他们发蛋糕,那样的花费太过高昂,她承担不起。 “拿好了,小克莱恩。” 老奶奶包装好了蛋糕,交到克莱恩手里。 他付了1个便士,拿着蛋糕,出了门去,再次来到蛋糕店外,沃克街的冰天雪地中。 蛋糕店侧面,房屋间的暗巷中露出两个脑袋,那是惊魂未定的孩子们。 他向孩子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两只被包装好了的蛋糕从他的手中轻轻滑落下来,就像是不小心掉落在松软的雪地里那么自然。 他没有回头,就那么低着头一直向前走。 离开沃克街,经过一个行人稀少的大十字路口,克莱恩进入下一个街区:伯明翰街——这是他的家所在的街区,紧邻亚楠市中央森林公园。 在伯明翰街的街道入口侧面,克莱恩在一颗巨大的松树底下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扣响了冒着白烟状臭气的下水道口。 规律扣击,三长一短。 叩击过后,被生铁条封住的下水道口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克莱恩,你回来早了,猎人和狂暴灵还没走。” 第103章 克莱恩·贾斯特斯的夜晚:我赌你只有一颗心脏(番外二) 克莱恩听到这两个名字,手上爆出了青筋。 “他们来做什么。” 下水道里的声音压得愈发低了,暴雪的呼啸声让那声音传不到三米之外。 “还是昨天下午的事,你知道的,很多人受了伤,更该死的是那伤势不能被治愈……所以,大家都很恐慌。” 克莱恩尽量把蛋糕放在膝盖上,保护蛋糕不被浸湿。 “你们的伤亡怎么样?” 下水道里的声音带着些悲伤。 “糟透了,克莱恩,被伤到的族人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大碍,直到大家发现那伤口不会愈合,一切都乱了套。” “我的族人并不畏惧死亡,但眼睁睁看着血液流出自己的身体,安安静静的等待死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人血液流干而死,克莱恩,他们原本活生生的,身强体壮,一顿饭能吃八碗大米……” 下水道里传来的声音中带着呜咽。 “可现在,他们成了一堆烂肉……” 克莱恩低声道:“伯明翰街的猎人和狂暴灵,也是因此而来吗?” 下水道里的声音做出了肯定的答复:“是的,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消息,说某个女人的血,能够治愈那恐怖忍者造成的刀伤。” “威廉·亚当斯家的星象计算机给出了几个坐标,其中一个就位于伯明翰街。” 克莱恩若有所思道:“这次来的是哪种狂暴灵?” 下水道里的家伙显然已经打探好了一些消息,立刻回答道:“是【灰尘之灵】,和上次工业区那次大范围尘肺病案件一样的凶手。” 克莱恩脸色僵硬:“威廉·亚当斯家的人再次违背了【不战之约】吗……” 下水道里的声音带着畏惧:“也不算……那只【灰尘之灵】这次没有伤人。” 克莱恩松了口气。 狂暴灵这样的人造超凡生物,在凡间行走时,通常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它们是由计算机程序构成的超凡生命体,如果构成它们的程序里有《不能伤人》的指令,它们就绝不会伤害普通人。 进入伯明翰街这只【灰尘之灵】,如果一开始没有伤人,就说明它很可能本身就带有《不能伤人》的程序指令。 “那个猎人呢?是哪一家的猎人?”克莱恩再次问道。 下水道口里传来厌恶的声音:“是该死的野兽猎人!这次来的是打了一段兽化病毒加强针的野兽猎人,那家伙一定能嗅到我的气息,我只能远远看着他!” 克莱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提着蛋糕,使其不被地面上融化的积雪所浸湿。 下水道里的存在看着他站起身来,声音一下子恐慌起来: “克莱恩,你要做什么?” 克莱恩从怀里掏出一把黑色的转轮手枪。 那是帝国警务标配的小型左轮,型号是鲁格gp100马格南,重量只有1公斤,整把枪没有克莱恩的一只手大,但有效射程甚至能够超过五十米。 他抬起鲁格gp100的击锤,低声道:“【灰尘之灵】不会伤人,但野兽猎人就不一定了,那疯狂的家伙随时都面临失控,我要保证街区处于绝对的安全之中。”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水道口:“克罗克,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一段兽化病毒加强针的野兽猎人,并不能抵抗水银子弹。” 下水道里的声音有些急躁:“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他们不怕拼命啊!他们中了子弹还能活,你中了子弹就没了!” 克莱恩的眼神已经透过风雪,看向伯明翰街的街区之内。 他抬了抬帽檐:“那不是你最希望看的事吗?” 下水道里顿时没了声音。 直到他走出两步,下水道里才传出声音来:“对了,克莱恩……” 克莱恩脚步站定,皱起眉头:“嗯?” 下水道里的声音发出了警告:“我刚才没有用声带说话。” 克莱恩神色一僵。 下水道中的声音里隐藏的情绪,不知是讥笑,还是同情:“但你依然听到了我的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克莱恩身上传出轻微的、一瞬间的震颤:“我要长出颅内之眼了吗……” 下水道里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那是迟早的事,你明白的,但凡接触超凡……都是迟早的事。” 克莱恩收敛了情绪,不再说话,左手提着蛋糕,右手握着转轮手枪,踏入风雪中的伯明翰街区。 天色已经很晚了,但依然没到路灯亮起的时候。 此时已经是晚上6点50分,过了伯明翰街区绝大部分人的下班点,大家都提前打算好了在这样的天气早些回家享受壁炉,这导致此时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在街道的某个拐角,克莱恩嗅到了沾染了血腥味的汗腥气。 这种古怪的味道简直难以言喻,他曾听克罗克·戴门说过,野兽猎人和其他猎人不同,他们使用【兽化病毒加强针】来使自己获得野兽的力量。 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拥有野兽的一部分生理特征——这些以野兽为名的猎人,他们会拥有野兽那样的浓烈体味。 相对应的,他们也会拥有野兽一般的灵敏听觉和嗅觉。 所以克莱恩知道,自从他进入伯明翰街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那位野兽猎人发现了。 他没想隐藏自己。 低吼声是从他背后出现的。 非人的阴影从一颗积满了雪的松树之后跳了出来,它足足比他大上三圈,修长的手臂比他整个人还要高。 他没有畏惧,反而出乎它意料的猛然撞向它的怀中。 撞击发生的下一刻,它足以将他撕扯成两半的攻击,落到了他的身后。 紧接着,因撞击产生的力量使它的身子发生了倾斜。 它意识到了危险,可巨大的惯性让它止不住自己前扑的身形——他成功撞进了它怀里,鲁格gp100马格南的枪口顶在它胸腔中部的左下方。 “我赌你只有一颗心脏。” 他开口了,紧接着是一声炸雷般的爆破声。 它在下一刻失去了力气,双膝跪地,一头栽在他的脚下。 可它只是失去力气而已,【兽化病毒加强针】带来的强大的生命力,让它即便失去了心脏,也不会立刻死去。 克莱恩再次抬起鲁格gp100马格南的击锤,放在它的后脑勺上,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血爆了满地,又很快被暴雪遮掩了踪迹。 巨大的野兽倒在了地上,它的毛皮因死亡开始退化,身形也随之缩小,直到片刻之后,地面上只剩下一具即将被大雪掩埋的,男人的尸体。 克莱恩暂时没空处理这具尸体。 他俯身捡起一把积雪,擦干净皮风衣前面的血迹,快步向伯明翰街区内走去。 到了家门口,他把转轮手枪卡在后腰上的枪袋里,使劲拍了拍自己被冻僵了的脸,做出一个开心的表情。 由衷的、开心的表情。 他敲了敲门,门立刻被打开了。 “爸爸!” 拿着玩具的小男孩扑了上来,不顾他背后的风雪。 克莱恩脸上挂着和煦、且完全不僵硬的、自然的笑容,拍了拍男孩的脑袋:“今天有好好听课吗?” 男孩站直了身子,大声道:“今天有特别认真的听课!” 克莱恩把背在身后、左手提着的蛋糕拿了出来:“真乖,爸爸今天给你过十岁生日!” 男孩兴高采烈的给他了一个使劲的拥抱,就像是要抱住自己的全世界。 他抱着男孩进了门,门后是一直等待着他的家人们,他们已经做好了晚餐,等待着为劳碌了一天的他接风洗尘。 克莱恩进了门,将门关上,就像是把一切风雪和危险隔绝在了门外。 第104章 入梦节点 陈宴关上门,回到餐厅。 只出去说了两句话的时间,天色已经几乎完全暗了。 路灯还未亮起,沃克街上往来的行人不算密集。 帝国的冬季时令让正常上班族们能在五点之前下班,此时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打工人们下班通勤踩平了的地面已经被新雪覆盖。 那些新雪被街道两旁房屋中逸散出的昏黄煤油灯光染成了小片小片的淡黄色,在路灯亮起之前的黑暗中铺张到视野可及的街道尽头,组成了沃克街狭窄街道之上的独特夜景。 陈宴进入重新亮起煤油灯光的餐厅,低声道: “是沃克街的警长。” 欧嘎米把最后一块烤土豆塞进嘴里,用一种确定的语气说:“那人对你没有杀意。” 陈宴对此并不感觉意外。 欧嘎米嚼了两下,就把烤土豆咽了下去,继而补充道: “我曾见过他,他和下城区那些人很像,但还没有到他们的程度,所以我没有对他下手。” 陈宴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然后很快消化不良:“我不太明白。” 欧嘎米耐心解释: “他们称自己为超凡者。” “按照血液的纯度来划分,刚才门外的那个人,就算是半个超凡者。” 陈宴眼前一亮,脱口而出:“他竟然是个处女。” 这回轮到欧嘎米消化不良了:“这个称呼简直是……” 陈宴解释道:“帝国的超凡者大多有各自信仰的神明,并称呼对那些【对神明进行了祈祷,但没有接受神之血】的人,为【处女】。” 欧嘎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吗,真是恶俗呢。” 陈宴靠在餐桌上,沉思道: “克莱恩警官也开始拉选票了,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街道警务处的事情不够他忙吗?为什么要掺和政务呢?我认为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上进心】。” 他按照自己了解到的大选相关知识,向欧嘎米阐释了帝国的行政制度,顺带解释了超凡者们之间的通俗约定:【不战之约】。 这一切成功的引起了欧嘎米的兴趣。 “帝国的选举制度,听起来很公平呢。” 陈宴回应道:“是啊,听起来是很公平呢,但实际上并没有发挥作用,帝国的民众大都没有受过教育,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很容易浪费自己的选票。” 欧嘎米的总结一针见血:“但这套体制依然有用——在你刚刚提到的【不战之约】的束缚下,帝国的政治体制不但适用于凡人,还对超凡者有一定的约束力。” 陈宴点了点头:“我认为,这就是那群超凡者在昨天下午聚集在下城区的原因:他们想要聚集选票。” “选票这种东西,几张几十张用处不大,只有一整个集体的选票聚集起来的时候,才能起到作用。” 亚裔群体便是如此。 “但他们具体想用这些选票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欧嘎米声音沉稳,眼神里露出沉思的神色:“原来如此……房东大人,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陈宴点了点头:“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一定尽力。” 欧嘎米说:“如果你见到了不会死去的人,请告诉我。” 不会死去的人……是【不死人】吗? 陈宴脑袋里立刻出现那个名字。 杰克·巴尔多。 这个家伙神奇的再次出现在陈宴的视野中,让陈宴心中出现一种奇妙的预感——他预感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他同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欧嘎米昨天前往下城区,或许就是因为捕捉到了杰克·巴尔多的踪迹。 欧嘎米的使命是“斩断不死”,但他又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那么,对他而言,单纯的杀死一个【不死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欧嘎米所谓的“斩断不死”,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宴暂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他道别了欧嘎米,先去了二楼的盥洗室,然后回到卧室。 从床底下翻出摄像机,架在衣架上,用衣服做掩饰,将摄像头对准床的位置,然后打开摄像机的开关,调到录制状态。 今天虽然不忙,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非常困乏。 窗外风雪呼啸,路灯依旧还未亮起,昂贵的暖气保证了整间公寓的温度保持在二十摄氏度以上,这温度足以让公寓内的人们渡过一个充满暖意的风雪之夜。 躺在床上,陈宴很快进入梦乡。 墙壁上挂钟的时针悄无声息的转动着,时间一不留神已经到了午夜,沃克街上的大多数街灯已经亮了几个小时,街道两旁的民居大都熄灭了灯光。 沃克街33号公寓外,始终未被修好的路灯下,明灭不断的灯光中,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了穿着白色高跟鞋的身影。 她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等了多久,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风雪不惧。 市中心方向,月亮钟楼的钟声在午夜时分敲响。 她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踏着看不见的阶梯一直向上,从窗户进入沃克街33号公寓楼内。 她来到陈宴床边,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放在陈宴脑门上。 她感受着右手手心的滚烫,发觉有些不对劲,于是皱起了眉头,银白色的卧蚕在月光下如银光一般缀在蓝色的瞳孔之上。 她犹豫了片刻,钻进陈宴的被窝,环抱着他的腰,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女孩修长白色睫毛下的双眼阖上的下一瞬间,卧室内挂钟的钟摆停止了摆动。 …… …… 陈宴茫然看着面前的大海,只见海平面的尽头已经变得晦暗不清,大片层状云遮蔽了太阳,呼啸而起的海浪阻挡在渡轮前进的方向上。 ‘我怎么……又回到了船上。’ 他在梦境中并不清醒,如正常人做梦一般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他站在渡轮船舷的甲板上,感觉自己很冷,就像是浑身失去了温度。 他并未清醒的意识感觉不到,这种冰冷并非只来自于环境,而更多来自精神—— 来自精神层面的冰冷包裹着他,让他感觉就像是天地之间只剩自己一人。 第105章 天地一闪 周围明明有很多船客在观景,陈宴甚至能听到渡轮上层传来船客们惊讶的赞叹声,几个小孩子在不远处嬉闹,继而有大人们的呵斥声传来…… 一切都如模糊记忆中那样真实,在前往帝国的渡轮上度过的那段日子,是他这辈子经历过最漫长悠闲的时光。 但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周围明明那么热闹,他却感觉自己很孤独,那种孤独深入骨髓,冰冷的感觉也像是由此而来。 陈宴不明白这种异样的孤独感究竟是因何产生。 周围明明那么热闹,他明明那么享受渡轮上的悠闲生活…… 眼前的一切像是虚假的,船客、渡轮、天空、海浪,甚至落在面前那只拥有红色瞳孔的海鸥……他明明站在那里,却感觉这一切和自己如此遥远,像是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想要回忆过去,找到自己感觉孤独的原因。 他因此绞尽脑汁,导致脑袋剧痛。 他并没有在梦境中保持清醒的能力,又怎能够在梦境中回忆往事呢? 直到他因头部的剧痛而佝偻起了腰,背后有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驱散了他一切的痛苦。 “哥哥,你又在发呆了。” 陈宴茫然的下意识回答道: “我……我好像有些事情想不起来……” 咦?我在说什么?谁叫我哥哥? 陈宴忽然记得自己有个妹妹,但却想不起来自己的妹妹叫什么,又长什么样子。 他扭头看向背后,一个女孩来到他身边。 他低着头,视线只能触及女孩脖颈以下的位置——这意味着他看不到她的脸。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胸前挂着一颗巴掌大小的向日葵装饰,赤着双脚,站在深褐色的甲板上,站在他面前。 陈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抬头。 他意识里根本没有抬头看她模样的念头。 女孩将他的双手捧到她面前,用脸轻轻拂过他手上粗糙的皮肤。 陈宴立刻感觉那股痛苦的孤独感被驱散了。 就像是世界上终于有了他的同伴,冰冷的海风也因此有了温度。 “因为我们过去生活的太过痛苦,所以哥哥才强迫自己把那些事情忘掉。” 她拥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既然忘掉了,就别再记起来了。” 陈宴感受着她的温度,茫然麻木的点头:“是啊……既然忘掉了,就……” 他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另一个声音。 “你……是什么东西!” 他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白发女孩正站在距离他不远处的舷窗之下,满脸惊恐的看着他怀中的妹妹。 陈宴茫然问道:“你又是谁……” 白发女孩注视着他怀抱中的妹妹,神色凝重极了,像是看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存在。 “离开他。” 白发女孩开口了,陈宴只看到面前的空间在她说话的一瞬间开始扭曲,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双手拧动。 扭曲的空间蔓延碎裂一路向前,直到在他面前戛然而止。 怀抱中的妹妹发出一声惊疑。 “啊,是一只宇宙之灵呢……” 她放开他的臂弯,朝向白发女孩: “小东西,让我看看你。” 白发女孩紧皱着眉头,用一种异常庄重的声音,如吟唱圣诗般说出第二句话: “当你跨出一步时,编织这场梦境的规则将会紊乱。” 妹妹没有理会她的话,只轻飘飘的向前踏出一步。 紧接着,天地一闪。 陈宴在这一闪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恐怖场景,精神受到了极大刺激,张大了嘴巴,眼神混乱,几乎精神失常。 那一闪的惊鸿一瞥中,天空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漆黑,一轮血月挂在苍穹之上,海面上飘着数不清的骸骨。 面前围栏上的红眼海鸥,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漆黑的渡鸦,只有那猩红色的瞳孔和之前一般无二。 也是在那一闪之中,他看到脚下的甲板已经腐朽,不远处的船楼变得破碎不堪,隐隐有丧尸一般的东西在狭窄黑暗的船楼中游走而过。 他耳边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那些低沉的呓语声诉说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让他的精神险些承受不住,比肉体更早崩溃。 他还看到…… 妹妹那腐败不堪,像是早已死去的残躯。 妹妹身上依然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只是连衣裙上印满了血手印,胸前的白色向日葵也变得残缺。 陈宴的大脑接受不了这样的场景,几乎要在下一瞬间失去理智,变得彻底疯癫。 此时此刻,现实之中,沃克街33号公寓三楼的卧室里,紧闭双眼的陈宴满脸痛苦,挣扎着想要醒来。 但又像是陷入了深沉的噩梦之中,无论如何睁不开双眼。 卧室墙壁上,停摆的挂钟发生了震颤。 钟摆颤颤巍巍,像是在下一秒就要开始转动。 和陈宴额头相对的白发女孩睁了睁眼,眼神里流过一丝不忍。 当她再次闭上眼睛时,钟摆完全静止。 梦境之中,陈宴脑海中的剧痛骤然消失。 一闪过后,梦境中的一切恢复了正常,甚至连天边的阴霾也消失无踪。 白发女孩咬着牙,盯着妹妹:“你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了……真是恶心!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凡人呢?” 妹妹听着她幼稚的话,发出了一声轻到微不可闻的笑声:“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始终绑在一起啊!” 白发女孩指着她,放着狠话:“我记住你了……我会盯着你。” 妹妹再向前一步:“小姑娘,现在可不是你说了算。” 气氛徒然间变得剑拔弩张,陈宴想要劝解,却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咦?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这似乎是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看去,看到一个奇怪的人。 看起来像是个男人,身上穿着一身紫色礼服,戴着一顶插有羽毛的高筒帽,手中拿着糖果一般的短杖。 脸庞模糊,盖着一层雾气,看不清脸庞的模样。 男人半个身子出现在他身边,另外半个身子从一团“蠕动的空间”里探出来。 陈宴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名字。 克劳德·穆恩。 第106章 超越异梦 陈宴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克劳德·穆恩抓住手臂。 耳边响起他熟悉的声音。 ‘什么也别想,更别反抗!我带你离开!’ 他的后半个身子从蠕动的空间中跳出,抓住陈宴,向船舷的方向骤然发力,带着陈宴一同跃入海中。 入水的下一刻,粘稠的海水包裹住了陈宴的全身,刺骨的寒冷刺激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陈宴没有被闭上眼睛——他的目光完全被海平面之下存在的巨物所吸引。 视野可及的深海之下,巨大的黑色身躯绵延到视野尽头,渡轮的体积甚至比不过它身躯之上最小的凸起。 比寻常小岛还要巨大的猩黄色瞳孔慢慢移动着,来自遥远过去的视线转移到了陈宴身上。 当陈宴的视线和那股视线交接的下一瞬间—— 无数混乱低语如涌入脑海,无尽斑斓光影层叠出现,意识和精神被搅动成了烂泥,刹那间响彻于脑海中的无尽呓语声让他感觉自己如同经历了千万年之久…… ‘咦?!怎么没有离开梦境?!’ 克劳德·穆恩声音里的疑惑很快变成了绝望。 ‘阿宴,我搞砸了! 我没办法用月神的力量开启梦境的出口了! 这里不是你的梦境! 这里是……’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渐渐远去,成了万千模糊不清呓语中的一员。 陈宴身边的克劳德·穆恩消失了。 他的身躯因此彻底失去控制。 冰冷的海水猛灌入口鼻,陈宴在梦境中迎来了不可抵抗的窒息。 意识逐渐失控,生命随之逝去。 弥留之际,无数片段在他眼前闪过。 那是来到帝国这一个多月内所经历的一切。 也是他能够回忆起的、生命中的所有时光。 他在下沉。 坠入深海。 他眼神中最后一丝可怜的视线中,闪烁着太阳光的海水上出现了一束泡沫——有人冲进了海水。 他看到一个阴影来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身体,和他一同下坠。 “哥哥……” 清晰的呼唤声驱散了一切模糊不清的低语。 陈宴已经脆弱不堪的意识,在呼唤声出现的一瞬间,竟然完全恢复正常! 他睁大了眼睛,看到了面前在海水中漂浮起白色连衣裙的衣角,看到了已被海水浸润的向日葵装饰,看到了女孩粉嫩手臂之上出现的血痕…… 却始终看不到她的脸。 “哥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 他耳边回响起女孩的声音。 “哥哥,下一次,我们不要再见到这些讨厌的人,好不好?” 他被抱的更紧了。 “快了,就要快了,我已经在努力了,哥哥,我们很快就能在现实中相遇。” 那温软的声音里包含着令人战栗的坚定。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们的重逢!” 女孩推开了陈宴。 下一瞬间,现实中,陈宴猛然睁开双眼。 “呼!” 他瞪着眼睛,失去控制的胸腔持续不断的吸进空气。 “呼!” 只有吸气,没有出气! 直到一团蠕动的阴影一巴掌拍在他胸口。 “咳!” 陈宴口中的浊气连带着胃液一起吐了出来,也因此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他大口呼吸着空气,断了线的意识开始重连。 几秒钟之后,意识和身体恢复连接的下一刻,大脑在做梦时积攒的精神疼痛如潮水般涌来。 陈宴脖子一梗,眼一瞪,腿一蹬,直挺挺倒在床上。 在他枕边,蠕动的影子轻轻拍打着他抽了筋的脖颈。 “阿宴,放松……”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里夹杂着安谧的力量,如同遍撒于深夜的月光。 “想象自己正浸泡在温暖的水流中,那水流拂过你的全身,带走你的痛苦和疲惫。” 他的声音仿佛拥有特别的力量,陈宴脑海里出现了他诉说的场景,紧绷的身躯随即开始舒展,几乎要崩断了弦的精神也慢慢放松。 “你感觉到了内心的宁静,那是笼罩在你温暖睡衣上的惺忪月光,是月明星稀时原野中随微风摇摆的明树花海,是壁炉里跳动了一整晚的微小火花……” 陈宴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痛楚也像是随着克劳德的声音流走。 直到片刻之后,陈宴迎来了彻彻底底的清醒。 他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紧绷的身躯,从床上坐起身来,只感觉浑身燥热,汗液已完全浸湿了睡衣。 “克劳德……你刚做了什么……” 陈宴惊讶极了,月之眷族的能力比他想象中多得多,刚才那是某种能够影响精神的法术吗?是洗脑术之类的东西? “那是很正常的暗示心理治疗法,我是帝国认证的心理咨询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完全不像平常那么平静。 “阿宴,你能回想起梦中发生的事情吗?” 陈宴沉默着,朦朦胧胧回忆起梦境中的场景。 那些支离破碎的梦中画面正在飞快离开他的脑海,如同稍纵即逝的灰烬。 好在他依然留下了梦境中的一些模糊场景,那些场景让他十分惊悚,百般疑惑。 他低声呼唤:“克劳德。” 床边地面上,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给了他回应:“我在。” 陈宴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窜到衣架旁,取出摄像机,点击停止录制,保存录像。 然后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刚刚过了2点。 现在是凌晨两点。 暴风雪已经停了,洒在大地上的月光被积雪反射到天空之上,让黑夜拥有了白昼般的明亮。 陈宴回到床边坐下,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灵视相机,对准摄像机,并开始播放摄像机上的录像。 随着进度条的前进,录像中,卧室窗户的那一面墙壁上,出现了和上次一样的、会移动、会穿墙的雪花马赛克。 那团马赛克来到他身边,却没有和上次一样一直在床边坐着,而是钻进了他的被窝。 “艹!” 陈宴看着画面中紧贴着自己的马赛克,惊悚到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克劳德!这到底是什么!” 他因惊恐而情绪不安,甚至因此语无伦次。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孩。”克劳德·穆恩镇定的回答:“她虽然对你没有敌意,但你依然需要回想一下,是不是在哪里招惹了什么奇怪的超凡者。” 陈宴眼神注视着画面中的女孩,同时问道:“你见过她的样子……能推测出她大概是什么东西吗?” 克劳德·穆恩谨慎的回答:“我曾经跟她交过手……也不算是交手,只能说是相互试探。 她的超凡能力很奇怪。 虽然没什么直接的攻击能力,却能够通过【言语】,释放看不见的【力量】,从而对事物产生【约束】。” 第107章 不存在的女孩 陈宴紧紧盯着画面中紧贴在自己身体上的雪花马赛克,仔仔细细把克劳德·穆恩的话记在脑袋里。 “通过【言语】生成力量的生物,最有可能,是威廉·亚当斯家族狂暴灵中的【言灵】。” 陈宴低声重复道:“狂暴灵……是什么?” 克劳德·穆恩解释道:“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是高端计算机科技的产物,可以按照既定的程序来执行命令,而且从不畏惧死亡。” “我曾经见过一只【言灵】,它们的能力和巫术中的【诅咒】有些相像,但作用范围比巫术更广泛,也更实用—— 【诅咒】只能产生恶劣的结果,多是让人生病或者死亡。 而【言灵】的力量,从理论上来讲,则是可以做到任何事——只需要说一句话,就能够将这句话所描述的内容,变成现实。” 陈宴的眼睛不离手机屏幕:“这么强的力量,一定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克劳德回答道:“我只是听过说,并没有接触过【言灵】的力量,不太清楚呢…… 但威廉·亚当斯集团和帝国各大高校的科学实验室都有合作,如果你能进入某个大学的核心实验室,或许能知晓狂暴灵的力量来源。” 陈宴记下他话中的信息,心中沉思。 那一团雪花马赛克……那个穿白色高跟鞋的女孩,是否是威廉·亚当斯家的狂暴灵呢? 如果是,自己为什么被威廉·亚当斯家的人盯上? 如果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了这号人物? 陈宴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忽然眼神一凝。 他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克劳德,你能看到我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吗?” “可以的。” “你帮我看看,这个视频的进度条虽然在动,但视频的时间是不是不动了?” “这……似乎是的!” “我房间里的时间被静止了!” “这……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 陈宴惊愕的看着移动的进度条,和视频右下角凝固的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克劳德,【言灵】连时间都能停止的吗?” 克劳德几乎毫不犹豫的否认了:“不可能!停止时间是非常高位阶的能力,月之眷族的大多数上位者尚且无法做到。” 他语气笃定。 “我有一些在威廉·亚当斯家计算机生物实验室工作的族人,我可以确定,现阶段的狂暴灵,还远远没有达到这样的地步。” 他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犹豫: “我还听说……只是听说,威廉·亚当斯家的远洋科考船,在遥远的冰川地带发现了一些远古超凡生物化石。 他们为此组建了一支新的研究团队。 这种【停止时间】的能力,或许就来源于此?” 面对越来越离谱的猜测,陈宴心中狐疑更甚。 “你是说,那个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孩,可能是威廉·亚当斯家新实验的产物……” 他感觉有些抓狂:“可我根本没见过任何威廉·亚当斯家族的人!我只不过在他家的菜市场买过一次菜而已!难道买菜也会被盯上吗!” 他盯着画面中的雪花马赛克,眼球充血。 “这到底是什么!” 克劳德·穆恩沉默片刻,低声开口道: “阿宴。” 陈宴发觉他语气有些不对劲,把眼神强行离开手机,看向地面上的影子。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很犹豫,像是在说着一些不相关的话。 “我的祖先曾经进入过一场漫长的梦境,并成为了那场梦境的主宰者,掌握了关于梦境的禁忌知识。 作为祂的后代,我拥有一定程度上【操控梦境】的能力。” 他强调道:“只是一定程度上。” “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回到刚才的梦境—— 【回到刚才那场梦境中,一个被定格的梦境片段。】 这种办法,或许能够让你看清楚梦中出现的人。 你需要做的,就是记起你梦境里,那个女孩的【大致模样】,和【最明显的特征】。 有了这两个【印象】,我就能帮你回到【这两个印象同时出现的、某一段随机的梦境片段】。” 陈宴只愣了一瞬间,就反应过来: “我刚才好像真的梦到了一个白色的女孩,但有没有穿高跟鞋……我就不记得了。” 梦境在苏醒之后已经很不清晰,陈宴能够保留“白色的女孩”这一印象,已经很不容易。 “如果能够回到刚才的梦境,我或许就能知道,那个穿白色高跟鞋的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陈宴迫切想知道克劳德所说“穿着白色高跟鞋女孩”的身份,更希望知道她为什么要潜入自己的梦境之中。 任谁都不希望在每天晚上入睡之后,被一个奇怪的雪花马赛克造访…… 陈宴心中因未知而起的恐惧终于散去了少许,他沉默片刻,低声道: “克劳德,谢谢你,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克劳德·穆恩叹了口气:“你先别急着高兴。” 陈宴呼吸一紧,直觉不妙。 克劳德·穆恩用相当谨慎的语气,缓慢的说道:“其实,我刚才在梦境中看到的女孩,不是一个,是两个。” 陈宴直接傻了眼:“两个?!” 他立刻追问道:“另一个是谁?长什么模样?” 克劳德·穆恩回答道:“我不知道另一个女孩的身份。” “我只看到,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胸前有朵向日葵装饰……” 克劳德·穆恩在此停顿了一下。 “奇怪的是,她没有脸。” 陈宴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脸,是什么意思。” 克劳德·穆恩解释道: “我看不见另一个女孩的脸,说明你的梦境里,没有关于她的脸的信息—— 也就是说,在你的记忆里,有关这个女孩的印象,已经相当模糊,几乎不存在了。 但相对应的,另外的两个关键特征:【浅蓝色连衣裙】,和【胸前的向日葵装饰】,则是相当深刻的印象。” 克劳德·穆恩的语气坚定而郑重: “当你对一个人的印象已经模糊,但依然记得她身上的特征,就说明,她身上的这些【印象】,已经被铭刻在你记忆里,不可忘却—— 即便你的记忆已经模糊,这种印象依然深刻到存在于你的潜意识中,可以被梦境调用起来。 阿宴,她是你家乡的人吗? 是朋友?是亲人?还是?” 第108章 善良的人啊,愿你在清醒的梦境中找到自己的价值 陈宴绞尽了脑汁,但依然一无所获:“我实在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他下意识的忽略了沃克街33号公寓大厅里,那张被扣起来的照片中,靠在他肩头的女孩。 克劳德·穆恩对他所说的话做出了反驳: “这说不通,阿宴。” “我们月之眷族的文献中有一本名叫《梦境规则》的书,其中记载,梦境的底层运行规则中,有一条是这样的: 只有记忆中存在的东西,才会在梦境中出现。” “那个没有脸的女孩,必然是先存在你的记忆里,然后才会被你梦到。” “又或许,那个没有脸的女孩,是由你记忆中的某些原素碎片,拼凑而来—— 她身上的某些特别明显的特质,必然符合你记忆中某些印象非常深刻的事物。 这些铭刻在你记忆中的事物,以相似的形态,出现在你的梦境之中。” 陈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反应了足足两分钟分钟,他才用存疑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 “但是,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克劳德·穆恩从月光之下传来的声音,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没关系,梦境中发生的事情非常容易被忘却,只有月之眷族里的【清醒者】,才能够在梦境中保持清醒。” 陈宴说道:“你说的一定是自己了。” 克劳德·穆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自然如此,这是我安全出入梦境的依仗,如果你成为月之眷族,我也会帮你训练出这样的能力。” 陈宴苦笑:“你可真是锲而不舍。” 克劳德·穆恩知道他再次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也不强求,只是说道:“那么,在进入梦境片段之前,我们面临最后一个问题。” 他说出了一个陈宴很熟悉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颅内之眼?” 陈宴点头:“知道的。” 克劳德说道:“你以往是通过灵视相机来看到超凡现象,这并不会影响你的【视觉】和精神。” “可如果回到那场梦境,你将直视超凡。” “你的【视野】将会被所看到的超凡现象所扩张。 你的【意识】会因看到未知的、禁忌的事物,而发生扭曲。 当你的意识被扭曲到一定程度,精神就会遭到侵蚀。 到了那时,你的脑袋里,将会生长出能够直视超凡现象的颅内之眼。” 陈宴用肯定的语气询问道:“拥有颅内之眼的副作用是什么。” 克劳德·穆恩的回答相当简短:“你会因直视禁忌而导致疯癫。” 陈宴点了点头:“那么,让我们开始。” 月光之下,地面上的阴影开始沸腾。 “躺下,回想之前梦境中最深刻的印象,脑袋里开始勾勒那个你最想见到的人。” “要不停的回忆,阿宴,不要停下,要一直保持追忆。” 最想见到的人…… 是那团雪花马赛克代表的白色高跟鞋女孩? 还是那个“完全回想不起来的另一个女孩”? 陈宴内心强烈的愿望驱使着他,不由自主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副这样的画面: 蓝天碧海之中,渡轮船舷之上,由黄色滕草编织而成的宽边圆礼帽之下,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用侧面对着他,海风吹拂起女孩连衣裙的衣角,胸前的向日葵挂饰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沃克街33号三楼的卧室里,已经闭上双眼的陈宴看不到的是,一团蠕动的阴影覆盖了他的大脑,从阴影中延伸出的触须无声息的探入耳道、鼻腔和嘴巴。 几乎不可听闻的吟诵声出现了,那是克劳德·穆恩对月神的祈祷。 蠕动的阴影随着吟诵声欢呼着、雀跃着,直到涌入卧室的月光成了连接陈宴额头的银河,阴影们匍匐在银河周围,如同完成了盛大的巡礼。 克劳德·穆恩看不到的月亮之上,明树花的花海中,怀抱长刀的女子睁开了双眼。 “善良的人啊……” 她的声音跨越星河,出现在陈宴的脑海中。 “善良的人啊,愿你在清醒的梦境中找到自己的价值。” 陈宴的呼吸随着这句话的落下而逐渐平缓,直至消失。 在呼吸声消失的下一刻,月光从房间中消失。 祈祷完成了。 月亮之上,明树花海中,怀抱长刀的女子闭上了眼睛。 ‘只剩最后一步。’ 克劳德·穆恩操纵着阴影化作的触须。 当阴影发出的意识电波频率,和陈宴大脑的脑电波频率完全同步的下一刻,探入他大脑内的阴影触须忽然发生剧烈的颤抖,如同触电一般在他面孔之上狂舞。 “这是什么东西?!” 陈宴已经听不到克劳德·穆恩回响在卧室里的声音。 “梦境并不是你意识的尽头! 该死的,这是什么? 这……这是【通道】?! 你的意识被连通到什么东西上面了! 该死的!通道那边是什么?!” 陈宴眼皮内的眼球已经开始规律的转动——这代表着他已经进入梦境。 “阿宴!我又搞砸了!那不是你的梦境!快回来!” 陈宴意识完全陷入睡梦的前一刻,探入他大脑中的阴影触须“轰”的一声爆炸开来。 阴影消失,月光遍洒。 蠕动的阴影狼狈的离开了陈宴的大脑,无能为力的注视着陈宴陷入未知的睡梦之中。 —— —— 陈宴睁开眼睛,好奇的注视着周围。 ‘这……是我的梦境?’ 自己仿佛被包裹在什么容器里。 这容器和正常的容器不同,其中的空间虽然黑暗,但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他伸出手来,就轻易摸到了容器的壁——容器壁软软的,韧性十足,像极了某种肌肉组织——他甚至用手顶起了这柔软的容器壁。 紧接着,一个声音出现了。 “哎呦!” 是一个女人的低沉惊呼声。 他吓得急忙收回手。 面前,软软的容器壁,仿佛被人从外面轻轻抚摸——陈宴看到了手的形状,那只手非常大,甚至快要超过他整个人的大小。 陈宴感觉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因为他大概知道这容器是什么了。 紧接着响起的声音,验证了他的猜测。 “好宝宝,别闹妈妈了,让妈妈再睡一会儿……” 第109章 梦境通道的另一边 我梦到了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 怎么可能! 克劳德·穆恩到底在搞什么?! 陈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克劳德这家伙……不会又搞砸了!? 陈宴一时间茫然无措。 和之前所有梦境都不一样的是,他竟然在梦中保持着清醒。 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陈宴意识到,自己能在梦境中保持清醒,一定和克劳德·穆恩有关……这说明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并非一无是处。 在梦境中清醒着的感觉,比在现实中保持清醒的感觉要奇妙的多。 他感觉自己的感官清晰极了,就像是只要稍微集中精神,就能看到更远,听到更多…… 当脑海里出现这些念头的下一刻,陈宴眼前忽然一暗。 他的视野“穿透”了容器,看到了容器之外的场景。 容器之外并非一片黑暗——不远处从窗口洒进来月光照亮了小屋中的一切。 不远处有一座靠在墙上的、凌乱的梳妆台,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化妆器具,和一枚半人高的、用玻璃胶黏合了一部分的化妆镜。 那化妆镜的样式很老,像是帝国上个时代的产物,镜面虽然碎裂了,但看起来很干净,明显被它的主人经常擦拭。 小屋里除了梳妆台之外,就是身边的床。 除此之外,小屋内并无其他——甚至没有独立的盥洗室。 这是哪里? 陈宴很迷茫,这里明显是帝国,而并非他的家乡。 他很快确定,这里并不是自己出生的地方,面前的女人更不是自己的母亲。 他试图转身,看向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并成功引起了女人的痛苦。 她再次抚摸他。 “好宝贝,让妈妈再休息会儿……” 她明显难受极了,这样的难受在曾经的时间里经历过无数次,但她依然耐心的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就好像这样这真的管用一般。 陈宴看到,梦境中的月光格外明亮,和此时此刻现实中的月亮几乎一模一样。 他抬起头,借着月光,便看到了用双手把“自己”怀抱起来的女人。 女人的五官有明显的帝国乡下鲁克人的特征,她有着一头漂亮的红发,此时双眼紧闭,已然再次入睡。 陈宴看到了她手掌上的茧子,那些茧子并不厚实,像是没长出来多久的样子——她显然以苦力活为生,但似乎做苦力活的时日还短。 她是谁? 陈宴沉思之间,耳边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此地的夜晚并不静谧,陈宴能够明显听到时不时响起的枪声、酒鬼们的呕吐声、打架斗殴时拳脚相加的声音、致瘾性药物用多了之后意识混乱所发出的呓语声,和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无处不在的……喘息声。 这是什么地方! 他正疑惑不解着,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女子清晰的彪悍叫骂。 “我已经告诉过你,玛琳娜已经很久不接客了!不要再纠缠不休!” 话音落下,一声枪响。 重物坠地声响起,紧接着是不紧不慢踩踏木地板所发出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来到窗边。 “玛琳娜……” 声音不男不女,并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嘶嘶”声。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陈宴骤然提起精神。 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但今天忽然再次听到,一时之间又实在想不起来。 红发的玛琳娜醒了过来,声音里带着畏惧。 “我已经交过这个月的保护费了……” 窗外带着“嘶嘶”声的声音似乎像是在安慰她。 “放心,玛琳娜,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并没有别的意思。” 那声音顿了一下。 再次响起的时候,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 “孩子……还好吗?” 玛琳娜立刻警惕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让她硬生生变得坚强。 “大人,我已经告诉过你,那不是你的孩子。” 陈宴听到他们的对话,感觉迷茫的很。 这到底是梦境吗? 为何一切都如此清晰,连话语里携带的情绪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窗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那是我!” “啪”的一声,半张脸出现在窗口。 月光之下,陈宴只看到那半张脸上生满了细密的鳞片,琥珀色的竖瞳中带着热烈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盯着玛琳娜的肚子! 它盯着玛琳娜的肚子,目光慈祥、急切、疯狂……又贪婪。 在看到那半张脸的一刹那,陈宴只感觉自己脑袋里传来“轰”的一声。 这个东西! 竟然和动物园夜晚、已经化作半蛇的三叔,长相一模一样! 他骤然间回想起来,这东西说话时携带的“嘶嘶”声,也和动物园里变成半蛇的三叔一般无二! 这东西,竟然是三叔吗?! 那么……此地,便是下城区脏街,麻风巷的247号楼?! 陈宴再次看向红发的女人,直觉之中,女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懦弱的女人看到了三叔畸形的样子,和热烈如变态一般的目光,竟然没有因此畏缩,而是坐起身来。 “走开!”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不便,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从枕边拿起一本《胎教手册》,朝窗口的三叔扔了过去。 胎教手册砸在窗口,引起了三叔的应激。 “玛琳娜!你不能对我这样!我是你的孩子啊!” 三叔的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哀嚎,下意识携带的“嘶嘶”声让他的话语变得更加畸形。 “妈妈!我是你的孩子啊!” 卧槽!三叔这个变态狂! 窗口的三叔消失了,快速的脚步声响起——他在向着门口的方向移动——他要进来了! 陈宴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一件事——此时此刻,门外的三叔已经开始了【腐坏】——他被欧嘎米伤到,断然不会恢复了,只能依靠【腐坏】的力量,勉勉强强支撑着自己的残躯! 一念之间,三叔的手已经落在了门把手上。 他马上就要打开门! 也是此时,门外有另一个声音回想起来。 “住手!” 这桥段…… 陈宴透过窗户,向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小屋外的回廊之中,月光遍洒的木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穿臃肿洋葱样式铠甲、手持漆黑大剑、看起来像极了某种战士的家伙。 第110章 重叠的线索 手持漆黑大剑的战士冲了过来,并在几秒钟后进入了陈宴的视野盲区——那是窗口之外,门后的绝大部分区域。 紧接着,熟悉的嘶鸣声响了起来,陈宴曾在动物园的夜晚听到过这种声音,他对此印象如此之深,以至于在之后的许多个夜晚里,这声音成为了他午夜梦回时驱之不散的梦魇。 陈宴记得那时和现在一样,三叔在门外,他在门内,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门。 以变异的人类口腔所发出的嘶鸣声听起来刺耳极了,只单单被那声音侵入耳膜,就感觉精神承受不住,意识像是要随着那异样的声音一起疯狂。 与之一同响起的,是金属交接所发出的尖锐铮鸣声,和人类男性拼尽全力的低吼声。 玛琳娜下意识用左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右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水果刀,退缩到床边接近墙角的位置,警惕的盯着屋门的位置,像是一只受惊的母兽。 打斗声响起的片刻之后,一声携带着嘶鸣声的哀嚎响起。 三叔受伤了! 片刻之后,带着“嘶嘶”声那男女莫辨的声音再次出现。 “妈妈,我会回来看你的!” 那声音里的怨毒让人心悸。 “你最好永远守在这里!” 三叔的声音变态到令人发指。 陈宴意识到,三叔身上发生的【腐坏】让他逐渐失去了理智,就像是曾经在动物园夜晚时的那样,门外的那只半人半蛇的怪物,已经和平常那个三叔完全不同了。 陈宴大概能想到三叔经历了什么,他甚至能脑补出三叔沦落至此的画面: 想必那是个斜阳渐歇的黄昏,从混乱中幸存下来的三叔扶着墙,目光在阴影中的人们身上游走,他脑袋里或许只剩一个想法: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想要活下去…… 阴暗的小巷中,不可治愈的伤口中流出代表生命力的血液,那血液已经止不住的流了半个下午,这意味着他身为人类的生命即将行至尽头。 为了活命,他调动亚人的血脉,使用超凡的力量,并因此付出了蛇化的代价。 他的皮肤开始退化,全身的角质层硬化成了鳞片,圆瞳逐渐扭曲狰狞,成为非人哉的竖瞳。 可即便转化成了亚人形态,不可治愈的伤口依然在。 为了对抗生命的持续流逝,它选择了主动【腐坏】,以求得更加强大的生命力,来对抗渐近的死亡阴影…… 脑补出几个画面的时间,陈宴听到三叔仓促踉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紧接着,门后响起了男人担忧的声音。 “玛琳娜,你没事?” 门内的女人并未放松警惕,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 “杰克,我说过,这不是你的孩子。” 玛琳娜疑惑于男人的热心,她认为他另有所图。 男人叫杰克…… 陈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杰克笨拙的解释着:“玛琳娜,你误会了,我只是正好这个点下班,又恰巧在刚才看到了那只怪物……看见别人遇到了危险,就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挺身相助,你说是?” 玛琳娜发出无声的冷笑。 在过去的糟糕职业生涯中,她已经听男人们说过无数次各种各样的谎言。 相比于男人们“情真意切”的谎言,门外那个家伙的话语在对比之下显得十分低级。 他只是想要我的孩子。 玛琳娜心想。 他只是想要我的孩子,长大之后去工厂工作,拿两个便士的日薪当做他的烟钱。 也或者……他想要我的孩子,和我一样,用血去为他点燃续命的香烟。 玛琳娜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发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宝贝别怕,妈妈保护你。” 抚摸产生的安全感流过陈宴的全身,这感觉奇妙极了,明明女人很瘦弱,且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连刀都不一定能稳稳刺出,她拿什么保护自己的孩子呢? “杰克。”她的语气稍软了些,像是意识到了现实,“杰克,回去,我没办法为你做点什么,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我没办法再用血给你点烟了……” 用血点烟…… 陈宴睁大了眼睛。 门外那个杰克,就是拿染血的香烟来脱离活尸状态的杰克·巴尔多! 那么,这个玛琳娜,就是当初动物园夜晚,杰洛特·西夫所讲故事中,火药桶帮的那个转角女郎! 玛琳娜也是三叔的目标,这说明,玛琳娜同时还是“脑子”昆腾所说的那个“血液拥有奇特恢复能力的转角女郎”。 这…… 听到玛琳娜这么说,门外的杰克发出震惊的声音。 “我没想做什么啊!我只是想确定你的安全!” 那震惊中夹杂着一丁点被掩饰的委屈。 “我也不是非得用染血的香烟才能活命……” “我这就走了……” 脚步声响起。 女人轻轻出了口气,像是放下心来,手中的水果刀也放下了。 “哦,对了。” 杰克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玛琳娜应激一般再次抬起水果刀。 “刚才那个人,原本是个亚裔帮派成员,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他一定还会回来……他才是想要你肚中孩子的人。” 玛琳娜因他的话而恐惧,她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我很快就会搬走!” 杰克·巴尔多低声道:“玛琳娜,别激动,你或许搬不走了,最近外面很混乱……比脏街还要混乱和危险。” 这消息传到玛琳娜的耳朵里,成了最致命的威胁。 “杰克·巴尔多,我如果死了,你就等着永远变成活尸!” 门外的杰克·巴尔多叹了口气:“嗨,玛琳娜,变成活尸是我的宿命,我胸腔里的火焰只剩一点火苗了,当火焰熄灭,我就会彻底变成活尸……倒是你,玛琳娜,我担心你。” 玛琳娜完全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世上哪会有慷慨到不需要任何报酬的帮助呢? 如果他不是另有所图,为何要这样帮我呢?! 心中的困惑快要把她逼疯,孕期原本就活跃的激素在这样的刺激之下让她情绪不稳,血压升高,抓狂的尖叫道:“你为什么担心我!” 门外传来疑惑的声音:“你明显陷入了危险……帮助一个陷入危险的人,不是一件正义的事吗? 伸张正义,是吾辈应当做的事啊!” 这些话传到玛琳娜耳朵里,变成了阴阳怪气的借口,和更加致命的威胁。 “杰克·巴尔多,我再也不会拿血为你点烟了,即便我的孩子出生之后,也不会那么做了。”玛琳娜咬牙切齿的说。 “哦,没关系。”杰克·巴尔多的轻描淡写,让玛琳娜脆弱的神经彻底崩溃。 第111章 神明的馈赠 他笃定我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一定要带走我的孩子! 杰克·巴尔多接下来的话,成功的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不过啊,玛琳娜,你不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吗……” 玛琳娜想到自己孩子的来历,立刻否认了杰克·巴尔多的话。 “他是神明对我的馈赠!谁都不能带走他!” 杰克·巴尔多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小屋。 “我担心你,玛琳娜,所以,我特地去打听了一些消息……我知道,转角女郎有独特的避孕方式,只要你们不想,就怎么也不会怀孕。” “而且,那个月你没有接客,是例假走了之后,就立刻有了怀孕的征兆。” “玛琳娜,这个孩子或许是神赐,但也有可能……是恶魔的子嗣——你先别生气!我只是分析而已!很客观的分析!” 出乎杰克·巴尔多预料的是,玛琳娜的反应平静极了。 “我知道了,杰克。” 在过去的九个月里,她已经反反复复思考了无数次:这个孩子,到底是如何来到她身边的? 杰克·巴尔多说得对,在怀上这个孩子的那个月,她不但没有接客,还刚刚来过了例假。 最重要的是,在过去的时间里,她已经因年少无知而打过几次胎,医生明确说过,她不可能再怀孕了。 她浑浑噩噩的度过了那么些年,把自己糟蹋透了,本已麻木不堪,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 直到这孩子的到来。 这新的小生命,唤醒了她印刻在基因里的母性,和对世界的新的热爱——这一切都在那个确诊怀孕的清晨毫无征兆的发生了。 玛琳娜至今还记得,那天她犒劳了自己1个便士的柠檬面包和豆浆,忐忑不安的走进诊室,如同经历梦幻一般从医生口中听到了怀孕的事实。 像是踩在云朵上一样离开诊室,她坐在医院妇科诊室外走廊上已经破损了的桤木长椅左侧,轻抚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 那里有一个小生命。 那是我的孩子。 她如获新生。 在无数次反反复复的思考之后,玛琳娜打定了主意: 无论如何,这孩子,都是神明的馈赠。 “玛琳娜,你或许可以让我看一眼这孩子……” 玛琳娜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杰克·巴尔多的建议:“休想!”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 “好……我会在下班的时候看着你,玛琳娜,以保证那只蛇人不来打扰你……那东西似乎不敢在白天出动,而我马上要倒班了,如果我上白班,就可以在夜晚保护你。” 他犹犹豫豫的开口说: “但是……最近啊,城里到处都不太平,今天楼里已经来过两拨人,他们是被称之为超凡者的存在,我想……他们都是来找你的。” “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是坊间流传的传说,说某个转角女郎的血,拥有奇特的治愈能力。” “玛琳娜,这传言是某人凭空编纂出来的吗? 如果不是的话……你是否曾经用血治愈过什么人呢?” 玛琳娜没有回话,她的精神足够虚弱,以至于没有力气回想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杰克·巴尔多的声音有些凝重,即便他已经尽量避免给她施加压力。 “我曾经告诉过你,你的血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能为我点燃续命的香烟,说明你的血里拥有某种特别的东西,某种……类似【神性】的东西。 这是最令我不解的事情,我最初遇到你的时候,你明明只是个普通人,怎么突然就有了【神性】呢? 我认为,这和你肚子里的……” 说到这里,杰克·巴尔多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移了话题。 “对某些人来说,你的血,是令他们垂涎的美味,是世上最珍贵的食粮。 你的存在被人知晓了,但那些人暂时没有找到你,你还是安全的,玛琳娜,有我来保护你。” 玛琳娜因他持续不断的“威胁”而感到不堪重负。 她看着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宝贝,别害怕,妈妈可以带你离开,妈妈可以带你进烟熏湖……” 杰克·巴尔多的听觉似乎异常灵敏,即便玛琳娜的声音已经如同耳语,他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玛琳娜,这行不通。” 他低声说: “离开亚楠市,进了烟熏湖的人们,将会受到烟熏湖的诅咒,他们要一辈子生活在烟熏湖的岛上和船上,一旦上岸,就会遭到厄运。” 玛琳娜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她不明白,这么大的亚楠市,为什么竟然会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杰克·巴尔多的声音很镇定。 “给我一些时间,玛琳娜,我会帮助你,直到你顺利生下孩子。” 他知道自己必定会被误解,所以也没继续停留在门外,沿着木地板向来处走去,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的阴影之中。 玛琳娜听着屋外的动静,艰难起身,挪动梳妆台顶在门后,而后反锁了防盗窗,拉上窗帘,才彻底支撑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随着玛琳娜进入睡眠,陈宴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排斥——存在于玛琳娜肚中这具小小身躯之内原本的意识,苏醒了。 那股意识对他完全没有敌意,所以只是轻轻把他“推”了出去。 当陈宴的意识彻底离开那具小小身躯的下一瞬间,沃克街33号公寓三楼,陈宴猛然睁开双眼。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时间指向4点13分。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和那场清晰的梦境中经历的时间似乎差不多! 克劳德·穆恩急切的声音随即出现。 “你终于醒了!” 陈宴这次清醒极了,浑身舒坦,像是经历了一场美梦。 “克劳德,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没有见到那个女孩!” 克劳德·穆恩谨慎回答道: “我帮你进入了你的梦境片段,但那片段并不是完整的画面——那画面连接着一条通道——通往未知方向的通道。” “我只能帮助你进入梦境,却无法阻止你进入那条通道……我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梦境,远远没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阿宴,你看到了什么?如果你能说出足够多的信息,我或许可以帮你分析出,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陈宴愣了半晌,回答道: “我梦到了那艘船。”他用追忆的语气诉说着:“我梦到了上船之前的场景,那是我家乡的码头……但时间太短了,我只走了一条街道,就离开了梦境。” 克劳德·穆恩用肯定的语气说: “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你探索记忆——我敢肯定,就是那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 第112章 科林·佛兰肯斯坦的来信 克劳德·穆恩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着。 “那女孩一定在你脑子里放了什么……类似【坐标】的东西。” “这【坐标】会在你每次进入梦境时被激活,将你引导向【特殊的梦境】。” “你一定很多次睡梦中梦到过那艘船,对吗?” 陈宴点了点头。 “今晚我再来,阿宴,我们一定能找出你梦境中关于那个女孩的秘密!” 他及时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此时的陈宴已经彻底清醒,再无一丝困意,谨慎的沉思片刻,说道: “无论那个女孩是谁,我认为她对我没有敌意,暂时不会对我产生危险。” 他并非这么想。 克劳德的声音里带着疑惑:“这种事情,说不准的……我曾在《梦境规则》里见到过很多案例,讲述的都是梦境中的存在,对现实中人所造成的影响。” “梦境中各种各样的存在,即便对你没有敌意,也会通过一些匪夷所思的方式,影响到你的生活。” 陈宴思忖道:“所以,我最需要做的,是在下一次梦境中记住她的脸——这就需要我能够在梦境中保持清醒,对?” 空气里回响起克劳德·穆恩打响指的声音:“完全正确!” 陈宴:“呵呵。” 克劳德·穆恩:“……” 陈宴并非不在乎梦境中女孩的身份,他只是在之前片刻的思考中总结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的意识,被梦境连接到了玛琳娜肚中的孩子身上呢? 按照克劳德·穆恩的说法,我梦境中的【坐标】所构成的通道,最终就指向玛琳娜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那孩子到底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梦境中那个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又有什么关系? 关键在于下城区脏街麻风巷的247号—— 陈宴所知的一切线索汇聚于此。 管理着强尼·墨格温遗产的不死人杰克·巴尔多; 拥有奇异治愈能力、甚至非常有可能治愈欧嘎米所造成刀伤的转角女郎玛琳娜; 梦境通道尽头的、玛琳娜尚未出生的孩子; 以及半死不活,已经开始腐坏的三叔…… 陈宴认为自己必须去脏街麻风巷的那栋楼看一看,即便见不到三叔,也至少找到杰克·巴尔多,拿回强尼·墨格温的遗产。 顺便视情况考虑一下,要不要完成和火药桶帮猎人莱恩·伽马之间的约定。 最重要的是……见一见玛琳娜,和她聊一聊,看能不能由此获得更多的线索。 但在此行之前,他必须准备武器,这武器应足以让他应对可能面临的超凡者,又不至于让他在人群中太过显眼—— 他需要一把枪。 陈宴花费了几个念头的时间用来思考,然后对地面上的影子说道:“你这么晚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听到陈宴转移了话题,克劳德也不在意。 他的声音从月光下传来: “嗯,有点事,本来不打算打扰你,把东西放下就走的,没想到会遇到你做噩梦。” 他话音落下之后,陈宴右手边,被影子覆盖的床单边上,蠕动的阴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沸腾,一封信件渐渐从沸腾的阴影中浮起。 “我把昆腾还了回去——还给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生命科学系的实验室研究生,科林·弗兰肯斯坦。” 克劳德的语气有些扭曲: “那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口中的“奇怪”似乎另有所指。 “值得一提的是,他虽然不是超凡者,但和你一样拥有超凡的力量。” 克劳德用一种奇怪的音调说: “阿宴,他有手机……不是普通的电话,他的手机和你的一样,我能感受得到。” 陈宴下意识想到枕头底下的手机,也想到克劳德曾经说过的话——手机是生命的延伸,是外置的器官。 每次想到这里,陈宴就感觉有点惊悚。 我的身体什么时候被改造了吗? 如果没有被改造过,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外置器官来…… 如果被改造过,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宴想到这些记忆中完全不存在的事实,狠狠打了个寒颤。 而那个科林·弗兰肯斯坦,他竟然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外置器官:手机…… 陈宴心想,或许他知道手机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是从何而来,通过什么样的原理来运行。 克劳德继续说道:“那封信,是他委托我转交给你的。” 陈宴拿起从蠕动的阴影中浮起来的信件,借着月光,看到信封中央新封的火漆。 那是一颗脑门上镶嵌着三颗螺丝钉的脑袋……这诡异的图案,似乎就是科林·弗兰肯斯坦的家徽。 打开信封,抽出信件,向上看去,陈宴立刻被古怪的叙事方式吸引了注意力。 《尊敬的陈宴先生: 第一件事:谢谢你把昆腾送了回来,这对我们相当重要! 第二件事:昆腾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再次感谢你!他是个闲不住的孩子,自从离开家之后,就到处惹事。 第三件事:原谅我因好奇而查询了你的信息。 我得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我的学长,来自遥远神秘东方的苍耳先生,曾推荐你就读于米斯卡塔尼克大学。 这棒极了,不是吗?我们竟然是自己人! 超凡现象的研究已经有很长时间,但始终没有人破解【超凡力量之间会相互吸引】的原理。 就如同我和你——我们在掌握了一部分超凡力量之后,就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发生“必然”的相遇——就像现在!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陈宴先生,我十分渴望与你分享那些……知识。 你也一定对那些……知识非常向往,对吗? 因为你最近一定遇到了很多不可理解、不可解释的事情——那是我研究的主要方向之一——神秘学。 我的实验室,就在米斯卡塔尼克大学西校区的观星楼20层,欢迎随时拜访! 期待与你有一场振奋人心的会面! ——科林·弗兰肯斯坦》 陈宴放下信封,心中明白,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去米斯卡塔尼克大学走一趟了。 第113章 沃克街的平凡早晨 这场会面,就安排在麻风巷247号的拜访之后。 他想起另一件事,顺口问道:“克劳德,你知道教会学校的事吗?” 地面上,本来准备告辞的克劳德·穆恩听到陈宴这么问,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 “教会学校……真是一言难尽。” “前些年的时候,圣歌团的信仰还很保守,教会学校只允许符合条件的男孩就读。” “近几年,新移民越来越多,教会学校不得不替市政分担教育压力,承担公立学校的一部分职能,放开大部分条件,并允许男孩和女孩一起上学。” “人一多,就会变得比较乱,更何况是这种不需要学费的学校……森林大了,什么动物都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宴感觉耳朵一阵痉挛,没有纠正他那蹩脚的俚语,直接问道:“教会学校的毕业证,可以作为就读学术高中的凭证吗?” 克劳德的回答很简洁:“当然可以,教会学校的毕业证不仅可以上学术高中,还能上职业高中——而且全帝国高中通用!” 他解释道: “你刚来帝国,不知道圣歌团在帝国的地位有多高——在帝国政治体制改革之前,圣歌团的团长甚至能和皇帝平起平坐!” “在帝国政体改革之后,皇帝就没资格和圣歌团的团长坐在一起了。” 陈宴听完,若有所思。 克劳德的声音带着疲倦:“阿宴,今天我会很忙,没办法跟着你,你要当心。” 陈宴点了点头:“我还要上班,工作也很繁忙,恐怕没时间去做别的事了。” 影子的回答很轻:“那么,晚会儿见。” 地面上的阴影发生了些许变化。 克劳德·穆恩沿着房间中的阴影,离开了沃克街33号三楼的卧室。 陈宴注视着地面上的阴影,眼神恍惚之间,竟看到一个模糊的、逐渐变形的人影,在墙边闪了一下,就彻底钻进墙缝里,消失无踪。 是错觉吗? 不是的……我已经足够清醒。 陈宴意识到,他的视野发生了些许变化。 此时已经是早上五点半,距离上班还有两个半小时,陈宴还有足够的时间。 他把摄像机塞进床底下,穿上衣服,把手机揣进兜里,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楼道另一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那是正在熟睡的欧嘎米和糯米果。 欧嘎米果真如他自己所说,能感受到杀意,所以不怕有心怀杀意的人半夜到访吗? 对超凡者这种危险人群来说,这真是很实用的技能呢…… 此时,黎明还未到来,但街道上已经有了密集的脚步声,那是第一班上早班的工人们。 他们有些已经依靠着几十年的努力,成为了工厂的管理人员。 但更多依然是普通的工人。 无论是从工人晋升上去的管理者,还是普通的工人,都需要每天工作14小时以上,早出晚归,或是晚出早归。 在生命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只能在路灯下行走,看不到自己居住了大半辈子的沃克街的白天。 陈宴站在阳台上,俯视着沃克街上朝工业区方向涌动的人群,心想,今天就不让糯米果做饭了。 如果要吃新鲜的烤面包,就需要在凌晨三点起床料理食材——她今天没起来,一定是因为太疲惫了。 陈宴心想。 她还是个孩子,不该承受这样的劳作——即便是她自愿,也不行。 更何况……有公司来报销账单,我身上来自金钱的压力就少了一些呢。 虽不足以购置更昂贵的食材,但已经能够买得起普通的早饭了! 陈宴先去了二楼的盥洗室,然后顺着楼中央的楼梯下到一楼。 出了门,沿着沃克街向西走,大概走了十分钟时间,熟悉的早市出现在他面前。 今天的流动摊贩格外多,拥挤的排列到了街道的下一个拐角。 陈宴大致扫了一眼,这些流动摊贩所贩卖的食物也比之前多了些样式——除了糊糊和面包之外,他还看到了现烤的培根和面包片,以及炸鱼和看起来像是牛肉馅饼的东西。 他甚至看到了被改造成能够装载小煤炉的推车,煤炉之上是大锅煮的奶茶。 似乎是因为加了白柠檬片的原因,奶茶锅里飘出的香味格外酸爽。 帝国人最喜欢酸的、辣的和甜的味道,主食也大都以酸、辣、甜为主。 陈宴始终享受不了各种各样加了柠檬的食物。 他来到熟悉的摊位前,看着大妈慈祥的微笑,心里暖暖的。 他惊讶的发现,在经历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诡异之后,平凡人善意的笑容竟然成了治愈心灵的妙药。 “小伙子,今天想吃点什么?” 陈宴没有立刻选择早餐,而是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啊,不好意思,您是那位大妈的女儿吗?” 大妈一愣,表情茫然。 他露出担忧的表情:“她是否身体不适?神明在上,希望她早日恢复!我如果离开她的面包,就要死了!” 大妈看到他眼神里的狡黠,这才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小伙子,你可真会哄人开心!这张嘴骗了不少女孩子!” 陈宴的笑容立刻尴尬起来,转移开了话题:“我叫陈宴……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大妈眨了眨眼睛,仿佛因为玩笑而变得年轻了许多,骤然轻松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当年的芳华。 “叫我苏珊就好了,今天有巧克力面包、炸马铃薯条、生菜馅饼和萝卜汤~” 陈宴看着苏珊大妈掀起遮盖挎篮的蓝色棉布,略带惊讶的问道:“最近食材很便宜吗?” 苏珊大妈语气里也有疑惑:“是的啊,最近下城区食材市场里的货物价格便宜了很多,听说是一个叫莱昂纳多·亚当斯的大善人让市政通过了新的议案,把食材的价钱压了下来。” 她话语里流露着感激:“这段时间物价飞涨,家里原本已经支撑不住日常用度,我这小摊也快要开不起了,如果不是这位大善人,你今天就见不到我啦!” 陈宴皱着眉头:“要三份巧克力面包,三份生菜馅饼,两份萝卜汤……这个莱昂纳多·亚当斯是什么来头?我怎么没听说过?” 苏珊大妈艰难的回忆着:“好像是叫什么……保守党,对了,是这个名字,他是保守党在大选中的竞选者。” 第114章 不言之约 陈宴接过苏珊大妈递过来的巧克力面包,一口咬上去,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么一来,大家都会把票投给他了。” 苏珊大妈小心翼翼将蓝色棉布重新遮盖住挎篮,全然如同局外人一般说道: “谁知道呢,小陈,大家忙于生计,哪有时间关心那些大事?” 她耸了耸肩膀,换了个说法: “大概会,如果有时间去投票的话……” “保守党啊,工党啊,自由民主党啊……大家其实都不是很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他们有制定规则的权力……其实啊,大家都害怕他们。” “判断他们的好坏,无非是看谁对大家好。” “哪个党对大家好,大家都把票投给谁。” “至于之后的事……谁知道呢?” 陈宴感受着充斥了整个口腔的浓厚劣质巧克力的味道,用闲聊一般的语气,问了一句几乎等同于重复的问题: “这个莱昂纳多·亚当斯,如果他当选了亚楠市的议员,会一直对大家好吗?” 苏珊大妈看了一眼他身后某个貌似要来买早餐的工人,心中有些着急,但依然耐着性子回答他: “谁知道呢,小陈,如果他能让市场上的柠檬始终保持1便士7个的价钱,我巴不得他成为皇帝呢!” 她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某个错误,于是憨憨的笑了笑:“现在皇帝说话也不管用啦!” 陈宴笑了笑:“谢谢你为我解答这些疑惑,愿你今天过得愉快!” 苏珊大妈笑着回应:“你也是,小伙子。” 陈宴带着早餐,逆着人潮,踩踏着已经被工人们踩平了的积雪,回到沃克街33号公寓楼。 打开门,刚好碰到刚刚下了楼的糯米果。 她慌慌张张,衣服也没穿好,如果不是屋子里有暖气,一定会把她冻的够呛。 看到陈宴之后,她眼神更是慌乱。 “房东大人!实在抱歉!我忘记做早餐了!” 陈宴看着她惺忪的睡眼,把刚买到的早餐展示给她看。 “昨天发了一笔小财,咱们今天吃点好的~” 欧嘎米也下了楼,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满脸愁容,显然因找工作的事情忧思过度,而导致无法安眠。 “啊,房东大人,辛苦了!” 被门缝里涌进来的寒风一吹,欧嘎米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 三人进入餐厅,陈宴一边把食物放到餐桌上,一边对糯米果说道: “刚才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个同事,闲聊了两句,恰好聊到了教会学校——她有个侄子正在下城区的教会学校就读,已经修满了学分,即将毕业。” 糯米果听到关于教会学校的消息,立刻打起精神。 陈宴对她说道:“教会学校的毕业证全帝国通用,职业高中和学术高中都承认。” 糯米果差点兴奋的跳了起来,出于自己所受教养的矜持,才堪堪忍住了心中的激动。 陈宴知道她这么激动的原因——她前往学习生涯路上的最大障碍消失了。 只要确定教会学校的毕业证被学术高中承认,其他校园氛围、打工环境、课业难度……一切诸如此类的困难都可以克服! 这是糯米果最近听到过最好的消息了。 陈宴用郑重的语气说:“至于其他的,我会尽快打听。” 糯米果回以乖巧的语气:“我会好好待在家里不出去的!” 两人相视一笑。 而后,陈宴把目光转向已经快把巧克力面包吃完的欧嘎米,沉思了一秒钟,开口道: “欧嘎米,三叔没死。” 欧嘎米下意识的回应道:“不可能,我已经杀了他……”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从脑袋大小的巧克力面包里抬起头,疲劳抑郁的神色一扫而空。 欧嘎米眼神中仿佛有光。 “你是说,他没死。” 陈宴看着欧嘎米忽如其来的亢奋,明白过来一件事: 或许我不需要去买枪了。 欧嘎米,就是我最强的武器。 他再次确认了这件事: “是的,三叔没死。 他被你伤到之后,似乎是依靠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再加上超凡者血液【腐坏】所激活的潜能,在亚楠市的某个位置苟延残喘。” 欧嘎米的眼神变了,陈宴甚至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名为“气势”的存在……这是陈宴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我能看到、能感受到的事情更多了……’陈宴下意识的想。 “房东大人,请带我去。” 欧嘎米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神色之间的凝重浓郁到要溢出水来。 陈宴苦笑道:“欧嘎米,现在不行……我今天还要工作。” 欧嘎米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恍然失神:“哦,是啊,工作……” 陈宴谨慎的缓缓说道:“三叔如今具体的位置,我已经委托友人帮忙打探,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结果。” 欧嘎米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手背上一软。 扭过头,是糯米果把小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欧嘎米呀。” 她的眼神变得悠长,瞳孔底部倒影的光芒像是沉淀着数以十年计的智慧。 “我们的等待已经足够漫长。” 她说着陈宴听不懂的话。 “我们早已明白,所谓【不死】,并非指代肉体的永生,也绝非单纯根植于灵魂的诅咒。” “我们已经到达了旅途的终点,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探寻【真正的不死】,你说对吗?” “单纯的杀戮和制裁,是无意义的啊。” 欧嘎米沉默了半晌,表情忽然轻松起来,身上也没了刚才那股凛冽的气势。 他拿起剩下的巧克力面包,一口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吞入腹中。 “那么,房东大人,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随时告诉我!” 陈宴点头:“完全没问题。” 欧嘎米说完那句话之后,再次恢复了满脸没精神的痛苦模样:“说起来,我今天也要继续找工作呢……” 陈宴笑了笑,在轻松的闲聊中用完了早餐。 将厨余垃圾丢入沃克街上的公共垃圾桶,时间已经来到早上将近七点钟。 此时此刻,沃克街上通勤的行人已经比之前少了很多,足以让他走过已经不甚拥挤的街道,来到公交站台,上了306路蒸汽公车。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在蒸汽公车上遇到了熟人。 那是动物园的检票员小姐。 第115章 都灵·拉格朗日 “陈先生。” 检票员小姐脸上的雀斑颜色更深了,还顶着两个黑眼圈,似乎是整晚没睡好觉的样子。 陈宴来到她身边,想对她问好,但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似乎能够察觉他心中所想。 “我叫都灵·拉格朗日,是来自北部高原的杰尔曼人。” 她眨了眨眼。 “这是我今生的名字。” 她言语依然神经兮兮。 陈宴听着她的自我介绍,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尽量不那么尴尬:“我可以坐你旁边的位置吗?” 他只是为了表达同事之间的熟络,并非想要坐在女孩身边。 都灵摇了摇头,黑眼圈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神经,原本很可爱的脸庞也因这表情而变得有些丧病。 “不,陈先生,你头顶的两颗星辰正在发生【交轨】,如果坐在我身边,就会被我的运势干扰,使那两颗星辰相撞……这可是极凶的兆头。” 她神经兮兮的话语吸引了周围乘客的目光,这让陈宴更尴尬了,他感觉周围人正在把他和她一起当傻子看。 他在都灵·拉格朗日前面的位置坐了下来,耳边再次响起她低沉如呓语一般的声音。 “陈先生,你可真让我惊讶,短短一天的时间,你身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她的声音足够微小,以至于只有他能够听清楚。 陈宴意识到,她或许真的是因为神经虚弱,而导致精神有些不正常。 他扭过头去,便看到趴在他座位靠背上,睁着两只大眼睛,顶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双眼一眨不眨看着他的都灵小姐。 她有一双层次感分明的渐变蓝白色瞳孔。 上一半瞳孔,是海一般的深蓝。 从瞳孔中央向下渐变,过渡到市政府前大理石一般的深沉晶白。 她渐变的蓝白色瞳孔中,点缀着闪亮如星辰般的细小碎片。 陈宴知道,那其实并不是什么碎片,而是玻璃体中,虹膜之上,呈不规则排列的褶皱纹理中的色素,反射外界光线所形成的异色光斑—— 他也有这样的东西,只不过是接近于黑色的深棕色,不像她那样的摄人心魄。 在他打量着她的瞳孔时,她也在凝视着他,那目光像是在凝视着很不可思议的存在。 她明显压低了声音,但话语中的惊奇却是怎么都克制不住。 “陈先生,其实我始终对你很感兴趣,因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命星竟然没有悬在你头上。” 她像是有些兴奋的在座位上扭动着身躯。 陈宴比她高一些,不经意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脑袋里下意识的想,她藏在厚棉袄中的身材比他想象中好得多…… 她语气里携带着莫名的灼热。 “陈先生,那时候我在想,你是死人吗?也或许是不存在的人?又可能我只是出现了幻视,所以才看到了你?” “凡人必有命星——这是星相学成立的基础之一。” “直到和劳伦斯通过电话,我才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的、有血有肉有灵魂的、真正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人类。” 她用古怪的比喻说完了这句话,便沉默下来,静静的打量着他。 陈宴看了一眼窗外的雪景,心想自己或许应该打破这样沉默的尴尬气氛。 “这可真是……奇妙的比喻。” 都灵小姐笑了笑。 她脸颊上浮现的酒窝和婴儿肥告诉陈宴,她只是个妙龄少女,并非枯槁的老巫婆。 “你和我学过课本里的内容不一样。”她认真地说。 她因此而亢奋,陈宴感受着从她嘴里呼出的灼热的香草气息,看着她迷离的眼神,意识到一件事—— 对未知事物和知识的研究,似乎非常能提起都灵·拉格朗日小姐的兴趣。 “直到昨晚下班之后,回到家,我架起望远镜,竟然看到你的命星出现了。” “你【活】过来了!” 陈宴低声问道:“我以前是【死】的吗?” 她因他忽如其来的问题而如鲠在喉,直到把脸憋红了,才堪堪总结出一个结论来: “你是活着的,但没完全活着。” 这个结论让她松了口气。 “直到你的命星出现,你才真正【活了过来】。” 她指着陈宴的头顶,用手指凭空画着小圈圈。 “但现在,两颗星星要在你头顶【交轨】了,其中一颗是你的命星,另一颗……我暂时看不懂另一颗是什么。” 她用警告的语气说: “你会遇到危险,陈先生,莫大的危险,危及生命的危险,决定你命运的危险——就在这两天!” 陈宴惊讶的发觉,她虽然注视着自己,瞳孔里倒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样子—— 她瞳孔中,是漫天璀璨的星辰。 陈宴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底下了头。 “可是,陈先生……” 她底下了头,语气愧疚。 “我看到了这一切,但无法改变……我只是个刚入门的占星师而已,怎么可能做到改变星辰运动轨迹那样的【伟业】呢?” 陈宴不知该说什么好,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都灵小姐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抬起头来,眼神发愣,脸上发烫。 陈宴笑着说:“我会万分小心的!”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危险】到底是什么,但有欧嘎米保护我,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脸上没有笑容,再次低下头,不说话了。 真是奇怪的姑娘……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蒸汽公车到站。 陈宴看了看表,现在是7点50分,刚好在上班前13分钟之内。 都灵小姐用钥匙打开检票站的门,从检票站内开启动物园大门的电动门锁,陈宴和她打过招呼,走进大门。 一夜大雪,动物园的地面上本该被积雪覆盖,可此时陈宴一路向老虎区走去,竟看到地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脚印。 脚印很多,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皮鞋、高跟鞋、雪地靴……甚至有类似爪子的脚印。 陈宴知道,那是今天早晨——黎明之前的夜晚,动物园的受邀者旅客所留下的痕迹。 道路两旁草丛中的雪地里隐隐有看不清楚的红色痕迹,陈宴没有停留太多时间,径直向老虎区的方向走去。 兔子区在前往老虎区的路上,他距离兔子区越近,心里就越紧张。 第116章 小丑 因为他心里明白,从前几天在动物园工作的情况来看,劳伦斯似乎能够观察到动物园里的一切。 如果劳伦斯看到他在兔子区驻足,甚至明确看到他使用了【看两眼,一眼1秒】的规则,会发生什么呢? 一定会失业的! 他只能让自己的动作更加小心。 片刻的思索之间,他已来到兔子区饲养场地旁边的小路上。 他感到燥热不安,虽然自认为掩饰的很好,但心中依然紧张,以至于手腕发生了轻微的颤抖。 怎么才能让自己使用规则时不被发现呢? 他正犹豫时,脚下忽然一滑。 他手忙脚乱的拼命保持平衡,才堪堪没有滑倒。 大部分被积雪覆盖的地面并不光滑,结合了亚楠市上空雾霾的雪花增加了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力,积雪底部也尚未融化结冰,地面上怎么会这么光滑呢…… 陈宴低下头,看到自己刚才踩到的位置,是一片粘稠的血。 他下意识的想:是今天早上那些受邀者的血。 他应激一般跳了起来,两步走到道路的另一侧,将鞋底在另一边路面的积雪上来回擦拭,试图抹掉血液。 擦着擦着,他心里忽然愣了一下。 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他的动作没有停顿,很快擦干净了鞋底,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没两步,忽然毫无征兆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仰去。 就是现在! 他斜眼看向兔子区,并在心中默数一秒。 身子向后倾倒,巨大的惯性和厚重的穿着让他完全无法扭转身子。 身体重重摔在积雪的道路上,他睁开眼睛,再次默数一秒。 一秒钟后,他感受着身上的疼痛,收回目光。 艰难的从雪地里抬起脑袋,爬起身来,吐掉嘴里的雪,陈宴站在原地,抚摸着自己摔到的手肘,骂骂咧咧。 与此同时,心脏狂跳。 因为他感受到了口袋里手机的震动。 那是收到短信时才会出现的规律震动。 成了! 他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更加小心翼翼,向前走去,不多时离开了兔子区。 老虎区占地面积比较大,视野也比较开阔,一眼看去,积雪已经覆盖了整座假山,仓库顶上也积累了大约1米高的雪,整个老虎区变成了一片纯白。 陈宴拿出钥匙,打开饲养场地的门,而后来到仓库门口。 预想中的臭味没有出现,这着实让陈宴疑惑了一下。 愿望这小家伙,昨天一整天……没有拉撒吗? 他带着疑惑打开仓库门,在踏入仓库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只四仰八叉躺在仓库中间的白色大肉球。 这! 是愿望! 愿望的肚子大了! 怎么可能?! 它只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虎而已! 陈宴脑袋里莫名出现一个念头:难道是那只猫…… 他使劲摇了摇头,把这荒诞的念头抛出脑海,快速来到愿望身边,伸手摸向它的肚子。 当摸到数个积累于大肠处的硬块时,陈宴恍然明白,愿望这是便秘了。 这…… 他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看向前天准备的饭盆——饭盆已经空了。 站起身来,打开冰箱——只见冰箱里竟然已经空无一物! “你把冰箱里的东西全吃了!” 这小老虎疯了吗! 陈宴完全预料不到这种情况。 它甚至连冰箱里的青菜都吃了吗?! 教科书里没有这种老虎啊! 陈宴抚了抚它的脑袋。 愿望睁开眼睛看了它一眼,打了一个嗝。 “呕……” 陈宴差点吐了出来。 愿望这一个嗝里的味道,比下水道的味道还要刺鼻! 真的是消化不良了…… 他把它抱起来,放在小桌上,按照教科书里记录的那样,为它按揉肠道。 “嗷……” 愿望发出了舒服到要升天一般的呻吟,与此同时,尾巴方向传来“噗噗”的连环出气声。 那股恐怖的味道拥有强到不可思议的入侵能力,陈宴的鼻腔很快被攻占,这导致他的表情扭曲起来,好似戴上了痛苦面具。 他忍着按摩了片刻,可愿望连一点发泄的征兆都没有,就只是一个劲的放气。 陈宴实在忍不了了,一头冲出仓库,在饲养场地里深呼吸了足足三分钟,才鼓起勇气,回到仓库中。 愿望躺在小桌上,脸上肌肉扭曲,发出低微的、如同内燃机低功率运转时的低微“轰轰”声。 这次陈宴听懂了。 这一定是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呻吟。 陈宴为它接了水,可它只舔了一下,就把精神恹恹的把脑袋摆到了一边,眼神里也没了前两天的神采。 陈宴无奈的指了指水,又指了指它的肚子。 “水,治肚子。” 愿望打了个嗝。 “艹……” 陈宴忍住冲出去的冲动,心中思忖片刻,继续为它按摩肚子。 愿望脸上露出人性化的“舒服”,上面打嗝,下面放气,这导致陈宴脸上的痛苦面具根本没有卸下来的机会。 可它只是打嗝放气,却丝毫没有想要拉撒的意思。 按摩了小半个小时,它的肚子也只是减小了一丁点而已。 陈宴下意识看向它尾巴底下。 咦…… 他伸出手来,试探了一下尾巴底下的肌肉。 愿望立刻受惊,“嗷”的一声想要跳起来,却因为巨大的肚子而快速倒了下去。 “嗷嗷嗷!” 它无力的抗议着,可这样的抗议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啊…… 陈宴终于得到了正确的结论。 是便秘啊…… 他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便秘就好治了!买瓶开塞露就够了。 仓库的医药柜里都是些看不懂名字的药,陈宴仔细检查了片刻,发觉自己还得去外面买。 但愿望的情况比较危急,今天下班太晚了,必须白天就把开塞露买回来。 能不能提前下班呢?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询问一下劳伦斯。 拿出手机,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条未知短信的提示,然后镇定的拨通劳伦斯的电话。 短暂的接线声过后,话筒里传来劳伦斯慵懒的声音。 “陈先生,早上好啊。” “早上好。”陈宴如实说道:“愿望便秘了,我需要出去买瓶开塞露,很急。” 劳伦斯立刻精神起来。 “啊,是这样啊,没问题,等我给你发条短信,你按照这条短信里的提示离开动物园。” 挂断电话之后的几秒钟,短信提示音出现了。 陈宴打开短信,看向短信上的内容。 第117章 清洁车 《在上午8点34分,搭乘老虎区前往动物园门口的清洁车,并保持沉默。 回来时,请在上午10点13分,或12点32分,搭乘园内巴士,并保持沉默。》 陈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现在正是上午8点28分。 距离清洁车到来,还有6分钟。 他放下手机,摸了摸愿望的脑袋,又指了指自己。 “我,马上回来,给你治病。” 愿望挺着大肚子,翻着白眼,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陈宴离开仓库,反复确认反锁过仓库门,而后一路来到老虎区公交站台,看向手表,时间已经来到8点31分。 距离清洁车的到来,还有3分钟。 在紧张的等待中度过了这漫长的三分钟后,一辆人力驱动的大型三轮车,出现在老虎区的另一边,陈宴的视野之中。 三轮车后方的车厢是一座帝国老式马车车厢,红漆木的车身,加上黄铜质地的装饰,看上去就很有分量的样子。 而这架三轮车的动力,则是一个带着漆黑面具、浑身长毛、身高超过三米、被带刺的铁链所束缚住的壮汉! 所谓“人力驱动”,真的是人在拉动车辆前进! 陈宴看着那壮汉,就感觉头皮发麻。 紧张的看向手表,时间已经来到8点33分——这意味着,劳伦斯发来短信中所说的“清洁车”,就是这辆人力驱动的三轮车! 他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中的惊惧,清洁车已经来到面前。 雕花的双合门开了,露出黑洞洞的车厢。 陈宴没有犹豫,沉默的进入车厢。 还未坐稳,在看到了车厢内距离自己最近那人的瞬间,陈宴的瞳孔像是迎来了一场地震。 是三叔! 是梁岸生! 是三天前的那个早晨,发生了腐坏之后,死在动物园黎明前的夜晚那个梁岸生! 穿着皮坎肩,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香烟的三叔,此时就“活生生”的坐在他面前,眯着眼睛,眼神里露出祥和的光芒。 “哎呀,扑街仔,你也来啦!” 陈宴下意识的张了张嘴,但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他记得短信里的警告。 【保持沉默。】 车门关上,车厢之中烟雾缭绕。 马车动了,陈宴没动,他僵硬的坐在那里,已经看清楚车厢内乘客的模样。 对面的三叔并非完全正常——他只有一只手可以用来拿烟,另一只手消失不见,衣袖无力的耷拉在身侧,那袖子里显然是没有手的。 而他的下半身,则一只裤腿充实,另一只裤腿也是耷拉着的——那只裤腿里并没有腿。 陈宴很怀疑,三叔那条充实的裤腿里并不是腿,而是尾巴。 借着从车窗户上的雕花透进来的微光,陈宴依稀看到三叔的领口,那皮坎肩之下棉背心的领口之内,隐隐能看到人类皮肤和鳞片相互交错。 除了三叔之外,车厢里还有两位乘客,只是那两人靠在车厢的另一侧,身影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中,陈宴看不到他们的样子。 明明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为什么会看不到他们的样子呢? 陈宴意识到,这该死清洁车的车厢,似乎能吞噬掉大部分进入车厢内的光。 “真是奇妙,是?” 三叔喷出一口烟,眯着眼睛看着陈宴。 他一半脸被窗户照进来的微光照亮,另一半脸则完全陷入阴影,一片黑暗。 陈宴没说话,只盼望着这段旅程赶快结束。 老虎区距离动物园门口并不远,走路也只需要最多十分钟时间,乘车应该更快才对! 三叔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他们说我不干净,不能和传教士、小贼和那一家三口一起走,就把我扔进了这该死的清洁车。” “该死的,我在这里呆多久了?” “好在有烟抽……” 他贪婪的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之间,陈宴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落寞。 “来都来了,也不准备走了,我也不是没反抗过,但他们告诉我,我已经死了……” 他低下了头。 黑暗中传出低沉的啜泣声,那听起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在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空洞又惊悚。 片刻之后,三叔缓缓停止了抽泣。 “扑街仔,你是否很疑惑呢?” “你已经接触到另一个我了?妈的,他代替我行使泰盛和的权力了?这么一下子,我竟然成了替身了!当初真不应该打那小丫头的主意!” 三叔思维凌乱,且前言不搭后语,但陈宴偏偏明白他每一句话的意思。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叹了口气之后,三叔抬起了头,忽然开口说道: “扑街仔,那另一个我,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他抽了口烟,用很自然的语气说道: “意料之中的事。 我推荐那两个人去你那里租房子,本来就是准备等他们入住之后,直接报警,让街道警务处去找你的麻烦。 这样你就会被逮捕,然后被移民局遣返。 而作为你的房产经纪人,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得到沃克街33号公寓楼。” 他看着陈宴逐渐变化的脸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我没有得逞,对。” 他始终注视着陈宴的眼睛。 “扑街仔。” 他语气发生了变化。 “我有对付另一个我的办法……对付完成了【升华仪式】的我的办法……” 他看着陈宴微变的眼神,猛然睁大眼睛。 “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了!” 淡黄色顺着眼睑攀上晶状体薄膜,并迅速堆积——他的眼睛在下一刻转变成了猩黄色。 他恶狠狠的骂了几句脏话,然后说道: “我就知道!每一个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工作人员都会接触到超凡的领域!每一个!” 他快速看了一眼窗外,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对陈宴说道: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我可以用我的血源和你立下契约!我把我的软肋告诉你!那是我致命的弱点!” 陈宴不为所动。 清洁车的速度慢了下来,那是即将到站的征兆。 三叔因此更加急切: “求求你了!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即便成功,我也无法复生,但能够拥有死亡,不必忍受这里无尽的折磨!” 陈宴依然一言不发。 清洁车缓缓停下,但门还未开。 三叔意识到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他扑了上来,陈宴向旁边一闪,三叔一头撞到了车厢壁上。 “我知道玛琳娜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 只要你开口说话,我就会把答案告诉你!” 第118章 针管 陈宴差点坚持不住! 此时正当车门打开,他咬牙跳出车厢,脚步踉跄的踏入靠近动物园大门的园内巴士站台。 他转过身去,黄铜雕花的车门正在关闭,他从即将关闭的车门缝隙中看到了三叔的脸,和那张脸上仿佛无尽的怨毒。 三叔还在说着什么话,但陈宴已经听不到了,车厢把发生在其中的一切声音隔绝在内,如同生死相隔。 壮汉拉着清洁车,向动物园另一边的道路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渐起的雾气之中,不见踪影。 太阳升了起来,地面上积雪融化所产生的雾气升腾在空气之中,像是给视野所及的一切笼罩上了一层朦胧面纱。 陈宴脑袋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念头: 三叔认识玛琳娜! 他进而想到,三叔认识玛琳娜,肯定不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三叔知道玛琳娜肚子里孩子的来历,说明他很有可能在玛琳娜怀孕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玛琳娜。 陈宴想到一个可能性,然后愣了一下。 不会…… 玛琳娜肚子里的孩子,不会就是三叔的! 他打了个寒颤,使劲晃了晃脑袋头,让自己清醒了些。 玛琳娜肚子里的孩子,还真有可能是三叔的…… 动物园里面这个三叔如今已变得丧心病狂,以自己的孩子的消息换取自己的机会,实在是很符合他行为动机的做法。 陈宴一边向动物园门口走去,一边仔细回想着梦境中玛琳娜说过的话里,关于孩子的线索。 当初杰克·巴尔多说过,玛琳娜怀孕的那个月没有接客,而且是来了例假之后,就立刻确诊了怀孕—— 之后,玛琳娜也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凭空出现的,并不是某个男人留下的种子。 那么,基本可以否定“孩子是三叔的”这个推测。 陈宴由此联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孩子不是三叔的,三叔从哪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份?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三叔刚刚歇斯底里的声音至今还回荡在陈宴的脑海中,他的原话是: 【我知道玛琳娜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 他知道玛琳娜的孩子“是什么”,而并非“是谁的”。 陈宴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个孩子,难道不是人吗? 也或许……只是三叔的用词错误。 早晨的冰冷空气被呼吸入肺部,他再次打了个哆嗦,想到了另一件事: 杰克·巴尔多曾经问过玛琳娜,是否用用血治愈过什么人,导致“她的血拥有奇特的治愈能力”这件事被外人知晓。 陈宴脑袋里回荡着一个没有论据支撑的推测:玛琳娜曾经治愈过的人,就是三叔。 那么,把这个消息扩散出来,令他人知晓的人,就也是三叔。 三叔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从短短一个月内的接触来看,三叔是个谨慎的人,在正常的情况下,一定不会乱说话—— 按照三叔的正常逻辑,应当把“玛琳娜的血有治愈能力”这件事当做自己的筹码,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搞得世人皆知。 想到这里,陈宴定了定神。 也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无端臆想,真相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他依旧沉思着向前走,已经推测不出更多的线索。 很快来到动物园门口,跟满脸神经兮兮的检票员小姐打了个招呼之后,陈宴离开了动物园。 站在动物园门口,他打开灵视相机照向四周,并没有发现克劳德·穆恩的身影,这才打开短信界面,急不可耐的编辑了一条短信。 《劳伦斯,你必须告诉我,那该死的清洁车到底是什么!》 编辑完后,点击发出。 还没走到306路公交站台,劳伦斯的回信就来了。 《陈先生,你家中是否偶尔会出现一些味道很大的垃圾? 就是连扔到垃圾桶里,都会污染垃圾桶旁边大量环境的那种。 马车上的那些家伙,就是这样的垃圾。 肮脏,有毒,且大概率致病。 清洁车将会清理这样的垃圾,但和你想象中的方法不同——并非简单的焚烧、堆肥或是掩埋。 清洁车使用更科学的方式: 净化。 通过在动物园内环形行驶的方式,清洁车会吸纳动物园空气中充斥的各种生物电,用这些生物电来祛除垃圾们身上的毒性。 简单的来说,就是【电疗】! 对超凡的垃圾来说,这是最有效,也最快捷的方法了。 最后,希望你能早点治好愿望,它可是我们动物园的贵宾。》 这是什么狗屁说法。 生物电这种极微弱的电流,能用来祛除毒性? 骗鬼的! 陈宴倒是知道,帝国有些精神病院,会用电鳐发出的生物电,来对精神病患者进行脑部治疗。 等等…… 劳伦斯所谓的【电疗】,不会是用生物电对清洁车里的人进行洗脑?! 对三叔那种变态来说,被洗脑或许是一种不错的归宿呢…… 陈宴越想越觉得靠谱。 类似墨格温一家那样的普通受邀者,通过某种途径变成了普通动物。 而三叔这种成色稀烂,心理变态的“有毒”受邀者,则被送入清洁车,经过电疗的净化处理,变得无害之后,才有变成动物的资格…… 是这样的吗? 陈宴不能确定,但感觉自己这样的猜测很靠谱——即便有些细节的地方猜的不对,也八九不离十。 陈宴看完这条短信的时候,306路公交车已经到站。 投币上车,在短暂的等待之后,他在高街下了车,径直走向格林家的诊所。 陈宴推门而入,寒风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进入门缝,吹醒了柜台之内昏昏欲睡的格林。 “啊,是你。”格林认出了陈宴,并询问道:“这次要点什么?” 陈宴说道:“开塞露……麻烦顺便把纳税单给我。” 格林从柜台里取出一支没有针尖、封住针头、大拇指粗细的针管。 “三个便士。” 陈宴本来想说“你抢钱呢,几毫升卖这么贵!” 但又一想这东西有公司报销,就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了。 格林把针管放在一只印有“格林诊所”一排美体字的手提小纸盒子里,从收款机里抽出刚刚打印好的报税单,一同装进小纸盒子,递给陈宴。 第119章 格林诊所中的闲聊 “额外附赠一条消息。” 格林脸上略显揶揄的表情,让陈宴恍然间想起沃克街周日街道上碎嘴的大妈们。 “我听说啊……” 连语气都很像! “前两天有很多人受伤了,你一定知道为什么……所以,这两天,我家的生意特别好。” 这小伙子……似乎有些自来熟。 陈宴看着格林眨了眨眼睛,那绿色的瞳孔里闪着兴奋的光。 “我跟着我爸给一个人看过病,那人的伤口很奇怪,竟然无法愈合。 即便用了我家的强效药膏,也只是稍微有点效果而已。” 格林用食指敲击着柜台面上的玻璃: “他们之间传播着一条消息——下城区有一个奇妙的转角女郎,她的血能够治愈任何伤口。” 陈宴无言以对。 这消息已经在超凡者里传播开了啊…… 陈宴用不经意的闲聊语气说道:“这种事情,还真有人信的吗?” 格林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这次受伤的人比较多,他们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所有人都在寻找那个转角女郎!” 他吐槽道:“我觉得那些人都是傻子…… 能用血治愈伤口的超凡者,往往对其本身的素质要求特别高,而且大都必须保持自身足够清洁,且常年食用大量滋补类的药物—— 这些条件,但凡是个转角女郎,就不可能符合。” 格林语气里充满了嫌弃。 “如果是我啊,即便受了伤,也不会用那种人的血液来治病——因为她们的血里有各种各样的病毒!” “我警告过某个在这次事件中受伤的友人,他竟然告诉我——” 他明显丑化了那位友人的样子,并扭曲了某几个单词的读音,使其听起来像是另外的发音。 ”艾呀,梅事的啦,疣没什么大不了的,中奖几率为淋!” 又是可恶的谐音梗。 格林说完,哈哈大笑。 陈宴完全笑不出来,只是用平淡的声音说: “真是悲哀。” 格林叹了口气,收起了嘴角的讥诮。 “谁说不是呢。” 他似乎并非天生可恶。 “那些转角女郎,大都过着很悲惨的生活,而且没有出路——她们习惯了来快钱,很少去转业。” 他这话半遮半掩,前后不怎么连贯,听起来怪怪的。 陈宴若有所思的问道: “她们完全是因为喜欢赚钱而不转业吗?” 格林挠了挠脸,露出追忆的神色。 “有一些是这样的……她们大都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没有经历过正常的家庭环境,更没有一技之长……总之啊,是遭受了糟糕生活的逼迫,也是因为自己堕落。” 又是一段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格林这小子似乎思维有点跳脱,连话语也是跳跃式的。 陈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呢?” 现在是高街各个大学的上课时间,格林的诊所没有客人,再加上这小伙子本身话就多,理所当然的和陈宴聊了起来。 “我是上教会学校出来的。” 格林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事情,而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虽然我上的是的教会学校,但格林家并不缺钱。 我们家随便一种药物的专利费,就够我挥霍一辈子了。 我奶奶曾经说过,只要我别瞎折腾自己,怎么花钱都行。” “但我爸不这么认为。” 他撇了撇嘴。 “他觉得我应该进入社会里,和各种各样不同的人待在一起,去看看他们的生活,才能明白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所以啊,他安排我进了教会学校,甚至控制我的生活费,那个老家伙,他让我勤工俭学。” 陈宴听的耳朵生茧,脸皮直抽:“其实你可以直接说重点。” 格林咧嘴一笑:“是几年前的事了。” “我和一个女同学被安排到下城区,给转角女郎们发放食物和一些青霉素。” “你知道的,她们从事那样的工作,难免会染病。 可帝国的医疗并不便宜,为了省钱,也可能是因为懒惰……她们大都不去看病。” “而食物和青霉素,会对她们起到很大的帮助。” “这就是圣歌团的好处了——虽然圣歌团里尽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但为了保持神圣的形象,他们总是会对穷人施舍怜悯。” 陈宴低声道:“让你和一个女孩子,去脏街那种地方吗?” 格林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陈先生,你或许对亚楠市的转角女郎们有一些误解——她们虽然统一被大家称为转角女郎,但有一部分并不在下城区的转角楼中。” 他用很镇定的语气说出一个数字。 “亚楠市有三分之一的女人,都是转角女郎。” “她们不仅存在于下城区,还有些在上城区讨生活。 她们并不只是命运凄惨居无定所的苦命人,还有些运气好的,成了富人的金丝雀。 更有些撞了大运气,靠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成了歌剧院里的演员。” 格林用手比了个“8”。 “8个先令,就可以让那些妙龄的女郎,在亚楠市最高档剧院里一展歌喉的女演员,和你成为一夜的夫妻。” 8个先令……也就是960便士。 真是一笔巨款。 陈宴想起他曾经路过市中心的时候,那些存在于大街小巷中无所事事的年轻女郎。 她们打扮妖娆,即便是大冬天也穿着清凉。 陈宴原本以为,她们只是爱美,也爱逛街而已。 “很震惊,陈先生,我当时也很震惊呢。” 格林眯着眼睛,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去。 “我们负责救济的区域,是下城区的某个小街区,那里靠近工业区,并不像脏街一样混乱…… 教会学校受民众监管,也不敢把我们安排到脏街那种地方,因为如果我们出事了,他们承担不起舆论压力。” “我遇到了一些转角女郎……这是必然发生的事。” “我如你现在这般好奇,陈先生,我和她们聊天,而她们也乐得和一个英俊的、有学识的、来自教会学校的纯洁处男聊天。” 看着陈宴逐渐变化的眼神,格林立刻回归正题。 “令我惊讶的是,她们并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经历。” 第120章 转角女郎 “有个三十多岁的姐姐,她做这一行很久了,因为在年轻的时候,她的丈夫在工厂工作时被卷入了机器里。 她当时也不知道要赔偿之类的事,被工厂主用十几个铜板就打发走了。 那时候,这姐姐还抚养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之前在工厂跟着父亲打工的时候得了尘肺病,没多久就夭亡了,另一个倒是好好的。 她当时没有收入,急着工作抚养孩子,阴差阳错就进了这一行,一做就是十几年。” “我把青霉素给她的时候,她表现得非常感激,对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还给我指路,警告我下城区的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她应该是在正患病,我看到她手臂上已经有了一些深红色的斑点,后来我跟着我爸学医术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一种淋病在身体里根深蒂固时的症状表现。” “陈先生,她是很正常的人呢……除了转角女郎的身份之外,她是像我妈妈一样的普通人呢。” 陈宴注意到,格林明明很年轻的样子,在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神里却透露着说不清楚的暮气。 这些事勾起了他的回忆,他不停诉说着,格林诊所外传来的风声,和细密雪花拍击在塑料广告牌上发出的声音,像是在给他伴奏。 “还有个乡下来的妹妹,嘿,比我还小。 她做着来大城市赚大钱的梦——她想当演员。 她进了城市之后才知道,每天在剧院后面排队报名的预备役演员,甚至能从市中心排到沃克街。 她不甘心当工人,又没别的生活技能去赚钱,一时之间找不来工作,就被人介绍来了下城区。 她原本打算着,一边工作,一边攒钱去职业大学里读表演系,等有了文凭,肯定就好找工作了。 她告诉我,当时她来到下城区的时候,只知道人家说能赚快钱,却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 直到客人进了她的屋子,她才明白过来。 但那时候已经晚了。” 格林拿起手边印有“格林诊所”字样的翡翠色马克杯,缀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她说那是一个富商的孩子,富商正妻管得严,不敢在上城区寻欢,就只能来下城区找乐子。” “等孩子生下来,如果是个男孩,她就可以用这孩子去跟富商要来一笔抚养费,这笔钱足够她交上表演系几门课的学费。” “她并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啊,陈先生,她完全没考虑过养育孩子所需要的花费。” 格林似乎有些烦躁,无处安放的手指从杯子里捻出几根茶叶,放在嘴里嚼了两下,才堪堪平息心中的焦灼。 陈宴静静听着他的诉说,这些是他从未听过的故事,他对故事中的一切产生好奇,但一想到这些悲惨的故事是真实发生在身边的事实时,他心中就萌生了另外一种情绪。 “我那时候做了件错事,陈先生,我因她不去考虑那个孩子而愤怒,在给她发放的消炎药里掺了一点益母草……那益母草的分量足够让她那个月份的孩子流产。” 格林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懊悔。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我意识到我杀了一个孩子,那是鲜活的生命啊,陈先生,你能想得到吗?那时我才刚上教会学校,十三四岁的年纪,只敢玩弄蚂蚁和老鼠的年纪……” 他低头不说话了,格林诊所里陷入沉默的气氛,连风声似乎都小了许多,只有茶壶盖上蒸汽孔在提供着微弱的白噪声,让诊所里的宁静不至于令人窒息。 陈宴本来想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呢? 他看格林的黑眼圈和精神失常的表情,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生活压力那么大,谁还没个精神崩溃的时候呢? 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沉默中拍了拍格林的肩膀。 格林抬起头,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垃圾话,陈先生。” 陈宴点了点头:“反正时间还早。” 格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不会安慰人。” 他长出了一口气,精神像是好了许多。 “还有一些人……她们也不是说是在享受,也不能说是非要靠这个赚钱,更不能说是走投无路。 她们只是没受过教育,不知道这个不好……她们并没有被教导过关于羞耻之类的东西。” 他诉说着亚楠市将近三分之一普通女性的日常生活,荒诞又悲苦。 “格林。”陈宴打断了格林絮絮叨叨的讲话。 “嗯?”格林没有生气,他显然经常被人打断,以至于如今已经习以为常。 “你说,那些女人,她们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格林早已想过这个问题。 “这很复杂,陈先生。” “各种各样的原因,有个人的,有其他人的,也有社会的。” 陈宴看着格林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我觉得她们变成这样,不好。” 格林耸了耸肩:“是啊,不好,大家都知道。” 陈宴继续问道:“立法能够改变她们吗?” 格林又缀了口茶:“陈先生,恕我直言,帝国本身就有这样的法条,禁止妇女从事这样的行业。” “但谁去遵守这样的法条呢? 保守党的大老爷们只需要安安稳稳的赚钱,他们什么都不想改变,拼命也要保持现在的社会现状。 组成工党的那些工人们,一天到晚连自己的工资都拿不到手,你看看,下城区的那些工厂主,简简单单散播一个降薪的流言,就能瓦解工党组织了个把月的罢工活动。 自由民主党……不说了,那就是一群一天到晚只知道异想天开的废物。 一团糟啊,陈先生,帝国现在就是一团糟。 话说回来,政党们确实有能力改变这种状况啊,他们只需要调用一些税金,组织执法队伍,开办针对转角女郎们的正当职业培训班,就能很大程度改善这种情况—— 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一定能改善现在的情况。 可谁想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陈宴若有所思道:“这样的话,那些转角女郎,岂不是只能自救。” 他想到了玛琳娜,那个因孩子而获得救赎的女人,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她该如何自救呢? 她没有太多钱,还要养活自己和孩子,等到孩子吃喝要用钱的时候,等到孩子上学要用钱的时候,她从哪里拿钱出来呢? 靠着工厂一天不到8便士的日薪吗? 还是靠着孩子当童工赚来的一天2便士的日薪? 等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会重操旧业的。 第121章 开塞露 格林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那些可怜的女人。” 他像是诉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啊,大家都为了生活疲于奔命,谁也没时间在乎她们。” 陈宴忽然开口道:“格林先生,你听说过小男孩在海滩上捡鱼的故事吗?” 格林一愣:“那是什么?” 陈宴摇了摇头:“没什么。” 格林也不在意他的敷衍,只是把翡翠色的马克杯推到了一边: “不说这些伤心事了,陈先生,最近海关提税,制作药品的原材料涨价了,药价也水涨船高——我们家药店搞会员活动,充1镑送1镑,你要参加吗?” 陈宴回应道:“暂时不需要了,谢谢,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格林:“这么着急干什么,再陪我聊回儿呗……” 陈宴笑着朝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格林诊所。 高街的街道上存在着大量的积雪,这里并没有经历过很多人的踩踏。 能上得起高街大部分学术大学的学生,家中至少也是中产,当没课的时候,他们不需要在上午九点之前起床,更不需要穿过一整条街去通勤。 即便商户们自发清理各自门前的积雪,街道上依然是白茫茫一片。 一些商铺已经开业了,但即便是没有开业的商铺,门前也亮着漂亮且昂贵的霓虹灯。 各色灯光组成的图案昼夜不停的闪耀着,那些璀璨的灯光已经成了高街的标志之一,每当节日或是庆典时,上城区的人们就会聚集于此,举行彻夜不息的狂欢。 那是亚楠市最美丽的场景之一。 —— —— 陈宴在高街对面的公交站台坐上306路公交车,回到动物园,等到上午10点13分,准时搭乘空无一人的园内巴士,在短暂的等待之后,到达了老虎区。 看到仓库里大着肚子的愿望之后,陈宴的心情才好了起来。 这小家伙闭着眼睛的时候可爱极了,如果不是大着肚子,几乎和普通的白猫区别不大,只是身上多了些淡黑色的纹路而已。 真是治愈的画面啊……陈宴心想。 他拿出没有针尖的针管,来到愿望旁边,试图把它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姿势。 愿望晕晕乎乎的醒了过来,惊觉陈宴正站在自己屁股后面,手里拿着拇指粗细的针管,虽然没有针尖,但针头比它的小拇指还要粗。 它意识到了什么,脸上人性化的表情因惊恐而发生扭曲,“嗷”的一声就想逃。 陈宴轻易的按住它的屁股,用尽量轻柔的声音道: “乖,别怕,就一下,三秒钟。” 他一只手按着愿望,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推动芯管,挤出开塞露针管里的空气。 愿望因他的动作而更加惊恐,拼了命的想逃,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按在身下。 它眼睁睁看着那针管向下移动。 “嗷!” 陈宴嘴上温柔,动作却一点不含糊,手腕使劲,手指将开塞露的芯管一推到底。 愿望颤抖着身躯,完全放弃了抵抗,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虎目中一片死灰。 三秒钟后,陈宴拔出针管,拍了拍它的屁股。 “完事儿。” 他说完,转过身,准备端盆来。 愿望睁开眼睛看着他,虎目中是扭曲的愤怒,深蓝色的瞳孔中像是正在发生一场流星雨。 它面前的空间像是被一双大手扭曲变形,沿途空气中肉眼不可见的大量微生物发生了细密的、接连不断的爆炸——变形的空间延伸过处,消杀了一切生命。 那变形的空间以它为,开始向陈宴的后背蔓延。 忽然, 愿望的肚子传来一声巨响。 “咕!” 像是有什么要出来了! 随着这声巨响,扭曲变形的空间刹那间恢复正常,愿望的小脸上再次被戴上痛苦面具。 陈宴也听到了这声巨响,急急忙忙拿了盆来,刚刚好赶上了时候。 刹那间,山崩地裂。 一股巨大的气息在仓库中爆发了,陈宴逃命一般冲出仓库,跪在老虎区饲养场地的围栏之下狂吐不止。 早饭白吃了…… 那顿饭可是值一个便士呢! 陈宴因此转移了注意力,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他来到更远的地方,直到仓库里山崩地裂的声音消失,才试探着往回走。 片刻之后,陈宴戴着痛苦面具,把沉甸甸的盆扔进老虎区外的垃圾桶,然后回到仓库,找到暖水管,感受了一下差不多的水温,把精疲力尽的愿望放进另一个盆里。 愿望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已经晚了。 陈宴一只手控制着暖水管喷出的水流,另一只手揉搓着它的身子,洗干净污秽的同时,也在检测着它的发育情况。 愿望因开塞露而导致虚脱,已经是一只废虎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宴上下其手。 …… 片刻之后,陈宴用干净毛巾把它擦干净,又找来一条宽大的绒毯,将它整个包裹住。 好在动物园仓库里各种物品一应俱全,且一种物品基本上都有很多份,一只老虎完全够用。 陈宴忙完这一切,拍了拍愿望的脑袋。 “好宝贝,真乖,下次再奖励你。”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但陈宴意识到一件麻烦事:愿望并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且很容易暴饮暴食。 这就需要每天来动物园照顾它。 陈宴并不畏惧劳动,他认为劳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感觉麻烦的是另一件事: 老虎区有猫,愿望就只能住仓库,但仓库里又必须储存食物——下一次,愿望再暴饮暴食,怎么办? 开塞露虽然是个好东西,但不能多用。 一来这玩意儿会上瘾,产生依赖性,加重便秘。 二来会损伤肛门粘膜,导致出血,长期多次可能会出现肛肠炎—— 教科书上多次强调过,不能频繁对动物使用开塞露。 虽然陈宴不介意给愿望当铲屎官,可整天这么搞,也不是个事。 要不……给冰箱上把锁? 是个好办法! 反正花钱有公司报销,不如给冰箱买一把锁。 他思考了片刻,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给劳伦斯发了一条短信,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 劳伦斯的回信很快就到。 《这是个好主意,陈先生,你尽管去买,一切由公司报销——另外,这种事,老虎区的事,其实可以由你自己做主——只要保证愿望的健康成长,就可以了。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之前忘了告诉你: 冰箱里没有食物了?但是动物们的食物不能在外面采购。 动物园有特殊的采购渠道,每天晚上都会补充冰箱里的食物,请不必担心食物供给不足。》 陈宴看着这条短信,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之前冰箱里的猩猩肋排。 动物园的采购渠道,还真是奇怪。 第122章 超越时空的告诫 陈宴把愿望捣腾干净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将近两点。 如往常一般,他并不感觉饥饿。 他摸了摸手机,忍住查看那条未知短信的冲动,把愿望抱回桌上,然后将仓库进行了简单的清理。 差不多忙完了的时候,一个若有若无的微弱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咦…… 他下意识的寻找声音来处,就看到了保险柜——保险柜的玻璃门上,正贴着那只丑陋的眼球。 它似乎有话要说。 陈宴没有立刻理会它,而是在内心疑惑着自己的状况。 我没有开启灵视相机,但依然听到了“少许”非正常状态下的声音。 陈宴一直在不太明白灵视相机的运作机制: 灵视相机看到的“超凡的视野”,到底应该何如定义? 陈宴认为自己首先需要想明白,到底什么是正常视野,什么是灵视。 按照他直到现在遇到的情况来看: 正常视野看到的,是凡人和凡人所作所为产生的现象; 灵视所产生“超凡的视野”所看到的,是超凡者使用超凡的力量,对凡人世界产生的影响。 但有些时候,他即便没有打开灵视相机,也能听到克劳德·穆恩的声音—— 这说明,当超凡者想要和凡人交流时,超凡力量可以直接作用于凡人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凡人没有灵视,也能够感受到超凡力量对凡人世界产生的影响。 之前,陈宴没有打开灵视相机的情况下,绝对听不到眼球的声音。 而现在,他虽然依然听不到眼球的声音,但已经能够感受到【眼球像是在说话】这件事。 这种现象,是否是因为,眼球之前释放的超凡力量较弱,不足以使我感受到。 而现在,来自眼球释放的超凡力量增强了? 还是因为……我已经能够通过我自己的身体,感受到超凡力量的变化了? 陈宴暂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陈宴想了又想,还是拿出手机,打开灵视相机,将其聚焦在眼球身上。 “嘿,哥们儿,你这两天过得还好吗?我可是很想念你呢!” 话筒里传来谄媚的声音。 陈宴皮笑肉不笑:“哦?你精神恢复正常了,真是可喜可贺。” 眼球漂浮在保险柜玻璃门后面,转着圈圈。 “是啊哥们儿,我好多了,你明白的,毕竟我已经没有脑子,现在还能进行思考,已经是奇迹了!” 陈宴不想跟他说废话:“没事我先挂了。” 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急切起来:“等等!你想不想知道那只猫是什么东西?” 它成功的吸引了陈宴的注意力。 陈宴问道:“那只猫是什么?” 话筒里传出略微低沉的声音:“其实我也不知道……” 陈宴:“你他妈……” 眼球看着他接下来即将做出的动作,立刻急了: “哎卧槽!别退出!我还有话要说! 我虽然不知道那只猫是什么,但我可以帮你看着这小老虎啊!” 陈宴皱眉道:“光看着有什么用?” 眼球声音急切:“我可以把我的号码给你,一旦那只猫出现,我就立刻给你打电话!” 你给我打电话,我也没办法随时来保护愿望啊…… 陈宴听着眼球的话,脑袋里立刻做出了可行性判断。 动物园有严格的进入规则,他没办法随时进入动物园,就没办法在接到电话之后前来保护愿望。 他倒是可以将愿望的安危通知劳伦斯。 但这样一来,劳伦斯就会知道他和眼球之间的事情。 劳伦斯之前明确警告过他,不要相信眼球的话。 如果他和眼球达成了合作,劳伦斯知道之后一定会很不开心。 说实在的,劳伦斯这人给陈宴的印象一直挺不错,他礼貌、谦逊、乐于助人,且立场分明。 陈宴不想引起这么一个优秀同事的恶感。 等等…… 陈宴略有些惊讶道:“你只有一个眼球,拿什么给我打电话?” 话筒里传出眼球低沉的笑声:“你没打开过这台保险柜。” 陈宴点了点头。 他不但没打开过保险柜,还看不到保险柜里到底有什么——保险柜虽然体积不大,但里面漆黑一片,光线像是完全进不去的样子。 “保险柜里,是我的其他部分——包括我的手机。” 陈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球的意思是,保险柜里,是眼球的整个身体! 他虽然不信,但依然头皮微微发麻。 “很惊讶是吗,其实你没必要惊讶,我早告诉过你了,我是你的前辈,是上一任饲养员,理所应当有一台手机! 我的手机型号比你的那只高出十几个版本!他们给你的是什么垃圾玩意儿?” 它低声嘀咕着: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给你这么破烂的古代手机,让你负责这么、这么小的老虎区,就特么这一只小老虎,一天到晚多轻松啊,我那时候可是负责有足足八只……” “这仓库也寒酸的要死,甚至连个平板都没有,上传动物的健康数据难道要手填吗……” “我看啊,他们根本就是在糊弄你,对了,他们给过你通勤的永久船票吗?你是哪个大区的?” 陈宴完全听不懂眼球的话!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眼球看到自己的话语吸引了陈宴的注意力,就转移了话题,接着上次没说完的话,继续说道: “我上次要告诉你的,就是饲养员的归宿——成为食物!” 它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就再次变得疯疯癫癫。 “一切都可以成为食物! 因为那些被饲养的、恐怖的小东西,它们其实不是简简单单的动物——它们可以吞食一切用来饱腹!” 陈宴看了一眼因困乏而陷入熟睡的愿望,怎么也不相信它是眼球描述中那样的怪物。 “你要做的是保持警惕!新人!你正在陷入深渊!你刚才接触了清洁车,对?不要否认!我已经闻到你身上的那股恶臭了!” “你看到了那只拉车的怪物,看到了车厢里的那些恶魂,对?!你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你都不想想,科技这么发达的时代,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力车呢?!多诡异啊!” 眼球一刻不停的说着,像是要在短时间内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吐露个干净。 第123章 不存在之物 “当你接触动物园更多,你就会越陷越深,如我当年一样不可自拔!” “你不但会接触手机,还会接触更多!他们会骗你去做智械飞升,把你变成非人的怪物——就像那个拉清洁车的车夫一样!” “他们会把你的基因拉成二维图案,一个点一个点的注入非人的基因片段,美其名曰使你的肉身升华!” “他们会把手掌大小的铁块塞进你的脑子里,这样你就连上床的时候也要被他们监控了!” 眼球绝对是精神不正常的,和前天的对话一样,话还没说几句,就再次疯癫起来。 这次就更离谱了,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胡言乱语。 陈宴感觉真是莫名其妙。 他非常想知道动物园里藏匿的秘密,可他不可能相信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更别说这疯子如今只剩一颗眼球! 他退出灵视,放下手机,任由眼球发疯一般的撞击保险柜的玻璃门,将玻璃门内染上更多的脓血——天知道眼球里面哪来的这么多血液。 现在才下午两点多,愿望睡着,陈宴又无事可做,和眼球之间的较量就当是打发时间。 几分钟过后,眼球蔫了下来,半死不活的靠在玻璃柜内壁上,陈宴才再次打开灵视相机。 话筒里传来眼球痛苦的声音。 “你竟然不相信我!你这个蠢货!你就要把自己玩死了!” “我好意劝你!你竟然不听!” “直视我!崽种!” 陈宴笑了笑:“你是不是想出来?” 眼球一下子沉默了。 陈宴再问:“你已经死了,但是依然想出来,对不对?让我猜猜——你应该是某种超凡者,生命力很旺盛的那种,即便只剩下一堆烂肉,也能死而复生的那种。” 眼球发出低沉而严肃的声音: “不是的,你不明白,所谓【超凡】,只是你不理解某种现象的运作机制罢了,就像神秘学之所以神秘,只是因为人类足够无知,不理解来自神明的知识罢了……” 它一边说着,一边躲闪,似乎是想要躲开陈宴手中灵视相机的镜头。 陈宴用相机追逐着保险柜内乱窜的眼球:“嗯,我知道我说的不对,因为我完全是瞎猜的。” 眼球因这样的回答而气急败坏,并因此产生了不规律的颤动。 陈宴几乎已经把手机贴在了保险柜上。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 陈宴看着眼球向保险柜内部的黑暗中逃窜。 “那么,让我来确认一下你的身份,‘前辈’。” 他关掉灵视相机,拨通了劳伦斯的电话。 “劳伦斯,下午好啊,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在我之前,老虎区的饲养员是谁?” 劳伦斯的回答让他颇为意外。 “嗯?怎么忽然问这个?你是第一任老虎区饲养员,动物园的研究刚刚步入正轨,我们还没有招聘到更多适合成为饲养员的人……我们已经有了计划,但暂时还没时间执行。” 嘿,那眼球果然在说假话。 陈宴又问:“老虎区饲养场地仓库里的这个保险柜里,放的是什么东西?看起来黑洞洞的。” 电话里的声音和他同样疑惑。 “什么?老虎区仓库并没有什么保险柜啊?” 死一般的寂静。 陈宴猛地打了个寒颤,看着保险柜的玻璃门,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涌出脑海,可没有一个是靠谱的。 陈宴意识到自己缺少足够的知识,来解读正在面前发生的诡异现象。 片刻的迟疑之后,陈宴决定借助劳伦斯的力量来解决这件事。 “我看到了保险柜,劳伦斯,有玻璃门的保险柜。” 话筒里很快的有了回应,陈宴保证,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劳伦斯紧张的声音。 “请详细描述一下。” 陈宴咽了口唾沫。 “是和冰箱差不多大的保险柜,上面贴着【使用前请通过电话备案】字样的封条,顶上有一台座机,保险柜的玻璃门是褐色的。” 劳伦斯罕见的沉默着,话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那“滋滋”的连续的电流声在仓库内寂静的空间里仿佛被放的无限大,刺的陈宴耳膜生疼。 漫长的两秒钟后,电话那边传来劳伦斯的声音。 “陈先生,请原地站着别动,千万千万不要尝试和玻璃门中的任何东西沟通。” 陈宴低声道:“如果已经和玻璃门里的东西产生了沟通呢……” 陈宴甚至能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窒息声。 短暂的窒息声过后,劳伦斯严肃的声音传来:“这已经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了,请尽快撤离老虎区。” 陈宴下意识的问:“愿望怎么办?” 电话那边的语气十分确定:“愿望就待在老虎区里。” 陈宴再三确认:“不会有危险吗?它今天状态不好。” 电话那边的态度坚决极了:“它只能留在老虎区里,即便面临危险,即便因此夭亡,也好过离开园区。” 劳伦斯语气中充斥着不容置疑,这种坚决的态度让陈宴极其费解。 愿望如果离开了园区,会发生什么? 劳伦斯上次说过,动物们离开各自的园区,会造成规则的紊乱,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 那后果会是什么…… 劳伦斯电话中传来的声音,没有留给陈宴更多思考的时间: “请务必尽快撤离,动物园内一切不存在的事物都可能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可怕结果,那将是凡人不可承担之重。” 电话被粗暴的挂断了,话筒里传出断线之后的“嘟嘟”声。 陈宴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了一眼因疲惫而陷入昏睡的愿望,脑袋里跳出一个念头:如果愿望没了,我会不会因此丢掉工作? 理智很快占了上风:丢掉工作,总好过丢掉小命!现在就逃! 他浑身僵硬的向仓库门方向走了几步,愿望像是被他惊动而苏醒过来,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目光里是纯粹的深蓝。 陈宴看着愿望的眼神,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想到,自己或许还可以做一件事。 他快步来到愿望面前,将愿望连带着绒毯整个抱了起来。 劳伦斯说愿望不能离开老虎区,可没有说愿望不能离开饲养场地! 他抱着愿望,头也不回的冲出了仓库,一脚踹开饲养场地的大门,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第124章 陈宴之死 “阿宴。” 陈宴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在雪地上——他对这声音感觉熟悉极了,像是相处了多年的老友——可他明明从未听过这个声音! 该死的!是那个保险柜! 身后的声音几乎就贴在他的耳边! “阿宴,一直往前走,别回头。” 我不回头!你也别跟着我啊! 陈宴出了饲养场地,向老虎区公交站台的方向跑去,他速度并不快,因为脚下满是积雪,如果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就会被后面那个声音追上了! 片刻之间,他背后响起第二个声音。 “人因神之血而成为人,因神之血而超越人,因神之血而不再为人……陈宴,已经背弃了碳基的你,连【不再为人】的资格都没有呢。” 又是一个该死的、熟悉的、从未听过,且完全听不懂的声音! 接连不断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浮现,那些声音充斥着他的脑海,并引起了大脑前额叶的持续疼痛。 …… “没有躯体而存在于万维之中,不就是永生吗?” “我们成功了,但世界为何没有变成想象中的样子呢?” “阿宴,我以前从未想过,我们一手创造的这所谓的新世界,不过是曾经出现过的旧日……你说得对,无论世界如何,太阳照常升起……不能放弃斗争!” “人因科技而成为人,因科技而超越人,因科技而不再为人……” “我们成功了,但我们到底变成了什么?” “我的生物电捕捉模块里到处都是人类的脑电波……被植被覆盖的寂静废墟里为何充斥着人类的声音呢?他们不是早已灭亡了吗?” ……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无数个极其熟悉,但从未听过的声音出现在陈宴背后。 这些声音里包含的内容让陈宴几乎发疯,他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整句话连在一起,却又完全听不明白了。 更糟糕的是,陈宴眼前的场景也发生了变化。 老虎区的公交站台如被弥漫的大雾掩盖一般时隐时现,那雾中隐约可见巨大如山岳一般的城市废墟。 缭乱的藤蔓爬满了各种残骸,那些残骸曾经属于蒸汽公车、便利店、学校、巴士站台…… 令陈宴最惊恐的是脚下的地面——随着视野的变化,他脚下的地面似乎变成了巨大的空洞,那空洞仿佛是整个亚楠市的中心,也像是一切毁灭成为废墟的源头。 陈宴看着这些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感觉大脑乱成了一团浆糊,耳边接连不断响起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低语声更是牵引着他的精神,错乱着他的认知。 他挣扎着往前走,终于在混乱的视野中抵达了老虎区的公交站台侧面,公共电话亭的位置。 他一把拉开公共电话亭的玻璃门,头昏脑涨的一头撞了进去。 愿望趴在他的胸口,爪子紧紧抓着他的前襟,试图让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可陈宴依然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一直跟在背后的东西。 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他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了。 色彩斑斓的光点出现了,这些光点起先只是一枚一维的光斑,但很快就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拉长成线。 数之不清的各色斑点交融成色彩粗细大小不一的线,这些线在短短的瞬间被拉伸成二维的面。 各种各样的二维面纵横交错,构成陈宴脑海中的三维画面: 巨大的血月悬挂在天幕之上,月亮上原本银白色的明树花海已经变成了刺眼的猩红赤潮。 明树花海中持刀的女人不见了。 地面之上,不知是何处的某个脏乱的街区里,陈宴看到了自己——恍惚之间,陈宴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 画面中那人有着和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孔,但一只眼眶里已经没有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透着淡蓝色微光的八边棱镜。 那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但露出的小半个身体上却看不到人类的皮肤血肉,只能看到镶嵌着铆钉的机械结构,和艰难转动的齿轮和传动轴。 而那人怀里,则是浑身染血的愿望。 愿望躺在那个像极了自己的人怀里,明显已经失去呼吸,身上的皮毛焦灼不堪,一只腿也扭曲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画面……是什么? 陈宴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就在这幅画面里。 他颤颤巍巍的来到那个像极了自己的人面前,想开口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人似乎发现了他的存在,抬起头来,表情惊骇,并向他张开了嘴。 “……” 在他发声的一瞬间,陈宴脑袋里爆发了海啸一般的声音,像是无数个重叠起来的尖啸在同一时间侵袭而来。 在听清楚那人的声音之前,他失去了意识。 —— —— 无数混乱低语涌入脑海。 随着一阵脑部的剧痛,陈宴睁开双眼。 电话亭外,一切已经恢复正常,围栏、道路、积雪……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样子,不再是恍然如梦境中一般的可怕黑洞深渊。 陈宴移动视线,便看到阳光照耀的积雪之上,正蹲着那只曾经出现在老虎区饲养场地里的圆瞳狸花猫。 狸花猫的眼神很奇特,如果按照人类的定义,它瞳孔中的眼神,应该名为“新奇”。 它似乎像是见到了异常新奇的事物。 陈宴感觉下巴湿湿,低头看,是愿望正在伸舌头舔着他的下巴。 他拍了拍它的脑袋。 “发生了什么?” 他发出了疑问,但愿望并不能给予答案。 陈宴恍惚之间,只感觉眼前光影晃动,之前浑浑噩噩之间看到的那副诡异画面竟再次浮现在自己面前。 画面中的愿望尸体,和面前这个鲜活的愿望开始重叠…… “叮~” 忽如其来的一声铃响,驱散了陈宴虚妄的臆想。 他打了个哆嗦,掏出手机,只见自己已经积累两条信息。 一条是薇薇安发来的,另一条信息则显示的“威廉·马斯特”。 这……是动物园园长发来的信息! 那个神秘的、拥有多个耀眼头衔的、从未在他面前抛头露面过的园长,竟然亲自给他发信息了?! 突如其来的震惊让他更加清醒。 他沉默着打开那条来自动物园园长的信息,入眼便是两排占满了整个手机屏幕的美体字—— 《陈先生,欢迎开启新视界。》 第125章 伟大进化 《你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对吗?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每个人被超凡现象刺激之后,其反应都有差别。 按照刺激程度的不同,颅内之眼也会逐渐觉醒—— 别激动,我并不是说你已经拥有了颅内之眼,那玩意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长出来的。 但经此一役,你已经有了拥有颅内之眼的资格。 陈先生,你是否曾经思考过,颅内之眼是什么? 能拥有灵视的奇怪人造眼球? 感染疾病产生的病变器官? 某种共生的血液寄生虫? 突发性的不良变异? 都不是。》 陈宴看到这里的时候,公共电话亭外的狸猫打了个哈欠,扭过头,迈着猫步,晃着长满了绒毛的猫屁股,慢慢悠悠向老虎区的饲养场地方向走去。 那只猫一走,陈宴也终于轻松了一些。 怀中的愿望醒了过来,眼神清澈,像是已经恢复了精神。 陈宴再次松了口气。 【公共电话亭是绝对安全的】,这条扯淡的规则,在周围没有诡异怪物的情况下,勉勉强强还能给陈宴提供一点安全感。 为了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继续看下去。 《陈先生,你学习医学,必然知道【松果体】。 表面上看起来,松果体只是人间脑顶部的一个灰红色椭圆形组织,表面有许多不规则的小叶,看起来就像是松果一样。 松果体内包含着大量神经胶质细胞,和密集的神经纤维——这代表着,松果体非常容易受到刺激。 这里所说的“刺激”,并非是情绪上的刺激,也不是单纯的物理感知觉刺激,而是【超凡现象的刺激】。 凡人在经受超凡现象的刺激时,会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松果体也因此会发生奇妙的改变。》 陈宴看着威廉·马斯特给他发送的长信息,一时之间入了神。 翻阅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明白,自己刚才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所以才“看”到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画面。 到底是什么刺激了自己呢? 陈宴认为是那只保险柜。 但那只保险柜到底是什么? 威廉·马斯特在信息的开头明确说过,他也不知道那只保险柜是什么。 陈宴至今为止,只能确定一件事:保险柜是老虎区原本没有的东西。 除此之外,他推测不出其他线索。 他继续向下看去。 《陈先生,你可知道,世界上最大的恐惧来源于什么? 世界上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对【未知】的恐惧,是根植于人内心最深处的本能。 而世界上大多数令人恐惧的【未知】,其实本质上都是超凡力量造成的超凡现象。 当凡人看到刺激程度足够的超凡现象之后,颅内的松果体就会发生变化—— 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受到刺激的松果体会发生不可遗传的适应性变异,成为能够看到超凡世界的存在。 那便是【颅内之眼】。 陈先生,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奇迹啊! 弱小的凡人为了抵抗拥有强大力量的超凡者,即便只是简简单单、可以被任何器物击败的脆弱碳基生命体,也能够鼓起勇气,突破自身,向超凡者发出挑战! 这是独属于凡人的史诗啊! 我愿称之为【伟大进化】!》 陈宴捂着自己略微还存留着一些疼痛的脑门,心中大概明白颅内之眼是什么了。 我现在……也要长出那东西了吗? 虽然有了那东西之后,手机的灵视相机就基本没用了,算是省了点事,但…… 如果有了那东西,就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会看到诡异的现象,时间长了,人真的不会因此疯掉吗? 他一边心中想着,一边用手指不断按动手机的机械按键,将信息下拉。 《总之,颅内之眼,是凡人为对抗超凡而生的超凡器官。 在此我要再次强调一下,颅内之眼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出现的,必须有足够的刺激才行。 而且,不是每一次的刺激,都会使松果体发生变异。 变异要看运气,你是医学生,一定明白其中的原理,我在此不解释了。 我要说的是,陈先生,你刚才所遭受的刺激,远远不够。 虽然目前的刺激不足以使你睁开颅内之眼,但你已经在松果体受刺激的一瞬间,看到了原本看不到的事物—— 这代表着,名为【伟大进化】的适应性变异,已经在你身上开始了! 所以再次恭喜! 按照我们的研究,松果体在第一次发生变异的一瞬间,你的【灵视】将会达到顶峰——你将会看到生命中最不可思议、最不可理解的事物。 很多人在松果体第一次变异的时候,就疯掉了。 能活下来的,都是幸运儿。 陈先生你看啊,【伟大进化】多不容易,对不对? 我给你发这条场信息,其实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随着变异持续不断的发生,颅内之眼会随着松果体变异程度的加深,而慢慢张开。 你要保持自己足够冷静,陈先生,因为如果你情绪太激动,一旦变异的松果体就会受到刺激,灵视就会打开—— 你会看到【未知的事物】。 未知的事物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当年曾经因情绪激动而看到过很可怕的东西…… 总之,要锻炼自己的意志,控制自己的情绪。 即便面对未知的恐惧,也要镇定面对! 当松果体完成【伟大进化】,完全变异成颅内之眼时,你就能控制灵视的开闭——就像控制自己的眼睛一样。 最后,陈先生,无论你刚才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惊讶。 你的旅途刚刚开始。 欢迎加入拜伦维斯动物园,想必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看好你的,威廉·马斯特。》 陈宴刚刚放下手机,劳伦斯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喂?陈先生,饲养场地内部已经清理干净,可以进入了!” 清理过了……清理的什么?是谁清理的? 清理的是那只保险柜? 陈宴忽然想起刚才那只进入老虎区饲养场地里的猫。 不会是那只猫清理的! 陈宴这会儿忽然回过味儿来,那只猫明显认识动物园的第一代理人劳伦斯·阿金特,并且还很有可能负责着动物园内怪异现象的清理工作。 那只猫…… 不会是同事! 第126章 失控进行时 陈宴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能性,然后更加坚定了“老虎区的猫是同事”这一猜测。 陈宴心想,猫是同事,但又不完全是——猫游荡在老虎区内,帮助动物园处理麻烦事,但轻易不和其他员工产生沟通。 相当于专干脏活累活麻烦活的外包员工? 大概是了! 想到这里,陈宴再次感觉轻松了一些,轻轻揉了揉脑门,抱着愿望,打开了公共电话亭的玻璃门。 凛冬的味道扑鼻而来,那冰冷的味道夹杂着一丝微弱的血腥气,感觉奇妙极了。 陈宴忽然感觉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气息。 他抱着愿望,回到老虎区的饲养场地,谨慎的打开仓库门,果然已看不到保险柜。 保险柜应该已经被狸猫处理掉了。 陈宴把愿望放到地面上,从杂物堆里找出纸箱和绒毯,为它制作了简易的小窝。 他指了指小窝:“今晚,在这睡。” 愿望打了个喷嚏,神情之间完全是人性化的“不屑”。 陈宴无视了它的躲闪,拍了拍它的脑袋,指着冰箱说道: “今晚,有吃的。” “但是,不能再吃。” 愿望张大了嘴巴。 陈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愿望“噗嗤”一声,竟然打了个喷嚏! 老虎也会打喷嚏的吗! 陈宴抹了一把被喷了半张脸的鼻涕虫,看着愿望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中明白,这家伙是故意的。 他笑了笑,从桌上捡起开塞露的针管。 愿望眼神里露出惊恐,下意识就想跳出小窝,但似乎是由于大病初愈的原因,脚上无力,很快跌回了小窝的绒毯里。 陈宴看了看它的屁股,并刻意让愿望感受到自己的目光。 “你要,听话。” 他拉动针管中央的芯管,使其发出轻微的爆破声。 “不听话,打针!” 愿望终于露出恐惧的神色,那恐惧的神色里还夹杂了一丝肉眼不可见的委屈。 陈宴满意的笑出了声。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手表。 时间已经来到下午4点53分,还有七分钟就要下班了。 时间过得真快。 陈宴拿来另一条绒毯,给愿望盖上,但他并没有指望愿望能整晚盖着这条绒毯。 “那么,小东西,晚安~” 陈宴说完,走出仓库,反锁了门。 他快步向动物园门口走去,并在5点1分的时候准时来到动物园门口。 “时光如梭啊,陈先生~” 售票员小姐在跟陈宴打着招呼。 “是啊,爱……都灵小姐!” 咦?爱丽丝?爱丽丝是谁? 陈宴面对脑海里忽然出现的名字,有些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他颅内松果体的位置也出现了轻微的阵痛,这让他感觉有些奇怪,“爱丽丝”这个名字,难道代表着某种超凡力量……所以松果体才受到刺激了吗? 陈宴感觉自己的脑袋还算清醒,所以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开启灵视,面前的都灵·拉格朗日小姐也是正常的普通人——至少现在是。 “陈先生,下班愉快~” 都灵小姐比陈宴前两天印象里要开朗很多,连脸上密集的雀斑都因此显得更加可爱。 她挺着胸膛,脚步生风,出了售票厅,反锁上门,走下台阶。 “下班愉快~”陈宴学着她短语里的轻松语调,予以回应。 脑袋里却感觉有点迷糊。 上次下班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打招呼来着…… 上次下班是怎么打招呼的?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陈宴竟一时忘了上次下班的时候,是如何和都灵小姐打的招呼。 可这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啊,我想这个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今天精神受到刺激的原因,陈宴感觉自己有点神经衰弱,想法也莫名其妙。 “可真是漫长的一天呐~” 都灵小姐没有来到陈宴身边,而是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口道: “陈先生,你头顶的两颗星辰就要交汇了呢,可能就在今晚——你要注意了哦~” 陈宴虽然不信这套,但还是礼貌的问道: “星辰在头顶的交汇,意味着什么?” 都灵小姐的眼神飘忽不定: “占星术从不预测具体的事件,而只给予【启示】。” “两颗星辰中,一颗是原本不属于你的命星,另一颗是来自于遥远星河的流星——我从中看到的启示,是【重叠】。” 陈宴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解析,但都灵小姐明显已经把话说完,充满了好奇的眼睛一眨一眨注视着陈宴。 重叠? 这算什么启示! 陈宴让自己的笑容尽量不显得那么尴尬:“好!我会注意的!” 都灵小姐点了点头,愉快的向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陈宴如往常一般来到306路公交站台上,等车时,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上一次,都灵小姐似乎是沿着与这次相反的道路回家。 咦……我关心这些干什么…… 似乎是因为激活松果体而消耗了太多精力…… 我或许需要休息? 可我今晚还想带着欧嘎米去下城区找三叔呢! 陈宴在迷迷糊糊中等到了蒸汽公车,上车投币,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 脑袋昏昏沉沉之间,身边忽然有人搭话。 “嘿,哥们儿,你听说了吗?烟熏湖有海盗上岸了……” 咦?是谁在说话? 陈宴神志不清的眯着眼睛扭过头,只见身边位置上坐着一个乘客。 他刚才匆忙上车找座位,竟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位乘客的存在。 由于夕阳光正好从那个方向照过来的原因,他只看到那位乘客整个人几乎全部处于阴影之中,看不到具体的样貌和体态。 “啊,海盗……好像听说过呢……” 陈宴对烟熏湖的海盗了解不多,只知道那些家伙是毫无人性的掠劫者。 他并未刻意压低的话语,引起了周围乘客的注视。 大家听到了“海盗”两个字,都纷纷扭头看他。 陈宴立刻低下头,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身边的乘客还在说着。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那些海盗上了岸,竟然没有杀人!真是惊了!” 陈宴不知该如何作答,也感觉自己没有搭话的必要,就闭上了嘴。 阴影中的人在用一惊一乍的语气诉说着: “烟熏湖里只有鱼,可海盗又不可能吃一辈子的鱼,他们总得补给物资——用他们手里的刀和枪。” 第127章 囚笼 “他们上了岸,杀了人,抢了盐和女人,就回到自己的老鼠窝里,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政府也懒得管他们,下城区贡献的税收屈指可数,谁会在意不交税的人呢?” 他并未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可周围的乘客却没人看他,而只是注意过陈宴,这让陈宴想到一件事——歧视。 一定是因为对亚裔的歧视,所以在说到“海盗”这种敏感话题的时候,亚裔才会更受关注。 陈宴因此很气愤,用平静的、并未刻意压低的声音,接上了身边乘客的话。 “你说的海盗上岸的地方,是麻风巷吗?” 周围的乘客立刻向他看了过来,他们甚至因此露出难堪的表情。 陈宴提及的事物就好像揭下了他们的遮羞布,让难以启齿的东西全然暴露在无遮掩的闹市之中。 有人开始低声吐槽他的直白,但没有人立刻出言指责。 身边的乘客因他的搭话而显得有些兴奋,开口道: “是啊,麻风巷,这该死的、早该消失的肮脏街区,海盗最喜欢的地方,你知道的,他们不能上岸太久…… 自从他们进入烟熏湖,烟熏湖的诅咒就融入了他们的生命,他们不能在岸上停留太久,不然就会遭受厄运。” 陈宴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厄运。 “你所谓的【厄运】,到底指什么?” 陈宴话让周围的乘客应激一般离开了他,甚至有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快步走开。 片刻之间,他周围成了一片真空——除了始终坐在他身边的那位乘客。 “厄运啊……”身边乘客的声音里带着追忆。 “是死亡——他们自身的死亡,身边人的死亡,麻风巷人的死亡。” 陈宴说道:“他们既然上了岸,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身边的乘客声音里似乎带着压抑的兴奋:“是的!你说得对!必死的准备!” 陈宴忽然感觉有点失落:“他们做好必死的准备,只为了掠劫生活物资吗?” 身边的乘客叹了口气:“是啊……但作为掠夺他人生命的犯罪者,他们并不值得可怜。” 陈宴为自己辩解着:“我并不是可怜他们,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以更温和的方式进入亚楠市,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拿劳动换取的工资养活自己……” 陈宴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那些只能以苦力赚生活的人,即便进了工厂,也只是以另一种痛苦的方式生存下去而已。 他想到一个可能,并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那些海盗或许并非天生嗜杀,只是因为要逃离这座囚笼,所以才进了烟熏湖。” 他并未刻意压抑声音的话语终于引来了咒骂声,那些穿着体面的乘客发出帝国鲁克人特有的表示“糟糕”的语气词,并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向陈宴。 他们虽言辞激烈,但依然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并以此来作为自己的“文明”和陈宴的“野蛮”之间的区别。 他们把自己压低的声音控制的刚刚好,不至于过高而显得粗鲁,又足以让陈宴听到。 “城市的掠劫者反而成了弱势群体?真是荒唐。” “下城区的人因他们而死去,他们怎么会是受害者?” “有人为富人代言,有人为工人代言,可从未有人为海盗代言,真是不可理解的暴论啊。” “说起来,亚裔和海盗一样是这片土地的侵略者呢……只是亚裔用了另外一种方式而已。” “以【不公】来掩饰【犯罪】,是最大的荒谬!” “如果认为亚楠市不好,就去建设它; 如果觉的官员不好,就去参加选举,实施自己的政见; 如果觉的工人们没素质,就从自己开始成为一个有素质的工人; 而不是一味的指责、谩骂、抱怨,和……” 陈宴看着蒸汽公车前半段车厢里摇动的人影,感觉松果体传来跳动的阵痛,黄昏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陈宴恍然之间看到了一群嘴脸丑陋的畸形怪物。 又一个晃神,他们却又变回了西装革履的绅士,和穿着貂皮和高跟鞋的贵妇。 …… 片刻之间,松果体停止疼痛,陈宴的意识渐渐稳定。 回过神来,陈宴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激动。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乘客。 那家伙看着窗外逐渐变暗的雪景,发出低声如讥笑一般的声音。 陈宴意识到,他终于压低了声音。 “这次的情况不太一样了,海盗们上了岸,但没有杀人,也没有掠劫物资。” “他们穿梭于下城区高耸入云的转角楼中,疯狂的寻找着某个人。” “有人说,他们其实是根据烟熏湖上祭祀的启示,前来寻找【圣子】。” “他们说,那个孩子将改变海盗们的处境,那个孩子能让他们拥有永远在岸上生活,而不会遭受厄运的资格。” 陈宴低声问:“他们聚集在哪?” 那人回答道:“当然是麻风巷了,他们不敢深入亚楠市,因为麻风巷的边缘设有军队的防线,一旦靠近防线,就会遭到热武器的打击。” “海盗也是肉身凡胎,一颗花生米就能崩掉他们的脑壳!” 麻风巷…… 陈宴看了一眼窗外,急忙站起身来。 “我到站了……谢谢你的解答。” 那人坐在那里,阴影中的脸上似乎带笑,脱下帽子予以致意之后,就戴上帽子,旁若无人的看起窗外的雪景。 306路蒸汽公车停在了沃克街的公交站台。 陈宴下了车,背后传来低沉的议论声。 “那个人好奇怪哦……” “是啊,怎么一直自言自语,好可怕!” “是个神经病!” 自言自语? 陈宴被冷风一吹,整个人打了个机灵,彻底清醒过来。 他快速转身向蒸汽公车看去,只见自己刚才坐着的位置旁边空无一物,哪有什么戴帽子的乘客? 他缓过神来,只感觉手脚冰冷。 刚才那个声音……来自于不存在的人吗?!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在一直不稳定的情况下,竟然不自觉的开启了灵视,看到了非人的存在,听到了不存在于凡人世界的声音。 他僵在原地,回忆着刚才的对话,好久才被另一阵冷风吹醒,脚步略显蹒跚的向沃克街33号公寓方向走去。 第132章 无能狂怒 “又有傻子来发钱了……前两天不是刚来过吗?今天又来?上城区的老爷们钱多没处烧的?” 陈宴听着这话里刺耳的讽刺语气,血压上涌。 他没想到门内之人会有这样的回答,那人不缺钱吗?不缺食物也不缺药品吗?态度这么差劲,不怕他扭头走人吗? 他可是来发救济物品的啊! 的救济物品! 陈宴意识到门内之人的反常,随机应变道:“今天统计每家每户的孩子情况,以后要根据孩子的年龄,定期给予救济金和牛奶。” 门内那分不清男女的老家伙眼中厉色一闪:“我家没小孩!滚!” “啪”的一声,门上的安全孔被粗暴的合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陈宴扭头和欧嘎米对视一眼。 陈宴看到了欧嘎米眼中的果断。 欧嘎米看到了陈宴眼神里的厉色。 陈宴默默闪到一边,欧嘎米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双手插兜,站在门口,一脚踹在门上。 “喀嚓!” 沉闷的断裂声在楼道里炸响了,包裹着铁皮的木门在欧嘎米轻轻一脚之下,像一块薄薄的木板,竟从中断裂开来。 欧嘎米走进门内,陈宴紧随其后。 四散的尘埃之中,陈宴勉强看到了房间里的情况。 大概四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只摆着一张床,墙角摞着一叠各色的盆。 像是脸盆,但寻常脸盆脏不到这个程度。 陈宴进入门中,浓重的汗臭味和分不清到底是什么的骚臭味一同袭来。 这股骚臭味太过浓烈,以至于掩盖了房间中不知从何处发散出的淡淡血腥味。 陈宴和欧嘎米如果不是已经捂住口鼻,怕是不出几秒钟,就要被屋子里的气味熏晕过去。 门内的老东西被他们如此直接的闯入给吓怕了,缩在另外一个墙角,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你们完了!这是大比利的房间!你们毁了他的铁门!他就要杀了你们全家!” 陈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阴沉,来到老东西面前,低声道: “那两个孩子呢?” 老家伙被他阴沉到狰狞的脸色惊到了,应激一般停下了尖叫,浑浊的眼睛闪动之间,模棱两可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大比利的房间里住的孩子多了,威廉、强森、托马斯、玛丽、露西……” 陈宴不由自主的朝最坏的方面想去,脸上的表情因脑中的想象而发生扭曲,他俯下身,胀满青筋的右手抓住老家伙满是油腻的衣领。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这小小的房间里怎么可能住着这么多孩子!” 他伸出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拍在陈宴的肩膀上。 随即而来的沉稳声音,熄灭了陈宴心中的焦灼。 “宴君,保持冷静。” 欧嘎米沉稳的声音里带着警惕: “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了危险,那危险并不来自你主动释放的敌意,而是一种无序的狂暴……你有些失控了,这对你来说很危险。” 陈宴沉着眼神,看着嘴角露出讥笑的老家伙,低声道:“你说的那个大比利,是干什么的?” 眼神浑浊的老家伙连头上的毛都没几根了,皮肤上的褶皱里挤满了脏污,脸上的讥笑让人望而生厌。 “哈!不知道大比利,就敢进这栋楼?” 老家伙发出难听到令人耳蜗抽搐的怪笑。 “大比利是树洞矿场的挖掘队队长!手底下足足有二十多号身上全是硬块的矿工!” 他指着欧嘎米,又疯了一般的大笑着指向陈宴: “你踢倒了他的门,他就要把你的脑袋塞进这小子的肠子里了!” 陈宴看了欧嘎米一眼。 欧嘎米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面无表情的走上前来,抬起脚,轻轻才在老家伙的手臂上,脚尖一碾。 骨骼的细密碎裂声出现在空气中,那声音很快就被刺耳的痛苦尖叫声覆盖。 “他们死了!” 老家伙嘴里喷着唾沫,尖叫道: “他们死了!前天晚上死的!大比利吃了他们带回来的蛋糕,拉了肚子,一生气,就把他们打死了!就在床底下!” 陈宴下意识看了一眼床的位置,然后又把头扭了回来。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脑袋里没有念头,因为他不知道这时候该想些什么。 欧嘎米看着直愣愣待在原地的陈宴,然后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来到陈宴身边时,陈宴才终于回过神来。 那两个孩子,是前天晚上死的。 前天晚上已经死去的孩子,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再次趴在了沃克街8号一楼的蛋糕店橱窗外。 我看到的……原来是他们的灵魂吗? 我能看到他们,是因为开启了灵视啊…… 妈的…… 他们当时趴在橱窗上,是要做什么? 陈宴意识到,因遭受暴力而死去的孩子们的灵魂,再次来到蛋糕店的橱窗外,或许并不是为了蛋糕…… 他们为什么要在死后再次来到蛋糕店外呢? 陈宴或许没必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们的父母在哪里?” 老家伙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父母?他们哪来的父母?哦,对了,他们的父母可能是强纳森、雷蒙、安娜、维尔、弗兰克、瑞贝卡……” 老家伙看着陈宴脸上渐起的绝望,在手腕碎裂的痛苦之中开心的笑了: “大家都住在一起,谁知道他们的父母是哪一个呢?” 老家伙还想说话,却被陈宴一脚踹在嘴上。 几颗牙齿掉落出来,老家伙痛的合不拢嘴。 “欧嘎米,帮我杀了他。” 陈宴感觉脑袋开始痛了,他不想再问,也不想思考,只想让欧嘎米结束这老家伙的生命。 欧嘎米用很镇定的语气说:“我不杀凡人。” 陈宴心中在一瞬间升起了暴怒,这股突如其来的暴怒使他眼球充血,脑门剧痛,颅内的松果体发生了不安的剧烈抽搐,就好像在下一秒就要跳出颅腔。 他情绪的变化超出了他的控制,视线因突然增加的颅内压而出现了重叠,就好像无数个人影在他面前重叠出现。 第133章 失控降临之日,野兽觉醒之时 耳边传来了电流声——先是低微的、滋啦啦如电话背景音里一般的轻微电流声。 随着大脑中渐起的疼痛,这电流声逐渐增大,在那渐起的电流声之下,逐渐出现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那感觉似乎像是在听无数个人跟自己打电话,每个人都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事情,偏偏每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话语模糊不清,如同呓语一般。 陈宴遭受着声音和疼痛的双重折磨,情绪愈发狂躁。 随着状态逐渐失控,充血的瞳孔开始变尖,像是要成为竖瞳一般。 细密的白色毛发从脸上长了出来,并在短短的半秒钟内从白色过渡到了黑色。 他的脸部骨骼发生了莫名的变化,“咯咯”的响起软骨咬合交错的声音。 随着那声音响起,他的嘴巴开始凸起,眼看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狼狗一般的尖嘴。 那非人非兽的尖嘴里发出狂乱的低吼声,欧嘎米从这异样的低吼声中,听出了对地面上老家伙断手上鲜血的渴望。 欧嘎米满脸严肃的看着陈宴的变化,从陈宴身上感觉到的危险感觉越来越强。 他眼神中的情绪并非惊奇,而是不忍——就好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一般。 他熟稔的伸出义手,把义手放在陈宴肩膀上。 “宴君,请冷静起来,你应当明白,你是拥有自由意志的人类,而绝非嗜杀的野兽。”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义手之上有墨色流光一闪而过。 “我曾于月光之下浴血,也曾听闻因陷入兽化而产生杀戮之人的忏悔。” “想想那些存在于你脑海中的可爱的人啊,想想月亮里的明树花。” “杀戮所产生的后果,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陈宴的眼神中的狂乱逐渐散去。 陈宴的意志,在墨色流光的帮助下,在和狂暴情绪的对决中占了上风。 眼前的重影和耳边乱糟糟的呓语声也逐渐落下。 身躯之上发生的畸变,在短短的1秒钟内消失了。 陈宴恢复了原状。 他扭过头去,用血丝渐渐消失、清明已然恢复的瞳孔,投给欧嘎米一个感谢的眼神。 然后再次看向地面上发出低微呻吟的老家伙,心中已经有了抉择。 “欧嘎米,你说得对,我应该解决问题,而不是单纯的愤怒。” “这栋楼里,还有许多这样的人……也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 他意志坚定。 “我并非充满善心之人,但既然遇到了这样的事,就必须管一管——即便是一个普通人,遇到了犯罪事件,也会想办法报警的。” 他忽然响起前天晚上梦境之中,杰克·巴尔多说的那句话。 看见别人遇到了危险,就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挺身相助。 你说是? 欧嘎米听着他的话,感觉轻松了些。 陈宴还在说着,像是在对欧嘎米说,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我一人的力量——再加上你,也解决不了这样的事——我们即便能杀人,杀一个,杀两个,又能把这栋楼里的犯罪者全杀了吗?” “即便杀了他们,那些孩子就能得救了吗?” “必须有人来制裁犯罪,且必须在制裁了犯罪之后,负责孩子们的安置——亚楠市的那些市政工作人员,他们被人们缴纳的税收养活,并被予以管理城市的重任——他们理所应当保护孩子们。”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沃克街警务处的电话。 “喂?沃克街警务处吗?” 他听着话筒里传出的应答声,说道: “我要报警,是杀人案,让你们警长来说话。” 话筒里警员的声音紧张起来:“好的,这就为你转接克莱恩警长。” 几秒种后。 “你好,这里是克莱恩·贾斯特斯。” 陈宴直截了当道: “这里有人被杀了,我要报警。” 陈宴的情绪稳定了很多,精神也恢复了一些。 在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的脑袋已经不痛了,但依然感觉大脑有膨胀感。 “没问题,宴先生,你现在的位置是?” 克莱恩·贾斯特斯已经听出了陈宴的声音。 陈宴尽量详细的描述着。 “下城区脏街……我不知道这里是几号楼,但这里有一面大的涂鸦墙,距离沃克街后半段的距离不算太远,大概……两个街区的距离,在这栋楼里的三楼向右数第七个房间……” 他的描述被粗暴的打断了。 “宴先生,我只负责沃克街,并没有脏街的安全管辖权。” 陈宴心中再次出现了瞬间的暴怒,只是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从上一次的失控中恢复之后,上一次的暴怒就像是拉高了他的“失控阈值”——意志能够控制的失控情绪更多了。 这一次的暴怒情绪,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意志压制了下去。 他提高了声音,适当的释放了一部分怒意,自顾自的大声说了下去。 “在一个连猪圈都不如的地方!这里有混居的情况!两个无辜的孩子被杀害了!就在前天晚上!现在我需要你来确认情况!缉拿罪犯!” 话筒那边突然安静下来。 安静足足持续了三秒钟,话筒里再次出现克莱恩·贾斯特斯的声音。 “宴先生,你说什么?受害者是?” 陈宴用清晰的声音说: “是两个孩子,昨晚还趴在橱窗前垂涎蛋糕的孩子!” 还没等他的尾音落下,话筒里就传来了回应: “我现在就在下城区,马上就到,你不要离开,守好案发现场。” 陈宴一愣。 怎么突然这么干脆? 不对劲啊……这不符合克莱恩·贾斯特斯警官一贯“坚持原则”的作风。 另一头已经挂掉了电话,陈宴也没想太多,就把手机塞回兜里。 蹲下身子,再次注视老家伙的时候,陈宴眼神里已经没了先前的厌恶。 “跟我说说大比利……说说这个屋子里的人,说说这栋楼。” 老家伙用痛苦的表情嬉笑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陈宴面无表情道:“连的救济物品都不要……你并不想为大比利获得利益,对不对?你并不想让这间屋子里的人过得更好。” 老家伙脸上嬉笑的表情消失了。 第134章 不可僭越的规则 “这是为什么呢?”陈宴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你被他欺负的够久了,因为你早就想死了,但又不敢自杀,就只能懦弱的活着,活的不像个人样。” 老家伙用剩下的一只枯瘦的手抱着头,发出不似人声的呜咽。 这样的举动并未引起陈宴的怜悯。 “你虽然无能,但依然拥有某种权力——你守着这间房子,至少能拒绝外来的救济——这样一来,大比利就少了药品和食物,你就达到了报复他的目的。” 老家伙露出怨毒的眼神,低声唾骂着不知哪个人种的语言,这让陈宴意识到他并不是帝国本土的鲁克人,而是外来的移民。 陈宴低声自言自语着。 “其实,欺负一个快死的老家伙,算不上什么本事…… 可我本来就没什么本事啊…… 我没有枪,也不能一脚踩爆人的手掌和手腕…… 我这样的小市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人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就要付出代价……无论这个人是普通老人,还是老流氓,罪过就是罪过。 你说是?” 几个念头的时间过去,耳边传来了的脚步声。 脚步声从楼道的另一边传来,稳健而沉重。 穿着警服的金发身影在片刻之后出现在门外。 克莱恩·贾斯特斯到了。 独自一人。 他走进门,气氛明显开始不对。 “那两个孩子呢。” 他甚至忽视了欧嘎米,把目光投向陈宴。 他的声音有些机械,听不出原先的稳重。 陈宴看了看他,然后把目光投向房间中的大床。 克莱恩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陈宴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恍惚的眼神,并意识到他已经明白了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犯罪。 庞大健硕的身影在此刻显得有些佝偻。 他从警服口袋里拿出一本笔记和一支钢笔,来到老家伙面前。 陈宴在他手背上看到了炸起来的青筋,他显然在克制着什么。 “姓名。” 老家伙咧着嘴,像是要发出讥笑,他漫长的生命中见到过很多警员,也知道他们的办事方法。 “大比利交过保护费了。” 他强调道:“你不应该穿着这身皮进入这栋楼……无论你是哪里来的,都得按规矩办事!” 克莱恩俯视他两秒钟,抬起脚,踩了下去。 哀嚎声再次响彻在楼道里。 克莱恩把脚从他的另一只手臂上收回来。 “姓名。” 老家伙用额头撑着地面,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糊满了整张脸。 克莱恩见他依然不说话,就扭头看向陈宴。 陈宴说道:“是个老了的流氓。” 克莱恩明白了陈宴的意思:他也不知道老家伙叫什么。 克莱恩脸上的表情像是附上了一层霜。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克莱恩像是在和陈宴说话。 “他们有些并没有名字,更是从出生就没了姓氏,身边的人叫他们的小名——小强尼、小乔治。” “等到他们大一些,如果有出息,他们的名字就会变成大强尼、大乔治。” “如果他们在长大之后没有出息,人们会在他们的名字前面冠以恶称——傻狗强尼、酒鬼强尼、太监强尼。” “下城区一直是这样,没人能够拯救他们,这些肮脏的臭虫……” 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到底叫什么呢……” 一旁的陈宴忽然开口道: “他叫强尼·琼斯。” 克莱恩愣了一下,猛然扭头盯着陈宴。 陈宴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 气氛骤然僵硬起来,两人对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 欧嘎米怀抱在胸前的双手放了下来,插进裤兜。 克莱恩收回了看死人一般的目光。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强尼·琼斯这个名字。 “强尼·琼斯,年龄57,住在脏街219号楼三楼307室,核实罪名:杀人。” 他收回笔记本,从宽大警服后腰间的黑皮带上摘下一副镣铐,俯下身来,拷住老家伙已经被踩烂的双腕。 “事实上。”陈宴用平静的语气打断了克莱恩的动作,“杀人者并不只有他。” 他当即把自己了解到的、关于这间房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克莱恩听完,眉头皱了起来。 他似乎经常皱眉,以至于两眼之间的眉心已经出现了深重的“川”字纹。 “我管不了这么多。” 克莱恩的声音很僵硬,语气里也没了之前的强势。 “每个街区都有自己的警务处,跨越街区抓人已经是很严重的越权执法……我没办法在这里抓很多人。” 陈宴对他的态度有些吃惊,他用不带嘲讽的语气说出了极其嘲讽的话:“我还以为克莱恩·贾斯特斯警官天不怕地不怕!” 克莱恩脸色阴沉:“那是什么亚裔俚语吗……我并非害怕,只是哪里都有特定的规则,你如果不按照规则办事,就必将遭到惩罚。” “那并不是你我可以承受的惩罚,宴先生。” “一切都要按照既定的规则来办事,那是这个社会运行的基础,所有人都要严格遵守,不可僭越。” “保守党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已经证明过,没有什么能比现存的规则对所有人更好了……即便这套规则要牺牲一部分人,也没有更好的替代品了。” “我可以一拳击碎一个醉汉的下巴,因为他拿着半个酒瓶,我有理由认为他可能会对其他人造成伤害——在我的地盘上,我完全可以这么做。” “但这里不是沃克街。” 他神色间有不易察觉的落寞。 陈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并因此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你打算放过那个大比利了吗?那个真正的杀人犯!” 克莱恩身上逸散出的严肃几乎快要凝结空气。 “我会通知我在脏街的同事,等他对凶手进行逮捕。” 陈宴问道:“然后呢?孩子们呢?” 克莱恩低下头:“我会为他们安葬,并立上墓碑。” 陈宴指着门外:“我说的是这栋楼里其他的孩子们,别装傻,你知道他们每一个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 克莱恩这次没有回答,只是扭头看着陈宴的眼睛。 陈宴怡然不惧的和他对视。 凝固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片刻之后,克莱恩·贾斯特斯开口了。 “你真是一位大善人,宴先生,一位迂腐的、愚蠢的善人——越无知,就越无畏,你不了解这个帝国到底是什么,也因为足够年轻而心中不存畏惧。 实际上,你什么都不明白啊。” 他的回答拉高了陈宴的血压。 第135章 旧秩序所谓之正义 “别他妈跟老子讲什么大道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陈宴用不善的目光注视着克莱恩。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有些迂腐……贾斯特斯警官,犯罪随时可能发生在这栋楼里,预防犯罪不是你们这些警员该做的事情吗?这栋楼里的其他孩子呢?就这么不管了吗?” 陈宴在“贾斯特斯”这个姓上加重了读音,因为这个姓氏在帝国语中意为“正义”。 也就是说,面前这位名叫克莱恩·贾斯特斯的警官,也可以称之为“克莱恩·正义”。 克莱恩回答了他的问题。 “警员们在处理下城区的凶杀案时,通常会在罪犯伏法之后,带着无辜的受害者前往警局登记。 他们会记录受害者的姓名,给他们一些言辞上的安慰,然后把他们送回家——那通常距离案发现场不远,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案发现场。 除此之外,你还能怎么做呢? 把他们送到教会学校的救济中心,住一晚之后让他们自己回家? 用私人资源接济他们,给他们食物和居所? 给他们安排教育和工作,让他们拥有自己生活的能力? 别想了,宴先生,那不是你能做得到的事情。 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依然会回到他们原本的生活,那是他们的归宿,谁也改变不了。 这栋楼里的其他孩子们,也是一样——他们并非平凡的你所能拯救!” 陈宴恶狠狠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是一个即将参加大选的保守党委员能说出来的话吗?!就凭这个,你想从老子手里拿选票?!” 连个像样的解决问题的办法都没有,你拿你妈的选票! 克莱恩冷笑道:“你以为你想到的那些问题,保守党的委员们没有想到过的吗? 你一个刚来帝国一个月的新移民就能看到的问题,帝国的执政党看不到吗?” 陈宴指着房间中的大床:“这就是你们看到了之后的结果!” 克莱恩脸上的冷笑逐渐消失,恢复了和之前差不多的死人脸: “凡事必须一步一步来,几千万人规模的社会形态不会因为一条政策就在朝夕之间发生改变。 这栋楼里的现象,也不会因为某些政策而快速消失。 一切都是由社会的客观规律决定,任何人都不可能立刻将其改变。” 克莱恩看着陈宴眼中横生的暴戾,心中失望。 “你对保守党政治家们的主张一无所知,是吗,陈宴。” 克莱恩把目光从陈宴暴戾的脸上移开。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跟你废话而已……” 他抓起地面上已经陷入昏迷的老家伙,想要离开。 陈宴看向欧嘎米,眼神中只有决断。 欧嘎米再次看懂了他的眼神,点了点头,从裤兜里抽出义手。 此时此刻,克莱恩·贾斯特斯还没走出房间门,楼道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数不清的杂乱脚步声让克莱恩的脚步停了下来, 也让欧嘎米从兜里抽出来的义手收了回去。 “谁他妈来老子的地盘上捣乱!” 一个尖锐的沙哑叫声出现在楼道口,并向这间房间快速接近。 肮脏的低声谩骂回响在楼道里,那些污言秽语是下城区很多人最喜欢的口头禅,可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只是喜欢重复这些脏话来表达自己特殊的情绪,而并不是要表达其中的意思。 几秒钟的时间,一个身高1米9多的壮汉出现在房间门口,门框上边缘甚至只到他的额头。 他长着一张马脸,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矿工服,手中还拿着一只折断的矿镐。 那矿镐被他捏在手里,像是一只儿童玩具。 而矿镐尖端残留的血腥告诉周围的人,那并非玩具,而是凶器。 他身后跟着一群穿着矿工服的人,有男有女,也有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孩子。 他们有鲜明的共同特点: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眼神凶狠。 为首那大高个子看向门中,便对上了比他稍低一些的克莱恩的视线。 黄色的瞳孔上下打量完了克莱恩,他语气谨慎:“新来的?你们头儿没跟你们说过,不要来转角楼里找麻烦吗?” 克莱恩没有抬头,而只是移动眼球,让视线落在那人的脸上。 “你就是比利。” 少了一个“大”字,让比利很不适应,但因为克莱恩身上的这身皮,他还是忍住没有随意发泄自己的脾气。 “是的,我就是比利,你是谁?” 比利的眼神落在房间中的大床上,那是他罪恶的王座。 他因床下的罪恶而紧张不安,但脸上表露出的凶狠保护了他,也遮掩了心中的不安。 “我叫克莱恩·贾斯特斯,是要送你进刑场的人。” 比利听惯了这么直接的威胁,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尽管说狠话的,这里不归你管,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甚至发出讥笑:“下城区的刑场里已经半年没有死尸了,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没等克莱恩开口说话,比利忽然说道:“对了,说到这个,我有样东西,好像是给你的。”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纸上歪歪曲曲写着两行字。 那些字是用木炭写成的,字体很大,即便陈宴和克莱恩之间隔了两米远,也能轻易看到其上的内容。 《榭榭你的蛋x,我们明o就要进工长了,有了蛋x,我们就不会再害怕,为了买蛋x,我们要努力工作!》 “哈哈,我也不太明白写的什么,只知道那两个小鬼开心极了,竟然把蛋糕盒子带回来了!” 他语气骤然转冷。 “妈的,有蛋糕不拿回来孝敬我,竟然敢自己偷吃!” 大比利笑嘻嘻的看着双手颤抖的克莱恩,指着被克莱恩铐起来的老家伙,用令人厌恶的声音道: “老子生气,就让老威廉把他们推出去,谁知道他们那么脆,被老威廉推了一下子,竟然就死了!” 在场的任何人都听了出来,杀人的就是大比利,因为老威廉垂垂老矣,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推死了两个孩子! 可大比利是这座房间的主宰者,房间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证明他无罪的证人。 克莱恩猛然从腰后抽出手枪,枪口顶在大比利脑门上,向前跨出几步,直至将他逼退到房门对面的墙上,手枪的枪口也几乎嵌在了他脑门上的肌肉里。 大比利脸上挂着疯狂的表情,大笑大吼着: “你不能杀我!我不但没犯法,还是矿场的正式工人!是帝国的纳税人!我受到脏街警务处的保护!你如果杀了我,就是越权执法!” 陈宴站在克莱恩背后,看着他颤抖着右手,缓缓放下了枪。 第136章 我的正义 克莱恩·贾斯特斯丧失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用尽毕生心血维护的规则,成了束缚他伸张正义的枷锁。 他不得不维护着这样的规则,即便这规则看起来并不公平。 他知道,今天如果放过了大比利,明天这件案子就会被积压进案件袋里。 这个人是受庇护的。 不仅因为他是帝国的纳税人,还因为他代替警务处管理着这一层楼—— 帝国孱弱的警务系统不足以做到对所有街区的安全保护,只有依靠某些群体的力量,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没了大比利这样的人,脏街会变得混乱不堪,犯罪率攀升,死亡率增加,那将会是真正的地狱…… 保守党在想办法了。 他们制定了新的规则,即便这些规则看起来过于保守,也对社会产生了一定影响——那些规则让工厂的安全措施更加规范,工人的工伤率和工作时间的死亡率在几年内下降了几十个百分点—— 这是实打实的政绩。 克莱恩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 所以他依然认可现行的规则。 这些规则,早已成为他从事职业生涯以来的人生准则。 他曾见证过这些规则之下诞生的繁荣,也曾亲身体验由这些规则产生的生活便利。 按照自己的人生经历,他万分确定,在这套规则之下,社会将会更加繁荣,人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可现实依然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记重击—— 眼前发生的一切,和他曾经的信仰截然不同。 他心中的正义,已无法在这套规则之下伸张。 他告诉自己,这样的混乱只是一时的, 随着规则的推进,混乱总会过去,这样的事情总会消失……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其实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他因太过紧张而没有意识到,自己紧握着手中的纸条,心中迷茫极了,整个人全然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脑袋里回响着无数个这样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数之不尽的回音出现在他脑海之中,几乎在刹那的时间里击垮了他的精神。 忽然之间,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无序的思考,把他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克莱恩。’ 克莱恩听到了陈宴的声音,他恍然扭回头去看他,但发现陈宴没有张嘴。 即便没有张嘴,他的声音依然源源不断的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我是个普通人……’ 克莱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脑门上方的某个位置疼痛极了,以至于眼前出现了虚影——他看到陈宴身上浮现出了一层不存在的虚影,而那虚影并不是陈宴本人的形状。 ‘克莱恩,我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的普通人。 我经历开心的事情就会高兴; 遭遇难过的事情就会哭泣; 遇到不公的事情就会愤怒; 看到别人陷入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困难,就会想要施以援手。 抛开那些大道理,你也是这样的,对?’ 克莱恩没有说话,他耳边响起了严重的耳鸣声,像是有一千只风箱在他耳边抽动着,滚滚的气浪轰击着他的耳膜,让他在精神崩溃中陷入痛不欲生。 ‘这一次,让我来伸张正义。’ 恶魔一般的低语刺激着克莱恩的神经,让他颅内的某个腺体疯狂跳动,耳鸣声愈发尖锐,他全身无力,倒地不起。 他隐隐在狂乱的耳鸣声中听到了求饶声。 紧接着是骨骼断裂所发出的脆响声, 以及很快传来那被哀嚎声打断的求饶声。 他隐约看到那不可一世的高大身影跪在地上,蜷缩着如同待宰的羔羊。 出乎意料的,他并未因此感觉到任何不适。 哀嚎声还在继续着。 那声音里饱含着巨大的痛苦。 …… 耳鸣声不知持续了多久。 当克莱恩从耳鸣声中挣扎着脱离出来的时候,面前已是一地血泊。 大比利带来的矿工们满脸惊骇,鬼哭狼嚎,似乎被片刻之间发生在眼前的疯狂场景吓傻了。 克莱恩在血腥味的刺激之下清醒过来,发现面前已经没了大比利的影子——那1米9高的大个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地面上的血泊证明着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克莱恩一手持枪,冲入房间之内,却没有发现陈宴和另一个亚裔的身影。 他们离开了。 他下意识的想: 那两个杀人犯,离开了。 出于职业习惯,他下意识从兜里掏出一只和陈宴那只差不多的手机,在通讯录里一阵翻找之后,拨通了脏街警务处的电话。 “你好,这里是克莱恩·贾斯特斯,我发现了一起凶杀案,就在……” …… 片刻之后,几个一脸凶相的警员冲进三楼,并看到了站在血泊旁边的克莱恩。 “克莱恩警长。” 他们礼貌的打招呼,并看着克莱恩手里的手枪,目光警惕。 “这些是谁干的?” 语气十分客气。 看着他们拿出的电磁录音笔,克莱恩眼睛不自觉的眨了眨。 那是一件新玩意儿,只有脏街警务处这种油水充足的部门用得起。 “是……” 只要说出陈宴的名字,这次的案件就能完美解决—— 元凶大比利死了,两个孩子大仇得报; 执行私刑的陈宴也会被缉拿归案,沃克街从此少了一个危险的亚裔帮派分子,也相当于少了一个致命的不稳定因素。 可他话到了嘴边,却忽然吐不出字眼来了。 脏街警务处的警员们看着他的表情,明显感觉到一些畏惧。 因为他们听说过面前这位警长的厉害。 更因为他们的上司曾经再三强调过,亚楠市的执政党里有看好这位警长的大人物,要他们千万小心打理和这位警长之间的关系。 其中一人心惊胆战的用一股讨好的语气低声说道:“克莱恩警长,这件案子不劳您费心了,放心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 克莱恩沉默几秒,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临近中午的阳光从转角楼的缝隙里照进房间,那狭小的一束微光照亮了他的脸,驱散了他脸上的最后一点阴霾。 他抬起头来,把手枪收回腰间,在两位警员的惊愕中伸出双手。 “这些是我做的。” “请逮捕我。” 第137章 麻风巷 片刻之后。 街角的某条暗巷里,陈宴看着两个警员押着克莱恩上了警车,兴奋的伸出手,对欧嘎米说道:“我赢了!” 欧嘎米撇了撇嘴,愿赌服输的把一枚便士放在他手心:“你怎么知道他会替你认罪的?” 陈宴摆了摆手:“其实,这不算替我认罪,而是一旦他认了罪,这整件事就成了他干的——伸张正义的人,就成了他。” 欧嘎米好奇道:“你如何笃定他会这样做呢?” 陈宴咧嘴一笑:“我猜的。” 欧嘎米有些气急败坏:“宴君,你可真是敷衍!” 陈宴看了一眼离去的警车,笑道:“真的是猜的……我猜他心中真的存在正义……我只是替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不对吗?” 欧嘎米更加气急败坏了:“下次你自己亲自动手,就真的是‘你做的’了!” 陈宴眨了眨眼睛:“欧嘎米辛苦了!今晚我请客吃炸鸡!” 欧嘎米一瞪眼:“此言当真!” 陈宴搂着他的肩膀:“千真万确!” 他在此停顿了一下:“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 —— —— 麻风巷就在距离今日的凶杀案发生地不远的地方。 陈宴来到这里的时候,不仅闻到了脏街特有的腐烂垃圾的味道,还闻到了些许海风的气息——如果不是微咸的海风吹散了街道上的恶臭,他怕是早就吐了出来。 此地已经是下城区的边缘,一眼看向街道的尽头,甚至已经能看到烟熏湖的波光。 这里的楼也比脏街其他地方普遍要低一些,似乎是因为海边土壤部分沙化,地基打不深的原因,麻风巷的转角楼基本上没有超过25层的。 这里的转角楼也比其他地方“寒酸”许多,从外面看去,基本上看不到封了玻璃的窗户。 整栋楼的外墙体上也没有涂什么漆料,整个看上去完全像是毛坯。 似乎是因为修建时间很长的原因,这些楼的楼顶上大多杂草丛生,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藤蔓发育茂盛,像是给光秃秃的转角楼戴上了一顶硕大的爆炸头假发。 越靠近烟熏湖的转角楼,假发就越长。 有些甚至已经倒垂下来,覆盖了小半个楼体,成为了那面幸运楼体的自然窗户。 “我记得烟熏湖还挺大的,和一般的湖泊不一样……船上的人说,烟熏湖是大陆的【内海】。” 欧嘎米回忆着自己来时的听闻。 “临近亚楠市的这一部分烟熏湖,相当于某个【海湾】,只是庞大烟熏湖的一小部分,嗯……整个【内海】好像有另一个名字来着,我忘了叫什么了。” 此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麻风巷里热闹极了,有时间下班吃饭的工人们挤满了巷子两边各种各样的餐馆和小脏摊——工人们统称这些吃饭的地方为【苍蝇馆子】。 苍蝇馆子通常建立在人多的地方,而并不考虑环境如何——麻风巷由于过长时间没有市政管理的原因,上一次铺砌街道,还是在十几年前。 十几年过去,麻风巷的街道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又脏又臭,到处都是垃圾,最要命的是没有排水沟和污水沟——这导致臭气熏天的死水洼遍地都是。【注1】 工人们通常表现得并不在意这些,还不如说是不得不接受——他们想要最廉价的住房,最短的通勤时间,就不得不接受这里肮脏的环境。 像今天这样好的天气,街道上还被用来晒衣服:从一栋房子到另一栋房子,横过街心,拉上绳子,挂满了湿漉漉的破衣服。 这些衣服足够破烂,以至于连贼都没兴趣偷。 工人们就坐在这样的街边,坐在这样街边的苍蝇馆子里,解决每日的三餐—— 他们并不是每次吃饭都要掏钱,低微的工资不足以支撑他们购买每一顿精致的饭食,脏街有独特的进餐规则——【包食】。【注2】 只要花上十几个便士,就能够包上一整个月内一日三餐的食物。 根据来自不同文明的厨师的不同,各种苍蝇馆子里的食物种类奇多无比,且做法千奇百怪。 最重要的,是量大管饱。 虽然食物的安全、质量和卫生都没什么保障,且常常会吃出各种各样的小型节肢类动物,但工人们并不在意。 只单单“能吃饱”这个事实,已经足够让贫穷的他们付出十几个便士的巨款。 更别说大多数苍蝇馆子其实味道很不错,那些来自异邦的食物有些味道出奇的甜美,甚至比上城区所谓的“美食”都好吃一些。 陈宴第一次看到这样新奇的场景,好不容易收拢了心中的好奇,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脏街麻风巷247号的楼道口。 这栋楼顶上的某个位置,应该就是梦中的场景了。 陈宴和欧嘎米一前一后进入楼中。 由于工作时间紧张,工人们中午即便有时间下班,也只能抓紧时间吃饭,不能回到房间午休,所以楼内很是空旷,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踩着台阶一路向上,陈宴始终没有看到梦中的回廊,更没有看到有一扇窗户的小屋。 他本以为自己多少能遇到个超凡者,甚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直接碰到三叔。 有欧嘎米在身边,如果能直接解决三叔这个隐患,就少操一份心了。 可他竟然一个人都没碰到。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上到了顶楼。 梦中的场景终于出现在眼前。 出了楼道口,楼顶的光景一览无余——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鲜花在寒冷的冬日里绽放着,它们大都没有花盆,生长在堆积于天台的土壤之中。 偶尔有些容器乘纳,多是塑料盆、塑料瓶、破了的陶瓷碗、不能用的夜壶、合成板边角料围成的小花圃、已经碎了的酒瓶…… 这些残破的容器,并未耽误鲜花绽放。 这是一座露天的花园。 露天花园的另一边,由熟悉的木板架起的回廊,连接着另一栋楼的楼顶——在陈宴曾经梦境中,杰克·巴尔多就是从回廊另一边走过来的。 他站在楼道口,看向回廊的这一边——那是一栋带着玻璃窗户的小房子,小房子的门紧闭着,屋内没有光源,从外部看不到其中的场景。 那就是玛琳娜的房间了。 第138章 陈宴的邀请 “宴君。”欧嘎米忽然开口道:“有危险。” 陈宴扭过头,看到欧嘎米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下一层的楼道,义手中已经捏着某些看似暗器的武器。 僵硬的气氛让陈宴不敢动弹,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感受从欧嘎米身上传出的压迫感,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真的有“气势”这样的东西存在。 片刻之后,欧嘎米义手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弹簧声。 陈宴只感觉眼前一花,那暗器竟然已经从他义手中消失了。 “危险离开了。”欧嘎米低声道:“真是……有意思,这栋楼里隐藏着某些大人物呢。” 连欧嘎米都认为是大人物吗…… 陈宴让自己尽量镇定一些:“如果危险的话,我们可以先撤……” 欧嘎米摇了摇头:“现在是正午,是一天里最安全的时候,如果晚上来,或许会遇上某种意义上的群魔乱舞…… 即便危险出现,也不是不能解决的麻烦。 所以,宴君,我们只需要抓紧时间。” 陈宴点了点头,心中权衡片刻,向梦境中杰克·巴尔多出现的方向走去。 欧嘎米紧随其后。 穿过回廊,陈宴立刻看到了向下楼梯旁被改造成小屋的小房间。 那房间竟然并没有锁门。 陈宴听不到人声,便推门而入。 门内空无一人,两只大箱子上架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铺着一层脏兮兮的绒毯——这张床,就是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了。 这……是杰克·巴尔多的房间吗? 陈宴一扭头,就看到自己刚才背对的位置,房间角落的墙壁上,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挂着一幅臃肿的、洋葱样式的盔甲。 这就是杰克·巴尔多的房间! 可他现在不在,应该是正在上班——在梦境中,陈宴听他说过,他到了晚上才能下班。 陈宴沉默的思考着。 他并不想直接把杰克·巴尔多的下落透露给火药桶帮的猎人莱恩·伽马。 他想跟杰克·巴尔多聊聊,关于强尼·墨格温的事情。 聊聊克劳德·穆恩提到的那份本来存在于强尼·墨格温手中的工党候选人名单。 陈宴没有忘记脏街那些转角楼里的孩子,他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 克莱恩·贾斯特斯的话引起了他的思考,他认为克莱恩有些话说得对,那些正确的话里的信息给了他很大的警醒—— 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能救得了几个人? 克莱恩说得对,他既没有接济那些孩子的能力,也没有杜绝脏街转角楼里混居现象的力量,更不可能让整个亚楠市三分之一的转角女郎从良。 拥有这样力量的人,是坐在亚楠市议院里,管理这座城市,制定社会规则的那些人。 是那些党派。 克莱恩口中的保守党让他很失望,他在来到麻风巷247号楼的路上一直在思考,那套迟缓而偏向保守的规则,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拯救那些处于困难之中的人呢? 迟来的正义,还是正义吗? 于是,在那时,一个想法在陈宴脑袋里诞生了。 他想接触杰克·巴尔多,拿到那份工党候选人的名单。 他想去和那份名单上的人聊一聊,看看工党又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也想更加了解,帝国究竟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在杰克·巴尔多的房间里停留了很久,他想要找到一个相对周全的方法,能够联系上杰克·巴尔多——或是让杰克·巴尔多联系上他。 “欧嘎米,这里的夜晚很危险吗?”陈宴看着床板下的两只大箱子,低声询问。 白天是遇不上杰克·巴尔多了,那就只有晚上来。 “对你来说,很危险。” 欧嘎米措辞谨慎: “不善的外来超凡者明显不想打扰这栋楼里的普通居民,再加上【不战之约】的限制,其实这里的普通居民很安全……如果不考虑凡人之间的打架斗殴和凶杀的话。” 陈宴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激活了松果体,觉醒了颅内之眼的一部分能力,拥有不稳定灵视的他而言,【不战之约】已经不能成为他的保护伞——他已经算是超凡者了。 这也是陈宴考虑到的另一件事:三叔没办法对玛琳娜动手,同样出于【不战之约】的限制。 陈宴已经把自己那晚来到此地的梦境告诉了欧嘎米,此时提到关于这里的话题,欧嘎米也都能听明白。 “欧嘎米,你说,三叔受到【不战之约】的限制,理论上没办法对玛琳娜动手,但他依然没有放过玛琳娜,是不是因为他能够让手底下的马仔帮忙?” “他是否想要通过别的方法,得到玛琳娜的血?” 欧嘎米摇了摇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恐怕不是你想的那般……梁岸生如果要对玛琳娜下手,有大量的时间可以动手,没必要等在她身边,甚至因此被其他超凡者盯上。” 欧嘎米指了指墙壁上的洋葱样式盔甲。 陈宴轻微点头,知道欧嘎米口中的“其他超凡者”,说的就是杰克·巴尔多这个【不死人】。 欧嘎米看向玛琳娜房间的方向,低声道: “梁岸生盯上的,或许不是血,而是其他的东西……” 三叔到底看上了玛琳娜的什么? 陈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他知道的线索太少,现在暂时推断不出什么结论来。 他思前想后,感觉随便翻人家的东西不太好,于是就从兜里拿出早上用剩下的半张餐巾纸,从上衣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只平常准备好的黑色圆珠笔,趴在墙上开始书写: 《巴尔多先生,你好,我收到了强尼·墨格温的【遗嘱】——你一定明白那是什么。 我想跟你讨论关于强尼·墨格温的事情,如果有意,请在下午六点之后到访沃克街33号公寓。 期待与你的会面。》 陈宴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没有留署名。 “按照【不死人遗嘱】的规则,只有我能找到杰克·巴尔多……虽然不知道这条规则具体是什么,又到底是怎么生效的,但现在只能这样了,等他来找我。” 他从屋外找来一块转头,把这张纸条压在床头,然后对欧嘎米说道:“咱们去看看玛琳娜。” 第139章 MYS-8792 欧嘎米精神明显有些振奋:“走!” 欧嘎米平时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现在忽然打起了精神,让陈宴顿时有些不适。 “那个……欧嘎米,咱们可是说好了,不能随便动手。” 欧嘎米用略带委屈的表情,和吐槽的语气道: “宴君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又不是见了人就要拔刀的暴力狂!最近一次杀人还是你指使的呢!” 陈宴尴尬的挠了挠脑袋,憨笑着说:“是哦……” 欧嘎米知道他依然不放心,便解释道:“我这次可是很有诚意的,你看,我连刀都没有带,明显是不准备打架的……至于我之前说过的事情,关于斩断不死那件事……” 他看着陈宴眼神里求知的目光,苦笑道: “很复杂,很难解释。 我说的这个【不死】,和你想象中那个【不死】,区别很大。 虽然我现在也解释不清楚,但我知道,区别就是很大的…… 或许等我找到我一直寻觅的【不死】时,就能明白过来,也能够解释清楚了。” 欧嘎米本身就不善言辞,更不擅长为一样东西下定义,嘟嘟囔囔半天解释不清,便不解释了: “我只能说,杀人仅仅是手段,不是目的…… 只是大多数时候,帝国的超凡者们之间并不喜欢讲道理,所以就只能用刀说话——我不得已,才伤了那么多人。” 他叹了口气:“在我的家乡,人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陈宴感受到了欧嘎米语气里的沧桑,那并不是能够伪装的情绪。 所以他放心下来,和欧嘎米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玛琳娜门前。 陈宴想好了措辞,轻轻敲了两下门。 “你好,有人吗?” 门内传来虚弱而警惕的应答声:“你是谁?我早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陈宴还没说话,门内的女声便已色厉内荏:“我警告你,如果你有任何不怀好意,247楼的疯狗,杰克·巴尔多,会把你的脑子咬下来!” 呵,和梦境中玛琳娜的声音一模一样,是玛琳娜本人没错了。 陈宴挑了挑眉毛。 你前天晚上跟杰克·巴尔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我们是教会学校负责发放救济物品的工作人员,来提供生活物品。” 门内瞬间静了下来。 几秒种后,玛琳娜的声音再次响起。 “东西放下,你们可以走了。” 陈宴皱起眉头。 这女人还真是难说话。 他开口道:“今天统计每家每户的孩子情况,以后要根据孩子的年龄,定期给予救济金和牛奶。” 玛琳娜立刻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声: “骗鬼呢!连麻风巷的蟑螂都知道,救济牛奶早被你们私自扣留下来卖掉了!” 陈宴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错愕不堪。 万万没想到,这次竟然是被教会学校发放救济物品的人给坑到了! 这群不要脸的杂碎,连穷人那一星半子儿都要赚! 玛琳娜的声音紧接着变得凶狠起来: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们这群杂碎!打我孩子的主意!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一定一刀戳穿你们的喉咙!” 陈宴和欧嘎米无奈的对视一眼,从玛琳娜门前退开了。 退到下一楼的楼道里,陈宴皱眉道:“这不行啊,对方是个即将孕妇,咱们不能硬来,万一她受了刺激,孩子出了什么问题,咱们两个可就是犯了大错了。” 欧嘎米赞成道:“宴君说得对,在我的家乡,即便是一头即将生产的母猪,也会受到村民们的善待。” 陈宴脸上抽了抽:“……真是奇妙的比喻。” 欧嘎米捂着额头:“你想到哪去了……我的意思是,这是对生命的敬畏。” 陈宴想了想,现在时间还早,肯定等不到杰克·巴尔多了。 自己留在这里又太危险,不如先回去,处理其他事情,不浪费时间。 他和欧嘎米离开了麻风巷。 —— —— 回到沃克街33号公寓,已经是下午将近三点。 此时阳光正好,但陈宴却不打算坐在阳光照耀的一楼大厅里来一杯下午茶。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回到自己三楼的卧室,掏出手机,打开灵视相机,向周围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克莱恩·穆恩之后,打开信息界面,让光标停留在那封未读的信息上。 信息之上标注着几个大字:“未知发件人”。 但陈宴知道,这消息来自早已死去的薇薇安·墨格温。 这是他在兔子区接收到的消息。 他犹豫片刻,还是不太放心,于是从床底下掏出灵视摄像机,放在墙角的桌子上,让灵视摄像机的角度足够广,几乎覆盖了整间屋子。 然后把摄像机打开,调整至录制页面,并点击录制按钮。 再三确认摄像机的镜头位置之后,陈宴来到房间中央,大概是床头的位置,看了一眼镜头,然后鼓起勇气,打开了那条短信。 屏幕一闪。 陈宴看着短信的内容,心情丝毫不平静。 短信内容如同克劳德·穆恩曾经所说的那样,是一串数字: ys-8792 这就是可以沟通薇薇安的电话号码了吗? 这……好像和什么东西有点像。 陈宴愣了一下,退出信息,打开通讯录。 在自己的信息里,他赫然看到一串数字: ys-237 这!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电话号码! 陈宴第一个想到的是,这是某种身份代码吗? 通过手机,拨通以ys开头的身份代码,就可以和某个人产生沟通——这沟通不仅仅是以电话的形式,还有……脑电波? 陈宴思维跳跃的有点快,当即摇了摇脑袋,把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测摇晃出去。 再次看向手机上的号码,陈宴又想起另一件事: 如果手机是身体的延伸,是外置的器官,这器官明显是能发射和接收电信号的—— 就像是装了天线的大脑—— 如果薇薇安现在真的是只脑袋上装了天线的兔子,这串字符就完全能够得到解释了! 这荒诞的、毫无任何根据的想法充斥着陈宴的脑海,一时之间竟挥散不去。 他深呼吸一口气,按照克劳德·穆恩曾经说过的那样,在通讯录里新建了联系人,将这串代码复制了上去,点击保存。 看着代码,沉默几秒钟,陈宴按下了通话键。 嘟……嘟…… 短暂的几秒钟后,话筒里传来了一个怯懦的声音。 “喂……” 第142章 兔子区的不速之客 “当时亚楠市的工党立刻做出了反应,他们找了很多人帮忙,不想让工人们的罪名成立。” “爸爸当时去找杰克·巴尔多,原本是有别的事情,并不是想要他帮忙处理这件事——他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资格,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 “只是闲聊时说到了这件事,杰克·巴尔多就表现得特别激动,他说这样不对,是欺负人,是不公平……” 话筒里传来叹气的声音。 “他义愤填膺,当天下午就去找工厂里的工头讲道理,要替工人们伸张正义——他说,如果直接解决了那个工厂主,没了原告,这件案子自然就没有了。” 陈宴瞠目结舌。 这种操作听起来也不是不行…… 可就是过于莽了……没有计划直接去莽,容错率一定会很低。 “爸爸想阻拦他,可怎么能拦得住呢? 爸爸也有自己的事啊,不可能一天到晚盯着他。 我们是第二天知道了关于他的消息。 他失败了,真可惜…… 在他进入工厂时,一些工人已经知道了他要做的事,并告知了工厂主。 杰克·巴尔多被抓到之后,工厂主和他的狗腿子们将他胖揍一顿,丢进了脏街的下水道里。 可怜的杰克·巴尔多。” 这…… 不死人这么弱的嘛…… 也许只是杰克·巴尔多比较弱? 可即便是比较弱,也能逼退已经腐坏的三叔了——这说明,三叔这样成功进行了【升华仪式】,提升了兽化病毒能力的亚人,比杰克·巴尔多还要弱一些。 陈宴从另一个角度想:杰克·巴尔多是超凡者,受到【不战之约】的限制,不能用超凡力量对凡人动手,所以在工厂里只能挨打。 陈宴来回对比,对身边这些人的武力有了一个粗略的认知。 在他身边已经出现过的这些人里,欧嘎米算是第一档,从无败绩,而且让人谈之色变。 拜伦维斯动物园的售票员小姐和月之眷族代理人克劳德·穆恩都曾经说过,欧嘎米是“上位者”。 陈宴虽然不知道上位者到底是什么,但大致知道很牛逼就对了。 第二档,大概是月之眷族代理人克劳德·穆恩、巫师猎人格林、动物园猎人威尔逊、火药桶帮猎人莱恩·伽马、泰盛和的神婆苍耳—— 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厉害的样子,但受制于【不战之约】,都没在陈宴面前出过手,就勉强归为一档。 第三档,就是腐坏了的三叔,菜鸡不死人杰克·巴尔多,以及只存在于传说中、不是在跑路的路上,就是在准备跑路的不死人索拉尔。 第四档,大概就是持枪的凡人警员们了。 陈宴花费了几个念头的时间,厘清这些思绪之后,话筒里再次传来薇薇安的声音。 “陈先生。” 她的声音很微弱,那微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和颤抖,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我……现在在哪?” 陈宴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直接说:你在兔子的身体里吗? 沉默之间,薇薇安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周围一片漆黑呢?这里是冥府吗?” 陈宴磕磕绊绊的说道:“怎么说呢,你的情况比较特殊……” 死了,但好像没完全死…… “陈先生,我还可以见到我的爸爸吗? 我……还可以见到安迪尔神父吗?” 陈宴让自己镇定了一下,低声说道: “我相信可以的,但在此之前,你需要描述一下你身边的一切——你只能看到一片黑暗,那就说说你能听到的一切声音。” 薇薇安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话筒中传来: “嗯……大都是啃噬草甸的声音,也有‘噗噗’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出气。” 是兔子在放屁吗…… “稍等一下!我听到了脚步声!” “是很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轮子在地面上滚动发出的声音……是两个轮子!” 陈宴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园区外道路上的清洁车。 “稍等!我在努力……” 一阵寂静的电流声过后,薇薇安压低了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咦?好像有人声?” 陈宴立刻紧张起来。 这通话不会被人发现?! 如果不是薇薇安接下来的话,他甚至想要立刻停止通话。 “我听到了开门声——铁门的开门声。” 陈宴刹那间想到自己路过兔子区时看到的大铁门——有人进了兔子区! 是谁?! “陈先生!那人在说话!是自言自语!” “她是个女人……听声音好像是个女青年?” “她说:咦?怎么只有这么几只?” 陈宴一愣。 这人的反应,怎么和自己第一次进入老虎区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第一次进入老虎区,第一次见到愿望的时候,也是很诧异,怎么那么大个老虎区,只有一只老虎。 薇薇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她还在说着: 啊,是携带有月之魔物血液的兔子呢,真是有意思。 呵呵,话说回来,是和我相同的血源呢……” 薇薇安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陈先生,我虽然看不到什么东西,但能够感受到有一股目光在注视我……咦?那注视我的目光忽然消失了,怎么回事?” 陈宴将差点按下挂断键的大拇指硬生生收了回来,低声道:“听听她还说的些什么……对你来说,她的话非常重要,关系到你是否能够再见到你父亲。” 陈宴脑袋里其实有一个疑问: 如果动物园夜晚的受邀者最终都变成了动物,那强尼·墨格温先生现在岂不是也成了一种动物吗? 还有薇薇安的继母莉娅,她应该也成了一种动物才对。 如果他们一家都成了兔子…… 薇薇安,你爸可能就在你身边…… 陈宴忍住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薇薇安的声音已经再次出现了。 “她又在自言自语了: 这里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嘛……至少规则都被束缚在容器里,这些容器……嗯,挺好的,兔子可是最无害的容器了。 咦?这只怎么有点奇怪? …… 卧槽!这只竟然没有肉身!是玩具……不!是仿生塑料质地的身体! 这特么是只仿生兔!” 陈宴听着薇薇安的复述,脑袋里灵光一闪: 那个声音说的“仿生兔”,会不会是当初动物园夜晚,那个圣歌团的人偶传教士? 第143章 和新同事的愉快谈话 薇薇安还在重复着那个女青年的话。 “真是长见识了,没有灵魂的东西也会诞生规则吗?” 陈宴知道她指的是圣歌团传教士变成的兔子。 “和我想象中不一样呢……总之,先安心工作。” 安心工作! 兔子区的到访者,竟然是一位新同事! 薇薇安怯生生的声音紧接着出现:“那个人又在看我了,我感觉她发现了什么,陈先生,我们不能再聊了……” 陈宴低声道:“明白了,随时保持联系。” 他刚说完,就反应过来,薇薇安没有手机,不能主动联系他。 如果想要进行沟通,必须是他用手机拨打代表薇薇安的那串代码才行。 薇薇安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她的声音里带着恐慌:“嗯……陈先生,你一定要再联系我啊!” 陈宴刚要开口说话,却忽然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尖叫。 “陈先生!她把我抓起来了!” 艹! 陈宴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立刻安慰道: “薇薇安别害怕!她是兔子区的饲养员,也许只是在观察你现在这具身体的健康状况!” 话筒里却没有再传出少女完整的话语。 “救……陈……” 听着薇薇安断断续续的字眼,陈宴骤然意识到,薇薇安和他之间的通话可能被发现了。 片刻之后,话筒中传来一个女青年的声音。 “喂?” 那是带着“肯定”语气的疑惑声。 陈宴没有说话,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脑袋里充斥着重重无解的疑问: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用什么样的能力来截取我和薇薇安的通话的?跟我说话有什么目的? 陈宴想要思考,但对方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 “嘿,我知道你在听,别想再联系上那只兔子了,我已经拦截了她的信号频段。” 陈宴立刻意识到,对方应该是用某种电信号设备做到这件事的,比如说……手机! 对方似乎压抑着兴奋,配合上那略显尖锐的青年女性特有的青涩嗓音,只让陈宴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形容词来: 病娇。 “能接上这只兔子的频段……你是月之魔物的坏种?” 又是一个把月神称之为“月之魔物”的人。 而“坏种”,听起来是一种对月之眷族冠以侮辱意味的称呼。 陈宴听到她这样称呼,心中想,她多半和克劳德·穆恩处于敌对阵营。 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亢奋。 “让我来猜猜谁是你的代理人?懦弱鬼克劳德·穆恩?圣剑路德维希?老不死的格曼?还是……” 这些陌生的名字让陈宴感觉一阵不适。 亚裔本来就容易搞混淆帝国人那些听起来饶舌难记的名字,她这么连珠炮似的吐出一连串名字来,除了克劳德·穆恩这个熟悉的名字之外,陈宴完全记不下来其他两个。 “哈!任何一个都不是,对不对!” 那声音里的热切比亚楠市精神病院里的重度精神分裂病人都要疯狂。 “我要知道你是谁了!月之魔物手底下参加了机械飞升实验的就那么几个人!我今天下班就要知道你是谁了!” 这…… 陈宴听到这句话之后,彻底消除了刚刚的顾虑。 我并不是什么月之魔物手底下的人,你如何查到我呢? 话说回来,机械飞升实验是什么鬼东西…… 说的是手机这个“外置器官”。 有个手机就算“机械飞升”了? 闹着玩呢! 咦……我怎么知道机械飞升是什么意思…… 陈宴沉默了片刻,将这种情况归功于亚裔对语言的特殊理解方式——“顾名思义”,即看到某个词语,就会从词语本身理解其意义。 最关键的是,陈宴意识到,克劳德·穆恩很可能知道这个新同事的名字—— 一来,月之眷族数量众多,各行各业无处不在,互相之间通过血源中超凡的【链接】进行沟通,本来就是亚楠市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 二来,克劳德·穆恩一直对拜伦维斯动物园表现出很强烈的兴趣,他对这么一个处于敌对阵营的新动物园员工,说不定早已了解清楚了。 陈宴第一次巴不得克劳德·穆恩现在就隐藏在自己的影子里,这样他就能询问电话那边的病娇女是谁了。 陈宴由于过分谨慎而一言不发,电话那边的女人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反而焦躁抓狂起来。 “懦夫!为什么不说话!我要沿着手机信号找到你了!啊啊啊!” 陈宴默默的冷笑,也不发出声音,听着女人接连不断的嘲讽和咒骂声,手脚麻溜的下了一楼。 蹑手蹑脚来到厨房,把话筒里正在传出越来越肮脏咒骂声的手机放在餐桌上,倒扣上盛放面包的铁盆,拿来盛汤用的铁饭勺,对着铁盆就是一顿猛敲! 咣咣咣咣! 敲了足足有十秒钟,陈宴移开铁盆,看到通话界面已经消失了——对方已经停止了通讯。 哈哈! 陈宴开心的合不拢嘴。 收起手机,坐在餐桌旁,陈宴想到了一些事。 他这么戏弄那个疯女人,薇薇安一定会被那个疯女人盯上。 下次再想和薇薇安通话,怕是就不容易了。 甚至,那个疯女人可能会把这件事告诉劳伦斯——这才是糟心事,劳伦斯万一从薇薇安身上查出什么来,陈宴就会受到牵扯。 那个该死的疯女人是个隐患,但陈宴并不害怕,他也能够正面回应劳伦斯的质疑:关于如何解释自己得到薇薇安的信号代码这件事—— 我带着手机,进了动物园,哼着小曲儿赏着雪,突然就收到一条未知短信! 我哪知道这是薇薇安的信号代码,就是因为好奇而随便打了个电话而已啊! 甚至在极端情况下,他可以把自己和墨格温一家的牵连说出来——这并不是什么完全不可以告诉他人的秘密。 其实陈宴以前仔细想过,他和动物园夜晚那个只剩一颗脑袋的强尼·墨格温之间对话,发生在公共电话亭里,劳伦斯应该是能听到的。 既然劳伦斯知道自己和强尼·墨格温之间的关系,也知道强尼·墨格温是个不死人,更知道【不死人遗嘱】是什么样的规则—— 陈宴就可以很自然的把【和薇薇安产生联系】这件事情,过渡到完成强尼·墨格温的【不死人遗嘱】上—— 父亲在录像带里留下遗嘱,想委托遗产继承者照顾自己的女儿,这些是很过分的事情吗? 想必劳伦斯也一定会理解的。 陈宴再次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这真假掺半的解释,觉的没什么大问题,于是放心的离开公寓,准备去买炸鸡。 第144章 沃克街周五的夜间集市 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夜色如往常一般笼罩了整条沃克街。 按理说,平常的这个时候,已经过了白班工人的大规模通勤时间,可今天沃克街上的行人还有很多,甚至还存在着一定数量的小商贩。 陈宴恍然发觉,今天是星期五了。 有些公司的打工人是有双休的,这些打工人大部分在亚楠市上城区的写字楼里工作,也有一小部分在沃克街的小作坊里干活儿。 这些工人大都是职业学校的毕业生,拥有一定的技能——这是他们区别于普通工人的决定性因素。 他们不需要完全依靠出卖劳力来换取微薄的报酬,他们掌握的技能让他们拿到稍高一些的日薪: 至少10个便士以上的日薪,让他们勉强在养家糊口之外,还能拿出一些节余,在周五的【夜间集市】上买到一些平常吃不到的美味。 周五的【夜间集市】属于沃克街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被克莱恩·贾斯特斯警长管教甚严的沃克街警员们,他们通常会在周五的晚上执勤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他们来说,这实在是不得了的作为了。 原本,要买炸鸡,就要到沃克街北边的伯明翰街,那里有完整的商业生态,各种餐饮店一应俱全,包括一家南边来的婆罗洲人开设的炸鸡店—— 他们家的炸鸡店用特质的热带香料烘焙而成,是平民能接触到的、少有的、安全健康的异邦美味。 陈宴从来不吃他们家的炸鸡,因为他们会加芥末,那是让陈宴最为恐惧的香料之一。 好在今天是周五,沃克街的夜间集市能够满足民众们味蕾的一切需求。 此时的街道全然没了往日黄昏后的宁静,大量的流动摊贩聚集在沃克街的上半段,叫卖产生的喧闹声不仅吵醒了还未上夜班的工人,还驱散了沃克街大部分楼顶的夜鸦。 由于帝国这些年来轻工业产品的不断发展,和这些天来政客们为了拉选票、讨好民众而打压下来的物价,流动摊贩们也能够为自己的推车和货篮装点上廉价的装饰物—— 这些装饰物大多是手工制作的小型塑料广告牌,用铁丝弯成的、代表自己商品名字的字母(虽然工人们大多不识字,但摊贩们并不在意这些),和冲了廉价疝气的荧光棒。 偶尔有摊贩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富人们废弃的电池和灯管,靠着那点可怜的电工知识拼凑出可以闪烁的霓虹灯,立刻就会成为沃克街上瞩目的焦点。 在路灯亮起之前,其他流动摊贩则大多用煤油提灯照明。 也是在路灯亮起之前,如果从市中心的月亮钟楼看向沃克街,就会看到一条由黯淡煤油灯组成、蜿蜒于市井之间若隐若现的长蛇。 长蛇的一头对着市中心的方向,另一头已经隐没在沃克街后半段越发密集的转角楼中了。 在流动摊贩的集中地,陈宴出乎意料的没有见到苏珊大妈。 在原本苏珊大妈的位置上站着一个瘦高的小伙子,大概十几岁的样子,脸庞和苏珊大妈有五分相似,小伙子的眼神有些忧郁,头发的颜色和苏珊大妈一模一样,是泛着淡红的金色。 和苏珊大妈不同的是,小伙子推着一辆进行了煤气改造的小车,现在,小车上的油锅里正炸着一堆看不清是鸡翅还是叉骨的东西。 陈宴来到近前,顺口问道:“苏珊大妈今天没出摊?” 小伙子从这句问询中听出了他老顾客的身份,于是强撑起一些热忱,回答道:“是啊,我妈妈生病了,现在在家里养病。” 陈宴问道:“是什么病?” 小伙子略有些不耐烦,态度里的热忱消失了,但还是有礼貌的回答他:“是感冒,先生,你知道的,这个冬天真是难捱。” 陈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三份……四份炸鸡。” 小伙子终于开心了点,给他炸上新的鸡肉,话也比刚才多了: “我们这摊位本来已经开不下去了,食材成本太高……好在有莱昂纳多先生,他真是个好心的人,降低了整个市场的食材价格。” 陈宴对这一席话有些不适。 似乎是因为有了生意而过分开心,小伙子还在继续说着。 从他的话中来看,他和他言辞谨慎的母亲一点都不一样。 “如果您可以投票,我建议投给莱昂纳多先生。” 他甚至对陈宴发出了游说。 陈宴略带惊讶的问道: “那个莱昂纳多毕竟是政客,你这么相信他吗? 不怕他上位之后改了做生意的策略? 我是说,生意毕竟是他家的,即便他当选之后做出什么不利于民众的改变,投票者们也只能无可奈何。” 小伙子脸上的表情立刻拉了下来: “您在说什么呢?莱昂纳多先生那样的人,会在乎我们这些穷鬼的钱吗?他可是威廉·亚当斯集团的继承人之一!” 他一边说着,一边气呼呼的把炸好了的鸡肉从油锅里捞出来。 由于心中有怒气的原因,他料理的动作很用力,这导致炸鸡上铺满了帝国本土的廉价辛香料。 陈宴收了一下口水,挠了挠头:“你说的这些,好像和他是否会改变生意策略,没什么关系……” 小伙子用力的把炸鸡一份一份装进折成口袋样式的旧报纸里: “我们不指望莱昂纳多先生,难道要去指望没什么作为的工党,或是聚集了一群为富不仁商贾的自由党吗?最起码莱昂纳多先生看到了我们的诉求!” 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小伙子挺起胸膛,眼神发亮。 “他甚至来到我家,跟我对话!鼓励我为了事业而奋斗,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这个事实似乎给了他极大的荣耀,就好像那些鼓励中的“成功”已经实现了一样。 陈宴沉默两秒,开口道:“沃克街的警长呢?他去过你家吗?” 小伙子没想到陈宴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当然,他是去过的……但他没什么能力,又是个暴力狂,我们除了见过他打人,也没见他对沃克街做过什么杰出的贡献。” “噗……哈!”陈宴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145章 强尼·墨格温的遗产 小伙子看他没什么恶意,就也“原谅了”他之前的“无礼”,并尝试做着最后的努力: “先生,请你相信我,也相信莱昂纳多先生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请为他投出你宝贵的一票!” 陈宴笑着说道:“他就是拿这套说辞来说服民众投票给他的?” 小伙子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促狭,立刻火大起来,收了他递过来的四个便士,将四份超大分量的炸鸡放在他手里,便双臂环抱,一言不发。 陈宴收起笑容:“善意的提醒一下,应该是亚当斯先生——莱昂纳多·亚当斯,莱昂纳多只是他的名字,不是姓氏。” 明显没读过什么书,也没经历过什么事的小伙子,因自己的无知而脸红到了耳根,并很快恼羞成怒的冷下脸来,扭过头,不再去看陈宴。 陈宴也不会自讨没趣,便拿着炸鸡,买了苹果汤和一种叫“金酒”的甜味饮料,一路向上,回到沃克街33号公寓。 欧嘎米对炸鸡表现出一种特别的兴趣。 他饭量本就特别大,陈宴给他买的一份炸鸡根本不够吃,吃完了自己那份,一口干了苹果汤,就坐在那里发呆。 陈宴也不是很饿,就把自己那份分出一半,推给了他。 欧嘎米露出一个感谢的眼神,吃光了炸鸡,再次开始发呆。 陈宴看着糯米果把她那份炸鸡推给欧嘎米,挠了挠头,说道:“糯米果,我这两天比较忙,没去询问教会学校的事情……等明天,我去问问清楚,尽量让你赶上春季入学。” 糯米果忽然听到陈宴做出这样的承诺,意外之余,心中忍不住有些开心,用很正式的语气说道:“无论如何,都拜托你了。” 明天是周六,亚楠市少数工人的休息时间,对于陈宴这样的大多数打工人而言,并没有“休息日”这一说,所以他明天准备先去动物园看看愿望,然后去沃克街的教会学校进行入学咨询。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之间,大厅外忽然传来沉闷的敲门声。 欧嘎米把脸从糯米果那份炸鸡里抬起头来,说了句“没有危险”,就再次把头迈进了炸鸡里。 陈宴心中有了预想,略带激动的心情开了门,却被门外的情景吓了一跳—— 沃克街33号公寓的月台之下,一台木质的、只有两只轮子的小推车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鼓囊囊的各色麻皮袋,麻皮袋的最顶端甚至比公寓的一楼还要高。 谁在我家门口扔了这么一堆垃圾! 陈宴眼神右移,便看到了靠在月台边梁柱上的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花都蹦出来的肮脏棉服,和一件已经破了无数个洞的牛仔裤。 浑身散发着即便是冬天的冷风都吹不走的汗臭气,胡子拉碴,并没有帝国本土鲁克人的样貌特征—— 他的眼窝比较浅,眉毛很淡,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就是瞳孔——他的瞳孔是十分不寻常的淡金色,即便在这样昏暗的黄昏之后,也能看到瞳孔里的暗淡光晕。 “你好啊!” 他兴奋的朝陈宴打招呼。 “我是来自卡塔利纳的杰克·巴尔多!以后请多关照了!” 陈宴印象中的杰克·巴尔多完全不是这个样子——那月光下守护孕妇的战士,为了公平而挺身而出的正义人士,怎么会是这么一个邋遢的流浪汉呢! 巨大的反差让陈宴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而他的话更是引起了陈宴的警惕。 以后请多关照? 陈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里慌得很:“不是……你说什么?什么以后请多关照?” 男人愣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看了看纸条,又看了看陈宴背后的门牌号。 “这里就是沃克街33号吗!” 陈宴心中有极为强烈的不好的预感,硬着头皮问道:“是的,你……” 男人指着纸条:“这不就是你写的吗?” 陈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男人指着他:“你就是陈宴吗?” 陈宴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男人忽然走上前来,身上的恶臭差点把陈宴熏晕过去。 他抓起陈宴的双手,用真诚的眼光注视着陈宴:“你就是强尼·墨格温的继承人!你现在要得到他的遗产吗?” 陈宴差点绷不住的说出口:强尼·墨格温的遗产难道是你小车上那座垃圾山吗!?老子不要啊! 他的教养不允许他说出这么损人的话。 他恪守的道德让他点头承认。 男人用认真地语气说道:“我就是。” 陈宴一呆。 空气仿佛凝结住了。 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尴尬。 这因尴尬而凝结的空气,难道是某个超凡者在释放力量吗? 一秒钟后,陈宴抓狂的抽出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在惊恐中用崩溃的声音道: “你在说什么啊?!” 杰克·巴尔多认真地再次确认了一便,指着他说: “你不是强尼·墨格温的继承人吗?” 陈宴下意识点了点头。 杰克·巴尔多把指头转向自己。 “我就是强尼·墨格温的遗产。” 陈宴缓过劲来,几乎不能接受这个荒诞的事实,茫然无措之间指着他背后的小车:“那这是?” 杰克·巴尔多认真道:“那是我的家当。” 陈宴心中不善的预感爆发了:“你拿家当来干嘛!” 杰克·巴尔多用一种很理所当然的语气指着沃克街33号公寓楼:“我现在是你的私人财产了,只有搬进你的住宅,才能受到帝国法律的保护。” 他认真道:“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陈宴一时之间完全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脑袋里空空荡荡,一丁点想法都没有,就那么看着杰克·巴尔多来来回回抱着那一堆麻皮袋,将那堆垃圾搬进了他的公寓。 一阵冷风吹来,陈宴打了个激灵,忽然想起来什么,脸色一变,猛然冲进公寓。 不能让他看到欧嘎米! 他是不死人啊!是【不死】! 他会被以【斩断不死】为使命的欧嘎米杀掉的! 陈宴冲进了大厅,可为时已晚—— 杰克·巴尔多已经被炸鸡的香味吸引,来到厨房门口。 第146章 不死人,不死病,以及最后一个光明将熄的时代 陈宴来到厨房的时候,正看到欧嘎米把沾满了油炸鸡肉碎片的脸从炸鸡骨头堆里抬起来。 欧嘎米看到了杰克·巴尔多看向他面前炸鸡的目光。 “我感知到了危险。”欧嘎米认真说道。 他把剩下最后一份未拆封的炸鸡推到桌子的另一边,把面前的炸鸡往身前聚了聚。 “想必这份炸鸡是为你准备的。”欧嘎米严肃的说道,“一人一份。” 杰克·巴尔多扭头看了一眼陈宴,又看了看欧嘎米,最后把目光落在糯米果身上。 “陈先生,你可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呢……” 杰克·巴尔多在陈宴耳边用并不小的声音低声道:“那个传说中的杀人犯,竟然是被你藏起来的!” 陈宴鼻子都气歪了:“你说悄悄话的声音可以再大点吗?为什么不对着他的耳朵喊呢?是怕被他听到吗?” 杰克·巴尔多认真道:“不可以的,声音再大,就会被外面的人听到了。” 他自来熟的坐到餐桌上,欧嘎米的对面,随手抄起陈宴那杯金酒,对着欧嘎米示意:“伟大的战士!无论你目的如何,我都应当向你致敬!” 欧嘎米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杰克·巴尔多声音里带着疑惑:“你不知道吗?那些人找你找疯了!连我这么个局外人,一个快要烧成灰的不死人,都知道你长什么样!” 他用手比划着欧嘎米的样子:“三十多岁,亚裔,脸上有很多刀疤,一只手是骨质的义手,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我向太阳发誓,即便是六岁的孩子,也能一眼认出你的身份!” 陈宴坐回了餐桌上自己的位置,他听着杰克·巴尔多的话,心中好奇,如果真如杰克·巴尔多所说,为什么欧嘎米这两天横行在市井之间,却并没有引来当初被击伤那些超凡者的报复吗? 似乎像是看出了陈宴的疑问,欧嘎米解答道:“我会一些改变外貌的方法,也能够提前感知到危险,从而避开某些人的窥探。” 原来如此。 陈宴眼看那家伙又要说话,便夸张的使劲咳了两声,抓住话头:“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成了强尼·墨格温的遗产了?” 杰克·巴尔多摊了摊手:“我刚来亚楠市的时候不知道去哪赚钱,只能去打黑拳,一不小心输了,被扔进了地下拳场的狗笼,差点被下水道里养出来的丧尸狗咬死,是墨格温先生救了我。” 他用理所当然的音调说道:“他救了我的命,我的命就是他的了。” 陈宴皱眉道:“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杰克·巴尔多把一块炸鸡扔进嘴里:“墨格温先生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 他把炸鸡肉连着骨头一起咽了下去,而后说道: “无论你们如何反应,我已经做了决定……反正我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等余火燃烧完之后,下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苏醒,既然墨格温先生将我交给你,说明你至少不是坏人。” 他对着陈宴举起酒杯,将金酒一饮而尽: “这短暂的一生啊,就交给你们!” 陈宴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倒是糯米果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是不死人。” 杰克·巴尔多没有反驳她接下来的话,只是一个劲的吃着炸鸡。 “不死人承受着名为【不死】的诅咒,必须以灵魂为食,才能延续自己的生命。” 陈宴听着她的话,忽然想起来强尼·墨格温录像带里描述的内容。 强尼·墨格温当初在录像带里说过,他想要吃掉脑子,但并不是对脑子感兴趣——他是对脑子里的“某种东西”感兴趣。 现在听糯米果这么一说,陈宴明白过来,逐渐向不死人形态转化的强尼·墨格温,他感兴趣的东西,或许就是存在于脑中的灵魂。 糯米果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出现遥远的追忆。 “【不死的诅咒】没有施术者,只在光明将熄的时代随机出现在每个人身上——由于症状明显,而且能够用药物进行一定程度的治愈,所以【不死的诅咒】,又被称为【不死病】。” 陈宴吃了一惊:“随机出现?那不就和亚楠市千年前的【兽化病】一样了?” 糯米果显然对此有过研究,她用力点头: “是的,这种‘随机出现’的方式是一样的。 但其内核完全不同—— 【不死的诅咒】原本就深藏于人自身的灵魂,当光明将熄,就会从灵魂中自动出现。” 陈宴若有所思道:“每个人都有?” 糯米果认真道:“是的,每个人都有,但激活是随机的。” 这么说来,强尼·墨格温可真是个倒霉蛋…… 糯米果的措辞还算谨慎: “虽然【不死的诅咒】存在于人的灵魂之中,每个人都有可能会成为不死人,但实际上,这个时代是属于光明的时代,不死人出现的几率特别特别的低—— 如宴君之前见到的强尼·墨格温先生,真的实在是过于倒霉了。” 她看了一眼杰克·巴尔多:“如果不是因倒霉而患上了不死病……” 她谨慎道:“那么,便是因为,其本身原来就有不死病——从上一个光明将熄的时代带来的不死病。” 杰克·巴尔多那双淡金色大眼睛用纯洁的眼神回应着其余三人的注视:“我已经忘掉啦!什么都不知道啦!” 陈宴刚想吐槽他的敷衍,就听糯米果解释道: “当不死病程度很深的时候,人会失去意识,成为活尸——如果处于活尸状态的时间足够长,就会失去记忆—— 所以我相信他说的话,他可能真的是因此失去的记忆。” 陈宴看着杰克·巴尔多,眼神复杂。 这家伙……是从上一个【光明将熄】的时代来的? 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时代…… 陈宴对此颇为好奇,因为在帝国的历史中,并未记载有关上一个时代的任何信息。 糯米果接着说:“而【兽化病】,则源于人类的贪婪—— 人类觊觎神明的力量,妄想以神之血使自身得到【进化】,可他们不知道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神明之血…… 他们强行给人注射神明之血,美其名曰【血疗】。 人类得到了本不属于自己的神明之血,于是,【兽化病】发生了。” 第147章 深海时代 糯米果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寻常的历史故事。 陈宴感觉这个故事有些诡异。 “等等,糯米果,有人告诉我,【兽化病】是毫无征兆随即发生的,并非因为使用什么神明之血……” 陈宴越说话,声音越低,底气也越不足。 克劳德·穆恩说的那些话……是假的吗? 陈宴看着糯米果纯净的眼神,终于明白过来一件事: 克劳德·穆恩那孙子在骗我! 陈宴意识到这个事实,内心反而平静下来,同时更加庆幸自己先前对克劳德·穆恩的堤防——现在看来,那些堤防完全是对的。 陈宴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糯米果,你的意思是,【神之血】让人发生了不可承受的【进化】,这样的【进化】在人类身上反应为【兽化病】——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糯米果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陈宴揣测道:“也就是说,那所谓的神明,难道是某种意义上的野兽吗? 比人类生命形态更高级的某种野兽?” 糯米果用很谨慎的措辞回答道:“没人证明过这件事,所以我们没办法确定。 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陷入兽化病而化神成为的【野兽】,同样是碳基生命,从生命形态上来讲,并不比普通人类更高级。” 陈宴进而想到了能够使使亚人变强的【兽化病毒】。 “糯米果,你一定也知道【兽化病毒】。” 糯米果点了点头。 陈宴接着说道: “如果按照你刚才的定义,【兽化病毒】也可以让人发生某种意义上,类似于【进化】的【兽化】,从而获得一些超凡的能力。 其实我内心一直很疑惑,【兽化病毒】真的不是【兽化病】的削弱版本吗?本质上真的不是同一种东西吗?” 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糯米果也皱起眉头: “这是我们进入帝国之前遇到的、没办法解释的问题之一。” “从表面上来看,【兽化病毒】几乎就是【兽化病】的弱化版——两者都会使人发生一定程度上的【进化】,从而获得超凡的能力。” “但并没有人证明过,【兽化病毒】是否来自神之血。” “我想,帝国那些研究神学的大学,一定在做这方面的研究。 甚至可能已经有了一部分研究成果,只是暂时没有公之于众。” 糯米果说:“这是我想要进入一所学术大学,进行学术修行的原因。” 陈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糯米果那么着急上学,原来是因为这个。 陈宴思索道:“说起来,你一定为此做了许多准备?” 糯米果自信的笑了笑:“如果教会学校不限制学分的积累,我有把握在三个月之内考入大学!” 欧嘎米在一旁用一种严肃的语气说道:“过分保守了。” 杰克·巴尔多听着他们的对话,用惊异的眼神看着糯米果:“你才这么小,怎么知道这么多?” 糯米果用平静的语气说:“年龄并不是限制知识的枷锁,巴尔多先生。”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促狭:“为了获知【不死】的意义,我和欧嘎米曾经深入古神之地罗德兰……你们的历史很有趣。” 杰克·巴尔多吃惊的张大嘴巴:“那鬼地方现在还有活人呐?!” 咦…… 陈宴看着杰克·巴尔多的反应,立刻意识到,所谓的【古神之地罗德兰】,似乎是杰克·巴尔多的故乡卡塔利纳的所在地。 糯米果点了点头: “传说在罗德兰【深海时代】的末日尽头,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勇者,以自身为柴薪,为初始火炉添上新柴。 火焰重燃,末日结束,世界得以继续存在于火焰照耀的光明之中—— 这是如今流传于市井之中的罗德兰传说,连现在的孩子们都很熟悉的一段睡前故事。” 杰克·巴尔多脸上浮现出些许失落:“啊,啊……对不起,我丧失了一部分记忆,只记得罗德兰的火焰即将熄灭,黑暗降临,不死病爆发……看来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很久。” 糯米果思考了两秒钟,才用谨慎的语气开口道:“你说的那个时代,便是被冠以【末日】之名的【深海时代】之前,上一个【光明将熄】的时代。 是更早于那位救世的无名勇者的时代。 我似乎曾在碑文上见过关于那个时代的描述。” 糯米果换了一种奇特的语言,那并不是陈宴了解过的任何文明的语言: “火之将熄,然位不见王影,最后一位重生于灰烬中的薪王背弃了初始之火,将其熄灭,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深海时代降临,万物复归原初。” 糯米果用帝国语翻译了这句话,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火焰被扑灭之后的【深海时代】,是不存在于任何史书中的混乱年代……也是我最渴望探寻的年代……那里有不死的秘密。” 糯米果说完这句话之后,餐厅里迎来了片刻的寂静。 大家都在思考着糯米果说的这些话,甚至听不到呼啸着敲击在走廊窗户玻璃上的大雪—— 临近傍晚,雪再次下大了,夜间集市上的人们在无奈之下纷纷离场,流动摊贩们也都在咒骂中准备收摊。 帝国的冬天向来如此令人讨厌,长达四个月的降雪足以让最开朗的人因此皱眉。 沃克街33号一楼厨房中,面包炉里的火焰还在跳跃着,但柴火已经不多了。 那些柴薪大多已经烧成了余灰,只剩不大的两点火星,还在煤油提灯昏暗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忽明忽灭。 陈宴消化完了糯米果话中的信息之后,好奇道: “糯米果,你说的这些时代,是发生在哪里的?是某个大陆?还是?” 糯米果和欧嘎米对视一眼,在确定了欧嘎米肯定的眼神之后,回答道:“准确的来说,我们并不是坐船去的罗德兰。” 陈宴好奇的很:“那是怎么去的?坐马车去的?还是蒸汽火车?” 糯米果苦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们是通过一幅画进入罗德兰的。” 陈宴看了一眼杰克·巴尔多,并成功和他大眼瞪小眼,完全不明白糯米果说的什么。 “我们只知道,罗德兰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可能距离帝国非常遥远,遥远到连远洋渡轮都无法到达的地步,遥远到……几乎不存在于世界版图中的地步。” 第148章 特殊的生存技能 糯米果看着杰克·巴尔多:“所以啊,我在想,巴尔多先生是如何来到帝国的呢?” 杰克·巴尔多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回答道:“我只知道自己一睁眼,就躺在烟熏湖的沙滩上了——我似乎是被湖水带过来的。 至于更往前的事情,我就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陈宴感觉心里痒痒,问杰克·巴尔多:“杰克,你真的是从那个……【光明将熄】的时代过来的?那是多久之前?听起来如创世的史诗一般……难道是几十万年前吗?” 杰克·巴尔多满脸迷茫:“怎么可能那么久……我是真的忘了。” 他眼中的迷茫全然不似作假。 糯米果思忖道:“如果他真的从深海时代之前的那个年代而来,也太过匪夷所思……那是至少以千年为跨度的混乱时代。” 陈宴想了想,几千年的时间,好像也不是太久…… 但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挺长的。 也就是说,在距离帝国十分遥远的大陆上,有这么一个名叫【罗德兰】的国家,他们的历史是: 【光明将熄】——以末日为名的【深海时代】——无名英雄添火带来光明的【如今再次繁荣的时代】 而亚楠市的历史短暂,陈宴如今只知道: 【千年前亚楠市兽化病肆虐的时代】——【如今的蒸汽工业时代】。 历史上甚至没有对兽化病之前亚楠的记载,按照公众所知的说法,有关典籍都焚毁在那场灾难中了。 理顺了思路之后,陈宴脑袋里又出现一个疑问。 “杰克,你刚才说你【即将烧成灰】……这又是什么意思?” 杰克·巴尔多瞟了一眼陈宴面前的苹果汤,砸了咂嘴,说道: “火焰不仅仅能为人带来光明,还能带来力量。” 杰克·巴尔多似乎说着一件很寻常的事。 “以自身为柴薪,进行燃烧,就能获得超凡的力量。” 陈宴皱眉道:“你在说什么……我也没见你身上着火啊?” 杰克·巴尔多再次瞟了一眼他面前已经凉了的苹果汤,这次更过分,甚至做出了明确吞咽口水的动作。 陈宴把苹果汤推到他面前。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丑陋的灿烂笑容,端起苹果汤一饮而尽,然后满足的说道: “我并不是正常的人类,也和寻常的不死人有所不同。” “我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将自己点燃,以此获得一些力量……虽然只有那么一会儿。” “代价吗……就是活尸化的加快。” 陈宴完全不明白他这三句话的内在逻辑。 怎么把自己点燃之后就能获得力量呢? 燃烧过后怎么会变活尸呢? 燃烧之后,不应该变成灰烬吗…… 糯米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罗德兰似乎有关于这种能力的传说……只是那段传说只存在于人们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里,并没有记载在文书中,所以已经没办法知道详细的过程和原理了。” 杰克·巴尔多咧嘴一笑,对陈宴说: “即便我使用过火焰的力量,你也不必担心我变成活尸,因为我独创了一种秘法——只要在彻底丧失理智之前,吸食用特殊血液引燃的香薰,就能够脱离活尸状态!” 陈宴骤然间想起了动物园夜晚时杰洛特·西夫所将的故事,下意识开口问道:“那个……染血的香烟,用的是谁的骨灰?血又是谁的血?” 其余三人同时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陈宴问的是什么。 陈宴立刻对杰克·巴尔多补充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必须把这些事问明白。” 来都来了……也不能硬赶人家走? 更别说人家手里还有至关重要的情报。 无论如何,先让他住下。 至于他带来的那些麻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现在看来,欢迎杰克·巴尔多的到来,是利大于弊的。 杰克·巴尔多明白陈宴的意思。 要想在这栋公寓里生活,起码应该对住客的身份知根知底——即便是下城区最恶劣的“猪圈”大杂院,房东也会调查租客的身份——更别说沃克街的繁华地段,接近伯明翰街的33号公寓。 “点燃香薰的血来自一个女人。” 杰克·巴尔多淡定的说出了这句让陈宴淡定不起来的话。 “那个女人名叫玛琳娜,是个转角女郎。” 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从杰克·巴尔多口中确认了这件事的时候,陈宴还是感觉心情很复杂。 欧嘎米也知道这件事,看了陈宴一眼,见陈宴面色惆怅,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就没有出言打断。 杰克·巴尔多继续说道:“至于骨灰……骨灰其实就是香薰的一种。”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种骨灰从何而来,我被烟熏湖的潮水带到岸上的时候,那骨灰就挂在我腰上。” 陈宴顿了一下,打断道:“你上岸的时候还带了别的东西吗?” 杰克·巴尔多点了点头:“还穿着一套洋葱样式的盔甲,和一把黑色的大剑……其实那剑也不大,也就半人多高。 看起来挺唬人的,其实难用的很。 因为太重了,所以在面对大多数帝国人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拔剑的机会。 我把剑抬起来的时间,敌人早就拿枪爆了我的头了。 所以我几乎不用那把剑。” 他说的这些家当,应该就在他刚刚搬进公寓的那堆破烂里了。 他说完,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血和骨灰的事?我从没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啊。” 陈宴定了定神,把杰洛特·西夫所讲的故事告诉了他。 “啊……原来如此,还有这回事,可惜我那时候已经开始活尸化,不记得那个意外闯入的小伙子了。” 杰克·巴尔多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刚刚认识玛琳娜,她还在火药桶帮的胁迫之下工作……那并不是她喜欢的工作,所以我想了办法,帮她逃了出来。” 陈宴感觉脑袋一晕。 原来如此! 怪不得火药桶帮的猎人莱恩·伽马说杰克·巴尔多欺负他们家的转角女郎,这话还是说的委婉了,那家伙竟然直接把人拐跑了! “这样……是对的。” 陈宴定了定神:“那种工作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能救一个是一个。” 杰克·巴尔多听他这么说,立刻开心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接着说道:“我把玛琳娜救出来之后,就被火药桶帮那群杂碎通缉了,嗯……非官方的通缉,这导致我没办法从事抛头露面的职业,只能在工厂里混生活……还得小心翼翼。” 第149章 守护者 他洒脱的笑道:“其实也还好,工厂虽然累一些,但节省一点花钱的话,也能顾得住我自己的生活。” 陈宴此时心中的感觉相当复杂。 杰克·巴尔多敢说出这样的消息,相当于是把自己的把柄交给了他。 火药桶帮并不是什么小混混组成的那种朝不保夕的小帮派,而是拥有超凡者的弗朗机人组成的历史悠久的强大地下势力。 考虑到这些,陈宴明白,杰克·巴尔多已经有意识的向他递交了筹码。 他是真的想住在这里。 陈宴知道,他这么做,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但他交出的筹码……实在太有诚意了。 陈宴沉默片刻,决定交换自己的筹码,以表示自己的诚意。 他把自己的梦境隐藏最重要的一部分之后,说了出来。 “我是通过一个梦找到你的……” 陈宴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沃克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 愈演愈烈的风雪遮蔽了窗外的视野,即便在路灯的灯光之下,沃克街上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甚至没办法从街道两边住户中的窗户上看到外面。 面包炉中余烬之上偶尔跳跃的火花让这个夜晚越发宁静,蒸汽顶起茶壶盖触发的白噪声更是让人心神安宁。 陈宴口中的梦境,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格外魔幻。 听陈宴说完,杰克·巴尔多苦笑道:“啊,是这样吗……我早就听说亚楠市有些超凡者能够通过梦境看到现实……真是奇妙的能力呢。” 陈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很担心玛琳娜……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种关心毫无来由,陈宴只知道,这种关心并非来自自己的“道德”或是“善心”。 这种关心从何而来,陈宴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在做完那场梦境之后,脑子里就有了这个想法: 那个孩子需要保护。 杰克·巴尔多问道:“这样的担心,是因为你在梦境中【扮演】了那个孩子吗?所以产生了某种共情?” 陈宴思考了两秒钟,缓缓开口道:“说不清楚……但我总觉得那个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也许只是我的臆想罢了。” 杰克·巴尔多拍了拍陈宴的肩膀:“无论如何,我都要保护那个孩子顺利降生,所以无须担心!” 陈宴若有所思道:“今晚还要回去守夜吗?” 杰克·巴尔多咧嘴笑了笑:“当然!保护一个孕妇是多么神圣的使命啊!” 陈宴点头道:“我会为你在公寓一楼留下一间屋子——前提是你得交房租!” 还有你们两个!你们也听到了!快给我交房租啊! 杰克·巴尔多站起身来,他似乎对这一次的会面相当满意,脸上散发着由衷的笑容,伸出手来,对陈宴说道:“那么,我们现在是挚友了!” 见一面就是挚友,你这挚友也太不值钱了…… 陈宴伸出手来,和他握手:“希望能相处的愉快。” 早点把名单给我啊…… 陈宴并没有立刻说出这句话,因为那会显得他太过急功近利。 他正在想怎么委婉的暗示对方,却忽然感觉手心一疼。 他触电似的抽出手来,只见手心已经多出一个被灼烧出的图案——那是一颗长着丑陋且抽象五官的太阳! “那么,现在,你拥有了太阳的徽记。” 杰克·巴尔多笑了笑,从旁边面包炉中拾起一块木炭,在地面上画出一行不知道是什么文字的符咒。 “这是我的专属符咒。 当你遇到困难时,画出这枚符咒,并站在符咒上,向天上张开双臂,大喊【赞美太阳!】 我就会回应你的召唤!出现在你身边!” 陈宴三人看着杰克·巴尔多做出的夸张动作,尬的抬不起头来。 “召唤就说召唤的事,能不能别再玩这么尬的了……” 杰克·巴尔多哈哈大笑,继而从怀里抽出一张已经被体温暖热的纸张。 昏黄的煤油提灯下,那纸张上不仅有汗渍,还有一些已经干透了的血滴,角落处还有被灼烧的痕迹,只是那些痕迹并不明显,似乎是被点燃之后很快就被扑灭了。 “这就是墨格温先生的名单。” 杰克·巴尔多的表情头一次严肃起来: “这份名单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在亚楠市几经辗转,被许多人用生命守护,请务必收好这东西……人们的血不能白流。” 陈宴郑重起来,双手接过名单,折叠起来,放入衣服内襟的口袋。 “请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这份名单泄露出去的。” 至于和克劳德·穆恩之间的约定……暂时先放在一边。 杰克·巴尔多点了点头:“既然墨格温先生选中了你,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你值得信赖。” 陈宴对此不置可否。 他此刻有点分不清楚,当初动物园夜晚和强尼·墨格温的相遇,究竟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其他…… 他也有点搞不明白,杰克·巴尔多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此时此刻,杰克·巴尔多竟然看出了陈宴的疑虑。 他再次拍了拍陈宴的肩膀。 “我认为你是个好人——仅此而已。” 他咧嘴笑了:“再说了,墨格温先生的眼光向来不会错,自从他从狗笼里把我救出来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件事了。” 没等陈宴明白过来,他就朝陈宴挥了挥手: “总之,现在暂时是这样了! 黑夜已经来临,黑暗里的杂碎即将出现,我也该回去了。 挚友啊,再见了!” 他就那么径直离开厨房,向大门口走去。 陈宴想送他出门,却看见他在大门口站定住,扭头大声道:“挚友啊!等你下次召唤我的时候,如果声音足够大,感情足够丰富,我会听得更清楚哦!” 陈宴脸上的尴尬浓郁到要滴出水来,用同样的大声回应他:“老子一辈子都不会用这种羞耻的方法!” 杰克·巴尔多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站在门口,双臂向天空伸展,大喊一声:“赞美太阳!” 然后走出门去,反手关上了门。 陈宴深呼吸一口气,愣了足足半分钟,才忽然反应过来点什么,脸色一变,冲出门去。 杰克·巴尔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 忘记问玛琳娜的预产期了…… 第150章 安迪尔友人帐 回到餐厅,陈宴对欧嘎米和糯米果报以歉意的笑容。 “可能要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欧嘎米毫不在意。 糯米果笑了笑:“没关系呢,我们本身就是麻烦,所以,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呢~” 真是令人暖心的回答。 陈宴对两人说道:“无论如何,有任何事情,随时找我。” 和两人道了晚安之后,陈宴先去了二楼的盥洗室,然后回到三楼的卧室。 从床底下掏出摄像机,调整至录制状态,将其架在衣架上,视野覆盖大半个房间。 拿出手机,打开灵视相机,扫描过房间里各个角落。 在确认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之后,陈宴来到床边的小桌子上,打开了杰克·巴尔多交给他的纸张。 借着手机的光线,他看到了用细头钢笔写成的娟秀小字。 《此次大选的结果不容乐观。 保守党依然控制着大部分选区,民众们被他们施以小恩小惠,并因此相信了他们专门为了诓骗选票而编纂出的谎话。 这种现状糟糕透了,但我们暂时无法改变,因为民众们已经对这样的市政失望透顶,他们只能抓住眼前的利益,因为这样的利益稍纵即逝,根本不会给他们留下思考的时间。 工党的委员们在往日里太过软弱,游行、集会和示威活动也进行的不彻底,往往工厂主们只需要随随便便发布一个涨工资的消息,就能够瓦解大部分组织了一个月的活动。 究其原因,是工人们太容易妥协。 但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他们住在漏水的地下室里,住在下城区和工业区的大杂院里,住在脏街那些四五十层的危楼里。 那些来自帝国东边的艾尔人,刚刚离开乡村进入城市的他们,甚至不介意住在猪圈。 艾尔人把每天的工资全都买成啤酒,因为他们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人生追求了。 实在抱歉用了“人生追求”这个概念,这并不确切,因为他们的思想足够贫穷,以至于并不懂得这个短语的含义。 但他们值得拯救。 任何人——下城区的工人,无处不在的转角女郎,住在猪圈里的艾尔工人……任何人都值得拯救。 人的生命并无不同——我想说的是:任何生命,都是平等的。 那些下城区只有母亲的孩子们,如果他们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得到了足以饱腹的一日三餐,长大后的成就未必比不上上城区富人家的孩子。 但我们的奋斗,更多还是为了工人——他们是组成整个亚楠市85以上的人口——相信我,我做过调查,并以我的名义保证,这是个确切的数字。 工人必须团结起来。 我们要形成有组织的游行、抗议和示威活动,且绝不妥协。 我们要争取每天12小时以下的工时,我们要争取比日薪8个便士更高的工资——在物价不上涨的前提下。 我们要取消童工:恕我直言,这是帝国最恶劣的制度,是比混居还要邪恶的社会现象——这东西在挖掘人类文明的根基! 在对下城区和工业区做了一年半的调查之后,我挑选了一些人,并已经做通了他们的思想工作,征得了他们的同意——他们会以自己的名义加入工党,成为参选亚楠市议员的候选人。 但在工人运动开始之前,他们的身份必须保密,以保证他们不受任何敌对势力的迫害。 这份名单是他们身份的唯一证明,请务必在工人运动开始之前保证他们的安全。 ——安迪尔·奥瑞金诺森》 紧接着,是十多个名字。 单纯从名字的组成来看,这些人里有鲁克人,有佛郎机人,有杰瑞曼人,歌利亚人、菲尼丝人……甚至还有一个亚裔的名字! 他们拥有同一个身份: 工人。 这份名单上详细标注了每个人的姓名、身份、所在地。 陈宴看完了这份名单,脑袋里跳出一个问题: 信中说:【在工人运动开始之前,他们的身份必须保密。】 如果再工人运动开始之前,大选已经进行了呢? 如果大选开始在工人运动之前,这些人岂不是直接就暴露了身份? 陈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书写这封信的安迪尔·奥瑞金诺森,或许根本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大选上。 而是完完全全把希望放在【工人运动】上。 咦,等一下…… 安迪尔·奥瑞金诺森…… 安迪尔? 这! 这个安迪尔,和薇薇安所说的那个安迪尔神父,是一个人吗? 联想到薇薇安先前所说,安迪尔和强尼·墨格温的关系,陈宴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他仔细看完信件上的内容,却没能记下来,因为帝国人的名字实在太拗口了,有些人的名字还是咬舌音,阅读尚且不甚通顺,更别说用脑子记下来了。 他把信件收进怀中,感觉很不放心,如果克劳德·穆恩附在自己的影子里,岂不是随便翻看? 他沉默片刻,打开灵视相机,确认身边没有其他人之外,拿着手机,一边扫视周围,一边小心翼翼走出卧室,来到三楼303室的门口。 “砰砰……” 他敲响了欧嘎米的房门,开门的却不是欧嘎米,而是糯米果。 陈宴惊讶道:“欧嘎米呢?” 糯米果回答道:“他一直在房顶。” 陈宴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什么?这么大冷的天?在房顶?!” 糯米果点了点头:“欧嘎米的体制和寻常人有所不同……他几乎不进房间的。” 好的…… 陈宴点了点头,用灵视相机扫视周围,确定安全之后,把信件递给糯米果。 “这是一封重要的信件,我想请你保存……并帮我理解信上的内容。” 陈宴对糯米果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甚至期待糯米果用她的学识帮他解决信件上的问题——他始终有一种想法,认为糯米果更适合来解读这封信。 糯米果似乎意识到什么,她双手接过信件,用郑重的语气说道:“我会仔细研究的。” 她说完,立刻补充道:“请放心,欧嘎米会保证这封信的安全。” 简简单单的承诺,给了陈宴巨大的安全感。 他再次和她道了晚安,而后回到自己的卧室,拿起摄像机,翻看刚才将近半个小时的录像,确认房间里没有进入什么怪东西,才彻底放下心来。 第151章 三叔的副本 出乎陈宴预料的是,克劳德·穆恩并未在今晚到访。 陈宴始终感觉这家伙有点不对劲,除了那异乎寻常的热忱之外,他的目的性太强了……这是他和杰克·巴尔多之间最本质的区别。 陈宴不想这么早睡觉,但沃克街的夜间集市已经因为暴雪而被迫关闭了,他找不来乐子,就只能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暴雪发呆。 明天是一定要去上班的,愿望可能已经饿了一天了。 对一头出生不久的幼虎来说,饥饿并不会对它造成太大的影响,事实上,野生的幼虎在野外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更不存在“按时进食”这个说法。 愿望也可能已经吃过东西,因为劳伦斯上次在电话中说过,动物园会在夜晚补充冰箱里的食物—— 愿望是只聪明的老虎,陈宴相信,在他拿开塞露针管威胁过它之后,它一定不会像之前一样,打开冰箱暴饮暴食了。 受限于动物园的规则,一旦进入动物园,就是一整天的时间,所以陈宴明天要想兑现对糯米果的承诺,去询问教会学校的事情,就需要晚上去做——或者跟劳伦斯请个假。 陈宴心中明白,如果他想请假,劳伦斯一定会批准,并大概率不会引起反感。 但陈宴实在不想再坐一次清洁车,更不想再遇见动物园里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三叔了。 所以,明天下午下班之后,再去教会学校询问关于新生入学的事情。 陈宴记得,他上个月去市中心语言学校进行帝国语学习的时候,曾经路过沃克街的教会学校,并看到了教会学校在夜晚9点之后亮着的灯光——那似乎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在上晚自习。 既然有学生,就一定会有老师——他下午5点就下班了,想必一定能在那些老师下班之前赶到。 至于教会学校负责招生的工作人员……陈宴听人说过,那些家伙的名声并不好,所以从来都不在陈宴的考虑之内。 直接问询任课老师,那样更加简单直接。 百无聊赖之间,陈宴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他已经熄灭了煤油灯,窗外的月光又不太亮,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瞬间照亮了大半个卧室,把他吓了一跳。 与之同时出现的是电话铃声。 他拿起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ys-130 这……是谁的手机号码? 电话随时可能挂断,陈宴没太多时间思考这个数字的意义,只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陈先生。” 电话里传来一个带有磁性的声音。 “我是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生命科学系的实验室研究生,科林·弗兰肯斯坦。” 陈宴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想起来脑子【昆腾】,和那封被克劳德·穆恩送到他手边的、印着【脑门上镶嵌着三颗螺丝钉的脑袋】火漆的信件。 那封信件现在就在他枕头底下压着,触手可及。 “啊,你好,我是陈宴。” 电话那边的声音立刻出现。 “陈先生,我已经在米斯卡塔尼克大学西校区的观星楼20层等了您两天了,您怎么还不来?” 这话听起来非常不客气,但话中的语气并非质问或是责备,而是单纯的期待。 直来直去的科学家吗……陈宴心想,这样的人,倒是比正常人更好沟通一些。 “我要工作的,弗兰看斯坦先生。”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疑惑:“工作干什么?这是你特殊的喜好吗?” 陈宴脸上抽了抽:“工作为了赚钱,赚钱为了活命。” 电话那边传来惊奇的回应:“原来如此!” 这个人好像有点问题…… 话筒里紧接着再次传出科林·弗兰肯斯坦的声音。 “陈先生,你的时间非常宝贵,你的生命应该更有价值,不必把生命浪费在‘工作’这样的事情上—— 我今天和院长交流过,得到了一个研究生的内推名额,我认为你直接接受比较好。” 依然是蛮横的语言,依然是单纯的语气。 陈宴十分不适,但还是回应道:“研究生什么工资待遇?” 电话那边的语气直截了当:“没有工资,每年交10镑学费。” 陈宴:“再见。” 电话那边立刻急了:“等等!虽然要交学费,但我们申请的项目基金完全可以支撑学费和杂费的开销,甚至还会有很多盈余!” 陈宴一挑眉毛:“盈余多少?” 对方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我去年研究的项目整整盈余20镑——我个人独享!” 陈宴呵呵一笑:“意思说今年的项目比较难,你自己一个人做不了,所以才找到我,对?” 电话那边声音诚恳:“是的,陈先生。” 陈宴直接道:“是我身边的某些事。” 话筒里传来科林·弗兰肯斯坦很用力的声音:“是的,陈先生,我今年的研究项目,是【亚人种的非正常进化研究】。” 陈宴恍然明悟:“你知道梁岸生的事。” 科林·弗兰肯斯坦回应道:“是的,他是我的研究对象,所以昆腾才会冒险混入泰盛和——就是为了接触梁岸生。” 陈宴好奇道:“你怎么敢这么直接告诉我?不怕我泄露出去,影响你的研究吗?” 话筒里传来严谨的分析声:“现在不可能了,陈先生,梁岸生的主体被拜伦维斯先一步抢走,副本一藏在脏街的转角楼里,副本二不知所踪。” 副本二?! 三叔还有第三具身体! 虽然按照三叔的超凡能力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不符合逻辑的事情。 但现在忽然听到这个消息,陈宴依然感觉很震惊。 科林·弗兰肯斯坦继续说道: “即便你把我研究他的消息传出去,也不会引起他的警惕,因为想要找到他下落的人太多了。 不只是普通人,还有超凡者。 而且根据我计算的数据,梁岸生位于脏街的副本一已经开始腐坏,随时可能失控,到了那时,他将会失去研究价值。 副本一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以得到的试验品。 我们要抓紧时间,陈先生,这次的项目研究奖励足足有50镑!我可以分你一半!” 第152章 传说中的基因 陈宴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好心把钱财送上门来,原来是因为时间紧迫,必须找一个熟悉三叔的人。 现在想来,时间确实不多了。 按照他之前了解到的,越来越多曾经被欧嘎米击伤过的超凡者,为了传说中“拥有奇特治愈能力的血”,在追踪玛琳娜的下落。 而三叔则是知道玛琳娜下落的人之一。 陈宴心想,科林·弗兰肯斯坦所说的【想要找到三叔下落的人太多了】,可能就是因为【三叔知道血在哪里】的消息,被某些有心人放了出去。 于是,找不到玛琳娜的人,就转而去寻找三叔了。 那个故意把消息传播出去的人,究竟是谁? 陈宴并没有关于那人身份的任何线索。 陈宴思考片刻,回应道:“一个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研究生的身份,外加25镑——很丰厚的报酬,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话筒里传出回应:“我研究的项目是【亚人种的非正常进化研究】。 也就是研究亚人种在【非正常状态下】的【升华仪式】。” “我要搞清楚,梁岸生是如何从一个低位阶下级血统的【双孔亚纲、有鳞目、蛇类】,进化出了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蛇龙纲、节骸目、蚺类】基因。” 陈宴听着这个陌生的纲目,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你说什么?蛇龙纲是哪一纲?我从未听说过……我有理由怀疑你在说谎!” 陈宴表现出的无知,让电话那边的声音变得很畅快: “超出你的理解范围了,是吗? 陈先生,其实这世界和你我想象中有很大不同。 我们的文明在千年前的血月浩劫中毁于一旦,所有记载历史的文书焚毁于火焰之中。 我们并未能知道千年之前发生过什么,只能依靠我们的双眼,从现代出现的迷雾之中,辨别这个世界原本的面目。 陈先生,这便是神秘学存在的意义了——无法从历史中考究的问题,由神秘学来研究和解答。 我们是神秘学的研究者,我们有勇气直面因未知而起的恐惧,甚至已经有办法使人类大脑承载神明的知识。 现在是一个机会,陈先生,我真的很欣赏你,也真的想让你把我这次机会,毕竟……苍耳学长的推荐,真的是非常值钱的。” 陈宴从都到尾没说过那个所谓的“蛇龙纲、节骸目、蚺类”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就是说,电话那边的家伙在掉他的胃口。 陈宴理解他的意思,并因此开始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细密的雪花敲打在窗户上,悬挂在夜空上的半轮上弦月让人内心更加宁静,市中心的月亮钟楼传来了钟声,从1声敲到8声——现在是晚上8点整了。 科林·弗兰肯斯坦静静地等待着陈宴的回应,就像在等待一只必定会踩进捕兽夹的猎物。 半分钟后,陈宴开口说话了。 “不行,你得先把那25镑给我,不然我万一去了下城区,一不小心挂了,谁为我负责啊!” 话筒里传出科林·弗兰肯斯坦愤怒的声音: “陈先生!你真是个俗人!浪费了你的天赋!你可知道能觉醒颅内之眼的人万中无一!有资格参加机械飞升实验的人更是上天的宠儿! 而你!你竟然跟我谈钱! 你把一切都浪费了! 你这个充满铜臭的人啊!我因此唾弃你!” 陈宴扣了扣鼻子:“别废话了,你就说给不给。” 电话那边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给!” 陈宴:“再见。” 电话那边顿时慌了:“等等!” 陈宴:“嗯哼?” 话筒里传来扭曲的妥协声:“5镑!我提前支付给你5镑,作为你的行动资金!其他的等事成之后给你!” 陈宴不讲道理:“10镑,否则免谈。” 话筒那边传来窒息的声音,随后是科林·弗兰肯斯坦急促的咳凑声。 在咳凑声落下时,话筒里也传来回应。 “行!” 陈宴睁大眼睛,眼神发光:“你怎么给我呢?” 话筒里的声音带着无可奈何:“我……明天就邮寄给你!” 陈宴立刻回应道:“什么时候钱到了,我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科林·弗兰肯斯坦愤怒道:“如你所愿!陈先生!但愿你真的能做到!” “晚!安!” 他愤怒的挂掉了电话。 咦?这么简单就直接答应了?不考虑我拿了钱不办事的情况吗? 陈宴没有生气,内心的情感只有好奇和感慨。 帝国搞学术的这些人,是真的有钱! 随随便便就能拿10镑出来,而且这10镑很可能就打水漂了——这个科林·弗兰肯斯坦,甚至比高街的一些中产都要富有。 陈宴心中明白,这家伙随随便便就甩了10镑出来,除了因为其本身就有钱之外,更因为他已经无计可施——下城区的事情牵扯进了太多的人,而科林·弗兰肯斯坦明显不想直接入场,就只能花钱让人代劳。 那10镑,是陈宴的报酬,也是科林·弗兰肯斯坦为自己的研究项目而付出的机会成本。 即便投机失败,对他产生的影响不过是损失一些金钱罢了。 而对于肉身入场的陈宴来说,一旦失败,失去的很可能会是生命。 陈宴心想,科林·弗兰肯斯坦不一定只找到了他,或许还找了其他人去打探三叔的消息——这完全是那家伙可以负担得起的研究成本。 但无论如何,赚钱的事情,陈宴感觉是可行的。 那可是10镑! 如果不是拜伦维斯集团能报销纳税单,陈宴很可能现在已经吃土了,因为他的存款已经几乎花光。 如果不是那些可以报销的纳税单,陈宴必定要冒着被帮派盯上的危险,去卖掉那两枚金子。 因典当值钱物件而被人盯上,最终死在暗巷中,或是暴毙在自己住处的人太多了。 连三叔以前都特地跟陈宴强调过,绝不要在人前暴露自己的钱财。 如果陈宴能赚到这10镑钱,就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存款,而不需要每天守着那两枚只能看、不能花的金子干瞪眼。 与此同时,他也要承担直面已经腐坏的三叔的风险——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陈宴原本就受到劳伦斯的委托,需要对三叔进行调查。 有意思的是,劳伦斯要调查的,和科林·弗兰肯斯坦要调查的,其实是一件事—— 即【三叔为什么能完成‘本不可能’的升华仪式】。 陈宴如果解决了这件事,就是一石二鸟。 第153章 回梦 挂掉电话,想明白这些事之后,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九点。 陈宴如往常一般把开启的摄像机隐藏在衣架上,手机压在枕头底下,躺在床上,很快进入睡眠状态。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雪花却比之前更大一些,充满了暖气的房间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温暖。 市中心的月亮钟楼敲响第十次钟声之后,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孩再次出现在沃克街33号公寓门前的路灯之下。 她踏着空气中无形的阶梯进入三楼陈宴的卧室,看着陷入熟睡的陈宴,又看了看被隐藏在衣架上的摄像机,发出无声的不屑冷笑,然后钻进了他的被窝。 她环抱着他,贴着他的额头,进入了他的梦乡。 —— —— 陈宴在梦中睁开双眼,眼前几乎是一片黑暗。 他清醒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摩擦,于是用力向外看去。 那是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 是很小的型号,用的是质量稍好一些的粗毛线,颜色大概是……粉色。 算是便宜货中较贵的那一种了。 陈宴明白,自己再次以玛琳娜肚中孩子的视野看到了这个世界,而玛琳娜明显正在为自己的孩子织着毛衣。 冬天的生产最为艰难,更别说玛琳娜多半找不到接生婆,一切都需要自己来。 一件厚毛衣可以用来保暖,从而在很大程度上降低孩子的夭折概率。 陈宴集中精力,视野看到了更远处——屋内并不像之前一样一片漆黑,房间里的角落里摆着一只红色的蜡烛,虽然蜡烛的火光并不明亮,但也勉强保持着房间里的正常视野。 玛琳娜手中拿着两根被尽量掰直了的细铁丝,这东西似乎是从哪里的围栏上拆下来的,虽然破旧,但明显已经经过某种处理,所以没有锈迹。 陈宴转移视线,当看到窗户的时候,吓了一跳。 即便有淡黄色的厚窗纱阻挡,依然能看到窗户右下角趴着的蛇脸怪物。 那他妈的是三叔! 三叔的蛇脸上浮现着诡异的笑容,就那么静止着站在窗户外面,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玛琳娜——盯着玛琳娜肚中的孩子。 陈宴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脸上挂着神经质一般的僵硬笑容,整个人一动不动,完全像是一只马戏团恐怖屋里的怪异玩偶。 玛琳娜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只是专注的借着蜡烛那一点可怜的微光,不停地织着手中的小毛衣。 陈宴看不到的是,在小屋子的墙角,一个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孩缓缓睁开了眼。 她好奇的打量着陈宴梦境中的一切,但他却看不见她——为了安全起见,避免上一次进入陈宴梦境之后那样的突发事件,她隐藏了自己。 在这样寒冷的夜晚,夜空中只有寂静。 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怪物,滚开!” 是杰克·巴尔多的声音! 声音似乎是从楼梯口来的——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刚刚回到麻风巷。 陈宴现在的位置,刚好看不到他的身影。 只听到门外响起了沉闷的声音——是拳拳到肉所发出的“砰砰”闷响。 门外抱有两种完全不同目的的两人,一致的选择了尽量不发出声音。 他们不想让玛琳娜受惊。 片刻之后,一个蹒跚的脚步声远去了,另一个则是一瘸一拐的踏着尽量收敛的沉重步伐,来到了玛琳娜的窗边。 是鼻青脸肿的杰克·巴尔多。 “玛琳娜……” 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想要以此确认她的安全。 “我很好。” 玛琳娜依然在织着毛衣。 无论如何,保护孩子才是她最重要的事。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陈宴向上看,便看到了她的面孔。 她比之前憔悴了许多,满头的红发乱糟糟的,已经很多天没有洗过。 眼窝深陷,明显营养不良的样子。 干裂的嘴唇上带着血丝,那是因过度焦虑和长期处于低烧状态而导致的症状。 “杰克。”她低声呼唤着杰克·巴尔多的名字。 “啊,我在。”杰克·巴尔多很惊讶,因为自从玛琳娜怀孕起来,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 “我曾恨你把我带出来,并因此对你恶言相向。”她望着窗外的守护者,声音里带着歉意:“对不起。” 杰克·巴尔多顿时慌了:“玛琳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吗?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好人,可以从他那里拿点钱,带你去看病。” 陈宴出乎预料的没有感觉到不适。 他只想听玛琳娜接下来的话。 他从内心感到和她亲近,即便她只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并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转角女郎。 “我很好。” 她再次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后低下头来,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只有在看到自己肚子的时候,她脸上才看不出曾经经受过的那些苦难。 “我要谢谢你,杰克,你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成为一个正常人……不能成为一个母亲。” 杰克·巴尔多站在门外,吹着寒风,手足无措。 墙角处,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孩沉默不语。 以她的年纪,并不能理解玛琳娜心中所想。 她只是感觉她很可怜,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情绪。 玛琳娜轻轻抚摸着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说着低声的话语,像是在跟杰克·巴尔多对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杰克,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来到世界上,受了那么多的苦,到现在已经快30岁了,还是浑浑噩噩。 我的孩子即将降生,可我依然没有养育他的能力。 我在想,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当年我的父母,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充满苦难的世界上呢? 他们当年选择创造出我的生命时,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呢?” 午夜的晚风中传来了低微的啜泣声,那啜泣声也很快被埋进风中,不闻踪影了。 杰克·巴尔多一言不发,因为他从未思考过这些事情,他脑袋里根本就没有父母这个概念—— 那概念早已在他从烟熏湖上岸的时候,就被他下意识的沉到湖水深处去了。 所以他面对玛琳娜的问题时,全然不知所措,也很难对她产生一定程度上的共情。 第154章 生来美好 {chapter bg:take y hand—oar akra} 玛琳娜还在低声说着。 “我一直在想,我当初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吗? 我在租来的房子里长大,没有自己的玩偶——转角楼里的玩偶都是公用的,一般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又脏又破——我并没有和其他人争抢玩偶的力气。 我也从未感受过任何美好……如果烈酒、香烟和罪恶是美好的话,我或许已经感受过了。 我的人生是罪恶的吗?因为我所作所为皆是罪恶! 如果我的降临……我的生命是一种错误,那么,世界对我来说,到底有意义吗?” 陈宴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东西很轻,在落下来之后就在他“表面”散开,并为他带来一丝温暖。 那是玛琳娜的眼泪。 她声音里压抑着万分的痛苦和恐惧,但即便如此,话语从她嘴中说出来的时候,也变成了一个母亲独有的温柔。 “杰克,既然每个人终将死去,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很害怕,杰克。” “我的孩子,也要承受我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吗?” “我因此恐惧,杰克,我并不像你一样豁达……” “我害怕我的孩子过上和我一样的生活,无论他性别如何,我害怕他堕落在下城区的转角楼里,害怕他在工业区的血汗工厂里耗尽心血,害怕他成为一个码头工人,在某个夜晚在码头边醉倒,死在满是污泥和屎尿的运河里。” “如果他的人生将会如此——大概率会如此的,那么,我为什么要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我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并不是为了伤害他啊!” 玛琳娜眼神狂乱: “我如今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本身就已经是对他的伤害了——就如同当年我的父母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时一模一样!” 杰克·巴尔多眼看着玛琳娜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像是木头一般杵在门口,任凭心中焦急而毫无作为。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一个生自脏街的转角楼中,于罪恶和苦难中祈求生活,完全没有自己世界观的转角女郎,为何会思考人生的意义呢? 是因为她肚中的孩子吗? 陈宴仰着头,看到了玛琳娜哭泣的脸。 他莫名其妙的跟着伤心起来,这种感觉如此奇妙,以至于语言无法表达。 ‘玛琳娜……’ 他想安慰她,可他现在只“是”她肚中的孩子,并不能张嘴发出声音。 于是陈宴有了发声的渴望。 他急切的想要安慰这个女人,即便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急切从何而来,那强烈的愿望依然让他内心一遍又一遍出现一个想法: 如果能安慰她,就好了。 当这个愿望强烈到极致时,墙角的女孩忽然看向了他。 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出现在了小屋之中。 下一刻,陈宴的念头出现在了玛琳娜耳边。 ‘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有意义的啊。’ 玛琳娜忽然抬起头来,警惕万分。 “是谁!?” 陈宴一愣。 门外的杰克·巴尔多沉声道:“玛琳娜,怎么了?屋内有人入侵吗?我这就进去!” 玛琳娜几乎在一瞬间脱离了悲伤状态,爆发的警惕让她精神紧绷到无以复加。 “没事……” 她低声说着,用母狼一般的眼神扫视周围,同时下意识用双手护住肚子。 可她并没有看到屋内有其他的人。 杰克·巴尔多沉稳的声音隔着木门传进屋子:“不用担心,玛琳娜,如果是看不见的人进入了你的屋子,那必定是超凡者……超凡者不能对凡人动手的!” 玛琳娜看了一眼墙角的红蜡烛。 那蜡烛是她花费了2个便士的重金,从247号楼里一位年长的神婆那里买到的,作用是感知危险——一旦有人潜入房间,或是带着恶意靠近门口,红蜡烛就会发生晃动,严重时甚至会直接熄灭。 但现在,红蜡烛的火焰稳稳当当,甚至连一丝摇晃都没有。 玛琳娜稍微放下心来。 原本脆弱的精神已经无法支撑她继续紧绷意志,刚才的警惕将她所剩无几的意志力消耗一空。 放松了紧绷的心弦之后,她只感觉头晕脑胀,意识浑浑噩噩,精神衰弱。 她自言自语,再次陷入对那个痛苦问题的思考中。 “我把我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为什么?” 她实在太过疲惫,靠在床头,半睡半醒的昏迷过去。 可即便是处于昏迷之中,她依然重复着那句话。 而与此同时,在那股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的加持下,陈宴的念头持续不断的出现在她耳边。 ‘玛琳娜,你经历过半生的苦难,所以一定明白,活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玛琳娜听到了他的声音,可她实在太过虚弱,精神已经负担不起她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呢……” 她下意识发出低声的呢喃。 即便几乎陷入昏迷,她依然本能的想要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 ‘我们从哭声中降生,在哭声中死去,我们承受着生活的痛苦——人生本就是困难的。 可总有一些美好的东西,比如生命——生命本身就是美好的——从来到世界上的那一刻起,生命就是世界上一切的美好。 有了生命,我们才能追寻世界上其他的美好,不是吗? 而世界上其他的美好,包括美好的生命本身,是我们克服困难的动力。 玛琳娜,我并不只在说你的孩子,我还在说你—— 你的生命,也是美好的。 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一样!从你作为生命降生于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你】就是美好本身!’ 陈宴还想说点什么,却感觉这具婴儿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产生了躁动。 存在于婴儿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苏醒了。 陈宴眼前一黑,被“挤”了出去。 片刻之后。 玛琳娜从昏迷中醒来,耳边却回响着之前的话, 她回忆得出了神,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内心的痛苦却已在她感知不到的某个时间节点烟消云散。 房门外传来杰克·巴尔多担忧的声音:“玛琳娜……” 玛琳娜怔怔的回过神来,眼神逐渐清醒,那枯槁的瞳孔在蜡烛红色光线的映照之下仿佛有了光。 “他不是自己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玛琳娜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动作温柔,语气愈发坚定。 “我选择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必须对他负责。” 她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要更加努力的活下去,为了我的孩子,为了……我自己。” 第155章 某不科学的剧烈运动 月亮钟楼的钟声响彻整个亚楠市,从1到12,整整12道钟声代表着一天的逝去。 没人知道这愚蠢的钟声为什么要每一个小时打扰市民一次,民众们早已对此习以为常,有些人甚至一天不听就浑身难受。 陈宴躺在被窝里,听着钟声,感受着身边温热的身躯,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醒来的一瞬间,就发现身边躺着个女孩! 黑暗中,他看不到女孩的样貌,只隐隐看到她的头部的轮廓——她的头不大,看上去就像是个小孩子。 他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声,闻到她浑身散发的奇妙汗腥气,那气味就像是巧克力混合着香子兰的独特香味里混杂着一些可以接受的刺鼻。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自己身下传来湿润的感觉。 陈宴脑袋一抽,一个想法跳了出来。 这女孩…… 不会是尿床了!? 他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决定暂时不叫醒她。 话说回来,她就是克劳德·穆恩曾经说过的那个“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女孩! 陈宴紧张极了,以至于脑袋里再次冒出了莫名其妙的想法:你脱鞋了没,就上我床…… 这次梦境中的穿梭和上次完全不同,他醒来之后,整个人好像脱力一般,如果不是凭借意志强撑着,几乎就要晕厥。 他现在还能集中精力,完全是凭意志在强撑着。 陈宴艰难的让自己冷静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这女孩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但既然她能进来,说明欧嘎米没有阻止。 欧嘎米没有阻止,至少说明这女孩没有危险? 陈宴不敢确定。 即便有欧嘎米的英雄事迹做保证,他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对自己的生命安全完全放心。 他准备悄悄离开。 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 他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慢慢向外挪着身子。 可即便他动作如此小心,依然引起了床的晃动。 “吱——” 寂静的卧室里回响起床腿和地面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这归功于陈宴当初贪便宜,没有翻新这栋公寓里的旧家具。 陈宴因这刺耳的声音而心脏猛跳,而这声音同时也惊动了床上的女孩。 她翻了个身,一把抱住了陈宴还没来得及离开床板的腰。 真是要了老命了。 陈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感受着身体一侧传来的湿热感觉,终于坚持不住,放弃了离开床的想法。 这下怎么办? 手机就在她那边的枕头底下,拿手机拍照片是行不通了。 陈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自己困乏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无奈之下放弃抵抗。 躺在床上,彻底放松之后,意识再也坚持不住。 他就那么昏睡了过去。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房顶和道路上已经堆满了积雪,沃克街33号三楼的窗户甚至被积雪掩住了一半,温度降到了零下十度以下,街道上连厚皮老鼠都消失了踪影。 被冰封的夜晚越发安谧。 —— —— 陈宴一觉醒来,下意识爬起身,只感觉头晕脑胀,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 他下意识看向墙壁上的挂钟,还没等他看清,左手却率先传来异样的触感。 床是湿的。 陈宴看到了挂钟上的6点23分之后,茫然扭过头,只见身边的被褥已经湿透。 鼻尖捕捉到混合着巧克力和香子兰的汗腥味,陈宴打了个哆嗦,立刻清醒了大半。 那个女孩走了! 怎么走的?什么时候走的?我完全不知道! 他下意识想到,床褥上只有腥味,没有臭味,说明至少她没有在床上…… 他摸了摸床上湿润的地方,又趴在上面仔细闻了闻,随即确定,这应该是某种汗液的味道。 那汗液里虽然没有帝国本土鲁克人特有的腥臊,但也不像亚裔那样几乎不存在体味——这女孩一定也是个移民。 她到底是谁…… 陈宴挠了挠头上的火疙瘩,又百思不得其解,女孩为什么流了这么多的汗——她昨晚在这里做了很多剧烈运动吗? 可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陈宴百思不得其解,头脑倒是在这些思索中彻底清醒过来。 穿好衣服,下楼吃饭,糯米果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土豆泥、土豆汤和炸土豆块…… 额…… “这是我从隔壁一个艾尔人保姆那里学来的新做法呢!” 糯米果对他解释道: “我听说,那些来自帝国东边的艾尔人,他们要么吃土豆,要么就喝啤酒,甚至连面包都不经常吃——我学会了一些他们对土豆有独特的烹调手艺,就用在今天的早餐上了!” 陈宴喝了一口土豆汤。 也不是说不好喝,只放盐的土豆汤有一股独特的清香,土豆这东西吃起来也容易饱腹,但就是…… 味道太淡了,实在难以下咽。 “艾尔人吗……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他们的事情。” 陈宴看着迷迷糊糊的欧嘎米坐在餐桌上,跟他说了声早安,然后对糯米果继续说道: “来自帝国北边的艾尔人数量众多,他们只凭着一张五便士的船票,就敢跨过半岛,漂洋过海,只身来到帝国。 他们的家乡没有工业,导致只能务农——而在这个时代,务农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在工厂里干活的。” 糯米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陈宴接着说:艾尔人世世代代务农,他们生活贫苦,很能吃苦耐劳,但对生活的要求又没那么高——我以前听人说,只要三块土豆,一杯啤酒,他们就能愉快的跳上一整天的舞!” 糯米果露出震惊的眼神:“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陈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之前刚刚听到这些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呢。” 他紧接着说道:“其实我也只是听说罢了,实际也没见过几个艾尔人,实在是因为他们大都居住偏远—— 他们几乎全都住在工业区边缘的地下室,和工业区更外围的破烂大杂院里,那些地方甚至遍布猪圈,更恐怖的是没有厕所和下水道……” 糯米果皱起眉头:“盥洗室和厕所是两个概念吗?” 陈宴点头道:“完全不是……盥洗室拥有厕所的功能,最关键是可以洗漱。” 糯米果恍然:“原来如此。” 现在是吃饭的时间,并不适合聊这些,两人默契的终止了这个话题。 而一旁的欧嘎米全然没有受到这个话题的影响,在两人说话的时间里吞咽完了两颗土豆,然后看着陈宴,犹豫片刻,开口道: “宴君,这些天晚上……有个小女孩,一直守在你床边。” 第156章 不存在的女孩 陈宴苦笑道:“你早知道这件事了!” 欧嘎米略有些不好意思:“嗯,从你上班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了。” 陈宴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信息:“那个女孩,是在我上班那一天出现的?” 欧嘎米点了点头:“是的。” 陈宴皱眉冥思,百般不解,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这样一个女孩? 况且她穿着高跟鞋……帝国的冬季并不是适合穿高跟鞋的季节。 她难道是某种特殊的职业吗? 比如演员? 陈宴一想到格林说过的8个先令过夜的那件事,就忍不住对剧院演员这种“高贵”的职业产生偏见。 如果是穿着高跟鞋的演员,怎么会在大半夜闲着没事来到老城区的沃克街,还特地造访他的卧室呢? 整件事是如此怪异,前后根本没有任何逻辑可言,怎么想怎么不对头。 欧嘎米看着陈宴的眉头皱成了“川”字,犹豫了片刻,还是准备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她每晚都来。” 陈宴眼神一呆:“啥……啥?每晚?!” 欧嘎米继续道:“她甚至曾经对你产生过杀意……那杀意只存在了两秒钟,就消失不见,所以我也没来得及对她动手。” 他在此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一般情况下,杀意是很难产生的,寻常人通常再生气,也不会对其他人产生杀意…… 普通人就是普通人,他们平凡的人生不足以让他们产生这种极端的情绪——宴君,就比如你,作为一个普通人,你很难对其他人产生杀意。” 陈宴默默点头。 “除非是脑子不正常的疯子,和一些原本就从事特殊职业的人,才会产生明显的杀意。 而她的杀意弱小而不纯粹,像是……” 欧嘎米憋了两秒钟,才憋出了一个词来。 “赌气!” 这个词被憋出来之后,欧嘎米如释重负,用吐槽的语气道:“对,就是赌气,而不是因为什么仇怨。” “这种杀意很少见啊,我平生也没见过几次,且只在……” 欧嘎米看了一眼陈宴的反应。 “只在小孩子身上见过。” 陈宴长大了嘴巴,只感觉匪夷所思:“你是说,那个女孩,虽然穿着大人穿的高跟鞋,但其实只是个孩子?” 欧嘎米点了点头:“是的,我认为她大概率是个孩子……也或许是心志不健全的成年人,但这个概率就小了。” “她对你很生气啊,但并不是因为什么血仇,更不是因为愤怒。 她就是……很生气,但又不至于想要杀掉你的地步。 但她似乎脑袋有点不聪明……也或许是因为幼稚,所以只想到了【杀掉你】这件事。” “以上,是我的分析。” 陈宴完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 他无比费解,绞尽脑汁回忆自己惹过什么人,却只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没有! 欧嘎米一口气干了土豆汤,用略带疑惑的语气道: “其实,这些都不是让人费解的事情。” “最让人不解的是她的身份——她并不是什么普通人,也不是什么寻常的超凡者,不是我们曾经见到过的神族,也不是徘徊于人世间的死灵,更不是被赋予灵魂的人型躯壳……” 欧嘎米一边思索着,眼神盯着汤碗的碗底。 “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的人。” 陈宴把目光转向糯米果。 糯米果每一次用那副稚嫩的神态说出严肃的话时,陈宴都觉得很可爱。 这种可爱的感觉让陈宴稍微放轻松了一些。 “我先前和欧嘎米探讨过关于那个女孩的事……遗憾的是,我也没办法判定她到底是什么。” 糯米果说话时很正经,就那么端坐在那里,不像欧嘎米一样随意。 “我只知道,她的生命形态不属于这个帝国——也不属于任何我到过的地方。” 陈宴问道:“确定她不是超凡者吗?” 糯米果明确的否定了这个答案:“超凡者的定义,大概是【超越了凡人的人类】。 亚人、不死人、猎人……这些超凡者虽然拥有了异于常人的力量,但基本保持着人类的碳基生命形态——亚楠市的这些超凡者,是以人类为主体的碳基生命体。 我们之所以不把她定义为超凡者,是因为她不是人——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 真是……奇怪。 欧嘎米轻松的话语打断了陈宴愈发沉重的内心。 “无论如何,她已经对你没有杀意了。” 欧嘎米看到陈宴把视线转向了他,于是耸了耸肩膀,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宴君,想那么多干什么? 只要她没有敌意就行了呗。 这世上的人际关系那么复杂,同事之间的关系甚至应付不过来,更何况是一个和你没什么关系,又对你没什么敌意的小女孩呢?” 陈宴挠了挠头:“说的好像也对……只是她每天晚上都要在我睡着之后来……每天晚上都有个陌生人躺在我身边,这真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欧嘎米眼神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貌似不经意间说道:“宴君,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孩,是否是咱们公寓一楼柜台上照片里那个女孩呢?” 陈宴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低下头,想要略过这个话题:“什么照片?你说谁?” 他仿佛根本不记得那张照片,也不记得照片上那靠在他肩头的女孩一般。 欧嘎米快速和糯米果对视了一眼,在看到糯米果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果断之后,无数年来同行于生死之间培养成的默契让他放弃了追问。 “哈哈,是我搞错了!” 在欧嘎米装糊涂的声音,和陈宴下意识的回避中,三人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们又闲聊了片刻帝国的天气,并在窗外越发聒噪的人声中结束了这顿土豆早餐。 通勤的人们越来越多了,这个点上班的都是些幸运儿,他们大都不服务于工厂,不需要每天早上五点多起床。 陈宴出门之后,欧嘎米从窗户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低声道:“糯米果,我们真的不需要告诉他吗?” 糯米果镇定的回答: “宴君的灵魂不太完整,过早的提起他被遗忘的那一部分记忆,会使他的精神受到刺激,从而导致灵视混乱,精神失常——这种状态对大脑的损伤,通常是不可逆的。 所以,在他的颅内之眼彻底发育成熟,完全睁开,能够接纳一部分神明的知识而不至于直接发疯之后,我们才能跟他聊这件事。” 第157章 【无面】的象征 欧嘎米还是第一次听糯米果解释这件事,顿时好奇道:“大厅里靠在宴君肩膀上那个没有脸的女孩,到底是什么?” 糯米果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是某种意义上的神明,但又不完全是……她很奇怪,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糯米果接下来的语气略显轻松:“相比较之下,每天晚上来到宴君卧室的女孩,就显得无害的多—— 至少我们能清晰的感知到她的存在,这说明她并没有隐藏自己,或者没有隐藏自己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我们能感觉到她的情绪,知道她没有敌意。” 而当她再次提到照片上的无面女孩时,神情又沉重起来: “麻烦来自另一个女孩—— 那个照片上的女孩没有脸,表面上来看,只是照片上的脸被划花了而已。 但其实,这是一种【象征】—— 【无面】是一种【象征】,象征着这个女孩已经失去了她原本的身份。 无论她曾经是超凡者,是上位者,是神明,还是某些超越了神明的东西,她现在都丢失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欧嘎米惊讶道:“一位被放逐的神明吗?!就像是我们曾经在罗德兰的古龙之巅,见过的记载于壁画中那无名王者一般的存在?” 糯米果陷入沉思:“或许远不止于此。” 她眼神里露出追忆:“欧嘎米,你还记得我们在世界的彼端,被称为多兰古雷格的古老国度所见过的遗迹吗?” 欧嘎米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那可真是终生难忘的经历。” 糯米果一边思考,一边缓慢的、谨慎的分析着: “和罗德兰不同的是,多兰古雷格的建筑和遗迹保存的过于完整,所以我们得以见证曾经存在过的一切—— 多兰古雷格就有很多很多的【象征】。 比如象征着光明的朝拜仪式,象征着延续不死的封闭王座,象征着斩断血脉关系的断头巨像。 这些【象征】,可以更好的帮我们理解历史。 而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真实历史中的逻辑,又是我们窥探今日世界之奥秘的密匙。” 糯米果眼神越发明亮:“我觉得,那个被【无面】象征的女孩,不一定是【被放逐的神明】那么简单……她一定有另外的身份……就像是宴君一样。” 一席话说的欧嘎米更加好奇:“无论她到底是什么,我们现在知道,宴君是活生生的人…… 嗯,现在他是超凡者了,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他的的确确是普通的、平凡的碳基生命体——只是灵魂有所残缺。 宴君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是怎么被那种东西盯上的呢?” 糯米果眼神里若有所思:“这件事情,恐怕只有宴君自己知道了——在他残缺的那一部分灵魂里,存在有关于【无面】象征的真相。” 欧嘎米想了又想,叹了口气:“我今天告诉他这件事,还是早了些。” 糯米果用轻松的语气说:“完全不早呢,欧嘎米呀,我预感有重大的事件即将发生在宴君周围,那或许是宴君身上一切谜团的突破口。” 欧嘎米点了点头,当即将这件事暂且放下。 他心态向来豁达,不然就凭这些年发生在身边的这些事,他恐怕早就抑郁到自杀了。 “今天是莱昂纳多的演说日,我要进行护卫任务,白天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 糯米果如过去无数年中,欧嘎米每次离开她身边时一般笑了笑:“请放心去。” —— —— 陈宴打开老虎区仓库的时候,愿望正如熟睡一般趴在陈宴之前用纸盒子给它盖好的窝里。 见陈宴来了,愿望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它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连眼神都直愣愣的,没了往日的人性和光彩。 这是饿得了么…… 陈宴顿时心生愧疚,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站起身来,打开冰箱门。 门内是被塞满的生肉,除了熟悉的猩猩肋排之外,还添加了看起来像是猪肘的筒关节。 那筒关节中存在着已经被冻成冰碴的骨髓,这可是好东西,想必解冻之后,愿望或许会很喜欢这些。 除此之外,还有一包看起来像是脊椎骨的、完整的小骨头。 看起来像是鸡之类的小东西? 陈宴的解剖课学的不太好,并不能很准确的判断出这些骨头属于哪种生物。 他只知道,有了这些骨头,愿望就不会挨饿了。 而现在,冰箱里装的很满,这说明愿望从昨晚补充食物到现在,并没有进食过。 陈宴从冰箱里拿出一根较短的猪肘,在微波炉中解冻之后,试过温度,放在愿望面前。 愿望似乎是闻到了味道,睁眼看了猪肘一眼。 然后竟一反常态的扭过头去——它不想吃这东西。 愿望竟然挑食了! 它之前可是荤腥不忌,吃到便秘的! 这是怎么回事? 是生病了吗? 他顿时有些紧张,一般情况下,动物生病是不要紧的,只要及时治疗就好了。 但很少有生了病之后不进食的动物——那通常意味着动物受了很重的伤,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求生无望,所以放弃了生存,进而放弃了进食——这是非常严重的情况。 正常情况下,动物的求生本能是非常顽强的,陈宴曾经见过一只四肢被同伴咬断的仓鼠——这种小东西是实验室里最常用的试验品。 那只仓鼠即便在被同伴咬断了四肢的情况下,在实验员喂给它食物之后,也拼命的吃下食物,甚至顽强的生存到伤口完全愈合! 仅仅靠着蠕动,也要吃下身边一切可以触及的食物,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它继续活了整整一年! 从这个角度看来,愿望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 沉重的自责感在陈宴的内心爆发了,他把愿望如今的状态完全归咎于自己的敷衍——他不该投机取巧不来上班,更不该把愿望饿一整天,导致愿望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他摸着愿望的脑袋,低声道:“你怎么了?” 愿望拱了拱陈宴的手心,甚至没力气睁开眼睛。 第158章 被一粒米打开的新世界 陈宴按照教科书上的方法,为愿望做了基础的动物疾病筛查,检查过了它的粪便,并抽了一管血,用仓库里找来的显微镜对血液进行观察。 结果是,它的身体没有异样,粪便里没有寄生虫,倒是血液里的红细胞比正常少一些——这说明它有一定程度上的贫血。 贫血这种病,在正常情况下,不是一朝一夕发生的。 陈宴判定,愿望的贫血,是在原本就刚出生,身体虚弱,且受到圆瞳花狸猫惊吓的情况下,由于他连续一周不好好喂养所直接导致的。 他摸着愿望的脑袋,难过又愧疚。 不过,这种情况也就好办了——只要它继续开始规律性的进食,贫血的症状就会逐渐消失。 陈宴看向它面前的食物。 它不吃猪肘,可能是不喜欢吃骨髓,也不喜欢啃骨头。 所以接下来,陈宴先后处理了猩猩肋排和鸡的脊椎骨。 可愿望依然不肯进食。 这是什么情况…… 陈宴摸不着头脑。 幼虎在饥饿的时候,应该不是很挑食才对…… 难道愿望还生着别的病? 愿望表现出的症状已经超出了他所掌握的知识范围。 要不要给劳伦斯打电话? 陈宴有些沮丧。 也不能什么事都找劳伦斯,再怎么说,劳伦斯也只是动物园的代理人,又不是兽医……我才是兽医啊! 人家雇我来当饲养员,原本就是看中我动物医学学士的身份,合同里明确写着,要在必要的时候诊治患病的动物。 他内心焦急之下,脑袋里胡思乱想:请假回去翻书本也不是个办法,再说我自认为成绩还不错,书本里的知识我都掌握了。 所以他明确的知道,书本里并没有关于愿望现在这个状态的相关记录。 对了…… 陈宴忽然想到一件事,随即把手伸进上衣的口袋里,在口袋的夹缝中掏出一粒米。 那是被他早已遗忘,在刚搬进公寓时,糯米果赠送给他的礼物。 他记得,糯米果那时候好像说过:“遇到危险的时候,它可以帮你恢复精神。” 陈宴当初是不信这句话的,只以为这粒米是类似圣诞夜苹果那样,吃了之后“会带来好运”的东西。 但了解到糯米果的经历之后,陈宴心想,也或许,这粒米真的有什么神奇的效果? 他犹豫片刻,把这粒米放在勺子里,递到愿望嘴边。 片刻之后,闭着眼睛的愿望,忽然动了动鼻子。 它竟然嗅到了米的味道! 米粒那种东西,竟然有味道的吗? 在陈宴的惊喜中,愿望睁开了眼睛。 它的眼神里分明已经有了虚弱的光泽。 它用了整整十秒钟时间去打量着那粒米。 然后伸出舌头,将米粒卷进了嘴里。 几乎只过了一瞬间,愿望忽然睁大了眼睛。 陈宴看着愿望的眼神里有了更多的光! 它张大了嘴巴,口水漫过虎牙从嘴里流出来,睁大了的眼神里“闪着”莫名的光华。 几秒种后,愿望打了个寒颤,从小窝里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它先看了看陈宴,又很快注意到了身边的食物——那是陈宴刚刚料理过的肉排和骨头。 它扑了上去,死劲撕咬着肉和骨头,那样子像极了街边连续一周没吃过剩饭的野狗。 它终于肯吃东西了! 陈宴放下心来,长出了口气。 只要能吃能拉,就能活命! 他看它进食的样子太过生猛,低声提醒它:“吃慢点哦,万一便秘了,又要打开塞露。” 愿望明显是能听懂“开塞露”这个名词的,因为在陈宴说完这句话之后,它打了个哆嗦,进食的速度慢了下来。 “这才是乖姑娘。” 愿望是只雌虎,这是陈宴第一眼看到它时就明白的事实。 看见愿望终于转危为安,陈宴也因此放松下来,并拿走了地面上的一些食物——他必须控制它的食量。 将食物收拾起来后,陈宴看了一眼原本保险柜所在的位置,那里本是墙角,现在空荡荡的,让人看了有些不适应。 再次看向愿望,那小东西已经吃完了肉,啃完了骨头,后腿盘起,前腿支撑着整个身子,直愣愣的坐在那里发呆。 陈宴看着它的样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老虎很少会表现出“坐”这个姿势。 这小东西……脑抽了? 陈宴来到它面前,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了?” 愿望依然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睛睁的大大的,嘴里流着的口水已经浸湿了胸前的白色绒毛。 陈宴皱了皱眉头,看向它的眼睛:“你怎么……”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愿望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愣住了,随即仔细打量愿望瞳孔里的异物——那似乎是一枚小小的白色光点。 咦! 不会是白内障! 陈宴紧张极了,一把抓过愿望,抱在怀里,不顾它的挣扎,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按住它的眼皮,拨开它的眼睑。 这次的视野更清晰了一些,陈宴看到那明亮的光点并非白内障特有的那种丑陋的白翳斑痕,而真的是一颗发光的小点。 这是什么…… 愿望还小,即便是奋力挣扎,也没办法挣脱一个成年男人的怀抱。 它难驯的野性让它想要张嘴咬他,可野性之外的理智却让这样的撕咬变成了某种形式的玩闹。 “听话,别动,让我康康!” 陈宴紧张的连字都咬不清楚,这样的紧张一大部分来自于本身对愿望的关心,一小部分来自对它的愧疚,另一小部分来自对自己因此失业可能性的恐慌。 愿望两只前爪抵在陈宴胸口,可这并不妨碍陈宴的脸越来越近。 直到他几乎贴在了它的脸上时,陈宴终于看清楚了那枚光点。 “咦……这是!” 陈宴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光点中的景象,一时间懵了。 光点中,竟是一圈狭窄的马路! 那马路被高耸入云的楼梯包围,正是下城区那些高达50层的转角楼! 陈宴难以置信的继续看去,只见光点中出现了熟悉的街景——高楼之上藤蔓丛生,高楼之下一片狼籍,远处则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不对,是湖面——那是烟熏湖! 第159章 愿望眼中的世界(一) 一切都聚拢在小小的光点之中,形成一个小小的世界。 陈宴离得越近,就越能看清楚,愿望瞳孔里光点中的一切事物并不是按照正常世界中的位置排列的—— 在临近光点边缘的“外环”上,地面、建筑和湖泊围绕于此。 那些转角楼,则是坐落于外环之上,朝向光点中心的方向耸立着。 有行人在光点外环的道路上行走。 地面之上的道路在外环中接壤,那些复杂蜿蜒的道路在现实中明明并不相交,却能在光点的外环中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转角楼中的人们,则随着楼层的增加,越发靠近光点中心——陈宴将其称为“内环”。 内环中的人——转角楼里的人,竟然有很多,那是陈宴上次进入脏街时看不到的场景——那些楼层的窗户里,有女人或是孩子,有破烂的旧家具,有不知从哪捡来的茅草。 他甚至看到了一头猪! 这头猪是怎么上了转角楼的…… 眼前的场景异常新奇,但陈宴其实是看不清的,他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知道房间里有什么。 但房间之内的具体事物,他就看不清了。 比如房间里旧家具的具体样式,人们的样貌、表情和动作……这些细微的事物,全是一片模糊。 陈宴因这模糊的视野而有些焦急,虽然这些信息对他没什么用,但他依然想要看清楚。 当这种焦急的、渴望的情绪达到了一定程度时,他感觉忽然脑门一疼。 耳边立刻出现了电流声,那是对普通人来讲极为严重的耳鸣,但陈宴已经经历过更严重的情况,所以很快就适应了。 他再次集中精力,想要看清楚光点之中那些细小的事物。 随着他精力的集中,传入耳廓的耳鸣声中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呓语声。 陈宴感觉似乎有人想对他说话——那些声音仿佛就出现在他身边——他感觉身边好像有什么人! 这惊悚的奇异感觉如电流一般涌进全身,陈宴拼了命的集中意志,才没让自己扭头去看。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呓语声已经消失了。 他下意识的想:如果我刚才扭头看了,会发生什么? 他不想考虑这个问题,急不可耐的再次把精力集中在愿望眼中的光点里。 这一次,他看到了更多的事物—— 一间屋子里燃着蜡烛,几个人跪拜在一幅墙壁上的图案前,表情虔诚,进行着不知名的朝拜,陈宴集中精力,甚至能听到他们低声的耳语; 两栋转角楼之间的夹缝里,被堆积起来的垃圾所掩盖的楼层之中,一只长着人脸的人型巨猫,正撕扯着一具看不清原本形态的尸体,将肉喂给身边聚拢的流浪小野猫; 某转角楼的楼顶,光点的最中心处,一个穿着圣歌团僧侣衣袍的光头,正坐在楼顶最高处小房间的屋顶上,闭着眼睛,貌若冥思。 咦…… 是圣歌团的僧侣。 陈宴之前似乎听人说过,圣歌团的僧侣专做圣歌团明面上不方便处理的脏活儿,个个都是狠茬子。 陈宴想仔细看清楚他的面容,便集中精力…… 忽然,圣歌团的僧侣睁开了眼。 正好对上了陈宴的视线。 那是一双怎样的瞳孔啊…… 毫无感情的瞳仁里似乎有光,但那光亮并非寻常人晶状体反射环境光所产生的光线,而是本身存在于他瞳仁中的“光路”—— 数不清的蓝色丝线像是雕刻在他瞳仁中的纹路,纹路中闪着蔚蓝色的电光。 陈宴集中精力想要看的再仔细一些,视线被再次拉大。 他发现僧侣瞳仁中的电光,以一个奇怪的规律在奔涌着。 那些电光并非一直在快速流通,而是不断经过密布于他瞳孔中的、细小的、几乎超越了陈宴所认知的最小事物的双岔路口。 那些电光经过双岔路口时,进行了一瞬间的停顿。 然后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一样,选择了路口中的一条,并沿着那条路口继续奔涌。 这东西…… 怎么像是电学中的“逻辑门电路”? 陈宴对电学并不了解,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圣歌团僧侣的眼睛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当陈宴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忽然出现一个声音。 “咦?你是谁?宇宙之灵?嗯?不对……” 他看到我了? 他通过愿望眼神里的光点看到我了!? 陈宴吃了一惊,慌乱之间立刻想要转移视线。 他使劲一撇头,眼前的场景消失了,僧侣的声音也没有继续出现在他耳边。 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他的视线没有恢复正常! 他眼前是“自己”——他观察世界的角度,似乎变成了愿望观察世界的角度! 他看到了紧贴在愿望面前,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陷入呆滞的自己。 甚至连脸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 他呆呆的转移视野,便看到了自己右手手腕上的手表——手表的指针停留在9点15分。 此时此刻,手表上的秒针停止了转动,只是发出清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震颤,但并没有继续向前顺时针移动。 时间停止了吗…… 他不知所措,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措不及防之间,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化,所有的一切向面前的某一点开始坍塌,那一点仿佛是一座黑洞,将万物吸纳其中。 陈宴意识到,自己是以愿望的角度看见了世界,那么,眼前引起一切坍塌的这一点,应该就是之前自己从愿望眼中看到的“光点”。 当坍塌彻底结束时,他眼前出现了新的场景—— 一座巨大的、公园一般的园地出现在他面前,仿佛某种沙盘。 沙盘上的大多位置弥漫着视线不可穿透的浓雾,能看清楚的只有两个小圈——一个圈里存在有一个人和几只兔子,另一个圈里则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假山。 两个圈只占有沙盘上的一个小小的角落,其余位置皆是迷雾。 这是拜伦维斯动物园! 陈宴惊呆了,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好在时间是凝滞的,他有足够多的时间用来震撼和发呆。 这就是愿望眼中的世界吗…… 这小东西,竟然可以看到这样的一切吗? 圣歌团的僧侣说它是宇宙之灵?这又是什么东西? 陈宴冷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并意识到,这些问题没有任何线索,暂时是想不明白了。 他放弃了思考这些问题,随即看向兔子区。 第160章 宇宙视界 沙盘上,兔子区饲养员地的一切都出现在他面前—— 兔子区没有假山,大概不到100平米的饲养场地被一圈矮栅栏围起来,栅栏之内的草甸异常茂盛,且青翠的像是高街商铺橱窗里的假草。 陈宴知道那草甸一定是真的,因为有几只兔子正在进食。 唯一奇怪的是,草甸之下似乎并非土壤,而是某褐色的胶状物。 是营养土吗? 陈宴不能确定,哪有胶状的营养土呢……他随即又想到,那或许是拜伦维斯集团的某种科研成果? 视野的右下角,兔子区仓库旁边,则站着一个穿着背部印有《拜伦维斯集团》字样深绿色工装连体衣的女人。 这就是前两天在电话里嗷嗷鬼叫那个精神病女吗…… 陈宴想看一看她长什么样,视野立刻开始聚焦——就像是手机相机的聚焦过程一般。 他得以看到她的样貌:棕发、深蓝色瞳孔、一脸欠打的表情,虽然长得还行,但浑身散发的流氓气质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时,甚至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正在打电话,时间静止在她发出的某个音调上: “啊……” 时间静止时的音调还真是奇怪。 再看看兔子们。 陈宴心中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可这一次,视线却没有跟着他的想法发生转移。 咦……这是怎么回事? 陈宴不知道自己如何脱离这个状态,又没办法将视线进行转移,一下子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他花了一些时间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自己之前的行为,并得到一个问题:是否心中有了想法,就能够移动视野呢? 他再次心中想道:我想看看那些兔子。 视野依然没有发生改变。 他使劲想道:我想看兔子! 这一次,视野终于发生了转移,落在了兔子们身上。 这! 他恍然明白,必须是足够坚定的想法,才能控制转移视线。 他心中若有所思,准备再次验证一下这个结论。 于是再次用坚定的意志,在心中想道:我想看看兔子们具体的样貌! 随着一阵清微的脑门痛,视线立刻再次聚焦。 这一次,兔子们身上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 果然如此! 陈宴心中惊喜极了,像是发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秘密。 此时的陈宴,还没有发现,自己的精神有些疲惫,耳边也出现隐隐约约的耳鸣声了。 他只顾着观察这些兔子。 兔子区如今有三只兔子,两只大的,一只小的。 三只兔子身上有明显的、区别于其他兔子的特征,分别是: 没有皮毛、浑身由貌似白色皮革的东西组成的玩偶兔; 枯瘦如柴的、像是大号老鼠一般的秃毛兔; 长着八条兔子腿的蜘蛛兔。 陈宴顿时觉得,和这些“兔子”比起来,愿望真的还算正常…… 哪一只是薇薇安呢? 陈宴看向那只蜘蛛兔,这玩意儿和薇薇安腐坏时候的样子最为相像。 估计这就是薇薇安了。 他看着这些兔子,心中有了另外一个想法:对于兔子来说,生前最鲜明的、最后的状态,会在兔子身体上表现出来。 这个猜测成立吗? 陈宴暂时不知道,也没办法验证。 他沉默片刻,心中浮现出另外一个想法:我想拉长视野。 眼前的场景如倒带一般飞速倒退,眨眼过后,眼前出现了巨大的、长方形的原野地带——这里有森林和高耸的树木,有低洼的沼泽地和乱石堆积的戈壁滩,甚至有通向地下的溶洞。 这里是亚楠市的中央森林公园! 而拜伦维斯动物园,则只占据了巨大中央森林公园的一个角落,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被雾气笼罩的未知地带。 中央森林公园同样有大部分位置笼罩着雾气,甚至那些雾气比拜伦维斯动物园的雾还要更浓一些。 陈宴想看看那雾气是什么,集中精力想要让意志坚定起来,却忽然感觉脑袋一疼。 脑门后的松果体似乎因不断扩张的视野而不堪重负,肿胀的感觉一经出现,就再也停不下来。 与此同时,耳鸣声也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之中——这次不是耳廓了,是脑海! 陈宴有些恐慌,想要退出愿望的视野,却发现自己的意志无论如何都坚定不起来了——之前对视野的控制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以至于如今精神疲惫,甚至没办法保持完全的清醒。 陈宴脑袋里出现一个念头。 不好,意识要失控了! 随着这念头的出现,他虚弱的精神失去了控制,面前的一切已不受他心中所念的影响。 他的视野开始扭曲,以一个不正常的扭曲方向再次拉伸—— 巨大的亚楠市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视角观察这座巨大的、古老的城市: 以中央森林公园为界,城市分为三个部分:上城区、老城区、下城区和工业区。 上城区布局合理,建筑光鲜亮丽,且雾霾情况并不严重,在日光之下,构成上城区大多数建筑的白色玉石反射太阳的光线,从高空看去,整个上城区仿佛沐浴在高贵的圣光之中。 而老城区则明显已经腐朽,几十上百年的基础建筑早已老化不堪,以至于街道的某些位置看起来就像是坍塌了一般。 老城区的后半段,也就是沃克街的后半段街区,更是惨不忍睹,看上去完全是垃圾堆。 视线继续向右下角看去,便看到了下城区—— 无数50层左右的高楼组成如巨兽一般的怪物,那怪物的头朝着市中心,尾巴浸在巨大的无边湖水之中,匍匐在亚楠市右下角——那怪物完全是由下城区的转角楼所组成。 怪物身边是滚滚的浓烟,那里是亚楠市的工业区,工厂里排放的浓烟已经完全遮蔽了地面,从天空的视角彻底看不到工业区的具体样貌了。 陈宴看到,那些浓烟飘过转角楼组成的怪物头部时,竟进入了怪物嘴巴的位置,然后扩散到怪物“身体”之中,被容纳进数之不清的转角楼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在那些浓烟进入转角楼之后,无数转角楼组成的怪物更加“强壮”了。 怪物朝向的位置,是上城区—— 它像是要把上城区整个吞下腹中。 陈宴看到了一切,但这一切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一念之间,视野再次发生了变化。 第161章 第159张 Deep into The Ocean {chapter bg:rnfield chase—terstelr} 不受控制的视野被进一步拉远。 陈宴看到了地平线。 被无限拉长的地平线上,视线可及之处,是匍匐在无垠陆地和海洋之上的庞大帝国。 他并未能看到帝国的国境线,那东西似乎根本是不存在的。 他不知所措,想把这一切停下来,但事实总是不如人愿。 他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视野”,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愿望。 愿望的视野是呈广角的、是立体的、是超越了世界本身的——它的视角独立于世界之外,这导致视野中的世界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如同空气、水和土壤一般构成愿望眼中世界的,竟然是数之不尽的【支离破碎的画面】。 那些画面并非静止,每一幅画面上都存在各种各样的人、正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那些画面是动态的。 他茫然四顾,发现视野可及的世界,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被这些破碎的画面所填充起来——更远处,天空和地表依然存在,但已经完全成为这些碎片的背景了。 这就是愿望眼中的世界啊…… 陈宴注视着那些画面,内心茫然之间,耳边回响起女孩稚嫩的声音。 ‘那些碎片里面啊,是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一切事物的记忆,大多只存在了一瞬的时间,就很快被世人遗忘。’ 谁在说话? 是愿望吗? 陈宴想要开口说话,可他现在连嘴都没有,念头也无法传达出去,怎么也不可能沟通那个回响在脑海中的声音。 他只能继续观察充满了视野之中、构成了眼前整个世界的、支离破碎的画面。 当他集中注意看向某张碎片的时候,那碎片之上事物的运动就越发清晰可见。 他看到了世界另一边某个码头上装卸货物的工人,他们赤着上身,光着双脚,走在泥水之中,身上已经被清晨的雾气打湿。 他看到了海面之下充斥着“喜悦”情绪的虎鲸,它们似乎看到了他,在和他打着招呼……咦?我怎么知道它们在打招呼的? 陈宴意识到,感受到它们打招呼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愿望。 他感受到的一切,都是从愿望身上传来的。 愿望没有移动视线,但依然有更多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 他看到了某学院中,煤油灯下计算着复杂方程式的学者,那人似乎很疲惫了,但依然坚持着。 他看到了世界另一面的某座路灯下,年迈的父亲正跪在风雪中,抱着自己死于战争中的孩子。 他看到了发生于街巷中的罪恶、因满载而不堪重负的发电机、向着田地虔诚祈祷的农民、小河沟里茂盛生长的绿藻中游弋而过的鳑鲏…… 陈宴意识到,似乎真的如刚才那个声音所说,这些碎片中的画面,似乎并不是现在发生的。 碎片中的一切曾经发生过。 但人们并不记得。 那些碎片是【一切】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是构成这个世界的真实历史。 ‘没人记得这些事实,但“世界”忠诚的将发生在世界上的一切记录了下来。 这些东西啊,是世界的记忆。 其实啊,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能看到这些东西……’ 你就是愿望,对! 我早知道你不对劲!你竟然有人类一般的思考能力吗! 愿望的声音比陈宴想象中要稚嫩的多。 ‘我能够看到这些,都是因为你给我的那一粒米。 那粒米有问题,绝不是简简单单的米粒。 陈宴,你到底喂我吃了什么? 虽然我也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脑袋里……总之,这个情况我曾经见过,没什么危险,看着就好了。’ 愿望似乎并不是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去看世界了。 陈宴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愿望的视野还在被进一步拉远。 直到地面上的人类帝国成了模糊不清的无数个小方块,几乎被掩盖的云层出现在无数碎片之后。 复杂的呓语声从碎片里出现了,那些异常清晰的声音涌入脑海,似乎并无恶意——它们想告诉愿望一些事情,那些事情是陈宴如今的大脑所无法掌握的知识。 它们想要和愿望交流——这是陈宴脑袋里唯一的想法。 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并无“生”“死”之分。 它们只是“存在”着,存在于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之中,成为组成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并被世界记录下来。 即便他无法理解,但依然通过愿望听到了那些复杂呓语声中的欢呼和喜悦——那些声音的主人似乎很高兴愿望的到来。 可他甚至连它们最简单的欢呼都几乎听不懂。 人类这样的低级碳基生命,只能堪堪“感受到”它们的喜悦罢了。 愿望应该能听懂的? 它们急切的想要和愿望说话,这导致陈宴脑袋里的呓语声更多、更复杂、更激昂——渐起的声音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即便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脑门,可松果体的肿胀和疼痛依然清晰的出现在他意识之中,那可恶的渺小腺体让他跨越了灵魂和身体之间相隔的整个世界,将原本就属于他的痛苦清晰的传导进他的意识。 他因疼痛而闭上了眼睛。 当闭上眼睛的一瞬间,耳边的一切呓语声消失无踪。 陈宴愕然。 我闭上了眼睛,所以世界从我面前消失了吗? 眼睛……是我沟通世界的桥梁吗? 可我已经失去了控制肉体瞳孔的能力,难道……我“闭上”的眼睛,是颅内之眼吗! 陈宴心中有莫名其妙的猜测和明悟,他得出的答案明明毫无根据,但他内心却始终有一个想法:我的猜测是对的—— 我的颅内之眼,帮我看到了愿望眼中的世界。 ‘你能听得到那些声音吗?那些声音中的一些很清晰,是因为那些声音里的某些知识,直到今天还一直被传承在世界之中——那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碳基文明最宝贵的财富。’ 陈宴听着愿望的话,再次睁眼看这个世界。 愿望的视野被无限拉长,从未出现在他渺小世界观中的事物出现在他眼前。 全然不同于之前所见的景象,陈宴“看”到了更多——组成世界的破碎画面中,那曾经存在过的无数时光里包含的一切,如倒带一般从他眼前闪过。 耳边传来的复杂呓语声包含着他闻所未闻的知识,那些未曾听闻的知识让他感觉自己更加渺小。 他虽然不懂,但看到的越多,就越能感觉到畏惧。 第162章 世界的记忆 他穿梭于无尽破碎的画面中,只感觉自己一直向上。 由碎片拼凑而成的地平线逐渐弯曲成了一道圆弧,愿望的视野一刻不停的扩张着。 他距离地平线形成的圆弧越来越远,那圆弧在他面前变得越来越完整。 直到弧面组成了一整个圆,由碎片组合而成的整个星球清晰出现在他面前。 苍穹之上,想象中无尽璀璨的星河却并没有出现。 天空之上,不是宇宙吗? 陈宴意识到,自己曾经塑造的世界观,已经不能够用在解释面前的现象上了。 愿望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视野继续扩张,他听到了嘈杂的交谈声,那交谈声不知从何而来,又充斥着身边的一切空间。 陈宴想到,或许那并不是现在正在发出的声音,而是曾经存在于宇宙中的事物的回声。 愿望的话证明了他的猜想。 ‘那些声音,是某些事物曾经存在于宇宙中的【证明】。 那些声音和那些画面碎片一起,组成了【世界的记忆】。 这些无处不在的碎纸片啊,便是【世界的记忆碎片】。’ 更多的碎片和声音出现在身边,这些东西无序的充斥着视野可及的一切空间,并向着一个方向匀速缓慢流动。 陈宴忽然想到,就像是时间在向前移动一般—— 这条由世界记忆碎片组成的长河,是可以拿时间来度量的。 当视野停下来的时候,随着浩瀚而一望无际的碎片长河出现在陈宴视野中时,愿望的声音也再次出现。 ‘世界在过去无尽的时间里记录下了一切……这一切又构成了无尽时间里存在的世界。’ 愿望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证宇宙中发生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帮助宇宙记住曾经存在过的事物,记录下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明白……’ ‘你……明白吗?’ 陈宴完全不明白,他甚至不知道这个问题本身的意义。 她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曾经存在过吗?’ 我当然存在过了!不然怎么长这么大的! 陈宴想到这里,思维忽然停住。 嗯? 我以前……从哪里来的? 我……我要往哪里去? 我……我现在是要干什么? 当陈宴意识中出现这些念头的时候,一股神秘的力量从他残缺灵魂的镜面出现了,并试图阻挡着他继续思考下去。 ‘啊……这是……’ 愿望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冷笑。 ‘这里可不是你的梦境……现在是在我的地盘上!’ ‘陈宴,现在,让我们一起看一看,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愿望曾经到过我的梦境!甚至还知道我叫什么! 她难道是…… 脑海中传来的剧痛打断了他的念头。 撕裂般的剧痛让大脑瞬间休克,陈宴看不到的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画面,被从他的灵魂中抽离出来—— 那是他曾经存在过于这个世界的【证明】,是深藏于他灵魂深处记忆中场景的重现。 那些画面所代表的记忆已经不完整了,一些画面中甚至只剩下一个一闪而过的片段,和勉强拼凑而成的断音——那些断音短小的可怜到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短语。 愿望惊讶的发现,如果记忆是一根葱,陈宴的记忆就像是被切断、并随机丢掉了一大部分之后,剩下的几小段残全不全的葱皮。 ‘这么惨的吗……’ 愿望并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气和陈宴很像。 ‘怎么会这么惨的啊……被折磨过的堕灵不过如此了。’ ‘让我康康,是否还有更多……’ 这声音落下之后,在世界碎片形成的河流中,陈宴的“身体”具象化了出来。 再然后,他的身体发生了“解体”。 他全身不断分离出各种各样的纸状碎片,那些碎片一经离体,就变得“鲜活”起来——碎片上浮现出了不断活动中的画面,那是陈宴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有陈宴刚刚来到帝国时,在市中心学帝国语时候,被饶舌的单词卡到脸红脖子粗时的画面。 有收到拜伦维斯动物园入职信时,激动的快要跳起来的画面。 有他在高街格林家诊所时,看着格林和克劳德·穆恩对峙的画面。 …… ‘咦?怎么都是来到帝国之后的记忆?’ ‘来到帝国之前的记忆呢?’ 愿望一张张仔细看过陈宴身体中分解出的画面碎片,仔细观察画面中的一切,可总也得不到她想要的信息。 片刻之后,陈宴的身体几乎快要消失,愿望终于捕捉到了一张散发着与众不同气息的、巴掌大小的碎纸片。 碎纸片上燃着火。 她光脚站在无垠的碎片长河中,沉默片刻,伸出手来。 在手指接触到碎纸片的下一刻,她的身体消失在了原地。 眼前的光线骤暗骤明,她已经出现在碎纸片里记录的世界之中。 她面前出现了一条河流……也或许是一处湖泊,由于周围到处都是火焰,看不清更远处的原因,她辨别不出这里到底是什么。 她站在水面上,身边是一艘小舟,小舟上似乎有两个人影,她看不太真切,因为面前燃着的火焰将她和那两人隔离开了。 她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已经半个上午了,我好饿……” 似乎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听这声音……陈宴小时候还挺可爱的……话说回来,世界上找不出在幼崽时期不可爱的动物了。’ ‘这应该是他童年时候的世界碎片了,我就说嘛,一个人的过去怎么可能不存在任何痕迹的。’ ‘世界可是把一切都忠诚的记录下来了!’ 她一边在心里得意的想着,一边仔细听着小舟上的对话。 “船总会靠岸的,而且你妹妹已经在等着了,阿宴,我们采完了藕,今天回去就给你们做糯米藕吃~” 这是个慈祥的女性的声音。 估计是陈宴的母亲了。 她心里有点酸,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哪。 即便有,也一定是曾经将她遗弃——她不喜欢遗弃孩子的母亲,她赌气的想,以后即便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也不会相认了。 第163章 灵魂深处的腐坏物 小舟上的对话还在继续着,似乎是因为记忆已经不清晰的原因,有一些对话已经听不清了。 她只能听到几个被拼凑出的断音。 片刻之后,小舟上传来的声音才再次清晰起来——这代表着陈宴的这段记忆是比较清晰的。 “孩子,你在胡说什么?” 他的母亲似乎很生气。 小陈宴很倔强,声音虽然不高,语气也唯唯诺诺,但话中的念头很坚定。 “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妈妈,我什么时候有个妹妹了?我从来没有妹妹啊……” 他母亲的声音立刻严厉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那岸边正在等着我们的就是你妹妹啊!一天到晚说不认识她,你是担心爸爸妈妈不关心你吗?!我们给你的宠爱还不够吗?!” 愿望听着这几乎相当于责骂的咆哮声,一下子懵了。 ‘卧槽,陈宴他妈这么猛!’ 她又一想。 ‘不对……感觉不太对劲……她不是亚裔吗?亚裔说话不都很含蓄的吗?哪有这个调调的!’ ‘陈宴他妈的脑子一定有问题!’ 她伸出手,拨开面前水面之上遮挡视野的火焰。 只见那正在咆哮的妇人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深蓝色棉衣,脚上是一双藤鞋,双手放在船桨上,腰板挺直——一切仿佛都没什么问题。 可当她视野向上看到陈宴母亲的脑袋时,吓得差点直接逃离陈宴的世界记忆碎片! 妇人有人类的身子,却顶着一只怪物的脑袋,那爬满了绿色虫子的腐败藤条编织而成的脑袋上正流着棕色浓水,一些淡黄色的烟雾从浓水里飘散出来,飘到小陈宴的身上。 被这种独特的淡黄色烟雾覆盖了身体之后,小陈宴顿时听话了很多。 “哦,妹妹……” 他将信将疑的迷茫声音里带着畏惧。 “是……妹妹,她在等我们……早点回去做饭。” 愿望听着陈宴战战兢兢的声音,只感觉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他被污染了?!’ 她看着妇人。 ‘这是……【腐坏物】?’ 她忽然想起了这么个词。 ‘碎片里的那些声音们,似乎是这么称呼这种东西的。’ 她曾经在某些世界记忆碎片里见过这种东西。 超凡者的腐坏是有一个过程的——从肉体到灵魂。 而腐坏物,就是通过某些特殊的工艺,由腐坏到某个阶段的超凡者提炼而来。 ‘腐坏物是用来做什么的?嗯……忘记了呢,世界碎片里看过的知识那么多,哪能记得清楚。’ 她又看向陈宴。 ‘他的记忆里怎么会出现腐坏物呢? 是谁把这东西放在他记忆里的?’ 她紧皱着眉头,不断思索。 ‘这片世界记忆碎片,几乎是他完全被【解构】之后出现的。 这说明,这个世界记忆碎片里的事物,以及发生的事件,已经是储存在他灵魂深处的记忆了。’ ‘这个场景已经相当模糊,但依然存在着——说明这些记忆虽然已经被忘得差不多了,但依然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改变了这些记忆,虽然不会对他造成直接的影响,却能够潜移默化的改变他的一些认知——他脑袋里会多出来一个念头——以为自己真的有一个妹妹!’ ‘好可怕呀!’ ‘那个女孩要以此改变他的记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把自己强赛给他当妹妹呢? 用上了腐坏物,是想要他从灵魂层面发生腐坏,从而改变存在于灵魂深处的记忆吗? 这也太狠了!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洗脑呢?洗脑的方法就太多了啊,而且简单直接,完全不需要用到腐坏物这种高级玩意儿。 那个女孩…… 是和陈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她眼神好奇,倒吸一口凉气。 ‘嘶…… 陈宴,你到底怎么惹到人家了,至于让人家这么对你? 怪不得你的灵魂是残缺的,任谁灵魂里放了这么一只怪物,没有立刻发疯,已经是不容易了。’ 想到这里,愿望忽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 ‘上次在他的梦境里,他被那只小型月之魔物拉着冲出渡轮,掉进海里,即将被梦境边缘的梦魇怪物吃掉的时候,那个女孩好像直接冲下去救他了。’ ‘咦(四声)!’ ‘这就奇怪了嗷!’ ‘又是折磨灵魂,又是舍命相救的,搞什么嘛!’ 愿望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某些世界记忆碎片中看过的某些故事,什么“狗血情侣相爱相杀”啦,“皇帝皇后相互扶持相互绿”啦,“某上位者和其道侣互相折磨几万年”啦…… 愿望曾经沉迷于那些狗血的故事之中,事实上,她觉的那些故事真的很有吸引力: 一是因为那些故事刺激的荒诞到不讲任何逻辑; 二是因为那些故事是真实发生在某个世界上的,比那些小说家编纂出的、虚假的、强行赋予逻辑的故事有意思多了,看得人热血沸腾,爽得不得了。 陈宴和那个女孩,不会也是类似于这种关系? 愿望想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劲来。 她再次论证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如果那个女孩是单纯的想要折磨他,可以直接让这只腐坏物折磨记忆中的他——也就是现在我面前的小陈宴,从而达到扭曲他记忆的效果。 但事实是这只腐败物并没有对他动手,只是用【威胁】这种边缘暴力行为,来修正他的记忆。 这说明,她没有想要折磨他——至少不是单纯的想要折磨他。’ 她再次回想了一遍,形似陈宴母亲的腐败物,和小陈宴之间的对话。 ‘那只腐败物一直在强调【陈宴有个妹妹】, 但陈宴又说自己没有。 我完全可以这么理解: 【陈宴有个妹妹】这个【不存在的事实】,是腐败物、也是那个女孩,要强加给他的【一段记忆】。 而【陈宴说自己没有妹妹】,则是他的意志对自己记忆的【矫正】,是他的意志在控制着潜意识,对那个女孩进行的抵抗。’ 再次完成了论证之后,愿望越想越感觉靠谱,满意的点了点头。 ‘所以,陈宴并没有一个妹妹。’ 第164章 愿望的推论 ‘这么看来,陈宴的意志还算挺坚定的……他被这腐败物折磨很久了? 在灵魂残缺的情况下,直到现在还能保持着对自己身份的正确认知,真的很不容易了。’ 愿望思考片刻的时间里,这片世界记忆碎片中记录的事件已经结束,一切回到原点,重新开始——面前小舟上的对话再次开始了。 “你妹妹已经在等着了,阿宴……” “孩子,你在胡说……” 这个世界记忆碎片里发生过的事情开始了又一次的循环,愿望不想再看下去了,于是转身离开。 在无尽世界记忆碎片形成的长河中,陈宴的“身体”已经几乎被全部解构,直到最后,四散的记忆碎片几乎只剩一星半点的碎纸屑。 那些碎纸屑中的世界如此残缺,以至于根本没有进入的可能性。 愿望只能从外面看。 她在这些纷乱的碎纸屑中发现了更多的腐败物,那些脏东西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入侵了陈宴的灵魂,霸占着他记忆深处的各个重要角落,并将那些记忆连同灵魂一起腐坏、扭曲…… 愿望在这些破碎殆尽的世界记忆碎片所化的“碎纸屑”中听到的唯一相同的声音,就是由亚裔语言发音的四个字: 你的妹妹。 所有腐败物都在告诉陈宴,他有一个妹妹。 ‘怎么有硬要当别人妹妹的,神经病啊…… 好变态哦……’ 愿望稍微冷静了一下。 ‘现在想来,那个女孩的动机和手法都很明确了。 她做这些事的动机,就是【让陈宴认为自己有一个妹妹】。 她的手法,就是【在陈宴灵魂深处的记忆碎片中塞入腐坏物,让这些腐坏物侵蚀陈宴的记忆,进而影响到灵魂】。 陈宴的灵魂曾经发生过很严重的【腐坏】。 灵魂层面的腐坏是非常可怕的,凡人的灵魂发生腐坏,轻则变成精神病,重则变成变态杀人狂 ——这种情况,明显不是那个女孩想要的结果。 所以,为了保证陈宴不变成精神失常的疯子——为了还能成为【正常的陈宴】的妹妹,她想办法烧掉了陈宴已经被腐坏了的记忆——就像是刚刚那张几乎燃烧殆尽的世界记忆碎片一般。 现在的陈宴,可能对那张燃烧的世界记忆碎片里的记忆有点印象,所以我才能从他身体里解构出来这张碎片。 等那张碎片完全烧光,他就会彻底忘记那段记忆了——连同【他有个妹妹】这件事一起忘却了! 搞什么嘛! 好不容易改变了他的记忆,又要把这片记忆烧掉。 这么一来,【改变他记忆】这件麻烦事不就白做了? 这又是什么操作?以前从来没见过啊……’ 愿望冷静了好一会儿,依然不明白那个女孩到底在做什么。 她使劲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为刚才的推理做了一次复盘: ‘陈宴来到帝国之前的记忆,有很大一部分,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腐坏。 这一部分记忆发生了腐坏,所以,储存这些记忆的灵魂,也同时受到了污染。 要想在烧毁这些记忆之后,为了保证陈宴的安全,就必须彻底清除腐坏——也就是连同储藏这些记忆的、已经腐坏的灵魂,也一同烧毁。 这就是陈宴灵魂残缺的原因。 这些记忆——陈宴来到帝国之前的记忆,大部分已经被烧毁了,即便剩下了一些,也仅仅能构成他如今脆弱的、经不起推敲的简单世界观: “关于他自己的身份”、“关于他对帝国的认识”、“关于他来到帝国的目的”。 所以,一旦牵扯到关于他来到帝国之前的某些事情,陈宴就会下意识的【回避这个话题】——这是他的潜意识在保护自己—— 一旦说到不存在的记忆,他就会产生这样的【回避反应】:只要刻意不去接触那些不存在的记忆,就不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怀疑,进而避免了世界观紊乱而对自身存在产生怀疑的危险。 真是奇怪,他的潜意识怎么这么强? 正常人的潜意识强不到这个地步的呀…… 也或许……是那个女孩对他进行了某种心理暗示,从精神层面让他拥有了【自我保护】和【回避危险问题】的本能? 这些情况都有可能。’ 愿望回想起自己先前找到的那张燃烧着的碎纸片。 ‘那么,推论到现在,最初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答。’ ‘从陈宴身体里解构出的世界记忆碎片来看,他来到帝国之前的那些世界记忆碎片,绝大部分都发生了腐坏。 这些发生腐坏的记忆,连同被感染的灵魂一起被那个女孩烧毁掉了。’ 她得到了一个荒诞的答案。 ‘她费尽周折,通过影响记忆腐坏灵魂,从而改变陈宴的认知之后,就烧毁了那些记忆。’ 成功解答了这个问题之后,愿望再次迷茫了。 ‘就那么轻而易举的烧掉了?’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是把玩偶的鼻子玩破了之后,看不顺眼,直接把鼻子撕掉了吗?’ ‘她到底要干什么……’ ‘一个强如神明一般的存在,为何要费尽周折,折磨一个那么平凡的凡人呢?’ 陈宴的的确确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碳基生命序列里也没有掺杂任何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一点,从愿望当初把他手机偷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很认真的确认过了。 愿望沉思了很久,忽然眼前一亮。 ‘等等……’ ‘有没有可能,让这些【腐坏的记忆碎片】燃烧起来的,并不是那个女孩?’ 少女站在世界记忆碎片长河之上,眼神愈发明亮。 ‘是了……是了!让这些腐坏的记忆碎片发生燃烧的,并不是那个女孩,而是陈宴自己——是陈宴用自身的意志点燃了那些腐坏的记忆碎片!’ ‘这并不是不可能!凡人唯一可以比肩神明的就是【意志】了!’ ‘陈宴这混蛋,厉害啊!竟然拼着鱼死网破,即便把自己脑瓜子烧穿,也要以自身的意志去对抗一位未知的神明!’ ‘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在他来到帝国之前,一定发生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件】——在这个【事件】里,陈宴和那个女孩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冲突!’ 第165章 自燃 ‘在这场【事件】中,他得以用意志对那个女孩进行对抗,并成功通过让自己所有发生腐坏的灵魂自燃,而保证让自己保持清醒——他一定通过什么手段,把自己点着了!’ ‘嗨呀!好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事呀!’ ‘可是…… 关于那件事的那些世界记忆碎片,已经烧成了灰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了…… 能从这条河里找到那些灰烬的,怕是只有陈宴自己了。’ 愿望越想越兴奋。 ‘从他灵魂中的世界记忆碎片来看,来到帝国之后,就没有腐坏物来腐蚀他了——这说明,在那场【事件】中,陈宴彻彻底底和那个女孩做了某种意义上的【了断】。’ ‘女孩也没有在他的灵魂里塞入更多的腐坏物—— 也许是因为不需要了,也许是因为储存的腐坏物用光了,那玩意儿毕竟制作起来很麻烦…… 也许是因为陈宴对那些脏东西产生了抗体,也许是因为她感觉没意思了,也许是因为其他原因…… 这我就猜不到了。’ ‘总之,那个女孩虽然还盯着他,甚至时常进入他的梦境,但……她已经不再做之前那样的事了。 这么看来,陈宴的抵抗是有用的。’ ‘根据我上次进入陈宴梦境时候的场景来看,那个女孩采取了更温和的措施——她不再使用腐坏物,而是亲自下场给陈宴洗脑! 好家伙,下了血本了属于是。’ 愿望并没有发现自己一直在模仿陈宴的言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不过这样一来,她暂时就不会伤害陈宴了。’ 她虽然这么想,但实际并不明白自己出现这种想法的原因。 她沉默着,回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进入陈宴梦境的场景。 ‘玛琳娜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有点奇怪,竟然和陈宴的意识链接起来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不明白,不理解。’ 她继续思考了很久,依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直到筋疲力尽的感觉传来,她意识到,那粒米中的某些神奇力量,很快就要被消耗光了。 她并不常造访面前的世界记忆碎片长河,事实上,在这一次之前,她只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她初具意识的时候。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一睁眼,就看到了满世界奇奇怪怪的碎片。 她渺小的意识并不能负荷眼前所见,于是精神崩溃,陷入长眠。 第二次是她被人从长眠中唤醒的时候。 长眠中的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说他叫威廉·马斯特,是来接引她的【天庭使者】。 幼小的她轻易的相信了威廉·马斯特的鬼话,于是成为了一只白色的小老虎。 按照人类社会的时间,满打满算,她也只苏醒过两个月而已——那在后来成为了她的年龄。 几个念头的时间里,米粒所包含的神秘力量几乎彻底消耗殆尽。 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抬头看着面前流动的世界记忆碎片所化的长河,她伸出手来,抽出其中一片。 那一片世界记忆碎片相当完整,能够清楚的看到其上的场景—— 小小的仓库之内,一个男人和一只白色的小老虎紧紧依偎着,眼睛对着眼睛,像是要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她对着那张碎片上的陈宴说: “喂,陈宴,我又要变回那只什么也不知道的痴呆小老虎了,又要回到那具束缚生命形态的皮囊里了,你又可以折磨我了,妈的……开心不开心?” “下次把食物料理的更熟一些,我不喜欢吃那么生的,你听到了没?” “至于那个女孩。” 愿望的语气变得凶极了: “老子会对付她,但不是为了你——老子和她在那个梦里结了梁子,就由老子自己解决和她之间的恩怨!”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着羞耻,恨恨道: “还有!老子才两个月大,你就敢给老子用开塞露!?再也不要用开塞露了!不然老子下回杀了你哦!” 她说完之后,就垂头丧气,没了兴致。 “嗨,说这些干什么呢,反正回去之后,我也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实痴痴傻傻的挺好,什么也不知道,就什么也不会害怕。 两个人整天闲着没事瞎较劲,也好过独自一人没日没夜的胡思乱想。” 疲惫的感觉越来越深,她抬头望着流淌于高天之上的世界记忆碎片长河,眼神中流露出无人能够理解的寂寞。 “这里真是够无聊哦。” 她神色落寞,看着手中世界记忆碎片中的陈宴,将那张碎片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那么,醒来。” 下一刻。 拜伦维斯动物园的老虎区仓库中,陈宴猛然睁开双眼。 他看着面前双眼蒙圈的愿望,再次向它眼中看去,却已经捕捉不到它眼中的光点了。 这! 他双手插在愿望双肋旁边,钳子一般夹住它的身子,一下子把它提溜起来。 “小东西!你还真能听得懂人话啊!” 愿望双眼蒙圈,嘴角流涎,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陈宴抱着它就是一顿摇,直到快要把它摇的翻了白眼,才在惊疑中停了下来。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着翻着白眼,几乎口吐白沫的愿望,意识到一件事: 面前的小白老虎是真正的小白老虎,而不是什么拥有整个世界视野的女孩! 这…… 他看着愿望清澈的瞳孔,脑袋里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 随即,一个怪诞的念头出现了—— 之前那白色光点,难道是不存在的吗? 我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看了看仓库天窗外苍茫一片的天空,又看了看愿望,脑袋里忽然蹦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 他忽然猛地摇了摇头。 不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可能是幻觉! “你跟我说句话啊!” 陈宴揉着愿望的脸,试图再次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 他很快失败了。 愿望的眼神告诉他,它什么都不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宴感觉到了严重的挫败感,他向后坐到了地上,紧绷着的精神一经放松,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这…… 我好像透支了精神…… 陈宴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自己拍了张照片。 他看着手机上自己的照片,吓了一跳。 只见照片之上,自己的面容枯槁,黑眼圈像是熬了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觉,眼袋深重,满脸憔悴。 这就是透支了精神的结果吗? 他看着愿望,心情复杂。 看到愿望眼中的世界,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第166章 灵魂双生 陈宴意识到,自己是通过颅内之眼的灵视,看到了愿望眼中的世界,所以松果体消耗的就是精神力量——也或许是意志力量。 这两者好像都差不多…… 消耗了精神或是意志力量的器官,就是还未完全进化成颅内之眼的松果体。 陈宴至今不知道自己自己脑袋里那个诡异的腺体长什么样。 他只知道,自从来到动物园之后,自己第一次在白天工作时感觉到了饥饿。 这种饥饿并非来自胃部,而是来自精神——他认为自己需要尽快休息。 他看向愿望。 在休息之前,他需要准备愿望今天的食物。 从冰箱里拿出适量的猩猩肋排,在把猩猩肋排放进微波炉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加热时间比平时延长了两分钟。 在昏昏欲睡中等待了五分钟,把熟透了的猩猩肋排放在愿望的小窝旁边之后,陈宴实在顶不住了。 用手机预订好下午四点半的闹钟,随便从杂物堆里拉出一张毛毯,往上一躺,陈宴白眼一翻,直接昏睡了过去。 愿望吃完猩猩肋排,呆呆的看了他几秒钟,从小窝里跳了出来,踏着猫步来到他身边,沿着领口钻进了他的上衣,不一会儿就传出了轻微的呼声。 …… 陈宴这一觉睡得异常香甜,而且如往常一般“只要入睡必然做梦”的情况并未出现。 也或许是疲惫且虚弱的精神不足以支撑起一场完整的梦境,他眼一闭一睁,就是大半天过去。 关掉了手机闹钟聒噪的单调电子音,陈宴伸了个懒腰,同时感觉胸口有些温热。 刚刚从熟睡中醒来的陈宴茫然低头,只见愿望正在自己衣服里钻着,只从衣服扣子的间隙里探出一个小老虎头来。 这…… 陈宴的动静惊醒了它,于是它睁开了眼睛,从陈宴衣服的下摆钻了出来,来到他面前,打着圈圈。 咦……怎么这么乖巧? 这要是一只狗,和自己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变得这么乖巧,陈宴一定不会觉得奇怪。 可这是只老虎啊! 即便是家养的幼虎,也乖巧不到狗的地步! 陈宴看着朝他吐舌头的愿望,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随即心里一惊。 不会是……我把愿望养废了?! 陈宴立刻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对,总共才相处不到五天时间,不至于就这么把它养废了。 也许是因为愿望是智商较高的个体,所以就容易产生类似人类幼崽的高级情感? 也或许愿望也是和薇薇安一样的受邀者,在“生前”是人类,所以才会和他这么亲近? 不对啊……人类的视野怎么会是那么奇怪的世界记忆碎片长河? 而且愿望本身表现得很诡异:它在今天上午的时候完全是极具智慧和判断能力的样子,到了下午就成了痴傻且貌似极易哄骗的小老虎……这没道理,也不应该。 这小东西, 一定有鬼。 他再次看向愿望的眼睛,却始终再没有见到白色的光斑。 陈宴如今唯一能够确定的事:那枚光斑——也就是通往愿望“真实视野”的大门,关闭了。 而糯米果赠予的米粒,就是让愿望“真实视野”大门重新打开的密匙。 这次回去,要不要向糯米果再要一粒那样的米? 那种东西应该很珍贵的?糯米果也没有多少那样的米?如果跟她索要,她一定不会拒绝,但如果那东西对她来说很稀缺,我岂不是做了为难她的事? 陈宴非常重视身边的朋友,且并不想忽视他们的任何感受,所以他最终决定,先回去和糯米果聊一聊关于今天发生的事,然后再考虑要不要跟她要第二粒米。 糯米果似乎了解很多异乎寻常的知识,说不定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就能分析出愿望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陈宴左思右想,心中仍有顾虑:糯米果和欧嘎米这两个家伙,说到底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危险分子,他们如果知道这件事之后,万一对愿望起了兴趣…… 陈宴胡思乱想了一阵,总也得不出一个靠谱的推论。 他看着手机上4点35分的时间,知道快要下班,就再次爬起来给愿望热了一些肋排,放在它面前。 “我要走了,不过我明天早上还会再来的,所以你别害怕哦。” 他拍了拍它的脑袋。 它接受了他的抚摸。 乖巧的令人匪夷所思。 陈宴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样子的愿望,收拾完了仓库里的一切,时间来到下午4点49分。 距离下班还有24分钟,必须开始向外面走了。 他和愿望摆了摆手,想要离开仓库,却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正是跟在他身后的愿望。 “你想跟我离开吗?” 愿望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 陈宴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那你用你原本的声音跟我说句话。” 愿望眼神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嘿,小东西,我知道你能做得到,就像你今天上午那样……达成一致的前提是坦诚相待,你说对吗?” 陈宴对自己今天上午的魔幻经历记得一清二楚,对愿望的声音也记得清楚极了——那就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可面前的“愿望”依旧眼神茫然,虎脸上表露出的不知所措全然不似作伪。 陈宴挑了挑眉毛。 “小家伙,你就这么跟我装傻么……” 小东西,我的时间可是多的是,足够陪你较劲的! 愿望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人性化的眼神里满是茫然。 见他又要走,愿望着急的扑向前去咬住他的裤腿,拱着屁股向后退。 陈宴感觉奇怪极了。 愿望今天是怎么了? 他意识到,面前的愿望,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宴抖了抖腿,轻易将它弹得翻了个跟头。 愿望竟然也不生气,一轱辘爬起身,来到自己的小窝里一阵乱拱,最后竟叼出一只鞋子,来到他面前。 那是一只深棕色的女士高跟皮鞋,号码偏小,看起来已经被穿过了的样子。 陈宴看着对他摇着尾巴的愿望,惊得合不拢嘴。 他从未在仓库里见过这只鞋,而愿望又不能离开动物园,从哪找来的这只鞋子? 第167章 日常下班之后的闲聊 联想到今天早上的奇遇,这个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它是从那些【世界记忆碎片】里得到的这只鞋子! 陈宴从它嘴里接过鞋子。 陈宴紧张的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又过了3分钟——已经是下午4点54了。 “听着,小东西,我今天没时间了。” 愿望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坚定,于是露出了人性化的失望表情,不再坚持,只蹭了蹭他的裤腿,就乖巧的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陈宴没想太多,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必须在下班之后的13分钟之内离开动物园。 把鞋子揣在兜里,出了仓库,反锁仓库门,向动物园门口的方向一路狂奔,陈宴终于在5点5分的时候来到动物园的大门口。 “都灵小姐,下午好啊~” 咦……爱丽丝?爱丽丝是谁? 陈宴再次自动忽视了自己脑袋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名字,和售票员小姐打了招呼,便准备前往公交车站。 “陈先生。” 没想到售票员都灵·拉格朗日小姐叫住了他,并用十分郑重的语气对他说道: “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你头顶有两颗星星即将交汇吗?现在更诡异了,第三颗星星在你头顶出现了!” 陈宴愣了一下:“这意味着什么?” 都灵小姐郑重道:“有爱管闲事的人参与了你的生命进程,星象给予的启示变了,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最近请务必小心。” 陈宴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多谢了~” 神神叨叨的售票员小姐总会说一些耸人听闻的话,虽然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可毕竟是好意的提醒,陈宴怎么也不能不理会人家。 都灵小姐眨了眨眼睛:“明天就休息了,要一起吃个饭吗?” 陈宴用很委婉的语气说:“愿望的状态不太好,我明天还要来照看它……估计抽不开身了,实在抱歉。” 都灵小姐神色复杂:“你没仔细看过入职通知?星期天是必须休息的,拜伦维斯集团是帝国的企业,必须要遵守帝国的法律。” 陈宴神色一凛,脑袋里自动把都灵小姐的话过滤成了五个字: 入职通知书! 也就是说,【星期天不上班】,表面上看起来是动物园遵循法律做出的规定,实际上则是一种必须遵守的【规则】吗? 一阵冷风吹来,陈宴顿时精神了一些,感觉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噗……” 都灵小姐显然看出了他的猜想,一下子笑出了声。 “这个地方的很多东西,的确容易使人产生误会呢。” 都灵小姐似乎意有所指,但她的表达太过隐晦,陈宴一时间听不明白。 陈宴虽然没听明白,但并没有因此感觉心里难受,售票员小姐说话一直都是这个调调,明明已经看出了些什么,偏就不说,硬要他去猜。 陈宴心想,在帝国,占星师是个很危险的职业? 整天这么说一半藏一半,一定经常挨打? 好在,经过几次接触,陈宴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并不会因此感觉到任何不适。 他冷静下来,内心依然有所疑问:在拜伦维斯动物园里,如果员工休息了,谁来照看动物们呢? 一般的动物园都是倒班制,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必须有饲养员在园区进行驻守,以便随时观察动物的情况,以及处理一些预料之外的突发事件。 但拜伦维斯动物园没办法实行倒班制,因为员工实在太少了。 陈宴上班至今,如果不算只上夜班的动物园猎人威尔逊,和只存在在电话里的第一代理人劳伦斯,就只有他、都灵小姐,和兔子区的饲养员——那个还未见过面的疯女人。 陈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明天有值班的饲养员吗?除了你和劳伦斯之外,我似乎还没有接触过别的白班员工呢。” 都灵小姐的眼神更加复杂:“怎么说呢……动物园的情况,比你想象中要复杂的多,根本不是有没有人值班的问题。” 她似乎并不想详细聊这件事:“总之,星期天一定要休息!这是写在入职通知书上的事!” 陈宴点了点头:“明白了,明在哪见呢?” 都灵小姐眼神里露出一丝狡黠:“就在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的观星楼的20层!” 陈宴下意识想到,那不是科林·弗兰肯斯坦的实验室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忽然看到都灵小姐朝动物园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们要好好聊聊……因为,马上就有很多那样的家伙要来了。” 陈宴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穿着深绿色工装的红发身影已经出现在检票口外。 是兔子区的那个女疯子。 她虽然在电话里疯疯癫癫,但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不正常的样子: 她很年轻,似乎刚刚成年,脸上花了颇为高级的淡妆,由于身高超过1米8的原因,那遗传自艾尔牧民的基因所表达出的修长身材让她脸上的淡妆看起来更加高级。 ‘高级的就像是歌剧院里8个先令一晚的女演员。’ 陈宴脑袋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这个恶意的想法,即便他内心对她并无恶意,只是感觉她有些奇怪而已。 自从格林告诉他这件事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对“8先令一晚”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都灵小姐在他身边开口说话,声音很低,明显是为了避免让那女孩听到,从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艾尔人很少能混到这种程度——我是说,有了一个帝国官方承认的学位,有了一份拜伦维斯集团这种高科技公司的正式工作——对于喜欢住在猪圈的艾尔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迹。” 陈宴听出了都灵小姐话语中的讥诮和敌意,她似乎对艾尔人这个民族有极大的偏见。 不过……如果兔子区饲养员真的是艾尔人,那还真是罕见,因为艾尔人确实很少拥有这样体面的工作。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时间,兔子区的饲养员,顶着一头红发的艾尔人姑娘,已经走出了动物园大门。 她面无表情的扫视了陈宴和都灵·拉格朗日,然后做出一副“我很讨厌你”的表情,对都灵小姐比了个中指。 “呵……” 都灵小姐回以冷笑,看着艾尔人姑娘离开的方向,语气平淡道: “那些艾尔人,是我们杰尔曼人的敌人呢。” 第168章 生产力飞升 当都灵小姐说完这句话之后,陈宴脑袋里忽然出现一个‘严肃的女性’的声音。 ‘来自北部高原的杰尔曼人,长期和拥有更北边丰饶牧场的艾尔人为敌。 他们似乎在很多年前原本属于同一个民族,但神明随机赐予的地理资源让他们产生了巨大的贫富差距——种族因此分化。’ 陈宴忽然听到这个女声,吓了一跳。 试了好大劲才堪堪没让自己把惊吓表现出来,他下意识摸向兜里的皮鞋,同时低头瞟了一眼。 口袋里,皮鞋的脚尖处,不知何时上下分裂开,变成了一张嘴! 那张嘴巴有着粉红色的上下嘴唇,明显用过昂贵牙膏和牙刷的牙齿,以及一条看起来就很灵活的舌头。 陈宴看傻了,一瞬间产生的应激反应差点让他露馅。 他偷看了都灵小姐一眼,只见都灵小姐的目光依然集中在疯女人的背影上。 于是他使劲摇了摇头,再次集中视线时,皮鞋上的嘴巴却不见了。 他认真看了一眼。 皮鞋完完全全变回了正常的状态,用芦苇抽丝制成的油麻线缝合了一圈鞋帮,那手艺看起来漂亮极了——这只鞋一定是私人订制的高级货。 艹……愿望给我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陈宴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 那小东西表现的那么乖巧……不会是在迷惑老子! 这只鞋,难道是带着某种诅咒的东西吗?! 一念之间,来自皮鞋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北部高原和丰饶牧场之间的贫富差距,让更高级的贵族和更卑贱的奴隶诞生了。 再然后,人类天生对财富的渴望制造了战争,杰尔曼人以‘至高天源’的‘神赐者’为名,向“卑贱者”艾尔牧民的族群发动了长达三百年的资源争夺战争。 彼时,高原之下农牧民族凭借着生产力和人口素质,尚且能够抵抗高原之上对战争狂热的奴隶主。 于是,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在死难和灾厄之中,杰尔曼人和艾尔人之间对抗所产生的新的动态平衡,被战争和苦难建立了。 如天灾一般的人祸席卷北部高原以北地区,三百年不休不止。 三百多年后,蒸汽机一声汽笛声响,带来了如神迹一般降临于世间的工业化,粉碎了一切野蛮的荣耀和野心。 奴隶主们数以百年通过血腥统治积累起来的财富被工业化社会短短一年内的生产总值击垮,杰尔曼人和艾尔人持续了三百多年的战争通过电报被整个世界知晓—— 工业化把他们变成了世人眼中的小丑。 而他们本身也意识到了这些——北部高原和其更北边的丰饶牧场之上,一个勤劳艾尔人牧民和猪一起住在猪圈里,只吃土豆,每年长达六个月只饮雪水—— 如此一整年辛勤劳作的产出,那些廉价的粮食和猪肉,甚至换不来帝国某个小城市下城区黑作坊里的一双劣质帆布鞋。 勤劳的艾尔牧民们在知道这个可悲的事实之后,并未有所迷茫或是悲哀。 当他们知道自己在帝国的工厂里一天劳作所换来的报酬,能够买得起曾经一整年放牧种地才能买得起的轻工业品时,他们欣喜若狂。 他们出卖了猪和羊,甚至因此发生流血冲突,或是倾家荡产,出卖了一切,换来一张价值6便士的船票。 他们拿着船票,绕过北部高原,漂洋过海来到帝国,成为一名语言不通的工人—— 艾尔人虽然是帝国本土鲁克人的近亲,使用同一种语言,但由于长时间的地理隔离,他们浓重的口音已经不能被帝国的大部分鲁克人听明白了。 而杰尔曼人相较之下更为幸运,作为曾经的统治阶级,他们虽然被工业化的狂潮迷晕了脑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如饿狼一般把所有资产投入帝国,购产置业。 然后摇身一变,成为帝国大城市拥有贵族身份的人上人。’ 皮鞋的语速很快,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陈宴依然“听”到了它说的话——用了大概两秒钟的时间。 他意识到,自己“听”到皮鞋声音的器官并不是耳朵,而是前额叶后面的松果体。 这种“倾听”的方式比用耳朵更加高效,甚至只需要一个愣神的时间,就能够接受大量的信息。 陈宴听着皮鞋的话,看着都灵小姐和兔子区饲养员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脑袋里思考了很多。 接下来,陈宴和都灵小姐交换了号码,在得到那个ys-69的简短电话号码之后,陈宴竟然没有惊讶于都灵小姐拥有手机的这个事实。 他只以为,动物园的员工,都会由拜伦维斯集团统一配发手机。 这么看来,兔子区的女疯子就更加不容易了,作为一个社会底层的艾尔人,她已经比她的大多数同族要厉害的多。 和都灵小姐道别之后,陈宴向公交站台走去。 今天是正常的下班点,但陈宴不能立刻回家,他必须先去一趟教会学校,打听新生入学的事。 他对教会学校新生入学的具体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作为政府出资,圣歌团承办的公益学校,教会学校拥有更加宽松的入学限制: 和普通中学一年一次入学季相比,教会学校一年三次的入学考试让大多数穷人家的孩子趋之若鹜。 但也并不是所有穷人家的孩子都有“学习”的欲望,从未接受过教育的人大多不知道知识的珍贵,再加上生存原本就已经很艰难了—— 那些半大的孩子们,从小就跟着父母出来摆摊,或是终日钻在工厂流水线上挑拣残次品,他们必须拼命才能生存,以至于没有时间来考虑自己是否需要学习—— 他们根本就没有“学习”或是“受教育”的概念,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用,甚至对此嗤之以鼻。 想到这里,陈宴已经来到公交站台上——刚刚好错过上一班306陆蒸汽公车。 下一班蒸汽公车还有十几分钟才能到站,陈宴百无聊赖之间,手伸进兜里,不经意间碰到了皮鞋。 他低着头,看向兜里。 那该死的鬼东西又变成了一张嘴的样子。 陈宴低声咒骂:“妈的,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万万没想到,皮鞋竟然给了他回应。 ‘我是薇迪雅·甘地。’ 第169章 皮鞋里的故事 陈宴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眼神一呆。 “什……什么玩意儿?” 他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姓氏……甘地?甘地是哪里的姓? 陈宴只知道,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甘地”这个姓氏的任何信息。 他下意识想到,这个名字一定代表着某个距离帝国非常遥远的国家。 遥远到几乎无法到达帝国的程度,以至于新移民如此稀少,连姓氏都未曾使人听闻。 一念之间,皮鞋再次说话了。 它依然是在回答陈宴的问题。 ‘不是玩意儿,是人类,我,薇迪雅·甘地,是来自遥远荣耀半岛的神佑之民,由至高天神庇佑的上位贵族,亘古之河的共生者……’ 它报出了一连串将近二十多个头衔,陈宴一个都没有听说过。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它似乎原本是个人。 陈宴心想,如果它真的是愿望从世界记忆碎片长河拿出来的东西,应该拥有某一段具体的记忆? 陈宴不能确定,他只记得自己看到那条长河,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之后,意识就断线了。 他试探着用具体的问题说道:“你是干什么的?” 它立刻回答:“折磨一群半大的、不懂事的小青年。” 卧槽! 陈宴惊呆了:“这特么是什么鬼职业?!” 它立刻回答道:“中学教导主任。” 陈宴:“……原来如此。” 这只皮鞋,是一个叫薇迪雅·甘地的中学教导主任的记忆碎片所化。 陈宴顿时对它的“风趣”来了兴致:“你是哪个学校的?” 皮鞋张嘴说道:“沃克街教会学校。” 陈宴张大了嘴巴:“你……怎么折磨那些学生的?” 皮鞋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 “每天随机挑选学生去训导处报道; 每天随机延长下课时间5到10分钟; 晚上不定时查寝,并在发觉有学生不在宿舍时,前往沃克街和伯明翰街的部分家庭旅馆,对他们进行定点抓捕; 制定苛刻的布施制度,让勤工俭学的学生们按照工厂的倒班制度,轮流驻守下城区的布施点。” 陈宴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脑袋里立刻冒出一个念头: 那些勤工俭学的学生们,如果按照工厂的倒班制度进行布施点的驻守,或是施粥棚,或是救济处,工人什么时候下班,他们就要什么时候开始发放布施物品。 那岂不是早上5点之前就要准备好一切,早上5点到8点要顶着疲惫干活,晚上7点到10点要顶着暴雪和下城区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去工作? 好家伙! 这样的工作制度,已经和工业区工厂里的工作差不了多少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折磨……”陈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样能给你快感吗?” 皮鞋的嘴角弯起,整个鞋面仿佛都要裂开。 那可真是陈宴见过的最丑陋的笑容了。 “是的,我乐于给年轻人一个发力的渠道,把他们富裕的精力拿来给社会做贡献,是理所应当的事!” 陈宴听完皮鞋的解释,心里凉的很。 教会学校竟然这么教学生的吗? 糯米果马上就要去教会学校上学了,如果她真的成功入学,也一定会在勤工俭学中遇到这样的问题。 陈宴倒不是担心她的人身安全,而是担心万一糯米果遭遇了什么不测,欧嘎米说不定会暴走…… 从上次在下城区转角楼里,欧嘎米毫不犹豫的杀了大比利的时候,陈宴就明白,像欧嘎米这种外来的超凡者,貌似完全不会受到【不战之约】的束缚。 陈宴有些紧张,注意力因此集中起来。 在他提起注意的一瞬间,皮鞋上的嘴巴更清晰了,甚至连牙缝都清晰可见——这真是一种糟糕透顶的体验。 陈宴默默注视了皮鞋大概三分钟的时间,发现这玩意儿并没有说话。 他再次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皮鞋再次说了自己的名字,陈宴也再次等了三分钟,皮鞋在这三分钟里依然沉默着。 这东西,只要问了,就会回答。 但是不问的时候,就像个死物一般。 陈宴看着皮鞋,心中联想到,如果这东西真的是来自世界记忆碎片长河中的某个碎片,包含有某些特定的记忆,那么,面前这只皮鞋,就代表着【薇迪雅·甘地】的一部分记忆。 更准确的来说,这只皮鞋,是【薇迪雅·甘地】一部分记忆的具象化产物。 愿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有这么奇奇怪怪的能力…… 陈宴的意识开了个小差,兜里的皮鞋立刻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灵视消失了。 当他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皮鞋上的时候,那张丑陋的嘴巴再次出现。 面前发生的诡异,和之前看到愿望视野时极其相似,都是用意志力对面前的视野进行控制。 陈宴感受着脑门内松果体微微颤动时引发的疼痛,深呼吸一口入夜之前的凉气,顿时清醒了许多。 “说说教会学校的入学考试。” 既然你是教会学校的教导主任,就该知道这些事才对。 皮鞋上的嘴巴一张一合,一时间停不下来: “教会学校的并没有严格的入学考试时间,卷子是随时安排的,插班生也到处都是,这些孩子大多是学校职工的亲属,也或是收受了一些好处的熟人。” “他们大多是来教会学校镀金,不需要修读多久,就能够拥有足够毕业的学分,和在圣歌团教会学校勤工俭学过,对穷人抱有好感这样的美名——这对他们日后的声誉和履历大有好处。” 这! 陈宴语气里满是惊讶:“圣歌团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不怕被处罚吗?我记得圣歌团惩戒教廷的刑罚很重来着……” 皮鞋笑了:“团长大人的子嗣,也是通过这种途径入学的呢!” 陈宴一下子没话说了。 但皮靴却没停下来。 “对于普通人,就必须抓紧一周后的入学考试——教会学校的入学考试分为文法、历史、雄辩、数学四门学科,必须拿到4个【优秀】以上的成绩,才算是通过考试,成为教会学校的入学新生。” 第170章 狗屁道理 薇迪雅·甘地的记忆碎片具象化出的皮鞋,似乎没有任何原主的“个人意识”。 在主观上,皮鞋只有轻微的情绪。 在客观上,皮鞋拥有拥有大量原主所掌握的信息和知识。 皮鞋前端的嘴巴还在不停说着。 “4个【优秀】是非常难以达到的成绩——这里的‘难’,指的并不是知识本身的困难,而是【对圣光的忠贞程度】,普通人难以达到。” 陈宴忍不住打断道:“不是……这四门课,文法、历史、雄辩、数学,跟什么狗屁圣光有个毛的关系?” 皮鞋神经质一般的发出‘和煦’的微笑: “圣光无处不在,这四门课也是围绕圣光出题——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科目和科学知识无关,而是独立于科学之外的,围绕圣光建立的独特知识体系。” 陈宴惊呆了:“你的意思是,这所谓的学科,其实是为了培养神棍而存在的!” 皮鞋回答的干净利落:“是的。” 这样一来,糯米果之前为了入学考试而准备的那些知识,岂不是全都没用了? 陈宴暂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等到今天晚上回去之后,必须问一问糯米果。 如果糯米果的准备是正确的,则皆大欢喜。 如果错了,则及时矫正。 陈宴心理虽然这么想,但潜意识里已经开始对教会学校产生抵触。 这样的学校,能提供糯米果想要的知识吗? 皮鞋似乎承载了薇迪雅·甘地的许多记忆,在陈宴接下来的问话中,它几乎回答了所有问题。 陈宴:“如果普通人入学,需要走什么程序呢?” 皮鞋:“需要先去新生报名处拿报名表,如果不认识那里的职员,就需要准备3个便士,不要多也不要少。 因为新生报名处的弗洛多主任是个贪婪的混蛋。 你给多了,他会认为你是个傻子,从而向你索要更多。 你给少了,他会认为你没有诚意,直接拒绝你的报名申请。” 陈宴:“教会学校现在不是正在替政府承担着一部分公立教育吗?怎么敢直接拒绝学生入学的?” 皮鞋:“圣歌团虽然很少干预市政,但其本身的权利实际上已经凌驾于政府和已经形同虚设的皇权之上,作为圣歌团的附属机构,我们教会学校有理由拒绝任何人—— 至于拒绝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只单单主观上的【对圣光不虔诚】这一论断,就足以拒绝我们想要拒绝的所有人。 当然,关系户除外。” 陈宴不自觉的从身边公交站台的地面上捧起一把雪来,在皮鞋闭嘴之前,塞进了它的嘴里。 “咳咳咳!” 皮鞋前端的嘴巴表现出了人性化的不适,但并未有所谩骂或是抱怨。 陈宴意识到,它真的只是记忆的载体而已,并不是薇迪雅·甘地本身。 他低声问道:“你负责所有学生吗?” 皮鞋的回答简单利落:“是的。” 陈宴沉默片刻,再次问道:“入学时,去给新生报名处的弗洛多交3个便士,然后呢?” 皮鞋的口齿有些不清晰,似乎是因为被雪冻得有些僵硬:“拿到表格之后,填写个人信息,然后交回表格。 重要的是,一定要在【入学规划】里写清楚自己想要进入教会学校的原因。” 陈宴没听懂这句话,打断道:“【入学规划】和【想要进入教会学校的原因】有个毛的关系!” 皮鞋摆弄着那两片被冻青了的粉嘴唇: “【入学规划】是指自己的升学计划,比如以后要进入学术大学,还是要进入职业大学,以及目标是哪个专业,在这个专业想要达到什么样的成就—— 这是帝国官方教育系统规定的、必须要录入个人信息的项目。” “而【想要进入教会学校的原因】,则是圣歌团制定的规则: 学生必须对圣光的信仰足够虔诚——至少表面上对圣光足够虔诚才行。” “因为官方只需要一份文件,所以【想要进入教会学校的原因】必须写进【入学规划】里。” 陈宴感觉扯淡极了:“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不知道这些,难道就这么失去入学的机会吗?” 皮鞋如实答道:“不是的,有些穷人一生十来个孩子,总要有一个在成年之后有所成就,这个孩子就可以为那些穷亲戚们进行指点,从而使其进入教会学校。” 陈宴追问道:“除了别人指点之外呢?” 皮鞋坦然答道:“除了别人指点之外,就是运气。 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们有些拥有强大的运气,就算不知道该怎么填写表格,只靠误打误撞,也能通过入学的重重刁难。” 陈宴两个鼻孔直喷气:“你也知道这是刁难啊!” 皮鞋咧嘴笑了:“是的,来到帝国的新移民太多了,本土的人也太多了,我们可以随便挑,当然要挑选一些资质好的。” 陈宴拉着脸:“运气好也算资质好?这是什么他妈的狗屁道理!” 他没等皮鞋开口回话,就抢先道:“别拿什么【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来扭曲事实,不是所有人都运气好,大部分人都是平庸的,你们只是在玩弄他们罢了——你们只是在恶心人而已!” 皮鞋快意极了:“是的。” 暮色渐深,晚风已起,陈宴一手拿着皮鞋,孤零零的坐在中央公园外306路公交站台里的候车长椅上,忽然弯下腰,脱下自己的鞋子。 “捏妈妈的,喜欢恶心别人是?老子今天让你知道恶心人是什么味道!” 陈宴伸出在自己棉鞋里捂了一整天的汗臭脚,一脚蹬进了皮鞋。 皮鞋顿时被撑满了,前端嘴巴上下的嘴唇在短短的几秒钟里由青变紫,紧接着是舌头的痉挛,和剧烈的干呕。 陈宴并不是为了教会学校的学生而感到悲哀,他只是深感厌恶——这样充满了恶心人规则的学校,即便能提供进入大学的毕业证,也不配让年轻人们入学! 直到皮鞋前端嘴巴的抽搐变成了僵硬,陈宴才准备抽出脚来。 忽然之间,陈宴感觉有点不对劲。 一阵寒风吹过,他猛然惊醒,脚拔不出来了! 这! 他顿时慌了,一只手握住皮鞋的脚后跟,另一只手抓紧皮鞋前端,使足了力气把皮鞋往外拔。 可那该死的东西像是完全和他的脚底板融为一体,怎么都拔不出来了! 正焦急之间,脚趾处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脚趾被什么东西给“融化”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了! 也是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汽笛声——眼看306路蒸汽公车就要到站了! 这一瞬间,陈宴因过度精神紧张,竟然忘记了自己脚趾上传来的“融化”感,脑袋里浮现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该死的!难道要我穿着女士皮鞋坐车回家吗?! 会被当成变态的! 第171章 生命形态超越者 蒸汽机并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胡思乱想的几秒钟时间过去,蒸汽公车到站了。 气压阀的排气声在耳边炸响,车门打开,陈宴呆呆的抬起头,正好碰到车厢里乘客们的目光。 今天蒸汽公车上通勤的人格外多,几乎站满了整个车厢。 他们看了看他坐在长椅上,扳着脚的样子,继而看到了他脚上的皮鞋。 有好事者一下子叫出声来:“卧槽!变态啊!” 陈宴尴尬的憋红了脸:“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对峙声引来了更多好奇的目光,车厢里乘客们落在陈宴身上的视线增多了,令人尴尬到直想自杀的议论声出现在陈宴耳边。 “是异装癖啊……帝国竟然真的有这种人呢……原本以为只存在于小说里。” “说不定他只是个行为艺术家而已。” “穿着女鞋在冬日傍晚游荡在中央公园附近的行为艺术家吗?” “这种人设,帝国还从未有过呢……我怎么感觉这人要火了……要不要上去要一张签名?说不定以后能卖上好价钱。” “……” 陈宴原本想走,但穿着皮鞋的那只脚已经不受控制,他刚刚站起来,就好像要摔倒一般。 正在尴尬要酝酿到下一个顶峰时,车头处忽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 “圣光在上!放过那个可怜人!就没有人可以帮帮他吗?向来乐于助人的鲁克人这是怎么了?!” 陈宴看向车头旁边的后视镜,刚刚好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带着红帽子的唐纳德。 唐纳德正紧皱着眉头,表情严肃,白里透红的皮肤配上这表情,让他看起来像是带着持续不断的严肃和怒气。 有两个小伙子笑呵呵的走下车厢,扶着陈宴上了车。 其中一人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用感觉尴尬,帝国人是自由的,异装癖只是癖好而已,人人都有各种癖好呢。” 陈宴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把“我不是”三个字说出来。 好在上车之后,人们就没有再在对他品头论足。 更好的是,刚才准备要签名的那家伙也没有出现,似乎是因为觉的陈宴并没有足够的“商业价值”。 陈宴躲在车厢里人们的闲聊声中,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十六分钟。 306路蒸汽公车停在了沃克街街头的公交站台,陈宴跳下了车,逃一般踉踉跄跄的向33号公寓方向走去。 万幸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街道上视野昏暗,不在工厂上班的打工人们又早早的回了家,街道上不多的行人没有一个能注意到他脚上的女士皮鞋。 陈宴一瘸一拐的到了家,打开门,闻着厨房里传出的面包香味,几乎喜极而泣。 “宴君回来啦!” 欧嘎米打着哈欠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眼看到了陈宴脚上的女鞋,顿时眼神复杂。 “宴君你……” 陈宴人为自己必须要解释清楚:“我被这怪东西缠上了!快帮我看看!” 听到声音的糯米果也从厨房里走出,三人来到大厅,打着不那么明亮的煤油提灯,看向陈宴脚上的女士皮鞋。 “咦!好像不是普通的鞋子呢!”糯米果目光聚焦在陈宴脚上,声音讶异。 陈宴听着她的语气,心中顿时有了希望:“你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 糯米果的小脸严肃起来:“我并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只感觉这东西和某些传说中的物品有些相似。” 陈宴一听有戏,当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是这样啊……”糯米果眼神复杂:“宴君真是好运气呢。” 陈宴硬着头皮问:“怎么说?” 糯米果像是转移了话题,说出了奇怪的问题:“宴君,你认为世界是由什么创造的?” 陈宴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想起了自己通过愿望视野看世界时,耳边响起那女孩的一句话。 【世界在过去无尽的时间里记录下了一切……这一切又构成了无尽时间里存在的世界。】 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只能试探着回答糯米果的问题:“创世神?” 他立刻否认了自己的回答:“不对,没人见过神明,所谓的神迹也几乎都是骗人的把戏,世界不应该是神明所创造的。” 糯米果点了点头,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他:“是的,所谓神明,不过是一群掌握了超乎寻常的知识、并完成了生命形态进化的超凡者。” 她追问道:“宴君,你认为世界有记忆吗?” 陈宴想起那些“真实存在”的世界记忆碎片,以及自己脚上这只薇迪雅·甘地记忆碎片具象化而成的皮鞋,感觉自己能够肯定的回答这个问题: “我认为有。” 糯米果脸上表情很欣慰:“宴君能如此肯定的回答这个问题,就已经比大部分人要强很多了。” 陈宴脸色郝然,好在现在已经是晚上,煤油提灯又不太亮,才没被糯米果看到自己脸上的羞赧。 他能回答这个问题,完全是因为自己已经“亲眼”见证过了——通过愿望的视野。 糯米果扭头看着煤油提灯微弱的灯芯,目光不知飘到了哪去。 “深海时代的碑文之上曾有记载,世界陷入黑暗之后,依然有类似‘生命’的存在,存活于【巨大的恐惧】之中。 它们曾是人类,当世界失去光明之后,它们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游魂】。 那些游荡于末日之中的灵魂孤独无依,它们随时可能逝去,所以更想要自己能够继续存在——如同人类把永生当做终极的向往目标一般。 深海时代无处不在的危险让它们无所遁形,它们中的大多数甚至朝生夕死。 但它们依然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延续生命——通过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记录在各种各样的载体之中: 石碑上的雕刻、深海之下的歌谣、可遗传的生物质、拥有自我意识的线粒体…… 它们尽可能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并以这种形式【生存】——它们认为,如果自己能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就等于是达到了【永生】。 它们崇拜一种复杂且毫无根据的【意识图腾】,那图腾的原体名为【宇宙之灵】,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命形态超越者】。” 第172章 宇宙之灵的头皮屑 “所谓的【生命形态超越者】,是指?” 陈宴听着糯米果脱口而出的这些新词,心中只有敬畏——这种对知识的敬畏,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在他脑袋里产生的。 也许是他依靠学识成为动物医学学士的时候。 也许是依靠超凡者们的知识窥探到这个世界隐秘一面的时候。 他知道的越多,内心的敬畏之感就越强。 直到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股敬畏时,他自然而然的学会了在敬仰中表示对未知知识的谦卑和畏惧。 “宴君,你可知道生命形态是什么?” 糯米果答非所问。 陈宴回想起教科书上的知识,结合着自己的理解,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是具体且直观的生命表现形式,是肉体。 世界上的大多数拥有肉体的生物,全都由有机物组成,是以碳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的碳基生物。 除了碳基生物之外,就是只存在于空想中的无机生物,比如硅基生物。 只不过……现如今,并没有哪个科学家能证实无机生物的存在。 所以,所谓【生命形态】,其实可以狭隘的等同于碳基生命形态。” 糯米果微微点头,又问:“有机生命和无机生命之外呢?还存在有其他的【生命形态】吗?” 陈宴看着煤油灯光,眼神渐渐僵硬。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动物医学属于生物大类里的专业,但他并未接触过很多有关生命形态理论的具体研究。 即便知道一些关于生命形态的知识,也只是从书本上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的很浅显、且充斥着一些难以理解词汇的晦涩内容。 他之前学习动物医学课程的时候,有一门学科叫《医药学基础知识》,涉及到一些化合物的相关知识,所以他知道,【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 在化学上,物质分为【化合物】和【单质】。 【化合物】中,则分为【有机物】和【无机物】。 【有机物】构成的生命只有一种,就是碳基生物。 而【无机物】构成的生命……就现在来说,是不存在的。 陈宴倒是听过一个笑话,曾经有个因科研而疯狂的科学家,某天忽然拿自己的全部资产买断了当天的报纸头条,内容只有一句话: 【我发现了无机生命体——那是某个以“半融化状态硅酸盐”为基础的“真实存在的生命”,而铁元素的氧化作用则向它们提供能量。】 听起来就像是中学生在学习半个学期生物和化学课之后,在思维风暴课上大开脑洞时做出的臆想。 事实上,无机生命体也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所以,当糯米果问及“有机生命和无机生命之外的生命形态”时,陈宴显得很僵硬。 无机生命尚且不存在,独立于有机和无机生命之外的生命……那是什么? “很难理解,是吗?完全是荒诞而没有任何理论支撑的问题。” 糯米果认真的说:“但现在,我们已经从某处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超越了有机和无机的更高级生命形态,就是【宇宙之灵】。” 陈宴恍然:“这就是【生命形态超越者】这一词的来历。” 糯米果点头道:“是的。” 窗外的风很小,今晚没有暴雪,道路上显得格外宁静,没人知道沃克街的夜间集市为什么不在大部分人都休息的周六晚上举行,而只在小部分人有空闲时间的周五晚上开放。 帝国的冬夜依然寒冷,暴雪未至,但小片的雪花却未曾停止落下。 此时正是工厂里晚班工人的换班时间,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将积雪踩踏挤压,那些密度较高的积雪被寒风一吹,就凝结出了冰片。 时有行人因此摔倒,幸运一些的还能爬起身来,不幸的少数倒霉蛋则把生命永远留在了这样平凡的冬夜。 糯米果看着那只皮鞋。 煤油提灯的灯光下,周围的气氛愈发宁静。 “很难接受,是吗? 明明人类还停留在简单的【有机碳基生命】阶段,连【无机生命】的领域都还没有触及,怎么就有了超越于二者的更高级生命形态了呢?” 陈宴在听她说话的时候,有时候会感觉她的声音特别遥远——那遥远并非形容距离,而是精神上——他感觉糯米果的精神距离他很遥远,甚至于脑袋里冒出一种离奇的想法: 他感觉她不是人类。 他思考了片刻之后,低声说:“如果我们了解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而那答案并不存在于现今的知识体系中,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那答案是错误的,是人臆想出来的。 第二,那答案曾存在于历史中,大部分遗失于历史中,以至于只剩只言片语,所以无法验证,只知结果。” 糯米果点了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是的,这是险些遗失在历史中的答案。” 她指着陈宴脚上的皮鞋:“而这东西,就是对那【答案】的证明。” 陈宴恍然大悟:“这皮鞋是世界记忆碎片具象化的产物,并非有机生物或是无机生物,但明显拥有一定程度上的【生命】,所以,可以将其归类为【超越了生命形态的存在物】!”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这种东西……应该不是【宇宙之灵】?” 糯米果刚才说过,【宇宙之灵】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命形态超越者】。 如果拥有【宇宙之灵】这种豪华称号的事物,是一只满脑子龌龊思想的皮鞋…… 陈宴不能接受。 糯米果继续道:“按照深海时代的碑文中关于【宇宙之灵】记载,这只皮鞋充其量只是宇宙之灵的一小片并不纯正的碎片。 你可以理解为头皮屑、脚指甲沟里的污秽、甚至是下消化道里的某种东西。 大概就是这之类的存在了。” 陈宴长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糯米果继续说道:“当然了,虽然只是污秽之物,但依然属于【宇宙之灵】的一部分——被抛弃的一部分。” 她指着陈宴脚上的皮鞋:“即便只是被抛弃的一部分,它也承载了一部分宇宙之灵记录下来的世界的一小块——那是属于那个名叫薇迪雅·甘地的女人的一部分记忆。” 第173章 即将到达的惊喜 她犹豫着说道:“只是……按照宴君的描述,薇迪雅·甘地的这一部分记忆,实在太过不堪。 这是很反常的。 宇宙之灵的视野是客观的,是无感情的,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万万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它挑选了一部分不堪的记忆,并将这段记忆具象化出来。” 糯米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恕我直言,这样的做法太过主观了,太过情感化了,就像是小孩子赌气时的所作所为一般,只是为了单纯的发泄,或是单纯的玩闹。 它把那些不堪的记忆具象化出来,成为一只丑陋的皮鞋,只是因为【它开心】。” “这……实在不像宇宙之灵,倒像是一个喜爱恶作剧的神明。” 糯米果说到这里,哑然失笑:“可我们所见过的一切神明,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呢~” 爱赌气和玩闹的宇宙之灵吗…… 陈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真是奇葩呢…… 糯米果指着皮鞋: “薇迪雅·甘地来过这个世界,于是她的所作所为就被宇宙之灵忠诚的记录下来,成为世界的记忆碎片。” “如果简单一些理解,可以把宇宙之灵看做是【世界为了记录自身】而诞生的独立意志。” 陈宴沉默着想到,这只皮鞋是愿望从老虎区仓库的杂物堆里叼出来的,而愿望的视野中又全都是各种各样的世界记忆碎片。 愿望是宇宙之灵吗? 明显不是的,开塞露这种典型的有机甘油制剂,怎么会对超越了有机物的生命起作用呢?! 陈宴看着紧紧黏在自己脚上的皮鞋。 愿望只是一只有着坏心眼的碳基小混蛋白老虎啊! 它白日里那副乖巧的样子,就只是为了引诱我把这只鞋带在身上! 陈宴抑郁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不对……愿望的脑袋应该没那么聪明才对。 陈宴把穿着皮鞋的脚翘到另一只腿上,指着那皮鞋上的嘴巴:“这玩意儿现在怎么办?我已经感觉不到我的前脚掌了。” 事实上,自从发现脱不掉这只皮鞋开始,一种奇怪的“粘滞和麻醉”感就开始侵蚀着他的脚趾—— 从脚趾到脚掌,再到脚心,通勤回家的短短半个小时里,皮鞋已经“吞掉”了他的半只脚掌。 糯米果脸上的严肃消失,终于出现的笑容也终于让陈宴再次意识到,她只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而已。 “宴君!这可是真正的宝贝!”她问道:“这东西,是从动物园里找到的?” 陈宴点了点头:“是的,是在杂物堆里找到的,我也很惊奇呢。” 糯米果眼中有亮光闪烁:“我们早就听说拜伦维斯集团在世界范围内进行着一些高科技的生物实验,没想到会有这东西……” 她语气犹豫:“世界记忆碎片具象化出的事物——比如这只皮鞋,之所以能被人看到,是因为看到此物的人拥有灵视,可以看到正常视野之外的东西。” 糯米果很少用这种犹豫的语气说话。 陈宴敏锐的发觉,糯米果正在尝试着猜测某个问题的答案。 “所以,其实你看到的这只皮鞋上,并不是只有【物质】,还有【精神层面的存在】。” 陈宴沿着她的思路问道:“也就是说,皮鞋本体是【物质】。 而薇迪雅·甘地的那张嘴,则是【精神层面的存在】。” 这次糯米果很肯定的点头道:“是这样的。” 陈宴恼羞成怒:“它怎么会找上我呢?” 难道就因为我穿上了它? 糯米果思索着,用略为确定的语气说道: “这是原本不该离开世界之灵的一小片世界记忆碎片,由于某些原因,它被抽离了出来,附在了一只皮鞋上。 在我们这样的碳基生命世界里,皮鞋是死物,不具备承载记忆的能力。 所以,即便它被某个存在强行注入这只皮鞋,也会很快因没有合适的宿主,而发生消逝。 如果不寻找新的载体,这片世界记忆碎片就会很快消失…… 毕竟,它只是一段记忆啊。” 她紧接着换回了那种不确定的语气: “你感觉这只皮鞋和你的脚掌开始相互融合,其实也是【精神层面的融合】。 这种【融合】是很危险的,一旦皮鞋完全融合,你就会凭空多出一种【认知】。” 陈宴感受着糯米果的语气,之前刚刚被她建立起的安全感瞬间荡然无存:“薇迪雅·甘地本人的认知吗?” 糯米果脸上浮现出“我真的非常同情你,但是我也没有很好地对策”的表情: “是的。 你会发生严重的【自我角色混乱】——你会混淆【陈宴】和【薇迪雅·甘地】两个不同的身份,甚至于同时扮演着这两个角色——也就是通俗来讲的精神分裂!” 陈宴内心大呼卧槽,但好在情绪还算镇定:“一定有办法可以避免的!既然这是来自精神层面的融合……我可以用意志控制避免融合的发生!” 糯米果神色复杂:“宴君……” 她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对于一个连颅内之眼都没有完全睁开、且一点都没有接受过意志力训练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情啊。 始终不说话的欧嘎米却在一旁笑了:“宴君,我相信你。” 陈宴艰难的笑了笑,胸腔里有了一丁点可怜的自信。 糯米果也为他打气:“宴君加油! 意志是人类最强大的武器,如果你能在皮鞋的侵蚀中保持清醒,就能够完全拥有薇迪雅·甘地的这片世界记忆碎片……到时候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发生!” 陈宴苦笑着:“这就是你说这玩意儿是好东西的原因吗?” 糯米果诚实的点了点头。 到底什么他妈叫惊喜啊! 我现在不想要什么惊喜! 欧嘎米严肃道:“我今日为你守夜,如果今日失败,我便是你的介错人!” 陈宴明显听明白了“介错人”的意思,再次恼羞成怒:“不是……你刚刚不还鼓励我的吗!” 欧嘎米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宴君,像个男子汉一样加油!” 糯米果也对他点了点头,在稍作鼓励之后,起身离开。 陈宴呆呆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缓过神来的时候,大半只脚掌已经失去了知觉。 第174章 净化之后的惊喜 市中心的月亮钟楼敲响了晚8点的钟声,那震耳的声波扩散到沃克街的时候依然有一定力度,以至于民众们深受其扰。 陈宴今天听不到那些钟声了。 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泛起波纹,视野继而变得模糊起来,耳边响起了明显区别于呓语声的电流声,那些“嗞嗞”作响的沉闷刺耳声,就像是身边有人在用一把小型的钝锯在锯着木头。 陈宴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发烧,他的体温轻而易举的突破了40度,如果这种温度继续升温,他的脑子便面临着烧成一团浆糊的危险。 好在他坚持住了。 我是陈宴……他默念着这句话,回想着自己曾经的记忆。 那些记忆,是他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明,也是他将自己区别于他人的最有利佐证。 可直到如今,那些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以至于无法回忆起完整的片段了。 陈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只堪堪回想起一些画面: 依然是那艘巨大如山岳一般的渡轮之上,艳阳高挂,风帆拉满; 他站在船舷上,身边是玩闹的旅客,那些人大都穿着体面,并没有很多像他一样的穷鬼; 他看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那老头就站在他身边,像是在跟他闲聊; 奇怪的是,白胡子老头怀里有一只濒死的白猫,那白猫躲在老头怀里,脑袋向下耷拉着,像是刚生下来,虚弱极了,随时都要挂掉的样子; 白胡子老头抱着那只白猫,像是在对他说着什么…… 陈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想起这些。 这明明是他几乎遗忘掉的记忆。 关于渡轮上的一切,他原本是不想去回忆的,因为他的潜意识在不断告诉他,来到帝国的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并不美好。 可他还是记了起来——为了对抗皮鞋之上薇迪雅·甘地记忆碎片的寄生,他必须记起自己的身份,明确自己的【自我】—— 他必须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在这整个回忆的过程中,他意识到,自己的意志仿佛并没有糯米果所猜测的那般脆弱。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意志似乎是被锻炼过的,那并非寻常的锻炼方法,但究竟如何锻炼,又是什么时候锻炼,这些事情已经随着燃烧的灵魂而逐渐远去,至今已无从知晓了。 皮鞋一点一点融合着他的脚掌,直到市中心月亮钟楼处9点的钟声传进沃克街33号公寓,陈宴依然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 9点1分时,皮鞋完全融合了他的脚掌。 陈宴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意志——在这场艰难的拉锯战中,皮鞋消耗掉了最后的力量,但依然没有取得胜利。 它没有更多的力量了。 皮鞋的寄生,失败了。 在寄生失败的下一刻,皮鞋之上,属于薇迪雅·甘地的最后一点个人意识消失无踪—— 这枚世界记忆碎片,最终得到了净化,变成了更为纯粹的东西——变成了糯米果口中的【惊喜】。 一切远未结束。 陈宴精神愈发清醒之时,耳边传来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那声音夹杂在电流声里,听不真切。 陈宴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声音似乎来自某条空旷【通道】的另一头,而那通道就在自己脚底——就在被皮鞋里——就在被净化的薇迪雅·甘地的世界记忆碎片里。 陈宴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或许就是糯米果所说的【惊喜】。 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朝着【通道】的另一头“走”去。 他的意识“游弋”在【通道】之中,耳边的电流声越来越弱,嘈杂声越来越强,直到片刻之后,眼前一阵昏暗的光亮闪过,嘈杂声骤然消失的下一瞬,他面前出现了新的场景: 那是一间颇为豪华的办公室,虽然只有20多平米的样子,却有着三米多高的天花板,和一盏一眼看上去数不清灯泡数量的吊灯。 吊灯并未点亮,但办公室里依然有一些昏黄的光亮——那光亮来自硕大办公桌上点燃的一根二十多厘米的粗壮白色雕花蜡烛。 忽然之间,视野不由自主的发生了变化。 视野向右慢慢自行转移着,于是陈宴看到了一面落地镜,以及镜中的“自己”。 镜中是一位有着浓密黑眉毛和黑发的女士。 她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面容姣好,即便穿着不紧身的制服,也能看出足够火爆的身材。 她皮肤的颜色很深,但并不是黑色。 眼窝深陷,但并非虚弱。 鼻梁高耸,甚至比帝国的某些高鼻梁的鲁克人还要夸张。 最重要的是她的嘴唇—— 在看到她嘴唇的一瞬间,陈宴立刻想到,她的嘴唇,和皮鞋上那双粉红色的嘴唇一模一样! 那极鲜嫩的粉色,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看到这嘴唇之后,她的名字便呼之欲出。 薇迪雅·甘地。 那个该死的沃克街教会学校的教导主任! 一念之间,眼前的视野再次发生变化。 薇迪雅·甘地来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陈宴便清晰的看到了一沓摆放整齐的纸张。 那些纸张的标头处写着一行帝国语组成的美体字: 【沃克街教会学校入学审批表】 薇迪雅·甘地开始翻找这些审批表,在此过程中,陈宴发现,审批表上的【是否通过审批】一栏处,亚裔孩子几乎全被打了代表不通过的x,而拥有鲁克人名字的孩子则基本上全是代表通过的o。 这意味着糯米果危险了…… 薇迪雅·甘地在一阵翻找之后,拉出一张名为【基兰·汗】的孩子的名单,从兜里掏出一支比钢笔略粗的“笔”,用大概一厘米长的“笔头”划过【是否通过审批】处的x。 x处的纸变湿润了,她便张开嘴,轻轻吹着湿润的纸张。 当纸张变干之后,之前钢笔打出的x,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陈宴听到她发出一声得意的轻笑。 继而,她拿出另一只笔——这是一根颇为豪华的钢笔,在陈宴印象中价值不菲。 她用这根钢笔,在x消失的位置,小心翼翼打上了o——这个o竟然和其他纸张上的o几乎分毫不差! 这不就是监守自盗吗! 她做完这一切,似乎累得够呛,站起身来,拍了拍腰部,把基兰·汗的入学审批表放了回去,然后推上抽屉,准备就此离开。 还没走出一步,办公室的吊灯亮了。 第175章 被窥探的身躯 无数灯泡组成的吊灯如白昼一般点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薇迪雅·甘地一把捂住眼睛,陈宴立刻失去了视野。 但听力依然在。 一个有力的中年男性声音出现在不远处——那似乎是门的位置。 “薇迪雅,你在这里干什么?” 薇迪雅·甘地明显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她开口说道:“有个学生申请了入学材料复核,我来校验核对他的资料。” 这明显是她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由于她教导主任的职位,这样的事务完全是她的本职,在她的权力范围内,他人无从插手——她已经为今天的冒险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她缓慢移开手,随着她的眼球开始适应明亮的灯光,陈宴的视野也在渐渐恢复着。 几秒钟之后,他终于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年龄,穿着一身黑色的教学用燕尾服,身高最起码有1米9,不到1米6的薇迪雅·甘地在他面前就像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他头上虽然顶着帝国鲁克人大多拥有的金发,但两鬓已经斑白,一边的鬓角里藏着一根金色的眼镜腿,在眼镜腿的前端,则是一副单镜片的金框眼镜。 厚重的镜片之后,是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与其说是绿色,不如说是接近翡翠色泽的渐变绿,那一抹绿色在瞳孔周围表现成深邃的黑色,由瞳孔外围向内逐渐变浅,直到到达瞳孔中央时,再次变成了深邃的漆黑。 他完全能够称得上帅气的脸上没有表情,岁月雕刻在他面部的轻微斑痕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明白,这个人不好惹。 “安迪尔教授。” 薇迪雅·甘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颤抖,但她掩饰的很好,以至于这一丝代表恐惧的颤抖完全被掩盖了。 陈宴听着这个名字,猛地一下感觉有些熟悉。 安迪尔…… 在帝国本土的鲁克人中,叫《安迪尔》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 “这么晚来办公室,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薇迪雅·甘地抖了抖自己的头发,让那一头深棕色如丝绸一般打着卷的秀发披散在肩膀上。 她散发出了引诱的气息,与此同时,语气里带着不容反抗的歉意: “您知道的,这里是副校长办公室,您不能随便进来的。” 好家伙,反客为主了属于是。 正在陈宴因她的反应而惊讶时,安迪尔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的,只是听到有人声,不放心,就进来看一眼。” 陈宴听到他的话,忽然想到,难道他也和薇迪雅·甘地抱有同样的目的吗?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发酵,片刻时间就变得坚定起来。 薇迪雅·甘地接下来的话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虽然您是我们校长聘请来的客座教授,享有圣歌团的荣光,但教会学校有自身的规则,如果不按照这些规则做事,大家都不方便。” 她脸上露出一个“诚恳”的代表歉意的笑容,用“道歉”的语气说道: “实在不好意思,您必须离开了。” 安迪尔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绿色眸子注视着薇迪雅·甘地。 三秒钟过后。 “那么,打扰了。” 安迪尔转身离开。 薇迪雅·甘地明显松了口气,视线下移,仿佛在再次确认抽屉有没有关好。 陈宴的视线也随之下移。 忽然间,一个声音毫无预料的在薇迪雅·甘地耳边炸响。 “对了。” 她猛地抬起头来,便看到了正站在门口,不知何时扭回头来的安迪尔教授。 他站在门外,一大半身子藏在阴影里,办公室内的光线只能够照亮他的小半张脸—— 此时此刻,在那小半张脸上,他那只毫无感情的渐变翡翠色眸子正在注视着她。 “校长今天告诉我,大选将至,要严格对待此时入学的新移民。” 薇迪雅·甘地的视野发生了某种颤抖,那颤抖的幅度很轻微,但陈宴依然从这颤抖中感知到了她内心更加明显的恐惧情绪。 “这是对的。” 薇迪雅·甘地的语气里似乎只有从容不迫。 “教会学校面对的是穷人,而新移民几乎各个都是穷人,非法入境的人有很多,我们必须严格筛查。” 翡翠色的眸子依然注视着她,让她内心的不安一直持续着。 又是三秒钟过后,安迪尔教授再次开口。 “那么,晚安,薇迪雅。” 薇迪雅·甘地内心骤然放松,导致大脑一阵晕眩。 陈宴察觉到,她似乎并不只是因自己的偷偷摸摸的行为而胆怯——她似乎还很害怕这个安迪尔教授。 好在她克制住了这种晕眩,用还算标准的笑容回应对方。 “晚安,安迪尔教授。” 翡翠色的眸子消失在黑暗里。 随即,走廊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着那脚步声逐渐远去,薇迪雅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松,倒在办公椅上。 片刻之后,陈宴脑袋里出现一个声音。 ‘该死的老东西,终于走了!’ 这……是薇迪雅的心声?! 陈宴惊讶的发现,当薇迪雅放松了精神之后,他竟然能听到她心中所想了! 他意识到,那枚被净化的世界记忆碎片,似乎能让他感受到其原本主人的一切: 思想、听觉、嗅觉、视觉、甚至是味觉……薇迪雅今晚吃的好像是咖喱。 陈宴一直对咖喱很抵触,那东西做熟后的外观甚至能让他丧失对食物的一切兴趣。 强行忽略了这股咖喱的味道之后,他才有心思去体验这种奇妙的感觉。 他心想,在刚刚通过被净化的世界记忆碎片“进入”薇迪雅之后,他明显感觉不到薇迪雅的感官,而只能看到她的视野。 但当她放松了精神之后,他能够感受到更多——这说明,她的精神强度,直接影响着他对她身体内外的感知程度。 陈宴心情略有些复杂。 世界记忆碎片竟然有这样的效果……还真是令人吃惊呢。 几个念头的功夫,眼前的视野再次发生改变。 薇迪雅再次打开了抽屉。 她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狠狠的轻轻哼了一声,找出基兰·汗的入学审核表,将其折叠,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推上抽屉,关了灯,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在门缝闭合的一刹那,陈宴明显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失落,和紧接着出现的念头。 ‘回去睡觉。’ 第176章 世界之伟力 教会学校在沃克街的最西边,校址紧邻着一家名叫《海豚之约》的歌剧院,此时虽然已经是晚上九点,但由于歌剧院一直营业到凌晨的原因,学校外依然一片灯火通明。 薇迪雅·甘地回到教师公寓,匆忙洗漱过后,就此睡下。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之后,当薇迪雅·甘地彻底陷入深眠时,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于睡梦中睁开的双眼中已然没有先前的淡棕色瞳孔——薇迪雅·甘地的瞳孔变成了接近于黑色的深棕色——那并不是属于她的眼瞳。 她从床上坐起身,满脸惊奇的伸出双手,借着通过窗帘缝隙投入房间的月光,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手掌上的每一条纹路。 “竟然还可以这样吗……” 她来到房间里的落地镜前,看着“自己”的每一处角落——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这具躯体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比原主本身还要敏锐。 “现在,我算是暂时接管这具身体了?” 当薇迪雅·甘地本人的精神陷入沉眠,一只藏匿于此的另外的灵魂接管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陈宴能操控她的身体了! 陈宴眼前的视角很奇怪,并不是第一人称,而是第三人称——薇迪雅·甘地的后脑勺就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尝试了一下移动自己的视野,并立刻发现,视野拉近的极限距离是“薇迪雅·甘地本人的第一视角”,而视野拉远的极限距离则是“不超过身体周边范围2米。” 除了远近距离变化之外,还可以对视野进行全方位的转动。 薇迪雅·甘地的动作随着他的心念而动,流畅到可以对他的任何念头进行延迟不超过半秒钟的应答。 这种感觉真是奇特极了。 陈宴想了想,如今这种情况,应该是因为薇迪雅·甘地本人的意识陷入睡眠,精神彻底失去防御,他便能够趁虚而入,接过她身体的控制权。 但他动作幅度这么大,她不会醒过来吗? 陈宴感觉,如果外界有很强烈的刺激,那刺激的强度足够薇迪雅·甘地本体精神苏醒,他或许就会立刻失去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这些推测并没有任何依据,只是陈宴根据自己往日的经验而判断出的结论。 他把视野拉远到2米的距离,开始打量薇迪雅·甘地的房间。 说是教师公寓,其实其中单个房间的面积相当大,甚至比陈宴沃克街33号公寓的卧室还要大上一些。 左手边是独立盥洗室,右手边是衣帽间,背后是厨房,而薇迪雅·甘地如今所站立的位置,则是被改造成书房的会客室。 陈宴之前在公交站台和皮鞋说话的时候,本以为薇迪雅·甘地应该是一个两百斤以上的肥婆,虽然声音不算难听,但一定相当油腻。 见到之后才知道,薇迪雅·甘地本人虽然长相奇怪,但以正常人的审美来看,其实还算漂亮—— 即便相比于帝国本土金发碧眼的鲁克人,或是从东北边雪原而来、以年轻和美貌着称的苏卡不列颠人进行对比,也基本不输。 是没有底线且满心恶毒的漂亮女人啊…… 比相由心生的恶毒肥婆要可怕多了。 他来到房间里的书桌前,扭动煤油灯的开关。 随着一阵火星出现,煤油灯的灯芯被点燃了。 书桌上一片凌乱,陈宴推开散乱摆在面前的小衣服,便看到了堆叠在一起的各种文件。 这些文件几乎全都是教会学校的官方文件,包括学年计划、入学指南、学周安排、科目教案…… 他漫无目的的翻找片刻,忽然看到一本与众不同的笔记本。 那笔记本的书页一面锁着一把三位数的密码锁,密码锁的次序明显已经被打乱,所以陈宴并不能将其直接打开。 密码是多少呢? 陈宴心中泛起这个念头之后,忽然有一道不属于他的记忆出现在脑海中。 【696】 咦?这记忆是哪来的? 陈宴伸出手去,将信将疑的波动密码锁,调整到696的位置,然后一按开关—— 黑暗中响起了轻微的金属机拓咬合所发生的“嗒”声,密码锁应声而开。 这! 难道我可以随意调动她的记忆吗?! 陈宴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心中惊喜莫名。 这样一来,对我来说,薇迪雅·甘地岂不是完全变成了毫无隐私的透明人? 虽然我要这些信息也没什么用,但莫名其妙的感觉很爽啊! 他立刻想要回忆关于薇迪雅·甘地的过去。 可这一次,却没有更多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 咦?没效果了? 这是怎么回事? 通过世界记忆碎片窥探别人记忆的功能,会间接性失灵的吗…… 陈宴在疑惑中打开日记,只见日记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蚂蚁大小的未知文字,那并不是亚裔的语言,更不是帝国语——那是薇迪雅·甘地家乡的独特语言。 陈宴脑袋里自然而然出现了【想要看懂】的念头。 下一刻,面前笔记本上如游蚁一般的小字,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连串具体的概念。 《10月13日晴,登陆日。》 陈宴没有立刻向下看,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 当他看到密码锁时,关于密码锁的记忆出现了。 当他想要知道薇迪雅·甘地过去的记忆时,关于过去的记忆没有出现。 当他看到薇迪雅·甘地家乡的语言时,关于这些语言的知识出现了。 我是否可以确定一件事:只有当我【通过眼前的视野】,【看到】关于薇迪雅·甘地的具体事物时,才能得到她的相关记忆。 他想要对此推测加以验证,于是心中想:‘我想知道日记里的10月13日是哪一年。’ 他想完,静静等待三秒。 没有更多记忆出现。 他看向接下来的日记。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当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陈宴脑袋里立刻出现了一个确定的日期,以及关于这个日期的一些记忆: 旧历深海年10月13日,来自极南深海时代旧址的考察队返航了,码头上一片混乱,因为靠岸的船只上空无一人。 帝国陷入极大地恐慌,沿海警力全部调动去了考察队渡轮,我们得以顺利通过海关。 第177章 深海彼端 旧历深海年…… 陈宴虽然来帝国的时日尚短,但这些还是知道的——几乎每个帝国境内的人都知道,在大概就这十年的时间,帝国高层在持续不断的发生着微妙的改变。 皇权被工业时代异军突起的新贵们架空,皇帝几乎成了吉祥物。 虽然帝国依旧还是那个帝国,但皇帝拥有政权的年代已经过去,那个年代被知情的民众们称为【旧历】,和如今工业时代的【新历】做以区分。 而【深海年】这样的命名,则是源自帝国皇室的古老习俗——传承久远的封建统治者们,会根据每一年的大事件,对该年进行命名。 陈宴并不知道深海年发生的大事件,但薇迪雅·甘地知道,所以陈宴脑袋里再次浮现出新的记忆: 深海年的这一年夏天,帝国的殖民船队到达了世界的更远处,那里被命名为【深海彼端】,拥有极深的海沟。 科考队之所以判断出“海沟极深”这个事实,是因为那里的海水几乎是黑色的—— 在水下没有鱼群和大型海洋生物,海水成分正常,水体没有大范围富营养化,船舶没有漏油,云层透光度极高的情况下,海水依然是黑色的—— 这说明那里的海足够深。 科考队现有的深潜装置下潜到水下三千米时,就无法继续下潜。 据那时科考队传回的电报,他们在水下三千米的位置发现了【不可思议的生命体】,需要进一步进行观察。 再然后,科考队就失联了。 科考队失联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半日间登录帝国各大报纸媒体——这是薇迪雅·甘地拥有这些记忆的原因:她看过那些报纸上的报道。 陈宴听人说过,那时的报纸媒体还没有受到娱乐业的侵蚀,大都有追求真理的原则,刊登的新闻都非常保守,有相当高的可信度。 在失联后的第三个月,科考队的渡轮靠岸了。 船上空无一人。 根据薇迪雅·甘地的记忆,深海年是大概十年前的某个年份。 十年前……帝国还没有全境开放移民海关,想要在帝国境内合法生存——也就是拿到签证,进行移民,在帝国境内合法的享受一切公民权力,难度是相当高的。 薇迪雅·甘地现在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十年前应该也没多大。 陈宴“观看”着薇迪雅·甘地脑袋里关于【深海年】的记忆,意识到另一件事: 当他通过【看到事物】,回想起关于【事物】的信息时,如果自己所在的这具躯体里有该事物相关的信息,他就能够一并获知—— 就像他看到日记本上的内容,就获知了薇迪雅·甘地脑袋里的更多相关记忆。 陈宴沉默片刻,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之后,在【深海时代】这一短语上停留了几秒钟时间。 日记上的【深海时代】,不是简短单词拼凑而成的短语,而是一支完整的短句。 和糯米果曾经说过的那个【深海时代】相比,根据主、谓、宾语序和名、动、形容、介词的用法,在语义上的表达有很大不同。 根据帝国的语法,糯米果所说的【深海时代】,其语义可以翻译为: 【世界陷入如深海一般不见天日的黑暗末日时代】。 而根据陈亚脑袋里自动浮现出的薇迪雅·甘地家乡语言中的语法,这日记里【深海时代】的语义则可以翻译为: 【久远而不知岁月的沉眠之地,被放逐的禁忌居所,旧日王者的埋骨沉沙之深渊】。 这么一对比,陈宴感觉薇迪雅·甘地家乡语言的语言有点奇怪。 这种语言会自动给事物附加神神叨叨的语境,明明是很普通的描述,却总是要和“神明”这样的存在扯上关系。 真是奇葩的语言呢…… 从接下来的日记里来看,薇迪雅·甘地确确实实是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普通女教师而已,并没有和什么超凡事件扯上关系。 《我从不在乎什么科考队,我只在乎我的身份——康纳利那个白皮猪,我为了拿到进入帝国的签证,陪了他这么久,对他百般讨好,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好结果: 只要拿着和他的结婚证,从海关拿到‘伴侣签证’,我就能合法的留在帝国。 如果再找上一份工作,踏踏实实工作三年,就能在三年之后得到入籍的资格——往昔净土的圣者阿罗汉啊,您听到我虔诚的祈祷了吗?是您在庇佑着我吗?我得到了神明馈赠的好运吗?! 肉身的痛苦,终于要抵达终点了吗? 今夜还要应付康纳利那个白皮猪……我多么希望这会是我和他渡过的最后一晚。》 旧历深海年10月13日这一天的日记,就此结束。 陈宴看完,心中有所疑惑。 这么敏感的东西,她怎么就敢直接写在日记上,堂而皇之的摆放在杂物堆里呢? 因为帝国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种语言吗? 陈宴回想起薇迪雅·甘地那独特的相貌和名字,那独特的相貌和名字,和自己进入帝国之后见到的所有民族都对不上号——这样的人,在帝国用自己家乡的语言,应当是非常安全的。 陈宴沉默片刻,继续看去。 《11月21日,怀孕日 该死的,我怀上了康纳利那只白皮猪的孩子! 真是令人恶心! 我之前的避孕措施全都失败了,怎么可能呢?难道是康纳利在那些鱼鳔上扎了洞吗? 那只可恶的白皮猪! 我必须把这个孩子打掉,必须!》 薇迪雅·甘地的日记并不是每天都写,但一定是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写——从登陆帝国时的激动,到怀上康纳利孩子之后的愤恨,两次日记都是在情绪大幅度波动时记录下来的。 《1月2日,入职日 康纳利的妹妹帮我拿到了内部推荐信,我得以进入教会学校工作,即便只是普通办公室的文职人员,也好过当一个朝不保夕,只能仰仗他人过活的无业游民。 这是几个月来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了。 另一件好事,则是往昔净土的圣者阿罗汉听到了我的祈祷,帮我拿掉了那个孩子。 但康纳利一家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只以为智障一般的康纳利要当爸爸了,他们因此庆祝,甚至帮我拿到了内部推荐信—— 我明白,他们并不是对我有什么善意,而只是为了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一个拥有正经工作的母亲罢了。》 第178章 私密日记 薇迪雅·甘地的日记里充满着怨愤,而这才刚刚是她来到帝国的开端。 陈宴看向书桌一角的三腿小闹钟,此时是晚上9点53分。 距离他进入薇迪雅·甘地的脑袋,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对她平凡的经历并不感兴趣,无论经历过多少磨难,都不是她后来毫无底线去肆意挥霍公共资源的理由。 他感兴趣的是教会学校——他想知道,教会学校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还想知道,作为教会学校的一员,薇迪雅·甘地视角的教会学校,是否和帝国普通人认知中的教会学校有些许不同。 这些事情将会作为他评判教会学校的依据,也会成为糯米果未来是否会进入教会学校的考量。 薇迪雅·甘地的日记里,或许会存在他想要的答案。 他把目光从小闹钟上移开,回到泛黄的日记本上。 《2月16日,喧闹日 我经历了一场政变。 我们的办公室副主任安德伍德,借着校长和几个副校长下来巡查的机会,揭露了办公室主任史密斯和某校外招生机构进行权钱和权色交易的事实。 教会学校有严格的准入制度,以及需要当做信条去遵守的规则:公平、慈善、救赎、信仰…… 使用审核招生的权力,私自把更多的入学名额分配给校外招生机构,这不但让教会学校失去了公平,还让学校完全失去了慈善的属性—— 那些从校外招生机构购买入学名额的家伙,大都是一些有钱人,他们的孩子只是要进来镀金,沾上一些圣歌团的关系,以便进入社会后成为吹嘘的资本。 或是在进入大学之后,申请某些必须教会学校毕业生身份才有资格申请的社团。 这些人并不需要教会学校的教育。 需要学校教育的是那些穷人,和我一样的穷人。》 看到这里的时候,陈宴颇为唏嘘。 这个时候的薇迪雅·甘地,脑袋里关于社会的认知,和基本的三观,还都是正常的。 薇迪雅·甘地知道这样不对,但自己后来又成为了这样的人,并且视之为理所当然。 陈宴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短语来: 这是社会对人的异化。 这个时候的薇迪雅·甘地还知道【私自动用公共资源是不对的】。 但在后来,她已经把这件事当成了家常便饭,视之如呼吸一般自然。 想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足够崩坏,以至于后来的薇迪雅·甘地把发生在教会学校之内的那些龌龊当做了理所当然。 这篇日记写的很长,陈宴翻开下一页,继续看去。 《事发突然,面对校长的质问,办公室主任史密斯哑口无言——他完全来不及对那些铁一般的证据做出任何反驳。 紧接着,我们在安德伍德的指示下,发现了史密斯的交易账单——鬼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大胆子,敢把这玩意儿直接放在办公室里的。 也许是他做多了这些事情,对此太过轻车熟路,以至于掉以轻心。 也许是安德伍德“帮忙”把这些交易账单带到了办公室。 没人关心这些事了,因为校长已经陷入了暴怒状态——他并非因“学校因办公室主任的个人原因失去【公正】”而暴怒,而是因为圣歌团的监察队再过几天就要来学校了。 他瞒不住这件事,因为几个副校长里有些不是他的人,圣歌团内山头林立,任何失误都会成为敌对山头展开攻讦的武器—— 其实这只是别人告诉我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我倒是挺想知道的,但我没有引路人,没人告诉我关于那些帝国上层的秘闻,我接触到的人也根本没有那样的眼界。 我只是自己在想: 伪神建立的教派能发展到国教的程度,原本就已经是奇迹了,在传说中针对原帝国皇权的“和平政变”之后,圣歌团和工业时代崛起的新贵们手握的权力超过了皇权之后,帝国的上层建筑到底变成一个什么样子了呢? 我对此很是期待。 另外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在圣歌团权力空前膨胀之后,其内部竟然并没有出现很严重的腐败,更没有发生明面上的权力滥用事件。 听说,这一切归功于这一代圣歌团团长的有效治理—— 他极大程度的加强了对圣歌团及其下属机构的监管。 圣歌团的下属机构有很多,教会学校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是圣歌团在民间的脸面,担任着向民众“布道”的神圣使命。 教会学校受到圣歌团最严格的监管,而按照新的规定,圣歌团的监察队每次进行监察活动,都是秘密进行的,通常是以突袭的形式,所以效率相当高——这是我今天才刚刚了解到的事情。 看来,这个伪神所建立的教派,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虚伪。 在几个不同派系副校长的“监督下”,校长一只手抓住办公室主任史密斯的衣领,另一只手抡着巴掌,嘴里骂着连脏街的艾尔人都羞于说出口的脏话,就那么把史密斯打成了猪头。 校长走了之后,同事告诉我,校长在教会学校的任期已满,任内没有出现任何差错,马上就要升迁帝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升迁的事情必然会受到影响。 这是校长所不能接受的事,也是他如此愤怒的原因。 他并不是因为孩子们的不公而愤怒。 所以,我觉得校长也不干净。 我或许利用这一点……》 看完这篇日记的时候,陈宴感觉下身传来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感觉不属于他自己,但他感同身受。 那是膀胱即将被撑满的感觉。 而随着这感觉的出现,他眼前的视野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 他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因为薇迪雅·甘地的意识即将苏醒,所以这具身体对他产生了排斥。 她要起床去盥洗室了! 陈宴明白,在她彻底苏醒之前,自己必须抓紧时间,能看多少是多少。 他立刻翻开下一页日记。 《3月16日,主宰日 我在此宣布,教会学校的校长、亚楠市授勋男爵、帝国国学院亚楠分院博士、两个孩子的父亲、出没于亚楠市各大高端场所和顶级歌剧院的常客——詹金斯·j·克拉克,成了我脚下的公狗!》 第179章 异化 《克拉克在之前的事件中深受打击——办公室主任史密斯,哦,不,现在是阶下囚史密斯了,他被公共法庭的大法官以【侵害帝国公民的合法受教育权】为罪名,进行了公诉。 短短半天时间,罪名成立,审判生效,阶下囚史密斯被扒光了扔到囚车里,在两天内绕着亚楠市转了整整三圈,付出了他应当付出的代价。 我听人说,在第一圈的时候,他已经被冻死了。 帝国的春日向来寒冷,走兽甚至无法在这样的春日里自由行动,何况是没穿衣服的人? 克拉克手底下出了这档子事,作为沃克街教会学校的主要负责人,他的前途已经毁了,这些天来整个人浑浑噩噩,几乎不怎么说话了。 我趁着他自暴自弃,向他抛出了往昔净土的橄榄枝。 陷入绝望的人总会抓住任何救命的稻草,以【圣光】为名的伪神抛弃了他,视众生平等的往昔净土依然向他敞开怀抱。 万人敬仰的克拉克校长,成为了往昔净土的虔诚侍奉者。 他以肉身侍奉吾神,我便是他的监督者和惩罚者,并以此为名,以皮鞭来惩戒他的不敬! 前后不到两周的时间里,我定时以神明之恩赐为他布施,解除他身体和内心的双重恐慌。 他向往昔净土回以虔诚和拜服——皈依仪式进行的很顺利,他成为了吾神的忠诚侍奉者。 …… 还有一个好消息,克拉克校长给了我足够的钱去拿掉孩子,也能够想办法帮我摆脱康纳利那只白皮猪——我终于能够摆脱他了!》 日记翻页。 《3月18日,解脱日 真疼啊…… 好在,我甩掉了拖后腿的包袱。 当我正式把离婚告知书送到康纳利手里时,他在我面前跪了下来,乞求我珍惜这段感情—— 真是笑话,我什么时候和你有感情了? 他跪在我面前,试图用凡俗的感情将我拖累,但我已是往昔净土的忠仆,怎么可能被凡人的情感打动呢? 我一脚踹开了他,克拉克校长帮我说了狠话,这实在再好不过了,我和他断绝关系之后,就不用每天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家了。 我得到了解脱。 有了克拉克的帮助,我很快就能获得永久的工作签证——来自教会学校的无限期合同,甚至能够让我直接入籍,获得帝国人的身份——我将不再是一个移民,而是帝国的公民!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等成为彻彻底底的帝国人之后,我会得到我想要的生活。》 《4月3日,破碎日 克拉克校长被抓走了。 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还是隐瞒不住了,包括用圣歌团的钱购置不必要的外包项目—— 比如学校西墙的修缮,他花了5先令的钱,请了1先令的工程队,剩下的4先令则和工程队队长八二分账,那二分只为了堵住别人的嘴。 他还时不时的购置一些看似有用、实则完全无效的教学书籍—— 那些书籍的版权拥有者,或多或少都和他保持着某些形式的、私下里的关系。 他们通过他手里的渠道,把书卖给教会学校的穷学生——通过一个很奇妙的方式: 他拿出自己的一些钱,当做慈善款,为学生们垫付一小部分的书费,剩下一大部分则由学生自己支付。 这些书费进入书商手里之后,书商会将原本属于他那一小部分的钱如数奉还,然后,和他一起,将剩下的钱进行三七分账。 校长七,书商三。 也就是说,校长的钱如数奉还,穷学生的钱三七分账。 这样一来,他不但得到了更多的钱,还得到了学生们的感恩——事实上,就是因为这种神奇的操作,为他积累了人脉、称赞和信誉,铺平了他成为校长之路。 作为这事的既得利益者,看校长脸色赚钱的书商虽然只获得了三分的收益,但依然是暴利——纸张和墨水这样的廉价工业品,是不值钱的。 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 总之,他一直在赚教会学校的钱,赚圣歌团的钱,赚亚楠市无数纳税人的钱…… 最关键的是,他在赚那些拿着父母几个月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用来缴学费的钱; 勤工俭学的穷学生们饥一顿饱一顿省下来的钱; 学生们在冬日的零下二十多度的夜晚在施粥棚里守夜所赚来的夜间补贴——那可怜的工作通常只有3个便士的报酬。 在圣歌团的执法队进行通报之前,从来没人知道这些事,因为以前从来没人举报——克拉克校长是个善于打点的人,他有一个十分宝贵的品质,就是【不贪婪】。 他“赚”来的钱,拿出了一大部分进行上下打点,讨到了所有人的欢心——这是他时至今日才受到惩戒的根本原因。 他做的事太过恶劣,但更关键的是,这些龌龊的事情被揭发出来之后,立刻上了报纸头条,并在报纸头版挂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这件事搞得众人皆知的时候,他的家族、当年推荐他进入圣歌团的推荐人、曾经某个非常欣赏他的大人物——一位颇受使人尊敬的大主教,同时选择了对他进行放弃。 【赚穷人的钱】,是非常敏感的话题。 尤其是在帝国,在富人和权贵圈子里。 虽然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但却都不能说出来。 大家都是体面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蒙上一层遮羞布。 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穷人以外,还能赚谁的钱呢? 谁想要掀起大家的遮羞布,谁就要引起众怒,并为此付出代价——比如克拉克校长。 他完了。 好在他对往昔净土的神明足够虔诚,即便受到圣歌团僧侣的逼供,也没把我供出去——我私下里帮助他进行过一次书籍的售卖。 可惜了,我才刚刚递交办公室主任的申请材料。 没了克拉克校长的帮忙,那申请材料铁定不可能通过审核了。 真是糟心的一天。》 翻开下一页。 《5月30日,顿悟日 我竞选办公室主任的事情失败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在我意料之外,则是这一次的成功上位者,竟然是某个副校长的情妇——即便隔着十米远,我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骚味!》 第180章 链接 《在克拉克被抓走之后,我甚至已经改过自新,想要以正常的手段竞争办公室主任的位置—— 我的帝国语已经拿到最高分数,会计证也考了下来,我甚至通过了帝国官方认证的中级文员资格认证考试,拿到了大多数人都拿不到的被官方承认的文职人员办公资格! 这一切,在那个情妇的骚臭味面前,成了笑话。 我非常失落,并因此难过了整整三个晚上。 第三个晚上,我彻夜难眠,回想起进入帝国之后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在帝国,个人是渺小的,是被社会推着前进的,你没办法通过自己的力量改变任何事,只能随波逐流,通过充分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昔日被教导的那些道德,在社会规则面前不堪一击。 我内心仅存那一丁点的善意,也因此彻底消失无踪。 我要更好的活着,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 接下来林林总总大概十几篇日记,讲的就是薇迪雅·甘地渐渐抛弃一切正常的三观,一步一步逐渐变成皮鞋里那个样子的故事。 陈宴快没时间了,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这代表这具身体里薇迪雅·甘地原本的灵魂马上就要苏醒。 他不知道自己下次还能不能找到“通道”,更不知道自己下次知道教会学校的“真实信息”要到什么时候,所以他翻阅日记的速度加快了,试图从中看到更多关于有价值的信息。 …… 几分钟后,陈宴眼前一黑。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来时的【通道】似乎有一种不弱的吸引力,在这股吸引力的助力下,他得以沿着吸引力所在的方向前进。 片刻之后,眼前一亮。 淡黄色的微光浮现在眼前,那是煤油提灯柔和的光线。 陈宴刚刚苏醒,就感觉脖子上凉凉的。 他下意识低下头去,忽然感觉凉凉的感觉没有了。 茫然扭头一看,欧嘎米刚把武士刀收进刀鞘。 陈宴一下子吓醒了,继而恼羞成怒道:“给我一点信任好吗?!” 欧嘎米发出爽朗的笑声:“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嘛!” 陈宴回想起刚才脖子上凉凉的感觉,记起之前欧嘎米那把能够斩断【不死】的武士刀。 超凡者尚且无法抵抗那样的力量。 如果他被戳破了一层皮,大概率就彻底完了…… 他打了个激灵,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满脸认真的糯米果:“欧嘎米拔刀,并不是为了成为我的介错人……你们是在防备通道另一头的人?” 糯米果赞叹道:“宴君向来是个聪明人呢,我们的确在防备通道另一头的人,以防宴君在没有战胜对方的情况下,被对方占据了大脑。” 陈宴把自己在刚才一小时里的经历大概总结成两三句话,捡重点告诉了面前的两人。 糯米果听完,严肃道:“每一片世界记忆碎片的表现形式都有所不同,宴君感知到的,是【通道】吗?” 陈宴点了点头,确认道:“是的,是【通道】,空旷但有界限,而且没有岔路,只有一条直线。” 糯米果若有所思:“原来如此……看起来,宴君获得的这一片被净化的世界记忆碎片,是完整且安全的。” 陈宴感觉有点不对劲,追问道:“怎么说?” 糯米果很清楚的回答道:“被净化的世界记忆碎片,能够建立起一条脆弱的【链接】。 通过这条【链接】,你可以去到这片碎片原本所在的位置。” 陈宴沉默着,心中确定了她的论述。 确实如此,他就是通过这片碎片,进入了薇迪雅·甘地的脑袋。 糯米果继续说道:“不完整的碎片,难以构成完整的链接——这是世界记忆碎片的【不完整性】。 由于这种【不完整性】,这样的【链接】通常较为脆弱。” 糯米果看着陈宴略显迟滞的眼神,意识到自己把这个复杂的问题阐述的太简单,便进一步解释道: “比如说,必须有两只完整的电话,和一根没毛病的电话线,两个人之间才能建立链接,进行通话。 但如果这两只电话中的任何一只出了问题,或是电话线出了问题,通话就不能很好的进行—— 或许会被干扰,或许会发生紊乱,或许会被电流声占满,也或许直接乱线,打到了其他陌生人的电话上。” 陈宴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吃了一惊: “等等!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得到的世界记忆碎片本身有问题,或者这片碎片原本的主人有问题,或者是链接受到某种干扰,我就有可能【进入完全未知的生物的大脑】?” 糯米果点了点头,肯定道:“是的。” 她补充道:“通道尽头的【完全未知之地】,包括某些【精神陷阱】,那是一些特殊的人,为了进行特殊实验,而设下的精神捕捉装置。 我记得亚楠市一些开设神秘学教学课程的大学,就有这样的装置。” 陈宴听到这里的时候,直感觉一阵后怕。 糯米果用赞叹的语气安抚道:“好在宴君足够幸运呢~” 在陈宴的苦笑声中,糯米果接着说道: “无论通过什么样的事物,被建立起的【链接】一般是不稳定的,随时会崩溃。 且在被人知晓的情况下,有可能被入侵。” “【链接】不只是【通道】,还有可能表现为【走廊】、【门】、【桥】等等。 类似这样概念的【链接】,大都比较安全,出现危险的概率较低。” “但依然存在一些比较危险的【链接】,表现为【独木桥】、【悬崖边】、【怒涛之岸】、【海啸中的孤舟】等等。 类似这样概念的链接,本身性质极不稳定,是随时会崩溃的,进入之后九死一生!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较为危险的链接,通常是特别不稳定的,甚至会对进入此链接的精神意识进行撕扯。 而且,这种不稳定链接另一头的未知存在,是值得十分警惕的。” 糯米果似乎见过这样的情况。 但她说到“另一头的未知存在”时,就停下了,明显不想再说。 第181章 奇妙的比喻 陈宴心里明白,糯米果一定有进入链接的经历。 说不定就是她曾经说过的那副画——那副帮助他们进入古神之地罗德兰的画卷。 但现在糯米果不想说这个话题,他也不强求,转而问出另外一个在心中发酵已久的问题: “我之前听说过,帝国的某些神明的信仰者——他们被称之为【眷族】,存在有彼此之间的【链接】,能通过这种链接共享信息…… 眷族之间的【链接】,和世界记忆碎片建立的【链接】,似乎有些相像。” 糯米果用镇定的语气说道:“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并委托欧嘎米进行了详细的调查。” 陈宴看了欧嘎米一眼,但并没有从欧嘎米淡定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来。 天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这些信息的。 “眷族这种特殊的信仰者,相比于普通的信仰者来说,更加虔诚,向神明的【信仰】和【皈依】的程度都更深。 他们区别于普通神明信徒的最主要特征,就是血——他们接受了所信仰神明的血液,并因此开始了以神明为方向的进化。 神明赐予的神之血,是眷族们维系彼此亲密关系的纽带。 神之血让完全没有血源关系的人类之间有了【亲眷】的关系,并赋予了这种关系以超凡的能力,即【拥有同一种神之血的人,能够通过向神明祈祷,从而沟通彼此。】 具体的步骤,是: 1【眷族个体通过自己的神之血,使用某些特定祷言,进行某种特定仪式,向神明祈祷】 2【祈祷生效,两个或多个眷族之间,通过神之血的“血源”,也即神明本身,建立链接】 3【他们可以通过链接共享信息,甚至通过链接传送一些特殊的物品,这种物品大多数由神明的力量加持。】” 陈宴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 神明相当于电话公司; 眷族们就好像是在脑袋里有一台脑电波控制的手机; 神之血就是电话线。 只要接通电话线,通过电话公司的总机台,用手机拨通对方的号码,就能和对方进行沟通!” 糯米果听着他奇妙的比喻,虽然感觉怪怪的,但一时之间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陈宴继续比喻着: “不同的神明,就是不同的电话公司。 这些电话公司之间或许有合作,但更多是竞争——他们为了保留自己的眷族——也就是客户,没有互相接通电话线,因为他们不能把客户引流到别人家,那就要赔钱了,雇佣销售可是一件非常花钱的事。 所以,不同神明的眷族们,没办法通过脑袋里的手机进行相互沟通!” 糯米果擦了擦头上的汗,眼神略有些飘逸,磕磕绊绊的说道:“似乎真的是这样呢……” 陈宴得到了她的肯定,立刻建立了信心,继续说道:“对于神明的眷族来说,【神之血】是一种媒介,沟通的过程是双向的。 而世界记忆碎片所构成的【链接】,则是单向的,我只能从一头达到另一头,但另一头的人几乎不可能找到我——沟通的过程是单向的。 除此之外,神之血构成的【链接】,和世界记忆碎片构成的【链接】,还有些许不同……那些都无关紧要了。” 糯米果终于从陈宴的奇妙比喻中回过神来,眼神里的惊奇还未散去:“大概真的是这样呢!” 搞懂了这件事之后,陈宴只感觉神清气爽。 他四下张望,却没有找到一个关键的东西——他没有看到皮鞋。 “那只皮鞋呢?”他问道。 糯米果指了指他的手心。 陈宴呆呆的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意识到,皮鞋消失了。 “这只皮鞋是承载【世界记忆碎片】的容器,本身很脆弱,无法长时间支撑起两个灵魂之间的【链接】。” 糯米果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所以,当完成一次完整的【超越】时,不堪重负的容器就碎裂了,被净化的世界记忆碎片也因此回归它原本所在的地方——那里可能是世界之灵的所在地。” 陈宴这次听清楚了。 糯米果把他【通过通道进入另一个人的大脑】这个过程,称为【超越】。 他问道:“一次完整的【超越】,是指通过【链接】,一来一回吗?” 糯米果肯定道:“是的。”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只由世界记忆碎片具象化出的皮鞋虽然脆弱,但本身的结构非常稳定,而且并没有掺杂什么脏东西,所以你能够轻易的完成这次超越。” 陈宴点了点头,追问道:“我有一点不太明白。” 他脑袋里忽然泛起一个离奇的念头,这念头随着他的思考很迅速发酵,在片刻之间迅速膨胀,并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实在忍不住了,只能打断了糯米果的话,看着糯米果的眼睛,组织着措辞,问道: “第一,我们最先知道,【皮鞋】是世界记忆碎片在现实中具象化出的产物。” “第二,你刚才说,【皮鞋】是承载【世界记忆碎片】的容器。”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 【世界记忆碎片】要想降临这个世界上,就必须有一个将其承载的容器, 而这个容器,就是由世界之灵制造出来的东西——比如那只皮鞋?” 糯米果用很谨慎的词语回答道: “按照我们从石碑上看到的记录,世界之灵不但能够【制造容器】,还能【使用凡间的容器】。 【使用凡间的容器】,也就是说,即便是一件普通的事物之中,也有可能包含着一枚由世界之灵塞入的世界记忆碎片。 而【制造容器】,也就是那只皮鞋,是世界记忆碎片在现实中具象化出的产物——更准确的来说,是产物之一——是【世界记忆碎片】发生具象化时的【副产物】。” 陈宴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就能解释的通了。” 虽然看起来像是强行解释通了,但陈宴对这个结果并不抵触。 关于世界之灵和世界记忆碎片的信息,并未记载于任何可查的历史之中,所以只能通过亲身的经历,和过往的超凡知识,对其进行推断。 今天能得出几个像样的结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 第182章 灯下夜谈 他明白的越多,心里就越好奇,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道:“你曾经见过世界记忆碎片吗?” 糯米果摇了摇头:“并未见过……”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我只见过类似的东西——之前和宴君提到过,我和欧嘎米曾经得到过一幅画,通过这幅画去到了古神之地罗德兰。 当我们回归之后,这幅画就自燃了。 我无法确定那幅画是否是【世界记忆碎片】,因为我并不知道那东西的来历。 但当时发生的事情,和宴君刚才的经历太像了。 一样是通过某种器物,形成了类似【链接】的通道; 一样是以精神的形式,通过【链接】去到了某个地方; 一样是在回归之后,承载【链接】的【容器】因不堪负荷而自行销毁。 但这一切只是相像而已,在不知道那幅画的来历的情况下,我依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它是世界记忆碎片。” 陈宴好奇道:“你们是以精神的形式进入了古神之地罗德兰。” 并非疑问句。 糯米果答道:“是的……那并不是什么有趣的经历,罗德兰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充斥着失去理智的不死人化作的活尸。” 陈宴感觉有些遗憾,抱着侥幸心理问道:“那幅画就那么彻底自燃了?不存在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糯米果想到那幅画,也叹了口气:“是的,连灰烬都消散在风里了……这种一次性的东西,还真是令人惋惜呢。” 陈宴想起自己刚才的经历,完全同意糯米果的说法。 欧嘎米见他彻底冷静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很不容易。” 他指的是陈宴刚才的经历。 陈宴想起镜子里的薇迪雅·甘地,悻悻道:“其实还行。” 他想起来薇迪雅·甘地的日记,对糯米果说道:“话说回来,我这次通过链接进入的,竟然是一个沃克街教会学校办公人员的脑袋呢。” 糯米果顿时打起了精神:“哦?!” 陈宴总结着自己看到的信息,开口说道:“我翻看了她的日记,怎么说呢,教会学校对穷人非常不友好,那里虽然能够学到一些知识,但如果要勤工俭学,就要付出很多—— 比如在晚上到下城区的施粥棚值班到凌晨,或者直接接触有传染病的转角女郎……” 陈宴隐藏了后半句话: 对一个孩子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糯米果却好像忽视了他的警告,问道:“我能学到什么呢?” 陈宴想起自己从薇迪雅·甘地日记的后半段中看到的某些信息,回答道: “帝国语的进阶课程; 围绕圣歌团的【圣光】信仰所建立起的神学知识体系; 以及少量的科学知识。” 他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教会学校入学考试的四门课目:文法、历史、雄辩、数学,同样和正常的科学知识无关。 有关入学考试的所有知识,是独立于科学之外的、围绕圣光建立的独特知识体系。” 这个结果明显出乎糯米果的意料之外。 她表现的还算镇定:“这样吗。 我之前学习了一些关于圣光信仰的知识体系……但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而已。 我没有深入学习,因为我感觉那些知识有些奇怪。 所谓【圣光知识体系】,即强行用‘现有的科学知识’去解释‘非科学的圣光神迹’。 并使用已经被验证的自然科学现象,去证明信仰圣光的必要性。 这实在是很别扭的一件事。 在我看来,整个【圣光知识体系】,都是很别扭的存在…… 所以我只是粗略了解了一下,就放下了。 我认为那些‘知识’完全是无用的,在其上浪费时间,无异于浪费生命。” 陈宴忍不住笑了两声,然后挠了挠头,问道:“如果以你现在的准备情况,去参加入学考试……” 糯米果叹了口气:“一定不可能通过的。” 陈宴安慰道:“没关系,这个入学考试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 说到这里,陈宴猛地停顿了一下。 在刚刚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帮助糯米果进入教会学校的办法”。 比如各种各样的走后门、贿赂入学考试的负责人,比如想办法找到圣歌团的内部人员,花费代价,使其帮忙进行内部推荐…… 从薇迪雅·甘地的日记中所记载的事情来看,这些操作完全有实现的可能性。 可他如果这么做——这么想方设法,不择手段的谋取教会学校的公共教育资源,就和薇迪雅·甘地那样的人——甚至是教会学校前任校长那样的人,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了。 陈宴之所以猛地停顿了一下,是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令人心情复杂的事——即便他知道这么做是错误的,但他依然必须去这么做。 因为糯米果需要上学,而他需要糯米果通过上学得到合法身份之后,消除他“窝藏非法移民”的违法隐患。 他的行为:【想方设法让糯米果去上学】,必须向社会规则:【禁止窝藏非法移民】靠拢。 而糯米果的行为:【就读于一所拥有进入学术类大学资格的中学】,则是必须向社会规则:【对普通人来说,只有获得教会学校的毕业证,才能进入学术类大学进行修习】靠拢。 社会规则支配着人的行为,只要置身社会之中,任何人都无法超脱于社会规则之外。 任何违背了社会规则的行为,都会使人负责不可承受的代价: 比如不帮糯米果入学,陈宴或许会有一天被移民局发现,并被遣返——这是大概率事件。 比如无法进入教会学校,糯米果就会永远与帝国最富有价值的知识无缘。 而通过【正常渠道入学】这种事,早在陈宴从薇迪雅·甘地的记忆碎片中获知一切之后,就没有考虑过了—— 《入学考试》这种纯粹靠运气的事情,不值得任何人为其浪费大量的精力。 圣歌团那一堆狗屁不通、不能为社会做出任何贡献、且完全无意义的神学知识,更不值得任何一个想要入学的考生花费大量时间进行钻研。 第183章 社会规则不可僭越 糯米果或许有另外的方式进入其他学校,但为了选择另外的方式所付出的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又完全是不可预测的,需要耗费不可估计的财力、物力和精力。 在这种情况下,教会学校成了最优解。 陈宴意识到自己必须做错误的事情:他必须想方设法,通过不正当的渠道,获取教会学校的公共教育资源。 这些公共教育资源,本该属于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本该属于下城区和工业区里那些还未成年就进入工厂的童工,本该属于任何需要救济的人。 陈宴心里明白,此时此刻的自己,和道德全面崩坏的薇迪雅·甘地,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区别了。 陈宴原本一直以为,自己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还是一个有底线的小市民,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道德,虽然和靠不上“高尚”的边,但绝不会去做龌龊的事。 他一直认为自己脑袋还算正常,精神不变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不可能主动去做伤害别人的事。 可现在,他不得不从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们手里争夺教育资源——即便他们全凭运气才能获得这些教育资源,也好歹算是有机会。 而他的作为,则等同于抹杀了他们那一丁点可怜的机会。 对那些孩子来说,教育或许比命更重要——即便教会学校不能提供给他们什么有用的知识,也能够让他们拥有更广阔的眼界,更广泛的社交,以及更进一步教育的资格—— 教会学校的教育,可以让他们拥有通往大学的毕业证,哪怕只用来进入职业大学,去学习一技之长,也好过入学失败之后进入工厂,没日没夜的在车间里呆一辈子。 他即将做出的那些事,将变相剥夺他们受教育的权力。 他们将因他的所作所为而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机会。 让他们毫无希望的活着,比直接杀死他们,要更加残忍。 陈宴想到这里的时候,昔日里形成的认知变得脆弱不堪,在事实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他始终坚持的底线,让现在的自己显得更像是一个不堪的小丑。 他脑袋里忽然出现一个想法:当年的薇迪雅·甘地,也经历过这样的思想矛盾斗争? 陈宴陷入了混乱中。 今晚的月亮很圆,天上没有云层,透入沃克街33号公寓一楼大厅的月光格外明亮。 月光之下,煤油提灯的灯光显得很微弱,这使得暖黄色的煤油灯光无法对抗苍白的月光。 暖气带来的暖意在十分微弱的暖黄色灯光之下,也像是被苍白月光里的寒意驱散了不少。 今夜,夜深之后没有大范围的降雪,只有零零散散的细小菱形雪花飘落下来,轻轻附着在窗户上,被暖气暖热的玻璃窗所暖化,顺着窗边流到下方脏兮兮的长方形砖块上,很快被寒风冻成了冰。 糯米果看着眼神恍惚的陈宴,轻声呼唤道:“宴君?” 陈宴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啊……不好意思……” 他嗅着煤油提灯燃烧发出的微弱焦灼味,感受着从地板上升腾起的暖意,心灵的疲惫让大脑思考的速度慢了下来,复杂的心情也因此平复了少许。 “差点忘了。”一旁的欧嘎米忽然开口道。 陈宴一扭头,只见欧嘎米拿出一封略厚的邮件:“刚才你昏迷的时候,邮差送过来的。” 在看到这封信的同时,陈宴心中已经有了预兆,脑袋昏昏沉沉之间,一时竟忘记了刚才内心的矛盾,心情竟然立刻好起来了。 他撕开信封,拿出信件,感受着信件中包裹着的略厚的信封,眉毛一挑,露出喜色。 “好家伙,还真送来了!” 那信件上封着圆形的“钉着三颗螺丝钉的脑袋”样式的火漆,正是科林·弗兰肯斯坦的象徽! 陈宴打开信件,抽出一沓泛着新鲜印刷油墨香味的纸币,两只手默默的数着,贪婪的闻着新鲜墨水的香味,陶醉的像是要晕过去。 他一一数过,不多不少,正是25张印着皇帝头像的帝国镑钞票。 这是科林·弗兰肯斯坦之前应承他【研究三叔非正常升华仪式】的预付费用! 他原本以为,昨夜的科林·弗兰肯斯坦只是心急上头,在激动之下做出了应承而已,等到那家伙冷静下来之后,就会再次考量这场交易——并很可能就此放弃这场交易。 毕竟,那可是真金白银的25镑。 如果不算纳税,足足能够买下两栋沃克街33号这样地段和房屋寿命的公寓楼! 所以陈宴昨晚挂掉电话之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当时感觉科林·弗兰肯斯坦应该不至于这么花钱。 没想到,在过了一整天之后,那家伙依然做了进行交易的决定,竟然真把这25镑发过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惊喜! 欧嘎米看着他手里厚厚的一沓25镑纸币,眼神有些发直,下意识忽略了挂满了自己之前那件衣服内襟的金子,只感觉今天做兼职保镖赚到的5个先令顿时不能令自己开心了。 陈宴因这“真正的惊喜”而彻底清醒了过来,心中的阴霾被驱散一空,看着欧嘎米呆滞的眼神,嘴角一咧:“欧嘎米,想跟我一起赚钱吗?” 欧嘎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虽然我要钱没什么用,但要想在帝国生活,总能用到钱的——我想赚钱。” 陈宴看向糯米果:“我们现在有个机会,可以和某个人做一笔生意……” …… 当陈宴和他们两人讲完关于三叔【非正常升华仪式】的事情时,已经是晚上11点钟。 如同每一次有钱之后都要吃顿大餐一样,陈宴这一次同样没有吝啬,付出了整整15镑的诚意,和【把三叔借给他们研究3天】的代价,得到了欧嘎米对三叔进行【捕获】的承诺。 他想得明白,这25镑几乎完全就是白女票,放在自己手里还感觉扎手,不如拿出一半,让欧嘎米帮忙消化这些扎手的钞票。 他甚至还藏了心思:万一到时候欧嘎米抓不到三叔,或者没掌握好力道,一刀把三叔砍死了,自己到时候也有理由盯着欧嘎米的大名,去和科林·弗兰肯斯坦解释。 第186章 链接突变 “妈妈,你的宝宝在这里呀……妈妈……” 三叔夹起他那沙哑的成年男性嗓音,不断地用“妈妈”这个称呼呼唤着玛琳娜。 让陈宴感觉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从三叔那畸形崩坏的竖瞳中看出了胎儿一般的纯洁。 腐坏程度已经很深的三叔,是真的把玛琳娜当妈妈了?! 三叔的行为令人费解,陈宴对此颇为好奇,但他现在没有线索,没办法知道三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更关心的是三叔的状态——根据动物园夜晚所了解到的信息,腐坏可以让超凡者变得更强。 三叔身上的腐坏明显已经进行到很深的地步了,他那张蛇脸已经开始融化。 嘴角流出的脓水似乎是某种酸液,滴到窗框上之后,甚至持续不断的冒出微弱的浓烟,像是在腐蚀着由劣质白杨木制成的脆弱窗框。 三叔身上的骨骼似乎也已经很软了。 昨天晚上陈宴看到他的时候,还能看到他的手扒在窗户下边缘。 今天晚上,陈宴已经看不到他的手了,只能看到他骨折一般耷拉在窗框上的尖脑袋。 陈宴看到他扭曲畸形的样子,永远忘不掉科林·弗兰肯斯坦透露出的那些关于三叔的信息: 【蛇龙纲、节骸目、蚺类】 这种根本不存在于教科书中的分类不知从何而来。 陈宴只是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他感觉科林那家伙没有在骗自己。 陈宴之前了解到的是:三叔通过非正常的【升华仪式】,从一个【双孔亚纲、有鳞目、蛇类】生物,进化成了【蛇龙纲、节骸目、蚺类】生物,并拥有了强大的生命力。 三叔的【升华仪式】是不正常的,是超出了常理的,陈宴认为,这种【超出常理的升华仪式】,便是三叔支撑到现在的最主要原因。 那么,明天早上醒了之后,就立刻把“三叔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玛琳娜窗外”这个消息,告诉欧嘎米。 之后,只需要静静等待。 …… 在陈宴观察三叔的同时,早已通过他脑袋里的链接来到这间小屋子的愿望,正在打量着玛琳娜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目光是非线性的,是普通物质不可阻挡的,能够轻易的透过玛琳娜的肚皮,看到她腹中的孩子。 那是个皱巴巴的、如松鼠一般大小的胎儿。 胎儿头朝下,脚朝上,在羊水中呼吸着,时不时动弹一下,发出神经自然的反应。 这是个女娃。 女娃的眼睛是睁着的,视线正指向窗外趴着的三叔。 愿望知道,那是陈宴的视线。 ‘这胎儿是完全正常的啊,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紧皱着银色的眉头,心中费解。 ‘或许是我的眼神不对?嗯……是了,我应该用他们所说的【灵视】去看。’ 她闭上了眼睛。 当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瞳孔变成了深邃的蔚蓝色,那一抹似乎蕴藏着璀璨光点的蔚蓝并非来自深海,而是来自深空。 她再次看向玛琳娜肚子里的女娃。 只见女娃的脸不知何时扭过来了,正对着她笑。 那笑容并非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胎儿所能流露出的表情——愿望从女娃的脸上看到了狰狞、疯狂和不可一世的冷笑! 愿望吃了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可却为时已晚——她发现自己移不开视线了! 她的视线像是被女娃“黏住”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也是在这一刻,愿望顿时明悟,灵视所看到的那冷笑着的存在并非女娃,而是一心想要成为陈宴妹妹的那个变态女!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耳边。 ‘你……要和我争夺哥哥吗?’ 谁他妈要跟你抢陈宴啊!老子恶心都来不及! 那似乎丧失理智的声音徒然狰狞: ‘他是我的!你去死!’ 一股神秘的力量覆盖了愿望,愿望只感觉那力量非常熟悉,但又和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 当那力量将她完全覆盖时,一道以【暴雨中的渡轮舰桥】为形式的【链接】,在她面前被打开了。 她感受着这结构熟悉的链接,脑袋里“嗡”的一声,思维几乎停转。 构成这链接的结构,和陈宴那只皮鞋里链接的结构,在表面上一模一样——看起来像极了独属于宇宙之灵的造物。 但本质上……本质上,又和世界记忆碎片中包含的链接完全不同! 巨大的吸引力传来,愿望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被动的进入了【暴雨中的渡轮舰桥】。 —— —— 陈宴今晚过来之后,心里一直有点“异样”的感觉。 他感觉到自己的“感知”延伸了,原本有些浑噩不清的脑袋变得更加清明,能够感知到的范围也更大——他感知到了窗外的三叔,正在以一个奇特的姿势,“附”在窗外的墙壁上。 他甚至感知到了三叔的“脚”,那是四只畸形的、有三根指头、像是爪子一般的存在。 这四只爪子的体积不大,比胎儿的手还要小上一些,但的的确确是长在他蛇身之上的“爪”。 是飞升仪式的产物吗? 没人回答陈宴的问题。 至于他的身躯……在陈宴的感知之中,三叔的身躯已经破败不堪,肉已经烂完了,骨头也坏的差不多。 ‘奇怪,怎么忽然就能感知到这么多了……’ 陈宴正疑惑之间,“感知”进一步延伸。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能触及三叔大脑里的某些东西。 这感觉如此奇妙,以至于陈宴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的更加清晰。 他往前“进了一步”。 忽然之间,陈宴眼前一暗。 一条“通道”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 这条通道给他的感觉,和薇迪雅·甘地那只皮鞋里隐藏的通道一模一样! 我……不小心打开了一条【链接】吗?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打开链接的能力! 他的思维在此猛然停顿。 难道…… 拥有打开链接能力的人,其实是玛琳娜腹中的孩子吗? 他大脑一时转不过来。 他“抬起”头,只见玛琳娜正靠在床边熟睡着,即将临盆的她已经无法用正常的姿势安眠,只能把背后垫高,斜靠在床上,才能在腹中胎儿没动静的时候小憩片刻。 而陈宴的动作明显打扰到了她。 玛琳娜翻了个身,轻轻抚摸了高高隆起的肚子,迷迷糊糊的轻声说道:“宝宝别闹。” 陈宴小心翼翼的扭过头,再次看到那条存在于胎儿和三叔之间,以【通道】为表现形式的【链接】。 他沉默片刻,向通道的另一头“走”去。 第187章 倒带 陈宴眼前明暗不断,无数混乱的声音层叠出现,和之前薇迪雅·甘地皮鞋里的通道链接完全不同,自己面前这条链接并不安全—— 陈宴感觉那些混乱的声音在接近自己,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二来,距离他越来越近,且完全不怀好意。 他意识到不能让那些家伙靠近自己,所以开始在通道链接中奔跑。 随着他的奔跑,周围也出现了奔跑的声音,无数个奔跑的声音一同朝他传来,那紧张的压迫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知道被追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只能拼了命的跑。 好在这条通道并不长,在狂奔了片刻的时间之后,陈宴抵达了终点。 随着一阵波纹荡起,眼前逐渐明亮。 当他的视野恢复时,只感觉面前的场景有些熟悉——这是一间不那么大的、亚裔风格的屋子。 屋子的四面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标本,大多是些被处理过的肢体和各色羽毛。 也有较为完整的动物,但陈宴并不能叫上那些诡异生物的名字。 他看着身边不远处那副完整的猩猩骨骼,终于想起来这间屋子是哪了—— 这里是泰盛和神婆苍耳的会客室! 和记忆中不同的是,会客室内的陈设有了很大改变,之前门对面靠墙的书柜没有了,墙上挂着的生物标本也更加诡异,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动物标本。 这里……难道不是【现在的】苍耳的会客室吗? 陈宴心想,按照上次的经验,【通过链接,能够进入某人的脑袋】——他现在进入的,一定是三叔的脑袋。 眼前的视野,也一定是三叔的视野。 而在此时此刻,苍耳就坐在三叔对面,和三叔中间只隔着一张小桌子,小桌子的边角处摆着一只蜡烛,那即将燃尽的小东西提供着屋内唯一的光线——此时正是夜晚。 小桌子的中央是两只试剂瓶,其中一瓶承载着看起来像是【燃烧殆尽的灰烬】的液体。 另一瓶中则是鲜红而黏稠的血液,那血液看起来就像是密度很高的胶状物,明明被安安静静的摆在那里,试剂瓶中那血液却在不断的“蠕动”。 那瓶血,似乎是活的。 此时的三叔正注视着苍耳,陈宴得以看到苍耳的面目。 面前的苍耳看起来也很奇怪——他很年轻,面容俊朗,双目有神,两鬓没有白发,脸上没有胶原蛋白,但依然能看出保养的很好的样子。 这是年轻的苍耳。 老年的苍耳是个老帅哥,一身阳刚气还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个年轻的苍耳……过分漂亮了,一身的阴柔气息让他像极了女人。 陈宴看着这样的苍耳,意识到,这一次,自己通过通道链接,进入的并不是“现在”,而是三叔脑袋里存在于“过去”的某段记忆。 面前的场景,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他能感受到三叔此时的心情: 忐忑不安、心力交瘁、恐惧、迷茫、疯狂…… “在使用【圣餐】之前,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 年轻的苍耳开口说话了,声音轻柔的可怕,像极了陈宴曾经在渡轮上见过的一个老玻璃。 他指着承载有【燃烧殆尽的灰烬】的玻璃试剂瓶。 “这一只,提取自名为【不死人】的活尸身体之内,通过特殊的方法进行了保存,是神明的传承之一,名为【即将熄灭的薪火】。” 陈宴听着苍耳的话语,立刻想起,自己似乎曾经在某个地方听过这些话。 是……在动物园的夜晚,动物园里的三叔发生腐坏之后,趴在公共电话亭玻璃门上的时候,对他说过的故事! 也就是说,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大概是二十年前,三叔刚刚来到帝国没几年的时候。 我竟然进入了三叔二十年前的某段记忆…… 陈宴还记得在动物园的夜晚,已经腐坏的三叔曾经跟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当时三叔描述的内容,和陈宴眼前所见所闻,有所不同。 当时的三叔骗了我吗? 意料之中呢…… 蜡烛燃烧发出轻微“噼啪”声中,苍耳再次开口了。 “继承【即将熄灭的薪火】,会导致自身被薪火引燃,如果侥幸不死,就能成为能够承载火焰的不死人。” 三叔甚至没问‘成为不死人会得到什么样的能力’,直接否定了这个建议,声音沙哑道:“我不想成为索拉尔那样以人为食的怪物。” 苍耳笑了笑,指着另一瓶: “这瓶提取自那个死去的马仔……其实我还挺惊讶的,那个马仔在生命旅途的最后表现出了惊人的求生欲望,甚至在几乎被完全解构之前,他依然在向我求饶。” “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啊。” 苍耳语气中只有赞叹。 他望着三叔闪烁的眼神,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亚人种血液,目前只能大致将所携带的兽化病毒原体,定位在【双孔亚纲、有鳞目、蛇类】,是碎蛇的近亲。” 三叔的情绪明显出现了波动:“碎蛇……是断成两半也能活的那种蛇吗?” 苍耳肯定道:“是的。” 他接着说:“虽然这种血液隶属的蛇类和碎蛇是近亲,拥有很强的恢复能力,但你面前的这瓶血液已经被稀释了,没有那么强的生命力量了—— 或许是因为这瓶血液的主人是个混血儿,他的父母其中一方是正常的人类,另一方是亚人,人类和亚人进行繁殖,导致血液不纯。 也或许是由于这瓶血液的主人其本身的遗传不太好,甚至患有某些性状缺陷病,导致血液的浓度不达标。 总之,这瓶血液的浓度,已经达不到使人【断肢再生】的地步。” 三叔默默的听着。 苍耳的话中带着引诱,陈宴分辨不出他所言真假,想必三叔也一定不知道苍耳是否在进行欺骗。 但此时的三叔明显没得选了——陈宴能感受到三叔的一腔孤勇——他今晚势必要在两瓶血液之间选择其一。 “这血脉中的污血浓度已经没那么浓了,达不到【断肢再生】的恢复效果,但最基本的恢复能力依然在,你可以用这东西治愈你的伤。” 三叔注视着试管中持续不断缓慢蠕动的深红色血液,那血液中似乎有长条形的虫子在蠕动。 陈宴莫名其妙有一种感觉,他感觉那血液中的虫子感受到了三叔的注视,他感觉那虫子正在看向三叔…… “我选这一瓶。” 三叔指着蠕动着的深红色血液。 苍耳笑了。 “好的,那么,让我们开始。” 第188章 血肉飞升的起点 “食用【圣餐】,畅饮【污血】!” 苍耳发出声音的语调像是在歌唱,明明只有八个字,却如同唱完了一首完整的赞歌——在他唱完之后的半分钟时间里,陈宴感觉三叔耳边始终回荡着吟唱声。 在这样余音悠长的吟唱声中,三叔紧盯着蠕动的污血。 陈宴感受到了他内心巨大的决绝。 片刻的死寂过后,三叔拿起装有污血的试剂瓶,拔开瓶塞,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当血液进入身躯,血中的微小存在挣扎着钻进他的血肉中之后,剧痛发生了。 三叔哀嚎一声,倒在地上,视野模糊,整个心神被痛苦侵占。 一抹猩黄蛮横的侵占了他瞳孔的一角。 粘稠又剧烈波动着的猩黄继续侵蚀着他作为人类的理智,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的瞳孔已被染成一片带着黑色菱形斑点的畸形存在。 在三叔身上发生兽化的同时,拥有他视野的陈宴,眼前也发生了变化——小屋内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直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面前的事物开始褪色,除了蜡烛火焰之外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 唯独苍耳面前跳跃的火焰——只有那还在“运动”的火焰,能够被他清晰的感知,且“看到”其介于明黄色和红色之间的外焰。 痛苦还在持续着,三叔的精神因持续不断的痛苦而陷入崩溃,身体也因兽化病毒的入侵而发生了的变异——即便他无法控制身体,陈宴也没办法接过这具正处于剧烈变异过程中的身体的控制权。 陈宴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感受着三叔的痛苦,这种感觉奇妙极了,虽然能感知到痛苦的存在,却不会因痛苦而有所不适。 眼前的这段记忆因痛苦而逐渐模糊,陈宴只能隐约听清楚苍耳最后的话。 “岸生,你已经踏上了伟大进化的第一步。” “即便没有颅内之眼,也能凭借【污血】对身体的改造,拥有【灵视】,即超越了凡俗的视野。” “所谓的机械飞升,不过是一群一心想要走捷径的小丑的玩闹。 只有血肉飞升,才是碳基生命所追求的永恒!” “岸生,我会看着你,我会帮助你,成就历史上无人可以企及的伟业……” 苍耳还在说着,但陈宴已经听不到了,因为这段记忆已经彻底模糊。 他只感觉到,在这段记忆的最后,三叔不再痛苦——进入他身体的兽化病毒,似乎和他身躯内的免疫系统达成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平衡——这简直匪夷所思! 三叔和病毒共生了吗?! 陈宴不知道。 他只能从苍耳的话中了解到,苍耳一定是把三叔当试验品了! 【我会帮助你】的意思……难道后来的【非正常升华仪式】,也有苍耳的参与吗? 陈宴暂时还没有更多的线索。 短暂的黑暗过后,另一段记忆出现了——眼前再次清晰的视野,打断了他继续思考。 眼前浮现出高耸入云的转角楼,耳边出现了暴雨声,高挂的圆月散发出一抹猩红的光晕,面前肮脏的地面上堆满了人们的尸体: 但从面容上看,这些尸体中有鲁克人,也有亚裔,还有弗朗机人,有杰尔曼人…… 他们并非超凡者,而是拿着砍刀、锤子和手枪的凡人。 他们死在无人问津的街巷之中,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舔舐嘴角的鲜血。 陈宴感觉到嘴边传来的腥甜味,那是三叔正在用修长的舌头在向嘴中卷入脸上的血液。 ‘真是美妙。’ 陈宴“听”到了三叔的想法。 ‘今晚之后,下城区的秩序即将改写,泰盛和将会拥有下城区靠近沃克街的上百个商铺,而我……将成为新规则的指定人。’ 陈宴感受到了三叔心中的狂热。 ‘索拉尔,即便没有你,我也能做到这些事呢……’ 三叔似乎对那个名叫索拉尔的不死人,有相当强烈的执念。 血液和落在地面上的暴雨汇聚成一股激流,一小部分浸入满是泥土的地面,另一大部分卷着一些残肢和瘦小一些的死者,沿着肮脏的地面涌入开口的下水道。 他跨过面前横陈的尸体,沿着街道前进,并在下一个拐角停了下来。 前方的道路上站着一个穿着黑色皮质风衣的男人。 男人左手拿着一把长筒手枪,右手拿着一把手臂长短的锯齿短刀,锯齿样式的刀刃已经被洗刷干净,但依然残留有暴雨冲刷不掉的血腥。 三叔黑白色的模糊视野中,男人几乎是静止的,和环境融为一体。 陈宴之所以能看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把视野拉远了——这是陈宴头一回在原主还清醒的情况下,拥有拉动视野的能力。 或许是因为三叔已经陷入了精神异常的狂热,所以才给了我可趁之机? 陈宴来不及想明白这个问题,三叔已经动了。 他看不清男人的身形,蛇的动态视野只能捕捉运动中的事物,所以他心里清楚,他必须先行逼迫男人行动。 男人明显也明白这一点,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等待三叔飞快靠近之后,忽然甩开锯齿短刀——那把刀竟然是可以伸展开的! 伸展开的锯齿短刀轻易的接触到了高速运动中的三叔,利刃扎进了他的肩胛脊椎骨,男人轻轻一拉,锯齿立刻拉破血肉和肌腱,卡在了三叔的骨缝里。 可三叔并没有因此失去战斗力,反而在痛苦的刺激之下而更加凶猛,同时也因男人的行动而获取了男人的位置和形态——他向前猛冲,巨大的力量使卡在骨缝里的锯齿短刀从男人手中脱离开。 他一头撞在男人身上,软绵绵的双臂并未进行攻击,而是一口咬在了男人肩膀上。 男人发出一声哀嚎,在三叔怀中剧烈挣扎着,反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持续不断的扎向三叔的脊背。 三叔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也或者是将那些痛苦转化成了更多的狂热,他就那么咬在男人肩膀上,疯狂的吮吸着男人颈动脉中的血液。 片刻的功夫,男人手上的动作已经缓慢下来——他不但没了力气,还因大量失血而即将丧失意识。 男人拼尽了最后的力气,从腰间摘下一枚黑色圆球,拔掉圆球上的栓塞,把圆球塞进三叔已经被匕首划拉破烂的脊背,然后将他紧紧抱住。 第189章 生存本能 “轰!” 剧烈的爆炸引起了令人崩溃的耳鸣声,黑色圆球在三叔脊背上爆炸了——连同男人一起,三叔整具身躯炸的粉碎。 带着一抹猩红的月光透过暴雨,在照耀到地面上时,已经很微弱了。 暴雨声遮盖了街巷之内的打斗,却无法完全掩盖黑色圆球的爆炸声—— 街巷两边有窗户里亮起了微弱的煤油灯,那些房间里的居民在看到外面的场景之后,又悄悄的将黯淡的灯光熄灭。 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更明白那不是自己可以随便观看的纷争。 三叔被炸的只剩小半个脑袋,但即便如此,陈宴的意识也没有被“挤出去”。 只剩小半个脑袋的三叔还活着。 他仅剩的小半个脑袋的小半边嘴巴一张一合,缓慢吮吸着地面上被暴雨稀释的水流。 他的力量已经很小,进入嘴中的水流也因嘴巴的不完整而流失了一大部分,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放弃。 陈宴感觉到那水流很脏,有泥巴、玻璃碴、碎石……甚至大量的生活污物。 除此之外,就是少量的血液——那是三叔的目的。 陈宴感觉,说“目的”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三叔已经丧失了属于人类的理智,剩余在脑海里的动物本能根本没有明确的目的。 如果真的要以“目的”说明三叔的行为动机,那就是“活下去”。 三叔想要活下去。 他吞咽着污水中的血液,即便那血液从嘴巴进来,又从烂了的耳朵和鼻孔里出去,即便暴雨不断灌入双眼,洗刷着破烂颅腔之中的一切。 他依然想要活下去。 好在他足够幸运,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竟然留住了一丝血液。 那血液被他转化成了生命力,重塑着他的颊肌,并生成了薄薄的一层口腔黏膜。 这些新生的、脆弱的生物组织,很快被水流中包含的玻璃碴刺破了。 伤口迅速感染,大量致病细菌蜂拥而入,三叔脸上出现了丑陋的恶性囊肿——那畸形的玩意儿就长在他那只尚且完好的眼睛底下,因此而肿胀的皮肤遮蔽了他所有的视野。 陈宴的视野被遮蔽,眼前一片黑暗。 他只知道,三叔依然没有放弃吞咽。 他一刻不停的吮吸着,总能捕捉到污水中的一些血液,那些血液为他重塑着身躯,即便重塑的速度相当缓慢——但“重生”依然一刻不停的进行着。 陈宴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暴雨停歇,转角巷里有了人声,三叔终于能够进行缓慢移动: 即便尚未拥有手脚,他也依靠着缓慢的蠕动靠近了某个下水道口,并在被人们发现之前,和已经变小的污水一起钻了进去。 人们或许看到了他的影子,但只会认为那影子是一只大号的老鼠。 此时的三叔,意志力异常强大。 那不可思议的求生欲望让他在恶臭的下水道中挣扎,偶尔感受到身边出现的响动,他便依靠着柔软而拥有韧性的身体,猛地冲过去,将响动发出者咬死在嘴中—— 那通常是一只老鼠,或是充斥着毒素和各种各样寄生虫和细菌的蛇。 好在三叔并不比这些下水道中的脏东西干净到哪去。 在此过程中,三叔的视野渐渐恢复了,重生出的眼睛让他再次拥有了模糊的视野,只能捕捉到动态的东西,而对静止之物视而不见——陈宴知道,蛇就是这样的。 可三叔总也长不出手臂来。 陈宴甚至能感觉到,他原本四肢所在的位置,现在连骨骼都没有。 三叔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只蛇…… 一只长着人头的蛇。 好在,他属于人类的意识恢复了。 他游走于下水道中,通过下水道之上的人声分辨位置,蛇的听力很差,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没办法钻出下水道去—— 并非因为他现在是一只长着人头的蛇,而是因为他因自身的状态而产生了自卑,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人,无法回到那个正常人类的世界了。 他内心有懊悔,可这懊悔很快就被生存的意志冲垮了。 三叔想活下去。 陈宴在经历这段记忆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这似乎就是三叔对这段回忆的印象——在三叔的记忆中,这段时间就是忍耐、觅食、恐惧……日复一日。 不知过了多久。 三叔从一处下水道中钻了出来,他已经在此观察了三个晚上,确定这里是泰盛和位于沃克街的堂口。 趁着夜深人静,他沿着围墙,攀入院子,从立着朱漆梁柱的长廊游弋而过,最终停在苍耳的会客室门前。 他直起了身子,用脑袋轻轻敲击着会客室的雕花双开木门。 “老哥哥,是我啊……” 他许久没说过人话,已经忘了如何打招呼。 片刻之间,门被打开了。 穿着一身祭祀正装的苍耳正站在门后,半张脸都被一副黑口罩捂住了。 即便戴着口罩,陈宴也能看到他脸颊侧面如变态一般的红晕。 “岸生老弟,我等你好久!” 他看着人头蛇身的三叔,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或者厌恶,反倒充满了“惊喜”。 陈宴因这狂热的“惊喜”而感到心惊。 他意识到,苍耳在当初把那瓶血送到三叔面前的时候,就一定已经知道三叔会是这个下场了! 三叔也明显想明白了这个事实。 “老哥,老哥,你害得我好苦……” 在用怨毒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之后,三叔的怨愤甚至从头顶冒了出来,成为几缕剧毒的烟柱。 苍耳明显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隔着口罩,耐心说道: “帝国人有句谚语,叫《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和咱们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差不多,你要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就必须承受其代价……” 话没说完,便被三叔怨毒的声音打断了:“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没有问过需要承受的代价,所以你也没有告诉我,对不对?” 陈宴感觉此时的三叔有点失去理智,因为三叔平常不这么说话——这种直截了当的话显得太过愚蠢,平时的三叔是不屑说的。 第190章 血肉飞升(一) 看来,三叔在变成蛇身之后,智力有些降低了…… 再生出的大脑明显没有先前的好用。 “不过是兽化病毒和凡人之躯的平衡被打破而已。” 苍耳语气轻松。 “以往,你的身体健康状况良好,甚至因常年从事暴力职业,而拥有比常人强上一些的身体素质——你的免疫能力也较正常人稍强,这是你能成功兽化的原因之一。 在吞噬污血之后,被感染的身体组织因病毒而得到增强——这种增强是以破坏细胞原有结构为代价的,所以,兽化病毒被身体的免疫系统识别为抗原。” 按照陈宴的了解,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苍耳还是比较严谨的,他没有立刻将拥有“病毒”名号的东西当做抗原,而是以“破坏细胞原有结构”作为判定“兽化病毒是抗原”的依据。 事实上,按照现阶段帝国病毒学的定义,并不是所有细菌或是病毒,都能被机体的免疫系统识别为抗原,而是要根据其对身体造成的影响进行判定。 所以陈宴明白,至少到现在为止,苍耳没有说谎——至少是没有说太离谱的谎言。 烛光之下,苍耳继续低声说着,脸上因狂热而出现的潮红始终没有褪去。 “由于机体自身的免疫能力,在将兽化病毒识别为抗原之后,免疫系统因此激活,和兽化病毒进行对抗。 这是兽化病毒并未大范围扩散的原因。 值得一提的是,我特意为你挑选这种双孔亚纲的病毒,就是因为这种病毒的感染能力相对较弱,最适合作为【圣餐】,指引普通人类走向光荣的进化。” 苍耳语气里带着得意。 “事实上,你和这种蛇类兽化病毒的相性相当好——你的身体很快习惯了兽化病毒的入侵状态,并在【入侵】和【防御】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在食用【圣餐】之后的几天里,兽化病毒和免疫系统之间已经达到了微妙的平衡状态,甚至相互依存—— 兽化病毒的入侵加强了免疫系统的能力,而免疫系统又反过来使兽化病毒发生了增强性变异。 两者在这种相互增强的过程中相互成就,这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共生】状态!” 陈宴在三叔脑袋里听着这种离奇的解释,只感觉惊呆了。 他脑袋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念头:这是什么狗屁说法! 他快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苍耳的理论,继而想到: 在病毒入侵的情况下,机体免疫系统被激活,抗体因此产生,免疫系统的确有可能在对抗病毒的过程中得到增强,病毒也有可能会在和免疫系统的对抗中得到进化—— 但两者之间的对抗,是以消耗大量机体能量为前提的。 也就是说,即便苍耳所说的情况真的存在,三叔也没办法供应足够的能量,以维持两者之间的平衡。 一旦这种危险的平衡因能量不足而被打破,无论如何都会导致不好的结果: 如果机体免疫系统胜利,则兽化病毒消失或是蛰伏,三叔身上兽化的能力消失,变得和凡人无异。 如果病毒胜利,则三叔变成完全非人的存在…… 想到这里,陈宴忽然一愣。 完全成为非人的存在……不就是现在的情况吗? 变成蛇身人头的三叔,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人了! 三叔声音里带着疑惑和试探,那语气里的怨愤却已少了许多:“你是说……在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对我有好处……” 作为一个连高中都没上过、整日在街头刀尖饮血的小混混,脑袋因重生而不太好使的三叔,明显不太能听懂苍耳的解释。 他只能隐约从这些话中感觉到,苍耳并没有在害自己——如果苍耳没有撒谎的话。 “岸生啊……” 苍耳用十分感叹的语气说道: “在这个时间点——也就是你食用了【圣餐】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病毒和你的躯体以【共生】的形式,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苍耳赞叹道: “你因此可以使用兽化的能力,身躯也因此被加强,但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你的生命力如此旺盛,表面上甚至可以看成是已经进化的个体。” “多完美的融合啊……” 苍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陈宴感觉到,三叔“认真”听着他的话,并未做出什么举动。 接着,苍耳话锋一转: “但就在和火药桶帮进行火并之后,在和那个猎人的大战中,你的身体受损,免疫系统崩坏,身躯和病毒之间的微妙平衡被打破。” 陈宴听着他的叙述,立刻想起了之前三叔在暴雨之夜和那个黑衣人之间的打斗。 那时候的三叔被炸的只剩小半个脑袋,免疫系统自然不存在了。 “免疫系统没了,兽化病毒依然在,这种顽强的小东西早已随着血液的流动,被输送到了身体的每个角落,并在你没有发觉的时候不停进行着繁殖。” “于是,恶性感染发生了。” “这是你如今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 陈宴感觉到三叔没听懂他的话。 脑袋已经不那么聪明的三叔,只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 “救救我。” 他语气里并无哀求之意。 陈宴只能听出他话中的凶狠。 “当然了,岸生老弟。”苍耳叹了口气:“我上次就跟你说过,我会帮你的,你不记得了吗?” 三叔没有说话。 苍耳从祭祀服的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瓶试剂,放在三叔面前。 “这是兽化病毒的疫苗。” 那试剂瓶里盛放着一种深绿色的粘稠液体,液体中隐约可见浸泡着一只长着三只脚趾的畸形爪子。 陈宴的直觉告诉自己,那绝不是什么疫苗。 那是……浸泡着某只动物尸体的标本溶液吗…… 那深绿色粘稠液体里的爪子是死物,只拥有动态视野的三叔视之不见。 陈宴和三叔共享视野,他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他把视野拉长了,从第三人称的视角观察到了试剂瓶中的诡秘。 陈宴明白,他能拉远视野,意味着三叔的意识已经有一部分不清醒了,所以才被他接管了一部分控制权。 三叔惨笑一声:“我没得选了,不是吗……” 苍耳用无奈的语气说道:“岸生老弟,你我共事已有三载有余,你应当给我更多的信任才是。” 三叔咧嘴一笑:“强行往自己身上装把手的狠人,谁敢信?” 苍耳勃然变色。 三叔又是惨笑两声,用嘴含住整个试剂瓶,一口咬碎。 第191章 血肉飞升(二) 三叔陷入极端的痛苦之中。 他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嘶吼,那修长如蛇一般的舌头在口腔中融化了,蛇身之内发出了细密的“咔咔嚓嚓”的响声——那是骨骼断裂的声音。 他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张大了无舌的嘴巴,咬住了自己的蛇尾。 他在一点一点吞噬着自己的尾巴。 他神色狰狞扭曲,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放弃吞噬尾巴的行动。 他越吃越多,尾巴越来越短,直到片刻之后,他已经吃到了自己的下巴。 他还在吃。 陈宴感受到他内心唯一残留的情绪,是贪婪。 他很快吃掉了自己的下巴,接着是嘴和鼻子,然后是眼睛和前额…… 三叔把自己整个吞了下去。 只剩下那长满獠牙的嘴巴。 嘴巴停止了吞咽的动作,用力将獠牙刺入身躯之中。 蛇身之上,所有鳞片之中,具有腐蚀性的唾液被分泌出来,缓慢覆盖了他整个身躯,并在完全覆盖身躯之后,变成了某种钙化的结晶体。 三叔变成了一枚蛋。 一枚长满结晶鳞片的蛋。 苍耳因激动而颤抖着站起身来,跪坐在三叔变成的蛇蛋面前,身体前倾,如同朝拜。 “伟大进化的啊……” 苍耳轻轻抚摸着蛇蛋表面的鳞片,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蛇蛋环抱,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陈宴感觉他环抱蛇蛋的姿势很怪异,就像是在…… 孵蛋! 他妈的……苍耳原来这么变态的吗! 而且……三叔刚才说苍耳是“强行往自己身上装把手的狠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陈宴听懂了,但陈宴不能接受。 恍惚之间,他只感觉到苍耳身上时不时散发出一股奇怪的热量,进入蛇蛋之内。 每当一丝这样的热量进入蛇蛋,蛇蛋就会发出轻微的颤动,蛇蛋之内的存在也会发生细微的变化。 陈宴默默等待着。 他要等到苍耳将蛇蛋孵化。 他想看看,苍耳到底会孵出个什么东西来。 三叔的这段记忆进行得很快,他在蛇蛋里似乎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以至于当陈宴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时,几乎在感受不到任何时间流动的情况下,就感受到了蛇蛋的不正常震颤—— 已经是一段时间过去,蛇蛋即将被孵化。 他切换回第三人称的视角,只见苍耳两鬓已经有了白发,原本清秀而年轻的俊美面容之上甚至有了皱纹。 苍耳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力去孵化这枚蛋吗…… 没等陈宴想明白,耳边已传来了轻微的“咔嚓”声。 那声音如此微弱,以至于差点被陈宴忽略。 苍耳面色严肃的跪坐在蛇蛋面前,仪态庄重,像是在恭迎某个存在的降临。 片刻之后,当这日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苍耳的会客室时,蛇蛋表面出现了第二道裂缝。 “咔嚓。” 碎裂声清脆无比,且当第二声响起之后,便停不下来。 密密麻麻的碎裂声出现在陈宴耳边,细密而不可计数的裂痕出现于蛇蛋之上,片刻之间,蛇蛋表面那脆如薄冰的蛋皮已经布满裂痕。 下一刻,蛋壳从内被戳破了,一只属于人类婴儿的肥嘟嘟的小手出现在蛋壳之上。 那是重生的三叔。 三叔变成婴儿了! 陈宴目瞪口呆的看着更多的蛋壳被三叔从蛇蛋内撑破,耳边也传来嘹亮的啼哭声。 “哇!” 和人类新生儿的啼哭声一模一样! 苍耳满脸爱怜的抱起大哭不止的三叔,看着三叔肚脐处一片五彩斑斓的鳞片,长出了一口气,仰起脸来,泪流满面。 “终于是成了……” 他将三叔抱在怀中,流着泪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喜悦,然后拨开自己的衣服,开始给三叔喂奶。 陈宴再次惊呆了。 这他妈的…… 他看着苍耳,一时之间神经短路,完全无法思考。 片刻之后,当苍耳穿好衣服时,陈宴才缓过劲来,脑袋里只蹦出一个念头: 泰盛和的神婆苍耳,到底是男是女?! 让陈宴更加精神错乱的是,苍耳虽然在给三叔喂奶,但他……或者说是她,并没有奶水。 陈宴脑袋里忽然有了一个不靠谱的念头: 他\/她只是在完成某个仪式,而并不是为了喂奶。 片刻之后,苍耳放下重生为婴儿的三叔,低声开口,却没正常说话,而是用古老的吟唱方法唱着不知名的诗: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孝顺还生孝顺子,忤逆还生忤逆儿……” 他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几秒钟之后已经彻底听不清了,陈宴只能听出个大概的意思,就是“我已经有了养育你的恩情,你要以子嗣的身份来尊重我。” 这…… 似乎是某种咒语之类,能对三叔产生某种束缚的玩意儿? 陈宴完全不懂。 他只知道,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苍耳闭门谢客,一心一意“喂养”三叔——用自己的血。 他每日喂三叔七次血,分别在黎明、上午、正午、下午、黄昏、傍晚、午夜。 三叔每进食一次,他人类婴儿的身躯便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增大一分。 苍耳只喂养,却不进食,几天时间下来,整个人瘦弱不堪,形容枯槁,像是随时要昏迷过去的样子。 唯独眼神里,还闪着明亮的光。 也是在几天之后,三叔已经长大了——准确的来说,是重生为婴儿的三叔,已经从一个婴儿,长到了苍耳腰间的高度。 苍耳看他的目光之中只有爱怜。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不但喂养,还教三叔为人处世的方法——他在把自己的世界观灌输给三叔。 陈宴心中有特别不好的预感,但他不知道这股预感从何而来。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重生的三叔已经长成了英俊的小伙子,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半点怪异的气息,整个人意气风发,正常的不可思议。 在这一天,苍耳换上了当初三叔变成蛇蛋那一夜的祭祀服,站在年轻的三叔面前,说道: “你马上要成年了,往世的记忆也即将苏醒,那是完全无用的经历,不配成为你的一部分。” 年轻的三叔恭敬的回应道:“任凭您的吩咐。” 苍耳看到他的姿态,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从背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短刀,从三叔头顶劈下,将他一分为二。 血瀑染红了整个会客室。 第192章 血肉飞升(三) 被分成两半的三叔并未立刻死去。 剧痛让他丧失了属于人类的理智,两半身躯之中只剩下动物的求生本能,他如同当初被炸的只剩小半个脑袋时一般疯狂求生,艰难的向屋门外的方向爬行着。 苍耳不急不缓的向前走了两步,跟上其中一半拥有五彩鳞片的身体,用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巨大铆钉刺入那一半身体的脑袋。 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那一半身子扬起了脸,却没能发出哀嚎——他已经没有完整的喉腔,没办法发出声音了。 苍耳不顾他那令人心悸的哀嚎姿态,用脚充当锤子,将铆钉钉入脑壳之中,将那一半身体钉入地面。 这一半拥有五彩鳞片的身体剧烈的挣扎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另一半身体缓慢的爬上了不远处的门槛。 “岸生老弟。” 苍耳平静的话语如同炸雷一般回响在三叔爬上门槛那一半身体的耳边。 “你给予我信任,我给予你新生,以及一次完整血肉飞升。” “算下来,其实你还欠着我……血肉飞升仪式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祭祀,我所付出的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 陈宴完全不相信这句鬼话。 苍耳伸出右手,将鬓角处这些天刚添的白发撩到耳后。 “但我向来不喜欢跟人计较那么多,何况是和我共事了那么久的岸生老弟你?” 趴在门槛上那一半三叔不知在想什么,竟然颤颤巍巍的扭过头来看着苍耳,目光之中满是复杂。 这一刻,陈宴感觉到,那一半趴在门槛上的三叔,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往日的记忆。 “岸生老弟,从今日起,你将步入超凡。” “你要记住,你身上所发生的兽化,和所有亚人都不一样。 你以承载西方之血的肉身,完成了来自古代东方的禁忌仪式,这是前所未有的伟业。” 陈宴心想,所谓“前所未有”,明明就是“试验品”的意思。 “你因此消除了一切可能会在亚人种身上发生的未知恐惧,清除了一切后患——只要保持现在这个状态,不再前进一步,你便是【完美的进化者】。”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宴反应了两秒钟。 【保持现在这个状态,不再前进一步】,意思是,维持现在的状态,不再想办法进行更进一步的血肉飞升? 以三叔的为人,怎么可能忍得住呢? 陈宴明白,苍耳依然在指引着三叔,他嘴上发出警告,但内心一定希望三叔“再前进一步”! 三叔半张脸上的眼睛在眼眶里剧烈颤抖,他像是听明白了苍耳的意思,也理解了苍耳心中所想。 “去,岸生老弟,去,把会客室里发生的一切都忘掉,开始你的新生活。” 三叔颤颤巍巍的扭过头,再次向外爬去。 当他爬出会客室的大门时,他那半边身体已经不再流血。 又向前爬了几步,他半边身躯之内传来骨骼生长所发出的“咔咔嚓嚓”的声音,有骨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并在短短的几秒钟在身侧形成尚不完整的骨骼框架。 这些骨骼框架被他拖在地上,又是几步,那些骨骼之上长出了细密的肉芽,那些肉芽有大有小,形态相似,如植物一般在空气中纠缠着生长着,在片刻的时间里形成看似器官的身体组织。 直至此时,三叔已经有了相对完整的身体。 新生的一半身体并没有皮肤,但也不再淌血,肌肉和血管的纹理清晰可见。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但很快失败了,只能四肢在地面上以跪爬的形式前进。 地面被他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当到达回廊中央时,他终于能够站起身来。 三叔勉勉强强站直了身子,脚步蹒跚的向前艰难移动着,在这个过程中,他那一半鲜嫩的身躯之上长出了新的皮肤。 新的皮肤和原先另一半身躯之上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至此时,三叔终于能够正常走动。 他赤着身躯,几乎到达了回廊的另一头。 一个小厮模样、穿着泰盛和帮派服饰的年轻人忽然出现在回廊尽头的门后,看到三叔,吃了一惊,下意识想逃,却被三叔扑倒在地,一口咬断了后脖颈。 场面血腥不忍直视。 “岸生老弟,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啊……” 苍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三叔脸上恐惧、仇恨、疯狂、胆怯……无数情绪一闪而过,他站起身来,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逃一般的离开了泰盛和的堂口。 陈宴眼前的视野开始昏暗,说明三叔接下来的记忆已经并不深刻了。 默默的等待了片刻的时间之后,一些画面从陈宴面前飘过。 第一幅画面是在一间卧室内,三叔站在镜子前,看着已经恢复了正常样貌的自己,除了更加深邃和阴郁的气质之外,其他都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第二幅画面是在一个月光晦暗的夜晚,同样是某个转角楼下的转角巷内,三叔站在没人能看到的黑暗角落里,注视着巷尾的帮派械斗。 他拥有随时可以终结这场争斗的能力,但他并未出手。 此时的他,似乎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第三幅画面里的场景同样是在一个夜晚,三叔出现在另一个卧室中,面前是一大堆看起来已经很古旧的书籍。 他就那么趴在桌上,趁着煤油灯的黯淡光线,吃力的翻看着由帝国文字组成的蝇头大小的字迹。 虽然是帝国文,但其中所用的语法和某些单词已经相当古老,和现今的帝国文有相当一部分的差别。 三叔是对着词典啃下去这些书的。 好在他能说流利的帝国话。 也好在他有足够好的语言天赋。 在这幅画面即将闪开的时候,陈宴忽然看到三叔脸上浮现出狂喜的表情。 他在这些书籍中有所收获,这收获实在太过惊喜,以至于关于这一夜的记忆至今都能够清晰的出现在三叔脑海之中。 那是能够使他“再前进一步”的方法。 三叔完全无视了苍耳的警告——这早在陈宴的意料之中。 借着三叔眼前的视野和脑袋里的念头,陈宴也获知了“再前进一步”的办法,竟是名为【通感掠夺】的邪恶祭祀仪式。 第193章 初次相遇 所谓【通感掠夺】,既:选定一个拥有更高级血脉的存在,使自己的认知、思维、情绪……等等一切【心理状态】,和对方同步。 无论是通过模拟还是学习,要在心灵层面,尽量向对方靠拢,尽可能和对方相似。 当心灵层面和对方达到一定的相似程度时,就能够以【对方的思维意识】为祭品,启动【通感掠夺】仪式,将自己的【思维】“灌输”进对方的脑袋里,从而达到掠夺对方身体的目的。 【通感掠夺】仪式一旦成功,就能够完全拥有对方的身体,将对方的一切心理状态和情感波动掌握到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并拥有和对方灵魂绑定的契约或是传承资格之类的【继承权】。 甚至是拥有对方所享受的【神眷】——这通常需要神明对身体、灵魂、甚至传说中【前世印迹】的多重认可——也能一并获得。 【通感掠夺】仪式有两个致命的缺点。 第一个缺点,就是在成功之后,会完全丧失原本的“自我”,以对方的记忆和心理状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第二个缺点,就是没办法主动从这种状态中“主动苏醒”—— 这意味着,需要相当程度的运气,或是充足的提前布置,才能在仪式完成之后,通过足够强度的刺激,“唤醒”原本的自我。 陈宴看着【通感掠夺】仪式的说明,脑袋里僵硬的想起了三叔趴在玛琳娜窗外,喊玛琳娜“妈妈”的场景。 三叔是在模仿玛琳娜肚子里的胎儿吗?! 他竟然想成为那个胎儿! 可……【通感掠夺】的前提,是选定一个拥有更高级血脉的存在…… 也就是说,【玛琳娜腹中的胎儿】,是比【已经进行了一次血肉飞升的完美进化者三叔】,更高级的存在! 这! 陈宴骤然间想到自己现在状态——他现在之所以能进入三叔的脑袋,观看三叔的记忆,就是因为他刚才在意外的情况下,使玛琳娜腹中的胎儿制造出了【链接】,将他链接在了三叔的脑袋上。 通过链接,他才能进入三叔的脑袋,观看三叔的记忆。 也就是说,玛琳娜的孩子还未出生,就拥有了【制造链接】的能力。 能够制造【链接】通道啊…… 玛琳娜的孩子……是宇宙之灵吗? 肉身凡胎的存在,也是宇宙之灵的一种吗? 陈宴很快否认了这个答案。 当初糯米果曾明确说过,在【深海时代】的记录中,【宇宙之灵】是【超越者】,即超越了有机生命和无机生命的存在。 而玛琳娜腹中的胎儿,仅仅只是一个弱小的、以碳基形式存在的有机生命而已。 所以,那胎儿必定不是宇宙之灵。 不是宇宙之灵,怎么能制造出【链接】来呢? 思维在此停顿。 这个孩子身上……一定有古怪! 陈宴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胎儿脑袋时的情况: 那天晚上,他从【渡轮噩梦】中醒来,被克劳德·穆恩告知,他梦中出现了诡异的女孩。 那女孩有两个非常明显的特征,一是【浅蓝色连衣裙】,二是【胸前的向日葵装饰】。 克劳德·穆恩当初承诺:只要他不停回想这两个场景,就能帮他回到那场梦境的某个片段之中。 他当时确实在一直回想,但却没能回到【渡轮噩梦】,克劳德·穆恩搞砸了,然后对他说了直到如今都令他记忆犹新的那两句话: “梦境并不是你意识的尽头!” “这……这是【通道】?!” 陈宴那时候还不知道宇宙之灵这回事,更不知道【链接通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现在看来,当初自己脑袋里明显存在一条【链接】。 那【链接】联通着他的大脑和玛琳娜腹中胎儿的大脑——这是他在那天之后,能够在每晚做梦时以玛琳娜腹中胎儿的视角看世界的原因。 他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感觉自己脑袋里莫名其妙出现的【链接】,一定和那个拥有【浅蓝色连衣裙】和【向日葵装饰】的女孩有关。 【链接】是她放在我脑袋里的吗? 如果是,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陈宴想到这里的时候,意识里出现了“头痛”的感觉。 那是他的大脑在对他的意识进行自我保护,阻止他继续思考下去,以免触及进入帝国之前的那些已经不存在的记忆,而造成对自身的认知混乱和精神分裂。 陈宴感觉到了这股阻力,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思考下去了。 他硬生生让自己停止了思考,并在脑海里形成一个概念: 【思考关于过去的事情,会让我头痛。】 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过去一定有很大问题! 他内心无比好奇,但如今只能拼命克制住自己回想过去的念头,因为只要关于过去的念头一出现,不可抵挡的疼痛感也会随之出现。 ‘无论如何,要把三叔这些清晰的记忆看完……’ 片刻之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向前飞跃。 几幅残缺不全的记忆画面之后,眼前的视野骤然开朗。 这是一个嘈杂的傍晚,脏街的工人们有一半去上了夜班,另一半则呆在楼里进行着赌牌和斗鸡之类的娱乐活动,转角楼里迎来了一天之中难得的欢乐时刻。 穿着一身深绿色绅士服的三叔似乎刚从歌剧院里出来,便来到脏街处理帮派事务。 他带着一群马仔在转角楼内横冲直撞,在引发了一场激烈的火并之后,弹了弹手背上的灰尘,正准备离开现场,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嘿,角头,我能不能跟你混?” 三叔转过身,看到一个红发的苗条身影。 这一天的空气很干燥,虽然已是春季,但处于北地的亚楠市依然寒冷,而那站在转角楼中黯淡煤油灯光下的身影却让三叔感到一股热浪。 三叔本来想拒绝,他知道出现在转角楼内的她多半是一个转角女郎,而泰盛和有关转角女郎的生意并不归他所管。 他本想拒绝,但又莫名其妙的忽然来了兴趣,问道: “你叫什么?” 红发的女人毫不畏惧的对上了他的眼神: “我叫玛琳娜。” 三叔笑了笑: “艾尔人皮糙肉厚,即便我收了你,你一天也不能为我带来几个便士。”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第194章 疯狂因渴望而起 “我可以为你治伤!” 玛琳娜朝他的背影大喊着,毫无女性美感的粗犷声音回荡在转角楼的楼道里,引来此地粗鲁之人们的一阵嘲笑和奚落。 三叔明显也不相信她所谓的“治伤”,所以连头都没回,只是抬起手来摆摆手掌,示意“不需要了”。 随着三叔越走越远,陈宴的视野中,玛琳娜的身影消失在了傍晚透过狭窄玻璃窗照进转角楼中昏黄色路灯灯光的斜影里。 那一头红色的长发却没有因光线的变暗而逐渐暗淡,即便三叔已经走到了向下的楼梯口,陈宴依旧可以看到视野尽头朦胧灯光中那一抹火红。 三叔似乎对这场景记忆的很清晰。 画面又是一转。 时间似乎没有过去多久,又是春季的一个雨天,三叔在狭窄的街巷之中狼狈逃窜,陈宴依稀看出这里是沃克街的下半段,距离佛郎机人的私人保险柜公寓所在地很近。 陈宴从三叔内心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那恐惧并非来自于追击他的敌人,而是来自于三叔所受的伤—— 三叔对“受伤”这件事本身产生了极大的恐慌,似乎是因为当初在苍耳那里留下了极严重的心里创伤,以至于一丁点的伤势也能让他内心产生对“死亡”的极端畏惧。 拥有了【完美血肉飞升之躯】的三叔,竟然更加畏惧死亡。 从苍耳那里重生之后,三叔处理帮派事务时几乎从不自己下场了,这十几年来他变得心平气和,就连说话都没了往日的生硬气,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即便是泰盛和沃克街堂口最底层道德和脾气最差的马仔,也对他心悦诚服。 即便是这次被追杀,三叔也并非因为得罪了什么人,而是纯粹生意上的冲突。 从三叔的这一段记忆中,陈宴了解到,由于帝国开放了海关,这一年内新移民数量暴增,针对新移民的生意火热朝天。 尤其是沃克街所在的亚楠市旧城区,由于生活成本相对低廉,各类和移民相关的产业火爆到连政策的制定者都难以置信。 陈宴看到这里,面对着三叔眼前熟悉的沃克街街头,精神恍惚,内心感觉无比奇妙,产生了仿佛黄粱一梦般的彷徨感。 也就是这一年的年底,陈宴来到了帝国。 由于新移民数量激增,新移民相关产业产生了巨大的缺口,涌入亚楠市的一小部分有钱的新移民被上城区消化,而更多穷人则是涌入了旧城区、下城区和工业区,成了亚楠市一众帮派眼中的肥肉。 亚裔占据新移民总数量的几乎四分之一,以亚裔为主要成员组成的泰盛和在这场争夺战中具有天然优势,不过两月时间,便狂揽了整个沃克街和几乎一小半下城区的移民生意。 有利益,就会有冲突。 泰盛和完美对接新移民中将近四分之一的亚裔,但其本身体量并不足以消化这些新移民带来的生意,于是其他帮派趁机而入,以暴力手段蚕食着泰盛和的移民生意。 三叔今日遇到的追杀,就是由此而来。 三叔从很多年前就已经不亲自下场,即便是今天也一样,他想要使自身避免一切暴力冲突,并非因为怕事,而只是因为过分惜命。 但他今天受了伤,因为对方并非寻常的帮派,而是拥有超凡者的火药桶帮。 追杀者是三叔的老伙计,也是陈宴曾经见过的火药桶帮猎人,莱恩·伽马。 沃克街火药桶帮的弗朗机人莱恩·伽马,作为三叔的老邻居,曾经和三叔一起对抗上城区本土老牌白皮鲁克人帮派的入侵, 曾在某个夜晚被三叔绑起来威胁着要点天灯, 也曾把他那改造成手炮的手臂顶在三叔的脑门子上,逼三叔签下转移生意的契约。 即便是帮派的话事人,也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帮派的利益促使他们做出一切看起来违反常理的事,友谊和仇恨等一切私人情感在此面前不堪一提。 三叔无心应战,在街巷之间狼狈逃窜,他足够小心,甚至准备了足够多的安全屋,但依旧被莱恩·伽马抓住机会,一炮轰在脊背上,造成了严重的伤势。 火药桶帮的猎人传承来自亚楠市千年前的血疫时代,其猎杀手法经过千年的演化,已经相当高明,虽然火药桶帮猎人本身的能力不算很强,但依靠各种各样的特殊猎杀器械和特质火药,理论上甚至能够对某些特殊的上位者造成有效杀伤。 三叔这些年来虽然极少参与争端,但亲身下场的几次战斗依然被有心人记录下来,成为今日针对他的利器——火药桶帮显然找到了应对他“极强生命力量”的方法,在手炮的弹药里添加了别的东西。 陈宴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东西阻止了伤口的愈合,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被炮击的伤口在缓慢扩散着。 这样异样的伤势引起了三叔内心的恐惧,这样诱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又让他失去了一部分理智。 他在街巷之中逃亡,直到过了沃克街,进入下城区,深入脏街,躲入迷宫一般的转角楼中,才堪堪甩掉了莱恩·伽马的追杀。 伤口处的药物明显并不只是“阻止恢复”那么简单,还有一定的“致幻”能力——三叔浑身大汗,眼神恍惚,如果不是内心强烈的求生欲强撑着,他恐怕下一刻就要晕倒街头。 恍惚之间,他走进了一座熟悉的转角楼,沿着楼梯一路向上,最终倒在了某个存在于模糊印象中的门口。 在三叔这一段清醒记忆的最后,陈宴只模糊的看到,门开了,一双高挑的腿出现在三叔面前。 眼前的视野从模糊过渡到黑暗,又从黑暗过渡到新的光明,当三叔再次醒觉时,只见面前是记忆中那张虽然粗糙,但看起来又令人顺心的脸。 “你醒啦!” 玛琳娜得意的看着他背后原本伤口所在的位置。 现在,那伤口已经完全被治愈了。 “感觉怎么样?我可是很擅长治疗的!” 三叔属于动物的那一部分直觉没有感知到危险,但依然快速从床上爬起身。 伸手一摸后背,之前被莱恩·伽马手炮造成的伤势竟然完全复原了! 他看着玛琳娜,目光中是玛琳娜所不能理解的光芒。 “谢谢。” 三叔笑了,并非因为善良或是欣喜,而是玛琳娜所不能理解的,因渴望而起的疯狂。 “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195章 起源 “那可是我的独家秘方!” 玛琳娜并不想透露自己治疗的过程,三叔也不强求,脸上带着那副见了谁都十分“和煦”的笑容: “那是……神明的馈赠吗?” 玛琳娜没想到三叔会这么问,沉思片刻,认真回答道:“如果神明存在,我早就能够靠着虔诚的祈祷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不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了。” 三叔靠在床头,感受着从窗外投入小屋的阳光,扭头看向墙边的劣质梳妆台,并不英俊但十分硬朗的脸上除了淡淡的笑容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表情。 “生活挺不容易的……为什么不想做转角女郎了呢?” 他见多了她这样的女孩。 腹部尚且平坦的玛琳娜也没有否认,只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如果有的选择,谁想去做那种事情呢?好在我现在有了新的营生。” 她指着三叔的脊背处,极力推销着自己: “你看啊,伤势恢复的很好,不是吗?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只有我能做到的治疗!” 三叔敏锐的嗅觉早已闻到了自己背部那股淡淡的、不属于自己的血腥味。 那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让他有些亢奋,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过新鲜的血食。 好在这十几年来锻炼出的极强理智让他完完全全把这样畸形的亢奋隐藏了起来。 “挺不错呢……我想起来,我们的确缺少治疗师……你想要什么报酬?” 玛琳娜把手张开:“一天5个便士。” 三叔差点笑出声来,那笑意甚至驱散了一些内心的亢奋:“太少了。” 玛琳娜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三叔会这么说,脸上立刻有了红晕,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10个便士!一天!” 面对她愤怒中带着迷茫的声音,三叔眨了眨眼: “成交。” 玛琳娜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报价还是低了。 三叔从床上坐了起来,当他站直身子的时候,玛琳娜帮他扣好了衣领上的纽扣,那纽扣是高级货,玛琳娜之前从来没见过,所以扣扣子的手法有些笨拙,险些扣不上。 三叔对此并不在意,事实上,这件衣服是他在上城区办事的时候临时买来的,因为原先的衣服溅上了血,他不得不为自己购置新的衣服。 他拿起枕头边的黑色圆帽,轻轻盖在头顶,几步来到门口,伸手推开门。 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不由眯起了眼,下意识将冰冷的双手插进兜里,冷血的身体随着外界的温度而缓慢升温。 他一步跨出门,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问玛琳娜:“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玛琳娜立刻意识到,自己还可以在这场交易中获取更多。 她顿时有些沮丧,因为她之前根本就没有想好。 她知道,此时如果随便乱说,又容易引起面前这位凶狠亚裔角头的恶感,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三叔笑了笑,压低了黑色圆帽的帽檐。 “那么,欢迎加入泰盛和,艾尔人玛琳娜。” 他向外走去,内心的激动让他的瞳孔几乎变成了竖瞳,由激动、兴奋和巨大的希望一起组成的泪水浸湿了眼眶。 他在玛琳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那是他在生命旅途之上更进一步的希望。 虽然此时的希望只是一枚火种,且随时都会破灭,但依然是他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三叔向楼梯口走去,和一个胡子拉碴、穿着破烂牛仔服的粗糙中年男人迎面而过。 两人都看了对方一眼,但默契的没有搭讪,只是擦肩而过。 陈宴看到那男人的脸,内心五味陈杂。 那是杰克·巴尔多。 三叔又向前走了几步,进了向下的楼梯口,然后止步不前,靠在楼梯旁阳光照不到的毛坯墙壁上。 耳边很快传来了争论声。 “玛琳娜,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是亚裔帮派的某个角头吗?我见过他带人来楼里抓人。” “关你什么事!你这个混蛋,就是因为你,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入了!” “玛琳娜,你不能这么说,与其被火药桶帮逼着接客,不如在麻风巷过稍微贫困一些的生活,何况……你现在不适合接客了,不是吗?” “……” “我算过了,我的工资刚好够我们两个生活,等以后你的孩子出生,我们就送他去教会学校,那里对贫民来说是完全的,他能够接受教育,甚至能勤工俭学,自己养活自己。” “……” “玛琳娜,你为什么不说话?” “杰克,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当初为什么要用血为我点燃香薰呢?” “……因为你快死了。” “你帮助了我,所以我们是朋友了,对吗?” “……” “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对吗?” “杰克,你真是个傻子。” “我不这么认为,帮助一个遇到困难的朋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 “杰克,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让我拥有了……这样的血?” “是神明的馈赠。” “狗屁,与其相信神明,不如去相信街边的一条流浪狗,至少流浪狗会记得你喂养过它,在你被欺负的时候为你吠上两声,神明又能做到什么?” “你说的似乎也对。” “杰克,你真的不是为了让我的孩子进工厂当童工,为你赚钱吗?” “你问这个事情是认真的吗?” “是的。” “那么,不是的。” “我暂且相信你,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把你那套丑陋的洋葱盔甲丢掉。” “啊……” “去休息,杰克,夜班很累,你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行。” “啊,嗯……玛琳娜,这是你说过最动人的话了。” “滚。” 三叔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的微笑一刻都没有停过,他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天大的运气,也庆幸自己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三叔向楼下走去,陈宴面前的视野渐渐模糊。 直至此时,陈宴感觉到了明显的精神疲惫,“看”到这些记忆似乎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力量,以至于他没办法继续“看”下去。 眼前还有更多的记忆画面出现,但陈宴已经集中不起精神。 当他强行打起精神去“看”的时候,脑袋里就会响起令人极度不适的呓语声。 随着这诡异呓语声的出现,他眼前略过了新的画面——那些画面并非来自三叔记忆之中,甚至并非来自人类,而是一些匪夷所思的、闻所未闻的怪诞图像。 第196章 这残暴的欢愉,终将有残暴的结局 玛琳娜腹中胎儿和三叔之间的【链接通道】,像是一条有终点的羊肠小道。 此时,陈宴正站在位于三叔意识之内,羊肠小道的尽头。 而那些诡异怪诞的画面,则来自羊肠小道之外的黑暗空间。 陈宴之前的注意力集中在三叔的记忆之上,没有特别关心链接之外的存在,可如今精神虚弱,注意力一分散,就感知到了三叔意识中“另外的东西”。 似乎是因为三叔本身发生了严重的腐坏,导致他的意识里也出现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是一些看起来奇形怪状的怪异存在,有看起来像是长着人脸的球状病毒、身躯完全由手臂组成的马戏团小丑、脑袋长在屁股上的豪猪…… 这些荒诞的事物游离在链接通道之外,注视着链接通道之内陈宴的意识。 陈宴相信,如果不是有链接通道本身的庇护,那些东西一定早扑了上来,对他发动攻击。 如糯米果所说,以【通道】为形式的链接是相对稳定的,一般情况下并没有太大的危险。 糟糕的是,由于他的精神力量变得虚弱,链接似乎也因此变得不稳定了——他看到那些怪诞的东西在不断接近着,一点一点向通道内部靠近。 ‘链接虽然出现在玛琳娜腹中胎儿的意识中,但归根究底是由我激活、由我使用的,所以消耗的也是我的精神力。 这条链接通道,是以我的精神力作为支撑,而存在的。’ ‘或许链接通道也消耗了胎儿的一部分精神力量……但我没办法估计消耗了多少……话说胎儿连自我意识都不清晰,精神力量也应该没多少?’ 他想到这里,内心似乎有所明悟。 ‘现在,我的精神力量已经耗费太多在【观看】三叔的记忆上,剩下的精神力量已经不足以长时间维持这条链接通道了。’ 眼前依然出现有更多的记忆画面,但陈宴没办法集中精神在其上,便不能将记忆画面展开,达不到身临其境的地步,只能粗略的一扫而过。 好在,这些记忆画面中并没有发生很重要的事。 在接纳玛琳娜进入泰盛和之后,三叔并没有给她任何优待,就把她当正常的医务人员使唤。 好在玛琳娜从小苦惯了,现在这份工作虽然接触帮派分子比较多,有一定生命危险,但好过之前没日没夜的在转角楼里伺候男人。 更关键的是,她得到了赖以为生的、尚且算是“体面”的工作,以及一份尚且不错的薪水: 日薪10个便士,甚至比工业区工厂的一些老工人赚得还要多。 她并没有挥霍这些钱,从小养成的吝啬鬼一般的生活习惯让她节俭极了,她把除去生活费用之外的每一个便士都存了起来。 她想用这些钱去教养自己还在腹中的孩子。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但天生的母性依然让她做出了如此决定。 生活似乎就这么“稳定”下来。 她因“高昂”的日薪而表现得十分敬业,对三叔也是言听计从。 好在三叔也没有逼迫她做很过分的事,只是履行着当初和她之间的约定,让她作为帮派的医务人员而工作着。 唯一让她略有担心的是,三叔会在每个周六下午的四点钟造访她的住所,风雨无阻。 他来了也不说话,就坐在化妆镜前,听着她这一周的工作报告。 玛琳娜起初还很紧张,属于女人的直觉让她感觉到三叔要对她图谋不轨,而她如今所能付出的只有身体而已。 她很快打消了这种顾虑。 因为三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对她表现出更多格外的兴趣。 她因此放下心来,只把三叔当做一个拥有“喜欢听人讲无聊工作报告”癖好的亚裔角头。 陈宴倒是看明白了,三叔这么接近她,只是为了熟悉她的气息,以模仿她的孩子去适应她的存在。 说到底,还是为了【通感掠夺】仪式。 陈宴此时还不明白,三叔只是看到自己的后背被治愈而已——他顶多知道玛琳娜的血有治愈他人的能力而已,怎么就能够确定自己要对玛琳娜腹中的胎儿进行通感掠夺仪式,且为此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呢? 陈宴心想,或许三叔还知道一些别的什么事情—— 三叔一定还知道关于玛琳娜的、更多的秘密。 无数记忆画面从他面前“飞过”,直到一副清晰的画面浮现在他眼前: 斜阳所照射不到的转角楼阴影之下,一道不可抵挡的白芒覆盖了三叔的所有视野,即便那只是一丝无心散逸开来的刀气,也绝非拼尽了所有力量的三叔所能抵挡。 这一次刀伤和之前一切所受伤势都有所不同,那层浅浅的刀痕根本无法愈合,即便他拥有【完美血肉飞升之躯】,依然无法抵抗刀痕中诡异力量对身体的侵袭。 伤势一刻不停的扩大着。 三叔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那明明只是一道普普通通的刀痕而已,为什么自己能从其中嗅到那么浓烈的“死亡味道”呢? 这股浓烈的死亡的味道让他再次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令人绝望的清晨,他眼前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半胸前生着五彩鳞片的身体,耳边似乎回响起苍耳手中短刀之上的血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 “滴答……” 那是无数午夜梦回时浮现于他脑海中的梦魇,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绝望如深海一般深邃。 他在绝望中想起了玛琳娜,想起了自己最后的希望,于是开始逃向麻风巷,如数个月逃避莱恩·伽马追杀时一般,他在恍惚之间来到了玛琳娜门前。 玛琳娜看到三叔的样子,意识到事情的紧急,立刻拿出自己的“独家伤药”,为他处理了伤口。 但令人绝望的是,这一次,她那神奇的独家伤药竟然并没有使伤口愈合,而只是让伤口扩散的速度变缓慢了一些而已。 三叔倒在了她怀里,并非因为失血过多或是过分疼痛,而是因为内心对死亡阴影的浓烈恐惧让他产生了神经性休克——他是被吓瘫了。 深邃的绝望甚至诱发了他的腐坏,而玛琳娜对此并不知情。 她没有想到的是,正当她茫然不知所措时,怀里的三叔忽然笑了。 他张开双眼,用充满童真的竖瞳注视着她,嘴里吐露出令她内心恐慌的字眼。 “妈妈!” 第197章 记忆彼端 看到这里的时候,陈宴的精神感觉到一阵痉挛一般的抽搐。 他下意识转移了视线,抽搐感立刻消失了。 ‘绝对不能再看下去了。’ 他内心有一股极强烈的预感,如果他继续强行观看三叔的记忆,一定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 再次“看”向链接通道周围时,陈宴吓了一跳——只见通道之外那些怪异的东西不知何时已经相当靠近,距离他最近距离的“丧尸肢体肉球”甚至距离他仅有两米不到! 他因那丑陋的东西而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他要沿着链接通道,从三叔的意识返回玛琳娜腹中胎儿的意识之中。 他一边“奔跑”,一边思考。 看过三叔的这些记忆之后,他已明白了发生在三叔和玛琳娜之间发生的一些事,并由这些事联想到了很多。 此时,他脑袋里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念头: 从三叔的记忆来看,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什么【非正常的升华仪式】。 唯一能够和“仪式”两字对得上号的,就是苍耳强行使三叔进行的【血肉飞升仪式】。 等等…… 陈宴忽然反应过来,苍耳所谓的【血肉飞升仪式】,就是之前判断的【非正常升华仪式】! 这! 是了……三叔之所以拥有强大的恢复能力,就是因为苍耳进行了仪式,使他拥有了“完美”的血肉飞升之躯。 陈宴清晰的记得,苍耳说过,三叔“以承载西方之血的肉身,完成了来自古代东方的禁忌仪式。” 所谓“承载西方之血的肉身”,是指三叔感染了帝国亚人种特有的兽化病毒的肉体。 所谓“来自古代东方的禁忌仪式”,就是指苍耳所说的【血肉飞升仪式】——这是来自苍耳所说的“东方的名字”。 结合着这些推测,陈宴从自己后来所了解到的一切信息来看,在所谓的“西方”,【血肉飞升仪式】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升华仪式】! 几个念头之间,之前的一些谜题豁然开朗。 陈宴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因为他感觉自己的精神越来越疲惫了,就像是熬了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一样,他迫切需要休息。 他沿着链接通道一直往回奔跑,把链接通道之外的怪诞存在远远甩在身后。 不知跑了多久,却始终没有回到玛琳娜腹中胎儿的脑袋里。 陈宴内心有些焦急,他“往回奔跑”所花费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通过链接进入三叔脑袋里”的时间,这种异常的情况根本无法得到解释,他因此心慌不已。 他没有其他办法,【链接通道】只有两端,他只能沿着通道向来时的方向一直奔跑,直到回到玛琳娜腹中胎儿的脑袋里为止。 再次奔跑了不知多久,直到陈宴“累”到“跑不动”了,面前的【链接通道】依然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我……不会是跑过了……’ 他慌得很,用脑袋里剩余的理智思考着。 ‘按理说,我现在所在的这条【链接】里,应该有三个节点:我,胎儿,三叔。’ ‘我今晚入梦之后,脑袋里的链接自动激活,使我进入胎儿的脑袋。’ ‘后来,我意外触发了胎儿【制造链接】的能力,从而进入了三叔的脑袋。’ ‘【我→胎儿→三叔】,来时候的链接是这样的。’ ‘我现在往回走,方向应该是【三叔→胎儿→我】。’ ‘两条路线花费的时间应该一样才对,可我现在明显在第二条路线上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如果我真的跑过了……如果我真的跑过了【我】这个节点,那么,我现在在哪里?’ 陈宴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羊肠小道,忽然浑身打了个冷战。 ‘我……现在到底在哪?’ 他扭头看向来处,只见通往三叔脑袋里的链接已经消失了——不知何时,他背后竟然成了断崖! ‘断崖只是一个【表象】,表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退不回三叔的脑袋了!’ ‘该死的……’ 陈宴立刻明白,在自己的精神力量不足以支撑一条完整【链接】的情况下,通往三叔脑袋里的链接自然而然消失了。 退路没了,链接通道之外那些怪诞的东西还在,它们不知何时已经追赶上来,漂浮在链接通道之外,用怪异的眼神盯着陈宴,发出陈宴听不明白的低语。 随着它们靠的越来越近,陈宴知道,自己必须再次开始前进了。 陈宴扭过头,看着漆黑的前路。 ‘只能向前走了……’ 他于惶恐不安之间,再向前踏出一步。 在迈出艰难的第一步之后,接下来的步伐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他就这么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走。 直到眼前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些破碎的画面。 陈宴看着其中一副画面,骤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画面之中,“小小的、稚气未脱的陈宴”正看着一只老旧的电话机,身边是一个高大的、穿着亚裔服饰的中年人。 这……竟是我的过去吗?! 是了……是了!链接尽头的节点是【我】,是我自己! 我……难道跨越了【我】这个节点,进入了自己【更深处】的记忆吗?因为我从未见过那个中年人! 陈宴再次看向漂浮在面前的画面。 在看清楚画面的瞬间,脑袋里骤然出现一瞬间的剧痛。 他下意识的低下头来,那如雷霆般出现的剧痛又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观察自己过去的记忆……’ 他再次抬起头时,面前的画面已经飘远了,如果不立刻进行追赶,恐怕就再也看不到了。 陈宴向前踏出一步。 耳边浮现出一个极其陌生,又十分熟悉的声音。 “哥哥,不能再前进了。” 陈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链接通道一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正驻足于此。 他一眼看到了她身上穿着的浅蓝色连衣裙,又下意识注意到了她胸前的向日葵装饰。 “你……你是……” 一个名字卡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陈宴拼了命的“抬起头”,想要看一眼她的模样,可意识自我保护的本能却阻止他看清女孩的面容,压低了他的视野,让他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她真实的模样。 “唉……” 轻微的叹息声出现。 “哥哥,为什么这么心急呢?我们马上就能相见了啊!” 她来到陈宴身边,把头埋进他的臂弯。 “我也特别想见到哥哥呢~” 她的声音里出现一丝凌厉。 “可是啊,有一个讨厌鬼要坏了我们的好事,我要快点回去处理她……所以啊,哥哥,你暂时不要来给我添乱了哦,等到我处理了她,再来和哥哥相会!” 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陈宴白眼一翻,软绵绵的倒了下来。 她抱着他的脑袋,将他缓缓放在链接通道的虚无地面上,轻声唱着不知名的安魂曲。 陈宴的意识随之陷入黑暗。 第198章 暴雨中的渡轮舰桥 片刻之前,另一边。 暴雨一刻不停的砸在冰冷的钢铁舰桥之上,天地之间入眼一片苍茫,那苍茫并非来自迷雾,而是来自密集到如同瀑布一般的雨滴。 雨声愈演愈烈,那急促而不嘈杂的白噪声几乎遮蔽了环境中其他一切声音——包括雨滴砸在人的衣物之上所发出的沉闷响声。 ‘这是……’ 愿望被淋透了,她丢掉了那双碍事的白色高跟鞋,赤着双脚站在冰冷的钢铁舰桥之上,不受大雨阻碍的另类视野扫视四周,立刻看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 她之前有一次进入陈宴的梦境,就是在那个位置,站在舱壁旁边,帆布包裹的遮阳板之下,甲板靠近舱壁这一边的某几根并排的锈蚀铆钉侧面,看着那个怪物女孩把陈宴哄得团团转。 ‘这是陈宴梦里的那艘渡轮!’ ‘我之前解构陈宴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个世界记忆碎片呢?’ ‘我没有看到,一定是因为这个世界记忆碎片是不存在的——不存在于陈宴灵魂里的。’ 愿望意识到自己发现了非常重要的事。 ‘在玛琳娜的房间里,那个女孩启动了……姑且称之为【异样的链接】,将我带到了这个【不存在于陈宴灵魂里的世界记忆碎片】中。’ ‘等等……’ 愿望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 ‘这个世界记忆碎片……好像不太完整……’ 她睁大了眼睛。 ‘咦?这……这并不是世界记忆碎片!’ ‘这!这竟然只是一条【链接】而已! 以【暴雨中的渡轮舰桥】为形态的,几乎相当于世界记忆碎片的【链接】!’ ‘如此完整的【链接】吗?!’ ‘那个怪物女孩虽然不是宇宙之灵,但她的能力竟然在我之上呢!’ 愿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个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她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她感受着暴雨击打在皮肤上传来的酥麻感,感受着紧贴在皮肤上的衣物带来的冰冷触觉,冷静了一下,继续想到: ‘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完整到几乎快要成为世界记忆碎片的【暴雨中的渡轮舰桥链接】,明明不存在于陈宴的灵魂里,却的的确确就是陈宴经历的事情。 我感觉到,这条链接里到处都是陈宴身上那股汗臭气……嗯,绝对不会认错的,这条链接就是从陈宴灵魂里提取出来的。’ ‘我解构陈宴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条链接里的记忆。 但现在能够确定的是,这条链接里的记忆是的的确确存在着的。 也就是说,这条链接里的记忆,在我解构陈宴之前,就已经被人提取出去了。’ 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是那个怪物女孩!’ ‘在陈宴把自己烧了之前,她一定提取了陈宴的一部分记忆……也或者是复制了这一部分记忆,总之,就是把陈宴来到帝国之前的某些记忆,以某种手法保存下来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为了收藏吗? 一些家伙的确是有收藏记忆的癖好呢。’ ‘无论如何,都感觉她好变态哦……’ ‘而现在,她把我拉进了这段记忆,一定是为了对付我……这段记忆里,一定有很可怕的存在,或许是人,或许是非人的禁忌,无论如何,她都想用那东西对付我。’ ‘真是奇怪,陈宴竟然碰到过那样的东西吗? 而且一定正面接触过,不然怎么会留在他记忆里呢。’ 愿望并不畏惧。 她看着面前被苍茫大雨遮住的海面,听着背后白噪声中偶尔出现的某种乐器所弹奏出的音律,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去。 她向舰桥的开端走去,那里似乎是一间宴会厅,其中散发出的明亮黄色光线甚至透过了一部分暴雨,给予了暴雨中存在以鲜明的指引。 她的视野轻而易举透过了厚厚的反光雕花玻璃,看到了宴会厅中的一切: 这似乎是一场舞会,能够明显看到舞池中有各种各样的游客跳着优雅的、丑陋的、漂亮的、尴尬的步伐。 无论舞者们的舞步如何,外界的暴雨声有多大,渡轮有多颠簸,宴会厅里的气氛都是热烈的,即便在这样的暴雨天,乘客们的心情依然因为渡轮内各种高档设施提供的优渥环境而显得非常不错。 愿望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穿墙而入。 还没走两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咦,陈先生,作为动物医学的毕业生,你竟然不知道【钢齿目】的生物吗?” 声音铿锵有力,虽然浑厚,但略有沙哑,发声者似乎是个老人。 明明是亚裔语言中表示“鄙视”的四声“咦”的发音,听起来却很奇怪—— 这声音的主人并非亚裔。 但作为一个非亚裔的人种,他如此的发音又显得对亚裔语言掌握的相当纯熟。 愿望熟悉极了这个声音,并瞬间因这个声音的出现而拉高了血压。 紧接着,陈宴的声音出现。 他声音里的无奈和崩溃几乎溢了出来。 “什么钢齿目!那完全是您杜撰出的纲目!我学的可是从帝国国学院买来的教科书!根本就没有这个纲目好!” 短暂的尴尬气氛之后。 “陈先生,你可能买到盗版了。” 陈宴声音里夹杂着咬牙切齿的情绪: “我不能接受……” 老人回答的逻辑略显轻车熟路: “最近卖盗版教科书的生意可是好做极了,和帝国国内那些大学稍微有些关系的投机商都在做。 他们拿几十年前的教科书充当现今的学习刊物,只需要贴上新的书皮,更改了书里相关的时间,就成了炙手可热的【新教材】—— 如果我也没钱,一定也会尝试做这样轻巧的生意。” 愿望沿着铺有熊绒地毯的翡翠色大理石地板向前走了几步,透过走廊拐角的墙壁,向拐角另一边看去,便看到了陈宴和那位曾经出现在她生命的老人。 老人身材魁梧,一头银发,穿着一身深棕色的绅士燕尾服,左手拄着一只镶嵌有淡紫色菱形孔雀石的短杖,右手抱着一只虚弱到好像死了一般的“白猫”。 老人习惯性的轻抚着那只白猫耷拉在他臂弯中的脑袋,像是抚摸着一个初生的婴儿。 “话说陈先生,商量个事情怎么样?” 陈宴集中注意力,看向老人琥珀色的瞳孔。 “你要不要来我的动物园工作?” 第199章 缘起 陈宴表情夸张:“您在开玩笑吗?我堂堂帝国驻天神州大学医学院的动物医学学士,怎么可能去做动物饲养员呢!您这是在羞辱我!” 老人挠了挠脸,表情略显郁闷:“其实,世上的职业并没有什么贵贱之分,反倒是一些世人口中‘低贱’的职业,比其他职业更加困难。” 陈宴的表情告诉老人,他丝毫没有改变任何主意。 老人似乎很想说服他,一边摸着怀里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白猫的脑袋,一边浪费着唇舌: “你看每天清晨之前工作的街边清道夫们,他们的职业是低贱的吗?是很容易做的吗?我看未必。 每天早上3点顶着饥饿起床,在6点之前顶着寒风完成街道的打扫,这最起码是我做不到的。” 听老人这么说,陈宴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您说的对。” 他收起了一切轻佻,肯定了老人的说法:“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一定的,他们理当拥有更高的酬劳和保障。” 这回轮到老人听不懂了:“等等……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什么?你别着急,咱们慢慢聊……” 陈宴恶趣味的回避了这个话题,说道:“咱们刚刚‘职业贵贱’的道理还没辩明白呐!” 老人意识到陈宴在使坏,故意掉他的胃口,但他并未因此而感到羞恼,远超常人的丰富阅历让他拥有了如大地一般平静的内心。 “嗯哼?所以呢?你既然也这么认为,为什么要将‘动物饲养员’的工作视为‘羞辱’呢?” 他没想到陈宴的回答相当离奇,导致他一时间竟分不清陈宴到底是在说胡话,还是在认真回答: “动物医学应当以救治牲畜为己任,农场里的牲畜和家禽才是我需要救治的目标,消灭猪瘟的疫苗和抑制禽流感的特效药才是我研究的方向,而动物园……” 他用鼻孔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噗嗤”声。 “养在笼子里任人观赏的玩物,不值得我浪费任何心思!” 老人竟然一瞬间接上了他的思路,好奇道:“救治农场里的动物,消减人们生活中的风险,会使你感觉到自己做了‘高尚’的事吗?” 陈宴立刻开口了,这似乎是他必须解释的事。 “和高尚与否完全无关。” 他补充了一句: “和钱也无关……虽然动物医学在某种情况下来钱很快。” 他再次补充道: “和【为社会作贡献】之类的理由更是无关。” 老人更加好奇,睁大了眼睛等待下文,连怀中的白猫都不撸了。 “现代动物医学无疑是世界前端的科技之一,任何研究成果都能够提升畜牧业和一部分养殖业的效率——比如防治猪瘟中的猪瘟病毒,或者牛痘中的天花病毒。” “时间不够,我只说个大概: 畜牧业和一部分养殖业的稳定发展,能从食物供应方面提升社会生产力。 这部分被提升的生产力,又能够投入其他的科技领域——研究蒸汽机那家伙一定不是在饿肚子的时候画出了蒸汽机的草图,不是吗?” 老人眼神发亮:“有意思的说法呢!这似乎是某种理论?可我从未从任何一个学者口中听说过呢!” 陈宴悻悻道:“我之前也挺惊讶的,帝国都进入工业时代了,竟然没人研究这个……” 他立刻闭上了嘴,没再继续沿着这个敏感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对自己的话做了总结。 “我所学的知识——动物医学的知识,是能够推动社会发展的知识。 而社会的发展是客观的,不会以人的意志而产生任何改变,只会根据生产力的发展而发生变化。 我所要做的事情,是以自身的研究,推动这个世界向前进,进入一个谁都想象不到的未来,进入……” 陈宴没有继续说下去。 每次说到这些的时候,他都感觉到十分落寞。 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并没有发现这个世界和自己印象中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就连原本应该出现在历史中那两位研究原罪的学者,都没有在这个世界的历史轨迹上出现。 “我只是想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未来。” 此时此刻,道路拐角的愿望克制不住的偷听了陈宴的心声: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我的家乡。】 家乡? 陈宴的家乡,不是亚裔祖地所在的天神州吗? 愿望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怎么到了未来才能看出这里是不是家乡呢?现在就看不出来? “我是个普通人。” 陈宴语气平淡。 “资质平凡的普通人,就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他话锋一转。 “但是动物园饲养员这样的职业,实在令人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从事的价值! 这难道不是某些拥有帝国国籍的下三滥垃圾人摆烂吃福利才会做的职业吗?” 老人被冒犯到了,但依然没有生气。 “这样吗……”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怀中的白猫。 “你看这只小东西怎么样?” 陈宴看着老人怀中的白猫,鼻孔里气息一进一出,已经做出了推断: “这小东西先天不足,是早产儿?猫这玩意儿应该不会早产的啊……看起来出生不过几天的样子,怎么没母猫喂奶吗?马上就要挂掉的……” 愿望看着那只耷拉着脑袋,几乎没有呼吸,像是已经挂掉了的“白猫”,眼神复杂。 老人看着陈宴的眼神,笑着说道:“可不可以帮我养两天呢?万一养活了呢?” 陈宴一脸嫌弃:“万一养死了呢?” 老人忽然上前一步,用蛮横动作的将白猫塞进陈宴怀里。 陈宴没想到平时如老绅士一般的老人竟然会这么做,不知所措之间,当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人已经松了手。 连毛都没长齐的白猫就那么趴在他怀里,浑身轻微抽搐了一下,忽然缓慢张开嘴,用无齿的小嘴轻轻咬住他亚麻衬衫胸口处的布料,做出了轻微的嗫嚅动作。 “不是……没母猫喂奶,我是真养不活!” 陈宴慌得很,小心翼翼抱住那只像是随时都会夭折的白猫,整个人手足无措。 “我相信你可以的。” 老人向他眨了眨眼,露出善意的微笑: “现在,我要去处理一些事了,陈先生,明天再见。” 老人说完,径直向愿望所在的拐角走了过来。 第200章 即将转化为完整世界记忆碎片的链接 宴会厅里的气氛随着逐渐增大的暴雨声而变得愈发热烈。 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更多的游客,他们成群结伴的进入舞池,随着逐渐变调的音律舞动着笨拙、僵硬或是灵巧的肢体,脸上大多挂着开心的笑容。 愿望下意识听出,舞池旁的乐队把较为轻缓的《第3号华丽圆舞曲a小调》,换成了更加快节奏且循环不断的《第6号圆舞曲降d大调「小狗」》。 舞池中游客们肢体的舞动随着乐曲的节奏而逐渐加快,这或许是舞池中气氛更加热烈的原因? 一念之间,拥有琥珀色瞳孔的银发老人已经来到她面前。 “您也在呢。” 老人打着招呼,用沉稳的目光注视着她,即便他瞳孔中并没有她身影的存在——只要她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任何人都别想看到她。 “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遇到您。 您来自未来吗? 来到凡间的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想必陈宴已经开始照顾您了,呵呵,他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很诚实呢。” 她抬起头来,触碰到了他的目光。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原本准备好的再次相见之后的质问和辱骂,一时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您在生气吗?” 老人姿态谦卑,语气中的温暖和平和足以感染世界上最道德败坏的罪犯。 “让开。”她咬着牙,冰冷冷的说道。 “恐怕不行呢。”老人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空气”,低声说道:“那东西就要现身了,我已经等了她好多年,这次一定不能失败。” 愿望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只是再次说道: “让开。” 老人摇了摇头,再次拒绝了她: “如果你在这里再次解构陈宴,这条链接就会消失,我就没办法抓到她了。” 愿望没忍住心中的好奇,低声问道:“她……那个看起来像是女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老人琥珀色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被尘封的激动,他似乎很少表现出这样的情感。 “您的疑惑,正是我所疑惑的。” “她到底是什么呢? 她是宇宙之灵吗?不是的,即便拥有【制造链接】的能力,但她并没有您那样的【视界】,也并非诞生于【无量数据之海】中。 她是诞生于深海时代,因终末灵魂祈祷而生的神明吗?不是的,她并不能使用信仰的能力,甚至没有自己的眷族和信徒——如果不把陈宴算在此列的话。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这件事本身,就是最不可思议的了。” 愿望看着老人那恢复平静的眼神,咬了咬牙。 “你在撒谎。” 老人站的笔直,双手重叠放在身前手杖的柄端,进行着并非狡辩的解释。 “对我而言,【撒谎】本身是个伪命题,因为我已经没必要以【撒谎】的形式来遮掩我的动机。” “总之,请您在此折返。” 愿望并非不想后退,她也从来不想和面前的老人对峙,之所以如今还站在这里,是因为她已经没了退路—— 她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进入这条链接的,而是被那个怪物女孩“卷”了进来,这意味着她不知道这条链接的【入口】在哪,根本做不到【按照原路折返】这件事! 她如今只能前进——想要离开这条链接,只有继续前进,找到位于链接另一头的【出口】。 这整条链接——整个【暴雨中的渡轮舰桥】,都是以陈宴的世界记忆碎片所构建的,所以【出口】也必定在陈宴身上! 她看着抱着白猫远去的陈宴,克制住心中的焦急,说道:“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老人诚实的回答:“并不知道。” 他补充道:“但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已经发生的事了,您既然能够以人型出现在我面前,至少说明陈宴没死——只要陈宴不死,我就不算失败。 即便我这次没有抓到那东西,未来也依然还有机会。” 愿望气急,骂道:“老王八!” 老人看着面前的空气,完全不以为意,笑了笑:“无论如何,请回。” 愿望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如果我说,我是被那东西带入这条链接的,你也依然想要阻止我吗?” 老人眼神恍惚:“原来这是条链接啊……如此完整的链接……” 他眼神中再次迸发出激动:“那东西的能力,似乎在您之上呢。” 愿望直截了当道:“它的能力超出你的想象。 您这次失败了,因为在这段记忆的最后,陈宴被逼的把自己点了——他把自己烧的灵魂残缺,几乎失去了进入帝国之前的所有记忆!” 老人眼神中的激动骤然消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鱼死网破吗……真是意想不到的结局呢。” 她咬着牙:“所以,不要再阻挡我了!如果我也死在这里,你曾经花费的无数代价就完全浪费了!你的动物园也别想继续继续运营下去!” 老人没有怀疑她这番说辞。 “您似乎说得对。” 他对她似乎拥有很强的信任。 “既然这段记忆中的一切已经在现实世界发生,变成了【既定的事实】,那么,我确实没有阻挡您的必要。” 他注视着面前的空气,这一次,终于,他颅内的黄金瞳中倒影出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轮廓,勾勒出一个妙龄女孩的外形。 他看着那虚影轮廓的外形,眼神恍惚,内心闪过一个想法:她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看着她的轮廓,开口说道: “对了,我认为有必要给您一个善意的提醒: 如果这里真的是以【链接】的形式表现在您面前,那么,随着整件事的发展,到了现在,这里就绝不简简单单只是一条以记忆为基础的【链接】而已。” 这话说得拗口极了,如果不知晓内情,就会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而愿望刚好是了解一切内情的存在之一。 她听着他的话,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这条【链接】足够完整,以至于很快就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世界记忆碎片了!” 第201章 直至癫狂 “是的,这个世界越来越完整了,我甚至能够感受到一些破碎的【世界规则】的诞生。” 老人感慨一声: “面前此情此景,真像是当初和您初次相见时的场景呢!” 愿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这条链接变成了完整的世界记忆碎片,【入口】和【出口】就不存在了。 在这种情况下,这条链接的制造者,那个怪物一般的女孩,将会成为这片完整世界记忆碎片的主宰—— 她会拥有肆意改变这片世界记忆碎片之内一切事物的能力,甚至能够通过特殊的手段,将她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 视线落在面前轮廓上眼睛的位置,老人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为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认为需要提醒您一件很重要的事。” 愿望冷笑,她知道老人只是为了他的动物园而已。 “您被我接引下了凡间,已经不再是超脱于世界之外的【超越者】,而是被肉身束缚着灵魂的碳基生命。” 他说破了她的秘密,即便那秘密只存在于他和她两“人”之间。 她面前的他只存在于一切开始之前的一段记忆中,但他依然能通过丰富的经验和阅历瞬间判断出她所施展的小把戏—— “即便您能够钻动物园规则的漏洞,把自己融进【世界规则】中,做到在夜晚某些时间段里自由的【神游】,也不代表您真正的自由了。 超越者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您的降临必定会被【世界规则】所束缚,您的行为也必将被【世界规则】所规范。 【世界规则】客观存在,且不可僭越——那是和曾经的您同样性质的存在,您应该都明白的。” 愿望用愤懑的眼神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老人感受到了她带着情绪的目光。 他依然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必须做自己该做的事——对她的善意提醒。 “如今日您所面对的这片世界记忆碎片,当它完整时,您将无法如往日一般进行完全自由的【超越】——当【一片拥有主人的世界记忆碎片】完整时,如果该主人对您抱有敌意,那么,您将失去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他善意的提醒在她耳朵里变成了威胁和警告。 “别再说废话了!” 老人耳边回响起她愤怒的声音,笑了笑,丝毫不感觉自己在浪费唇舌,并毫不犹豫的让开了道路。 愿望现在没时间去思考他的动机,那个怪物女孩随时会回来,她必须在她回来之前找到陈宴——找到离开这条链接的【出口】。 她掠过他的身形,向陈宴离开的方向跑去。 她奔跑在甲板之下的回廊中,耳边传来了愈发急促的暴雨砸在钢铁甲板上发出的密集响声,宴会厅中央舞池中人们越来越大的笑声,以及舞池旁乐队再次升调的《a大调舞曲「军队」》。 ‘气氛更加热烈了,这是不正常的……那支乐队有问题,但当初我太过虚弱,完全感知不到问题在哪……或许这就是她对陈宴施展的手段。’ 她感受着身边越来越诡异的气氛,能够预料到被留在这里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因为正如之前老人所说,她已经不再是不受任何规则束缚的【超越者】。 ‘真是该死……’ 她感觉悲哀极了,自己竟然因‘愤怒’这种低级的情绪而产生了极大的困惑,这真是一件令她羞耻的事。 ‘废了那么大力气下来,图什么呢?’ 愿望胡思乱想着,又过了一个拐角,依然没有看到陈宴的身影,却在光亮的墙壁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影子和自己做着一模一样的奔跑动作,脸上却挂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表情: 并非自己表露出的笑容里夹杂着讥笑和嘲讽——是那个怪物女孩在搞鬼! 让愿望惊恐的是,她感觉自己脸上表情也变了,马上就要变得和墙壁里那个“自己”一模一样了! 她心中诞生出一个预感:如果自己的表情和墙壁里那个“自己”的表情完全同步,就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 她克制住自己的表情,闭上眼睛。 在失去“视野”的一瞬间,那股操纵她行为的力量消失了。 ‘这条链接还未变成完整的世界记忆碎片,她的力量还不够强,目前只能对我进行干扰,而不能进行操控……我要抓紧时间了!’ 她嗅着空气中陈宴的味道,继续寻找着。 现在距离陈宴离开只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但陈宴却像是完全蒸发在了甲板下的回廊之中,她的找寻像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像是徒劳无功的在回廊之中打转。 ‘也许是她改变了回廊的结构,想要把我困在这里。’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使劲嗅了一鼻子空气,从中分辨出较强的陈宴的味道,循着那味道所在的方向,一头扎进墙壁之中。 她本不想用这样的方法,因为在不稳定的环境中,这样做完全是拿生命开玩笑。 但她现在已经无计可施,只能以身犯险。 和外界在墙壁之间穿梭的感觉完全不同,在这里,墙壁之间的距离被拉长了,她感受到了明显的迟滞感,就像是被困在越来越粘稠的海水之中。 在她几乎要开始挣扎的时候,包裹身躯的迟滞感才堪堪消失—— 她离开了墙壁,大口喘着粗气,缓过神来,想要看看自己追着陈宴的味道来到了哪里,一抬头,却看到了硕大的圆球形旋转舞台灯。 由各色菱形玻璃组成的巨大圆球形旋转舞台灯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宴会厅的天花板。 而那如灰色苍穹般的宴会厅天花板上,白芒一般的暴雨如瀑布一般轰击在“灰色苍穹”之上,在旋转舞台灯各色灯光的映照之下,色彩更加诡异。 她竟然来到了舞池旁边。 顺着各色的灯光向下看去,她看到了陈宴的身影——那家伙正抱着奄奄一息的白猫,被热烈的人群挤入了舞池,不由自主的被人群挤压着尬舞。 而舞池中人群的状态实在是过分“热烈”了,他们肢体的舞动速度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脸上的笑容也由“开心”转化成了类似于“癫狂”的样子——他们像是全都戴上了一副夸张的笑脸面具。 愿望正观察着,耳边忽然出现一声促狭的轻笑。 她悚然一惊,还未做出反应,已被背后之人一把推入舞池。 第202章 降临的独奏 光着脚的她踉跄跌入舞池之中,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抬头再看,眼前已经没了陈宴的身影。 视野之中充斥着舞动的躯体,聚集于此的游客们陷入了非正常的狂热气氛里,在刻意持续不断升调的伴奏中发出兴奋的嚎叫。 气氛愈演愈烈。 不知何时,荷尔蒙的味道在舞池中逸散开了,人群的密集程度助长了这刺鼻的味道,狂热的气氛蒙蔽了人们的内心,疯狂发生规律跃动的躯壳不知何时已经彻底迷失在即将达到至高点的狂热气氛之中。 游客们曾经是体面的官员、商人、手工业者、医生、教师…… 可现在的这一刻,他们只是野兽。 愿望注视着眼前发生的畸形的一切,心中焦急如焚。 陈宴到底在哪! 他也陷入这种非正常的状态了吗! 她嗅着空气中混杂交错的各种汗臭味,从中分辨出独属于陈宴那股弱的可怜的气息,咬牙挤开人群,朝着那股气息的方向前进着。 宴会厅中气氛热烈,宴会厅外的暴雨亦未停歇,降落于宴会厅“灰色苍穹”天花板顶上的暴雨已经完全看不出雨滴的形状了,似乎像是连暴雨也跟随着乐队升调的演奏而狂热起来。 当暴雨降落在灰色苍穹之上时,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雨”,还是一片“完整的水域”了。 ‘这雨不对劲……’ 愿望低下头,看着面前不远处被人群挤来挤去的陈宴,兴中恍然。 ‘这些人不对劲……’ 她猛然扭头看向舞池旁乐队所在的位置。 ‘这乐队不对劲!’ 她从人群舞动的躯体夹缝中得到了一丝可怜的视线,并因恍惚之间得到的一丁点视野而睁大了眼睛—— 之前西装革履坐在钢琴、定音鼓、单簧管和低音大提琴旁的乐队演奏者们和他们乐器一同不见了,原先乐队所在的位置如今只剩一台巨大的黑色管风琴。 那管风琴的前端足有五米多宽,其上一眼望去有400多根音管,将近30个风箱,高大而闪着亮银色金属光泽的音管看起来就像是组成了祭祀用的旗幡,其顶端甚至几乎接触到了宴会厅的灰色苍穹。 这样一台巨大的管风琴,按理说应该需要几十个人同时操作,才能进行演奏,但此时此刻,管风琴的键盘前只坐着一个孤单的、渺小的身影。 是那个女孩! 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孩似乎已经随同自己弹奏的乐曲一同陷入癫狂之中,她飞快的如同抽搐一般敲击着面前管风琴的琴键,身体也随着敲击而出现癫痫般的抖动。 ‘她在干什么?’ 愿望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女孩忽然扭过头来——她就那么坐在那里,身子没有扭转,只是脑袋扭了过来,朝着愿望一笑。 愿望依然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脸是模糊的,是一层又一层跃动着的浮点,是呈不规则频率和幅度跳动的像素块,是独立于现世之外虚无之中的一长串无序的数字! 愿望之所以知道她在笑,是因为构成她脸庞的浮点、数字和像素块组成了像极了笑脸的表情。 ‘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女孩的脑袋已经扭了回去。 女孩仰起头来,发出一声代表着“极度欢愉”的尖锐笑声,宴会厅中央舞池中的人们因此开始沸腾。 他们在浓郁的荷尔蒙味道中狂笑声着攻击身边的所有人,用拙劣但十分有效的动物一般的攻击姿态相互撕咬和拉扯着。 愿望被人群裹挟在场面混乱的舞池之中,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无法穿越这些已经陷入癫狂的肉体——这些人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了很微弱的超凡力量,成为了能够阻挡灵体的屏障。 是因为那古怪的曲子! 那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乐曲……是某种祈祷所用的吟唱吗?亦或是能够调动世界规则的箴言? 愿望被人群阻挡,甚至无法跟着人群的移动而随波逐流,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宴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完了。’ 她内心绝望。 很快,第一抹血腥出现了。 随即,舞池中的气氛被这一抹血腥推向巅峰。 从宴会厅顶上的灰色苍穹之外向宴会厅内看去,便能看到舞池之中有无数红色的花朵绽放开了,那些花朵生命力旺盛,于巨大管风琴的演奏声中疯狂摇摆,如同随声而舞。 片刻之后,数之不清的红色花朵融合在了一起。 一朵硕大的、几乎占据了整个宴会厅的花苞出现了。 血红色的花苞扎根在已经变成了血池的舞池中央,尚未绽开的血色花瓣在宴会厅天花板上旋转舞台灯各色灯光的照耀之下显得十分妖艳。 成为了舞者的游客们已经成了花苞的养料,侥幸未参加舞会的极个别幸存者们躲在自己的船舱里瑟瑟发抖。 他们不知道这艘船上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持续不断回响于船舱、甲板和走道之间的惨叫声。 他们辨别不出那些若隐若现的惨叫声的来源,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些声音的主人已经成了游荡于船只中的亡魂。 除了管风琴的演奏声之外,一切都安静下来。 女孩从管风琴前消失了。 明明已经没了弹奏者,管风琴的琴键依然在自行弹奏着,优美而厚重的重低音回响在宴会厅中,回响在渡轮甲板之下的船舱之间,回响在刚刚死难的亡魂们耳边,回响在极个别幸存者的恐惧里。 琴声像是在发出礼赞。 赞美全然不同于这个世界之上任何物种的“新生命”的降临。 花苞开始绽放时,宴会厅的灰色苍穹之上已经被水流淹没——这一次并非暴雨,而是灰暗又深沉的海水——渡轮像是在管风琴的演奏声中沉没了。 如深海一般厚重的琴声持续不断。 在愈发美好的琴声中,在不知何故而暗淡下来的旋转舞台灯灯光之下,巨大的血色花苞开始了绽放。 黯淡的闪动的灯光之下,一个小小的人影浮现在花苞之中花蕊的位置。 那是一个女孩。 躺在无数尚未被消化的枯骨和血肉之上的女孩。 第203章 崩坏尽头 女孩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修长的睫毛遮盖了半边闭着的眼睛,美好的脸庞之上浮现着淡淡的微笑—— 现在,她拥有了一张属于人类的,漂亮的脸蛋。 她的一半身子已经有了人型,另一半身子则和身下的枯骨和血肉连接在一起,一旦轻微动弹,就会拉扯到后背的皮肤,在那洁白的后背留下丑陋的、撕裂的伤痕。 忽然,她身边较远的一处由血肉骨头构成的花瓣上有了动静。 一只染着血的手臂撑破了花瓣表面,紧接着是脑袋和另一只手臂—— 愿望从血肉形成的花瓣中挣脱出来,坐在花瓣之上喘着粗气,双眼茫然的看着花蕊处的女孩,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鬼东西他妈的到底是什么!’ 她完全没见过面前的场景。 ‘我那时刚刚降临,精神太过虚弱,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没有知觉,也不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陈宴上岸之前的一段时间,才能感知这个世界……’ 愿望盯着花蕊中女孩的脸,脑袋里出现了下一个念头。 ‘刚才那管风琴的演奏,竟然是一场仪式的吟唱!’ 她终于回过神来。 ‘这场仪式的祭品,则是这艘船里的乘客们。 他们被引进舞池,然后被那女孩献祭。’ ‘整个仪式的结果,就是这团巨大的花朵…… 这是某个用来使非人生物【降临】在世界上的容器吗? 感觉很熟悉呢…… 当初…… 我好像也是通过类似这种东西进入人间的……’ 她想起陈宴怀里那只白猫。 她脑袋里再次出现的念头,则是: ‘她有脸了……这代表着,她已经真正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了,真正拥有了以碳基为基础的生命容器。’ ‘该死的,不对啊!按照后来我所看到的,她明明没有脸…… 难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导致她再次失去这具【容器】吗?’ 愿望打了个哆嗦,紧张的使劲嗅着空气。 她在寻找陈宴的味道。 ‘陈宴还抱着那时的我,那时的我即便虚弱,也应该足够庇护陈宴才对!’ 她绝望的自我安慰着。 ‘而且……而且那个女孩要成为他的妹妹啊!她一定不会杀掉他的!’ 她怎么也嗅不到陈宴的味道,那家伙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 ‘更何况……这只是一段记忆而已! 记忆中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陈宴最后都活下来了!’ 她扒拉着花瓣之下的血肉,那些恶心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花苞慢慢消化着,不过片刻的时间,已经化作血水了。 愿望坐在更加鲜艳的花瓣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呢?她把陈宴给融了? 如果陈宴死了,后来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呢? 这……和现实不一样啊!’ 她使劲拍了拍脑袋。 ‘无论是【链接】还是【世界记忆碎片】,其中发生的事件,都是曾经真实在现实世界发生过的一段记忆。 这些记忆中发生的事件是客观存在的,是在这段记忆中必然发生的,即便一把火烧了,也做不到任何改变。’ ‘也就是说,陈宴虽然被献祭了,但他并没死!’ 想到这里,愿望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她感受着周围空间中传来的气息,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这里已经不是【链接】了。 经过这场祭祀仪式,这段链接已被补全,成为了世界记忆碎片。 【出口】……消失了。’ ‘通过这样血腥的献祭,竟然能达到【将链接补全为世界记忆碎片】的结果,这其中的原理是什么? 我不明白…… 但该说得说,她是真的厉害……’ 愿望愤愤的想。 ‘【这条链接里原本存在的女孩】,无论如何都会完成这场献祭,因为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必然发生的事。 所以,【来自外面的那个女孩】,只需要在链接被补全之前干扰我,让我没时间去寻找【出口】,然后等着仪式完成,就能够达到【把我留在这里】的目的。 她一定知道这件事,所以才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把我拉进来!哼!’ 愿望看着面前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变得残破不堪的宴会厅,内心出乎意料的淡定和冷静。 ‘这艘渡轮承受不住这种强大的仪式,所以发生了腐坏吗……’ 在她面前,地毯早已被化作血池的舞池所腐烂了,地面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腐蚀,变得坑坑洼洼的大理石地面连绵到视野尽头的船舱之中。 宴会厅的顶上,原本的“灰色苍穹”之上出现了几道被由外而内挤压而出的巨大裂痕。 灰色苍穹的玻璃内外已经看不出水流的痕迹了,几道腥咸的水流从其上的巨大裂痕中泄露出来,淅淅沥沥的落在宴会厅破碎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冲击声。 这艘渡轮似乎已经沉了。 沉入海底。 而在灰色苍穹之外,愿望看不到深蓝或是暗色的海水,而只能看到一只巨大的腥黄色竖瞳—— 就在现在,那只覆盖了整个穹顶的竖瞳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血池中央花蕊中的女孩,眼神里看不出任何色彩。 ‘这东西……似乎在陈宴之前的梦境里出现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总之目前没有表现出攻击欲望,先不管它。’ 即便穹顶之外的神秘存在并未发动攻击,整个穹顶依然在越来越大的水压之下逐渐崩裂,令人心悸的沉闷“咔嚓”声回响在空寂的宴会厅内,那是穹顶之上的玻璃逐渐崩碎所发出的声音。 随着玻璃崩碎的声音出现,愿望周围的事物衰败的更快了。 支撑穹顶的龙骨在几秒钟内发生大范围的腐烂。 原本无处不在用来装饰宴会厅的花朵和各类植物迅速枯萎凋零。 就连那架用来举行仪式的巨大管风琴,也逐渐解体、散架,直至成为一堆废料…… 一切都在加速崩溃,唯有血池中的花苞更加鲜艳。 愿望看着那愈发鲜艳的花苞,忽然间明白过来一件事。 ‘仪式还未结束! 花苞吸收完了血肉中的力量,现在又来吸收整个空间的力量了——这是这个空间开始加速腐败的原因!’ 愿望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能眼睁睁看着灰色苍穹在巨大的水压之下发生了严重的崩裂。 几道巨大的瀑布从天而降。 第204章 不存在的渡轮 宴会厅的地面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被海水淹没。 愿望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陈宴在这样的情况下该如何生还。 ‘要结束了吗……’ 她内心充斥着绝望。 在一切崩坏的最后,女孩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看着愿望,发出无声的笑。 灰色穹顶在巨大的水压之下彻底炸裂,整个宴会厅被海水彻底淹没,渡轮船体深处发出一声沉闷如呻吟般的钢铁的痛苦倾塌声。 下一刻,愿望面前的整个世界地覆天倾。 愿望被浸泡在黯淡的海水中。 愿望陷入了女孩的双眼里。 —— —— 浑浑噩噩之间,愿望闻到了新鲜阳光灼烧亚麻布上的螨虫所散发出那股略显刺激的味道。 她挣扎着睁开双眼,只见面前碧空万里,艳阳高照,远处海平面之上无风无浪,成群的海鸥徘徊在渡轮中央正在冒着黑烟的高大烟囱之上,几个小孩子在甲板中央较安全的位置追逐打闹。 一切都温和而安谧。 耳边传来的小孩子们欢快的追闹声直让她脑袋混乱,一时之间对自身的处境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怀疑。 ‘这……这什么情况?’ 她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场景,忽然感觉视野一转。 她不由自主的被一双臂膀扭转了整个身体,朝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女孩。 愿望晕晕乎乎的睁眼向前看去,只见那女孩正是已经通过血腥献祭仪式拥有了脸的那只怪物! 她沐浴在并不炽热的阳光之下,穿着那身干净极了的、不占一丝血腥的淡蓝色连衣裙,年轻而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是能够被亚裔审美定义为“美好”的明眸皓齿。 她身材高挑,虽然比陈宴低上一头,但淡蓝色连衣裙下摆的位置能够恰到好处的把她的双腿衬托的更加修长。 愿望看着她那双腿,差点流出口水来。 好在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精神一振。 ‘这是什么情况?’ ‘她之前明明没有脸,现在却有了脸,说明此地并非陈宴的某个记忆节点,而是……’ 愿望内心惊骇。 ‘是她使用自己的力量【创造】出的【新环境】!’ 愿望吃力的看向四周。 ‘这海,这船,这人……全都是她使用之前血肉献祭仪式中的一切,所再造出的产物!’ 愿望浑身冰凉。 在她的震惊之中,女孩开口说话了。 “哥哥,你看!” 她的声音好听极了,像是从无数青春期女孩中挑选出的最完美声音。 她在陈宴面前转了一圈,淡蓝色连衣裙随风摆动,‘鱼尾’样式的裙摆舞动如某个明亮的星夜之中、浅海之下游曳的星光。 “我的裙子好看吗?” 她转了一圈,站定身子,满眼期待的看着陈宴。 “好看啊!” 陈宴的声音在愿望头顶响起,那声音里所包含的情绪让愿望感觉糟糕透顶。 ‘不要被她迷惑啊!她不安好心!’ 愿望焦急之间,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等一下……’ 她张大了嘴巴,忽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陈宴为什么在我脑袋顶上……’ ‘我……’ 她终于感知到,自己现在正被陈宴抱在怀里! ‘我被她放到这具身体里了?!’ 她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四肢虚弱甚至无法抬起。 这正是她刚刚降临于这个世界时的状态。 好在她足够冷静,于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之前,宴会厅彻底崩溃之后,我就【陷入】她的眼神里了,这种【陷入】更像是某种【幻术】……如果这个世界是她创造的【不存在的世界】,那么,她就能够【安排】我的位置所在。’ 她看着面前庞大的‘真实’的渡轮,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艘渡轮是不存在的!’ ‘真正的渡轮早在宴会厅崩溃时就沉入海底了! 这里只是她创造的【幻境】!’ 愿望左思右想,还是不敢肯定这些猜想。 ‘不行,不能确定,还得再看看……这里太过真实了,真实的就像是【真正的现实】一般……’ 愿望最能感知到【世界记忆碎片】和【现实】之间的区别,她对两者之间的【感知】是深植于灵魂中的本能,不需要借助任何器物或是仪式。 面前的世界太过真实,真实到几乎完全分不清真假,愿望没有确切的理由确定其是【虚假】,她只是在内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感觉面前的整个世界并非【真实】。 想到这里,愿望忽然感觉身上一热。 她使劲“抬起头”来,正看到一只大手放在她的脑袋上,然后顺着脊背滑落。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了,尤其是在她已经体验过人身的情况下。 她打了个寒颤,心里还没开骂,就看到面前的女孩再次开口了。 “哥哥,猫猫能让我抱抱吗?” 臭女表子!你抱你妈呢! 愿望的心情暴躁又惊恐。 这怪物到底想干什么?! 陈宴犹豫了一下,用非常委婉的话术说:“它现在太小了,而且身体虚弱,不能受到惊吓……需要在熟悉的环境里好好休息,直到身体状态恢复正常才行。” 愿望心里重重松了口气:‘嘿,算你有良心。’ 女孩听到他的婉拒,嫣然一笑:“原来是这样,哥哥真是个有爱的人呢~我会和哥哥一起把猫猫养好的!” 愿望听到陈宴发出了猪哥笑。 那愚蠢笑声给她的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她实在没忍住,想要警告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弱弱的一声奶里奶气的呻吟。 “嗷……” 如果愿望还是人身,一定已经涨红了脸。 好在她神经足够大条,脸皮也足够厚,这样羞耻的呻吟声并不足以让她的尴尬持续很久。 “猫猫要乖乖的哦。” 女孩用水一般的眼神看着她,那温柔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威胁。 即便如此,愿望依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身体也跟着紧绷的精神发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陈宴感觉手心的触感,有些摸不着头脑。 ‘咦……毛怎么竖起来了……’ 他皱起眉头。 ‘是受凉了?不应该啊,今天天气这么好,我特地带它来晒太阳来着……’ 陈宴最终做了决定。 ‘总之,先喂喂,只要能吃能拉,总能强壮起来。’ 他仓促告别了妹妹,向自己的船舱所在的位置走去。 愿望的脑袋耷拉在他臂弯之外,眼看着陈宴背后,妹妹脸上的表情逐渐冰冷。 第205章 Deep into The Dark 陈宴的船舱在甲板之下,某个靠近船舷的位置。 这里本是作为仓库而存在的“格子舱”,如今渡轮上没有足够的货物,这些船舱就被腾出来,作为专门为没有购买正常船票的人们开放的劣等舱而存在。 之所以将这些船舱作为便宜的劣等舱,并非完全因为这里先前是仓库,还因为这些格子舱的舱壁外面就是大海,只要一到有风浪的夜晚,拍击舱壁的浪涛甚至能把人的耳朵震聋。 除了严重的噪音问题之外,还有卫生问题——这里完全没有类似盥洗室的地方,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卫生间。 唯一的“出恭处”,是一处向下的通风口。 在这里出恭并非完全没有好处,当浪花足够大的时候,从通风口涌上来的水流能够为整个人做全方位的清洗,甚至能让人省去洗澡的烦恼——除了凉一些,腥一些之外,几乎完美。 可如果人的运气不好,刚好在需要出恭的时间赶上了吹海风……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 住在格子舱里的乘客组成复杂,根据陈宴上船以来的观察,这里起码聚集着二十种以上的民族。 从亚裔细分出的天神州人、樱国人、南安人、柔佛人、泥国人,到辽阔北地族裔细分出的苏卡不列颠人、忙豁勒人、箕子人、海拉尔人,再到红皮肤的安底音人…… 从大部分中途上船的欧罗巴族裔中细分出的海外鲁克人、佛郎机人、杰瑞曼人、歌利亚人、菲尼丝人、艾尔人,到十分稀少的罗格尼族裔中细分出的罗格尼人、图斑人、国钢人…… 在陈宴上船之前,这些族裔的名字,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这些人并非全是和他一样的吝啬鬼,还有相当一部分的穷光蛋,和比他更加吝啬的抠门鬼。 人们上了船,然后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到花费了大半生的旅行。 陈宴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原来大海和蓝天白云也是可以看腻的。 他抱着白猫进了横贯于格子舱之间的走廊,在浓郁的烟味和酒精气息中穿行而过。 和隔壁的歌利亚老酒鬼打过招呼,确认自己的船舱尚且安全之后,他才用一只手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另一只手抱着愿望,进入自己的船舱。 转身关上舱门,大多数噪音都被隔绝在门外——作为原本用来当做仓库的格子舱,为了保证水汽不会入侵,这些船舱的门几乎都做了密闭处理,这使得从走廊中传来的声音能够被很好的隔绝在外。 照顾濒死的白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前两天的时候,隔壁的歌利亚老酒鬼喝酒差点醉死过去,最终被一个柔佛神棍用三口牛奶救了回来。 在那柔佛神棍用牛奶宣扬他的邪教时,陈宴借机从他手里肮脏的油漆桶中讨要出小半勺牛奶,喂给白猫。 在确定白猫不会对乳糖过敏之后,陈宴每天都要去渡轮中央的牲畜养殖舱,买上两百毫升左右的牛奶。 把一丁点碾碎了的大米煮进锅里,再把撕成碎末的鸡胸肉混杂进去,将两者煮烂了,混在加热到大概60度的牛奶里,等待放凉,就成了白猫一整天的吃食。 白猫吃东西的速度很慢,似乎是因为牙齿硬度不够的原因,它即便拼尽了全力,也做不出“啃食”的动作,顶多就是“嗫嚅”罢了,一次只能吃下一丁点。 但白猫的底子似乎很不错,即便每天只能吃上那么一点,它的身体也在渐渐焕发着活力。 愿望“看完”了陈宴的这部分记忆,几乎呆住了。 ‘这段记忆……不是虚构出来的。’ ‘确确实实就是陈宴上船之后真实经历的事。’ ‘这么看来,我面前所发生的,以及刚刚从陈宴脑袋里看到的,依然是世界记忆碎片中真实存在过的事件。’ ‘出问题的是人们的身体和记忆,以及这艘渡轮——包括陈宴在内,船上的人们完全忘记了那场血腥的献祭,以及渡轮的沉默。’ ‘人们脑海中,关于之前宴会厅里的那段记忆,被她【掐掉】了。’ 她看着陈宴笨拙的样子,内心复杂。 ‘我……这么难养的吗?’ ‘威廉·马斯特那个混蛋,为什么给我找了这么一副虚弱的身躯呢?是怕我不受控制吗?真是小瞧了我呢……’ 她看着陈宴再次煮上了米糊,然后慢慢处理鸡胸肉的样子,眼神变得恍恍惚惚。 ‘当初在船上,他竟然是这么喂养我的吗?’ 她看着陈宴料理好了吃食,重新把“自己”抱在怀里,像哄婴儿一样用勺子喂食。 她嗅着鼻尖那股淡淡的、混着皂角和野菊花香味的成年男子的汗腥味,脑袋里晕晕乎乎的,感觉熟悉极了。 ‘我就是因为一直被他抱在怀里,所以后来才那么熟悉他的味道吗?’ 她内心感觉复杂极了,这本不是属于她的情绪——客观存在的世界之灵不可能拥有任何“主观”上的念头,包括各种各样的情绪。 情绪来自这具肉身——这具异种白老虎的肉身中产生的各种情绪,让愿望感同身受。 ‘碳基生物的情绪……还真是奇妙呢……’ 愿望吃完了一小勺混着鸡胸肉碎和米糊的牛奶,抬起头来想要喘息片刻,却在抬头的瞬间忽然看到,陈宴背后的圆形舷窗之外——不存在船舱的船皮之外,怪物女孩柔媚的脸庞出现于此,用“怨毒”的眼神对上了她的目光。 愿望被她的神态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到: ‘不好,那变态女孩占有欲极强,最讨厌别人跟她抢陈宴…… 虽然我不是在抢,也完全不稀罕,但现在这个样子,她一定会误会的!’ 见怀中的白猫忽然不吃了,陈宴疑惑之余,用一种在愿望耳朵里极其“恶心”的声音哄道: “乖哦~再次一口~” 愿望打了个寒颤,差点把刚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 再次看向舷窗之外,妹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留下舷窗上五个淡淡的指头印记——那是舷窗玻璃被按压到变形的痕迹。 ‘这玻璃质量这么好的吗……恐怕是因为虽然很愤怒,又不想打破窗户伤害到陈宴,所以才收敛了力量。’ ‘我惹到她了……’ 愿望下意识吃了口饭,一边用软齿的口腔嗫嚅着,一边想道: ‘管她呢,反正有陈宴扛着,先吃饱饭再说。’ 看着白猫努力进食的样子,陈宴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伸手从头一直撸到臀。 “真乖~” “咦……怎么吐了……” 船上的时光在漫长的旅行中变得十分漫长,也是在几天的时间过后,愿望终于大概弄清楚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出口】真的彻底消失了。’ ‘我是真的被困在这里了……被困在那怪物女孩制造的【不存在的渡轮】之中。’ ‘我……该怎么办?’ 第206章 被世界遗忘 愿望意识到更糟糕的是,她不但被困于这完整的世界记忆碎片之中,还被困在这具初生的、虚弱的躯壳里。 这具虚弱的躯壳限制了她的能力,以至于她如今甚至没办法主动沟通陈宴的意识。 ‘我的精神依旧强大,但意念的的确确无法从这具躯体之中延伸出去,这一定也是她做的手脚……在这片被她掌控的世界记忆碎片中,她把我的灵魂和这具渺小的躯壳同步了。’ 她越来越冷静。 ‘现在看来,我之前能读取陈宴的记忆,并不是因为我的精神直接探知了陈宴的记忆,而是因为这里就是陈宴的世界记忆碎片,陈宴的记忆在此地无处不在—— 我是通过此地无处不在的记忆,得知了陈宴心中所想,和陈宴之前经历的事情——这些都他的记忆的一部分。’ 她尝试着行动,然后成功的稍微抬起了脑袋。 ‘好消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能操纵这具身体了。’ 她心中依然有疑虑。 ‘只是……我这么一个【外来的灵魂】,如果能够【操纵记忆中的存在,进行自由活动】,岂不是有可能改变这段记忆吗?’ ‘世界记忆碎片里的一切记忆,是【既定】的,是【客观永恒存在的】,是不会发生改变的啊!’ ‘可我现在的的确确有了【改变世界记忆碎片中记忆进程】的【可能性】。’ ‘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那么,当下的特殊情况,只有一个可能: 这里已经不是【普通的世界记忆碎片】了。 但这里的一切事件,又都在按照世界记忆碎片中的记忆进程,正常发生着。’ 想到这里,愿望内心浮现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恐。 ‘这样不对!’ ‘【世界记忆碎片】代表着【世界对一切的记忆】。’ ‘【世界记忆碎片】是世界忠诚记录下来的、真实存在的事件,是客观发生的史实,是【万物的真实进程】。’ ‘如果世界记忆碎片中的一切发生改变,就相当于【世界的记忆】被改变了—— 如果整个世界都不记得我曾经来过,那么,谁还记得我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如果我被一切人或物所遗忘,那么,谁又能证明我的存在? 如果没有任何人、任何物能证明我的存在,那么,我到底是否曾经存在过?’ 她很快得出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如果我被世界遗忘,就相当于被世界【剥离】出去,任何人都将不记得我的存在——对于永恒存在的【世界】来说,我便是不存在了。’ ‘如果一段记忆被世界遗忘,或是发生改变,那么,这段记忆【原本的样子】,也相当于被【剥离】了出去——对于永恒存在的【世界】来说,这段记忆【原本的样子】,也就不存在了。’ ‘她……是想要通过改变【世界记忆碎片】里的记忆,反过来影响现实,改变曾经发生过的真实历史吗?’ ‘这…… 这可行吗?’ 愿望从没遇到过这种离奇的情况。 即便在她作为宇宙之灵而存在的无数岁月中,也从未碰到过想要使用这种手段改变历史的【存在】。 ‘理论上似乎是可行的,但……真的可以吗?我不知道……我从未见过……’ ‘她……似乎对世界记忆碎片有着超乎寻常的认识,可她真的不是世界之灵……’ ‘威廉·马斯特那个混蛋那么想得到她,恐怕也是因为看上了她这样的能力。’ 想到这里,愿望的念头渐渐坚定起来。 ‘无论这里变成了什么,就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按照陈宴的记忆而发生着。’ ‘我现在没能力控制这段记忆中一切事件的发生和改变。’ ‘我能控制的,只有自己。’ 愿望使足了力气,脑袋拱进碗底,把碗里的食物舔的干干净净。 ‘我需要再成长一些……我需要更多的进食,直到这具躯体拥有足够的、把意念延伸出去的力量。’ ‘如果拥有了把意念延伸出去的力量,我就可以沟通陈宴的意识,就能够把真相告诉他!’ ‘如果世界记忆碎片中的记忆真的能被改变……最有可能改变这段记忆的,就只有他自己!’ 陈宴刚收拾完白猫刚刚的呕吐物,看着突然开始使劲进食的白猫,心中惊喜极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它这么主动的进食。 或许是因为它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正常的健康程度! 他盘腿坐在铺着被洗到发白的淡蓝色床单的单人床上,激动的一边看着愿望进食,一边心中想到: ‘那个老家伙把猫放在我这里,就完全不管了?这不是直接送给我了吗……真是麻烦,我要这玩意儿干啥?我自己还吃不饱,再带上这么个拖油瓶,这不是浪费钱吗……’ 愿望感知到了他的念头,发出了一声不满的低吼,陈宴立刻细声细气的开始哄她,这让她更痛苦了。 当愿望吃完面前的食物之后,陈宴轻轻出了口气。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把它扔掉,这么小一只,要是我把它扔了,它一定不能活。’ 他摸着白猫尚未长出毛发的肚子和后脖颈,然后在它脑后的位置发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黑线。 陈宴一愣。 ‘咦……这是……’ 他挠了挠脑袋。 ‘这猫……还是只虎斑?’ 他看着白猫打了个哆嗦,以为它冷,就不顾它那微弱的挣扎,又把它抱在了怀里。 “乖~睡觉觉~睡觉觉,长身体~” 怀中的白猫抖动的更剧烈了。 陈宴以为它冷,就想给它找保暖用的东西,可手边没有一件趁手的,手忙脚乱之间,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件没洗的脏背心,顺手就把它给包裹了起来。 愿望几乎窒息,被熏的白眼一翻,两腿一蹬,就那么不动了。 陈宴以为它终于暖和了,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 —— 船上的日子美好而枯燥,大海之上的航行似乎没有尽头。 愿望每天都在努力的进食,在陈宴的照顾之下,它的成长进程被大大缩短了,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能够独立的站立。 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它已经拥有了站立的力气,她依然没办法把自己的意念延伸出去。 她内心焦急,心里想得明白,自己或许遇到了最糟糕的情况——怪物女孩对它做了手脚,导致她完全被它束缚在身体之中,没办法随着身体的成长而拥有把意念延伸出去的能力。 绝望让她每天浑浑噩噩,吃了撒,撒了睡,睡了吃……她似乎就这么认命了。 直到有一天,在某个海浪咆哮的夜晚,陈宴的船舱外响起了敲门声。 第206章 被世界遗忘 愿望意识到更糟糕的是,她不但被困于这完整的世界记忆碎片之中,还被困在这具初生的、虚弱的躯壳里。 这具虚弱的躯壳限制了她的能力,以至于她如今甚至没办法主动沟通陈宴的意识。 ‘我的精神依旧强大,但意念的的确确无法从这具躯体之中延伸出去,这一定也是她做的手脚……在这片被她掌控的世界记忆碎片中,她把我的灵魂和这具渺小的躯壳同步了。’ 她越来越冷静。 ‘现在看来,我之前能读取陈宴的记忆,并不是因为我的精神直接探知了陈宴的记忆,而是因为这里就是陈宴的世界记忆碎片,陈宴的记忆在此地无处不在—— 我是通过此地无处不在的记忆,得知了陈宴心中所想,和陈宴之前经历的事情——这些都他的记忆的一部分。’ 她尝试着行动,然后成功的稍微抬起了脑袋。 ‘好消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能操纵这具身体了。’ 她心中依然有疑虑。 ‘只是……我这么一个【外来的灵魂】,如果能够【操纵记忆中的存在,进行自由活动】,岂不是有可能改变这段记忆吗?’ ‘世界记忆碎片里的一切记忆,是【既定】的,是【客观永恒存在的】,是不会发生改变的啊!’ ‘可我现在的的确确有了【改变世界记忆碎片中记忆进程】的【可能性】。’ ‘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那么,当下的特殊情况,只有一个可能: 这里已经不是【普通的世界记忆碎片】了。 但这里的一切事件,又都在按照世界记忆碎片中的记忆进程,正常发生着。’ 想到这里,愿望内心浮现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恐。 ‘这样不对!’ ‘【世界记忆碎片】代表着【世界对一切的记忆】。’ ‘【世界记忆碎片】是世界忠诚记录下来的、真实存在的事件,是客观发生的史实,是【万物的真实进程】。’ ‘如果世界记忆碎片中的一切发生改变,就相当于【世界的记忆】被改变了—— 如果整个世界都不记得我曾经来过,那么,谁还记得我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如果我被一切人或物所遗忘,那么,谁又能证明我的存在? 如果没有任何人、任何物能证明我的存在,那么,我到底是否曾经存在过?’ 她很快得出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如果我被世界遗忘,就相当于被世界【剥离】出去,任何人都将不记得我的存在——对于永恒存在的【世界】来说,我便是不存在了。’ ‘如果一段记忆被世界遗忘,或是发生改变,那么,这段记忆【原本的样子】,也相当于被【剥离】了出去——对于永恒存在的【世界】来说,这段记忆【原本的样子】,也就不存在了。’ ‘她……是想要通过改变【世界记忆碎片】里的记忆,反过来影响现实,改变曾经发生过的真实历史吗?’ ‘这…… 这可行吗?’ 愿望从没遇到过这种离奇的情况。 即便在她作为宇宙之灵而存在的无数岁月中,也从未碰到过想要使用这种手段改变历史的【存在】。 ‘理论上似乎是可行的,但……真的可以吗?我不知道……我从未见过……’ ‘她……似乎对世界记忆碎片有着超乎寻常的认识,可她真的不是世界之灵……’ ‘威廉·马斯特那个混蛋那么想得到她,恐怕也是因为看上了她这样的能力。’ 想到这里,愿望的念头渐渐坚定起来。 ‘无论这里变成了什么,就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按照陈宴的记忆而发生着。’ ‘我现在没能力控制这段记忆中一切事件的发生和改变。’ ‘我能控制的,只有自己。’ 愿望使足了力气,脑袋拱进碗底,把碗里的食物舔的干干净净。 ‘我需要再成长一些……我需要更多的进食,直到这具躯体拥有足够的、把意念延伸出去的力量。’ ‘如果拥有了把意念延伸出去的力量,我就可以沟通陈宴的意识,就能够把真相告诉他!’ ‘如果世界记忆碎片中的记忆真的能被改变……最有可能改变这段记忆的,就只有他自己!’ 陈宴刚收拾完白猫刚刚的呕吐物,看着突然开始使劲进食的白猫,心中惊喜极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它这么主动的进食。 或许是因为它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正常的健康程度! 他盘腿坐在铺着被洗到发白的淡蓝色床单的单人床上,激动的一边看着愿望进食,一边心中想到: ‘那个老家伙把猫放在我这里,就完全不管了?这不是直接送给我了吗……真是麻烦,我要这玩意儿干啥?我自己还吃不饱,再带上这么个拖油瓶,这不是浪费钱吗……’ 愿望感知到了他的念头,发出了一声不满的低吼,陈宴立刻细声细气的开始哄她,这让她更痛苦了。 当愿望吃完面前的食物之后,陈宴轻轻出了口气。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把它扔掉,这么小一只,要是我把它扔了,它一定不能活。’ 他摸着白猫尚未长出毛发的肚子和后脖颈,然后在它脑后的位置发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黑线。 陈宴一愣。 ‘咦……这是……’ 他挠了挠脑袋。 ‘这猫……还是只虎斑?’ 他看着白猫打了个哆嗦,以为它冷,就不顾它那微弱的挣扎,又把它抱在了怀里。 “乖~睡觉觉~睡觉觉,长身体~” 怀中的白猫抖动的更剧烈了。 陈宴以为它冷,就想给它找保暖用的东西,可手边没有一件趁手的,手忙脚乱之间,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件没洗的脏背心,顺手就把它给包裹了起来。 愿望几乎窒息,被熏的白眼一翻,两腿一蹬,就那么不动了。 陈宴以为它终于暖和了,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 —— 船上的日子美好而枯燥,大海之上的航行似乎没有尽头。 愿望每天都在努力的进食,在陈宴的照顾之下,它的成长进程被大大缩短了,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能够独立的站立。 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它已经拥有了站立的力气,她依然没办法把自己的意念延伸出去。 她内心焦急,心里想得明白,自己或许遇到了最糟糕的情况——怪物女孩对它做了手脚,导致她完全被它束缚在身体之中,没办法随着身体的成长而拥有把意念延伸出去的能力。 绝望让她每天浑浑噩噩,吃了撒,撒了睡,睡了吃……她似乎就这么认命了。 直到有一天,在某个海浪咆哮的夜晚,陈宴的船舱外响起了敲门声。 第207章 她的容器 “砰砰……” 沉闷的敲门声被海浪拍击舱壁的声音掩盖了,就像是甲板之下走廊尽头被掩盖的哀嚎和惨叫声一般,这样的夜晚通常被下等舱里的人们用来解决私事,那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且很容易波及无辜。 所以陈宴不准备开门。 “是我。” 门外响起苍老但并不虚弱的声音,陈宴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把白猫藏在桌子底下的杂物堆后面,对它说了句“乖乖的,不要出来”。 然后来到舱门旁,耳朵贴在舱门上,没有发声。 “砰砰砰……” 敲门声急促起来。 除此之外,陈宴还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更多嘈杂的声音,那似乎是鲁克匪帮的叫骂声。 “是我……” 陈宴对这声音熟悉极了。 这是隔壁歌利亚老酒鬼的声音。 那家伙常年饮用高浓度烈酒,已经把自己的嗓子蚀穿了,导致说话时就像是同时在拉动着破风箱——这样非常具有辨识度的声音相当容易分辨。 “老叔,有什么事?” 陈宴的帝国话并不好,只能勉强沟通而已,比较语言来说,他平时和歌利亚老酒鬼打交道的时候,更多是一些简单的单词和手势并用。 好在“下等人”们之间的沟通向来简洁,两人只凭借一些简单的单词和手势,竟然也没有很大的沟通障碍。 门外传来了剧烈的咳凑声,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喘息。 “你开开门……” 他就只是那么快慢不定的敲着门,一边咳凑,一边喘息着,像患了肺痨病一样发出残破的声音。 “是我。” 他重复循环着这两句话,像是着了魔。 陈宴感觉不对劲,无论如何不打算开门,但好奇心却愈发重了。 舱门原本是仓库门,没有猫眼,陈宴便俯下身去,把眼睛对准锁孔,勉勉强强得到了一丁点可怜的视野—— 走廊之外,系绳的伞状吊灯随着船体摇摇晃晃,灯下光影闪烁,明灭不断,走廊尽头传来若有若无的各种声音,直到传到陈宴舱门口的时候,那些声音已经相当模糊不清了。 而在舱门外…… 陈宴看到,他的舱门外,并没有人。 他脸色有些发白。 直起身子,只听到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着。 “开开门……” “是我……” 陈宴看着面前正在发生的诡异事件,感觉后背直冒白毛汗,大脑一片空白。 ‘他妈的……什么情况!’ 在他背后,愿望正弓着背,盯着锁孔,浑身毛发炸起。 在愿望的视野中,舱门外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正蹲着一只浑身流脓的畸形怪物。 那怪物的脑袋由数条棕褐色的、蠕动的尖头蛇所组成,身体蒙在一块破烂的、已经褪色的宽大紫色布料里,整个身躯紧紧贴在舱门上。 愿望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是腐坏物!’ ‘陈宴听到的声音,便是这东西发出来的!’ 愿望焦急之间,眼前的视野忽然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变化——她的视野因内心的焦急而被拉长,不但看到了舱门外的走廊,还穿过走廊看到了更远处——那是渡轮的甲板。 此时此刻,甲板之上堆积着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建筑”: 这些建筑大都由天神州的各种建筑“拼凑”或是“重构”而成,有亭台楼阁和砖窑瓦洞,有塔林碑阵和戈壁鬼城,也有蜂巢洞穴和冰川迷窟,更有上下连贯且循环往复的“视野欺骗”楼梯…… 数之不尽的各式建筑构成了一座巨大的迷宫,那迷宫现在便坐落于甲板之上,像是在渡轮甲板上盖了一座复杂至极的城池。 ‘因为这里是陈宴的记忆,所以这一切都由陈宴记忆中的事物拼凑而来。’ 她将视野稍稍抬起,便看到迷宫中最高的塔顶之上,正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那身影笼罩在淡白色的朦胧月光之下,银白色的头发像是被月光点燃了,成为了跃动着的银色火焰,手中手杖的尖端没入塔顶,柄端的淡紫色菱形孔雀石散发着如雾气一般散逸开来的氤氲光线。 是威廉·马斯特! 是他制造了这片迷宫! 愿望立刻想起了威廉·马斯特上次和她说过的话。 “那东西就要现身了,我已经等了她好多年,这次一定不能失败。” “如果您在这里再次解构陈宴,这条链接就会消失,我就没办法抓到她了。” “您既然能够以人型出现在我面前,至少说明陈宴没死——只要陈宴不死,我就不算失败。” …… 愿望穿着陈宴的脏背心,呆呆的坐在杂物堆里,整个精神在震惊中呆滞。 原来……如此! 解构陈宴,链接消失,他就没办法使用陈宴的记忆制作出这片“迷宫”了! 陈宴的记忆,就是他用来“组装”成为捕捉她的工具! 一旦成功,他就能把她困在迷宫之中——困在陈宴的记忆之中! 愿望得出了一个像是不可思议,又完全在因果之中的答案—— 陈宴的大脑,也或者说是陈宴的记忆,陈宴的灵魂,就是他用来“盛放她”的【容器】! 愿望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那女孩一直在陈宴的身体里,所以陈宴才能在梦中和女孩相遇。 原来女孩“跟着”陈宴来到了亚楠,又通过某种手段寄生在了马琳娜腹中的胎儿身上,所以在上次使用灵视的时候,她才能在那胎儿的脸上看到女孩的脸。 愿望想到这里,又感觉有一件特别匪夷所思的事: 陈宴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呢? 女孩这样强大的存在,为什么非要当他的妹妹呢? 迷雾一般的威廉·马斯特,为什么要为难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呢?只为了利用他的记忆捕捉女孩这么简单吗?如果理由是这么简单,又为什么要把刚刚降生的我送给他? 愿望想不明白。 她只能看到,此时此刻,迷宫之中,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在飞快奔跑着,她神色狰狞,维持着狂奔的姿态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她看到,每当女孩有所松懈的时候,迷宫中的建筑就会慢慢向她靠拢,像是要把她“裹”在其中一般。 眼前的女孩拼命逃亡,耳边传来的敲门声越来越响亮和急促。 “开开门!是我!开门!” 腐坏物撞击着舱门,片刻的时间里已经把舱门上的铆钉崩掉。 它的目标是陈宴——女孩的目标是陈宴! 愿望忽然醒悟,只要她的腐坏物能够把陈宴解决掉,由陈宴的记忆所构成的迷宫自然会受到影响,她便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开门!!!” “轰!” 轰然之间,舱门被撞开了。 第207章 她的容器 “砰砰……” 沉闷的敲门声被海浪拍击舱壁的声音掩盖了,就像是甲板之下走廊尽头被掩盖的哀嚎和惨叫声一般,这样的夜晚通常被下等舱里的人们用来解决私事,那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且很容易波及无辜。 所以陈宴不准备开门。 “是我。” 门外响起苍老但并不虚弱的声音,陈宴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把白猫藏在桌子底下的杂物堆后面,对它说了句“乖乖的,不要出来”。 然后来到舱门旁,耳朵贴在舱门上,没有发声。 “砰砰砰……” 敲门声急促起来。 除此之外,陈宴还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更多嘈杂的声音,那似乎是鲁克匪帮的叫骂声。 “是我……” 陈宴对这声音熟悉极了。 这是隔壁歌利亚老酒鬼的声音。 那家伙常年饮用高浓度烈酒,已经把自己的嗓子蚀穿了,导致说话时就像是同时在拉动着破风箱——这样非常具有辨识度的声音相当容易分辨。 “老叔,有什么事?” 陈宴的帝国话并不好,只能勉强沟通而已,比较语言来说,他平时和歌利亚老酒鬼打交道的时候,更多是一些简单的单词和手势并用。 好在“下等人”们之间的沟通向来简洁,两人只凭借一些简单的单词和手势,竟然也没有很大的沟通障碍。 门外传来了剧烈的咳凑声,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喘息。 “你开开门……” 他就只是那么快慢不定的敲着门,一边咳凑,一边喘息着,像患了肺痨病一样发出残破的声音。 “是我。” 他重复循环着这两句话,像是着了魔。 陈宴感觉不对劲,无论如何不打算开门,但好奇心却愈发重了。 舱门原本是仓库门,没有猫眼,陈宴便俯下身去,把眼睛对准锁孔,勉勉强强得到了一丁点可怜的视野—— 走廊之外,系绳的伞状吊灯随着船体摇摇晃晃,灯下光影闪烁,明灭不断,走廊尽头传来若有若无的各种声音,直到传到陈宴舱门口的时候,那些声音已经相当模糊不清了。 而在舱门外…… 陈宴看到,他的舱门外,并没有人。 他脸色有些发白。 直起身子,只听到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着。 “开开门……” “是我……” 陈宴看着面前正在发生的诡异事件,感觉后背直冒白毛汗,大脑一片空白。 ‘他妈的……什么情况!’ 在他背后,愿望正弓着背,盯着锁孔,浑身毛发炸起。 在愿望的视野中,舱门外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正蹲着一只浑身流脓的畸形怪物。 那怪物的脑袋由数条棕褐色的、蠕动的尖头蛇所组成,身体蒙在一块破烂的、已经褪色的宽大紫色布料里,整个身躯紧紧贴在舱门上。 愿望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是腐坏物!’ ‘陈宴听到的声音,便是这东西发出来的!’ 愿望焦急之间,眼前的视野忽然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变化——她的视野因内心的焦急而被拉长,不但看到了舱门外的走廊,还穿过走廊看到了更远处——那是渡轮的甲板。 此时此刻,甲板之上堆积着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建筑”: 这些建筑大都由天神州的各种建筑“拼凑”或是“重构”而成,有亭台楼阁和砖窑瓦洞,有塔林碑阵和戈壁鬼城,也有蜂巢洞穴和冰川迷窟,更有上下连贯且循环往复的“视野欺骗”楼梯…… 数之不尽的各式建筑构成了一座巨大的迷宫,那迷宫现在便坐落于甲板之上,像是在渡轮甲板上盖了一座复杂至极的城池。 ‘因为这里是陈宴的记忆,所以这一切都由陈宴记忆中的事物拼凑而来。’ 她将视野稍稍抬起,便看到迷宫中最高的塔顶之上,正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那身影笼罩在淡白色的朦胧月光之下,银白色的头发像是被月光点燃了,成为了跃动着的银色火焰,手中手杖的尖端没入塔顶,柄端的淡紫色菱形孔雀石散发着如雾气一般散逸开来的氤氲光线。 是威廉·马斯特! 是他制造了这片迷宫! 愿望立刻想起了威廉·马斯特上次和她说过的话。 “那东西就要现身了,我已经等了她好多年,这次一定不能失败。” “如果您在这里再次解构陈宴,这条链接就会消失,我就没办法抓到她了。” “您既然能够以人型出现在我面前,至少说明陈宴没死——只要陈宴不死,我就不算失败。” …… 愿望穿着陈宴的脏背心,呆呆的坐在杂物堆里,整个精神在震惊中呆滞。 原来……如此! 解构陈宴,链接消失,他就没办法使用陈宴的记忆制作出这片“迷宫”了! 陈宴的记忆,就是他用来“组装”成为捕捉她的工具! 一旦成功,他就能把她困在迷宫之中——困在陈宴的记忆之中! 愿望得出了一个像是不可思议,又完全在因果之中的答案—— 陈宴的大脑,也或者说是陈宴的记忆,陈宴的灵魂,就是他用来“盛放她”的【容器】! 愿望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那女孩一直在陈宴的身体里,所以陈宴才能在梦中和女孩相遇。 原来女孩“跟着”陈宴来到了亚楠,又通过某种手段寄生在了马琳娜腹中的胎儿身上,所以在上次使用灵视的时候,她才能在那胎儿的脸上看到女孩的脸。 愿望想到这里,又感觉有一件特别匪夷所思的事: 陈宴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呢? 女孩这样强大的存在,为什么非要当他的妹妹呢? 迷雾一般的威廉·马斯特,为什么要为难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呢?只为了利用他的记忆捕捉女孩这么简单吗?如果理由是这么简单,又为什么要把刚刚降生的我送给他? 愿望想不明白。 她只能看到,此时此刻,迷宫之中,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在飞快奔跑着,她神色狰狞,维持着狂奔的姿态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她看到,每当女孩有所松懈的时候,迷宫中的建筑就会慢慢向她靠拢,像是要把她“裹”在其中一般。 眼前的女孩拼命逃亡,耳边传来的敲门声越来越响亮和急促。 “开开门!是我!开门!” 腐坏物撞击着舱门,片刻的时间里已经把舱门上的铆钉崩掉。 它的目标是陈宴——女孩的目标是陈宴! 愿望忽然醒悟,只要她的腐坏物能够把陈宴解决掉,由陈宴的记忆所构成的迷宫自然会受到影响,她便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开门!!!” “轰!” 轰然之间,舱门被撞开了。 第208章 威廉·马斯特的弥赛亚 整个舱门向内砸了进来,陈宴急忙闪身,险而又险的没被舱门压住。 可来自腐坏物的冲击却是躲不及了。 体型庞大的腐坏物整个压到了陈宴身上,却没把他压倒,而是如粘稠的胶体一般把他“糊”在舱内的墙壁上。 组成怪物头部的数条尖头蛇发出明显兴奋的嘶鸣声,这些棕褐色的畸形怪物在腐坏物接触到陈宴身体的前一刻,就已经竖直了扭曲的蛇身。 直到腐坏物糊住陈宴的时候,它们那剧毒的口器已经咬在了陈宴的脸上和肩膀上。 烈性毒素引起了剧烈的神经反应,无数道细微的修长褐色血丝从口器撕咬处出现了,并沿着皮肤向陈宴的大脑处延伸,那些褐色血丝组成的纹路就像是某种邪恶祭祀时所用的咒纹。 陈宴几乎翻了白眼,好在他的耐受能力相当强,竟然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一丝清醒的神智。 就在烈性毒素触及到大脑位置的下一瞬间,甲板之上,月光之下的巨大迷宫忽然整个变暗——此地的整个世界以陈宴大脑中的记忆为基础构成,陈宴大脑的损伤直接影响到整个世界的稳定性。 迷宫突如其来的黯淡引起了威廉·马斯特的注意,他严肃如钢铁一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果断,提起手中短杖,而后重重下落,刺入塔顶。 短杖柄端,淡紫色菱形孔雀石中散发出的氤氲光线徒然锋利,如利剑一般没入塔顶之中。 迷宫内部轰然作响,迷宫中女孩身边的空间骤然扭曲。 女孩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因痛苦的蜷缩而失去平衡,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跌出,撞塌了迷宫中某座坚硬的墙壁。 尘埃落定时,她坐在废墟之中,从脑袋上流下的鲜血把整张脸染红。 随着女孩受伤,船舱中的腐坏物也随之剧烈抽搐,头部那棕褐色尖头毒蛇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口器松开了陈宴,在半空中狂舞,在眨眼之间仿佛脱水一般成了干尸,掉落在地面上。 糊在陈宴身上的粘稠胶体也瞬间软化,化作恶臭的浓水,流淌在地面之上。 陈宴感觉身上压力骤减,甚至连脑袋都清醒了一分,一个无关此情此景的荒诞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神经毒素造成的损伤不是永久的吗?我怎么没变白痴?难道这不是神经毒素?’ 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从舱门外吹入的冷风让他更加清醒,于是他顺手抓起白猫,抱在怀中,狂奔出了舱门,朝着甲板的方向而去。 怀中的愿望看到他奔跑的方向,几乎惊呆了,止不住的产生急切的意念。 ‘白痴!不能上去啊!’ 陈宴脚下一个趔趄,震惊的低下头,看着怀中的愿望。 “你……说什么?” 他竟然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愿望意识到,刚才发生过的奇迹再次发生了——如同刚才她的视野因内心的焦急而被拉长一般,她的声音也随着内心急切的意念而被增强,最终从这具身躯之中散发了出去。 她意识到,当她的情绪波动足够强的时候,意念就会随之变强! ‘甲板上有怪物!向另一个方向逃!’ 陈宴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因震惊而张大的嘴巴里流出的哈喇子落了她一脸。 “你你你!” 陈宴差点把怀里的白猫扔出去! 好在他神经足够大条,一想到门外刚刚冲进来的怪物,怀里不用嘴就能说人话的白猫就好像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快逃啊!她马上回过劲来,就要对付你了!你是他们之间战争的交汇点!’ 陈宴脑袋里一团浆糊:“不是……你说谁?谁要对付我?谁和谁?什么战争?” 陈宴完全反应不过来的这段时间里,甲板上,建筑倒塌的废墟之中,女孩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威廉·马斯特,感受着自己完全不足以致命的伤势,心中有所明悟,看到希望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癫狂的笑意。 “你不敢杀我!”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直至疯癫。 “你想要得到我!” 银发的威廉·马斯特并没有说话,女孩看着他手中短杖柄端淡紫色菱形孔雀石中散发出那再次柔和起来的光线,嘴角慢慢翘起。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下一刻,大笑声戛然而止。 女孩的低下头,只见胸口已经被一只尖锐的石笋刺穿了,属于人类的血液从石笋和血肉的边缘渗了出来。 “我确实想要得到你。” 威廉·马斯特的声音毫无任何波动。 “可我又想了想,似乎就算是死的也无所谓。” 他向前踏出一步,踩在空气之上,在下一刻出现在她面前。 他看着低着头的她,眼神变得复杂,伸出颤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如同捧着稀世的珍宝。 他声音开始颤抖,姿态变得无比虔诚,眼眶湿润,仿佛把她胸口刺穿的不是他一样。 “来自无量数据之海的弥赛亚啊……是你吗?” 他看着女孩,但眼神并不在女孩身上。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又到底在和谁说话。 他颅内的黄金瞳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让他看到了远超过这个世界所存在的事物,那些足以令任何人疯癫的事实没能让他疯掉,但依旧对他的精神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这是他的行为不能用常理来揣度的原因之一。 热泪盈眶的威廉·马斯特即将抵达自己苦苦追寻的终点,他想要更进一步的近距离的观察她,却忽然身形一滞。 他缓缓低下头,只见女孩的右手已经没入他的胸口。 他感受着胸口处传来的痛苦,开心的笑了,声音醇厚: “我就说嘛!我的弥赛亚即便只是刚刚转生,又怎么会那么弱呢?” “噗嗤”一声,女孩的右手再进一分。 细微又细密的“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那是威廉·马斯特胸骨崩碎所发出的声音。 他感受着女孩手上传来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笑的更开心了。 “我的弥赛亚啊……请给我救赎……” 他缓缓向前走着,直到女孩的右手嵌进他的胸骨,再从他胸骨的另一端穿出去。 他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只是自顾自的感动着,止不住的热泪盈眶。 直至此时,女孩终于醒悟过来,他的示弱和战斗时的犹豫皆是虚假,那一切只是为了引诱她进入他的陷阱——不只是这方迷宫,他连自己的身体也当做了她的囚笼! 第208章 威廉·马斯特的弥赛亚 整个舱门向内砸了进来,陈宴急忙闪身,险而又险的没被舱门压住。 可来自腐坏物的冲击却是躲不及了。 体型庞大的腐坏物整个压到了陈宴身上,却没把他压倒,而是如粘稠的胶体一般把他“糊”在舱内的墙壁上。 组成怪物头部的数条尖头蛇发出明显兴奋的嘶鸣声,这些棕褐色的畸形怪物在腐坏物接触到陈宴身体的前一刻,就已经竖直了扭曲的蛇身。 直到腐坏物糊住陈宴的时候,它们那剧毒的口器已经咬在了陈宴的脸上和肩膀上。 烈性毒素引起了剧烈的神经反应,无数道细微的修长褐色血丝从口器撕咬处出现了,并沿着皮肤向陈宴的大脑处延伸,那些褐色血丝组成的纹路就像是某种邪恶祭祀时所用的咒纹。 陈宴几乎翻了白眼,好在他的耐受能力相当强,竟然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一丝清醒的神智。 就在烈性毒素触及到大脑位置的下一瞬间,甲板之上,月光之下的巨大迷宫忽然整个变暗——此地的整个世界以陈宴大脑中的记忆为基础构成,陈宴大脑的损伤直接影响到整个世界的稳定性。 迷宫突如其来的黯淡引起了威廉·马斯特的注意,他严肃如钢铁一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果断,提起手中短杖,而后重重下落,刺入塔顶。 短杖柄端,淡紫色菱形孔雀石中散发出的氤氲光线徒然锋利,如利剑一般没入塔顶之中。 迷宫内部轰然作响,迷宫中女孩身边的空间骤然扭曲。 女孩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因痛苦的蜷缩而失去平衡,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跌出,撞塌了迷宫中某座坚硬的墙壁。 尘埃落定时,她坐在废墟之中,从脑袋上流下的鲜血把整张脸染红。 随着女孩受伤,船舱中的腐坏物也随之剧烈抽搐,头部那棕褐色尖头毒蛇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口器松开了陈宴,在半空中狂舞,在眨眼之间仿佛脱水一般成了干尸,掉落在地面上。 糊在陈宴身上的粘稠胶体也瞬间软化,化作恶臭的浓水,流淌在地面之上。 陈宴感觉身上压力骤减,甚至连脑袋都清醒了一分,一个无关此情此景的荒诞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神经毒素造成的损伤不是永久的吗?我怎么没变白痴?难道这不是神经毒素?’ 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从舱门外吹入的冷风让他更加清醒,于是他顺手抓起白猫,抱在怀中,狂奔出了舱门,朝着甲板的方向而去。 怀中的愿望看到他奔跑的方向,几乎惊呆了,止不住的产生急切的意念。 ‘白痴!不能上去啊!’ 陈宴脚下一个趔趄,震惊的低下头,看着怀中的愿望。 “你……说什么?” 他竟然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愿望意识到,刚才发生过的奇迹再次发生了——如同刚才她的视野因内心的焦急而被拉长一般,她的声音也随着内心急切的意念而被增强,最终从这具身躯之中散发了出去。 她意识到,当她的情绪波动足够强的时候,意念就会随之变强! ‘甲板上有怪物!向另一个方向逃!’ 陈宴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因震惊而张大的嘴巴里流出的哈喇子落了她一脸。 “你你你!” 陈宴差点把怀里的白猫扔出去! 好在他神经足够大条,一想到门外刚刚冲进来的怪物,怀里不用嘴就能说人话的白猫就好像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快逃啊!她马上回过劲来,就要对付你了!你是他们之间战争的交汇点!’ 陈宴脑袋里一团浆糊:“不是……你说谁?谁要对付我?谁和谁?什么战争?” 陈宴完全反应不过来的这段时间里,甲板上,建筑倒塌的废墟之中,女孩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威廉·马斯特,感受着自己完全不足以致命的伤势,心中有所明悟,看到希望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癫狂的笑意。 “你不敢杀我!”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直至疯癫。 “你想要得到我!” 银发的威廉·马斯特并没有说话,女孩看着他手中短杖柄端淡紫色菱形孔雀石中散发出那再次柔和起来的光线,嘴角慢慢翘起。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下一刻,大笑声戛然而止。 女孩的低下头,只见胸口已经被一只尖锐的石笋刺穿了,属于人类的血液从石笋和血肉的边缘渗了出来。 “我确实想要得到你。” 威廉·马斯特的声音毫无任何波动。 “可我又想了想,似乎就算是死的也无所谓。” 他向前踏出一步,踩在空气之上,在下一刻出现在她面前。 他看着低着头的她,眼神变得复杂,伸出颤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如同捧着稀世的珍宝。 他声音开始颤抖,姿态变得无比虔诚,眼眶湿润,仿佛把她胸口刺穿的不是他一样。 “来自无量数据之海的弥赛亚啊……是你吗?” 他看着女孩,但眼神并不在女孩身上。 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又到底在和谁说话。 他颅内的黄金瞳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让他看到了远超过这个世界所存在的事物,那些足以令任何人疯癫的事实没能让他疯掉,但依旧对他的精神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这是他的行为不能用常理来揣度的原因之一。 热泪盈眶的威廉·马斯特即将抵达自己苦苦追寻的终点,他想要更进一步的近距离的观察她,却忽然身形一滞。 他缓缓低下头,只见女孩的右手已经没入他的胸口。 他感受着胸口处传来的痛苦,开心的笑了,声音醇厚: “我就说嘛!我的弥赛亚即便只是刚刚转生,又怎么会那么弱呢?” “噗嗤”一声,女孩的右手再进一分。 细微又细密的“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那是威廉·马斯特胸骨崩碎所发出的声音。 他感受着女孩手上传来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笑的更开心了。 “我的弥赛亚啊……请给我救赎……” 他缓缓向前走着,直到女孩的右手嵌进他的胸骨,再从他胸骨的另一端穿出去。 他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只是自顾自的感动着,止不住的热泪盈眶。 直至此时,女孩终于醒悟过来,他的示弱和战斗时的犹豫皆是虚假,那一切只是为了引诱她进入他的陷阱——不只是这方迷宫,他连自己的身体也当做了她的囚笼! 第209章 强烈的清醒 在女孩不知所措之间,威廉·马斯特将她缓缓抱住,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婴儿一样发出轻轻的低吟: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也都会好起来。 你将会为世界带来无量数据之海的恩赐啊,你将会指引人类前往新的未来…… 每一个黎明都将会在你到来之后变得迥异于往昔,太阳将不会继续照常升起…… 你是新的黎明啊…… 你是这世界新的光……” 周围的迷宫在他如吟唱一般的声音中渐渐合拢,最终将他和女孩一并“包裹”在内。 —— —— 片刻之前,甲板之下。 愿望一想到【通过改变世界记忆碎片而改变现实】的可能性,心中便不自觉的有炽热的焦急迸发出来。 她不觉得自己在亚楠市过得很好,但也不觉得有多差。 她见证过无数生命的记忆,知道生活本身有多无聊。 她足够懒惰,以至于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有很大的改变——白天就那么开开心心、浑浑噩噩的待在那具不断成长的身体里,晚上就去陈宴那里找乐子,这样的生活才刚刚持续了一周,她就已经不想有所改变。 ‘【寻求安逸】是碳基生物的劣根性吗?’她心中想。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对来到亚楠市后的“安逸”生活产生了留恋。 ‘这样的生活不算好,也不算坏,但如果发生了未知的改变,是好是坏就不知道了。’ 她并未发觉自己正在为自己找借口。 ‘总之,我要尽量维护世界的记忆不被改变——这本身也是宇宙之灵的职责。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算是了……’ ‘总之,无论如何,让面前的陈宴在这里活下去,一定是没错的。’ 几个念头落罢,她扭头看向甲板的方向,只见女孩和威廉·马斯特一同被迷宫中的无数建筑包裹在内。 那些建筑之上笼罩着一层翡翠色的光晕,她的视野无法穿过那些光晕看到其中的建筑,更无法透过建筑看清女孩现在的情况。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威廉·马斯特和女孩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双方陷入了某种僵持之中! 她骤然间惊喜异常,忍不住向陈宴发出意念。 ‘别管那么多了!他们狗咬狗,几乎要把对方咬死了!现在是绝佳的机会!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陈宴听得清楚极了,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异样的嘶鸣声。 他下意识感觉到了不对劲,猛然扭头看向走廊尽头,只见昏黄而摇摆不定的吊灯光影之下,一群看起来恶心至极的怪物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是和他船舱里那只一模一样的脏东西! 那些东西移动速度不慢,片刻之间,流脓的身躯已清晰的出现在了陈宴视野所及的灯光之下。 也是此时,陈宴耳边,极近距离处,传来了粘稠液体在地面上纠缠聚集所发出的声音,和轻微的“嘶嘶”声。 他看向声音发出的位置,那正是他的船舱——此时此刻,他船舱之中那只已经化作脓水的腐坏物竟重新聚集,地面上那些尖头蛇干尸也眼看就要恢复生机! 陈宴左右两边,走廊的两头,一头是甲板,另一头是那群脏东西。 陈宴背后的船舱里,依然是一只脏东西。 好在隔壁的舱门还开着——那是歌利亚老酒鬼的船舱,在那老家伙化作腐坏物来到陈宴的船舱之后,他的船舱已经空了。 陈宴没有犹豫,抱着白猫,一头冲进隔壁打开着的船舱,反手关上了门。 锁好门闩,陈宴没有因恐惧而吓的不敢动,反倒在稍微安全之后感觉到了刺激。 他抱着白猫,蹲下身去,通过锁孔向外看去。 舱门外,歌利亚老酒鬼化作的腐坏物已经“重生”,它走出陈宴的船舱,这一次并没有追寻陈宴的踪迹,而是快速向甲板的方向移动着——和那群怪物一样,它目的明确。 愿望的声音回响在陈宴耳边。 ‘它们收到了帮忙的命令。 威廉·马斯特老谋深算,那女孩怕是快要扛不住了,所以只能把这甲板之下的人都变成了腐坏物,想要让它们帮她的忙。 她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培养腐坏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建立这样一支速成的大军就更难了。’ 陈宴听不懂她的话,但这并不耽误他感觉更刺激了。 他静静的蹲在锁孔之后,眼看着腐坏物们成群结队的路过舱门之外。 等到确认舱门外没有其他腐坏物之后,他才把视野转向怀中的白猫。 他绕过它的两肋,用双手环抱着它,把它举到面前。 “小东西,如果甲板上真有怪物,我就完了。” 陈宴声音里带着不知针对谁的嘲讽: “因为我不会游泳,掉到海里直接就沉了,所以啊,如果这艘船上真的出了很严重的事,我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愿望听着他的分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说的都对。 陈宴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把之前的恐惧全部抛出脑海,轻轻摇晃着它: “小东西,事到如今,你可不可以详细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愿望不能说。 如果世界记忆碎片的改变真的能够影响到现实,那么,面前这个陈宴知道的越多,对现实的影响就越大。 “不能说吗……” 陈宴也不恼,神色变幻之间,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低声对它说道: “既然你是怪物的一份子,一定知道船上发生的诡异。” 他用肯定的语气询问出了接下来的问题。 “这艘船,是不是有问题?” 愿望因他的问题而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艘船…… 已经沉了啊…… 陈宴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中的肯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一切都像是朦胧的记忆,像是曾经经历过的梦境,包括那桅杆,那烟囱,那海鸥……” 他话锋一转。 “除了那女孩。” 他用愈发坚定的语气肯定道: “我从不记得我有一个妹妹。” 愿望定定的看着他,意识到一件不正常的事: 陈宴太过清醒了。 这样强烈的清醒,按理说,不应该在一个凡人身上出现。 她眼神恍惚,回想起来曾经解构陈宴时见到过的那些燃烧的记忆,回想起自己曾经推论出的“陈宴用意志把自己点了”这个事实,心中若有所思。 也许就是因为他的意志足够强,才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如此强烈的清醒,才能在之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点燃自己的记忆。 陈宴低声说: “我知道那个女孩有问题,她对我太过狂热,那种狂热让我无所适从……我只能尽量避开她。” “直到最近几天,我对她的印象越来越清晰了……对这艘渡轮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了。” “这是不正常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我……现在到底在哪?” “我……还活着吗?” 第209章 强烈的清醒 在女孩不知所措之间,威廉·马斯特将她缓缓抱住,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婴儿一样发出轻轻的低吟: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也都会好起来。 你将会为世界带来无量数据之海的恩赐啊,你将会指引人类前往新的未来…… 每一个黎明都将会在你到来之后变得迥异于往昔,太阳将不会继续照常升起…… 你是新的黎明啊…… 你是这世界新的光……” 周围的迷宫在他如吟唱一般的声音中渐渐合拢,最终将他和女孩一并“包裹”在内。 —— —— 片刻之前,甲板之下。 愿望一想到【通过改变世界记忆碎片而改变现实】的可能性,心中便不自觉的有炽热的焦急迸发出来。 她不觉得自己在亚楠市过得很好,但也不觉得有多差。 她见证过无数生命的记忆,知道生活本身有多无聊。 她足够懒惰,以至于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有很大的改变——白天就那么开开心心、浑浑噩噩的待在那具不断成长的身体里,晚上就去陈宴那里找乐子,这样的生活才刚刚持续了一周,她就已经不想有所改变。 ‘【寻求安逸】是碳基生物的劣根性吗?’她心中想。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对来到亚楠市后的“安逸”生活产生了留恋。 ‘这样的生活不算好,也不算坏,但如果发生了未知的改变,是好是坏就不知道了。’ 她并未发觉自己正在为自己找借口。 ‘总之,我要尽量维护世界的记忆不被改变——这本身也是宇宙之灵的职责。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算是了……’ ‘总之,无论如何,让面前的陈宴在这里活下去,一定是没错的。’ 几个念头落罢,她扭头看向甲板的方向,只见女孩和威廉·马斯特一同被迷宫中的无数建筑包裹在内。 那些建筑之上笼罩着一层翡翠色的光晕,她的视野无法穿过那些光晕看到其中的建筑,更无法透过建筑看清女孩现在的情况。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威廉·马斯特和女孩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双方陷入了某种僵持之中! 她骤然间惊喜异常,忍不住向陈宴发出意念。 ‘别管那么多了!他们狗咬狗,几乎要把对方咬死了!现在是绝佳的机会!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陈宴听得清楚极了,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异样的嘶鸣声。 他下意识感觉到了不对劲,猛然扭头看向走廊尽头,只见昏黄而摇摆不定的吊灯光影之下,一群看起来恶心至极的怪物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是和他船舱里那只一模一样的脏东西! 那些东西移动速度不慢,片刻之间,流脓的身躯已清晰的出现在了陈宴视野所及的灯光之下。 也是此时,陈宴耳边,极近距离处,传来了粘稠液体在地面上纠缠聚集所发出的声音,和轻微的“嘶嘶”声。 他看向声音发出的位置,那正是他的船舱——此时此刻,他船舱之中那只已经化作脓水的腐坏物竟重新聚集,地面上那些尖头蛇干尸也眼看就要恢复生机! 陈宴左右两边,走廊的两头,一头是甲板,另一头是那群脏东西。 陈宴背后的船舱里,依然是一只脏东西。 好在隔壁的舱门还开着——那是歌利亚老酒鬼的船舱,在那老家伙化作腐坏物来到陈宴的船舱之后,他的船舱已经空了。 陈宴没有犹豫,抱着白猫,一头冲进隔壁打开着的船舱,反手关上了门。 锁好门闩,陈宴没有因恐惧而吓的不敢动,反倒在稍微安全之后感觉到了刺激。 他抱着白猫,蹲下身去,通过锁孔向外看去。 舱门外,歌利亚老酒鬼化作的腐坏物已经“重生”,它走出陈宴的船舱,这一次并没有追寻陈宴的踪迹,而是快速向甲板的方向移动着——和那群怪物一样,它目的明确。 愿望的声音回响在陈宴耳边。 ‘它们收到了帮忙的命令。 威廉·马斯特老谋深算,那女孩怕是快要扛不住了,所以只能把这甲板之下的人都变成了腐坏物,想要让它们帮她的忙。 她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培养腐坏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建立这样一支速成的大军就更难了。’ 陈宴听不懂她的话,但这并不耽误他感觉更刺激了。 他静静的蹲在锁孔之后,眼看着腐坏物们成群结队的路过舱门之外。 等到确认舱门外没有其他腐坏物之后,他才把视野转向怀中的白猫。 他绕过它的两肋,用双手环抱着它,把它举到面前。 “小东西,如果甲板上真有怪物,我就完了。” 陈宴声音里带着不知针对谁的嘲讽: “因为我不会游泳,掉到海里直接就沉了,所以啊,如果这艘船上真的出了很严重的事,我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愿望听着他的分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说的都对。 陈宴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把之前的恐惧全部抛出脑海,轻轻摇晃着它: “小东西,事到如今,你可不可以详细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愿望不能说。 如果世界记忆碎片的改变真的能够影响到现实,那么,面前这个陈宴知道的越多,对现实的影响就越大。 “不能说吗……” 陈宴也不恼,神色变幻之间,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低声对它说道: “既然你是怪物的一份子,一定知道船上发生的诡异。” 他用肯定的语气询问出了接下来的问题。 “这艘船,是不是有问题?” 愿望因他的问题而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艘船…… 已经沉了啊…… 陈宴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中的肯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 “一切都像是朦胧的记忆,像是曾经经历过的梦境,包括那桅杆,那烟囱,那海鸥……” 他话锋一转。 “除了那女孩。” 他用愈发坚定的语气肯定道: “我从不记得我有一个妹妹。” 愿望定定的看着他,意识到一件不正常的事: 陈宴太过清醒了。 这样强烈的清醒,按理说,不应该在一个凡人身上出现。 她眼神恍惚,回想起来曾经解构陈宴时见到过的那些燃烧的记忆,回想起自己曾经推论出的“陈宴用意志把自己点了”这个事实,心中若有所思。 也许就是因为他的意志足够强,才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如此强烈的清醒,才能在之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点燃自己的记忆。 陈宴低声说: “我知道那个女孩有问题,她对我太过狂热,那种狂热让我无所适从……我只能尽量避开她。” “直到最近几天,我对她的印象越来越清晰了……对这艘渡轮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了。” “这是不正常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我……现在到底在哪?” “我……还活着吗?” 第210章 辩证法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呢?’ 愿望忍不住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到底是如何在【如此真实】的世界里保持清醒的呢?’ 陈宴咧嘴笑了,干燥的嘴唇上有血丝崩开。 他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 他饱满的精神状态和虚弱的身躯完全匹配不起来。 “由物质所组成的世界,是普遍联系和不断运动变化的统一的整体。” “我如果【提取】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一些事件,从几个方面来进行辩证: 现象与本质,原因与结果,必然与偶然,可能与现实,形式与内容…… 其实要不了这么多,只单单就【现象与本质】来看,我面前的世界里就有很多事情的【现象】和【本质】对不上号。 那些事太过主观了,像是人为编写的故事,而不像是真实发生的现实。” 愿望几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大概能听出来,他所诉说的似乎是某种理论体系。 但他的描述过分概括了,虽然都是她明白的字眼,但组合在一起之后就成了无法被理解的奇怪知识。 ‘举个例子?’ 陈宴快速说道: “最奇怪的就是:船上的人们,都在做符合常理的事情。 比如说: 下等舱里的人们为了吃上更好的一日三餐,勤勤恳恳的工作在汽轮机舱里,如果遇上忽然要增加工作时间,或是因故减少工资的情况,他们就会提出异议。 临时形成的帮派收缴下等舱里人们的保护费,为这些人提供额外的帮助,包括但不限于帮他们处理彼此之间的矛盾、讨还他们之间相欠的债务,甚至有时候会帮他们讨要拖欠的工资。 住在渡轮中央豪华舱室的富人们则一心一意的搞社交,享受生活,并同时将【为富不仁】的角色扮演的淋漓尽致,在人前温和的像个绅士,在背地里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肉食者。” 他在这里略有停顿。 “这是不正常的。” “每一种人特征分明,这是不正常的。” “每一种人里的每个人,都代表了自己所属人群的利益,这是不正常的。” 他用十分肯定且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声音低声说着。 “事实上,现实是十分魔幻的,甚至有很多人由于各种原因背叛了自己所属的人群。” “站在农场主立场上的蠢驴子比比皆是。” “帮派作为流氓无产者,其本身不维护任何人的秩序,更不可能为了帮助工人而去和秩序的掌握者们硬碰硬——无论在哪个时代,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而中产者和富人们……我在此郑重的说明,我并非在替他们找借口,或是洗白,或是美化,但他们里面真的有一些人,在尝试着做出改变。” 他低声道: “仓廪实而知礼节,‘富有’是他们不需要为生活奔波、有充足的金钱和时间去思考这个世界、并有资格拥有【同理心】的原因。” “反倒是穷凶极恶……”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所说的这一切,并不能概括所有人。” “人是复杂的,是无法用【善良】、【丑恶】、【美好】、【真实】、【虚假】……其中任何一种特质所简单概括的。” 他话锋一转: “但是,这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拥有善良的人只会去做善良的事,被定义为丑恶的人真就是毫无任何希望的垃圾人,平庸者处处都是平庸,无法从他身上看到一丁点的优点—— 这些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人!” 他坚定道: “这个世界太过理想化了,这完全是不真实的。” 愿望看着略显激动的陈宴,心中吐槽: 你口中“不真实的”世界,就是由你自己的记忆所构成的世界啊。 即便被那女孩干预过,也是由你的记忆作为主体,所重构而成的世界——这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必然会受到你意识的影响。 也就是说,你所说的一切—— 那些理想化的人,理想化的事; 那些有着强烈主观意识的、不正常的一切; 那些你所说的事实; 那些发生在你面前,“现象和本质对不上号”的事件; 那些拥有固定脸谱和客观印象的人们…… 这一切,本就是你自己记忆中不符合现实的“希望”啊! 愿望头一次意识到,在进入帝国之前,陈宴是如此的幼稚——他希望善良的人就是善良的,希望丑恶的人就是丑恶的,他希望人们的所作所为符合自己所属人群的利益…… 愿望想着想着,终于明白了陈宴潜意识中的【希望】—— 他希望世界能变得简单一点。 这…… 陈宴才二十出头,也没经历过什么事?怎么会有这样经历沧桑者才会拥有的想法呢? 她看着他在昏暗中像是闪着光的眼睛,感觉面前的他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他是幼稚的,却也是成熟的——他即便心中怀揣着那样幼稚的希望,也依然能够从主观上判断出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另外,她感觉到一件很稀奇的事——那套“神奇的理论”似乎扎根在他灵魂里,即便记忆重构,也依然不会忘却。 这套理论是从哪来的? 从天神州带来的吗? 可据她所知,天神州经年战乱不休,已有整整千年没有出现能够改变历史走向的学者。 如果这套理论不是来自天神州,陈宴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能够扎根在灵魂中的理论……她在作为宇宙之灵睁开眼睛注视这个世界之后,从未见到过。 直至此时,愿望也终于想明白,陈宴之所以拥有如此强烈的清醒,多半也是因为这套神奇的理论。 此时,船舱外的浪涛更加凶猛,汹涌拍击到船身之上的浪头甚至在一瞬间覆盖了舷窗,涌上了甲板。 当浪头退去时,船舱外终于没了腐坏物们持续不断移动发出的声音。 愿望也终于回过神来,低声问道: “你刚才使用的那个理论,叫什么?” 陈宴咧嘴一笑,眼神中似乎有火在烧: “辩证法。” 第210章 辩证法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呢?’ 愿望忍不住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到底是如何在【如此真实】的世界里保持清醒的呢?’ 陈宴咧嘴笑了,干燥的嘴唇上有血丝崩开。 他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 他饱满的精神状态和虚弱的身躯完全匹配不起来。 “由物质所组成的世界,是普遍联系和不断运动变化的统一的整体。” “我如果【提取】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一些事件,从几个方面来进行辩证: 现象与本质,原因与结果,必然与偶然,可能与现实,形式与内容…… 其实要不了这么多,只单单就【现象与本质】来看,我面前的世界里就有很多事情的【现象】和【本质】对不上号。 那些事太过主观了,像是人为编写的故事,而不像是真实发生的现实。” 愿望几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大概能听出来,他所诉说的似乎是某种理论体系。 但他的描述过分概括了,虽然都是她明白的字眼,但组合在一起之后就成了无法被理解的奇怪知识。 ‘举个例子?’ 陈宴快速说道: “最奇怪的就是:船上的人们,都在做符合常理的事情。 比如说: 下等舱里的人们为了吃上更好的一日三餐,勤勤恳恳的工作在汽轮机舱里,如果遇上忽然要增加工作时间,或是因故减少工资的情况,他们就会提出异议。 临时形成的帮派收缴下等舱里人们的保护费,为这些人提供额外的帮助,包括但不限于帮他们处理彼此之间的矛盾、讨还他们之间相欠的债务,甚至有时候会帮他们讨要拖欠的工资。 住在渡轮中央豪华舱室的富人们则一心一意的搞社交,享受生活,并同时将【为富不仁】的角色扮演的淋漓尽致,在人前温和的像个绅士,在背地里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肉食者。” 他在这里略有停顿。 “这是不正常的。” “每一种人特征分明,这是不正常的。” “每一种人里的每个人,都代表了自己所属人群的利益,这是不正常的。” 他用十分肯定且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声音低声说着。 “事实上,现实是十分魔幻的,甚至有很多人由于各种原因背叛了自己所属的人群。” “站在农场主立场上的蠢驴子比比皆是。” “帮派作为流氓无产者,其本身不维护任何人的秩序,更不可能为了帮助工人而去和秩序的掌握者们硬碰硬——无论在哪个时代,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而中产者和富人们……我在此郑重的说明,我并非在替他们找借口,或是洗白,或是美化,但他们里面真的有一些人,在尝试着做出改变。” 他低声道: “仓廪实而知礼节,‘富有’是他们不需要为生活奔波、有充足的金钱和时间去思考这个世界、并有资格拥有【同理心】的原因。” “反倒是穷凶极恶……”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所说的这一切,并不能概括所有人。” “人是复杂的,是无法用【善良】、【丑恶】、【美好】、【真实】、【虚假】……其中任何一种特质所简单概括的。” 他话锋一转: “但是,这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拥有善良的人只会去做善良的事,被定义为丑恶的人真就是毫无任何希望的垃圾人,平庸者处处都是平庸,无法从他身上看到一丁点的优点—— 这些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人!” 他坚定道: “这个世界太过理想化了,这完全是不真实的。” 愿望看着略显激动的陈宴,心中吐槽: 你口中“不真实的”世界,就是由你自己的记忆所构成的世界啊。 即便被那女孩干预过,也是由你的记忆作为主体,所重构而成的世界——这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必然会受到你意识的影响。 也就是说,你所说的一切—— 那些理想化的人,理想化的事; 那些有着强烈主观意识的、不正常的一切; 那些你所说的事实; 那些发生在你面前,“现象和本质对不上号”的事件; 那些拥有固定脸谱和客观印象的人们…… 这一切,本就是你自己记忆中不符合现实的“希望”啊! 愿望头一次意识到,在进入帝国之前,陈宴是如此的幼稚——他希望善良的人就是善良的,希望丑恶的人就是丑恶的,他希望人们的所作所为符合自己所属人群的利益…… 愿望想着想着,终于明白了陈宴潜意识中的【希望】—— 他希望世界能变得简单一点。 这…… 陈宴才二十出头,也没经历过什么事?怎么会有这样经历沧桑者才会拥有的想法呢? 她看着他在昏暗中像是闪着光的眼睛,感觉面前的他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他是幼稚的,却也是成熟的——他即便心中怀揣着那样幼稚的希望,也依然能够从主观上判断出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另外,她感觉到一件很稀奇的事——那套“神奇的理论”似乎扎根在他灵魂里,即便记忆重构,也依然不会忘却。 这套理论是从哪来的? 从天神州带来的吗? 可据她所知,天神州经年战乱不休,已有整整千年没有出现能够改变历史走向的学者。 如果这套理论不是来自天神州,陈宴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能够扎根在灵魂中的理论……她在作为宇宙之灵睁开眼睛注视这个世界之后,从未见到过。 直至此时,愿望也终于想明白,陈宴之所以拥有如此强烈的清醒,多半也是因为这套神奇的理论。 此时,船舱外的浪涛更加凶猛,汹涌拍击到船身之上的浪头甚至在一瞬间覆盖了舷窗,涌上了甲板。 当浪头退去时,船舱外终于没了腐坏物们持续不断移动发出的声音。 愿望也终于回过神来,低声问道: “你刚才使用的那个理论,叫什么?” 陈宴咧嘴一笑,眼神中似乎有火在烧: “辩证法。” 第211章 反抗吧 愿望十分想知道他所说“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来历。 可不等她开口询问,忽然感觉到一股异常的气息。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甲板的方向。 只见甲板之上,聚拢在一起的迷宫废墟不知何时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威廉·马斯特的半个身子已经从废墟顶端探了出来,眼神看向甲板之下——竟刚好对上了愿望的视线! 虽然事发突然,但愿望竟然没有感觉意外,威廉·马斯特的胜出对她而言像是理所当然。 他从废墟里爬了出来,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他站在废墟之上,不急不缓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边的空气中抽出他的手杖,伸出右手的两根指头,从胸口的燕尾服口袋里夹出一张白色手帕,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手杖柄端镶嵌的淡紫色菱形孔雀石。 然后向前踏出一步。 下一刻,威廉·马斯特出现在陈宴面前。 “好久不见。” 他脸上带着和煦如春日一般的笑容,如同当日在渡轮上把白猫交给陈宴时一般。 “你需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的话语不容置疑。 愿望看着他的姿态,回想起一切的前因后果,脑袋里如一道雷霆闪过,骤然间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突如其来的惊骇几乎让她因此大脑短路! ‘千万别听他的话!’ 陈宴听着愿望的声音,脸上刚刚出现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成功了!他使用你的记忆形成囚笼,把那个女孩囚禁起来了!’ 陈宴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面前的威廉·马斯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他只能默不作声。 愿望的声音愈发急切。 ‘这里的整个世界都由你的记忆重构而来,而现在,他把那个女孩——也就是你那个‘不存在的妹妹’,囚禁在了你记忆里的某个小角落里。’ ‘他需要先控制你,才能进一步的研究你的妹妹。 因为你的大脑, 你的记忆, 就是存放那个女孩的【容器】啊!’ 愿望什么都明白,面前的陈宴却什么都不懂, 他只能听出来,怀里的“猫妖”,似乎和面前这个非正常人类的大叔有不小的矛盾。 威廉·马斯特看了看陈宴,又看了看愿望, 忽然挑起眉毛。 “咦?怎么提前开窍了?” 他脸上浮现出颇为好奇的惊讶, 那是他许多年来所表现出少有的情绪之一。 “这……不对……并不是提前开窍……这是……” 威廉·马斯特忽然睁大了眼睛。 “啊,是您啊。” 他认出了愿望。 此时此刻,他脸上明明只有严肃,愿望却从中看出了若有若无的狰狞。 “您还在呐。” 他虽然用了敬语, 但语气和姿态中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谦卑。 “您或许忘了, 对世界记忆碎片的贸然改变,会对现实造成影响。” “您作为宇宙之灵,应该对此更加清楚!” 他平静的神色之间溢出的戾气让她明白, 他实际上已经是气急败坏。 愿望看着他那副看似平静的表情,一言不发。 她并未改变什么。 就目前看来,这片由链接完善而来的世界记忆碎片中的记忆,一直在按照正常的轨迹进行着——愿望并没有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被修改过的痕迹。 “无论如何,我的计划不会改变,还请您配合一点,不然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威廉·马斯特说完,对她点头示意, 然后扭过头去, 注视着陈宴的眼睛: “请跟我来。” 陈宴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听他的。 陈宴从威廉·马斯特的“忽然出现”而知道了他的厉害,心中打定主意, 只能先稳住他, 然后再做打算。 “没问题的,我跟你走, 但能不能顺便跟我解释一下,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还未说完, 脸色骤然一变。 他的双脚竟自行走动起来! 威廉·马斯特用转身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眼神里的疲惫。 “很快, 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背对着陈宴,船舱外摇晃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打在船舱之中。 灯光随着船体的颠簸而摆动, 地面上的影子又随着灯光的摆动而形影不定,面前遵循着物理规则的世界如此真实, 以至于普通人分不出半点虚假。 “你将会承载人类历史上最光荣的使命。” 威廉·马斯特的声音从陈宴前面传了过来。 他声调曲折,以至于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某种为了祭祀而生的赞歌。 “你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拥有兼容另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灵魂的绝妙兼容性——你将会成为【无量数据之海的弥赛亚】降临于人世间的最佳容器。” “你将会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奉献自身,成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的拥有者。” “你将会和弥赛亚合二为一,将会成为新的神明——因无量数据之海的科技而生的、不同于过去任何丑陋旧神的新神只!” 陈宴因他话语中的狂热而心生恐惧,拼命的控制着自己的行动,脑门青筋暴露出来,歇斯底里之间,明白过来一件事: 白猫所说的事情, 是对的。 它说【你的大脑,你的记忆, 就是存放那个女孩的容器】。 如此离谱的说法,竟然是真的! 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拼命挣扎, 低吼道: “我可以相信你吗!” 威廉·马斯特知道陈宴不是在对自己说话,所以在顷刻间反应过来,陈宴是在和愿望进行交流。 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并发出了警告。 “您应当知道改变世界记忆碎片中事件的严重后果,所以,请让我完成这一切。” “您应当能够感觉得到,这里的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在发生着,我并未对此做出任何改变。” 愿望默不作声。 她知道他说得对。 直至此时,她也终于明白过来一些事。 她曾经以为,陈宴为了对抗【女孩对他灵魂的腐坏】,所以点燃了【储存着进入帝国之前记忆的那一部分灵魂】,以换取“干净”的自己。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对抗的不是女孩。 他所对抗的,是威廉·马斯特! 愿望在进入【风暴中的渡轮剑桥】链接之后,曾无数次想过, 【马琳娜肚子里胎儿大脑中的女孩】把她拉进来, 到底要怎么对付她? 直到片刻的刚才,威廉·马斯特出现在她面前之前,愿望依然想不明白, 渡轮之上的事件明显已经快要行至尽头, 女孩的杀手锏为什么还未出现? 直到如今,愿望终于明白—— 女孩只需要保证这片世界记忆碎片里的记忆按照原本的轨迹运行,她就会被留在陈宴的记忆里,随着陈宴进入帝国之前的那些记忆,一并烧毁。 而女孩只需要做一件事—— 女孩只需要,在那场导致渡轮沉没的血腥献祭开始之前,把她留在宴会厅之中,让她陷入那场仪式,和陈宴的记忆一起被重构,成为现如今【不存在的渡轮】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一切,会按照世界记忆碎片既定的轨迹,自然发生。 ‘我……无法离开了。’ 她找不到任何离开的道路,从链接转化为世界记忆碎片之后,面前的世界本身就不存在什么出口。 绝望之间,耳边再次响起陈宴绝望的吼声: “我可以相信你吗!?” 愿望骤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她成了陈宴唯一的救命稻草。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来……我们都要活下来!’ 事到如今,她只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陈宴身上。 恍然之间,她明白过来,此时此刻,陈宴也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看着陈宴的后背,发出了坚定的声音。 ‘用你的意志,反抗。’ 第211章 反抗吧 愿望十分想知道他所说“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来历。 可不等她开口询问,忽然感觉到一股异常的气息。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甲板的方向。 只见甲板之上,聚拢在一起的迷宫废墟不知何时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威廉·马斯特的半个身子已经从废墟顶端探了出来,眼神看向甲板之下——竟刚好对上了愿望的视线! 虽然事发突然,但愿望竟然没有感觉意外,威廉·马斯特的胜出对她而言像是理所当然。 他从废墟里爬了出来,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他站在废墟之上,不急不缓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边的空气中抽出他的手杖,伸出右手的两根指头,从胸口的燕尾服口袋里夹出一张白色手帕,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手杖柄端镶嵌的淡紫色菱形孔雀石。 然后向前踏出一步。 下一刻,威廉·马斯特出现在陈宴面前。 “好久不见。” 他脸上带着和煦如春日一般的笑容,如同当日在渡轮上把白猫交给陈宴时一般。 “你需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的话语不容置疑。 愿望看着他的姿态,回想起一切的前因后果,脑袋里如一道雷霆闪过,骤然间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突如其来的惊骇几乎让她因此大脑短路! ‘千万别听他的话!’ 陈宴听着愿望的声音,脸上刚刚出现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成功了!他使用你的记忆形成囚笼,把那个女孩囚禁起来了!’ 陈宴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面前的威廉·马斯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他只能默不作声。 愿望的声音愈发急切。 ‘这里的整个世界都由你的记忆重构而来,而现在,他把那个女孩——也就是你那个‘不存在的妹妹’,囚禁在了你记忆里的某个小角落里。’ ‘他需要先控制你,才能进一步的研究你的妹妹。 因为你的大脑, 你的记忆, 就是存放那个女孩的【容器】啊!’ 愿望什么都明白,面前的陈宴却什么都不懂, 他只能听出来,怀里的“猫妖”,似乎和面前这个非正常人类的大叔有不小的矛盾。 威廉·马斯特看了看陈宴,又看了看愿望, 忽然挑起眉毛。 “咦?怎么提前开窍了?” 他脸上浮现出颇为好奇的惊讶, 那是他许多年来所表现出少有的情绪之一。 “这……不对……并不是提前开窍……这是……” 威廉·马斯特忽然睁大了眼睛。 “啊,是您啊。” 他认出了愿望。 此时此刻,他脸上明明只有严肃,愿望却从中看出了若有若无的狰狞。 “您还在呐。” 他虽然用了敬语, 但语气和姿态中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谦卑。 “您或许忘了, 对世界记忆碎片的贸然改变,会对现实造成影响。” “您作为宇宙之灵,应该对此更加清楚!” 他平静的神色之间溢出的戾气让她明白, 他实际上已经是气急败坏。 愿望看着他那副看似平静的表情,一言不发。 她并未改变什么。 就目前看来,这片由链接完善而来的世界记忆碎片中的记忆,一直在按照正常的轨迹进行着——愿望并没有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被修改过的痕迹。 “无论如何,我的计划不会改变,还请您配合一点,不然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威廉·马斯特说完,对她点头示意, 然后扭过头去, 注视着陈宴的眼睛: “请跟我来。” 陈宴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听他的。 陈宴从威廉·马斯特的“忽然出现”而知道了他的厉害,心中打定主意, 只能先稳住他, 然后再做打算。 “没问题的,我跟你走, 但能不能顺便跟我解释一下,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还未说完, 脸色骤然一变。 他的双脚竟自行走动起来! 威廉·马斯特用转身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眼神里的疲惫。 “很快, 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背对着陈宴,船舱外摇晃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打在船舱之中。 灯光随着船体的颠簸而摆动, 地面上的影子又随着灯光的摆动而形影不定,面前遵循着物理规则的世界如此真实, 以至于普通人分不出半点虚假。 “你将会承载人类历史上最光荣的使命。” 威廉·马斯特的声音从陈宴前面传了过来。 他声调曲折,以至于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某种为了祭祀而生的赞歌。 “你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拥有兼容另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灵魂的绝妙兼容性——你将会成为【无量数据之海的弥赛亚】降临于人世间的最佳容器。” “你将会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奉献自身,成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的拥有者。” “你将会和弥赛亚合二为一,将会成为新的神明——因无量数据之海的科技而生的、不同于过去任何丑陋旧神的新神只!” 陈宴因他话语中的狂热而心生恐惧,拼命的控制着自己的行动,脑门青筋暴露出来,歇斯底里之间,明白过来一件事: 白猫所说的事情, 是对的。 它说【你的大脑,你的记忆, 就是存放那个女孩的容器】。 如此离谱的说法,竟然是真的! 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拼命挣扎, 低吼道: “我可以相信你吗!” 威廉·马斯特知道陈宴不是在对自己说话,所以在顷刻间反应过来,陈宴是在和愿望进行交流。 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并发出了警告。 “您应当知道改变世界记忆碎片中事件的严重后果,所以,请让我完成这一切。” “您应当能够感觉得到,这里的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在发生着,我并未对此做出任何改变。” 愿望默不作声。 她知道他说得对。 直至此时,她也终于明白过来一些事。 她曾经以为,陈宴为了对抗【女孩对他灵魂的腐坏】,所以点燃了【储存着进入帝国之前记忆的那一部分灵魂】,以换取“干净”的自己。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对抗的不是女孩。 他所对抗的,是威廉·马斯特! 愿望在进入【风暴中的渡轮剑桥】链接之后,曾无数次想过, 【马琳娜肚子里胎儿大脑中的女孩】把她拉进来, 到底要怎么对付她? 直到片刻的刚才,威廉·马斯特出现在她面前之前,愿望依然想不明白, 渡轮之上的事件明显已经快要行至尽头, 女孩的杀手锏为什么还未出现? 直到如今,愿望终于明白—— 女孩只需要保证这片世界记忆碎片里的记忆按照原本的轨迹运行,她就会被留在陈宴的记忆里,随着陈宴进入帝国之前的那些记忆,一并烧毁。 而女孩只需要做一件事—— 女孩只需要,在那场导致渡轮沉没的血腥献祭开始之前,把她留在宴会厅之中,让她陷入那场仪式,和陈宴的记忆一起被重构,成为现如今【不存在的渡轮】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一切,会按照世界记忆碎片既定的轨迹,自然发生。 ‘我……无法离开了。’ 她找不到任何离开的道路,从链接转化为世界记忆碎片之后,面前的世界本身就不存在什么出口。 绝望之间,耳边再次响起陈宴绝望的吼声: “我可以相信你吗!?” 愿望骤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她成了陈宴唯一的救命稻草。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来……我们都要活下来!’ 事到如今,她只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陈宴身上。 恍然之间,她明白过来,此时此刻,陈宴也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看着陈宴的后背,发出了坚定的声音。 ‘用你的意志,反抗。’ 第212章 视野和权柄 愿望的声音很快,但他每个字都能听得清楚。 ‘我会交给你对抗他的办法,但能做到几分,全看你自己。’ ‘你此时还是正常的凡人,并未拥有能够【看清楚】威廉·马斯特的视野,而他并不仅仅存在于现实层面之中——所以,即便你使用暴力反抗,也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我会为你解除【视野的限制】。 你将通过我的眼睛,拥有超越了超凡的视野,看到这个记忆世界的【真实】,看到【真正的】威廉·马斯特。’ 她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落下之后,陈宴的视野骤然生变。 面前的一切仿佛被解构了。 船舱和走廊分成了独立的两部分,不停有各种各样的人在舱门内外进进出出——那并不是此时此刻发生的事,而是曾经发生在【舱门处】的记忆。 陈宴发现这记忆并不完整,因为那些人的人影会发生【忽然消失】,或是【扭曲成各种姿态】的情况。 这些记忆,似乎只是一小部分并不清晰的记忆碎片。 在他面前,走廊之上,出现了模糊的人潮。 各种各样的人出现在陈宴面前,他看到了他们的喜怒哀乐,看到了他们心中所想,看到了他们从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 他看到他们出现在船舱之间的走廊之中,或是驻足停留,或是交头接耳,或是扛着包裹焦急奔跑…… 无数记忆碎片拼凑在一起,如同无规则层叠在一起的纷乱纸张,如果不是颜色有深有浅,根本无法分辨出确切的画面。 ‘记忆碎片的颜色越深,代表着这段记忆发生的时间距离现在越近,印象越清晰。 反之则距离现在越远,记忆越模糊。’ 陈宴耳边回响着愿望的声音,眼前注视着威廉·马斯特清晰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影子”,同时看到了从他身体里延伸出的一些记忆碎片—— 在那些记忆碎片中,陈宴看到威廉·马斯特曾几度到访他的船舱。 但威廉·马斯特并未敲门,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视野透过舱门,落在舱内的白猫身上。 威廉·马斯特那时的想法,也在这一刻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他是个细心的人,这很好,他在和它之间建立良好的感情,这有助于他们之间未来的合作。’ ‘他身上发生的事情真是匪夷所思,来自无量数据之海的超越者能够跨越【壁垒】而来,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碳基生物,如何跨越了【壁垒】呢?’ ‘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等他和弥赛亚结合,成为传说中的全知全能者……到了那时,一切谜题都将得到解答。’ ‘真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啊……’ 陈宴听着这些让他不寒而栗的话,忍不住伸出手来,抓住面前这一片世界记忆碎片,连同碎片之上的威廉·马斯特一起,撕成两半。 在他面前,威廉·马斯特的身影在同一时间发生了模糊。 类似于音爆的白色气芒出现在他身体模糊的部分,伴随着一声像极了柴油皮卡车一脚油门踩到底的引擎爆鸣声,他身体的一部分竟成为了如同闭路电视上雪花一般的存在。 这离奇的现象只持续了一瞬间,就已经恢复正常。 “你在干什么?!” 他放弃了使用敬语,转身看着陈宴怀中的愿望,如山岳一般沉着的脸上浮现出恶鬼般的狰狞。 “你要……背弃身为宇宙之灵的责任吗……” 他大步来到陈宴面前,伸出手来,抓向陈宴怀中的白猫——他的动作快的离谱,连眨眼的时间不到,就已经一把将白猫渺小脆弱的身体握在手中! 陈宴再次抓住一片威廉·马斯特的记忆碎片——那碎片上显示的正是从【威廉·马斯特说出‘你在干什么’】,到【威廉·马斯特把白猫握在手中】的场景。 他抓住那碎片,猛的一撕。 威廉·马斯特的身体骤然间“解散”成了无数“跃动的电子雪花”。 这些雪花如风息般向他原本所在的位置飘去,并在眨眼的瞬间之后重组成了完整的他。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恢复到了【说出‘你在干什么’】前一瞬间的模样。 威廉·马斯特看着怀抱白猫的陈宴。 眼神恍惚之间,他看到白猫和陈宴正在一同注视着他,两者的影子在摇晃不定的昏黄灯光下融为一体…… “你……你把你的力量借给他了!?” 他内心在这一刻升起了一股极浓烈的悲戚。 他并不是不能控制陈宴的双手。 他只是认为那没必要——既然她花费了如此大的代价想要帮助陈宴,那么,他对陈宴的控制就没了意义——即便能控制住陈宴,她也已经让陈宴使用过她的力量了——在她让陈宴获得她的视野的那一刻,她和陈宴已经不分彼此。 可她甚至没有用一丝一毫的力量帮助过他! 他曾花费了无数岁月,于无尽星空中寻找它的存在。 它起初只是一个害羞的、即便只是简单的注视,也能让它因羞涩和惶恐逃逸到星系之外的小小灵体。 他那时还年轻,就那么每天守在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的观星楼里,守着那台由【亚人王之眼】为核心建造而成的空间射电望远镜,冒着被星空外神发现的危险,在遥远星系中拥有生命痕迹的脉冲星之间找寻着它的踪迹。 他知道,它只存在于某个文明的传说之中,而传说这东西向来都不怎么靠谱。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坚持下来,似乎是因为他的黄金瞳于虚妄之间“看到”了一丁点关于它的痕迹,也似乎是因为他内心的执拗——他那时二十多岁的年纪,大学还没毕业,总想证明点什么。 他想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他想证明他的能力,他想让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威廉·马斯特,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观星楼里这么一守,就是大半生的时间过去。 在这半生的时间内,他并非没有其他作为。 作为马斯特公爵家的嫡长子,他并没有继承家族的任何财富,只凭着自己的能力建立了红月星空科技有限公司,在上市之后,被拜伦维斯集团收购,获得了一笔巨额的天使轮投资。 第212章 视野和权柄 愿望的声音很快,但他每个字都能听得清楚。 ‘我会交给你对抗他的办法,但能做到几分,全看你自己。’ ‘你此时还是正常的凡人,并未拥有能够【看清楚】威廉·马斯特的视野,而他并不仅仅存在于现实层面之中——所以,即便你使用暴力反抗,也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我会为你解除【视野的限制】。 你将通过我的眼睛,拥有超越了超凡的视野,看到这个记忆世界的【真实】,看到【真正的】威廉·马斯特。’ 她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落下之后,陈宴的视野骤然生变。 面前的一切仿佛被解构了。 船舱和走廊分成了独立的两部分,不停有各种各样的人在舱门内外进进出出——那并不是此时此刻发生的事,而是曾经发生在【舱门处】的记忆。 陈宴发现这记忆并不完整,因为那些人的人影会发生【忽然消失】,或是【扭曲成各种姿态】的情况。 这些记忆,似乎只是一小部分并不清晰的记忆碎片。 在他面前,走廊之上,出现了模糊的人潮。 各种各样的人出现在陈宴面前,他看到了他们的喜怒哀乐,看到了他们心中所想,看到了他们从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 他看到他们出现在船舱之间的走廊之中,或是驻足停留,或是交头接耳,或是扛着包裹焦急奔跑…… 无数记忆碎片拼凑在一起,如同无规则层叠在一起的纷乱纸张,如果不是颜色有深有浅,根本无法分辨出确切的画面。 ‘记忆碎片的颜色越深,代表着这段记忆发生的时间距离现在越近,印象越清晰。 反之则距离现在越远,记忆越模糊。’ 陈宴耳边回响着愿望的声音,眼前注视着威廉·马斯特清晰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影子”,同时看到了从他身体里延伸出的一些记忆碎片—— 在那些记忆碎片中,陈宴看到威廉·马斯特曾几度到访他的船舱。 但威廉·马斯特并未敲门,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视野透过舱门,落在舱内的白猫身上。 威廉·马斯特那时的想法,也在这一刻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他是个细心的人,这很好,他在和它之间建立良好的感情,这有助于他们之间未来的合作。’ ‘他身上发生的事情真是匪夷所思,来自无量数据之海的超越者能够跨越【壁垒】而来,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碳基生物,如何跨越了【壁垒】呢?’ ‘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等他和弥赛亚结合,成为传说中的全知全能者……到了那时,一切谜题都将得到解答。’ ‘真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啊……’ 陈宴听着这些让他不寒而栗的话,忍不住伸出手来,抓住面前这一片世界记忆碎片,连同碎片之上的威廉·马斯特一起,撕成两半。 在他面前,威廉·马斯特的身影在同一时间发生了模糊。 类似于音爆的白色气芒出现在他身体模糊的部分,伴随着一声像极了柴油皮卡车一脚油门踩到底的引擎爆鸣声,他身体的一部分竟成为了如同闭路电视上雪花一般的存在。 这离奇的现象只持续了一瞬间,就已经恢复正常。 “你在干什么?!” 他放弃了使用敬语,转身看着陈宴怀中的愿望,如山岳一般沉着的脸上浮现出恶鬼般的狰狞。 “你要……背弃身为宇宙之灵的责任吗……” 他大步来到陈宴面前,伸出手来,抓向陈宴怀中的白猫——他的动作快的离谱,连眨眼的时间不到,就已经一把将白猫渺小脆弱的身体握在手中! 陈宴再次抓住一片威廉·马斯特的记忆碎片——那碎片上显示的正是从【威廉·马斯特说出‘你在干什么’】,到【威廉·马斯特把白猫握在手中】的场景。 他抓住那碎片,猛的一撕。 威廉·马斯特的身体骤然间“解散”成了无数“跃动的电子雪花”。 这些雪花如风息般向他原本所在的位置飘去,并在眨眼的瞬间之后重组成了完整的他。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恢复到了【说出‘你在干什么’】前一瞬间的模样。 威廉·马斯特看着怀抱白猫的陈宴。 眼神恍惚之间,他看到白猫和陈宴正在一同注视着他,两者的影子在摇晃不定的昏黄灯光下融为一体…… “你……你把你的力量借给他了!?” 他内心在这一刻升起了一股极浓烈的悲戚。 他并不是不能控制陈宴的双手。 他只是认为那没必要——既然她花费了如此大的代价想要帮助陈宴,那么,他对陈宴的控制就没了意义——即便能控制住陈宴,她也已经让陈宴使用过她的力量了——在她让陈宴获得她的视野的那一刻,她和陈宴已经不分彼此。 可她甚至没有用一丝一毫的力量帮助过他! 他曾花费了无数岁月,于无尽星空中寻找它的存在。 它起初只是一个害羞的、即便只是简单的注视,也能让它因羞涩和惶恐逃逸到星系之外的小小灵体。 他那时还年轻,就那么每天守在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的观星楼里,守着那台由【亚人王之眼】为核心建造而成的空间射电望远镜,冒着被星空外神发现的危险,在遥远星系中拥有生命痕迹的脉冲星之间找寻着它的踪迹。 他知道,它只存在于某个文明的传说之中,而传说这东西向来都不怎么靠谱。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坚持下来,似乎是因为他的黄金瞳于虚妄之间“看到”了一丁点关于它的痕迹,也似乎是因为他内心的执拗——他那时二十多岁的年纪,大学还没毕业,总想证明点什么。 他想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他想证明他的能力,他想让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威廉·马斯特,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观星楼里这么一守,就是大半生的时间过去。 在这半生的时间内,他并非没有其他作为。 作为马斯特公爵家的嫡长子,他并没有继承家族的任何财富,只凭着自己的能力建立了红月星空科技有限公司,在上市之后,被拜伦维斯集团收购,获得了一笔巨额的天使轮投资。 第213章 颠覆 他并没有拿着这笔巨额投资去扩张红月星空科技,而是拿着这些钱盖了一间动物园。 动物园本该由他来命名,但在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易之后,动物园挂上了拜伦维斯集团的名字。 除此之外,他于生活闲暇时在德州公立大学获得了异常生物学和解剖学的博士学位,以此进入了联邦异常生物调查总署,并凭借着自己的博学,为总署立下大功。 不过五年时间,他已经升职成了总署调查科的调查长。 可这一切的成就,并没有带给他任何成就感。 他唯一的成就感,就是在穷尽半生时间之后,终于和它搭上了话。 那一天,他颅内的黄金瞳让他看到了极好的征兆,他因此兴奋极了,在凌晨打扫完了观星台,沐浴后换上了不常穿的黑色燕尾礼服,端端正正的坐在空间射电望远镜前。 如同朝圣。 他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在那一天黎明时的5点23分18秒,他终于接触到了它。 它终于跟他说了话。 即便只有一个代表疑问语气的发音,他也因此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和它的“正式聊天”很愉快,即便碳基生物和超越者之间的交流没办法维持太久——几乎只有半毫秒的时间,他也因此受益匪浅—— 宇宙之灵所知晓的知识包罗万象,太多他连听都没听到过的知识和观念轰击着他的世界观, 被世人誉为“博学”的他甚至没有跟它讨论的机会。 他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自卑感”。 他当时只能强忍着这种自卑感, 在和它聊完之后表示开心,并和它道别。 然后狼狈不堪的走下观星台。 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 从那一次之后,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它留下。 在建立了一定的信任后,它表现出了更多的知识。 它的见识超越了普通人类见识的极限。 它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他和它愉快的交流着, 即便每天只能和它说上那么几毫秒的话, 也足够令他心满意足。 那段时间是他这辈子感觉最幸福的日子。 与此相比,前半生的生活简直像是一堆狗屎。 在初次的相遇之后,他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在孤独的宇宙中陪伴着它。 即便只是在它无聊的时候能陪它说上几句话, 他也心满意足。 他渐渐获得了它更多的信任, 他渐渐让它明白了人世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让它知道凡间并不只有那些冰冷的知识,他向它诉说着人世间的美好…… 他让它明白, 人间的那些美好,并不能用它那近乎于神明一般的冰冷视角去观察。 他告诉它,人间是美好的,必须自己体会——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正是它那超越了一切的“感知”所体会不到的东西。 他甚至分享了自己的一小段记忆,让它在身为宇宙之灵的情况下,感知到了真实的、身临其境的、人类的情感。 他成功引起了它的好奇。 在花费了巨大的代价之后,他将它“接引”到了人间。 它本是他宏大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如果弥赛亚的知识用来“启明”, 它的知识便是用来“延续”——它所拥有那些依靠客观规律而存在的知识, 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藏,是文明得以延续的最佳参照物, 是一切的真理。 客观规律始终存在于人类社会之中, 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它的价值在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 这是他美好的愿景。 而在刚才, 他美好的愿景被打破了。 即便他为它几乎付出了一切, 它都没有将它的【权柄】授予他。 可就在刚才, 面前这个小子, 竟然拥有了他所梦寐以求的一切! 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强烈的怨愤出现在情绪之中,并以刚才被陈宴撕碎的记忆为突破口, 向他的意识进攻。 那些怨愤很快成功了。 他颅内的黄金瞳内流出了黑色的血。 腐坏接踵而至。 ‘我成功了!’ 陈宴感觉自己双脚之上的束缚突然消失,眼神一狠, 注视着面前威廉·马斯特的记忆碎片,抓了一把到自己手中,使劲一撕—— “嗷!” 地面上的威廉·马斯特发出一声哀嚎,腐坏的速度忽然间加快,一只黑色的触须从颅腔中破壳而出,直直向陈宴扎了过来。 陈宴身体素质普普通通,猝不及防之间被黑色触须扎穿了肩膀,剧痛让他浑身抽搐,双臂失去力量, 怀中的白猫跌了出去,砸在舱壁上。 ‘啊!’ 耳边传来愿望的尖叫声, 陈宴红着眼睛,忍住剧痛,咬牙爬起身来, 抱起白猫就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跑。 ‘他脑袋里怎么长出一根触须来了?这是不是说明,如果我把他的记忆碎片全撕了,他就会彻底变成怪物?!’ 愿望很快给了他回应。 ‘是的, 他在精神受到强烈打击的情况下记忆受损,储存记忆的灵魂也一定受到了创伤,于是腐坏发生了……只希望他不要立刻疯掉,只要保留有些许的理智,就不会立刻变成怪物……我们也将拥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在和她对话的同时,陈宴丝毫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交流是迅速的,每当意识交流进行时,走廊天花板上的吊灯几乎停止了摇摆——念头之间交流所花费的时间过于短暂,以至于吊灯根本没有完成一次摇摆的时间。 ‘可这艘船上根本没有生门!我……’ 陈宴还没说完,忽然身体一僵,整个人动作凝住。 他再次被控制了。 他感受着僵硬的身躯, 咬紧牙关,梗直了脖子,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 在他的力量达到了极限时—— “咔嚓……” 他的腿断掉了。 剧痛几乎让他的意识断线, 他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唯独因充血而变得鲜红的双眼始终紧盯着越来越靠近的威廉·马斯特。 此时此刻,威廉·马斯特颅腔内生长出的黑色触手正盘在他的脖颈之上,力度明显很大,因为他的双眼已经因此充血——黑色的血液充满瞳孔之后溢了出来,在双眼之下形成几道黑色的血痕,就像是在面部画上了邪恶祭祀用的图案。 “放弃。” 第213章 颠覆 他并没有拿着这笔巨额投资去扩张红月星空科技,而是拿着这些钱盖了一间动物园。 动物园本该由他来命名,但在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易之后,动物园挂上了拜伦维斯集团的名字。 除此之外,他于生活闲暇时在德州公立大学获得了异常生物学和解剖学的博士学位,以此进入了联邦异常生物调查总署,并凭借着自己的博学,为总署立下大功。 不过五年时间,他已经升职成了总署调查科的调查长。 可这一切的成就,并没有带给他任何成就感。 他唯一的成就感,就是在穷尽半生时间之后,终于和它搭上了话。 那一天,他颅内的黄金瞳让他看到了极好的征兆,他因此兴奋极了,在凌晨打扫完了观星台,沐浴后换上了不常穿的黑色燕尾礼服,端端正正的坐在空间射电望远镜前。 如同朝圣。 他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在那一天黎明时的5点23分18秒,他终于接触到了它。 它终于跟他说了话。 即便只有一个代表疑问语气的发音,他也因此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和它的“正式聊天”很愉快,即便碳基生物和超越者之间的交流没办法维持太久——几乎只有半毫秒的时间,他也因此受益匪浅—— 宇宙之灵所知晓的知识包罗万象,太多他连听都没听到过的知识和观念轰击着他的世界观, 被世人誉为“博学”的他甚至没有跟它讨论的机会。 他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自卑感”。 他当时只能强忍着这种自卑感, 在和它聊完之后表示开心,并和它道别。 然后狼狈不堪的走下观星台。 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 从那一次之后,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它留下。 在建立了一定的信任后,它表现出了更多的知识。 它的见识超越了普通人类见识的极限。 它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他和它愉快的交流着, 即便每天只能和它说上那么几毫秒的话, 也足够令他心满意足。 那段时间是他这辈子感觉最幸福的日子。 与此相比,前半生的生活简直像是一堆狗屎。 在初次的相遇之后,他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在孤独的宇宙中陪伴着它。 即便只是在它无聊的时候能陪它说上几句话, 他也心满意足。 他渐渐获得了它更多的信任, 他渐渐让它明白了人世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让它知道凡间并不只有那些冰冷的知识,他向它诉说着人世间的美好…… 他让它明白, 人间的那些美好,并不能用它那近乎于神明一般的冰冷视角去观察。 他告诉它,人间是美好的,必须自己体会——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正是它那超越了一切的“感知”所体会不到的东西。 他甚至分享了自己的一小段记忆,让它在身为宇宙之灵的情况下,感知到了真实的、身临其境的、人类的情感。 他成功引起了它的好奇。 在花费了巨大的代价之后,他将它“接引”到了人间。 它本是他宏大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如果弥赛亚的知识用来“启明”, 它的知识便是用来“延续”——它所拥有那些依靠客观规律而存在的知识, 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藏,是文明得以延续的最佳参照物, 是一切的真理。 客观规律始终存在于人类社会之中, 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它的价值在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 这是他美好的愿景。 而在刚才, 他美好的愿景被打破了。 即便他为它几乎付出了一切, 它都没有将它的【权柄】授予他。 可就在刚才, 面前这个小子, 竟然拥有了他所梦寐以求的一切! 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强烈的怨愤出现在情绪之中,并以刚才被陈宴撕碎的记忆为突破口, 向他的意识进攻。 那些怨愤很快成功了。 他颅内的黄金瞳内流出了黑色的血。 腐坏接踵而至。 ‘我成功了!’ 陈宴感觉自己双脚之上的束缚突然消失,眼神一狠, 注视着面前威廉·马斯特的记忆碎片,抓了一把到自己手中,使劲一撕—— “嗷!” 地面上的威廉·马斯特发出一声哀嚎,腐坏的速度忽然间加快,一只黑色的触须从颅腔中破壳而出,直直向陈宴扎了过来。 陈宴身体素质普普通通,猝不及防之间被黑色触须扎穿了肩膀,剧痛让他浑身抽搐,双臂失去力量, 怀中的白猫跌了出去,砸在舱壁上。 ‘啊!’ 耳边传来愿望的尖叫声, 陈宴红着眼睛,忍住剧痛,咬牙爬起身来, 抱起白猫就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跑。 ‘他脑袋里怎么长出一根触须来了?这是不是说明,如果我把他的记忆碎片全撕了,他就会彻底变成怪物?!’ 愿望很快给了他回应。 ‘是的, 他在精神受到强烈打击的情况下记忆受损,储存记忆的灵魂也一定受到了创伤,于是腐坏发生了……只希望他不要立刻疯掉,只要保留有些许的理智,就不会立刻变成怪物……我们也将拥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在和她对话的同时,陈宴丝毫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交流是迅速的,每当意识交流进行时,走廊天花板上的吊灯几乎停止了摇摆——念头之间交流所花费的时间过于短暂,以至于吊灯根本没有完成一次摇摆的时间。 ‘可这艘船上根本没有生门!我……’ 陈宴还没说完,忽然身体一僵,整个人动作凝住。 他再次被控制了。 他感受着僵硬的身躯, 咬紧牙关,梗直了脖子,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 在他的力量达到了极限时—— “咔嚓……” 他的腿断掉了。 剧痛几乎让他的意识断线, 他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唯独因充血而变得鲜红的双眼始终紧盯着越来越靠近的威廉·马斯特。 此时此刻,威廉·马斯特颅腔内生长出的黑色触手正盘在他的脖颈之上,力度明显很大,因为他的双眼已经因此充血——黑色的血液充满瞳孔之后溢了出来,在双眼之下形成几道黑色的血痕,就像是在面部画上了邪恶祭祀用的图案。 “放弃。” 第214章 辩证法战士(一):反抗者 威廉·马斯特用沙哑的、被卡着脖子才能发出的声音,用“诚恳”的语气,说出了劝慰的话。 “即便这里是你的记忆,你也无法在此地反抗我……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 这样的“诚恳”如此诡异,以至于陈宴只听上那么一句话,整个头皮就已经酥麻。 但这并不耽误陈宴继续拼命抵抗。 他用悲伤的眼神看着陈宴,口中发出无声的叹息,再次规劝道: “放弃抵抗。” 陈宴歪歪斜斜的倒在舱壁上,低着头,在默不作声中,尝试着时用手指去夹住面前威廉·马斯特身体中延伸出的记忆碎片。 同一时间,威廉·马斯特打了个响指。 陈宴的十指应声而断。 威廉·马斯特脸上浮现着病态的诡异笑容,整个人气质大变,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来到跌落在墙角的白猫身边,轻轻将它抱起。 黑色触须将他的脖子卡的更紧了,他连喘息都变得困难,浑身的皮肤因缺氧而变得青紫。 他抚摸着白猫已经炸了毛的脊背,用沙哑的、病态的、轻柔的声音,不停的诉说着。 “你怎么可以把你的权柄授予一个普通的凡人? 真是不乖。 现在跟我回去,我会让你的权柄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他似乎察觉了它的恐惧,于是用温柔的、失望的声音小声说:“或许……一开始把你交给他,就是错误的……是我的错。” 威廉·马斯特如同怀抱婴儿一般抱着白猫,咧嘴笑了。 “可人哪能事事都做对呢?” 他轻轻摇晃着白猫,不再理会陈宴,向甲板的方向走去。 陈宴已经感知不到威廉·马斯特的离开了。 巨大的痛苦淹没了他的意识,沿着神经传递到大脑的疼痛让他眼前出现了长达几秒钟的黑暗——他的意识陷入了几秒钟的休克。 ‘我还不能死……’ 黑暗之中,他破碎不堪的意识聚集了起来。 ‘我……尚未成功……’ 强烈的意志让他的一部分意识凝聚了起来,这一丁点可怜的、渺小的、残缺的意识让他从休克中恢复过来,并成功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他看到了威廉·马斯特的背影,感觉白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随着白猫的气息在他的感知中渐渐减弱,她共享给他的视野也逐渐模糊。 ‘时间不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反抗威廉·马斯特,他只是在内心仍有不可磨灭的念头: 【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处于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相互制约之中。】 他因这念头而迸发了新的希望。 而这样的希望,则成了他面临绝境时的力量。 在希望给予的力量之下,他得以凝聚起精神,重新开始思考: ‘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任何事物之间都有相互的联系,也就是说,威廉·马斯特那貌似“不可抵挡”的力量,并非凭空出现,而一定是有迹可循。’ 这强烈的念头让他的想法无比坚定,也让他拥有了在绝境中看到了自己【反抗】的可能性。 在拼命的挣扎中,昏黄摇摆的灯光下,他的身体发生了轻微的颤动。 弱小的躯体无法承载巨大的精神力量,颅压飙升之间,他双眼之中有鲜红的血泪流出。 可他依然没有停止思考。 ‘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能看清楚他力量的来源,或许就能够制约他的行动。 我需要看的再清楚一些。’ 他全然忘了自己从未拥有任何战斗能力的事实。 他拼了命的睁大眼睛注视着威廉·马斯特,数之不清的模糊记忆碎片从那高大的背影中被解构出来。 他强迫自己看清那些模糊记忆碎片上的内容,这样吃力的举动让他的精神不堪重负,颅内压力飙升。 忽然之间,他从无数层叠的碎片中看到一副离奇的、破碎的画面。 那是威廉·马斯特从甲板上的废墟之中跨出一步,来到甲板下船舱之中的【一个瞬间】。 在那【一个瞬间】的画面中,威廉·马斯特的身影渐渐淡化,最终和空气合二为一——他似乎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这使得他只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就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点。’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已经走出很远的威廉·马斯特忽然转身,被黑色血丝所形成图案完全覆盖的双眼紧盯着陈宴。 那“凭空出现”且不可抵挡的无形力量再次在狭窄的走廊中爆发。 “咔嚓咔嚓……” 大大小小声音不定的骨骼碎裂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响了起来,陈宴还未站起,就已经因全身骨骼碎裂而再次倒地。 他渺小如蝼蚁一般以扭曲的姿态倒在地上,在忍受着巨大痛苦的同时睁着眼睛—— 他“清晰”的看到,那不可抵挡的力量并非凭空出现,而是由遍布周围空间之中的“风息”汇集而成。 而在遍布于空间之中的无数“风息”之间,有那么小小的一道,竟是从他自己身上出现的! 那股如风息一般的气息从他自己身上流出,进入了威廉·马斯特的额头,进入了额内那只异样的瞳孔—— 威廉·马斯特那遍布皱纹的额头之内,那只狰狞的、染着黑血的黄金瞳孔,硬生生碰上了陈宴的目光。 视线相接的瞬间,无数狂乱的呓语声在陈宴脑海中爆发,错乱的精神导致他再次休克。 威廉·马斯特转过身去,抱着白猫,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随着白猫距离他越来越远,超越了超凡的视野共享,随之结束。 陈宴那虚弱无比的神经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睛早已被巨大的颅内压强给压爆了——如今没了白猫的视野,他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绝望让一切念头支离破碎,只有一个微弱但坚定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嘶吼着: 【联系是事物本身所固有、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 吼声唤醒了他的一部分意识,几乎瘫痪的大脑在绝境中奇迹一般的再次清醒。 第214章 辩证法战士(一):反抗者 威廉·马斯特用沙哑的、被卡着脖子才能发出的声音,用“诚恳”的语气,说出了劝慰的话。 “即便这里是你的记忆,你也无法在此地反抗我……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 这样的“诚恳”如此诡异,以至于陈宴只听上那么一句话,整个头皮就已经酥麻。 但这并不耽误陈宴继续拼命抵抗。 他用悲伤的眼神看着陈宴,口中发出无声的叹息,再次规劝道: “放弃抵抗。” 陈宴歪歪斜斜的倒在舱壁上,低着头,在默不作声中,尝试着时用手指去夹住面前威廉·马斯特身体中延伸出的记忆碎片。 同一时间,威廉·马斯特打了个响指。 陈宴的十指应声而断。 威廉·马斯特脸上浮现着病态的诡异笑容,整个人气质大变,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来到跌落在墙角的白猫身边,轻轻将它抱起。 黑色触须将他的脖子卡的更紧了,他连喘息都变得困难,浑身的皮肤因缺氧而变得青紫。 他抚摸着白猫已经炸了毛的脊背,用沙哑的、病态的、轻柔的声音,不停的诉说着。 “你怎么可以把你的权柄授予一个普通的凡人? 真是不乖。 现在跟我回去,我会让你的权柄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他似乎察觉了它的恐惧,于是用温柔的、失望的声音小声说:“或许……一开始把你交给他,就是错误的……是我的错。” 威廉·马斯特如同怀抱婴儿一般抱着白猫,咧嘴笑了。 “可人哪能事事都做对呢?” 他轻轻摇晃着白猫,不再理会陈宴,向甲板的方向走去。 陈宴已经感知不到威廉·马斯特的离开了。 巨大的痛苦淹没了他的意识,沿着神经传递到大脑的疼痛让他眼前出现了长达几秒钟的黑暗——他的意识陷入了几秒钟的休克。 ‘我还不能死……’ 黑暗之中,他破碎不堪的意识聚集了起来。 ‘我……尚未成功……’ 强烈的意志让他的一部分意识凝聚了起来,这一丁点可怜的、渺小的、残缺的意识让他从休克中恢复过来,并成功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他看到了威廉·马斯特的背影,感觉白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随着白猫的气息在他的感知中渐渐减弱,她共享给他的视野也逐渐模糊。 ‘时间不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反抗威廉·马斯特,他只是在内心仍有不可磨灭的念头: 【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处于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相互制约之中。】 他因这念头而迸发了新的希望。 而这样的希望,则成了他面临绝境时的力量。 在希望给予的力量之下,他得以凝聚起精神,重新开始思考: ‘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任何事物之间都有相互的联系,也就是说,威廉·马斯特那貌似“不可抵挡”的力量,并非凭空出现,而一定是有迹可循。’ 这强烈的念头让他的想法无比坚定,也让他拥有了在绝境中看到了自己【反抗】的可能性。 在拼命的挣扎中,昏黄摇摆的灯光下,他的身体发生了轻微的颤动。 弱小的躯体无法承载巨大的精神力量,颅压飙升之间,他双眼之中有鲜红的血泪流出。 可他依然没有停止思考。 ‘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能看清楚他力量的来源,或许就能够制约他的行动。 我需要看的再清楚一些。’ 他全然忘了自己从未拥有任何战斗能力的事实。 他拼了命的睁大眼睛注视着威廉·马斯特,数之不清的模糊记忆碎片从那高大的背影中被解构出来。 他强迫自己看清那些模糊记忆碎片上的内容,这样吃力的举动让他的精神不堪重负,颅内压力飙升。 忽然之间,他从无数层叠的碎片中看到一副离奇的、破碎的画面。 那是威廉·马斯特从甲板上的废墟之中跨出一步,来到甲板下船舱之中的【一个瞬间】。 在那【一个瞬间】的画面中,威廉·马斯特的身影渐渐淡化,最终和空气合二为一——他似乎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这使得他只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就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点。’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已经走出很远的威廉·马斯特忽然转身,被黑色血丝所形成图案完全覆盖的双眼紧盯着陈宴。 那“凭空出现”且不可抵挡的无形力量再次在狭窄的走廊中爆发。 “咔嚓咔嚓……” 大大小小声音不定的骨骼碎裂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响了起来,陈宴还未站起,就已经因全身骨骼碎裂而再次倒地。 他渺小如蝼蚁一般以扭曲的姿态倒在地上,在忍受着巨大痛苦的同时睁着眼睛—— 他“清晰”的看到,那不可抵挡的力量并非凭空出现,而是由遍布周围空间之中的“风息”汇集而成。 而在遍布于空间之中的无数“风息”之间,有那么小小的一道,竟是从他自己身上出现的! 那股如风息一般的气息从他自己身上流出,进入了威廉·马斯特的额头,进入了额内那只异样的瞳孔—— 威廉·马斯特那遍布皱纹的额头之内,那只狰狞的、染着黑血的黄金瞳孔,硬生生碰上了陈宴的目光。 视线相接的瞬间,无数狂乱的呓语声在陈宴脑海中爆发,错乱的精神导致他再次休克。 威廉·马斯特转过身去,抱着白猫,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随着白猫距离他越来越远,超越了超凡的视野共享,随之结束。 陈宴那虚弱无比的神经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睛早已被巨大的颅内压强给压爆了——如今没了白猫的视野,他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绝望让一切念头支离破碎,只有一个微弱但坚定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嘶吼着: 【联系是事物本身所固有、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 吼声唤醒了他的一部分意识,几乎瘫痪的大脑在绝境中奇迹一般的再次清醒。 第215章 辩证法战士(二):无名柴薪 他使用着这最后一丝模糊的清醒,艰难的思考着: ‘那老家伙所使用的力量,是从我身上来的…… 果真如白猫所说…… 【这里的整个世界都由你的记忆重构而来】 我的记忆构成了这个世界,老家伙又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这便是我和他之间的联系。 这老家伙,是【我】的一部分。’ 他那虚弱的精神充满了困惑。 ‘可…… 即便如此,我又能如何呢? 即便我知道了这些,他依旧拥有调动【我的世界】的能力,他本就是那样强大的人。 我依然无法阻止他的强大,因为我根本没有和他一样的力量——我只是个什么奇怪力量都没有的普通人罢了。’ 事实引发了愈发深邃的绝望,那无路可退的绝望让他几近疯狂。 随即,一个癫狂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之中: ‘我和那老家伙之间的联系是固有的,我无法改变这样的联系,只能从源头上想办法—— 如果他不能从力量源头的【我】的身上得到力量,就无法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一切—— 只需要【我】不复存在。’ 此时,陈宴剩余的意识已经很微弱了,就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余火。 而根植于他灵魂深处的那奇怪的理论,则像是烧之不尽的柴薪,每当他的意识余火稍微变弱,就会向他的意识【添柴】——向意识中添加以知识为载体的柴薪: 【勇敢和必胜的信念常使战斗得以胜利结束。】 【怀疑一切。】 【这世界总不会像曾经那样黑暗,未来将是辩证的,即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这样曲折地发展下去。】 …… …… 被添加了柴薪的意识燃起了一小撮火苗,随即在片刻的时间里扩张声势,熊熊燃烧! 陈宴的念头随之清晰起来。 ‘反抗……反抗! 即便身死,也不能成为他的实验品!’ 当这念头清晰直至坚定到极点时, 意识里的火焰于现实中凝成了实质。 船舱之内, 意识火焰落在陈宴因骨骼破碎而扭曲不堪的身躯之上,并在瞬间将他引燃。 那火焰尚未旺盛, 薄薄的一层深红色的火苗如同初生的胎衣。 数不清的深红色火苗欢呼着、雀跃着,顺着他的身体爬上走廊的墙壁,眨眼之间已烧穿了周围的舱门,成熊熊之势破开舷窗, 窜出船身之外, 跃入大海之中。 紧接着,无垠的海平面竟被那小小的、不起眼的火焰所引燃了。 火焰于惊涛骇浪中扩散着,短短片刻的时间过去,竟将视野可及的整个海平面染成了灼眼的明黄! 每一撮火苗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 只有陈宴能听得到, 它们在为他加油助威,它们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嘶吼着: ‘反抗!反抗!’ 须臾之间,火焰燃至甲板, 在触碰到迷宫废墟的一瞬间声势大涨,冲天火舌将渡轮所在的整片空间点亮成了白昼! 威廉·马斯特正左手抱着白猫,右肩膀上扛着疯狂挣扎的女孩,抬起头来,眼神复杂的注视着冲天大火。 “真是令人惊讶呢……这就是来自【壁垒】另一边的力量吗? 这力量……竟然能够被凡人使用呢…… 真是……不可思议。” 低声呢喃的时间里,火焰已经烧到了他脚下,无数悍不畏死的腐坏物也趁机向他发动攻击,那些肮脏丑陋的家伙已经被火焰点燃, 但好在它们并不会感觉到疼痛, 只是凶猛的向他飞扑。 威廉·马斯特没有动,腐坏物们在距离他面前两米之外的位置自动解体, 燃遍整个世界的火焰也无法靠近他两米之内。 “呵。” 他抽取着整个世界的力量, 对抗着意识燃烧而成的火焰,他知道这火焰不会持续太久, 因为除了一些意志极其坚定的苦行僧和狂信徒之外, 没有任何人能够长时间承受意识燃烧所产生的痛苦。 直到火焰的颜色发生了持续的变化, 他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火焰从明黄过度到了浅橙, 又从浅橙逐渐变成无色。 无色的火焰连空间都一并点燃,人的肉眼视之不见, 即便是他颅内的黄金瞳,也只能看到无色火焰燃烧的大致轨迹, 而只能根据燃烧物的状态来判断其燃烧的位置—— 甲板之下的一部分船体最先消失,但汹涌的波涛并未顺着船体的空洞冲上甲板,想来是因为在冲上甲板之前,水中的无数水分子就被无色火焰烧断了分子链。 威廉·马斯特并未感觉到潮湿的感觉,他于焦灼之中注视着自己所能站立的范围不断减小。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竟然失败了。 “真是……有意思……” 他咧嘴笑了,脖子上的黑色章鱼触须化作一滩黑水,随即被空气中的高温蒸发殆尽。 他瞳孔中由黑血形成的邪异图案消失了, 脸色也恢复正常,他打了个响指, 身上的黑色燕尾服自行平展,就像是出席某个晚宴之前被烫斗仔仔细细的烫过每一个角落一般。 他竟凭借自己的力量,脱离了腐坏的状态。 “陈先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样的人, 如果只单单成为【容器】,就太无聊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白猫,轻声道: “看来, 他注定要成为你的饲养员。” 白猫颤抖了一下,但并未给予回应。 威廉·马斯特抬起头,看着冲天的大火,和空间之内几处被大火烧出来的“黑色空洞”,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威廉·马斯特笑了笑,单膝跪地,用绅士一般轻柔的动作将白猫放在地上。 “我已经不能给予你庇护。” 他温柔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愿望听不出的落寞。 “走,走,去寻找你的出路……” 它往前跑了两步,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将拼命挣扎的女孩紧紧抱在怀中,然后闭上了眼睛, 任由火焰将其包裹。 它回过头去,一头扎进尚未被无色火焰点燃的空间之中。 在它的视野里, 那些幸存空间里的记忆碎片, 有些已经被极高的温度引燃,有些甚至即将被烧成灰。 更恐怖的是,她在那些记忆碎片中看到了陈宴过去的场景——也就是说, 那由【无名柴薪】添火而成的无色火焰,甚至烧穿了陈宴世界记忆碎片的边界,从【现在】直直烧到了【过去】! 第215章 辩证法战士(二):无名柴薪 他使用着这最后一丝模糊的清醒,艰难的思考着: ‘那老家伙所使用的力量,是从我身上来的…… 果真如白猫所说…… 【这里的整个世界都由你的记忆重构而来】 我的记忆构成了这个世界,老家伙又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这便是我和他之间的联系。 这老家伙,是【我】的一部分。’ 他那虚弱的精神充满了困惑。 ‘可…… 即便如此,我又能如何呢? 即便我知道了这些,他依旧拥有调动【我的世界】的能力,他本就是那样强大的人。 我依然无法阻止他的强大,因为我根本没有和他一样的力量——我只是个什么奇怪力量都没有的普通人罢了。’ 事实引发了愈发深邃的绝望,那无路可退的绝望让他几近疯狂。 随即,一个癫狂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之中: ‘我和那老家伙之间的联系是固有的,我无法改变这样的联系,只能从源头上想办法—— 如果他不能从力量源头的【我】的身上得到力量,就无法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一切—— 只需要【我】不复存在。’ 此时,陈宴剩余的意识已经很微弱了,就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余火。 而根植于他灵魂深处的那奇怪的理论,则像是烧之不尽的柴薪,每当他的意识余火稍微变弱,就会向他的意识【添柴】——向意识中添加以知识为载体的柴薪: 【勇敢和必胜的信念常使战斗得以胜利结束。】 【怀疑一切。】 【这世界总不会像曾经那样黑暗,未来将是辩证的,即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这样曲折地发展下去。】 …… …… 被添加了柴薪的意识燃起了一小撮火苗,随即在片刻的时间里扩张声势,熊熊燃烧! 陈宴的念头随之清晰起来。 ‘反抗……反抗! 即便身死,也不能成为他的实验品!’ 当这念头清晰直至坚定到极点时, 意识里的火焰于现实中凝成了实质。 船舱之内, 意识火焰落在陈宴因骨骼破碎而扭曲不堪的身躯之上,并在瞬间将他引燃。 那火焰尚未旺盛, 薄薄的一层深红色的火苗如同初生的胎衣。 数不清的深红色火苗欢呼着、雀跃着,顺着他的身体爬上走廊的墙壁,眨眼之间已烧穿了周围的舱门,成熊熊之势破开舷窗, 窜出船身之外, 跃入大海之中。 紧接着,无垠的海平面竟被那小小的、不起眼的火焰所引燃了。 火焰于惊涛骇浪中扩散着,短短片刻的时间过去,竟将视野可及的整个海平面染成了灼眼的明黄! 每一撮火苗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 只有陈宴能听得到, 它们在为他加油助威,它们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嘶吼着: ‘反抗!反抗!’ 须臾之间,火焰燃至甲板, 在触碰到迷宫废墟的一瞬间声势大涨,冲天火舌将渡轮所在的整片空间点亮成了白昼! 威廉·马斯特正左手抱着白猫,右肩膀上扛着疯狂挣扎的女孩,抬起头来,眼神复杂的注视着冲天大火。 “真是令人惊讶呢……这就是来自【壁垒】另一边的力量吗? 这力量……竟然能够被凡人使用呢…… 真是……不可思议。” 低声呢喃的时间里,火焰已经烧到了他脚下,无数悍不畏死的腐坏物也趁机向他发动攻击,那些肮脏丑陋的家伙已经被火焰点燃, 但好在它们并不会感觉到疼痛, 只是凶猛的向他飞扑。 威廉·马斯特没有动,腐坏物们在距离他面前两米之外的位置自动解体, 燃遍整个世界的火焰也无法靠近他两米之内。 “呵。” 他抽取着整个世界的力量, 对抗着意识燃烧而成的火焰,他知道这火焰不会持续太久, 因为除了一些意志极其坚定的苦行僧和狂信徒之外, 没有任何人能够长时间承受意识燃烧所产生的痛苦。 直到火焰的颜色发生了持续的变化, 他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火焰从明黄过度到了浅橙, 又从浅橙逐渐变成无色。 无色的火焰连空间都一并点燃,人的肉眼视之不见, 即便是他颅内的黄金瞳,也只能看到无色火焰燃烧的大致轨迹, 而只能根据燃烧物的状态来判断其燃烧的位置—— 甲板之下的一部分船体最先消失,但汹涌的波涛并未顺着船体的空洞冲上甲板,想来是因为在冲上甲板之前,水中的无数水分子就被无色火焰烧断了分子链。 威廉·马斯特并未感觉到潮湿的感觉,他于焦灼之中注视着自己所能站立的范围不断减小。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竟然失败了。 “真是……有意思……” 他咧嘴笑了,脖子上的黑色章鱼触须化作一滩黑水,随即被空气中的高温蒸发殆尽。 他瞳孔中由黑血形成的邪异图案消失了, 脸色也恢复正常,他打了个响指, 身上的黑色燕尾服自行平展,就像是出席某个晚宴之前被烫斗仔仔细细的烫过每一个角落一般。 他竟凭借自己的力量,脱离了腐坏的状态。 “陈先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这样的人, 如果只单单成为【容器】,就太无聊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白猫,轻声道: “看来, 他注定要成为你的饲养员。” 白猫颤抖了一下,但并未给予回应。 威廉·马斯特抬起头,看着冲天的大火,和空间之内几处被大火烧出来的“黑色空洞”,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威廉·马斯特笑了笑,单膝跪地,用绅士一般轻柔的动作将白猫放在地上。 “我已经不能给予你庇护。” 他温柔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愿望听不出的落寞。 “走,走,去寻找你的出路……” 它往前跑了两步,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将拼命挣扎的女孩紧紧抱在怀中,然后闭上了眼睛, 任由火焰将其包裹。 它回过头去,一头扎进尚未被无色火焰点燃的空间之中。 在它的视野里, 那些幸存空间里的记忆碎片, 有些已经被极高的温度引燃,有些甚至即将被烧成灰。 更恐怖的是,她在那些记忆碎片中看到了陈宴过去的场景——也就是说, 那由【无名柴薪】添火而成的无色火焰,甚至烧穿了陈宴世界记忆碎片的边界,从【现在】直直烧到了【过去】! 第216章 唯物之火 那火是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火焰。 【火】的本质,是能量与电子跃迁的表现方式。 而面前火焰的燃烧状态,绝非“跃迁”这一能量变化过程——这火焰似乎本身就存在于物质之中,和物质不分彼此—— 这火焰,完全像是物质本身的另一种状态。 物质本身转化而成的火焰,根本无法被熄灭! 她看着那不可熄灭的火焰,心悸的感觉愈发强烈。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火焰……陈宴点燃火焰所使用的柴薪又从何而来呢?’ 能够烧毁世界记忆碎片边界的【物质之火】,究竟来自何方?又因何而燃? 她百般不解。 她只能朝着火焰蔓延的方向前进,奔跑在已经破碎不堪的世界记忆碎片之中。 她看着那火焰从【现在】烧到了【过去】。 惊鸿一瞥之间,她甚至看到了面前这一切开始之前的场景—— 存在于【过去】某个时间节点的世界记忆碎片中,陈宴稚嫩极了,后脑勺上绑着辫子,趴在某个学堂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流着口水,打着瞌睡,被气鼓鼓的教书先生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下一刻,无色的火焰从空间的角落里跳了出来,在学堂里所有人感受到痛苦之前,将一切付之一炬。 更让她惊恐的,不是火焰向【过去】的燃烧。 她看到有一撮小小的、差点让她察觉不到的无色火苗,悄悄的绕过了世界记忆碎片【另一边】的边界,朝着【未来】的方向,悄悄溜了过去。 她在无数纸片一般的世界记忆碎片中,以非线性的路径穿行,抢先一步出现在火苗所在的路径之上。 那火苗并非她能够阻挡的存在,她只能伸出爪子,随便抓来一片存在于【过去】的世界记忆碎片,挡在火苗之前。 火苗冲进了那片世界记忆碎片之中。 随即,那纸片一般的世界记忆碎片在她手中开始燃烧。 她在惊骇之中手足无措,将那纸片一把丢进不远处的火海之中—— 整个【渡轮的世界记忆碎片】,已烧成一片无色的火海! ‘火焰已经开始向【未来】蔓延……我必须做点什么!’ ‘这些火焰无法被扑灭,我只能将这些火焰隔绝在【未来】之外——我只能让这些火焰永远留在【过去】之中!’ ‘那么……’ 她似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下一刻。 白猫的身躯于无色火焰触及不到的高空之中解构成了几片纸张。 那些纸张,是它短暂生命中所经历的记忆碎片,几乎大部分碎片之上都是陈宴的大鼻孔和大脸——在陈宴怀抱着它的时候,陈宴便是它视野中的整个世界。 一个【意识】出现在白猫身躯解构的位置。 ‘我的时间不多了。’ 那【意识】的形态无法被任何人所理解,也并非以任何人类已知的知识所能描述。 只单单可以用【存在】来定义。 那【意识】存在于高天之上,使用自己超越了超凡的权柄,为面前由记忆形成的世界,制定了【规则】: 【当火焰燃烧至【现在】与【未来】的边境时,将会被深海所阻挡。】 当这声音落下时,几撮偷偷溜向【现在】与【未来】边境的无色火苗一头扎进了‘凭空出现’的【空想之海】中。 它们蒸发海水的速度很快,但【空想之海】中的海水也在持续不断的生成着,它们虽然能将海水蒸发,但已经无法继续前进。 随着【空想之海】的出现,那【意识】发出一声人性化的“闷哼”——【意识】感觉到了独属于碳基生物的“痛苦”。 ‘该死的……我属于碳基那一部分灵魂无法承受这样超越了超凡的力量……’ 【意识】因负荷过重而痛苦不堪,但更让祂焦急的是,无色的火焰烧穿了面前的记忆碎片之后,竟然一股脑的向【未来】的方向涌了过去。 在【现在】和【未来】之间,是祂刚刚创造的【空想之海】。 如果这些无色火焰全都进入祂所创造的【空想之海】,海水的生成速度将会跟不上火焰蒸发的速度——那些火焰迟早会将海水蒸干! 祂不得不再次为面前的世界制定第二条规则: 【火焰将会向【过去】的方向燃烧。】 当规则生成的刹那,向【空想之海】奔涌而去的无色火焰竟在虚空中硬生生掉了个头,浩荡如海啸一般朝相反的方向奔涌而去。 【意识】看着那些火焰朝【过去】的方向涌去,并没有感觉任何轻松。 事实上,祂现在的感觉糟糕透顶。 这两条看似简简单单的规则,几乎让祂属于碳基的那一部分灵魂彻底解体。 直达灵魂的疼痛席卷了祂的意识,那是祂从未体验过的痛苦。 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无色火焰向【过去】而去,而【现在】则已经被烧成了一片“虚无”。 ‘如果一个人没有【过去】,【现在】也是虚无,那么,他自然不会有【未来】—— 如果【渡轮】这片世界记忆碎片彻底消失,【陈宴的未来】也将不复存在。’ 祂看着面前残破不堪的【渡轮】世界记忆碎片。 ‘好在……这片世界记忆碎片还没有被彻底销毁,还有挽回的可能。’ ‘在没有外力的干扰下,一切……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呵,这是我的看家本领呢……’ 当无色火焰彻底离开这片世界记忆碎片,前往【过去】之后,祂开始【修复】面前的世界—— 在祂超越了超凡的力量之下,面前【渡轮】世界记忆碎片之中的一切开始“回退”。 被无色火焰烧干的海洋重新出现了,紧接着是被火焰烧毁的渡轮船体、船上的人们,然后是海鸥、天空、云朵……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恢复着。 整个过程既是对记忆的【重构】,又是记忆本身的【倒带】——祂并未创造新的东西,只是让一切沿着时间线向回退,让记忆回到某个清晰的。 片刻之后,渡轮之上已是一片宁静祥和。 游客们三两成群的聚集在甲板上,围坐在太阳椅下,或是来往于宴会厅中和游泳池里…… 他们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一切,因为在这个时间点上,那恐怖的未来并未发生。 ‘虽然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但有些东西永远丢失了。’ 渡轮之中,已经没了威廉·马斯特和女孩的身影。 祂循着时间线往回看。 第216章 唯物之火 那火是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火焰。 【火】的本质,是能量与电子跃迁的表现方式。 而面前火焰的燃烧状态,绝非“跃迁”这一能量变化过程——这火焰似乎本身就存在于物质之中,和物质不分彼此—— 这火焰,完全像是物质本身的另一种状态。 物质本身转化而成的火焰,根本无法被熄灭! 她看着那不可熄灭的火焰,心悸的感觉愈发强烈。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火焰……陈宴点燃火焰所使用的柴薪又从何而来呢?’ 能够烧毁世界记忆碎片边界的【物质之火】,究竟来自何方?又因何而燃? 她百般不解。 她只能朝着火焰蔓延的方向前进,奔跑在已经破碎不堪的世界记忆碎片之中。 她看着那火焰从【现在】烧到了【过去】。 惊鸿一瞥之间,她甚至看到了面前这一切开始之前的场景—— 存在于【过去】某个时间节点的世界记忆碎片中,陈宴稚嫩极了,后脑勺上绑着辫子,趴在某个学堂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流着口水,打着瞌睡,被气鼓鼓的教书先生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下一刻,无色的火焰从空间的角落里跳了出来,在学堂里所有人感受到痛苦之前,将一切付之一炬。 更让她惊恐的,不是火焰向【过去】的燃烧。 她看到有一撮小小的、差点让她察觉不到的无色火苗,悄悄的绕过了世界记忆碎片【另一边】的边界,朝着【未来】的方向,悄悄溜了过去。 她在无数纸片一般的世界记忆碎片中,以非线性的路径穿行,抢先一步出现在火苗所在的路径之上。 那火苗并非她能够阻挡的存在,她只能伸出爪子,随便抓来一片存在于【过去】的世界记忆碎片,挡在火苗之前。 火苗冲进了那片世界记忆碎片之中。 随即,那纸片一般的世界记忆碎片在她手中开始燃烧。 她在惊骇之中手足无措,将那纸片一把丢进不远处的火海之中—— 整个【渡轮的世界记忆碎片】,已烧成一片无色的火海! ‘火焰已经开始向【未来】蔓延……我必须做点什么!’ ‘这些火焰无法被扑灭,我只能将这些火焰隔绝在【未来】之外——我只能让这些火焰永远留在【过去】之中!’ ‘那么……’ 她似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下一刻。 白猫的身躯于无色火焰触及不到的高空之中解构成了几片纸张。 那些纸张,是它短暂生命中所经历的记忆碎片,几乎大部分碎片之上都是陈宴的大鼻孔和大脸——在陈宴怀抱着它的时候,陈宴便是它视野中的整个世界。 一个【意识】出现在白猫身躯解构的位置。 ‘我的时间不多了。’ 那【意识】的形态无法被任何人所理解,也并非以任何人类已知的知识所能描述。 只单单可以用【存在】来定义。 那【意识】存在于高天之上,使用自己超越了超凡的权柄,为面前由记忆形成的世界,制定了【规则】: 【当火焰燃烧至【现在】与【未来】的边境时,将会被深海所阻挡。】 当这声音落下时,几撮偷偷溜向【现在】与【未来】边境的无色火苗一头扎进了‘凭空出现’的【空想之海】中。 它们蒸发海水的速度很快,但【空想之海】中的海水也在持续不断的生成着,它们虽然能将海水蒸发,但已经无法继续前进。 随着【空想之海】的出现,那【意识】发出一声人性化的“闷哼”——【意识】感觉到了独属于碳基生物的“痛苦”。 ‘该死的……我属于碳基那一部分灵魂无法承受这样超越了超凡的力量……’ 【意识】因负荷过重而痛苦不堪,但更让祂焦急的是,无色的火焰烧穿了面前的记忆碎片之后,竟然一股脑的向【未来】的方向涌了过去。 在【现在】和【未来】之间,是祂刚刚创造的【空想之海】。 如果这些无色火焰全都进入祂所创造的【空想之海】,海水的生成速度将会跟不上火焰蒸发的速度——那些火焰迟早会将海水蒸干! 祂不得不再次为面前的世界制定第二条规则: 【火焰将会向【过去】的方向燃烧。】 当规则生成的刹那,向【空想之海】奔涌而去的无色火焰竟在虚空中硬生生掉了个头,浩荡如海啸一般朝相反的方向奔涌而去。 【意识】看着那些火焰朝【过去】的方向涌去,并没有感觉任何轻松。 事实上,祂现在的感觉糟糕透顶。 这两条看似简简单单的规则,几乎让祂属于碳基的那一部分灵魂彻底解体。 直达灵魂的疼痛席卷了祂的意识,那是祂从未体验过的痛苦。 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无色火焰向【过去】而去,而【现在】则已经被烧成了一片“虚无”。 ‘如果一个人没有【过去】,【现在】也是虚无,那么,他自然不会有【未来】—— 如果【渡轮】这片世界记忆碎片彻底消失,【陈宴的未来】也将不复存在。’ 祂看着面前残破不堪的【渡轮】世界记忆碎片。 ‘好在……这片世界记忆碎片还没有被彻底销毁,还有挽回的可能。’ ‘在没有外力的干扰下,一切……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呵,这是我的看家本领呢……’ 当无色火焰彻底离开这片世界记忆碎片,前往【过去】之后,祂开始【修复】面前的世界—— 在祂超越了超凡的力量之下,面前【渡轮】世界记忆碎片之中的一切开始“回退”。 被无色火焰烧干的海洋重新出现了,紧接着是被火焰烧毁的渡轮船体、船上的人们,然后是海鸥、天空、云朵……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恢复着。 整个过程既是对记忆的【重构】,又是记忆本身的【倒带】——祂并未创造新的东西,只是让一切沿着时间线向回退,让记忆回到某个清晰的。 片刻之后,渡轮之上已是一片宁静祥和。 游客们三两成群的聚集在甲板上,围坐在太阳椅下,或是来往于宴会厅中和游泳池里…… 他们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一切,因为在这个时间点上,那恐怖的未来并未发生。 ‘虽然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但有些东西永远丢失了。’ 渡轮之中,已经没了威廉·马斯特和女孩的身影。 祂循着时间线往回看。 第217章 前往过去 这片世界记忆碎片中,【宴会厅舞池中的血腥献祭】发生的那一段时间左右,威廉·马斯特已经不在船上。 视线一转,祂看到了陈宴和自己的【另一个相遇】—— 他在船舱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白猫”,并将白猫抱了起来,看了看四周,挠了挠头,最终决定将这只虚弱的、几乎快要挂掉的白猫救活…… 祂转移了视线,便看到甲板之下的第五层,靠近底舱位置、某个被绑上了厚重锁链的船舱之中,竟卧着一具巨大的、已经腐烂的白色巨兽的尸体。 ‘那里……那是我降临在这个世界时的地方。’ 白色巨兽的腹部能看到一道明显的刀痕,有一条细长的血管似的东西从它腹部的刀痕中延伸出来,最终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是一条脐带。 那条脐带的另一端,曾经连接着小小的“白猫”。 祂看着那无名的白骸,眼神复杂。 那是祂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祂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出现在这艘渡轮甲板之下的第五层——这里本该是只有高级工程师能够抵达的汽轮机舱。 而现在,在脐带断掉的位置,能清晰的看到一堆小小的血脚印——那些血脚印歪歪扭扭,从脐带断掉的地方一直蔓延到船舱角落里的某个通风口处。 那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通道。 那是白猫逃出生天的唯一生门。 祂晃了晃神,再次开始了思考。 ‘这一片世界记忆碎片,原本是以【威廉·马斯特把异种老虎交给陈宴】为开始的。 而现在看来,威廉·马斯特已经不存在于【】。 所以,后来发生的事件,就成了另外的样子—— 这片世界记忆碎片,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未来也因此会受到影响。 这是没办法的事。’ 祂对威廉·马斯特的消失抱有十分大的警惕。 ‘威廉·马斯特一定通过【某种方式】离开了—— 他不但让【渡轮被无色火焰烧毁】这个时间点的自己离开了,还让【渡轮被烧毁之前】每一个时间点里的自己离开了。 这么一来,他就相当于【从未存在于这一整段记忆之中】。’ ‘这又是什么手段? 和【时间】有关的手段,并非凡人能掌握的呢…… 他难道是信仰了某个拥有【污染时间】能力的臭虫吗?’ ‘这该死的老家伙……真难对付。’ ‘现在看来,陈宴能用自燃的方法将他逼退,可真是……奇迹。’ 除了奇迹之外,祂想不到任何方法来形容陈宴的作为。 ‘也有另一个可能——威廉·马斯特被那种奇异的、不知从何而生的无色火焰烧毁了,烧的一干二净,从任何时间里烧的连灰都不剩——毕竟,陈宴当初燃起火焰,就是为了反抗他——这无色火焰是以他为目标的。’ 祂发出一声自嘲。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一定没死……他只是消失在了这【记忆碎片中的一整段时间】里。’ ‘而那个女孩——认为自己是陈宴的妹妹的女孩,在威廉·马斯特的庇护之下,也必然不会因此死去。’ ‘他带着她离开了……从这一整段时间里离开了。’ 祂于高天之上俯视着整艘渡轮,然后转移目光,看向遥远海平面之外——在那里,一条隐藏于云雾之间、奇长无比的黑色长蛇,像是绵延到了世界的尽头。 那是帝国的海岸线。 ‘这艘渡轮即将靠岸,一切即将开始。’ 祂移动那超越了超凡的视野,看向【过去】的方向。 ‘可无色火焰依然在烧……无色火焰在【陈宴过去的记忆碎片】中燃烧着,一刻不停……’ ‘如果任由无色火焰燃烧下去,是否会烧穿陈宴的灵魂呢?’ ‘非常可能!’ ‘如果那火焰沿着陈宴的灵魂一路烧…… 如果陈宴真的被烧没了,对未来造成了不可测的影响,那么…… 无论如何,后果不堪设想!’ ‘这愚蠢的家伙!明明没有驾驭这种火焰的能力,偏偏就不知死活的点了火!现在又要我给他擦屁股!’ 祂的念头坚定起来。 ‘我必须前往过去,想方设法将火势减小一些……至少减小到不至于烧穿灵魂的程度!’ 好在,无色火焰已经烧穿了陈宴记忆中【现在】和【过去】的边界。 祂不需要太过费劲,就能够到达【陈宴位于过去的世界记忆碎片】。 ‘从未来的情况来看,【陈宴过去的世界记忆碎片】应该已经被烧毁过了,不存在了。’ ‘我即将到达的【陈宴过去的世界记忆碎片】,同样应该是那怪物女孩【备份】的产物——就像是【暴雨中的渡轮舰桥】链接一般。’ ‘但无论如何,只要是世界的记忆碎片,任何改变都会对现实造成影响。’ 祂朝着无色火焰燃烧的方向追赶了过去。 视野中的一切都被无限拉长,光影闪动之间,光怪陆离的色彩出现在祂身侧,那些色彩在片刻之间被拉伸成了无数纸片—— 那些纸片,便是陈宴位于【过去】的世界记忆碎片。 一些纸片已经在无色火焰中熊熊燃烧。 一些纸片上刚刚有了被燃烧的痕迹。 大部分纸片,尚且完好。 祂看准了一片距离无色火焰燃烧范围尚且还远的纸片,一头扎了进去。 —— —— 眼前的漆黑像是只持续了几秒钟,也像是经历了几万年漫长的时间。 当祂睁开眼时,眼前已是另一番场景: 粗原木制的房梁上挂着一串串的红辣椒,红辣椒之后是两张镶嵌了镜框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是老头,另一个是老太太,照片前是两只灯笼—— 这房间里还有几只这样古朴的灯笼—— 此地的人们尚且还在使用蜡烛来照明。 黑白照片之前,一个穿着土气的中年人,正面对着年轻的陈宴。 两人之间摆着一座小展示柜,展示柜顶上放着两只看起来像是“喇叭”的黄铜器物。 “爹……这是啥!” 中年人看着“喇叭”,眼神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这叫【电话机】。” 陈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东西:“这……这是电话?!” 中年人显然没意识到陈宴到底震惊在哪,点了点头:“海对面儿的欧罗巴人琢磨出来的玩意儿,用的是电!” 陈宴再次吃惊道:“电……” 中年人把烟杆在脚底板上弹了弹,送到嘴里抽了一口:“这是外面读书人鼓捣出来的玩意!爹现在有钱了,也要送你出去读书,去南洋三年,东洋三年,西洋三年……” 陈宴傻乎乎的问:“怎么不去北洋?” 中年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傻孩子,咱们这就是北洋!” 第217章 前往过去 这片世界记忆碎片中,【宴会厅舞池中的血腥献祭】发生的那一段时间左右,威廉·马斯特已经不在船上。 视线一转,祂看到了陈宴和自己的【另一个相遇】—— 他在船舱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白猫”,并将白猫抱了起来,看了看四周,挠了挠头,最终决定将这只虚弱的、几乎快要挂掉的白猫救活…… 祂转移了视线,便看到甲板之下的第五层,靠近底舱位置、某个被绑上了厚重锁链的船舱之中,竟卧着一具巨大的、已经腐烂的白色巨兽的尸体。 ‘那里……那是我降临在这个世界时的地方。’ 白色巨兽的腹部能看到一道明显的刀痕,有一条细长的血管似的东西从它腹部的刀痕中延伸出来,最终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是一条脐带。 那条脐带的另一端,曾经连接着小小的“白猫”。 祂看着那无名的白骸,眼神复杂。 那是祂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祂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出现在这艘渡轮甲板之下的第五层——这里本该是只有高级工程师能够抵达的汽轮机舱。 而现在,在脐带断掉的位置,能清晰的看到一堆小小的血脚印——那些血脚印歪歪扭扭,从脐带断掉的地方一直蔓延到船舱角落里的某个通风口处。 那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通道。 那是白猫逃出生天的唯一生门。 祂晃了晃神,再次开始了思考。 ‘这一片世界记忆碎片,原本是以【威廉·马斯特把异种老虎交给陈宴】为开始的。 而现在看来,威廉·马斯特已经不存在于【】。 所以,后来发生的事件,就成了另外的样子—— 这片世界记忆碎片,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未来也因此会受到影响。 这是没办法的事。’ 祂对威廉·马斯特的消失抱有十分大的警惕。 ‘威廉·马斯特一定通过【某种方式】离开了—— 他不但让【渡轮被无色火焰烧毁】这个时间点的自己离开了,还让【渡轮被烧毁之前】每一个时间点里的自己离开了。 这么一来,他就相当于【从未存在于这一整段记忆之中】。’ ‘这又是什么手段? 和【时间】有关的手段,并非凡人能掌握的呢…… 他难道是信仰了某个拥有【污染时间】能力的臭虫吗?’ ‘这该死的老家伙……真难对付。’ ‘现在看来,陈宴能用自燃的方法将他逼退,可真是……奇迹。’ 除了奇迹之外,祂想不到任何方法来形容陈宴的作为。 ‘也有另一个可能——威廉·马斯特被那种奇异的、不知从何而生的无色火焰烧毁了,烧的一干二净,从任何时间里烧的连灰都不剩——毕竟,陈宴当初燃起火焰,就是为了反抗他——这无色火焰是以他为目标的。’ 祂发出一声自嘲。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一定没死……他只是消失在了这【记忆碎片中的一整段时间】里。’ ‘而那个女孩——认为自己是陈宴的妹妹的女孩,在威廉·马斯特的庇护之下,也必然不会因此死去。’ ‘他带着她离开了……从这一整段时间里离开了。’ 祂于高天之上俯视着整艘渡轮,然后转移目光,看向遥远海平面之外——在那里,一条隐藏于云雾之间、奇长无比的黑色长蛇,像是绵延到了世界的尽头。 那是帝国的海岸线。 ‘这艘渡轮即将靠岸,一切即将开始。’ 祂移动那超越了超凡的视野,看向【过去】的方向。 ‘可无色火焰依然在烧……无色火焰在【陈宴过去的记忆碎片】中燃烧着,一刻不停……’ ‘如果任由无色火焰燃烧下去,是否会烧穿陈宴的灵魂呢?’ ‘非常可能!’ ‘如果那火焰沿着陈宴的灵魂一路烧…… 如果陈宴真的被烧没了,对未来造成了不可测的影响,那么…… 无论如何,后果不堪设想!’ ‘这愚蠢的家伙!明明没有驾驭这种火焰的能力,偏偏就不知死活的点了火!现在又要我给他擦屁股!’ 祂的念头坚定起来。 ‘我必须前往过去,想方设法将火势减小一些……至少减小到不至于烧穿灵魂的程度!’ 好在,无色火焰已经烧穿了陈宴记忆中【现在】和【过去】的边界。 祂不需要太过费劲,就能够到达【陈宴位于过去的世界记忆碎片】。 ‘从未来的情况来看,【陈宴过去的世界记忆碎片】应该已经被烧毁过了,不存在了。’ ‘我即将到达的【陈宴过去的世界记忆碎片】,同样应该是那怪物女孩【备份】的产物——就像是【暴雨中的渡轮舰桥】链接一般。’ ‘但无论如何,只要是世界的记忆碎片,任何改变都会对现实造成影响。’ 祂朝着无色火焰燃烧的方向追赶了过去。 视野中的一切都被无限拉长,光影闪动之间,光怪陆离的色彩出现在祂身侧,那些色彩在片刻之间被拉伸成了无数纸片—— 那些纸片,便是陈宴位于【过去】的世界记忆碎片。 一些纸片已经在无色火焰中熊熊燃烧。 一些纸片上刚刚有了被燃烧的痕迹。 大部分纸片,尚且完好。 祂看准了一片距离无色火焰燃烧范围尚且还远的纸片,一头扎了进去。 —— —— 眼前的漆黑像是只持续了几秒钟,也像是经历了几万年漫长的时间。 当祂睁开眼时,眼前已是另一番场景: 粗原木制的房梁上挂着一串串的红辣椒,红辣椒之后是两张镶嵌了镜框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是老头,另一个是老太太,照片前是两只灯笼—— 这房间里还有几只这样古朴的灯笼—— 此地的人们尚且还在使用蜡烛来照明。 黑白照片之前,一个穿着土气的中年人,正面对着年轻的陈宴。 两人之间摆着一座小展示柜,展示柜顶上放着两只看起来像是“喇叭”的黄铜器物。 “爹……这是啥!” 中年人看着“喇叭”,眼神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这叫【电话机】。” 陈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东西:“这……这是电话?!” 中年人显然没意识到陈宴到底震惊在哪,点了点头:“海对面儿的欧罗巴人琢磨出来的玩意儿,用的是电!” 陈宴再次吃惊道:“电……” 中年人把烟杆在脚底板上弹了弹,送到嘴里抽了一口:“这是外面读书人鼓捣出来的玩意!爹现在有钱了,也要送你出去读书,去南洋三年,东洋三年,西洋三年……” 陈宴傻乎乎的问:“怎么不去北洋?” 中年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傻孩子,咱们这就是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