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我守护的小可怜登基了》 第1章 那人叫萧子勿 是夜,第三人民医院一间重症病房里,触目所及皆是雪白,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有小护士从病房前走过,都不由惋惜道:“邢主任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出了车祸,成了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这一躺就是三年没再起来。” 可惜了她医术这么高明,从前多少人慕名而来,指名想要邢主任来做手术。 更有那些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远房亲戚,仗着与邢主任的一点交情,央着她看诊问药。 如今邢主任一朝受了伤,那些人直接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若不是院长太过惜才,将她安置在高级病房里还自费给她请了个护工,只怕此刻,邢主任会因无人代交医药费,而英年早逝! 她的同伴叹了口气:“唉,天妒英才说的就是这样了,邢主任在医术上的造诣,我们这辈子都赶不上,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身体不能用了,你医术再高明,成绩再斐然又能怎么样呢?” 小护士颇为赞同,点点头:“你说得也对,没有了健康的身体那一切都是空谈。 这么一对比,我们俩还挺幸福的!” 她们说着越走越远,没有看到病房里雪白床单下那具纤柔有度的身体,此刻抽动了一下小拇指。 苍白孱弱的小脸上,有一滴泪珠悄然滑落。 是啊,有一具健康的身体真好,不用这样生不如死地躺在床上,一点一点感受生命的流逝…… 一阵风吹进来,雪白的窗帘被吹得扬起又落下。 原本空旷寂静的病房中,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道人影,他背对着灯光走到病床边站定。 邢天云紧闭着眼眸,却能感受到一阵阴影投在自己的脸上。 明明没有房门开合的声音,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且仿佛知道她有意识似的,开口说了句话,声音却尖锐又沙哑,竟听不出是男是女:“若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新拥有一副健全的身体,你可愿?” 邢天云也顾不得这场面有多诡异了。 她只觉得,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也要抓在手里! 于是奋力挣扎了起来,试图做出些反应来回应他。 只可惜始终不得其法,她颓废地静了下来。 虽然天云面上未有动静,但是这个神秘人好像又知道她在试图回应,“你只需在脑海里和我对话就行,我可以感知得到。” 这话一出,天云就知道他一定不是普通人,连忙在脑海里回应。 “你能否帮我醒过来?只要让我重新站起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三年仿佛活死人一样的生活,她真的过够了,若是靠意识可以自尽,她早便…… 这样折磨的日子,真不如去死来得轻松。 自己轻松。 别人,也轻松……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我要你守护一个人两年,若是两年后他性命无忧,那么那具身体便是你的了,倘若你守护不力,那么两年后你也活不成了,你可愿?” 这话怎地有许多处都听不懂呢? 保护一个人? 可我并不会武术啊,如果那人当真仇家很多的话,只怕是护不住! 而且为什么说是“那具身体”,难道是要我借尸还魂? 神秘人猜到了天云的顾虑,冷声回答道:“我说的是守护,并不是保护,我会将把你送往大梁,在那里你会拥有一个新的身份。” “记住你的使命,不要让我觉得这是笔亏本的买卖。” 大梁,听着倒像个古代的国号。 不过这万般种种都抵不过她想要醒过来的心! “好,我答应你。” 天云刚回应上,便觉脑海昏沉刺痛! 像是被人把脑袋按在了一片幽深的黑海,意识消散之际,她只听那道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记住,那人名叫萧子勿。” —— 天云缓缓睁开了眸。 窗棂外星辰遍布,天色已经黑沉下来。 她举起手臂置于眼前,这只手柔嫩白皙,宛如美玉一般,又轻轻动了动脚,脚也随时抬起。 从前拼命想做到的事,如今轻而易举便能做到了,她柔柔笑着,珠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身下坐着的黑漆嵌螺钿花鸟床秀雅大气,柔软的云萝锦被铺就其中,这些个古韵古香的摆设都在提醒着她,她穿越了。 脑海里面有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朝她袭来,无数帧画面飞快地在脑中闪过,她头疼地抚住额角,努力接纳着本不属于她的一些经历。 这个朝代叫大梁,国力在周围诸国之中只能算是中等。 两年前她的父亲上官鸣,从一个名叫蔚县的小地方,被提拔到如今的大梁首都京城,担任五品的中书舍人。 一个只需替皇家抄抄经书的差事,闲散自在还有油水可捞。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官职太低连“结党营私”的资格都没有。 原身名叫上官天云,本性有些许虚荣好胜。 从举家迁至京城那一刻起,便在幻想自己融入京都贵女圈的场景了! 原身也曾少女慕艾,追逐的对象是大梁二皇子殿下,近乎是疯狂地收集过人家的贴身之物。 二皇子用过的帕子、上马车踩过的脚踏,都被她花重金买回来珍藏。 也是在天云穿来的前一天,上官老爷升职了,从五品的中书舍人升到从四品的国子监司业,让原身具备到国子监学习的资格。 可惜天意弄人,上官老爷升官了,上官天云也跟着升天了…… 豆蔻少女就这么芳魂永逝了,天云白着张小脸,替她叹惋不已。 就在此时,隔间的珠帘被人挽起,来人一溜小碎步“哒哒哒”行至天云眼前,屈膝朝她行了个礼,却在抬头看到天云之时,目光呆愣住了。 小丫鬟眉目清秀,年纪也才十五六岁的模样,梳着双苞发髻配上她此刻呆呆的模样,十分有喜感。 天云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抿了抿苍白的唇瓣,柔声叫她起身。 只一个照面她便看出来,这副壳子里已经换人了吗? 天云顺着来人视线垂下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坐姿有些“放荡不羁”,慌忙将双脚并起来挺直了脊背,瓷白的小手交叠放于腰间,恢复了大家闺秀的端雅姿态。 小丫鬟灵棋见状回过神来,只当小姐是心愿得偿有些得意忘形了,便不作细想,将手中的花笺递上:“姑娘,这是今日午后,穆小姐派人送来的帖子,奴婢从耳房那边刚刚拿过来的。” 天云小心地接过。巴掌大的笺纸上方还绘有山水花鸟的纹样,旁边是秀气的簪花小楷,写着赴宴的时辰与地点。 她半阖着眸,凑近轻轻一嗅,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进鼻尖,实在精致华美至极。 第2章 待我登基以后 “你且上前一步。”天云轻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诱哄,朝小丫鬟一招手。 小丫鬟只觉自己被蛊惑了一瞬,肩膀上便搭了只柔嫩的小手,面前的小姐长睫一弯,双眸郑重地直视着自己。 “我可否信你?” 灵棋被这样的眸光摄住,慌忙跪下,膝盖重重砸在地面实心釉面砖上,发出“嘭——”的一声。 “灵棋伺候姑娘数十年了,以后也会一直伺候您的!” 她的声音急切不已,生怕姑娘怀疑自己的忠心。 这道砸地声太过响亮,天云被吓了一跳,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道:“我明白的,也并非是质疑你的忠心,你快快起来。”真是怕了古人一言不合就下跪的习惯。 天云很是心疼她的膝盖,声音放得越发柔和,生怕再吓到她:“我方才做了个梦。梦里一个老神仙给了我一些示警。老神仙跟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姑娘并不是怀疑我,小丫鬟放下心来,又摇了摇头。 “塞翁是何人?” “……” 天云被她的迷糊击败,有些无奈道:“你不必知道他是谁,只是父亲升官一事,还不知是福是祸,你得与我仔细说说京中的局势。” 改明儿要到国子监学习了,那可是京城达官子弟,千金贵女云集的地方。若是不了解清楚情况,一个不慎得罪了谁,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她一脸懵然,天云也不忍心逼她。 “这样,你便告诉我,给我下帖子的这个穆小姐是什么来头?” 这个问题,小丫鬟终于能回答得上了,她声音轻快道:“穆小姐穆之瑶是左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京城出了名的画艺大家,也是去年百花宴上高票当选的百花仙子!”说到这灵棋满眼星星,想来她对这个穆小姐很是推崇。 有才有貌还有家世,莫不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 天云行至花枝八仙桌旁,端起已然冷掉的龙井抿了一口,清洌的凉茶提神醒脑,这番苦后回甘的滋味她已许久不曾体会过了。 “穆小姐可谈婚论嫁了?” 小丫鬟像是有些讶异,本就圆滚的双眸瞪得更大了。 天云见她神色古怪,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她的预感便验证了。 “近来有传闻说陛下有意…有意给二皇子和…和穆小姐赐婚。”灵棋支支吾吾道,姑娘对二皇子的痴迷她是知道的。 “不过小姐也别太伤神,这都是没影儿的事。老爷现在是四品,假以时日还能再次高升,到时小姐若是想要二殿下的侧妃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侧妃?还是算了罢,她可无甚闲工夫与一群女子争抢夫婿! 当务之急是问清楚那个名叫“萧子勿”的究竟是何人,是否在这京城里。若是不在,这人海茫茫的,她该如何去寻? 天云正色道:“你可听过萧子勿这个姓名?” 灵棋越发讶异,又给她倒了杯茶才道:“三皇子萧子勿,想必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第二日午时,蔚蓝天幕上一轮残阳高挂,透过绵软的云层撒遍大地。赴宴的时辰到了。 此次有些来头的高门子弟,达官贵女皆被递帖邀请了,萧子勿是个皇子,想必也会受邀?天云抱着或许能见他一面的期许便来了。 到了宴会的地方,门口的小厮恭敬地迎上来,带她们往里走。 先拐过一处长廊,再上楼。二楼三楼分别有几个独立的厢房,里头偶尔传出一两声丝竹之声,雅致非常。再往上是一个露天天台,占地极广,而且是环形的设计,围着中心的湖。湖的中央是一座高台,有伶人在台上弹奏,一阵悠扬婉转的古琴声传来,细看还可看到高台边上,还配有几个喇叭状的金属物件,怪不得能将声音传得这般远。 许久不曾见到这般热闹的情景了,天云饶有兴致地待在角落,纤长白皙的手指杵着下巴,无人过来与她搭话,便只能和灵棋两人小声地咬耳朵。 灵棋小心地试探一句:“奴婢方才听到了几位姑娘所说,二殿下今日似乎也在此处。” 天云捻了颗葡萄,撩起面纱含进嘴里:“那你可听到三皇子是否来了?”怎得竟打听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消息。 “三皇子并未前来。” 灵棋微弯着腰,偷偷瞟了一眼姑娘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并不似往常那般略带羞怯用眸光去找寻二殿下的踪影,又说了句。 “今日二殿下所穿的紫金锦袍,倒是与穆姑娘身上的紫兰凤尾裙很是相配。莫非是心有灵犀不成?” 桌上的桃花酿盖子一开,清浅的酒香溢出,像把软钩子勾起了天云肚里的馋虫,她砸了口小酒:“这也不足为奇。”那可是男女主。 灵棋咬着下唇,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二殿下地位尊崇,多少人趋之若鹜上赶着递帖子,也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无甚回应,也只有穆姑娘与旁人不同!” 天云高台上的歌舞吸引住了目光,在那封闭静谧的病房里待久了,如今只觉什么都甚是有趣,便心不在焉地应她。 “那便只能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 既然萧子勿不在此处,今儿这趟便算是白来了。 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灵棋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姑娘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成? 期间也曾有人近前攀谈,却都在天云告知,家父只是从四品司业之后都借口离开了。 这样一来一回之后,便再没有人过来,天云倒是乐得自在,又斟了一杯小酒,小口小口地浅浅酌饮。 不多时,宴会已近尾声,天云唇瓣嫣红双颊也布上红云,已经有些微醺,她强撑起身子吩咐灵棋道:“你且回马车上等我,我先去更衣,稍后便回。” “还是奴婢陪您去。”灵棋扶住她微微晃悠的身子,不放心道。 天云使了个巧劲,将她轻轻挣脱开,说道:“不必,我没醉。” “……”醉酒之人寻常都会说自己没醉。 天云被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裙摆弄得有些无措,好半晌才解决完事情,也就在此时,隔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瑶之妹妹。” 吓得天云推门的手一顿,立刻捂住了小嘴巴,心脏跳得飞快,先前的三分醉意此刻都被吓清醒了。 “子衍哥哥。”清甜的女声随之回应道。 子衍是二皇子的名字。还好,男主并没有戴绿帽。这两人偷偷摸摸躲在茅房里见面,也不排查一下周遭的环境是否隐秘,属实大意。天云被动地偷听着,心里一阵慌乱。 “你会帮我的对么?” 温柔的男声又响起了:“我时常觉得,在这个世上唯有你是最懂我之人。而我最需要助益之时,也是瑶之妹妹一直在背后予我支持。如今也只有你能够帮我了!” 女声信誓旦旦地承诺着:“子衍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回去我便让我爹递折子,为你谋个好差事。” “瑶之妹妹!有你足矣,我的正妃之位只能是你的。” 一阵衣袖摩挲之声,男人似乎将她拥入了怀中:“待我登基之后,我会让你成为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 “子衍哥哥。” 这一声女声里已然带上了哭腔,想来是被感动得不清了! 两人相拥在一起,气息交融,良久没有新的话声出现。 两间茅房就隔着一道木板和门帘,天云亦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好在他们抱了一会,便相继出去了。 什么全世界你最懂我我也最爱你? 什么我的皇后之位非你莫属? 简直比传xiao组织洗脑还可怕!天云心下惴惴不安,日后定要离这二人更远一些才行。 男主画大饼,女主恋爱脑,这和她想象中男女主的神仙爱情有些不符…… 不过此刻,她只想回家中躺着,今天出来一趟得到的讯息太多,得缓一缓! 第3章 公子可留姓名 若是想到国子监上课,必须通过一众司业共同草拟的入学考试,这几日天云为了将繁体字认全,只得挑灯夜读。 床榻边大红酸枝落地灯发出暖黄的光晕,灵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不敢打搅用功的姑娘,她将烛心剪短,灯光瞬时变得更加透亮。 好在天云记性好,苦读了几日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考完没两日便要上国子监学习了。 这天,上官夫人派了个暗卫给她,又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她。 里头被银两和银票塞得满满当当,粗略一掂量该有个几百两,她雷厉风行道:“你去购置些笔墨纸砚,莫要替为娘省银子,只管尽情花就是了!” 闻言,天云杏眸里溢满了笑意:“谢谢娘亲。” 她也对这古代的小市集垂涎已久,正好借此机会逛一逛。 主仆二人相携上街,玄武城门的左右画戟林立,下临辽阔而整饬有序的街市。 各种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包子铺缭绕的白雾散发着阵阵甜香。 小贩热情招呼着,“姑娘,新鲜出炉的热包子,可要来一个尝尝?” 她虽然不觉得饥饿,但也抵抗不了这样淳朴的笑容。 表情柔和下来,朝灵棋示意了下:“那便来两个。” —— 墨宝斋里。 天云支起下巴,在柜台前端详许久,这些方方正正的墨条,在她看起来都不尽相同,也瞧不出个好坏来。 店家惯会看人眼色也不催促,见天云穿着华贵却面露疑惑,一脸的“我不识货但我钱多”的模样。 此大鱼不宰一顿,非人哉! 赶忙从底层一格里拿了块镶珠辑羽的小匣子出来。 小匣子一打开,便有丝丝缥缈的墨香溢出来。 “此徽墨乃是小店镇店之宝,是整个大梁都找不出几块的稀罕玩意,今日跳崖价,仅需——这个数。” 店家笑眯眯地朝她比了两根手指。 小匣子倒是做工精美,她身子略微前倾将它拿在手中把玩。动作间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问道:“二十两?” 店家眼底闪烁着精光,朝天云摇摇头:“二百两。” 好贵!但好在买得起。 她掏出鼓鼓囊囊的荷包,数足了数想付银子。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句。 “且慢。” 这个声音犹如玉石落入山涧,尤为的清凛悦耳,像一块磁石瞬间吸引了天云的注意。 她转过头朝外边看去。 来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庞,但隐约可见他的身材高大伟岸,如同风中屹立挺拔的苍松。 天云缓缓将视线下移,玄色长袍将两条大长腿遮得严严实实。 他走得缓慢,似乎腿脚有些不方便。 店家脸上笑出褶了,心中美滋滋想道,又宰了条大鱼! 正打算接过天云递来的银子,谁知,银子被来人推还给了天云。 冰凉的手指在触到天云温热的肌肤时,似乎僵住了一瞬,但很快来人便收回了手。 店家接了个空,笑脸一僵,眼神带着不善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那人站到天云身侧,有光线透进来,清晰地照出少年清俊的脸庞。 少年肤色冷白,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唇色也淡,阖眸看人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蛊惑感,让人该死地想在他淡色的薄唇上允出颜色。 天云看着看着,心里咯噔了一声,有些羞耻自己竟然会生出如此邪恶的想法,脸颊也染上了几分薄红。 店家板了脸,面色变得不善道:“这位公子是何意思,作甚阻挠小贩做生意?” 少年睨了店家一眼,劲节有力的手拾起柜台上天云要买的墨:“此墨是徽墨不假,但却不是用料最为名贵的净烟墨,所以不值二百两银子,最多不超过五十两。” 说完,他眸光闪烁了一瞬,匆匆看了天云一眼便将视线移开:“姑娘穿着贵重,想必家境不俗,只是家财万贯也没必要花如此冤枉钱。” 天云将银子收回荷包中,樱唇一弯,微微含颔附和他道:“公子说的是。任谁也不愿平白无故,将银子多给那奸邪狡诈之人。” 灵棋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愤然开口道:“好个黑心的奸商,五十两说成二百两,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打量着谁都能任你坑了去?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灵棋此话一出,店家瞬间绷不住面色,涨红了脸愤声嚷道:“哪里来的竖子!不识货便不要信口胡说,这可是上等的好墨,怎得不值二百两?” “这股墨香便是蹊跷,净烟墨色泽黑润但无味,纸笔不胶。”少年将墨放回柜台,凤眸淡淡扫向已然气急败坏的店家,声音平静无甚起伏,却比愤声叫嚷来得更有说服力。 天云温声道:“这位公子已将证据摆在你眼前了,你还有何话好说?” 店家彻底黑沉下脸来,知晓这笔买卖是再做不成了,心中怨极了这个搅局之人。他招招手唤来几个洒扫的伙计,恶狠狠地看向坏了他好事的少年道:“你们几个给他一点教训!腿脚瘸了还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便让我来教教你。” 这话说的如此刻薄,天云蹙起眉头,一改往日柔和的声色,冷淡道:“若非你自己起了贪念,如今又怎会如此难堪,何须迁怒他人呢,错在是你自己。” 少年似乎没把那帮人放在眼里,迈着缓慢的步子往外走,天云连忙跟了上去。 身后那群伙计还想拦住人讨个说法。 天云便叫出了上官夫人派给她的暗卫,匆匆吩咐了句:“送官府。” 就这一会子的功夫,少年已经行出好几米远了。 “公子可留姓名?” 少年跛脚。走得并不快,天云很容易就追上了他。 萧子勿抿了抿唇不愿开口,心头微恼。 自己方才是怎么了,明明最厌恶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去帮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她有些轻喘道:“公子方才替我省了好些银子,又险些为了我挨顿毒打,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合该让我知道恩人的姓名?” 少年似是不愿与她交谈,见她呼吸急促,只将脚步放慢了些。 天云也不好继续追问,眼珠子滴溜一转,她放轻了嗓子道:“公子家住何处?我让车夫送你回去。” 他腿脚不便,走路很慢,让车夫送他回去也算还他人情了,而且还能知道他的住处,一举两得! 这次萧子勿开口了,却是冷冰冰的两个字,“不用。” 灵棋也追了上来,见他如此态度对待姑娘,与方才在店铺中判若两人,有些气愤:“我们姑娘只是不愿欠你人情,你怎地如此态度。” 天云连忙按着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再说了。 她看得出来,少年并非有意这么对她。 “不必,别再跟着我。”少年丢下一句话,越走越远。 不知道为何,天云心里总觉着有一股冥冥指引,和他一定还会再见面。 第4章 小可怜萧子勿 萧子勿一回到宫里,立刻就有人去通报萧子衍。 几乎是萧子勿前脚刚到临华殿,萧子衍后脚带人就赶过来了。 萧子衍见他腿脚不便,一瘸一拐走得缓慢,便觉着十分的愉悦,他扬起兴味的笑:“三皇弟这么快就回来了,想来事情已经办妥了。可是买到我的狼毫笔了?” 墨宝斋的店家已经被送进官府了,狼毫自然没买到。 他垂下眸,唇色寡淡道:“没有。” 这个答案萧子衍十分满意,正愁找不到机会再罚他一次呢。 于是笑得越发肆意:“怎会没有呢,三皇弟出这趟宫不就是为了赔我的狼毫,如今却说没有买到。让二哥猜猜看,莫不是三皇弟银钱不够,买不起?” 话音刚落,萧子衍带来的那帮人里已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眼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三殿下身为皇子,竟连我身边的小厮还不如。” 身为皇子却连只狼毫都买不起,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可这件事若是安在萧子勿身上,那便十分合理了。毕竟他自出生便惹得皇帝厌弃的事迹,连京都三岁小孩都耳熟能详。 可不是说,他那罪该万死的前朝母妃给他留下了不少遗物么?果然是谣言不可尽信。 众人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萧子勿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是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了。 而萧子衍最看不得的就是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恶心模样,将笑意敛去,冷凝了声音道:“既如此,我也不为难皇弟,你再下千鲤池捞一晚若这次还没捞着笔,此事也就作罢了,如何?” 萧子勿身旁的小太监常来心疼地直皱眉,二皇子真是欺人太甚! 那狼毫分明是他自己扔进池中,还反过来污蔑三殿下。 这事闹到陛下的耳朵里,常来原以为二皇子会因此有所收敛,却不想陛下只是不耐地道了句:“那便让他下去捞上来。” 萧子勿本以为自己已然冷心冷情,不会再升起一丝不该有的幻想,可在听到这句话时心口处还是会有一丝细密的疼痛。 千鲤池池水冰凉,夜晚风又急,今早上岸时三殿下腿脚都冻伤,走路还打着跛,还没等捂捂热乎就又被二殿下勒令出宫,亲自去买一支作为赔偿。 “殿下何故没有买到狼毫?”小太监有些不解,此次殿下出宫不就为了这么一件事吗。 萧子勿又成了锯嘴的葫芦,闭目不答。 自己也不知为何管了闲事。 女子轻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唤他公子。 萧子勿一言不发,下了千鲤池。 黑沉的夜幕不见半颗星辰,厚重的阴云层层铺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冰冷的湖水迅速漫过膝盖,一阵又疼又痒的感觉从脚上传来,他好似没有知觉,伸手在池底摸索。 小太监抱着披风守在池边,准备殿下一上岸就将他牢牢裹成球。 小太监名叫常来,还有个弟弟叫常往,兄弟二人伺候三殿下多年,也是一路看着他被二皇子欺压过来。愤愤不平的常来思绪飘远,想起这些年殿下痛苦生活的根源。 三殿下的母妃是前朝长公主,叛军直破玄武门那日,也是她国破家亡之时,便举起剑欲自刎在自己宫殿内。许是绝望之色出现在她娇美的容颜上,美得太过触目惊心。她被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看中,夺了剑救下,自此成了他后宫三千佳丽里的一位,不久后便怀上了三殿下。可就在生产那日,她不知何故受了刺激,发了狂似的抓起簪子刺向皇帝,好在产后力气耗尽,伤口并不深,但陛下还是雷霆震怒,当场将她赐死。 三殿下打一出生,母妃便被赐死了,就连在襁褓中的自己也差点被连累致死,后来不知为何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也被自己的父皇所厌弃,活成了这偌大皇宫里的边缘人物。 —— 这两日,天云也算适应了如今的日子,窝在家中哪儿也没去,对方是个皇子,她再急也没有法子擅闯皇宫。反正不日就要上国子监读书了,到时便能顺理成章地进宫了。 她没有骨头似的倚在花梨木美人榻上,细腰之下垫着金丝枕面装满佩兰的香枕,正翻看着上官哥哥帮着搜罗过来的奇闻异事话本子。 灵棋将剥了皮的葡萄送到她嘴边,眼神晶亮,十足好奇地问道:“后来那个书生如何了?” 天云莞尔,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徐徐开口道:“他被那精怪吸去了魂魄,最终变成了目不视物口不能言的活死人。” 灵棋只觉后背冷风嗖嗖,她瞪圆双眸,面带恐惧地惊叫出声。 天云被她可爱的反应逗得“噗嗤”一声乐了,清妍冶丽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娇俏。 “姑娘就知道吓唬我!”灵棋见她笑开,哪里还不知自己又被戏耍了一番。 这样的日子太过安逸,就在天云乐不思蜀的时候…… 她该上课了。 这天天还未亮,上官夫人便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她的房中。 信手一扬,赤色绢面兰纹绣的锦被便掀开在一旁,露出里头酣睡正香的天云。她立时就被冷醒了,捂着心口喘着粗气,娇怯的芙蓉面上香汗淋漓。 她方才做了个噩梦,梦里一只母老虎对她穷追不舍,还口吐人言—— “能不能融入贵女圈就在此一举了!” 醒来一看,床榻边果真站着叉腰而立的上官夫人…… 被上官夫人一通拾掇打扮之后,天云终于坐上了马车。 马车上,灵棋小心翼翼将天云唇上的“正宫红”口脂擦掉。 口红一擦,整个妆容便没有那么妖艳,天云松了口气之余还有些无奈,上官夫人欲将她嫁入高门显户的心,路人皆知。 可此刻她全部的心思皆系在那位名叫萧子勿之人的身上,实在分不出旁的精力来想这些。 天云到的有些早,她到时课室里还没几个人在。 碍于男女大防,国子监将这些贵女王孙们分席而坐。 女席在左侧,是靠窗的一边,男席在右侧,是靠门的一边。她在左侧女席找到贴着自己名姓的四方桌,静静坐下。席位是一人一桌制,隔得很开,她是新进学子,座位是临时添上去的,便在较为靠后的位置。 不一会便听到了一阵不小的动静,女席这边几个贵女浩浩荡荡,簇拥着中间一人走了进来。 中间的女子面容姣好,气质斐然,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盒子,在一众或羡慕或讨好的奉承话里走到二皇子萧子衍的面前,朝他行了一礼。 裙摆在地上浅浅铺开,带笑的眼眸里像藏了把小钩子,女子娇声开口道:“谢谢子衍哥哥的糕点,瑶之很喜欢。” 天云支着腮,心道:原是我们的女主大人啊,难怪出场都要站在c位。 第5章 多了几分自愿 萧子衍轻托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温热指腹暧昧地在她的肌肤上摩挲,笑得一脸温柔。 “瑶之妹妹喜欢就好。” 若不是那天在茅房,她看到了那样的一幕,或许还会为他们美好的爱情歌颂,但现在……还是算了。 执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事不关己”四个大字,天云兀自感叹着。 穆瑶之带着甜笑回到女席,微抬下巴坐下,眼中是淡淡的得意之色。 “二殿下待瑶之真好,每日变着花样给瑶之带些香糕点心的,真是有心了。” “是啊是啊,二殿下送的点心,换作是我定不舍得吃了!得找个香案供奉起来才是。” 穆瑶之似被她虔诚的语气逗笑:“二殿下只不过怕我没吃早膳,顺手带些点心予我罢了,哪有你们说的那般心思。” 昨日她已央求爹爹多替殿下留意个好差事,若此番能成,殿下对自己的宠爱只会更上一层楼,届时二皇妃的位置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顺手带的,还能日日变着不同的花样? 周围的贵女们看破不说破,隐晦地对视一眼。藏住彼此心头的讽刺,都各自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天云目睹了这一切。看来这些个贵女们,待穆瑶之也并非全然真心。 话声渐止,是司业手拿教案走进来了。 这节书法课上得着实难受。她蹙起眉头,粉颊难得带上几分羞躁。 看看四方桌上重金购置的好笔好墨,又凝了一眼纸上比狗爬好不到哪去的字迹,她搁下了笔,百无聊赖地熬到下课,就在她往外走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双清澈见底的凤眸 是那个少年! 天云不禁欣喜,望着他走到门口,转身朝灵棋使了个眼色:“快去打听打听,他是何身份。” 少年跛着脚走远,林立的宫墙渐渐遮挡了视线,天云慢悠悠收回了目光。 灵棋很快回来,附在她耳边低语:“那是三皇子殿下萧子勿。” 皇子的名讳是不能挂在嘴边的,即使他再不受宠。 天云一怔,原来少年就是萧子勿,苦寻之人竟就在眼前。 白天下习后的午休是可以待在宫里的,皇宫中殿宇众多,每个人都分到了自己休憩的小偏殿。 天云坐在绣墩上,漫不经心地用杯盖在茶盏轻磨,如玉的手指点向跪在下首,奉命前来送午膳的小太监。 灵棋会意上前,递给了他几两银子:“将你所知的,三殿下一切事物细细道来,万不可有所遗漏。” 小太监千恩万谢,将银子收入衣袖中才道:“谢小主赏,奴才一定知无不言!三皇子殿下自幼丧母……” 禀告完之后也有些疑惑,寻常的官家小姐大多打探的是二殿下之事,倒鲜少有人愿意听三殿下的事情。 天云听完,愣怔了半晌。 灵棋见她秀眉紧锁,杏眼里含了层让人揪心的水雾,忙将丝绸软绢覆在她的脸上。 她才惊觉,自己竟然落泪了。 见他跛脚,她隐约猜到他的处境艰难,但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旁人的人生顶多起起落落,而萧子勿身为一个皇子,却是落落落落…… 最可气的是小太监语气轻快,说到萧子勿被罚的时候没有丝毫同情,甚至带上了一丝快意。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处罚已经习以为常了,徒添饭后的谈资罢了,没什么好怜悯的。反倒对施虐者二皇子甚是推崇! 怪不得今天看到萧子勿时,察觉到他的手掌通红。 在千鲤池摸了一夜,不发红发肿才怪,如今天气已近寒凉,他还穿得极少,指不定老了以后会得风湿呢? 真论起来,他昨日被罚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若不是为了帮她而耽误了正事,也不至于如此。 便是出于责任,她也该为他做些什么。 下午的女德女戒课,天云神色自若,可实际上半点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在不停地想象。 少年满脸落寞,站在清冷的月色里忍受寒风的洗礼,一个人默默在冷彻入骨的池水中摸索,只有无边的寂寥将他包围…… 若此前天云只是为了遵守与那人的约定,才不得不接近萧子勿,此刻便是真真正正对他产生了怜惜,多了几分自愿的。 下学之后,她马不停蹄赶回家。 现世里的暖宝宝,原理是什么来着? 回到房中她便开始构思,这一鼓捣就忘了时辰。 晚膳时。 “你家姑娘在做什么,连晚膳也顾不得吃了?”上官夫人净了净手问。 灵棋恭敬回道:“回夫人,姑娘一下学便把自己关在了房子里,没再出来过,也不许奴婢们进去打扰。” 闻言,上官夫人便拿起了筷子:“罢了,我们先吃着。” 从前也常见她负气不吃的时候,想来这次也一样,是为着二皇子的事。 “你去吩咐小厨房煨点鸡汤备着,等云儿什么时候想吃了,你再去取。” “是。” —— 隔日,女工课上。 柔软的指腹再一次被针尖戳破,天云放下绣到一半的鸳鸯戏水荷包,将手指放进唇间允掉血珠。 她轻轻吁了口气,才上了几日女工课,怎地感觉自己要贫血了? 为了绣这么一副四不像的荷包,五根纤细嫩白手指都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第六日下学后,天云总算鼓捣出来了几片半成品暖宝宝,她带上它们和一盅参汤,往书房走去。 路上遇到快步走过的下人向她请安,她也弯着唇,轻轻颔首示意。 她走出几步远,还依稀可以听见身后传来方才几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我怎么觉着大小姐变得更加美了呢!” 以前也是美的,可惜那种美被娇纵性格下戾气的双眸掩盖了几分,而如今那双灵动的美眸却被柔和覆盖,想来差别就在此! 门口候着的小厮一见她便迎了上来,俯身恭敬道:“姑娘金安。”说完便想接过她手中的汤盅。 天云旋身避开,轻飘飘瞅他一眼:“还是我自己来,父亲可在书房里?” 小厮讪讪收回手,殷勤地走在天云前头,帮她推开了书房门:“老爷在的。”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入目的是一副高挂在墙上的湖光秋水山色图,书桌一侧燃着香炉,一缕白烟袅袅升起,闻着清香净心。 天云脚步放轻,走了进去。 她将汤盅揭开,银制汤匙伸进瓷碗中轻轻搅了搅。 “爹,歇一歇,喝碗参汤暖暖身子。” 上官老爷把目光从公文上移开,抽空看了一眼。见来人是她,有些讶异地挑挑眉道:“稀客啊,可是缺银钱了?自己上账房支去。”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无事便不能过来孝敬孝敬爹爹了吗?”天云不悦地撅嘴,眼神故作黯然,作势要将参汤端走。 上官老爷急忙按住碗:“好好好,是为父说错话了,快把汤放下,我喝我喝。” 天云这才复又展颜。 她眉眼清丽,笑起来如冰雪初融,直叫上官老爷心都暖化了,果然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 第6章 两药膏一个味 天云拿出暖宝宝,给上官老爷仔细的介绍了它的用法和功效:“这药膏可以促进血液循环,亦可以保暖防寒。案牍劳形,我看您一坐就是半天,正好可以试试。” 上官老爷:“这几日把自己闷在房间内,就是为了制出这个膏药?” ——给为父用? 天云:“是啊!” ——小可怜少年还等着我去救助呢。 二人牛头不对马嘴,倒也聊得融洽。 在得到天云肯定的回答后,上官老爷眼角微微湿润,心里划过一道暖流,不想女儿把自己关在屋里废寝忘食这么些天,竟是为着他这个老父亲! 他擦擦泪水,感动得无以复加:“我知道你一片孝心,但是晚膳还是要吃的,不能将身子熬垮了,知道么?” 天云这才知道他是误会了,唇角微弯,竟有些许哭笑不得。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再找借口了。 在上官老爷一脸“这是云儿辛苦做的,就算有毒我也要试试”的慷慨就义表情里。 天云柔声地安慰他道:“父亲无需担心,您且试试这一片膏药的药效,能维持几个时辰。” —— 又是晚膳时分。 上官老爷一进膳房便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万万没想到这膏药如此神奇。 只需在腰间贴上一片,内里便似有一股热流游遍全身,整个身子就都暖和了。 他批了一天公文,掌心和身子都在持续微微发热,一点也不觉得寒了。 上官老爷在当官之前,名下便有几处产业,在商业方面有着敏锐的嗅觉,如果这种药膏能够量产,肯定会引起轰动,利润也会非常可观。 便单单说那些千金贵女们,纵然是大冬天,也不愿将自己裹在厚重臃肿的绒袄里,生怕体态肥硕,失了气度,有了这膏药就不同了,既能防寒又能维系身材,定能形成哄抢之势! 上官老爷觉得有必要跟女儿商量商量,怎么将这“膏药”扬名出去。 八宝饭桌上,一家人停了筷子。 候在一旁的下人便鱼贯而入,将菜肴通通撤走,又端来去味的茶水,伺候着漱了口。 上官老爷清了清嗓子“咳咳——” 等众人目光汇集到他身上才进入正题,他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郑重其事道:“据我所知,当下京都并没有同种功效的膏药存在,若是我们开创先河抢占市场 先在各个药堂定量投放,制造出供不应求的假象,等名声宣扬出去再加大产量,到时候日进斗金都不成问题!” 天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原本只觉得无可无不可,如今听完上官老爷的一番话,她眼眸越来越亮。 不曾想上官老爷这么有商业头脑,还会搞饥饿营销这一套。 她定了定神,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量产可以,但这个制作者却不能是我。”这个时代本就对女子有诸多限制,女子抛头露面极容易遭人诟病。 上官老爷亦有这个顾虑,女儿家太出风头也不好,日后不好找婆家。 上官天霖在一旁听得认真,却插不上嘴,只能把目光在这父女二人身上游移。 最后还是上官老爷拍案定下,掷地有声道:“这么着,就说是天霖无意间搞出来的名堂。” 扭头便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从明天起你给我收收心,不许再出去跟那些个纨绔走鸡斗狗!跟着云儿好好学,把这膏药的药方和研制方法给我学透咯!” 天云欣然答允。 好了,散会。 三人起身回房休息,只留上官天霖一人呆愣楞坐在原位,还未反应过来。 许久之后,膳房里终于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造孽呀!!” —— 若按上官老爷所说的,一片暖宝宝的效用是四个时辰左右,那么除去就寝的时间差不多一日一片就够了。 于是天云给萧子勿装了十五片,够他小半月的用量了。 翌日,午休时分 树梢枫叶轻轻摇晃,时有一两片逃离了树枝,在微风平缓吹拂下飘落,四野皆寂。 天云以袖遮面,四下观望着周遭的动静,在确保无人后,踩上了灵棋的肩膀。 灵棋托着鬼鬼祟祟的自家姑娘,身形止不住的摇晃。 “你稳着些,别将我摔了。”她心惊胆战地往上爬。 “姑娘,您可能得控制一下食欲了!”灵棋在底下喘着粗气,小脸都憋红了。 天云心内微动,有些羞躁,“知道便好,倒也不必说出来。” 从前只有冰冷的针管将营养液送入身体里,如今一朝尝到了百味,进得有些放肆了,这段时日是胖了些许。 萧子勿居住的宫殿叫临华殿,这偌大的皇宫里,也只有这处偏僻小殿距离皇帝的寝宫最远,这也足可见皇帝有多么不待见他了。 周围空空旷旷没什么人气。 临华殿的宫墙砌得不高,但对于天云这样的娇娇小姐来说,已然难度不小。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爬上去了,但是怎么下去又是个难题,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娇嫩的手指被粗粝的墙壁磨破了皮,她疼得“嘶”了一声,轻轻吹着气。 就在此时,内墙下有个人问:“你在做什么?” 微皱的眉心一展,天云惊喜地朝他挥挥手:“我来给你送药啊。” 墙下之人,正是大梁三皇子殿下! 萧子勿闻言,眸色深了深。方才他在后园练剑,听到这边有动静,便防备地持剑过来看看,却看到这么一幕。 女子毫无形象地趴挂在宫墙上,见他往这边过来,眼眸染上欣喜的亮光。 薄唇紧紧都快抿成一条直线了,萧子勿似是有些不悦。 足尖一点便轻巧上墙,他用剑柄穿过女子腰带,一个使力将她提溜下来。 天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地上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轻功,有些惊讶:“你还会武功呢!” 望着她染上灰渍的裙摆,萧子勿沉下脸,冷冷道:“下次不要如此。” 说完他又蹙起眉。 何必管她,她要如何,与我何干? “若不是为了你,我自是不敢……”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天云弱弱地收了声,没敢继续说下去。 这个时代说这种话太过孟浪,怕吓到少年,她眨巴着眼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不是为了报答你之前帮我,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不知为何,从她第一眼见到这个清冷的少年开始,心中便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怜惜。 天云这才想起,他还不知自己是谁,便朝他行了一礼道:“家父是国子监司业上官鸣,小女上官天云,见过三殿下。” 萧子勿捻了捻食指,低应:“嗯。” 这礼行的不伦不类,可她笑容柔婉声音清甜,小巧的鼻尖还挂着颗晶莹的汗珠,煞是可爱,没由来便让人忽略了礼节上的不足。 天云把药塞到他手中,少年穿着单薄,触之便像在碰一块冰。 她蹙起眉:“这是治冻伤的药膏,殿下抹在红肿处即可消肿止痒。这是暖身的贴片膏药,每次只需取一片贴在腰侧,是我的独门秘方。 如今天转冷了,殿下多加件衣裳。” 说罢,开玩笑似的将他曾经说的话搬过来用:“看公子神采奕奕,想来体质颇佳,只是身子再好,也没有必要冒着感染风寒的危险呀。” 眼前的少女桃腮带笑,说不尽的温柔可人。萧子勿下颌绷紧,望着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只微微点头。 “我该走啦。”天云轻声道别。 没走几步又不放心似的,回头朝他眨眨眼:“药膏一定要用哦。” 她穿着浅色的衣衫,在阳光照耀下发出淡淡光晕,裙摆在她走动时轻轻摇摆,那些光点便如水波荡漾起来,几只蝴蝶顺着她的发香,跟在她的身后飞舞,就像落入凡尘的精灵。 她走远了。 小太监常来感觉自己幻听了,怎么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他抱着外衫过来,看到自家殿下站在墙边,手里拿着东西在出神。 他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两种药膏,一种用瓷瓶装着,另一种是片状物,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殿下哪儿来的药膏啊?常来有些好奇。 在他看来,三殿下是最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那晚被罚以后,不是没有御医来送伤药,只是殿下总不愿抹,任由手指和腿脚发红发肿。 “殿下把外衫披上,刚发完汗不宜吹风。”常来不抱希望地劝,反正殿下也不会穿,他嫌弃练剑时穿得太过臃肿,会限制到一些招式的发挥。 谁知这次殿下竟答应了! “嗯。”外袍一披,便阻隔了外头猎猎寒风的侵袭。 这天……确实转冷了。 在常来惊讶的目光里,萧子勿将手中的药膏递给他,又说:“帮我上药。” 常来再次惊了,先前殿下嫌那药糊手,拿不了剑,任他好说歹说就是不抹,今日倒是肯听劝了! ……只是这药来历不明 “殿下,要不还是用赵太医送过来那副?” 萧子勿瞟他一眼,冷冷拒绝:“那药难闻。” 常来困惑地挠挠头。“哈?药膏不都是一个味儿吗?” 第7章 难度堪比登天 这几日暖宝宝利润颇丰,上官天霖也忙得脚不沾地,无闲出门惹事,可谓是双喜临门。 以至于上官老爷整日春风满面,私下里给大功臣天云涨了不少月例银子,又趁她沉浸于小金库愈发充盈的欢欣里,言语间满是期许地对她说。 “银钱也拿了,明日的绘画小测可要全力以赴!” 天云数钱的小手立时一抖,脸色张惶地看过去。 “什么绘画小测?” —— 今日的小测想必大家都十分看重。 敲梆人刚打过卯时的梆子,往常这个时辰,课室里只有稀稀疏疏几道人影,今天却是人满为患。 女席这边围了个圆,议论之声不绝于耳,行经她们的身旁还能够时不时地听到。 “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于姑娘师从柳悟先生,自是不凡。” “上回她便是头名。” 这类话语传出。 这个于小姐又是何方神圣?竟能引得众多贵女争相夸赞。 天云好奇地扯扯前座一个脸型圆润,看起来很显富态的姑娘问:“姐姐们在聊什么?” 圆润姑娘背过身看她,实是愣怔了一会儿。 面前的女子肌肤冷白,眼眸黑润,樱唇粉嫩。三种色彩交相辉映又具鲜明对比,只瞧第一眼便觉得无比惊艳。 这样的美人在课室中竟然没有引起追捧么? 仗着角落光线偏暗,天云微红着脸,将课桌上那副狗爬似的字帖压在衣袖下,这才扯了个小谎。 “我昨儿个才来,姐姐没见过我实属正常。” 圆润姑娘恍然大悟,圆睁的大眼显得十分可爱,朝她解释道:“你是新来的自然不知,这每回小测的试题都是由名画堂几位画艺大家一同想出来的,难度堪比登天!” 她眉头紧锁着,甚是苦恼的模样,天云便也有些感同身受,现世里也曾尝过被不锈钢物品支配的恐惧。 这次小测难度这般大,若是考个差等,岂不是辜负了上官老爷一番期望? 天云咬着红唇细细思量,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舞韵又说:“不过若能取得小测的头名,不仅画作有机会收录进名画堂,运道好些的话,还能得到陛下御笔赐字,那便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天云受教一般点点头,面色微霁,“我方才听着,大家都谈论这位于小姐,这位姑娘是……?” 她在脑海中仔细过了一遍,确是不曾搜寻到关于此人一星半点的信息。 “于善睐于姑娘是御史大人之女,师从书画大家柳悟先生。 于小姐才情出众,即便不常上习也能名列前茅,心地亦是善良,通常未来上习,便是去给灾民布斋施粥了。” 说罢,圆润姑娘以手遮唇,压低了声音对天云耳语道:“有人曾戏言,这每回小测便是于姑娘和穆姑娘斗法的时候!二人画技相当,说是神仙打架也不为过,故而大家都在猜测,这一回会是谁赢。” 天云心下了然,这戏码无非是女主与女配之间的争斗,倒是热闹,只是如今我已自顾不暇了。 这位于姑娘,我只能为你点蜡! “多谢姐姐告知。”天云睫毛一弯,感激地笑道:“小女上官天云,初来乍到谁也不识,敢问姐姐名讳?” 谢舞韵摆了摆手道:“你我年岁相仿,叫我舞韵即可,家父是京兆尹谢潘智。” “如此,你也唤我天云便是了。” 女孩浅色的瞳孔像沾了层糖霜,更加乖巧。谢舞韵近距离直面这美颜暴击,有些顶不住地红了脸。 女儿家的友谊,有时真的只需一同上一次茅房,聊一次八卦。 俩人互相认识了下,便相约有空一起上茶馆听评书。 二人说话间,穆瑶之进来了。她眼下发青,想是昨晚不得好眠。 穆瑶之也确实不曾睡好,她昨晚想了整整一宿,今日该如何把于善睐踩在脚底下! 今天为了方便司业监考,课室中央厚重的帘子被拉开,巨大屏风也被撤走了。 遮挡没了,天云抬眸望去,在右侧后方看到了正提笔欲书的少年。 习武之人较之常人更为警觉,萧子勿似有所感,朝这边看了一眼。 只见女子对他弯了弯唇,盈盈眼眸像一团深幽漩涡将他往里拽去。 天云边托腮边感慨:他俩可真像牛郎织女啊,中间都隔了道银河。 又仔细看了一眼他包着纱布的手,确认他有乖乖地涂药,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于善睐姗姗来迟了—— 她伴着微风而来,几缕发丝调皮地贴在她精心装扮的小脸上,待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于自身时,才镇定自若地走到萧子衍身前,对他服身行礼。 “善睐幸不辱命,以殿下的名义为陇州的难民们布米施粥,也都安排好了住处,百姓们都十分感念殿下的恩德,还一同书写了这万名谱让我呈给殿下。” 闻言,天云惊得瞪大了双眸,竟又是一个为了萧子衍无私奉献的女人! 萧子衍连忙将她扶起,引到自己身旁坐下,右手自然地理了下她颊边碎发,指间触到肌肤时,引起美人一阵轻颤:“善睐妹妹辛苦了,这一行可还顺利,可有受伤否?” 她红着脸颊轻轻摇头:“不辛苦的,为了殿下,什么都是值得的。”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让穆瑶之脸色难看,她便知道这个虚伪的女人一回来,就会作出大戏给旁人看。 回回都跟耍猴似的,她也不嫌累得慌? 萧子衍目光一瞟,看到于善睐耳边那副褪色的银饰:“父皇前些日子赏了一对东珠,那颜色很趁你,明日我就差人给你送过去。” 东珠可是个好东西。她眼睛放光,欣然致谢:“多谢殿下,只要殿下能够明白我的心,善睐为殿下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本殿自然明白。”萧子衍笑得更加温柔。 女人嘛,总要适时地给点甜头,才能让她们更加听话,就跟训狗是一个道理。 可惜了,这个道理,他的好皇弟怕是一辈子也懂不了。 萧子衍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萧子勿的方向。 萧子勿却并未理会,反倒看着于善睐欣喜若狂的模样若有所思,女子都喜欢这些金器首饰么? 那她呢? 第8章 这招以退为进 小测还未开始,天云已经有些心慌,指甲无意识在掌心抠出月牙印记,毕竟她已好几年不曾动过画笔了,而这次的难度又这么大! 几名小太监鱼贯而入,将数扇雕窗通通推开,屋内瞬时变得亮堂起来,驱散了原本的幽暗,确保每一处角落都能清晰地看到上方。 随后抬了一张方形木桌放在课室前方,桌上放置着一层有些褶皱的竖青寿纹桌布,布上方放着个弦纹瓶,瓶体环绕一道道凸弦纹。瓶中插着几朵的月季花,花期不尽相同,其中一朵还只是个小花苞。 不出意料这便是今日的考题了。 没出题之前内心忐忑不安,煎熬万分的天云长长地舒了口气,眉间郁气通通消散开来,心下只有一个感觉。 就这? 虽有所繁琐,但却称不上是登天之难,想来是前桌的姑娘有些夸大其词了。 就在这时,前座的谢舞韵背过身来,一脸欲哭无泪之色,眼神中带着触目惊心的惊惶,似在无声对天云说:我便说了,这试题之难与登天何异? 天云颇有些哭笑不得,忽而想起现世里,被素描课一堆玻璃透明物品支配的恐惧,便也有些感同身受了。 开始分发宣纸了,司业负手而立,在上面大声示警:“此次小测纸质一同,避免有徇私舞弊之人冒作顶替。小测以钟声三响即为停止,须停笔不得再动作,期间不可东张西望、交头接耳、随意走动,否则视作考绩作废。” 言罢,整个课室瞬间静默下来,落针可闻,一股威严肃穆之气弥漫开来。 却不曾影响到天云,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自制炭笔,确认好纸张和构图的比例,便开始勾勒轮廓描画细节。 最后画完了才发觉,计时沙漏中的流沙方才流了一半。 时间充裕,不如再为少年画幅肖像好了! 就画那天—— 萧子勿站在墙边,脚下枯叶铺满,一袭单薄的白色劲装略紧身地束到脖颈,将他高挑匀称的身材展露无遗,骨节分明的大手执着长剑,薄唇紧抿凤眸清冷地抬头看她时的样子。 天云一边回忆一边快速排线,好在她记性好,细节都能记个七七八八。 她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等到终于画完,才发现课室里的氛围也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天云朝那边望去。 穆瑶之带着一众贵女,气势汹汹地走到于善睐身旁,眼中的自傲毫不掩饰。 “千里迢迢赶回来考测又能如何,这次的头名我势在必得,若你识相着点儿,便不该回来自取其辱。” 却被于善睐四两拨千斤的给推了回来,并不接她的话茬,软软一笑道:“穆姑娘胸有成竹是好事,只是有些言之过早了,毕竟在座诸位的画技也很是了得。” 她并未提及自己,而是将围观众人都夸赞了一番,三言两语便让穆瑶之变成目中无人之人,将穆瑶之置于众矢之的。真是好话术啊。 而偏偏穆瑶之最看不惯的便是她这副虚伪的样子,语气里的轻蔑都快凝为实质,像把利刃戳进于善睐内心最在意的软肋。 “某些人太过不自量力,以为替殿下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能肖想些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了?” 于善睐攥住手,像被戳中了隐秘的心事,心里慌乱不已,连指甲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我……我做这些事从来都…都不是为了向殿下讨要什么的!” 穆瑶之把玩着指甲上新染的花样,也不理会她的无措,附身睨了一眼她的画道:“柳悟先生仙逝后,你是愈发没了长进,这般杂乱的配色也敢潦草交上去。若柳悟先生泉下有知,只怕会被气活过来。” 于善睐心下恼恨不已,这个贱女人! 表面却越发柔弱无依,颤着声儿:“穆小姐说的是,是善睐技艺不精辱没了师父的名声。穆小姐怎么折辱我都可以,但是请不要这般羞辱我师父,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围观众人显然也被她话里的哭腔带动,小声龃龉。 “穆瑶之说得未免太过分了。” “连死人都拉出来说嘴,真有能耐。” 人们总是与弱势的一方更为感同身受。 天云听到此,就知道这一战,于善睐略胜一筹。 果不其然,萧子衍出现了。 他牵起兀自伤心落泪的于善睐,心疼地帮她擦掉眼泪,转身不赞同的目光看向穆瑶之。 “瑶之妹妹,你说的话太过伤人了,该向善睐道个歉才是。” 许是大男子主义作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偏袒了处在弱势、泪眼朦胧的于善睐。 穆瑶之本就为他们今早亲密的举动伤心不已,这才失了理智直接找上于善睐挑衅。 如今更是一脸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于善睐,声音破碎:“你,让我,跟她道歉?” 萧子衍见她咄咄逼人,如今反倒还委屈上了,有些无奈地扶额,面色缓了几分劝慰道:“你实在不该提及柳悟先生之事,你道个歉,这事便罢了。” 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本是乐见其成之事,可现下事情好似有些不受控制了。 下一刻,穆瑶之撞开人群,流着泪向外奔去。 “瑶之妹妹!”萧子衍喊了一声。 他虽不觉得自己话重了,但她这样孤身出去又着实令人担忧,刚想去追,又被于善睐扯住衣袖,望着自己楚楚可怜道:“这次都是善睐的不是,殿下一定要好好跟穆小姐解释。” 闻言,萧子衍停下了追人的脚步,叹了口气,安抚她道:“傻瓜,这并非你的错,莫要胡思乱想。” 沉吟一会,又说:“唉…罢了,让她自己先反思反思,晚些我再去说说她。” 于善睐便又高兴起来,软软的眼神里满是依赖,看着他乖巧地点点头。这一招以退为进成功把人留在了身边。 好一个玲珑心思。那边独自跑开的女主,约莫是哭成泪人了!天云垂下眸遮住眼底的兴味。 目光一转,在人群中搜索着少年的身影,最后遗憾地发现他早就走了。怎地走得这般快,她还想将画像送与他呢。 天云便也准备离开,此时,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啪”一声打开折扇,自诩风流地摇了两下道:“这位姑娘好生面熟啊,莫非我们在何处见过?” 天云蹙着眉,面前的男子眉目轻佻,说话也略显油腻,她并不是很想理会,只敷衍了句。 “公子想是邪风入体,记错了,”小女久居深闺并未见过公子。” 如今已然入冬,却偏要手执折扇,定是扇出来的邪风把脑子吹坏了去。 油腻男子并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又将手中折扇翻了个面。 天云看着扇面上所书的字从“窈窕淑女”变成了“君子好逑”。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 油腻男子唇角勾起,调笑道:“许是在梦中见过姑娘的倩影也未可知啊。” “不知易轩可否有这个荣幸,请小姐到馨香园尝尝点心呢?大家同在一个课室,还望小姐赏脸才好。” 又壮似不经意地说出父亲是从三品的廖参政。 这便是拿官职压人,形同逼迫了! 思及此,天云倩脸一板,连敷衍都嫌懒怠,音色逐渐冷下来:“小女实在不喜那些个甜腻之物,恕不奉陪了。” 究竟是不喜甜食还是不喜他这个人,还有待考究。 说完,不等呆愣在一旁的廖易轩反应过来,径自离去。 而在暗处无意间目睹了全程的萧子衍,得趣地挑起眉锋。 第9章 心怀鬼胎之流 天云亦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只因眼前另有一桩糟心事找上了门。 小测过后会休沐一日,留与司业阅卷之用。 今日不用去国子监,天云便翻起了医书,如今她对针灸很是感兴趣,便让另一个大丫鬟异画,缝制了个等身人偶,在上方将各个穴位标出来,更加方便记忆。 她正翻着书,灵棋在门外轻敲了两下禀报道:“姑娘,于姑娘过府来了,此刻正往姑娘院里走呢。” 天云对这位于姑娘并不陌生,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位于姑娘便是她倾诉慕艾心事的聆听者,也是为数不多,知晓她对二殿下的心意之人。 更是原身收藏二皇子贴身之物的渠道,亦可说是中间商! 于岚是翰林院修撰的三女儿,也是于善睐的父亲御史大人的旁系,两家关系并不亲厚,她也并非是正室所出的嫡女。 翰林院修撰属六品官,俸禄本就不高,加之她是庶女,原也不得宠,每月的月例银子都少得可怜。 于是她便把心思动到了人傻钱多的原身身上,以有办法得到二皇子贴身之物为由,每回来都是带着原身给的大把银子走。 隔天再给她带些什么手帕,脚蹬这类含糊不清的,根本看不出是谁所用过的东西来。 原身便也傻傻的相信了,对这些东西视若珍宝,每每收到都欢欣不已。 根本不曾察觉到这其中的蹊跷之处,于岚一个深居闺阁、不得宠的庶女,是如何能有办法得到一个皇子殿下所用之物的? 来人行至门口便嚷开了,连门都未敲,径自入内。 “天云,听说你考上国子监了,可是上官大人买通了关系将你送进去的?” 于岚越发自得起来,虽依仗着天云给的银子度日,却丝毫不害怕她因为这样的嘲讽便与自己绝交。 毕竟自己的手中还握着她的命门! 天云倚着软榻并未起身,只将医书翻过一页,启唇淡淡道:“想是你还未有资格考测,不知其中的秘辛,国子监可无买通一说。” 被她讽刺回来,于岚暗含嫉妒地剜了她一眼,几日不见竟又变美了许多! 尽力平缓着语气道:“你能进国子监也无甚了不起,我堂姐姐于善睐也在里头,听说这次绘画小测还得了前三甲的名次。 你呢,不会是最末一名?” 说罢,她又恢复了洋洋得意之态,仿佛得了前三甲之人并非于善睐,而是她自己。 天云瞧了她一眼,有些不明白她从何处得来的优越感,旁人的成就与她有何干系么? “名次还未出来,我也未可知。”又说:“你堂姐姐又是从何得知?” 进了国子监又能如何? 与天云交好这么久,于岚早已知悉了天云的底细,头脑简单又不喜用功。 书画方面更是七窍通了个六窍——一窍不通。 定是考了最末等,不好意思提及罢了。于岚白眼一翻,也不等她招呼,径自在缠枝牡丹菱花镜前坐下:“每回都是如此,这一回也不会例外。我堂姐姐画艺出众,少有敌手,左不过是与那穆瑶之争个高低罢了。” 手指不老实地在那些华美名贵的首饰上滑过,眼神里带着不可自抑的贪婪与嫉妒之色。 上官天云真是好命,仗着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受尽了宠爱,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这院子里塞!不像自己,父亲官位低,生的女儿又多,足足有七个之数,从小便不受重视。 若是这次能够帮到堂姐姐,父亲在本家也能挣个脸儿,到时候何愁父亲不会看重自己? 于岚这么想着,唇角勾起,眸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微光。 天云一看便知,她要开始作妖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她趾高气昂道:“我探听到了,有件二皇子用过的膝卧瓷枕正寻买主呢。这次可是二殿下日日枕在身下之物,价位较之从前那几样,得再翻个几翻,没个两千两银子怕是下不来。 你自去筹筹,我给你两日时间。” 说罢,拾起一只金厢玛瑙垂莲流苏簪,插入自己发髻中。 等会离开时顺手牵羊便是,反正她此时该是欣喜若狂想着如何筹钱了,定注意不到这些的。 从医书上掀开视线,天云眼眸清亮,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便将书放在榻上,莲步轻移到她身旁,将她戴上的簪子取下来放归原处。 “这簪子不衬你,倒显得你的肤色更加黝黑了。” “你!”皮肤黝黑一向是于岚的逆鳞,因她少时贪玩成性,没少被主母整治,每日正午都需暴晒在太阳底下罚跪,这才被晒得黑不溜秋。 被戳到痛处,她愤而起身,怒视着天云道:“你若是这般态度,就休怪我将那瓷枕让与旁人!” 此话对于她来说,可是致命的绝杀,于岚环胸抬颌道:“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这次的瓷枕可是当之无愧的,殿下最贴身之物,错过这次,下次再想要可就没有机会了。” 天云樱唇一弯,露出一点略带深意的微笑。 “那便让与旁人,若是两千两银子买个别人用过之物,我倒是觉得不划算。” 于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天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那可是二皇子殿下,怎会是你口中的别人,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日日在我耳边,说你是何等恋慕殿下的!” 灵棋奉了茶水上前来,闻言便是一怔。 姑娘早已变了心意了,于姑娘竟还不知? 天云端起茶抿了一口,才不急不缓道:“漫说我如今已经不再爱慕二皇子了,即便是如此,你又如何佐证,这瓷枕真是二殿下用过之物?” “这…这这……我…我……”没在意她前半句说了什么,于岚嗫嚅了半晌,心下惊疑不定。 她怎变得如此聪慧了起来,又伶牙俐齿,竟被她给问住了。 难道她已识破了不成?! 她最是头脑简单,不不会的,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于岚梗着脖子,虚张声势道:“我堂姐姐与二殿下关系那般亲密,我想要个瓷枕又有何难?你别是出不起价反倒在此质疑起我来了。” 语落,便见天云轻笑起来,似一潭死水被注入了灵气一般,骤然潋滟明媚起来。 她笑道:“我出不起价?我只是不想把银钱白白送于你这样的人罢了。” 毕竟少年可是说过了,家财万贯也没必要白白花这冤枉钱。 似是想起了什么,天云又补充道:“以后也不必再来找我,卖这甚么劳什子贴身之物了,如今我已然变心,不会再执着二皇子,与他有关之物便没必要再来我眼前分说。” 说罢再不管于岚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复又拿起医书,研究起了百穴之位。 当我还是原身那个傻姑娘么,叫你利用,受你白眼,临了还要将银钱白白送到你手里。 天云暗叹一声,只可怜傻姑娘入京以来,唯一交好的这么一个“闺蜜”,竟也是心怀鬼胎之流。 于岚脚一跺,恼得面色胀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怎地说变心就变心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来时她信誓旦旦在堂姐姐面前承诺,定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助她前往沪阳赈灾,所以才会向天云叫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价。原想在正房面前长一回脸,如今倒好,反倒害父亲丢了脸面,今日回去少不得又要挨嫡母一顿打了! 第10章 两头得占一头 昨日司业连夜地挑灯阅卷,今日小测的名次该见分晓了。 天云将包袱轻置于桌面上,便见谢舞韵转过身,迫不及待地问道:“快与我说说,你觉得谁会赢,是穆姑娘还是于姑娘?” 天云沉吟了一会,语气平淡道:“我觉着……该是穆姑娘胜算大些。” “为何?”谢舞韵歪着头,有些好奇。 昨日她气势汹汹讽刺于姑娘之时,可谓是底气十足,丝毫不露怯,想来是对自己的画作很是自信。 最重要之处,她或许还有“女主光环”这个作弊利器。 天云狡黠一笑,从包袱中取出几片暖宝宝送给她:“这几片暖身的膏药你且试试可还得用。”边回答她道:“古人云,情场失意,考场便得意,这两头总该占一头?” 谢舞韵虽未听过这句古话,但也觉着这话在理。便凑近天云,朝她低声耳语。 “说来也是,昨日二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穆小姐置于那般难堪的境地……” 谢舞韵接过膏药往穆瑶之那方看去,见她眼圈红肿,容颜憔悴,想来是哭了一夜。 天云失笑地抚抚额,竟还有气力关心旁人,也不知自己的名次如何。昨日画了张素描便交了,并未曾着色,也不知司业如何品评。 罢了,只要不是于岚所说的最末一名便好! 于善睐则恰恰与穆瑶之相反,面色白皙红润,嘴角带着柔柔浅笑,纤纤手指时不时抚在鬓边华贵无匹的东珠耳环上,任谁都能瞧出她此刻的好心情。 好在此时,司业捧着厚厚一沓卷轴走了进来。 穆瑶之深吸了口气,暗自将委屈平复下来,脊背一挺,又恢复了傲气逼人的贵女风范。 司业在上首维持着秩序,扬声道:“肃静!” 穆瑶之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将衣摆上的一处褶皱抚平。 “现宣读,绘画小测男席名次。” “甲等头名:萧子衍。 …… “甲等第八:萧子勿。” 天云正了正神色,专注地听着唱名,在第八时便听到了少年的名字,她忍不住扬了扬眉,竟是连名次都这般吉祥! “以上,便是男席全部名次。” 此次男席排名与以往几次无甚出入,没有任何的悬念。 萧子衍也只面色如常,在一旁男子的恭维下,自谦道:“运气使然罢了”。 司业正了正神色:“接下来,宣读绘画小测女席名次。甲等头名——” 穆瑶之拧眉,与于善睐对视,四周不可见的火花噼啪作响。 周遭众人皆是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不管是这二人中的哪一个取胜,都免不了一场恶战! 在一众不明意味的眼神里,司业缓缓开口,喊出了一个并不在他们意料之内的姓名。 “上官天云。” 穆瑶之脸上的傲气通通不见了,只剩下被重重打击后的溃崩,她惊问出声 “什么?!” 萧子勿动作微顿,停下笔,抬眸看了一眼。 人群中也冒出窃窃私语:“课室何时有这人了?” “只听名字倒更像是男席那边的。” “司业可是弄错了不成,不该是瑶之第一吗?” 莫说她们,便是天云自己也很是惊愕,怎会如此?明明自己所作的仅是明暗变化的素描,连颜色都未上,怎会是第一? 谢舞韵更是一脸“原来你是这般深藏不露”,望向天云好一通挤眉弄眼。 天云无奈地回望她,这样的排名完全出乎意料。 这接踵而至的打击之下,穆瑶之再止不住泪水,她紧咬着下唇,急声问道:“司业…您,您真的没有弄错吗?” 司业似也不忍看见自己的得意门生如此狼狈,只是那幅画实在太过出彩,仿若真物浮现眼前,虽只有黑白两色,却也十分震撼。 他实话实说:“并未弄错,这是几位司业连同几位书画大家,一致商定的排名。” “甲等第二:穆瑶之” “甲等第三:于善睐” …… 穆瑶之身子瘫软了一瞬,一旁,于善睐柔声道:“想来穆姑娘是一时心急以至于此,竟忘了这是圣上都十足重视的比试,定是严谨以待,万不可能出错的。” 这是头一次没有比过穆瑶之却令她无比畅快!瞧这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呵,天仿佛都变得更蓝了些。 “你又何须得意,我是第二你便是第三,不管如何也依旧被我踩在脚底,你且等着,百花宴上,我会让你知晓的!”穆瑶之眼眸猩红,狠狠瞪视着这个幸灾乐祸的贱人。 终是不甘心,她绷紧下颌,咬紧了牙关道:“司业,我对此排名有所异议,我从未听过课室里有这号人物,也未曾见识过她的技艺。 瑶之冒昧,可否请司业将她的画作展出,让诸位同窗从二者中择其一?” 此言一出,便有零星几道声音随声附和。 众意绯绯之下,司业思虑了片刻便同意了她的请求,排名要能服众。 既然有人质疑,那便拿画作说话,倒也合情合理,况且穆丞大人在朝中地位如日中天,轻易也开罪不得。 但还是得征求一下另一位当事之人的意思:“既然大家抱有疑虑,上官天云你可愿展出画作,让在座诸位学子再投一次票。 不过你可放心,为保公允此次投票会隐去姓名,采取匿名选票制,诸位也无须顾忌其他,仅凭画作的优劣选择即可。” 匿名之下,即便有心讨好穆瑶之,将票投给她,穆瑶之也无从知晓,领你的情; 反之亦然,若是投予天云,却又怕因此得罪穆瑶之的人,也可放下心来。 此番做法不偏袒任何人,确实公平。天云心下稍定,微微屈身行了一礼道:“一切听凭司业的安排。” 这回再想做回默默无闻的小透明也是不能够了。 少女身着逶迤薄烟纱萝裙,折柳纤腰束得极细,似是不堪一握,鬓上斜坠卿云汀兰流苏玉簪,凝脂雪白,眸含秋水,甚是不俗。倒像是晨曦江边笼雾,自天光云影之间飞下凡尘的青莲仙子。 容光太盛,众人愣怔了一瞬,竟觉她身旁的幽暗都被驱散了几分。 萧子勿淡漠地低垂下眼眸。 一旁的萧子衍眉峰一挑,不错眼地看着,眼底的兴味越发浓厚。 竟然是她。 这般兴趣盎然的模样,让无时无刻不在留意他的于善睐,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只是不知,这几分兴趣又会维持几时? 第11章 独占殿下宠爱 对于司业这番提议,穆瑶之有些不满,像是意有所指她会仗势欺人一般! 可终究也没说什么,只催促道:“既然她已同意,便请司业将我二人的画作展出来,也好让大家都能瞧瞧清楚。” 即使事到如今,她依然对自己的画作很是自信。 匿名对自己也是有利的,若二人的技巧相差无几,那么凭借自己的人脉也能胜过对方。 这么一想,穆瑶之面色稍缓。 身旁的几名簇拥者察言观色,立马搭茬。 “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能得什么有名望的教习先生指导?在画法上自是远不如你的。” 名不见经传倒说的不差。上官天云这个名字,漫说这个课室,就是放眼整个京圈也查无此人。 一身形娇小的贵女更是不屑地斜睨了天云一眼,“定是用了什么取巧的手段,唬了考官们一时新鲜罢了!” “等会儿我们将票都投给瑶之就是了,好让她瞧瞧什么叫做差距。” 胜算如此大,穆瑶之眉眼舒展了,再次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不善与挑衅。 天云面色如常,微微颔首朝她示意举止得宜没有丝毫失礼之处。 若实在避不开女主的锋芒,也不用怕,从容迎上便是。 像是一拳挥在了棉花上,穆瑶之不悦地蹙起眉,率先移开了目光。 几人说话间,两个小太监将木架抬了进来,在司业的授意下将其放置在正中央,木架两侧皆有一个勾环,正好可用来悬挂二人的画作。 穆瑶之的画作补一展示出来,便有人发出声声惊呼。 “定是司业弄错了,这画怎可能不是头名?” 这确实是一副挑不出毛病的作品,画上的花瓶与鲜花皆跃然纸上。 画作色彩艳丽,形神具在,虽是有些单调,但以穆瑶之的年岁来说,能画得如此生动,也已是同龄之中的佼佼者了。 一身着紫衣的贵女以手帕掩唇,娇声笑道:“敢问司业此时可否投票了?倒也不必再看另外那人的,我们已经拿定主意了呢。” 还未等司业回答,萧子衍便先回护了一句,他正色道:“姑娘此言差矣,既是公正的比试就该尊重双方,而不是偏袒其中一人,该将二人画作都欣赏过后,再作评断。” 又笑着对天云道:“天云姑娘,本殿倒是很期待你的作品。” 未料殿下竟替她说话,于善睐掩下眼底幽深的冷意,柔声附和道:“敬人者人恒敬之,殿下的品性素来最令善睐敬佩。” 二殿下最是谦和不过了,少有这么不假辞色的时候,这个上官天云倒是好手段!穆瑶之哪里还不明白,殿下是对这个上官天云起了心思! 紫衣女子面色涨红,羞臊万分地说了句,“二…二殿下说得是。” 天云则是有些讶异,未曾想到萧子衍会替自己说话,毕竟撇开原身的“恋慕”不谈,两人可谓是素不相识。 她服了服身子,很是恭敬道:“天云拙作,恐污了二殿下的眼。” 若换做旁的女子早就羞红了俏脸,向他致谢了?萧子勿看着天云低眸恭顺的模样,却看不出一点羞怯之姿。 不过这也正是她的特别之处,于是笑意更深了几分:“天云姑娘得了头名还能如此不矜不伐,真是难得。” 天云头垂得更低了,不敢领受这样的夸赞。 二人你来我往,虽无一丝暧昧,可萧子勿垂下的凤眸里,却只剩下一团无从辨别的漆黑。 笔尖停驻良久,浓郁的墨点在纸上晕开,毁了这一副好字。他面无表情地换过另一张宣纸,重新书写。 天云的画作也被悬挂了上去,如此两幅画便能看出鲜明的对比。 首先是颜色方面,一副鲜艳明亮色彩饱满,而另一副则只有黑白灰三色的变化,可又与寻常的水墨画不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新奇画风。 也不知是用何种画具才能画出如此细细密密的线条来! 其次是所画的内容,竟将那日柔和的日光,撒在鲜花上的光影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上官天云竟然将考题里的木桌与布绢也画出来了,而且如此栩栩如生。” “看见这幅画,我竟又完完整整地想起了那日的摆设,一桌一瓶几枝花都复现于眼前了,简直是神乎其技!” “你们快看,她的构图也是恰到好处,这花苞虽画得比花瓶还大,但是看着丝毫不突兀,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穆瑶之这次怕是比不过了!” 方才说不用再看另一副的紫衣女子,现今也是惊叹连连,将手中早已写好“穆”的纸条给扔了去,换作另一张写有“上官”字样的纸条。 萧子衍开口了,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天云姑娘的画果真超凡脱俗,我这票投给你。” 漆黑的眸里一片凝冻的清冷,萧子勿缓缓松开手,手中写有“上官”的纸条被遗弃在地。 众人心下都有了决断,井然有序地上前将票投入木盒中。 司业迅速清点着,最终他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已经预料到结果,面色灰白的穆瑶之道:“虽有一人未曾投票,但你们二人票数相差甚大。上官天云略胜一筹。” 已然顺了她的意重新表决了一次,而结果却是上官天云的票数足足高出她数倍之多。 如此一来,她该是服气了。 穆瑶之也没想到此番提议落了个自取其辱的下场,自己那点零星的票数连上官天云的零头都不够! 她咬紧牙关,隐忍多时的泪珠滑落下来。 即便是与她相争多年的于善睐,都未曾这般碾压过她,而这个不知从哪处穷乡僻壤上京来的女子,竟将她压制得这么惨。 这叫她如何甘心? 一向傲气惯了的穆瑶之拭去泪水,冷冷道:“不过一次小测,也算不得什么,头名让与她又如何。” 天云微微侧目,心里觉着有些好笑。 重新投票也是你说的,现在我赢了,倒成了你在让着我了。 她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不甚在意,“穆姑娘,承让了。” 临了快下习。 于善睐莲步款款走到天云跟前来,出言安抚道:“妹妹别生气,穆姑娘一向是那般直来直去的性子,即便说话难听了些也请妹妹多多担待才是。” 这要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去,定是以为她与穆瑶之感情甚笃,还专程过来替其说好话。 可那日她与穆瑶之对线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天云心念一转,就知道她只怕是来让战火升级的,遂不动声色道:“我并未生气,这次只是侥幸取胜罢了。” 于善睐轻叹了口气,似与她感同身受一般。 “妹妹自是谦顺恭和的好性子,只是不知穆姑娘心里又是何想法。我与她相识多年,知她最是好胜,妹妹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果然是来挑拨离间的…… 天云眸光一闪佯装惊惶道:“我也并非有意如此,这下可如何是好?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倒说不上指教。”她牵过天云的手拍了拍,道:“只是我第一眼见着妹妹就觉得十分合眼缘,你我都是内敛好相处的性子,便忍不住上前来想和妹妹认识一番。” 又蹙眉叹了口气,“你我境遇相同,赢了穆姑娘一次,又与二殿下有些交集,便被她视作敌对。 若我二人能相依在一处,或许能在她手底下挣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把自己拉到她的阵营与她一起对付穆瑶之,原来就是为了个萧子衍? 倒是好算计,不过你可想差了,我对他可不感兴趣。 天云笑意淡了几分。她轻轻抽回了手,黑白分明的水眸凝视着她。 “姐姐这话就错了,我与二殿下并未有交集,以后也不会有。若姐姐是这么想的,恕我不能奉陪,先告辞了。” 她还有事要与少年说呢,每回他都走得极快,得第一时间将他拦住才行,实在不能把时间耽误在这儿。 于善睐眼神骤然冰冷。 于岚昨日便和自己说了,这个上官天云恋慕二殿下成痴。如今又装得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拒绝了与自己联手。 这般费尽心机,难不成是想独占殿下的宠爱?! 第12章 这幅画真好看 天云紧赶慢赶的可算是赶上了,在国子监外拐角几步远处看见了少年的身影。 她停下了脚步,清了清嗓子柔声唤道:“三殿下请留步!” 早已察觉一阵纷乱的脚步在跟着自己,萧子勿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伐。 在听到这熟悉的音色后,他眸中闪过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原想继续前行的脚莫名地迈不出去了。 回过身,少女一双盈了秋水的眼眸凝望着他,他微阖着眸避开,冷淡道:“何事?” 天云紧走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服身行了一礼才道:“天云见过三殿下。” 也不知为何,每每见着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模样,便觉得心里柔软了几分。 她将那日所作的肖像画拿了出来,缓缓展开在他的面前,“这幅画真好看,便赠予你如何?” 画中之人是他,她却说这画真好看,岂不是在变相地夸他了? 冰冷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端详着画中的自己,良久,压下眼底的起伏不定的潮涌,声音微哑。 “多谢。” 见他妥帖将画轴卷起来,小心收进书袋中,面上也无嫌弃之意,天云很是欢喜,柔和问:“殿下的伤势可好些了,我的独门药膏还管用么?” 少女美眸里的笑意似染上了蜜般甜美。 萧子勿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想问出这句话,可话到唇边转了几个来回,又被按捺下来再也问不出口。 天云见他这般冷冰冰的态度,似也有些失落,语气怏怏不乐:“想来是我扰了殿下的清净,殿下对我真是惜字如金,一句话只说两个字,多了就要收银钱不成?” 少年高高筑起的心墙非一日可熔,不能奢望他短短几日便对她和颜悦色,温柔相待。 她该再耐心些才是! 竟不知她是这样想的,萧子勿眼眸一暗,反驳,“并无。” 又思忖了一下,这句“并无”好似也是两个字,便几不可见地颔首道:“若无旁的事我先走了。” 这次足足有九字,她应是不会介怀了。 “……” 天云一噎,一时间心里的惆怅都被他冲散,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无奈失笑道:“恭送殿下。” 直等到少年走远了,灵棋才见到姑娘罕见的撅起了小嘴,低声嘟囔了一句,“莫非这就是直男么?也太难撩了。” 灵棋心生疑惑,何为直男?又何为撩呢? 而恰好目睹了这一切的萧子衍却是满目不悦,未曾想到方才对自己不冷不淡的美人,在那个废物面前竟变得如此娇俏可人。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眸中暗芒沉沉。 萧子勿,凭他也配? —— 常来早早就等在门口,一见萧子勿回来,连忙快步迎了上来,将书袋接过挎在身上。 主仆二人刚要入殿,便被紧随其后的萧子衍凝声叫住:“三皇弟还真是艳福不浅呐,能得如此美人殷勤备至,倒叫我这做哥哥的好生羡慕。” 常来一撇嘴,心下腹诽不已:二皇子此言差矣,若论艳福谁又能深得过你? 不过倒是有些好奇,二殿下所说的美人又是谁呢,莫非是那管药膏的主人? 萧子勿面无表情,似是不想理会。 他从小就这个死样子,好似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情绪有所起伏。萧子衍眼中闪过森然的冷光。 也只有在他五岁之时,将其收养一年的小黑狗的尸体扔在他必经的殿门口,萧子衍才见过他猩红了眼眶,一副要杀了自己的样子! 可这却极大地取悦了萧子衍。那个废物越是生气,他便越是兴奋! 自那次以后,不管自己再怎么欺辱虐待,也不曾再让他有一丝一毫地动怒。但萧子衍偏不信这个邪,就是要将他激怒,看他丧失理智,仇恨滔天的疯状! 定是比现在这副讨人厌的死人脸要有趣得多。 萧子衍薄唇邪肆一勾,多情的桃花眼看向常来手里的书袋。 他可是亲眼所见萧子勿将那画放在里头,手一招,身后的侍卫领命几步上前,强硬地将他臂弯里的包袱了过来。 包袱系扣一松,里面的东西倾倒而下,散落了一地,那幅画赫然就在其中。 萧子勿终于有了动作,冷硬的轮廓线绷紧,俯下身伸手去拾那幅画。只刚刚触碰到画的边缘,手背便被一只脚踩住,让他动弹不得。 萧子勿抬头,默然地看他。 萧子衍满意地看到他眼底渐渐凝起的冰凌,嘴角的弧度扩大越发肆意。 “三皇弟想要?那就求我啊。” 众人看着这一幕,似都习以为常般默默不言,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正静静等着俯身那人的反应。 萧子衍闲适地等了一会,见他还是不愿开口求饶,心头怒气上涌,他加重了力气,狠狠碾向脚下那只手掌! 分明是温柔至极的嗓音,却暗含着让人心惊的恶意:“三弟还是这般倔,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一下力道极重,萧子勿闷哼了一声。 为了护住画他不曾将手挪开,反而向上使力,试图将脏污不堪的鞋子与洁净无暇的画纸隔开,受到的疼痛也更加剧烈。 常来扑通一声跪下,再也忍不住地磕头哀求。 “求二皇子高抬贵脚,饶过殿下!殿下手上的伤还未愈,经不得如此的磋磨,常来愿替殿下受罚,求二皇子饶命!” “聒噪。”萧子衍被他吵得不悦地拧起眉,不过倒是大发慈悲地将脚挪开了。 慢条斯理道:“既然皇弟这般硬气,我也不好强迫。不过一幅画而已,既然皇弟如此宝贝,那给你就是了。” 萧子勿手背已经青紫一片,更严重处甚至鲜血淋漓,他未曾在意,只低下头看画,画纸洁净如初丝毫没有被弄脏。 眉心微微一松,想捡起画收好,却被萧子衍抢先一步将画拿了起来,待看到画像上的人是他时,极是不悦地“啧”了一声。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画功。” 留下轻飘飘一句话,萧子衍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 枫叶挂不住枝头,纷纷扬扬地飞旋而下,亦带上了些许凋零的美感。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除开层层落叶不谈,还散落着一张被撕成碎片的画像,只依稀能分辨出这是一张黑白的肖像画。 萧子勿沉沉看了那些碎片许久,修长十指猝然紧握,用力到骨节泛白也全然未觉。 耳边是常来焦急地呼喊:“殿下快快松手,否则血丝又要溢出来了!” 第13章 有复燃的预兆 穆瑶之憋了一肚子委屈回到自己闺房,隐忍多时的恼恨窜涌上来,她泄愤般将花枝桌上的茶具通通扫落在地。 于善睐那厮方才巴巴凑到上官天云跟前,她可是瞧见了。那个贱人惯会拉拢人心,若她们二人走在一处,子衍哥哥对自己的关注只怕就更少了! 丫鬟察言观色,忙换了新的茶盏,奉上热茶:“姑娘请用茶。” 穆瑶之想得心烦,索性不想了,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心火没降下去,反而更加恼了。 “这茶沏得这么烫是要烫死我吗?”说罢,猛地将茶盏摔出去。 今天便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想来平日里穆瑶之没少迁怒于下人,小丫鬟已是习以为常,只能慌忙地跪下,任由脚边的碎瓷片扎进肉里,连连求饶道:“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穆夫人推门进来,看看屋里遍地的狼藉,有些惊疑:“这是怎么了,何事惹你这么生气?” 真是越发沉不住气了,方才她在门外都听到里面的动静了。 穆瑶之负气不语,小嘴撅得老高。 穆夫人刚与几位命妇小聚回来,茶会上,那位上官夫人殷勤备至,给她们几位大臣内眷都送了几贴膏药。听她说功效很是神奇,保暖程度堪比一件鹅绒大袄! 也不知是真是假,穆夫人便想着拿回来给瑶之试试。 她们这些花季的小姑娘都不喜穿得厚厚重重,这膏药给她用正合适。 在她身后的刘嬷嬷眼神一厉:“你们几个还不快把地上的碎瓷收拾一下。回头姑娘再扎了脚,便仔细你们的皮!” 几个丫鬟瑟缩着身子,畏惧地连忙称是。 穆夫人坐到她身旁,将膏药置在桌上:“这是暖身的膏药,给你用正合适,是方才上官夫人……” 谁知穆夫人刚说出上官两个字,她心头烤着的怒火又蹭蹭往上窜,把膏药也扔了出去。 “哪儿来的不入流的东西,竟也拿到我跟前来了,黑不溜秋的模样,看着便觉得晦气!” “谁爱用谁用我才不用。” 这番着恼的态度,她晦气的是人,还是膏药就不得而知了。 穆夫人没想到她更生气了,忙叫下人捡起来扔得更远一些,解释道:“只她有意示好,说这药效极为神奇,我见旁人都收下了,我也不便推拒罢了。” 娘亲虽这般解释了,心口郁气仍是不疏,她冷讽道:“从蔚县那个穷乡僻壤上京来的,一家子的破落户,能见过什么好东西?不过井底蛙的夸大其词罢了!娘亲也真是的,堂堂左丞夫人,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了?” 自己说了一句,她有十句在等着。穆夫人叹了口气:“罢了,你不愿用便不用,左右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穆瑶之紧咬唇瓣,心里恨道。 这对母女当真脸皮堪比城墙厚,前脚女儿刚抢了自己的风头,后脚母亲又上赶着过来装讨好、献殷勤。 打量她们左丞府好糊弄不成! 什么劳什子暖宝宝,真真瞧不起这等小门小户的做派。 —— 萧子勿脱力地跪坐下来,颤抖的大掌似要握不住剑柄,长剑插进土里才勉强支撑起疲惫的身形。 明明已入冬,却有大颗汗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向下滴落,一身锦衣也都湿透了,像在水中浸泡过一般。 “今日练得这么拼命做什么?”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我与你说过,练武讲究循序渐进,是最忌冒进的。” 两个时辰不歇不止。 这是练剑么?这分明是自虐! 他喘着粗气,低低喊了一声,“师父。” 他说不出那种感受,当他看到满地画像碎片的那一刻,便觉得心脏似被一只发了狂的野兽,用利爪攥住不断地收拢! 这几日唯有拼命的挥剑,才能得到片刻的缓解,不至于那么难忍。 他的瞳孔像是没有焦距,盯在一个点,余光却散在各处,声音也轻不可闻。 “我没护住它。” 如同当初没能护住福禄。 她,哪个她? 段溪木看他这般困顿,倒有些像自己当年情窦初开时的模样了,一时颇有些欣慰道:“我的宝贝徒儿是开窍了!” 从前段溪木便觉得他哪处都好,就是身上“人味”太淡。 于世事默然,于人情淡薄,似一尊精致但无情无欲的玉雕。 段溪木在他还年幼时便潜进皇宫来寻他,他的母妃,前朝慧斐长公主,是救过段溪木一命的恩人。 只恨自己知晓恩人的死讯太晚,未能赶回来见恩人最后一面,两人便已天人永别。不过好在恩人留下了唯一的血脉,让自己还有个报恩的念想在! 萧子勿在宫里处境艰难,段溪木便暗中接济并传授他武功,就是为了让他能多些自保的手段,不至于被那些个奴才苛待,当成出气筒殴打责骂。 他这般不争不抢,漠然以待的态度,这些年更是屡屡被二皇子欺辱,也多亏了段溪木教他习武增强了体质,否则早就夭折了。 段溪木恨得不行,曾经也有豁出一条命,跟二皇子同归于尽的想法,但都被他强行按捺下来。 因为他十分清楚,若二皇子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对萧子勿心怀恶意之人,说不定手段比二皇子更加狠辣。而段溪木若是死了,世上便再没有第二人愿护着这个少年了! 少年打从出生便被皇帝厌弃,这宫里又是一群看人下菜碟之流,接受的恶意实在太多了。 五岁那年他少不更事,也曾疑虑父皇为何从未抱过他、召见过他?于是他便凭着一腔孤勇闯到父皇面前,想亲口对他说一句:“父皇圣体安康。” 幼童眼里满是孺慕,可他得到的,却是父皇冰冷又厌恶的呵斥:“是谁放他进来的?把他带下去,别再让他出现在朕面前!” 天子一怒,满宫俱震。 他便从晨曦宫迁居到了临华殿。 那是一个,凭借他自己短短的双腿,再也无法靠近御前的偏远小殿宇。 而这还不算最糟糕的,隔日二皇子便派人送来了乔迁贺礼。 是把他精心照养了一年的小黑狗,血肉模糊地扔在他的宫殿外。 血水四处飞溅,石砖都被染红了一片。 一滩烂肉里赫然躺着,他拿小匕首,一刀一刀,亲手为小狗雕刻的木牌,上方歪歪扭扭的“福禄”二字刺红了小小少年的双眼。 莫了,萧子衍尤嫌不足,神色嘲弄地又附上一句。 “凭你也配出现在御前?” 短短两日,生父厌弃加之手足欺凌,接连不断的恶意击毁了小小少年的心智,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 或许……他从一出生就是个错误。 小小少年眼里的光也从那刻开始,彻底熄灭了。 人也变得越发冷漠,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 不过现在好像又有复燃的预兆了! 段溪木心下激动,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年方几何,容貌可好,性情怎样? 第14章 买卖稳赔不赚 此间发生的事,天云通通不知。昨儿个于善睐下了帖子,邀她过午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于姑娘定的地方倒是清幽雅致。”灵棋扶着姑娘下了马车,如是说道。 此处名叫兰园。 二楼是林立的雅间,客人较少,环境也幽静。 从窗棂处向下看,便可一览街边叫卖的商贩,为生计奔忙的匆匆行人,以及聚堆玩耍的小童,目光所及皆是平淡而温馨的人间烟火气。 二皇子此刻就坐在临窗的位置,见她来了,俊脸带上温润的笑:“上官姑娘快请坐。” 怎会是他,天云讶异地微张瞳孔。于善睐下的帖子,赴约之人却是萧子衍? 待略略一想,她便明白过来,也有些恼了。 这个于善睐,怕是把自己当成她邀宠的筏子了! “见过殿下。”虽是着恼,但礼不可废。她行完礼再抬头时,便见萧子衍轻笑着从座椅上起身,绕桌而行,作势要过来搀扶她。 天云见状,连忙倚着灵棋先站了起来。 萧子衍将她迅捷的动作看在眼底,神色不明地笑道:“是本殿冒昧了,擅自让善睐妹妹下了拜贴邀姑娘前来,未曾提前告知,还望姑娘见谅。” 耍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段的确是很冒昧! 她心下腹诽,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垂眸毕恭毕敬道:“殿下说笑了,天云不敢说什么见不见谅。” 她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会,想来心中是有怨的。 可萧子衍并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她果真有趣,笑容也真了几分:“天云妹妹性子直爽,真是容易叫人心生好感。快坐下,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礼。” 这样的妙人儿若是喜欢上萧子勿,那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这才几句话,我便从上官姑娘变成天云妹妹了?天云又是一嘲,拘谨地落座,眼神只看着桌上的汝窑墨梅纹花瓷盏,不想抬头看他。 在旁伺候的小太监想要上前替她布菜,也被萧子衍制止了:“我亲自来。” 小太监便躬身退回原位,语气里是满满的惊讶,似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奴才跟在殿下身边多年,见过形形色色众多的女子,都不曾让殿下这般礼待过,也只有姑娘有如此殊荣了!” 听着这话,她心里的小人已经优雅地翻起了白眼。这招不知道对多少“妹妹”用过,听听也就罢了,若是当真了,那才叫傻不拉叽。 面上却更加恭敬:“二殿下温柔体贴,自然追随者众,天云如何能担得起?还是我自己来。” 萧子衍笑骂,一双含情目紧紧锁着她道:“莫听那刁奴胡说,哪有什么旁的女子。天云妹妹快尝尝这道粉蒸酥肉,这可是这家的金字招牌。” 一顿饭吃的小心又谨慎。 期间,萧子衍状似无意起了个话头:“前几日我与令尊大人畅谈了一番,惊觉令尊大人才情之斐然!让他担任司业之职委实有些屈才了。 若能有一个显露的机会……令尊定能够一展宏图,青云直上!” 天云捏了帕子轻轻擦着唇角,凝神细听,知晓此番才是这次邀她的真正目的。 指腹摩挲起茶盏上墨梅花纹,她轻声问道:“殿下这般抬举家父,他若知晓定然欢喜。只是不知……殿下所说的机遇又是何意?” 小太监上前替他斟了一杯梨花酿,他道:“天云妹妹画技精湛,若是能为本殿画一幅肖像,让我得以珍藏,岂不妙哉?” 他小酌了一口酒又笑道:“当然,以物易物嘛,本殿自然也会设法让令尊有所得益。” 届时萧子勿看到这幅画,也不知会作何表情? 真是令人期待啊!萧子衍轻笑出声,仰首将烈酒一饮而尽。 他来了,他带着大饼朝她走来了。 黛眉微蹙,天云心念急转,想起了那日茅厕里他也是这般信誓旦旦,承诺穆瑶之登帝时会许她后位。 如今和自己这以物易物,想必也是空口说说了,竟以为我会与穆瑶之一样傻么? 喜欢予人画饼是?那我便给你也画一个,让你也尝尝个中的滋味才好! 天云站起身子屈身服礼,眼眸似沾了糖霜般晶亮,状若欣喜道:“殿下说的果真么?倘若殿下肯给家父一个机会,圆了家父报效朝廷的宏愿,届时想让天云画几幅都可以!” 萧子衍笑脸僵住一瞬,她怎么将本末倒置了? 这女人怎地与之前那些完全不同,他靠这一招从未失手过,如今竟然在她这里失效了? 他沉了脸,语气不悦道:“天云妹妹可是信不过本殿?既如此,本殿也不会勉强你。”气得连自称都换了。 这样便恼羞成怒了?这才哪到哪儿啊? 天云连忙摇摇头,颊边碎发随之摇曳轻晃,似也带上几分慌乱。 “殿下怎会这么想,我怎敢不信殿下呢,只是不巧,昨日作画的笔具被那不长眼的下人清洗坏了,眼下只能辜负殿下的一番盛情了。” 萧子衍凉凉勾唇:“怎会如此巧合?” 她头垂得更低,似是有些害怕:“殿下若是不信,可随我回府看看,只是要劳烦殿下多走这一趟了。” 见佳人这般惊慌,不似作假,况且她也没有拒绝自己的理由。自己与萧子勿相比,可谓天差地别,她没道理愿意画萧子勿而不愿画自己! 萧子衍面色和缓了下来,声音温柔道:“我自然相信天云妹妹。既如此不巧,那便算了,下次有的是机会。” 此番饭也吃了,事情也未谈拢。 天云施施然行礼告辞,礼数周全,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她走后,小太监立刻上前进言道:“那位上官姑娘也忒不识抬举了,殿下就该直接下令让她画,谅她也不敢不画!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呢?” 萧子衍斜睨了他一眼,柔和的神色不再,眉目阴霍道:“你懂什么?我要的是她的心。若以权势逼她就范,只会把她推得更远,倒不如这般温水煮青蛙,迟早她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萧子勿属意的,我便通通都要得到。 倘若得不到……那便毁掉。 马车上。 灵棋也在问自家姑娘:“姑娘方才为何不答应二殿下?画一幅画也不是很费事,而且还能让老爷得个赏头,何乐而不为呢?” 天云慵懒地靠坐在车璧上,将头上的一对景泰蓝缀珠钗卸下,轻轻按揉着脖颈。 方才一顿饭吃得真不轻松,心弦都是紧绷的,此刻一松懈下来,只觉得十分疲惫。 她反问:“你且说说,他为何突然提及让我为他画幅画?” 灵棋不解:“殿下方才说了呀,姑娘的画技精湛,殿下很是叹服。” 天云长睫扇动,勾唇笑起来:“傻妮子,他可是身份尊崇的一朝皇子,什么样的名画大儒请不着,轮得着我这名不见经传的深闺女子给他画像么?” “姑娘说的也是,那二殿下这是为何?” 把玩着腰间饰的一对玲珑玉璧,她暗暗思忖,这事只怕与萧子勿有关。否则怎会这么巧,她刚将肖像画赠与少年,萧子衍就跟过来讨要了? 方才她要是答应了,保不齐日后萧子衍会让少年如何难堪,况且他口中的好处也落不到实处。 总而言之,这是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 第15章 爱慕二殿下么 今日下习之时,廖易轩站起身,让大家静坐片刻。 随即大声宣布道:“二殿下方才说了,读书就该劳逸结合,一味苦读也是伤神。且明日又是小寒,天气冷了也该到户外多活动活动身子,故而明日的骑射课程便定在京郊跑马场。 一应花费自有殿下承担,大家只管一同前去便是!” 整日枯坐也是无趣,若能到跑马场骑上两圈,松泛下身子也是极好,众人也觉有理,便都纷纷捧场。 “二殿下大气慷慨真乃天家风范!而有些人……只怕是拍马都赶不上。” 这话里的意有所指,就差将萧子勿直接点出来了。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如今的大梁,适龄立储的皇子只有萧子勿和二殿下。 二殿下涉足朝堂多年,在处理朝政一事上颇有建树,拥护者众多,离册立太子只差一步之遥。而萧子勿深受陛下厌弃,远离朝堂,是一点根基也无。 这二者之间该奉承谁,大家心知肚明! 二皇子谦逊颔首,弯唇浅笑:“只要大家玩得尽兴足矣。” 说罢还特意看向天云的方向,仿佛这话是对她一人所说。前次之事让她已有防备,再用同样的手段她也不会再上当,倒不如把众人一同喊上,我看你这下如何推拒。 还在兀自伤心的穆瑶之,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恰好捕捉到了这个眼神,心头更是愤闷。 这段时日殿下有意冷着自己,却对上官天云颇多关注,这如何是好? 隔天。 穆瑶之一早便从床上爬起。 梳妆打扮,挑选饰品,花了好大一番心思,打定了主意,今日定要将殿下的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身上。 只是这天儿实在太冷,北风像冰刀子剔肉一般凛冽彻骨,合该穿得暖和些。 三层夹棉的里衣柔软贴肤,海棠红的鹅绒大袄也是温和保暖,纤弱的脖颈上滚了一圈兔毛围脖,饶是这样,穆夫人也还怕她冷着似的,又给她罩了件华贵又挡风的羊羔毛大披风。 收拾妥当,穆瑶之略显笨拙地上了马车,端坐之后,侍女恭敬地给她递来暖手炉。 轻轻呼口气都能带出白雾,天儿越发冷了,这样子厚实的穿法,在这种天儿里稀松平常,与旁人相比也不突兀。 好在她体态较旁人纤瘦得多,即使衣着臃肿,也能依稀瞧出几分原本的玲珑身段来。 不过这几分对身材的庆幸,在她到跑马场之后全都不翼而飞了…… 因她触目所及的贵女们大都着装轻盈,腰身更是细如抽条的杨柳,对比之下她的腰部竟有别人的两倍宽! 就连身材丰盈的谢舞韵看着都比她消瘦! 穆瑶之惊疑不定地扫过众人,难道只有自己身处寒冬,而她们还停留在初秋不成? 于善睐远远就看见她“敦实”的身影,一步一个雪坑儿地走过来,心里嗤笑不已。 一向拿下巴看人的你也有今日。 与穆瑶之交好几个的贵女们,已经凑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询问:“瑶之怎地没有用上官天云家暖身的膏药贴?” 偌大的跑马场人声鼎沸,穆瑶之难堪地攥紧了帕子,只觉周围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下意识便往几个贵女中间站了站,企图以此作为遮挡。 随即心不在焉地问道:“什么暖身的膏药贴?” 怎么又有上官天云的事了,存心与我过不去是不是! 替她抱着暖手炉的小丫鬟在耳边低声提醒:“想是夫人前两日带回来的那几片黑色膏药,说是上官夫人所赠,小姐先头嫌晦气来着,便都给扔了出去。”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印象了,但是当时怎就把它给扔了呢?穆瑶之脑中嗡鸣。 那女子又说:“听说各大药堂都卖售罄了!功效着实神奇,贴上一片整个身子便都暖了呢。我自幼体寒喝了多少帖药也不见好,往后冬日都得靠它续命了。” 一个贵女附和说道:“是啊,我命下人屯了好些呢,如此一来,冬日也不用裹得跟头熊似的了!” 她刚说完就发觉穆瑶之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整个跑马场,唯一裹成了熊的穆瑶之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个贵女也自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往回找补:“我并非是说你啊姚之,你可别往心里去!你这般纤瘦,再怎么裹也没有熊那般笨重的。” 话音刚落,穆瑶之面色更黑了,不耐烦地怼开她朝外走:“不会说话便把嘴缝上,你那腿粗得跟桥墩子似的!好意思来说道我?”心里却已然开始后悔,早知道那膏药这么好用,当时就不该将它弃如敝履! 萧子衍拉满弓弦本想热热身,被于善睐耍心思引了过来。一向端方的神色,在看到穆瑶之的着装打扮之后,眼角也不禁抽了抽。 “看来瑶之妹妹很怕冷啊。” 这话说的,简直杀人诛心! 一旁的于善睐再也忍不住,咯咯娇笑出声,“穆姑娘向来特立独行,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 此番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穆瑶之被羞愤逼红了眼眶,只想将眼前这张幸灾乐祸的俏脸撕成粉碎! 心里再次后悔不迭,若早知那膏药的妙用,就该时时刻刻贴在身上的。如今悔之晚矣。 —— 天云下了马车,往跑马场侧方的观景台走去。 今日天气不错,大雾慢慢消散,柔和的暖阳自上方倾泻而下,笼罩着一片隐隐错错的红墙黛瓦。 可惜这美景还未赏够,便有堵心之人跳出来煞风景。 她在半道上被于善睐给截住了。 还是那一脸的亲和,仿佛与天云格外投契:“那日帮妹妹得偿所愿,与二殿下共用午膳,妹妹可还高兴?”这话端的是明理大度,可话里却带着浓浓的酸意。 何为帮我如愿? 这话说的,把我骗过去还要我对你心存感激不成? 天云语气疏离了不少,也不和她姐姐妹妹的虚与委蛇,不客气地说:“于姑娘这般作态是为何?我只当邀我那人是你,才去赴的约,倘若知晓候在那儿的人是二皇子,我是断然不会去的。” 白白费我几个时辰,还吃了一顿处处提防、不易克化的午膳!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却被于善睐认为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遮住眼底的暗讽,柔声道:“姐姐也是一片好意,想着这事能让你与殿下皆大欢喜,没成想好心办了坏事,倒叫妹妹误会我居心不良了。”趁着殿下如今对你还有几分兴趣,且偷着乐去! 天云折下路旁的一朵野花,凑到鼻尖轻嗅,心下有些好笑:“于姑娘真的误会了,我对二殿下无意,这是不争的事实。还请于姑娘日后别再做这种事,否则莫怪天云失礼,再不敢赴你的鸿门宴。” 这花入药可中和药里的苦涩,待会可以多采摘些回去以备不时之需。 少年经受了太多奚落与谩骂,活着已是痛苦,若再喝那么苦的药…… 天云心下怜爱无限。 于善睐却只觉着她装模作样扮矫情,便抚着耳边的东珠,挑破了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天云妹妹何必再装相? 满京城多少女子爱慕二殿下,多你一个也不多,姐姐又不是外人,与我实话实说便是了。”二殿下又不在此处,欲擒故纵给谁看?! 萧子勿行经墙边,无意中听到此话,脊背有片刻僵硬。 “……”真是不可理喻,前头说了那么多简直是在对牛弹琴,天云一时失语。 也罢,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何必与她多费口舌,不如早早离开才是智者所为。松懒地撩起眼皮,她看了于善睐一眼,放弃了挣扎。 “于姑娘说的极是,天云想去更衣了,先走一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翩然走开,丝毫没有发觉墙边之人早已唇瓣惨淡,面上一丝血色也无,站成了冰天雪地里一枝经霜凝冻的松柏。 她爱慕,二殿下么? 第16章 你不要命了么 天云到观景台的时候,谢舞韵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她来了,不免有些嗔怨:“怎来得这般晚,方才二殿下找过来还问起你呢,见你不在便走了,正正好就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错过才好!省了通应承的功夫。 墨兰绢帕虚虚遮住浅笑的檀口,天云温声道:“别提了,方才被个不通耳目的绊住了脚,一时脱不开身,这才来迟了,舞韵莫怪。” “罢了,一同去挑马,去晚了可就只剩些烈性难驯的了。” 天云还从未骑过马,心下不免有些胆怯,等会儿挑匹温顺些的母马牵着去吃吃草便好。 骑自是不可能骑的,她畏高! 此处地貌不错,四面环山落雪而覆,正应了那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银白盛景,牵马闲逛倒也合宜。 一刻钟后。 天云悠哉骑在马背上,紧绷的身子缓缓松散下来,宝马的缰绳被萧子勿牵在手中。 嗯,真香。 她们挑马时,遇到同样来选马的萧子勿。谢舞韵一见他便避之唯恐不及,拉住天云想退到一旁。 却被天云轻轻按住了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你先进去挑着,我与三殿下有些话说,随后就来寻你。” 三殿下狭长的凤眸不带一丝情绪,淡淡扫过来的目光,无端便让人觉得脊背发凉!要让天云与他单独相处么? 谢舞韵迟疑了一会儿,见她面色如常,倒是自己反应太大,视三殿下如洪水猛兽一般。 于是不放心的叮嘱:“那我先进去了,你自己小心些。” 少女琥珀色眼眸融了无边的暖意,朝他服了一礼,莞尔道:“不曾想能遇到殿下,来这儿一趟倒也不算辜负。” 萧子勿却面无表情,凤眸不曾再起任何波澜,转身欲走。 她喜欢的,是萧子衍。 唇边笑意消失,她惊白了小脸儿,忙起身扯住萧子勿的袖口:“殿下等等,可是天云做错了什么?” 才几个时辰不见,怎得变得如此冷漠了? 萧子勿瞳孔不禁一缩,那样微弱的力道牵在衣袖上,对他而言堪比刚出生的小猫幼崽,只需轻轻一抽手便能挣脱。 可这手不知为何,却收不回了…… 他没有强行挣开,天云心下多了丝底气,定了定神试探着问了句:“殿下能不能教教我如何骑马?”本也不抱希望他能同意的,少年一向克己复礼,对她不假辞色,只是没曾想他竟答应了。 少年眉眼间堆满了默然,眼神淡淡地滑过她,沉默了一会似想起了什么,面露些许愧意,遂答应下来。 天云心情转晴,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 银装素裹的世界果真极美,路旁的矮枝梢头挂满了晶莹雪花,一点点糜红的寒梅从万里雪白里探出,愈发妖娆。 这般岁月静好的一人牵引一人骑,若能将此画面拓下来,也足以珍藏一生了。 路过一处涓涓细流时。 少年抬起左手拭汗,她才发现他手背上青紫遍布,早已伤痕累累。 她惊声问:“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只怪自己有些粗心大意,让少年牵着走了这么久,竟没有发现他还受着伤! 少年还是默不作声往前走,天云哪里肯放任他这样,急得翻身便要自己下来,全然忘记自己是第一次骑马。 脚蹬还未踩稳,身形便是一晃。 “啊!”一声惊呼从口中溢出。 这下不残也得摔出内伤了!她惊慌地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便是在此刻,腰肢被人轻搂了过去,冰冷的大掌一贴在腰侧便令她打了个颤栗,她睁开眼,少年面沉如水的清冷俊颜近在眼前,声音骤然绷紧。 “你是不要命了么?” 天云诺诺不敢言,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查看,发现劲节苍白的手背上一圈的青紫,有些地方甚至磨破了皮,带出些血肉来。 她心里被高涨的怒火围住,又堵又闷的感觉熏红了清泠的眼尾。这会子身上也没带伤药,想了想,她拉着他往回走。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定又是萧子衍干的好事!” 她语气里的厌烦太深,并不似喜欢萧子衍的样子。 萧子勿微顿住脚步,不合时宜地想。 “这次又是为着什么?” “他这般过分,你怎地不反抗呢?” “好歹你也是个皇子!” 少女不复往日的温婉,清甜的声音在耳边念叨不停,替他愤愤不平,又好似怒其不争,怨他不懂得保护好自己。 他垂下眼睫,遮住眼里涌动的情绪,乖巧地任她牵着。 自家殿下被一个姑娘牵着手回来了! 常来惊得差点磕掉下巴。更让他惊的还在后头,那姑娘给殿下上药,纱布包得如粽子一般严实,而殿下竟也没有拒绝? “……” 依稀记着几日前他要给殿下上药时,殿下那记冰锥似的眼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地就这般大呢。 细细地给他包扎完伤口,天云问傻愣在一旁的常来,这伤的来龙去脉。 常来十分不忿:“那日二皇子闯宫进来,不由分说便将画夺了过去,殿下伸手去拦被二皇子踩了个正着,最后画也被撕碎了。” 天云俏脸一板,清凌凌的美眸蒙了层冰霜,她拉起萧子勿的手,将他引到场外。 她看着奔驰在跑马场正中央,意气风发坐于马上,享受周围贵女崇拜目光的萧子衍。 一改平日的娇柔温婉,有些严肃地对萧子勿道。 “若是你任由他欺负,他只会更加变本加厉。人性之恶,无穷无尽,饶是如今的你也未曾窥及边缘!” 天云在地上挑挑拣拣,拾起一个大小适中的石头,如此既不引人注意,伤害也足够。递到萧子勿没受伤的那只手。 “我记着你会武功,用内力将它投掷出去,应该能够惊着马儿?” 萧子勿托着石子未动,又听她说:“委屈积攒太多在心里是会抑郁的,适时地宣泄也尤为重要,你可看见场中央的二皇子了?” 他顺着她所指看了过去,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这石子是用来打萧子衍的马腿。 可虽明白,他仍是无动于衷,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关。 他们俩之间颇有种“皇帝不急急太监”之感,说了这么多不起效用,天云无奈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庞,最后索性不抱希望地说了句。 “你若是照我说的做,我便再给你画一副……” 她的话音未落,少年手里的石头已经飞出去了! 几息之后,驰骋在场上的汗血宝马后腿跪倒在地。 马背上英姿飒爽的萧子衍也摔飞了出去! 杏眸微弯,天云无奈地轻笑出声,感情前面那么多苦口婆心皆是无用功,若早知这句好使,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劲了。 而场上拥挤的人群,瞬时爆发出阵阵骚乱。 “大事不好了!” “二皇子坠马了!” “快传御医!” 场中一片混乱,无人看见这场事故的两名始作俑者已经相携着离去,深藏功与名…… 第17章 身后似有兽尾 左丞府书房里,北面是紫檀回纹翘头案,寓意紫气东来。 两边各设了一个红漆嵌螺钿多宝格,格上是各国朝贡的名贵器皿,全是陛下御赐之物。 自从右相姚正奇倒台之后,左相穆成业便是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当今圣上最为重用的股肱之臣,如此受宠也无可厚非。 此时,穆丞相与廖参政坐于紫檀嵌珐琅扶手椅上,正商议着事。 廖参政坐在下首问:“左丞可有头绪了,该为二皇子谋个什么差事好?” 此话一出,穆成业便颇有些头疼地按住眉心,这几日瑶儿逮着机会就在他耳边念叨,苦苦央着他给二皇子找个肥差。 他长叹一口气:“瑶儿对二皇子用情太深,二殿下不过才几日的冷待,就让她慌了阵脚,上赶着讨好于他! 也罢,这事先不急,左右二皇子坠马摔折了腿,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待他伤养好些我再上奏,给他捡个押送粮草的差事也不迟。” 此行押运粮草至边关,是注定不会顺利的。 廖参政浮肿的眼皮微微眯起。 “让二皇子去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妥?” 却收到穆成业淡淡的一瞥,他话里含着警告道:“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廖参政只觉额角冷汗渗出。 二皇子你且自求多福! 连忙转移了话题:“是是…是下官失言了!不知左丞近日可有听闻那个风靡京城的膏药,似乎是叫什么……暖宝宝?” 穆成业沿着书架正找一本《博古通史》,听此言,顿了一下才道:“自然听过,如今这药风头正劲,恐怕少有人不知道了。” 那日瑶儿哭哭啼啼回来,似乎也是因为这个膏药,他便留心询问了一下。 “据说是上官司业家的大公子搞出来的名堂,怪的是,从前也未曾听过此子有这等能耐啊?”廖参政端详了一眼左丞的脸色,见他对这话题感兴趣,于是接着说道:“上官司业倒是好造化,生了个这么能干的儿子,如今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般进了他的钱袋里!” 穆成业找到了要找的书,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羡慕人家有个好儿子?” 如何能不羡慕,那可是万贯雪花银! 廖参政长长地叹息一声:“易轩若能有人家一半,我这厢是做梦都能笑醒”,又状似无意地试探左丞。 “穆相可用过那膏药了,当真有那般神奇的效用?” “我倒是不曾用过,此膏药功效之特殊闻所未闻,若是于人体有害……” 穆成业将手里的书放下,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意味不明地看着廖参政。 他话未说完,但廖参政已然会意,起身拱手道:“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办!”径自告辞离开了。 他走后,穆夫人端着参汤推门进来,皱眉道:“瑶儿这俩日都不曾展颜,整日愁容满面,想来是被上官司业之女气得不轻了。” 闻言穆成业重重放下茶盏,杯托磕在紫檀霸王枨瘿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冷哼一声。 “瑶儿受的委屈,我自会替她讨回来!” 昏黄灯光的隐映之下,是一双阴沉暗浊的眸。 —— 上回跑马场上,天云承诺了要给少年重新画幅肖像,但并未说具体是什么时候。 于是这次换成萧子勿急了。 他亦不明着催你,只用那双乌润的眸子望着你不说话,便好似能直直探入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身后仿佛生有兽尾,在左右摇晃。 天云染着蔻丹的小手抚在心口处,被他的清澈见底的眼神击中。 “今日午休便给你画!” 少年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浅色瞳孔终于映上了一丝丝满足。 午后寒风习习,洋洋洒洒的细雪覆遍了整个皇宫,宫里各处喧闹非凡,时有太监宫女行色匆匆的身影穿梭其中。 唯有临华殿这一处,静谧寂寥,恍若与世隔绝。 常来架起画板,有些惊奇:“奴才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竖着作画的呢。”这样画能画得好吗? 灵棋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质疑,呛了他一句,“你没见过的事儿还多着呢!” 这里没有胶布可以固定宣纸,只能人为地按着纸张四周,于是常来和灵棋负责一人按住画纸一侧。 少年抱剑而立,听着天云的指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左手放在剑柄处,衣摆别遮着剑穗呀,让它垂下来,眼睛要望着我,若不看我的话待会儿怕是会画歪掉哦。”少女软软地吓唬着。 “对对对,就是如此,千万别动了!” 整个漫长的作画过程,他便听见两个充当胶布的工具人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哇哦”、“啧啧”的称奇之声。 少年不耐地蹙起剑眉,被他们这么一惊一乍吊起了心思,只想走过去看看少女到底画得如何了。 奈何他只要略微一动,便会被少女娇喝着威胁:“哎呀殿下怎么动了?我这笔都画歪了。” 少年便不再动了,故而也没有发现少女眼底的狡黠。真是可爱!这副不耐烦皱着眉还是乖乖听话的样子,像极了前世她养过的那只猫主子,一脸高傲却还是摊开了雪白的肚皮在她面前乖巧任撸。 两者眼神也惊人的相似,都似在居高临下对她说—— 呵,女人,便再纵容你这最后一次。 殊不知当你妥协过一次之后,就会有往后的无数次~ 画着画着,少女突然感叹了句:“好长的腿!” 于是常来便稀奇地发现,自家殿下白皙的耳廓瞬间漫上粉红。 少年无处安放的视线终究还是忍不住看向正在作画的少女,少女身上披了层霞光,在纸上认真地描描画画,一双琥珀色的杏眸如同融化了的枫糖,偶尔看过来还带着丝丝甜意。 不自觉目光便在她身上停驻…… 少年自以为看得隐晦,殊不知已被一旁的常来洞悉了一切。小太监抿着嘴,心里小人已经在嚎叫,没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殿下这副模样,眼睛都不错地盯着人家看! “画好了!殿下过来瞧瞧,可还喜欢么?”少女撂了画笔,叫他过去。 心里隐隐期待的少年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漫不经心收起剑,跟在自家后花园闲逛一样,悠悠然地走了过去。 常来嘴角可疑地抽搐着,别装了殿下,我都看出来了。 他看着画。 少女看着他。 小小声问:“殿下为何不说话,是不喜欢么?” 萧子勿回神,眸中微暗道:“嗯,喜欢。” 第18章 若是藏不起来 “殿下,这画要挂在何处?” 这偌大的皇子宫殿竟显得十分空荡,连件像样的摆件都看不到,一时间常来竟不知该把画挂在何处,才不会显得突兀。 “不挂。”萧子勿将画收卷起来,确认没有压出一丝褶皱,才将其放在枕边,“下去备点热水。” “也是,这画若再让二皇子看到,只怕也保不住了,还是收起来稳妥些。”常来了悟,“奴才这就去烧水。” 保不住的便只能藏起来。 可若是藏不起来的……又该如何? —— “夫人今日怎地想起要来万佛寺上香了?”上官夫人秦氏身边的王嬷嬷搀着她的手问。 这山路崎岖不平,稍有不慎便会滑倒,秦氏走得小心翼翼,还得分神回答她:“云儿再过两月就及笄了,我这个当娘的自然要为她相看起来了。 今日便先让弘毅法师解解云儿的签文,我再给云儿留意留意哪家公子符合她的命格,这样岂非事半功倍?” 王嬷嬷服了服身,“夫人思虑周全,奴婢是万万也想不到这些的。” 秦氏轻声叹息:“如今最令我操心的就属云儿了。天霖商途坦坦也不愁日后找不到好姑娘,云儿在国子监上习,婚事自然也不能草草了事。我不仅要给她挑个身份高、性子好的,更要是个会疼人才行!” 一通闲话下来,主仆二人皆有些累了,停在山腰一处凉亭里歇脚。 “夫人忧心这些为时尚早了,最紧要的还得姑娘自己欢喜才是啊。”王嬷嬷哂笑,扶她在石凳坐下:“咱们在这歇会儿等等姑娘,她们也快追上来了。” 秦氏却不赞同地横了她一眼:“她还是小孩心性呢,能懂什么?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山间的凉风习习,枫叶荻花秋瑟瑟。这万佛寺不愧是大梁的国寺,是众位皇家子嗣供奉长明灯之地,便连这景色也比别处更得一番意趣。 “也不小了。我看姑娘现在有主意得很,倒与从前……随性恣意的性情大不一样了。”替秦氏揉着酸胀的小腿,王嬷嬷反驳了句。 随性恣意还是往好听了说的,以前姑娘打骂下人是常有的事,下人们怨声载道,却是敢怒不敢言。说她是嚣张跋扈也不为过! “变了好啊,想来是在二皇子那儿受了挫,人也变得懂事了些,不至于让我那么操心了。” 女儿从前对二皇子的疯魔,秦氏是看在眼里的,可也未曾阻止过,只因她看得更远,知晓此事必不能成。她虽想将女儿嫁入高门,但也不至于心比天高肖想二皇子妃之位。 至于二皇子的侧妃与侍妾之位,她是从未想过的。云儿绝不能与人为妾! 主仆说话间,天云已经赶上来了。 病房中躺了三年,一下子运动量如此之大还真有些吃不消,天云有些微喘,“娘亲和嬷嬷脚程真快,我们紧赶慢赶的可算是追上了。” 这副身子骨太过孱弱,得多多锻炼才是。 她思忖着,少年是会武的,改日若能让他教习些轻松的招式,如此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多些时间跟在他身边照看着,可谓一举两得! 灵棋玩笑着拆穿了她:“明明是姑娘惫懒贪看沿途的风景,因此才走得极慢。夫人您瞧,这是姑娘方才在山路上把一农妇拦下来顺手买的野果子。 说是来登山祈福,如此倒更像是来游玩赏景的!” 她将挎着的竹篮推出来,里面的野果子个个鲜红欲滴,看着就十分可口多汁。 “我这是专程买来给娘亲尝尝鲜的,这一大段山路走过来定是口干舌燥了,这时候来一颗汁水充盈的甜果儿,岂不美哉?”说罢她便一人递了一颗,剩下的全让灵棋收起来了。 这果子可还有大用处呢。 秦氏欣然接过,笑道:“就你鬼灵精。”王嬷嬷与夫人相视而笑,也道:“姑娘有心了。” 一行四人到达山顶,天色已近正午了。 万佛寺乃大梁国寺,寻常百姓若非大典是不得入内参拜的,故而显得有些冷清。 她们正要入寺,碰上迎面直直走来的一位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却梳着待字闺中的发髻,实在反常。要知道寻常女儿家十五及笄,最迟十七八便要婚嫁的。 只见她珠环满头衣裳贵重,身后的奴仆成群,通身缭绕着高人一等的贵气。容貌虽不比天云,但也称得上绝色,现下却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地朝天云撞来。 这条路并不宽敞但也不至于拥堵,只是她这样直直晕倒下来,天云若是避开她必会摔个好歹,只能搭着她的手腕将其扶稳。 “姑娘当心!” 这一扶之下,天云蓦地睁大了眼。怎会如此? 女子挣扎着站起,身后的仆从连忙将她接过去,冲着天云急声道谢“多谢这位姑娘!”那女子也虚弱地道了声,“对不住了。” “无碍。” 天云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那女子已经被带离,耳边响起秦氏忧心的声音,“怎么了这是,傻站着不动弹,可是被撞坏了?” 她回过神来,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娘亲可识得方才那女子是谁?” 秦氏拉过她细细查看:“倒是不曾见过,不过看她穿着打扮,想来地位不低。” “说来也奇怪,她看着年岁也不小了,怎地还梳着闺阁女子的发髻?”灵棋咬了口果子,面露不解。 天云垂眸不语,遮住眼里未消的震惊。灵棋所说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方才握着那女子手腕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还未出阁的女子怎会有身孕了呢? 此事只能埋在心底,若是传扬出去,这位姑娘的名声可就毁了! 秦氏吩咐了句:“好了,闲事莫管。我和嬷嬷进去求根签文,你们且先四处逛逛去。” 天云便带上灵棋往寺庙后面走,这里屹立着一棵参天的姻缘树。 这树已有些年头了,树桩被水泥围住,树身干枯斑驳。树枝却纵横交错,系着许多满赋情思的红绸带,故此得名“姻缘树”。 灵棋抬头望去:“若换作从前,姑娘定是要写个寄予二殿下的小赋挂上去的。” “你也说是从前了,以后莫要再提此事。”天云没好气地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姑娘如今不喜二殿下也罢,可总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不是二皇子也会是别人。” “等过两年后再说。”她低低道:“如今的我,哪有资格去想这许多。” 两年之期未到,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如今她只希望少年可以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地度过这两年。 这句话声音太小,灵棋并未听清,只当小姐在忧虑以后的事情。 突然她眼睛一亮 “唉,姑娘快看,那个小和尚长得好可爱!” 第19章 神不知鬼不觉 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一双滴溜圆的大眼睛甚是讨喜。 此时正目不转睛盯着地上一条爬动的小蛇,全然不知危险正在悄然逼近,还兀自“咯咯咯”傻笑着。 天云正愁找不到这个小家伙呢,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来前她便做足了功课,小家伙是万佛寺现任住持未剃度时与发妻所生之子,后来妻子染上瘟疫去世之后,住持便带着儿子到这万佛寺为亡妻超度祈福后,不料竟生出了却尘缘之念。 随后便带着幼子剃度出家了,这在当年也算是件口口相传的稀罕事! 这个时节该是蛇冬眠的时候了,这里怎会一条通体碧青的小毒蛇,怕不是人为豢养的? 离得虽远,灵棋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就怕惊动了那条蛇。“姑娘,奴婢去喊人过来把这蛇打死。” “嗯,你把果子放在这儿,悄悄去请住持过来便好,不用惊动了旁人。” 这种蛇名为青羽,虽有毒,但被咬之后至多让人手脚发麻,并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她并不急着将它驱赶打死,而是先把灵棋支开。 天云拿着果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师傅可有法号?” 好面生的女施主。小和尚由蹲改为站起,双手合十道:“小僧法号除业,施主怎地一人在此?” 小小年纪端的一本正经,她不禁莞尔,也朝他服了服礼:“除业小师傅有礼,小女闲步至此,不想叨扰了小师傅冥思了。” 小和尚脸儿一红,旁人见他年纪小,少有这么正经地跟他说话,这位女施主这般客气,倒让他有些羞躁。 “没……没有打扰小僧,这有条碧青小蛇,施主可要看看?” 寺中时光缓缓,又无同龄玩伴与他一起玩耍,故而诵经打坐之余他便只能自娱自乐。 “你快离它远些,当心它咬着你了。”青羽之毒虽不致命,但麻了手脚也是难受,她退后几步:“到我这儿来,这有甜果子给你。” 小和尚很是欣喜,蹦蹦跳跳地跟了过来:“多谢施主!” 寻常时日能到万佛寺烧香的都是官家女子,官家女子大多傲气也不愿搭理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投喂他呢! 除业咬了口果子,甜滋滋的汁水溢满口腔,一双小虎眼瞬间眯成月牙,天云柔柔地摸摸他的小秃顶。 “小师傅倒是没有戒心,谁人给的东西都敢吃。” 却见他晃晃小脑袋脑袋,“非也,贫僧只是觉着施主面相温和,想必不是个坏心之人!” 她噗嗤一声乐了,“世间佛口蛇心之人多了去了,小师傅涉世未深,还是小心些的好。” “那么施主你呢?除业需要防备着你吗?”除业不解地抬头看她。他很喜欢这个温柔的施主,自是不愿去揣度她有什么坏心眼。 天云笑着摇摇头:“我自然不会害小师傅的,若是你能帮我个小忙,我便将这篮果子都赠予你可好?” 小孩子心思纯善,勿须诸多银钱珠宝来引诱,一篮鲜甜的野果子反而更容易达到目的! 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亦不会有人想到这五岁小童身上,思来想去,除业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您且说!吃人嘴软的道理除业还是明白的。”小和尚又啃了一口果子,坐在凉石凳上欢喜地晃起了小短腿。 “小师傅附耳过来,我仔细说与你听……”她凑近耳语。 声音虽柔,面上却不见一丝暖色。 萧子衍过往种种恶行加在一块,只折了条腿怎么够偿? 除业听完一拍小胸脯:“这点小事便包在我身上了!”天云拿帕子擦了擦果子,又递给他一颗,笑盈盈道:“那便有劳小师傅了。” —— 万佛寺放生池旁。 一身着灰衣麻布的小厮,随在萧子然身后喏喏道:“世子爷…您就别生气了,郡主脸色那么苍白地走了,不会出什么事儿?” 萧子然冷哼一声:“那么多人跟着能出什么事?她要自甘堕落便让她去,本世子为何要生气?” 小厮陪着笑:“您瞅瞅,您这不是在说气话么,心里啊,比谁都疼惜郡主呢!” 萧子然负手走着,不耐烦甩甩手:“别在我边儿上吵扰,没看正烦着呢嘛!快去把我的小青给我找回来。” “是,奴才这就去!” 四下游移的目光忽地一定,看向凉亭中独坐赏荷花的女子。 冬日冷肃,满池的荷花都已枯黄垂败,倒辜负了佳人独倚凭栏了。 “姑娘可要当心了,这护栏年久失修难免松动。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姑娘不慎掉入池中,可就遭罪了。” 天云转过身看向说话之人,见他眉目明朗不见恶意,便也柔和道:“多谢公子提醒。” 萧子然方才只见背影便觉得她身姿婀娜,想来容貌不俗,可一转过身来还是被她清绝的好颜色惊艳了一瞬。 一见之下,他歇了立时就走的心思,问她:“姑娘可看见我的小青了?就是一条通体碧青的小蛇。” “未曾见过。”天云不愿多事,只作没看见。谁知这时灵棋带着住持往这边走来,住持开口便道:“多谢女施主,方才将除业从毒蛇口中解救了出来。” 谎话立时就被拆穿了!场面一度凝滞。 “住持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天云顶着萧子然惊讶的目光,有些尴尬。 住持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萧子然,连忙双手合十躬身道:“子然世子也在此。” 萧子然忍俊不禁,心中已经了然。他抬抬手将住持叫起:“我想姑娘所见的毒蛇,应该不是本世子所说的那条。” 他竟是子然世子? 传言他脾气不好,一点小事都能大动肝火,可方才自己那么糊弄过去,也未见他生气,反而给了台阶下。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她面色恢复如常道:“世子英明,确实不是同一条。世子若是着急,我令府上的下人也跟着找找。” 真有意思,是个灵敏的姑娘。 萧子然轻笑出声:“那就有劳姑娘了,不知姑娘府上何处,若是寻着了,日后子然好登门道谢啊。”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世子无须挂怀。”本想敷衍了事,不曾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天云暗叹。得想找个借口赶紧脱身。 像能听见她心声似的,灵棋突然道:“姑娘,夫人吩咐了让您过去呢,我们快走。” 她眼眶都微微湿润,清凌凌的杏眼像看到了救星,灵棋你可真如及时雨一般!“那快走,别让娘亲等急了。” 匆匆服身一礼:“天云先告辞了。” 请辞完便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萧子然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越发开怀。又对一旁的住持说:“弘毅大师,小青吓着了除业小师傅,我这厢替它赔个不是。” 住持法号弘毅,日前曾与萧子然对弈过,两人也算旧相识:“世子言重了,原也是除业顽皮贪玩,把世子的爱宠惊走了。” 第20章 本是两个命格 “娘亲唤我过来有何事?”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她松了口气。 秦氏从九莲蒲团上起身,将三炷香插进香炉“方才给你求了一签,稍后你与我一同去见见弘毅大师,让大师解解签文。” 大殿中有一座鎏金三人身佛像,以慈悲之态俯瞰众生,慈光摄受一切众生,前头供着的香炉已经堆满香灰,缕缕青烟将弥勒佛法相金身虚拢在内。 天云提裙跪下,叩首拜了三拜,心头默念:一愿少年鹤寿千岁,二愿父母仙眷永偕,三愿哥哥鸿猷大展。 若心愿得偿,信女此生愿行善积德,永不造业。 秦氏的脸色看上去算不得好,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得答应与她同去。 又轻声问了句:“娘亲怎地面色这般难看,可是那签文不好?” 王嬷嬷扶秦氏走在前头,闻言答复她道:“夫人求得是姑娘您的姻缘签,可蹊跷的是,夫人只摇了一次,竟同时掉出两支签子来。且签文内容相去甚远,一支是上上签,一支……却是下下签。 夫人也不知这是何意,便想着还是问问弘毅大师的好!” “竟有这般稀奇的事。”天云呢喃道。跟随在她们身后若有所思, 这会不会与她是穿越而来,而非是原身有关? —— 梨花木矮桌上,莲花炉中缓缓燃起一丝檀香,暗香浮动凝神静气,远处似有若无的几声古刹钟声悠然传入耳中,屋内无处不透露着“禅”意。 “两位施主请喝茶。”住持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掌合十微微垂首,露出头顶上九颗淡金色的戒疤。 “住持有礼,妾身今次来是想请你解一解这两支签文,看看是否对小女日后的婚嫁之事有所不利?”秦氏将两支签子放在木桌上。 住持依言拿起左侧那支,写着“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的签文,这是下下签。 他向秦氏解释道:“郎心如石,顾名思义,恋慕一个心如铁石之人,可想而知,以后的情路是万般的坎坷曲折。有道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阿弥陀佛,不若尽早放下执念,如此,于人于己皆是解脱。” 这说的不正是云儿苦求二皇子而不得之事么? 秦氏一下子会意过来,皱起眉小声对天云道:“日前你做的那些糊涂事,为娘不曾说过你,日后可是万万不能了!二皇子对你无意,你再沉迷下去也是徒劳,如今早早给我断了念想,尚且为时不晚!” 复又叹了口气道:“唉,为娘不曾约束,倒叫你深入迷途。若之后你再执着,我也不会再手软了!我虽盼望你得嫁高门,荣宠一生,却断不会再让你犯傻下去。” 天云再一次背了这锅,有些无奈地低语:“知道了娘亲,过往是我妄想太多,失了心智,我都省得的。” 见她掷地有声,不像是敷衍了事。 秦氏这才面色稍霁,点点头,又对住持道:“大师请再看看另外一支。” 住持又拿起右侧那支,上方写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是上上之签。 看着这两支截然不同的签文,住持顿了顿才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此签寓意,若是令媛能与命定之人结缘,定能夫妻情深,恩爱和睦。” 弘毅大师将两支签子放下,清正的眼神定定地看向天云,似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 天云却气定神闲地对上他的目光。 “大师为何这样看着我,可是天云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收回了目光,缓缓道:“姑娘并无不妥之处,贫僧观姑娘的面相,眉间的桃花煞已被您给化解。主身又有助托,有生气相扶,乃大富大贵之相。” “那便借住持吉言了。”她浅笑着拍拍秦氏的手:“如此一来,娘亲也可心安了。” 不知为何……弘毅大师这句命定之人,她率先想到的竟是少年,可随即她便摇摇头,将这可笑的想法抛之脑后。 她费了好大心力,少年也不曾对她有过一丝柔软…… 秦氏则欣喜万分:“煞劫已解,这么说来,是这上上签盖过下下签了?大师所言定然做不得假,只愿我的云儿如您所说,日后能与命定之人白首共携! 住持可否告知,这命定之人该是什么八字什么属相?”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切皆是缘法,从无定数。” 又何来签文盖不盖过一说呢,本就是两个命格,自然会有两副批文。 秦氏有些失落:“既然如此,多谢大师。”一旁王嬷嬷安抚道:“夫人莫急,方才住持都已说了,咱们姑娘可是大富大贵之人!” “你说得是,左右云儿还小,可容我慢慢为她相看。” 天云勾唇,将茶水递给秦氏:“有劳娘亲费心了,女儿不愁嫁,您慢慢来不用着急。” 秦氏闻言嗔了她一眼,这话倒像在哄自己似的。 临走时,天云忽然被住持叫住,他说:“施主,万事随心即可,切勿过分拘泥过往,失了本心!” 她柔柔一笑,郑重道:“多谢大师提点,天云谨记。” 她的本意她的初心,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少年,若两年后他还安好,也不再需要她了…… 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便能做个甩手掌柜,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了! 归家马车上。 灵棋递来湿帕子给姑娘净净手,“姑娘如今越发有主意了,倒跟从前很是不同。” 想来方才支走了这个小丫头,已被她察觉出端倪来了。 天云擦了擦手,撩起车帘往外望去。 “人总归要长大的,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总不能让父亲和娘亲为我操心一辈子?” “灵棋会一直伺候在姑娘身边,不管您做什么决定!” 天云莞尔,将袖中一条镶珠璎珞项链拿给她:“早早就备下了,你的生辰贺礼。你我自小一同长大,情分不比旁人,我自是知晓你的忠心的。” 姑娘嘴上不说,却是把自己放在心里的! 灵棋泪花闪烁,带着哭腔道:“多谢姑娘!” 马车路过山脚下的香火铺,她的目光突然停驻,香火铺外那个缩着身子,鬼鬼祟祟的小太监,似乎是少年身边的常来? 他到离皇宫这么远的地方来买纸钱,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了。 天云没有声张,放下了车帘子,阖眸思忖起来。 这些祭祀死人用的东西…… 算算日子,已故三皇子母妃的祭日也快到了。 而他母亲的祭日,和少年的生辰,恰好是同一日呢。 第21章 难登大雅之堂 翌日清晨。 上官府邸堂屋里。 秦氏正与娘家那边突然前来拜访的亲戚寒暄。 她扬声吩咐下人们:“沏壶好茶来,再弄些点心。”又对下首坐着的妇人笑道:“算算时日,得有个俩三年未见刘嫂嫂了? 今次怎得有空闲过来啊?” 这位刘嫂嫂乃是秦氏娘家堂兄的内眷,也落户在京城,与上官府虽算近邻,但堪比远亲,两家平日里并无过多来往。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这次来是为何? 坐在下首的刘嫂嫂笑得比她灿烂,夸人的话张口就来,“妹妹记性还是这般好,难怪能生出天霖这般拔尖的儿郎来,他的好名声,眼下全京城都传遍了!我今日就是来给他道声喜的。” 说罢递了个眼色给坐在她左侧的妙龄女子。 “雨薇快向你姑妈请安,小时你姑妈最是疼你,有什么好东西都不曾忘了你去。日后我们两家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秦氏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微昂着头的妙龄女子,原本熟稔的语气也变得客气了几分。 她敷衍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个泼皮也是近几日才乖巧了些,没放他出去惹祸罢了。” 妙龄女子正打量这间屋子里的陈设。 南边的多宝格上的彩瓷大吉葫芦壁瓶与小叶紫檀大貔貅,这些个好物件看上去虽已老旧了,但仍可看出来是外头罕见的珍品,总的来说也还算得上是奢华富丽。 如此的话,等她嫁过来之后手头也可宽裕些! 思及此,她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站起来行礼:“雨薇见过姑妈,姑妈近来身子可还好?” 秦氏淡淡一笑:“倒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老样子罢了。”心下却狐疑,她这是瞧什么呢?进门就一通打量。 刘嫂嫂四下张望:“天霖那孩子呢,怎么不出来见见人呐,我们雨薇特意给他带了礼,就想着能亲手送给他呢。” 两人就得多接触接触。凭薇儿的美貌,不愁那上官天霖不上钩! 秦雨薇捻起块栗粉糕吃着,却不甚在意:“娘亲这话可说错了,天霖哥哥生意那般忙碌,哪得空过来与我们闲聊啊,等会天霖哥哥回来,我自去找他便是。” 真是靠着那膏药发达了,连糕点都比别处要精致几分。这糕点里加了牛乳口感更为黏糊,入口一抿就化,很符合她的胃口。 牛乳价格不菲,等她日后过府,可叫厨娘们常备些来用。 秦氏这下终于明白过来,这三年不见一次的亲戚是来干嘛了,感情是打起天霖婚事的主意了! 云儿的桃花煞解了,现下换作天霖的了! 想来是暖宝宝这股风刮得太大,她们便坐不住,心思都活络起来了。 秦雨薇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副装裱好的画:“雨薇听说天霖哥哥最喜欢马作,便作了这幅‘八骏图’想亲手送给天霖哥哥,不知天霖哥哥什么时辰回府?” 亲手送画?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天云刚进门就听到这些。 灵棋小声嘀咕给她听:“这位姑娘小算盘打得真响,少爷的膏药没扬名之前,怎么不见这些人登门拜访?” 天云示意她稍安勿躁,笑问:“娘亲,这二位是?” “这是你舅母和你表姐秦雨薇,快过来问个安。”秦氏招招手。 来人一进屋,便似有光线打在她身上,引人瞩目得紧。 明明几年前也是见过上官天云的,容貌远在自己之下,如今却变化如此之大,竟被她碾压到泥里了!秦雨薇掐住掌心,看着她的眼里闪过些隐晦的敌视。 “好些日子没见过天云,没想竟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刘夫人也被惊艳着了。 天云乖巧地见了礼,在刘夫人层出不穷的夸奖中坐下。 秦雨薇方才的话被她突然而至给打断了,此时还想继续提起上官天霖,谁知天云偏不如她的意。 在她开口的前一秒突然对她说:“秦姐姐这副‘八骏图’画得真好,磅礴霸气,倒有几分柳悟先生的画风了,柳悟先生便是以‘画马’扬名天下的。” 再次被打断,已经有些不悦的秦雨薇下颌抬起:“这是自然,你竟知道柳悟先生?那你可知名画堂?”心里却是白眼一翻。关公面前耍大刀,在自己面前也敢显摆懂画? 罢了,据说上官天霖最是疼爱这个妹妹,眼下给她甩脸子,不是明智之举。 天云长睫一弯,顺了她的意,摇摇头。 长得美又如何,还不是见识鄙薄,难登大雅之堂! 这反应在她意料之中,秦雨薇气顺了,于是下巴昂得更高道:“名画堂是存放历朝历代名家大儒代表画作的地方,守卫极为森严,旁人连靠近都不能。” 说到名画堂,一旁的刘夫人倒是与荣有焉,话里满是骄傲道:“别看我们雨薇年级尙小,她可是有资格进入名画堂参观的!这可不是轻易就能获得的殊荣。” 上官夫人叫王嬷嬷备下午膳,也搭了话茬,“这倒是难得。”能入名画堂参观的,确实得有些实力才行。 天云环视一圈,见旁边伺候的小厮们听此,也纷纷瞪大了眼睛。这个名画堂地位倒是崇高。 去年百花宴上,关雨薇凭借一副“踏香”,获得了第十六名的名次。 虽只是第十六,但架不住百花宴含金量高,且前二十名里就她是以画作参赛,最终也是如愿得了,进名画堂参观画作的机会。 “能在名画堂展出的画作,都是举世闻名的书画大家的成名之作,随便拿出一副来也是无价之宝。我能得此机会进去一览,真是三生有幸!”说完,她勾起唇看向天云,眼里越发自得。 言下之意,我有这样的荣幸,而你,没有。 天云支着腮笑开:“表姐姐真是厉害啊,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作为,日后也不知哪样的王孙公子,才能配得起姐姐这般才情。” 清艳的面庞映着淡淡的柔光,端的一副勾魂摄魄的好颜色。 刘嫂嫂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急急抢白道:“我看天霖就挺好的,哪还需要什么旁的王孙公子?他虽没有个一官半职,好在如今生意做得不错,配我们家雨薇也勉强够了!” 天云神色一凛。 这位刘舅母脸皮倒厚,自己上赶着前来说亲,却又贬低了哥哥用以抬高自己,当真让她有种“尔无颜,吾奈尔何”之感。 上官夫人也沉了脸,不怒反笑道:“嫂嫂这是哪里话,我是自幼看着雨薇长大的,你愿意勉强她了去,我这个做姑母的也不愿意!我们天霖高攀不上,你还是另外再相看个门当户对的。” 看不上人还巴巴跑过去想要结亲,那就是看上钱了呗,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呢? 这话里的讽刺任谁都能听得出,秦雨薇红了脸,被长辈这么大张旗鼓地议论她的婚事也觉得羞耻,忙凑到刘嫂嫂耳边低语。 “娘亲少说两句,没得让旁人以为我多恨嫁似的!” 刘嫂嫂还想辩驳两句:“我说的是实话,妹妹若不爱听……” 还没说完便被上官夫人截住了话头,“用午膳的时辰到了,府里吃食简陋,想来嫂嫂吃惯了山珍海味也是瞧不上的,我便不留嫂嫂用膳了。” 说罢又横眼天云道:“今日课业都做完了?还在这儿杵着摸鱼呢!” 她无辜摸摸小鼻子,识趣地一服身:“舅母与表姐请自便,天云先告辞了。” 主人家都走光了,哪有客人赖着不走的道理。 这就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也忒没度量了,还不让人说两句实诚话!刘嫂嫂面色铁青,忿忿带着秦雨薇离去。 第22章 清汤寡水之容 那幅八骏图到底还是没送出去。 这几日上官天霖每天早出晚归,跟秦雨薇上门的时间段完全错开,也不知是不是在故意躲着秦雨薇,俩人愣是没有碰上过面。 秦雨薇想来也是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心里倍感窝火,转头就与刘夫人抱怨。 “原我是看得起他,才这般放下身段过府去寻他,怎料他如此不知好歹!不过近几日出了些风头,倒把自己什么德行都给忘了!” 原也不过是个成日走猫逗狗,连国子监都没考上的饭桶,如今倒摆起款儿来了。 闻言,刘夫人牙齿咬得嘎吱响,心里何尝不是怨上了这一家子! 雨薇好歹是去年百花宴头几的名次,拉出去谁不赞一句才貌双全!多少文人雅士,踩破了她家的门槛想要求娶。 上官天霖若不靠他爹,说白了也不过一介商贩。倘若不是家里的生意出了点事,如今又急需用银钱,否则无论如何也是轮不上他的。 也怪老爷鬼迷了心窍,在漠南一带干起了私贩战马的勾当,可叹时运不济啊,竟又遇上了一队训练有素的突厥人,两千匹战马直接被掠夺一空,损失实在惨重! 此等掉脑袋的大事又不能声张,纵使是吃了大亏,也只能当作哑巴亏自己默默咽下去。 家里存银已然所剩无几,还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实在是无计可施……只能先委屈委屈雨薇了。 刘夫人摸着她的脸,安慰:“我的好女儿哟,且再忍一忍!那竖子还未见过你罢了,以我儿的样貌,料他见了你定然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秦雨薇羞红了脸,帕子攥在手中揉来扭去,但心下还是认同娘亲的话的。心头暗恨,等来日他乖乖就范,定要好好地磋磨他一顿以报这几日的漠视之仇! 亏得秦氏不知她们心中所想,否则定是一个白眼翻上天去。 天霖整日对着云儿那张浓丽靡颜,两厢对比之下,你女儿这堪称“清汤寡水”之容,想迷惑了谁去! 心中坚信着上官天霖见了她便会爱上她的秦雨薇又耐心地等了几日,还是没能见到他。 迫不得已,她听从了母亲的话,决定从天云这边下手。 —— 清晨。 天边只有淡淡的鱼肚白,霜花笼罩之下,触目皆是雾蒙蒙一片,夜露从花瓣上徐徐滴落,湿冷之气伴随着寒风,肆虐般直直地钻进人骨缝里。 凌烟阁中。 刘嫂嫂与秦雨薇被丫鬟引到外屋,天云听到通禀,缓缓踱步进来,在铺着鹅绒的灵芝纹玫瑰椅上徐徐坐下,站在一旁的灵棋及时端来手炉放在她手中,温暖的触感慰贴着心灵。 这才启唇一笑:“我来迟了,让舅母和堂姐姐久等了。灵棋快去沏壶龙井来,给舅母堂姐姐去去寒。” 天寒地冻的,这位堂姐姐倒是来得勤,瞅这日日到访的架势,是对哥哥势在必得了。 秦雨薇调整了坐姿,一如既往地昂着头:“我与母亲今日来,是想与你做笔交易。”她有十足的把握,自己抛出的条件上官天云绝对不会拒绝。 这态度倒不像是要谈买卖,反倒似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在施舍路边衣衫褴褛的乞丐。 天云将小手炉置于膝头,拢了拢身上月白羽纱面狐狸大氅,小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恐怕要辜负堂姐姐的一番美意了,那日我有旁的事情,便不奉陪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去?” 秦雨薇失态地吊高嗓子,语气猝然变得不可置信,随即又复述了一遍:“我方才说的是,我能够领你进名画堂参观。只要你能帮我与你哥哥见上一面…… 你莫不是耳背了?还未听清便说不去!” 她都想好该提什么要求了! 自己后日酉时才能得空出府,选在这个时辰见面最为适合。嘴也最为挑剔,尤其不喜蒜味,上官天霖若是在兰园设饭局最好,会比较合她的胃口。 然而这些通通噎在了喉咙里,只因上官天云拒绝了她的提议! 这一脸装杯失败的震惊。天云身子微微发颤,强忍着笑意:“我听清了,只是那日我实在脱不开身,怕是不能与秦姐姐一同前往名画堂了。” 灵棋站在她身后,感受的震颤最为清晰,只能颇为无奈地看着姑娘眼里的促狭。 “有什么事能比进名画堂一观重要,你莫不是失了心智了?”秦雨薇原也不信,世间竟有人能拒绝如此的诱惑。如今不得不信了…… 天云心绪丝毫不乱:“秦姐姐慎言,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全在个人自己权衡,你又如何能替我做主?” 眼下再没有任何事情,能比为少年挑选生辰贺礼更为重要的了! 秦雨薇五指收拢,面色十分难看,还未说什么,陪她一同过来的刘夫人脸色却变了几变,强撑着和颜悦色道:“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可见天云在画艺这项上……知之甚少,想来还不太了解名画堂可是被那些文人雅士奉若神坛的地方!” 刘夫人说的委婉,话意却极尽讽刺。 井底之蛙,愚不可及。 你与她说再多也是无用,没地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秦雨薇与她的贴身小丫鬟,主仆二人看着天云的眼神如出一辙,已经带上了淡淡的鄙夷。 刘夫人这话灵棋听着就不乐意了,刚想替小姐辩驳两句却被天云按住。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该敬还是要敬的。 她眨巴着大眼睛,显得越发无害地笑道:“舅母说的是,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去便是了。” 原也不想让你太过难堪,这才推辞了几次,可你们这样不依不饶的,我若是不成全你们,倒显得我不识抬举了? 她虽是答应了,但这种答应带着勉强,根本不是秦雨薇所想的那样,她会感恩戴德地欣然应允! 虽不痛快,可好歹目的是达到了,秦雨薇也不再过多纠缠,冷着脸离开了。 过后。 天云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时还在思量,真是新奇了。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甲方,条件和报酬都是对方提的,完全不给自己选择的余地! 灵棋拿来一床花纹繁缛罗衾来,盖在姑娘身上,又细细掖好了被角,确认不会有一丝冷气儿钻进去才放心。 她试探着开口道:“秦姑娘气性高,看着不像个好相与的,姑娘真的要答应她,让少爷与她相见么?” 天云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漾上一抹水光,倦声道:“她这么执着,一连数日过府来偶遇哥哥,我若不答应她,保不齐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只是……我有些疑惑,她们为何这般心急,还巴着哥哥不放呢?” 灵棋却将雕花木窗关上,遮住了刺眼的日光:“姑娘别想了,再睡个回笼觉,今日难得休沐,为了应承她们起得太早了。” 第23章 把土包子震住 在去名画堂的路上,秦雨薇的小丫鬟就忍不住凑到她耳边,替她出主意:“等会姑娘便挑几副画让她赏析赏析,也好叫她知晓其中的学问见识。 指不定那土包子会被震成什么样呢!” 说话间,还偷偷拿眼角的余光觑向天云这边,似在提防她有否偷听。 这番心虚作态,倒让天云心下难言。 这是生怕我不知晓你在说我坏话么? 名画堂,位于京城东南面,方圆近十里无人烟。殿宇顶部举折平缓出檐深远,两侧无直棂窗,看上去十分恢弘大气。 牌匾更是由皇帝亲笔所书,门外还有无数禁军看守,一眼望过去乌压压全是人,守卫十分森严。 若想要进到里面,必须出示皇家分发的特制腰牌。 天云仔细一思量,便觉得这也在所难免,里面的任何一幅画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之物,就跟现代的银行一样,不用武装押运怎么行? 秦雨薇挺直了腰杆,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腰牌,亮给门口的守卫看。 皇家特制的腰牌在阳光照射下更为耀目,金色的光芒直直刺入她的眼中,这下天云真有几分羡慕了,不为别的,只因这腰牌乃纯金所制,且块头还不小。 几个小丫鬟通通被拦在门外,只有她们二人可以通行。 名画堂内里构造简洁,墙体是用木质墙壁涂抹上灰泥,又称为“封火墙”,用以提高防火性,虽是守卫森严,也怕有敌国死士狂徒前来蓄意纵火,毕竟这里面可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墙上悬挂各幅的画作亦是点睛之笔,牢牢锁住人的眼球,这些古早的画风涉及天上、人间、炼狱多种景象,亦有飞禽、走兽、花果百种风物,疏密繁简错落有致,确实很有观赏价值。 秦雨薇斜睨了她一眼,见她水眸明亮闲适悠哉,看得画作目不转睛的模样,心下不免有些嗤之以鼻。 跟真的看得懂似的! 秦雨薇强行扯过她的衣袖,手指指向左侧那副画与她讲解:“这副是柳悟先生画的‘朱菊’,也是由他开创了‘赤色菊花’的先河,可谓是画坛不可多得的瑰宝作品!当初有人出价两万两白银想买回家收藏,都没能得偿所愿。” 食指慢慢点了点樱粉唇瓣,天云心中一动。 两万两白银,可够她养活个少年么? “这副是前朝冯乐先生的真迹,画的是‘人间四景图’,这幅可是无价之宝!据传,当初有狂人想看一眼此画,竟做出硬闯名画堂的蠢事,结果被抓进牢中重刑拷打了一顿。” 她说罢,又颇为得意地斜睇着天云,就如同这等名画是出自她自己手中一般。 天云受教地点了点头,这一趟也算是没有白来。 “这副倒是新颖……”秦雨薇话音停住,她的目光锁定在一张黑白画上。 在周遭都是由毛笔所作的画像中,这张与众不同的画风尤为显眼,有种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图上的月季虽未着色,但却十分生动,用明暗对比突出虚虚实实的部分,竟比用色彩来区分更为写实,这画绝了! 再看作者的名字,上官天云。 此人又该是画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等等 上官天云…… “上官天云??” “嗯,是我。” 秦雨薇惊愕地回头看她。 天云绾起鬓边散落的碎发,笑意盈盈和她对视。 “……” 秦雨薇愣怔了半晌,耳边自发回响起了,娘亲那句“想来天云在画艺这方面知之甚少。” 还有方才在路上,小丫鬟对她的窃窃耳语“指不定那土包子会被震成什么样呢。” 整个画堂静得落针可闻,秦雨薇脸色红白交替,心头忽而漫上了一股窒息之感,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既会画、懂画,又何必故作愚昧惹得我如此难堪,我看你是存心的!” 这是恶人先告状么? 天云哑然失笑:“我从未说过我不会画,一切只是表姐的臆测罢了。我也说过我不愿来的,可表姐天还未亮便派了车架来接我。如此盛情难却,我又能如何呢?” 论反咬一口的本事,她和穆瑶之倒是不逞多让。 秦雨薇愤愤瞪她:“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从一开始你便在误导我,说你不曾知道什么名画堂!实际想引我入圈套,再借机羞辱于我,是也不是?!” 天云满脸困惑,无辜道:“我对名画堂的确知之甚少,并非有意卖弄,进来之后我也什么都未说呢,怎地就摊上羞辱你的罪名了?” 那日舞韵只略略提了一嘴,小测头名的画作有机会被名画堂收录,彼时她还不知自己会得头名,故而听听也就罢了,并未在意。 也是今日在此看到了自己的画作,才猛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又何须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若非你激将于我,硬要我前来,又岂会有今日之事?天云懒懒地垂眸。 罢了,多说无益。 想是知道自己理亏,秦雨薇数次欲言又止。 终还是放下了高傲的架子,声音很低地问了句:“我们之间的交易可还作数?” 父亲被突厥人抢马打伤,一夕之间家中的顶梁柱垮了,弟弟幼龄少不更事,她身为长姐合该站出来撑住这担子,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再任性了。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天云压下心头的讶异。 这副样子可比刚刚咄咄逼人时可爱多了。 天云挑眉,淡淡道:“自然算数。”这一趟受益匪浅是真。 姑娘一脸虚脱地出来了,反观上官天云倒是十分怡然自得。小丫鬟迷惑了,这与她脑海中想象的场景可谓是天差地别! 关雨薇借着小丫鬟的力挺直腰板,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不管如何,我已经做到了我的承诺,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天云才第一次正视起面前的女子,她再次承诺道:“我自然不会忘。” 没过几日,就把无知无觉的上官哥哥送入了魔爪! 起初上官哥哥是拒绝的,他是坚决不肯同意的。 少时曾与秦雨薇在一处玩过,他记得很是清楚,她在还是孩童时,便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对长者说谎。 所以这几日他才会避而不见。 可这些还是抵不过,自家妹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鹿眸,满含希翼地看着他,衣袖被细嫩的小指头拉住轻轻晃了晃,再配上一声软乎乎的“哥哥~” 这要他如何抵抗? 绝不动摇的心志瞬间失防,上官天霖无奈地抬起手,声音里满是纵容:“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总归拿她没有办法。 目的达成,她狡黠一笑,“哥哥保重。男子在外头可要保护好自己!” 上官天霖笑骂,“滑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她们从名画堂出来,与秦雨薇分道扬镳,如今停在一处花鸟市场门前。 “就在这里停车,姑娘想下去走走。”灵棋小心搀扶姑娘下马车,对车夫吩咐道:“你先回府,这儿用不着你候着了。” 车夫躬身应“是”,扯过缰绳先行驾车离开。 第24章 热脸贴冷屁股 “姑娘想买只雀儿解解闷?”灵棋好奇地问。 天云抬步进去,环视了一圈,险些看花了眼。 精美的金丝笼里锁着一只只翠羽朱喙的鸟儿,看着虽艳丽如虹,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天云容色淡淡道:“我有何闷可解?我是来挑贺礼的,三殿下与你生辰相近,就差几日而已。” 原来如此,灵棋偷笑,竟有些心疼三殿下:“三殿下的贺礼要在这里面挑吗?会不会……略显寒酸了些,日前姑娘赠我的璎珞可比这值钱多了!”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雀啼叫之声,天云匆匆掠过,不感兴趣地再往里头走,闻言没好气地旋身嗔了她一眼:“你个掉钱眼儿里的小财迷,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又难言地轻叹了一声:“送礼贵在心意而非价值。人各有所需,他缺的……又岂是银钱这等身外之物。” 姑娘和三殿下交集不多,但似乎对他很是了解,灵棋似懂非懂,只感叹道:“不过说起来姑娘都送三殿下三回礼了,一次药膏,一次画像,现在又要送他生辰礼,从前您对二殿下都没有这般用心!” 姑娘从前虽喜欢二皇子,可也只是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未曾对二殿下宣之于口,如今却对三殿下这般好,莫非是转而喜欢上三殿下了?! “怎地又提起二皇子了?”天云心不在焉地答她,目光在一列小鱼苗上搜寻,突然眼神一亮,看到了鱼缸里争相抢食的小锦鲤。 “奴婢失言了,姑娘……为何对三殿下这般好?”灵棋唤来店家将小锦鲤捞起来,不死心地问。 姑娘几番示好都被他冷漠以待,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何苦来哉? 店家还算识趣儿,赠了几株海草作为点缀,鱼缸中也不至于看着空落落的与他的临华殿一般……天云心满意足地捧着三条小锦鲤出来,声音低如坠露:“我也不知为何,只想对他好些,再好些。” 从前是责任,现在又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明的情愫。 “姑娘你看馨香园外边,那不是于善睐于姑娘么?”灵棋忽然道。 馨香园是京城有名的点心铺,里面的糕点模样精巧讨喜,口感软糯香甜,从门外路过都能闻见一股甜蜜奶香,着实诱人。 此刻馨香园门外就站着几位容貌颇为出色的女子,于善睐就在其中。 天云看了一眼便撇开视线,只作不知。岂料于善睐像是听到了灵棋的声音,朝这边望来,在看到天云之后,熟稔地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这样是躲不过去了,天云带着灵棋走向她。 “真是巧了,在这儿都能遇到妹妹。”于善睐柔声对着另外几位介绍:“这是上官司业之女,上官天云,近来很受二殿下青睐呢!” 一句话就惹得那些女子眼神不善的看着她,天云心头微恼,面上叫得亲热,暗地里却处处使绊子,这三番两次的挑唆,没玩没了了不成! 将小锦鲤递给灵棋,天云拢了拢披风,淡然道:“怎比得上于姑娘深受殿下爱重。” 其中一位浓妆女子讽笑道:“你当人家是妹妹,人家可喊你于姑娘来着,你也不嫌害臊。” 于善睐嘴角勾起,也不在乎:“妹妹素来含蓄恭顺,想是被我说得不好意思了,罢了罢了我不说便是了,没地再惹妹妹厌恶。” 外带的糕点还未送过来,几人百无聊赖地站成一圈,此时站在于善睐左侧的姑娘看着于善睐惊呼:“你今日发髻上簪的堆云嵌宝石金丝簪好生漂亮!以前从未见你戴过。” 可算有识货的指出来了,于善睐柔婉的脸庞带上自得的笑,伸手抚上发顶的金簪,“这是从一波斯商人手里得来的,上头的红宝石是特供的,举世罕见。” —— 前些日。 于岚那蹄子夸下海口,说有办法弄来两千两银子,供她赈济灾民。当晚便灰头土脸地过来同她说,银子半路被歹人截了。 于善睐当即冷笑一声:“打量我是傻子呢?拿这种鬼话来唬我!没实力便不要瞎逞能。”又鄙夷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倒将你父亲那起子爱说大话的陋习学了个十成十!” 于岚被说得面红耳赤,又听她连父亲一起贬低,心里更是恨罪魁祸首上官天云恨得牙痒痒,兀自挣扎了许久,才肉疼不已地从袖中掏出一支堆云嵌宝石金丝簪来:“堂姐姐别恼,这支金簪是波斯来的好物,等闲难见的珍贵,便算作是我的赔罪,还请堂姐姐收下。” 于善睐眼冒金光,眼疾手快地夺过来在灯下细看,这才又高兴道:“算你识趣!” —— 说回现在。 灵棋顺着那女子的呼声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这支簪子十分眼熟,跟前阵子姑娘丢失的那支极为相像,于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簪子是我们姑娘的,怎会在你这里?” 若灵棋说的是真的,那于善睐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不会这样大摇大摆地戴出来招摇,还不避讳地将自己喊过来,天云眸光闪烁,略微一想就知道问题出在于岚身上。 看来那日于岚的顺手牵羊不是头一回了,不知道有多少首饰被她偷偷昧了过去。 浓妆女子身份该是比于善睐要贵重的,丝毫不怕得罪她,一听这话又率先嘲讽道:“这个小丫鬟说得可是真的?善睐你怎么落到这副田地了!” 于善睐得意的笑容一僵,语气也不见刚才那般亲昵,冷冷盯着灵棋:“你在胡诌什么,我用得着拿她的东西?” 灵棋被她徒然冰冷如刀的眼神吓得连退了几步,不敢开口。 天云缓步挡在她身前,“小丫头不懂规矩冒犯了于姑娘,还请于姑娘见谅。我这就带她回去,好好教导。” 一根簪子罢了,犯不着惹出这许多事端来。 于善睐有多难缠她是知道的,也不愿多事,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天云带着灵棋欲走,岂料于善睐不肯罢休,挡住了她们的去路:“今日放她走了我岂不是颜面扫地!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于善睐最是看重名声,这从她每每不辞辛苦,远赴千里前往灾区赈济难民就可以看出。 今日若放走了这个贱丫头,她苦心经营的好名声便毁于一旦了,岂非离二皇子妃之位越来越远! 第25章 真要难以收场 小丫头吓得说不出话了,天云只好替她解释,语气依旧很柔和:“往日都是灵棋替我收拾妆奁,看得多了便记住了样子,于姑娘此簪与我那支有些相似,故而她看错了眼。”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插话,都等着看好戏呢。浓妆女子却不惧,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拱火道:“相似的簪子那么多,这奴才怎么偏生认上善睐头上那支了,依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莫不是你这当主子的常在背后损人,奴才听多了记在心里,如今伺机报复?” 灵棋瞪向她,这女子好生野蛮,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好话,专会挑人话缝的错漏处,现在又攀扯上姑娘的过错,实在可恶。 灵棋鼓起勇气辩驳:“我们姑娘才不屑如此……” 再好的脾气也被惹恼了,天云黛眉蹙起,小脸凝了层冰霜:“我与于姑娘只见过寥寥几次,为何要在背后议论她?这位姑娘,没证据的事情切勿乱说。” 浓妆女子摊了摊手,一脸无辜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你这么大反应作甚,倒让旁人以为你是被我说中了,才这般心虚。” 她的话似把于善睐说动了,柔和的面容沉下来,冲着天云质问:“上官天云我自认待你亲厚,没想到你心里这么阴暗,枉费我一番好意,还想着与你交好!” 事已至此,她又不肯与自己联手,于善睐索性撕破脸,占据有利于自己的弱势位置。 天云蹙着眉:“我说过没有就是没有,你何必这般依依不饶?” 围观之人聚得越来越多,在这里争执不下只会惹人笑话,更何况自己本不愿与于善睐交恶,她这种白切黑是最难对付的! 于善睐眼中泪花点点,似乎被她伤着心了,语气里满是哀怨:“今日我算是看清你的为人了,不过也是个两面三刀之人,往后我是断断不敢再与你结交了。” 这番惺惺作态,与她曾经和穆瑶之对峙时,故作柔弱的模样何其相似。 天云不怒反笑,下了最后通牒,轻声问:“你当真要这般难以收场?” 先前惊呼簪子漂亮那名女子,开口袒护于善睐道:“难以收场的人是你,善睐有什么错要被你的下人这般污蔑,难道还要她咽下这哑巴亏不成?!” 叫众人都替自己说话,于善睐反倒不急了,又恢复了平日里轻声细语的柔弱模样,当起了和事佬:“原也是这个奴才挑起的事端,我也不为难妹妹,只要她向我道个歉,这事便罢了。” 话落,使了个眼色给浓妆女子,女子会意,趾高气昂道:“善睐好性,轻易就原谅了你,我可不依。这个贱奴必须跪下磕够三个响头,这事儿才算完!”这种胁迫人的事,她最拿手了。 灵棋吓得直哆嗦,泪水啪嗒掉进鱼缸里。天云不忍地替她擦掉眼泪,心间被怒火焦烤着。制止了她正欲下跪的动作,声音冷如寒潭。 “这簪子镶嵌的红宝石底部刻有一个‘云’字,乃我十三岁时,父亲下江南从一波斯商贩手中买到,赠与我的,又请了能工巧匠在这细簪上刻字,字虽小,诸位对照日光即可看见。”你若不仁,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说得这般信誓旦旦,好像确有其事的样子,于善睐莫名有些心慌了,额角渗出冷汗。于岚那贱蹄子不会真的偷人东西了? 方才她们对峙时已经引来不少看客,如今她真是骑虎难下了。 浓妆女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反转,更兴奋了,连声道:“你且摘下来我看看,让我来看!”这种热闹事她最爱掺合了! 于善睐紧咬着唇,伸手护住发髻上的簪子,迟迟不敢拿下来。 围观之人已经瞧出端倪,纷纷起哄。 “拔下来看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磨蹭什么呢,莫不是心虚了?” 于善睐心脏突突直跳,脸色猝然煞白,强装镇定对浓妆女子道:“此事与你无关,我为何要给你看?” 你方才利用她时怎么不说与她无关?天云心下冷笑,眼中寒芒凄凄:“那便给我,我来看。” 局势逆转急下,如今不依不饶之人成了天云。 自己给过她机会的,也问过于善睐真要到这般难以收场的地步么,可惜她没把握住,还想让灵棋磕头认错,那便怨不得自己了! 于善睐狠狠瞪着她,忽然拔下簪子往地上砸去,想要将这证物毁掉,却被浓妆女子手疾眼快地一捞。 女子举起手中的簪子,对着日光的方向,果然在簪子上看到一个小小的“云”字,她高声道:“真的有个云字!” 原先与于善睐站在一边的几位,都纷纷不动声色地走离她的身边。 放在任何时代,偷窃都是最让人看不起的行为。和她走得近了,谁能保证下个被偷的受害者不是自己? 于善睐目光凶狠,不复往日的柔弱,天云却丝毫不惧,只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是你咎由自取,往后也别叫我妹妹,我只觉着反胃。” 说罢牵起灵棋的手,走了。 好戏散场了,浓妆女子无趣地耸耸肩,突然对着天云的背影大喊,“我叫顾北叶,你可要记得!” 天云不耐地皱眉,她对这个女子观感实在不佳,方才如同搅屎棍一般的行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灵棋擦干了眼泪,悠悠道:“这个顾北叶可真滑稽,明明长了张浓眉大眼的粗旷面庞,却偏偏喜欢浓妆艳抹,涂那粉紫的唇脂,跟中了剧毒似的。” “祸从口出,方才的教训还没吃够么?别再背后说人长短。” 天云柔嫩的食指轻轻推了下她的额头。 “多谢姑娘护着我,否则灵棋一介低如尘埃的下人,今日免不了受顿折磨了。”灵棋心有余悸地垂下头。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会尽力护你周全,你也莫忘了自己的本分,那些编排人的话在心里揣着就好,说出来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是,奴婢知道了!” —— 于岚满心欣喜地走进于善睐的闺房里:“堂姐姐,你叫我来有何事?” 看到她便气不打一出来,于善睐攥足了力气,“啪——” 一声脆响,鲜红的巴掌印立时出现在于岚只可算清秀的脸上。 于岚被这一巴掌打偏了头,疼痛的泪花堆聚在眼睛里,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问:“堂姐姐为何打我?” “下作东西!” 于善睐撕开了伪善的假面,咬着牙狠声道。 “发…发生了何事?”于岚懵然问道。 “原我以为你只是单纯的草包,没曾想你连偷盗这样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我真是被你害死了!” 多年苦心经营,一朝毁于一旦。 不出半日的时间,这件丑事就会传遍京城,到时候她在穆瑶之面前如何抬得起头,在殿下面前又如何立足?! 于岚心虚地躲开了她逼视的目光,声音微弱地呐呐道:“什么偷盗,我…我没有。” “啪——”又是一声脆响,这下肿得很是对称了。 于善睐姣好的面庞扭曲着,嗓音如冰刃般狠厉:“还敢狡辩,你敢说那簪子不是你从上官天云那里偷过来的?我今日会遭此羞辱,全是被你这贱蹄子祸害的! 你等着,我这就禀了爹爹,把你发落到窑馆去!” 被卖到窑馆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这下于岚是真的怕了,她捧着红肿的双颊趴匐在地上,凄厉地哑声求饶:“堂姐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第26章 似找到宣泄口 清晨。 天将破晓,暖和的熙光透过雕花窗棂,撒在碧青落卉芙蓉帐上。 “往常姑娘都嫌妆容太过浓艳,偏爱素雅的一挂,今日倒是盛装打扮。女为悦己者容,这话果然不错!”灵棋调笑道。 天云闲适地坐在梳妆台前,散开绾发,长及腰间的墨发如丝绸顺滑而下,清雅的淡香缓缓萦绕在整个房中。 嫣红的蜜脂盈润在樱唇上,螺子黛画就的新月眉微弯,说一句美艳不可方物也不为过! 容色之盛,让同为女子的灵棋都忍不住面露痴迷。 “我若生作男儿身就好了……” 天云浅浅笑起来,斥了句:“贫嘴。” 脸颊却慢慢爬上红晕,有些羞怯:“谁说我是为了三殿下打扮了?” 言罢,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好像妆容确实有些浓了,便擦掉了原先的嫣红色,目光在一堆口脂盒上流连许久,最终还是挑了个清新俏皮的蜜橘色。又不放心地想,我这腰上的服饰可显得累赘?可会有臃肿之感? 不料,这正中灵棋的下怀,她故作惊讶地张大嘴:“奴婢从头到尾都未曾提及三殿下半句,姑娘怎地自己承认了?” 这怪模怪样惹来天云一阵羞恼。 好个顽劣的小妮子,都学会设套给她钻了! 心下又有些羞赫,灵棋方才确实只说了句“女为悦己者容”,自己怎就把萧子勿代入进去了,莫非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她心头一跳,不敢再想,欲盖弥彰地转移了话题:“你再给鱼缸里加些温水,进宫还得费点时辰,可别把小锦鲤冻坏了。” “是。” —— “师傅,可否休息一日?”萧子勿穿着一身利落,便于行动的黑色速行衣,浅灰色瞳孔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 往日雷打不动的练剑痴人,今日自请休息,这是为了哪般?段溪木奇了:“你要干嘛去?” 似有些难以启齿,萧子勿顿了顿,冷白到微微透明的耳根染上薄红,他有些不自在道:“城外寒山苑的紫檀木长势极好,我去取些回来。” 紫檀木红中透紫,紫中透红,在观赏上颇有几分玉石之感,是不可多得名贵木材之一。 “殿下要紫檀木做什么?”常来奉上茶水,顺嘴一问。殿下走了也好,免得他见着自己祭奠丽嫔,徒添伤怀。 萧子勿将匕首别在靴内,不愿多言:“我自有他用。” 段溪木却淡笑不语,一副看透了本质的模样。紫檀木名贵无匹,用来赠人也不会失了身份,他好端端的歇了练武去砍木材,这点子小心思昭然若揭啊! 他这一去便是半日。 再回宫时,靴裤都染上了污泥,他剑眉皱的死紧,早已忍耐多时。一回到殿中便径自去沐浴更衣。 萧子勿刚从浮云木屏风后走出,袍角就被扑到脚边的常往用力扯住,膝盖砸在坚实地砖上发出闷响! 好端端的跪得这么用力做什么,萧子勿沉声道:“起来说话。” 常往拼命摇头,哭得涕泪横流:“请殿下救救常来!他被二皇子扣在宫里打了三十庭杖,如今在偏殿昏迷不醒,再晚恐有性命之忧!” 他面色骤冷:“怎么回事?” 常往哽咽道:“今日是殿下生辰,常来早早便备下了纸钱香烛,想替殿下偷偷祭奠一下已故的丽嫔娘娘,才刚摆好了祭钟,二殿下便闻讯赶来,以在宫中私自祭奠罪人是对陛下大不敬为由,把常来给带走,重打了三十大板才又给扔回来!” 那庭杖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一杖下去便能叫人口吐血沫,皮开肉绽,更何况是足足三十杖,那是生生去了半条命! 如今常来躺在偏殿中,生死不明! “先去请太医。”萧子勿拧起眉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闻言,常往哭声更大了:“奴才去过好几趟太医院了,才听一好心的药童告知,说二皇子已经放话,若谁敢过来医治便按同罪论处!太医们便都噤若寒蝉,无一人敢随奴才过来!” 一缕鬓发凌乱散落,遮住了他黑漆眼眸里的凌厉,萧子勿一言不发提起长剑往外走。 他虽面无表情,常往却惊觉大事不妙,连忙止了哭劝阻。 “殿下您别冲动!” 他提剑往外走,天云捧着锦鲤进来,两人恰好撞上。 天云杏眸扇扇合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看着杀气腾腾的样子。 看到她常往像看到了救星,无比激动道:“姑娘快劝劝殿下,殿下要血洗太医院!” 萧子勿额角青筋狠狠一跳,他收剑入鞘,垂眸低喝道:“闭嘴。”又转而看着少女,素来冷寂的凤眸深处藏着一丝脆弱的无助,他问,“常来受伤了,你能否过去看看?” 她会制药,应当也会治伤? 天云看向眼前神色自若的少年,又抬眸看到他濡湿的大掌,掌心已被冷汗沾满,可见他内心里并不似表面这般平静,应是担忧极了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小太监的。 这只是个擅长将情绪埋在心里的少年而已啊。 想到这,天云心里突然软的一塌糊涂,她捏着帕子,轻轻地将他汗湿的大掌擦干净,柔声和他打着商量:“殿下先别着急,先去披件大氅暖暖身子,我便答应你将常来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可好?” 他鬓角微湿,还泛着水汽,定是刚沐浴不久,这个时候毛细血管是张开的,极其容易受风寒侵身。 少女离得极近,柔婉的馨香扑进鼻尖,又钻进心脏里停留缠绕,带着浓浓的安抚。萧子勿微微屏息,脑海一片恍惚,竟有些酒醉之后才有的微醺感。 满腔涌动的杀意似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渐渐疏漏,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天云这才浅浅弯唇,冷静吩咐道:“灵棋,去将我的针灸药包拿过来。”又面向常往:“公公带路,容我先看看他的伤势。” “姑娘请随我来!”常往做了个揖,连忙在她前面带路。 一路上,常往便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了,天云心中早有预料,听完后也只剩一个念想。 萧子衍折了条腿都不老实,当真可恨! 是了,如今她对萧子衍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了,她的心是偏的,已不由自主地偏向了萧子勿。 常来此刻昏迷不醒,她掀开被子查看,腰部以下的位置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当务之急是先帮他止住血,她取出银针刺入穴位,又吩咐常往取盆热水来,将伤口周遭的污秽清理干净,免得引发感染。 她走到桃木三脚架的沃盥前,正欲净净手,可手指方触到水面,便凉了个寒颤,她强忍着冷意再往水下伸去,只想速速洗完便罢了。 谁知手腕被萧子勿轻轻握住,他穿好了鹤氅站在她身后呈环抱状,天云脸颊微微发红,只见他大掌贴在沃盥一侧,静等了两息的功夫,凉水竟升起腾腾白雾,变成温水了! 她惊讶地扭头看他,“好厉害。” 又是这双林间幼鹿的眼眸,激得萧子勿松开她的手,退开两步哑声说:“只是一点内力。若还有不周之处便与我说,莫强迫自己。” 她微微点了点头:“常来的伤势虽重,但我尚有办法控制。稍后我开个药方,得到太医院抓服药,既然他们对殿下宫里的人敬而远之,我便让灵棋去。”这么说也好叫他安心。 “多谢,日后若有需要,我定不推辞。”少年又递了杯温水送到她手中,冷硬的下颌线渐渐放松。 天云端着茶杯,柔柔一笑:“好,我记住了。” 第27章 你就是极好的 榻上的常来发出痛苦的呓语,天云轻手轻脚地将偏殿的门掩上,让他得以好好休息。 幸好今日随身带上了针灸包,常来若出了什么事,少年不知该有多难过了。 俩人并肩走在抄手游廊中,享受着此时悠然的静谧,廊下的枯叶铺了一路,也未见宫人过来清扫。皇宫里的太监侍女惯会看上头的脸色,哪里还敢往这临华殿里凑。 为三殿下做事是个什么下场? 看如今被打个半死的常来就知道了! 萧子勿身为大梁的皇子殿下,身边竟只有两个随侍的小太监,其中一个还昏迷不醒在床榻上躺着,这是何等的讽刺。 天云亦知这两年之期,定然诸多暗潮汹涌、危机重重。 只是彼时自己还未对少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想着两年后若他能性命无忧,自己也算大功告成,可此番常来受难之事却改变了她的想法。 萧子衍绝不能登基为帝!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将少年送上那个位置…… 思及此,她粲然一笑道:“一来便遇上这样的事,倒忘了这次来的目的,殿下今日生辰,可吃过长寿面了?” 一早便出门寻木材的萧子勿:“……” 他深邃的眼神里触动了一瞬,随后敛眸微微摇了摇头。 天云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当他是因着母妃祭日的缘故,不愿过自己的生辰,于是便快步进到正殿,捧着三条生龙活虎的小锦鲤出来放到桌子上。 “这是送给殿下的生辰礼。” “殿下可知,它们为何能游得这般畅快无忧?”她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样的问题,萧子勿知她意有所指,他谛视着缸中无忧无虑吐泡泡的小鱼苗,问:“为何?” “殿下这般明智,岂会不知物竞天择的道理?鱼儿无天敌在旁虎视眈眈,它们自然无忧无虑,游得畅快了。” “今日之事绝非偶然,殿下可想过为何常来一有动作,二皇子便已知悉,直接闯进来殿里拿人。可见殿下宫中有他的耳目,时刻注视着殿下的一举一动。长此以往,殿下如何安生渡日?” 萧子衍居心不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凌无度,少年不能再这般置若罔闻,忍让下去,现在是常来受难,焉知以后不会落到萧子勿身上。 萧子衍从小长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阴狠手段层出不穷。少年如此不争不抢下去,只怕安危都成问题。 她的责任便是守护少年的平安,若他遭遇了不测,自己也无法独活,而身在帝王家,若想要安然度日,便只有一条路。 那便是问鼎帝位! 否则以萧子衍的心性,登基之后,等待少年的也只会是一个“死”字。 当今圣上多疑寡恩,迟迟没有册立太子,亦没有将左相之女穆瑶之许给萧子衍,这足可见他已对萧子衍产生了猜忌。如今萧子衍势盛,诸皇子无一人可与之分庭抗礼,又有左相穆成业在一旁护持,可谓是如虎添翼! 陛下应也极想提拔另一位皇子来削弱其嚣张的气焰! 可陛下子嗣单薄,一共育有五子,大皇子因密谋造反,遭凌迟处死。四皇子又年幼稚嫩,尚不足五岁。五皇子更是还在襁褓之中。 纵使陛下再厌恶三皇子萧子勿,也不得不承认,此时只有他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或许也正因如此,萧子衍才会疯狂地打压他,欺凌他,想击毁他的心智,令他成为一个庸碌无为的废人! 但此刻,也正是他异军突起的最好时机,趁着如今陛下君心忌惮之际! 萧子勿却自厌一般抬手覆在眼眸上,再开口时声音喑哑不堪…… “没有人希望我去争,我也没有资格去争。” 皇帝、二皇子他名义上的父兄,甚至于从小养他到大的师傅,都不曾对他抱有希望,认为他有资格参与夺嫡。 萧子勿,一个连出生都是个错误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妄想那个龙位宝座…… 下一刻,覆在面上的大掌被一只柔嫩的小手抓了下来,掌心上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被她握住轻轻抚摸着,他听到了少女缓慢而坚定的声音,“谁说无人希望,我便希望殿下别再固步自封,厌弃自己了!若连你自己都不信自己,那对你抱有期待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殿下武艺高强,长相俊美,也非心思毒辣之人,比之萧子衍强上千百倍,怎就没有资格?” 天云看着他没有任何遮挡的俊颜,琉璃般的深邃眼眸,斜飞入鬓的剑眉,通身气度贵重,颇有睥睨万物的帝王之气。 若换个身份,他该是如何惊才绝艳的一代少年郎!亦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她口中的自己还是自己吗?狭长的凤眸一挑,他自嘲地启唇:“若真如你所说,我怎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他抽回了手,起身背对她而站。 她急急道:“殿下何须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就是极好的!” 从第一面见到他开始,她便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心思纯善的少年,与萧子衍的道貌岸然完全不同。 “旁人只恨不能离我越远越好,唯恐皇帝厌屋及乌,召来祸患,你为何不怕?”反而主动靠近我这不详之人。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萧子勿心底一直有这一问,只是迟迟未曾问出口,更荒谬的是,纵使清楚地知晓她怀抱目的,也依然在不可自抑地坠入沼泽…… 这是天云最为心虚的一点,毕竟当初是与神秘人做了交易,接近他的初心确非单纯。 她顿了一会儿,指腹摩挲着茶杯上的纹理,思索该如何说才能打消少年的疑心,可她不知道这片刻的犹疑就足以让少年丧失斗志,黑金色的双眸黯淡下来,他又恢复了拒人千里之外的面无表情。 “时辰不早了,常来有我守着,你可早些离宫。” 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萧子勿,你还在期待什么,你这样的人也敢奢望有人真心待你? 见他面色不虞,天云轻咬着下唇,欲言又止:“不管如何,殿下只需知道……我绝不会伤害殿下。” 灵棋在门外轻敲了数下:“姑娘,老爷叮嘱的时辰到了,咱们该走了。” 自己是跟着父亲偷偷溜进宫的,实在不宜久留,天云便想着明日去国子监再与他解释。 她柔声细语道:“明日我再细细与殿下解释清楚,殿下保重好身体,切莫着凉,否则……我会担忧的。” 可她却不知接下来的数日,两人都再没机会见面了。 少顷。 常往端着煎了两个时辰的药推门而入,他喂着常来喝下,又问萧子勿:“殿下可要用晚膳了?奴才给常来喂完药再去御膳房取。” 殿下不得宠,宫人们也都踩高捧低,惯会看人下菜碟,膳食都需他们自取。 萧子勿放下小匕首与初见雏形的木雕,目光沉沉地看着手边摆着的三条小锦鲤,忽然对他说:“去取碗长寿面来。” 长寿面?! 常往愣了。 第28章 暖宝宝出事了 前几日上官天霖一时心软,在妹妹软磨硬泡之下,答应了与秦雨薇见上一面。 此刻,他就坐在了兰园的雅间里。 但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他们正在雅间吃着饭,话语间虽有些生硬但也好在没让场子冷下来,可就在这时,雅间里突然冲进来一伙官兵,直接将上官天霖扣押带走了。 关雨薇再傲气也只是个闺房女儿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在一旁吓得花容失色,都不敢吱声。 上官老爷收到了消息,连官服都还未换,马不停蹄地便赶了过去,经他仔细一打听,才得知是“暖宝宝”出事了。 方才售卖暖宝宝的其中一间药堂,来了一伙庄稼汉。有几人抬着竹制担架,其余十几人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农具,气势汹汹就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开始叫嚣。 “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 柜台前一小药童正在整理药材,见状连忙迎上前:“几位有何事?” 话刚说完就被人推了一把,力道之大,小药童身子立时飞出两米远,头部重重磕在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额角瞬间血流如注! 吓得另外两名小药童抱团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出声,余下一位坐诊的大夫甚是惜命,方才趁这伙人不备,已经偷偷从后门溜走。 推人的那名大汉面貌凶相毕露,一脸的络腮胡挡住下半张脸,臂膀间鼓起的肌肉比小药童的腰还粗!声音大得震颤耳膜,道:“他娘的,一群小鸡仔少来碍事,我若不慎一拳给你轰出个好歹,你便自认倒霉!把你们药房管事的给我喊出来!” 周遭几位排队等着问诊的小老百姓,被这阵仗吓得两股战战,纷纷惊慌离开。 小药童捂着发懵的脑袋站起来,吓得说话都结巴了:“我们…我们管…管事的不在,几位好汉有…有话好好说!” 这伙人显然是不想好好说话了,叫嚷声越来越大,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推推搡搡堵在药堂门口朝里观望。 这伙人将担架抬到光亮处,让门口的百姓们都能看清楚,担架上的人双颊凹陷,双眼浮肿泛白,嘴唇呈不正常的深紫之色,嘴角还挂着污秽的白沫,手指甲更是黑漆一片,很明显是中毒之相! 众人惊愕之下,只听那名大汉又说:“这是我亲弟弟,就因为几日前用了保济堂的膏药,那个叫劳什子暖宝宝的,如今不治身亡。若是今日你们药堂不给个说法出来,我就砸了你们这谋财害命的黑店!” 这伙人群情激愤,将不大的药房挤得满满当当,几个小药童腿软地缩在角落,不敢与他们争辩。 “对!给我们个说法!” “砸了这谋财害命的黑店!” “我们已经报官了,你们一个也逃不了干系!” 这伙人情绪越发激动,抄家伙就要动手,小药童连连摇头:“诸位先冷静一下……” 可是谁会听他这微弱的劝阻呢,大汉抡起一把玄黑大铁锤砸在柜台上,“嘭——” 看着结实无比的实木台子就这么轰然倒塌,木屑四处飞溅,落得满地都是。 围观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被这场面震住了,开始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有个人站了出来:“我可以作证!前几日我家那婆娘贴了这膏药就浑身疼痛,瘙痒难耐,我发觉不对劲忙给她撕下来,才逃过一劫,如今想来真是万幸!” 他言之凿凿,将围观众人的情绪都带动起来。 “天哪!这膏药毒死人啦!” “我家里还有两片没用,等会回去就通通扔掉!” 还有人调侃:“幸亏我买不起这时新玩意儿,没想到有一日穷也能帮我躲过一劫……” 不一会儿官兵赶到,驱散人群将这间药堂查封了,门上也贴上了封条,这让众人更加确信,暖宝宝中毒一事是板上钉钉了! 而配制暖宝宝的上官天霖,自然不能幸免,已经压入了大牢。 昏暗的牢房阴冷潮湿,还有一股酗酒过度呕吐物的刺鼻味道,上官天霖坐在只铺了一层浅浅草席子的地板上。心下竟然只有一个念头,还好当初是以自己的名义,若换作是妹妹,她身子羸弱,定是受不了的。 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太冷。 上官哥哥忍不住扒着铁栏对那衙役道:“牢头大哥,我是上官司业之子上官天霖,能否通融一下,予我一条棉被?” 说着,从袖兜掏出一袋银钱想贿赂于他。 谁知那牢头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往地上忒了口吐沫:“上头有吩咐,给你行方便,我就该不方便了!给我老实待着。” 上头? 也就是说是上面有人授意。 且官位比父亲还要高? 上官天霖无所谓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恐怕……不是一场简单的、为银子而来的医闹了。 那厢,天云亦是十分讶异,从听到哥哥被抓之后便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她对暖宝宝极为自信,暖宝宝药性极佳,成分却十分温和,绝不可能出现令人中毒致死的情况。 那么就是有人在故意陷害! 可是,会是谁呢? —— 秦氏焦心地在房中来回踱步,见老爷一脸倦容地进来,心里一紧,忙问:“老爷,霖儿怎么样了?” 怎么会闹出人命了呢!且那些官差连问都未问,直接就把人抓走了。 上官鸣愁眉不展,长叹一口气道:“那帮人不肯私了,咬死了要让霖儿一命抵一命,梁大人那边也把我拒之门外,不肯接受我的拜贴。” 梁大人口风紧,只让门童给他递了句话,“此事已经惊动了上面,你自己好自为之。” 以命抵命,秦氏被这几个字骇得捂住了心口,泪涌如注地惊叫:“都怪你!被钱财蒙了眼,非要卖这什么膏药,才让我的霖儿摊上了这些事!都怪你……” 以往比谁都要强的秦氏,如今梨花带雨,上官鸣心疼得不行,忙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夫人先别急,容我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是把自己搭上,也会把霖儿换回来。” 说完胸膛就挨了秦氏一拳:“胡说些什么,你和霖儿都要平平安安的,老爷若出了事,妾身也不会独活!”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快把眼泪擦擦,免得等会云儿看见心里更加不好受。” 听到这话,门外正欲敲门的天云放下了手,她眼眸微垂,爹娘没有埋怨她制出这么个“害人”的玩意儿,反而还担心她会情绪低落。 终是没有惊动里头的人,她放轻脚步离开了。 第29章 多放两颗枸杞 事情发酵的第二日,天云就被勒令停课了。 托她的福,这是穆瑶之与于善睐头一次心平气和的联起手来,奔着同一个结果而去。 有这两位领头羊,众位贵女们哪有不听从的道理?便同气连枝上报给司业,将上官天云停课了。 这些消息都是午间时辰,谢舞韵过府告诉她的,也难为这个单纯的姑娘了,事到如今还能毫无芥蒂地与她交好。 她停了课,最愉悦之人莫过于穆瑶之。 心情之好,就连给萧子衍炖的猪蹄汤里,都多放了两颗枸杞! 萧子衍坠马折了条腿,这些时日在自己寝殿里养伤,倒是不知道此事,穆瑶之便当笑话似的,边喂他喝汤边将这件事讲给他听,满心的柔情似水,竟未曾注意到喝汤之人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不正是笼络美人心最好的机会吗? 萧子衍心头颤动,面上却不漏声色,只夸道:“瑶之妹妹亲手炖的汤,果然最是合我胃口。” 在上官天云身陷囫囵的时候拉她一把,她还不得感动万千,乖乖以身相许? “以形补形,子衍哥哥喜欢的话便多喝些,伤势也能好得快些。”穆瑶之心中柔情万丈,端着自己精心熬制了几个时辰的热汤,亲手喂到心爱之人的嘴里。 听着他敷衍的一句夸赞,心中便盈满了欢喜,却丝毫不知他此刻心里算计的,是如何得到另一个女人! 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殿外小太监一甩拂尘,吊着尖嗓通报。 穆瑶之手忙脚乱将汤碗放下,恭敬地行礼:“皇上万福金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萧子衍受了腿伤不良于行,故而安坐在床榻上,只跟着口头请了安。 “快起来快起来,瞧瞧这浓情蜜意的,可真像我与陛下刚成婚那会儿。”蔺贵妃乃是二皇子萧子衍的母妃,此刻正伸手将屈膝的穆瑶之扶起。 自从废皇后姚氏薨逝之后,这后宫之中便由蔺贵妃执掌后宫,又生育了最具资格登基的皇子。像“成婚”这种只配正宫娘娘才能说的话,在她说来也毫不忌讳,任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皇帝似乎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妥,脸上威严冷肃地看向萧子衍:“腿伤可好些了?” “托父皇的鸿福,儿臣这几日感觉好多了。” “可不单单是沾了你父皇的福气,也有瑶之的一片心意在啊,这几日为了照顾你尽心尽力的,我瞧着这小脸儿都尖了不少。您说是不是啊皇上?”话语间无不昭示着二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这可是个让皇帝赐婚的绝佳机会啊! 蔺贵妃笑着将皇儿的手与瑶之的手叠在一块,期待的目光投向皇帝,就等着他示下,这桩婚事便算是水到渠成。 皇帝目光闪了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二人交叠的手,笑意却未达眼底:“瑶之有心了。” 就这么夸了一句,别的一概不提,像是没听懂蔺贵妃的暗示。 朕还正值壮年,玉案上却堆着一沓以左丞为首,递上来的请命折子,全是举荐让二皇子负责押运粮草!这岂能不令人猜疑,他们俩人已经站成一派? 若再给他和穆瑶之赐婚,他们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加牢固? 为君者,卧榻之内岂容他人鼾睡! 蔺贵妃笑意一僵,到底不敢再说什么,这桩婚事她明里暗里提过许多次,可惜皇帝每次都不接茬。 陛下本就疑心深重,自从大皇子那档子事后……就更加喜欢猜忌她的子衍了。 “朕还有公文要处理,晚点再去你宫里用膳。”被扫了兴致,皇帝沉着脸丢下一句话,负手离去。 “是,恭送陛下。”蔺贵妃无奈地恭敬送走人,还得替帝王喜怒无常的态度圆场。 她安慰着红晕褪去,小脸泛白的穆瑶之:“陛下是觉得你俩年纪尚小,等两年再行赐婚也不迟,你与衍儿两情相悦,成亲是迟早的事!皇上昨儿赏了我一支飞渡灵蝶步摇,走动间上面蝶儿振翅欲飞,跟活的似的,正适合你这花季的小姑娘。待会儿我让吟月送过来,出宫时便你带上,辛苦你了尽心照顾衍儿这么多日。” “多谢娘娘赏赐,这些都是瑶之应该做的!”这下穆瑶之哪还记得方才的失落,看着萧子衍笑得越发甜蜜。 婆媳关系我都搞好了,于善睐,这下臭名昭彰的你,拿什么跟我斗? 穆瑶之得意地勾起笑。 殊不知她刚离开这寝殿,上官鸣就被萧子衍召进了宫中。 “殿下召臣前来是有何吩咐?”上官鸣强打起精神问。 此事该找谁伸冤他毫无头绪,只能徒劳无功地使些银子替天霖打点,让他在牢里能过得舒服些,如今是吃不好也睡不好,一夕之间像老了好几岁! “看司业面色,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萧子衍佯装不知,倒是让上官鸣放松了警惕。 把前因后果一说,他突然想到,面前的人可是大梁的二皇子,权势滔天!若是他肯帮忙查明真相的话…… 这么一想,上官老爷连忙撩袍跪下,拱手请求道:“还望殿下出手相助,还天霖一个清白!” “司业这是哪里的话,快快请起。”鱼儿上钩了,萧子衍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循循善诱。 “司业不是不知,本殿是最为护短之人,若是天云妹妹肯入我府中,令公子便算作是本殿的小舅子,自然就是自己人了!司业……可明白本殿的意思?”萧子衍温雅一笑,看上去倒真像个单纯倾慕丽人的谦谦君子。 若天云此时在这,定会腹诽一句。真是江山易改,画饼难移! 若是把你的女儿送予我当个侍妾,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帮你儿子洗脱冤屈。 上官鸣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语,可是迟迟不敢搭腔,卖女儿这事儿他干不出来啊!好半晌,他才磕磕绊绊挤出一句:“这……这这,小女性子顽劣怎堪匹配殿下大才……” “司业太过自谦了,本殿下倒是觉得天云妹妹很是率真可爱。”正妃之位自然是留给对他多有助益的穆瑶之,不过侍妾嘛,挑选些合自己心意的即可。 况且……只要萧子勿想要的东西,我都要拿到手! 萧子衍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并没有发现隔墙有耳。 去而复返的穆瑶之呆立在花鸟屏风后面,手上的食盒都快握不住,她的眼眸猩红煞煞,心头被嫉妒的怒火烧出一个个淌血的疮孔。解决了一个于善睐还不够,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上官天云! 方才走到半路,她才发现蔺贵妃所赐的簪子忘记拿了,于是欢欣雀跃地跑回来取,却没想听到了这段令她伤心欲绝的对话,方才贵妃娘娘的赐婚暗示被陛下拒了,殿下都未曾向陛下再请求半句,如今对上官鸣却是另一幅模样! 他竟为了别的女人,用上了利诱…… 第30章 不与蠢人论理 “姑娘,您再用些,早膳和午膳就吃了几口粥水,身子哪儿熬得住啊。”灵棋端着碗八宝甜酪过来,忧心忡忡道。 “先放着,我没胃口。”她脸色苍白地支起额头,脑海中似有千头万绪在拉扯,随口问了句:“秦姑娘这两日可曾来过了?” 灵棋将甜酪放下一旁,回复:“未曾,自从公子出事后,秦姑娘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她话语间颇有些不忿。 日前雷打不动的造访,眼下哥哥遭了难,她倒是立刻躲得远远的了。果真不是良配。 多宝格上摆放的听风瓶微微晃动,外屋有人掀帘子进门,连带着窜进来些许凛冽寒风。异画一手持着莲花六角竹枝灯笼,一手拿着信封走进来,秀雅的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 她双手将信纸递上:“姑娘,这是适才于岚姑娘派人送来的信,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这么急着连夜送过来。” “还能为着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些奚落我的话罢了。”天云懒懒地将信封拆开。 于岚虽贪婪好财,心思却好猜。 于善睐在自己手里吃了那么大的闷亏,作为始作俑者的于岚自然会被她所迁怒,加以怪责。想必心里已经对自己恨之入骨了? 如今哥哥出了事,她便迫不及待跑过来落井下石了。 果不其然,信中内容与她猜想的一般无二,句句不离哥哥被关押之事,甚至明嘲暗讽地问及了天云身子是否安好,可有被自家哥哥所制的膏药也给祸害中毒了? 话里话外的嘲笑之意溢于言表。 灵棋气鼓鼓:“于岚姑娘未免欺人太甚了!姑娘从前待她不薄,她偷盗姑娘的首饰也就罢了,如今还连夜送来信虚情假意的说这些,真是个黑心肝儿的白眼狼!” 异画则显得更稳重些,将酸枝落地灯移到姑娘跟前,好脾气地说道:“你小声些嚷嚷,人心百态,姑娘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也是好事,往后也能多防备着点儿。” 天云心无波澜地将信看完,淡淡道:“异画说的是,何须同她计较这些?你且记着,不与小人争利,不与蠢人论理。你越是气便越是趁了她的意。” 灵棋这才好受了些,虚心称:“是,奴婢知道了。” 突然,她看着信中于岚问及她是否中毒的几个字眼,脑海中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她迅速抓住,想到这场阴谋里最关键的一环。 那个中毒身亡的人! 是了,开封府尹连尸体都未交给仵作查验,证实死因是否确系为中毒而亡,就将哥哥压入了地牢。 这事绝对有蹊跷,只要自己能够找到那具尸体,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第二日。 没有惊扰到已经疲惫至极的父亲母亲,天云向灵棋借了身衣服换上,准备前往那人所居之地一探究竟。 灵棋看向穿着自己粗布衣服的姑娘,眼底的羡慕溢于言表。自己穿着时,胸口前松松垮垮还漏风的衣裳,到了姑娘身上便变得鼓鼓囊囊的,诱人得紧! 果然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姑娘,奴婢陪您一起去,您一个人奴婢不放心。”灵棋替她理着衣角 “你见过哪个平民老百姓出门带丫鬟?”天云嗔了她一眼。 不然借她的衣服穿干嘛?还不是为了不引人瞩目,好方便打探消息。 “……” 灵棋心下腹诽:我也没见过哪个平民老百姓,能把粗布衣裳穿得如此香艳的…… “那好,姑娘千万要小心!探听消息倒在其次,一定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才行。”她往小姐脸上抹着灰,做近一步的伪装。 “我省得的。娘若是问起我的去向,你便告诉她,我回国子监取东西了。”停课已有两日,她都两日未去国子监了。 也不知少年有没有注意到…… —— 萧子勿自然是注意到了,分别那日她说了第二天会同自己解释清楚,可惜等来的却是她被勒令停课的旨意。 女席那边不少碎嘴子都在暗暗埋怨她,说她居心不良,有毒的膏药还拿出来送人。 往大了说,这都形同谋财害命了! 这些话传到萧子勿耳中,他抿紧了唇久久失语,直到手中毛笔应声而断,断裂的木屑深深刺进皮肉中,他才惊觉原来自己听到旁人诋毁她,心中竟是这般怒不可遏的。 原来不知不觉,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已经不可估量—— 作为暖宝宝的使用者,他可以确信药膏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那么有问题的……便是那些受利益驱使之人。 下习后,常往问:“殿下今日是练剑还是举石?” “顾好常来,我出宫一趟,晚些回来。” 常往:“哎?” 这急匆匆的,干啥去啊? —— 天云这边顺着简易画就的图纸一路摸过去,却发现闹事那户人家大门紧锁,看着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那家旁边的住户是一个独居的老奶奶,天云顶了张土灰脸,蹙起两条大粗眉,一副愁苦村妇的模样上前敲门:“阿婆,隔壁那户怎么没人在啊?” “姑娘找谁呀?隔壁那户昨天就搬走了。” 天云怔了怔,还是来晚了一步,“搬走了?” 阿婆像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想都未想便脱口道:“是啊,听说那家前日刚死了人,一家子嫌这屋子晦气,就都搬走了。” 听到这,她又燃起了希望,“那阿婆可知道他们把尸体埋哪了吗?我…我是他远房表亲,想去给他烧点纸钱。” 她看着阿婆的神色变得极为不耐烦,又是一句话狠狠打碎了她的希望:“依稀记着那人的骨灰,好像是埋在后山那片。”说完啪地就将门关上了。 骨灰…… 尸体已经被烧毁,无法查验死因了? 这下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天云呆立了一会儿,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未曾察觉到从她离开那个小村庄开始,就被一伙人盯上了。 脑子里的思绪再次纷乱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然走进了一个悄无人声的小巷子里,这下可方便了那帮躲在暗处尾随的人,直接现身堵截了她的出路。 一股凌厉的杀气袭来,天云脊背发寒,她回头一望。 来人全部用黑布蒙着面,四人依次站开,将出路堵得死死的。 她紧咬着唇,兀自镇定下来:“你们是什么人?”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的脸上显露出惊慌。 可惜无人回应她。 这帮黑衣人一早便埋伏在了那人住处的附近,守株待兔,只要是有可疑的人过来打探消息,便伺机而动将其绑走,再逼她说出膏药的配方。 虽然天云已经乔装打扮过了,但是周身的仪态气度却不是一个常年下地劳作的村妇能够拥有的,这便是最可疑的地方。 也让黑衣人确信了,她就是那只“兔子”。 说到底还是天云大意了,生活在现代社会阳光下的她,不曾经历过这样黑暗的事,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说绑就能把人绑走的时代。 唇瓣被咬地发白,她紧紧盯着领头那人的眼睛,沉着声音问:“你们想做什么?”已经如此伪装过了,他们竟还能盯上自己,只怕是早有预谋! 边说她边向墙边退去,直至身体靠在墙壁上,已经退无可退了。她用余光却朝着周围看去,试图寻找一个适宜逃跑的方位。 可过会儿她便绝望地发现,这似乎是一个死胡同,而黑衣人堵住的,是她唯一的出路! 第31章 急着还人情啊 “识相点,就把膏药的药方交出来。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领头人开口了。 他虽说得冷酷又简短,可天云还是听出了他语调里的不自然,听着不似大梁境内的口音。 黑衣人举着刀向她逼近,刀上寒芒闪烁,折射出他杀意毕现的眸光,只要他轻轻一挥手,自己便人首分离了。 “绝无可能。”药方给了,不仅自己活不成,监牢里的哥哥也活不成了! 为了扮作农妇,她是如何朴素如何来,此时身上什么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天云拔下了发髻上唯一的一支银簪子,紧紧握在手中,目光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几人。 “你们不要过来!” 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一丝害怕,否则只会死得更快。可这般娇弱的身姿,却起不到丝毫震慑的作用。 “动手!”领头之人低喝一声。 便是在这时,小巷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逆光的身影! 这一幕何其熟悉,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般如同神邸降临。天云眼尾漾红,这般想着。 萧子勿持着剑一路飞驰而来,心里只余庆幸。 还好,赶上了。 面上却丝毫不显,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从容不迫地对上这四个黑衣人,竟丝毫没有处在下风。 天云只听一阵“呯磅——”短兵相接,这些人手速快得只能看见残影,她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生怕下一刀砍中的是他。只有死死攥着手,抑制住想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免得分散了少年的注意力。 少年招式狠厉,四名黑衣人逐渐应对不暇,于是领头之人便将目光看向了天云。 她只觉一股劲风朝自己面门袭来,一把削铁如泥的玄黑大刀,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气,朝自己直直挥来!一时间她的双腿竟似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把欲夺之性命的利刃逼至眼前! 萧子勿分神看过来,瞳孔一震,一剑击退三人。 随即她便感到腰肢被人轻搂了过去,带着她转了个位置,那一刀劈在了旁边墙壁上,凿进去半米深! 萧子勿见状趁他还未拔出刀,一剑刺在他心口处。 头领受伤,几名黑衣人明显不敌,也不再恋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撤!”运起轻功逃之夭夭,萧子勿还想再追,被她扯住了衣襟:“穷寇莫追,会有危险的!” 你还知道危险? 少年收了剑,剑上的鲜血缓缓滴落。他面色难看至极,不敢想象若自己晚到一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殿下有没有受伤啊!”天云急切地拉过他查看,方才听到一声闷哼,也不知是不是他发出的。 萧子勿摇摇头,声音却冷得能掉下冰碴:“你怎可一人孤身来此?知不知道……” 教训的话还没说完,少女莹莹美眸已经泛起令人心疼的水光,可怜巴巴的模样叫他不忍再说什么。 她后怕不已,强装的镇定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到现在小手都还在抖。 她猛地抱住了眼前的少年,轻声啜泣着:“我有些害怕。”一向淡然的她在看见萧子勿的那一刻,伪装的坚韧便已崩塌溃败。 少年不比成年人宽厚的怀抱却十足的温暖,被他炙热的气息完全笼罩着,竟令她无比安心。 萧子勿只感觉一团柔软的云朵扑进了怀里,满怀皆是馨香温软。他深深吐了口气,手都不知道怎么摆。 怀里的人身子还在轻颤,他轻轻抬起手臂无措地将她虚虚圈住,掌下纤细柔软的腰肢也不比柳条粗上几分,仿佛一折就断似的,让他根本不敢使力气。 他笨拙地在她背后轻拍,安抚着她的情绪,任由她脸上的土灰沾了衣裳一身,声音总算缓和了几分:“别哭,已经没事了。” 可下一刻,告诫的话说出来还是有些硬邦邦的。 “下次不要如此。” 天云在他颈窝处乖巧地蹭了蹭,又轻轻点了点头,抱着他越发紧了,心里在暗暗发誓,再也不一个人出门了! “殿下……” 她软软唤了一声后便没有下文,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像一只撒着娇急求安抚的小幼崽。 萧子勿心尖止不住的震颤,眸色微暗。“嗯?” 她羞怯地摇摇头,表示没事,便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在看到了他如雪洁白的衣襟上留下的污渍,她这才想到了自己脸上还带着拙劣的伪装! 两条又粗又黑的大浓眉,涂满灰土的脸颊还因着流泪的缘故,脸上流下了两条白皙的纹路,但周围还是灰扑扑的,狼狈又丑陋! 她惊叫了一声,又把脸埋进他怀里,脸上因为羞耻而通红一片。 难为他了,对着她现在这张丑脸还能如此淡定!! “对不起,弄脏殿下的衣裳了。” 萧子勿却不甚在意,看了一眼便道:“那便由你负责清洗。” 见她情绪平复下来,便要送她回府。 路上还给她买了支糖葫芦,倒惹得天云有些讶异,偷偷拿眼儿瞧他。 这个直男好像有些开窍了。 甜丝丝的味道极大地安抚了情绪,她这才想起来,还未感谢他呢。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今日若没有殿下……我也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她敛眸思忖,那伙人来势汹汹,此番有少年干预未让他们得逞,可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还留有后手在等着。 糖葫芦甜蜜的糖霜沾在她小巧的菱唇上,透出几分晶莹玉润来,萧子勿喉结微微滚动。 他微哑着嗓音,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道:“那便长点记性,别再独自外出。” 她浅笑着连连答应:“殿下说的是,天云一定谨记!”这是这几日来,她头一次松泛地露出了微笑。 “对了,殿下怎会来找我呢?” “灵棋说的。” “我是说,殿下怎会想到要出宫来找我?” 不是问你如何找到我的。而是问你……是不是想我了,所以才会来找我的。 天云偷偷去瞧他的脸色,眼底是亮晶晶的狡黠。可惜少年抿着唇,又不说话了。 只有在她凝视的目光下渐渐通红的耳根,泄露出他的些许心思。 分别时。 少年伟岸的身影站立不动,他望着天云的眼睛,认真道:“你哥哥的事交给我,便当做那日你救常来的报答。”别再自己孤身涉险了! 此话一出,萧子勿便见少女俏脸立时一垮,令他有些不明所以。 她握着糖葫芦的小手怏怏垂下。 什么想不想念的? 原来……是急着还自己人情啊。 第32章 比旁的香甜些 “姑娘您可回来了,怎地耽搁到这般晚,奴婢都快担心死了!”灵棋拿了件鹅绒大袄快步迎上来,在门外风口处将她裹了严严实实。 “出了些许意外,对了,娘亲可有问起我了?”她将大袄拢了拢,轻轻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气息。 灵棋点点头:“夫人方才派人来请过,让姑娘一回府便去朔风阁回话。” “那便帮我沐浴更衣,别让娘亲等急了。”她将吃剩的糖葫芦递给灵棋,顿了下才道:“帮我好生收着。” 灵棋望着还剩三颗山楂的木签子,一时懵然:“姑娘若还想吃,奴婢再去买新鲜的就是了,这个……这个要不还是扔了?” “不必了!我只要这个,旁的我都不要。”就算他是为了还自己人情又能怎样,只要他态度软化,那么一切就还有希望! “是。”灵棋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拿下去收着了。 莫非这一根比旁的要香甜些? 净室里热气袅袅,蒸腾而上,她闭目回想着今日发生之事。那帮黑衣人分明是早早就埋伏在那个村落里,等着她自投罗网。 如今仔细想来,那位老婆婆的神情也很是不对劲。隔壁邻居死了人,她却无一丝害怕或者伤怀,倒是十分镇定地透漏给她,尸体已经火化的消息,属实蹊跷。 且那伙人听口音不似中原人,这更是说明了背后之人权势滔天,竟能豢养外邦的刺客为其卖命。 他们的目的既是为了药方,那便是为了利益而来,这次打草惊蛇后,她已有所防备,可哥哥一样知道药方,而且如今还被关在牢里,应对实在不便…… 她必须要加快步伐了! 换下一身粗布麻衣,洗干净脸上涂抹的土灰,灵棋替她挽了个飞仙髻:“还是这般明人的模样适合姑娘!” “能有安生的日子过,谁都愿意打扮得光鲜亮丽些,可若每天在刀枪剑戟里苟且偷生,只怕是有心梳妆也无力了。”她往脸上虚虚抹了层香膏才道:“走,娘亲还在等我呢。” 朔风阁。 “光线昏暗,娘亲怎地还在针线活,仔细伤了眼睛,王嬷嬷您也不劝着点。” 她说着,便径自把秦氏置于膝头的貂皮大袄递给王嬷嬷,让她拿下去收着。 王嬷嬷接过衣袍,笑称:“哎哟,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夫人的性子,哪是奴婢能劝得住的!” 秦氏却愁眉不展:“怪责旁人作甚,是我自己放心不下你哥哥。大牢苦寒无比,若没件御寒的大衣,岂非要冻坏了?” “娘亲……可是怪我?”她垂首盯向刺银线芙蓉锻花绸面的绣鞋,小小声问道。毕竟暖宝宝是她一手所制,售卖也是经由她同意。 秦氏给她倒了杯茶,宽慰道:“我怎会怪你呢?出了这种事,我们谁都不想的。只是你祖母已经听闻此事,从蔚县日夜兼程赶过来了,不日便能抵达。届时你便好好服个软,莫要让她老人家动气。” 她垂眸,乖巧地称“是”。 她的祖母生育了四女两子,素来重男轻女惯了,又最是疼爱次子上官啸,也就是天云的二叔,一直跟随着二叔一家,留在蔚县。 此次上京是为了哥哥的事,若祖母是知道此事还与天云有所牵扯,以老太太的性子,必定会见罪于她。 “娘亲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想找你说几句女儿家的体己话罢了,你们都先下去,这里留着王嬷嬷伺候就行了。”秦氏屏退了左右,才问:“你且实话告诉娘,如今可有心仪之人?” 昨晚听老爷说起二皇子有意纳了云儿,秦氏是有些讶异。但更多的却是替女儿感到高兴,云儿此前痴恋二殿下的心意总算没有白费。 虽说侍妾之位属实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可老爷也向她分析了利弊,二皇子是如今最有望登基为帝的皇子,云儿日后也能平步青云、封嫔封妃。 最要紧的是,以后云儿腹中所出,也不会是地位卑贱的庶子,而是身份尊崇的皇子! 秦氏也是恍然明白过来,之前是自己眼界窄了! “娘亲何出此言?” “昨儿个你父亲受召入宫,听二皇子提及欲纳你为妾之事,殿下金口玉言,也承诺会还你哥哥清白。二皇子随和贤达的名声远扬,人品又贵重,我与你爹还是很满意的,只是……还是要问过你的意愿之后,再行决断。” 这是什么无稽之谈?她被刚入口的茶呛得轻咳几声,捏着锦帕擦拭了下嘴角:“女儿不愿,你们浑都忘记弘毅大师的批文了么?只有找到我命定之人,我才能与之白头偕老。” 继而斩钉截铁道:“二皇子,绝非我命定之人!”他也配得上人品贵重四个字? 侍妾之位?亏他也好意思说出来,不过是因着父亲四品司业之职在朝中没有实权,于他没有助益罢了。不过这也足见他对自己并非真心喜欢,否则不会这般轻视,可若非真心喜欢她,难道……又是为了打压萧子勿? 想不到忽悠自己不成,他转头忽悠父亲去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再说了,萧子衍的承诺能值几个钱? “哥哥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您和父亲别太担心,二皇子那边……还请父亲找个由头回绝了。” 王嬷嬷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炭,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道:“姑娘何不再考虑考虑?如今二皇子炙手可热,又得诸多大臣追随,姑娘要是跟了二皇子,这福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秦氏也跟着点点头。 “嬷嬷此言差矣,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有时候太过顺风顺水反而不是好事,焉知日后没有变故发生? 一切乾坤未定,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她对少年很有信心,只要能够激起他的斗志…… 总会有法子的。 见她反应如此之大,秦氏又是一声轻叹:“罢了,既然你主意定了,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哥哥的事,连你父亲觉得甚为棘手,你万不可轻举妄动,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她慎重道:“我绝不会以身涉险的。” 今日之事也算是个教训,至少让她明白了,如今身处的是个神不知鬼不觉,就会被人掳走的朝代,而她就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鸡崽! 她如此抗拒这桩婚事,秦氏心里有了底,便摆了摆手赶她:“早些回去休息,天色也不早了。” “女儿这便告退了,劳烦嬷嬷,在娘亲安寝时点些安神香助眠。” “老奴省得的。” 见她出门来,灵棋将暖烘烘的汤婆子递过去:“姑娘脸色不太好,可是夫人方才训斥您了?” 她眉梢微挑:“不曾,只是我有些惊讶,一个皇子怎会养成如此性格?”当真无耻,莫说只是个侍妾之位,便是正妻之位她也敬谢不敏。 “姑娘说的……是二皇子还是三殿下?” 萧子勿……听灵棋提起少年,天云又想起分开时他所说的话,一肚子火气因此瞬间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些颓然之感。 她像朵蔫的芙蓉花,有气无力道:“大人的事你少打听,去把我的糖葫芦取来,这会子又觉着有些饿了。” 惹得灵棋捂嘴偷笑:“姑娘又开始皮了!奴婢比您还虚长两岁呢!” 第33章 长明灯已熄灭 “下官办事不力,被那女子侥幸逃脱,还请左丞责罚!”廖参政忐忑不安地跪在下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穆成业修剪着一盆黑松,神色颇为不悦:“一群不中用的废物,连个小女娃都搞不定。” 养兵千日,无中用时! 廖参政面色也徒然阴狠,他咬牙切齿道:“是…是下官大意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打乱了所有布局,这…这实在是意料之外。若是让下官知道那人是谁,绝计不会让他活着出京都!” 穆成业将剪刀掷在桌上,纯金的刀身砸在玉石桌面上,发出一声沉甸甸的闷响,惊得廖参政肩膀抖缩,连大气都不敢出。 “当什么事后诸葛!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打草惊蛇便是失了先机,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要想再抓到上官天云独身外出的机会,可就难了。 他眼底的阴狠,连见惯腥风血雨的廖参政都忍不住呼吸一窒,将身子伏得更低,惶惶道:“可否再给下官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您看看……要不审审牢里头那个?“ 说这话,实则他心里也没底。 此计实属是下下之策,虽然牢里被他们的人把持得密不透风,但这种事情,只要过了明面便落了下乘,得加倍地防范,才能避免被人抓住把柄。 而左丞又最是小心谨慎之人,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 说到底还是他大意了,只派了四人前往,以为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半路却杀出个泼才来! 穆成业把玩着手中两颗,由鸽血红宝石雕刻而成的核桃,沉吟了片刻才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你速速派个得力之人去办,免得夜长梦多。” “下官遵旨!” —— 秦雨薇拿不定主意,迟疑着该不该进去探望探望上官天霖,毕竟在他身上耗费了好些时日,若就此放弃,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可刘夫人哪里肯同意? 原也是看不上他的,冲着他暖宝宝的生意做得还不错才去的,如今这买卖也黄了,且上官鸣一家正处在风口浪尖,现在跟他们扯上关系,还不得惹一身骚? 于是她严令禁止,让女儿歇了再跟上官天霖往来的心思,心里盘算着得,得尽快给女儿再找个好的下家才是! 上官天霖在牢里的处境并不好,虽然没有被用刑,但居住条件十分简陋,秦氏拖了关系给他送的厚衣裳也被半道截下来,目的自是为让他多吃点苦头,如此一来再硬的嘴也得松了! 就这么几天时间,人都变得形销骨立、憔悴不堪了。 大牢里,上官天霖蜷缩成一团,裹着茅草蹲在角落,一双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有些迷蒙呆滞。 两名衙役解开了锁链,将他带了出来。 上官天霖眼神一亮,振奋道:“二位可是要放我出去了?”这衣不蔽体的日子真真是过够了! 衙役却面色不善,斥了句:“不该问的别问!” 二人押着他行至一间更为狭小的牢房,到一座十字架木桩前,动作粗鲁地将他的双手绑在木桩两侧,此时上官天霖再迟钝也看出不对劲了,“你们想要严刑逼供?!” 他使劲挣扎起来,却都是徒劳。 好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皮薄肉嫩的,何曾受过这种折磨?粗粝的麻绳将手腕缠得严严实实,略一挣扎便有丝丝血液渗出。 这个地方阴森黑暗,周围摆满了形态诡异的刑具,浓重腥臭的血腥味充斥鼻尖令人作呕,隔壁还不时传出凄厉的惨叫,在耳边阵阵回荡,一听就是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令人不寒而栗! 小衙役搬来一张椅子放到他近前,他抬头看去,一名身穿黑衣,身形矮小的人在椅子上坐下,用那双浑浊阴邪的招子,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 矮个子开口了,粗粝不堪的声音听着就让人不适:“可看到那边的水银了?若是把你的天灵盖拧开,把它往里面倒,你可知会发生什么?”边说他边指向一旁,两个对口处封死,里头放置了丹砂的罐子,罐子底部正用文火加热着。 “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矮个子怪笑两声,阴邪无比道:“待水银从皮下流满全身,等皮肉完全剥离出来,将你的身子腐蚀一空,你也就变成一张死人皮了。” “……” 这声音似用指甲盖划过粗粝的石膏板,令上官天霖浑身不适,他打了个哆嗦,一时哑然。 —— 正午,乾清宫。 “皇上,钦天监在外等侯多时了,可要传召?”总管太监王遇一扫拂尘,眼皮掀开一半,偷瞄圣上的眼色。 皇帝招招手,王遇腰身躬得更低,退出去通传,“杨大人,皇上叫您进去呢。” “吾皇万岁。”钦天监跪下请安,“臣有要事禀报!” “说。”皇帝手执朱批,头都未抬。 “微臣昨夜夜观天象,见明堂星暗淡无光,浮光遮弊,主大凶之兆。其对应的南方皇子寝殿,天心星西流,命数已移。且日前万佛寺弘毅法师有言,寺中供奉的二皇子的长明灯无故熄灭,亦是不详之兆!” “南方?是二皇子的毓庆宫所在。”王遇在一旁提醒。 闻言,皇帝神色不明看向右边道:“不祥之兆……这么说,押运粮草之事,朕还得另择人选了。” 放在他右手边的是一堆还没批阅的奏折,是他刻意压着的,以左相为首的二皇子一派,联名上奏,让萧子衍押运粮草至西北的请缨折子。 门口的小太监进来通禀:“蔺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来的倒是及时。 “让她进来。”皇帝淡淡道。 “皇上万福金安。”蔺贵妃屈膝,柔着嗓子道:“陛下疲累一天了,案牍劳神,臣妾炖了两个时辰的人参乌鸡汤,陛下快尝尝。” “这点小事交给御膳房就行,何必你亲自动手。” 皇帝接过她递来的汤,看着她未施粉黛的脸有些惊讶。 往日浓妆艳抹的,今日打扮得倒是素净,少了几分强势多了几分柔婉。 蔺贵妃温柔一笑:“御厨哪有臣妾了解陛下的口味?还是得臣妾亲自来做,才能让陛下喝得舒心啊。” 王遇闻言却十分紧张:“贵妃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呀!”体察圣意可以,窥视帝息却是要杀头的死罪啊! 蔺贵妃惶恐不安服下身,“臣妾是一时欣喜过头,有些得意忘形了,还望陛下恕罪!” “哦?有什么喜事,说来与朕听听。” “今早太医过来请脉,说是……说是臣妾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她娇羞地摸了摸肚子,面上带着柔和的母性光辉。 “当真?!”皇帝惊坐而起,实在是欣喜万分。 他本就子嗣稀薄,皇嗣凋零,比谁都盼望着后宫能多给他添几个皇子,如今得偿所愿,让他如何能不喜?! 蔺贵妃害羞地垂眸:“若无确切的消息,臣妾自是不敢胡言的。”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王遇机灵地跪下身子道喜。 正事被打断,钦天监无法,也跟着跪下道喜。 蔺贵妃眸光一闪,像刚刚才发现钦天监一般,淡声道:“杨大人也在此啊,倒是本宫搅扰了你和陛下讨论国事了。”个老不死的,也敢阻碍我儿立储之路! “微臣不敢,陛下,方才微臣所说之事……” 钦天监拱了拱手,想重提正事,奈何陷入狂喜的皇帝,已丝毫不记得方才他所禀之事,只连连摆摆手道:“你先退下。” “可是陛下……!”钦天监还想再说什么,王遇一甩拂尘,直接打断他:“好了杨大人,陛下说了,让您先退下!” 钦天监跪伏,无可奈何道:“……是,微臣告退。” 第34章 换回宝贝孙子 阳光满前户,雨雪半中庭。 上官府门前摆放的两只巍峨石狮子,一早就被下人们擦得锃亮,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头,厚厚的积雪也被清扫一空,垫上一层蛮花纹绯色毡毯,等着迎贵客进门。 朱门前,天云一头鸦羽的青丝挽成流云髻,冰雪上反射过来的光照在脸上,更显得她绝色娇美的芳靥如羊脂美玉一般。此刻她正睡眼朦胧地倚着灵棋,双眸慵懒地半闭着养神。 在她前头站着的上官夫妇二人正为彼此整理衣衫,一副毫不避讳的恩爱情浓样子,真真是羡煞旁人! “你祖母就快到了,再不收收这软骨头的样儿,等会少不得又是一顿骂!”秦氏抽空向后看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祖母最是看不惯女子这幅德行,你可警醒着。” 闻言,她强撑着站直身子,指着远处朦胧薄雾中渐渐驶来的马车:“娘亲您看,祖母的车架来了。” 上官夫妇赶忙下台阶去迎,她落后几步也跟上去。 马车缓缓在府门前停下,车帘被只小手撩起,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率先下了马车,随后是鬓发花白的七旬老妇人探出身来,上官鸣伸手过去将她搀扶下来,“母亲当心。” 老太太身形瘦削佝偻,面上皱纹遍布,眼睛却精神熠熠,眼神在上官夫妇身上一一扫过,才朝那名少女使了个眼色。 少女会意,上前见礼:“大伯父大伯母安好。” 又看了眼他们身后,穿着光鲜亮丽的天云,嘴巴嗫嚅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敢说,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 见她穿着质朴,灵棋还以为只是老祖宗身边的小丫鬟呢,却不想竟是二爷家的女儿。 天云观她年岁,应该是二叔家行三的上官景仪,便冲她温柔一笑,又对老妇人行礼:“堂姐姐安好,天云敬扣祖母金安。” 老妇人从下马车来就没得正眼看她,如今终于肯赏她一个目光,但也只是淡淡道:“起来。” 知晓因着天霖的事情,母亲对云儿有些怨言,秦氏心知肚明,眼见气氛一时凝滞,她连忙打着圆场:“母亲快进府里烤烤火,这冬风透骨寒,万一冻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上官鸣迈步过来欲扶她进府。 却被老太太一把甩开了,她直直瞪着秦氏身后娇娇俏俏站着的天云,她身上的丝绸锦衣贵气逼人,反观景仪身上浆洗了多次的粗葛布襟,两人都是女娃身,境遇却有着天壤之别。 老太太很是看不过眼,语气也严肃起来:“蔚县天还暖和着呢,景仪随我来时也未曾带几件厚衣服,你两身量相当,且去挑几件好的给景仪送来。”又不是男娃,养得这么身娇肉贵做什么? 老太太脸色蜡黄,想是连日的奔波有些疲累,可说起这样颐指气使的话来,却显得中气十足。 身旁的上官鸣见状,哪舍得宝贝闺女受委屈,忙接口道:“这有何难?稍后儿子叫锦衣铺的绣娘过府来,为景仪量身定做几身便是了。” “何必如此麻烦,就照我说的去做!景仪你自己去挑几件合心意的,想必你表妹不会介怀,老身说的可对?”她转身问向天云,不给上官夫妇搭话的机会。 上官景仪手指绞着衣袖,面上很是不知所措道:“祖母……” 一来就给她个下马威,这位祖母果真是看她不顺眼,几件衣服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可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只要哥哥还被关押着一天,这样的刁难就不会减少! 她心下暗叹,垂眸应道:“祖母说的是,堂姐姐远道而来已是辛苦,这点小事儿交给我就是了,稍后我命人挑些保暖的冬装给堂姐姐送过去便是。” “这才像话。”见她识相听话,老太太这才满意地进府。 上官鸣落后几步,怕她因此不高兴,揪揪她的小脸儿安慰道:“你且挑几件不称意的应付,改日爹爹再给你补上就是了!” 闻听此言,她的心里似有一股暖流划过,便浅浅笑开,甜美的梨涡若隐若现,“谢谢爹爹,女儿没事。” 堂屋。 “你哥哥在牢里关押这么些天,你可去探望过了?”老太太坐在主位喝了口热茶,进而又皱紧了眉头,问坐在下首位的天云。这茶是好茶,可就是茶味太淡,她属实喝不惯。 “回祖母的话,未曾。”她双手交握在膝头,坐得端庄拘谨,闻言如实道。 老太太冷哼一声,锐利的眸光看向她,语气不善:“心肠倒硬,你可是忘了你哥哥原是替你顶罪才下了狱,你倒心大,这才几日就忘光了?” 王嬷嬷端来炭盆放在老太太脚边,出言解释道:“老祖宗误会了,非是姑娘忘记,而是大牢守卫森严,且府尹下令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连老爷都奔走无门,这才迟迟没能得知公子的处境!” 老太太却不买账,语气依然十分严厉:“我问的是她,她是没长嘴不成?要你替她答什么!还是说我这老太婆不值当她开口了?” 从一下车老太太便未曾停过对她的刁难,天云知她心里有气,也不想多说什么让老人家更加动怒,可如今她说什么也不是。 “孙女惶恐,孙女怎敢敷衍祖母。哥哥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 “少来诓骗我这老婆子,你若是没忘记,又怎会拒绝二皇子!你父亲写的信里明明白白告诉我,二殿下欲施恩于你,纳你为妾,也好为你哥哥洗清冤屈。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为何推拒? 还不是你心比天高,瞧不上那侍妾之位,倒把你还在牢里受苦受难的哥哥都抛之脑后了!” 上官景怡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她惊讶地瞪大眼睛,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实是没有想到这位表妹如此厉害,竟能得到皇子殿下的垂青。 秦氏埋怨地瞪了老爷一眼,怎么连这事也跟老祖宗说了,她忍不住插口道:“此事怪不得云儿的,二皇子就是与老爷闲谈之时随口一说,是真是假都未可知,云儿有所顾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上官鸣心下懊恼不已,只怪自己一时疏忽,未曾多想就把这事也写进书信中了,母亲一向对云儿观感不佳,必定会抓着此事大做文章。 天云却不想再顺着她的无理取闹:“孙女确实瞧不上那所谓的侍妾之位,而且我也已经想到了办法会救哥哥出来,祖母实在不必如此大动肝火,仔细着身子要紧。” 自私自利也就罢了,还敢出言顶撞,老太太立时拍案而起,厉斥:“你这是什么态度!”又怒指着上官鸣道:“你瞧瞧你养的好女儿,与长辈说话竟也如此不知礼数!” 尊老爱幼,您既不爱幼,又为何要指望我尊老? 天云也施施然站起身来,微微屈膝缓声道:“稍后孙女会让灵棋将送给景仪堂姐的衣服拿过来,祖母舟车劳顿不妨先歇息歇息,等养好了精神,再来问责孙女也不迟啊,孙女先告退了,就不打扰祖母安寝了。” 她往外走,上官鸣忙起身跟着劝说:“云儿说的也有道理,母亲一路奔波又忧心霖儿,定是寝食不安。儿子早已命人备下了午膳,母亲不妨先用膳再说?” “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 她行至门口拐角,还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上官景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祖母您别动气,表妹这几年在京城开拓了眼界,这些小事她未必放在眼里,想来……是真有办法能把天霖哥哥救出来的。” 这般劝慰却似火上浇油,老太太更生气了,干枯如树皮的手紧紧握着太师椅的扶手:“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想出什么办法?我看她就是翅膀硬了,连我这个老太婆都没有放在眼里!” 又气不顺地对上官鸣道:“你你!你明日便去二皇子殿前请命,把她给我送过去,将我的宝贝孙子换出来!” “这……这……”上官鸣满脸苦色,真是左右为难。 第35章 她的高明之处 天色黑浓,远处响起似有若无的闷雷声,仿佛一头龇嘴獠牙的猛兽在狂啸低吼。 屋内,灵棋轻手轻脚地将姑娘发髻上的钗环通通卸下,皱眉问:“老祖宗态度如此强硬,姑娘您何苦正面跟她对上呢?” 她挑了一缕青丝缠绕在指间把玩,闻言长睫阖动:“祖母看我不顺眼,我就是对她毕恭毕敬,也不会讨她老人家的喜欢。” 灵棋轻柔地替她梳着头发:“景仪堂姑娘倒是讨老祖宗喜欢,只是席间替姑娘说的那番话没起到作用,反而惹得老祖宗更生气了。”这话倒引得天云旋身看她,唇角微微上翘:“你竟不知,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呢。” “奴婢不懂,只是……若明日老祖宗真的强行压着姑娘去向二皇子请罪,可怎么办才好?” 还能怎么办?无非见招拆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云只着一件寝衣,丝滑的布料紧紧贴着柔软玲珑的身段,她俯身吹熄了烛火:“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翌日。 又是一大早,老太太便手持着拐杖用力敲了敲地砖道:“去把你们老爷和大姑娘叫起来,就说老身已经穿戴齐整,在这儿候着她们了。” 她态度强硬,堂屋里洒扫的两个小丫鬟,小红和小绿见状,对视了一眼后皆放下手中的尘拂,躬身应是。 小红领命去叫人。 小绿则退出门就跟院里负责清扫落叶的小姐妹嚼起舌头:“老祖宗来这一趟,不像是忧心大公子的安危,倒像是来专程来磋磨咱们姑娘的!你看这架势摆的,一大早地要给姑娘立规矩呢。” 她未听见昨日老太太所说,要将天云送到二皇子那处的话,只是见老太太面色不善,故而暗自猜测老太太的用意。 正巧儿,这个小姐妹是昨晚伺候上官景仪的,早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你是不知道老祖宗带来的那位堂姑娘,看着软弱老实,实则也不是个善茬!昨晚灵棋姐姐送衣裳过来时,她那个表情哟~跟没见过绫罗绸缎似的,不住手地摸呀!” 小绿捂着嘴窃笑出声:“她那满手的厚茧子,可别把衣服摸起毛儿来。”小姐妹挤眉弄眼凑近她:“可不是嘛,她还夸我伺候得好呢,还赏我一袋她们蔚县的劳什子土特产,几文钱的东西还拿出来赏人,就这穷酸劲啊,说出来还不被人笑话死!” 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心里对这位土里土气的表小姐嗤之以鼻。 上官景仪躲在假山后,静静听她们肆意地编排自己,原本得穿新衣服的满心欢喜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难堪之色,她紧紧咬着牙关,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自己不过是觉得那布料滑手,这才好奇地多摸几下,却不料会被她们这么说嘴,昨晚那个丫鬟嘴甜得很,一口一个堂姑娘的唤着,自己便想着赏她些肉干,却不想这事今日成了她嘴里的笑料! 上官景仪忍了许久,才克制住了想回房把这身华服脱下来的念头。 脱下来又能如何,她所带的那些衣服,比这些碎嘴丫鬟的服裳还不如,也不过是徒增她们的笑料罢了…… 这时小红领着天云过来,恰好听到她们嘴里不干不净的话。 得了姑娘示意的灵棋站出来高声训斥道:“你们两个可是嫌分配的活计太过轻省?还有闲空在这儿嚼主子的舌根,还不快些干活去。” 两个小丫鬟连忙止了话头,弯腰请安道:“姑娘晨安,灵棋姐姐安好。” 天云也未在意,柔柔道:“这些话日后别再说了,景仪堂姐来者是客,你们该恭敬礼待才是。” “是,奴婢再也不敢了。”姑娘心慈,不曾追究,两个小丫鬟心下窃喜,连忙认错。 假山后的上官景仪却五指紧紧拢着,自己被那样嘲讽,上官天云却只是如此轻拿轻放,一句带过?! 堂屋里。 天云解释道:“父亲进宫授课去了,祖母有何吩咐,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却不买账,她冷笑一声:“你以为把你父亲支走,我便拿你没办法了?今日你无论如何也要跟我走,去向二殿下请罪,再把你哥哥换回来!” “堂妹妹,你便听了祖母的话,她老人家昨晚熬到三更天才睡,实在是担忧天霖堂兄的安危!”上官景仪眼眶还微微发红,她走进来帮忙劝道。 见她进来,小绿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这身云缨紫流仙裙在她弓腰缩背地穿来,真是没有半点飘逸可言。 天云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堂姐昨晚未和祖母睡在同一间屋子里,但对祖母就寝的时辰,倒是了如指掌。” 上官景仪被她一噎,死死咬住了唇瓣,不敢再搭茬。 “景仪这孩子心地善良,自然和我一样感同身受,担忧天霖的安危彻夜难眠,不像你,端的没心没肺,为了你哥哥连一点苦也受不得。”老太太狠狠瞪着她,语气更是森然。 “哦?祖母既然也认为当二皇子的侍妾是让孙女受苦之事,那为何又要苦苦相逼,非压我入那火坑呢?”她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淡然一笑。 “巧言善辩,能入二皇子府享受荣华富贵,自然是你的福,而非你的祸!你这便随我入宫,即刻就走!”她扶着上官景仪猛地起身,强行过来拉走天云,灵棋连忙挡在姑娘身前,“老祖宗,这是姑娘不愿的事情,您不能这么做!” 却被不声不响的上官景仪推了一把:“让开!若是伤着了祖母你担待得起吗?” 祖母素来重男轻女,天云有父兄疼宠还好些,二叔家的女儿就更不受重视,她自小就是田亩地里长起来的,身材娇小却力大无穷,灵棋猝不及防被她推倒在地,愣了半晌,还是小绿跑过来将她扶起。 “说话就说话,表姐怎还动起手来?”天云不悦地蹙起眉。 上官景仪弱弱地收回手,似被她骤然冰冷的声音给吓着:“我……我不是故意的……”老太太在她身后拍了拍,为她壮胆:“你不用怕她,一个丫鬟罢了,推便推了,我看你对你哥哥都不如对这个丫鬟上心!” 随即一把抓起天云的手腕 老太太年轻时候,与上官景仪一样,也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身材看着瘦削实际却力大如牛,她甫一上手,天云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立时便出现了一圈红痕。 如一把铁锁焊在手腕上,让天云挣脱不得。说不过便用蛮力,她娇喝道:“不可理喻!” 老太太气势汹汹,唬得旁边伺候的小厮丫鬟们也不敢上前阻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老祖宗扯着姑娘往前走。上官景仪则遮住眼底的幸灾乐祸,跟在她们身后以防天云借机逃脱,嘴里却柔声道:“祖母您慢着点儿,或者等大伯父回来,再商议商议也不迟啊。” 天云意味不明地旋身看了她一眼。 上官鸣回来岂不是要阻拦自己了?老太太闻听此言,像被点醒过来一般,脚步反而迈得更快,生生把天云扯了个趔趄! 第36章 小可爱萧子勿 就在这紧要关头,守门的小厮冲了进来,隔着挡风的棉门帘大喊。 “姑娘,外头有位公公求见,名唤常往。因是宫里来的,小的不敢怠慢,已让他到府门边的凉水亭稍作等候了。” 公公!莫不是二皇子身边的小太监?老太太眼睛一亮,阴郁的面色稍缓,她拉住天云往外扯,风烛残年的脸上依稀可看出几分急不可待来。 常往是萧子勿身边人,应是哥哥的事情有进展了,他便派遣常往前来送递消息。 小可爱,你又救我一回呢。 她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意来,连手腕上被钳制的疼痛也觉得微不足道了。 一到凉水亭,老太太便放开天云的手,抢在她前头率先开口,语气更是她前所未见的和蔼慈祥:“劳烦公公走这一趟,可是二殿下有什么旨意示下?” “奴才是临华殿的小太监,负责伺候三殿下起居的,二皇子所在的毓庆宫,奴才是一概不知的。”常往拘谨地缩缩肩膀,不理会老太太骤然转冷的态度,对天云道:“上官姑娘,三殿下让我知会您一声,正午时分便可接天霖公子回来!” “奴才已经把话带到,这便回宫复命去了。”他说完就要走。 却被天云叫住,她灵机一动,脑子里蹦出个绝佳的妙计:“公公先到凉亭稍候片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也不迟,小绿去取个汤婆子来。” 乖孙要回来了,老太太闻言自然高兴,可为什么这个小太监方才说的是三殿下? 就算她偏居在蔚县那个,消息十足闭塞的小地方多年,也曾听过传言,二殿下与三殿下的地位,可谓是天与地的差距。 二殿下的母家乃是家世显赫、底蕴深厚的蔺家,如今蔺贵妃又怀有龙胎,是六宫最受尊崇的妃嫔,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蔺国公虽于去岁仙逝,但留下的余威深重,受过他恩惠的门客学徒不知凡几,在朝堂上也占据一言之地。 而三殿下年幼丧母,无外戚的助益也就罢了,其生母还背着个弑君的罪名,此生顶破天也就谋个闲散亲王的职儿,再难有出头之日! 老太太高兴的神色冷却下来,既是三殿下身边的人,那也没必要跟他套近乎,左右不过是个福薄命舛之人,何须费这心力? “祖母也听见了,正午时分哥哥便能从牢里出来,现下您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天云温和无害地朝老太太眨眨眼,星眸里有着不难分辨的狡黠:“孙女怕是没有这个福气,能当二皇子的侍妾了呢。” 被扫了兴致,又奈何她不得,老太太忿忿往回走,疾步路过抄手游廊时,她眯缝着眼不善地往天云那边看去,身后的上官景仪惴惴不安道,“祖母,堂妹妹会不会怨上我们,大伯父那边……” 纵有血肉之亲,可终究是寄宿的客人家,若因此得罪上官天云而被赶回蔚县,那便得不偿失了!盛京城如此繁华,她还未待够呢…… “我们这是为了她好,二皇子声名远扬,立储在望,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郎君,她有什么可怨的!”一个赔钱货而已,嫁谁不是嫁?能予她大儿子的仕途有点助力,也算是她仅剩的一点用处! 又回到小亭子里躲风的常往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捕捉到“二皇子”、“侍妾”这几个字眼,他惊讶的大张嘴,呐呐道:“姑娘要……要嫁给二皇子?!” 那我苦命的三殿下可怎么办? 他为殿下抱不平。 像风一般窜到天云眼前,诘问道:“殿下为上官公子的事日夜奔波,连顿像样的膳食都没吃着,没讨姑娘一声好也就罢了,姑娘倒是好打算,转个头就要攀高枝去了!” “我们殿下一腔热忱都喂狗了不成?!” 被他说成了攀龙附凤之流,天云却没有丝毫的怒气,又听到少年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心尖似浸在陈年老醋里,只余阵阵酸软。 只她转念一想,又觉着这是个试探少年心意的好机会,若是他真的对自己有意,那么以自身为饵……激起他夺嫡之念,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晶亮的猫瞳滴溜一转,她缓缓启唇道:“还请公公慎言。隔墙有耳,公公自幼在宫里长大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说完她垂眸,下齿咬着嫣红唇瓣,有些啜泣道:“二皇子是天潢贵胄,容我再怎么负隅顽抗也是徒劳,说不准还会牵连全族人的性命!还望公公谅解,不要再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免得传到二皇子的耳朵里,叫他误会我与三殿下有所牵扯。” 言罢,她还恳恳切切地屈膝行礼。 常往连退几步,惊怒望来“你……你!”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敢想见,她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他狠狠一甩袖,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甚好,今日天云姑娘这番话,我定会一字一句,如实向殿下转达,奴才这厢祝您与二皇子日后能够恩、爱、永、偕!” 后四字咬得极重,好似咬得不是字,而是她黑不溜秋的心肝! “多谢公公吉言。”她温柔似水地道谢,似是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保持着不瘟不火,权当他祝福的是自己与少年了。 可在常往看来,这副温婉如水的样子,怎就这么招人恨呢!他重重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就走。 —— 于小左方从赌坊出来,便懊恼得撕扯起头皮,狠命掌掴了自己几下大嘴巴子,恨不得把一刻钟前的自己扇死! 前些天他也算时来运转,碰上个贵人,贵人所求于他而言可谓是小菜一碟。只需让他演出中毒假死的戏码,待事成之后,便会封五百两银子给他。 原就是百戏班出身的于小果这下可乐坏了,这不正好撞他刀口上了嘛?演戏本就是他的老本行! 此事不费吹灰之力,五百两赏金便手到擒来了,也亏得他机灵,银子到手就漏夜带着老娘搬家,愣是让两波人都寻了他好些时候。 兜里有钱,按捺已久的赌瘾便上来了,赌坊门外的小伙计在他耳边一吆喝,他便鬼使神差地迈步进去。 见鬼了,今日手气不佳,裤衩子都赔上了愣是一把也没中!他抱手缩着脖往家里走,心里盘算该怎么跟老娘解释。 他老娘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彪悍娘们儿,回头免不了被她揪着脖领子痛揍几顿,想想便觉得心悸! 他懊恼不已地叫了声:“这下死定了!” “你确实是死定了。”冰冷的回应在他身后响起,让他如坠冰窟。 说完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把削铁如泥的龙鳞钢刀,带着震天撼地的雷霆之力朝他脑门劈来! 毫无疑问,这一刀若砍到实处,于小左将直接被砍成两半。 他吓得魂不附体。而就在此时,身后一股大力提着他的后脖颈将他往后扯去,钢刀砍在青石板上,溅起飞沙走石无数。 随后他像被丢垃圾似的丢到一旁,于小左脑袋重重磕在墙上,被摔得个眼冒金星。 恩公手劲真大! 萧子勿持剑与来人对砍,这人比上次那四个人加一起还要难对付,招式更为狠厉,招招往致命处砍! 但还是不敌萧子勿,见招拆招,身法轻盈似燕,不一会就把他打到吐血,这次萧子勿没有再给别人逃跑的机会,直接一剑刺穿他的心口。 扯下他的面纱一看,相貌不像他们中原人,且下颌处有一道黑月纹身,格外的显眼。 腥臊刺鼻的味道传来,萧子勿冷冷看向被自己扔在墙角的于小左,发现他裤裆湿透,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那里。 “跟我走。” 于小左看着地上,胸膛还在潺潺流血的尸体,忙不迭点头,若不跟着他,下一个被胸口捅窟窿的便是自己了! 第37章 不问无法休息 上官天霖挨了两记鞭子,已是痛不堪忍。 软鞭子细细长长一段,表面裹有尖刺,又以盐水浸泡,抽在身上钻心的疼!他满头的冷汗紧紧咬着牙,忍得青筋暴起,才将喉间的求饶之语咽下去。 “骨头倒是硬。”矮个子冷冷嗤了声,拿软鞭柄端抽了抽他的脸,一副万事好商量的语气:“我呢,只是要你乖乖招供罪行,把药方誉写下来,并且立誓,往后不再售卖即可。 咱们何至于此啊,是不是?” 上官天霖虽是个经不住事儿的混球,可关键时刻脑子还是拎得清的,招供就等于认罪,不仅自己身上背负人命,父亲的官运也会受到牵连! 这种蠢出生天的事,他不会干。 便打定了注意,死活都不肯吭声。 这下可惹恼了矮个子,方才那两鞭打着震慑他的意图,是收了五成劲的,毕竟他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若是用尽全力抽击,直接疼晕过去也未可知。 “你当真不认罪?我可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说罢,他命令手下呈上来一尊玄铁所制的方盒子。 盒盖一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近百支钢针,每根钢针约莫一指长,散发着浓郁恶臭的血腥气,想来不是第一次被拿出来使用! “敬酒不吃吃罚酒。”矮个子恼怒道,眼神一厉:“来人,把他的嘴给我掰开,让他全部吞下去。看看到底是他的嘴硬,还是这钢针,更硬!” 坚硬的钢刺摆得密密麻麻,上官天霖看得心跳骤停,下意识连呼吸都止了。两名衙役各站一旁,动作强硬地将他的下颌箍住扯开。 数枝钢针逼至近前,往他喉管扎刺,尖锐的针端还泛着幽幽冷光! 上官天霖呲目欲裂,狠命挣扎起来,使劲将头向后仰倒! “且慢!”就在这紧要关头,一小牢头气喘吁吁跑过来:“府尹有令,把人押送公堂候审。” 犯人瞠目恐惧,眼看就要画押招供,忽而被打断,矮个子不悦地“啧”了声:“什么鸟屎候审,没看我这儿正到紧要的时候么?且让他等一刻钟再说。” 小牢头神色微变,仓惶道:“怕是不能够了,中毒身亡的人证于小左已被押至公堂,府尹大人命我提上官天霖前去与他对峙,此时若再施刑,恐难以服众啊!” 坏菜了! 矮个子一拍脑门,于小左怎么没死? 见小牢头为他松绑,上官天霖胸膛剧烈起伏,大喘着粗气,暗自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萧子勿将人扔在衙门门口,自己却并未进去,此时还不到暴露他会武之时。但也未曾走远,他得确保于小左乖乖地进去。 公堂之上,“中毒身亡”的人证于小左,此刻毫发无伤地跪在堂下,他声泪涕下,对自己污蔑他人,收取纹银百两的罪行供认不讳。 “小人是百戏班里变戏法的,前几日有一黑衣蒙面人找到小人,让小人演一出假死的戏码,事成以后会给小人封五百两银子,小人一时被猪油蒙住了心,没忍住诱惑便答允了,使得上官公子无辜落狱,小人真是悔不当初!”话音刚落又膝行到上官天霖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开封府尹一拍惊堂木:“你可认得找你之人?” “他蒙着面小人没看清。” “物证何在?” “物证……那五百两银子可算? 今早被小人挥霍一空了,您大可派人去如意赌坊查问,小人绝对不敢欺瞒哄骗大人!” 说到这,于小左又开始猛抽自己,后悔不迭,为了这些银子差点没把命搭进去! “你可看清楚,付你酬金那人的样貌?” “小人留了个心眼,叫那人把银子放在了指定钱庄,小人乔装打扮后,才敢去钱庄取,并未见到人。” 若那时自己便露脸了,恐怕眼下早成一具尸体了。 “小人拿到银子,便拖家带口迁居泾县,未料到他们脚程如此快,竟用短短几日就找到我了。” 事情真相大白了,一旁陪审,无辜受害,还吃了点苦头的上官天霖被当堂释放。 上官夫妇早已等在门口,见他踉跄着出来,皆通红了眼眶,天云也是愧疚不已,低垂着眸遮住眼底的泪光,但天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他虚弱地伸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抚。 “哥哥没事。”连日的苦寒令他憔悴万分,嘴唇皲裂起皮,声音也略显无力,好在顺利从虎口逃生了。 若换作妹妹在里头,只怕更熬不住了。 ※ “常往,可看到我书桌旁的鱼缸了?”萧子勿劲节的手指敲了敲桌台。 如今他一回寝殿,便要看看这三条摆尾吐泡泡的小鱼苗是否安好,已然养成了习惯。今天是换水的日子,他猜测常往应是端走换水,故而有此一问。 岂料常往支支吾吾了一阵,眼神躲闪起来。 “嗯?”萧子勿见他神情不对。 “殿…殿下,奴才昨日清扫书房,毛手毛脚碰翻了鱼缸,鱼儿遭不住迫力…就都,都摔死了。”被殿下冰冷的眼神一凝,他便打了个激灵,口齿不清地扯谎道。 萧子勿双瞳俱缩,浑身散发的冷气比这寒冬雨雪更为渗人!他不带温度地问:“尸体在哪?” 常往猛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殿下您别在意那鱼儿了!上官姑娘是个没有心的,不日之后将嫁入毓庆宫做妾室,这是今早她亲口对奴才说的,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他替殿下不值,又为上官天云的无情不忿。 嫁人? 怎会? 萧子勿心中晦涩难明。 连日来他不眠不休,探到消息后便千里奔袭,将于小左从泾县逮回来,中途又遇蒙面人经历了一场生死打斗,早就精疲力竭,只是强撑着精神,过来看看小鱼儿是否安好。 如今被这消息一刺。 他连退数步,头痛欲裂地将手掌重重撑在书桌上。 日前她还曾扑进自己怀中,像只惹人怜爱的猫儿,可怜巴巴地啜泣,惹得他手足无措,又暗藏欢喜。 可是现在,她竟说要嫁给萧子衍了? 她不是讨厌萧子衍的么? 连萧子衍坠马也是她一手策划! 她的所作所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殿下您干什么去?”常往急得站起身,明明眼中都已遍布红血丝了,还要瞎折腾什么:“您如今该做的就是好好歇息!” “我要去找她问清楚。” “那样薄情寡恩之人,殿下还找她做什么?!” “莫再这么说她。”萧子勿回过味来,便知晓他方才所说的鱼儿已死是假话,“速将鱼儿放归原位,若我回宫还未看到,你便自去慎刑司领罚。” 自知瞒不过殿下,常往不情不愿地应道:“是。”还是妥协了,“您休息一晚,明日再去找她也不迟啊?” 萧子勿绕到柜格后,拿出了前几日已经刻好的人身雕像,轻轻摩挲着木雕上清丽的眉眼,疲累的身心终于稍稍松缓了些。 他静静凝视了片刻后又收回了柜中,闷闷道:“不问清楚,我无法休息。” 常往还从未见过殿下,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他皱眉叹了口气。 “唉……” 只能看着殿下拖着疲乏的身影快步离去。 第38章 脱缰野马一样 “姑娘,咱们都绕府门周遭徘徊三四圈了,细细算来,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您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奴婢手都冻僵了,要不还是先回府烤烤火!”灵棋往掌心哈口热气,尤觉不够,又合掌快速搓动起来,试图留住些许暖意。 天云比她也好不到哪去,小鼻子被冻得通红,但还是不肯轻易放弃道:“我在赌。” 赌萧子勿听到她要嫁人之事,会不会前来寻她。若他来了,便说明他对自己,也并非全然无意。那么仅剩的三分把握也会变为七分! “赌什么?” “赌,凝冻三尺的坚冰能有所消融……” 姑娘又在打什么哑谜?灵棋疑惑道:“可是这与我们在府门外溜达挨冻,有甚么关联?” 笨蛋,不在府外等着,若他真来了,难道让他翻墙进府寻她么?天云失笑。 突然她瞧见那人的身影由远及近,心中压着的巨石陡然落地,他终归还是来了。 她将笑颜尽收,两弯柳叶眉柔柔蹙起,秀质弱于罗丝,竟一瞬间变得无比柔弱无依起来。 状若无意,她转身背对来人,柔柔对灵棋道:“我不愿又能如何呢?祖母本就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若我不顺着她的心意入二皇子府,只怕会被她随手指与匹夫草莽,了了一生!” 她含辞未吐,一双含露目盛着珠泪,欲落不落,看上去好不惹人怜爱。 灵棋呆愣当场,被姑娘挡住视线,未发现有人快步临近。只是讶异,自家姑娘为何将话题转得如此之快,且这眼泪说掉就掉,当真是神乎其技啊! 她不知道该作何回答,索性身后有来人替她答了:“你若不是真心,无人能够迫你!” 他鲜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候,可听到她柔柔哭腔,这些狂妄的话便不自觉脱口而出。 似被他突如其来给吓住,少女身子微微一颤,才转过身来朝他行礼。 “三殿下有所不知,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这等婚约大事向来由不得我做主,殿下虽为天潢贵胄,可也管不到小女的家务事。我知道,殿下是感念我救过常来性命,才这般回护我,天云多谢殿下费心了。”她楚楚可怜地垂着泪,晶莹的泪珠比黑沉天幕边的星子还要晃眼。 萧子勿心中一缩,那股被猛兽利爪紧攥牵扯的痛楚复又袭来。他大手紧紧握成拳,哑着嗓子:“不是感谢,也不是旁的什么……” 她柔弱地捏着锦帕拭泪,轻声追问着:“那是什么?”又拿帕子挡着眼儿,偷偷瞥他,你倒是快说呀! 萧子勿薄唇翕动几下,他刚要说些什么,又被一道娇媚的女声插进来。 上官景仪迈着小碎步过来:“堂妹妹,原来你在这儿,怪道我到处寻你都寻不到。” 顶高捏尖的嗓音,与她素日胆怯的小声调调很是不同。刺耳如长锥,惹得灵棋起了身鸡皮疙瘩。 又见她们身旁的萧子勿,上官景仪凝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好一会儿才面色酡红道:“见过公子。” 她方才唤少女堂妹,那便是少女的亲朋好友。萧子勿难得没有漠然以待,他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既然有外人在此,他那些话便不好再说,还得另外找个时机才是。 大好机会付之东流,就这么被她破坏,天云气得眼眶微红,这下是真的快哭出来了!她分明察觉到少年表明心意的话已到嘴边,就差临门一脚了……… 还是忍住脾气,她眼尾漂红地问:“堂姐寻我何事?” “祖母传话让你到堂屋去一趟,想必是与二皇子有关之事,要与妹妹详谈。”上官景仪娇羞一笑,似有些促狭的调侃之意。 方才她偷偷听了一嘴,知晓这个郎艳独绝的少年就是大梁三皇子殿下,这才刻意在他面前提起上官天云与二殿下的事。 她是从穷乡僻壤的蔚县而来的农家女,二殿下那般风姿卓绝,定是高攀不上,可这声名狼藉的三殿下……还是有机会的。 更何况他长得这般好看,是她见过最为英俊的男子! 天云眯起美眸凝视她羞红的脸蛋,突然会意过来,她这般掐点插话进来,只怕不是偶然。现在又故意提及萧子衍的事,为的就是膈应少年,令他知难而退,不得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这出戏被她搅和得唱不下去,天云不得不先行辞别少年:“既然祖母有令,那我便先告辞了,姐姐也与我一道走?”她岂会放他们孤男寡女待在一起? 纵使她知道少年品性高洁,不会做甚么出格之事,可难保这位眼冒绿光的堂姐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仅仅两天时间,她这位寡言内敛的堂姐,便似换了个人似的,倒让她好奇不已,究竟是发生何事,让她心性变化如此之大? 她缓缓转过身,墨发在身后被北风吹拂起舞,似只仙气灵动的蝶儿,要飞往它该去的归宿。 这凛冽寒冬,连他最后一丝丝暖意都要夺走了么? 萧子勿不能眼睁睁看她离开,突然上前急急抓住她的手臂,沉闷的声音低低道。“你别走!” 上官景仪惊疑不定的目光,在他俩亲昵的动作间来回扫视。好你个勾三搭四的狐媚!她捂嘴惊叫:“妹妹,你不是已经许给二皇子……怎地还与这位公子纠缠不清?” 早上就看出她没安好心,灵棋憋不住冷眼瞪她:“什么许不许的,八字还没一撇呢!表姑娘可别胡咧咧,坏了我家姑娘的清誉。” “三皇子,您抓疼我了。”未料他会有这么大反应,天云弱弱嘶了声,这戏演过头了好像…… 他眼下发青,一看便知是好几天未休息好了,她虽心疼无比……却不得不折腾这一回,只要逼他挑明心意,一切便都柳暗花明了! 三皇子? 萧子勿像触电一样快速收回了手,眼底猩红一片,除去疲惫还有种难言的愤怒!她为了避嫌,竟唤他三皇子,这是要与他撇清关系,好安心嫁给萧子衍的意思么?! 他表情骤然冷漠,幽深的眼眸藏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他扫向上官景仪,声音还算平稳地道:“可否回避一下?” 这一眼像把煞气毕露的宝剑,堪堪从她的脖颈上擦过,上官景仪吓得寒毛倒立,不敢再作妖,便点点头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只到他胸口处的小女人,她毫无攻击力,却又杀人不见血一般,能牵动他满腔的情绪。 隐忍的爱意似要从他幽暗的眼眸中喷薄而出。 “别嫁给他好不好?”干涸的喉咙里艰难地滚动摩擦,许久,他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为什么?”他要说了,她咬着娇嫩的唇瓣,目光牢牢地锁着他,心里头像揣了只小鹿,砰砰跳得极快,都快跳出嗓子眼来。 如此明亮璀璨的美眸,他被引诱一般抬起手。 轻柔地抚向她的唇,将她脆弱可怜,被咬得发白的唇瓣从贝齿里解救出来,又无师自通,按住她的后脑勺猛地压向自己,带着一股子汹涌的愤怒,狠狠抵开她的齿关。 赤红的瞳仁里深藏着恋慕与决绝,恨不得将这个步步紧逼的小女人吞之入腹! 软绵绵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混沌小脑袋晕乎乎的,她根本无法思考,事情怎么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忽然就进行到这一步了! 他满足地无声喟叹,又带着无尽的温柔,细细密密地啄吻着她的小脸。 “因为我爱你。” 或许之前,或许更早,或许是见她的第一面…… 原来正视自己的情感,并不会让世界天翻地覆。 第39章 不会拱手让人 谁能想到,往日清冷如月的君子,发起狠来会是这般模样? 她抚着被他允肿的小嘴,缓了缓力气,才强忍着欢喜从他怀中退出来,秀气的黛眉似蹙非蹙,为难道:“祖母生性要强,认定的事便难以转圜,如今又年事已高,唯愿家族可以世代兴盛永昌下去。 若我能嫁予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婿,便能庇佑我母家繁荣,如此她老人家百年之后也能安眠了。” 看少年遍布红血丝的眼,她心尖一颤,几乎控制不住想伸手抚上去,若不是迫不得已,此刻她真想让少年快快回去休息。 可是不行! 蔺贵妃怀有身孕,皇帝下旨晓谕六宫,等蔺贵妃腹中的皇嗣出生,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会册封蔺贵妃为皇后,执掌凤印。 届时,萧子衍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且又是长子,不管那些大臣们主张立嫡还是立长,都对他有利! 真到那时少年再想发力便迟了! 五指收拢紧握,怕自己会因此心软,她缓缓垂下头不敢再看,发髻上的红玛瑙拥金步摇也随之微微晃动,无声添了一种可怜无助的味道。 声音微颤道:“天云多谢殿下垂怜,只是这婚姻大事,要思虑的事情太多,并非全凭情意就能定夺,终究……不是我能做主的。” “我不会把你拱手让人的,不论如何。” 见她小脸沾上了晶莹的雪花,鼻尖冻成可怜的红,萧子勿拧眉解了身上的鹤氅,披在她的身上,大掌握住她细削的肩头。 她微微侧头看去,肩膀上暗月白的绣纹衬得那只手犹如上好的冷玉,而他落在空气里的嗓音低哑磁性。 “看着我。”少年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迫她抬头。 见少女抬起小脑袋,往日里灿若繁星的杏眸此刻却黯淡不已,泪珠子大滴大滴的挂在眼眶边,萧子勿的心霎时就软得一塌糊涂。 初时爱意如星星点点的火花,他不懂此等异样的感觉是为何,因为没人教过他,也不曾刻意地去想,直到如今积攒不住如烟花汹涌炸裂,才知已经收不回来。 位高权重,能够庇佑她的母家,这些外因都不足以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你别哭了。”萧子勿小心翼翼擦掉她眼眶边的泪珠,他哑声道:“就算我没有资格,毫无胜算。今后我也会去争,去争那个位子。你再等等我,好么?” 说完,深邃如墨翡的瞳孔牢牢锁住她,似怕看漏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明明就是为了引他说出这些话,才有了如今这一幕,可看到他这般温柔到不可思议的模样,天云的泪水忽然就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啊,定是早就看穿了今日这出戏码,却还愿意哄着自己,迁就自己。 少年本就十分厌恶卷入皇权名利的是是非非之中,能够说出这番话,已算是分量十足的承诺了。 她不忍心再逼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酸涩,才柔声开口道:“好,我答应殿下。” 听到她的回答,连日来的疲惫与今晨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下来,萧子勿扶住抽疼的额角,唇角却淡淡勾起,像巨龙寻到失而复得的珍宝,满足地重新将她揽入怀中。 —— “你可看清了?他们当真这般不要脸面?!”老太太重重将茶盏搁下,茶杯歪倒,里面还飘着热气的黄山毛峰倾倒而出。 伺候的婢女小绿肉疼得眼皮子狂跳,这一吊千金的好茶就这么白白浪费了!真是牛嚼牡丹,她索性阖下眼皮,来个眼不见为净。 “孙女不敢妄言,我亲眼瞧见堂妹与外男双手紧握,密不可分,当真是情真意切地紧。怪道今晨祖母欲压表妹到二皇子跟前,表妹那般推诿不愿,原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上官景仪藏下眼中的嫉色,看向老太太黑漆的脸色,小心翼翼试探道:“祖母不如便成全表妹,也算全了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 老太太厉眼一瞪:“你是昏了头不成?她与那野男人私相授受,不知廉耻至斯,你还替她说话,也不怕往后被她带累了名声!” 难怪她百般抗拒,不肯去向二皇子请罪,原来是在外头有了情郎!贱丫头,还未及笄就这般急不可耐,要死是不是? 上官景仪暗喜,连忙起身行礼,面露惊惶:“是我失言了,祖母切莫动气,孙女知错了!” “祖母这是说谁不知廉耻呢?”天云撩帘进来,身上还披着少年裹上的月白色鹤氅,精致的小脸带着被霜雪冻出的红晕,纤纤玉指攥着氅上华色系带,宽大的披风角逶迤拖地。 一见她这娇媚无度的样子,老太太便满心不喜,她冷哼出声:“说谁你心里不知数么?” 她掩唇轻笑,戏谑道:“方才屋子里就祖母和堂姐姐姐两人……”说谁就不言而喻了。 她看向上官景仪。 上官景仪脸色发青道:“祖母说的另有其人,并非是我!” “哦?”天云漫不经心地端起热茶,唇瓣还肿着,一碰到热气还有些微发痒,她便只能小口小口抿着。 老太太狠狠盯着她,沉声叱道:“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样子,这才上京几年呀,你父亲便将你纵得心野难训!无媒无聘便与男子亲腻相触,连清白都不顾了,你自己不知羞耻也就罢了,可别拉上我的景仪!” “原来堂姐姐是这么跟您说的呀?”她扬唇而笑,灵气逼人的杏眼弯成小月牙。 眼看这锅要甩到自个身上,上官景仪忙急促地摆摆手,否认道“妹妹别误会,我并没有这么说。祖母也是为了你好,不忍心看你被那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给骗了去,这才说话难听了些,还望妹妹能够体会祖母的良苦用心,莫要与她老人家计较。” “人在做天在看,就算景仪不说也会有旁人,既然你做了亏心事,就别怕别人说!”老太太狠力拍了拍扶手,被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不轻。 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受不得少年被这般诋毁,她嘴角抿成直线:“祖母方才说我上京几年心便养野了,可表姐才来京都两日,尚有如此大的变化,同我面见外男也不曾避讳。两相比较之下,我这也不足为奇。” 不怪姑娘觉得她变化大,连灵棋也甚觉自己看走了眼,原以为这个表小姐是个胆小文静的,现在看来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第40章 就该是自己了 “你堂姐比你乖巧知事,孝顺恭谦从未顶撞过长辈,比你好上百倍不止!若非二皇子看重的是你,而不是我的景仪,我早便将她送进去享福了,哪还轮得到你?” 老太太这番话让上官景仪羞红了脸,她怯怯地喊了声:“祖母……” 心中却在低低叹息。是啊,若二皇子想要的人是自己,那该多好!既能借机顺理成章留在京城,不用再回蔚县那个穷酸地,又能狠狠打这帮狗眼看人低的死奴才的脸! 上官天云不就一张脸长得出众了些,性子却不如自己柔和,实在让人想不通,她有何过人之处,能让二皇子殿下刮目相看? 侍女小绿在旁趁着无人注意,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祖孙二人,还真是心比天高。 也不想想这遍京的贵女,哪一个不比这上官景仪得体尊贵、见多识广? 今日午膳时分,祖孙两人还闹了回笑话呢。 席间,见筵席上有道糖醋排骨,老祖宗便扣下传膳小厮,拿银箸一通扒拉,看都是些精瘦的排骨,骨上只挂着些零星肉糜,脸上霎时怒形于色,将银箸重重撂下。开始盘问起府上负责采买的总管刘墉。 老太太质问:“糖醋排骨取材为何是排骨,这盘骨头剥起来没二两肉,岂非浪费了那些蜂糖佐料?你好大胆子!打量我年老好糊弄,竟敢昧下主人家银两,故意用这下等食材不成?” 上官景仪在旁恭敬听着,实则心中也有此疑问,在蔚县,猪大骨类都是作下水货,扔给狗吃的,怎地在京都如此繁华的地界,还能让这种东西上桌? 此问匪夷所思,刘墉怔怔失语良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难道要直言不讳,回禀老祖宗这是选取乌蒙山小香猪,身上最珍贵的猪中排,一头猪只可取一块,价钱远在五花肉之上? 这样岂不是让老祖宗失了颜面,故而刘墉只能点头哈腰称:“小的不敢,府里所用的食材皆是上佳之选,不过既然老祖宗和堂姑娘有此要求,那么下回,小的便让膳房单独备份糖醋肉块,您看可否?” 老太太这才勉强满意,摆摆手让他退下。 此话一出,上官景仪却察觉出气氛不对,她左右环视了圈,见随侍的下人们纷纷垂头耸肩,皆是一副强自忍笑的模样。 这其中必有古怪,想是祖母哪句话说不得当,又被她们拿捏住话柄。被当笑话看了,上官景仪适才心里头按捺住的恼恨翻搅而起,焉能不知祖母又被这群人当猴耍了。 一帮爱作践人的贱奴才,该通通发卖出去才是! ※ 人贵自知,这般鄙薄短视还想攀附到天家近前?小绿垂下眼帘暗暗嗤了声,痴人说梦。 “祖母每每见了我总是心火旺盛,从不肯静下心听孙女分辩几句。纵使孙女没错也成了有错,实在是冤枉。”她摊摊手,不甚在意道。 她还天真以为,哥哥安然归家,老太太对她的偏见也能稍稍减退些,如今看来是她痴心妄想了。 既如此,她满不在乎地拢了拢披风,任由少年残留下的,一股安神定心的气息将她笼罩,她忽而粲然笑问:“祖母受不得寒,未能与我们同去迎哥哥回家,这情有可原,可堂姐…为什么也未前去?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呢?” “我……” 上官景仪脸色怔了怔,窘迫地被她问住,迟迟编不出理由搪塞,临行前自己故作腹痛才逃过一劫,这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好细说。 牢狱那般不吉利的地方,谁乐意靠近?要是触了霉运,没得再折寿几年! “我随口一问罢了,堂姐慌什么呢?”她又没心没肺地笑开了,破了刚才近乎凝冻的紧张气氛:“娘亲请了大夫为哥哥身上的鞭伤看诊,孙女放心不下想先去看看,堂姐若是得空,也跟我一道去?年关将至,一家人都要健健康康、和和美美才是啊。祖母您说呢?” 她搬出了霖儿,老太太也不好再胡搅蛮缠,只能面露不悦地让景仪跟随她一道去。 暖廊下。 一道鹅黄一道浅碧,远远观去,这两道身影不论是发髻还是衣裳都有些相似,可细看下就可看出分别,身着鹅黄衣衫之人虽是仿着碧衫女子的妆容打扮,却与之差别甚异,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粗糙,予人一种东施效颦的既视感。 碧衫女子笑盈盈:“同为祖母的孙女,我却是不如堂姐讨她老人家喜欢,真是羞愧。” 鹅黄女子声音小小,似乎颇为拘谨:“我自小跟在祖母身前尽孝,比妹妹多了解祖母几分,其实祖母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妹妹能跟祖母服个软,她老人家也不会如此逼迫妹妹。” 碧衫女子颊边梨涡一绽,慢悠悠道:“这几次多亏堂姐在旁帮忙劝着,祖母才没被我气出病来,这要是传出去了,我定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说我忤逆不孝,目无尊长!”全仰仗你劝诫的功劳,如今老人家就差没把我吃了。 这话倒让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子眼前一亮。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茬呢?这不孝不敬的名声若是传扬出去,届时上官天云必定声名狼藉,还有什么脸面嫁入帝王家? 府里人多口杂,到时自己大可将罪责推给今早那几个碎嘴的狗奴才,一举处理掉两处祸害! 反正这两日,上官天云对祖母出言不逊是有目共睹的事,怎么也攀扯不到自己头上! 也不怪上官景仪如此嫉恨她,想当初大伯还在蔚县任职时,上官天云除了脸蛋还拿得出手,其他便一无是处,哪里都是不如自己的! 被长辈夸赞乖巧懂事是自己,被夫子称赞勤学好问也是自己。 可现在呢? 前有二殿下对她青睐有加,欲纳她为妾,后又有三殿下与她十指相扣,对她表明心迹。 她凭什么?! 若当初是父亲进京述职而非大伯,此刻拥有这一切的,就该是自己了? 她又想起府门前那个俊美无俦的公子,他是不受皇帝重视的大梁三皇子殿下,却生得那副谪仙容貌。 若自己能成为他的人,将来与他所生的孩子必定粉雕玉琢,玲珑可爱…… 天云见她眸光越发明亮,不知又在酝酿什么坏水。 “表姐在想什么?”一只瓷白柔荑在眼前轻晃,上官景仪立马清醒过来,耳尖微微发烫道:“没……没什么!府上的下人口风紧,想来是不会往外乱说的,更何况妹妹也只是驳了祖母几回,算不上顶撞,不打紧,不打紧的!” 天云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脸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幸灾乐祸,继而垂下长睫,遮住眼底无尽的冷意,无比温柔道:“但愿如此,我们走快些,哥哥该等急了。” 她不知是何时得罪这位堂姐姐,让她几次三番在背后推波助澜,暗暗拱火。 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她还要继续在背后放冷箭,那我也少不得要回敬一二了。 “我看妹妹闲暇时总拿医书翻看,竟没想到表妹志存高远,对望闻问切如此好学。”上官景仪听下人说嘴,她的凌烟阁中,还备有针灸包与画有百穴的人偶,架势摆得足足。心下冷笑。 民间郎中皆是身份低微,属下九流中游的鼠辈。这句志存高远便是讽她,千金贵体却与赤脚大夫为伍,实在为人所不齿! 上官景仪怯生生笑着,若不细品,还真难察觉她在明褒暗讽。 可天云晓得,这位堂姐绝不似她表现出来这般柔弱无害,经历过于善睐后,这类人她应对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自是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天云笑盈盈回敬道:“堂姐过誉,只是些打发时间的玩意,不足为外人道。倒是堂姐,喜爱肉食也不早早与我说,膳房体察不了心意,倒显得我们招待不周,苛待了堂姐与祖母。” “……”喜爱肉食…… 这话若传出去,她还有甚么淑女颜面可言,只怕旁人会认为她饮噉兼人,胃大如斗! 第41章 您可长点出息 常往方给常来擦拭完身子,端盆热水出来正撞见萧子勿,他观殿下脸色尚算和缓,便也欣喜道:“殿下回来啦!” 萧子勿展眉,比平日多了些血色的薄唇微勾,清冷的俊颜竟能瞧出几分惬足来:“嗯,晚些时候你去库房,将那匹缙云纱找出来。” 缙云纱产自前朝岭南,一座名为容域的都城,此纱做法繁复,往往等制十匹才可得出一匹之数。 当今圣上揭竿起义后,第一个被他攻下的都城便是容域,城破后此纱的制法便已失传,如今更是被那些贵女们炒出天价,一匹值万金。 因缙云纱价格贵重不易得,贵女们亦不能奢侈地用它缝制成衣,多是取一小片作为披帛之用。 正巧,贵为前朝公主的丽嫔娘娘,留下的遗物中便存放着一匹,这纱留在箱中积灰多年,没曾想有朝一日殿下还能记起它来! 殿下甚少取用库房里的东西。原因有三。 一则,里面贵重之物多如牛毛,容易引来贼人窥探觊觎,殿下势单力薄,守也是守不住的;二则,那些全是丽嫔娘娘留下的遗物,殿下每每看了都会触景生情,心潮低落;三则,殿下从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故而也没有它们的用武之地。 “殿下取它作甚么?” 总不能是自己用?殿下素来不爱这些个花里胡哨的,又是姑娘家才会用的东西。 等等……姑娘家…… 殿下不会是要给那个薄情寡恩的上官姑娘?! 他这么想着,忽见殿下的脸色黑沉下来,漆黑的瞳仁蕴了几分怒意道:“我不是说过,莫再这般说她?” 常往吓得立刻噤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了:“奴才失言,求殿下饶我这一回!” 看似冷心冷情的殿下,实则平日待他们宽宥有佳,少有这般厉声斥责的时候。 常来暗暗腹诽,这上官姑娘莫不是精怪所化,能迷人心智,不然怎会引得殿下三番两次性情大变?! 赠布并非萧子勿一时兴起。方才那位堂姐走过来见礼,他虽只略略扫了眼,未将她的相貌记住,反而对她身上所穿的鹅黄绒裙记忆尤深。 这身衣裳他见少女穿过一回。亭亭玉立之姿,宛如早春枝头含羞带怯的棣棠花,因而只看一眼他便记起。 上官司业府也算富庶人家,当不至于连身衣裳都做不起,还需少女拿自己的衣裳去贴补? 其中的端倪他虽不知,可他还是默默记下了此事。 在外人眼中,或许少女谦逊知礼,不会同表姑娘计较这些琐碎。可他莫名就是知道,少女性子最是娇气,别人沾染过的衣裳她不会再要。 不管是衣裳,还是人,都是如此。 旁人若是觊觎她的东西,她虽嘴上不言,可心里终归是不高兴。既如此,为她补上更好的便是。 “去备着。”萧子勿捏捏眉心,忽然想起:“对了,小鱼儿可还好?” 得,您万年才开次库房,好不容易开次,竟还是用来哄上官姑娘的…… 还以为此行,殿下已经与她撇清干系了呢。 您可长点出息! 常往撇撇嘴,不情不愿道:“鱼儿都好着呢。奴才立马就去库房取纱,殿下到寝殿歇息,您都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了。” 萧子勿微微颔首,挥手让他退下。 他卸去外袍躺在软塌上小憩,阖眸,想着明日少女便可重回国子监了。 还有五个时辰而已。 ……还有五个时辰 ※ 过午雪后初晴,院子里,屋檐下长长的冰溜子还未融化,墙角的梅花枝条仍被冰雪凝冻,但冬阳暖意正浓,是个出门的好时宜。 门房递来消息,谢舞韵的车马已停在府门前等候。 这小姑娘忧心她因膏药之祸郁结难疏,特意下拜贴,邀她到茶馆听听评书。 日前她遭贼人追杀,还心有余悸,思忖着到茶馆品品茗听听书,倒也舒心自得,便欣然接受谢舞韵的邀请。 可行至门口却被上官景仪拦住。 看得出,她很是费了一番心力。 身上是顾绣三经绞罗的百水裙,外头披了件铬黄大袄,鬓发里点缀插着填丝京粉玉步摇,都是眼下时兴的打扮,与她初入京时朴素俭约的模样判若两人。 “妹妹这是去哪儿?”上官景仪扶稳头上的步摇,紧走几步跟上来。 又想去私会三殿下?这次休想撇下我! 天云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小心思昭然若揭,便微垂眸浅笑道:“京兆尹府谢氏的千金,约我到茶馆喝喝茶吃吃点心,怎地,堂姐也想去么?” 灵棋心头憋着火,这支填丝京粉玉步摇是夫人为姑娘备下的及笄礼,日前被这位堂姐姐看中,便央着老祖宗过来讨要,夫人碍于孝道便给了,如今她毫不避讳地戴着到姑娘跟前来招摇,当真是气煞人也! “只有谢姑娘……没,没有旁人了么?”上官景仪大失所望。 她朱唇轻抿:“堂姐姐还想有谁一起?”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官景仪脸热,怯生生道。 谢舞韵在马车上等急了,忍不住撩开厚厚的帷裳探出头,“磨磨蹭蹭什么呐?快上来。” “堂姐姐自便,我先走一步。” “我……我也想与你们一道去,京城繁荣锦绣,车水马龙,我神往已久,只是不得机会一观,不知妹妹可否带上我,让我也能长长见识?”她扯住天云衣角,弱弱地问一句。就算没有萧子勿她也要跟出去,否则岂不是浪费她这般隆重的打扮? 她割舍不下京城泼天的富贵。繁花似锦的丝绸,精致可口的吃食,价值连城的发钗首饰,从前她不曾拥有过,不会起贪恋,可如今这一切触手可及。 乱花渐欲迷人眼,她已下定决心要留在京城!只要能嫁个好儿郎…… 她该把目光放长远些,能助她脱离蔚县的不止萧子勿,这盛京城还有诸多王公贵戚,公子才俊,可供她相看,她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既如此,那便走。”她都这么说了,天云便觉得无可无不可。 第42章 她也不会跳舞 马车上。 天云与堂姐挤在左侧,谢舞韵自个儿坐在右侧,两人互道名姓算是认识了,谢舞韵便自来熟道:“今年的百花宴快要开始了唉,你们可听说了?” 时下高门贵女们都在议论此事,她对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最八卦。且上回绘画小测得头名的天云在她眼中,是匹厚积薄发的黑马,一匹可以冲击百花仙子的强势黑马! 她准备撺掇天云去参赛。 天云还未说话,她的堂姐便憧憬地插嘴道:“百花宴,听上去很是热闹呢,可是与赏花作诗有关?” 若是花会诗社,定有很多才子佳俊齐聚一堂。 她是天云的堂姐,谢舞韵也不好冷落她,便同她科普:“百花宴是晓谕整个京都的比赛,遍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女都会赴宴。在宴上斗舞比擂、头角峥嵘,好不热闹呢。是每年年关最令人拭目以待的盛会。” 天云举袖抿了口桃花薄酒,看来这个百花宴声名远扬,说是全民赛事也不为过。 “遍京的贵女都会赴宴,那岂非难分胜负?”上官景仪有些神往道。 何时她也能被人唤作贵女? “倒也不难分出胜负,去年百花仙子是穆瑶之穆姑娘,她年方十五首次参赛,如今她才十六岁,已蝉联头名两年,也就是说她参赛以来从无败绩。” 上官景仪目露艳羡:“这般厉害?”能够在贵女中脱颖而出之人,定是超凡脱俗,若能与之结交,便不愁那些公子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停驻了。 谢舞韵撩起眼皮:“穆姑娘确实是才华横溢,排在她下首的是心慧郡主,也是齐王爷从小收养在身边的义女。二皇子自小就喜欢跟在齐王爷身边晃悠,说来,心慧郡主和二皇子也可算是青梅竹马了。” 又是和萧子衍有关系的女子,就是不知,是否也拜倒在他的蟒袍之下? 天云内心毫无波澜,静静盯着小火炉上温着的桃花酒,桃花馥郁的清香散发在马车里,煞是好闻。听此只侧眸问了句:“第二名竟然不是于善睐?” 谢舞韵掰了半块杏仁酥递进嘴里:“于姑娘初赛的票数远远不及心慧郡主,故而只获得第三名的名次。” 还要投票?上官景仪一顿,又问:“百花宴都比试什么,票数又是如何计算的?” “第一轮是比舞技,当今圣上喜爱歌舞成痴,底下人便也投其所好,将头关设为舞蹈,入选的名额只有百人,竞争相当激烈。” “近百人?那也很多了呀。”她不解。 谢舞韵扬眉道:“你也不想想。遍京的贵女云集,那场面,积山堆海一般!只选百人算是少之又少了。且首关投票,纯粹就是拼家底,以蔷薇绢花为数,十两银子可买一朵绢花,赠予你垂青的舞者。 首关票数往往是断崖式的差距,寻常前一名与后一名之间相差几万票的,都不在少数。” 这新奇的玩法,倒让天云想起现代的直播来,女主播连麦对决,观众疯狂刷礼物打赏,岂不是和这一个道理? 脑海中突然闪过画面,穆瑶之边跳着舞,边往台下喊:“今天给老铁们舞一段儿,大家手里的小蔷薇都刷起来!” 她被自己的想象吓到,捏帕掩唇,轻轻咳嗽了几声才稳住仪态。 因想起个趣事,谢舞韵津津乐道:“为求自家闺女能上百花榜,那些狂掷黄金万两的富商巨贾不胜枚举,故此民间戏称,得入百花宴百名榜,是众闺秀嫁入高门显贵的敲门砖!” 这可是家喻户晓,万民瞩目的赛事。 能上百花榜者,不仅能在贵女中大放异彩,还有机会被达官显贵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是指日可待,故而那些富商巨贾为了摆脱贱籍,很是下得去手。 一个百花宴,竟能带来如此巨大的利益!天云又联想到秦雨薇得了十六名,却能进名画堂参观之事。 名画堂由皇家管辖,通行腰牌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发放?只怕是百花宴幕后之人权势滔天,乃天子亲信,否则天家岂会袖手旁观,放任这个金钵钵不管? 提到于善睐,灵棋心直口快道:“怪不得说于姑娘首轮的票数远远不及心慧郡主,齐王府财力雄厚,而于姑娘还得靠族中庶妹接济首饰头面,在钱财方面自然是比不过的!” “住口!” 这小妮子怎就学不乖?天云板起脸呵斥。 这事虽已在京都传遍,于善睐名誉受损,乐善好施的人设崩塌,可外来的上官景仪不知道,在她跟前嚼舌头。保不齐她又起什么坏心思。 然而她多虑了,上官景仪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听清灵棋所说。百花宴正是自己崭露头角的好时机,可歌舞并非自己擅长的领域,因着常年劳作,腰肢早已僵硬如石,哪会有人肯花重金砸她……恐怕是无望进复赛了。 天云微微抿口小酒,脸颊爬上两朵酡红。 如此看来秦雨薇的舞蹈也是可圈可点,她打听过,秦家老爷视财如命,是万万不可能拿出银钱给她硬怼上去的,那便是纯靠些观者的打赏,实力不容小觑。刘嫂嫂那般神气也不是没有道理。 “复赛是比文采。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任你挑选,且擂台下设有转椅,若你才艺出众,那些个审评的大文豪自然会为你转身。 决赛就更加自由,无拘你以何种才艺参赛!只一点,选票是握在进入复赛的那些贵女们手中,胜败与否,端看你人缘如何了!” 谢舞韵说得口干舌燥,灌了杯温茶才又道:“总结来说,首轮拼家底,复赛比才艺,决赛靠人脉,这三样缺一不可。不过天云,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你定能进首三榜。” 你可是打败过穆瑶之的人,在我心里你已经封神! “我何时说过,我要赴百花宴?”天云微微笑问。 既费钱财又费心力,还容易招至仇恨,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傻子才去! 出这风头作甚?万众瞩目于她而言只是徒添烦恼,只需少年一人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即可。 上官景仪像看傻子般看她,问:“妹妹为何不去?” 大伯富甲一方,以他宠女无度的性子,完全有能力送她进复赛,她为何要白白浪费? 上官景仪紧紧攥住裙角,心头嫉恨如杂草疯长,已不止一次升腾起这个念头。 若大伯父是自己的父亲该多好…… 在病床躺了几年,她都忘记自己会舞这回事:“我舞技不佳,身板僵硬,想想还是不去丢人现眼的好。” 天云说完,便见谢舞韵一脸不赞同。 谢舞韵看着慵懒倚在车壁的女孩,端的是柔媚无度的身姿,牛乳般白嫩的手腕缠着垒丝黑玛瑙镯,腰肢纤纤向后靠,怎么也看不出她口中的僵硬之感。 她摇摇头,罢了,上回小测还说自己画技拙劣呢,这妮子的话不可尽信! 上官景仪垂头不语,心里却是信了,原来上官天云也不会跳舞。 第43章 她才舍不得死 三人说话间,茶馆到了。 茶馆宾客满座,可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臭酸儒,上官景仪失望地收回视线。 天云坠在她身后,见她丧眉搭眼,一副“白来这趟”的模样,心下可乐,问:“堂姐姐这是怎么了?” 没一个能入眼的! 上官景仪回神,口不对心地敷衍:“茶馆人多,我…我还未曾见过这许多外男,有…有些慌张罢了。” 天云的堂姐姐性子倒是娴静。 谢舞韵暗忖,她安抚道:“没事儿,京都不比其他地方,民风比较开放,只要不在婚前失节,就不算什么大事!” 天云无奈扶额,闺阁女子这般大大咧咧,成何体统? 她按下谢舞韵的手臂,“莫说了,叫人听见,你还要嫁不嫁人了?” 谢舞韵老老实实闭嘴,景仪被她惊世骇俗的话震住。 三人捡了个靠后的座,谢舞韵对小二道:“来壶雨前龙井,再上些瓜子点心,席间若无吩咐别来打搅。” 小二恭敬退下,她们正听台上醒木拍桌,说书人声情并茂道:“书接上回。只见一女子,她衣衫褴褛,泪流满面跪坐于高台之上,台下围观者众,却无一劝慰之语,只纷纷高声起哄,丝毫不见半点怜惜之情,女子心中愈发绝望,纵身一跃! 从那高台跳将下来,霎时间坠落在地,摔得是颅开肉绽、血流成河,当场去世! ……此人正是废皇后之妹,姚氏梦池。” 醒木又是一拍,茶馆内,听众们纷纷回神,皆发出叹嘘之声。 若当时有一人肯伸出援手,不要出言相激,会不会结局就不同?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啊。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可话虽这么说,又有几个起哄之人,会为自己言行悔悟? 当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他们眼前,他们心中所想,或许只是:唉如此玻璃心,真是受不得激。 人性的善恶最经不起考验。天云心中梗梗,作为一名济世救人的大夫,有多少危在旦夕的病患被她耗尽心力从鬼门关给抢救回来,她最是听不得这种轻贱生命之事。 “一代佳人香消玉殒,真叫人叹惋!齐王爷出了名的温谦随和,姚姑娘也是温婉可人,想当初她和齐王爷,那可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谢舞韵叹了口气,面露不忍。 上官景仪抓起把瓜子磕着:“那她为何会跳台自尽?” 齐王府炊金馔玉,齐王爷又对她情深义重。即便她亲人死绝,也能锦衣玉食过一辈子,作甚要自尽? 换作是她,她才舍不得死呢。 谢舞韵警惕地左右望了望,用气音低低告诉她俩:“大皇子勾结外祖父,也就是前任右相姚正其,密谋造反,被贬黜为庶人。废后姚梦溪是大皇子生母,姚氏一族被皇帝下令诛其九族! 但念及旧情,皇后娘娘只是被废幽居冷宫,不久后便薨逝了。 姚梦池姑娘在齐王求情之下保住性命,但家中族人尽数死去,她也没有求生欲望,最终自尽而亡。这算是皇室秘辛,你们切记不可外传。” 经历过此事,皇帝十分忌惮外戚弄权,迟迟不肯将穆瑶之赐婚萧子衍,也是惧怕左相与萧子衍结党营私,让历史重演。 上官景仪疑惑:“齐王爷难道没有阻止吗?”二人不是神仙眷侣般? “齐王爷为替姚姑娘求情,在宣政殿前跪了两天两夜,回到府中便昏迷不醒,不省人事了!想来是还未察觉姚姑娘轻生的念头,姚姑娘便已做了傻事!”谢舞韵虽然心疼姚姑娘红颜薄命,但也着实羡慕她,能得到齐王爷这般深情以待。 要能有个男子如此痴情于我,那我做梦都得笑醒!谢舞韵托着圆乎乎的小脸,心里突然闪过这么个念头。 上官景仪撂下瓜子皮,唏嘘不已:“一对苦命鸳鸯啊。” 天云挑眉不语,盯着桌上木纹怔怔出神。这位情深不寿的齐王爷,回府后便晕倒的事情,是如何传出来的?且就那么碰巧,偏偏在姚姑娘自尽时晕了?明知她被株连九族,正是心防溃塌之时,齐王又为何没有派人暗中保护她? 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呼,打断她的思绪。 “是齐王爷,他晕倒了!” “快去请大夫来。” “想必齐王是再次听到曾经的爱人骤然离去,伤心之余才昏倒的”有人这么猜测。 !!…… 她们谈论的主人公居然就在此处,真是奇妙的缘分。谢舞韵死死捂住嘴,方才她的窃窃私语声,应当没被听见? 齐王爷素有贤名,很得民心,此刻围观的人群各怀忧虑,将他围得密不透风。 这对晕倒之人的呼吸很是不利,好在齐王贴身侍卫是个通透人,将他扶至椅上坐下,又高声呵斥命令众人散开。 她微微蹙眉,细观椅上昏倒的齐王,见他额角冷汗频出,面色十分苍白,她初步断定,应该是低血糖犯了。 侍卫腰环佩刀,威风凛凛。拥挤的人群不敢违逆,自发散出些空隙来。 这也足够了,只需等候郎中过来即可。 天云安稳坐下,没再朝那处观望。见他无性命之忧,她便不想滩这趟浑水,若他是个普通老百姓也就罢了,可他是个王爷,稍有不慎,自己便会惹祸上身。 齐王?上官景仪眸中一亮。 他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素来贤明豁达,想必不会亏待对他有恩之人! 仗着身材娇小,她轻易便挤进人群中,鼓足勇气道:“我妹妹会医术,可让她先给王爷号号脉,探探症结所在!”她高声喧嚷,惹来侍卫冷凝一瞥。 天云尚在错愕中,便被她拖到侍卫跟前:“这是家妹,她习医多年,很有些见地,且让她给王爷看看。” 她挣开上官景仪的手:“姐姐休要胡说,我只是懂些皮毛,怎敢献丑?王爷金尊贵体,不可儿戏。” 上官景仪安分半天,自己这厢稍有松懈,又被她摆了一道。 还以为出来散心能清净些,如今看来,带上她绝对是大错特错! 上官景仪掐住手臂不让走,低低在她耳边,换上威胁的口吻:“妹妹时常研读医书,何必自谦?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妹妹想走也迟了!” 天云侧目望她,将她眼底未褪的阴翳尽收眼底,浓密的羽睫微垂。 自私自利的蠢物。 还以为是郎中赶到,见是两个尚在闺阁的女娃,侍卫面露不耐,将她俩隔开,“去去去,莫要捣乱。” 上官景仪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缘,若真瞎猫碰上死耗子,齐王被上官天云给救醒,这其中也有自己举荐的功劳在,若她束手无策,也能借机搓搓她的锐气,左右都是不亏的! 第44章 可惜年逾四十 “我妹妹乃是上官司业之女上官天云,不是那等江湖术士,来哄骗人钱财的,王爷贵体耽误不得,让我妹妹号号脉又不会如何!” 此话即出,天云眉心狠狠一跳。 她是否没带脑子出门? 还敢自报家门,是怕救护不力,齐王问罪时找不到人是怎么着?! 她自报家门,的确让两名侍卫放松警惕,也不再阻拦。 天云骑虎难下,前有侍卫虎视眈眈,后有观者熙熙攘攘围过来,郎中又迟迟未到。 无奈之下,她只好上前号脉。 与她的猜想无异,的确是低血糖。 她眼眸转动,忽而看到邻桌旁人吃剩的杏仁酥,心念一动,捻起半块想要喂齐王吃下,却被两名贴身侍卫喝止:“让你诊脉,没让你自作主张喂食,来历不明的东西休想入王爷之口!” 王爷身份贵重,旁人递来的食物是万万不能入口的,若是出事谁人能担当得起? 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小女略懂一些医理,只需将这块糕点给王爷吃下,不须片刻,便能让王爷清醒过来。” 此话一出,便有人嗤笑出声:“小女娃长得如此标志出众,不料说话如此儿戏。” 又有人附和:“故弄玄虚,糕点还能救人,你当是跳大神呢?” “是啊,我还从未听说过,一块杏仁酥能比药还好使。”众人如今只觉,这两黄毛丫头在胡为闹事,为了博人眼球。 上官景仪邀功之心凉了半截,糕点治病,这不是在开玩笑嘛?还开到皇亲国戚跟前。 “速速离开,莫要添乱!若是耽误王爷的就诊,你们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谢舞韵在人群外急得不行,方才转眼的功夫,天云就被那堂姐强拉过去,都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眼瞅这堂姐也是个拎不清的货色,置天云于众矢之的,她却躲到一旁默不作声。 自己是被鸟屎糊住眼,才会觉得她性子羞怯娴静! 侍卫暗含警告之语,她听得心惊肉跳,真想直接把天云拉走。 就在这时,一袭暗紫蹙锦袍,头戴玉冠的男子带领数名精兵,驱散围观众人,他大刀阔斧走来,皱眉火爆道:“父王可有大碍?派去请郎中的狗犊子跑哪去了?瘸在半路还是被厉鬼拐了?他娘的郎中呢?” 分明是眉如墨画、鼻若悬胆的好样貌,偏偏满嘴的粗话,形成极大的反差。 上官景仪看他暴跳如雷,却是满脸羞红。京城儿郎,怎都生得这般优越? 侍卫惶恐跪下:“世子殿下息怒,离此地最近的医馆也须一炷香的脚程,都怪属下办事不力。” 原来是世子殿下,难怪这般丰神俊朗。上官景仪下意识揉捏着裙边,嗫嚅欲言。 萧子然才看到跟前站着眼熟的少女,是那日在万佛寺初遇,灵敏聪慧的小狐狸。 “上官姑娘也在此?”他还记得,她是上官司业之女。 “世子万安。小女是为听书而来,不料撞见王爷贵体不适,特来慰问。”天云垂下眼帘,缓缓服礼。 他来了,自己也可借机脱身? 毕竟糕点救人,形同儿戏,他总不会任由自己胡来的。 岂料,萧子然问清来龙去脉后,对柔柔静静站在原地的少女,轻笑道:“我相信上官姑娘,快将糕点喂父王服下。” 侍卫投来犹疑的目光,他便将杏仁酥接过来,掰半含进嘴里:“让我先试,若是有毒,本世子也活不了!”众目睽睽,以她机灵劲儿,这糕点绝对没问题,萧子然很是信任。 倒让天云讶异地瞳孔微张,这位世子怎么和除业小师傅一样好骗,随随便便就把别人投喂的东西吃进嘴里。不过没他证实,这场面还得僵持不下,故而天云朝他弯弯唇瓣,以表感激。 世子都发话,侍卫迟疑片刻,妥协了。 糕点下肚,不大会儿,齐王爷便悠悠转醒,抚着还有些心悸的胸口站起来。 谢舞韵长出口气,高高浮起的心终于放下,方才侍卫的脸色如黑云压城,她真惧怕天云会被捉起来审问! 围观众人直接看呆,“这是什么仙术吗?” 杏仁酥有这么神奇,能把晕倒之人救醒过来?此时就算天云说,她是王母座下的瑶池仙子,他们也信了! 王爷还真醒过来了!方才出言嘲讽的几人,这下也闭了嘴,脸色时青时红,如斗败公鸡,羞愧难当。 “父王感觉如何?”萧子然疾步过去搀扶,心中暗暗叹服,小狐狸果然有两把刷子! “本王没事,你这么急急赶过来,军营那边都安置好了?” “是,儿臣都处理妥当了。”萧子然躬身回应。 “多谢这位姑娘救命之恩。”齐王爷点颔首,朝天云温润一笑,苍白的脸上带着感激之意。不愧是鼎鼎有名的谦谦君子,一举一动都透着风度。 “举手之劳,王爷不必介怀。以后可随身带些甜点,以备不时之需。”低血糖而已,也谈不上救命。 她只是有些迷惑,这位齐王,面容竟比女子还要白净秀气,连点胡茬子都没有。 “多谢姑娘告知,本王日后定当遵循,还未请教恩人芳名?”齐王转着手里的佛珠串,精力不济道。 “上官天云,天色已晚小女该告辞了。”她抬眸,却对上萧子然紧紧锁着她的视线。 眼看她功劳全揽,还提出告辞,上官景仪坐不住,从旁跳出来柔柔行礼:“看王爷并无大碍,民女便心安了,方才是景仪鲁莽,擅作主张将妹妹拖出来给王爷看诊,还望王爷勿怪。” 天云淡笑不语,静静看上官景仪表演。方才远远躲在人群里,冷眼看着。 这时候倒是知道出来邀功讨赏,好一个空手套白狼。 萧子然却饶有兴趣注视着她,眼底是满满的兴味,像头目光炯炯的雄狮,一瞬不瞬地觊觎着看上的小猎物。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不过煞是可爱。 齐王挑眉,温和道:“哦?原来是景仪姑娘提议对本王施救,姑娘心慈面善,本王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责怪你呢。改日。本王定备份厚礼到二位姑娘府上,聊表谢意。” “景仪不敢,王爷没事就好。”上官景仪脸颊发烫。 齐王爷如此温柔体贴,对她这个草芥小女也礼待有加。不怪百姓有口皆碑,赞他品性高洁。 可惜他已年逾四十,大她两轮,否则…… 第45章 你不会怪我吧 谢舞韵对她所作所为,不禁叹为观止。侍卫追责时,你沉默不语;王爷感恩时,你重拳出击。 这秒变脸的功夫,咋不到百戏班演戏去? 这一耽搁,天已擦黑,银月隐在冥冥夜幕中,近坊灯火如昼,沿街摆摊的货郎们收东拾西,预备打道回府。 天云放轻声音:“时辰不早了,堂姐姐还有旁事未料理么?若没有,便随我回府。” “上官姑娘且慢,让本王这两个不识礼数的,护送姑娘回去,也是向误会姑娘之事表达歉意。”齐王指向身后两名人高马大的侍卫。 “方才是我们鲁莽了,请上官姑娘原谅。”两名侍卫拱手致歉。 “无碍,那就多谢王爷了。”她屈膝回礼,并未推辞。这壮硕的体格,一看便知是绝顶高手,有他二人在旁护送自是再好不过。 上次被追杀,带给她的阴影可是不小。 萧子然从人群走出,不忍护送美人的机会旁落,他轻笑道:“父王,还是让我来护送。” 还是绝顶高手有安全感,天云摆摆手:“不必麻……” 话未说完,上官景仪便强忍激动,红着脸接过话道:“那就有劳世子了。” “……” 萧子然骑马随行,跟在马车后头:“上官姑娘才貌绝尘,没想到医术也这般高明。” 他清朗的声线透过厚重车壁传来,令人如沐春风。 想到他毫不迟疑把杏仁酥吃下,十足信任她的情状,天云便没有晾着他不理。 “世子过誉,我只是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就能融会贯通,用块糕点就能让父王清醒过来,姑娘莫非真是仙女不成?”萧子然朗笑出声。 小狐狸爱藏拙,在万佛寺他便见识过,而且不愿与他有牵扯,他偏偏不让她称心如意! “也是世子英明神武,赞同小女玩闹般提议,这才让小女有施展之机,说到底,还是世子殿下的功劳最大。” 皮球复又被她踢回来,萧子然抵唇闷闷笑开,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说话真他娘讨喜。 也不知为何,同她交谈,总能令自己身心愉悦。 听见阵阵沉闷的笑声,她也微微勾起唇。 他贵为世子却不跋扈纵性,没有一点架子,更没有萧子衍身上的臭毛病,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萧子然驭马快行,与马车并驾齐驱,他侧身对车内的天云冁然而笑:“我可不敢邀功,我是沾了姑娘的光,厚着脸皮讨了个赏,这才赢得护送佳人回府的美差。” 闻言,谢舞韵眼儿一翻:“世子这算什么厚脸皮,这还有个脸皮更厚的人呢。” 论功才能行赏,你有功吗?她看向上官景仪。 二人你来我往、相吹互捧,气氛融洽,倒把上官景仪全然排斥在外,如今又遭羞辱,她如何肯依? 她撩帘朝外张望,言不由衷插着话:“我观世子与妹妹,言语间颇为熟稔,可是之前便相识?” 半晌,又故作艳羡不已:“妹妹德才兼备又能说会道,总能结交这许多公子才俊,不似我,脑子愚笨又不善言谈,素来只能当个不被重视的话景板……” 她颓靡低下头,泪珠含在眼眶滚动。 “……”天云抚髻的手一顿,漠然望着她。 装柔弱、扮矫情也就罢了,可这说的是人话嘛?熊熊心火燎烧到天灵盖儿,谢舞韵忍不住腻烦道:“我敬你是云儿堂姐姐,才未对你出言不逊,你倒好,滥糟话张口就来,你这不是污蔑云儿朝秦暮楚、左右逢源嘛? 你不是不善言辞,我看你血口喷人的本事驾轻就熟,口齿伶俐着呢!”方才茶馆就觉得她惯会做戏,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 她期期艾艾望向窗外,好一通哭诉:“谢姑娘,你少污蔑人,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有些羡慕妹妹,能得二殿下青睐,现又有世子保驾护航,这才……这才多说了两句而已。妹妹不会怪我?” 萧子然不懂她们女儿家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好好说着话,这位姑娘怎就哭泣起来?着实有些莫名,他缓缓摩挲着粗粝的缰绳,没有说话。 “姐姐哭得梨花带雨的,倒像被我欺负了。” 天云坐近她,学她方才到自己耳边威胁的举动,凑近她,声音又柔又轻,如坠云雾道:“姐姐哭得这般惨烈,可见世子有半分怜惜了?倒是把胭脂水粉哭出泪痕来,原先姐姐肌肤便不如我白嫩,这被泪水一洗,更是雪上加霜,狼狈得紧。你猜猜此刻世子心中在想什么? 定不是姐姐料想那般,觉得我水性杨花。倒是有可能,看着姐姐这张花脸,在强忍胃里泛上来的酸水呢。” 她笑盈盈托着腮,小脸在葳蕤灯光下更显玉白玲珑,端的是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仙姿之色。 萧子然武功高强,听力自然也非比寻常,此刻将她这番话尽数听清,他也不觉得失礼,反而心绪激荡。 他肩膀耸动,忍不住大笑起来。 果然是只睚眦必报的小狐狸,别人算计一分,她便要讨要十分,半点受不得委屈。这矜己自饰的嘚瑟样子,真他娘可爱死了! 上官景仪这厢酝酿着悲情,措不及防听他大笑出声,一时有些迷惑:“世子…世子笑什么?” 萧子然掩饰地轻咳一声:“没什么,姑娘香腮泪两行……” 他顿了顿,顺着小狐狸的话往下说,却不知这话的威力堪比炮筒:“倒是比颊侧的肌肤暗黄些,瞧着,是有点好笑。” 闻言,上官景仪嚎哭得更大声了! 天云噗嗤一乐,同谢舞韵相视而笑。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上官景仪可舒坦? “还有什么是云儿不会的?”谢舞韵也跟着托腮,在她心里,天云已经近乎无所不能。懂医理,会画画,样样都精通。 二人都没去管兀自哭嚎的上官景仪,她敛起笑:“歌舞我便不太会啊。” 前世学医已累得不成人形,唯二还在坚持的爱好就是古琴和画画,其他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不得数。 送完谢舞韵,马车停在上官府门前。 天云悠悠踏下马车:“多谢世子护送,天色已晚,世子骑马慢些,当心路上的坑坑洼洼。”上官景仪抽抽噎噎跟着道:“世子慢走。” “子然领命。”他颔首笑开,没个正经样子,可阳光明朗的俊颜,却叫上官景仪看呆片刻。 天云礼貌回以一笑,不容拒绝地拉过上官景仪回府去,眼中冷光幽幽。 可不能再让她丢人现眼了。 第46章 真是胆子大了 上官天霖既已洗脱嫌疑,证实是遭奸人陷害。 那么天云的停课指令自然就解除,第二日她便回国子监继续上课。 见她回来,同室贵女们对她态度各异,虽仍有瞧不上她小门小户做派的,但也有对她心怀愧疚的。 毕竟,任谁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也会觉得心如芒刺,我赠你膏药,你不心存感激,反而误会我别有用心,这找谁说理去? 天云却不在意他们的悔疚,在她眼里,这些人加起来的恶意,都不及少年一人的信任重要。 当你不再过度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与态度,你的生活就会变得轻松很多。 这种事上,她一向是利己主义者。 故而,当贵女们面带尴尬之色,过来跟她道歉时,她只淡淡一笑,甚至同她们开起玩笑:“那便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好了。” “我们一定会的!回去就囤个几十片,报你的名字,会不会比较优惠呀?” “这是自然,报我名姓,买三送一,多多益善。”她朝萧子勿看去,少年的视线果然一直追随着她,不曾游移,眼底乘着一束温柔的日光,微微潋滟,漾入心里。 少年今日倒是大胆。 她微微笑着,杏眸弯起,瓷白的小脸上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活脱一颗甜蜜蜜的人间小糖豆。 倒是让人越发佩服起她的豁达来,殊不知她心里,只是懒得介意罢了。 天云一痛快,穆瑶之就不痛快了。 自从听到殿下开口要她,穆瑶之便骨鲠在喉,心里对她的嫌恶与日俱增,和。穆瑶之屁股后面的小跟班,顺她不善的眼神看去,那边是左右逢源的上官天云。 小跟班适时拍着马屁:“百花宴快开始了,今年定又是瑶之夺魁。” “那便是三冠王。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蝉联三年的百花仙子了?” “那个上官天云,恐怕是连初选都进不去,初选可不是随便画幅画就能进的。”说这话的蓝袄姑娘名唤廖婕,是廖参政的第二女,上头有个哥哥名唤廖易轩。 去年就未进初选,是因她容貌欠缺,又不如妹妹得父亲疼宠。 她补一表演完,台下就有人窃笑取乐,说她四肢僵硬,跳舞的时候像那抽搐的螳螂。去年只走了个过场便被刷下来,好悬没把她气哭! 百花宴初赛,若无从小习舞的功底在,又无富可敌国的累世积业,怕是无缘复赛。 穆瑶之微扬下巴,这话是说到她心坎里了,百花宴可不同绘画小测,届时观者如山……这次的魁首非自己莫属,绝不能再出现变故! 等她当选百花仙子,正是子衍哥哥功成归来之时,自己再央求父亲,借机向皇上提出赐婚的请辞。岂不三喜临门! 那日子衍哥哥提到上官天云的时候,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兴味,一股强大的危机感将她笼罩。 她望向远处凋零的残花,五指紧攥,若是正妻之位再被上官天云截胡,她穆瑶之三字便倒过来写! …… 她也实在多虑,萧子衍如此利益至上之人,岂会为了一个有趣的玩具,就轻易放弃对他最有助益的女人。 天云这厢并不知晓她已脑补到,自己与萧子衍成婚的景况,她正托着腮百无聊赖,看司业在上方挥毫泼墨,唾沫横飞。 侧眸看去,这厢有屏风阻隔着,也看不到少年清俊的面庞。萧子勿正拿着小刀,在紫檀木上雕雕刻刻,这还是他头回在课上走神,没有专注于司业的长篇大论中。 好学生堕落至此,司业在上方表示非常痛心疾首,可又不敢出言呵斥皇子。 萧子勿下手很是小心,木雕大致的雏形早已出来,看着像个娇俏明媚的女子模样。 现在只是要在细节处修饰一下即可,他边雕边轻轻吹走木雕上残留的木屑,清澈的眸子里满满都是认真。 她会喜欢么? 不喜欢的话丢掉就好了。 ……自己再偷偷捡回来。 下习之后,人差不多走完,萧子勿还坐在座位上,天云有些奇怪看着他:“殿下怎么还未走?”以往他都是走得最早的人。 “等你。”萧子勿将木雕递给她,不着痕迹的眸光在她脸上停留,试图从她的微表情里,辨认出她是否会喜欢。 木雕想来是被他握得久了些,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这是他第一次送她小礼物呢,天云欣喜地拿过手里,爱不释手道:“送我的?真好看!” 这个木雕小人好像是照着她的模样雕的。嗯真好看! …… 灵棋:您能别拐着弯夸自己吗? 萧子勿见她这般欢喜,紧抿的唇瓣松了松,眼睛骤亮:“嗯,好看。”身后像是有条尾巴在飞快地摆动。 忽然就想逗逗他。 “不过……殿下还是自己留着。”她微昂着头看他,萎靡地叹了口气,把木雕递还给他,婉拒道。眼底的狡黠藏得好好的,没被他看见。 她不喜欢。刚放松的嘴唇瞬间抿紧,少年低哑道:“不喜欢就扔了。”好在还有缙云纱,浮光流影般的绸面,她应当会喜欢的? 天云被他这幅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爱到。明明眼里委屈巴巴,像条失落的大狗狗,身后的尾巴都耷拉下来了。 “噗嗤,我喜欢的呀。”她轻笑出声,声音温柔地能滴出水来,柔柔哄他道:“可是你能不能雕一个缩小版的你给我,我想天天都有你陪我,这个缩小版的我就留给你,让我也能日日陪着你,可好?” 她想要个缩小的我…… “好”,缩小版的你留给我。 她的一句话,他又舒展了眉头,通红的耳根在她的目光里还轻轻抖了一下。 她捂着嘴偷笑,眼底映衬着星辰般亮眼的欢喜,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他真好逗。 但也真好哄。 却见少年如饿狼般的眸光,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长睫似蝶翼颤颤巍巍地抖动。 “唔……”双唇却被他撷取,腰身也被他搂住禁锢在怀里,跟头凶狠的狼崽子一般,哪里还有方才乖顺的狗狗样! 这于礼不合!你真是胆子大了!! 第47章 靠我自身魅力 廖参政正缩在十八房小姨娘温暖的被窝里——策马奔腾。 突然,房门被廖易轩一脚踹开! 人还未至,声音先到:“爹!你怎么能把上官天霖给放了呢。” 带起阵阵寒风裹袭进来,姨娘惊呼出声,“哎呀……” 急忙拢起被褥盖住自己。 廖参政肥胖身躯哆嗦不停,片刻后,像死鱼一般瘫在姨娘白嫩的肚皮上。 缓了好几息,他面色赤红地抬起头,抄起床榻边的短筒靴,就朝来人的面门砸过去。 “逆子!进房不知道敲门啊!” 廖易轩侧身避过飞来物,扇子打开,嘴角抽搐着遮住眼睛,实在是不忍直视眼前这幅“牛嚼牡丹”图。 “爹,为啥把上官天霖给放了。我还想趁此机会和上官天云共进晚膳呢!”说着还把手里的扇子翻了个面,从“君子好逑”四个字变成了“窈窕淑女”。 廖参政穿上官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怒声道。 “你迟早死在女人手里!” “……” 廖易轩看向床上妖妖娆娆的第十八姨娘,这话您还是留着警醒自己。 “你以为我愿意放啊?人证物证具在,证明上官天霖就是被污蔑的,自然得放人。” 怕留下什么把柄查到他们这来,这两天他忙着善后,把尾巴处理干净,已经许久没进这温柔乡了,今日好不容易忙完了,还要被这逆子打断。气都气死!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讨好到上头,还得挨顿办事不力的臭骂,这算什么破事? “罢了。”廖易轩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便宜老爹是靠不住了。“看来,还是得靠我自身魅力,来征服美人。” “给我滚!!”另一只靴履迎面飞来。 ※ 午间下习回府。 主仆二人路过抄手回廊,临近年关,抄手回廊的围梁已绕满红彩绸,迎风招展,间或挂上几盏红灯笼,灯光明明灭灭,浓浓年味便流露出来,甚是喜庆。 “姑娘,奴婢总觉得,您在三殿下面前才有些女儿家的活泼劲呢,在旁人面前,您就跟老谋深算的姑子似的,有主意得紧。”灵棋小心翼翼抱着缙云纱,生怕勾丝损坏,嘴上却依依不饶,挑眉调侃姑娘。 天云斜眸瞪着她,柔柔的,无甚威慑力。 这叫什么话? “老谋深算这是好词儿吗?” 说得跟老狐狸一般,她抚摸脸庞,若说狐狸精,自己怎么也该是苏妲己之流。 灵棋眨巴眨巴眼:“那……老奸巨猾?” “……” 更难听了。 “哎呀,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姑娘难道自己不觉得么?您在三殿下面前就是很不寻常。 不过三殿下可真是深藏不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这般贵重的缙云纱,还是送的一整匹!” 灵棋都快羡慕坏了,这匹纱要是转卖出去,都够她半辈子活头了。 她窘得羽睫忽闪忽闪,就是不肯承认:“你别胡诌诌,哪有什么不同?” 只是没想到,他将自己的事这么放在心上,连送给上官景仪的衣服,都能辨认出来…… 二人及至堂屋前。 她听见里头传来刘舅母的声音。 “我就说天霖性子纯善,是断断干不出伤天害理的事!那些个天杀的,定是嫉妒天霖年少有为,才整出这么阴损之事来陷害我们天霖。”刘嫂嫂抚着髻发,一脸义愤填膺地道:“这几天我实在寝食难安,心里担忧得很,好在如今真相大白,没让天霖被冤枉了去。” 天云进屋,见祖母和上官景仪也在,祖母端坐在上首,身旁坐着秦氏,她面容憔悴,唇间苍白。相比之下,刘舅母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是真没瞧出半点寝食难安的样来。 上官夫人连敷衍都提不起心力,天霖在牢里这几日,刘嫂嫂母女俩躲得连个影儿都没见到,如今天霖出来,倒是立马又找上门来惺惺作态,她真是无话可说。 “天霖哥哥的外伤可好些了?”秦雨薇眉头紧蹙,倒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不论她真心假意,秦氏都不在乎了。 “他好着呢,要是没这些虚情假意的问候,他会更好!” 秦氏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如今是真不乐意陪她们虚与委蛇,说完便佯装困倦,回房歇息去了。 她此番态度倒叫刘嫂嫂火冒三丈,狠狠在心里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我好心好意过来看望你儿子,你摆着个臭脸给谁看? 秦氏撂挑子走人,刘嫂嫂又不敢对老太太发威,只能将枪头对准天云,天云刚进屋,便被她的怒火波及:“今年的百花宴可快要开始了,天云别是同去年似的,连个初选都过不去。都说术业有专攻。这里头的学问,你还得跟我们雨薇好好请教请教。” 老祖宗放下茶碗,瞅她嘚瑟的样,不免更为嫌弃天云:“我家这是个不成器的,学什么都有始无终,见天儿的没有定性。比不得雨薇,事事拔尖,给你长脸。” 天云只当阵耳旁风刮过,处之泰然,似笑非笑的目光直直看向秦雨薇。 “表姐,你以为如何呢?” 秦雨薇脸热,自觉无地自容。 她娘不知道,她可清楚。 上官天云的画像还挂在名画堂里,是她无法企及的高度,眼下该想着同她打好关系才是,绝不能像之前那般针锋相对。 “娘,别说了。”她扯着刘嫂嫂的衣角,小声劝阻:“表妹也有她的过人之处,我同她比不得。” 正在气头上的刘嫂嫂哪顾得上,声音越发嘹亮,连在房外洒扫的下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站起身:“你且瞧好了,今年百花宴,我们雨薇是要进前十的,至于天云你嘛,只要能进到复选,我便送你一架凤尾琴如何?” 她说得很是慷慨自得,但眼底的讥讽与嘲笑,却一览无余。 上官鸣发家晚,品味喜好没跟上,倒学得些暴发户的脾性,惯爱些金灿灿的物什,像凤尾琴这种上了年头的贵重古物,怕是见都没见过。 秦雨薇却脸儿煞白。那可是我的嫁妆! “刘舅母有所不知,天云妹妹今年无意赴宴,您的赌注怕是做不得数了。”上官景仪摇头惋惜:“妹妹亲口对我说,她于歌舞声乐并不擅长,舅母一番好意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第48章 一眼望得到头 秦雨薇坐立不安的屁股,这才安稳搁到椅子上,心绪镇定不少。 自己关心则乱,倒忘记百花宴首轮是凭舞技取胜,跟旁类毫不相干,任她画艺再高超也于事无补! 天云挑眉,没有错看她听到凤尾琴后,眸色骤亮的瞬间:“景仪堂姐看着跃跃欲试,不如你替我应下刘舅母的赌约,如何?凤尾琴千金难求,舅母难得阔绰一回,你可别叫她败兴而归才是。” 葱白般柔嫩的手指,染着淡雅的肉桂色花汁,更衬得十指纤纤,她举到眼前端看,玩味道:“只一事堂姐姐要记得,上台前须得用防水脂粉,涂抹均匀些,跳舞最易发汗,你可万不能再像前日那样,失礼于人前。” 她将“防水”二字咬得极重。 伤心事又被提及。 “你!”上官景仪憋了满眼眶泪。 到底老老实实,不敢再吱声,只胆怯地拿眼偷瞧祖母,期盼她能为自己做主。 老太太果然没好脸色,诘责道:“在客人面前,说话夹枪带棒,比那些市井泼妇还要蛮横,谁教你的规矩?” 心疼景仪总被她挤兑,暗自流泪,老太太怒目切齿:“那日之事,景仪都说与我听了,是你自己不务正业,惯爱摆弄那些下三滥的岐黄之术。 反倒是大家闺秀该精通的歌舞声乐、女工纹绣,你是一窍也不通! 怎偏偏就你与众不同,没点闺阁女儿家的好品性?” 下三滥?那你倒是别往上凑和呀! 灵棋眼仁上翻,憋不住撇撇嘴:“老祖宗看表不看里,堂姑娘断章取义也不是一日两日,若岐黄之术是不入流的东西,那为何前日,堂姑娘要乘我们姑娘的东风,上赶着凑上去邀功? 可不就是您嘴里,不入流的东西带来的好处嘛!” 上官景仪急了,“什么邀不邀功,妹妹的丫鬟说话也忒刻薄人了!我只是想同齐王爷禀明实情,免得日后出了岔子,罪责全在妹妹身上。不想狗咬了吕洞宾,白白摊上这许多污蔑!” 她以袖抹泪,又哭将起来。 刘嫂嫂杵在旁边一头雾水。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也插不上嘴。 原是想膈应下上官天云,可这话题怎就跑偏了? 灵棋冷笑:“说得好听,做起来又是另一套皮子。” “我看你们凌烟阁,上梁不正下梁歪,丫鬟和主子一样没规矩,主子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太余怒未消,话中不留余地:“把这丫头扔进柴房,好好面壁思过,每日只给一餐饭食,没我的吩咐不准放出来!” 老太太锐利的目光如冰锥,似是决心已定,今日若不把灵棋处置,绝不会善罢甘休! 天云直起腰肢,淡淡道:“我看谁敢。” 上官景仪秉性如何,旁人看不清,她却尽收眼帘。既想攀龙附凤,飞上枝头变凤凰,又不肯舍弃她那低到尘埃的自尊心。 天云遥遥向上官景仪看去,却正好撞见她面上,还未来得及收拢的欢欣之色。 天云狐疑蹙着眉,只因灵棋几句顶撞,老太太便徒然发难。总觉得这其中有诈。 大姑娘和老祖宗剑拔弩张,低糜的气压渗透在空气中。屋内服侍的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怎么?你御下不严,老身代为惩处,甚是合情理,若有何不满,你自去你父亲跟前分说,看看他是否会帮衬你也跟着忤逆不孝!” 说曹操曹操到。 上官鸣负手进来,拿眼一扫,刘嫂嫂瞬时收起看好戏的神色,讪笑:“司业回来,那我和雨薇便先回去了。” 这出好戏看不成了。 “有些史料须查阅,本官前去帮忙,方才散席。”上官鸣颔首示意:“刘嫂嫂慢走,我派马车送你们。” 送完人,他头疼欲裂。 一边是他疼爱的女儿,一边是他敬重的老母亲,两人一见面便似针尖对麦芒,他很是不想掺合进去! “母亲急匆匆叫儿子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还不是你养的好女儿!” 上官鸣撩袍坐下,刻有荷叶托首的太师椅铺上柔软厚实的鹅绒铺垫,他向后仰靠,疲惫抬眼:“云儿,你来说。” 天云旋身面向上官鸣,纤长的睫毛已是盈盈染泪,欲落不落我见犹怜,声音里又带着微微的颤意:“父亲明鉴,前日堂姐姐央我带她出去,想着堂姐姐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女儿不便推辞。可 谁知在茶馆时,她将女儿强推出去,曝露人前,逼迫女儿替齐王爷诊脉。 女儿是闺阁女流呀,怎敢随意上前搭外男的手诊脉?可堂姐姐却不依不饶,在我耳边威胁,说什么都不容我拒绝!” 挡在轻薄面纱后,湿漉漉的眸子看向她,见上官景仪瞪大眼瞳,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天云微微勾唇,冷然笑了笑。 装委屈有何难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上官景仪脊柱发寒,连连摆手:“不是的!明明是妹妹见晕倒之人…是是齐王爷,起了别样心思,为盛齐王的情,这才…这才失礼。” 她猛然抬头:“我…我未能劝阻妹妹,是我的错!” 老太太微眯眼,冷眼如炬摄住天云:“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 “你颠倒黑白!”灵棋气急,怒指着她。 “堂姐姐这是……要让妹妹被浸猪笼的诛心之语么?”泪水扑簌簌落下,天云啜泣道:“那日茶馆,看客那般多,寻人佐证并不难,堂姐姐当真要敲定这说辞?” 茶馆众目睽睽之下,她想扯谎也没有门路。 这话里暗藏警告,上官景仪心虚得手都哆嗦,心念急转之下,再也不敢胡乱攀扯。 两人各执一词,明眼人都知晓,谁先露怯便是谁的理由先站不住脚。 幺女哭得不能自抑。上官鸣心疼不已,不顾母亲的黑脸,板着面孔道:“景仪是二弟的女儿,我不便多加斥责,不如送她回蔚县让二弟管教。” 留她在府,原是多双筷子的事。可她心思不正,让幺女如此难过,在外头损坏幺女名节,那便把人打发走。 上官景仪掐青手掌,心里怕极。她扑出来跪到上官鸣的脚边,声泪涕下道:“我错了大伯父,求您别赶我回去,景仪真的知错了!” 送回蔚县是她的命门。 真被送回去蔚县,她再想爬回京城就不可能了,余生也只能是,被指给那些腌臜的杀猪郎作配,草草了却残生。 不,绝不能够! 那样昏暗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49章 狐狸尾巴露了 看她痛哭流涕着求饶认错,天云心里却再无波澜。 前世她渴慕亲情,对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也无不尽心尽责,能帮则帮。 可在她出车祸后,那些追着讨要好处的亲朋却在一夕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穿越过来后,她也对这些奇葩亲眷颇为隐忍,纵使她们再过分,也不愿真的断了她们的念想。 可老太太要对灵棋动手! 这令她遍体生寒,这其中有无上官景仪的唆摆,也都不重要了。 哀莫大于心死。 老爷英明神断,灵棋长舒口气,堂姑娘也是死性不改,明知斗不过姑娘,却每回都要主动招惹,再被姑娘狠狠整治,跟个顽劣孩童似的总也不长记性! 上官鸣严正冷声:“不能安守本分,又不愿回蔚县,那你想如何?” 上官景仪嘴唇翕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作甚逼走我的景仪?” 老太太眼看局势逆转,却没有丝毫心虚,狠狠拿手杖敲了敲地面,理不直气也壮。 “她年幼不知事,遇见贵人心难免生向往,又未曾惹祸?你个做大伯的这般疾言厉色做什么?” 上官老爷属实气笑了。 方才云儿被构陷,母亲直接破口大骂,声称云儿不是个好姑娘,如今换作景仪,母亲竟变成另一番说辞。 若论年岁,景仪比云儿还要虚长两岁呢! 没想到老太太还不罢休。 “自家女儿没教养好,倒先嫌上我的景仪,方才刘娘子的嘴脸你未曾看见,就差敲锣打鼓,把你女儿技不如人的事广而告之了!” 闻言,上官鸣八字眉倒竖,胸口一阵气短。 他一直知道母亲的心偏到胳肢窝,从小她就偏疼二弟,如今又偏疼二弟之女,上官景仪的错处,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云儿一点小错,她却揪着不放,夸大其说! 上官老爷恨恨甩袖,气急背过身:“母亲未免有失偏颇!” 上官景仪被吼得身颤,忙缩到祖母身后躲着。 老太太面不改色,将景仪护在身后:“罢了。我也不为难天云,堂姐妹之间哪里有过夜的隔阂?既然二人都有错,要罚就一起罚。” 在上官老爷黑脸下,老太太徐徐道:“就罚她们禁足一个月,禁足期间也别让她们闲着,你到舞坊请个舞娘来教她们二人习舞。 那个什么赏花宴不是快要开始了,如此正好赶得上。” 老太太斜眼看天云,缓缓抿口香茶,悠哉自得,“自身涵养能跟得上,即便刘嫂嫂再想笑话你,也没地方不是?” 天云默然:“……”狐狸尾巴漏出来了。 原来如此。 今日闹这出,原来是为上官景仪挣条出路,老太太连百花宴开宴日期都能准确说出,说不是有备而来,她是不信的。 为博个好名声,老太太这才迫不得已,把她拉上给上官景仪当陪练。天云微垂眼帘,祖孙俩合伙耍心眼,她却不想任其摆布。 一个月不见少年,他怕是要着急,若再怀疑自己跑路,岂非不妙? 想到他,天云心里好受些许,但见自家老爹眼底的黯然,知晓他已对祖母大失所望,她平静道:“我还要上国子监的课,怕是无法认罚,若祖母执意如此,就让堂姐姐独自习舞。” 老太太初衷就是为上官景仪谋划,自己不过是顺带,学与不学她都不会介意。 果然,老太太对她的话并无异议,嘴角也有了笑,“那就这么定下,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 习舞一月之期虽短,但好歹给了自己努力之机,即使不能得偿所愿进到复赛,也能在人前露个脸,博个出头的机会! 上官景仪不敢再痴缠更多。 她强忍满心欢喜,搀扶祖母回房歇息。 却在转身之际,柔柔低下头,朝天云投来一瞥。眼里挑衅有之,嘲讽亦有之,但更多,却是克敌制胜的傲然。 这一局,自己大获全胜! 父亲不似大伯前程似锦,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将来,自己未必会比上官天云差。 你且等着。 上官景仪慢慢抬起胸膛,不再佝偻着背,冷冷勾唇将视线收回。 再不复平日谨小慎微的做派。 京城是个大染缸,心志不坚之人,更易受它蛊惑染指,被利欲腐蚀。 天云轻轻叹口气,同父亲问安,而后与灵棋相携离去。 桌上茶汤褪去余温,倒映出人影绰绰,在乌青汤水中吹波拂澜,但终会被夜风吹皱,一切皆化为泡影。 第50章 只要她不离开 “你有心事?”萧子勿手执白子,缓缓放回棋盒里,见她怔怔出神。 萧子勿深深看了她一眼。 “在想旁人?” 大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微弯指骨间夹着莹滑白子,一时间竟分不清两者,谁更似温润的暖玉。 只是话语间,带着股似有若无的在意。 他的目光深邃灼热,像是能把人看透,她脸颊发烫,不自觉地侧了脸。 她问:“何以见得?” 她只是在想,今早父亲出门时神色难看。 祖母命他为上官景仪订制舞衣,府里两个绣娘任她差遣,老太太犹嫌不足,又从外头聘用了两个,花了好大心思立求完美。 还美名其曰:“若是景仪进了复赛,你这个做大伯的面上也有光不是?” 如此成竹在胸,言语间对上官景仪颇为自信,令他想起母亲昨日如何挤兑云儿。上官老爷面色铁青,可身为人子,他也只能无奈照做! 少女微侧头,白皙的脖颈如莹莹美玉,柔顺乌发软软垂在肩头,宛如仕女画卷,可萧子勿却觉得嘴里发苦。 足足出神了两刻钟。 她在想谁? 天云避重就轻,不想让他担心,都是些家长里短的污糟事,没必要同他倾诉。 上官景仪这几日路过她跟前,皆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想来是舞艺有所长进。 她倒是聪明,只想吃透一支舞,拼着熟能生巧去的。 一月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就算没有舞蹈功底,临时抱佛脚也足够了,顶多舞姿生硬些,缺少些美感,她只期望要能将动作记熟,上台后便不会怯场。 萧子勿忽而起身,站到她身后。 他抬起手,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少女旋身抬眸,乖乖将手递到他大掌里。“怎么啦?” 萧子勿紧紧扣住掌中柔夷,眸中冷意方才稍敛。 “同我一起很无趣?” “怎会!” 柔嫩的小手指勾蹭他干燥的掌心,安抚着他低靡的情绪。心尖酥酥麻麻,他听少女微微笑着:“我只是在想,百花宴群花荟萃,又是比舞盛事。 女儿家们追求舞姿倾城,定要舞衣轻薄灵动,才不会束手束脚,可如此又会被冻得手脚僵硬。得不偿失。 但今年不同,我的暖宝宝正好派上用场!既能御寒又能维系身段纤纤,赴宴的闺秀何其多,届时日进斗金也不成问题。” 谈到银钱,少女美眸神采奕奕,小财迷似的,萧子勿心念微动:“你喜欢银钱?” 库房里堆积的金子搬出来,足能埋没一座小山峰,他从未去关注,但若是少女喜欢,改日将钥匙交于她手中便是。 “喜欢啊,世间哪有人不喜欢银子的?”少女反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道:“不过我会赚银子养你的,你不用操心这些!” 少女随口的承诺都能叫他欢喜,心脏似盛放在温水中,萧子勿勾唇轻笑,声音带着浓浓愉悦。 “好。” 少女眼儿弯弯,拨开他的手:“殿下快点坐回去,我们把这盘残局下完。” 原先她以为少年是只小狼狗,清冷孤傲,直到明白他的心意后才发现,他明明就是一只小奶狗! 渴慕同她亲腻相贴,一刻也不愿松开。 就像现在,分明只是要他放开手,到对面坐着,他便紧紧抿着唇,颇为不乐意的样子,令她不禁失笑。 遥想当初,她闯宫送药,被挂在墙头下不来,他冷漠无情,以剑柄穿过腰间系带,将她“挑”了下来,连点衣炔角都不肯碰到。 再想想如今,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倒是想知道如此变化是何时产生的,杏眸缀满好奇,她笑问:“殿下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 萧子勿微垂眼帘,看似全神贯注,牢牢注视着棋盘。 就在天云以为,他又要向从前那般抿唇不语时,却听见他低声道:“你买墨那日。”自己本就是凉薄之人,若非对她特别,必不会出手相助。 可他不愿让少女知道,自己骨子里,就是这般冷血无情的人。 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异色,他又说:“你输了。” 这盘棋胜负分明,他大开杀戒,下手不留情,把她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果然骨子里还是那么直男,不懂得给女朋友留点面子! 她微微噘嘴,随即惊讶。买墨那日? “那岂不是我们初识?” 也不怪她惊讶,只是少年一向克己复礼,对她不假辞色。她掩唇偷笑,真看不出来少年会对自己一见钟情。 “那你呢?”萧子勿淡淡地睨她一眼。 少女柔柔道:“你救我那日。” 那日他如天神降临,背光站在巷子口,修长的身影立于危墙之下。恍惚间,她真以为自己见到了神邸。 他身手凌厉,只需几息,敌人便已节节败退!耳边传来阵阵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她自知,自己已入他编织的网,再也逃不开了。 而下个念头却是:他们俩,到底是谁守护谁呢? 若他能存在于现世,会不会也能将自己从沉睡中救起?这样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天云不禁失笑。 她回过神来,却见少年并不高兴。 自己救她一命,她碍于情面,没有将自己推开。如此解释,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少年眉间骤冷:“感激与爱慕无关。”他紧紧握拳置于膝盖前,说着口不对心的话。 她若此时反悔该如何? 要放她走吗? 今年的寒冬似乎格外漫长…… 这个呆瓜又在想什么?“殿下怎会这么想?若只是感激,报恩的方式千千万,我大可不必将自己赔给殿下。”少女脸色微红,鼓起勇气到他怀里坐下:“殿下不要妄自菲薄,你就是最好的。” 萧子勿紧紧揽住她,窝在她颈窝里闷闷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也不会离开殿下的,除非有一日,殿下不再需要我。”小手缓缓在他发间轻抚,天云目光晦暗。 少年韬光养晦,这才惹得众人将目光放在萧子衍身上,可等来日,少年若真登基为帝,他便会有后妃三千,宫婢环绕…… 不会有这么一天!萧子勿牢牢将她扣在怀中。 她要的家族兴盛,屹立不败,他都会给,只要她不离开就好…… 第51章 你自求多福吧 总管太监拂尘一扫:“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近日蔺贵妃总是叫嚷孕中腰酸,又使小性子不愿他到别宫就寝,他是几夜未得好眠了。 皇帝疲惫得揉揉眉心:“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禀?” 昨晚蔺贵妃在枕边旁敲侧击,多次提及子衍伤情好转,已可上朝议事,听得皇帝脑中嗡鸣,只得横目喝止“后宫不得干政!” 这才让她闭了嘴。 此刻,他只想早些下朝回去补个觉。 “父皇容禀。昨日西陲传来八百里加急战报,西北战情严峻,粮草补给之事刻不容缓!儿臣腿脚虽还有些不便,但这点小小的病痛,与关边那些浴血奋战的战士们的性命相比,实在是不足挂齿。还望父皇下令让儿臣押送粮草前往边关救急!” 萧子衍躬身请旨,因腿脚不便,身子还微微了踉跄数下,身后的左相穆成业体贴上前,抬手虚虚扶在他腰侧。 “二殿下当心身体。” 萧子衍回身致谢,看着他感激道:“多谢左相体恤!” 两人虽只有短短几瞬的眼神交汇,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一副君臣和睦的景况,皇帝压下眼里森冷冷的寒霜。 萧子衍眉头紧锁,愁云忧雾都显在脸上,这番舍己为民之态,让诸位大臣动容不已,不愧一众皇子里最有望当上皇储的二皇子殿下。 果真是仁善贤德、爱民如子啊! 这些年,唯独二皇子有资格立身朝堂,为皇上处理朝政,且能力出众无有差池,颇得朝臣的赞誉。 若这桩差事再办得妥帖,归来就该授他太子之衔了? 穆相收回手,朝廖参政递个眼神。 廖参政微微颔首从百官中走出,在萧子衍身旁站定,俯身请命道:“西陲战事吃紧,粮草紧缺,边关将士苦不堪言,每日只得一餐之数,如何能有力气打仗!二殿下置自身的病痛于不顾,将万民的安危摆在首位,如此赤诚之心可昭日月啊!还望陛下快快示下。” “还望陛下示下!”位于百官之首的穆成业,俯首跟着说。 随即是百官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持有驳见,遂齐刷刷跪下:“还望陛下示下。” 如今坊间已有传闻,等蔺贵妃腹中皇嗣顺利诞下,皇帝便会册立二皇子为储君,所以不论如何,二皇子都是应该巴结的对象! 便连日前曾禀明二殿下长明灯灭,恐生不详的钦天监杨大人也不敢再多言。 那日他向陛下进言未果,回府之后便有小厮来禀报。他的大儿子在京郊不慎坠马,伤势惨重。 虽于性命无虞,可却把腿给摔断了。 与二皇子的伤情别无二致! 是何人指使的,他都不用作想,只是没想到蔺贵妃权势滔天到如此地步,在这盛京国都天子脚下,就敢行事这般猖獗狂背,简直是令人骨寒! 整齐划一的声音在金銮殿内回荡,萧子衍维持鞠躬的姿态,低垂着头,无人窥见他嘴角得逞的笑弧。 有文武百官支持,这桩差事便是十拿九稳。 安坐在浮云盘龙椅上的皇帝却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地上乌压压跪着的文武百官,片刻,又看向身形不稳似乎快要摔倒的萧子衍。 此情此景若放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与逼宫何异? “还望父皇示下。” 殿内一片死寂,萧子衍抬眸,不动声色去瞧皇帝的脸色。 父皇迟迟不肯放权,到底有什么顾虑?近几年父皇对自己的态度是大不如从前了,许多宫禁械务也不愿让他插手,生怕被自己安插人手进禁卫军,重演当年皇城之乱。 疑心也越发深重。 萧子衍忍住心头暗讽。 可这皇位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大皇兄坟头草已两尺高,萧子勿又是个毫无斗志的废物,父皇难道还能找出第二个比自己更加能耐的皇子不成?! 更何况,左相的密函还锁在他的书房密匣中,要他亲口承诺,等他归来之日便要去向父皇请旨,将穆瑶之迎进门,许她正妃之位,两人已达成共识。 能得左相辅佐,于他便更是如虎添翼。 皇位是他囊中之物不假,可登基后,他还须几位股肱之臣助他稳坐江山,能娶穆瑶之为后,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已欣然答应。 怪不得昨晚贵妃如此殷殷切切,在他耳边一遍遍提及,萧子衍已可带伤上阵。 如此一来,二皇子在百姓心目中的口碑便会更上一层楼。 皇帝冷笑道:“既然你们意见如此一致,朕若是不拟旨,倒显得朕置那些关边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了?” 帝王之气带着强大的威压袭向众人,阴恻恻的问询令人不寒而栗,尚有些胆小的文官已经两股战战,将身子伏得更低! “臣等不敢!” 皇帝对蔺贵妃尚有几分情意,怜她怀有龙嗣不易,对萧子衍终究还是按捺不发。 皇帝神色不明道:“也罢,既然你是民心之所向,那便由你去。”此去边陲怎么着也要个二三月,他不在京这段时日,倒方便了朕腾出手来。 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不假,只有总管太监听出天子不悦,冒了满背冷汗。 “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皇重托!”萧子勿无声扬唇。果然,父皇再拖延也是无用。 该是我的,那便会是我的! 天子喜怒无常,不过萧子衍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到他敬爱的父皇的眼中,已升腾起深深的忌惮之色。 总管太监王遇适时将拂尘一扫:“退朝。” 散朝后。 廖参政快步追将上来:“二殿下请留步。” “廖大人有何事?”萧子衍顿住脚。 廖参政拱手道:“也无甚要紧事。下官不成器的小子,惯爱跟在殿下身边随侍左右,跟狗皮膏药似的,也多亏了殿下不曾嫌弃犬子碍眼!” 不等萧子衍说话,他又讪笑道:“只是这次边陲之行,本官另有要事须得易轩从旁协助,恐怕不能与殿下同行,还望殿下见谅。” 萧子衍温润笑笑:“原来如此,区区小事罢了,廖大人何须亲口告知,派小厮传个口信便是。” 压下眼底的异色。本来他也没打算带上廖易轩,个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的富少爷,没得再拖慢他行军押运的脚程! 廖参政看他走开,这才默默松了口气。 二殿下,你自求多福! 第52章 轩名下的六处 萧子衍不日便要启程前往边陲。 穆瑶之已在府上枯坐多时,渴盼他能主动传召自己,在离别时与他好好诉诉衷情。 可她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正兀自神伤之际,蔺贵妃给了个台阶下。 传召她进宫听高僧诵经祈福,以此祈求萧子衍此行能够顺遂平安。 穆瑶之欣喜不已,定是子衍哥哥忙着整集粮草,点兵护随,才不得空召她的,索性婆母的召令也是一样的。 她精心地打扮一通,穿环佩珞地出门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进宫路上,沿街的药铺皆大排长龙。 等候的生客从店里排到大街上,闹闹哄哄的议论着,却无人敢挪动半步,生怕离开一刻钟今日的药膏又要售罄! 一位青衣小厮垂头丧气地走出药铺:“这才末时一刻,暖宝宝又售罄了!” 姑娘再三叮嘱要的膏药是真难买。 若实在不行,明日只得天不亮就来蹲守,否则又要轮不上! 这话听得排在铺子外的人心里哇凉哇凉。 有些人都排三日了也没买着,实在忍不住抱怨道:“我都连着来三日了!今日更是跑遍三家药铺,愣是一家也没货,这可怎生是好?” 他家婆娘是刘嫂嫂身旁当差的女使,为讨秦姑娘欢欣,让她在百花宴再挣得好名次,这才遣他过来排队买药,可惜还是来晚了。 穆瑶之被吵嚷声搅了好兴致,探身拧眉问车夫:“外面怎么这般闹腾?实在不行便叫京御卫肃清道路,可别误了我进宫听禅的时辰!” 车夫恭敬回道:“姑娘放心着,时辰还早,只是些排队购药的人,规矩着呢,造不成堵塞的。” “购药?”近日怎么这么多人得病? “小的只听见什么暖宝宝……” 闻言,穆瑶之阴下脸。 又是上官天云那厮。 她侧目看向身旁的小丫鬟,淡声道:“明日你乔装一番,也去买个几片。”略一思索便知是百花宴临近的缘故。 她虽厌恶上官天云,可却不会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这暖宝宝膏药在跑马场她就已经吃过暗亏,这次不能再犯蠢! 倒是于善睐与上官天云算是彻底撕破脸,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这个脸面去买膏药了。 小丫鬟看着姑娘唇边嘲讽的冷笑,战战兢兢道:“是。” ※ 廖易轩在国子监东亭的假山旁等候多时,终于逮到了天云主仆二人!! 势必要证明自身魅力的他,此刻正躲在假山里,见佳人莲步款款朝这边走来。 天云慵懒地吸了口气道:“这些凌寒而开的堇花香气袭人,倒是被霜雪的冷香衬托得更为馥郁。” “姑娘若喜欢,奴婢便采摘些回去插瓶,正巧库房里有个玫红缠枝莲纹的小口瓶,可以拿出来摆着。” 话语声渐近,廖易轩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待她走到跟前时,猛地从假山中的洞隙间窜出!“上官姑娘懿安。” 与她堪堪只隔了一拳的距离! 没有任何防备,这张微笑的大脸就出现在眼前! 天云被吓了好大跳,瞌睡虫都吓跑了。一句“卧槽”压在舌下,险险就要脱口而出! 她狠狠急退数步站定,这才惊疑不定地捂住胸口看向来人。 见美人花容失色,廖易轩歉然道:“轩唐突了佳人,还望姑娘莫怪。” 她缓了口气,蹙眉不适道:“公子搭讪的手法还真是别开生面。” 不介意她的冷脸,廖易轩笑得贱嗖嗖道:“天云姑娘,与轩一道去藏书阁温书如何? 诚然,轩名下是有六处房契,且皆在京城繁华地段,下半辈子花用不愁。但是轩,亦不敢停下充实自己的脚步,每日都要挤出两个时辰用来苦读诗书! 今日正巧在此处偶遇姑娘,邀姑娘结伴同行,也是缘分使然,不知姑娘可愿赏脸?” 他潇洒地摇扇浅笑。 又在“六处”二字上咬得极重,生怕她听不清。 天云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她素来是不在意的。也不记得他是谁,但他一开口,那股油腻之感便扑面而面直冲脑门。 她才想起。是那个“扇子男”! 廖易轩实在是喜欢极了上官天云这张脸,不笑时清丽冷艳,夭夭生辉。笑起来又像沾了蜂蜜的玫瑰酥,甜美惑人。 这巨大的反差,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他又问一遍,“不知姑娘可愿同行?” 天云搂紧了披风,懒倦地半阖着眸:“这天儿太冷,还下着雨,小女得早些回家,恕不奉陪了。”这种天气,只有暖暖的被窝才是最好的归宿。 说完带着灵棋欲走。 “姑娘且慢!既然天气这么冷,何不与轩同去泡泡汤泉宫,舒缓一番?轩名下的六处宅邸,正好有一处含有这天然温泉眼,常年热气氤氲,汤泉水又有美容养颜之效,水温也十分合宜,最是适合姑娘这般身娇体弱的人儿!” 天云强撑着精神听他说完,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的脑子又被邪风侵袭了,这男未婚女未嫁。 同去泡温泉是个什么章程? “谢谢公子一番美意,只是小女身子不适,实在无法同往,先告辞了。”又扯扯灵棋,低声对她说:“我们快走。” 廖易轩不甘心想拉住她:“姑娘别走!那去养病也行啊,轩名下那六处房……”话未说完,伸出的手就被大力钳住向后掰去! “啊!”他发出凄厉的惨叫。 萧子勿眸底是浓黑得吓人的阴郁冰冷,像是凝结无数层寒霜,冷冷道:“再敢碰她,我便废了你这只手。” 廖易轩惊愕地看向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要挟自己之人,真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萧子勿! “三……三殿下这是何意?” “她是我的人。”萧子勿甩开他的手,将天云严严实实地拦在身后。 “??”廖易轩目瞪口呆。 萧子勿何时有这般戾气十足的眼神,就像浴血沙场刀光剑戟中拼杀才能磨砺出来的腾腾杀气? 这是什么景况? 萧子勿被人夺舍了? 天云柔柔笑开,被他满是占有欲的样子迷住。 她乖巧地躲在他的身后,悄悄将冰凉的小手塞进他温暖的大掌中。 廖易轩是萧子衍身边最忠心的走狗,萧子勿转变的态度,定会被他第一时间,禀告到萧子衍耳朵里。 这便是萧子勿的表态,今后要与之正面抗衡,不会再退让的信号! 第53章 也是白白浪费 点点雨丝被吹得撒落在回廊边缘,细细密密的湿痕攀附而上,天空呈雾蒙蒙的灰白,阴云从天边慢慢地朝远处飘散。 “姑娘,刘夫人和秦姑娘今日又来拜访,眼下正在花厅坐着,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异画捧着墨梅小口瓶进来,摆放在窗沿边,外面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若不挪进来些只怕要把娇花儿淋坏咯。 灵棋扶额无奈道:“怎么又来了?” 这对母女是把司业府当自己家了不成?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恨不得能住在这似的。 姑娘真是一日不得清闲! 姑娘坐在梳妆台菱镜前,灵棋在她身后替姑娘绾着发,闻言如是吐槽道。 天云轻轻转头望着菱镜中的人儿,见妆发无不妥之处,这才缓缓叹气道:“走,去看看今日又闹哪出。” 花厅里,刘嫂嫂像个没事人一般安坐喝茶。 茶是扬州特产的好茶,用紫砂壶盏盛着更显得茶汤清澈,茶香醇厚清冽,回味尤甘。刘嫂嫂使足劲地夸赞,秦氏却反应平平。 “妹妹这里真是啥都好,不比我家那个破落地儿,用的还是去岁的陈茶,是要什么没什么!” 她是实话实说,上官府吃穿花用比之她们秦府,都称得上是奢靡至极,女儿嫁进来后半辈子也算进了福窝。只怪上官天霖自己不争气!要是他没出那档子事,恐怕雨薇都跟他定上亲了。 好在自己还未给雨薇另寻到下家,如今也还来得及。 眼见刘嫂嫂笑眯了眼,不知又在想什么美事。秦氏却语气唏嘘道:“嫂嫂说笑了,哪就叫得上破落户了?”她惯会夸大其说。 “妹妹是不知道,我家老爷在漠南……”刘嫂嫂话未说完便被秦雨薇急急打断,“娘!说了这么久的话,您先喝口茶。” 差点把自家老底给掀了,那可是要收监的重罪。刘嫂嫂懊恼地拍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连忙转移话题:“前几日我同天云承诺,她若进了百花宴复选,我便赠她一把凤尾琴,原也是口头的玩笑话,想必妹妹是不知道这事儿?” “天云那孩子,小时还知礼好学些,如今是越发……”刘嫂嫂意味不明地笑道:“那日我同她开玩笑,她倒好,直接就回绝了我,说是不善舞艺无心赴宴。” 秦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事我听碎嘴的下人说过一次,她不爱去便不去,被我们惯得不成样子了,做事全凭一腔子好(第四声)恶,左右家里也勿须她露这个脸面,逞这个风头。” 刘嫂嫂笑脸一僵,想嘲讽她不自量力,可她偏偏确实有这个底气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如今上官天云出落得这般绝色,即便是当个一无是处的花瓶,也有大把的人争着抢着想要! 这是什么世道? 可怜我的雨薇才貌双全却还不如一个花瓶得势! 她语带不忿道:“既如此,那妹妹赠我几片暖宝宝总成?” 天云抱着汤婆子进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在门边同外头的小厮吩咐:“去把哥哥叫来。”哥哥伤势养好,这几天又生龙活虎起来,正好让他来见识见识女人的修罗场。 天云只听母亲不冷不热的口吻:“生意场上的事我从不过问,但也有所耳闻,最近暖宝宝供不应求,家里也没存余。嫂嫂若是想要,大可指派小厮到各大药铺去蹲守。” 这话她没有夸大,暖宝宝可怖的售罄速度摆在那儿,确实是如此。 刘嫂嫂连着三日都未买到,实在迫不得已这才厚着脸皮来讨要,百花宴若没有这东西,只怕要落人下乘,在舞姿轻盈方面便要落后一大截。 可却被上官夫人以卖断货为由拒绝,刘嫂嫂负气,直言不讳道:“弟妹未免太过小气,那几片膏药能值几个钱啊!不愿给就说不愿,非扯什么家里也没存货,我就不信你没给你女儿留个几片!” 小肚鸡肠,表明了是自己女儿学艺不精,便看不惯我家雨薇好!她笃定这只是秦氏不乐意给的说辞,因此很是不满。 秦氏一个白眼翻上天。 她如此不客气,秦氏原也是个直性子,见状也不藏着掖着:“那是我女儿的份,有你什么事?不值几个钱你还亲自上门来讨要,打量着家里是真揭不开锅了还是怎么着?” 刘嫂嫂蹭地站起身就要走人,片刻又觉不甘心,叉腰在花厅出口嚷嚷道:“留给天云不也是浪费吗?她都说了不参赛,即便是参赛能不能进初选都未可知,我们雨薇可是有机会冲进决赛的,真真儿个没眼力见的!” 厅外持着雨具,冒雨搬花的女使被她的大嗓门吸引,纷纷驻足观望。 又是这招踩一捧一!秦氏登时火冒三丈:“那又如何?我的云儿即使不去也得给她备着,我乐意!嫂嫂也没必要手长到连我家家事也要管?” 好茶好水伺候着,到头来是肉包子打狗,赶明儿她们母女再来,她须得叮嘱下去,只用次等的青茶来招待便好,不然也是同她说云儿一般,是白白浪费! 出门时撞到天云,天云向她问了安,又走在母亲身后替她顺着气,柔声道:“舅母海涵,我母亲也是为了维护我,就像您对雨薇堂姐的疼爱一般。无关其他,只是我的东西母亲就会分毫不让!” 见她下了战场帮秦氏说话,秦雨薇作势也帮腔道:“可我娘并没有说错,总归你是不参赛的,与其留给你白白浪费,不如将膏药给了我,好歹我也是能够进复选的,我们也不会贪这点小便宜,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我们用买的总行了?” “秦姑娘说笑了,原也不值几个钱,这是原则的问题。”上官天霖施施然迈步进来。只见他身穿了件彩虹色缠枝莲妆花绒缎长袍,腰间系着冰雪蓝虎纹锦带,眉下是明亮的眼眸,身形挺秀俊逸。 秦雨薇渐渐红了脸,声音也变得柔软几分:“天霖哥哥安好,我只是想要几片膏药,在外头实在购买无门。” 第54章 站到擂台就行 上官天霖随手点了个下人,大马金刀地在太师椅上坐下:“你去库房拿几片膏药来,赠予秦姑娘。” 刘嫂嫂这才由阴转晴,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果然还是天霖哥儿识大体,妹妹是妇道人家窥不见中门,难免心思不开窍,还得是他们男人肚量大些!” 秦氏虽还有些不悦,可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几片膏药而已没必要驳了霖儿的面子。 秦雨薇轻咬着下唇,羞怯不已道:“多谢天霖哥哥。”有了他的站队,她心中的底气更足了些。 刘嫂嫂朝她挤挤眉。我便说,只要他见着你,多与你相处接触个几次,定然是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如今还不是为了你,连他母亲的意愿也敢违背了嘛? 刘嫂嫂心满意足回到厅堂坐下,等着取药的小厮回来。 她打眼又扫回乖乖站着的天云,忍住心头的嫌弃,悠哉道:“妹妹也该为天云的婚事谋划谋划了,再过几月便要及笄,是个大姑娘了!这得过且过也要分时候的,我看你还是得让她去百花宴历练历练,露露脸涨涨见识,光是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青楼歌女支尚且会弹琴弄舞,司业府的千金闺秀难道要自甘颓废? 厅堂静谧非常,无人理会她,只余中央的碳炉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溅射声,刘嫂嫂也不嫌自讨没趣,紧接着又道。 “天云啊,舅母给出的承诺是不会收回的,只要你进了复赛我便双手把凤尾琴奉上,说到做到。 这也算是舅母的一点心意,只愿你能够上进些,别让那蔚县来的毛丫头给比下去,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话落,刘嫂嫂掩唇讥笑起来。 说的话倒是诚恳满满,若是眼底没藏那有浓浓的嘲讽色彩就更好了。 秦雨薇就得了老十六名次,她都能吹嘘小半年!如今起哄云儿去赴宴也不算想看云儿落选的笑话,还假惺惺赠什么破琴?秦氏忍得额角抽搐,这才没有大声斥骂。 “嫂嫂还是先管好自己家的事,我的云儿用不着你操心。” 刘嫂嫂嘴唇蠕动几下,毫不心虚道:“我这也是好心,妹妹用不着语气这么冲?” 秦氏满肚子怒火,却说不出反驳她的话,毕竟秦雨薇确实很优秀令秦氏找不出挑剔的点。 天云看着母亲憋得涨红的侧脸,安抚地在母亲背后拍了拍:“难为舅母费心了,既然舅母如此为我着想,那我便称了舅母的意,这百花宴我赴宴就是。” 让母亲忍气吞声,就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是,既然如此,去赴宴也无甚不可。 刘嫂嫂笑到眼睛眯成线:“这就对了嘛!名不名次的有甚么重要,敢迈出这步才是紧要之处呢。若有不懂之处便问你雨薇姐姐,以你哥哥和我们雨薇如今的交情,咱们两家倒是不必如此见外。” “……”上官天霖收拢下腿,正襟危坐:“可别!舅母这话可把我定了性了,真是折煞我也。我与秦姑娘话都没说几句,何来什么交情?” 可别把你女儿往我怀里推,我消受不起。 秦雨薇笑颜微敛,不解他骤然变得冷漠的态度:“天霖哥哥……这这是何意?”方才上官天霖还好好的,普一出现,便立刻让小厮去为她取药,这不就是心系她的表现么? “字面意思。”上官天霖弹了下衣摆处沾上的碳灰,敛目凝着她道:“难道不是?抛开儿时玩闹不谈,我与你也就见过两次面,中途我还被五花大绑绑走过,连话都未说几句。” 刘嫂嫂白着脸,双手绞着绣帕急声道:“那你方才还急急让小厮去取药,你敢说你对我家雨薇不抱私心?” 上官天霖吊儿郎当地嗤笑出声。 “舅母您误会了,秦姑娘赠我一副‘八骏图’,俗话说礼尚往来,自古便是如此,我也该回些礼才是。虽然是些不值钱的膏药贴,比不得秦姑娘亲手画就的心意,可也是眼下重金难买的时兴物什。” 他顿了顿:“若是秦姑娘觉得自己亏了,那便开个价,我拿银钱补上即可,我们也不会贪这点小便宜,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我用买的便是。” 敢到我家嘲讽我妹妹,怕不是被猪油糊了脑子? 秦雨薇面色灰白,眼底的欣喜寸寸空洞下来,这是她方才对上官天云所说的话,如今上官天霖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并未对自己有半分怜惜。 秦雨薇含着泪花,羞愤欲死:“我才不稀罕拿你们的银子呢,把膏药给我,我们这就走!” 正好取药的小厮去而复返,他双手将膏药递上。 刘嫂嫂用力将药膏抢过手,狠狠剜了上官天霖一眼:“你什么意思?!我们不过是想要几帖膏药,用不着受你们这么作践,雨薇我们走,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把你带过来如此小肚鸡肠的人家,我们可不敢再登门!” 说完拉着秦雨薇就要走。 “那感情好!我早就不想伺候了。当自己是谁,八百年不见面的远房亲戚也来我家指指点点!”这下秦氏也火了,追到府门外直接命令下人把大门关上,眼不见为净:“以后她们再来也别开门,否则自去领家法二十鞭,你们听明白了么!” “是,夫人。”下人们像一只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鹌鹑,缩在旁边不敢去触主人家的霉头。 两个大人吵得面红耳赤,算是彻底撕破脸皮。 秦氏被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深呼吸缓了缓才勉强露出点笑模样:“咱不想去就不去,不必受她激将,左右她没安好心,不值当跟她一般见识。” “娘亲放心,我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我自有分寸。”即便气成河豚,也不忘率先安抚自己,天云被阵阵暖流包裹,如是道:“我不会让娘亲丢脸的。” 上官天霖简直是个隐形妹控! 他闻言,直接皱眉道:“你只管到擂台上站着就行,票数的事情交给我,哥哥也绝不会让你丢脸的。” 如此霸道中二的话却让天云笑得乐不可支。 “好的呢,有哥哥这句话我什么都不怕了!” 秦氏也绷不住轻笑起来,这双儿女便是她的骄傲,容不得旁人半点诽谤。 第55章 或是青骨为枯 廖易轩被警告一番,属实是安分了一阵子。而后便越想越气,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弱鸡似的皇子来教训自己了? 还是他头十几年全是在伪装? 那日他钳制自己的力气,可不像一个弱不禁风的皇子。 萧子衍诧异道:“你说他会武功?” 廖易轩正了脸色:“千真万确的事,属下不敢胡言。” 他试探地揣测:“他是在向二殿下您宣战不成?否则以他忍气吞声的性子,怎会跳出来为难于我。 遍京城都知道我是殿下您的人,为难我岂不是变着法儿打您的脸么?” 说罢,又紧咬着牙愤愤不平道:“而且他还扬言……扬言上官姑娘是他的人!” 萧子衍嘴角挂上冷笑。 他的好皇弟隐藏得够深的,临华殿那么多自己的探子,竟然无一人发觉他会武这件事。 转念深想,他又岂会平白无故会了武,定是有人在暗中助他,传授他武功。 又或者不只是一个人,更甚者是一个组织? 而他又何来银钱豢养这批人? 这么些年在自己面前装出小羊羔的做派,端的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段,恐怕图谋的东西不小。 看来以前真是自己小看他了。 又听他说起上官天云,萧子衍漫不经心道:“这么说,是你先对上官天云纠缠不清了?” 廖易轩的死德行他是知道的,遇到个清冷美人就走不动道,以前他也曾这般追逐过于善睐,只是后来见美人野心勃勃,志不在自己,这才作罢了。 如今又盯上上官天云,倒是也不意外。 二殿下的声音不瘟不火,却让廖易轩缩了缩脖子。 “只是想同她相识相识……” 原本他设想的好好的,先诱上官天云与自己独处借机培养感情,谁知半路杀出个萧子勿,简直令他惊掉下巴。 换作旁人他一定不会如此震惊,可他是萧子勿呀,大梁最不得宠的三皇子,被欺打霸凌也只会忍气吞声,默默将痛处咽下之人。 他不声不响到,虽与二殿下年岁只相差数月,可文武百官若想要扶持适龄皇子争权夺位,也只会想到儒雅贤明的二皇子。 换言之,他就是皇宫里的一个透明人罢了! 这样的人为了一个女子,公然同二皇子较起劲,这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 萧子衍碾着桌角,神色莫测道:“既然我的好皇弟想同我过过招,我不给他机会怎么行?” 天幕上透出沉闷又压抑的黑沉之色,黑云压城城欲摧,乌云翻滚,阵阵霹雳雷鸣振聋发聩,一道紫色闪电将天幕劈得四分五裂,他倏而侧首勾起笑:“我的启程宴就由你来操办,务必把我的三皇弟请过来。” 廖易轩眼神骤亮:“是,属下明白。”二殿下这是要帮自己找回场子! ※※※※ 临华殿后院。 萧子勿收剑入鞘,气息微喘道:“我既然已向廖易轩挑破,萧子衍定会加派人手监视与我,九九八十一式我已领悟近全,师傅日后不必过来了,太过冒险。” 既然已经决定争夺那个位置,就没有回头之路。 或是登基为帝,或是青骨为枯,不论哪一种,都昭示着这条路艰险无比,他不想连累师傅一同走上这条绝路。 见他低垂着头,言语低落不舍,段溪木真想狠狠给他来个脑瓜崩! 他跳脚吼道:“你小子这是诛我的心呐,自打你幼时我偷溜进宫助你,我就没想着全须全尾地出去,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说罢,又有些激动地问:“等等,你方才是说,你要和萧子衍争夺皇位了?” “你开窍了?!” “嗯。”萧子勿微微颔首。 这是从小护着自己到大的师傅,没必要对他隐瞒。若师傅要就此离开他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以命相搏的事,马虎不得。 萧子勿缓缓看向师傅,他的国字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和不难分辨的喜出望外,却唯独没有觉得自己是痴人说梦的嘲弄。 师傅也是乐见其成的,萧子勿敛着的眉缓缓松下。 段溪木眼眶湿润,遂拍拍他的肩膀。少年人身姿俊挺性情坚毅,被欺辱多年却未磨灭他身上的血性,只是从小渴慕亲情,便被那狗皇帝的冷待弄得畏惧不前。 他欣慰道:“为师早已暗中联络了前朝旧部,他们都是再忠心不过的了,且英勇善战,只愿意追随效命于你!虽则你身上有一半流着狗皇帝的血脉,可你也是我们前楚王朝唯一的皇储!只是你从前不争不抢的态度令他们大失所望,为师这才没有告诉你。” “如今尚且为时不晚,只要你愿意,不日为师便为你们引荐引荐。” 他还以为师傅并不希望他去争夺皇位,却原来师傅在暗中已为自己谋划了这许多! 萧子勿忍住心中的涩然,眼中情绪翻涌的厉害,他郑重地躬身:“多谢师傅。” 师傅一直对他抱有期望,如同少女一般,自己的自怨自艾终是伤了他们的心,今后却是再也不能。 活着也是屈辱如狗,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殿下,廖公子来了。”常来白着脸道,如今他已经能够离榻小走几步,只是行动间还有些缓慢。 “你去休息,这不用伺候。”萧子勿拧眉。 他重伤未愈,今日又是阴寒的雨天,若是着凉便更不利于养病。常来无力地笑笑:“殿下快去,不用管奴才。” 萧子勿也不跟他废话,一手拎起他的后脖襟,将他提回偏殿:“就在这躺着别动。”随后才改道去前殿。 前殿。 廖易轩收回乱晃的目光,看向来人:“三殿下贵人事忙,让轩好等。我此次特来替二皇子下帖,明日二皇子的启程宴还望三殿下能够赏脸。”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偌大的宫殿,也只有殿中六只宫柱上的鎏金暗纹还值点钱,其他都是些积年老旧的物件,便是拿到古董行典当,都可能会被当成是来捣乱的刁民。 廖易轩心下嗤笑,脸上面色几变。 自己当时怎么就被这个落魄皇子给唬住了?还乖乖地任由到手的鸭子飞走? 第56章 本宫定会料理 却说那日。 轱辘轱辘的车轮响动,停在皇宫那扇厚重的朱门前,窗帘上用暗金丝线绣成龙飞凤舞的“穆”字,低调内敛中又透着股难言的贵重。 穆瑶之进宫听高僧诵经,须得跪坐在蒲团上听禅,殿内肃穆沉凝,除了高僧吐露的威严经文声便再无其他。 蔺贵妃身怀六甲受不得累,跪了不大会就想借故服安胎药之名,挪到内殿休息。 穆瑶之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方才气氛庄重她不敢言,见蔺贵妃离席她作势搀扶在侧,连忙便跟上。 又状若不经意同蔺贵妃提及,殿下曾向上官司业讨要上官天云之事。 那日发生的事令她如鲠在喉,如同一根尖刺始终扎在心里,不吐不快! 殿下被于善睐的迷魂汤灌过,近些日子对自己愈发冷淡,如今上官天云这件事,她再也不敢使性向殿下发脾气,索性未来婆母是向着自己,疼爱自己的。 穆瑶之恹恹道:“子衍哥哥心系上官天云,心里已然没有我的位置。贵妃娘娘有所不知,从前子衍哥哥从不如此冷落我。” 强自按捺的委屈同婆母一骨碌倒出来,她心里也就舒坦多了。 孕中爱犯困,蔺贵妃强撑着精神,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傻孩子你多想什么呢!衍儿是我所出我还能不知道他么,在他心里你占得最重,只是这几日他忙着清点兵将,整集粮草,一刻也不得闲。陛下看重他,他也不能有负他父皇的重托不是?” 穆瑶之勉强挤出丝笑容:“娘娘说的是。”跟在子衍哥哥身边这么多年,她不会连这点变化都分辨不出。 不过,只要能够嫁于子衍哥哥当正妻,往后日日相处不分离,他的心总归会回到自己身上。 蔺贵妃侧目看她垂下头,脸色并未见好。 蔺贵妃眸色微沉。 眼下左相是衍儿夺储的最强助益,胜券在握依然不容有失,在这紧要关头万不可令穆瑶之与衍儿心生嫌隙。 “瑶儿放心,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罢了,本宫定会为你料理了。” 巍峨的内殿里燃着安神香,幽冷异香浮动,窗棂紧紧闭着仍有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地面上的声音,透着诡异的暗红色帘帐被金钩挂起,帘锻下赤色苏穗垂落摆动。 女人的声音比外头的阴雨还要冻彻心扉,透着凛然的冰冷:“你且放宽心,等着衍儿功成归来迎你进门便是。” 穆瑶之隐忍着欢欣:“多谢娘娘!” 有贵妃娘娘出手,自己必定稳坐正宫之位! ※※※※ 萧子衍的启程宴定在兰园。 最上层的厢房里。 国子监三十几位同窗齐聚一堂,把酒言欢,细细数来竟无一人缺席,毕竟谁也不敢下未来储君的面子。 廖易轩见人到齐,率先撩袍站起,他朗笑数声道:“诸位都是老相识,知晓此宴的用意,轩亦不多说废话,大家便举杯满饮此杯,让我们恭祝二殿下顺程凯旋!” 此言一出,便有惯爱捧臭脚之人,嘴里好话不停歇地往外蹦,无不是一些,赞扬萧子衍爱民如子的话。 萧子衍谦和笑笑,将殷勤话一一笑纳:“本殿明日便要启程,今夜不宜饮酒,唯恐误事,诸位尽兴便好。” 他举着酒却不喝,只握在手中把玩,幽深的眸光却不着痕迹地看向面色淡淡的上官天云,见她也同众人一般喝下酒水,唇边不明的笑意越发扩大。 穆瑶之离宫后,便有人将她与蔺贵妃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到萧子衍耳中。 今晨他的手下,便见兰园一个侍酒的下人鬼鬼祟祟跑到后厅,腰带间鼓鼓囊囊,隐有白色药纸透出来,想必是揣着什么东西。 行动间又极其惊惶猥-琐,走一步看三处,想不引他注意都难。 萧子衍略略往深处想,便知母妃的谋算,上官天云面前那杯鲜红的桃花酒定有问题。 就是不知道,会是什么问题? 他压下心头满满的期待,转而对身旁的慕瑶之温声道:“瑶之妹妹,你身子骨弱,桃花酒虽不醉人,但你也不可多饮。” 久违的关切之语在耳边响起。 慕瑶之带着病态的哭腔:“我知晓的。子衍哥哥,我只是太高兴了。”从前那个体贴她宠爱她的子衍哥哥回来了! 我只是太高兴了,只要过了今晚,上官天云便再也分不去你的注意了…… 酒液入喉,凛冽的酒香在口中蔓延,却隐隐伴随着异样的苦涩,萦绕在舌尖,天云轻轻扫过贝齿,果然察觉到些许细微的颗粒物附着其上,她面不改色将酒液咽下。 斜侧的萧子勿不顾廖易轩探寻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的视线直直盯在自己身上,良久不肯移开,天云心下好笑地朝他柔柔勾唇,又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这般明目张胆。 萧子勿这才收回视线,唇线拉直,垂眸看向酒盏上繁复的花纹。 男女原是不该同桌而席的,今日穿着极为隆重的廖易轩在女宾到齐时,已郑重道过歉,声称因自己的疏忽未能定到更大的厢房,若在此间分摆两桌确实摆不下。 索性大梁民风不甚拘束,女宾们也不介意,反而心生欢喜,能与风度翩翩的二殿下同席而坐。 还抱怨什么? 高兴都还来不及! 餐桌极大,精美的膳食如流水般上来,贵女们端着架子,一筷小巧的鱼肉也要掩唇分成几口吃,生怕日后被人指摘,说她吃相粗鲁。 男宾则不同,与好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明亮的灯盏映照出此番喧闹的景象。 待他们酒过三巡,木架上放置的沙漏缓缓流过一个时辰。 难言的热意在四肢百骸流窜,天云不可抑制的眼尾飞起漾红,屋内门窗又紧闭着密不透风,围拢坐着几十号人,沉闷的空气令她呼吸一滞。 慕瑶之垂眸遮住眼底的快意。 荡漾的水波在眼中浮动,天云神色迷离地看了萧子勿一眼,她忍不住起身离席,只与身旁的谢舞韵耳语,“我想更衣,去去就来。” 没心没肺的谢舞韵夹起香喷喷的蹄花,未曾注意到她的异常:“那你快去,这蹄花可好吃了,我帮你夹一块放你碗里,不然等你回来都要被吃光了!” 天云站立不稳般扶着额角,听她这话轻轻笑了声:“好。” 灵棋见她微微摇晃,赶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才不至于让姑娘在人前出丑。 她急声问:“姑娘!您怎么了?” 天云淡淡答:“嘘,先扶我出去。” 小脸染上两团酡红,面色一看就不甚对劲的姑娘,声线却十分沉稳,不见醉意! 灵棋摸不着头脑,只好先将她扶出门。 时刻关注着她的萧子勿皱起眉,见她脸色不对,正欲跟上她前去查看,却被穆瑶之急急叫住,“三殿下干什么去?” 穆瑶之命小厮又给他倒了杯酒水,缓缓道:“听说三殿下武艺高强,不知道是否是真的?” 第57章 哪儿也不准去 穆瑶之心腹小丫鬟打断了纺纱屏风后弹琵琶的歌女,语气不善道:“你先下去,等会儿若有传唤你再过来便是。” 歌女抱着琵琶从屏风后碎步出来,期期艾艾的目光看向萧子勿,慢腾腾地往外挪动,眼见着是不想这般巴巴离开的。 只盼这位公子能够出言留下自己! 全因自打她进屋之时,便被这个矜贵清冷的公子钓去心神,连琵琶都弹得心不在焉了。 见她磨磨蹭蹭,小丫鬟却眼带鄙夷地推了她一把,小声喝道:“快些走!” 穿得这般轻透还叫什么雅姬,明明就是来勾引人的狐媚! 怎料她走到门口都未分得那位公子一丝眼色,歌女失望地收回秋水漾漾的眼波,这媚眼抛可是给瞎子看了。 丝竹乐声一停,众人也识趣地收起了寒暄,左右对视皆是面面相觑,最终把目光停驻在萧子勿身上。 此时外头雨势骤然变大,硕大的雨珠淅淅沥沥打在窗外的苦藤树叶上,幽冷的夜色中响起惊雷声声,狂作的北风打得屋外树枝簌簌作响,更衬得屋里头气息诡异的安静。 “你何时这般关注我了?”这话是回应穆瑶之的,可萧子勿连头都未抬,眼下只满心想出去的念头。 脸红成那样还乱跑,若不攥紧她的手,等会被歹人拐了该如何? 穆瑶之轻飘飘地撇了廖易轩一眼,我都替你拖住人了,你还不手脚麻利些? 又转而看向萧子勿缓缓笑开,她的声音清凌凌:“三殿下也到了适婚的年岁,说这话当心被人误会,我心系子衍哥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三殿下可不要毁了我的清誉才好。” 似乎是觉得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萧子勿拧死眉头终于看了她一眼,冷冷无情道:“我对你无意。” 虽不喜欢他,可被他毫不留情下了面子,还是让穆瑶之脸色一黑。真是根笔直无批的木头桩子! 还是子衍哥哥温柔体贴,值得托付终生。 于善莱自打被天云打了脸,已是消停了好些日子不敢出现于人前,如今看穆瑶之吃瘪,实在是忍不住娇声笑笑:“三殿下是性情中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穆姑娘千万别觉得难堪才是。” 萧子勿也没放过她:“自然不及你爱拐道讽人。” 于善莱:“……” 众人笑脸僵住:“……” 变天了。 以前沉默寡言、默然不语的三殿下已死! 如今的三殿下是钮钴禄·萧子勿! 接受到她示意的廖易轩坐立不安,如坐针毡般在墩椅上动腾来动腾去,屁股没一刻安生,惹得萧子衍似笑非笑地侧目而视,声线低低道:“你给我坐好,哪儿也不准去。” 眼底是浓浓的警告意味。 廖易轩一惊:“殿下……”莫不是殿下知道了什么? 可自己是受蔺贵妃的委派,难道贵妃娘娘未与殿下透过口风,殿下不同意今日之事?还是殿下和贵妃娘娘母子之间各持己见? 可中药的美人就在外头,正等着自己的爱抚,廖易轩实在是抓心挠肝! 他憋红了脸,避开他的鄙视,再次扯谎试探道:“殿下!我我……我想上趟茅厕!实在是憋不住了。” 萧子衍抿了口茶,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肩膀,闲适道:“那好啊,我同你一道去,正好我也有点感觉。” 色欲熏心的蠢狗,想啃硬骨头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二人低低说话并未叫旁人听见。 廖易轩颓废地塌下肩膀,二殿下果然是知晓了。 萧子衍转眼盯住萧子勿,意味不明地笑笑:“三皇弟如今真是威风凛凛了,连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觉得十足陌生。 本殿今日才得窥皇弟的真面目,还是说,以前都是皇弟善于伪装……倒把大家都给欺瞒住了?” 这种话也就二殿下敢说,其他人哪敢搭腔?只能讪讪笑着端起酒杯遮掩。 除了以往跟随萧子衍欺辱三殿下的跟班习以为常,却也不敢在当那只出头鸟,生怕萧子勿把自己跟于穆二人一道怼了。 其余怕事的女眷心里苦哈哈地想,两位皇子针锋相对这等皇室密辛,哪怕多听多看一丁点,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恨不得当场遁地而走。 “皇兄是在怪我言语冒犯穆瑶之穆姑娘,还是于善睐于姑娘?” 于穆二人虽面上矜持,实则心里都在期待二殿下所维护之人是自己。 众人也被他这话挑起好奇心。二女争夫到底花落谁家? 如此一来,众人瞩目的对象倒是变成了萧子衍。 萧子衍恍惚了一瞬,关注点却偏的不能再偏。他不由得讶异挑眉,自他五岁之时,自己虐死那只叫“福禄”黑狗之后,就再也不曾听他唤自己皇兄,今日再听他这声皇兄,竟恍若隔世…… 他果真是变了! 从前只一味隐忍不发,如今倒是学得能屈能伸了,还能面不改色地唤自己皇兄。 终究是为着什么让他有如此大的转变? 桌上的茶汤变得温凉,萧子衍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他是越发看不透他的这位三皇弟了。 …… 不过那又能如何? 等自己归朝,皇储之位便是囊中之物,不仅是皇位,其他任何东西,亦是如此。 萧子衍清越一笑道:“瑶之妹妹与于妹妹都是父皇肱股之臣家的千金,自然要礼待才行。皇弟未曾接触过朝政想必是不太了解的。”他话风一转,理了理衣襟道,“诸位失陪下,茶水饮多了,本殿先去更衣。” “殿下!”今日打扮得尤为花俏的廖易轩苦着脸叫住他,却说不出什么话留住他,一时间只能傻傻站住。 “怎么?易轩也想去?” 廖易轩被他眼底的森冷吓退,怂得一缩脖,连忙重新坐下:“我,我忽然又不怎么急了,殿下请便!” 人多嘈杂,方才天云离开时众人都未察觉,也不知道她是何时离席,而萧子衍不同,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如今离席也是被众人看在眼里的,皆是笑呵呵地目送殿下离去,只有穆瑶之瞬时白了脸。 少女出去这么久未归,萧子勿再坐不住,却连知会一声也懒怠便径自离去。 廖易轩没动作反而是子衍哥哥出去了! 事情朝意料之外发展。穆瑶之这下不再阻拦,反而心头惶惶得绞着十指。 萧子勿一定要赶得上才是! 第58章 桃花酒有古怪 灵棋不安道:“姑娘您没事?” 怎么越走骨头越软了,眼看姑娘整个身子都要倚在自己身上了……! 因是兰园最顶层,又都是贵客把场子包圆了,楼道上空寂无声,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寥寥几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晕,笼罩在天云白嫩嫩的小脸上,衬得她唇红齿白,在黑夜的朦胧下美的惊人。 天云有些微喘:“这药有点意思。”脑袋里昏昏涨涨,似有一堆咕嘟咕嘟正冒着泡的滚烫岩浆在血脉中流窜。 灵棋头皮一炸,惊叫:“姑娘您中药啦?!” 何人如此大胆,敢对上官司业的嫡女下药? 她微微点点头,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眼神也越发迷离道:“那杯……那杯桃花酒里有古怪。” 是谁下的药不言而喻。 这是萧子衍的启程宴,廖易轩又费尽心力请萧子勿过来,她猜测,萧子衍无非是想让少年亲眼看着自己被玷污。 左右他都逃不开干系,既如此,何不将计就计…… “既然姑娘知道,那为何要喝下去?”灵棋急得要落下泪来。 其他人都无事只有姑娘被算计了,难道是老爷朝堂上的政敌?可这也太过明目张胆,就这么明晃晃地使阴招! 天云无力地小声道:“你先扶我下去。” 为何要喝? 她努力维持着神智清醒,又在大腿处猛掐了一把,痛觉清晰地袭来唤回了几分清明,她微垂下眸不语。 诚然少年对她做出了承诺,可她还是担心如今的筹码还不够分量,不足以真真正正激起他对萧子衍的仇恨。 萧子衍求娶也只是口头说说,对她并无实质性影响。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 她不敢赌萧子勿心中自己的比重到底是多是少……若是以身为饵能彻底将萧子勿激怒,那便是赚了! 当然。她也不准备真的委身于旁人。 灵棋忍不住哭腔,害怕道:“姑娘,我们回府。” 这药是不是毒药,姑娘会不会有性命危险?都怪自己太愚笨,若是姑娘有个好歹自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来不及了,你快扶我……找个地方躲起来。” 此刻兰园定是被幕后之人的手下围得密不透风,贸贸然出去也只是自投罗网罢了,若他们是把自己捆到别处,萧子勿找不到自己的地方再行不轨,自己的此番筹划便是前功尽弃! 还不如就近找个地方躲起来。 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见不到自己的人影,他们定会派人一间一间来搜寻。 终于寻到一间昏暗的厢房,灵棋将姑娘小心翼翼地放在美人榻上,又将帘帐拉得严严实实。 体内的热意烘烤着四肢百骸,她手指紧紧攥在身前的衣裳,拼命压抑着想要扯开衣襟领子的谷欠望,颤声道:“你听好,我接下去的话!……你须得避开旁人,向二皇子禀明,让他好好彻查此事。” “若是二殿下问及我在何处,你便……你便告诉他,再立即去求三殿下速来救我。” “顺序,顺序绝不可错,你听明白了吗?” 姑娘说话磕磕绊绊,灵棋认真听清楚每一个字,事关姑娘名节她不敢有半点含糊,听完她含泪点了点头。“奴婢听明白了!” “快去!” 就在天云迷迷糊糊之际,她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停顿了会儿,来人又轻轻将门掩上。 轻缓的脚步声慢慢向榻边靠近,来人步履不急不缓,大有股猫捉老鼠般的压迫感。 如惊弓之鸟般,她艰难地挪动身子,往榻边退去。 帘帐被人掀起。 终是见惯了美人的萧子衍也不由得愣怔片刻。 榻上之人香汗淋漓,鬓发丝丝缕缕地贴在颊边,外露的手腕如羊脂玉般白皙润泽,周身萦绕着娇弱楚楚的气质,仿佛那无枝可依便会枯萎凋零的脆弱菟丝花。 萧子衍敛下眸中的惊艳,蹙眉道:“天云姑娘这是怎么了?” “二……二殿下……”她的声音虚软,似是强撑着从牙关里挤出。 “你别说话,我先带你出去可好?” 他温润的问询,却不等她答应,躬身穿过她的腿弯便要将她抱起。 天云心头一紧,强撑起身子向后又挪了挪,肩头的衣裳挂不住地向下滑落了一寸,“不……”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一脸踹开,萧子勿铁青着脸走进来,见萧子衍的手快要触碰到榻上的人儿,他呲目欲裂,一个箭步快得萧子衍都看不清,人已逼至近前。 萧子衍被他一掌拍出两米远,堪堪才稳住身形。忍不住气急败坏道:“你敢伤我!” 萧子勿只看了榻上之人一眼,俊颜便登时如同置身九丈寒潭下的玄冰石,冷得几乎要往下掉冰碴子。他利落地脱下外氅将榻上之人从头到脚牢牢拢住。 阴翳一寸一寸的攀上他清隽的脸庞,他没有温度地说:“皇兄,穆姑娘正唤你过去,这里有我即可。” 萧子衍冷笑:“哦?皇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岂能放你与天云姑娘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败坏她的名节?” 你算什么东西? 灵棋是跑进来的,她急喘了数下:“二位殿下别争了,我要带我们姑娘回府。” ※※※※ 马车里。 她的小手紧紧攀附着他的衣襟,无力地只能扯住一点点。红彤彤的小脸往上贴到他冰凉的脸颊,便发出柔柔的叹息。 “殿下,难难受。” 萧子勿只觉一股甜糯的气息撒在脖颈间,自己心爱的人就坐在怀里,少女鼻尖溢出的轻哼如猫爪一样挠在少年心里。 他难抑地滚动喉结,眼眸里浓稠如深海,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一手轻轻制住她不安分的小手,边用尽了生平最温柔的语气安抚着她,他声音沙哑至极。 “马上就到药馆了,再忍一忍。” 萧子勿唇瓣爱怜地在她发旋上不住的轻吻。 此刻他真恨不得凌迟了萧子衍! 水红的丝带被她自己胡乱动作扯得有些散开,他连忙帮她将衣裳拢好,不顾她的挣扎将大氅裹得更加密不透风。 遮住触目惊心的旖旎之色。 “殿下……” 她神志不清的轻唤。 “我在。” “殿下……” 浓密卷翘的羽睫如蝶翼般轻颤着,泪珠从她眼角滴落。 “我在!”他心疼地抓着小手在唇边不停啄吻。 他低吼道:“常往,再驶快些!” 第59章 令夫人无大碍 “哪里难受与我说?” 萧子勿的声音放得又轻又缓,看着她迷糊的模样,眼底的缱绻几乎要溢出来,大掌爱怜地将她汗湿的额发往后顺了顺,被萧子衍激起的浑身郁气瞬间消散。 可惜怀里的人儿已经神志不清,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只有一声声似黏在嘴里娇乎乎的呓语“殿下……” “别怕,马上就到医馆了。”他笨拙地将少女眼角的泪花抹去,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才好。 不多时,常往便敲敲车壁,激动提醒道:“殿下,医馆到了!” 似是知道殿下心急如焚,他说完便飞速将车帘撩开,抬眸见殿下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被殿下的墨狐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上官姑娘,健步如飞从里头下来。 深夜,医馆只点着独盏葳蕤的灯油,烛光摇摇晃晃。 大夫在柜台上打盹,被来人粗暴的踹门声惊醒,他瞪着炯炯大眼望向门口。 这漏夜冒大雨而来粗鲁踹门的做派,大夫还以为是郊外溜进城的悍匪来找打劫呢,吓得他一阵心惊肉跳! 他定睛一看,来人却不是长着满脸横肉,络腮遍布的土匪大汉。却是个玉冠束发,玉面仙颜的俊美公子,应该不是来打家劫舍的! 大夫这才把提起的心放下,急忙迎上前,“公子请随我进来,伤患这是昏迷还是?” 萧子勿言简意赅道:“她中了药,方才昏迷不醒。” 大夫观他眉目紧绷,想是忧心如焚。 是片刻也不敢耽搁,正欲领着矜贵公子将怀里的人安置在里屋的竹床上:“来!将人放到床上,容老夫先把把脉。” 萧子勿看着竹条编织而成的简易床板,眉头却是狠狠一皱,他稳稳抱着少女不动,对常往沉声道:“去找张厚毯子铺上。” 竹席在这寒冬天与冰床有什么两样?大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女娇娥身子柔弱确实该慎重些。只是没想到金贵人家的公子还有如此心细如发的一面,想必他怀中所抱之人于他意义非同一般。 等常往手忙脚乱铺好毯子,萧子勿才发现怀里的人形状已经不大好了,脸颊绯红如火,唇瓣却苍白如纸被贝齿咬出深深的印子,想是难受得很了! 萧子衍,你怎么敢? 他忽而觉得方才一掌把纠缠不放的萧子衍打晕在地,真是太便宜他了! “公子请到外屋等候。”大夫净了净手,这才搭上床榻之人的脉搏。 这一把脉倒把他骇得大惊失色,何人心肠如此歹毒,竟对娇滴滴的女儿家下如此凶猛的虎狼之药!也亏得这女娃幸运,吃下去的药量不多,否则就是大罗神仙来救也棘手哇! 萧子勿不仅未走,还径自坐在床榻边,将臂膀枕在少女颈后,让她能躺得更舒服些,将少女拢在臂弯里不肯放开,见大夫神色惊骇。 他失了镇定问:“她怎么了?” “夫人被下了药,体内邪火攻心这才承受不住昏迷过去,且容老夫先用银针吊气,让她恢复清明,稍后再煎服催吐的药让她服下。您别急,令夫人并无大碍。” 听大夫唤少女“令夫人”,萧子勿松展眉目,藏住眼底隐匿的满足,他缓声道:“深谢大夫了。深夜叨扰我会奉上三倍诊金,还望大夫尽力而为。” “好说好说。”听到三倍诊金,老大夫脸上的笑意果然真实了几分,紧着腿去把针灸包拿过来。 常往闻言,惊得下巴锤地。 殿下何时这么会做人了? 不对,这话也不对。 殿下何时这般懂得人情世故了?! 大夫手撵银针在针尾出来回搓动,尖锐的银针刺破肌肤,怀里的人儿似有所感的瑟缩了下身子。 常往被烛光晃了眼,便见自家殿下如临大敌一般将人揽得更紧,榻上两人一个俊美无俦,一个娇容恹恹,相互依偎如同交颈的鸳鸯密不可分,鼻息交融着不分彼此。 男子薄唇轻轻动着,像是在说些什么安抚怀里惊颤的少女。 常往忽然觉得眼睛发酸,盯着眼前这副美如画卷的画面,忽然觉得殿下有个心爱之人也挺好的,至少他有人气儿了。 听殿下唤他去煎药,他抹着泪连声答应下来,同已经收起针包的老大夫一起出去。 雨夜寂寂,大街之上空无一人,叶片被打落化作肥料。 施过针后,天云悠悠转醒,身子仍是酥软提不起半分力气。她刚睁眼便对着一副结实有力的胸膛,自己被人牢牢搂在臂弯里。 她力气微弱地挣扎了片刻,怀抱之人发现她醒了,她听见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哪里不舒服同我说?”“头可晕?” “殿下……你怎会在此?”他担忧的面孔近在眼前,令她又有些想落泪了。 天云自然知道他为何会在,是自己设计请他过来的,可她还是要假作不知!若他知道,自己连他也给算计进去…… 天云垂下眸,不敢再深想。 少女那时已经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及时赶到也是正常,萧子勿并未察觉到不妥,反而耐心地回答她一切经过,心中更是悔恨自己不应该被穆瑶之缠住脚,若他能第一时间跟着少女出去,后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叫她白白承受了那么久的苦楚。 “灵棋呢?”她抬起眸,想撑在他身上坐起,却又体力不支地倒回去,硬邦邦的肌肉磕得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少女香软的身子砸下来,没有半分痛感。萧子勿心疼地扶在她身侧:“你安心躺好别乱动!我已让她去找谢舞韵,司业那边有她应付,便说你今晚宿在谢家。” 否则闺阁女子彻夜不归,说出去名声便尽毁了,谁还会管你是否还是清白之身? 她面容苍白,多了丝易碎的病态之美,“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经过此事,他该是彻底与萧子衍对上了,她昏沉之际还隐隐约约看见,他将萧子衍打晕,下手毫不留情! 这也是她先让灵棋请萧子衍过来的目的,只要萧子衍出现在案发现场,似要对她有不轨的举动,那么不管毒是不是他所下,在萧子勿的潜意识里,这个屎盆子都会被扣在他的头上。 天云忽而有些不敢与眼前目光赤诚的少年对视,她倦倦地阖了眼皮。 见她满脸倦容,萧子勿轻柔地扶她躺好,“我们之间无需多言,你好好歇息,等会儿还要喝汤药。” 少女乖乖点头之后,他忍不住又在她眉心上轻吻。 “睡。”他掖好被角。 第60章 是否有所表示 说起来也是萧子衍自己心怀鬼胎,进屋之前特地叮嘱过,“若无传唤,即便是屋子走水也不得进来!” 他满心满眼以为今晚可以抱得美人归,却不想被萧子勿这厮从嘴里把人截走! 这帮蠢货是死的吗?只知道听死命令,自己不踏入这屋内一步,却不知道要将萧子勿拦住! 让旁人也别进屋? 故而,萧子衍的贴身小太监赖泉找到他时,见二殿下人事不省的倒在僻静厢房里,还以为殿下遭遇了不测,他忙急赤白脸地将手指放到殿下鼻下试探,见还有气儿,这才如释重负。 “殿下,您没事儿?” “怎么睡这儿了?奴才找了您好半晌!” 殿下未曾饮醉,怎会在此处迷路睡倒了呢? 殊不知萧子衍是被人打晕过去的。后颈处遭重击还在隐隐作疼,萧子衍被他摇醒时面色黑沉如锅底,手指触摸到后脑勺好大一个包,他禁不住痛呼出声。 心里暴虐的情绪肆溢,恨不得把放肆下狠手的萧子勿凌迟活剐!他不复往日的温润,满脸阴戾煞气地看他,问道:“筵席可散了?萧子勿和上官天云可在?” 被他阴狠视线锁住就如同被条巨毒的蛇注视着,赖泉莫名打了个寒颤,“筵席已散了,三殿下和上官姑娘提前离席就再未回来,方才穆姑娘与廖公子神色慌张到处寻您不见,奴才见势头不对,这才不顾您的吩咐闯门而进。” 赖泉偷偷觑去,却见殿下攥拳狠狠砸向地面,眼神怒火簇簇,似是愤然不甘到极点。 他如何能甘心?! 为了上官天云,萧子勿竟然敢对自己动手,若是方才自己把上官天云要到手,他还能有如今嚣张的气焰? 只怕又要像丧家之犬一般,对自己摇尾乞怜,任自己欺凌羞辱! 赖泉素来知道说什么才能让殿下高兴。 他拿软话劝说:“殿下还是先回宫,明日就要启程今夜该要好好歇息才是。年关将至,殿下此去恐怕要错过年节宫宴了。” 果不其然,萧子衍闻言面色稍霁,萧子勿那个废人从来都是没有资格参加年节宫宴的,往年如此,今年亦是如此! 只配窝在他那个穷阎漏屋的临华殿熬到油尽灯枯,用一屏草席裹了就算完。 ※※※※ 听赖泉说穆瑶之与于善睐都还未走,萧子衍整理衣冠,恢复了往日谦谦君子的做派。 “走。” “殿下去了这么久,瑶之好生担心!”穆瑶之被满心的恐慌笼罩钻进胸腔,此刻迫不及待扑进他怀里,鼻子仔仔细细地在他衣襟上嗅闻着,生怕他身上沾染上那个贱人的味道。 好在殿下身上干干净净,并无云雨过后的湿泞之气,穆瑶之心下稍安,可下一刻她便被子衍哥哥推离了怀抱。 萧子衍伸手紧箍住她的下巴,问:“今日之事,可有你的参与?” 他既然按住廖易轩自己追出去,想必已经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穆瑶之瞳孔骤缩,害怕道:“子衍哥哥……” 看着她惊惧的眼神,萧子衍忽而笑了,如同明月清风将方才的凛冽寒冬吹拂殆尽。 他松开手温声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瑶之妹妹别害怕,只是日后再有此等之事记得先告知本殿一声。瑶之妹妹的手上干干净净,可别再碰这些滥糟污秽之事。” 穆瑶之忙不迭将头点得小鸡啄米般。 子衍哥哥也是因着疼爱自己,不忍自己误入歧途才会对自己这般严肃,她心中甜滋滋的。 只是她从未见过子衍哥哥这般可怖的模样,真是被吓得不轻。 大不了以后做得更隐秘些便是! 二人打的哑谜,于善睐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令她忧心忡忡的,其实另有其事。 去年的百花宴多亏二殿下在她身上投的银子才让她跻身前列,可是今年的百花宴,因着二殿下要出远门,她便少了一大财力助益。更何况她如今的名声被上官天云败得不少,路人缘也是大大减弱。 今年别说是前三甲,她就连进决赛都够呛!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纤纤柔夷攥着帕子,于善睐泪眼朦胧道:“殿下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别只想着边关的将士便着急赶路,善睐等殿下凯旋归来!” 这女人又开始做戏了,穆瑶之瞬间忘却恐惧,白了她一眼,道:“子衍哥哥自有我等候着,用得着你在这自作多情?” 等殿下回来,就要与自己看亲、过礼、纳彩、安床…… 自己便是子衍哥哥最珍重的妻了! “这只是善睐的一份心意罢了,还望穆姑娘不要轻贱这份小小的心意。” 于善睐捏着帕子拭泪,一副顺从祈求之态,极大地满足了男人的劣根性:“穆姑娘自小养尊处优,就连百花宴也是轻易夺得魁首,自是不知善睐心里,只有这等卑微的小心愿……” 短短一句话就暗示了萧子衍以下三点。 一、百花宴开宴在即——你是否该有所表示? 二、我的经济条件太差,不像穆瑶之背后有家族的助力——你是否该有所表示? 三、穆瑶之的头名之位是用银钱买来的,并不值得拿出来显摆,若自己也能同她一般有雄厚的财力支撑,那么魁首花落谁家都未可知——你是否该有所表示? 萧子衍近期忙的焦头烂额,属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沉思了一瞬,于善睐并不十分擅舞,往年都是自己出钱给于善睐刷进复赛,若是自己走了,她岂不是连复赛都进不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济困扶危的美名败落,于自己并无多大用处了,再在她身上砸重金也不太妥当了。 萧子衍在心中衡量着于善睐的价值,视她如商品般待价而沽,良久没有说话。 难得的是,穆瑶之能听出她话里的冷嘲热讽,听此话狠狠瞪她一眼,“你在胡说些什么!百花仙子之位是我凭实力得来的!”自己老爹没本事怪得了谁?御史大人是出了名的为官清廉,可又有什么用, 她弱弱地咬着唇:“穆姑娘误会了,我并没有要诋毁你的意思,只是心生羡慕不能自抑。” 萧子衍斟酌半晌,最终有了决断,他意有所指地笑了声:“既然如此,二位妹妹若能取得好名次,等本殿自边陲回来,定奉上一份厚礼替二位妹妹道喜。” 于善睐眼底的光晕寸寸晦暗下去,她知晓殿下这话便是将自己如弃子般丢到一旁了。 二殿下何其残忍,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便再也入不得他的眼了…… 而如今这一切,全拜上官天云所赐! 第61章 分她一半自卑 灵棋手撑着腰际扶在马车棱,喉咙间因着跑动像火燎般又干又燥,眼看姑娘翩翩衣角快速消失在车帘内。 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怎么这几日下习溜得比耗子还快?跟后面有狗撵似的!”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姑娘是逃难去的呢! 被她狠狠吐槽,此刻坐在车内的人也不轻省,天云大口喘着气偷偷撩起厚重的窗帘朝外望,见无人追上来,她慌张地催促车夫道:“刘师傅,快走!” 灵棋手脚并用爬上车。 “是,姑娘。”刘师傅一抽马鞭。 汗血宝马仰头欢腾打着响鼻,白雾倾吐,扬蹄嘶鸣声划破长空,自朱门疾驰而去。 等萧子勿赶到时,只看到满地喧扬的尘土与逐渐化小的马车影子,若是此刻他还不能觉察出少女是在刻意躲他,那他便是傻子了。 可是为什么呢? 自医馆出来后她便躲着自己不肯相见,即使不经意与自己对视上,也是极快地闪躲过去,一副背着他做了亏心事的心虚模样,偶尔还故作镇定地朝他柔柔微笑,令他好气又好笑。 被她若即若离的态度折腾几日,萧子勿受不了了,今日即便是追出宫去也要问个清楚! 萧子勿径自回到殿中,煌煌烛光照亮青岩地面,显得空旷阴凉,他闭了闭眼,问常往:“殿里鱼食可是喂完了?” 常往替他掸去飞尘,想了想说:“还有好些呢,在蜜罐里收着,殿下可是要喂鱼?” 萧子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没听到他说的话,薄唇轻启自顾自道:“既然没了,稍后我出宫购些回来备着。” 常往:“……” 我就多余回您的话! ※※※※ 今日冬雨将歇,雨后初晴,散去了云雾缭绕,阴霾多时的碧空如洗,亮堂堂的干净剔透,宛如一条蔚蓝无暇的素练,瞧得人心头敞亮。 司业府花厅里。 上官景仪难得未在舞坊苦练,她躺在内厅的美人榻上小憩,左右各站着一名女使为她捏肩捶腿,脸上浮现出惬意的微笑,比正经的主人家还要自如。 天云逃也似的从宫里回府。迈过雕花门槛,绕过喷出袅袅沉烟的四方青铜兽炉,到她近前时她才悠悠睁开眼。 天云在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浅浅笑说:“堂姐姐好生惬意呀,盛京的生活堂姐姐已经完全能够融入,看来堂姐姐是不打算回蔚县了呢。” 她千方百计想参加百花宴,难道只是单纯为着露次脸,等到了时日再乖乖回蔚县去? 定是不可能的! 自从这位堂姐姐在茶馆整那么出幺蛾子,为着攀附上齐王时,她便隐隐有所察觉,她的这位堂姐姐心比天高,应当是不打算再回蔚县。 这次的百花宴便是她留在京城的机遇,若能借此得贵人青眼倒也是个不错的踏板。 “我回去如何,我不回去又如何?难道妹妹是怕我在,会抢了妹妹的风头不成?”上官景仪眸子里写满讽然,却不敢流露于人前,毕竟眼下还得借大伯的势呢! 可若当初换作是父亲被提拔为京官…… 她本就是从自己手里偷走这一切。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上官天云无才无能,也是时候该将东西一点点还回来了! “堂姐姐说笑了,你能抢我什么风头?”细腰曼妙系着湖兰半月水波丝绦,天云把玩着上头绣着幼童牵梅花鹿图样的香囊。 “呵~” 上官景仪轻轻笑了声,挥开捶背的女使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正视着她。 行动间体态确实比她刚上京时要淑华柔美得多,不再像乡野村妇那般大开大合,粗鲁无状。 看来习舞于她而言确实成效可观。 “祖母同大伯商议过,特意许我以司业府大姑娘的身份赴这百花宴。如此,只能委屈妹妹以司业府二姑娘的身份赴宴了。” 她掩饰住心头的快意,微扬着下巴道:“不仅如此,日后妹妹谈婚论嫁只怕也多有不便。 若上门提亲之人,是奔着妹妹的名头,求娶大姑娘,妹妹定也别着急要同媒人问清楚才好!没准别人求娶之人是……”我。 “到时若惹得妹妹空欢喜一场,那便是姐姐的不对!”上官景仪轻轻弯起唇角:“姐姐这厢先给你赔个不是了。” “免了,妹妹我受不起。”天云撩起眼皮看她,似笑非笑地抿了口香瓜茶。 今日上官景仪穿了身亮粉撕针挑花的曲水纹锦罗裙,原本暗黄的肤色与她脸上敷的象牙白脂粉并不服帖,交织在一起变成有些黯淡的灰色,而亮粉的罗裙越显眼招摇也衬得她的肤色越发暗沉。 可她眼角眉梢的自信却有十分。 真是好想把自卑分她一半。 灵棋就见不惯她自负到脸皮子剑戳不穿的模样,她怼道:“堂姑娘果然好本事,上次哭嚎一场能让老祖宗为您挣个百花宴赴宴的资格,这次撒泼一通又能霸占本该属于我们姑娘的名份,果真是比我们正经的大姑娘还要出风头!” 上官景仪指着灵棋眼一瞪:“我是主子你是下人,你敢对我出言不逊?”仗着自小跟在上官天云身边,这个贱丫头没少挑自己刺。 你且等着。 等我嫁入豪门看我怎么收拾你! 灵棋丝毫不惧,撇撇嘴小声道:“堂姑娘也不用时时刻刻警醒我们您是主子。我们阖府上下可都见识过您的厉害了。” “灵棋,少说两句。”天云制止了她。这丫头又开始口无遮拦了。 上官景仪仍不肯罢休,还想教育她。正好撞上门房的小厮在厅外通禀,“姑娘,小的有事禀报。” 天云撂下茶盏:“你且说。” “府门外,齐王府子然世子递了拜帖,让小的通传一声。世子身边的小厮只说了。是来给上官姑娘送谢礼的,却未说是哪位上官姑娘?” “自然是我!”上官景仪低低喃喃了句,便率先走出花厅,瞧着步伐都透着迫不及待的劲儿。 “哎!”灵棋短促地叫唤了她一声,她却头也不回。 明明是奔我们姑娘来的,堂姑娘着急什么? 灵棋催道:“姑娘我们也快些走。”再晚那谢礼要被堂姑娘独吞了。 她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第62章 两位上官姑娘 天云瞄了眼替上官景仪捶背的丫鬟,随意对她说:“去请夫人到堂屋,便说世子来访,让娘亲出来待客。” 原是该请上官老爷的,可惜老爹不在,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娘亲出面,私自面见外男总要有个长辈坐阵才不算乱了规矩。 上官景仪原是步伐迈得紧快,后又听身后有哒哒的脚步声追上来,便改为小碎步跑将起来。 湿滑的地面雨水还没褪干净,如此一来,溅起的雨水难免脏污裙摆。 她也全然不顾,一心想替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正名! 从今往后,上官司业府的上官姑娘不再是上官天云一人,还有她上官景仪,两人平起平坐,并无差别! 天云紧紧捏着裙边,小心翼翼地跨过小水滩,很不能理解为何她能走得那般快。 等到了堂屋跟前,上官景仪才生了怯,害羞地顿住脚步整理着衣襟,又扶正了钗环,今日的衣裙与头面是特意搭配过的,很是清爽怡然,正应了雨后初晴的清新气儿。 若能让世子眼前一亮就更好了! 她缓口气平复着呼吸,脸上调整出抹娇怯的笑来,徐徐走进屋内。 “世子安好,大伯母安好。”上官景仪屈膝行礼。克制的目光投向地面,不敢放在扶手椅上端方的萧子然身上。 伪装的矜持也是矜持,她与上次相比确实长进不少,坠在她身后进来的天云这般想着。 动作却未停顿,也朝世子和母亲行了礼。 “额……上官姑娘不必多礼!” 两位姑娘一前一后进来,萧子然便脸上呈现出几分尴尬来,他悻悻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忽然记起,这两位上官姑娘都对父王有恩,而他只为天云姑娘备了一份谢礼! 两位姑娘,却只有一份礼,这下可如何是好? 吩咐下人将茶水奉上,秦氏笑道:“世子太过费心了,小女只是略懂皮毛,原也是对王爷的贵体不敬,何须劳烦世子亲自过府前来道谢?实在是让妾身惭愧无地。” “上官姑娘是父王的救命恩人,我做什么都是恰如其分的,夫人不必介怀!”萧子然瞄向天云爽朗地轻笑。 秦氏暗自点点头,这位小世子虽不是齐王亲生的儿子,却也是齐王府福窝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小世子,倒是一点也不骄矜,平易近人得紧。 天云回以淡淡的微笑,不语。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上官景仪倒是鼓起勇气看向他,脸上瞬时红彤彤的颜色,比她亮粉的衣裙也不逞多让。 她怯怯道:“伯母说的极是!都怪我强压着妹妹出手,王爷不曾怪罪已经是喜不自胜,哪里还敢受世子的谢礼?” 这话题又绕回谢礼了。 萧子然眨眼的频率加快,半晌又故作口渴,端起茶盏猛灌了口。 他轻咳几声才为难道:“是……是这样的……” “来的路上,我那粗手笨脚的随从碰掉了一份礼,路上积水成潭,污秽不堪,礼物浸在其中便算是废了。是不论如何也送不出手的,还望两位姑娘见谅,改日子然定当另行备份再送过来。” 改日? 上官景仪忍不住屏了呼吸,改日是不是由世子亲手送来还未可知呢! 她盯着萧子然右手边放着的镶嵌金珠的贵重木盒,眼底是一晃而过的贪婪。 这份礼一看便是萧子然精心准备的,连装盒都透着华贵无匹的气息,里头的东西定然更是价值不菲。 秦氏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何须如此!世子尽可将这份礼也拿回去,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厚礼的!” “母亲说的极……”是。 天云也看出世子的窘迫,想开口帮他解围,却被上官景仪焦急截住话头:“伯母说的是哪里话!这是世子费了心思的一番美意,我们岂有不受之理?” 又不是让你收礼,你婉拒的倒是十分直接干脆! 惹得秦氏暗暗瞟向上官景仪,惊讶地挑起眉。 灵棋白眼翻上天。她急了! 萧子然讪讪笑了声,他犹疑地看向自己手边的盒子,缓声道:“这份礼,原是给上官姑娘的……”他问了好几个属下,才挑选出这么件送女儿家最不容易出错的礼物。 一柄以和田玉为扇骨的海棠金丝纹团扇。 ※※※※ 起初他还很是愤怒,也狠狠臭骂过这个馊主意之人:“冬天送扇子?你脑子被门挤了?撅腚半天憋不出个好屁!全部给我去举石磨两个时辰!” 没想到那个蠢材的狡辩听起来还挺有些道理! “扇通‘善’,上官姑娘对王爷施以援手便是我们齐王府最敬佩的良善之人,以物喻人岂不美哉?” ※※※※ “多谢世子!”上官景仪从椅子上站起,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溢满了欣喜。 “不是……”萧子然思绪被打断,他重重捏了下眉骨,又给忘了,这位也是上官姑娘,这下又把自己置于尴尬的窘境。 她定是以为这是给她的,可他还是不想将错就错,“这是给天云姑娘的。” 这是他百忙之中抽身亲自挑的玉料,倾注了心思所备下的礼物,实在不想糊里糊涂让上官景仪得去。 可他没想到,上官景仪又上狠招。 上官景仪本想浑水摸鱼的,也是没想到他会当场戳穿。眼角瞥到灵棋那个死丫头都要憋不住笑了,定是在嘲笑自己方才自不量力想取代上官天云之事! 这比让她死还要难受! 眼眶的泪珠快要包不住,憋了满眼欲落不落,她紧了紧后槽牙才愤愤道:“我知道世子偏看重妹妹,可这未免太过不公平,难道我便够不上让世子厚待些么?” 礼物掉水沟,什么见鬼的说辞? 如今又说这份是为上官天云备的,显而易见的事,自己是被世子抛在脑后了…… 上官景仪委屈地淌下泪。手指狠狠抵在掌心,不堪其辱地狠狠瞪向灵棋。 这满屋子的硬茬她不敢造次,也只有捏捏灵棋这颗软柿子了。 秦氏护女心切,听她口不择言很是不悦,呵问道:“使性子使到外人跟前也不嫌羞臊?” 气氛凝滞不动。 天云想了想,终于开口:“多谢世子厚爱,只是我实在担不起这么重的礼,既然堂姐姐想要,还请世子遂了她的心愿。” 并非是她圣母,而是她料定今日若是收了萧子然这份礼,难保心态不平衡的堂姐姐还会怎么编排她。 倒不如直接给上官景仪,堵了她的嘴便罢。 第63章 让世子破费了 没想到这句话像捅了马蜂窝一般。 “这是独给你的,为何要给旁人?”萧子然语气虽然尚算平静,但是脸上却已露出不悦的神色。 盒中的扇子两侧饰有粉红琵鹭的尾羽,绯色鲜亮,精巧玲珑,是他费尽千辛巡遍龙虎山才猎来的神鸟,取之神鸟的尾羽点缀扇沿。 而上官天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要将他费尽心力准备的礼物拱手让给旁人! 他如何能肯? 被他不容情的拒绝,原想浑水摸鱼的上官景仪脸上那点子隐秘的欢喜又消失殆尽。 难堪的情绪像酒囊般膨胀起来。 天云仿佛受了惊的猫儿,她抬眸,晶亮的猫瞳睁得圆圆地望向他,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生气? 他是最洒脱不过的性子,万佛寺开罪他也不曾生气,也从不摆架子托大,她未想到他还有如此强硬的时候。 萧子然被她弱弱的目光看得心软下来,他收敛了怒意,根本没有平日里一个淡淡的眼神,便能让整个军营的兵蛋子大气都不敢出的狠厉。 他缓和了面部表情,“既是给你的,你愿给她就给她。” 秦氏比这些小辈的阅历多些,一眼便看出这位齐王府的世子,对天云心思只怕是不纯。她倒也乐见其成。今日得见,萧子然倒是挺符合她心目中姑爷的标准。 只是不知道云儿是否对他有意了。 既然礼也送了,秦氏扶额推脱道:“冬日容易疲乏,妾身先去更衣,世子何不留下吃个便饭?” 萧子然站起身送她,有礼道:“多谢夫人款待,午膳便不打搅了,夫人请便。” 上官景仪如愿以偿捧到那个盒子,她抽泣地颤着手,按捺住顷刻就想打开盒子的冲动,引得萧子然冷淡地看过来,见她拼命藏匿眸底贪婪的模样,心里不知该作何感受。 天语想着,终究是自己驳了人家一番好意,萧子然不计较那是他大度,自己总该有些表示的,便旋身吩咐灵棋,令她到库房取几片暖宝宝过来,也好让他带回去给家里的内眷用。 萧子然年岁比萧子衍大些,又在军营里历练出一身铜筋铁骨,正是少年郎龙精虎猛的时候,府上应当有通房小妾随侍身侧才对,正好可让自己做做人情! 等灵棋回来的功夫,上官景仪也没有闲着。 秦氏走后,她像解开了封印的上古凶兽。 她放下手中的宝贝锦盒,惊怯的视线在世子与天云之间来回游移,随即像敲定好主意似的。 服身朝遥遥天云一拜:“多谢妹妹肯忍痛割爱,将谢礼转赠于我,姐姐是受之有愧,只希望妹妹不要在心里怪姐姐。” 她顿了顿,又偷偷看眼萧子然,才道:“那日我推妹妹出去原是情急之下的无礼之举,但结果是好的,世子也承诺改日会再备份厚礼奉上,还望妹妹千万不要怪罪姐姐才好。” 天云纤指轻轻刮蹭了下桌面,侧目见她一副委委屈屈的小家子气做派,对她得了便宜还要攀咬她一口的骚操作并不十分惊讶,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般做。 她反问上官景仪:“怪姐姐什么?拿了世子为我准备的谢礼么?” “妹妹这般赌气的话,若说心里对姐姐没有怨气,我也是不信的,我知道这事儿对妹妹很是不公! 以司业府大姑娘的身份赴宴是如此,如今收了世子的谢礼亦是如此。这些都是本该属于妹妹的东西,却都被我给夺了去。这般让妹妹伤心姐姐真是无地自容。” 为你备的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握在我手里? 你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投生到大伯母的肚子里长起来……上官景仪再度为此恼恨。 为何投在大伯母腹中的不是自己…… 上官景仪背对着萧子然而立,吐出这些话时,若她眼里不曾有恶意满满的自得,这番话倒显得出几分真切,只可惜那双愧疚巴巴的招子里,怎么也找不出半分的难过。 “姐姐多心了,既是我提出要让于姐姐,便不存在什么嫉恨姐姐的说法。若姐姐还不放心,还质疑妹妹心中有怨,大可将谢礼还给我,我也是不介意的。” 她悠悠地眨眨眼,弯头瞧着服礼之人,眼底浮现出的狡黠像只灵气逼人的小狐狸,还是萧子然再熟悉不过的俏皮神态 他不禁双肩耸动,将闷闷的笑声压在喉咙间。 上官景仪便瞬时像只被掐住七寸的蛇。 要害被人攥在手中,只能徒劳无功地摆动着蛇尾,试图为自己留下最后的遮羞布! “既然天云姑娘出了大力气,又未讨得半分好,那便随子然出去,朝云辞的霓裳馆亦或是银楼的头面珠钗,只要是姑娘看得上眼的,通通都要了也无妨!” 天云睫毛颤动了下,泛水的眼眸惊讶地看着他,子然世子果真豪爽慷慨,对她一个名不副实的“恩人”尚且这般善待! 这般财大气粗的口吻…… 她回过神,连忙摆摆手:“不必如此麻烦的。” 上官景仪脚趾绷紧,慌张地跟着劝:“世子未免太过客气,改日再补上也是合宜的!” 肠子都快悔青了! 上官景仪突然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要同上官天云争那个锦盒,如若不争,如今有世子陪同,逛成衣铺的人便是自己了。 “本世子觉得很有必要,既然这位……上官姑娘”他指着上官景仪。实在是记不起她的名字“收了礼,那我也不好厚此薄彼,只送一人。没得让外人笑话我们齐王府刻薄寡恩不是?” 可你方才不是这般态度……你方才要送上官天云时,对我说的可是改日再补上…… 想着想着,上官景仪兀自白了脸,方才得意忘形的劲儿像被扎破洞的酒囊缓缓流走。 萧子然收了笑,故意沉下脸:“难道天云姑娘是看不起本世子?方才推让谢礼,拒不接受。如今又要拒绝本殿的答谢相邀么?天云姑娘未免也太看轻本世子了。” 好像确实是如此,再婉拒便显得太过不知好歹,也太过矫情了。 迎着他犀利的目光,她无奈地笑了笑,道:“如此,只好让世子破费了。” 第64章 你才是我的宝 萧子然这才开怀,明朗的面容带上暖阳般的笑意。 上官景仪踌躇不决。 她是想跟着一块去的,可却寻不出个好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相谈甚欢地出门去。 两道并肩而行的背影,一道是龙章凤姿的世子爷,一道是夭桃秾李的司业府嫡女,好生登对的一双碧人! 上官景仪死死抵着掌心,眼前被泪水模糊一片,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未料天云忽然转过身,见她如此咬牙切齿的悔恨之态,对她笑得越发灿烂,无声用口型告诉她。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她骨子里,就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善类。 萧子然侧眸看她,疑惑道:“怎么了?” 天云笑盈盈地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看堂姐姐跃跃欲试的,似乎想跟过来似的,世子可要唤她跟上来?” 萧子然眉头狠狠皱起:“还是算了。” 他对那个上官姑娘观感并不佳。 “是,都听世子的。”天云恭敬说完,便见他低低笑开:“好哇!拿我的话堵她是?” 鬼灵精,竟然敢把他当挡箭牌使! 更奇怪的是,我们威震三军的子然世子,心里却没有丝毫不悦。竟对她生不气,萧子然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并未走多远说的话仍能被上官景仪听到,身后传来她羞愤欲死的跺脚声,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天云掩唇轻轻笑了。 可待她走到府门前,唇角的笑意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子勿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台阶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笑靥如花地站在旁的男子身边,与她一同从上官府内走出。萧子勿就这么静静看着,眸色黑漆漆的,一动不动,像是尊冰冷僵硬的雕像。 她干巴巴地开口,声音软软弱弱的,“殿下……” “你要去哪?”萧子勿只盯着天云,连眼尾的余光都不曾分给萧子然。 萧子然好笑地舔了舔腮帮,表情带着无言的痞气:“我们去霓裳馆,为天云姑娘买几身冬装作为谢礼,怎么?三皇子也有兴致同行?” “自然。”萧子勿撩起眼皮,冷冷睨了眼萧子然:“我竟不知你们何时有这般交情?” “世子盛情难却……”天云眨巴眨巴眼睛,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在萧子勿冰冷的视线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哑了声响。 “过来。” 萧子勿淡淡唤了声,令萧子然瞬间变了脸色,“三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还想公然抢人不成? 可没想到身旁的人儿居然听话地动身! 他手疾眼快想握住她的手腕,却被天云轻巧地躲了过去。 她一溜小碎步到萧子勿身旁,含着水意的眸子乖乖地瞅了他一眼:“殿下~” 像只瞒着主人打碎了花瓶,东窗事发后对着主人讨巧卖乖的小猫咪。萧子勿伸手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揉了揉,眼中的冷色稍融,他低哑地唤了声:“乖宝。” 什么?天云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然而他又唤了声,声音如磁石般震颤心间。 “乖宝。” 于是,一向矜持淡然的上官司业府嫡女,上官天云小姐,骤然红了小脸,脸上的热意滚烫得能摊个鸡蛋!! 乖宝…… 太犯规了!!怎么能突然这般唤我! “你要多少襟裙我给你买,不必麻烦外人破费。”萧子勿温热的指腹在她嫩红得似快要滴血的肌肤上划过。 被那声“乖宝”震住! 她兀自沉浸在害羞的情绪里,并未听到他在说什么。 倒是萧子然面色难看,沉声问:“三皇子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么,你算天云姑娘什么内人?” 萧子然拥兵过万,自然不怕他这个大梁最不受待见的皇子殿下,言语间并无多少恭敬。 “先来后到?”萧子勿薄唇勾起没有温度的笑,“那你便更不配与我争了。” 萧子然讶异地眯起眼观察眼前戾气毕露的萧子勿,他已许久未见过这位三皇子殿下了,怎么感觉他与从前“唯唯诺诺”的形象大相径庭,像变了个人似的? 萧子然做出让步:“我们争得死去活来又能如何,还不如问问天云姑娘愿意与谁同行呢?” 萧子勿道:“可以。” 两人重新将目光投向天云,她扬起小巧的下巴,左看右看,最后小心翼翼地指向萧子勿。 “对不住了世子,我……”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扬眉勾唇的萧子勿拦腰带走。 上了马车。 他便铺天盖地地吻下来,又凶又狠地啃噬着她娇软的唇瓣,天云承受不住地软了腿,乖乖被他纳入怀中禁锢。 “为何躲我?” 一吻罢,萧子勿原就低哑的嗓音更加喑哑几分。 “我,我没有……” 她对着葱白的指,弱弱地狡辩。 还能为何? 这几日她是被良心谴责惨了,偷摸摸又算计了少年一回,想来实在无颜面对他,生怕他知晓真相后便再也再也不理会自己。 果然人是不可以做亏心事的,否则自己那关都过不去! 而且她都不用刻意去查幕后黑手,单单从穆瑶之与廖易轩这几日看她的眼神便能得出结论来。 穆瑶之这几日见了她,不外乎都是一种“你脏了”的嫌恶表情,就差直接开口戳穿“你已被野男人玷污过,再也没有资格留在二殿下身边!” 而廖易轩不同,这几日每每看她,总是带着“痛心疾首”的扼腕叹息,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惋惜。 就差对她来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愤慨之语。 …… 简直如同狼人在她眼前自爆身份。 ※※※※ 萧子勿却含着她微肿的下唇不肯松开,再次问道:“这几日为何躲我?” 她眼珠滴溜溜地转,辩解道:“那日我中药后,失仪的丑态都被殿下尽收眼底,我……我……” 原是因为这个。他终于舍得放开那瓣可怜的樱唇,愉悦地缓声道:“一点也不丑,乖宝煞是可爱。” 轰——火山爆发般! 脸颊热意再度上涌,天云乖巧地缩在他怀里,颤着声地问:“殿下为何突然这般唤我?” “你给的暖宝宝也不及你暖。” 萧子勿将她搂得更加紧密贴合,“你才是宝……” 第65章 “你不理我,我心难安。” 精巧下巴被他囚住,萧子勿逼迫的视线像细长蜿蜒的藤蔓,缠绕上她慌乱乱的心脏,细密的小触角戳得她又酥又麻。 他又正色道:“以后不许再躲我,知道么?” 非逼她做出承诺,以后不会再犯。 实则,萧子勿的内心,并不如他表现出来这般古井无波。 她与萧子然并肩而立,被他三言两语逗得乐不可吱,娇媚的小脸笑颜绮丽,与自己的沉闷全然不同,他看上去惯会讨她的欢喜。 一股深刻的恐惧涌入心脏,他忽然脚步定格在距离他们五步开外的石阶下,不敢再向前迈进半步! “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似是察觉他情绪不稳,她顺毛捋着,声音温软带着安抚,黛眉却轻轻蹙起:“殿下,你在怕什么?” 他在极度不安的情绪里,没有意识到锢在她腰侧的大掌越收越紧,让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你不会离开我,对么?” 天云轻咛一声,萧子勿意识到勒疼她了,这才微微松了力道。 他也不想变成这幅患得患失的模样,生怕会将她推得更远,可他还是控制不住问出这样的话,想要听到她肯定的回答,仿佛才能让他安心下来。 他想到这几天循环往复的噩梦,梦里的景物是他前所未见。 触目皆是雪白的高墙,荒凉的白色无垠而肃穆,房中的床榻上躺着一具躯体,似被抽取掉灵魂般动也不动,覆盖在白布下更加看不真切,床榻边的古怪东西时不时发出一声平稳的“哔哔——” 扭曲的绳索在里面不规则地上下浮动,带有水滴的管子尾端消失在白布下,一滴一滴,流速极为缓慢。 每每他想靠近榻上之人,查探底细,脑中便会适时传来阵阵剧痛,令他不能再进半步,而梦醒之后,那些诡异的画面却遗留在脑海中,久久不能忘记! “不会的。” 天云听到他的发问,也立马猜到了原因,定是方才与萧子然谈笑的画面刺激到他了。 她连忙作出保证,没有夹杂丝毫的敷衍。 天云只是未料到他的占有欲如此强烈,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高些。 乖宝想都未想便做出回答,萧子勿自然很是高兴,身后看不见的兽尾又开始摇得飞起! 他叼住少女耳朵下玉白玲珑的雪肉,轻轻道:“乖宝要什么我自会买,不管多少。” 不需要萧子然多管闲事。 似被萧子然激起胜负欲,不论在任何方面,他都不想被萧子然比下去。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可她还是明白少年隐匿的心意。 被他无措的试好弄得心里又酸又软,天云想揉揉他的脸跟他说,“你不必跟任何人比”,可她转念一想,何不就成全了他? 也是在变相给他安全感罢了。 少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淡淡的松梅香萦绕在鼻尖,她怕痒地微微闪躲,笑得眉眼弯弯道:“殿下可有银钱么?” 犹记得宫中小太监对他的人生剖析,她知晓,少年手头无甚闲钱。 两人初见时,他前去墨宝斋为她解围,实则是为萧子衍购买狼毫赔罪的,只是后来因为银钱不够,未曾买到便又被责罚一次。 如今回想起这事,她仍是对佛面蛇心的萧子衍厌恶不已! 萧子勿也不解释,乐见她把自己想成身无长物的落魄皇子,左右她是说过今后要赚钱养他的,必不会计较他是贫是富。 “乖宝只管买,若我出不起银钱,便让店家将我扣下服苦役。”他笨拙地开着玩笑,不想让少女觉得与他相处烦闷不堪。 少女果然被他逗笑,身子软软地歪倒在他怀里。 原来直男说起甜言蜜语也能这般动听。 她轻轻点了点少年高挺的鼻尖:“这可是殿下亲口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等会我便放开了买,希望殿下能包容得下。” “嗯。” 我们拥有前朝大半国库的大梁三殿下表示丝毫不慌,微微颔首应下。 马车停在霓裳馆前。 霓裳馆口被姑娘家围得水泄不通,混杂的脂粉味厚重又难为,连左右摆摊的小贩都被挤出几米远。 想来也是,百花宴这般盛宴开赛在即,姑娘们府上没有专司的绣娘,便只能上成衣铺来订做舞衣。 不得不说,“百花宴”着实带动了京城的gdp。 “要不我们改日再来?”天云心生退意,窝在少年温暖的怀抱里不肯下来。 车夫刘师傅听见她撒娇的话语,笑呵呵地插嘴道:“姑娘来都来了,真不进去看看么?” 萧子勿温柔地扶她起身,“是啊,来都来了。”牵着她的手下马车。 霓裳馆前,原本挤挤攘攘,你推我我推你的姑娘们像被通通施了定身术,目光牢牢定在从马车走下来的公子身上。 原为件舞衣都快打起来的两名姑娘,见一矜贵无双的翩翩公子从马车走下,被他俊美无俦的脸庞黏住视线,连相互拉扯发丝的厮打,都像被点了穴般瞬间定格!呆呆立着不错眼地瞧向萧子勿。 天云竟也觉得与荣有焉,扑闪着亮光的眼睛侧目望他,小小声道:“殿下果真是世无其二的翩翩公子,瞅瞅这一照面,便让这么多闺阁千金遗失了芳心。” “旁人的心要来何用?我只要你的。” 萧子勿面色如常,似是被这么多姑娘瞩目的人不是他一般。 “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 听到少女弱弱的辩解,萧子勿被人痴迷注视的郁气散尽,他微微扬眉,英俊的眉宇间藏着淡淡的悦色。 见他脚步越来越近,拥挤的人群中自发散开条道,他紧紧牵着乖宝的手走进馆内。 琳琅满目的软缎罗裙挂满壁柜,天云有些应接不暇,见都是些眼下最时兴的纹样款式,一时倒犯选择困难症了。 思索间,她突然低低地笑了声。 想不到前世没有体会过男朋友陪同逛街拎包服务,竟然在穿越进这个不知名朝代后,狠狠体验了一把! 第66章 “殿下觉得哪件好呢?” “乖宝穿甚么都好看。” 少女嘟着嘴“敷衍。” “那便是这件豆青色斜纱绣梅蝶百水裙,如何?” 她娇气地找茬:“会不会太过老气?” 萧子勿藏下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掷地有声道:“怎会!” 乖宝生得这般漂亮,若再配上水嫩的颜色便会引来更多人的觊觎。 萧子勿忍不住在她颊侧轻蹭。萧子衍,廖易轩如今还有个萧子然,群狼环伺,虎视眈眈。 他更要护好她,藏好她才行! 柔情缱绻的动作又惹来姑娘家们一阵不小的惊呼! “若他不是名花有主,我定要央着爹爹将我许配给他!” “不做正妻便是做侍妾也够本了,左右我是馋他身子,其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这位姑娘的声音明显低弱下去,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一位身着绿衫的姑娘语带嫌恶,讥讽道:“此言差矣,这女子娇媚无度,没准只是个以色侍人的填房,这位公子定是还未娶正妻的!” 萧子勿武功高强,耳力自然非同凡人,听到这位姑娘妒忌不善的言语,柔情似水的目光骤然冷却,黑漆漆的眼眸看向出言不逊的绿衫姑娘,给她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管好你的嘴,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绿衫姑娘被他像看死人一样冰冷的目光吓得立时噤声,腿脚瘫软下来,须得身旁人搀扶才能站稳,她缓了片刻便直起身,头也不敢回地离开了! “别生气了,不值当的。”少女轻轻扯了扯他的袖摆。 总有那么些人是看不惯别人幸福的,就好像别人的幸福是建立在她们的痛苦上一般,总要拿恶毒的话语刺伤别人,才能从中得到一丝诡异的满足。 为这种人生气是最不值当的。 “你去试试,这件穿在你身上定然好看。”他拿的是那条豆青色斜纱绣梅蝶百水裙,她乖乖点头,瓷白的十指拢住衣裙,到隔间摆的雕花山水屏风后更衣了。 冬裙层层叠叠,更换起来十分繁琐,灵棋又被她忘在府里未带出来,只得自食其力。 她方卸下外衫,细削的肩膀忽而被人轻轻拍了拍。 “啊——!” 她惊叫出声,被吓得魂不附体! 还好她里衣还完好地穿在身上,没有漏出一点春光,否则真是要羞愤欲死了! 她拔下钗环握在手中,惊恐地转过身,想看看到底是哪种变太,居然潜藏在女子更衣室里窥视! 结果却看到一个左侧腰间正在潺潺流血的女子,她一身黑衣又蒙着面,看不清面容,手指紧紧捂在伤口被鲜血染得通红。 因为失血过多身子已经摇摇欲坠,仿佛快要晕倒过去。 天云警惕地不肯靠近,而此时萧子勿闻声赶到,他死拧着俊眉沉声道:“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方才在外间他被一群女人死死盯住,心中厌烦,若不是为了乖宝他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种地方半步。 如此想着忽然听到隔间传来她惊恐的尖叫声,萧子勿心脏骤缩,健步如飞地奔过去。 见他赶到,她扔了钗环扑进他怀里,柔弱无依地蹭了蹭他结实的胸肌:“殿下,有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忽然出现在我身后,我被吓了好大一跳。” “别怕别怕,我在这儿。”萧子勿抱紧她安抚。 黑衣人目瞪口呆地看她瞬间变脸,失血过多的眩晕袭上脑袋,她无力地开口道:“求求你们……救救我。” 说完便昏迷过去再也不省人事了。 她蹙眉问道:“殿下,我们可要救她?” 若换作旁人以她医者的身份绝不会见死不救,可她大白天裹着一袭黑衣,被人刺伤,又鬼祟地躲在如此隐蔽的地方,实在让人不得不提防一二。 “你先穿上衣服,旁的等会再说。” 萧子勿见她只着单薄的里衣,冬季酷冷,不快快裹暖些,她竟还有心思管旁人? 她穿好外衫,如此说道:“既是个姑娘,那便救。” 将她带回府上医治,等她清醒之后再问问其中的隐情,若她肯说便罢,不肯说便放她离开便是。 若要救女刺客便得即刻回府,他与乖宝独处的时间便大打折扣。 可乖宝既已决定要救。 “好,都听你的。”萧子勿咽下心里不救的话,毫无原则地顺着她。 天云撕下布条替她简易止了血。 只是这身黑衣服太过显眼,最终那身豆青色斜纱绣梅蝶百水裙是套在了这位女刺客的身上。 将她提上马车,萧子勿面色不悦地坐到一旁闭目养神。 原是和乖宝双人之行被此人匆匆打断,实在是郁闷不畅。 正烦闷时,一只软嫩的小手轻轻在他的脸上揉来搓去,他扬起唇,任由她在脸上胡乱动作,方才的不悦像断了线的风筝,瞬间飘飞无影。 “殿下教我习武可好? 方才被女刺客忽然近身,她都一无所觉,现在想来真是可怖至极,这个时代随处可见会隐匿鼻息之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你,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若她能识个一招半式,至少也可警惕些,不至于身家性命都难保。 萧子勿点点头:“我正有此意,你身子太弱,禁不得风受不得雨,便是往后生产也是道坎。” 他直来直去的话让她脸颊发烫,比府门前迎年关,高挂的红灯笼还要红。 “殿下……我是说正经的呢!” “我也是说正经的,若是将来乖宝生产不顺,我宁愿一生无后。可乖宝忍心看我无后而终么?自然要现在便调养好身子,日后好为我绵延后嗣。” “你变了!” 天云小脸通红,惊得连“殿下”都未称呼。 眼前这个人还是当初冷漠守礼的少年么? 他真的没有被夺舍么? 她从被害羞淹没的浪潮中投起眸,紧紧抱着他问:“为何说我……我不生殿下便无后呢?” 说到“生”字时,少女的声音低不可闻,似是羞于启齿。 “我的子嗣只能是你腹中所出。”他轻吻着她的唇,嗓音又低又哑。 第67章 生儿育女的话题结束在少女轻轻的一锤里。 本就说的是习武之事,莫名其妙便被他带跑。 此间微妙的氛围,不像两个情窦初开、未经人事的少男少女,倒更像是一对成亲多年没羞没臊的老夫老妻。 天云脸颊滚烫,忽然听他吩咐道:“拐道去凤尾街周口巷。” 女刺客再不救就要失血而亡了!天云讶异地看着他。 他这个时候吩咐车夫改道,恐怕要来不及进行医治的,她按住萧子勿欲扬起的手,略有些急道:“不改,就回司业府。” “凤尾街周口巷。” 萧子勿把她乱动的踝足扣住,雪白的罗袜堆叠在嫩白的踝骨上。 萧子勿深深盯住一瞬,眸光微暗道:“她的来历尚且不明,放在司业府我不放心你,暂且安置在我的别院里,我会让人盯紧她。” 她若起了不轨之心,我自会让她尸骨无存。 最后这句他并未说出口,这般暴戾的事情自然不能在乖宝面前提及。 天云若有所思点点头:“还是殿下思虑周全!” 司业府一堆老弱确实该谨慎些。 随即,关注点又被带跑偏,她歪着头疑惑地问:“殿下在宫外还有别院?” 传闻不是说,他连支狼毫都买不起的么? 马蹄碾过一段起伏不定的石子路,昏迷不醒的女刺客被颠簸撞击得痛呼出声,似醒未醒的模样。 萧子勿淡淡勾唇,她疑惑的样子像个小管家婆,恍惚间他竟有种成婚后被娘子管着中馈,却被她发现自己偷偷藏了私房钱的错觉。 “不是刻意瞒你,等下带你参观参观,若乖宝喜欢我便把地契房契给你。” 并不是刻意隐瞒,这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况且寻常与她在一起便顾不得其他,也想不起这许多。 “我喜欢,就送我?” 天云被他底气十足的话,惊讶得微张着唇。 “嗯。” 地处京城的别院宅邸,光是地契便能值个几万两,如今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渲染,好似在说一件随手就可得来的小玩意?! 她忽然从他怀里直起身,湿润的目光带着惊惶。 “殿下,杀人越货的事万不能碰的!我虽希望殿下积蓄财力,为殿下铺平青云之路,可……” 萧子勿眉宇微敛,打断她:“你在担心被我谋害的人?” 他也不解释。 “我担心的是殿下!不是正当手段得来的东西,若有一天东窗事发,殿下想过没有,若是民心尽失又当如何?” 她兀自着急,却未发现萧子勿眉心舒展。 乱吃飞醋的人把她的小手拢在掌心:“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母妃留给我的,并不是什么非法所得之物,你别忧心,我养得起你,绰绰有余。” “……”好一个绰绰有余。 随口就是赠送宅邸…… 穷鬼竟是我自己!! ※※※※ 远空被残阳染成薄暮的血红色,柔云飘过之后,如胭如染的醉红微光倾洒在巷尾府邸的瓦墙上。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巷尾人家的朱墙边,郁郁青翠的竹枝因雪覆盖,恰如润泽的白玉一般。 哒哒的马蹄声停在巷口尽头。 偌大的府宅玄门紧锁,看上去荒无人烟,谁知马车刚刚停稳,便有两名颜色不俗的小女使推门迎出来。 见来人是萧子勿,脸上便带着显而易见的欢欣雀跃。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少主盼来了! 水红漾绿的明艳罗裙,衬得她们人比花娇。 不仅仅是相貌上的优越,便是单论打扮,也比好些官宦千金还要精巧华美。若只是普通的侍女,必不可能如此气派。 红裙女使名唤羽袅,绿衫女使名唤兮风。 此刻,两人一左一右簇拥到萧子勿身旁,距他不过半步的距离,羽袅福身,嗓音像含了蜜:“少主难得过来一趟,让羽儿服侍您用晚膳。” 萧子勿并不理会她的娇侬软语,挥出一掌将她们推开数米远,羽袅一时不察,脚步趔趄地跌倒在地。 可少主却未有半分怜惜,只小心翼翼将马车上的少女扶下来,动作间的呵护备至与方才毫不留情出掌简直判若两人。 深深刺红了羽袅的眼。 “少主……” 兮风停在几米外不敢擅自靠近。 两排纤长的睫毛如同小刷子,盈盈看向少主,见他注意力皆在那位娇媚的女子身上,她不由委屈地轻唤一声。 他冷冷道:“你们两个,将马车里的人扶进去。” 天云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小脸被他按在硬邦邦的胸膛前,她不满地噘嘴小声道:“殿下的母妃对殿下关怀备至,连女使都为殿下配备齐全了,皆是好颜色好气度的女娇娥,殿下真是艳福不浅,小女子欣羡得很!” 这座宅子是他的母妃留给他的,那这两位美貌的女使又作何解释? 观她们年岁尚小,只怕丽嫔逝世之时她们都还未出生? 方才那位跌倒在地的红裙女子,楚楚可怜的小脸让她都生出几分怜香惜玉。 “乖宝吃醋了?”萧子勿胸腔微震,淡淡扬起唇。 这座府邸他交由师傅打理,几年都不定踏足一次。 想来是几年前,师傅为求让他能有点“人味”,这才费尽心思买了两个女使,养在这别院里,为了日后能够尽心服侍他。 此事师傅并未知会他,否则他一定不会答应让她们留在别院中。 旁人近身只会让他不厌其烦,除开乖宝以外,他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我吃醋作甚么……” 等到殿下日后继承大统,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天底下的如花美眷皆入怀中,若真到那时……我还有什么心力吃醋? 天云微微垂眸,遮住眼底的涩意。 虽然害怕面对,可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避开的鸿沟! 她也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自己能否接受,看他宠幸宫妃留宿别宫,夜夜笙歌…… 小傻瓜。 小猫眼都红了还要犟嘴。 萧子勿好笑地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嗓音低低带着诱哄。 “乖宝若是介怀,我明日便将她们送走。” “不用了殿下,我想先去看看那名女刺客的伤势。” 天云旋身挣脱他的怀抱,匆匆转移了话题便要跑开。 第68章 虽是萧子勿名下的别院,可却是由段溪木代为打理。 为着不引人注目,门外玄黑花岗岩匾额上印着描金的“段府”二字,字体酣畅浑厚。 府邸占地面积可观,翘角飞檐上悬挂青铜铃铛,风吹铃响自成乐章,精美绝伦的双龙戏珠雕饰墙头,几盏酸枝落地灯摆在庭院各角,入夜便亮起通明灯光。 无一处简装,庭院里庄重中透着雅意、繁复中藏有恢宏。 偶尔碰见鱼贯而行的杂役下人,也都是气息内敛,身轻体盈之辈,观他们严肃的神态,倒更像大隐隐于市的江湖高手。 听少年说起,这偌大的别院里,好似只有迎出门的红裙绿衫女使是女儿身,其余众人都是男子。原本她们两个女儿家也是不该存在的,只是前年段溪木见她们家逢天灾双亲亡故,逃荒到京城来实属可怜,便将她们带回来好吃好喝娇养着,也一直未去管,这才留到了今日。 她们感念段溪木恩德,也知道自己存在的使命,便是等及笄之后为少主献身! 在她们的认知里,一直是把自己视为少主的人,好生侍奉少主才是她们最紧要的任务。 可谁知,少主许久不回别院,一回来,便带了个娇娇俏俏的女客,不许她们近身伺候! 浓浓的危机感让二人面色都不好看。 至于房里那个血淋淋的女人她们并未放在眼里,羽袅偷偷扯下女人的黑色面纱看过,长相平平无奇就罢了,十根手指因着常年习武布满老茧,看着便是个粗鲁的野蛮人,对她们姐妹根本构不成威胁。 只是那个娇滴滴的女客…… 羽袅颇为不甘心道:“我们绝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少主的心若被那个女人笼络住,这院子,哪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兮风并没有她那般野心勃勃,闻言只是忧心地皱起眉头:“那位姑娘……看着不像个好相与的,我们还是谨守本分的好!” 何必招惹她呢? 没得让少主更加讨厌我们。 羽袅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你怕什么,我们姐妹两人,还怕斗不过她一个么?” 兮风问:“那你准备如何做?” “自然是要给她点警醒,让她知晓。独霸着少主会是个什么下场!” 说着她便拉起兮风往膳房走去。 兮风害怕地小力挣扎:“姐姐,我不参与行么?” 羽袅拿眼横她:“你以为我被治了罪,你就能躲过不成?我们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眼下一致对外,方才是上上之策!” 两年来,她们姐妹二人享受着堪比闺阁千金的吃穿用度,早就把心给养野了,论样貌或许逊色那个女人些许,可论人数她们自是占优。 自然没有太把天云放在眼里。 天云替女刺客止了血敷上药,见她尚在昏迷,一时半刻也清醒不来,见庭院落地灯点亮,便起了逛逛院子的心思。 “殿下陪我逛逛园子,方才都未仔细瞧过呢。” 她医治过程中,余光瞄见他在旁边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瞧,偶尔到柘木桌边喝口茶水,他都要亦步亦趋地跟过来,似只爪爪合拢祈求主人爱抚的小狗崽。 少女实在忍不住,绕桌过去在他颊边重重唧一口。 看他眼神骤亮的模样,实在可爱。现在手头的事忙完了,自然要好好陪陪他! 萧子勿欣然答允,陪着她到院子里闲逛。 院子东面凿了莲花池,因着季节的缘故,池里只剩枯败的杆子和大片大片的黄莲叶。 “夏日我再带你过来。”萧子勿牵着她坐下。 天云原想坐到对面,手腕被他轻拽了下,别无选择只能坐到他腿上。 她瞪大眼睛,嗔怪道:“殿下也不嫌重得慌!” 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复又收了收,萧子勿一脸没所谓,甚至将她往上颠了颠,“比小猫重不了多少。” 遂惹得天云惊呼一声,双手环在他的脖颈处,迟迟不肯松开。 始作俑者薄唇微微勾起,对乖宝的亲昵之举照单全收。 到膳房准备好了晚膳,寻讯过来的羽袅,正好撞见这副恩爱情浓的光景。 她紧了紧后槽牙,忍下心头的不适,这才上前见礼。 “少主,晚膳已经备好,还请您移步到膳厅。” 至于萧子勿腿上的姑娘,被她忽略个彻底。 天云早已看穿这位红裙女使欲争宠的小心思,也不在意她故意给的下马威。 可是萧子勿忍不了,他敛起笑,话音冷冰冰道:“若眼睛不用,大可剜去。” 不曾料到少主会率先发作,如此维护这个女人! 羽袅不敢再胡来,慌忙跪下:“还……还有这位姑娘,也,也请同往。” 天云俯视她,笑道:“有劳了。” 两人牵手从她身边走过,羽袅恭顺地伏低身子: 希望待会儿你还能够笑得出来。 膳厅。 萧子勿抓了她的手细细洗过。 天云道:“那名女刺客,做些清淡的小粥给她送过去。” 萧子勿淡淡睨了准备伺候他用膳的兮风,“还不快去?” “……是” 兮风咬着唇,不甘不愿地答应,她还想着留在膳厅替少主布菜的…… 也好将少主的喜好通通记下,等少主下次再过来,便可好好准备了。 这个女人定是故意将自己支走,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 天云若能听到她的心声,定会啼笑皆非。 她真的只是怕那女刺客会饿死…… 此时羽袅净了手走过来,俯身在少主耳边殷勤道:“少主,我为您剥虾。” “不必。”萧子勿皱眉:“别凑我这般近。” “可……”羽袅委屈地嗫嚅。 少主为何不许我近身? 他分明也不是不近女色之人,否则刚刚为何会放任那女人坐在他腿上!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逃,她追,他插翅想飞~ 天云看着他们俩一攻一守,饶有兴致地端起茶杯正要簌簌口,鼻尖却闻到股淡淡的巴豆药粉的味道。 见她举起杯子,羽袅十指背在身后,缠绕着互相揉搓,眼神闪过丝急切的亮光。 你倒是往嘴边送呀! 似是恨不得给天云灌下去了事。 第69章 在红裙姑娘急切的目光里,天云缓缓放下茶盏。 羽袅心被高高吊起。 她是不是发现了茶水里有问题? 天云对正给她剥虾的少年甜甜一笑。 “我不喜欢用膳时有人在身旁随侍。” 萧子勿摆手道:“你下去。” 天云扯扯他的衣摆:“不,让这位姑娘也坐下一起吃。” 在她面前,萧子勿向来毫无原则,想也没想便应下来:“好。” 还能让自己坐下用膳,应当是没有发现茶水里的古怪?羽袅忐忑地坐下,讪讪道:“姑娘唤我羽袅就好,姑娘真是大度,能让贱妾也能和少主同坐而席。” 她自称是贱妾? 天云舔了舔唇,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一旁乖乖剥虾的萧子勿忽然发出一声闷哼,腰侧的软肉被人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他从堆成小山的虾壳里抬眸,无辜道:“乖宝怎么了?” 乖宝? 羽袅一愣,心口好像被人扎了数箭,千疮百孔都滴着血。 她微敛下睫:“我也不是个不容人的,殿下纳妾之事,怎么未曾同我说一声呢?” 萧子勿将剥好的一大碗鲜虾放到她手边,不明所以道:“我何时纳过妾?” 他拿过湿帕子擦拭过油渍,他握住乖宝垂在身侧的小手,轻轻揉捏。 郑重其事道:“我只要你一个。” “原来羽袅姑娘已是他人妇了?” 在红裙姑娘急切的目光里,天云缓缓放下茶盏。 羽袅心被高高吊起。 她是不是发现了茶水里有问题? 天云对正给她剥虾的少年甜甜一笑。 “我不喜欢用膳时有人在身旁随侍。” 萧子勿摆手道:“你下去。” 天云扯扯他的衣摆:“不,让这位姑娘也坐下一起吃。” 在她面前,萧子勿向来毫无原则,想也没想便应下来:“好。” 还能让自己坐下用膳,应当是没有发现茶水里的古怪?羽袅忐忑地坐下,讪讪道:“姑娘唤我羽袅就好,姑娘真是大度,能让贱妾也能和少主同坐而席。” 她自称是贱妾? 天云舔了舔唇,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一旁乖乖剥虾的萧子勿忽然发出一声闷哼,腰侧的软肉被人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他从堆成小山的虾壳里抬眸,无辜道:“乖宝怎么了?” 乖宝? 羽袅一愣,心口好像被人扎了数箭,千疮百孔都滴着血。 她微敛下睫:“我也不是个不容人的,殿下纳妾之事怎么未曾同我说一声呢?” 萧子勿将剥好的一大碗鲜虾放到她手边,不明所以道:“我何时纳过妾?” 萧子勿拿过湿帕子擦拭过油渍。 他握住乖宝垂在身侧的小手,轻轻揉捏,郑重其事道:“我只要你一个。” 天云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不管他是不是在哄骗自己,不管他今后会否违背今日的誓言。 至少此刻,她是高兴的。 羽袅若听不出她的暗示,便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她慌张地站起身,准备故技重施,重重跪在黑石地面上,以博得同情。 却被天云制止,“羽袅姑娘莫不是吃饱了?吃得这么急做甚么?” 她美眸流转,托腮静静看着:“坐下来慢慢吃呀。” “奴婢失言了,还请姑娘手下留情,不要揪着奴婢的这点错处不放!”羽袅自暴自弃地死死咬着唇。 可不敢再称自己为妾了,若让少主以为自己嫁作他人妇,那还不如直接去死! 天云唇瓣微弯。 知道自己因着“贱妾”二字隐有不悦,她倒是乖觉,立时就改称奴婢了。 原也不想为难她太过,只是她话里的指责自己心胸狭窄,寻住她的错处不松口。倒让天云很想把她的指控坐实! 羽袅泪盈于睫,红着眼眶看向萧子勿,期盼少主能为自己做主。 这份光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便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太过蛮横强硬,才把红裙姑娘逼得求助无门。 天云直接越过她楚楚可怜的神色,故作委屈地对萧子勿道:“我只是多嘴一问,殿下是否纳过妾,并没有针对羽袅姑娘的意思。” 萧子勿替她夹了筷芦笋,如是道:“嗯我知道,乖宝先用膳,菜凉了仔细膈胃。” 千算万算未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天云微微怔住,美眸像过了水雾。 随即,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咪,她乖顺吃起他不停夹过来的菜肴,不再闹腾了。 一旁简直是在演独角戏的羽袅,银牙都快咬碎了:死兮风,端个粥去这么许久,留下自己孤掌难鸣! 少主一眼都未瞧过来,心思全在那女人身上,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羽袅被二人彻底忘到一边。 天云眨眨眼,甜笑,“这道清蒸鲈鱼肉嫩鲜美,殿下快尝尝看!” 用他院里的美味佳肴来讨他的好,她倒惯会借花献佛。 少年墨玉般乌黑眼珠中光华流转,面上却很是受用,他缓缓将嫩滑的鱼肉放进口中。 似是从中得了乐趣,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投喂起少女。一顿饭吃得腻腻歪歪。 看得羽袅几欲呕血! 眼神更是死死盯住女子眼前的陇阳青瓷窑茶盏,里面是猛剂泻药的量,喝下去几息便可见效。 闺帷女子在郎君面前频频出恭,是要被指摘仪态有亏,举止不雅的。 这一招不可谓不损,但又不会伤及性命,就算受到处罚,也不会太重!只要能看这女人出丑,被少主罚俸个两三月也无妨。 羽袅正幻想着,日后少主厌弃她的美妙情形。 女人已经如她所愿,缓缓端起面前的杯盏往嘴边送去。 杯沿就快触到女人的唇瓣!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兮风毕恭毕敬地走进来禀告:“那位姑娘已经醒过来了。” 天云在羽袅迫切视线下,又缓缓将茶杯置在桌上,柔声对兮风道:“有劳了。” “都是奴婢该做的。” 天云暗忖,她倒是比红裙女子本分些。 兮风喏喏垂下头,却被羽袅狠狠剜了一眼,兮风无措地回望她。 为何无缘无故瞪我? 把羽袅气得面色胀红。 死丫头,方才盼你回来搭把手,你迟迟不归,现在她好不容易要喝下去,又被你搅和没了! 羽袅真想晃晃她脑门,看看里头是不是装的都是浆糊! 第70章 这女人像在刻意折磨她的心理,几次送到嘴边不饮,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放下杯盏。 偶尔和少主闹两句话,也总能逗得他神情温和下来。 没有半点大家闺秀食不言寝不语的风范! 桌上的茶水都快凉透了,这女人也没再让碰到过唇。 天云胃口小吃得不多,萧子勿光顾着投喂她也没吃多少,仆役撤走根本没动多少的菜肴。 兮风伺候天云漱了口,用的是新备的蕾香汁水。 眼瞅着捉弄无望,羽袅心如死灰,准备把茶水拿下去换壶热的过来。 天云按住她撤杯的手,抬起眸看她:“羽袅姑娘且慢。” 短短数日被下两回药,倒也挺新鲜。 羽袅一愣,强忍住内心的慌乱问:“姑娘,怎……怎么了?” 萧子勿也望过来,眼里带着疑问。 “这杯茶……” 天云拖长声音,把羽袅的心高高提起,又顿住半晌才继续说:“是好茶。” 兮风后脊背发麻,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她不比羽袅内心强大,不怕事,早已被天云这番顿挫抑扬的话惊得双目睁大。 兮风声音哆嗦地帮腔。 “姑娘说的是……这茶叶是节前刚到的新茶,没有陈茶的晦涩口感,自是极好的……” 她移开羽袅的手,端起茶盏在指腹旋转,笑道:“这么好的茶倒掉多可惜呀,要不,就让羽袅姑娘喝了。” 羽袅双膝落地,“不……不,这是奉给姑娘的茶水!奴婢卑贱之身怎么配喝?” 这女人定是发现茶里的古怪,料定少主会替她做主,这才在少主面前发作。 真是好深的心思,好歹毒的心肠…… 乖宝不会无缘无故发难。 萧子勿沉下脸,端起那杯茶水查看,他不识医理,看不出个中问题,但兮风身子哆嗦个不停,一看便知是心里发虚。 他重重搁下茶盏,冷肃的视线移到兮风身上:“你来说。怎么回事?” 兮风嘴唇都吓白了,她根本扛不住少主压迫的目光,她心一横就想要和盘托出! 羽袅眼皮一跳,忙跪行几步,将她拦在身后,急中生智道:“少主别吓兮风了!她胆子小说不明白话的,还是由奴婢来说…… 奴婢接下来的话,若犯了大不敬,还请少主免我死罪!” 她朝萧子勿磕了个响头,随即,大无畏地面向天云,语气并不恭顺。 “姑娘是想赶尽杀绝么?” “你何出此言?” “姑娘自诩是个大度,能容人的,可做出来的事情可不像您嘴里说的那么好听。自午间进府来,您便霸着少主一刻不肯松,也不许我们姐妹从旁随侍,是也不是?” “……”天云无辜地看着萧子勿,眨巴眨巴眼。 这锅我可不背。 小黏人精又不是我,是你们的少主来着。 于是,兮风便看见,前一刻还面无表情的冷漠少主,眼里满是溺宠,抬手在女子挺翘的鼻子上轻轻捏了捏。 兮风心里的庆幸荡然无存,面色灰白如纸…… 见天云哑口无言,羽袅自以为看穿了她善妒的心思,继续乘胜追击:“女子以夫为天,况且姑娘这还没过门呢,自然要事事以少主的意愿为重,才能让少主多敬您几分不是?” 面上已有喜色。 果然被自己给说中了,这女人就是善妒,想霸着少主! “哦?”天云受到训导般点点头,她支颐,若有所思地问:“可是你家少主,受不了我这般霸占着他,暗暗叫苦时被你发觉,这才使得你要来替他训斥我的么?” 萧子勿捏过她支腮的手细细把玩,淡淡道:“并未。” 什么叫苦不叫苦? 荒谬! 羽袅想不通少主为何会否认。 男人不都是大男子主义的么? 女子以夫为天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更何况少主身份何等尊贵!她原以为就算少主未曾私底下抱怨过,也会为了男人的面子不会否认! 可没想到少主在这个女人面前,毫无面子可言! 离间计被当场戳破。 羽袅看了眼面色不悦的少主,慌张地咽了咽口水:“奴婢……奴婢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得了少主的授意,这只是奴婢自己的愚见,姑娘若是介意,也可以不听……” “也就是说羽袅姑娘是擅自主张,认为自己揣度了殿下的心思,这才到我跟前来与我说的?”她笑了笑:“羽袅姑娘怎么越说越偏了,我只是想让你喝杯茶,你扯这许多做甚么?” “正好,羽袅姑娘说这么多话,口也干了,这杯茶已经凉透了,你且喝下润润喉。” 她一定是知道了! 羽袅猩红着眼瞪她:“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姑娘不觉得自己做得太绝了么?” “姑娘自己备的茶,何来我做得太绝一说?”天云好笑地看着她,贼喊捉贼,真是古往今来都通用的无赖手段! 又是下药的阴损手段,萧子勿满含厌恶地看了羽袅一眼。 经过萧子衍那档口,他如今最恨的就是给乖宝下药的人。 羽袅这回算是撞刀口上了! 他冰冷的声音在厅堂回荡,“你自己喝,还是我找人替你灌下去?” “少主……!”兮风壮着胆子想替羽袅求求情,却被萧子勿冷冷打断:“或者,你想和她一起喝?” “不……不,奴婢……”兮风呜咽地哭出声,纤细的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羽袅满脸是泪,娇俏的小脸也变得狼狈不堪,哪有原来的五分姿色? 她心一狠,将那杯茶一口气喝完。 心下以为,这便是她挑衅这个女人的惩罚。 却不想,萧子勿下了最后的通牒:“明日,收拾完东西自己离开。”说罢,揽过少女径自离去。 羽袅跪得笔直的身子塌软下来,兮风撑住她,哭地泣不成声。 她伤心不已道:“我就说不该招惹那位姑娘的!她是少主心尖尖上的人,在她眼里,捏死我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般。 蚍蜉撼树,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肚子里传来钻心的痛,是药效发作了。 她颤抖着手将泪水擦干,目光被泪水浸透,更显出眼底狠厉的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少主宽限的期限是明日。 距离明日不还有一整晚的时间么? 一整晚,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不等她给兮风这个蠢丫头解释明白,腹中便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疼。 羽袅忍不住痛呼:“先扶我去茅房!!” 第71章 天渐晚,萧子勿欲送她回司业府。 天云不愿,说:“我想先去看看那位女刺客。” 那名女刺客已经清醒,见天云进来,语气有些虚弱道:“多谢两位恩人相救,否则时雀大仇未报,就要先蒙冤死去!” 见她有倾诉的欲望,天云这才道:“时雀姑娘,为何把自己置于那种险地?” 她腹部的伤口是被特制的钢针所伤,入肉便会血流不止,行凶之人下了狠手,是奔取她性命而去。 时雀面露挣扎。 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个畜生权柄滔天,恩人若是普通老百姓,便是会被她害得深陷沼泽。 她好心搭救,时雀也不想做那不义之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只说其一,不说其二。 她道:“我原是烧金窟洒扫的杂役,因相貌普通,没能和我妹妹一样,当上烧金窟的玉牌女郎。” 说到妹妹,她眼神黯淡下来。 接着道:“原我是羡慕妹妹的,玉牌女郎是烧金窟里最风光无限的。又不需要干粗活儿,每天只需陪着那些大人物饮饮酒,跳跳舞,打赏银钱便如流水般进荷包里。” 她面露傲然,可话里却十分苦涩:“我妹妹时鹃,是所有玉牌女郎里相貌最出众的!” 天云倚靠在少年的怀里,静静听着。 “她性子软,楼里旁的女郎若有个什么急事,央她帮忙替替,她也乐呵呵的,不曾推拒。” 时雀声音哑哑道:“便是在前两日,她受别人之托,赴了个……” 她声音哽咽,似是说不下去 “赴了个有去无回的约!被那个畜生活生生……蹂、躏、致、死!” 她眼睛赤红,恨不得生吃了那个畜生! “他不得好死!!” 这最后五个字说出来,好像用尽她全部力气,说完她便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失魂落魄,淌下眼泪来。 “姑娘节哀。” 天云叹息了一声。 为了保护妹妹,时雀从小偷偷跟着守门护卫习武,一日不敢懈怠,被他坑骗过不少月钱。 昨夜,她潜入那个畜生的府中,长着身材娇小和几分谨慎,探到了那个畜生所在的庭院。 那个色迷心窍的畜生,被他找到时,还在床上与府中姨娘厮混,丝毫不觉自己即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埋伏在暗处。 眼见着就要得手! 却被个身材佝偻,嗓音沙哑难听的男人打断,他武功高强,一探便探出,这房里还有第四个人存在。 他从怀中掏出一尊玄铁所制的方盒子 盒盖一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近百支钢针,每根钢针约莫一指长,散发着浓郁恶臭的血腥气! 像猫捉耗子一样。 用钢针在房内各处弹射。 她被试出藏身所在的位置,迫不得已,只能先撤身离开。 可身材佝偻的男子并不肯轻易放过她,数百支钢针铺天盖地刺过来! 躲闪之下还是被他伤了。 那钢针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入肉便似两根绞在一起的螺旋,小小的伤口越扩越大,而且血流不止。 十分的诡异阴毒! 唯一庆幸的便是,覆面面纱还牢牢遮在脸上,没有暴露她真实面容。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想说出那个畜生的名姓,以免牵连到你们。” 她大喘口气,保证:“待我伤好后自会离开,并奉上纹银百两答谢二位!” 若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也真是个可怜之人了。 天云对她柔柔笑道:“不急,姑娘的遭遇我们十分同情,你且在这儿住着好好养伤。” 二人掩上门出去,走出大老远,天云问:“烧金窟是个什么地方,殿下可曾去过?” “未曾去过!” 脆弱的耳垂被少女捏在指腹间揉搓,他想也没想就做出回答,声音隐隐约约能听出几分急色来。 她似笑非笑道:“听名字就知道是个逍遥恣意的地方?” 这是道送命题。 “不甚清楚!” 噗嗤—— 她揶揄一笑:“殿下欲盖弥彰的样子真可爱。” 萧子勿看着她,眼底颇有几分无奈:“……” “殿下可信她所说的那些话?” 时雀悲痛欲绝的模样做不得假,天云心中已是信了她的。 他攥紧掌中的小手:“我自要命人去查清楚,你别太担心,先送你回府。” “殿下一直催我回府,可是嫌我在这,会坏了殿下的好事?” 这样矫情的话刚说出口,天云便想撤回! 今日那两名美貌的女婢…… 即使殿下有令,明日会将她们通通发落出去,可总归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还是做不到想象中那般大度。 她微垂下眼眸,有些低落道:“是我失言了……” 一阵寒风裹挟而过,叶片沙沙作响,有几片晃晃荡荡从高处飘落,撑着雪白的微凉,打着旋儿落到天云发顶上。 “别动。”萧子勿停下步子,动作轻柔,将她发间遗落的落叶取下。 头顶,少年似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府中厢房绰绰有余,你若不放心,今晚便留下来,我乐意之至。” 她失态的出言讥讽,反而让萧子勿心里愉悦,就怕她藏着情绪兀自委屈。 跟着他,本就是艰难险阻的悬崖峭壁,一步踏错便可能是粉身碎骨,若还要乖宝憋着委屈,那才是他的过错。 他掌着她的双肩:“我知道乖宝在担心什么,你担心的这些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若不是为了娶你,我也不会走上夺位的路,如今也只是个得过且过的废人。 他怀里搂着的女人,今后会是他的妻。 也是他的心之所向! 天云亲昵地靠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喃喃道:“不会发生么……” 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才属常理,便是深情如上官鸣,她的老爹,年轻时候也曾有过一二通房,只是后来使计陷害秦氏早产,这才被废了双手,遣散出府。 “殿下送我回府。” ※※※※ 身着蓑衣的打更人右手提着一盏被烟熏得有点发黑的灯笼,有节奏地击打竹梆,就着婆娑的夜色,嘴里吆喝声越渐清晰。 已近戌时,司业府内灯火莹烛。 秦氏轻戳着晚归幺女的额间斥骂! “虽说将近年关,国子监停课,可你也该在阁中好好温书才是!你看看外头的天色,都快宵禁了才回府,你要急死为娘是不是!!” 胸膛起伏得厉害,看来是气得不轻。 天云呐呐不敢言,未等她说话,秦氏又心力交瘁地扶着额道:“你可别忘了,在你刘舅母面前夸下的海口!这几日你不许再往外跑,好好给我习几日舞。” “是,娘亲。” 第72章 穆府芥子园中。 “殿下,属下已查明,烧金窟确有叫时雀时鹃的人,时鹃于三日前死亡,尸体上多处淤青鞭痕,下t撕裂,确系为受虐而亡。” 浑身漆黑的暗卫,一动不动地跪在阶下,面上黑铁面具罩着,像尊冰冷刚硬的雕像。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他沉吟片刻,道:“可查出行凶之人的底细?” 暗卫摇摇头,只没有表情道:“时鹃最后一位接见的恩客,是廖明。” 廖明——大梁朝廷参知政事。 左相穆成业暗中培养的,最凶狠的一条狗。 据悉,多年前穆成业长子走失,廖明亲自赶赴邻国帮忙寻找。 个中情谊可见一斑! 萧子勿淡淡道:“你退下。” 下一秒,黑铁暗卫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桌旁文王青釉香炉燃着,冉冉檀香缠绕而上,香雾烟气自盖孔中袅袅升腾弥漫。 时聚时散,凝神静气。 芥子园门外,羽袅将虚拢的薄纱轻衣敞得更开,原就低低的领口,被她又往下拉了拉,莹白的内里若隐若现。 诱惑着人将薄纱彻底撕开!! 她扣了三下门,里头才有了反应,传来男子不耐的问询声。 “何事?” 她捏了捏嗓子,挑得更柔媚些:“少主,奴婢炖了碗参汤,少主喝下,也好养足精神些,不至于到了夜里疲乏。” “无须。”萧子勿不近人情的一口回绝。 送完天云,皇宫宫门也落锁了,只好在穆府将就一晚。 没想到被这个女人如此痴缠! 羽袅银牙咬紧,忍住瑟瑟发抖的身子道:“天冷,参汤易凉,少主不喝也罢。 要不,让奴婢进去侍奉笔墨,奴婢给您磨墨也行啊~” “不必。” 她只穿着薄纱,却站在风口,寒冷的北风将她肆意包围。 此刻,她迫切需要少主温热的怀抱,将她纳入怀中,令她被冷风冰冻的身子回暖! 她没再问,直接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轻响,朱红色楠木阁门向两边打开。 萧子勿不悦地看去,便见一个薄纱遮体的女子手端参汤,聘聘婷婷地站在门外。 “少主~奴婢伺候您喝汤。” 娇媚的嗓音带着九曲十八弯的拐音。 萧子勿额角微微抽搐,胃里酸水上涌,像被大蒜熏了眼睛,他狠狠闭上双眼。 大手毫不留情一挥,朱红大门无风自动,重重在羽袅面前合上。 羽袅:“……” “少主!” 她尖利的叫了声,在门外疯狂拍着门板,形状癫狂:“天色已晚,奴婢侍候少主就寝。” 过了今晚她便要被驱逐出府,爬床侍寝是她最后的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她记得,芥子园侧园有个小窗…… 手中的《治国方略》方才看到一半,他忍无可忍! “滚!” 竟被这个疯女人吵得无法静心。 门外,夜巡的府兵寻声快速赶来:“少主,出了何事?” 门内,萧子勿隐忍薄怒。 “把门外那人,即刻丢出府去!” 白日是看在师傅的面上,这才宽限她们整夜时间,收整行礼,却没想到她如此不自重! 三更半夜,衣冠不整,前来闯门。 师傅批语,说他于人情淡薄,不懂得怜香惜玉,如今这结果看来,他真是轻纵了此人。 果然,不是所有女子都叫上官天云。 “门外并无任何人啊少主。”府兵们望着空空如也的台阶,面面相觑道。 那个疯女人走了,可以安心看书了。 萧子勿放开紧锁的剑眉,重新拿起书册,缓了神色:“如此,你们先退下。” ※※※※ 片刻的静默后—— 木雕花枝隔断屏风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重物落体的声响。 紧接着,又是一声娇媚婉转,“哎哟~”的痛呼声。 这亲眼所见之人,知道她是摔倒,若看不见的,指不定以为她在做什么不堪入目的勾当呢! 薄纱罩体的美人,此刻斜卧在冰凉的黑岩地板上,强忍着被寒意倾轧得瑟瑟发抖的娇躯,摆出最为惑人的姿势。 白皙的纤纤手臂搭在腰上,左腿微微曲着,遮掩住最为美妙的风景。 她向走过屏风,冷冷看着她的少主投去盈盈一眼。 美眸里秋波荡漾,她娇弱无力地用手臂半撑起身子,“少主~” 萧子勿慢慢走进她。 羽袅眼底已经燃起烈烈火光,烧灼了理智。 他上钩了。 她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拒绝送上门来的美人! 羽袅情不自禁地抬起一支手臂,让少主能够握住,攥紧,再把自己带到怀里,好生抚慰。 她美美做着梦。 突然,细长的脖颈被男人狠狠扣住! 面上被冻得发白的皮肉瞬间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她扭着悬空的暴露身子拼命挣扎,喉咙中出“嚯嚯”的吸气声! 暴起的眼珠子里全是恐惧,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萧子勿会对她起杀心! 脖颈间扣着的大掌越收越紧,羽袅双脚挣动的弧度便越来越小。 她气息微弱地摇着头,“不,不,不要……” “饶……饶了我……” 喉咙间胀痛不堪,她艰难地想要发出求饶的语句,却始终断断续续不成句。 萧子勿掀起眼皮,沉沉瞥了她一眼:“不想死,就滚远一点。” 男人琥珀色冰冷的眼瞳里,反映出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此刻,她披头散发,面皮涨红如鼓胀的气球般,毫无美感可言,反而更像个前来索命的冤魂女鬼。 她动作小小地点了点头,恐惧漫过心脏,汹涌泪水模糊她的视线…… 如果她知道,萧子勿是这么可怖之人,今夜她说什么都不会过来自荐枕席…… 他的目光 萧子勿这才缓缓松开手,任由她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手腕上碧青玉镯应声而碎,碎片飞得到处都是! 他往后退了两步,厌恶地拿过绣帕擦了擦手,仿佛她是一个肮脏,需要躲避的垃圾。 羽袅一刻也不敢待下去了! 腿软,站不起来,她便强撑着佝偻身子往门外爬去。 身后的根本不是人,他是个索命的魔鬼! 第73章 天刚蒙蒙亮,司业府莲池,泛起层层水波粼粼的鱼肚白光。 晨光熹微,倾洒在窗棂边盛放的墨梅上,别有一番宁静致远的意趣。 但很快,这份难得的宁静,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打破了! 檀色帷幔被银钩悬挂,被苏穗收拢住,床榻上鼓出个娇小的人影来。 秦氏一把将被褥掀开,露出被里只着里衣,睡颜娇憨的姑娘。 她恨铁不成钢地咂咂嘴,对灵棋道:“你们姑娘就是个心比磨盘大的! 今日百花宴开宴,隔壁老祖宗院儿里那个,天不亮就起来拾掇自个,光是替换的舞裙便带了三四套,偏你姑娘是个不着四六,日头都晒屁股了,还搁这蒙头大睡呢?” “夫人息怒,姑娘是……”灵棋像被猫叼了舌头,磕磕绊绊道:“是昨晚练舞太辛苦,太过晚睡,这才起晚了!” “这话说出来,我都替你心虚!” 秦氏没好气,还敢说自己刻苦习舞! 这几日云儿不是瘫在美人榻上看书,便是侍弄门边那盆将败的鸢尾花,是一点正经事不干。 都怪霖儿不知尺度的溺爱,助长了她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以为真在擂台上站着就能进复赛! 自己为她请的几位舞艺师傅,在府上待得都快闲出鸟来,天天跑自己跟前忏悔。 甚至于师傅们满脸羞愧,开口问询:“夫人能否……派些府上杂役活计给我们?否则,这月钱拿得实在亏心。” 气得秦氏扶着胀痛的额头,心力交瘁。 这都叫个什么事儿? 话语间,床榻之人嘴里嘟囔着什么,她悠悠翻个身后。 被冻醒了! 天云揉着困倦的眼,语气里小心翼翼,跟秦氏打商量:“娘亲,下回可否不用掀被这招?” 这话一出,秦氏差点被这小猢狲给气笑了。 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脸皮还厚! ※※※※ 桐花台。 原是前朝皇帝最宠爱的云妃,生前最常来听戏的戏台子。 后檐顶被拆除,变成露天的舞榭高台,前台与后台的隔扇中央,悬挂一块写着“桐花台”字样的木匾。 大梁溯辉年间,桐花台正式被征用为“百花宴”的首轮比舞擂台。 看着上官景仪的马车出府,天云才紧随其后。 在去桐花台的路上,人潮熙攘,随处可见豪奢的宝马香车,在往同个方向而去。 路边小贩的吆喝话也随之改变。 “走一走,看一看,万佛寺高僧开过光的佛牌,只要二十文一枚,带上即可得佛祖庇佑,包您百花宴首轮旗开得胜嘞!” “姑娘,奴婢去买枚佛牌,您等我一会儿。”灵棋兴冲冲跑过去。 带上佛牌也算有个心理慰藉。 天云撩帘看她兴奋的背影,弯起嘴角,并未阻止她。 虽然自己从不信这些,但也不想拒绝小丫头的好意。 不一会,等她看到浑身上下缠满佛牌,连小拇指都勾了七八个,看着像打包了整个摊子,正往回走的灵棋后! 她怔愣了…… 天云问:“……你怎么买这么多?” 灵棋艰难地从一堆佛牌里探出眼睛,兴冲冲回答她说。 “姑娘!我仔细想过,若我把佛牌全买下来,这样佛祖就只用保佑姑娘一人,我觉得这样,您入复选的几率就更大了!” “我刚和那小贩说了我的想法,他立马就附议我了,还夸我聪明来着!” 灵棋满脸笑意,把满身的佛牌通通摘下来,便见自家姑娘缓缓背过身,捶了捶心口。 半晌,她神情无奈地转回身。 “他夸的没错……你确实是个大聪明……” 灵棋得了自家姑娘夸赞,更高兴了! ※※※※ “诸位参赛的姑娘们,请依次排好队,到这边登记造册,切勿推搡挤攘,言语争执,否则将直接取消赴宴资格。” 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一位姓童,一位姓花。 以前在宫里当过教养嬷嬷,因此很有几分气派,如今由她们二人掌管队列秩序,在大排长龙的队伍旁大声警示。 “那位鹅黄衣裳的姑娘,再动手动脚,老婆子可就要请您出去了!” 天云排在队伍中间的位置,身后是非要黏着她的谢舞韵。 正午阳光正好,也不觉得寒冷,只是站久了,腿也发酸,难免那些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小声埋怨。 此时,远远一辆马车驶来,拉车的两匹良驹乃北疆进贡的纯血白马,玄黑窗帘上用暗金丝线,绣成龙飞凤舞的“穆”字。 穆瑶之缓步下了马车。 她姣好的身材藏在雍容的墨狐大氅里,慢悠悠伸出玉白的手,搭在恭敬迎上前的童嬷嬷手腕上。 身后又来一辆马车,只装着舞衣。 她傲然的视线,未往队伍这边看过一眼,更加勿须排队,便被童嬷嬷直接引到园内。 这是陛下跟前最宠信的能臣,当朝左相穆成业的独女,更是遍京公认最有望成为二皇子妃的穆氏瑶之。 才配拥有的待遇! 老老实实排着队的众姑娘,只能眼红红地盯着她傲然离去的背景,却没有人敢说半分不满! 原来她就是穆瑶之。 上官景仪听到前头的姑娘,轻声呢喃:“穆姑娘和我们,真是云泥之别……”是这辈子都触及不到的高度。 上官景仪垂下眼,嘴角勾起嗤笑的弧度。 什么云泥之别? 不过也是投了个好胎罢了。 既然成为不了她……那便攀附着她往上爬,只要有心,人总能爬上意想不到的高峰! “上官司业府大小姐,上官景仪。” 终于轮到她了,上官景仪被司业府大小姐的名号砸得头昏。 她欣喜道:“我是!” “这是你的号牌,请收好。” “多谢先生。”她从袖兜里掏出鼓囊的荷包,偷偷塞过去,“先生拿着喝喝茶。” 她提前打听过,这位先生是管名册的,贿赂他是必须的。 记名册先生拿起荷包颠了颠,里头发出铜板碰撞的清脆声响,先生皮笑肉不笑给推回去。 “姑娘,这不合规矩。” 司业府千金,打赏人用的是铜板,说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上官景仪红着脸,可她只有这么多了,祖母给的钱都用来置办胭脂水粉。 她可没有忘记上官天云的调侃,特意挑的防水脂粉! 她灰溜溜地收回银钱往里走,并未发现先生在名册中划改。 上官景仪“品貌”一栏,由良改为了差! 第74章 于善睐登记完后,没有立即进园,而是顺着长长的队伍往回走,在寻找上官天云排在何处。 她必须确认上官天云有没有来赴宴。 这段时日,她反复回想,日前发生的种种事情。 其实何至于此呢! 穆瑶之才是最大的劲敌,何必与上官天云闹到这幅田地。 如今,萧子衍也是靠不住了,自己就是他手中的弃子,必须另谋生路才行。 得找个肯砸钱在她身上的人,至少要先把今年的百花宴前三甲拿下! 想来想去,这个人选,还得是家里经营暖宝宝生意,财大气粗的上官天云,最为合适。 同上官天云重修旧好,就意味着她必须要先向上官天云认错,请罪。 偷簪这件事情,之所以会把她们的关系闹得那般僵硬,说到底还是得怪于岚那个贱胚子,手脚不干净! 她们两个都是受害者来着。 于岚才是罪魁祸首! 自己先跟她示弱道个歉,若是上官天云还不解气,索性把于岚推出来让她出气便罢。 她用眼睛一个个搜罗过去,终于在队中找到了,躲在谢舞韵蔽日伞下,慵懒半倚在谢舞韵身上的上官天云。 她调整出一个略带僵硬的微笑,声音温和柔软:“能在这儿碰到天云妹妹,真是巧!” 还带着一丝丝讨好,“有妹妹在,今年的百花仙子花落谁家,可就难说了。” 天云懒懒启唇:“不巧。” “我看着于姑娘是顺着队伍找过来,原来是找我来的?”她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谢舞韵撇撇嘴。 不想笑就别笑,何必僵着脸过来讨这晦气? 于善睐舔着脸过来,欲拽她的手:“妹妹真是和我生分了,唤我于姑娘多见外啊,还是叫回我于姐姐!” 天云向后躲去,并不想被她碰到。 她的手段层出不穷,自己还是躲远点的好。 谢舞韵瞪着她,想将她斥退:“于姑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干嘛动手动脚的?要是害我们被取消赴宴资格,你也得遭殃!” 已有不少贵女回头看这边的动静。 于善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心里既难堪又愤恨:“我没有不好的心思,妹妹千万别误会,只要妹妹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已经这般低声下气,天云却还默不作声,拿她当透明人对待。 “于岚手脚不干净,说来我这个做堂姐的也有责任,她已被我狠狠教训过,你若疏远她,自是应该,可我也是受害者!天云妹妹……便原谅我这回?” “我原谅你了,于姑娘。” 于善睐被她的直球打得一懵,没有反应过来。 “什……什么?” “我说我原谅你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再交涉便是。于姑娘也不必如此低声下气,天云只是个小人物,担待不起的。” 她行了一揖,语气淡淡的,却透着冷漠与疏离。 于善睐袖下的手紧了紧,神色几变。 上官天云,你硬气什么? 不过是殿下玩笑似的,讨要过你一回,做不做数还不知道呢? 拿着鸡毛当令箭,有你哭的时候! 于善睐嘴巴不停蠕动,最后只憋出一句:“既然妹妹不愿待见我,那我走便是,我们桐花台上见。” 她走后,谢舞韵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你可别心软,她诡计多端又会装无辜,到时候倒打一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天云接过伞撑着,换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歇会,闻言,悠悠叹息道:“你放心,我不会受她蒙骗的,只是……我担心我那爱出风头的堂姐姐。” 长长的队伍龟速向前挪动。 她正说着曹操,曹操在那边,就被于善睐给搭讪了! “听说姑娘是天云嫡亲的姐姐,善睐特来拜见。” 方才于善睐听人说起,此次上官司业府来了两位千金,还有个大姑娘叫上官景仪,这才动了心思,特来找她套套近乎。 于善睐遮住眼底的轻视,没想到上官天云还有个貌若无盐的姐姐。 其实上官景仪也不算丑陋,只是因为有上官天云珠玉在前,这才显得不堪了些。 上官景仪没想到,赴宴第一天,就有个这么尊贵的女子,过来同自己搭话。 这一趟真是来对了! 她颇有些受宠若惊地问:“你是?” “家父是御史大夫于丰雨,景仪姑娘可以唤我善睐。” 上官景仪局促道:“这怎么好意思?” 御史大夫,这官名挺响啊,好像比大伯的官位还要高出一截。 于善睐柔柔笑道:“你我相识便是有缘,更何况你还是天云妹妹的姐姐,不用跟我客气的。” 上官景仪试探轻唤:“善,善睐。” “哎。”于善睐笑着应她:“如此甚好。” 上官景仪红着脸,也跟着笑:“你性子真好,人也温柔。不像我妹妹,脾气急,还受不得半点委屈,和祖母说话,也都是夹枪带棒的,就仗着祖母宠爱她呢。” 这般无奈的语气,溺宠的吐槽,只会让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极爱护家里姐妹的。 可于善睐不同,她和上官景仪是一个路子的。 立马就知晓过来上官景仪的话外音! 于善睐亲昵地靠近她:“这倒是让我没想到,天云妹妹一向最是温柔淡然,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看着倒不像是会轻易顶撞长辈之人。” 上官景仪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来你也是被她给骗着了。在外人面前,她是最识礼不过的,可在府里……罢了,不说这个,带我去桐花台看看。” 于善睐回过神,忙点点头:“好,我带你去。” 看来这个上官景仪与上官天云感情并不睦,她状若无意,对自己透露出这些,也是有所图谋,自己应该好好利用起来才是。 结交不成,那就威逼利诱,只要抓住她的把柄,就不怕她不拿银子来换。 若能让自己找出威胁上官天云的点,这位姐姐也算立大功了! “说起来,我是有些羡慕妹妹的,不仅能得到家人的溺爱,还有二皇子的青睐,更甚者,连三皇子都对她倾慕有佳,日前三皇子送给妹妹的缙云纱,便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也足可见,三皇子对我妹妹的心意了。” 缙云纱这件事,还是灵棋说漏嘴被她给偷偷听到的。 初初听到时,她的内心便似被扔进妒火里焚烧。 她第一眼便看中的男子,没想到眼光这么差! 第75章 缙云纱虽然珍贵,可也不至于流露出这般夸张的表情! 上官天云怎么有这么个没眼界的姐姐? 说来,好像从未听过上官司业府还有旁的姑娘,莫非她不是上官天云嫡亲的姐姐,只是妾室所出的庶女? 所以眼界才这般短浅。 这就对得上了。 心念急转间,于善睐态度肉眼可见地转冷,再没有方才的热情。 “缙云纱虽是珍贵,不过我府上也有一条披帛,要说送块纱就能表露三皇子的心意,三皇子的心意,未免也太廉价了?” 她衣库中那条驼色缙云纱披帛,是从萧子衍手中得来,穆瑶之原也想争的,不过那时候自己在萧子衍面前还算得脸。 但也颇费了番功夫,才从穆瑶之的虎口夺食! 看出她态度转变,上官景仪压下眼底的冷讽:“若三皇子送得是一整匹呢?” 一整匹缙云纱! 这可不是单单靠银子就能拥有的! 于善睐瞪大眼珠,将不由自主分泌的唾液咽下。这消息如晴天霹雳般,一下将她的混沌脑袋,劈出条清明大道来。 三皇子萧子勿,是个顶顶有钱的主儿? 既如此,自己就不必在上官天云身上浪费功夫了,她的心堪比茅坑石头,又臭又硬。 而萧子勿不一样,他是男子。 在于善睐心里,对付男人可比对付女人容易多了。 简直像挖到宝藏,萧子勿性格阴冷孤僻,未曾接触过女子,肯定招招手就能上钩,好骗得很。 但于善睐未敢表现得太过惊喜,怕被上官景仪看出来她对萧子勿起了心思。 不仅仅只是上官景仪,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萧子勿是皇上的污点,便是整个大梁最要忌讳之人,若她堂而皇之勾搭上他,不仅父亲会被带累,便连自己也会被贵女圈看不起! 心高气傲如她,即使如今名声受损,不复当时与穆瑶之分站一席的地位,可也不愿真的被贵女们排除在外。 她抚着绣帕上的兰花纹,抬脸时野心勃勃的目光已归于平静。 于善睐轻笑道:“多亏姐姐推心置腹的一席话,我才看清楚,那上官天云的真面目。 说来也怪,我和上官天云头回见面,我便觉得此女在二殿下和旁人面前,很有些不一样。只当时,我一心同她交好,也没顾上这许多。” 上官景仪很感兴趣,追问:“怎么个不一样?” 于善睐悠悠叹口气,眉间拢起薄愁,似有些伤心:“她同我说过对二殿下无意,惹我放下心防,结果没过多久,二殿下便向上官司业求娶她了!” 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果然是上官天云的绝活。 世子面前她佯装大度,把羽扇让与自己,却赢得与世子出行的机会,如今看来,也是她有所预谋…… 上官景仪眯着眼,被心气难平的嫉妒噬咬着心脏。 这些男人都被她那张狐媚脸蒙蔽了! 如此装模作样的女人,也值得他们争来抢去? 于善睐拍拍她的手安慰:“姐姐何须担心,走一步算一步之人,怎会有好下场?” 她平静地抽回手。 上官天云,绝对没有好下场…… ※※※※ “师傅要带我去何处?” 萧子勿骑马跟在段溪木身后,他身穿月白缠枝青叶绫锦袍,眉下是深邃的凤眼,身形清隽挺拔。 总能惹得沿途羞答答的女子偷偷瞧他。 “带你去见个人。” 段溪木听到他把兮风羽袅两姊妹扔出府门,并未有所表态,只是提出要带他去见个人。 可段溪木也没说是什么人。 师傅自然不会害他,萧子勿翻身上马,月白衣炔在空中翩飞,划出凌厉的弧度,他没有再问,纵马跟上。 两人停在一处铁匠铺。 段溪木下马,回身送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 屋子正中放个大火炉,即为烘炉。 明明是九尺寒天,进到铺里还是能感觉到热烫的火舌扑面而来。 萧子勿环视四周,这偌大的铺面只有一位铁匠师傅,如今正打着赤膊,将烧红的铁器移到大铁墩上,手握大锤进行锻打。 蛮力锻打后,零星火点从铁器上溅射而出。 铁匠听到进门的动静,并未回头,只专注手头的活计,声音雄浑有力,轻易便盖过“哒哒”的凿铁声。 “要什么自己挑。” 他身材高大魁梧,浑身肌肉紧绷,大铁锤在他手中,都显得如孩童的拨浪鼓般小巧,见客人不应声,他抽空往后看一眼,看见来人是段溪木,并没有丝毫惊讶。 可在看到他身后的萧子勿时,眼中却泄露出几分异样的神采。 段溪木背着手,语气熟稔:“老蒋,出去喝一杯?” 酒肆里。 三人分座,斑驳木桌上摆着几盘炙烤的牛羊肉,浓烈的肉香令人垂涎三尺,一小碟爆炒得喷香花生米外皮油润。 醇厚的酒液缓缓从酒坛倾泻而出。 蒋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满足地咂下嘴:“说,这次找我又有什么事?” 段溪木又替他满上,笑呵呵道:“单纯想请你吃酒,不行?” 蒋昆看着安静坐在旁的萧子勿,对段溪木嗤笑一声。 “你吃饱了撑啊?无利不起早的老东西,我还能不知道你?” 蒋昆,前朝北邱第一猛将,曾大破突厥于擒虎山,使其内部四分五裂,不敢南下牧马。 后因他功高盖主,北邱皇听信奸臣唆摆,被北邱皇夺回兵权,只领了个龙虎将军的虚衔,后遇鞑靼人来犯,正欲领兵出战,却被那些主张议和的迂腐文臣逼得卸甲归田,从此销声匿迹。 正是因为蒋昆退隐,如今的大梁皇才敢揭竿造反,在短短三日内,从南洲郡径自杀来,不费吹灰之力直破皇城,将北邱皇族尽皆斩杀! 只留下萧子勿的母妃。 蒋昆与段溪木相熟,也是因着萧子勿母妃的缘故。 蒋昆爱慕前朝昭阳公主,也就是萧子勿的母妃。 当初他大破突厥,凯旋而归,本想就此提出请命,求娶昭阳公主,谁知一回朝便被北邱皇设计,孤身引入宫中,夺取虎符。 他也只能按捺下来。 没了虎符,他就是一介草莽,如何也配不上北邱金尊玉贵的昭阳公主…… 第76章 后来听说她被大梁皇纳为宫妃,并未受到苛待,他这才忍住要闯进皇宫,将她截出来的疯狂念头! 她死后,蒋昆一生未娶妻。 段溪木敛笑,正色道:“倘若我这次来,是为了请你出山呢?” 蒋昆一怔,片刻又灌了口酒:“我一个庸碌无为的铁匠,余生只想守着我的铁匠铺,混吃等死,其余的,都不关我的事。” 他又深深看了萧子勿一眼。 他和他母亲相貌上很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间的冷漠,与公主不同,她永远是温柔善良的,对他一介莽夫也未曾轻视鄙夷过…… 从第一眼他就认出,这个孩子是她的孩子…… 眼眶布上殷红的血丝,蒋昆又闷了口酒。 段溪木道:“如果我说,公主被赐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呢?” 听到这句,萧子勿终于有了反应,“什么意思?” 蒋昆猛地放下酒碗,惊怒地瞪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谁把公主害了?” 他像头被打了鸡血的蛮牛,似乎段溪木只要说出行凶那人的姓名,他便要去撞死他! 段溪木淡淡看着他们俩,“稍安勿躁。” 他手下的人,找到了当年服侍过公主的小宫女,发现她被人下药过。 毒药没能夺走她的命,却也损伤了她的脑子,变得憨傻痴呆,说话颠三倒四,叫人摸不着头脑。 段溪木本以为问不出什么,正失望之时,小宫女却说出了一样东西。 北邱国国宝—— 一颗包治百病的神药! 无人知道神药被公主藏在何处,而这正是可疑的地方。过了这么多年,小宫女神志不清醒,却能牢牢记住那颗药。 这便是说明,公主生前意识到了不对劲,反复与小宫女提及这颗药,这才使得小宫女失智这么多年,仍还记得。 民间皆传,丽嫔在生产时突发疯病,刺杀皇帝,实乃死罪。 可众人皆未察觉其中蹊跷之处,正是那句“突发疯病”! 一个心智健全之人为何会突发疯病,这本来就是值得推敲之事,现在细细想来,公主应是着了旁人的道。 而幕后之人要得到的,绝非是公主的命那么简单,关键之处,还是在于那颗包治百病的神药了! 萧子勿的冷静在无声碎裂:“你是说,我娘被害是因为一颗药?” 何其荒谬? 为了一颗被传得神乎其神破药,便要取人性命? 何其荒谬! 段溪木嘴里发苦,端起酒碗道:“殿下心性纯良,才会觉得这件事荒谬绝伦,可这世间,心如豺狼的人数不胜数,为了得到神药,草菅人命;为了得到江山,伏尸百万。” 一行清泪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萧子勿问:“是谁?” “此事还需细查,毕竟时隔多年,许多证物,证人已是不可取。但是背后之人能把手伸到禁卫森严的皇庭后宫,必是权柄滔天不可小觑,来日等殿下登临帝位,才好方便放手彻查。” 萧子勿双眼血红,狠戾之色在眸中回旋:“帝位,我要夺。母妃之死,我也要查!” 蒋昆从长几上起身,猛地跪下,堂堂七尺大汉,浑厚的声音却哑到极致。 他艰涩道:“蒋昆愿誓死追随殿下!” 他隐退多年,如今为了查明心爱女人的死因,甘愿自请出山! 这份情谊让心头装着乖宝的萧子勿十分感同身受。 萧子勿亲手将他扶起:“有将军辅佐,我便更有几分把握!” 萧子勿拜别二位长辈,便朝桐花台飞奔而去。 乖宝被岳母大人禁足之后,他耐不住思念,曾夜袭过几次香闺,可每一次都会被人打搅,与她见面的时长被狠狠压榨,这几日总也不能好好看看她。 如今她就在桐花台,萧子勿自然归心似箭。 ※※※※ 天云排了好一会才到自己。 她掏出秦氏早已事先备好,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记名先生,惹来老先生讶异一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才进去一个司业府大姑娘,可是小气啦得很,他记名这么多年,还未遇见过像她一样拿铜板贿赂自己的姑娘。 他原以为接下来这位司业府二姑娘也是一个路数,却不想,她出手这般阔绰,与她那姐姐天差地别啊。 老先生笑眯眯将荷包揣进兜,面目祥和道:“姑娘可以进去了。” 执笔在名册各项上都书上“优”。 “多谢先生。” 她站在园门边等谢舞韵之际,正好撞上上官景仪与于善睐分道扬镳,两人神色各异,却意外的和睦,似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她最不愿看到的场景,还是发生了。 天云无奈地摇摇头。 只希望上官景仪能够机灵点,别被于善睐当成枪使咯。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谢舞韵追赶上来,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两只秋后的蚂蚱凑到一块蹦跶了。” 谢舞韵被她可爱的话逗笑,也没在意。 倒是于善睐余光瞟到了她们,便笑着朝她们这边走来。 萧子勿一出手就是整匹缙云纱,这对于善睐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 她为萧子衍做过那么多,也才从他嘴里扣出那么点东西,实在不值一提。 如今,她对萧子勿是势在必得。 走到上官天云跟前,她突然阴阳怪气地感慨道:“天云妹妹好本事啊,我若能学得个一招半式,如今也不至于这般无人问津了。” 谢舞韵对她变脸速度啧啧称奇,刚刚还可怜巴巴祈求原谅,如今又开始挑衅上了。 她咋不干脆去戏班唱戏? 天云沉默以对,对她抽来抽去的画风适应无能。 她又不说话了。 于善睐气急了,可还要维持住淑女风范,只能故意激她:“被我说中了?你姐姐可都告诉我了,真没想到,天云妹妹手段如此高明,连一向不近女色的三皇子都能勾到手,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是想来套套话的。 从前全副心思都系在萧子衍身上,根本分不出旁的心力来关注其他人。 可以说,她对萧子勿全然不了解。 上官天云,她能让以冷心冷情着称的萧子勿,待她与待旁人不同,也是她的本事了。 不过正好,可以让自己先取取经。 第77章 “于姑娘,你到底想怎样?” 天云红唇一张一合,姿态慵懒散漫,与于善睐的刻薄挑衅形成鲜明对比。 她有时候甚至会有种错觉。于善睐不会是暗恋自己? 若说于善睐是真心喜欢二皇子,可她又能心无芥蒂地帮二皇子,以她自己的名义邀天云出来。 让自己与萧子衍独处? 这是一个真心爱慕他之人,能干出来的事么? 也不对。 这间接也推翻了,她暗恋自己的说法呀…… 上官天云比她那位叫上官景仪的姐姐精明多了,想从她嘴巴里套话,只怕自己也套不着,还得防备她反过来识破自己的算计。 既如此,不如直接跟她挑明,拉她为盟友! 以前她就是这么计划的,拉她结盟,共同对付穆瑶之,只是后来出了偷簪那件事,才和她结下仇怨。 于善睐深思熟虑过后,最终抛下这句话,“做比交易如何?你我借一步说话。” 此话是嫌谢舞韵碍眼了。 谢舞韵无辜地扯扯腰间攒花结长穗绦,挑眉道:“有什么是我谢某人不能听的?” 天云也不愿跟于善睐单独说话,谢小妮是最亲近的闺中密友,没必要为了作妖的于善睐防着她,徒惹她伤心。 二人在她心头的比重,她衡量得很清楚。 况且前一个跟自己做交易的秦雨薇,条件和报酬都是由她定…… 怪离谱的! 她微微颔首,嗓音淡淡道:“既然你不愿在这说,那便不说。” 她抬步欲走。 于善睐连忙拦住她,恼恨地咬着牙,退让道:“别别别,在这说就在这说!”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都是因为自己名声一落千丈,才被她这般肆意轻视。 于善睐眼。 忍字头上一把刀,但为了上百花榜前三甲,她必须忍耐! 只要上了三甲榜,她才有机会重整旗鼓,再次被贵女圈接纳,唯自己马首是瞻!她绝不能放过萧子勿这座金钵钵。 “天云妹妹,对你,我也不需要拐弯抹角了。 我可以帮你得到二皇子侧妃之位。” 上官天云拒了二殿下抛出的侍妾之位,转而去勾搭萧子勿,不就是想让二殿下觉得她炙手可热,该给她个更高的位分,才能留住她么! 只要自己帮她达成所愿,她再把萧子勿让给自己,岂不就是皆大欢喜? 于善睐已经放弃了萧子衍,也不打算再和上官天云争侧妃之位。 至于正妃之位,只可能是穆瑶之的,她看透二皇子衣冠楚楚下的凉薄功利,没办法夸下海口,承诺帮上官天云争夺正妃之位。 天云:“……” 撅腚半天憋不出个好屁,听她说话,真是又浪费了几秒钟的生命! 为何上官天云又不说话? 于善睐臆想中,上官天云欣喜若狂答应自己提议的场面并未发生,反正看到她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为何不说话……?” 谢舞韵长着两只大大的眼珠,很感兴趣地问:“那你的条件是啥?” 国子监人尽皆知,于善睐对二皇子的情谊非同一般,她竟然舍得将他拱手让人。 谢舞韵伏在天云耳边低语:“其中必定有诈!” 谢舞韵是出了名的大喇叭精,藏不住秘密,私心里于善睐并不想把觊觎萧子勿,这般丢份的事说与她知道,但是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微阖眸,面露警惕,思虑再三,让谢舞韵立下承诺,不会将此事说与第四人知道。 谢舞韵竖起三指,立在脑门边,迫不及待地追问:“我发誓,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你快说!” 天云没兴致听她接下去的话,不过谢小妮好奇,她也只能陪同。 却不想于善睐接下来的话,让她可有可无的态度瞬间变得尖锐!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别再吊着三殿下,将那匹缙云纱给我……” 她刚起个头,上官天云眼瞳已悬着百丈冰凌。 在上官天云充满压迫感的视线里,于善睐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愈发不足:“我……我定会全力助你,当上二皇子侧妃。” 她的目光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吓人,好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剐一样! 于善睐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在她的设想里,这个时候,上官天云应该感恩戴德答应下来,再连夜回府把缙云纱送过来才是。 毕竟在萧子衍和萧子勿之间,只要脑子没坏,都会选择萧子衍。 于善睐会弃萧子衍而择萧子勿,实属迫不得已。 萧子衍心里没有她的位置,她再争也是徒劳,不如顺水推舟,放上官天云和穆瑶之去斗。 斗得两败俱伤才最好! 天云眼瞳冰冷,压抑住心口喷薄欲出的怒气,森冷的话语一字一字说得极为缓慢,让人从头寒到脚后跟。 “你,再说一遍。” “我……!” 于善睐想同她辩驳,却恰巧余光里瞄到月白锦袍的一角。 是萧子勿! 她咽下嘴里刻薄的话语。侧了侧身,调整好角度,佯装成并未看见他的样子。 上官天云是背对着他的,并没有察觉他在身后。 这样好的时机,定要在萧子勿面前,狠狠给上官天云上次眼药。这样既能离间他们二人的感情,又能在萧子勿面前好好露回脸,一举两得。 于善睐欣喜若狂! 她揉搓着双面绣织就,靛青帕上的堇花纹,柔声细语地说:“我只是倾慕三殿下已久,想让天云妹妹……为我引荐一番,若因此惹得妹妹心头不快,我这厢,给妹妹赔个不是。” “只是妹妹既已情深二殿下,为何又要吊着三殿下,我只是想与三殿下说句话都不肯?” 世间男子,最怕的就是自家婆娘善妒,将自己送上门来的美人拒之门外! 萧子勿这个凡夫俗子,也不会例外,若他知道上官天云还未过门,就阻碍自己接近他,定会对她的霸道无理生厌! 于善睐得意勾唇,绕到她身后,计算好位置,用只有天云能听到的声音,轻不可闻道:“妹妹左右逢源,当心到最后一个也捞不到。” 下一秒,天云便如她所愿,转过身来,将她一把推开! “你做梦。” 把缙云纱双手奉上? 把她引荐给萧子勿? 通通是做梦! 第78章 天云推完人才看见,在于善睐身后被挡住的,萧子勿的身影。 此刻他面沉如霜,眸底是浓黑吓人的隐怒,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正迎面向这边走过来。 —— 他已经逼至近前。 而被她推开的于善睐,惊慌失措的嗓音里不失娇柔,似是不堪承受地向后倒去,角度拿捏得分毫不差。 是直直往萧子勿怀里而去! 萧子勿清逸的俊颜朝天云看来。 他轮廓清晰的下颌线,此时紧紧绷着,身下的脚步未停,眼看便要将于善睐接住。 天云被他这么盯着,手脚竟有些发凉,浅蔷色瞳孔猛地一缩,她小巧的鼻尖泛起酸涩,就这么直直地回望他。 明明自己并未用力的…… 于善睐感觉到身后传来的热意,心头一喜!可是 猛地“呯——”一声 是重物狠狠砸向地面的碰撞声! 于善睐千算万算,漏算了萧子勿的心,会这么狠,真就放任她狠狠摔在地板上! 为了演得逼真些,她没有收力气,反而是借着上官天云推她的力气,重重向后倒去,就为了和萧子勿来个无缝相贴。 以至于现在,她毫无防备,后脑勺彻彻底底与坚实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难言的剧痛蔓延开来,她被磕得个头昏眼花,连眼睛都跟着漆黑了一瞬,看不见任何东西! 习武之人,眼力耳力胜于常人,于善睐摔倒在他眼前,就像慢动作播放,等她倾斜得已经完全失去平衡,萧子勿才迅捷侧过身,连于善睐的衣裳都未碰到。 这女人,敢讨要他送乖宝的缙云纱。 萧子勿看都未看,躺在地上兀自哀嚎的于善睐一眼,缓步从她身旁绕过,握住了天云冰凉的手。 “乖宝不怕,我在这里。” 上一秒,她还以为恶俗的剧情要上演了,柔弱白莲花的计谋会得逞,萧子勿会误会她是个粗鲁歹毒之人,把于善睐搂在怀里,对她多加斥责。 而下一秒,男人已经握住自己的手,让她不需要害怕了。 不吹不黑,她现在的心情一波三折,跟坐过山车没什么两样。 “你怎么来啦?”天云还懵懵的,连殿下都忘了叫。 她带着糯糯的鼻音柔声问,还没从方才,害怕男子会相信于善睐做的戏,的情绪中走出来。 乖巧的模样,让萧子勿想立刻把她搂在怀里,温柔地轻吻她微阖的眼眸。 可她身后还站着个捂着嘴,一脸震惊的电灯泡谢舞韵…… 所以他不得不克制,胸中在猛烈撞击铁笼的野兽,说话尾音上扬,像带了把钩子,“等不及想见到乖宝。” 今晚她上台便能看到,可萧子勿等不及了。 好些天没能好好看看她了。 谢舞韵像被定住穴道,捂着嘴,圆睁着眼,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 我滴亲娘…… 才几日不见,我的闺蜜已经背着我,和三皇子私定终身了?? 乖宝…… 这还是那个冷心冷情,大梁三皇子萧子勿吗? 谢舞韵幻灭了,突然觉得他也没有传言中,那般难以接近…… 至少在天云面前,他很是“平易近人”嘛! 欣赏片刻。两人的温情脉脉后,谢舞韵这才回过神,作揖道:“见过三殿下。” 萧子勿看了她一眼:“免礼。”又将视线黏在天云身上。 看得谢舞韵一阵牙酸。 好家伙,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何三殿下这么狠,直接让于善睐摔在地上了。 怕是于善睐让天云远离殿下的话,都被殿下给听到了,这才有于善睐刚刚自作自受的祸事。 三殿下这么喜欢天云,定是听不得这种话的! 越想越合理,谢舞韵觉得自己破案了! 天云下意识拽了拽他的衣摆:“我还想请殿下帮我件事呢。” 如今都养成习惯了,不自觉就会对他用上撒娇的口吻。 天云心下暗暗唾弃了下自己。 但是下次还敢! “你说便是。”萧子勿将她散乱的几缕鬓发别到耳后。 “到晚上你就知道啦。” 她准备在冰上起舞,男子内力雄厚,可凝水为冰,简直就是最强外挂! “好。” 他对她无有不依的,根本用不着说请。 于善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她扶着剧痛的头,强撑着柔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见过三殿下。” 萧子勿冷冷一瞥,却未叫起,他面无表情地问:“方才你让乖宝引荐,是想与我说什么?” “殿下……我……” 自是想和你培养培养感情,再哄骗你出手砸点银子,送我进复赛,若是能将那匹缙云纱,从上官天云手里要过来,转送给自己,那就更好了。 可这些话,于善睐如何说得出口? “我只是仰慕殿下的才华……” 这话说出来,于善睐自己都亏心,世人皆赞萧子衍文采斐然,却从未有人这样夸过萧子勿! 简直漏洞百出,不足以为信。 萧子勿深邃的眼窝下,是一双寒潭般的墨眸,像极了冰冷阴翳的漩涡,将人最想伪装的阴暗面通通卷席而去。 让她露出无处遁形的真面目! “果真?” 于善睐急中生智,想起穆瑶之似乎在筵席上提过,他会武功一事,忙道:“殿下会武!善睐从小便仰慕江湖话本子里,那些武艺高强的洒脱高人,殿下金尊玉贵,自是比他们还要厉害的。” 看她疼的鼻歪眼斜,还要想出由头夸殿下,谢舞韵心里不耻,跟天云小声嘀咕:“拍马屁倒是挺利索。” 天云笑盈盈的美眸,似揉碎了漫天繁星,小手被男子握在掌心,轻轻挠了挠,微微酥麻的痒意让她不禁轻笑出声。 “你不觉得,她这般局促的模样,也挺好玩的么?” 他把玩着乖宝柔嫩的小手,漫不经心地听她编理由。 “……殿下是不相信善睐的话么?”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竟怂恿乖宝接近萧子衍而远离他,实在可恶。 他薄唇紧抿,懒得再与她纠缠。 “今后若再让我听到你嘴里,吐出半个字,让乖宝成为萧子衍的人,我便让你,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这些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进于善睐耳朵里。 她脑中剧痛,眼前蓦然一黑,暖和的艳阳被层层乌云笼罩,像张开血盆大口的魔鬼,将光亮寸寸蚕食殆尽,只剩下死寂般的黑暗…… 第79章 萧子勿记仇得很。 他并没有忘记,在京郊跑马场,此女子就曾言语不详,令他误会乖宝爱慕之人,是萧子衍。 那时候他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醋海里沉浮,对乖宝不假辞色,也惹了她伤心。 如今,她又是如此,非得将水搅浑。 她是御史嫡女,不能轻易动她,此番只是口头警告,若还有下次,他定不会手软。 天云本以为还有场硬仗要打,毕竟于善睐倒下的时机那样巧妙,她又是先出手之人,若是殿下不肯信,自己也百口莫辩。 结果她没想到,萧子勿自己就收拾干净了! 天云还不知道穆府,羽袅色*未遂,被连夜扔出门的事,否则只会更加感慨。 哎,这恋爱谈得简直是太省心了。 ※※※※ 谢舞韵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 这两人的互动,真是把她往死里虐! 三殿下的手从云儿颊侧离开,又攀上她的发顶,在云儿不满发髻被弄乱的抗议下,又揉捏上她的耳垂。 那只手,就像长在云儿身上似的,黏糊糊不肯下来。 眼里的柔情,像要将人溺毙在里头。 太腻歪了! 原来狼狗被收服以后,是这个样子? 谢舞韵手指分开,遮在眼前,既怕被虐,又贱贱地想看下去。 便是此时,她偷瞄到萧子勿淡淡望过来的目光。 察觉到他似乎有话,想单独对天云说,谢舞韵也不好意思留下来偷听。 于善睐那会儿,她是担心云儿被于善睐忽悠,这才硬要留下。 如今,她识趣地退开。 只是脸上带着揶揄的笑。 天云双颊微微发烫,羞怯地催促道:“还不快走?” 谢舞韵怪笑着走远:“嫌我碍眼了,是?” 雪色的耳下软肉,被他干燥指腹磨得糜红,天云受不住,微微侧过身想避开他的魔爪。 “殿下想和我说什么?” 萧子勿掏出怀里,早已雕刻好的佛牌,递给她:“听说戴上这个挺灵的,你可有了?” 这块佛牌他刻了两宿,原是不想送的,将希翼寄托给神佛,不过是求个心理慰藉。 他从不信佛,也不怕鬼,只身来到这世上,无惧无畏,更别提信仰之物。 可眼下,却有了想保护之人。 是他之幸。 天云脑子里突然出现,灵棋浑身缠满佛牌的傻样,又正视面前男子清越的眼眸,带着点点期待的光亮。 她淡定摇摇头,“没有!” 语气十分斩钉截铁。 我没有佛牌。 抿直的薄唇微松,萧子勿神态自若地俯下身:“我帮你戴上。” 说着,便要帮她把腰牌系在腰间。 “哎?” 男子玉冠白衣,已然脱去稚气,长成清隽挺拔的高大身形,毫无顾忌在她面前蹲下,天云吓得后撤数步。 她按住男子劲节的手骨,语气含了些慌乱:“我自己来便好。” 他乃大梁三皇子,将来或许还要承继大统,怎可如此低下身段,为她一个闺帷女子系腰牌? 萧子勿却掌着她的腰,不给她往后撤的机会,亲手将蔷薇纹封佩的佛牌系在她的腰间。 燥热的大掌贴在腰侧,那块肌肤便好像要烧起来一般,她羽睫忽闪忽闪,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她欲言又止:“殿下……” “嗯?”系完,他还欣赏了一番。 乖宝腰肢纤纤,双掌箍着都绰绰有余。这纹路古怪的佛牌,若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会显得老气,可系在她身上,却让她柔美的气息中透着股出尘的仙气。 实在是锦上添花。 要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萧子勿盯着看了好一会,剑眉舒展,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可片刻后,又紧紧锁拢起眉头,他问:“若不上桐花台,可以么?” 这样的她,让他只想将其藏起来,锁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独自占有,再不愿让第二人窥探到她的美好。 他这话题转的这么快,天云都没跟上弯儿。 她有些懵:“为何不能上桐花台?” 他不是还亲自做了佛牌,保佑自己能顺利进复赛么,如今又变卦了? 其实她也只是想为母亲争口气,让她能在刘舅母面前,不至于那么被动,连还口都不能理直气壮! 其他的,便无可无不可。 若萧子勿会因此不悦,她必定不会上。 不过,他终究咽下了涌到喉间的占有欲,没再说下去,只阖眸,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罢了,没什么。” ※※※※ 园子内部,是环绕擂台而建,各间厢房相连围成圆弧状,以供参赛姑娘们歇息,梳妆而用。 相当于现代舞台,后台的化妆间、茶水间。 里头都是待参赛的秀女,尚且待字闺中,自然要严加看守,不得让男宾入内,坏了清誉。 因此,萧子勿只能先行离开。 谢舞韵帮她捧着镶鲛珠妆奁盒,是方才萧子勿新送过来的,都是丽嫔留下的贵重头面,其中有一顶攒丝随侯珠花云冠最为珍贵。 花冠上镶嵌的随侯珠,便是如今的大梁国库,都找不出一颗。 谢舞韵非要帮忙抱着,天云便也由着她,在她身后撑伞遮挡阳光。 谢舞韵忍不住幻想,若于善睐看见这妆奁盒,会怎么样? 定是脸上跟吞苍蝇般,面色铁青。想着想着,她禁不住偷乐:“原来三皇子还有两副面孔呢?” 对待旁人。不假辞色,而对待云儿,便另当别论了。 于善睐精心算计,不就为了妆奁盒里这点东西,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能得逞。 难道老天爷真的有眼,人一生所能拥有的,从生下来那一刻,便已注定好了? 强求,终是无用。 谢舞韵自顾自点点头,越发觉得这话在理。 天云却未对她搞怪的话展颜。 殿下送来的这些东西,皆是首饰钗环,精美华贵的妆点之物,能让她在桐花台上更为耀眼夺目。 可他方才脱口而出,却不想让自己上台。 要知道,往往是人未经思考,说出的话,才最能体现他内心的想法。 也就是说,殿下私心里,是不愿看到自己上台的。 可他又妥帖地安排好了这一切,连佛牌这样玄乎其玄的东西,都亲手雕刻…… 第80章 上官景仪天真地以为。 今早上记名先生,将她贿赂的银钱给退回来,已是她今日受到的最大委屈! 可她没想到,还有更大的羞辱等在后头。 当所有姑娘都登记在册,聚集在园子里时。 黏着天云身后的谢舞韵,打眼粗粗略过,在心里盘算了几遍。 便令她不禁咋舌! 这小小的场地,挤了满园的人。 人头攒动间,说是挥袖成云也不夸张,看着足足得有六、七百之数。 百花宴首轮只能进一百人,也就是说,六七个人当中,也只能进一个人。 可不得挣得头破血流! 谢舞韵庆幸地拍了拍小胸脯。 还好还好,自己只是条黏着云儿进来凑热闹的小咸鱼,对于名次,并不是十分看中,否则真要有心理压力了。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这小小园子里,便足足有两百来台戏。 故而,人群中的议论声未曾停歇过。 也不知是谁在窃窃私语,“今年赴宴之人怎的如此众多?我记着往年也没有这般多人呀,这得比到啥时候?” 足足六、七百人呢,就算一人只分半刻钟时辰,那也够呛了? “这你就不懂了,听说今年规矩都改了。 只要是品貌被定为差等的女子,便要十人同时登台,共享桐花台,一起斗舞!” 十人同台,便能最大化地节省出时间。 那些看客也能从跳舞人数这方面,辨别出,这一场是飞燕之舞,还是钟无艳之舞…… 极大地照顾到了金主们的需求! 人群中,有道惊问之声。 “啊?十个人同台,那岂不是很吃亏? 乐师又该如何奏曲,才能一次迎合十人,总不能那么恰好,十个人都跳的是同一支舞?” 既要跳舞,就得有伴奏,十人同台而舞,跳的又不是齐舞,这可如何是好? 且桐花台面积原就不大,还要在上头挤十个人,若遇到个心肠狠毒的,伸腿绊你两脚,岂不是要在台上出大糗? 即便没有手脚摩擦,十人同时登台,难免会被人遮挡,如此眼花缭乱之际,也很难确保别人的视线会停留在你身上,对身材矮小之人很是不利。 巧的是,上官景仪的身材就不高大。 有个底气十足的女子环胸,语气透着高傲:“这就要看,这十个人里,谁给乐师塞的银钱多了。 若塞的荷包让乐师足够满意,自然就能按你的曲谱来咯。” 谁贿赂的银钱多,就按谁的曲谱来。说到底还是得用银子说话! 又有往年便赴宴过的老人,为其解惑。 “你定是今年新来的? 不仅如此,若品貌被定为差等,为你奏曲的乐师,也只会是最下等的乐坊请来,毕竟遍京的乐师都被搜罗过来,也不够用! 到时候会不会出岔子都未可知,端看你自己能不能力挽狂澜了。” 本就跳得不咋滴,如今连伴乐都黄了!还得迎和旁人的舞曲,临时修改舞蹈动作。 这和自取灭亡何异? 人群中有些胆小的姑娘,早已被吓得面色惨白。 她们多是家中长辈寄予厚望,才斗胆过来一试的商户女,如今听到如此严苛的规矩,心里头便已预料到,结局会是如何。 甚至都想就此弃赛了! 就在此时,统管秩序的童嬷嬷和花嬷嬷,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童嬷嬷面容肃穆道:“各位姑娘们稍安勿躁,现在我念到名姓之人,通通站到右手边。而被花嬷嬷念到的,则站在左手边。” 见人群中还是惶惶不安,私语不断,花嬷嬷脸色不太好看,厉声道:“我们只念一次,若没有听清,稍后也不许再私下来问。” 此言一出,喧闹的人群才逐渐安静下来。 上官景仪不明白,站左还是站右有何不同,但不妨碍她此刻心里忐忑不安的焦躁。 听到刚刚那几位的议论,她便心有揣揣。 身边的人渐渐被叫走,到各自的位置站着,已经所剩无几。 她暗暗观察着,发现还是有迹可循。 站在花嬷嬷一侧,明显都是些眉目清秀,面庞曼丽的女子,上官天云便在其中。而童嬷嬷一侧,则多是相貌平平,或体形略显粗壮的女子。 她心下有了底,暗暗朝花嬷嬷那一头挪了几步。 下一秒,童嬷嬷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 “上官景仪。” “!!!” 她迈向花嬷嬷的步伐,僵硬收回,不可置信的目光直直投向童嬷嬷。 怎会? 她面容平整,身材也不壮硕,为何把她分在丑女堆里?! 可惜没人会理会她的质问,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啰啰,能做的只有被迫接受这一切…… 童嬷嬷不悦的目光扫射过来,“还不快到你该待的地方去?” 上官景仪神情恍惚地走过去。 她该待的地方…… 蔚县那个穷乡僻壤么? 她心头嗤笑,为何老天如此不公,她明明这般努力,却要一次次被打回原形! 她实在心有不甘! 上官天云,你到底凭什么? 同是生在重男轻女的上官家,为何你就能这么好命……轻易便能得到一切? 伯父升迁,你便能到京城这个福窝里,受尽宠爱;而我,只能待在蔚县那个不足三十里的小破地,连绸缎都不曾摸过! 明明家中粮食富余,穿用不愁,哥哥游手好闲,却能进书塾躲懒度日,而自己,每天都有无休无止的农活在等着…… 就因为,自己生了个女儿身! 天云被她赤红的眼珠子盯着。 上官景仪眼里的妒恨,浓烈得仿佛只要触到点火星,便能燃起熊熊烈焰,将上官天云焚烧殆尽。 她却没有丝毫害怕。 和于善睐乱嚼舌根的仗,还没跟她算呢,她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瞪着自己? 她根本就没把天云当成自家人,对于善睐这样虚伪之人,都比对天云亲厚。 说她蠢钝如猪,都是侮辱了可爱的猪猪。 天云看她仿佛认命般,走到童嬷嬷一侧。 她黛眉蹙起,心想,这样也好,断了上官景仪的念想也好。 不怕恶人心肠歹毒,就怕恶人心肠歹毒,还能爬到高位,若让她得逞,到那时候才真的不好对付了。 第81章 “鸣——晨——钟” 随着司礼官一声铿锵号令,京御卫统领刘骁,手持已经被磨得锃亮的钟杵,朝着高悬在万仞宫墙上的铜钟撞去。 伴随着浑厚的晨钟声,一声沉闷的“嘎吱”响起,似是垂暮老人临终时,倾吐出的一口浊气。 这是守卫京城的第一道防线,巍峨庄严的崇武门。 在经历过前朝宫变后,上头红漆被攻城冲车留下斑驳纹路。 城门被两名京御卫向后缓缓拉开,清晨第一缕晨光,扑撒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大梁国都。 远处,一匹快马驶来。 马上士兵的头盔上,插有两支白羽,扬起丈高的尘嚣,嘴里还在高声呐喊。 “速速闪开,前方八百里加急战报!” “速速闪开!” 宣政殿。 小士兵泥块覆面,形容狼狈,应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所致。 他跪在分站的百官中央,嗓音干涩如荒漠中的沙砾,“启禀陛下,属下等护送二皇子,途径漠南一带,遭游击的突厥散兵伏击,三千石粮草尽数被劫,还请陛下速遣大将救应!” 三千石粮草可不是小数目,随行萧子衍的精兵强将也不算少,怎会被游击的散兵尽数截去! 大梁皇面上已显现出森森杀意,他怫然大怒,拍桌吼道:“几个无足轻重的宵小,就让你们束手无策了,三千石粮草尽数被劫,边陲的将士又当如何?你们二皇子人呢?” 天子一怒,百官皆俱。 此时纷纷跪下,面露惶恐道:“陛下息怒!” 小士兵身子伏低:“他们战马齐备,兵器尽全,看着不像是无主之兵,且截走粮草后,他们也没有过多纠缠,目的明确,定是有备而来!二皇子为护粮草,腹部被刺中一刀,幸而有军医救治,眼下已脱离危险。” 小士兵是蔺贵妃的人,自然要将萧子衍的所作所为美化几分。 且三千石粮草顷刻消失,皇帝不追究萧子衍的责任,也是不可能的,只求陛下能看在他以身守粮的份上,能够从轻发落。 可实际上,萧子衍在遇到流兵后,便屁滚尿流想躲起来,可惜漠南一带,荒漠一望无垠,任何遮挡物都太过显眼,根本无法供其躲避。 萧子衍只能硬着头皮迎战,偏他又不会武功,加之乱战中刀剑无眼。 他躲闪间,腹部被流兵的砍刀划了道血痕,伤口并不深,只流了点血,经过包扎后便止住了,谈不上什么性命之忧。 只是在陛下面前,小士兵更要夸大其说,塑造二殿下英勇无畏的形象。 否则二殿下畏战逃窜的名声,若是传回京城,失了民心,蔺贵妃怕是要拿自己全家开刀! 有战马有兵器,目标明确,截完就走。 那就不是些游牧散兵可以做出的事了。 穆成业顶着盛怒的龙颜,在沉寂的大殿内,淡定开口:“陛下,当务之急,应当先将二殿下接回京都医治!粮草之事,再另行做打算。” 廖参政率先跟随:“穆相所言极是。” 果然是穆相身边最忠心的一条狗。 大梁皇眸底微暗,看向身边的总官大太监王遇,低语:“二皇子受伤之事暂且按下,蔺贵妃如今怀有身孕,莫让她忧心。” “派顾义拨营一千人马,即刻启程,前往漠南,接二皇子回宫。” 王遇眼皮微抬,手窝处拂尘一甩:“是!” ※※※※ 左丞府,书房。 穆成业眉目舒展,平日里整肃的一品官服,此时大开大敞,一位身着雅致泷花裙的美貌女子,跪伏在他脚边服侍。 女子腹间隆起,应是怀着身孕,嘴上吞吃着一物,美眸里却黯淡无光。 廖参政推门而入时,正好撞见这等香艳戏码,他看着穆成业脚边的貌美女子,不着痕迹地大口咽了咽口水。 他收回暗藏淫*秽的眼神,恭敬地作揖拱手道:“下官拜见左相,拜见……心慧郡主。” 齐王收养的一子一女,男子名为萧子然,女子名为萧雪翎,陛下亲赐的封号,称作心慧郡主。 跪伏在穆成业脚边的女子,竟是心慧郡主! 廖明不敢再看,只能把目光投向地面,死死盯住岩上纹路。 “既然左相有事要忙,那下官……先回避片刻?” 穆成业闷哼一声,随即毫不留恋地推开女子:“不必,你坐。”浑浊的眼神又看向心慧,“你坐到廖参政身旁去,侍茶。” 廖参政受宠若惊地连连拱手,“多谢大人!” 心慧心如死灰,泪涌满眶,有心想求他不要如此,她还怀着孩子…… 可心里却明白得很。他是不会顾忌这些的。 “廖大人,请喝茶。” 美人白皙的双手搭在青釉茶盏上,衬得这手更加瓷白如玉,廖明心下激动,也顾不得接这茶。 伸手将她拉到怀里抱着,腰间的肥肉。看着比怀胎的女子还要鼓胀! 包不住的泪水无声滑落,她认命地坐在廖明怀里,面色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穆成业喉头干涩,喝了口茶,问他:“刺杀你的人,可查到来历了?” “烧金窟一个粗使女婢,背后无依无靠,如今也不知逃去哪里,不足为惧。” 廖明怀抱美人,笑成眯缝眼,根本没把那日刺杀的女人放在眼里。 想杀他的人太多了,有些该防备,有些该铲除,而有些嘛,就如蝼蚁般,根本不值得他去费心思,放任不管就是。 “不说这个了,大人,截下的那批粮草数目众多,该如何处置?” “萧子衍与我们的人交过手,当真要放他安全回京吗?穆姑娘请命赐婚之事,只怕又要往后拖延了。” 萧子衍此次护送失利,自然没有资格请功,迎娶左丞相嫡女为妃。 偏偏大人之女,爱慕二殿下成痴,此番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萧子衍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废物,就算交过手又如何?他察觉不到什么的,这个你无须担忧。倒是瑶儿,确实有的我头疼了。” 在二人提到穆瑶之时,没有发现,心慧的眼中划过丝丝羡慕。 穆成业从来都没打算,将女儿嫁给萧子衍。 萧子衍只是个明面上的傀儡,这个皇位,可不会由他来坐! 第82章 穆府芥子园。 段溪木咂了口小酒,满足地摇了摇脑袋:“殿下,我们派在萧子衍身边的探子来报,那名小士兵所言非实,萧子衍并未身负重伤,只是腰上被开了道口子,算不得什么。” 蒋昆豪迈甩开膀子,跟他把酒碗一碰,闻言大笑:“他娘的软弱小儿,那就把他身负重伤的事儿坐实!” 萧子衍临阵脱逃,畏死避战,其胆识与气魄都太过不足,与三殿下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说罢,两人同时看向萧子勿,在等他的示下。 萧子勿举起酒碗,三人酒碗相撞,发出“嘭——”的脆响。 在他俩的目光中,萧子勿淡淡启唇:“正有此意。” 段溪木呵呵一乐:“既然你俩意见一致,那我就派人去办了。” 趁着接萧子衍的兵马未到,卡个时间差,给他来一次真正的“重伤体验”。 连追查凶手的机会都不给他,他若是追查,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萧子衍只能闷声咽下这个哑巴亏! ※※※※ 穆瑶之得到消息之后,连百花宴都不想比了,吵着闹着要赶往漠南,要亲眼看到萧子衍平安无恙才肯罢休。 不过,她的任性,很快就被穆成业狠狠镇压。 女儿家家,上赶着倒贴,像什么样子! 谢舞韵磕着瓜子,百无聊赖地叹息道:“今年赴宴的人虽多,谈得上名号的却没几个,心慧郡主不知为何没有赴宴,如今连穆姑娘都想罢工了,唉~” “今年的看头,可都在你身上了。你可是我心里的最强黑马!” 天云把玩着萧子勿刻的佛牌,上头的蔷薇花纹实在精致,让她爱不释手。 天云微怔,不知该如何回她才好。“我……你还是别抱太大期望的好。” 她还未想好到底上不上桐花台呢。 她把萧子勿的话奉若圭臬,他一句无心之语,都要琢磨半晌。 更何况他昨日态度不明,她还需要好好理理思路。 索性今晚还轮不到她出场! 昨日,童嬷嬷在分好队伍后,又让那一队列全部上前,抽取出场的顺序。 这也是品貌被定为差等的又一弊端,必须率先演舞。 而往往重头戏,都是以压轴出场。 这些看客都学精了,前头的开胃小菜不吃也罢,故而这三天来的看客并不多。 姑娘们得到的蔷薇绢花寥寥无几,根本不具备,与后面贵女们的一较之力。 有些心灰意冷的,已经不想等百花榜出来,已经收拾好包裹,准备打道回府了。 她语焉不详,谢舞韵也没有在意,全当她是对自己的舞蹈没有信心。 这才让自己别抱期待。 谢舞韵想着拉她出去,看上官景仪的舞姿,找找自信,便兴致勃勃拽过她的手臂。 “今晚是上官景仪出场的时候,你快随我去看看。” 桐花台上,用透明的鲛纱丝线悬挂,用以补光的琉璃灯,全都是外罩着晶莹剔透的透光纸,鲛纱随风摆动,灯盏也随之变换位置,零零碎碎算下来,竟足有上百盏! 且每盏的灯光颜色不一,流光溢彩的灯笼摇晃轻曳,将整个花台照得通明。 花台四周缠绕着蔷薇花枝,宛如一个巨型花苞, 华灯绚烂,乐曲跌丽,花台上衣着华丽的姑娘们…… 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上官景仪站在左三的位置,妆容虽精致,可还是能看出她双眼红肿。 昨天哭了一整宿。 她没想过赴宴有这么多要使银钱的地方,贿赂记名先生要钱,买通乐师要钱,连与同台的姑娘打点关系,争取站到正中间位置也要钱! 她两手空空,置办首饰已是不易,只能回府同祖母要银钱,原想贿赂乐师,让他届时奏自己的曲儿。 可谁知祖母却说:“你大伯现在与我离心了,我手里也没多少银子,还得留着给瑾哥儿买书册,你且自己想想办法。” 老太太胸中有盘算,上官景仪再乖巧也是女娃,钱花在她身上就等于石子投进深海,是有去无回。 故而不想再给她银钱。 这番话,听得上官景仪心头寸寸冰凉。瑾哥儿是她嫡亲哥哥,上官瑾泉。 一个整日贪吃贪睡,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 买书册? 她冷冷一笑,再好的书,也会被上官瑾泉用来枕着睡觉罢了。 祖母这边行不通,大伯对她又不亲厚,她实在走投无路! 只能拿出那把萧子然所赠的羽扇,她想卖了换点银钱,可又不止该卖多少? 卖少了,怕贿赂乐师时不够用;卖多了,又怕没人要…… 思来想去,她决定将羽扇送给穆姑娘。 没错,就是送。 一把扇子,再贵也贵不到哪去,不如直接送给穆瑶之。 也算表个心意,让穆瑶之知道,有她上官景仪这么个人。 说不定她心情一好,就吩咐乐师,按她的乐曲来了呢? 在这桐花台后园,穆瑶之摆出的做派,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若能得她庇佑,这事也就顺了。 她心里想得美,却不知上官天云与穆瑶之,结下的梁子有多大。 她才刚递了拜贴,声称自己是司业府大小姐,由女使递进去传话。 然而不到一刻钟,拜贴便被女使扔回来了! 穆瑶之心里装着萧子衍受重伤的事,还当司业府大姑娘是上官天云呢,根本没空理会她的殷勤讨好。 上官景仪这厢又碰了壁,心里头委屈,又正好撞见出来散步的天云、谢舞韵二人。 这不大的道路被两人堵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方才她的窘况。有没有被这二人给看了去? 天云见她杵在穆瑶之独立的小厢房前,手里还捧着镶玛瑙的木匣。 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 却并不理解。 天云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不是跟于善睐蛇鼠一窝,就是想着捧穆瑶之的臭脚,看架势,是要与自己抗衡到底了? 否则怎么净攀附些与自己有仇之人? 谢舞韵幸灾乐祸地笑笑,“献礼失败?” 眼下,穆姑娘跟左相闹绝食,尚且自顾不暇,哪里管得着你? 第83章 “兔死狐悲,你们与我是一丘之貉!”上官景仪红着眼,握着锦盒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有什么好得意的?” 直到现在,上官景仪都还觉得她并没有错,只是时运不济。 挑选的时机不对,正好撞上穆姑娘心情不好的时候罢了! 天云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她手中的锦盒。 以上官景仪的为人,若不是穷途末路,定不会把这东西拿出来献殷勤。 毕竟在她心里,萧子然是上佳的夫婿人选! 他送的羽扇被她藏得妥妥帖帖,轻易不曾拿出来示人,如今却要拿它来献穆瑶之的殷勤。 看来上官景仪为了这次百花宴,真是不择手段。 可她的话却令谢舞韵很是不满! 谢舞韵翻起白眼,目光在她愤恨的脸上来回打量。 “你可拉倒,鬼跟你一路人?我们可没你那么大抱负。” 上官景仪是奔着钓金龟来的,这事大家心知肚明。 从设计与云儿发生争执,再到上官府老太太佯装发怒,替她讨来舞艺师傅,一环扣一环,心机太深! 她才不屑与之为伍。 “呵,故作清高。”上官景仪声音压得很低,脑袋尚存一丝理智。 不能得罪京兆尹府的嫡女。 她忽而看向天云,眼中似有不得已的窘迫,又带着极为勉为其难的妥协。 “这把羽扇卖给你,你开个价。” 上官景仪在心里把卖家人选,过滤了好几遍,独独没把上官天云算在其列。 其一,她最不想被看到笑话之人,就是上官天云。不想就这么在她面前示弱! 因为这意味着,这一役还未开始,自己就先败了…… 其二,这把羽扇意义非凡,是她从上官天云手底下夺过来的战利品。 如今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她在心里天人交战许久,反复劝慰自己,人生有舍才有得。 若卖给上官天云,她与子然世子之间的羁绊就多了。 但是自己进百花榜,机会也就更大! 权衡利弊之下,她才踌躇着开口,让上官天云出价,并在心里暗暗思忖,若她开价少于二百两,上官景仪决定转身就走! “我不买。” 天云被她紧迫的视线盯着,心里漫上些莫名其妙。 我要这羽扇何用? 结果上官景仪看着比她还要莫名其妙,脂粉精心修饰过的脸庞皱成一团。 “那日你也在花厅,不会不知道,这是子然世子给的?” 双重否定表肯定。 上官天云肯定知道,这是子然世子所赠,那她为何不买? 上官景仪大发慈悲,给了个心理预估的最低价,“二百两,我就把它让与你。” 可惜,天云并不想买账。 殿下送来那么多奇珍异宝,都还被她压在箱底,无用武之地。 萧子然给的这把羽扇,买回来能干嘛? 便说上回,殿下见到她与萧子然走到一起,她的唇瓣就肿了三天!这回要是让他看到萧子然的羽扇,还不知道要被他怎么收拾呢…… 她双颊发烫,轻轻地摸了摸唇瓣。 看上官景仪如此心焦,谢舞韵却起了逗弄心思,嘴角悠悠扬起坏笑:“二十两,我要了!” 上官景仪惊叫:“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山上的土匪来了,都得喊谢舞韵一声祖宗? 虽说砍价得从对半砍起,可你这一刀直接砍到大动脉,不太合适! “我看你也没诚心卖。”谢舞韵故作惋惜地摇头,拉起天云,欲与她擦肩而过。 可她们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上官景仪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在拼命压抑着情绪。 “一百两!” 上官景仪追上她们,经过短暂的挣扎后,一再妥协。 她现在已经不敢想百花榜,在被分到十人组后,她的目标就随之而改变。 现在她只想着,在桐花台演舞时,能有一个俊朗贵公子对她青眼相待,就足矣。 而这个前提,建立在,乐师能够演奏她的乐曲!为了钻研透彻,她专精一舞,实在经不起乐师奏别人的曲,随他人曲变幻动作。 谢舞韵咧开笑,“五十两。”就知道她忍不住。 “你不要欺人太甚!”上官景仪双眸充血,险些转身就走。 她忍了又忍,对天云弱声道:“堂妹妹,你不说点什么吗?就这么放任外人来坑骗我?” 五十两太少,单单凭羽扇扇骨所用的和田玉,就不止这个数。 上官景仪如何肯答应? 又见上官天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有不忿,便将矛头转向她。 天云原本只想旁观,可既然她问及自己,倒也心生好奇,回问她一句:“堂姐姐将我与三殿下之事,全盘告知于善睐时,可有想过,这是联合外人来坑害我?” 天云没由来觉得好笑。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堂姐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讲理啊。” 上官景仪确实想借御史之女,给她来个下马威。 可谁知,于善睐这般没用,三言两语便被萧子勿吓退。 不仅没能打压上官天云的嚣张气焰,反而助长了她的威风。 可恶! 她心虚地低下头:“如今我们说的是羽扇,你扯旁的做什么?” 话音刚落,上官景仪便听到她说:“一百两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天云按住蠢蠢欲动的谢小妮,抢先道。 “你说!”她眼中燃起希望。 “若你上不去百花榜,便老老实实回蔚县。” 这条件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上官景仪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可能!”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她不会这么傻。 就算乐师演奏她的乐曲,台上也还有十个人,人挤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灰头土脸回蔚县。那她这辈子,都要活在悔恨中。 “那就没得谈了,我们走。” 天云眉眼淡淡,声音如古井无波,她的拒绝在意料之中。 上官景仪所作所为,最终目的都是为留在京城,要是这么轻易就放弃,那才有鬼。 还是没有谈拢。上官景仪捏紧锦盒,心有不甘地闭了闭眼。 她恍惚地想,若是没有和天云闹到这么僵。 今日,她会不会就拿出银钱帮自己了呢? 明明……她初到京城,上官天云对她态度亲昵,也曾亲自挑选衣裳供她梳妆打扮。 可为何,如今却回不去了呢…… 第84章 等走出老远,谢舞韵才憋不住道:“你提那么不留情面的条件,她肯定不答应啊!” 她看不懂云儿到底是何用意? 干嘛要提个这么苛刻的条件,明摆着上官景仪不会同意的呀? 天云无奈地将她凑到近前,快要亲上自己的脸蛋推开。 为她解惑道:“这叫作心理暗示。她不敢答应我的条件,说明她并没有自信,自己能够登上百花榜。这已经是给她下了第一重,她能力不济的心理暗示。 再加上羽扇也未成功脱手,便是第二重,诸事不顺遂的暗示。待她登台后,轻则发挥失常,重则错漏百出,端看她心态稳不稳得住了。” 她说完,便见谢小妮惊奇地看过来:“没想到,你们俩夫妇,都有两副面孔?!” 谢舞韵对心理暗示似懂非懂,但是后面这话她懂了。 天云羞赫地微微勾唇,轻轻在她肩头锤了下:“什么夫妇,也不怕让人听见了笑话?” 她一向不是什么善人。 上官景仪撺掇于善睐,觊觎殿下,这才是触怒她的最终原因。 旁的尚且能忍,可她对殿下的独占欲,绝不是开玩笑的! 等等…… 独占欲…… 她突然想到,殿下一脸不悦地掌着她的腰,对她说“若不上桐花台,可以么?” 男子墨玉般深邃的眼眸,分明藏着令人心悸的占有欲。 只是她当时未曾发现…… 原来症结在这儿! 于是谢舞韵便看见,方才还小狐狸似的,狡猾聪慧的小女人,转眼就笑得跟村口捧地瓜吃的小傻瓜。 满脸都洋溢着傻里傻气的笑意! 她看到小傻瓜笑出两个小梨涡,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可能登不上台了……” 登不上台你至于高兴成这样?? 谢舞韵不解地啃着瓜子。 小狐狸的心思你别猜,猜了也白猜! ※※※※ 上官景仪的舞台,就像投进深渊的小石子,连一点回响都听不见。 听说她最后还是将羽扇,卖给于善睐帮忙牵线的一位贵女。 那位贵女爱慕子然世子日久,一听有他手里出来的东西,简直欣喜若狂! 与当初痴迷萧子衍的原身,什么没两样。 但因着于善睐是中间人,两人交钱交物都经由她手,最后交易的银钱到上官景仪手里,只剩下八十两。 于家一家子都是做媒介的材料,对于经手这样子的买卖,还真是很有心得…… 八十两,也就勉勉强强够贿赂乐师的。 与同台姑娘们打点关系,就不太够了。因此上官景仪在跳舞时,格外的小心翼翼,既要防备背后突然伸出的推掌,又要当心脚下跨过来的暗脚。 可谓是应接不暇! 最终可以说是惨淡收场,收到的蔷薇绢花屈指可数,其中还有两朵是于善睐赚了比大钱,发回善心给她投的。 上官景仪一下台便泪涌如注。 苦心孤诣这么久,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还不如让她去死! 泪眼朦胧间,她看到天云静静站立在台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凄惨模样。 而长身鹤立的三皇子,手臂虚虚环在她的腰侧,似是怕她站累着无所倚靠。 她从未见过的柔情,在三殿下眼底显现,周遭的一切都如同虚构,他的眼里只倒映出他身旁娇美慵懒的女子。 下唇被上官景仪死死咬出血痕,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败得如此彻底…… ※※※※ 上官景仪跳舞时,台下。 天云是被谢舞韵拉着来凑热闹。 谢舞韵就想看看她,是否如云儿预料之中,跳得不尽人意。 结果刚看个开头,萧子勿便赶过来了。 手上拿了件遮风的大氅,在谢舞韵欣羡的目光中,温柔地披在云儿身上。 她无辜地摸摸鼻子,又被塞了一嘴狗粮!连忙识趣地走开了点。 她走开后,萧子勿更是旁若无人地虚环着她,身上冷松的湿香撒在她的耳后:“想不想吃糖葫芦?” 天云怕痒地躲了下,被他搂实在怀中,笑道:“想!” 花台旁看客渐渐多起来,小贩也破例不用宵禁,此刻卖什么小食的都有,不远处还开着馄饨摊。 “你等着,我去买。” “好。” 台上,上官景仪目光游离,炫彩的透光纸打出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却有令她面色更为惨白的错觉。 就好像照在一缕游魂上。 她比天云想的,还要不堪一击。 只有在殿下离开她身侧时,上官景仪的脸上才似乎带上一丝快意,软绵绵的动作也有了点精气神。 如同支撑着她舞下去的力量,来自于上官天云的不如意。 只要上官天云不如意,她便能快意! 可惜,她没能得意多久…… 很快,三皇子便握着串晶莹红润,泛着楂糖甜香的糖葫芦,回到上官天云的身边。 原来是为她买糖葫芦去的…… 得益于她太过于好的视力,上官景仪清晰地看见,当上官天云想要接过那串糖葫芦时,三殿下却像逗弄她似的移远了些。 在她委屈噘嘴时,三殿下却浅浅勾起的唇角,在她撅起的嘴巴上轻柔捏了捏。 薄唇轻启,对她说了句什么,才让她安静下来,乖乖将双手放进汤婆子里暖着。 三殿下将甜香的糖葫芦递到她嘴边。 晶莹的糖渍粘在女子樱粉的唇瓣,三殿下眼眸幽深几分,又带着深黑的灼热,糖渍被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拭去。 天云想接过糖串,却被他制止:“天太冷,我拿着便好。” 于是她便只能安心地接受起投喂。 天云红了脸,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几分红晕,“殿下不吃吗?” 自己吃独食总是不好意思,更何况还是被他无微不至伺候着,不犒劳一下都说不过去! “我不爱吃甜的,除了……”萧子勿又喂了她一口,嗓音徒然变得喑哑难辨。 他眼皮微阖,灼热的眸光却准确的落在她娇嫩的唇瓣上。 乖宝红唇一开一合,便将红润的山楂含入嘴中,贝齿磕在有些硬度的糖霜上,还能听到微弱的脆响。 天云懵懵地问:“除了什么?” 不明白他怎么话只说到一半,又不继续往下说了。 “除了……”萧子勿克制地在她唇瓣上揉搓了两下,很轻地笑了下。 “别勾我乖宝,这里人多。” “???”她的脑子像被滚烫的岩浆侵袭,咕噜咕噜冒着泡。 天云总觉得,他或许说的不是食物! 第85章 上官景仪演完不到两日,便轮到天云抽签了。 灵棋那个小丫头跃跃欲试,愣是夸耀自己戴过满身佛牌! 正是手气最佳的时刻,非要替她去抽签。 天云便也由着她,可这让谢小妮有些吃醋。 她拈酸道:“你也太宠那丫头,对她都快好过我了!” “你和那丫头,都是我很珍重的人,无须攀比”,天云亲昵地在她脑门上弹了弹,心下有些好笑。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般爱吃醋? 灵棋那丫头手气不能算好。 近百个优等中,她抽在三十三号,且好死不死,就轮在秦雨薇后头! 这算打破了天云原先的计划。 她原本打算弃赛,再与母亲好好解释一番,推脱感染风寒,病中乏力。 母亲定也不会追究。 也好让殿下安心。 可如今,她排在秦雨薇后头,若是不演,以刘舅母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定会把她说成是被秦雨薇的舞技打压,连上台都丧失了胆量! 母亲也会因此遭受耻笑…… 思来想去,还是得上台! 只是日前准备好的舞衣,要临时换一换了…… 秦雨薇路过她们时,耀武扬威的神情被灵棋尽收眼底,她白着脸回来:“姑娘……” 这佛牌白买了! 没点屁用! 抽在秦雨薇后头,姑娘恐怕会被她压制,毕竟她往年可是凭借自己的实力爬到头十六,不容小觑。 天云安抚地拍拍她的小脑瓜,放柔声音:“别怕,你抽的极好。” 既然命运如此安排,怕也是无用。更何况,也无须要怕。 ※※※※ 大梁皇知晓,萧子衍受伤之事瞒不了蔺贵妃多久。 但是蔺贵妃怀象未满三月,胎还未坐稳,只能隐瞒一时是一时。 碰巧昨日贵妃闹腾着,想吃宫外馨香园的点心,红茶甜丝绒。 整日待在这四面高墙中,妊娠反应也是遭罪。 大梁皇索性批准,让她回家省亲,在娘家多住几日,想吃什么吃个遍。 这可是天大的荣宠,旁的妃嫔哪敢肖想这等福气? 当今大梁,也就二皇子生母,蔺贵妃是头一份的了! 贵妃的轿撵在蔺府门前,虽则老国公已死。可蔺府的恢宏气派却没有就此寥落。 他生了个宠冠六宫的好女儿,又有个最具希望夺嫡成功的好孙子,注定荣华不败。 蔺府门前,早有收到宫里来信的老嬷嬷,一见贵妃从贵妃仪仗上下来,便连忙恭敬迎上前,生怕出点意外。 如今谁人不知,陛下最看中的,便是贵妃腹中龙裔,谁敢不尽心尽力伺候着! 孕中还能回家省亲的殊荣,可不是谁都有的,只是二殿下受伤之事…… 得知会府上的下人,把口风都守紧点儿! “吴嬷嬷,先扶我过去拜会下母亲。”蔺贵妃笑着把手搭过去,没有察觉到她微微躲闪的目光。 吴嬷嬷是府中老人了,卖身契上签的是死契,自然是不敢背主的。 闻言立刻狗腿道:“老奴遵旨,厢房已经收拾妥当,贵妃孕中所需的一应东西皆备其全了。 馨香园那边也已打点过,稍后便差跑腿子将糕点送过来,娘娘见过老夫人之后,便可用些垫垫肚子。” 蔺贵妃素手一招。身后便有宫婢上前,递给吴嬷嬷几颗金瓜子。 “还算尽心。蔺贵妃慵懒一笑:“赏你的。” “多谢娘娘!”吴嬷嬷不动声色地将金瓜子塞入囊中。 等蔺贵妃施施然拜会过母亲,馨香园跑腿的小厮也到了。 “让他进来。”在堂屋站了片刻,眼下又添了些疲乏。 她揉着酸胀的腰,蹙眉对吴嬷嬷道:“方才见母亲愁眉不展,脸上隐有忧虑之色,可是这几日府上出了什么事?” 蔺贵妃嗅觉何等敏锐。 吴嬷嬷眉心一跳:“娘娘……多虑了,府上一切都好,老夫人的头风症近几日也缓和许多,连饭食都能多进些了。” 实则不然,自三日前,殿下伤重的消息传回京,老夫人已经两夜未得好眠,看上去自然憔悴了些。 她面色平稳的回着话,蔺贵妃虽觉得有哪里古怪,可又看不出破绽,只好作罢。 “草民参见贵妃娘娘。” 堂下跪的,是馨香园跑腿子张三。 “免礼。”蔺贵妃揉着太阳穴,语气懒懒叫起。 张三起身,手上的食盒被吴嬷嬷接过。 在府门外,便有护卫将他身上搜得干干净净,确保没有私藏利器,但来路不明之人,还是不得靠近贵妃娘娘十步以内。 张三恭顺地低头,等在几米开外。 吴嬷嬷拿出糕点,又都一一拿银针试过,观银针未发黑,才可入贵妃之口。 蔺贵妃见张三每隔几息,便抬头望向吴嬷嬷,似是被她磨磨蹭蹭、繁琐至极的动作,搞得有些急躁。 她也有几年未曾出宫,很久没有见过这么鲜活的面目表情了。 心下一动,便问他:“怎么,你要赶着去哪儿?” 张三诚惶诚恐地跪下:“贵妃娘娘恕罪,草民堂前无状,惊扰娘娘,实在该死!” 蔺贵妃捻起块桃花酥,小小尝了口:“你且说来,恕你无罪。” 吴嬷嬷见她满足地眯起凤眸,笑道:“这桃花酥是娘娘未出阁时,最喜爱的糕点,如今看来,它在娘娘心目中的地位不减当年啊!” 她笑而不语。 张三在堂下将头磕得阵阵作响,唤回了蔺贵妃的注意:“草民稍后还得到桐花台后园,为穆瑶之穆姑娘送糕点。” 蔺贵妃恍然想起,“哦?瑶儿?”这个时候正是百花宴开宴之时,很是热闹。 若不是有孕在身,怕遭冲撞,她倒是想去见识见识这弘大的盛宴! “正是,穆姑娘与左丞大人闹绝食之事,已传遍京都,左丞大人爱女心切,终是先一步妥协,特来馨香园订了几样穆姑娘喜爱的糕点,以此来打破这父女对峙的僵局。” 瑶儿向来娇气,闹绝食也不是一两回了。 蔺贵妃喜闻乐见,她笑问:“原来如此,这次又是为何?” 张三提到穆瑶之后,吴嬷嬷已有不详的预感,急忙将食盒还给他,想催促他快些走。 可她还来不及阻止,便听张三掷地有声的回答道:“二皇子在漠南一带遭突厥流兵奇袭,身负重伤! 穆姑娘决意赶往漠南,亲自查看,却被左丞大人强制镇压,故而,闹起的绝食。” 第86章 “你说什么?!” 蔺贵妃失态站起,手中酥软糕点被无意识的重压,捏成碎屑,纷纷扬扬落在裙摆上。 “草民……” 未等他再说完,吴嬷嬷截过话头,厉喝出声:“把这妖言惑众的贱民,拖出去打死!” 身着黑甲的护卫历史出现,暴力将他拖行出门,张三脑袋被门槛磕得头破血流,血迹蔓延一路,口中却还在不停发出凄惨的求饶之声。 “草民冤枉,此事遍京皆知……娘娘饶命!” 声音渐行渐远,吴嬷嬷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娘娘不必听信,此等不实的谣传。”吴嬷嬷柔声劝道,伸手过来扶她,却被她狠狠挥开。 凌厉的凤眸死死盯着她:“遍京皆知?” 就她这个当娘的不知? 腹中突然传来剧痛,蔺贵妃倒吸口凉气,她缓缓坐下,声音阴沉不定:“摆轿,即刻回宫!” “娘娘三思,如今贵妃仪仗已回到宫中,再让他们回来也还需点时辰。” 手上的金丝护甲在柔嫩的掌心留下红痕,蔺贵妃冰冷冷道:“无需仪仗,摆轿!别让本宫说第三遍。” 吴嬷嬷无奈道:“是……” 若是让陛下知道,贵妃娘娘不仅知晓二皇子之事,还动了胎气。 她们吴家全族的头都不够砍! ※※※※ 城外小树林,两名黑甲护卫把张三拖到此处,准备暗下杀手时。 却见原本头破血流,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厮忽然暴起,从他们手中夺过兵刃。 两人毫无防备,便被一刀穿膛而过,跟串糖葫芦似的,将二人的尸体串到一块儿。 杀掉两人后,张三吐出口带血的唾沫:“他娘的,敢拖小爷我?” 脸上的人皮面具脱落,赫然是一张俊秀不过的脸! ※※※※ 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后,俊秀小哥停在穆府芥子园中。 “殿下,时机已到。” 萧子勿手上雕刻的动作未停,淡淡道:“嗯,头上的伤,先去处理一下。” 却原来,天云中药第二日,萧子勿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费了好大一番心力。 折损了两批人马,才把兰园那名下药的小厮找到,重刑逼供下得知幕后黑手,是当朝宠冠六宫的蔺贵妃。 他从未想过放过她,只要一回想那天,黑暗中,萧子衍渐渐朝塌边之人缓步靠近,和马车里,乖宝汗湿难忍,声声低喃的娇态。 他便不可遏制心底滔天的怒火和阵阵难明的惊慌! 他势必要让蔺如虹付出代价! 但萧子勿并未轻举妄动,虽则他现在羽翼渐丰,可要把手伸进后宫,却是不易。 只能静待时机! 可没想到这个时机,来得这么快…… ※※※※ 蔺贵妃不顾劝阻,踩上吴嬷嬷备下的软轿。 虽有近百名黑甲护卫随旁护送,却在回宫的路上,被个不长眼的富商千金堵住去路。 富商千金娇蛮霸道惯了,在大宫女气急败坏,亮出轿中之人身份,乃是蔺贵妃娘娘之后。 她也未有丝毫收敛,反而讽刺道:“你当我傻呀,堂堂贵妃娘娘就坐这种破轿子?我家狗的坐骑都比这奢华,给我撞过去!” 大宫女魂都吓飞了! 蔺贵妃怀有龙胎,眼下又动了胎气,正是要小心翼翼的时候,若被她这一冲撞,落了胎,可就百死莫赎了! “大胆!本宫看谁敢撞过来?” 蔺贵妃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部,深吸口气,强撑着威严。 “撞过去,本小姐今天还非得治治,你这一言不合,就冒充贵妃娘娘的臭毛病。” 大宫女眼见那顶轿子飞速撞来,惊叫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过来护驾!若是娘娘有个三长两短,便要你们全部陪葬!” 她这话是冲着黑甲护卫喊的。 黑甲卫护卫宫城这么多年,还未见过如此不怕死的千金小姐,一下子竟被她给唬住了。 等他们靠过来护驾,却发现那顶飞速撞过来的软轿,出奇的诡异,还未等黑甲卫靠近,身子便被无形气波弹飞出去。 这一下显然砸得不轻,倒地的黑甲卫连爬都爬不起来。 虽然黑甲卫以肉身为盾,挡开飞速撞来的轿子,可死伤也是惨重。 再加上富商千金所带的四名轿夫,也不是寻常人等,各个武功高强,以一当十! 剩下的黑甲卫被缠斗得分身乏术。 周围的百姓见此,也四下逃窜,生怕殃及池鱼。 场面极度混乱! 等京御卫前来加入战局,那四名相貌无奇的轿夫,便纷纷运起轻功逃跑。 等他们回过神来查看,两顶软轿里空空如也,里头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也就是说,贵妃娘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贼人掳走了! 大宫女明明牢牢守在轿子旁,一步未曾离开,可贼人却在她眼皮子底下把贵妃给掳走。 想到回宫之后,陛下那残忍非人的责罚。 她惊恐地尖叫一声,再也忍不住晕了过去! ※※※※ 蔺如虹将醒未醒之际,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火苗在四处流窜,所到之处,血液好似被火苗点燃,在脉络中燃烧。 她痛呼出声,终是被迫清醒过来。 入眼,是绯色纱帐遮笼的梨木雕花大床,床尾凳上摆着香炉。 香炉青烟袅袅,屋内湿热,香气是种带着甜腥的花香。 双手被缚在身后,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很不妙。 蔺如虹张开嘴想唤,“来人。”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余沙哑不堪的声带摩擦声。 她瞳孔俱缩,心里终于感受到阵阵恐惧。 不等她消化眼前陌生的场景,却听到外间有人推门而入。 她眼中划过欣喜。 定是陛下派人来救她了! 来人邪笑地靠近,蔺如虹眼前越发朦胧,馥郁的熏香令她血液中的热烫越发沸腾,“你是谁?” 她徒劳地说着话,却因被绳索牢牢绑住双手,而无法往后退。 身子阵阵无力,来人也不说话,那双丑恶的手朝她逼近。 “你敢动我,我杀了你!”一行水迹无助地从蔺如虹眼角滑落。 这个高傲了半辈子的女人,忍不住心里的惊惧,瑟缩着身子拼命想往后逃。 微微隆起的腹部被男子用力一按! 强烈的剧痛袭来,蔺如虹呲目欲裂,狠绝的杀意在她眼中毕现! “呵呵~” 看她这副狠厉的模样,男子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周身邪气更盛。 蔺如虹眼眸一暗。 床边的落地灯熄灭了…… 第87章 蔺如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安然待在蔺府厢房。 若不是尚在抽痛不适的腹部,底下不受控,喷涌的恶露,她定会以为,之前历经的险象 诡异甜香的房间,邪气四溢的男子,通通都只像是一场噩梦! 大宫女守在床边,见她清醒,立马擦拭掉眼下的泪痕。 压住心头的惊惧,轻手轻脚扶她坐起,又心细如发,在她背后垫上软枕。 “娘娘,可还有哪里不适?” 蔺贵妃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孩子没保住?”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娘娘节哀“大宫女拼命忍住的泪水,在这一刻倾巢而出。 她宁愿娘娘如往日那样,狠戾发狂,将心里的悲痛抒发出来,也不愿看到娘娘现在这般,仿佛丧失了生机的颓然模样。 而蔺如虹的心思却不似她所想。 丧失龙嗣,她固然悲痛难忍,可是眼下有个更致命的要害,被人拿捏住。 她身为大梁皇的宫妃,身子却遭奸人玷污! 若是皇帝知晓,定会一道密旨下来,当场赐下鸩酒白绫。 她连命都保不住…… 即便如今陛下待她宽宥,也断容不下这等的皇室丑闻! 更何况这孩子,原也是她寻觅古方,强行得来,只是为了消除陛下对衍儿的戒心。 为了尽力留住这孩子,她的身体已被夺取太多养分。 在听到衍儿出事那一刻,她忧恐俱加,身子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可以说,孩子流掉在她意料之中,故而她未表现得太过悲痛。 而被劫走羞辱,才是她为今最头疼之事! 幕后贼人到底是何目的,若与她结仇,大可将她一剑杀了,为何要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回来? 或者,幕后贼人已留下把柄,要借此来控制她,把她变成替他办事的傀儡? 想到这层,蔺如虹神色一厉! 若真是如此,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找出幕后主使,杀之殆尽,消除把柄永绝后患。 二、皇帝退位,衍儿登基,釜底抽薪高枕无忧! ※※※※ 漫天烟花将天幕点缀得亮如白昼,激昂的鼓点震颤人心。 半空,瓣瓣饱满,芳香蔓延的花雨纷纷扬扬飘洒而落。 “下半轮即将开宴,各位看官请到公亭递交门帖,有序进场。” 下半轮便是单人舞专场,鱼贯而来的看客络绎不绝,比昨夜多了不知凡几。 公亭柜台上的拜帖堆成小山高,旁边展出的蔷薇绢花香篮被一扫而空。 更有诗社结伴而来的文雅骚客,在花台前临时起意,以此盛景为题吟诗作赋,纵情挥洒笔墨。 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天云上次看到这样人挤人的大场面,还是在周董的演唱会 谢舞韵手气比灵棋还差些,抽在前头第六。 幸好她不执着于名次,否则抽到这般靠前的序号,怕是要被影响了心绪。 此时,她已然换好舞衣,乐呵呵跑过来对天云道:“今日三殿下来得可真早,就在台下坐着呢。靠前得很,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谢小妮是头回赴宴,奔着和云儿作伴才来的,眼下极为亢奋。 她又是个坐不住的,每隔一会就要偷偷跑出去看看台下都来了哪些熟面孔? 来回晃悠几圈,她又穿得厚实,鼻尖上都发汗了。 天云递过手帕让她拭拭汗,“等会儿妆花成小猫,我看你如何上台?” 这满屋子的房间,就她俩像个异类。 旁人无不是追求轻盈之美,舞衣多往轻薄飘逸靠拢,更甚至还有宽袖的呢,一抬手便能露出白皙的腕骨,未舞惑三分。 唯独谢小妮,天云二人,一个比一个包得严实! 前者是不愿为了比舞而虐待自己,后者嘛,则是为了安抚某位醋坛子,临时换了装束。 她语气娇嗔,谢舞韵听了,又开始傻乐,“你那场还得一个半时辰呢,殿下怕是要等得心急如焚了。” 可惜今晚她不能出园子,无法陪在他身边了。 天云点着唇脂,微微怔然。 谢小妮见她面色有些不对,忙保证道:“你放心,我在你前头演,等我演完便专心帮你看着殿下,看看殿下眼光在哪个姑娘身上一直停留,等回头我统统告诉你!”我可太像个尽职尽责,刺探军情的小哨兵了。 天云果然被她逗笑,眼波里带着温柔道:“好,全靠你了。” ※※※※ 桐花台下。 萧子勿混迹在人群中,扮相低调,除了那张天人皆妒的脸庞,其他与众人无异。 段溪木紧紧拽住转身欲走的蒋昆,说什么也不放他离开。 “歌舞盛会,看看又不费你一文钱,作甚一直要走?” 蒋昆没好气道:“我这一把年纪,凑合人家小年轻的宴会作甚?我还是回去打铁。” 唉!朽木不可雕。 “明日再打又有何妨?整日对着那些坚硬的破铁,哪有这柔腰款款的小姑娘香?”段溪木恨铁不成钢地瞪他。 还真打算一辈子替公主守身不成? 蒋昆呼抡膀子甩开他:“反正我没兴致,要看你自己看!” 这老不正经的,人家花季少女跳跳舞,他比谁都来劲! “来都来了。”段溪木环胸,朝萧子勿的方向努了努嘴:“殿下也在呢,权当是陪他看得了。” 蒋昆望向萧子勿的方向,瞪大眼睛:“殿下也在?!” 怎么可能? 不应该啊。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蒋昆十分肯定,殿下绝不是贪恋美色之辈,否则也不会对那些前赴后继,贴上来的女人视而不见。 结果没想到,今日能在这看到他,而且还在非常靠前的位置? 这世间梦幻了 “参见殿下。” 他们寻过去,并未行大礼,只略略拱了拱手。 毕竟人多,殿下也不想引起瞩目。 萧子勿微微颔首示意:“师傅,蒋先生。” 问过之后便不再搭理他们。 于是蒋昆便发觉,殿下只来得及匆匆看他们一眼,便又把目光投向桐花台上,那位明艳的姑娘。 生怕错漏一丝一毫般,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痴迷,倒让蒋昆心里升腾起丝丝好奇。 难道是台上那位姑娘的舞姿格外动人? 抱着如是想法,随即他也看向了桐花台。 第88章 鼓点渐渐加快,像潺潺的小溪流至悬崖边,少女忽如蜻蜓点水,戏弄池间红鲤般低身而起。 水蛇般柔软的腰肢曲线毕露,在花台中央轻旋而转,双臂柔弱无骨。 缓缓收拢十指的魅人姿态,便好似将人之心脏攥进手中,任她把玩。 肚脐下包臀的长裙随之旋转,竟比台壁上缠绕的蔷薇花,更具妖冶之感。 美人轻舞漫步,背身抚发,鸦羽青丝从羊脂玉般的纤指中滑落,这黑如白的碰撞,像一颗威力巨大的鱼雷,投进萧子勿这潭死水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又忽而回眸浅笑,定定看向台下某个方向,那里,站着一个矜贵清冷的俊俏公子。 她的眸光比鲛纱系挂的灯火还要缱绻夺目,万千的星光在这一刻,似揉碎在她眼眸中。 一舞罢,女子缓缓退场,直到完全看不见身影。 蒋昆才听到身边人近乎失去神志一般的呢喃。 “乖宝” 他讶异地拿手肘捅了捅段溪木:“殿下这是怎么了?” 台上姑娘跳的舞美则美矣,可与旁人相比也并无出奇之处,殿下怎么像丢了魂似的? 不解风情的朽木被段溪木赏了个白眼。 “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个老光棍不会懂的!” 天云一到后园,便被秦雨薇给堵了:“哼,外人看不懂,可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的舞技平平,生涩之处颇多,和我跳的那支舞没有可比之处。” “我何时说要与你比?表姐可别记岔了,只要我能进复赛,便能拿到舅母所赠的凤尾琴,这可是当时舅母亲口承诺的。” 秦雨薇心头微悸。 她说的在理,竟无法反驳。 上官天云那支舞,虽没有什么炫技,较为出彩的地方,可也未有差错,再加上她那张妖精面容,票数定然不低 她的嫁妆怕是要拱手相送了! ※※※※ 常往推着满满一小车蔷薇绢花,来回跑了两趟投票箱,才堪堪把那巨大的投票箱填满。 他累得直喘粗气:“呼~大功告成。” 等上官天霖提着两篮绢花赶到此处,要往里头倒时,却发现倒不进去了。 什么情况? 他眯着只眼往里头看。 却发现里头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见鬼了,这绢花自己溢出来了!! ※※※※ “禀告主子,方才您跳舞时,殿下眼睛连眨都不眨,其余的小妖精跳舞时,殿下一眼也未瞧,您尽可放心了。”谢舞韵朝她挤挤眼。 天云刚刚跳完舞,一张娇艳的小脸红扑扑的。 此刻听她夸张的形容,柔柔勾起唇,笑道:“监视得不错,赏。” “快换个衣服出去,殿下可该等急了。” 她演完,萧子勿便没兴致再看,离开了观台。 到桐花台后园等她。 “我跳得好不好?”一见到他温柔凝视的目光,天云便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萧子勿像备好了说辞,毫不犹豫道:“好,特别好,满场最好。” 满场就看了她一人,自然是最好,并没有虚假夸赞的意思。 “那倒不至于。”天云笑得甜美,却很有自知之明。 不说别的,秦雨薇跳得就比她好,服饰也选得好,有股子异域风情。 只是心头的欢喜不可遏制地攀拥而来。 “先上马车。”萧子勿将她拦腰抱起。 猝不及防被他公主抱,天云脊柱一麻,连忙双手环绕他的脖颈,“殿下,我自己走!” 怎么突然要上马车,还直接将她抱起来? 虽然夜色漆黑,四周无人,十分适合干坏事 但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呢! 绯红的小脸蛋越发滚烫,往他结实的胸膛里埋。 把人放到铺了两层软垫的车榻上,萧子勿在她面前俯下身,如同上次为她系佛牌般,丝毫不曾避讳地做出这样臣服的姿态。 小巧的脚掌被他握在手中,还没他的手掌大。 天云羞赫地往回缩了缩,试图挣脱他的掌控。 刚跳完舞还未清洗过,虽然她不是汗脚,可总归不想在他面前有半点瑕疵。 萧子勿手脚利落,将她双脚的罗袜尽数卸去。 玉白玲珑的脚趾从藕粉色罗袜中露出,带着羞意微微蜷起。 殿下究竟想干嘛? 男子凤眸微垂,瞳色看着比平时要深一些。她的每一处,都仿佛照着他的喜好所生。 将她细嫩的脚掌放在干燥的掌心,果然,触手一片冰凉。 方才在桐花台上,她穿戴整束,包裹得严严实实,可是裙下隐藏着的,却是一双系着丝带的小脚,她没穿靴子,而是穿了双镂空的舞鞋,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 奇特但却好看。 虽然她穿了罗袜,可还是会冷。 他捧着她的脚,天云在羞赫中,隐约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在发热,贴着她冰凉的脚掌,也在跟着回暖,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脊背窜起。 殿下在给她暖脚? 他看到了自己穿的舞鞋了? 美眸像浸了水珠,天云相信方才谢小妮所说的了。 自己跳舞时他眼睛眨都不眨,看来不是夸张,她选的舞裙长度曳地,若不是十分专注,定然看不到她的舞鞋。 等她的小脚变得温热,萧子勿却没有立时放开,反而盯着她因害羞颤动的羽睫,扬唇:“为何不敢看我?” “我没洗脚” 此话一出,气氛突然变得静默。 如此浓情时刻,她居然这般煞风景! 天云快被自己蠢哭了。 面前的男子回过神,却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捧起她的小脚凑到唇边。 “别!”这下她是真的快被热气烧熟了,拼命想往回抽。 被他握在掌心已是万分羞耻,如今他竟然想亲下去?! 可她那点猫抓的力气,怎能抵得过举石如喝水的男子? 瞬间便被男子制服了! “乖宝一点也不脏。”萧子勿唇角的笑弧又扩大几分,薄唇印在白嫩的脚背上。 乖宝的脚并不脏,反而有一种绮丽的幽香,与她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令他心折。 见他没有一丝丝嫌弃的表情,天云才稍稍放下心来,便又感觉到男子柔软的薄唇覆在脚趾上,温柔而炙热。 他像迷醉般不肯停下…… “殿下不嫌弃就好。”她无法直视地捂着脸,闷闷的声音透过指缝传来。 算了随他去!等下别想亲我的嘴。 第89章 “殿下……好,好了没有?” 榻上人儿脸红得像被煮透的虾,说话断不成句,似乎极为羞耻无助。 而她被人牢牢掌控在掌心的小脚,原本玉白莹润的脚背,此刻遍布着旖旎的大片红痕。 可想而知,若她还不叫停,只怕这片红痕会越扩越大。 如果此时蒋昆在场,定会大跌眼镜! 他心目中英明神武,智计无双的三皇子殿下,竟抱着人家姑娘的小脚不放。 简直像个沉沦美色的痴*汉! 萧子勿这才收回源源不断的内劲,掌心不再发热。 他缓缓放下她的脚,又帮她把袜子穿好。 只是那张往常不辨喜怒的脸……怎么看上去,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依依不舍。 天云晃了晃头。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殿下身边的两位先生,是何人物?” 她在桐花台上跳舞,实则眼中定定看着他的方向,对他身边细微的动静洞若观火。 且殿下身边不常跟着人,即使是常来常往,也甚少在他身旁晃悠。 所以她还挺好奇,那两人是个什么身份? 萧子勿没有丝毫隐瞒,连蒋昆的身份都告知她,“略瘦高些,是我师傅段溪木,略壮硕些那位,是蒋昆,蒋将军。” 蒋将军? 天云对军营了解不深,自然猜不到这是位前朝将军。 当即,便以为蒋昆是大梁朝某位将军。 这令她不禁心生欢喜! 现在都开始有武将拥护他,站在他这一派了,殿下的承诺:踏上争储之路,保她母家永世不衰。 这些话言犹在耳,看来他通通都不是空口白牙,只说不做! 女子馨香绵软的身子猛地扑进怀里,萧子勿稳稳将她接住,地盘巍然不动,沾染上淡淡艳色的薄唇微勾:“怎么这般高兴,可要带乖宝见见他们?” 在他心目中,段溪木是从小教养他到大的师傅,对萧子勿来说意义非同凡响,连他亲生父亲,当今的大梁皇都比不上这位师傅的地位。 他会提出让乖宝见见段溪木,实则跟见家长没什么两样。 “好呀。”天云欣然答应,等明日挑个好时机,再备份厚礼登门拜谢。 他把殿下养得这般好,她早就想好好谢谢这位师傅了。 萧子勿抱起她就走,自从看了她白嫩可爱的小脚,他都不舍得那双脚再沾地,地上顽石坚硬粗粝,地面肮脏污秽,还是他抱着安全。 天云察觉到不对劲,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哎哎哎,不妥不妥。” 萧子勿投来问询的目光。 “段先生是长辈,这样贸然拜访已是失礼,若再两手空空的去,岂非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不知礼数!” 总得备份礼再去拜访人家,这家伙怎么能说走就走? 嘴角不听使唤地上扬,萧子勿咬着她的耳垂轻笑道:“师傅不会在意这些。” 她能够看重他身边的人,就意味着她也十分在乎自己。 这个认知,让萧子勿清晰地感觉到,胸腔渐渐放大的兴奋和颤栗。 女子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脸蛋依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那不行,我在意呀。等明日找个适合的时辰,不然我可不答应。” “好。”在她唇珠上轻咬了一下,男子再次妥协。 结果被乖宝羞恼暴锤了下,“你刚刚亲过我的脚,现在还来亲我嘴!” 男子挑眉不语,只是那张俊美绝尘的脚缓缓逼近。 她越是反抗,他便越是不容反抗,在她殷红唇瓣上细细啄吻。 任凭女子左躲右闪,还是被他啃的干干净净…… 到最后连骨头渣都不剩! 天云:“……”毁灭,真的累了。 ※※※※ 两瓣唇被他吸得微微红肿,上台前点涂的蜜桃味唇脂,通通被他吞之入腹。 直到女子泫然欲泣才得以放过。 “还敢躲我吗?” 男子紧了紧她腰侧的手臂,惬意的姿态,像是饱食过后慵懒的野兽。 “不……不敢了。” 天云微张着酥麻的唇,垂下眼微微发怵。 她怂了! ※※※※ 上官司业府。 上官天霖的大嗓门在几步路外就能听见。 他不可置信的声音,传入推门而入的天云耳中:“爹娘,你们还真别不信,我到投票箱前还在犹豫,会不会买的绢花太少,若是以几票之差让云儿落榜,那我这个做哥哥的,罪过可就大了!” 上官天霖声音里头,带着明晃晃的得意:“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箱子居然已经满了!不愧是我上官天霖的妹妹,追求者如过江之卿。” 随即,又夹杂了些牙酸的愤懑:“这得多大手笔啊,才能把那投票箱子填满,我这个当哥哥的,被他挤兑得无用武之地了!” 天云心下一惊,今夜只排到五十号序,后头还有几十人未演。 哥哥曾经说过,只要她站上台,便能送她进复赛。 而她的票数暂时高居榜首,她理所当然便以为是哥哥所为。 结果现在上官天霖说不是他。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想到那人,天云心口燃起阵阵滚烫。 上官鸣眼白一翻,举起茶水喝了口,才慢悠悠道:“你且吹,是不是花多了银钱怕挨我骂? 都是为了云儿,你老爹还不至于那般不通情理。直接说,投满箱子要多少银钱,我给你报销就是。” 见老爹不信,上官天霖也不恼,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我还真问过统票的司仪。 只需,两万两黄金。” “噗——”刚入口的茶水全贡献给青石地砖了。 上官老爹失态地扶住桌子,借力问道:“多少?!” “两万两黄金。” 两万两黄金和两万两银子有着天堑般的距离! 寻常老百姓,劳作五百年都攒不来这些钱。 听到这无比巨大的数额,天云忍不住眉心狠狠一跳,替萧子勿肉疼不已。 这不知人间疾苦的败家子! 秦氏在旁边接茬:“现在我信了,定不是你投满的,你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可那会是谁呢? 她与上官老爷对视一眼。 最有可能的是二殿下,毕竟他曾口头求娶过云儿。 可二殿下如今人在漠南,且身负重伤,可以排除。 虽然娘亲说的是实情,可上官天霖幼小的心灵还是被狠狠伤到了。 他痛苦地捂着心口,皱起眉:“娘,您这次真的过分了!” 第90章 第二日一大早。 天云便已打扮好了。 今日她穿着一身重瓣莲花的墨黑芙蓉裙,手上戴着殿下送过来的妆奁盒里,一只填丝蓝水种翡翠手镯,细腰系着绣金花纹样束腰。 等一袭墨黑兽纹锦袍,头戴紫金玉的冠萧子勿前来府上接她,一切真相才水落石出。 两人身上的衣物格外相称,皆是黑金的配色。 定睛看去,俨然一对恩爱两不疑的碧人! 上官鸣与秦氏神色拘谨地坐于下首,把主位让给突然屈尊驾临的三皇子殿下。 萧子勿态度温和,示意他们免礼:“冒昧前来,是我的不是。二位都是我的长辈,不必如此拘束。” 随后才施施然在天云身旁坐下。 主位还是让给上官鸣夫妇。 他们是主,萧子勿是客。 上官鸣额头汗下,忙道:“下官不敢,不敢。” 近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惯了,天云也不收敛,直接一个嗔怪的眼神飞过去。 看你把我爹吓的! 这样爱娇的眼神,就像轻飘飘的小羽毛,毫无防备地钻进心田,撩得萧子勿都快忘记这是在她父母面前了! 只想将她箍进怀中,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 萧子勿借着桌椅的遮挡,在底下安抚捏了捏她娇嫩的手心。 两人态度极为亲昵,眼神胶黏着分不开,无处不透漏着腻腻糊糊的热恋气息。 任谁也不会把他们当作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看待! 云儿何时与三皇子有如此交情了?秦氏震惊之余,还不忘恭敬地问一句。 “三殿下此次前来……是有何吩咐?” 萧子勿有问必答,在乖宝的两位亲眷面前没有一点架子,“城东开了家珠宝铺子,我来接乖宝过去,看看是否有合心意的。” 顺道挑些贺礼,隆重去拜会一下师傅。 这是二人昨天就商定好的行程。 乍然听到“乖宝”这样亲昵的爱称,上官鸣被口水呛得猛咳起来,有些圆润的老脸被呛得通红。 他实在有些惊悚!!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一个眨眼间,我的宝贝小棉袄就要被人拐跑了??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萧子勿拿出两枚锦盒,将贺礼分别递给两位。 赠予秦氏的锦盒较为小巧,而上官鸣的,则更大些。 还有一份是给上官天霖的,只是他人不在,便想着等他出现再给。 毕竟是初次面见,要赠礼自然是当面赠送,才显得尊重。 他也是得了乖宝的启发,这才想起来该事先讨好一下岳父岳母! 于是便想着投其所好,先派人调查了一番两位所钟爱之物,以免出差错。 两夫妇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多谢殿下。” 身为大梁皇子,他能如此有心,已是极大的看重,两夫妇自然对他十分满意。 秦氏缓缓将锦盒打开后,里面躺着只五色翡翠铸金手镯,镯面呈福禄寿五种颜色,更难得的是玉镯表面铸金工艺,更给玉镯添上几分熠熠生辉。 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这份礼对于向来喜爱翡翠的秦氏而言,简直是送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天云见她惊愕地捂住嘴,良久不说话。 便有些忐忑不安道:“娘亲不喜欢吗?” “不…不是,老娘……娘亲太喜欢了。”她硬生生把那句老娘给憋了回去。 在殿下面前,她不能给云儿丢人。 不能让殿下以为,云儿有个粗俗不堪的娘! 她强忍着喜爱,将锦盒送回萧子勿身边,“殿下这份礼太贵重了,妾身不能收。” 上官鸣一见夫人的礼物,便也猜到送自己的这件,定然也不相上下,便也不敢收了。 只得退回去,“殿下有何事尽管吩咐,无须这般客气。” “劳烦两位收下,这些礼物与乖宝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萧子勿将锦盒推回去。 他自知拐了人家的宝贝女儿,这些东西再珍贵难得,也及不上天云万分之一,让两位收下,他才能稍稍安心些。 上官鸣又推过来:“不,绝对不行,殿下还是拿回去。” 萧子勿再次推回去:“二位不必推辞,都是应该的。” “微臣受之有愧,殿下还是拿回去!” 天云微微撅嘴托着腮,直呼这场景她见识过。 过年的时候,亲戚追着小孩塞红包,双方各不相让的场面,跟如今这儿一模一样! 天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再推来推去天都黑了,她手疾眼快,抢过锦盒塞到秦氏怀里。 “爹娘,你们就收下,不必心疼他的银钱,昨夜把投票箱填满都没见他心疼呢!”说罢,还轻飘飘瞪了他一眼。 那可是足足两万两黄金! 没想到她已经知晓了。 虽然话里说不心疼,可语气里却带着小小的埋怨。 还未进门就开始替他心疼银钱了。 小管家婆。萧子勿凝视她的眼神越发柔和,同人前矜贵默然的清冷感南辕北辙。 上官鸣却被她大胆的举动唬得一震,吹胡子瞪眼地凶道:“云儿不得无礼!” 死妮子怎可连殿下都不叫,直呼三皇子“他他他”的! 秦氏心神俱震。 破案了,原来昨晚那个豪掷万金的神秘人是三皇子! 谁知萧子勿眉头锁起,下颌线微微绷紧,却是冲着上官鸣的。 “还望上官大人日后不要凶她。” 自己半点也舍不得凶的娇人,却被人这么大声的吼! 即便那人是她的父亲,萧子勿也觉得心头不悦。 上官鸣额头汗下:“是是是……下官不敢。”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本意是想让云儿对殿下恭敬些,结果……小丑竟是他自己? 人家小两口恩爱和美,倒显得他这个做爹的是个恶人? 呸呸呸,什么小两口,云儿还没嫁呢! 见老爹有些惆怅,天云皱皱小鼻子,凑到他耳边低低地说话:“殿下日后也不能这么凶我爹。” 他可是你的老丈人,要多多敬重才是。 花瓣一样微微张开的小嘴,带着股湿热好闻的甜香,喷撒在耳廓。 萧子勿剑眉缓缓舒展,好脾气地应她:“好好好。” 要不说一物降一物? 秦氏舒心地笑起来。她作为旁观者,在旁看得真真切切,三皇子眼眸深处对云儿的溺宠,怕是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比不上。 若日后云儿嫁给了他,秦氏很是放心。 这礼,便安心收下。 第91章 “段先生可有心好之物?殿下快先同我说说。” 在马车上,天云连声催促。 这一来一回地推礼,耽搁了不少时辰,若再两眼抹黑去挑东西,只怕真要等到天黑才能登门。 若段先生是个爱下棋的,便送幅白玉棋子,要是个老烟杆,就送个鼻烟壶。 总得对症才能下药不是? 萧子勿垂眸,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她,轻柔地捏捏女子的颊侧软肉。 削薄的唇往下压:“你对我都未曾这么上心。” 显然,女子透漏出的急切令他有些不高兴了。 胡说八道!若对他不上心,那暖宝宝是怎么搞出来的? 把他作弄的手指拿下来,天云又气又好笑,无奈道:“段先生是从小教养殿下的师傅,养恩大于生恩,我自然爱屋及乌。” “殿下这也要吃味?” 小气啦的男人。 她说的萧子勿都知晓,可心里还是会涌现出些许不悦,“师傅爱饮酒,以兰园的避春风为最。” 她送的东西都被他好好珍藏着,那副肖像画被无数次拿出来翻看,边角却未有一丝褶皱。三只小锦鲤喂食的时辰,他记得比自己用膳的时辰还牢。 私心里,并不想有旁的男人也得到这份待遇,即使这个男人是长辈,是他的师傅…… 等会掏银钱的速度,一定要够快,只要他买下来的,便等同是他送师傅的礼,如此,自己便还是乖宝唯一送过礼的男人! 避春风,酒如其名。 若不避着春风,开坛酒香可随风飘十里,储藏期五年份往上为最佳。 “那便去兰园。”天云动作如行云流水,斟了杯茶端给他:“殿下小心烫。” 趁他喝茶之际,小手狗腿地在他腿上轻轻捶着,女子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晕:“还未好好谢过殿下,百花宴上那满箱蔷薇绢花。” 如果不出意外,除了穆瑶之以外,不会再有人有实力,能比她的票数高。 往年穆瑶之最高票,也不过到她的一半。 实在没人比他更懂挥金如土了,简直是硬生生砸上去的前三甲! 回想起当初,她还大言不惭,说要养他,如今看来,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那两万两黄金出手,殿下不会连老婆本都搭进去了? 为了区区一架凤尾琴,不会让殿下把家底都给掏空了? 天云黛眉忧愁而蹙,陷入了胡思乱想中。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殿下身形萧条,衣衫褴褛坐在路旁,身前摆着个豁口脏污的破碗,还要被不知名小屁孩抢走最后半个白面馒头的凄凉场景! 攥皱的帕子被人从她手里解救出去,女子才总算回过神来,懵然看向他:“殿下,怎……怎么了?” 不知怎的,萧子勿总觉得,乖宝此刻投来的目光充满万般爱怜…… 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落魄到去沿街乞讨…… 不知道那小脑袋瓜里又在脑补些什么东西。 男子将剩下的半杯茶水递到女子红唇边,见她乖乖喝下,黑眸里才有了浅浅笑意:“只是口头道谢么?” 戏文里美人被英雄所救,通常会这般回答: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在公子身边,能为奴为婢都是好的! 而他如今调笑的口吻,含着浓浓的缱绻与温柔,莫名像戏文里描写的谦谦君子。 天云被这道视线锁住,心口的小鹿立时扑通乱撞。 一时戏瘾上来。女子故作惊慌地拿手护住心头,语气破碎:“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奴家卖艺不卖身的!”长睫颤动如受惊后振翅欲飞的蝶儿。 “哦?”萧子勿压下笑意,将她慌忙远离的身子重新拉回怀中,用气声道:“那本大人倒要好好看看,你是怎么个卖艺法?” “殿下别……!” 也不知道三皇子用了什么手段,让姑娘的笑声听上去又娇糯又痛苦。 灵棋坐在马车外听得面红耳赤,连忙双手捂住耳朵。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像一条无辜走在路边,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的狗! 而马车里头,天云被褪去罗袜,白润的脚底被禁锢在燥热的大掌,像恶龙得了珍宝般爱不释手。 还坏心地拿荷包上头垂落的苏穗,一下一下缓缓挠着。 太坏了,挠人脚底板的都是坏人! 一股痒麻的感觉从尾椎骨升腾起,女子挣脱不开他紧握的掌,只能高高扬起雪白的天鹅颈,泛红的眼尾快被这股痒意逼出泪来。 麻痒的感觉实在难忍,女子被迫签下了“丧权辱国”的条约。 “我单独为殿下跳支舞!只……只跳给殿下一人看可好?” 那支冰嬉舞,是原先定好在桐花台跳的,只是冰嬉舞衣太轻薄,真在人前跳,这个大醋缸定然会生气。 萧子勿这才堪堪觉得满意,他不舍地停了手,在她剧烈起伏的蝴蝶骨上轻柔地安抚。 “好点没?” 天云瘫在他怀里虚弱地点点头,可怜的脚底板还在轻轻颤着,没能从那强烈的痒意里回过神来。 此时,车轱辘咔咔的声响停下。 “姑娘,兰园到了。” 看到兰园的金字大匾额,车夫如蒙大赦道。 不仅灵棋姑娘煎熬,他也煎熬得很! 替她把鞋穿好,男子牵着她下马车。 若这不是在市集,他其实更想将她抱下来。 乖宝的小脚,每一寸都顺他梦中而长,竟令他病态地不舍得让其沾到地。 “店家,来坛避春风,再来几样下酒的小菜,不在堂食。” 灵棋独自去点菜,萧子勿带着天云到楼上的雅间等候。 上楼时,天云还隐隐皱眉:“只送坛酒会不会有失礼数?” 毕竟是即喝即没的东西,总觉得不太妥当。 “其他我都备好了,你人去即可。” 昨晚她答应之后,回宫他便着人去准备了,连同上官夫妇的拜礼一起,事无巨细通通安排好之后,才登门来接她。 哪里舍得让她头疼? 女子察觉到不对,圆圆的杏眸危险一眯:“所以殿下方才,是存心看我焦急不安咯?” 萧子勿无辜地摸摸鼻梁,“不是,我……我是忘了。” 昨晚做的事今天就忘了? 用脚底板想都不信! 厢房里。 香炉里的燃香被萧子勿一杯冷茶浇熄。 第92章 天云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 自她被下过药之后,殿下貌似变得格外小心谨慎。 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总要先探查一遍,将可疑诡秘之物扼杀在摇篮里,才能安心。 有他在身边,心脏便像被泡在暖热的温水里,有种暖暖胀胀的安全感。 或许,她才是被守护的人。 或许,他才是守护着她的人。 ※※※※ 段府堂屋。 拘谨的人换成了天云。 小屁屁只敢略略挨着三分之一的坐椅,不敢完全坐实,嫩白的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秀气的背脊端得笔直。 十足十的大家闺秀风范。 段溪木一拍大腿,笑声如洪钟,极为爽朗:“上官姑娘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太客气了!” 转头,眼冒金光地死盯在那坛五年份的避春风上。 这样的热情我招架不住,“前辈唤我天云就好。”女子娇美的脸上带着无助看向殿下。 萧子勿心头发软,抱起乖宝让她坐到实处,又皱起眉对段溪木道:“师傅,你别吓着她。” 嗨这死小子,还没娶人姑娘过门呢,就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还以为他冷心冷情,会让姑娘家觉得冷漠不好相处,结果没想到,他在人家姑娘家面前是这种画风? 简直比自己年轻风流时还要火热多情。若不是太过熟悉他,段溪木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段溪木虎目瞪圆。 不对,被这死小子绕进去了! 我这多慈眉善目啊,哪里就吓人了? 段溪木笑眯眯地问:“天云识不识得羽袅兮风这两个小姑娘?” 天云柔声回答:“有过一面之缘。” 那位野心勃勃的红裙姑娘,为让她出丑,给她下过药。 萧子勿听到羽袅二字,眼瞳便自发凝结起冰霜,嗓音冷沉,“提她们作什么?” “那两个小姑娘被我养坏了,竟鬼迷心窍,做下大逆不道的狂悖之事!老夫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段溪木不顾殿下冷脸,抱拳站起身,深深朝天云鞠了一躬。 一副再深明大义不过的样子。 她忙不迭站起,服身道:“下毒之事与前辈无关,前辈不必和我道歉的。” 不敢深受段溪木这礼。 那日他都不在场,怎么能把罪责归在他的身上? 闻言,段溪木很快直起腰,他面露震惊地问:“什么下毒?”似是完全不知晓此事。 “难道前辈不是因为此事……”那他为何要跟她道歉? 段溪木挑起半边眉毛,看向萧子勿:“老夫说的是,羽袅自荐枕席那件事。莫不是殿下……还没有跟姑娘说过此事?” 眼底藏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叫你个死小子说我长得凶。 “竟还有这种事呢?殿下未曾同我说过。” 乖宝的声音又柔又甜,但是听不出半点情绪。 萧子勿额角一跳,敏锐地嗅到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他当机立断,赶紧自证清白:“连衣角都未被她碰到,就被我扔出门了” “我的每一处都是属于乖宝的,没有被她玷污了去。”最后这句是贴在她耳根说的。 好好一句话,怎么被他说得这般旖旎? 听得女子粉颊微红,心里却泛着甜,她嗔怪道:“前辈还在呢!” 可是两人周身却像布了层结界,自动将两人隔离在里头,不容外人插足。 萧子勿漠然置之,“他不怀好意,我们不必理会他。” 天云定定看着他,眼眸柔和却又坚定:“此言差矣!多亏前辈告知,否则我岂不是要被殿下蒙在鼓里?” “只是不想让你烦心。” 他自己都厌恶不已,才隐瞒下来,不想多说让她烦扰。 “旁人与我说,我就不烦了么?” 他登顶帝位之后,爬床这种事只会更加络绎不绝,若这次没把他掰正过来,往后可不是要变成她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猜忌怀疑,循环往复…… 女子说着便有些委屈,嘴巴不禁微微撅着,下一秒便被萧子勿轻轻捏住。 湿漉漉的小眼神根本无法抵抗。 他歉然道:“不气了,下次我会说。” 他也是头回爱上一个女子,还有诸多未知的领域需要去学、去摸索。 仔细想想,此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对,不该以己度她。 因为自己内心排斥,便选择对爱人隐瞒,这太过武断。 若身位调换,乖宝被人纠缠,却以她已经轻易解决为由,隐瞒他不说。 他只怕要发疯! “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天云展颜而笑,含住他送到嘴边的牛乳酥醪。 “嗯,我说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拭去红唇边沾上的糖酥,殿下低声哄她:“乖宝再吃一口。” 走路要抱,吃饭要喂。天云在心里泫然欲泣:她快被殿下养成四体不勤的饭桶了!! 呜呜呜,可是他喂的牛乳酥醪真的好好吃…… 算了,再怠懒最后一天,明天一定要自食其力! 段溪木长叹一声。 唉~没劲。 还以为能看出大戏,结果还没一炷香,就落下了帷幕。 这冷漠无情的死小子,当真学会哄人家小姑娘了。 如此一来,他这个做师傅的也就放心了。 ※※※※ “那名女刺客可还在府上?” “嗯。是留是走由她自己选择,她选择留下,便随她去。” 得知她身世确如她所言,没有半点掺假,萧子勿便也没有赶她走,而是让她自己决定去留。 她选择留下,便在府中做些粗活,还像从前在烧金窟一般。 只是段府比那个吃人的鬼地方要安定得多,活计也少,她便跟着影卫练武。 她心中怀着家仇,不报此仇誓不罢休,毅力也比其他人更坚韧。 段溪木有几分欣赏她,偶尔闲暇时,也会指点她个一招半式。 时雀每每如获至宝,却不敢唤他师傅。 因为在府上待了这么些天,她隐隐约约感觉得出,这位萧公子身份超然,绝不是她这种卑贱如蝼蚁之人可以靠拢的。 这小小的段府,藏着不计其数的高手。 在夜间,她偶尔能听到房檐黛瓦,几不可闻的轻响,饶是她现在武功进益颇多,也只能勉勉强强听个那么几声。 而段前辈是萧公子的师傅,地位自然也不俗,她不敢奢望许多。 她只求能练好自己的武功,亲自杀进廖府,取那狗官项上人头! 第93章 这次见家长之旅圆满完成! 没想到庇护殿下多年的师傅,段溪木的性情竟是这样。 跟个老顽童似的,爱看热闹,爱挑事儿。 倒也算是可可爱爱。 天云暗自腹诽,却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让这个大醋缸知道。 若让他知道,自己夸了别的男人,只怕又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在心里编排我?” 萧子勿指尖抬起,拂开阻隔在眼前的树枝。 这院里两棵红梅树开的正盛,洁白的雪花飘落在簇簇红梅上,红白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我没有。”天云瞳孔心虚放大。 殿下是她肚里的蛔虫不成? 她忙转移话题:“如此一来,殿下府上不就没有女使伺候了吗?”唯一的两位,兮风和羽袅皆被他赶出府门。 萧子勿揽过她的细腰,脸上的表情很是无所谓:“在宫里亦没有,我不是也活的好好的?” 说的也是…… 临华殿就常来常往两人伺候着,连只蚊子都是公的。 萧子衍的毓庆宫里,都尚有两个开脸丫头,而萧子勿才是真的洁身自好,从不沾女色。 天云舒心一笑,奖励似的在他脸上亲吻了一口。 忽而她细眉挑起,凝着他恶声恶气:“羽袅爬的是哪张床?我去除除味儿!” 女子自以为凶狠的样子,像被逼急的小野猫终于亮起小爪子,实在可爱! 萧子勿勾唇,轻笑一声:“芥子园,乃书房。” 芥子园软榻上。 不到一炷香时间,榻上便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女子小嘴微微张着,睡得极为香甜。 身上厚实软绒的兽毛毯,被男子掖得严严实实。 榻边火炉热烘烘的,熏着女子身上清雅的淡香暖融融,很快便飘散在房间各处。 还真是来除味了。 男子目光越来越柔和,许久,他撩开女子额前的发,阖眸轻柔吻在女子光洁的额上,方才起身离开。 ※※※※ 段溪木背着手:“殿下,二皇子那边得手了,左肩被砍进去半指深,我们的人并未留下破绽,现已全部撤离漠南。” 萧子衍到死都想不到,曾经被他踩在脚底,不敢有一丝违逆的三皇弟,如今竟然敢派杀手过来行刺他! 他一刻也未曾放在眼里的萧子勿,如今羽翼渐丰,已经足够脱离他的掌控。 曾经任他拿捏的临华殿,如今也如铁桶一般,而他派过去监视的暗卫,通通不知所踪,连尸首都找不到! 萧子勿抱剑而立,神色慵懒,倚靠在廊柱上,一袭墨黑锦袍将他衬得宛若天神。 “嗯。”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他脸上神情未变,只淡声道:“把那个女刺客带过来,我有话问她。” 段溪木贱兮兮地笑,抬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脸揶揄道:“趁着天云丫头午睡的时辰,殿下偷偷私会旁的女子。等她醒了,为师一定要告诉她!” 一脸“我可算逮着你了!”的模样。 萧子勿:“……” 师傅你戏可不可以少一些? 他无奈道:“是正经事,您少不正经!” 隐在暗处的人耳尖微动。 几息后,时雀被提着后脖领子,带到萧子勿眼前。 猛地被人拎着飞,时雀被暗影惊吓到脸色青白交加,想还手却被一股霸道的气息镇压。 她还以为是姓廖的畜生查到她,派人来捉拿她归案呢! 抬头一看,萧子勿面无表情的俊颜出现在眼前。 她大大松了口气,还以为命不久矣了。 时雀心有余悸地问:“公子有事寻我传唤一声就行了,这样突然把我拽来怪吓人的。” 我正想把两木桶衣裳抗上楼晒呢。 萧子勿:“让你来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时雀手在衣摆上擦擦水迹:“公子问,我啥都说。” 他眸色沉沉,语气没有半点起伏,“你妹妹,可是廖明害死的?“ 身旁段溪木看着,他环胸啧了声,果断摇了摇头。 还以为他懂得讨女孩子欢心了呢,结果只是对云丫头例外。对旁人还是这般直来直去,揭人伤疤也不知道委婉点? 就算语气柔和点也行啊! 没看人家姑娘眼眶肉眼可见的泛红了? 时雀昂头憋住泪,“公子果然身份尊贵,这样的秘辛都能查到” 她这么说,答案已经很明确。 萧子勿也不拖泥带水,他握着剑直起身:“我可以帮你报仇。” 直抒来意。 “你该知道,凭你自身能力若要报仇,只怕到廖明安祥入土你都未必能成事。” 公子毫不客气的话,像一把利剑扎进时雀的心里,疮口鲜血滴落而下。 这话虽然难听了些,可却是实话。 自从被她刺杀过后,廖明身边的护卫多了一倍不止,她想近他身就更难了。 她灰败笑道:“公子想要什么?我一条贱命,也没什么可拿来与你交换的。” 萧子勿板着的冷脸浮现出一抹罕见的温柔,时雀看得略略呆住,便听他说:“学好武艺,日后自有你的去处。廖明之事你不用管,也快到他的死期了。” 段溪木啧啧称奇,默默揉了揉鼻子,心里已经猜到他的用意。 他是想把时雀放到云丫头身边保护? 明明身边高手众多,却因为是男儿身,通通被他排斥在外。 而时雀身为女儿身,又恰好根骨绝佳,习武的顽强毅力也受过自己称赞,他这才起了心思,想把她放到云丫头身边贴身保护。 为此还拦下廖明这桩烂事! 还真是煞费苦心呐。 时雀激动得拱手相谢:“是!多谢公子!” 习武本就是她感兴趣的事情,这样的条件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优待了。 萧子勿转而对段溪木道:“师傅若得闲,还得劳您费费心思。” 乖宝身边不能没有会武之人,蔺如虹想必很快就能想通其中的蛛丝马迹,她身中那药,与当初乖宝被她下的药是同一种。 原本只想以牙还牙,令她也好好尝尝一下如此的痛苦! 如今想想,当时他被怒火冲昏头脑,还是考虑欠妥。 身中同样的药,就是这次劫持事件最大的隐患,蔺如虹迟早会发现这个端倪。 怕她反应过来会对乖宝不利,此事只能加快脚步。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多教教时雀丫头。段溪木斜眼瞥他,心里虽已答应,嘴上却讲着条件:“一坛避春风。” “成交。” 第94章 人力微波炉 榻上女子毫无形象地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我怎么睡着了?” 双眸带上倦懒的水汽。 发顶被殿下的大掌轻轻揉了揉,“若还是困就再睡一会儿,天色还未黑,等睡醒了我再送你回府。” “不睡了!再睡要被前辈笑话了。”天云晃了晃他的手,突然瘪瘪的肚子发出了一声腹鸣。 她面红耳赤地捂着不争气的小肚子。 完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真要被当成小猪崽了…… 萧子勿呵笑了下,穿过腋下将她轻松抱起,“乖宝饿了?那不睡了,起来用膳。” 若此时有个地洞就好了,她要是能钻进去就更好了。 萧子勿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有小厮鱼贯而入,个个手上捧着道精美的膳食。 此时午膳饭点已过,只是未得主人家传唤,实际早已预备好,一直温在灶台上备着,只等着殿下一声令下。 闻着喷香的饭菜,天云肚子里的馋虫被唤醒,她便也看开了。 反正没少在殿下面前丢脸,也不差这一回了! 天云疑惑道:“段前辈人呢,怎么不一起吃?”毕竟是在人家府上,用膳不知会一声,也太失礼了。 而且她还挺喜欢这个老顽童的,或许是因为他是江湖中人,身上自带一股洒脱不羁的性情,相处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拘束。 萧子勿拿着沾湿的布巾,拿内力加热过,才替她擦了擦手,眉宇淡淡道:“师傅有事要办出府去了,你安心吃。” 段溪木带着时雀去找蒋昆了,让他替时雀打副趁手的兵器。虽然没有正式收她为徒,但事事照看着,也差不了多少。 时雀心中感激,干劲也越发足了! 不管看多少次,这样随时随地加热的技能,都让天云十分惊奇:“殿下比微波炉还好使!” 萧子勿莫名:“什么是微波炉?” 既然段溪木不在府上,那便作罢。 天云含糊应付过去,“也是热东西的,只不过没殿下厉害。”夹了块盐酥鸡到殿下碗中。 上回一起用膳,她记得这道菜挺和殿下的胃口,如今又来借花献佛这一招。 她甜笑道:“殿下也吃。” ※※※※ 此时皇宫勤政殿内。 大梁皇埋首奏折内,王遇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自从蔺贵妃小产以来,陛下每日面沉黑水,周身低沉的威压令人透不过气来。 这几日皇宫里人人自危,个个脑袋揣在裤腰带上办事,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龙颜,便惹来杀身之祸! 陛下连绿头牌都不翻了,一连好几日不肯踏足后宫。 昨日蔺贵妃娘娘梨花带雨跑过来求见,试图打听一下二皇子的消息,也被陛下怒斥挥退。 竟是连见都不愿见她。 若不是她擅自主张,不带仪仗亲卫便匆匆从蔺府回宫,也不会被那该死的贱民冲撞。 那他的皇儿也就不会死! 如今蔺如虹被禁足在宫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衍儿的伤情都不得而知,实在是忧心如焚! 而宫外的穆瑶之一听婆母龙胎不保,更是大失所望,这意味着她的子衍哥哥要面临双重打击。 粮草押送有误,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即使他身受重伤也逃不脱,最多是等他伤好再执行罢了。 若贵妃娘娘的腹中孩儿还在,陛下或许会看在龙胎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 而眼下,贵妃流产陛下龙颜大怒,等待子衍哥哥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重惩! 她和子衍哥哥的婚事,又将要被搁置在一旁,这令她怎能不生气? ※※※※ 王遇微微躬身:“启禀陛下,殿外礼部尚书求见。” 大梁皇朱笔搁在四方砚上,“让他进来。” 宇文冀撩袍,双膝跪地:“臣恭请陛下圣安。” 大梁皇心头余怒未消,却不会将其发作在大臣身上,他眉间微敛:“起来,爱卿有何事要禀。” 宇文翼闻声而起:“启禀陛下,年关将至。暹罗国今年派遣到我朝,进行朝贺的使臣乃是暹罗国小王子。 原本……该是由二皇子与其接洽最为合适,如今二殿下身负重伤,不知陛下属意谁来接替二皇子呢?” 暹罗国国力与大梁不分伯仲,两国乃多年的盟友。 今年又是暹罗国小王子亲临,按礼制,应由同为皇子的萧子衍前往迎接,才能以表诚意。 大梁皇着实沉吟了好一会,这事属实不好办,毕竟大梁暹罗两国交好多年,又是暹罗小王子主动来朝拜贺,诚心满满。 听说这位小王子颇得暹罗王的宠爱,没准会承袭下一任暹罗王。 这个接洽的人选得慎重才行,绝不能让暹罗小王子觉得大梁轻慢于他! 王遇站在皇帝身后,面色几变,眼底划过一丝晦暗。 “爱卿心里可有人选?” 宇文翼正气沉声道:“臣以为,三殿下可为上上人选。” 三殿下? 萧子勿。 听到这个词,大梁皇明显恍惚了一瞬。 像是不知道有多久未曾听过这个人。 他都快要忘记他还有一个皇子,名为萧子勿…… 大梁皇对他那股厌恶,随着年月的冲刷,实则渐渐淡去,如今只余下些深沉的陌生感。 似乎几月前,大梁皇被北方旱灾烦恼,夜里头疼欲裂不得安枕,加之晨起又要烦忧赈济灾民之事,脾气暴躁如雷! 而萧子勿就是在这时候撞上枪口。 国难当头,他安居皇宫却不知足,还与子衍起了冲突,皇帝怒火攻心正愁没地方发泄! 便罚他下千鲤池捞笔,捞了一宿…… 王遇握拂尘的手一紧,忙搭腔道:“奴才觉得,三殿下从未涉足过政事,只怕是处理不了此等场面呐!” 尖利的嗓音打断了大梁皇的回忆,蹙起眉:“三皇子不行,他毫无经验,应付不了此等场面。” 接见使臣不是儿戏,一个不慎,丢的可是大梁的脸面。 宇文翼却并不退怯:“应不应付得来,得试试才知道,若陛下允准,何不先见一见三殿下,再做决定?” 皇帝许久未曾见过这个儿子,连相貌都是模糊的,只是偶尔听授课的司业禀告,也多以萧子衍的课业为主。 提及萧子勿只一语带过,君子六艺皆是平平无奇。 为今之计也没有更好的人选。皇帝狐疑道:“也罢,传他过来。” 王遇还想再劝,“陛下……”宇文翼又道:“陛下圣明!” 第95章 眼不见为净 接到皇帝诏令,萧子勿先是被乖宝押着,不甘不愿地沐浴焚香后,才换上了皇子服制。 锦袍披领及裳俱表以紫貂,袖端为薰貂,其片金边缘通绣海龙缘,更衬得男子身形高大俊美,通身贵气逼人,隐隐已显现出几分帝王之气! 在男人不满二人世界又被破坏的恼怒下,天云亲自为他戴上了紫金玉冠。 “殿下好好表现,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在他颊侧亲了一口。 乖宝柔软的话语,抚慰了萧子勿略带着焦躁的心,又把她抓在怀里好一番揉搓,才堪堪放她一马。 ※※※※ 说来可笑,勤政殿这座巍峨屹立的皇家御苑。 与萧子衍同样身为大梁皇子的萧子勿,竟是第一次踏足。 萧子勿被内官领着走入。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四角梁柱上都雕有凤凰于云端展翅腾飞的浮雕。而在月台左右,设有鎏金兽头铜方鼎,乃祈愿大梁国泰民安的象征。 “儿臣参见父皇。” 萧子勿拜手稽首,四拜一叩头成礼:“愿父皇千秋圣寿,泽被苍生。如此才是我大梁百姓之福。” 大梁皇威严的视线投向他。 庭下之人不矜不伐,不卑不亢,仪态端方,完全不像个年幼失恃,无人教养的纨绔之徒。 而一向自诩爱民如子,至圣至明的萧利安,此时内心难得生出几分愧疚来。 丽嫔生产时癫狂行刺,本是丽嫔的过错,却被皇帝归咎到无辜孩童的头上,这么多年对萧子勿不闻不问,实在令人唏嘘啊。 多年将他视若无睹,幸好他还坚守本心,没有被养成废人! 萧利安愧疚之余,又生出几分庆幸。 他神情复杂道:“抬起头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这一声沙哑宛如叹息的“父皇”,萧子勿足足等了十几年。 在却在日复一日的期望与日复一日被皇帝打破期望中,这份等待已变得麻木不仁。 他已经不是五岁时那个,为了在父皇生辰宴上为他说一句贺词,躲避京御卫,将十个脚趾磨得鲜血淋漓的小孩子了…… 多年夙愿今日诈然听到,除了怅然若失以外,他没有丝毫欢喜,内心竟也无丝毫波澜。 萧子勿平静地抬起头,深邃黑眸如古井无波。 让萧利安可以更直观地看见,他这张酷似他母妃的脸庞。 丽嫔性情温柔,眉眼间总藏着温顺的笑意,然而萧子勿不同,容貌虽像她,可脸上漠然无畏的神情却与她相去甚远。 这份喜怒不形于色的淡然,倒更像是萧利安。 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大梁皇长长叹息一声。 不得不承认,他比子衍更加像年轻时的自己,锋芒尽敛而束身自持。 萧利安定定看了他很久,嘴角蠕动,最后也只吐出个,“好,好……” 至于好在什么地方,他也说不出,毕竟他对萧子勿实在陌生,一下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殿外通传的小太监突然道:“启禀陛下,蔺贵妃在殿外求见!” 蔺贵妃方小产过,不在寝殿好好修养,又跑来勤政殿做什么? 萧利安皱眉道:“朕不是禁了她的足?” 皇帝眼睛深处的动容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君威被挑衅的怒气,“是谁忤逆了朕的旨意将她放出来的?” 抗旨不遵是砍头的死罪! 能在御前伺候的宫人哪个不是鬼精鬼精? 眼下满殿宫人只得纷纷噤声做哑巴状,无人敢出声找死。 皇帝扔下手中竹简,阴阳怪气的腔调发出死亡质问:“这后宫难道改姓蔺了?” 这话就严重了! 王遇手一哆嗦,双膝重重砸向地面,“陛下息怒!” “奴才这就去传话,命人送蔺贵妃回寝殿修养。” 蔺贵妃小产后,身子骨虚弱,若想强行闯出宫殿,也无京御卫敢拦着! 若一个不慎,贵妃娘娘磕磕碰碰出个好歹,那也是掉脑袋的死罪! 唉,宫里当差,就得提心吊胆。 “你去告诉她,若再擅自踏出殿门半步,等子衍回宫便不许她前去探望,若她还要一意孤行,就随她去!” 皇帝语气不耐,似是对她的顽固不化惹得极为恼火:“另外,看守蔺贵妃宫禁的京御卫通通杖责三十,若下次再看守不严,直接提头来见!” 王遇点头哈腰,忙应:“是,奴才这就去宣旨。”而眼角的余光,却瞟向冷漠站在一旁的萧子勿。 蔺贵妃娘娘是二皇子的母妃,她惹来陛下厌烦,于三皇子而言绝对是好事! 可他的神色莫测,竟看不出任何高兴的情绪? 究竟是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三皇子殿下太会隐藏,还是他真的不在乎上头的龙椅宝座? 王遇敛下眼皮,毕恭毕敬地退出去传旨。 殿内,大梁皇面色微霁,温声对萧子勿道:“年关将近,暹罗国今年派遣的使臣,是他们的小王子呼延鸿雪。 你二皇兄伤重未愈,便由你接替他去迎接暹罗使臣。于礼制上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便请教礼部尚书宇文大人,朕会让他从旁协助,一应事宜皆由你们二人负责。” 萧子勿识礼谦卑,不像会横冲直撞的莽夫,而大梁皇心里的芥蒂也放下了,命他前去再合适不过了。 多年未曾召见,一见面就让皇儿办事。 大梁皇老脸有些挂不住,又道:“所有的开支从国库里出,这对白玉麒麟镇纸便赏给你。” 罢了,等他将这桩差事办好,便封他亲王之位,赐他出宫建府便是。 而萧子衍虽这次押送有误,小惩大诫也就行了。 他总归是皇帝最看重的皇子,大梁皇原本就打算待他伤好后,便会册立他为太子。 太子定下后,若两兄弟能和和睦睦相处最好,若是不能,便划个偏远封地给萧子勿,让他走得远远的就是。 眼不见为净! 他对萧子勿还是有愧的,不愿子衍取他的性命,这样子的安排可为上上之策。 萧子勿依旧是宠辱不惊的冷漠,眉头都没皱一下:“谢父皇赏赐,儿臣遵旨,定不辱命。” 这些东西与萧子衍这些年所得到的,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不过萧子勿也不稀罕就是了。 宇文翼微微拱手道:“臣一定尽心竭力!辅佐三殿下,妥善安置好暹罗使臣。” 第96章 我大妹夫 出宫后,萧子勿先将天云送回司业府。 夜幕降临,薄纱似的月光从云端飘落,点点星辰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碎亮而浓稠。 段府芥子园。 萧子勿躺在白天乖宝躺过的软榻上,榻上百蝶穿花的银丝软枕上,还残留着女子身上的一缕幽香。 他沉醉的闭上眼,像是陷入了美梦中,轻轻地呼吸。 直到静谧的书房里,响起另一道嘈杂的声音。 是段溪木沉声如雷的大嗓门:“殿下何时和宇文翼那个老狐狸搭上了?” 宇文翼那个无利不起早的老东西,若没有点实质性的诱惑,哪里肯在陛下面前进言,举荐殿下接替二皇子? 萧子勿阖眸淡淡道:“我许了他右相之位。” 宇文翼野心勃勃,若是投靠萧子衍一派,永远都要被左相穆成业踩在脚底下,一辈子也没有出息。 而他要是肯铤而走险一回,愿意在刀尖上行走,拥护萧子勿为太子。 那么他才可能有机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 段溪木摸摸下巴,感慨道:“他还真是要权势不要命啊!殿下不暴露实力的话,在他眼里,和萧子衍的胜算就是零十开,这他都敢拼?!” 零十开! 真是话糙理不糙,在外人看来确实如此。 萧子勿终于舍得睁开了眼,那双墨玉般深沉的眸流露出些微不满,萦绕在鼻尖的香气越来越淡,快闻不见了。 他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双臂枕在脑后,“人固有一死,只看你要死的……了无遗憾还是平平淡淡了……” 前半生萧子勿选择平平淡淡,顺其自然去死。而后半辈子,上官天云来到他的身边,他便决定放手一搏,了无遗憾地走。 众生皆如此,他也不例外。 了无遗憾么…… 段溪木似被他的话震住—— 片刻的静默后,段溪木喃喃自语道:“……还是殿下活的通透啊。” ※※※※ 上官天霖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是强行绷起来的严肃,没有半点威慑力道:“从实招来,你和三皇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觉醒来,他听说爹娘已经收了未来女婿的见面礼了?! 这还得了!!自己的宝贝妹妹!自己还没疼够呢!! 灵棋站在自家姑娘身后,努力憋着笑。 听见姑娘为了配合大公子王霸的气势,弱弱地说了句,“就……就祖母刚上京那会儿。” 祖母刚上京……那不就是我刚下狱那会儿么? 二皇子也是那时候趁火打劫,提出要纳妹妹为侍妾。 怎么这么巧,妹妹和三殿下也赶在那时候确立了关系? 上官天霖皱眉沉思。 突然他合掌一拍,状若想通了什么关窍,略微有些激动道:“我能从牢里脱险,可是三殿下救的我?” 那段时日,全家人被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又遇上二殿下提出将云儿收为侍妾,祖母欲将云儿送进毓庆宫,种种焦头烂额的事情接踵而来,他都未深究此事背后的隐情。 后来人证于小左被人逮到,送上公堂,他才逃过被万根银针刺腹的下场! 可谓是救他于水火之中! 如今想想,上官老爹连求救都无门,又如何能有那么大本事查出于小左逃亡的方向? 还能赶在幕后黑手之前,将他缉拿归案。 这件事只怕也是三皇子所为。 原本他也想不到萧子勿身上。 三皇子默默无闻多年,只怕实权还没上官老爹这个小司业大,可当上官天霖听说,百花宴的投票箱是三皇子填满的之后! 他固有的思维被颠覆了! 上官天霖认定:三皇子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他只是个懂得隐藏实力的巨佬罢了! 天云在他崇拜夹杂着感激的目光下,浅笑着缓缓点头。 “殿下熬了两夜才将于小左抓回来的,也是他亲自将于小左押入府衙。” 上官天霖眼神越来越亮,听完确定的答案后,他激动地站起身,“我大妹夫给我备的礼物呢?” 爹娘都有,我这个大舅哥肯定也有! 天云:“……” 你再说一遍,你的谁? 灵棋:“噗嗤——”大公子真逗! 开局三皇子,真香后…… 我妹夫! ※※※※ 灵棋把干净的白布巾和一壶温茶放在石桌上,胳膊肘杵在石桌上,托着腮看她道:“姑娘,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自家姑娘穿着舞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鸡独立姿势。 用手抱着左脚高高举过头顶,维持静止不动。 姑娘呼吸吐纳都变的很缓慢,而且居然能保持住平衡! 太厉害了。 灵棋跃跃欲试站起身,笨拙地学姑娘抬起脚,结果还没抬到腰高,脚下就一个趔趄。 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也无所谓,立刻麻溜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便听见自家姑娘抽空回她了一句:“看不懂什么?” 她有些纳闷:“百花宴首轮都过了姑娘才开始练舞,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下一轮可不是比舞了。 姑娘行事越来越怪了,从前要演舞,她每天吃好喝好就是不练舞,如今百花宴已过,她才开始勤学苦练,不嫌为时已晚么? 天云身形不稳,她沉沉吐了口气,勉力维持住平衡。 “笨蛋灵棋,百花宴值得我这么费心么?” 再说了,有殿下在,她跳得再辣眼睛,此刻也稳稳登顶榜一了。 连穆瑶之都只能咬碎银牙,含恨屈居第二咯。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她答应了要给“金主”单独跳支舞,自然要达到最佳状态了。 灵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奴婢懂了,百花宴不值得姑娘费心,那值得姑娘费心的,也就三殿下咯。” 天云慵懒地提起唇角:“还算有点长进。” 挺直的腰肢快累软了,她又道:“快喂我喝口水。” 灵棋痛快地答应,“好嘞!” 肩膀却被只大手拍了拍。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了个人。 灵棋旋身,发现那人脸上的表情堪称温柔似水。 显然主仆二人对话被他尽数听了去。 那人夺过灵棋手里的茶盏,又无声吩咐她退下。 灵棋笑着捂住嘴,冲来人点了点头,径自退下了。 “你快点呀!”语气有些爱娇。 她都快渴死了,这小妮子还磨磨蹭蹭的。 第97章 男人有事业心是好事 天云声音略慌乱,“小妮子竟敢胆大妄为,你蒙我眼睛干什么? 眼睛被来人手掌挡住,眼前昏暗一片。 本就是勉强维持平衡的身子,眼下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摇摇晃晃。 她不得不放开紧抱着脚踝的手,搭在那人的臂弯里,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手下的触感是坚实的肌肉,不是灵棋那小妮子肥嘟嘟的软肉。 蒙着她眼睛的人显然是个男人。 她试探地问:“殿下?” 来人低低“嗯”了声,见她一秒猜出是自己,有些暗喜。 放开了遮挡住她视线的手。 又像只小狗崽似的在她细软的发丝上嗅来嗅去。 “宝宝在发丝上涂抹了什么?” 好香。 是软枕上那股淡淡的香气,宜人但不腻人。 天云取了绺发丝在指尖把玩:“取堇花根茎里的精华,加入皂荚中,便又有清洁的效用又能保留淡淡的香气了。” 这样的法子有些繁琐,特别是没有仪器的支撑,提取的成功率很低,不过架不住它实在好用! 想当初刚刚穿越过来,这头秀发被原身磋磨得干枯又毛躁,是她精心养护了好久,每次洗过之后还得涂上玉兰花油,才有今日这般柔顺又泛着光泽! 她是真心将这具躯体当成自己的去对待了。 精细到手指甲,都被她保养得莹白粉润。 渐渐忘记了,与神秘人定下的两年之约。 “这样新奇的点子,也就宝宝能琢磨得出来。” 萧子勿阖眸深深嗅了一口,忽然想起那个诡谲的梦境。 触目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那样纯白的色彩,却没有一丝圣洁之气,反而处处透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与沉闷。 四周所有的东西,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与乖宝这个人相呼应得很! 暖宝宝、微波炉、还有如今的堇花精华……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自她口中说出就觉得合情合理呢? 她从何而来? 萧子勿压下心头的疑虑,将她抱起来喂了口茶水。 罢了,只要她不离开自己身边,其他的他也管不了这么多。 傲娇的小女人皱皱小鼻子:“那当然我可是走在时尚前沿的女人。” 她可是领先了几十个世纪的人! 这话萧子勿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听出小女人话里的臭屁,他浅浅笑了下:“还渴吗?” 天云就着他的手喝了好几口,满足地摇摇头,问他:“殿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还想着给他个惊喜呢。 “想你了,自然就过来了。” 天云唇角上扬,“每日都见也会想? 萧子勿将杯盏里,她喝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才解释说:“过几日我要和礼部尚书准备暹罗国朝贺的事宜,不能好好陪你了,今次一次陪个够。” 说完便用厉如鹰隼的目光牢牢盯着她,似乎真的要一次看个够,过几日就得靠着回忆度日了。 宇文翼那个老狐狸,既然将赌注下在他身上,就不会允许他被别的事情分去心神,在暹罗国使臣到来之前,宇文翼会压着他把那些礼制全部熟悉清楚,力求完美! 这是皇帝第一次将差事交给他,他必须要办得漂亮,才能让皇帝看到他身上的价值。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天云小脸一垮,原来是来汇报行程的。 不过听他说要几日不能见面,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不舍。 她紧紧搂着殿下的腰,语气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鼓舞他:“男人就该有点事业心,这是好事呀,我会乖乖等殿下忙完的!” 头顶被只温厚的掌心轻轻磨蹭—— “乖。” 庭院里簇拥着大朵大朵红色紫色的花朵,含苞初绽,艳丽吸睛。 从苍穹降落的一缕暖光,将静静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镀上层浅浅的光亮,温馨而美好。 女子惊坐起:“不过殿下,这司业府你怎么来去自如的,都没人拦着你么?”都没有下人通禀。 他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悄无声息就能到后院来! 像想起什么趣事般,萧子勿忍俊不禁道:“大舅哥十分热情,亲自带我过来的。” 有他带着,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 真是失策,漏算了哥哥这个最大的狗腿子。 ※※※※ “爹,上官天云票数第一之事是您默许的?”穆瑶之眼眶通红,哭诉道:“您不是暗中吩咐过唱票司仪,会让我登上榜首的吗?” 与子衍哥哥的婚事黄了,百花宴首轮的头名也吹了! 这世间的人这么多,悲惨的事情怎么通通都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穆成业脸一板,怒叱:“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啊?” “一有不顺你心的事就寻死觅活,绝食威胁,我就是太纵着你了!” 穆成业兀自不解气道:“你娘生你还不如生颗鸡蛋,生颗鸡蛋还能给她补补身子!而你就会惹你娘生气!” 长子幼年丢失,穆成业和穆夫人全部的情感都寄托在穆瑶之身上,把这个独女当成眼珠子疼爱。 如今倒好,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穆瑶之气红了脸,顺手抓起八宝阁上紫檀山子封侯摆件就往地上砸去:“左右您是不疼我了,那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她跪坐在地上,雷声大,雨点小地干嚎:“可怜我是个没爹疼的,没娘爱的。如今连百花仙子之位都不保了!” 穆成业额角青筋抽搐,被她吵得没心思再看奏章。 他万般无奈地揉揉眉心道:“行了行了别嚎了,这只是首轮而已,此事爹是另有打算才会这么做,你放心,百花仙子之位非我瑶儿莫属。” 上官天云高出旁人一大截的票数,显眼地摆在那儿,皇帝想看不见都难…… 穆成业提起一抹阴冷的笑,这回看她如何躲? 穆瑶之瞬间擦干眼泪,抱着穆成业的胳膊欢喜道:“爹爹可别唬我,我讨厌上官天云,您可不能让她太过得意!” 穆成业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爹教过你多少回了?遇事须得冷静,从容以对,你这又哭又闹的有什么用?” 他指着地上名贵摆件的残渣,气得够呛,“这不高兴就摔东西的坏毛病趁早给我改掉。” 穆瑶之笑得眉眼弯弯:“好好好,爹,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不砸东西了……”才怪。 谁说又哭又闹没有用? 爹爹这不还是妥协了么? 有爹爹这句承诺,她就不信上官天云能越过自己去! 第98章 萧子衍半死不活地被顾义将军从漠南运回来了。 蔺贵妃尚在禁足之中,即使很想再次闯宫去看望儿子伤势如何,可这次却无人敢再私自放行。 陛下这次是动真格的,明令禁止,若还有人胆敢违抗皇令,便直接斩首示众。 这下谁也不敢再造次! 不过二皇子的母妃蔺贵妃不能前来,自小疼爱他的齐皇叔却入宫前来探望他了。 包括齐王收养的义子,子然世子也一并跟着来了,同被齐王收养的义女心慧郡主,乃是二殿下少时的玩伴。 不过这次不知道因为什么,她并未前来。 眼下萧子衍尚且昏迷不醒,父子二人也不便多待打扰他休息,留下一棵百年老参给他补补身子,随即便离开了毓庆宫。 齐王出宫的时候,恰好撞上散朝准备回府的穆丞相。 两人似乎交情不深,可既然遇上了,总得问候一声。 穆成业从容地走过来,微微拱手道:“微臣见过齐王爷,见过子然世子。两位进宫可是来看望二皇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子然总觉得眼前位极人臣的穆丞相,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慈祥。 萧子然不知所以然,只好朝他颔首道:“见过穆丞相。正是,我与父王前来探望二殿下的伤势,不过殿下昏迷未醒,我们也不便打扰殿下静养。” 齐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手上挂着一串白玉佛珠,每颗佛珠上都用鎏金刻上晦涩难懂的梵文金刚经。 他温声询问:“穆丞相这是要回府?” 穆成业道:“是啊……府上的马夫不知道到哪躲懒去了,不知王爷可否顺道捎微臣一程?” “自然可以,丞相请上车。”齐王欣然答允,又对萧子然道:“子然,你骑马先行,我先送穆丞相回府,不必等我。” “是,父王。”萧子然翻身上马,也没有多问,双腿一夹马腹径自扬长而去。 穆成业望着他策马而去的背影,眼底浑浊的眸光晦默难辨。 齐王也不催他,温润一笑,先行上了马车。 等穆成业也上了马车。 厚重的帘幕垂落下来,将车内的光景遮得严严实实。 马车里。 那串刻有繁复梵文的白玉佛珠,将齐王比女子还要白皙的两只手腕绑得紧紧实实。 以往无比温和的声音,眼下却带了几分急切:“快,我挣不开了,现在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梁左相大人穆成业,此刻像条狗一样跪在齐王的脚边,讨好地将齐王褪到肩颈的衣裳用嘴叼开。 他面露深深的痴迷之色:“我的王……” ※※※※ 马车缓慢地向前移动,车夫识趣地向荒无人烟的京郊开去。 稳稳将马车停在一处无人之地,车夫恭敬地小声道:“奴才去小解。” 随即瞬间消失在原地。 四野俱寂,马车不正常地耸动片刻—— 待一切回归平静后…… 马车里响起一声惬足的男音,“以后看子然的时候克制点儿,你也不想被他知道,你这个亲生父亲猪狗不如,将他送到我身边给我当刀子使?” 另一道男人的声音明显带着讨好:“能侍奉在你的身边是他的福气。我还求之不得呢!” 等齐王日后登基,萧子然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子,这是何等的尊荣!! 温和男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出息。” “你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不心疼。” 亲生儿子还那么小,就狠心将他丢弃,送到齐王身边吃尽苦头。 男人殷勤道:“这不是有你这个做父王的,代我疼他吗?” 温和男声闷哼一声,将又覆上来的男人一脚踹下去,“滚下去!” “说正事。” 男人收起调笑的心思,正色道:“这次百花宴筹齐的银两,算是解了兵器损毁的燃眉之急,不过那两千匹战马折了近百匹,也不是个小数目。还有从萧子衍手中截获的这批粮草,臣还得想想该如何处置。” 齐王转着手中佛珠,幽幽道:“百花宴那笔银子得留一部分,很快我的皇帝兄长就该焦头烂额了,我自然要尽一份心力。” “否则明年百花宴的举办权,可就要移交到旁人手上了。” 顿了顿,齐王又问:“烧金窟那边的事宜可都处理妥当了?” “这是自然,该留的份额我都已安排妥当。烧金窟有个粗使婢女出逃了,目前尚查不到踪影。 日前似乎还有一批人前来暗查过此事,臣便留心了一下,不过于我们没什么妨碍。” 一个女使而已,触及不到核心机密,逃了就逃了。 至于廖明那个色欲熏心的蠢货,玩个女人也不消停,直接把人生生凌虐致死。 要不是看在他忠心耿耿跟随自己多年,穆成业早就派杀手把他杀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这些都只是次要的。温和男声突然变得森冷无比:“你知道,我最关心的是什么。” “是。那颗秘药……下落还是不明。” 当年丽嫔身边的小宫女趁乱,借假死药逃出宫。 等他们的人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乱葬岗里她的尸体已经不知所踪。 小宫女的去向成谜,唯一可能知晓秘药下落的线索也断了。 况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个小宫女是死是活。 秘药的下落便更加扑朔迷离了。 齐王清润的脸庞黑沉如墨,当年他给丽嫔下了紊乱内息的药。 这药会让她神志不清,回忆断断续续。 长此以往,这药力进入她脑子里,她便会终日浑浑噩噩,如没有思考能力的木偶人。 届时他们想问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答案。 ——包括那颗被前朝皇室奉为国宝,包治百病的秘药! 而他们没有料到的是,丽嫔在孕中,母体本就孱弱,再加上毒药的侵蚀,没能撑到他们问话的那一天,便在生产时乱了心绪。 她被难产之痛激得癫狂,从而犯下行刺皇帝的杀头之罪。 齐王苦心孤诣,设了这么大的局探查秘药的下落,就这么生生断了! ※※※※※※※※ 蠢作者因篇幅不够,可能会在后面加点现代的剧情。但因为可能会剧透,现在先不说更多。 只是可能……具体还是看情况而定。 o(n_n)o 第99章 倒霉一辈子 年关将至,长街廊坊上红灯笼高挂,烈焰绣面的锦旗沿途林立。 香火铺生意十分兴隆,红艳艳的财神临门剪纸从铺里挂到铺外。 新年得有新气象,趁着快过年。 秦氏想带女儿再到万佛寺求几个护身符,再顺道测测八字啥的。 算算三皇子与她的八字合不合。 秦氏苦口婆心道:“你和三殿下还无媒无聘,千万不能做越矩的事情,听到没有?” “” 亲亲抱抱举高高算不算越矩? 天云送秦氏出了门。 “知道了娘。”她耳尖发烫,绽开抹乖巧的笑。 “不过万佛寺我就不跟您去了,女儿得去讨回女儿应得的东西。” 算什么八字? 天生一对,不用算了。 秦氏还不知道,她这离经叛道的女儿心里在想什么!听她说要出门,便将暗卫派给了她。 临走时,秦氏不放心地走回来,又叮嘱了一遍—— “娘会跟弘毅法师再对对,你千万别急着把自己定下来,知道不?” 似乎很不放心她似的。 天云听得“噗嗤”一乐,答应道:“好好好,知道了。” ※※※※ 菱花镜前的人儿,秀气的黛眉今日画得微微向上扬起,以往薄涂一层淡淡口脂,便能勾勒出绝美唇形的樱桃小嘴,此刻也抹上了明艳的朱色。 看上去是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姿态了。 天云满意勾起唇,问痴呆呆看着镜中的灵棋,“丫头,我这样,有没有去砸人场子的气势?” 她已经不打算再参加百花宴复赛了,点到即止才是长远之计。 不过凤尾琴还是要拿的! 殿下搭进去两万两黄金,对他来说虽不痛不痒,不过精打细算才是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方针。 看着自家姑娘气场全开的盛装,灵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姑娘这要去砸谁的场?” 有热闹不看是傻蛋! “带我一个呗。” ——小丫头傻呵呵地笑。 “好啊,我正缺个抱琴的苦力呢。” 刘舅母带着秦雨薇登门司业府许多次,上官天云却从未到秦府拜访过。 今日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秦府占地还算敞亮,只是不如司业府奢靡。 府门前青石地面上积了层厚厚的雪,大门赤条条开着,门口连个看守的下人都没有。 刘舅母已经遣散了不少下人,秦府如今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剩下的积蓄不多,已经撑不起给这么多下人发月钱。 天云一路走进去, 听说秦老爷生意寥落后醉心于武学,终日将自己锁在房中闭关修炼,不见外人。 一家之主不管事儿,刘舅母也是被逼得没了法子,四处相看,想为秦雨薇挑一门好的亲事,趁早离开这苦楚地。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刘嫂嫂不想让秦雨薇走上自己的老路,这才盯上了富庶纨绔——上官天霖! 灵棋朝她身旁凑近了些,似是有些害怕:“姑娘,这府上怎么冷冷清清的,怪渗人的。会不会是刘夫人提前知晓,姑娘要上门讨债,这才躲起来了?!” 都快过年了,秦府上也没有半点年味儿,看来这个年,是不太好过了。 微凉的冷风自远方吹来,一树的雪花被流风吹拂,纷扬如齑粉。 天云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家在这儿,能躲到哪儿去?” 损失一把凤尾琴,这无疑是让本就不富裕的秦府更加雪上加霜。 不过刘舅母既然已经做出承诺,就该兑现。 天云自认不是什么圣人,她只信奉一个道理,该她的就是她的,不该她的她也不会稀罕。 今日她来就是要将凤尾琴拿走的。 天云在堂屋枯坐了两盏茶的时辰,终于看见秦雨薇面容疲倦地迎了出来。 秦雨薇眼睛微眯,讽道:“妹妹倒是耐得住心性,这样都能坐得住。” 原以为将她冷处理一下,上官天云就会自讨没趣的走人,没想到她这么难缠,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自己耗下去! “过奖过奖,好东西都是值得等待的,我对凤尾琴垂涎已久,不急在这一时。”她抚了抚衣摆处的褶皱。 这样上好的丝滑锦缎,一抚就光滑如初。 秦雨薇以前也曾拥有过两件这等料子的衣裳,只是如今已经不能随意穿出来了,只能留待重要的诗会穿上,充充场面。 还得小心翼翼,不敢让衣裳勾丝破损。 这般想着,秦雨薇眼底的欣羡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悲惨命运的自嘲。 她冷冷哼笑了声,心有不甘道:“凤尾琴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天云不想答应。 在她眼里,秦雨薇这个人和上官景仪乃一丘之貉,都是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秦雨薇不喜欢哥哥,甚至嫌弃哥哥是个不通文墨的纨绔,但却可以为了司业府的富裕生活,对哥哥大献殷勤。 她皱了皱眉,“当初舅母可没说还有其他的要求。” 秦雨薇撇过头,狠狠咬着牙道:“就当是我求你的!” 这句话说出来像要了她的命一样,说完她便像被生生折断了傲骨,脸上的神色都恍惚了下来。 “你且说说。” 见她肯如此示弱,完全不像她惯常心高气傲的模样,天云眉心微动,并不急着答应她。 “你一定好奇我娘哪儿去了,她平日里生龙活虎,即使嘴皮子刻薄些,知道你来也必定不会让你干等着。” 秦雨薇愁容满面,又道:“两日前她便病了,郎中来看过,说只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可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好。” “我知道,我娘她是劳累过度才会如此!夜里她以泪洗面,辗转难眠,白日又要料理府中大小事务,收拾我爹留下的烂摊子。 “她的心里压了太多事情,时常……悔恨自己当初,怎么就嫁给我爹这个肩不挑担的懦夫!” 秦雨薇泪水滚滚而落,紧绷的心防终于决堤! 还是在上官天云,这个昔日视作敌对的女人面前,剖开了内心深处埋藏的软弱。 这个时代,女人将一生命数系于夫家,嫁错了人就将伴随终生的不幸。 就像秦老爷这样,遇难事只顾龟缩在壳中,不管妻女死活的男人,摊上了就得一辈子倒霉。 天云无奈地站起身,声音不再像刚刚那般凌厉。 “你别说了,凤尾琴我不要了。” 第100章 也就比萧子勿差点 秦雨薇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嘴硬道:“你别当我是卖惨,我也不是为了让你把凤尾琴留下来……” 越说她就越委屈,一整个大破防! 天云微噘着嘴,像在哄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破孩。 “行了行了,是我自己不想要行了?” 灵棋:“……” 您来的路上还说自己不会心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凤尾琴抱走,谁来说都不好使的! 眼下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 没出息! “你放心,凤尾琴是你的。只是现在不能让你带走罢了,等我嫁了人这把琴就是我随嫁的嫁妆,到时候我会把琴亲自送到你的府上,区别只在于我娘知不知道而已。” 秦雨薇拾帕子吸走泪花,“我不想瞒你,如今府上亏空得厉害,远没有你看到的这般繁华……这把凤尾琴若是现在给你,极有可能成为压弯我娘的最后一根稻草。” “身为人子,我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希望你能够答应我,往后……我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秦雨薇看着眼前这个耀眼如月宫仙子的女子,眼神里充满不自知的羡慕。 她活得肆意张扬,似乎天地间的好运气都被她一人占了去。 天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就按你说的办。” 她还是做不到对盈盈落泪的姑娘赶尽杀绝。 ※※※※ “姑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时辰尚早,回府也是翻看医书太无趣。 天云琥珀色的眼瞳流光溢彩,她挨近灵棋耳边,神秘兮兮道:“你可知道烧金窟是什么地方?” 烧金窟的大名如雷贯耳。 遍京谁不知道,它是美人云集,最能销魂解忧的青楼楚馆! 灵棋惊愕地瞪大眼睛:“姑娘!你可别乱来嗷!” 被老爷夫人知道,我带姑娘去了青楼,我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 与此同时,京城郊外的驿站。 萧子勿奉命出来接人。 曲曲折折的路旁,不知名的小簇野花被震的摇曳乱晃,远处马蹄声震天而响,飞扬的尘土激起数丈高。 数百匹宝马飞驰而来,马上的众人衣着奇异,透着满满的异域风情。 为首之人的尖头短靴在马鞍上一蹬。 呼延鸿雪翻身下马,对萧子勿微微躬身行了个扶肩礼。“见过三殿下。” 萧子勿拱手回礼道:“小王子远道而来,我代我朝向暹罗国致以诚挚的谢意。” 呼延鸿雪挑起半边唇角,露出一个坏坏的笑,“你们大梁人都长得跟你一样好看吗?” 似乎对他的相貌极为欣赏。 萧子勿微微错愕,薄唇抿了抿并未说话。 呼延鸿雪长了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不笑时如秋水潋滟,勾人心弦。 光洁的额角束了条玄色飘带,肤色也不似萧子勿冷白,泛着淡淡的蜜色,鼓胀结实的胸肌将暹罗异族的服饰撑得满满当当,倒衬得他雌雄难辨的俊美脸庞没有丝毫女气。 相貌也就比萧子勿差那么一点点。 呼延鸿雪很是自来熟道:“三殿下可有婚配了?本王有个五妹妹,用你们中原话形容……乃沉鱼落雁,倾国倾城。怎么样,三殿下要不要考虑一下,将我王妹娶回去当三皇妃啊?” “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这两个词语他咬得极重,似乎对他来说有些生疏。 萧子勿深邃冰冷的黑眸没有一丝动容,“我已经有心慕之人,怕是要辜负小王子的厚爱了。” 呼延鸿雪意味不明地感叹了句,“可惜了。” 他的五王妹是个妥妥的颜控,平日里没少念叨,将来挑选的夫婿一定要比他这个哥哥还要英俊才行。 在暹罗国,呼延鸿雪自恋地认为,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比他英俊的。 而这个大梁的三皇子。 一见之下,呼延鸿雪便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倒是勉强能和自己拼一拼。 他便想着,萧子勿要是没有婚配,便拐回去给王妹当王夫。 做为一个贴心的好王兄,他实在不忍心看着王妹,因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帅的男人而孤独终老! 嘴上说着可惜,可嘴边依旧张扬的笑容,却将他衬得又坏又痞,也不知道这句可惜有几分真。 萧子勿并没有要理会他调笑的意思,“小王子长途跋涉,不如先在驿站里歇歇脚,稍后再进城也不迟。” 呼延鸿雪翻身上马,舔了舔干渴的唇道:“不必歇了,三殿下立刻带本王进城。 找家能听美人弹小曲,能让美人喂美酒的客栈,让本王安置下来就行。” 哪家客栈可以左拥右抱,美人在侧? 萧子勿脸上是古井无波的清寒,“没有这样的客栈。” 呼延鸿雪从鼻腔哼出声笑来。“呵~” “三殿下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儿?” 他松松握着缰绳,舌头抵了抵腮帮,“本王也不太了解,你们中原管哪儿叫什么,总之能让本王乐意待就是了。” 跟在萧子勿身边的鸿胪寺少卿,听到呼延鸿雪此等要求,倏然间面如菜色。 这个暹罗国小王子还真是不知道遮掩! 真像个色中饿鬼! 千里奔袭来到大梁,饭也不吃澡也不洗,一进城就先找青楼,也不怕落个好色的名声! 想归想骂归骂,可也不敢不答应啊。他偷偷摸摸问萧子勿:“殿下……准备带小王子去哪儿安置?” 萧子勿头疼地揉揉眉心:“烧金窟。” 毕竟烧金窟是遍京名声最响当当的秦楼楚馆,里面的营生也比其他地方干净,选在这儿比其他地方保险些。 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暹罗国小王子,最后染了身脏病回去? 要是暹罗王气不过开战,那责任算谁的? 小王子还要在大梁待十几日,萧子勿隐隐感觉,接下来的几天都要在水深火热里度过了…… 萧子勿妥协道:“小王子请随我来。” 呼延鸿雪目的达成,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像只餍足的兽。 “你们就在驿站歇歇,天黑之后再进城内找家客栈,本王与三殿下先行一步。” 他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和鸣跟着我就行了。” “是。”那位名叫和鸣的侍卫低低应。 气息十分沉稳,听得出是个顶尖高手。 萧子勿眸色闪过一缕晦暗。他能带护卫最好,否则自己还得寸步不离地跟着,确保他的安全。 第101章 女郎不会被当人看 马儿溜溜达达向前,呼延鸿雪坐在马上,仗着身高手长,从路边小贩扛在肩上的稻草架上扯了根糖葫芦。 呼延鸿雪边行边啃,两不耽误,仿佛在自家后花园闲逛般惬意。 小贩气急败坏追上来讨要银钱,萧子勿面无表情扔给他两枚铜板,这才制止了小贩骂骂咧咧的声音。 侍卫和鸣深表同情地瞥了他一眼—— 真像个任劳任怨跟在熊孩子身后擦屁股的老妈子…… 和鸣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小王子一向是这种画风,三殿下多多担待,过两日也就习惯了。” 萧子勿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 两人对话之际,呼延鸿雪已出现在半里地外,一家胭脂水粉摊前了。 摊子后头站着个,略有几分姿色的小娘子。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已将卖脂粉的小娘子白嫩小手握在掌中揉捏,一双较之大梁人更为浅淡的眼瞳噙着勾人的光。 玄色发带随风微微扬起,露出他那张邪肆妖冶的俊颜,“姑娘真是心灵手巧,最难得是长得还漂亮。” 小娘子俏脸红得像灯笼,却始终没有将手抽出来。 看架势,那颗萌动的芳心,已经快被呼延鸿雪俘获了。 两人干柴对烈火的眼神,好似差个火星子就能瞬间点燃万丈烈焰! 暹罗国民风开放,两人还真有可能,就此幕天席地搞起来。萧子勿抚额:“还需要我带路么?” 还是直接找个客栈让他俩办事? 和鸣僵硬地冲他笑了笑:“……” “和鸣,你快放开本王——!”被和鸣强行拖着走的那一刻,呼延鸿雪还在兀自不甘地呐喊。 “啊,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 ※※※※ “姑娘咱们回去……” 临到门口,灵棋怕的手脚都哆嗦,拼命想把胆大妄为的姑娘拉走! “你我皆带着面纱,且又梳了妇人的发髻,隐蔽性这么高你怕什么?” 天云仔仔细细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已经把自己的脸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双眼珠子漏在外头才舒了口气。 这么隐蔽,连她娘来了都认不出! 灵棋仍不死心地再劝,“可是姑娘,烧金窟可是青楼…… 姑娘云英未嫁就去这种秽乱不堪的地方,未来的姑爷该怎么看你?!” 天云信誓旦旦道:“你不说我不说,天下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没人能只靠这双眼睛就能认出你家姑娘的,你放心。” 穿越不逛青楼,那就是白来一遭! “可……”灵棋脸蛋皱成一团。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要是真被人认出来该如何是好? “没有可是!快点走。”天云堵住她啰里嗦的嘴。 “去晚了就赶不上花魁点兵了。” 烧金窟这名字起的,果然很贴切,从外面看它就是个精致且豪华的雅舍。 秦淮旧院,后临廊桥水榭,又栽着垂枣花帘,房栊清幽疏静,清雅绝尘,且濡沐帘翠幌,清池小山相傍,花木掩映于朱栏曲楹。 门口两名壮汉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干什么的?” 自古男人入青楼寻欢作乐。 而女人入青楼,多半是抓奸搅事居多。 天云被拦下后依然十足淡定。她柔柔开口道:“妾身是来寻我相公,家中老父病重,我来告知一声,让他前去看看,你们放心我不会闹事的。” 从容的像个惯犯。 灵棋惊讶地歪了嘴。说的跟真的似的…… 妇人来这里寻相公是常有的事情,守卫也没有为难,直接放她们进去。 穿过湖边小栈道,里头更是多有洞天。 这是一段巨长的廊坊,一侧临湖而敞,另一侧粉墙绿瓦,上头每隔一根廊柱,便挂有一副风骚露骨的避火图。 上头小人儿的姿势各异,倒都极具难度,却无一不是温存火热,让人一眼便能被挑起心火。 热血沸腾! 天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时不时还要点评两句:“装修风格挺讨巧,心思也够大胆。” 灵棋臊的满脸通红,捂着脸不敢看。 “姑娘您适可而止!!” 要不是只有两只手,她真想替姑娘也捂上。 廊坊的尽头,一间青漆涂饰的豪华精致的楼房屹立。 房门微微敞开着,房间里比屋外要昏暗得多,暖黄色的黯淡灯光从房里头倾泻而出。 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足以同时容纳几百人! 且中央设有圆台,醒目吸睛。 周围的人端着酒水膳食窜杂而过,女郎们红唇微扬,迎来送往好不忙碌,天云主仆二人一进来便被人流挤到角落,谁也没空注意她们。 她们被挤到这个角落也并不太平。 就在她们的左侧前方,摆了一张大桌,围桌而坐的都是些两鬓花白的老头,他们个个目光浑浊,眼冒狼光看向趴伏在地上的女郎。大桌旁杵着根直通房顶 的铁杆子,上头缠着条玄黑的锁链。 而锁链的另一端,系在一位青衫女郎纤细的脖颈上! 青衫女郎双手撑地,双膝跪在地上,四肢着地如同讨食的小狗般,伸出舌头喘气,俨然就是一副卑躬屈膝的狗奴模样。 而禁锢在她脖颈上的深黑锁链,像极了拴住恶犬所用的狗链。 伴随一声破空鞭响,青衫女郎凄惨地哀叫出声! 喝高的老头恶声恶气,“还不快把酒满上!” 说罢,将软鞭对折握在手中,似是又想再抽下去! 青衫女子跪伏在地,背上是一道红肿的鞭痕,身子因疼痛微微颤抖,她忍住眼泪哽咽道:“奴这就为主人倒酒……” 毫无尊严可言! 这就是烧金窟里的规矩,只要银钱到位,楼里的女子根本不会被当成人看。 天云不适地掩着唇,胃里有酸水在往上涌,心里已是后悔。 不该来这儿的。 她飞快将目光移到圆台上。 圆台上坐着一位女子。 她面貌跌丽,脸上清冷的神色却与台下四处透着靡乱的场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相比起台下衣着轻薄的女郎,她穿的可以算得上是厚实。连端正坐着的闲适姿态,也比投怀送抱的女郎们,多了几分金贵。 上赶着,永远都是最廉价下等的。 只有求而不得,才会是心里头最珍重的朱砂痣。 想必她就是烧金窟最出名的才女花魁——柳水儿 由柳水儿所创的“花魁点兵”玩法,深受那些惯爱附庸风雅的才子文人的喜爱。 因此对她追崇有佳,将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第102章 花魁点兵 柳水儿望向凄厉哀叫的青衫女郎,冷漠的眼眸划过一丝厌恶。 她像躲避什么脏东西般,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这样卑贱的女人,根本不配与她为伍! 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都是一种耻辱! 她如今身价青云直上,想找个为她赎身的贵人都不容易,只能慢慢地相看。 怪不得女刺客的妹妹被害死,烧金窟也无有作为,在他们眼里,女人只怕是比一件货物还不如! 天云五指紧紧攥着,小脸被怒气染成薄薄的粉红。 “姑娘,我们快走!” 灵棋倏然像见到鬼一般面色煞白,她呆呆看着门口出入的位置,狠命扯了扯天云的衣袖。 天云蹙眉道:“可我还没见识过花魁点兵呢?” 她也是听别人说起,有这种好玩的事情,才心血来潮想来见识一番。 却没想到先看到了那么令人作呕的一面,实在是得不偿失。 如今都被恶心到了,若是没见到花魁点兵,那岂不是更加亏了! 天云打定主意,便甩开她的手,“稍安勿躁,先让你家姑娘好好长长见识。” 灵棋惊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发现,“奴婢看到三殿下了!” “什么?!” 天云心悸了一瞬,做贼心虚似的,往硕大的梁柱后面藏了藏,“殿下在哪儿呢??” 灵棋吞了口口水,“就在入口处,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男子,三殿下似乎脸色不太好看…… 姑娘我们走!” 废话,被迫当了半天的保姆,脸色能好看才怪! 萧子勿一行三人进来时,圆台上的柳水儿明显眼睛都发亮了。 要等的高质量男子,来了~ 方才满屋的歪瓜裂枣,她真是不想开场。 她清了清嗓子,从小杌上站起身,终于准备步入正题。 柳水儿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就在她起身的瞬时间,嘈杂的大厅便慢慢安静下来。 呼延鸿雪发带一撩,如恶狼般隐隐冒着凶性的眼眸看向圆台上的美貌女人,带上饶有兴趣的亮光。 他带着萧子勿坐到最靠近圆台的位置。 本就出众的相貌,在此刻更是成了万众瞩目的存在,那个花魁更是直接移到他们面前站着。 明摆着对他们二人特殊对待。 天云紧了紧小手,心里一阵气恼。 说什么要熟悉礼制,接待暹罗国使臣,却在青楼和她相遇。 大骗子! “花魁点兵即将开始,若有不参加的,可现在自行离去,若是等会被水儿姑娘点到却临阵脱逃,那可就得按我们烧金窟的规矩来办了!”说话的是柳水儿身边的小丫头。 圆台下一片起哄之声,大家都等得迫不及待了! 一来就赶上好玩的,大梁果然比暹罗有趣多了! 被在座各位猴急的气氛感染,呼延鸿雪兴致勃勃地挑起眉,“等等,我还不懂你们这的玩法,先同本王……本王公子说说,你们这儿什么规矩?” 本王公子……和鸣嘴角抽搐。亏他想得出来。 小丫头声音脆甜,看人也准。 一看呼延鸿雪那身墨狐貂皮,便知道又是个身份贵重的主儿,因此并不敢怠慢。 同他解说,“花魁点兵乃我们烧金窟特有的玩法,所有参与之人都能与我们水儿姑娘对诗词对对子。若是能难倒我们水儿姑娘,那么我们水儿姑娘今晚便是公子您的人了!” “可若是难不倒我们水儿姑娘,那便由我们水儿姑娘从在场的女郎里,随意指配一个,与公子进行即兴的动作,或搂或抱,或亲或摸,皆不可推辞,否则便要按我们烧金窟的规矩来,强行完成。” 这便是所谓的花魁点兵。 “若到最后还是没人能够难倒我们水儿姑娘,那便由我们水儿姑娘自己挑选入幕之宾了,当然,被选中的公子也可以拒绝。” 此话一出,台下立刻就有人搭话:“水儿姑娘的闺房谁不想进?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 呼延鸿雪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有趣有趣!” 萧子勿看他兴致来了,今晚应该是要留宿无疑。 便站起身提出告辞,“既然小王子满意此处,那我先走了,明日再陪小王子逛逛其他地方。” 他对什么花魁并不感兴趣,既然呼延鸿雪今晚选定要在这里留宿,那么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哎哎哎,不行,你不许走。”谁料呼延鸿雪一把拉住他:“这么好玩的事,三殿下怎么能不给面儿呢?” “快坐下,陪本公子一起玩。” “我还有别的事……”萧子勿剑眉紧皱,他想绕道司业府去找乖宝,以解相思之苦。 四日不见已经是他的极限,今日说什么也要去见见她! 呼延鸿雪坏坏一笑,不肯放人,“什么事能比好玩的重要?不行,今日你说什么也不能走!” 萧子勿面沉如浓墨,没想到他这般难缠。只能晚点再去了。 “三殿下站起来了! ——三殿下又坐下了。 姑娘我们走……”灵棋尽职尽责地进行现时播报。 天云扒着柱子偷偷看过去,漂亮的眼尾微微垂下,委屈巴巴道:“我不走!他能来我为何不能来,我倒要看看他想干嘛?” 岂有此理! 呼延鸿雪挑的桌子有些摇晃,估计是被某个暴脾气的客人锤成高低脚了。 酒杯在上头晃晃悠悠,醇香的酒液倾泻出几许。 他慵懒地靠坐着,双臂懒散搭在红木椅边沿,朝和鸣扔了个眼神。 和鸣嘴角可疑地抽了抽。 小王子又要装逼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胸口处掏出一大摞银票,和鸣会意的接过来,叠成小块塞进略低的那边桌脚。 摇晃的木桌恢复平衡。 财大气粗得令人发指!! 围观众人艳羡地看过来,都被这小露的一手给震住了。 天云敏锐地发现,柳水儿明眸更加秋波泛泛了。 萧子勿抚额无语,如果可以,他真想径自离去…… “那么,花魁点兵即将开始,既然无人选择离开,那么便是默认了要参与到其中。 此刻开始,所有人均可向我们水儿姑娘出题!” 小丫头报完幕便下去了。 柳水儿落落大方地微微躬身,行礼:“各位公子请。” 这句话就像一粒细小的水珠,滴进滚烫的热油锅里,瞬间引沸了全场! 第103章 贞操保卫战 柳水儿噙着浅笑站在圆台上。 神色淡定自若又隐隐透着一丝自傲,对自己的文学造诣成竹在胸。 柳水儿的父亲柳青澄原也是京官,任五品宣正大夫。 他自负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柳水儿从小耳濡目染,也算是饱读诗书的大才女。 只可惜踌躇满志的柳青澄却始终不得皇帝重用,心中难免愤慨满身! 一次同僚夜宴上,他醉酒后竟口无遮拦,痛斥当今圣上为政不仁,目不识珠! 第二天柳青澄酒还未醒,便被抄了家,家中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皆充为奴。 因缘际会下,柳水儿被素有贤德之名的齐王爷所救,消除了她的奴籍,又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 柳水儿对齐王感激涕零,决心远离京城这个伤心地,独自北上。 可也怪她自己不争气,在路上被伙土匪劫持,醒来后就卖到了烧金窟! 以她孤傲的心性,自然不愿意待在这个把女人当做货物的鬼地方。 曾经尝试过逃跑、自尽各种手段,可无一不是失败,最后还要被惩罚,用三指粗的鞭子抽得一身血! 渐渐的,她也就学乖了,开始与楼里的女郎斗智斗勇,抢人争钱。也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让自己登上了烧金窟花魁的位置。 如今已经无人能够动摇她的地位。 但也因为赎身的费用水涨船高,不是什么人都能出得起的,她至今未能推离这个苦海。 不过今天坐在主桌的这两位,看上去倒是有这个实力! 柳水儿嘴边的笑容,也带上了势在必得的意味。 —— 忽然,她笑容一僵。 三个衣衫轻薄的女郎,水蛇般柔软的腰肢摆得像春日柳絮,扭着小腚在呼延鸿雪这桌缓缓停下。 娇滴滴的声音拐了七百个旋儿,“奴家伺候公子喝酒如何?” 呼延鸿雪大爷似的岔开腿,大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容荡漾,“美人能入怀,本公子求之不得!” 这三位女郎是烧金窟里除了柳水儿以外,姿色最上乘的美人儿了。 三人与一向标榜自己是雅姬的柳水儿不睦已久,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呼延鸿雪这样财大气粗又俊郎无匹的大鱼,在座的女郎谁不想上来分一杯羹? 可她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争不过这三个狐狸精的!虽然心里恼恨,但也不得不服输。 随即又安慰自己,能看她们和柳水儿争得死去活来,便也算值了! 红衫姑娘名为怜香,此刻娇笑着扑进了呼延鸿雪的怀里,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得意的眸光直直射向台上的柳水儿。 故作清高的贱蹄子,我倒要看看你能沉得住气到什么时候? 被她这般挑衅—— 圆台上的柳水儿死死咬着牙关,好半晌才咽下了涌到喉间的心头血。 粉衫女郎名为惜玉,她与怜香不同,一眼就看中了呼延鸿雪身边清冷禁欲的贵公子。 他始终漫不经心地垂着眸,连看都未看台上受万人追捧的柳水儿一眼,偶尔自斟自酌一口小酒。 长睫被朦胧的灯火笼罩,泛着浅浅金辉,衬得他俊美得如同天神。 惜玉坐到萧子勿的身旁,近看这张俊颜便更加具有视觉冲击力,她未饮先醉般红了脸儿,端着酒像怜香一样依偎过去。 “奴喂公子喝……” 两人之间不过一拳的距离,萧子勿鼻尖嗅到浓郁的脂粉味才从出神中醒过来,英朗的剑眉瞬间拧成结! “啊——!!” 惜玉倏然惨叫了一声。 端酒的纤纤玉手被一双竹筷狠狠夹住,再近不得半分! 这力道像是两把千斤大锤相砸,要将她的手活活夹断似的,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滚!” 出手之人浑身散发着冷气,如同地狱里索命的玉面阎罗! 挟制住手掌的力度撤走,惜玉没能稳住身形,直直朝旁边栽倒下去。 喧闹的场面一度凝固—— 而她就像被恶鬼掐住了咽喉,惊骇之下连哭泣都忘了。 直到手上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才看到玉面阎罗面容冷凝,像扔垃圾般将竹筷扔回桌中。 “你伺候他就行,别靠近我。”萧子勿面朝呼延鸿雪,下颌微抬。 惜玉忙不迭点点头,逃命一样绕到呼延鸿雪的另一侧大腿坐下。 而剩下的那名蓝衫女郎则心有余悸地坐到了和鸣身旁。 萧子勿身边女人勿近的气场,实在是太让人害怕了。 呼延鸿雪看热闹不嫌事大,享受着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还不忘哈哈大笑。“兄弟,你怕媳妇儿啊?” 有外人在就不方便喊什么三殿下、小王子了。 似是嫌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呼延鸿雪无语啧了声,“你媳妇又不在这儿,偶尔放纵一次怕个鸟?” 难道他心慕之人是天仙不成,还得为了她放弃一整片花丛? 呼延鸿雪摸了摸下巴,忽然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弟媳”产生了一丝好奇。 萧子勿面无表情:“鸿雪兄顾好自己便是。” 和鸣露出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小王子你自己好色就算了,能不能别把人家守身如玉的好男人带进沟里? 陪他留在这里已经是极限,萧子勿此刻只想夺门而出,不想听他放屁一样的废话。 角落这边。 灵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堪堪拉住已经怒发冲冠的姑娘。 “小妮子你别拉着我,我今天就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向来温柔淡定的姑娘,怎么一摊上殿下的事情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灵棋无奈地深深吸了口气道:“姑娘您别冲动,别冲动,三殿下已经狠狠挥开她了。” “殿下保住了清白之身,没有被别的野女人占了便宜! 您千万要冷静,再说了,此刻出去可就暴露了,到时候您怎么和殿下解释?” 天云愤愤地拿小手捶了捶梁柱,清透的杏眸跳跃着熠熠生辉的火光,“难道不是他跟我解释么,我有什么可解释的?” 有佳人在侧的是他不是我,我就是来见见世面怎么了呀? 眼下她正气头上,灵棋只能顺她心意哄,“是是是,此事是三殿下有错在先,咱们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他计较了。” 末了,她无奈道:“姑娘我们走……” “不行,我要在这里看着他!” 天云气得眼睫忽闪忽闪,瓷白的小脸上被恼意熏成樱粉色。 这下更走不了了,她非得看看萧子勿有没有乖乖地守住贞操不可! 灵棋:“……” 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104章 怎么可能呢 位于场中央的抱剑而坐,冷酷无情的萧子勿突然觉得鼻尖微微发痒。 ——总觉得有一道火热的视线在牢牢注视着他。 可能是太想念乖宝了,他方才好像幻听了,听到了乖宝绵软的抱怨之声在控诉他。 想到她,萧子勿脸色便如雪雾初霁。 可是怎么可能呢? 这里是烧金窟,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乖宝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地? 萧子勿自嘲地抿了抿唇。 这样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众人忘记。 冰固的场面又慢慢恢复了热络。 望着圆台上的柳水儿,不少自负文采斐然的公子哥又跃跃欲试了起来。 呼延鸿雪身后一瘦削高个儿率先站了起来,怀里抱着的女郎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开。 “我先来!” 瘦高个青黑浮肿的眼袋上,一双混沌眼珠子看向圆台的柳水儿,他斜嘴一笑道:“鹦鹉洲,洲上舟,水推舟流洲不流。还请水儿姑娘赐教。” “这位公子出的对子果真巧妙。”柳水儿半真半假地夸了句,却很快就对上了下联:“洛阳桥,桥下荞,风吹荞动桥不动。” 瘦高个面如菜色地坐了下去。 一人只有一次机会,没能出招制胜,今日便是与水儿姑娘无缘。 “水儿姑娘果然好文采!”瘦高个眼里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不过也只能幸怏怏坐下。 柳水儿道:“公子承让了,那便由公子身侧的女郎为公子以口渡酒。” 她指着先前被瘦高个甩开的女郎。 瘦高个也不扭捏,灌身侧的女郎喝了口酒水,便饿狼扑食般亲了上去,将酒液夺回自己嘴中。 两人唇齿相依,在众人一片暧昧的唏嘘声中,气氛被推至最高涨。 瘦高个面色稍霁地坐下后,呼延鸿雪的右后方又有一人站起。 此人大腹便便,面上因酗酒过度显现出不正常的潮红,且看年纪足以当柳水儿的父亲。 他没有急着提问,而是借着酒劲,迷迷瞪瞪将一条腿搁到桌子上,下流地朝着圆台上的柳水儿挺动了两下腰,嘴里还“呵呵呵~”邪笑出声。 极其丑陋的面孔再配上他那无耻淫秽的动作,简直是不堪入目! 在座已有人忍无可忍地呵斥:“若要发*情且滚到厢房里去!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 老男人并未理会他们,打了个酒嗝才慢悠悠道:“金水河边金线柳,金线柳穿金鱼口。请水儿姑娘?” 这题比上个对子要难得多,天云都暗暗替柳水儿捏了把汗,要是她对不上来,今晚可就要被猪给拱了。 柳水儿这回思虑的时间果然比上回要长些,没有第一时间做出答复。 呼延鸿雪看柳水儿皱起眉,偏头问萧子勿:“我不懂你们大梁这些个文绉绉的东西,你且说,这题你可会?” 萧子勿摇了摇头,他只看《治国要策》、《孙旭兵法》这类书,对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并不太感兴趣。 线香燃到一半时,柳水儿终于险险接上,“玉栏杆外玉簪花,玉簪花插玉人头。” 她能对上来,众人似乎比她还要兴高采烈。 “对的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纷纷以掌相击为她喝起采来,毕竟美人受辱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柳水儿盈盈一拜,水眸泛波,“多谢各位。” 又对邪恶老男人道:“这位公子请用嘴将身侧女子的外纱卸下。” 这是对女郎伤害最小的法子了。 大腹便便的男人依照规矩做完,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后醉醺醺地夺门而出,临走时还不忘对柳水儿撂下狠话。 “明日我再来,我就不信还难不倒你了……!” 柳水儿面不改色地福了福身,“水儿随时恭候。” 她也算是阅尽千帆,这么点小威胁还真吓不着她,反倒是他日日过来捧她的场,对柳水儿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文盲呼延鸿雪催促道:“你快帮我出个对子,我也想跟她玩玩。” 惩罚都如此有意思,他彻底被勾起了玩心,迫不及待也想尝试下这样新奇的玩法! 被他缠得心烦。萧子勿淡淡道:“你便问她,因荷而得藕。” 呼延鸿雪两眼放光:“这个对子厉害吗?”感觉有些短啊,才五个字。 萧子勿敷衍道:“厉害。” 这么简单的对子,小孩都能对得出来……不过—— 一左一右坐在呼延鸿雪大腿上的怜香和惜玉对视了一眼。 皆从对方眼里读出了“还是保持沉默算了”的意味。 呼延鸿雪对萧子勿的话深信不疑。随即将两位美人放开,站起来自信满满地开口。 “水儿姑娘可会对我这个?因荷而得藕。” 如此得瑟的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多难的千古奇对呢! 圆台上的柳水儿神情复杂:“……” 她原本想着要给呼延鸿雪放放水,只要他出个一般难度的对子,她便假装思维堵塞,顺势输给他便好! 可眼下…… 他说的这对子,三岁小儿都会,若柳水儿答不出来,那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才女名头可就要崩塌了! 在场众人异样的目光投射而来,呼延鸿雪只当那是崇拜的光波,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萧子勿坑了,正兀自嘚瑟呢。 他挑起眉坏笑:“水儿姑娘可是被我难倒了?!” 那张邪魅的俊颜鬓若刀裁,鼻如斧刻,是造物主精心捏制的作品。 柳水儿却看得脸色发青,“……有杏不须梅。” 因金主文化水平有限,她不得已错失良机怎么办? “这你都对得出来!”如此困难的对子都被对出来了,呼延鸿雪虽有些失落,不过更期待她的惩罚。 他饥渴的眸光如狼似虎:“水儿姑娘快说,我的惩罚是什么?” 怜香和惜玉一人分站一侧,嫣红的嘴唇缓缓勾起,环胸挑衅地看着圆台上的柳水儿。 在场的女郎都有各自侍酒的公子,就剩下这两个命中宿敌,柳水儿点兵的人选必须在她们两人中挑选一个! 可柳水儿谁也不想选! 她想自己上来着,可惜不行! 柳水儿轻咬着下唇,环顾四周,试图找出一个闲适的女郎,来与呼延鸿雪完成惩罚。 即使不是自己亲自上,她也更不希望是怜香和惜玉两人中的一个。 柳水儿眸光一定,瞟见了角落那根梁柱后面,不小心漏出来的纯白色海棠纹裙袂。 就是她了! 第105章 柳水儿遥遥一指大厅角落里那根挺拔的梁柱。 众人随她指尖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位身着白裳的姑娘,正浑然不知地躲在梁柱后面。 她未曾露面,只堪堪露出一块裙角,尚能够辨认出她应该是位女郎! 在怜香和惜玉错愕的神色中,柳水儿露出了胜者的笑容,一字一句慢慢地道:“便让那位女郎与公子……给大家展示个倒挂金钩!” “倒挂金钩呢,顾名思义:女郎会挂在公子的身上,以双腿缠绕在公子腰间为支撑,腰肢向后方倾倒,直至下不去为止。” 当女郎腰肢越往后倒,便需要更多的借力,双腿也会在腰间缠得更加紧,故而两人肌肤相触的部分也会越贴越紧! 这项惩罚其实并不常用,因为对男子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不能瘦弱到拖不住女郎,也不能壮硕到让女郎缠不住双腿。 柳水儿浅浅笑道:“以公子孔武有力的身形,定然能够完成这一动作。” 被指的姑娘,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众人嘱目的视线下迟迟未曾出来。 呼延鸿雪原以为她会选怜香或是惜玉,毕竟头两个都是这么做的,没想到这次她不按套路走。 他兴味地挑起眉。 更刺激了! 便朝着那边走了过去,准备一探究竟。 以他放荡不羁的性子,如果是个姿色平平的女郎……他可是要花银子毁约。 众人皆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不禁替呼延鸿雪捏了把汗。 这烧金窟里的女郎,除了柳水儿尚能与怜香惜玉平分秋色外,其他的也就略有姿色,没什么看头了。 还真是委屈了他这样俊郎的公子哥! 人群里,唯有萧子勿连头都未偏,俨然一副不感兴趣的冷情模样。 大厅瞬时静得落针可闻—— 天云戳了戳,正处于呆若木鸡状态的灵棋后背,小小声问:“出什么事了,怎地这般安静?” 难道是殿下又推了个投怀送抱的女郎?! 这么一想,天云按捺不住,又悄悄从梁柱后面探出头去。 光线照拂不到的角落里,最后一丝葳蕤晃动的灯光,都被呼延鸿雪高大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天云懵然抬头,便对上了呼延鸿雪如鹰犬般锋利的黑眸。 这双美眸犹似一泓清水,在黑暗的映衬下,像极了缀满细碎星子的无边暗湖。 让他有一种如坠沼泽无法自救的错觉! 呼延鸿雪微微眯起眼,白衣姑娘娇美的身躯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退开一步,猛地揭开了天云层层叠叠的面纱。 光线争先恐后地落进来,一张娇软柔美的秀靥曝露在眼前。 这张脸…… 呼延鸿雪漆黑锋利的瞳孔巨缩。 心房像被困在青铜钟里头,有人拿着粗壮的钟杵在一下一下撞着钟! 让他只能听见震颤的心湖传来声声闷响,耳朵却如耳鸣般一时听不到四野传来的声音。 她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露馅了? 天云心慌地捂着脸,“你……你是何人?快把面纱还给我!” 看这人的衣着服饰不像是京都人士,又与殿下在一处,想必是暹罗国朝贺的使臣。 可就算是盟国使臣,他也不能随便动手动脚啊。 登徒子! 梁柱后头的姑娘,不像是楼里的女郎。圆台上的柳水儿听见这道陌生的声音微微蹙起眉头,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萧子勿的反应比她更大,他直接大步流星地赶过去。 这道声音在梦中无数次出现,他绝不会错认。 乖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呼延鸿雪,暹罗国七王子。”呼延鸿雪喘了口粗气,平复了下过快的心跳,痞痞地勾起唇,“你亲我一下,我就还给你。” 天云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你做梦。” 末了,踮着脚去够他高高举在头顶的面纱。 呼延鸿雪身高八尺,手一抬高,天云蹦跶起来都够不着,且又不想靠他太近,只能作罢。 她徒劳无功地举起衣袖挡住自己的脸。 此刻,她就像砧板上待宰的羔羊,只想着趁殿下还没发现她之前,赶快开溜! “你不是楼里的女郎。”呼延鸿雪肯定地说:“快告诉本王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走进了两步,张开双臂作势要将她拥进怀里。 既然她不肯告诉名姓,惩罚还是要完成的,索性将美人搂在怀里,让她逃也逃不掉…… 如此再细细盘问也不迟! 可下一刻,他伸出的双手被一只铁臂粗鲁隔开—— 呼延鸿雪刻在骨子里的警惕,令他快速地回身,拍出一掌,浑厚的内力自掌中源源不断地流出。 见状,萧子勿与他对上一掌,但并未出全力,否则呼延鸿雪被震开,定会撞在身后的天云身上。 这一掌对上,让出掌的双方都有些惊讶。 萧子勿惊讶的是这位极度好色,看似无时无刻都像公孔雀开屏的暹罗国小王子,武功倒是不弱! 看样子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而呼延鸿雪惊讶的是,萧子勿看着跟小白脸似的,看上去就像个弱鸡! 没想到武功比自己还高,这一掌震得他差点吐血。 高手过招,点到即止。 呼延鸿雪讪讪摸了摸鼻子,把掌收了回来,自知打不过他,也不想自讨没趣。 “你怎么会在这?” 萧子勿沉冷如冰窖的嗓音,在天云的耳边炸开,像万里无云的晴空中,突然炸响的霹雳雷声! 天云嘴巴委委屈屈一瘪,飞快扯过呆立的灵棋挡在自己身前。 这掩耳盗铃的小女人。 萧子勿差点被她气笑了! 再开口时,声音却已经软了几分,“自己过来。”别逼我过去抓你。 呼延鸿雪面露诧异:“等等,你们两个是相识?”随即,咧嘴一笑,“那就好办了,晚上本王子就在这儿留宿了,让这位女郎陪我就行!” 呼延鸿雪把无辜的灵棋扒拉开,单手撑在梁柱上将白衣女郎罩在身影下。 他潇洒地撩了撩发带,俯下身用深邃的眼神盯着天云,给她来了个壁咚—— “不过眼下嘛,你得先配合我,和我完成花魁点兵的惩罚。” 萧子勿额角青筋暴起,紧了紧后槽牙才忍住,要一掌把呼延鸿雪拍死的冲动。 不,不能打死他,打死他两国的盟约就毁了,暹罗还会向大梁开战。 忍住! 第106章 懂事的肉肉 角落里的暗流涌动无人知晓。 但呼延鸿雪去了这么久,还不肯完成惩罚,很明显是不满意那位女郎的颜色。 怜香惜玉对视一眼,她们重振了旗鼓,向圆台上的柳水儿发起炮轰,“水儿姑娘,烧金窟可不是你的一言堂,对我们公报私仇的话,可是要被楼主训斥的。 趁着那位公子还未发脾气,你最好快点将点兵的人选改成我们姐妹二人!” 柳水儿笑容微微僵住,却不肯就此妥协:“花魁点兵的规矩是由我来定,在我的主场里,你们没有置喙的权利。” “这位公子,你可是不愿接受惩罚?既然如此,水儿只能……”她的话还未说完。 便见呼延鸿雪龇牙咧嘴地抱着肿痛的手臂出来,“不是我不愿意,是他不愿意!” ※※※※ 让我们来回顾一下,方才发生了什么。 呼延鸿雪是长得俊美非凡没有错,可站在他身后面色黑如锅底的殿下,压迫力更深! 天云无辜地朝萧子勿眨眨眼,灵机一动微微蹲下身,像只滑腻的小泥鳅,从呼延鸿雪臂弯里溜了出去。 她直直扑进萧子勿的怀里,“殿下,害怕!”脸蛋深深埋在他的怀里不敢抬头。 “别怕有我在”,萧子勿拖着她的小屁*股,像抱小孩儿一般将她抱起来,在她清瘦的背脊上抚了抚。 却没有忘记她胆大包天,独身逛青楼的事,“等会再收拾你。” 他声音很温柔,却让天云身子颤了颤。 怀里的小女人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肩窝,企图萌混过关,声音也软乎乎的。 “害怕~” 呼延鸿雪错愕地开口,“你们俩……”为什么这么亲密无间? 难道萧子勿所说,心慕的女子就是白衣姑娘? 呼延鸿雪瞬间像被雷劈中了脑门儿,有些接受无能。 关于我看上的女人一秒到了别人怀里这件事! 而且那人与自己地位相当,连明抢都不太现实。 怎么办? 萧子勿一手抱着她,一手钳制住呼延鸿雪的手臂。 他出手快如闪电! 呼延鸿雪措不及防,臂弯被他握得麻痛,他闷哼了一声,紧握在手里的面纱脱落。 被萧子勿一把捞了过去。 “他娘的,你要面纱不会说啊,非得动用武力不可吗?”呼延鸿雪抱臂痛呼。 忒暴力了这人! 萧子勿没理会他,将面纱仔仔细细戴好,确认乖宝的脸没有漏出来分毫,才又将她抱在怀里。 掌心又在肥嫩的臀肉轻轻打了下,“说,下次还敢来此吗?” 抱着只觉轻飘飘的小女人,肉肉倒是都懂事的长在该长的地方。 软绵绵的触感好到不可思议,令萧子勿不禁还想再拍几下,可想到乖宝等会闹腾起来不好哄,才依依不舍地作罢。 “不敢了!” 天云耳尖蓦地发烫,这一下不疼,但是极为羞耻!! 多大的人了还要被打屁屁,还当着别人的面! ※※※※ 萧子勿稳稳抱着人走出来,对柳水儿冷冷道:“这位姑娘并不是你们楼里的女郎,没必要守你们楼里的规矩,你且另选他人。” 冷情公子对旁的女子这般袒护有佳,看得一旁的惜玉有些失落,亦有些妒忌。 萧子勿缓缓坐下,轻柔地将女子抱坐在腿上,“口渴不渴?” 怀里的女子乖巧靠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手臂依赖地搂住他的后颈。 戴着面纱呢,即使渴了也没法喝水。 要是被旁人看到她的脸,她的清誉便全毁了! 惜玉有心与她比比,可那女子厚纱覆面,根本瞧不见面纱下的容颜。 “我们出去?”萧子勿贴在她耳侧询问。 天云怂怂中带着兴奋道:“可是……想看倒挂金钩。” 刚说完,小屁*股又被宽厚的大掌拍了一下! 萧子勿:“……” 这下使了半分力,软乎的臀肉被拍得轻轻颤动,如波浪般荡漾开来,男人低哑道:“胆大包天,今日若没有我在,你会如何你知道么?” 若没有他在,此刻她就该被野男人轻薄了,还被人摘下了面纱,名声尽毁! 这么想着,刚刚平息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忍不住又拍了她一下。 天云心虚地捂住屁*股,哭腔颤颤地狡辩道:“胡说!若不是你在,我早就走了。” 走是不可能走的,但此刻铁定不能说实话。 “你骗我说要接待使臣,结果却在此处寻欢作乐,享受美人环绕!”边哭诉边偷偷窥他的脸色,见男人脸色好转便由哭泣改为抽噎。 水润的眸子深处藏着狡黠。 萧子勿拿她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妥协,“莫哭了,只要你答应我,日后只能让我陪同才可以来。” 听听?这是正常男人说得出的话吗? 连逛青楼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件都能答应? 当心成婚后夫纲不振! 天云一喜,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又隔着面纱在他脸上亲了亲,“殿下最好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秀恩爱。 看得呼延鸿雪嘴角抽搐,“你们避讳着点人行不?” 我这心里还不爽着呢。 有你们这么刺激人的吗? ※※※※ 场面一度混乱。 柳水儿不明所以道:“既然如此……水儿为表歉意,就由这位公子自己选择。” 一旁的怜香惜玉柔媚地望着他,似在等他从中抉择。 而呼延鸿雪却看向萧子勿怀里的绝色女子。 他忽然有些怅然若失道:“违者要罚多少银票?今日本公子不想遵循你们的规矩了。” 在烧金窟这种糜乱纵情的地方,只要你愿意,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银钱来解决。 这话一出,怜香惜玉显而易见地垮了脸。到嘴的肥肉溜走了,下一次碰到这样的大鱼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柳水儿却是心中暗喜。没让怜香惜玉占了便宜就是今日最大的胜利! 她兀自庆幸道:“只需公子付一百两即可。” 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可听在呼延鸿雪耳朵里,却觉得比白衣姑娘可差远了。 一百两这个价格对呼延鸿雪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他爽快地付了银子。 又在萧子勿再次提出告辞的时候,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像赶苍蝇般,“行行行。你们赶紧走。” 头一回动心就落得这个下场。 这是老天对他之前伪装出风流浪子形象的惩罚吗? 呼延鸿雪自嘲一笑。 罢了,眼不见为净。 第107章 若我只要她呢 第二日早晨。 “坐下来一起吃点?” 呼延鸿雪撩起眼皮,睡眼惺忪看了眼萧子勿,夹了个肉包子往嘴里塞。 “不必。”萧子勿撩袍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羊肉包子面皮晶莹剔透,馅料肉嫩油丰,入口一咬,便有鲜香的肉汁充盈唇齿间,只是个头太小,一口一个都不太爽利。 呼延鸿雪满足了口腹之欲,还不忘点评一番,“这羊肉包,比我们暹罗还差点儿意思。” 暹罗国草原面积辽阔,畜牧业通达,其中又以牛羊马为首,能说出这话也是底气十足。 萧子勿抿了口茶,问:“今日小王子有什么安排?” 陪同呼延鸿雪游玩京都,简直比练剑还要累。 如果可以,他真想甩手走人,回司业府抱着香香软软的乖宝说说话。 呼延鸿雪嬉皮笑脸,给了一个萧子勿意料之中的答复,“哪里美人多我就去哪儿。” 似乎全然忘记了昨晚的不快。 可和鸣却知道,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小王子又嬉笑地问:“能否让上官姑娘随行啊?”就差把觊觎人*妻写在脸上了。 和鸣痛心疾首地捂住脸,不忍心看到自家主子挨打的悲惨场面。 “不能。”萧子勿随意地像后靠坐,冷峻的面色沉下来:“我尚不想与你为敌,你可别逼我。” 如果眼神能凝为实质的兵刃,和鸣毫不怀疑,自家主子此刻已经被刺成千疮百孔!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萧兄何必当真呢?”呼延鸿雪一贯吊儿郎当的神色中划过一丝异样。 呼延鸿雪贼心不死! 原是想借机试探白衣姑娘在萧子勿心中的地位,以此来权衡利弊。 若萧子勿能够放手,他不介意多付出些代价,只要能够得到美人,其他都是次要的。 却不想萧子勿态度如此强硬,将白衣姑娘看的这般重,竟是直接回绝了自己,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听说大梁帝都,每逢年节便会举办一次什么赏花宴,可有看头?” 呼延鸿雪灌了杯茶解肉腻,偏头问萧子勿。 萧子勿抱剑冷淡道:“不知。” 他对百花宴的认知只停留在乖宝跳的那支舞,其他未曾关注过,因此—— 确实不知。 不过女子倒是挺多的。 百花宴本就是为了女子而举办的盛宴,呼延鸿雪会感兴趣是在情理之中。 “既如此。”呼延鸿雪净了净手,眯着眼笑说:“就去那儿。” ※※※※ 百花宴首轮的百名榜已经出炉,张贴在园外的告示板上。 呼延鸿雪一眼便能看到位于榜首,白衣姑娘的姓名——“上官天云” 金边加粗的正楷格外显眼。 呼延鸿雪逆着光望去,喃喃自语道:“不愧是她……” 和鸣并未听清,询问道:“您说什么?” 呼延鸿雪伸了个懒腰,装作不经意地问:“上官姑娘也会在此处?这榜首之位写着是她的名字。” “她弃赛了。”萧子勿眉眼柔和了一瞬。 为了他,乖宝才弃赛的。 位居榜首弃赛了?呼延鸿雪挑眉道:“有魄力!” 百花榜在大梁的含金量极高,寻常女子若能上榜,高兴都来不及,她居然能在首轮位于榜首的条件下放弃比赛。 真是个奇女子! 只能说,不愧是她…… 萧子勿话音很轻,“嗯,她不在意这些虚名。” 有时萧子勿也会以为:世俗对女子的认知根本禁锢不了她,她是超脱于这个朝代的存在,任何对闺阁女子的定义,用在她的身上都无法诠释完整。 她是最特立独行的存在! 所以在烧金窟撞见她时,萧子勿生气有之,头疼有之,却独独不感觉到惊讶。 “你可得抓牢了。”呼延鸿雪明目张胆地展示出自己的嫉妒,“否则,你放手那日,我会让你追悔莫及。” “不会有那一天!”萧子勿一忍再忍,才忍住没再对他天灵盖拍出一掌。 “京都女子多的是,除了她,你想要任何人都可以。” 连公主都可以! 若是暹罗国肯与大梁联姻,也是大梁皇乐见其成之事。 没有什么盟约,能比两国联姻来的更为稳固。 而且呼延鸿雪身为暹罗国王最看重的小王子,将来暹罗国王位极有可能就是由他来承袭。 若大梁公主成为暹罗国王后,那么大梁与暹罗两国之间的盟友关系,也将再次延续百年! 大梁三位公主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迟迟不曾许配人家,未必不是在等暹罗国前来提亲。 “若我只要上官姑娘呢?”听他提起别人,呼延鸿雪没由来地心里烦躁。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道:“我堂堂暹罗国小王子,向大梁皇帝求娶一个四品司业之女,想必大梁皇也不会推拒?” 萧子勿目光一寒,劲节的手指曲握成拳,“你可以试试。” “自己逛,恕不奉陪。” 撂下一句话,萧子勿足尖轻点便消失在了原地。 “唉别生气啊,我这不是开玩笑呢嘛?”呼延鸿雪眼睁睁的看着他飞远。 傻眼地对身旁和鸣道:“这人气性忒大,我不就说了两句玩笑话,至于吗?” 和鸣肉笑皮不笑:“……” 你他娘觊觎人媳妇,换我我也跟你急! 你要不嘴贱,如今能被人撇在这儿? ※※※※ 很快。 被禁足于储秀宫的蔺贵妃便在午膳的碗筷下发现一张密函。 密函上头写着:“年节宫宴上,尽力促成暹罗国小王子与六公主联姻之事。” 落款只有两个字:明楼。 看完之后,蔺贵妃颤抖着手将纸条燃尽。 “明楼”二字如同噩梦,映入眼帘便让她神魂皆惧! 回宫之后她一直提心吊胆,每晚都做着重复的噩梦! 梦见她失贞之事败落,陛下厌弃了她们母子,为保皇室颜面,将她们母子二人通通处死! “明楼”是她被歹人扔进去的厢房里,悬挂在床沿的刻字木牌。 在她意识昏昏沉沉之际,还能看见木牌在头顶上摇晃摆动……故而记忆深刻。 这张密函无疑就是那个贼人送来的! 那人果然权势滔天,竟能将纸条悄无声息地送进后宫。 提的要求也是匪夷所思,促成大梁暹罗联姻。 他为何要提这等要求,此等国与国之间的大事,于神秘人能有什么益处? 那人究竟想干嘛?! —————————————— 题外话: 萧子勿:别误会,就想解决个情敌而已。 第108章 宣政殿内,百官肃穆。 今日朝会气氛有些沉甸甸。 二皇子押送粮草前往边疆,途径漠南时被一队散兵劫持了粮草,二皇子殿下更是身负重伤,如今生死未卜。 此事对朝廷来说,可谓是损失惨重。 几千石粮草不是小数目,劫持了粮草的散兵尚未抓捕归案,如此下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追回被劫的粮草。 而边关的将士们却等不了这么久,没有了粮食,便等于没有了作战能力,外敌入侵时便等于是将城池拱手相让。 边疆又有西垣国虎视眈眈已久,若粮草被劫之事被他们获悉,西垣国一定不会放过此等绝佳的进攻机会。 西垣国兵力强盛,届时即使有暹罗国驰援,大梁也将损失惨重! 所以归根结底,先是得从补足粮草下手。 可被劫走的粮草应该由谁来补上? 二皇子身负重伤,尚在昏迷之中,没有陛下的授意,谁人敢将罪责推在他的身上? 想来让二皇子出面补齐粮草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大梁皇提出疑问,“诸位爱卿以为,押送边疆粮草之事该当如何?” 大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听陛下话里的意思,这笔账自然不能从国库里出。 今年天灾频出,为了让老百姓能安稳过余年,朝廷征税的力度减弱,国库本就不充裕,加上前些日子北方旱灾,为了赈济灾民又从国库里拨了不少款。 如今又逢年关将至,要用银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补足粮草。 大梁皇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其实百官皆知,最佳办法便是用募捐的形式。 人心齐则泰山移! 若是众位朝臣一人拿出点银子来,积少成多也是笔不菲的数目。 可却无人敢做这个出头鸟。 这个提议一出,得罪的可是成百上千的文官武将。 等到气氛发酵,愈见凝固—— 见时机成熟。穆成业才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将玉如意置于胸前微微躬身道:“陛下,微尘想向陛下举荐一人,他或许有办法解决陛下的燃眉之急。” 大梁皇瞬间直起腰身,语气颇有些急切地问。“哦?是何人,左相快说来听听。” 穆成业不急不缓地道:“此人正是——上官鸣上官司业。” 皇帝对此人全无印象。 不过司业之职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四品。 大梁皇眉头紧锁成川,“他能有何办法?”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品司业,能有何所为? 穆成业恭谦一笑,“陛下可曾听闻这段时日风靡京都的膏药贴——暖宝宝?” 大梁皇淡淡道:“这个自然。” 暖宝宝在京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便连久居深宫的太后都有所耳闻,只是一直未曾见识过它神奇的功效。 不知是否有传说中那般厉害? “这与上官鸣有何关系?”皇帝费解地问。 穆成业垂首敛眸道:“陛下有所不知,暖宝宝正是由上官司业之子所制,市集上再无别的膏药能出其左右,其利益也是相当可观……”这已算是在明示陛下。 就差直言:上官鸣甚是有钱,不薅他羊毛都说不过去! “此子倒是成器。”大梁皇松了眉目,不咸不淡地称赞了一句。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确,文武百官皆替上官鸣捏了把汗。 看来陛下是准备拿他开刀了! 廖参政目光一暗,跪地禀明:“陛下容禀,据微臣所查,上官司业于百花宴上豪掷两万两黄金,为其女购置不可计数的紫薇绢花用以冲击百花榜榜首……其富可敌国的财力可见一斑!” 廖明此言一出,便引来朝臣或羡或妒的议论之声。 有人是欣羡地唏嘘道:“两万两黄金?补齐粮草都绰绰有余!为了个百花榜便如此下得去手,想必家中余粮也是富裕。” 也有人暗恨,“要我说,就该收缴了他的万贯家财,用以充公才是,如此巨额的财富若他要屯兵自重,那可就是我大梁未来的隐患!” 还有人替他辩解,“大人此言差矣,若他有不臣之心,也不会甘愿屈居于四品司业之职了。” 贪官污吏任何朝代都有,用银钱买官职,这事儿也不算少见! 眼看场面失控,王遇一扫拂尘,尖细的嗓音在大殿里回荡。 “肃静——” 皇帝曲指在龙椅上点了点,“此事当真?” 廖明掷地有声,“臣绝不敢欺君罔上!” 为了个小小百花宴,上官鸣尚且能掏出两万两黄金,这次事关边疆战士生存之保障,他更应该义不容辞才是! 皇帝沉吟片刻,最终道:“那便让上官鸣再拿出两万两黄金,用于补足押往边关粮草,剩余的数额……诸卿看着补上,此事由穆相全权负责。” 皇帝何曾不知穆成业与廖明是别有用心,可募捐这事总要有个领头羊,用这个不起眼的上官鸣来开刀最合适不过。 他也是将计就计罢了。 届时顶多再亲笔御赐上官鸣一块“雪胎梅骨,啬己奉公”的牌匾就是了。 雷霆雨露均是天恩,这也算给足了他圣眷。 穆成业无声地扬起嘴角,“是,陛下。微臣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 上官司业府。 王遇手持明皇圣旨,上官府一干人等,通通跪在下首候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上官鸣眷怀万民,兼爱无私,拨万金以济民,释朕西陲之忧,赏延奕世,宠固河山。今特赐御笔匾额一板,以慰卿功。钦此。” 王遇笑眯眯宣完圣旨,又提醒跪伏在地上,如同被抽去魂魄般失神的上官鸣道:“司业大人,领旨谢恩?” “微臣上官鸣,谢陛下隆恩!”上官鸣毕恭毕敬,双手举过头顶承接圣旨。 实则心里头已经暗暗叫苦不迭。 两万两黄金,这笔银子他不是拿出来,但一旦拿出来,势必会元气大伤! 王遇走后,上官天霖率先沉不住气地怒道:“陛下这是拿我们当他的钱袋子使呢?!” “住口!”上官鸣恐慌地呵斥:“不得妄议陛下!” 柳青澄就是这么被流放的! 而天云则眉头紧锁,这顶突如其来,给老爹戴高帽的圣旨,怎么听起来这般诡异? 父亲一个小小的四品司业,连参与朝会的资格都没有。如此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因何会受到皇帝的重视? 且陛下只针对了父亲一人。 这其中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 第109章 大家有钱一起赚(二各一) “殿下受命,主导暹罗国使臣朝贺一事,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上官鸣面色发苦,穆丞相限他在两日内将两万两黄金凑齐,如若不然便是延误军情。 延误军情乃是抄家灭门的死罪! 幸而有贤德爱民的齐王爷及时出面,表明愿将余下不足尽数补上。 这份慷慨高华的气度实在令人钦佩! 齐王爷补上的这一份本该由百官募捐,但现在有齐王爷慷慨解囊,也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自然乐得将齐王吹捧到天上去。 这不费吹灰之力,又让齐王攒了波好人缘。 而做为出资大头的上官鸣,反倒被认为是理所当然,没有人将他当回事。 萧子勿歉然垂眸道:“西陲粮草之事,实是因我而起,给乖宝投榜惹下的祸事,被误以为是大人所为。” 上官鸣听后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数额如此熟悉,原来问题出在这? “我已派人前往漠南,探查截获粮草那伙突厥人的踪迹,大人放心,不日便能有结果。” 几千石粮草,如此大批量的粮食,不可能一点踪迹也寻不到。 朝廷派去搜寻的人马通通铩羽而归,萧子勿怀疑,应是有内贼在暗中接应,否则不会每次探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便瞬间又被毁尸灭迹。 “此事也怪不到殿下头上。”上官鸣苦笑着摇摇头。 若有人纯心想要陷害他,即使没有这件事情,也会有旁的缘由。 “只是怕……等殿下探到行踪,府上剩不下几人了。” 两日时间,就是神人也做不到啊! 萧子勿道:“大人无需担心,这两万两黄金我自会垫上。” 这么大笔银子被他说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上官鸣暗暗心惊道:“这…这这……未免太为难殿下了。” 萧子勿不欲跟任何人说自己手握前朝国库的事情,只能将话题转移开。 “大人可知百花榜之事是由谁向陛下告知?” 上官鸣茫然地摇摇头。 这件事情他真是想不明白。 他一个绿豆大小的京官,到底是得罪了何人,才会被人针对到这种地步? 萧子勿如实相告,“是穆成业与廖明。” 昨夜宇文翼与他通过气。 在朝堂上他们二人一唱一和,将百花榜与暖宝宝的利润之事夸大其说,才令百官对上官鸣颇有微词,大力促成了此事。 穆丞相和廖参政! 他与这二人素昧平生,如何会得罪这两位大人物? 穆成业位极人臣,是大梁首屈一指的宰辅!得罪了他,自己还有活路吗? 上官鸣腿软地差点从太师椅上滑下来,“可可……可我从未开罪过他们二人呐。” 天云端了两杯茶水进来,蹙眉接话道:“若我没有猜错,此前哥哥被关进大牢,也是他们的手笔。” 既然他们在皇帝面前,用暖宝宝膏药贴来大做文章,就说明,他们心中一直惦记着这样东西。 哥哥在狱中被严刑逼供,为的也是让他交出药方,答应从此不再售卖,而自己遇险也是对方所为,为的也是暖宝宝的药方。 天云无奈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想要的,从头到尾都是药方罢了!” 萧子然薄唇微勾,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只是没想到乖宝这么聪慧,抢在他开口之前便猜出来了。 天云端杯茶递给殿下,便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眼下的情形对我们很不利,有一有二必有三,这次是粮草费,下一次就是赈灾银。只要暖宝宝在我们手里售卖一天,文武百官对我们的成见就永远不会消除。” 天云柔柔叹了口气。 自己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 幺女说的有道理,这买卖在他手里一天,就会有无数人惦记着。 上官鸣惶惶不安道:“那眼下该如何是好,要不我们停了这买卖?” 上官鸣的话被萧子勿一口否决。 “不,这样岂非趁了他们的意?况且他们打的是药方的主意,即使大人不再售卖,他们也会想出更阴毒的办法,让大人将药方拱手奉上。” 天云低声道:“殿下说的对。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都是为了得到这药方,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上官鸣凄苦着脸叹息,“唉……”想他谨小慎微了一辈子,没想到如今还是逃不过被害的命运。 果然命里头有些劫数,终究是躲不过的。 “爹爹不要愁眉苦脸,女儿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天云莲步轻移,到上官老爷身后像模像样地锤了两下子—— 随即缓缓道:“既然皇帝已经有所关注,暖宝宝的买卖是在父亲手中,那父亲何不将计就计,向皇帝申请个皇商的名号,将买卖挂到皇帝的名下,到时候的利润与陛下三七分成。” “让皇帝占大头,我们便小小收点发明专利的版权费用就行! 虽则挣得银钱变少了,但却可以让陛下知晓具体的利益金额,不会以为父亲欺上瞒下;也不至于让百官胡乱猜想,以为我们上官府富可敌国。” 此话有理。 上官鸣定了定心神,问:“何为……发明专利啊?” 她解释道:“这药膏乃女儿研制的,便是女儿发明的专利。” 上官老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是没怎么明白。 “此乃第一重。”天云顿了顿,又道:“至于第二重嘛。我们将暖宝宝生意挂在陛下名下,享受陛下的庇护,如此一来也能杜绝那些贼人的心思。” 天云狡黠一笑,眼眸灿若繁星,“想要药方可以呀,但他们得向陛下去要!” “这感情好!”上官鸣激动地一拍大腿。“银子少赚点就少赚点,有命花才是最要紧!明日我便上奏给陛下,请个皇商的名号?” 如今国库不充盈,正是他们请商号的好时机。 能把暖宝宝的买卖挂在陛下名下,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肯定是越快越好。 老爹这话说的通透,银钱是赚不完的,有命花才最要紧。 让利就让利,能把药方保住才是关键。 天云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萧子勿侧身看她—— 粉嫩的脸颊两侧露出小小的梨涡,琥珀色瞳仁被浸润得发亮,似撒了层糖霜般甜美。 心跳募地漏了一拍,而他挂在唇边的笑容也愈发温柔,“极好。” 似乎任何难题到她这里,便都能迎刃而解,如同踏着朝阳而来,拥有神奇的魔力。 ※※※※ 勤政殿。 王遇将手头的人参鸡汤放在案板边,便听皇帝若有所思道:“上官鸣递了道折子,里头谈及他感念皇恩浩荡,决心舍己为国,请封商号将暖宝宝药贴挂在朕的名下,你说……朕该不该答应?” 上官鸣这个时候请封商号,便是邀请陛下,大家有钱一起赚。 此举倒是能把百官羡慕嫉妒恨的丑恶嘴脸通通堵上。 倒是聪明。 王遇讪讪一笑道:“上官司业能有此心,便说明了陛下圣裁公允,深得民心。奴才以为,陛下答应了也无不可。” 只是极力要打压上官鸣的穆丞相,怕是要难受咯…… 大梁皇斜睨了他一眼,神色讳莫甚深,轻轻将奏折拍在旁边。 奏折上头早已用朱笔批了个“准”字。 看得王遇额角冷汗直冒。原来陛下早已经有了决断,幸亏自己没有说错话! 过了半晌—— 大梁皇突然道:“宣宇文翼过来,朕有话问他。” ※※※※ “臣宇文翼,参见陛下。”宇文翼曲膝跪地。“不知陛下传唤微臣,是有何吩咐?” “爱卿起身。”大梁皇淡淡叫起,“年关宫宴,赴宴的百官名单可拟定好了?” 宇文翼微微一愣,这种小事情陛下一向从不过问。 今年怎么问起这事儿了? 虽然不解,但他还是如实道:“微臣已按往年的礼制,草拟好了一份名单,是否要呈给陛下过目?” “不必。”大梁皇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上官鸣可在其列?” 年关宫宴只有正三品以上的朝臣,才有资格入宫赴宴,上官鸣自然不在其中。 宇文翼答:“上官司业并不在其中。” “你把他加上。”大梁皇淡淡道:“一应事宜还是按历年制度来办,名单拟好后呈给左丞过目。” 王遇伏低身子竖起耳朵,心里却听得暗暗惊诧。 穆丞相极力打压之人,却被陛下如此抬举,还专程传召礼部尚书为其在宫宴上添位子。 “是,微臣明白。”宇文翼领旨退下,神色没有变化。 ※※※※ 段府芥子园。 宇文翼神色恭敬道:“陛下让我拟好名单后,呈给穆成业看看。” 此举是给了上官鸣别样的殊荣,也是在明晃晃打穆成业的脸。 萧子勿握着把桃木剑,横在眼前细看,“陛下此举,未必没有敲打穆成业的意思。” 穆成业手伸的太长,难免就会触碰到皇帝忌讳的领地。 宇文翼点了点头说道:“想必陛下心中对穆成业已有猜忌,忌惮他与二皇子结党营私。只是二皇子眼下尚在昏迷中,他们二人这段时日全无往来,让陛下抓不到把柄罢了。” 宇文翼似是有些遗憾。 这样的敲打只是小打小闹,陛下真正的发威还是得观后效。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此事未必不是件好事。”萧子勿沉吟了片刻,却道:“二皇子昏迷这段时日,正是我异军突起的好机会。” “宫宴上还请大人祝我一臂之力。” 宇文翼忙不迭表忠心道:“微臣自当尽心竭力。” 两人如今身处同一条船上,但宇文翼躲在暗处,尚未被穆成业发现端倪,这便是萧子勿最大的优势。 而皇帝对穆成业的猜忌之心,就是他们二人的筹码。 萧子勿湿润的薄唇微挑,“如此一来,大人的右丞之位也是指日可待了。” 宇文翼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豁地站起身,拱手相酬道:“臣,还得仰赖殿下的照拂!” “大人与我乃是同杆同枝,相互扶持,说这些就太见外了。”萧子勿伸出双手将他扶起,面容至诚。 宇文翼离开后。 段溪木捧着一手瓜子从衣柜中走出。 萧子勿也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拿起要送给乖宝把玩的桃木剑,在剑柄上锲而不舍地刻着爱心图样。 “殿下准备在宫宴上大展身手?” 段溪木以一种闲适的姿态,瘫坐在太师椅上,偏头问询。 “萧子衍昏迷不醒,宫宴上没他捣乱是再舒心不过,我要抓住机会,再培植几个拥护我的朝臣。如此,等他伤愈我才能有一较之力。” 萧子勿虽领了个接待使臣的散差,可毕竟不是在百官面前露脸,没人会把他摆在萧子衍的对立面。 因为他还不够资格。 所以宫宴之行,他必不能错失良机。 说完他低下头,心无旁骛地在剑柄上刻着爱心,认真的侧脸轮廓,在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俊美。 段溪木忽而有些费解地“啧啧”道:“我还是有些好奇,殿下为何突然就决定,要争这个至尊之位呢?” 室内沉静了片刻—— 段溪木才听他有些低哑的嗓音说。 “我想给乖宝安定的生活。” 雕刻的动作停止。 那双深邃的凤眸微微发红,他的神情像是有些狂乱:“只有登上那个位置,才能困住她,让她永远在我身边。” 那个诡异的白色梦魇到底在昭示着什么? 他可以在梦中触碰到任何东西,却独独不能靠近那张病床,看清床上那人的面容。 若乖宝不是这个地方的人…… 她见惯了别处地方的繁花似锦,属于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那么就更应该给她最多的爱与安稳,才能够把她留住! “……不是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眼底却涌动着许多晦暗的情绪,如平静的暗湖下翻涌着滔天的骇浪。 怎么聊着聊着跟疯魔了似的? “殿下,你冷静点!” 段溪木头疼地按住他的肩膀。 “罢了罢了我不问了,无论殿下决意走哪条路,我段溪木都奉陪到底。” “多谢师傅。”萧子勿薄唇紧抿,从燥郁的情绪中回神。 他缓缓动了下紧绷的手腕,骨节处爆出轻微的响动,淡淡道:“若师傅得空,还是尽快教教时雀为好,我担心蔺如虹狗急跳墙,事会生变。” 这件事比其他事情重要多了。 段溪木敷衍地摆了摆手,“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第110章 是护卫不是死士 上官景仪萎靡不振了几天之后,又不知从哪儿听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今年大伯父竟然得陛下宠眷,可以携同妻女赴宫中年宴! 彼时她已经收拾行囊,准备灰溜溜逃回蔚县。 却听祖母念叨起,大伯父如今圣眷正浓,破格被陛下纳入宫宴名单。 上官景仪灰败的心思立马活络了起来。 这一次可不是百花宴那种“小打小闹”的宴会,而是朝廷股肱之臣,皇家贵胄子弟齐聚的大场面! 她必须去! 上官景仪长睫挂了两串泪花,“祖母……算孙女儿求您的,你再同大伯父提提。百花宴上我以上官司业府大姑娘的名义参赛,大伯都同意了,这次您再故技重施也无不可,求祖母再怜我一次~” 她跪在老太太的脚边,双手期期艾艾地抓住老太太如枯树般的手掌,低低哀求。 可这事情谈何容易? 她这个大儿子上官鸣,本是个愚孝好糊弄的,老太太说的话他也都记在心里,甚少违逆。 只他有个软肋—— 他的一双儿女。 上官天云和上官天霖,被他当成眼珠子护着,这段时日以来老太太对上官天云没有好脸,上官鸣也都看在眼里。 对她这个老母亲,心里也有了埋怨。 往常老太太哪次进京,上官明不是好言好语地哄着? 可这次却不同,老太太提出要回蔚县那日,上官鸣不但未曾挽留,反而乐见其成似的,将马车粮食通通都备下了。 还不是怕老太太再对他的宝贝女儿横眉冷眼? 嘴上虽没有驱赶之意,可行动上却提现得明明白白! 大儿子这要是与她离心了…… “不是祖母不帮你,是你大伯父如今也不肯听我的了。” 老太太发出一声冗长的叹息,抽回被她紧抓的手掌,没好气地看着她道:“百花宴就是你大伯父给你下的最后通牒,既然你搞砸了,那就跟我老老实实回蔚县,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了!” 老太太叠着衣服,斜眼看她满脸不忿的神情,又劝道:“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一时的虚名改变不了什么,再怎么着你也不可能成为你大伯的亲生女儿。” “做人应该识趣些,别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身份。” 上官景仪却听不进老太太的劝诫,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如今连祖母都不愿意帮自己了! “您也觉得上官天云比我好了是?她有哪一点比我好?!”上官景仪如同幽灵般发出轻轻的质问之语。 似在拼命压抑着体内快要破笼而出的阴暗猛兽。 原来一旦乖巧的人疯魔起来,会是如此骇人听闻的模样! 老太太被她徒然阴狠的声音骇得胆战心惊,连手都哆嗦,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老太太道:“你与她能比吗?她生在这富贵福窝里吃用不愁,奴仆簇拥。而你就是得守着蔚县那一亩三分地,耕种过活。” 怪只怪你的父亲没本事,让你一出生就比她差了一大截。 “你样样都想强过她,可人家只这一样就能胜过你千千万。可你又觉得上官天云配不上如此富庶的家世。那为何百花宴上你被她碾成烂泥了?” 老太太给过上官景仪机会,怪只怪她自己没有把握住良机,却还要时时刻刻埋怨命运的不公。 上官景仪赤红着脸辩解道:“既然您都说了她出生在富贵福窝里,在舞艺方面胜过我那是稀松平常!我终日在地里插秧拔草,如何能赢了她去?” 老太太嘲讽地笑了笑。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你不是说,她样样不如你吗?” 老太太看她倔强不服地瞪眼过来,出言打击道:“她舞艺胜过你,岐黄之术虽不入流,但也是一项胜过你的技艺。你不是还因此得了世子一把羽扇,这么快就忘了?” 所以并不是她样样不如你,只是你被嫉恨蒙蔽了双眼,下意识便忽略了她身上的闪光之处。 连一向重男轻女的老太太也不得不承认。 上官天云这个娇气女娃娃,确实改变了许多,身姿抽条地落落大方,通身的跋扈之气消失无踪,整个人也变得稳重了许多。 若是能再多多孝敬尊长,那就更好了。 …… 只是再怎么样也是个赔钱的货!将来终究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 上官景仪自此没了声音。 ※※※※ 客栈里。 探子将最新得到的消息,禀报给呼延鸿雪听。 “如今上官司业府门庭若市,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就快将他家的门槛踏破。” 如今都在传,陛下对上官鸣圣眷有加。 连当红宰辅穆成业都要避其锋芒。 “这么说来,在宫宴上我就能看见上官姑娘?”呼延鸿雪心念微动,剥好的花生被抛到空中,又猛地落在他的大嘴里。 对于大梁皇加座的这个安排,他甚是满意。 “到时候把本王子特意备下的碪糡色凛苍麒麟鹤氅拿出来!” 呼延鸿雪挑起坏笑,蜜色肌肤在烛火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道:“我要用他们大梁人的服饰,来碾压他们大梁人的容貌!” 也让上官姑娘看一看,他与萧子勿到底谁的魅力更大一些? 当今多的是小姑娘,喜欢他这款身材健壮,面容俊美,带着点痞帅的坏男人! 又恰好身份有点小尊贵,嫁过来除了床事上辛苦点儿,其他也没有别的坏处。 没准能把萧子勿的墙角给撬了! 和鸣敷衍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花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能不能放人名花有草的主儿一马? 这是在三殿下的地盘,真不怕被人家拿刀追着砍啊! 呼延鸿雪饶有兴趣地摩挲着下唇,语气轻佻道:“你说本王子该不该也去司业府拜访一下?” 怎么说也与上官姑娘有过一面之缘,眼下去司业府上道个喜。 不算过分? 和鸣惊恐地把剑横在他的眼前,阻止道:“属下觉得还是不要为妙,若您在司业府偶遇三殿下,属下只怕护不住您!” 他只是暹罗国小王子身边的护卫,不是死士! 如何也不敢对大梁国三皇子殿下大打出手。 呼延鸿雪偏头看他,冷笑道:“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自己去?” 眼神中却透露着“你敢不去我就敢弄死你”的微妙凶光! 和鸣萎了,“那属下还是陪您去……” 第111章 要不咱不练了 “这就对了嘛,磨磨唧唧到最后还不是得妥协?” 呼延鸿雪轻哼了声,颇有些傲娇道:“你护主不利也是死,伤到萧子勿也是死,区别只在于,你想被哪一国的人马追杀而已。” 半真不假的口吻却透着浓浓的威胁。 和鸣瞬间流露出苦哈哈的表情,嘴角无助地抽搐了几下。 “走,现在就走!” 他身为小王子身边的贴身护卫,简直承受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身份的苦楚! ※※※※ 上官司业府后院儿。 天云抱着把桃木剑,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剑柄上的小桃心。 殿下今日要陪她练武。 “你体质太差,是该好好活动一下筋骨。”萧子勿在她细软的发丝上揉了一把。 “这把木剑你先用着,以免伤着自己。” 她还停留在入门级别,对兵刃招式一窍不通,给她真刀真枪怕她伤着自己,故而萧子勿准备了一把桃木剑,让她先练练手。 “它好可爱!”天云惊喜不已。 桃木剑小巧玲珑,剑柄上还都是小爱心,简直太可爱了。 “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天云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 曦阳在她周身布了层浅浅的金色光晕,粉透的小脸娇艳欲滴,十分惹人怜爱。 萧子勿凝视着她的眼眸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温柔。 头顶,他似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徒儿把桃木剑放到一旁,先从扎马步开始。” 扎马步? 好,做事不能急于求成,练功也得脚踏实地的来。 天云欣然接受,将小拳头握紧分摆在腰间,两条细长的双腿分开而站,膝盖微弯,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 萧子勿走到她的背后,将她的身子又往下压了压,严苛地道:“这样才足够标准。” 这样的姿势会让双腿和腰部产生酸痛之感。 天云鼓了鼓嘴巴道:“请问萧师傅,徒儿得站多久的马步呢?” 萧子勿顿了顿,才慢悠悠道:“半个时辰。”原是想说一个时辰的。 他八岁之时被师傅逼着习武,头一回便足足站了三个时辰的马步,到最后他双腿酸痛,连站都站不起来,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最后是被常来和常往抬进殿里的。 一个时辰已经是念在她毫无功底的份上,可当他对上乖宝那双沁着水雾的清透杏眸…… 到嘴边的话却莫名被咽了下去。 罢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第一天而已,适当的放放水也不会怎样。 还是不忍心将她折腾的太过…… —— 一刻钟后……乖宝身姿笔挺 萧子勿按捺不住问:“累不累?” “不累!” —— 两刻钟后……乖宝还是纹丝未动 午间阳光毒辣。萧子勿长眉微皱,“要不要歇一会?” 天云无奈地摇着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歇过之后她该变得怠懒了。 —— 又过了几息后……在凉亭里看着《治国策》的萧子勿终于坐不住了。 他放下书册走过去,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温柔地问:“乖宝渴不渴?” 天云眨巴眨巴眼睛,卷翘的睫毛上便盛了颗晶莹的汗珠。 她轻轻摇了摇头。 雪粉的皮肤被细小的汗珠浸润得发亮,汇聚在额上的水珠沿着挺翘的小鼻子一路滑落,挂在小巧的鼻尖上,颤颤巍巍…… ——最终滴落进,女子鹅黄衣裳包裹着的,两团浑圆白嫩中间,深深的沟壑里。 这件衣裳,乖宝称它为“练功服”。 这件“练功服”很是贴合身体,将她的玲珑曲线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领子也有些低垂。 但他不知道,他的乖宝在他到来之前,还故意将领口往下扯了扯。 十足的诱人姿态。 萧子勿喉结微动,锋利的下颌线微微收紧,又问:“乖宝累不累?” 不能再看下去,他移开目光,走到乖宝的身后,虚虚护在她的两侧。 若她支撑不住摔倒,能第一时间接住。 喑哑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一股好闻的冷梅香沾染上她薄红的脸颊,带起一阵温热。 她偏了偏头,想要躲过这阵酥麻的痒意。随即又摇了摇头,嘴硬道:“我不累。” 这才半个小时,距离一个时辰,还有半个小时。 她不能半途而废。 天云稳住了颤颤巍巍的双腿! 她目视着正前方,却能敏锐的感觉到,腰间两侧被一双燥热的大掌虚虚掌着。 她小声地惊呼道:“别碰我,我快撑不住了!”这样似有若无的触碰,实在太磨人了。 这男人怎么回事? 明明是他规定的半个时辰,现在才到一半的时间,便故意来捣乱。 “我觉得乖宝累了。”男人从鼻腔溢出一声性感的低哼,“嗯?” 让乖宝练武,到头来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天云耳廓都要被这声低哼烫化了。 又坚持了两分钟,忍受着他像小狗仔一样,亲昵地在她左右脸颊不停地轻轻啄吻着。 双腿愈发酸涩,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在他的怀里。 天云揪着他瓷白的脸,嗔道:“明明是殿下提议让我跟着你习武,怎地又要作乱,这才两刻钟而已!” “不学了好不好?习武太苦,我们换一个。”萧子勿黑瞳凝望着她。 他忽然觉得,有很多种法子可以增强体质,并不是非要走习武这条荆棘之路! 女子甚是无奈地捂住了他的嘴。 “不行,这才第一日就扬言放弃,往后每一次也都会怀抱相同的轻视心态。” 终将一事无成。 “那歇会好不好?”萧子勿亲了亲她汗湿的掌心,“习武不能一蹴而就,练一刻钟歇一刻钟,循序渐进才能事半功倍。” 女子水润的杏眸,狐疑地盯着他看,“殿下说的是真的么?” 练一刻钟歇一刻钟…… 萧子勿淡定地点点头,神色自若道:“当初师傅教我时,也是如此的规矩。方才你是头一回,我想看看你习武的毅力够不够,条件苛刻了些,眼下我知道你决心甚笃,也就没必要再这么折腾你。”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还挺厉害。 天云点点头,兴奋道:“那我们先歇会儿,刚刚我站了两刻钟,所以可以歇两刻钟咯?” 萧子勿迷失在她忽闪忽闪的眼眸中,声音坚定道:“对。” 第112章 上官司业府后院。 银蓝色的天空透着宁静,流着一丝丝绵软的柔云,像雀鸟梳理过的羽毛,又像平原下银亮的溪流。 湖畔附近的凉亭中。 女子细腰被人扣在怀里,咬了咬唇,“练武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那把桃木剑是要送给我的,不如就放在我这儿呗?” 生怕他给出否定的答案,上头的小爱心简直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萧子勿轻笑了下,刮了刮她的鼻梁,“明知故问。”不是送你的还能送给谁! 这把桃木剑,是在承诺要教乖宝练武之后他便开始雕的。 剑柄处被他打磨的十分圆滑,即使握久了也不会生出茧子,剑沿更是未见丝毫的锋利之气,即使操作不当也不会伤了手。 最难得的是,剑身上还带有淡淡的桃子香气,是精心挑选过的,上好的谷陇桃木。 上官天霖来时,正好撞见两人腻腻歪歪搂抱在一起。 他站在回廊边,先是遥遥朝萧子勿作揖行礼,走近了几步,又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 上官天霖挤挤眼,“也不怕累着三殿下。” 天云啊了一声,忙不迭地从殿下怀里起身,乖乖唤了一声道:“哥哥。” 怀里被温香软玉充实的触感瞬间消失,萧子勿黑眸沉沉,望向上官天霖的眼中似带着一丝不满。 上官天霖不自在地撇开头。 虽然心里崇拜他感激他,可他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宝贝妹妹被他占了便宜。 即便他救过自己一命! “哥哥怎么过来了?”天云却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只是好奇道:“近日来访的贵客众多,哥哥不是被父亲扣在前厅帮忙接待,怎地有空过来?” 连萎靡不振的上官景仪,这几日都明显精神了许多,仍然以上官司业府大姑娘的名义自居。 成日候在上官老爹身边,时不时侍奉些茶水,端些点心待客。 为了能在那些达官显贵面前露脸,可谓是煞费苦心! 上官天霖连哦数声,才想起了正题,忙道:“前厅暹罗国小王子来访,指名道姓要见你。” 他疑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跟暹罗国小王子有了牵连?” 暹罗国小王子? 那不就是在青楼偶遇的那位吗? 怎么找到家里来了? 这事儿可不能让哥哥知道,要是让他知道自己逛了青楼,指定逃不过一顿教训! 天云心虚的转移开视线,支支吾吾道:“就就……就偶有,有一面之缘……倒倒也不熟。” “说话吞吞吐吐,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瞒着我?” 上官天霖狐疑地盯着她道:“你是得罪他了不成?” “若是不想见,我便帮你推掉。” 得罪倒也没有,顶多是被他调戏未遂。 就只见过一面罢了。天云低眸沉思,只是……这暹罗国小王子找她做甚? 贼心不死。萧子勿冷声道:“他来的正好。” 怎么感觉这话听起来杀气腾腾的样子,难道殿下和暹罗国小王子有过节? 既然如此,那便见见也无妨。 天云心念一动,便对上官天霖道:“不用推掉,哥哥自去忙你的,我让殿下陪我去便是。” ※※※※ 呼延鸿雪这么一尊大佛,往前厅一坐,前来送礼拜访、套近乎的众人连忙识趣地纷纷遁走。 萧子勿牵着小女人的手进来。 正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呼延鸿雪见他俩形影不离地走近。 眼皮一塌,舌尖抵了抵腮帮,他兴怏怏道:“三殿下果然在这儿。” 晦气晦气。 这翘墙角计划,出师未捷身先死。 “自然。”萧子勿眼色几变,深黑的瞳孔盯住他道:“你为何来这?” 天云微微躬身,向他行了一礼,“小王子安好。” 也不知道他们暹罗国的礼数是怎样的,只能按我们大梁待客的礼仪来了。 细软的腰肢轻折,苍白玉手交叠落在眼间,云鬓上缀着一双圆翻髻冲压珍珠步摇,流苏轻轻晃动撞出脆响。 美人行礼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 呼延鸿雪面色稍霁,拂开近前上官景仪殷勤备至端着糕点的手,凑上前。 笑着准备扶起她,“上官姑娘不用多礼。” 意料之中,他伸出的手被一只铁臂隔开,连美人的衣角都未碰到。 天云连退数步,躲在萧子勿的身后看着他。 呼延鸿雪状若自然地收回手,斜睨了一眼萧子勿,多情的桃花眼微眯,“三殿下,这是把上官姑娘当成你自己的所有物了?”连碰都不能碰。 萧子勿将她护在身后,眼睛牢牢锁着呼延鸿雪。 却不满他将她说成物品,出言反驳道:“她不是物品。” 两人剑拔弩张,似乎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缓步进来的上官天霖正想缓和一下气氛。站着怪累的,要不大家先坐下来,再慢慢处理恩怨? 却听安静的堂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冷笑。 他们寻声望去—— 那厢,手中紧紧攥着碟流云酥的上官景仪缓缓勾起唇,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妹妹这是又多了个入幕之宾?真是好手段呐。” 又多了个有眼无珠的蠢货。 隐形妹控上官天霖当时就不乐意了,他语气不善道:“景仪表妹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妹妹与小王子只有过一面之缘,哪里谈得上什么入幕之宾?” 他早已经将三殿下当成自己未来的妹夫,自然容不得上官景仪这么说! 在三殿下面前,怎么能说这种含糊不清的话来诋毁天云呢? 上官天凌偷偷去瞟三殿下的脸色,确信他没有因此而对妹妹冷脸相对,才放下心来。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上官景仪破罐破摔地反问他。 她讽笑道:“只见过一面,小王子便能追到府上来寻妹妹,无非就那么点原因,表跟难道看不破吗?” 谁还能看不明白? 亏得她方才还特意去膳房,为呼延鸿雪取了这点心,如今看来还不如喂狗了呢! 心里的话全都倒出来,上官景仪快意至极,胸膛因急促呼吸,剧烈地起伏。 在她的口中,上官天云已经被塑造成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贱女人。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听到这样意有所指的贬低话语之后,还能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无所芥蒂,毫不猜忌。 萧子勿也不会例外!上官景仪瞥向始终面无表情的萧子勿。 第113章 想看看他到底会是怎样的表情? 想必已经恼羞成怒,恨不得将上官天云这个脚踏两只船的女人狠狠丢弃了? 只是碍于上官天霖还在场,才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怨愤。 上官景仪兀自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手腕却被上官天霖死死握住,“你少给我造谣生事,赶紧给我……出去!” 他想说“滚”,可又想到救命恩人还在,不好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粗鲁的一面!免得萧子勿认为天云也是如此粗鄙不堪。 也不知道三殿下有没有把上官景仪这番话听进去,上官天霖心头一拧,忐忑不安地解释道:“殿下可别听信谗言,我自己的妹妹我最清楚,她绝不是那种左右逢迎的女子。” 萧子勿紧紧皱眉,想说些什么,身后的衣袖被小女人轻轻扯了扯,打断了他正欲出口的话。 上官景仪被他死命往外拖,嘴巴却未被堵住,像连珠炮似的又冒出一连串诋毁的话来,“殿下!妹妹与小王子私下见面之事你定然不知晓,你们都被她的外表蒙骗了!看似清纯无辜实则……呜呜呜……!” 拖拽间,上官景宜手脚晃动,精巧碗碟里盛放的美味糕点散落了一地。 “明日你便给我回蔚县去!”上官天霖连忙堵住她的嘴。气急败坏道:“我们府上容不下你这没安好心的坏胚子。” 不,即刻就走! 留着她就是个祸害。他这就备马车去,立刻把她扔进马车里,走的越远越好。 上官景仪死命挣动着。 她自知,上官天霖这个金孙在老太太心目中的地位,比她重要无数倍,今日她绝对逃不过被送回蔚县的命运。 罢了,走就走…… 能看上关天云身败名裂也不算亏! 上官景仪挣扎的弧度倏然变得微弱,眼角一行水迹悄然无声地滑落,眼神中却透露着执拗诡异的快意。 赤红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住萧子勿身后的上官天云。 上官天云忽而张开双手,拦在哥哥面前,话声轻柔道:“等等。” “你别拦着我!她这么说你我忍不了了。”上官天霖横眉竖眼。 上官天霖是头一回见识到,上官景仪隐藏在胆小怯懦下的真面目,心里头火气腾腾直冒。 被他凶了一顿,天云却知道他是真心回护自己,心田登时像打翻了碗热汤,暖暖的,很贴心。 “我不是想拦着哥哥,我只是想对表姐说一句话。” 女子容色嫩白如玉,如新月生晕,花树堆雪,此刻美眸顾盼的娇态,轻易吸引了在场两位人中龙凤的目光。 上官天霖很是不愿地放下捂住上官景怡嘴上的手。 似是幻想到上官天云被抛弃后悲惨的场面,她疯魔一般咯咯笑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只是想说……”天云刻意放慢了语调,拖长了尾音。“我与小王子见面之时,殿下也在场哦。” 所以什么私下会面,勾搭成奸,通通都是无稽之谈。 一切都是上官景怡臆想出来,满足自己恶趣味的虚幻景象,实际上根本没这回事儿。 这话实在杀人又诛心! “啪——” 是瓷器掉落在青石地板上,碎裂开来的脆响。 上官景仪一脸深受打击的灰败黯然,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瓷碟脱落,砸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似乎也昭示着她一向固执己见,认为上官天云处处不如她的观点,也被彻彻底底地击得粉碎。 这一役,她竟然惨败!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瓷器碎裂时,萧子勿面色紧张,飞快扯过上官天云揽在怀中,扬起的衣袍将溅起的碎屑通通挡在外面…… 给予了上官景仪会心一击! 她抬头,绝望破碎的目光看向堂外蔚蓝色天幕,流下两行心如死灰的清泪。 却激不起任何同情。 一句话说完了,上官天霖铁面无私地拖着她往外走。 萧子勿问:“有没有砸到你?”很想再拍拍她的小肉屁*股。 也不怕真的玩脱了!那上官景仪本来就是个疯子,若失去理智将碗碟砸向她可怎么办? 天云无辜地摇了摇头。她就是要将上官景仪最后一丝希望击碎,让她明明白白地走。 也算是对她近日一段时间,做的恶事的惩罚! “在我面前,你们是不是要收敛点儿?”呼延鸿雪看着他们的互动,抿了抿唇不悦道:“我一个大活人,你们看不见啊?” 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萧子勿揽过小女人,眉心微皱看向他,眼底的嫌弃不言而喻,似乎在问你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 呼延鸿雪嗤笑一声,偏偏不称他的意,大马金刀地在太师椅上坐下,调笑着发出邀约,“上官姑娘今晚可得空,不如和本王子一起去百花宴看看热闹?” 他们暹罗国民风开放,对于喜欢上的姑娘,从来都不遮着掩着。 他无视了萧子勿想要杀人的目光,桃花眼微垂,扬唇痞痞道:“整日陪着这座冒冷气的冰山有什么意思?本王子会的花样比他多多了,美人要不试试?比对比对没准儿……就移情别恋了!” 话音刚落,萧子勿利剑出鞘,身急如电,直直攻向了他! 一旁充当背景板的和鸣急忙闪身在主子面前,用剑鞘挡住这雷霆万钧的攻势。 可萧子勿势如破竹,即使他用尽内力挡住,也被这浩瀚的真气击退了数步。 和鸣堪堪稳住身形,喉间泛起一股腥甜,他捂住还在震颤的胸口,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可见这一击,他毫无保留,使出了全力。 呼延鸿雪武功比和鸣还要不济,若受这一剑的人是呼延鸿雪,此刻应该已经瘫在地上起不来身了。 萧子勿武力恐怖如斯……和鸣瞳孔地震!他忙道:“小王子只是玩笑话,您别当真啊。” 口嗨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天云却不想为了自己,让萧子勿惹上国力强劲的暹罗国小王子。她轻轻搂上男子的臂膀,无声地安抚着他躁动的情绪。 呼延鸿雪唇边的坏笑消失,抚着衣袍处褶皱,眉眼微敛道:“还真是不经逗。” 萧子勿剜了个剑花,收剑入鞘。“下次便没这么轻易放过你。” 第114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殿下今日对暹罗国小王子出手,实在是不该。” 段溪木双指搓捻着胡须,在屋内来回走动,不赞同看着他道:“呼延鸿雪性情虽风流些,其城府却深不可测,殿下或可拉拢他为盟友,成为殿下夺储的一大助益。” 萧子勿听他这话,面上并无半分动容。 只将书桌板面仔仔细细擦干净,拿出珍藏的画卷小心翼翼地铺开。 这副画很显然是一副仕女图,画上美人迷离的眼眸弯弯,漂亮妩媚的眸子里似是蒙上了层层云雾。 仕女塌腰软软倚靠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册《伤寒杂论》,像只慵懒矜贵的布偶猫。 正是上官天云无疑。 萧子勿微微垂头看画,倏儿想起白天所见,那抹白腻浑圆的美色,眉间漾开浅浅柔色。 口中却提起另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师傅可知,暹罗国王宫的楚良娣。曾经,她是暹罗国最受暹罗国王宠爱的宫妃,暹罗老国王还曾允许楚良娣自己铸钱。” 此等荣宠,世无其二! 段溪木在记忆中翻找此女的信息,“略有耳闻。” 楚良娣貌美倾城,曾被誉为暹罗国第一美人。 可惜这样的绝世美人,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充盈暹罗后宫的命运,死在了双十年华,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萧子勿温柔地点了点画上人儿的小翘鼻,又问:“师傅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不甚清楚。”这个他就不太了解了。 “呼延鸿雪与楚良娣暗通款曲,暹罗国老国王为了皇家颜面,和他最疼爱的这个小王子的名声,将其秘密处死了。” 这呼延鸿雪未免也太过猖狂,连自己老子的女人都要染指? 暹罗国老国王冤呀,宠爱的后妃被自己儿子睡了,还得帮他遮掩兽行! 段溪木虎目一瞪,震惊不已道:“此等皇家密辛,殿下如何得知?” 萧子勿淡淡道:“只要有心,自然能够查到。” 段溪木不明所以,“可这事儿,跟殿下当众打他有什么关系?” “我又不是他爹,不会惯着他。” 萧子勿眸中情绪不明,只是在微蹙的眉宇间能看出些许绝然与冷戾。 “……” 段溪木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算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呼延鸿雪调戏了不该调戏的女人,就得付出代价,萧子勿不是暹罗国老国王,不会纵着呼延鸿雪混不吝的性情来! “既然殿下主意已定,那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段溪木表示理解,摸了摸鼻子,从偏门翻墙离去。 临华殿内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 广阔无垠的暗夜黑幕,稀疏的繁星点缀其中,急啸的狂风裹挟着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地飞舞。 还是那间纯白无瑕的诡异房间。 只是今日的布局有所不同,房间中央那张白色的病床消失无踪,换成了一张古色古香的雕花绘鸟红木大床。 往常明亮的白炽灯盏换成了幽幽红烛的萤蕤之光。 床榻上隆起一个小小的鼓包,随着女子香甜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如溪水般柔软的天蓝缎纱,覆盖在女子的玲珑娇躯上。 萧子勿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 缎纱下熟睡的人儿侧身而躺,红扑扑的小脸娇艳欲滴,嘴巴微微撅着吐出香甜的气息,那本《伤寒杂论》被她玉笋似的小手紧紧握着,搁置在软枕边。 再往下看,今天一整首日在他脑海中反复闪显的。 深邃的眸底印出点笑意,萧子勿呼吸急促了几分,伸手将滑软的天蓝色缎纱往上掖了掖,遮住那道令他心神俱乱的美景。 不料,床榻上的人儿因着他的动作,发出了一声娇软的轻吟,似是悠悠转醒。 见来人是他,便全无了防备,女子睡眼惺忪地缓缓坐起身,乳燕投林般依赖扑进他的怀里。 萧子勿将她抱了个满怀,心里满足地谓叹了一声,在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上轻轻捏了捏。 心中暗叹,如果此刻时间能够永远静止,他也不会觉得有丝毫遗憾了。 “殿下陪我躺躺~”女子爱娇的蹭了蹭他的颈窝。像极了一只求着主人爱抚的小动物。 “好。”他声音涩哑,眼中爱意浓郁。 也不顾自己此刻身处的位置是如何的诡异陌生,萧子勿解去外袍,拥着女子躺下。 可女子显然还不满足,撒娇的语气像极了块撒了糖粉香软的甜糕,“殿下的内衫也好粗糙,也不许穿了。” 她的里衣布料与男子的一模一样,说什么粗糙,其实也只是推辞。 没别的,就是想折腾他! “好……”男人眸中情绪摄人,再次妥协了。 ………… …… 清晨温暖的阳光从折木窗棂透进来,洒在沉睡男人的侧脸上,那阖眸紧闭的眼睫泛起淡淡金色。 过了一会,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眸。 眸底深处还残留着些幽深的异光。 他轻轻捏了捏眉心,在常来进殿伺候梳洗时,面色不自然将亵裤脱下递给他。 萧子勿还是头一次经历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 常来连忙藏住惊讶的神色,轻轻叹了句,“殿下果然是开窍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常来定是要以为自家殿下已经被人夺舍了。 古往今来几百年,他都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守身如玉的皇室子弟,近双十的年华,后院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身为堂堂的大梁皇子殿下,过着比不食肉糜的和尚还要清苦的日子! 耳边传来自家殿下威胁的低喝,“闭嘴,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常来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奴才自然知道,尤其是不能让上官姑娘知道!” 殿下昨天抚摸着人家的画像到三更天,迟迟不肯收起来,要不是他冒着胆子催促,殿下都还不肯就寝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定是怕上官姑娘知道了,殿下会不好意思…… 常来贼兮兮的笑了笑,拎着殿下弄脏的裤子,将殿门轻手轻脚地掩上。 没有打扰到床榻上紧紧拧眉,陷入沉思的萧子勿。 第115章 宫宴(一) “新年新禧,愿姑娘新岁能够心想事成。” 灵棋异画一左一右,分站在两旁,脸上带着讨喜的微笑,微微躬身说着吉祥话。 天云浅浅笑开,将早已备好的红包递给二人,“难为你们尽心伺候,新的一年还请多多关照!” “谢姑娘赏!” 两个小丫头喜不自禁的接过鼓胀的红包,声音又脆又甜。 自姑娘性情大变以后,她们两人就是整个府里最受人羡慕的大丫头,不仅差事轻省,姑娘待她们也是千好万好! 她们都觉得能够伺候姑娘一场,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伺候我洗漱,还要到父亲母亲那儿请个安。”女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是。” ※※※※ 天云穿着一身喜庆的妃红色。 上身是桃粉长针广袖殷星花银丝女披,下身配了条樱桃红挑花针纹锦曳地裙。 灵棋蹲下身,拍了拍下摆处的褶皱,笑嘻嘻夸道:“这般寡俗的颜色让姑娘穿来,竟也能够如此好看。” 女子星眸挑了笑,“嘴里抹了蜜?” “我可没有多的红包再给你了。” 灵棋怪模怪样地拱了拱手,“客气客气,这句好话就当送给姑娘了。” 天云噗哧一笑,问她:“哥哥在干什么?” “公子一大早就跑锦屏园去了,说是要将去岁埋下井的屠苏酒通通捞出来。”异画递来湿热的白布巾,回她。 喝屠苏酒是大梁年节的风俗习惯。 屠苏酒中包含几位药材,开坛便能闻见浓浓的药味,坊间老百姓皆相信,在团圆宴上痛饮几杯屠苏酒,便不会在来年感染上瘟疫。 天云便没再问,到主屋给上官夫妇请安。 小嘴皮子一碰,甜甜的祝福语不要钱地冒出来,哄得两位长辈眉开眼笑,讨来两个大红包,便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朱雀大街上热闹非凡,相隔不远处便放置着满满当当的碳火盆,燃烧着的竹节放在火中,爆发出巨响。 爆竹声源源不息,热闹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晚间。 —— 宫中夜宴,此时启程刚刚好。 “爹爹可是冷了?”天云看向上官老爹微微发抖的手,柔声道:“若是觉得冷,回府多加件氅子再进宫也不迟。” 上官鸣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爹爹不冷。” 秦氏挑眉,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你爹这是紧张的。” 毕竟上官鸣是头一回参加宫中年宴,能够共襄盛举,欣喜激动是必然的,但更多的却是紧张与慌乱。 身为一个从四品的小小司业,连宣政殿都未曾去过,更遑论参加这三品以上大员才能够涉足的皇宫大宴。 实在是心有揣揣,忐忑不安呐。 天云嘴角含笑:“只是吃席,又不吃人,爹爹莫慌。” 皇宫大殿果然恢宏壮阔,移步异景。 红丝绸带层峦叠嶂,垂落直下好似红河倾泻,数十级白玉石阶延伸到金碧辉煌的宫殿,檐角飞横匿于云中,殿内四角摆放着鎏金兽头炉,缭绕的烟雾升腾而起。 男席女席相对而设,每桌黄梨木案台上都摆着几盘新鲜的蔬果。 他们到的有些早,上官鸣官位低微,座位在最靠近门边的那一排。 天云寻位过去坐下,这个位置离皇帝的主位甚远,光线昏暗难辨,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那个座位已经坐了人。 实在是个摸鱼的好位置。 可即使如此,也有不少高官贵子被她桃花妖一般昳丽美貌迷住,频频朝这边看过来。 幸而萧子勿还未到场,否则又得释放冰山冷气了。 上官老爹挨个向已经到场的大臣行礼问安,不敢有丝毫的含糊。 天云百无聊赖的支手托腮,捏了只蛇果放入红唇中。 此时朱门大开,又进来人了—— 天云移眸看去,是左相穆成业,携他的妻女进殿,穆瑶之抬高下巴跟在他的身后。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对这个当红的宰辅不敢有一丝不敬。 穆成业面色平淡,只微微颔首示意。 大臣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而站在殿中的上官鸣就变得格外显眼,他毕恭毕敬,与众人一同行礼。 穆成业并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反而先走到了他的跟前,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上官司业受陛下隆恩,可千万别……携恩作乱才是啊。” 上官鸣语气惶恐道:“下官不敢!” 他伏低的身子被双大掌扶起,上官鸣惊愕地望去,便见萧子勿长身玉立。 男子不卑不亢的眼神对上了穆成业,“论父皇恩宠,谁能比得过位极人臣的左相大人,还望大人自己也别忘恩才好。” “忘恩”两个字咬得极重。 穆成业神色不明地一笑,处变不惊道,“微臣谨记三殿下教诲。”说罢,便走向了第三排的位置。 萧子衍不能出席,齐王爷下来的那个位置,便是属于萧子勿这个皇子的,可如今却被穆成业给坐了。 但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萧子勿却不在意,他收回视线,对冷汗涔涔的上官鸣道:“上官大人回座。” 上官鸣感激道:“多谢殿下。” 端坐在女席这边的于善睐倒是眼冒亮光,忍不住多瞄了萧子勿几眼。 萧子勿何时变得如此有魄力? 对上穆成业这样气场强大之人,也能做到不卑不亢。 比善于伪装成谦谦君子的萧子衍,有魅力多了!她以前怎就未发现,萧子勿如此清隽贵重,淡然冷峻? 望着那鹤立如松的男子,于善睐不禁心头一恸。 萧子勿安静坐下,不顾四周投来的各种眼光,只在女席中搜索乖宝的影子。 那晚的梦让他灵魂震颤,忍着羞赧几日不敢见她,结果差点把自己逼疯! 心里越发思念她。 天云的位置实在太偏,萧子勿扫了一圈,定睛往门后看去,才堪堪发现她坐在了角落。 于善睐脸颊驼红,在萧子勿淡淡的目光扫过来时,露出了线条最柔美的45度侧脸,再配上害羞的红晕,整个人娇不胜怯,惹人怜爱。 可惜了,男子的目光连一丝停顿也无,径直掠过了她,向后方划去。 于善睐忍着羞意回望他时,只发现他目光定定地停在门侧处,眼眸深邃而温柔。 而那里朦胧的灯光下,一位红唇雪肤姑娘吃着果子,似是被果子酸到了,正捂着唇微阖着眼睛。 于善睐心碎的发现,男子薄唇微勾,眼中的柔色愈发炙热宠溺…… 第116章 突如其来的番外 萧子勿从小到大就是个被人忽视的存在。 阖宫上下,宫女太监们对他敬而远之,生怕离他近了点就会沾染到他身上的晦气。 嫔妃皇子们,则对他非辱即骂,哪怕是有一点不顺心的地方,都会以欺凌他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不愤。 谁让他有一个刺杀陛下未遂的罪妇母妃? 而面临种种欺压他的暴行,皇帝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无视。 这让宫婢奴才们对他的恭敬,也在渐渐消弭。 从此无人在意他,在这个冬天有无暖衣穿,在夜里有无厚褥盖。 如此情状一直持续到他五岁时。 彼时—— 他被石贵人一脚踹上膝盖! 厚重的花盆底落到幼儿稚嫩的皮肉上,瞬间便踢破了孩童的肌肤,大片肿起的黑紫淤青,在四周白嫩的皮肤下显得格外可怖! 小子勿呼吸都滞了滞,钻心的疼痛令他停滞不前,被踹倒在青石板上,小小的身子微微瑟缩着。 孩童澄澈的黑瞳已经布满泪水,却利索地用小手轻轻揉去,不敢留下来一滴。 因为孩童心里知道,即使他落泪,这些人也不会同情他一分一毫。 反而会引来无尽的嘲笑…… 孩童忍了又忍,才将眼泪憋在眼眶中,抬头祈求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请让我……我见父皇一面。” 稚嫩的面孔上满含希翼。 他走了好久,才走到了这里,幼嫩的双腿长了水泡,复又踩破,如今已经鲜血淋漓。 这里是父皇参宴的必经之路,他只有赶在天黑之前,在这里候着,才有可能见到父王一面! 软乎乎的小手紧紧垫在胸前,即使方才被踹趴下,也下意识地护住了怀中想要送给父王的生辰礼。 这是他雕了三个月的木雕,是一只初见雏形的小狗。 孩童小小的手掌还拿不稳刻刀,雕地并不生动,只堪堪能看出是一只狗的形状。 而这个木雕,是他花费了许久的时间,为父皇准备的生辰礼物。 这只小黑狗取名为“福禄”,是他无意间在花丛里捡到的,已经陪了他一年有余。 他非常喜欢这只小黑狗。 偌大的宫殿里清冷幽静,也只有福禄愿意同自己作伴。 即使它会用脚踩满墨汁,将自己练好的字帖通通印上黝黑的脚印,毁掉他花了一下午练好的字帖。 再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地盯着他看,叫他心软不已,只能小心地将它脏兮兮的小脚清洗干净,抱到一旁让它自己玩,再重新书写一遍字帖。 他想把最好的朋友说与父皇知道……所以便照着福禄的样子,刻了个木雕想送与父王。 下一刻。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呵,小崽种。” 打断了他所有美好的回想。 萧子衍尚且年幼,没有长大后惯会伪装的谦逊君子的模样,此刻小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嘲弄。 他环胸而立,低头睥睨着像条死狗一样趴在石板路中央的萧子勿,看他憋着泪不敢哭的怂包样,心里只觉得阵阵舒爽。 石贵人谄媚地退到一旁,与方才踢踹肖子悟的凶狠恶毒判若两人! “凭你也配出现在御前?” “父皇见到你,怕是晚膳都要少食两盏。” 如此恶劣的话语层出不穷地向萧子勿砸过来! 可他却并未觉得难堪,被这样的对待已经稀松平常,若是出言反驳又将讨来一顿毒打。 他不怕挨打,却怕父皇经过的时候,自己衣冠凌乱,脏污不堪的样子会令父皇更加不喜。 所以他不说话。 青石板路寒凉不已,他忍着脚底和膝盖处的疼痛,气息奄奄的闭上眼睛,小手牢牢护着胸前的木雕。 这样珍视的动作,反而惹来萧子衍的侧目,“把他按住!” 两名身强力壮的大太监领命上前,按住了他死死挣扎的双臂。 他紧紧护在胸前的小木雕,被萧子衍蛮横地夺了过去! 小狗木雕的背上刻了两行稚嫩的字体,“恭贺父皇华诞,愿父皇圣体安康”。 歪七扭八的字体,却带着孩童最诚心的祝愿。 随即又是一声不屑的嗤笑……“嗤,幸好被我发现的早,否则我们皇室的颜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说罢,小木雕便被萧子衍用劲抛进了千鲤池。 “咚——”的一声。 木雕落入池中,池面泛起层层涟漪,惊得池中锦鲤四散奔逃,木雕缓缓沉入池底,很快归于平静。 孩童惊痛得双目发红,黝黑的眼眸再次被逼出了泪花,可他无力反抗,短短的手臂被两名壮硕的太监反剪着,死死地限制了他的挣动。 四周围观的太监宫女发出隐隐嘲笑,似也在笑那小木雕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二殿下此举保住了皇室的颜面,可谓是大快人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萧子衍没空陪他瞎耗着,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径自先去了宫宴。 只留下那两名太监,还压制萧子勿的小小身躯,不得动弹。 他手臂发麻,膝盖处疼得失去了知觉,意识也昏昏沉沉,可仍然苦苦支撑着! 父皇还未来……不能就此昏睡过去…… 等到圣上的仪仗途经此处—— 幽暗的湖边,被仪仗灯火照的四野通明。两名太监终于放开对他的挟制,跪身行礼。 萧子勿眼神骤亮,崇敬的目光像缀满了璀璨繁星的银河。 坐在御撵上的大梁皇,轻飘飘的眼神在狼狈不堪的幼童身上划过,对上了幼童满是孺慕的澄澈眼眸。 极轻极轻的一声,“父皇……”承载了孩童满满的渴盼。 却让大梁皇平淡的面色蓦然变得冰冷又厌恶。 他眉头紧皱,语气里是浓浓的不悦与嫌恶,“是谁放他进来的?把他带下去,别再让他出现在朕面前!” 天子一怒,满宫俱震! 两名太监低声答:“是”,手疾眼快将他拖了下去。 孩童眼里的亮光寂灭。 像昏暗的房间里,小心翼翼燃着的最后一盏灯,最后也被肆虐的狂风吹刮熄灭,冰冷无边的黑暗再次吞噬了孩童弱小的身躯…… 孩童被扔回晨曦宫。 大颗的泪珠终于自他眼中滚落。 孩童无助地依靠在宫柱上,高高肿起的膝盖处因为拖行变得血肉模糊,他紧紧环着膝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般,无声地抽泣。 过了很久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殿内一片寂静,往常吵闹的狗吠声也听不到了。 孩童擦了擦泪水,强行拖着两条剧痛的小脚,在偌大的宫殿里寻找。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受刑,孩童心里的担忧却盖过了疼痛,他稚嫩的嗓音里带着沙哑的哭腔。 “福禄,你在哪儿?” 可惜没有任何应答—— 想来又是偷跑到什么地方睡着了。 孩童耗干了力气,喉咙也变得又哑又疼,再也走不动了。 只能先爬回床上躺着。 明日睡醒了再去找它。 他蜷缩着身子睡着了,梦里福禄乖巧地趴在他的怀里,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悲伤,连“汪汪”的叫声都变得温和微弱。 孩童泪湿的小脸,在他光滑的皮毛上蹭了蹭,低落的心绪终于高涨了几分。 “还好有你陪着我。” “汪~” 福禄舔了舔他小小的掌心,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安慰他。 沉浸在美梦中,孩童布满泪痕的脸上,总算扬起浅浅的笑弧。 第二日一早—— 孩童从睡梦中清醒,便察觉到自己正在移动中,腰间被人夹在腋下。 他彻底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去。 却发现是昨天那两名大太监,“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大太监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同情,“陛下口谕,以后三皇子迁居临华殿,将晨曦宫空出来给三公主当琴房。” 整个皇宫的最北边,偏僻又简陋的临华殿,在前朝是给被废的宫嫔居住的地方。 而三皇子被赐居临华殿。 也更加印证了那句话,皇帝对丽嫔恨之入骨,连带着对三皇子也是恨乌及乌。 这后宫之中,谁都可以对萧子勿踩上一脚! 萧子勿急得直蹬腿,“可是我的福禄还在那儿,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找它!” “什么俘虏?奴才并未见着。”大太监腾出一只手剃了剃牙,随口敷衍。 膝盖血淋淋的伤口磕到大太监结实的肘弯,萧子勿疼得冷汗直冒,急道:“福禄是一只小黑狗,你放我下来,我自会去寻它,不需要你!” “那可不行,奴才是奉命行事,必须将殿下送到临华殿不得有误。”大太监手臂收紧了些,防止被他不慎挣脱,神色颇为不耐。 “……” 知晓他不会放任自己回去,萧子勿气急,死死咬住他的手臂。 无比生猛的力道差点将大太监的手肉给咬下来! “啊!!” 大太监吃痛,凄厉的惨叫了一声,将夹在臂弯的萧子勿重重甩了出去! 这一下砸的不轻,萧子勿被砸得闷哼出声,路面粗粝的小石子深深地嵌入伤口中。 他踉踉跄跄撑起身子,死命往回跑,可惜他人小腿软,没跑两步便又被气急败坏的大太监给抓了回来! 大太监捂住臂上渗血的齿印,尖利的嗓音变得阴狠无比,“殿下若再敢跑,奴才不介意让殿下失足落水!” 如此威胁才终于让孩童消停下来。 ※※※※ 大太监闪烁其词,迟迟不肯将福禄送过来,这让早熟的孩童意识到了不对劲。 果不其然,在他被扔进临华殿的第二日,萧子衍便带着福禄血肉模糊的尸首,来向他道贺。 大滩血水将地面染成刺目的红色,浓郁的血腥味窜入鼻尖让孩童干呕不止。 那样的场景触目惊心,多回想一次都是在幼小的孩童心里扎刀子! 萧子衍轻蔑启唇,“凭你也配出现在御前?”看着他瞬间惨白如纸的面容,心里快意极了。 萧子勿整整两天未曾进食,更碰不得任何红色的膳食。 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寡淡,小小的身板守在福禄的墓碑前,似乎来阵风就能将他刮倒。 ※※※※ 被扔到临华殿,唯一值得萧子勿高兴的事情,便是皇帝派了常来常往两个小太监给他。 两人性子胆小,也不敢轻慢萧子勿这个不得宠的皇子。 随后便是段溪木进宫寻他,看不惯萧子勿受人欺辱时毫无反应的漠然,段溪木决意授他武艺。 增强他的体质,磨砺他的心性,想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萧子勿勤学苦练,却从不出手,每每被萧子衍霸凌,也只平淡地承受。 如同一副被抽空灵魂的空壳。 肉身完好,灵魂却已腐坏,如同游离在世间的行尸走肉。 段溪木没了法子,只能暗中保护让他性命无忧。 直到那日,萧子勿不要命地挥剑,眼中带着颓然的神彩,虽然微乎其微,却让段溪木为之一振! 他似是看到了希望,急切地想知道能让徒儿产生情绪的人到底是谁! ※※※※ 萧子勿从未有过那样的悸动。 他站在墨宝斋门外,听着里头传来一声绵软的声音,“二十两?” 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湖像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激起层层波澜,一点点渗透进四肢百骸。 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他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少女乌发软软垂在肩头,粉玉无瑕的巴掌小脸像是春日里的一片桃花瓣,美的摄人心魄。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喊出了那声“且慢”,逃离的脚步也被定在原地。 那日替她解了围,说的话比他过往一年加起来都多。 他狠命掐了掐指尖,才能神色自若地回答少女的问询,他说:“不用。” 说罢,他便逃也似的回了宫中,连此次出宫该做的事情都忘记了。 他原以为,与她不会再相见。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能感觉到心脏处隐隐作痛,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不住的后悔,那日没有告知她,自己住在皇宫中。 又庆幸那日未曾告知她,自己是京都授人笑柄的三皇子。 否则,她或许再也不愿同他说话了…… 可这样的忧虑并未发生,她不知道从哪知晓了他的身份。 竟然胆大包天,翻墙过来给他送药! 这里是皇宫大内,虽则临华殿地处偏僻,可也是有京御卫把守的,若是一个不慎,把她当成刺客捉拿起来,该怎么办?! 可望着少女无辜的小鹿眸,他责备的话语便通通堵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半句。 最后又忍不住担忧,只能憋出一句,“下次不要如此。” 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语气里的冷漠连他自己都察觉出来了! 少女定然受不了他这般态度,以后,再也不会与他说话了…… 不该管她的,她要做什么,自己都无权干涉…… 第117章 宫宴(二)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太极宫”。 此刻朱门大开,群臣陆陆续续赶到,呼延鸿雪在鸿胪寺少卿的指引下落座。 月台之上铺就黄幔,和着殿侧清雅的乐声,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通报之声。 “陛下驾到!蔺贵妃娘娘驾到!” 年关已至,皇帝自然要给蔺如虹这个未来储君的母妃一点面子。 便解了她的禁足,与她一同赴宴。 明皇的身影缓缓步入,而皇帝的身侧,站着一脸憔悴的蔺如虹。 殿内群臣离座,皆恭敬跪下,行叩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唯独呼延鸿雪挑了挑眉,只行了个暹罗国的扶肩里。 “都平身。”皇帝淡淡扫了一圈,也未追究呼延鸿雪的肆意,只松开蔺贵妃的手,和颜悦色道:“爱妃自去坐。” 蔺如虹神色一僵,以往陛下都是让她待在御座边的,如今却让她自去下首坐,失宠的事实已昭然若揭。 她僵硬地收回了手,垂首恭敬道:“是……” 穆瑶之担忧地看向这边,却不敢出声言语。 金漆雕龙宝座上,大梁皇侧身而坐,睥睨群臣,朗笑一声道:“开宴。” 美人兮来从紫蕊,为都卢兮衣锦装,衣凝靓装似如玉,耸轻身兮若飞倏。 鱼贯而入的舞女们穿着紧窄的越锣小袖,纤细曼妙的腰身如同迎露而绽的柔美花枝,舞动时更是宛若神女低飞,采萍而归。 群臣百官一时泯了声息,只专注地望向殿中不胜的美景。 时不时交头接耳,夸赞不已:“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 大梁皇酷爱歌舞,故而乐舞司对于舞女的要求也是严苛得很! 腰肢不轻软的不要,身材不匀称的不要,相貌平庸的更是不要。 今年宫宴,又有暹罗国使臣到访。 自然更是精益求精,势必要拿出最好的排场,让暹罗国使臣们开开眼界! 大臣们看得眼睛发直,而女席这边更是暗暗与殿中的舞女们教起了劲。 愣是鸡蛋里挑骨头,非得说出几处不好来,可又不敢大声宣扬,怕被龙椅上的大梁皇闻听,落个大不敬的罪名。 萧子勿时不时跟随众臣,用余光瞟上两眼歌舞,其余时候大多将目光放在门侧的红衣女子身上。 看她被果子酸的眨眸掩唇,又不死心地将小手伸向下一颗果子。 殿内的歌舞她看得津津有味,全无半点愤然的神色,在一众贵女中显得格外淡然。 萧子勿看着看着,薄唇便不受控制地勾起,眼眸被浓稠的爱恋填满,裹着令人浑身颤栗的柔情。 只能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用爽烈的美酒将心头的悸动压下。 龙椅上大梁皇举起酒杯,脸上带有和曦的笑意,对暹罗国使臣首席上坐着的呼延鸿雪道:“小王子此行远道而来,贺我朝新春之喜,亦是昭显大梁与暹罗同盟之好的盛举,来,朕敬你一杯!” 呼延鸿雪懒散的神色一正,起身回敬道:“皇帝陛下海量,愿暹罗与大梁能够盛世同好,繁荣与共!” 说罢便一仰脖,把酒喝了个干净。 激昂的誓词说完,他撩袍坐下,又恢复了慵懒散漫的坐姿,一身玄衣松垮垮地挂在肩上,素有好色之名的暹罗国小王子却兀自喝着闷酒,对殿中的歌舞仿若兴致却却。 大梁皇眸光闪动,抬手叫停了歌乐,殿内顿时一肃。 天云咀嚼的动作顿了顿,不明所以地抬眸望去。 滴溜圆的黑润星眸看向正定定望着自己的萧子勿,狭长的眼睫弯了弯。 对他指了指案台上所剩无几的小绿果子,又做了个龇牙咧嘴的怪样。 萧子勿捂唇抿笑,觉得她此刻灵动的小模样也真是可爱的紧! 他向后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后面伺候的小宫女便红着脸退下了。 自从萧子勿重新受陛下召用后,在宫里的威信也慢慢水涨船高起来,无人再敢像从前那般轻视于他! 在这般严肃的宫殿内,两人旁若无人地对望着,甜甜蜜蜜的情愫萦绕在二人身旁,将周围的人群都衬得恍若死物。 众人的目光被皇帝吸引,都未曾发觉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只有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这边的呼延鸿雪,抓到了这点小端倪。 他面露不悦,又闷闷地饮了一大口酒。 大梁皇双手撑在御案上,身躯微微前倾,关切地问他:“小王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如意之处?” 竟对朕精心编好的舞蹈视而不见! “并无!”呼延鸿雪睁开微醺的双眼,忙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憋闷无趣” 呼延鸿雪看了眼殿中瑟瑟发抖、猛然跪地的舞女们,仿佛只要他再说一句不满意,便会让她们身首异处。 便又补了一句,“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他人无关。” “若小王子在大梁不得尽兴,便是我朝招待不周。”大梁皇笑意收敛,娓娓道:“你有何尽管提出来,朕满足你便是。” 呼延鸿雪恢复了几分活力,撩开发带挑了挑眉道:“果真?” “自然。” 他打了个酒嗝,借着酒意启唇道:“这等歌舞美则美矣,却无灵气逼人之感,我听说大梁每逢年节便会举办百花宴,当选者无不是仙姿玉色的贵女。” 不顾萧子勿骤然冷却的目光,他借着酒意壮胆道:“本王子想看百花榜首的翩翩舞姿!不知陛下是否答应?” “百花榜首?”若是个民间女子,那可不好找过来。大梁皇看向了男席,温润谦和的齐王爷,“今年的榜首可出炉了?” 齐王爷微微躬身道:“启禀皇兄,今年的百花仙子尚未可知,不过……若是小王子只想看舞姿的话,百花艳首轮的榜首足矣,而且此人此刻正在殿内!” 大梁皇又将问询的目光,投向了呼延鸿雪,“小王子意下如何?” 呼延鸿雪心跳加快,高呼,“足矣!” 大梁皇俯视殿下,忽然想起今年新加的坐席,是为上官鸣而设,而他的女儿似乎就是百花榜的榜首! 他道:“上官鸣可在?” 上官鸣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头皮发麻地顶着众臣的目光。 “微臣……臣臣在。” 心理素质还是不过硬! 第118章 宫宴(三) 天云没想到,吃着吃着瓜也能吃到自己身上! 她还以为能够相安无事的度过今晚。 黛眉蹙起,她放下果子,看向始作俑者呼延鸿雪。 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质问—— 为何害我? 呼延鸿雪却被她眼底的柔光摄住心神! 他傻傻地咧开嘴,似乎已经有些醉了,全然看不懂她面上的怪罪之色。 上官鸣拱手,硬着头皮挤出一句推辞的话语,“小女舞姿粗鄙,臣……臣实在不敢让她在御前献丑,还望陛下开恩,为小女留……留点颜面!” 大梁皇垂首沉吟,若上官鸣之女的票数全是由他这个老爹刷的,没经过人民百姓的审核,那么上官鸣所说的舞姿粗鄙,也未必不是事实! 而大梁皇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在暹罗国使臣面前丢了脸面! 故而皇帝思忖了片刻,没办法大意,让上官鸣之女就这么上去。 大梁皇摩挲了几下御案,倏儿想起穆瑶之这个蝉联两年的百花仙子。 她的舞姿轻盈是有目共睹的! “小王子若是不爱这寻常歌舞,朕便让穆丞之女为你舞一曲罢?” “不,本王子就要榜首为我舞!” 呼延鸿雪将酒杯轻轻搁下,语气却带着不容退让的坚决。 “这……”大梁皇迟疑不决。 萧子勿周身似凝结了无数层寒潭霜雪,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牢牢挡住后面惶惶不安的上官鸣。 他唇角下压,淡淡睨了一眼好似泼妇打滚,耍赖的呼延鸿雪,冷声道:“寻常歌舞亦是乏味,若是父皇赏脸愿观,儿臣想与小王子比试比试剑术。” 天云放开紧咬的下唇,提起的心又渐渐放下。 “本宫以为如此甚好!” 面色惨白的蔺如虹终于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她并不知萧子勿武功了得,只是迫切的希望:呼延鸿雪最好能将萧子勿这个废物砍成重伤! 不要让她的衍儿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榻上,让萧子勿这个废物趁火打劫,重获陛下的宠信! 庭下的众臣又开始交头接耳。 “三皇子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暹罗国小王子少年有成,武功造诣颇高,三皇子如此大胆的挑衅,怕不是在自掘坟墓?” “三皇子怎么敢的呀?!” 两国的皇子交锋,落败之人可不单单只是自己的颜面扫地,还关乎到国之体面。 可马虎不得! 大梁皇对这个皇儿了解的不多,可用脚底板想也知道,萧子勿被轻视多年,从不曾借机反抗,怎么也不似有武功在身! 皇帝才堪堪醒悟,想要补偿这个皇儿,眼下也不忍心送他去挨打。 只能当做没听见,用眼色示意他先坐下,又不悦地瞥了眼擅自开口的蔺贵妃。 这一眼暗含警告,蔺贵妃瞬间噤声,安静如鸡。 她实在是承受不起陛下的冷待了。 萧子勿仍然坚持己见:“父皇!儿臣斗胆请求父皇,让儿臣试一试!” 天云救过齐王一回,齐王爷原也是好心,想给她个在众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可如今见她面有异色,也知道是自己弄巧成拙了。 他捻着佛珠,施施然起身温声道:“陛下何不就应了三皇子的请求,所谓比武,自当是点到即止,才不至于让两国之间失了和气。既然于性命无忧,我们也能一饱眼福,何乐而不为呢?” 萧子然早就忍不住了,想替上官姑娘解围,只是碍于父王并未表态,才强制按捺住。 如今他“刷——”的站起,“臣也觉得,是该换些新奇的花样,来庆贺新禧了。” 既然萧子勿这个情敌,选择用挨揍的方式来替上官姑娘解围,那他自然乐见其成! 最好呼延鸿雪能往他脸上招呼,萧子勿那一张小白脸,就是自己追妻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嗤~好啊,本王子奉陪到底!” 呼延鸿雪从鼻腔哼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这次我不会再留手,谁赢了,她便归谁如何?” 此话说出来,他的醉意都淡了许多。 他摔碎了酒杯,从和鸣的腰间抽出宝剑。 被强行抽走了宝剑的和鸣脸都绿了! 萧子勿的武力值他清楚得很,挨揍之人只可能是自家的小王子。可这是在大梁皇的面前,又是小皇子自己应允的比试,他一个小小的护卫根本没有发言的权利! 穆瑶之事不关己地挑起眼皮,低低叹了句,“还真是红颜祸水啊。” 只不过,自古红颜多薄命…… 她很轻的从上官天云身上滑走视线,眼里深处似是藏着轻蔑又似带着悲悯。 萧子勿黑眸里酝酿着无尽的风暴,他深深看了一眼门侧的女子,“不论输赢,都不会是你的。” 众臣也听不懂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只知道两位身份尊贵的皇子要比试剑术了! 输了,大梁颜面扫地;赢了, …………没什么希望能赢! 这是一场还未开始就已经预知到结果的比试! 萧子勿提起剑,率先出去,“别在殿内,施展不开。” 众臣:“……”不管赢不赢的,反正架势摆的挺足的。 便纷纷恭敬地看向鎏金龙椅上的大梁皇,都在等待皇帝的示意,实则心里已都燃起些许期待。 大梁皇扫视一圈,道:“走,随朕一起去看看。” 虽然对殿下的身手很有信心,可天云还是不免替他担忧。 比武斗狠难免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受伤,心疼的还是自己。 这么一想,她有些急切地提裙跟上。 众人下了白玉石阶,熙熙攘攘来到宽敞的殿门外,又不敢凑的太近生怕刀剑无眼,只能退到台阶入口前,把个小小的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有位不知名的大臣小声嘀咕,“三皇子堪堪复宠,又整这么一出幺蛾子,与贤明温和的二皇子实在是差远了!” “可不是嘛,陛下碍于颜面没有当众驳斥他,谁知道三皇子得寸进尺,竟又要求了一遍!”与那位大臣交好的同僚唉声叹气道:“明日就该有我们大梁皇子处处不如暹罗国王子的传闻了!” 伏虎将军顾义看不下去,这些嘴碎的文臣,在耳边似苍蝇一般嗡嗡叫,粗犷喝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就很欣赏三殿下这股子无畏的劲头! 前段时日,皇帝派遣顾义到漠南将重伤的二皇子抬回来。 其间他查看了二皇子的伤势,发现只有一处伤口稍微重了些,其他都只是些破了皮子的小打小闹罢了! 却不想二皇子能昏迷这么久,身子这般羸弱。 他实在是看不过眼。 还不如三殿下这般血性方刚,叫他更为欣赏些! 第119章 宫宴(四) 太极宫殿外。 萧子勿迎风而立,瑟瑟寒风将他飘飞的衣袂吹得鼓起,紧握着剑鞘的冷白手背,浮现出淡淡的青色血管。 眼眸如墨玉般深邃,只是未见半点霁色,冷淡的眉眼看向呼延鸿雪,像是在看一样死物。 他的最后一点耐心,也被呼延鸿雪不知死活的挑衅给磨没了。 而站在他对立面的呼延鸿雪,俊颜被酒意染成薄红,对上他骇人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两人仅仅只对视了一眼,便十分默契的攻向了对方! 呼延鸿雪带着一腔孤勇,一时间战得难解难分,可明眼人却惊诧地看得出来,萧子勿一直是处于上风的! 他剑光如电,呼延鸿雪虽然有心与之争锋,奈何萧子勿的剑法实在高深莫测,让他无从应付! 而萧子勿出手毫不留情,一副不将其击杀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剑下之人,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呼延鸿雪愈发不敌,连连急退,萧子勿见状却没有缓下招式,身法越发伶俐,剑法一连串地向着呼延鸿雪施展而去。 呼延鸿雪一边闪躲,一边还要应对萧子勿的攻击,心中十分憋屈。 人群里,顾义不禁合掌叫了一声,“这招耍得好!” 突然—— 呼延鸿雪感到自己左侧腰际,一阵疼痛传来,原来萧子勿趁着刚才自己闪躲的刹那,刺伤了他。 呼延的剑招被萧子勿尽数化解,呼延手中宝剑被瞬间震飞,落在地上发生阵阵悲鸣之声! 呼延鸿雪筋疲力尽倒在地上,被纯厚的罡气所伤,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萧子勿却没有半分犹疑,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他。 高大的身形遮天蔽日般,将光亮一点一点笼去,周身弥漫着肃杀的冷气,简直就是一尊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玉面阎罗! 众臣被这意料之外的结果惊得一时失语,眼铮铮地看他提着剑朝着受伤的呼延鸿雪逼近。 “殿下!” 一声柔弱的声音及时响起,唤回了众人迷失的神志。 “殿下赢了,不必再比了。” 呼延鸿雪是暹罗国小王子,若是在大梁被殿下打成重伤,只怕也不好交代。 故而天云急忙出言制止了他想继续比试的想法。 萧子勿抿了抿薄唇,看向出言的女子时,眸底的冰霜褪去,他利落地将剑收回鞘中,淡淡勾唇道:“各位大人见笑了,宴席还未散,请移步回殿中。” 周身的戾气褪得一干二净,简直收放自如。 此等气势比之陛下年轻时也不逞多让。群臣回过神来,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是是,不必再比了。” 方才三皇子是想把暹罗国小王子杀了吗? 浑身的杀气那么重! 不对,重点是:文不成武不就,在二皇子的衬托下犹如透明质的三皇子,武功居然如此高强?! 围观的文臣们即使不会武的,也能看出些许门道来—— 三皇子身法伶俐,力量勃发,每每劈出一剑都能震得呼延鸿雪臂膀发麻。 更别提练武成痴的顾义,看着萧子勿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件闪闪发光的珍宝! 大梁皇巍然无波的眼神微微眯起。这个甚少谋面的皇儿,还真是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一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惯会察言观色,见陛下眼中抑制不住的欣赏,皆暗暗心惊—— 这京都的局势,怕是又要掀起新的一番浪潮! 大梁皇收回渐渐灼热的视线,声音波澜不惊道:“快传御医,送小王子到偏殿好生照看。” 这场比武是呼延鸿雪自己应下来的,如今受了伤也怪不到萧子勿头上,只是该尽的义务得做足,不能落人话柄才是。 回到殿中。 暹罗国使团奉上朝贺厚礼,便请辞离席,前去探望受伤的小王子。 等人走完,大梁皇便憋不住龙颜大悦,他朗笑几声,“今日你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你的武艺在你皇兄之上,若朕早知晓,该让你领了押送粮草的差事才是!”皇帝此言一出,蔺贵妃惨白的脸色变得铁青。 青白交加,十分难看。 衍儿尚在昏迷中,陛下却当着朝臣的面,狠狠打他的脸,果然是看他们母子不如以前重了。 而且,那人还让她促成呼延鸿雪与四公主联姻之事,可呼延鸿雪已被人挪到偏殿,主角都不在,让她如何开口? 殿内百官尽若寒蝉,只有顾义咂摸了两口小酒,直言不讳道:“臣,深以为然。” 此等关乎立储的评论,无人敢妄加评论,也就顾义这个二品伏虎将军敢接话了。 他手握重兵,无论支持哪一位皇子,都将是最强有力的助益。 他也是萧子衍最想拉拢的武将。 萧子勿放下手中剑,拱手谦逊道:“谢父皇夸奖,儿臣愧不敢当,军机要务还是交由皇兄处理更为妥当,儿臣全无经验怕是做的不好。” “你皇兄什么都好,就是武艺太过不济。”大梁皇俯视了一圈底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又着重看向了面色冷沉的穆成业,心中突然有了个绝佳的安排。 他笑着说:“日后你便跟着伏虎将军到军中历练历练,你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日后都是朕最得力的臂膀。” 衍儿立储之事可以暂缓,可权倾天下的穆成业却不得不防,他扶持的是二皇子,皇帝便提拔三皇子来打压他。 能够进入军营历练,便能在军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对他来说便是如虎添翼。 “儿臣遵旨。” 不过萧子勿并未表现出太过惊讶,即使今日皇帝不安排,他也会找机会进去。 “还望顾将军多多提携。” 说罢,他淡然落座,便用目光去搜寻门侧的女子。 女子眉间笼罩着淡淡的担忧,用唇形缓慢地询问他,“殿下可有受伤?” 萧子勿目力过人,自然读出了她的问询,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开。他安抚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没有。 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好说好说!”顾义像捡到钱似的咧开大嘴,抱拳笑道:“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且说来听听。” “三皇子年岁也不小了,据微臣所知,还尚未娶妻呢?” 第120章 宫宴(五) 大梁皇微微一怔,心里漫上了几分愧疚。 萧子勿不止还未娶妻,他的临华殿中也是冷冷清清,连个通房都未有。 实在是他这个做父皇的不是。 大梁皇当即便面露动容,温和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萧子勿,心里有了主意,“今日诸位爱卿携女到此,正好可为皇儿择一位温柔贤淑的皇妃。” 蔺贵妃五指深深陷入掌心,心中怒火和升起的轻蔑交织。 “陛下可是忘了臣妾的衍儿了?” 她愤然而起,声音却压得平静道:“他是三皇子的兄长,按理,应排在三皇子前头定下亲事才是!” 今日来的都是朝中三品以上大员,所携的女眷又皆是家中嫡女,无论陛下将哪一个许配给萧子勿,都不是什么好事! 况且他刚刚领了军营要职,如今正是炙手可热之时,想要与衍儿争夺皇位也不再是痴人说梦。 若再得妻室助益…… 不,她绝不能够眼睁睁看着萧子勿的翅膀一点点硬起来! “爱妃这么激动作甚?” 蔺贵妃的动静太大,皇帝不悦地转头看她,“只是定亲又非即刻迎娶,况且衍儿的婚事自有你这个母妃张罗,皇儿可有?” 大梁本就文强武弱,骁勇善战的将军不是没有,但却数量稀少。 而萧子勿武功高强,若再熟读兵法,日后定是大梁一员无可匹敌的猛将! 且又无须担忧兵符会握在别人手中,令皇帝日日不得安枕。 萧子勿低垂了眼眸,似是被提及了伤心事,声音有些低落道:“贵妃娘娘说的是……儿臣不应该对皇兄不敬,还请父皇先为皇兄多多考虑。” “你……!”蔺贵妃气得咬牙切齿。 他这句以退为进,定会惹来陛下更大的愧疚。 果不其然—— “够了,朕意已决!” 大梁皇面上浮现起不耐的怒气,“顾将军继续说。” 帝妃争执,殃及池鱼。 顾义却临危不惧,赶紧道出自己的意图,“微臣膝下有一女,名唤顾北叶。自小就仰慕那些武功高强的能人异士,三皇子此类英才,正是小女生平最为憧憬的儿郎。 若是三皇子不嫌弃,还不如就将她纳入府中,为三皇子端茶递水,侍奉左右啊?” 天云小脸儿发白。顾北叶这个名字为何如此熟悉?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殿下立刻就有窃窃私语之声。 有臣子鄙夷道:“粗鲁武夫,果真敢开口!今日三皇子小露锋芒,他便迫不及待将女儿塞到三皇子宫里,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亦有人啐了声道:“顾将军还真不害臊,我看他就是存了私心,先攀个三皇子岳丈的身份,再在军营里给三皇子铺好路,如此一来好处就被他给占了!” 顾义可不管他们捻酸吃醋的小声话,大嗓门直接开喊:“你们装矜持也就罢了,倒怪上我这先下手为强的了!” 大梁皇也为他直白的话,听得直扶额,只能先安抚他道:“顾将军之女,朕定会着重考虑。” 还真被这莽夫抢占了先机! 众臣之中立马沸腾起来,开始毛遂自荐。 “臣有一女,品貌上佳,又与三皇子年岁相当,或为良配呀,陛下!” “陛下先听老臣一言,老臣幺女自幼通读诗书,性格温良贤淑,若能够入三皇子宫中,定能为三皇子鞍马后院,让三皇子在军营中历练时无后顾之忧!” “你这老匹夫,你女儿生的膀大腰圆,说什么安稳后院,怕不是要用泰山压顶的手段?” “嘿,你这老贼!你女儿品貌上佳不假,性情却是个娇纵跋扈的,前段日子当街用鞭子抽花侍女的脸,这事儿闹得汴京皆知,你糊弄谁呢?!” 这两位老臣争论之下,已是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就快要打起来! 群臣像看戏一般捋着胡须,看他们二人掐架。若他二人描述属实,这两位姑娘娶回家,三皇子的后院可就热闹了! 萧子勿却波澜不惊,好像众臣争抢的对象根本不是他一般。 他身形疏朗,眉骨清隽,立在朝臣中央,自成君艳独绝的风骨,女席里不少贵女已经看直了眼! 从前怎未发现三皇子如此耀目? 如此景象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天云暗暗抿了口酒,心中既欣慰又心酸。 从前他不争不抢,待人淡薄冷漠,让众人忽略了他身上的光芒。 而如今他光芒加身,又如此谦逊得体,简直就是天高无垠任意翱翔的雄鹰,带着一飞冲天的气势,孤傲不可攀。 天云现在就与现实里那些疯狂追星的小粉丝,是一样的心理,既盼着自家哥哥能火遍大江南北,又有种独属于自己的宝藏,被人发现了的酸涩与失落。 如此想着她便又闷了口酒。 心里空落落的…… 上官鸣缩在角落,心中的颓唐不言而喻。他甚至不敢站起来向陛下举荐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只是个临时被加上座席的小小司业。 而陛下所说的要在,在座诸位大臣的女眷中挑选出三皇子妃,显然这个“在座”里并不包括他上官鸣。 萧子勿狭长的剑眉微皱,一直牢牢注视着门侧的视线,此刻清晰的捕捉到小女人一杯一杯喝着闷酒,只觉得心焦。 若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他早便想走过去夺下她的酒杯,再狠狠拍两下她的小屁股,以示惩戒! 因此语气有些沉闷,“诸位大人万勿伤了和气,我已经有心慕之人,不好了辜负诸位大人的爱女们,还望诸位大人见谅。” 大梁皇兴味地问道:“哦?是哪位爱卿的千金?” “正是上官司业之女,上官天云。” 上官鸣?大梁皇收回前倾的身子。心里思忖:官职略微低了些,将他的嫡女立为三皇子正妃的话,有些不够格。 皇帝存了弥补的心,眼下又看重萧子勿,自然不想如此草率就把他的婚事定了。 顾义抿了抿厚唇。这情况可不对劲! 怎么感觉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虎目瞪圆,突然道:“陛下,三皇子的重情重义让微臣更加敬佩,臣不介意让司业之女与我儿共同服侍殿下!” 小官之女也好,如此一来,顾北叶就能稳坐正妃之位,再怎么也不会被她越过了去。 第121章 那两名争锋相对的老臣也不愿示弱,跟在顾义的后头,向陛下表明心意。 “臣等,也不介意!” 女儿性子彪悍,只要占了正妃的名头,哪怕三皇子日后所纳的妾室再多,也不会吃亏。 如今,三皇子正妃之位还真是个香饽饽,竟能遭众人哄抢! 女席里,于善睐眉心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眼中显现出浓浓的嫉妒,看向坐在她身旁的顾北叶。 圆圆的脸盘子有她两个大,脸上的妆容也是夸张至极,亮绿色脂粉敷在眼皮子上,颊两侧的腮红更是不正常的厚重。 红绿相衬,极其怪异。 山海经里都找不出这般丑陋的精怪! 此刻,被她注视的顾北叶正双手托腮,紧紧盯着对席的三皇子萧子勿,面上是不加掩饰的痴迷傻笑,全然不似她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 看样子,同她爹说的一般无二,对萧子勿颇为仰慕。 于善睐紧紧咬着牙关,心里头被愤怒填满。如此丑态百出的女人,却有个疼爱她的好爹…… 上辈子也不知攒了多少功德! 听着堂上老臣的争论,天云樱唇渐渐泛白,脑海中的心思飞速急转。 才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顾北叶了! 她曾在馨香园门外,与于善睐对峙偷簪一事,而旁边那个搅屎棍一般的存在,好像就叫顾北叶! 自己离开时,她还曾叫自己一定要记得她。 ——原来是她…… 对于这等场面,大梁皇倒是乐见其成,他微微笑道:“既然争执不下,朕还是要听听皇儿的意思,毕竟还得让他过了眼才是。” 皇帝此举还真是不厚道,将皮球又踢给了萧子勿。 得罪人的事儿是一点也不干。 于是乎,满殿的目光又再次聚焦在萧子勿身上。 这其中也包括了天云的。 女子的面孔沉寂,琉璃一般的眼眸含着淡淡的恍惚和这一切终于到来的释然。 羽袅兮风之流,她尚有任性的余地,可以使小性子,让殿下将她们拒之门外。 可是顾北叶…… 她的父亲是三品伏虎将军顾义,将来会成为殿下登临帝位强有力的臂助,自己已没有纵情任性的资格。 无论如何也要逼着自己去接纳! 明明这等场面已经预见过,可只是这般想想,心脏处便好似被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凿着,绵绵不绝的痛楚让她指尖发颤。 她慌乱地转过身,在灵棋的搀扶下匆匆离席。这样的氛围闷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必须出去缓一缓。 而她没有发现,在她低眸转身的一瞬间,也正好错过了大殿之上,萧子勿那双坚定深邃的眼眸,正牢牢地锁着她的身影。 萧子勿见她起身离席,也只当她是去更衣。 心里已经认定是她了。他不舍地收回视线,嗓音放得极其缓慢,却又透着一股能灼透人心的坚定不移:“儿臣只想娶儿臣心爱的女子为妻!” 如同立誓一般掷地有声。 “胡闹!”大梁皇却并不买账,额角青筋跳了跳,低斥了一句。 四品司业之女,怎配为三皇子正妃? 且你身为皇家子弟,怎可轻言情爱?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家子弟最忌讳的便是情根深种! 片刻前大梁皇还有意,让上官天云与顾北叶一同入三皇子府。只不过顾北夜为正妃,上官天云为侧妃。 如今大梁皇改变了心意,连上官天云的侧妃之位也有待商榷! 把萧子勿放到军营,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为大梁最为坚不可摧的利刃。 而一把冷血无情的刀柄,怎可拥有软肋?一旦他拥有了软肋,那么他也就变得不再无懈可击。 这等场面不是大梁皇愿意看到的。 大梁皇揉了揉眉心,斜斜挑了一眼身旁的王遇,“罢了罢了,今日朕也有些累了,你的亲事朕还得再斟酌斟酌,此事也急不得,容后再议。” “不过,你出宫建府之事不容再拖,此事朕会交代户部侍郎,让他安排妥当,衍儿年岁也到了,等他清醒过来,也一同办了。”大梁皇也不想厚此薄彼,直接声明萧子衍的二皇子府也置备妥当了。 最后这句话立刻就安抚了,又要起身怒斥不公的蔺贵妃。 萧子勿面色微霁,“谢父皇。” 出宫建府别居便更加方便他与乖宝独处,也算是讨要赐婚未果的安慰了。 大梁皇微微颔首,推辞道:“诸位爱卿尽兴而归,朕还得看会奏折,先行一步。” “陛下起驾——” 王遇拂尘一扫,扶着皇帝从殿侧后方离席。 没能讨到赐婚的圣旨,萧子勿心头微微有些失落,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假以时日,等自己再立功勋,总能将小女人讨回家! “恭送陛下!” 群臣整齐划一地起身相送。 皇帝一走,太极殿内便是权臣穆成业独大,便连齐王爷都要避其锋芒。 穆成业背着手,径自走到萧子勿面前,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 众臣却只觉凉飕飕的,有些渗人。 他嘶了声,笑道:“三皇子挑了个好时机,选在今日,在文武百官面前的大出风头,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呐。” “哦?可也有震撼到左丞大人?”萧子勿音色清冷,直直对上他探究的视线。 “自然。”穆成业点了点头,身子晃悠了下,露出身后乖巧跟随的穆瑶之,“若不是小女自幼与二皇子相伴相守,不愿听我这做爹的主意,否则,微臣也有心,想将小女许与殿下。” 穆成业看似说笑,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认真,叫人分辨不出此话是真是假。 穆瑶之刹时羞得满脸通红,她低低喊了句:“父亲……休要胡说……” 虽然自己的心在子衍哥哥身上,可方才潇子勿对阵呼延鸿雪时,那般飒爽的英姿,是子衍哥哥身上从未出现过的。 不可否认……从前是她低看了萧子勿。 不行,不可如此肤浅! 他只是武艺高强了一点,其他任何地方都比不上子衍哥哥,她的夫婿只能是子衍哥哥。 ——未来的大梁帝皇。 穆成业呵呵笑了数声,拱手道:“好了,女儿家的脸皮薄,微臣就不多说了,告辞。” “穆丞相走好。”萧子勿目不斜视直到他离开,薄削的唇微微勾起。 从头到尾未曾看过穆瑶之一眼。 第122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筵席散去,萧子勿立刻追寻着天云而去。 最后在太极殿不远处的千鲤池旁寻到了她。 夜晚的湖面,显得格外清幽平静,缥碧清凉的湖水波光粼粼,载着股寒彻心扉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 萧子勿找到他的乖宝时,恰好看见,她神情恍惚,缓缓蹲下身子,玉白的手指伸向冰冷的湖水。 又因姿势的缘故,身形颤颤巍巍,有些不稳地向前倾。 眼瞅着就要掉进湖里! 萧子勿看得心脏差点停跳,连忙飞身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离湖边数步远。 “你要做什么?!” 天云也被他突然窜出来吓了一跳,有些惊魂未定地颤声道:“我……我只是想感受一下,这池水有多么冷。 想知道……当初殿下被罚入千鲤池寻狼毫,是怎样的心境?” 女子被他紧紧抱在怀中,根本动弹不得,心疼的语气却溢于言表。 甜美的声音被他结实的胸膛挡着,显得有些闷闷的。 得知是这样的原因。萧子勿片刻前冷厉的面孔,瞬间变得温柔无比。 他微阖着眼眸,又将女子往怀里带了带,只觉得心里软乎乎的,透着一股暖意。 “都过去了,我早已不记得了。”萧子勿抚了抚她柔软的发尾。 这话倒是真的。 乖宝只不过出现在他身边数月,便好似抚平了他十数年的苦闷,脑海里的记忆被她的身影填得满满当当,那些痛苦的回忆也离他越来越远。 也许,乖宝是上天派来救赎自己的。 萧子勿缓缓勾起唇角,将女子搂得越发紧了。 “嗯……可是我不会忘记,殿下是为了帮我解围,才被罚又在千鲤池里找了一夜。” 这样温暖的怀抱太有安全感,就好似被他牢牢护在羽翼下的小幼崽。女子闭上了眼睛,安心地汲取他身上令她沉迷的雪梅气息。 此时此刻,她只想将一切烦躁的事情抛诸脑后。 天地间再没有旁人,能够插足他们二人之间! 可惜这样温情的时辰,总是特别的短暂—— 被她支走的灵棋很快去而复返。 夜色昏沉,灵棋并未认出搂抱着自家姑娘的是萧子勿,还以为是哪个醉酒的登徒子,当即便失控地大声喊道:“大胆狂徒,快放开我家姑娘!” 说完便抄起了一把石子,准备将这不要脸的登徒子砸得头破血流! 天云“噗嗤——”一声笑了,一整晚郁结的心绪总算放松了些。 她轻灵笑开,“你好好看看他是谁。” “三……三殿下?” 确认了是萧子勿之后,一大把石子从手中脱落,灵棋吓得窜到自家姑娘身后躲着,生怕因为一句辱骂被萧子勿当场问责。 萧子勿却并未在意,反而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如此忠心护主之人,就该待在乖宝身边好好保护她,日后若他不在,这个丫头也要不畏生死大胆叫嚷才是! “好了,别怕,殿下不会怪罪你的。你先出宫,在马车上等我。”天云安抚地拍了拍她瑟瑟发抖的手,“我有事想与殿下商量,你放心,有殿下护着我不会出事的。” 灵棋跟被抓着尾巴的兔子似的,飞快跳开她身边,“是。姑娘,但是别耽误太长时间,若是宫门落锁就不……不好了。” 又不放心地叮嘱她。 天云柔柔回道:“知道了,知道了。” 被她此举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 宴席后半段发生了何事,天云都未曾知晓,也害怕知晓。 可却是她不得不面对的。 夜凉如水,湖边洁白的堇花簇簇紧拥在一起,环姿艳逸,垂丝海棠含苞欲放,娇柔婉转。 女子无瑕顾及美景,葱白的玉指绞着披风系带上的刺绣花纹,声音微微发紧,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心慌,问:“方才大殿之上,陛下可赐婚了……”你和顾北叶? “未曾。”说起这个,萧子勿便有些失望,若是可以,他迫不及待想把乖宝娶回家里。 天云却松了口气,又问:“那若是陛下赐婚了,殿下可会愿意?” 指尖被紧紧缠绕的系带裹得微微泛白。 “自然!” 醒来之后,他虽然狠狠地唾弃自己了一番!可却还是抵不住那汹涌的情潮,和对乖宝的渴望…… 情到浓时,做这样的梦实属情难自禁,若是可以,他此刻就想将乖宝娶回家。 眉间心上,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是甘愿的。女子面色惨白地敛下眼眸,手臂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垂落在身侧,声音微微发颤,“是……是吗?” 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怎么了?”萧子勿轻轻地托起她的小脸查看,语气十分温柔。 “没什么,殿下送我回府。” 女子勉强勾起浅浅的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透露着些许苦涩,她挣脱开殿下禁锢在脸侧的大掌,转过身去匆匆道:“走!” 再不走,眼睛里的泪光便憋不住了。 殿下有能臣相助是天大的喜事,而他也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便更是皆大欢喜! 她不能为着一己之私,至殿下于不顾…… 恍惚间,天云想起来,万佛寺弘毅大师对她说的那句话—— “切勿过分拘泥于过往,失了本心。” 她的过往便是现世的种种经历。 此刻她隐隐明白,弘毅大师话里暗含的深意。 会不会是在告诫她,不要过分拘泥于现世中一夫一妻制? 而她的初心,自始至终都是殿下…… 若他能够安好,便好。 天云头痛欲裂,不欲再想—— “当真没事?”萧子勿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情绪低落,可也只能轻柔地哄着问着。 “没事!”女子的声音忽而变得坚定,似乎下了某种艰难的决定。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殿下。” 既然逃不开这样的命运,又放不开他,那便只能陪在他的身边,直到他再也不需要自己…… “我也会永远陪着你。” 萧子勿动情地在她额间烙下一吻,温热的薄唇落在白嫩的肌肤上,带着无尽的爱怜。 这就足够了。天云靠近他怀里,阖眸这般想着。 这就足够了…… 第123章 萧子勿如今有了正经差事,日日都要到军营中点卯,空暇的时间比较之前大为不足。 年宴上,皇帝下了旨意,三皇子建府别居的事情,也在筹备当中。 自宫宴过后,户部尚书对他颇为恭敬,府邸大小事宜都要三皇子亲自过目,不敢有一丝怠慢! 这两件事接踵而来,萧子勿可以说是忙得脚不沾地。 军营里任务繁重,不过他尚能接纳,以往每日他都需要花费两个时辰来练剑,故而,军营里的操练对他来说,形同喝水。 可只有一样事,令他极为难忍! 顾北叶每日都会以她父亲的名义,偷偷混入营中,到校场上肆无忌惮地看三皇子练兵。 那样赤果果的凶狠眼神,就好像要将他整个人吞之入腹! 萧子勿极为不耐,可看在顾义将军的面子上,又无法对她疾言厉色,只能将她视若无睹。即使是汗流浃背,也不想喝她送过来的茶水,冷漠以待,逼她知难而退。 可谁知顾北叶却是个又倔又顽之人,不仅对他的冷言冷语视而不见,反倒越挫越勇,越发殷勤! 今日午休时分,萧子勿将长剑搁在校场,到伙房用了点面食。 而顾北叶趁着这个时辰,在军中数名参将的眼皮子底下,将萧子勿练武时握过的长剑,剑柄处放在鼻下嗅闻,面上露出无比痴迷之状,似乎还想伸出舌头舔舐一番! 这一幕,正好让午休方归的萧子勿撞见,他被骇得几欲作呕,刚刚吃进肚里的面食在胃里翻涌。 他强制忍耐,才堪堪压下了心头的不适与厌恶! 经过这一次后,萧子勿便心生警惕,暗暗发誓,日后在军营里他的剑必须片刻不离身! 就这么忙了五六天,总算得了一日休沐,让他有片刻与乖宝共度的机会。 ※※※※ “有没有想我?” 段府后花园内,响起了一道清冷的男声。 这道声音里带着几分隐隐的期待,柔和了他原本清冷的音色,但是显得有些可爱。 “没有。” 回答的女声柔软清甜,不过说出的话却不怎么讨喜,她浅浅一笑,口是心非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一星期没见了,怎会不想他? 萧子勿按了下额头,轻轻笑了几声。似乎知道了她是口是心非,将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在女子耳边说着情话。 “可是我想你了……” 练剑的时候想她,被顾北叶纠缠的时候想她,户部侍郎询问假山边要移植什么花草时,也在想她。 忍不住按她喜爱的模样,来建造自己的府邸…… 她喜欢梨花,那便独独辟出一座院子,用以种植梨花。 她喜欢吃木尾鱼,那便在府里凿个池子,养上几百只,供她吃个够。 她还喜欢读医书,那便腾出一块地,让她中草药,晒草药,炼药丸。 等萧子勿反应过来,这初见雏形的三皇子府里,已经被它女主人的种种痕迹占领…… 人还未过门,婚房里面留下了她的种种身影,萧子勿不禁哑然失笑,心里,却是甘之如饴。 户部尚书无数次的欲言又止,觉得三皇子府上若是按照这样的图纸来建造,未免太过寒酸! 可终究……还是抵不过人主人家的意愿,唉只能照办。 女子手中白玉棋子点在棋盘上,肩膀忽而上一重。 ——是男子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冷白清隽的面容略显疲倦。 女子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可是觉得很累?” 萧子勿没有说话,将头轻轻点了点。 虽然累了些,但是心里却很满足,一切事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按他料想的方向在走。 女子扶他躺在腿上,“我帮殿下按一按,或许能舒缓些。” 天云熟读医书,对于穴位经脉早已了然于胸,也略懂些推拿按摩的皮毛。她轻轻揉着他颈部的穴位。 见他双眸紧闭,眉宇却缓缓舒展开来。 天云心下也有些高兴,桃腮也带上笑意,她像个经验老道的马杀鸡师傅,柔声问道:“殿下,这样的力度可还适合?” “很舒服。”萧子勿阖眸枕在她的腿间,被她馨软的气息包裹,这般安逸舒心,是他前所未有过的感觉。 “累得不想说话,只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这几日有顾北叶在耳边叽叽喳喳,他对军营的归属感都被磨灭了几分,急需要乖宝的声音,来缓解他被茶毒甚深的耳朵。 而这个世间上,能够让他如此毫无防备的,也就只有他的乖宝…… “那我给殿下讲个故事?”天云揉着他的太阳穴,自告奋勇道。 萧子勿无言地捏了捏她的小脸,示意她快点讲。 “这个故事叫荆轲刺秦。” 天云清了清嗓子,“古时候,曾出过一位一扫六合的霸主,名为嬴政。可是他的手段极其残忍,主张刑罚,在他残暴的统治下,百姓苦不堪言!” 听到这里,萧子勿微微皱了皱眉头。法治代替礼治终究是行不通的,暴政统治下,地方揭竿起义是必然的。 他并未说话,接着听下去。 天云继续道:“于是乎,便有一位名叫荆轲的刺客站了出来,欲救万民于水火,刺杀秦王。荆轲身怀绝技,以献堪舆图的名头,欲在大殿上直取秦王首级。” 女子卖了个关子,略略停顿了一会儿。萧子勿便忍不住追问道:“结局如何,成还是败?” 女子柔柔叹息了一声,“他失败了。” “荆轲在堪舆图里藏了一把匕首,待勘舆图展开之时,荆轲闪身刺来,可惜秦王反应灵敏,迅捷地躲开了,而后秦王绕柱躲闪,故而荆轲刺杀并未成功。” 萧子勿直起的身子又缓缓躺回女子绵香的腿上,他疑惑地道:“堪舆图如此大,为何就藏了一把短短的匕首?若是荆轲藏一把长剑在里头,待图纸展开,拔出长剑径直刺去,那秦王必定躲闪不及!” 天云暗暗心惊,细细一想,又觉得殿下说的颇有道理。 如此短短的时间,他便能想出如此绝佳的方案。这样敏锐聪慧的郎君,天下何人能及? 天云毫不怀疑,只要他有心争夺龙椅上那个位置,那么萧子衍也不能与他比拟分毫。 女子唇畔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附和道:“殿下说的是。” 第124章 她怎么敢的 午后,薄暮西沉。 凌烟阁中,天云侧身倚靠在镶沿软榻上,一手曲肘撑在白润的天鹅颈侧,另一只则握着《伤寒杂录》,腿上还盖着条柔顺华美的狐皮毡毯。 灵棋心不在焉地擦着垂丝海棠玉件,频频看向比她还要心不在焉的自家姑娘。 “姑娘,您这一页可看的有小半时辰了。”灵棋小声提醒。 就算有什么难解的疑难杂症,也不至于看这么长时间? 以往姑娘都是一目十行,还曾因此得过姥爷的赞誉,今日却握着书轴怔怔出神,实在是反常。 而能让姑娘如此反常的,也只有三殿下一人了! “姑娘在想什么?”灵棋轻手轻脚将玉摆件放归原位,又沏了壶茶,递到姑娘身边替她暖着手。 天云喉间发痒,她咳嗽了几声,将医书放下,接着热气腾腾的茶杯。 心思不在这书上,便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茶汤中,深褐色茶叶在滚烫的沸水中起起伏伏,蜷缩的叶体缓缓绽开,一股缥缈的茶香便升腾了出来。 她盯着杯盏里舒展的茶叶,心里头想的却是顾北叶的事。 那日她与殿下分别时,听他说起过,顾北叶日日趁着伏虎将军职位之便,溜到军中纠缠着他不放。 她能听出,殿下的话声中夹杂了颇多不耐,可这……也是殿下与她独处时,第一次提起了旁的女子的姓名。 以往他从不曾记过哪位姑娘的名字…… 那一瞬间—— 虽则已经接受了殿下三妻四妾的设定,可心里头翻搅着股浓烈的酸涩,却好像一汪幽黑的暗湖要将天云淹没! “姑娘……”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灵棋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天云回过神来,涟水的杏眸已经蒙上了层层云雾,“小妮子,你说……殿下以后会不会喜欢上旁人?” 说罢,又咳了起来。 自己应是感冒了,天云撩下眼皮,郁郁不振地想。 “姑娘怎会这么问?”灵棋大惊,走到她身后为她顺气。 “殿下对您的情意深厚,旁人都有目共睹,一旦殿下有了空暇,也是赶着过来陪姑娘,已实属难得了。” 连宠妻如命的上官老爷,都未必能做到如此程度,闲暇时也爱自己喝喝花酒什么的。 可咱们姑爷,休沐时那归心似箭的劲头;当差时那念念不舍的黏糊劲,可就差将姑娘变成袖珍小人,随身携带了! “您别胡思乱想了,那日奴婢把殿下帮采花贼骂个狗血淋头,殿下也未怪罪,还不是看在姑娘的面子上。”茶水已经晾成温温的,灵棋喂她喝了口茶水。 又安抚她道:“还有上上次,姑娘在兰园身中邪药,若不是三殿下及时赶到,奴才当时真怕二殿下会对姑娘不利!虽然奴婢也不懂,为何姑娘先让奴婢去找了二殿下,随后才去找的三殿下,可三殿下那日焦急慌乱的脸色,奴婢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呢,可见三殿下很是紧张姑娘的安危!” 天云缓缓勾了勾唇,还没说什么,却听见门口处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 她脸色几变,似是心有所感,连鞋袜都未穿,便匆匆下了塌向外跑去。 凌乱的墨发在空中飞舞,她心慌地抬眸看去—— 便见殿下眉间凝雪,剑眉下那双漆黑的眼眸此刻蕴含着两团冰冷的怒意,他薄唇抿成直线,站在一片光线照拂不到的暗影里,全无以往面对她时的半分温柔。 他才智过人,不会不明白灵棋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先引的萧子衍过去,而后才是他,不就是为了让他与萧子衍争锋相对,激起他对萧子衍的仇恨?! 她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难道只是把他当成一枚,可以用来与萧子衍争权夺位的棋子? 从来不曾……爱过他吗? 萧子勿森冷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解释解释?” 他缓步走到女子面前,深不见底的瞳眸发红地紧紧盯着她,许久,久到女子娇美的脸庞被骇得雪白,才艰涩地开口:“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 这句平静的话语,却像一把尖刀插在天云的心脏里! 女子惊慌地抬头看他,澄透的眼睛里被逼出了泪,玉指无助地攥着他的衣袖借力,她拼命地摇着头。 不,不是的! “姑娘,快把鞋子穿上,地上寒凉当心风寒加重。” 灵棋拿着鞋袜追出来,却见自家姑娘哭成了泪人!而一向把自家姑娘捧在手心里哄着的三殿下,却始终没有动作,只是在她说姑娘未穿鞋时,眉心狠狠皱起,最终还是忍不住心软似的,双臂一展,将她娇小的身子抱起来,让她踩在自己的靴履上。 两人因此贴地极近,天云依偎进他的怀里,心中有些小庆幸,他还是心疼自己的…… 女子紧紧搂着他的腰,温热的泪水很快将萧子勿的外袍浸湿。 这气氛明显不对劲。 灵棋对上三殿下那张冷如冰窖的脸,立马就怂了,她将鞋放在姑娘脚下,便立刻跳开了,一刻也不敢多待。 可殿下却只是任她抱着,双臂垂在腰间,始终未曾回抱她。 方才她心里生起的庆幸,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可这件事她无从辩驳,“我不是想利用殿下,你相信我!” 她本就处在情绪脆弱的边缘,有些患得患失,害怕他以后会喜欢上旁人,如今又被他的冷漠以待吓坏了,泪珠怎么都止不住。 “殿下抱抱我好不好?”她怯怯地含着哭腔在他怀里抬起头,去看他的脸色。 喉间的痒意涌上来,她捂着苍白的唇,忍不住又轻轻咳嗽起来。 萧子勿面上端地冰寒无波,心里早已被一阵阵紧缩的疼痛侵蚀,垂在腰间的手掌紧紧蜷起,拼命忍住想把小女子搂进怀里擦干泪水的冲动。 他不是傻子。 看她这般楚楚可怜又满怀爱意的眼眸,自然不会再怀疑她对自己的感情。 只是心头还是怒惧交织。 她怎么敢的! 以身为饵?! 若那日灵棋未能及时找到他,说那日他晚到几刻钟,她身中迷药根本无法自救! 若就此被萧子衍带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想过没有?! 这样的可能性,只是这般想想,萧子勿便觉得心里又惊又怒,压制不住心头想要杀人的煞气! 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女人! 萧子勿神情冷漠地将她从怀里拉离,让她踩在灵棋送来的鞋袜上,狠了狠心转身离开。 第125章 萧子勿走后,天云便晕倒了。 而她的身旁,散落了一地的糕点碎屑。 …… 萧子勿面对她时,心思极为细腻,察觉她那日听说了顾北叶的名字之后,神色便有些不对劲。 他自我反思过后,觉得这确实是自己的错。 在乖宝面前,怎可提其他女人的名字? 要是换位思考,乖宝在他面前提及别的男子,他也会心生不悦! 故而便到馨香园买了份红枣苓糕,来给小女子赔罪。 今日不是他休沐,故而他只能到军营里点过卯之后,再翻墙而出来到司业府。 天云没有一点防备,加之殿下如今在司业府来去自如,又因为上官天霖这个bug,也没有任何人通报。 才会被他听去这些话—— 她本就有些低烧,又被他这么冷漠的态度一吓,便直接晕过去了。 灵棋那个小丫头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发现天云晕倒在地上时,她吓得魂飞魄散。 如今整日以泪洗面,在昏迷的姑娘耳边忏悔—— “都怪奴婢一时失言,我真是该死!” “姑娘一定不能有事,否则奴婢也会随姑娘同去!” 异画为姑娘换置了额头上的湿纱布,听灵棋这话,没好气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你这不是咒小姐吗?” “对对对,呸呸呸。奴婢口无遮拦,神明莫怪神明莫怪!”灵棋自打了几下嘴巴子,又哭地上气不接下气。 末了,抽抽噎噎道:“姑娘这都昏迷两日了,殿下也未曾前来看望,是不是真的……”真的对姑娘不管不顾了? 异画呼出口浊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傻丫头。 姑娘与三殿下感情甚笃,不可能说散就散,只是二人心中存了心结,若这心结不解开,只怕是要梗在心里一辈子! 两人都未发现,当灵棋说这话时,塌上之人绯红的眼尾又落下一滴泪来。 ※※※※ 整整三日了,姑娘都还未醒,喂进去的米粥也吃不进多少。 巴掌大的小脸瘦得下巴尖尖,长发如墨披散在背后,及至纤瘦的腰间,衬得女子娇嫩的小脸,比春日的桃花瓣也大不了多少。 唇色雪白淡,在昏迷中都蹙着两颦眉,似乎被梦魇着了,睡的极不安稳。 灵棋两颗眼睛肿得像大核桃,眼看姑娘越来越虚弱,却似不愿醒来一般,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 老爷夫人来了四五趟,与姑娘说了许多话,也没能让她清醒过来。 “怎会突然病得这般重?”秦氏坐在榻边,忧心忡忡地抚了抚她瘦消的小脸,眼里满满的心疼。 得知是因为三殿下的缘故,幺女才病倒之后,上官夫妇哑口无言,相互对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氏抬手拭泪,“莫不是三殿下对我们云儿……始乱终弃了?”她哭的极为伤心。 上官鸣神色复杂,让她别再说了。“当心祸从口出!” 萧子勿受陛下赏识,已不再是从前籍籍无名的三皇子了,如今他会看不上云儿也在上官鸣的意料之中。 只能自认倒霉! 上官鸣道:“罢了,日后别再往来就是。” 上官天霖紧皱着眉。三皇子并非是这样薄情寡义之人,他更相信三皇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故而想替肖子雾辩驳了两句。 “爹娘,还是让我找三皇子问个清楚,事实或许并非如此,三殿下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你给我闭嘴,不许私自去讨扰殿下!”若三皇子以为他们家,妄想纠缠不清可如何是好? 上官鸣气急败坏地在他脑门上拍了下,“有这功夫,还不如替你妹妹去找几个名医过来看看诊。” 待云儿病好,他便为她寻个品性温和、家世清白的好儿郎。 三殿下的门楣,他们家高攀不上…… 云儿已经昏迷三天了,若再被萧子勿抛下一次,定然承受不住。 他不能将女儿的性命搭上去! 上官天霖憋屈得住了嘴,心头不愤,却不敢违抗父命,只能奔出门去找大夫。 ※※※※ 上官夫妇走后,灵棋无比害怕,她是唯一得知内情的人,知晓此事是姑娘有错在先,并非是殿下无义…… 可如今祸已酿成,灵棋肿着核桃眼望向昏睡中仍黛眉紧蹙,时不时发出痛苦呓语的姑娘,莫名知道,如今只有三殿下才能让姑娘恢复意识! 她下定了决心,要瞒着老爷去找三皇子! 可她只是个丫鬟,无从得知三殿下宫外新造的府邸在何处,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到军营外逮人,败坏姑娘的名声。 思来想去,只能到段府门前苦等。 却始终等不到三殿下…… 到了入夜,段府紧闭的府门终于缓缓打开,灵棋蹲在门外的台阶旁,欢喜地抬头看去。 可见到的,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三殿下,而是用疑惑的眼光盯着她的时雀,“你是谁,为什么在门口蹲着?” 时雀都观察她好久了,见她穿着丫鬟的服饰,赖在门口半天不走,也不知是来找谁的? “我是……”灵棋欲言又止,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是谁,若自己道出身份,会不会对姑娘不利? 而且……三殿下府上怎么还藏了个女人? 她是何人? 难道三殿下真是薄情寡义之人? 刚和姑娘闹别扭不久,就已经有了新欢了?! “你又是何人?为何在三殿下府上!” 时雀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小丫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得张牙舞爪,对自己充满敌意? 她摸了摸鼻子,无辜道:“我先问的你。”随即她便想到了 灵棋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不知三殿下可在府上,奴婢有事想告知三殿下,事关我家姑娘,还望你能通报一声。”最终还是没有大意,将姑娘的名讳说出。 “你家姑娘?”时雀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半晌,她回过味儿来,瞪圆了眼睛。 不会是那个纠缠殿下到军营里的顾北叶?! 都不死心的追到这里来了! 三皇子府还未建成,她定是探听到段府是殿下宫外小憩的别院,所以派遣了丫鬟来蹲守,想看看殿下是否真在这府上? 时雀顿时恍然大悟,觉得自己触摸到了真相。 殿下有多厌烦那位顾姑娘,师傅玩笑似的跟她唠过好几回。绝对不能让这位顾姑娘的侍女进府。 她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是何人了,殿下特意交代过,不会见你家姑娘的,你且回,别搁门口蹲着不走了。” 第126章 心疼死 都怪自己口无遮拦,闯下大祸! “这下真的完蛋了……”灵棋低低喃喃道,拖着蹲麻的双腿站起来。 时雀这才松了口气,看她摇摇晃晃离开了,应该是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短时间内不会再来纠缠了? 替主子解决了一桩烦心事,时雀喜不自胜,转身回了府。 她应付小丫鬟的话真假参半,此刻殿下确实不在府上。 两日前,殿下便接到了皇命,到城南百里外剿灭一窝山匪,此事是皇帝特意指派给萧子勿的差事,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历练历练,将来在军中点将挥师,能够更加自如! 因是临时受命,萧子勿走得比较仓促,除了段溪木谁也未曾告知,所以时雀才以为顾北叶在军营中蹲不到人,又变着方儿找到段府来。 算算时日,殿下也该回来了,如果整好被顾北叶的小丫鬟蹲到人,怕是又要痴缠过来令殿下不得安生了! 灵棋恍若游魂般回到府上,就被异画告知姑娘已经醒了。 真是太好了! 她匆匆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敛下心里头的悲伤,扬起一抹僵硬笑弧,方才推门而入。 “你去哪儿了?” 天云面色苍白地躺着,酸辛苦涩的中药入口,便让她蹙紧了眉头,美眸里闪着水雾。 如同一朵被暴雨打落的娇花,浑身都散发着被摧折过后的脆弱之态,惹人怜爱。 灵棋看得鼻子酸涩,她忍住眼泪,努力让发颤的声音变得平稳些,“奴婢……奴婢馋嘴,出去买了两根糖葫芦吃。姑娘醒了,奴婢真是太高兴了!” 天云一眼便看出她是在撒谎,她自小伺候原主长大,情同姐妹。 自己昏迷不醒,她肯定会寸步不离地照顾自己,不会为了两根糖葫芦就这么冒冒失失跑出去,放任自己不管的。 “你没说实话。” 三日未进多少膳食,天云语气微弱,白洁皓腕却倔强地撑在床榻上,柔软的目光带着固执地看向她。 灵棋怎么都不忍骗她,在她的眸光下,谎话无处遁形,只能如实道:“奴婢瞒着老爷,擅自去段府找了三殿下,被……被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拒之门外,还……” 灵棋哭得哽咽,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太过伤人。姑娘才刚刚醒过来,若再被那些话刺激得悲痛欲绝昏过去,那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 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下滑,天云支撑不住地瘫软了身子,“他不会原谅我了……” “不是的姑娘!或许还有转机呢?” 灵棋默默擦了泪哄着她,可心里想的何尝不是这样,三殿下这次是真的做绝了,连姑娘的面都不肯见了! 她不死心地咬着唇,“你如实说,那位姑娘还说什么了?” 段府里出来的姑娘,难道是跟踪殿下回府,准备登堂入室的顾北叶? 否则,怎会对灵棋放这样的狠话? 不得不说她的脑回路在某种程度上,与时雀有点像! 天云关心则乱,一向聪慧的脑袋却没想到,灵棋是见过顾北叶的。 如果那人真是顾北叶,灵棋不会称她为“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说……殿下不会再见姑娘了。” 灵棋心慌地垂下头,顿了顿,说到后面声音轻地几不可闻,就怕姑娘听了会悲痛欲绝。 结果等她说完抬起头,就发现姑娘已经又晕了过去! 她惊叫着扑过去:“姑娘!!” ※※※※ 萧子勿解了鱼鳞甲胄,懒倦地活动了下脖颈。 这窝山匪太过猖獗狂悖,在天子脚下仍然不知收敛,屡次劫持过往的商贩,挑衅皇权威势。 大梁皇命萧子勿出兵围剿是民心所向,也是为了让他练练手,在军营中建立威信,迅速站稳脚跟。 萧子勿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培植党羽的机会,正好他也有心想晾晾那个小女人几天,让她记住教训,再也不敢轻易以身设险! 自己人在京都,便总也忍不住去看她,能有个差事分分心也是好事。 沐浴完后,他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浓黑的长睫自然垂下,在冷白的眼窝处投下阴影。 椅上的男子只着了件质地柔软的里衣,他劲腰精瘦,可却有着明显的人鱼线,两条优渥的大长腿随意地分开,整个人就是清冷贵公子最好的诠释。 打个小盹的功夫,天都黑了。 修长指骨揉了揉眉心,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从司业府东边侧面的围墙处潜入。 东边侧墙距离乖宝的林烟阁最近,天色已晚,他不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否则只会坏了乖宝的名声。 可憋了两日,心里头的思念就像山洪暴发,再不宣泄出来便要冲垮堤坝! 这么晚了,小女人应该已经入睡,他就看一眼便走,缓解下满腔的思念,否则逗留太久被她察觉,这两日特意的冷待就前功尽弃了。 他打定了主意,这次要让她吃吃教训,不能再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于是便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在满室的昏暗中,一股熟悉的清雅淡香将他层层包裹,萧子勿在心里喟叹了一声。 只有在有她气息的地方,才会让他这般有归属感。 内屋里,躺着他的整个世界。 脚步放得越发轻缓,他凭着过人的夜视能力走到床榻边。 也仰赖萧子勿过人的夜视能力,让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乖宝脸上满是泪痕! 才两日不见,她怎会消瘦至此! 菱形樱唇微张,唇色却寡淡,一脸的病容,原本极为合身的褒衣穿在身上竟显得空落落的…… 萧子勿的冷静在无声碎裂,心脏瞬间漫上拗疼,他薄唇紧抿,伸出手去轻轻将她的泪水擦干,此刻也无暇顾及她会不会被惊醒。 床榻上的娇人儿面若缟素,在梦中都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发出两声微弱如同幼猫叫唤的呓语。 让萧子勿听不真切。 他匆忙地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的唇瓣,才隐隐约约能辨认出几个字符。 无一不是“殿下……对不起……”, 一句话颠三倒四,来来回回地说……萧子勿听得心脏发疼,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痛意让他手足无措! 他眼底涌动着许多愧悔的情绪,猛地将她抱在怀里,薄唇轻颤着印上她微肿的眼睛。 那里又涌出了些许新的泪花,叫他心怜不已。 这番动作,终于将睡梦中的人儿惊醒! 第127章 在此之前,天云一直认为自己对萧子勿的感情,仅仅只是停留在喜欢。 就像是在悬崖边上踩高跷,她一直是小心谨慎,将自己的心意隐藏在最深处,有着旁观者一般的清醒,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 而这份喜欢也令她摇摆不定。 其实,她早早便已下定了决心,若哪一日他不再需要自己,自己便洒脱放手,游遍这世间的大好河山。 包括兰园中将计就计,以自身为饵诱萧子勿入局,同萧子衍争夺皇位,她都应对自如,理智尚存! 可就是在这么点点滴滴的相处之中,他的呵护、溺爱都在无形中,编织成牢不可破的蛛网,将她一点一点蚕食,直至再也无法挣脱! 她早已经做好了与众多女人,争风吃醋的准备,虽然心中难免难过,可却再也无法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若他不爱,便淡然离去…… ※※※※ 天云悠悠转醒,脸上病容未消,仿若带着瓷娃娃般羸弱的易碎感,雾水朦胧的眼眸只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 “连着做了三日噩梦,今夜,终于是个美梦了……” 她低喃,半阖的浓睫轻颤着。冰凉的小手怯怯地环住他的颈后,滚烫泪珠却顺着脸颊滑进他的锁骨里。 只当这是在做一场美梦,梦醒了一切也会像泡影一般破碎。 萧子勿处在冰火两重天的精神折磨里,身子狠狠颤动了一下。听着她失神的呢喃声整颗心都要被揉碎了! 只能无措地在她苍白的唇上轻轻咬了咬。试图让这瓣好看的唇恢复原来的红润。 “这不是梦,我真是该死!”他双臂收紧,将她带到怀里坐下,用温热的体温与触感告诉她,这并非是一场梦。 怀里的人轻的像片羽毛,萧子勿用手掌量了量又比从前细了两分的腰肢,眉心死死拧巴着。 心里暗暗怪罪自己,分别时狠心没有回抱她,定是给乖宝留下阴影了,才会说出了这样伤心的话。 “梦里殿下还肯抱我,我真高兴……” 怀里的人却像魔怔了一样,不听不闻他的任何解释,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认为的幻境里。 “殿下不会再见我了……只有在梦里殿下才不会厌弃我,我不想醒过来了。” 小女人声音都是抖着的,带着迷迷糊糊的哭腔,语序混乱,颠三倒四。 萧子勿呼吸一窒,这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说什么胡话!” 那个洁白的诡异梦境里,病床上的人也是无声无息地躺着,像是永远也不会再醒过来! 萧子勿没由来的感觉心里被一阵阵的恐惧萦绕。 乖宝深埋在他肩窝处的小脸,被他轻轻地挖了出来。 点漆墨眸微微发红,他解释道,“乖宝好好看看,这不是梦。前两日军中有急务命我出京处理,这才耽搁了未来寻你,乖不哭了。” 男人五官英竣冷冽,此刻削薄的唇抿紧,衬得下颌线条分外流畅,说话时声音质感低沉像酒一样醉人。 “哭的我心都碎了……” 他低叹着,情不自禁地伏低身子吻去她的眼泪,用自己最虔诚,最小心翼翼的姿态。 本想冷落她两日让她记住教训,结果难受的还是自己。 自己惹哭的人儿就得自己哄。 罢了……反正他早已经栽在她手里了。 见小人儿终于肯睁开眼睛看他,萧子勿越发放轻了声音,隐隐带着讨好,眸中宠溺渐深。“这几日没好好吃饭?” 搁在她腰间的大掌,想捏了捏她腰侧的软肉,可却只触摸到一片瘦骨嶙峋。 天云微微抽噎,接受了这不是一场梦的事实,心里却并未觉得欢喜,反而声音里充满了伤心欲绝:“没有胃口。” 午后又晕的那一场,应该就是被饿晕的,昏迷了几日饭食都未怎么进过。 况且,他都说出再也不想见她这样的狠话了,让她如何能吃得下去? “为何不好好吃饭?” 萧子勿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发顶,又低叹了一声,“以后不许再让我如此担心知道吗?” 这样如果以后他率兵出征,如何能放心得下这个远在千里的小女人? “殿下以后还会关心我吗?” 这话的意思是,他不会再追究自己算计过他的事情了吗? 可白日里他还曾说过,不愿再看见自己了。 女人两只如同被清水洗过,黑玛瑙般透彻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害怕地向他求证。 被乖宝这样的眼神盯着看,萧子勿瞬间像只驯服的大狗,低笑着在她发顶上蹭了蹭,“败给你了……我的心都已经给你了,若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 心里遗留的最后一丝愤怒的火花也像被一杯凉水浇下,“呲”地一声熄灭了。 被他啃咬得嫣红唇瓣微张,天云轻轻咬着唇问:“可殿下不是再也不愿见到我了吗?”她到底还是问出了这句症结所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 委屈巴巴的模样,又有泪珠扑簌簌落下来。 “别哭别哭!”萧子勿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轻轻摩挲,安抚着她,“你听谁说的这种话,我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怎么又哭了?”实在是爱怜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能够忍住两日不曾见她已经是极限了,今天夜里便是忍不住了才抱着乖宝名誉受损的风险,潜入闺房过来找她。 思念如潮,势不可挡。 更遑论一辈子不再见她! 如果真的一辈子不再见她,只怕自己是要发疯的! “灵棋去过段府寻殿下,不见殿下人影,只有个陌生女人告知她,殿下已有过吩咐,不会再见我……”天云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声音微弱:“灵棋与我情同姐妹,断不会编造谎言来骗我,想来是确有其事,只是只是殿下如今说自己从未说过这话,那我自是信你的。” 萧子勿拿过杯冷茶用内力温热,才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下。 眉宇间却是杀意毕露,“且待我回府查查,若真有此事,始作俑者我绝不姑息。” 害得乖宝白白伤心,这笔账他会亲自算! 最大的心结解开了。天云心里的苦闷通通消散,她浅浅笑着想摸摸他的脸,却抵不过病中向她袭来的浓浓困意。 眼皮子一沉,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睡,我等你睡着再走。”萧子勿抱着她不撒手,又温柔地在她光洁的额间落下一吻。 乖宝的情绪才刚刚转好些,此刻正是依赖他之时,萧子勿根本舍不得松开手。 至于什么刻意的冷落,让她吃吃教训,这样的想法早已经在看到她泪湿的小脸之后,便被扔到了犄角旮旯里! 日后再也不敢这么吓她了…… 第128章 第二天一早。 天云终于从床榻上起身,与上官夫妇和上官哥哥一同用了早膳。 昨夜殿下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若不是床榻边的矮杌上放着一只精巧的茶杯,连天云都要觉得昨夜是不是因为她思念太过,而做的一场梦。 上官夫妇更加不知道三皇子昨晚当了回采花大盗,夜袭香闺。见幺女情绪好转,只当她是下定了决心要将三皇子放下,心里面是既喜悦又发愁。 三皇子是人中龙凤,迟早要站上顶峰,幺女能够放下他也是一件好事,故而上官鸣心中喜悦。 而他所发愁的则是有三皇子珠玉在前,一般的儿郎便入不了云儿的眼。 想要为云儿寻一门她满意的亲事,便更是难上加难! 天云盈盈一笑,用公筷夹了快鱼肉放入秦氏的碗中,“娘,快尝尝这道西湖醋鱼,味道酸甜清香,口感更是软嫩。” 秦氏高兴地嗔道:“好好好,你顾着自己多吃点才是,这几日风寒清减这么多,娘这心里都快担心死了!” 她乖乖地点点头,又夹了块水晶脊肉给上官老爷,“爹,你也吃吃看这新菜色,如果合胃口午膳再让厨娘做。” 全是她回忆起现世的菜谱,送到府上的厨娘手中,让她们烩制出来的。 “唉~好好好。” 上官鸣笑眯眯地答应了一声,将碗端得更近了些,让她轻轻松松便能放入碗中。 乖巧可爱的幺女让他心中慰贴! 一桌子的人只有上官天霖神色复杂难辨,他手持着饭碗却迟迟未动筷。心里在跟自己较劲,若不是老爹特意吩咐过,他此刻真想冲出门去与三皇子好好理论一番。 看看妹妹如今悲伤欲绝,还要在爹娘面前强颜欢笑的小脸,上官天霖真是心如刀绞! 手中的碗筷越捏越紧,心头的怒火冲冠,他憋着气胀红了一张脸,猛地将碗筷拍在了桌子上! “不行!我今日便去找三皇子问问清楚,好歹让他给个说法,我妹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他如此作贱,若是厌弃也该有个理由,总不至于真是因为得了陛下的器重,便开始嫌弃我妹妹了?” 上官天霖脸红脖子粗地嚷道:“老子不信三殿下会是这样的人!” “你在发什么疯?”上官鸣蓦地沉下了脸,厉声怒喝了一句,“不准去!” “皇子殿下岂是你一介平民能够质问的?人家助我们良多,前些日子的两万两黄金也是由三殿下所出,做人要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幺女好不容易才决定放下三皇子,他再去纠缠岂不是乱了套,徒惹云儿伤心? 上官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道:“我已遍寻了知己同僚家适龄的儿郎才俊,午后会过府齐聚一同贺岁,到时候让云儿覆上面纱一一相看,若是有满意的便先交换了名帖先处处看,若是没有满意的便再看看其他门户,这事儿轮不到你操心。” “什么?!” 天云筷间的肉肉落入碗中,柔软的嗓音惊得都快劈叉了! 上官老爹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这才和殿下闹别扭两日而已,便给她安排上相亲了。 而且还是一对多的模式!? 上官老爹这话说的何其霸气,让自己逐一相看若是不满意便再换一批? 当成是皇帝选妃的阵仗了吗? 天云委婉地拒绝道:“爹,这事儿未免决定地有些仓促,女儿觉得还是取消为好。” 这要是被那个醋坛子知道,也不知会发生怎样恐怖的事情! 可碍于名声,自己又不能说出原因:自己昨晚和殿下道明了原委,两人已经和好如初了! 真是进退两难。 秦氏安抚地拍了拍她凝脂小手,符合着老爷的话:“不仓促不仓促,你也到了适婚的年岁,是该好好认认人了。” 天云装模作样地掩唇轻咳了几声,不死心地挣扎道:“可女儿尚在病中,病容如此憔悴,如何能够见人呢?” 说到容貌秦氏便更是骄傲,这一双儿女都承袭了她与老爷所有的优点,长得极为俊俏。 她笑道:“不碍事的,戴上面纱何人看得清?再说了我的云儿,无双样貌,即便是面色略略苍白些也是漂亮得很,无需忧虑!” 上官鸣搓着美须讪笑,“云儿随了夫人的好样貌,自然胜过众人万千。” 看着老爹拍马屁的殷勤样儿,上官天霖恶寒地抚了抚额,无奈道:“行既然如此,那今日我也留在家中替妹妹相看相看,如果席间有那举止轻浮者,我定让他知道沙包大的拳头是什么样子的!” 最后一句说得阴森森,不过却是上官鸣难得赞同他的话。 上官明背着手如是想到:敢对云儿动手动脚的,一律武力伺候! 而此刻远在军营,昨晚还夜袭香闺抱了佳人满怀的萧子勿,突然打了个喷嚏。 感到后背一阵凉飕飕的! 三票对一票,少数服从多数。 天云弱弱的意见被毫不留情的镇压,无奈地被秦氏勒令换下了舒适的仙胧裤,换上了一袭水蓝色绣瑶池木兰裙,精致的云鬓点缀着一双錾花海珍珠惊鹄钗子,颊侧涂了淡淡的胭脂,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精心打扮过的人儿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盼望殿下能够理解她无助的苦衷,知道她是被逼无奈,在惩罚的时候能够手下留情! 还希望他能及时赶到,救她脱离苦海! 一对多模式的相亲,那场面,想想她都觉得尴尬…… 日头西斜,天边薄红的云彩形状迥异,恍惚间有一朵若西子临水自照,对镜花黄。 司业府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惹来街坊间或不断的小声议论。 路人甲托腮不解地问:“上官府出啥事儿了这么大阵仗?” 路人乙艳羡道:“据说是替上官司业府的千金挑选夫婿,京里头仰慕上官姑娘风华之人可不少,这不,如今都卯足了劲过来!”若不是不够格,他也想去一睹芳容! 路人甲一拍脑门,“原来如此,这么多才俊涌入门庭,看来司业府好事将近了!” 于是言论便越传越离谱! 路人丙:“什么好事将近?司业府千金与人定下婚约了?” 路人丁:“什么婚约?司业府今日嫁女?!” 等穿到萧子勿耳朵里,已经是改善过无数次的版本了。 “司业府千金珠胎暗结,如今肚子大了越发遮掩不住,打算奉子成婚了已经!” 虽然知道是假的,可萧子勿还是听得额角青筋直跳,身体里涌动着一股暴戾之气! 他收剑入鞘,飞速上马朝司业府疾驰而去。 第133章 萧子衍大病初愈,醒来之后才得知最近京都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他那个从小看不上眼的三皇弟后来者居上,讨了陛下欢心,还结交了不少大臣。 不过在萧子衍看来,他还是蠢得不知所谓,居然在最如日中天之时,于年宴上公然提出要娶上官天云! 这不是闹呢吗? 若两人身份互换,萧子衍定会以正妻之位为筹码,拉拢更多的朝臣为自己卖命。 就像在驴子头上吊根胡萝卜,诱惑促使人上进这个道理,萧子勿这个废物怕是永远也明白不了。 娶了上官天云他能干嘛? 真是蠢钝如猪。 萧子衍冷嗤了声,眼神浮现出些许嫌弃,看着面前大惊小怪的廖易轩。“慌什么,既然本殿下已经醒了,这戏台上也就没他的位置了。” “暹罗国使臣可离京了?” 萧子衍捂着伤处坐起身,面色仍有些苍白无力。 接待使臣,这么隆重的差事本该是自己的,被萧子勿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还真是可惜了,错过一个与呼延鸿雪结盟的机会。 帘幕晃动,小宫女迈着细碎莲步走进来,声音娇柔得快递出水,“二殿下,该喝药了。” 廖易轩被这弯弯绕绕的小嗓子缠得身子一哆嗦,连忙殷勤地从她接过药碗,趁机在那葱白的小手上揉了好几下。 小宫女含羞带怯地抽出被他紧握的小手,脸颊发烫地下去了。“奴婢告退~” 这一幕看得萧子衍嘴角抽搐。即使看过了无数次廖易轩色中恶鬼的模样,心里还是会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廖易轩谄笑着将药碗送到他手里,“未曾,暹罗国小王子与三皇子在年宴上比试剑法,刀剑无眼,打斗间被三皇子刺伤了,三皇子也是因此战扬名。” “果然是蠢货!” 萧子衍咒骂,皱着眉将药一口灌下,眉宇间满是嘲弄。 呼延鸿雪是何许人也? 那是暹罗王最最疼爱的小儿子! 萧子勿非但不知道与之结盟,还把人得罪了个干净,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这样的人根本不必将他当对手看待,萧子衍神色微松,饶有兴致地问:“他们为何切磋,你可知晓原因?” “小王子指明要让上官姑娘为其献舞,被三皇子横加阻拦。随后的事情殿下就都知道了,三殿下欲求娶上官姑娘,不过陛下并没有允诺。” 廖易轩的语气十分遗憾。 当时他也在太极殿上。小王子都亲自开口了,还以为能一赏天云姑娘的绝美舞姿呢,可惜碰上三皇子这只拦路虎。 萧子衍眼底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这么说,是两男争一女的戏码了?” 廖易轩点头懵懵道:“殿下这么说倒也没错。” “那你说说,本殿下若是想与小王子结盟向他卖个好,该送他何物呢?” 廖易轩理所当然道:“送礼自然是要投其所好了!小王子喜欢什么殿下便送他什么,不就好了?” 萧子衍嘴角含笑,面露欣赏地侧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易轩对本殿下这般忠心,是不是该为本殿下备份合适的贺礼啊?” 为二殿下分忧是应该的,不过他对小王子了解不深。 他又懵了,“可我并不知道小王子喜欢何物?” 萧子衍忽然没了笑,语气严肃,“去把上官天云绑来,献给呼延鸿雪。” 投其所好,自然要送他喜爱的东西了。 昏暗寝殿中,他阴鸷深幽的眼神像只正于悬崖底啃噬腐肉的秃鹫。 廖易轩被盯得脊背一寒,语气嗫嚅道:“可……可上官姑娘并不喜欢小王子……” 向来只把女人当做工具的萧子衍,还从没有听过这么天真无邪的话语,他忍耐着叫禁卫将这只傻狗扔出殿的冲动。 轻叹了一声,他温和地道:“在你心里,本殿与上官天云谁更重要?” 廖易轩犹豫迟疑地看着他,磨磨唧唧不肯说,几次欲言又止过后……萧子衍忍不住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声音放得更加轻润道:“没事,你实话实说即可。” “殿下更重要!” 仔细思索之后,在廖易轩心中已是不洁之身的上官天云,被他从小崇敬的二殿下击败了。 萧子衍湿润的薄唇勾起,“只要你将上官姑娘绑来献给小王子,奠定下本殿与暹罗暹罗小王子的盟友关系,本殿离御座上的龙椅就更近了一步。” “届时本殿下登基,你便是有从龙之功的大功臣,到时候连一向觉得你不如上官天霖的廖参政,都要对你刮目相看,承认你就是振兴廖家的头号股肱,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儿孙了!” 在萧子衍循循善诱中,廖易轩被他狠狠地带入了,沉浸在他话里虚构的美梦中。 片刻后廖易轩精神一振,“好!我这就去把上官姑娘绑来。” 一项致力于给萧子勿添堵,萧子衍满意一笑,音色里夹杂着动容与感慨,“这么多年还好有易轩,时时刻刻为我着想!” 殿下又何尝不是时刻都在为自己考虑,想要缓解自己与父亲间的关系。 廖易轩眼眶泛红,“殿下也是处处为我设想,易轩感激不尽!” 萧子衍笑得凤眼微眯,“去。本殿等你的好消息!” ※※※※ “父王与穆丞相可相熟?” 萧子然将长枪撂下,状似不经意地问。 齐王擦拭弓弦的动作一顿,微微挑眉望向他,“然儿为何这么问?” 萧子然眼神一暗,父王这个挑眉的神态怎么这么像穆成业? 简直如出一辙。 “随便问问,父王不必当回事。”萧子然走进几步坐在他对面,又问:“那父王对三皇子有何看法?” 萧子然想知道穆成业刺杀三皇子的想法,父王知不知情? 是穆成业一时兴起,还是他与父王共同商定的计划? “三皇子?” 齐王似是有些讶异他突然提及此人,“嗯……”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三皇子能力确实出众,武功怕是也要在你之上,不过……” “不过什么?” 齐王小心翼翼将弓弦放下,温润一笑道:“就是将儿女情长看得太重,生在皇家最忌讳的便是这个,恐怕成不了什么大器候。” 论心机论手段,萧子勿不比萧子衍差劲,可若是论将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让女人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这一点上,他完全不如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萧子衍! 光是齐王知道的便有于善睐与穆瑶之两人。 一个替他远赴千里,身为娇滴滴的贵女甘愿混迹在一群脏污不堪的灾民中间,布膳施粥。 一个不惜绝食相逼,让自己深受陛下猜忌的丞相父亲为他求得个好差事。 实在是高明! 这样的评价还算中肯,看样子父王并未参与穆成业的计划,萧子然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道:“儿臣也觉得在理。” 齐王兴味地垂下眼眸,笑而不语。 第134章 庄严无比的宣政殿上,黑曜石板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这是萧子勿第一次被准许上朝堂议政,只因今日商议之事涉及到了战争。 也是萧子衍伤好后头回出现于人前,重新站在宣政殿大殿之上。 两人一见面倒是十分兄友弟恭,往日的恩怨似乎都一笔勾销,与众人臆测中剑拔弩张的画面全然不同。 大梁皇眉头皱地能夹死一只苍蝇,在御案上急速敲击的手指,表达了他此刻的内心已是波涛汹涌。 前几日萧子勿盛上来的奏报里头,桩桩件件列举出了军营中,疑似有人通敌叛国的猜测。 他才进军营几天呀,就能这般敏锐地察觉出军中有人投敌?因此大梁皇原本没把这当回事,只当他邀功心切,无中生有搞了这么一出把戏。 可就在今早,边关传回来八百里加急战报! 早已对大梁虎视眈眈的西桓国,派了二十万兵马驻扎在距离大梁边域城池不足五十里的虎丘山。 大军压境,已是西桓国十足挑衅之举! 且虎丘山位于大梁边域东边偏北处,是大梁军队防守最为薄弱的方向,且地形易守难攻,若不是军中有人通敌叛国将军防布置出卖给西桓。 西桓国绝对不可能在大梁军士重重把守下踩好点,并毫无顾忌地率领大军前压虎丘山! 摆明是出了内鬼! 原本不信的大梁皇在听到战报之时,就对此深信不疑了,内心满是惊怒交加! 军防布置并非谁都能接触得到,也只有军中几名战功显赫的老将知晓。皇帝完全想不出,这些老将有什么理由出卖自己守护了半辈子的国土,转而去投靠西桓?! 今早急火攻心大梁皇险些晕厥,比起听到西桓大军压境的消息,他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家里出了叛徒! 萧子勿在大梁皇的授意下,将写在奏章里合理的推测又通通复述了一遍。 最后他道:“儿臣愿请命,前往边关上阵杀敌,守护我朝疆土!” “此事不急。” 大梁皇对他这最后的请求并未有什么表示,而是将闪烁着精光的两眼看向了底下窃窃私语的众臣。 “诸位爱卿觉得,是何人出卖的军情?”大梁皇威严的话语在大殿中回响,砸的百官头昏脑胀却瑟瑟不敢发言。 百官齐声道:“微臣愚钝!”没有证据之事,谁敢胡言乱语? 父皇并不理会萧子勿请缨出战的要求。萧子衍心里因看见萧子勿与自己,并肩站立的憋闷总算舒畅了些。 他欠了欠身子,意味不明地看了萧子勿一眼,才道:“父皇容禀,儿臣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梁皇不置可否道:“说来听听。” 萧子衍轻声道:“军中有人出卖军情,此事虽然是三皇弟率先发现,可也不能排除三皇弟是贼喊捉贼,只为了洗脱嫌疑的可能。” “当然这一切只是儿臣的一点猜测,并无真凭实据,还望三皇弟莫要怪罪。” 二皇子言辞恳切,看上去就让群臣觉得他说的这一切都为了国家大义,绝无掺杂任何私人恩怨的大义凛然! 百官哗然,有人小声嘀咕道:“二皇子言之有理,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为何要这么做?”萧子勿神色一冷,眼中寒芒森森。 “自然是为了挑起战乱,再请缨出战趁机为自己积攒功勋,为了以后……”夺储增加筹码了。 萧子衍并未把话说完,可却让众人都知道了他的未尽之语。 百官被他煽动之下,果然觉得十分有理,当下便异口同声道:“还请陛下明察!” 宇文翼从附和的人群中走出,拱手屈身提出质疑,“二皇子此言可有证据?三皇子入职军营不久,从未涉足过西域战事,此等重要的军防部署怎会被三皇子知晓?” 朝堂之上,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再加上一群毫无主见、随风两边倒的墙头草。 当下就觉得礼部尚书此言极为在理,又纷纷倒向了三皇子这边。 大梁皇瞬间面露异色,不再信萧子衍方才说不夹带私情的辩解,声音沉冷道:“朕相信子勿,没有证据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萧子衍也不再纠缠,毕恭毕敬地退回人群当中,只是其间眸光淡淡地瞟了宇文翼一眼。 看来这位礼部尚书是投靠了萧子勿。 萧子勿也不强求,只淡淡道:“若是父皇不放心,儿臣不再自请出战便是。” 原本他只是想着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就能名正言顺地向父王请旨赐婚,将乖宝娶回府,如今却被萧子衍三言两语给破坏了。 不过机会总还会有的,他不急。 大梁皇面色和蔼道:“你有此心朕心甚慰,只是你阅历尚少,战场上双拳难敌四手,刀光剑影防不胜防,父皇还得再斟酌斟酌。” “儿臣明白。”萧子勿面不改色地应承。 不管大梁皇是真心怕他上战场受伤,还是担忧他想独揽战功,他都不会在意。 因为渴慕父爱的萧子勿,在五岁之时便死了—— 这般父慈子孝的景象还真是刺眼!萧子衍拳头握得青筋暴起,忽然有些难以忍受,他不着痕迹地垂下头眼里的戾光乍现。 只要是萧子勿在意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他通通都要毁掉! 也不知道廖宇轩那个蠢货那边到底得手了没有?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萧子勿绝望崩溃的神情了……萧子衍微微眯了眯眼,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 司业府中。 时雀以剑支地,手掌死死的按住胸口,猛地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她听到灵棋姑娘的尖叫之后便飞奔了过来,随后就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色身影,站在窗边朝里头吹着迷魂药。 时雀当即厉喝一声,“什么人!” 黑衣人显然是个胆小如鼠的,听见大喝他身形一抖,便丢下了竹筒想着要逃跑! 时雀当机立断追上前去,想着要将他活捉并没有对其下狠手,可没想到黑衣人还有数名同伙都埋伏在暗处。 她以一对多并没有讨着便宜! 还好府上的侍卫察觉到了动静,迅速包围了过来,那群黑衣人才纷纷四散奔逃。 时雀胸前受了一掌之后,她便没有再追,而是急急忙忙地奔回去查看天云姑娘的情况,发现她只是被迷晕在地之后,才险险松了口气。 身体内气血翻涌,她没忍住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她随意地擦了擦嘴,对傻呆呆愣住的灵棋道:“快去段府将这件事情禀告殿下!” “哦……哦哦哦!”灵棋惊愕地瞪大眼睛,回过神来匆匆跑出去了。 第135章 寒梅宴 此次廖易轩司业府夜袭造成的轰动不小。 吓得宠女如命的上官鸣心肝胆儿都在颤!又是花费重金招揽江湖高手,又是请了众多散客佯装老百姓在府邸周围游荡,一刻也不敢松懈! 萧子勿得了消息,脸色巨变,立马便赶了过来。 此时天云已经吃了清解丸醒过来。 不过她本就是在病中初愈,身子骨还比较弱,如今虽然服下了解药脑袋仍有些昏沉。 也怪她自己不够谨慎,在自家府里难免会放松警惕,但她也是没有想到贼子居然如此大胆,直接闯入府中欲行不轨。 “乖宝,可感觉还好,有没有伤到哪里?!” 萧子勿带着一身尘霜快步走了进来,身上紫金朝服还未来得及脱下,可见是匆匆赶过来的。 天云倚在榻上抬眸望去。 这么冷的天气,男子如刀削斧凿般的脸上却覆了一层薄汗,神情是显而易见的沉怒与担忧。 一袭紫金海龙纹紫貂朝服将他颀长英挺的身材显露无疑,头戴云雕白玉冠,稠密的睫毛下一双狭长凤眸凌厉而冰冷,让人不敢逼视。 男子缓缓向榻边的小女人走近,满身的冷意都在顷刻间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与爱护。 他在床沿边坐下,大掌在她温热的小脸上摸了摸,声音放得又低又柔,“被吓到了?” 天云轻轻摇了摇头,不想让他担心,伸手覆盖在他劲瘦手背上。 心里暗暗思忖,那贼子吹进来的只是迷药,显然不是想伤到她的性命,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想掳走她。 而且据时雀所说,当时外头还埋伏了一伙人,在他得手之后准备接应他。 既是团伙作案,又熟悉司业府上的地形与布置,那么极有可能这群贼子就是京城中人士,而且是她所认识的人。 小女人乖巧温顺的样子总能叫他心头酸软。萧子勿眉眼一柔,“我已命人去追查,你别太担心。” “如果不出我的所料,他们应当还会有后手。” 天云心里并没有多少害怕,捏了捏他劲节的指骨,“爹爹已经加强了府上的守卫,他们强掳不成,或许会在我出府时劫我。” 唇缝中逸出一声冷哼,萧子勿道:“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身上凌厉的气势瞬间暴发,他单手将乖宝揽进怀中安抚。 在萧子勿心里,蔺如虹的嫌疑最大。他猜测会不会是蔺如虹反应过来,那药里的门道,所以才会想掳走他的乖宝! 天云窝进他温暖的怀抱里,在脑海中飞快将人筛选排除,片刻后就已有了头绪。 萧子衍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见殿下如今势头正盛,不少大臣转而投靠到殿下的门下,萧子衍心里必然危机感顿生,想从她这里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是有众多前科之人! 天云有点摸索出他心理变太的程度了,从那幅自画像便可看出,只要是殿下在意的东西,萧子衍便想不惜一切代价毁去! 而她第二个怀疑的对象是穆成业! 满朝文武,上官老爹唯一得罪过的人就是穆成业,且不排除穆成业对暖宝宝尚且贼心不死。 她声音有些闷闷地道:“只怕这次不是暗箭,而是明枪了……” 这京都果真是危机重重。 ※※※※ 结果不出她的所料,没过两天,穆瑶之便亲自组了个寒梅诗会,下了拜帖请她务必出席。 寒梅诗会邀请的人甚多,还未离京的暹罗国小王子都赫然在列。 这两日天云潜心炼药,为时雀调理内伤,效果十分显着。她便又多炼制了几瓶,想送给殿下以备不时之需。 寒梅诗会的请帖一送到手里,便似验证了天云之前的猜想。 但穆成业与萧子衍之中,她还是不能够确定谁才是真凶,毕竟穆瑶之与这两人关系都匪浅。 故而在时雀问她“姑娘可要去赴宴?”时,天云直戳了当地回答道:“去!” 不去怎么一探究竟? 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 傍晚间,萧子勿过来了一趟。 带来了两名暗卫守护在她闺房附近,让她今晚能够安安心心入睡。 天云将炼制的药丸通通收在了小包裹里,递给了他。 天云微微仰着小脸,乌墨般的发丝被风扬起,扫在男子结实劲瘦的小臂上,带起些许酥酥麻麻的痒意直冲心里。 萧子勿神色专注地盯着小女人饱满莹润的红唇开开合合,认真地一一指过药瓶给他介绍,“红瓶口是内服的药丸,专治内伤的,绿瓶口是外敷的药膏,内伤外伤都可用。蓝瓶里还有两颗小药丸,是快速止血用的,药力极强不过却非常难以炼制,若是不到万不得已殿下千万别用哦。” 她把小包裹塞到他的怀里。 “殿下收好了,校场上磕磕碰碰受伤是常有的事情,有了我的独门药膏就能好得更快些!” 小女人唇边噙着一抹甜甜的微笑,软乎的眸光中却浮现出求表扬求夸奖的小得意。 萧子勿目光一暗—— 于是,天云非但没等来夸奖,等来的却是殿下覆压而来气势汹汹的吻!下巴被他轻柔且强势地扣住,不容她退却地攻城略地。 一吻罢,小女人雪白的面颊被酡红晕染到眼角,显得更加柔弱可人。 萧子勿淡淡笑起,没忍住又在她微微肿起的唇上轻点了两下。 天云被亲得晕晕乎乎,还好没有忘记正事,“殿下收到寒梅诗会的请帖了么?” “收到了。” 眼下的萧子勿早已不是曾经备受皇帝冷落的萧子勿了,遍京城里都找不出几个敢不给他面子的人。 “那殿下会去吗?” “乖宝去我便去。” 萧子勿没有任何迟疑就回答了她的话,因为他怀疑,此次的寒梅宴也是蔺如虹的手笔。与兰园那次辞别宴大同小异,都是想借穆瑶之之手对乖宝不利! 所以他必须跟着去。 天云忧心地说:“若是那天殿下有紧急军务呢?” 他现在可是大忙人一个,边关又开战在即,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 “不及你重要。”殿下淡淡的声音却让天云心下一暖,又听他不放心地道:“这次不许再以身涉险,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我会解决。”不想再承受上次那样的惊吓! 实在是被她上次那样胆大妄为给吓怕了。 上回的事情本就是她理亏,如今他又提及,天云怕他再次生气自然是无有不应,乖乖地点了点头。 这次她备了好多解药和浸满了迷药的银针,防范于未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怎么都不可能再在这上头吃教训! 萧子勿这才放下心来,扶着她躺在床榻上替她掖好被角道:“睡,我守着你。” 殿下低沉的音色在耳边回响,似有魔力一般,天云乖乖躺下眼皮越发沉重,不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 寒梅宴定在京郊东边一处雅集诗社,里头正好有一处院落开着满园的红梅,倒也是应景。 舒暖的阳光从云端飘落,将湖边的青石小路与小路边簇簇红白的野花笼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色泽,晨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湖水,承载着阵阵寒梅独特的冷香。 天云递上帖子入园,身后跟着灵棋与戴了面纱的时雀。她眼眸微阖深深吸了口气,这股淡淡的冷香很像殿下身上的味道。 她满意勾起湿润的唇,抬步往里头走去。 还记得她刚穿过来时也曾赴过穆瑶之的宴,只不过那时她籍藉无名,往角落上一躲便也无人能够注意得到她。 而今再赴这鸿门宴,却已是截然不同了。 女席与男席在相邻的两个不同的院落,赏冬园与留春园。 天云一进到赏冬院门,便有无数贵女的眼神汇集在她的身上。 不怀好意的有之,故作亲善的有之,当然也有真正友好看着她的目光,只是这样的目光少之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天云不甚在乎,朝着她们微微颔首示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既不张扬也不失礼。 谢舞韵一见她进来,便绽开了一抹可爱的微笑,亲昵地迎上来拉着她的手走进去。 谢舞韵嘟囔着嘴抱怨,“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说了要去接你你还不让。” 天云柔声道:“谢府离这儿近呀,你若是去接我岂不是要再绕一大圈的路,何必这么麻烦?” “那也没事。”谢舞韵无所谓地撇撇嘴,忽然拉住她不再走,义愤填膺道:“你都不知道她们刚刚说你什么,说得可难听了!我甚至都要怀疑她们到底有没有真的上过私塾,是知书明理的千金贵女了!”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传出的谣言,竟把天云小妮子说成擅长蛊惑男人心的狐媚子!还说她脚踏多只船,又说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编排得有声有色。 见上官天云进来了众人才戛然而止。 沉寂的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天云垂眸,“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无法阻止她们说什么。”不听不闻便是了,何必给自己添这个堵。 穆瑶之今日盛装打扮,头顶的钗环首饰都是眼下最时兴的款式,就是为了将上官天云比下去! 故而从天云一进园中,她便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天云,从头扫到了脚。 见她穿着一袭月白色海棠纹千堇广陵裙,白嫩的脸庞未施粉黛,身上却带着一股娇柔羸弱的惑人之态,精致的发髻上只用了根妃红色丝带装饰着,素雅中平添了几分妖冶的光彩。 在这满园的红梅中,独占一抹绝色。 精心打扮过的穆瑶之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却被四两拨千斤给震成了内伤。 她恼怒地收回了视线,心里暗暗咒骂了句。果然是狐媚子! 半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美事,穆瑶之面色微霁。再美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子衍哥哥弃如敝屣,要将她送到呼延鸿雪的床榻上! 还是子衍哥哥神清目明,没有被这个狐媚子给诱惑了去! ※※※※ 留春园,男席这边。 呼延鸿雪闷闷不乐地喝着酒,身边坐下个人影,他懒懒侧目,便见萧子衍笑得一脸温和,对他说道:“小王子赏脸前来,却在这儿一个人喝着闷酒,说来还真是本殿这个做东道主的不是。” 打什么官腔。呼延鸿雪没劲地将视线又转回来,“你们大梁的宴会都这般无趣吗?” 把男女人分开在两个地方,他都见不到心心念念的小美人了,那他来这趟有什么意思啊? 被他鄙视了,萧子衍也不恼,脸上依旧维持着温润的笑容道:“小王子觉得无趣不如与本殿出园走走,没准就能碰着有趣的事了。” 呼延鸿雪这才有了几分兴趣,他斜斜挑起一边眉毛,问:“什么有趣的事儿?” 萧子衍笑而不答:“小王子与本殿出来不就知道了?” 呼延鸿雪百无聊赖地跟着他离席,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领他走到无人的假山旁,萧子衍才道:“本殿知道小王子对上官姑娘有意,只是苦于我那三皇弟的阻拦,才迟迟不能得手,可对?” 呼延鸿雪呼吸一紧,按在假山上的手掌不自觉用力,道:“怎么?你有什么办法吗?”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他对小美人肖想已久,做梦都想把她带回暹罗,把她禁锢在金丝笼里,再也不让人窥视到她的美! “本殿自然愿意帮小王子达成所愿,只是……”萧子衍面露苦恼地顿了顿,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呼延鸿雪急道:“只是什么?” 他接着说:“只是如此一来,我便算是彻底得罪了三皇弟,若将来三皇弟继承大统,首当其冲便是拿本殿开刀哇……” 这话中有话,萧子衍想和自己结盟? 呼延鸿雪被忽悠的脑子瞬间恢复了一点清明,他狐疑地眯了眯眼,“那你想怎么办?” 萧子衍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地笑笑说:“自然是想让小王子能够站在本殿下这头,给予本殿一点助力了。” 也好让父皇好好看看,萧子勿与他之间的差距! “你们大梁国事与我何干?我可没那么长的手,能伸到你们朝堂上来。”他撩了撩眼皮,淡淡睹了萧子衍一眼。 此言没有明确的拒绝,那便是他心里已有松动! 萧子衍心中一喜,连忙乘胜追击道:“小王子不必自谦,只要你肯答应本殿下的条件,今晚我便能让小王子抱得美人归。” “届时东窗事发,目击者众,父皇碍于颜面,自然也就将上官姑娘赐予小王子,让美人随你回暹罗,小王子只需在交接的国书上替本殿下美言几句,便能将美人据为己有,何乐而不为呢?” 萧子衍所说的话半真半假。 到时候上官天云与呼延鸿雪被众人抓奸在床,只会让她的清白毁于一旦,遭受众人唾骂,大梁皇为保国之颜面,或许会因此将她秘密处死也未可知。 即使未被处死,也会被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 骂她放荡形骸,不知廉耻为何物,为了攀高枝不惜以身相诱。届时上官天云不被处死,也会被无尽的唾骂逼死。 可暹罗国民风比大梁开放数倍,女子未婚先孕的大有人在,呼延鸿雪自然就想不到名节这一层。 他摩挲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才微微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答应你。” 萧子衍长长松了口气,微微欠身请他回座,笑道:“既然小王子觉得男席无趣,本殿便随小王子到女席看看。” 呼延鸿雪神色一喜,“那感情好!” 总算可以见到小美人了! 第136章 无花牌 天云落座之后理了理衣摆,月白绸缎上勾着银丝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纹,在柔和的阳光照耀下细碎地闪烁。 她微微侧身,好奇地小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诗仙李白?” 她问的是坐在她身旁的谢舞韵。 这宴毕竟是诗宴,她也不会作诗,但是她猜测待会儿穆瑶之的刁难,首当其冲会落到她的头上! 还是得从九年义务教育里边抽两首应付应付。 “李白?那是何人?”谢舞韵疑惑地看过来,“诗仙。我怎么不认识?” 天云弯了弯眼眸,“我瞎说的。” 那就妥了,既然不知道李白,那肯定也不知道杜甫李清照了。 谢舞韵摆了摆手不再追问,这种不是八卦的事情她向来不纠结。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瞥对面的于善睐,眼中闪着莫名的精光,压低声音道:“前两天我爹到于府送年节贺礼,听御史大人说起,想把于善睐许配给廖易轩!” 天云神色微讶,“廖易轩?” 这两人如何扯到一块去的? 谢舞韵神秘兮兮道:“廖易轩本就爱慕于善睐,只是于善睐心气高瞧不上他,又寄希望能得二皇子垂青,这才迟迟未曾搭理他。” 竟有此事? 天云捻了颗红果子送入唇中,“既然于善睐之前不肯,为何现在又肯了?” 谢舞韵歪了歪头猜测道:“或许是在二皇子身上看不到希望了?” 天云眼角带笑,意味不明道:“二皇子不成还有别人呢。” ※※※※ 园子里娇笑嬉闹不绝于耳,却迟迟没有人作诗应景。穆瑶之身为宴会主人又颇负才名,她不开口谁敢抢她的风头? 宴席行至一半,贵女们默契地停了说笑,识趣地起哄道:“早就听闻穆姑娘文采斐然,今日大家齐聚一堂就是为了见识姑娘无双风采,还不快作诗一首让大家伙儿开开眼界?” 被众人点到时,穆瑶之还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天云。心中暗忖,此女面色温顺娴静,与满园的喧嚣格格不入,却莫名能够吸引别人将目光停驻在她的身上。 穆瑶之不咸不淡地收回视线,转头脸色一变,倏儿笑得盈盈如月,她道:“承蒙各位姑娘抬举,瑶之实在受之有愧。” “寻常的吟诗作赋太过无趣,我这里倒是有个新奇的点子想与大家试试。” 穆瑶之微微侧身看了眼身后的婢女,以眼神示意,婢女低眉垂眼地应了声“是”,随后便恭敬将手里捧的一个小巧的玉盒子呈给她。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捧她的场,娇笑着附和:“穆姑娘的玩法自然不俗,看来我们今天真是来对了!” “快说说是什么新奇的玩法?” 穆瑶之故作神秘笑了笑,缓缓将桌上的玉盒子打开。 “这是我自制的一幅博彩牌。”穆瑶之从玉盒里四十二张玉牌中抽出四张,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以做展示。 “玉牌中共有四十二张,牌分四种花色,每样花色各有十张,还剩两张是特殊的无花牌。” 天云夹菜的手指一僵,瞬间被吸引了目光! 扑克牌?? 这还没完,穆瑶之接着道:“我细细数了下,应邀而来的共有十八人,稍后我会抽去二十四张花色牌,只留两张无花牌与十六张花色牌。” “那么就必然有两位姑娘抽到无花牌,而抽到无花牌的两位姑娘可以指定对方作任意题意的诗作,在一炷香之内若有人未作出指定的诗句,便要接受对方提出的惩罚,大家以为如何?” 天云微微瞪圆了眼睛,被茶水呛得轻轻咳嗽,心下更加不敢置信了! 这是真心话大冒险的改良版? 作诗大冒险?! 这玩法果然新奇有趣,大家的兴致被高高吊起,眼下都有些跃跃欲试。 “甚好,我喜欢!” “甚是有趣,快快开始!” 在众贵女们兴致勃勃的娇声催促里,园外传来一声突兀的低沉男声,“再加两张牌,我们也想参与其中。” 呼延鸿雪与萧子衍并肩进来。 两人都是丰神俊秀的俊俏公子,身份更是贵不可言,此刻并肩而立,更是瞬间让贵女们捂住了怦怦直跳的小心脏。 这两道俊雅的身形一走进来,便有不少女子颊生酡红,脸上似被火燎一般发烫。 穆瑶之耳尖微微发烫,不过在旁人衬托下还算沉得住气,她羞赧地撩了碎发别在耳后,声音又甜又软,“嗯,那我再加两张玉牌。” “来人,再在旁边加两个座位。”穆瑶之作为设宴人,单独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如今她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地方对下人吩咐。 小厮很快搬来两张黄木椅,又铺上了暖和柔软的四锦柳蒲团绒椅垫。 穆瑶之暗暗忍下心头的欣喜,轻声道:“子衍哥哥和小王子快坐下。” 萧子衍施施然坐下,侧身附耳过去,对呼延鸿雪耳语了句,“小王子别忘了本殿方才的话,行诗到第三轮后无花牌会在你与天云姑娘手中,届时你按本殿所说的题目发问,她定然无从招架,等到那时……” 呼延鸿雪掩饰地抵唇咳了咳,又做贼心虚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才哑声道:“行,我知道了。” 前两轮抽中的都是天云不相识的贵女,很快就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在座都是出身大家世族的贵女,腹中自有笔墨,也不曾互相刁难出些难以成诗的题目。 不是花儿就是草啊,不是星星就是月亮的,大家既得了新玩法的趣儿,又能在二殿下面前表现一番,兴趣着实是越发地高涨起来了! 第三轮还未开始,人群中便有些急不可耐的声音催促道:“再来再来!” 顺应民心,玉牌很快分发下来。 天云还未把玉牌翻过来查看,便见呼延鸿雪面色略显紧张地看了过来,手中捏着两张无色花牌其中的一张。 她心有所感,神色有些异样地收回目光,想与旁边的谢舞韵交换花牌。 只可惜谢舞韵是个风风火火的心思,早就将自己面前的玉牌翻开看了,见是平平无奇的花牌,她的眼中浮现出些许失望。 她失落地撇了撇嘴,见天云面前的玉牌还是盖着的,而她迟迟未有动作,便急色地凑过身来对她道:“你怎的还不打开?” “我帮你看看!” 她说完便将天云面前的玉牌一把掀开。 天云低眸看去,只见一张特殊的无色花牌静静地摆在那儿。 上首的呼延鸿雪缓缓舒了一口气,不经意地挪开眼,朗声笑开,“这一轮的无色花牌在我手里,还有另一张在何处?” 第137章 出虚恭 天云沉浸在果然如此的愣神中,便听耳边爆出一声又惊又喜的声音,“在这儿在这儿,在我们天云手里!” 是没心没肺的谢小妮在高声替她答允。 在万众瞩目之下,天云无奈地站起身。心下只有一个想法。 一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话果然说得没错! 同样已经站起身的呼延鸿雪,故作惊讶道:“原来是上官姑娘。”脸上扬着恰到好处的友好微笑。 戏还挺足。明明在她还未翻牌之前就频频看向她了,此刻却还要装作事先不知的模样。 天云也不戳穿他,只微微福身,眼眸低垂地行了礼道:“小王子万福。” 呼延鸿雪连忙道:“上官姑娘免礼。”眼睛竟一刻也不眨地盯在她的身上。 萧子衍跟着站起来,圆场:“小王子是暹罗远道而来的贵客,对我大梁国文作并不精通。这样,上官姑娘所给的题目由我来为小王子赋诗,而上官姑娘要做的诗文还是由小王子来给题目,大家可有疑议?” “没有没有,二殿下所言极是,是我等考虑不周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也不算怠慢了贵客。” “二殿下高杰!” 底下自然又是一片赞同。 萧子衍温润地笑道:“天云姑娘意下如何?” 这有容她置喙的余地吗? 天云遮住眼底的嘲弄,恭顺无比道:“全凭殿下做主。” “那么就请姑娘先行出题。”萧子衍转了转手腕,狼毫在砚台里蘸满了墨汁,又挤压出多余墨水,提笔悬于宣纸上欲书。 天云沉吟了片刻,道:“那便以这红提为题。” 她指了指桌案上鲜红欲滴的小果子,熟透的果实一看便知其里定是香甜美味,令人垂涎三尺。 这个题目算是中规中矩,对于萧子衍而言没有任何难度,他很快便落笔写下了第一句,接下来三句也如有神助,很快便写完了。 这个题目虽然不难,但也很难写得出彩,萧子衍所作的诗句辞藻华丽,题意却体现得不甚清晰。 天云略略扫了一眼,觉得萧子衍写得无功无过,但与古代文坛大家来比就差得远了。 众人很是捧场地夸赞了几句,这首诗作便算是过关了。 萧子衍将未干的宣纸搁置到一旁,笑着对呼延鸿雪道:“小王子,请出题?” 呼延鸿雪深深地看了天云一眼,忽然问了一句令众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天云姑娘可吃过番薯?” 番薯这玩意儿满菜集都是,常常作为农户人家吃不上米饭,用以充饥的粮食。不过,如此廉价的食物却是上不了富人家的膳桌的。 在现世里她曾经吃过烤番薯。天云疑惑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在脑海中飞快地筛选有关番薯的诗句。 眉宇间不自觉拢着愁思,成百上千篇绝世诗文在脑海中飞速掠过,可就是搜寻不到一篇关于番薯的诗。 她蹙着眉见呼延鸿雪满脸悦色,薄唇轻启,极为缓慢地吐出了一个令众人匪夷所思的题目! 他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地道:“番薯吃多了就爱出虚恭,还请上官姑娘发挥文思,以出虚恭为题作一首诗。” 简直是有辱斯文! 站于自家姑娘身后的灵棋气得面色通红,这题目何其不雅,姑娘还是未出阁的闺帷女子,怎能如此不顾大家闺秀的体面,作这等诗文呢? 众人心下哗然,都已然有了猜测。 这恐怕是暹罗国小王子有意在刁难上官天云?这样诡异的题目闻所未闻,实在是有失风度! 她们倒是有些同情上官天云了,不过更多的却是想看好戏的心态。 天云面色微变,实在没想到呼延鸿雪这么变太!还以为他顶多是以番薯为题,结果没想到他以放屁为题?! 佳人美眸里像窜了两簇怒火,娇美的小脸上越发熠熠生辉。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连生气的小模样都美得令他心跳如擂鼓? 呼延鸿雪不知不觉便看痴了…… 他呼吸一紧,又没皮没脸地挑起笑道:“作诗只有一炷香的时辰,还望姑娘抓紧些的好。” 天云漠声道:“我认输。” 这题目摆明就是想让她答不出来,即使答出来也是落人笑柄的下场,索性她便认输就是了。 呼延鸿雪眉眼飞扬,他唇角勾起,笑得极为骚包道:“既然姑娘认输了,便要接受本王子的惩罚,不管接下来我说什么姑娘都必须照做。” 这局是给呼延鸿雪而做。 又是萧子衍将他领进来女席,可见是与穆瑶之事先串通好了的。 那么昨晚上想要拐走她的幕后主使,很有可能便是萧子衍! 天云脑中浮现出种种细节。 加之她清醒过来以后,时雀曾禀告她的话,两相结合便可知道,那晚想要掳走她的刺客是廖府派来的人。 时雀与她坦白过—— 时鹃之死是廖明造成的。 天云救她之时,正是她潜入廖府刺杀廖明的时候,所以她与廖府的暗卫交过手,对他们的招式手段略有了解。 只是当时天云并不确定,那些人究竟是穆成业最忠心的走狗廖参政所派,还是跟在萧子衍身边多年的廖易轩所派? 如今看来,是廖易轩无疑。 而劫走她的目的,只怕是为了讨好呼延鸿雪! 天云也不挣扎,淡淡道:“我认罚。” 揪出了幕后主使,她便有了底气。 接下来就要看看他们究竟想整什么幺蛾子了? 上官姑娘的话正中他的下怀。呼延鸿雪露出得逞的笑意,不加思索地便道:“那就请上官姑娘,单独,为我跳一支舞。” “单独”二字他咬的极重! 这次再也没有萧子勿从旁阻拦了! 呼延鸿雪笑得一脸猖狂,目光更是直直地盯在天云的脸上,能盯出朵花儿来似的。 萧子衍布好了局,密闭的房间四处都放置了催情的迷药香,只要上官姑娘一入内,不出片刻便再也逃不开他的掌控! 呼延鸿雪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才将心头翻涌上来的火热堪堪压了下去,他肆无忌惮地将天云从头盯到脚,越看越觉得心跳怦然。 如此邪气肆意的举动在他做来,却一点也不显得猥琐。 在座有不少偷偷关注着呼延鸿雪一举一动的贵女们,甚至被他这般邪魅狂狷的神态给迷住,纷纷涨红了小脸。 对上官天云的同情早没了,此刻只恨不得附身到上官天云身上,替她完成这美好的惩罚! 与小王子独处一室,这哪里算是什么惩罚,简直就是妥妥当当的机遇!于善睐捂着急促跳动的小心脏,大放精光的眼睛微微眯起。 摆脱廖易轩的机会,不就近在眼前了嘛? 第141章 等呼延鸿雪恢复神智,已经是第二天后了。 和鸣到红梅苑将他带走时,萧子勿命他把奄奄一息的于善睐也给带走了。不管怎么说,这女人以后是他们小王子的女人。 呼延鸿雪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眼尾被升腾的怒火熏得通红。 他干裂的嘴唇,吐出暗含着怒气的声线,道:“萧子衍敢耍我?” 此次计划只有他和萧子衍知道,明明说好了是将上官姑娘送上他的床,怎么会突然从房梁顶上窜出个人将他打晕? 难道是萧子衍临时毁约? 又怕自己生气,故而找了这么个女人顶替? 于善睐抱着身子瑟缩在床边,用手掌捂着脸小声抽噎,不敢看暴怒中的男人一眼。 呼延鸿雪被她嘤嘤的哭声搅得心烦,冷着一张脸道:“别嚎了。” 要不是看她尚有几分姿色,早就被他扔出去了! 又对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的和鸣吩咐道:“找几个侍女过来,伺候她洗漱。” 终究是自己破了她的身子。呼延鸿雪侧眸看了眼她狼狈的模样,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怜惜。已经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 体贴的话语让于善睐心头一颤,忍不住在心里高兴,咬着唇指尖在衣摆上羞涩地揉搓。 她知道,这一局自己赌对了! 于善睐被妥妥贴贴地洗干净身子,又在伤处涂抹好了药膏,整个人如清水出芙蓉般未施粉黛,乖巧温顺地坐在呼延鸿雪身侧。 于善睐温软地先开了口,“小王子有什么要问妾身的吗?” 接下来,该是自己还人情的时候了…… 呼延鸿雪倒了杯酒,声音里没什么情绪道:“谁让你去而复返的?”软玉温香在侧,他在尽力克制着怒意。 而且再怎么样,呼延鸿雪也不会将怒火转移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 原定的计划里,萧子衍会将这个女人支走,让自己与上官姑娘独处,再借助强劲的药力,让上官姑娘乖乖就范。 可后半程,他直接被不知名的刺客打晕了过去,再醒过来之时理智已经被狂乱占据,到嘴的上官姑娘就这么飞了! 于善睐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是二殿下让妾身回来的。” “妾身返回时,便只看到了小王子一人躺在地上,天云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妾身想着天冷地上寒凉,便想……想把……”她的小脸晕红一片,四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接着道:“便想把小王子唤醒,可妾身刚走过去,便被您拉住了手腕……” 接下去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也就不必再说一遍了。 呼延鸿雪侧身看了眼她羞红的脸颊,心里被萧子衍戏耍的怒火倒是被浇熄了大半,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过萧子衍。 “想必小王子不知道内情,二殿下曾戏言,想纳上官姑娘为侍妾……”于善睐眸底的异光一闪,似是说到了别人的秘辛,有些羞赫地笑笑说:“或许是因此,二殿下才让我重回到红梅苑,恐怕不愿看天云姑娘与您共处一室?” “戏言纳妾?” 呼延鸿雪冷冷“嗤”了声—— 要真的只是戏言,怎么会有如此的独占欲? 萧子衍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明面上说着要与自己结盟,为表诚心愿献上自己求而不得的美人,背地里却耍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手段。 原来是萧子衍自己也觊觎天云姑娘! 简直比直来直去的萧子勿还可恶! 而且那药极为伤身,呼延鸿雪此刻只觉得自己被掏空了…… 彻底恨上了萧子衍! ※※※※ 日前。 西桓终于按捺不住挥师直下,对大梁西陲永定城展开攻势,永定城将士虽等到了粮草补给,可还未从之前食不果腹的状态下调整过来,根本没有抵抗之力,而西桓大军更是势如破竹,仗着有内鬼提供的军防部署,如今已连下三洲之地! 这时候,八百里里加急战报传入京都:西桓军已攻下三洲大半疆域,再不派兵驰援,大梁国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大梁朝中文武百官人心惶惶,此事也太过蹊跷,西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便夺下了三州疆土,大梁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这也太快了?! 眼下,大梁皇帝紧急召集大将军顾义、武将杨勇等人商议对策。 杨勇拧眉道:“启禀陛下,末将以为当务之急应该整肃军士,派兵驰援边陲。” 大梁皇帝点点头,面色凝重道:“眼下西桓军已经攻破了三洲大半疆域,其势锐不可挡!我大梁已被迫退守到西海城,如今我军士气低迷,领兵的将帅必须得是能够重振士气,能打胜仗的老将才行!” 杨勇看了眼身旁的顾义,拱手道:“末将以为,顾将军骁勇善战,身上战功赫赫,或为最合适的人选!” 顾义这只老狐狸却不敢接这顶大帽子,当下眼珠一转,先把自己的退路给铺好了。 “陛下圣明,那西桓王子李元昊可不好惹啊,虽然年纪轻轻却善用兵法,加之如今西桓军士气大作,微臣并没有把握能够抵挡得住哇!”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皇帝冷哼一声,对他未战先缩的话很是不满,语气甚是不悦道:“朕知他的厉害,不然朕也不会召集你们商议。听你们话里这意思,难道是要朕御驾亲征不成?” 杨勇顾义几人面面相觑,都听出了陛下话里头的愠怒,怎么也不敢在这时候发言触陛下的霉头。 打仗讲究粮草充足,兵力相当,再有就是主帅的战略谋划,对地形的判断与对敌方兵防部署的了解。 这几样大梁一样也不占优势,连顾义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都觉得此战甚是棘手,不敢冒冒然领兵前去。 再输一役的代价,大梁可承受不起! 眼下或许只有陛下方才的戏言,让陛下御驾亲征,或许能重振我军士气,其他人怕是抵挡不住这来势汹汹的战意! 大梁皇见底下一片鸦雀无声,心头更是震怒,他愠声道:“说话呀,都哑巴了?”我大梁泱泱大国,居然出不来一个危急时刻,临危受命的大将?! 何其可笑! 面对帝皇无形威压,底下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顾义直面帝皇的逼视,脑门更是冷汗频出,忽而急中生智道:“微臣心目中有一人选,或可胜任!” 第142章 “谁?”大梁皇声音冷凝。 顾义将身子伏低,万般恭敬地拱了拱手道:“此人正是三皇子殿下。” 皇帝不耐地拧紧眉头,似是被他这话给闹得心烦,声音更为沉冷,道:“伏虎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 国难当头,他还有心思说笑! 萧子勿初生牛犊,连战场都没上过,一来就让他接领这样的重担,他如何能接得住?! 顾义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诚心诚意地道:“微臣并没有在说笑,而是真心再向陛下举荐三皇子殿下。微臣与三殿下共事这几日,感受到的最为直观。 三殿下有勇有谋心细如发,而且武力高强天生神力,还善弓箭懂策略,实在是上上之人选。” 那次城外剿匪,已将萧子勿的军事才能体现得淋漓尽致,只是战场上比之艰险万倍,还是不能马虎。 “不行。”大梁皇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朕之后宫,子嗣单薄,三皇子根基尚浅,朕绝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 军中有识之士不知凡几,难道还非要我皇儿去不成?” 大梁皇有心将萧子勿培养为大良未来的战神,不会让他就这么白白去送死。 顾义不死心地接着道:“可眼下再没有比三皇子更为合适的人选,更何况三皇子乃天皇贵胄,他若领兵出战视同陛下亲临,我军士气必然大振!” “微臣也愿意以副帅之位,从旁协助三皇子迎战敌军,适时为三皇子出谋划策,有微臣在就绝不会让三皇子身陷险境!” 只要不挑大头的责任,顾义十分愿意领个监军之职。保不齐还能在作战中与三皇子建立战友间的过命交情,日后拜托萧子勿多多照顾叶儿,也算有了托词。 顾义这边美滋滋地盘算着。 大梁皇却在暗暗思衬:有顾义从旁指导,萧子勿也不会鲁莽行事,轻易落入敌军的圈套,此役才算有了点胜算。 但他还是没有立即点头,只道:“朕再斟酌斟酌。” “派军驰援之事刻不容缓,还望陛下早做决定。” 顾义等人撂下这句话,便尽皆离去。 等一行人走后,大梁皇对王遇吩咐道:“传钦天监过来。” 钦天监奉旨觐见,大梁皇却禀退左右,只留他一人问话。 ※※※※ 钦天监走后。又过了许久—— 王遇从门外踱步进来。见皇帝面容沉肃,似是内心游移不定,久久不语。 他一扫拂尘,小声试探开口,“陛下,门外二殿下求见。” “宣。”大梁皇捏了捏紧锁的眉心,淡淡道。 “宣二皇子觐见!” 萧子衍来前被呼延鸿雪劈头盖脸地唾骂了一顿,本就憋了满肚子怨气,等不及要宣泄。紧接着又听他安插在父皇身边的探子来报:“陛下有意钦点三皇子为主帅,伏虎将军为副帅,率军支援西海城,迎战西桓,夺回被西桓攻下的三洲疆域。” 这下萧子衍哪里还坐得定,甩下还哭哭啼啼自责自己没能帮到子衍哥哥的穆瑶之,匆匆便宣了轿撵回宫面圣。 他理智尚存,双膝跪地朝御座上的大梁皇行了个大礼,“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 大梁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此次来的用意。 果然,萧子衍起身后,便一改平日里温润而泽的语气,有些勉强地笑道:“边关战事吃紧,儿臣忧心不已,父皇可是已有对策?” “还未有。”大梁皇放下奏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有何高见呐?” “儿臣愿为父皇效犬马之劳,率兵支援西海城!”萧子衍立即请缨,替自己表明忠心。 他不是不怕战场上的刀光血影。只是既然顾义愿意辅佐主帅,甘心屈居于副将之位,那么换个主帅也无伤大雅。 自己只需安稳坐于营中,行军打仗有顾义献策,左右大梁只是缺个稳定军心、重振士气的领军之帅。 萧子勿能够胜任,自己也能够胜任! 大梁皇怒而拍了下御案,对底下这个大言不惭的皇儿厉声呵斥了句。 “胡闹!”“你当上战场是儿戏不成?” 萧子勿武功高强,有自保之能,皇帝都尚且要犹豫不决,更何况萧子衍这个文弱书生,不过腹部被捅了个口子,就昏迷了那么些时日。 这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可能命丧当场!大梁皇说什么也不可能,让萧子衍领兵出征。 见皇帝态度如此强硬。 萧子衍急声道:“儿臣不怕!有父皇真龙天子的气运庇佑,儿臣定能大败西桓、凯旋而归!” 萧子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萧子勿去。 这一仗胜算十之有三,但即便是仅仅的三成胜算,萧子衍也必须杜绝。 如果此战被萧子勿打赢,自己立储之事就更加遥遥无期了。萧子勿的羽翼渐丰,而自己却在原地踏步,迟早有一天拥立他之人会比自己更多! 宇文翼,顾义就是个中例子。 如果清醒那日,萧子衍还以为萧子勿是当初那个任其捏圆搓扁的废物,此刻他才真正是改变了看法。 萧子勿学会反击了! 红梅苑就是他打得极其漂亮的翻身仗。 他不去刻意拉拢呼延鸿雪,却在自己对呼延鸿雪抛出橄榄枝时,闷不吭声地让自己满盘算计付之东流,实在是太阴毒了! 大梁皇心力交瘁地摆了摆手,“你退下。”显然是不想再听他的胡言乱语。 萧子衍重伤未愈,脸色尚有些惨白。 此刻,他极为受伤地捂着胸口道:“父皇难道信不过儿臣吗?” 又来这套——打不过就示弱。 大梁皇拍案而起,仿佛再也忍耐不住满腔怒意,他狠声质问萧子衍道:“押送粮草一事就是朕不顾天象示警,放手予你,结果酿成如今这大祸! 粮草被劫、边关危急。你让朕怎么再信你?让天下人怎么信服你?” 萧子衍难堪地嘴唇蠕动着,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辩白,“儿臣……儿臣已严加防范,不料……不料还是被贼子得逞,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大梁皇面沉如墨,想起方才自己先见之明,问过钦天监的批语,心中震惊。 万佛寺萧子衍的长明灯始终是灭的,而此行的批语则是:求谋不成,成亦有害! 而萧子勿却不同,他的批语则是:涅磐重生,可堪大任! 第143章 呼延鸿雪被下药之事,已经震动陛下,随即将罪魁祸首萧子衍招到宣政殿,又痛骂了一顿。 驳回了他请缨出征的奏折。 三皇子府也终于落成,萧子勿在顾义对皇帝言之凿凿地劝说与举荐下,正式被皇帝钦封为扬威将军,命他率兵三十万众,赶往西海城支援。 明日启程—— 此时万籁俱寂。 萧子勿几个起落,趁着夜深人静,熟练地潜入司业府偏侧一个静谧奢美的小院里。 天云坐在憧憧烛火下,目光柔和,轻轻揉搓着手中一个略显丑陋的荷包。 这个荷包是她头回上女工课,付出五指都被戳成针尖千疮百孔的代价,才绣成的四不像荷包。 她正看得入神。 只见莹莹烛火一晃,一袭高大的身影从窗边悄然无声地翻进来,并没有惊动正抱剑靠在八宝架阁上打瞌睡的时雀。 一阵寒风灌入,天云似有所感,偏头看来。 雕花窗棂边,萧子勿从单膝跪地的姿势起身,缓缓回望她,抿直的薄唇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并不受控制地微扬。 小女人柔美的小脸在火光下,更衬得肌肤如瓷凝脂,漾水清澈的杏眼,琼玉小巧的俏鼻,都在他的宣纸上描绘过千百遍。 即使天云看过无数次殿下如冰雪初霁般的浅笑,还是会在下次见到时,止不住的心尖发颤。她声音放得很低,生怕吵醒一旁熟睡的时雀,却难掩欢喜道:“殿下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明早我便出发,去西海城。” 所以今晚忍不住来看看你。 萧子勿带着一身潮湿的夜露走近她,从小女人身后圈住她,俯身吻着她的颈侧,声音喑哑似在呢喃:“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乖宝……”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舍。 天云在殿下看不到的角落偷笑,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自己准备偷偷瞒过上官老爹跑到边关找他,如果被殿下知道,定然不会同意自己这般冒险,说不定还会通知上官老爹,将她关在府里! 这般想着,她状若伤心地转过身,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目光凄楚,声音泫然欲泣道:“还未分开呢,我就开始想殿下了。” 这话丝毫不掺假,从昨日她得到消息,便一直偷偷在暗中收拾行李,结果一回神,发现自己带的都是些治疗外伤和内伤的药。 生怕他在战场上受伤。 两个热恋中的人儿没有注意到,多宝阁架上打瞌睡的时雀,早已被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吵醒,只睁开眼睛略略看了一眼,就看见他们二人腻腻歪歪搂抱在一起,便慌忙又闭上眼装睡。 时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天云忧心重重地对他说:“战场上风云瞬变,殿下一定要小心谨慎,照顾好自己才行。” 这些好意叮嘱,已从无数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口中听到,可也只有从乖宝嘴里说出来,才能让萧子勿波澜不惊的内心涌起阵阵涟漪。 他扶着小女子坐下,依旧将她圈在怀里,低低“嗯”了声,算是对小女人作出的承诺。 “这个你也带上。” 握在手中多时的四不像丑荷包,被天云柔软的掌心烘得温热,她把殿下宽厚的大掌掰开,把荷包放进去。 “定情信物?”他摸了摸鼻子,凝视了荷包片刻,却看不出上头那两只乌漆抹黑的东西为何物,便笑问:“绣的这是猪?” “是鸳鸯!” 小女人恼羞成怒地在他硬板的臂膀上拍了下。 惹得萧子勿无声低笑,把她又往怀里带了带,掂了掂手里有些重量的荷包,他郑重地吻在天云的眉心处,道:“等我回来娶你。” 不管小女人信或不信,此刻在他眼里,夺储都比不上娶她重要。 天云也笑,“这是我拖爹爹千方百计才寻来了一点舶来品,名为玻璃,让蒋将军以火烧制融化再投入水中,便形成了这坚固无比的鲁珀特之泪。” “殿下一定要平安归来,我在京都等你!”天云泪眼朦胧,装模作样地抹着泪,强迫自己哭得真切些。 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就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了。 萧子勿将荷包妥帖收入囊中,在她莹白的颊侧轻吻,爱意如同潮水在他的心中汹涌起伏。 怀里的人儿穿着素雅团花的襦裙,梳着堕马髻,盈盈一笑的模样像一束光,打进他常年笼罩着阴郁幽暗的生命,将他唤醒…… “好。” 一定平安归来。 届时三书六礼,聘你入门。 ※※※※ 夜沉如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心生恐惧,黑色的幕布下仿佛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随时会跳跃出来吞噬着这里的一切。 天空中的闪电不断劈落,将大地照亮,但却无法驱走那种黑暗的气息,这让天空看起来更加阴森恐怖。 萧子勿从司业府赶回来,便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异常刺耳,让原本就诡异的夜空变得更加恐怖。 在漆黑的夜幕下,仿佛有无数鬼怪正在嘶嚎! 天空中的雷电,仿佛也听到了这声音的召唤,变得越发狂躁,闪烁的电花仿佛有无穷雷云在酝酿,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丝丝寒意。 电闪雷鸣间照亮了三皇子院中,两波皆覆着面的黑衣刺客,正在集火厮杀,新建造的假山上被浓黑的鲜血洒满,坚固的青石岩板更是残肢断臂落了一地。 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人有种窒息的错觉—— 萧子勿敏锐地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他的脸上露出冷凝之色,他身形一闪,快步向着后院飞去。 后院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具尸体,被浸泡在血泊之中,萧子勿到时,一股喷溅的鲜血飞洒而来,直冲脸庞。 他迅捷地拧眉躲过,正在对砍的两伙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三皇子在那儿!” 这才把众人瞩目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互砍的双方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惊愕,“你们也是来刺杀三皇子的?” 这不能? 双方的头头仍有些不可置信,手脚却麻利地收回还在对峙的兵刃,异口同声地道:“我还以为你是三皇子府上的护卫呢!” 两人在心里骂娘:真他娘艹蛋了,厮杀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兄弟,结果是友军! 萧子勿冷眼看着这两拨刺客,足足有近百人,还不包括地上躺的尸体。他心中暗讽:还真是好大的手笔,把这新造的府邸搅得天翻地覆。 很显然这两拨人都是为杀他而来,只不过受命的主子不同,才闹了这么一场乌龙! 要刺杀的正主还未登场,就先互相缠斗了起来。 “杀了他!” 两波刺客目光狠厉如刃,齐齐向萧子勿冲去,手中长剑划过空气,带起阵阵破风之声。 看到二十四个刺客同时向自己攻击而来,萧子勿不但没有惊恐的神色,反而迎上前两步,运起内力冷哼道:“今日便拿你们练练手。” 战场上要面对的可是千军万马,而眼下也不过区区近百人。 看到萧子勿这般桀骜不驯,两波人马也不敢轻敌,手中长剑快速挥舞,一道道凌厉的剑芒向萧子勿射去,一时间,空中被数道白茫茫的剑光笼罩,仿佛下雨一般,密集如麻。 萧子勿冷眸一眯,身上的气势瞬间爆发出来,狂暴的气息席卷开来,仿若实质一般的气浪,形成一股强劲的气流向四面八方吹散开来,一些内息较弱的黑衣蒙面刺客直接被这股气浪掀翻倒飞出去。 “噗噗!” “砰砰!” 黑衣蒙面人直接被震飞数米远,嘴角溢血。 而此时隐藏在各个角落的暗卫们也冲将而出,护在萧子勿左右。 “殿下,您没事?”一名暗卫担忧的问道。 “无事。”萧子勿摇了摇头,眼眸中闪烁着寒芒,顺手拔出那暗卫腰间的长剑,抵御在胸前。 段溪木吃了些酒,有些不胜酒力地打了个酒嗝,不一会儿便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是这一声酒嗝,暴露了他的位置。 也不知道段溪木看他们互相厮杀看了多久! 刺客见此内心惊愕无比,他们两拨人马在后院厮杀如此之久,却都未发现凉亭石凳上有个人在吃酒! 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自家兄弟的尸体,而萧子勿却连他的护卫们都毫发无伤! 两波人马内心无法接受这等残酷的事实,可任务尚未完成,他们身为死士是绝不可能退缩的。 他们调转目标,率先攻向了醉酒趴桌的段溪木。 萧子勿身边的暗卫纷纷冲上去阻挡。 “啊!!” 刺客被一群暗卫打退几步,口中发出一声惨叫,一只胳膊被暗卫刺中。 刺目的猩红血水顺着手臂滴答滴答的往下掉,那名刺客疼痛难忍,却又无法发泄出来,只能忍着疼痛,继续向段溪木等人扑来。 暗卫等人虽然实力不俗,但是毕竟人数悬殊,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面对二十多个黑衣刺客的联合攻击,一名暗卫被很快被刺客砍中胸膛,直挺挺倒在地上。 这招声东击西,让萧子勿身边没有那么多暗卫相护。几名身法更为利落的刺客趁此机会向他袭来! 这招声东击西,让萧子勿身边没有那么多暗卫相护。 几名身法更为利落的刺客趁此机会向他袭来,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一人应声倒地,另外几人顿时警惕起来,其中一人手中的长剑猛然又刺向萧子勿。 萧子勿眼疾手快,身体迅速一侧,躲过长剑,同时右腿飞踢而出。 砰!! 一声闷响传来,左侧那人人倒飞而出,撞在一旁树干上,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涌,再也支撑不起身子。 另外几人见状,丝毫不敢停下攻势,急忙挥舞着手中长剑刺向萧子勿。 萧子勿轻松躲避,同时左拳向其中一人砸去,那人急忙抬起手臂挡住,只听咔嚓一声,那人握着的手臂被萧子勿一拳打断,手掌骨骼全部碎裂,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另外一名刺客大吼一声,举起手中长剑刺向萧子勿的胸膛,萧子勿身形微移,躲过致命攻击,脚下轻点跃起半米,躲过攻击,接着反手一掌拍向他的脸颊。 一声脆响,那人的脸上立刻肿胀起来,口鼻之中流出鲜血,整张脸变得极其恐怖。 对于此人萧子勿没有下杀手,他一个翻身站在一株大树上,双眼如鹰般盯着对方。 “你们受何人指派?” 话虽如此问,可他心中已有猜测。 其中一拨人定是萧子衍所派,红梅苑上他在自己手底下吃了闷亏,还因此被父皇狠狠责骂。 而自己又揽下了扬威将军一职,他心生忌惮与怨愤也在情理之中,怕是想要自己出征在即,将自己除之后患! 如此一来,也不用再害怕军功会落到萧子勿身上,让萧子衍寝食难安。 可另一拨人会是谁呢? 他再未与人有这么深的仇怨。 黑衣人死死地瞪着他,做了个咬牙的动作,似乎想将嘴中的毒囊咬破。 萧子勿钳制住他的下颌,用力一掰,只听一声清晰的挫骨声响,黑衣人的下巴便已脱臼。 男人清隽贵重,语气却如山岳般逼迫压人,节骨分明的大掌落在黑衣人粗犷的脖颈,五指快速收拢,细微的脉搏在指腹上跳动。 再重一点,就能捏断他的脖子! “说不说?” 黑衣人眼球翻白暴起,似是极为痛苦,却仍然保持着大张嘴的姿势,不肯开口。 萧子勿嫌恶地看他止不住的涎液,在往下低落,眼见着就要滴落到手上,萧子勿实在忍无可忍,猛地收回手。 正想叫暗卫将他拖下去细细拷问,却见段溪木那厢出了变故。 一位黑衣人头目被刺倒在地,却没有死透,他拼尽最后的气力,将袖中钢针射向了萧子勿与段溪木。 萧子勿头脑清醒,头微微一偏便躲过了来势汹汹的钢针。可段溪木醉得不省人事,根本意识不到危险的降临。 而守在段溪木身边的暗卫,见敌人尽数倒下也放松了警惕,没有第一时间将钢针击落! 那根钢针实在诡谲得很,没入段溪木的大腿根部便使伤处血流不止,连止都止不住! 段溪木也被这痛意激得清醒了几分,他痛呼了一声,抱着大腿开始哀嚎。 萧子勿一阵头疼心焦——津津有味地看人厮杀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喝地烂醉如泥,连暗箭都不知道躲,真不知道他这不靠谱的性子何时能改改! 第144章 三皇子府原是前朝雍王府改建,大梁皇特意命工部监管改建的,几百名工匠忙活了近月余才完工。 地上阴雨绵绵,沉灰浓云覆盖了大半天空,红漆角门边小簇的野花承载几点雨露,颤颤巍巍地探出头来,似在偷偷觑着府门外,依依惜别的一对壁人。 萧子勿一身戎装,从里头迈步而出。 天云紧随其后,腕间挎着一件蓑衣,温婉的眉眼像极了目送丈夫背井离乡,孤身苦守在家的小妻子。 丝丝雨珠自黑玄屋檐滴落,形成道道帘幕,砸在地面又溅起无数飞埃。 昨夜遭袭,幸得小女人前几日送来的一堆药膏,段溪木的伤口才堪堪止住血,今早天云过府替他诊脉,万幸的是那钢针上没毒,只需将残留在大腿根部的钢针从肉里取出即可。 天云替他披上蓑衣,归拢了衣襟,将革带打了个死结,确系不会半路被风吹跑才安心。 语气里带着几不可见的怅然,“殿下保重。”演戏就要演的真实些,她佯装伤感地垂眸,不让他看见眼里满满的狡黠。 萧子勿静静睨她—— 狭长的眸子里是无法掩饰的火热,他矍然攥住小女人的手,心里头无时无刻想把她娶进门的念头更为坚定。 “等我凯旋,迎你进门。” 留下这句话,他翻身上马,扯着缰绳回身,最后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眼中的情绪如炽火烫烤着天云的心尖。 再看怕是要舍不得走了。 萧子勿狠狠心收回目光,双腿一夹马腹在絮絮雨帘中扬长而去。 她微微福身,黑白分明的水杏眸子盛满泪光,目送他的身影逐渐变成一抹黑点。 渐行渐远…… 须臾后。 坠在天云身后的灵棋,傻眼地看着自家姑娘敷衍地擦掉眼泪,凄楚难舍的神色瞬间烟消云散,双手提起裙摆对自己急切地催促道:“快快快,我们也回府收拾行李!” “……” 您要千里追夫,也不用人家前脚刚走,您后脚就追?? 灵棋心下吐槽,动作却一点也不敢怠慢,撑开伞跟在姑娘身后替她遮着。绣着司业府烫金玉徽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待主仆二人上了马车,便马不停蹄地朝着司业府驶去。 萧子勿尚且不知道,这个被自己宠得胆大包天的小女人,已经计划着随自己前往边关。 他纵马到军营中点完兵,大军浩浩荡荡前行,出城时百姓夹道相送,又因细雨乌压压挤在遮棚下,声势却一点也不减,都在齐声高喊。 “三皇子神兵天降,定能护我大梁!”百姓情绪高涨。 面对这一双双饱含希翼的眼睛,萧子勿朝他们微微颔首,面上隐隐显出几分动容。 国难当头,心中的儿女情长也该适时放下,他摸了摸胸口处存放的荷包,低喝了一声“驾!”加快了脚程。 大梁军队训练有素,即使是阴雨绵绵的天气大军行进速度也不慢,只是天色将晚,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前后又找不到可落脚的驿馆,萧子勿大手一挥,传下去就地扎营的命令。 这是一处平原,地势平坦利于将士休整,又无树丛遮挡无需担心夜间猛兽侵袭。侦查兵三两成群,呈圆弧散开前往附近探查有无水源与马匹所需的草料。 ※※※※ 司业府。 天云乖巧地与上官夫妇用过晚膳,便故作头晕回了卧房休息。 悄无人声的街道上,一位着黛青马褂的更夫,左手提灯笼,右持铜锣的老者沿街鸣锣打更,更声一慢三快。 “咚——咚!咚!咚!” 口中念念有词,老者拉长声调:“四更已过——寒潮带雨,门窗紧闭!” 凌晨一点了,天云听着更声,小鸡啄米的脑瓜逐渐清醒,她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裹,推醒在她脚边打瞌睡的灵棋与时雀,悄声道:“时辰到了,我们快走。” 总算等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 此时雨势渐渐停歇,只余攒尖屋檐还在缓缓滴落一两颗雨珠。 天云兴奋得小脸晕红,忙将两人摇晃醒,三人蹑手蹑脚地翻墙出府。 时雀轻功了得,来回两趟将天云灵棋二人运出了府。 只是她心下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天云姑娘娇生惯养,一身白嫩的好皮肉,此去边关,遥遥千里,途中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殿下若是知晓自己非但没有劝阻姑娘,反而助纣为虐,一定会大发雷霆! 届时遭殃的定不会是被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天云姑娘,而是她这个无辜可怜的小啰啰…… 要是途中天云姑娘再出个什么意外,迎接她的可能就不是扒皮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殿下出征打仗,天云姑娘不畏艰险也要赶往边关,这样坚贞不渝的情谊令时雀无比佩服。 同时,如此寻常女子绝不可能做的事情,放在天云姑娘身上,时雀竟然会觉得合情合理? 故而她虽哭丧个脸,但还是任命地随护左右。 只要自己护送天云姑娘安然抵达边关,应当也算是将功补过了……时雀内心惶惶不可终日地想。 天云一点儿也体察不到她此刻复杂的内心,府门外不远处拴着两匹早已备下的骏马。 她利落地一拢披风,狐白围脖衬得姣好的小脸儿只有巴掌大,天云有些夷愉道:“我不会骑马,时雀与我同乘一骑,灵棋你独自骑一匹。” 怎料灵棋面露难色,她喏喏道:“可是姑娘……奴婢也不会骑马。” 这下天云也犯了难,脸上欣悦的笑意僵住。 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 三人有两人不会骑马…… 落跑计划卡在了第一步! 天云咬着唇瓣,斟酌好久才道:“要不……你别去了?” 听言,激得灵棋直跳脚,“那不行!奴婢要是不去谁来伺候姑娘起居啊?更何况……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了,奴婢放任姑娘自己前往边关那般危险的地方,还不得把奴婢打死呀!” 天云听出来了,重点在最后一句…… “嗯……” 她思忖了片刻,放轻的声音带着些许愧疚,“你不用同我去边关,也不必回司业府,便躲去段府照顾段先生,段先生受了伤多有不便,你好好照顾他等我回来。” 这虽然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可灵棋还是放心不下姑娘,她还想再挣扎。 “可是姑娘……” “好了就这么定了,快去!切记不能让老爷夫人发现你。” 天云柔柔打断她的话,塞给她满满一荷包的银两,“我不在,你也不许亏待自己,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趁着这段时日尽管吃尽管玩,就当是放你休沐了,可好?” 灵棋心下感动无匹,接过沉甸甸的荷包,她带着哭腔点点头,乖乖地答应了声“好” “我等姑娘回来!” 时雀在一旁眼眸微动,眼底羡慕的光亮一闪而过,不过很快便消失无踪,麻利地将天云姑娘抱上马,自己也跨马而上。 她一扯缰绳,马儿扬蹄嘶鸣,绝尘而去。 城门紧闭,天云两人只能漏夜住店,等天一亮开了城门再出发。 两人选了家灯火通明的客栈,偏门出来个睡眼惺忪的伙计,牵过她们的马别在马棚。 天云头顶的纱帽盖得严严实实,时雀着男装,腰间别了两把宝剑,一长一短,脸上戴着银制面具,这面具与鲁珀特之泪一样也是托蒋将军打造的。 说起来蒋将军还是时雀引见的。 店家古怪地瞅了一眼她们,似是觉得她们这装扮有点稀奇,小心翼翼道:“两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这天都快亮了,要是住店真不划算,店家也不知她们欲欲何为。 时雀压低声音,原本偏细的嗓音变得低沉沙哑,难辨性别,“住店。一间上好的厢房,再备点细面制的面饼干粮送上来。” “得嘞,客官您稍等。”店家取了钥匙恭声递上,“行二楼,最左那间就是。” ※※※※ 厢房里。 天云脱下纱帽,长长舒了口气,被束缚在长长的帷纱里面,委实难受。 时雀倒了杯茶水端给她,见状轻叹道:“姑娘不如与我一道做男装打扮,也省得受这份苦。” 天云容颜恹恹,低头看了看后,无奈地朝时雀摇摇头。 时雀脸皮蓦地一红,耳根似火烧一般滚烫。 她顺着天云姑娘的眼神望去,便看见那两团倒扣碗般,把衣物撑得鼓鼓囊囊的丰润,再低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前。 她备受打击地抹了把脸。 罢了! 也找不出胸肌这么发达,腰却细得双掌可掐的男人。 主仆二人休息了一个时辰,便天光大亮,天云仔细穿戴好纱帽,长长帷纱垂至腰间,时雀环绕着她走了一圈,点点头道:“都妥了,走。” 顺势拿起桌上的干粮包裹。 到城门口时,两人拿起早已备好通关文牒,顺利出了城。 想必此刻上官夫妇已经看到她所留的书信了,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反应? 女子鸦羽般的乌发在寒风中飞驰,没心没肺地想着。 ※※※※ 司业府这边,婢女焦急忙慌地攥着封辞别信,颤声禀报,“姑娘半夜出逃,被褥都凉透了。” 上官鸣夫妇最初怒不可遏的心态,在狠狠骂过幺女一通之后,便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下只剩担忧。 他们的宝贝幺女从未独自出过远门,也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 上官鸣忧心忡忡,狠砸了下赤红酸枝木桌,怒气又窜将上来。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说走就走也不知与父母商量一下! 也不知银钱带够没有…… ※※※※ 主仆两人纵马疾驰,很快便抓住了大军的尾巴。 只是两人不敢显露身形,害怕被殿下发现,直接派人提溜她们回去,故此只敢远远的坠在后面。 与她们同行的还有一队商队,同样跟在大军后面,简直如同蹭了二十万的保镖,安全指数显着上升! 商队里领头的是个面庞清秀的小公子,看着不过十有七八,却成日里搂着个媚媚俏俏的女人,看上去颇为风流。 天云只看了一眼便无甚兴趣地收回目光,原本想与之结伴同行的念头也憋了回去。 谁知山不来就我,我便就山。 就这么过了两天,第三天夜里。 四野荒无人烟,天云她们也只能随在商队附近暂且歇一晚。 才刚下过雨,地面泥土松软潮湿,沾染上衣裙便不易清洗,天云柳叶眉心颦起,怎么也坐不下去。 这两日都在马上、野地里度过,她已有两日未曾沐浴,心里已然快到临界点,委实不能再忍受弄脏衣裙。 清秀小公子观察天云许久了,她虽帷纱遮面却挡不住这身曼妙的身段,眼下见她扭捏娇气的模样,知她是个讲究的,便有心请她入帐中坐下。 “姑娘……” 他风度翩翩地开口,只是刚轻唤了一声,便见这娇气的姑娘撇开眼,倏然对自己道:“公子,可否匀我两颗苹婆果?我可以拿银子买。” 小公子讶异地挑起眉,似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不过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自然可以。” 这两日啃的都是难以下咽的干粮,天云实在想吃点润口的。 她盈盈一笑,朝那小公子致谢,“多谢公子,我家相公最爱吃那苹婆果了。” 小公子看不见她帷纱下的笑容,却也能听出她声音里的欢欣雀跃,以及对她相公那满满的爱意。 小公子一怔,他原以为她相公整天面罩覆脸,是因为长得奇丑无比,令她不喜,没想到她还挺为她的相公着想! 如此一来他也不好再撬人家墙角,只能悻怏怏离去。 时雀就在不远处牵着马儿吃草,实则时刻都在关注她这边的动静,眼下见她被那轻浮的公子纠缠,急忙窜回到她的身边,问道:“他想轻薄你?!” 天云脸一黑,含着嗔怪道:“别瞎说,没有的事。”又问她:“我们今晚睡哪儿啊?不会又像前两日一般睡在树上?” 天云惊疑不定地眨眨眼,前两日都是时雀抱着她睡在树干上,令她总害怕半夜会劈下来个雷,砸在两人身上! 都怪出来的仓促,啥也没准备好。 树干又硬又冷,委屈姑娘睡了两日,时雀很是心疼。可眼下也没更好的法子,只能小声安抚她:“再撑一晚,明天便到淮阳县地界,到时候姑娘就能安安心心睡个好觉了。” 时雀说完,定定看着她的反应,如果姑娘发脾气,自己便受着,如果姑娘还是不愿,自己只能将另外一身换洗的衣物铺在地上让姑娘睡了。 只是如此有个弊端,自己整宿都要守在姑娘身边,无法合眼了。 好在,她看见姑娘无所谓地摆摆手,声音绵软,透着随性,“那便睡树干。” 时雀悬起的心瞬间落回原地,无声笑了笑。 第145章 天云未料到,自己有心避讳,委婉地拒绝小公子之后,会引来那妖娆柔媚小妾的猜忌。 天亮之后,时雀抱着天云从树上飞落。 两人理了理翻卷褶皱的衣角,寻了不远处一个有水源的地儿,准备简单洗漱一番。 时雀替她绾着发髻,“今晚便能到淮阳驿馆了,到时候我打两壶热水让你好好洗洗。”出门在外再叫她姑娘,两人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露馅,故而时雀也只能直呼“你”。 天云倦怠地沾了凉水擦擦脸,等精神回拢些,又从绣兜里取出乳膏仔细涂抹好每一处。 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刮似的,若不做好防护,一路到西海城,这脸儿也该憔悴地没法看了。 确保小脸上都涂抹匀称后,天云视线移向时雀,轻笑道:“你要不要来点?” 时雀连连摆手,被银制面具牢牢覆盖住的脸一僵,“我皮糙肉厚的。用不着。” 姑娘前两天也问过这个问题,时雀不曾见过这玩意儿一时新奇,想着或可一试,当即点头如捣蒜。 结果那黏黏腻腻带着点奶香的乳膏一抹上脸,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只能仓皇擦拭干净,实在无福消受。 说她是牛嚼牡丹也不为过,白瞎了这么好的东西! 时雀闷气萦胸,漫上了些许愧疚。 结果姑娘却只觉好笑,半点也没怪罪她,时雀这才觉得闷气消散,心里好受了些。 天云护完肤又净了净手,这水寒凉不宜多碰。 时雀阻了她还想脱下鞋袜洗洗脚的动作。 她只好作罢,将乳膏妥帖收好,目光一转见那小公子身边的女子扭着腰朝她们走近,带着一脸被疼爱后的媚态。 天云不欲理会,只声音和暖对时雀道:“我们走,吃点干粮还要赶路呢。” 时雀点了点头,作势揽过她的肩护着她往前走。总算有点恩爱夫妻的样儿了。两人默契地目不斜视,路过那名女子身边时却被她伸手拦下。 时雀目光带着问询,“夫人为何拦我们去路?” 那女子双眉勾得极细,此刻微微挑起,便带了点儿居高临下的味道,她凝睇着天云魅声开口,“我此来,是来劝诫你一声,我的郎君可不是你随意就能勾搭走的。” 这小音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唱曲儿。 天云指尖微蜷,眼露些许诧异,“妾身整日面纱覆面,何来勾搭一说?”她心下很是莫名。 观这女子情状,想来并非正室做派,何故这般如临大敌? 女子冷哼了声,“我怎知道你使了什么狐媚手段,都嫁为人妇了还这般不知检点?” 这莫须有的指控直接泼在天云头上,她眸色转深,挂着几丝薄怒的脸蛋格外可人,还未说什么,时雀就先发作了。 她压着低嗓,“再敢胡乱攀咬,我撕烂你的嘴!” 冷气嗖嗖的嗓音,配上她腰间别着的两把长剑,显得这话格外有说服力。 女子果然被唬了一跳。嘴唇几不可见地哆嗦了下。这男子身形不算高大,瞅着又是个惧内的,她并未放在眼里,岂料这男的一开口就是这般狠辣! 穿鞋的害怕光脚的。女子不复来时的趾高气昂,她强装镇定,撂下狠话,“你们给我等着!”哆嗦着嘴皮说完便急匆匆跑开了。 这情状,像极了三岁小孩撒泼打滚,玩赖回家找妈妈。 天云只觉晦气,没有睡饱觉的倦怠此刻通通涌将上来,她有些精力不济地依靠在时雀身上。 恹恹地问:“还需多久才能到西海城?” 她从未骑过马,双腿的嫩肉早已被坚硬的马鞍磨得青一块紫一块,轻轻一碰便钻心的疼。 但还是忍着未说。 时雀站得直挺挺,任由她靠着,声音放轻道:“还需十数日。” 天云萎靡地叹了口气。 这才第三日她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此刻真是好想念飞机呀! 大军行进的速度并不慢,只是人数巨大,终究没有单枪匹马来得快。 午间雨水初晴,日头正烈。 天云被时雀圈着坐于马上,她撩开帷幔小小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腔,道:“那女人可还在瞪我么?” 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那女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了天云一路。 女人坐在舒适的马车里,天云骑在高头大马上,透过厚实的帷纱,两人用视线交锋。 时雀跟着偏头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还是没消停,要不我入夜潜进去商队挖了她的眼睛?” 她实在气不过那轻狂的女人,对姑娘不恭不敬。 哪儿就用得着挖人眼睛?天云被她彪悍的话呛得喉间涩痒,黑溜溜的眼眸藏了零星笑意,禁不住轻咳了几声才道:“不用!随她去。” 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再者他们商队有近百人,没必要为了个疯女人与他们为敌,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昨晚在帷帽姑娘那儿自讨了没趣以后,小公子便有些兴致缺缺,草草与小娇娇行了两回事就睡下了,今早醒来难免迷迷噔噔,也没发现小娇娇兀自上门挑衅,还被人狠狠威胁了一番。 到了午休。 商队停下休憩,小公子将就用了点随从送来的烤山鸡,便又搂着小娇娇回马车了。 正准备抱着她躺会,却听小娇娇哀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目光痴缠,“魏郎~” 小公子神魂都酥了,当初在百戏班就是看中娇娇这一副好嗓子,才替她赎了身,带在身边一同跑商。 眼下这女人就是让他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办! “可是想要了?”小公子笑得浪荡不羁,细长的手指往下探去。 连神秘的帷帽姑娘都被暂时抛诸脑后。 女子却瑟着身子向后躲了躲,柔媚的小语调里惊惶居多,“魏郎也不知道疼惜人家……” “自从奴家跟了魏郎,哪日不是尽心伺候着?使尽浑身解数为了让魏郎尽兴,可如今呢,魏郎对奴家是越发的腻味了,眼瞅着是被那狐媚子给吸了心神!” 小娇娇眼眶蓄满了泪水,嗔怪地在他胸前轻锤了几下,委实是委屈得狠了。 被她唤作魏郎的小公子,似丈二摸不着头脑,他面带疑惑问:“你这又是使的哪门子小性,我几时对你腻味了?” 还劳什子狐媚? 这商队里头还能有比她更狐媚的不成?! 这质问的语气,听得小娇娇哭地更来劲,她委屈巴巴地抹泪,“魏郎还想骗奴家,奴家可看得一清二楚,魏郎的眼珠子都会粘到人家身上了,还说不是被夺走了三魂六魄?” 小公子眉宇紧锁,这才意识到她口中的狐媚子说的是谁。 唇瓣勾起抹坏笑,他四仰八叉地往后一靠,兴味道:“你说的是与我们同行那位,戴着帷帽的姑娘?” “正是~” 两个字被她说得柔肠百转。 小公子轻轻捏住女人的下巴,调笑道:“娇娇误会了,我只是对她有些好奇罢了。” 他阅女无数,一眼便看出那姑娘还是个雏儿。又见她身旁有个男人跟着,远行千里,琢磨不定是她的什么人,这才对她有几分好奇罢了。 他又不是什么色中恶鬼,那姑娘戴的纱帽遮得严严实实,并未看见全貌,自然不会对她太过上心。 只是那窈窕身姿……着实吸睛。 或许是他的这番话安抚了小娇娇,女人悲戚的哭声一顿,转而破涕而笑,复又柔若无骨地依偎进他的怀里。 “魏郎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小公子眸光一转,再看女人时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邪气,“你且猜猜,他们夫妻为何不圆房?” 这般肆意讨论人家闺房之事,是否不太妥当? 小娇娇一怔愣,缓缓摇了摇头,“奴家不知,难道这人间极乐事,还有人不愿做不成?” 她咯咯娇笑着,看着小公子的目光柔得能滴出水来。惹得小公子在她脸上重重咂摸了一口,才大笑道:“权当本公子日行一善,稍后送他们一套避火图,让他们观摩观摩。” 小娇娇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娇声笑道:“魏郎真坏~” 或许是那位姑娘,身形矮小的夫君不举,亦或者是那位将自己面貌遮得严严实实的姑娘貌若无盐,令她的夫君下不去手,诸如此类不一列举。 总而言之,人家夫妻不能同房,必然是有隐情的,还要送人家艳本观摩,若是把人家惹起火来又无法灭,岂不是甚损! ※※※※ 穆成业两天没有睡好觉了。 他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豢养的一批死士,还以为此次刺杀萧子勿十拿九稳,结果全军覆没不说,人还未杀掉! 他乔装改扮,从后门进入了齐王府。 齐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浅笑,仿佛此次计划失利对他而言无伤大雅,倒是真的沉得住气。 见他来了。 “都下去”,齐王淡声吩咐,隐退了左右。 相比而言,穆成业的脸色就显得凝重许多,他沉声开口,“我们的人被另一拨前来刺杀萧子勿的人消耗大半,因此后继无力,被他给逃脱了。” 这次刺杀对他们而言可谓元气大伤,当初劫持上官天云之时,也不过才派出了四名精锐。 这次穆成业不敢轻敌,大动干戈结果赔了个血本无归! 穆成业心疼得心肝脾肉都在抖! 齐王老神在在地瞟了他一眼,声音沉稳:“你一向持重不矜,怎么现在越发沉不住气了?” 他话里明明透着取笑,可穆成业却是笑不出来。 这能一样吗? 那可是全部的精锐,尽数被绞杀,他怎能不肉疼? 穆成业解了大氅,一口浊气堵在胸臆之间不上不下,可对他又舍不得说重话,只得猛灌口茶顺顺,“你命人刺杀萧子勿到底是何用意,总不至于真是为了子然的婚事?” 就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何至于此? 似是被他的话给逗笑了,齐王掀了掀唇,他斟了杯茶,推到穆成业面前,“你何时见我做过亏本的买卖?” 他笑得疏朗,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看来事情都在齐王的掌控之中。穆成业紧皱的眉头微松,凝神静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的人已经查明,丽嫔那位灌了假死药逃出宫的痴傻宫女,就在萧子勿手中,那晚刺杀他不过是佯攻,首要的目的还是将这名宫女劫出来。”只要劫出这名宫女,秘药的下落就还有一线生机。 为了秘药的下落,即使搭进去再多人也在所不惜!齐王抬眸远眺,眼底的幽色深如寒潭,隐隐透出几分癫狂,却又转瞬即逝。 穆成业心下稍稍宽慰,又问:“人可劫出来了?” 只听他温和一笑,“劫出来了。” 穆成业语气阴狠,“那就好,当初老皇帝传位诏书本就写了王爷之名,若不是被那贱女人告发,王爷身有隐疾之事,也不至于让萧利安偷去皇位这么多年!” 在听到“身有隐疾”四个字的时候,齐王指尖紧绷,温和的笑意消弭,他眸中情绪瘆人,面无表情地拿眼睇穆成业。 穆成业皱褶眼皮一跳,仓皇放下茶杯瞠目道:“微臣失言,微臣该死!” 齐王爷面如冠玉,皙白肤色较之女子都不逞多让,一双腿匀称光洁、毛发稀疏。只是却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疾。 ——齐王不举。 这些年齐王遍寻名医,却始终不得法,还因此被褫夺了皇位! 毕竟不能绵延后嗣乃是皇家大忌! 没有皇嗣传承,待百年以后,皇帝殡天,也终将迎来王朝覆灭的下场。 而齐王也从未停止过寻医问药。直到他从姚梦池的口中得知,在曾经的丽嫔手中握有前朝皇帝收归国库的,一颗包治百病的秘药。 这个惊天的消息重燃了齐王心头的希望! 只要得到这颗秘药,根治了他的隐疾,这皇位也不过是他囊中之物! 多年来,他遍寻那名宫婢的下落无果,直到近日他的人回报,那名宫婢被萧子勿身边一位名叫段溪木的武夫藏在了一处隐秘的府邸里头。 名为段府。 那日刺杀,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三皇子府,段府的守备自然薄弱,齐王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截了出来。 这些年萧利民甘愿雌伏穆成业身下,也是为了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借他丞相之位为自己大肆搜刮钱财,豢养兵士。 待他隐疾痊愈后,便起兵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宝座! 第146章 一点残霞稀疏浮于苍穹,天云微微撩开帷纱往不远处眺望,袅袅烟波自黑岩黛瓦间腾腾而升。 行了三日,可算瞅见人烟了! 女子清凌凌的眼瞳里噙着一汪舒心的笑,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却扯到腿间两处红肿的皮肉,又是一阵难捱的疼痛。 时雀扯紧缰绳,略俯下身低声道:“前方不足一里便是淮阳地界了,姑娘且再忍忍,等入了城我雇辆马车,索性殿下与大军行进速度并不快,马车奔袭已绰绰有余。” 天云轻轻点头。 马车确实比马匹要方便得多,夜间露天寝宿也算有了安眠的睡榻。 两人紧随商队其后,入了城,便直奔城内的客栈。 ※※※※ 日落西山,萧子勿翻身下马,下令大军原地驻扎。 杨勇寻来几根枯枝,起了个火堆,便顺势坐在他身旁烤火。 萧子勿卸下头盔,一头乌发散如黑绸,衬得那副冷白的眉眼冰冷疏淡,犹如皑皑雪峰上的一朵青莲。 杨勇偏头,便见三殿下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指尖轻挲,目光柔和。 猜想是某位姑娘赠予的,杨勇心中顿感好奇! 他眯缝着眼借葳蕤火光,总算看清荷包上那四不像的图案,不禁嘴角微抽道:“在荷包上绣猪,这位姑娘的心思倒是别致啊。” 若是乖宝在这,听到这话必要跳脚。 似是想到了什么欢愉的场景,萧子勿目中寒霜消融,莞尔而笑,“杨将军有所不知,此乃两只戏水鸳鸯。”虽然有些看不太出来。 杨勇就是心再莽,也能听出殿下此刻满腔的爱意,傻子才会在这时候驳斥殿下的话。他打着哈哈,讪笑道:“殿下这么一说,确实能看出两只鸳鸯的雏形哈……” 能看出个鬼! 明明是头大黑猪! 萧子勿只温柔看了两眼,聊以慰藉后,他掖了满腔温存将荷包收起,随后抬手唤了个士兵取来堪舆图,开始研究起地形来。 若是抄密林近道,再有十日,便能赶到西海城驰援了。 杨勇却手一指,打断他的思路,“离这不远处有座小县城,这里环境简陋,殿下何不进城找个客栈休息?” 萧子勿淡淡摇头,“将士们都在此扎营,就地休憩,我也没什么不能待的。” 这几日他与将士们同寝同食,没有半点皇子的架子,也算彻底融入了他们。原本军中还有几位依凭他弱鸡的形貌,对他的能力多有质疑的将领,见此情状后也不再说什么。 杨勇挤挤眉,语气颇为不正经,“末将不是那个意思,殿下正值壮年,难免是要疏解的,小县城虽贫瘠了些,可也不乏香香软软的姑娘不是?” 方才那荷包定是姑娘家所绣,杨勇料想,三皇子于男女之事上也该开窍了。 天家子孙向来钟鸣鼎食,也不好让他憋着火不发不是? 神思从堪舆图上被拽回,萧子勿虚虚抬起眼皮,没有温度地睨了他一眼,冷声道:“杨将军若自己想要疏解,大可自行前去,不必揽我一道。” 男子一见杨勇满脸谄笑,便知他这是拿自己当幌子,实则是他自己想要快活。 杨勇被他戳穿也不心惊,毕竟此乃人之常情,男人不想着功名女人,还能想啥? “末将这不是看殿下想女人了嘛?” 那荷包一看就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家绣的。 姑娘家不就是个女人? 那他说殿下是在想女人,也不算说错。 杨勇在军营里没脸没皮惯了,跟那些大老粗学得正着,什么糙话都信手拈来。他撇撇嘴,随手扒拉了根草苗叼在嘴里,“这才好意相邀。” 萧子勿长指松络着眉头,微叹息一声,“你自去,我无甚感趣。” 原以为这话能打发了他,没想到杨勇还不肯罢休,跟个无赖似的从萧子勿的左侧绕到萧子勿的右侧,嘴角咧得极开。 “殿下想与兵士们同甘共苦,末将也能理解,可这也不耽误殿下进城沐浴洗漱一番?大不了沐完浴再回来营帐就寝呗!”多大点事儿。 既然女人诱惑不了他,杨勇脑中灵光一闪,寻了个沐浴的由头。 他细细观察好几天了,殿下虽吃穿住行与将士们毫无二致,可在洁身上却讲究得很,只要一寻到水源,就免不了一通洗漱。 用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来诱惑他,想必比香香软软的女人来得更有谱! 还真别说,杨勇这回真抓到了萧子勿的命门。 一说到洗漱,他冷凝的面部表情有所松动。 杨勇见他态度有所缓和,急忙乘胜追击,又甩下一句话来,“小县城名唤淮阳县,离此地不过数里,我们快去快回的话,都用不到一个时辰!” 眼下天将未晚,日暮星移。 炊事兵吆喝之声不绝于耳,到了用膳的时辰了。 萧子勿隐忍着想要即刻沐浴更衣的念头,漆漆眉目一定,“用完膳再去。” 杨勇高兴地一拍大腿,“得嘞!”殿下能答应便再好不过了,耽误个一两刻钟也不妨事。 两名将士捧着个盥洗盆那么大的饭碗送到杨威将军跟前。 里头的肉糜堆成小山,白菜梆子与米饭却只有零星的一点点,可怜巴巴地挤在铁碗边缘。 “将军,用膳了。” 萧子勿端过这巨大型号的碗,目光平淡地看去,“我与你们胃口相当,往后与你们吃一样的份量便可。” 两名小兵低头不语,将军的话只能遵从,可遵守之后呢?下次炊事兵也还是会按这分量装碗,殿下身份贵重谁敢怠慢! 更何况这头野猪还是殿下亲自猎的,就为了给将士们解解馋。整日嚼着白面干粮,大家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故而这肥瘦相间的肉块堆满殿下的碗中,谁也没有怨言。 左边那个小士兵脸上稚气未脱,正是无肉不欢的年纪,虽在心中训诫自己别乱看别乱看,可还是情不自禁,目露垂涎地盯着那碗里满满当当的肉块,暗自咽了咽口水。 萧子勿耳尖微动,并未动筷,只叫他们再寻个铁碗来。 虽不知将军用意,两名小将士还是飞快寻来个饭碗。 萧子勿将肉块扒拉近大半到另一个碗中,缓声说:“我用不了这么多,拿去给军中的将士们分了。” “多谢将军!” 左侧的小将士最是沉不住气,此刻满脸布上喜悦的红光,忙不跌地连声道谢。 “去。”萧子勿阖眸,慢条斯理地夹了口肉放入口中。 行军路上条件简陋,调味品也只有简单的一点咸盐,味道绝对算不上好。 杨勇托腮凝睇,该说不愧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吗?便连用膳也令人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也不知为何,这色香味皆不俱全的肉块被他如此细细地品味,竟也堪比那等珍馐美味诱人了! 愣是把杨勇给看饿了,他高喊:“给我也盛碗饭来!” ※※※※ 淮阳县。来福客栈。 天云倦容蔫蔫,身侧松软的赤色鸳鸯罗衾铺垫的床榻,在无形的诱惑她往上一躺。 可惜现在还不行,她还未沐浴。 衣裳上沾染着飞尘与泥点子,若是不清洗干净就上榻而眠,也太过埋汰了! 也不知是怎的了,用膳时她便觉得腹中阵阵绞痛,神思也变得倦怠无比,晚膳也只用了两口便再没胃口。 眼下只想好好躺在榻上,安睡一晚…… 片刻前,时雀抱着剑出去,想是去伙房替她烧水了,天云趴在圆木桌上小憩,感知浮浮沉沉间却好似听到了殿下的声音。 应当是在做梦。 她甜甜勾起笑,彻底昏睡过去。 时雀专注无比地看着火,水一开便准备提到厢房里。 她一转身,却发现同行商队那位领头的小公子,正倚在伙房的门框上,两边嘴角扯得极开。 显然是跟随她而来。 还好方才出来未将面具取下,否则便露馅了! 时雀一阵庆幸,隐在银质面具下的面色微沉,她低低压着嗓问:“公子是有何事?” 小公子看着年岁不大,眼下却一片青黑,想来是被那妖媚无度的小妾给抽干了精力。 小公子眼梢挑起,虚浮的眼神透着几分不怀好意,“这位小兄弟莫慌张,我来是与你商议件事情的。” “商议何事?”时雀声色渐冷。 “自然是一桩……”小公子拖长了音,等吊足了时雀的胃口,又抛出语焉不详的话来。“美事了。” 时雀耐心告罄,无闲陪他在这儿打哑谜。姑娘还在房中等着沐浴更衣呢。 她提着烧开的半木桶水,绕过小公子往门外走去。 他的身形虽比一般男子矮小,气力却挺大,步伐稳健声响甚微,应当还是个练家子。身后的小公子眯了眯眼,开口叫住他,“且慢。” 时雀身形微顿,“有话直说,别遮遮掩掩,我没功夫听你摆谱。” 小公子左右看了看,见水廊四周静悄悄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才放心大胆地问:“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夫妇还未圆房?” 时雀心下一个趔趄,面具下瞬间臊得满脸通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 她与姑娘都是女儿身,圆个什么房?! 而正因她的沉默,让小公子以为这是被自己给说中了,于是气焰更盛,他邪邪笑道:“小兄弟难道不想体会闺房之乐,还是说娇妻在侧,而你却力不从心呢?” 时雀握着木桶的手紧了又紧,要不是怕暴露女儿家的身份,她真想径直离去! 她自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她听见声后,小公子紧走了两步追上来,哥俩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实不相瞒,我对兄弟的小媳妇颇感兴趣,不如这样,我们换着玩玩如何?” 这天杀的泼皮竟敢觊觎姑娘!! 时雀脸皮绷紧,心口闷了团烈火,差点提剑刺穿他贱模贱样的怪笑,她怒不可遏地低喝,“你做梦!”末了,抬步欲走。 小公子也急了,连忙将各种好处与他说个明白。“哎,这位小兄弟,我我可是真心想帮你来的!又欠好乃人生乐事,你对你夫人提不起兴致,没准对我的娇娇来劲了呢?你说是?” “我的女人骨软声娇,玩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你确定不想试试?” “滚!” 时雀两只眸子都好似淬了火,毫不留情地拒绝。 这贱皮子! 等入了夜,她便潜入这贱皮子所住的厢房,将他捅个对穿! 小公子啧啧称奇,不肯死心,“你家娇弱的夫人还是个雏儿,我的女人却被我玩儿厌了,兄弟莫不是觉得亏了?” “实在不行,我用银钱贴补你也行啊!岭南有间妙春楼,里头最次等的姑娘一夜二十银,我贴你五十银,再配上我的小娇娇,换你夫人与我一度春宵,怎样?” 这可是他最后的让步了!如此优渥的条件还不肯答应,这位小兄弟当他夫人是天仙不成? 他言语污秽,肖想姑娘!时雀已经忍了许久,待听到这句“一度春宵”后,她便再也忍无可忍了! 木桶砸在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滚烫的水花在桶中四溅,缭绕起阵阵热腾腾的白雾。 时雀猛地拔出腰中长剑,便向那贱皮子砍去。还想着等入夜再收拾他,现在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少顷,利剑出鞘,剑芒大作—— 那小公子被吓得一激灵,未料他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对,眼下只能慌忙逃窜! 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只顾着往前跑。 可午间被娇娇索要了两次,眼下他是腰酸腿软,刚躲逃了没两下,便有些气喘吁吁,眼中金星环绕。 “少侠饶命!”“当我胡言成了!” 他惨烈呼喊,试图惊来商队里的人,能过来相助他一二。 “今日我便取你狗命!” 天云就是被这阵吵闹声惊醒,是时雀愤怒的吼声。 她的小脸白如金纸,腹部阵阵刀凿般的疼痛令她无所适从,只能紧紧咬着唇,呼吸浅浅。 难道是饭菜里被人下了毒? 可也说不通啊,若是有毒,她早该发觉了,况且时雀也吃了并无不适。 她撑着虚软的身子站起,戴好纱帽,慢慢扶着墙往外走。 而与她相邻不过两间的厢房中,萧子勿正浸泡在浴桶中闭目养神,听到外间惨烈的呼救,他眉心一凛,缓缓睁开了眼眸。 何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凶? 墨玉般润亮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越发沉冷,他大手一捞,屏风上披挂的玄色锦袍便到了他手中。 第147章 小公子只顾奔逃,三步并两步迈上楼,结果脚下不察,一时趔趄倒地! 待他再次抬眸,那长剑的寒芒已逼至眼前,骇得他浑身打颤,就地一个翻滚,躲过男子威势迅猛的劈砍。 淮阳县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南北往来的商客并不多。 来福客栈拢共十来间厢房,好的次的也差不多被小公子这伙儿商队包圆了。 听他惨烈叫喊,树上鸟雀皆惊,窄闭的楼廊上霎那间蹦出来不少人,将抱头鼠窜的小公子严实护于身后。 商队的人走南闯北,自然都有点练家功夫傍身,此刻以多对一,虎视眈眈地盯着浑身煞气的时雀。 仿若有了无穷底气,小公子大改狼狈形容,慢悠悠倚着围栏站起,轻浮的脸上笑意讥诮,“你再横个我看看?” 时雀持剑未动,炯炯目光在对项一一扫过,那头有近十人,个个肩宽体胖,盲目对上她怕是应付不过来。 见他怂了,小公子眼底闪过一丝快意的光芒,更是猖獗。 他阴着嗓道:“今日我便是强取豪夺,也要遂了心愿!”方才这男人给他的难堪,入夜后通通都会回报到他夫人身上! 时雀呼吸一促,柳叶眼微微眯起,手中之剑握得越发紧。 看来今夜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自己被围攻致死不要紧,只是她担心姑娘的安危,对姑娘有淫邪心思的男人她杀光便是!只是往后还有十几日路程,谁来护着姑娘继续前行? 时雀忧思不断,混沌脑子想不出个好法子。 剑光火石之间,众人只听中间门扉被缓缓推开,便见一位面颊被帷帽覆盖得密密实实的姑娘,站立不稳地依靠在门框上。 小公子更是无言咽了咽口水。 那双搭在榆木格扇上的温玉柔荑,白如?雪润如脂玉,实在让人垂涎。再往下看,那抹蜂腰掐得盈盈一握,上围却透着绵鼓鼓地傲人,行动间都能让人遐想连篇。 “发生了何事?” 天云捂着发疼的腹,菱唇抿得发白,紧扣的齿关因这胀疼微微打着磕绊。 她问的是时雀。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显然是商队那位领头的男子惹了时雀不悦,这才让她起了杀心。 时雀羞于启齿,不忍将小公子所说的龌龊之语,倒出来给姑娘添堵,只能隐忍不发,眸光却越发寒凉。 那小公子却是个脸皮堪比城墙厚的无赖,半点不知忌讳,眼下见佳人问询,倒是摆出假笑,“魏某想与尊夫做比交易,却不想他如此气急败坏,竟对我拔刀相向,魏某实在心有悲戚。” 他甩着腰间革带上绑束的羊脂玉佩,十分讨嫌地笑道:“眼下我的人可都在这儿了,若夫人能识趣些,我也不是非要取你夫君性命。” “你想如何?” 天云脑中昏沉,洁雪额间渗出粒粒冷汗,虚软的声音微乎其微。 虽有帷纱挡着,可时雀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便忙不跌收了剑,凑到近旁搀扶着她。“姑娘哪里不适?” 时雀心内的焦急冲上明面,刻意压低的嗓音响在耳边,让天云恢复了几许神智,她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着点。 眼下的情形不容乐观,她不能昏沉下去,放任时雀独自一人面对! 夫妇两人姿态好不亲昵,小公子眼中异光大闪,却只觉得他们在做戏,为了平息风波罢了。 心下好一阵不耐,他遂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少在我面前作戏,如你今夜不能将我伺候得高兴,你的夫君怕是也无福看到明日的太阳了!” 这话一说,护在他最前沿的两名壮汉便取下腰间的短刀,朝时雀逼近。 萧子勿刚推开门,便听一道熟悉的绵软之声响起。 “请公子高抬贵手,能得公子垂爱是妾身之福,只是这里人多口杂妾身……”活似被羞蜷了脚趾,帷帽姑娘娇不胜怯的声音顿了顿,才又咬着唇柔柔地吐出一句:“还望公子能与妾身借一步说话,让妾身单独与公子赔罪。” 强忍着绵密的疼痛,天云缓缓说完这番话,紧紧捂在腹部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探向了缂带处,再伸出来时,已有些许细碎的粉末藏匿于指甲盖里。 “不,姑娘不能去!”喑哑的声音带着几缕哭腔。 时雀急得眼前发黑,都怪自己一时莽撞,陷姑娘于这般危险的境地。现下进也是条死路,退也是条死路。 自己真是该死! 天云紧张地顿住鼻息,唯恐他瞅出什么端倪,拒绝答应,眼下也只有这唯一的办法了。 擒贼先擒王。 挟天子才得以令诸侯。 那公子色欲熏心,想来不会拒绝她这独处致歉的请求。 还好出门时她就预料到了此行会有重重险阻,多备了几份迷药与毒药,等会儿只能使计先将其药倒,再以此威胁商队之人放她们离开。 但此计凶险,不亚于送羊入虎口! 她腹痛难言,体力较之平常多有不足,也不知能否得逞。 但总得搏一搏…… 天云定定神,紧了紧时雀扶于臂侧的手,柔声安抚她,“别哭。” 而离她两步开外的阴影处,萧子勿听得牙根发着痒,只觉自己太过荒谬!莫非是思牵太过,才会听见任何相似的声音都觉得是乖宝? 乖宝怎可能出现在此处? 真是想她想得魔怔了…… 魏姓公子也确如天云所料,并未拒绝她独处的要求,反而乐见其成一般,唇角咧开抹坏笑道:“我就喜欢姑娘这般通透的人,也能免了不必要的打打杀杀不是?魏某信佛,最不愿见的就是血腥了。” “公子良善。”天云声如击弦,不咸不淡地赞了他一声,才柔婉地欠了欠身道:“且随妾身进来。” 时雀被挡于门外,身子颓然靠壁滑落,思绪全系在一墙之隔的姑娘身上。 萧子勿见乱局平复,一人愿打,一人愿挨,两方人马达成了共识,也无人再动刀耍枪,便面色平淡地准备回营。 屋内烛影摇曳,那公子甫一迈进屋内,便是凶性毕露般猴急地扑将过来,天云惊叫一声,侧身堪堪躲过直面而来的扑抱。 盖因动作太大,腹中又是一阵翻腾。 她两瓣嫣红的唇线亦紧紧绷起,抿得惨白,喝道:“公子若是不守规矩,妾身便是当场撞死也不会委身于公子,遭此羞辱!” 魏建掸了掸衣摆上的灰,没能搂到人也不气馁,只冷嗤了一声:“姑娘果真诚心就该让魏某瞧瞧姑娘帷纱底下的风姿,而不是妄想耍什么花招。我可跟姑娘透个底,若是胆敢算计本公子,你守在门外的好夫君当场便会被砍成烂泥!” 他虽面庞看着幼态,心思却阴冷得很,否则父亲也不会放心他独身出来跑商,与一起子满腹贼心思的奸商周旋了! 天云后背僵直,惧意立马自尾椎攀到脊骨,可面上却丝毫不敢露怯,她淡然地一笑,声音波澜不惊道:“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妾身一个弱女子,怎敢在公子眼皮底下耍心思?” 为了放松他的警惕,天云谨慎地踱步过去,在距离他最远的绣墩上坐下,伸手解开下颌处湘黄色系带,缓缓将帷帽取了下来。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瞬间归为静谧无声。 小公子面显痴色,原只垂涎于她袅娜纤弱的身姿,如今见她绝尘容貌,脑海中更是涌现出了无数肮脏污秽的手段,想在她身上施展。 想看她无力承受的娇怜模样! 小公子说话刹时变得柔缓几分,眸中却谷欠色频闪,“姑娘……准备如何向我道歉呢?” 面具男果真阳\/\/痿不成,这么天仙似的美娇娘放在身边,他竟也忍得住不享用?? 桌上的茶早已凉透,天云心中疾跳,绷紧指尖徐徐斟了杯凉茶,奉到他面前,“今夜之事是我夫君鲁莽,冲撞了公子,妾身以茶代酒向公子赔罪,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饶过他一回。” 瑶池仙子温言软语,饶是玉皇大帝也得软了心肠。魏建被鼻端的阵阵幽香吹得昏头转向,略有几分迷瞪道:“让我亲一口,我便饶了他!” 双手间掺了迷药的茶水被他胡乱碰翻,天云抖着剧痛的身子站起,惊呼出声,手疾眼快地将缂带处的药粉撒向他。 魏建冷不丁吸了满满一大口,面色徒然发青,大喝道:“好哇!你果然是在耍将我!” 言罢便扑过来想将她制服在身下! 将这间厢房围得密不透风的众位,听到门内如此大的动静,便也如平静湖面下裹着的暗潮汹涌,纷纷又将刀具掏出,气势汹汹地准备撞门而入。 而时雀比他们任何一人都要心急如焚,她一剑劈开房门,“姑娘别怕,我来了!” ※※※※ 萧子勿飞身而去,不过几息功夫,右眼皮便开始跳得厉害,心里头一阵不寻常的悸动令他不适地微微拧眉。 怎么回事? 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身形一顿,耳边回荡起帷纱下那道熟悉的声音,便再也无法行进半步。 萧子勿阖眸抚了抚右眼,心内骇意顿生! 略带着湿润水气的墨发在空中转了个弯儿,他马不停蹄又往回赶去。 ※※※※ 时雀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应对三人已有些吃力,更何况如今面对的是六名壮汉。 可谓是腹背受敌。 魏建已被药倒在房内,天云却无力将他扶起来,作为人质要挟他们。 她脱力地坐倒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只能死死支撑着神思。门框处,时雀已是应接不暇,手臂上被划了道血痕,却仍坚守着不让那几人冲门而来,伤害到姑娘。 这样下去等时雀脱力,她们二人也是死路一条。 时雀疲于应对,想把昏迷的魏建拖过来胁制住他们,可那六人始终不给机会,招式迅疾如电,且每个角落都有人占据,将她围得密不透风,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天云撑着虚软的身子走到包袱处,想再取些药粉出来,替时雀分摊些压力。 只是她一侧身,余光便瞟到了时雀身后,一名壮汉正持着短匕欲偷袭她。 他们已不想陪石穴再耗下去,只想要速战速决 天云惊惧地喊,“小心身后!” 即将入肉的匕首被天外飞来的一把长剑震开! 天云紧促地喘了几下,好不容易蓄满的力气,像被针扎破的皮球一般,瞬间卸了个干净,又跌坐在地上身子依附着绣墩惊喘。 这腹痛来的太是时候了,自己本就是个拖油瓶,眼下便更无用了。 这么忖度着,女子翕动着两下眼睫,早已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顷刻滑落。 萧子勿抬脚踹开堵在门边的一名壮汉,那壮汉瞬间便像轻盈的小鸡仔一般,飞出去两丈远,胖坨身子砸在天云不远处,激起飞尘无数! 尘屑袭来,惹得天云无助地闭了闭眼。 眼前昏黑一片之时,她只觉得轻颤的身子被人温柔扶起,厚实的墨狐大氅带着融融暖意将她笼罩在其中。 她颤巍巍地睁开眼,殿下漆黑而浓稠的眼眸近在眼前,酝酿着滔天的怒气,目中淬出冰冷深邃的戾光。 显然是动了怒,却仍隐忍着不发,动作间无比轻柔地扶着她在绣墩上坐下。 天云忐忑地坐好,像个遭老师训骂的小学生,一时连腹痛都不明显了,仿若被这股子害怕给盖住了。 安置好她,萧子勿看向地板上被药倒的魏建,眼底冷光簌簌。 云靴碾动,他面无表情地踩碎其双臂双腿,随后单手拎起后颈,如烂泥般在地上拖行一阵,到门槛处才像扔垃圾样将他丢出去。 几名壮汉被他方才那一踹唬得愣住,眼下见主子为他如此暴戾对待,当即对看一眼。 心照不宣地向他攻来。 萧子勿拔出牢牢插在门框的长剑,很快解决了他们,同魏建叠在了一起,垒得老高。而此刻瑟缩在角落的店家与小二才敢出来,将这些人拖回各自房间。 即便如此,胸腔的郁气仍是团聚在内,无法疏解。 殿下满脸的愠色叫天云瑟瑟地哆嗦了下身子。 女子湿漉漉的水杏眸微弯,讨好地一笑。看得萧子勿紧咬的牙根一松,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打也打不得,骂又不舍得。 最令人生气的是,满腔的磅礴怒意在见她的柔柔浅笑后,便自动消散了。 原则在她面前简直视同无物。 萧子勿绷着脸走近,心虚的小女人绵软的身子便偎了进来,表面端的是乖巧至极,内里却是个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 他抿了抿唇,恨恨地在她臀尖掐了下,用了一分力,以示惩戒。 却不想摸到了一手黏腻…… 第148章 昏黄灯烛一打,萧子勿便见濡湿了满手的猩红血液。 “乖宝受伤了?”萧子勿大骇! 这话如闷雷炸在耳边,时雀顾不得自己尚在流血的臂膀,飞奔过来。 萧子勿眼瞳骤缩,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敢轻轻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动都不敢动了。 “姑娘伤到哪儿了?”时雀抹着泪,心里又愧又悔。 二人这才发现,天云唇瓣咬得泛白,额上亦是冷汗涔涔,整个人活似刚从汤泉被捞上来一般。 萧子勿瞬间失了理智,“快去寻郎中过来!” 时雀惊惶点头,脚下生风般奔了出去。 萧子勿勉强定住神,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榻,见她可怜巴巴发着抖,又过去将四扇窗牖通通掩上。 血红的双手在盥漱盆清洗干净,便快步回到床榻边陪着她。 从不曾见乖宝这般虚弱的模样。 萧子勿心口就想被鬣狗分食,泛起阵阵骨肉被撕咬的闷疼。他虚虚握着女子的手,又伸手在她腮侧轻抚,捡了冷汗浸湿的两绺碎发别至耳后,试图让她好受些。 “哪里难受,告诉我?” 殿下的声音像在凛冬的灿阳中晒过,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温柔,全然不复方才怒形于色的样子,天云松了口气。 粉颊微微透出点笑,她羞赧不已道:“不必请郎中了……”蚊蝇振翅般微弱的声音还带有些许虚浮无力。 都受伤流血了还这般任性? 萧子勿蓦地在她鼻尖捏了捏。 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这般有恃无恐,轻而易举便能让他卸甲臣服。 可又能怎么办呢? …… 只能掖着藏着满心爱怜,他温声劝着,手掌被她引到被褥下,贴着她微微冰凉的小腹,“听话,让郎中瞧过我才能够安心。” 天云被他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蚕宝宝,眸中带着湿润的水气道:“我来初潮了……” 小女人纤嫩的嗓却像被人掐住了似的,微乎其微的唧哝声几不可闻,但俯身贴近的萧子勿却听得真切。 男子细如白瓷的面庞也不免染红一片,往日的冷沉淡然也被击得粉碎。 这种女儿家的私密之事…… 他虽了解不深,可也知道是羞于见人的。 掌下隔着褒衣的肌肤冰凉生寒,萧子勿敛了敛心中忸怩,无师自通地退去鞋袜,兜手将被裹成蚕蛹般的人儿揽入怀中,被褥下的掌心贴紧衣衫,潺潺不断的热源便喂进小女人腰腹。 “可有舒缓些?” 天云被暖得舒服极了,忍不住陷入昏昏欲睡中,闻言也只迷糊地微微点点头。 萧子勿鼻息一松,“乖,睡。” 见她沉沉入睡,萧子勿卸下担忧,支着肘深深瞧她,另一只手却丝毫不敢停顿,就这么贴在她的腹下运气。 心神一松缓,他便觉一股隐秘的欣喜从四肢百骇流入了心腑。 来初潮,意味着小女人容涩初绽,而自己有幸参与其中,一同见证了花苞成熟的这一刻。 他情难自禁地在她睡颜上轻吻,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却让他满腹的欣悦无所遁形。 ※※※※ 有殿下在安全感便瞬间爆棚,天云这一觉睡到天将破晓,方才悠悠转醒。 待她睁眼,却见殿下还维系着她睡前的姿势,腰腹的暖流仍在持续不断地供着。 天云两丸浸水的眸子又险险滴出泪来,一整夜的担惊受怕,总算在这一刻通通释怀。 要哭不哭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巴巴。萧子勿轻叹,在她发顶轻轻碰了碰,“你怎就这般大胆?” 与旁的大家闺秀丝毫不沾边也就罢了,还敢独自一人追他到边关! 哦,也不算独身一人,还跟了个能力不济的女护卫。 幸亏时雀听不到他内心想法,否则定要痛哭出声: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这一遭训斥终究是躲不过的。小女人依恋地蹭了蹭殿下温暖的手掌,碍于心虚,讨好地朝他挽了挽唇畔,连支字片语都不敢说。 昨晚若不是殿下及时赶到,只怕自己连尸体都凉透了! 见她滴溜着眸子不说话,萧子勿无声笑了笑,捏起她颊侧的软肉,不肯放过她。 “嗯?说话。” 天云双臂一圈,向那劫劲腰倚靠过去,倏儿听闻屋外鸡啼犬吠,晓星沉坠,已是天光将要大亮。 殿下该归营了。 她忍着不舍弱弱抬眸,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殿下会遣人送我回去吗?” 天云心里是极害怕的。要是被他送回去了,只怕要被上官老爹严加看管,连府门都迈不出半步! “你会乖乖回去吗?”萧子勿斜飞的剑眉挑起,下意识反问了她一句。 自己远在边关又无法锁住她,让她乖乖待在京都,自己能送她回去一次,她便能够再偷偷追出来一次,防也是防不住的。 届时自己怕是更加放心不下,担心她路上冷着饿着累着,又许是遭遇威胁,如昨夜一般清白难保。 光是这般想想,他便难以自持。倒不如自己将她带上,圈在身边护好来得更为稳妥,也能少担点心! 天云在他幽幽地凝视下,缓缓摇了摇头,说的毫无底气,“我不能保证……” 虽则会被管束的更加严厉,但她还是会想尽办法偷偷溜出来,毕竟依照那神秘人所说,殿下若是受了伤,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两人乃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即便没了这层顾忌,天宇也无法忍受,殿下远在边关,而自己只能依靠那慢如龟速的书信,来知悉他是否性命无忧。 如此煎熬,她不愿。 萧子勿覆唇掀了掀嘴角。换位思考,他大体能够明白小女人的忧思,就如同自己放不下她一般,她也会放不下自己。 “我会遣人护你——”他掖了掖眼底的促狭,故意咽了后半句,吊足她的胃口。 见小女人脊背微垮,沮丧地嘟起了嘴。 萧子勿再也忍不住低笑出声,重重吮了一口那微微嘟起的红润唇珠,才继续道:“我会遣人护你,同我西去。” “不必与我一道速度,只当赏玩风光,在后头慢行便是。” 小女人体弱,又又兼之……月……月信来临,实在不宜赶路,在这客栈里多休息几日也不迟。 “遵命!” 天云轻蹙的眉间霎时展平,唇角弯出个极好看的弧度。 ※※※※ 萧子勿看着她,微垂的眼眸之中顿生溺人光晕。 “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 小女人黑润的乌发软软垂在耳后,手里捧着个比她脸都要大的饭碗,怎么看怎么违和。 蜂糖与姜丝交错形成的味道萦绕了整间厢房。 今早萧子勿细细问询了郎中,才得知这民间土方可缓解腹痛,便笨拙地学着做。糖姜放多了便加水,一朝不慎水又加多了,只能再放些糖姜中合,等汤水烧沸,他才惊觉有这么满满一大碗…… 女子巴掌大的小脸埋在碗里,小口小口抿着姜糖茶,辛辣的热汤在唇齿间满溢,腹中阵阵绞疼也暖和了不少。 听着殿下辞别的话语,她乖顺地点点头,惹来男子俯身而下与她额间相碰。 天云心尖轻颤,便见他薄薄的唇微勾,“乖乖的。” “殿下可走了?”时雀小心翼翼从门外探出头,为了能免顿杖责,她刻意避开了玉面阎王。 眼下萧子勿走了,她才敢出来。 天云好笑地朝她颔首,“他走了。” 说到底是自己把时雀拖下了水,她也只是忠心护主罢了,若不是自己任性出逃,她也不必担这风险。 委实是自己对不住她。 时雀长舒口气,手里拿着管药膏走进来,做贼似的将门扉掩得紧紧的。 生怕被谁听见似的,她小声道:“奴婢给您涂药。” 姑娘双腿之间被马鞍磨出的红肿伤痕还未上药,她一直都惦记着,但昨晚她一点都不敢提起,就怕殿下知道后会将她吊起来打! 眼下殿下终于走了,她忧心姑娘的伤势,连忙带着伤药进来了。 天云原不想拒绝,只是现在有件难于启齿的事…… 此行匆忙,她并未准备月事带,此刻臀下也是由殿下的寝衣垫着,为了能让她舒适些,殿下便取了质地最为柔软的寝衣给她垫着,但仍有诸多不便。 而红肿的伤处又是在最为尴尬的双腿间…… 她实在不好意思让时雀动手,只好羞赧道:“你将药膏放下,等会儿我自己来。” “姑娘腹痛不便,还是奴婢来。” 时雀寸步不让,只想让她松泛地躺着休息,偿还昨夜自己鲁莽的行止。 天云耳尖微微发烫,“你便放下,若是得闲去帮我缝两个月事带,才最要紧。” 对呀!姑娘此刻正需此物,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时雀一拍脑门,急匆匆奔出门去。 天云掩唇失笑,随即苦着脸看着榻边小杌上,还剩了大半盆……啊不对,大半碗的枫糖姜茶。 实在是饱了,喝不动了…… ※※※※ 魏建双手双脚尽断,也算吃尽了苦头,却不想这还只是开胃小菜,就在昨夜一夕之间,他与高卢人易好的珍品货件被烧了个底朝天。 损失惨重! 将他打至残废的男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个绝色美人身边也多了一队铁甲军护卫,让他连近身都不得。 天云在来福客栈休息了两日,才想起来给家里寄封书信,报个平安。 而后慢悠悠寻了辆马车重新启程。 这次与上回的紧赶慢赶有着天差地别。 华顶马车里头供着铜炉碳盆,车座上铺满了厚厚的棉絮褥子,既柔软又保暖,纵使路遥磕绊也不会觉得颠簸了。 马车后头坠着一队铁甲兵,随护两侧,神鬼难近。 等她到达西海城,已是两旬后了。 西海城有了萧子勿与二十万大军,颓势一下扭转,士气大增。西桓军本就经历了一番苦战,眼下已是强弩之末。 西桓未料西海城守城的将领如此坚毅,负隅顽抗十数日,守到了萧子勿率军驰援。 西海城城主守城之时,不幸被流矢击中,心里对萧子勿这个从京都来的白面皇子颇为疑信参半,可也只能安心养伤,将残局全权交给他。 萧子勿也没辜负他的所望,首回出战便将敌军一名副将斩于马下。立了这瞩目军功,他沉毅的俊颜上却仍不悲不喜。 更是让敌军闻风丧胆! 不仅武艺高超,扬威将军的计谋也是个中佼佼。 西桓军不敌援军,只能暂时撤兵,埋伏与安山左翼。想在萧子勿追袭败军之时,形成合围之势将其擒拿! 然萧子勿却似洞察他们的策略,迟迟未曾现身,而他们往另一方向分道而散的先锋部队,却遭萧子勿夜袭营帐,尽数被俘虏。 这一战,西桓大败! 萧子勿玉面阎王的名声也从京都传至边关,沿用下来,对西桓军威慑甚深。 这一战虽胜,也只是暂缓西桓的攻势。 萧子勿并未沾沾自喜。 被他们夺走的三洲之地,还需自己再从西桓军手中夺回。 战后,杨勇带领一队小兵打扫战场,将完好无损的武器、盔甲全部带回。 回到营中,他抹了把被硝烟飞埃沾得乌漆麻黑的脸,朗笑数声道:“将军果然料事如神,他们在安山设伏,却不想我们直接来一招釜底抽薪,将他们的大本营给捣碎了!” 萧子勿卸下手甲护具,浓长眼睫微微垂下,并未理会他。 杨勇也不介意他的冷脸,兀自挠了挠腮,说起另外一回事儿。 “说来也怪,刚才我在军营外碰上个姑娘,说是来寻将军您的。小卫兵就拦着没让进,眼下正准备搜身呢,都怀疑是敌军使得美人计,派来暗杀将军的。” 他话音刚落,便见原本还面无表情的将军飞身出去,眼里的笑意都流露到唇边了。 这是怎么个事儿? 那姑娘长得尚算清秀,可也不是什么绝顶大美人儿。 难不成真是将军的心上人? 杨勇心里犯着嘀咕,终究抵不过满腔好奇,急匆匆跟了上去。 “唉,将军等等我!” 萧子勿紧紧指骨,大步流星来到军营外,漆黑的眸底映着的宠溺浅笑,待见到军营外那陌生的面庞后,瞬时收敛得一干二净。 连话都未说一句,他又转身往回走。 紧随其后的杨勇不明所以,殿下这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营外的女子显然是瞧见了萧子勿,脸上漫布雀跃的红光,她高声嚷道:“将军留步,小女是秦晓嫡次女秦香香!” 秦晓,是西海城城主。 杨勇讶异地挑挑眉,这是殿下惹上风流债了? 第149章 你来就是最好的事 即使她道明了身份,萧子勿也未让她进到营帐中。 众目睽睽之下,萧子勿顿住身形问她,“秦姑娘因何找我?” 乖宝身边随护的卫兵三日前递达书信,称已到了汉江口,算算时日,今日怎么也该到西海城了。 盼了又盼,总算等来女子在营帐外求见的消息,结果却发现来的并不是天云! 所以萧子勿态度有些冷,也在所难免。 秦香香有些发愣,眼前男子微蹙的眉宇间充斥着不耐与冷漠,明明他方才大步迎出来之时,脸上是有着些许笑意的,是在见了来人是自己之后,才染上了失望。 她心慌地绞着手指,吞吞吐吐地将自己的来意道出,“父亲伤势大好。将军,将军又大败敌军,骁勇无匹!姐姐特意设下庆功宴席,命小女告知将军……还望,还望将军能够赏脸。” 小姑娘说话磕磕绊绊,清秀的面颊红得像熟透的小柿子,一举一动都难掩小女儿家见着心目中威风凛凛大英雄的娇态。 杨勇侧目,见将军低垂着眼眸看不清情绪,一看便知是不感兴趣,在找推拒的说辞。 他脑子一转,忙拉着将军的胳膊肘小声劝道:“将军别忙着拒绝,城主伤势复原乃是天大的喜事,若是不给面子,只怕要伤了和气。”随后又压低声音,“我们还得在西海城整顿个日,可不能得罪了秦晓此人啊。” 萧子勿不悦地紧紧眉,并不想应酬此等无聊的筵席。 也怕乖宝到了找不着人。 秦香香垂头丧气地咬着唇瓣,将小脸埋得低低的。 自己果真样样都比不过姐姐,连请将军赴宴这般小事都办不好…… 这几日在战场杀敌,神经肉体都是紧绷绷的,一刻都未敢松懈,眼下战局已定,自当是要快活一番! 且还听说那秦晓城主的嫡长女秦菲菲长得貌若天仙。杨勇早便想一睹为快,眼下鬼心思上窜,忙又添了把火道:“将军您看,人小姑娘都快哭了,您就只当是去白喝顿酒,碍不着什么事儿的!” 他指着秦香香的位置,小姑娘单薄的身子深深低垂着头,站在边哨的猎猎寒风中,显得好不可怜。 杨勇窃声在他耳边挤眉,“您就不心疼?” 听他这话,萧子勿心里却像一潭死水,面上连半分表情的欠奉,但还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自会去。” 却不是因着什么狗屁的心疼,只是想着趁此机会入城一趟,购些柔软合身的衣裳给乖宝备着。 秦香香破涕为笑,忙拭了拭脸上的泪珠,莞尔道:“多谢将军肯赏脸,小女这便回去准备着,定不叫将军败兴而归!” 听这话,杨勇更为振奋。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跟着将军果然有肉汤喝!末将先回营换身体面衣裳,好好拾掇一下。殿下您也别闲着了,回去净个面擦个身,总不好失礼于人前不是?” 但凭良心讲,就殿下这副颜,即便再脏乱些也能让那些小姑娘五迷三道的! 杨勇这么一想。 届时光芒岂不都在殿下身上? 自己不就活脱脱鲜花旁默默陪衬的绿叶了? 思及此,他急忙又补了一句,“咱虽不能失礼,但也不必太过花哨。” 沉吟片刻,杨勇托着下巴道:“您就穿那件玄色常服罢,清雅又不失冷酷,俊美而不乏轩昂,简直是赴宴赶场必备啊!” 萧子勿懒得理会他的油腔滑调,径自走远了。 ※※※※ 城主府邸在西海城最内围的位置。 附近街道贸易繁茂,大多卖些袖珍精巧的小玩意儿,钗环头面的样式与京都大相径庭,价格也是高得令人乍舌。 萧子勿一路看来,捡些新奇顺眼的付了钱,不知不觉便挥霍了不少,原本满满当当的荷包此刻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但萧子勿仍觉不够,又回身往之前逛过的首饰摊走去。 方才他余光好似瞄到了一支玉首铜凤簪,那支簪子样式奇特,玉首好似把青龙偃月大刀,想来乖宝应该会喜欢。 杨勇任劳任怨地跟在他身后,左右手都没个空闲,挂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物件。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将军这是来赴宴还是来赶集呢?再不紧着点都快开席了!” 萧子勿神色自若,兀自蔚然不语,步子依旧慢悠悠的,闲散得很。 杨勇再抓心挠肝也无可奈何! 同为男子,将军怎就这般与众不同? 秦菲菲素有美名,他却视若罔闻,一点也不好奇…… 如此一来杨勇就更想看看,那位被将军藏于心尖上的姑娘,究竟生的何等颜色了! 从街头买到巷尾,萧子勿勉强算是心满意足,他停了手,转头对一脸苦哈哈的杨勇道:“先将这些物件送回营,你再自行过来,我先行一步,到筵席等你。” 闻言,杨勇如遭雷劈! 还能有比将军更加没心没肺的人吗? 原来将军早已掐算好了时辰,此刻赶去赴宴为时正好,而他这个小小苦役就不同了,得先赶回军营,再入城一趟! 这样就算紧赶慢赶,也是必迟到无疑! 而身为拖延时间的罪魁祸首,萧子勿,扬威将军却不必承担晚到的失仪之处。 小背锅侠竟是我自己?! 杨勇闷头哀嚎了声,连忙运起轻功,挂着满身琳琳碎碎的小东西往军营赶去。 ※※※※ 在杨勇心里布下好奇疑云的天云,此刻早已进了城。 那队铁甲兵护送天云安然抵达,便归了营,只留下两个身手最为伶俐的白袍小将,依旧寸步不离跟在她的左右。 天云美美的泡了个澡,洗去一身风尘,在时雀的帮衬下抹好乳膏,全身上下各处皆无遗漏。 腿间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她的肌肤嫩,印痕往往会比常人残留的更久些,眼下还剩些淡淡的薄红,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我的脸是不是糙了许多?”天云捧着脸,心惊胆颤问时雀。 她很想看看这十多日的兼程会不会有损皮肤,可这客栈甚是简陋,连块铜镜都没有…… 时雀替她挽了个留仙髻,无奈地轻叹口气,“哪能啊!奴婢看着一点变化都没有。”说罢俯身在她瓷白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调笑道:“嫩得都快滴出水了!” 天云这才安心。爱美这毛病,她在现世便有了。 身为主刀医师,有时候免不了要熬夜的,而熬夜对肌肤的伤害很大,她的梳妆台上各式各样的护肤品摆了满满一桌,每晚忙得再累再晚,回到家都必须先护肤再入睡。 早被养成了习惯,到了这一样改不了,这些乳膏护手霜,都是她穿过来后自制的。 原身底子虽好,却不知晓好好保护,眼下都被她将养得差不多了。 一身雪白的肌肤尤为亮眼,连同为女人的时雀都不免多看几眼,替她擦背也时常愣神地盯着看,惹得天云又好笑又无奈。 而最重要的是腰腹下的那处,被她养得粉粉嫩嫩。她羞于触碰,却三不五时要强忍着羞意涂些软膏。 古代没有手机,实在太无聊,且九点就寝属实太早,便只能对自己的身子上心些。 她可谓是精细到了每一处! 在白袍小将的指示下,往军营赶去。 十几日未与殿下见面,也不知道会不会显得生分? 听说他计谋得当,击溃了西桓大本营,也不知有否受伤…… 天云既担忧又害怕,却不想到军营时扑了个空。得知殿下此刻并不在营中,而是到城主府赴秦菲菲姑娘的宴去了。 她猫瞳危险地眯了眯,笑得一脸温婉,问那看守的小士兵,“能让小女进营中去等将军吗?” 天云梳回了闺阁女子的发髻。 小士兵分属不同营帐,并不认得天云身边的白袍小将,又有秦香香作为前车之鉴,吃了将军一帖黑脸。 这姑娘虽生的花容月貌,但他眼下也不敢轻易放人,只能为难道:“进营中多有不便,姑娘若真是将军故交,不妨到城主府去寻将军。” 小士兵站得笔挺,对这张脸实在狠不下心,他收回目光不敢乱看,只能温声道:“还请姑娘快些离开……” 余光里看见不远处,杨副将累得气喘吁吁,三步并两处朝这里奔来。 小士兵眼光大亮道:“杨副将军您不是随扬威将军赴宴去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杨勇满身的小物件叮叮当当作响,喘着粗气回他,“别提了,快派两人将这些东西送到将军营帐,务必要小心谨慎,要是磕了碰了我唯你们是问!” 他还得赶着去赴宴呢。早已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杨勇的身份。“是!” 又指了指一旁的天云四人,“副将军,这位姑娘也是来找将军的,您看看把她也带上。” 杨勇吭哧吭哧喘着气,闻言漫不经心瞟了眼天云的方向。心里暗暗吐槽,就殿下那生人勿近的性子,怎还有这么多瞎了眼的姑娘前仆后继地来寻他? 而自己这般体贴温柔的儒雅公子,却无人问津呢? 结果待看到那位姑娘的面容后,杨勇登时虎躯一震! 他扯正了衣冠,神色端得无比凛然大气,语气也是彬彬有礼,道:“姑娘,请随我来。” 早已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杨勇的身份,这不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吗? 天云微微福了福身,做足了礼数。 “杨副将军有礼。” 还以为已经被军营里那群猴孙,练就了金刚不破的厚脸皮,可在这温绵娇美姑娘正儿八经的问候下,杨勇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 他仓皇地呼了把脸,忙道:“免礼免礼,我带姑娘去便是。” 天云依言起身,水涔涔的杏眸噙着一抹温婉的微笑,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发冷。 倾国倾城的秦菲菲是何种风姿,她要亲眼见识见识。 ※※※※ 西海城城主府。 廊桥尽头,一处灯火通明的殿堂中,黑岩石地面铺了貂裘垫,众人席地而坐也不觉寒凉,紫檀木姚厚长桌摆满了各色佳肴。 陈酿斟了八分满,萧子勿面色淡淡,又婉拒了个面生官员的敬酒。察觉到侧方秦菲菲频频投来的羞赧眼波,他也只做不见。 厅中轴线摆正的花鸟屏风被撤开,衣着清凉的舞姬鱼贯而入,身姿婀娜。 秦晓带着虚弱的病容,好笑地看了看自己的大姑娘与二姑娘,两人都是在暗中与对方较着劲,而赌注似乎是那位清冷寡漠的扬威将军率先看向谁了。 秦晓不便饮酒,只端了杯热茶慢慢酌饮。 今日这宴席是菲儿非缠着办的,那么邀约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香儿头上。两姐妹谁也不愿风头都被对方占尽,只能取这折中的法子。 待见到这相貌堂堂的玉面小将军,两姐妹便更是激起了无穷的争夺欲,谁也不肯让着谁。 只是两姐妹轮番敬过酒,都被萧子勿拒绝,战了个平手。 还得静下心来想想后招。 却不想这些舞女皆是乡野出身,胆大妄为没个忌讳!看见萧子勿这张脸,骨头都快酥了,舞动的身姿扭得更加柔弱无骨,舞步也在不着痕迹朝他那儿贴近。 天云赶到之时,便见一位衣着清凉的舞姬,正紧挨在殿下桌前扭腰,雪白的大腚就这么明晃晃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摇来晃去! 萧子勿虽未抬头,可她还是轻掐了掐指尖。 她还未发作,倏尔看见萧子勿眉目泛柔,似有所感地抬眸朝她看来,捕捉到她的身影后,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起身朝她迎过来。 许是灯火太过晃眼,又许是他眼底的悦色令人沉溺,天云有些晕晕乎乎的,直到被他牵着手到他身边坐下,意识才缓缓回笼。 并没看见,站于她身后的杨勇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将军还有这么温柔小意一面? 真活似撞了鬼了…… “怎么知道我在这?”萧子勿紧紧牵着小女人的手不放,干脆地无视周遭或心碎、或诧异的目光。 白嫩面颊缓缓漫过一层红潮,天云尝试着抽了抽手,却没能如愿抽出来,便也作罢。 猫瞳里蕴着笑,她道:“我寻到军营,得知殿下在这儿,就跟随着杨副将到这儿了,殿下不会怪我扰了你的好事儿?” 天云微微抬着下颌,示意他看过去。那位扭着大腚的舞姬因她的到来,倒是收敛了几分,不过仍是迷离着眼,朝萧子勿舞着腰肢。 妩媚的盈盈秋波送来,却像抛给个瞎子。 这话里的醋味儿都快把他淹了。萧子勿低笑着在她鼻尖轻捏了下,凤眸里只倒映出小女人的影子。 “你来就是最好的事。” 第150章 谁也离不开谁 上官天云的到来,就像一滴水珠滴进整锅滚烫的热油中,激起了无数噼里啪啦四溅的油花。 席上众人心思各异,皆有些不明所以,这女人什么来路?竟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将军身边。 而且看这架势,似乎颇得将军宠爱。 秦菲菲精致的脸庞微僵。事先她已打听过,杨威将军尚未娶妃,不仅如此,身边甚至连个通房小妾都没有。那这个女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秦菲菲心气颇高,又被奉为西海城第一美女,对于夫婿,她要求极高,而萧子勿天家身份就极其合她的胃口。 宁为贵人妾,不做平民妻。 西海城这样偏僻的小地方,秦菲菲根本不甘心蜗居于此,她好不容易才盼到萧子勿这么个金饽饽,可不会轻易就放过。 秦菲菲的美貌,天云有所耳闻,她避开殿下在颊边作怪的大掌,抬眸朝秦菲菲望去。 两个女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秦菲菲微挑的桃花眼中闪过浓浓的敌意,而天云却似秋水无波,打量的意味居多。 天云还未来得及深思,为何这位秦大姑娘刚一见面就对她有如此浓烈的敌意,便被某位吃醋于她的瞩目不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给打断了思路。 腰间被他的手牢牢钳制,萧子勿微一使力,天云半个身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偎进他的怀里。 措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女子白玉耳垂泛起淡淡艳红,轻颤的指尖徒劳无功地推了推他。 “好多人看着呢……” “既然别人都看我,乖宝为何不看我,嗯?” 萧子勿眉目舒朗,往日的冷淡一扫而空,眼中似燎着袅袅温情,说话的声音也微微沙哑。 天云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怀疑此人怕是趁着十几日别离,修炼了媚术,怎地现在看上去一副,好似男狐狸精化了形的惑人之态? 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殿下……” 两人兀自眉目传情,只听上首传来一声含羞带怨的呼唤。 萧子勿眼皮撑起,便与秦菲菲脉脉秋波撞了个正着,他凝神不语,只用眼神示意,唤我何事? 上首,秦菲菲面皮红了个彻底,原也只是想打断他们温存,还未寻得好借口,便情不自禁地唤了他。 天云见她嘴唇嗫嚅,半晌说不出所以然来,便也知晓她此举是为了博得殿下关注,心下有些难言的酸涩。 萧子勿对她接下来的话不甚感兴趣。 见她又憋着不说了,便也没太在意,只取了长条桌上的高蕃果,仔细剥好了皮送到小女人口中,全然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 杨勇垂头叹息,实在没眼看。 夫纲不振呐殿下! 伺候女人的事儿倒是手到擒来,只是那姿容无双的秦菲菲姑娘看着泫然欲泣,怕是芳心都碎一地了? 高蕃果是从西桓败军那儿收缴来的食物,香甜可口、汁水丰沛。 只是表皮紧紧黏着果肉,不易剥皮不说,还容易沾染满手黏汁。 为了淑女端方之仪态,席间没几位姑娘对这果子下手,虽然垂涎欲滴,但也不敢劳烦自己的夫君动手,生怕吃了埋怨。 天云倒是心安理得,接受他的投喂。 比起肉食糕点,她更喜欢这些口味清甜的小果子,高蕃果解渴又爽口,一个接一个难免上瘾,不大一会儿个便下了肚。 天云勾着殿下的臂弯,眼巴巴瞅着,嫌他剥得慢。 像极了讨食的小猫崽。 萧子勿好笑地侧眸睨她,慢条斯理地接过热澡巾擦了擦手。 “高蕃果寒凉,你不可再用了。” 他展眉一笑,伸指在她饱满的唇上揩了下,嫣红唇瓣边无意间沾上的汁液被他拭走,随即毫不避讳地送入自己口中品了品,“嗯,味道果然不错。” 天云臊了满面颊红,没他这么般好的定力,只觉着席间众人探究的目光像要像要将她淹没,她逃避地往他臂弯里藏了藏,脚趾都被害羞得蜷了蜷。 “你……你你想吃再剥就是……” 小人儿说话都不利索了。 见她实在羞赧,萧子勿失笑,眼中惬意更甚,“再剥也是入了乖宝的口,我如何抢得过你?” 天云暗自腹诽,这不是你尝我唇边果汁的理由! 个根本不足以解馋。 “再让我吃一个。”她颤巍巍竖起食指,话语间诚挚极了,水亮亮的眸子缠人得紧。 似乎不给她再吃一个,自己就是个罪大恶极之人。 萧子勿无奈地偏头看她,只能好言轻哄道:“等会儿散席,我向西海城主要些带回去,今晚不可再吃了,你忘了来初潮的疼……” 他特意问过郎中,体虚或喜食寒凉之物,月事中腹痛便会更甚,所以有意限制着她所食的量。 未料他会说起这个,天云颤着手指飞快捂住他的嘴。 “你别说了!!” 简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为了能够严严实实捂住他的嘴,天云另外半个身子也都挤进他的怀抱里,耳尖唰地通红,心里彻底对他叹服了,再也不敢提吃果子的事。 生怕他又平地一声雷,将她震得体无完肤。 杨勇也听不清,两人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只知道将军与这位姑娘的姿势着实亲密,如同一棵参天大树上攀附而生的一朵菟丝花,娇软的寄生植物牢牢依附着健硕的树根,被树根无尽的呵护娇养,长成了独属于他的一朵娇花。 就似天生的一对,相伴相生,谁也离不开谁…… 杨勇眼中不乏欣慰,且又夹杂了一丝艳羡。若是他有这么一个美娇娘,他也乐意捧在手心上护着,宠着,疼着! 老天爷,我的姻缘什么时候安排哇!? 他猛地灌了口酒,又转身去看失意的秦菲菲。 她低垂着头,握箸的骨节却绷得泛白,显然内心并不如面上平静。 秦晓嘴角微抽,看着席下亲密无间的两位贵客,就看看自己膝下面色不渝的两姐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原也有意撮合扬威将军与自己的爱女,不管是大女儿或是小女儿,只要萧子勿喜欢,秦晓都乐见其成。 即便够不上三皇子正妃,捞个侧妃当当也是一辈子衣食无忧。 却不料三皇子已有心慕之人,还对其颇为宠爱,既如此,这桩婚事还得再斟酌斟酌。 屈居正妃之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男人心有所属,眼下瞧他对那位女子宠眷正盛,女儿嫁进去怕是无出头之日。 秦晓捂着伤处,咳嗽了两声。方才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眼下总算看出来了。 扬威将军身旁坐着的那位女子梳的是尚未出阁的发髻,既然未出阁,又端着贵女的仪态,想必还是清白之身。 而扬威将军年岁尽够了,正是气血方刚之时,身边怎能没个体己的人伺候着?若能瞧上他这府上的舞姬,也算是她们的造化了。 如此一细想,他抹了抹八字胡,微扬手召回府中舞姬再度出现。 女儿婚配之事暂可缓缓。他也无需再顾及这些舞姬真勾搭上了将军,会惹得女儿们不痛快了。 秦晓打着如意算盘,天云两人一概不知。 身姿窈窕的舞姬们,在入席前得了老嬷嬷的口信儿:主子命她们使尽浑身解数,务必要让今晚的贵客扬威将军尽兴而归。 这句“浑身解数”意有所指,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的舞姬们,一下子便明白了这话里有话。 第一支舞之时,未得示意便跳得极为放肆勾魂的容雨儿,听了此话眼底异光一晃。 她挑起眉梢,心头暗恨。 若不是那位红衣女子突然而至,她早就趁势滑倒,接触到那扬威将军了…… 以为今晚已经没的机会,但不知为何,城主又命她们再度演舞。容雨儿缓缓吐息,这样也好,省得她再费一番心思了。 这场演的是破阵之舞,颇合此次庆功宴的主旨。 舞姬们衣裳也都厚实的不少,但该露的地方也没藏着掖着,十几道白花花的沟壑现于人前,席间不少男子被晃得呼吸紧促。 唯一例外的萧子勿,正忙着给天云鬓边被发簪缠绕的发丝松解。 上阵杀敌他在行,可这般细致的活计,着实是难为他了,不过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萧子勿的动作放得又轻又柔,将一绺绺发丝从发簪缠金处解救出来。 “扯疼你了吗?” “唔……没有。” 天云偷偷瞄他,见殿下满腹心神都在发丝上,小手做贼似的游走于桌沿边,趁他不注意,攀上那斟了八分满的梨花酿白玉盏。 悄咪咪啄了口沁香入肺的淡粉色酒液。 这酒液看着小清新,入口却极为辛辣,她被辣得喉间刺挠,下意识揪紧了殿下的衣袖。 萧子勿被这股不大的力道牵引了注意,还以为她有些不耐烦了,俯身用手背贴了贴她发烫的面颊,安抚地问:“怎么了?” 小女人青丝柔软如绸缎,但缠上了发髻也是真的棘手,他得小心翼翼才不至于弄疼了她。 天云生怕一开口被他闻见酒味,只能轻轻摇摇头,心虚地把眸光移到席中央。 那位扭着大腚的舞姬,天云记忆犹新,恰好此时她也依旧越舞越近,魅惑的舞步轻踩,渐渐脱离了人群,诱惑意味浓厚地朝萧子勿这厢靠拢。 天云一眼便看出她心思不纯,只是殿下这个呆子,还未正眼看过她,也没有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 因着整理发丝,天云脱离了他的怀抱,只微微偏头让他解着。 容雨儿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时机。 她眼中精光大闪,红艳的唇缓缓勾起,妩媚的脸庞平添了一丝灵动。 长条桌上被只未着寸缕的玉足踩上,脚趾上涂着媚红丹蔲,极致的红与皎洁的白相辅相成,再抬眼往上瞧,便能看见高高开着叉的百花裙向大腿两侧垂落,白花花的腿肉直通幽径。 似隐若现,惹人探寻。 众人被她大胆的行径夺去了目光,个个都屏住了呼吸,想看看她接下去想干什么! 只见容雨儿一个华丽旋身,微微抚着额头,似是晕头转向,又是娇弱跌倒,径自往萧子勿的怀里坐去。 这般大的动静,即使萧子勿注意未在她身上,也有所察觉。 容雨儿相貌不俗,虽身份低微了些,与她一度春宵也是艳福不浅,将军还真是桃花不断呐! 杨勇仰脖灌了口酒,艳羡地咂了咂巴嘴。 下一秒却觉得后脖颈一勒,霎时间有如天旋地转般,等他再回过神来,已出现在殿下原本的位置,怀里还坐了个温香美人!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就势跌倒的容雨儿被面带惊诧的杨勇抱了个满怀!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懵。 歌乐曲声适时停下,为这变故所制,场面一度十分冷肃。 众人的目光搜寻而来,原本应坐在那的扬威将军,此刻端方雅正地站在五步开外处,怀里稳稳搂着他的小女人。 眼看扑错了人,容雨儿惊得花容失色,连忙从他怀里连滚带爬地起身,碧波漾漾的眼瞳期期艾艾地朝脸色冰冷的萧子勿望去。 薄唇抿成直线,萧子勿寒着嗓道:“这就是城主府的规矩?” 凌厉的视线向秦晓射去。 秦晓被这杀气腾腾的目光骇住,躲闪般捂住伤处,咳嗽个不停。 秦菲菲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抢先站起身开口:“贱婢,惊扰了将军,还不快向将军赔个不是!” 容雨儿瘫软着身子,跪在地上,“将军恕罪,奴婢是一时没站稳,并非有意的……” 当众人都是瞎的吗?杨勇撇撇嘴,心里暗自腹诽。 也为她跟见了鬼似的连忙躲出他的怀抱,而心有不愉。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容雨儿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白生生的膝盖在岩面膝行,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令众人牙酸不已,却唯独引不起冷面将军的半分怜惜之心。 她膝行跪到眼前,作楚楚可怜状。 萧子勿似古井无波,他厌恶地移开视线,转身揽着天云欲走。 而就在此时,变故突发! 原本还卑躬屈膝,楚楚可怜的舞姬,似发了狠,妩媚的面庞瞬间狰狞可怖,她抽出虎皮靴里暗藏的匕首,拼尽全力朝萧子勿捅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过相近,众人只觉眼前寒芒一闪,刀刃入肉的声音传来,骇得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云偷偷抿了两口梨花酿,小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捂着发烫的双颊被殿下带着转过身时,余光清晰地瞅见了容雨儿徒然阴狠的脸色。 她的心头狠狠一跳,脑子还未反应呢,身体便已挡在殿下前面! 第151章 他是谁 眼皮沉甸甸的像灌了铅,天云怎么挣扎也睁不开眼。 意识在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中起浮,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拖拽而下,坠入更为扑朔的深渊…… 她似乎听到了水滴的声音,近在耳畔,又似乎远在天边。 又像是心电血压监护仪传来的“嘀嘀——”声。 她这是死了吗,魂魄又被拽回现世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把被人从外按开,一阵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慢慢逼近,天云害怕地凝神细听,脑海却像被套了一层水晶玻璃罩,牢牢隔绝掉外面的世界,耳边传来的话声又变得模模糊糊。 听着是道清朗的男声,十分陌生,又觉得有股古怪的熟悉感。 似乎听过千百遍,却没有留存在记忆中。 手掌似乎被人紧紧握住,放在冰凉的唇边贴了贴,微凉的触觉竟让双眸紧闭的天云情不自禁想要落泪,那道男声也似突破了壁垒,变得清晰不少。 “前天给你带的香水百合,今天换成香槟玫瑰了,明天想要什么就在梦里告诉我?”清越的男声似乎很轻的笑了一下,为着今晚她会入梦的愿景。 “刘海又长长了不少,明日我帮你修剪修剪,晚上我多看会儿视频学一学。” “放心,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温热的手轻轻触碰病床上女子的额际,小心翼翼撩开那几许碎发。 深邃的眸光带着虔诚的热烫,近乎痴迷地喃喃道:“这么好看的眼睛,可不能被它给挡住了。” 天云有些心慌地想缩缩脖颈,绵软的身子却无法动弹分毫,双眸仍然紧闭呼吸浅浅,在外人看来,无知无觉的躺在病床上。 他是谁?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亲昵? 像是认识了许久…… 清越的男声夹杂了几分愧疚与无措,“今天签了个合同,所以来的晚了,乖宝别怪我,等你醒了,手臂任你咬好不好?” 他为什么将这么亲密的事情说的这么自然? 自己又何时咬过他了呢? 天云慌乱地想逃开他骤然箍紧的怀抱,可她就像游离在身体之外的旁观者,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的发生,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任其在白瓷的脸颊上啄吻。 两人姿态亲昵极了,像极了一对阔别已久、喜得重逢的小夫妻…… 诡异的是,女方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似乎沉沉的睡了过去。 男声再次满足地响起,嗓音又低又哑,刮着她的耳膜,“昨夜又梦见你了,你冲我撒娇,说想看场烟花。” “等你醒了,我就放给你看。”薄唇贴到她的颊侧,吻了吻。 空气中飘散着香槟玫瑰淡淡的幽香,天云渐渐冷静了下来,再如何也挣不脱他的怀抱,片刻后又觉得身上一沉。 男人依恋地趴在她娇软的身上不愿起身,像是恶龙守卫自己的宝物一般,在床榻上的人儿身上肆无忌惮地烙下了自己的印记。 一串细密的红痕,就如桃花瓣一般落在雪嫩的颈侧上。 凑得这般近了,天云才觉得鼻端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雪梅冷香,原本抗拒的心怔忪了下。 炙热的鼻息喷洒在颈边,白皙的嫩肤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人儿无意间蜷了蜷手指尖。 微弱的弧度,却足以令人欣喜。 可惜,这微小的动作并未引起男子的注意,仍然沉醉于在乖宝身上舔嗅,像只惬足到狂甩尾巴的大狗。 一通吮吻,男人总算心满意足,不舍地放开她道:“明日再来陪你。” 说罢,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天云不知怎的,心尖狠狠一颤。 被角被细细地掖好,还带着水露的香槟玫瑰静静待在病床边。 皮鞋踢踏的声音逐渐远去,门把再次被人轻轻按开。 逃开了溺人的亲昵,天云有些怅然若失,又觉得松了口气,脖子上仿佛还残留着细细密密的微凉触感,令她浑身都泛上一层薄粉。 银白月辉洒了满地,她抵挡不住困意,沉沉地昏睡过去。 ※※※※ 再次拥有意识,是两日后了。 她已经能够自如地睁开眼。 入眼是古朴的雕花大床,乌金的帷帐逶迤曳地,有风轻轻拂开一角,便露出了床榻边半坐半躺的清隽男子。 墨发被紫金玉冠束起,墨狐裘微挡着刀削般的下颌线,凌厉而深刻,狭长的凤眸下却隐着一片青黑,倦容浅显。 女子濯濯水眸一柔,想扯过毡毯盖在他的身上,却不小心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唇缝中逸出一声软软的闷哼。 萧子勿猛地惊醒,还泛着血丝的双眼厉如鹰凖,牢牢地锁在女子身上。 一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乖宝终于醒了。” 天云略略恍惚,她似乎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的男声与眼前这个声音像是重合在了一起…… 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良久不曾说话,萧子勿向来冷硬深邃的轮廓,逐渐漫上了一丝躁色。 “乖宝可是难受?”他极轻极缓地问:“若是难受便不说话,只用眨眨眼回我就好。” “腹中饿不饿?” 天云微弱地摇摇头,浓密卷翘的羽睫如蝶翼般轻颤着,如昳丽的娇花遭了暴雨摧打,失了生机般染上苍白。 萧子勿眼中更添怜爱,抚了抚她霜色的唇,“那便喝口温水润润喉。” 榻边角杌时常备着温水,萧子勿也一直未敢合眼,杨勇过来规劝过数回,都未能让他去偏殿歇息一会儿。 只在那位女刺客被凌迟之时,离开了床榻片刻,亲自掌刑。那女刺客挨到第四八刀,便生生疼死过去了! 而一向淡漠的小将军却还不肯放过她,即便那女刺客已经死透,也依旧狠声吩咐,让她得受足这一千刀,连一刀都不能少。 这女刺客的来历也查明了,是西桓军特意安插在城主府的卧底,族中亲人早已死绝,否则怕是也逃不过这尊杀神的凌迟! 杨勇一阵牙酸,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位天云姑娘就是小将军的命根子! 她这一出事,连秦晓都未躲过问责,这两日被五花大绑押遣进营中盘问,“是否与西桓勾结,参与了此次刺杀?” 虽未受什么严刑拷打,可总归也不好受,失了一城之主的颜面不说,还得承受了萧子勿的冷眼,委实是苦不堪言! 他就不该答应菲儿,办这什么劳什子庆功宴,偷腥不成徒惹了一身骚! 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她便偏过头示意不想要了。萧子勿指尖拭去她唇边的水渍,沙哑道:“怎么那么傻?这么小的身板还敢替我挡刀。” 这才两日,这朵娇妍的花朵就像被夺取了全部养分,变得脆弱可怜。 萧子勿恨自己失了警惕,又让小女人深陷险境,天云昏迷的这两日,他都沉浸在无尽的后悔中,每一刻都在自责。 明明女刺客摔倒下来,他都能迅速反应,迅捷躲过,可他却未防备那女人猛然的行刺! 实在该死。 榻上的女子黑润的眸子泛着水光,有些苦中作乐的想,这些日子她确实是多灾多难,总能碰上杀招。 那是她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抢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原来对他的爱意早已浓烈到非他不可。 “我未想那么多……”女子虚软无力的声音像幼猫崽的叫唤。 萧子勿心里登时软得一塌糊涂,鼻腔一阵难言的酸涩,忽然就觉得生命里漫长无涯的前十几年,所受的种种磋磨,皆是为了此刻能遇见她而设的铺垫。 是上天在恩赐珍贵的礼物时,总会先制造些苦难,加以平衡。 这么一想,似乎那些苦痛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殿下双目充红,是天云从未见过的失态,她微微咬着唇,有些无措。 气氛有片刻的凝重—— 萧子勿像在触碰易碎品,落在她苍白颤栗的唇上轻按了下。 “下次别再冲动,我会护好你。” 天云乖巧地朝他眨了眨眼,抵不过汹涌的睡意,又困倦地合上眼眸。 ※※※※ 这一觉睡醒,萧子勿已经率领大军出发,继续西行,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准备一举收复被西桓占领的三洲之地。 而那一队铁甲兵,则再次被他留在了天云身边。 女刺客这一刀刺得并不深,但也足够天云将养个十数日,一时之下,还真不能立刻随他而去。 养病的空档,时雀时常见着姑娘独自一人,极目远眺,发着呆。 窗棂外是一片绿野青山。 天云望着望着,瞳孔便开始涣散,想起那日真实而又虚幻的梦。 梦里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似乎一日都不落地出现在病床边,陪她诉说今日遇到的趣事,一说便是一整个下午。 说是真实,可她醒来并又回到了大梁,而且那个男子……她根本就不识得。 可说是虚幻,她又能清楚地感觉到,男子微凉的薄唇落在肌肤上引起的阵阵颤栗。 天云也迷茫了…… 她不能做个三心二意的女子,她爱的,只有殿下! 天云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将思绪收回,不再放到那个奇怪的男人身上,也不想在忆及他亲昵宠溺的话语。 日光晴好,蔚蓝天际万里无云,柔和的风鼓动衣袖,荡出好看的弧度,柔顺的青丝也被吹拂着微微摆动,调皮的几绺落在指尖,带起酥麻的痒意令她不禁蜷起了手指。 “殿下离开几日了?”天云自美人踏上起身,酸枝木大红圆桌上摆着一大摞拜帖,多是秦菲菲与秦香香两姐妹递进来的。 为了向她赔罪,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百年老参都送来两枝,各色补品更是流水一般送进来。天云心中知晓刺杀之事与他们无关,可那位秦晓城主放任舞姬勾引殿下总是事实。 她心里头攒了点儿气,不舒不快。 于是这几日便冷着她们姐妹二人,百年老参也被原样退回,毕竟这些补品殿下也留下了不少,天云并未放在眼里。 秦氏姐妹二人也知晓她心中有气,更是越发殷勤,拜帖一日能送个三四回,还分别都是以自己的名义下的帖子。 两人加起来,一日能送个五六封帖子。 天云猜她们姐妹之间略有龃龉,才会这般不同心不通气,皆是卯足了劲儿想为那秦城主开脱,可又不肯与对方联手。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也别想沾了谁的功劳。 天云无意看她们两姐妹内斗,便索性谁的约都不赴,谁也不得罪,谁也都不偏颇。 就这么过了七八日安生日子。 西边再传捷报,殿下神威降世,顾义副将也赶到助阵,两人连下两城,已逼得仅剩五万的西桓军退守最后一线。 ——无惘城 天云欣喜地将信捂在胸前,泪盈于睫,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 短短几日,殿下屡战屡胜,一举攻下了两座城池,这不世功勋,熠熠生辉! 萧子勿是名副其实的大梁战神! 也不知是不是这捷报的加持,天云伤势好得极快,又有她自制的伤药辅助,三日后,她便决意启程西行。 追随殿下而去。 时雀向来是拦不住她的,将她的命令奉若圭臬。 如今听她一声令下,便已自觉地备好了马车,随时可以准备启程。 而出城那日,秦氏两姐妹也不知从哪儿得的信儿,都到城门口来相送。 行人来去匆匆,风沙卷成一个个微小的旋风,追着哒哒马蹄远行。 秦菲菲还是那般精致淑仪,亭亭玉立地站在凉亭石阶上,看着天云的眼神恭敬了不少。 许是被那日,萧子勿怒发冲冠,一脚将女刺客踹到喷血三升的狠厉给吓到了。 也不再自欺欺人,看清了上官天云在萧子勿心中的地位不是她自以为的玩物妖妾,而是被萧子勿护在心口处,那最最贴己的位置。 她虽还有些不甘,可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与上官天云相争…… 秦菲菲眸中带着释怀,送了不少精致的糕点,天云礼貌谢过,也不再拒绝。 秦香香看着幼态可爱,心思却比秦菲菲深多了。 她甜甜地叫着天云姐姐,又送了些许自用的香料,看似无害地说道:“将军那般高洁的人物,在营中都被那些汗臭的小将士熏怪了?还请姐姐代为转赠这些香料,让殿下能够舒适些!” 香料这种东西,时常都会用着,使用这一闻见这味道,便能想起调香之人。 秦香香这是为了渗透进萧子勿的生活中,让萧子勿能够时时刻刻将她这个人记在心上,再不忘怀。 这招实在高明! 天云柔柔一笑,“好。” 两姐妹的心思昭然若揭,一个是送她的,一个却是送殿下的。 礼物不收白不收,至于殿下用不用嘛…… 就另当别论了。 第152章 密林古道上,轱辘辘的木轮声徐徐踏来,一辆低调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过。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朴素枣红车壁外围,用的却是最坚固的精铁,格扇窗牖被一帘天青色的绉纱遮挡。 车尾,跟着一队玄黑盔甲加身,整装有素的铁甲兵。 马车内,鎏金香炉燃着一尾檀香。 天云腰后垫着暖乎乎的云烟金丝软枕,掐得细细的腰肢塌在里头,纤指在面前一堆稀罕物件上游离,眸中不免镀上一层暖意。 这些是刚入西海城那日,殿下走遍燕尾街替她淘来的新奇玩意儿。 她兴致正浓,取了一对攒丝月光石姊妹镯,套进凝脂般的腕中赏玩。 “好看吗?”天云温柔笑着。 “好看!” 那玲珑剔透的镯子戴在姑娘的手腕上,竟分不出哪个更亮白些? 时雀立即狗腿地接道,又觉着十分羡慕。她这一辈子都活得极糙,跟那些臭汗满身的男人们没什么两样。 之前从不理解姑娘为何每日都要那般繁琐,光是涂涂抹抹就得花费大半个时辰,那些个装膏脂的药罐罐能堆满梳妆台。现在她可算明白些了,原来用处在这儿? 不过真要让她活得跟姑娘一样,这么精细,倒还不如杀了她算了! 天云不知时雀小脑袋瓜里想了什么,她微微晃了晃手,姊妹镯便互相击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咚咚声,煞是悦耳。 等玩够了,天云的目光又在那小山堆里搜罗,似又看到了什么合心意的玩件,她眸中大亮。 她竟看到了一把,状似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的玉簪! 刀刃乃稀有的和田白玉所雕刻而成,刀把亦是作为簪身,是纯银的材质,发簪的样式简单,用料却极为讲究,且无处不透露着英姿飒爽的女侠风范。 天云简直爱不释手,欢喜地让时雀替她簪在云鬓上。 殿下送的礼,向来都合她的心意。 这两日风吹日晒,唇瓣都缺水了。天云补着口脂,轻笑道:“自个挑两件心仪的,其他的都收起来,财不外露,可不能遭了贼人惦记。” 这些东西虽不至于价值连城,可也都是罕见的珍玩,姑娘却说任她挑选,时雀如何敢收? 她心下受宠若惊,但无功不受禄,连忙摆摆手,“奴婢受不起的!” 边关一行,她都只有捣乱的份儿。承蒙姑娘不曾嫌弃,还愿意带着她…… 时雀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再奢求旁的赏赐。 天云抿着唇晕开口脂,水光潋滟的杏眸半阖,闻言嗔怪道:“与我不必如此见外,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给你你便留着,日后好傍身呀。” 这话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她何德何能伺候这么好的姑娘? 时雀突然觉得鼻尖发涩,哽咽地点了点头,“多谢姑娘!” 天云心里好笑。这傻丫头,那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这般忠义,还嫌自己是个累赘呢…… 天云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一行人脚程并不快。 她们紧赶慢赶,总算在第六日抵达了无惘城。 这六日里,萧子勿胜利攻下了无惘城,自此三洲失地仅用了两旬时日,便已尽数收回。 可不知怎的,天云总觉得阵阵心慌,如此顺遂,是不是过于轻易了? ※※※※ 无惘城内一片狼藉,泥塑城墙留下了战火灼烧过的焦黑,流矢残躯铺的遍地都是,冲天的血腥味儿,更是浓得几欲让人作呕。 这里必定是经历了一番苦熬的恶战! 天云不忍再看,她举着轻颤的指尖,将车帘缓缓放下,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永远都体会不到战争如此的残酷。 时雀心疼地唤了声,“姑娘……” 拿过温热的白布巾替她净了净脸。 天云这才堪堪觉得好受了些,心中却更是担心,殿下有否受伤? 她焦着心催促道:“师傅再驶快些!” ※※※※ 杨勇手臂被划了道口子,腋下也被刺伤了。 天云看见他时,他正滑稽地高举着右手,吩咐底下的小将士将伤员通通抬进里屋。 腋下的伤口一碰就疼,杨勇只能无奈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天云心里沉重,也没觉得有半点好笑,倒是杨勇这个伤患人士,一见着天云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维持着高抬手的姿势,僵硬地转过身来,“上官姑娘你总算来了!” 听这话好像盼着她来似的。 天云心下疑惑,懵然地问:“杨副将军,似乎在等我?” 杨勇呲了呲牙,“可不是嘛!就等姑娘来了……”话音未落,他脸色骤变,狠声道:“将她们扣下,关进柴房!” 天云面色煞白,心底不祥的预感成了真。 时雀一发现不对劲,便抽出了腰间长剑,死咬着牙挡在天云身前。 可也只是徒劳的挣扎,很快就被缚住了双手,粗暴地按压在地上。 时雀的脑袋被死死按着,粗粝的沙子在她脸上深陷,印出无数个小疙瘩。 天云水眸微晃,以往柔软的声线像裹了冰棱,“杨副将军这是何意,我要见殿下!” 杨勇像变了个人,吊儿郎当的笑意收敛,看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轻叹道:“将她们带下去关起来,别渴着饿着就行,其他一律别管。” “是。”小将士们领命。 时雀被反剪着双手押下去,而天云也被带了下去,两人关在了不同的房间。 “姑娘!” 时雀惊叫一声,被拖到了别处。 天云心头骤跳,微咬着唇问身后那两个沉肃冷漠的将士,“能否告诉我,将军出了什么事?” 若是殿下还在,杨勇绝不敢如此对待她,眼下这种情形,只有一种可能性。 ——殿下遇害了! 两名将士得了上头指示,一路沉默寡言,根本不理会她的问询。 天云按捺住心头的慌乱,仍不肯放弃。 “将军被敌军刺伤了?” “还是被杨勇暗算了?!” 两名将士智若罔闻,将她押至一处偏僻的院落,待她进去后,便直接将房门锁死。 背阳的院落,房间内自然有些昏暗湿冷,恐慌的情绪在无声蔓延,眼中蓄着水汽,天云无助地抱着臂膀滑坐下来,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些,开始思考对策。 殿下若是受了重伤,不愿让自己知道,杨勇即便要阻拦自己探视也不必这般强硬的态度。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杨勇受萧子衍一党指使,将她扣押是想拿她当人质,为了要挟殿下。若是这第一种情况,那便还是乐观的,至少可以确认殿下性命无忧。 二是杨勇通敌叛国,与西桓联手害死了殿下,将她扣押,就是为了不让她声张出去! 若是这第二种情况…… 天云蕴满湿气的眼眶滚落下水珠,不敢再想。 无声的静默几欲让人发疯,期间没有任何动静,天云就这么煎熬地过了两个时辰。 直到夜幕降临。 门外传来两声轻敲,“送膳。” 门锁被打开,铁链滑动的窸窸窣窣声音传来。 杨勇沉着脸进来,“把门带上。” 他一手高高举着,一手拎着三层食盒,森冷的面孔在房门重新换上后,猛然放松了。 天云绕到圆桌后,警惕地望着他。 桌面上只有一盏铁架油灯,她费力地拿起,作为武器,“你想做什么?” 杨勇长长地吐出口气,站在原地并未再靠近她,“午间多有冒犯,还请上官姑娘莫怪,末将也是迫不得已!” 天云心神都绷得紧紧的,见他示弱也未放松警惕,食指紧紧握着铁制烛台,用力到指骨泛白。 杨勇也不指望她一时半刻能够接受,又是轻叹一声,话音悲痛道:“昨日殿下率领五千人马,追袭西桓残军,不想军营中有人通敌,早已将消息透露给了西桓主帅,殿下入了西桓残军的圈套,中了飞箭跌落悬崖,已不幸阵亡!” 殿下中箭,跌落悬崖? 这番话似利爪挖在心间,天云只觉眼前发黑,握着烛台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怎……怎么如此?” “若我没有料错,泄露军机之人亦是军中位高权重之人,我怕他会对姑娘不利,这才率先发狠,命我的人将姑娘关至此处,让他无从下手。” “多谢将军。” 天云死死咬着唇,舌尖尝到一阵腥甜,“殿下跌落何处?烦请将军告知!”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不到尸体,她便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寻到了殿下的尸体,那她……便与殿下同去! 杨勇瞳孔俱震,惊愕地问道:“姑娘这是准备去崖底寻殿下?!” 眼前的女子瞧上去这般纤柔羸弱,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却不想能有这般气魄。 不过想想也是,她连女刺客的刀刃都敢挡! 杨勇也不想打击她,但还是实话实说:“我们的人与西桓残军想必都下崖底搜过,却一无所获,只怕早已被野兽……”啃咬的尸骨无存。 后半段他不忍再说,被猫叼了舌头,戛然而止。 崖底林木高耸,野兽成群。即使人没有被摔死,也难逃过断手断脚,无法动弹地瘫成烂泥,被野兽啃咬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天云却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伤心欲绝的呜咽声在房内回荡,她拼命忍着哭腔道:“将军能否送我出营?” 声音有些颤抖。 “自然可以!”杨勇忙不跌点了点头。 天云不留在军营中,那卖国贼的手也不会伸到外面去,想来,比在军营中安全。 杨勇取来了一大包裹伤药,都是在她们身上缴来的,如今又还给了天云,连夜将她送出城去,还给她留了一匹白玉驹。 天云红着眼眶婉拒,她不会骑马。 但她总算想起了会骑马的时雀,她哑声道:“我的那位婢女,也请将军将她放了。” 此行,若是寻不到殿下,就是有去无回之路…… 天云不想让时雀与她一同受罪! 她咬着牙关,狠了狠心道:“不必让她来寻我,还请将军转告她一声,让她回京都司业府即可。” 杨勇实在佩服她的气魄,点点头答应了她。 天云重新戴上了面纱,背着包裹走远。 崖下如此危险,她也毅然决意独往。杨勇怔怔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心里忽然蹦出来个念头:若是此生他也能遇到这样对他爱之入骨的女人,那该多好…… ※※※※ 第二日 已近二月,金乌极盛,日光洒在面颊便是一阵难言的燥热。 脚底酸胀、麻疼,百般滋味。 天云走了一夜不肯停歇,才到这深渊之处。 这里也遭遇了一场打斗,崖上血迹斑斑,腐臭的尸首堆积成山,引来几只喜食腐肉的秃鹫,啄食殆尽。 天云失神地看着,联想到了萧子勿身上,不免又低低的啜泣了几声。 不敢哭太久耽误了时间,她连忙擦掉了眼泪。 环顾四野,寻了粗大的树桩绑紧绳索,另一端系在腰间,极其缓慢地往下爬。 崖壁陡峭,好几处又布满了青苔,她好几次脚底打滑,只能用力握紧绳索以求平衡,娇嫩的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她也顾不得这疼了,一心只想到崖底去。 上头有日光照着,并不觉得如何寒冷,可越往崖下爬,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阴冷的湿气便无孔不入,直往人骨缝里钻! 天云咬着泛白唇瓣,冻得打了个激灵。 因着森冷的冰寒,被冻僵的手心痛感都变得微弱了…… 离崖底只剩一米的距离,天云骤然松开了手,娇小的身子不住地滚落在地,直到撞到一根树干,才堪堪停下。 浅色的眸紧闭着,女子气息微微,似被人抽去了骨头,软软地抵着树桩喘息。 好累…… 好冷…… 就这么靠着躺了一会,四肢都好似要被冻掉了,再躺下去怕是要冻死在这儿了! 天云强撑着找回意识,将泪珠憋了回去,慢慢扶着树身站起,寻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 “殿下!” 她扯着嗓子,边寻边喊。 每喊一声都会带出几声轻咳。 绵软而又带着无助哭腔的嗓音在密林回荡—— “殿下!” “你在哪儿啊……” “我害怕……” 走了好久,她已不知道这是哪个方向,天云揉了揉泪水氤氲的眼睛,喉间一阵腥甜,涩哑的声音变得微乎其微…… “殿下!” 初次听到乖宝的声音,萧子勿还以为自己又起了幻觉。 这次比在驿馆那次更离谱,这是在断崖下! 乖宝怎么可能…… 萧子勿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猛地起身,走出了洞穴。 第154章 一边喊着害怕,一边义无反顾往这危机四伏的密林深处走。 就为了个万中存一的设想——萧子勿他没有死! 他看着眼前形容狼狈的小女人,心脏似被浸泡在醋液中,酸涩又泛着软。 镶珍珠绣花鞋走丢了一只,纤柔微微泛粉的脚踝被粗粝的小石子磨出道道血痕,云鬓上还粘着枯叶,可怜又可爱,抬眸见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小女子湿漉泛红的眼睛终于不再强撑,不断有泪珠滴落,染上尘土的小脸瞬间花成小猫。 萧子勿喉间涩堵,飞快踏步朝前,紧紧将她拥进怀里。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天云捂着脸,埋在他的怀里大哭,浑身的无助恐惧,都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宣泄而出,无所遁形! 男人那双深邃冰冷的黑眼睛,似乎在酝酿着凶猛的浪潮,有什么蓬勃的情感几欲呼之欲出。 “我没死!我还没有迎娶乖宝进门,怎么能死?” 萧子勿伸手在她漂亮的蝴蝶骨上轻抚,安抚着小女人的情绪。 听她渐渐止了哭腔,才像抱小孩似的将她抱起,细长的双腿环绕在腰间,两人身躯紧紧挨着,天云冰冷的体温在迅速回暖,光溜溜的玉足也不用再触碰到冰凉的地面。 就这么被抱着往石洞走去。 萧子勿还处在愕然中。 难以想象,她一个纤弱女流,是如何一路寻过来的? 单凭一点儿念想,便敢独身深入这悬崖底! 若自己真的跌成烂泥,甚至于尸骨无存,她又如何在这深渊里生存下去? 这么一想,萧子勿只觉心脏被寸寸收绞,一股难言的痛楚蔓延至全身,环在小女人腹部的手掌,因为这可怕的联想,愈发收紧了几分。 天云却不觉得窒闷,此刻只恨不得能与他融为一体!她依赖地蹭了蹭他的肩颈,微微颤着的身子,时不时啜泣两下。 萧子勿从未感受过如此汹涌的情潮在心间萦绕,直到看见她如梦幻般出现在眼前那一刻,他才发觉,原来世间真的有人,会让他对死亡产生恐惧。 他无比庆幸,在坠崖之后,他没有死绝。否则,这个傻乎乎的小女人,怕是也要跟着他一同殒命。 因这世间有她,故萧子勿不再觉得,活着,可有可无。 萧子勿将她抱坐在腿上,靠近猛烈燃烧的火堆旁,供她取暖。 两人四目相对,暖融融的温存附着在两人身畔。 天云双手环过他的颈,水雾朦胧的双眼,细细打量眼前这张脸。“杨副将军说你中了流矢,快让我看看伤在何处?” 好几次都快走不动了,她也未将背上厚重的包袱扔掉。 她抖着手解下了包袱,里头全是红红绿绿的药瓶子,各种伤药不一而足。 软嫩的手掌心被粗绳磨得鲜血淋漓,萧子勿眼神一厉,捧过她的手认真查看,声音却温柔得不像话。 “怎么弄的?” 天云缩回了手背在身后,心急地催促道:“这不碍事的,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萧子勿拧起剑眉,待望进她满是担忧的水眸里,又无奈地泄了气,终归拗不过她。 “我毫发无损。”他贴着她的额,温声道:“乖宝是我的小福星,箭矢射在你送我的荷包上,伤害全被里头的琉璃给挡了。万幸坠崖之时,有根横出的灌木缓冲,这才没有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说起来,他能保住这条命也是因为乖宝,若不是机缘巧合,他只怕真的要命丧于此。 天云一阵后怕,又觉喜极而泣,没想到还有这等奇事! 鲁珀特之泪连子弹都打不穿,未料能在关键时刻救殿下一命,她简直是太惊喜了。 它挡了致命一击,只不过在坠崖时,不小心被萧子勿遗失了。 萧子勿低叹道:“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了?” 天云这才将手心伸到他面前,白嫩的皮肉本就娇弱,稍微留点伤痕都会觉得无比可怖,更何况眼下,被绳索勒得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肉。 看得他心都碎了,虚虚托着那双玉瓷般的手,完全不敢使力。 “哪瓶是治疗外伤的药?” “这瓶。” 天云指着包袱角落一瓶小绿罐。 萧子勿撕下里衣,用刚煮沸的泉水打湿,将脏污狼藉的外围小心擦拭干净,才替她上好了药,又撕了一块儿布料,将伤处仔仔细细包装好。 “冷……”天云上下牙关打着磕颤。 萧子勿又替净了面,轻柔地拉过她,在那微微发白的唇瓣上覆下一吻,掌心内息吐露,替她暖着身子。 “要睡一会吗,嗯?” 天云眼皮沉沉,却不敢入睡。 她慵懒地靠在男子的臂弯里摇了摇头,使用过度的嗓音哑得厉害。 “我怕我睡着再醒来,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萧子勿眼里全是无奈,对她无计可施,也不忍心强迫她做任何事,便与她絮絮叨叨说起话。 一手抚在她脊背轻拍,哄着她入睡。 熟悉的雪梅冷香将她包裹,令她无比安心舒怀,天云强忍着睡意,起了个话题。 “杨副将军所说的卖国贼,殿下可有眉目了?” 他竟害得殿下身陷险境,险些命丧黄泉,待回京之后定不能放过他! “该是顾义无疑。” 萧子勿放轻了声音,语气里却透露着信誓旦旦。 天云睡意微敛,“竟然是他?” 她讶异地微微瞪圆了杏眸。 可他不是对殿下很是看重,欲将顾北叶许配给殿下么?况且此次殿下率兵出征,还是顾义亲自举荐。 萧子勿神色淡淡道:“京都传来消息,顾北叶已许给萧子然为世子妃。” 这事也不算稀奇,毕竟两人都已到了该成婚的年岁,能结为秦晋之好,也不足为奇。 她疑惑地蹙起黛眉,“可这与顾义通敌卖国有何关联?”她不解道:“顶多表明他已不寄希望于殿下身上,转而对萧子然有所垂青罢了?” 这帮可爱的情态实在惹人稀罕。萧子勿啄吻了下那瓣桃花唇,良久,才餍足地低笑道:“顾义与齐王勾结,欲反。” 此话简直是重磅炸弹,炸的天云陷入怔愣。 “殿下的意思是,齐王爷通敌西桓,故意将大军调离京都,趁大梁外患之时,意欲谋反?!” 萧子勿微微颔首,幽深的眸中是对这个一点就透的小女人,显而易见的欣赏。 “殿下又是如何得知,齐王意欲谋反?” 齐王萧利民贤名远扬,是百姓心目中谦和贤明的大圣人,任何冤屈的案子告到他那儿,都能得以平反。 难道隐藏在这副廉洁皮囊之下,是无尽的狼子野心? “我亲自放的饵,他上钩了。” 那名痴傻宫女是他故意放出的破绽。齐王图谋母妃的遗物多年,只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线索,他都会像闻见腥味的老鼠,用不着怎么设套,就迫不及待地咬钩了。 萧子勿眸中晦暗了一瞬,寒着嗓道:“齐王才是害死我母妃的凶手。” 盛名之下,其实难负。 齐王衣冠楚楚的皮子底下,是丑陋无遗的野心勃勃! 萧子勿怀疑过形形色色许多人,却从未怀疑到萧利民的身上。 该说,他伪装得太好吗? 她在茶馆施以援手的人,竟是殿下的杀母仇人? 天云面色苍白,颤巍巍地从牙关里挤出一句:“早知道我便不救他了……” 萧子勿凝霜的神色瞬间破冰,被她可爱的话语逗得无声低笑,双肩发颤地在她鼻尖轻吻。 “不怪乖宝,你如何能知道他是人面兽心之人?” 萧利民隐忍这么些年,若不是证据在手萧子勿都无法相信,对母妃下手的人会是他! “可是……” 她轻咬着唇,有些纠结。 “我出征前日,来了两拨杀手。其中一波便是萧利民的人,他用了一招声东击西,将曾经侍奉过我母妃的那名痴傻宫女劫走了。” “而那批死士脸上皆烙有黑月纹身,是突厥人,与那日在死巷中对你不利,欲抢夺药方的是同一批人。” “而劫持粮草的那批人,也是突厥散兵。不仅如此,百花宴、烧金窟也都是他敛财的手段。烧金窟更是握有不少官员的把柄,他们玩弄女郎,凌虐取乐。受虐而死的女郎不计其数,时鹃便是其中之一……” 他顿了顿,见小女人面露悲戚,不忍再说这些:“萧利民筹谋多年,敛财是为豢养突厥军队,为日后谋朝篡位做准备。如此一来,等萧利民篡位,便会有不少官员被捏住死穴,臣服于他,拥立他为新皇。” 殿下话语间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天云无比震惊。 她喃喃道:“好可怕的人……” 萧利民伪装得太深了! 这番话听得天云睡意全无,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急急问道:“既然他隐藏了这么多年,为什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谋反?” 萧子勿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自然是……有人推了他一把。” “?。?” 她不满地嘟囔道:“别打哑谜了,快点告诉我!” 萧子勿鼻息一松轻笑了几下,手臂被她枕得微微发麻,却只觉得甘之如饴。 不忍再逗她,他扬唇:“蔺如虹已是不洁之身,此事若被皇帝知晓,有她这个秽乱后宫的蔺贵妃,萧子衍立储之事便如钻火得冰,再无可能。” “我被调离京都,能够顺理成章承继皇位的人就只有萧子衍,蔺如虹自然不可能放过如此良机。她在御膳中下了慢性毒药,眼下皇帝神思不济,缠绵病榻,挤压的奏折都是由萧子衍与穆成业代为批阅。” “而穆成业,是萧利民的人。” 萧子勿鼻尖溢出一声轻哼,“他们狗咬狗。京都的局势早已暗流汹涌。” 连蔺贵妃在御膳中下药他都知道? 看来京都里,殿下的耳目众多。 天云眉眼晶亮地盯着他看,眼底算是慕然,唇边笑弧似裹了蜜糖。 “殿下纵观全局,洞若观火,小女子佩服佩服!” “果真佩服我?”“嘴上说的可不算” 这小狗腿的样儿。萧子勿心念一动,唇畔几不可见地扬起,不可自制地俯身在怀里小女人凝润的脸上亲了又亲。 她笑着左躲右闪,丝毫没有注意男人渐渐凝聚的瞳孔。 萧子勿脸色微变,身形缓缓僵住,心火呈燎原之势蔓延。 天云躲着躲着也觉得不对劲,她呵着水雾的美眸一晃,被渐渐苏醒的猛兽虎视眈眈地逼迫着,再也不敢乱动了! “殿下……” 天云一颗心噗噗乱跳,她咬着唇发慌地唤了一声。 萧子勿微垂着眸看她,幽深的眸底如蛰伏了猛兽般,泛着想要将她拆吞入腹的暗芒。 萧子勿轻抚在小女人后背的大掌,猛地一使力,将那害怕后躲的纤细娇躯压回身前,感受绵软重新紧紧贴合着自己的美好触觉。 他阖着眸不语,满足地在心里喟叹了一声。 天云小脸红得滴血,却又不舍得推开他,只能咬着唇乖乖地躲在他的怀里,让殿下慢慢地冷静下来。 殿下看着清瘦! 怎地物什如此可怖…… 日后若是成婚。 怕是要遭不少罪…… 天云越想越羞赧,到最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动都不动地任他抱着。 天云快速翕动着眼眸,羞意满满遍布至颈间,瓷白的肌肤被染上一层淡淡的薄粉。 萧子勿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天云攀着他的脖颈,被这笑声激得咬牙羞恼道:“殿下笑什么!” “乖宝这幅模样,我无法冷静。” 说罢,他拉下女子两条玉臂,虚虚环在腰侧。 被里衣绑得严严实实的手掌在男子身后交叠,天云抬起头看他,优美的天鹅颈高高扬起,像对着心底崇慕的神邸献祭般。 她小小声道:“我愿意的……” 此话一出,萧子勿眼瞳暗得可怕,他摸着乖宝的脸蛋,指腹上的茧带起几丝酥麻的痒意。 男子声音又喑又哑,“你是我的。” 阴暗的山洞中,只有入口处尚存一丝光线,不知何处传来“嘀嗒嘀嗒”的水流滴落之声。 铺着厚厚实实毛草的石板上,一只白皙玉臂无力地垂落,莹白腕间垂落的攒丝月光石姊妹镯,相互击撞连连,时急时缓,有节奏地叮咚声回荡在空荡的山洞中,很快将那微不可闻的水流之声掩盖。 也不知遭受了何等折腾,一阵哀哀凄凄的哭声惊得林间鸟雀尽数振翅逃飞。 银辉沉沉,几点星子点缀的夜空,显得格外浓黑,直到天光渐渐大亮,那动静方才停歇。 第155章 天云像张饼似的摊在草堆上,被翻来覆去地煎着,躺着的干枯毛草堆上,早已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湿痕。 火堆照耀下,那几滩湿亮的水痕,昭示着战况有多疯狂。 她小幅度地踢了踢腿,慵懒地享受着男人忙前忙后的伺候,软着声音撒娇。 “要喝水~” 她满脸倦倦地闭着眼眸,浑身酸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萧子勿微微俯身,见她气都喘不匀的可怜样,他宠溺一笑,满眼都灌满了怜爱。 不忍心再折腾她。 男人的动作尽量放轻,将她扶起,依靠在怀里,又喂她喝了点温水。 哭了这么久,嗓子早哑了…… 天云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服侍,这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昨晚被他桎梏在禁地时,天云都觉得男人那样凶狠的力度,是要将她活活弄死! 殿下不是人…… 天云面色泛红,暗暗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怎会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 他绝对不是人! 不是人的萧子勿恰恰与小女人满脸倦容相反,剑眉朗星,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熬战一整宿,有半点的疲惫。 万幸的是,响了一夜的攒丝月\/光石姊妹镯,没有因过度的撞击而破碎。 萧子勿如同饱食一顿后,餍足恣意的雄狮,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她。 无声温存的温馨氛围,最后被一声饥饿的腹鸣给打破了,天云窘得耳根发烫:“我饿了……” 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又被折腾了这么久,不饿才怪呢。 萧子勿心头酸软,他微微眯缝着黑眸,柔声开口道:“我去猎只野鸡,你再睡会儿。” 脱下的外袍已经给她当被褥盖了,他扯过两边衣袖,绕到她细腰后头打了个死结,确系不会让她冷着。 保暖工作做得很是到位。 天云乏力地微微点头,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幽闭的山洞中,再次回归静默。 ※※※※ 不过小半个时辰。 萧子勿便拎着一只拔了毛的野山鸡回来,用小匕首削了根树枝,将山鸡架在火上烤。 生怕她饿坏了。 否则猎一只野山猪,口感更佳。 他轻轻捏了捏,陷入熟睡的小人儿的脸,待她迷迷朦朦睁开眼时,变戏法儿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两颗大红果子。 “先吃颗果子垫垫。” 天云也是饿得很了,也没在他面前装矜持,接过洗好的果子便啃了起来,嫣红的唇瓣还微微肿着,沾了晶莹的果汁之后,变得格外诱人。 萧子勿眼眸一暗,眼底闪过几分危险的微光。 这饿狼般的眼神,天云太熟悉了。她立时间打了个哆嗦,慌乱地将手上的另一颗果子塞进萧子勿嘴中,“你吃这个,我不经吃的!” 还难受得很呢! 萧子勿的失笑。 太像炸了毛的兔子了…… 他不再逗她,走到火堆旁将烤山鸡翻了个身。 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映照出男子暗湖般深邃的眼眸。天云啃着果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她面露疑惑道:“杨副将军告诉过我,他们派了好几波人来搜寻过殿下,殿下都未碰上吗?” 为什么她一找就找到了? 军营里那么大一波人,竟都未寻到吗? “我刻意避开,他们居然找不到。”萧子勿深深地看着她,“军营里顾义与杨勇平起平坐,前来崖底搜寻的自然也有顾义的人,我还不想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做出这个假死的决定,萧子勿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乖宝,担心顾义会对她不利,事先便安排杨勇演了一出戏。 但他不曾料到,她会这么傻傻的,孤身前来寻他…… 萧子勿敛眸,强制按捺住胸口奔涌的情潮,淡淡道:“京都有萧利民和萧子衍鹬蚌相争,斗得火热,我只能静等时机,再出面给予他们会心一击!” “殿下恨齐王吗?” 天云此话一出,只觉嘴巴里甜滋滋的果汁都变得发苦。她懊恼地低下头,不该问这个的。 徒惹殿下伤心罢了。 “我一出生母妃就死了,若要说实话,我对她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我会手刃萧利民,替她报仇。” 等他亲手杀了萧利民,还了母妃生养之恩。 萧子勿,这个人,从里到外,便只属于上官天云一人,世间再无任何人、事、物能够横亘于他们彼此之间。 树枝上的烤鸡表皮满满展露出金黄的色泽,滋滋的冒着油,碳烤的肉香弥漫了整个小小的洞穴。 萧子勿说得轻描淡写,天云却能听出他话里的势在必行。 他的心里早已千疮百孔,只需零星光点就能让他义无反顾,丽嫔赋予了他生命,却被人给害死。 这是殿下心里无法磨灭的痛处? 现世里天云从未体会过亲情的滋味,极度的渴慕亲情,造就了她对亲情看得极重。 占了原身的身躯,即使秦雨薇上官景仪对她百般挑衅,她也从未对两人有过什么实质性的回击。 其中也有这个缘故存在。 她很珍惜,对她百般宠爱的上官夫妇与上官天霖,因此她愿意容忍上官景仪与秦雨薇。 殿下与她有着同样的遭遇,娘亲早逝,父亲对他冷漠至极,形同没有。 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身本领,只是为了少受点欺负,能有口饱饭吃。 天云脚步虚浮地下了石板,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到萧子勿身后,趴伏在他的后背上。 微凉的泪水渗进他的脖颈间。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即便你死了,我也会毫不犹豫与你同去! 后面这句话太过沉重,天云并未说出来,不想让他觉得这样的爱是一种负担。 萧子勿摩挲着指尖,扯过她的身子将她抱住,轻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经过这一次,他已经深有体会,为了自己,她可以连命都不要! 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即便此刻她说想要自己的命,萧子勿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她。 换做旁人,或许会觉得这样的爱太过病态,也太过偏执。 萧子勿却只觉无比欢愉,为她同样,毫无保留的爱意。 ※※※※ 崖底荒无人迹,时间流逝也变得缓慢,两人你喂我,我喂你,腻腻歪歪分食了烤鸡。 萧子勿擦干净她油滋滋的小手,送到唇边一吻,深黑的眼瞳含着笑。 “带你出去看看?” “好啊。” 山洞里潮湿阴冷,出了洞口,被层层树荫遮挡住的阳光星星点点撒在身上,淡淡的暖意聊胜于无罢了。 天云惬意地趴在萧子勿背上,被他背着往前走。 松松挽起的髻发上戴了个男人笨手笨脚编织的花环,漂亮得像个林间的小精灵。 萧子勿使力又将她往上颠了颠,一颗心全然落在她的身上。 沿途巨大林木横生出的枝节,皆被他一一折断,天云连根头发丝儿都没乱。 她随手摘了片绿叶,放在唇边吹着,奈何技术不够纯熟,意想中美妙的乐曲并未流露出来。 天云无趣地丢了叶子,直接用嘴唱。 她搂紧殿下的脖颈,凑近他的耳扉, 五音不全的怪异腔调从她嘴里唱出,也变得无比可爱。湿漉带着淡香的气息无孔不入,惹得男子耳根微麻,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 就这么几句唱词,小女人来来回回地唱。这怪腔怪调前所未闻,萧子勿忍不住轻笑,眼里带着几分促狭。 “词曲倒是露骨,不过……煞是应景。” 牵手不放,同赏黄昏。 只要她想的,萧子勿都会满足。 崖底虽空洞了些,却避开了那些凡尘俗世的纷扰,真真正正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地方。 萧子勿将她放到一处草垛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绒绒稀疏的白色小野花,虽构不成花田,但也十分雅致可爱。 “感觉像在度蜜月!” 天云被他揽着肩颈,笑得眉眼弯弯,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倒很像是新婚夫妻出门旅游,赏花赏景自得自在。 萧子勿挑起半边狭长的眉,“何为蜜月?” “我们那儿的风俗,拜堂成亲后的第一个月,称作蜜月。新婚夫妇可以出门游玩,增进感情,故而称作度蜜月。” 天云的语气里带着向往,却也知道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殿下若能顺利登基,日后必定政务繁多,后宫也会日渐充盈,怕是再无闲暇能够日日陪着她,更遑论今日这般,与她赏花看景…… 天云美眸黯淡,明明劝诫过自己,不要再联想这些事情,却总也忍不住,自虐般提醒自己,眼前的男子不会只属于她一人。 新婚夫妻…… 这词放在他们两人身上,委实是贴切! 被她说得眉眼一柔,萧子勿眼底流露出几分笑意,倾身在她挺翘的鼻尖轻轻一吻:“待京都局势尘埃落定,我便十里红妆迎乖宝进门,届时再陪你好好游玩一番。” 也不知这样的美梦,会不会成真? 天云半扇着眼眸,柔柔应道:“嗯……” 两人直到日薄西山才慢悠悠地回去,天云依旧乖乖被他驮在背上,漫无目的地欣赏沿途的风景。 发现来时的路,与归去的路并不是同一条,景色也略有不同,她看到了好几只翠羽艳丽的鸟儿,成双成对地栖在枝头,为彼此梳理着羽毛。 天云觉得新鲜,转眸又折腾起任劳任怨的殿下来,时不时揪揪他的耳垂,捏捏他光滑的颊肉,明明是个男子,皮肤却比女儿家还要白嫩。 她像个调戏小姑娘的纨绔子弟,一刻也不肯消停。 萧子勿没有半点不耐,任由她肆无忌惮地摆弄,更是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 忽然,天云玩闹的动作一顿,瞳孔微缩,视线凝聚在脚下污糟糟的杂草上,杂草根茎通通朝着一侧倾斜,明显是被人为踩踏而过的痕迹。 而他们来时走的并不是这一条路,说明这痕迹并非是他们的脚印。 “等等!” 天云轻拍殿下的肩膀,指尖指向这沿路坍塌的草根,示意他看过去:“殿下快看。” 萧子勿骤然拧紧了眉头,顺她所指的地方看去,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还好小女人心细。 这里有人走过? 是军营里的人?还是西桓残兵? 不管是这二者其中的谁,都有可能对他不利。 萧子勿当机立断,背着她迅速换了个方位走。他运起轻功,只用足尖点地,不再实打实地踩踏下去,如此就不会留有足迹,能够暂避那帮人马一时的搜查。 那处山洞离这不远,想来也是回不去了,洞里有他们留宿过的踪迹,那帮人必定会派重兵把守。 “怕不怕?” 萧子勿略侧过头安抚着背上小女人。 天云面色有些凝重,却仍是朝着他摇了摇头:“有你在我不怕!” 男子隐忍着在她头顶上轻拍的冲动,目色中坠着些丝丝动容的细芒来,在心里暗忖: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乖宝还记得你从何处下的崖底吗?” 萧子勿脚步不停,背着她像背了片鸟羽,奔行途中气息丝毫未乱。 天云立刻点了点头。她的记性虽未夸张到过目不忘,可也远非常人所能及,当初通识繁体字应付国子监考测,也全都仰赖于她超凡的记忆力。 “殿下想上去?” 萧子勿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如今他们已经知道我还活着,再藏匿下去也无益。更何况这崖底虽广阔,藏身处却不多,很快便会被他们找到。” 天云记得自己是从崖上东南角的一处角落下来的,深刻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她沉吟了片刻,观察着四周的地形,随即果断地说:“殿下再往前走,行至尽头再往南转。” “好。” 萧子勿毫不犹豫地照她说的飞快掠去。 趁那伙搜寻者还无防备他们两人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定不会想到他们会上崖逃离,趁此刻崖上的守备松泛,逃跑正合时机! 天云心疼地攥着香帕替他擦了擦汗,却也没有不合时宜地让他放自己下来走,眼下与那帮人抢时间差才是最紧要的事,她身子还酸软着,根本走不快。 “我是不是太重了?” 亡命天涯的惊险氛围就这么被小女子一句话给破了。 萧子勿心神微松,碧潭般沉冷的眸子霎时盈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比猫儿还轻,哪里重?” 男子调笑地应合,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更不知道,这一题在小女人所在的世界里,被亲切地称之为—— 丧、命、题! 第155章 此处断崖三面均是悬崖峭壁,人眼望去不见其底,只能看到半山腰上云雾缭绕、野木丛生。 两人到天云曾经的落崖点,那根粗绳还悬在崖壁上,只是绳索左右两边各有一名士兵看守。 看盔甲的样式,更像是大梁军营里的人。 天云捂着微肿的红嘴乖乖点头,两只滴溜圆的黑眼珠眨巴了两下,便见男子身形微晃,闪到另一根树杆后,距离那两名看守的士兵更近了。 萧子勿身影缓缓逼近,不想惊动他们引来更多追兵,只能绕到身后给了两记手刀。 看在是大梁士兵的份上,萧子勿并未下狠手,只是将他们打晕,无法再通风报信。 两人倒地后,萧子勿快步回到安置小女人的位置,却发现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他深邃幽深的瞳孔一厉。 天云不见了! ※※※※ 却说片刻前—— 天云松开了嘴巴,紧张地盯着那边的情势,见殿下成功偷袭了两人,她才放下了高悬着的心,缓缓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的心神全被殿下所吸引,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悄然逼近自己。 不过一息之间,天云便被人从身后用布料捂住了口鼻,一股苦涩的味道强横地钻进鼻腔,她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 再有意识—— 耳边是一阵嘈杂的噪音,应当有四五人之众,腔调夹杂着好些天云似懂非懂的地方口音。 她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努力分辨着那些人话里可用的信息。 “这女子会医术,要不让她去给副将军看看?” 副将军? 他们说的是杨勇还是顾义? “这不能够,就这小丫头片子还会医术呢?” 此人话里透着半信半疑,但多半是不信的。 也有人嗤之以鼻道:“军医都束手无策,你还指望这小姑娘?”语气里颇为不屑。 一番话听下来,天云心头又有了个大概。原来是有人碰上了疑难杂症,连随行的军医都束手无策。这才病急乱投医,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但这应当不是将拐她来的最初目的,听这些人话里的意思,应当也是凑巧得知她会点医术。 只是不知道这位副将军到底是用杨勇还是顾义? 若是杨勇…… 她尚且还欠着一个人情,倒是乐意搭救。 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这般想着,天云“悠悠转醒”。 那些人一发现她醒来,便神色怪异地止住了话头,当起沉默是金的鹌鹑。 双手双脚皆被绳索束缚着,天云动弹不得地被扔在角落。 喉间干涩难忍,她垂眸咽了咽口水,声音涩哑:“能否给我杯水?” 女子乌发零零散散地披着,被绳索缚住的手脚微微曲着,看上去就像搁浅在海岸上的美人鱼,羸弱娇柔毫无威胁性。 她不是人犯也不是战俘,因此那些人也并没有为难她。 方才一直未参与讨论的一个年岁最小的小士兵架不住心软,倒了杯水端到她嘴边喂她,面色微赧道:“你慢……慢点喝。” 一杯温水润润喉,天云才觉得喉间好受了些,她感激地看了那名小士兵一眼。 “多谢。” 美人盈盈一笑,甚少有人能抵挡得住,那女子道了谢,他的脸色更加是红得快滴血!另外几位士兵见此,看着他的目光不免都带了点促侠。 一位面上带着刀疤的士兵凑过来,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挤眉弄眼对他笑道:“人姑娘可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用得着你去捧臭脚?她可瞧不上你这愣头青!” 似是被说中了心思,小士兵羞意一下子淡去不少,有些恼怒地反驳,“你搁这扯什么?我……我几时对这位姑娘有过歪心思了?” “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 刀疤男翻了个白眼,撂下这句话就没再理他。话都说不利索还说没被人姑娘迷了心?也不想想人京都来的贵女,是他能肖想得起的吗?! 两人拌了几句嘴,便都各自消停。 天云心下暗暗着急,却不见他们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那名喂水的小士兵左顾右盼了一番,见众人都未再注意到这个角落,才凑近天云低低地说了一句。 “姑娘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吩咐我。” 说完便像被火燎了屁股似的,一下子蹦出好几米远,清秀的面庞带着羞赧,神色仓皇间又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天云:“……” 你跑那么老远,我要是真有需要该怎么跟你说? 场面上一片死寂。 索性没过多久,就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想押天云过去看病。 他一通噼里啪啦地输出:“顾副将军突发高热,脸上全是大红疹子,连军医都瞧不出是哪里不对,还是请这位姑娘过去看看为妙!” 看来这病确实棘手,眼下的情形耽搁不得。 人群中似乎刀疤男最有威信,他皱眉当机立断道:“给这位姑娘松绑,你带她过去。”他指着清秀小士兵。 顾副将军,应当是顾义无疑。 既然不是杨勇,天云心下稍定,又想起殿下说的顾义通敌叛国之事。 他差点害死殿下,天云便不想救他。更何况战火纷至,遭殃的都是无辜百姓,这场战争死了太多人,而顾义难辞其咎! 她安心地蜷缩着,任由那小士兵替她解绑。又将她带起,态度和婉地小声对她说:“姑娘随我走一趟。” 眼下就算她不配合,也会被这些人强行押走,既然如此还不如识时务点。 天云审时度势后,还是决定乖乖跟小士兵走。 治不治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 无惘城前任城主已战死沙场,还会选出新任城主来接管城内各项事物。 眼下城主府正屋被顾义占着,杨勇虽与顾义平起平坐,但说到底阅历与年岁摆在那,单凭尊老这一项,也只能退居偏房。 天云被小士兵带到正屋,便见杨勇眼观鼻鼻观心,抱着手站在床榻旁。 四五个军医站成一排,个个面如菜色,垂首叹息:“实在是怪异,老夫细细把过脉,顾将军未有中毒迹象,为何会高烧不退,这……老夫也不得而知。” 左侧的军医接过话头,“老夫查看了,日前将军吃过的所有膳食,也未发现有何异常,眼下可以确认一点是,将军应当不是中毒所致。” 顾义不是中毒,身上也没有伤口,更不是时疫的症状,那为何会引发高热呢?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天云被小士兵领到床榻前,杨勇也看到她了,眼神里有些抑制不住的惊诧,似在问她—— “你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刚放你走没两天,又被逮回来了,该说不说,她这运气属实有点差! 天云无奈地朝他眨眨眼,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人眼神交流没两秒,那几名军医中有个沉不住气的断指老头,狐疑地将天云从头打量到脚。 声音像从断指老头的鼻腔里哼出,“你会医术?” 天云揉着被绳索束出红痕的手腕,敛着眉眼,谦逊道:“略懂一些。” 清秀小士兵退到一旁,但任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见她不适地蹙起眉头,便顺她的动作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那节葱白皓腕上。 却没有发现,这样的动作遮掩下,女子已然用尖锐的指甲盖将袖兜里的药粉纸包戳破了个口子,扣下一小份药粉留在月牙甲盖中。 略懂一二? 观她年岁尚轻,虽端得一脸稳重,想来是连草药都未必分得清楚! 这不是胡闹吗这不是? 老头吹胡子瞪眼地看向杨勇,怒气冲冲一甩袖摆,诘问道:“杨将军怕不是病急乱投医,叫个刚入门的小丫头片子,是来打我们几个老不死的脸不成?” 悬壶济世几十余载,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更何况这个初生牛犊的小姑娘? 杨勇悻悻揉了揉鼻子,他也不信上官姑娘能瞧出个所以然来,真能把顾义给治好。 只是想趁此借口将她挪个关押的地儿罢了…… 柴房阴冷,怕姑娘家家的身子弱受不住,挪到这炭火充裕的正屋来,也能舒服些。 眼下被军医老头给怼了,杨勇也无话辩驳,只是这借口还得往下顺。 他嬉皮笑脸道:“让天云姑娘看看也无妨,反正眼下几位也使不上劲不是?多个人多个法子,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副将军高热不退,昏迷下去?” 他们几个都被困住,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请这个一看就不知事的小姑娘过来,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 老头负气冷哼,道了句“简直荒谬!” 转身却在酸枝灯笼椅坐下,不肯离开。 准备看看这小姑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另外几位虽未有他这么大反应,但心里所想,同老头表述的也都差不离。都行医大半辈子了,总不能比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还不如? 被几道紧迫的视线盯着,天云顿感压力倍增。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怕是难上加难! 她抹了把额间不存在的冷汗,先替床榻上陷入昏迷的顾义把脉。 几个老头围坐在圆桌旁,见她动作规范,充满质疑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天云拨开眼皮观他瞳仁,故作细致地察看许久,才转而向下,分开他的嘴又是一通查看,随后将药粉撒进顾义口中。 少顷,老头们见她神色凝重,似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都不信她能有这本事。断指老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故弄玄虚!” 天云诊完脉,心下已经有数。 旋身,见几个老军医强烈的视线紧紧盯着她,她心里突突一跳,还以为小动作被发现,声音轻颤了几下。 “几位前辈为何这般看我?” 断指老头眯了眯眼,眼角眉梢都透出浓浓的狐疑,“你可探出病因了?” 天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纯素的一张小脸上写满凝重。 断指老头还是不信,他急急追问:“你且说来。”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在胡诌! 碰过顾义的手指有些膈应,天云拿过靛青手帕细细擦拭过,才慢悠悠问道:“顾副将军日前是不是吃过足量的高蕃果?” 断指老头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的杨勇,杨勇立即会意过来,挥手叫来伙房的小厮。 小厮点头哈腰地称:“是,顾副将军对缴获而来的高蕃果颇为喜爱,奴才便单独呈一盘供上去了。” 小厮后脊冷汗出得跟水洗过似的,难不成是他呈上去高蕃果有问题? 这可不是开玩笑…… 谋害副将,够他全家人头落地! 断指老头屏息,“难道是高蕃果有毒?” 可他们几人都轮番查验过,那高蕃果里没有任何毒素!这小女娃若是说的不尽不实,他们绝不会听信。 “非也。”天云摇了摇头,“是顾副将军对这高蕃果过敏。” “过敏?”几个老头异口同声。 “食物过敏是免疫系统对某一特定食物产生的一种不正常的免疫反应。高蕃果是西桓才有的特产水果,顾副将军以前从未吃到过,故而不知道自己对高蕃果这种膳物过敏。待我开几贴药煎水后让将军服下,日后别再碰此种果物即可,一日后可见效。” 女子的脸颊因为屋里氤氲的暖气泛着浅浅的绯红,因着皮肤白皙如瓷,更显得满脸桃花色。 她说的信誓旦旦,如此有把握。杨勇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不妨碍他再次艳羡,正往城主府这儿飞速赶来的萧子勿。 才貌双全的世家美人配上智勇双全的少年将军。 当真是世无其二、冠绝经世的一对璧人! 什么叫免疫系统? 听着怎么这么玄乎? 几个老头稀里糊涂地撇了撇嘴,但心头却是信了七八分,唯独面上一脸的不服输,都不肯承认自己已进古稀,却还是输给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断指老头嗫嚅了片刻,最终负手道:“拟好的药方需得让老夫过目之后,才可入将军的口。” 天云含笑点头,“这是自然。” 清秀小士兵殷勤地取来纸笔,平铺在桌面上,如愿又得了姑娘一句软软的道谢,心里暗暗偷着乐。 旁观者杨勇将这春心萌动的一幕,尽数看在眼里,不禁摇头啧啧了两声。 唉…… 又是一个无辜的好儿郎被骗了心呐! 但终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题外话—————— ps过敏可以通过症状判断,但是想要查出过敏源就只能验血,把脉是万万不行滴。(本章纯属虚构) 第157章 宇文翼在京都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夹在两派中间,虽不至于被陷害逼迫,可也时不时得受点奚落。 萧子勿坠崖的消息传回京都,他更是一夕之间鬓发花白,苍老了十来岁。 宇文翼将筹码全部压在三皇子身上,明里暗里得罪了萧子衍不少次,当然他也不准备转而向萧子衍投诚。 这段时日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就说今日大清早—— 宣政殿上。 萧子衍身着绣纺司百余名绣娘,熬了十几个大夜,赶制而出的黑色缎袍。 袍角辅以织金丝云纹滚边,绣着四爪蛟龙的模样,广袖袖边缂丝花纹,月白色束腰,皮带金带钩假带,佩双瑜玉,墨发被紫金玉冠束起。 是储君才能穿戴上朝的规格服制。 他微抬着下颚,在群臣惊疑不定的目光下,一步一步缓缓踏上洁净无暇的白玉阶,在距离髹金雕龙宝座仅剩几拳远的位置停下! 目光是毫不遮掩的贪婪与灼热。 穆成业面色微变,站在下首群臣面前,出言责问:“陛下龙体欠安,立储的圣旨还未下,二皇子就敢僭越礼制,身穿四爪蛟龙袍上殿,难不成是生了不臣之心?!” 萧子衍站定良久,堪堪收回凝视着上方龙椅宝座的如胶视线,敛下眸中的势在必得,他回过身,以一种睥睨的姿态打量着满脸戒备的穆成业。 “父皇缠绵病榻,意识昏沉,少有清醒的时候,好在母妃寸步不离为父皇侍疾,昨晚听得父皇病中呓语,疾困中仍忧心承继之事,特以口谕的形式册立本太子为储君!” 萧子衍漫不经心掸了掸袍角上,根本不存在的飞灰,谦润一笑。 群臣面有惴惴,这不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吗? 昨晚才颁布的口谕,今日便蛟龙朝服加身了? 这缎袍怎么着也得耗费几旬时日才造得出? 很明显,二皇子早有预谋! 殿上诸位心知肚明,但谁又敢把这话说出口呢? ——左丞相穆成业敢! 他长眸阴冷眯起,在陷入死寂的宣政殿上,对白玉阶前的萧子衍沉声质问:“立储之事岂容儿戏?二殿下把持宫禁不许我等面圣探望,现在又轻飘飘抛出一句陛下口谕,老臣深以为,这是二殿下自导自演的把戏!” “左丞这是在污蔑孤假传圣旨,迫害了父皇?” 萧子衍不甘示弱地凝视回去,眉梢高挑,一幅不容退让的强势模样。 “微臣不敢。” 穆成业微微垂首,嘴上说着不敢,面上却无半点恭敬的意思,仍是咄咄逼人道:“只是二殿下片面之语,实在令人无法信服,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在疾病缠身之时,被些个野心勃勃之辈谋夺了皇位!” 这话是在影射谁,大家心里头都有数。 萧子衍面色铁青,跟吞了苍蝇般膈应道:“王总管伴君多年,他的话穆丞相总该信了?父王病中呓语王遇总管也听到了,不如让他到殿上当堂对峙,也好全了穆丞相忠心护驾之名?” 这就更荒谬了,王遇早就被蔺如虹给收买,让他来作证简直多此一举! “不必了!” 穆成业摆出了当朝宰辅的气势,冷喝了一声,“立储之事事关国体,若无陛下御笔亲书以及玉玺宝印的圣旨下达,否则……请恕微臣,不能尊您一声太子殿下!” 他欠身揖首,端得是一幅忧国忧民的忠臣之态。 廖参政立刻双膝落地,大声附议:“还请二殿下出示立储诏书,也好让臣等心中信服!” 随后,是穆成业麾下的一众大臣,“还请二殿下出示立储诏书!” 殿下朝臣跪了一大半,声势浩大地齐声复议。 玉冠下,萧子衍眸中充血,怒指着穆成业吼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违抗圣命!”气急败坏的语气夹杂了些许难堪。 青筋绷起的手背近在眼前,穆成业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根手指移开,黄浑的眸子里头没有丝毫畏惧。 他轻笑道:“圣命,是陛下所下的命令,而二殿下,可还没那个资格……” 宇文翼俯首站在一旁,将两人的交锋尽收眼底。 萧子衍终究还是太过稚嫩,三两句便被穆成业这只老狐狸,给带进沟里去了。 他正暗自腹诽,却听穆成业突然唤他,“礼部尚书还不快快与二殿下说说,皇子殿下的公服该是何等的样式,切不可像今天这般出差别了。” 穆成业喉间轻嗤,“明日,还请二殿下穿戴得当,再行朝会。” “穿戴得当”四个字,还似有若无的加重了音。 群臣小声的议论纷纷—— “陛下缠绵病榻,二殿下倒是不见悲戚,还趁机着了储君公服!” “可不是嘛……三皇子殒身无惘,适龄皇子就二殿下一人,要我说啊,他都不必这么心急!” “多亏了穆丞忠君护主,我们人微言轻,哪敢藐视圣听?” 这些话如附骨之疽,听得萧子衍脸色时青时白,更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发炸起,恨不得将穆成业活活咬死! 无辜被点到的宇文翼亦是身形一僵,当即敛眸艰难地应了声,“是……” 萧子衍冷厉的视线顷刻便扫了过来,瞪得他暗暗叫苦不迭。 这叫什么事?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本是个看戏的,眼下却被穆成业推到了风口浪尖,这找谁说理去? 都怪他一时鬼迷了心窍,怎么就扶持了个短命的三皇子,害得眼下宇文家风雨飘摇,任谁都能来踩一脚! 宇文翼一时有些后悔…… ※※※※ 顾义高热渐退,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但仍觉得浑身疲乏,连起床下榻都费劲。 而且全身的骨头缝里都似有蚂蚁在爬,又疼又痒的难受劲蔓延至全身,他更加懒得动。 被麾下的部将扶正身子坐好,他恹恹地问:“上官天云可抓获了?” 这位部将年轻时就跟随他征战沙场,忠心赤胆可见一斑。 部将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顾义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这是何意,到底抓没抓到?” 部将面露难色,“抓到了。”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眼下人被将军带走了。” 萧子勿居然大难不死?命还真是硬。 顾义眉头皱地能夹死一只苍蝇,“我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怎会让萧子勿将人接走呢?” 他临晕前吩咐了两个命令,一是全力击杀萧子勿,二是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将上官天云抓获,牢牢掌控在自己人手中。若是萧子勿没死,上官天云就是能威胁到他最佳的把柄。 结果这两样,他们都未做到! 顾义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再度晕过去。 “要你们有何用!” 他怒不可遏地吼出来,随即牵动了肺部的窒闷,又猛咳了数声。 部将被他吼得一愣一愣,有些委屈道:“副将军这病来得太诡异,连军医都束手无策,我们也是听了杨勇将军的提议,让那位略通医术的天云姑娘过来给将军瞧了瞧,结果还真就治好了……” 言下之意,这并不是他们无能,而是顾义这病来得太是时候,正好给了上官天云逃脱之机。 顾义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缘由在,一时就像被堵了出气口的气球,满腔的愤怒只能强行憋在心里,着实不痛快。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微微转缓,“将军回营,可有说什么了?” 部将副将军面色稍霁,边端来早已放温的药汁递给他,边道:“将军并未有只言片语提到副将军,想来是不知道将军您的谋划。” 顾义这才全然放松了面部,萧子勿还不知晓那就好办了,他大可再假意对他投诚,只要不引起他的怀疑,就能在合适的关头给予他致命一击! 顾义心里头默默盘算着,只是那股异样的麻痛太过强烈,他忍得眉毛倒竖,来回抓挠了几下,终是没能忍受地急声催促道:“快去叫军医过来给本将军看看,为什么我身上这般难受?” 部将夺门而出,顾义难耐地紧紧闭着眼,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痛痒。 四个老头背着药箱,匆匆被部将滴溜过来,连气都没喘匀就给顾义把了脉。 几个老头中,断指老头医术最为精湛。他察觉到指下脉搏细速,沉吟片刻道:“副将军是否觉得咽喉烧灼,四肢发冷且视物不清?” 顾义静下心感受了一番,确实如军医所说,种种迹象都对上了。 他点了点头,“不仅如此,我还觉得浑身骨头麻痛如蚁咬!” 断指老头豁然睁开眼,立刻惊诧道:“副将军这是中毒了!” 中毒?! 顾义弹坐而起,原本缓慢的呼吸都变得急促无比。“什么毒?” “这毒世所罕见,竟霸道如斯,请恕老夫无法立刻断明。” “那你可能解?” 在顾义瞪得比牛还大的眼睛里,断指老头沮丧地摇了摇头。 这毒霸道异常,毒性已延伸至五脏六腑,若是不能精确用药量,很有可能雪上加霜,让这毒在体内更加猖獗。 断指老头不敢轻易下手。 他从不觉得自己医术浅薄,但在副将军身上就栽了两回,实在是令人羞愧! 顾义如丧考妣,又听断指老头疑惑道:“前几日将军昏迷中,老夫也替将军诊过脉,发现并无中毒的迹象。” 几名军医像应声虫般附和,“是啊,我也没诊过了,确无中毒之迹象。” “是啊,老夫也可肯定。” 断指老头断言:“这事儿有蹊跷!” 顾义这才觉出几分不对味儿来,“是何人给我下的毒?!” 昏迷期间,也唯有几个亲信能够近他的身,都是跟随他几十年的老部将,不可能会倒戈,反过来对他不利! 等等,方才部将说过,上官天云恰好会治他的病。 难道是她? 顾义烦躁地大力抓挠着臂膀,却始终觉得没挠到要领之处,只是隔靴止痒罢了,根本无法痛痛快快地纾解那股霸道的痒意。 “去请上官姑娘过来!”他说的是请,言下之意就是不可怠慢的意思。 去而复返的部将领命,但这次带回来的却不止天云一人,她的身边还跟着寸步不离的萧子勿。 萧子勿一袭沉冷的黑色劲服,挺拔的身形犹如苍穹下的青松,又带着皑皑白雪般的孤冷,令人不敢逼视。 身段曼妙袅娜的女子堪堪到他下颚处,被他高大的身形完全笼罩在羽翼下,那清冷的眼神只有在凝望身前的女子时,才会流露出片刻的柔和。 顾义身上痒得快发疯,又掺杂着刺破皮肉的疼痛,像烂泥一般瘫在床上。 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有着共同的冷漠眼神,他们冷眼看着在床榻上扭动不歇的顾义,泛着嗖嗖冷气的眸中都传达着一个相同的信息。 ——自作自受 萧子勿对着四个不明情况的小老头道:“你们先下去。” 想必是有军机要务要商量,几名军医不敢逗留。只是临走时,断指老头瞟了眼两人紧紧牵住的手,笑得甚是为老不尊。 天云雪透般的腮染上绯色,有心想抽出来,也只会被禁锢得更加紧罢了。 顾义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被蒙在鼓里的一直是他自己? 萧子勿早就洞悉了他的企图,也知道他与西桓人合谋欲取他性命之事,只是为何回营后不曾对他发作,想必只是因为他还有些利用价值罢了! 顾义猜得没错—— 萧子勿会暂时放过他,就是因为还想从他手里抠出萧利民通敌叛国的证据。若非如此,早在掳走小女人的那刻,他在萧子勿的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天云从袖兜里掏出一瓶红绸封就的小药瓶,在憋出一脸冷汗的顾义面前晃了晃:“这是你所中之毒的解药。” 女子的笑声比银铃还要动听,可听在顾义耳朵里,却比催命符还要可怕。 他撑着三分神智,大手一捞,欲将她手中的药瓶抢过来。 萧子勿面无表情挥出一掌,他便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往后飞去,喉头腥甜上涌,顾义偏过头猛地呕出一大口血。 老部将瞠目结舌,急忙跃过去将顾义扶起来。 他不敢挑衅武功高强的小将军,只能将矛头对准那个小丫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肠却比蛇蝎歹毒,竟趁着给副将军治病的功夫对他下毒!” “顾义勾结敌国,谋害皇子的事你怎么不提?” 为给萧利民铲除异己,除去对皇位有争夺权的萧子勿,他们便肆无忌惮对萧子勿下死手,而她就不能对顾义投毒了? 还敢提起这茬,天云气不打一处来。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萧子勿更是听不得任何侮辱小女人的话,他不屑口头的争辩,直接又是一掌,将部将也震飞出老远。 第157章 宇文翼在京都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夹在两派中间,虽不至于被陷害逼迫,可也时不时得受点奚落。 萧子勿坠崖的消息传回京都,他更是一夕之间鬓发花白,苍老了十来岁。 宇文翼将筹码全部压在三皇子身上,明里暗里得罪了萧子衍不少次,当然他也不准备转而向萧子衍投诚。 这段时日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就说今日大清早—— 宣政殿上。 萧子衍身着绣纺司百余名绣娘,熬了十几个大夜,赶制而出的黑色缎袍。 袍角辅以织金丝云纹滚边,绣着四爪蛟龙的模样,广袖袖边缂丝花纹,月白色束腰,皮带金带钩假带,佩双瑜玉,墨发被紫金玉冠束起。 是储君才能穿戴上朝的规格服制。 他微抬着下颚,在群臣惊疑不定的目光下,一步一步缓缓踏上洁净无暇的白玉阶,在距离髹金雕龙宝座仅剩几拳远的位置停下! 目光是毫不遮掩的贪婪与灼热。 穆成业面色微变,站在下首群臣面前,出言责问:“陛下龙体欠安,立储的圣旨还未下,二皇子就敢僭越礼制,身穿四爪蛟龙袍上殿,难不成是生了不臣之心?!” 萧子衍站定良久,堪堪收回凝视着上方龙椅宝座的如胶视线,敛下眸中的势在必得,他回过身,以一种睥睨的姿态打量着满脸戒备的穆成业。 “父皇缠绵病榻,意识昏沉,少有清醒的时候,好在母妃寸步不离为父皇侍疾,昨晚听得父皇病中呓语,疾困中仍忧心承继之事,特以口谕的形式册立本太子为储君!” 萧子衍漫不经心掸了掸袍角上,根本不存在的飞灰,谦润一笑。 群臣面有惴惴,这不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吗? 昨晚才颁布的口谕,今日便蛟龙朝服加身了? 这缎袍怎么着也得耗费几旬时日才造得出? 很明显,二皇子早有预谋! 殿上诸位心知肚明,但谁又敢把这话说出口呢? ——左丞相穆成业敢! 他长眸阴冷眯起,在陷入死寂的宣政殿上,对白玉阶前的萧子衍沉声质问:“立储之事岂容儿戏?二殿下把持宫禁不许我等面圣探望,现在又轻飘飘抛出一句陛下口谕,老臣深以为,这是二殿下自导自演的把戏!” “左丞这是在污蔑孤假传圣旨,迫害了父皇?” 萧子衍不甘示弱地凝视回去,眉梢高挑,一幅不容退让的强势模样。 “微臣不敢。” 穆成业微微垂首,嘴上说着不敢,面上却无半点恭敬的意思,仍是咄咄逼人道:“只是二殿下片面之语,实在令人无法信服,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在疾病缠身之时,被些个野心勃勃之辈谋夺了皇位!” 这话是在影射谁,大家心里头都有数。 萧子衍面色铁青,跟吞了苍蝇般膈应道:“王总管伴君多年,他的话穆丞相总该信了?父王病中呓语王遇总管也听到了,不如让他到殿上当堂对峙,也好全了穆丞相忠心护驾之名?” 这就更荒谬了,王遇早就被蔺如虹给收买,让他来作证简直多此一举! “不必了!” 穆成业摆出了当朝宰辅的气势,冷喝了一声,“立储之事事关国体,若无陛下御笔亲书以及玉玺宝印的圣旨下达,否则……请恕微臣,不能尊您一声太子殿下!” 他欠身揖首,端得是一幅忧国忧民的忠臣之态。 廖参政立刻双膝落地,大声附议:“还请二殿下出示立储诏书,也好让臣等心中信服!” 随后,是穆成业麾下的一众大臣,“还请二殿下出示立储诏书!” 殿下朝臣跪了一大半,声势浩大地齐声复议。 玉冠下,萧子衍眸中充血,怒指着穆成业吼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违抗圣命!”气急败坏的语气夹杂了些许难堪。 青筋绷起的手背近在眼前,穆成业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根手指移开,黄浑的眸子里头没有丝毫畏惧。 他轻笑道:“圣命,是陛下所下的命令,而二殿下,可还没那个资格……” 宇文翼俯首站在一旁,将两人的交锋尽收眼底。 萧子衍终究还是太过稚嫩,三两句便被穆成业这只老狐狸,给带进沟里去了。 他正暗自腹诽,却听穆成业突然唤他,“礼部尚书还不快快与二殿下说说,皇子殿下的公服该是何等的样式,切不可像今天这般出差别了。” 穆成业喉间轻嗤,“明日,还请二殿下穿戴得当,再行朝会。” “穿戴得当”四个字,还似有若无的加重了音。 群臣小声的议论纷纷—— “陛下缠绵病榻,二殿下倒是不见悲戚,还趁机着了储君公服!” “可不是嘛……三皇子殒身无惘,适龄皇子就二殿下一人,要我说啊,他都不必这么心急!” “多亏了穆丞忠君护主,我们人微言轻,哪敢藐视圣听?” 这些话如附骨之疽,听得萧子衍脸色时青时白,更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发炸起,恨不得将穆成业活活咬死! 无辜被点到的宇文翼亦是身形一僵,当即敛眸艰难地应了声,“是……” 萧子衍冷厉的视线顷刻便扫了过来,瞪得他暗暗叫苦不迭。 这叫什么事?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本是个看戏的,眼下却被穆成业推到了风口浪尖,这找谁说理去? 都怪他一时鬼迷了心窍,怎么就扶持了个短命的三皇子,害得眼下宇文家风雨飘摇,任谁都能来踩一脚! 宇文翼一时有些后悔…… ※※※※ 顾义高热渐退,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但仍觉得浑身疲乏,连起床下榻都费劲。 而且全身的骨头缝里都似有蚂蚁在爬,又疼又痒的难受劲蔓延至全身,他更加懒得动。 被麾下的部将扶正身子坐好,他恹恹地问:“上官天云可抓获了?” 这位部将年轻时就跟随他征战沙场,忠心赤胆可见一斑。 部将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顾义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这是何意,到底抓没抓到?” 部将面露难色,“抓到了。”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眼下人被将军带走了。” 萧子勿居然大难不死?命还真是硬。 顾义眉头皱地能夹死一只苍蝇,“我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怎会让萧子勿将人接走呢?” 他临晕前吩咐了两个命令,一是全力击杀萧子勿,二是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将上官天云抓获,牢牢掌控在自己人手中。若是萧子勿没死,上官天云就是能威胁到他最佳的把柄。 结果这两样,他们都未做到! 顾义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再度晕过去。 “要你们有何用!” 他怒不可遏地吼出来,随即牵动了肺部的窒闷,又猛咳了数声。 部将被他吼得一愣一愣,有些委屈道:“副将军这病来得太诡异,连军医都束手无策,我们也是听了杨勇将军的提议,让那位略通医术的天云姑娘过来给将军瞧了瞧,结果还真就治好了……” 言下之意,这并不是他们无能,而是顾义这病来得太是时候,正好给了上官天云逃脱之机。 顾义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缘由在,一时就像被堵了出气口的气球,满腔的愤怒只能强行憋在心里,着实不痛快。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微微转缓,“将军回营,可有说什么了?” 部将副将军面色稍霁,边端来早已放温的药汁递给他,边道:“将军并未有只言片语提到副将军,想来是不知道将军您的谋划。” 顾义这才全然放松了面部,萧子勿还不知晓那就好办了,他大可再假意对他投诚,只要不引起他的怀疑,就能在合适的关头给予他致命一击! 顾义心里头默默盘算着,只是那股异样的麻痛太过强烈,他忍得眉毛倒竖,来回抓挠了几下,终是没能忍受地急声催促道:“快去叫军医过来给本将军看看,为什么我身上这般难受?” 部将夺门而出,顾义难耐地紧紧闭着眼,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痛痒。 四个老头背着药箱,匆匆被部将滴溜过来,连气都没喘匀就给顾义把了脉。 几个老头中,断指老头医术最为精湛。他察觉到指下脉搏细速,沉吟片刻道:“副将军是否觉得咽喉烧灼,四肢发冷且视物不清?” 顾义静下心感受了一番,确实如军医所说,种种迹象都对上了。 他点了点头,“不仅如此,我还觉得浑身骨头麻痛如蚁咬!” 断指老头豁然睁开眼,立刻惊诧道:“副将军这是中毒了!” 中毒?! 顾义弹坐而起,原本缓慢的呼吸都变得急促无比。“什么毒?” “这毒世所罕见,竟霸道如斯,请恕老夫无法立刻断明。” “那你可能解?” 在顾义瞪得比牛还大的眼睛里,断指老头沮丧地摇了摇头。 这毒霸道异常,毒性已延伸至五脏六腑,若是不能精确用药量,很有可能雪上加霜,让这毒在体内更加猖獗。 断指老头不敢轻易下手。 他从不觉得自己医术浅薄,但在副将军身上就栽了两回,实在是令人羞愧! 顾义如丧考妣,又听断指老头疑惑道:“前几日将军昏迷中,老夫也替将军诊过脉,发现并无中毒的迹象。” 几名军医像应声虫般附和,“是啊,我也没诊过了,确无中毒之迹象。” “是啊,老夫也可肯定。” 断指老头断言:“这事儿有蹊跷!” 顾义这才觉出几分不对味儿来,“是何人给我下的毒?!” 昏迷期间,也唯有几个亲信能够近他的身,都是跟随他几十年的老部将,不可能会倒戈,反过来对他不利! 等等,方才部将说过,上官天云恰好会治他的病。 难道是她? 顾义烦躁地大力抓挠着臂膀,却始终觉得没挠到要领之处,只是隔靴止痒罢了,根本无法痛痛快快地纾解那股霸道的痒意。 “去请上官姑娘过来!”他说的是请,言下之意就是不可怠慢的意思。 去而复返的部将领命,但这次带回来的却不止天云一人,她的身边还跟着寸步不离的萧子勿。 萧子勿一袭沉冷的黑色劲服,挺拔的身形犹如苍穹下的青松,又带着皑皑白雪般的孤冷,令人不敢逼视。 身段曼妙袅娜的女子堪堪到他下颚处,被他高大的身形完全笼罩在羽翼下,那清冷的眼神只有在凝望身前的女子时,才会流露出片刻的柔和。 顾义身上痒得快发疯,又掺杂着刺破皮肉的疼痛,像烂泥一般瘫在床上。 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有着共同的冷漠眼神,他们冷眼看着在床榻上扭动不歇的顾义,泛着嗖嗖冷气的眸中都传达着一个相同的信息。 ——自作自受 萧子勿对着四个不明情况的小老头道:“你们先下去。” 想必是有军机要务要商量,几名军医不敢逗留。只是临走时,断指老头瞟了眼两人紧紧牵住的手,笑得甚是为老不尊。 天云雪透般的腮染上绯色,有心想抽出来,也只会被禁锢得更加紧罢了。 顾义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被蒙在鼓里的一直是他自己? 萧子勿早就洞悉了他的企图,也知道他与西桓人合谋欲取他性命之事,只是为何回营后不曾对他发作,想必只是因为他还有些利用价值罢了! 顾义猜得没错—— 萧子勿会暂时放过他,就是因为还想从他手里抠出萧利民通敌叛国的证据。若非如此,早在掳走小女人的那刻,他在萧子勿的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天云从袖兜里掏出一瓶红绸封就的小药瓶,在憋出一脸冷汗的顾义面前晃了晃:“这是你所中之毒的解药。” 女子的笑声比银铃还要动听,可听在顾义耳朵里,却比催命符还要可怕。 他撑着三分神智,大手一捞,欲将她手中的药瓶抢过来。 萧子勿面无表情挥出一掌,他便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往后飞去,喉头腥甜上涌,顾义偏过头猛地呕出一大口血。 老部将瞠目结舌,急忙跃过去将顾义扶起来。 他不敢挑衅武功高强的小将军,只能将矛头对准那个小丫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肠却比蛇蝎歹毒,竟趁着给副将军治病的功夫对他下毒!” “顾义勾结敌国,谋害皇子的事你怎么不提?” 为给萧利民铲除异己,除去对皇位有争夺权的萧子勿,他们便肆无忌惮对萧子勿下死手,而她就不能对顾义投毒了? 还敢提起这茬,天云气不打一处来。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萧子勿更是听不得任何侮辱小女人的话,他不屑口头的争辩,直接又是一掌,将部将也震飞出老远。 第158章 萧子勿这一掌毫不留情,老部将外罩的铁甲都被震开了丝丝裂缝,犹如一张蛛网,从中心点向外破碎。 顾义在宫宴上见识过他的可怖,但此刻切身体会过,仍不免被他这般雄浑的内力所震慑。 萧子勿长睫低垂,眼尾处蕴着层阴翳,他的语气森冷如刃,“再学不会口吐人言,我便让你如愿入轮回投胎。” 老部将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一些小场面根本唬他不住,可在这个刚及弱冠的少年人身上,他却嗅到了令人胆寒的煞气! 与生俱来的皇族威严,令他好似笼罩在一层淡薄的金光中,比起文弱的二皇子,他更像是一个积威深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老部将上下牙关磕绊厮打,后脊一阵恶寒的住了口。 萧子勿冷戾消弭,那只轻轻一挥,就能让人飞出几米开外的大掌,带着无尽温柔揉了揉身前女子的发顶,示意她接着说。 天云搬来一张矮墩,扯扯殿下的广袖让他坐下,萧子勿顺势落坐,惯性伸出手将小女人搂进怀里。 毫不掩饰地在他们面前亲昵如一体。 天云微微叹了口气,“方才只需你将通敌的书信交出,这瓶解药便能给你,但线下我改变主意了,你还得将所知道的穆成业的全部谋划通通说出来,我才能把解药给你。” 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里头几颗药丸碰撞着瓶壁,发出悦耳的轻响。 成功将顾义的注意吸引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看着那瓶解药。 如果是战场上真刀真枪被戳个窟窿,那倒也干脆利落,而这种骨髓里诡异的痒痛交织,简直让顾义狂躁地想杀人! “你!” 这女人得寸进尺,顾义气急瞪她。 天云晃着脚丫,倚靠在男人的臂弯处:“你可以再犹豫一会儿。等会不仅得承受双倍的痛苦,兴许……我又会改变心意,让你吐出来更多秘密。” 樱粉的小嘴轻启,吐出恶意满满的话来,在顾义快要崩塌的心防上又添了把火,他的视线转向萧子勿。 萧子勿寡漠无言,眼里只余满满的纵容,一幅“你可劲浪,反正有我擦屁股”的昏君样。 顾义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到现在他都不信,自己征战沙场大半辈子,与敌军斗智斗勇,最终会因为一盘果子,栽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身上。 他的一世英名! …… “好,我说。” ※※※※ 那日顾义被几名下属拖进了烧金窟,看他们用铁链将女郎拴在梁柱上,唤作母犬,鞭打取乐。 顾义向来不耻这种凌辱得趣的行径,故只在旁边闷头灌酒并不参与,后头一系列阴差阳错的事情他都短篇了。 只记得他酒醉清醒后,身旁躺着个被掏空了下的女郎,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珠子。 顾义只看见了一片赤红。 鲜红的血水淋漓不尽,浸湿了整床被褥。 他酒意都被吓醒了,伸手一摸自己的混账物,上头亦是沾满了血污,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把女郎给残害了…… 顾义百口莫辩,自此被穆成业拖上了贼船。 不过为了让顾义真心臣服于萧利民,穆成业曾透露给他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密辛。 例如,萧子然是穆成业之子—— 例如,萧利民阳气衰败,于子嗣上无缘,日后极有可能是萧子然继承大统,顾北叶若嫁予萧子然为妻,届时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诸如此类。 为了拉拢顾义这条大鱼,萧利民可谓是下了血本,连此等秘辛都没有瞒他。 天云听到这儿心头暗暗乍舌,听说萧子衍少时,常跟在萧利民后头,与心慧郡主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看来萧子衍是把萧利民不把女人当回事的陋习都给学尽了,且这给女人画大饼的本事,还真是如出一辙的相像! 取了些许殿下的墨发与自己的打结到一处,天云漫不经心掺和道:“所以你既知烧金窟之事是萧利民给你设的套,但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女儿登临凤位的诱惑?” 顾义面露羞惭地点了点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最疼爱的就是顾北叶这个小女儿,所以即使后来想通了关窍,那几名下属是被穆成业给收买,顾义也还是将计就计追随于齐王。 难怪初次见面,天云就觉得这位齐王爷面庞比女子还要白净,气质也是温润中透着一股掩饰不去的阴柔,原来是那方面有问题! 这么想着,她抬眸瞥向一直沉默寡言的殿下,发现他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萧子勿敏锐地察觉到小女人的疑惑注视,在她俏鼻上亲了亲。 “怎么了?” “殿下早就知道这些?” 萧子勿轻轻摇首。师傅飞鸽传信中有提到,母妃留下的那颗前朝密药不见了,他隐隐约约猜到萧利民应是有什么不治之症,但并不知道他是筋萎。 他略略将前因后果提了一嘴,天云听完后惊怒交加,看着殿下,烟波袅袅的美眸中泛起丝丝心疼:“萧利民为了颗破药,竟害死了丽嫔,当真是毫无人性!” 她当初就不该救他的,这样人面兽心的恶魔死一万次都不足惜……秘药的药效定是被人云亦云,传得离谱至极,这世间哪有包治百病的药? 况且那秘药存放在前朝国库中几十年,保质期早该过了! 为这破药害死这么多人,他真该死! 萧子勿垂眸,看小女人因愤怒而染上淡粉的娇靥,只觉暖融融的慰贴,忍不住将她的小脸按在心口处,聆听自己古井无波的心跳声。 她心疼不已地紧紧搂住他的腰,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名。 天云问:“萧利民与废后姚梦溪的妹妹姚梦池,不是一对宛如神仙眷侣的璧人吗?” 许是因为萧利民不行,因此他十分憎恶女人,这从他开设的烧金窟就可看出,在他眼里,女人比狗都不如。 那他为何要装作与姚梦溪恩爱情浓的样子呢? 顾义对姚梦溪略有耳闻,但具体的情况他也不清楚,萧利民也不会事无巨细都跟他说白了。 顾义只道:“我也不知。” 母妃生前身旁伺候的宫女,发痴病时倒是念叨“梦溪姑娘”这个词。 姚梦溪是母妃生前,唯一愿意与母妃说上几句话的世家贵女,三不五时便会到金华殿坐坐。 萧子勿猜测,萧利民能把手伸到母妃宫中,神不知鬼不觉给母妃下慢性毒药,应当是通过姚梦溪之手。 如今看来,大皇子联合右相密谋造反,姚家满门被抄斩的这桩谋逆大案,与萧利民也脱不了干系。 此案过后,与穆成业分庭抗礼的右相被拉下马,穆成业权侵朝野,风头一时无两! 大皇子也被贬为庶人,关入刑部大牢不久后便斩首示众,萧利民少了个强劲的对手。 还趁机逼死了替他下毒的姚梦溪,永久地封了口。 可谓一举三得。 此案最大的受益者便是萧利民与穆成业。细细想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好可怕的心机,好阴毒的手段…… 一阵诡异的阴风吹来,天云不禁打了个哆嗦,往男人温厚的怀抱里又缩了缩。 ※※※※ 顾义忍受不住生不如死的折磨,乖乖交出了与西桓往来的书信。 他原本是想留着证据,日后若齐王背信弃义,不肯兑现立北叶为后的承诺,便将这些书信通通供出来,让天下人共同讨伐这个卖国登帝的小人。 结果没想到现在便宜了萧子勿! 天云亦是信守承诺,书信一到手,便将解药给了顾义,倒不怕他再翻起什么风浪。 他将萧利民的谋划吐了个干净,萧子勿只需向萧利民透露一点点,他们之间的结盟便不攻自破了。 到时候他就两头都不是人了! 这亏本的买卖顾义不会做,他别无选择,只能重回三皇子的阵营。 至于什么皇后之位……先保住命再说。 ※※※※ 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四日。 萧子勿整装待发,银盔加身,准备班师回朝。 男子身披墨狐大氅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气宇轩昂地坐于乌金宝驹上,身后百万雄师黑压压一片,如黑云压城般所过之处遮天蔽日。 唯一格格不入的地方,是男子玄黑大氅遮掩之下鼓鼓囊囊的一团,隐隐透出一小块粉色的衣角,在沉肃的深黑中显得格外醒目! 天云还不知道自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她窝在暖洋洋的怀抱里,睡梦正酣。 “启程。” 男子淡色薄唇上下一碰,底下黑压压一片便犹如骤然被点睛的蜃龙,腾云驾雾直冲云霄。 ※※※※ 京都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 最统一的一件事,两方人马都未想到萧子勿还活着。 顾义为了稳住萧利民,加急战报中扯谎,再度言明,萧子勿已命丧西桓残军之手。 萧利民对此深信不疑,秘药也到手了,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齐备!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狼子野心,暗中召回两万突厥精兵,打着秦王护驾的名义连夜将紫禁城团团围住! 为了方便“照料”病重的父皇,萧子衍舍了新建成的二皇子府,又搬回了毓庆宫。 彼时他睡意正浓,被侍妾惊慌摇醒,殿外早已乱作一团。 无数宫婢奴才尖声叫嚷响彻天际,“杀人了杀人了!!” 跳跃的火光将夜幕下的紫禁城照得亮如白昼,匆匆赶到的京御卫与逆贼们殊死搏斗,刀剑击鸣不绝于耳,尚存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格门之上,纯白的门扉掩映着赤红的黏液! 令萧子衍惊恐万状,从未觉得死亡离他这么近! 萧子衍被吓得魂不附体,连外袍都忘了穿,便在内侍的掩护下从皇宫密道里撤离。 好在他还顾念着蔺贵妃,急忙调了个方向,往储秀宫赶去。 可惜终究来迟了一步,他到时,蔺如虹黑发散乱地半趴在床榻边缘,姿势着实怪异。 但萧子衍并未多想,将其翻转过来,正欲叫醒母妃。却见她胸前硕大的血窟窿,似乎是被人以剑刺穿后,还嫌她死的不够彻底,又左右搅了搅给剜大了口子。 死状凄惨无比。 萧子衍屁滚尿流地惊叫了一声,将尸体推出去。 “快……我们快走!” 内侍警惕地观察四周动静,问道:“陛下还在乾清宫,可要去接应?” 谁还有空管那个病入膏肓皇帝? 估计尸体都凉透了。 额上冷汗涔涔,萧子衍干涩地挤出一句:“不必,先……先出宫再说。” ※※※※ 偏僻的临华殿 叛军都未顾及到这个角落,常来常往两兄弟瑟缩地抱在一起,躲在床榻上不敢出声,外面鬼哭狼嚎太过凄惨,他们俩本就胆小,被这么一吓都快昏厥了! 今天是殿下的头七回魂日,两兄弟伤心欲绝,眼睛都哭肿了,正想趁着夜深人静,偷偷烧点纸钱给殿下。 就碰上了这样惊天的变故…… 萧子勿带兵进宫,率先便来到了临华殿,其余人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只想先确保常来常往两人安然无事。 他唤了几声,才听到床榻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萧子勿勾唇轻踹下床板。 两人哭得涕泪横流,从床榻下相依出来,见到殿下的第一面便道:“能赶在死前撞上殿下回魂,奴才真是太高兴了!” 萧子勿:“……” 有他这么英俊的鬼魂吗? “你俩看清楚,我还活得好好的。” 萧子勿用剑柄戳了下两人的脸,真实的触感让俩人破涕为笑。 “殿下没事真是万幸!” 结果对视一眼后,又开始抱头痛哭:“只是偏偏赶上叛军闯宫,眼下皇城沦陷大半,只怕陛下危在旦夕,殿下此时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呢……” 萧子勿无语地看着又开始泪流不止的两人,懒得解释太多,只吩咐他们好好待在临华殿别乱跑。 带来的十几名军士把守着殿门口,萧子勿孤身去与大军汇合。五万大军对上被消耗到不足万五的突厥精兵,战况自然是碾压式向萧子勿这边倾倒。 齐王府里—— 萧利民从浴桶中起身,一串光滑圆润的佛珠松松绕成三圈,盘在白净的腕上,四角置着鎏金兽头炉,袅袅的檀香飘散在水汽氤氲的房间内,凝神又静心。 想到即将成就的霸业,萧利民向来温润柔和的眼眸中堆满了阴鸷的痴狂。 沉浸于美梦中,房门突然被人撞开,来人连滚带爬地进来,磕磕巴巴地禀报。 “王爷,大……大事不好了……三殿下死而复生,在宫禁内大开杀戒了!” “!!!” 萧利民嚯地起身,攥住小斯身前的衣领,目眦欲裂! “你说什么?” 第158章 萧子勿这一掌毫不留情,老部将外罩的铁甲都被震开了丝丝裂缝,犹如一张蛛网,从中心点向外破碎。 顾义在宫宴上见识过他的可怖,但此刻切身体会过,仍不免被他这般雄浑的内力所震慑。 萧子勿长睫低垂,眼尾处蕴着层阴翳,他的语气森冷如刃,“再学不会口吐人言,我便让你如愿入轮回投胎。” 老部将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一些小场面根本唬他不住,可在这个刚及弱冠的少年人身上,他却嗅到了令人胆寒的煞气! 与生俱来的皇族威严,令他好似笼罩在一层淡薄的金光中,比起文弱的二皇子,他更像是一个积威深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老部将上下牙关磕绊厮打,后脊一阵恶寒的住了口。 萧子勿冷戾消弭,那只轻轻一挥,就能让人飞出几米开外的大掌,带着无尽温柔揉了揉身前女子的发顶,示意她接着说。 天云搬来一张矮墩,扯扯殿下的广袖让他坐下,萧子勿顺势落坐,惯性伸出手将小女人搂进怀里。 毫不掩饰地在他们面前亲昵如一体。 天云微微叹了口气,“方才只需你将通敌的书信交出,这瓶解药便能给你,但线下我改变主意了,你还得将所知道的穆成业的全部谋划通通说出来,我才能把解药给你。” 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里头几颗药丸碰撞着瓶壁,发出悦耳的轻响。 成功将顾义的注意吸引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看着那瓶解药。 如果是战场上真刀真枪被戳个窟窿,那倒也干脆利落,而这种骨髓里诡异的痒痛交织,简直让顾义狂躁地想杀人! “你!” 这女人得寸进尺,顾义气急瞪她。 天云晃着脚丫,倚靠在男人的臂弯处:“你可以再犹豫一会儿。等会不仅得承受双倍的痛苦,兴许……我又会改变心意,让你吐出来更多秘密。” 樱粉的小嘴轻启,吐出恶意满满的话来,在顾义快要崩塌的心防上又添了把火,他的视线转向萧子勿。 萧子勿寡漠无言,眼里只余满满的纵容,一幅“你可劲浪,反正有我擦屁股”的昏君样。 顾义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到现在他都不信,自己征战沙场大半辈子,与敌军斗智斗勇,最终会因为一盘果子,栽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身上。 他的一世英名! …… “好,我说。” ※※※※ 那日顾义被几名下属拖进了烧金窟,看他们用铁链将女郎拴在梁柱上,唤作母犬,鞭打取乐。 顾义向来不耻这种凌辱得趣的行径,故只在旁边闷头灌酒并不参与,后头一系列阴差阳错的事情他都短篇了。 只记得他酒醉清醒后,身旁躺着个被掏空了下的女郎,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珠子。 顾义只看见了一片赤红。 鲜红的血水淋漓不尽,浸湿了整床被褥。 他酒意都被吓醒了,伸手一摸自己的混账物,上头亦是沾满了血污,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把女郎给残害了…… 顾义百口莫辩,自此被穆成业拖上了贼船。 不过为了让顾义真心臣服于萧利民,穆成业曾透露给他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密辛。 例如,萧子然是穆成业之子—— 例如,萧利民阳气衰败,于子嗣上无缘,日后极有可能是萧子然继承大统,顾北叶若嫁予萧子然为妻,届时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诸如此类。 为了拉拢顾义这条大鱼,萧利民可谓是下了血本,连此等秘辛都没有瞒他。 天云听到这儿心头暗暗乍舌,听说萧子衍少时,常跟在萧利民后头,与心慧郡主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看来萧子衍是把萧利民不把女人当回事的陋习都给学尽了,且这给女人画大饼的本事,还真是如出一辙的相像! 取了些许殿下的墨发与自己的打结到一处,天云漫不经心掺和道:“所以你既知烧金窟之事是萧利民给你设的套,但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女儿登临凤位的诱惑?” 顾义面露羞惭地点了点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最疼爱的就是顾北叶这个小女儿,所以即使后来想通了关窍,那几名下属是被穆成业给收买,顾义也还是将计就计追随于齐王。 难怪初次见面,天云就觉得这位齐王爷面庞比女子还要白净,气质也是温润中透着一股掩饰不去的阴柔,原来是那方面有问题! 这么想着,她抬眸瞥向一直沉默寡言的殿下,发现他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萧子勿敏锐地察觉到小女人的疑惑注视,在她俏鼻上亲了亲。 “怎么了?” “殿下早就知道这些?” 萧子勿轻轻摇首。师傅飞鸽传信中有提到,母妃留下的那颗前朝密药不见了,他隐隐约约猜到萧利民应是有什么不治之症,但并不知道他是筋萎。 他略略将前因后果提了一嘴,天云听完后惊怒交加,看着殿下,烟波袅袅的美眸中泛起丝丝心疼:“萧利民为了颗破药,竟害死了丽嫔,当真是毫无人性!” 她当初就不该救他的,这样人面兽心的恶魔死一万次都不足惜……秘药的药效定是被人云亦云,传得离谱至极,这世间哪有包治百病的药? 况且那秘药存放在前朝国库中几十年,保质期早该过了! 为这破药害死这么多人,他真该死! 萧子勿垂眸,看小女人因愤怒而染上淡粉的娇靥,只觉暖融融的慰贴,忍不住将她的小脸按在心口处,聆听自己古井无波的心跳声。 她心疼不已地紧紧搂住他的腰,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名。 天云问:“萧利民与废后姚梦溪的妹妹姚梦池,不是一对宛如神仙眷侣的璧人吗?” 许是因为萧利民不行,因此他十分憎恶女人,这从他开设的烧金窟就可看出,在他眼里,女人比狗都不如。 那他为何要装作与姚梦溪恩爱情浓的样子呢? 顾义对姚梦溪略有耳闻,但具体的情况他也不清楚,萧利民也不会事无巨细都跟他说白了。 顾义只道:“我也不知。” 母妃生前身旁伺候的宫女,发痴病时倒是念叨“梦溪姑娘”这个词。 姚梦溪是母妃生前,唯一愿意与母妃说上几句话的世家贵女,三不五时便会到金华殿坐坐。 萧子勿猜测,萧利民能把手伸到母妃宫中,神不知鬼不觉给母妃下慢性毒药,应当是通过姚梦溪之手。 如今看来,大皇子联合右相密谋造反,姚家满门被抄斩的这桩谋逆大案,与萧利民也脱不了干系。 此案过后,与穆成业分庭抗礼的右相被拉下马,穆成业权侵朝野,风头一时无两! 大皇子也被贬为庶人,关入刑部大牢不久后便斩首示众,萧利民少了个强劲的对手。 还趁机逼死了替他下毒的姚梦溪,永久地封了口。 可谓一举三得。 此案最大的受益者便是萧利民与穆成业。细细想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好可怕的心机,好阴毒的手段…… 一阵诡异的阴风吹来,天云不禁打了个哆嗦,往男人温厚的怀抱里又缩了缩。 ※※※※ 顾义忍受不住生不如死的折磨,乖乖交出了与西桓往来的书信。 他原本是想留着证据,日后若齐王背信弃义,不肯兑现立北叶为后的承诺,便将这些书信通通供出来,让天下人共同讨伐这个卖国登帝的小人。 结果没想到现在便宜了萧子勿! 天云亦是信守承诺,书信一到手,便将解药给了顾义,倒不怕他再翻起什么风浪。 他将萧利民的谋划吐了个干净,萧子勿只需向萧利民透露一点点,他们之间的结盟便不攻自破了。 到时候他就两头都不是人了! 这亏本的买卖顾义不会做,他别无选择,只能重回三皇子的阵营。 至于什么皇后之位……先保住命再说。 ※※※※ 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四日。 萧子勿整装待发,银盔加身,准备班师回朝。 男子身披墨狐大氅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气宇轩昂地坐于乌金宝驹上,身后百万雄师黑压压一片,如黑云压城般所过之处遮天蔽日。 唯一格格不入的地方,是男子玄黑大氅遮掩之下鼓鼓囊囊的一团,隐隐透出一小块粉色的衣角,在沉肃的深黑中显得格外醒目! 天云还不知道自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她窝在暖洋洋的怀抱里,睡梦正酣。 “启程。” 男子淡色薄唇上下一碰,底下黑压压一片便犹如骤然被点睛的蜃龙,腾云驾雾直冲云霄。 ※※※※ 京都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 最统一的一件事,两方人马都未想到萧子勿还活着。 顾义为了稳住萧利民,加急战报中扯谎,再度言明,萧子勿已命丧西桓残军之手。 萧利民对此深信不疑,秘药也到手了,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齐备!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狼子野心,暗中召回两万突厥精兵,打着秦王护驾的名义连夜将紫禁城团团围住! 为了方便“照料”病重的父皇,萧子衍舍了新建成的二皇子府,又搬回了毓庆宫。 彼时他睡意正浓,被侍妾惊慌摇醒,殿外早已乱作一团。 无数宫婢奴才尖声叫嚷响彻天际,“杀人了杀人了!!” 跳跃的火光将夜幕下的紫禁城照得亮如白昼,匆匆赶到的京御卫与逆贼们殊死搏斗,刀剑击鸣不绝于耳,尚存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格门之上,纯白的门扉掩映着赤红的黏液! 令萧子衍惊恐万状,从未觉得死亡离他这么近! 萧子衍被吓得魂不附体,连外袍都忘了穿,便在内侍的掩护下从皇宫密道里撤离。 好在他还顾念着蔺贵妃,急忙调了个方向,往储秀宫赶去。 可惜终究来迟了一步,他到时,蔺如虹黑发散乱地半趴在床榻边缘,姿势着实怪异。 但萧子衍并未多想,将其翻转过来,正欲叫醒母妃。却见她胸前硕大的血窟窿,似乎是被人以剑刺穿后,还嫌她死的不够彻底,又左右搅了搅给剜大了口子。 死状凄惨无比。 萧子衍屁滚尿流地惊叫了一声,将尸体推出去。 “快……我们快走!” 内侍警惕地观察四周动静,问道:“陛下还在乾清宫,可要去接应?” 谁还有空管那个病入膏肓皇帝? 估计尸体都凉透了。 额上冷汗涔涔,萧子衍干涩地挤出一句:“不必,先……先出宫再说。” ※※※※ 偏僻的临华殿 叛军都未顾及到这个角落,常来常往两兄弟瑟缩地抱在一起,躲在床榻上不敢出声,外面鬼哭狼嚎太过凄惨,他们俩本就胆小,被这么一吓都快昏厥了! 今天是殿下的头七回魂日,两兄弟伤心欲绝,眼睛都哭肿了,正想趁着夜深人静,偷偷烧点纸钱给殿下。 就碰上了这样惊天的变故…… 萧子勿带兵进宫,率先便来到了临华殿,其余人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只想先确保常来常往两人安然无事。 他唤了几声,才听到床榻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萧子勿勾唇轻踹下床板。 两人哭得涕泪横流,从床榻下相依出来,见到殿下的第一面便道:“能赶在死前撞上殿下回魂,奴才真是太高兴了!” 萧子勿:“……” 有他这么英俊的鬼魂吗? “你俩看清楚,我还活得好好的。” 萧子勿用剑柄戳了下两人的脸,真实的触感让俩人破涕为笑。 “殿下没事真是万幸!” 结果对视一眼后,又开始抱头痛哭:“只是偏偏赶上叛军闯宫,眼下皇城沦陷大半,只怕陛下危在旦夕,殿下此时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呢……” 萧子勿无语地看着又开始泪流不止的两人,懒得解释太多,只吩咐他们好好待在临华殿别乱跑。 带来的十几名军士把守着殿门口,萧子勿孤身去与大军汇合。五万大军对上被消耗到不足万五的突厥精兵,战况自然是碾压式向萧子勿这边倾倒。 齐王府里—— 萧利民从浴桶中起身,一串光滑圆润的佛珠松松绕成三圈,盘在白净的腕上,四角置着鎏金兽头炉,袅袅的檀香飘散在水汽氤氲的房间内,凝神又静心。 想到即将成就的霸业,萧利民向来温润柔和的眼眸中堆满了阴鸷的痴狂。 沉浸于美梦中,房门突然被人撞开,来人连滚带爬地进来,磕磕巴巴地禀报。 “王爷,大……大事不好了……三殿下死而复生,在宫禁内大开杀戒了!” “!!!” 萧利民嚯地起身,攥住小斯身前的衣领,目眦欲裂! “你说什么?” 第159章 直到天光大亮,硝烟平息。 砍杀声,兵戎碰撞声,喧嚣不断的紫禁城慢慢恢复宁静,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挥剑的手酸得抬不起来,才彻底将叛军镇压。 刚刚破晓的天幕中,一支不算耀目的烟花轰然炸开,是宫禁内萧子勿制服叛军的信号。 宫城外,雍容华贵的齐王府早就被团团围住,以杨勇为首的一队人马总算等到了暗号,冲进齐王府搜查。 却发现里头早已人去楼空—— 金银细软被带走一空。 齐王府一处偏房,地道暗门大开。 “萧利民逃了。”杨勇直入皇城与萧子勿汇合,拱手言简意赅地道:“穆成业也不见了踪迹。” 穆成业这只老狐狸,见势不对立刻便跟着逃了。倒是他的走狗廖明被毫不犹豫地舍弃,杨勇带人冲进去时,他还伏在女人上头快活,丝毫不知死亡即将来临! 萧子勿长剑还滴着血,衣袍却干净如昨,他站的位置在储秀宫正殿殿门外,一双漆黑的眸子流转着光华,垂眼下督,没有任何回应。 杨勇顺他眼神向下望,地上是人首分离的萧子衍惊恐万状的头颅,想必死前带着无比惊惧。 杨勇是名武将,并不经常待在京都,也不知道两兄弟关系如何,他笨嘴拙舌地道了句,“殿下节哀。” 萧子勿唇角弧度讥讽,眉梢微抬,他看着杨勇面无表情:“将尸体拖下去,剁碎喂狗。” 杨勇:“……” 敢情殿下不是在悲痛,反倒十分快意??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唯一的变故便是被萧利民给逃脱了。 不过他精锐强将尽数被俘虏,钱财也通通留在了京都,萧子勿只着人全力搜捕,便没再管。 这一战宫人死伤大半,剩下的宫女争着抢着往临华殿涌去。 萧子勿提着滴血的长剑,往临华殿迈去,洗去这一身难闻的血腥味儿,他才敢到司业府见乖宝。 临华殿外,乌泱泱跪了满地的宫女。 萧子勿一进来,便听道齐声的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二皇子萧子衍死得透透的,皇帝也跟着一命呜呼。 硕果仅存的萧子勿便是承继帝位的不二人选,众位宫婢识趣地改口,只等行过继位大典,再称作皇帝陛下。 萧子勿脸上不悲不喜,吩咐傻愣愣地在一旁的常来常往二人备下热水。 人群里,有位胆大机灵的宫婢闻言,趁机膝行上前,掐细了嗓子娇柔道:“让奴婢伺候太子殿下沐浴更衣。” 她长得有几分姿色,尖尖的巴掌脸上五官柔美,是极为耐看的长相,玲珑有致的身段低低伏在地面上,塌下去的一截小腰显得格外细软魅惑。 被这狐媚抢了风头,跪于她身后的宫婢都恨得咬牙切齿,暗恨自己榆木脑袋,怎么没有抓住这么好的机会! 沐浴什么的,气氛最是旖旎,若能勾得太子殿下方寸大乱,当场幸了她,便犹似飞上了枝头变凤凰! 那宫婢名唤潮雯,被自己脑海中美好的遐想熏得脸颊飘红。全然没有注意到,萧子勿连眼尾的余光都吝啬瞟向给她。 “此女蓄意接近孤,应是被叛军收买,有所图谋。”萧子勿眼底流出几分冷意,唇线抿紧:“来人,把她拉下去重刑审问。” 一句话就给她定了罪。 正忙于展露自己傲人身姿的潮雯吓得花容失色,本还泛着红晕的小脸骤然变得惨白如纸! “奴婢冤枉,太子殿下饶命!!” 被京御卫粗暴地拉着双手拖了下去,底下众人吓得瑟瑟发抖,那里还敢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小心思? 此刻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子勿不再多言,带着一身冷飕飕的霜霾离开。 往后前来自荐枕席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只有表现得心狠手辣,才能让乖宝不再胡思乱想。 经过这一遭,她们就能安分些了。 ※※※※ 天云昨日傍晚才被萧子勿抱着送回司业府。 一路风尘仆仆,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几日她总觉得格外嗜睡,连何时被殿下送回府都不知道。 今早醒来,便看到秦氏一脸喜色地坐在床榻边,满眼怜爱地盯着她瞧。 天云慵懒地蹭了蹭,丝绸般柔滑的软褥,对秦氏熟练地撒起娇:“还是自己家里舒服。” 秦氏两眼弯得眯起,抚她睡得微微发烫的娇靥,故作埋怨,“个小没良心的还敢说这种话!是谁闷声不吭,留下一封书信就敢独身远走千里的?” “娘~女儿知错了。” 埋在被窝下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连点挣扎都没有,很没骨气地飞快认了错。 秦氏满腔的火气都被她这鬼灵精的样儿给磨没了,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恨恨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倒是乖觉!” 天云甜甜地笑,小鼻子皱了皱,知晓母亲大人这一关是过了。 秦氏轻叹:“太子殿下在客堂候着呢,知道你还没睡醒,不许娘将你叫起来,真是把你这小懒虫给惯坏了!” “太子殿下?” 她睡眼惺忪地直起身,满头黑润的乌发垂在胸前,衬得颈间的雪肤更加细腻白嫩。 “就是三皇子殿下。” 秦氏笑得又眯缝了眼,将昨夜萧子勿进宫救驾、降服逆党的情形简要地说了下。 女婿闷声不吭当上太子,再过不久就登基为帝了,自己的宝贝幺女与太子情深义重,怎么着也能捞个贵妃当当。 秦氏心里乐开了花。 暗暗庆幸,当初没被鬼迷了心窍,真把幺女儿嫁进二皇子府,否则真是推女儿入火坑了。 弘毅法师的话果然不错! 天云定定发了会儿呆,才被秦氏催着梳妆打扮。 “太子殿下虽万般宠你,你也不能恃宠而骄知道吗?民间夫妻尚且难得永恒,更何况太子殿下身为储君,若真作过头,讨来殿下的厌,这辈子可都不得顺遂了!” 秦氏替她挽了个飞蛇发髻,苦口婆心,告诫这么多年她为人妻得来的经验,都是些值得借鉴的。 小作怡情,大作伤身。 她与老爷恩爱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御夫有数。 太子登基后定是要充盈后宫的,届时妃嫔们如百花齐放,太子都能挑花眼去!云儿虽有潜邸的情义傍身,可难保太子不会喜新厌旧,转而爱上旁人。 秦氏愁啊…… 天云乖巧地点头,清透的眸底印出些若有所思。 见她听劝,秦氏这才满意地牵起嘴角,挽着宝贝乖乖出去。 结果一到客堂,女儿就撒了欢似的,将方才她的劝诫都抛出脑后,秦氏笑脸瞬时僵如石膏。 萧子勿等了快一个时辰,桌上茶盏早已凉透。上官鸣拘谨忐忑地坐在一边,两人相顾无言,天云并未察觉到这尴尬的氛围,进屋一坐下便想喝口茶。 却被萧子勿及时按住沁凉的茶杯口,不肯让小女人入口。 “这茶凉透了,乖,我再让人重沏一杯温茶来。” 新贵太子放低了姿态,温言软语地哄,连太子的自称都舍不得说。 谁知被哄的那个女人还不知好歹。 她眼波一晃,攒着泼天的委屈嘟囔道:“我就要喝凉的醒醒神,你别管我。” 萧子勿唇角微荡,在她眉心轻触,“不可能不管乖宝,你忘了淮阳县客栈……” 又提她腹痛的事,天云羞恼地败下阵来,愤愤瞪他:“我不喝了,你别再说。” “喝口温的。” 侍女重新上了盏温茶,萧子勿哄着她喝了口,态度没有半点不耐,反而带着甘之如饴的呵宠。 犹是如此轻声细语,女子也只是喝了小半口,便傲娇地拂开了他的手,让他将剩下的喝完,不许再放凉浪费。 而这个未来的帝王之尊,竟也由着她的小性,毫不嫌弃地将她剩下的茶水喝光,眼睛黏在小女人身上不肯移开。 明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氏心里头涌起阵阵难言的情绪,最后通通化为一声长叹。 罢了,随小儿女们去…… ※※※※ 国不可一日无君,万民不可一日无主。 登基大典定在三日后,虽有些仓促,好在新皇不是个爱铺张浪费,吩咐礼部一切从简。 工作量不少,但宇文翼倒也来得及准备。 但真正令百官震惊的却不是新君登基,而是随之而来的封后大典。 且新后的人选还是个四品司业之女? 这也太草率了! 奈何新皇并不是个软弱性子,案板上反对的奏折多如牛毛,他却答非所问地严肃道:“封后大典自然不能草率,一切都要按最隆重的规格来!” 言下之意,登基大典草草了事不要紧,但封后大典可就不同了,一切都要按最严谨的规格礼制来。 文武百官:“???” 我们说的是册封后位的这个人选太过草率,而不是封后大典举办得草率,能抓下重点吗我的王?! 可不管他们怎么唾沫横飞,说得口干舌燥,新皇也只把他们的谏言当个屁放,执意要册封上官天云为后! 宣旨的太监谄媚地笑着,从司业府出来。 秦氏捂住疾跳的心脏,恍若置身梦中,以为幺女顶天也就做做宠妃,结果却直接一飞冲天,封作皇后! 她不会是在做梦? 天云自己都觉得诧异,她从不敢奢望什么皇后之位,只求能够在殿下身边,同他相伴到老。为了社稷安稳,皇后之位应当留给更为合适的人选才对…… 她咬着唇,难得的面露迷茫。 谢舞韵那小女子得知她千里追夫的事迹之后,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眼下又得知她即将封后,更是兴奋地两眼放光。 好似被封为皇后的人是她一般。 随着册封圣旨一同被来的,还有好几箱奇珍异宝,都是稀世罕见的品相,叫谢舞韵欣羡不已。 谢舞韵啧啧称奇:“造化弄人呐,谁能想到最势单力薄的三皇子,最后竟成了最大赢家。” 天云边让异画将这些宝贝都登记入库,边笑说:“这有何稀奇的?我一直都相信最后会是殿下继承大统。” “要不说,还得是皇后娘娘看人准!”谢舞韵没心没肺地嬉笑,打趣她。 天云作势想打人,声音赧然:“还未行册封礼呢,别乱喊。” “迟早的事。” 谢舞韵捞了串珍珠链把玩,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听说礼部尚书宇文翼与太子殿下关系匪浅?” 没有宇文翼举荐,殿下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出现在先皇的视野里,得他重用。 天云微微颔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宇文大人膝下无女,最近却突然认了个貌美的义女,个中涵义不用我跟你细说了?” …… 谢舞韵待了不久就离开了。 只留下天云静静坐在院外的凉亭里,眺望着远处的景致被浓雾笼成朦胧的虚影,层层飞檐错落有致,悬挂的青铜铃晃晃悠悠。 萧子勿忙着搜捕逆党,加之登基大典的来临,有些分身乏术,这几日都不得空闲到司业府。 天云开始便跟着绣娘学绣吉服,封后大典的凤冠霞帔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只是图个消磨时间罢了。 ※※※※ 登基大典顺利举行。 萧子衍死了,原先扶持萧子衍的一众老臣没有半分抵抗,就对萧子勿投了诚。 倒是穆成业一党残余下来的几个乌合之众还在叫嚣,新帝对于处理政事毫无经验,应当多多听从他们这群老臣的意见。 其中有位名叫楚良的言官,更是仗着自己的官职,坦然不讳。 谏议大夫楚良道:“封后之事与社稷息息相关,不可如此轻率地定夺,应当先选过秀女充盈后宫,再从个中翘楚里挑选一位合适的人选,册封为国母。” 结果被新帝一句话给堵住了,“是朕娶妻还是楚大人娶妻?朕是要娶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妻,还是要娶楚大人喜欢的女人为妻?” 楚大人面红耳赤:“……” 众臣:啊这…… 新帝偷换概念! 这又不是民间的凡夫俗子随便成个亲,您可是一国之君,娶的可是万民之母啊!怎么说得跟普通的小眷侣似的…… 楚良默然汗颜。 在新帝的嘴里,他们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朕心意已决,既无别的事,那就退朝。” 萧子勿懒得听他们废话,一个个心怀鬼胎,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往后宫里塞。不同意乖宝为后,也不过是因为他们觉得空出了位置,自己的女儿就更有机会而已。 他登帝的初衷就是为,普天之下再也无人可以束缚他,与乖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景。 什么选秀,什么后宫,通通见鬼去! 第159章 直到天光大亮,硝烟平息。 砍杀声,兵戎碰撞声,喧嚣不断的紫禁城慢慢恢复宁静,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挥剑的手酸得抬不起来,才彻底将叛军镇压。 刚刚破晓的天幕中,一支不算耀目的烟花轰然炸开,是宫禁内萧子勿制服叛军的信号。 宫城外,雍容华贵的齐王府早就被团团围住,以杨勇为首的一队人马总算等到了暗号,冲进齐王府搜查。 却发现里头早已人去楼空—— 金银细软被带走一空。 齐王府一处偏房,地道暗门大开。 “萧利民逃了。”杨勇直入皇城与萧子勿汇合,拱手言简意赅地道:“穆成业也不见了踪迹。” 穆成业这只老狐狸,见势不对立刻便跟着逃了。倒是他的走狗廖明被毫不犹豫地舍弃,杨勇带人冲进去时,他还伏在女人上头快活,丝毫不知死亡即将来临! 萧子勿长剑还滴着血,衣袍却干净如昨,他站的位置在储秀宫正殿殿门外,一双漆黑的眸子流转着光华,垂眼下督,没有任何回应。 杨勇顺他眼神向下望,地上是人首分离的萧子衍惊恐万状的头颅,想必死前带着无比惊惧。 杨勇是名武将,并不经常待在京都,也不知道两兄弟关系如何,他笨嘴拙舌地道了句,“殿下节哀。” 萧子勿唇角弧度讥讽,眉梢微抬,他看着杨勇面无表情:“将尸体拖下去,剁碎喂狗。” 杨勇:“……” 敢情殿下不是在悲痛,反倒十分快意??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唯一的变故便是被萧利民给逃脱了。 不过他精锐强将尽数被俘虏,钱财也通通留在了京都,萧子勿只着人全力搜捕,便没再管。 这一战宫人死伤大半,剩下的宫女争着抢着往临华殿涌去。 萧子勿提着滴血的长剑,往临华殿迈去,洗去这一身难闻的血腥味儿,他才敢到司业府见乖宝。 临华殿外,乌泱泱跪了满地的宫女。 萧子勿一进来,便听道齐声的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二皇子萧子衍死得透透的,皇帝也跟着一命呜呼。 硕果仅存的萧子勿便是承继帝位的不二人选,众位宫婢识趣地改口,只等行过继位大典,再称作皇帝陛下。 萧子勿脸上不悲不喜,吩咐傻愣愣地在一旁的常来常往二人备下热水。 人群里,有位胆大机灵的宫婢闻言,趁机膝行上前,掐细了嗓子娇柔道:“让奴婢伺候太子殿下沐浴更衣。” 她长得有几分姿色,尖尖的巴掌脸上五官柔美,是极为耐看的长相,玲珑有致的身段低低伏在地面上,塌下去的一截小腰显得格外细软魅惑。 被这狐媚抢了风头,跪于她身后的宫婢都恨得咬牙切齿,暗恨自己榆木脑袋,怎么没有抓住这么好的机会! 沐浴什么的,气氛最是旖旎,若能勾得太子殿下方寸大乱,当场幸了她,便犹似飞上了枝头变凤凰! 那宫婢名唤潮雯,被自己脑海中美好的遐想熏得脸颊飘红。全然没有注意到,萧子勿连眼尾的余光都吝啬瞟向给她。 “此女蓄意接近孤,应是被叛军收买,有所图谋。”萧子勿眼底流出几分冷意,唇线抿紧:“来人,把她拉下去重刑审问。” 一句话就给她定了罪。 正忙于展露自己傲人身姿的潮雯吓得花容失色,本还泛着红晕的小脸骤然变得惨白如纸! “奴婢冤枉,太子殿下饶命!!” 被京御卫粗暴地拉着双手拖了下去,底下众人吓得瑟瑟发抖,那里还敢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小心思? 此刻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子勿不再多言,带着一身冷飕飕的霜霾离开。 往后前来自荐枕席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只有表现得心狠手辣,才能让乖宝不再胡思乱想。 经过这一遭,她们就能安分些了。 ※※※※ 天云昨日傍晚才被萧子勿抱着送回司业府。 一路风尘仆仆,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几日她总觉得格外嗜睡,连何时被殿下送回府都不知道。 今早醒来,便看到秦氏一脸喜色地坐在床榻边,满眼怜爱地盯着她瞧。 天云慵懒地蹭了蹭,丝绸般柔滑的软褥,对秦氏熟练地撒起娇:“还是自己家里舒服。” 秦氏两眼弯得眯起,抚她睡得微微发烫的娇靥,故作埋怨,“个小没良心的还敢说这种话!是谁闷声不吭,留下一封书信就敢独身远走千里的?” “娘~女儿知错了。” 埋在被窝下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连点挣扎都没有,很没骨气地飞快认了错。 秦氏满腔的火气都被她这鬼灵精的样儿给磨没了,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恨恨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倒是乖觉!” 天云甜甜地笑,小鼻子皱了皱,知晓母亲大人这一关是过了。 秦氏轻叹:“太子殿下在客堂候着呢,知道你还没睡醒,不许娘将你叫起来,真是把你这小懒虫给惯坏了!” “太子殿下?” 她睡眼惺忪地直起身,满头黑润的乌发垂在胸前,衬得颈间的雪肤更加细腻白嫩。 “就是三皇子殿下。” 秦氏笑得又眯缝了眼,将昨夜萧子勿进宫救驾、降服逆党的情形简要地说了下。 女婿闷声不吭当上太子,再过不久就登基为帝了,自己的宝贝幺女与太子情深义重,怎么着也能捞个贵妃当当。 秦氏心里乐开了花。 暗暗庆幸,当初没被鬼迷了心窍,真把幺女儿嫁进二皇子府,否则真是推女儿入火坑了。 弘毅法师的话果然不错! 天云定定发了会儿呆,才被秦氏催着梳妆打扮。 “太子殿下虽万般宠你,你也不能恃宠而骄知道吗?民间夫妻尚且难得永恒,更何况太子殿下身为储君,若真作过头,讨来殿下的厌,这辈子可都不得顺遂了!” 秦氏替她挽了个飞蛇发髻,苦口婆心,告诫这么多年她为人妻得来的经验,都是些值得借鉴的。 小作怡情,大作伤身。 她与老爷恩爱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御夫有数。 太子登基后定是要充盈后宫的,届时妃嫔们如百花齐放,太子都能挑花眼去!云儿虽有潜邸的情义傍身,可难保太子不会喜新厌旧,转而爱上旁人。 秦氏愁啊…… 天云乖巧地点头,清透的眸底印出些若有所思。 见她听劝,秦氏这才满意地牵起嘴角,挽着宝贝乖乖出去。 结果一到客堂,女儿就撒了欢似的,将方才她的劝诫都抛出脑后,秦氏笑脸瞬时僵如石膏。 萧子勿等了快一个时辰,桌上茶盏早已凉透。上官鸣拘谨忐忑地坐在一边,两人相顾无言,天云并未察觉到这尴尬的氛围,进屋一坐下便想喝口茶。 却被萧子勿及时按住沁凉的茶杯口,不肯让小女人入口。 “这茶凉透了,乖,我再让人重沏一杯温茶来。” 新贵太子放低了姿态,温言软语地哄,连太子的自称都舍不得说。 谁知被哄的那个女人还不知好歹。 她眼波一晃,攒着泼天的委屈嘟囔道:“我就要喝凉的醒醒神,你别管我。” 萧子勿唇角微荡,在她眉心轻触,“不可能不管乖宝,你忘了淮阳县客栈……” 又提她腹痛的事,天云羞恼地败下阵来,愤愤瞪他:“我不喝了,你别再说。” “喝口温的。” 侍女重新上了盏温茶,萧子勿哄着她喝了口,态度没有半点不耐,反而带着甘之如饴的呵宠。 犹是如此轻声细语,女子也只是喝了小半口,便傲娇地拂开了他的手,让他将剩下的喝完,不许再放凉浪费。 而这个未来的帝王之尊,竟也由着她的小性,毫不嫌弃地将她剩下的茶水喝光,眼睛黏在小女人身上不肯移开。 明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氏心里头涌起阵阵难言的情绪,最后通通化为一声长叹。 罢了,随小儿女们去…… ※※※※ 国不可一日无君,万民不可一日无主。 登基大典定在三日后,虽有些仓促,好在新皇不是个爱铺张浪费,吩咐礼部一切从简。 工作量不少,但宇文翼倒也来得及准备。 但真正令百官震惊的却不是新君登基,而是随之而来的封后大典。 且新后的人选还是个四品司业之女? 这也太草率了! 奈何新皇并不是个软弱性子,案板上反对的奏折多如牛毛,他却答非所问地严肃道:“封后大典自然不能草率,一切都要按最隆重的规格来!” 言下之意,登基大典草草了事不要紧,但封后大典可就不同了,一切都要按最严谨的规格礼制来。 文武百官:“???” 我们说的是册封后位的这个人选太过草率,而不是封后大典举办得草率,能抓下重点吗我的王?! 可不管他们怎么唾沫横飞,说得口干舌燥,新皇也只把他们的谏言当个屁放,执意要册封上官天云为后! 宣旨的太监谄媚地笑着,从司业府出来。 秦氏捂住疾跳的心脏,恍若置身梦中,以为幺女顶天也就做做宠妃,结果却直接一飞冲天,封作皇后! 她不会是在做梦? 天云自己都觉得诧异,她从不敢奢望什么皇后之位,只求能够在殿下身边,同他相伴到老。为了社稷安稳,皇后之位应当留给更为合适的人选才对…… 她咬着唇,难得的面露迷茫。 谢舞韵那小女子得知她千里追夫的事迹之后,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眼下又得知她即将封后,更是兴奋地两眼放光。 好似被封为皇后的人是她一般。 随着册封圣旨一同被来的,还有好几箱奇珍异宝,都是稀世罕见的品相,叫谢舞韵欣羡不已。 谢舞韵啧啧称奇:“造化弄人呐,谁能想到最势单力薄的三皇子,最后竟成了最大赢家。” 天云边让异画将这些宝贝都登记入库,边笑说:“这有何稀奇的?我一直都相信最后会是殿下继承大统。” “要不说,还得是皇后娘娘看人准!”谢舞韵没心没肺地嬉笑,打趣她。 天云作势想打人,声音赧然:“还未行册封礼呢,别乱喊。” “迟早的事。” 谢舞韵捞了串珍珠链把玩,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听说礼部尚书宇文翼与太子殿下关系匪浅?” 没有宇文翼举荐,殿下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出现在先皇的视野里,得他重用。 天云微微颔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宇文大人膝下无女,最近却突然认了个貌美的义女,个中涵义不用我跟你细说了?” …… 谢舞韵待了不久就离开了。 只留下天云静静坐在院外的凉亭里,眺望着远处的景致被浓雾笼成朦胧的虚影,层层飞檐错落有致,悬挂的青铜铃晃晃悠悠。 萧子勿忙着搜捕逆党,加之登基大典的来临,有些分身乏术,这几日都不得空闲到司业府。 天云开始便跟着绣娘学绣吉服,封后大典的凤冠霞帔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只是图个消磨时间罢了。 ※※※※ 登基大典顺利举行。 萧子衍死了,原先扶持萧子衍的一众老臣没有半分抵抗,就对萧子勿投了诚。 倒是穆成业一党残余下来的几个乌合之众还在叫嚣,新帝对于处理政事毫无经验,应当多多听从他们这群老臣的意见。 其中有位名叫楚良的言官,更是仗着自己的官职,坦然不讳。 谏议大夫楚良道:“封后之事与社稷息息相关,不可如此轻率地定夺,应当先选过秀女充盈后宫,再从个中翘楚里挑选一位合适的人选,册封为国母。” 结果被新帝一句话给堵住了,“是朕娶妻还是楚大人娶妻?朕是要娶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妻,还是要娶楚大人喜欢的女人为妻?” 楚大人面红耳赤:“……” 众臣:啊这…… 新帝偷换概念! 这又不是民间的凡夫俗子随便成个亲,您可是一国之君,娶的可是万民之母啊!怎么说得跟普通的小眷侣似的…… 楚良默然汗颜。 在新帝的嘴里,他们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朕心意已决,既无别的事,那就退朝。” 萧子勿懒得听他们废话,一个个心怀鬼胎,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往后宫里塞。不同意乖宝为后,也不过是因为他们觉得空出了位置,自己的女儿就更有机会而已。 他登帝的初衷就是为,普天之下再也无人可以束缚他,与乖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景。 什么选秀,什么后宫,通通见鬼去! 第160章 新帝这番“谬论”京都迅速风靡,广为流传。 无数贵女对那位上官司业家的千金又羡又妒,新帝这番话透露出两个浅显的信息。 一、新帝立后的标准,首先得要是新帝心慕之人。 二、上官天云就是新帝心慕之人! 新帝明目张胆的偏爱,是上官天云有恃无恐的底气。 好家伙,这下谁还敢说她德不配位? 乍然听到这番言论,天云本人亦是被慑得恍惚了一瞬,未料陛下对于立她为后这件事,比她本人还要固执。 她有些动容…… 立后大典的日子,是钦天监特意挑选过的吉庆日子,与草草了事的登基大典可谓是天差地别。 选到两月后的四月初八那日,届时正是冰雪初融万物复苏,冬寒回暖草长莺飞的好时宜! 正应了新朝初开,百废待兴的寓意,被如此慎重地厚待,可见新帝对皇后的情谊非同一般呐。 帝后之间的恩爱事迹被传得沸沸扬扬,京都的百姓都曾听说:陛下犹在潜龙之时,便不受先皇重视,更甚者还得忍受二皇子无尽的欺辱,幸得皇后娘娘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才终成霸业。 如今陛下顺利登基,却不忘皇后娘娘旧时所施的恩惠,帝后伉俪情深,容不得第三个人介入其中! 茶馆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笑眯眯道:“明日同一时刻,再为大家讲述娘娘为爱奔袭千里,只身前往边关寻夫的故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堂下嗑着瓜子的观者津津乐道:“咱们陛下当真是重情重义啊,不是那种不念旧恩、辉煌腾达之后就抛弃糟糠之妻的不义之徒!” 此问一出,他立马被人警告:“小声点儿,陛下岂是你能议论的?” 也有人不服:“我听说娘娘画技精湛,医术也颇为高超,与陛下是过命的情分,人也长得貌若天仙,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怎么就称得上‘糟糠’了?!” 这人黑着脸,一口气说了一长溜的话,语气里对上官天云甚是回护。 天云坐于茶馆二楼,淡然饮着茶,浅笑着听下头老百姓的议论纷纷,闻听有人对她如此了解,她面露讶异,微微探出身子朝楼下望去。 “……哥哥?” 楼下对她了如指掌之人,赫然正是护妹如眼珠的上官天霖。 “就是随口比喻,你何必这么大反应?”那人白了上官天霖一眼,不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是你家的呢!” 上官天霖一噎:“……” 唉你别说!还真是我家的…… 虽出了点小插曲,但好在效果在上官天云预期之内,她慢悠悠饮着茶,旋身淡淡看了一眼身后的灵棋。 灵棋掏出早已备好的荷包,递给了候在门外的说书先生,她笑,“先生口才果然名不虚传,这里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小心意,先生拿去吃茶。”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说书先生千恩万谢,汗湿的手掌在衣摆处揩了揩,才敢接过这沉甸甸的荷包。 说书先生感恩戴德地走了之后,灵棋轻巧关上门,脸上充满喜悦:“姑娘这招真是高明,这下谁还敢反对陛下立您为后,便是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 “这叫舆论压力。” 天云轻轻一笑,袅袅茶烟遮在她如水般温柔的眉眼前。她没有涂口脂,唇瓣是肉嘟嘟的淡淡樱粉色,此刻微微勾起,更显得清凌凌的可人。 若是皇上在这儿,必定把持不住! 灵棋如是想着。 陛下对那些老臣的容忍,却让他们愈发变本加厉,驳斥立后的奏折像流水般送入勤政殿,虽然都被陛下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但也还是被搅得不得安枕。 天云实在不忍,才想出了这么一招,从百姓这方面下手! 昨晚陛下夜袭香闺,一进闺房里就疲累地将头搁置在她的肩膀上,天云心疼不已,动作一再放柔,轻轻摸着男人清隽的脸。 “陛下好似瘦了?” 下颚线越发分明了。 她好像叹息了一声。 萧子勿微抬首,顺势凝住那玉白的耳垂,闻言低低笑了声,抓着小女人的手向该去的地方带,眼角眉梢透着股有意无意的轻佻。 “乖宝放心,不该瘦的地方一点也没瘦。” 这意有所指的话语,成功将天云臊得面红耳赤,“说正经的呢!” 她都快被他带歪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怎么有空就瑟瑟? 房内,晃眼的烛火被一道掌风蓦地挥灭。 灵棋呆若木鸡地守在房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小脸红得能滴血,陛下也真是的,连这么点时日都忍不了……也亏得姑娘愿意纵着陛下! ※※※※ 不知餍足地过后,萧子勿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宫,被常来告知宇文大人正在乾清宫殿外等候。 “大清早的,他怎么来了?” 萧子勿神清气爽,挑起一边眉头,但还是招手宣他觐见,“什么事不能在宣政殿上说?” 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他倒好,追到寝宫来了。 “微臣参见陛下。”宇文翼垂首欲跪,被萧子勿打断,“免礼。”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他随手拿过奏折翻看,见宇文翼欲言又止,又催促了一遍。 “也不是要紧之事,只是……” 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宇文翼几次三番纠结的停顿,倒是成功将萧子勿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尚书大人有事不妨直言。”常来甩着那根象征着总管太监身份的白胡子拂尘,搭话道:“陛下政务繁忙,大人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宇文翼讪讪地又重复了一遍。 才又道:“府上小女稚气未脱,但对陛下的风姿颇为仰慕,微臣便想着陛下后宫空虚,要不……便让她进宫伺候陛下起居?” 说完,宇文翼便像是舌头被狗给叼了,忐忑不安地伏地,等待萧子勿的示意。 总归是结盟一场,萧子勿也不想把话说得太过决绝,只委婉道:“宫里奴仆够用,无需大人割舍爱女,进宫来受这罪。” 常来在一旁低首,笑得双肩隐隐颤抖。 陛下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损,人家说的照顾起居只是客套话,本意还是来爬龙床的,结果陛下还真把人说成宫女了!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宇文翼急忙摆手:“更何况能够伺候陛下,是小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能说是受苦呢?” “不必了,朕这儿不缺人伺候。” 萧子勿眉眼淡漠,抬眸深深睨了他一眼。 里头似带了些失望的颜色,像是在对宇文翼道:你何时也动了这般心思? “朕将立后大典全权交由爱卿处理,你该知道朕对皇后是怎样的爱重,旁人也就罢了,宇文大人是朕难得信任之人,往后莫再说这种话了,免得伤了我们君臣之间的和气。” 宇文翼闻言面赤如火,在皇帝如此深沉的目光下,嘴巴张张合合,终是没了再提第二次的勇气。 只好悻悻作罢。 他想着陛下潜龙时曾出过不少力气,如今也是颇受陛下看中,心下便有些飘飘然。前儿认下貌美义女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寻了宫中的老嬷嬷教她礼仪,还隐晦地请教了楼里的女郎教她闺房之术。 本以为已万无一失,结果败在了最紧要的一步。 连宫门都还进不去! ※※※※ 日子平淡无波地过了两个月。 距离封后大典也不过仅剩五日,日子越来越近,应当没有转圜的可能了。既知帝后伉俪情深,新帝立后的旨意不会再更改,众臣也都歇了心思,不愿做遭万民唾骂的出头鸟。 而天云整日闷在府上闭门不出,除了谢小妮能够过府来看她,其他陌生的贵女都被她拒之门外了。 这几日,赏花宴、诗会,各式各样的请帖像雪花片似的飘进司业府里。 天云如今炙手可热。 各家贵女们都以能够将她请到府上为荣,皇后之位没了不要紧,不是还有四妃六嫔的位份吗? 皇后娘娘对新帝影响如此之大,选秀的事情少不了得过过皇后娘娘这边的门路,提前打好关系才能够更稳妥不是? 格局打开,先坐上妃位,日后陛下废后再立也不是不可能! 天云虽无所事事,想赴个宴席松松神经,可也认真辨别了主人家是否没安好心。像那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三句里头有两句提到殿下的,她匆匆看了眼便丢到一旁。 懒得应付。 灵棋从一对秀美的请柬里找出了相对醒目的一张,她翻开看了看,小眼瞪圆:“姑娘,这是礼部尚书府上递进来的请帖,您可要看一看?” 宇文大人新认的貌美义女? “拿来我瞧瞧。”天云有了点兴致。 帖子的措辞中规中矩,请她到府上欣赏今春新供的奇花异草。但出乎天云意料的事,里头有一句,“听闻上官姑娘最喜爱的花卉是香槟玫瑰,小女刚好得了一株,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到府上一观?” 香槟玫瑰?! 天云瞳孔剧缩,香槟玫瑰根本不是这个朝代该有的产物。 唯一的解释就是,宇文翼这个貌美的义女也是穿越而来! 她失神地合上帖子,递还给灵棋,美眸里含着恍惚道:“应下她的帖,明日我会准时赴宴。” 天云的心不在焉一直持续到了晚间,直到那位“不速之客”熟练地潜进闺房中,她才稍稍回神。 萧子勿眉眼柔和,似乎心情甚是愉悦。 这间溢满暖香的闺房令他熟悉到闭着眼走都不会跌倒,故而一见到小女人,萧子勿便轻车熟路地取过架上的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走,带乖宝去看烟火。” 烟火? 天云又是微微一怔。 萧子勿吻了吻她怔忪的眉心,径自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往飞去,“嗯,乖宝不是说想看?” “我……”几时跟陛下说过想看? 身子骤然一轻,天云心慌慌地抱着他以求平衡。心里头却泛起阵阵疑惑,她何时与陛下说过……她要看烟火了? “我特意寻来的,今夜便让你看个够。” 为这一场烟火秀,他准备了好久。 在她面前,萧子勿不曾用过帝王的自称,就好像两人真是民间一对普通的夫妻,而不是万民景仰、身份尊崇的帝后。 男子宠溺的声线响在耳畔,于是天云不再纠结,她软软一笑,安心地窝进那温暖的怀抱里。 两人好似驾着夜风,最后落在紫禁城里一处地势最高的高台之上,玄黑匾额书着烫金的“观星台”三个大字。 寒凉的夜风被男子温热的身躯尽数挡在外面,两人方一落坐—— 不远处绚烂的烟花便在银黑的天幕中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跳跃闪动,一片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夜空映衬得通红,绚丽的烟火耀眼夺目。 璀璨的星辰仿佛也跟着起舞。 万丈光芒汇聚成一个小点,最终落在女子亮如星子的眼眸里。 她抬手轻抚在自己的胸口处,那里快速跳动的心脏仿佛也跟随着这些烟花一起绽放着。 烟火照亮了半边天空,也映照着小女人半张脸,萧子勿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爱恋。 他的嘴角轻轻的勾勒出一抹幸福的弧度。 他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眼前的人身上,没有转移一丝一毫。 她穿着淡蓝色的广袖流仙裙,如同清晨的露水一般,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娇美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衬得蓝衣美人螓首膏发,肤若凝脂,让人不敢亵渎。 又让他忍不住想去触碰…… “往后我们只有彼此。” 萧子勿情不自禁地开口,像是誓言,又仿佛呓语般的呢喃,眼睛却紧盯着身旁女子黑润润的双眼。 烟花爆炸的轰鸣响彻在耳边,天云听得并不真切,她微微侧过身子,小巧的耳廓越发贴近他,却只感受到男人微凉的唇落在颊侧。 不少宫婢被这巨大的响动惊醒,还以为又是叛军攻入了皇城,吓得魂不附体,衣衫不整便从屋里跑了出来。 却不想看到了漫天烟火…… 潮雯有些不是滋味地道:“能在皇宫境内放烟花,还这般大的手笔,想来也只有陛下能办得到了?” 如此铺张浪费,想来又是为了那位未来的国母…… “那必须是了,除了陛下,谁还敢如此高调行事?”同屋的小宫婢与她并不对付,一听潮雯酸溜溜的话语,立马讽笑地看着她:“只怕又是为博美人一笑了!” 直接一刀扎在潮雯的心口。 第160章 新帝这番“谬论”京都迅速风靡,广为流传。 无数贵女对那位上官司业家的千金又羡又妒,新帝这番话透露出两个浅显的信息。 一、新帝立后的标准,首先得要是新帝心慕之人。 二、上官天云就是新帝心慕之人! 新帝明目张胆的偏爱,是上官天云有恃无恐的底气。 好家伙,这下谁还敢说她德不配位? 乍然听到这番言论,天云本人亦是被慑得恍惚了一瞬,未料陛下对于立她为后这件事,比她本人还要固执。 她有些动容…… 立后大典的日子,是钦天监特意挑选过的吉庆日子,与草草了事的登基大典可谓是天差地别。 选到两月后的四月初八那日,届时正是冰雪初融万物复苏,冬寒回暖草长莺飞的好时宜! 正应了新朝初开,百废待兴的寓意,被如此慎重地厚待,可见新帝对皇后的情谊非同一般呐。 帝后之间的恩爱事迹被传得沸沸扬扬,京都的百姓都曾听说:陛下犹在潜龙之时,便不受先皇重视,更甚者还得忍受二皇子无尽的欺辱,幸得皇后娘娘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才终成霸业。 如今陛下顺利登基,却不忘皇后娘娘旧时所施的恩惠,帝后伉俪情深,容不得第三个人介入其中! 茶馆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笑眯眯道:“明日同一时刻,再为大家讲述娘娘为爱奔袭千里,只身前往边关寻夫的故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堂下嗑着瓜子的观者津津乐道:“咱们陛下当真是重情重义啊,不是那种不念旧恩、辉煌腾达之后就抛弃糟糠之妻的不义之徒!” 此问一出,他立马被人警告:“小声点儿,陛下岂是你能议论的?” 也有人不服:“我听说娘娘画技精湛,医术也颇为高超,与陛下是过命的情分,人也长得貌若天仙,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怎么就称得上‘糟糠’了?!” 这人黑着脸,一口气说了一长溜的话,语气里对上官天云甚是回护。 天云坐于茶馆二楼,淡然饮着茶,浅笑着听下头老百姓的议论纷纷,闻听有人对她如此了解,她面露讶异,微微探出身子朝楼下望去。 “……哥哥?” 楼下对她了如指掌之人,赫然正是护妹如眼珠的上官天霖。 “就是随口比喻,你何必这么大反应?”那人白了上官天霖一眼,不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是你家的呢!” 上官天霖一噎:“……” 唉你别说!还真是我家的…… 虽出了点小插曲,但好在效果在上官天云预期之内,她慢悠悠饮着茶,旋身淡淡看了一眼身后的灵棋。 灵棋掏出早已备好的荷包,递给了候在门外的说书先生,她笑,“先生口才果然名不虚传,这里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小心意,先生拿去吃茶。”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说书先生千恩万谢,汗湿的手掌在衣摆处揩了揩,才敢接过这沉甸甸的荷包。 说书先生感恩戴德地走了之后,灵棋轻巧关上门,脸上充满喜悦:“姑娘这招真是高明,这下谁还敢反对陛下立您为后,便是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 “这叫舆论压力。” 天云轻轻一笑,袅袅茶烟遮在她如水般温柔的眉眼前。她没有涂口脂,唇瓣是肉嘟嘟的淡淡樱粉色,此刻微微勾起,更显得清凌凌的可人。 若是皇上在这儿,必定把持不住! 灵棋如是想着。 陛下对那些老臣的容忍,却让他们愈发变本加厉,驳斥立后的奏折像流水般送入勤政殿,虽然都被陛下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但也还是被搅得不得安枕。 天云实在不忍,才想出了这么一招,从百姓这方面下手! 昨晚陛下夜袭香闺,一进闺房里就疲累地将头搁置在她的肩膀上,天云心疼不已,动作一再放柔,轻轻摸着男人清隽的脸。 “陛下好似瘦了?” 下颚线越发分明了。 她好像叹息了一声。 萧子勿微抬首,顺势凝住那玉白的耳垂,闻言低低笑了声,抓着小女人的手向该去的地方带,眼角眉梢透着股有意无意的轻佻。 “乖宝放心,不该瘦的地方一点也没瘦。” 这意有所指的话语,成功将天云臊得面红耳赤,“说正经的呢!” 她都快被他带歪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怎么有空就瑟瑟? 房内,晃眼的烛火被一道掌风蓦地挥灭。 灵棋呆若木鸡地守在房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小脸红得能滴血,陛下也真是的,连这么点时日都忍不了……也亏得姑娘愿意纵着陛下! ※※※※ 不知餍足地过后,萧子勿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宫,被常来告知宇文大人正在乾清宫殿外等候。 “大清早的,他怎么来了?” 萧子勿神清气爽,挑起一边眉头,但还是招手宣他觐见,“什么事不能在宣政殿上说?” 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他倒好,追到寝宫来了。 “微臣参见陛下。”宇文翼垂首欲跪,被萧子勿打断,“免礼。”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他随手拿过奏折翻看,见宇文翼欲言又止,又催促了一遍。 “也不是要紧之事,只是……” 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宇文翼几次三番纠结的停顿,倒是成功将萧子勿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尚书大人有事不妨直言。”常来甩着那根象征着总管太监身份的白胡子拂尘,搭话道:“陛下政务繁忙,大人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宇文翼讪讪地又重复了一遍。 才又道:“府上小女稚气未脱,但对陛下的风姿颇为仰慕,微臣便想着陛下后宫空虚,要不……便让她进宫伺候陛下起居?” 说完,宇文翼便像是舌头被狗给叼了,忐忑不安地伏地,等待萧子勿的示意。 总归是结盟一场,萧子勿也不想把话说得太过决绝,只委婉道:“宫里奴仆够用,无需大人割舍爱女,进宫来受这罪。” 常来在一旁低首,笑得双肩隐隐颤抖。 陛下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损,人家说的照顾起居只是客套话,本意还是来爬龙床的,结果陛下还真把人说成宫女了!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宇文翼急忙摆手:“更何况能够伺候陛下,是小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能说是受苦呢?” “不必了,朕这儿不缺人伺候。” 萧子勿眉眼淡漠,抬眸深深睨了他一眼。 里头似带了些失望的颜色,像是在对宇文翼道:你何时也动了这般心思? “朕将立后大典全权交由爱卿处理,你该知道朕对皇后是怎样的爱重,旁人也就罢了,宇文大人是朕难得信任之人,往后莫再说这种话了,免得伤了我们君臣之间的和气。” 宇文翼闻言面赤如火,在皇帝如此深沉的目光下,嘴巴张张合合,终是没了再提第二次的勇气。 只好悻悻作罢。 他想着陛下潜龙时曾出过不少力气,如今也是颇受陛下看中,心下便有些飘飘然。前儿认下貌美义女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寻了宫中的老嬷嬷教她礼仪,还隐晦地请教了楼里的女郎教她闺房之术。 本以为已万无一失,结果败在了最紧要的一步。 连宫门都还进不去! ※※※※ 日子平淡无波地过了两个月。 距离封后大典也不过仅剩五日,日子越来越近,应当没有转圜的可能了。既知帝后伉俪情深,新帝立后的旨意不会再更改,众臣也都歇了心思,不愿做遭万民唾骂的出头鸟。 而天云整日闷在府上闭门不出,除了谢小妮能够过府来看她,其他陌生的贵女都被她拒之门外了。 这几日,赏花宴、诗会,各式各样的请帖像雪花片似的飘进司业府里。 天云如今炙手可热。 各家贵女们都以能够将她请到府上为荣,皇后之位没了不要紧,不是还有四妃六嫔的位份吗? 皇后娘娘对新帝影响如此之大,选秀的事情少不了得过过皇后娘娘这边的门路,提前打好关系才能够更稳妥不是? 格局打开,先坐上妃位,日后陛下废后再立也不是不可能! 天云虽无所事事,想赴个宴席松松神经,可也认真辨别了主人家是否没安好心。像那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三句里头有两句提到殿下的,她匆匆看了眼便丢到一旁。 懒得应付。 灵棋从一对秀美的请柬里找出了相对醒目的一张,她翻开看了看,小眼瞪圆:“姑娘,这是礼部尚书府上递进来的请帖,您可要看一看?” 宇文大人新认的貌美义女? “拿来我瞧瞧。”天云有了点兴致。 帖子的措辞中规中矩,请她到府上欣赏今春新供的奇花异草。但出乎天云意料的事,里头有一句,“听闻上官姑娘最喜爱的花卉是香槟玫瑰,小女刚好得了一株,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到府上一观?” 香槟玫瑰?! 天云瞳孔剧缩,香槟玫瑰根本不是这个朝代该有的产物。 唯一的解释就是,宇文翼这个貌美的义女也是穿越而来! 她失神地合上帖子,递还给灵棋,美眸里含着恍惚道:“应下她的帖,明日我会准时赴宴。” 天云的心不在焉一直持续到了晚间,直到那位“不速之客”熟练地潜进闺房中,她才稍稍回神。 萧子勿眉眼柔和,似乎心情甚是愉悦。 这间溢满暖香的闺房令他熟悉到闭着眼走都不会跌倒,故而一见到小女人,萧子勿便轻车熟路地取过架上的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走,带乖宝去看烟火。” 烟火? 天云又是微微一怔。 萧子勿吻了吻她怔忪的眉心,径自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往飞去,“嗯,乖宝不是说想看?” “我……”几时跟陛下说过想看? 身子骤然一轻,天云心慌慌地抱着他以求平衡。心里头却泛起阵阵疑惑,她何时与陛下说过……她要看烟火了? “我特意寻来的,今夜便让你看个够。” 为这一场烟火秀,他准备了好久。 在她面前,萧子勿不曾用过帝王的自称,就好像两人真是民间一对普通的夫妻,而不是万民景仰、身份尊崇的帝后。 男子宠溺的声线响在耳畔,于是天云不再纠结,她软软一笑,安心地窝进那温暖的怀抱里。 两人好似驾着夜风,最后落在紫禁城里一处地势最高的高台之上,玄黑匾额书着烫金的“观星台”三个大字。 寒凉的夜风被男子温热的身躯尽数挡在外面,两人方一落坐—— 不远处绚烂的烟花便在银黑的天幕中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跳跃闪动,一片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夜空映衬得通红,绚丽的烟火耀眼夺目。 璀璨的星辰仿佛也跟着起舞。 万丈光芒汇聚成一个小点,最终落在女子亮如星子的眼眸里。 她抬手轻抚在自己的胸口处,那里快速跳动的心脏仿佛也跟随着这些烟花一起绽放着。 烟火照亮了半边天空,也映照着小女人半张脸,萧子勿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爱恋。 他的嘴角轻轻的勾勒出一抹幸福的弧度。 他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眼前的人身上,没有转移一丝一毫。 她穿着淡蓝色的广袖流仙裙,如同清晨的露水一般,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娇美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衬得蓝衣美人螓首膏发,肤若凝脂,让人不敢亵渎。 又让他忍不住想去触碰…… “往后我们只有彼此。” 萧子勿情不自禁地开口,像是誓言,又仿佛呓语般的呢喃,眼睛却紧盯着身旁女子黑润润的双眼。 烟花爆炸的轰鸣响彻在耳边,天云听得并不真切,她微微侧过身子,小巧的耳廓越发贴近他,却只感受到男人微凉的唇落在颊侧。 不少宫婢被这巨大的响动惊醒,还以为又是叛军攻入了皇城,吓得魂不附体,衣衫不整便从屋里跑了出来。 却不想看到了漫天烟火…… 潮雯有些不是滋味地道:“能在皇宫境内放烟花,还这般大的手笔,想来也只有陛下能办得到了?” 如此铺张浪费,想来又是为了那位未来的国母…… “那必须是了,除了陛下,谁还敢如此高调行事?”同屋的小宫婢与她并不对付,一听潮雯酸溜溜的话语,立马讽笑地看着她:“只怕又是为博美人一笑了!” 直接一刀扎在潮雯的心口。 第161章 下章勿点 新帝这番“谬论”京都迅速风靡,广为流传。 无数贵女对那位上官司业家的千金又羡又妒,新帝这番话透露出两个浅显的信息。 一、新帝立后的标准,首先得要是新帝心慕之人。 二、上官天云就是新帝心慕之人! 新帝明目张胆的偏爱,是上官天云有恃无恐的底气。 好家伙,这下谁还敢说她德不配位? 乍然听到这番言论,天云本人亦是被慑得恍惚了一瞬,未料陛下对于立她为后这件事,比她本人还要固执。 她有些动容…… 立后大典的日子,是钦天监特意挑选过的吉庆日子,与草草了事的登基大典可谓是天差地别。 选到两月后的四月初八那日,届时正是冰雪初融万物复苏,冬寒回暖草长莺飞的好时宜! 正应了新朝初开,百废待兴的寓意,被如此慎重地厚待,可见新帝对皇后的情谊非同一般呐。 帝后之间的恩爱事迹被传得沸沸扬扬,京都的百姓都曾听说:陛下犹在潜龙之时,便不受先皇重视,更甚者还得忍受二皇子无尽的欺辱,幸得皇后娘娘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才终成霸业。 如今陛下顺利登基,却不忘皇后娘娘旧时所施的恩惠,帝后伉俪情深,容不得第三个人介入其中! 茶馆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笑眯眯道:“明日同一时刻,再为大家讲述娘娘为爱奔袭千里,只身前往边关寻夫的故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堂下嗑着瓜子的观者津津乐道:“咱们陛下当真是重情重义啊,不是那种不念旧恩、辉煌腾达之后就抛弃糟糠之妻的不义之徒!” 此问一出,他立马被人警告:“小声点儿,陛下岂是你能议论的?” 也有人不服:“我听说娘娘画技精湛,医术也颇为高超,与陛下是过命的情分,人也长得貌若天仙,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怎么就称得上‘糟糠’了?!” 这人黑着脸,一口气说了一长溜的话,语气里对上官天云甚是回护。 天云坐于茶馆二楼,淡然饮着茶,浅笑着听下头老百姓的议论纷纷,闻听有人对她如此了解,她面露讶异,微微探出身子朝楼下望去。 “……哥哥?” 楼下对她了如指掌之人,赫然正是护妹如眼珠的上官天霖。 “就是随口比喻,你何必这么大反应?”那人白了上官天霖一眼,不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是你家的呢!” 上官天霖一噎:“……” 唉你别说!还真是我家的…… 虽出了点小插曲,但好在效果在上官天云预期之内,她慢悠悠饮着茶,旋身淡淡看了一眼身后的灵棋。 灵棋掏出早已备好的荷包,递给了候在门外的说书先生,她笑,“先生口才果然名不虚传,这里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小心意,先生拿去吃茶。”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说书先生千恩万谢,汗湿的手掌在衣摆处揩了揩,才敢接过这沉甸甸的荷包。 说书先生感恩戴德地走了之后,灵棋轻巧关上门,脸上充满喜悦:“姑娘这招真是高明,这下谁还敢反对陛下立您为后,便是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 “这叫舆论压力。” 天云轻轻一笑,袅袅茶烟遮在她如水般温柔的眉眼前。她没有涂口脂,唇瓣是肉嘟嘟的淡淡樱粉色,此刻微微勾起,更显得清凌凌的可人。 若是皇上在这儿,必定把持不住! 灵棋如是想着。 陛下对那些老臣的容忍,却让他们愈发变本加厉,驳斥立后的奏折像流水般送入勤政殿,虽然都被陛下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但也还是被搅得不得安枕。 天云实在不忍,才想出了这么一招,从百姓这方面下手! 昨晚陛下夜袭香闺,一进闺房里就疲累地将头搁置在她的肩膀上,天云心疼不已,动作一再放柔,轻轻摸着男人清隽的脸。 “陛下好似瘦了?” 下颚线越发分明了。 她好像叹息了一声。 萧子勿微抬首,顺势凝住那玉白的耳垂,闻言低低笑了声,抓着小女人的手向该去的地方带,眼角眉梢透着股有意无意的轻佻。 “乖宝放心,不该瘦的地方一点也没瘦。” 这意有所指的话语,成功将天云臊得面红耳赤,“说正经的呢!” 她都快被他带歪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怎么有空就瑟瑟? 房内,晃眼的烛火被一道掌风蓦地挥灭。 灵棋呆若木鸡地守在房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小脸红得能滴血,陛下也真是的,连这么点时日都忍不了……也亏得姑娘愿意纵着陛下! ※※※※ 不知餍足地过后,萧子勿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宫,被常来告知宇文大人正在乾清宫殿外等候。 “大清早的,他怎么来了?” 萧子勿神清气爽,挑起一边眉头,但还是招手宣他觐见,“什么事不能在宣政殿上说?” 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他倒好,追到寝宫来了。 “微臣参见陛下。”宇文翼垂首欲跪,被萧子勿打断,“免礼。”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他随手拿过奏折翻看,见宇文翼欲言又止,又催促了一遍。 “也不是要紧之事,只是……” 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宇文翼几次三番纠结的停顿,倒是成功将萧子勿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尚书大人有事不妨直言。”常来甩着那根象征着总管太监身份的白胡子拂尘,搭话道:“陛下政务繁忙,大人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宇文翼讪讪地又重复了一遍。 才又道:“府上小女稚气未脱,但对陛下的风姿颇为仰慕,微臣便想着陛下后宫空虚,要不……便让她进宫伺候陛下起居?” 说完,宇文翼便像是舌头被狗给叼了,忐忑不安地伏地,等待萧子勿的示意。 总归是结盟一场,萧子勿也不想把话说得太过决绝,只委婉道:“宫里奴仆够用,无需大人割舍爱女,进宫来受这罪。” 常来在一旁低首,笑得双肩隐隐颤抖。 陛下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损,人家说的照顾起居只是客套话,本意还是来爬龙床的,结果陛下还真把人说成宫女了!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宇文翼急忙摆手:“更何况能够伺候陛下,是小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能说是受苦呢?” “不必了,朕这儿不缺人伺候。” 萧子勿眉眼淡漠,抬眸深深睨了他一眼。 里头似带了些失望的颜色,像是在对宇文翼道:你何时也动了这般心思? “朕将立后大典全权交由爱卿处理,你该知道朕对皇后是怎样的爱重,旁人也就罢了,宇文大人是朕难得信任之人,往后莫再说这种话了,免得伤了我们君臣之间的和气。” 宇文翼闻言面赤如火,在皇帝如此深沉的目光下,嘴巴张张合合,终是没了再提第二次的勇气。 只好悻悻作罢。 他想着陛下潜龙时曾出过不少力气,如今也是颇受陛下看中,心下便有些飘飘然。前儿认下貌美义女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寻了宫中的老嬷嬷教她礼仪,还隐晦地请教了楼里的女郎教她闺房之术。 本以为已万无一失,结果败在了最紧要的一步。 连宫门都还进不去! ※※※※ 日子平淡无波地过了两个月。 距离封后大典也不过仅剩五日,日子越来越近,应当没有转圜的可能了。既知帝后伉俪情深,新帝立后的旨意不会再更改,众臣也都歇了心思,不愿做遭万民唾骂的出头鸟。 而天云整日闷在府上闭门不出,除了谢小妮能够过府来看她,其他陌生的贵女都被她拒之门外了。 这几日,赏花宴、诗会,各式各样的请帖像雪花片似的飘进司业府里。 天云如今炙手可热。 各家贵女们都以能够将她请到府上为荣,皇后之位没了不要紧,不是还有四妃六嫔的位份吗? 皇后娘娘对新帝影响如此之大,选秀的事情少不了得过过皇后娘娘这边的门路,提前打好关系才能够更稳妥不是? 格局打开,先坐上妃位,日后陛下废后再立也不是不可能! 天云虽无所事事,想赴个宴席松松神经,可也认真辨别了主人家是否没安好心。像那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三句里头有两句提到殿下的,她匆匆看了眼便丢到一旁。 懒得应付。 灵棋从一对秀美的请柬里找出了相对醒目的一张,她翻开看了看,小眼瞪圆:“姑娘,这是礼部尚书府上递进来的请帖,您可要看一看?” 宇文大人新认的貌美义女? “拿来我瞧瞧。”天云有了点兴致。 帖子的措辞中规中矩,请她到府上欣赏今春新供的奇花异草。但出乎天云意料的事,里头有一句,“听闻上官姑娘最喜爱的花卉是香槟玫瑰,小女刚好得了一株,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到府上一观?” 香槟玫瑰?! 天云瞳孔剧缩,香槟玫瑰根本不是这个朝代该有的产物。 唯一的解释就是,宇文翼这个貌美的义女也是穿越而来! 她失神地合上帖子,递还给灵棋,美眸里含着恍惚道:“应下她的帖,明日我会准时赴宴。” 天云的心不在焉一直持续到了晚间,直到那位“不速之客”熟练地潜进闺房中,她才稍稍回神。 萧子勿眉眼柔和,似乎心情甚是愉悦。 这间溢满暖香的闺房令他熟悉到闭着眼走都不会跌倒,故而一见到小女人,萧子勿便轻车熟路地取过架上的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走,带乖宝去看烟火。” 烟火? 天云又是微微一怔。 萧子勿吻了吻她怔忪的眉心,径自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往飞去,“嗯,乖宝不是说想看?” “我……”几时跟陛下说过想看? 身子骤然一轻,天云心慌慌地抱着他以求平衡。心里头却泛起阵阵疑惑,她何时与陛下说过……她要看烟火了? “我特意寻来的,今夜便让你看个够。” 为这一场烟火秀,他准备了好久。 在她面前,萧子勿不曾用过帝王的自称,就好像两人真是民间一对普通的夫妻,而不是万民景仰、身份尊崇的帝后。 男子宠溺的声线响在耳畔,于是天云不再纠结,她软软一笑,安心地窝进那温暖的怀抱里。 两人好似驾着夜风,最后落在紫禁城里一处地势最高的高台之上,玄黑匾额书着烫金的“观星台”三个大字。 寒凉的夜风被男子温热的身躯尽数挡在外面,两人方一落坐—— 不远处绚烂的烟花便在银黑的天幕中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跳跃闪动,一片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夜空映衬得通红,绚丽的烟火耀眼夺目。 璀璨的星辰仿佛也跟着起舞。 万丈光芒汇聚成一个小点,最终落在女子亮如星子的眼眸里。 她抬手轻抚在自己的胸口处,那里快速跳动的心脏仿佛也跟随着这些烟花一起绽放着。 烟火照亮了半边天空,也映照着小女人半张脸,萧子勿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爱恋。 他的嘴角轻轻的勾勒出一抹幸福的弧度。 他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眼前的人身上,没有转移一丝一毫。 她穿着淡蓝色的广袖流仙裙,如同清晨的露水一般,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娇美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衬得蓝衣美人螓首膏发,肤若凝脂,让人不敢亵渎。 又让他忍不住想去触碰…… “往后我们只有彼此。” 萧子勿情不自禁地开口,像是誓言,又仿佛呓语般的呢喃,眼睛却紧盯着身旁女子黑润润的双眼。 烟花爆炸的轰鸣响彻在耳边,天云听得并不真切,她微微侧过身子,小巧的耳廓越发贴近他,却只感受到男人微凉的唇落在颊侧。 不少宫婢被这巨大的响动惊醒,还以为又是叛军攻入了皇城,吓得魂不附体,衣衫不整便从屋里跑了出来。 却不想看到了漫天烟火…… 潮雯有些不是滋味地道:“能在皇宫境内放烟花,还这般大的手笔,想来也只有陛下能办得到了?” 如此铺张浪费,想来又是为了那位未来的国母…… “那必须是了,除了陛下,谁还敢如此高调行事?”同屋的小宫婢与她并不对付,一听潮雯酸溜溜的话语,立马讽笑地看着她:“只怕又是为博美人一笑了!” 直接一刀扎在潮雯的心口。 —————— 这一章在审核,下面会有重复,下章勿买,笔芯! 第161章 下章勿点 新帝这番“谬论”京都迅速风靡,广为流传。 无数贵女对那位上官司业家的千金又羡又妒,新帝这番话透露出两个浅显的信息。 一、新帝立后的标准,首先得要是新帝心慕之人。 二、上官天云就是新帝心慕之人! 新帝明目张胆的偏爱,是上官天云有恃无恐的底气。 好家伙,这下谁还敢说她德不配位? 乍然听到这番言论,天云本人亦是被慑得恍惚了一瞬,未料陛下对于立她为后这件事,比她本人还要固执。 她有些动容…… 立后大典的日子,是钦天监特意挑选过的吉庆日子,与草草了事的登基大典可谓是天差地别。 选到两月后的四月初八那日,届时正是冰雪初融万物复苏,冬寒回暖草长莺飞的好时宜! 正应了新朝初开,百废待兴的寓意,被如此慎重地厚待,可见新帝对皇后的情谊非同一般呐。 帝后之间的恩爱事迹被传得沸沸扬扬,京都的百姓都曾听说:陛下犹在潜龙之时,便不受先皇重视,更甚者还得忍受二皇子无尽的欺辱,幸得皇后娘娘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才终成霸业。 如今陛下顺利登基,却不忘皇后娘娘旧时所施的恩惠,帝后伉俪情深,容不得第三个人介入其中! 茶馆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笑眯眯道:“明日同一时刻,再为大家讲述娘娘为爱奔袭千里,只身前往边关寻夫的故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堂下嗑着瓜子的观者津津乐道:“咱们陛下当真是重情重义啊,不是那种不念旧恩、辉煌腾达之后就抛弃糟糠之妻的不义之徒!” 此问一出,他立马被人警告:“小声点儿,陛下岂是你能议论的?” 也有人不服:“我听说娘娘画技精湛,医术也颇为高超,与陛下是过命的情分,人也长得貌若天仙,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怎么就称得上‘糟糠’了?!” 这人黑着脸,一口气说了一长溜的话,语气里对上官天云甚是回护。 天云坐于茶馆二楼,淡然饮着茶,浅笑着听下头老百姓的议论纷纷,闻听有人对她如此了解,她面露讶异,微微探出身子朝楼下望去。 “……哥哥?” 楼下对她了如指掌之人,赫然正是护妹如眼珠的上官天霖。 “就是随口比喻,你何必这么大反应?”那人白了上官天霖一眼,不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是你家的呢!” 上官天霖一噎:“……” 唉你别说!还真是我家的…… 虽出了点小插曲,但好在效果在上官天云预期之内,她慢悠悠饮着茶,旋身淡淡看了一眼身后的灵棋。 灵棋掏出早已备好的荷包,递给了候在门外的说书先生,她笑,“先生口才果然名不虚传,这里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小心意,先生拿去吃茶。”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说书先生千恩万谢,汗湿的手掌在衣摆处揩了揩,才敢接过这沉甸甸的荷包。 说书先生感恩戴德地走了之后,灵棋轻巧关上门,脸上充满喜悦:“姑娘这招真是高明,这下谁还敢反对陛下立您为后,便是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 “这叫舆论压力。” 天云轻轻一笑,袅袅茶烟遮在她如水般温柔的眉眼前。她没有涂口脂,唇瓣是肉嘟嘟的淡淡樱粉色,此刻微微勾起,更显得清凌凌的可人。 若是皇上在这儿,必定把持不住! 灵棋如是想着。 陛下对那些老臣的容忍,却让他们愈发变本加厉,驳斥立后的奏折像流水般送入勤政殿,虽然都被陛下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但也还是被搅得不得安枕。 天云实在不忍,才想出了这么一招,从百姓这方面下手! 昨晚陛下夜袭香闺,一进闺房里就疲累地将头搁置在她的肩膀上,天云心疼不已,动作一再放柔,轻轻摸着男人清隽的脸。 “陛下好似瘦了?” 下颚线越发分明了。 她好像叹息了一声。 萧子勿微抬首,顺势凝住那玉白的耳垂,闻言低低笑了声,抓着小女人的手向该去的地方带,眼角眉梢透着股有意无意的轻佻。 “乖宝放心,不该瘦的地方一点也没瘦。” 这意有所指的话语,成功将天云臊得面红耳赤,“说正经的呢!” 她都快被他带歪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怎么有空就瑟瑟? 房内,晃眼的烛火被一道掌风蓦地挥灭。 灵棋呆若木鸡地守在房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小脸红得能滴血,陛下也真是的,连这么点时日都忍不了……也亏得姑娘愿意纵着陛下! ※※※※ 不知餍足地过后,萧子勿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宫,被常来告知宇文大人正在乾清宫殿外等候。 “大清早的,他怎么来了?” 萧子勿神清气爽,挑起一边眉头,但还是招手宣他觐见,“什么事不能在宣政殿上说?” 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他倒好,追到寝宫来了。 “微臣参见陛下。”宇文翼垂首欲跪,被萧子勿打断,“免礼。”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他随手拿过奏折翻看,见宇文翼欲言又止,又催促了一遍。 “也不是要紧之事,只是……” 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宇文翼几次三番纠结的停顿,倒是成功将萧子勿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尚书大人有事不妨直言。”常来甩着那根象征着总管太监身份的白胡子拂尘,搭话道:“陛下政务繁忙,大人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宇文翼讪讪地又重复了一遍。 才又道:“府上小女稚气未脱,但对陛下的风姿颇为仰慕,微臣便想着陛下后宫空虚,要不……便让她进宫伺候陛下起居?” 说完,宇文翼便像是舌头被狗给叼了,忐忑不安地伏地,等待萧子勿的示意。 总归是结盟一场,萧子勿也不想把话说得太过决绝,只委婉道:“宫里奴仆够用,无需大人割舍爱女,进宫来受这罪。” 常来在一旁低首,笑得双肩隐隐颤抖。 陛下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损,人家说的照顾起居只是客套话,本意还是来爬龙床的,结果陛下还真把人说成宫女了!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宇文翼急忙摆手:“更何况能够伺候陛下,是小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能说是受苦呢?” “不必了,朕这儿不缺人伺候。” 萧子勿眉眼淡漠,抬眸深深睨了他一眼。 里头似带了些失望的颜色,像是在对宇文翼道:你何时也动了这般心思? “朕将立后大典全权交由爱卿处理,你该知道朕对皇后是怎样的爱重,旁人也就罢了,宇文大人是朕难得信任之人,往后莫再说这种话了,免得伤了我们君臣之间的和气。” 宇文翼闻言面赤如火,在皇帝如此深沉的目光下,嘴巴张张合合,终是没了再提第二次的勇气。 只好悻悻作罢。 他想着陛下潜龙时曾出过不少力气,如今也是颇受陛下看中,心下便有些飘飘然。前儿认下貌美义女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寻了宫中的老嬷嬷教她礼仪,还隐晦地请教了楼里的女郎教她闺房之术。 本以为已万无一失,结果败在了最紧要的一步。 连宫门都还进不去! ※※※※ 日子平淡无波地过了两个月。 距离封后大典也不过仅剩五日,日子越来越近,应当没有转圜的可能了。既知帝后伉俪情深,新帝立后的旨意不会再更改,众臣也都歇了心思,不愿做遭万民唾骂的出头鸟。 而天云整日闷在府上闭门不出,除了谢小妮能够过府来看她,其他陌生的贵女都被她拒之门外了。 这几日,赏花宴、诗会,各式各样的请帖像雪花片似的飘进司业府里。 天云如今炙手可热。 各家贵女们都以能够将她请到府上为荣,皇后之位没了不要紧,不是还有四妃六嫔的位份吗? 皇后娘娘对新帝影响如此之大,选秀的事情少不了得过过皇后娘娘这边的门路,提前打好关系才能够更稳妥不是? 格局打开,先坐上妃位,日后陛下废后再立也不是不可能! 天云虽无所事事,想赴个宴席松松神经,可也认真辨别了主人家是否没安好心。像那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三句里头有两句提到殿下的,她匆匆看了眼便丢到一旁。 懒得应付。 灵棋从一对秀美的请柬里找出了相对醒目的一张,她翻开看了看,小眼瞪圆:“姑娘,这是礼部尚书府上递进来的请帖,您可要看一看?” 宇文大人新认的貌美义女? “拿来我瞧瞧。”天云有了点兴致。 帖子的措辞中规中矩,请她到府上欣赏今春新供的奇花异草。但出乎天云意料的事,里头有一句,“听闻上官姑娘最喜爱的花卉是香槟玫瑰,小女刚好得了一株,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到府上一观?” 香槟玫瑰?! 天云瞳孔剧缩,香槟玫瑰根本不是这个朝代该有的产物。 唯一的解释就是,宇文翼这个貌美的义女也是穿越而来! 她失神地合上帖子,递还给灵棋,美眸里含着恍惚道:“应下她的帖,明日我会准时赴宴。” 天云的心不在焉一直持续到了晚间,直到那位“不速之客”熟练地潜进闺房中,她才稍稍回神。 萧子勿眉眼柔和,似乎心情甚是愉悦。 这间溢满暖香的闺房令他熟悉到闭着眼走都不会跌倒,故而一见到小女人,萧子勿便轻车熟路地取过架上的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走,带乖宝去看烟火。” 烟火? 天云又是微微一怔。 萧子勿吻了吻她怔忪的眉心,径自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往飞去,“嗯,乖宝不是说想看?” “我……”几时跟陛下说过想看? 身子骤然一轻,天云心慌慌地抱着他以求平衡。心里头却泛起阵阵疑惑,她何时与陛下说过……她要看烟火了? “我特意寻来的,今夜便让你看个够。” 为这一场烟火秀,他准备了好久。 在她面前,萧子勿不曾用过帝王的自称,就好像两人真是民间一对普通的夫妻,而不是万民景仰、身份尊崇的帝后。 男子宠溺的声线响在耳畔,于是天云不再纠结,她软软一笑,安心地窝进那温暖的怀抱里。 两人好似驾着夜风,最后落在紫禁城里一处地势最高的高台之上,玄黑匾额书着烫金的“观星台”三个大字。 寒凉的夜风被男子温热的身躯尽数挡在外面,两人方一落坐—— 不远处绚烂的烟花便在银黑的天幕中炸开,星星点点的火光跳跃闪动,一片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夜空映衬得通红,绚丽的烟火耀眼夺目。 璀璨的星辰仿佛也跟着起舞。 万丈光芒汇聚成一个小点,最终落在女子亮如星子的眼眸里。 她抬手轻抚在自己的胸口处,那里快速跳动的心脏仿佛也跟随着这些烟花一起绽放着。 烟火照亮了半边天空,也映照着小女人半张脸,萧子勿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爱恋。 他的嘴角轻轻的勾勒出一抹幸福的弧度。 他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眼前的人身上,没有转移一丝一毫。 她穿着淡蓝色的广袖流仙裙,如同清晨的露水一般,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娇美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衬得蓝衣美人螓首膏发,肤若凝脂,让人不敢亵渎。 又让他忍不住想去触碰…… “往后我们只有彼此。” 萧子勿情不自禁地开口,像是誓言,又仿佛呓语般的呢喃,眼睛却紧盯着身旁女子黑润润的双眼。 烟花爆炸的轰鸣响彻在耳边,天云听得并不真切,她微微侧过身子,小巧的耳廓越发贴近他,却只感受到男人微凉的唇落在颊侧。 不少宫婢被这巨大的响动惊醒,还以为又是叛军攻入了皇城,吓得魂不附体,衣衫不整便从屋里跑了出来。 却不想看到了漫天烟火…… 潮雯有些不是滋味地道:“能在皇宫境内放烟花,还这般大的手笔,想来也只有陛下能办得到了?” 如此铺张浪费,想来又是为了那位未来的国母…… “那必须是了,除了陛下,谁还敢如此高调行事?”同屋的小宫婢与她并不对付,一听潮雯酸溜溜的话语,立马讽笑地看着她:“只怕又是为博美人一笑了!” 直接一刀扎在潮雯的心口。 —————— 这一章在审核,下面会有重复,下章勿买,笔芯! 第162章 宇文恬蜜 天云上身穿着浅瑕黄洒线绣素绡,下身是同色集套漳缎的百褶裙。 摆首间,填丝天河石耳珰轻晃,仪态端方。 凝脂纤长的手上戴着点翠尖晶石手镯,在整身素雅的装扮中,起到了点睛的作用,小巧玉足上汲了双乳烟缎攒珠小靴。 灵棋想了想,又从箱子底下搜出个百蝶穿花的锦缎香袋,挂在女子曼妙细腰的金丝缕带上。 谢小妮说要陪她一同前去,还叮嘱她得打扮得隆重点,天云笑得梨涡浅浅,却不准备听她的。 这次她会赴约,可不是为着抢人家风头去的。只因她心头疑虑,不问清楚无法安心。 封后之期近在眼前,为什么会突然蹦出现个“老乡”? 而且这个“老乡”又是从何处得知,天云也是穿越过来的呢? 太蹊跷了。 马车上。 谢舞韵的八卦之魂又在熊熊燃烧。天云贴心的将糕点推向她那边,杏眸微弯:“你最爱的牛乳红豆酥。” “还是云丫头疼我!” 她像只无忧快活的幼鸟,每天只需好吃的点心,好玩的八卦,总是这般轻易就能满足。 天云噙着笑:“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家长里短?” “乾清宫的一位洒扫宫女,原是我身边大丫鬟同父异母的姊妹。”谢舞韵抿着点心,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这不寻思着,有个这么就近的耳报神,能帮你多多盯着点陛下嘛!就让她三不五时传点消息出来。” 这话是得小声,要是让旁人听到,给她安个窥视帝踪的罪名,谢舞韵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谢舞韵见她神色自若,又道:“前儿个休沐,小宫女传来信了,宇文大人愣是追到乾清宫想给陛下塞女儿!” 没想到宇文翼这么耐不住性子,天云点茶的纤手一顿,如常道:“宇文大人倒是心急。” 他这时候认个义女,心思本就昭然若揭,只差个点破的契机罢了,却不想他竟连选秀都等不了,主动到陛下面前提了。 难道是这位“老乡”的怂恿? 谢舞韵一块糕点吃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我猜测啊,是前阵子陛下重情重义,不忘旧恩的风刮得太大,宇文大人仗着自己身负从龙之功,这才敢肆无忌惮。” 狂风的源头——天云:“……” 好,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那陛下是如何回的?” 谢舞韵笑眯眯道:“自然是一口回绝咯,半点希望都不曾给他呢。” 天云也扑哧一声乐了,“怎么看着你比我还高兴?” “我自然高兴,你久居深闺,不知道那位义女的厉害。听说她刚迁居尚书府不久,便惹得宇文大人的两位公子都倾慕于她,为此生出不少龃龉,想来宇文大人要将她尽快送给陛下其中也有这个原因在。” 谢舞韵咧嘴,一阵牙酸:“如此的心机手段,我怕你在她手底下吃亏。” 穿越者身上有些异于常人的闪光点很正常,能够引得古人倾心也不足为奇,只要她不将主意打在陛下身上,天云就能与她井水不犯河水。 “看来是位绝世佳人了。” 谢舞韵看着天云脸上温柔的浅笑,总觉得这句话里有某种深刻的隐义,不待她深思,便被天云的话打断了思绪。 说话间,巍峨的尚书府已经闯入了视线。 天云放下撩开一半的帘幕,淡淡道:“到了,我们下去。” ※※※※ “皇后娘娘终于来了,小女已等候多时。” 尚书府朱红大门前,一位蓝色裙装的女子窈窕玉立,五官精致有攻击性,在莹润的日头底下白得好似能发光,身旁一位眉目颇为俊朗的公子撑着伞,任劳任怨地替她遮着阳。 的确是个绝世美人。 若说天云是暗夜里一朵柔弱惹人怜的粉蔷,她便更像是晨昼里被打上清露的红玫。 与天云的美貌不相上下。 谢舞韵摩挲了下腮肉,暗暗下了结论。 “有劳姑娘久等,只是封后大典还未举行,姑娘唤我天云即可。”她微笑,“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天云唤我恬蜜即可!” 恬蜜眸光微闪迎上前,身侧男子也朝着天云二人微微欠身颔首,以示恭敬。毕竟是未来的国母,可怠慢不得。 男子是宇文翼的嫡长子,宇文祺然。 谢舞韵望进他黑澈的眼里,小脸突然变得红扑扑的,不敢多看便匆匆移开了目光。这一款温润如玉型正合她的胃口。 可惜人家心有所属…… 天宇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在刻意闪躲。当下并没有再说什么。 客套地寒暄过之后,一行人进了尚书府。 恬蜜表现得很是自如,请她到主位上坐下,被天云一口给回绝了。她可不想还没当上皇后就先得罪人。 恬蜜也不勉强,松口道:“既然天云不想坐在主位上,那边坐在我右手边,可好?” 天云淡淡点头。 筵席摆在院外的小花园,眼下天气并没有那么冷,这样坐于院外也不觉得难受。 天云要问的问题,也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宣之于口。她慢悠悠剥了颗葡萄,耳朵却直直竖起,凝神细听那些赴宴的贵女们窃窃私语。 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宇文姑娘与我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倒是默契,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淡蓝色裙裳。” “依我看来,两人平分秋色。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想的,竟放着宇文姑娘这样的美人,不肯纳进宫?” “我也纳闷呢,左拥右抱,坐享其人之福,它不香吗?” 古代女子甚少有一生一世一生人的概念,男人三妻四妾在她们眼中习以为常,更何况萧子勿是大梁的皇帝,国家的王。 故而他推拒宇文翼荐女的想法,在她们看来,只是单纯因为陛下不喜宇文恬蜜罢了。 可宇文恬蜜如此美貌,陛下怎会不喜呢? 连如此貌美的女人都陛下嫌弃,她们这些眉眼不甚惊艳的,入宫的机会便更加渺茫了! 宇文恬蜜显然也听到了她们的议论纷纷,只是脸上并未流露出难堪与不自在,反而笑意盎然地对天云道:“你别害怕,我现在还不想跟你抢人。” 什么叫“你别害怕”? 什么叫“现在还不想”? 天云眸光一沉,手劲不自觉加重,葡萄黏腻的汁水顺着白皙玉手往下流。 “你这是什么意思?” 端庄淡雅的女子难得失态,宇文恬蜜笑得更甜了,眉梢微翘:“这么大反应啊?难道你怕我真的将他抢走?” 天云倒不怕宇文恬蜜真刀真枪地来,只怕她身上有个什么金手指、系统之类的,使些人力无法解释的手段让萧子勿变心什么的。 带金手指的穿越女大多是这套路,天云不免有些担心。 “你究竟想做什么?” 天云擦了擦黏糊糊的手,语气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冷凝只是宇文恬蜜的错觉。 反应过来后,她便觉得没必要慌乱。 这是个权势能压死人的朝代,只需她动动手指头,萧子勿不问缘由都能依着她,让宇文恬蜜死无葬身之地。 就看宇文恬蜜有几条命够她自己挥霍了。 “唉……”宇文恬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想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好,将来你自会明白的。” 当她是三岁小孩吗,竟说出这种话来唬她?天云心下冷冷一笑。 “这么说我倒要感谢你了?”天云厌恶蹙眉,丝毫不客气:“你我非亲非故,别打着为了我好的名义,做些给我添堵的事。” 这个宇文恬蜜,性子时晴时雨,喜怒无常。在府门外端得亲昵恭顺,眼下却突然挑衅般发难,绝不是个好想与的。 宇文恬蜜笑靥璀璨:“你别恼呀,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就是想跟你交交心而已。” “如果你以为的交心,是如此行事的话,恕我无可奉陪。”天云略带厌恶地别开眼,长睫低垂。 让她自嗨去。 宇文恬蜜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对她淡淡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知道她图谋不轨后,天云将满腹疑问通通咽下,也不准备问什么了。如果她真要在背后使小手段,天云不介意将她的蠢蠢欲动扼杀在摇篮里! 宴会进行到了中旬,宇文祺然进来过一趟,在宇文恬蜜耳边低语了几句,温柔的神态牢牢将谢舞韵眼珠子吸在他身上。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见宇文恬蜜眉目舒展,突然眸光大亮。 “想必大家叙旧也叙得差不多,不如这样,请大家随我移步到花厅,那里昏凉荫蔽,摆放着些无法承受日光直照的名贵花卉,正好可让大家赏个尽兴。” “好啊好啊。”众人自然应诺。 既然大家都要走,天云也不好自己单独留在这儿,便随着人群起身,正欲跟上大家伙。 宇文恬蜜黑瞳一转,倏尔笑道:“这会腹中突然有些绞痛,要不让我哥哥带你们过去,我且先去更衣。” 宇文祺然先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温声道:“诸位小姐随我来。” 谢舞韵最是欢欣雀跃,她情不自禁拍了拍掌,怕别人听见似的,小小声嘀咕,“那感情好!” 庭院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天云抬步,且被宇文恬蜜扯住了臂弯。 “天云留步。” 天云只回以一个疑问的眼神。 不想和居心叵测的人对话。 宇文恬蜜轻笑:“明日午时,到兰楼来见我,所有你想知道的,我通通都告诉你。包括我此次穿越的目的,如何?” “不如何。”天云声音波澜不惊。 走出两步远,又听见身后的宇文恬蜜说:“你难道不怕我用些见不得人的办法,让萧子勿再也记不起你吗?” “你敢!” 天云没有回身看她,两个字却说得掷地有声。 “只要你来,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对萧子勿做。反之,就算你下一秒把我杀了,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一辈子追悔莫及!”宇文恬蜜声如其名,甜如蜜糖,却透着一股骇人的森冷:“不信你可以试试。” 天云神色未变,十根手指却悄然攥紧。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稳住声音:“兰园,我会去。” 见她听话,宇文恬蜜满意勾唇,又补了一句:“最好是独身前来哦,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若是想耍花招……”语气有些恶劣。 “……好。”天云最恨被人威胁。 只是,为了殿下,她必须忍耐! ※※※※ 这样心怀鬼胎之人的宴席,天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她让灵棋告知了谢舞韵一声,便先行乘着马车离开。 胸臆团着一股郁气,让一向温和的天云有些躁闷,她撩开半扇帘幕朝喧闹的大街上看。 思绪却慢慢开始发散。 宇文恬蜜要单独见她,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明天过后,封后大典只剩两日,在这个节骨眼上,天云总觉得阵阵心慌。似乎有什么不详之事脱离了掌控,在悄然向她逼近,而她却无力抵御。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但不管怎样,明天的约天云必须赴。 她永远无法承受,萧子勿再也记不起她这件事…… 街边叫卖糖葫芦的小贩,见她神思不属,热情地招呼着道:“贵人,何不来串糖葫芦甜甜嘴儿?” 天云在吆喝声中醒过神,真就叫停了马车。给小贩三枚铜板,要了两串糖葫芦。 须臾后,她神色如常地回到马车上,咬了口糖霜淡淡道:“我们进宫。” 让陛下也甜甜嘴。 萧子勿忙着监督封后典礼的各处细微布置,事事都争着亲力亲为,倒让宇文翼乐得清闲,省却不少功夫。 天云甚少主动入宫,不过只要她来一项是无需通报。 因而很顺利便在常往的带领下,漫步至嘉庆宫找到了萧子勿。 嘉庆宫,这名字也喜庆非常。 与封后大典这么一比,新皇的登基大典简直不值一提! 天云腰间一紧,整个人便紧紧地嵌合进帝王怀,她随手把糖葫芦往萧子勿嘴里塞,男子也顺势咬下一颗红艳艳的山楂果。 新来的小太监吓得够呛,脸色惨白地跪下道:“所有的膳食,还是先由奴才尝膳过后,再让陛下入口!” 尝膳也就是所谓的试毒。 忘了他已经登基为帝,万事都该小心谨慎才是,天云悻怏怏放下手里的糖葫芦串儿,“你吐出来。” 小太监眼珠子瞪圆,她居然称陛下为“你”?? 萧子勿却没听她的,大掌包住她的小手往上抬,喉结微动吞下酸甜交杂的果肉,又咬下一颗,唇角扬起笑渡到她嘴里。 “乖宝给的,即便是毒药,我也会吃。” 小太监眼睛越发瞪大,都快脱眶而出了! 第162章 宇文恬蜜 天云上身穿着浅瑕黄洒线绣素绡,下身是同色集套漳缎的百褶裙。 摆首间,填丝天河石耳珰轻晃,仪态端方。 凝脂纤长的手上戴着点翠尖晶石手镯,在整身素雅的装扮中,起到了点睛的作用,小巧玉足上汲了双乳烟缎攒珠小靴。 灵棋想了想,又从箱子底下搜出个百蝶穿花的锦缎香袋,挂在女子曼妙细腰的金丝缕带上。 谢小妮说要陪她一同前去,还叮嘱她得打扮得隆重点,天云笑得梨涡浅浅,却不准备听她的。 这次她会赴约,可不是为着抢人家风头去的。只因她心头疑虑,不问清楚无法安心。 封后之期近在眼前,为什么会突然蹦出现个“老乡”? 而且这个“老乡”又是从何处得知,天云也是穿越过来的呢? 太蹊跷了。 马车上。 谢舞韵的八卦之魂又在熊熊燃烧。天云贴心的将糕点推向她那边,杏眸微弯:“你最爱的牛乳红豆酥。” “还是云丫头疼我!” 她像只无忧快活的幼鸟,每天只需好吃的点心,好玩的八卦,总是这般轻易就能满足。 天云噙着笑:“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家长里短?” “乾清宫的一位洒扫宫女,原是我身边大丫鬟同父异母的姊妹。”谢舞韵抿着点心,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这不寻思着,有个这么就近的耳报神,能帮你多多盯着点陛下嘛!就让她三不五时传点消息出来。” 这话是得小声,要是让旁人听到,给她安个窥视帝踪的罪名,谢舞韵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谢舞韵见她神色自若,又道:“前儿个休沐,小宫女传来信了,宇文大人愣是追到乾清宫想给陛下塞女儿!” 没想到宇文翼这么耐不住性子,天云点茶的纤手一顿,如常道:“宇文大人倒是心急。” 他这时候认个义女,心思本就昭然若揭,只差个点破的契机罢了,却不想他竟连选秀都等不了,主动到陛下面前提了。 难道是这位“老乡”的怂恿? 谢舞韵一块糕点吃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我猜测啊,是前阵子陛下重情重义,不忘旧恩的风刮得太大,宇文大人仗着自己身负从龙之功,这才敢肆无忌惮。” 狂风的源头——天云:“……” 好,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那陛下是如何回的?” 谢舞韵笑眯眯道:“自然是一口回绝咯,半点希望都不曾给他呢。” 天云也扑哧一声乐了,“怎么看着你比我还高兴?” “我自然高兴,你久居深闺,不知道那位义女的厉害。听说她刚迁居尚书府不久,便惹得宇文大人的两位公子都倾慕于她,为此生出不少龃龉,想来宇文大人要将她尽快送给陛下其中也有这个原因在。” 谢舞韵咧嘴,一阵牙酸:“如此的心机手段,我怕你在她手底下吃亏。” 穿越者身上有些异于常人的闪光点很正常,能够引得古人倾心也不足为奇,只要她不将主意打在陛下身上,天云就能与她井水不犯河水。 “看来是位绝世佳人了。” 谢舞韵看着天云脸上温柔的浅笑,总觉得这句话里有某种深刻的隐义,不待她深思,便被天云的话打断了思绪。 说话间,巍峨的尚书府已经闯入了视线。 天云放下撩开一半的帘幕,淡淡道:“到了,我们下去。” ※※※※ “皇后娘娘终于来了,小女已等候多时。” 尚书府朱红大门前,一位蓝色裙装的女子窈窕玉立,五官精致有攻击性,在莹润的日头底下白得好似能发光,身旁一位眉目颇为俊朗的公子撑着伞,任劳任怨地替她遮着阳。 的确是个绝世美人。 若说天云是暗夜里一朵柔弱惹人怜的粉蔷,她便更像是晨昼里被打上清露的红玫。 与天云的美貌不相上下。 谢舞韵摩挲了下腮肉,暗暗下了结论。 “有劳姑娘久等,只是封后大典还未举行,姑娘唤我天云即可。”她微笑,“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天云唤我恬蜜即可!” 恬蜜眸光微闪迎上前,身侧男子也朝着天云二人微微欠身颔首,以示恭敬。毕竟是未来的国母,可怠慢不得。 男子是宇文翼的嫡长子,宇文祺然。 谢舞韵望进他黑澈的眼里,小脸突然变得红扑扑的,不敢多看便匆匆移开了目光。这一款温润如玉型正合她的胃口。 可惜人家心有所属…… 天宇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在刻意闪躲。当下并没有再说什么。 客套地寒暄过之后,一行人进了尚书府。 恬蜜表现得很是自如,请她到主位上坐下,被天云一口给回绝了。她可不想还没当上皇后就先得罪人。 恬蜜也不勉强,松口道:“既然天云不想坐在主位上,那边坐在我右手边,可好?” 天云淡淡点头。 筵席摆在院外的小花园,眼下天气并没有那么冷,这样坐于院外也不觉得难受。 天云要问的问题,也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宣之于口。她慢悠悠剥了颗葡萄,耳朵却直直竖起,凝神细听那些赴宴的贵女们窃窃私语。 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宇文姑娘与我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倒是默契,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淡蓝色裙裳。” “依我看来,两人平分秋色。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想的,竟放着宇文姑娘这样的美人,不肯纳进宫?” “我也纳闷呢,左拥右抱,坐享其人之福,它不香吗?” 古代女子甚少有一生一世一生人的概念,男人三妻四妾在她们眼中习以为常,更何况萧子勿是大梁的皇帝,国家的王。 故而他推拒宇文翼荐女的想法,在她们看来,只是单纯因为陛下不喜宇文恬蜜罢了。 可宇文恬蜜如此美貌,陛下怎会不喜呢? 连如此貌美的女人都陛下嫌弃,她们这些眉眼不甚惊艳的,入宫的机会便更加渺茫了! 宇文恬蜜显然也听到了她们的议论纷纷,只是脸上并未流露出难堪与不自在,反而笑意盎然地对天云道:“你别害怕,我现在还不想跟你抢人。” 什么叫“你别害怕”? 什么叫“现在还不想”? 天云眸光一沉,手劲不自觉加重,葡萄黏腻的汁水顺着白皙玉手往下流。 “你这是什么意思?” 端庄淡雅的女子难得失态,宇文恬蜜笑得更甜了,眉梢微翘:“这么大反应啊?难道你怕我真的将他抢走?” 天云倒不怕宇文恬蜜真刀真枪地来,只怕她身上有个什么金手指、系统之类的,使些人力无法解释的手段让萧子勿变心什么的。 带金手指的穿越女大多是这套路,天云不免有些担心。 “你究竟想做什么?” 天云擦了擦黏糊糊的手,语气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冷凝只是宇文恬蜜的错觉。 反应过来后,她便觉得没必要慌乱。 这是个权势能压死人的朝代,只需她动动手指头,萧子勿不问缘由都能依着她,让宇文恬蜜死无葬身之地。 就看宇文恬蜜有几条命够她自己挥霍了。 “唉……”宇文恬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想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好,将来你自会明白的。” 当她是三岁小孩吗,竟说出这种话来唬她?天云心下冷冷一笑。 “这么说我倒要感谢你了?”天云厌恶蹙眉,丝毫不客气:“你我非亲非故,别打着为了我好的名义,做些给我添堵的事。” 这个宇文恬蜜,性子时晴时雨,喜怒无常。在府门外端得亲昵恭顺,眼下却突然挑衅般发难,绝不是个好想与的。 宇文恬蜜笑靥璀璨:“你别恼呀,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就是想跟你交交心而已。” “如果你以为的交心,是如此行事的话,恕我无可奉陪。”天云略带厌恶地别开眼,长睫低垂。 让她自嗨去。 宇文恬蜜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对她淡淡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知道她图谋不轨后,天云将满腹疑问通通咽下,也不准备问什么了。如果她真要在背后使小手段,天云不介意将她的蠢蠢欲动扼杀在摇篮里! 宴会进行到了中旬,宇文祺然进来过一趟,在宇文恬蜜耳边低语了几句,温柔的神态牢牢将谢舞韵眼珠子吸在他身上。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见宇文恬蜜眉目舒展,突然眸光大亮。 “想必大家叙旧也叙得差不多,不如这样,请大家随我移步到花厅,那里昏凉荫蔽,摆放着些无法承受日光直照的名贵花卉,正好可让大家赏个尽兴。” “好啊好啊。”众人自然应诺。 既然大家都要走,天云也不好自己单独留在这儿,便随着人群起身,正欲跟上大家伙。 宇文恬蜜黑瞳一转,倏尔笑道:“这会腹中突然有些绞痛,要不让我哥哥带你们过去,我且先去更衣。” 宇文祺然先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温声道:“诸位小姐随我来。” 谢舞韵最是欢欣雀跃,她情不自禁拍了拍掌,怕别人听见似的,小小声嘀咕,“那感情好!” 庭院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天云抬步,且被宇文恬蜜扯住了臂弯。 “天云留步。” 天云只回以一个疑问的眼神。 不想和居心叵测的人对话。 宇文恬蜜轻笑:“明日午时,到兰楼来见我,所有你想知道的,我通通都告诉你。包括我此次穿越的目的,如何?” “不如何。”天云声音波澜不惊。 走出两步远,又听见身后的宇文恬蜜说:“你难道不怕我用些见不得人的办法,让萧子勿再也记不起你吗?” “你敢!” 天云没有回身看她,两个字却说得掷地有声。 “只要你来,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对萧子勿做。反之,就算你下一秒把我杀了,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一辈子追悔莫及!”宇文恬蜜声如其名,甜如蜜糖,却透着一股骇人的森冷:“不信你可以试试。” 天云神色未变,十根手指却悄然攥紧。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稳住声音:“兰园,我会去。” 见她听话,宇文恬蜜满意勾唇,又补了一句:“最好是独身前来哦,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若是想耍花招……”语气有些恶劣。 “……好。”天云最恨被人威胁。 只是,为了殿下,她必须忍耐! ※※※※ 这样心怀鬼胎之人的宴席,天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她让灵棋告知了谢舞韵一声,便先行乘着马车离开。 胸臆团着一股郁气,让一向温和的天云有些躁闷,她撩开半扇帘幕朝喧闹的大街上看。 思绪却慢慢开始发散。 宇文恬蜜要单独见她,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明天过后,封后大典只剩两日,在这个节骨眼上,天云总觉得阵阵心慌。似乎有什么不详之事脱离了掌控,在悄然向她逼近,而她却无力抵御。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但不管怎样,明天的约天云必须赴。 她永远无法承受,萧子勿再也记不起她这件事…… 街边叫卖糖葫芦的小贩,见她神思不属,热情地招呼着道:“贵人,何不来串糖葫芦甜甜嘴儿?” 天云在吆喝声中醒过神,真就叫停了马车。给小贩三枚铜板,要了两串糖葫芦。 须臾后,她神色如常地回到马车上,咬了口糖霜淡淡道:“我们进宫。” 让陛下也甜甜嘴。 萧子勿忙着监督封后典礼的各处细微布置,事事都争着亲力亲为,倒让宇文翼乐得清闲,省却不少功夫。 天云甚少主动入宫,不过只要她来一项是无需通报。 因而很顺利便在常往的带领下,漫步至嘉庆宫找到了萧子勿。 嘉庆宫,这名字也喜庆非常。 与封后大典这么一比,新皇的登基大典简直不值一提! 天云腰间一紧,整个人便紧紧地嵌合进帝王怀,她随手把糖葫芦往萧子勿嘴里塞,男子也顺势咬下一颗红艳艳的山楂果。 新来的小太监吓得够呛,脸色惨白地跪下道:“所有的膳食,还是先由奴才尝膳过后,再让陛下入口!” 尝膳也就是所谓的试毒。 忘了他已经登基为帝,万事都该小心谨慎才是,天云悻怏怏放下手里的糖葫芦串儿,“你吐出来。” 小太监眼珠子瞪圆,她居然称陛下为“你”?? 萧子勿却没听她的,大掌包住她的小手往上抬,喉结微动吞下酸甜交杂的果肉,又咬下一颗,唇角扬起笑渡到她嘴里。 “乖宝给的,即便是毒药,我也会吃。” 小太监眼睛越发瞪大,都快脱眶而出了! 第163章 (大结局二) 从无惘城回京的路上,天云便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嗜睡。 以为是行军途中自然疲惫,回京后症状也减退了不少,她也就没多在意。 直到今晨清醒—— 薄纱帘帐被乌金吊钩归拢到一处,灵棋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声音,在耳边扰人地唤。 “成亲了姑娘,快别睡了,起来嫁人,该梳洗打扮……” 梦里的混沌黑暗,拖着天云的意识往下坠,榻上之人似乎深陷可怖的梦魇中,她秀眉轻蹙,额上娇汗涔涔,其实睡得极不安稳。 在早春还未褪去春寒的时节,身上竟覆了层薄薄的汗珠。 灵棋担忧不已,手背贴在她额上试探,温度并不烫手。 灵棋高高提起的心稍稍放低,不再只口头上的呼唤,还双手并用,轻推那陷入梦魇的人儿。 “姑娘,该起了姑娘。” 总算有人解救被困梦魇的她了!天云从噩梦中惊醒,蓦地睁开眼,琥珀色眼眸中含了些水雾,倒把灵棋给吓了一跳。 她似乎提前梦到了今日封后大典的情形—— 她梦见…… 自己被宫中来的女官请坐在铜镜前。 六龙三凤,口衔长串珠滴的凤冠被女官安在她的云髻,蹙金绣云霞翟纹的霞帔,本就是以之艳丽如彩霞而得名,再配上她妆扮过后秾艳昳丽的脸,实为相得益彰。 她还梦见…… 自己被哥哥背着登上重翟车,使出大门外,陛下驾马随行,与仪仗队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赶往皇宫。 在嘉庆宫数百石阶前,凤冠沉重她实实倚着萧子勿,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他承担,接受底下文武百官的朝拜。 常来一脸讨喜地对她宣读册文,常往则更加沉稳些,恭敬地授她宝册金印。 再后来……场景变换。 她被盖上了盖头,由着殿下抱进了景仁宫,两人分坐在雕花床榻上。 萧子勿笑意浓厚,又似是带着夙愿得偿的满足,低哑的嗓音从盖头外透进来,“乖宝终于是我的了……” 凤冠霞帔的女子似乎羞赧极了,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萧子勿也不恼,取来玉如意,挑掉她的盖头。 而令天云惊悚的是,盖头底下,赫然是穆瑶之的脸!! 一见到穆瑶之,萧子勿唇边的笑容变得更加溺宠,指腹温柔,将她涂出唇边的口脂擦去。 就好似在印证宇文恬蜜的话一般,她离开之后,在天道的干预下,肖子雾自然而然地忘掉了她,将对她的爱慕转到了穆瑶之身上…… 一想到这儿,天云面色瞬间惨白,如同置身寒潭冰窖,周身都冷得彻骨。 再然后她便被灵棋叫醒了,梦境到此中断。可这一幕幕真实到,让她根本分不清此刻身处梦里,还是现实! ※※※※ 天云急急起身下榻。 想要看看宫里来的女官,是否是她梦里所梦见的那一位。 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天云脚下趔趄,差点就这么脸朝地栽倒而下。 灵棋吓得心惊肉跳,连忙一把将她扶住:“姑娘当心,今儿是您的良辰吉日,可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 天云抚额,微微晃着脑袋,试图让眼前清明一些。也不知是昨晚被梦魇住没睡够,还是如何? 她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 第163章 (大结局二) 从无惘城回京的路上,天云便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嗜睡。 以为是行军途中自然疲惫,回京后症状也减退了不少,她也就没多在意。 直到今晨清醒—— 薄纱帘帐被乌金吊钩归拢到一处,灵棋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声音,在耳边扰人地唤。 “成亲了姑娘,快别睡了,起来嫁人,该梳洗打扮……” 梦里的混沌黑暗,拖着天云的意识往下坠,榻上之人似乎深陷可怖的梦魇中,她秀眉轻蹙,额上娇汗涔涔,其实睡得极不安稳。 在早春还未褪去春寒的时节,身上竟覆了层薄薄的汗珠。 灵棋担忧不已,手背贴在她额上试探,温度并不烫手。 灵棋高高提起的心稍稍放低,不再只口头上的呼唤,还双手并用,轻推那陷入梦魇的人儿。 “姑娘,该起了姑娘。” 总算有人解救被困梦魇的她了!天云从噩梦中惊醒,蓦地睁开眼,琥珀色眼眸中含了些水雾,倒把灵棋给吓了一跳。 她似乎提前梦到了今日封后大典的情形—— 她梦见…… 自己被宫中来的女官请坐在铜镜前。 六龙三凤,口衔长串珠滴的凤冠被女官安在她的云髻,蹙金绣云霞翟纹的霞帔,本就是以之艳丽如彩霞而得名,再配上她妆扮过后秾艳昳丽的脸,实为相得益彰。 她还梦见…… 自己被哥哥背着登上重翟车,使出大门外,陛下驾马随行,与仪仗队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赶往皇宫。 在嘉庆宫数百石阶前,凤冠沉重她实实倚着萧子勿,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他承担,接受底下文武百官的朝拜。 常来一脸讨喜地对她宣读册文,常往则更加沉稳些,恭敬地授她宝册金印。 再后来……场景变换。 她被盖上了盖头,由着殿下抱进了景仁宫,两人分坐在雕花床榻上。 萧子勿笑意浓厚,又似是带着夙愿得偿的满足,低哑的嗓音从盖头外透进来,“乖宝终于是我的了……” 凤冠霞帔的女子似乎羞赧极了,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萧子勿也不恼,取来玉如意,挑掉她的盖头。 而令天云惊悚的是,盖头底下,赫然是穆瑶之的脸!! 一见到穆瑶之,萧子勿唇边的笑容变得更加溺宠,指腹温柔,将她涂出唇边的口脂擦去。 就好似在印证宇文恬蜜的话一般,她离开之后,在天道的干预下,肖子雾自然而然地忘掉了她,将对她的爱慕转到了穆瑶之身上…… 一想到这儿,天云面色瞬间惨白,如同置身寒潭冰窖,周身都冷得彻骨。 再然后她便被灵棋叫醒了,梦境到此中断。可这一幕幕真实到,让她根本分不清此刻身处梦里,还是现实! ※※※※ 天云急急起身下榻。 想要看看宫里来的女官,是否是她梦里所梦见的那一位。 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天云脚下趔趄,差点就这么脸朝地栽倒而下。 灵棋吓得心惊肉跳,连忙一把将她扶住:“姑娘当心,今儿是您的良辰吉日,可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 天云抚额,微微晃着脑袋,试图让眼前清明一些。也不知是昨晚被梦魇住没睡够,还是如何? 她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 第163章 大结局(终章) 秦氏憋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心里既是欣慰又掺杂了些许不舍。她捞了满手乌发,替女儿梳理发尾。 “一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喜婆手捧红头纱,观主人家爱女心切,母女俩都眼泪汪汪,便连忙端出笑模样,吉祥话一溜溜往出蹦。 虽只与上官夫妇相处过短短数月,可他们却让天云感受到从未体尝过的,被亲人百般疼爱的滋味。 天云噙着泪,心里亦是满腔的不舍。 不只是因为即将入宫,更多的却是怕被宇文恬蜜遣回现世。 “我儿莫哭了,娘这心里揪着疼!”秦氏勉强挤出抹笑“等再见面,我儿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她的语气里不无自豪,天云面色微霁,眼角的笑意流露到唇边“女儿不孝,往后不能时常在母亲膝下尽孝,还望娘亲莫怪……” 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身着凤冠霞帔、容色艳光万丈的女子啜泣不止,扑进秦氏怀里依恋地蹭了蹭。 秦氏手指颤抖,强忍着不舍安抚地拍拍女子的背,泣不成声道“我儿能平平安安的,把日子过好……便是为娘最大的心愿了!” 女儿出生时就豆丁点儿大,日子过得真快,总觉得自己还没疼够呢,一眨眼就要嫁入别人家了。 此愿再朴素不过。天云含泪在她怀里拼命点头,心里却被阵阵汹涌的愧疚淹没。 这几个月时光就像她偷来的一样,美好得像梦般。 可惜这场偷来的美梦,快要坍塌了…… ※※※※ 上官天霖稳稳地将宝贝妹妹背在身上,察觉到几滴略略温热的水珠流进脖颈,他眉头紧皱,“怎么哭了?” 天云伏在他背上,小幅度摇着头,“哥哥,谢谢你在茶馆里维护我。” “怎的还没嫁人就跟哥哥这么生分?谢什么谢,你是我的宝贝妹妹,哥哥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上官天霖面露不悦。 “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呢?” “说什么傻话呢,是不是嫌哥哥没用,不想当我妹了?”上官天霖似乎气笑了,作势将她往上掂了掂,才道“你要不是我妹妹,做甚要千方百计把哥从监狱里救出来?” “不许哭了,你永远都是我妹。” “嗯” 上官天霖笑腔越来越远,花轿离司业府亦是越来越远。 哒哒马蹄声跟在花轿边,似是想让轿里的女子安心,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但又能让她清晰明了地知道——他就在不远处。 天云渗透进五脏六腑的骇意,被这无声的陪伴驱走不少。 过宫门,入内城。 轿辇缓缓停下,玉面郎君同样一身喜庆的红袍,唇边噙着淡笑,微微躬身将手探进来。 轿子里头光线昏暗,却有一束恰恰好好照在男子宽掌上,反着层薄淡的光。 掌心的水迹无处遁形。 原来他也是紧张的…… 天云愣怔了片刻,忽而展颜笑开,将手轻轻搭在大掌上,被男子攥了个紧紧实实。 “乖宝好美。” 低沉带着笑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天云本就涂染胭脂的颊面愈发酡红,挑眸望去,礼尚往来浅笑道“得配俊美无双的陛下,正好。” 萧子勿按着额角,笑弧扩大,胸臆被这个小女人填得满满当当。 伴圣十数年的常来常往,眉毛挑得飞起,还是不能够适应冷漠如冰窖的陛下,变成如今这副“马蚤包”样。 幸好陛下只在皇后娘娘面前如此。 唉…… ※※※※ 往后的流程与天云梦里的场景一般无二,这让她稍稍回暖的心又变得无比沉重。 被萧子勿抱入景仁宫,挑盖头也顺顺当当完成,没出现什么灵异事件。 两人交杯喝了合卺酒。 这礼便也算是成了。 天云一双杏眸雾蒙蒙的,还有些不敢相信“我真的嫁给你了吗?”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梦? 萧子勿不答,只以吻封缄。心软着喟叹不已这傻女人一定不知道她这副样子有多可爱。 谷榔<spa>  “还觉得是梦吗?” 他哑着嗓压低声线,喉间微微动了下,似乎在吞咽着什么。 还不待天云回答,门外便传来沉肃的声音“陛下,有几名逆党趁乱潜进了皇宫,属下已派人严密清查各处。” 那日刺客首领被萧子勿的人追踪到老巢,本以为可以一举端掉,谁知萧利民和穆成业两只老狐狸嗅觉敏锐得很,分开逃了。 萧子勿想先了结穆瑶之的性命,便将兵力分为两股,追穆成业而去的那股兵力占据大头,剩下的追萧利民。 如今穆成业穆瑶之已死,萧利民却命硬,逃过了一劫。 今日封后大典,个个忙得焦头烂额,人员往来出入甚是频繁,确实是个潜进宫中的好机会。但令萧子勿没想到的是,萧利民侥幸捡回一条命,竟不知收敛还敢反扑! 他轻吻女子的唇,炙热的鼻息彼此交融,哑着笑“乖乖在这等我,等我回来,让你知道这不是梦……” 意有所指的话让天云羞赧不已,脸上蔓延着更深的红晕。 “我等你。” ……你要快点回来。 ※※※※ 桌上的一对龙凤烛燃至大半,两个时辰了。 黑沉沉的天空层层压下,沉闷地令人几欲窒息。不过几息之间,滂沱大雨便倾泄而下,砸在黑岩地砖上,泛着圈圈圆圆黑润的亮光。 天云十指紧扣,无意识地扭。 听着殿外嘈杂的雨声,一阵心烦意乱。 终是忍不住,她提着身上繁复华丽的嫁衣,纤腰折莲步朝外走。 灵棋一直候在门外,见她推门有些讶异“娘娘怎么出来了?” 天云急声“陛下呢?” “听说叛党势微,纷纷逃窜,陛下追出宫去了。” “备马车,我要出宫。”天云失了理智,自顾自地脱下层层叠叠的嫁衣,把灵棋吓坏了,忙制止住她的动作。 “娘娘此刻您不能出宫啊!” “我说备马车!” 天云唇色发白,第一次对灵棋这般疾言厉色。 灵棋眼泪都快出来了,又见姑娘难得这般着急失态,哪里还敢违背?只好照做。 闷雷声声,如锣鼓在耳边敲击,震得人两股战战,心尖颤颤。 朱雀街一处暗巷—— 萧子勿倒在血泊中,被一剑划破的双眼不停流出血泪,又飞快地被暴雨冲刷干净。 紧握着长剑的手骨很轻地颤了下,又无力地垂落。 新婚之夜,就留乖宝独自守空闺,她一定很不高兴,他真该死…… 萧子勿没有料到,萧利民竟然丧心病狂到,甘愿把大梁拱手让给西桓,就为了勾结西桓除掉他。 他不该轻敌的…… 丧家之犬的致命一击,竟然如此癫狂。 血液在一点点流失,被刺破的双目已看不清任何东西,剧痛的浓黑笼罩在眼前,雨水冰冷刺骨,萧子勿蠕动着唇。 “乖宝……” 四肢百骸都被碾碎了般,他站不起来。 声音也渐渐微弱,“乖宝……” 最后只能勉强维持着口型,“乖宝……” 夜色浓黑加之暴雨倾盆,都让天云视物不清。 可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子勿就在这附近,就像那日在崖底,她总能找到他。 雨水将单薄的外衣打湿,她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被眼前一幕逼得心魂俱碎。 “陛下!” 熟悉的声音破碎得穿进耳朵里,萧子勿强撑着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微弱的鼻息在此刻停滞。 她没事就好—— (全文完) 。 第163章 大结局(终章) 秦氏憋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心里既是欣慰又掺杂了些许不舍。她捞了满手乌发,替女儿梳理发尾。 “一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喜婆手捧红头纱,观主人家爱女心切,母女俩都眼泪汪汪,便连忙端出笑模样,吉祥话一溜溜往出蹦。 虽只与上官夫妇相处过短短数月,可他们却让天云感受到从未体尝过的,被亲人百般疼爱的滋味。 天云噙着泪,心里亦是满腔的不舍。 不只是因为即将入宫,更多的却是怕被宇文恬蜜遣回现世。 “我儿莫哭了,娘这心里揪着疼!”秦氏勉强挤出抹笑“等再见面,我儿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她的语气里不无自豪,天云面色微霁,眼角的笑意流露到唇边“女儿不孝,往后不能时常在母亲膝下尽孝,还望娘亲莫怪……” 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身着凤冠霞帔、容色艳光万丈的女子啜泣不止,扑进秦氏怀里依恋地蹭了蹭。 秦氏手指颤抖,强忍着不舍安抚地拍拍女子的背,泣不成声道“我儿能平平安安的,把日子过好……便是为娘最大的心愿了!” 女儿出生时就豆丁点儿大,日子过得真快,总觉得自己还没疼够呢,一眨眼就要嫁入别人家了。 此愿再朴素不过。天云含泪在她怀里拼命点头,心里却被阵阵汹涌的愧疚淹没。 这几个月时光就像她偷来的一样,美好得像梦般。 可惜这场偷来的美梦,快要坍塌了…… ※※※※ 上官天霖稳稳地将宝贝妹妹背在身上,察觉到几滴略略温热的水珠流进脖颈,他眉头紧皱,“怎么哭了?” 天云伏在他背上,小幅度摇着头,“哥哥,谢谢你在茶馆里维护我。” “怎的还没嫁人就跟哥哥这么生分?谢什么谢,你是我的宝贝妹妹,哥哥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上官天霖面露不悦。 “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呢?” “说什么傻话呢,是不是嫌哥哥没用,不想当我妹了?”上官天霖似乎气笑了,作势将她往上掂了掂,才道“你要不是我妹妹,做甚要千方百计把哥从监狱里救出来?” “不许哭了,你永远都是我妹。” “嗯” 上官天霖笑腔越来越远,花轿离司业府亦是越来越远。 哒哒马蹄声跟在花轿边,似是想让轿里的女子安心,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但又能让她清晰明了地知道——他就在不远处。 天云渗透进五脏六腑的骇意,被这无声的陪伴驱走不少。 过宫门,入内城。 轿辇缓缓停下,玉面郎君同样一身喜庆的红袍,唇边噙着淡笑,微微躬身将手探进来。 轿子里头光线昏暗,却有一束恰恰好好照在男子宽掌上,反着层薄淡的光。 掌心的水迹无处遁形。 原来他也是紧张的…… 天云愣怔了片刻,忽而展颜笑开,将手轻轻搭在大掌上,被男子攥了个紧紧实实。 “乖宝好美。” 低沉带着笑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天云本就涂染胭脂的颊面愈发酡红,挑眸望去,礼尚往来浅笑道“得配俊美无双的陛下,正好。” 萧子勿按着额角,笑弧扩大,胸臆被这个小女人填得满满当当。 伴圣十数年的常来常往,眉毛挑得飞起,还是不能够适应冷漠如冰窖的陛下,变成如今这副“马蚤包”样。 幸好陛下只在皇后娘娘面前如此。 唉…… ※※※※ 往后的流程与天云梦里的场景一般无二,这让她稍稍回暖的心又变得无比沉重。 被萧子勿抱入景仁宫,挑盖头也顺顺当当完成,没出现什么灵异事件。 两人交杯喝了合卺酒。 这礼便也算是成了。 天云一双杏眸雾蒙蒙的,还有些不敢相信“我真的嫁给你了吗?”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梦? 萧子勿不答,只以吻封缄。心软着喟叹不已这傻女人一定不知道她这副样子有多可爱。 谷榔<spa>  “还觉得是梦吗?” 他哑着嗓压低声线,喉间微微动了下,似乎在吞咽着什么。 还不待天云回答,门外便传来沉肃的声音“陛下,有几名逆党趁乱潜进了皇宫,属下已派人严密清查各处。” 那日刺客首领被萧子勿的人追踪到老巢,本以为可以一举端掉,谁知萧利民和穆成业两只老狐狸嗅觉敏锐得很,分开逃了。 萧子勿想先了结穆瑶之的性命,便将兵力分为两股,追穆成业而去的那股兵力占据大头,剩下的追萧利民。 如今穆成业穆瑶之已死,萧利民却命硬,逃过了一劫。 今日封后大典,个个忙得焦头烂额,人员往来出入甚是频繁,确实是个潜进宫中的好机会。但令萧子勿没想到的是,萧利民侥幸捡回一条命,竟不知收敛还敢反扑! 他轻吻女子的唇,炙热的鼻息彼此交融,哑着笑“乖乖在这等我,等我回来,让你知道这不是梦……” 意有所指的话让天云羞赧不已,脸上蔓延着更深的红晕。 “我等你。” ……你要快点回来。 ※※※※ 桌上的一对龙凤烛燃至大半,两个时辰了。 黑沉沉的天空层层压下,沉闷地令人几欲窒息。不过几息之间,滂沱大雨便倾泄而下,砸在黑岩地砖上,泛着圈圈圆圆黑润的亮光。 天云十指紧扣,无意识地扭。 听着殿外嘈杂的雨声,一阵心烦意乱。 终是忍不住,她提着身上繁复华丽的嫁衣,纤腰折莲步朝外走。 灵棋一直候在门外,见她推门有些讶异“娘娘怎么出来了?” 天云急声“陛下呢?” “听说叛党势微,纷纷逃窜,陛下追出宫去了。” “备马车,我要出宫。”天云失了理智,自顾自地脱下层层叠叠的嫁衣,把灵棋吓坏了,忙制止住她的动作。 “娘娘此刻您不能出宫啊!” “我说备马车!” 天云唇色发白,第一次对灵棋这般疾言厉色。 灵棋眼泪都快出来了,又见姑娘难得这般着急失态,哪里还敢违背?只好照做。 闷雷声声,如锣鼓在耳边敲击,震得人两股战战,心尖颤颤。 朱雀街一处暗巷—— 萧子勿倒在血泊中,被一剑划破的双眼不停流出血泪,又飞快地被暴雨冲刷干净。 紧握着长剑的手骨很轻地颤了下,又无力地垂落。 新婚之夜,就留乖宝独自守空闺,她一定很不高兴,他真该死…… 萧子勿没有料到,萧利民竟然丧心病狂到,甘愿把大梁拱手让给西桓,就为了勾结西桓除掉他。 他不该轻敌的…… 丧家之犬的致命一击,竟然如此癫狂。 血液在一点点流失,被刺破的双目已看不清任何东西,剧痛的浓黑笼罩在眼前,雨水冰冷刺骨,萧子勿蠕动着唇。 “乖宝……” 四肢百骸都被碾碎了般,他站不起来。 声音也渐渐微弱,“乖宝……” 最后只能勉强维持着口型,“乖宝……” 夜色浓黑加之暴雨倾盆,都让天云视物不清。 可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子勿就在这附近,就像那日在崖底,她总能找到他。 雨水将单薄的外衣打湿,她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被眼前一幕逼得心魂俱碎。 “陛下!” 熟悉的声音破碎得穿进耳朵里,萧子勿强撑着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微弱的鼻息在此刻停滞。 她没事就好—— (全文完) 。 番外—现世 大梁百姓无不唏嘘,帝王迎后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却不想这喜事一朝变成了天地哀泣的大白事,皇帝诛灭乱党之后殡天了,皇后娘娘大悲之下生死相随,竟自刎于陛下身旁,到死两人的手都紧紧交缠,不愿分开。 秦氏更是哭得肝肠寸断,不敢相信白日还娇娇俏俏,搂着自己撒娇的宝贝女儿,竟就这么没了…… 此刻秦氏才明白弘毅法师当初的批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陛下活着,就一定会回到云儿身边,而陛下死了,云儿……却随他同去。 她的云儿,怎就这么傻? ※※※※ 是夜,第三人民医院一间重症病房里,触目所及皆是雪白,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病床上静静沉睡的女人,眼角蓦地留下了一行清泪,和床单一样雪白的枕头,缓缓晕开了一滩湿迹。 这样幽谧的动静,并没有立刻惊动,趴在床沿边闭目养神的男子。 天云以为自己死了…… 她睁开眼睛,陛下的长剑划破喉颈的疼痛犹在,天云默默无声地淌着泪,抬手抚了抚隐隐作痛的喉间。 她还没有注意到周遭环境的变化。 只以为自己是没死成,被人给救了。 毕竟在现世,她连睁开眼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所以第一时间没有察觉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已经变了个样。 抽回手的动静太大,这下终于惊醒了,趴在床沿边的男子。 他一袭深黑色西装,两条大长腿被束缚小小的角落无处安放,只能尽力抻直搁到床下,下颌线精致完美,五官更是精致、深邃分明,妥妥的建模脸。 谷誔<spa>  除了一头清爽的短发与萧子勿不一样以外,其他连颈边的小痣都一模一样! 天云泪眼朦胧,也没有看清楚,直接一个仰卧起坐,就这么凶猛地扑进男人怀里,臂弯死死缠绕在他的颈后! 像是怕,他会再次倒在血泊中,任凭她怎么唤都不给她回应…… 昏睡太久身体各项机能都跟不上,那个仰卧起坐已是极限,此刻她浑身无力,但仍是拼尽了全力,抱紧他! “陛下你没死真好……”女子带着哭腔的呢喃,可怜兮兮的。 你终于醒了……男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立刻反客为主,将绵软的娇躯搂了个满怀。 “乖宝刚醒先别乱动,我先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医生? 天云喜不自胜的情绪立刻被这两个字打懵了,她疑惑地睁开眼,环顾四周。床边的桌上多了台陌生的仪器,还多了一束散发着幽香的香槟玫瑰,其他都与原本的布置一样。 竟是她穿越前所处的病房? 她穿回来了,醒过来了? 那眼前的男子是谁? 天云煽动着眼睫,心里头有些慌乱,她急忙用小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退开一点距离看他,语气弱弱的。 “你是谁?” 为什么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 萧子勿眼底存了汪温柔的碎光,抬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丝。 “我是你已过门的夫君。” 。 番外—现世 大梁百姓无不唏嘘,帝王迎后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却不想这喜事一朝变成了天地哀泣的大白事,皇帝诛灭乱党之后殡天了,皇后娘娘大悲之下生死相随,竟自刎于陛下身旁,到死两人的手都紧紧交缠,不愿分开。 秦氏更是哭得肝肠寸断,不敢相信白日还娇娇俏俏,搂着自己撒娇的宝贝女儿,竟就这么没了…… 此刻秦氏才明白弘毅法师当初的批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陛下活着,就一定会回到云儿身边,而陛下死了,云儿……却随他同去。 她的云儿,怎就这么傻? ※※※※ 是夜,第三人民医院一间重症病房里,触目所及皆是雪白,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病床上静静沉睡的女人,眼角蓦地留下了一行清泪,和床单一样雪白的枕头,缓缓晕开了一滩湿迹。 这样幽谧的动静,并没有立刻惊动,趴在床沿边闭目养神的男子。 天云以为自己死了…… 她睁开眼睛,陛下的长剑划破喉颈的疼痛犹在,天云默默无声地淌着泪,抬手抚了抚隐隐作痛的喉间。 她还没有注意到周遭环境的变化。 只以为自己是没死成,被人给救了。 毕竟在现世,她连睁开眼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所以第一时间没有察觉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已经变了个样。 抽回手的动静太大,这下终于惊醒了,趴在床沿边的男子。 他一袭深黑色西装,两条大长腿被束缚小小的角落无处安放,只能尽力抻直搁到床下,下颌线精致完美,五官更是精致、深邃分明,妥妥的建模脸。 谷誔<spa>  除了一头清爽的短发与萧子勿不一样以外,其他连颈边的小痣都一模一样! 天云泪眼朦胧,也没有看清楚,直接一个仰卧起坐,就这么凶猛地扑进男人怀里,臂弯死死缠绕在他的颈后! 像是怕,他会再次倒在血泊中,任凭她怎么唤都不给她回应…… 昏睡太久身体各项机能都跟不上,那个仰卧起坐已是极限,此刻她浑身无力,但仍是拼尽了全力,抱紧他! “陛下你没死真好……”女子带着哭腔的呢喃,可怜兮兮的。 你终于醒了……男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立刻反客为主,将绵软的娇躯搂了个满怀。 “乖宝刚醒先别乱动,我先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医生? 天云喜不自胜的情绪立刻被这两个字打懵了,她疑惑地睁开眼,环顾四周。床边的桌上多了台陌生的仪器,还多了一束散发着幽香的香槟玫瑰,其他都与原本的布置一样。 竟是她穿越前所处的病房? 她穿回来了,醒过来了? 那眼前的男子是谁? 天云煽动着眼睫,心里头有些慌乱,她急忙用小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退开一点距离看他,语气弱弱的。 “你是谁?” 为什么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 萧子勿眼底存了汪温柔的碎光,抬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丝。 “我是你已过门的夫君。” 。 番外—怀孕 当天云听到,她在大梁经历的惊心动魄的几个月,通通只是一场梦时,她有些怅然若失和难以接受。 委屈的眸中雾气更甚,最后凝聚成了泪滴,从微红的眼尾滑落发间,直至无影无踪。 “我不信。”天云无助地推开像只大狗狗似的,又扑过来抱着她的萧子勿,迷茫地道“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真实的梦?” 小女人把爱意藏掖得极深,眼眸里带着淡淡的警惕。 显然还不肯完全信任他。 萧子勿低低叹息,不舍得强硬逼她接受自己,只能先小心扶着她躺下,手指向桌上陌生的仪器,对小女人耐心解释。 “那是我的公司研发的一款,可以连接脑部神经的全息医学设备,所有的场景都可以人为制造,目的就是为了刺激你的意识恢复,能够清醒过来。” 所以他自私的把萧子勿的脸模拟成他的,又设下了必须找到萧子勿并且守护他的条件。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私心。 “可我明明是有意识的……只是醒不过来而已!” 虽然意识断断续续,有时候会陷入重度昏迷,可它确实存在过。 天云乖乖躺下,眼眶却迅速湿润,红着小兔眼极力辩解。 “但是那还不够。”萧子勿抽了纸巾帮她擦泪,声音格外温柔“必须要有足够强烈的情绪波动才可以。” 天云似乎信了,又似乎是被他温柔的话语和擦泪的动作俘获,她七荤八素地被男子搂住深吻,这次没有再反抗。 很久很久以后,天云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她扭着手指纠结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的那些亲戚在得知她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之后,就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在她记忆中完全陌生,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甚至于不离不弃地照顾她? “乖宝不记得我了,我很伤心。” 萧子勿捂着心口,面露难过,似被小女人无情的话给狠狠伤到了。 天云“……” 可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他长得这么优越,像电视剧里的明星,却守着她一个昏迷不醒的植物人? 格林童话都不敢这么写。 “我是在你的手术台上活下来的。”萧子勿见她陷入沉思,却始终想不起来,只好无奈地揭秘“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只是那个时候你有男朋友,我不敢接近你怕徒惹伤心,只能逼自己将全部的心力投身事业,再然后……就听到你昏迷的消息了。” 什么男朋友? 母胎单身的天云一脸蒙圈。 萧子勿神色变得有些冷“他竟然在乖宝昏迷的时候弃你而去,真不是个东西。”不过现在,他倒有些感谢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否则也没有这个机会可以照顾乖宝。 这后半段萧子勿没好意思说,总觉得有点小人得志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啦?” 天云小声嘟囔。这男人自己脑补什么呢? 萧子勿悻悻摸了摸鼻子,薄白的眼皮微垂,心下触动一阵酸痒“没有吗?可我明明偷瞄到你微信上有个备注是老公,为此我伤心了好久。” 时隔太久天云已经没有印象了,不过她可以肯定,那只手机绝对不是她的。 “或许……是我借同事的,临时打个电话而已?” 误会解开,萧子勿埋怨自己对于心爱的人太过畏首畏尾,竟因为一个乌龙,耽误两人这么多的时间。 而天云则有些害羞。以前不是没有人追过她,可通通都被她给拒了,说白了就是不来电,但眼前这个男人…… 谷诳<spa>  她真的好喜欢。 ※※※※ 不久后两人补办了隆重的婚礼。 萧子勿整日不务正业地缠着她,天云还以为他要靠自己来养,结果没想到他存款后面的零跟她手指头一样多,够她奢靡几辈子。 天云担忧地道“要不做婚前财产公证,以后离婚了……” 她话没说完,男人便狠狠皱眉,气急打断。 “你想跟我离婚,除非我死!” 连乖宝都没叫。 最后协议自然也没签成,“渣女”还因此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半春山富人别墅区,一栋精致的小洋房里,从客厅到餐厅再到浴室最后是卧室,每一处都沾满了女人的味道。 隔天任劳任怨拖地的萧子勿,一脸饱餐后的餍足。 而天云……直到第三天都爬不起来。 终于在他们婚后的第二年,天云有了宝宝。 萧母差点乐出牙花,收拾了衣服过来,准备天天变着法给宝贝儿媳妇补身子。 餐桌上,萧子勿脚背一疼,被娇软的小妻子重重踩住了。 他察言观色,见小女人目光停留在辣炒鸡翅上,立马就会意过来,连着给她夹了好几个,“宝贝快吃。” 萧母不赞同地瞪他“孕期吃这么多辣子,容易刺激着宝宝。”她笑得和蔼,手脚却麻利,将那几个红彤彤的鸡翅又夹了出来。 这么红,一看就很辣! 天云违心地假笑“妈说得对,老公干嘛做这道菜?我本来也不爱吃辣的。” 说完她馋嘴地舔了舔唇,对着萧子勿摆出了欲哭不哭的小表情,眼神里传达的意思显而易见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但是又不敢违背婆婆,老公你看着办。 萧子勿哪里抵挡得住? “我辛辛苦苦做的,你非要挑三拣四?”立刻就把整盘辣炒鸡翅都端到老婆面前,他佯装火大拍下筷子,“要是不吃这个,以后我做的菜就都别吃了!” 萧母被他突然发脾气给吓了一跳,当下心惊肉怕地打了下他的胳膊,“云儿还怀着孕呢,你也不知道让着点。” 天云立刻委屈巴巴地把鸡翅塞嘴里,戏精的本质根本藏不住。 “老公别生气,我吃就是了……” “全部给我吃完,一个也不许剩!” 不出意外,最后一整盘鸡翅都被天云给炫了。 她懒洋洋地揉着微微鼓胀的小肚子,而她的怨种老公,在书房里被亲妈骂了近一个小时。 萧母苦口婆心“女人怀孕辛苦,你要多多顺着云儿,不能脾气这么爆,动不动就是就对她发脾气,要是把我的宝贝儿媳妇气跑了,我唯你是问,知道没?” 萧子勿“……” 。 番外—怀孕 当天云听到,她在大梁经历的惊心动魄的几个月,通通只是一场梦时,她有些怅然若失和难以接受。 委屈的眸中雾气更甚,最后凝聚成了泪滴,从微红的眼尾滑落发间,直至无影无踪。 “我不信。”天云无助地推开像只大狗狗似的,又扑过来抱着她的萧子勿,迷茫地道“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真实的梦?” 小女人把爱意藏掖得极深,眼眸里带着淡淡的警惕。 显然还不肯完全信任他。 萧子勿低低叹息,不舍得强硬逼她接受自己,只能先小心扶着她躺下,手指向桌上陌生的仪器,对小女人耐心解释。 “那是我的公司研发的一款,可以连接脑部神经的全息医学设备,所有的场景都可以人为制造,目的就是为了刺激你的意识恢复,能够清醒过来。” 所以他自私的把萧子勿的脸模拟成他的,又设下了必须找到萧子勿并且守护他的条件。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私心。 “可我明明是有意识的……只是醒不过来而已!” 虽然意识断断续续,有时候会陷入重度昏迷,可它确实存在过。 天云乖乖躺下,眼眶却迅速湿润,红着小兔眼极力辩解。 “但是那还不够。”萧子勿抽了纸巾帮她擦泪,声音格外温柔“必须要有足够强烈的情绪波动才可以。” 天云似乎信了,又似乎是被他温柔的话语和擦泪的动作俘获,她七荤八素地被男子搂住深吻,这次没有再反抗。 很久很久以后,天云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她扭着手指纠结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的那些亲戚在得知她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之后,就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在她记忆中完全陌生,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甚至于不离不弃地照顾她? “乖宝不记得我了,我很伤心。” 萧子勿捂着心口,面露难过,似被小女人无情的话给狠狠伤到了。 天云“……” 可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他长得这么优越,像电视剧里的明星,却守着她一个昏迷不醒的植物人? 格林童话都不敢这么写。 “我是在你的手术台上活下来的。”萧子勿见她陷入沉思,却始终想不起来,只好无奈地揭秘“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只是那个时候你有男朋友,我不敢接近你怕徒惹伤心,只能逼自己将全部的心力投身事业,再然后……就听到你昏迷的消息了。” 什么男朋友? 母胎单身的天云一脸蒙圈。 萧子勿神色变得有些冷“他竟然在乖宝昏迷的时候弃你而去,真不是个东西。”不过现在,他倒有些感谢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否则也没有这个机会可以照顾乖宝。 这后半段萧子勿没好意思说,总觉得有点小人得志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啦?” 天云小声嘟囔。这男人自己脑补什么呢? 萧子勿悻悻摸了摸鼻子,薄白的眼皮微垂,心下触动一阵酸痒“没有吗?可我明明偷瞄到你微信上有个备注是老公,为此我伤心了好久。” 时隔太久天云已经没有印象了,不过她可以肯定,那只手机绝对不是她的。 “或许……是我借同事的,临时打个电话而已?” 误会解开,萧子勿埋怨自己对于心爱的人太过畏首畏尾,竟因为一个乌龙,耽误两人这么多的时间。 而天云则有些害羞。以前不是没有人追过她,可通通都被她给拒了,说白了就是不来电,但眼前这个男人…… 谷诳<spa>  她真的好喜欢。 ※※※※ 不久后两人补办了隆重的婚礼。 萧子勿整日不务正业地缠着她,天云还以为他要靠自己来养,结果没想到他存款后面的零跟她手指头一样多,够她奢靡几辈子。 天云担忧地道“要不做婚前财产公证,以后离婚了……” 她话没说完,男人便狠狠皱眉,气急打断。 “你想跟我离婚,除非我死!” 连乖宝都没叫。 最后协议自然也没签成,“渣女”还因此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半春山富人别墅区,一栋精致的小洋房里,从客厅到餐厅再到浴室最后是卧室,每一处都沾满了女人的味道。 隔天任劳任怨拖地的萧子勿,一脸饱餐后的餍足。 而天云……直到第三天都爬不起来。 终于在他们婚后的第二年,天云有了宝宝。 萧母差点乐出牙花,收拾了衣服过来,准备天天变着法给宝贝儿媳妇补身子。 餐桌上,萧子勿脚背一疼,被娇软的小妻子重重踩住了。 他察言观色,见小女人目光停留在辣炒鸡翅上,立马就会意过来,连着给她夹了好几个,“宝贝快吃。” 萧母不赞同地瞪他“孕期吃这么多辣子,容易刺激着宝宝。”她笑得和蔼,手脚却麻利,将那几个红彤彤的鸡翅又夹了出来。 这么红,一看就很辣! 天云违心地假笑“妈说得对,老公干嘛做这道菜?我本来也不爱吃辣的。” 说完她馋嘴地舔了舔唇,对着萧子勿摆出了欲哭不哭的小表情,眼神里传达的意思显而易见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但是又不敢违背婆婆,老公你看着办。 萧子勿哪里抵挡得住? “我辛辛苦苦做的,你非要挑三拣四?”立刻就把整盘辣炒鸡翅都端到老婆面前,他佯装火大拍下筷子,“要是不吃这个,以后我做的菜就都别吃了!” 萧母被他突然发脾气给吓了一跳,当下心惊肉怕地打了下他的胳膊,“云儿还怀着孕呢,你也不知道让着点。” 天云立刻委屈巴巴地把鸡翅塞嘴里,戏精的本质根本藏不住。 “老公别生气,我吃就是了……” “全部给我吃完,一个也不许剩!” 不出意外,最后一整盘鸡翅都被天云给炫了。 她懒洋洋地揉着微微鼓胀的小肚子,而她的怨种老公,在书房里被亲妈骂了近一个小时。 萧母苦口婆心“女人怀孕辛苦,你要多多顺着云儿,不能脾气这么爆,动不动就是就对她发脾气,要是把我的宝贝儿媳妇气跑了,我唯你是问,知道没?” 萧子勿“……” 。 番外—婚后 萧子勿和天云结婚七年,共同生育一儿一女。 哥哥六岁,妹妹三岁,都长得玉雪可爱。夫妻两人恩爱和睦,感情深厚,是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婚后,天云就没有再到医院工作了,对此很多人表示叹惋,但也选择尊重她的决定。 她专注家庭,偶尔到萧子勿的公司帮帮忙,他们公司研发的仪器都与医学挂钩,大多时候天云也能给出不少意见。 昨天晚上温存过后,黏人的老公缠着她啄吻,非要天云答应今天到公司给他送午餐,天云被他折腾得昏昏欲睡,又被缠磨了好一会儿,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他。 午餐是保姆煎好的两块牛排,配上一份奶油松露蘑菇汤,天云怕老公吃不饱,又亲手做了个小蛋糕带上。 说是亲手做的,实际上还是萧子勿给她做的,而她只是慵懒地往里加了几勺糖,在他耳边软声夸句“老公真棒!”再附上一枚香吻。 仅此而已…… 婚后天云没下过厨,一双手白皙如瓷,没有半点瑕疵。保姆阿姨请假的日子都是由萧子勿做饭,所以厨艺越发精进了。 天云提着食盒下车,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往发顶一推,巴掌大的小脸完全露了出来,美到好像在发光。 被男人无尽地呵护,一身体态风流根本遮挡不住,腰细月匈大腿长,谁看了都得赞声“尤物”。 她来公司的次数不多,但也足够让所有员工都记住她这位总裁夫人,但偏偏今天,前台换了个新人。 天云在上专属电梯的前一秒,被这个年轻的前台实习生给拦住了。 她疑惑地抬眸看去。 小前台很无语,说话也没多少客气“女士,这部电梯您不能坐,这部电梯是直达我们总裁办公室的。”没看到上头贴着总裁专乘吗? 又是个没脑子,想来勾搭总裁的女人。 她工作了三天,这是第六个,只是这个明显比前五个漂亮多了。 小前台心里虽不屑,可也怕她真成了总裁的小蜜,到时候给自己穿小鞋。 天云唇角轻勾着,精致的脸蛋被大厅的暖光渲染得很温柔,“我就是来找你们总裁的。” 小前台闷着气“这位女士,想见我们总裁是要提前预约的,还请您到前台留个联系方式,以及约见的时间地点,等我请示过总裁办才能通知您,总裁是否赴约。” 虽然只工作了三天,但她却做了三个晚上麻雀变凤凰的美梦了。偶像剧里都是这么写的,霸道总裁通常都会对她这样单纯的小白花感兴趣。 私心里,她会扣下这个女人的预约。 这个女人美得太妖媚,正常男人根本抵挡不住,小前台还是不想让自己再多个劲敌。 天云轻笑出声,和萧子勿结婚后,这样的女孩她遇到过太多,眼里赤果果的野心实在太好认了。 小前台厌恶皱眉“您笑什么?”笑都笑得这么马蚤浪,给谁看呢? 谷怉<spa>  “没什么。”天云红唇微勾。 面前专乘的电梯突然开门,萧子勿一脸心急地走出来。老婆十五分钟前就跟他说到公司楼下门口了,结果他等了又等愣是没等着人,就忍不住自己下来找了。 萧子勿没多想,直接扣着那节细腰,“怎么那么慢,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天云看了眼傻愣愣的小前台,突然戏精瘾又犯了。 她慌乱地推开男人的怀抱“还有外人在呢你就抱我,要是被总裁夫人知道了,我在公司就真待不下去了!” 小前台眼里闪烁不定。 她果然是小三! 而且还是公司里的职员。 不行,得把她的脸拍下来传到公司员工群里,让大家好好看看,这贱人是怎么勾引总裁的。 萧子勿无奈地扶额,小娇妻又在捉弄人了。 他配合地拉了拉西服下摆,刻意压低的声音道“那就快点跟我上去,办公室里没人敢打扰,我老婆想抓奸也没机会。” 天云娇怯地咬着唇,“那好……那总裁可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把那整盒套用完,你就给我升职的。” 萧子勿爱惨了她这小模样,可听清她作弄的话后又觉得无奈,他偏头看了眼已经呆若木鸡的前台,怕小娇妻又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来,连忙将她抱进电梯。 电梯门在小前台面前缓缓合上,里头的男人在门还没有关严实的时候,便急切地压着女人深吻。 “我保证,用完就给你升职。” 小前台后槽牙都咬碎了,转头就把监控里的女人正脸劫出来,传到了员工群实名唾骂这个小三! 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分外热闹的员工群,在她这条消息出来以后,瞬间就沉寂了。 谁也没有在底下接一句话。 小前台有些气愤,怎么现在社会对小三容忍度这么高了吗? 都没有人跟她一起谴责小三了。 结果隔天,她就被知悉此事的总裁给辞退了。 小前台永远会记得那天,总裁俊美的脸黑如锅底,对她一字一句道“你辱骂的是我老婆。” 。 番外—婚后 萧子勿和天云结婚七年,共同生育一儿一女。 哥哥六岁,妹妹三岁,都长得玉雪可爱。夫妻两人恩爱和睦,感情深厚,是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婚后,天云就没有再到医院工作了,对此很多人表示叹惋,但也选择尊重她的决定。 她专注家庭,偶尔到萧子勿的公司帮帮忙,他们公司研发的仪器都与医学挂钩,大多时候天云也能给出不少意见。 昨天晚上温存过后,黏人的老公缠着她啄吻,非要天云答应今天到公司给他送午餐,天云被他折腾得昏昏欲睡,又被缠磨了好一会儿,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他。 午餐是保姆煎好的两块牛排,配上一份奶油松露蘑菇汤,天云怕老公吃不饱,又亲手做了个小蛋糕带上。 说是亲手做的,实际上还是萧子勿给她做的,而她只是慵懒地往里加了几勺糖,在他耳边软声夸句“老公真棒!”再附上一枚香吻。 仅此而已…… 婚后天云没下过厨,一双手白皙如瓷,没有半点瑕疵。保姆阿姨请假的日子都是由萧子勿做饭,所以厨艺越发精进了。 天云提着食盒下车,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往发顶一推,巴掌大的小脸完全露了出来,美到好像在发光。 被男人无尽地呵护,一身体态风流根本遮挡不住,腰细月匈大腿长,谁看了都得赞声“尤物”。 她来公司的次数不多,但也足够让所有员工都记住她这位总裁夫人,但偏偏今天,前台换了个新人。 天云在上专属电梯的前一秒,被这个年轻的前台实习生给拦住了。 她疑惑地抬眸看去。 小前台很无语,说话也没多少客气“女士,这部电梯您不能坐,这部电梯是直达我们总裁办公室的。”没看到上头贴着总裁专乘吗? 又是个没脑子,想来勾搭总裁的女人。 她工作了三天,这是第六个,只是这个明显比前五个漂亮多了。 小前台心里虽不屑,可也怕她真成了总裁的小蜜,到时候给自己穿小鞋。 天云唇角轻勾着,精致的脸蛋被大厅的暖光渲染得很温柔,“我就是来找你们总裁的。” 小前台闷着气“这位女士,想见我们总裁是要提前预约的,还请您到前台留个联系方式,以及约见的时间地点,等我请示过总裁办才能通知您,总裁是否赴约。” 虽然只工作了三天,但她却做了三个晚上麻雀变凤凰的美梦了。偶像剧里都是这么写的,霸道总裁通常都会对她这样单纯的小白花感兴趣。 私心里,她会扣下这个女人的预约。 这个女人美得太妖媚,正常男人根本抵挡不住,小前台还是不想让自己再多个劲敌。 天云轻笑出声,和萧子勿结婚后,这样的女孩她遇到过太多,眼里赤果果的野心实在太好认了。 小前台厌恶皱眉“您笑什么?”笑都笑得这么马蚤浪,给谁看呢? 谷怉<spa>  “没什么。”天云红唇微勾。 面前专乘的电梯突然开门,萧子勿一脸心急地走出来。老婆十五分钟前就跟他说到公司楼下门口了,结果他等了又等愣是没等着人,就忍不住自己下来找了。 萧子勿没多想,直接扣着那节细腰,“怎么那么慢,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天云看了眼傻愣愣的小前台,突然戏精瘾又犯了。 她慌乱地推开男人的怀抱“还有外人在呢你就抱我,要是被总裁夫人知道了,我在公司就真待不下去了!” 小前台眼里闪烁不定。 她果然是小三! 而且还是公司里的职员。 不行,得把她的脸拍下来传到公司员工群里,让大家好好看看,这贱人是怎么勾引总裁的。 萧子勿无奈地扶额,小娇妻又在捉弄人了。 他配合地拉了拉西服下摆,刻意压低的声音道“那就快点跟我上去,办公室里没人敢打扰,我老婆想抓奸也没机会。” 天云娇怯地咬着唇,“那好……那总裁可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把那整盒套用完,你就给我升职的。” 萧子勿爱惨了她这小模样,可听清她作弄的话后又觉得无奈,他偏头看了眼已经呆若木鸡的前台,怕小娇妻又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来,连忙将她抱进电梯。 电梯门在小前台面前缓缓合上,里头的男人在门还没有关严实的时候,便急切地压着女人深吻。 “我保证,用完就给你升职。” 小前台后槽牙都咬碎了,转头就把监控里的女人正脸劫出来,传到了员工群实名唾骂这个小三! 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分外热闹的员工群,在她这条消息出来以后,瞬间就沉寂了。 谁也没有在底下接一句话。 小前台有些气愤,怎么现在社会对小三容忍度这么高了吗? 都没有人跟她一起谴责小三了。 结果隔天,她就被知悉此事的总裁给辞退了。 小前台永远会记得那天,总裁俊美的脸黑如锅底,对她一字一句道“你辱骂的是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