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威》 第一章:真假 大庆元年的冬日奇冷无比,晨阳初生时将松树上的冰碴冻成一道明丽的冰柱折射出大盛宝殿前一排朱红绛紫的官袍。 仔细看去,那官袍补丁都是让人惊心动魄的纹案。 好些个一品二品的大员竟都在外面跪着,而且,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官袍。 宝殿大门敞开,朝野文武足有百十人在列,却静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顺着大殿正中的玉阶望去,那本该坐着这皇宫主人的黄金龙椅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女人。 她二十出头带着属于太后的凤钗宝冠,怀里则是一个金黄襁褓,男婴抓着小手,吱吱呀呀。 大殿里静得可怕,没人敢出声,生怕惹祸上身。 “无事退朝。”清清冷冷的女声响彻大殿,龙座上那个抱孩子的女人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朝臣们并没有散,他们还在等。 显然,那位抱着皇帝离开的太后并不是这朝堂的主人,她怀里的婴孩也不是。 那谁又是呢? “这是最后一批,”清冷的女声再度响起,原来御座的屏风左侧还有一个金色纱帐。 “他们冷静之后,孤不想再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纱帐中的女子也站了起来:“余下的,交由宋相处置。” 众人余光看了那年轻得不像相爷的宋相一眼,又匆忙低下了头,关于谁是这朝堂之主的思绪到此打住。 “恭送圣公主。”朝臣们齐齐行礼,态度恭谨万分。 因为不恭谨的,现在都在大殿外冻着呢。 “宋相,您看这……”有人指着外面。 那年轻俊朗的相爷眼看着一位老臣在寒风中栽倒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显然畅快两分,男人微勾唇角:“宝殿门前不得染血,仔细看着吧。” 侍卫们铿锵而来,严密监视这些罚跪的老臣,让朝臣们不寒而栗,这是要活生生冻死他们啊。 可惜,敢直言犯谏的都在下面跪着,所以这一次圣公主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回到自己的长乐宫,命人备上一池香汤。 金碧辉煌的长乐宫四角都在烧炭,如夏日般暖和,宫娥们穿着纱衣当值。 此刻的长宁也换上了丝滑的金粉绸裙,她遣退宫娥准备去后堂沐浴。 大殿里烛火一抖,长宁慵懒的凤眸微抬。 “太后娘娘,何时有了窥我沐浴的喜好?”她淡淡道,烛火旁的大柱后走出一宫娥妆容的女子,赫然是方才朝堂上抱着婴孩皇帝的人。 此时的太后却全无尊严可言,竟扑到长宁脚下哭求:“从前都是我的错,可我求你放过我的儿子,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孩子,我手上孩子的性命,还少吗?”长宁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多少抄家灭门鸡犬不留的圣旨是从这双手里流出的,好像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都麻木了。 “可他是你弟弟啊!你可以夺走他的皇位,但我求求你,求你留他一条性命。” “太后娘娘,”长宁拉长了声音,丝滑黏腻,单手挑起她的下巴:“你不该求我,你知道的,我是个假公主,这楚国皇室就是我的灭族仇人,我怎么会对他们的孽种心软?你该求你哥哥。宋相是我未来的夫君,他若开口,我自会考虑。” 太后不合时宜地哆嗦着:“你,你已经嫁过人了,又是监国公主,竟然还想着嫁给他!” 长宁眯了眯眼,这旧账她现在不想翻。 “孤要沐浴了。”她拂袖赶人。 太后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袍底,被扯得一颤也不肯撒手。 “不,不,我知道你们的计划,我哥他疯了,他不会心软的,可你没有疯,你不能杀我的儿子,他是你弟弟啊,他是你亲……唔!”一颗金色机关弹射在她的脸上,太后噗地吐出一口血当中还掺着一颗牙,这样的伤势让她暂时无法清晰地说出话来。 是宋宜晟的机关弩。 太后目露惊恐,没有尖叫的机会就被一只有力的手钳着下巴举了起来:“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她是我心爱的女人,我们也早有婚约,要不是你们从中破坏,我们怎么会错过……” “宜晟,别恼。”长宁从身后抱住男人的腰劝道,为了能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她耗费了多少心血,吃了多少苦。 宋宜晟一把甩开了身为太后的妹妹,一个眼神命人将她带下去。 可惜此刻的长宁一心扑在为她冲冠一怒的男人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太后那饱含内容的目光。 “我战战兢兢做了八年的假公主,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明日,就是你的登基大典。”长宁长长叹道,这样的日子终于到头了吗。 宋宜晟牵着她的手,二人步入后堂。 长宁褪去衣物浸入香汤之中,闭着眼,半枕着纯金打造的池边枕,撒着花瓣的温热泉水冲在她雪白双峰上,慵懒绝美。 “对了,你何时进来的?”她随口问,宋宜晟没有出声。 长宁等了片刻,直到,她发现自己不能动弹时才骤然睁眼。 她保持镇定的瞳孔中映出宋宜晟的脸:“宜晟,我好像中了泄力散。” “是。”宋宜晟淡淡的声音在长宁耳中好似雷击。 “聪明如你,运筹帷幄,一生中却只做错了一件事。”宋宜晟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滑过,好似在欣赏这张倾国容颜。 长宁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她声音苦涩,纵然心中已有答案,却还不死心。 这就是她啊,倔强的像一块顽石,纵使撞得头破血流,她也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爱上我。” 宋宜晟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从中看到绝望和后悔,却只看到了自己木然如死灰的脸。 “呵……”长宁冷笑,泄力散的药性蔓延到她的舌头,让她此刻只能发出这单音节。 宋宜晟揭开了长宁眉心的花钿,那里竟然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奴字刺青。 是黥刑。 “你不是最讨厌这个了吗,就算画出世家贵女们争相效仿的‘并蒂妆’你依旧是满长安耻笑的对象,这一次我帮你去掉它,彻底的。” 长宁眼珠微动只见一个和她身材一模一样的女子从帘幕后走来,手中刀锋细长。 “动手吧,剥下她的脸皮,我还需要一个前朝长公主主持我的登基大典。” 长宁没有任何挣扎,亲眼看着刀刃越來越近,耳中响起了刀尖儿刺入皮肤的声音。 无法抑制的,一行清泪滑落。 骗局,贯穿她一生的骗局。 宋宜晟蹲在她耳旁,刀锋停止,剧痛却越发真实。 他吻掉了那颗泪珠:“别怪我,我也想这么骗下去的,只怪你太聪明,所以,我不能让你见到他。” 他……剧痛和恨意交织让她一生冷静机变的大脑如一团乱麻。 宋宜晟爱怜地摸着那个封着她脸皮的冰匣子,却对真人不屑一顾。 他将手搭在长宁颈上,而那双血淋淋的眼还死死盯着他不肯合拢。 “不愧是柳家养大的,是把硬骨头,这副样子了还没有断气。”宋宜晟淡淡道,双手不自觉地伸向她的眼珠:“那我就再告诉你个秘密。” “其实,你真的是楚国的元长公主,楚长宁。” 瞬间,双目一片血红。 这就是她的代价,瞎了眼的代价。 长宁身体逐渐冰冷耳边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混乱的声音仿佛是时光倒退的缩影,快得根本抓不住。 终于,时间像是定格在了盛隆十八年。 庆安县的官奴司里一个女奴猛然睁开了眼,双眸血红。 第二章:黥刑 “咣当”一声,黥刑官的刀落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妈的,这贱奴要死啊,吓死老子了!” 黥刑官抖落着袍子倒退,却和身后端墨的小童撞上,顿时闹得一身墨臭。 女奴被扇的偏了头,但那双涣散的瞳孔迅速聚焦,定格在了黥刑官的脸上。 这个让她被人耻笑一辈子的刽子手,长宁怎么可能忘记。 只是当她看清楚自己的情况时却是一愣,她被两个杂役一左一右按在地上,被人拽着头发迫使扬头,方便黥字。 多么记忆犹新的场景啊。 这分明是她十五岁时在官奴司受黥刑的那一刻。 “还以为你是柳家的丫鬟呢?告诉你,柳家完了,柳家造反被陛下下旨抄家灭门,全府上下当天就死光了,你一个臭丫鬟还想摆什么威风!”黥刑官骂道。 他从地上抓起刀就扑上来,说话间就要完成刺面。 长宁想都没想顺势向后一靠,抓她头发的人只觉得手中一松,惊讶看来时就见到长宁那还泛着血丝的双目,不容他惊讶,女孩子被反压的手臂突然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脱手了。 刺面后的八年,长宁无数次地回想如果当初她没有被抄家灭门的事打击得惶惶失神,是不是能逃过眼前这一劫。 逃过刺在额头上,那乌黑的奴字。 逃过所有人明里暗里的耻笑。 逃过那所谓的“并蒂妆”带来的羞愤欲绝。 所以她无数次地在心中演练,无数次地设想过当时的情况,自己的情况。 这一次,是给她圆梦的吗。 长宁没机会多想,她一只手臂自由,反手一个剑指正戳中制住她另一条手臂的杂役的手肘穴位,对方一麻,长宁立刻抽身而出。 可当她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在这两名杂役面前娇小的可怜。 她是柳家大小姐善习武骑射没错,可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就算拼力气斗巧劲儿打败了屋里的四人,外面还有一整个官奴司。 她还是逃不掉被黥面的结果。 不。 不论是梦还是什么,只要她还拥有意识和能力的这一刻,她就不会放弃。 下一秒,两个杂役再度扑来。 长宁匆忙扫了一眼周遭,顺势扑到桌上一滑,咔嚓一声,茶碗碎在她手边,女孩子却一个翻身跃起并没有向屋门跑去,而是慌不择路地撞到了固定犯人的十字行刑架上。 两名杂役抓来,刚好将她按在了这里。 “妈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快把她绑上去!”黥刑官是这个屋子地位最高的人他开口,杂役立刻听命办事。 原本按制都是要绑上去黥面的,可他们嫌麻烦,这新一波的官奴足有二三百人,他们哪儿折腾的过来,看到是个小姑娘就只想着按着了事,之前也都是这么干的。 可谁想到眼前这个并不是寻常的小丫头。 “妈的,难道连柳家的一个丫鬟都会功夫?这要不是想造反还是想什么?” 长宁冷着脸任由他们将她绑上十字架,并没有反驳出声。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柳家大小姐了,祖父用丫鬟的身份保住了她,她岂能让老人家心血白费。 “手脚麻利点,绑结实了吗?” “结实了,不过,我们用不用再叫几个人进来看着啊?”两名杂役退到一旁,对刚才长宁反抗的动作依然心悸,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这么好抓了。 “好啊,再叫上十个人进来,看看你们是怎么被一个小丫头吓破胆的。” 两名杂役加上黥刑官都被臊得脸一红,而后才发现,说话的竟然是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长宁。 黥刑官顿时大骂:“两个废物连个小丫头都怕,滚滚滚!” 两名杂役灰溜溜地出去。 黥刑官捡起刻刀走向长宁,女孩子仰头看他波澜不惊。 “你个小丫头竟然这么冷静,我还真怀疑你的身份,不会是柳家的漏网之鱼吧。” 长宁笑:“你说中了,而且我还知道一个柳家的大秘密,谁得到都能升官发财。” 黥刑官眼睛一亮:“像庆安候那样?” 长宁心里咯噔一翻。 庆安候,宋宜晟。 一瞬间,重重悔恨随着空气涌入,在她心里积郁得难受。 因为正是宋宜晟向皇帝揭发上将军柳氏一门谋反,并提供了柳家私藏兵器的证据,才害得上将军柳家家破人亡,而宋宜晟也因此得偿所愿,成了威震四方的庆安候。 初闻这个消息时她说什么也不信,可随着一家人喋血街头还有额头上那刻入骨髓的奴字,她信了。 她绞尽脑汁混入宋家想要报仇雪恨,却被宋宜晟的种种“保护”蒙蔽,相信了他是被人利用,全不知情的谎话。 长宁只觉得可笑。 “我最大的错不是爱上你,而是相信你。” “说什么?”黥刑官没听清,还以为长宁在说什么秘密不由向前走了两步。 如今谁不想学那宋家大公子啊。 虽说出卖柳家实属不义,但人们看到都是宋宜晟那让人嫉妒的风光,多少人因为给皇帝送上了所谓的柳家谋反的证据而升官发财,这种诱惑他当然抵挡不住,就是有个一星半点都足以帮他飞黄腾达。 长宁动了动嘴唇,好像在犹豫。 黥刑官心跳加速,投机的心理让他凑得更近,而且握刀的手也是放在右侧做出倾听状。 他身后端墨小童眼珠滴溜溜转,扫到了长宁被绑着的右手。 那只手细白漂亮却蜷缩如爪,不断摩擦着捆着她的麻绳。 小童瞪大了眼惶恐看向长宁,那少女见被他发现竟丝毫未见慌乱只是加快了手上动作。 也不知是吓傻还是有心,小童竟愣在那处,直到黥刑官不耐烦地抬头骂道:“你说话啊,故意玩老子是吧?” “没错。” 长宁轻蔑地应声是他始料未及的,不待黥刑官抬头长宁的右手就已经脱离束缚,手中碎瓷片干脆利落地在黥刑官颈上划了一道。 黥刑官下意识躲闪,他的动作没有长宁快,但长宁有意放水,让他避过,电光火石间黥刑官也发狠地握起刻刀刺向长宁。 而这一次,长宁屈膝一矮,刻刀钉进木板。 黥刑官惊慌失措地想拔出来,却见长宁勾起唇角冷笑,到了这一步,还想逃? 长宁干脆利落地在黥刑官手腕划了一记,随手扔了碎瓷拔出刻刀猛地一划,左手脱困。 黥刑官捂着手腕倒退,只觉得眼前的不是十五岁的小丫头,而是,出海蛟龙。 第三章:孤恕 若是三个成年人她或许不能无声制服,但只有黥刑官一人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长宁一个猛虎扑食,屈膝一顶撞在黥刑官肚子上,右手反握的刻刀就逼到对方脖颈,只半寸,就可血溅五步。 “不,不……”黥刑官一动不敢动,长宁这套动作流畅的就像训练过无数次的杀手足以吓破他的胆,他哪里还敢反抗。 长宁面无表情刻刀再逼近半寸。 “饶命,饶命……”黥刑官原本还想说什么杀了他也跑不出去的话,可这一个细小的动作就足以让他彻底放弃。 能不能逃出去,他都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互损的结果根本不是他要挟的借口。 “女侠,女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都答应。”黥刑官满头大汗,两条腿都在哆嗦。 长宁瞥他一眼,直接让那个端墨小童取绳子来干脆利落地将人绑了塞住嘴丢到一边。 她坐在长凳上环顾四周,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一切变化。 没有死。 那八年的未来就像一场噩梦,只是太过清晰深刻让现在的她显露出一种不符合当下年龄的老辣。 长宁看着自己细白的双手,原来她真的是大楚的嫡公主。 这忐忑掌控了数年的江山天下,真的是属于她的。 下一刻,女孩仰起头,清清凉凉的嗓音和朝堂上那令满朝文武变色的声音一模一样:“孤回来了。” 那些罪人,都要为他们所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直到,天下无罪。 长宁眯眼头也没回手中刻刀就刷地一声钉入地板,距离黥刑官的腿只有毫米距离。 如果他刚才再往门前挪半寸,这把刻刀就是钉入他的腿。 “唔唔……”黥刑官疯狂摇头。 长宁踱过去拔出刻刀,在黥刑官的脸皮上稍一用力,鲜血如注。 女孩面色不改,随口道:“不小心,给你留了个疤。” 黥刑官又惧又痛,眼泪鼻涕全都流了出来只是嘴被堵着才没求饶出声。 长宁稍抬眼皮,顺着这边半掩的窗看去,院子里游荡着三四个杂役,院门处还有两名甲士把守。 她掂了掂手里的刻刀,现在这个年纪的她连个甲士的实力都没有,应付外面的三四个杂役都吃力别说逃出戒备森严的官奴司了。 只能智取。 长宁回头望见桌上的茶杯,她拔下头上木簪在茶碗里点了点,就面无表情地拔下黥刑官口里的布条喂给他喝。 黥刑官痛苦万分地扭头抗拒却无济于事,他要是还不知道这水里有毒就算白活了。 长宁喂完神清气爽地站了起来,手指一翻割断了绑着黥刑官的绳子。 “胃,戳戳。”长宁轻飘飘道。 “女侠,小的都懂都懂,求您赐下解药,您要我干什么都行。”黥刑官哭求,胃部的胀痛被他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简直要命。 长宁坐到长凳上扫过屋中环境,问道:“有墨炭么?” “有,有的。”黥刑官赶忙给小童使眼色,小童麻利地端来墨炭。 长宁扯了块布条包起墨炭收好,又道:“朱砂。” 小童又递了一盒朱砂。 她搅和出一摊血水撒在脸上,又取了墨汁图好,顺利做出了已经被黥的假象。 黥刑官一看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却没胆子阻拦。 “可以叫人带我回去了。” 长宁被人丢回了官奴司的大牢,牢房潮湿发霉还带着血腥气,显然都是刚受过黥刑的女孩。 她默默坐起来将脸上多余的墨汁擦干净,只留下额头“伤口”处以做遮掩,一边想着脱身之策。 当初她在官奴司足足蹉跎了小半个月才找到混入宋家的办法,彼时她一心想杀宋宜晟报仇,却被宋宜晟发现端倪设下连环计诱使她信了他全不知情的鬼话。 那迈入宋家的一步就是噩梦的根源。 长宁眯了眯眼,决定不再走那条旧路。 这一次,她要彻底消失在宋宜晟眼前,从源头断绝他所有的阴谋轨迹,彻底摧毁他。 突然,坐在长宁身边的少女猛地站了起来,一头冲向对面墙壁。 长宁一伸腿,绊倒了她。 “不要救我,爹爹教过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姑娘爬起来还要再死,在她心里一头撞死总比带着这个奴字苟且偷生得好。 “是玉是瓦,总要活下去才有人知道。”长宁淡淡道已经收回了腿。 梦里的这个姑娘的确是撞死在她身边,不过现在的她也只会出手救这一次。 一个不想活着的人留下来也是一具行尸走肉,毫无意义。 那女孩定了一会儿,坐到了长宁身旁。 “你说的对。”她轻声道似乎在安慰自己,可长宁分明听到她痛苦的啜泣。 “可我没勇气面对,我只有勇气死。”那姑娘细弱的声音却似乎更坚定了,在这充满恐惧的大牢里显得分外悲怆。 噗的一声,女孩一头撞在长宁身后的墙上,她额上的奴字被彻底撞烂,人也软了下去。 长宁目光闪动,静静地看着脚边的尸体。 这是一个活人比死更可怕的世界,活人的嘲笑能刮骨噬魂,所以她宁可选择死亡。 罪孽。 长宁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呼吸间都充满了血腥罪孽的恶心味道。 总有一天,她要彻底洗刷掉所有的罪孽。 因为,这是她的江山天下。 长宁伸手,将女孩的双眼合上,这是她的子民,一个有勇气洗刷自己罪孽的子民。 “孤,恕你无罪。” 狱中的女孩子们只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又一场死亡让她们缩成一团根本没心思想别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自杀赎罪的勇气。 长宁将女孩的尸体放平,坐回原处时却摸到一方手帕。 她略微错愕,应该是这个姑娘死前塞到她身旁的稻草下,是故意留给她的? 长宁拾起帕子时才是真的愣住,因为在那场噩梦里她也得到过这方帕子。 原来,当年她能混入宋家,顶替的就是眼前这个女孩,所以她才继承了女孩所有的遗物,拥有了这方帕子。 不对。 长宁脸色骤变,如果当时的女孩也是这个时候就死了,那半个月后的官奴司为何会指名道姓,非要这个少女去宋家服役? 难道……是宋宜晟做了什么手脚? 长宁脑中飞快地过滤着有用的信息,与此同时,两个差役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真是晦气,又要给这些贱奴收尸。” 差役们都是熟手,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就知道是又有人自尽,熟练地打开牢门。 长宁飞快地将手帕装入怀中,靠着栅栏若无其事地看着。 第四章:善云 两个差役一人抓着女孩的一只脚,把人拖走了。 长宁隔着栅栏看到女孩的尸体被半拖着带走,留下一道长长黑红的血迹。 她目光出神,此刻已经知道这个姑娘的名字了。 莫澄音。 因为当时的她就是顶着这个名字进入的宋家。 那时,监管嬷嬷说莫澄音是在被选入送往庆安候府服役后突然暴毙,所以才要长宁顶替这个名字出现,可她现在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显然是宋宜晟指名道姓地要了这个已经死去的姑娘,监管嬷嬷没办法才会让她冒名顶替的。 所以,宋宜晟是为了这方帕子? 长宁攥着帕子回忆,她只记得帕子最后是被人偷了。 当时宋宜晟答应会替她找,不过那时正是他要任职工部的关键时刻,忙得不可开交,长宁自然不好强求,何况这帕子在她眼里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难道,当时偷走帕子的人就是宋宜晟? 虽然长宁认为那是一场记忆深刻的梦,但八年的终究跨度太大,很多细节她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尤其是帕子被偷的时候正是她在宋家委曲求全最憋屈的半年,她当了权倾天下的监国公主后就更不愿意记起来。 不过现在既然一切重来,她倒是有机会好好研究帕子的秘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就有梆子响起,监管的嬷嬷们立刻挥着鞭子来撵她们出去做工。 这官奴司的女奴们主要分两类,一类是官妓,一类就是做苦工的,舂米,洗衣都是些寻常活儿,甚至有和男奴一样的搬石建房的体力活。 所以这样一对比,也会有人吃不了苦选择做官妓,或是服侍有名官妓的女奴。 不过楚朝礼教森严,这样的人还是少些,但是她们这些被盖了奴印的人都是注定不会被选为官妓的。 都破了相,还当什么官妓,所以长宁只需要跟着大部队前行就是了。 分给长宁的活是舂米。 因为现在是春季,正是囤积军需物资的时候,庆安县又是和突厥紧邻的边境小城有重兵把守所以军粮需求颇大,她隐约记得自己一直舂到离开官奴司也没换过活儿。 长宁走到石臼前拿起了半人高的木棍认真捶打起来。 官奴司提供的就是最普通的石臼,人用粗长的木棍用力捶打,可以三人一起也可以单独一个人。 长宁选的就是一个人大小的石臼。 她双手抱着木棍一下一下机械性地重复工作,没多久就浑身是汗,头上的“伤口”开始糊成一团。 周围那些刚受刑的女奴们的伤口也开始被汗液侵蚀刺痛,监管的嬷嬷立刻拿鞭子抽人。 不过长宁干得认真,倒是没挨打。 只不过她抬手擦汗时常用沾了朱砂的炭笔偷偷补几下,让自己的额上继续黑红一团罢了。 一天的辛苦,却没有换来什么好饭,舂出来的粗糠就着水一煮就发给了这些女奴。 长宁接过碗强行喝掉,又去要了一碗。 她伸手过去,盛粥的嬷嬷不耐烦地敲桶:“没有了。” 长宁的手没有挪开,依旧这么举着。 旁边的监管嬷嬷过来,看到是长宁就给盛粥的使了个眼色:“给她盛一碗吧,今天她一个人舂的抵得上俩人。” 长宁端着粥碗坐到一边,这一次她慢慢的喝。 粗糙的糠渣呛得她嗓子疼,可她也只能如此,毕竟现在没有其他的食物供她选择。 如此想着,鼻子里却飘入一股香味。 是肉香。 长宁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那点儿碎渣,一口饮尽,起身循着味道走去。 女奴们都三三两两地蹲在院子里,而香味是从屋内飘出的。 是嬷嬷们在吃饭,还有一个女奴在给她们添菜添饭,长宁很清楚这个女奴不是这院子里的,应该是来送饭的。 看来,这官奴司也不是铁桶一块,钻不得空子。 长宁心里清楚,她现在说回长安执掌天下是不可能的,但是查清手帕和逃出官奴司却是可以成为她的第一个目标。 眼下,就是达成这个目标的好机会。 “不好吃,肉老了没有鲜汁,柴腻。”长宁斜倚着柱子淡淡道,成功令屋里的六七个嬷嬷同时看向她。 “去去去,吃完了就干活!”有嬷嬷出来轰人。 长宁没多说,一脸无所谓地继续捶米。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几人也没什么食欲,草草吃了两口了事。 次日,长宁还是那样卖力地舂米。 监管嬷嬷这一天倒是不少注意她,因为到了这儿还这么卖力干活的女奴可没几个。 长宁我行我素,只是这天中午发粥的时候她没有直接喝光。 两块石头打火点燃枯枝,她将碗里的米糠挑出放在一片大叶子上隔火烤着,噼啪爆裂的声音带着焦香把院子里的女奴都引了过来。 长宁烤好后一片叶子上只有一小块糠饼,她将饼掰碎再丢入粥碗,顿时满碗米香,让人口水直流。 她吃完,随手拿了旁边一女奴的粥碗来烤。 香味把几个嬷嬷都引了来,有人口舌生津,要了一块尝顿时眉飞色舞。 糠饼粗糙的口感竟然被叶片的清香很好地遮掩,反倒是酥脆可口,就算放到粥里也是外酥里嫩,格外清甜。 几个嬷嬷心动,合计着就将长宁叫到屋里专门烤糠饼。 反正女奴这么多,也不少她一个干活的。 长宁没有拒绝,因为她在这里吃到了第一顿饱饭,这对于脱身是有很大帮助的。 不过吃完饭后她还是选择回去干活,而且干的更卖力了。 监管嬷嬷看到后非常满意,没有借机要挟,还一直踏实干活,是个老实人。 就这样,老实人得到了每日两顿的饱饭,并且通过舂米的锻炼成功长出了二两肌肉,这让长宁十分满意。 现阶段来说,力量才是她最大的本钱。 “阿宁,监管嬷嬷说调你去厨房帮工。”有人通知,长宁就被带着去了厨房,反正她们这种女奴又没有什么行李可言。 厨房已经有了一个做饭的女奴,正是那日长宁见到的那个人,如今她来了,这个女奴便很有危机感。 毕竟官奴司活多,不是每个人都有在厨房偷懒的机会的,长宁来了,可能就意味着她要走了。 这种情况下,那女奴岂会给长宁好脸色。 “你叫善云是吗?”长宁道。 善云爱理不理地哼了声,自顾自地切菜。 “我知道一个更好的去出。”长宁继续道。 “哦,那你怎么不去啊?”善云冷笑,哗啦一声将菜丢入锅中。 长宁没恼,继续轻飘飘道:“是宋家。” 善云的菜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第五章:木簪 “你,你说的是庆安候宋家?”善云大惊,之后赶忙压低声问。 长宁淡淡点头,好像个木头疙瘩。 “你,有什么主意?” 长宁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讲了一遍。 “不可能,若是有这么好的事,你自己怎么不去?” 长宁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没说话。 善云恍然,这长宁虽然脸总是脏兮兮的看不清美丑,但到底是黥了字的,不论是美是丑,现在都是丑了。 可她还没有。 善云无比庆幸自己有一手不错的厨艺,在被押到官奴司后就一直在厨房做饭,虽然穿的用的和女奴们没什么分别但好歹躲过了黥刑之辱。 而且她还有几分姿色,身材丰腴,若是去了宋家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飞上枝头呢,就是嫁个管事也比在官奴司一辈子做苦工强啊。 “瞧着是个木讷的,没想到心思机灵着呢,我走了,你好一人占着厨房,吃香喝辣是吧?”善云道,但那表情显然很是心动。 长宁笑笑:“隔壁牢做饭的花姐或许也想知道这个秘密。” “哎别别别!”善云赶忙拉住她,当场就将饭勺交给她:“你忙你忙,我这就去找监管嬷嬷去。” 善云一溜烟跑掉,长宁则悠哉哉地做菜。 这一顿,嬷嬷们吃的是酣畅淋漓,舌头差点儿没咬掉。 都是同样的菜,同样的油盐酱醋,却偏偏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而这些天她们也早就知道长宁的手艺绝对不是善云那个门外汉可比的,以至于现在她们都吃惯了长宁的菜,善云自然也就无足轻重了。 但就是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却是长宁关注的重点。 “事要成了,我不会忘了你的,我善云不是那种人。”善云一日鬼鬼祟祟到她面前道,此后就再也没见过善云露面。 第二日,监管嬷嬷就告诉长宁,从此以后,她就是善云,从前那个善云就不要再提了。 长宁点头,什么也没问。 监管嬷嬷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嘱咐一声好好干就离开了。 而此时的长宁也终于摘下木讷的面具,表情冷漠得吓人。 果然是他做的手脚。 难怪宋宜晟会准备的如此充分,在她面前演了那么多场戏骗取她的信任,原来从她进入宋家的那一天就被宋宜晟识破了身份。 人是他弄进府的,宋宜晟怎么可能不关注。 如果那场噩梦是她的前世,那么她就是败在今天这一刻。 不过这一世她早一步清醒过来,宋宜晟,如今落入瓮中的人,是你。 长宁擦了擦手,躲入厨房里面。 现在活儿不多,也没有善云的打扰,她终于可以好好研究一下那方手帕,除了边角处绣了个极为别致的木鸢外就是帕子一角沾着的血迹。 长宁对着火光细细检查。 发现这方帕子上竟然有不少被硬物勾画的痕迹,只是痕迹杂乱无章,看不出端倪。 长宁抖了抖帕子,沿着折痕开始折叠,勾画的痕迹逐渐显现。 是一棵大树,树下的石头底压着一个东西。 画法简单匆忙,应该是出自莫澄音的手笔。 看来她是藏了个重要的东西,这就是宋宜晟要找的东西吗? 长宁将帕子收入怀中,迅速炒了俩菜送往舂米院子。 嬷嬷们吃饭的功夫,她走到院子中的两颗大树下仔细分辨,莫澄音死前应该就是在这里做工,所以那东西应该就藏在这两棵树下才对。 长宁很快锁定了那块最大的石头,以她的眼力,很明显就发现了这块石头和大树的比例与女孩画在帕子上的比例基本相同。 不知这是巧合,还是莫澄音功底不错,画的写实。 长宁如今身份非同一般,她走过来,女奴们一溜烟地挪开,于是她很顺利就发现了巨石下的一抹檀木色。 她坐在一旁,不着痕迹地将东西收入袖中。 那边嬷嬷们已经在叫她,长宁不紧不慢地进了屋子。 “日日都是这几个菜,就不能换个花样?”有嬷嬷剔着牙抱怨。 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 长宁看她一眼,淡淡道:“能,但需要材料。” 监管嬷嬷瞥了抱怨的人一眼:“当自个是贵夫人呢,还点菜色?” 长宁笑笑,低头收拾碗筷。 桌子上还有一个账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人名。 长宁手脚放慢但仍在收拾,一扫之下发现一个熟悉字眼:莫澄音。 这是名字,而它的后面写着她现在的去向。 庆安候府。 果然,她没猜错,善云代替的就是莫澄音,而她,则代替善云留在了官奴司。 长宁收拾干净转身就走。 这一次,不论宋宜晟做任何事都瞒不过她,她也不会让他如愿。 回到厨房长宁也没急着取出东西,直到所有活忙完确定安全才拿了出来。 这是一根非常朴素的木簪,除了簪头凸起处的纹路有些怪异没什么特别之处,长宁却看着它出神,到最后,拳头捏的咯吱响。 她猜得果然没错,宋宜晟就是想要这根木簪。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这根木簪就是宋宜晟长久以来戴在头上固定发冠用的。 当初多少人因此而夸他勤俭廉洁,原来都是假象,宋宜晟只是怕弄丢木簪而已! 长宁冷哼,不论宋宜晟在算计什么,这次都是她抢先一步。 随后长宁又发现这木簪质地非常坚硬,她竟不能撼动分毫。 难怪莫澄音敢将木簪藏在巨石下而不担心会被压断,原来是一种特殊木质。 长宁对着烛火旋转,在木簪簪身上发现了有许多细小的凹槽,显然是人有意为之。 她的猜测也就这么多。 虽然长宁顶着这个名字生活过,但因为她和宋宜晟相认得早,并没有对莫澄音费什么心思,而后她又成了公主,桩桩件件都极费心神,所以她对于莫澄音这个人真的是所知甚少。 不过至少她先宋宜晟一步拿到木簪,掌握了主动权。 夜里,长宁打了一套柳家拳法,可惜此处没有趁手的长枪,否则柳家一门的长枪绝学才叫霸道。 祖父,孙女这次一定不会让你们含冤莫白。 您在地下等着看吧。 长宁望着璀璨星空暗自发誓。 与此同时,那颗树下巨石再度被人造访。 那人银冠青衫,银靴踏月,疏淡得仿佛从画中走来,圆亮皎月在他身后便虚幻得有如背景,唯他一人,不食烟火。 他高来高去,官奴司那群庸人自然发现不了。 只是此刻男人眉头微挑,扬起的弧度刚刚好,神情没什么变化唯有语气颇是玩味:“竟又生变数。” 第六章:翻云 夜凉如水,点点月光透过稀疏枝叶在院前洒下斑驳流光。 极快地,那流光暗了一瞬,好似清风拂过吹抖了枝叶一样自然。 长宁停下练拳的架势站直身体,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不过她还是披上外衣回了屋子。 转头的一瞬,月光打在她头上,木簪朴素但油亮的木质亮了一亮。 风声停下,那道清疏寡淡的身影落在院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入屋中。 大通铺上挤了三十多个少女,都是一样的娇小,要准确找到之前练拳的姑娘着实不易,可他却准确地停在了长宁身前。 只是匆匆一瞥就能从中分辨出细微的差别,普天之下没有几人能有这份眼力。 可男人却没有什么骄矜,寡淡无为得不食人间烟火。 他伸手摸向少女发间。 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得让人想起冬日里清瘦的寒梅虬枝,指尖也确有一股沁人的清香,还有那指腹一层薄茧,可见此人精通弦乐。 果然是个清雅至极的男子。 可清雅的男子此刻脸色却露出几分不符寻常的好笑。 少女眉眼紧皱显然睡得不熟,但他有把握在不惊醒她的前提下取走簪子,可他的手停在女孩额前没有动作。 因为那木簪此刻并不在女孩发间,而是…… 男子目光一瞟,又转开了。 少女发育得还算不错,微微鼓起的两颗小馒头间挤出一根朴素的簪头。 真是个狡黠的孩子。 男子摇摇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女孩既然警惕地将木簪藏在这种地方,他就算可以不动声色地取出,也不会动手。 一阵清风拂过,长宁蹙眉睁开了眼。 屋子里依旧空荡荡的,泛着一股湿冷的潮气,只是潮气里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清香。 长宁蹙眉,再一吸气却什么也没有闻到。 她拍了拍胸口将簪藏得更深,毕竟她如今的身份并不方便突然拥有一根木簪。 长宁看了眼天色再度陷入梦中,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处在了监视之下。 这边监管嬷嬷也有些吃腻了菜色。 长宁故意只做那一道菜,好似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日日对着美则美矣也少了几分新奇。 她拿捏着火候,突然这一顿变了味道,多加了一道爽口的凉拌野菜,嬷嬷们吃得好生开心,可第二顿就没有了。 “并非善云不愿,而是昨日那顿用掉了这附近所有的野菜,再吃,就只能去集市上买了。”长宁淡淡道。 监管嬷嬷还有些犹豫。 “不过若是能去集市,我就可以买齐材料做酸甜可口的三丝凉粉,或者清麻豆皮……”长宁咧嘴一笑,打住了话头。 她显然没有求出去的意思而是低头收拾菜盘。 监管嬷嬷舔了舔嘴唇,任由她离开。 回到简陋的小厨房,长宁毫不吝啬地给自己开了小灶,一盘小炒和拌好的野菜清甜爽口,吃得很满足。 “善云,善云。”有嬷嬷找来,长宁手脚麻利地将两盘菜藏到灶台底下,捧着一碗糙米干吃。 “还从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的,守着个厨房还老老实实吃干饭,从前那个善云可没少……” “嬷嬷,我是善云。”长宁放下碗,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嬷嬷无奈:“好好好,瞅你这么老实我也就放心了,这是五日内采买的菜金,明日就由你出去采买。” 长宁接过菜钱和通行的令牌,嬷嬷就急火火地离开。 女孩子一扫先前木讷表情,轻松地将钱袋子扔向半空又稳稳接住,唇角勾着得意的笑。 次日一早,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从官奴司的大门里走出,她头上的草帽压得低,看不清面容。 庆安县的集市在县城西边,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大街上都是城外的村民们挑着菜筐来卖,大街两侧还有不少当地商户的铺子,柴米油盐杂货首饰,应有尽有。 长宁当然不是第一次来。 只是从前的她是上将军府的大小姐,出行随从十数人,走到哪里都是清场一般的存在,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她蹲下身挑着土豆,微微侧头收回目光,认真问价。 身后拐角处两个偷偷跟踪的嬷嬷互相看了一眼:“我就说善云是个老实人吧,再说,她头上顶着个奴字,能跑得了么。” 两人一番合计,最终选择打道回府。 长宁挑挑捡捡又选了半筐青菜付了钱却没有提走菜而是跟菜农交代一句,让他黄昏前送到官奴司后门去。 时间变成她自己的了。 长宁警惕地左右望了一眼,一拐消失在街角。 再出现时她已经放下草帽露出光洁干净的额头,只是城中大部分商户或许记得她的面容,所以长宁用莫澄音的手帕遮住了脸。 她疾步快行,一闪身进入了一家木匠铺子。 门外,一个青衣公子表情微动。 原来额上的黥刑是假的,竟连他也骗了过去。 真是有趣。 可惜,长宁出门时却不是那么神采飞扬。 木匠铺的人觉得她无理取闹,一根木簪能藏什么玄机,长宁只好先出来,路上掂量着手心里的木簪若有所思。 身后骤然响起疾驰的马蹄声。 “让开!让开!” 烈马嘶鸣在大街上奔驰,竟与长宁擦肩而过。 长宁下意识地翻身一跃,矫捷优雅地像只小猎豹。 那烈马主人猛地回头,柳家的翻云卷! 电光火石间,那副让她在梦中都要恨得咬牙的嘴脸出现在长宁眼前。 宋宜晟! 长宁使出的翻云卷正在落地的紧要关头,宋宜晟在疾驰的马背上却还分心回头死盯着她。 女孩子猛地扭头不让宋宜晟看到她的眼,脚下一滑,哎呦叫着侧摔在地。 宋宜晟冷哼,扬长而去。 长宁还坐在地上,围观的百姓们就对着宋宜晟的背影指指点点。 “靠出卖未婚妻一家得来的爵位,还恬不知耻……” “可不,听说昨日还娶了一房小妾,宠得上了天,日子过得美着呢。” 长宁木然听着。 “姑娘,你没事吧?”有好心人见她久久未起,上前搀扶。 长宁摆摆手从地上起来,人群散去,她伸手去捡滚到一侧的木簪。 可她晚了一步。 木簪被一只非常好看的手按住。 第七章:密地 长宁抬头,入目是一张十分平常的脸,她甚至觉得这样的脸根本配不上那么好看的一双手。 男子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是曲指捡起木簪在手中把玩两下。 长宁眉头一皱,摊开右手冷冰冰道:“我的。” 男人笑了,他不知道许多年后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你的。”他将木簪交在长宁手心,转头离开。 长宁蹙眉,看着躺在掌心的木簪,似乎觉得回来得太过轻松。 她将簪身放在鼻前一过,是那股熟悉的清香。 长宁抬头张望,却再没能望见男子身形。 “奇怪的人。”她淡淡评价,这是她重生一来见到的第一个不同于记忆中的人。 长宁转转木簪想插回头上,却在瞬间瞳孔微缩。 咯哒一声,木簪变成两截,中空的簪体里插着一卷细薄的小纸条。 竟然开了! 难道是刚才一摔触动了机关?长宁没有多想,身形一跃没入小巷中,躲到僻静位置才缓缓展开纸条。 这是一副微型地图。 长宁仔细观察,确认这是城郊那间破城隍庙的位置,只是庙门前写的是个莫字,显然应该是莫家的宗祠才对。 宗祠正殿的灵桌后面是一个机关墙,而开启机关的钥匙显然就是这根木簪。 原来如此,木簪身上的纹路就是为了开启机关而刻的。 长宁记下纸条内容干脆利落地将它吞入口中,至于木簪则被她安好藏在怀里。 机不可失,她立刻动身出城。 城隍庙的位置是她从前在研究祖父的军事地图上确定的。 庆安县是北疆重镇,而上将军柳家世代镇守于此,所以她耳濡目染地学到过很多,祖父当时很宠她,什么军事机密都不曾瞒着她,甚至连柳家的兵法都当做睡前故事一样全数讲给她听。 这样慈爱的老人一心想为国尽忠,却死于谗言诬陷。 宋宜晟,你该死。 长宁冷着脸迈入破败的城隍庙,果然在一堆废弃的木料中找到一块腐蚀得差不多的莫家牌匾。 原来这破庙的前身真的是莫家宗祠。 长宁步入正殿,四处都是扬起的灰尘。 她摆手挥开正想进门却听到远处马蹄嘶鸣越来越近,显然是奔着此处来的。 难道被发现了? 长宁下意识抽出一根木棍防身可转念一想又丢掉木棍,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莫澄音的帕子上划了几笔。 她目光扫过,将帕子埋在了陈旧的莫家牌匾之下。 马蹄声已经追到庙门前,长宁侧身穿过杂物堆,从破庙后门溜走。 “侯爷,”马队一共八人俱着铠甲,为首之人跳下马背向后抱拳:“这里就是莫家宗祠旧址。” 哒哒马蹄声轻响,一匹白色神驹越众而出,正是之前街上疾驰的宋宜晟。 不过更抢眼的,是他的马鞍。 那马鞍上镶着两排磨得光滑的獠牙,狰狞而霸道,银制的前坐雕刻着凶悍的狼头充满野性气息,一看就不是大楚所产,而是浓浓的西域风情。 若是长宁再此必定能认出这是她祖父柳一战的狼头铁鞍。 当年柳老将军初领兵马便直指突厥王庭,将突厥可汗一枪钉死在马背上夺得了可汗坐下宝马和这狼头铁鞍,打得突厥闻风丧胆,柳老将军更是一战成名,自此人称柳一战。 只可惜,现在这狼头铁鞍竟然在宋宜晟这奸诈小人的屁股底下坐着,宋宜晟竟也不觉烫得慌,倒好像一战钉死突厥可汗的人是他一样。 庙内,此前跟踪长宁而来的男子看着那狼头铁鞍,淡漠的表情未变只是翻手鼓出一阵掌风。 正殿里,长宁不小心留下的那半只脚印顿时消失无踪。 宋宜晟跳下马背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目光在大殿满是尘土的地上扫了眼,挥手令道:“进去搜。” 八名铠甲侍卫一阵风似得冲进正殿,不大的地方甚至容不下这么多人。 “侯爷,什么都没找到。” 宋宜晟蹙眉挥开飞起的尘土,一双狐目眯成狭长缝隙在四处扫视,半截莫字映入眼帘。 他大步冲向废弃木料之处翻出了牌匾。 一尘不染地乌皮靴子在地上狠狠踏了两脚,松动的土壤立刻暴露在眼前,宋宜晟抽出帕子对着阳光验看,脏兮兮的帕子上乱七八糟。 “侯爷?”铠甲卫队聚在他身侧等候吩咐。 忽然,不远处又响起嘈杂的人声。 “抓住她!抓住那个逃奴!” 宋宜晟闻声一怔,眸中精光一闪,撩袍悍然追了出去。 八名铠甲侍卫紧随其后,藏身庙外的青衫公子也心头一跳,紧跟着追过去。 官奴司的差役冲向大道两侧的野地里,那里正站着一个脸蛋脏兮兮的小姑娘。 小姑娘模样身条都不错,只是额头上漆黑如墨的丑陋奴字忒煞风景。 女孩子茫然无措地被差役拘了上来。 宋宜晟蹙眉,慢走两步上前。 “侯爷?见过候爷。”为首的差役头子狗腿地行礼。 宋宜晟淡淡嗯了声,目光随意在小姑娘身上扫视。 女孩子紧紧低着头,小拳头紧握,双肩怕得瑟瑟发抖。 只有长宁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扑上去撕碎宋宜晟的冲动。 “是她啊。”宋宜晟恍惚间记得这是那个被他撞翻的小丫头。 差点使出翻云卷的小丫头。 “她叫什么?”宋宜晟踱步过去,脸色不善。 八名铁甲卫见状,长刀半出鞘,只待宋宜晟一声令下。 差役头子可是被这刀光吓了个半死,赶忙应道:“善云,她叫善云,是官奴司里做饭的女奴。” “善云?”宋宜晟停住脚步。 柳家那些不重要的家奴都被打入官奴司的事他是知道的,只要差役头子吐出任何一个他耳熟的字眼,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将这小丫头撕成碎片。 可是善云这个名字…… “她服役多久了?” “三年零八个月。”差役头子急急道,一边抱怨:“也不知管事嬷嬷中了什么邪竟然让她跑出来采买,这才有了偷跑的机会,这贱奴……得罪您了?” 三年,宋宜晟莫名松了一口气,他收起一身厉色,八抹刀光随之消失。 差役头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目送庆安候离开。 “死丫头竟然敢偷跑,回去有你受的!”他指着长宁鼻子骂道。 第八章:报恩 “我没有偷跑。”长宁声音平静地陈述。 “都跑到城外了,还说不是偷跑!要不是跟踪你的俩婆子在城门口认出你的背影,都不知道你要跑到哪儿去了。”差役头子冷喝,径直将长宁押回官奴司。 可当着官奴司主簿的面长宁还是木木地重复着一句:“我没有偷跑。” “放肆!”主簿官威极盛地喝道。 监管嬷嬷也被带到堂前。 “嬷嬷,我没有偷跑。”长宁无辜地眨着眼,指着头上的奴字认真道:“我知道跑不掉的,不会偷跑。” 官奴司主簿眉头一皱,知道长宁说的有理。 额上印了奴字就一辈子是官奴司的官奴,就算日后被指派出去,也永远是奴籍,人们只会对她敬而远之,怎么可能跑得了。 “那你出城干什么去了!”监管嬷嬷急得满头大汗。 若能证明长宁不是偷跑,她也能少担些责任。 “采野菜。”长宁木着脸道。 监管嬷嬷一怔:“那野菜呢?” “衣服包着,被他们拿走了。”长宁一指,正是负责抓捕她的差役头子。 “拿上来。”主簿令道。 长宁外袍拼成的布包原本就是被当做证物的,现在被当堂拆开,果然是一堆刚挖出来还绿油油的野菜。 “主簿大人,您看这,这就是一场误会。”监管嬷嬷赔笑道:“这丫头平时就这样发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 主簿冷哼:“让你买菜,你却跑去挖野菜,那采买的银子呢?” “大人,她身上没有银子啊。”差役头子道。 监管嬷嬷赶忙催问:“善云,采买的银子呢!” “买菜了。”善云道。 主簿冷笑:“接下来就要说菜被人偷了吧,你这样的贱奴本官见得多了!” 长宁微眯眼缝,只听外面有嬷嬷来寻监管嬷嬷。 “后院有菜农给你们送菜,怎么还不派人去接啊。” 主簿一怔,他哪儿想到这打脸的事来得这么快。 监管嬷嬷倒是开心了,立刻指挥人去接菜,一边道:“辛苦主簿大人了,这就是场误会。” “误会?”主簿脸上挂不住,冷哼道:“我看这丫头不声不响可精明着呢,还有,为什么这个女奴就可以不带镣铐?来人啊,给她上镣铐。” “大人!”监管嬷嬷急道,长宁毕竟还是个孩子,平时又要做饭,带着镣铐哪里干得动活儿。 可主簿偏偏固执己见,长宁拉了一把监管嬷嬷,顺从地伸出手腕。 她可做过这大楚江山的主人,人性这东西她最清楚不过了。 主簿摆明了想通过欺辱她来满足自己权欲的快感,嬷嬷越阻拦,只会越激发他逞威风的欲望。 女孩子被镣铐锁住,一行一止都很笨重,主簿邪恶的权欲得到释放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长宁拖着镣铐缓缓离开,只在门前回首,记下了主簿的嘴脸。 主簿顿时周身一寒,仿佛被狼盯上了一样毛骨悚然。 可他仔细看去,女孩子正用手端着铁链,很是柔弱地向外挪动。 不过就是个小丫头,他真是看花眼了。 主簿哼了声,对此不屑一顾。 而出了大门的长宁却走得很是轻松,这镣铐虽然有五斤重,但她也不是寻常人,刚好还可以帮助她锻炼力气。 “以后这采买的事是不能交给你了。”监管嬷嬷说道转身离开,长宁微微一叹。 没办法,这个结果她早就料到了。 若不是城隍庙外突然来了一拨人坏了她的事,她早就拿着东西远走高飞了。 不过既然有第一次,就一定能有第二次。 长宁是个好猎手,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机会,而是一场更惊险的机遇。 “庆安候的姨娘要见我?”她指着自己,强调一遍她现在的名字:“见善云?” “对,见善云。”来报信的小丫头颐指气使道:“你就是?跟我来吧。” 长宁攥了攥手,脑中飞快地将宋家那几房姨娘过了一遍。 宋宜晟在继承庆安候爵位之后突然沉迷女色,一连纳了三房姨娘,还豢养了不少没名分的女子。 不过这些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长得有几分神似她自己——当初的柳家大小姐,柳华章。 长宁只觉得恶心。 当初宋宜晟还骗她说豢养这些女子是因为思念她,至今她才明白,他是为了恶心她吧。 恶心她冤死的魂魄也能让宋宜晟获得快乐。 长宁目光冰冷,跟着丫鬟来到当日受审的那个大堂上。 她的镣铐哗啦啦响,引来了堂上一串目光。 主簿不咸不淡地扫她一眼,却向身边那位身着桃红色绣绸花罗裙头带着粉纱兜帽的贵妇人毕恭毕敬。 长宁也上下打量这贵妇,发现她并不符合宋宜晟那三位姨娘中的任何一个。 顾氏出身最贵又心高气傲一心想扶正,必定不肯穿这么俗气的桃红色,连氏虽然是大丫鬟出身但跟着宋宜晟这么久肯定也知道宋宜晟最厌恶这恶俗的颜色,至于最后一个罗氏是个病秧子,怎么有心情来这儿。 “可不,听说昨日还娶了一房小妾,宠得上了天,日子过得美着呢。”长宁耳中突然响起那日摔到时人们的议论。 难道这一世又起了变数,宋宜晟新纳的这房小妾不是连氏,而是第四房? 长宁立刻再打量这贵妇人一眼,顿时心里有了主意。 “夫人,这就是善云了。”主簿摊手介绍道。 “善云,你这混得,可不怎么样啊。”贵妇人嗤笑,显然是在嘲讽她手脚之上的镣铐。 这声音,更加肯定了长宁的猜测。 不过那贵妇人显然不是玩弄玄机的高手,直愣愣地掀开面纱。 “没想到吧,善云。”她万分得意,还以为能吓到长宁。 “原来是你,澄音。”长宁笑道。 善云愣住了。 她没想到长宁竟然能准确地叫出她现在的名字。 是了,监管嬷嬷在找人替莫澄音去宋家的事就是长宁告诉她的,长宁怎么可能不知道,说不定长宁知道的,比她还多。 善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她还是别在长宁面前耍什么心眼得好。 她立刻笑得和煦:“善云啊,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主簿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他可是刚得罪过长宁的。 第九章:进府 长宁简直哭笑不得。 她怎么也没想到,被她捧上去的善云竟然顶着莫澄音的名字做了宋宜晟的姨娘,而且看主簿毕恭毕敬的样子还是个很受宠的姨娘。 这不,人家说来报恩,打算救她“出苦海”,离开官奴司这个鬼地方。 但善云显然是要带她去庆安候府,那里在旁人眼中是天堂,但在长宁眼中却是比官奴司还要狰狞可怖的龙潭虎穴。 不为别的,只为潜伏在那狡诈诡谲的宋宜晟身边,就够她费一番脑筋的了。 但长宁深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 更何况她现在在官奴司处境不妙,再待下去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未免夜长梦多,长宁还是选择答应了。 善云舒了口气。 随后又觉得自己多心,怎么会有人拒绝离开官奴司呢,那不是太奇怪了么。 不过长宁这样的人,还真不能随便揣度。 善云交代下去,指名道姓要长宁这个“善云”进入庆安候府服侍。 主簿嘴角一抽,正要退下,只听长宁淡淡说了声:“慢着。” 善云微怔:“怎么了?” 长宁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主簿大人,辛苦了。” 主簿脸皮一抽,看向善云。 那善云不愧是能钻营的,一眼就看出了长宁的意思。 “替我的恩人开锁,不为难您吧,主簿大人。”善云骄矜瞥了主簿一眼,能为长宁做主,在这个她曾吃过无数苦头的官奴司耀武扬威,她还是很喜欢的。 主簿黑着脸,接过钥匙替长宁开锁。 女孩子面无表情,指了指脚下。 还有脚上的锁链。 主簿咬碎了牙,才发现善云竟一脸容光焕发地盯着他,显然是让他继续的意思。 这个莫澄音,忘了她是哪儿走出去的了,竟然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递钥匙的杂役却劝道:“大人,这莫姨娘是真得庆安候欢心,您还是别得罪了。” 如今庆安候风头正盛,可不是当年那个过气儿的破落户了,谁还敢逆他的意? 这莫澄音虽然官奴司出身,但爬上了侯爷的床还过了奴籍成妾身,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主簿深吸一口气,笑着弯下了腰。 他非常后悔。 当时他干嘛要争那一时之气,给长宁双手双脚都加了镣铐。 现在开起锁来姿势如此屈辱,他堂堂官奴司主簿,就算不是官,也是个小吏,竟然要在一个官奴脚下弯腰屈膝,实在丢脸至极。 他这幅狼狈样看得善云十分膨胀,她也有今天,她也有人上人的时候。 长宁倒是很淡定,官奴司主簿这种不入流的小吏,就算做她的小厮都不配,只是现在这样最能让主簿脸疼,她才如此行事。 毕竟她重生而归是来报仇解气的,可不是来受气的。 长宁与善云扬长而去。 官奴司主簿气得心中骂娘,也不知道莫澄音和善云有的什么鬼交情,却也只能笑脸相送。 “真是解气,早知道应该把那些老东西全都叫来羞辱一番。”善云在马车上不安分地骂道。 此刻车里只有她和长宁,当然也不用藏着掖着。 “不妥,牢里认识你的人不少,去报复是自找麻烦。”长宁道。 善云顿时一个激灵。 没错,她现在是莫澄音,若是被官奴司的人认出来,可就惨了。 “那……那刚才那个主簿!”善云紧张起来。 长宁摇头:“放心,监管嬷嬷不会自找麻烦告诉他的。” 善云一颗心终于放到肚子里,一边斜眼看着长宁:“你懂得不少。” “还成,”长宁神色淡淡。 善云有些索然无味。 “进了府好好干活,我不会亏待你,只是有一件我得说清楚。”善云清了清嗓子,拿起了姨娘主子的架子。 长宁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善云接她固然是报恩,但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善云一定是觉着在庆安候府里孤立无援,没有值得信赖的人,这才回来找她的。 长宁依旧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善云自以为恩威并施的一段话,才淡淡道:“明白。” 善云满意地点头:“放心,你只要忠心肯干,我自然会升你当大丫鬟,我现在可是正经儿姨娘,手底下有两个大丫鬟服侍呢。” 长宁当然不会把这种事当成人生目标,而且在善云身边就意味着要常与宋宜晟接触。 他是何等精明的人,郊区那次野遇能让她逃脱实属侥幸,长宁可没觉得自己能在宋宜晟眼皮子底下继续伪装。 “一个大府里,知道得最少的就是大丫鬟了。”长宁说。 有点儿什么事,最先防着得就是各位主子的大丫鬟,这个关窍善云一想就通。 “那……那怎么办?”她有点懵。 她没被罚入官奴司前是个厨娘的家生子,主人家被处置的时候她虽然只有十二岁,但该有的心眼儿也长得差不多了,深知没有点儿心腹是不可能在深宅大院里立足的。 可如今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却都是顾氏的人,所以她才会来找长宁。 “不急,回去之后你就把我安顿在小厨房。”长宁道。 “小厨房?可我没有小厨房啊。”善云咬住下唇。 她才得脸多久哪儿有这份殊荣,只有顾氏的清曙院和老夫人的斋堂足够大,她住得晴暖阁不过就是宋宜晟主院西侧小院改造而成的,院子里只有一颗葡萄藤架子做景儿,连那石桌板凳都是后添置的,何况小厨房了。 “那就要个小厨房,只是得把我放在别人的小厨房里。”长宁道。 别人,那就只有顾氏了。 善云蹙眉,这个阿宁,刚来就想着攀高枝儿? “放心,我额上带着字,在哪儿都是一样上不去,但听到得东西却不一样。”长宁打消善云疑惑,不过善云羽翼未丰,根本做不到放人在顾氏哪儿,倒是顾氏那两个眼线扎得她浑身不舒服。 长宁当然知道,顾氏是宋宜晟的表妹,人也有些小聪明,还是很得宋宜晟信任的,在如今的宋家可就是主母般的存在,善云怎么能争得过她。 “别急,你将我放在大厨房,平日里的茶点就都交给我来弄,至于小厨房,我会想办法。”长宁说,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善云咬咬牙,答应了。 第十章:甜汤 作为一个新晋得宠且从奴婢之身迅速被抬为姨娘的人,想带个人进厨房当然轻而易举,只是这个举动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 “新来的善云是莫姨娘的人。” “果然是贱奴出身,连带个心腹都是黥过面的卑贱货色。”厨娘们背地里议论纷纷,将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长宁。 而长宁初来乍到,办事却妥帖到位,什么篓子都没捅惹得厨娘们更加不满。 “这个是老夫人的琉璃盏,老夫人身为侯夫人,一辈子尊荣,非琉璃盏不肯饮的,你可要看仔细了。”主事的钱厨娘将琉璃盏塞给长宁,嘱咐她送到老夫人的斋堂去。 长宁冷笑地看着手中色彩斑斓的琉璃盏,手上用力捏得盏盖与盏身咯吱作响。 什么非琉璃盏不肯饮。 半个月前还是个破落户,连颗琉璃珠子都没见过的货色,如今却来充大头。 还身份高贵。 当年老夫人娘家城阳杜氏那一大族跑到庆安县来打秋风时,还是她闹着兄长出钱安顿的,现在倒来吹嘘书香门第,一生尊荣了。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钱厨娘催促。 长宁哦了声。 钱厨娘看着她的背影冷笑,这盏甜汤是老夫人叫的没错,可那是半个时辰前的事儿了,老夫人入主侯府后最讲气派,这汤送晚了,当然是长宁受罪。 就是打上几板子,也够她受的,何况她们还早有安排。 靠着这个套路,她收拾了多少不安分的小丫头。 “去跟兰香姑娘说,事儿已经成了。”钱厨娘吩咐一声,这大厨房还是顾姨娘的天下,容不下旁人插手。 话儿很快就递到了兰香那儿。 彼时,兰香正端着一盆浸了芙蓉花瓣的清水,花香袭人。 “办的不错。”她抬了抬下巴,骄矜地进了屋门。 顾氏正在窗前梳妆,她生的娇媚,大眼有神,身后的大丫鬟梅香沾着芙蓉水给她梳头。 “姨娘,事儿成了。”兰香低声道。 顾氏轻嗯一声,把玩着新到手的红宝石钗子,显然不是怎么在意。 “不是奴婢说,您也忒给那晴暖阁脸了,不过是个黥了面的丫头,哪里配得上您出手。”梅香一边给顾氏篦发,一边讨好道。 顾氏端详着镜中的自个儿,流云窝堕髻,好不娇艳。 这梅香梳头的手艺真是没话儿说。 心情一好,也就应了句。 “芝麻大的也是张嘴,封上了,省心。” 梅香得了脸,堆满了笑:“您真是厉害,生的又是这般美貌,还得了侯爷真心相待,这好事儿啊,都赶着来呢。” 顾氏轻笑:“就数你嘴甜。” 身旁兰香脸色不太好看。 虽然同是大丫鬟,但她却是一直跟着顾氏的,那梅香不过是凭着梳头的手艺才后来居上,这侯爷入主侯府才多久,就和姨娘有说有笑的这样得脸,连她都给晾在一旁了。 “兰香,”顾氏唤道。 “哎!”兰香猛地回神脆生生应道:“姨娘。” 顾氏笑笑:“愣着做什么,去老夫人哪儿打听啊,别留什么尾巴。” 兰香咬咬唇,她想留在姨娘身边伺候,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梅香挤下去。 “兰香姐姐,姨娘吩咐你做事呢。”梅香俏生生道。 “是,奴婢这就去。”兰香不敢多说,放下芙蓉水退了出去。 她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一出屋门,小丫头们纷纷脆生生地叫着兰香姐姐,让她渐渐挺起脊梁骨。 说到底,她还是姨娘跟前儿最得力的心腹。 “里边怎样了?”她绕到斋堂后门,叫来了一早贿赂好的洒扫丫头。 “没怎么样啊。”丫头一脸茫然。 这下轮到兰香茫然了,没怎么样? 老夫人这住处说是叫斋堂,一副慈悲心肠的模样,但那心可狠着呢。 一口一个书香门第,家规森严地标着,哪个丫鬟婆子犯错,那都是往死里罚,半点儿也不含糊的。 其实就是出口怨气。 作为一早就跟着顾氏的兰香很清楚,现在显赫的宋家娘儿仨从前是个什么德行。 那时庆安候府还是庆安伯府,宋家二房夺了长房的爵位还将他们娘儿仨撵到了大宅的西跨院。要不是柳将军顾念旧情,还许了大少爷和柳大小姐的婚事,她们早就被撵出去了。 就这样,还是柳大小姐常年接济,宋家娘儿仨才得以体面。 如今老夫人终于成了这大宅的主人,当然得上下拾掇一番,好好出口恶气。 兰香还记得,当时她每次跟着顾氏来访,宋宜晟都只有背着柳大小姐才敢同顾氏说话,鬼祟得不行。 如今,倒是不用鬼祟了。 兰香摇摇头,她想这些做什么。 就是满庆安县的人都说庆安候忘恩负义,她也不能说。 “兰香姐姐?”洒扫丫头唤了声:“姐姐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哎别走,你们院子里真的没别的事?那个叫善云的,没被老夫人罚?” “姐姐是说她啊,原本老夫人是要罚的,可不知怎地,又不罚了。”丫头只在院子里做活,要是罚个人当然知道,但屋子里的事却不清楚。 兰香摸不着头脑,难道那个善云运气这么好,赶着老夫人发善心? 她一无所获地回到清曙院,见顾氏正喜笑颜开地准备宴饮,原来是宋宜晟递了话,说过会会来。 “没动静?怎么会没动静呢,兰香姐姐没打听清楚么?”梅香笑道:“姨娘,刚去准备茶点时我问了老夫人房里的花穗,她说是因为那碗甜汤。” “你还识得花穗?”顾氏惊讶,花穗和梅香一样,都是宋宜晟入主大宅后买回来的新人,因为会做老夫人家乡的甜品而得脸。 没想到梅香竟然与她认识,倒叫顾氏刮目相看。 兰香咬咬牙:“不就是因为甜汤送晚了,才要罚她吗。” “姐姐错了,”梅香脆生生道,笑容憨态可掬,但在兰香眼里却是十足的挑衅。 “是因为那碗甜汤太好喝,老夫人心情一好就没有追究。”梅香说道,得意地扬起唇角。 顾氏柳眉微蹙,问向兰香:“钱氏在做什么。” “姨娘别急,奴婢这就去问。”兰香赶忙道,可没走两步,就听到小丫头慌慌张张来报:“老夫人发怒了,说是甜汤太难喝,要杖责钱氏呢!” 第十一章:便宜 “这是闹得哪一出?”顾氏摸不着头脑,却很心急。 府里上下都知道,钱氏是她的人,要是被老夫人给打了,让她的脸往哪儿放。 顾氏正要出门,就见宋宜晟跟前儿小厮来报:“姨娘,老爷来了。” 真是什么事都赶在一起去了。 顾氏之前的优雅从容被急色所破,可一个厨娘罢了,总比不过宋宜晟去,她一咬牙,也只能装成没听到消息。 钱氏被打了十板子,行刑的也是顾氏的人,倒还算手下留情,可依旧是惨叫连连。 “钱氏,明天再做不好,可别怪老夫人不念旧情。” 钱氏的哀嚎顿时更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送走了宋宜晟,顾氏终于腾出手赶过来,就见钱氏趴在地上用手捶地,哭得狼狈不堪。 大厨房里十数人闻声而散。 钱氏好像看到救星一样爬向顾氏:“姨娘,姨娘救救小的吧,小的真做不出来啊。” “做不出来?之前那碗甜汤不是你做的么?”顾氏皱眉。 “是,是小的做的。” “赏钱也是你领的?”顾氏问。 钱氏楞了楞神儿,想起她从那个善云手里夺走赏钱时的情景。 “这钱是给做出老夫人喜欢的味道之人的,你是么。” 钱氏哪管那么多,伸手就抢。 当时女孩的表情是那么恬淡,摊手任她取走,可她现在想想,那话里的意思却是越寻思越怪啊。 “姨娘问你话呢!”梅香脆生生呵斥。 “啊,是是小的拿了那二两赏钱。”钱氏应道。 “老夫人嗜甜,喝你做的甜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这次就给了赏?钱氏你若实话实说,我还能帮帮你,若不说,哼。”顾氏冷笑。 一条不肯说实话的狗,她要来何用? “姨娘,姨娘明鉴,那汤真是小的做的,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顺了老夫人的口,现下再做却又半点味道也没有。”钱氏高呼冤枉。 “就没有任何人插手?”顾氏谅她也不敢撒谎,心中奇怪,但钱氏的表情出卖了她,顾氏立刻问道:“是谁?” 钱氏眼睛滴溜溜转,屁股上的疼告诫她再不实话实说,只怕要小命不保。 “做汤的时候绝没有人插手,若真说起来,也就只有送汤的路上,有可能……”钱氏越说声越小,最后那善云两个字更是蚊子嗡嗡似得听不真切。 但顾氏还算有几分聪明,已经猜到是善云在路上做的手脚。 “倒是忘了,先前说那善云也是个厨娘来着。”顾氏哼笑,让人去善云过来。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闹得这样天翻地覆。 “姨娘,善云不在。”大厨房就这么大的地方,哪儿藏得住人。 “哪儿去了?”顾氏蹙眉。 “小的,小的刚才见到善云做了一碗甜汤端走了。”灶前的厨娘道。 顾氏更摸不着头脑了,下意识地她就问道:“刚才,是谁叫了甜汤?” “是晴暖阁。”兰香总算抢先一步打听到消息,这大厨房到底是她的底盘。 梅香抿了抿嘴没说话。 顾氏思来想去,决定去上一趟晴暖阁。 她倒也想尝尝,那甜汤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边顾氏离开大厨房往晴暖阁去,可晴暖阁那边却已经人去屋空。 顾氏留在晴暖阁的两个大丫鬟这时候派上用场。 “姨娘,刚听到的消息,晴暖阁那位端着甜汤去了老夫人的斋堂。”兰香匆忙报信。 “什么!”顾氏手里的帕子掉到地上。 “好啊,好她个莫氏,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她着帕子冷笑,一拂袖:“快快快!我们得赶在她们前面。” 顾氏火急火燎地往老夫人的斋堂赶,这一趟可是被溜得够呛。 不过还好,她可算赶上了,斜插进繁景园在里面截住了善云。 “澄音妹妹怎么来这儿了?”顾氏一脸笑意迎上来。 善云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这个名字,此刻笑着拎了拎手里的食盒:“做了碗甜汤孝敬老夫人,姐姐不会不许吧。” “妹妹哪里的话,只是老爷刚从我哪儿离开,说是要去看妹妹,只怕这下是要扑空了。”顾氏咯咯笑着,显然在嘲笑她错失良机。 善云脸上一怔,老爷来找她了? 这一分神,可就失了先机。 兰香和梅香两人齐齐撞了过来,尤其是兰香,一抄手,将食盒跨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你,你们干什么!”善云后怕地倒退半步。 繁景园虽然位于老夫人的斋堂和大厨房之间,但地处僻静平时少有人走动,她身边这俩丫头也不是忠心的货色,她哪儿能不怕。 “不干什么,只是看你辛苦帮你给老夫人送上这碗甜汤罢了。”顾氏道。 善云蹙眉,她可不信顾氏有这么好心。 “姨娘,咱们回去吧,老爷还在晴暖阁等着呢。”善云身旁的大丫鬟拉了拉她。 好好好,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都是顾氏的人。 善云满肚子的气,一拂袖,扭头离开。 顾氏好不得意,挎着食盒进了老夫人的堂屋大门。 另一边善云怒气冲冲地回了晴暖阁,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嘭地将门关上。 什么宋宜晟来找她,全都是谎话,宋宜晟离开清曙院后分明直接出府了!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让我去送什么甜汤,这下好了,便宜别人了吧!”善云怒气冲冲地冲着屏风喊道。 屏风后面响起女子清清凉凉的嗓音:“别急,这便宜到底是谁占了,还说不准。” “还说不准?她一准儿要说是她做的,讨巧卖乖,好骗得老夫人欢心。”善云忿忿道。 长宁摇了摇头:“不会,她会说是我做的。” “你别做梦了。”善云冷哼。 长宁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推给她一杯:“想想顾氏今天是怎么跑来跑去的。” 善云唇角不由一勾,满身的火气被茶水浇灭。 不多时,传来斋堂的消息。 “老夫人喝得开心,给了顾姨娘不少好东西。”善云身边的大丫鬟秋枝隔着门汇报。 善云哼了声,没理她。 长宁却已经起身:“我该走了。” “你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干什么?那是顾姨娘领了赏,又不是你。”善云不解问道。 长宁一笑:“顾氏有几斤几两,老夫人这做姨母的会不知道?她不敢胡说,自然要推我出去,说是她辛苦找来的手艺人。” 善云吃惊地微微张嘴,原来如此,这便宜竟然被长宁给占了。 第十二章:老槐 “那你……这就要混进顾氏的小厨房了?”善云急急问道,可说话间,善云翻身就从晴暖阁内室的后窗跳了出去。 这里正对的是一面院墙,对面就是善云先前被顾氏拦住的繁景园。 长宁只需要沿着墙走,不远就可以找到通往繁景园的月洞门,那时就已经出了晴暖阁的地界,进园子再向北走第二个月洞门就是通往大厨房的。 她就是这么来的,所以离开的速度也快,神不知鬼不觉就出现在大厨房的院子里。 “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钱氏可没好气儿骂她,虽然不确定是不是长宁搞的鬼,但她挨了打到现在还一瘸一拐却是真的,口气当然极冲。 “姨娘找你呢,还不快死过去。”钱氏冷笑。 显然,她以为顾氏是要给她出气,好好拾掇拾掇这个臭丫头。 没被老夫人打死倒叫顾氏发买,也算她的福气。 钱氏扶腰冷笑,见长宁施施然离开,啐了口:“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另一面,长宁已经到顾氏的清曙院。 顾氏正在屏风后面喝茶,架子端得十足。 “老夫人的甜汤是你做的?”屏风后面响起一道声,长宁耳朵一动,分出了这是顾氏身边兰香的声音。 “不是。”长宁干脆答道。 兰香脸上一僵。 “你在钱氏给老夫人的甜汤里面做了什么手脚?”现在说话的是梅香,还带了几分得意。 这顾氏身边的二香之争还真是由来已久,长宁面不改色:“没有。” “你!”梅香的脸也拉了下来。 兰香轻笑:“梅香,你别自作聪明了,还是让姨娘自己问吧。” 顾氏摆摆手,止住了二人之争,隔着屏风问向下首:“你叫什么名字。” “善云。” “那甜汤……” “是我做的,加了繁景园里的桂花蜜,才清甜爽口。”长宁一口气全说出口。 梅香有些恼,尖声质问:“刚才问你怎么不说!” 长宁没答,却是顾氏笑笑:“你全告诉我,就不怕我盗你的秘方交给钱氏?” “姨娘向老夫人推荐的是我这个人,当然不会涸泽而渔。” “涸泽而渔?你念过书?”顾氏挑眉。 长宁面不改色,只道:“没有,是跟着小姐听过西席先生几次课。” 顾氏点点头,她当然没那个闲心去细查一个官奴司的丫头,善云说的是真是假她也不介意,反正只是个在小厨房不见天日的丫头,她根本不需要费心。 “下去吧,好生做活。”顾氏道,又象征性地赏了二两银子。 她一点儿也不怕长宁有异心。 一来,她这清曙院规矩大,没人敢嚼舌头,二来,她相信善云很快就会发现,跟着她,只会比跟着莫氏有前途。 长宁也没说别的,任由小丫鬟带到清曙院西侧的小厨房去。 这里的厨娘姓马,是宋家最好的厨娘,宋宜晟把她赏给顾氏的时候还被老夫人挑了两句,不过顾氏是个懂事儿的,让了好些回,老夫人不好意思也就不了了之。 马厨娘体态微胖,笑起来很和乐,长宁前世曾跟她打过交道,知道这是位老实人。 只是这么老实的人,却死在宋家的争风吃醋中。 “马婶儿,”长宁开口叫人。 在她的计划里,到顾氏的小厨房只是第一步。 因为顾氏掌家,所以她的小厨房账面上是和大厨房用一条,可实际上却是自行采买的,她也正是奔着这一条才决定冒险来宋家,总比在官奴司暗无天日地做饭等机会强。 “善云,老爷来了,姨娘要你先准备盏甜汤送去房里。” 长宁没有异议,做的甜汤中规中矩,只是送过去时有些为难。 马婶儿忙着做菜,直接就喊她去送了。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不知为何,顾氏哪儿的丫鬟竟然没来取饭。 她硬着头皮出门,经过繁景园的时候拔了两个毛草叶子在脸上蹭了蹭,这种草遍地都是,虽然无毒却会令人皮肤发红肿起小包。 长宁到了门前,却见丫鬟们都不在院子里侍候。 难道是宋宜晟有什么秘密要对顾氏说? 她放轻了脚步,绕了个远,从廊下的西窗慢慢走过。 “细柳营这群混账,一个小小统领也敢当我的路。”是宋宜晟的声音。 “这方谦好大的狗胆竟然敢伤您,老爷,您怎么不把他抓起来!”顾氏声里全是心惊胆战,之后是金属放在桌上的声音。 她好像在给宋宜晟包扎。 “你不懂,我空有爵位却无实职,凭什么抓人,何况那方谦使计装作误伤,说出去只能是本侯不知深浅妄图闯入军营。”铿地一声,宋宜晟将茶盏砸在桌上:“方谦,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护住那颗老槐。” 细柳营的老槐。 窗外长宁捏托盘的手微微用力,她在莫澄音的帕子上正是画的那颗老槐,当日城郊破庙的人果然是他。 “谁!”宋宜晟冷喝,腾地站起来放下袖子跳出门。 长宁手中的甜汤哗啦一声洒在地上,她蹲下身去捡,似乎怕的手脚发抖。 “老爷,是妾身给您要的甜汤。”顾氏连忙道。 宋宜晟现在就在气头上,若是发落了她的人,她脸上却是挂不住的。 好在她于宋宜晟心中是正经儿的体贴懂事又温柔和善的好女人,有这一句,也就不再怀疑。 “谁让你到这儿来的,不知道夫人不许人靠近吗!”兰香却跳出来喝道。 “奴婢没见着取汤的人,就只好自己送来了。”长宁闷声道,她见到院子里没人就猜到有这么回事,已经想好由头。 “胡说!我分明让芳儿去了!”兰香不依不饶。 长宁淡淡:“姨娘可以查问马婶儿,是马婶儿叫我来的。” 顾氏蹙眉,她并不觉得长宁敢说谎,但宋宜晟当即起了疑心:“抬起头来。” 长宁咬着下唇,手里握着捡到的碎瓷片,慢慢抬起头。 “啊哟。”廊下有丫头惊叫着扑到地上,揉着自己莫名剧痛的膝窝。 “芳儿?”兰香一惊:“你怎么在前院,不是叫你去小厨房取汤么?” 跌出来的芳儿满脸尴尬,她躲在这儿等着老爷发落长宁,却不小心露了马脚。 宋宜晟的目光及时移开。 事情已经明了,送汤的丫头只是路过,倒是这结结巴巴的芳儿很是可疑。 第十三章:铜钱 “她就是芳儿?可刚才她就是从这窗下过去的,却没接奴婢的汤啊。”长宁声里透着茫然。宋宜晟回头看她,她却转头盯着芳儿只留给宋宜晟半张起了红疹子的侧脸。 她现在的模样已经很难辨认了,加上是侧颜,宋宜晟只当她是天生如此,没再细看,可芳儿却倒霉了。 “胡说!胡说!奴婢一直藏在这儿,根本没过去过!” “你一直藏在这儿,我不是叫你去取汤吗?好啊,你个死丫头,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兰香大怒也顾不得追究长宁说的是真是假。 “小姐,您瞧瞧您瞧瞧,这些子原府的奴婢一个个也忒没规矩了。”兰香哭诉,她是半点儿脸面都没有了。 她没脸面,那顾氏还能有脸面? “老爷,是妾身管教不力,您别动怒。”顾氏立刻委委屈屈地拉扯宋宜晟袖子,吴侬软语惹人怜。 长宁垂着头也勾起唇角。 她了解宋宜晟,兰香那一句原府奴婢足以勾起宋宜晟对宋家大房的所有回忆。 那个故意设计她的芳儿,怕是没有好下场了。 “你就是心肠忒软,若是你也有柳华章半分狠辣,她们也不敢放肆。”宋宜晟爱怜地将顾氏揽入怀中,一边冷着脸令人将芳儿拖出去,杖毙以为顾氏立威。 “都听您的。”顾氏温温柔柔地依偎在宋宜晟怀中:“我们苦尽甘来,别为这些事坏了兴致。” 两人回了房。 兰香还上前骂了一声:“还不赶快收拾了,回去再弄一碗来。” 长宁没有答话,低着头收拾。 原来,在他心里她竟是以狠辣著称,顾氏却是和他苦尽甘来的可心人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是她一直不知廉耻地守着柳宋两家的婚约,以为两人青梅竹马,原来宋宜晟心底的青梅却是另有其人。 可笑她将整个大楚王朝玩弄在鼓掌之间,却是何等愚蠢,竟被骗得如此凄惨。 长宁冰冷坚硬的心泛起一层寒霜,手掌用力攒着瓷片,直到鲜血滴落她才淡漠地起身。 今日起,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清曙院回归宁静,风声乍起,又一次取甜汤送来的丫鬟被绊了一跤差点摔了甜汤,此地正是刚才芳儿跌倒的廊下角落。 地上哒哒滚过一颗银锭子。 小丫头一怔,她想起芳儿被杖毙前的叫嚷,难道是这银子打了芳儿的腿? 她摇摇头,左右一瞟弯腰捡起银锭子做贼似得塞入怀里。 芳儿已经死了,谁还会跟银子作对。 长宁此时在厨房后院劈柴,马婶儿过来瞧她的脸心疼道:“丫头啊,咋弄成这样?快,快去找郎中看看。” “多谢婶子,可我刚来,出去走一趟怕是不行。”长宁道。 马婶儿点头,又道:“那我带你出去。” “不用麻烦婶子,咱们什么时候采买,您叫我出去便是。”长宁说,又低下头:“其实不瞧也没事,过几日就好了。” “这哪儿成,要是落下疤痕可怎么好。” 马婶儿咦了声:“正好小厨房的木薯粉没了,你现在就去买些,顺道抓药,婶子这儿有几钱银子,你先拿去。” 宋家到底不是官奴司,干惯得不算严苛。 长宁看着塞到手心里的铜板一怔。 她脸上的疹子看着骇人,其实用清水洗净敷上两层油膏就能痊愈,都不留疤痕的,所以她压根没打算去抓药,当然就没想到钱的事儿。 可婶子却塞了银子给她。 心里突然一窝,胸口鼓鼓囊囊的。 女孩子忽地笑了:“婶子你等等。” “等啥,婶子去看看那燕窝炖的咋样了,姨娘还等着呢。” 长宁也没拦着,她将五枚铜板塞到怀里贴心的位置,出了清曙院。 “哎,那不是善云么?”大厨房负责的是一府的伙食,但现在刚过饭点儿还算清闲,有人张着眼望见长宁喊道。 “人家不是高升到清曙院的小厨房了吗,还来咱这地方干什么?” “啧啧,那可是老钱婆子想了这么久的肥差儿,倒叫新来的给叼走了。”有人不嫌事儿大地讥讽。 长宁笑着走向她们。 几个闲言闲语的人挺胸看着她,好像只要战斗的公鸡,做好了准备。 可女孩子笑容依旧,越过她们走进大厨房的门槛。 “嘿!”几个人都好像炸开毛的公鸡,她们竟然被这么无视。 几人紧跟着进门,正要找长宁算账,就见女孩子径直走到后院乘凉的钱氏面前,伸出白嫩嫩的手掌。 “二两银子,你欠我的。” 钱氏啪地扔了手中蒲扇跳起来。 “老夫人等着我回去做甜汤,时间不多,你若要耽搁,我也没法子。”长宁轻飘飘道。 钱氏刚张开的翅膀就僵在半空。 长宁微微偏头。 “给你!”钱氏胸口起伏不定,到底是将钱袋子丢给长宁。 “二两二钱,多收你二钱,算是你借走这两日的利。”她取好钱,把满是油星子味的钱袋子丢回去,转身离开。 几个尾随她进来要找她算账的厨娘面面相觑,让开了道。 长宁施施然离开,将这二两银子交给马婶儿。 “我年龄小,藏不住钱,婶子替我存着。”她笑道。 马婶儿只好答应。 长宁笑笑,她不会在这里久待,一旦离开,钱就可以给马婶儿留着了。 随后,她便收拾了一下,出府采买。 因为婶子的原因,她不打算这次就离开,以免给马婶儿添麻烦。 长宁去了趟药铺抓了两副药才拐到角落里,将药藏在街角的石缝,又反穿衣裳擦掉额上的假字,蒙住面纱走了出来。 市场前,她买了一只活兔子提着,匆匆出城。 这一次,她志在必得。 但她不知道的,是顾氏房里的宋宜晟喝着甜汤突然僵住。 他眼前不断浮现长宁垂头捡碎片的模样,那身形。 还有那半张侧脸。 是熟悉,非常的熟悉。 “那个窗下的丫头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叫善云。” “善云?”宋宜晟难掩惊讶。 顾氏一怔:“老爷,您认识她?” 宋宜晟眯了眯眼,就听顾氏说了善云的来历。 “刚进府的官奴司厨娘,呵,我当然见过。” 宋宜晟突然冷笑:“不,还不算见过,叫她过来,这一次,我必得看看她是何方神圣。” 处心积虑进入宋家,他当然要看看清楚。 第十四章:嗜杀 女孩子脚下生风,偏走城郊小路,很快就到了城隍庙附近。 不出她所料,城隍庙前果然有两个人走来走去,应该是宋宜晟的人。 长宁低头看着掌心木钗,攥紧了手,前世的宋宜晟必定得到了这场机缘,只是她现在还不清楚,这机缘到底是什么。 不管如何,长宁都不会再让宋宜晟得逞。 她提溜起兔子绕开两人,跑到城隍庙西侧,在兔子腿上绑了两块小石头才放下它。 兔子耳朵动了动,立刻在草丛里跳起。 长宁适时扔了颗石子。 石子落地咯哒一声引来两人注意,兔子受惊在草丛里奔跑得更急,飒飒波动的草叶顿时引来了一人。 长宁拎着木棍从远处逐渐靠近。 兔子筋疲力尽被那人抓住,他提溜起兔子,才看到兔子腿上的石子。 “不好!”男人话刚出口,后脑就被人敲了一棍子。 他目光迷离,模糊中只看清来人不高就被又一棍子砸在脸上彻底晕过去。 长宁冷哼,丢开木棍将这人身上的钱袋摘下,又翻看他的虎口。 “握刀的手,原来你这么早就开始培养铁甲卫了,只是这个,太弱了。”长宁凤目微眯,沿着男人身上搜查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匕首眼也不眨地扎入他的心口。 她杀人的手,不抖。 不远处藏身树后的男人眼中一寒。 他一路跟着她,本以为她只是受生活所迫而变得冷漠少言,却没想到杀人害命,理所当然。 青衫如玉的男子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这样嗜杀成性的人不能得到里面的东西。 “你走吧。”女孩子轻声,恍如天籁。 这是她真正的声音,清脆,朗朗,令人耳目一新。 男子驻步,转头看去,是长宁解开了兔子后腿上的石头将它放生。 还记得救一只兔子,却杀人不眨眼。 她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站定思索,下一秒却突然飞身一跃,跳到更远处藏身。 原来是长宁起身,走到此处,她也发现这里是最方便窥视尸体的地方,而她手中则是拿把刚沾了人命的匕首。 果然,宋宜晟留在这里的第二个看守见人迟迟不归也搜查而来。 这一次对方没有轻敌,手里牢牢握着短刀。 长宁咬牙,这是一场硬仗,但她不惧。 前世的她实力堪比大将,只是如今年纪太轻,力量不足,但料理一个甲士还是没问题的。 来人果然看到尸体大惊,蹲下检查的时候就见一道黑影扑来。 他想也没想,反手短刀刺向天空。 “咔嚓”黑影被他撕裂,却还是扑面而来。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刺客,是件衣服! 可惜为时已晚。 长宁手持匕首绕后一击,正中背心。 “啊!”那人惨叫一声,猛地向前扑去,回手就是一刀。 长宁措手不及,后退着跳开的同时匕首没来得及拔出就叫人逃了去。 那人回头,已经看到了她的身形。 长宁相信如果再见面就算她现在蒙着面也会被认出来。 决不能留。 她就地一滚,足下用力一蹬,腾空而起。 翻云卷! “啊啊!”不是所有人都识得柳家的翻云卷,但那人却被长宁这一卷而后的连环腿踹中,噗地一声摔趴在地。 长宁毕竟年少底子薄也被推开两寸,倒退半丈。 她喘息急促,浑身都疲累酸痛,但她没有停歇侧身一滚接近其人,小臂一勾勒起那人脖颈,干脆利落地拔出匕首。 被刀刃封住的心脏破碎,鲜血喷涌而出。 长宁猛力后退,总算保住这身衣服没脏,只有脸上溅了不少血。 她长舒一口,就地而坐,用尸体的衣服擦干净,一边伸出小手取出此人的钱袋,两只钱袋一同倒了出来。 长宁数了数,只有十八颗碎银子,也就是十八两。 她什么也没说,揣了银子收拾好现场,匆匆跑向城隍庙。 天色已经见暗,她必须抓紧时间了。 城隍庙地处偏僻少有人来,因为前几日宋宜晟的造访搜查更是乱成一片,根本没有规律可言。 长宁跨过乱七八糟的杂物来到了那间大殿。 她四处搜寻,找着坚固不变的东西。 终于,她查到了地砖。 大殿如此破败,蒙尘的地砖却依旧完好。 长宁迅速清空杂物,在地上敲敲打打,终于,在左上角的地砖中找到了一个不大的空隙。 她清空周遭,取出木簪插了进去,严丝合缝。 长宁微微旋转,咯哒一声,地砖上升,露出一个半米见方的空间。 里面的东西让长宁愣住。 一把组装好的弩和一桶九只箭,底下还有两册书,和一个圆盒。 “连环弩,竟然是连环弩……”长宁伸手去摸,杀人都不见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宋宜晟赖以成名的连环弩,借此技入长安,任职工部的连环弩。 竟然在这里,在此处被发现。 她一把抽出上面那本书,墨家机关术五个不大的字让她如遭雷击。 原来,她以为的世间奇才,竟然是靠着这本书上位的。 可直到最后一刻,宋宜晟都没有提过一星半点机关术的消息,全都默认是他发明出来的,简直是厚颜无耻! “宋宜晟,你骗得我好苦啊。”长宁冷目,攥得弩身嘎吱作响。 这份机缘得之与她,宋宜晟却一星半点儿也没透露给她,还在她面前装成天赋奇才的模样,任她推崇。 “很好,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她将墨家机关术收入怀中,再看去,第二本书却是一份很薄的册子。 “易容之法?这莫家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术。”长宁翻开,这才发现此术并非神器,只是记载了很多可以制作类似人皮面具的材料和方法,可以让人微调面容。 她摸摸自己红肿的脸皮,觉得这份秘术来得太及时了,从此她就不用再用这种收单防止被宋宜晟认出来了。 长宁再取出最后一个小圆盒打开,里面是一团黑色的膏体。 “这是……”长宁急急翻开易容册子,却听到外面忽然响起咯哒一声。 有人来了。 她急忙将册子和圆盒也塞到怀里并抽出木簪插入头上,起身的同时背起箭筒,抓着连环弩潜伏到窗边,才发现宋宜晟的白驹已冲进院子。 女孩翻身,跃到梁上。 第十五章:三箭 宋宜晟原本是在顾氏房里等着,却听到马婶儿派善云出去采买木薯粉的消息。 “怎么这么急?”顾氏很不满意。 “姨娘,明日要给老夫人做甜汤,缺了木薯粉不成啊。”马婶儿老成,早就知道怎么应付。 顾氏有些心虚地看向宋宜晟,她的小厨房用的全是最好的食材,所以才要单独采买,这些马婶儿机灵的不说,她也想瞒着,自然不再刁难。 宋宜晟还没开口,就听手下人来报:“侯爷,咱们的人被杀了!” “什么!”宋宜晟腾地站起来,立刻跟着去。 这些人都是他辛苦培养出来的忠心铁卫,是他以后统兵御下的班底,死掉一个都很心疼,何况是俩。 宋宜晟忿恨地看着尸体,铁卫来禀时说的是被贼人打劫了,因为两俱尸体身上的钱袋子都没了。 可宋宜晟亲自验看却是眉峰紧皱。 对方手法堪称老道,都是一击毙命,没有半点多余的力量浪费。 来人不是实力不济舍命一搏,就是功夫太好以至于根本不屑出手第二次。 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值得高兴的。 宋宜晟脸色一沉突然跳起来跃马扬鞭,冲向城隍庙。 他来的太快加上本来就近,马蹄疾驰,几个呼吸就到了庙里,长宁被堵个正着,无法逃脱只得避到梁上。 宋宜晟太过心急,跳下马就冲进来。 长宁趴在梁上,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地扣动扳机。 就是当年的宋宜晟都不知道,连环弩,她也会用,而且,用的比他好。 嗖嗖嗖,三只弩箭连发射向门前,没有齐刷刷地射成一排而是前后形成一个递进的竖列,这需要极为精细的控制才能完成。 因为连环弩有一个机关,正常情况下是三支齐发威力极大,人人都以为这就是它称为连环弩的原因。 但只有宋宜晟和长宁发现了这里面的秘密。 扳动这机关后,三支弩箭会在使用者的控制下逐一射出,不需要完成上箭的动作,追魂夺命,所向披靡。 这,才是连环弩的真谛。 长宁控制连环弩的手法几乎登峰造极,她轻抬弩身拔高射程,控制这三支弩箭极其精妙的追击距离射出去,犹如一只只扑向宋宜晟的利爪,他逼得开第一只,却避不开第二只。 果然,最后一支终于射中宋宜晟的小腿。 “啊!”宋宜晟惨叫一声就地翻滚到大门旁的杂物堆里,抱着腿惨叫对身后追来的八名护卫大喝:“有埋伏!” 不是他胆小,而是长宁这连环夺命箭根本不像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 没有人弯弓搭箭的速度能这么快。 宋宜晟下意识就认为这是三个配合默契的弓箭手造成的效果,所以才喝令铁甲卫小心,一边逃到门窗遮蔽处等待救援。 长宁嗖嗖嗖上满三支弩箭,跃下房梁搭臂而立,目光如炬。 顺着她视线望去,是一层门板挡住,但薄而破烂的窗框依稀可见外面情况,还有半截宋宜晟藏身的袍角。 只要按动扳机,三支弩箭或许可以要了宋宜晟的狗命,但随之冲进来的八名铁甲卫也足以将她撕成碎片。 长宁只需要一瞬就收起威势,顺着后窗一跃而出,沿着上次的路线迅速离开。 她要的是完胜,并非同归于尽。 长宁捂着胸口狼狈逃窜,但她心中炽热如火,全无落魄狼狈之意。 她握住了先机,这一次,总不会再把一手好牌打烂。 八名铁甲卫同时进来包围宋宜晟,可那个男人已经痴狂,痛嚎的同时捶地骂道:“抓住他们,抓住那三个贼人!” 女孩子背着连环弩不断更改路线,她身形娇小又熟悉地形,从密林小路里是嗖嗖而过,很快就出现在大道上。 她脱下外套包裹连环弩和箭筒,背着包裹进城。 铁甲卫追了不远发现失去踪迹就赶回去,那连环弩的箭头是特制的搅进血肉里非但不能轻易拔出,还让宋宜晟血流不止,他们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些,抬着宋宜晟快跑回城。 大街上可是惊动了不少百姓。 “让开,快让开!”铁甲卫慌里慌张地将宋宜晟抬进医馆,没有人注意到拐角处那个带着面色的娇小人影正在盯着他们。 长宁收拾好一切,用抢来的银子买了木薯粉回到宋家。 此时消息也已经传回宋家,宋府上上下下都乱做一团,她借机藏好连环弩才去寻马婶儿。 “你这丫头怎么才回来,老爷要见你呢”马婶儿道。 长宁凤目微眯,看来宋宜晟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必须要尽快离开才行。 她打定主意,起手熬起了甜汤。 “怎么又做汤了?别忙了孩子,这个时候,姨娘早就没心情给老夫人送汤了。”马婶儿拦着道。 “老爷不是要见我么?”她煮沸了水,甜圆下锅。 “嗨哟出了这档子事儿,哪儿还能见你啊。”马婶儿说。 长宁勾起唇角:“所以才要现在去。” 她手脚利索地收拾好,提着食盒出现在清曙院。 顾氏一听气得差点儿砸了甜汤,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将宋宜晟抬到这处养伤,这小蹄子竟然敢来打搅! “善云?”宋宜晟脸色惨白哪有这个心情,只是挥了挥手。 顾氏正要让人将善云骂出去,梅香就自告奋勇地出去。 兰香巴不得她离开姨娘眼皮子呢。 梅香端着甜汤出去,冷笑着走向站在庭院正中的长宁。 “就你还巴巴地想见老爷,也不看看自己这幅嘴脸。”梅香翻了个白眼看她,手一翻,一碗甜汤撒在地上。 “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有我在,一准儿让你成不了。”梅香凑近了,恶狠狠道:“谁让我没脸,我就让谁死。” 长宁一抬眼皮:“是你。” 梅香哼笑一声:“我真是小瞧你了,你害死芳儿,让我跌这么大的跟头,姑奶奶跟你没完!” 话音落地,就是咔擦一声。 汤碗落地碎成残渣。 “哎呦,你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啊,都说了老爷身上有伤不能让你进去伺候,你竟然敢砸了汤碗,这可是上好的白瓷盏呢!”梅香尖叫,把一院子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屋里也响起顾氏忍无可忍地骂声:“简直放肆!” 第十六章:黑衣 梅香勾着冷笑盯着面无表情的长宁,抱肩站在一旁。 顾氏气鼓鼓地冲了出来,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指甲上玫红桃花的蔻丹艳压群芳,却是气急败坏:“你这丫头——” “恭喜姨娘。”长宁打断顾氏叫骂,惹得她一愣:“你好大的胆子,老爷出了这种事,你还道恭喜?!” “姨娘,这碗碎了就是岁岁平安,正是说老爷此番有惊无险,日后必定可以永保平安。”长宁淡淡说来,顾氏脸色铁青,却没法继续发落长宁。 毕竟长宁说的是和乐话,若是罚了她,岂不成了她不盼着宋宜晟好。 “好,好。”顾氏冷着脸,话噎了回去:“下去吧。” 梅香一急:“姨娘,这丫头分明……” 顾氏瞪她一眼,长宁施施然离开。 “就凭她那张脸?”顾氏全然不屑,只是也不能不防,低声道:“让人去小厨房看着,再也不许让她踏入院子一步,我决不允许莫氏那样的小贱蹄子再靠近老爷。” 梅香一口应下,虽然这一次没能弄死长宁,但能断了她的念想,梅香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只是梅香没有看到,长宁转身离开时唇边的笑意。 宋宜晟,你的岁岁平安是在我手里打碎的,从此以后,就由我来掌控了。 长宁安然脱险,回到小厨房却得了马婶儿好一通埋怨。 她淡笑受着,甘之如饴。 要离开宋家,她最不舍的就是这位热心实诚的老婶子了。 只是所有东西都准备就绪,她已经想好了离开宋家后就赶往长安,先想法子恢复自己嫡公主的身份,再为柳家伸冤。 到时候,区区庆安候还不手到擒来。 只是,临行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夜里,她悄悄下床,沿着繁景园的小院墙赶到晴暖阁后窗,正要抬手敲窗忽地动作一滞,下一秒,女孩目光如电,迅速闪身避到拐角阴影下。 一个黑衣人压低上身踏着瓦片而来,翻身跃下。 长宁蹙眉。 善云虽然是宋宜晟的新宠,但也没受人忌惮到会被暗杀的地步吧。 难道是为了莫澄音? 长宁思绪如电,只见那黑衣人取出迷香一吹,听到里面没有了动静就推开窗翻身跃入。 女孩子贴着墙壁缓缓凑过去,瞧着黑衣人的身手并不算太高明,就算她不能力敌也有高声呼救的机会,只要引来侯府守卫,就绝不会有问题。 长宁打定主意,贴过去沿着破碎的窗纸看去,发现那黑衣人正在四处翻找,又很是无措地站在中央发愣。 难道,也是为了墨家机关术来的? 长宁再看去,发现那黑衣人显然时间不多,留下一封书信在善云床上就走向后窗。 她立刻藏起来,直到确定黑衣人离开才翻身跳入内室。 长宁捡起黑衣人的留书,就见善云有苏醒的迹象,看来黑衣人并无恶意,药力不强。 她赶忙将书信收入怀里,装成轻摇善云的模样。 “你醒了?”她道。 善云揉着太阳穴,显然不太清楚状况:“我睡着了?” 长宁点头。 “哦!你还敢来!”善云看清眼前人,顿时尖叫。 长宁伸手指着外面,顾氏的两个大丫头可就睡在隔壁的小屋里:“你若想被顾氏知道,就喊吧。” “呵,你怕什么,你不是很得那女人欢心吗,怎么,今儿向老爷投怀送抱没成,被那顾氏撵出来了?”善云酸溜溜地讥讽。 长宁怎么会被她激怒。 她原是想让善云准备着赶快离开宋宜晟,只是在见到黑衣人后她改变了主意,只道:“我是来帮你的,如果你不信,我走就是了。” “你!”善云恨恨起身,她瞥了窗外一眼,压低声音道:“那你来干嘛。” “宋宜晟伤的是腿,你去告诉他这不是寻常的箭伤,一定要小心处理。” “这还用你说,老爷那箭头到现在都没拔出来,今儿一下午来了十多个大夫各个都摇头不知所措。”善云翻了个白眼,要是普通的箭头当然就拔出来了。 长宁不可抑止地轻哼一声。 宋宜晟,看来你还没狠到那个地步。 其实那箭头完全可以硬拔,只是被箭头锁住的肌肉就会被拉扯出来,一个大洞在所难免,宋宜晟至少要躺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彻底痊愈。 宋宜晟一直存着进京为官的心,就是三五个月都等不及何况一年半载了。 难怪今天黄昏,宋宜晟连见她验验真身的心情都没有了。 “那你更要去了,”长宁笑道:“你就说从前见过这种伤,只要把箭头打开就没事了。” “打开?这怎么打开?”善云很是惊喜,如果她能救宋宜晟,那真是太好了。 “我哪儿知道。”长宁冷笑,她怎么可能帮宋宜晟。 墨家机关就是如此,永远为人留下一线生机。 她相信以宋宜晟的为人,既然会找墨家机关术就一定对此有所了解,而且箭头上的机关并不繁琐,宋宜晟又对机关术稍有涉猎,只要他恢复一些体力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其中关窍,到时候一样要迅速痊愈。 而且长宁觉得宋宜晟到现在都没有找善云过去,应该已经开始怀疑善云这个莫澄音的真假了。 毕竟善云这样一心争宠的模样,的确不像是墨家传人会有的家教,宋宜晟会起疑心很正常。 “你!你知不知道,老爷已经好些日子没来我房里了,那些贱蹄子们各个都说我要失宠了,现在连个值夜的丫鬟都没有,你还有心情在这儿跟我开玩笑!”善云急声低喝。 她所有的希望可都寄托在宋宜晟的恩宠上! “姨娘,你嚷什么呢?”善云的大丫鬟依兰嘭嘭敲门。 长宁起身往窗边走去:“照我说的做。” “哎!”善云焦急地追她,可女孩已经翻身越出窗去。 “姨娘?”依兰等不及直接推门进来,越过屏风隔断,抻着脖子在屋里张望:“姨娘跟谁说话呢?” “哼,我乐意自个跟自个说话,不行吗!”善云泼辣地骂道:“一个个的白眼儿狼,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告诉你们,老爷马上就会来看我的!” 依兰翻了个白眼嗤了声,扭头就走。 善云这下可气了个半死:“你站住!” “姨娘又要干什么啊,老爷在清曙院呢,奴婢可请不来。” “你!”善云指着依兰叫骂:“你个小蹄子,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老爷!” 第十七章:身份 善云吵着闹着冲进清曙院,依兰和兰香使了个眼色,竟然都没人拦着。 可不是,这大半夜的搅闹了老爷休息,莫姨娘还能有好下场? 顾氏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一万个贤良淑德,披了外套特意出去拦着。 宋宜晟这边疼得翻来覆去,喝了一肚子的安神止痛药都没能睡下又丢了机关术正在气头上,被善云一个大嗓门嚎得腾地坐起来,也顾不得腿疼就大骂一声:“让她给我滚!” 善云听着这恶虎般的咆哮就是一个激灵,夜风一吹,背上的冷汗嗖嗖发凉,人也清醒过来。 顾氏站到院门前抱着肩冷笑:“澄音妹妹,你还是别惹老爷生气了,快回去休息吧。” 她声音柔美好听,表情却是张扬跋扈的得意,看得善云咬牙切齿。 顾氏一招手,兰香等人立刻上前拉扯善云,不经意地,还在她的腰间胳膊上拧了好些下,善云挣扎着可她双拳哪敌四手。 就连她自己的丫头都上来踩了两脚,今儿过后,这宋家怕是没她这个姨娘了。 不行,不行,她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决不能就这么被打回原形。 善云豁出去了,一边撕扯着一边嚎叫:“老爷,老爷我是来给您治伤的啊!” “堵了她的嘴,别让她打扰老爷休息!”顾氏赶忙道。 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可里面的宋宜晟却不这么想。 他原本觉着丢了机关术,这不知真假的莫家小姐也就没用了,借机打发掉最好,可现在听善云一喊才反应过来。 莫家既然是墨家机关术的传人,那莫澄音说不定真会处理这种伤口。 “让她进来。”宋宜晟有些虚弱地喊了声。 “老爷叫我进去,你们放开我!”善云立刻尖叫。 顾氏嘴角一抽,往回走两步问道:“老爷,您该休息了……” “让她进来。”宋宜晟强调,已经有了不耐烦的意味。 他腿伤疼得额上冒汗,哪里还有往日的风度。 顾氏一个寒颤,赶忙过去招手,让人放善云进来。 善云一扭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耀武扬威地越过顾氏,一头扎在宋宜晟榻前:“老爷,您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这箭头没拔出来,姐姐怎好给老爷包扎。” 宋宜晟上下打量她,却是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找着。 “你说你会治?”他问。 善云咬牙:“妾身曾经见过这样不好拔出的箭。” “你见过,在哪里!”宋宜晟猛坐起来抓着善云的肩膀摇晃,他额头上痛出的冷汗滴落却遮不住他眼中的精光。 真的见过,真的是莫家人。 “在……在……” “在你家里是吗,在莫家对吗!”宋宜晟盯着善云眼中冒光,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善云脑袋一瞬间灵光了,原来是因为莫家,因为莫家。 “是老爷,我在家里见过我爹弄这个箭,可我没记住怎么弄,只要一开,这箭头就能取出来了。”善云重复长宁的话,只觉得一瞬间宋宜晟看向她的眼里又带了笑意欢喜。 …… 长宁并不知道清曙院里发生什么,但听着善云又嚎又叫,很快又没了动静,她可以猜到几分。 那边安宁后,长宁悄悄爬回大通铺上,缩在窗前借着稀薄的月光读起那封信。 “莫侍郎因宋获罪,切勿认贼作父。为令尊翻案之证据乃一账册,就藏于宋府之中,某亦欲得之翻案,望小姐相助,言兼叩首。” 言兼,长宁蹙眉,两个字写在一起很像一个谦字。 若长宁未曾偷听到方谦这个名字或许不会注意到,但她昨日在顾氏窗下偷听到了,理所当然就想到了方谦。 难道,黑衣人就是那个细柳营统领方谦? 长宁翻看,确认没有任何其他消息后,悄悄点起火折子将信纸烧毁。 她仰面躺在大通铺上,手枕在头下。 莫侍郎因宋获罪,莫澄音的父亲原来是侍郎。 而且莫澄音和她又是同一时间入狱,难道也是被柳家的案子牵连的? 那能证明莫家无辜的证据,是不是也能证明柳家的清白? 长宁心头一动。 就是在前世她也是凭借长公主的权势,将牵涉其中的郑安候府治罪,以此强行给柳家翻案,并没有得到任何实际证据可以证明柳家清白。 毕竟,那一批不在册的兵器真的是在柳家库房中搜出来的,证据确凿,而知道真相的柳氏一门都死光了,她实在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证据。 这是她心中长久以来的痛。 她希望能真正洗刷掉柳家身上的冤屈,不是凭借权势让人闭嘴,不是出于畏惧让人不谈,而是真真正正地拿出证据,证明柳家清白。 证明柳氏一门忠君爱国,天地可鉴的真心! 长宁眼中睡意更淡,她翻了个身,难道那本账册上记载了兵器的来历? 她心头一热。 只要能还祖父清白,就是龙潭虎穴,她也敢闯! 看来这宋家,还得继续留下。 善云不是真正的莫澄音,她是不会帮忙寻找账册的,说不定还会害了这位正义之士。 反正长安城就在那里,又跑不掉。 长宁打定主意,又计划了半晌才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起,她用过药使得脸上红痕已消去大半,不过有梅香的话,她倒是哪儿也不能去,安安心心留在小厨房等待脸上的红痕消退。 “丫头,你这脸,怎么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呢?”马婶儿这几天一直同她相处,自然发现细微的变化。 长宁原本光彩夺人的凤目突然黯淡,细瞧之下那眼角下垂,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就连鼻梁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那样高耸漂亮了,那光滑的小脸蛋也落下了斑斑点点许多红痕,简直难以入目。 这些都是那本易容册子里提到过的招数,因为马婶儿善云都是见过她原来容貌的,大变只会引人怀疑,所以她挑了些明显但又微妙的化妆技巧修整容貌。 但因为脸蛋上的红痕,使得现在的她看起来已经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大夫说这是急诊,消不去了。”长宁倒是漫不经心,只有马婶儿心疼地摇头:“可怜的孩子。” 此时,两个丫头来了房中,端着顾氏剩下的饭菜,竟是没动几口。 “都是那个莫姨娘,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真的帮老爷拔出了箭头,这下好了,老爷跑去晴暖阁养伤,姨娘哪儿还吃得下饭。”丫鬟多嘴叨咕一句。 长宁挑眉,这还真是狗屎运。 第十八章:不走 有了这一层,宋宜晟对善云莫澄音的身份倒是深信不疑,借着救命的由头给了善云好些赏赐,一时间晴暖阁里风光无限,成了侯府中最热闹的地界。 善云这个姨娘算是彻底站稳脚跟,自然可以着手培养自己的心腹,之前的依兰被她找个错处贬成了晴暖阁里的粗使丫鬟,小日子过得是耀武扬威。 长宁听着那边的消息,继续闷头洗盘子。 善云再这样下去只会自寻死路,她要在宋家查账簿的事恐怕还需要善云的帮忙,所以她决定再去一趟晴暖阁。 这次当然不能像之前那样走后窗翻进去,宋宜晟正住在晴暖阁里,她去就是自寻死路,正巧顾氏要她去给老夫人送甜汤,她借着回来的时候顺路拐了一道,在拐角的回廊偷偷见到了善云。 她还没开口,善云就抢先道:“我知道你来干什么。” 长宁不动声色。 “你是想告诉我,老爷看上我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因为这个身份,老爷要的是莫澄音这个人。”善云抢先开口,说的这么明白,倒叫长宁无话可说。 “既然你都知道了,以后就不要嚣张跋扈,趁着机会攒些银子,离开这里吧。”长宁淡淡道。 虽然她还有用得着善云的地方,但善云若想逃,她也不会阻拦。 “我为什么要走?”善云咬牙道。 她才不走呢,她才不走。 虽然仅凭这半个月的了解来看,宋宜晟若知道她是个假货,必定不会手软,但她还是不想走。 “在这里的荣华富贵是我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的,还有老爷,他是我男人,要了我身子的人,我,我不走。”善云目光逐渐坚定。 长宁蹙眉:“你不了解宋宜晟,他——” “我怎么不了解,等我怀了老爷的孩子,他还会杀我刮我么?”善云打断道,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到时候母凭子贵,就算老爷不像现在这样疼我,也不会杀我的,不会的。” 长宁没说话,善云拉起她的手:“你怎么不说话,你知道莫澄音的事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帮我,我就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长宁扬起下巴。 善云咬牙,这才发现她竟根本不能拿捏住长宁,亏她还以为自己能把长宁攥在手里呢。 “我知道你的秘密。”她咬牙。 长宁目光一寒,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弯曲。 “你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你原本不长这个样子的,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长宁松了口气:“难道你就没有?善云。” 善云瞠目结舌。 是啊,她这个秘密可比阿宁的致命多了。 她真是蠢啊,以为给自己找了个靠谱的帮手,却没想到找来的是一枚定时炸弹。 “我求你,求你帮帮我!”善云噗通就跪倒在地,拉扯着长宁的裙角:“你帮我,对咱们都有好处的。” 长宁终于点头:“好,但你首先要学会低调,否则哪天逼急了顾氏被她查到官奴司去,就谁也帮不了你了。” “好好,我答应,我答应。”善云忙不迭地点头。 她之所以这么张扬还不是因为受气太多,但暴发户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让她夹起尾巴做人并不难。 “还有,我要你想办法拿到管家权。”长宁道。 “什么?”善云一哑,长叹一口:“我当然想了,可那顾氏仗着是老爷的表妹,还有老夫人的宠爱,哪肯交权。” 长宁当然知道顾氏不好对付:“放心,我会帮你。” “姨娘?姨娘老爷找您呢。”善云新提拔的大丫头素菊边喊边过来,就见善云啪地甩开长宁拉着她的手,眼光闪闪烁烁骂道:“现在才来找我,晚了吧。” “不用理她,我们走。”善云拉着素菊离开,只是膝盖前的裙摆还有些脏。 长宁不语,善云的确机灵,怪不得能打开那只箭头,骗得了宋宜晟。 一样是被同床共枕的人算计,这次轮到你了,宋宜晟。 真不知道当宋宜晟明白过来,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粗浅的女人骗得团团转时,会是什么表情。 长宁回到小厨房,哪知迎来的是顾氏扭曲的脸,原来晴暖阁那边发生的事早就被梅香汇报给顾氏了。 “才跟我了两日就不老实,来人!” 梅香热辣辣地招呼人按住长宁,马婶儿在旁急得发慌,长宁倒是不慌不忙,也没有反抗。 “姨娘,我做错什么了?”长宁问。 “你做错什么了?你大半夜的妄图勾引老爷,现在那小蹄子刚得脸就想去找她,你还敢问我做错什么了。”顾氏坐在小厨房院子里唯一一把带靠背的椅子上,气得呼哧呼哧摇扇子。 现在刚到五月,天儿渐热,可她心里却是比酷暑还烦。 一个个拜高踩低的东西,她还握着掌家权呢,就巴不得儿得往晴暖阁凑,什么东西。 长宁瞧着顾氏这幅翘着二郎腿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派突然一笑。 宋宜晟啊宋宜晟,这就是你的青梅竹马。 原来你心里的青梅背地里就是这幅德行,那真是无怪乎她高攀不起了。 “你笑什么?”顾氏瞪着眼,团扇一指问向梅香:“她笑什么呢?” “姨娘,她一定是笑话您呢,这丫头打翻了老夫人最爱的琉璃盏,您一怒之下打死她,也是很过意不去的。”梅香冷笑着睨了长宁一眼,她可说是摸透了顾氏的虚伪本性,这话说得可是称了顾氏的心。 “哎,真是罪过。”顾氏摇摇头。 梅香像打了鸡血似得跑进小厨房捧出那只琉璃盏。 “不行啊姨娘!”马婶儿想冲上来阻止却被小厨房其他婆子拦住了。 这清曙院到底是顾氏的天下,她想打死谁就打死谁,马婶儿敢拦着,那就是在给整个小厨房惹祸。 长宁双臂分别被两个丫头按着,人却是站的笔挺。 那梅香瞥她一眼,扭曲一笑,琉璃盏高举过头顶,咔嚓一声,摔了个稀碎。 “姨娘饶命啊。”马婶儿腿一软跪到地上,一边给长宁使眼色。 现在能救长宁的就只有姨娘了啊,长宁若肯求个饶,凭她的手艺好歹还能保住一条命啊。 长宁面无表情地瞥了梅香一眼,想起了前世那半年的种种委曲求全。 她不走,却不是留下来卑躬屈膝受人欺辱的。 第十九章:二等 顾氏冷笑:“怎么,现在倒成了铁打的骨头,宁死不屈了?好,那我就成全你。” 她本只是想杀杀长宁的威风,并非想要长宁的命。 恩威并施,才能震得住人,让长宁别再想着往晴暖阁跑。 毕竟长宁的甜汤真是很得老夫人喜欢,这个时候正是关键时刻,她失了宋宜晟的目光,可不能再丢了老夫人的青眼。 可长宁不识好歹竟然不肯低头,这对于顾氏来说可是致命的。 那就让她去死吧。 顾氏心里火气上蹿,反正甜汤里加新鲜花蜜的事她已经知道了,总能找到可以取代长宁的味道。 “把她拖下去——”顾氏话还没说完,就听长宁蓦地开口:“凉糕好吃吗?” 顾氏一怔,拎着棍子上前的杂役就不敢动作。 梅香瞪眼急道:“姨娘别听她胡言乱语,直接打杀了事,老夫人这琉璃盏可不能白打碎了。” “当然不能白打碎了。”长宁笑道:“姨娘,我给老夫人送的凉糕也不知合不合口味,您要不要去问问,免得到时候钱氏做不出来味道,让您丢了老夫人的欢心。” 顾氏抬头,眼睛溜溜一转,匆匆出门:“看着她。” 按着长宁两个丫头也跟着离开,长宁含笑回望,施施然进了厨房。 其余几个厨房杂役都不敢靠近,就在窗口扒着看。 只见长宁手脚麻利地将马婶儿刚做好的糖团子在水里滚了一滚盛在盘子里,擀好了花生碎和饴糖浆向上一浇,用冰块镇在盘子两侧,还雕了一朵水萝卜花簪在盘子一角,盛在食盒里出门。 “站住!”清曙院看门的两个杂役得令不让她出门。 长宁笑笑:“姨娘已经已经去了老夫人那儿问,老夫人若见不到这吃食,你猜丢脸的是谁?姨娘可会放过你们?” 看守的杂役面面相觑,又碍着马婶儿的面子,终于放行。 斋堂里,宋老夫人杜氏披金戴银,抹额上的红宝石有鸽子蛋那么大,头上更是镶金带银珠环玉翠。 杜氏坐在藤椅上摇着扇子,她这半个月来好东西吃的多,身上发火热得难受,一听顾氏说什么凉糕,就舌下生津。 长宁的手艺她是尝过的,这厢立刻问道:“凉糕在哪儿呢,快拿出来让娘尝尝。” 顾氏浑身一僵:“她没给娘送来?” 杜氏的脸刷地沉下去,就好像火热夏日里身上泼的一盆凉水迅速蒸发干净后的暴热,让她这脾气蹭蹭地往上蹿。 “怜姐儿,莫要戏弄你姨母。”杜氏还能耐着性子问上一句,这已经是看在顾氏是她亲侄女的面儿上了,若顾氏再拿不出东西,她可就要发火了。 顾氏脊上冷汗涔涔。 她真是冒失了,话问出口却拿不出东西,可不就会让老夫人觉得这是一场戏弄? “凉糕在这儿呢。”长宁清清凉凉的嗓子在斋堂院子里喊了声。 杜氏立刻多云转晴,招手:“让她进来。” 长宁拎着食盒进门,顾氏站在侧首看她的眼神儿,都能剜下她一块肉来,还有旁边的梅香,简直是要吃人。 她却不紧不慢,屈膝见礼:“老夫人久等了,姨娘要我精细着,就不敢快走,怕撒了东西。” 说话儿间,那一碟子凉糕被取了出来,冰冰凉凉的模样好生清爽。 “这还用冰镇着的?”杜氏眼尖地看到了食盒里的冰块。 “姨娘交代过,老夫人生而尊贵,自然要用最讲究的吃食,这是长安那些贵妇小姐们最爱的冰丝凉糕,请老夫人尝尝合不合口味。”长宁道。 她很了解杜氏,这个女人出生的时候城阳杜家就已经败落,所以也没养成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要不是宋家大爷重情义坚持履行父母定下的亲事,她也不会嫁进庆安伯府。 只是好日子没过几年,宋家大爷就在战场上为救柳将军丧命,伯府的爵位也被二房借着宋宜晟年幼的名头夺去,娘儿仨日子一直都是苦哈哈的。 直到后来柳将军出征回来才为她们做主,加上长宁时不时的接济才得以体面。 所以如今真的得了权势地位,杜氏就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疯狂的索取着。 名声,金钱,地位,一样都不能少。 长宁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一番话说得杜氏打心眼儿里欢喜,紧着拿汤勺舀了一颗,入口甜软清凉,的确好吃,但贵在名上。 “好,很好,还是怜姐儿有心呐。”杜氏极为夸赞,还道:“同老身当年在长安吃的,是一个味道。” 顾氏心里翻了个白眼,杜氏这辈子都没去过长安,还一个味道。 可她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受着,还得笑呵呵的,不过再看向长宁时,眼里的怒火却是不经意间散去。 算这丫头识相。 长宁一番话说来,已经是给了她台阶下,她自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和和乐乐地从斋堂出来,顾氏还得了一件杜氏的嫁妆镯子,这通常都是给大妇的赏赐瞬间让顾氏笑开了花,看长宁的眼神儿也变得柔和许多。 斋堂拐角处的绿荫下一个绿衣丫头阴测测地盯着这边看,见顾氏她们出来,又做贼似的缩了回去。 长宁目光扫过,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跑掉的影子。 “还请姨娘不要相信那些闲言碎语,您是老夫人的表侄女,生下长子就是嫡子,这点眼光善云还是有的。”她适时表忠心,还领了顾氏三两银子的赏回去。 梅香拿银子时,那脸都是绿的。 “善云姐你回来了。” “善云姐。” 一进清曙院,就是热情的招呼,不管大的小的,都很客气,那些实在老得叫不出姐的,也笑着颔首唤一声:“善云姑娘。” 长宁淡笑点头,不倨傲也未曾讨好。 小厨房里,马婶儿还在念着老天保佑,直到顾氏跟前的丫头来传话,说是提拔善云做了二等丫头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姑娘快别消遣我了。” “哪儿能啊,马婶儿,那善云算是得了夫人青眼,如今除了梅香兰香两位姐姐,就属她最受夫人重用了。”小丫头酸溜溜的。 二等丫头是何等的体面,善云能从粗使丫头一跃跨过她们这些三等成了二等丫头,这可是飞一般的速度。 正赶上长宁进门,小丫头要走,长宁挑起嘴角:“帮我给梅香带个话,问她打碎了我们小厨房的琉璃盏,该怎么处置。” 第二十章:出息【青云加更】 “姨娘,姨娘救我。”梅香哭着跪倒在顾氏脚下:“奴婢对姨娘忠心耿耿,那琉璃盏也是因为……” 顾氏挑眉看她,梅香眼神闪烁:“也是因为不小心,求姨娘饶了奴婢吧。” 梅香怕得半死,哭哭啼啼。 顾氏心里清楚梅香也是为了她才打碎琉璃盏的,她若是发落了梅香传出去谁还敢为她做事,可若不发落,琉璃盏的事总要有个交代,毕竟是个值钱的物事儿。 “善云啊,姨娘,那个善云……”梅香急急道,这个时候她还想拖长宁下水顶罪。 这回兰香却是抓住机会,她一边端了杯牛乳茶给顾氏,一边冷嘲热讽:“梅香,你怎么净想着自己,咱们姨娘刚升了善云做二等丫鬟,你就让姨娘发落善云,这不是让姨娘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顾氏点头:“梅香,你就先委屈委屈,到外院做两天洒扫丫鬟,等风头过了,我自会唤你回来。” 外院?! 梅香瞬间软了下去,到了外院她还回的来吗。 瞧兰香那恨她入骨的样子,只怕她前脚出了清曙院,后脚就会被人取代,顾氏从此以后都不会想起还有她这么个人。 “姨娘!姨娘,求求姨娘留我在院子里伺候,奴婢只想伺候姨娘,奴婢对姨娘忠心耿耿啊!”梅香嚎啕大哭,顾氏眉头微蹙也有些于心不忍,又想起她梳头的手艺,摸了摸发鬓:“那就贬成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吧。” “多谢姨娘,多谢姨娘。”梅香千恩万谢地叩头,兰香暗地里磨牙,竟又被这贱婢躲过一劫。 消息传到小厨房,长宁并不惊讶。 梅香能后来居上,跟兰香在顾氏身边斗来斗去的那么久,自然有她的本事,一个琉璃盏当然不能弄死她,只是让她长个记性罢了。 长宁乃是大楚的嫡公主,当然不屑于费心去算计一个奴婢。 她还有大计。 “你这丫头可真有出息,现在升成了二等丫鬟可是同我一个级别,今儿就睡过来吧,可别嫌小。”马婶儿道,帮着长宁搬到了自己屋来。 这屋不大就住着两个主厨,一个马婶儿另一个就是当时拦着马婶儿的周氏,只如今长宁升了,可按着规矩顾氏的小厨房只能有两个主厨,所以周氏就被调去了大厨房,如今这屋子就只有她们两人。 长宁拎着她薄得可怜的包裹进门。 这屋子是真的小,左右各一张窄小的木板床和一个小木柜,正中是一套方桌板凳就完了,但比起之前的大通铺却是好太多太多。 长宁很满意,她总算有了自己的床。 入夜,她就把之前藏起来的包裹拿回房间藏在木柜里,又将墨子机关术和易容册子藏在床下每每有闲暇就来学习一阵儿。 “原来这机关弩还可以拆分存放。”长宁想了想,将那把显眼的机关弩按照图示拆成了四块包成长条装,又伸手摸了摸,在床下自然凹陷的地面处顺势挖了个坑存放弩和弩箭并用一块石板压住。 如此一来就算被人找到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 长宁这边抓紧时间研究两本手册,不论明白与否,以强记为主。 而宋宜晟经过两天的修养,精神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这些日子他一直待在善云那里,时不时地,就问她一些莫家的问题,善云纵然小心谨慎却也疲于应付,成天紧绷着神经让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不过这几天也让她明白,莫澄音是一位官家小姐,所以她的一言一行倒真的开始收敛。 当日顾氏是怎么矫揉造作,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她可是看得清楚。 让她改不容易,但装,善云自问还是有些天赋的。 这也成功迷惑了宋宜晟,他心里渐渐燃起希望,或许可以从莫澄音身上找到什么线索,查出当日放冷箭的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他不便直接询问,绕来绕去倒是给了长宁彻底记住两本秘籍的时间,当她确定自己连每一页上的墨迹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后长宁非常干脆地将两本书付之火盆。 “烧什么呢?”马婶儿闻到焦味儿,站门口招呼:“快来做些茶点,老爷今天来了清曙院,姨娘可重视呢。” “来了。”长宁拨弄两下让火彻底烧透,又将火盆踢到里面匆匆出门。 当她在厨房忙碌时,一道身影偷偷钻入了她的房间找到那盆灰烬。 也不知是宿命还是如何,那盆子里到底残余了一张焦糊纸片,上面画着奇怪的图形和标志。 “这是什么东西?鬼画符吗?”那人来回翻看低喃道,正是被贬到院子里做杂役的梅香,这些日子她一直盯着长宁,刚才闻到烧东西的味道才冒险钻进来看看。 “蒸熟了叫我,我房里有点儿事儿。”长宁心里总是放不下,所以喊了一声匆匆往回赶。 梅香也很机灵,见好就收,拎着扫帚抢先一步离开。 长宁警觉性很高,毕竟她房里放着的机关弩箭太过棘手,一旦被发现,宋宜晟就会立马知道,是她偷走了莫家机关术,到时候插翅难逃。 她推门而入,火盆还在原来的位置,屋里的东西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是她疑心太重了? 长宁蹲在火盆前眉头一蹙,她发现那册子的灰烬似乎被人翻过,很碎。 “谁!”长宁猛地抬头,就见门嘎吱一下推开,一个粉衫高髻的妇人匆匆挤了进来:“是我啊阿宁,老爷越来越不耐烦了,怎么办啊。” “你怎么敢到我屋里来。”长宁冷冰冰道:“出去!” “我不走,我不走,我觉得老爷很快就要识破我了,他问了我这么些天我却来来回回地打岔,他,他今儿都跑来清曙院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呐。” 善云是彻底慌了。 起初的言之凿凿在和宋宜晟对阵这么多天后,她终于知道自己是多可笑,也终于明白善云没说完的半截话是什么。 宋宜晟会杀人,会杀了愚弄他的每一个人。 善云若是被识破,就是一个死字。 长宁推开善云紧紧抓着她胳膊乱晃的手,神情淡漠道:“你慌什么,他要的是你莫家的家传至宝,你能轻易告诉他吗。” 善云咽了咽口水,明白长宁是想让她用这种方法拖住宋宜晟。 “但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啊。”善云紧张道,她想要的荣华富贵是一生一世的啊。 长宁蹙眉,她想查出账簿的消息的确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 女孩冷笑:“看来,是该给他点儿甜头了。” 第二十一章:落脚 宋宜晟当晚就留在了清曙院,善云出奇的没有来寻,也没有搅闹。 当晚,长宁再次夜出,偷偷来到善云窗前等候。 前些日子宋宜晟一直留在善云这里,黑衣人必不敢露面,今夜宋宜晟离开,长宁便想着黑衣人应该会主动联系善云,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可惜她运气不怎么样,黑衣人没有造访,第二日,是她出府采买的日子。 长宁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带着白纱兜帽遮住额上的刺字出府,身后还跟着一个三等和两个粗使丫鬟。 这一次是大采购,要买足十日的粮食蔬果,所以有同行的人很正常。 长宁将事情分派给了一个三等丫鬟,嘱咐道:“好好挑。” 丫鬟受宠若惊,这可是个肥差啊,只要干好了,有第一次还怕没有第二次么? 长宁抽出时间,拐到了木匠铺子放下一颗十两重的银锭子:“我要你那套工具。” 木匠当然不依,可这十两银子又是真的不少,一套刀具才五六两,只是定做还需三四天。 “再加五两,够你歇上半个月了。”反正善云现在也不缺银子。 长宁爽利的态度震慑住老板。 “哎,我这就给您拿去。”木匠干脆地买了工具,一套大木箱子里面装着五花八门的东西,大到斧头刨刀,小到雕花刀应有尽有。 “东西先放你这儿,”长宁没有拿而是在桌上的黄纸上画了一个草图:“你照着上面的弄,大小规格我都给你标好了,这是定钱,明日会有贵人来取,你只要把做好的东西交给她,她自然会赏你尾款。” 她又写了个地址:“做完之后,把工具送到这个地方,主人姓木。” 木匠看着又三两的银锭子放在桌上,简直把长宁当金主一样看待,忙不迭地点头:“您放心,咱的手艺那是祖上传下来的,绝没问题,还有这工具我一干完活就给您送去。” 长宁交代完了从木匠铺的后门出去,买了两身衣服和常用品,左拐右拐,来到巷子里的一间小客栈。 “客官要定房吗?”小二热情招呼。 小客栈因为地处偏僻,大门开在巷子里,所以生意并不算好,只有去西域的行脚商们没地方住的时候才能找到这里,平时都是空着的。 掌柜的就开始做起了养鸡养鸭的生意,后院里叽叽喳喳,在大堂就能听到。 长宁没有嫌弃。 当初她被宋宜晟的几个侍妾联手陷害卖到妓寨,要做最下等的贱妓时,曾逃跑到此地,躲在掌柜的鸡圈里才逃过一劫,老板娘还给过她一碗稀粥。 那是她最后一次落魄。 从那恶臭的圈里,她终于醒悟了。 她堂堂上将军的嫡孙,怎么可以在宋家的内宅里为了一个男人苟延残喘,她要复仇,她要向陷害柳家的人复仇,向下令杀死柳氏一族的皇帝复仇。 那一次当她再出现在宋宜晟面前时,她感觉得到,宋宜晟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他说愿意帮她,并且为她想了一个很好的复仇计划。 皇帝思念当年早夭的嫡公主,他也找到一个机会可以让人做伪证,证明柳华章就是长宁公主,毕竟长宁公主的生母柳后就是柳老将军的嫡女。 只要她肯装成长宁公主,复仇当然指日可待。 但这是一件随时会被识破的大事,需要她小心谨慎,更要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披荆斩棘走上那条杀人不见血的路。 可战到最后,该杀的,不该杀的全杀了,她也没能笑到最后。 “客官?”小二的喊声唤回了长宁的注意力。 “我要定一间房,二楼,有窗。”她放下自己剩下的十五两银子:“能定几日?” 老板娘听着银子的声音就寻过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认真算起来:“上房啊,这……客官需要多久?” 长宁一笑,老板娘果然是实诚人。 “一个半月左右,可以吗。” “好,就一个半月。”老板娘犹豫一下就答应了,反正上房空着也是空着,虽然亏了总比没有的好,毕竟五月份是淡季,来人的几率太小了。 “多谢,大约明日会有人来给我送东西,你放我房间便是,我姓木。”长宁交代好,拎着包袱随老板娘进了房间。 所谓的上房也不大,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长宁总算有了落脚的地点。 “有啥事儿客官就叫我。”老板娘说着,退了出去。 长宁嗯了声,走到窗前。 这上房有呈直角的两间窗,一间正对的是一串民宅,另外一间,对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街道,远远可以望见街对面是一个还算气派的大衙后门,门前有两名守卫把守,隐隐还可听见里面阔地上有人操练的声音。 “城防司一个月轮役一次,每次是细柳营的一个统领率兵来此驻防,可惜我并不认识方谦。”长宁有些遗憾。 如果能确认这个月来县里负责城防的是方谦,那她就可以肯定黑衣人的身份。 因为宋宜晟说过他手臂上的伤是之前闯细柳营时被方谦伤的,说明那时方谦还在城外,而前几日换防进城,这才有机会来找莫澄音。 时间刚好对得上。 长宁想了想,换了身衣裳下楼,还借了掌柜一筐鸡蛋。 “站住。”后衙的守卫喝道。 “俺,俺是找方大人的,她媳妇让俺给他送鸡蛋。”长宁头带乡下女人绑头的粗布头巾,佝偻着腰问道。 “方大人?是方统领吗?”守卫问,另一个纳闷道:“咱们统领不是还没娶妻吗?” 长宁木讷地啊了声:“那是哪家的夫人让送的啊。” 她慢悠悠走开,刚巧身后来了一队巡防回来的甲士。 “统领!”守卫十分恭敬地抱拳行礼,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为首的那位英朗年轻的统领一怔,立刻问:“人呢!” “哎,刚才还在呢,往那边走了。” 方谦立刻追来,跑到十字路口却没有看到人影,又沿着大街问了几个人,继续追下去。 而十字路口的拐角处,长宁躲在一垛草堆后看着他离开。 “方谦,原来他就是方谦。” 长宁喃喃。 原来当年父亲领回来的那个会掏鸟蛋的大哥哥,就是方谦。 他的容貌和少年时没有多少变化。 若是方谦必定会一心想着翻案,看来,黑衣人的确是他无疑。 第二十二章:桂树【青云加更】 长宁迅速回客栈换好衣服,出现在宋家采买的几人面前。 “都买好了?”她一一检查过,带队回去。 顾氏忙着讨宋宜晟欢心,兰香则忙着伺候主子,都没空管她,只有一个背地里盯着她的梅香如今却起不到什么大用处。 她现在可是二等丫鬟,在顾氏面前都颇为得脸,梅香因为打碎琉璃盏已经降至洒扫丫鬟,谁会为了一个梅香而去得罪长宁。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 梅香气得哭了好几回,再见到长宁也就学乖了,知道绕着走,可她心里还是炽热如火:“那个贱婢把我们姐妹害得这么惨,绝不能让她这样嚣张下去。” “没错,姐姐都是为了我,花穗绝不会让姐姐白受这个委屈。”水绿色小袄裙的丫鬟说道:“如今有了她,老夫人那儿我也不再得脸,但还是说的上话的,姐姐可别灰心。” 花穗偷偷将一块甜糕塞给梅香,两个丫头乘着夜色在假山后的树荫下一边吃着一边抱头痛哭。 原来是因为这花穗,梅香才突然对她发难的。 假山另一侧,长宁悄悄离开,从晴暖阁的后窗进去。 善云正急不可耐地走来走去,头上的金钿花钗摇得人眼晕,一见长宁急急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成了。若今晚有黑衣人找你,你就让他去繁景园西南角的那颗老桂树下找我,切记催他快去,不要同他说别的。如无人,也不必惊慌,早些休息就是。” “怎么会有人来找我?”善云大惊。 长宁淡淡道:“帮你难道不需要请人来?你不会以为我就会吧。” “不不不,但是,但是你教会我不是更好吗……”善云声音有些弱,她当然明白这种事恐怕不会给她学的机会。 “你要是不怕笨手笨脚地在宋宜晟面前露陷,你就学。”长宁无所谓地耸肩。 善云一个激灵,她哪儿会什么木工啊,她连木匠都没见过几回,要是班门弄斧,宋宜晟那样精明的人还不一眼看穿。 “我照办,我都照办。”善云也是慌了神,当初那点儿主见在长宁的强势和精明之下早已烟消云散,任她摆布。 夜里,长宁就躲在老桂树的粗壮的枝丫上,闭着眼,回忆墨子机关术的内容。 那本书一共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二十五张各不相同的结构图,第二部分则是同样二十五张不同结构组成的机关,最后则是机关术的一些要义和基本规律。 长宁此刻正在默诵最后一部分。 她没有合适的材料,只能如此,何况之前是死记硬背,如今却要活学活用,当然要下一番苦工。 月起正中,庆安候府又有不速之客造访。 黑衣人潜行靠近晴暖阁紧靠院墙的那扇后窗,犹豫再三,他敲了一下。 善云原本就睡不踏实,这一下就让她浑身一个激灵,腾地坐起来。 自从长宁动不动就要走后窗找她,宋宜晟不睡在她这儿的夜里,她就不许大丫鬟在屋里守夜,这下一个人,当然害怕。 可长宁的吩咐,她又不敢不听。 善云哆嗦着,抓起妆台上一根锋利金钗靠近窗前。 “咚”,窗子又响了一下,晦暗的月光下,隐约见到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善云的手更抖了。 她哆嗦着靠近,外面的人听到脚步声低低问了一句:“白日里,是你来寻我吗?” 善云表情一松,赶忙道:“是,是我,哦不是不是,她在繁景园西南角的桂花树下等你,院……院墙后面的就是。” 方谦蹙眉,怎么就是又不是的? “莫小姐……”他低声唤道。 “她……她在繁景园西南角的桂花树下等你。”善云机械地重复着,她牢记长宁的吩咐,不敢耍花样。 方谦却一怔,难道里面的不是莫澄音? 他神情一松,看着窗纸透出来的那哆哆嗦嗦,拿着金钗的人影摇摇头。 也对,胆敢扮成送鸡蛋的农妇去城防司试探,还能推断出他身份的人,又岂会是这种说话都会颤音儿的无胆之人,大抵是莫小姐的丫鬟在假扮她吧。 方谦足尖一点,跃上墙头,伏低身子搜寻,找到了月光下繁花盛放,满树金黄的桂树。 他警惕着靠近,但见无人,下意识就足踏树干,嗖嗖蹿了上来。 金黄疏影间香气甜美迷人,一道慵懒的身影靠在另一根枝丫上,少女带着面纱刘海遮住额头,只露出一双浅眠的双目,那睫毛真是长啊,浓密的剪影垂在脸上,优谧而美好。 方谦竟是看得痴了,他就坐在枝丫上,就那么坐着,看着。 “大哥哥,你别偷鸟儿的孩子了,华章送你马驹儿骑!”回忆中,小丫头声音稚嫩却隐隐透着霸道。 他记得,自己当时没有听她的,结果刚伸腿想下树,就被她一弹丸打在脚踝缩了回来。 那时小丫头胳膊太小,弹弓的气力也不足,但她就是那么霸道,打得他下不了树,每颗弹丸都精准地打在他脚踝,他当然不敢动弹。 还是柳老将军笑呵呵地过来抱走了她,自己才算得救。 方谦每每想到少年时的窘境,就摇头发笑。 那样的人儿,却是香消玉殒。 宋宜晟,你该死。 方谦目光决绝,但见金桂树上那道身影竟然没了。 他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警惕环顾。 长宁轻笑,这大哥哥还是这么莽撞,这种情况下,也敢走神儿。 “言兼先生。”她轻声道,方谦目光一转,发现了立在树下的姑娘,也纵身跃下,他使的,还是柳家的翻云卷。 长宁确定,这是方谦无疑。 当年那大哥哥只在府上住了半年,学了些粗浅的功夫就被祖父送到军中,隐姓埋名地做起了小兵。 如今的地位,都是方谦一点一点凭自己的本事拼来的,所以他这最该算成柳氏一党的人才侥幸活了下来。 “莫小姐。”方谦知道对方不点破他的身份是为他着想,也表现的彬彬有礼,后退半步拱手道。 “我想问先生,证据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又该到何处去寻。” 长宁由着他误会,毕竟此时不是相认的最好时机。 若让方谦知道自己就是柳华章,是对他有大恩的柳家的唯一血脉,他又怎么会让她以身犯险。 那只会徒添麻烦。 第二十三章:甜头 方谦攥紧拳头:“小姐难道忘了令尊是因何而死?” 长宁捏了捏手指:“抱歉,父亲没有机会予我细说。” “也对,事发突然,就连老将军也没能……”方谦黯然,花园里穿过巡查的侯府护卫,他警惕地伸手去拉,发现那女孩子已经蹭蹭上树,动作敏捷反应机警。 方谦二话不说,跳到距树不远的一块山石后面躲避。 长宁在明知他身份的情况下还称他为言兼,他当然不会给长宁造成麻烦,两人分头藏身,就算被抓也好解释。 庆安侯府到底是新贵,巡查的制度还不算完善,压根没经过这株地处僻静的桂树,长宁从树上跳下来走到方谦面前:“言兼先生,长话短说。” “是,”方谦下意识应道,随即一怔,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小姑娘毕恭毕敬。 “先生?”长宁催促。 方谦不再多想,言简意赅道:“令尊莫大人在长安任职工部侍郎,当初就是他下令发放两批兵器发往庆安,但兵部的库房却只走了一笔账,也就是说有一批兵器失踪了,令尊也正是因此被治了渎职之罪,斩首抄家,亲眷流放北地服役。” 原来莫澄音是因此被押送到庆安县的。 “你是怀疑祖……柳老将军库中的兵器就是失踪的那一批兵器。” “我是确定。”方谦拳头捏的嘎吱响:“当日那批兵器就是我负责去接的,我还听见有押送的官员抱怨为什么要派出两拨。我本以为会正常走两批的帐,谁知道库房只记了一笔,另外的那一批就成了来路不明的证据。老将军一家也因此蒙冤受屈。” 长宁低头,目中噙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她当年怎么查都找不到偷运兵器入库的证据,原来那批兵器是光明正大入库的。 “库房有内鬼。”她断言。 柳家军纪严明,断不会在清点兵器上出现大的失误,那入库的账簿一定被人做过手脚。 按照方谦的意思,很可能真正的账簿就在宋宜晟这儿。 “莫小姐……”方谦蹙眉,他还以为莫小姐的第一反应会是为她父亲喊冤呢,哪想到她竟红着眼,想着柳家的冤屈。 “我……是觉得柳老将军一生尽忠报国,却被我父亲的案子牵连,替他不值。”长宁眼光闪烁,替自己圆了一下。 方谦突然跪下,只道:“小姐无需内疚,是在下应为柳家向小姐赔罪,贼人许就是为了陷害柳家才使令尊蒙冤,万望小姐以大局为重,助我找到真正的账簿,替令尊也替柳家洗雪沉冤。” 长宁浑身一僵。 方谦说的没错,莫大人很可能是被柳家牵连做了冤死的亡魂。 看来莫澄音的仇,也要报。 长宁扶起方谦:“先生放心,恩怨向背,我还分得清。” 方谦长吁一口气,万幸莫小姐深明大义,否则真因此拒绝相助,他也无话可说。 长宁摇摇头,这大哥哥还和当年一样死心眼的老实。 既然知道莫澄音有可能拒绝,还提醒她干嘛。 “只是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先生以后如无急事,万不可再来府涉险,有什么事就去这家客栈找木姓客人的房间,那间房的正数第七节地板是中空的,你可以留下书信,我自会知晓。”长宁道。 方谦张了张嘴:“小姐深谋远虑,方某真是惭愧,惭愧。” 长宁摇手,前世父皇在位时,她这位嫡公主可是率领着长安密探几度在京中搞出恐慌,这才是哪点儿的小手段。 她又交代几句,与方谦告辞。 “是。”方谦离开,临走前回望一眼,少女柔弱的背影从月洞门前消失。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啊。 长宁小心潜回房间,躺在床上还有些辗转难眠。 原来工部莫侍郎的案子也被牵扯其中。 单凭宋宜晟当时的身份地位,哪有实力谋划这么大的局。 郑家。 长宁翻了个身,眼睛睁得圆圆的。 看来前世的宋宜晟对她说的也不都是谎话,至少郑家是陷害柳家的主谋这件事上,他没有骗她。 很好,郑安候。 她前世就能让他家破人亡,今次,难道还想死里逃生。 长宁昏沉沉地入睡,直到第二日晌午要赶着给老夫人做冰丝凉糕,才被马婶儿叫起来。 “婶子,怎么才叫醒我,早饭……” “没事,早饭的甜汤婶子替你做了,好孩子累了就多歇歇。”马婶儿没看她的眼睛,只是给她倒了杯水,让她收拾收拾,去做凉糕。 长宁嗯了声,忙碌半晌去给老夫人送吃食出门时,在园子拐角处看到了提着一个红檀八宝盒的善云。 她左右环顾,拐了进去。 “拿到了?”长宁放下手里的食盒问。 善云嗯了声,一遍嘀咕:“就这破东西,你就花了我十八两银子?” “那你最后给没给木匠赏钱?”她取出盒子里的东西蹲下摆弄。 “给了啊,一共二十两银子啊,我一个月月例才二十两。”善云肉痛道。 长宁不理善云的哭穷,宋宜晟当了侯爷出手大方着呢,加上贪图莫家的机关术,动辄赏给她的东西哪件儿都不止二十两。 可善云就是改不了扣扣索索的毛病,长宁也不管她。 “拼好了,你看着。”长宁扳动底下的木质活扣,木匣子就会打开同时伸出里面的桩子,再一旋转,桩子又缩回去,盒子也同时合上。 “采些桂花放进去做衬,老夫人喜欢牡丹花,再在桩子的中间插上一朵牡丹。”她将木匣交给看得目瞪口呆的善云。 “这,这东西竟然会自己动?!”善云好生惊讶。 长宁提起食盒:“这是你做的,你家里还有好些这样的小东西,你可不能太惊讶。” 善云张张嘴,连着点头:“明白,我明白,只是可惜,这木料不是太好也没有纹饰,老夫人恐怕不会稀罕太久。” “又不是给她看的,而且……”长宁意味深长地笑。 “只有这第一次的料子差了,才会有好料子不断飞来。” 宋宜晟,你没能得到墨家机关术,却能为我学习机关术收集材料,贡献一份力,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会觉得光荣吧。 长宁冷笑,这个甜头,希望你喜欢。 第二十四章:材料【青云加更】 宋宜晟在顾氏房中温存,这是他第一个女人,也是最能让他找到男人威严的女人,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对顾氏是真感情。 至于当初的柳华章是美艳无双,真心待他,但却只会让他看到自己的卑微,受人怜悯,得人恩惠,一个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的懦弱的自己。 宋宜晟摇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在柳华章死后的这段日子,他想起她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连找的那些没名没份的玩物们,都越来越像她的样子。 宋宜晟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来,腿上的伤疼得他咬牙切齿。 “莫姨娘呢,莫姨娘在哪儿。”他唤道。 “老爷,是妾身伺候的不好吗?”顾氏小猫儿似得低下头,擦了擦眼泪。 “不是,怜儿,我找她是有大事。”宋宜晟爱怜地拍了拍顾氏的肩,他必须得忙起来了,必须得找些事干。 他相信连柳华章那种蛮横大小姐都能谅解他的不告而别,深明大义的顾氏一定也不会然他失望。 宋宜晟让人将善云找来,找到清曙院。 顾氏在他背后眼睛瞪得溜圆。 找善云来清曙院,这是让她来耀武扬威羞辱自己的吗! “老爷……”她还没开口,宋宜晟就以为她这是答应的意思,拍拍她的手道:“怜儿果然深明大义,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顾氏一口气憋在心里,脸涨得通红,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 宋宜晟却以为她是羞涩而感动。 果然是他心中的贤妇。 宋宜晟伸臂半抱顾氏,心腹小厮棋童却报:“老爷,姨娘不在晴暖阁,丫鬟说是去了斋堂老夫人那儿。” 顾氏一个激灵,只觉得善云这个贱蹄子是真会见缝儿插针。 她这才陪了老爷多久,善云就去斋堂讨好老夫人,这是要抄她的老底,来个釜底抽薪呐! “她去找娘了?”宋宜晟也是蹙眉不解。 老夫人一直不喜欢善云,觉得她出身奴籍,卑贱,配不上自个儿的儿,所以对善云可是从没有好脸色。 善云虽然没什么骨气,但也很少去自取其辱,今天是怎么了? “她带了什么东西,甜汤吗?”顾氏了解情况,急急问道。 宋宜晟看了顾氏一眼,觉得她不妒不躁,还为他出主意,真是良善的好女人。 “她带了什么,打听了吗?”宋宜晟也问。 棋童茫然答道:“不清楚,好像是个自己做的新鲜玩意,总之不是甜汤。” 顾氏舒了口气。 老夫人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了,向来带有色眼镜儿看人,除了她自个儿和一双儿女,旁的人都是贱种投生的,就连她这个亲外甥女也不例外。 要不然,怎么当初宋宜晟说要娶她为妻的时候,老夫人拼命反对,只肯纳她做个姨娘。 还不是嫌弃她出身不高,也不想想杜家当时都落魄成什么样子了,她娘能嫁得好吗?她娘嫁不好,她能出身高吗? 这能怪她吗?! 一想起这些顾氏就一肚子火儿,可她却不能说半个字儿。 她还是得捧着那个老娼妇。 顾氏眼中的恶毒宋宜晟是看不到了,因为他急着去瞧瞧,善云弄出了什么新花样。 他总觉得,每当他对这个莫澄音失望时,她就会给他带来惊喜和希望。 “嘭!”顾氏砸翻了茶盏。 “什么有大事,分明就是贪图那小贱蹄子的甜言蜜语。”顾氏气得哭起来,清曙院里当然也就乌云密布,没人敢出口大气儿。 长宁却没事儿人似得回屋休息。 她要帮着善云得到部分掌家权,顾氏,还有得哭呢。 不过比较棘手的是,方谦也不知道那账簿具体长什么样子,藏在哪里,她就算有了便宜行走的权力,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说实在的,长宁做柳华章的时候就没少出入宋家。 多数情况下,都是替杜氏娘仨出头,她这柳家大小姐的身份在庆安县可比皇上的公主还好使,哪次来不是供佛送祖宗似得捧着。 还有前世那半年,以奴婢的身份她可谓是将这宋府的上上下下跑了个遍。 正因如此,她才知道宋家这庆安伯府虽然不小,却没什么密地可言,也就是说宋宜晟有可能将账簿藏在任何地方。 那东西又不起眼,就是宋宜晟毁了都有可能。 “不应该的,他拿着这份账簿就是抓住郑安候的把柄,虽然凶险,但他那种人一定会留着账簿做后手的。” 长宁笃定,宋宜晟必定藏有账簿,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女孩子双目微眯,宋宜晟,你的贪心就是我的时间。 彼时,宋宜晟顶着伤痛来到斋堂,看到善云那简单的机关盒子放声大笑。 “好东西,好东西,你可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妙人儿啊。”他大声夸赞,开怀极了一把抱住了善云。 不管她学过多少机关术,他都宝贝得很。 他相信以他的悟性只要善云肯教,他都能学会,而且这个女人神秘兮兮的,每次都能玩出新花样,他认定了,善云一定知道墨家机关术的秘密。 眼前的女子就像是一把开启机关术的钥匙,他只要握住了,让她死心塌地的爱上他,就不愁得不到墨家机关术。 当然,他也不会放松抓捕盗走城隍庙那份机关术秘密的三个贼子之事。 双管齐下,宋宜晟觉得自己距离得到机关术已经为时不晚了。 到时候他手握着最先进的机关器械,再托郑国舅的关系,就不愁爬不上工部的位置,一点一点,他总会站在最高的地方,俯视所有人。 杜氏很久没有看着儿子这么开心,好像自从柳家一门死绝了之后,她的儿很少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她破天荒地没有骂善云,反而由着二人回到晴暖阁去。 “音儿还会做什么东西?可能叫晟哥再长长见识?”宋宜晟笑道。 善云低着头,绞起手指:“不,不会了。” “别害羞了,我的可人儿。”宋宜晟捏了捏她的脸蛋,俊朗的脸笑起来还带着两弯酒窝,好生阳光的邻家大男孩,看得善云心醉神迷。 但她没有忘了长宁的吩咐:“是真没了,缺材料的……” “材料?”宋宜晟心中一动,特殊的机关当然需要特制的材料。 “缺什么,晟哥去给你寻。”宋宜晟眼中冒光。 第二十五章:要命 “这……”善云吞吞吐吐地将长宁教她说的那种木材名字说给宋宜晟听,宋宜晟扬眉,拍着胸口应了下来:“还需要什么就去清曙院讨。” 善云闻话大喜过望,有宋宜晟这枚金牌令箭,她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了? 那嚣张跋扈的顾氏,敢说一个不字么? “老爷,我做这些东西,不会被姐姐反对吧。”善云垂下睫毛:“姐姐掌中馈,我这边缺什么理应去姐姐哪儿求,可是有些东西事关家中机密,澄音真的不便开口,要不还是算了吧,都是些小玩意儿……” “不能算了。”宋宜晟肃容又转和善:“既然是你喜欢的事怎么可以算了,这样,我给你的晴暖阁阔一阔,在大厨房里附个小厨房,采买东西都按着清曙院的规矩办,这样,你也就方便了。” 善云大喜,立刻施礼道谢:“多谢老爷。” 宋宜晟轻嗯了声,笑容依旧柔情蜜意。 他不是看不出善云的小心思,只是不想戳破罢了。 对于善云这样有欲望的女子,他很安心。 只要他不断满足她,她自然也会不断满足他。 “不行!”清曙院那边得到消息,顾氏第一个反对,这不是在变相给莫姨娘管家权么。 库房的钥匙是掌控在她这儿不假,但游离出去一个至关重要的晴暖阁,她的心里就像缺了一块似得,哪能舒服。 “姨娘,可是老爷已经同意了,如果您跟老爷犟哪儿会有什么好下场啊。”兰香有些心悸道。 自从见识了宋宜晟的种种手段,她是从骨头里面害怕。 连上将军一家都败在宋宜晟手上,她们这些弱质女流,哪儿敢跟宋宜晟对着干。 “宋宜晟这个薄幸郎,当初怎生说的爱我宠我,这才几日就姨娘侍妾讨进门,真是没活路了!”顾氏哭哭啼啼。 当初她以为宋宜晟是未来的庆安伯,一心一意的勾搭,想着日后做个贵妾就好,后来才知他爵位不保,本想着断了又气不过被柳华章那样的女孩光芒遮盖。 纵使所有人都觉得,输给柳华章并不丢人,但她却不这么想。 她不觉得自己哪儿比那个女人差! 没人比她更清楚,背着柳华章和宋宜晟偷情的滋味,是何等的美妙。 就像将一位公主踩在脚下。 可现在,她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做了这庆安候府的贵妾,可谓是一飞冲天,却叫一个官奴出身的野丫头压了一头。 还是光明正大的。 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去! 顾氏狠狠一拍桌子:“梅香呢,那丫头鬼心眼儿多,叫她来给我出出主意。” “姨娘,梅香出的那些主意哪个好用了,还是奴婢来帮您想吧。”兰香赶忙劝道. 好不容易把那小贱蹄子排挤到院子外边,她可不想再给梅香上位的机会。 “好,你想。”顾氏心烦意乱地摇着扇子。 “姨娘,姨娘,不好了!”梅香突然跪在院子中间喊了起来,兰香浑身一激灵,就想撵走她。 顾氏却拍着桌子站起来,走出门问道:“什么事?” 梅香环顾四周,膝行两步凑上前去,顾氏低下头,就听梅香悄声说了两句,猛地瞪大了眼:“有这事?进来说。” “是!”梅香脆生生地,瞥了兰香一眼,紧跟着顾氏进屋。 这清曙院的正房,她又回来了。 “姨娘,这是老夫人身边的花穗偷偷告诉我的,那莫姨娘新得了小厨房的脸面,张口讨要的主厨就是您房里的善云,她还说善云就是她从官奴司带出来,专门想给老夫人做甜汤的,却被您……”梅香吞吞吐吐。 “小贱蹄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老爷和姨母哪儿告我的状!”顾氏恨得牙痒,可心里却是慌的。 善云的奴契是从官奴司渡来的,这点一查便知,那是谁将善云带进府的,不也就一目了然了吗。 梅香顺势道:“姨娘,现在老夫人要叫善云去问话,她那种拜高踩低的人,若是当场反口认了莫姨娘当主子,您在老夫人眼里可成什么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顾氏幽幽问道。 她看得出来,梅香是来献计的,虽然她心里也有了两分把握,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是她说出口的。 “现在,只有让她开不了口。”梅香阴毒冷笑。 “罪过,罪过,兰香你带着梅香和两个婆子一起去小厨房,替我赏盏汤给她,也算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顾氏佛口蛇心。 “是。”二香齐应。 小厨房这边,长宁给一盘香煎脆饺洒上葱花芝麻。 “善云姐,善云姐,梅香去夫人门前喊了。”桃红衣衫的三等丫头悄悄推门进来,闻着香气差点流出口水来。 “给,吃完了再出去。”长宁将脆饺塞给她。 “那姐姐吃什么?”小丫头倒是老实。 长宁笑笑,指了指光了的油盘子:“我吃过了,这是给你做的。” 说话间,她已推门离开,屋里的马婶儿见她回来急火火道:“你去哪儿了,那个梅香闹着要见夫人,我看没什么好事儿。” “婶儿,你一定要记住说我的坏话,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婶子,记住了。”长宁嘱咐道。 “什么?”马婶儿没懂,就见长宁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孩子,你要上哪儿去?” “婶儿放心,我只是去晴暖阁住些日子。”长宁笑笑将包袱绑在腰背上,推门出去,正撞上梅香恶毒的笑:“没想到吧善云,你这二等大丫鬟,怎么亲自背着包裹啊?” 兰香瞥她一眼,让婆子端着茶盏上前:“这是夫人赏你的,喝了吧。” 长宁走过去端起茶盅,往地上一浇:“敬顾氏。” “你大胆!”梅香几人尖叫着避开,那盏茶水浇在地上滋啦啦作响,泛着可怕的泡沫。 “哈!”马婶儿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靠着门板往下滑,腿软得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善云做错了什么,姨娘竟然要毒死她! 马婶儿眼里满是泪花,既是心疼善云这可怜的孩子,又是害怕。 “说我的坏话……婶子,记住了!”她耳边响起了善云的嘱咐,老婶子满眼泪花地点头。 待她回过神儿伸头出去看时,只见到长宁灵巧逃脱的背影。 第二十六章:花布 “逃走了?”这就是顾氏得到的消息。 “你们四个人,还制不住一个小丫头?”她大怒,手底下怎么一个办事得力的都没有。 “姨娘息怒,那丫头就像抹了油的泥鳅实在滑溜,不过她也跑不了,就在晴暖阁里待着呢,只等您开口,我们就……”有婆子开口,却被顾氏狠狠瞪了一眼:“你还想去晴暖阁,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婆子抿了抿嘴低下头。 “姨娘您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小蹄子摆明了就是早和晴暖阁的商量好了算计您呢。”梅香撑着胆子上前:“您现在若是吃了这个亏,可就更长莫氏的威风了。” 顾氏脸一沉,她是个有主意的,但不能否认梅香的话在理。 “走,那我就看看这善云到底有什么能耐。”顾氏登门。 晴暖阁大门敞着,院子里的葡萄藤下也备好了茶水。 “姐姐来啦,”善云热络招呼,弄得顾氏一怔。 “善云都跟澄音说了,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哪敢劳烦姐姐亲自相送。”善云笑眯眯道,气得顾氏眉毛都立起来了。 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却成了来送善云的,这要是传出去,还道她向莫氏服软了呢。 “姨娘怎么不开心?难不成您不是来送我,而是来追杀我的?比如,一杯毒酒?”长宁将一叠糕点放在桌上,言笑晏晏。 “怎么可能,姐姐在老爷心里最是温柔善良,明知道老爷已经把你赏给我,哪会做那种事。”善云和长宁一唱一和,生生噎得顾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香和兰香两人脸色也是忽明忽暗。 平素没发现莫氏这么伶牙俐齿,如今可真是有了老爷的宠爱,什么锋芒也不用藏了。 顾氏坐在那里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对策,只好厚着脸皮吃了杯茶,落荒而逃。 善云哈哈大笑:“装腔作势的刁妇,也有今天。” 长宁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她身边有个胡乱撺掇的梅香,只要你小心一点,顾氏还不算难缠。”难缠的另有其人。 “把小厨房采买的事交给我吧。”长宁道。 善云喜滋滋地交出对牌。 她算是看透了,只要有长宁在,一准儿吃不了亏。 只可惜,长宁的心并不在她这儿。 善云看着长宁得了对牌离开的背影,心里多了几分好奇和怀疑。 而长宁得了对牌后,第一时间就去库房支了五十两银子。 这可不是小数目,账房当然不敢给,还派了小厮问到宋宜晟那儿。 宋宜晟大手一挥,不但准了,还特许日后莫姨娘房里再有这样的大开支直接走他的帐。 账房先生的眼睛都直了,递银票的时候,那叫一个毕恭毕敬。 长宁也不托大,客客气气地接过银票收好,日后她们打交道的地方还多着呢。 忽然,她脚步一顿。 宋家她的确是没少跑,但是身为上将军府的大小姐,她最不屑的就是宋家库房,所以前世的她是一次也没来过。 就连她在宋家为奴为婢的那半年里,她来库房的时候都寥寥可数,少到她都记不得库房里是怎么个结构,只知道它在宅子里的位置和主理的管事。 这是巧合吗? 还是,宋宜晟的另一个算计。 长宁不由回望一眼。 李账房还在那敲着算盘,眉头越皱越深,较为灰暗的库房大堂里来来往往穿梭着端盘置物的小厮,取得用的都是好东西。 “姑娘还有事?”老账房抬头问道。 长宁摇摇头,笑颔离开。 库房。 她总算找到一个突破点了。 如此想着,长宁心情甚好亮了对牌出府,顾氏派来跟她的人三两下就被她甩开,来到客栈。 第七节地板下没有什么消息,只有一把匕首。 长宁抽出匕首,刀刃锋利无比。 方谦还挺贴心的,知道送她东西防身。 长宁推开窗子,依稀可以看到校场上操练的兵士。 女孩子将一张花布床单晾在窗外,关好窗,将写好的书信留下,背起木匠送来的工具箱子离开。 方谦在军营抬头一望,花布招展,便知她来过。 找了借口换上便服赶到,方谦展开读信: 花布为讯,红急白凶蓝吉,望先生谨记。 另,小心细柳营老槐。 方谦震惊,将信扔进火盆烧毁,提笔在桌上写起回信: 姑娘料事如神,竟知宋有心窥察老槐之事,言某必当尽力查清…… 方谦笔锋一顿,蹙眉。 男人将信揉成一团丢到火盆里,再提笔,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回信。 他摇头失笑,自己堂堂细柳营统领,手下强兵五百,却被一个小姑娘慑服,连封回信都不知该如何措辞。 算了,莫家小姐深不可测,方谦觉得自己只需要听命配合就是。 他走到窗边,想将花布收进来。 可方谦一个常年在兵营鬼混的糙汉子哪里使得好寸劲,一拉之下花布没收回来,还扯得竹撑子哗啦啦响,他赶忙去扶。 那花布被扯偏了,顺着竹竿呲溜一下滑了下去。 方谦苦笑,想他拿得起方天画戟,砍得动入侵敌寇的手,竟连片花布都抓不住。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调戏我家小姐!”方谦还没回过神儿,就听下面小丫头娇斥。 他心中大叫不妙,低头看去,那片花布好巧不巧,正落在人家小姐轿前。 方谦顿时俊脸通红。 花布挡轿,人家小姐可不就以为是登徒子? “唐突,唐突!”他一声急喝,翻身就想从窗户跃下,可又怕人家误会。 要是再一跃跳到轿子前拦驾,那不更像是截道调戏良家女子的孟浪汉子了。 方谦左右一望,看到左侧窗户乃是一行民居房顶,立刻飞身而起,从另一侧跳下。 “小姐,他跑了!”小丫头在底下指着窗户大喊:“我才刚明明看到有人!” “好了花衣,应该只是个误会,你把花布拾起来放到道边,我们走吧。”那小姐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 小丫头嘀嘀咕咕地照办。 方谦赶来时轿子已行至拐角,他捡起花布想上去道歉,就见轿子已经拐弯,他也不好再追,只是俊脸仍有些发烫。 那顶小轿摇摇摆摆,轿窗帘子忽闪忽闪着,他这幅窘样儿倒叫人家小姐看得清楚。 “瞧他长得五大三粗,竟然还会脸红。”小丫头花衣心直口快。 “倒不是个坏人。”轿子里传来小姐轻笑,一程十数人便摇摇晃晃,穿过大街,进了沈府的门。 第二十七章:生意 长宁面罩轻纱,背着大箱子来到一处胡商铺前。 所谓胡商铺,就是与西域突厥人做生意的胡商开得铺子,售卖些大楚没有的物事儿。 这庆安县虽是边陲小城,却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十里外的鹰眼关更是要紧,号称驻扎着大楚最强的十万兵马。可有生必有死,将士们在此流血流泪保家卫国,胡商们的生意也始于此。 不过近年来边关安定,做生意的人多了,胡商铺子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这一条胡商街就是如此兴旺起来的。 可惜现在这个季节是通商的淡季,售卖的都是去年的尾货,人也少了很多。 好在长宁要的东西并非应季之物,她进店敲了敲门板:“掌柜的,请问有没有胡木?” “胡木?没有没有。”掌柜的噼啪打着算珠挥手赶人。 长宁挑眉,还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呢。 掌柜的见她没走,不耐烦地抬头:“我这儿赶着做大生意呢,哪有空招待你,快走快走。” “大生意,不就是沈家运粮来换盐引了吗。”长宁靠着门板笑问:“怎么,又捎来了不少茶绸瓷器,赶着去做买卖?” 掌柜的微诧:“你这小姑娘知道得不少,不过你既然清楚,就该知道有多少胡商铺子抢着做沈家的买卖,聪明的就回去吧,这几日里估计没人会费那个心思给你找胡木的。” 长宁蹙眉:“还需要找?” “当然了,胡木那东西又不常用,既占地方又占分量,除了够硬能做车辕外也没什么人需要,哪家没事儿会囤那东西。”掌柜的边说边翻账册,显然是在清点自己的库存,希望能有沈家看上眼的东西。 若能现在换上一批货,省下大笔的运费不说,入秋第一波胡人来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抢下头一单生意。 “这么麻烦啊。”长宁蹙眉。 当初她是见过宋宜晟搜集到大量胡木练手的,所以她才觉得这东西应该不难找,却没想到竟是个稀罕玩意。 那宋宜晟是怎么搞到那么多的? “快走吧,我还忙着和沈家做生意呢,今年来得可是沈家大小姐……”掌柜的后面的话长宁就全没听清。 耳朵里嗡嗡,只有沈家两个字。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才瞄上了沈家的。”长宁喃喃,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苍白憔悴的妇人脸孔。 “我说,你走不走啊?我可没工夫搭理你”掌柜的喊了一嗓子。 “不走,”长宁大步进门,一张银票拍在桌上:“掌柜的,我要给你一单大生意,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掌柜的手一抖,毛笔戳在账簿上一滩墨迹却无暇顾及,忙不迭的点头:“做,做,当然做了。” 长宁拿过他的毛笔,在一旁白纸上写了些东西折好递给掌柜的:“把这封信交给沈家大小姐,候上些时日,自然有好消息。” “就,就这么一张纸?”掌柜的不信,瞥着信,显然有些好奇。 忽地,一只白嫩的手按在纸上,长宁轻飘飘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偷看耽误了事,喜事,就要变成丧事了。” “不敢,不敢。”掌柜的连连点头,伸手去摸那五十两的银票。 长宁收回手,并没有反对。 掌柜的喜滋滋地收好银票,这五十两可抵得上他跑一回货了,纵是沈家的事不成,他也不亏。 “很好,去给我准备一些上好的木料,送到庆安候府。” “原来您是侯府的人,小的失敬失敬。”掌柜的大惊,从柜台绕出来,抱拳见礼。 长宁不置可否,只是敲了敲桌上的纸,道:“办事的规矩,你都懂吧。” “当然当然,小的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掌柜的连连道:“我这就夹在账簿里,到时候呈给沈大小姐。” 长宁满意一笑,转身离开。 此前她一直挣扎在生死边缘,都是宋宜晟主动招惹她被动还击,如今一切步入正轨,她不用在保命上费时间下功夫,自然可以腾出手来,主动出击。 这还只是第一步。 长宁背着大大的工具箱走在路上,心里盘算宋宜晟将会有何动作。 前世的宋宜晟此时已经在为进长安谋个实职做打算,那时他手握墨家机关术急需实际练习,所以才瞄上了富可敌国的大盐商沈家。 他娶了沈家大小姐,沈锦容。 但现在不同,他腿上有伤又没有得到机关术,进长安谋职的事更是八字没一撇,会不会现在就对沈家出手还是个问题。 看来,她需要加把火了。 一定要在宋家向沈府提亲前,绝了宋宜晟的念头。 只有她清楚,沈家的财力在宋宜晟往上爬的路上到底占据了怎样的地位。 宋宜晟练习机关术的大笔开销,他的人员班底,人脉花销,乃至情深义重不忘亡妻的美名,哪个不是源于沈家这份姻缘。 而那个温婉贤惠的女子,却因此成了宋府后宅无辜枉死的冤魂。 一个牺牲品。 长宁和沈氏没有交情,甚至因为沈氏成为了她心心念念想成为的宋夫人而厌恶她,可对她的人品是真的没话说。 大盐商沈家教养出来的,是多少贵族女子都没做成的,真正的大家闺秀。 长宁回到府里,木料已经送到。 善云应她要求,将晴暖阁扩出来的那间小屋留下来做木室,不许除她以外的人入内,并且将木室旁边的那间分派给长宁做起居用。 长宁检查了环境,还算满意地点头,将工具箱子交给杂役丫鬟:“这是姨娘的东西,你们送到木室去。” 小丫头接着时一个趔趄:“善云姐你力气好大啊,这箱子我一人儿可背不动。” 长宁笑笑,又找了个丫鬟帮忙,指挥她们将木料送进木室,一边问:“清曙院的小厨房,有什么动静么?” 小丫头还算机灵,紧跟着道:“没有呢,就听说顾姨娘吃了小厨房的东西有些不舒服,发脾气打骂了厨娘们。” 长宁倏地攥紧拳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哦?打了谁?” “还能有谁,主事的马厨娘呗,不过整个小厨房都挨了罚,马婶子年纪大资历老,好像没遭什么罪,只是闹得挺大的。”小丫头偷偷瞟着长宁神色。 都说那马婶儿跟她关系好,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 长宁听过,就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去做别的。 小丫头耸肩,果然,谣言不可信。 第二十八章:头面【加更】 “那贱婢真的没什么反应?”清曙院里响起顾氏的声音。 梅香恶狠狠地瞪了一旁跪着的马婶儿一眼:“姨娘您可别被她骗了,这马婶儿那天那么护着她,怎么可能没什么猫腻儿,要奴婢说,您就下令打她个三十杖,看看那丫头还会不会再装下去。” “姨娘,姨娘饶命啊。”马婶儿吓得三魂没了气魄,脑子里唯一想着的就是长宁的嘱咐,这厢哆哆嗦嗦地嚎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帮那么个狼崽子……” 马婶儿是个老实人,她说不出太过激的话。 但恰巧,顾氏也知道马婶儿的脾气秉性就是个对谁都好的老好人,她对长宁应该也是一样的。 而且马婶儿是宋家的老人,她虽然执掌中馈,但也不能真寒了府中众奴的心。 “行了,下去吧,若是那善云再来找你……” “姨娘放心,她再来我就把这狼崽子骂出去。”马婶儿颤颤巍巍道。 “行了,下去吧。”顾氏挥挥手撵走马婶儿。 兰香递上一杯牛乳茶:“姨娘,我就说这马婶儿是个老实人吧,可某些人非咬着不放,也不知是看不惯咱们清曙院消停还是怎么着。” 顾氏看了兰香一眼,接过茶抿了口:“若那善云敢有半点儿动作,我也不会放过这老婆子。” 兰香笑笑:“小姐,您治家的手腕从前就厉害,怎么如今反倒不相信自个儿了。” 顾氏挑眉,拉起兰香的手:“还是你了解我。” 兰香俏生生地笑起来,瞥了梅香一眼,想后来居上,她还嫩着呢。 可惜,兰香也没能得意多久。 “姨娘,姨娘不好了,莫姨娘身边的善云去库里挑东西,把您在丹宝斋定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取走了,还点了好些东西,让小的们送到晴暖阁去!”顾氏留在库房的心腹急火火地来报。 顾氏手里的牛乳茶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真是反了她了!” “姨娘,这口气您要是再忍,以后这家里可没您说话的位置了。”梅香挤开兰香站到顾氏身边。 顾氏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就如梅香所说,要是让莫氏这样欺上门来还不动作,她以后可就真没活路了。 “老爷现在在哪儿?”顾氏问道。 “老爷在主院换药呢。” 顾氏一听,带着人就往主院去。 “侯爷这伤虽深,但您将养得很好,只要不裂开,再过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了。”大夫收拾好药箱,见顾氏进来颔首告辞。 宋宜晟心情甚好,向顾氏招手,但见顾氏红着眼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顾氏豆大的眼泪往下落:“老爷若是想给莫家妹妹打副头面妾身是绝不敢有异议的,这是妾身娘亲留下来的一套头面,老爷就拿去送给妹妹,只求您……求您把那副宝石头面还给妾身,那是您送的,妾身真的舍不得。” 宋宜晟一怔,看着兰香手里的托盘,也明白过味来。 “莫氏拿了你的头面?” “不是……您允的吗?”顾氏擦了擦泪,垂着眉眼:“可妹妹看上了,还是换一下较为妥当。” 宋宜晟的心就像被翻了个个儿。 想起顾氏当初不嫌他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还愿意和他定下三生之约,每每见到和他有婚约的柳华章时都要委屈受气,不敢言声,如今正儿八经的跟了他,却还要受气。 “真是太放肆了!”宋宜晟冷喝。 顾氏就一个激灵,像是受惊的小兔儿一样,看得宋宜晟心都要化了。 每每此时,他都要想到柳华章。 那个从来都是张扬绚烂的女孩,就算从马背上摔下来,一身淤泥,也能放声大笑,而他就只能跟在她身后喊着小心,却从来不能给她肩膀。 因为她自己都扛得住。 顾氏和柳华章就像是两个极端。 一个软玉温香,依偎在他怀里,让他找到男人的尊严。 一个,宋宜晟剑眉森寒。 嚣张跋扈,刁蛮任性。 “怜儿别哭,等着,晟哥给你讨回来。”宋宜晟心疼地擦掉顾氏的泪,将那张精致灿烂的笑脸从脑中甩开,一把推开顾氏阻拦他的手臂,喊道:“棋童,叫人来,抬我去晴暖阁。” 顾氏小跑追到门口,才被兰香“勉强”拦住。 她擦掉脸上的泪珠,眉眼嘴角都扬了起来。 “姨娘真是高明,这下,老爷就是不给莫姨娘点儿厉害瞧瞧,也要打断善云的腿。”梅香适时拍着马屁,主仆几人回了清曙院等消息。 不过,宋宜晟到底不是寻常人,他去晴暖阁的路上早就派人去了库房询问,是谁取走了宝石头面。 “是莫姨娘身边的善云。”棋童回话。 “又是善云?”宋宜晟蹙眉,这次他非要看看,这善云是何方神圣。 “走,进去。” 晴暖阁的几个丫头在院子里行礼。 “谁是善云?”宋宜晟坐在藤编的二人抬小椅上问道。 丫鬟们面面相觑,还是大丫鬟素菊站出来:“回老爷,善云和姨娘在木室呢。” “木室?” 棋童给宋宜晟指了处新开出来的小门:“您说扩扩,刚巧旁边的珠暖院空着,就砸了墙,把珠暖院后面的两间小配室冲着这边开了门,莫姨娘好像管它叫木室。” “抬我过去。”宋宜晟道。 走到门前才发现,通往木室的小门太窄,藤轿很难过去。 宋宜晟向里面望了眼,只能道:“派人去叫她们。” 善云迎面进来,面对是宋宜晟不太和乐的脸。 男人此刻望着她身后的长宁挑眉:“你就是善云?” 长宁知道,她今日不能避开,否则一定会被宋宜晟怀疑,故而坦然站了出来。 宋宜晟上下打量,小丫头长得中规中矩,只是脸上的红斑不堪入目,尤其是她额上的奴字刺青。 “就是你取走顾姨娘的头面的?”宋宜晟啪地一声猛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 一屋子的人瑟缩一下,宋宜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活。 长宁眉头动了动,很快跟着众人垂下头。 如今的宋宜晟虽然聪明,却没有八年前那样深的城府,长宁眸中寒光一闪而过,这种将宋宜晟玩弄在掌心的游戏虽然危险,但真的很痛快。 “你怎么不说话?”宋宜晟逼近了问。 第二十九章:巴掌 长宁没开口,倒是善云抢先道:“原来那是姐姐的头面,老爷恕罪,这善云定是不知道。她只是奉我的命,去寻些尖锐且足够硬的东西,哪知道拿回来的金钗头面竟是姐姐的东西,澄音这就拆了这匣子,把东西还给姐姐。” 善云说得茫然无骨,将宋宜晟的目光吸引过去。 “什么匣子?” “善云,去拿来。”善云推了推长宁。 长宁转身离开,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长方形的檀木匣子。 匣子上的刨花很新,宋宜晟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新做出来的,他看向善云:“你做的?” 善云点头。 宋宜晟心里顿时激起层层浪,善云做的,难道…… “这里面有机关吗?”宋宜晟问。 善云轻嗯,“算是吧,只是父亲教我做的一个藏东西的小玩意,老爷给的赏不少,澄音想好好收着。” 宋宜晟可没空听她说什么原因,目光就像黏在了匣子上一眼,招手让棋童接过来。 若非他腿脚不好,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老爷不能打开!”善云喊道,她走过去,沿着盒盖的缝隙处摸了一周,拽出一根铜线。 “咯哒”匣子里一声响动,善云才道:“可以打开了老爷。” 宋宜晟捏了捏手指才抽出匣子里面的屉子,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刚才没有取出铜线,而是直接开,会怎样?”宋宜晟望向善云。 “里面会射出三根金钗,不过老爷放心,它不能伤人的。”善云认真解释,宋宜晟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不能伤人?” 善云点头:“是啊,澄音只是想做个警醒,三根金钗头已经够了。” 宋宜晟笑容僵在脸上,他想要的是能杀人于顷刻的神兵利器啊。 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助他出任长安要职,不再做个边境闲散无事的侯爷混吃等死。 “若有需要,它射出的东西是否能杀人?”宋宜晟问。 善云下意识看了长宁一眼。 之前长宁教她怎么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她还在想老爷怎么会提这种要求,现在她才知道,宋宜晟要她,怕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吗?”宋宜晟蹙眉。 “没有!没有,老爷,是材料不合适,如果能找来胡木,可以将匣子做成巴掌大小,里面却能射出九九八十一个金针,当初我父亲就曾做过这样的匣子,不过父亲说它太过凶险,就给毁了。”善云学舌的本事不赖,一番话显然已经取信于宋宜晟。 男人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若是材料可行,你是否也能做出来?”宋宜晟问。 善云为难地绞着帕子:“应该可以,只是我不熟练,花销上怕是更多了。” “没问题,”宋宜晟大手一挥,全权应下,包括善云提出要主理部分库房事,方便存取材料的事他也应下了。 到此,长宁算是松了口气。 进库房的机会总算有了。 “可是……姐姐会不高兴吧,方才就抢了姐姐的东西,我,还是送回去吧。” 善云喊道:“素菊,快去把剩下的头面还给姐姐。” 宋宜晟摇摇手:“不会的,怜儿最是温柔又深明大义,得了我的话必不会和你追究,澄音不需这么小心谨慎。” “那可太好了。”善云低头抿笑,一副单纯模样心里却是得意极了。 等顾氏看了那被拆得破鞋似得宝石头面,若还能继续温柔下去,就算她善云输了。 “放心吧。”宋宜晟笑眯眯道。 他对顾氏有信心。 长宁对顾氏也很有信心。 当初她就对宋家这个笑容虚伪的表妹不怎么在意,而前世宋宜晟又一直在她面前装腔作势,对顾氏并没有多好。 所以她看到了太多顾氏的真面目,决计不会料错。 她就站在屋子门口,没多久就见一小厮蹬蹬跑了过来。 女孩子会心一笑。 来了。 “老爷,老爷出事了,顾姨娘到老夫人的斋堂告了莫姨娘一状,现在老夫人请姨娘和您过去呢。” “什么?”宋宜晟腾地站起来,又因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口。 他按着腿肚上缠着的白布,只觉得腿上的剧痛都不比脸上臊得慌的红热难受。 实在太丢人了。 他刚在莫氏一屋子的人跟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夸得顾氏是天上没有地上南寻的好女子,不妒不怨的大家闺秀,顾氏却用实际行动狠狠打了他的脸。 竟然跑到斋堂告状,她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出了? 宋宜晟狠狠瞪了报信的小厮一眼。 善云诚惶诚恐的站起来:“我,我这就去给姐姐赔罪。” 宋宜晟拉住她:“不用赔罪,一副宝石头面罢了,爷赏你的,她还有什么可说嘴的。” 善云低着头,柔柔弱弱地嗯了声。 宋宜晟带着着善云一同去了斋堂,长宁也跟了过去。 屋里,顾氏在杜氏旁嘤嘤哭泣。 杜氏面前的桌子上则摊着的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头面,钗头钗身端成两截,铜丝翘起了不少,整个就一破落户的模样,难怪顾氏要气疯了。 长宁倒是没看那头面一眼。 都是她亲手拆得,有什么好看的。 “怜儿,有什么事非要打扰娘清净。”宋宜晟进门先责备一句。 顾氏这回是彻底气炸了。 她算是看透了,宋宜晟是着了魔,为了莫氏那小蹄子什么都愿意做,她要是再不使出点儿手段,宋家就要成她莫澄音的天下了。 “姑母,您要为怜儿做主啊,您瞧瞧这头面拆成这个样子还故意送还回来,这不是在打怜儿的脸,这也是在打您的脸啊。”顾氏哭哭啼啼。 宋宜晟瞪着眼。 这话顾氏也在他面前说过多少回了,可往常他只觉着娇憨可爱,如今,却是令人作呕。 她不明白。 她根本不了解自己。 宋宜晟眼中是浓浓的失望,顾氏根本不能理解他所图谋的大事。 她还不如那柳华章! 宋宜晟心底的恶魔一瞬间从深渊中爬出,怒火失望和一种不明情绪占据了他的头脑。 “住口!”宋宜晟一步冲过去,顾不得腿上的疼,啪的一巴掌将顾氏扇倒在地。 就是顾氏自己都没想到,宋宜晟会因此对她动手。 这还是那个温柔体贴,对她爱怜有加的大表哥吗? 第三十章:钱罐 杜氏也慌了神儿。 在她眼里,自己的儿是脾气最好的男儿,还没见跟谁红过脸,今儿竟然打了人,打得还是她的亲侄女,宋宜晟当初说什么都要求娶的顾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顾氏真有什么地方惹儿子不痛快了,还是儿子玩腻了顾氏想换换心口味? 不管是哪一点,在杜氏心里过一遍后都得到同一个结论。 支持儿子。 侄女再好也比不得儿,何况如今的富贵荣华,可都是她的儿自己有出息,顾氏只是跟着来享福的,她还敢有脾气? 杜氏拉着脸:“行了,怜姐儿,你先回去冷静一下,多大的事儿也要闹起来。” 顾氏捂着脸泪珠扑啦啦地往下掉,可她又能怎么样? 娘家不得力,还要靠她帮衬着,现在姑母是明摆着向着儿子,她还能怎样? 顾氏一扭头,跑掉了。 梅香兰香喊着姨娘去追,没人注意到长宁唇角的蔑笑。 马婶儿,这是为你讨的。 顾氏扑在床上就是嚎啕大哭,跟街边上的泼妇没什么区别。 “这个负心人!”顾氏怨气冲天,哭了许久也没见宋宜晟来哄,一问之下才听说人家早就和莫姨娘回到晴暖阁温存去了,哪儿有空管她。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顾氏哭号。 她不明白,原本宋宜晟待她那样真情,这两个月来的侯府姨娘她当的也是如鱼得水,为何会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 “莫澄音这个小贱人!都是她!” “姨娘,还有那善云呢,她进府前,莫姨娘哪有现在这样得脸。”梅香道。 “两个官奴司的贱婢,竟敢跟我斗!”顾氏哭过了,脑子也回来了,恶狠狠命道:“梅香,你去官奴司给我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什么把柄。” 梅香眼睛一亮,领命离开。 兰香却不似她这么乐观:“小姐,这可怎么办呐,您现在嫁进来,表少爷就是咱们的天,这天可不能塌了啊。” 顾氏气得手哆嗦。 明明是那小贱蹄子故意找她麻烦,她却还得想办法去哄回宋宜晟的欢心。 “姨娘,姨娘,不好了。” 顾氏正绞尽脑汁处理眼前这一团乱麻,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一句。 “又怎么了?”兰香替她呵斥。 一见来的还是库房的张嬷嬷,顾氏心里就咯噔一下,攥着手心儿里的帕子忙问:“怎么了?” 别是莫澄音那小贱蹄子又抢她什么东西了吧。 “大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张嬷嬷道。 顾氏松了口气,宋宜锦啊。 “她不是说要住柳华章的阁楼,穿柳华章的衣裳,用柳华章的东西,直到她满意为止吗?怎么,这才两个月就满意了?”顾氏挑眉。 要不是柳家人不是死就是没入官奴司,那宋宜锦能把整个柳家上下都奴役到死,以此来发泄她心中的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 顾氏很清楚,柳华章在世的时候对宋宜锦这个未来的小姑子可是照顾有加,吃穿用度哪一样都不会少了宋宜锦,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愿意同她分享。 那时的宋宜锦和她哥哥一样,用羡慕感激的嘴脸对着柳华章。 可只有顾氏明白,宋宜锦有多嫉妒。 “这一家子,都是白眼狼。”顾氏恶狠狠的骂道,什么样的娘养出什么样的儿女,杜氏这边上梁不正,宋家兄妹当然要长歪了。 “小姐……”兰香拉了拉顾氏袖子。 顾氏干巴巴地抿了抿嘴,张嬷嬷正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小姐回来是好事,你们好生照料就是,要什么,就拿什么好了。”顾氏凉飕飕地说。 那可是宋宜晟的亲妹妹,她哪儿还敢说不啊。 “姨娘,大小姐这一回来,要得可是三千两银子啊。” “什么!”顾氏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当家里有做金山吗?” “还有啊,老夫人日日要吃的燕窝,人参这些补品也快耗光了,再买又是一大笔开销,老爷还特许莫姨娘随便支取用度,那善云刚才取走的就是几百两的东西,咱们家这库房都快见底儿了。”张嬷嬷叨叨着。 庆安伯是军旅出身,本就不富裕,二房苦心经营这么久,才有了几间铺子,日子体面许多,加上爵位变成了侯府,多了好些赏赐才能这样铺张。 可宋宜晟娘仨才入主两个月,就快败光了庆安伯府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家底,听说那被撵到西跨院去的宋家二房太夫人为此都晕过去多少回了。 他们一家子平常都舍不得大笔开销,宋宜晟就像报复似得,全给败光了。 “三千两,她宋宜锦是要买房买地不成?”顾氏站起来。 张婆子苦着脸:“不是,大小姐说要定一套宝石马鞍,还要量身定做一套铠甲,和当年柳家大小姐的那套一样,还说要挑一匹白驹儿从小养大,老夫人也刚传了话,说刚气到了身体,要厨房准备一盅血燕送去……” “要要要,她们真当我是钱罐子不成!”顾氏简直要气疯了。 这宋家,从头到尾就没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么? 她只是主理中馈,又不是生钱的财神爷,哪儿禁得住她们这也要那也要的! “姨娘,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呐。”张嬷嬷急了。 她是主理库房的,库房拿不出东西,不管是谁的问题,宋家人总是要拿她开刀。 “我管,我怎么管?”顾氏阴阳怪气儿的。 那宋宜锦可不是好惹的. “小姐,库房又不是您一个人在管。”兰香拉了拉顾氏。 顾氏顿时恍然,笑眯眯道:“我这儿病了,你去报到情暖阁去,那位不是抢着要呢么。” 张嬷嬷很快跑来。 宋宜晟还在晴暖阁坐着,听了这些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 在他心里,庆安伯府是吃得好用的好,却没想到底子这么薄,这让他一腔宏图伟业如何施展? 善云也是一筹莫展。 她一个奴籍出身,懂得还没顾氏多呢。 下意识地,她就想找长宁问个主意。 宋宜晟也去前院找宋宜锦说话,她得了空挡,叫来长宁。 “放心,我已经透了口风出去。”长宁运筹帷幄,早就做了准备。 斋堂里,杜氏也在为钱的事发愁。 “老夫人,奴婢听说大盐商沈家的独女待字闺中,而那沈家,连院子的地砖都是金子打的,可是出了名的钱罐子啊。”花穗笑眯眯地跟着杜氏身前出主意。 第三十一章:挥霍 杜氏这边听了花穗的话,心生向往,当时就悄悄派人出去打听。 长宁得到消息又借着机会出府一趟,找到胡商铺子的老板,老板也很爽快说事情已经办妥,只是沈家小姐没什么回应,让他心里不踏实。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长宁道,往客栈去了一趟,留下字条让方谦这些日子尽量别离开城防司,只怕有事相求。 长宁回到宋家才听说,宋宜晟和宋宜锦似乎吵了一架。 宋宜锦哭闹着,还是跑去柳家的废宅里住去。 长宁抑制不住地冷哼一声,她们的太后娘娘现在还真是青涩浮躁。 皇帝虽然没有明言如何处置柳家废宅,只是让宋宜晟派人看着,但那毕竟是是非之地,宋宜锦竟还敢这么嚣张地住进去,无怪乎宋宜晟会和她大吵一架。 长宁从房间里听到宋宜晟来了的声音,院子里热闹起来。 她上前关上门窗。 是她糊涂,没能看出宋家兄妹的狼子野心,让宋宜晟顶着柳家女婿的头衔在军营里如鱼得水,终于铸成大错。 而宋宜锦更是嫉妒她嫉妒到骨头里。 自从柳家被灭,宋宜锦就扬言要住她的屋子,用她的一切,就连穿衣打扮都拼尽了力气去模仿她,东施效颦也在所不惜。 长宁不明白,她对宋家兄妹好,更没有过耀武扬威的意思,却成了她造的孽。 这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忘恩负义者,都该死。”长宁冷冰冰道。 宋宜晟夜里就宿在晴暖阁,清曙院里自然就没有笑颜。 虽然宋宜锦没能要走三千两银子,但顾氏已经开始未雨绸缪,连夜统计了一番宋家的家底,发现再这么下去,用不了三个月,宋家就得开始卖铺子了。 “姨娘,咱们怎么办啊?”梅香回来就听说了库房的事,她也忧心。 “不急,你到晴暖阁盯着,找个机会请老爷过来,不要说是我请的,明白吗。” “奴婢明白。”梅香点头。 姨娘抹不开这个脸,让她们做奴婢的出面唱个苦情戏很正常的。 可惜,梅香办事再利落,也折在了这件事上,一连三天都没能见到宋宜晟的面儿。 “姨娘,都是那个连珠!原本老爷都已经看到奴婢了,就是她拦住了老爷,还哄着老爷回了主院!”梅香忿忿,若说府里最受人嫉妒的丫鬟,就数那个连珠了。 “连珠,我平时倒是小瞧她了。”顾氏咬牙切齿。 竟敢在她落魄的时候给她使绊子,真是好大的狗胆! 但顾氏还真拿连珠没办法。 宋宜晟娘仨在西跨院时统共只有三个丫鬟分别伺候他们的起居,连珠正是伺候宋宜晟的大丫鬟。 如今水涨船高,也就升到了宋宜晟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 当初若非宋宜晟纳了奴籍出身的莫澄音,再纳个奴籍的妾侍太过丢脸,今天晴暖阁里住着的就是这个连珠了。 宋宜晟早就要了连珠的身子,这件事在府里已经不是秘密,只是扶正之事因为莫澄音的突然出现而不了了之。 如今她倒是看准了时机,竟然拿捏起了顾氏。 “想讨的老爷的欢心,就真得过连珠这一关,而且姨娘您想想,连珠最恨的是谁,晴暖阁的莫澄音啊。”梅香转着眼睛出主意。 “好,你去告诉她,只要她能把老爷哄过来,我就去帮她一把,做了这侯府的半个主子。”顾氏道。 她算盘打的明白,如今府里有名分的统共就三人,除了她和莫氏就只有舒芬居的罗氏。 可那罗氏虽是良家女长得也不赖,但性子太软弱成日里这病那痛的,整个就一烂泥扶不上墙,顾氏觉着,还是连珠更合适些。 当晚,连珠拿出了当初顾氏还没过门时给他做的衣裳香包出来整理,宋宜晟心一软,气也消了,就悄悄到了清曙院窗前。 橙黄灯火下映着的是顾氏纤白细弱的腰身,她拿着簪子和胶,正在想法子粘上。 “哎呦,”顾氏惊叫,指腹被铜丝扎出了血。 兰香上来劝道:“姨娘,您还是别修了,拆成这样,扔了就是了。” “不成,”顾氏吸掉手指上的血珠,泪眼婆娑:“这宝石镶上去就拆不下来了,要扔岂不连宝石也扔了?” 宋宜晟蹙眉,她竟还这样贪财。 顾氏将簪子放在心口,泪珠儿滴答滴答地落:“什么银钱富贵,我都可以不在乎,可这宝石是晟表哥送我的第一个物事儿,那是情,我怎舍得?我舍不得啊。” 兰香抽噎起来,扑在顾氏怀里哭着:“小姐,您的命太苦了……” “不苦,能嫁给他,就还不算苦……”顾氏苦笑,泪珠挂在脸上,凄美动人。 宋宜晟的心早就化了。 他甚至开始自责,顾氏是什么人他还不了解,怎么能怀疑她的人品。 她不依不饶,还不是因为重情,舍不得他。 这一点,那柳华章这辈子都学不来,也是他最宝贝的地方啊。 宋宜晟推门进去,顾氏连忙抹干眼泪站起来,两人和好如初。 “这是什么?”温存了一阵儿,宋宜晟才看到顾氏案头摆着的一叠账簿。 “没,没什么。”顾氏连忙叫兰香收起来。 兰香不情不愿地拿着,不住给宋宜晟使眼色。 宋宜晟摊手:“拿来。” 兰香立刻递过去:“老爷您快拦着小姐吧,这是小姐的嫁妆单子,小姐要卖嫁妆贴补家用呢。” 宋宜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顾氏冷喝:“兰香!你胡说什么呢,侯府哪里需要我的嫁妆,这些都是宋家的东西。” 宋宜晟却读了一下。 顾氏陪嫁并不多,好些都是他见过的,自然认得出:“到底怎么回事,家里还没到这个地步吧。” “当然没有,老爷您就别问了,您把宅子交给妾身,妾身一定要给您管好了。” 顾氏抱着宋宜晟的手想取出册子,宋宜晟却不依,一旁梅香也跳出来:“都是那个善云,借着老爷的特许搬走了库里好几百两的东西,姨娘怕账上过不去,才想着自己填补的,可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竟有此事?”宋宜晟眯着眼。 他竟不知晴暖阁做得如此过分,竟逼得顾氏倒卖陪嫁贴补库房。 “放心,这件事我会找她的。”宋宜晟道。 为了墨家机关术,他愿意宠着莫澄音,但也该有个限度。 这样肆意挥霍,他宋宜晟可不是冤大头。 第三十二章:大局 宋宜晟当晚就宿在顾氏房里,这立刻引起长宁警觉,所以当善云再次提出让她去库房取些好东西时,她并没有照办。 不过她倒是借机名正言顺地将库房巡了一遍。 她发现库房的最深处是一扇落了三把锁的铁门,前面有三排架子阻挡,不走到最里面,是看不到的。 她明里暗里从李账房口中打听到这是当年宋宜晟的父亲建的。 而门上的三把钥匙分别保存在三个人的手里,除了和库房钥匙一起放在顾氏那儿的一把,剩下的分别在杜氏和宋宜晟手中。 真是老谋深算。 如果不能同时获得三把钥匙必定会打草惊蛇,看来她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长宁心事重重回到晴暖阁,善云却冲她发起脾气来:“让你挑些珠宝,我也好梳洗打扮讨得老爷欢心,你拿的却都是些什么东西?破木头?” “真看上你,你就不需要为这些费心了。”长宁冷冰冰道,转身去了木室。 “你!”善云气得跺脚,却拿长宁没有办法,只向院子里喊着:“去叫丹宝斋的老板来,我也要定头面!” 木室里的长宁长出口气,有些女人就是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拿起新找到的木料刨了起来。 桌上散着许多做废了的小木块,但每一个都被长宁毁过几刀,看不出原本的目的。 她很谨慎,怕宋宜晟会从废料中偷学到什么。 对于宋宜晟,她从未掉以轻心过。 长宁全神贯注,手中刨花刀看似轻松地飘来飘去,额上却已经浮上冷汗。 这是至关重要的九号零件,她必须要做到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的地步。 因为她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绝壁,失足半步就是万丈深渊,所以她对自己的要求严苛得可怕。 终于,这枚在整篇墨子机关术中占据举足轻重地位的九号零件成功现世。 长宁闭着眼回忆,二十五张组合机构图中都有这个零件,但现在对她助力最大的,莫过于第七张图,弩锁。 只是现在她用的并不是胡木,达不到材料上的要求,弩锁就算做成了也无法检验。 她转着刨花刀,突然间,门被推开。 长宁猛地抬头,竟对上宋宜晟冷冽的眼。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看到长宁手里转得顺溜的刨花刀,双目一眯。 就在他冲进来的瞬间长宁就先将九号零件扔到一堆废品中,不过手中的刀就来不及放下,但她临危不乱,坦然道:“我学过刨花,姨娘信得过我,要我帮忙做粗活。” “是这样吗?”宋宜晟问。 善云追进来拉着他:“是,是这样的老爷。” 宋宜晟没说话。 场上的沉默有些灼人。 “姨娘这匣子的零件都做好了,您看看对吗?”长宁道。 善云恍然回神,上前看了一眼:“都对,你出去吧。” 长宁应是,与宋宜晟擦肩的瞬间,突然听他喊道:“慢着。” “老爷,”长宁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 宋宜晟转身对着她上上下下认真打量,自从他在城郊见到过这个善云后,简直是哪儿都有她。 这一件两件是巧合,这么多件,难道还是巧合么? 莫澄音特意把善云从官奴司带出来,可两人的关系又不像是那么要好。 宋宜晟的思路被一声老爷打断。 “老爷您看,您要的是不是这样的盒子。”善云端着一个木盒子过来,冲着无人方向打开,嗖地一声,一枚利箭射出,钉在不远处的墙上。 宋宜晟大惊,机关匣! 莫氏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组装成了机关匣,这效果虽然不足以杀人,但若箭就尖淬毒,也可以毙人性命了。 难道真是他多疑了,善云真的只是来打下手的? 宋宜晟接过机关匣,再回头时长宁已经退出去,屋里只有他和善云两人。 “这匣子是怎么拼上的?”他问。 善云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这是妾身家传的机密,父亲生前嘱咐,不可传给外人。” “我还算外人吗?”宋宜晟揽过善云的腰。 若是平时,善云必定半推半就地依偎进宋宜晟怀中,可是今天,她却倒退一步,不想被宋宜晟发现,她紧张的满身是汗。 宋宜晟的手停在半空,有些索然无味地放了下去。 善云这阴差阳错的拒绝,倒是让宋宜晟信了两分,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下善云还能拒绝,说明这机关术真的是莫家家传绝学,不能外传。 “好,我不为难你。”宋宜晟和煦笑着,犹如三月春风。 在旁人看来,他可一直都是风流倜傥,温柔和善的好相公。 善云还没松下气儿,外面就有人前来叩门,宋宜晟听出来者的声音,当时就出去了。 长宁进门,看到善云如蒙大赦地跌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得无比激烈。 “别怕,你做的很好。”长宁道。 “我……我好怕,你不知道我的手有多抖,”善云眼泪鼻涕一起流,双手都不能控制。 “你拼得很快,他已经信了。”长宁道。 善云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幸好,幸好你提前教了我这一手,难道你早料到他会突然想来看看?还有之前他也提醒我不许铺张浪费,你就刚巧没有听我的在库房大肆取用。” “不曾,只是未雨绸缪。”长宁道。 她深知宋宜晟的多疑,就算没有今日这一出,迟早也会想办法去亲眼看看善云的制作过程。 所以她提前将拼合之法教给善云,又准备好材料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果然用上了。 “对了,老爷出去得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善云问道。 长宁望向门外,宋宜晟已经随来人匆匆离开。 “是有大事。”她说,因为刚才在门外她已经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宋宜晟最得力的心腹,震慑长安城文武百官的铁甲卫大统领,杨德海。 虽然现在他还是一个小小的随从,但杨德海的能力有目共睹。 长宁在宋家这么久一直都没有见到过他,显然是被宋宜晟派去做更重要的事了。 如今他突然回来,是否意味着,大局要开始转动了。 长宁想着,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顺着大门出去,竟一路跟到了宋宜晟的书房,她如今实力已在甲士之上,想不被府中的丫鬟小厮们发现还是很容易的。 “看来我有必要去一趟长安了。”宋宜晟的声音透过窗传来,又听他忿恨骂道:“都是这该死的腿!” 第三十三章:罗氏 长安,长宁眯着眼,竟然跟长安有关。 宋宜晟,你当真藏了不少秘密,看来她留下来的决定是对的。 “侯爷息怒,这是那位带给您的信,说吩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杨德海递出一封密信,宋宜晟看后脸色骤变,甚至是,恐惧。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宋宜晟腾地跳起来,腿上伤口撕裂,鲜血浸透白布,杨德海赶忙替他包扎处理,宋宜晟却如死尸一样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长宁挑眉,想知道是什么事将宋宜晟吓成这样。 她虽然重生归来,却也不是神仙,这封来自长安的信来路不明,她还真是无从猜起。 “侯爷,那位……”杨德海也没想到一向沉稳老练的宋宜晟会被一封信吓成这样。 宋宜晟伸手示意他闭嘴,指着角落里的青白釉大肚瓷瓶道:“德海。” 杨德海过去,瓷瓶里插着五六卷画轴,他一一比过,将其中一幅递给宋宜晟。 男人展开,是美人图,“她美吗?” 长宁抬头,手指抠住了窗框。 画中人,正是她。 宝石金鞍,丹红铠甲,策马扬鞭,女孩子英姿飒爽,风华无双。 杨德海赶忙低头。 柳家造反,柳华章已是逆贼,侯爷竟敢留着她的画像,早就该毁了一了百了。 “那时我是真的高兴,能有这样的……”宋宜晟顿住,将画丢在地上:“去,找和她长得相似的女子,搜罗到府里。” “侯爷!这要是被人知道,咱们侯府不保啊!” “有那位挡驾,谁能知道。”宋宜晟冷笑,挥了挥手。 长宁一瞬失神。 不是为了宋宜晟的那句高兴,而是因为她猜到了真相。 能挡住这件事又和宋宜晟有勾结的人,她只能想出一个,郑安候。 是郑安候在找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这么说,当初的假公主一事,也是郑安候在幕后策划,宋宜晟只是做了一枚小卒子。 不过郑安候可是失算了,宋宜晟这枚小卒子,却敢跟他玩个大的。 前世长宁得势后,第一个除掉的就是郑安候一族,她是为柳家报仇,而宋宜晟,显然是为了摆脱郑安候的控制。 记得当时郑安候在狱中还要求见过宋宜晟,可后来却不了了之。 长宁可以想见,当郑安候威胁宋宜晟说要揭穿长宁假公主身份时,宋宜晟却告诉他,她是真的柳华章,皇帝的嫡出公主,郑安候的表情该有多绝望。 而这一切,都长宁是不知道的。 她所看到的都是宋宜晟如何为她殚精竭虑,冒险谋事,费心复仇。 所以在除掉郑家后,她不遗余力,不问是非对错地偏帮宋宜晟,不问忠奸,闭着眼睛下着抄家灭门的圣旨。 因为她相信他。 而这份信任的源头,却源于一场欺骗。 简直是笑话。 长宁攥起拳头,耳朵一动,杨德海已经推开门出来,她立刻转入拐角,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杨德海看到地上跑掉的影子登时倒喝一声:“谁!” 宋宜晟猛地起身,整个主院书房的人都被惊动。 杨德海如今已经是武士实力,远超现在的长宁,他紧追不舍,长宁也没有慌不择路,她一跃跳过墙头落在下面的草丛中。 这是她事先就看好的逃脱路线,前面就是大厨房的方向,她出现在哪里,理所当然。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跳下来的时候,一向没人的草丛前竟然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锦蓝衣裙,面上有几分病容,但一双美目澄澈清明。 是宋宜晟的三个姨娘之一的罗氏。 长宁当机立断,就要对罗氏出手,可她没想到罗氏竟轻咳一声,低声说出了长宁想说的话:“不要轻举妄动。” “罗姨娘,”杨德海冲过来时看到的就是长宁把着罗氏的脉门,而罗氏却靠在她怀里咳得不止:“我只是想远远看一眼老爷,这也不行吗?” 杨德海一怔。 “那我,这就回去。”罗氏低着头走开,长宁搀扶着她。 杨德海极目四眺,却也没看见什么别的身影。 他回去向宋宜晟禀报,哪知宋宜晟听到罗氏二字竟不再追查,甚至还告诫杨德海,不要招惹罗氏。 杨德海应是,另禀报了一桩同样让宋宜晟高兴不起来的事。 长宁这边“扶着”罗氏回房,也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她依稀记得,宋宜晟的所有女人里,只有这罗氏最后是回到这庆安县的候府里,虽然被人遗忘,却是过上了所有人都向往的生活,平静,安宁。 所以,她不是蠢笨老实,而是大智若愚? “善云姑娘。”罗氏笑吟吟看着她,也不咳了。 长宁松开手:“多谢。” “是我要向姑娘道谢。”罗氏道。 长宁挑眉:“哦?” “姑娘和莫姨娘在府里如日中天,虽是无心却救了我一命。”罗氏垂眉看着桌上药碗,眉头染上一抹愁绪。 “姨娘多心了吧,顾姨娘虽然心狠手辣但也不至于给您下毒。”长宁说。 罗氏摇摇头:“不管姑娘相信与否,今日就算是罗氏还了你的恩情,日后还需小心行事。” 长宁不语,颔首告辞。 不论罗氏说的是真是假,她都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戒心,不过罗氏并不介意,依旧存在感极低地生活在宋家。 只是长宁回到房间也没有得到休息。 “善云姐,有个胡商铺子的老板找您,说您让寻的东西有眉目了。”门房传来消息。 如今的善云可比晴暖阁的大丫鬟素菊还得脸,她的事,门房的人可是抢着通知。 “有劳。”善云道,立刻拿了对牌出府。 胡商铺这边是她事先交代好的,一旦掌柜的发现铁甲卫那边有动作,就用这个理由报信。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客栈,挂起了大红花布,预示着情况紧急。 正巧方谦也有急事赶来,两人相遇,方谦大为震惊:“莫小姐竟如此料事如神?” 长宁挑眉:“怎么了?” “此前莫小姐要我小心细柳营老槐,我安排了心腹日夜看守,单这几日就发现了三拨贼人强行检查老槐,我已经将此事上报陈参将,营中以为是突厥细作妄图窥视我军机密,已经严密检查起来。”方谦道。 长宁却是蹙眉:“坏了!” 第三十四章:抢先 方谦茫然:“如何?” “你中计了。”女孩子道。 “计?”方谦不解,他成功利用细柳营的将士阻止宋宜晟检查老槐,分明是宋宜晟被算计了,何来他中计一说? 长宁道:“我要你阻拦宋宜晟,不让他窥视老槐,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 她希望借老槐之事牵制住宋宜晟的注意力,让宋宜晟误以为当日在城隍庙射出三连环弩箭的刺客乃是细柳营的人,如此一来,既合乎宋宜晟那三名配合默契神射手的推断,又能把宋宜晟追查的方向从自己身上引开。 反正细柳营上下各个军功在身,可不是宋宜晟一个闲散侯爷能动得了的。 但现在方谦会错了意,引起了细柳营将士的注意,那那株老槐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现在军营里自然会彻查老槐的情况,宋宜晟也很快就会知道那株老槐上根本没有秘密。”长宁说。 宋宜晟一向善于借刀杀人,如今更是假借方谦和细柳营之手检查老槐,实在老谋深算。 难怪他今日突然决定出手,必定是知道老槐只是个幌子,真正得到墨家机关术的人已经不知所踪,他若还想得到墨家机关术就只能从莫澄音身上找。 所以宋宜晟才会派出铁甲卫,调查沈家的情况,想尽快为善云凑集联系机关术的材料。 看来不用她吹杜氏那股风儿,宋宜晟也会把主意打到沈锦容身上去的。 可笑她前世竟然相信宋宜晟的鬼话,以为是杜氏先看上了沈家的万贯家财,他才顺水推舟答应娶沈氏的。 不过好在结果都一样。 长宁表情严肃,她现在只担心沈氏不够重视她的警告,再次铸成大错。 “都是方某的错,坏了小姐大计。”方谦懊悔不已,向长宁请罪。 “无妨,他既出此计,想来也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否则他绝不会让老槐引起细柳营的注意,不过现在我还有件事放心不下。” “小姐请说,但凡方某能做的决不推辞。” 长宁对方谦的人品信得过,径直道:“那就请言先生速到东街拐角处守候,若遇到一位小姐不慎遇险,切记抢在宋宜晟之前相救。” “宋宜晟?!”方谦惊呼。 长宁只道:“速去。” 方谦二话不说,见楼下没人顺着窗翻出去,守门的两个甲士见到指着他:“哎,那个好像是咱们方统领。” “哪儿呢?” “哎!楼上还有个姑娘!”那眼尖的士兵指着窗户,长宁却先一步关上窗离开。 底下士兵强调,却再没有人看见,也就没人当一回事儿。 沈家这边,沈锦容这一次是替她突患重兵的父亲前来调换盐引,因为是女儿身所以出行十分低调,回沈府的路也是走的偏门,哪知这一切都被有心人打听清楚。 谁都知道,沈家一门男丁短命,三个儿子都早夭,只有一个嫡女,备受宠爱。 如今沈老爷突然病重,觊觎沈氏身上这万贯家财的人可是数不胜数。 而且沈锦容到底是女儿家,出面经商于声名有损,所以她十分聪明,并没有闹得满城风雨,甚至很多与沈家做生意的人都不知道这次来的人竟是沈家大小姐。 这也是她当日要挑城防司小路进家的原因。 不过这些对于宋宜晟的铁甲卫来说就太好打听了,甚至沈锦容今日从商行回来的时间路线都被他们打听一清二楚。 当沈家的小轿摇摇晃晃从巷子口走来时,前后就围住了两群饿狼似得流氓。 “大胆,你们可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花衣疾言厉色地呵斥。 沈锦容在轿子里后悔不已。 她收到长宁那封警告信后小心谨慎了一段时间,可她日日出行,若每次都用大批家丁护送实在太过招摇。 她还要嫁人,不想落得个招摇过市的名声,所以特意让人挑了离家最近的小路走,并且在前面两个巷子里安排了人接应,却没想到还是被算计了。 沈锦容抓起藏在小轿中的匕首放在膝头,声音严肃镇定:“花衣,他们若是不知道我是谁,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前后围着的几人嘿嘿一笑:“沈大小姐真是聪明。” “外面的几位好汉,想要什么就开口吧。”沈锦容攥紧了匕首再度开口。 “哥几个知道,您沈家的靠山那是长安的大人物,要不然哪能把盐引这块肥的流油的肉牢牢抓在手里?所以啊,我们也没想怎么地,就是想弄几两银子花花。”为首的流氓贱笑着走上来,骂了一声起开,踹走沈家的轿夫,就想来掀帘子。 “你们干什么!”花衣尖叫,可惜沈锦容根本没带几个人,她安排好接应她的人还隔着两条巷子呢,现在喊也是听不到的。 沈锦容周身僵硬,花容失色。 他们是早就盘算好的,否则也不会有人能提早报信。 怪只怪她自己不听人言,又太相信自己的安排,以至于今日自食恶果。 沈锦容心知肚明,这些人绝不只是要银子那么简单,她一旦落入他们的手里,那绝对是声名尽毁,生不如死! 女子含泪,目光却无比坚定。 就在流氓掀开帘子的一瞬间,猛然闪过一记刀光。 流氓惨叫一声,捂着被扎透的手嚎啕痛叫,对着两侧看守沈家仆人的同伙喊道:“愣着干什么,抓住她!别让她跑出去叫人来!” “小姐快跑!”花衣尖叫,却被流氓一巴掌扇倒,惨叫一声。 沈锦容一回头分神,绊了一跤摔在地上,再爬起来时已经被人团团围住,她哆嗦的手只能狼狈握着匕首自保. 巷子拐角处久候的宋宜晟听到声音掀开轿帘,招手示意人抬他出去。 他腿上有伤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救下沈氏,若是碰了她的身体,看了她的哪里,也是权宜之计。 到时再风度翩翩地提出求娶,沈家还不感恩戴德地送上大把嫁妆,让他人财俱收? 宋宜晟冷笑,甚至有心再拖上一阵儿。 他不介意娶回来的沈大小姐是否身败名裂,他只需要沈家的财力物力和一个重情重义敢于负责的好名声。 可惜,他终究是打错了算盘。 只是这一贪心的时间,就见一道身影从他头顶翻过,一个青壮男子风一样的冲进巷子,甚至还脚踏了宋宜晟轿夫的肩头。 那一脚,就像踏在了宋宜晟的心上! 他这么精心算计,可不能被别人抢先,徒做嫁衣! 宋宜晟下意识地也要翻身而起,却狼狈地惨叫一声跌回轿子上。 他气急败坏地拍着轿子侧板,大骂道:“快!快去啊!” 第三十五章:锦容【推荐加更】 快去!快去! 可是这哪儿来得及? 人家是翻着跟头,一步跃出两步远,可宋宜晟呢,瘸着条腿自己还得轿夫抬,还想着冲进去救人? 何况他居心不良,方谦却是真心救人心无旁骛,两厢比较,宋宜晟赶到巷口时,一巷子的流氓早就跑得没边了,仅存的两个也是因为被方谦踩在脚下才没能逃走正哇哇惨叫呢。 而此刻的沈锦容战战兢兢地握着匕首,方谦转头看她,她下意识就举起匕首。 方谦立刻背过身自报家门:“小姐莫怕,在下城防司统领方谦。” 他的职责就是城防,赶来出手无懈可击。 沈锦容这才放下匕首,却注意到自己凌乱的发髻衣衫。 她尖叫一声猛地抬头,看到方谦宽阔的背影。 沈锦容这才明白方谦刚才背对她的原因,大眼睛眨也没眨地盯着男人背影,一时间竟不那么怕了。 “多谢方统领出手相救。”她欠了欠身,花衣也从轿子里抱出一条披风给她系好。 “小姐无需客气。”方谦全程没有回头,而是踹开两个流氓,给沈锦容回轿子让出路来。 沈锦容低头进了轿子,方谦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两个流氓绑好,只道:“既然小姐无事,方某告辞。” “方统领,”沈锦容突然开口。 “距沈家还有两条巷子,可否请统领再费些心神,送……”沈锦容有些羞于启齿,对一个陌生男子道出闺名,她却是从未做过。 “是方某疏忽,这就护送小姐回府。”方谦立刻道。 他只顾着男女大防不敢多留,却忘了经过这种事,人家小姐能不害怕吗。 “有劳。”沈锦容在轿子里低下了头,双手绞着膝头裙子,此刻她已经全然不怕了。 方谦抓着绳索的两头,拉着两个流氓护送沈锦容的轿子走出巷口,与宋宜晟的轿子擦身而过。 可惜,沈家人全程都没有注意到这位最该注意到的人。 甚至于就是方谦也没有看宋宜晟一眼。 既然这是他精心设计的圈套,那么彻底的无视才是让宋宜晟最痛恨的报复。 轿子里的宋宜晟看不清表情,但从这漫长的沉默里就能感觉到,轿子里的气压到底低到了什么地步。 “铁卫!”轿子里传来宋宜晟咬牙切齿的声音:“杀了他。” “侯爷,那方谦可是细柳营的统领,虽然职不过八品,但到底是……” “放屁!我什么时候说杀方谦了!”宋宜晟怒不可遏地骂道:“是那两个被抓的废物!” 铁卫立刻应是,好像再慢一秒,宋宜晟就要被气死了。 方谦送沈氏,一路无话。 直到沈府门前,沈锦容才礼节性地开口:“方统领可愿进去坐坐,喝杯茶,容小女道谢。” “不必了,这是方某分内之事。”方谦依旧垂着头,他心里其实很同情这位沈大小姐。 若非长宁提醒,今日这样柔和的女子就要被宋宜晟那卑鄙小人算计了。 沈锦容低头,她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人,方谦不肯留,她一个大家闺秀自然不会再邀。 方谦离开,想想又回头:“沈小姐。” 沈锦容很快回身:“方统领。” “今日之事实属万幸,小姐出行还需多加小心。”方谦拱手离开。 他相信沈家小姐经此一事必定会多加小心,不会再给宋宜晟可乘之机。 沈锦容礼貌颔首,望着男人离开。 “小姐,这方统领还挺老实的,一直都没有看您呢。”花衣道。 沈锦容哦了声,不知为何,情绪有些不高。 他没有看她啊。 她也没敢看他。 两个连对方鼻子眼睛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注定是彼此的过客吧。 沈锦容转身进府,花衣却哎呀一声。 “小姐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个,那个花布!”小丫头叫道。 沈锦容不由回身去望。 原来这是第二次见面呐。 可惜,方谦却压根没注意到这件事,他押送两个流氓回去,却在半路遇到袭击。 有人放冷箭,两个流氓全部毙命,就连他也差点受伤。 来人杀人灭口后便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方谦冷哼。 宋宜晟当真是心狠手辣,这样两个小流氓死了也就死了,根本没人会追查,他这分明就是不想留下把柄。 很好,方谦蔑笑,有莫家小姐在,他倒要看看宋宜晟要怎么翻身。 只是…… 方谦叹了一口。 莫家小姐虽然救下了沈小姐,可她自己却是以身饲虎,实在是可歌可敬。 长宁还不知道她此刻已经被方谦好一番同情,她从客栈出来就直奔那间胡商铺子。 “你监视铁甲卫的事,没有留下什么马脚吧。”长宁问。 掌柜的赶忙道:“没有没有,那铁甲卫穿的与众不同,一出门就能被认出来,小的都没过去,街边的孩子就给报了信儿。” 长宁颔首:“很好,等下沈家就会派人请你过去,你只要照实说,那沈家的生意自然就是你的。” “说……说姑娘您吗?”掌柜的谨慎道。 长宁点头。 “那,敢问姑娘名讳,若是问起……小的该如何作答。” “我姓木。” “掌柜的在吗?”有人叩门:“我们家大小姐请掌柜的过去谈一笔生意。” 掌柜的如看天人一般望着长宁,女孩子却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出去。 在她印象中,沈氏虽然不是聪明绝顶却也不笨,今日的事肯定会顺藤摸瓜找掌柜的查问,不过她倒是不怕沈氏查到自己。 毕竟宋宜晟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一计不成,只怕他还要生事,所以能和沈氏早一日相识,也是好事。 只是长宁低估了宋宜晟的速度。 他在被方谦搅黄好事后立刻做出了反应。 “大小姐,门外有一群流氓找上门来请罪。”门房来报,惹得花衣尖叫:“他们还敢来!还不快将他们都抓起来,送去见官!” 沈锦容却急忙拦住她:“不可,这件事若闹大,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花衣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到底想怎么样,这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家小姐好过么!” 沈锦容也气得攥紧了帕子。 她应承父母来到这庆安县就是要扛起沈家的家业,却没想到竟然有人这样恶毒,一心想败坏她的名节! “大小姐,来了一位公子将那些混账东西打跑了!”门房又一次跑来报信。 沈锦容眼睛一亮:“是方统领吗?” “不是,是庆安候爷。” 第三十六章:成精 沈锦容眸光暗了下去,不过她倒是没表现出多少失望,只道:“替我向侯爷道谢。” 门外的宋宜晟心中尴尬,脸上却是分毫未显:“举手之劳。” 他说着,也叫人回去,只是回望沈府大门时脸色有些发青。 不请他进去,他就没办法了吗? “小姐,有人送来了这个。”花衣将一封信递到沈锦容手中。 “东巷之事已有人杀人灭口,万望小姐小心。”沈锦容以为是方谦示警,却听花衣怒骂:“姓方的好个登徒子,竟故意设计我家小姐。” “花衣,你说什么呢。”沈锦容斥道。 花衣叉腰道:“门房都说了,他们偷看到这是方才相助的那位侯爷派人送来的,还有那些流氓,来请罪的时候遮遮掩掩,好像就是在说是姓方的指使他们来的,他这分明是设计了这么一出,想博得小姐的注意!” 沈锦容蹙眉放下信召了掌柜的进来问话。 “木姑娘,来自侯府的人,难道真的是庆安候在暗中相助?”沈锦容蹙眉,那掌柜的却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低着头不敢乱说话,生怕搅了自己的生意。 沈锦容挥手让人带他出去,允诺的生意也没少他的。 “小姐,这还用怀疑,我说那姓方的怎么来得那样及时,还有先前的花布,若不是这位侯爷提醒,咱们就要着了他的道儿了。” 沈锦容低着头,咬唇不语。 难道他真是这样的人? 方谦却不知道他已经陷入卑鄙小人的境地,因为他一回到城防司就被细柳营参将急召回营,据说是北边来了一支突厥部落,他们必须要严阵以待。 因为这一次,他们可没有枪挑可汗的柳一战了。 宋宜晟还不知道军情紧急,依旧忙着他自己的计划。 如今他是三管齐下。 与沈氏的亲事可以交给杜氏来操心,至于长安那边吩咐的那件事,他已经交给了杨德海,所以现在他需要上心的就只有偷学墨子机关术的事。 只可恨莫氏藏得太深,半点儿口风也不肯透露。 宋宜晟脸色难看,这些日子他腿伤虽然反反复复,但终究是养得差不多了,可墨子机关术的事却还没有进展,这让他很烦躁。 “老爷,用点宵夜吧。”连珠端来汤水,她今天的打扮很别致,尖俏的脸蛋儿灵气逼人。 宋宜晟简单吃了两口,望着她春情满满的眸子,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 一夜过后,顾氏进门“撞见”,亲昵地称了声连珠妹妹。 宋宜晟感念连珠这些年的服侍,也就顺水推舟地允了,让连珠住到吟香小舍去。 这可把善云气坏了。 “顾氏可真是大方,老爷在她哪儿住一宿,就睡出个连氏来!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服侍人的贱丫头,还敢爬上老爷的床!”善云骂骂咧咧,气得不行,更多的还是心中的慌。 长宁倒是没什么话说。 若非善云出现,这连珠早就是连氏了,如今爬出头来,更是要和顾氏合起伙儿来对付晴暖阁,善云现在却只是在这儿叫骂,真是蠢透了。 “行了,有空就去把我教你的东西练习一下,你一个大字不识,就是宋宜晟眼中最大的破绽。”长宁说。 善云还是气不平:“那你想办法,替我除掉那个连氏。” 长宁没理她,起身要回木室。 “要不,我就把你教我的东西,教给老爷吧。”善云突然道。 长宁回头瞥她。 这就是宋宜晟的目的了吗,让善云心慌,自己将东西教给他。 “好啊。” “你答应了?”善云惊喜,没想到阿宁会这么轻松地应下。 “一盘美味吃光了,你猜宋宜晟会怎么对待那只盛东西的盘子?”长宁笑眯眯道。 善云浑身一哆嗦:“那,那怎么办呐。” “只要你还装着东西,他就不会杀鸡取卵。”长宁告诫。 善云猛地点头。 长宁离开。 宋宜晟黑着脸,一股怒气从中而来。 “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一个个的都成精了吗!”他骂。 沈氏对他的挑拨离间不置可否,就连莫氏也顶住了压力,宁可三日不见他,也是半点儿口风不露,还有那个方谦做事滴水不漏,简直难缠透顶。 从前他身边尽是些蠢货,稍稍使些手腕,事情就如他所愿地发展,可这些日子来,却没有一桩是顺心的! “来人,让库房去沈家买胡木送到晴暖阁去!” 宋宜晟走投无路,只好出此下策。 费钱费力,还什么也学不到。 长宁却是满意极了,拿着宋宜晟用血汗钱换来的胡木,笑眯眯地着手制作。 只是她低估了胡木的硬度,普通的刀具要在胡木上进行操作实在有些困难,这也让她想起了十号零件那一页记录的九种刀具材料。 墨家机关术记载得很全面,这九种刀具有大有小,材料和锻造方法都写得清楚明白,显然当初的机关术主人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这些东西的制作的。 不过长宁如今却没有锻造的条件,只能自己去寻找。 她不厌其烦,分别去了三家铁匠铺。 第一家购买锻造材料制作粗坯,第二家告诉他淬炼方法,直到第三家才让人打造出成型的刀具。 当长宁拿着刀具回到木室,敏锐地发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 桌上的书卷虽然被尽力放回原样,但长宁却发现她留在夹在书页里的一根红绳掉在地上。 有人来过。 长宁镇定地将包裹放在桌上,她进来得急,来人说不定还在屋里,她必须小心应对。 女孩子的手已经摸到包裹里,牢牢握住一把刻刀。 而那位梁上君子此刻也是万分辛苦,滴答一声有血珠落在底下的木料上,长宁警惕起来,眉眼向后一暼,扫到了房梁上的黑影。 她没有硬拼,而是放下刻刀离开木室,倒好像只是来送东西的一样。 梁上的人找到机会,翻看了一下包裹里的刻刀,眉头微蹙。 “又是她,难道这也是巧合?”男人开口,赫然就是宋宜晟。 长宁回来时,宋宜晟自然已经离开多时。 她凭印象找到先前宋宜晟藏身的位置,在地上仔细检查,果然发现那滴被木料吸收了的血迹。 宋宜晟,你可真是煞费苦心,腿伤还没好利索就来当盗贼偷窃。 不过,你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你要偷的机关术都在我的脑子里呢。 长宁冷笑,照旧收拾东西,只是再制作时更加小心谨慎。 第三十七章:不堕 宋宜晟一计不成,也只能先拖着等候转机,加上杨德海倒是又搜罗了五六个同长宁长相相似的女子进府,他过去一一挑选,可惜哪个都不能令他满意。 “她是上将军之孙,就算穿着粗布荆钗,也一样不会蒙尘,你找的这都是什么东西,哪有她半分气势。”宋宜晟藏身屏风后对那几个女子嗤之以鼻。 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言谈之间对柳华章到底有多推崇。 杨德海无奈提醒:“爷,咱们定是找不到第二个柳大小姐的。” 宋宜晟微怔:“是啊,这天底下终究是寻不出第二个她来。” “斯人已去,爷还是……” “什么斯人已去,你以为我在想她么?我是恨她,否则,我会亲手葬送柳氏一族?”宋宜晟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杨德海低头没说话,只是将几个女子分别安顿下去,开始找人暗中调教。 宋宜晟下意识往顾氏的院子走,可清曙院前折了个弯,去了连氏的吟香小舍。 在他心里,顾氏总是能和柳华章联系起来。 他走了没多久,就见梅香鬼鬼祟祟进来,咯吱一声关上门:“姨娘,姨娘真是神机妙算,那官奴司里果然有人看不惯莫氏,已经答应咱们好好查查她的底子了。” 顾氏脸色露出一丝笑颜,只是并没有维持多久。 梅香显然发现事情不对头:“有机会扳倒莫氏,姨娘不开心吗?” “扳倒莫氏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人徒做嫁衣。”顾氏酸溜溜道,眸子里酝上水汽。 兰香叹气,这个时候也没了和梅香作对的心思。 “老爷答应了老夫人的提议,已经请媒人去虞县沈家提亲,这都走了两日了。”她道。 梅香倒退半步。 沈家,沈家大小姐,那个钱罐子? “老爷怎么会答应的,老爷不是最喜欢咱们姨娘,想扶正咱们姨娘的吗?”梅香不可置信道。 “喜欢?他喜欢的是银子!”顾氏啪地一声砸了茶碗,嘤嘤哭了起来。 这天要下雨,娘要给儿子娶正房,她哪有资格拦着。 何况沈氏可不是莫澄音这样奴籍出身的破落户,好对付,人家大盐商财大气粗,长安城中还有人脉,岂是她这点儿手段能对付得了的,想阻止沈氏进门,简直是天方夜谭。 “姨娘,姨娘别急,那沈氏再不得了,进了门还不是宋家的女人,您使使手腕,一样要服服帖帖。”梅香如此安慰,顾氏也只能是听个顺耳,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当沈锦容知道这件事时,她的娘亲已经亲自来到庆安县。 毕竟是一位正经儿侯爷,宋家的媒人一登门,那就是天大的事儿,就连沈老爷的精神头都好了几分。 女儿承载着他的万贯家财,他自然要挑个好人家,只可惜他现在病重不能久行,只能让沈夫人先来。 沈氏突闻此事,也是目瞪口呆。 她与庆安候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没有,却要同他说亲,这让她如何作答。 “娘亲做主便是。”沈氏底下头,看不清表情。 她是教养得宜的闺秀,婚姻之事也早就做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准备,此时沈夫人问及,她当然没有什么别的意见。 “那就好,娘还以为你和侯爷……”沈夫人松了口气。 “娘亲说的什么话,女儿岂是不知廉耻之人。”沈锦容红着脸,脑中莫名闪过一个人的背影,她摇摇头甩开思绪,只道:“女儿全凭娘亲做主,若是娘亲相看得当,女儿岂敢有异议。” 沈夫人满意点头。 她的女儿她清楚,虽然性子是柔中带刚,但孝义廉耻女子操守却是牢记心中。 “那好,就容娘打听打听那宋家的门楣名声,还有那庆安候的人品,再做回应。”沈夫人说道。 沈锦容送走母亲,有些失落地坐在绣凳上,目光一直盯着桌上茶盏。 “小姐要是嫁到庆安候府可就是侯夫人了,老爷夫人也跟着扬眉吐气,这桩亲事十有八九能成,您就别担心了。”花衣斟茶劝道。 沈锦容只觉得自己的心咯噔一声,犹如砸了颗石头。 “要说那庆安候爷人也不错啊,那日还帮小姐解围,又警告您小心姓方的,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时候看上的小姐呢,这是多美好的姻缘呐,跟戏文里唱得似得。”花衣抱着手,满心向往。 沈锦容的脸色却有些发白,她端起茶饮一口,不断默背着女训女则。 可惜事与愿违,院子外面突然慌乱起来。 “发生什么了?”花衣出门呵斥:“不知道小姐在里面休息吗?” “姑娘息怒,是……是鹰眼关,鹰眼关打起来了!”婆子小厮们都乱做一团。 鹰眼关是大楚北边最重要的关隘,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大楚和突厥手里轮番交迭,直到柳老将军镇守此地情况才有所缓解,庆安县才安逸下来。 只可惜,如今柳氏一门都已经不在了。 柳家覆灭的速度太快,从皇帝圣旨降下到一门喋血斩首不过半日时间,老将军束手就擒令多少将士落泪,就连庆安县百姓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 现在突厥大军来袭,他们才想起来,如今的庆安县已经没有了柳一战。 一时间,慌乱从街头传到巷尾,整个县城乱做一团。 沈锦容也花容失色,她是听说过这突厥人的凶残,若是突厥人破关而入,妇女儿童必定难逃被奴役的命运。 “当当当!”街头巷尾又响起锣鼓声。 花衣急急忙忙冲出去打听,回来时却是松了一口气:“小姐不用担心了,不是突厥人的大军,只是一个部族来到边疆驻扎,鹰眼关的守将怕出事就将城防司的兵马调走大半去镇守离咱们最近的边城青山关。” “城防司!”沈锦容手里的瓷盏啪嗒一声摔了个稀碎。 庆安候府。 长宁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找借口出府,果然见到客栈外大红花布招摇。 她急冲进去,掀开地板,看到方谦潦草仓促的字迹: 有愧小姐,望自珍重,必不堕柳家威名。 长宁鼻头猛地一酸。 她将字条珍而重之的收好,眼中黑曜石般光泽熠熠。 虽然柳家不在了,但柳家的威名,不堕! 第三十八章:闺秀 少女从客栈出来,整了整纱罩,来到沈家门前。 “木姑娘?快请。”沈锦容立刻道。 这位木姑娘给她报信,也算是她半个恩人了,而且她心中的疑惑也许由此人开解。 长宁进到沈锦容闺房,她头戴兜帽朦朦胧胧地认出那个温婉端庄的女子。 “沈大小姐,我来找您做一笔生意。”她开口便道生意,有些出乎沈锦容的意料。 “木姑娘于锦容有恩,但请直言。” 长宁取出三只锦囊递给她:“这里有三种零件,我需要沈家替我找三个木匠坊分别制作,所用的木料需得是十年树龄的胡木。” “胡木?”沈锦容一怔,此前庆安候府的人不是已经买走了不少胡木料子了吗,难道还缺? 沈锦容看了她一眼,接过三只锦囊道:“姑娘就不怕我偷看?” “沈家名声在外,我还是信得过的。”长宁道。 “好。”沈锦容点头,让花衣将三只锦囊收起来。 “你还没问价钱?”长宁说。 沈锦容一笑:“我是沈家大小姐,姑娘救我也没问价钱。” 长宁定住。 透过朦胧轻纱,她好像见到了一个新的沈氏一样。 她,竟然是这样剔透又骄傲的女子。 想必前世宋宜晟设计的英雄救美之计伤她太深,让这个本来灵气四溢的女子散尽了精气神,才会一直恹恹致死。 “那就多谢沈小姐。”长宁起身告辞,她还有要紧事。 “木姑娘请留步。”沈锦容站起来道。 长宁挑眉:“沈小姐还有事?” 沈锦容挥退闲杂人等,问道:“当日姑娘救我,可是你家侯爷所命?” “我家……侯爷?”长宁嗤之以鼻:“沈小姐为何这么问?” 沈锦容蹙眉,听着语气,这位木姑娘似乎对庆安候不屑一顾。 她耐着性子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至今未能得见方统领,也无法问明真相。”沈锦容遗憾道。 长宁眯了眯眼,她倒是忘了宋宜晟并非常人,将计就计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只是如今沈锦容和她身边的人先入为主,如果她坦言解释替方谦辩白倒是落了下成。 “沈小姐见不到方统领就对了。”长宁笑道。 沈锦容错愕,待她回神时,长宁已经离开。 “小姐,这木姑娘怎么神神叨叨的啊?”花衣不明就理,茫然道。 沈锦容却是玩味许久,终于明白过来。 “她是说我见不到方统领才对。”沈锦容忽然笑了:“没错,我见不到他,才对。” “小姐……您怎么了?”花衣在她眼前晃手。 沈锦容抓着她的手,笑容清浅:“因为我自此后一直见不到方统领,所以,方统领才是无辜的,他根本对我毫无所求,又何来设计一说?倒是那庆安候来得巧,说得妙,很是刻意。” 花衣张张嘴,好像是这个道理。 沈锦容站起来,边走边分析道:“木姑娘在庆安候府中当差,说她奉命救我可以,说她正是从侯府探知了庆安候的毒计,才有心提醒,或是请方统领相救,也是可以的。” 她俏生生回头:“你说对吗?” 花衣啊啊两声,点着头。 沈锦容坐回绣凳,心情甚好地端茶送到唇边。 “小姐,您好像很希望方统领是好人呐。”花衣终于回过味来,幽幽问道。 沈锦容一怔,眉目流转,低头喝茶。 “我知道了,小姐你喜欢上了方统领对不对!”花衣大惊小怪道。 沈锦容手里的茶碗猛地一松:“休得胡言。” 花衣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凑上前,捏着手指学那唱词:“小姐,您就像那戏文里唱的莺莺,宜嗔宜喜春风面……” 沈锦容臊红了脸一手打掉花衣捏起的兰花指,再骂一句:“休得胡言!” 花衣却是更明白她的心思了。 “小姐若是喜欢,何不就跟夫人说了,那庆安候有心算计不是个东西,可不能叫他得了逞。”花衣道。 “说是一定要说,只是方……统领之事却是说不得。”沈锦容垂了眉眼:“我自幼受娘亲教养,断不能做出这等芳心暗许的丑事,坏了自己的名节也让沈家蒙羞。” 花衣张了张嘴,有些遗憾:“可您不说,夫人怎么知道您喜欢谁,没有了庆安候,还有喜安候,乐安候,总归是轮不到您的心间人呐。” 沈锦容眉眼一垂,长长吐了一口气:“什么心间人,人家许都不记得我了,再说,我是大家闺秀,就要守礼,此事休要再提。” 花衣抿嘴应是。 …… 东街的一间药铺,大夫不耐烦地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个子男人撵出去。 “去去去,没病还来消遣人!”大夫怒声呵斥,那人却坚信自己中了毒,捂着胃部连声哀求:“是真的,当时我喝了那水,胃一按真的很疼很疼。” 大夫好不厌烦:“你若是喝多了水再遭撞击当然很疼。” 那人一怔,是这样吗? 他想起自己当时是先被人一膝撞在胃上的,再然后…… 所以胃疼不是中毒,而是正常现象? 小个子男人腾地跳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冲入一所官府建筑。 官奴司。 “小贱人,竟敢骗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小个子男人冲进屋,大肆翻找官奴名册,正是当日给长宁施刑的那个黥刑官。 “阿宁,阿宁!”黥刑官一直不敢翻查长宁的消息,怕得不到解药,如今知道真相当然无所顾忌。 黥刑官立刻找到了官奴司主簿汇报这件事,但他并不敢直说自己徇私枉法,只说那个阿宁形迹可疑,像是柳家奸细。 “阿宁?哪个牢的?”主簿蹙眉。 “三号牢的。”黥刑官赔笑道,那行刑名册上都有记载。 “又是三号?”主簿冷哼,此前那个羞辱过他的善云和莫澄音,也是三号的贱奴。 主簿心中火气蹭蹭往上蹿,径直将监管嬷嬷喊了来。 “阿宁?”监管嬷嬷一个激灵。 她是知道阿宁就是假善云,如今已经随真善云进了庆安候府的。 “主……主簿大人明鉴,那个阿宁已经死了两个多月了,早就扔到乱葬岗,尸体都辨不出来了。”监管嬷嬷咽着口水道。 现在她只能一口咬定,那个真正的莫澄音就是阿宁。 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一切。 “不可能,她那么厉害,敢下毒威胁我不给她黥字,怎么可能死!”黥刑官大骂。 主簿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那你到底给她黥字了吗!” 第三十九章:阿宁 “我……我……”黥刑官颤巍巍地跪倒,他哪儿敢说啊。 可主簿大人眸光森寒,好像要吃人一样:“你说,我还可以帮你掩藏。” 黥刑官惨叫一声叩倒在地:“大人饶命啊。” 主簿顿时冷笑起来。 没有刺字。 那个莫澄音的头上,刚巧也没有刺字。 “如果我没记错,那位庆安候的莫姨娘同阿宁一拨黥刑,头上理应有黥刑才对。”主簿阴测测地笑起来,一拂袖把着黥刑官的手道:“走!跟我去庆安候府!” 黥刑官赶忙摇头。 “你不是想收拾那个叫阿宁贱丫头吗,她现在可了不得,擦了伪装变成莫澄音,混到庆安候府去了,这绝对是场阴谋!”主簿哈哈大笑。 “放心,我有门路,这件事绝不会有问题。” 黥刑官一咬牙,索性跟了过去。 宋宜晟正坐在摇椅上乘凉。 他的腿伤反反复复这么多次,如今终于是好得差不多了,让他心情不错。 至于边城的战争他是一点儿也不操心。 皇帝派了比柳一战资历还老的李老将军镇守鹰眼关,加上大楚太平十载兵强马壮,他很放心。 可当顾氏找上来的时候,他的舒坦时光就到头了。 “老爷,您说这该怎么办呐,梅香出去替我买脂粉,就撞见这么个人一直嚷嚷着要见您,还说有人要害您。”顾氏六神无主地躲入宋宜晟怀中。 “害我?带他过来。”宋宜晟挑眉令道。 顾氏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官奴司主簿和黥刑官就这样被梅香领进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说,那个叫阿宁的,是柳家的杂役丫鬟?”宋宜晟腾地站了起来。 他腿伤已经痊愈,可顾氏还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伤口处,却叫宋宜晟推开。 阿宁。 元宁公主楚长宁。 宋宜晟下意识摇摇头,他也是前几日从郑安候信中才得知的这件事,柳家人恐怕自己都不清楚,否则柳老将军怎么会同意把柳华章许配给他。 所以这个阿宁应该只是恰巧叫阿宁罢了。 但柳家杂役,还是会两手功夫的小丫头,他却不能掉以轻心。 “你说,她没有黥字?”宋宜晟重复一遍,抬眼看向主簿:“你什么意思?你们,什么意思?”这一眼,已经看到了顾氏身上。 主簿急忙跪倒:“侯爷恕罪,都是小的们没看管好,竟然让柳家逆贼混入侯爷府中,请侯爷恕罪!” 顾氏一个激灵,但这个时候,她也豁出去了。 “老爷,您可不能为了一时之快,把这逆贼留在身边呐。”她跪倒诉道。 宋宜晟也明白,这几人联系在一起跪在这里,话里话外,指的都是莫澄音。 那个柳家阿宁设计躲过黥刑,又假借莫澄音的身份混入庆安候府,就是为了给柳家报仇,多么合理的解释啊。 可宋宜晟虽然怀疑这个柳家阿宁意图不轨,却并不觉得莫澄音是假。 最重要的,当然是莫澄音手里的墨家机关术。 其次嘛,莫澄音同他同床共枕这么久,若想行刺他还真是有不少机会,可他宋宜晟不还是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 “老爷!”顾氏嗔怒交加,万分忧心地唤了声。 宋宜晟沉下声指着黥刑官:“这么说,你一定见过那个阿宁了?” “是,侯爷明鉴,她就是化成灰,小的也认得出她!”黥刑官咬牙切齿道。 宋宜晟点头:“很好,棋童,去晴暖阁请莫姨娘来。” “是。”棋童上前接受了两句宋宜晟的嘱咐才退下,顾氏几人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晴暖阁里,善云被棋童请去,换了套衣裳来到小花园里,这才发现同她一样装束的女子还有四个。 善云不明所以,正想上前问清楚就被棋童拦下:“姨娘,此事事关您的清白,老爷让您先不要说话。” 清白? 善云瞬间紧张起来,她心里有鬼,走路都不自然。 待到看见官奴司主簿和顾氏,她心里就更打鼓了,她不是莫澄音的秘密被发现了吗? 黥刑官心里的鼓打得不比她弱。 五位女子,显然有一个是莫姨娘,既是那个被他恨之入骨的阿宁。 可现在这五个人里,他是一个也不认识啊。 黥刑官额上开始冒汗,主簿很想给他使眼色,就连顾氏也想指引他一下,可是宋宜晟一双凤目眯着,火眼金睛,谁也不敢有小动作。 “这……” “怎么,你不是说化成灰也能认出她来吗,这才有五个长相不同的人,你竟分辨不出哪个是她?”宋宜晟冷笑。 善云紧张地咽下口水,将发抖的手藏在袖子里。 老爷还肯帮她说话,看来她还没有被拆穿,她不能自己露了馅。 “哼!”宋宜晟冷哼,主簿和黥刑官一道跪倒在地,就连顾氏也软了下去。 “侯爷明鉴呐,小的查过奴隶册子,那个莫澄音真的已经受过黥刑,莫姨娘绝对是假的,是阿宁假扮的。” 阿宁? 善云浑身一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复杂的情况,以她的脑子真是很难捋顺,但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决不能让宋宜晟信了这二人的话。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妾身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什么阿宁?”善云略带颤音的声线成了委屈的抽噎。 她刚才是真的吓得要哭了。 “这不是官奴司的主簿么?莫氏此前虽然得罪了你,但你也不该这样污蔑我啊。”善云这些日子在府里可是学到了不少,这一口反咬,咬得可真是狠。 顾氏一个激灵,立马喊道:“老爷!您不要相信她,这个女人来路不明,分明是……” “住口!”宋宜晟大失所望地吼了一声。 这一切分明是顾氏和主簿做的局,什么柳家阿宁,全是假的! 他已经屡次三番地跟她说,莫氏有的大用,她却一意孤行,如此不能容人,就是柳华章也比她识大体! 顾氏跌坐在地,从宋宜晟的眼中,她看到了浓浓的失望,甚至是怨恨。 她可没忘记让宋宜晟失望,被宋宜晟怨恨的柳华章是什么下场。 “不,不!老爷,我还有证据!梅香,梅香!”顾氏尖叫。 梅香颤巍巍地扑到在地,姨娘这是要把她也拉下水啊。 可惜,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快把东西拿给老爷!”顾氏喝道,梅香从怀里取出一片边缘都被烧焦的旧纸片递了上去。 第四十章:是她 “老爷,这是从善云那个贱婢房里搜到的!这上面的东西分明就是鬼画符,是她和莫氏一起谋害您的证据啊。”顾氏道。 梅香也膝行上去叩头:“老爷明鉴,奴婢真的看到善云鬼鬼祟祟地烧掉这东西,她们真的要害您啊。” 宋宜晟接过纸片,顿时倒退半步。 这哪里是什么鬼画符,这分明是一个机括,是机关术的内容! 难怪他当日偷偷潜入木室却什么也找不到,原来真正的秘籍早就被烧成一团灰烬了。 宋宜晟看向善云,善云一时哑然不知道该认还是不该认。 长宁做事太过神秘,她哪儿猜得出现在这一团乱麻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况顾氏这边言之凿凿地说她是画符做鬼害宋宜晟,她只能抵死不认。 “老爷冤枉啊!”善云也跪倒,场面一时很有趣。 宋宜晟气息微沉:“又是这个善云,来人,把善云叫过来。” 棋童应声是,在木室里找到长宁。 “叫我?”长宁心里打起十二万分的警觉。 宋宜晟无端找她,必定没什么好事。 她擦了擦手,借着换衣服的名头向屋里张望一眼,果然发现善云不在屋内。 长宁以防万一,将一把寸长小刀藏在袖子内侧出门。 还是那间小花园,她走进去,扫过众人位置。 宋宜晟坐在藤椅上脸色难看,顾氏和梅香跪在中央,而善云跪在宋宜晟脚边靠左的位置,右手边跪着的两人她也熟悉。 官奴司主簿,和那个黥刑官。 她倒是把这茬忘了。 长宁眉头微蹙,黥刑官迟早会知道自己没中毒,到时自然会找上主簿,他只要说出阿宁此人没有成功受刑,那主簿必然会怀疑到脸上同样没有黥刑的善云身上。 再加上顾氏和梅香苦大仇深地瞪她的双眸,长宁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走上前道了声:“老爷,姨娘。” 长宁自从进了宋家,在声音上一直都有故意的伪装,尤其是面对宋宜晟时她的声音低哑,也常使用一些外地方言发音才一直没有露陷,所以她此刻在黥刑官面前开口,也是不惧。 “这个东西,是你烧的?”宋宜晟两指夹着那张残片问道。 “就是她,老爷,我亲眼看到的!”梅香抢着道,被宋宜晟狠狠瞪了一眼。 长宁扫过梅香,原来那日焚烧机关术原稿时真的有人偷偷潜入她的屋子,而且,这个人竟然是梅香。 一个她平素并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小角色。 长宁轻笑,既然是小角色,就注定没办法翻身。 “是。”她道。 宋宜晟周身一震,一双眼死盯着她,又看向一旁的善云。 真正的莫澄音应该已经受过黥刑,可是他的莫姨娘并没有黥刑的奴字,而这个善云却有,还有机关术的残片。 官奴司的女奴有奴字黥刑的理所当然,可加上一张残片他便觉得这个善云,才是他要找的莫澄音。 “她承认了,老爷,这就是她们要害你的证据啊。”顾氏急急道。 长宁声音平静:“这是姨娘画的,说烧了给老爷祈福。” 善云身上一震回头看长宁,立刻反应过来上前道:“老爷能给我看看吗?” 宋宜晟蹙眉,并没有理会。 善云有些尴尬地收回手,长宁垂着眉眼,她知道宋宜晟此刻一定已经起疑。 疑心她才是真正的莫澄音。 尤其是她后面补上的这一句姨娘画的,更像是欲盖弥彰的拙劣遮掩。 宋宜晟精明如斯,岂会被骗到。 长宁面无表情,她就是要宋宜晟这样误会。 因为那张残片,宋宜晟必定会怀疑莫澄音另有其人,与其让他怀疑到别人头上,进而彻查官奴司得知莫澄音已死的消息,还不如就让他认为莫澄音是她,将局面掌控在自己手里。 场面的沉默让人焦灼,尤其是顾氏梅香两人。 宋宜晟已经认定这件事是她们主导,若是没个结果,她二人必定陷入困境。 到时,顾氏顶多是失了宠,她梅香却要丢了性命。 走投无路之下,梅香竟多了两份急智:“你胡说!那个时候你分明在清曙院的小厨房,怎么会奉命帮莫氏烧东西!” 长宁淡淡:“哦?那就是顾姨娘让我烧的鬼画符,要害老爷的了?” 顾氏怒目,这小贱蹄子竟然敢倒打一耙! “我什么时候用你烧过东西,我院子里大小丫鬟多着呢,轮得到你?” “那晴暖阁当时大小丫鬟也不少,轮得到我?”长宁一笑。 顾氏哑然,狠狠瞪了梅香一眼。 这个蠢货,分明被人套进去了竟还不知道! 梅香也反应过来,她怎么把善云当时是在清曙院的事给说出来了,这样一来,岂不是证明了善云当时不会和莫姨娘有勾结? “够了,到底怎么回事,善云?”宋宜晟夹着纸片的手在她面前滑过。 长宁沉声道:“老爷该问梅香才是,她烧了张纸片就说是我的东西,实在可笑。” “你胡说!这就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东西!马婶儿能作证,她必定是知道你烧过东西的!” 长宁目光一寒,猛地转身盯着梅香,她竟敢牵扯到马婶儿! 一旁黥刑官突然一跳,指着长宁大叫:“是她,是她,就是她!我记得她这个眼神儿,就是她,阿宁!” 宋宜晟猛地跨前一步:“你说什么?” 善云更是心虚地坐到腿上,肩头不可抑止的颤抖。 被揭穿了,阿宁被揭穿了! 那她呢?没有了阿宁,她还能活下去吗? 只有长宁还算淡然,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瞬暴露了也不曾露怯。 “阿宁是谁?这位大人认识我?” “你别装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脸上生满红斑的,但我记得你的眼神,还有这股吓人劲儿,你就是那个女杀手,威胁我不给你黥刑的阿宁!”黥刑官言之凿凿。 宋宜晟此刻也眉目如刀。 如果此人和柳家粘连上,那么不管她手握着什么,他都不会容她。 柳家余孽,一个都不能留! 长宁当然感觉得到宋宜晟身上的杀气,她神色平静,甚至有些伤感地说:“大人认错人了,我额上有黥刑。” 黥刑官咯咯笑了起来:“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那黥刑是墨汁调着朱砂写上去的,是假的!” 第四十一章:借刀 “只要用水一冲,真假立现,侯爷,请侯爷明鉴!”黥刑官膝行到宋宜晟脚下。 宋宜晟扫他一眼,又看向长宁。 “好,如果她额上黥刑是假,她就是蓄意谋害本侯的女刺客,本侯就将她杖毙当场,但她额上若是有黥刑……”宋宜晟冷哼 黥刑官咽了咽口水,却还是认认真真看着,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个阿宁杀人般的目光犹如从尸山血海中走来,他虽只见过一次,却是毕生难忘,所以他断然不会认错。 而且现在这个长宁也表现的冷汗涔涔,很不淡定,让黥刑官心头越发安稳:“请侯爷明鉴!” “好,棋童,拿水来!”宋宜晟挥手,棋童捧上一盆清水。 “老爷!”善云壮起胆子拦在宋宜晟身前,却被宋宜晟一脚踹开。 顾氏冷笑,一个眼色使过去,兰香梅香一道按住了善云。 “老爷!”善云仍旧惨叫,不断摇头。 长宁咬着下唇只见宋宜晟步步逼近,她倒退半步。 “怎么,做贼心虚了?”顾氏冷笑,黥刑官也要开口讥讽,就听女孩子淡淡开口:“我自己来。” 宋宜晟挑眉,挥手让棋童过去。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谅她也作不了假。 长宁扫过场中众人,伸手撩起一捧水泼在自己脸上,将整块黥刑的奴字打湿,晶莹的水珠滑过她脸庞,整张脸却没有半点变化。 “可以了吗?”她淡然而立,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出尘之味。 宋宜晟一时失神,这种千夫所指不低头的风姿,他似乎从哪里见到过。 “不可能!”顾氏冲上去用帕子狠狠去擦长宁额头,长宁一动不动,任由她发疯。 这个时候顾氏做的越多,越疯狂,就越丢人。 相应的,宋宜晟就会越痛苦。 长宁冷笑。 如今他算是看清这位青梅的真面目了,所受到的伤害恐怕不会比她少。 “够了!”宋宜晟低喝,兰香赶忙上前拉住自家姨娘,不让顾氏在这儿丢人现眼。 顾氏冷静下来,也绝望下去。 她知道,这一次,她辛苦营造多年的温淑形象毁之一旦,宋宜晟只会恨她的虚伪做作和欺骗。 此时马婶儿也被人带到园中。 “她在与你同住时,是否烧过东西?”宋宜晟黑着脸问道。 马婶儿此前就听园子里出了大事,此刻进来就见长宁朝她眨眼,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反正现在宋宜晟也认定了纸片是她烧得,她只希望马婶儿能如实说,不要再被此事牵连。 “是,她是烧过东西。”马婶儿回了一句,让顾氏眼中燃起希望。 “可我们平时都会烧些不用的物事,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善云烧的。”马婶儿偷瞥顾氏一眼,发现她已经瘫倒在地。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污蔑我们!” 兰香跳出来骂道:“早知今日,就该把你这老刁奴打死了事,也免得你在这儿生事,陷害我家姨娘。” “闭嘴!还不嫌丢人吗?”宋宜晟怒火中烧。 该有多少人会笑他看走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 “来人!还不把她们带回清曙院,好好反省。” “是!”府中侍卫应声搀走了顾氏和兰香,梅香也要跟着却被侍卫拦下。 “刁奴,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地里撺掇她生事。”宋宜晟恨得咬牙切齿。 顾氏从前根本不是这样。 一定是刁奴作祟! 宋宜晟一脚将梅香踹到地上,大喝一声:“来人,将这刁奴杖毙当场!” “老爷,老爷饶命啊老爷!”梅香绝望惨叫,那腕粗的棍子就已经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善云早已吓得面无血色,长宁脸上却没有半分不忍。 她已经给过梅香机会了,此番是梅香自寻死路,与人无尤。 何况梅香把马婶儿牵连进来,就算宋宜晟不杀她,长宁也不会留她性命。 “贱人,你们不得好死!”梅香惨叫,恶毒诅咒,长宁犹似刀枪不入。 不得好死。 她已经不得好死了,还怕再死一次吗? 如今,她是回来让别人不得好死的。 终于,那血腥一幕凝固,梅香咽了气,被侍卫拖着两条腿拖走,留下一地血迹,黑红骇人。 官奴司主簿和黥刑官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跌坐在地。 庆安候当他们的面杖毙梅香,是在杀鸡儆猴啊。 “侯爷恕罪,莫姨娘恕罪!”主簿第一个叩倒在地,黥刑官紧跟着跪倒哆哆嗦嗦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说。”宋宜晟开口,问的却不是善云,而是长宁。 说? 长宁当然想将两个人除掉,以绝后患。 不过现在这个场合她当然不适合直接打杀灭口。 长宁扬了扬下巴,走上前:“此二人污蔑侯府姨娘,当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你!”主簿和黥刑官大惊失色,立时叩头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宋宜晟满意一笑,果然是个果敢刚毅的人儿。 他扬了扬下巴,王府侍卫立刻上前,双棍一插将两人别倒在地,大棍子乒乒乓乓地砸了下来,园子里顿时惨叫连天。 铁甲卫将二人送回官奴司时,二人已经丢了半条命去。 长宁则扶着双腿发软怕得虚脱的善云回到晴暖阁。 “你该走了。”她说。 善云猛地抬头:“不!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你到底是谁?” 长宁没说话。 “你才是莫澄音对不对,这个阿宁的身份是假的对不对?”善云抓着长宁问道。 只有她知道阿宁真的是阿宁,黥刑官没有认错人。 可阿宁头上的黥刑却是真的,只能说明这个阿宁是假的,加上阿宁对莫澄音的事了如指掌,善云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就是莫澄音。 “不管你怎么想,想活命,就准备好了,我明天会找人送你离开这里。”长宁道。 方谦此前曾给她留下过一个联系人,用这条线应该可以送善云出城,也算善云帮她做了不少事的报酬。 “我不走,你快再想想办法让老爷相信我才是莫澄音啊!”善云尖叫,拉住长宁的手不放。 长宁蹙眉,甩开了她。 “出路我已经替你找好,走不走,随你。” 长宁没管善云,而是派人去官奴司打听,果然第二天一早就传来两人因不肯用药还要再上侯府理论而死在了路上。 女孩子冷笑。 宋宜晟这把刀,还挺好使的。 第四十二章:破城 “老爷,都办妥了,这是主簿死前拿在手里的东西,想必是要给您看的。”杨德海将一本名册递上来,指尖还染着一滴干涸的血迹。 宋宜晟翻到折页,果然看到了莫澄音的名字。 “莫澄音,她果然被黥刑了。”宋宜晟说。 “是,倒是这个善云,三番五次贿赂监管嬷嬷,拖了三年都没有受刑。”杨德海道,他和宋宜晟想到了一起去。 府中的莫姨娘头上没有黥刑,而善云却刚好相反有了黥刑,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而是,两个人掉包了。 “真是好一招移花接木,这样聪慧的女子我竟然没有早点发现。”宋宜晟阴险怪笑,手指点着桌子,取出一方帕子放在鼻子底下细嗅。 正是长宁当日故意留在城隍庙吸引宋宜晟注意力的那方绣帕。 “还记得当日我们在城隍庙外撞见的官奴司抓捕队么,抓的就是这个善云,还有这帕子和那细柳营的老槐,说不定都是她的算计。”宋宜晟玩味道。 杨德海脸色一沉。 若真如此,这个女人真是很可怕啊。 “如此说来,当日城隍庙里暗箭伤人的也是她了?”杨德海说。 宋宜晟摊摊手:“她既然是莫澄音,会使墨家的武器有什么好意外的?看来那个地砖下除了有墨家机关术的秘籍外,还有一把神秘的宝弩。” 这简直叫他垂涎三尺。 “我这就把她抓来,搜出宝弩。”杨德海道。 “不!”宋宜晟制止他。 “我与她并没有什么恩怨,说不得,我还是救她出苦海的大恩人,你又何必要坏了我们的缘分?”宋宜晟儒雅一笑,两弯笑涡深深,好一个清澈大男孩。 杨德海低头:“侯爷,她行刺过您啊。” “她若真想杀我,当日的连环弩就不会只射我的腿了,还有这些日子,她完全可以在小厨房下毒,可是她没有。”宋宜晟摇头,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 莫澄音只是想借助善云的力量帮她练习机关术,而他,则是那个可以更直接帮她的人。 她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没人能拒绝他的魅力。 宋宜晟得意勾起唇角,只有杨德海有些忧心忡忡。 侯爷这是在玩火啊。 那团注定要将宋宜晟烧成灰的火,正在卧室里对着镜子端详自己。 长宁的指尖触摸到额头上那逼真的奴字刺青,连她自己都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真的被黥刑了。 她忙兑了一杯米醋,沾在帕子上擦拭。 额头上的奴字很快消失不见,就连额头上那偏黄的皮肤底色都褪掉不少,露出里面白皙柔嫩的肌肤。 长宁松了口气,将醋水倒掉,取出妆匣最底部夹层里的一个小盒。 盒子里的黑色膏体泛着淡淡的清香已经用去一多半,以手轻触还有着一丝粘性,仿佛是一层薄膜。 她今日敢当众洗面,就是因为这盒黑膏。 它名唤避水膏。 长宁平日里就是图了一层它在脸上,才不惧水迹弄花她的易容术。 这种避水膏在那本易容术的册子里高居榜首,是易容必备之物,配置不难,只是耗费时间,所以她直到前几日才配置好新的一盒避水膏。 而眼前这盒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长宁将盒子在双手中倒换把玩。 不论是避水膏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是功效都太巧合了。 难道几百年前的墨家传人能掐会算,还知道未来得到这份秘籍的人急需易容术,甚至,配置好了避水膏放入其中等待有缘人? 长宁虽然重生了,但她还是不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神人。 就是深得陛下信赖,声名鹊起的大道宫观主,怕也不敢吹嘘有这种本事。 不是巧合,那就是人为了? 长宁将盒子在掌心颠来倒去,思索良久也找不出个头绪。 这一夜过的是分外漫长,但边城青山关却是风声鹤唳,紧张肃杀的气氛让满关守将夜不能寐,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看到这世界的最后一眼,所以,谁也舍不得闭上眼。 “报告参将,突厥人的骑兵距离关隘不足百里,他们真的是奔着我们来的!” 大堂里顿时乱了起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将领站了出来:“李老将军不是说突厥人正在向鹰眼关集结吗,怎么会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 “闫统领,大部队是向鹰眼关集结呢,可是来的这是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族啊。”传讯官道。 “大部队?哪里来的大部队?不是说小部族扰边吗!”各大统领都急了,下意识看向陈参将,那个男人双目赤红站了起来。 “各位兄弟,今次突厥人来势汹汹,李老将军虽然只留给我们三千将士,但军威仍在!本参将已经向老将军求援,很快就会有大军来救,请各位安心作战,我们大楚,绝不会输给突厥蛮夷!”陈参将铿锵有力地喊话,众将高呼领命。 可营帐一撤,诸人眼中尽是绝望。 “若是柳老将军还在,突厥人岂敢大军犯境……”不知是谁咕囔一句,立刻被众人瞪了一眼。 斯人已去,现在才想这些有用吗? 这般将领双目通红,恨不得就让这突厥兵打到长安去,到时候皇帝就知道柳家是不是真要造反了。 可惜,他们又不能这么做。 因为身后是他们的家啊。 那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土地,是他们老婆孩子相守相望的家园,纵使血洒长空,他们也会战至最后一滴血。 方谦,也是其中之一。 杀声,就在那一刻响起。 战马嘶鸣,刀枪交击,鲜血纵横挥洒,仿佛是这世间最廉价的东西。 青山关守军拼尽全力,战至一日一夜,血色洒满大地也没有等来鹰眼关的援军。 面对着还有不弱实力的突厥骑兵,关内众人都已绝望。 他们只有不足千人的残兵败将,根本守不住敌军一波攻势。 破城,就在顷刻。 忽地,一人扬起战旗,他铠甲染血,臂上绑着绷带却挥舞得极为有力。 方谦。 他用力挥舞,战旗之上,是一个大大的柳字。 “柳家战旗!”众将士惊呼。 “是柳家军来援了吗!” 随即,人们澎湃的情绪低迷下去。 柳家军。 如今,哪里还有柳家军。 忠心柳家的三百将士全被赐死,余下的人更是被打乱编制四散到各地,再难成气候。 对面突厥骑兵又要发起攻势,有统领扔掉了手中的刀。 这城,要破了。 第四十三章:慕郎 方谦扛着军旗,一马当先跃下墙头,手中大刀挥舞劈飞流矢。 “杀啊!不堕威名!”男人的嘶吼震撼天地。 “不堕威名。” “不堕威名。” 残破的城垣上,多少人为这一句话而热泪盈眶。 他们都知道,方谦这声嘶吼到底是为谁号出,为谁不平! “杀啊!为了庆安!不堕威名!”陈参将拔出佩刀,一骑当先,跃出城门,其后整个守关将士们也沸腾了。 “左不过是个死,老子不能便宜了这帮突厥狗!”丢下刀的统领捡起大刀猛冲出去,刚一跃出掩体就被流箭射中心口,向后栽倒,永远地躺在地上。 但越过他尸体杀向前方的人却是不计其数。 突厥人被大楚守军一时间的气势慑住,加上方谦手中一扬一落的柳家军旗更是让他们犯憷。 战马上的突厥将军叽里呱啦说了一串突厥语,高抬右手猛地放下,所指者,正是拿着军旗的方谦。 突厥兵会意,上百只箭矢冲天而起,直冲方谦射去。 方谦手持军旗矗立,面色不改。 生死关头,他竟只有一个荒唐的念头。 莫家小姐。 他遗憾,未能抛却人言,照顾她一辈子。 方谦闭上眼,预料中的万箭穿心竟没有降下来。 他睁眼,仿佛看到了神兵天降。 银光乱舞之间,所有飞向此地的流矢全部被击飞到两侧,那道身影青如远山,淡若晨曦,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势,足以击破苍穹,碎裂星辰。 方谦的嘴甚至无法发出惊诧的音节。 眼前男人青衣如玉,持细长薄剑,负手而立,带着一缕与沙场血腥格格不入的清香,却又是那么的契合。 仿佛可融入天地间,是为圣人矣。 “慕……郎?”是突厥将军略显笨拙的汉话,随即他发了疯一样的大笑喊了成串儿的突厥语大叫,突厥兵一时间疯了一样地冲过来。 “借旗一用。” “啊?”方谦未及反应,他牢牢握在手里的旗杆就莫名脱手,出现在慕郎手中。 下一秒,慕郎淡绿色银竹暗纹的软靴踏在杀到面前的突厥甲士肩头,借力一跃而起,他又踩倒一个突厥甲士,银剑横扫,所到之处刀兵俱折。 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慕郎一手拿旗,一手持剑,如入无人之境。 几个回合就已经杀至突厥将军面前,他大棋一递竟穿透突厥将军胸口将之挑起,再反手以剑柄重击,突厥将军整个人便从马背上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突厥人顿时呜呜大叫,看着立身在突厥将军马背上的男子却无一人敢上前报仇。 慕郎唰唰一甩长剑,周遭鼓动流风,那束在旗杆上的大旗猛地迎风招扬。 柳! “柳家军!柳家军!”突厥人操着怪异的汉话叫嚷,乌泱泱地退去。 “守住了,守住了!”大楚将士欢呼起来。 人们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万军之中夺敌将首级的神人。 慕郎淡淡走了过来,从方谦身边经过时驻步两秒,只说了一句让方谦摸不着头脑的话。 “神人留步!”有统领喊道,显然他并不能留住人。 慕郎已然飘然远去。 方谦还愣在那儿玩味慕郎的话,就听将士们呼喊:“方统领快来!陈参将被流箭射中了要害!” …… 庆安县,长宁还在木室忙着。 “咚咚”有人敲门. 她拉开门,就见宋宜晟现在跟前大丫鬟绿珠阴沉着脸招手让人进去。 鱼贯而入的三个丫鬟人手一只红檀漆木托盘,上面的东西五花八门,从珠钗首饰到木料刀具,应有尽有。 “老爷说你受了委屈,这些都小东西是予你的补偿,至于这些木料刀具是赐给莫姨娘的。”绿珠阴阳怪气儿的说。 这已经是三日来的第三波。 老爷还想怎么补偿这个丑女,把库房搬空吗? 连带着那莫姨娘都得了好大的脸面,中馈权已经有一多半落在了她的手里。 绿珠当然看她不顺眼,都是奴婢,凭什么她就能飞上枝头。 长宁显然不会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现在宋宜晟倾尽全力帮她,她怎会浪费机会,当然是借助这三日时间,大肆钻研机关术。 这一次她也不再遮遮掩掩,来到铸造铺子亲自打铁钻研一种新物件,宋宜晟的注意力全被她吸引了。 奈何她防火防盗防宋宜晟的本领太强,三日来,宋宜晟半点儿门路也没窥到。 加之宋宜晟一心想着要让长宁倾心于他,故此不便使出强硬手段,事情便一拖再拖。 但长宁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宋宜晟的耐心绝不会太长,因为郑安候不会给他这么长的时间准备,所以他一定有个底线。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宋宜晟的底线到达前,做好一切准备。 “听说了吗,鹰眼关大捷!”街上人们奔走相告,陈参将阵亡的消息也传到她的耳朵里。 长宁神色略显凝重。 在她印象中这场战争不过是突厥人的一次小扰边,不知为何,如今竟然起了变数。 突厥人突然攻城,到底因何而来。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被突厥人察觉了? 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到别的理由。 因为这一世和前世不同的地方,就只有她了啊。 长宁加快了手上编制的速度,一只只打好的小钢钩被她以一种奇怪的规律用软钢丝固定在软皮甲上。 暮色降临,当她收工回到宋家时,竟然在小厨房听到另一个消息。 “老爷要摆庆功宴,届时县里众望族都要来,这些日子你们就好生备着菜色,可别搞砸了。”绿珠在大厨房教训,看到长宁也只是咬咬牙走开了。 如今宋宜晟给长宁的脸面比顾氏还大,她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长宁轻蔑眨眼。 借机收买人心,这种手段,宋宜晟一向是手到擒来。 不过她相信细柳营的人绝不是他摆下一场庆功酒就能动摇的。 长宁回到晴暖阁,发现阁中乱成一团。 “发生什么事了?”她拦住一个小丫头问。 长宁看着大夫急匆匆进去,眉头一皱。 她才一顿饭的功夫不在,善云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就是她不走的理由?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莫姨娘这是有喜了。”大夫道。 第四十四章:紧急【推荐加更】 “有喜了?”长宁一怔。 这就是她不走的理由吗? 前世根本没有善云这个人的出现,所以今次善云是否是真有喜她还不知,但她清楚的是这个时机太巧,十有八九是假的。 宋宜晟也没反映过来,善云的确承了他不少雨露,但同样受宠不少的顾氏都没动静,却让善云拔了头筹? “真的……有喜了?”宋宜晟愣愣道。 他虽然年轻气盛,但却从未考虑过孩子的事,尤其是善云,这个敢玩弄他于股掌之上的贱奴。 若非要顾忌莫澄音的态度,宋宜晟早就把善云大卸八块了,还由得她在府里吃香喝辣,耀武扬威? 可就在这个时候,善云竟然怀孕了。 他的第一个孩子。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宋宜晟看在善云肚子里揣的是自己的血脉的份儿上,只说让她安心养胎,不必再操心府中事。 这不是借口夺权吗? 善云立马说着不累,庆功宴的事她已经准备一半,此时交出去也不放心,更不利于安胎云云。 宋宜晟的脸又黑了两份。 就顾着争权夺利,一点也不考虑长远大局,这种女人竟然能唬得他团团转,骗了他一个多月之久。 简直是荒唐! 宋宜晟自己都觉着臊得慌,若是还有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人,又该笑成什么样子。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人灭口。 善云却还未察觉,忙着揽权不放手。 “想做就做吧,让顾氏帮你。”宋宜晟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不便逆着她的意,留下话就拂袖而去。 善云咬牙切齿,又是顾氏。 不过没关系,这一次是顾氏帮她。 她是主,顾氏是副。 善云扬起下巴。 莫澄音,别以为没有你我就什么都干不成。 你瞧,我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善云正骄傲着,长宁叩门进来:“你们都出去。” 素菊等人面面相觑,因为平时两人就时常密谈,所以她们很自然地就离开了。 善云却气得牙痒,到底谁才是这晴暖阁的主子? “回来!”她喊道。 长宁先一步走到善云面前,背对着众人挥手:“姨娘让你们出去。” “你!”善云瞪她,素菊几人识相地退下。 善云更气,连新端上来的药碗都砸了。 长宁走过碎碗,一手把住她的脉门。 善云大叫着跳开,但她不是长宁的对手,自然逃不脱。 “真的是喜脉?”长宁蹙眉,她粗通医术,简单的滑脉还是诊的出来的,只是这也太巧合了吧。 善云有些紧张地收回手,握着手腕:“怎么,我怀孕了你不高兴?” 长宁目光冷下来:“打掉,离开这里。” “你!我有了老爷的孩子,我凭什么走!是你说只要我还装着东西,他就不会杀鸡取卵的,怎么?我现在真装上了,你倒不欢喜了?”善云阴阳怪气道。 “宋宜晟已经知道你才是善云,生完孩子,他必杀你。” 长宁微扬下巴:“我也一样。” 宋宜晟的孩子,她断不会留。 善云跌坐在绣凳上,被长宁冷戾的目光吓傻。 “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夜行出府西面有马车干粮银两。”长宁留下话,拂袖而去。 她和善云,缘尽于此。 毕竟心狠手辣的事,她也做过不少了。 到底是做了八年掌权公主的人,长宁的心境与柳家大小姐时候有着本质的变化,设计、利用、视人命如草芥,她所做的一切只为更高更远的目标,更伟大的利益。 相应的,总要有人为这条路牺牲,他们,死得其所。 长宁出府来到客栈后窗,发现窗上挂着象征喜事平安的蓝色花布。 她没有轻举妄动依旧悠悠哉走过巷子口,两名守卫看了她一眼,只当她是过客。 转角时,她突然回头,两名尾随着她的人赶忙向墙上一靠。 “啊!”一人惨叫,石砖墙面的地上突然出现两根竖直的钢针,他被扎得鲜血横流。 另一人赶忙救助,并没有注意到墙上那根被受伤者触断的银丝。 长宁从拐角露面,摸了摸下巴。 这个简易机关安装非常简单,威力尚可,不过想用来杀人却是有点难。 墨家讲求凡事留一线,机关术并不粹毒,她没有趁手的毒方可用,钢针威力自然大减。 长宁的身影没于墙边,未受伤之人追来时,她已经走进客栈房间在窗头俯视着他,那人发现跟丢了人,只得懊悔一声,送伤者回去。 “真没想到还能见到莫小姐。”方谦声里竟透着一丝紧张。 他在这里多等了一会儿,没想到就真的遇到了她,还看到这样精彩的一幕。 “我听说你回来,想必有话要对我说。”长宁关上窗看向他。 方谦一怔,她怎么知道那位神人就是有话要他带给她的,难道莫小姐当真料事如神? “说吧,突厥人来了多少兵马,是谁统兵?”她问。 是这件啊…… “十万兵马,是突厥左贤王所部,但攻打青山关的好像不是左贤王的部族。”方谦蹙眉道。 这件事他原本先上报给李老将军的,可惜陈参将死了,他只是个八品统领,无权同鹰眼关方面联系。 “左贤王,”长宁冷哼,注意力被这个词吸引。 当初有赖于宋宜晟的机关术,大楚在军械方面得到了质的突破,为祸多年的突厥也不敢轻易来犯,那左贤王更是败给宋宜晟三回,回到突厥王庭后抑郁而终。 既是宋宜晟的手下败将,今次又败在李老将军手下,应是不足为虑。 “李老将军深谋远虑,若非他救援及时,青山关被破,鹰眼关也将不保,今日已是生灵涂炭。”长宁唏嘘。 如此忠臣良将,她当初竟然信了宋宜晟的鬼话,因李老将军给太傅秦家求情便迁怒于李氏一门,谪出长安永不录用。 “莫小姐这是何意?难道青山关之役还有其他阴谋?”方谦急了,连此役不是李老将军所为都来不及解释。 “当然,青山关若破,冲进来的绝不止率队的五千人。” 长宁淡淡:“你不是说他们不像是左贤王所部么?那就是右贤王或是王庭所部,他们大抵藏身于距关隘一日骑行的距离,若破青山关自可长驱直入,对鹰眼关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必定势如破竹。但此役未成,若是派大军疾驰而来再攻,耗费时间不说,也必将引起鹰眼关方向警觉,而他们长途奔袭倒要被鹰眼关打个措手不及,所以这一计未成。” “什么!”方谦跳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如此紧要。 “我必须要向鹰眼关汇报此事!”他站起来就要走。 第四十五章:庆功 长宁因他风风火火的态度一怔。 “慢着!”她拉住方谦将背上的包裹塞给他道:“软甲护身,宋府地图,庆功时定要前来赴宴,我们不能再拖了。” 方谦肃容应是,抱着包裹一跃而出,显然非常焦急。 长宁望着他的身影,这才蹙起眉头:“难道此役不是李老将军在运筹帷幄?” 那又能是谁呢? 长宁不及深思,反正她已布好后手,何况既有能人在幕后出谋划策想来也不需担心。 大楚积蓄了这么多年兵强马壮,就算一战失利也不至亡国灭种之祸,但宋宜晟却是有某朝篡位之心。 所以她当前紧要的,还是得到宋宜晟手中证据还柳家清白。 也还自己真身。 长宁抢在宋宜晟之前到达冶炼的铁匠铺,捶捶打打,还在摆弄当初的机关匣。 宋宜晟隔着门板听到声音,脸色有些不佳,心里更像猫抓。 到嘴边上的肉就是吃不了,他当然非常不爽。 不过这种情况很快就要结束了,男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回到侯府,他嘱咐:“给沈家的请帖送去了吗?” “是,侯爷,老夫人亲自派人送的帖子,邀沈夫人和大小姐过府。”杨德海道。 宋宜晟点头:“让宜锦回来作陪,沈家竟然和吏部有关系,正是我的不二人选,让她不要搞砸了。” “是。”杨德海速去柳家废宅请宋宜锦回来,而此时的沈家也正因这张帖子头疼。 沈夫人听过沈锦容的一番推测后早就将宋家的婚事推掉,理由自然是商户之女,自知配不上宋家侯府贵爵。 杜氏那边虽然不满,但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还是全着脸面笑对,只是这张请帖送来,就颇有些为难的意思。 沈家不愿与宋家来往,但在庆安县经商,拒赴庆安候的宴席可是不智。 “此前便是精心算计,若再去怕是还有不测。”沈锦容软声软语。 沈夫人点头:“那好,就说身体不适推了吧。反正这是给细柳营上下将官的庆功宴,我们娘儿俩都是女人,不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 “娘亲,”沈锦容按住沈夫人的手,有些为难地扯出一丝笑来:“不妥,虽然柳家的盐引现今都在李老将军手中,但庆安候此人善于钻营,若是来年他得到了盐引,咱们再与他不睦,怕是会给父亲添麻烦。” 沈夫人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这真叫人为难。 “娘亲放心吧,女儿会小心的,不是还有您陪着女儿吗。”沈锦容笑道,将请帖抽出,道:“去回了候府的人,就说我们应下了。” “委屈了,我的儿。”沈夫人拍了拍沈锦容的手:“你若早日许了得力郎君,也不用如此委屈。” 男人宽厚的背影在沈锦容眼前一闪而过,她笑笑摇头:“无妨,女儿当得。” 庆功宴的日子很快来临。 宋家办宴的是鸳鸯厅前的临水阔台,台下荷花池盛放,映着宋府灯火辉煌的夜景,在池波上洒下层层金辉。 沈家母女到来,自然是坐的女宾厅,与男宾厅间隔着一道长长的屏风,屏风两边摆着鲜花盆栽,并不相通。 沈锦容下意识望了那边一眼,知道自己是永远跨不过这扇屏障的。 她表情没什么变化,认真地同诸位庆安贵女们交际言谈,个中自然以宋宜锦最为出挑。 柳叶青的翠色罗裙勾勒出宋宜锦姣好的身材,腰上打着青白穗的璎珞,珠玉环配各个名贵,随她一行一止交错相击,灵动清脆。 就连头上歪梳的流云坠形半髻上都插着嵌翡翠猫眼石的鎏金步摇,俏脱中尽显奢华,好似一个极力装清高的奢靡妇人,既想着高洁不俗,又舍不得那些金银翠玉,倒有些不伦不类。 沈锦容不解,听了周围贵女们悄声议论才恍然。 “这一套不是从前那位唯一一次赴咱们女儿家的花宴时穿的么?啧啧,瞧她那样儿,学的出人家那份英姿飒爽的劲儿么?” “可不,人家柳……束半髻是因为要骑马行猎不方便,她搁这儿得意什么,连马驹儿都没有的穷酸相儿。”贵女掩面议论,对着宋宜锦时倒是笑颜和气。 “我听说她们一家都快把侯府底子败光了……” 宋宜锦眼光望来,两个贵女闭嘴,一人略显尴尬地笑道:“这青糕真是不错,于家妹妹也来尝尝……” “好吃就多吃些,免得祸从口出。”宋宜锦笑眯眯地命身边的大丫鬟给她夹了块青糕,那女子更加尴尬。 长宁端着补宴的青糕上来时,很意外地见到了沈氏。 她本以为经过之前的事,沈氏不会来赴宴,却没想到她竟然来了。 这只怕要再生事端。 长宁蹙眉,她走到沈氏一旁将青糕呈上,又装成托盘掉落,俯身去捡的时候悄声说了一句:“当心毒计。” 她还有大计,不会再为沈氏耽误。 长宁回到小厨房,将她负责的甜品分装进每个餐盒中交代道:“这些东西都要在最准确的时间呈上,才有最可口的味道,你们注意看着。” 小丫鬟们纷纷应是。 前厅,方谦与众欢宴,酒过三巡。 “何处可如厕?”他起坐问侍童。 酒宴之上离席如厕的人多,侍童不以为奇为他引路,方谦摇摇晃晃捂着肚子颇为难受的模样,只道:“你回去吧。” 侍童退去,他人便骤然清醒,虎目翻转一跃就跳入暗处,越过两处院墙潜行至第一次与长宁相见的桂树下。 长宁一身黑衣背负宝弩从阴影处走出,扔给方谦一套夜行衣,趁着他手脚麻利换上的同时道:“暗门钥匙共有三把,我去搜老夫人的卧房,你去顾氏的清曙院偷,就在库房的那串钥匙当中。” “那另外一把呢?”方谦问。 长宁轻笑,晃了晃手中匣子:“放心,我自有办法。” 二人立刻分头行动。 鸳鸯厅里,沈氏扶着额头,酒过三盏她便有些手脚无力。 这宋家的酒也太烈了。 “沈家姐姐不舒服吗?”宋宜锦关心道。 “瞧我,怎么忘了沈家姐姐久居南方饮酒最是清淡,这北边的烈酒定是喝不惯的,只是我宋家世代武爵,窖里的酒都是烈性的。”宋宜锦眼睛一转,这个时候也不忘表白她的出身。 “这样吧,姐姐先到我房里休息一下好了。澄玉,扶沈小姐去我的绣楼。”宋宜锦招手吩咐。 叫澄玉的小丫头立刻上前扶着浑身发软的沈氏离开。 第四十六章:好戏 女宾席上一切如故,沈夫人担心女儿却被宋老夫人拖住,说着闲话。 杜氏一贯拿腔拿调,乍一看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沈夫人想着宋家到底是侯府大户,且看起来倒也不像是外面传得那样穷酸,总不至于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而且有花衣跟随,想来宋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于是乎,沈夫人决定借此机会和庆安县的一众夫人打好关系。 杜氏笑容和乐。 她人在此处,院子里伺候的人自然多半在此,只有两个杂役丫头还留在斋堂守门。 这样的两个孩子当然挡不住长宁,她一身夜行衣翻墙潜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杜氏的卧房,有目的地翻找了几处隐秘之地。 她日日送的甜汤可不是白喝的。 很快长宁就顺利找到了藏在多宝阁顶端小红衬盒里的一把钥匙,她比划了长短,了然于心,将之收入囊中,离开斋堂直奔库房。 可原定计划中,应该等候在此的方谦却不见踪影。 长宁蹙眉。 顾氏的钥匙和库房的放在一起,一大串最是好找,方谦怎会这么慢。 长宁沿着路线往清曙院去。 周围忽有人声,她避入一侧,水碧罗裙的女子怒容而来。 “一群贱蹄子,以为我不知道她们背地里说我什么。” 是宋宜锦。 长宁藏的更深,耳朵却立了起来。 “小姐放心,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她身前的小丫头道。 长宁认识这个橙色衣裙的尖脸丫头。 太后心腹,澄玉嬷嬷。 纵然那个时候的澄玉已经是发了福的老嬷嬷,但在大楚内廷里也是数得上号的一角。 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初她帮着宋宜锦得到父皇恩宠,还诞下皇子,换来得还不是宋宜锦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若非为了她的儿子,宋宜锦岂会在最后关头提醒她。 长宁只是没想到,就连宋宜锦也早知真相。 “等着瞧吧,过了今日,别说是三千两的马具,就是三万两本小姐也拿得出来。”宋宜锦猖狂道。 她声音渐行渐远,长宁从阴影处走出。 三万两。 果然,宋宜晟还是不肯放过沈锦容。 长宁尾随两步,发现宋宜锦正往清曙院走去,眉头不由一蹙。 远远瞧着,只见宋宜锦跟澄玉交代两句,澄玉便小跑着离开,那方向正是花厅饮宴处。 原来如此。 长宁上前,她蒙着面,脚步轻盈,无声无息绕到宋宜锦背后。 宋宜锦遥遥望着清曙院冷笑一声,刚一回头就见一团黑影,未及反应就被人一把捂住口鼻,对方一掌砸下,整个人就软绵绵地栽倒下去。 长宁剥下宋宜锦的罗裙系带将她手脚反绑,堵住口舌眼睛丢在树荫之后,这才潜进清曙院里。 她一进来,才发现清曙院上下竟无一人,只有卧房前的桌上趴着一个不省人事的花衣。 长宁冷笑,这顾氏为了讨好宋宜晟,竟然甘心让出地方,助纣为虐。 不过算他们倒霉,既然被她发现了,长宁又怎会让宋宜晟称心如意。 她回望一眼阴影处昏厥的宋宜锦。 “倒是给我省事了。” …… 澄玉一路小跑,偷偷递话给了杨德海。 宋宜晟得到提示立刻扶额,托醉告辞,称歇息片刻就归。 他抽身而出,酡红了脸的醉意在瞬间消退,眼中清明如洗,哪里还有之前半分恍惚。 宋宜晟大步赶往清曙院,门前理了理袖子,周身都散着酒气,推门进去。 入目便是昏睡桌前的花衣,他不识得,却勾起唇角。 影影绰绰的纱帐间,还躺着一个人影。 男人目光清明,声却熏醉:“怜儿,睡下了?” 里面自然无人应声,那床上的身影一动未动。 宋宜晟开始宽衣解带,腰间一把与玉带系在一起的钥匙很不起眼,被他同衣裳一起丢到了屏风上。 男人走进去,并没有注意到屏风后伸出一只细白手掌,那指缝间寸芒一闪,钥匙无声无息地落入掌心。 只隔着一层纱帐,宋宜晟并不能确认帐子里的情况,不过他自己倒是已经脱得只余一条亵裤。 宋宜晟皮肤较白,身材略显羸弱,但一行一止间条条肌肉忽隐忽现,如他本人一样善于隐藏实力。 长宁屏息静气,小心翼翼躲在屏风后,缓缓靠近那扇支开的窗户。 宋宜晟噙笑上前,伸手去,碰到了纱帐。 长宁也已来到窗前,手中是紧紧系成小球状的绣帕被她放入了连环弩的射膛上。 嗖地一声,被改造过的弩将布团弹射出去,正中花衣胃部,这一瞬剧痛和反胃让她痛呼一声清醒过来,入眼就是受惊回身的宋宜晟。 男人赤裸上身站在那里,眼中凶光转瞬化作醉酒的迷离,那半掀开的纱帐露出一只洁白无瑕的藕臂,里面更是白花花的一片。 “啊!”花衣尖叫震天! 借此尖叫,长宁翻身跃出,赶往库房。 而距离清曙院最近的小路上,善云双目圆瞪,急急喊道:“小贱蹄子叫得这么大声,分明是故意要让所有人知道,素菊快去!说我被歹人撞摔了,请老爷过来!” 素菊连忙俯身离开。 善云扶着后腰,裙角也脏兮兮的,但现在她顾不得这么多,一屁股就坐到了清曙院前的必经之路上哎呦起来。 不远处急匆匆走来了两位妇人。 顾氏按照宋宜晟的计划将沈夫人引来,只是故意慢了两步,让善云抢在前头,但只要离开嘈杂的花厅向这边走来,花衣的尖叫就非常刺耳。 沈夫人听出花衣的声音简直是三魂皆冒,甩开顾氏就往这边走。 顾氏背后跺脚。 善云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竟然闹出这么大动静,生怕沈氏当不成宋家的主母是吧。 顾氏眼睛一眯。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不管事情成没成,她都是得利的那一个。 “哎,沈夫人,沈夫人小心些,这或许是场误会。”顾氏一边唤道,追了过去。 沈夫人哪里听她解释,只是急行的步子停在了善云身前。 “莫姨娘?莫姨娘这是怎么了,你可怀着孩子呢。”顾氏立马拉着沈夫人跳得三尺远。 沈夫人一听怀孕也紧张起来,和顾氏两人互相望着,都不敢越过。 只听善云哀嚎:“我的肚子好疼啊!” 她摸了一把,身下是鲜红的血迹。 第四十七章:聪慧 肚子疼?顾氏一惊。 孩子没有是好事,但只怕宋宜晟会发狂。 “来人,快来人哪,快去请大夫!”顾氏立马吩咐兰香速去请大夫,兰香会意蹬蹬跑走,沈夫人却是忧心女儿,在宋府奴婢们迅速围过来时就想绕开善云。 哪知善云不依不饶,一侧身拉住她的袍子:“你撞我,你们撞我。” 沈夫人一脸是汗,拂袖想甩开善云骂道:“荒唐!” “夫人息怒,这莫姨娘是疼迷糊,失了神志。”顾氏上前搀着沈夫人,却是进一步困住了沈夫人的步子,不让她进院门。 “啊!小姐!”这次花衣的尖叫听得真切。 沈夫人眼睛一立,再也不顾得那么些,推开两人往前冲,和狼狈逃出来的花衣撞个满怀。 一并逃出的还有仓皇失措,一跤跌在地上的素菊。 不过此刻沈夫人的目光全在花衣身上。 花衣在此,那她的女儿还远吗? “夫人,夫人!”花衣一见沈夫人就哭得不像样子。 沈夫人的心顿时咯噔一声:“小姐呢!” 顾氏和善云的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她们拖了这么久,到底是没拦住,这个蠢丫头,跑出来作甚! 宋宜晟安排顾氏引来沈夫人就是为了让她“捉奸”在床,到时候男女大防已破,沈家就算再恨也得老老实实地将女儿送过来。 怪只能怪丫鬟们不懂事,就算有人怀疑宋家图谋不轨,也没有证据。 毕竟他宋宜晟进得是自己姨娘的房间,说到底也不是理亏的那一个。 沈夫人转瞬就想明白这条毒计,恨得牙痒,捂着心口向后栽倒。 “夫人!”花衣慌了神儿,连忙爬起来借助沈夫人喊道:“夫人您怎么了?小姐丢了,您可不能再有事啊!” 小姐丢了? 顾氏一挑眉,善云也不嚷嚷痛了。 众人目光纷纷望向事发现场,就见只来得及穿上一件中衣,胸口还敞着的宋宜晟慌里慌张拎着两只靴子跑出来,脸色黑沉如墨,一出门见到这么些人,他亦是浑身一僵。 被人算计了。 他被人算计了,还是一套连环计。 那人分明算好了时间,知道他必会派人引沈夫人来,以期能将事情遮掩,只当是两家正常的联姻,全了宋沈两家的面子。 就故意移花接木,让他被这一众堵在门前,成了真正的捉奸在床。 眼前晃过那昏睡女孩白花花的肉体,宋宜晟顿觉反胃。 饶是饱经风月的他也经受不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夫人精神回转,勉强站起身问。 花衣张张嘴指着院子里:“宋……宋家大……” “住口!本侯是你能妄议的吗!”宋宜晟通红着眼大喝,恨不得杀人灭口。 花衣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言语,往沈夫人身后一躲。 沈夫人知道小姐是“丢了”,不是在里面,心放下半截,扯了扯袖子护住花衣。 宋宜晟没理,蹬上靴子匆忙将左右长衫一掖,走来一把将顾氏拉开,向院子里一甩头,示意她进屋。 顾氏不明所以,却是得意扫了善云一眼:“老爷莫姨娘不知受了什么冲撞,妾身已经请了大夫,还请您多加照拂。” 顾氏福身礼毕,往院子里走去,俨然是这侯府的女主人。 自始至终,她都是宋宜晟心中最得力的女人。 善云恨得牙痒,登时哀叫起来,宋宜晟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更见那裙上鲜血刺目,一时脑袋发晕。 他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吗。 这样连环的冲击,任谁也禁不住。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宋宜晟仰天嘶吼。 善云被吓得半死,还以为问她这件事呢,急道说撞见了黑衣人。 “黑衣人?”宋宜晟猛一回头。 …… 长宁一身黑衣潜行到库房附近,在约定地点发现来回转圈的方谦。 她迅速靠近,一拍他肩头。 方谦看到地上有影子靠近自己下意识伏低身体,顺势一抓,长宁亦反应奇快,另一手把住方谦攻击的手,方谦再转掌横劈,长宁腰身一下避开,横臂在前招架,低喝:“是我。” 方谦眉眼一松,撤去攻势:“没想到小姐竟有此实力。” 若非力量不及,绝不逊色于他,如今怕是有甲士的实力了。 长宁没接话,摊手取出两把钥匙。 方谦会意,拿出一串钥匙,显然是长宁没在顾氏房中找到的库房钥匙。 “不知小姐可识得?” 长宁将两把钥匙比对,加之库房钥匙多是带有标签,很快找到了第三把钥匙,还有一把库房大门的钥匙。 方谦放下心,张口欲言。 长宁却将钥匙收入怀中,仰头:“我都知道了,沈氏福大命大。你快回去,宋宜晟必定会清查离席者。” 沈氏? 不该是沈小姐吗。 方谦看了她一眼。 长宁眉眼一挑:“事成之后我会去客栈寻你。” “是。”方谦不再犹豫,离开脱掉身上夜行衣交给长宁,自己抽身而退回到宴上。 长宁也不耽搁,半跪在树下阴影处,连环弩搭臂,刷刷三箭解决掉守门的三名小厮,她就地翻滚来到库房大门。 女孩子双手一番将三支弩箭全数收回,并将小厮伤口刮花。 弩箭构造特殊长宁此刻还没有资本浪费,且宋宜晟怕是已经猜到她就是莫澄音,当初在城隍庙取走秘籍的人,她自然不会留下马脚。 长宁麻利开锁,长驱直入。 另一面,宋宜晟脸一沉按住善云肩头:“什么黑衣人?” 善云被按得生疼,心中怕极,只能卖力翻滚嚷着腹痛难忍。 大夫正被请来,欲上前问诊。 宋宜晟手一松,命人将她抬下去,只揪起素菊问话。 “黑衣人,有个黑衣人从暗处冲出来,撞了姨娘。”素菊叩头道。 “在哪里?”宋宜晟急问。 素菊哆嗦着手指指了离清曙院不远的那处园景,宋宜晟大步上前,那地方显然有人待过,草都是被踩压过的样子。 沈夫人上前拦住他。 “庆安侯爷,民妇的女儿是在您家宴会上失踪,您不觉得该给民妇一个交代吗?”沈夫人硬气十足的态度让宋宜晟头疼。 这件事若处理不好,只怕沈家不会善罢甘休甘休。 他一个闲散外放的边疆侯爷,真要是较起劲儿来,还不一定能扳得动家财万贯的沈家,何况长安城中沈家也不是孤立无援之辈。 “伯母放心,小侄一定为您寻到令爱。” “哼,民妇可没这么大的福气,竟有您这样聪慧的侄儿。”沈夫人这一声聪慧。 饶是宋宜晟也臊得脸皮通红。 第四十八章:事成 他如今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联姻不成,反倒结下大怨。 “沈夫人放心,宋某人一定给您个交代。”宋宜晟冷目,整理好衣衫挥袖带人冲向鸳鸯厅。 沈夫人也在花衣搀扶下急匆匆跟过去,路上,沈夫人终于得知了屋内的情况。 “你确定是……宋大小姐?”沈夫人压低声音问。 花衣连连点头:“奴婢本以为是小姐在里面休息,可冲进去见到的就是没……没穿衣裳的宋大小姐,可吓死奴婢了。”花衣小手拍着心口。 这不是**吗。 沈夫人也发憷,宋宜晟的背影在她眼中都带上几分狰狞。 宋宜晟则黑着脸冲入鸳鸯厅,在场男宾缓缓安静下来。 都是耳聪目明之辈,清曙院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没人耳闻,只是他们现在听到的还不是全部惊心动魄之处。 宋宜晟目光一扫,就见方谦正坐席上仰头饮尽杯中酒,他走过去。 “庆安侯爷有何见教?”方谦醉眼横扫,颇有些嬉笑怒骂的味道。 “见教不敢当,不过方统领适才离席,所为何事?”宋宜晟问。 方谦翻着眼皮,打了个酒嗝:“如厕。” 宋宜晟动动眉毛:“方统领所耗时间不短,是否身体不适?还是请郎中来瞧瞧吧。”他说着,伸手去抓方谦的腕。 方谦拂开他伸来的手:“我们当兵的比不了侯爷金贵,糙人一个看什么郎中。” “可是方统领气息微急,脉象奔腾有力,显然是急行过一阵,我宋家的茅房还没有这么远吧。”宋宜眼皮一掀,在场众人尽皆听出味道。 “呵,方某还不知道宋侯爷也会瞧病,哦,也对,侯爷每日在府里吟风弄月,不学点儿杂术,难道像宋老将军那样舞刀弄枪,上阵杀敌不成?”方谦向左侧上空抱拳拱手,话里话外尽是对庆安伯的推崇,和对宋宜晟的讥讽。 “你大胆!”杨德海怒喝。 方谦哈哈大笑:“还不算不大,方某人酒也喝过了,也喝多了,既然侯爷与方某相看两厌,那方某就告辞了。” 他要走,宋宜晟没理由留。 一句喝多了,足以解释所有荒唐。 “站住,”宋宜晟声音丝滑:“方统领急着回去,是要去祭拜柳家逆臣吗?” 宋宜晟抱臂绕着方谦:“本侯可听说,青山关一役,方统领挥出了柳家战旗,还扬言要不堕威名,恩?” 方谦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当日他抱着一死的决心,早已不顾身后说辞,而宋宜晟此刻提及,分明是想借此定他柳家余孽之名。 “宋侯爷这是什么意思!”与方谦一众前来赴宴的细柳营几位统领站了起来。 隔着屏风听声音的花衣也急了。 她知道沈锦容的心思,方统领若被坐实柳家余孽之名,命都难保,沈锦容哪还有如愿以偿的可能。 “夫人,您快出去催催啊,这庆安侯哪儿是在找小姐啊。”花衣拽着沈夫人的袖子,话里带着哭腔。 沈夫人也是聪明人,那方统领是守土有功之臣,宋宜晟这分明是借机攀咬。 “庆安侯爷,”她在花衣搀扶之下越过屏风:“你可是答应要为民妇找女儿的,如此情况紧急,您却在这里拖延时间?” 宋宜晟不耐烦地回头,这妇人真会挑时间。 “沈大小姐不见了?”在坐男宾却是有同沈家有过交情的,立刻站了起来。 这可是件大事。 比宋宜晟这条疯狗攀咬英勇守城的功臣之事,要大得多。 厅里沸腾起来。 “宋侯爷,沈大小姐毕竟是受邀来府,如今失踪,您怎好不闻不问?”庆安县令起身道,中肯建议:“还是先找沈大小姐要紧。” 沈家老爷与之,颇有交情。 宋宜晟面对一众责问,不好不答:“众位稍安勿躁,宋某这正是在找沈大小姐。”他看向方谦,意有所指。 “难不成,侯爷是觉得我方某人绑架了沈小姐?”方谦哼道。 “庆安侯爷,我细柳营将士可不容人随意污蔑!”在席的将领有脾气急的,站出来道。 宋宜晟半分不让:“贼人不但绑走沈小姐,还撞倒了本侯一位有孕在身的妾室,此事,本侯必定要彻查到底!”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是怜子之情。 女宾厅中的杜氏早被惊动,她还不知宋宜锦的事,此刻急着张罗,满府寻找失踪的沈大小姐。 “老夫人,老夫人,找到沈大小姐了!”有人匆匆跑来报信。 声音透过屏风传到男宾厅,沈夫人急忙过去,被引入女宾厅中的正是沈锦容。 完好无损,连衣服片子都没撕破的沈锦容。 沈夫人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 “我的儿,你这是去了哪里。”沈夫人一把抱住女儿。 失而复得之喜最是动人。 沈锦容也擦着眼角:“娘亲,女儿没事,女儿一直睡在客房,不知外面竟闹出这些波折,实在唐突。” 沈夫人看了女儿足上沾的泥土一眼,没有说话,倒是花衣喊道:“小姐,她们带咱们去的哪里是客房……” “花衣,休要胡言。”沈锦容喝道。 花衣咬着下唇吞回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当中分明是发生了什么。 沈大小姐为了名声不便多言,但宋家,绝逃不掉干系。 “多谢沈小姐为方某证这不白之冤。”方谦遥遥一声,沈夫人明显感觉到怀中女儿肩头一动。 她抬头,沈锦容已经恢复如常。 “方统领客气,当日救命之恩还未言谢,请受锦容一拜。”沈锦容隔着屏风,遥施一礼。 深知女儿此番一定是险象环生才能逃脱虎口的沈夫人显然意识到什么,剔透地同言道谢。 宋宜晟的脸面被一扇再扇,都要丢到城外去了。 沈锦容的出现及表态让他适才煽动众人引起的共鸣尽数化作乌有,倒更像是个心存不轨借题发挥的小人。 方谦乘势而为,抱拳告辞。 宋宜晟拉下脸,就见兰香急匆匆跑过来:“老爷不好了,姨娘房里遭窃,库房钥匙被盗了!” “什么!”宋宜晟脸一黑,下意识摸向腰间。 哪里还有钥匙的存在。 “谁也不能走!宋府库房失窃,还请各位多多担待!”宋宜晟断喝,方谦虽被留下,一颗心却放到了肚子里。 事成了,他就是折在这儿也值了。 第四十九章:桂香 宋宜晟看着库房深处洞开的铁门,一拳击在墙上。 鲜血顺着他的拳头淌下来,沿着墙面湿滑成蛇形,狰狞,冷酷。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真是好手段!” 不大的密室里已经空无一物,账册,还有他精心收集到的东西全都被洗劫一空,地上还嘲讽似得,留下一件宋宜锦的肚兜。 那藕荷红的莲花鱼戏锦绸肚兜在烛火下无辜,又晃眼。 宋宜晟双目赤红,狠狠在上面踩了两脚,夺过杨德海手里的火把一扔。 烧了干净。 “侯爷,现在怎么办?就算用战旗之事拿下方谦,可凭他于青山关一役的表现,说不得就会被李老将军压下来,倒是咱们,吃力不讨好。”杨德海道。 宋宜晟双目遍布血丝,扭头看他。 杨德海低头。 宋宜晟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也是极善隐忍之辈,杨德海并不担心。 “此计绝非他一人之功,到底是谁在背后帮他。”宋宜晟手指捏得咯吱响,眼前一道流光闪过,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善云!那个善云现在在哪儿?”他猛地回头抓住杨德海的肩膀。 “老爷,出事时属下就命人查了,善云一直在小厨房负责甜品,没有离开过半步。”杨德海道。 因为宴席上的甜品一直都是按时端上来的。 宋宜晟喘息深重,拼命捋顺混乱的思维。 “老爷,不好了,莫姨娘她……她流产了。”有小厮慌慌张张跑来报信。 宋宜晟猛地拂袖,只叫他滚开。 孩子。 他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管什么孩子。 蓦地,宋宜晟怔住,又大步赶往晴暖阁。 不过在他之前,长宁已经收拾好一切,出现在晴暖阁里。 “这件事跟你有关吧。”善云靠在榻上,药碗放在边上动也没动。 “流产是假的吧。”长宁亦道。 善云脸色一沉:“我最讨厌你这幅死不低头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在你掌控中一样,那你倒是别来求我啊。” 长宁挑眉。 “撞我的那个男人和你一样,身上有股子桂花味。”善云吸了吸鼻子。 长宁蹙眉,她没想到善云竟能抓住这个细节。 她只以为凭善云的脑子想不到胡诌出一个黑衣人来顶包,所以善云应该是真被方谦撞到,而宋宜晟那么善于钻营必定会借题发挥,逼善云去做假证。 她此来,就是想以假孕的事要挟善云,再不行。 就杀人灭口。 “你是来杀我的吗?告诉你,我不怕你!”善云梗着脖子,颈上肉眼可见的上下一动。 她的紧张掩藏不住。 “你别想威胁我,反正老爷已经知道你才是莫澄音,左右都是死,我干嘛还要保你,我才不保你!” 善云目光狰狞起来,歇斯底里地咬牙:“是你骗我进来的,是你害我走入绝境,我不会放过你的!” 长宁眉间一寒:“你已经告诉宋宜晟了?” 她算遍了宋家上下,却没想到最后却坏在一个从没看在眼里的善云身上。 若宋宜晟得到善云证词,方谦危矣。 善云报复似得大笑:“当然,我不单让素菊去告诉老爷黑衣人身上有桂花香,我还要亲自去告诉老爷你身上也有,看在我这么忠心的份儿上,老爷一定会放我一条生路的,一定会的……”她扒着心口,手指将衣襟揪成一团。 长宁踏前,一掌扇过去。 这个疯女人,真是自寻死路! “你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你敢打我!” “我算什么,你这辈子都不配知道。”长宁冷戾一瞥,善云登时尖叫:“你不能杀我,我院子里的人都看着你进来的,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长宁冷笑:“你还不配。” 不配? 不配什么? 不配脏了她的手吗! 善云瞬间形容可怖,长宁抬手一击,在她尖叫前将之打晕,走出房门。 小院里空荡荡的,葡萄藤泛着幽绿的光。 顾氏借口照顾宋宜锦,派人调走了晴暖阁的人。 善云没了孩子的依仗,自然比不得有姑母护航的顾氏,院子里拜高踩低走得七零八落,只有一个依兰躲在廊下时不时鬼祟露头,看她一眼。 她眼睛一亮,大步上前。 “是你。” 依兰色厉内荏:“你说什么呢,别以为你是大丫鬟了,就可以欺负我!” 长宁扬眉。 依兰咬牙,自觉她这杂役丫鬟的身份,根本没资本说这种话。 “报仇的感觉怎么样?” “你,你在说什么?”依兰手心汗涔涔地,左顾右盼。 长宁笑:“宋宜晟可是心狠手辣,若知道是你故意引莫姨娘去清曙院坏他好事的,还害死他的孩子,又会怎样?” 依兰一个踉跄。 顾姨娘让她做这件事报仇,却没有教她事后如何保命。 “我有办法。”长宁说。 与此同时,素菊在路上撞见宋宜晟。 “老爷,姨娘说撞她的人,身上有桂花香味!”素菊叩头,作证。 “桂花?我就知道是他!”宋宜晟目中精光爆闪。、 原来那掺在酒气中的古怪味道,是桂花。 方谦,这次看你怎么逃! 宋宜晟当众指认,方谦辩无可辩。 “来人!还不将这戕害本侯长子的贼人擒下。”宋宜晟大喝。 女宾厅这边,沈锦容掌中茶碗咔嚓摔了个稀碎。 沈夫人看她,花衣乖巧蹲下给她擦拭裙子,却见沈锦容站了起来。 两厅外侧都涌入了侯府护卫。 甲士铿锵疾跑的步履声敲在人们心头。 “侯爷,这肯定是误会。方谦,你哪儿招得桂花味,你倒是说啊!”有同行统领急促催问。 方谦却直愣愣地站着,如同朽木。 他耳中嗡嗡回荡的都是那丫鬟细细的声音。 莫姨娘流产。 莫澄音,流产了。 指认他身上有桂花香的人,也是莫姨娘。 莫小姐。 她约见在桂花树下,就是为了这个吗。 为了,除掉他。 方谦形如槁木,任凭侯府侍卫锁住他的手。 莫小姐。 这到底是为什么。 方谦闭上眼,脑海中的女孩卧在桂树干上,月影斑斑点点,洒在她身上。 莫小姐。 你是想要这条命吗。 在利用他得到账册之后,就可以卸磨杀掉这头柳家的蠢驴。 方谦心如刀绞,宋宜晟却是证据确凿:“除了我府中花园里那株桂树,本侯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押下去!”他喝。 不! 沈锦容脑子里闪过一束白光。 “慢着!”有女声喝道。 第五十章:勇气 沈锦容看向四周,发现所有目光都注视在她身上。 是她。 原来是她喊出的慢着。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会如此大胆,可脚步凝重而坚定,来到屏风隔断前。 “沈大小姐三思。”宋宜晟陡然开口。 “大小姐尚未出阁,贸然进入男宾厅,只怕有损声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宋宜晟幽幽道。 轻飘飘的一辈子,让多少女子莫名吊起一颗心。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直白的要挟。 沈锦容要帮方谦,就要拿她的声名,她一辈子做代价。 宋宜晟不信有哪个女人愿意用名节去帮别人,即便,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沈夫人亦起身拉住沈锦容,她摇头。 “娘知道方统领救过你,但——” “娘亲,方统领救了女儿两次,于情于理,都不该让他蒙冤。”沈锦容目中熠熠,跨过屏风。 “沈小姐……” 方谦看着女孩子略显局促地走进大厅,双瞳不住收缩,却步履坚定。 “什么两次?”沈夫人追着女儿过来,花衣抢着道:“除了上次那些想劫持小姐的人,肯定就是今晚了。” 沈锦容盯着方谦,手心黏腻极了。 “是,今夜方统领身上之所以有桂花香,全因受我邀约,到贵府花园中的树下一见。” “锦容,你在说什么!”沈夫人急喝。 沈锦容喉骨上下一动:“娘亲恕罪,是我让花衣传信给方统领去桂树下相见,打算当面谢过救命之恩,哪知……”她美目流转,望向宋宜晟:“贵府丫鬟竟扶我去府中姨娘房里休息。” “什么?”底下乱做一团。 把人家好好的清白小姐扶到姨娘房里休息,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说得清。 今日府中闹得这么大,就是为了这个吗? 人们面面相觑,落在宋宜晟脸上。 宋宜晟却避重就轻,抢先道:“沈小姐是梦魇了吧,你是尚未出阁的女儿家,当真曾与方统领暗通款曲,私相授受?沈小姐可不要因为救命之恩,就坏了自己的名节。” 暗通款曲。 私相授受。 哪一个不是要命的词儿。 沈夫人脸都黑了,一把拉过沈锦容:“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瞥了方谦一眼,此前的好印象消失殆尽。 “方统领是于你有救命之恩,但他既然敢做就该敢当,你说这些胡话并非帮他,只能是害了你自己。”沈夫人苦口婆心。 就是她猜出这一次仍是方谦救了沈锦容,但方谦好端端的出现在人家姨娘房里,也绝不是去做什么好事。 何况侯府库房钥匙的确是从顾姨娘房里丢的,十有八九,就是这方谦做的。 沈夫人这样说,倒也不算太过分。 护女心切,她已经顾不得去讲什么恩义了。 “娘亲,女儿说的是实话,方统领的确是受邀于女儿,他绝非窃贼,怎可让他蒙受不白之冤。”沈锦容辩解,朗声:“倒是宋侯爷,适才我听花衣讲,您去那位姨娘房中宽衣解带,到底是何居心。” 沈锦容细白的脖颈泛起潮红,但她仍勇敢地站在人前。 沈夫人怕是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 她竟敢。 她真的敢。 这件事虽说是宋宜晟理亏,但说出去,怎么着都是沈锦容身上的污点,她此前拼命遮掩,也是不想被人诟病。 但如今,却是豁出去了。 宋宜晟一滞,到底是低了头:“沈小姐见谅,府中家奴不懂事,险些害了小姐与本侯清白,实在荒唐。” 他倒成了受害人。 沈锦容攥着拳头,想狠狠撕破这张丑恶的嘴脸。 但到底是做不到。 “来人,还不将那蠢材杖毙,以消沈小姐心中恶气!”宋宜晟大喝,立刻有护卫冲向女宾厅中。 杜氏慌了神儿,这才知道她们要找的是宋宜锦身边的澄玉。 可宋宜锦主仆二人却不在厅中。 杜氏没了主意。 “老夫人,奴婢带人去吧。”一旁侍立的花穗突然站出来,杜氏立刻将事甩了出去。 花穗带着侍卫赶往清曙院。 彼时宋宜锦刚被大夫救醒,嚎啕大哭,寻死觅活。 顾氏却不见了踪影。 澄玉尖叫求救,宋宜锦当然不肯让人杀她的心腹婢女,清曙院一团乱麻。 很快,响起了嘭嘭的杖责声,女声没叫几声就被打死,血淋淋的麻袋装着,拖到了厅前。 沈锦容掩面不忍,但那婢子陷她清白,实在该死。 所以看到那血肉模糊的麻袋,虽觉残忍,倒也有那么几分痛快。 蓦地,她想到了那个白纱罩面的木姑娘。 那个女孩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出鞘利剑,锋利无双。 木姑娘平日里,就是这样痛快恣意的吗。 或许,她该学学。 沈锦容扬起脖颈,目中有神。 “沈小姐既然舒心了,就请回去吧。”宋宜晟摊手。 他的意思很明白。 做出沈锦容只是气不过,要打杀报复才算了事的假象。 如此,沈锦容之前说的那些,不过都是气话。 这是她最后的台阶。 沈夫人立刻反应过来,拉起女儿的手往女宾厅牵,“劳侯爷费心。” 她不想让女儿落得个私相授受的名头。 那不值得。 可这样的牺牲,沈锦容却觉得值。 “诸位大人,民女适才所言句句属实,方统领只是为了民女颜面才闭口不言,民女却不能为此牵连方统领。”她羞于看向方谦,只是屈膝对县令道。 “哎!”沈夫人恨摔袖子:“逆女!” 沈锦容目中一刻哀戚,却还是诚挚看向县令,浑然不惧。 “沈小姐……”方谦此时才算反应过来。 沈锦容在帮他。 豁出清白名誉的帮他。 就因为当日小巷里的救命之恩吗? 还是方才自己救她时被她认出了身份。 可即便认出来了,沈小姐又怎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黑衣盗贼,牺牲自己的名节,为他作证。 做伪证。 “沈小姐,本侯敬你女流之辈,你可别不识好歹,为歹人开脱。”宋宜晟断喝:“如今丧命的是本侯长子,失窃的是我宋家至宝,你说的这些,本侯全可将你当做同谋!” “同谋,侯爷有何证据?所谓人证不过黑衣人三个字,至于物证更是没有。”沈锦容冷笑。 她能出面替沈家做生意,可见才智口舌也非寻常,此刻一言中的。 没错,证据呢? 第五十一章:已定 “当然有证据,本侯府中姨娘丫鬟俱可以作证,还搜出了一套丢在角落的黑衣。”宋宜晟招手,杨德海将准备好的东西呈上。 这是他的地盘,一套人证物证,到底容易。 “可这些哪个同方统领有关?”沈锦容咬牙。 她哪里见过这样无耻的人。 方谦看着女孩子据理力争的背影,蓦地眼睛一酸,冰冷的心脏又开始跳动。 他方谦是柳家的儿郎,岂能让一个女子挡在身前辩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冷喝,提起了精神。 角落里,长宁悬着的心放下。 她赶来时,沈锦容已经在据理力争,故而没有露面。 长宁也在看。 方谦的应变能力实在有些差强人意,纵是她前世身边的宫女也要比他强上数倍。 不过是一句莫姨娘,他就要放弃抵抗缴械投降了吗? 他若出事,如何对得起柳家。 长宁回头,冲依兰扬了扬下巴。 依兰颤巍巍地,被长宁推了一下,闯入厅中。 宋宜晟压根没看她,只问沈锦容:“敢问沈小姐,你是如何得知我府中有桂树的?又为何方谦与贼人一道染了桂香,你却没有。” 这就是宋宜晟,无理也能辩三分,何况现在占据了地利人和。 “方谦私藏柳家旧旗,分明是柳党余孽,得知本侯妾侍有孕故意前来戕害本候长子报复,如此证据确凿,怎叫无关。” 宋宜晟声音嘶嘶作响,他虽不在乎什么孩子,但这却是个好由头。 他宋宜晟并非针对方谦,而是爱子情深。 暴怒之下,自然要杀之而后快。 如此既不算彻底得罪细柳营将士,又能除掉方谦,实是一箭双雕之计。 沈锦容咬唇,她只有孤零零的自己为方谦作证,面对宋宜晟这些刁难,她一时无可辩驳。 柳家到底是方谦的逆鳞,可此刻,方谦却没应。 因为身边那个跪倒的依兰正用蚊子似得声音喃喃:“老爷,杨大夫让您不必……不必为子伤神。” 宋宜晟没耐烦地挥袖。 他现在没空听大夫叨咕什么保健之术。 “因为……因为姨娘根本没有怀孕……”依兰的声音更小了,可还是有人听到了。 没有怀孕? “没有怀孕?”沈锦容重复。 没有怀孕,那就是没有孩子,那所谓的爱子情深,可就不成立了。 还有什么为柳家报仇。 又成了无稽之谈。 又成了,借机刁难。 宋宜晟右手直哆嗦,拳头捏得咯吱响。 他举目在场中四望,想找到暗处那个人,暗处一定有人。 他能感觉到。 自己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摄住,不论他怎么挣扎,怎么谋算,都被这只手抢在前头,翻不了身。 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他不论做什么,只要肯谋算,总是能料敌于先,抢占优势,就连国之重器的柳家他都能扳倒。 他不信,他无所畏惧。 “贱奴,你胡言乱语什么!”宋宜晟抬脚狠狠一踹。 依兰仰面而倒口吐鲜血,一闭眼晕厥过去。 可惜,宋宜晟占尽地利人和,却失了天时。 “你说什么?那小贱蹄子竟敢骗我!”杜氏像一只气炸了的蛤蟆,鼓鼓囊囊地从女宾厅冲了过来。 长宁藏身角落,勾起冷笑。 宋宜晟,你总不会将你的亲娘也踢晕过去吧。 杜氏这种泼皮妇人,遇事没主见却是得理不饶人,最好算计不过。 “娘!”宋宜晟牙齿咬得发酸。 “这事儿必须得好好地查清楚!”杜氏应道,她还当宋宜晟是因为假孕才气成这样。 长宁抱肩站在角落,心里没来由地舒服。 她很清楚,杜氏在宋宜晟心中只是个老实妇人,虽然虚伪,贪小便宜,但都是为了照顾好他们兄妹。 宋宜晟或许不爱任何女人,但还是爱同他相依为命的娘亲。 而现在来捅他一刀的,正是他敬爱的娘亲。 宋宜晟,你舒服吗。 反正,她很舒服就是了。 长宁扬起下巴,看到依兰被人拖下去,走上前说帮忙。 侍卫将依兰交给她,长宁便救醒她,道:“宋宜晟不会留你,顾氏也不会管你,但我可以帮你。” 依兰盯着她。 “去告诉那边的管事,就说厨房丢了一袋鸡血,你特来上报。”她丢出一块对牌和一袋银子。 至于依兰能不能逃掉,与她无关。 “谢……谢谢你。”依兰擦擦嘴角的血迹。 “哦?”长宁挑眉。 说到底,是她逼着依兰去清曙院,告诉顾氏善云是假孕的消息,顾氏才会再逼着依兰前来,依兰该恨她才是。 “老爷事后追查,姨娘也一定会丢下我,我只是颗弃子。”依兰垂头。 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从善云上位,把她贬成杂役丫鬟,搓揉捏扁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颗弃子。 就像死了的梅香一样。 顾氏非但不会为她求情,反而还会丢她出来顶罪。 “你还挺聪明。”难怪被顾氏派来做奸细的事。 长宁道:“所以你刚才留在晴暖阁,不是替顾氏监视,而是想偷东西逃跑。” 可惜被长宁抓住,依兰哪儿也跑不掉。 “我……我是想偷对牌。”依兰垂下头,现在她有对牌了。 “去吧,办好这件事,你恨的人都要付出代价。”长宁说。 依兰吸了口凉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里莫名就被鼓动了。 莫姨娘,顾姨娘。 这些视她如草芥的人,都能付出代价。 依兰心里像是装了一颗咚咚跳的皮球,鼓鼓囊囊,用力点头。 “启禀老爷,厨房刚才派人来报,说是丢了一袋鸡血,不知和库房失窃之事是否有关,所以赶来报信。”管事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份功劳。 “老爷饶命,姨娘的确是假怀孕,血是姨娘事先安排好的鸡血,原本要来冤枉顾姨娘的,结果被黑衣人吓到意外摔破破,才不得不就地摔倒。但,但黑衣人是真的,老爷开恩呐!”素菊被顾氏“闻讯”押来,扑倒在地什么都交代了。 厅中众人面面相觑,这可真是场好戏啊。 瞧宋侯爷气得脸色青白,毫无血色,比起他来,那侯府里的姨娘,可是会演多了。 再加上此前沈大小姐的事,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到底是谁在算计谁,说不得那让出房间的顾姨娘也掺和其中。 如此精心算计的人家,怕是有没有遭盗都是个问题。 宋宜晟虎着脸。 人们的表情,宣示着,大局已定。 第五十二章:脱身 宋宜晟本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形象,加上今天这一出,再怎么演也难以改变局势。 他索性不演了。 “但方谦私藏柳家战旗却是千真万确,又该如何解释!” “既然宋侯爷不通兵法,那方某就为您解惑,正所谓兵不厌诈,方某举旗,正是一诈。”方谦整理好千疮百孔的心,冷静下来驳道。 他不能有事。 莫小姐既然有心害他,怕也不会为柳家伸冤。 他还要留着这条命,留着这口气。 宋宜晟被噎得一呛,咬牙道:“那不堕威名,也是诈了?这诈得,可是我大楚的将士。” “不堕威名,自然是鼓舞士气。”方谦前行几步:“为了庆安,不堕威名,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信口雌黄!你喊得分明只有后一句。”宋宜晟喝道。 “此言是陈参将当时亲口所喝,这一计亦是参将之功,各位同僚皆可为我作证。倒是宋侯爷,一句不堕威名就想起了柳家,是愿意承认柳家守土卫国的功绩了?”方谦驳斥得心潮澎湃。 陈参将临终前还挣扎着告诫他这番话,原来是如此用意。 方谦感慨。 参将用心良苦,当日一战为他圆场,这份庇护之情,他受之有愧。 “侯爷,事情既然已经说清楚,还是捉贼要紧。”庆安县令站出来打个哈哈。 这庆安候疯狗似得乱咬人,他们能跟着发疯么。 这方统领就算真是撞见莫姨娘的黑衣人,那也是不见佳人,有心去寻,跟宋宜晟这套说辞八竿子打不着。 方谦却不不休,冷哼一声,问道:“不知侯爷丢了什么重宝,如此紧张。” 场上气氛微妙起来。 是啊,到现在都不清楚宋家到底丢了什么,让庆安候如此紧张。 这宋家的底子他们多多少少都清楚,武将出身,似乎没什么值得冲冠一怒的东西吧。 宋宜晟脸色铁青,闭口不言。 宴席只得散去,他与方谦交错而过。 “看你能猖狂到几时。”宋宜晟冷喝。 “正该如此。”方谦立刻回敬。 他心里其实也是一团乱麻,今日这一切实在太突然了。 莫小姐出卖他,沈小姐又为他舍去名节,方谦现在的冷峻也是硬撑着的。 不过比他更难堪的,自然是宋宜晟。 不但让方谦成功脱身,还得罪了沈家,那沈锦容也是牙尖嘴利,既然破罐子破摔,怕也不会顾全他的脸面。 他与宋宜锦赤膊相对的事,明日就要四散传开,整个庆安都要震三震。 到时候这庆安候府的声名,真的要一片狼藉了。 思及此处,宋宜晟暴跳如雷。 他必须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宋宜晟头顶冒火,冲到了晴暖阁的木室前一脚踹开了门。 长宁放下手中的刀,施施然抬头:“侯爷有什么事吗?” “你一整晚都待在这儿?”宋宜晟冷冰冰喝问。 “没有。”长宁唇边噙笑。 宋宜晟脸一沉。 “之前负责宴上的甜品制作,方才回来。”长宁表情宁静,仿佛是这世间最淡雅的花,开在静谧的夜幕中。 可她越是这样,宋宜晟就越火冒三丈,下意识的脚步频动,原地转圈。 长宁不紧不慢,刨花刀在木块上嗤嗤作响,心无旁骛。 就像与世隔绝的仙子,不染尘埃。 外面的天翻地覆,与她无关。 让宋宜晟暴躁抓狂的人,更不是她。 可宋宜晟何等老奸巨猾,他能在宴席上一眼看穿方谦的伪装,认定他就是黑衣人,自然也有理由追想到长宁,只是她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以至于宋宜晟也无法判定真伪。 莫澄音。 当初他给郑安候献计,害得她家破人亡。 她是否知晓? “抬头,看着我。”宋宜晟道。 长宁施施然抬头,目光平静。 今日能让宋宜晟栽这么大的跟头,她非常舒服。 原来所谓的报仇并不只有打打杀杀。 不断摧毁他的精神,他的骄傲,看他癫狂暴怒,像条疯狗。 也很爽。 长宁弯了眉眼。 是非常爽。 “你笑什么?”宋宜晟眯着眼。 “我笑,是因为侯爷辨明了真假。”她道。 “你承认了?”宋宜晟蹙眉。 真是出乎他意料的决定。 长宁点头:“是,我才是莫澄音,当初善云得知我入选侯府,就用厨娘的位置威胁要跟我换。”她摸着额上黥刑道,显示自己答应交换的原因。 “既然自知形容丑陋,又如何敢当我的面承认?” “因为现在的侯爷能替我报仇。”她冲善云房间的方向扬起下巴:“我堂堂氏族贵女,焉能受辱于刁奴。” 宋宜晟紧盯着她,长宁报以微笑。 选择在善云假孕被揭穿的时候落井下石,她可真是个人物。 不过这举动到底有些幼稚。 宋宜晟眯着眼,蓦地大声道:“好。德海,顾氏不是等着呢么,就说我允了。至于晴暖阁,就留给善云姑娘居住。” 他大步出门。 杨德海紧随其后:“侯爷,您不怀疑她了?” 宋宜晟冷哼:“怀疑?我谁都怀疑。但是墨家机关术,我势在必得。” 这是他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步,所以莫澄音肯接受他的“好意”,是好事。 虽然他觉得背后一定有一只手在操纵一切,但这终归是他的凭空猜测。 眼前的证据只能证明,方谦跟这件事逃不了干系,所以宋宜晟并不打算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怀疑,放弃唾手可得的机关术。 “而且,她真的很像。”宋宜晟看向一旁,用他自己也没听清的声音道,继而扬声:“我不信堂堂侍郎家的女儿会是这副尊荣,不是入府后得的疹子么,找大夫给她看。” 杨德海垂头应是:“那今晚的事……” “只要办妥了那位交代的事,我还会在这小小庆安蹉跎?”宋宜晟恨恨说。 他一贯善于隐忍。 庆安县人人戳他的脊梁骨,没关系,他可以忍。 就像忍到扳倒柳家一样,忍。 “啊!你们要干什么!”耳中蓦地响起女子尖叫,善云被顾氏弄醒了。 宋宜晟厌恶皱眉,甩袖离开。 “你们干什么?我要见老爷,我有唔唔……”善云被婆子堵住了嘴。 顾氏恶狠狠地用手指戳善云的额头,直抠出血来:“小贱蹄子,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勾引老爷,给我灌!” “唔……唔木!彻银……”善云惨叫。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 前一秒她还意气风发地要挟长宁,下一秒醒来,她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灌了毒酒。 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善云惊恐落泪,口吐黑血栽倒在地,不知是否有悔。 顾氏看着她断气儿,轻蔑扬起下巴:“跟我斗。” 第五十三章:不是 顾氏拂袖,命人做成自尽的样子,明日也算对外界有个交代。 “这就是贱奴该有的下场。”她站在院子,睨着长宁的房门怪声怪调。 长宁呋地一声吹灭烛火。 顾氏翻了个白眼,扭着离开。 屋内,长宁再次点燃火烛,望着收拾好的包裹出神。 没错,她没有按原定计划离开,从顾氏那儿偷来的对牌也给了依兰。 她拆开包裹,将连环弩和箭矢放到机关匣里,藏到墙体之中,又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今日所有的收获。 一个布包,和那本她梦寐以求的账册。 只是…… 长宁伸手一翻,账册很容易就被摊到一页,因为这里,只有一截被撕掉的残痕。 长宁双手啮合交叉,枕在头下思索。 不愧是骗了她一辈子的宋宜晟,即便她重生而来,也还是着了他的道。 这本账册虽然是真的,但最关键的那一页却被撕下去了。 她可以拿着账册进京,足以证明事有蹊跷。 但也只是蹊跷而已。 缺失了最关键的部分,说什么都是假设,事情还是回到寻找关键一页的原点。 但到了那个时候,宋宜晟一定会抢先一步,将关键一页毁掉。 所以未免打草惊蛇,长宁只好选择留下,还费尽心力地威胁依兰去顾氏那儿揭发善云假孕,保住方谦。 顾氏倒没叫她失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揭发善云假孕。 加上宋宜晟早就对善云生恶,更没有想到那种肤浅如浮萍的女人能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 他和她一样骄傲。 一样认为所有事情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所以,除掉善云自然水到渠成。 而她,则成了宋家的座上宾。 但那关键一页,又会藏在哪里。 长宁按了按太阳穴。 宋宜晟老奸巨猾,将关键证据拆成两截,还祸水东引,把单独得到并无大用的账册本身放在了重重保护之下,却将关键一页藏得滴水不漏。 经此一事,宋宜晟已经有了警惕,她不能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再想得到关键一页,只怕更难。 不过长宁不急。 她现在非常享受这样一刀一刀凌迟掉宋宜晟所有骄傲的感觉。 这种快乐,让她上瘾。 即便刀头舔血,她也乐此不疲。 只是现在这个局面,方谦倒成了麻烦。 长宁捏住眉心。 因为这次她是真的解释不清了。 除非她坦言自己是柳华章,否则方谦看到这缺了关键一页的账册,就算解释清楚善云和莫澄音之间的事,方谦也不会再信她。 长宁斟酌。 方谦对柳家的忠诚毋庸置疑。 但这份忠诚或许会让他畏首畏尾,为了保护她,阻止她抛头露面,于她的计划弊大于利。 长宁做出决定,将账册收好,解开布包。 这是她此番最大的收获。 “机关术,你可真是图谋已久。” 她翻开布包里的书籍资料,这些估计就是宋宜晟这些年搜罗到的所有机关术的资料,必是费了不少心血。 这些东西当然没有墨家机关术高深莫测,但却是最基础的知识。 也是现在长宁最欠缺的东西,她的短板。 此前她凭借超人的领悟力和前世的一些记忆,照猫画虎地复制着墨家机关术上的内容,其实完全不通其中关窍。 正因为缺少这些最基础的东西,让她举步维艰。 她就像一个正学走路的小孩,却得到了一艘宇宙飞船,根本无法驾驶,更别提上阵杀敌了。 不过现在有了宋宜晟的慷慨相助,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长宁摸了摸下巴,将资料收好。 不经意间,一颗拳头大的木球从布包里滚了出来。 长宁蹙眉。 此物质地坚硬,却不是胡木,她一时有些拿不准。 长宁将之收起来,只是放在她这儿并不安全。 她想到一个好去处。 宋宜晟这边加强了府中巡查,方谦再进来就是羊入虎口,任人瓮中捉鳖。 方谦当然不会这么愚蠢,只是次日一早,他还是如约来到客栈等候。 咯吱咯吱,楼梯上老旧木板响起脚步声。 方谦坐在圆凳上,捏紧拳头。 如果是莫澄音带人来抓,他便说是执行公务。 长宁推门而入。 方谦触电似得站了起来。 “你还敢来!”他厉目,手按在刀鞘。 “庆安候府的莫姨娘已经死了,今早服毒自尽。”长宁道。 “你?你什么意思?”方谦怔住。 她假死脱身了吗? 长宁却将一个包裹丢给方谦:“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方谦慌手慌脚接住,骨碌碌,一颗木球从一侧滚落在地,他俯身去捡。。 “我在庆安候府,名善云。”长宁说。 方谦捡东西的手停住。 “你根本不是莫澄音,我竟然跟一个陌生人联手。”方谦浑身颤抖。 他真是蠢透了,竟然轻信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长宁深吸一口气:“这两样东西你保管好,不管你信不信,我会继续寻找那缺失的一页。” 方谦对着账簿残缺的一页,脸色千变万化。 长宁转身离开。 宋宜晟对她监视严密,她能借口出来这一刻钟已是不易。 女孩子已经走上街头,方谦捧着账册站在窗前,看到长宁故意绕路引开宋宜晟的人。 “缺了一页,叫我怎么信你,又凭什么信你。”他喃喃: 柳家上下三百冤魂,不容他轻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纵然他已经知道,这就是长宁此前不说明自己身份的原因,他依然不能将宝压在这样一个女子身上。 方谦将两物贴身收好,撕烂三块花布,以示决绝。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看不出来啊方谦,你小子还知道私会佳人。”有统领嘲笑。 佳人。 方谦的脑海不受控制地浮现长宁月桂树上的模样,瞬间脸红到脖子:“绝无此事。” “别装了,把守后门的士兵都看见了,你和那沈小姐在客栈幽会,啧啧。”将士笑作一团。 “沈……沈小姐?”方谦一怔。 “干什么,你小子坏了人家小姐的名声,现在又想抵赖不成?” 持戟士兵笑道:“不是我说,统领,那沈家可是正经的万贯家财,您娶了沈小姐,那可就是娶了座金山呐,哈哈哈哈……” 方谦形如雕塑,被众将官推来搡去,好一顿调侃。 沈小姐为了他,算是将名节败坏光了。 他若翻脸不认,只怕沈家就要一根绳吊死她,以免丢人显眼了。 “沈小姐……”他喃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日一夜未尝登门,之于沈家,之于沈锦容,又会是何等的难堪。 鹅黄纱罩衫的女孩背影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有人在守护他,一个女子,用她弱弱的肩在守护着他。 “沈小姐!”方谦骤然大喝,拔腿便跑。 第五十四章:买命 沈家大门紧闭,连个守门的小厮都没有。 路上行人婆娘却不住围着,对着沈家大门指指点点。 “就是这家的姑娘,与男人私会,真是不知廉耻。”有妇人骂道。 “哪个大家闺女闹出过这种事,果然是商户出身的贱皮子,呸。” “哎哎,不是还有一个呢吗,听说还是和亲哥哥搞到一起。”婆娘唏嘘,一众人都摆手撵她,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方谦心如刀绞。 是他荒唐,是他疏忽。 竟然让一个女子承受这么久的唾骂。 方谦站定,抓着腰间佩刀,咚咚叩门:“沈夫人,细柳营统领方谦,携礼求见。” 沈家嘎吱一声开了条隙,方谦肃容入内。 余下的消息就再不得而知。 沈家门口看热闹的虽然散去,但众人的嘴却不闲着。 “携礼,那不就是提亲?”庆安候府里的丫鬟婆子们也不闲着。 “总比咱们那位只会一哭二闹的强啊。”有丫鬟嘀咕,她脸上到现在还有宋宜锦让人赏得巴掌印:“她倒是也想嫁了全个名声,也得能啊。” 那可是她亲哥哥。 长宁从她们身边路过,耳闻沈方之事并无意外。 方谦为人忠诚,沈氏如此待他,他必不会辜负了沈锦容。 此时,长宁也算明白沈锦容此前冒失的原因。 男女情爱,真是世间最不讲理的因果。 她从厨房取走一罐猪油,对于那些避着她的议论充耳不闻。 “周婶儿,你收拾好了吗,姨娘那边儿催你呢。” “这就来这就来。”周婶儿脚不沾地儿的背着包裹从长宁身边跑过。 女孩子一伸手,拦住了她。 “哪个姨娘?” “善……善云?”周婶儿咽了口水,手不自觉地捶下去。 长宁眯眼:“清曙院。” 周婶儿忙不迭的点头。 清曙院原本有两个厨娘,但她被调到晴暖阁时,顾氏正失宠,没来得及补这个缺儿,至今都只用着马婶儿一个人。 近日宋宜晟正为缉盗的事心烦意乱,顾氏怎敢以加个厨娘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烦他。 “马婶儿出什么事了。”长宁目光一寒。 周婶儿牙齿打颤:“她……她逃跑了,跟着那个依……依兰。” “不对。”长宁脸色冰冷,也不跟她废话,将猪油塞给周婶儿就往清曙院冲。 小厨房的住所,马婶儿的东西已经被人瓜分干净,长宁只找到几件破旧的衣裳。 她面无表情,将衣服收走。 清曙院那边,顾氏站在门前阴阳怪气地唾了口:“果然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了活该。” 长宁霍地抬头。 顾氏一窒,想到宋宜晟的警告,也只是动了动脖子,扭身回了堂屋。 死了。 死了。 长宁攥着包裹出门,怀里五枚铜板炽热滚烫。 这五枚铜板就是马婶儿给她的买命钱。 买顾氏,买所有害她性命之人的买命钱。 那一晚,长宁整夜未眠。 她挑灯夜读,宋宜晟收集到的那些资料不断在她脑海中融会贯通。 此前研究机关术所产生的重重疑惑抽丝剥茧般解开。 前世宋宜晟能靠着这些资料将墨家机关术掌握得八九不离十,长宁重生归来,自然不逊于他。 一整晚,她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长宁站到窗前,伸了个懒腰。 天刚蒙蒙亮,还带着些许湿润,她深吸一口,凉凉潮潮的空气让她精神几分。 长宁踏出院门,晨起时,清曙院只有一个杂役丫头彩月在院中扫地。 彩月看见她一怔。 长宁比了比唇角,招手示意她过来。 彩月是当日给她报信,还吃过她甜点的丫头,两人算是有几分交情,彩月便四下扫了眼,丢了扫帚跑过来。 用午膳时,顾氏便阴沉着脸,兰香也没个笑模样。 “这个贱人!”顾氏丢了筷子。 “姨娘息怒。”小丫鬟们溜溜地退下,只有兰香给顾氏顺气:“都是仗着有梅香那个小贱蹄子帮衬,花穗才敢这么放肆。” 顾氏咬牙切齿。 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花穗同老夫人提的迎沈家女儿为妻之事。 “要不是路过的那个杂役丫头多嘴,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阖府上下不得怎么笑我!”顾氏骂。 她之前还帮着花穗除掉马婆子,这不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花穗是借此得老夫人欢心了,但顾氏却被堵到现在。 还差点要堵一辈子。 她可不是想一辈子做姨娘的人。 “这贱蹄子跟梅香一样蠢,看我怎么收拾她。”顾氏咬牙切齿,吩咐下去。 花穗怎么也想不到,她刚因庆功宴上的差事在老夫人面前得脸,就遭飞来横祸。 “我待你不薄,你竟然敢下毒害我!”杜氏指着那碗被顾氏撒掉的甜汤大骂。 汤汁在地上呲呲作响。 花穗送来的甜汤。 “冤枉啊,老夫人,奴婢冤枉啊!” 杜氏惊魂未定,只叫嚷着让人将花穗杖毙。 “姨娘,姨娘您救救奴婢吧!”花穗不明情况,拉着顾氏裙角。 “娘不必动怒,这种贱蹄子打一顿买到妓寨就是了。”顾氏轻飘飘道。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杀猪似的惨叫声。 痛打,比被打死还要难熬。 花穗的尖叫逐渐奄奄一息,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明明已经熬成老夫人跟前得脸的大丫鬟了啊。 她还替梅香报了仇。 为什么会从云端跌落泥沼。 妓寨,那可是供下等人消遣的地方。 她想伺候主子,但她绝不想伺候奴才啊。 “救……救命……”她虚弱地喃喃,却浑身是血地被人丢到木板车上。 兰香对她嗤之以鼻,只说丢到城郊妓寨去。 花穗留下痛苦的泪。 她宁愿死。 清清白白地死。 噗地一声,她眼钱缀着几根稻草的板车上落下一枚铜板。 花穗挣扎着看去,一张她不会忘记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让人抓马婶儿顶罪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长宁淡淡道。 花穗瞠目结舌。 “这枚铜板,买你的命。” 长宁离开板车,她手心里还有四枚铜板。 四条命。 她走在宋家的青石板路上,六月的骄阳晒得恼人,老天爷却意外地洒下了一场小雨。 稀疏的雨滴洗去她心头的不快。 长宁说过,她重活一世,是要让别人不得好死的。 四枚铜板被她收起来。 此前花穗敢用马婶儿替澄玉顶罪,今日,她就要替马婶儿索命。 该死的,都得死。 第五十五章:代价 长宁穿过宋家庭院,驻步在一片小竹林前。 此地面积不大,左侧是假山,山后遮掩了一口破败的枯井。 长宁还记得宋宜晟豢养那没名分的妾侍里,有三个是跳了那口井。 “沈家既然不肯再交易木料,就伐这些竹子应急好了。”她道。 宋宜晟哪有不允。 长宁指挥,她说砍哪根就砍哪根。 罗氏坐在远处凉亭里摇着扇子,寻声望去。 “姨娘。”她的婢女端来一碗汤药呈上,又附耳禀了花穗的事。 “她可真是清闲呐,”罗氏端碗饮了口:“比我这病人清闲。” 罗氏摇摇扇子,擦掉唇角可疑的细碎桂花:“可惜,不冰镇,到底少了几分滋味。” “奴婢这就去给您镇一下?”婢女道。 只是这到底是“汤药”,还冰镇实在有些过火。 “不必了。”罗氏摆手:“汤缺了滋味还可以再做一次,人若是缺了滋味,还能再活一回吗?” “回去啦。”罗氏摇着轻罗小扇,悠悠离开。 园子里的长宁回望一眼。 这个罗氏,就像是宋家这滩淤泥里的一朵莲。 与众不同,且洁身自好。 前世的罗氏也是如此的没有存在感。 若非她是宋宜晟所有妻妾里唯一得以善终的女人,她都不会记得宋宜晟还曾有这么个女人。 长宁收回目光,指了两个侍卫:“你,还有你。你们两个把这捆竹子抬到木室里去,然后就在门外守着。” “是。”侍卫不疑有他。 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两人的命,就只值一个铜板。 而到了晴暖阁,长宁也没让两人走,而是让他们将竹竿削成小臂长,一端尖锐的竹钎。 这些都是两三年生观赏性的细竹竿,只有拇指粗,削成竹钎后锐利得能杀人。 一捆竹木削了大约二十多根,长宁拾起一根,比在眼前,尖锐的一段横扫过侍卫脖颈,吓得他冷汗直冒往后跳了半步。 “很好,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看着这捆竹钎。”她道。 “这……我们还得巡逻。”两人不解,而且这小小一捆竹竿还需要用他们两个看着? 长宁回眸:“你为什么不一直这么坚持?” 侍卫一怔,长宁已经走出院子。 “行了兄弟,这还是个轻松的活儿呢。”另一个拉着他,就地一坐。 他们到底是留了下来,毕竟长宁现在在宋家地位非同一般。 长宁手里转着竹钎,悠悠荡荡来到了宋宜锦的绣楼。 这里可是宋家的高压场所。 因为那件事,宋宜锦寻死觅活不成,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逮到谁就打骂谁。 澄玉。 这个本该死在棍棒之下的人还在院子里吆五喝六。 仗着是打小伺候宋宜锦的,她可真是威风。 “你是什么人,在这儿看什么!”澄玉发现她,大步上前。 长宁摇摇头:“路过。” “路过?你是来看我家小姐热闹的吧!” “我叫善云。” 澄玉中气十足的喝骂憋了回去。 侯爷给善云优待的事府里上下都知道,都说这脸上生红斑的丑丫头要成为晴暖阁的新主子,她倒还真不好打骂。 “走了。”长宁轻飘飘,转手离开,手里的竹钎子又转了两圈。 “真是个怪人。”澄玉嘀咕,想起那削尖的竹钎总是身上发麻,“耀武扬威,别叫我逮到你。”她一跺脚回头。 长宁也回到晴暖阁,宋宜晟找来的大夫就侯在屋外。 “小姐脉象平和有力,身体非常健康,至于这面上的红斑,老夫给您开一副方子煎服……”大夫絮絮叨叨一通,长宁一一应下。 “老爷给您指了个丫鬟。”杨德海引荐一旁的丫头。 长宁看也没看:“我要清曙院那个彩月。” 杨德海一怔,但还是很快把人送来。 这下顾氏可气大了。 要她院子里的人,这是在打她的脸呐! “更可恨的是彩月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兰香骂道。 她们现在哪儿还不明白,彩月那日分明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 “她这是借咱们的手给那马婆子报仇呢!”顾氏咬牙切齿,自己这才得意几天,就着了她的道儿。 给人当枪使,还得意许久。 如今彩月一走,阖府上下多少人看她笑话。 顾氏咬牙:“不能再这么由着她了。” 宋宜晟今儿能给她拨丫鬟,明儿就能扶正了她。 “姨娘……”兰香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 顾氏又何尝不是。 她现在已不是宋宜晟心尖儿上的人了。 宋宜晟对她失望透顶,也早就看穿她的伪装。 之所以留她,不过是宋宜晟还不肯承认是他看走了眼。 他在用刁奴作祟来麻痹自己。 但从宋宜晟的眼神里顾氏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她伤透了他的心,再也不能轻而易举地蒙蔽这个男人了。 现在又出了个神神秘秘的善云,成日里捣鼓一堆木头,老爷却还把她当宝贝似得供着。 顾氏一点儿也不怀疑,如果现在她和善云起冲突,宋宜晟护着的一定是善云,而不是她这个姨娘。 “难道就这么由着她狂下去吗?”顾氏咬牙切齿,忿忿拍在自己腹部:“都是我这不争气的肚子。” 她要是能早给宋宜晟诞子,今日就算失宠也不至于如此窝囊。 “小姐!”兰香惊叫,这要是伤着了可怎么好。 “呕!”顾氏倒真是打疼了自己,一股酸水涌上,险些吐了出来。 半晌才止住呕意,她抬头望向兰香,眼里闪着泪花:“兰香,这个月事多,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是,是……姨娘,小姐,您这个月没来月信呐!”兰香热泪盈眶扑在顾氏怀里。 出头了,这下可出头了。 “奴婢去找老爷!”兰香爬起来。 “别!”顾氏拉住她:“刚出了莫氏那档子事,你现在说,老爷怕是要疑我。” “都是那贱人,好端端地装什么怀孕,我苦命的小姐,有了这么大的喜事,却不能说。”兰香委屈极了。 顾氏擦擦泪,扬着下巴:“没事,没事,就要苦尽甘来了。” “你明儿就说我不舒服,悄悄请杨大夫来一趟,先定了这肚子的真假再说。”顾氏扶着小腹:“这若是真的,那些个贱皮子,都得给我付出代价。” 次日一早,兰香千恩万谢,送走了杨大夫。 顾氏煞有介事地摸着自己的肚皮,只觉得里面有颗心脏在咚咚跳。 “好儿子,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第五十六章:竹钎 “姨娘,这下咱们能说了吧。”兰香说。 “不急,不急。”顾氏笑吟吟的:“晴暖阁这么得脸,我这掌中馈的,得替老爷好好说媒才是。去请她过来。” 兰香欢快应是。 “找我?”长宁笑笑:“不过我这儿有些东西要给老爷送去,半个时辰后天还没黑,就和姨娘约在小竹林旁的走廊下见,可以吗?” “你!姨娘传唤,你也敢推辞!”兰香咬牙。 长宁但笑不语。 “好,那就小竹林见,你可不要迟到了。”兰香咬牙切齿,跺脚跑开。 顾氏也气。 “猖狂,就看她能不能活过今晚,走!”顾氏携兰香来,准备充分。 她只需要假力一摔,宋宜晟便险之又险地保住长子。 那“推”她的善云,还有命在? 顾氏走在廊下,憋着一口气,卯足了劲。 “咦,她来了?”兰香看到小竹林里被砍伐的那一小片空地上蹲着一个人影,唤道。 顾氏也发现古怪,喊了声:“善云?” 兰香扶着她走下了回廊台阶过去。 主仆二人秀足踩在竹林松软的泥土里,微陷下去,留下清晰足印,风穿竹叶声飒飒,微弱的机括勾动声被完美遮掩。 “刷”地一声,一根削尖的竹钎如雷霆似利箭,从人影方向笔直射来。 那方向角度都像是被精密计算过,直取顾氏小腹。 顾氏只是个妇人,再厉害不过是搬弄口舌是非,哪里躲得过这等利箭。 “小姐!”兰香尖叫刺耳。 顾氏张大了嘴,低头看着自己被竹钎洞穿的小腹。 鲜血如注涌出,暮色中,染红她水碧的纱罩裙。 顾氏以手捂着伤口,条件反射似得仰头望去。 那被砍出的一小片竹林里,一根高竹剧烈摇摆着,落叶飘飘,却不见人影。 “来人,快来人呐!有刺客!”兰香哭着尖叫,一边搂着顾氏。 没人注意到,小竹林的另一侧,一件衣裳和扯断了的丝线被小石子拉着落入废弃的枯井里,从此无人问津。 顾氏是被巡逻的侍卫抬回去的。 一路鲜血淋漓,就是顾氏醒着也得再吓晕过去。 兰香哭得更是凄惨。 能保住顾氏的命已是万幸,什么孩子,她想都没有再想。 “抓刺客,你们抓刺客啊!”兰香状若癫狂,抓着一名侍卫大喊。 “我们都看过了,没有别人啊,而且那竹林昨日才被伐过,足印都是新的,我们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啊。” “还查什么,是那个善云约我们姨娘去的,肯定是她!”兰香尖叫:“她一定是知道我们姨娘有了身子,她故意要害我们姨娘的!一定是她!呜呜……” 杜氏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听到这声向后一栽:“你说什么?” “老夫人,老夫人您要为小姐做主啊!”兰香一头磕在地上,扑到杜氏身前拽着裙摆便诉。 顾氏要见善云的事一概不提,只说是赴善云的约。 “我们到了就见那里面蹲个人影,我和姨娘喊她,哪知她心狠手辣竟然射出一根竹钎子刺向姨娘,老夫人……”兰香大哭。 整个屋子满是血气,冲得杜氏脑仁儿嘭嘭跳。 几个大夫也是焦头烂额。 这顾氏是妇人,他们都是男人,怎好去拔钎子,只好先开药止血让丫鬟敷上,再参汤吊命。 “老夫人,这位姨娘流了这么多血,腹中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如今我等只能尽力为姨娘吊命,但仍需拔除利物,还是请府中女眷,或是侯爷亲自来吧。”大夫建议道。 “快,快去找晟儿来。”杜氏慌慌张张道。 她临事拿不定主意的毛病又犯了,自己不敢做主,怕害死顾氏落埋怨,只等着宋宜晟到场。 兰香一听这不止孩子保不住,命都要没了,差点晕过去。 “老夫人!”她凄厉一声:“小姐是您的亲侄女啊,她一直把您当成亲娘一样敬爱,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杜氏也是眼睛一红:“我怎么会不救,我的怜儿啊!哪个天杀的这么狠心,竟然要杀你啊!” 她一拍大腿,竟然也跟着哭起来了。 几个大夫颇有些尴尬。 这样的侯府太夫人,他们倒是从未见识过。 他们虽不知道长安城的侯夫人都是个什么样,但这庆安县的贵夫人却见过不少,杜氏这样也算独一号了。 到底不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少了分沉稳。 “老夫人,就是善云要杀小姐,您快把她抓起来,别叫她跑了呀!”兰香哭闹。 “善云?”杜氏虽然没主见,但也不是傻子,岂能信这红口白牙的空话。 只是此时蹬蹬跑来了澄玉:“奴婢可以作证!就是善云,奴婢见过善云玩这竹钎,整个府里也就她那儿有竹钎!” “对对,那小竹林就是善云撺掇老爷伐的,老夫人,证据确凿,您得为小姐做主啊。”兰香哭求。 可巧顾氏在这个时候醒转过来。 她小腹插着竹钎骇人,只觉得痛得撕心裂肺,恨不得再晕过去。 “姨母……”她哭道,唇色苍白凄惨不已。 杜氏这心提了起来,眼泪也落下:“姨母为你做主,一定打死那个小贱人!” 顾氏落着泪点头:“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杜氏站起来怒喝:“冷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善云那个小贱人抓过来!老爷呢,不是叫你们去请老爷了吗!” 小厮们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老爷,老爷在晴暖阁,不肯见小的们啊。” “晴暖阁?善云那小贱人呢?”兰香急得礼数都顾不得了,抢在杜氏前头问。 不待小厮答话,就听院子里闹起来。 “老夫人息怒,老爷……老爷不许我们抓善云,还将小的们都踹了出来,动了好大的怒。”院子里的小厮们捂脸的捂脸,揉手的揉手,显然受了宋宜晟不少火气。 顾氏闻之哀叫一声,再度晕厥过去。 杜氏捏着帕子急道:“快,大夫,快救人。” 另一边又迈出门来:“你们没说顾姨娘被善云行刺,还流产了的事?” 小厮们哎呦着:“小的们都说了,老爷骂我们荒唐,还说,还说……” “说什么?”杜氏纳闷。 “还说是顾姨娘存心闹事,让,让您不必理会……” 第五十七章:忘了 “闹事?”杜氏一拍大腿。 顾氏这儿马上就要咽气儿了,还叫故意闹事? 她的儿几时糊涂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那善云是狐狸精转世,能惑人心智不成? 倒是几个大夫看了场好戏。 他们面面相觑,识相的闭口不言,继续施针的施针,熬药的熬药。 杜氏则带着兰香澄玉两个证人急火火冲到晴暖阁。 倒不是她报仇心切,而是她担心自己的独苗苗也受到那善云的算计。 “娘,您就不要管了!”宋宜晟开口便道。 他只打开一半的房门,堵在门口,并不肯让杜氏进屋。 杜氏张望,就见长宁坐在桌前,摆弄着一根拇指粗的碧绿竹钎,竹钎一端尖锐得骇人。 “就是它!就是这个善云!”杜氏拉宋宜晟出门:“她拿着凶器呢,就是这根竹竿穿透了怜儿的肚子啊!” “什么?”宋宜晟浑身一激灵,他呆滞片刻,兰香正在他耳边哭号,那是真的哭。 顾氏要死了。 那是真的命不久矣。 “还愣着做什么,请大夫啊!”宋宜晟大喝。 “啊好!”杜氏被儿子吼得一怔,下意识就应道,还是兰香跪过来拉宋宜晟的袍底哭诉:“老爷,真的是善云射的姨娘,奴婢和澄玉都能作证啊。” 宋宜晟脸黑了半分,回头望见长宁还在哪儿削竹钎,四平八稳。 “这也是顾氏的意思?”他问,已经没那么急了。 兰香迟疑,她跪着,刚巧可以看到屋里长宁摆弄着竹钎。 一模一样。 “就是她!就是她!老爷,澄玉也亲眼看见过她拿着竹钎四处晃,真的……啊!”兰香惨叫,被宋宜晟一脚踹翻。 “狗东西,当爷是瞎子吗,她今天下午一直和爷待在一起,根本没离开过半步!”宋宜晟怒吼震天。 善云寸步未离,都要被顾氏冤枉成这样,若离了他还得了。 宋宜晟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对长宁的猜忌也是因为顾氏这些人在内宅百般算计造成的。 兰香疯狂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就是她,是她邀姨娘去小竹林的!” 长宁走了出来:“不是顾姨娘先邀我过去的吗?我因有东西要呈给侯爷才改约竹林的,哦,真是抱歉,是我忘了时辰。” “你少假惺惺的了!”兰香大骂:“就是你害我家小姐,我跟你拼了!” 兰香冲上前,立刻被宋宜晟挡下。 长宁站在宋宜晟身后,慢条斯理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边跟着做证人的澄玉一听宋宜晟的话就知道不好,下意识就想偷跑找宋宜锦护身,哪知她刚起身,就听长宁催命符似得喊了声:“澄玉?她不是被侯爷杖毙了吗?” 宋宜晟脸一沉。 没错,他当着一县人的面杖毙的丫鬟,现在竟然又活蹦乱跳地跑出来,还给顾氏作伪证。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拿下!”宋宜晟二话不说便下令杖毙。 “老爷!老爷饶命啊!”澄玉凄惨求饶。 她真是蠢透了! 干嘛要跑来落井下石,还到宋宜晟跟前作证。这不是找死吗? 到底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知道善云拿着竹钎乱换。 澄玉心底发寒,抬头对上了长宁淡漠的双瞳。 “是你,你故意的!你故意用竹钎晃我的眼睛,你故意的。”她尖叫。 长宁淡漠:“你在说什么?” 澄玉心里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好生难受。 马婶儿无辜受死的时候,心里有没有这样一口气呢? 长宁眸中森冷,她半转头,声音平静:“沈家已经不再供给侯府木料,便是不杀她也可以,但侯爷还需将人藏好,避避风头才是。” “一个贱奴还要我费心思,来人,还不赶紧打死了丢出去!”宋宜晟丧子又要丧妾,火气旺的不行,怎会给宋宜锦脸面。 现在想来,还是这个蠢货妹妹先着了道,才有的后面所有丑事! “啊!饶命……啊!” 嘭嘭的棍子凿在少女的肉体上闷闷作响,惨叫让兰香瘫倒在地,甚至尿了出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宋宜晟懒得看她,不过还是选择去一趟清曙院。 长宁没动。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澄玉,直到那条砧板上弹跳的鱼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当”一个铜板丢在澄玉尸体前的地砖上。 “买张席子好了。” 长宁慢悠悠地,也往清曙院去。 “荒唐!”入门就是宋宜晟的怒喝。 长宁轻笑。 顾氏怕是要恨死宋宜晟了。 他们这对“有情人”,一个怨对方不能容人,一个,怨对方作伪证包庇害她的真凶。 真是凄苦啊。 长宁施施然站在最后排,用无声的存在狠狠扎透了顾氏。 “好,好好……我都这副样子了,你竟还不肯信我……我……”顾氏本就虚弱这厢再难维继,第三次晕了过去。 “大夫呢,你们楞着做什么!”宋宜晟大喊。 “需……需要一位女子为姨娘拔出利物,我们……”大夫赶忙道。 宋宜晟横扫全场,杜氏干笑。 众丫头跪倒一片,没一个敢担这个责任的。 “我可以。”长宁清清淡淡。 宋宜晟点头,这一点他信。 却听长宁说道:“只是这拔利物是否有危险,我已经是众矢之的,怕是,多有不便,还是侯爷来吧。” 长宁退居二线。 宋宜晟却犹豫了。 并非他不敢,而是在当地风俗里,接触女人血腥事会影响男人的运势。 尤其是顾氏还怀着孩子,都是脏血。 杜氏拉了他一把。 她的儿子正是飞黄腾达的时候,哪能为一个女人坏了运道。 “人命关天,侯爷,不能再拖了。”大夫匆匆催促。 “去,不然也是个死。”宋宜晟挥手道。 长宁上前,大夫教她如何操作,又将止血的金疮药留下来。 闲杂人都退了下去。 长宁净手,走到床前,不似大夫说的那样直接拔竹钎,而是熏草药捏住人中,唤醒顾氏。 这个时候的顾氏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什么,她的思维都不甚清楚。 “罗氏,到底是什么身份。”长宁的声音缥缈模糊。 顾氏周身的感觉就只剩下腹部的剧痛了。 蓦地,这股痛凶狠来袭。 长宁,在扭动竹钎。 鲜血不要钱地流出,顾氏惨叫却被长宁用软枕堵在嘴里。 “罗氏到底是谁,你有没有害过她!”长宁下手既狠又巧妙,让顾氏痛不欲生还不落痕迹。 谁让,她原本就是做这个的。 第五十八章:是我 当日被罗氏莫名其妙地帮了一把,一直是长宁心里的一个结。 若罗氏够聪明,定能猜到她有所图谋。 但罗氏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嫁给宋宜晟又图得是什么? 这样一个前世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女人今生却成天在她身边晃悠,让长宁觉得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所以她想借此机会,从顾氏嘴里撬出点什么。 顾氏饱受痛苦,已是回光返照,根本招架不住。 长宁松开软枕头,顾氏惊恐而虚弱地看着长宁,终于在她那双淡漠的瞳孔中发现了一丝复仇的火焰。 “你……你到底是谁……”顾氏声音蚊弱。 长宁勾笑:“告诉我罗氏是谁,我让你死个明白。” 顾氏绝望地看了外面一眼。 宋宜晟今晚的表现,让她彻底死心。 那个男人不过是贪图与她偷情时的快乐,报复柳华章的快乐。 根本不是爱。 甚至连情都算不上。 她只是他假想中的那个完美女人的替身,一旦她不“完美”了,自然什么情分都没有了。 “她……是贵人……”顾氏张张嘴,声音干瘪。 “什么贵人?”长宁蹙眉。 顾氏咽着口水,思绪开始飘忽,只喃喃着贵人二字…… 长宁蹙眉,贵人这个词可有很多种解释。 “小姐!”兰香醒转过来,从晴暖阁一路跑回,掉了鞋子乱了发饰,在宋宜晟反应前嘭地一声撞进门。 长宁干脆利落,拔出竹钎。 “你干什么!”兰香尖叫推搡开长宁。 “你快让开,我给她止血。”长宁声音焦急,手里拿着止血的草药,却是动也没动地站在那处。 顾氏衣衫不整,大夫们当然不好进门,宋宜晟则心存嫌弃。 杜氏只好自己进去。 就见兰香扑向长宁,而长宁手里止血的药就这么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救命的药。 没了。 “你是故意的!”兰香尖叫。 长宁冷哼:“你真是疯了。” 杜氏都看在眼里,心里恨极了这个闯祸的兰香,大骂:“还不把这个死丫头拖出去,怜儿要是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快问大夫取药。”长宁提醒。 杜氏慌手慌脚拿不定主意,这会儿就只能听话。 榻上血流不止的顾氏眼皮都掀不起来了,模模糊糊地,就见长宁施施然站在她的床前俯视着她。 这种渺小的感觉,她只在一个女孩面前感受到过。 或许是死前的灵光一现,让顾氏猛地睁大了眼,指着长宁:“是……是你……” 长宁走上前,帮她按着伤口,一枚铜钱被她放在顾氏枕边。 她勾着高深莫测的笑,用极低的声音在顾氏耳边道:“是我。” 顾氏眼睛睁大,瞳孔急剧收缩。 “柳华章。” 顾氏的嘴越张越大,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瞪着眼栽倒下去。 死不瞑目。 “怜儿!”杜氏哭喊。 宋宜晟站在门口浑身一个激灵,半抬的手臂悬在空中半晌未动。 她死了。 宋宜晟捂住脸。 他的女人,他认为自己一直深爱着的女人,死了。 “请侯爷节哀。”一众大夫们道,纷纷告辞。 宋宜晟想进去,可血腥气刺鼻,让他止住脚步。 “德海,”宋宜晟伸手,杨德海上前扶助他。 “好好安排,按侯夫人的礼仪入殓下葬。”宋宜晟目中空洞无神地盯着虚空一处,声音淡且弱:“扶我回去。” “是。”杨德海垂头应道。 长宁站在帘缦后将宋宜晟的一切行为看在眼里。 她走出帘缦,面无表情。 宋宜晟的理智,让人害怕。 他斤斤计较着每一寸利弊,控制着每一份情感,把握着脸上每一块肌肉,他让自己像个机器一样,自律且无情。 他可以让自己爱上任何人。 也可以因为弊大于利,放弃所有的爱。 “真可怕。”长宁说。 她走出门,看到被困成粽子似的兰香还在不断挣扎。 “善云姑娘。”看守的侍卫见她行礼。 长宁颔首,越过侍卫走道兰香身前蹲下。 兰香唔唔叫着。 “你主子死了,你该去陪她。”长宁在兰香耳边道。 兰香凶狠地瞪她,仿佛能把她吃到肚子里。 长宁不疾不徐:“或许,你也想像花穗一样,被卖到妓寨去。” 兰香浑身一僵。 老夫人认为是她莽莽撞撞闯进去打坏了止血药才害死的顾氏,别说是卖到妓寨,就是活刮了她,都使得。 “唔……唔!”她疯狂摇头。 长宁摸摸她的发髻,冲着清曙院里那块嶙峋的假山石扬了扬下巴。 “随你主子去,或许还能留个清白身子。”长宁说罢,站了起来。 兰香跪起身子,绝望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想说,我不得好死。”长宁噙笑。 兰香瞪得溜圆的眼忿忿一眨。 长宁没说话,站起身施施然走开,她不需要和一个丫鬟解释什么。 死亡,是她给予这些人最后的恩赐。 背后的兰香瘫软在地。 噗地一声。 长宁平静回头。 那个被绑成粽子的丫头猛力奔向假山石,侍卫来不及阻止便已头破血流地栽倒下去。 一个铜板从兰香发髻上落下,打着旋,倒在一片血泊中。 “老夫人,兰香……随姨娘去了。”侍卫们进屋禀报。 杜氏抹着眼泪,听到消息也只是哭唧唧哼了一声,允兰香同顾氏合葬。 “让她到底下跟怜儿解释去吧。” “姐姐!”清曙院的门前蓦地响起一声嚎。 连珠如丧考批地冲了进来,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长宁掏了掏耳朵,回了清曙院。 接下来的后事全都由连氏一手操办,罗氏不问世事,杜氏手底下缺个使唤的自然让她帮忙。 连氏这也算是渔翁得利了。 “有的时候,不争或许比争还要得利。”长宁道。 顾氏善云争来斗去,结果都不如一个坐山观虎斗的连氏活得久。 只是,她更喜欢让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身边,彩月斟茶:“姑娘别气,顾姨娘是自作自受。” 长宁笑笑,她哪里是气。 她是解气。 “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她问。 长宁现在不是姨娘胜似姨娘,已经很难在丫鬟婆子口中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奴婢打听了,那片小竹林早在出事时就被封了,老爷和杨统领都去看过好多次,不过都没什么收获,只是……”彩月犹犹豫豫。 “只是阖府上下只有我这儿有那种竹钎,他们怀疑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长宁笑,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第五十九章:渊源 彩月有些讷讷。 善云姑娘真是料事如神,难怪老爷对她言听计从。 说话间,宋宜晟已经登门。 “看守竹钎的两个侍卫就在院子里,侯爷想查就带去查吧。”长宁说。 宋宜晟嗯了声:“我并非怀疑你,只是贼子窃宝在先杀人在后,我不得不给府中上下一个交代。” “善云明白。”她说。 长宁当然知道宋宜晟压力有多大。 除了外界舆论,还有因澄玉之死而哭闹,责怪哥哥不顾她感受的宋宜锦。 宋宜晟走投无路,只好带走两个看管竹钎的侍卫,也算给外界一个交代,谁让这二人是最合适的替罪羊。 于是乎,宋宜晟在院中走过场地审了两句。 杨德海便说竹钎丢了一根,又有小丫头站出来说看到二人昨夜鬼鬼祟祟离开云云。 “杖毙。”宋宜晟神色冰冷。 “冤枉啊!”两名侍卫大喊:“竹钎取用都是善云姑娘在做主,属下们真的不清楚啊!姑娘,姑娘您说句话啊!” 长宁面无表情,也不应,转身进了木室。 二人绝望,瘫软在地。 平日里都是他二人杖毙别人,今时今日却也成了他人的棍下亡魂。 嘭嘭的击打声再次响彻宋府后宅。 长宁坐在桌前,转动最后一枚铜板。 院子里的惨叫很快停止。 屋外传来了杂役丫头洒水,洗刷地砖的声音。 “当当”铜板落平。 一切尘埃落定。 “婶儿,一路走好。” 长宁将铜板用红绳系好,收在香囊中。 宋宜晟还在门外没有走,长宁手指敲着桌子,她在计数。 门外,宋宜晟抬手欲敲,杨德海突然跑来小声道:“侯爷,都查清楚了,昨日是方谦巡城,他根本没时间行刺姨娘。” 宋宜晟手一僵,回身低喝:“不可能,不是他还能是谁。” 还有谁有这么大胆子,这么大仇怨。 从方谦第一次在细柳营举箭射他,宋宜晟就知道,这是条柳家的漏网之鱼。 所以此后的事,不管他府中内鬼是那个跑掉的依兰,还是顶着善云名字的莫澄音,方谦都脱不了干系。 可现在方谦和莫澄音竟然同时有了不在场的证明。 而且都是无可辩驳的。 甚至莫澄音的不在场证人就是他本人。 昨天下午她就拿着小弩来找他,讲解小弩制法,全程直到杜氏派人抓她,她都没有离开。 所以绝不可能是莫澄音。 宋宜晟就算怀疑所有人,也不会怀疑他自己的眼睛。 “下去吧。”宋宜晟神色凝重,挥手道。 杨德海颔首应是,倒退离开。 宋宜晟心事重重,推开木室的们。 长宁架起一只竹木小弩,弩上勾着竹钎,直指门前宋宜晟。 他回神,倒退半步,举手示意:“莫小姐不要误会。” 长宁勾起唇角,放下弩:“我没有误会,侯爷处心积虑地救我,我也会助侯爷得偿所愿。到时,我们两不向欠。” 处心积虑。 宋宜晟眯了眯眼。 她表现得很到位,一个家破人亡绷着根复仇之弦的小丫头。 聪明,又不那么的聪明。 刚好在他的掌控中。 或许,真是他多疑了。 宋宜晟面色不动:“莫小姐是否误会了什么,本侯救你,全因家父所托。” 长宁眉头一扬。 “怎么,令尊未曾同你提过宋莫两家的交情?”宋宜晟微诧。 长宁神色未动。 宋宜晟老奸巨猾,她不确定这到底是他信口胡诌的一诈,还是确有其事。 “不曾。”女孩淡淡道:“事发突然,父亲未来得及托付别的事。” 别的事。 那托付了的,大约就是墨家机关术了吧。 宋宜晟盯着她,点头:“原来如此,你我两家实是世交,只是我父亲早亡,莫叔父远在长安,也只能每年与我通上几封书信。” “信在何处。”长宁立时问道。 她简直没有半点自己才是假莫澄音的觉悟。 “莫小姐可真谨慎。”宋宜晟笑呵呵的,脸上的冰霜溶解,当真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长宁。 女孩子展开,上首:侄晟亲启。 长宁迅速读过,信的内容是十年前宋父刚刚阵亡时,写来慰问的种种。 她佯装辨认笔迹,手指捏过信纸触感,辨别墨迹年限。 的确有八年之久,纸张也有长安玉墨轩的暗纹。 “的确是我父亲的笔迹,原来是世兄相救。”她仰头道,脸上还有几分笑意。 宋宜晟眉眼放下:“贤妹无需多礼,你且安心住下。” 长宁颔首:“世兄放心,我答应的依旧作数,只盼世兄入职长安后,勿要忘记为我父亲伸冤。” 宋宜晟肃容,抱拳一礼:“那愚兄就却之不恭了。” 长宁点头:“昨日已将小弩制法交于世兄,至于改进威力的事,我还要多研究一段时日。” “不急,不急。”宋宜晟说。 长宁依旧那样淡淡,只是心中一团疑惑终于解开。 难怪宋宜晟对墨家机关术始末如此了解,原来宋莫两家早有交情。 只可惜莫老爷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世侄竟然会为了墨家机关术,设计害得他家破人亡,命丧刀下。 “不过,愚兄还有一事不明。”宋宜晟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眼皮一抬,瞄着女孩脸色:“这帕子,可是你留下的?” 长宁袖中攥拳。 宋宜晟展开帕子,炭笔的痕迹已经快蹭干净了,但依稀可见长宁当初画上的大院,还有一旁参天老树。 “贤妹到过细柳营?”宋宜晟丝丝滑滑。 “不曾,我随手画的,只想引你乱猜。你们这儿,竟真有这么高的老树?”她问,后半句很是轻松,不再是低沉的嗓音,而是一口纯正的长安腔。 宋宜晟眼前一亮。 他去过长安两次,为显身份,还曾特意学过,可惜时日太短,倒有些不伦不类。 而长宁却是地地道道的长安腔,很好辨认。 若不是在长安生活过十几年,绝说不出这样的调子。 她才多大。 宋宜晟自此对她莫澄音的身份不再存疑。 “贤妹这心思,可害得我好苦。”宋宜晟摇头失笑,言语间几分宠溺。 这份熟悉的宠溺让长宁脊背发毛,一股腻人的恶心从胃里升上喉头,让她舌根后弓,别过头去才压下呕意。 宋宜晟当她不习惯,依旧笑容满面。 与此同时,有小丫鬟推开了清曙院被封了一夜的门。 第六十章:邀请 宋宜晟允顾氏按侯夫人的礼数出殡,自然是将灵堂设在宋家大堂,而非清曙院,所以侯府连夜挂起白灯笼的同时,所有人都守在了大堂。 如今小丫头奉命来取顾氏穿过的衣裳陪葬,这无人看管,入了夜就凉飕飕的院子自然让她心里发毛。 丫鬟提着灯笼,壮着胆子推开房门。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推开门的瞬间,屋里发生了什么。 门前倒放的圆凳向前一滚,原本被它压着的木板立刻向另一边倾斜,木板倒下的过程中砸到了一根细线,线的另一头拴着的花瓶咔嚓一声摔下来,在寂静的夜里非常渗人。 “啊!”小丫鬟尖叫,引来了大量侍卫。 明晃晃的火把照进来,立刻有人鸣锣示警。 宋宜晟一听这锣鼓声脊背都要毛了。 “又怎么了!”他黑着脸冲出木室,没来得及注意到长宁噙笑的嘴角。 “老爷,清曙院遭盗了!” 宋宜晟大步流星地出门,长宁则一身轻松地伸着懒腰走回房间。 “姑娘,您不好奇吗?”彩月转着眼睛,显然很好奇。 顾姨娘真是死了也不消停啊。 “好奇什么,我累了,睡觉吧。”长宁打了个哈欠。 “睡觉?您下午不是歇过了么?”彩月嘀咕,因为长宁没和她摆过架子,她说话倒还算随意。 长宁没理会,脱鞋蹬榻,头枕手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下午偷偷潜入清曙院布置一切费心又费力,“睡醒了”就跟宋宜晟斗智斗勇,她当然累。 而此刻比她更累的,自然是宋宜晟。 尤其是面对着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屋子,衣柜的门都是敞开的,里面的东西也被随便扔在地上整体一片狼藉,内室那扇通往小花园的后窗还打开着,窗框上的木料蹭花了皮,显然是贼人仓皇逃离时弄坏了。 看到这些,宋宜晟简直心力交瘁。 他越来越糊涂了。 莫澄音和方谦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惹人仇杀的却是顾氏。 “奴婢,奴婢没看到那人模样,奴婢推门的时候就听见他碰倒了花瓶,估计……估计是顺着窗逃掉了。”率先发现事情的丫鬟颤巍巍地跪着。 宋宜晟脸色铁青:“又让人进来了,又让人进来了,本侯养这么多守卫是吃干饭的吗!”他大喝:“德海,把铁甲卫全部调到巡查上去!” “是,侯爷!”杨德海颔首。 他知道,宋宜晟这是真的气急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这却是侯府第三次被人造访。 简直是视侯府侍卫如无物。 庆安候好歹是个武侯,这要是传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查清楚了吗,丢了什么东西?”宋宜晟拂袖,但他从未抛掉过理智。 “这……”丫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顾氏的贴身东西一直都是梅香兰香两人打理,梅香死后,兰香怕出现第二个梅香,更加把持,什么都不让她们插手。 现在兰香又死了,想比对顾氏遗物里缺了什么,实在太难了。 宋宜晟眯了眯眼,大步走进屋里。 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了。 宋宜晟熟练掀开床板,在一堆衣物里翻了翻,蓦地抽出一张图纸。 他脸瞬间变色。 男人伸手掀开所有衣服在最底下的盒子里找到了更多的图纸资料。 都是他库房丢失的那些。 一模一样。 藏在顾氏的床板底下。 宋宜晟捏着搜出来的一叠资料,额上青筋腾腾地跳。 “侯爷,这……”杨德海上前,也认出了这正是库房丢失的那些资料,“难道这就是贼人想偷的东西?那……” 杨德海没敢再说。 他和宋宜晟一样,都想到了顾氏突然被杀的原因。 分赃不均。 顾氏监守自盗,偷走库房资料后又想据为己有,这才被杀,而造访清曙院的贼人就是想来拿走这些东西。 一切都顺理成章。 “糟了!”宋宜晟下意识喊道,亲自动手将顾氏房里翻了个低朝天,却什么也没翻到。 “根本不是为了这些。”宋宜晟将手里乱七八糟的资料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踩了一脚。 资料,他能搜罗来第一份就能搜罗来第二份第三份。 何况这些他都已经学会了。 他关心的是另一个东西。 宋宜晟捏着拳头坐在桌前,脑仁儿疼的厉害。 杨德海没有说话,只是挥手遣退了一干人等,偌大的院子灯火通明,只有他二人沉默以对。 他很清楚,宋宜晟是个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办法的人。 “是我猜错了吗?”宋宜晟声音干哑。 “窃者并非方谦而是另有其人,而与他勾结的内鬼,就是顾氏。”宋宜晟仰头看着杨德海。 这位得力干将也不知如何作答。 事实摆在眼前。 顾氏发现偷来的东西正是让善云得宠的秘密,想贪下来用以争宠,这才引来杀身之祸。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宋宜晟捏得手指咯咯作响。 “我螳螂捕蝉,未曾想,还有人黄雀在后。” “侯爷,现在所有线索都断了,我们无从查起啊。”杨德海谨慎道:“对方算无遗策,根本没给咱们留半点踪迹。” 宋宜晟抬头看他,眼中精光熊熊:“你的意思?” “忍者为上。”杨德海沉声。 只要对方还有算计,就一定会再出手。 宋宜晟手指在桌上一敲一敲,忽然开口:“我给你的那卷画像呢?” 杨德海一愣,从后腰取出画卷。 柳华章的画像若被人发现,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一直谨慎的贴身收藏。 宋宜晟展开画轴,策马扬鞭的红衣少女英姿飒爽。 “这下你高兴了。” “我和她背叛了你,现在我又被她背叛。” “笑给我看。”宋宜晟手指拂过画上女孩的脸,只觉得指尖刺痛,触电似得收回手。 他合拢画卷。 是啊,按她的性子,若还活着必定要一口一口咬下他的肉来。 “可惜,你死了,我这样狼狈,你也看不到了。”宋宜晟表情亦嗔亦喜,欲哭还笑,复杂到善查人心的杨德海都读不懂。 “对了侯爷,长安来信了。”杨德海忽然想起来,递上密信。 他也是刚才接到就赶来送信,谁想就遇到这桩事给耽搁了。 宋宜晟将画卷交给杨德海,嘱咐他收好,一边取信展开,迅速读过,勾起冷笑:“机会来了。” “那位,邀我去长安。”宋宜晟抬头,目光既狠又亮。 第六十一章:万全 “长安?”这个简单的词让长宁一贯稳如泰山的手微抖,锋利的刻刀划破手指,她含在口中。 血腥气冲上鼻腔,她冷静下来。 也对,比起前世,宋宜晟这长安一行已经算是晚了半个月。 而且当日她在窗下偷听,宋宜晟就曾提到过要去长安,只是被接二连三的事给耽搁了,如今应该是郑安候给了他回信,所以才急着去长安。 “莫小姐不愿意?”宋宜晟扬眉。 长宁深知宋宜晟的多疑,即便有顾氏替她和方谦顶包,宋宜晟也信她只是一个不清楚真相的莫家女儿,却仍不会对她放下戒心。 这根弦,要时刻绷着。 她神色略黯:“旧地重提,一时感伤,让侯爷见笑了。不知侯爷何时动身?” 宋宜晟颔首:“明日。” “明日怕是来不及改进,侯爷就先带这只小弩去吧。”长宁将小弩和相关图纸包好交给宋宜晟。 这也是他来的目的。 “待我入职工部,必定为世伯查清冤情。”宋宜晟抱拳,取走包裹。 长宁坐回原处,双手啮合交叉枕在头下,若有所思。 她在比对今生和前世的变化。 按她之前的推测,前世是郑安候在背后操纵,让宋宜晟寻找一个假公主。 时间上则应与今生相同,正是宋宜晟刚被她射伤腿后不久。 而前世的那个时候,宋宜晟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并且不住营造骗局,取得她的信任,所以前世宋宜晟去长安,不但带去了墨家机关术的成果,还有寻到与柳华章“相似”之人的消息。 长宁眼珠无意识地转动。 但今生,宋宜晟的人生轨迹被她改得面目全非。 没有墨家机关术。 没有真心待他信他的“假柳华章”。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庆安候府一片狼藉的名声,还把郑安候交代的事拖延了半个月。 长宁噙笑。 以她对郑安候的了解,那边必定已经不耐烦了,而宋宜晟一贯善于察言观色,既然知道郑安候急性子,他一定会尽快动身汇报情况。 说什么明日,估计现在就已经离府出发了。 这可是个好机会。 长宁当机立断,唤彩月进来:“去打听一下,侯爷还在不在府里。” 她站起身在屋里走了走。 彩月日落后回来,告知她宋宜晟果然已经离开。 “连带着杨统领,还有二十八名铁甲卫都走了。”彩月说。 长宁点头。 都走了。 果然,宋宜晟小心谨慎,他不放心庆安候府,所以选择把残缺那页随身带着,再由二十八名铁甲卫护航,确保无虞。 女孩子的手在桌上一叩一叩。 她知道这二十八名铁甲卫是宋宜晟如今的全部家底,可不像她在城隍庙外杀的那两个那么好对付。 加上人数优势,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能从宋宜晟一行身上取到残缺一页。 毕竟那只是一页纸罢了,若不能一击功成,让宋宜晟腾出手来毁掉页片,那就陷入前世的老路了。 她必得想个万全之策。 蓦地,外面响起了女人的哭声。 长宁挑眉。 “是连姨娘。”彩月抿着唇,脸色难看,说着:“老爷不在,又接连没了顾姨娘莫姨娘,她可威风坏了,正打着查案的旗帜,拾掇偏院里那些女人呢。” 长宁摸了摸鼻子。 偏院的女人,不就是宋宜晟搜罗来的那些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姑娘们? “看看去。”她起身,彩月为她打着灯笼。 女孩们的尖叫越来越刺耳,夹杂着求饶和鞭子抽在肉上的声音。 “贱皮子们,当自己来侯府是做主子的,还学骑马射箭,都给我干活去!”连珠叉腰骂道,很是泼悍。 长宁扬起下巴,前世连珠可没敢这么放肆过。 不过这倒给她了机会,十多个少女站成一排,她一一扫过,表情没什么变化。 都是些小鱼小虾,难为宋宜晟竟还想将她们培养成大家小姐。 长宁不屑再看,正要转身。 “你站住!”连珠呵斥,彩月机灵地一提灯笼:“连姨娘,这是善云姑娘。” 连珠磨牙,阴阳怪气道:“我知道,晴暖阁的善云嘛。” 她翻了个白眼走过来,要同长宁擦肩而过,却故意撞向长宁肩头。 哪知长宁岿然不动,倒是她踉跄一退。 连珠气得嘴皮子哆嗦:“你得意什么,老爷要真瞧上你干嘛不给你个名分,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她咬牙切齿地讥讽,还瞪了彩月一眼,不让彩月插嘴。 长宁未尝动怒,但笑一声:“敢想敢争是好事。” 连珠不解,长宁已经转身离开。 彩月追上,“姑娘是说连姨娘争不过您吗?” 长宁噙笑:“你会去争被你丢掉的东西吗?” 宋宜晟,就是那个被她丢掉的,东西。 “你收拾一下,明天我要出府。”长宁打断彩月话头,吩咐道。 小丫头点头:“姑娘想去哪儿?彩月去给您安排。” “去铸铁坊。” 次日一早,长宁登上马车。 不过离开了庆安候府的监视,她便喊停:“去沈家的铺子一趟,我需要买些木料。” “沈家……”彩月为难。 沈家上上下下可把庆安候府的人恨坏了,沈夫人亲自放话,再不肯跟宋家来往。 “没关系,我自己去她便不知是宋家的人了。”长宁下车,放下兜帽:“在这儿等我,仔细走岔了。” “姑娘!” 彩月跳下车想跟着,又怕和长宁走岔,一犹豫间,长宁已经消失在转角。 她只好留在原地。 长宁挑小路来到沈家后门,木姑娘这个名头在沈府依旧好使,沈锦容答应见她。 只是几日未见,沈锦容竟消瘦如斯。 “还要拜谢姑娘提醒之恩。”沈锦容眼底青黑,强撑着精神行礼道谢。 长宁颔首,沈锦容果然聪慧,凭借他宴席上提醒的那句话猜出了她的身份。 “举手之劳,沈小姐不必客气。”长宁并不做作,掀开面纱道。 沈锦容扯出一丝干瘪笑容,没再开口。 长宁蹙眉。 显然事情并没有按她想的发展,否则沈锦容既然心仪方谦,又怎么会如此凄凉苦楚。 只是这件事到底是方沈两家的私事,长宁不便多言,她只道:“还请小姐屏退左右。” 沈锦容照办:“不知沈家还有什么能帮上姑娘的。” “帮得上,我想请沈小姐帮我请一个人。” 沈锦容动了动眼皮:“谁?” “盲盗。” 沈锦容惶惶站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要人 “木姑娘在说什么疯话,我沈家是正经的生意人,怎么会和盲盗扯上关系。”沈锦容微怒。 “沈小姐别急,我只是说请你帮我找,并没有说沈家与之有关。”长宁笑道。 沈锦容并没有放松下来,反倒刚才站得急头有些晕,向后栽了一步。 长宁过去扶她坐下:“沈小姐清瘦许多。” 沈锦容别开头看向一边,眼眶微红。 “沈家家事,我本不该过问,不过方统领也算与我有旧,若他对小姐有什么亏欠之处,小姐大可直言。”长宁肃容。 她虽不是什么正义之士,但也知是非曲直,只是有时受情势所逼,不得不牺牲掉很多东西,对与错就是其中之一。 沈锦容张张嘴。 听她的意思,好像方谦在她的羽翼之下,受她统领庇护一样。 长宁没有解释。 因为本质上也差不多,方谦效忠柳家,便是效忠于她。 “不干方统领的事,是我娘。”沈锦容垂下眼皮。 “沈夫人认为方谦孤儿出身,配不上沈家的家财万贯,说不定是他算计了你,故意要你以身相许。所以沈夫人不同意,或者说是存心刁难方谦,比如,让他入赘沈家。”长宁一路推测,沈锦容听得直了眼。 竟和她娘亲说得一模一样。 长宁淡淡一笑。 前世因为要帮宋宜晟谋算沈家,长宁也没少做功课,沈夫人是什么样的人,遇事大约会有什么样的思路,她很容易就能猜到。 “你娘还真提出要让方谦入赘了?”长宁失笑。 沈夫人果是妇人之见,若是沈老爷在此,便不会提出这种刁难。 “我娘她……只是想试试方统领的真心。” “方谦不过是想报恩,尽应尽的责任,沈夫人却想挟恩以报,得寸进尺。” 沈锦容脸色一僵。 长宁的话说得太重了。 “沈小姐,我希望令堂能够明白一件事,方谦的责任心,从来不是她手中的筹码。”长宁一字一句,清楚明白。 沈锦容脸色一白,手心冒汗。 方谦愿意娶她是方谦的担当,但沈家再这样咄咄逼人,惹急了方谦,一拍两散那吃亏的只有沈家。 沈锦容相信,就算方谦没有这么狠的手腕,长宁也有,也能做到这一点。 “是,我会同娘亲说清楚。”沈锦容认真说。 她有预感,这个木姑娘有着足以说服方谦的本钱,她娘继续下去只会玩火自焚。 沈锦容本就不同意沈夫人这样做,现在更是有了很好的理由。 “沈姑娘聪慧,至于盲盗的事——”长宁话还没说完,院子里骤然响起了尖叫,铛铛的锣鼓声震天响,远处还隐隐约约传来了呜呜的号角声。 长宁腾地站起来,急步走出堂屋远眺,只见西边燃起熊熊浓烟,直冲天际。 烽火示警。 “突厥人打来了。”长宁瞳孔收缩,身体僵硬。 突厥人。 这一世的突厥到底在搞什么,竟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难道他们也有重生的人不成。 长宁阴沉着脸。 看这架势,突厥人八成已经攻破青山关,大军压境,才能让庆安县点燃求救烽火。 “容儿,容儿,快跟娘走!”沈夫人火烧火燎地冲进屋,拉起沈锦容就走。 “娘!这到底怎么回事。”沈锦容甩开沈夫人的手,焦急道。 她不似长宁出身军旅之家,自然不清楚烽火台上这样的浓烟意味着什么。 “嗨哟,突厥兵啊,外面都在传突厥今早奇袭青山关,消息传来的时候,估计已经被打下来啦!”沈夫人急得满身是汗,连细软也顾不上收拾,只想带着女儿快些逃命。 “什么!”沈锦容倒退半步,脸色一白差点晕过去,幸好被花衣接住。 “方统领,方统领他怎么样了?”沈锦容眼泪止不住地落,情真意切。 沈夫人不耐烦地指挥花衣收拾必要东西,一边道:“他是领兵的,谁知道怎么样了,幸好没答应他的求亲,否则娘不是害了你一辈子。别说那么多了,快走。” “走不了了。”长宁盯着四起的狼烟,声音清越。 “你是谁,在这儿说什么胡话?容儿,我们走。”沈夫人呵斥,伸手去拉女儿,沈锦容再次躲开:“木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宁回身:“庆安县是边防重镇,城垣牢固,还有为细柳营囤积的大量军备物资,青山关若守不住,领兵之人必定会率军回撤,固守庆安以待援军。” 她一指远处浓烟:“这就是信号。” “城门已封,谁也出不去。”长宁下意识捏紧拳头。 这就是天道给她的考验吗。 一场全无准备的战争。 长宁扬起下巴,她祖父可以枪挑可汗,打得突厥闻风丧胆多年不敢来犯。 她何惧之有! “你,你是说突厥人已经打来了?”沈夫人话都说不利索,腿直打颤。 突厥人,那可是**掳掠,无恶不作啊。 “外面乱成这样,应该是青山关的败军撤入城中引起的。突厥骑兵一贯神速,接手青山关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相信很快就会兵临城下。”长宁肃容。 凭她统领长安密探的手腕,做出这些推测并不难。 “嗨哟,这可怎么办呐。”沈夫人慌了神。 长宁转头扫过她二人:“如果城破,就换上男装藏在地窖里,再麻烦沈姑娘给我找一套铠甲来,还有……” 她这一顿,引来沈锦容侧目。 “我要一杆长枪。” 长宁平静的目光中,百味陈杂。 沈家虽是大商户,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长宁合身的铠甲,只勉强寻到一副合身的嵌铜片皮甲。 不过库房里,倒有一杆丈长银月勾头红缨枪。 长宁换上。 她高束马尾,手持红缨长枪,翻手枪花一挑,英姿飒爽。 沈锦容母女都是一诧。 世间竟有如此适合戎装的女子,好似沙场驰骋就是她的宿命。 天生与之契合。 长宁没有再理母女二人,只取出一截黑布罩面。 “呜!”悠长的号角再次响起。 这回,近在耳前。 长宁数着,三声长号。 来人地位不低,不是右贤王,就是王庭血裔亲临。 长宁目光森冷,突厥人图谋不小。 这一仗,不好打。 她提枪行至沈家大门口,沈家母女二人下意识跟随强者,就见外面街道已经乱成一团,还不断有人嚷着什么突厥人的要求。 长宁挑眉,抓住一个逃窜的流民问起:“什么要求?” “突……突厥人送来了个使者就在城门前呢,他们说要一个人就退兵,要不交出这个人就屠城啊!”流民险些吓尿。 长宁攥枪的手一紧,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呼之欲出。 “要谁?” 第六十三章:那若 “我,我哪儿知道啊!那边在抓壮丁从军,我还要逃命呢!”流民没好气道,却甩不开长宁的手,上下睨她:“你穿成这样,别是逃兵吧。” “你胡说什么!”沈锦容站出来呵斥。 长宁分明是自愿奔赴沙场,若还被讥讽为逃兵,这世上恐怕就再没人愿意去沙场送死了。 女孩却没说话,只是松开手让那流民离开。 事情果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突厥人突然来袭,原来是为了要人。 这个人,或许就是造成今世突厥大楚两方军事变化的根本原因。 长宁蹙眉。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但她重生至今一直在庆安候府对付宋宜晟,绝对没有影响到双方边境,突厥人怎么可能是为她而来。 除非突厥一方有高人,能算出她这个重生归来,知道未来大世走向的人。 长宁提枪望向远方,这个猜测太无稽了。 “啊,兵爷你放过我吧,我连只鸡都没杀过啊。”巷子口传来求饶声。 长宁望去,一队将士正在抓人。 按制,战时的确可以临时征兵,从每户一人到每户壮丁全征不等,那些拒不从军的懦夫才是罪人。 长宁收回目光,只看向门前的沈锦容:“烦请沈小姐将之前答应帮我做的东西准备好。” 沈夫人茫然看向女儿。 沈锦容立刻点头:“姑娘放心……” “你!就是你,你是何人。”抓壮丁的甲士长看到长宁,大步流星过来。 长宁转头:“我是这家的壮丁,这就跟你们走。” “沈家?”甲士长上下打量一下,这一身行头也的确只有沈家堆得出来:“好,不过沈家是大户,除了你还应该按男丁总数,取半数从军。” “官爷放心,我们这就回去征集,但凡没做逃奴的,我都送去。”沈夫人连忙道。 她是聪明人,知道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帮助将官守城待援,才是保护她们娘俩最好办法。 甲士长点头,示意长宁跟上。 这一路又抓了不少男丁,所有新兵被带到县衙前的广场上,二十人一队。 这群人手里拿什么的都有。 庆安县兵器库打开,但因为青山关残兵千余人都需要趁手兵器,所以轮到新兵时已经都是残羹剩饭,兵器长短不一,刀枪剑戟乱七八糟。 至于铠甲更是想都别想。 长宁这身行头当然分外惹眼,尤其她还遮着脸。 已经有好些人瞄上她。 “喂!小个子,你捂着也不嫌热?”有个壮汉掂量着手里的木枪,瞥见长宁手里威风凛凛的红缨枪,喊着靠了过来。 长宁长枪杵地,默立思考,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壮汉见她不应,眼睛一转,伸手就去抓银枪。 长枪比她人还高。 但长宁舞起来却是如臂使指。 众人只见一直不动的小甲士突然抬脚踹在杵地的枪尾,那枪尾斜插撞向壮汉,被壮汉挥木枪格挡。 小甲士眼都没眨,动作行云流水,手一翻,枪头从上面砸了下来,漂亮的银月勾头带着索命的精光左右连突,晃花了壮汉的眼。 下一秒,枪尖便直指喉头。 小甲士单手持枪,绷弦如张弓,像一尊冷酷无情的死神。 她微偏头扫了壮汉一眼,眸光锋芒毕露。 “别误会,别误会,我就是怕你热中暑了。”壮汉赔笑手指拨开枪尖,轻手轻脚后退半步。 长宁收回目光,长枪杵地,铿地一声。 “干什么呢?”时间紧急,也没人主管新兵操练,就来个甲士长喊道:“你们听着,擂战鼓是冲锋,谁要是逃跑就是违背军法一样要被处死!” 当当当地,他又敲了三声锣。 “这锣声响了,就是鸣金收兵,速速回城,现在突厥铁骑就在城外,谁要是动作慢了,关城门可不等人!”甲士长喊完,便让人驱着将新招募的六七百壮丁赶往城门口。 长宁也在其中。 庆安县守军还算有条不紊,长宁入眼所见一切安排妥当,火油箭矢纷纷运抵城墙附近,堆积如山,看得小老百姓们直了眼,只觉得说不定没那么糟。 “听说了吗,那个突厥使者说,外面来的是她们突厥的太子爷。” 壮丁们没什么军纪可言,开始坐在城墙下唠嗑,也算是最后的消遣。 “什么太子爷,人家突厥叫王子,我当时就在城门口躲着,都听见了,叫什么若啊的。” “阿兰那若。”长宁开口。 那人点头:“对对对就是这阿难若王子,小个子你当时也在啊。” 长宁不语。 “什么王子,以前柳老将军在的时候,他们突厥皇帝都不敢来。”抱着膝盖蹲着的中年人哭丧着脸道。 场面一时陷入沉寂。 不久,就有人低声咒骂。 小老百姓不懂什么造反,什么平叛,他们只知道吃喝过日子。 而柳家灭门不过两个月,他们就过不上安稳日子,他们能不骂么。 长宁没说话。 她的父皇的确懦弱糊涂,耳根子软易受小人蒙蔽,加之柳家这些年发展确实太快,柳家军声威日盛,皇帝当然会有危机感。 这些,都留待她回到长安一一纠正。 而她现在考虑的,是退敌,是阿兰那若这个名字。 前世,这位那若王子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的名字,是草原上金色的太阳。 这颗金太阳也不辱使命,任凭宋宜晟手握墨家机关术,占尽天时地利,追至漠北,也没能彻底消灭突厥。 他坐下神吼还曾咬伤过宋宜晟的腿。 而那只神秘的吼却一直无人清楚到底是什么动物。 虽然当世民间童谣唱着: 辽东郡王,漠北骄阳。 放眼中原,庆安称王。 对宋宜晟极尽推崇,奉为当世三杰之首。 但长宁知道,在宋宜晟心中,这两人都是大敌,要留到继位以后逐个击破的大敌。 尤其是那位成名最早却排名第三,也是最不显山露水的辽东郡王。 宋宜晟没机会与之交手,不论文治武功都不清楚,一直是他的心头刺。 而此时,三杰中宋宜晟还是蝼蚁,那若也未尝闻名天下。 只有那位因年少成名,被誉为辽东慕郎的辽东郡王已经名声鼎沸。 “那若要的人,是不是叫慕郎。”长宁猛然抬首看向之前说蹲在城门口的那名壮丁。 她心里很多疑惑,只待一瞬便能解开。 第六十四章:银枪 那人迷迷糊糊:“好像,好像是这什么木郎的,小个子,你认识这木郎?” “那还等什么,快把他交出去啊!”有人急道。 “就是,难道因为他一个,让我们全城人跟着遭殃吗!”壮丁们沸腾起来。 长宁恍若未闻。 慕郎。 前世她与慕郎也只有那一丝的羁绊,还被她毫不犹豫地斩断,所以她至此对那个男人都不甚了解,印象中也只有一封字迹清隽有力的信折。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应该镇守辽东郡的。”长宁喃喃。 这不可能的。 可除了辽东慕郎,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让狷狂嚣张的那若费心设计的。 就算是前世,那若也一直叫嚣着要和辽东郡王一较高下。 可惜辽东郡王深谙兵法之道,每次都能完美地避开那若锋芒,因此也有人说,其实辽东郡王才应该排第二。 对此,那位辽东慕郎从未有过回应。 而今生,那若不惜大动干戈兴兵来犯,除了慕郎这个引子,她想不到其他原因。 “交出慕郎!否则王子一怒,血流成河!” 耳边蓦地响起突厥使者那稍显怪异的汉话,长宁抬头,使者已经被人压到城门前,却还在大声嚷着交出慕郎,显然是想引起城中骚乱。 “堵住他的嘴!”是方谦在喝。 长宁藏身众壮丁间窥望,已经明白那若在打什么主意。 慕郎何等身份,辽东郡王,若真在城中便是她祖父在世也要以礼相待,庆安县令哪里做的了慕郎的主。 如此一来,这一战就是慕郎与那若的交锋,那若当可一偿心愿。 若慕郎不在城中。 那若便能借屠城惨案,大大削掉辽东慕郎的名声,成全自己。 进可攻,退可守。 真是好一张如意算盘。 却是拿她的子民性命在赌。 长宁冷目看着突厥使者被推出城门,厚重大门再度关上。 方谦在蹲坐一地的新丁中扫了眼。 长宁低下头躲开。 不过方谦显然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在此,陈参将阵亡,鹰眼关派来的新参将刚刚到任却在守卫青山关一役负伤,如今营帐升起,却没有将级人物可出战。 几位统领在账中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突厥那边使臣一到应该就会上前叫阵,他得速速赶回营帐商议对策。 长宁也为难了。 慕郎。 他真的在吗。 难怪她分析青山关一役时,方谦表情不对。 原来青山关并非李老将军之功。 而是慕郎。 长宁扬了扬下巴,慕郎的功夫如何她不清楚,但以他年少成名的威势,应该弱不了。 必定是他在青山关力挽狂澜,破了那若两面夹攻鹰眼关的战法,这才引起那若的注意,兴兵要人。 “辽东慕郎,你不是才智卓绝,算无遗策吗!”城门外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健壮青年裸露着麦色皮肤叫喊,他手扬金刀,狼牙做饰,在阵前左右巡走,嚣张大笑,引起突厥起兵的唔啊起哄。 而他这口汉话,说得地道。 “你怎么就没算到,那若会二取青山关,直逼庆安啊!” 突厥阵营又响起呜哈哈的嘲笑。 “庆安县的楚国汉狗听着!交出慕郎,本王子饶你们不死,交不出来,本王子踏破你们的城,用你们的粮食和女人,喂饱我大突厥的骏马和男人!”那若猖狂大笑。 他梭巡两趟,庆安城里还是纹丝不动。 “喂!你们城里还有没有男人啦!” 突厥八千铁骑哈哈大笑。 这笑声可是两国语言中相通的部分。 庆安城上下将士心里窝火,都憋着一股劲儿。 营帐里,大胡子统领按不住脾气,一把拿起自己的大刀:“我去!” “老韩!”众人拦他不住,韩统领提刀冲了出去。 “速速给他们编队,随韩统领出战。”不知哪儿传来的催促,长宁这边七八百的壮汉就尾随韩统领手下五百将士出城,勉强凑够了千人之数。 轰地一声,城门合上。 长宁持枪跟随,已立身城外。 突厥这边,数人请战,那若信手一指,一位丈高的魁梧汉子挥舞着马刀呜哇哇地怪叫着,驭马而出。 铿锵刺啦,两柄大刀交错,一个回合,长宁就心道不妙。 对方是参将级别的勇士,而庆安出来的韩统领只是个统领,底子差太多。 不出十个回合必定被斩马下。 她左右一望,将自己分到的这二十人小队的人员武器打量一番。 “你,你,你们四个跟着我,还有你们五个等下交战,不必上前站在中间专以长枪刺马腿,另外十人围好了,不要让突厥人进来。”她语速很快。 几人都是见过长宁之前的表现,面面相觑。 “我看咱们统领打的挺好的啊。”有人道。 “想保命就按我说的做。”她道,眼中突然一亮,是突厥将军那把大刀晃起的光:“死了。” 比她预料的还要不济。 七个汇合,韩统领被突厥大将斩于马下。 同队几人吓得一怔,长宁的死字和韩统领的人头一起落地。 “杀啊!”突厥兵怪叫着冲上来。 庆安一方死了大将顿时犹如散沙,只想着逃命回城。 就在此时,长宁一脚蹬地奋力跃起:“杀啊!” 她声音清越有力,虽然不足以传遍军中,但足以带动周围人。 几个呼吸,突厥铁骑便已冲至眼前。 长宁脚踩一人肩头,忽然跃起。 她个子不高,这一跳却是张力十足。 这一瞬,锻炼了两个月的力量总算派上用场,她长枪一挑,冲在最前的那名突厥人不及反应便被她刺中要害。 长宁借下落之势翻手一扭,突厥士兵便被甩落马下,而她却凌空一翻,安安稳稳落地。 周遭庆安士兵被她威风凛凛的战绩鼓舞,大叫着冲上去。 长宁情况却不容乐观。 她被突厥士兵重点照顾,幸好她这小队的二十人紧跟着她,未尝让她陷入包围,而她也不住左右突袭救急。 一杆银枪在她手中好似游龙,灵活得摸不着踪迹,却次次出现在它最该出现的地方,不但保住了一队人的性命,甚至战果斐然,一连杀了十数个突厥兵。 从城墙上望下,就见这二十人形成的小团体虽然毫无章法阵型,但当中银枪穿梭,嗜血收割。 那若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不同于其他地方一边倒的局面。 他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冲着长宁方向举起手。 他的身后,突厥铁骑高举弓箭。 只待一声令下。 第六十五章:小甲 银枪还在游走收割,红缨上沾满了鲜红血迹,长宁身上也是斑驳肮脏,背上的皮甲还被撕裂一处,所幸铜片挡住了刀锋,没有让她受到伤害。 但长宁已经陷入危局。 不单因为蓄势待发的突厥弓箭手,还有她自己。 长宁叹了一声,她已经不能像开始那样,保护住小队的二十人了。 整个小队不断有人受伤甚至死亡,队形不断收缩。 因为她的体力精力,太有限了。 长宁虽然掌握着前世不俗的战斗技能,但她的身体状态终归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就算经过两个月的锻炼,她也只能维持短暂的饱满状态。 现在这根银枪对于她来说都有些太重了,挥刺劈砍的动作多是用枪体自身的重量势头在攻击,以节省体力。 她身上汗津津,但仍凭着一股骇人的狠劲儿在坚持。 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 远处,那若显然已经发现了这根银枪不如之前迅疾,他勾起唇角,手猛地落下。 长号响起,箭雨冲天。 电光火石之间,突厥骑兵整齐划一地向后奔逃。 长宁眉峰扬起,非但没有趁势追击,反而第一时间大喊:“撤!” 与她同小队的人毫不犹豫地随她后撤。 长宁也不去关心其他人,自己第一时间扯下身上破烂了的皮甲丢在地上,脚步一跃跨过一具尸体,飞也似得往城门方向逃窜。 “嗬,”那若终于提起几分兴趣,“还挺聪明。” 突厥人为了保护自己人后撤,第一波箭雨中百分之八十是瞄准突厥骑兵交战时所在位置发射的。 如此一来,箭雨落下时,射中的刚好是赶来追杀突厥人的敌军。 但长宁显然深谙此道,她高呼一声撤,非但没有强行追杀突厥骑兵,反而逃得比兔子还快,三步两步就跳出了第一波箭雨的位置。 安然无恙。 那若显然被挑起好胜心。 这一次,他拔出金刀,刀锋所向,正是长宁逃跑的方向。 突厥射手肃容,全部张弓如满月,瞄头随着王子金刀挪移,忠诚而凶悍。 长宁抬头,突厥军中那一抹亮眼的金色晃过她的眼。 “糟糕。”她暗啐。 自己这杆银枪太惹眼,被那个狷狂又记仇的那若盯上了。 这一波的箭雨分明是在以她为目标发射。 “散开!”她大喝,撵走身边众人,抬脚踹在一具尸体上,一杆银枪铿地杵地,阳光下银月勾头寒光四射。 那若就瞄着这杆枪呢。 他大刀往下一劈,山呼海啸般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长宁立身之处都被射成筛子,那地上的尸体更是血肉模糊,混似个刺猬。 长枪也在一次次利箭的撞击中栽倒下去。 那若扬了扬下巴,移开目光,发现幸存的几百人都已经跑出射程之外。 庆安县城门打开,准备接他们进城。 “王子?”身边将军低呼。 这可是个好机会,突厥铁骑冲锋,这距离片刻就到。 那若摇头:“墙上一轮箭雨足以拖慢我突厥勇士的速度,冲到城墙前的也会有滚石挡路,过不了城门,得不偿失。” 很快,几百残兵涌进城中,城门轰地一声再次合上。 “不用急,才刚到午时,继续叫阵。”那若胸有成竹,轻飘飘道。 突厥人再度骂开,那若却骑马暂时离开阵前。 他来到自己的大帐前,胯下骏马动了动鼻子,扑棱扑棱地摇头。 那若摸了摸骏马的鬃毛,翻身下马。 “王子,”身边侍从递来了一盆混着草料的生肉。 那若接过,走入大帐。 大帐面积很大,在一角还有一个半人高一丈长的小帐。 那若端着盆子走过去,里面瞬间响起呼噜呼噜的低吼。 “吼,”那若也低吼出声,里面的低吼虽然没有停止,但警告的意味明显小了几分。 那若扬了扬下巴,掀开营帐的帘子。 里面黑洞洞的,也看不清什么,只有一双通红妖异的圆目眼珠,反着营帐里的光,让人发渗。 那若却浑然不惧,低低吼着,将食盆推了进去。 里面响起了进食的声音。 “小家伙,若不是那慕郎突然出现在庆安,我也不会带你出来遭这个罪,现在你已经记得我的味道了,就要永远效忠于我,明白吗。”那若拍了拍小帐的顶头,像在拍自己的骏马一样。 可惜,小帐里没有任何回应。 那若摇头失笑,要这种天生聪颖的神物认主是需要耐心和机缘的,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但此刻的庆安县军民上下,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可惜啊,那小甲士死了。”城中有人感叹。 他们站在城墙上看得分明,那挥舞银枪的小甲士以一敌众,身手不凡。 可惜却葬身在一波集火的箭雨中。 “可恶的突厥狗,就看不得我大楚的人才露头!”城墙上观战的统领们低喝。 突厥人这样针对银枪小甲士,分明就是想将这样的人才扼杀在摇篮里。 小甲士显然精通布阵,若是被他逃回城中,庆安上下再出阵必定都是这种阵法,只会给突厥骑兵造成更大的损失,所以那若才会格外关照长宁。 “歹毒!”城墙上人人咒骂,但也只能认命。 “众统领先随本参将回营帐再议。”赵参将左手打着绷带,率队从城墙上下来,在转梯上就见城墙下面热闹非常。 侥幸逃生的三四百人竟然围着一个褐衣蒙面的小个子。 虽然战场上的血流成河让他们高兴不起来,但这个带领他们活下来的小个子少年依旧是他们眼中的救世主。 “他还活着?”赵参将震惊。 “怎么可能!” “他竟然还活着?” 众统领也受惊不小,交头接耳。 赵参将向下望,仔细辨认。 人群中灵巧地左躲右闪,成功避开周围几个壮汉伸过来的大手,灵活得像只兔子似得蒙面小个子一跃跳上了城墙根堆积的麻袋,这身手,就差手中一杆银月勾头的红缨枪了。 不是银枪小甲士,还能是谁。 赵参将赶过去,一路有人开道,他站到麻袋下问:“你怎么活下来的?” 长宁抬头,城中将官可以说都在此地。 尤其是方谦,他那双眼睛从她回来就一刻没离开过。 若是之前在城墙上还看不太清,现在长宁近在咫尺,那双他永生难忘的眸子依旧灵动精明,他岂会辨认不出:“你!” “参将大人请借一步说话,卑职有重要军情禀报。”长宁先声夺人,跳下麻袋。 第六十六章:木生 庆安营帐中,众人颜色肃穆。 “说吧。”赵参将高坐正中,众统领分立两侧,长宁则站在中间。 对于一个连甲士都算不上的普通士兵,能进将官营帐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长宁却没有半点忐忑,而是直接绕过前堂,走到大帐后的沙盘前。 众统领面面相觑,这小甲士好像对大帐内的布置很清楚。 方谦目光更加深邃,但到底没再出声质疑长宁身份。 “大人有没有想过,为何一贯神速的突厥骑兵,今日突然围而不攻。”长宁遥指沙盘上的庆安县城。 众人相觑。 围而不攻对于庆安来说是好事,给他们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但长宁这么一提,他们也反应过味儿来了。 突厥人同大楚厮杀这么多年,哪儿会这么好心,给他们求援的时间。 但一时半会,他们还真想不出什么原因。 只有出身鹰眼关的赵参将蹙眉:“他们,难道是想骗鹰眼关援军?” 众将都是一个激灵。 若因援救庆安而导致鹰眼关失守,边疆危矣,大楚危矣。 他们庆安城上下将士都将成为千古罪人。 长宁摆手:“众位不必担心,李老将军熟读兵法,这伎俩想来瞒不过他。” 众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忽地,方谦出声:“这就意味着,我们将很长时间得不到援军。” 场面僵住了。 长宁赞许地看了方谦一眼,不愧是跟着她父亲学过三个月兵法的人,方谦的脑子显然转得要比这群武夫快。 “还有,突厥方面不断叫阵,也是一诈。”长宁说。 众将官自觉看向她。 “他们想激将法,让参将承受不住压力,带伤出城。”长宁言简意赅,盯着已经有些躁动的赵参将。 赵参将扶着手臂哎了声。 没错,只要他一死,庆安城群龙无首,还不是那若嘴边的肉,想什么时候打下来就什么时候打下来。 就算他不死,不断消耗城中的统领,也能有效打击庆安军民士气。 “众位也不需太过悲观,突厥人向来不会多带粮草辎重,何况现在才六月,虽然水草充足,但牛羊正是长肥之时,他们的干粮仍然不会太多,只要我们坚守住三天,鹰眼关方面就会传来好消息。”长宁反手按着沙盘一侧,神色正肃。 众人下意识点头。 恍恍然有人意识到,这一营帐的参将统领,竟然在听一个小士兵的调遣? “那我们就这么缩着?”脾气暴躁的统领喊道:“这也忒他妈窝囊了。” “当然不能。”长宁仰头笑扫众人:“那若为人猖狂,但十分聪明,如果没有人出去领兵交战,他会立刻以攻城相要挟,将在座诸位在庆安军民心中的形象拉底至懦夫,同样可以事半功倍。” “这突厥狗,是他妈成精了吗。”荤话最多的那位急性子统领骂道。 长宁笑看他一眼:“何止,那位突厥王子不但汉话说的好,还精通兵法,对我们大楚的汉文化了如指掌。”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赵参将蹙眉,突然道:“摘下你的面罩来。” 他必须要确定这人的来历。 至少,不能是突厥人。 长宁倒退一步,抱拳:“参将恕罪,卑职年少伤了面容,恐有碍瞻观。” “都是糙人,怕什么。”急性子统领伸手去拍长宁的肩,显然挺喜欢长宁:“你这小个子身手不错脑子还好使,就到我老周这儿吧。” 方谦盯着那手,心里一急,比长宁还先一步举开周统领的爪子:“周大哥别见怪,这是我帐下小弟。” “小方你这就不对了,哪有你这么找借口抢人的,这小个子分明是刚征上来的。”周统领说。 赵参将挑眉,接过郎官递来的名册沿着名字翻查,恍然一笑:“原来是从沈家征上来的,木生……行,那就分在方谦你帐下了。对了,他身手不错,我做主,就升个甲士长吧。” 其他统领都会意。 沈家嘛。 虽然没传来方沈两家的喜讯,但在座统领多数参加过当日的庆功宴上,方谦和沈家大小姐之间的“猫腻”,他们自以为了如指掌。 “是,参将。”方谦硬着头皮不解释,抱拳道。 长宁不动声色,只玩味木生这个名字。 这应该是出自沈锦容之手。 生。 是希望她活着回来的意思吗。 长宁不自觉地表情一松。 生,她当然会好好地活着,她还要让很多人生不如死呢。 “多谢参将提拔。”她抱拳行礼,有模有样。 方谦欲拉她下去,就听长宁道:“卑职有一计可以破敌。” “哦?快说。”赵参将现在也不疑心长宁出身了,对他多有倚重,场上众将也纷纷看向她。 这小甲士,总能给他们带来惊喜。 长宁噙笑,目中湛湛发亮。 “庆安城中除了参将大人外还有一位大将,按制庆安被围,那位才应该是最高指挥官,大人何不请那位出面,上阵对敌?”长宁抱拳,头一低看向地面,将自己眼中狡猾的光芒遮掩。 “你是说庆安候?”赵参将没好气地哼了声。 方谦微蹙眉头。 他可不信出身庆安候府的善云会不知道宋宜晟已经离开庆安县的消息。 但她还故作不知地献计…… 方谦蓦地抬头,有那么一瞬竟想发笑。 她可真是够狡猾得了。 这个时候提宋宜晟,分明是在给他拉仇恨。 虽然宋宜晟即便在此也难以改变战局,但她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宋宜晟若在便能扭转乾坤一样。 如此一来,此时的所有被动,都会被人们下意识地记在宋宜晟的头上。 这完全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待事情平息,本参将必要参他个擅离职守之罪!”赵参将怒拍桌子。 众将士也是愤慨异常。 长宁满意噙笑,有了这些参奏的折子,她倒要看看宋宜晟这个工部的京官,还能不能当上。 “木生,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赵参将肃容问道。 不过这样前后几个回合,长宁俨然成了值得信赖的智囊。 “有,不过卑职还需要一些东西。”她目光湛湛有神。 赵参将哪有不许,让长宁但说无妨。 “那卑职就开口了,我要上将军柳一战的那匹战马,骋风。” 第六十七章:俱备 “骋风?”多少人惊诧。 都是庆安人,柳老将军的马名他们当然知道。 长宁岿然不动,声音清冷淡然:“对,骋风。” 赵参将合上张开的嘴,清了清嗓子:“那匹马是柳老……一战的,现在何处?” 他看向一旁,有人上前:“柳家抄家灭门,所缴除运抵京城的部分,尽数由庆安候管理,马,应该也在庆安候府。” 又是庆安候。 众人的不满情绪已经酝酿到一定程度,说到此处都是嗤之以鼻。 说实话,上将军一案他们到现在都是懵的,但皇帝动作奇快,人都没了,他们现在也只能闭口不言,不置评论。 当然,借此往上爬的人也不是没有。 “柳家是逆贼,木生还称柳一战为上将军,你是对陛下的处置心存不满么?”身形瘦高的许统领站出来质问。 方谦气息一时急促起来,显然两个人没少争执。 长宁抢在方谦前开口:“若这位统领大人有退敌之策,木生不敢多言。” 话落,她便后退一步,站到方谦身后。 方谦会意,绷着下巴一言不发,根本没想过给许统领半截台阶。 赵参将黑着脸瞪许统领一眼,转向方谦:“好了,让木生说吧,要战马何用。” 那统领讪讪退下,长宁噙笑走上前。 她岂会怕一个小统领的记恨。 一众随她所引,赶往庆安候府。 宋宜晟不在府中,杜氏在宋宜锦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出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赵参将也不想同妇人多解释什么,简单说明来意就示意长宁进门。 待他一本参上去,庆安候已经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何惧之有。 长宁在几个将官跟随下来到马厩,期间,她私语两句,方谦转身离开。 宋宜锦扫到长宁一抹身影,疑惑蹙眉,张望一眼,挪了两步跟过去。 长宁来到马厩。 “骋风就在里面,这马太烈了,侯爷一直没能驯服就在这儿关着呢。”马夫道。 长宁扬起下巴。 她当然知道。 当日宋宜晟街头纵马,坐下是她祖父的狼头铁鞍,却不见骋风。 可见骋风并没有被宋宜晟驯服,他不得已才只能取走铁鞍,逞逞威风罢了。 她踏足马厩,忽地一声嘶鸣,长宁猛地回头。 一侧的小厩里竟然关着一匹雪白神驹,身量不算高大但见她来便嘶鸣连连。 “雪浪……”长宁咬唇吞下这个名字。 小马看到她回头更不安分地用蹄刨地,引得一旁马夫都围过去制服疯马。 长宁攥着拳头,视若无睹地走向骋风。 还没靠近,骋风就暴躁地嘶鸣起来,不许人接近。 长宁毫不意外。 骋风不像一直跟着她的雪浪,她也只跟着祖父见过它几次,所以骋风反抗她的靠近很正常。 “狼头铁鞍。”她道。 宋府马夫面对这么多大兵根本不敢犹豫,很快就从宋宜晟那匹神驹上卸下来。 长宁接过这熟悉的铁鞍,让他们都走远一些,自己站到骋风前,一点一点擦拭铁鞍。 骋风的嘶鸣逐渐平静,马头转向她,大大的黑眼珠反射出铁鞍上发亮的狼牙。 长宁拿着铁鞍走进马厩。 骋风抛着蹄子,但到底没发狂。 铁鞍上身,长宁喂了它一把草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长宁成功牵出了骋风。 “简直……简直是奇迹,难道这马之前闹是因为没了铁鞍?”马夫不明所以。 他哪里知道,柳一战就有在战马前擦拭马鞍的习惯。 不过骋风还是不肯让人骑,长宁的计划里,也没有这一步。 骋风虽已不是柳一战当年从匈奴可汗屁股底下抢来的那匹宝马,它只是那匹宝马的后裔,但性子依然暴烈,岂会服人。 长宁牵着骋风离开,雪浪不安的嘶鸣却一直在她耳中响起。 等我。 长宁心道,狠心牵着骋风离开。 “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可以说了吧。”帐前许统领不耐烦地讥讽:“可别是糊弄人的。” 长宁淡淡:“我糊弄人,对许统领有什么好处。” “你!”许统领瞠目结舌:“突厥人正在外面骂得欢,我当然得——” 长宁目光轻飘飘地越过他,“赵参将,请您按照这幅图来布置众士。” 她的话将众人目光引开,恨得许统领牙痒。 赵参将看着长宁标出一个二十人方阵里每一个位置的士兵及其兵器,作用,忽地拍案:“妙啊!” “这阵内长枪先挑马腿,阵外持盾护人补刀,看似简单,实则专克突厥骑兵。”赵参将拍案惊呼:“这就是你之前用的方阵?” 长宁颔首。 “哼,参将您别忘了,突厥骑兵可最善跳跃,一旦他们驭马腾跃躲掉长枪,一马蹄踏下来,这二十人都得死。”许统领也不算不学无术。 “这就不劳许统领费心了。”长宁淡淡。 许统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传令兵拖着长音冲进来:“报!” “禀参将,突厥军叫嚣,若再不出城应战,他们就攻城了!” 众人对视,竟真被她说中了。 长时间不应战,那若便以攻城相要挟。 待真攻城时难免会造成死伤,而这些,怕是都会被百姓记在参将统领们贪生怕死的头上。 众将官看长宁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就在此时方谦也回来了,他背着一个黑布包走向长宁,递给了她。 长宁背上布包,又指着庆安县的沙盘道:“卑职所料不错,东城门方向应该是我军布防最薄弱之处。” 赵参将张张嘴,点头。 “既然我能想到,那若也一定能想到,还请参将再斟酌。”长宁浸淫朝堂多年,官场说话之道她了如指掌。 这份功劳,决不能是她这不知名的小甲长的。 否则内乱一起,她施展不开,反受掣肘,得不偿失。 赵参将很受用,点头:“本将这就重新布防,木生,你很有前途啊。” 长宁抱拳:“多谢参将夸奖。” 方谦眉头紧蹙,脑海里那个不成形的猜测烟消云散。 柳家一门,正直刚烈。 而这善云却亦正亦邪,处事圆滑,实不像老将军的后人。 “万事俱备,只需一统领着参将战凯迎战,但此行九死一生,”长宁肃容,目光在众统领中滑过,勾起唇角:“众人中许统领与参将身量相近,可堪此重任。” 许统领一个激灵,看着长宁露在外面那双清澈的眼珠,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 他招惹这小子干嘛! 第六十八章:使诈 “许统领,”赵参将看过来。 许统领一窒。 有心踩着别人往上爬的统领,就算当初不怕死,如今也怕死了。 “卑职……卑职……”许统领抱拳拱手,眼睛盯着地面,含糊一句:“卑职不如参将神威,只怕贸然出战,会,会丢了参将的威名。” 长宁眼皮子一抬,睨他一眼。 “方统领,方统领身量也合适,而且年轻气盛,一定能打出威名。”他站到方谦身边:“下官绝非怕死,而是怕坏了木生贤弟的大计,这一城将官的命,可如何是好。” 众人心照不宣地翻了个白眼。 许统领这等胆量,就算逼他上阵怕也会坏事。 长宁蹙眉,显然很为难。 “方统领年轻,才升统领半年,帐下只有五百将士,若挪人来,怕是难以服众,还是许统领……”女孩子眼睛转得精明。 许统领更精明。 “无妨,我老许帐下七百人,全数交于方贤弟便是。”许统领急道。 他冷笑。 突厥人迎战的乃是参将级别的勇士,他方谦先得有命回来才能享受他这七百人,否则,就连方谦手下的五百人,都是他的。 长宁扬眉:“全凭参将处置。” 赵参将点头,见方谦抱拳请战,全无退缩之意,越发满意。 “方谦你去吧,此战若成,本参将记你首功。” “卑职万死不辞!”方谦应声铿锵有力,得令出账准备。 长宁又请了一道参将军令追了出来。 “我有一批重要木器存在沈家,你去取。”长宁将军令递给方谦。 “沈家……”方谦犹豫。 此时他命在旦夕,实不该再见沈家母女。 长宁却不容他犹豫,一道军令扔到他怀里,声音清冷:“方谦听令。” “卑职遵命。”方谦抱拳。 女孩施施然走开,指挥二十人方队分配,又让人将城中铁匠都叫来,照着她画的图打造荆棘铁球。 长宁还抽空吃了顿饱饭补充体力,积蓄力量。 城内兵马集结,与外面突厥军定好时间。 未时三刻,一决雌雄。 这个消息不但让外面的突厥人高兴,也让城里人松了一口气。 大楚还是有血性将士的。 可沈锦容听了,却险些晕过去。 她将长宁先前嘱咐她制作的东西都放在外院,自己亲自守在大堂,却不知在等谁。 希望太渺茫了。 街道上兵荒马乱,沈锦容的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 这种时候他怎么会来呢。 他甚至……不会想起她吧。 “哒哒哒”马蹄疾驰,沈锦容纵然已经灰心,却还止不住支起耳朵。 而这声音竟然停在了沈府大门前。 沈锦容奔出去,定在门板前前。 方谦深吸一口气,敲门,朗声:“细柳营统领方谦,奉军令前来……” 嘎吱一声,门被拉开,沈锦容眼眶通红。 她不介意他为何而来。 “方统领……” “沈……小姐。”他有些尴尬,沈夫人连忙从里面出来:“你来干什么,这时候了,你还想娶我女儿不成?” “沈夫人说笑,方某与令爱从不相识,此来只为取走木器。”方谦绷着脸,对一切全盘否认。 沈锦容孤零零地站着,泪珠滑落。 沈夫人也没想到方谦如此干脆,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并非恶妇,只是爱女心切,方谦前后行为高洁,处处为沈锦容着想,她不由对之高看一眼。 “如此,统领请便。” 沈锦容被她娘亲拉开,方谦全程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只指挥兵士将三个大箱子抬走,速速运回大帐。 方谦大步流星出门,护送木器回营。 沈锦容被沈夫人拉着,她亦挣脱不开捆在身上的礼教枷锁。 终于是,错过了长宁为她创造的机会。 沈锦容瘫坐在地,泪流不止。 她不知道今生今世,自己是否有悔。 悔今日没能追出去。 悔没能告诉他。 她的心意。 “我还是做不到……还是不能像你一样……”沈锦容喃喃。 方谦回到营中,一路有些失魂落魄。 他虽然耿直,但沈锦容情真意切,他如何感觉不到。 那并非恩之一字可以说尽。 “方统领。”长宁唤声,方谦回神。 “战场之上,可勿要分心。” 长宁的话让方谦汗颜。 而就在抬头看到她那双眸子时,方谦却着了魔。 他忽地想起当日青山关一役,他濒死前想到的那件事。 不是为柳家报仇,甚至连一直记在心里的柳大小姐都忘却了。 他想的人……是她。 刚才沈锦容的一切苦楚点亮了他心中的慧目,在又一次面临生死前,方谦剔透了。 “我想娶的人……”是你。 一直都是你。 不论你是莫小姐,是善云,还是身份不明的木生。 他都想照顾她一生一世。 就算她被迫成为过宋宜晟的女人,他还是想不问世俗偏见。 照顾她一生一世。 “呜!”城墙外响起突厥人低沉凶悍的号角声。 长宁没等方谦说完便跳上一匹战马。 “速去,切记不要分神,专心利用一切机会杀掉你的敌人。”长宁警告。 方谦再次汗颜。 危急关头,竟然是他在这里儿女情长,婆婆妈妈。 “领命。”他抱拳。 长宁面色不改受他这一礼,双腿一夹,驭马前行。 方谦看着少女一身皮甲英气逼人的背影,目光闪烁。 与她并肩。 为她一战。 “于愿足矣。”他蓦然喟叹。 他身着银凯,亦持长枪,大喝一声:“随本统领杀光城外的突厥狗!” “杀!”一千二百将士呼和震天。 城门轰隆一声大敞,方谦一骑当先,冲了出去。 突厥一方也开始哇哇怪叫。 那若在众侍保护之下巡马上前:“来者,可是守城大将!” 方谦大笑:“突厥小儿,到地底下去问爷爷姓名吧。” 那若蔑笑,信手一指。 帐下一猛将挥舞马刀冲出,方谦也不示弱持枪驭马而出。 刺啦! 枪头抵住大刀,但突厥猛将一转手腕长刀沿着枪杆滑下,火星四溅,直逼方谦握枪的右手。 方谦不慌不忙,眼皮一抬,翻手摇动长枪,两手交替,换成左手持枪避开长刀并将枪向前一递,猛刺过去。 猛将赶忙挥刀自保,挑眉叽呱一句,听起来像是夸赞。 但长宁站在城墙头看得明白。 方谦不如此人。 她目光犀利,紧盯战局。 方谦很快不支,就在大刀快要削到他脑门时,长宁突然从背后布包内抽弩而出,瞄准射箭一气呵成。 只在须臾。 连环弩配箭呼啸而至,正中猛将心口。 “你们使诈!”那若大喝。 第六十九章:赶月 “中原人果然不守信用!”那若气得哇哇大叫。 方谦却将长宁此前嘱咐牢记在心,猛将中箭瞬间他便手起枪动,一击将人捅了个透心凉,挑下马去。 庆安这边众人欢呼,那若可是气得半死,紧盯着战局的他显然锁定了城墙上放冷箭的长宁。 女孩子矮小的身材在这群大汉中一直很突兀。 “他怎么还活着!”那若气急说了句突厥语,但很快就想明白来龙去脉。 这小子太鬼道,分明是知道他瞄准银枪,便立枪于地以尸体做挡,自己则趁乱跟着大众逃兵散开。 “你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两次么?”那若目光冰冷,拔出金刀直指天际。 他怒了。 整个突厥军上下都怒了。 在他们突厥,决斗是绝不允许有这种暗箭伤人的龌龊行为的。 那若仰天狼嚎一声,“突厥的勇士们,给我杀光这群卑鄙的汉狗!” 突厥骑兵喔喔怪叫着发起冲锋。 可就在这一瞬,庆安县的城门突然打开。 一匹雪白神俊的良驹从里面狂奔而出,它鬃毛迎风抖擞,在爱马如命的突厥人眼里就像是没穿衣服的美人儿一样吸引眼球。 更耀眼的,是它背上那镶着狼牙的铁鞍。 印着突厥狼头图腾的宝石铁鞍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 战火纷乱显然激起了骏马的血性,宝马扬蹄嘶鸣,凌空猎猎有声,让铁鞍上的宝石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狼头铁鞍!”那若坐直身体攥紧马缰。 他爷爷兹伽可汗的宝鞍。 当年被柳一战夺取,是整个大突厥耻辱的可汗宝鞍。 出现了。 突厥骑兵们顿时红了眼,发疯似得向前加速。 谁夺回了宝鞍,谁就是突厥的英雄。 突厥这样一个崇拜英雄的民族,当然杀红了眼地往前冲。 “糟糕!”那若突然一声低喝,大呼:“收兵,收兵!” 将官反应不及,那若自己双腿一夹马肚子,冲出护卫队跑到负责吹号角的将士跟前猛抽几鞭子:“收兵收兵!快吹啊!” 突厥兵迷茫,但下意识去吹响收兵的急号:“呜!” 但显然,他们的动作慢了。 大批的突厥骑兵被宝马宝鞍诱红了眼,疯了似的冲向骋风,骏马飞腾跃起。 那若回头,就见庆安城墙上那明显比周围壮汉矮半截的小个子高扬令旗,猛地落下。 箭雨在那若眼中化成道道流光。 一束一支,疯狂地收割着突厥军的生命。 “不可能,汉狗的箭怎么突然射得这么远!”那若大喝。 他的反应绝对不慢,若在平时根本不会损失任何一个将士,可现在却是尸横遍野。 一轮箭雨下来,突厥兵少说也死了七八百人。 战场中的突厥骑兵也被射懵了,还以为他们奔袭太快,跑到了人家的射程以内,可一抬头,对面大庆将士二十人一个方阵队列整齐,根本没有动地方。 他们还没扑到人家衣服片子就被嗖嗖飞来的箭矢射得七零八落。 突厥骑兵们发了狂。 连阵中吹号的突厥兵们都愣住了,他们还没吃过这种亏呢。 号角一停,突厥骑兵更是收势不住冲上前去。 那若也红了眼。 他爱惜勇士生命,但也分时机,既然已经死了一拨,那冲过去的人就要给他杀回来。 “杀!”他扬刀大喝,金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侥幸冲过箭雨的突厥勇士便冲入庆安军阵中,两军厮杀在一起,血流成河。 蓦地,那若脊背发寒,抬首望向城墙。 这一望却是亡魂皆冒。 那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矮个子小将竟不怕死的站到城墙之上,他高束的马尾迎风吹拂,举弩抬臂的动作不能再潇洒。 万军之中,气势如龙。 那若只来得及张开嘴,一支黝黑箭头便风驰电挚地索命而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已经不在众护卫保护的下了。 中计。 那若脑中只有这一个反应。 这分明是连环计。 什么宝马宝鞍,万箭齐发,都是假象。 引他冲到阵前的假象。 敌方既然有超远射程的弓箭,能射到两军对阵之中,目标当然是他这个王子。 只见那若低啸一声,双手握刀猛一挥砍,自己被震得一颤但终是将黑箭头击飞。 电光火石之间,第二只黑箭呼啸而至。 那若大惊失色,惶恐后仰,这一箭头从他胸凯的系带上飞过,哗啦一声铠甲四散落下。 此时的,那若已经呼吸急促,心跳速度飙飞。 但这还不是最终,第三支箭在那若瞳孔中成型。 这下,他只来得及偏头躲过。 箭头擦着他额头飞过,击落他头上束发的铜箍,让他黑发四散飞扬。 那若哇哇大叫,双目血红,有生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三星连珠,竟有人能三箭连发! 这不是慕郎,还能是谁?! 那若刚刚恢复坐姿,正欲大喝就听噗嗤一声。 他张大了嘴,低头看到自己心口偏上的的位置被一杆黑箭洞穿。 “三星……赶月……”他喃喃。 嘭地一声从马上栽倒下来。 “王子!”众将士扑来。 那若强撑着一口气,仰天大喊:“慕……郎!” 突厥军上下简直发了狂。 卑鄙无耻的汉狗,打不过突厥勇士就用暗箭伤人。 偷袭他们的将军,还偷袭他们的王子! “杀!杀!杀光这群汉狗!”突厥人全都红了眼,疯了一样攻城,重伤的那若则被人抬回营帐医治。 两军交锋,血光冲天。 长宁已经跳下城墙,赵参将拦住她,急道:“你去哪儿!” “弓箭手箭雨不断,只要咱们的将士听令不要上前,这个射程足以压制突厥起兵的冲锋。”她交代。 赵参将当然看的出来。 有长宁提供的那三箱套在弓弦上增加弓箭射程的木器,足以把弓箭手的射程统一成一条直线,这样精妙控制距离的箭雨足以压制突厥骑兵的冲锋,与底下的二十人方阵配合简直是天衣无缝。 完美克制突厥骑兵。 他甚至看到了突厥不敢再犯的曙光。 可带来这等曙光的惊世奇才竟然想一身犯险,他怎能允许。 “你不能出城,太危险了!”赵参将亲自上前,拉住长宁的马。 “参将放心,突厥人很快就会退兵。”长宁道。 赵参将却不依。 “我必须要把马鞍取回来。”长宁亦坚持。 那是她祖父的荣耀。 “驾!”长宁抖缰驱马,沿着城门缝隙冲出。 第七十章:主宰 她一骑绝尘,冲出城门的瞬间,就被刺鼻的血腥味震撼。 前世她虽为圣公主,也没少经历血腥,甚至很多抄家灭门的案子都是她亲自带人所为,但眼前这尸山血海的气息她却是初次亲历。 战争。 不亲临那残肢遍地,血流成河的战场,永远无法通过纸面切身体会。 她勇敢的子民,血绝不会白流。 长宁驭马加速,单脚勾住马镫,半截身体后仰,一把捞起被尸体压住的银月勾头红缨枪。 寒光渡面,她单手持枪疾驰而来。 庆安军为她让出一条道路,方谦远远看到她,长枪横扫劈开周围敌军,急怒喝道:“你出来干什么!” 长宁不语,一枪劈开来犯突厥骑兵,死死盯着在战场中发疯的骋风。 尽管城中弓箭手手下留情不想射杀它,但它太疯了,四处乱跑,臀上不知何时插了三根利箭,浑身上下尽是突厥人甩来的可怖鞭痕,彻底陷入狂乱。 突厥骑兵不敢擅自坐上宝鞍,所以没人敢上前驯服骋风。 但他们想凭借高超的技术,将战马赶回去。 长宁岂会让他们如愿。 她弯弓搭箭,漆黑幽亮的瞳孔里映着骋风凌空扬蹄踏翻突厥人的模样。 这匹战马还记得,谁是敌人。 纵然筋疲力尽遍体鳞伤,依旧不肯服软。 “骋风,走好。”长宁轻道。 好马不侍二主,骋风即使活着也终将在马厩孤独一生。 死在战场,是它最后的荣耀。 祖父在地下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长宁目光凝重,弓弦一松。 嗖地一声,利箭穿云破空而去,直中骏马喉头。 突厥骑兵楞了一瞬,下一秒都疯了似得冲向马尸,不知是那个最先解下马鞍,高举过头顶。 他没得意多久,就被一支利箭穿喉而过。 宝鞍还没落地就被另一只手捞起。 长宁再度弯弓搭箭,第三只利箭箭无虚发,又一次穿喉而过。 宝石铁鞍重重落在地上。 长宁不曾过去,驭马站在突厥人射程之外梭巡,但凡近身者,不是被方谦砍杀,就是被她一箭射死。 这个在战场外比所有人都矮的小个子,此刻却成了战场的主宰。 迫于她的压力,宝鞍孤零零地落在地上无人敢捡。 “杀!”突厥兵扭头冲杀而来。 他们很清楚只有杀掉长宁,才有人能得到宝鞍。 但长宁银枪舞如游龙,短暂而迅疾地收刺挑起,用最简洁省力的办法厮杀,竟驾马疾驰杀而去。 方谦心急,紧跟着她护航。 女孩同样单脚勾在脚蹬,向后仰去,一把捞起宝鞍放在马背之上。 突厥人更红了眼,疯了一样追杀长宁。 她也不恋战,回马便走。 风一样地疾驰回城。 不过她到底没那么幸运,有突厥弓箭手奔驰而来,流矢漫天,她被一杆利箭射穿肩头。 长宁咬牙坚持,催马更急。 就在她进入城门一刻便喊:“箭雨掩护,鸣金收兵!” 当当的锣鼓响起,大庆军士匆匆回城,尾随来的突厥兵不是被流箭射死,就是被困在城门附近乱刀砍死。 他们骑兵到底不善攻城。 喧嚣的兵戈交击声终于被关在门外。 长宁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幸好被方谦接住。 她按着伤口,赵参将匆匆而来:“木生,你可真是神人呐!那突厥兵攻城的器械都在北城门,若非听你意见改变布置,在城门前埋伏了大量荆棘铁球又加重人手,咱们就中了那突厥小儿的奸计了。” 长宁疼得满头是汗,淡淡一笑:“守住就好。” 方谦半抱着她更没空听这些:“我扶她去处理伤口。” “好好好,”赵参将刚说完,又拦人:“接下来怎么办呐!” 突厥兵疯了一样的攻城,他们人多势众,纵然刚才被消耗掉上千人,现在也是敌众我寡。 “将麻绳浸了桐油挂在城墙上,突厥兵若是攀爬,便点燃,若是不爬,便在麻绳下拴上一捆草料,草料里裹着果子扰乱战马。”她指着城门前的粮草道。 这些她早就吩咐好了。 庆安县军备物资充足,对面只要没了那若这可难缠的大脑,她率队守城三五日,不是难事。 方谦搀扶着长宁到医馆处理伤口,却被长宁拒绝。 她女儿身,到底不适合出入尽是伤员的医馆。 “沈家。”长宁道,方谦立刻照办。 沈家在庆安县有三家医馆,沈锦容一见是长宁,立刻帮她要来了草药。 长宁咬牙,自己拔箭,沈锦容为她清理伤口敷上草药。 方谦在窗外走来走去,直到沈锦容推门出来点了点头,僵硬的表情才稍有松懈。 “方统领也受伤了。”沈锦容看着方谦被撕破的衣袖,浑身大小伤不断,他却半点也不关心自己,反而向里面张望。 那个方才还意气风发,主宰战场的少女此刻疲倦地闭着眼休憩。 沈锦容想为方谦上药的手僵在半空。 她顺着方谦目光望去,双手颓然落下。 热恋中的女孩心思最为细腻,她焉能感觉不到,方谦对长宁的与众不同。 沈锦容攥紧了手中药瓶。 长宁聪明勇敢,威风凛凛,就连身为女子的她想起长宁那一身戎装来心跳也会漏掉一拍,何况是跟着长宁上阵杀敌的方谦。 沈锦容是个剔透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远不如长宁,心底滋生的妒忌很快就被自身的渺小所取代。 但并不是每个女子都如她一样,对自己定位清楚,能压制住心中妒忌的。 宋宜锦站在马厩前,就被嫉妒主宰,大发雷霆。 “雪浪为什么会在这儿!”宋宜锦气得眼眶通红。 她要三千两买马,宋宜晟骂她不懂事。 可他却将柳华章的雪浪藏在家里! 宋宜锦一跺脚就要上前牵马。 “大小姐,这匹马侯爷从不许人碰的。”马夫赶紧拦着。 宋宜锦一马鞭抽去:“滚开,我家的东西我什么碰不得!” 尤其是柳华章的。 “她已经是个死鬼,还想再威风凛凛的从马背上俯视我?”宋宜锦瞪着眼怒骂,但面对雪浪她到底有些犯憷。 雪浪和骋风一样,是那匹突厥神驹的后裔,性子暴烈。 虽然她当初常跟在柳华章屁股后面,对雪浪也极为友善,但雪浪可没给过她好脸色,更没有让她骑过。 宋宜锦抿唇靠近,令她惊讶的是雪浪竟然只打了两个喷嚏,没有反抗。 “你想我牵你出去?”宋宜锦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雪浪的鬃毛。 骏马打了个喷嚏摇头,不安地踏地。 宋宜锦握着缰绳,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好,我这就带你去找她。” 第七十一章:奇功 “呜呜!”城外又响起突厥的军号,屋里休息的长宁腾地坐起来。 她捂着肩头蹙眉,沈锦容慌慌张张进来帮她止血。 “是退兵。”方谦跟进来,表情松了口气。 虽是意料之中,长宁却不见放松:“他果然没死。” 长宁目光复杂地望向窗外昏黄的天空。 那若是心腹大患,此役没能在他羽翼未丰前除之,是遗憾。 但长宁也庆幸,那若未死。 毕竟这是突厥可汗最宠爱的小王子,他若殒命于此,城外的突厥人必定不顾一切进攻庆安,到时,就算有她运筹帷幄,也难逃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而且楚国朝内将逢大变,长宁也不想因为那若的死为自己此行增加太多变数。 长宁从榻上起来,将搁在一旁的面纱罩上,走了出来。 “你还是多休息一下。”方谦拦着她。 长宁摇头:“休息不上。” 她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乱糟糟一团。 沈夫人慌慌张张进门,这才看见方谦和长宁:“赵参将来了,你们……” “突厥人看样子是要撤兵了,我们追不追?”赵参将进门便问。 沈夫人一怔。 堂堂参将,竟然要问一个小丫头要计策吗? 若非她听说了此前“木生”甲士长的丰功伟绩,她真的要觉得这是幻觉了。 “不追。”长宁道。 “那若虚虚实实,此番是否真退兵还不一定。”她说。 那若退兵,不过是因为担心他的伤势指挥不了全军,尤其在对面是她这个“慕郎”在运筹帷幄,突厥人必定捞不到什么好。 但现在连她也不知道那一箭到底射在何处,那若伤情又如何。 保险起见,长宁决定不追。 “突厥人若真的撤走,庆安危机解除,若是一计,我们进可攻退可守,仍旧立于不败之地。”长宁说,赵参将深以为然。 “好,天色暗了,我让他们警惕偷袭。”赵参将说。 长宁抱拳一礼,做足姿态。 赵参将越发满意,出奇的还了一礼。 这是他的一次投机。 木生今日立下奇功,还有沈家做靠山,可谓是前途无量,他只要占据一个举荐之名,就足够受用一生,故此对待长宁做足了伯乐之态。 长宁不动声色,送走赵参将。 大楚军中,连一个参将都如此善于谋算,可见朝中风气之糜烂。 她要走的路,很长。 女孩饮茶提神,处理好伤口再次回到城墙上。 方谦紧跟着她,寸步不离。 追了半步的沈锦容再次被沈夫人拉了回来:“战事不明,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战死疆场,娘知道方统领人品不差,但他确非良配啊。” “庆安若能保住,风头自会盖过你和他的事,到时娘就带你回虞县,让你爹做主,为你选一门好亲事。”沈夫人语重心长。 沈锦容浑身一僵,用足了浑身的力气甩开沈夫人,摇头倒退:“我不嫁,我不嫁!”她哭着跑出门,花衣叫着小姐追过去。 街上兵荒马乱,夜色渐浓,沈夫人慌忙喊人去找。 “真是疯了!” 长宁当然不知道她给沈锦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她蒙着面巾再次登上城楼,一路受到不少将士的欢迎,这让她眉头微蹙。 太引人瞩目了,这并不适合现在的她。 长宁找到此前的战备室,将藏在草垛里的连环弩递给方谦:“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回去。” 方谦不满:“你还要回宋家。” “你不想为柳老将军一族洗雪沉冤了吗?”长宁反问。 “那也不用你一个女子冒险,我们已经有了账册……” “够了。”长宁不耐烦道。 她不明白,自己特意不告诉方谦她的真实身份,就是为了不让方谦缩手缩脚,顾忌她的安危。 可这个方谦简直没出息。 竟然把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安危,看得比为柳家洗雪沉冤还重要。 “你若不肯再为柳家奔波,就离我远点。” 长宁伸手去拿连环弩。 就算她负伤,一样可以将弩还回去。 方谦倒退半步,脸色阴沉。 “老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只盼你早日功成。”方谦将连环弩包好,抱拳告辞。 长宁迷惑眨眼。 这小子,刚才被突厥人打到脑袋了? “狼烟,狼烟!” 突厥人并没有留给她多少时间思考,外面响起众将士的喊声。 长宁疾步出去,只见西北青山关方向燃起浓黑狼烟。 她抓了个人问道:“确定是青山关?” “是,是!”那小兵欢喜极了。 青山关。 狼烟燃起,不是求救,就是报喜。 青山关本就失守,现在是突厥人的天下,哪里来得求救一说。 “一定是李老将军收复了青山关,在向我们报信呢!”赵参将大喜过望,下意识喊道:“木生呢?快叫他上来看看。” 这个身高最矮的甲士长,俨然已经是城中军师一般的存在。 就连最看长宁不顺眼的许统领也抻着脖子巴望着从长宁嘴里听到好消息。 “卑职在此。”长宁很快大步上到瞭望台。 “青山关收复了?”赵参将问她。 长宁低头望向一片混乱的突厥人阵营,目光犀利。 “如果青山关收复,与我们两面夹击,城外这支六千突厥人,就是瓮中的鱼肉,任我们厮杀。”她道。 众人喜笑颜开。 “好!老子这就出去灭了他妈的突厥狗!”有统领请战。 许统领一听,眼睛一亮。 “卑职请战!” 长宁睨他。 “许统领手下无兵无将,怕是不宜出战吧。”她轻飘飘道。 那七百编制既然到了方谦帐下,就是她嘴里的肉,许统领竟还想着拿回去。 简直痴心妄想。 “我……”许统领还没说话,周围又有几个统领冷嘲热讽:“许老哥年纪大了,还是让让小辈吧。” “对啊,方谦此役立下大功,肯定是要升官的,你就当先划入他的帐下好了,哈哈哈。”众人大笑。 许统领气急败坏,拍着胸脯:“我老许岂是贪生怕死的人,参将,给我一千将士,我必拿下突厥王子头颅复命!” 赵参将别过头。 真是异想天开,现在全城就只有两千多人,还给他一千人。 “好啊。”却不想,答话的是长宁。 “突厥军此时有如丧家之犬,正是我军追击的好时候,既然许统领请战,这份奇功就请参将交给许统领吧。”长宁抱拳。 第七十二章:初心 许统领转转眼睛,有些不相信长宁会把这等好事留给他。 “许统领若是不愿,就交个周统领好了。”长宁神情淡淡将目光转开。 “愿意,当然愿意,卑职请命!”许统领赶忙抢道。 之前就因为这一招,他中计将帐下人马都划给方谦,现在还跟他玩这一套,当他是傻子么? “那好,就请许统领领兵八百从正面,追击逃窜的突厥军。”长宁令道。 “八百?”许统领一怔,对面可有六千人呢,就算下午的一战死了千八百人,那若手中还有五千大军。 他八百人撵他们?是谁追杀谁啊。 “许统领放心,你看突厥军惶惶溃退之势,你领城中仅有的八百骑兵追击,定能势如破竹。何况我军出击只为同青山关来援的李老将军部形成夹击之势,并非是主力部队,但这和功劳却是平分的。”长宁向青山关狼烟方向扬起下巴。 许统领被长宁这侃侃而谈的模样忽悠住。 “但请统领切记,一旦城上鸣金收兵你要速速回城,切不可莽撞追击,枉送将士性命。”长宁警告。 赵参将也点头同意,许统领拿着军令下去点兵。 城门洞开,庆安仅有的八百骑兵践起尘土,疾行而去。 长宁站在瞭望台上,紧盯着地面情况。 此时天色已黑,原本乱哄哄的突厥大营早已看不清楚,给长宁造成很大的困扰。 她有些怀念前世宋宜晟做出来的那个能远视的宝贝。 “参将,夜里行军最是危险,请参将让弓箭手们在箭头上绑上沾了桐油的火绳再射出去。”长宁建议。 一时间火箭冲天而起。 许统领率领的八百骑兵刚刚奔袭过去,只见火光落下,地上一片兵戈。 “有埋伏!”许统领紧急勒马。 可下一秒他却发现了,不过是几个突厥残兵藏在草丛里,见到他们大军杀来慌慌张张逃窜。 “当当!”庆安城上响起收兵的锣声。 许统领冷哼。 不过是几个残兵就吓的收兵。 那木生,分明是不想让他建功! “追!”许统领大手一挥,底下将士犹豫:“统领,这已经是第五声急锣了!” “放屁,你是统领还是我是统领,给我杀!”许统领高举大刀,第一个冲杀出去。 骑兵们无奈,只得跟随。 可没追出多远,就见一骑当先的许统领骏马嘶鸣,噗地一声摔下马来。 周遭奔出大量突厥武士,举刀便砍。 许统领吓得亡魂皆冒,就地翻滚,挥刀招架,狼狈不堪。 “嗖嗖嗖”来自八百骑兵的弓箭赶到。 许统领侥幸逃命,已是发髻散乱,形如逃兵,可四周同时响起突厥军的狼嚎:“杀啊!” “我命休矣!”许统领哀嚎,悔不当初。 此时城墙上鸣锣更急。 许统领跃上一位死去将士的战马,带队拔腿狂奔,逃回城中。 一路不断有骑兵死亡跌下马去。 好在他们追击的距离不算远,八百骑兵逃回主城射程内时还有六百多人。 许统领狼狈回城,当场就被暴怒的赵参将踹了一脚:“锣响三通,为何不回城!” 面对激愤的众人,许统领根本无从辩解,当下就被赵参将贬为甲士羁押起来。 他此前贪生怕死,所作所为,早已被几位统领厌烦,甚至无人为他求情。 长宁一直没说话,神色严肃:“那若虚晃一枪,命青山关的突厥军点燃烽火,妄图引我军主力出城围剿,实在难缠。” 周统领喘着粗气骂道:“这帮成了精的突厥狗!” “我现在担心的是,白日里那若的伤,也是假。” “啥?突厥人疯狗似的乱攻一气,送了上千条性命,都是演戏?这狗屁王子,也忒歹毒了吧。”周统领瞪着眼睛叫骂。 赵参将等人神色不安。 对自己人都这么狠,这突厥王子屠城的话,绝非虚言。 长宁也脸色冰寒。 这个那若,精明如斯,真不像是突厥人。 “木生,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赵参将率众发问。 他很明白,此刻能改变战局的,只有这个矮小的少年郎。 若非有长宁在此,他们早就中了对面的奸计,一城父老都做了突厥人的刀下亡魂。 长宁捏着拳头,在城墙上来回踱步。 她还有一事不明。 而赵参将几个彪形大汉就跟在她身后走来走去,像是跟着鸡妈妈的小鸡一样,有些滑稽。 “他没死肯定是真,但是这一役只吃掉我们二百人,显然不是他的目的。”长宁喃喃。 “他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那个慕郎呗。”老周语气有点傻乎乎的,却在一瞬点醒了长宁。 对,慕郎。 她猛地抬头:“慕郎呢?你们到底有没有人见过慕郎?” 赵参将看向底下几位统领。 他是后来人,当然没见过慕郎了。 几位统领也面面相觑:“你……不是木郎吗?”营中多少人怀疑,这个小个子甲士,就是突厥人要的慕郎。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长宁一怔。 只有参加过当初青山关一役的周统领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慕郎,慕郎哪有这么矮啊!” “当初那个慕郎出现的时候,我老周就在小方后面。那慕郎啊,就像仙人一样,一剑,一挑,就把突厥狗杀得片甲不留,我老周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人儿啊。”老周比比划划,却是把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方谦也正好赶来,他听说出城应敌损失了二百将士的事,心都在滴血,赶忙跑上来问情况。 “你见过慕郎,他有没有说什么,比如,他要去哪儿。”长宁急问。 方谦倒吸一口凉气:“糟糕!慕郎让我带话给……给一个女子,”他把话咽了半截,目光略有深意:“提醒她,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 慕郎让方谦带话给她。 难道慕郎早就知道,她是柳华章,她在给柳家报仇? 不,不对。 这一世,他突然出现在庆安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还知道些什么? “他还说什么了。”长宁搁下疑惑,急急问道。 方谦一怔,摇头:“没别的了,他就说了不忘初心,然后说……他有要事在身,就走了。” “要事,要事……”长宁猛地抬头,望见青山关狼烟熊熊。 她惊喜抬头:“是他!” 第七十三章:丈夫 场上众人有些发懵,什么是他? 长宁单手提起长枪,银月勾头一扫直指城外,“青山关被我大楚将士收复是真,狼烟燃起时突厥军上下慌乱也是真,至于方才的埋伏不过是那若临危之计,虚晃一枪的障眼法,只为让我们以为青山关的狼烟是他故意燃起的一计罢了。” 赵参将眼中泛光。 如此说来,他们对付起城外这支突厥兵便是瓮中捉鳖。 易如反掌。 “机不可失,请参将速速下令,让我军追击,万不能让那小王子逃回突厥!”长宁抱拳请命。 她是真的急。 若能一战擒下那若,就是摘掉了突厥未来的金太阳。 其战略意义非比寻常。 长宁身为圣公主,背负着家国大业,一贯善于从大处着手,所以今次也看得分明。 就算不能除掉那若,有这个筹码在手,至少能保边境数年平安。 “追!”赵参将大喝一声。 若真能擒下突厥小王子,他赵某人作为最高指挥官,必将名垂青史。 思及此处,赵参将也坐不住了。 待他反应过来,才发现长宁早已跃上马背,亲率骑兵出城追击。 哒哒哒的马蹄疾驰,举着的根根火把形如火龙冲向敌阵。 赵参将眉头微蹙,不过他还算顾全大局,抬手:“火箭准备!” “放!” 嗖嗖嗖的流星箭雨射去,之前埋伏突厥兵的地方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长宁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 慕郎,当真是神机妙算。 想必早在十日前青山关一役后,他便料定那若会再度奇袭青山关,围困庆安诱骗鹰眼关来援,所以就用这十天时间去外地调集援兵,打那若个措手不及。 长宁虽然不知慕郎请来的哪方援军,不过十日时间,就算是从长安来援也够了。 她捏紧缰绳再度扬鞭催马:“驾!” 城外的环境她很熟悉,边缘处的密林根本不适合突厥骑兵躲藏。 何况他们五千之数想躲在哪儿都不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奔跑起来。 庆安城虽不是大楚腹地,但西有青山关,北有鹰眼关,那若这五千人想逃回突厥还真不是易事。 “有马蹄印,他们往南面去了!”前锋禀报。 “南边?难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想攻打安西府不成。”方谦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一日对阵,他就对这位计谋百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突厥王子充满惧意。 “不对,”长宁勒马观察。 “那若虽然艺高人胆大,但他若真相想攻打安西府,又岂会把意图暴露给我们,何况他身上有伤,不宜交战。”长宁分析。 “要是,那条成精的突厥狗也这么想的呢?”周统领人虽然大大咧咧,但对于战场之事却很细心。 否则,也坐不到统领的位置。 “老周说的有道理。”有统领赞成,觉得应该南下追去。 长宁不语。 这种猜测虽然够深度,但她总觉得,那若不会如此冒险。 就算他奇袭,打下安西府又能怎样? 突厥兵可不是大楚将士善于守城,他们一贯是打完抢完就跑,根本不能据城而守,那若也不会留在安西府等着楚朝将士对他瓮中捉鳖。 所以,往南深入大楚腹地根本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是自寻死路。 那若是猖狂大胆,敢想敢做,但不是没有脑子。 “往北。”她下令。 “什么?北面可是鹰眼关,难道突厥人会自投罗网不成?”有统领反对。 “鹰眼关外,还有二十万突厥大军。”方谦明白长宁的意思。 往北虽然危险,但那若是五千骑兵,对面还有二十万突厥大军,鹰眼关又是峡谷地势,并没有青山关那样的城门关卡,他突厥快马一阵猛冲半刻钟就能逃出生天。 李老将军就算知道这里有突厥王子,也不会为了区区五千人动用鹰眼关峡谷对敌的后手,改变全局部署。 所以,只要那若不被流箭射中,他有八成把握能逃出生天。 比之人数不明,防守严密的青山关希望大得多。 “追!”长宁策马疾行。 众统领虽然有不同意见,但不约而同地选择追随这个官职根本没有他们高,身高也没他们高的小甲士而去。 一路奔袭,长宁一直算着时间。 “统领,是突厥人的物资!”没追出多远就看到突厥人抛掉的营帐等装备。 “真是神了。”众统领敬服。 “不要松懈,只要我们紧咬着不放,等天见亮,鹰眼关一眼就能发现这五千骑兵。到时候,这些突厥人一个都跑不掉。”长宁冷笑。 那若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的一切筹码都压在快和奇上,可一旦天亮,鹰眼关瞭望哨的视野就足够提前发现他们,到时撑好口袋等着,他还不束手就擒。 “快!”长宁催促,她的筹码也压在快上。 “敌情!”前锋高呼示警,却被人一箭射落马。 一轮箭雨疯狂射来。 长宁挥枪自保,且战且退。 马背上众人也是第一时间熄灭火把散开。 “弓箭手!”周统领高呼,组织反击。 长宁肩头伤口崩开,让她行动稍显不便,方谦立刻将她护在身后。 “缠住他们!”长宁高喝下令。 对面似乎听到这边动静,一根羽箭嗖地迎面飞来,长宁反应奇快向后仰去,羽箭擦过她的面纱飞过,紧洞穿了她身旁小将的肩膀。 “木生!”方谦惊呼,疯了一样扑来。 因为长宁后仰下去,却迟迟没有再坐起来。 方谦只觉得胃缩成一团,一股寒流从脚底涌上大脑,在炎热的夏夜里竟惊出一身冷汗。 可他检查之下,长宁除了此前受伤的肩头,没有任何伤痕。 “你怎么了!”他跃下马来到长宁身前。 女孩不语,只听周统领一声高呼:“弓箭手准备!” 长宁涣散的瞳孔瞬间凝聚。 “不要射箭!”她高呼,猛地坐了起来。 周统领错愕看她。 “喊出你们的编制,对面是自己人。”她声音沉沉。 “啥?自己人?” 周统领挠头,但还是率众喊道:“我乃庆安县守军统领周冲是也,对面何人,报上名来!” 空中箭雨瞬间变得稀稀拉拉,很快停止。 方谦蹙眉,显然长宁知道对面的来历。 “对面,是谁?” 长宁眼也不眨,翻身下马,无意识地牵马过去,像是在回答方谦,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丈夫。” 第七十四章:补偿【加更】 方谦只听到自己的心口咯噔一声,胃也好像被一颗大石头砸中,震得耳中嗡嗡作响。 丈夫。 她有丈夫。 方谦很清楚,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善云、莫小姐、木生,不论是哪个身份,这是她承认的丈夫。 她是一个妻子。 另外一个男人的妻。 能娶到这样威风凛凛的女孩为妻,他一定很幸福吧。 也很有本事。 方谦苦笑,看着牵马走在前方的女孩,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为之渡上一层渺茫雾气,渐行渐远。 他终于能冷静下来,回首自己这一天的疯狂。 接连几场战斗打下来,他早就忘了自己还在怀疑善云的身份。 就算她在国家大义面前选择站在楚朝一方,但在柳家一案上呢? 事关重大,他凭什么去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而她又太聪明,聪明得让方谦不敢去想她反戈一击的时候,会有多致命。 “是睢安候!是睢安候的部下!”周围开始有人高呼,因为对面的部队也自报家门,竟然是睢安候世子亲自率兵前来。 方谦抿唇。 睢安候,事情果然牵扯到长安的大贵族了。 所以,是睢安候派她来的吗,为了调查柳家冤情,还是另有谋算。 方谦神色凝重,牵马过去。 前方有将士点燃火把,照亮了对面为首的男子。 白马银凯的少将军手持神弓,腰挎金刀,威风凛凛。但细观容貌并不稚嫩,他粗眉大眼,很有神采,下巴有些胡茬在火光下微微发青,甚至于因紧绷着脸显得有些老气。 “你们是庆安守军?为何不在城中据守,却来阻本将追截突厥贼寇。”少将军开口,语气威严,但声线还是暴露了他并不大的年岁。 果然是年少有为。 方谦心中不是个滋味,牵马站在一旁。 周统领等人面面相觑,下意识看向长宁。 “本将问话,为何不答?”少将军扬眉,顺着众人目光看向长宁。 黑纱罩面的矮个子小甲士拿枪的姿势倒是很标准漂亮,但他不明白在场四位统领,答话还需要看一个小甲士的脸色吗。 “禀将军,我们是奉命追击至此。”长宁抱拳,低头禀道。 在大楚,有些人要拼了命的厮杀半辈子,凭军功和武功才能得到将军这个称呼,而有些人,却天生就可以被称为将军。 睢安候家的世子爷,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生母是皇帝的亲妹妹,平阳长公主,父亲睢安候也是世袭罔替的武侯,他八岁那年就被封为从三品骠骑将军。 这是他皇帝舅舅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而睢安候世子曹彧,文成武就,器宇轩昂,在长安城也算是极负盛名的人物了。 能有这样的丈夫,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幸事。 长宁没有抬头。 她是真的不敢抬头。 因为,她无颜面对曹彧。 这个以表哥自居,温柔宽厚的男人是长安城贵族里少见的有良善公子,成亲多年,待她礼敬有加。 而她,却私通宋宜晟,害得他家破人亡,连妾侍的孩子她都不肯为他留下。 只为那愚蠢至极的报复。 长宁眼底精光一闪而过。 前世她步入宋宜晟瓮中,真的做了太多蠢事。 现在想来,那些不过是被宋宜晟粉饰了的假象。 因为当时的她站在宋宜晟的立场上看问题,所有的东西都是偏的,她却坚定不移,自以为占据大义而手段激烈。 “对对,奉命。”几位统领跟着答话,声音在长宁耳中嗡嗡回响,打断了她的思考。 “你们庆安的守将倒是个人物,竟能和慕郎想到一块。”睢安候队伍里策马走出一位俊秀的锦袍公子,调子懒懒散散。 他藏蓝锦袍上用银丝绣的祥云纹在月光下反射着银光,腰上的宝剑歪歪扭扭,整个人似风流公子般浪荡不羁,又有几分游侠的傲气,总之,和战场的气氛格格不入。 曹彧见他上前,微一蹙眉:“不是说了,让你穿我的铠甲?” “人人都穿,我就要穿?人人都做的事多了,我若都做,岂不得累死。”锦袍公子与曹彧并驾,漫不经心地回答。 长宁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秦不离曹,曹不离秦。 这二人自幼熟识,私交甚好,一向共同进退,有些时候,秦无疆便是曹彧的智囊,今次曹彧领兵,秦无疆自然也要跟来。 “这……”几位统领不好戳穿什么,偷瞄了长宁一眼。 女孩面上没有丝毫变化,更没有表功的欲望。 “将军过奖了。”有统领便替赵参将答道。 “一呢,我不是将军,二,我也不是在夸他。”秦无疆屈着马鞭在人前摇摇:“他自作聪明,派你们来追截,现在好了,我们打这么一通,突厥人早跑了。” 他话刚落,就有斥候来报。 “鹰眼关方向有三千突厥人破关,已经闯出去一部分了,老将军派人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来得突厥兵。” 秦无疆摊手看向曹彧:“看吧。” 曹彧却没有追究:“好了,你们跟在我军后面,引我们前来的突厥兵马也为数不少,吃掉他们,一样可以给突厥人一个教训。” 众统领面面相觑。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们就看向长宁。 女孩带头牵马,避到一侧,给曹彧大军让开道路。 曹彧再不看她,率队离开。 “木生,”周统领望着离开的睢安候部,大嗓门喊道,被长宁狠瞪了一眼窒住。 “你叫木生,”是秦无疆回马而来,特意上下打量她一番。 “卑职正是。”长宁硬着头皮回禀。 纵然知道此时的秦无疆根本不认识她,但她还是忍不住愧疚。 前世她错杀秦无疆,是她一生的遗憾。 “你把这几位统领教得不错嘛。”秦无疆笑笑,策马离开。 长宁面色不动。 秦无疆,还是那么爱捉弄人。 长宁遥望的目光幽邃深长。 前世的仇要报。 恩情呢。 “木生?我们跟上去吗?” “跟。”她眼神澄澈坚定,翻身上马,率队跟上。 孤……我会补偿你们的。 大军还在夜幕下奔袭,那若派出引诱两方交战的分队足有两千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但秦曹不分家,这二人凑在一起,便是又一个慕郎。 经过一夜一日的血战,终于全剿掉这支两千人的突厥残兵。 “清理战场,回青山关。”曹彧传令。 秦无疆却摆手,回头瞟了远处小甲士一眼,噙笑:“不,我们去庆安县。” 第七十五章:责任 曹彧很清楚好友的性格,若不是有什么趣事,秦无疆不会如此提议。 他顺着秦无疆视线望去,那小甲士可巧也在看他。 不过就在他目光到时,小甲士触电般躲开。 “眼神闪烁,他有心事。”曹彧淡淡道。 他嘴上关心的是长宁,可话却是对秦无疆说的。 “这不正好,挺有趣的。”秦无疆耸肩。 “若是每个有趣的人你都要接近,岂不要累死。”曹彧声线平淡,原话奉还。 秦无疆哈哈大笑,“不管,我就要跟他们去庆安。”他驱马往前。 曹彧没说话,只是对部下点头。 秦无疆走开不远,就听传令官喊着拔营赴庆安县城,得意笑笑。 “木生,你来带路。” 长宁老老实实点头。 她虽然想补偿秦无疆,但绝不想被他缠住,这可是个猴精的主儿。 而对付秦无疆这种玩心重的人,就只有顺着他了。 什么时候他觉得无趣,什么时候就会离开。 秦无疆驭马跟着长宁。 他的黑马英姿飒爽,而长宁这匹枣红马便有些相形见绌。 黑马摇着尾巴,有些不耐烦地跟在后面。 长宁却板板整整地驾马引路,一路不多说半句话。 “小甲士,你长得很丑吗?”秦无疆突然问。 “回大人,卑职幼年伤到……”长宁还没说完话,猛地侧头躲开秦无疆伸来的魔爪。 她长吁一口。 幸好她了解秦无疆的性格,提前躲避,否则以她现在的身手,还真不见得能躲过秦无疆的偷袭。 “哟,身手不错。”秦无疆笑嘻嘻,一点儿也不尴尬。 “卑职只是习惯了。”长宁低头,一副自卑模样。 秦无疆抿嘴,有些无趣。 既不发脾气,又不谄媚奉上,中规中矩的像个老年人。 “无疆,”曹彧喊了声驾马过来同秦无疆说话,二人并驾前行几步。 长宁落在后面,盯着曹彧的背影,心口一抽一抽的。 他待人,总是这么温和。 就算她只是一个面容有损的小甲士,他也照顾她的面子,叫走秦无疆不让他胡闹,羞辱于她。 可她却狠狠的伤害了他。 前世,长宁就是那个一刀一刀刺伤曹彧,摧毁他温良和善的人格,毁掉他人生的坏女人。 纵然他一直有尽到丈夫的责任,她却还是选择用最残忍的手段回报这位谦谦君子。 只是为了报复他的母亲。 报复他娶了自己。 毁了她和宋宜晟那所谓的“美好姻缘”。 “对不起。”她喃喃。 长宁纵横捭阖一生,第一次意识到她对曹彧到底亏欠了多少。 马背上摇摇晃晃,她一直盯着银凯少将军。 这一世,我会补偿你。 好好尽到。 妻子的责任。 曹彧感受到身后炙热的目光,回望时,那小甲士澄亮亮的眸子正盯着他。 是他见过的,最难忘的双眸。 “看他呢?”秦无疆也顺着曹彧目光望去,长宁已经低下头,认真骑马。 “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啊。”秦无疆嘿嘿笑。 曹彧瞥他一眼,兀自驾马。 只是那双澄亮亮的眸子就像着了魔一样,刻入他的脑海。 昨夜奔袭一路,今日返程,倒是一切顺利。 暮色将近,大军便抵达庆安县外。 “原青山关守将,细柳营参将赵明盛,见过将军,大人。”赵参将率军在城外迎接,庆安县令等大小官员也齐齐站在前方迎接。 曹彧少年老成,倒是很善于应付这种场面。 秦无疆就有些随性了。 他虽然在军中顶了个参谋的名头,但庆安县上下没有一个敢真把他当成小参谋招待的。 毕竟他可是秦太傅的嫡长孙,未来的朝中重臣。 虽然现在只是个举子,但他不过是错过了去岁科举,来年只要他别再放荡不羁错过恩科,入职翰林还不轻而易举。 谁还真敢当他是个小参谋。 长宁就趁着他们被纠缠的片刻抽身而出,离开队伍。 待秦无疆发现自己一直视为猎物的小家伙消失时,她已经越过好几个巷子,来到了当初定下的那间客栈。 长宁脱下战铠,郑重其事地将之与银枪收好。 桌上是三块被斩成两截的花布。 长宁失笑,“真是头倔驴。” 方谦忠心耿耿,一切以柳家为重,就算她出于种种原因选择瞒着他,但也不会因为他的忠心生气。 她换上女装,将额头上的奴字补上,确定没有纰漏才戴上兜帽回到庆安候府。 “善云?”府门前的小厮匆匆跑进去报信。 长宁进门,迎面就是抱肩怪笑的连氏:“哟,这不是失踪了一晚上的善云吗?怎么,看见突厥人被打跑了,就决定不逃跑啦?” 她眼睛瞪得溜圆,挡在长宁面前。 长宁不屑跟她多说什么,侧身绕过她,却不想连氏不依不饶。 “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把这逃奴抓起来!”连氏尖叫下令,府中侍卫一见是善云,到底有些踌躇。 “你们干什么?造反么?别忘了,我才是这个府里执掌中馈的姨娘,这小蹄子就算住在晴暖阁,她也是个贱奴!”连氏吱吱喳喳,从袖里抽出一张奴契丢在地上。 长宁一瞟。 善云的名字写的清清楚楚。 奴籍。 这两个字扎扎实实地刺到了长宁。 虽然这一世她成功躲过黥刑,但额头上还是有着用于伪装的奴字。 这个字,对于她圣公主的尊严,无疑是一种冒犯。 两个侍卫上前分别压住长宁一臂。 “怎么,你忘了你头上刻着奴这个字了吗?”连氏用她涂着蔻丹的长指甲戳着长宁额上那个奴字,恶狠狠道。 长宁目光沉静如水,淡淡扫过连氏猖狂的嘴脸。 看来,宋宜晟只死两个姨娘,还不够。 “你看什么?你和别的男人趁乱逃跑,是我把你给抓回来的。”连氏阴险一笑:“你以为老爷回来,还能饶了你?” “真聪明。”长宁蔑笑。 “你什么意思?我现在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彩月呢,把她带上来!”连氏招手。 伤痕累累的彩月被人拖了上来。 “姑娘,姑娘对不起,对不起。”彩月哭着向长宁叩头:“彩月受不住了,受不住了。” 长宁蹙眉,彩月眼睛红肿,嘴角淤青,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还不一定多少处伤。 彩月只是个小姑娘,不过受到她的一次提携,会被屈打成招,反口冤枉她,长宁并不意外。 长宁仰头,噙笑:“所以,连姨娘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第七十六章:危险 没有尖叫,没有求饶。 连珠预料之中的情节都没有,有的只是她噙在嘴角的一点笑。 嘲讽,又不屑。 这让连珠非常不爽:“怎么样,你这种逃奴,当然是要杖毙的了。” “哦。”长宁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比起连珠义正言辞的模样,简直差别太明显了。 “你!”连珠气得犹如一只膨胀的蛤蟆,却迟迟没有下文。 长宁风轻云淡地看她。 若今天抓她的是顾氏,长宁倒是会费一番手脚与之周旋。 但顾氏已经被她杀了,现在玩这套把戏的是连珠,她便一点儿也不紧张。 人的性格什么样,和环境有很大的关系。 顾氏虽然出身不济,但毕竟也算个大家小姐,在府里又有老夫人这个姑母做靠山,她做事自然没有多少后顾之忧。 所以当初顾氏抓到官奴司主簿和黥刑官这个把柄,就敢直接告到宋宜晟那儿。 但连珠不一样。 她虽然从小伺候宋宜晟,但说白了也只是个丫鬟,加上宋宜晟父亲去世后这八年,他们可没少受宋家二房的欺负。 连珠做事自然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导致她根本没胆量直接处置长宁。 抓人证找物证的,不过是为了等宋宜晟回来做主罢了。 而这些屁话,就连杜氏和宋宜锦都糊弄不住,何况是宋宜晟了。 长宁甩了甩胳膊,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还是松开了她。 “既然连姨娘暂时不打算杖毙我这个逃奴,就先让我回去吧。”长宁蹲下来,伸出右手去拉彩月。 小丫头还怕怕地躲闪一下,确定长宁不是要打她报仇才敢靠近。 “跟我回去吧。你也是傻,她说什么由她说便是,何必吃这个苦头。”长宁说。 彩月哭得更凶。 她怎么也没想到,长宁非但没怪她,反而还安慰她,教她下次怎么做。 “你还敢贿赂人证!来人,来人!把她们都关道柴房去!分开关着!”连珠凶悍骂道。 长宁眉头一蹙,肩头上微微发凉。 一定是刚才挣扎崩开了伤口。 她不想被连珠发现自己的伤口,便不再废话,扭头呵退上前的侍卫:“她发疯,你们也跟着发疯?” “这种粗鄙的伎俩,还想骗宋宜晟,你们当宋家这庆安候的位置是大风刮来的?”长宁这轻蔑的一喝,可是叫人清醒了半分。 对啊,这庆安候可是人家宋大公子挣来的。 那宋宜晟可是玩心计手段的祖师爷,连珠这点儿伎俩,还想骗他,简直痴人说梦。 “你!你敢直呼侯爷名讳。”连珠气得跺脚。 可被长宁这么一说,她也有点儿心慌。 宋宜晟到底有多可怕,没人比她这个大丫鬟清楚的了。 当初,连她这天天在跟前伺候的都觉得大少爷对那柳大小姐一片痴心,可翻手,宋宜晟便一口死咬住柳家命脉,让柳家上上下下三百多口喋血街头。 眼都不眨。 那一直以来被他视若生命的柳大小姐就死在他眼前。 他都没有半点动容。 还在当天晚上,就要了她的身子。 那段时间,连珠夜里都会做噩梦,梦见宋宜晟变成冷血无情的怪物,也将她吞吃入腹。 她怎么敢骗他。 “我当然敢呼他的名字,我敢的事情太多了。”长宁转身离开。 “你不知道的东西,也太多了。” 连珠瞬间慌了神,她什么意思,她这是什么意思? 长宁却已经带着彩月回到晴暖阁。 “你们带她下去,上点药。”长宁没有做作地亲自给彩月上药,只是将她交给其他丫鬟。 这已经足够让彩月感激涕零。 她挥退众人,取出之前从军营顺来的药和纱布自己包扎,又将换下的纱布烧毁,点燃熏香冲散血气味道,才叫人进来。 “府里有什么其他事发生吗?”长宁问。 只是习惯性的掌控情况,没想到丫鬟们还真禀报了件有用的事。 “除了昨天闯进府的那批大兵外,就只有大小姐了。” 长宁扬眉。 宋宜锦?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又搞什么花样了。 “大小姐说什么了?” “大小姐闹着要骑马,把侯爷珍藏的一匹良驹牵走了,昨儿一晚上都没回来,今早回来吃完饭就又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可把老夫人气坏了。”小丫鬟说着,这才发觉长宁脸色不佳。 “姑娘,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长宁摇头:“没有,我是担心大小姐。” 她扬起下巴,声里带着几分凉意:“担心她一个人跑出去,太危险了。” “谁说不是呢,老夫人也是这么担心的。”丫鬟顺着道:“此前大小姐已经名声不好……” 她被身边的人推了一下,慌慌张张给了自己一巴掌:“奴婢多嘴。” “无妨,我不会告诉她的。”长宁淡淡。 小丫鬟松了口气。 幸好澄玉也死了,不然她这次必死无疑。 长宁也没和她们闲聊几句,便让她们都出去。 她对着镜子沾了些醋水擦掉头上的奴字。 宋宜锦。 长宁前世恨透了她。 因为正是宋宜锦的破坏,在杜氏面前屡进谗言,才导致她和宋宜晟“姻缘”难成。 但重生归来,她倒是对宋宜锦不怎么关注。 毕竟没了那个原因,这个小丫头也不过是妒忌心太重,就算她死了,也要踩着柳华章的名字出一口气。 长宁时至今日,难道还会和一个嫉妒她的小丫头一般见识? 放眼天下,不嫉妒她的女人,又有几个。 她若一一计较,可是没完了。 但现在不同。 宋宜锦自寻死路,竟然牵着雪浪出去。 长宁不清楚她究竟猜到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是她浸淫长安官场八年来最深刻的领悟。 尤其是在她要卧底宋宜晟身边夺到关键一页的时刻,她必须要把危险杜绝在萌芽之中。 长宁在被子里塞了枕头放下帘子,就说已经睡了,不许人打扰。 自己则换上夜行衣,从晴暖阁内室的后窗跳了出去。 城里因为赶走了突厥人正在庆贺,人们就在衙门前搭起篝火。 长宁原本是想让木生直接消失,不过既然宋宜锦牵马出去找她,应该就会出现在木生应该出没的附近。 女孩眼睛一转,回到客栈换回了木生的衣服。 篝火前,有人眼尖发现了她。 “木生?木生你跑哪儿去啦,秦参谋四处找你呢。” 长宁朝天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站住!” 第七十七章:没死 “站住站住!你小子想去哪儿啊?”周统领哈哈大笑。 他出来尿个尿,竟然能撞见木生,真是高兴。 周统领大步流星地走来,一把揽上她肩头。 长宁下意识躲开:“周统领,我肩上有伤。” “啊,你看我这记性。”老周一拍脑门喊道,改拉长宁右手手臂,将她拽入篝火前:“来来来,好好玩,玩尽兴了!” “木生?我们的大功臣。”将士们看到长宁热情冲上来。 长宁目光在人群中梭巡,并没有看到想看见的人。 “好。”她走到人群里,像一只巡视领地的猫,四处游曳。 不时来了个端着酒坛子的将士敬酒,她也酣畅痛饮。 没有。 难道她多心了,宋宜锦只是想驯服雪浪呈呈威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问题? 长宁拎着小酒壶,寻了个木墩坐。 四周将士欢庆起来,有人敲起鼓,她和着节拍摇摇晃晃。 女孩醉眼稀松,半枕着手臂浅眠。 “这个木生娘里娘气的,酒量也差。”有人讥讽,也就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秦无疆听说木生在此的消息,赶来时踹了两脚旁边睡着的人:“人呢?” “啊?啊?不是在这儿……人呢?” “废物。”秦无疆蹲下检查一旁酒瓶,倒出时才发现,那不过是白水罢了。 “真是神出鬼没啊。”秦无疆将酒瓶向后一抛,好笑地勾起唇角。 曹彧看了眼碎在脚前的红陶酒壶,施施然迈过:“赵参将是个好参将。” “但也只限于参将而已。”秦无疆与他心意相通,通过一番谈话,都发现了赵参将不可能是那个能跟慕郎想到一块儿的人。 “是他吧。”曹彧语气询问,用的却是肯定句。 秦无疆想当然点头:“一个甲士长想得到全军上下的崇敬,可不容易。” “嗯,是个人才。”曹彧赞许。 “干嘛,你要和我抢人吗?”秦无疆凤目一挑。 曹彧温和一笑,却不退让:“建功立业,是男儿本分。” “少来!”秦无疆摆手,忽地又抱拳躬身,客客气气一礼:“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曹彧好笑摇头。 “你有我就够了。”秦无疆一拳擂在曹彧肩头。 世子爷倒退半步哈哈大笑,显然是招架不住,连声:“好吧好吧。” “说定了?”秦无疆指着他。 曹彧无奈点头。 秦无疆这才满意。 正因为是好朋友他才了解对方,曹彧不是一个会因为朋友就拿诺言开玩笑的人。 既然答应将木生让给他,就不会食言。 “好了,你们都听见了?”秦无疆望向四周官兵,认认真真传令:“世子爷说了,将你们庆安县守军甲士长木生,调入睢安候曹家军所部,听本参谋差遣。” “是!”官兵领命,立刻有人向赵参将禀报。 大营上下唏嘘一片。 曹家军。 那是大楚仅次于柳家军的顶尖军队,虽然整部只有五万编制,却是皇帝手中最精锐的部队。 何况还是世子爷手下,秦参谋身边。 这可以说是大楚军方朝堂都吃香的位置。 木生这次,可是一飞冲天呐。 多少人羡慕得眼红。 可他们也知道,自己也只能羡慕。 又有谁能够在强敌还伺的情况下,以少胜多,三星赶月斩首突厥王子。 一杆银枪犹如黑白无常的索命幡,收割匈奴人的生命。 就算木生现实中是个矮子,但在这些士兵心中,他却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 “方谦?你帐下的人,你来决定吧。”赵参将脸色有些不好。 他很清楚木生的价值,还想做这个伯乐,却不想,要被睢安候世子抢了先。 但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争得过世子爷。 而且。 大帐里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睢安候世子之所以绕到庆安,就是为了这个人才。 木生,他们留不住。 “禀参将,卑职做不了她的主,还是让他自己选择吧。”方谦虎着脸道。 大帐里有人轻笑。 方谦这又是何苦呢。 谁会傻道放弃睢安候的精英军,留在庆安县这随时会丧命的边防小镇蹉跎。 方谦拳头捏的咯吱响。 是啊。 他真傻。 那是她的丈夫啊。 她当然会愿意。 甚至于,睢安候世子可能早就问过她的意思。 丈夫呵。 方谦臂上青筋绷现,猛地抱拳:“卑职旧伤复发,先告退了。” 他转身就走,弄得一帐人摸不着头脑。 “这样的人才,他也是舍不得。”赵参将心累地摇摇手,没有计较,只是让人找木生问他的意见。 另一边,长宁还不知道自己引发了这么一场争夺赛。 她在篝火旁没有遇到宋宜锦,便找借口脱身,现在“流浪”在庆安的大街上。 因为篝火的原因,街上还有一些行人。 哒哒哒,熟悉的马蹄声忽地从一旁小道响起,显然是在飞奔,直冲她而来,骏马鞍上的银铃还玲玲作响。 长宁站定,猛地用力踏地,一个漂亮的后翻,凌空而起。 彼时骏马配合默契,飞奔至她身下。 电光火石见,长宁已经安安稳稳骑在马背上,脚蹬踩得稳稳当当,两手攥着马缰用力上拉。 骏马嘶鸣,欢快地扬起前踢。 “翻云卷!”后面响起不合时宜的女子惊呼。 长宁勒住要撒丫子狂奔的雪浪,驭马转身,正冲着小道处追来的宋宜锦。 雪浪冲她打了两个喷嚏,摇摇马头。 长宁安抚地摸着雪浪的鬃毛,轻抬头,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正是。” 她声音清清凉凉,在燥热的夏夜里却似一盆冰水,把宋宜锦从头浇到尾。 “啾,”长宁轻轻催促,雪浪慢悠悠往前踏了两步。 宋宜锦下巴一直在哆嗦,无意识地就往后退。 雪浪再近,宋宜锦已经抵在墙上,她肩膀都在发抖。 这样居高临下的俯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而且……而且这一次她自卑渺小得感觉更加强烈。 宋宜锦终于意识到。 自己从前真的误会了柳华章,她绝没有故意盛气凌人过。 因为。 现在的柳华章才叫盛气凌人。 尽管现在的柳华章只是半遮着脸,但那双凌厉迫人的眸子,就足以压得她喘不过气,就连那雪浪喷出来的气息,都是炽热烫人的。 “你你……你没……没死?” 第七十八章:柴垛 “我?我是谁啊?”长宁双臂撑着马鞍,压低上身迫视她。 宋宜锦浑身剧烈抖动,话更说不利索了。 她追来时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当日在庆安候府看到长宁穿着铠甲的背影很眼熟,加上雪浪的异常,她心里一热就急着跑来验证,哪里想过后面该怎么解决。 她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有当年朝堂上老练全面,现在噩梦成真,宋宜锦一时傻了眼。 长宁冷笑。 就算是朝堂上,宋宜锦也不是她的对手,今时今日,又凭什么跟她斗。 “怎么,不敢说?”长宁居高临下,“那我替你说。” “我是……柳华章。”她声音嘶嘶作响,混合着浓重的夜色,空无一人的巷道,犹如索命的冤魂。 “我就是已经死了的柳华章,我来找你们宋家,索命。” 长宁猛地拽下面罩,夜幕之下她画在脸上的红点斑驳骇人。 “啊啊!”宋宜锦捂住脸尖叫,拔腿就跑:“鬼!鬼啊!” 长宁也没犹豫,驾马便追。 宋宜锦尖叫着柳华章的名字,还没跑远就被雪浪一蹄子踢倒,就地滚了一滚,嘭地撞在墙上,抚着胸口凄惨咳嗽。 她两条腿,还能跑过四条腿。 长宁冷笑,拔出藏在靴子里的银刀匕首横在胸前,一脚蹬在马鞍上凌空跃起。 翻云卷。 她稳稳落地,刀刃在她双目前晃过一丝银光,恍如暗夜修罗。 宋宜锦踉跄着想爬起来,却因手脚哆嗦,软趴趴地根本站不起来。 “我哥,我哥不会放过你的!”她色厉内荏,还在垂死挣扎。 长宁勾起唇角,屈膝猛地一顶,抵在宋宜锦胃上,手中匕首一横,刃锋在宋宜锦喉前唰地滑过。 “啊唔!”宋宜锦的尖叫被长宁一手捂在口中,惊恐的双眸瞪大。 长宁也回头,眯起了眼。 …… 另一边,赵参将久久没有得到木生回话,很是不悦。 “呵,难为本将还想跟李老将军禀报留人,原来人家早就看不上我们这细柳营了。”赵参将阴阳怪气地哼了声。 躲着不见人,连他这个参将也不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就当他不同意罢,去回了世子爷。”赵参将眯着眼道。 这可是木生自己给他的理由,怨不得旁人。 “参将,这不妥吧。”有统领劝道。 那木生如今已经崭露头角,显然不会是池中物,此时得罪了他,怕是日后整个细柳营都要吃亏。 何况这么回话,显然也会同时得罪曹世子和秦无疆。 赵参将干笑:“再找!本参将就不信,他还能躲到天上去。” “啊,老周明白了!”周统领忽然一拍额头:“也许他根本不是故意躲的呐?” 赵参将心思深,自然把人想的复杂,但老周不爱绕那个弯子,他看木生自然按着最简单的想法来。 “你是说,他不想去曹家军?”有统领接话。 “不是,是他根本不想参军。”赵参将干瘪瘪地说道,有些口干舌燥。 “对对,还是参军懂老周。”周统领笑道:“老周看那小兄弟一直心不在焉的,估计根本不想做什么兵。” 老周嗨了一声。 “那木生看着也不像怕死的模样,却这般畏缩。”赵参将叹了一口。 不知是惋惜失去这样一个人才,还是松了口气。 “去回秦参谋,就说木生并非我营中将士,现已离开。” 秦无疆拍案而起:“他不是甲士长吗?怎么又并非你营中将士了。” “参谋息怒,那木生是临时征兵征上来的,并非是正经细柳营将士,参将晋他甲士长,也只为奖他作战英勇……”传令兵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无疆一个果子砸中头。 “闭嘴吧!”秦无疆没好气地撵人滚蛋。 曹彧刚好进门:“动怒了?我也见识一下。” 秦无疆白他一眼:“说好了送我的人,现在到嘴的鸭子飞了,你赔!” 曹彧没理他。 这家伙一有什么急事就爱耍无赖,他早已习惯。 “怎么赔,人都没了。”曹彧也噙笑。 他原本也有心招揽这种人才,但秦无疆既然感兴趣,他也不好夺好友所爱。 毕竟木生若是成了秦无疆的智囊,和成为他的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原本看似顺利的事徒生波折,显然复杂很多。 “临时征兵,总有名册吧。”秦无疆忽地反应,一跃而起。 “这么晚了!”曹彧唤道。 秦无疆大步出门,背对着他摇手,长衫兜风,翻飞起波浪的弧度,显然走得很急。 曹彧不再追问,自己端盏饮酒,眼前是木生那双晶莹澄亮的眸子。 还以为会和他有很多交际,原来只是错觉。 曹彧笑笑摇头,他这是怎么了。 男人起身走到门前:“传令,明日一早拔营,回防青山关。” “是!”传令官跑开。 而此前跑出府邸的秦无疆也刚从县衙里出来。 “沈家,还是个大户人家,真是越来越好玩了。”秦无疆眼中泛光。 长宁那一身的秘密彻底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这只慵懒的猫今天伸了个懒腰,准备亮出手段来了。 他马不停蹄赶往沈家。 秦公子眼中可没有什么时辰已晚的理由。 “谁!”他厉喝,扭头望向幽邃漆黑的小巷,手指抵在宝剑柄上,驭马靠近。 “唔唔!”宋宜锦试图挣扎,却被长宁一掌从后颈打晕。 女孩第一时间将面纱蒙好,左右一望便将宋宜锦塞到一旁人家储备的柴火中,自己躲在另外一边的柴垛里,故意露出半截衣角。 秦无疆已经下马,拔剑向这边搜查而来。 他银靴踩在小巷地面上的杂物,咯吱作响,但很快声音就变得微不可查。 长宁从柴垛里庆幸自己收手及时,否则宋宜锦的尸体来不及转移而被秦无疆发现可就糟了。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就算加上前世的经验都逃不掉秦无疆的追捕。 “咔嚓”秦无疆长剑出鞘,干脆利落地劈开长宁身前柴垛。 长宁在瞬间扬头,澄亮的眸子竟比月色还要明亮三分。 “是你!”秦无疆一惊,低头看到长宁手中就握着一柄匕首闪着盈盈寒光。 他蹙眉,并没有收剑。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第七十九章:风景 “看风景。”长宁漫不经心道,就要起身。 一剑寒光抵在她肩头,受伤的那只左肩。 “看风景需要拿着匕首?”秦无疆一贯嬉笑,可这次尽管表情依旧,但那剑锋却添了另一分味道。 突厥人刚退,木生便鬼鬼祟祟地持匕首藏在柴垛里,他当然要小心谨慎。 秦无疆下意识看向另外一边,那朵柴垛,似乎也可以藏的下一个人。 长宁微一眯目,偏头扫到肩上剑锋,手撑地要站起来。 秦无疆略有分心,便叫她撞上剑锋,力道引他回头,迅速收剑。 他原就不想伤了木生,却见长宁肩头迅速洇散出血迹。 “你受伤了?”秦无疆一怔。 他很清楚刚才的情况,根本伤不到人。 除非,那本就是伤处。 长宁没说话,撑着柴垛站起来。 这伤处在刚才她要杀宋宜锦时就被牵动,她再使力也会被撑开,刚才那一触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 她一贯善于利用情况,既然这伤处注定要被发现,何不用来吸引秦无疆的主意。 “有刺客?”秦无疆警惕四顾,暂时略过柴垛。 “不是,这是之前守城时伤的。”她答。 秦无疆挑眉:“怎么不说回大人了?” 长宁按着肩头,无奈瞥他。 挑衅就那么有意思。 “你这眼神儿,可教大人我想起长春苑里那些含嗔带怨的小姐妹们。”秦无疆抱肩,笑容单纯无害。 “长春苑,什么地方。”长宁故作不知。 长安城最大的青楼楚馆,他秦无疆的另一个家,长宁当然一清二楚。 不过秦无疆心思细腻,这句话分明是在套她。 她若知道,才更不好解释。 他这是疑心她的出身了。 “哦,我那些小姐妹们住的地方。”秦无疆宝剑回鞘,似乎不再好奇,反倒伸手向她,要帮忙止血。 长宁警惕躲开。 “不敢劳烦大人。”长宁转开,将匕首插回靴中,起身便走。 秦无疆张张嘴。 这小子可真不给面子,就不想跟他这个未来上司多说几句? “你还不知道,你已经被划到本大人麾下。”秦无疆追上来,一手搭在她肩头,长宁反应不及,被他牢牢搂住。 男人得意偏头看她,目光停滞在长宁露在外面那白皙的耳垂,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你!” “你!” 两人同时喝道。 秦无疆撒手,长宁跳开,气得瞪圆了眼睛。 “我……我不知道你是女的。”秦无疆尴尬极了。 他阅遍佳丽无数,竟然看走了眼,木生竟然是个女人! 有这么凶悍的女人吗? 献计保城,上阵杀敌,连突厥王子都是被她射伤的。 “母老虎。”秦无疆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长宁立眼。 “没有,没有!”秦无疆倒退。 长宁眯着眼,一抬腿铿锵一声拔出银制匕首,猛冲上前抵在秦无疆脖子上:“你敢说出去!” “不敢。”秦无疆后背抵在墙上,双手上举,本是致命的时候,他却一直傻笑,那宝剑在他手里好像只是个摆设。 长宁双目瞪得溜圆,逼问:“还有刚才的事!” “什……什么事儿啊?哎呦我的头,突厥贼子的箭吓到我了,忘了好多事。”秦无疆眼睛四处瞟看,嘴边的笑更深。 长宁磨牙。 “滚吧!”她收起匕首放开秦无疆。 她当然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秦无疆的对手。 能这样的威胁不过是秦无疆的风度。 他对女人总是温柔得很,要不怎么是名满长安的风流浪子。 “是是,姑娘放心。”他哈哈大笑,蹭着墙横跨一步,样子有些滑稽。 长宁瞪他:“还不滚?!” 秦无疆哈哈哈大笑,难怪木生拒不从军呢,想明白这些,他心情大好,负手踱步:“这就走。” 半晌,却没挪开多远。 “敢问姑娘芳名?”他回头。 长宁匕首横在胸前,冷冷瞪他。 “好好好,银刀姑娘,”秦无疆竟然还给她取外号。 真是放肆! 长宁差点儿冷喝出声,咬着唇憋回去,手按上伤口。 秦无疆收敛笑容:“姑娘快些疗伤,希望下一次,能听姑娘亲口告诉我,刚才被你威胁的人又是谁。” 他大步离开。 长宁松了口气,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用这个办法糊弄走了秦无疆。 很明显,秦无疆以为刚才她持匕首威胁,不过是因为另有人发现了她是女儿身,而刚巧他在旁经过看到银光,她只好放走来人藏身柴垛。 这未尝不是个办法。 但秦无疆知道她是女儿身后,对她的兴趣只会更浓,怕更不会罢休寻她了。 真是闹人。 长宁按了按眉心。 秦无疆这脾性是最难缠的,偏偏他又可恨的十分聪明。 待她回到长安,还不定要生出多少事来。 长宁扯下一块布条将肩头绷好,好在这次撕裂的伤口并不大,蓦地,她耳朵一动,包扎的动作未停。 哗啦一声,身后柴垛猛地掀开,宋宜锦拔腿便跑。 长宁不知道她何时醒的,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觉得秦无疆跟她是一伙儿的,所以不敢声张。 现在见她在这儿疗伤,才伺机逃跑。 长宁轻笑。 经这一吓,宋宜锦倒是学聪明了。 她们宋家人,天资都不愚钝。 否则,前世的宋宜晟凭什么一步一步,窃国成功。 长宁冷冷回头,宋宜锦已经快逃到对面巷子口了。 宋宜锦慌张回头,就见那让她畏如虎豹的女孩根本没追来。 转角。 宋宜锦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逃出去,逃出去。 只要她躲过今晚这一劫,她必定要让柳华章付出代价。 宋宜锦咬牙切齿。 所有俯视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她心里赌咒发誓,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越的口哨。 宋宜锦脑中咯噔一声。 “唏律律!”一匹骏马从巷子口猛窜出来,正挡在宋宜锦生路前扬蹄嘶鸣,差点和宋宜锦撞成一团。 “啊!”宋宜锦尖叫避开,骏马却再次冲她扬蹄。 马蹄落在她先前栽倒处。 “忘恩负义的畜生!”她就地一滚躲开,恨恨骂道。 “若论忘恩负义,雪浪可比不上你们宋家。”长宁悠哉哉从身后走来。 她和宋宜锦的帐,是时候清算了。 第八十章:运气 宋宜锦急促呼吸着,肩头上下起伏。 她没有再自不量力地妄图骑雪浪逃跑,因为她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谁。 死而复生的柳华章。 宋宜锦下意识就打了个寒颤,还是不可置信地摇头:“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我哥他亲眼看着……” “看着我死了,是吗?看着我一家人都死了,人头被送往长安,是吗?” 长宁步步逼来,拳头捏得咯吱响。 宋宜锦倒退半步,靠在土墙上,减轻自己虚软双腿的负担。 她想到眼前的柳华章就是那个三星赶月射伤突厥王子,创造了守城奇迹的小甲士木生,就什么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 就是柳老将军在世,也不见得能做得如此完美。 她容貌又变了,若非那个身着铠甲威风凛凛地背影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她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柳华章不是借尸还魂,还能是什么。 “柳华章真的死了,死在你们宋家的手里。” 长宁冷笑,持刀逼近。 “现在,是时候向你们宋家收一点利息了。” “是你们姓柳的欠我们的!”宋宜锦蓦地呼道。 长宁轻蔑瞥她。 这时候说这些,她会信? “是你们柳家欠我们兄妹俩的!你们欠我一个父亲!”宋宜锦哭号,整个人崩溃似地蹲下去。 长宁脚步顿住。 “宋将军救我父亲一命,柳家上下从没有人忘记。”她道,却没有半分松懈。 “没人忘记?呵!” 宋宜锦站起来,仿佛用怒火灌注了勇气,冷冷盯着长宁,逼近一步:“那你们倒是拿出行动来啊?” “你们柳家这八年,给了我们什么?” “我们孤儿寡母被赶到西府,上上下下只有两个丫鬟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你们管过我们吗!” 长宁冷冰冰地看她,既然宋宜锦想论这个长短,她也可以问个明白,索性第一次主动提起,“那我和宋宜晟的婚约呢。” 柳大将军为了报恩,愿将独生女儿许配给什么都没有的宋宜晟。 他宋家,还想要什么? 宋家二房借口宋宜晟年幼不能承爵,夺了爵位,这是宋家自己的内斗。 她父亲不过是个外人,难道还真能插手到人家族里吗? “婚约?呵,做作!你爹要是真的想帮我们,为什么不给我哥哥谋个官职,为什么不帮我哥哥要回爵位,为什么不把二房的那群人撵走!”宋宜锦自顾自地发泄:“你们分明就是故意打压我哥,到时候好借口他配不上你,好悔婚!” “你们,就是这么看待这桩婚约的?”长宁忽然一身轻松。 她竟想着跟宋宜锦一论长短。 真是可笑之极。 若是能论得通,宋宜晟还会做出陷害柳家满门的事吗。 长宁目光凝在宋宜锦上下勾动的喉头。 “我没有了父亲疼爱,我被人嘲笑,欺辱,讥讽!”宋宜锦抖得更加厉害,不知是怕还是怒。 她拍着自己的心口,一只手指着长宁:“你呢!你却骑着你爹送的骏马,在所有人的追捧下潇洒自在,过你的大小姐生活。我怎么能不嫉妒,怎么能不怨恨!” “好,以后,你就不用活得这么辛苦了。” 长宁逼近,不再被她的话牵动情绪。 宋宜锦倒退回墙边,浑身颤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长宁手持屠刀靠近,就算处理起来会十分麻烦,她也必须杀了宋宜锦,免除后患。 然而她举刀瞬间,宋宜锦却忽然尖叫:“是你爹杀的我爹!” 这种话,长宁根本不会理会。 利刃刺出。 宋宜锦惊恐的眼珠忽然一亮,长宁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后仰,一排银针从她眼前飞过,钉入对面墙上。 长宁横腿一扫,想跑的宋宜锦被她绊倒,她又顺势压上,一匕刺在宋宜锦肩头。 “啊!”宋宜锦惨叫,但求生的欲望让她疯狂,竟撑着痛向右翻滚,前胸正对长宁,再次拉动腰上红绳。 长宁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 又一排粹毒银针射入对面墙上。 宋宜锦则借势爬起,拼着一身的血,惊慌失措地逃跑。 长宁冷哼,没有片刻凝滞,抓起雪浪翻身上马便去追赶。 是她轻敌了。 宋宜锦身上竟然有暗器。 之前估计是被她的死而复生吓到,宋宜锦忘记释放防身暗器。 但经过秦无疆的打扰,她已经缓和过来。 方才绘声绘色的嘶吼不过是在演戏,争取寻找机关的时间。 “驾!”长宁催马。 可这种七拐八拐的小巷到底不适合跑马,宋宜锦又一路尖叫救命,终于引来巡城官兵的注意,一丛丛火把向这边移动。 长宁翻身下马,她不能再骑马追逐,动静太大。 现在,只能抢时间。 长宁手持染血匕首,疾速奔行。 而在这一刻,也是宋宜锦命不该绝,竟正撞上一队巡城官兵。 长宁从巷子转弯处冷哼,扬起了下巴。 果然,前世宋家兄妹能笑到最后,不是个意外。 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就算在十五岁的时候也不好对付,甚至还有两分运气。 现在动静已经很大了,再追下去,她就算能杀掉宋宜锦灭口,怕也不好脱身。 而且她现在这一身出现在官兵面前肯定会被认出。 木生杀人于她倒是没什么,但沈家母女怕是不好交代。 “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想怎么翻身。” 长宁冷哼,回身寻找雪浪,轻吁一声,催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宋宜锦身中一刀,又疯狂奔跑,一路血流不止,这边刚见到官兵就栽倒下去。 “这……这好像是宋家大小姐?”有官兵道。 毕竟宋老夫人满城找女儿的事在庆安城里也闹了不小的笑话,现在这个明显出身不凡的大小姐身负重伤地出现,他们自然会往那上边想。 “快快,去宋家报信!”巡城官兵催促手下。 “怎么回事?”一个温润的声音从旁响起。 宋宜锦失血过多,迷离的目光看人影都是重重叠叠,但她感觉得到,自己被一双宽阔的手臂抱了起来。 很像…… “父亲……”她痛苦呻吟,眼里落下委屈的泪。 她真的好委屈。 “姑娘,你说什么?”曹彧蹙眉,没有听清。 宋宜锦虚弱的伸手抓向曹彧心口的衣裳,用她仅存的理智说着:“木木生,是……我发现……是她……” 她终归是弱质女流,撑不住,沾满血的手栽垂下去。 “木生?你是木生?”曹彧一惊,抱着她疯狂奔向医馆。 第八十一章:要事 “她怎么样?”曹彧问大夫。 “这位姑娘未曾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又受到不小惊吓,所以才会一直昏迷不醒,只要好好调理,没有大碍。”大夫道,背起药箱告辞。 曹彧起身,命人:“送大夫回医馆。” “是。”将官得令。 他回头吩咐丫鬟好生照看,正要走,却被一只小手扯住衣角。 “父亲……父亲……”宋宜锦带着哭腔梦呓。 她是真的委屈。 凭什么她的父亲就要为了救柳华章的父亲去死,凭什么是她没了爹。 没了爹的孩子有多苦多难,柳华章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曹彧目光柔和,给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上前,想为他掰开宋宜锦的手,却见宋宜锦抓得更紧。 “父亲救我……救我……”宋宜锦短促喊道,额上不断冒出冷汗。 柳华章有爹时刻保护,为什么她的爹就不能来救她! 为什么她这么苦命,像狗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狼狈逃命。 “好疼,好疼!”宋宜锦梦中再现长宁手持利刃刺来的场景,高声尖叫,手抓着衣角不断挥舞。 “住手!”曹彧立刻喝止丫鬟们的努力。 宋宜锦这才渐渐平静。 “这是宋家大小姐吗?”他偏首问向一旁。 “是,县令千金来确认过了,也通知了庆安候府,侯府老夫人应该很快就过来了。”心腹禀报。 “宋将军为国捐躯,留下她孤女一个,也是可怜。”曹彧心存怜悯,挥手放下床前帘缦。 宋宜锦被遮在床榻里面,只有一只手还停在床榻外牢牢攥着那一截衣角。 曹彧虽然和善但恪守礼教,孤男寡女,自不会在床前一直陪着宋宜锦。 斩襟离开,又于形象有损。 他思来想去,令道:“再拿一件袍子来。” 隔着一层帘缦,曹彧脱掉铠甲,除掉里面的长襟,丫鬟展开外袍予他穿上。 “你干什么!”杜氏好巧就在此时闯了进来。 曹彧蹙眉,拂袖转身避到屏风后系好衣带。 杜氏却不明情由地厉喝:“贼子,你好大的胆子!” 曹彧眉头蹙得更深。 这夫人莽莽撞撞闯进来不说,还不嫌事大的乱嚷嚷,简直糊涂。 “夫人您误会了,”丫鬟上前解释,杜氏却一巴掌将她扇开,冲进榻前挡住宋宜锦,一边喝道:“你们好大的狗胆,你知道我儿是谁吗?竟敢对——” “我是睢安候世子,曹彧。”曹彧不耐烦打断,从屏风后走出。 对付这样聒噪莽撞的妇人,没有什么被身份地位上的碾压更有力,更能让她们闭嘴的了。 果然,杜氏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睢安候是什么人物,她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可是世袭罔替的一等武侯,哪儿是她儿子宋宜晟这种不入流的三等武侯能比的,何况杜氏纵使再无知,也听说过,睢安候迎娶的乃是皇帝的亲妹妹平阳长公主之事。 那不就是眼前这位世子爷的娘? 杜氏打了个激灵。 皇家血脉,那可是天潢贵胄级别的人物啊。 她这边一安静,曹彧脸上才恢复温和表情,上前解释。 “夫人不要误会,只因宋小姐梦中误认,彧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得罪之处还请夫人小姐莫怪。”曹彧风度极佳,抱拳一礼。 杜氏一贯是欺软怕硬,听了曹彧的出身便自觉矮了半截,哪儿还有胆子跟他较劲。 “是老身糊涂了,世子爷莫怪,莫怪。”杜氏干巴巴赔笑。 曹彧噙笑,礼貌颔首,就此告辞。 杜氏连忙拉开帘缦,看到苍白凄惨,满头冷汗的宋宜锦,顿时哭叫起来:“我苦命的儿啊!” 曹彧走到门槛前一顿,摇摇头,迈步出门。 “哟,救美的大英雄出来了。”秦无疆戏谑。 曹彧懒得理他,但仍上前:“你,对木生怎么看?” “木生?”秦无疆咧嘴。 “能怎么看?勇气与智慧并重的,小野猫?不不不,还是小老虎比较适合她。”秦无疆笑意更甚,心里却补了句,还是只小母老虎。 “小野猫?”曹彧准确地抓到了第一个形容词。 这可是个偏女性化的比喻。 “你也觉得……他是她?”曹彧望着夜空,星光忽明忽暗,正如他心里的猜测时明时暗。 “什么他是他?”秦无疆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曹彧看他,抿唇,冲屋里扬了扬下巴。 “他是她?你觉得她是女的,哦不不不,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秦无疆瞠目结舌。 这不正常啊,他都没有发现的事,却被曹彧给发现了? 曹彧扬眉:“你也看出她是女子了?” 也对,木生身材娇小,体力也不是特别好,在男人中实属中等水平,若非枪法高妙,以长补短,难以取胜。 但若说她是女子,那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不肯参加庆典,不肯从军,身材体力也全都解释得通。 曹彧看秦无疆的表情就知道,他这贪玩的好友也是最近才猜到,不由点头:“原来真的是她。” “是谁?”秦无疆急问,顺着曹彧目光望向里面。 “她昏迷前,似乎在说木生,是她。” 没等曹彧说完,秦无疆就一跃而起,跑过去嘭嘭敲门。 曹彧摇头,拉开他。 “你做什么,她还在昏迷。” “她的伤加重了?”秦无疆捏起拳头。 “你也知道?”曹彧讶异。 秦无疆却蹙眉,此前木生分明是不愿意被发现,可现在怎么自己跑出来承认了? “她,伤在什么地方?”秦无疆冷静下来,试探道。 “左肩。” 秦无疆蹙眉,还真是她。 “宋将军不愧是大楚名将,一双儿女都很有本事。”曹彧轻赞。 “女儿不错,儿子,呵,不敢恭维。”秦无疆冷哼。 曹彧瞪他,低声警告:“慎言。” 秦无疆摆摆手:“睡啦,明日,我要亲自问她。” 曹彧摇头,也离开。 次日一早,宋宜锦幽幽醒转,才发现自己手里竟然抓着一件男人的衣裳。 她尖叫丢开,惊醒了丫鬟。 “这是何人的衣裳,竟敢放在我房里!”她呵斥。 “是曹世子的。”丫鬟讲清来龙去脉。 宋宜锦微怔。 是……昨晚那个让她心安的怀抱吗。 曹彧,睢安候世子。 宋宜锦伸手将衣裳拿了回来,眉眼低垂。 忽然又反应过来:“快去请曹世子,我有要事禀报!” 第八十二章:我是 “锦儿,你怎么不好好养病,见那外男做什么。”杜氏进门拦住丫鬟。 宋宜锦一见杜氏眼眶泛酸,带着哭腔唤了声:“娘,我昨晚见到……” “醒了呀。”秦无疆悠悠哉哉地登门,宋宜锦一见他那身藏蓝银线绣的袍子眼睛蓦地瞪大,挣扎着缩到床里面,浑身颤抖。 秦无疆扬眉,好笑地歪头看她:“怎么,你怕我?” 杜氏赶忙上前,宋宜锦不知道秦无疆的身份,她却已经打听清楚了,那秦太傅是两代帝师,秦家,就是在长安城里也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宋家虽然小人得志,但杜氏的一些习惯还是没来得及改。 比如欺善怕恶,比如,趋炎附势。 就见她急着打圆场:“秦参谋,小女胆小——” “她胆子可不小。”秦无疆打断她的话,一直盯着宋宜锦上下打量。 女子眼睛生得不赖,但并不像木生那般澄澈灵动。 “你不是木生。”秦无疆单手一横,在眼前遮住宋宜锦的下半张脸,判断道。 虽然他几次真正得见木生,都是在夜里,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木生?”宋宜锦猛地抬头。 木生不就是柳华章吗,让她狼狈不堪的罪魁祸首。 宋宜锦攥紧薄被。 “当然不是啦,我们家宜锦可是大家闺秀,怎么会去舞刀弄枪。”杜氏干笑,习惯性地多说几嘴,妄图显示自己的权威:“木生不是救了全城上下那个小英雄吗?我们家宜锦怎么可能是……” 哪知宋宜锦攥着被单,恨得咬牙切齿。 是,柳华章是逃犯该死,可木生,却是救了全城上下的大英雄。 连她不清楚真相的娘都对木生感恩戴德,念着她的好,城里的百姓呢? 庆安县的将士呢? 柳华章。 柳老将军的亲孙女,甘冒杀头的风险也要回来帮他们守城,救他们性命,与他们并肩作战。 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宋宜锦盯着被单上的花样,眼泪啪嗒啪嗒地砸下来。 一番生死劫难,让她迅速成长,不再是那个没头苍蝇似得乱窜,满城找人却不计后果的小丫头片子。 她学会了。 学会了去考虑事情的发展,猜测人心走向。 虽然现在还有些笨拙,但显然,她的方向是对的。 如果她现在出面作证,说柳华章没死,说木生就是柳华章,那很可能不是在害长宁。 而是在帮她。 帮她积累人心。 到时就算县令下令全城搜捕柳华章,那满城与她并肩作战过的将士呢? 他们会不会用心抓她,全城百姓又会帮谁? 死了的柳氏一族原本就饱受争议,若是再有这件事发生。 皇帝,会不会念她的好。 会不会,再查柳家的案子。 宋宜锦攥着被子的手开始哆嗦,不知是怕还是怒。 柳华章狡猾多端,心狠手辣,昨夜却失手让她逃了,还放任她安安稳稳地养伤,直到今晨苏醒,都没有做出反应。 她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她就是故意要利用自己这个庆安候府大小姐的嘴,来帮她说出事情的真相? 让全城人念她的好,念柳家的好? 宋宜锦艰难地咽下口水,觉得自己需要同哥哥商量,才能做出决定。 现在的她就像是蹒跚学步的孩子,刚会分析事情的多重结果,却远没有长宁那样果决的判断力,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不知所措。 “怎么,木生醒了?”曹彧笑声温和,撩袍进门。 宋宜锦闻声浑身一震。 “姑娘,你说什么?”昏迷前的那个声音又响在耳旁。 那是除了宋宜晟外,她所听过的,最动听,最关切的男人声音。 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是父亲回来了。 回来保护她,救她。 宋宜锦目中泪花闪动,咬着嘴唇。 柳华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她的父亲为了救柳大将军而死,让她从小失去父亲的疼爱保护,柳华章却对她刀兵相向,想杀人灭口。 她们柳家自己想谋反被诛,管她宋家什么事,管她什么事。 宋宜锦眸子里闪着可怖的精光。 愤怒与妒忌不断灼烧着她。 秦无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着转看曹彧,讥诮抱肩:“哭唧唧,神叨叨,会是木生?曹彧,你别是被突厥人吓傻了吧。” 曹彧看向好友,笑容温润。 认错就认错,他何须计较这长短。 “那你自己去找吧。”曹彧回敬,秦无疆拉下脸来。 这个不是木生,他又上哪儿去找木生。 “哎,连陛下的嘉奖令都不要,她可真是心大。”秦无疆头疼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拔腿就走。 不是木生,他也就没有留下来看热闹的兴趣了。 嘉奖令。 陛下的。 宋宜锦捏着拳头,这要是让木生得了,改日柳华章就算被抓,只要有人认出她这层身份,岂不是一道稳稳的保命符。 这就是柳华章想的吧。 让自己替她作证,把这份功劳落在柳家头上。 柳华章,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妙。 但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你摆布,谋算的宋宜锦了。 “我是。”她道。 曹彧僵住。 秦无疆驻步。 就连杜氏都错愕地看向女儿,她在说什么疯话? 宋宜锦仰头,微笑。 清高又不染尘埃。 模仿柳华章的谈吐气质,是她在父亲死后的八年里最主要的事。 她的嫉妒,她的怨恨,全数都在这些模仿里。 加之她同重生后的长宁对阵一番,如今学起来,可以说是入木三分。 那一抹高挑眉梢,斜睨一眼的气势,让秦无疆哈了一声,倒退回来。 “有趣,有趣。”他摇头轻笑。 宋宜锦按着肩头,从榻上下来,对秦无疆屈膝一礼:“昨夜多有冒犯,还请秦参谋见谅。” 秦无疆的笑容僵在脸上。 宋宜锦仰起头,越发神采飞扬。 她完完全全将自己代入到昨夜,那个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俯视她的女孩的角色里,以假乱真。 既然曹世子有了这样美妙的误会,她为什么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柳华章,你等着。 我不但要抢木生的功绩,还要抢走所有属于你的情谊。 早就说过了。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宋宜锦勾起唇角。 她不知道的是,庆安候府晴暖阁里,那个被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少女正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笑眯眯地打听她:“大小姐,还没有回来?” 第八十三章:提醒【为彦子打赏加更】 “姑娘昨夜睡得早,您是不知道,大小姐可是出大事儿了。” “哦?”长宁对着铜镜慢慢梳发,一边听丫鬟们绘声绘色地讲述,什么昏倒了,什么老夫人急急忙忙赶去。 “这么说来,大小姐还在县衙了。”她放下梳子问。 看来宋宜锦伤得不轻,否则杜氏再不懂事,也不会让女儿在县衙养伤。 丫鬟们点头:“估计今日就要回来了吧。” 今日。 长宁看了眼天色:“没别的事了?” 丫鬟们纷纷摇头,忽地响起一声:“还有就是连姨娘又折腾偏院那些丫鬟呢。” 长宁点点头,吩咐她们下去备早饭。 可用过膳食,长宁还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她敲敲桌子。 这宋宜锦,倒是学聪明了。 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所有人,木生就是柳华章。 长宁轻笑,宋宜锦躲得过这第一个坑,能躲过第二个吗。 让她拭目以待的宋宜锦此时颇为得意。 一句冒犯了,成功震住秦无疆。 他这一沉默,曹彧自然将信将疑。 “宋小姐说,自己是木生,可有什么证据吗。”曹彧淡淡。 “没有。”宋宜锦看向曹彧眼底,认认真真地说。 秦无疆又哈了一声。 “曹将军和秦参谋怕是误会了什么,我承认自己是木生并非为了邀功请赏,也从未想过要将这个身份公之于众。”宋宜锦微扬下巴,这动作像极了长宁。 她完完全全,将自己当成了长宁。 在思考,在表演。 秦无疆与曹彧对视一眼,他们都是记得木生这个小动作的。 “那宋小姐想要的是什么?”曹彧问。 “信任。”宋宜锦清清爽爽地吐出两个字,连语气,都和长宁极为相似。 不够了解长宁的人,真的都要被她糊弄住了。 而如今秦曹二人,恰恰都没来得及真正了解长宁。 单看身形,伤处,宋宜锦完美得几乎没有破绽。 “宜锦,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能是那个木生?你!”杜氏指着女儿不可置信道。 “娘,对不起,女儿私自离开这几日让您担心了。” “什……什么?你是说你跑出去那两日,是,是去……哎呦我的心呐,你一个女儿家,你,你去战场干什么?”杜氏捂着心口,有些喘不上气:“不是,你怎么可能……” 宋宜锦连忙扶着杜氏,暗地里捏了杜氏腰眼一下,又拍背给她顺气:“娘,您先别急,女儿这不是没事嘛,有什么事我们回府再说。” 杜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宋宜锦搀扶着出门。 曹彧对秦无疆点头。 宋家大小姐丢了两天这事闹得满城皆知,他亦有所耳闻。 秦无疆蹙眉更深。 这个宋大小姐让他很不舒服,全没有在木生旁的趣致,可宋宜锦偏偏又那么像,连时间都对得上。 难道这世上竟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宋小姐要信任,意欲何为?”秦无疆抱肩问道。 还是要了解她想要什么,才好判断。 宋宜锦不急不缓,先对曹彧微施一礼,轻言轻语:“先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曹彧客客气气的还礼。 秦无疆偏头看她:“现在可以说了吧。” “不知二位对柳家谋逆之事,作何看法。”宋宜锦也不再推搪,她记得,柳华章是一个很干脆的人。 秦无疆脸色一僵。 这话从宋家大小姐嘴里问出来,可就像在泥里滚了一圈,怎么答都不干净。 “二位别误会,宜锦并非有心刁难,只是昨夜伤我的人……”她扶着肩头意有所指。 “柳家?不可能,柳家余孽不都已经被庆安候肃清了吗。”曹彧蹙眉。 “我哥自然一心为陛下办差,但昨晚暗算我的人的确自称柳家人无疑,而且,她还自称是,”宋宜锦眼皮微抬,轻吐:“柳华章。” 秦曹二人登时浑身一僵。 果然事关重大,难怪宋宜锦称要他们的信任呢。 “所以,宋小姐的意思是,要我们替你抓捕柳华章了?”秦无疆眯了眯眼。 “是。”宋宜锦点头。 曹彧闻讯似地看向秦无疆,两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就是宋小姐的要事?”秦无疆道。 “是。”宋宜锦微勾笑意,屈膝告辞,欲回府养伤。 曹彧没理由阻拦,二人面色深沉退出房中。 待到大堂,曹彧忽然扬手:“抓。” 秦无疆却抓住他的手。 曹彧按住他:“庆安候主营此事,到时若参你我一个不作为,咱们两家都难逃干系。” 柳家的案子可是皇帝的心头刺,而且已经化了脓。 哪一族碰上,都有灭顶之灾。 何况曹家亦是军侯,实在不怪曹彧小心谨慎。 秦无疆的手松开,“抓不抓是态度,抓不抓得到,是结果。” 曹彧一笑:“我明白。” “就以刺客的名义抓,行刺庆安候妹的柳家余孽。”秦无疆说。 曹彧望了眼已经收拾停当,在丫鬟搀扶下出门的宋宜锦,点头:“好。” 秦无疆看了眼远远向他们行礼告辞的宋宜锦,又哈了一声。 曹彧温和回礼,一面低声:“你不信她?” “你信?”秦无疆反问。 “我,我信你的。”曹彧噙笑看他。 秦无疆哈哈大笑:“那你可要让曹家军再多留几天了。” “没问题。” 宋宜锦回到候府时,整个庆安县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抓刺客。 柳家余孽行刺宋大小姐。 宋宜锦咔嚓一声摔了茶盏,咬牙切齿:“秦无疆这条泥鳅,可真会搅和。” 抓柳华章和抓刺客,那是一样的吗。 可偏偏,这个理由让她无从反驳。 “我管你是抓刺客还是抓余孽,都得给我抓柳华章。”宋宜锦冷哼,进了家门便喊来侯府护卫:“你们几个,都是见过柳大小姐的人吧。” “她现在模样有些变化,脸上多了许多红斑,你们去把这个刺客给我抓来。” 护卫面面相觑,有些为难。 面貌有变化。 不是每个人都能神乎其神地根据身形判断谁是谁的。 何况长宁吃了这么多苦,也精瘦不少,他们上哪儿去找。 宋宜锦勉力维持着万事皆在掌控中的感觉瞬间破功。 “我不管,你们去给我抓刺客,抓女的,抓的就是她柳华章!”宋宜锦尖叫,崩裂伤口痛呼,砸着茶盏将护卫们撵走。 长宁听到消息,悠哉地饮了口茶:“让她闹去吧。” 闹得越大,坑越深。 “对了,你们找机会去提醒一下大小姐,就说,偏院有好些个长得像柳华章的女子。” 第八十四章:资料 “什么?”宋宜锦刚刚包扎好伤口,疼得撕心裂肺,听了这消息还了得。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们都叫到院子里去。”宋宜锦怒骂,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叫了不少侍卫来护驾。 “宜锦,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杜氏慌慌张张拦着女儿,她是真糊涂了。 女儿神出鬼没地失踪两天,好不容易出现竟然带了刀伤,还说见了那做鬼的柳华章,这都是什么荒唐事。 “娘你别管了。”宋宜锦不耐烦地甩开杜氏,想绕过去。 “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杜氏挡住她:“你怎么可能是木生,你你……” 宋宜锦蹙眉,挥手驱散婢仆。 这件事她是得和杜氏交个底,否则很容易露馅。 “哐当”一声,杜氏后栽,绊到了圆凳,勉强靠着宋宜锦才站稳。 “还还还等什么呀,快让曹世子派兵来府里保护咱们呐!”杜氏慌里慌张,被宋宜锦拦住:“娘!他们要是知道立下守城大功的人是柳华章,会怎么想柳家的案子,怎么想哥和咱们庆安候府啊。” 杜氏跌坐下去,呆了片刻,指着女儿:“可你……” “娘你放心,我学柳华章八年了,她会的我都会,您的女儿不比她差。”宋宜锦扬起下巴。 “嗨哟,就你偷偷练的那三脚猫的功夫,拿什么跟人家上将军府的大小姐比啊。”杜氏拍着大腿,只觉得天塌地陷。 “我怎么就三脚猫了?要不是爹死的早,我也是将军的女儿!”宋宜锦腾地站起来,脸臊得通红。 她当然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柳华章的对手。 昨夜那一场交锋,她脑子里一个招数都使不出来,根本毫无实战经验。 和柳华章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可她不服。 她不服! 柳华章什么条件都比她强,她当然比不过她。 提到亡夫,杜氏抹起眼泪。 她现在是六神无主。 “娘你听我的,”宋宜锦开口,杜氏半张着嘴,看着仿佛一夜间长大了的女儿,点点头。 “我现在有伤,还是个女儿身,他们总不会让我上战场的。” 宋宜锦扬起下巴:“而且那木生原本就是要跑的,柳华章一个女人怎么敢从军,我当然也不需要从军。” 杜氏猛点头:“对对对,不去战场,大楚的男人都死光了吗,让我的女儿上战场,他们的脸皮是有多厚。” “对,娘,您就这么说,我看他们谁敢逼我。”宋宜锦冷笑。 这可不是她不愿意,是她娘不愿意。 杜氏也明白女儿的意思,这是要和她演双簧。 “你是侯府的大家闺秀,不会舞刀弄枪,娘省得。” 宋宜锦说通了杜氏出门,赶往偏院。 那十几个姑娘已经被聚到一块,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头也不敢抬。 宋宜锦一眼扫过,只觉得脑袋发晕。 柳华章。 柳华章。 一个个的,都有那么五六分相似,在她眼前重重叠叠成了千万个柳华章。 “大小姐!”丫鬟接住栽倒的宋宜锦,扶她坐在廊下。 天又热,她又失血过多,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大小姐,您怎么不好好养伤,跑这儿来了。”连氏听了消息赶来,语带关切,就听宋宜锦没好气地瞪过来:“我家,我还来不得了?” 连珠嘴角抽了抽,赔着笑没敢吭声。 就是正经的侯夫人也要对小姑礼让三分,何况她只是个妾侍。 宋宜锦撑着站起来,指着底下,问:“这都是些什么人。” “哎呦大小姐您可是问着了。”连珠贯会看事项,眼睛一转就想到个借刀杀人的好算计。 “老爷不但偷偷养着她们,还教她们骑射兵法,识文断字儿呢。” 连珠阴阳怪气地说着,殊不知宋宜锦脑袋嗡得一声,险些晕过去。 柳华章。 她哥竟然在偷偷培养这么多个和柳华章相似的人。 “他真是疯了,疯了!”宋宜锦扭头跑开,肩头伤口不知何时开始崩裂流血也顾不得,没头苍蝇一样一头撞进宋宜晟书房。 她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 当然,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能翻出来。 宋宜锦跌坐在桌前喘着粗气,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宋宜晟,一定在背着她谋划什么。 一定有。 宋宜锦挣扎着起来,仔细翻找,回忆起童年曾意外见到过父亲打开书房密室的事,在桌案下的一角摸到了一个开关。 “咔嚓”机关弹开,一个金匣子从墙体中露出。 宋宜锦上前翻看,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资料,有陈年已久书页泛黄的,也有宋宜晟的笔迹。 她蹙眉,一张一张速速读过,忽然眼前一亮。 “这不是……”宋宜锦虽然不能全解,但这些资料里多是些图例,她领悟力不弱,连猜带蒙还是能看懂两分的。 “怎么,发现那阵法,其实是你哥想出来的了?”有女子声音清越,从门前响起。 宋宜锦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背手将资料藏在身后。 待看清门口站着的女子,宋宜锦踉跄倒退,三魂丢了七魄。 “你怎么进来的!”宋宜锦尖叫着倒退,想喊人,才反应过来刚才她为了闯进来,把门口的守卫都撵走了。 “我,我当然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了。”长宁慢悠悠地进门,贴心地关上了门。 “你!”宋宜锦颤抖着倒退,撞到架子上,猛地喝道:“你站住,你再敢过来,我就放毒针了!” 宋宜锦要挟,长宁眯起眼睛。 自从昨日让她跑了,闹出这么些乱子来,长宁也检讨过自己。 她眼高于顶,视众生如蝼蚁,除了宋宜晟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态度,的确有些问题。 至少宋宜锦就用她奇快的成熟速度,冲击着长宁的复仇计划,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所以这一次,长宁再也没有小瞧过宋宜锦。 也不再小瞧宋家的底蕴。 因为昨日宋宜锦放出的防身暗器就是一个警醒。 长宁有充足地理由怀疑宋家和莫家的渊源。 那种随身携带的银针暗器她闻所未闻,就连前世也不曾听过,也显然不是莫家机关术里的东西。 那就只能是宋将军留给女儿的防身之器了。 长宁轻笑:“你爹很疼你,但你那件暗器又能放几次呢?” 宋宜锦哆嗦靠后,显然发现自己又一次成了被长宁逗弄得猎物,她语带哭腔:“你到底想怎么样!” “先把资料给我。”长宁冲她扬起下巴。 第八十五章:将计 “你,你在利用我。”宋宜锦护住东西质问:“你昨晚是故意放我走的?” 长宁好笑地看她。 这人要是多疑起来,还真是杯弓蛇影,连自己都不信。 “是啊。”长宁扬起下巴,眉眼中神采动人。 但这份神采看在宋宜锦眼中就是吃人的嚣张。 “你!”宋宜锦退无可退,脑中一团乱麻,原本想好的条条框框被长宁一句是啊彻底打乱。 如果昨天的死里逃生都是柳华章安排的,那她想要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 长宁将宋宜锦的惶恐无措尽收眼底。 “怕我?”她挑衅,蔑笑一声:“跟我玩脑子,你还嫩着呢。” 宋宜锦双手哆嗦却梗着脖子瞪回去,可她刚刚在县衙自认木生,以为抢占先机时树立起来的信心就在长宁讥诮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瓦解,崩溃。 她猜不透。 她根本猜不透柳华章在想什么。 猜不透柳华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宋家书房,还堂堂正正的,连一个侯府侍卫都没有惊动。 她也猜不透宋宜晟在想什么,她什么都猜不到,什么都想不明白。 她就是个废物! “啊!”宋宜锦抱头尖叫,资料撒了一地。 “闭嘴!”长宁冷喝。 宋宜锦吓得浑身一抖,缩成一团,不敢出声。 长宁迈步上前,脚踩在半页纸上。 她俯身捡起,发出刺啦一声:“你都看到了?木生用的阵法,其实是你哥哥创造出来的。” 宋宜锦咬牙抬头:“你窃取我哥的功劳!” “是啊。”长宁双目睁得溜圆,神采奕奕,还理直气壮。 “卑鄙!”宋宜锦骂道。 这阵法原本是宋宜晟所创,只不过宋宜晟一直没有得到军中职位,缺乏实践的机会,还不能确定实战中的具体方阵人数,所以才搁置保密。 宋宜晟极善隐忍,就连想到这样好的阵法,他也能忍住不说。 妄图等待时机,一飞冲天。 “你哥哥真的很聪明,在这方面,他的确是个天才。”长宁噙笑,在宋宜锦面前抖了抖那一页。 她说的是实话。 前世就是宋宜晟创造出了这套阵法,与可以加长射程的弩锁相配合,完美压制突厥军,宋宜晟也因为这个功劳,将庆安候晋为二等武侯。 还得到皇帝首肯,将铁甲卫扩为万人编制的铁甲军,一时风头无量。 而她这一世,却窃取了宋宜晟的成果,走了宋宜晟的路。 那宋宜晟,自然就无路可走。 长宁目光瞥在手中那页薄薄的纸上。 宋宜锦的心都被提起来了。 这是证据,这是宋宜晟比木生先想出阵法来的证据。 “可我最喜欢做的,却是摧毁天才。” “刺啦”长宁双手交错,顶着宋宜锦忿恨的目光,将证据撕成两截。 “你!”宋宜锦绷紧身体,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红绳上。 长宁犹如一只警惕的豹子,牢牢盯着她:“哎,你可要考虑清楚。” 宋宜锦恶狠狠盯着她。 “是救你哥哥的手稿,还是救你自己。” 长宁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如果我没猜错,你的那个暗器只能发三次,第一次是胸前,第二次是在胃部射出,这一次,”她用手指着宋宜锦,目光下行:“应该从小腹射出。” 宋宜锦眼睛一花,虚弱地靠在墙上。 猜中了,什么都被她猜中了。 “只要我躲过去,你觉得,你还有威慑我的东西吗?”长宁轻笑,手上没有停顿。 四截,八截,直到碎片漫天,被她散花般扬起。 宋宜锦的心智就在这片片雪花中不断崩溃。 还有什么比被自己最想超越的人面对面压制更痛苦的。 长宁灼灼的目光犹如炭火一般炙烤着她的灵魂,简直比强按着让她向长宁低头还耻辱。 宋宜锦瘫坐在地,已经彻底放弃抵抗。 长宁扬起下巴。 她要的就是这个怕字。 她要宋宜锦从此以后,想到她就心惊肉跳。 听到她的名字,就惶惶失措,提不起抵抗的心思。 她要宋宜锦后悔当日的小聪明,侥幸逃生,因为活在柳华章的阴影下,只会让她生不如死。 只有这样,才足以洗刷她昨夜失手的耻辱。 长宁心高气傲,对自己的要求更是严格,昨夜的失手不单提醒她行事要越发谨慎,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宋宜锦有着绝对的运气,才能碰巧在逃跑的路上撞见巡查的官兵。 这无疑是在提醒长宁,宋宜锦前世的身份。 笑到最后的人。 长宁勾起一抹冷笑,前世这对兄妹坐拥着属于她的江山天下。 可还舒坦? “华……华章姐姐,华章姐姐!”宋宜锦突然抬头,哭着爬过来。 长宁冷冰冰低头俯视。 这场景,和她前世的最后一刻是多么的相像。 “宋宜锦,不论你成为什么人,都注定了要匍匐在我的脚下。”长宁表情平静地俯视。 宋宜锦周身僵硬,原本到嘴边的求饶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还不信,你还不服。”长宁低头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宋宜锦瞪大了双眸摇头:“不不,华章姐姐,看在我爹的份儿上,你原谅我吧,你原谅我们吧!我哥他不是故意要去指证你们柳家的,他……他也是被人逼的。” 长宁蔑笑,手上越加用力,宋宜锦被强迫着高扬下巴,声音都有些变调:“华……章姐,我哥……他一直想着你的……你看他在偏院……偏院的女人们,都和你长一样。” 长宁想到那些女人,只觉得一阵反胃。 宋宜锦下垂的手却偷偷往后背去,那里,垂着一根红线。 长宁眼皮微抬,蓦地一脚向前踩去,微一碾动:“黔驴技穷,难道我会在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唔!”宋宜锦的痛呼被一张塞到她口中的纸堵住。 长宁向上一推,迫使宋宜锦咬着纸条,还拍了拍她的脸颊:“好孩子,你可以再试试看。” 宋宜锦的下巴因为耻辱和愤怒剧烈颤抖,长宁已经抬起脚,后撤几步。 她竟然要走。 宋宜锦目光狰狞起来。 只要她这次能活下来,她一定—— “哦对了,”长宁回头:“忘了跟你说,你刚才还是猜对了一点的。” “宋宜晟的确一直在找我,在找柳华章。” 宋宜锦瞠目结舌。 如果宋宜晟明知道柳华章没死,却没有上报朝廷,这意味着什么。 “还有,记得把这些资料收拾一下,送到我住的地方。”长宁似乎觉得宋宜锦受到的刺激还不够猛,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晴暖阁。” “善云?你是善云!”宋宜锦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那个让宋宜晟疯了似得着迷的善云? 长宁大笑,推门而出。 “宋宜晟!”宋宜锦哗啦一下将案桌上的东西全砸到地上。 第八十六章:就计【月票25+】 宋宜锦怒不可遏,那张随着她说话飘飘荡荡落下的纸片就像是长宁最后的嘲讽,提醒她屈辱的一刻。 她用力踹地,恨不得将所有东西丢开。 “大小姐……”长宁刚走,就有丫鬟叩门。 “滚出去!”宋宜锦呵斥,丫鬟一顿,又叩门:“大小姐是——” “再不滚我就让侍卫打死你!” 这次,终于安静了。 宋宜锦看着着一地狼藉,拼命收拾着自己更狼藉的信心,妄图整理思路。 柳华章没杀她。 柳华章竟然真的没杀她。 劫后余生并没有让宋宜锦感到喜悦,反而生出被阴谋包裹的窒息感。 恐惧在她胃里翻涌肆虐。 已经两次了。 之前柳华章不杀她,是想利用她的嘴,向全城人作证,是柳家大小姐保护了庆安县,保住了所有人的命。 她躲过了。 这次呢。 宋宜锦看着这一地狼藉,恨恨捶地道:“宋宜晟,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这么多图纸有新有旧,她要再猜不到宋宜晟在研究什么,就真是傻的了。 木料,机关。 她只是有所耳闻的东西,今日终于得窥一斑。 宋宜锦翻来翻去将资料整理成一摞,目光停在长宁留下的那张纸片上。 她的指尖因愤怒颤抖。 强迫自己捡起纸片展开,图例入目,宋宜锦的脑袋嗡得一声。 是二十人阵法。 满满一页,有修改,有批注,有总结。 完全展示了创作思路的一页,和被长宁撕毁的,属于宋宜晟的一页内容大致相同,甚至更详细一些。 她拳头捏得咯吱响,肩头的伤口又一次崩开,火辣辣的疼。 “柳华章!” “好孩子,你可以再试试看。”长宁讥诮的声音响在耳旁。 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成人提着后襟拎起来的小孩,张牙舞爪模样狰狞,结果人家只当她是个滑稽的小丑。 试试。 柳华章给了她至关重要的一页,可以证明阵法所属权的一页。 只是让她试试,逗她玩。 柳华章胸有成竹。 而她。 却想起那个名字,就不争气得双腿打颤! 她真是个废物! 宋宜锦对自己失望至极,对宋宜晟,也失望至极。 他搜寻了一屋子的“假柳华章”,妄图把她们培养成她的替代品也就罢了,还把真的伪装成什么狗屁的女奴善云藏在晴暖阁里。 他简直不要命了! 宋宜锦虽然此前没见过善云,或者说她心高气傲,根本没注意过一个小丫头,但宋宜晟动身去长安前几日发生的事她可都知道。 那个善云,是宋宜晟捧在掌心里的宝。 宋宜晟这分明是余情未了! “宋宜晟的确一直在找我,在找柳华章。”长宁矜傲的冷笑比什么都讽刺。 宋宜锦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耳鸣嗡得一声。 难道真被她说中了,宋宜晟的确是被逼指认柳家的? 宋宜锦脑子里一团乱麻。 因为她自以为了解的那个柳华章如果活着,还能潜入宋家,早就将她一家上下杀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可是现在,她们娘仨都活得好好的。 宋宜晟还有希望入长安为官。 这根本不是柳华章的性格啊,她为什么不杀她们啊! 宋宜锦抱头苦思无果。 除了宋宜晟并没有参与谋害柳家的事外,并非害死柳氏一门真凶外,她真的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宋宜晟,宋宜晟!”宋宜锦手抖得厉害,疯了一样地在桌案上翻找。 她要给哥哥写信。 她要问清楚这一切。 再不问清楚,她就要在恐惧和猜测中发疯了! 宋宜锦持笔的手颤抖,她不得不用左手把住右手手腕,勉强书写。 “哐当”大门被人踹开。 宋宜锦尖叫一声,毛笔啪嗒摔在纸上,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躲到架子旁,抓住檀木架。 秦无疆眼睛朝天翻,抠抠耳朵,“那若王子,是被你的尖叫震伤的吧?” 宋宜锦咽下口水,强作镇定。 “我……我以为是娘亲进来了。”宋宜锦强笑两声。 秦无疆看了看门外,哪儿有杜氏的影子,“哦?” “娘亲不喜欢我来书房,她说女孩子应该……应该多修女工。”宋宜锦勉强止住自己话里的颤音,平静情绪。 秦无疆二次“哦?”了声。 “秦参谋硬闯我侯府书房,到底所为何事?”宋宜锦强作镇定。 “来找你啊,”秦无疆大大咧咧,眼睛上上下下地瞟。 “秦参谋慎言,”宋宜锦说着,目光随着秦无疆落在桌上那封被墨迹沾染写到一半的信。 她立刻上前将信揉成一团,边道:“事关小女名誉,还请参谋速速离开。” “哦。”秦无疆嘴上应着,脚却很诚实地上前。 宋宜锦佯怒:“你再不退下,我就——” “你就怎么样?”秦无疆漫不经心问,指节分明的手一扫,竟将放在资料最上头的那张纸拿了起来。 声东击西,他眼睛明明一直盯着自己手里这张的! 宋宜锦气得牙痒。 这姓秦的简直太难缠了。 “秦参谋!”她喝,绕过书案道秦无疆身前,伸手欲抢。 秦无疆可就等着她呢。 他扬手一个招架,轻轻松松就把宋宜锦挡了回去,他眼睛一亮,双手挽花顺势一捞,宋宜锦笨拙躲闪的手就被他牢牢擒住。 宋宜锦暗道不妙。 她怎么可能有柳华章的身手,还和秦无疆过招。 “哎呦!”宋宜锦痛呼,秦无疆下意识松手,她立刻按着左肩,狠狠一掐。 鲜血不要钱的流出。 秦无疆扬眉喊道:“来人呐,你们大小姐是伤又复发了。” 宋宜锦强撑着抬起伤臂,想拿回长宁那张纸。 “哎,小姐还是好好养伤吧,这东西秦某感兴趣,就借阅一日好了。”秦无疆笑呵呵道,不等宋宜锦答应,便抽身而去。 “无赖!”宋宜锦气得咬牙切齿,扬手就给了丫鬟一巴掌:“这无赖来,为什么不先禀报!” 丫鬟委委屈屈:“奴婢……奴婢说了。” “还敢顶嘴,拖出去抽三十鞭子!”宋宜锦一口气全撒在丫鬟身上,给宋宜晟写信的想法也被打断,只想尽快将纸从秦无疆手里拿回。 但转念一想,她又定住。 秦无疆看到这一页,不恰好替她证明了,自己就是木生吗? 创造了二十人阵法的木生。 这个想法让宋宜锦眼睛一亮。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若能据为己有,她便是这大楚女子中的第一人,她焉能不心动。 宋宜锦目光明灭不定,显然在挣扎。 许久,晴暖阁里小丫鬟来报信。 长宁噙笑:“确定大小姐没有向秦参谋追回?” 小丫鬟点点头。 “很好。”长宁挥手让丫鬟退下。 她就知道,宋宜锦禁不住诱惑,躲不过这第二个坑。 贪天之功为己有。 也得有这个肩膀,扛得动。 宋宜锦,你可别叫她失望啊。 第八十七章:郑安 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一排骏马疾驰而过。 “侯爷,前面就是长安城了。”杨德海的声音随风飞扬。 宋宜晟眼眶通红,抿唇不语,狠狠甩了一马鞭。 “侯爷,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还是修整一下,属下先去城里为您打点上下。”杨德海紧追不舍,颠簸的马背让他声音略颤。 宋宜晟沉沉喘了口粗气,勒马停止。 众人随之停下,暗自松了口气。 宋宜晟脸色很不好,自然没人敢说话,就听他嗓音沙哑:“此时庆安被围的消息应该已经传至长安,陛下忙着关心战事,待到此役结束,参我的折子就会雪片儿似得飞来。”他攥紧马缰:“德海,你拿着我的手书去郑安候府,一定要亲自交给侯爷!” “是!”杨德海领命,策马飞奔。 宋宜晟这才拎起水囊喝了口,整理仪容。 “侯爷,咱们庆安,能守住吗?”随行铁甲卫问道。 他们中大部分是庆安人,哪能不担心。 那日出发,宋宜晟当晚是宿在安庆府的,次日一早就看见庆安方向燃起的熊熊烽火。 这可是催命的东西。 宋宜晟当场就骂了娘。 他前脚刚出庆安,突厥人就打来了,这不是存心跟他作对吗! 别说守城将领要参他一本,就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可一直藏着那套专门对付突厥的二十人方阵之法,等待一飞冲天呐! “侯爷,我们怎么办?”杨德海问时,宋宜晟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还能怎么办? 安庆府上下自顾不暇,肯定不会拨军队给他救援庆安,而且突厥人来势汹汹,他就算回去守住庆安,也只是戴罪立功而已,根本得不到他想要的功名。 宋宜晟当机立断,下令抛却所有细软,全队昼夜不休,疾驰赶往长安。 五天的路,他三日就跑完了。 只为今日,面见郑安候。 现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敢去想什么京官,只希望郑安候也只有郑安候能在暴怒的皇帝面前保住他的爵位。 此时铁甲卫问的这个问题,就像在挖宋宜晟的内脏,让他浑身难受。 “能。”他声音嘶哑。 “鹰眼关有我们二十万大军,粮草充足,而突厥却正是牛羊长肥的时候,他们不可能大肆屠杀牲口准备干粮,所以他们带的口粮必定不多,只要庆安能坚持住三日,敌军自退。”宋宜晟口干舌燥。 若有细柳营统领在此必定惊呼。 宋宜晟的推断竟然和长宁的一模一样。 铁甲卫们的心仍然悬着,因为今日,正是第三日。 宋宜晟已经再度驱马,众人跟随,很快就踏入人声鼎沸的长安城。 同行铁甲卫有好些都是初次来长安,自然比较新鲜。 不过他们也算训练有素,很快来到杨德海打点好的客栈入住。 杨德海领路,宋宜晟带着三名小厮打扮的铁甲卫来到郑安候府等候。 宽敞的侯府大门足有四扇,仅次于各大衙门,这是只有长安城里最受陛下宠信的候府才有的规制。 只有郑安候,睢安候和当初上将军柳家在长安的柳府有这个殊荣。 “侯爷请。”宋宜晟好歹也是位三等武侯,虽然在长安城的百八贵族中不入流,但郑安候府的人还算懂规矩,客客气气地将他请入偏厅等候。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宋宜晟坐在椅子上闭目惊心,纹丝不动。 但他另一个心腹坐不住了,“侯爷,这郑安候也太过分了,您分明是受他的邀请才来,他却在隔壁听戏,让您在这儿干等着!” “住口!”宋宜晟低喝。 他睁开眼,眸中是年少老成的沉稳:“是我自己擅离职守想上长安访友,干郑安候什么事?” 心腹被杨德海瞪了一眼不再说话。 宋宜晟恢复闭目养神的状态,手指竟和着外面的戏曲节拍,在椅子上敲打。 前线战事吃紧,郑安候却敢在府中公然行乐。 这,才是最大的本事。 宋宜晟敲打的手指一顿。 总有一天,他也能在这皇城中营建四扇开的朱漆大门。 让这满城风云,因他的喜怒而转。 角落里的小童转身跑开,宋宜晟瞥了一眼,继续和着节拍敲打。 小童跑到戏园子向管事汇报。 管事躬身走到前面,那紫檀木高脚长榻前支出一只摇摇晃晃的乌云缎面金线绣梅瓣的靴子,榻上的人还哼着小调。 “他真这么说?”吹吹打打的戏曲成了背景,男人的声音稍显尖锐,有些偏中性化。 “是,老爷。”管事恭恭敬敬后退,有人给郑安候掸了掸靴面,一个漂亮的小童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真是个可造之材。”郑安候笑,他站起来,身材高挑,蓄着微须。虽人至中年却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 他进门便拱手,哈哈笑道:“都是家人不懂事,也不知道通报,让庆安候久等了。” 宋宜晟赶忙站起来见礼:“侯爷哪里的话,是小侄贸然来访,唐突了。” 一声小侄,径直将自己的辈分降低,也拉近了关系。 郑安候笑眯眯地:“你的信我已经看过了,这件事有些棘手,你毕竟是擅离职守,不论庆安这边打成什么样,陛下追究起来,你都首当其冲啊。” “哦,小侄并非无事入京,而是有要事禀报。”宋宜晟急忙道。 “哦?什么要事啊。”郑安候看他。 宋宜晟一时有些为难。 “可是寻到了当年大公主的蛛丝马迹?”郑安候盯着宋宜晟,好心提醒。 宋宜晟浑身一个激灵,颇有些为难。 冒充公主可是杀九族的大罪,郑安候分明是想推他出去当这只出头鸟。 若是得利,也是郑安候的利,但若事发东窗,似得却是他宋氏一族。 “这……这……”宋宜晟左右一顾,压低声音道:“侯爷明鉴,小侄已有人选,但尚在调教中,只怕近日不能成事。” 郑安候立时收敛笑容,干巴巴道:“那就请庆安候自己想个理由吧。” 宋宜晟紧张的满头冷汗。 他深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与此同时,门外大街突然响起喧天的锣鼓声:“报!庆安大捷!” “庆安大捷!” 堂屋里的所有人都站起来看向外面。 “侯爷,庆安大捷,这是宫里送来的捷报。” “竟有这等神奇阵法,庆安县当真是人才辈出啊!” “阵法?”宋宜晟浑身一震,眼睛蓦地一亮:“小侄想起来了。” 第八十八章:朋友 “哦?”郑安候转身看他。 宋宜晟眼睛一转:“敢问侯爷,这阵法可是内部使长枪转刺马腿,外部用盾刀防护?” 郑安候回头看了眼信上情况:“还真是如此,怎么,庆安候与这阵法有什么渊源不成?” “不瞒侯爷,此阵乃小侄所创,但因数日前侯府遭窃遗失,小侄的一位妾侍还因此遇害。”宋宜晟道。 郑安候脸色一沉:“你的妾侍?” “侯爷放心,是妾侍顾氏,府中其余人等并无大碍。”宋宜晟忙道,他身边杨德海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一僵,但很快恢复正常。 “竟有此事?这庆安县真是太乱了。”郑安候脸色缓和,念叨了一声:“你也是时候到长安谋个实缺了。” 他抖了抖手里的信纸:“既然你有此功绩,想来陛下不但会网开一面,还能恩赏有加。” 宋宜晟喜形于色,抱拳拱手:“多谢侯爷栽培。” “嗯,你就先在本侯的府中住下吧。”郑安候派人带宋宜晟去客院。 宋宜晟望着长安蔚蓝的天,只觉心情舒畅。 庆安。 那偏僻狭窄的小城。 再见了。 庆安候府众人还不知道他们的侯爷在长安城许下何等雄心壮志,他们知道的,就只是越来越暴躁的大小姐,简直太难伺候。 看着被抽了三十鞭子奄奄一息的丫鬟就知道。 而就在宋宜锦大闹的同时,离开书房的长宁便带上兜帽径直出府。 她快步走在街上,身影匆匆而过。 庆安大捷,城中虽不如之前热闹,但也开始有了行人。 鹰眼关那边虽然在对峙,但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毕竟突厥人粮草不足,又有一个重伤在身的突厥王子。 很快,长宁来到了胡商一条街,入眼是萧条一片。 蓦地,她突然往墙根一跳。 女孩回头目光如电,手摸向后腰匕首,整个人如紧绷的弓弦。 “抓怪兽啦,抓怪兽啦!”一群孩子欢快叫着跑了过去。 长宁放松下来,还勾起唇角。 最先走出恐惧的,总是最单纯的孩童,这条街萧条,便成了他们的游乐场。 长宁摇摇头。 这打起仗来,两边少则两月多则数年不会通商,胡商街上的商户们自然眉不展,索性关门了事,眼不见新步伐。 长宁走到唯一开着的一家门前,敲了敲门板。 “掌柜的,别来无恙。” 胡商掌柜的原本恹恹,听了这声了立马精神了:“木姑娘!哎哟我的姑奶奶啊,您可救救我吧。” 掌柜的哭天喊地将长宁迎进来。 原因很简单,他在长宁的帮助下换到了沈家的一大批丝绸茶叶,本可以大赚一笔,可人算不如天算,平静多年的边疆竟然突然打起了仗。 要是没人帮忙,他这批茶叶丝绸可都得烂在库里。 他这才不得不开门接待起散客,只希望少亏一点是一点。 “别急,我就是来帮忙的。你快些收拾,带我去沈家。”长宁说。 “带您?”掌柜的楞了楞,看出长宁略有急色,连忙点头。 长宁跟着掌柜的进了沈府的大门,沈锦容和沈夫人一听是她,都紧张起来。 掌柜的当然被带到一旁饮茶,长宁与母女二人单独相谈。 “此来有三件事要麻烦沈姑娘。”长宁开口,一边取出一个图例:“这是弩锁的组装方法,沈姑娘有制法,加上这个,日后大楚弩锁的制作就全都由沈家负责了。” 沈夫人下巴一抖,竟站了起来。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且不说能挣得多少银子,就单说这名声,沈家也将从被人不齿的商户彻底翻身。 沈锦容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复杂地将纸推了回去。 “无功不受禄,木姑娘还是先说要我们做什么吧。” “沈姑娘快人快语。”长宁噙笑,手指点着图纸:“第一条,我希望二位将此事保密。” “这是自然。”沈夫人点头。 在商言商,她们沈家是最讲信用的。 “不过,”长宁噙笑,沈夫人疑惑地嗯了声。 “如果有人施压,比如庆安候,你们就说,是一个蒙面的成年男子让你们如此做的,包括之前的那些,也是他。”长宁交代。 沈夫人母女面面相觑,这并非难事,就冲长宁救了全城百姓的份儿上,这个忙她们也会帮的。 “第二件事也很简单,如果有人问起木生,你们就如实说,但不要提起我这次的到访。”长宁道。 沈锦容盯着她,略有忧心:“现在城里都在传,木生就是宋家大小姐。” 沈夫人啐了口:“宋家的人可真不要脸,木姑娘放心,我虽不知道你的身份,但却见过——” “沈夫人的好意木生心领了,”长宁打断道,“但话不要说得绝对,毕竟,您并没有见到过我的容貌。” 沈家母女一怔。 显然,她们都是见到过的。 不过木生既然这么嘱咐,她们照办便是。 “至于第三件事,我与沈姑娘提过,不知沈姑娘考虑的如何。”长宁指尖轻点弩锁的制法图,显然是成竹在胸。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份荣誉对沈家的重要性了。 当一个人富可敌国的时候,他最需要的,将不再是财富,而是名声。 这份弩锁的制造方法,恰恰可以给沈家带来质的蜕变。 沈夫人显然心动至极,催促地推了推女儿手臂。 “娘,”沈锦容蹙眉,抓着沈氏手心写了一个字盗字。 沈夫人浑身一抖,正巧有管事叩门,吓得沈夫人咔嚓一声打碎了茶碗。 “什么事?”沈夫人没好气地喝问。 “夫人,秦参谋到了,就侯在大堂呢。”管事硬着头皮禀报。 若非秦无疆身份太特殊,他也不会来触这个霉头。 沈夫人顿时头大。 秦太傅的嫡长孙,可是得罪得起的人物啊。 “东西我先放在这儿,您二位也和沈老爷商量一下,沈家的信誉我信得过。”长宁起身。 沈夫人本想开口拒绝,可又抗拒不了这个诱惑。 “此前的两件事,还请两位帮忙。”长宁向外扬了扬下巴。 秦无疆。 沈锦容明白过来,这位太傅嫡孙,应该就是来问木生的事的。 “木姑娘放心。”沈夫人还算大气,先一步出门。 长宁也颔首告辞。 “等一等。”沈锦容开口叫住。 长宁扬眉,这一唤,可不在她预料之中。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谈生意。”沈锦容盯着她。 长宁又一次怔住。 不谈生意,谈什么? 沈锦容捏着拳头,垂下眉眼:“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第八十九章:怪兽【加更】 长宁惊讶,调子高扬,听起来有些讥诮。 沈锦容脸上一僵,只觉得臊得厉害。 原来都是她自以为是。 不过是救了你两次,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换成别人也是一样。 “是我多心了,木姑娘何等人物,我怎么配——” “我不是那个意思。”长宁干干脆脆地打断,直言不讳:“我只是很惊讶,你会愿意……拿我当朋友。” 沈锦容瞪着大眼睛看她,一时咂舌。 这木姑娘含蓄起来,一句话能转十八个弯,直白起来,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长宁的率真倒叫沈锦容的怒火消弭在无形中,她有些哭笑不得,只道:“我……木姑娘两次救我,锦容铭记在心。” “那你该当我是恩人。”长宁挑眉,认认真真地问。 幸好这个动作被面纱遮住,不然沈锦容又要误会。 “木姑娘真幽默。”沈锦容只当她玩笑,那边小厮催促,她应了一声,对长宁道句告辞。 “等等。”这次是长宁唤她。 沈锦容回头。 “外面那个,也曾是我的朋友,但是……我把他弄丢了。”长宁无意识地攥起拳头。 前世她错杀的人不少,但错杀秦无疆却是她遗憾至今之事。 只因。 秦无疆拿她当朋友。 那个男人用他似乎永不停歇的热情,直到秦家灭门的最后一刻前,还妄图焐热她冰冷的心。 可前世误会太多,分歧也太多,她携滔滔恨意祸乱天下,而他和曹彧却一心守护大楚江山。 他们之间的矛盾当然无法调和。 “误会总有解开的一日。”沈锦容柔声安慰,她天生就适合这样的角色。 长宁扬起头,噙笑:“没错。” 现在,她和他们的目标一样了。 守护大楚的江山天下。 秦无疆,这一次,孤准许你的靠近。 长宁笑容渐展。 或许,她应该用我。 “走吧,我们一起出去。”长宁笑道,沈锦容亦展颜。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不需要长宁将朋友两个字挂在嘴上。 她要的是记在心里的情份。 二人一道来到大堂,秦无疆正在饮茶,沈夫人作陪一旁。 长宁望了一眼,勾起笑容。 她示意沈锦容进去,自己则跟着胡商掌柜的出去。 秦无疆匆匆一瞥,是她走到大门前的背影,直觉让他下意识喊了声:“站住。” 掌柜的吓了一跳,哆嗦着回头:“官,官爷?” 长宁也跟着转身,手里还拎着帮掌柜的提着的包裹。 “这是胡商街的蔡老板和他的女儿,秦参谋,有什么问题吗?”沈锦容开口替长宁解围。 她很佩服长宁的先见之明。 若非有这商铺掌柜的做证,怎好逃过秦无疆法眼。 “遮着脸,”秦无疆蹙眉,复又摆了摆手。 是他大惊小怪了,大街上的女子出行遮面很正常。 他失笑,自己被那木生弄得,是草木皆兵。 长宁转身离开,身后响起秦无疆渐渐变小的声音:“此来还是想请教两位一些关于木生的事。” 她没有细听,沈锦容办事沉稳,她还是放心的。 至于下一个,她要找的人,是方谦。 秦无疆在沈锦容这里没有收获,自然会把主意打到和她并肩作战过的方谦身上。而恰恰,方谦又对她的情况知道的很清楚。 所以,为了她的大计,还是要抢在秦无疆前面,让方谦保持沉默。 长宁让掌柜的回去等消息,便绕到去了城防司。 之前因为突厥围城的原因,县衙成了最高指挥大帐,而城防司则是储备军用物资的地方。 现在危机解除,众人各司其职,方谦负责将城防司剩余的东西运回军备库,此时正带队出去。 但长宁赶到时,城防司却令人惊讶的热闹。 大门前围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一丝诡异的血腥气。 长宁不喜欢挤来挤去,有失身份,所以站到较远处,想登高看清情况。 “怪兽,抓怪兽啦。”小孩子们绕着圈圈跑,忽然将她围住。 长宁绷起肩背,待发现他们只是绕着她跑一圈,和街边的廊柱啊,石狮子什么的没区别,又哭笑不得地摇头。 想她堂堂圣公主,竟然…… 蓦地,心底响起一道声音:你还是圣公主吗? 长宁微眯眼,摸了摸额头上的假奴字。 的确,她今生的起步只是官奴司的一个官奴,谈不上圣公主的滔天权势,自然也会有很多前世没有的掣肘。 虽然她很清楚这些,也理智地避开这些差异,但她心里,却没有一刻忘记圣公主的身份,忘记自己肩挑江山天下的责任。 虽然,天下臣民尽蝼蚁。 但当她望着笑嘻嘻跑开还回头对她做鬼脸的孩子们,长宁笑了。 “可爱的蝼蚁。” 她可爱的子民。 长宁上前,挤入人群之中。 “真有怪兽啊,幸好还没长大,不然以后还不得吃人那。”最前面的人指指点点,长宁挑眉,拨开众人才发现大门前的石狮子上拴着一只浑身血迹斑斑的动物。 它通体黑色长毛,尤其脖子上的鬃毛更密集,转成一圈像是围了个脖套,和草原上的狮子很像。 身上也圆滚滚得,很壮实,四肢略短,肉嘟嘟的爪子蜷缩着让人想捏一捏。 整体像狗,脸又有些像虎,饶是长宁见多识广,对它也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这种动物虽然没在庆安出没过,但乍一看倒是没人们说得那么可怕。 “咬人呐!就在城外,老万家三郎跟人去收拾突厥人留下的那片营帐时,就被它把腿给咬断了。” “这么凶?” “可不是,城防司的大兵被抓伤了好几人,才在抓住它的。” 人们议论纷纷,一听伤了这么多人,都有些义愤填膺,不知哪个先喊道:“打死它,打死它!” 小孩子们也开始向它丢石子。 它被惊醒,四周顿时响起咕噜咕噜的低吼。 声如雷鸣。 周遭百姓顿时吓得倒退半步,施施然站着的长宁便显得有些突兀。 这动静,果然是怪兽。 那小东西睁开黑豆似的眼,威胁似得冲着长宁低吼。 它想站起来,可身上的伤让它难以动弹,尤其是泊泊流血的后腿。 也有人往后拽长宁,女孩纹丝不动。 “来了来了!”人们喊道,城防司里走出了拿长枪的甲士,显然是要料理掉这只危险生物。 “吼!”它似乎知道命不久矣,叫声凄厉绝望,竟然撑着剧痛站了起来,扬头发出最后的长嚎。 第九十章:神吼 “唏律律!”城防司里的群马突然嘶鸣起来,躁动不安地踏着蹄。 长宁偏头,准确地分辨出雪浪的叫声。 当日她离开的时候,把雪浪托付给客栈老板娘喂养,就在城防司后门旁,距此不远。 街边流窜的野狗家狗也在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怪兽!怪兽!”人们惶恐倒退,就连拿枪的甲士也是手心冒汗。 这东西叫声太妖异了,听了就让人心里发颤。 难怪抓它的时候,战马都不听使唤,只能他们亲自上前,原来是被它吓到了。 “这说不定就是突厥人留下的怪兽,故意祸害我们庆安的,兵爷,快快,快把它杀了。”百姓们无知胆小,见这小兽一声吼就有这么大的威力,当然害怕。 人们害怕起来,多数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跑,要么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显然,这只垂垂将死的小兽属于后者。 甲士也深觉有理,手一翻,举起长枪,铿地刺了过去。 长宁纹丝不动。 只见那小兽喉中发出层层嚎叫,扭头避开长枪反口就咬在枪杆之上。 甲士用力嗯声,想抽回长枪,那小兽却不撒口。 “愣着干什么,扎死它啊!”甲士急了,对同伴嚷道。 同伴持枪便捅。 “呜!”小兽激灵地撒口向后跳,躲开两杆一并刺来的长枪,可它后腿伤太重使不上力,还没跳多高就啪地摔回地上。 两个甲士冷笑靠近:“小畜生,还挺倔。” 小兽可怜兮兮地舔着伤口,呜咽有声。 两名甲士却都是沙场老手,根本不会同情,两人靠近,同时举枪,总有一杆能将它钉死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长宁眉头一蹙。 就见小兽不退反进,猛冲向最先冲它出手的甲士,张口便咬,吼声震天。 甲士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刺啦啦地向后倒退,手中长枪滚落在地,都转到长宁脚边上了,而他则跌坐在地,听到小兽催命的吼声下意识挥手格挡。 “吼呜,汪汪!”小兽拼命往前冲,显然是认准甲士喉头,可它却被脖子上的绳索拴住,那距离碰巧让它近不了半步。 甲士悬着的心刚放下,就见那小兽转头就要咬他的腿,他下意识惨叫一声。 幸好同伴一枪刺来,小兽无奈只能后退。 “原来是条恶犬!”甲士狠狠啐了口,他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那如狼似虎的吼声:“我杀了你这个孽畜!” 甲士显然受不了在父老乡亲们面前丢脸,拔下背着的长弓嗖嗖嗖就是几箭。 小兽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这厢躲开三支便已筋疲力尽。 它无力再战,却仍嗷嗷嘶吼,仿佛在宣誓,要战至最后一刻。 不愧是战斗民族的神兽。 长宁目露精光。 此时此刻她若还不能确定这只小兽的身份,她前世的八年可就白活了。 神吼。 那若坐下那只号称可以生撕虎豹,差点儿咬断宋宜晟腿的那只神秘的吼。 应该就是它了。 原来,所谓的神吼竟然是一只狗。 只是这狗的确与众不同,若非它接连吼出的两声狗叫,绝没有人敢说这么凶悍的动物竟然是狗。 想想街边那些被吓得夹着尾巴溜掉的成年土狗,这小兽身长不过半米,却是凶悍的吓人。 “那若这次,可真是损失惨重了。”长宁咧嘴笑开。 她也没想到,这几个月竟然是那若驯化神吼的关键时期,连出战都要带着神吼。 而那若又太傲,自以为算无遗策,天下无敌,没想到这一世的突然来袭会被她重创,为了快速逃出鹰眼关,他只能丢下神吼。 长宁扬起下巴,很是开心。 今日这只神吼夭折在此,那若就是自断一臂。 神吼连中三箭,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鲜血沾湿它的鬃毛,蓬松的毛发塌下去,身形越发的小。 “果然是只小狗崽,这也就五六个月大吧。”众人议论。 “连小狗崽都这么凶,还知道咬人脖子,长大了得什么样儿啊。”人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长宁眸光微动。 是啊,这只未来要笑傲战场的神吼,让宋宜晟都闻之变色的神犬,就要在这庆安小城里殒命,死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甲士手里。 长宁看着小兽黑豆似得眼,那一刻,小兽似乎也在看她。 是那样的愤怒,那样的不甘。 长宁攥起了拳头。 前世她死前,宋宜晟非要挖掉她的一双眼珠。 大抵也是因为这样的目光。 “小孽畜,老子这就送你归西。”甲士抢过同伴的长枪,狠狠刺向神吼。 “铿”地一声,长宁脚尖一翻,甲士滚到她脚边的那杆长枪被踢到半空,长宁反手一捞,长枪翻着一个漂亮的枪花就挑开了甲士的枪头。 甲士突然受力重心不稳,蹬蹬后退半步。 长宁则乘势而出,挡在了神吼前。 “你干什么?让开!”甲士恼羞成怒,见长宁纹丝不动,挥枪刺来。 这种级别的挑战,长宁闭着眼睛都能应付。 只见她单手使枪,双脚都没有挪动过,就再次挑开了甲士的枪头。 奄奄一息的神吼黑豆似得眼珠倒映出少女轻松应对的背影。 它又威胁似得呼噜了两声。 长宁回头看它,蓦地,长枪回指,铿地一声插在了神吼头部半寸。 女孩走过来。 这一次,神吼的呼噜声停止了,脑袋随着长宁接近而动,虚弱的前爪拨弄着地面,显然有些畏惧。 噌地一声,长宁拔出长枪。 她静静地看着小家伙在地上挣扎。 很快,这只神犬停止挣扎,一翻身对着长宁露出了它毛茸茸的肚皮。 肚皮中央还有一抹聚成水滴状的白毛,很是可爱。 长宁噙笑,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肚皮:“放心,我会救活你,保护你。” “呜……”神吼又一次呼噜一声。 “你敢阻碍我执行公务,找死!”甲士怒喝,竟对着长宁背心挥枪刺来。 长宁蹙眉,猛地拨开长枪,枪花翻转,出枪神速。 甲士还没反应过来,一支枪头已经抵在他喉头。 “大楚将士的枪是对着突厥人的,不是欺凌弱小,指着自己人的。”长宁冷哼,先一步收枪。 “把你们细柳营特制的伤药给我。”她说,向一旁那没拿枪的同伴伸手。 “不能给她!”甲士挡住同伴:“她要救这只恶犬。” 长宁蹙眉。 神吼伤势不轻,必须尽快治疗。 她提起长枪,非要让她亲自动手么。 “给她。”人群后响起一声。 第九十一章:别扭 方谦越众而出,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显然是去押送军需回来。 他带头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丢过来,长宁扬手接住,又看向那两个甲士。 方谦是统领,近日怕是还要升官,两人当然听命,不情不愿地交出了一小瓶伤药。 “统领,这狗是突厥人留下的,不能让她……” 方谦立起手掌:“什么事都得量力而为,”他看了长宁一眼,转而盯着甲士:“有些人,我都惹不起,你还要和她争辩?” 甲士张张嘴,显然听出方谦话里的味道,灰溜溜告退。 长宁没说话,只走过去给神吼上药。 人群被驱散,方谦却听见她招手叫人通知庆安候府。 本就气不顺的方谦心里一堵,走过去:“与狼共舞,当心玩火自焚。” 长宁给神吼处理了小伤口,又砍断长箭,在箭头边缘涂上止血止痛的草药。 “多谢方统领关心。”她亦低声,手上处理不断。 方谦冷哼,但看她处理伤口极为熟练,心里的疙瘩又大了两分。 她总是如此神秘。 长宁扯下自己半截裙摆撕成长条给神吼包扎,一遍道:“链子递给我。” 方谦深吸一口,颇有几分怨气:“这还没当上世子妃呢,就开始使唤我了?” 长宁看他。 方谦已经将链子递过来。 “你在别扭什么?”长宁接过链子,缠在手上,一边问他。 方谦一怔,别开脸干笑:“我哪儿敢跟您别扭。” “跟我?”长宁纳闷仰头。 方谦笑容一敛:“你说的是谁?” “沈锦容,不然还能是谁,你不是要对她负责么?”长宁盯着他。 方谦浑身僵住,是啊,还能是谁。 长宁盯着他,敏锐地感觉到方谦的情绪波动。 但她在情爱方面实在经验太少,只以为方谦还在芥蒂她的身份。 长宁蹙眉,不过她也可以理解。 明明是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下了战场却不能彼此信任,方谦肯定很矛盾。 长宁盯着他,心中衡量。 经过沈锦容的提醒,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身边缺乏的正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属下,或者说是,朋友。 她对这个词还是有些抵触。 圣公主的骄傲不允许她同任何人交朋友。 而这种畸形的骄傲,只因她前世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识破,所以她傲气冲天,不与任何人交集。 她的傲,战战兢兢,直到将这个词刻入骨髓深处。 直到,她的傲变得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纵使离她最近的宋宜晟,人前也要对她毕恭毕敬。 而在知道她真的是大楚的嫡公主后,长宁更加不觉得这是一个错。 她本就是天潢贵胄,本就该俯视众生。 女孩子扬起下巴,目光清明。 只是这种傲,将不再是她轻视对手的资本。 所以虽然时至今日,她已经忘记朋友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但她还是决定试着去相信一些人。 比如秦无疆,比如,眼前这个男人。 长宁攥了攥拳头。 这对她来说虽然有些陌生,但她一贯干脆利落,也不扭捏:“方谦,其实我并不是善云,死了的那个莫姨娘,才是善云。” “她是善云,那你……你才是真的莫澄音?”方谦抬头,眸中一亮。 “善云姑娘。”庆安候府的马车赶来。 长宁蹙眉,光是这件事她就要解释一阵,何况是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到底是谁!”方谦却拉着她不许她走。 远处,又有一道熟悉的藏蓝身影策马而来。 秦无疆也到了。 长宁立刻扒开方谦的手,一边将兜帽摘下盖到神吼身上,一边压低声音道:“你就当我是莫澄音好了,若你还想得到缺失那页就配合我,暂时不要揭穿木生的身份。” 方谦也看到远处秦无疆的身影,他保持距离,却也有些心急,咬牙低声:“你便要把功劳拱手让给宋宜锦不成。” 长宁蹲下来,安抚地摸了摸神吼的头,庆安候府的马车已经到了跟前。 “什么事都得量力而为,方统领,善云原话奉还。”她抱起神吼,蹬上马车,放下车帘令一句:“去医馆。” 庆安候府的马夫听命离开。 秦无疆策马立在一旁,看了场好戏,手肘撑在马鞍上,托腮瞄着方谦:“善云,又宋宜晟的什么人啊?竟敢对我们的守城英雄方统领不敬。” 方谦收敛心神抱拳对之:“秦参谋。” 秦无疆笑笑,从马上翻下来,又嘶了一声:“我怎么瞧着这善云,很眼熟啊。” “参谋说笑了,善云是宋府内宅的人,您怕是不能得见。”方谦硬着头皮道。 “哦,宋宜晟的女人。”秦无疆阴阳怪气,余光标着方谦的脸色。 果然,这硬汉脸上一白,木着脸道:“没什么事的话,卑职告退了。” 秦无疆嘿嘿一笑。 这小小的庆安城,可真是藏了不少有趣的人和事儿。 宋宜晟府里的女人,和细柳营的统领眉来眼去,宋家芝麻大胆的大小姐也敢说自己上阵杀敌,还真拿出了二十人方阵的手稿,让他辩无可辩。 “哎,别走啊!”秦无疆招呼一声,挡住方谦的路,“跟我说说木生。” 方谦无比警惕,不论秦无疆怎么问,他都只是一句:“袍泽之情,别无深交。” 秦无疆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方谦缠不过他,索性借口运送军备脱身。 这下轮到秦无疆无奈了。 “别无深交。” “一个沈家这么说,一个方谦也这么说,”秦无疆手指交替敲打马鞍,望着方谦越走越远的背影,蓦地眯起凤目:“我秦某人别是马失前蹄,被什么人给捷足先登了吧。” 他一路若有所思,刚回到落脚的县衙,就见曹彧身边心腹匆匆跑来:“秦二爷,我们家世子爷正找您呢。突厥人撤兵了。” “哦?”秦无疆下马匆匆赶往大堂。 大堂里坐了不少将领,方谦也在其中。 “鹰眼关方面传来消息,要我们尽快将二十人方阵的训练之法交给三军战士,还有那弩锁,要加紧制造。”曹彧作为最高指挥官,宣读完李老将军的命令便看向赵参将。 “这……这方阵是木生的,弩锁……方谦,弩锁是从哪儿取来的?” 方谦越众而出,眉宇间有一抹犹豫:“回参将,是……沈家。” “沈家?”曹彧与秦无疆对视。 “大盐商沈复矩?” “正是。”赵参将替方谦答道。 第九十二章:折子 “沈复矩。”曹彧念着看向秦无疆,毕竟他才从沈家出来。 对方抱肩轻笑:“又是沈家,他们沈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还有木生,现在满大街都在传,木生就是之前失踪了两天的宋家大小姐,这时间身形,连伤都对的上,就是不知……”赵参将看了秦曹二人一眼,语带询问。 事实上不单是他,在场除了知道内情的方谦,哪个不想知道此事是否属实。 “嗨呀,问一下不就行了?要不我老周去。”周统领大咧咧说道:“木生小兄弟最是豪爽,她若真是,肯定不会计较的。” “若不是呢?”赵参将凶巴巴喝道。 那可是庆安候的妹妹,唐突冲进宋家求见,还得了? 虽然宋宜晟玩忽职守,注定要被陛下贬斥,但到底如何处置还不清楚,他们这群莽夫,怎好贸然冲上门去求见人家没出阁的大小姐。 老周干笑两声,挠挠后脑勺:“那咋办呐,阵法都是木生兄弟面对面教的,咱们这些人虽然是统领,可也不太清楚里面的猫腻啊。” 场上安静下来,都愁眉苦脸。 “让那些被教过的士兵去鹰眼关营中教授。”秦无疆开口,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自己临摹一份,将临摹好的放到信封里,朱漆封好。 “这个就是二十人阵法精髓所在,你们一道命人送去鹰眼关。” “秦参谋真乃神人也!”赵参将不遗余力拍马屁。 秦无疆呵呵干笑:“神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老周最实诚,大嗓门一口喊道:“秦参谋这是找到木生小兄弟了吗!” 秦无疆笑笑:“我没找到木生。但宋家大小姐宋宜锦,当着我和曹世子的面承认,说她自己就是木生。” 场中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竟然真的是宋大小姐。” “宋将军后继有人啊!” 大堂里称赞之声不绝于耳,就连赵参将都开始后悔,不该参宋宜晟那一本。 这要是宋家因功飞黄腾达,他可不将人得罪死了。 “好了,都各忙各的去吧。”曹彧挥手,令众人退下,好笑又无奈地偏头看向秦无疆。 秦无疆冲他耸肩,一边急着喊住方谦:“方统领留步!” 方谦灰溜溜地站住,看着身旁同僚一个个走掉,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这秦参谋可一点儿不像当朝太傅嫡孙,简直比女人还难缠。 不过方谦虽不算聪明,但因局外人的身份,也隐约听出秦无疆刚才是话里有话,故此虽然这秦参谋对他穷追猛打,他倒也不算特别反感。 “秦参谋。”方谦硬着头皮回身。 “我方才从沈家来,见过了沈家大小姐,她……”秦无疆拉长了音,他可是早就把沈家那些事儿打听清楚了。 “沈小姐怎么了?”方谦一个激灵抬头。 秦无疆哈哈大笑,摇摇手:“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憔悴许多,估计,是害了病吧。” “她病了?”方谦捏了捏拳头。 “我粗通医术,这病怕是不好治。”秦无疆摇摇头。 方谦心里咯噔一声,紧张抱拳:“秦参谋!沈家于庆安守城之役有大功……” 身后看戏的曹彧用手摸脸,挡住自己脸上的笑意。 秦无疆却还一本正经地道:“非我不愿,而是不能,这病,只有方统领能治。” 方谦一怔,半晌,突然开窍。 一股热浪从脖子冲到脸颊,方谦整张脸就像煮熟的虾米一样爆红。 “哈哈哈,看来方统领也知道沈小姐害了什么病。”秦无疆捧腹大笑,还嫌事儿不够大似得,大嚷起来:“相思病嘛!” “你!”方谦挥舞着碗大的的拳头差点就砸在秦无疆的俊脸上! “方统领息怒。”曹彧看够了热闹,站出来圆场,一边将秦无疆拉到身后:“方统领息怒,友人唐突,曹彧,替他赔罪。” 方谦脸上肌肉抽动,强行收回拳头,冷哼一声:“世子爷言重了,方谦岂敢。” 曹彧笑容谦和,并没有因世子的身份而倨傲跋扈。 “但方谦粗人一个,不惧流言,可若坏了沈小姐的名声却是不该。”方谦瞥了秦无疆一眼,扭头就走。 曹彧回头瞟秦无疆。 “你这么急着和沈家小姐撇清干系,那善云就肯跟你了吗?她可只想着嫁给宋宜晟!”秦无疆突然喊道,方谦就像被点燃的炮竹猛冲回来:“她不是!” 秦无疆一跳躲到曹彧身后,拍拍好友肩耳语:“好了,交给你了。” 曹彧瞪他一眼,但仍翻手格挡住方谦的拳头,两人短暂交手,秦无疆已经跑得没影。 方谦气得磨牙,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被秦无疆设计了。 这下秦无疆就算不能猜到宋宜晟府里的善云就是木生,也会觉得她与此事有关。 曹彧见他反应过来,笑吟吟地对他抱拳,好心劝道:“他是匹脱缰的野马,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你倒不如好好配合,我们都省时省力。” 方谦咬牙不语。 他拦不住,自有人能拦得住。 “告辞!” 方谦离开,曹彧回到大堂敲了敲门:“说吧,到底谁是木生。” “不知道。”秦无疆往嘴里丢了颗葡萄,干脆利落道。 “那阵法图又是怎么回事?” “宋宜锦房里的,她放在桌上故意要给我看,我就拿咯。”秦无疆耸肩。 曹彧蹙眉,连阵法图都有,这宋大小姐十有八九应该就是木生。 “那你还说,没找到木生?”曹彧噙笑。 他和秦无疆至交好友十多年,这么简单的文字游戏,瞒得过外面那群武夫却瞒不过他。 秦无疆抠抠耳朵,恨不得将宋宜锦的尖叫从脑袋里抠出去。 “我是没找到木生嘛。” “既然你怀疑她,何不就让她去鹰眼关指导阵法。”曹彧走到案前,一边抽出一封书信一边道。 秦无疆没好气道:“那大小姐是胆子小不是傻,连我进书房都能把她娘抬出来,要是让她去鹰眼关,她们娘儿俩还不一场双簧唱得整个大楚男人颜面无光?”他翻了个白眼:“我可不去触那个霉头。” 曹彧摇头,将信丢过来:“好了,但你还是得触另一个霉头。” 秦无疆结果信展开,摸了摸下巴:“要我们尽快把木生找出来,报上去领赏?” 曹彧点头:“庆安大捷,陛下开怀,自然要犒赏三军。你总得给陛下一个名字吧。”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来写。”秦无疆自告奋勇。 曹彧按住他的笔:“若真是冒认,你这一封书信,她便是欺君之罪。” “你总是这么好心,”曹彧拨开他的手,片刻书成。 他举起折子,吹了吹墨迹:“今儿有个小丫头的话说得好,什么事都得量力而为,她若真是自不量力,就与人无尤。” 第九十三章:流寇 宋宜锦还不知道自己一时的嫉妒与贪念已经让她骑虎难下,甚至又被秦无疆暗搓搓捅了一刀,还在沾沾自喜。 不管怎么说,她都抢了柳华章的功劳。 只要运作的好,这件事将永远是个秘密,毕竟在她眼里柳华章不敢公然露面,就算露面了,又凭什么证明她才是木生。 宋宜锦磨牙,每每回想起今日在长宁脚下匍匐哀求的模样,她都焦躁难耐。 如果宋宜晟真的旧情难忘,那柳华章能活下来,八成就是他在暗中操作。 宋宜锦想想就头大。 若真是她哥所为,那她昨日大张旗鼓地让人抓捕柳华章,可就是自寻死路。 “该死的,她为什么还不死!”宋宜锦抓狂,身边丫鬟个个噤若寒蝉。 不过现在没有秦无疆的打断,她又想起写信的事。 “咯吱”一声,侯府侍卫长站在屏风后行礼。 宋宜锦亲手将信交给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路小心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就差没说别被晴暖阁的善云看到了。 侍卫长领命,正要出门,又被宋宜锦叫住:“我的绣楼还有我娘的斋堂,你也要加派人手保护。” “啊?”侍卫长一怔,不过眼见宋宜锦又要发怒赶忙应是。 出了门,他才哼声,不过还是找了个机灵的侍卫办差。 侯府后门,侍卫便装牵马,就见一个漂亮丫头蹲在地上哎呦,细看之下,似乎是崴了脚。 他过去搀扶,闻着姑娘身上的香味,顿时有些心猿意马。 “谢谢大哥了,你是要出远门吗?”小丫头笑问,脸蛋在月光下白的透明。 侍卫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 “等大哥回来,我再好好谢您。”小丫头识趣没有多问,笑容娇憨。 “等什么,你现在就能谢大哥啊。”侍卫一把掐着小丫头的脸蛋。 小丫头紧张地笑笑:“大哥还是快去吧,要是耽误了事儿,可不好办。” 侍卫一想到宋宜锦,也没了兴致:“那你可得多等两天,别急啊,哥哥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 小丫头推开他:“快去吧。” 侍卫无比遗憾地牵马离开。 小丫头啐了口,一溜小跑,来到晴暖阁里:“姑娘猜的没错,是远门,奴婢还看到他怀里的信了。” “委屈你了。”长宁淡淡开口,交给她一封银子。 “不委屈,不委屈,若不是姑娘施救,奴婢的妹妹就被大小姐打死了。”绮月感恩戴德,她的妹妹绮星就是那个被宋宜锦抽了三十鞭子的小丫鬟 长宁嗯了声,将一瓶伤药交给绮月。 “这是军中的伤药,你偷偷给她擦不要被人发现,否则你不好解释。” “多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奴婢姐妹一辈子都不敢忘。”绮月叩头。 长宁正在给神吼剃除伤口附近的被毛,因为夏日炎热怕它感染,只是挥手让她退下。 神吼呜咽一声,它身上的三处箭头都没有伤在要害,只是对于幼犬来说,这伤很难熬。 长宁用软垫给它做了窝,不过这倔强的小东西自然少不了挣扎。 “等你伤好了,再想着反抗我吧。”长宁敲敲它的脑壳,看着自己的杰作。 小家伙没了蓬松的被毛,少了几分威武,却是虎头虎脑,憨憨可爱。 长宁拍拍它的头:“等我回来。” 她取出藏起来的连环弩弩和仅剩的一支的墨子箭。 当初为了逼退宋宜晟用了三根,此前射杀突厥将军和三星赶月又用了五根。 如今只剩这一支了。 没有了特制的弩箭,连环弩就发挥不出它射程和连发上的种种优势,只能当做便携的防身武器使用,实在大材小用。 长宁敲敲桌子,看来她这几天有活了。 突然,院子里响起小丫头的声音。 “这是大小姐要奴婢送来的。” 长宁允她进来,原来是白日里那些资料。 宋宜锦到底年纪轻,抗压能力远不如当年,被她这连蒙带吓地耍了一通,现在果然疑心是宋宜晟“痴心救她”,害怕牵连宋家满门,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长宁将资料简单翻了一遍,把没看过的挑出来单独存放。 咯哒一声,机关匣上锁。 长宁嘴角噙笑。 前世宋宜晟是怎么诓骗她的,这一世,全落在宋宜锦的头上了。 同样的骗局,同样的困惑。 就让宋宜锦在这条死胡同里慢慢挣扎吧。 长宁换了身衣服擦掉奴字,从后窗溜了出去,从城防司后门的客栈牵出雪浪,给它顺了顺鬃毛。 老板娘养得挺好。 “走吧,我们得去杀人越货了。”长宁翻身上马,疾驰而出。 方谦带兵巡逻,城门前正好碰到,一眼认出她来。 “我去。”方谦拦住她。 长宁早就料到他会有此提议:“不,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方谦一怔。 “你找个借口去官奴司查一下,当初工部侍郎莫家的家奴还剩几人,是否还在服役,如果有你尽快找到他们。”长宁交代,她看了一眼月色:“到时辰了,我先走一步。” 她扬鞭,策马出城。 因为方谦的原因,城门守卫很干脆就给她开了城门。 她一直掐着时间,刚一出城便加速追赶。 雪浪是突厥宝马的后代,脚力远比寻常马匹快,在距城外十里左右的官道上追到了那名侍卫。 和她计算得差不多。 因为赶夜路,侍卫的警惕性很高,听到身后有马蹄响动,警惕的拔出长刀。 没成想,长宁策马加速,很快就越过他。 “也是个赶夜路的。”侍卫松了口气,收起刀。 可就在这瞬间,一道黝黑的精光闪电一般从前射来,他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一箭射中。 临死前,他只来得及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回头单手持弩,送他归西。 “怎么会……”侍卫到死也不相信,竟有人能单手持弩,奔跑中还能射得这么精准。 长宁驭马回头,将他的尸体拖到道边草丛里。 一封浸了血的信被搜出,长宁吹了吹火折子,让它烟消云散。 宋宜晟远在长安,想回来,马不停蹄也得三天时间。 而她这次玩得,就是这个时间差。 “唏律律”身边雪浪不安地打着喷嚏。 长宁警惕地底下身,白皙耳廓微动。 有大队人马在林子里行动,已经不远了。 她眉头一蹙。 大楚和突厥兵的脚步声都不会这么稀稀拉拉,只有一种可能。 流寇。 第九十四章:勇士 “来得真是时候。”长宁看着地上的尸体冷笑一声。 她正担心这尸体没人“认领”呢,既然有流寇路过,就嫁祸给他们好了。 长宁冷笑,她对流寇半点儿好印象也没有。 这群人欺善怕恶,不敢上战场对付突厥人,就只会欺负逃难的老百姓,**掳掠无恶不作。 若非庆安守军必须要防守城池,她早就找借口灭了这些流寇,现在他们倒送上门了。 长宁顿生一计。 她举目四望,远远看到了一些火把,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又蹲下身将尸体伤口刮花,拖到一颗枝丫低垂的树下。 屈膝抬腿,长宁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割了两根树藤,就地取材,做了个简易机关。 流寇的先头部队已经很接近了。 长宁压低身子,取下尸体上的弓箭嗖嗖就是两支。 两个最前边探路的流寇应声而倒。 “有人!”流寇们立刻紧张起来,长宁也不恋战,将弓箭丢到尸体上,转头就跑。 雪浪已经在她的命令下先一步在前面等她,此刻她跑回大道上,只有此前侍卫坐的那匹枣红马。 长宁啪地猛抽了它一鞭子。 骏马扬蹄嘶鸣,哒哒哒地沿着大路疾驰。 “那边也有!”流寇们慌慌张张喊道。 嗖嗖嗖,流寇们射出第一轮箭雨。 树藤被流箭射到,底下缀着的石头摇摇晃晃,摆动幅度越来越大,终于不平衡掉了下来。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可不算小。 又一轮箭雨唰唰而来。 长宁趁乱离开,找到前面的雪浪,翻身上马,疾驰回城。 此时天已见亮。 长宁有些疲倦,回到客栈将雪浪送回马厩,又给方谦在暗格中留言,交代他城外有流寇出没的事,这才回到庆安候府休息。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那群流寇发现尸体时,竟然有人准确地喊出了侍卫的名字。 “他是庆安候府的侍卫。”那人声音略显嘶哑,头罩着兜帽,但听得出,是个女子。 女子依偎在流寇首领怀里,咬牙切齿:“庆安候府的人,都是官府的走狗,一心想杀我们这些苦命人,都该死!尤其是那个女人。” 流寇首领似乎很宠爱她,搂着她的肩膀:“放心,她要落在俺的手里,俺一定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女人噙笑,兜帽下露出森森白牙。 “大哥,咱们还是走吧,这庆安县刚打完仗,怕是不太平……”流寇中有人道。 女子立刻笑出声来,她嗓音沙哑刺耳:“有你们在的地方,还能叫太平?” “没出息的东西!”流寇首领骂道:“那青山关和鹰眼关加起来有二十多万人,突厥人敢打进来吗?就是真出事,也有他们当兵的送死卖命,关咱们什么事?告诉兄弟们,咱们就在这庆安县附近做几单生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大哥英明。”女子娇俏笑着,主动献上红唇。 而此刻,被他们念叨的突厥大军的确已经退到草原内部。 “王子怎么样了?”大帐外,突厥大将们围着巫医关心道。 “狼神保佑,那根箭射偏了,没有伤到心脉,王子已经醒了。”巫医双手冲天行礼,脑袋上插着的羽毛一抖一抖,又嘱咐:“但王子长途奔袭,劳损心脉,还需静……” 突厥大将没耐烦听完,一把拨开巫医就冲进去:“王子!” 那若躺在那儿,身上盖着白狼皮,伸手示意他们安静。 大将们站起身。 “事办得怎么样了。”那若唇色苍白,眼睛半睁,刚苏醒就关心起战事。 大将们面面相觑,一时没人说话。 那若抬起眼皮,犀利的目光犹如刚睡醒的狼王,冷戾凶悍。 “没成?你们耽搁了?”他捂着伤口,侧身看他们。 “没有!”大将们下意识喊道。 “王子昏迷前交代下来的事,我们当时就派人飞鹰传信,送往辽东右贤王所部,右贤王得到您的提醒也派兵围了辽东重城泰宁府,可是,可是……” 那若呼吸急促,伤口已经开始渗血,他却狼吼咆哮:“可是什么!” “可是慕郎他……他就在泰宁府,右贤王亲眼看见的。” “放屁!”那若一巴掌将案上药碗砸在地上:“那庆安城里的又是谁?”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可都是直肠子。 而且,他们之所以敬佩那若,不单是因为他王子的身份,还有他算无遗策的本事。 可现在的对手是慕郎啊! 连那若都一连吃了他三个亏,还让他们分析? 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那若却开始暴躁:“他半个月前出现在庆安赢了那一仗,后来为了算计本王子,肯定要去长安劝服皇帝,他们楚狗又一贯磨磨唧唧,少说也要六七日!还回辽东,剩下的时间,他能赶到北平府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回到辽东?你当他是雄鹰,能长翅膀飞回去吗!”那若扑棱着两只胳膊,气得连咳三声。 巫医赶忙冲进来给他喂药,却被他一巴掌打翻。 “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右贤王——” “王子!”那若的一个倚重心腹喊道。 那若定定看他。 “慕郎真的出现在泰宁。”心腹也是痛心疾首。 他们的金太阳太过自信,完全接受不了自己一次次败给慕郎的打击。 “他还亲自出战,轻轻松松就斩了右贤王坐下三个大将,而且泰宁府准备充分,右贤王根本讨不到好,只能撤兵。”心腹遗憾道。 那若半张着嘴,没有说话。 大帐里安静极了,只有外面偶尔的马匹嘶鸣,和着一声空中雄鹰的长鸣。 “慕郎,他真是什么都算到我前头了。”那若轰然躺在榻上,身心俱疲,胸前伤口也开始大片大片流血。 “王子!”众将急急唤道。 那若重伤在身,最怕的就是失去斗志! 巫医赶忙来止血换药。 猛地,那若又坐起来:“我明白了!” “王子,您需要止血!”巫医慌手慌脚却被那若一脚踹开。 “他是从宁夏府上行,从我大突厥的境内穿过去,直取泰宁府的!”那若眼冒精光,激动得大口喘气:“聪明,真是太聪明了!” “王子!”众将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王子也太疯狂了。 那若终于注意到自己崩裂的伤口,坐在矮凳上,巫医慌慌张张给他换药。 “敢从我大突厥的腹地过去,他是真正的勇士。他赢得了那若的尊敬!”那若眼冒精光,双手高举,朝天呐喊,仿佛是在宣战。 那若很是兴奋,血流加速,让他眼前发花。 饶是这样,他也不忘强撑着指向案头那根特殊的箭头。 “把它……把它穿起来,那若要挂在脖子上。” “王子您快别说话了,您需要静养。”巫医满头是汗,王子是身体强壮,可就是铁人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啊。 还是他的心腹懂事,一把抓住箭头应是。 那若双目迷离,眼前浮现着长宁卓立墙头三星赶月的英姿,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小勇士……总……总有一天,那若要……原物奉还。” 第九十五章:婚约 “辽东的战报。”曹彧拿着战报走进秦无疆房间。 秦无疆腾地坐起来,还穿着白色中衣,趿拉着鞋便冲过来:“突厥人攻打辽东了?” 他和曹彧都很清楚慕郎是什么时候动身离开长安的,这么短的时间慕郎根本赶不回辽东,那岂不是说,辽东要失守? “别担心,他赶回去了,突厥人这次奇袭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还折了三位将军。”曹彧道,将战报递过去。 秦无疆看过,一时也想不出慕郎是怎么办到的。 “这庆安县是不是克我啊。”秦无疆敲了敲脑袋,嘀嘀咕咕。 他觉得来了庆安之后,自己这全长安都数得上号的脑袋,突然就不怎么灵光了。 曹彧失笑:“行了吧,道衍道长不是说你命硬,百毒不侵吗。” “他还说你天生富贵,能娶公主呢,你娶着了吗?”秦无疆顶回去。 曹彧嘴角一抽:“休得胡言。” “这哪儿是胡言啊,”秦无疆连趿拉带跳地蹭两步,挪到桌前坐下:“这是事实,大表兄,可别说你不知道我那舅母打得什么主意。” 前段时间,平阳长公主明里暗里的已经给了皇帝不少暗示,想要给曹彧求娶一位公主。 那人选都定好了。 郑贵妃所出,最得皇帝宠爱的七公主,乐阳公主。 曹彧一巴掌拍在秦无疆头上:“就你嘴刁,看我回去怎么跟姑姑告状。” “哎呦可吓死我了,”秦无疆嬉皮笑脸,一边蹬上靴子一边道:“要我说,你也不用愁,陛下嘴上说舍不得乐阳公主,但女儿大了总得嫁,有舅母这长公主的身份在,你根本不用急。七公主迟早是你的,那道衍可精着呢,要没这眼光,他敢说这话吗?” 秦无疆穿好靴子,站起身跳了跳,活力四射。 曹彧好笑摇头:“娘亲本意是好,但乐阳公主心不在我。” 秦无疆满不在意,“她想,也得成啊。” 他抖抖袍子穿上,一边道:“历代嫁到辽东去的,可都是陛下的嫡公主。如今长宁公主早夭,郑贵妃虽然把持后宫,但终究还不是皇后呢,人家慕郎优秀得我都嫉妒,又是堂堂辽东郡王,能娶庶出的公主?” 曹彧蹙眉哎了句,让他噤声。 “大公主是陛下心底的疤,你也敢随口乱说。” 秦无疆无奈翻了个白眼:“这又不是长安。” “在哪儿都不行,庆安和柳家渊源不浅,你提大公主就是忌讳。”曹彧一贯谨慎,何况,大公主的生母柳后可是柳老将军最疼爱的嫡女。 当初,皇后也是为了护驾才遇刺身亡的,连同刚满月的大公主一并挡在皇帝身前,被贼人刺死。 皇帝目睹爱妻嫡女为他而死,自然毕生难忘。 按制,长宁公主本是五公主,可皇帝为了祭奠爱女,生生将她序齿在众公主前,便是如今已经出嫁的几位公主提起她也要唤一声长姐。 若非有平阳这位嫡长公主在,伤心欲绝的皇帝就要在那大公主的头衔上再尊加一个长字了。 不过,就算有这样的哀荣,又有什么用。 曹彧叹了一口。 皇帝下诏诛杀柳家满门时,可半点没有顾及过死去的柳后和大公主。 帝王心,永远是最深不可测的。 秦无疆折腾完了,见他还在发呆,就坐在一边,难得安静。 “想什么呢?”曹彧问。 秦无疆同情地看他:“你是该放弃七公主。” “我本来也没想娶她啊。”曹彧苦笑。 秦无疆明明知道,这都是他娘亲的安排,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有这个自知之明,我很欣慰。”秦无疆拍拍他肩头。 曹彧一怔。 秦无疆已经一溜烟跑出去。 “好你个秦无疆,你敢讥讽我不如人?!”曹彧追了两步,那人早跑没影了。 他摇头失笑。 的确,他虽已是长安难得的贵公子,但同慕郎比起来,却是处处不如。 也难怪七公主不想嫁他,而一心研究着如何嫁去辽东。 但曹彧并不嫉妒,更不怨恨。 “我只取我那一份,慕郎优秀与否,与我何干。” 他生性宽善大度,自然心态平和。 “去把辽东的捷报传给众将士,”他命道,心情甚好:“我大楚一连两次大捷,想那突厥王子今年再欲犯边,也得先想想伤口好了没。” 曹彧噙笑,这还是木生的功劳。 消息传的很快,不过午时,庆安县上下父老都知道了这件事。 “慕郎,不就是上次突厥人要的那个吗?” “是啊,原来人家是辽东郡王啊,哎呦我的妈呀,这得多大的官老爷啊,哪能上咱们庆安这小地方。” 百姓们议论纷纷,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哪里知道辽东那么远的事。 可这一条捷报传开,就有人将辽东郡王的小道消息带来。 “之前青山关大捷,可是人家郡王老爷从天而降,杀得突厥狗哭爹喊娘。” “还有听说这次再夺青山关,也是郡王老爷的主意。” 百姓们以讹传讹的本事总是让人惊讶。 很快,慕郎就被传成了有三头六臂的神人。 谁让大楚传承至今,世袭罔替的异姓王位,就剩人家辽东郡王一个了呢。 “我们拜拜郡王老爷,求求他保佑我们,让突厥人别再打来了。”不知是谁先提起的,竟然真有人煞有介事地烧起纸钱。 长宁走在街头看到,简直哭笑不得。 那辽东郡王才承爵三年,也就二十岁上下,这就给他烧起纸钱来,盼着他不死吗? 长宁苦笑,那慕家历代镇守辽东,是大楚皇朝在东边最可靠的屏障,她可不希望慕郎早死。 “哎,你们知道不,郡王老爷好像是和咱们陛下的公主有婚约的,我一个在长安侯府做过活的表哥说的。” 长宁一个趔趄。 “姑娘,您没事吧?”绮月紧张看她,这地上没石子啊。 彩月这几天在养伤,所以这次是绮月陪她出门。 “没事。”长宁摆摆手,心理到底叹了口气。 正因为慕家的功绩,除了皇帝这一代,平阳长公主爱上睢安候,得先帝成全,历代大楚皇帝无一例外地将嫡公主嫁给辽东郡王,以安民心。 所以这份婚约,从她出生那天就定了下来。 这也正是长宁和辽东郡王的唯一羁绊。 不过当初她要退婚,他折子写得挺漂亮,答应得也干脆,想来这一世也没问题。 长宁安慰自己。 就听旁边那人说道:“好像是,和第七个公主定的婚约。” 长宁笑容一敛,偏头看去。 第九十六章:其心 第九十六章:小姐 七公主。 那不就是,楚乐阳么。 郑贵妃的小女儿。 长宁冷笑一声。 这可真是,其心可诛了。 和辽东郡王订亲的,是她楚长宁,大楚的嫡公主。 也只有嫡公主才有这个资格,嫁给辽东郡王。 她楚乐阳却盘算着移花接木。 到底是真喜欢辽东郡王呢,还是喜欢,这桩嫡公主才有的亲事。 长宁冷哼。 她可以不嫁,慕郎也可以不娶。 但有人工于心计,妄图取她而代之,却是异想天开。 柳后故去十五年,郑贵妃也得宠了十五年,但皇帝一直没有另立新后,那郑贵妃母女,怕是已经想疯了。 长宁上前一步:“你那个表哥,是不是在郑安候府做事?” “哎,你怎么知道,你也在郑安候府做过事?”那人惊喜回头,街边闲聊的众人也循声看向她。 “我们是庆安候府的。”绮月报上身份,扶着长宁离开。 面纱挡住了长宁的冷笑。 郑安候。 果然如此,郑安候和郑贵妃这对兄妹,当真是贼心不死。 一手筹划着在民间为乐阳公主造势,一边在皇帝面前假惺惺地表示无意与死去的柳后嫡公主争锋。 好人都叫他们兄妹得去了。 长宁还清楚记得,前世她和宋宜晟想扳倒郑家的最大麻烦,就是皇帝一直觉得,长宁是被郑安候找回来的。 郑安候兄妹若是真的觊觎柳后的位置,又怎么会找个活得大公主回来,加深皇帝对柳后的思念。 只有长宁知道,郑安候狼子野心,所图非小。 因为郑安候很清楚,皇帝其实并不是真有多爱柳后母女,而是因为愧疚和名声。 皇帝已经庸碌无为,他需要一个情长的名声。 而这份愧疚和名声若是不能得到成全,郑贵妃这辈子也休想成为皇后。 她不成为皇后,她所出的皇子公主,就永远都是庶出。 所以,郑安候便生出一条毒计。 让宋宜晟在柳华章死后,弄个假的出来。 这样,既能全了皇帝补偿女儿的心,又能得到皇帝的信赖,更重要的是。 这个公主是假的。 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听他吩咐的嫡公主,还不是他手里的木偶,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这一箭三雕的毒计,让郑安候风光许久。 前世长宁也正因为有他在幕后控制,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后来…… “姑娘,铺子到了。” 长宁扬起下巴,天边艳阳刺目,她伸手挡了挡。 前世,郑安候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这辈子,她倒想看看,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嗯,把图纸给师傅看。”她吩咐,绮月将图纸递过去。 “这个……这个是箭头吗?”铁匠铺的师父问。 长宁不语。 “我家姑娘让你打你就打,别问那么多。”绮月倒是聪明。 铁匠哎哎两声,和长宁谈好价钱,接了单子。 如此这般又去了两户铁匠铺,将造箭的三个零件图交代出去。 “让他们完工了就送到侯府去,若是大小姐问起,也不用避讳。”长宁轻笑。 她越是堂而皇之,宋宜锦就会越恐惧,越拿不定主意。 这场心理战,长宁胜券在握。 “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办,你到前面的糕点铺子等我。”长宁道,绮月很听话,什么都没问就离开了。 长宁找了僻静处摘下兜帽擦掉奴字,将外袍反穿,回到客栈。 她今晨给方谦的留书已经被取走,换上的是另一封信: 有奴八人,亡五,活二,名木鸢,阿福,逃一,名未能得。 秦无疆无状,恐生疑。 曹世子今日亲往沈家询问弩锁之事,未有结果。 三点内容简洁明了,长宁看过不动声色,将之递到烛火前焚烧。 又看到床上三张新的花布。 长宁抿笑。 方谦这性子也是够别扭的了。 她再提笔,让方谦去城防司放出消息,就说庆安候府侍卫收尸时,收到绑匪威胁信,生称知道一个大秘密,勒索千金。 长宁将红布挂出,离开客栈,又恢复善云模样,找到糕点店:“走吧,我们,去一趟城防司。” 绮月不敢多说。 她们庆安候府的令牌在小小的城防司很管用,长宁很快见到了当初的监管嬷嬷。 “善……善云?”监管嬷嬷转身就想跑。 长宁一个眼神,绮月抢先一步追上,关起门。 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人了。 这阵势可把监管嬷嬷吓坏了。 虽然当初她倒不算苛待长宁,甚至长宁有今天,还多亏她提携。 但她怕啊! 死了的黥刑官跟主簿说阿宁没有黥刑的事时,她也在场。 现在这两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就剩下她一个,她能不怕吗。 如果阿宁真的是如黥刑官所说那么厉害,这一次,说不得就是来取她性命的。 “你不用怕,我来,只是让你帮个忙。” “有,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监管嬷嬷擦了擦额上的汗,赶忙点头道。 “事有两件,第一个,那跑了的莫家丫鬟是谁,叫什么名字,还有木鸢,我想见见她,但别惊动她。” 监管嬷嬷一听松了口气,“好说,好说。那跑了的好像叫什么春晓的,她太激灵,跑的时候偷走了官奴册上属于自己的那一页,所以我们也不确定她叫什么,只能凭着回忆画了幅画像追捕。” 长宁点点头。 这丫头还挺鬼道,也挺有胆色。 “至于木鸢,姑娘随我来。”监管嬷嬷给长宁引路,停在转交,指着一个脏兮兮正在舂米的姑娘道。 “她们都是五号牢的,要不是那个逃跑的丫头是和她一道来的,我们还不知道她呢。” “都是莫家的。”长宁没看木鸢,却看监管嬷嬷。 嬷嬷一个激灵,回头看她。 长宁噙笑:“嬷嬷,你看我,像不像莫家的澄音小姐啊。” 监管嬷嬷一抖:“像像,不不不,您就是,您就是澄音小姐。” “嬷嬷好眼力,那官奴司的簿子上?” “姑娘放心,之前主簿出事时,我就做好了调换,死了的才是阿宁,还有您和善云,我也都——” 长宁打断:“做好了莫澄音就行,那善云之前为让你调换的身份可是许了你不少好处,找机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嬷嬷心里总能好受点儿。毕竟,咱们是一损俱损。” 监管嬷嬷下巴打颤,连连应是。 单凭长宁能在候府横着走,就足够威胁她,何况还悬着这条小命。 “你下去吧。”长宁挥手,自己端详那木鸢。 皮肤嫩滑,年岁不大,手上起着水泡,显然是最近干活磨得。 看来她以前没干过什么重活。 第九十七章:木鸢 莫家的丫鬟,还没干过什么重活,想来不是伺候老爷夫人,就是伺候小姐了。 长宁眯了眯眼。 看莫澄音的样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家中独女,恐怕连母亲都没有。 否则按官奴司的规矩,犯官的妻女是要一起关押,但她死时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估计就算没出事,也是根本不在身边的。 这个木鸢,她得弄到手里。 宋宜晟往来一趟长安,说不定就能打听到莫家什么消息,她这个“莫澄音”又岂能莫家的大事小情一窍不通。 还是该早做准备。 长宁咯哒一声,弹出一颗石子,正中木鸢脚边。 木鸢一怔,五号牢监管嬷嬷的鞭子就抽下来,她浑身一哆嗦,已经做好了再添一道血痕的准备。 可痛觉迟迟没来。 她睁眼,就见头戴兜帽的鹅黄罗裙女子一把抓住了监管嬷嬷的鞭子。 “你是什么人?!”那监管嬷嬷大喝,正要喊人,长宁亮出了庆安候府的腰牌。 三号牢的监管嬷嬷也冲过来,一个劲使眼色。 长宁甩开鞭子,抓起木鸢的手将她拉到僻静处。 木鸢还在回头望,她有些害怕。 就算这次有人替她出头,之后呢,还不是要被监管嬷嬷向畜生一样抽打。 长宁没说话,只是拿出了一方手帕。 帕子上,绣着一只别致的木鸢。 “帕子!是小姐让你来的吗!”木鸢惊呼,见长宁摇头又赶忙捂住嘴。 她声里带着哭腔,强忍着不敢大声:“小姐怎么样了?小姐哪里吃过这种苦,小姐她……” 木鸢从来了庆安就一直在这里做苦力,即便听说过官奴司里的什么小道消息,怕也不完全。 毕竟她不是长宁,在相对清闲的厨房工作。 所以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善于顶着莫澄音的名字,已经飞上枝头,成了庆安候的妾侍,更遑论后面那些事了。 但面纱下的长宁却勾起一丝笑意。 她猜得果然没错,这木鸢当真是莫澄音的大丫头,感情还不浅。 “她很勇敢。”长宁道,她平静清淡的声线,让哽咽的木鸢安静下来。 “你愿意跟我走吗?”长宁再问。 不过这个问题,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没有人会愿意在官奴司一辈子当牛做马的,何况这种牛马很快就会被宰杀。 想想莫府一家,上至小姐下至奴婢都被流放到庆安县官奴司做苦役,现在还剩下几人。 庆安又随时有可能发生战乱,虽然之前的战斗让几个投机的人逃了,可他们都明白,逃又能逃得了多远。 “愿意。” 长宁很快就拿到了木鸢的奴契,凭着庆安候府的名头要一个本就是奴婢出身的官奴,还是很轻松的。 她又吩咐绮月去叫辆马车过来。 木鸢战战兢兢地跟着她出了官奴司,也不知前路如何,她大着胆子上前,问了一句:“善云姑娘,奴婢,奴婢能见到小姐吗?” “你很聪明,听到绮月叫我善云姑娘,就学了。”长宁笑笑,带着她往僻静处去,一边将怀里的二十两银子塞到装着木鸢奴契的包裹里,又塞给她。 木鸢抓着包裹噗通就跪下了。 “姑娘恕罪,不不,小姐恕罪,奴婢——” “你真的可以走,这是我答应她的。” 长宁说着,将一根红绳系在她胳膊上,指着前面:“那个方向很快就能出城,巡城的方统领是我朋友,如果有人为难你就报他的名字。去吧,自己谋条生路。” 木鸢一怔看向手臂上的红绳,这不是试探? 长宁望了一眼:“绮月快回来了。”她转过身走到街边。 木鸢抱着包裹,认认真真叩了个头:“多谢小姐大恩大德,如有来生,木鸢结草衔环报答您。” 长宁背对着她,唇角勾起笑意。 什么下辈子。 她可不信。 她要的报答,是今生今世。 “姑娘她跑了!”绮月回来气得半死,长宁拦住她:“我们回府,我可有要事找宋宜锦。” 绮月一听宋宜锦,咬了咬牙,跟着长宁上马车。 宋宜锦的绣楼,从她回来起,就是整个庆安候府的危险之地。 今日长宁却是大摇大摆地闯进去,一脚踹开宋宜锦的房门。 “你别太过分了!”宋宜锦正在看什么,见长宁这般行事,脸上无光,怒气冲冲地骂道。 “是你太蠢了。”长宁冷哼,使了个眼色,绮月带头退下。 宋宜锦也命人退下。 “你是不是给宋宜晟写信了?”长宁质问。 “你管我做什么。”宋宜锦有些色厉内荏,眼神飘忽,心里更是恨得半死。 “我管你?你要死我不拦着你,但你别拖累我。外面都传疯了,庆安候府的侍卫死在流寇的手里,流寇还放言知道什么秘密,要你千金买平安呢!”长宁冷喝。 宋宜锦脑袋一晕,跌坐在矮凳上。 她的信写得虽然含蓄,但有心人一样能看懂。 “这……这怎么办?”宋宜锦慌了神。 “怎么办,清剿流寇,”长宁扬起下巴,吐出一句最熟悉不过的词:“杀无赦。” 凌冽的杀机让宋宜锦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不想听凭长宁摆布。 可这件事,她却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杀的是庆安候府的侍卫,也算师出有名。”宋宜锦硬着头皮找到了曹彧。 彼时,曹彧正为沈家的三缄其口头疼,哪有空理她。 “哎,周统领成日念着木生小兄弟的好,你们就一道出兵,清剿流寇好了。”秦无疆探出头。 曹彧丢下一枚军令:“就这么定了。” 宋宜锦咬牙切齿,事情是她要求的,再借口什么女儿身,可就是矫揉造作,不像柳华章的脾气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柳华章是在故意玩她。 存心想让她露出破绽来。 宋宜锦骑在马上,周统领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她烦不胜烦,何况她哪儿知道长宁作战时的情况,肯定是说多错多,只能用肩伤需要休息作借口。 长宁则找到方谦,让他一并跟随,追杀流寇时注意保护胳膊上系着红绳的木鸢。 她都是算计过时间的。 木鸢步行出城遭遇那群流寇,还宋宜锦要来兵将围剿。 所以方谦赶到时,木鸢很幸运地及时被救下来。 他驭马挡在木鸢身前,一边命这几个被救的人快点离开。 木鸢心里千恩万谢,小跑两步。 风拂起她遮住额头的刘海,漆黑的奴字若隐若现。 “站住!”宋宜锦却大喝一声 她对这个该死的字再敏感不过了。 第九十八章:双喜 “她是官奴司的逃奴!”宋宜锦扬鞭一指,士兵立刻抓住木鸢,一掀开额前碎发,可不正是奴字刺青么。 “不不!奴婢不是逃奴,奴婢有奴契的,奴婢,奴婢是被释放的。”木鸢急着翻出包裹,二十两银子砸了出来。 “哼,放你走还给你银子,到底是谁这么好心啊?”宋宜锦冷声讥讽:“奴契也是偷来的吧。” 木鸢简直要哭出来,翻出的奴契也没人看,简直是百口莫辩。 方谦走向她,挥手让甲士退下,自己半蹲下去捡起奴契,一边低声:“我姓方,你家小姐让我来的。” 单凭一个方字就让木鸢浑身一颤,何况你家小姐一词。 就见方谦捡起文书:“是真的,有官奴司印契在,她是从官奴司放出来的,不是逃奴。” “放她走吧,我们还要追剿流寇,不宜耽搁。”方谦将文书叠好交到木鸢手里,翻身上马。 “又没有大赦,官奴司凭什么放人?抓住她!”宋宜锦死咬着不松口,又吩咐庆安候府的侍卫长:“你和周统领部一同追剿流寇,务必诛杀首恶。” 她使了个眼色,侍卫长会意,驭马而出。 周统领哈哈笑了声:“这女人的事老周可不懂,老周还是杀那帮龟孙去了。”策马便走,宋宜锦连忙拦住:“周统领还是留下来做个见证。” 她抓这么个理由,就是不希望流寇有什么不该说的话传到别人耳朵。 尤其是方谦和周统领二人。 “啊?”周统领愣住:“木生兄弟……” 宋宜锦却瞪了侍卫长一眼,他立刻带着庆安候府的人马追出去,老周没法,只能让自己部下跟上。 总不能让庆安候府的人送死吧。 “小姐明鉴,奴婢真的不是逃奴。”木鸢哭诉。 “是不是逃奴,我带你回官奴司问问,就一清二楚了。”宋宜锦冷哼。 方谦策马挡在木鸢身前:“不过一个小丫头,宋小姐也要这么斤斤计较?” 他和宋宜锦对峙,老周看起来就有些尴尬。 谁让他是局外人,毫不知情。 但藏身林中,同是局外人的秦无疆却长吁一声:“她若真是木生,我大楚今后,也就不用指望什么奇才可以建功立业了。” 他掉转马头离开,心情不佳。 路上又见曹彧心腹陆峥策马赶来:“二爷,我家世子请您想办法呢。” “沈家还没有开口?”秦无疆扬鞭一甩,往沈家疾驰。 蓦地,他突然勒马,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所幸秦无疆骑术高超,安然无恙。 “二爷?”陆峥问。 秦无疆抬手示意他闭嘴,自己翻身下马,手抵宝剑,往小巷里走去。 陆峥警惕起来,一跃下马,也手抵宝剑。 秦无疆忽然一扭身,剑身差点打到陆峥,不耐烦地抬头:“远点,远点。” “是。”陆峥倒退到巷子口,就见秦无疆猫腰在柴垛里翻着什么,又突然抬头:“陆峥,你站近点儿,靠着墙,说话。” “说……说什么啊?”陆峥呐呐,秦二爷总是这么怪脾气,“我家世子爷还等着——” “知道就别废话了。”秦无疆不耐烦道:“就说……” 他话卡在喉头,人一倒,就钻进了人家柴垛里。 陆峥无奈看天…… 哗地一声,柴垛被翻得散架,秦无疆整个人从里面站起来,手里拿着一根布条比在眼前。 “是哪个丧天良的,又动我家柴垛!”院子里响起妇女怒骂。 前天她睡得死,醒来就发现自己家的两个柴垛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今天光天化日的竟然又有人来翻,当她是吃素的吗! 秦无疆扭头看向院门。 下一秒竟是腿上生风,飞似得冲到巷子口,翻身上马便跑。 陆峥呆呆看他,听到那妇女骂声到门口时才反映过来,也跟着落荒而逃。 街上疾驰,马背上风声在耳边呼啸。 秦无疆一扫心中郁闷,只觉从肺腑间升出一股酣畅淋漓。 “哈哈哈,我就知道不是她!”秦无疆放声大笑,冲到县衙里。 曹彧也一脸喜色:“沈家母女开口了。” “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秦无疆放声大笑,比划着手里的布条。 “双喜?”曹彧看着布条,只觉得有几分熟悉。 …… 庆安候府,长宁趁着宋宜锦出府,找上连氏。 “哟,善云姑娘还有找我帮忙的一日?”连氏阴阳怪气。 她可没忘那日设计诬陷长宁时,是如何被长宁折辱的。 “想多了。”长宁说。 连氏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只是来嘲笑一下,你那拙劣的把戏。” “你说什么!” “借刀杀人借到你这样,真是够丢人的。”长宁嗤笑:“地下那两日若知道被你这么蠢的人给捡了漏,可要气死。” 连珠磨牙,就听长宁施施然道:“你故意撺掇了宋宜锦,可她有杀偏院那群女人吗?” “你有办法?”连珠阴沉着脸。 在她眼里,长宁也是想当宋宜晟妾侍的人,所以在对付偏院那群女人的事情上,她们倒是可以同一阵线。 而长宁正是利用她这个想法。 “有,你把她们的奴契给我。” 连珠找到那一摞奴契,“这可是你要的,跟我无关。” 长宁扬起下巴,转身便走。 “将奴契发给偏院那十二个女人,想走的,放她们走。”她吩咐绮月。 绮月有些犹豫。 “姑娘,这些女人可都是侯爷豢养的,您就这么放人,来日侯爷回来,怕是不好交代吧。” “放心吧,你只要放出风声,说宋宜晟过几日就要回来,剩下的就让她们自己选。” 绮月照办,回来时再看长宁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姑娘真是聪明过人,那十二人一听侯爷快回来了,竟然一个都没走。” 长宁冷哼。 人呐,最怕的就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贪心。 她们坚持留下,是生是死,可就与人无尤了。 “行了,等着看戏吧。”长宁道。 在宋宜晟回来前,她得把这场前戏唱完。 绮月应是,又出门打听沈家的消息,这是长宁早就吩咐给她的。 “姑娘,沈家答应帮曹世子做那个神奇的木块了。”绮月兴冲冲跑进来,现在全城都在传,有了这个增加射程的神器,突厥人就再也不敢打来了。 长宁笑了。 这可真是好事。 这说明沈家答应了盲盗的交易。 “还有一件,大小姐抓了个逃奴回来。”绮月又禀。 “哦。”长宁噙笑。 原来是双喜临门。 第九十九章:小姐 长宁赶到大堂,宋宜锦就坐在那儿等着她。 “木鸢呢?”长宁问。 “卖了。”宋宜锦咬牙切齿。 绮月悄悄拉了拉长宁的衣角,“柴房。” 宋宜锦一眼瞥来,绮月低下头。 “你好大的胆子!” “好大胆子的是你。”长宁冷哼,“绮月,你去把人带来。” “放肆!”宋宜锦是真的怒了。 这里是她的家! 柳华章不过是条丧家之犬,竟然依旧耀武扬威。 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 绮月脚步一顿,回望长宁。 女孩子神情自若,一旁的大小姐虽然怒火滔天,但却没了下文。 她一咬牙,拼了。 绮月扭头就跑,宋宜锦大怒,正要喊人就见长宁挡住视线。 “你别忘了,你现在也只是宋家的一个奴隶!”宋宜锦气急败坏。 长宁眯眼。 宋宜锦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柱窜到头顶,清醒两分。 “我只是提醒你,你还没当上庆安候夫人呢。”宋宜锦咬牙切齿。 就算宋宜晟真的动了什么手段救下柳华章,她现在也是戴罪之身。 一个罪奴,难道还想当侯府夫人。 长宁轻蔑哼了声:“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你这侯府的爵位吧。” “你什么意思!” 宋宜锦恨得牙痒。 怪只怪现在联络不上宋宜晟,不能问清楚柳华章活下来这件事到底跟庆安候府有没有关系。 这让宋宜锦不敢轻举妄动,也给了长宁作威作福的时间与机会。 而成功跑出去的绮月来到柴房,眼睛一转,便道:“大小姐要见这个丫头,还不把她带去。” 她们姐妹二人之前都是宋宜锦院里的二等丫头,来传话再正常不过。 柴房的人不疑有他,将五花大绑的木鸢押出来。 木鸢看到绮月在此眼睛蓦地瞪大。 绮月赶忙喝出一句:“别看我,是姑娘在大小姐面前保你。” 木鸢来不及说话,就被柴房的人推搡着押往绣楼。 屋里,长宁还是那身鹅黄裙子冲她点了点头。 木鸢简直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大哭着喊出一声:“小姐!” 宋宜锦愣在当场。 小姐? 屋里的人可不少,宋宜锦房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连柴房的小厮都在,这厢都是晕头转向。 他们哪知道长宁和木鸢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这声小姐,也不过是奴籍之人对上位者的正常尊称。 毕竟木鸢并不知道长宁在宋家的实际身份。 她只见到官奴司上下对长宁的毕恭毕敬,甚至敢同之前抓她回来的这位宋家大小姐对峙,便理所当然地以为长宁是庆安候府的大贵人,尊称一声小姐有何不妥。 长宁噙笑。 在她的控制下,这美妙的误会终于发生了。 过不了今晚,这庆安候府上上下下都会知道,她虽然是官奴,但从前却是一位小姐。 至于会不会有人将这个小姐和死去的莫姨娘联系起来,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不过府中众人看到的,是木鸢真情流露的一声小姐,是她们二人早就相识,甚至关系不浅的熟稔。 这就够了。 至于宋宜锦。 长宁冷哼一声。 从小伺候她长大的丫鬟宋宜锦全都认识,不过她们可没有木鸢这样好的运气。 作为柳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她们全部都被当成逆贼,就地处死。 只有像长宁当时的身份阿宁这样,远离柳家重要人物的烧水丫头才幸免于难,被罚入官奴司。 饶是如此,她也同莫澄音这样的犯官亲属关在一个牢房。 可以想见,当时皇帝处置谋逆之罪的严厉程度。 “什么小姐,你叫她小姐?”长宁的思绪被宋宜锦的尖声拉了回来。 “你以为她是谁,你就敢叫她小姐!”宋宜锦厉声呵斥,让本就惊弓之鸟的木鸢更加害怕,下意识躲在长宁身后,怯怯又唤了声:“小姐。” 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是我派你出城给侯爷送口信,让他尽快回庆安的,你怎么不直接和大小姐说明白?” 木鸢慌慌张张抬头,看见长宁噙着鼓励的笑。 “是……是,是奴婢害怕,人太多了,奴婢不敢说……”木鸢心脏咚咚跳,强撑着编出一个借口。 “没关系,回来就好。”长宁解开她的绳索。 “不许放她!”宋宜锦冲过来,长宁却先一步推开木鸢,让她扑了个空。 长宁冷哼:“容我提醒大小姐一句,外面正在大张旗鼓的抓柳华章呢,大小姐是不是应该将重心放在这件事上,而不是和我们主仆过不去。” 宋宜锦一怔。 柳华章。 她们主仆。 宋宜锦显然听出了长宁语中威胁之意。 她不是柳华章,因为她和这个木鸢是主仆,但外面又的确有一个“柳华章”,至于这个柳华章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可就有待核实了。 “这都是大小姐自己闹出来的,恕善云不奉陪了。”长宁轻蔑一笑,拉着木鸢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绣楼。 “你站住!你给我站住!”宋宜锦追出来。 木鸢一路都在抖,长宁却四平八稳地走着。 “不用管她,她不敢追来。” 长宁扬起下巴:“因为她打不过我。” “可……可她是宋家的大小姐啊。”木鸢咽了口口水,颤巍巍地向后瞥,发现宋宜锦真的没追来,心里已经有几分相信。 绮月正好赶上,机灵地补了一句:“因为侯爷走前交代阖府上下要把姑娘当主子伺候。” 木鸢愣住。 敢情善云姑娘还不是侯府的主子?和她一样,也是奴隶吗? 木鸢这才注意到,长宁被额前秀发遮住的地方,也隐约藏着一个奴字。 这善云姑娘,真的好……神奇。 三人一路闲聊回到晴暖阁,但宋宜锦那儿可就没这么和谐了。 她好恨。 恨宋宜晟的突然离开,恨长宁的嚣张霸道。 更恨自己没用,竟然一步掉入坑里,步步被人算计,现在就如同牵线木偶一样,憋屈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宋宜锦坐在院子里发呆,夜幕落下,没有一人敢靠近。 从她在书房再次见到柳华章后,她就像被抽掉力气的玩具,提不起半分同长宁斗智的勇气。 “柳华章!”宋宜锦咬牙切齿,这口气根本不知道往哪儿撒。 “对了大小姐,今天您不在,那善云还做了一件事。”奉命监视长宁的丫鬟将释奴的事说了一通。 “长成她那样的,都是一般子居心不良的贱货!”宋宜锦蓦地跳起来,胸中积郁的一口恶气仿佛找到了出口。 第一百章:风花【加更】 “姑娘,大小姐说偏院的女人们偷了她的收拾,下令把她们都卖了,还刮花了好几个的脸。”绮月心悸地拍了拍胸口。 大小姐真是太狠了。 不过绮月倒不同情那些女人,她啐了口:“让她们走她们偏不走,活该。” 长宁笑笑:“你去照顾绮星吧,今晚让木鸢留下来守夜。” 守夜可是大丫鬟才有的差事。 绮月望了木鸢一眼,目光复杂。 如果真如木鸢所言,善云姑娘从前是木鸢的小姐,那的确没有她插足的份儿。 难怪姑娘之前会放木鸢离开。 长宁见绮月顿了一下,目光一扫:“在我这儿办差,只凭一项分上下,忠心与否。” 能力倒是其次。 长宁一贯认为,知人善任,是上位者的职责所在。 她掌控全局,自然要把最合适的人放到最正确的位置,而且能力可以培养,可以教,但忠心这东西,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她能设计给人恩惠,却无法设计让人记住恩惠。 还是看本质。 长宁目光在木鸢身上滑过,又转向绮月,“旁的什么,就别费心思了。” 她噙笑:“难道你觉得,能想得过我?” 绮月一怔,连忙点头:“姑娘教训的是,奴婢一定忠心办差。” 长宁挥挥手。 现在轮到木鸢了。 “多谢小姐护持之恩。”木鸢噗通跪下叩头,但她也明白,长宁特意留她,必定是有话要说。 “认识这个吗。”长宁贴身取出一根木簪。 木鸢摇摇头。 长宁扬起下巴。 看来这不是莫澄音常用的,而是临危之际,莫老爷交给她的。 可惜,莫澄音受不住奴字印记的羞辱,更看不到努力的方向,反而选择自尽。 不过她到底是不甘,将寻找木簪的线索留给她。 “这是莫澄音留给我的,她让我替她报仇。” “报仇?”木鸢脑子嗡的一声,跌坐下去。 小姐……死了。 是啊,工部侍郎好歹也是正四品,小姐在京中也算是数得上的贵女,若是被黥了奴字,她怎么活得下去啊。 木鸢想想就害怕,她竟然还以为小姐活着…… “她在狱中自尽,但有人夺了她的名字,来到这庆安候府。” 木鸢瞪着眼睛看她。 “你明日出去打听就能知道,这晴暖阁此前住的,是一位叫莫澄音的姨娘。” “什么?小姐怎么肯做姨娘!”木鸢这才明白此前的话。 “那……善云小姐您……” 长宁点点头,未免不必要的误会,她选择跟木鸢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她并没有提自己的来历,只道:“你现在被宋宜锦盯上,走不了,暂时留下来吧。” 木鸢忙不迭点头。 她不需要分辨长宁说的是真是假,她只知道,是长宁屡次三番救她出苦海,保她性命,也只有长宁,能让她活下去。 木鸢摸了摸头上的奴字,目光悲凉。 她算是看明白了,有这个标记在,她根本跑不了多远。 只有跟着长宁,说不定,还能活出个人模样。 “奴婢全凭小姐吩咐。”木鸢认认真真磕了个头。 长宁扬起下巴,“收拾一下,休息吧。” 她吹熄烛火,四周是静谧的夜。 但庆安县城外却不是那么的安宁。 庆安候府的侍卫长到底是宋宜晟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箭贯胸,在众逃窜的流寇中射杀匪首。 这波流寇不过两百人,这下群龙无首,四方奔逃,眼见着就被追来的庆安守军杀的杀抓的抓。 周统领追来,干了个晚集,夜幕下响起他爽朗的大笑:“这帮龟孙,果然是没卵蛋的怂货,幸好他们没来从军,不然我老周账下都是这样的兵,岂不坏我一世英名。” “统领,这有个女人,身上还有好多伤,说是被流寇抓了。”士兵汇报。 “啥?刚才不是都救完了吗?”周统领不疑有他,挥挥手:“放了放了。” 带着兜帽哆哆嗦嗦的女人千恩万谢地离开,军队里举起的火把映出她森森白牙,一抬头,是一张脸上带着一道鞭痕的女子面孔。 她沿着路走回,路过匪首的尸体,趁左右无人,狠狠踹了脚。 “呸!要不是为了活命,老娘会说仰慕你们这群怂包?见阎王去吧。” 她放下兜帽,望着庆安方向,脸孔苍白憔悴,但若是任何一个庆安候府的人见到都能认出她来。 花穗。 “善云,你可别落在我手里。”她恶狠狠道,就见一个人影趁着官兵不注意拖走了一具尸体,还顺走了不少尸体上的碎银子。 她走过去,见到一抹光裸的脊背,在月光下白的发亮。 是一个小丫头正在穿那套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衣服。 丫头见她过来猛一哆嗦,警惕地合好衣裳,抓起包裹要跑。 她额头上那个奴字刺青被花穗看得清清楚楚。 “别跑,会惊动官兵。”花穗赶忙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也正想偷一套男装换上。” 丫头转过来盯着她,花穗当真如法炮制,也偷了件男装换上。 两人暂时相安无事。 花穗觉得这丫头很聪明,便提议分头搜刮银两,又汇合在大道旁,互相有个照应。 “我叫花穗,你叫什么。” “春晓。”丫头硬撅撅吐出两个字。 两个女扮男装的丫头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而比起漆黑的庆安城外,长安城的夜却是灯火通明。 盛夏不夜天。 何况庆安辽东连传捷报,满城尽是歌舞不休。 宋宜晟收到郑安候的邀请,往长春苑去。 四下人满为患,胭脂水粉的香气遮盖了夏日的汗臭,他挤在人群中,因为生得白净俊俏不住被那些妓女揩油,甚至还被一个醉汉误会是隔壁来的小倌,顿时脸色铁青。 “爷,咱们在楼上。”杨德海护住宋宜晟,给他指路。 别看宋宜晟风流名声在外,但杨德海知道,他不过是被偏院那十二个女人牵累了名声。 真要论声色场所,宋宜晟虽有往来,但到底没动过真格的。 何况是长春苑这样全长安一等一的烟花场所。 他这位侯爷主子虽因早年丧父而年少老成,但情事方面怎能同欢场上人比。 “哟,我大楚的大功臣来了。”宋宜晟刚进雅间就听有人喊道。 一望才知,郑安候并非只请他一人,坐上还有五六人,只是除了开口说话的工部尚书蒋大人外,宋宜晟一个都不认识。 “来来来,今儿可是风姑娘的表演,千金难求啊。” 宋宜晟一怔。 风花误。 第一零一章:嘉奖 风花误入长春苑,云月长临不夜城。 这风花误和云月长都不是人名,而是长安两大青楼头牌的名衔。 而这一代的风花误,名头最盛,就连远在庆安的宋宜晟都听过她的大名。 除了她本出身官宦,是长春苑大老板从官奴司买来调教,三年前于四五十个女孩中脱颖而出,拔得风花误之名外。 更为人津津乐道,还是她与秦无疆的风流韵事。 自她卦牌以来,就只选秦无疆一人做那入幕之宾。 这可急煞了不少公子豪绅。 不过秦无疆这身份太过显眼,一般人家的公子哥不敢得罪,敢得罪他的,又不想得罪,这便成了包场之势。 可去岁春闱,秦无疆参加会试,竟有人趁虚而入,一掷千金要买风花误一夜春宵。 老鸨都是见钱眼开之辈,哪管你郎情妾意,径直替风花误答应了。 这可惹恼了秦无疆这颗风流种子。 他竟在贡院门前折返,收拾好的行囊往长春苑门前一铺,席地而坐。 这可急坏了老鸨,那贡院可不等人呐。 秦无疆才高,这轮春闱都瞩目着他能夺魁,若是在她这儿耽搁了。 她不但吃不了,也兜不住啊! 老鸨一顿求爷爷告奶奶,还强拉着风花误下来做说客。 哪知这混小子全不买账,愣是堵在长春苑门前三天三夜,整个长春苑都不敢开张,还与楼上的风花误隔空合奏,对诗作画,好不逍遥。 三日后秦太傅出了贡院便派人抓他回府。 “连一女子都护不住,我秦无疆便是考下状元,又有何颜面立世。”他如是说。 如此冲冠一怒为红颜,比那戏折子里演得还要精彩,也一举赢得了长安城众女芳心。 欢场女子更甚,竟直接唤他梦郎君,意为梦中才可得的完美郎君。 纷纷自荐枕席不说,还道愿付千金侍郎君。 可惜她们便是不自量力了。 有长春苑魁首风花误在,哪里轮得到她们侍奉。 也至此,这一届的风花误便算是被秦无疆包了场,寻常时候便是见都难见上一面,今日竟然愿意登台表演。 难道是老鸨见秦无疆出征不在长安,又贼心不死,想借机捞一把? 宋宜晟思如电转,面上却是和乐,与蒋尚书互一拱手。 他这边境的三等小侯,又没有实职,还年轻无所依傍,自然不敢同当朝大员摆威风。 “庆安候客气,郑安候都同我们说了,你发明的阵法立下奇功,陛下龙心大悦,已经让中书省草诏嘉奖了啊。” 另外在座的几位大臣也冲他笑颔。 宋宜晟妥当应对,得到郑安候一个赞许的眼神。 包厢里宾主尽欢。 蓦地,台上传来一阵悠扬箫声。 空灵洞澈的乐声仿佛能将人引入幽谷,摒弃眼前的喧嚣,获得一瞬安宁。 “咚咚!”两声皮鼓回声颤颤,让人骇然惊醒。 一女子身着金线绣重瓣牡丹的大红舞裙,手持固定在顶棚的彩带锻花球,从二楼高台跃下,荡与众人间。 她画着艳妆,褐色的眸子仿佛能勾魂摄魄,让众生为她痴迷为她狂。 蹬蹬两步,她跃上舞台正中,光裸的玉足与大红毯相得益彰,脚腕上的银铃和着舞步节拍铛铛作响。 女子随乐舞得热烈。 仿佛一朵盛开的彼岸花,拼命燃尽自己所有的光和热。 宋宜晟痴痴看着,一时楞在那里。 直到风花误一曲舞毕,红裙一拂,扫过那群看台边妄图一亲芳泽的浪子,施施然冲着这边包厢一礼。 全场回过神来的人下意识看来。 宋宜晟惊觉自己已经站到了看台边,尴尬避开,心里更是打鼓。 郑安候。 原来风花误突然登台,是为郑安候献舞。 的确,秦无疆的面子再大,也是他爷爷秦太傅的。 而郑安候,恰恰就是最有资格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 就见郑安候轻笑,眼睛一直盯着下面的风花误,啧啧两声:“正常,她就像一朵剧毒的玫瑰,让人忍不住靠近。” “是。”宋宜晟说,看着风花误下场,眉头微蹙。 “怎么,在想秦无疆怎么会喜欢这么艳荡的女人?”郑安候转而看他。 宋宜晟笑笑默认。 他本以为能和秦无疆两情相悦的,应该是洁身自好,清高自矜的女子。 今次一见,风花误这番热舞,这妩媚到骨子里的艳丽,可绝非装出来的。 和他本以为的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实在大相径庭。 “要不怎么说秦家二公子是个有福之人呢。”郑安候开口,率先大笑,一众跟着笑开。 同僚间说说这种荤笑话,并不奇怪。 宋宜晟也融合的很好。 蒋大人也露了口风,答应在皇帝面前举荐他。 可就在宋宜晟以为大事能成之际,包厢里突然闯入一名管事,附耳对郑安候说了几句。 郑安候腾地站了起来,目光一瞬凌厉,扫向宋宜晟。 那眼神看得宋宜晟寒毛都竖起来。 他连忙站起身:“侯爷,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郑安候声音有些阴阳怪气:“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他拂袖而出,看样子是在准备进宫。 一众便装大臣立刻起身相送,看宋宜晟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很快告辞。 宋宜晟捏紧了拳头,强颜欢笑地送走几位。 人群一走,他一拳砸在桌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杨德海上前,他也不明白。 “侯爷息怒,郑安候在宫中人脉广博,必定是先一步得到什么消息了。”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宋宜晟脸色铁青。 “人知我所不知,我如何为人上。”他磨牙,也腾地站起来。 刚到门前,竟闻到一股脂粉香,那是如人一般艳丽的嗅觉体验,却不显浓重难忍。 “风姑娘。”他抱拳:“此间人都离开了,风姑娘可以回了。” 风花误黛眉一条:“哦?你也要走。” 看见她来了,还要走的男人,可是不多。 “要事在身,他日向姑娘赔罪。”宋宜晟抱拳,绕过风花误离开。 “希望能有这一日吧。”风花误淡淡,没有挽留。 能让男人放弃唾手可得的美色,就只有权力一个了。 她偏头问丫鬟,才知宋宜晟身份。 “庆安候,不就是昨日中书令家公子说的那个,要得到陛下嘉奖的侯爷?”风花误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轻笑:“他这样子,可不像得了嘉奖,倒像是被催命。” “姑娘,回吧。” 第一零二章:接旨 宋宜晟自然不知风花误说了什么,他急着回郑安候府打听情况,才知郑安候的确奉诏入宫。 原来是皇帝召见。 宋宜晟越发不安起来。 皇帝无小事,何况是急召郑安候,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坐立不宁,不断回顾入长安后的一切事情,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宋宜晟焦头烂额,郑安候也不好过。 皇帝急召,他因着经常走动,从御前总管处得了口风,是庆安县的事。 曹彧的折子一递上来,皇上的表情就有些微妙。 郑安候便知事情有问题。 面君时,皇帝倒没有发多大的火,只是这阴测测的声音,让场面凉飕飕的。 “郑卿,你看看曹彧折子上是怎么写的。” 郑安候一礼,恭恭敬敬接过折子,秦无疆那无可挑剔的字迹一针一针扎入他眼底。 宋家大小姐宜锦,自认木生。 郑安候暗自磨牙。 好一个宋宜晟,可真会给他找事情。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立刻躬身行礼:“陛下明鉴,臣……臣也被这兄妹二人弄糊涂了。” 皇帝呵笑。 “一个是庆安候,说他发明了这套阵法,一个是庆安候妹,也说是她发明的。” 皇帝手指敲了敲桌案,蓦地收敛笑容,一拍桌子:“总有一个是欺君之罪!你这干系逃得了吗?” “陛下息怒,臣该死。”郑安候撩袍跪倒,额上汗涔涔。 御前总管刘安见状端了杯茶。 “陛下,贵妃娘娘派人送了夜宵,是先放着,还是……”刘安低声询问。 皇帝瞥他一眼,终究没有拂了郑贵妃的意,命人端上来。 两口甜汤入腹,皇帝气顺了不少。 郑安候感激冲刘安微微点头。 “你退下吧。”皇帝挥手,刘安率领大殿宫女內侍退下,独留君臣二人。 皇帝看向郑安候:“宋宜晟说是他所创,你便信了?” “陛下明鉴,彼时庆安候的确没有看到消息却一口说出阵法精髓所在,臣这才信了。”郑安候略显无辜,再叩首。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先知道了消息。”皇帝扫他。 郑安候跪直上身:“陛下明鉴,军情是八百里加急送抵长安,直呈圣躬,经陛下允许才到臣的手里,庆安候断无可能提前得知啊。” 他为宋宜晟解释,实际上也是在为自己辩白。 毕竟宋宜晟是他举荐的,这个失察之罪虽不能伤筋动骨,但到底是个错处。 郑安候算盘打得精明,低头聆听圣训。 皇帝脸上肌肉动了动,沉沉嗯了声。 半晌。 “郑卿,起来说话。” “是。”郑安候松了口气,这便是信他了。 “此事,郑卿怎么看,这兄妹二人到底谁在说谎。” 郑安候略微犹豫:“陛下何不亲自问问?” “他?”皇帝冷哼。 “自检恩主,朕是该夸他忠君奉上,还是卖主求荣呢?”皇帝看过来。 郑安候表情一僵,不敢答话。 “好了,事情既然是你惹的,就由你去问吧。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朕倒要看看,这个宋宜晟,会怎么选。”皇帝挥手命他退下。 郑安候出了殿门,长舒口气。 托近日这两场大捷的福,皇帝心情甚好,并没有多么生气。 但出了宫,郑安候的火气却是蹭蹭地往上蹿。 宋宜晟自己惹下的祸事,却叫他来背这个责难,这算什么道理! 他冲进大堂,宋宜晟正等着。 受了好一通火气才搞明白真相的宋宜晟瞠目结舌。 他想了千万种可能,连与顾氏合谋之人的身份都猜了不少,却愣是没想到问题会出在宋宜锦身上。 宋宜锦有几斤几两,宋宜晟这个当哥哥的再清楚不过。 她虽然因为嫉妒一直在模仿柳华章,但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上战场? 突然跳出来的木生也让他头大。 他只知道是曹家军千里救援,却不知庆安县还有一个小个子的大英雄! 宋宜晟晕头转向。 他不过才离家五六日,竟然搞出这么多事来。 简直是毫无头绪。 但眼前郑安候的不满得平,皇帝的怒火更得熄。 “侯爷息怒,是小侄考虑不周,这……这阵法是……”宋宜晟攥着拳头,垂头闷闷一声:“我和舍妹一起研究出的。” 郑安候呵了声。 “这么说,你是认罚了?” 宋宜晟闭上眼。 他哪有别的办法。 若是他不护着宋宜锦,这欺君之罪定下,宋家一样要满门受难。 “侯爷明鉴,这真的是误会。”他拱手急道:“舍妹女流之辈,小侄以为她不会露面,这才出面承认,还请侯爷务必在陛下面前美言。” 他一躬到底,郑安候却迟迟不语。 宋宜晟维持姿势腰间酸痛,更要命的是浓浓的屈辱让他脸上火辣。 他将目光定格在郑安候的石青色的靴面上,表情僵硬木讷。 “好了,陛下已经疑心我和你的交情,庆安候还是先搬出去吧。”郑安候一拂袖,转身离开。 宋宜晟攥紧拳头。 袖子下的手臂青筋暴起。 想他堂堂庆安候,竟然还会被人连夜扫地出门。 “是。”他噙笑,恭恭敬敬,命人收拾离开。 更深露重,街上安静的只剩蝉鸣。 他回望一眼庆安候四扇开的朱漆大门。 总有一天,他会让郑安候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驾!”宋宜晟策马离开。 郑安候站在府中高楼上望见,身后心腹上前:“这庆安候倒是好脾气。” “会咬人的狗,当然不会先叫。”郑安候哼声。 “那侯爷还……” 郑安候轻哼:“就因为这样,才要一直这么狠狠地压着他,让他一辈子不敢对你吠。” “侯爷英明。”心腹吹捧一句,又道:“但陛下那边……” “放心,陛下不会杀他,这只是个警告。”郑安候冷声,意有所指。 宋宜晟也算是刚立过“大功”,陛下怎么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杀他。 “准备一下,明日进宫面圣。” 果然不出郑安候所料,皇帝对宋宜晟只是简单的申饬罚奉,而对立下大功的宋宜锦也有重伤。 “庆安候,接旨吧,恭喜令妹了。” 郑安候皮笑肉不笑,代为传旨,还道:“陛下让你速速回庆安,不可再擅离职守。” 又是庆安。 他到底要在庆安蹉跎多久。 宋宜晟无比憋屈地接旨,当下告辞回程。 他非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庆安翻云覆雨,坏他大事! 第一零三章:决定【月票50+】 宋宜晟快马加鞭,恨不得当即飞回庆安,好好问问宋宜锦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给她的胆子,冒认木生。 可他身负圣旨,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又不是什么加急的圣谕,按大楚的规矩,途中每个驿站都要点到,要记录时间,若是密封的圣旨还要记录封存情况。 这些都是为了确保圣旨不会被人中途篡改,是必要的流程。 所以宋宜晟纵然归心似箭,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到每个驿站点到。 如此一来,至少要在途中再耗上四天的时间。 四天. 宋宜晟想想就觉得头大。 他才离开庆安几天,就闹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先是突厥围城,后是有慕郎提醒,曹家军千里相援,这些也就罢了,都是男人的事,可他的妹妹宋宜锦却掺和进去了。 再等四天。 鬼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 他按按眉心,这些日子以来,那股落入瓮中的感觉时时纠缠着他,让他快透不过气来了。 但他搞不明白,这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是谁能联络到顾氏。 又是谁觊觎会他的家传之宝,是谁知道这东西藏在宋家的。 宋宜晟捏着拳头,看向杨德海:“你说,会不会是她?” “她?”杨德海下意识摸向后腰,那里藏着柳华章的画像。 “侯爷,您太累了。”杨德海垂头。 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宋宜晟在长安又饱受打击,会胡思乱想是正常的。 宋宜晟轻笑。 “从我爹阵亡那天开始,我收到的打击羞辱,还少吗。”他目光炯炯,站起身来望着月光。 “这点儿折辱,不算什么。” 皎月明黄而柔亮,他伸出手,抓捕月光。 “是她在冥冥中报复我吧,她怪我。”宋宜晟凌空抚摸着,好似看到了红裙明艳的女孩。 杨德海抿抿嘴:“侯爷不是说过,鬼神之说,实属无稽。” “无稽。”宋宜晟轻吐。 眼前红裙少女忽然一声开始起舞,光裸的脚,铛铛的铃。 宋宜晟摇摇头甩开那道身影,看向杨德海:“可你看大道宫的那位道衍道长,他有皇帝的信任,他便不是无稽。” 杨德海不语。 他二人都明白,皇帝根本不相信宋宜晟。 谁又会相信出卖恩人的人。 宋宜晟木着脸。 他还是太嫩,只顾着拉拢朝臣,却忽略了,皇帝虽然耳根子软,但他依然是皇帝这一点。 宋宜晟眯眼,看来,他必须要找一个契机改变皇帝对他的印象。 否则进长安为官之事,才是无稽之谈。 “郑安候其心险恶,但主意倒是不错。” 杨德海猛地看他。 侯爷这是决定了吗? 宋宜晟抬头望月,可他想见的那张脸却不再出现。 连最后的幻觉,都不肯给他。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宋宜晟声音由轻转重,已经做出决定。 就算当一只出头鸟,也比一辈子窝在狗窝里任人嘲笑的好。 杨德海应是:“那人选?” 他是知道的,宋宜晟心中属意的人选正是晴暖阁那位还顶着善云名字的莫家小姐,否则也不会对她百般照顾。 “两手准备,”宋宜晟道。 “虽然她适合,但莫家血脉终究是个祸患,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冒险。”宋宜晟道。 如非必要,他还是希望在得到墨家机关术后,斩草除根。 杨德海深通宋宜晟心意,立即应是:“属下回去就加紧训练那些女人,一定给侯爷再培养出一个柳大小姐。” 宋宜晟呵了声,瞥他。 “不,是一个好工具。”杨德海改口。 “睡吧。”宋宜晟做出安排,心情舒畅几分,次日又继续赶路。 而长安与庆安这条官路上,还有一对柔弱的身影正迎面而来。 当然,庆安县里的清晨并不像官道这样冷冷清清。 城里非常热闹。 所有的木匠都被沈家请去,分成三拨,制作不同的弩锁组件,互不相通。 而另外有十个从虞县调来的沈家心腹负责将组件装好,源源不断的成品流入大营,当然是件喜事。 曹彧这两日忙着监工,也无暇帮秦无疆寻找真正的木生。 秦无疆自己折腾了许久,上下营中搜集木生样貌资料,却毫无进展。 长宁做事,又岂会留下破绽。 “将这两日赶出的弩锁先送抵鹰眼关,既然沈家是方统领负责的,就派方统领亲去。”曹彧吩咐,百忙之中抽空看向皱眉思索,就差仰天长叹的秦无疆:“既然她不愿意出来,你又何必强求,全当是卖宋老将军一个面子。” 曹彧心地柔软,到底同情宋宜锦年少失怙,以为她因此才会干出冒名顶替的事来。 “不行!老将军的面子可以给,但他们兄妹在我这儿可没这个面子。”秦无疆冷哼。 柳家的案子他和曹彧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存疑的。 即便柳家真要谋反,宋宜晟揭发恩主,人品也是令人不齿。 “世子,方统领说他脱不开身,请世子爷另择贤才。”陆峥上前。 曹彧笑笑,瞥了秦无疆一眼,都是他惹的麻烦。 他虽然是统领曹家军的睢安候世子,但庆安县的守军到底是不归他管,只是按将军职位,临时指挥罢了。 方谦不怕得罪他,拒绝听命,他还真不好说什么。 “好吧,让周统领去。”曹彧没有生气。 倒是秦无疆若有所思地站起来。 “又怎么了?”曹彧无奈。 “我怎么把他忘了。”秦无疆自语,一边回瞪曹彧:“都是你天天嚷着沈家的弩锁,公事,害得我不敢登门。” “你自己躲懒,还要怪到我头上?”曹彧好笑看他。 秦无疆却大步流星地出门。 “对了,那抓捕柳……的事。”曹彧突然唤道。 因为他发觉,这几日风声落下,怕是那宋家大小姐收敛手脚了。 秦无疆在门外大喊:“随口扯谎的事你也要关注,闲的发慌就帮我找人。” 曹彧摇头失笑。 秦无疆是因为瞧不起宋宜锦,才觉得她在扯谎,但曹彧一贯不会随便轻视别人,倒多了几分重视。 “看来柳家,的确有漏网之鱼。”他喃喃,只当是宋宜锦被柳家余孽行刺。 曹彧蹙眉。 这就有些难办了。 “世子爷,若真有柳家余党,我们……抓不抓?”陆峥也请命。 曹彧看他,深吸一口,做出决定。 “当然要抓。” 第一零四章:画图 柳家一亡,大楚就剩他睢安候曹家精兵良将,军威最盛。 若不小心谨慎,下一个有抄家灭门之祸的,就是他们曹家。 曹彧长在权利旋涡的中心,对此再明白不过。 所以,不管柳家是否冤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我教你。”曹彧留下交代,走出房门,望着边境天阔云淡,心情才舒畅两分。 陆峥应是,又抬头:“哦对了,侯爷,宋大小姐派人送了些礼物来,说是感谢侯爷当日的救命之恩。” “分内之事,礼就不必收了。”曹彧挥手。 虽然现在还没有充足的证据,但宋宜锦很可能罪犯欺君,他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没收?”宋宜锦咬唇:“他别是觉得我谢礼送得晚,失礼了吧。” 这些日子事情太多,若非前日清剿流寇又见到了曹彧,她都要忘了这件事。 所以她一回来,就命人准备谢礼。 饶是如此,还是晚了一些,曹彧若觉得她失礼,也不足为奇。 宋宜锦心烦意乱,虽然她的确对曹彧动了些心思,但比起性命之忧,她更关注后者一些。 “不收就不收吧,先放到库房去。”她按了按眉心。 “小姐,县衙又来人了。”丫鬟来报,宋宜锦眼睛一亮,许是曹彧后悔了? “是秦参谋。”丫鬟残忍打破宋宜锦的幻想。 秦无疆? 宋宜锦磨牙,这个人于她,就是仅次于柳华章的大魔头。 “说我伤重了,不见。快去,别让他再闯进来!”宋宜锦可是见识过这位秦二爷的放荡不羁。 连宋家书房他都敢直接闯,她这绣楼人家还真不一定能挡得住他。 可惜,宋宜锦实在高估自己了。 秦无疆不知道有多嫌弃她和她的绣楼呢,压根不想惹这身臊。 “小姐,秦参谋说……说军情紧急。” “军情紧急就去细柳营啊,找我一个女流之辈做什么!”宋宜锦脱口而出,丫头听命正要去回话,又被她叫住:“等等!” 她深谙长宁脾气,若是柳华章的木生,一定不会不闻不问。 “我去。”宋宜锦磨牙。 尽管她想想秦无疆那张长得不赖却非常无赖的脸就犯憷,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这就是你说的军情紧急?”宋宜锦更磨牙了。 再画一张阵法图。 算狗屁的军情紧急! “我不是把那张图纸交给你了吗!” “丢了。”秦无疆理直气壮。 宋宜锦脸皮直抽抽。 无赖,无赖! “军情紧急,鹰眼关上下将士都等着呢,还请小姐尽快画完交给我。”秦无疆睁着眼说瞎话,眉头皱都没皱。 宋宜锦攥拳头。 她才看过一遍就被秦无疆抢走了,现在哪儿画得出来! “哦,对了,听说你们府里有个叫善云的丫头。”秦无疆说。 宋宜锦一听这个名字头皮都要炸开了。 “你找她干什么!” “哎呦,别急,别急。”秦无疆说。 “我没急。”宋宜锦反驳。 秦无疆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怀疑她偷了我的东西,宋小姐先画着,我去见她验证一下真伪。” “不行!”宋宜锦断然拒绝。 她想“画”图,还不得靠柳华章,岂能让秦无疆见她。 “怎么不行,”秦无疆抱肩:“难道宋小姐画图还需要她打下手不成?亦或是,需要她捉刀代笔,嗯?” 宋宜锦脊背绷紧:“当然不是。” 秦无疆噙笑看她。 “是,是她。她现在住的晴暖阁,是我哥妾侍住的地方,想来已经是我哥的人了,你与她相见,怕是不妥。”宋宜锦强行编出借口。 “哦,想来?那就是现在还不是庆安候的妾侍了?”秦无疆抱肩。 “那正好,我还得抢时间,争取在庆安候回来前,见上一见。” 秦无疆大步流星出门。 宋宜锦气得半死,追出去:“秦参谋,你太无礼了!” “哦?那就请宋小姐去县衙走一趟,当着我们家曹将军的面,好好画一画图,讲解一下思路。”秦无疆歪头:“听说你要送谢礼,这个谢礼就不赖啊。” “你!”宋宜锦哑口无言。 秦无疆干笑,朝天翻了白眼,扭头就走:“哎呀,晴暖阁。” 宋宜锦气得跺脚,肩上伤口更疼,她微一眯眼,想到了办法。 秦无疆也很快找到方向。 长宁正在木室坐着,静候着他。 “怎么,你知道我要来?”秦无疆看着桌上的两碗茶,毫不客气地端起来喝。 长宁噙笑:“不知,这是给我的阿仇准备的。” 她冲一旁抬抬下巴,秦无疆顺着目光望去,软垫上的黑毛神吼正在睡觉。 “这狗更丑了,是应该叫它阿丑。”他道,不急不怒,又喝了一口茶。 长宁笑了,眉眼弯弯。 秦无疆还是那个秦无疆,不论什么情况,总能让她开怀。 “秦参谋大驾光临,不知……”长宁没说完,偏头避了一下。 秦无疆正横着一只手掌比在眼前,遮住她的下半张脸。 “别说这个,说,你敢说出去!”秦无疆咧嘴笑得一口白牙,“或者,还有刚才的事,又或者,滚吧。” 全是长宁当晚对他凶的那几句。 长宁木着脸。 “秦参谋,” “嗯?”秦无疆笑呵呵看她。 “你怕是被突厥人的箭射到脑子了吧。” 秦无疆哈哈大笑。 “我方才去查了,那个胡商铺的蔡老板,根本没有女儿。”他自顾自地说:“所以沈家母女哪儿,也是你先打了招呼的。” 长宁不语。 “还有对面柴垛里,我搜出来了宋宜锦当晚穿着的衣裳上的布条。”秦无疆又兴冲冲道。 长宁抿嘴看他。 “这么说来,宋宜锦的伤也是你砍的吧?”秦无疆自言自语却是自得其乐,见长宁瞥他,立马道:“哎,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也很烦那个冒名顶替的宋大小姐,什么时候,我们治她一个欺君之罪。” 秦无疆笑嘻嘻地,俨然已经将自己和长宁划为一个阵线。 长宁按按眉心:“木鸢,送客!” 秦无疆嘴里喊着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大摇大摆地离开,连宋宜锦的画都没想着拿。 “噗嗤。”长宁忽然笑出声来。 这个秦无疆啊。 第一零五章:春晓 秦无疆像只偷了腥的猫,得意洋洋回到县衙。 “知道是谁了?”曹彧眼前一亮。 不可否认,木生是个人才,即便是个女子,曹彧也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 “她不承认。”秦无疆耸肩,“不过我感觉是她。” 曹彧笑:“你还会感觉了?” “证据也说明是她。”秦无疆瞪眼。 “什么证据?” 秦无疆一时哑然。 布条?和善云没关系。 沈家的那个带兜帽的女人,蔡老板的假女儿? 好像也和她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估计就算叫蔡老板来审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至于沈家母女,既然有心替她隐瞒,想来也不会如实交代。 一切都是秦无疆的感觉。 他感觉到方谦对善云的不同寻常,感觉到沈锦容的怪异,还有宋宜锦今天的表现,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善云就是木生。 可偏偏没有证据。 什么证据都没有。 曹彧看他。 “我……”秦无疆张圆了嘴,又砸吧砸吧。 曹彧哈哈大笑:“不容易不容易,竟然能让你吃瘪,不管她是不是木生,都是个人才。” “你别笑!”秦无疆绷着脸,曹彧却笑得更厉害。 秦无疆脸上挂不住,挥拳就打。 曹彧轻松避开,举手:“好好好,我不笑,不笑了。” “我其实有证据,”秦无疆横过手掌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声音有些闷:“这就是证据,我记得她的眼睛。” “这,怕是不能说服陛下吧。” “人多就行了。”秦无疆理直气壮,曹彧却摇头:“不妥,她到底是庆安候妹,你当什么人都能见?” 秦无疆撇嘴,所以他刚才才没提。 这个理由只能用来说服曹彧这种信任他的自己人,却当不了证据。 “不管怎么说,找到了就是个好的开始。”曹彧拍拍他的肩膀,“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善云,不过我觉得和她那个木生一样,不是真名。”秦无疆说。 曹彧眼神询问。 秦无疆一脸你蠢得没救的表情,“她多凶啊,又是三星赶月,又是要我滚,能叫善?” 曹彧望天。 他怎么能指望秦无疆这个没正行的,给他一个合理靠谱的解释。 秦无疆这边还在绞尽脑汁的找证据。 长宁已经出没在各个铁匠铺,之前她让人打造的墨子箭已经差不多,足有三十支。 她将箭组装上,用包裹包好背在背上。 一路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纵使如此,她回到木室摊开包裹才发现里面只有二十九支墨子箭。 长宁蹙眉。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途中有什么问题,她也没被人撞到,这箭。 蓦地,长宁眼前一亮,拨开箭矢,找到一张字条: 我来了。 盲盗。 果然是他。 长宁噙笑,很好,这样她的布置就全部到位。 就差一位主角了。 她捏着字条,递到烛火前烧掉。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盲盗没有让她失望。 长宁其实并不清楚沈家和盲盗的真实关系,但她知道,前世盲盗曾经为宋宜晟偷到了关键性的证据,成为扳倒郑安候的最后一颗稻草。 那个时候,她在宫中扶持宋宜锦和郑贵妃周旋,已经是水深火热,所以并没有太过详细地询问有关盲盗的事。 不过办成那件事后,宋宜晟便再没有用过这颗棋子。 甚至没过半年,沈家老爷子去世,沈氏一门很快就成了宋宜晟的钱袋子。 现在想来,这里面的确有很多的问题。 长宁眯了眯眼。 没关系,这些秘密,她今生都会一点一点地查清楚。 …… 官道上,一对矮个子的小少年背靠着背,手持木棍。 其中一人哀求:“大哥,我们真的没有钱,你看我们这样子,哪里像有钱人。” “小家伙,没有钱不怕,有人就行。”赤裸上身的胖子笑容**。 “大,大哥,我们是男人啊。”花穗颤巍巍道。 她身后来自长安的春晓却打了个哆嗦。 长安城不少青楼妓馆都养着所谓的少爷,那最有名的男风馆不夜城甚至还以云月长为名衔,推出了一位头牌。 这样的风气上行下效,百姓中有好男风者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样的异类终归是少数。 她们竟然这么倒霉,就碰上了这极少数? 春晓猛地一挥棍子,大喝:“跑!” 两人分头逃窜。 可惜,人家是三个人,她们上哪儿逃得掉。 “啊!”花穗尖叫,被胖子提了起来。 春晓头也不回,一头扎进林子,想跑到对面的官道求救。 可她小胳膊小腿,哪里是两个中年汉子的对手,她一个躲闪失误,被其中一人在胸前抓了一把。 赤红的肚兜露了出来。 “嗨哟,运气不错,是个娘们!”两个汉子对视一眼,追的更欢。 春晓紧咬,哎呦一声被树根绊倒,两名汉子哈哈大笑,一人急不可耐地向她扑来。 蓦地,女孩抬头,眸子里闪着寒光。 汉子一怔,再低头,发现胸前竟然插着一排粹毒银针,不甘地轰然倒下。 “老高!”另一人大呼,不明所以。 春晓借机爬起来,衣衫不整地冲向大路。 她肩头雪白,但细看之下,那鲜红的肚兜上部却带着一排细密的针孔。 贼人穷追不舍,春晓四望,就见远处行来一队人马。 她想也没想地冲过去。 宋宜晟一挥手,一队铁甲卫策马追去。 贼子连忙逃走,春晓长舒口气。 但很快,她就觉察到一道炽热的目光盯着她胸前。 春晓一震,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肚兜外露,赶忙合好衣服。 宋宜晟收回目光,春晓也被带上前。 “你是官奴。”他在马背上俯视。 春晓额上的奴字很好辨认。 春晓一震:“奴婢是被释放的官奴,有奴契为证。” “奴契呢?” 春晓一模胸口暗道糟糕。 定是刚才撕扯时丢在林子里了。 “这里离庆安不远,你是庆安官奴司的吧。”宋宜晟问。 春晓有些拿不准宋宜晟的意思,只点头应是。 “很好,那你可认识善云?” “不认识。” “莫澄音呢?”宋宜晟再开口。 春晓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杨德海打起精神看向宋宜晟。 “她是我家小姐。”春晓紧张地咽着口水。 “很好,她就在我府里,你跟我走一趟。”宋宜晟扬鞭驱马。 春晓垂头,默然跟上。 第一零六章:县主 终于,宋宜晟的一队人马回到了庆安。 以他庆安候的身份已经可以清场,何况,他是来宣旨的。 庆安县大大小小官员俱来接旨,秦曹二人也不例外。 例行公事的嘉奖繁文,落到实处,不外乎一些官员升降,抚恤死去战士家属云云,当宋宜晟念到方谦升任正七品大统领时,嘴角不由一抽。 方谦原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更不用想了。 “还有一道恩旨是宣给宋宜锦的。”宋宜晟维持表情不变,眼底那抹怒火掩藏的很好。 若非宋宜锦坏事,此刻他已经补了工部侍郎的空缺,收拾入京了。 但当着庆安一众官员的面,他当然不能说什么,只举着给宋宜锦的那道圣旨回庆安候府。 秦曹二人面面相觑,曹彧略有忧色,圣旨颁下,可就谁也救不了她了。 秦无疆却不厚道地笑了。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宋宜晟马不停蹄,看到熟悉的朱漆大门。 早就有人通知府中众人,他大步进门虎虎生风。 杜氏带着宋宜锦和仅剩的连氏罗氏两位姨娘侯在大堂,都有些惶恐。 圣旨,上次接到圣旨时,宋宜晟飞上枝头,成了庆安候。 这次呢。 宋宜晟深深看了妹妹一眼,宣读圣旨,声音透着一股磨牙的味道:“恭喜了,庆安县主。” 宋宜锦瞪大了眼。 庆安县主。 是她? 她成了庆安县主。 杜氏抓着女儿的手,喜不自胜。 好啊,好啊。 庆安候妹和庆安县主,那可不是一个等级的荣誉。 县主,是女人自己的荣誉。 除了那些皇亲国戚和极受皇帝宠信的公候之女,寻常女子哪有这份殊荣。 杜氏开心了。 这下,女儿可以嫁的更好了。 宋宜锦也攥着帕子抿嘴噙笑,原本她是配不上曹彧的。 但有了县主的封号,她距曹彧可就更进一步。 宋宜晟看着母亲妹妹,闭上了眼。 毫无政治头脑。 愚蠢! “接旨。”他一板一眼道。 宋宜锦眉头一皱,不明白哥哥这么严厉做什么。 这不是好事么。 难不成他还嫉妒自己的妹妹。 宋宜锦抿唇,恭恭敬敬将过程走完,依然很高兴。 她也是领过圣旨的女人了。 闲杂人都被遣散,宋宜晟阴阳怪气地冷笑:“庆安县主,很值得高兴吗?” “哥,你阴阳怪气的做什么?我还没问你——” “你还想问我?我倒要问问你,你冒名顶替的是谁?”宋宜晟也是一肚子的话要和宋宜锦问清楚。 “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是要抄家灭门的!”宋宜晟冲着妹妹怒吼。 要不是他在京中舍掉官职,拼着斥责罚俸的责难,替宋宜锦兜了回来,宋家现在就要回到原点了! “晟儿,你这是做什么?”杜氏赶忙劝和:“宜锦做了县主是好事。” “好事?”宋宜晟一脸不可理喻地看向杜氏:“娘,您没听到陛下给她的是什么封号?” 宋宜锦和杜氏都怔住。 庆安县主和庆安候。 有什么关系吗? 宋宜晟深吸一口气,“县主,是有食邑的,她和我共享一个食邑,算怎么回事!”啪地一声,宋宜晟气得差点掀桌子。 “说到底,原来是因为我抢了你的食邑。”宋宜锦冷笑。 宋宜晟捂住眼睛,气得脑子嗡嗡响。 “愚不可及!” “我愚不可及,那你呢!你救柳华章,你就聪明了吗?让皇帝把封赏给柳华章,让她做庆安县主,你就开心了吗!”宋宜锦大吼大叫。 当她愿意做这个县主吗? 当她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冒名顶替吗?! 还不是因为柳华章! 柳家已经被抄家灭门了,是她们宋家举报的,柳华章还要杀她。 她为了柳家没了爹,柳华章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还要杀她! 她怎么能忍。 怎么能让柳华章成为木生,让她接受封赏,得到入宫面圣谢恩的资格! 宋宜锦气出了眼泪。 她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宋宜晟,为了宋家。 宋宜晟竟然还跟她吼! “什么……柳华章?”宋宜晟怔住,原本的暴怒,委屈,错失良机的遗憾,统统被抛到脑后。 他怔怔上前,双手抓住宋宜锦的肩,“你说什么柳华章?她已经死了,你让她接受什么封赏?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 宋宜晟用力摇晃,宋宜锦吃痛尖叫,杜氏赶忙上前分开二人:“宜晟你怎么能这么对妹妹!” “我怎么对她?”宋宜晟一脸不可理喻看向杜氏。 “我为了她,我放弃了谋算这么久的官职,我为了她,被皇上斥责,被罚俸,被折辱,还要我怎么对她?!”宋宜晟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眶通红。 宋宜锦怔住。 她哪里知道宋宜晟在长安经历了什么。 最难熬,莫过于被捧得高高的,高到以为梦寐以求的东西触手可及的时候,嘭地一声,跌回谷底。 宋宜晟本以为工部侍郎的位子探囊取物般简单。 却在一瞬间,什么都没了。 这对于一心想往上爬的他来说有多痛。 只有宋宜晟自己知道。 回到家中,母亲妹妹又这般糊涂,愚蠢,半点长远眼光也没有。 这一切,就像一双死死勒住他脖子的手,窒息而绝望。 杜氏戳了戳女儿。 宋宜锦抿着唇,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宋宜晟这样的表情让她害怕,也……心疼。 她拉了拉宋宜晟的衣角:“哥……” 宋宜晟攥着拳头,冷冷看她。 宋宜锦脸上挂不住,一股火又窜上来,“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你为什么不问清楚就骂我。” “好啊,你说。”宋宜晟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 宋宜锦一窒。 突然让她说了,她这一肚子的问题,反倒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宋宜锦虽然现在缺乏政治头脑,但本质上不笨,很快捋清事情的头绪。 “柳华章,她还活着。”宋宜锦盯着宋宜晟,问出了困扰她这么久的问题:“是不是你救了她。” 宋宜晟哈了一声,原本平静下去的情绪再次暴躁。 他舔了舔嘴唇,看向妹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华章,”他盯着地面,多久没有吐出这个名字了,久到他都已经忘记,每当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就会狠狠一抽。 “柳华章是我辨认的,也是我看着她被斩首的。”宋宜晟每吐出一个字,手指便捏得嘎嘎响一声。 “你说她活着,说我救她。”宋宜晟目光一瞬间阴狠起来,猛地一推宋宜锦,大喝:“你是恨我不死吗!” 第一零七章:争执 宋宜晟何等力气,他暴怒之下的推搡,宋宜锦就像被丢出去的纸人,踉踉跄跄,哐地一声磕在桌上。 咔嚓嚓,桌子被宋宜锦撞翻,茶壶碎了一地,茶水也撒了宋宜锦一身。 她连连尖叫,杜氏赶忙过去搀扶,见宋宜晟还要过来,她一步横在兄妹二人中间:“宜晟!你干什么!” “娘你让开。”宋宜晟黑着脸。 宋宜锦也怕得发抖,她从没见过哥哥这副样子。 “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宋宜晟越过杜氏冷声问向宋宜锦。 宋宜锦浑身又痛又怒又怕,剧烈颤抖,肩上的伤口也挣裂,痛得她泪眼朦胧。 不过她很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按着手上划破的伤口,急急道:“就因为是你负责的,我才没敢出去乱说!” “你还想出去说?”宋宜晟脑袋嗡嗡响。 “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知道我和柳华章是什么关系吗?我步步小心谨慎,竟险些败在你手里!”宋宜晟指着妹妹,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她是他的妹妹,由她来指证他包庇柳华章。 这简直是要他死! 从前他还道妹妹挺聪明,现在看来,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聪明,难成大器。 “我!我怎么不知道!那你把柳华章藏在家里,就是小心谨慎了?”宋宜锦不服地辩道。 宋宜晟大步跨前:“你说什么?” “娘!”宋宜锦下意识尖叫,以为宋宜晟又要对她动粗,躲到杜氏后面。 宋宜晟站定:“你真的见到……见到她了?” 宋宜锦探头出来。 难道宋宜晟真的不知情? “她藏在府里?”宋宜晟皱眉思考,猛然抬头:“是谁?” 宋宜锦一缩脖子,“就是那个善云啊,住在晴暖阁的那个,不是你把她藏在府里的吗?” “就是那个,给我做甜汤的?”杜氏倒还记得,而且她也见过长宁两次。 她张张嘴:“不对吧,她一脸红斑也看不出哪儿像柳……她啊,而且,她也不像啊。” 杜氏蹙眉,反正给她的感觉,不像。 她记忆中你的柳大小姐一直是明丽如艳阳,高高在上,即便对她这个未来的婆婆也是不卑不亢,那低眉顺眼的小丫头,怎么可能。 杜氏不会说,但她感觉得到。 柳华章和善云,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 一个是何等的明媚。 另一个,就像是块呆板沉闷的木头,什么情绪都没有。 宋宜晟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柳华章。 她若是活着,还不一口一口,把他全家上下吞吃入腹。 还给杜氏做甜汤。 还给他木质小弩,让他博得工部尚书的赏识。 不可能。 “就是她!我亲眼看见的!”宋宜锦强调。 “你亲眼看见她变成柳华章了?”宋宜晟问,脊背汗毛不由竖起。 “那倒不是,但我认得出她,她亲口承认了的!” 宋宜晟蹙眉:“亲口承认?” “对,她还要杀我,这伤就是她拿匕首刺的,要不是我命大,早就被她杀人灭口了!”宋宜锦摸着肩头还在渗血的伤口。 “什么?这是那个善云伤的?”杜氏喳喳起来。 宋宜晟嫌烦,喝了一声:“娘!您能不能先出去!” 杜氏砸吧砸吧嘴,交代一句:“别打你妹妹啊。”到底是离开了。 “你再说一遍,这伤是柳华章刺的,还是善云?” “柳华章就是善云,善云就是柳华章,哥你怎么不相信我!” “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宋宜晟盯着她:“我亲眼,看到她被斩首的,她怎么可能是善云。” 宋宜锦怒气冲冲,用力强调:“我记得她的眼睛,就是那双眼睛,难道我还认不出她来吗!” “难道我认不出她来吗!”宋宜晟低声嘶吼,眼睛通红。 宋宜锦定住。 她从没见过宋宜晟这幅样子。 这么愤怒,又…… 伤心。 “她死了。”宋宜晟拖着长音,肩头颤抖,手按住眼睛:“死在我眼前。” “是我害死她的。” 宋宜锦看着他,舔了舔唇,低声:“哥……” 宋宜晟没说话。 “你到底还是……”喜欢她吧。 否则,怎么会私藏她的雪浪,怎么会一提到她的名字就这么激动。 宋宜锦轻哼一声。 也对。 柳华章那么好。 对他好。 对宋家也好。 什么都好。 宋宜晟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捂化了。 何况他血气方刚,正是儿女情长之时。 哪能不动心。 “好了,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宋宜晟深吸一口气,揉揉眼睛,看向妹妹:“善云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我自由安排。” “哥!”宋宜锦拦住他的路。 “你相信我,善云真的是柳华章,我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办法变了个模样,还……还长了一脸的红斑,但真的是她,她还硬闯你的书房,还威胁我!” 宋宜晟看她:“书房?你去我书房了?” 宋宜锦有些心虚地点头。 “你!”宋宜晟干笑,是了,如果不去书房,她哪儿来的阵法图交给鹰眼关守军,坐实她是木生的事实。 “这件事我先不追究,你老实告诉我,到底知不知道木生是谁,这件事事关重大,关系到——” “我说了多少遍!真的是善云,是柳华章!她真的没死!”宋宜锦跺脚强调。 宋宜晟蹙眉。 他都这么说了,宋宜锦还是坚持柳华章还活着,善云就是柳华章。 这难免会让他生疑。 仔细想来,当日行刑他也只见到她发髻凌乱被绑得严实又堵着嘴,瞪着大眼睛想冲向他,就被按在地上。 刽子手手起刀落,天地间血红一片。 他站在那血泊前很久。 而她的头颅被收走,送往长安。 这么想来,他其实也只匆匆见她一面罢了。 难道,真的是他认错了? 宋宜锦见哥哥动摇,露出希冀地笑:“哥你相信我了?” 宋宜晟看向妹妹。 若真如此,他必须…… 宋宜晟的脑子一瞬间顿住。 就像一件从前没有珍惜而丢弃的宝贝,突然失而复得。 他竟说不出那斩草除根四个字。 “哥?你在想什么呢?你快带人杀了她啊!别让她跑了!”宋宜锦催促。 宋宜晟木着脸被她推出门,撞见了匆匆进门的杨德海。 “发生什么事了?”宋宜晟一见他欲言又止,就知道有问题。 杨德海为难地看了宋宜锦一眼,上前耳语。 宋宜晟浑身一僵,扭头看向宋宜锦,扬手就是一巴掌。 第一零八章:痛快 宋宜锦被扇的转了两个圈,一头撞在门前的廊柱上。 丫鬟见状赶忙扑过来扶起她,此刻宋宜锦可以说是浑身是伤狼狈不堪,但更让她受不了的,是这当着众奴婢的一巴掌所带来的羞辱。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宜晟:“哥,你疯啦!” 宋宜晟恶狠狠瞪着她,眼睛扫过一院子低头不敢出声的奴婢,什么也没说,拂袖便走。 “宋宜晟!”宋宜锦大叫,猛地转向杨德海。 杨德海比兔子还精,拔腿就跟着宋宜晟。 “你站住!”宋宜锦伸手去抓,手指正触在杨德海腰间,摸到一个圆筒状的东西。 杨德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身攥住宋宜锦手腕。 “放肆!”宋宜锦喝道。 “大小姐恕罪,”杨德海松手低头,警惕地后退半步:“侯爷正在气头上,大小姐还是不要追去为妙。” “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我哥说什么了?”宋宜锦脸上的巴掌印肿起,眼神狰狞,整个人几乎丧失理智。 杨德海深深看她一眼,心里也是有几分火气,“大小姐自己做过什么,自己都忘了吗?” “我,我做什么了我?” “偏院。”杨德海冷冷提醒。 宋宜锦哈了声:“他为了那群女人打我?!” “我还不如一群长得像那个贱人的女人吗!”宋宜锦捂着心口,眼泪不争气的落下。 这还是那个疼她宠她的哥哥吗。 这还是宋宜晟吗。 “我是他亲妹妹,他为了那群女人打我!”宋宜锦委屈极了。 那群女人分明是贪图宋宜晟的权势,又出身卑贱,何况她们越来越像柳华章,若是传出去,宋家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把最像的那几个脸划画,将她们发买,还不是为了宋家,为了拯救被柳华章的死弄疯了的宋宜晟。 他却动手打她。 宋宜锦大哭出声,一跺脚,扭头就跑,丫鬟们喊着大小姐追过去,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 杨德海脸上肌肉抽动。 宋宜锦不知道那群女人是用来做什么,才会生出这种误会,可他不能自作主张将真相告知她。 可怜侯爷精心安排的事情就要毁于一旦。 没有了这十二个女人,一时间又上哪去寻合适人选。 杨德海叹了一口气。 看来只能铤而走险,选择晴暖阁那位莫家小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杨德海又蹙眉。 既然事情有第二种选择,侯爷适才为什么那么生气,还打了大小姐。 莫家小姐原本不就是侯爷心中最合适的人选吗? 难道她也出了什么问题。 杨德海不再犹豫,赶往偏院,宋宜晟看着空落落的院子,黑着脸坐在桌前,闲杂人等都被遣散。 “侯爷?”杨德海蹙眉,上扬的一声就足以让宋宜晟听出他的疑惑。 宋宜晟抬头,“宜锦说,善云是她。” 杨德海一个后仰,手捂住后腰,那卷轴在他腰间发烫,他不可置信:“谁?” 宋宜晟点头:“是她。” “这怎么可能,您不是亲眼见到她被斩首示众了吗?” “对,但宜锦……说木生也是她。”宋宜晟站起来:“如果木生真的是个女人,倒是的确和她很像。” 战场杀敌,她不是一直想着的么。 而且除了她,世上又有哪个女人能做得如此好。 “这……侯爷,三星赶月,柳大小姐可射不出来。” “神弩呢?”宋宜晟扬起下巴看他。 “当初莫澄音射伤我时可是三箭连发,谁知道这是不是神弩的极限?”宋宜晟眯着眼。 杨德海肃容。 侯爷这是疑心了。 “但是……”杨德海欲言又止。 宋宜晟脸一沉,明白杨德海的意思。 因为宋宜锦的自作主张,那十二个长得像柳华章的女人是用不了了,如果宋宜晟还想照原计划那样,送上一个“假公主”给郑安候,赢得皇帝的好感,就只能靠那位莫家小姐。 若莫家小姐也有问题。 杨德海不说宋宜晟也知道,这件事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宋宜晟看向他。 “巧?” “我原本有两手准备,可现在却被逼的,只能靠她一人,就算她真的刺伤我妹妹,我也只能忍气吞声。”宋宜晟眯着眼。 他疑心深重,这样的巧合,自然让他生疑。 杨德海表情一僵:“这……这件事不是侯爷临时决定的?” “不,不算临时。” 宋宜晟目光炯炯,“我和宜锦争功,其结果必然是我让步,这很好猜。如此一来,我只能另寻他法,而此事便是我的第一选择。” 杨德海脊背上寒毛倒竖:“侯爷是觉得,大小姐冒认木生,也是被人算计的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宋宜晟不语。 “侯爷,这般精明,怕是那辽东慕郎都做不到。更何况,想算计这么多,首先要知道,您豢养那十二个女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杨德海小心措辞,“这件事除了郑安候和您,应该并无旁人知道。” 宋宜晟看向他。 杨德海立刻跪下:“侯爷明鉴,属下绝对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宋宜晟摆摆手,扶起他:“我岂会疑你。” 杨德海垂头:“多谢侯爷。” 宋宜晟嗯了声,又看他:“那个**晓的丫头,查了吗?” 杨德海点头:“查过了,官奴司逃奴,之前的确是莫家的丫鬟。” “很好,奴契呢?”宋宜晟看他。 “都办妥了,她现在已经是咱们庆安候府的人了。”杨德海办事一向稳妥。 宋宜晟满意点头:“把她叫上,去晴暖阁。” “是。”杨德海应道。 但他又抬头:“如果……属下是说如果……” 这个如果虽然太难以置信,但以宋宜晟的习惯,一定会考虑到所有可能的。 宋宜晟的步子一顿,背影让杨德海觉得有些陌生。 他偏头,半张侧脸木然:“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杨德海垂头。 宋宜晟仰起头。 艳阳当空已经结束,垂垂西斜。 很多事都是注定了轨迹的。 谁也逃不脱。 即使他后知后觉,在长宁死后,逐渐认清自己的心意,也不能改变,更不能阻挡什么。 “拿好你的刀,”宋宜晟转回去,背对着杨德海:“当它出鞘时,我希望能干脆利落,给她个痛快。” 第一零九章:东移 宋宜晟大步到了晴暖阁,看到伤好得差不多的彩月站在院门前:“侯爷,姑娘在木室等您。” 宋宜晟看了杨德海一眼,杨德海将手放在腰间刀柄,微一点头。 “知道我要来?”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令妹嚷了这么多天,不难猜想。”长宁噙笑扬首,瞥见杨德海跟着进来,也没有反对。 宋宜晟走过来,目光一直盯在长宁身上。 比她瘦很多,但身形上,的确相近,只是气质相差甚远。 但不排除经历了这么多事,让她品性大变。 他捏了捏手指。 如果真的是柳华章,是那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的未婚妻。 “那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宋宜晟深吸一口,也不打算绕什么弯子。 这里是宋家,如果判定是她,他有把握留住她的命。 长宁轻笑:“侯爷还肯问我,而不是直接派人取我性命,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 宋宜晟干笑:“我只是好奇,宜锦她虽然莽撞,但总不会无的放矢。” 事情还没确定。 如果是假,他还要靠着这个莫澄音飞黄腾达,所以面子上暂时得过得去。 “好,我就告诉侯爷。”长宁说。 “那日我在书房见到令妹,令妹开口便问,我到底是不是真叫善云。”长宁挑起眉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说不是,她便指着我,说我是柳华章。” 长宁故意将柳华章三个字拉得很长:“这个名字,我想侯爷不会陌生了。” 宋宜晟嗯了声,显然还在犹豫。 “我倒想问问侯爷,你和那逆贼柳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打听过了,你与那柳华章定过亲,这九族的牵连,你是怎么逃过的。” 长宁将逆贼两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前世的八年,她最先学会的就是口不对心,言不由衷。 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何况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宋宜晟却浑身一震。 逆贼。 她的脾气,怎么肯说出这两个字。 他心中天平开始倾斜。 “我揭发有功,且早已写过悔婚书,不与逆贼为伍,已不算在内。”他说。 长宁冷笑。 宋宜晟盯着她,眉头一蹙。 “侯爷有这本事,还需要我莫家的机关术投石问路吗?” 原来是这件事。 “贤妹不要误会,我绝非贪图莫家的东西……”宋宜晟一开口,惊觉不对。 他怎么……顺着她的道走下去了。 宋宜晟此来,是一辨真伪,不是来跟她解释与莫家的关系的。 他看向杨德海。 杨德海立刻会意,上前道:“我打听到交战当日,善云姑娘似乎不在府中,敢问姑娘那一日一夜,做什么去了?” 他替宋宜晟发问。 长宁看了宋宜晟一眼:“这是侯爷信任的心腹?” 宋宜晟点头。 “那好,”长宁上下打量着杨德海,除了比当年的大统领年轻两分,也没什么不同。 “我去战场了。” “你真是木生?!”宋宜晟倒退一步,手警惕地摸向后腰匕首。 长宁轻笑:“侯爷这么紧张做什么,木生不是令妹宋宜锦么?” 宋宜晟不语,心里像是悬了颗石头。 “侯爷高看我了,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上阵杀敌,不过我在找木生,却是真。” 宋宜晟眯了眯眼,问:“你说你在找木生,找到什么了?” “找到你妹妹了啊,不然侯爷以为,我好端端去你书房做什么?我正是要质问她为何趁我不在,偷走我的连环弩,出去逞威风。侯爷,这庆安县主的风光,是不是该分小女子一杯羹啊?”长宁语气讥诮,将愤怒演得惟妙惟肖。 “你说宜锦偷了你的弩?所以你觉得,她是木生。”宋宜晟眉头深皱,有些理不清状况。 两人各执一词,实在太复杂了。 “是她当众承认的,难道宋大小姐敢罪犯欺君吗。” “当然不会。”宋宜晟断然应道。 长宁不置可否。 “宋家的事我不关心,我只想为我爹伸冤。”长宁盯着宋宜晟,一语双关:“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我爹复仇,给我全家复仇。” 宋宜晟听着脊背发寒。 很不巧,莫家的惨案,也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但长宁这样锋芒毕露的冲着他扬言报仇,反倒让他放下心来。 在他看来,莫澄音心机深沉,若真的怀疑他与莫家案子有关,绝不会表现的这么明显。 宋宜晟干笑一声:“为莫伯父报仇,也是我的心愿。” “多谢侯爷。” “不过,你找木生干什么?”宋宜晟笑眯眯问。 杨德海的问题,她并没有正面回答。 “侯爷刚回来,看来对庆安一役,知道的不多。”长宁不疾不徐道。 “哦?”宋宜晟扬声。 “此役除了令妹建奇功外,还有一个东西也发挥了奇效。” 宋宜晟怔住:“你是说那个奇怪的木块?” “正是。”长宁答。 “此事,我也正想问问贤妹,那木块是否是莫家机关术上的东西?”宋宜晟说,这也是他怀疑木生就是长宁的主要原因。 除了手握墨家机关术的她,宋宜晟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得出如此精妙的东西。 长宁仰头看他:“是,我听父亲提过此物,名唤弩锁。” “什么!”宋宜晟绷起肩膀,眼睛冒着精光:“那你可有那东西的制法?” 如果能拿到弩锁的制法,他入职工部…… “没有。”长宁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宋宜晟从欣喜到失落的表情,那玩弄于鼓掌见的畅快在心里欢流而过。 宋宜晟深吸一口气,由喜转衰的落差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拴在绳子一头的蚂蚱,任人玩弄。 “你手握机关术,你会没有?”宋宜晟咬牙切齿,一股藏不住的无名火在体内乱蹿。 “这就是我寻找木生的原因。”长宁一本正经道:“我怀疑,我手里的机关术并不完整,有人先我一步得到了完整的机关术。” “你说什么?”宋宜晟怔住。 但看到长宁成竹在胸的模样,显然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你怀疑谁?” 长宁施施然开口:“辽东,慕郎。” 宋宜晟瞪大了眼,颓然坐在凳子上。 慕郎之于现在的他,是何等的高不可攀。 如果机关术被慕郎得到,那,还有他宋宜晟什么事? 长宁噙笑扫过宋宜晟。 没错,她就是要祸水东移,让宋宜晟好好看看,自己有多渺小。 第一一十章:也是 宋宜晟坐在桌前,盯着一只茶杯,半晌不语。 良久开口:“你,怎么确定是他的?” 长宁沉默一瞬。 宋宜晟感官敏锐,立刻看向她。 “在官奴司时,有人跟着我。”长宁鼻腔里似乎回荡起那抹清香。 早在战场上,方谦将慕郎的话转告予她时,她便有了这个怀疑。 直到那日,辽东捷报传来。 即便是长宁,也难免惊叹一声世间大才。 将天下大局了然于胸,把突厥未来的金太阳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世上,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而这样精明的人,又岂会做无用功。 长宁扬起下巴:“侯爷不觉得,辽东郡王世代镇守辽东,那慕郎却突然来到庆安,真的只是为了戏耍一通那若,引起两国战争吗?” 宋宜晟眸光一沉:“他是为了机关术。” “没错。”长宁点头。 她现在可以确定,官奴司那个闻到清香的夜晚,必定是慕郎发现了她,和那根木簪。 长宁忽然吸气,心脏剧烈跳动,有那么一瞬暴躁。 该死的辽东郡王。 他一定是看到了,看到她将簪子藏在何处,才没有趁她睡梦中强取。 长宁磨牙,像只发怒的小豹子,龇牙咧嘴。 还算他恪守君臣之道。 至少没有乘人之危,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长宁长吁口气。 如此想来,当日在街上捡到簪子的那个手很好看但相貌平平的男子,就是慕郎了。 长宁心中无奈。 没想到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第一次见到这位真正的未婚夫,会是在那样一个场景。 假摔。 还很狼狈。 不过长宁显然不介意这些。 她关心的,是他帮她打开了木簪。 只捡起木簪的那么一瞬,他便打开了木簪的机关。 看来,他在机关术上,造诣不浅。 如此推断,那慕郎完全有本事取走城隍庙地砖下的东西。 可他却给她留下了。 不但留下原本的机关术和弩箭,还留下了一套易容之术。 长宁早就对那套易容术和避水膏生疑,现在将一切串在一起,才知道,都是慕郎在背后相助。 他是可怜她孤女一个,还是和莫家有旧,有心相帮? 长宁手指在在桌上扣动。 宋宜晟见她忽怒忽止,不免扬眉:“你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或许地砖下原是有两本机关术的,他取走了更关键的一本,上面碰巧就记载着弩锁的制法。而留给我的,只是基础,或者说是,他已经掌握的部分。”长宁半真半假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迷惑性极强。 宋宜晟深以为然。 长宁便道:“这件事还要靠侯爷去查。” 宋宜晟眯了眯眼:“弩锁,是沈家做的?” 长宁面上无波无澜,淡淡点头。 宋宜晟冲杨德海抬抬下巴,杨德海应声退了出去,显然是去沈家查弩锁的来历了。 机关术是宋宜晟向上爬的本钱,他必须要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慕郎抢先一步得到。 如果此事当真。 宋宜晟闭上眼,颇感无力。 不论是家世背景,还是个人能力,他凭什么去跟慕郎比。 宋宜晟心烦意乱,双手按了按太阳穴。 “对了,你的神弩找回来了吗?” 他深知这件事并不是宋宜锦所为,那么拿走神弩的人,一定就是真正的木生。 长宁点头:“不知什么时候还回来的。” 宋宜晟眼珠动了动。 他完全陷入了长宁用半真半假的事实精心编造出来的“真相”中。 慕郎抢先一步是真,盗神弩做木生是假。 但因为第一件事是真的,导致宋宜晟理所当然地认为,神弩的确被盗走过。 而这个盗走神弩,射出三星赶月的人,首先要对机关术极其了解,其次,身形和宋宜锦相近,很可能是个女人。 慕郎之所以名扬天下,不单因为他才高,还有那令人惊叹的容貌。 这些宋宜晟早有耳闻,所以,真正的木生又绝不可能是慕郎。 那会是谁呢? 他又一次起疑,看向长宁。 女孩也瞄着宋宜晟:“我还有一事不明,令妹是如何会使我莫家家传神弩的,难道,世兄家祖上,也是做机关术的?” 长宁盯着宋宜晟的脸色,想找到一丝破绽。 早在宋宜晟说宋莫两家有旧时,她便有此疑问。 宋将军是武将,常年呆在庆安,而莫侍郎远在长安,是科举出身的文臣,他二人能有什么交集,还将“友谊”延续至今。 直到宋宜锦用银针暗器射她,得以侥幸逃命时,她才猛然醒悟。 会不会是两人年轻时,同样都学的机关术。 这个猜测在她心里酝酿许久。 今日借助“莫澄音”的身份,刚好可以在宋宜晟口中探听一些消息。 果然,不出长宁所料,宋宜晟说了一些旧事。 宋将军和莫侍郎的确是年轻时的旧识,同样喜欢机关术,宋将军在世时也曾教过他们兄妹一些东西。 只可惜,宋将军走的早,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自然没能留下什么东西。 他所说的这一切,还有部分是从莫侍郎给他的信中得知的。 长宁微抬下巴。 宋家果然有秘密。 宋宜晟说的轻巧,但长宁显然觉得不止爱好这么简单。 否则,莫侍郎怎么会把机关术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给宋宜晟,还反过来被他算计了性命。 “天暗了,我先回去了。”宋宜晟望了眼天色,起身告辞。 不知不觉间,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偏向长宁。 而宋宜晟又一直以世兄做标榜,自然要做足姿态,恪守男女大防。 直到宋宜晟离开,长宁才松下一根弦,将藏在桌下的连环弩收了起来。 虽然她计划周密,但宋宜晟到底不是小角色,她还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毕竟这此冒险无异于与虎谋皮,非常危险,但如果得胜,其奖励也非常丰厚。 长宁微一眯目。 宋宜晟走出这个门,就是掉进她精心编织的渔网中。 想脱身,先要扒下一层皮来。 而那缺失的一页,就是很好的礼物。 长宁噙笑。 她没有一刻忘记过这个目的。 女孩坐在院子里葡萄藤架下的摇椅上,闭目养神。 她还在思考宋家和机关术的渊源。 这件事总让她觉得蹊跷。 不过接下来,就是宋家兄妹的表演了。 第一一一章:瓮中 宋宜晟大步回到正房,等杨德海消息的同时,他也没闲着,叫来了不少人,将他不在家中时发生的大事小情了解一遍。 尤其是和善云相关的,他更加关注。 只因他本性多疑,即便是相信了的事,也总想再找到些佐证,以备万全。 也正是他这份多疑,才让他成功走到了今天。 从饱受欺凌的孤儿寡母,成为了庆安城人人畏惧的正经侯爷,将二房那群混蛋困在西府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成日战战兢兢地过活。 但今天,他有些后悔得到这些作证。 “善云姑娘回来后不是在卧室就是在木室,夜里休息的时辰也很规律,没有出过门。” “大小姐和姑娘有过两次争执,一次是在书房,一次是在大堂,为了那个叫木鸢的丫头。” “没错,木鸢就是叫善云姑娘小姐的,当时屋里奴婢很多,都听到了。” “木鸢姑娘说她是在去长安找您的路上被大小姐当逃奴抓回来的,因为善云姑娘怕她头上的黥刑会让人为难,所以才让她拿着奴契,没想到被大小姐给误会了。” 管事奴婢们措辞自然小心,不敢说宋宜锦的不是,也不敢说长宁不好。 但宋宜晟却听出了里面的火药味。 宋宜锦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如果为了一个丫头丢了面子,还生生拿善云没有办法,她肯定要记恨许久。 他妹妹嫉恨起什么人来,真的会不择手段。 嘭地一声,宋宜晟一拳砸在桌上。 但他没想到,宋宜锦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大小姐的伤呢?” “伤……外面都在给大小姐抓刺客,不过小姐说,是……是反贼干的。” “抓刺客。”宋宜晟玩味一句。 显然,这刺客二字,可不等于是柳华章,甚至连柳家余孽都算不上。 曹世子,还真是精明啊。 既不小题大做弄得城里人心惶惶,又没有置之不理,给他把柄抓。 “下去吧。”宋宜晟挥手,又忽地招手:“回来。” “今日我去晴暖阁,门前那个彩月好像受了伤,是怎么回事。”他看向几名管事。 几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这件事,连姨娘可是让他们把嘴都闭严了的。 宋宜晟眯着眼一扫,冷哼一声:“我还是这个家的家主呢。” 管事们惶惶跪下:“侯爷息怒,善云姑娘房里的彩月是被连姨娘打伤的。” 宋宜晟嗯了声,示意他们继续。 “姨娘……姨娘说是彩月偷了她房里的首饰。” “宜锦也说偏院的女人们偷了她的首饰,所以这两件事是一样的了?”宋宜晟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管事们干笑,点了点头。 后面的事宋宜晟不用问也知道,女人们的争风吃醋。 “这个连珠,真是不长记性。”宋宜晟眯着眼。 死了一个争风吃醋的顾氏,还不够警醒么。 若不是他走前交代了,把善云当个主子照顾,如今回来,怕是连她也看不到了吧。 她们可真行! 宋宜晟想想就心烦意乱,挥挥手把管事们都撵走。 只是他今日多问这一句,影响可是不小。 连身边的一个丫鬟都能得到侯爷的关注,那位善云姑娘离分上枝头,还远吗? 何况人家也是小姐出身,难怪侯爷会喜欢。 管事们心里各有主意,宋宜晟则还在暗恨,教导得好好的十二个胚子就这么被毁了,逼得现在他只能铤而走险,捧莫家的女儿上去,岂能不恨。 这得冒多大的风险。 莫澄音若当了公主,第一件事肯定是追查莫家的冤案,到时候,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把他给牵扯进去。 那可真就是养虎为患了。 宋宜晟的谨慎让他纠结不安,迟迟没有休息。 他在等杨德海回来。 这么晚了,杨德海去沈家肯定不是登门拜访。 而且以宋家和沈家之前的关系,沈家连他这位庆安候爷都未必会给面子,何况是他麾下的一个统领。 杨德海必定是去剑走偏锋了。 果然,杨德海一身夜行衣,来到沈锦容房间,掳人便走。 不过他并没有走远,而是扛着被打晕的沈锦容来到了沈夫人房里。 这等逼问,沈夫人当然什么都说了。 不过她很聪明,交代的都是长宁之前安排好的话。 一个俊朗的成年男子,并没有得见真容。 杨德海心里有数,也不想与沈家为敌,放人离开。 沈夫人心惊胆战,担忧地拍了拍女儿的脸颊:“容儿,容儿。” “她没事。”屏风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也听不出是男是女。 “谁!”沈夫人一个激灵。 “不是你们叫我来的吗,借个地方睡觉都不行?”声音的主人抱怨。 沈夫人刚意识到来人是谁,就听衣袂翻飞,人便不见了 沈锦容幽幽醒转:“娘?” “哎呦我的乖女儿,下次可别应承这种事了。”沈夫人拍着心口。 “我没事的娘,她不是递了口信说只要您按照她交代的做,这人是不会掳走我的。”沈锦容安慰母亲。 沈夫人仍心有余悸:“幸好我听她的话了,不过,她怎么这么相信我们,万一我要是把她说出来……” “娘,她了解咱们。” 沈锦容舔了舔嘴唇:“她了解咱们沈家不会背信弃义,更何况,找她安排的说,本就是最省时省力,不需要多余解释的路,我们怎么会自找麻烦。” “我们,其实都在她的瓮中。” 沈夫人点点头,又看向女儿。 往常女儿虽然聪明,却也不会想这么多,今儿是怎么了。 在学那木生姑娘吗? “哦对了,刚才……刚才那位来了。”沈夫人看着女儿:“他之前找过你?” 沈锦容茫然摇头:“没有啊,爹信里只说给了他消息,并没有说他何时到。” “哎,也不知道招他来,是福是祸。”沈夫人叹了口气。 沈锦容拍了拍娘亲的手。 夜幕下,杨德海一身黑衣,在房檐上疾行,很快回到庆安候府,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跃跳入宋宜晟的正房大院。 侍卫们看到看到忽然落下的黑衣人,持枪冲过来。 “是我。”杨德海摘下面罩。 宋宜晟听到动静出来,挥手令侍卫退下,一个眼色,杨德海立刻闪身进屋。 屋里又添新光,二人秉烛夜谈,院子里则恢复宁静。 一片绿叶从树上飘落,被一只从半空捞住。 “又是庆安候府,真是有趣。”尾随杨德海而来的人捏着叶梗捻动,自言自语。 第一一二章:盲盗【加更】 黑衣人从树干上栽落。 身体却在空中扭转,像只灵活的猫一样落地,无声无息。 巡逻的侍卫走过院门,只听风声一阵,黑衣人的身影已经跃上房梁,嗖嗖嗖几步便到了一旁的晴暖阁。 晴暖阁内室那扇后窗开着,屋里烛火通明,映出长宁的脸。 黑衣人勾起笑容。 运气不错,一下子就找到了雇主。 他一闪身,顺着后窗跃入。 意料之中的惊呼并没有出现,长宁仿佛在招待老友般,示意他坐下。 “你知道我要来?”盲盗管用的嘶哑嗓音在夜晚听起来分外清晰。 “不知,不过今晚沈家出事,你若知晓自会前来。”长宁放下书卷,噙笑打量着盲盗。 除了一双杏核大眼露在外面,盲盗通身都是黑色,衣服也颇有些鼓囊,连身形都不能确定,何况深浅。 长宁也不急着摸他的实力。 术业有专攻,她虽能运筹帷幄,但妙手空空来去无踪之事,还是盲盗更为可靠。 “不错不错,”盲盗走到长宁面前却没坐在圆凳上,而是顺势一踩,凌空翻了个跟斗跃到房梁上,他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说吧,到底想让我偷什么?” “现在还没法说清,你只要跟着宋宜锦就可以了。”长宁道。 “我们当贼的时间也很宝贵的,我可没空陪你在这儿耗。”盲盗不满,坐在梁上俯视长宁。 长宁仰头看他,眉头一蹙。 这个角度,她刚好看到蒙面黑巾的空隙下那一抹白皙脖颈。 没有喉结。 盲盗似乎也发现问题,手压住面巾垂下的部分,遮住脖子,一边催促:“我再给你五天时间——” “用不了五天,三天。”长宁道。 “你跟踪宋宜锦三天,三天内她必定会偷宋宜晟的一样东西。那是一张纸,不论宋宜锦有没有成功偷到,你都要将那张纸偷来交给我了。” “就这么简单?” 长宁噙笑。 简单。 她把路都铺好了。 自然简单。 她不知道那关键一页的藏处,若贸然寻找,只会逼得宋宜晟狗急跳墙。 但有一个人可以替她找。 宋宜锦。 宋宜晟或许会怀疑所有人,所以任何人寻找关键一页,都有可能逼得他放弃这一页能带来的利益,毁掉它以图自保, 但宋宜锦不会。 他们兄妹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宋宜锦都不会出卖她的哥哥,而宋宜晟也深知这一点。 所以不论宋宜锦做了什么错事,他都能原谅。 因为他知道,妹妹的心一直在他这里。 所以,这件事由宋宜锦来做,是再合适不过的。 而盲盗需要做的,不过是将东西从宋宜锦亦或是宋宜晟手里偷过来。 只要知道了位置,长宁认为,这难不倒盲盗。 纵然他可能是她。 长宁目光移开,她根本不介意盲盗是男是女。 只要能偷到东西,就是把好刀。 盲盗对长宁不问不疑不评价的态度很满意,从梁上跳下,消失在夜色中。 长宁知道,这三天,盲盗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宋宜锦。 而另一边,宋宜晟正在房里磨牙。 杨德海将沈夫人的话转告给他,基本可以断定,将弩锁送去制造的人就是慕郎无疑。 “属下也派人去了城隍庙附近打听,但时间过了太久,怕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宋宜晟咚地一拳砸在桌上。 “他远在辽东,又是怎么知道机关术藏在这里的。” 可惜,这个问题除了慕郎,没人能回答他。 而宋宜晟现在的身份。 怕是连辽东郡王的府门都不一定进得去。 “还打听到什么了?”宋宜晟问。 “属下听到风声又去了一趟官奴司,已经确定府里那个被善云姑娘带走的木鸢,的确是莫家的丫头,大小姐还因此同莫澄音发生争执。”杨德海小心措辞,但显然,他的想法和宋宜晟的一样。 认为是宋宜锦借题发挥。 之前发卖那十二个女人,不正是这个借口吗。 嘴上说是为了宋宜晟,为了宋家不被人诟病,事实上却只是为了发泄自己心头的怒火,因为嫉妒柳华章,所以报复在那些和她面容相似的人身上。 她却没想过,她的不能容忍,迟早会触碰到宋宜晟的底线。 宋宜晟阴着脸嗯了一声。 “侯爷不必动怒,大小姐只是年轻气盛。”杨德海劝道。 “年轻气盛?从前她可乖得像只猫。”宋宜晟嘴角抽动:“你也不必替她找借口,就是猖狂,得意忘形。” 宋宜晟眯了眯眼。 他得到庆安候爵位后,母亲妹妹难免有骄纵之气,尤其是宋宜锦的跋扈任性,肆意妄为。 她甚至闹着住到柳家的宅子里,住在柳华章的绣楼里。 宋宜晟起初认为,自己争来斗去为的就是让母亲妹妹过上好日子,母亲奢侈,妹妹嚣张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想到事与愿违。 宋宜锦在他的纵容下,性格开始失控,变得自大,肤浅,易怒。 她还是太年轻。 就像一块璞玉,原本在狭窄的天地里不得不将棱角磨好,但突然间环境开阔,放任她自己生长,就会变得畸形。 “挫挫她的锐气也好。”宋宜晟道。 宋宜锦现在做了县主,是要入长安谢恩的。 尽管皇帝十有八九不会见她,但这个规矩却必须要守。 宋宜晟当然担心她的性格会让她在长安惹祸上身。 而且。 他眯了眯眼。 “再有半年她就该及笄了。” 杨德海垂头没说话,他现在也有些摸不清宋宜晟在打什么主意。 “好了,偏院的事先搁着,那木鸢的事我也知道了,她喊的那声小姐,府里听到的人不少。” “是,”杨德海问:“那春晓?” 此前因为被慕郎吸引了注意力,宋宜晟匆匆派他做事,所以原本等在晴暖阁外的春晓没机会露面,自然也就没有辨认莫澄音。 宋宜晟犹豫一瞬。 事实上,他已经信了长宁的话。 毕竟长宁将所有他可能想到的漏洞都堵上了,就像在他身边围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尽管可能抵抗不了多少强风暴雨,但至少现在,足以遮住他的视线,让他分不出真假。 而此刻,再送春晓前去辨认,只会让两人关系紧张。 宋宜晟摸着下巴。 “你去,把春晓送给她。”宋宜晟噙笑:“我为她救下的莫家婢女。” 杨德海了然,颔首应是。 “记住,还是一样的规矩,”宋宜晟微微眯目:“如有异动,杀。” 第一一三章:计划 宋宜晟依旧是那个宋宜晟,深信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宁愿失去莫澄音这个“假公主”,再蛰伏几年,也不想成全暗中那个人。 没错,他坚信,随着动作越来越多,暗中那个人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偷走账册,抢夺他的家传之宝,还杀顾氏灭口。 这些事虽然明着跟木生的出现,跟沈家弩锁,辽东慕郎没有半点关系,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某种联系。 只是他现在没有发现罢了。 星河落下,红日升腾。 晨起时分的主院很是热闹,宋宜晟在清点礼物,准备去县衙拜会曹彧。 不过他还在等。 等杨德海的消息。 此时的杨德海领着春晓来到晴暖阁门前静候。 木鸢看到站在院门前的春晓,手里端着的铜盆嘭地一声掉地上,水撒了一地。 “怎么了?”长宁从屋里问道。 “小姐,是——” “善云姑娘。”杨德海却抢先一步打断木鸢的话,大步往院子里走。 木鸢惊怒,又有些怕。 春晓也是见过小姐的,要是说走了嘴,她和善云都没有好下场。 只见春晓跟在杨德海身后进门,目不斜视。 木鸢下意识伸手去拉春晓手臂。 杨德海回头。 春晓冷冷看着她,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 那眼神,木鸢都有些不认识。 自从被押入官奴司,春晓就变得很奇怪,直到那日她自己趁乱逃走木鸢都没想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可今日,春晓突然跟着杨德海出现,显然是要来辨认真伪的。 木鸢心惊胆战但面对杨德海审视的目光,她又不敢说什么,只能讪讪缩回了手,干巴巴说一句:“你你还活着。” 杨德海挑眉,但没说什么,径直进屋,边道:“善云姑娘,这是侯爷送您的礼物。” “秋菊,还不见过小姐。”杨德海表情一本正经,将春晓引进来,只是大拇指很自然地抵在刀柄上。 木鸢听到秋菊二字,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 肯定是她刚才的表现让杨统领生疑,这才出言试探。 她跟进来站在门口,想使眼色,又被杨德海逼着,动都不敢动。 长宁放下手里的书,露出自己的真容。 春晓眼睛蓦地瞪大,迈前一步,恶狠狠地盯着她。 杨德海瞬间警惕起来。 他也没想到,竟然会在春晓这里出事。 如果春晓不认识她,岂不是说,侯爷全程都被骗了? 杀。 宋宜晟这个字回荡在他脑海。 杨德海握刀的手逐渐捏紧,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将侯爷的命令完美执行。 “春晓。”清亮亮的女声突然响起,仿佛是吹散屋内浓云的清风,让和煦的阳光再度照耀进门。 杨德海一瞬愣住,但很快意识再度紧绷,他扭头看向春晓。 “替我谢过侯爷,就让春晓留下吧。”长宁噙笑,盯着春晓。 春晓也因长宁突然叫出她的名字而怔住。 她可半点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 “木鸢,带春晓下去,换身衣裳收拾一下。”长宁唤道。 木鸢后知后觉,赶忙上前拉住春晓:“春晓,小姐叫你换衣裳呢。”她偷偷挠了挠春晓的手心,“快跟我下去吧。” 春晓冷冰冰看她,一扬手甩开木鸢。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长宁站起身,若无其事走到一旁的柜子前。 杨德海则扫了木鸢一眼,只问向春晓:“有什么问题吗?” 春晓指着长宁:“她……” 长宁的手抚在一个匣子上,细长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拨动一根铜丝,面上却依旧淡然,扭头看着春晓:“我怎么了” 春晓盯着她的手指,眸光流转,眉头蹙起。 “她怎么了?”杨德海追问。 春晓嘴角抽动,转头看向他:“她是我家大小姐。” 木鸢心里长舒口气,紧绷的肩头放下。 长宁眼睛一转,又将铜丝勾了回去,心里那根弦也缓和下来。 看来,她暂时不需要用匣子里的宝弩逃生了。 只是这个春晓。 长宁眉梢微挑,将春晓一举一动看在眼底。 对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却差点坏她大事的丫头颇感兴趣。 也许是因为她走了不一样的路。 这一世,真的有很多前世未曾注意到的人出现。 如果盲盗是在她控制下出现的人,那春晓就是那个她意料之外的人。 她手指还在匣子上哒哒敲动。 春晓方才分明是注意到这个机关匣,才突然改口,承认她的身份。 一个莫家的小丫头,会知道连莫家大小姐都不知道的机关匣,还一眼就认出来了? 长宁可不信。 杨德海也觉得奇怪。 春晓方才的模样,可不像是这个意思。 “那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大小姐房里的,见大小姐的次数少,而且大小姐脸上生了红斑,我……我有些拿不准。”春晓低着头道。 长宁勾起唇角。 不愧是能从官奴司逃出来的人,果然思路清晰,口齿伶俐。 “好了,杨统领,如果你想审问,我可以把春晓借给你几天,不过,你可别再把她叫成秋菊才是。”长宁轻飘飘道。 “姑娘恕罪,杨某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长宁挥了挥手:“我还有事,你先退下吧。” 杨德海脸色一僵。 他怎么说也是府里的统领,就是连氏也要给他三分薄面,何况她现在还只是善云,府里的奴隶。 但杨德海可是个老油条,又岂会像宋宜锦那样易怒,他面色不改,抱拳一句:“告辞。” “对了,”长宁又唤。 杨德海驻步回头。 女孩浅笑。 宋宜晟还有空找春晓辨认她,看来是很清闲。 那她就加把火好了。 “帮我转告侯爷,善云的名字我不喜欢,希望他能跑一趟官奴司,让我做回自己。” 杨德海一怔,回了声:“是。”有很快禀告给了宋宜晟。 “做回莫澄音?”宋宜晟眯眼,“不行。” “我要是用她,这身份就不能一改再改。” 杨德海上前:“侯爷,这位莫小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您若不答应又不给出解释,她怕是也会自己动手,到时候,我们更麻烦。” 宋宜晟烦躁地在大堂走来走去。 这不是逼他吗。 他还没有考虑清楚是否用她。 但是如果要拦着她恢复莫澄音的身份,就必须要将计划告知予她。 这实在太冒险。 虽然他现在相信长宁的确是莫澄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做出决断。 毕竟莫澄音之于他,也是一场深仇大恨。 “侯爷?”杨德海蹙眉。 宋宜晟举起双手示意他安静,闭着眼思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呼吸略显急促,头也疼得厉害,但仍撑着吩咐:“你先去官奴司,把善云和莫澄音调换身份的事查清楚,相关证据,搜集到自己的手里,以防她突然生事。” 第一一四章:画像 杨德海动身,宋宜晟也命人带上礼物,来到庆安县衙。 曹彧与秦无疆临时住在此处,但宋宜晟并没有得偿所愿,甚至被挡在偏殿。 “侯爷与诸位将领正在议事,不准我们打扰,还请庆安候稍后。” 县衙里的主簿陪着小心,宋宜晟颔首道无妨,坐下饮茶,低头的一瞬脸色却不好看。 他堂堂三品武侯,按制本应是庆安县的最高指挥官,即便曹彧顶着一个骠骑将军的名衔也不过和他平级,可议事这等大事,竟然不通知他。 若是他还没回来也就罢了。 但他昨日就已经回来了,却还没有收到通知。 这就是个问题了。 宋宜晟缓缓饮茶,目光几度流转。 他在庆安县军方其实并没有什么人脉,与他父亲宋将军生前有旧的人也多数被柳家牵连,不是贬谪就是离开庆安,所以此次擅离职守没能同众人并肩作战,庆安守军对他有意见还没人替他说话,他可以理解。 但曹彧处事看上去很是圆滑,怎么会在这件事上疏忽呢? 宋宜晟思来想去,也没有发现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睢安候世子。 难道是宜锦? 宋宜晟这次可不会在小觑他妹妹的能量。 不过说起来,他们若是相信宜锦就是木生,那宋家也不算是惹起众怒。 果然,堂议结束后,就听到请他入内的消息。 宋宜晟眼睛一转,笑脸相迎。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宋宜晟虽然年轻,但到底是位侯爷,地位远高于这群庆安守军将领,还有宋宜锦这位“女英雄”的面子在,众人态度也算和气。 宋宜晟抓住机会,发挥他圆滑世故的交际手腕。 没有摆侯爷的架子,一直以宋将军之子,晚辈自居,又适时地提及“木生”的名字,利用这个光环很快就和庆安守军打成一片。 曹彧参与其中,一直礼貌而疏离,但他平静的表情下内藏不安。 若非因秦无疆的关系,他对宋宜锦是木生之事一直保持理智,就冲庆安候刚才这一翻毫不做作的表现,连他都有些喜欢上这位少年侯爷。 他递了个眼神给好友,发现秦无疆正抱肩,上下打量宋宜晟。 宋宜晟仰头冲二人一笑,他面皮白净,还有一窝浅浅的笑涡,干净清爽,给人感觉就是一个清澈的邻家大男孩。 秦无疆微抬眼皮,也点头,回以笑容。 曹彧松了口气。 看来他的担心多余了,秦无疆虽不羁,但到底是长安城浸淫出来的人,这点世故还是通的。 所以没有直接让庆安候下不来台。 “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众人退去,秦无疆理直气壮道。 他如果表现的太明显,被宋宜晟发现了,可就没得玩了。 曹彧蹙眉:“这位庆安候可不是他妹妹,你还是小心为上,那木生的事,不管也无妨。” “我都查到这儿了,岂能不管?你不是最善心的,你就忍心让木生喊冤莫白?” 曹彧无奈抿嘴:“什么喊冤莫白,你不是说她在宋府地位超然,很可能会成为宋宜晟的姨娘么?或许,她是自愿的,否则为什么费尽心思地掩藏自己的身份,还帮宋宜锦作假?” 他是善心,也愿意帮助木生讨回公道,但若是别人的家事,他断然不会过问。 这是他的修养。 “不能。”秦无疆摆手。 曹彧看他。 “我感觉不能。”秦无疆补充,但不得不承认,曹彧的猜想的确有可能。 “你又感觉了?”曹彧调侃。 “那你想想,她如果真的不愿意被我发现,以她的聪明劲儿,我找她的时候,她只需要装得怕怕的,或者,或者顺势认下之类的,我不就——”秦无疆的话卡在一半。 曹彧瞥他:“怎么不说了?” “我觉得,我被人利用了。”秦无疆摸着下巴,却是半点也不恼。 曹彧笑笑,这小子脑子转得快了就语无伦次的。 “你又想到什么了?” “或许,她有让宋宜锦当木生的必然理由,又不想让宋宜锦得这个功劳,所以,必须得有一个人替她追查这件事,所以才欲迎还拒的吊着我。” 曹彧摇头笑笑:“那她可真是太了解你了。” “知道你是属猫的,什么事都好奇,都得凑上去闻一闻,拨弄拨弄。”曹彧伸手学着猫咪拨弄线球的动作逗他。 秦无疆一巴掌扇开他的手,“烦着呢。” 他气鼓鼓地走开,显然还在思考,出门就撞上陆峥。 秦无疆想绕开,陆峥却横跨一步挡住他,递过来一张纸条:“二爷,这是外面一小童送来给您的。” “什么……”秦无疆漫不经心地接过展开,脸色神色一凝,一贯嬉皮笑脸的他大叫一声:“靠!” …… 宋宜晟走出衙门,揉了揉笑得僵硬的面部肌肉,翻身上马。 今日一见,才知这秦曹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而且…… 他眼中烧着嫉妒的火焰。 虽然秦曹二人并不骄横,但这二人言谈举止中的高贵气质还是深深地刺伤了他。 曹彧的身份地位自不用说,就连秦无疆也是贵公子圈的骄子,一般的侯府世子都不配与之并肩。 宋宜晟攥紧缰绳。 他与这二人年岁相仿,但不论是起步还是未来的官途,都远不如他们。 如无意外,他注定要一辈子成为这二人的配角。 就像这次庆安一役,路都是慕郎铺好的,秦曹二人不过就是率大军前来杀戮,必然势如破竹,根本没有什么悬念。 但皇帝还是大肆嘉奖了两人,好似这场仗没他们两个就打不赢一样。 众人都是心照不宣。 这是在为天之骄子铺路,秦曹二人,需要这份功劳走得更高更远。 而他宋宜晟。 作为阵法图的创造者之一,得到的却只有贬斥,只有功过相抵。 宋宜晟拳头捏得咯吱响。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论他怎么发光发热,都注定得不到应有的光环。 以前是,现在也是。 可他不服。 他不服! “侯爷!”杨德海迎面而来。 宋宜晟因嫉恨而通红的眼逐渐恢复清明:“怎么了?” “侯爷您看,这是我在官奴司找到的,莫澄音的画像。”杨德海从怀里取出一张薄纸,递给宋宜晟。 第一一五章:画图 宋宜晟接过画像,不知为何,手有些犹豫。 杨德海点点头。 刺啦一声,纸被捻开,一张墨绘女子头像展现在眼帘。 “是她?”宋宜晟猛地看向杨德海,“怎么回事?” “侯爷莫急,那掌管名册的管事支支吾吾,我便查问了一下。”杨德海指着画像:“这里面果然大有文章。” 宋宜晟将画像叠好收起来,这上面,是他那位死了的姨娘真善云,假莫澄音。 “管事说是在您提出要人之后,三号牢的嬷嬷找上他,说莫澄音的额上刺了奴字,就是去了侯府也注定没什么出息,所以才换成了没有受黥刑的善云冒名顶替。”杨德海道。 这也的确是当初监管嬷嬷说给管事的理由。 所以名册里,莫澄音作为犯官家眷时所绘的画像就变成了善云的模样。 只是后来又出了主簿和黥刑官的事,监管嬷嬷怕莫澄音已死的事被人发现发,就趁着管事不注意,又偷偷把阿宁和善云的编号也改了。 而后她又将这两个月死了的官奴报上去,其中就有阿宁。 只是当时的监管嬷嬷并不明白,长宁后来特意嘱咐,让她将阿宁那一页的黥刑官名字也改了是为何。 不过她都一一照办。 而今日,杨德海面对宋宜晟,拿出了另外一页纸。 就是柳家阿宁的那一页。 “侯爷您看,我在名册上真的找到了阿宁这个名字。” “真有个阿宁?”他蹙眉,当时只以为是顾氏的陷害,没成想真有其人。 “前几天死的,黥刑官,呵,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宋宜晟漫不经心地撇开那一页。 他虽然不记得柳家有个烧水丫头叫阿宁,但他记得当时和主簿一起来庆安候府求见他的那个黥刑官的名字。 根本不是他给阿宁黥刑的,又何来什么下毒被逼着不能黥刑之说。 那一切果然都是顾氏造的谣。 “不过这个阿宁出身柳家,倒是可以想办法用一用。” 只是怎么用,他还得想一想。 宋宜晟将阿宁那一页交给杨德海,吩咐他送回去。 杨德海转身的瞬间,宋宜晟又唤:“等等,既然有一张假的画像,就一定有一张真的。” “有是有过,但管事说被监管嬷嬷拿走毁了。” “那就再找找别的。”宋宜晟道,驭马回去。 杨德海应是,并没有因为宋宜晟的不断疑心而不耐烦。 侯爷这样的人,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怀疑,何况是那个聪明多智的莫小姐。 宋宜晟刚回到府里,就听婢仆说宋宜锦在等他。 “又怎么了?”他问。 宋宜锦抓住他的手:“哥你得帮我,那个秦无疆又来了。” 宋宜晟挑眉:“又?” “他逼着我画阵法图,你快画一张给我。”宋宜锦催促。 她还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秦无疆今天又来催,还派的是曹彧跟前的陆峥传话,把事情提到了正路上。 若她交不出来阵法,可就露馅了。 宋宜晟哼了声:“有本事惹麻烦,却没本事摆平,嗯?” 宋宜锦鼓起腮帮子,哎呦一声,也不记恨宋宜晟那一巴掌了,推着他坐到桌前。 “你啊,”宋宜晟摇摇头,提笔开始画:“看清楚了。” 宋宜锦认真看着,眉头却越蹙越深。 “不是这个,这个是草图,我要完整的那个!”宋宜锦虽然只见过一眼,但两个图虽然底子一样,但内容标注都有很大的差别,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什么完整的那个,这就是最完整的,我创的东西,我会不清楚?”宋宜晟傲然扬起下巴。 这阵法图是他的心血,没人能比他更明白其中原理。 可宋宜锦却一脸不满:“真的不是这个,你快去,让柳华章给我再画一个。” 宋宜晟的脸沉下来。 他没想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宋宜晟不耐烦。 “我闹?你给我画一个真的我不就不闹了?” “这就是真的!”宋宜晟拍案而起。 他从没想过妹妹会这样不可理喻。 “我去找她。” “回来!” 宋宜锦扭头就跑,根本不管宋宜晟的呼唤。 “抓住她!”宋宜晟一声令下,不知道打哪儿窜出来的铁甲卫双枪交叉就挡住了宋宜锦的去路。 “哥!”宋宜锦气得跺脚。 “你简直荒唐!”宋宜晟站在门前怒喝。 宋宜锦气得快哭了:“我怎么荒唐了,真的不是这个,她手里有更好的,她是……” “闭嘴!”宋宜晟喝止,不许宋宜锦说出柳华章的名字。 “你到现在还不死心,你知道她那日得罪你,救的丫鬟是谁吗?”宋宜晟走到妹妹跟前,语重心长:“那是她当初的大丫鬟,她救木鸢,你又有什么可记恨的。” “你以为我记恨她这件事才说她是……她的?”宋宜锦磨牙。 宋宜晟扬眉:“不然?” 他的妹妹他了解,莫澄音在大堂里让宋宜锦难堪,宋宜锦绝对不会原谅。 “好,我承认,那件事我是很不满,但我——” “好了。”宋宜晟已经不想跟她浪费时间,将他画的图塞到宋宜锦手里。 “这就是最完善的那张阵法图。”宋宜晟矜傲扬头。 纵是那个木生,也不过是抄袭他的阵法图,焉能胜过他去。 “相信你哥,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张图的真谛。” 宋宜锦看着手里的阵法图,咬着下唇嘤咛一声,扭头跑开。 宋宜晟心中火气猛地点燃。 他放弃了长安的肥缺,把自己这些年的心血都交给她,让她去换县主的荣誉,让她风光无限,她还想要什么。 吸他的血,吃他的肉吗! “哼!”宋宜晟狠狠摔了下袖子,扭头走进书房。 而晴暖阁里,长宁和春晓的对话也告一段落。 “这么说来,你是在为我家小姐报仇了?”春晓木着脸问。 长宁已经将真正的莫澄音撞墙自尽,善云冒名顶替嫁给宋宜晟又被赐死,而她现在因为掌握着莫澄音赠予她的机关术,被宋宜晟认为是真的莫澄音之事同春晓讲清楚。 木鸢在一旁抽噎,心疼她苦命的小姐。 只有春晓,虽然攥着拳头,显然对莫澄音的死难以释怀,但仍保持理智。 “没错,我还会替莫家报仇。”长宁道。 春晓却没有木鸢那么单纯。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觊觎机关术,害死我家小姐的。” 第一一六章:挑拨 木鸢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惊恐看向长宁。 “我怎么知道,死了的那位莫姨娘不是我家小姐,而你说的那个自尽的才是。你有什么证据?”春晓盯着她,一连提了两个问题。 小小的人儿肩膀紧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老虎。 长宁噙笑。 对于春晓的表现,她很满意。 思路清楚,敏捷,而且这么快就抓住了最大的两个可能,又敢想敢做。 是个人才。 “这两点,我都没有证据。”长宁淡淡道,木鸢更惊慌了,但春晓很沉稳,猜到长宁必有下文。 “但你没得选。”长宁语气很硬。 “我没得选?我只要走出去,说你不是莫澄音,那庆安候就能将你碎尸万段。”春晓扬起下巴。 刚才那杨统领的表现她可都看在眼里。 长宁抚掌:“很好,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春晓吸了口气,咬住下唇,目光无意识地瞥向了机关匣。 “你想学机关术。”长宁的声音适时响起。 听在春晓耳里,像鸣钟一样洪亮。 “不论我是好是坏,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掌握机关术的人,至少在你的世界里,是这样的。”长宁不疾不徐的声音,恍如吟诵。 木鸢听得直了眼,呆呆看向春晓。 她没想到,春晓的心这么大,竟然想学莫家家传的机关术。 老爷连小姐都没有教的东西。 她怎么敢痴心妄想。 长宁叩了叩桌子,向前一推茶盘,示意木鸢:“去倒杯茶来。” 木鸢哦了声,上前端起茶盘。 她可没春晓那么大的野心。 她只想好好活着。 忘掉头上的奴字,像个人一样活着。 而伺候长宁的这几日,她发现这位表情不多话也不多的小姐虽然看似冷冰冰的,其实很好相处,只需要她做好分内的事,就可以过得像个人一样。 那她为什么不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木鸢端着茶盘出去,春晓还梗着脖子盯着长宁。 “你不能把机关术从我脑袋里面盯出去,如果可以,宋宜晟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供着我么?”长宁噙笑。 她没想到装在脑子里的机关术不但可以牵制宋宜晟,又多得了个春晓。 “你不是说,他和莫家是世交么?”春晓问。 长宁轻笑:“你还是太年轻,这种话也信。” 春晓蹙眉。 “什么世交能让他冒着窝藏罪奴的风险,护着莫澄音?你真以为这世上,有这种过命的世交?”长宁笑说,眸光森冷:“就算有,也不会出现在他宋宜晟的世界。” 春晓很聪明,已经明白过来,原来宋宜晟的目的也是机关术。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就是帮你瞒着吗?”春晓盯着长宁。 “什么都做,又什么都不必做,你想学,也得给我时间教,不是么?”长宁说。 春晓咬牙。 这分明是在卖身,还是无期徒刑。 她看着长宁施施然的样子,心里有些犯憷。 只是方才这一番交锋她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远不如长宁。 虽然两人年龄相仿,但春晓却觉得自己是小巫见大巫,小狐狸撞见老狐狸,什么都被人家算在掌心,这一跳坑,怕是再难爬出来。 “你可以回房慢慢想。”长宁挥手。 “不必了,”春晓硬撅撅道。 “你都算计好了,我没有拒绝的资格。”春晓暗地磨牙。 她想学,而这东西只有长宁会。 所以,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长宁满意点头:“那好,那你就先来木室帮我打下手好了。” 她也正可以,好好摸摸这个春晓的底。 春晓当然同意,她甚至没想到,长宁会这么快带她进木室。 “不过,你还要同我说说,你是怎么遇见宋宜晟的。”长宁问,她要掌控全局,就必须要了解所有的情况。 春晓如实说了,只是略过了自己放暗器的一截,只道运气好撞见了宋宜晟。 长宁挥手,让春晓退下。 她双手十指交叉,用下巴枕着,分析局势。 这世上的事可真是够奇妙的。 春晓逃出官奴司,原本是要去长安的,却奔着莫澄音这三个字跟宋宜晟回了庆安,还遇见了她。 让莫家又一次回到长宁视线。 有这样一个丫鬟,莫家想必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围绕着墨子机关术,长宁相信,宋莫两家的秘密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她将注意力放回眼前,因为绮月叩响了她的房门。 “大小姐方才又和老爷吵起来了。”绮月道。 她现在就是长宁的耳朵。 而因为宋宜晟的“偏爱”,府中上下又颇给晴暖阁的人面子,以至于她打听点儿什么都很方便。 “可知道为什么?” “好像是,什么画的。”绮月道。 因为宋宜晟的谨慎,当时在旁边的都是忠心耿耿的铁甲卫,所以能打听到这一个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很好,”长宁赞道。 这一个字就够了。 她相信,宋宜锦还会来找她的。 绮月得了一声夸奖,高兴得不行。 她和彩月名义上都是晴暖阁的一等丫鬟,而木鸢和春晓因为新来的,不过是三等的洒扫丫头,可她心里还是不踏实。 绮月想跟着长宁,又怕被长宁忽视,所以做事越发卖力。 长宁也乐意见她这样。 当晚,宋宜锦果然不死心,跑到晴暖阁来。 一时间,晴暖阁气氛剑拔弩张。 宋宜锦一见长宁就红了眼,但她这次是有求于人,只是冷冷让丫鬟们退下。 “你们退下吧。”长宁淡淡。 “是。”丫鬟们齐齐应声。 宋宜锦暗自磨牙,敢情柳华章这个刻了奴字的,才是宋家的大小姐吗? 为什么柳华章走到哪儿,都能掌控一切,号令一切。 宋宜锦气急败坏,咬牙切齿。 可这些丝毫不能影响长宁的情绪,甚至,只是给长宁添几分笑料。 多一段舒心。 “阵法图,给我。”宋宜锦磨牙。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啊?” 长宁悠悠然坐在椅子上,“凭拳头,你不是我的对手。” 她并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凭脑子,你又比不过我。” “你!” “而且,”长宁轻笑,道:“这阵法图是宋宜晟创下的,他这个亲哥哥都不肯告诉你,我怎么会越俎代庖,自找麻烦。” “不可能,我哥他画的是另一幅。”宋宜锦冷哼:“你别想挑拨我们兄妹感情。” 长宁勾笑:“是吗?” 第一一七章:戏足 “你别以为我哥信你,只要有我在,他永远都不会信你的。”宋宜锦扬起下巴。 此时此刻,她已经看明白之前走过的路。 长宁将她的每一步都算计得死死的。 从她发现柳华章还活着的那一刻起,她的每条路都被堵死,一步一个坑,到宋宜晟回府,这些东西接连爆出,让宋宜晟愤怒,不相信她的话。 但她依然是宋宜晟的亲妹妹。 只要她坚持不懈,凭宋宜晟的多疑,永远也不会真正对长宁放心。 长宁冷笑:“我要他信我?笑话。” 她明眸转厉,阴狠冷戾:“我要他死。要他受尽打击,屈辱,从内到外地击毁他。” “你!”宋宜锦跳起来,她没想到,柳华章竟然如此嚣张! 她怎么敢这么猖狂! 可她环顾一周,才发现根本没人可以为她作证。 宋宜晟因她争功坏他好事而不满,还生她放逐偏院的女人们的气,加上种种证据都表明长宁就是莫澄音,只当她是因木鸢的事记恨长宁,才把夜里行刺她的种种事扣在长宁头上。 “我什么?”长宁悠哉坐在椅子上,呷茶一口。 宋宜锦攥着拳头,磨牙:“你不是说要让我试试吗,你不给我图,我怎么试。” 长宁摇头:“我要是你,就趁早把宋宜晟给你的那副半成品交上去,不再耽误宋宜晟的时间,免得再加深你们之间的矛盾。” “你什么意思?” “我?我的意思是,你不会真觉得,那阵法图是我画的吧。”长宁耸肩。 宋宜锦咬住下唇,还在强调:“我哥他画的和你不一样。” “宋宜锦,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啊。”长宁无比讥讽,“我若是能创出这阵法图,至于拖到今天。” 长宁轻蔑仰头。 她堂堂柳家大小姐,深受祖父柳老将军宠爱,就是军中大帐,她也出入自如。 真有这么绝妙的阵法,她早就交给柳家军使用。 岂会拖到今天。 “只是你来得及罢了。”宋宜锦眼珠惶惶转动,磨着牙给宋宜晟找借口。 “别傻了,”长宁呵笑,“宋宜晟难道没跟你强调过,这东西,是他一个人的心血,世上再无旁人知晓。” 宋宜锦绷紧肩头,死死攥拳。 长宁笑意满满。 她就爱看着兄妹相残的戏码。 或许八年后,宋宜晟对宋宜锦的感情已经淡了,但他依然舍不得伤害这唯一的妹妹,何况如今,他们兄妹刚刚苦尽甘来,正是感情浓厚的时候。 作为宋宜晟亲情寄托的妹妹,宋宜锦承载了宋宜晟那仅有的一点真心。 而她,就以摧毁这这些为乐趣。 前世的宋宜晟,是如何让她变成一座孤岛,让她只能依靠他,信赖他的。 今生,都要一一还回来。 “你,休想挑拨我和……”宋宜锦咬牙切齿,可这哥哥二字,她这一刻却叫不出口。 因为长宁说的,是真的。 “相信你哥,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张图的真谛。” 宋宜晟的话还响在耳旁。 他骄矜的扬起头时,瞳孔发亮,无比自豪。 这一切,都在告诉宋宜锦,阵法图的原创,是宋宜晟,柳华章不过是个搬运工罢了。 可他。 他却画了个半成品交给她。 宋宜锦咬着下唇。 “实话告诉你,我给你的那张,是我临摹的,原稿,”长宁点了点太阳穴:“在这儿。” “但显然,我是不会告诉你的。”长宁像一只戏耍老鼠的猫,看着宋宜锦痛苦狰狞,忽然大发善心地提醒一句:“你真的不明白,宋宜晟这么做是为什么吗?” 长宁抱肩,看着宋宜锦表情一变再变。 她知道,宋宜锦只是缺乏经验,但经她这么提点,必然能想明白一些东西。 比如。 她交上去的是半成品,而宋宜晟交上去原稿。 那谁才是这阵法图的原创,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宋宜晟,你竟然和你的亲妹妹玩心眼。 宋宜锦气得险些哭出声来。 “你只是个女流,要这份功绩有什么用,让给你哥吧。”长宁轻笑,“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我的。” “我才不会输给你!柳华章,你给我等着!”宋宜锦终于压制不住心底的妒火与怨气,高声尖叫。 “宋宜锦!”门外响起宋宜晟大喝。 他听到宋宜锦跑到晴暖阁的消息就急忙赶来,没想到进门就柳华章三个字,气得脑仁疼。 “哟,来了。”长宁轻笑,施施然站起身。 “你想干什么!”宋宜锦惊恐倒退。 她是怕死的。 长宁笑出一口白牙,双手伸到桌下猛地一掀,抬脚又踹翻圆木凳。 “啊!”宋宜锦吓得尖叫,和着瓷器碎裂的声音。 “宋大小姐,你不要太过分!”长宁急喝,声里惊怒交加,表情却是笑颜如花。 宋宜锦听着外面急促的脚步声,瞬间明白长宁的毒计。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宋宜锦尖叫:“你想冤枉我!” 可她此刻急怒交加的骂声怎么听,怎么像找麻烦的。 “宋宜锦,你还不住口!”宋宜晟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宋宜锦站在混乱中央,而长宁已经退到内室,手持一只木质小弩冲着门前,好像受到了极大惊吓。 这番动静太大也惊醒了还在养伤的神吼,它睁开黑豆似的眼发出攻击性的呼噜声。 长宁伸手挡在神吼身前,示意它趴下,不要轻举妄动。 它的伤还没好利索,挣扎着起来只会让正在愈合的伤口裂开。 而且现在这局面,根本用不着它。 长宁木着脸,心里却在欣赏这场好戏。 “这不是我干的!”宋宜锦下意识辩道,指着长宁:“都是她!” 宋宜锦暴躁又无奈地捂住脸。 她根本解释不清。 换成是她自己从门外听到屋里的动静,也会以为是她这个宋家大小姐在跟长宁发脾气。 谁能相信,一个丫鬟敢冲小姐撒火? “坏女人,你这个坏女人!”宋宜锦愤怒地指着长宁,她贫瘠的词汇已经找不出能骂长宁的话了。 “恶毒的贱婢!你敢算计我!”宋宜锦被一群丫鬟拉住,气得眼泪噼里啪啦地砸。 宋宜晟看着妹妹这副声嘶力竭的模样,心中抽痛痛,蹙眉望向长宁。 女孩已经收起小弩走出帘缦,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写满怒色,咬牙切齿:“戏可真足,宋侯爷,您这妹妹恕我伺候不起。” “到底是谁戏足!”宋宜锦尖叫踢腿。 第一一八章:重演 宋宜晟不耐烦地挥手,丫鬟们将她拉了出去。 侍卫们进来帮忙恢复桌椅板凳,很快又退了出去。 长宁一直板着脸,抢在宋宜晟前开口:“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莫澄音的身份,至少,你可以告诉她,让她别再像个疯子一样攀咬我。” 宋宜晟赔笑:“贤妹稍安勿躁,宜锦那边我自有安排。” 长宁坐在桌前看他一眼,也不说话。 宋宜晟暗恨宋宜锦只会给他给添乱,不过眼前证据也差不多,既然事已至此,他也没别的办法。 “我想到一个方法,可以助你替父报仇,不过风险太大……”宋宜晟摆摆手:“还是算了吧。” 长宁捏了捏拳头,眸光一瞬冷了下来。 宋宜晟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隐隐勾起唇角。 “什么方法。”长宁表情有些僵硬,问道。 “一个危险至极的方法,但若成功,你便是整个大楚最尊贵的女子,没有人能阻拦你查清真相,还你父亲清白。”宋宜晟声音充满感染力。 长宁将手从桌上移到桌下。 此时,才真正攥得青筋暴起。 她之所以反应这么激烈,完全是因为宋宜晟这两句话,同前世一模一样。 就像是,将过去重演了一遍。 “贤妹,你?”宋宜晟见长宁迟迟不语,蹙眉看她。 “我做。”长宁回神,猛地抬头。 前世,宋宜晟可跟她演了场好戏,这一世,换她来演了。 宋宜晟微一眯目,神色忧虑:“贤妹不知这件事有多冒险,如果——” “没有如果,”长宁语气铿锵:“只要能为我爹报仇,我什么办法都愿意尝试。” 她眸中闪着幽光,一语双关。 宋宜晟干笑着:“那好,贤妹若信得过愚兄就先不要急着恢复身份,我会派人来教你骑射拳脚,兵法典籍。” 长宁心中冷笑。 宋宜晟这只狡猾的老狐狸,终于上钩了。 “骑射,兵法?”她眯了眯眼:“你要我假扮别人?” 宋宜晟点头:“贤妹果然聪明。” “柳华章。”她又说,这一次宋宜晟的表情可没之前那么轻松。 但凡跟这个名字挂钩的。 他总要起疑心。 长宁扬起下巴:“这些东西只有将军家的女儿才会学,加上令妹成日里胡言乱语,很容易猜到。” “是,就是她。”宋宜晟听她分析,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聪明,机敏,又在长安生活过。 正是他的不二人选。 “柳华章,侯爷是在戏弄我吗?”长宁的语气平静中蕴藏张力,一抬眉的神态甚至让宋宜晟产生错觉。 他真的是面对着大楚最有权势的嫡公主。 这怎么可能。 宋宜晟抛却那段错觉。 纵使真正的长宁公主柳华章复活,她也没有这份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当然不是戏弄,这是一段密辛,如果你答应参与,我可以将全部事情告诉你。”宋宜晟说。 “那侯爷是想要什么来拿捏住我呢?”长宁扬眉。 宋宜晟干笑:“贤妹说笑了,这也是为了你我的安全考虑。” 他生性小心谨慎,绝不会放心就这么将秘密说出来。 他一定会要一份保证,或者说是把柄。 当两个人拴在一条线上的时候,他就不会担心长宁出卖他。 “不难,只要你将听到的一切写下来,并盖上手印,就可以了。”宋宜晟说。 长宁噙笑,“当然可以。” 她提笔以待。 就算宋宜晟如此小心谨慎,还不是跳入她的瓮中。 宋宜晟口述,内容非常简单:“当初孝纯懿皇后蒙难时,正逢大将军夫人抱着幼女入宫,我得到皇后宫中旧人的口信,说皇后娘娘护驾身亡时,抱着的其实是她的外甥女,真正的柳大小姐。” 长宁握笔的手顿住,不忘表示自己的惊讶。 前世,宋宜晟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只不过他加了一个前提。 这一切都是他伪造出来的假象,他联系到郑安候,携手伪造出来的。 因为。 郑安候需要一位大公主解除皇帝的遗憾,帮他妹妹坐上皇后的位置。 但又不能允许一个真公主上位,否则只会养虎为患。 哪个嫡公主会愿意接受另外一个母后。 所以,郑安候要捧一个假公主上位,而柳华章,刚好符合相应的条件,所以郑安候找上了宋宜晟,而宋宜晟又一心想“帮”她复仇,便将此计告知予她。 多么熟悉的故事。 旧事重演。 宋宜晟的表现依然那么生动可信。 长宁木着脸看他。 不过这个男人这一次倒是没有骗她,因为,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莫澄音,没必要再费尽心思作假。 所以宋宜晟直言不讳。 “没错,如果不出意外,柳华章,就是陛下心心念念十五年的大公主。” “这还真是个大秘密。”长宁说。 “你好像并不惊讶。”宋宜晟眯眼,看了一眼长宁身前的纸。 长宁提笔,写着前世惯用的隶书,笔迹也是八年后批阅奏折时练就的工整方刚,并非宋宜晟熟悉的柳大小姐的字。 “陛下如果知道自己错杀了亲生女儿,应该会很痛苦吧。”她说,语气里有那么一丝嘲讽。 因为她知道。 皇帝是不会因此而痛苦的。 但宋宜晟却听出了一丝复仇的味道。 很好。 他满意地点头。 他可不希望自己捧上去的大公主对皇帝有多忠诚。 “写好了。”长宁留下指印交给宋宜晟。 宋宜晟看着她的署名,莫澄音三个字,满意点头:“好,那贤妹就准备一下,我还要和一位贵人联系。” “好,从明日起,我就会把自己当成柳华章。”长宁笑了,“私藏逆贼,侯爷可别害怕才好。” 宋宜晟看着她的笑,脊背莫名发毛。 “当然不会。”他摸了摸鼻尖,转身离开。 长宁站在窗前看着他走出院门,手指在窗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 “宋宜晟,好戏才刚开始。” 天色渐暗,宋宜晟出了晴暖阁的院门,就听到有人催促。 “曹世子身边的陆峥又来了,这次催得紧。侯爷,大小姐在房里哭闹,还不清楚这件事,是不是要知会大小姐一声?”杨德海问。 宋宜晟眯了眯眼:“不必,你就将这张图送去。” 他递给杨德海那副他画的阵法图。 “是。”杨德海应声离开。 宋宜晟扬起下巴。 到底有没有另一份更完整的阵法图,很快便知。 第一一九章:就是【月票75+】 陆峥拿着阵法图离开,很快就又有县衙的人快马来请。 “世子爷请庆安侯去大帐商议军情!” “有劳。”杨德海抱拳,回禀宋宜晟。 宋宜晟勾起唇角,面露喜色,“德海,你觉得这次,是因何之故?” “属下愚见,因您上次露面?” 宋宜晟扬起下巴。 “自然有,不过更大的原因,”他沉下脸色:“是阵法图。” 杨德海垂头不答。 宋宜晟冷哼一声,翻身上马,“是不是,我去了便知。” “驾!”他带着几人赶往县衙。 不过就在宋宜晟与一众相谈甚欢时,他意识到,这次大帐里还是缺了一个人。 秦无疆。 宋宜晟蹙眉,不过没有提及此事。 而此时的秦无疆,却是偷偷翻墙进了宋家,宋宜锦的闺房。 “啊!”宋宜锦尖叫,秦无疆狠狠嘘了声。 “你大胆!”宋宜锦厉喝。 “小姐?”大丫鬟拍门。 秦无疆哼了声:“想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就叫她进来吧。” 宋宜锦喘息微急,狠狠瞪着秦无疆。 不过她也知道,秦无疆这人虽然讨厌,却是个正经公子,绝不会干出**掳掠之事。 梦郎君的名号,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没事,你下去吧。”宋宜锦将丫鬟打发走,脸上勾着牵强的笑:“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就要问你了,你到底想干什么?”秦无疆大咧咧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 宋宜锦眯了眯眼,没说话。 “你冒认木生,欺君罔上,分明连阵法图都不会画,还敢说自己是木生?”秦无疆捡起一个果子丢到半空,伸手抓住:“待我回长安必会替你求陛下一见,让你当庭解释。” “你!”宋宜锦站起来,转了笑颜:“秦参谋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听不懂。” “你不懂?没关系,这布条,你认识吧?”秦无疆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条被刮破的花布。 宋宜锦脸色一僵,下意识伸手去抓:“我看看。” “嘿!”秦无疆什么身手,哪会被她抓住。 他一转身,逗狗似得在半空中抖着,又一伸手将布条放了回去。 宋宜锦恨得牙痒。 她何尝认不出,这就是当日她被曹彧救下时穿着的那件衣服。 “花布有相似,秦二爷的意思,小女不明白。”宋宜锦扬起下巴:“我如今已是陛下亲封的庆安县主,秦二爷虽是太傅亲孙,但到底是外男,职不过八品,合该与我见礼问安,速速退下才是。” 秦无疆哈了一声,“笑话,你这领旨谢恩还没完呢,到长安拜过陛下接了印玺朝服才算,现在就跟小爷摆架子,太早了点儿。” 他放下翘着的腿,嘿嘿一笑:“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宋宜锦磨牙。 “秦参谋,你凭一个布条,就断定我不是木生,是否太唐突了。” “哪是一个木条,还有让你画的阵法图。”秦无疆竖起一根食指在她眼前摇:“让你画,你推脱不肯,到最后还是庆安侯送来了真正的阵法图,这件事报给陛下,你猜陛下会怎么想你。” 宋宜锦攥着椅子的扶手,咬牙切齿。 “秦参谋你误会了,我也会画,只是我哥他先交给你罢了。”宋宜锦维持僵硬的笑,把怀里那张宋宜晟交给她的机关图拿出来。 一经犹豫,还是递了过去。 “你看。” 秦无疆呵了声,接过来。 果然和宋宜晟交给他们的一模一样。 秦无疆哈哈大笑,又猛地住口,这毕竟是宋宜锦的闺房。 他可不想和宋宜锦传出点儿什么。 “你又笑什么?”宋宜锦冷冷看他,又扫了他手里的阵法图一眼。 她心道:哥,我信你。 你不会骗我的。 你不会骗你亲妹妹,利用你亲妹妹的。 “我笑,”秦无疆把阵法图随手一扬,纸片哗地一声冲上半空,又飘飘荡荡,羽毛似得落下,在宋宜锦心中,却是重若泰山。 “我笑这种狗屁草图你也敢拿出来,庆安侯没帮你作伪,把真的教给你吗?” 宋宜锦眼睛猛地瞪大,噗通一下坐回椅子上。 “你胡说,我哥!”她攥紧椅子把手,说不出话来。 不会的。 哥怎么会,怎么会跟她耍心眼。 “哼,那你怎么解释之前交上来的是完整的阵法图,现在画的却是这么个鬼东西?”秦无疆指着地上的纸冷哼。 “看庆安侯也不想帮你啊,不过也是,他想参与议事,就得有个服人的本事,这件事既然是他的功劳,当然要他来领。”秦无疆说 宋宜锦闭上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哎哎哎?你哭也没用!我还是会如实报给陛下,除非你能向庆安候一样画出真正的阵法图来,小爷就信你是真的。”秦无疆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心烦意乱地摆手,一脸不可理喻地翻身而去。 宋宜锦终于抑制不住,一把推掉桌上茶碗,趴在上面哭个彻底。 “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宋宜锦大恨。 秦无疆是见过完整阵法图的人,他不会弄错。 宋宜晟送去的是完整的阵法图。 他给她的,却是草图。 宋宜锦嘤咛,扑到地上将草图捡起来,撕成碎片。 “我是你亲妹妹,你竟然利用我!”宋宜锦哭叫,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已经得了县主的名头,就决不能再失去。 她宋宜锦丢不起这个人! “你不给我,我不会自己拿么。”宋宜锦磨牙。 这里是她的家。 柳华章能找到的东西,她凭什么找不到。 宋宜锦腾地站起来,目露精光。 与此同时,跳出窗外的秦无疆打了个寒颤,摸着肩膀上的鸡皮疙瘩,不可理喻地瞥了身后房间一眼。 这女人,也太争强好胜了,像个嫉妒的魔鬼。 秦无疆对宋宜锦嗤之以鼻,又扬起笑脸,翻着跟头来到晴暖阁。 不过他进门却是废了一些时间。 铁甲卫对晴暖阁的把守可谓相当严密。 “还说没问题,一个丫鬟的房间,看守比小姐还重。”他嘀咕,飞檐走壁,从后窗一跃进去。 长宁正在给神吼换药,见黑衣人跃进来,身形有些熟悉,眸中厉色消失。 她转身,神吼乌溜溜的眼珠便映出了秦无疆的模样。 呼噜呼噜。 它对陌生人敌意很强,立刻弓起身体,蓄势待发。 秦无疆拉下面罩,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是我是我。” 可惜神吼不买账,呼噜声更响,前腿还撑着站了起来。 “这狗真笨,它怎么还不认识我!” 第一二零章:残篇 长宁瞥他:“它凭什么要认识你。” “我是自己人啊。”秦无疆理所应当地看她。 长宁抿笑,揉了揉神吼的脑袋,“谁跟你是自己人。” 神吼觉察到秦无疆并无恶意,长宁也没防着他,便趴了回去。 “笑了,还说不是自己人。”秦无疆大咧咧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为了你的吩咐,我可是连曹彧都骗了。” 长宁瞥他:“你骗他做什么。” 秦无疆瞪眼:“那你关心他做什么?” 长宁低头给神吼换药。 “哦,你喜欢曹彧?” 长宁翻了个白眼,将换下来的布丢过去:“你的脑子真被突厥人吓坏了?” “哈哈,我想也不是,你这么凶,要是看上曹彧早就找上门了。”秦无疆说。 这次长宁是真的无语了。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秦无疆的嘴这么刁。 难道狂浪不羁的秦二爷前世对她口下留情,还知道收敛? 这公主和丫鬟,待遇还真不一样。 长宁失笑,将药瓶收回盒子里。 “你吩咐我的我可都照办了,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的真名啊?”秦无疆靠过来。 “吼呜,汪!”神吼撑起上身冲着他吼了声。 秦无疆讪讪后退,靠到离长宁远些的墙上,幽怨地瞥了神吼一眼。 神吼高傲地扬着头,才不看他。 长宁噙笑拍了拍它的头,淡淡:“听不懂。” “你别装傻,就是你给我送的字条,让我指鹿为马,离间他们兄妹的,”秦无疆笑嘻嘻地一拍胸口:“你放心,我干得可漂亮了,这是我的老本行。谁让我早就看这对兄妹不顺……” 秦无疆顿住,看着长宁好笑地目光,懊恼地抱头:“哎呀又着了你的道了!” “你早知道我不喜欢他们兄妹,所以一听这计划肯定会答应的?” “秦参谋性情中人,出手相助,木生感激不尽。”长宁抱拳拱手。 秦无疆未必是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些,可他依然选择帮忙,长宁知道,这是因为他心里有一杆秤。 称过了柳家一案的重量。 只是君臣有别,他不能去质疑皇帝的旨意。 但他可以暗中给宋宜晟使绊子。 这主儿不羁惯了,要他扮个笑面虎,还不是手到擒来。 长宁唇边的笑意止不住。 秦无疆也笑:“你承认你是木生了?” 长宁点头:“你认定了,我承不承认,又不能改变什么。” 秦无疆啧啧两声:“还真让曹彧给说中了。” 长宁挑眉。 “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么了解我。”秦无疆挠头思索,“难道小爷我还有流落在外的……红颜知己?” 长宁朝天翻了个白眼。 可别提他那些红粉知己,姐姐妹妹们了。 他那一世,有多少事就是被那些红粉知己拖累的。 “好了,你问也问了,知也知了,可一走了?” “不可以。”秦无疆发挥无赖本性,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你的秘密太多,小爷我得一个一个套。” “哦?”长宁噙笑,语调上扬。 秦无疆略显尴尬地砸吧嘴。 显然,他也清楚,虽然这几日你来我往,但还是他落入长宁套中多一些。 套长宁的话。 别被长宁套了话才是真。 有这么个旗鼓相当,甚至高他一筹的人作伴,还是个红颜知己,简直是人生乐事。 秦无疆想想便觉得酣畅淋漓。 “痛快,痛快!”他一腿站在凳子上,放声大笑。 长宁一颗果子堵住他的嘴。 “你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你夜闯宋大小姐闺房,然后在杜氏的哭天喊地中,把庆安县主娶回家?” 秦无疆一个趔趄,乖乖从凳子上下来。 娶宋宜锦? 就是他祖父不打死他,他自己也想一掌拍死自己。 “不过嘛,娶庆安县主也不是不可以。”秦无疆叼着果子,眼睛上下瞟着长宁。 长宁伸出两只一弯,做了个抠目的动作。 秦无疆清清嗓子,看向一旁。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啊。”秦无疆问。 他同长宁斗了这么长时间的智,也摸清了她的脾气秉性,这么个从不吃亏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吃这么大的亏,将自己搏命迎来的功劳拱手让人。 长宁支着胳膊,手指敲打着自己的下巴。 这个动作让她高扬着头,颀长白净的脖子勾出一道V形,优雅而唯美。 秦无疆咽了咽口水,将目光瞥到一旁,一遍催促:“说啊说啊。” “吃了我的肉,当然要在最肥的时候宰,不急,不急。” 秦无疆吸了口气,故意打了个寒颤,一脸怕怕:“哎呦真坏。” 长宁瞥他。 “不过我喜欢。”秦无疆大喇喇地拍她的肩。 长宁曲指弹开:“你们要回长安了吧。” 秦无疆流连地搓搓手,嗯了声。 “这个你拿去。”长宁取出一页薄薄的册子。 册子只有二十多页,却写的密密麻麻,字迹工整却不算特别出彩。 “这是什么?” 秦无疆翻翻,唇边的笑意渐渐凝住。 “兵圣残篇!这这……这是真的吗?”秦无疆话都说不利索了。 长宁点头:“只有这么多,交给曹彧。” “这是你写的?”他瞪大了眼,什么人,竟然能找到兵圣残篇? 要知道当年柳老将军如日中天的时候,说服皇帝发动多少人力物力去找,都没有找到,现在却在她这儿。 “你想让我被人抓去研究,就继续嚷。”长宁轻飘飘道。 秦无疆乖乖闭嘴,把残篇收到怀里,又觉得不安全,塞到了靴子里。 没一会儿,他又抽出来,塞回怀里。 长宁笑开。 她知道,秦无疆这是开心了,也想逗她开心。 “这下曹彧那小子可要飞黄腾达了,凭这个,你就是让他娶你当正妻,都绝没问题,他还能感恩戴德宠你一辈子。” 长宁眸光一黯。 前世他感恩戴德地宠了她一辈子,她却还是将这份残篇交给了宋宜晟。 将所有出征立功的机会,也交给了宋宜晟。 她亲手架空了那个壮志熊熊的男人,让自己的丈夫报国无门,终日苦闷,郁郁寡欢。 秦无疆见势不对,聪明地闭上了嘴。 “别告诉他是我给你的。”长宁道。 这是她欠他的。 长宁不想曹彧受这些外物的影响。 她说过要尽到妻子的责任,只想让他遵从本心,自由自在地活着。 秦无疆怪怪地看她一眼,答应下来,翻身离开。 夜也深了。 长宁望着后窗上那被院墙挡住,只有一线的星空出神。 蓦地,房檐上倒挂下一颗头颅。 第一二一章:要求 一双杏核眼黑亮有神,一眨一眨,看着长宁。 盲盗这一次显然注意到上次的意外,将蒙面的黑巾塞进领口,这一次是真的丝毫不露。 长宁看着她,攥了攥手,“成了?” 盲盗沙哑的笑了声。 “哪有那么快。” 长宁嗯了声,也不意外。 她在宋家也有两个月了,都没有半点儿消息,就算宋宜锦再了解宋宜晟,也得找上一段时间。 “那你不跟着她,来我这儿做什么?”长宁蹙眉。 她可不希望在这紧要关头出问题。 “放心,那个宋宜锦气得跳脚,现在正在宋家书房翻箱倒柜呢。”盲盗双手攀上窗框一荡,凌空一个跟斗,立在长宁身前。 长宁眯了眯眼。 “书房我都找过了。”盲盗耸肩,“我不是说过,我们当贼的,时间也很宝贵吗。” “只是没什么收获,不是么?”长宁轻笑。 如果能那么容易偷到手,她也就不用发费尽心机,设计宋宜锦了。 一页薄纸之于偌大的宋家,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尽管盲盗可以出入随性,仍然遍寻不得,何况是处处行动受限的她。 盲盗咂咂嘴,心道姓宋的难搞,嘴上却不服输:“你都想到办法了,我干嘛要再费心思。” 长宁噙笑,伸手示意他坐。 盲盗如故,翻身跃上房梁。 不过这一回,她却没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 因为方才秦无疆的折腾,神吼十分清醒,她这细微的动静长宁听不到,却引起了神吼的警觉。 “吼呜,汪,汪!”神吼冲着盲盗吠了两声,弓着背站了起来。 盲盗这一来就上房梁,高出神吼的视野,这让它很没有安全感自然选择示警。 “啊啊啊!”盲盗一双杏眼瞪大,大叫着从房梁上跃下,三下五除二,跃出窗框。 长宁这次确定了,盲盗,的确是个女人。 “姑娘!” “小姐!” 绮月和木鸢守门,听到尖叫赶忙进来。 “您没事吧?” 长宁摆摆手:“无妨,我梦魇了。” “啊?”绮月一怔,没睡觉也能梦魇? 但她很聪明,和木鸢主动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长宁回望,无奈走到窗前。 一颗头又从窗框上倒吊下来,咬牙切齿:“把你的狗弄出去!!” 长宁没管,只道:“进来吧。” 盲盗的小脑袋探进来,透过纱幔就见神吼圆溜溜的黑眼珠也盯着她,顿时猛缩回去并且恶狠狠摇头:“我就在这儿说!” 长宁走到神吼旁,轻柔地摸着它的头顶。 “它很有灵性,不会随便攻击,只要你不再坐到梁上。”长宁说,盲盗依旧不为所动。 她按了按眉心:“每隔两刻钟,院墙外会经过一队巡逻的铁甲卫,你现在距离被发现,大越还有……” 哗啦地衣袂翻飞,一道黑影蹿了进来,并且贴心地关好了窗。 “没有时间。”盲盗嘟着嘴。 她耳力不俗,已经听到一队巡逻卫士的脚步声,职业习惯让她迅速蹿进安全地点。 而此刻,神吼呼噜一声,彻底站了起来,迎面冲着她。 盲盗张大嘴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臂才没叫出声来。 长宁安抚地摸着神吼的脊背,下巴。 她十多天来亲自照顾它,一人一狗显然已经培养出了一定默契。 神吼趴了下去,闭上眼睛享受长宁的抚摸,只有耳朵还不时动动,似乎在监听着周围的一切。 盲盗觉得,自己停止跳动的心脏又开始工作,小步向旁边挪了一下。 神吼没理她。 她又挪了一下。 长宁笑笑,走到桌前,示意她坐:“到底什么事。” “你这狗不对啊。”盲盗又一次自说自话,从怀里摸出一颗小弹珠嗖地弹出去。 弹珠当当在房间里弹跳,神吼眼珠上下翻动。 盲盗又弹出一颗。 “吼!”神吼低啸。 长宁赶忙过去安抚,一边看向盲盗:“你知道它的来历?” “它,嗯,”盲盗高举双手掌心冲着神吼示意自己无害,一边上下打量:“这才五六个月大就这么聪明敏锐,它刚才要是不狗叫,我还以为是只黑毛狮子。” “狮子。”长宁挑眉,盲盗的见识果然不俗。 大楚可没有狮子这种动物,她也是在画册上见过,寻常百姓肯定是不得而知的。 “它……像是书里说的獒。我师父说,獒是极西之地雪山之巅的神犬,当地人称它为松马,守护的意思,汉话就是,天狗。” “只是这毛发,”盲盗比了比:“我师父说它很威风的,毛发又浓又……密……” 长宁看见盲盗的目光止在一旁的剪子上,清了清嗓子。 “它伤重,我怕它化脓。” 盲盗嘴角抽了抽,耸肩:“你这手艺,呃嗯……挺好。” “好了还是说正事吧。”长宁岔开话题。 她拍了拍神吼的脑袋。 天狗。 很威风的称呼。 盲盗瞥了神吼一眼,转向长宁:“我觉得那位宋小姐需要配合。” 长宁挑眉:“不可。” “为什么,我……” “若你打草惊蛇,宋宜晟会毁了那一页。”长宁警告。 宋宜晟留着那一页,不过是为了要挟郑安候。 但这是一拍两散的做法,如非必要,他绝对不会选择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 他只是在给自己留退路。 但如果长宁逼得太紧,让这条后路变成了掐住他喉咙的手。 宋宜晟会毫不犹豫地斩断它。 自从丢了账册,宋宜晟就已经紧张起来,他必定随时准备着毁掉那一页,所以她不能冒险。 盲盗玩味地看着长宁:“哦,这张纸看来真的很重要,让我猜猜它记载了什么,柳大小姐。” 长宁扬起下巴。 看来这盲盗知道的不少。 至少她因为跟着宋宜锦,已经确定了长宁的身份。 “盲盗一向自诩盗亦有道,如今,却来要挟雇主?”长宁挑眉。 “这不是要挟,是交易。” 盲盗笑说:“听说你那机关弩不错,借来用用。” “沈家的这单生意里,可没有这一条。”长宁眯了眯眼。 盲盗竟然坐地起价。 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她为求证东西对长宁的重要性而做的试探。 这些都是她没想到的。 “沈家是沈家,他们和我师父达成的交易,又不是和我做的交易。现在我看上你的机关术,你不给我,我也可以自己拿。”盲盗骄傲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长宁攥了攥拳头 看来,她太相信前世的记忆了。 第一二二章:天狮 盲盗和沈家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她猜想得那么密不可分。 至少,眼前这个小盲盗和沈家是没什么交情的,否则也不会坐地起价,让沈家为难。 但事已至此,她的计划不会因此改变。 长宁扬起下巴,她一贯是个有办法的人,这种突发状况难不倒她。 “好,那我们就赌一赌。”长宁从机关匣里取出连环弩,“这就是连环弩了。” “好东西。”盲盗眼力不俗,而且为了方便行窃,机关术她也略知一二,一眼就认定这是一个独一无二且精妙绝伦的装置。 盲盗伸手要拿,长宁避开。 “哼,”盲盗瞪眼,竟不管长宁要说什么,直接一掌劈来,“那就领教柳大小姐高招。” 长宁也不多说,反手一翻将连环弩压在下面,另手格挡。 盲盗招式奇快,但她没想到长宁底子不厚经验却比她还足,总能预判到她的那些小手段并成功避开,甚至有时还能借此算计压制盲盗须臾。 “靠,你真是柳大小姐,不是我师妹?”盲盗灵巧抽身,长宁拦她不住,也不想拦。 她很清楚,盲盗的武力在她之上。 只是盲盗想凭招式得胜故而没有使出内劲,这才让她凭借前世那八年的经验占了上风。 “老家伙真的没有背着我收你当徒弟?”盲盗气鼓鼓地,竟然纠结这个问题。 长宁哭笑不得。 这盲盗精明的时候真精明,思路清奇的时候,也是无人能敌。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柳家心法。”盲盗按在桌上滚来,一掌横劈下来。 长宁蹙眉,已不耐烦。 她侧身就地翻滚,咯哒一声地上机关打开,她动作神速嗖嗖嗖上满三只墨子箭。 盲盗再次追来,长宁向左边奔跑一脚踩在柱子上,凌空横躺着飞跃,嗖嗖两声,二箭连发。 盲盗左右躲闪,堪堪避过,腰间的黑衫还被箭头划破。 咚咚。 两根弩箭钉入廊柱,这番动静早已惊动神吼。 它黑豆似得眼珠紧盯着盲盗,只要长宁一声令下,它就会猛扑过去。 不过长宁倒是没有叫它帮忙。 盲盗傲气十足,功夫也不差,但长宁连环弩在手,有把握拿下她。 “就算你两支连发,也要不了我的命,我还能……”盲盗梗着脖子,话却噎在了喉咙里。 因为长宁搭弩在臂,姿势潇洒,而那只弩上还有一只黝黑的箭头正指着她的脖子。 “它……能连发三箭。”盲盗怔住了。 那电光火石之间躲开两箭已经是她的极限,若这第三箭发出她根本不可能逃脱。 长宁是不想杀她。 意识到这一点,盲盗有些后怕,但心里却是不服。 “我们盲盗号称的是妙手空空,抢劫不是我的专长。”她别过头,但已经收住势头不再攻击,只是心里更痒痒了。 三箭连发啊,她要是有这么个宝贝,岂不是…… “好,”长宁举起连环弩示意:“那就赌你能不能从我这儿偷到连环弩。” “就这么说定了,反悔的是小狗!”盲盗欢天喜地。 偷东西可是她的老本行。 “不过,你可不要耽误了我们的生意。”长宁睨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戾色。 盲盗觉察出杀意,扬起下巴轻笑:“放心,我不会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那就最好。”长宁从她身边走过,一边卸下连环弩上的那只箭。 “嘿嘿,”盲盗还在得意。 她这一门之所以叫盲盗,就是因为闭着眼都能偷到东西。 这连环弩,还不手到擒来。 可盲盗还没笑够,嘴角勾起的弧度就凝在哪儿,笑意戛然而止。 因为长宁已经走到了神吼旁边,并且当着盲盗的面,将弩放到了神吼狗窝的软垫之下。 “你!你耍赖!”盲盗怒气冲冲,这一次可不是那沙哑的嗓音,而是一道清脆的女儿声,显然是她真正的声音。 这是真气急了。 长宁却摸了摸神吼的头,头一歪,噙笑看她:“耍赖的是小狗。” “你!”盲盗怒指长宁,食指弯回来,狠狠在自己眼前攥起拳头:“给姑奶奶等着!” 嘭地一声,盲盗纵身跃出后窗,消失在夜色中。 长宁摸了摸神吼的头:“天狗,这名字怎么样?” 神吼低吼了声,摇摇脑袋,蹭着长宁手心。 “吼这个名字是很威风,不过……”长宁瘙了瘙它的下巴。 她不希望神吼身上还留着那若的痕迹,否则,她就是养虎为患。 “天狗,天狮,就天狮吧。”长宁拍拍神吼的头。 等过段时间神吼的毛发长出来,她再发挥一下修剪的才能,说不定真能以假乱真,一声天狮吼出去,先吓掉敌人半条命。 她满意地拍了拍神吼的下巴,将钉在柱子上的两支墨子箭拔下来,用装饰遮挡住两支箭坑,便招呼木鸢绮月进来,服侍她就寝。 可这夜到底没消停。 宋宜晟从县衙回来,脸色就不好。 大营众将没有一人说他交上去的阵法图不对,只能说明,是宋宜锦在说谎。 他对这个妹妹可以说是非常失望,结果一进家就听说宋宜锦又去他书房乱翻。 “你还在装!”宋宜晟气得七窍生烟,扬手命人传家法。 杜氏呼天抢地,就差以死相逼才保下了女儿。 宋宜晟怒不可遏,严令禁止宋宜锦再靠近书房。 这也伤透了宋宜锦的心。 他为了自己的前途,看得可真严,真是她的好哥哥! 宋宜锦伤心绝望,但心底的嫉妒和不甘却滋长愈厉,让她像只打不死的小强,拼命挣扎。 长宁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很难睡下。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有人来敲门。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她。 守夜的绮月起身开门,表情有些古怪地进来,隔着纱帐禀报:“姑娘,是……是连姨娘。” “连珠?”长宁笑了,并没有起身。 又一个坐不住的。 “说我已经就寝了,让她明儿个再来吧。” “姑娘……”绮月咽了咽口水。 连珠好歹是府里掌中馈的姨娘,长宁这么不给面子,怕是不好吧。 “放心吧,她吓破了胆,不敢的。”长宁淡淡道,翻身枕着手入梦。 绮月长吁一口,壮着胆子回到门前,原话回给连珠。 “好好,我明日再来拜访。”连珠比绮月还赔小心,可把绮月吓着了。 这连姨娘吃错药了? 第一二三章:找到 次日天刚亮,连珠就来了。 “昨夜冒昧了,姑娘别见怪。”连珠客客气气,站在长宁身旁的彩月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前些时候这连珠还耀武扬威地陷害长宁,戳着她额上的奴字羞辱长宁。 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就乖得跟小猫似得了? “哎呦,这不是彩月吗。”连珠干笑着,身后大丫鬟拿上一只虾须镯来,“前些天的事都是误会,彩月可别忘心里去。” 彩月身上的伤一疼,连连摆手,噗通就跪了下去:“不不不……姨娘,彩月……彩月不敢……” “哎呦,彩月这是做什么,我也是丫鬟出身,最心疼你们,咱们可别生疏了。”连珠伸手去扶,二话没说就抓着彩月的胳膊把镯子套上去。 “姑……姑娘?”彩月已经丧失思考能力,只觉得连姨娘是疯病了,慌慌张张看向长宁。 “收着吧。”长宁淡淡:“你养伤也不容易。” 连珠点头:“对对,都是我的赔罪。” “奴婢不敢……”彩月行了个礼,这才收下镯子。 绮月见状便知连氏有求于长宁,拉着彩月告退,连氏的大丫鬟也跟着退了出去。 长宁饮茶,看着连珠噗通一声跪倒:“姑娘,先前都是连珠有眼不识泰山,姑娘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连姨娘这话,我听不懂。” 连珠是个会看眼色的,但长宁还不清楚连珠知道了什么。 “您……您这是不肯原谅连珠了,莫小姐。” 长宁扬起下巴。 狡猾。 “连姨娘连从前的莫姨娘都不怕,会怕莫小姐?”长宁噙笑,拨弄茶碗,原话奉还:“你这是不肯说实话了?” 连珠一颤。 莫姨娘。 宋宜晟能搞定的女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怕的,是宋宜晟都搞不定的女人。 连珠一直在府里,桩桩件件都看在眼里。 她亲眼看着,长宁是如何将宋宜锦气得鼻孔冒烟,又如何在宋宜晟回来后仍旧安然无恙,甚至成功挑拨了兄妹二人的关系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宋宜锦在宋宜晟心中的重量。 但这样深的兄妹情,都能被长宁轻轻松松,甚至她都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变得烟消云散。 昨晚,宋宜晟甚至要传家法责打宋宜锦。 这可真是吓坏她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事虽然看起来同晴暖阁那位没有半点关系,但事实上,长宁绝对逃不脱干系,说不定,她就是幕后黑手。 自连珠诬陷长宁那日起,她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长宁说的那句话。 她不知道的,多着呢。 比如? 所以,连珠多留了个心眼。 昨夜宋宜晟歇在她房里,因为宋宜锦的事,他多喝了些,醉醺醺的时候,竟然喊出了莫澄音的名字。 连珠原本心里膈应,觉得他是放不下那个死鬼,可谁想,宋宜晟下一句却让她浑身发毛。 “莫澄音,我堂堂庆安候,竟然要把希望寄托在她一个女人的身上,我……我!呕!”宋宜晟拍着胸口,吐了出来。 连珠浑身冰凉。 结合之前的事,她若再不知道这个莫澄音指的是谁,就白伺候宋宜晟这么多年了。 难怪连大小姐都斗不过她。 不论宋宜晟责罚宋宜锦是真是假,都是一种讯号。 但她连珠却胆大包天,和她作对。 连珠可不是宋宜锦,她是丫鬟出身,虽然现在做了姨娘,但低头认错对于她来说并不为难,就是让她跪下道歉都小菜一碟。 长宁眯了眯眼。 宋宜晟会醉酒,还说出这种话。 看来宋宜锦的事,对他打击真不小,这才借酒浇愁,还让连珠听到,怕得她连夜到晴暖阁道歉。 “你没说全。”长宁垂眉盯着茶碗,吹了口。 “没有没有,我都说了,您是大家小姐,千万别同……” “出去吧。”长宁不耐烦挥手。 连珠一抖,认命地闭上眼:“还,还有,我……我给侯爷擦衣服的时候,看到他怀里有一张画像。” “画像?”长宁的心莫名提起,“画的是谁?” “是,是之前那个莫姨娘。”连珠道。 “还有。” 连珠赶忙摇头:“真没了,真没了,老爷昨夜喝了醒酒汤就和杨统领去了书房,我就知道这么多。” 长宁微抬下巴。 她之前不过一诈,连珠狡猾,不会如实招来,不过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连珠见状哀求起来:“求您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个卑贱的丫头,不配让您动手,只要您愿意,我愿意听您的差遣,绝无二心。” 长宁勾起唇角:“你是怕宋宜锦找上你吧。” 宋宜锦发落偏院十二个女人的事,连珠也算功不可没,宋宜晟不知道,但宋宜锦可是清清楚楚地给她记在账上。 现在宋宜晟明面上是因此和宋宜锦翻脸的,那宋宜锦岂能饶了连珠。 “求姑娘指条活路。”连珠叩头,既然被长宁说破,也就不瞒着了,“连珠给您当牛做马。” 宋宜锦可是杜氏的亲女儿,再怎么跟宋宜晟别扭,也比她这个丫鬟亲。 “好,那我就给你指条路。”长宁招手让她过来,耳语几句。 连珠忧心忡忡:“这……这能成吗?” “缓兵之计,宋宜锦不日就要进长安谢恩,你只要熬过这几天,趁着她上长安的时候,怀上孩子,就大局已定了。” 连珠眼睛一亮。 没错,侯爷现在明面上就她和罗氏两个姨娘,而罗氏又是个病秧子,宋宜晟若是歇也只歇在她这儿,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多谢姑娘指点。”连珠叩头,退了出去。 门前无人,她暗暗磨牙。 等着瞧吧。 受了黥刑的贱婢也敢嚣张,这几个头,你早晚要给姑奶奶还回来。 连珠离开,长宁站在院子的葡萄藤下,望着宋宜锦绣楼方向。 今天是第二天。 宋宜锦。 你可别叫她失望啊。 绣楼里,宋宜锦也很急。 秦曹二人离开的消息已经传出来,就在明日。 她如果还不能拿出真正的阵法图,秦无疆一本参上去,就算陛下不收回她庆安县主的封号,对她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 “书房没有,卧室没有,哪里都没有,能藏在哪儿呢。”宋宜锦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迎面撞上一个端玉钗的丫鬟。 丫鬟摔在地上,却拼命护着玉钗 “放肆!”她呵斥,发落的下文却迟迟没出口。 丫鬟惊慌失措地看着她。 宋宜锦挥挥手撵她出去,小丫鬟只觉得自己万分幸运,却不知她彻底提醒了宋宜锦。 人,会第一时间护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她眼睛一亮。 “终于让我找到了。” 第一二四章:木偶 宋宜锦有了方向,人也安静下来。 她现在头疼的是如何把东西拿到手,纵然她是宋家大小姐,经过这么多事后,宋家上下也不敢事事都由着她。 可秦无疆他们明天就动身了,她就再没有机会证明自己了。 而且,秦无疆和曹彧关系密切,难保他不会将此事告知曹彧、 宋宜锦猛地抬头。 难怪。 难怪她那天给曹彧送谢礼,曹彧却推辞不受。 他那样温和有礼,不管对谁都是和颜悦色,就像一团温水,细心体贴,怎么会无缘无故拒绝她的谢礼,这可不同于私相授受。 敢情是秦无疆这个嘴欠的,将事情说给他听了。 他一定是认为自己冒名顶替,有欺君之嫌,这才急着跟她撇清干系。 宋宜锦想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心里了就揪着难受。 该死的秦无疆。 她一定要用阵法图狠狠地回敬他一巴掌。 宋宜锦走出房间。 “我哥呢?” “一早就和杨统领去了县衙。”有丫鬟应道,宋宜锦蹙眉。 杨德海忠心护主,若不是有要事交代,宋宜晟是不会让他离开自己跟前的。 她负手踱步,若有所思,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园子里。 侍卫们正在伐竹。 “你们这是干什么?”她问。 “是连姨娘让伐的,姨娘说顾姨娘死于竹木,担心顾家的人若知道会找麻烦,所以就先砍了。” “多此一举。”宋宜锦哼了声。 顾氏的生母,也就是她的那位姨母去的早,顾氏父亲一早便娶了续弦还有了子女,谁会在乎顾氏的死活。 而且她们宋家今时不同往日,堂堂庆安候府,那是她们想闹就能闹的? 宋宜锦转身离开,只是连氏这个名字她却玩味了一遍。 偏院那些女人的事可是连珠先跟她提的,现在事发,连氏怕被宋宜晟认为是嫉妒长宁而受牵连,根本不敢给她作证。 这份“情谊”,待她腾出手来,必定好好报答。 “你们几个,知道杨统领住哪儿吗?”她问。 侍卫们指了路,目送她离开,不由面面相觑,大小姐找杨统领的房间做什么? 另一边,连珠听说宋宜锦打听她的事,紧张得不行。 “这就走了?”她皱眉。 这可不像睚眦必报的宋宜锦。 难道她还有别的要紧事,所以顾不上报复她? 那她还费心费力去晴暖阁讨办法做什么。 连珠蹙眉,有些晕头转向。 她哪里知道长宁和宋宜锦都在谋划些什么。 不过她已经都照长宁说的办,至于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她也只好听天由命。 庆安县邻县的一家酒坊。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出来,急火火跑回家。 “快,快收拾着,我们赶紧去庆安。”他催促妻子。 “庆安,还念着你那死鬼女儿呢?她都死了多少天了。”女人阴阳怪气。 “不是,我是听到消息,说她不是病死的。” 醉汉道:“那死丫头要是病死的,跟着她的那个丫鬟,叫什么来着,怎么也一起病死了?宋家肯定瞒着咱们什么。” 他脸通红,走路飘,脑子却挺清楚,显然是酒场常客。 顾老爷好酒在县里是出了名的,做县丞的那点儿俸禄全都交代在酒家里了。 “去去去,去什么去,你还当那宋宜晟是不争气的小侄子任你打骂呢?”他妻子没好气骂道。 “嘿,我怕他?我,隔,没了那死丫头,我还能指望上这个侄子什么?”顾老爷翻了个白眼。 顾夫人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三姐儿要嫁了,正好把她的嫁妆讨回来,给三娘陪嫁。”顾夫人眼睛一翻,比顾老爷还急,催着丈夫出门。 两个县临着,坐马车走官道,两三个时辰就能到。 他们抢在下午抵达宋家,庆安候府大门外,顾夫人就哭开了:“我苦命的儿啊!” 杜氏手里茶碗打碎:“怜姐儿都没了这么些日子,他们才想来‘讨公道’,也不嫌脸上臊得慌!” “老夫人您快过去吧,府外围了好些人看热闹,老爷回来知道又要急了。” “走走走,叫上……”杜氏脑袋嗡嗡响,出了事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 “叫上连氏。” 她们急着出门,可这事怎么可能瞒过宋宜晟。 顾家二人开腔的第一时间就有铁甲卫去县衙通知宋宜晟。 原本如鱼得水的宋宜晟脸上一僵,就像被人从舒适的泉水里丢进冰窟,恨得牙根痒。 真是找死。 “出什么事了吗?”曹彧温和询问。 经过几次见面,他对宋宜晟的态度颇有改观。 或许宋宜晟人品堪忧,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个有才之人,几次开口都是一言中的,就是一直不拿正眼瞧他的秦无疆都有几分刮目相看。 其能不小,只是没有用武之地。 “府里出了些小事,我这就命人去解决。”他给杨德海使了个眼色。 秦曹二人回长安在即,现在正是商量防守计划的时候,如今意见颇多,恐怕要议论道深夜。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舞台,他决不能离开。 只能让杨德海先回去处理了。 宋宜晟抿唇,只是一晚,他相信杨德海能处理好。 杨德海冲他颔首,转身离开。 府门前,杨德海带着步履铿锵的铁甲卫到场便清出一片空地。 顾家夫妇色厉内荏地指着他:“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顾老爷,请。”杨德海一伸手。 杜氏请了许久都不肯进门的顾家夫妇对视一眼,进了府。 长宁坐在木室试验新的组件,一边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现在明着有顾老爷夫妇闹,庆安候府已经乱成一团。 宋宜锦再拿不到东西,她就只能冒险亲自动手。 比起伪装莫澄音报复宋宜晟的计划,还是拿到缺失一页重要。 公主的身份是她的,注定就是她的,谁也夺不走。 但那一页却不容有失。 她要堂堂正正替祖父洗清冤屈。 另一边,宋宜锦听到回来的只有杨德海一人,可高兴坏了。 真是天助她也。 “杨统领今日真是立下大功,来人,备上好酒好菜送到杨统领房里。”她吩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牵线木偶,踏上长宁预算好的轨道,带领盲盗逐步靠近,那最终的证据。 另一边,杨德海暂时安抚住顾家夫妇回到房中还以为这是大厨房的孝敬,很自然地吃了起来。 腰上,那卷画像隐隐露出半截紫檀木卷轴。 第一二五章:画轴 宋宜锦就守在门外,看着杨德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唇边勾起冷笑。 很快,杨德海便倒在桌上。 她冷笑着进门,绕着杨德海转了一圈,上下打量这个长相平凡的魁梧汉子,冷哼一声:“他连我的话都不信,却这么相信你。” 宋宜锦话里透着一丝寒气:“你该感到荣幸。” 她扬起下巴,费力将杨德海放倒,让他平躺在地上。 “在哪儿呢?”宋宜锦在他胸前翻找,却没有发现。 她闭上眼回忆那天情景。 自己伸手去抓,杨德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警惕。 背对着她。 宋宜锦扬起头,推着杨德海一只胳膊,在他身侧翻找,很快就摸到了那卷成一卷的画卷。 她眉头一扬,用力想将画轴抽出来。 奈何杨德海太沉。 她哼了声推搡着将卷轴抽出一小截,用力往外拽。 “哎。”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叹息。 宋宜锦警惕,就见一只手掌按在那只已经被抽出一半的卷轴之上,她下意识抬头,就见杨德海泛着一抹血丝的双目盯着她,无奈摇头:“大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你没晕!”宋宜锦大惊。 杨德海干笑:“属下行走江湖,蒙汗药的味道一品便知。”他举起左手,宋宜锦这才看见那里不知何时被他扎了好几根枕头。 这样的剧痛,他怎么可能昏得过去。 “饭菜里有药,院子外却连一个守卫都没有,显然给我下药的人在府中地位不浅。”杨德海看着她,“只是没想到,会是大小姐您。” “哼,现在你知道了?”宋宜锦站起来,还抓着画卷不撒手。 杨德海当然也不会松手。 宋宜锦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抽出画轴,顿时恼羞成怒,“杨德海!” 她冷喝:“我命令你放手!” 杨德海纹丝不动。 “我是宋家大小姐,你别以为效忠我哥,就可以违抗我,我这就把你撵出府去!”宋宜锦气得咬牙切齿:“来人,来人!” “大小姐还是歇歇吧。”杨德海冷冷:“您要做这种事,肯定早就将人支开了,吓不到我的。” “你!”宋宜锦磨牙。 她没想到,一个杨德海竟然这么难缠。 “你是我爹救回来的,你却对我不敬,你对得起我爹吗!”她使出绝招。 “大小姐有句话说的很对。”杨德海面无表情道:“得到侯爷的信任,是属下的荣幸,属下愿意为此付出生命。” 杨德海猛一用力,卷轴脱手,被他插在腰带里。 “你!”宋宜锦被他拽得扑向前,杨德海闪身避开,宋宜锦差点撞到门框。 看着到手的希望落空,她气得眼泪噼啪落下。 这一次打草惊蛇,不但错过了时间,也会让杨德海警惕起来。 再想得到阵法图无异于痴人说梦。 “效忠他,你就知道他!我也是我爹的女儿,你凭什么帮他欺负我!你们都只会欺负我!”宋宜锦气得跺脚哭诉。 杨德海垂头。 “大小姐,属下说这些话恐怕不甚合适,但是侯爷待您,真的是用心良苦,您不要误会侯爷了。” “误会?我会误会他?!” 宋宜锦哭得梨花带雨:“那你手里的又是什么?他明明有更完整的阵法图,却只给我草图,他不是故意算计我,想将功劳全部抢去,又是什么?!” “阵法图?”杨德海眉头一跳:“什么阵法图?” 这画卷他看过多少遍了。 哪有什么阵法图。 宋宜晟对这唯一的妹妹是真没话说,什么都给她了,怎么会算计她。 “你少装傻!” 宋宜锦微一眯目:“那你敢让我看看吗!” 杨德海攥紧画轴,有些犹豫。 他从小在宋家长大,宋将军对他有救命之恩,宋宜晟和他有知遇之恩,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眼看着这对兄妹反目成仇。 “大小姐,这是一副人像,真的不是什么阵法图。” “呵,你刚说过愿意为他而死,那为他撒个谎又有什么好为难的。”宋宜锦冷笑,显然不相信杨德海的话。 杨德海蹙眉。 宋宜锦不如长宁聪明,却也是个人精,立刻趁热打铁。 “杨德海,你还当不当我是宋家的小姐。” “大小姐言重了。”杨德海抱拳。 “那你都能看的画卷,凭什么我不能看?我是他的亲妹妹,难道我还会帮着别人害他不成。”宋宜锦说。 她心里也的确这么想的。 只是有些事,并不是想就可以的。 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但不巧的是,一贯精明的杨德海也被宋宜锦拉入局中。 这句话就是放在宋宜晟耳中,也是可信的,何况是他。 “那好,属下就自作主张给大小姐一看,到时大小姐就知对侯爷误会有多深了。”他咬牙,觉得这幅画像就算被宋宜锦知道,也不会透露什么讯息。 宋宜锦连连点头:“只要这不是阵法图,我自然愿意相信哥哥。” 杨德海深吸一口气,徐徐展开画卷。 跃马扬鞭的女孩英姿飒爽,骄矜俯视着她。 宋宜锦瞪大了眼,“柳华章!” 画中人唇边噙笑,是对她最有力的讥讽。 讥讽她的无知。 讥讽她的没用。 “啊!他疯了吗,宝贝这么一副画!他就不怕杀头吗!”宋宜锦尖叫,抓着杨德海的肩摇晃:“阵法图在哪儿!阵法图在哪儿!” 杨德海恨铁不成钢地推开她:“大小姐,你怎么还不醒悟!” “醒悟?他藏着柳华章的画像啊!”宋宜锦眼睛瞪得溜圆。 难怪,难怪他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她。 还对晴暖阁那个贱婢宠爱有加,原来他根本不能忘情! “他已经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了,你让我醒悟,你该让他醒悟吧!” “事情不是大小姐想的那样,是……”杨德海欲言又止。 “是什么?你说啊?” 宋宜锦冷笑:“说不出来了吧。” 杨德海闷声将画像卷好:“一切等侯爷回来再向您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你让他跟爹解释吧!” “你让他跟爹解释,解释他是怎么爱上柳华章,怎么为她疯为她狂,为她欺负他的亲妹妹!” “大小姐!”杨德海急唤,宋宜锦已经扭头跑远。 杨德海将画插回后腰追出院子,看到身后路过一个侍卫立刻催促:“赶紧去追,别让大小姐出事。” “是!”侍卫应道,慌慌张张追过去还不小心撞了杨德海一下。 “站住!”杨德海顿时冷喝,手摸向后腰。 第一二六章:到手 那侍卫茫然看着他。 杨德海手把腰刀,另一手摸向后腰的卷轴。 紫檀木卷轴还插在原处。 “快去,大小姐不容有失。”他挥手将人撵走,自己则赶到县衙侯着。 宋宜晟等人开始商量军中机密,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但他需要在散场后的第一时间见到宋宜晟汇报情况。 另一边,长宁听说了宋宜锦闹的动静,攥着茶碗的手一紧。 已经入了夜,杜氏忙着和连氏商量怎么应对顾家那对存心讹钱的夫妇,无暇他顾,府里的注意力也跟着放在顾家的事上,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长宁早早就说要休息,将身边人遣散。 “哐当”窗框响了声。 长宁警惕望去,摇摇头。 以盲盗的身手,如果想来,必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如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那就是她故意的。 “还不进来?”长宁倒了杯茶,说道。 盲盗撇了撇嘴,一个跟斗翻进来,还不忘瞄了神吼一眼。 “这狗怎么回事,死了吗?”盲盗绕到长宁旁边。 长宁看过去,天狮正睡得香。 它在积蓄体力恢复伤势,所以休息的时间很多,不过长宁知道,盲盗的意思,是天狮休息的位置。 因为,它窝里藏着那把盲盗觊觎的连环弩。 天狮不离开,就是借盲盗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靠近。 这就是个死循环。 “东西拿到了吗?”长宁问。 “给,”盲盗将画卷丢给她,长宁扬手接住,看了她一眼。 “宋宜锦就偷了这个,本着宁可错杀不要放过的原则,我就拿了。”盲盗耸肩。 长宁蹙眉:“你没被杨德海发现吧。” 盲盗挑眉,“你果然厉害,这都猜得到。” “不难,”长宁道。 宋宜锦挑这个时候动手,很容易猜到东西是在杨德海身上。 不过这倒符合宋宜晟善出奇招的习惯。 “放心,我换了一支插在他腰间,只要他不看就没问题,如果不是我再把它换回去,不会打草惊蛇。”盲盗也是此道高手。 长宁点头,展卷。 盲盗怪怪地笑了声。 长宁看她,再低头,攥着画轴的手一紧。 她竟不知道宋宜晟还给她画过这样一幅像。 图中女子扬鞭策马,正是她第一次邀他去城外赛马的时候。 “怎么样,惊喜吗?”盲盗探头过来,盯着画上的少女啧啧两声:“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盲盗上下打量她。 不单单是脸上的红斑,还有五官上那些细节变化让她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人,还有那股说不出的气质。 画上的女孩张扬之气外露,明艳耀眼,光彩照然,比之眼前这个沉稳宁静得甚至近乎阴郁的女孩实在相差甚远。 若说是因柳家覆灭而性情大变,也不该变得这么……聪明。 盲盗这个聪明不是指长宁本人,而是指这种变化方向。 她如今的性格显然更适合报仇,适合蛰伏。 而大部分人若经历了灭族之痛,恐怕不会像她这么冷静,这么肯忍耐。 难道她真的聪明睿智到这个地步,能够以局外人的心态维持自己的复仇计划,就像一朵经过时间沉淀,挫折磨砺过的智慧之花,沉着稳健地筹划着一切。 长宁不答。 在她心里,柳氏一门早在八年前就死光了。 常人所要经历的痛苦,彷徨,无助,她都已经经历过,这份心态和积累,是她如今完胜宋宜晟的最终资本。 “你赢了吗?”长宁偏头问她。 盲盗干笑,冷哼一声:“我没赢,但你能找到你要的吗?可别自己毁了,如果你求我……” 长宁收回目光,专注画卷,用行动成功让盲盗闭上嘴。 只见她双手在画像中间频频点动,熟练而迅速。 没有夹层。 盲盗盯着她的手法,黑纱下红唇越撅越高。 长宁将画卷翻了个面,沿着两边的封条检查。 也没有。 最后,她将画卷卷成一团,手指灵活频繁地在卷轴上敲击,拧动,很快将卷轴拆开。 “你……真的不是我师妹?”盲盗又捡起这句话,嘀嘀咕咕。 显然长宁这番动作让她非常怀疑。 这些,是大家小姐会学的? 长宁不说话,单眼检查卷轴,在掌心磕了磕,一张卷成一团的纸被倒出来。 盲盗磨牙。 竟真被她找出来了。 这下她的威胁又没用了。 盲盗惆怅地看了狗窝一眼,机关弩啊,什么时候才能到手。 长宁没有注意她这些小动作,直接展开那张纸,目露惊喜,果然是那残缺一页,上面记载着当日入库了两批兵器及相关数目。 还有兵器库的印鉴。 这一次,可以说是证据确凿,她倒要看看,宋宜晟还想怎么翻身。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啊。”盲盗挑眉,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不过长宁迅速将关键一页收起来。 又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张纸塞了回去,封号画轴。 “把它还回去。”长宁递给盲盗。 “这可不在交易内。”盲盗眼睛一亮,伸手:“把机关弩给我,这件事我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长宁冷冷扫她。 “小盲盗,你还没出师呢,做事前,是不是要考虑一下你师傅。” “不是小!”盲盗怒。 长宁冷哼:“我让沈家请的是你师傅,来的却是你。” 盲盗目光闪烁。 “你可知道我和沈家做的是什么交易?” 盲盗抿唇,顶道:“谁管你。” “那你可知道,沈家和你师傅是什么关系?” 盲盗怔住,心烦意乱地攥着手。 心道长宁厉害,两句话就戳中了她的软肋。 “你冒名顶替,和我做这笔交易,若传出去……” “不是冒名顶替,我已经出师了。”盲盗冷哼。 长宁将画卷在手中转了圈,递过去。 “就再帮你一次。”盲盗恶狠狠道,不忘瞥了一眼内室。 “迟早是我的。”她低估,飞身而去。 长宁望着后窗的一线天空,深吸一口。 终于。 到手了。 她摸着心口,有了这一页,加上那本账簿,她足可以证明柳家库里那批兵器的来历,进而证明。 柳氏一族是冤枉的。 柳一战,是冤枉的。 夜空中蓦地闪过一道流星,长宁勾起唇角。 天象有征。 大幕将启。 同一时间的长安城中。 观星台上,司天监的人跌跌撞撞跑下来,冲出去:“大事不妙啊!” 第一二七章:贼星 “贼星冲帝,贼星冲帝!” 司天监监正亲往寝殿,要求见皇帝。 郑安候刚陪皇帝下完棋正要离开,于殿门前撞见,走上前同监正打了个招呼。 “周大人脸色不好,可是天象有异?” “见过侯爷。”监正见礼,內侍刚去通传他还没得召见,也不介意多说一句,“这天,大凶啊。” “哎,周大人客气了。”郑安候举目望向夜空,果然还有数道流星划过。 他眯了眯眼。 “大凶,可有指示,位于何方。”郑安候问。 监正有些为难,按理这事他需得先禀告皇帝,但他又不想驳郑安候的面子。 毕竟郑安候兄妹二人,可都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监正眼睛向左右一撇,凑上前,低声:“实不相瞒,今夜乃贼星冲帝之象,这大贼将出,”监正手藏在袖子里,郑安候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一指朝西。 贼出西方。 郑安候举目,西方夜空朗朗,而刚才那几道流星的确是从西而来。 西。 庆安,突厥,都在长安的西面。 “此象凶险?”郑安候肃容。 监正立刻点头:“贼星冲帝亦冲月,怕是连后宫都不得安宁,哎。” 郑安候攥了攥拳头。 “周大人,本侯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侯爷客气了,您是大贵人,能蒙您指教是下官之福。”监正圆滑,显然意识到郑安候是有事吩咐。 郑安候嗯了声,左右一瞟,低声:“陛下最近,喜什么,怒什么,你可知道?” 监正一怔,垂头:“下官知道,陛下喜两役大捷,怒……” 他话一顿。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几个月,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没忘。 也没有人能忘。 “那这贼出西方,你觉得陛下会想到什么?”郑安候说。 “这……恕下官愚钝。” “陛下怒,怒你报得晚,喜……”郑安候意味深长地笑。 监正浑身一颤。 喜,也被他给搅了。 陛下的好心情,只怕在瞬间就会被他搅得没影。 “还请侯爷救命。”监正赶忙道。 “简单,凡事留一线,话说三分满。”郑安候挑眉诡异笑道。 监正半张着嘴,“侯爷的意思是。” “福祸相依,是大凶还是大吉……”郑安候提醒,仰了仰下巴:“来了。” 监正顺着他目光望去,內侍正冲他而来:“周大人,陛下有请。” 他向郑安候拱了拱手,转身进去。 郑安候掸了掸袍子,脸色深沉。 出了宫门,回府便命令心腹:“速去庆安,告诉姓宋的,半个月内再找不到人,本侯就自己想办法了!” “是。”心腹快马加鞭赶往庆安。 同一轮星空下,宋宜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快成了郑安候的弃子。 杨德海在门口苦苦等待,长宁却已经一身夜行衣离开庆安候府。 客栈里,她连夜挂上了蓝色花布。 早在宋宜锦发现她的身份又因银针暗器侥幸逃脱时,她心里就已经想好了这一连串的计划,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途中多有变动。 而今日见到连珠,便是为她的计划再添一分变数。 长宁已经经历过两次因为自己的狂傲而导致的险况,而她接下来的计划将更冒险,她自然需要更谨慎。 不能允许半点变动。 她留书写了地址,约方谦在城里一家铁匠铺见面便动身离开。 长宁打算先将变数解决。 她穿过几条小巷,趁着夜色,翻墙进了官奴司。 如今的长宁已经不再是两个月前那个技巧有余而力量不足的大小姐。 她日日抽空锻炼身体,勤修内劲,早就突破甲士的实力,如今更是将破统领级,将与方谦同等并肩。 这样的实力加上她的经验,足以潜入官奴司。 而她的目标也很明确。 三号牢的监管嬷嬷。 夜幕下,一道黑影蹿入房间,监管嬷嬷当然难以察觉。 直到长宁呋地一声,吹亮火折子,点燃烛火。 监管嬷嬷腾地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先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长宁冷笑,眯了眯眼:“谁要杀你啊。” 监管嬷嬷一个激灵,从枕边抽出一根木棍防身。 可惜她地位不低,自己住着单间,现在有难却无人相救。 长宁微抬下巴。 看来这一趟她来对了,这嬷嬷果然有猫腻。 “交出来吧。”长宁伸手。 她没有摘下面罩,但监管嬷嬷猜也猜得到她是谁。 “交……交什么?”她颤抖。 “画像。”长宁冷冷。 “没,没有画像,没有的。”监管嬷嬷连连摇头。 长宁说:“宋宜晟已经拿到那副善云的画像,他迟早会来找你要那副莫澄音的,你就这么跟他说?” “烧,烧掉了,姑娘放心,真的烧掉了。”监管嬷嬷剧烈颤抖,连连哀求。 “嬷嬷,你很聪明,我又怎么能放心,相信你没有给自己留这个后手,私藏莫澄音的画像。”长宁单腿踩在凳子上,拔出匕首。 凌厉的寒光映着烛火,监管嬷嬷的心都在颤抖。 “你!你忘恩负义!”她挣扎着道:“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 长宁点头。 “我从来,也不是一个好人。” 匕首出鞘刷地一声,寒光闪过。 “我知道!”监管嬷嬷急急喊道。 “知道什么?”她刀刃抵在监管嬷嬷脖子上。 “知道……知道画像在哪儿。”监管嬷嬷汗涔涔地,“我给你找,让你亲自毁了它,你就放心了。” 长宁扬起下巴,收回刀,目光一寒。 “你找。” 监管嬷嬷双手颤抖,从墙缝里抽出一个信封。 长宁展开,果然是莫澄音的那副画像。 “嬷嬷,我真是小瞧你了。”长宁笑容一敛,将画像递到烛火前彻底烧毁。 多亏她这次谨慎起来,没有轻视小人物的作用。 否则若是被宋宜晟得到,她便有大麻烦。 监管嬷嬷赔笑:“我,我这是想要挟那个善云的,绝没有要算计姑娘的意思,求你,求你饶我一命,我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 长宁点头。 监管嬷嬷露出希冀的笑。 噗嗤。 刀刃入肉。 她颤抖着低头,那把锋利的匕首就戳在她心窝上,干脆利落地拔出。 血,飞溅三尺。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长宁说,将匕首擦干净塞回靴中。 油灯扔在被子上,她抽身而去。 解决掉这个隐患,她终于可以放心运转大计。 与此同时,宋宜晟却借口如厕提前走出房间,见到了杨德海。 “你说什么?!” 第一二八章:原则 宋宜晟心中警铃大作。 尽管他一直觉得宋宜锦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演戏,是为了陷害报复莫澄音,但她演到这个地步,就让宋宜晟不得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侯爷,属下看大小姐的样子,不似作伪。”杨德海也说出自己的意见。 “我倒希望她是故意的。”宋宜晟长吐一口气。 连他都能骗得动,他这妹妹也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不过显然,宋宜晟现在是不信宋宜锦能想得这么全面,有这种本事。 “大小姐的伤也的确是真,就算不是莫小姐伤的,怕也是柳家余孽作祟。”杨德海说。 宋宜晟和他的看法一致,认为宋宜锦的确是被柳家余孽袭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大肆追捕。 “如果宜锦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宋宜晟按了按眉心。 杨德海垂头。 证据都是他亲自找的,所有的一切全都在说,晴暖阁那位就是莫澄音无疑。 “江湖门派有易容之说,会不会是……”杨德海提道。 “易容之说查无实据,更何况,”宋宜晟一顿,望向夜空。 “如果是你全家受难,你能在短短一个月里平静心情,蛰伏到仇人身边为他效力,还事事周全,一直不动声色吗?” 杨德海垂头不语。 “我不能。”说话的是宋宜晟,他目光阴沉。 “没人可以的,侯爷。”杨德海道。 这样的人,近乎妖孽。 而那柳大小姐的脾气秉性他们都了解,虽然很聪明,但绝没有这么可怕的自制力和掌控力。 “是啊。”宋宜晟叹了口气,声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轻松。 “所以只能是宜锦的诬陷,或者……” 杨德海抬头看他。 “有人在幕后利用莫澄音,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宋宜晟道。 他在莫澄音这件事上下了太多功夫,这个方向是他的亲妹妹指出来的,他从未掉以轻心过,但如此一来,他就没有都少时间去追查真正的木生下落。 杨德海一凛:“侯爷的意思是?” “会不会是有人在幕后设计,比如柳家余孽,他们故意派人行刺宜锦,释放木鸢,还有春晓,引起宜锦和莫澄音的误会,吸引我的注意力。” 宋宜晟多疑多智,竟猜想到的一个连长宁都没有算到的情况,还具有一定的可能性。 这下,他更苦恼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为的是什么。”宋宜晟猛地抬头,伸手:“画呢!” 杨德海匆匆抽出画递过去。 宋宜晟接来,背对着墙,徐徐展开…… 长宁刚走出房门,迎面便撞见一道身影:“方谦,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这儿,”方谦木着脸,透过木窗,他看到房里逐渐蔓延开的火苗吞噬掉监管嬷嬷的尸体,徐徐转头看向长宁:“就不会看到你滥杀无辜了。” 长宁挑眉,回顾一眼,火光很快便会引来巡逻之人。 “先离开这儿。” 她率先翻身上墙,在官奴司守卫围过来之前脱身。 方谦跟着她,表情阴鸷得能拧出水。 长宁带路,来到客栈房间。 方谦掀开地板抽出那封留书,冷笑:“不必约见了,就在这儿说吧。” “莫大小姐还要杀谁,方某人这就为您效力,宋宜晟怎么样?”方谦颇有些阴阳怪气。 长宁看他,面无表情:“你杀不了他。” “我是杀不了他!他是庆安候,身边铁甲卫各个难缠,而且我也不会杀他。” 方谦颇有些痛心疾首地看她:“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想为沉冤者昭雪,恢复名誉,让宋宜晟自食恶果。” “我是和你一样。”她说。 若单只是杀宋宜晟,她有的是机会。 她留着宋宜晟,为的就是替柳家昭雪,恢复她祖父的忠正之名。 “那你为什么要滥杀无辜?官奴司的嬷嬷和宋宜晟能有什么勾连!”方谦低吼道,眼里喷火。 他没想到。 没想到战场杀敌,英姿飒爽的女子杀起老弱妇孺来。 也那么干脆利落。 这一次,他却在没有战场上那种惊心动魄的震撼,有的,只是惊心动魄的,心寒。 长宁知道,方谦还当她是莫澄音,因而不清楚监管嬷嬷知道何等重要的秘密,也不知道监管嬷嬷手里握着多重要的证据。 时机很好。 她正要开口说明。 “老将军说过,我们,是守护百姓的。”方谦虎目含泪。 他从没想过。 有朝一日会为了替老将军洗雪沉冤,而把屠刀伸向庆安百姓的脖子,收割百姓的生命。 长宁攥了攥拳头。 祖父的话,她都记得。 但是经过前世那八年,她早已经放下这些原则,选择了更适合她生存的原则。 那就是。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长宁闭上眼,心情说不上嗔怒或伤心。 此时的方谦,就像是八年前的她,她怎么会忍心责怪曾经的自己。 她只是没想到会有再面对从前的自己这一天。 方谦的话,就像对她残酷手段的拷问。 她统御大楚八年,抱着报复皇室之心害死了多少无辜性命,被天下臣民咒骂,是为祸国乱政之源。 而今重生。 上天大道让她知道了她嫡公主的身份,或许,就是为了给她这个机会,改变从前的决定,怜悯她的子民。 这个念头在长宁脑中一闪而过,她木然的脸转为平静。 “老将军一生奉行着这个原则,我也是。不过,我有自己的底线。”她说。 从今日起,亦为时不晚。 方谦错愕。 “但这件事,我没错,她有必死的理由。”长宁亦道。 “你!”方谦攥拳。 长宁扬起下巴:“为了江山大业,可以牺牲掉一些人的性命,何况我有理由杀她。”她看着方谦,“这就是我的底线。” “你这是自相矛盾!”方谦说。 “我有我的准则,为什么要同你说?”长宁说。 方谦喉结动了动。 “我不需要同任何人解释什么。”长宁移开目光。 方谦自嘲地笑了,“是,是,是啊。” 长宁不再提及此事,而是从怀里取出一页纸来:“你把账簿放哪儿了?” 方谦一见纸浑身剧烈颤抖,连生气都忘了:“就是它,就是它!你真的拿到了。” 长宁噙笑:“没错。” “好!我们这就上京。”方谦露出笑容。 “不是我们,是你。”长宁看他。 第一二九章:马鸣 “不行!”方谦拒绝的干脆利落。 “我怎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留在他的身边。” “我还有大事要办,不过宋宜晟也不会安心留在庆安,多则一月少则几日内他就会动身去长安的。”长宁说。 方谦盯着她。 又是大事。 是啊。 除了当初偷账簿外,他还替她做什么了。 整件事都是她在运筹帷幄,他只负责听命办事,救了个木鸢,查了一些资料,他还有什么用处。 她凭什么将大事告诉他。 方谦低头捏着关键一页,一颗火热的心逐渐冰冷。 每每在他以为自己和她是同一阵线的时候,他就会发现,她的神秘,与高不可攀。 不论她是莫澄音也好,木生也罢,他始终无法走到她跟前。 就像隔了一片雾。 他到底,是和她渐行渐远。 “账簿在我那儿,你跟我来。”他低低道,带路来到他在庆安县的家中。 长宁还是第一次来。 前世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出现方谦这个人,想必是当时的宋宜晟如日中天,方谦又没有她的相助,根本有心无力。 这宅子并不大,前后一进院,家里只有两个负责打扫看护的老仆。 方谦的俸禄,也只够如此了。 她们没有惊动仆人,直接进入正房,方谦从墙体里取出一个木匣。 “都在这呢。”他说,打开匣子。 长宁此前交给他的账簿与木球就躺在里面。 “这东西,”长宁将木球拿出来在掌心端详,眉头微蹙。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宋宜晟对这枚木球只字未提,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方谦看她,一边取出账簿,将关键一页对上。 “这东西我也研究过,似乎就是个普通的木球。” 长宁不语。 让宋宜晟只字未提的东西,不是真的毫无用处,就是至关重要。 而木球出现在宋家的宝库里,和那些资料一个地位,肯定不是个偶然。 长宁摸着打磨光滑的球面,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这木球,实在太顺滑,太圆润了。 “对上了!”方谦比给长宁看,果然那一页与账簿上的缺口严丝合缝。 长宁也露出笑容。 她伸手将残缺的一页取回,又递给方谦另外一页。 “你这是?”方谦看她。 “明日秦无疆他们即将启程,你和他们一道,拿着这一套东西去长安,找秦太傅。”她说。 方谦喉结动了动。 终于到这一天了。 不过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长宁手里那一页上。 长宁注意到他的目光,将关键一页与木球一并收入怀中。 “防人之心不可无,秦太傅虽然刚直不阿,但他位高权重,府里难保不会有各方眼线,你孤身入长安,还是这样,稳妥一点。” 方谦点头。 他对长宁的决定是无条件信服的,何况东西本就是长宁找到的。 “一路小心。”长宁说,又驻步,“穿好锁甲。” 方谦点头,目送长宁离开。 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下,他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他薄薄的常服下,正是长宁送他的那件锁甲。 “我一直穿着,”方谦攥了攥拳头,自嘲地笑了:“只是你……从未注意过。” 他连夜收拾行囊,将账簿贴身收好,只待明日一早动身。 另一边长宁借着夜色回到庆安候府,却迟迟没有看到盲盗回来。 虽然她也做好了宋宜晟提前发现关键一页被盗的准备,但是这件事还算越晚暴露越有利。 毕竟留给方谦的时间越长,他和证据就越安全。 盲盗。 长宁攥了攥手,看向窗外。 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那是曙光。 也是希望。 只要拖到方谦和秦无疆一行出发,有曹家军的同行,就算是郑安候也不敢轻举妄动。 长宁的动作惊醒了天狮,她看着它,突然抬头。 “春晓呢?”她唤了声。 “她一直守在木室。”木鸢揉了揉眼睛应道。 长宁还穿着雪白中衣,就出了门。 木鸢赶忙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饶是仲夏,晨起时也是露气湿重。 长宁进了木室,就见春晓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拍拍春晓脸蛋:“刀具呢?” “嗯?”春晓睡眼朦胧,一看桌上顿时清醒了。 长宁这段时间只是让她熟悉用刀,她昨夜练了一晚上,可一睁眼刀具却不见了。 “不是我。”春晓急道,心中惶恐。 刀具丢了,屋里又只有她一人。 这怎么洗刷的清。 而且…… 春晓抬头看向长宁,她一直拿不准长宁的想法。 “我知道。”长宁却道。 春晓啊了声。 竟然没有刁难她。 长宁嘴角噙笑,继续检查,发现木室里的东西一夜之间竟缺了不少。 “这……我……”若说之前是惶恐,现在的春晓就是不好意思了。 虽然长宁信她没有监守自盗。 但她毕竟是看守木室的,竟然丢了这么多东西。 就算主人不追究,她也不好意思推脱。 “小姐,我……” “好了,这木室,我会给你找个帮手。”长宁噙笑,将天狮和它的窝一道挪进木室。 躲在阴影里的盲盗磨牙切齿…… 另一边,宋宜晟看到杨德海身上的画像还在,松了口气。 虽然他也想检查卷轴,但这个地方并不适合。 而且这件事就连杨德海都不知道,他暂时还不想暴露。 “看好它,如果再有任何人心存觊觎,就毁了它。”宋宜晟嘱咐。 这一次是宋宜锦,他的亲妹妹,宋宜晟才手下留情。 杨德海颔首应是。 他已经觉察到卷轴的意义怕不但是画像那么简单。 但他也是人精,半句不问。 宋宜晟正要回去,就见一方火势冲起浓烟,他蹙眉:“什么地方?” 杨德海望去:“好像是……官奴司。” 宋宜晟一凛。 正巧曹彧等人也闻讯从大堂出来。 “官奴司走水。” 曹彧听到禀报,立刻命府兵前去帮城防司的人运水救火。 “庆安候,”他看到宋宜晟走来,“方才众位将领商定,已按宋兄之策布防。” 宋宜晟颔毫不骄矜,态度让人心里舒畅。 秦无疆看着曹彧也客气地跟宋宜晟拱手,宋宜晟似乎还想多聊几句,顿时一撇撇嘴,拉着曹彧的袖子:“走走走,咱们得睡会儿,天大亮了还要赶路。” 曹彧笑笑,与一众告辞。 宋宜晟噙笑目送,转身时笑意全无。 “去官奴司。”他立刻道。 却不巧,当他带队疾驰过一处小巷时,传来一声异常熟悉的马鸣。 第一三零章:三张 “侯爷?”杨德海随之勒马,看向宋宜晟。 马鸣又一次传来,还伴随着不忿的唏律声,宋宜晟左右望去,勒转马头,循声找去:“你们先去救火,德海跟我来。” 杨德海一听就知道有问题,勒马跟着宋宜晟在巷子里穿梭,停在一个小客栈门前。 “这马今天怎么回事?”喂草料的小伙计躲开三米远嘀咕。 “找人呢吧,许是那位姑娘要来看它了。”老板娘漫不经心道。 长宁每次来都会喂喂雪浪,帮它梳顺鬃毛,雪浪嗅觉灵敏,总能提前嗅到她的味道。 可昨夜长宁来得急去得早连老板娘都不知道,只有雪浪嗅到了她的味道,但她没顾得上雪浪,所以今儿一早雪浪便呼唤起长宁来。 没想到,长宁没唤来,却引来了不远处路过的宋宜晟。 马匹的叫声各有特点,尤其是雪浪这样的名马后裔,熟悉它的人很容易在群马嘶鸣中辨别出它的叫声,何况今晨只有它一匹马鸣了两声。 宋宜晟耳力不俗,听声辨位,寻到院子里。 “哪位姑娘?”他噙笑看去。 老板娘正在喂鸡,一抬头:“啥姑娘?这位爷您找谁?” “我找这匹马的主人。”宋宜晟说。 “它啊,”老板娘眼睛转了转,“这马是我一个客人捡回来的,她也不知道马的主人是谁啊。” “捡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马,这是谁的马!”杨德海冷喝。 宋宜晟立起手,他低头退下。 两人一唱一和,倒把老板娘她们唬得一愣一愣,“二位爷……是?” “这位是我家侯爷,庆安候。”杨德海乘势介绍,老板娘顿时打了个寒颤。 “哎,”宋宜晟摆摆手,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还请老板娘带我去看看那个姑娘的房间,可以吗?” “这……”老板娘犹豫,倒是她的家伙计看到杨德海手摸向刀柄,一挥汗巾喊道这边请。 宋宜晟噙笑越过老板娘,跟着伙计上了楼。 房门推开,杨德海刀已出鞘。 “这房里的客官虽然定了房,但基本没住过。”伙计点头哈腰。 但杨德海仍旧没有收刀。 失踪了的雪浪突然出现在此,就算这屋里住的不是柳大小姐本人,也是柳家余孽,他岂会掉以轻心。 宋宜晟冰着脸进门,屋里陈设简单,有没有藏人一目了然。 伙计陪着笑:“二位爷慢看。” 杨德海挥手撵人,一边关上门,“侯爷?” 宋宜晟四顾没发现什么异常,忽然走到窗前一推,城防司的后门就出现在眼前:“原来如此。” 杨德海张望一眼,“果然和方谦有关。” “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这个方谦,也不是看上去那种头脑简单的莽夫。”宋宜晟亦怒亦笑,杨德海又发现了中空的那块地板,掀开看向宋宜晟,“空的,侯爷。” 宋宜晟蹙眉四望,大步走向床前。 三块花布叠的整整齐齐。 宋宜晟攥着花布,望向窗口,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那就把它填满。” …… 长宁待在侯府,却是坐立难安。 天已经大亮,宋宜晟却还没有回府料理顾家夫妇,这可不是他的性格。 她坐在木室翻来覆去地想。 想宋宜晟到底去了哪儿,想自己的计划是否出了纰漏。 她眸子一转,叫来绮月绮星姐妹俩吩咐两句,又随便找了个画卷交给彩月,让她安排两个人去宋宜锦处。 天刚亮,绮月姐妹俩悄悄“路过”顾氏夫妇后窗前,绮月随口说了一句:“侯爷还没回来,定是怕把姨娘嫁妆都用光了的事被发现。” “你别胡说了,侯府库里那么多宝贝,还差顾姨娘那点儿陪嫁?我才不信。” 两个丫鬟离开,顾夫人却隔着个窗框听了个真切。 “哎呦你们侯府就了不起了,侯府就能草菅人命了,我苦命的儿啊。”顾夫人麻溜起床,一大早就开始狼嚎。 她们夫妇住的是顾氏之前的院子,离宋宜锦的绣楼不远。 宋宜锦原本就哭了一夜,现在又被吵醒,从绣楼里出来是一肚子火。 “他还没回来,是一道去长安了吗?”她阴阳怪气,路上撞见一个抱着画卷的小厮摔到。 卷轴一侧的盖子骨碌碌顺着青石砖滚到宋宜锦脚下。 她愣住了。 “大小姐恕罪,大小姐恕罪!”小厮叩头求饶,再抬头时宋宜锦已经不见踪影。 杜氏夜里本就没睡好,加上这通狼嚎,脑仁儿是腾腾地跳:“快去请侯爷回来!” “我去!”是冲进门的宋宜锦。 “娘,我去把哥找回来。”她说。 “好,好好。”杜氏不疑有他便答应了。 原本奉命看着,不让宋宜锦出门的侍卫们听了杜氏的令也只好放行。 宋宜锦鼻子里都快喷出火来,牵马出门来到县衙询问宋宜晟下落,还不忘询问守卫:“曹世子他们何时动?” “巳时动身。” 宋宜锦看了眼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她应该来得及。 就是抢,她也要把东西抢过来。 经过宋宜锦这一番折腾,长宁也从回来禀报的小厮口中得知,宋宜晟是带队去官奴司灭火了。 带队灭火。 她腾地站了起来,脑中浮现出县衙到官奴司最近的一条路。 距客栈不远的那条小巷是最近的路。 宋宜晟在庆安城里长大,大大小小的路他知道得比长宁都清楚,如果他走小路,那么很有可能会经过客栈。 长宁手指在桌上不断敲打。 她没有想到,宋宜晟会放弃同曹彧拉近关系的最后机会,而去官奴司救火。 这件事他理应交给杨德海才对。 难道他又想到什么事,心有怀疑,才会亲自带队。 如果他经过客栈附近…… 长宁倒吸一口气,意识到问题所在。 雪浪! 如果他发现雪浪,顺藤摸瓜,一定会反过来算计方谦! “糟了!”长宁腾地站起来,她遥望客栈方向,几乎能看到后窗前的架子上,挂着三张花布。 方谦背着包袱,一早就侯在城防司里,拿到了赵参将的手书,允许他入长安“探亲”之事。 就在他牵马要走的前一刻,方谦回望一眼,顿时浑身冰冷。 三张花布同时挂了出来。 她出事了。 方谦心里咯噔一声,扔下包袱和马,疯了一样跑向客栈。 第一三一章:不负 他心中焦急,但冲到一半时,方谦脚步一顿。 怀里的账簿炽热,灼烧着他的胸膛。 莫小姐有难,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但他能以身犯险,怀里的东西却是不能。 那是老将军沉冤昭雪的希望,方谦就是再急,也始终没有忘记为柳家翻案才是他生命中的头等大事。 方谦望着那三张花布,猛地扭头跑开。 透过客栈房间的窗缝,杨德海见之蹙眉:“侯爷?” 宋宜晟竖起手:“他一定会再来,告诉兄弟们埋伏好,别让老板娘通风报信。” “是。”杨德海应道。 宋宜晟眯了眯眼,突然反应过来:“杨德海!快跟着他,他是要去藏账簿!” 杨德海领命顺着二楼栏杆跳下,紧追而去。 方谦那边骑马于街上疾驰,可眼下他真能信得过的人却没有几个。 柳家出事,那是造反诛九族的罪过,但凡同柳家有牵连的尽数遭劫,如今还能留在庆安的,不是中立就是没胆子和宋宜晟对抗的鼠辈,他一时迟疑。 “沈家派粥呢,咱们快去领。” “沈大小姐真是好人呐。” 他勒停马匹,目送几个流民乞丐往沈家方向跑。 沈小姐。 方谦的马不受控制地疾驰而去。 沈府门前,沈锦容衣着朴素穿着围裙亲自派粥,她递了一碗给小乞儿,又揉了揉乞儿的头。 那笑容纯美洁净,像不染尘埃的莲花。 “大哥哥,你别偷鸟儿的孩子了,华章送你马驹儿骑!” 方谦看着沈锦容,女孩的身影与当年的柳家妹妹重重叠叠,最终,定格在沈锦容微微错愕的脸上。 “方统领……”沈锦容怔住,一时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 之前方谦虽然负责沟通沈家木块之事,但一来她羞于见他,二来沈夫人也有意阻拦,两人并没有多少交集,今次却是数日来的头一次见面。 而且。 沈锦容敏锐地发觉,方谦这次的不同寻常。 他在看她。 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她,没有礼节性地躲避,也没有疏离的客气。 方谦回神翻身下马,急急走来。 杨德海凑巧追到巷子口,远远看着方谦和沈锦容站到人群外,他立刻找地方躲避,以防被方谦察觉。 账簿无论如何不能见光,他更不可能公然抢夺,唯今之计只能静待时机。 “方统领……有什么事吗。”沈锦容低着头问,不敢看他。 “沈小姐,”方谦犹豫着,终于将手伸入怀中,用布包着的账册露出一角,他说:“方某斗胆,想求沈小姐帮一个忙。” 沈锦容很聪明,立刻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左右一顾便道:“方统领跟我来。” 她带路进府,避到僻静处。 府门外杨德海脸色一沉,想靠近沈家院墙。 但经过这么多事,沈夫人为防不测更添不少守卫严加防范,而且这青天白日的还有不少赶来领粥的百姓,他根本靠近不得,还被好几个挤过来领粥的百姓撞到,一时很不耐烦。 “方统领于锦容有救命之恩,但有吩咐莫敢不从。”她仰头看着方谦,目光荧荧发亮。 不论出于情爱还是恩义,方谦有难,她都不会坐视不理。 方谦心弦莫名一动。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沈小姐有情有义,又对他有这般……厚爱。 或许,她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而那个杀伐果决的女子。 方谦眼中忽然蔓延起昨夜那场火,熊熊火苗将尸体吞噬,又汹涌澎湃朝他扑面而来。 “方统领?”沈锦容唤道。 方谦倒退半步,眼中火苗消退,沈锦容温柔平和的眸子如春水滑过,滋润心田,让他周身一暖。 “沈姑娘,”方谦抽出布包放入沈锦容手里。 他抓住了沈锦容的手,但这一次,他没有松开。 沈锦容浑身都僵住了。 红云从那细白的脖颈一直染到面颊,让她抬不起头。 可她没有躲避。 甚至,眼眶也被染红了。 “方某有负姑娘。”方谦深吸一口气,眉头皱着,一股愧疚冲上心田。 沈锦容此前为了救他,牺牲名节。 但他却置之不理。 与其说是沈夫人从中阻隔,不如说正是逞了他的心意,让他能甩开责任。 “不,不怪方统领,是锦容命苦。”沈锦容一贯柔顺,三从四德烂熟于心,怎么会怪罪方谦。 姻缘不成,只因她命苦,与方统领有缘无份罢了。 方谦的心顿时融化,整个人像被卸了力道,只能紧紧攥着沈锦容的手。 再刚强硬朗的汉子,也架不住这样的绕指柔。 何况沈锦容的确是个好姑娘。 “请沈姑娘替我收好账册,若此行方某能回来,待料理好长安之事,必不负姑娘深情厚谊。”方谦字字铿锵。 沈锦容浑身一颤,死死攥着账簿,泪水滑落:“得郎君一诺,妾身死何妨。” “沈姑娘务必保重,若方某不幸蒙难,求姑娘想办法将账簿送抵长安秦太傅手上,方某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姑娘恩情。”方谦抱拳,单膝跪地。 沈锦容泪珠挂在唇边:“你这傻子。” 方谦已经转身跑开,她攥着账簿又哭又笑:“我要你当牛做马干什么……” 杨德海只见方谦从府里冲出,翻身上马冲向客栈,他一时犹豫。 但很快杨德海便做出选择。 客栈那边有侯爷亲自坐镇,方谦此去就是自投罗网,他留在沈府附近伺机夺回账簿才是正途。 杨德海绕着沈府走了一圈,终于找到机会,在后门处翻身跃入院中。 他藏身回廊角落,只见不远处沈锦容身影一拐而过,身边还多了一个花衣 杨德海勾起冷笑,抽出一张黑布蒙面,悄悄跟了上去。 另一边,宋宜晟守株待兔。 方谦勒马停在角落,悄无声息地攀上客栈二楼。 他为了莫小姐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 宋宜晟早就埋伏好了,方谦推门就见他一脸冷笑,脚边还踩着一个不断挣动发出唔唔声音的麻袋。 “方统领,别来无恙。”宋宜晟冷笑。 方谦一见麻袋心都要揪起来,铿地一声拔刀而出:“放开她!” 宋宜晟站起身一脚踢在麻袋上,里面的人痛哼一声,方谦大刀已经劈来。 “抓住他!”宋宜晟一声大喝,四方埋伏的铁甲卫悍然杀出将方谦围了个密不透风。 “杀!”铁甲卫大喊。 “杀!”方谦盯着麻袋红了眼,也凶悍吼道,挥刀便杀。 第一三二章:困兽【为苍雪洗剑打赏+1】 怎奈双拳难敌四手,方谦再悍勇也抵不过这一众围攻。 何况铁甲卫各个都是宋宜晟精心训练出来的,哪怕是单拎出一个都不见得弱于方谦,现在七八人一起围上来,更让方谦险象环生。 不过索性这里空间窄小,他们人数优势发挥不出多少,方谦拼命抵抗还能撑上片刻。 他不逃反进,大刀横劈,搏命一般的打法让铁甲卫退避三舍。 拼着数处刀伤,方谦终于杀到麻袋前。 他正要蹲下身解开麻袋,一柄利剑铮铮作响,犹如狡猾的灵蛇从侧面切入。 方谦避之不及,腰上又添新伤。 “啊!”他嘶吼,犹如困兽。 铁甲卫将四周围的密不透风,给方谦和宋宜晟决斗留出空间。 “方统领当初那一箭之恩,宋某还不及偿还。”宋宜晟翻手调整握剑的姿势,一句话间,杀气如虹。 方谦喘息着,方才的战斗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但他知道想救莫小姐就必须要过宋宜晟这一关。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麻袋,又望了望窗口,举起染血的大刀比在面前,双手交替握紧,犹如孤狼般决绝。 宋宜晟勾起唇角,两弯笑涡依旧,让他看起来清秀明朗得像阳光一般。 只是这光彩夺目的面皮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领教高招。”宋宜晟脚踏圆凳,仗剑而出,唰唰两声,刺了四剑。 方谦连连倒退,胸前衣衫划出四道裂口,目光堪称惊悚。 不过几剑的交锋,他就知道宋宜晟的实力竟然远在他之上! “果然不在身上。”宋宜晟恹恹地弹了弹剑身。 “对我的实力很惊讶吗,方大统领?”宋宜晟噙笑,又忽然收敛:“我对你却很失望呢。” “你这样的人都能做统领,而我却什么都不是。”宋宜晟仰起下巴,睨他:“这都是拜柳家所赐。” 方谦整理好衣裳,驳道:“是老将军英明神武,早就发现你的狼子野心!” 宋宜晟冷哼,扬了扬下巴,周遭铁甲卫围了上来。 方谦紧绷着脸,突然将大刀猛地掷向宋宜晟,众卫惊呼:“侯爷!” 宋宜晟也没想到方谦会如此拼命,他横剑阻拦,蹬蹬倒退两步,刚巧将路让出。 方谦就地一滚扑向麻袋,他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划开麻袋口。 铁甲卫已经冲了过来,他想也没想扛起麻袋就往窗外丢,“你快逃!” 这里是二楼,底下有架子挡着也摔不出什么大事,而且下面就是官奴司的后门,凭他的身份一定能得到帮助。 方谦想得不错,只是肩头突然剧痛,让他跪在地上,麻袋也顺着滚了下去。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发现一柄匕首狠狠插在他肩上。 一个身影从麻袋里钻出来,根本不是他熟悉的脸孔,而是一个身材中型的青年男子,手上还握着匕首的刀鞘。 宋宜晟冷笑:“真是忠心耿耿,柳一战给你吃了什么药?让你这么为他卖命,嗯?”?” 方谦捂着肩头,踉踉跄跄想走到窗前,但他手中只有一把匕首,又身负重伤,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就连跳出窗外,都已经做不到了。 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宋宜晟故意用麻袋吸引他的注意力,消耗他的体力,又在他豁出一切,舍命相救的时候,让埋伏的人给他致命一击。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失去逃生的能力。 因为楼下就是城防司的后门,方谦完好无损时即便不能力敌他们,却仍可以跳窗逃脱。 都是因为他想救麻袋里的“莫小姐”,才会一直同宋宜晟纠缠,一步一步,被逼入绝境。 甚至于方才的漏洞都是宋宜晟故意卖给他的,目的就是要骗到他手里的大刀,拔掉方谦的利齿。 终于,铁甲卫擒下了这头猛虎。 伤痕累累的方谦被捆成粽子推倒在地。 “方谦,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告诉我你想救的人是谁,我就可以放了你。”宋宜晟道。 方谦狠狠呸了口:“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铁甲卫啪地给了他一巴掌。 宋宜晟冷哼,方才没能诓方谦叫出长宁名字实在他意料之外。 主要还是方谦一直就不习惯喊长宁的名字,这倒在无形中帮了他一把。 但宋宜晟歹毒,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黑着脸冷笑:“我忘恩负义,你就记得柳家对你的恩情,本侯今日抓捕你这柳家余孽,便是证据确凿。” 他一扬手,有人送来一叠所谓的证物,还当着方谦的面塞到了地板下面,气得方谦剧烈挣动,奈何对方人多势众。 “你不但和柳家余孽勾结,还与突厥贼子暗通款曲,实在罪大恶极!” 宋宜晟的人将一封书信塞到方谦怀里。 方谦一直穿着身上的锁甲露出一角,不过宋宜晟及他的爪牙都不识得此物,也没在意,只顾着逼问方谦口中的他到底是谁,铁甲卫对之是一番拳打脚踢。 宋宜晟却知方谦骨头硬,不过就像方才一样,他擒住了人就不怕对手不上钩。 他眯了眯眼,看着窗外三张花布,亲自收了回来。 “杨德海还没回来?”他问。 铁甲卫应是。 宋宜晟勾笑,铁甲卫搬来椅子让他坐在方谦对面。 “方统领可知,我身边的杨统领做什么去了?” 方谦眼眶充血死死瞪着他,并不出声。 “他刚才,一直跟着你。”宋宜晟怪笑两声。 方谦眼睛猛地瞪大,疯狂摇头唔唔出声,双目都快瞪出血来。 “不论你将账簿藏在了哪儿,或是找了谁,他都能替我拿回来,并且,处理干净你信得过的人。” 宋宜晟翘起二郎腿俯视那个几乎陷入疯狂的男人,饶有兴致地一笑:“看来这个人很重要啊,让我猜猜……沈锦容对不对?” 方谦怒目而视。 “你亲手害死这个痴心的蠢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宋宜晟挑眉。 “唔嗯!”方谦要吃人一般冲着他吼,却在一个死字上蓦然脱力。 他害了沈姑娘?! 如果杨德海一直尾随着他,发现一切,沈家那些所谓的护院哪里是杨德海的对手。 就是账簿也将不保。 方谦颓然,绝望地看向宋宜晟。 他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不论武功,还是心智。 “告诉我是谁在帮你,我可以让杨德海,放她一条生路。”宋宜晟居高临下,一脚踩在方谦腰上伤口处。 方谦犹如困兽,身心俱陷入挣扎。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串哒哒脚步声。 听起来像个小童跑过。 第一三三章:靠己【为苍雪洗剑打赏+2】 这间客栈早就被他全部控制起来,怎么会有小童跑过。 宋宜晟立刻紧张起来,亲自出门站在廊前,守在门口的铁甲卫摇头表示没有看到人。 他目光警惕扫过院子,猛地一指墙角:“那里!追!” 可惜他晚了一步,铁甲卫冲过去时根本没发现什么小童的身影,只有清晨空旷无人的巷道。 难道是他疑神疑鬼了? “不好!”宋宜晟猛地回身,长剑闪电般出鞘,一头扎进屋里。 黑衣人足有四个,刚好一人一个迅速解决掉他留在屋里的铁甲卫,当中两人架起一脸迷茫的方谦正要从靠近民居那侧的窗户逃走。 宋宜晟及时杀来,剑花一挑逼退其中一人,方谦栽倒在地。 屋外立刻冲进数名铁甲卫,厮杀一团。 方谦纵横沙场,虽然智商上被宋宜晟碾压但他绝对不傻,危急关头就地一滚,扑向他落在地板上的那只匕首。 宋宜晟却是手比眼快,避开黑衣人的暗器就地一挑,匕首扬到半空。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凌空一跃,长刀横扫,匕首由空中转向,竟冲着城防司后门那扇窗户飞去。 “别惊动城防司!”宋宜晟大喝,立刻有一名铁甲卫飞身而去,以血肉之躯挡住匕首。 黑衣人凛然,宋宜晟却面无表情,长剑紧逼,厉喝一声:“带方谦走!” 铁甲卫人多势众,立刻逼上前去。 方谦重伤在身,虽然从未放弃反抗,但在身康体健的众铁甲卫面前仍然不值一提。 黑衣人首领见势不妙,沙哑着嗓音低吼一声:“撤!” 他一声令下,四人齐刷刷拎起一件家具向城防司那扇窗上砸去,他们不能冲出去成为城防司的活靶子,但他们可以为方谦创造机会,引起城防司的警觉。 宋宜晟的铁甲卫立刻以身阻拦,未成想黑衣人首领内劲不俗,一掷之下,圆凳力道无穷还是破窗而出砸在城防司的后门前。 两名把守的士兵立刻竖起长枪:“谁这么大胆,竟敢袭击城防司!” 黑衣人乘机两两一组,从院子和朝向民居的那扇窗分散逃离。 宋宜晟这下可是三头忙,令部分铁甲卫追击,又亲自站到窗前:“我是庆安候宋宜晟,在此抓捕柳家余孽,与尔等无关!” 可就在此时一直半死不活的方谦却突然拼命,猛地撞开按着他的铁甲卫站起身大喊:“救沈……呜!” 赶上来的铁甲卫将他狠狠按在被砸得七零八落的窗前,一并塞住了嘴。 “方统领!”守卫们当然认识方谦,一队人大喝着冲了过来。 宋宜晟磨牙,曲指如爪狠狠嵌入方谦肩头的伤口将他提起,凶神恶煞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方谦将痛呼咬在口中,目光凶狠。 不论是沈锦容还是莫澄音,这两位姑娘之中任何一人有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也绝不会放过宋宜晟! “你以为我真的怕被城防司的人发现吗?” 宋宜晟咬牙骂道:“蠢货!我不过是想用这件事威胁你罢了,现在,通敌叛国的罪名你自己受着吧!”他猛地丢开方谦,任由男人鲜血淋漓地倒在地板上。 宋宜晟心情更加烦躁。 他没想到方谦竟然这么蠢,为了救姓沈的,不惜让自己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要是他,才不会这么做呢。 宋宜晟也没犹豫,抬脚踹开地板,做出一副证据确凿的模样等城防司的人上门。 但他心里还在盘算方才那四个黑衣人的来历。 他们显然是来救方谦的。 宋宜晟攥紧拳头,四个人实力不俗,又能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实在让他心惊肉跳。 看来他猜得没错,果然有人在谋划着为柳家伸冤,而且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只是不知道方谦在其中处于一个什么地位。 这一下,宋宜晟眼前是豁然开朗。 从顾氏监守自盗,夺取账簿,到木生的出现,宋宜锦咬着莫澄音不放,种种问题都迎刃而解。 的确有人在暗地里谋划,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宋宜晟眸光一寒,“找四个身手最好的,速去接应杨德海!” 与此同时城防司的人也追进客栈与铁甲卫对峙,剑拔弩张。 “庆安候爷,你放开方大统领,我们一切好说!”为首的是个甲士长,不明情由,但他已经通知了赵参将,主事者很快就到。 宋宜晟也不疾不徐,押着方谦静候。 不过两步路,赵参将很快赶来,看到方谦一身是伤还不断挣扎着有话要说。 宋宜晟眯了眯眼。 方谦已经自己努力着吐出布条:“救沈小姐!他们要杀沈小姐!” 赵参将一怔,沈小姐,哪个沈小姐? “哎呀,不就是沈小姐吗!”周统领自以为“知道”方谦和沈锦容那点儿事,本着兄弟情谊,第一个带兵冲出去。 方谦舒了口气,提着的精气神一松,失血过多的晕眩立刻涌上。 他隐约听着什么余孽、叛国的字眼,可他却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赵参将凝重的脸色在他眼中也逐渐朦胧,终于,随着耳中嗡地一声长鸣,他已不省人事。 宋宜晟脸色阴沉,但他相信,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杨德海处理好一切。 沈锦容那个贱婢,放着他好好的侯夫人不做,偏偏要喜欢方谦,还跟着掺和这种事,简直是找死。 如果不是账簿不能见光,他早就借此机会整垮沈家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 沈锦容一死,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说是和方谦勾结的突厥人灭口。 沈家手握弩锁,是福也是祸。 只要他稍加操作,这件事就能变个味道。 宋宜晟扬起下巴,自认为谋算天衣无缝足以应对那股未知势力。 他能走到今天,可不是靠个怕字。 而是靠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 另一边,杨德海尾随沈锦容一路来到沈家库房。 他像一只狩猎的老狐狸藏身暗处,静候沈家巡逻的那一队人走开,而沈锦容也取出钥匙打开库房大门。 杨德海勾起冷笑。 沈大小姐可真会配合,进了库房,她和她的丫鬟两个人可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杨德海随手打晕一个小厮拖到暗处,换了他的衣裳,低头走近。 看守库房的两个人喊住他,却在电光火石间没了声息。 杨德海将两人尸体拖到一旁,算着巡逻的时间,推门跟了进去。 “谁!”沈锦容听到开门声寒毛都要竖起来。 她现在,也只能靠她自己了。 第一三四章:运筹 杨德海将库门从里面反锁,沈家库房显然只有这一个门。 “小,小姐……”花衣拉着沈锦容的衣服,瑟瑟发抖。 “别怕,别怕。”沈锦容拍着她的手,可惜她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花衣眼泪都流出来,沈锦容拉着她往里面跑。 这间库房是沈家在边关的总库房,里面虽没有多少贵重宝物,但货品不少,她和花衣两个身材娇小的小姑娘,倒是能和杨德海躲上一阵迷藏。 但杨德海显然不是好对付的,他摸着一颗宝珠,朗声:“沈大小姐,我并无恶意,只要大小姐交出账簿,我这就退走,绝不伤害大小姐和令丫鬟一根汗毛。” 账簿。 花衣下意识看向沈锦容,原来大劫来于此。 “小姐,我们给他吧。”花衣带着哭腔。 沈锦容狠狠瞪她一眼:“这是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我死也不会交出去的。” 花衣一颤。 原来是方统领交给小姐的,难怪小姐会这么看重,她不再劝说,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向库房里面挪动。 沈锦容倒是聪明,绕着蛇形的圈子,巧妙地避开杨德海的视线。 “沈小姐这又是何苦,你们被困在此,外面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发现,但那个时候,怕是我早已经……辣手摧花了。”杨德海一句冷幽默,给黑漆漆的库房里再添一分阴森。 “小姐……”花衣心中恐惧。 沈锦容急忙比了比唇,她摆手示意花衣不要出声。 她已经发现库房里光线晦暗,杨德海只能靠声音辨位,他是故意引起两人低语,好找到她们的位置。 花衣捂着嘴,不敢声张。 “沈小姐,你是为了情郎舍命,可你身边的丫鬟呢?她何其无辜,要为一个陌生男子丧命。”杨德海不愧是宋宜晟的得力干将,很快找到了突破口。 “小丫鬟,我杀你家小姐,放你自由。” 两个女孩在晦暗的光影下忽然扭头看向彼此。 …… 庆安候府,宋宜锦出府的消息一传来,长宁就站起身,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这一次,不是她算无遗策就能解决的。 世间事总是充满变化,她可以用智慧杜绝掉九成九的意外,但当剩下那一点发生时,除了靠脑子,就只能靠绝对的武力了。 长宁从来不惧怕硬碰硬。 甚至于,她还有些渴望能够面对面,痛痛快快地杀上一场。 像战场上那样,光明正大地捉对厮杀。 杀至筋疲力尽,声嘶力竭。 卸掉身上所有的光环,枷锁,希望,就那么不管不顾地以命相搏。 自从前世遭遇大劫,她就在不断地给自己肩上加担子,添责任。 她告诉自己不能死,不能放松,甚至不能心软。 重生至今,她更是让自己担负了更多责任。 她要求自己算无遗策。 如今意外发生,她心里沉寂压制的烈焰在瞬间点燃,运筹帷幄或是刀头舔血。 她都使得。 “宋宜晟,好久不见。”她对着镜子,涂去了自己的伪装。 “唤春晓进来。”她背对着房门喊道。 木鸢听命去木室找来春晓。 长宁听到关门声,才淡然转身。 “你!”春晓捂住嘴。 长宁站起身,她此前刻意收敛的明艳与锋芒终于在这一刻尽情释放。 执掌楚国大厦八年的圣公主风姿,岂是寻常人能媲美的。 春晓下意识倒退半步。 “别怕,你过来。”长宁招手。 因为机关术的事,现在的春晓可以说是她最忠心的丫鬟。 不多时,两人一道出门,进了木室。 很快,就听屋里响起长宁的声音,“春晓,你去替我买些东西。” 春晓拿了对牌出门,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但出了庆安候府的门,一路垂头的“春晓”抬起头来,竟是那张被宋家兄妹深深刻在心头的脸。 长宁。 她出了府门,第一时间戴上兜帽,只是步子有些迟疑。 因为此刻,她颇有些分身乏术。 “你胆子可真大。”一道女声从房檐上传来。 长宁回头,眯了眯眼,“你也不小。” “至少我不是逆贼逃犯,还公然在街上溜达。”盲盗挑衅。 长宁看她:“替我做一件事,我可以保证,你永远不会成为官府缉拿的逃犯。” 盲盗一怔,失笑:“你可真敢夸下海口啊,当自己是皇帝老子了吗?” 她摸摸鼻子:“就是你祖父真造反成功了,你也不过是个公主。” “我本就是公主。”她说。 盲盗哈了声,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 长宁没有多说,只盯着盲盗的眼睛,微抬下巴,“成交吗?” 这样的神情让盲盗摸了摸下巴。 “我师父说过,人总要赌一赌。” “相信你师傅,他是对的。”长宁勾起唇角,指了县衙方向:“去县衙找睢安候世子曹彧,说若想知道剩下的兵圣残篇,就晚些时候动身。” “我还没答应你呢!”盲盗气得跺脚,长宁已经向相反方向冲去,看起来,正是沈家的方向。 盲盗气鼓鼓地转身,嘟囔:“要不是看上你的弩,怕你死了没得玩,才不帮你。” 可下一秒,盲盗便笑嘻嘻地离开。 这个柳大小姐是她打过交道的小姐中,最有趣的一个。 也最不要脸。 还说自己是公主。 嘁,那她盲盗就是皇后了。 盲盗溜溜达达,但脚步倒是不慢,很快赶往县衙。 衙门口,曹彧和秦无疆正出大门,准备上马。 “让一让,让一让嘞!”盲盗嚷着,她从围观的人群中穿过,怀里便鼓鼓囊囊,而她却一刻不停直接冲到最前面,直到被曹彧的近卫挡住。 “曹彧!”她喊。 “放肆!”近卫喝道:“世子爷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叫得!” 盲盗撇嘴,曹彧听见是个小姑娘的声音,摆摆手走上前:“姑娘,有急事?” “有人让我带话给你。” “哦?”秦无疆凑过来,一胳膊搭在曹彧肩上阴阳怪气地逗弄:“你背着我和谁家的小姐暗通款曲了?” “喂!我长得像丫鬟吗?”盲盗撅嘴,不过她头戴黑纱兜帽,秦无疆倒是无缘得见。 曹彧甩开秦无疆的手,文质彬彬道:“姑娘请说。” “有人说,你想得到剩下的兵圣残篇,就晚些时候动身。”盲盗低声道。 曹彧浑身一僵,就连玩世不恭的秦无疆也定在那处。 再抬头,盲盗已不知所踪。 “你站住!”秦无疆大叫着追过去,心急如焚。 她出事了吗? “什么兵圣残篇,你知道?”曹彧蹙眉看向秦无疆。 第一三五章:拿到【为苍雪洗剑+3】 曹彧看着手里的东西,激动得不能自已。 “真的是兵圣残篇!”他是熟读兵法之人,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精妙绝伦,精妙绝伦呐!”曹彧抚掌击节,赞叹不已,可再往下看,才发现这真的是残到不能再残的残篇,只有可怜兮兮的四页。 “无疆,这残篇是哪位高人所赠?”曹彧激动不已:“我必得登门拜谢才是。” 秦无疆还在想出了什么事,哪有空给他解释这些。 “我去看看。”他腾地站起来,火急火燎跑出去。 曹彧一怔摇摇头,他是个很懂得感恩的人,有人送他上乘兵法,别说是叫他多留一日,就是再留上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 倒是秦无疆。 以前,秦无疆从未有事瞒过他,可这一次…… 曹彧眉头一蹙。 他倒不是怀疑秦无疆有心昧下兵法,而是担心他玩过了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这样的王孙公子,代表的可从来不是他们自己。 秦无疆追出去,自然是见不到盲盗,但他心里隐约有些方向。 木生是在宋宜晟府里,显然应该从宋宜晟身上着手。 他一问才知,原来宋家出了这么多事。 宋宜晟死了的姨娘家里找上门,闹得人仰马翻,宋宜锦前不久还亲自上门寻找宋宜晟。 看来问题的确是出自宋宜晟身上,他又派人问了趟,官奴司大火,宋宜晟说是带兵救灾,全程却根本没有露面。 而且,身为城防司统领的方谦,也没有露面。 秦无疆立刻将事情串联起来,催马赶往城防司。 比起他来,宋宜锦的办法就蠢了很多,她在街上四处打听,但宋宜晟行事何等谨慎,他带人潜伏进客栈岂又会被人看到,自露马脚。 不过她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竟在街上撞见了盲盗。 宋宜锦当然不识得盲盗,但盲盗却认识她。 对于这个刁钻善妒,还冒名顶替行事一点儿也不光明磊落的宋大小姐,盲盗可是半点儿好印象也没有。 她叼着一根草杆,摸了摸下巴。 长宁早晨吩咐木鸢的那件事盲盗听得一清二楚。 在她看来,宋宜锦会出现在这儿,满县城地寻找宋宜晟,都是长宁从幕后控制着。 而她作为“帮凶”,显然已经觉察到长宁的意图。 “就再帮你一回。”盲盗噗地吐了草杆,忽然加速冲向宋宜锦马前,好像差点撞到。 “你干什么!”宋宜锦厉喝,盲盗扭头就跑,宋宜锦低头才发现,自己腰上挂着的白玉蝴蝶坠消失无踪。 “好大的狗胆!给我站住!”宋宜锦扬鞭便追,跟随她步行的侯府侍卫也冲了过去。 盲盗身形灵活,一拐一绕,带着她们往沈府方向跑。 长宁在哪儿,宋宜晟应该就在哪儿,那杨德海和宋宜锦苦苦寻找的卷轴,应该也在附近才是。 盲盗本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穿针引线,将宋宜锦也引到沈家附近。 彼时,长宁早就赶到沈府。 她来此,倒不是猜到方谦会把账册交给沈锦容。 事实上,长宁对方沈二人的感情纠葛并不怎么清楚,她甚至已经做好方谦失手被擒,账簿也因他的冲动落在宋宜晟手中的准备。 毕竟真正的关键一页还在她手里握着,只要她没出事,就总还有希望。 但以宋宜晟的手段,方谦落在他的手里难保不会被扣上什么大帽子,而现在她能想到救出方谦的办法,就着落在沈锦容身上。 可当她从沈府门前打听到方谦来过,心就狠狠一沉。 方谦真是太莽撞了。 宋宜晟何等狡猾,怎么可能不派人跟踪他! 长宁叹了一口,立刻找机会潜入沈府。 连她都得重活一世才看清宋宜晟的真面目,将他压制,方谦这样的糙汉子,怎么可能是宋宜晟的对手。 而且他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私心。 他只是太想为柳老将军复仇,忘记考虑沈锦容能否担得起这么重的担子。 不是每个人都能将事情考虑周全。 长宁潜入府中,按照自己的思路搜寻沈锦容。 她现在只能希望沈锦容足够聪明,能够撑到她到来的时候。 “花衣姑娘怎么还不来,不是说大小姐要给夫人做午膳的吗?”廊下有厨娘路过,长宁心中咯噔一声。 花衣。 她靠墙站着,心中一股逆流涌上,梗在喉头不上不下。 如果是花衣和沈锦容待在一起,只怕现在沈锦容已经凶多吉少了。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沈锦容的声音响在耳畔。 还有女孩纯净的笑。 “花衣,我早该提醒你的。”长宁攥着拳头。 她本以为,不嫁进宋家花衣就没有用武之地,不会对沈锦容造成什么威胁。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因为前世,就是花衣背着沈锦容怀了宋宜晟的孩子,就连沈氏后来的死,也和花衣脱不开关系。 尽管事后宋宜晟将花衣和她肚子里的孽种一道交给沈家,把苦情戏唱得十足,但花衣的确出卖了沈氏无疑。 今生。 花衣面临生死抉择,只怕会再度出卖沈氏。 长宁周身冰凉。 她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脱缰野马似得,逃离她的掌控。 不可以。 长宁提起斗志,就算沈氏已死,她也要杀了杨德海,替她报仇。 女孩目光灼灼,继续在沈家能藏东西的地方搜寻,库房就是她下一个目标。 长宁还在路上,可库房里的情形已经濒临极限。 “小丫头,出了这个门,没人知道你和沈大小姐待在一起过,你现在出来,我保你平安。”杨德海再次以生机诱惑,并随之抽刀而出:“我数到三,你若不出来,我便送你们主仆,一起上路。” 沈锦容呼吸急促,不知所措地看向花衣。 现在,她们不是主仆。 是死人和活人。 “一。”杨德海的声音催命般地响起。 花衣也没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小姐……”她喃喃,抓着沈锦容的手。 沈锦容浑身一抖,指着前面的铜环小声说着:“有门,有暗门的。”她一直带路就是奔着这个暗门来的。 花衣脸上露出希望,可在瞬间希望破灭,形如死灰。 因为杨德海持刀梭巡就在架子中央,正挡在沈锦容指着的那个铜环前。 她们根本过不去的。 “二。”杨德海脸色阴了下来,刀光出鞘。 如果花衣不出卖沈锦容,他想在晦暗的环境下不惊动守卫地抓到两个娇小姑娘,还真有些麻烦。 “三。”杨德海长刀出鞘。 “我在这儿!”花衣突然喊道,看了沈锦容一眼,突然跑开:“我拿到账簿了!” 第一三六章:变了 杨德海循声追去,陡然断喝:“拿来!” 花衣手里抓着一个账本撒腿跑向大门处,一路推到货架无数,尖叫不已,弄出好大的动静。 “小姐快跑!”花衣大叫。 “不好!”杨德海连忙回身,这才看到沈锦容已逃到铜环前。 她回望,泪流满面,杨德海顾不得花衣弄出的动静,持刀扑向沈锦容。 花衣尖叫:“东西在我这儿!你来追我啊!” 杨德海哪管她这调虎离山之计,可惜沈锦容一拉铜环便打开暗门一头扎进去,留给他的不过是一堵厚重的石墙。 杨德海再去拉铜环已经毫无用处。 这样的内库石门机关一般进去了就只能从里面打开,以防有人尾随。 “嗨!”杨德海怒骂捶墙。 没想到他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还是被一个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给糊弄了。 杨德海阴森森回头。 花衣停止尖叫,颤抖着向后靠去。 那是被反锁的库房大门。 铜锁就在她眼前,可她没有钥匙,无法逃生。 “开门!开门啊!”花衣尖叫,时至此刻她焉能不怕。 可惜大门纹丝不动。 杨德海冷着脸:“你倒是挺忠心。” “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我不后悔,我不后悔!”花衣努力为自己打气。 他望了那堵石墙一眼,冷哼一声:“沈小姐,如果你能听到,就好好地听,听清楚你这丫鬟是怎么死的!” “不!”沈锦容的尖叫从墙那头传来。 杨德海目露惊喜,果然只是一个内库,他还有机会。 “啊!”花衣陡然惨叫,杨德海揪着她的头发干脆利落地在她脸上划了一刀。 “花衣!花衣!”沈锦容拍着墙壁哭喊。 “把账簿交出来!”杨德海估算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怕是已经惊动人了,饶是他老成持重也有些心急。 花衣蹲在地上哭号:“我的脸,我的脸!” “沈小姐你是有多自私,为了你的情郎,要亲耳听着一起长大的丫鬟被折磨致死!” “畜生!”沈锦容哭腔骂道。 “各为其主,沈小姐,你不要怨我,要怪就怪你选错情郎,把你牵扯进来。”杨德海冷冰着脸,又一刀划下。 花衣叫声凄厉。 因为,杨德海悍然切掉了她的两根手指。 “花衣!不!”沈锦容哭叫:“我给你,我给你!不要伤害她,不要!” 杨德海几乎是吼出来的:“快!” 沈锦容隔着石墙喊道:“就在外面,就在外面,我……我刚才藏到架子上了。” “什么?”杨德海大步走去,“你可不要跟我耍花招!” 可他走过去的瞬间,脑子嗡地一声。 这里是沈家在边关的总库房,同样的账册足有上百本之多,他短时间内上哪儿去找。 “你敢耍我!”杨德海大怒。 “我没有!真的在那里面!”沈锦容敲着石墙。 “你出来,亲自给我找。”杨德海道。 石墙另一头的沈锦容拍着墙体哭道:“我娘没有教过我,我出不去的,你不要伤害她,求求你。” 沈锦容话刚落,就听见大门被人嘭地一声撞响。 “大小姐?大小姐您在里面吗?”遥遥传来沈家众护卫的呼声。 杨德海也等不急,亲自跑到架子前急急吼道:“到底是哪本?” “是架子上,架子上第三本。” 杨德海抽出一本,写着贩茶多少云云,被他扬手甩上天:“你不要给我拖延时间,凭外面那群守卫,我随时可以杀出去!” “我没有我没有,就是架子上第三个格子。”沈锦容拍着墙哭道:“我太害怕了,我……我也记不清了……你不要伤害花衣,我都给你,都给你。” 杨德海气急败坏,也急出一身冷汗。 他一本一本扬飞账册,却迟迟没有找到想要的那一本。 咚咚巨响,外面已经开始砸门。 “你出来!否则我这就杀了她!”杨德海大刀横在奄奄一息的花衣颈前。 “不!我出去,我出去!”沈锦容哭声渐弱。 杨德海擦了擦额上的汗,只听里面咯哒一声,石门缓缓打开。 “你快去找!”杨德海刀逼花衣脖颈冷声催促,就见沈锦容颤巍巍从石门后出现,原本一切顺利,他却忽然脊背发寒,仿佛被什么洪荒巨兽盯上一般。 下一秒,杨德海突然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 石墙里的日光! 如果石墙后是库房的内库,怎么可能有外面的日光? 除非内库被人破了。 就在他警觉的瞬间,沈锦容突然弯腰,毫无形象地就地一滚,她身后一排暗器激射而来。 铛铛铛! 杨德海大刀四处劈砍躲避,但这机关显然不是单纯的內库防护机关。 它被人改动过,专门针对杨德海这个距离和角度,让他非常吃力,最终身中三把小刀。 不给他喘息之机,一杆银月勾头红缨枪直取他面门而来! 杨德海负伤,狼狈不堪地应付。 “木生?!”他大惊失色,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正牌木生。 “哼,”黑纱帽下传来一声轻哼。 就这一声。 却让杨德海肝胆俱颤。 “柳大小姐!” 杨德海甩了甩脑袋,只以为是他受伤所致的幻想。 可那杆红缨枪与他大刀交击,声如碎玉,一招一式都是标准的柳家枪法无疑。 这身形年纪,除了柳大小姐,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这不可能!”杨德海被长宁逼得节节败退,发髻震散,胸膛也划出数道伤口,可他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 真是见了鬼了。 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随着长宁招式舞动,那黑纱飞扬,只在瞬间,杨德海就看清她面纱下的容颜。 柳华章。 他绝不会记错这张容颜。 那个差点做了他的主母的柳大小姐,柳华章。 女孩红唇勾起,仍是训诫的语气:“杨德海,你半点进步也没有。” 杨德海猛地醒悟,这可不是切磋,是你死我活。 可他醒悟得太晚了。 一杆银枪戳入他的心窝,他只来得及避开一点。 长宁冷笑。 她故意暴露自己的容貌,让杨德海一直处于震惊中,就是因为她现在还不是杨德海的对手。 “你……”杨德海看着戳入自己胸口的枪头,目中震惊:“变了……” “拜你们所赐。”长宁冷笑,正要收枪,有人破门而入,直冲进来。 第一三七章:不同【月票100+】 库房的门终于被撞开,沈家的护卫一窝蜂地涌进来。 当中有四人迅速从后排绕到前面,大刀也从后腰抽出,刺啦一声交击在枪上。 长宁脸色一沉,手腕翻转,想尽亲眼看着杨德海毙命。 可惜这四个也是人精,当中三把刀互相一别,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间正好卡住长宁的枪头,另一人持刀砍来。 长宁冷哼,手腕一抖,长枪枪头留在杨德海胸口,她将枪身抽出,银棍舞如游龙,招架那一个人的大刀。 剩下三人接住杨德海,低呼。 杨德海长着嘴,染血的手指着长宁:“小……小心……柳……”他指又转向一旁,沈锦容抱着昏过去的花衣一颤:“账……簿,拿……毁了,拿不……毁了。” 三人会意,拿不到,就毁了。 一人持刀而起:“你们扶着头儿先走。” “大小姐在这儿呢!”后赶到的护卫们喊道,就见两人架起杨德海,一手托着枪头往外冲。 沈家的护卫多是些绣花枕头,哪是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铁甲卫的对手,很快就被杀出条血路。 另一边,沈锦容抱着花衣瑟瑟发抖。 那名铁甲卫持刀而来。 长宁见状银棍扫开缠着她的那一人,凌空一个翻云卷,嘭嘭两棍砸在那人背上。 她傲然而立,护住身后的主仆。 两名铁甲卫对视一眼,一人在后阻拦沈家众护卫,一人在前,根本不和长宁纠缠,屡屡趁虚而入,就只为取沈锦容性命。 长宁不惧和他正面交锋,但要护着沈锦容,顿时有些吃力。 “容儿!”沈夫人听到消息终于赶来,但就这一地血腥气就让她差点晕过去,“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待她看清里面沾了不少血的沈锦容,脑袋嗡地一声:“快!快救,救我的女儿!” 众护卫却被逼的不敢上前,已经都交代了十数条性命,他们早都被吓破了胆。 所幸盲盗觉察到府里的动静赶来,她师父与沈家有旧,何况同长宁有交易在身,立刻出手相助缠住另一人,不叫他上前围攻长宁。 但纵是如此,她们两个女子,精力体力也必定耗不过两名雄壮男子,迟早会落入下风。 “快去叫人来!”长宁低吼。 沈夫人才慌慌张张派人去请城防司的人。 两名铁甲卫顿时加剧攻势,盲盗闪身避开,却被铁甲卫绕过,直冲沈锦容而去。 长宁被缠住,援救不及。 沈锦容抱着重伤的花衣根本无处躲藏,她下意识低头抱住花衣的头。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伤我兄弟的老婆!”外面响起一嗓子,周统领大刀凶悍掷出,铿地一声撞在那名铁甲卫刀上。 这一击给长宁争取了时间,她狡兔般凌空一翻,脚踩对方刀背,跃起的瞬间长棍一挑,击在铁甲卫胸口,若有枪头,这一击便能要他的命。 不过至少是将他从沈锦容身前驱开。 周统领愣住了。 翻云卷。 柳家的枪扫浮沉。 这怎么可能! “愣着干什么!”长宁低喝。 “啊是,上!”老周下意识听命,让麾下众人冲上去。 两名铁甲卫见势不妙,立刻想逃。 长宁怎会让他们如愿。 她丢掉长棍随手捡起一把沈家护卫丢下的大刀,刀尖在地上划出刺啦的声音,她当空翻转,一脚揣在一人背上。 那人踉跄,回刀招架,可已经在围攻之中乱了阵脚。 长宁攻势悍猛。 没堵住宋宜晟,斩断他两个爪牙也是一大快事。 长宁趁势不备,大刀挥起,血花飞溅,一只握刀的手臂冲天而起。 “啊!”那铁甲卫痛呼栽倒,被兵将制服。 长宁看都没看他便将目光转向另一人,她目光嗜血而冷酷。 老周都看直了眼:“这……这他妈才是木生兄弟啊。” 长宁没管老周想什么,她凌空一跃,一刀劈飞另一人,一脚踩着他的头,迫使他吐出一颗胶囊:“看住,别让他们自尽。” 侍卫们立刻去挖断臂者的嘴。 混乱逐渐平息,长宁环顾,发现盲盗早就消失不见。 一旁沈锦容边说她没事,边叫人请大夫,慌慌张张地给花衣止血。 长宁目光在花衣身上顿住。 她就是被花衣弄出的动静引来的。 当她从外面破开沈家内库的机关进入内库,正是沈锦容哭着敲石墙,说她不会打开石墙时。 长宁学的是墨子机关术,是世间机关术的鼻祖,这点小机关在她眼里已不是什么问题,很快她便找到开机关的方法,并在沈锦容的配合下杀杨德海一个措手不及。 否则,她还真不是杨德海的对手。 但尽管如此,花衣带给她的震撼还是不小。 这样一个小角色,在紧要关头却做出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反应,改变了她预料的惨剧。 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花衣非但没有背叛沈锦容,还为了沈锦容甘愿赴死。 难道前世为了宋宜晟背叛沈锦容,并非花衣本心。 还是说。 环境真的可以影响人的本性。 长宁深吸一口气,花衣痛苦的小脸在她眼中渐渐变淡。 到底,是和前世不同了。 时间和人,都不同。 她不能一味地按照前世的发展,来判断今生的人和事。 “花衣,花衣……”沈锦容眼泪止不住,沈夫人也感激这个忠仆,命人给花衣请最好的大夫。 沈锦容还想跟着进去,却被人抓住手腕。 长宁将她拉开:“账簿呢?” 沈锦容盯着她,低头:“对不起,我不能说。” 长宁没有强求;“把它藏好,让周统领的兵守着你家。” 沈锦容若只肯交给方谦也是好事。 只是方谦那边。 长宁拉着她的手:“方谦有难,恐怕还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你快说,要我怎么做。”沈锦容急道。 长宁拍拍她的手:“你一片真心,方谦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此次必能让你得偿所愿。” 沈锦容脸颊一红。 另一边,两个铁甲卫夹着杨德海逃离沈府,绕着小巷道来到一处宋宜晟秘密购置的小院疗伤。 杨德海将昏将醒,铁甲卫两人一个看着他,另一个急忙去找大夫。 咯哒一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看护杨德海的铁甲卫持刀出去,却听到身后响动侧身一避,持刀回身便劈。 宋宜锦惊恐,眼中映出刀芒。 铁甲卫也惊恐,堪堪收住刀势,差点叫出一声大小姐。 可这声大小姐他不叫出,就再也叫不出来了。 一跟金钗直插入他的喉管。 宋宜锦颤抖着倒退,看着铁甲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栽倒下去。 第一三八章:混元 杨德海按着被简单处理过的伤口,昏昏沉沉中就见一道身影走来。 他发出低啸,可惜这种情况下毫无威胁可言。 一只手摸向他的腰间,抽出卷轴。 杨德海拼命抓住那只手腕。 宋宜锦狠狠甩开他,画上染了不少杨德海的血,柳华章的容貌都被染成一片。 但这次,宋宜锦看也没看画像,径直去拧卷轴的一端。 她笨手笨脚,干脆用石头砸了起来。 粗暴的动作让杨德海惊醒,他虚弱地喊道:“大……大小姐……” 宋宜锦没理他,砸开的瞬间才瞥他一眼。 “你都能看的秘密,我凭什么不能看。”宋宜锦憋着一口气,将卷轴里的纸倒了出来。 “大小姐!”杨德海撑着起身,可宋宜锦拿着纸躲得远远,一边勃然大怒踹开板凳一脚踩在杨德海手上,将纸比在他眼前:“你自己看!你自己看这是什么,这不是阵法图,这是什么!” 宋宜锦怒极反笑:“好好,他可真是我的亲哥哥,亲哥哥!” 杨德海本就供血不足的大脑顿时嗡嗡作响。 上当了。 卷轴里的东西被人掉包了。 杨德海唇上泛着白皮,眼袋发黑,却伸手抓向宋宜锦:“大小姐……大小姐,这是假的,假的……” “假的?呵,之前你说卷轴里没有,我信你,现在我都找到了,你还说这是假的!你当我是傻子嘛?!”宋宜锦又气又怒,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 哥哥。 宋宜晟是她的亲哥哥! 他明明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的,可自从揭发柳家之后,他就变了。 变得古怪,易怒。 现在连她都算计。 宋宜锦的心在瞬间崩溃,相依为命的兄长的背叛让她难以承受。 “不……大小姐你相信侯爷,侯爷对您真的……”杨德海对宋宜晟忠心耿耿,自己濒死都不忘替他辩解,他撑着上身向宋宜锦爬去,留下一地血痕:“快,快去告诉侯爷……被,掉包了……他们拿到证据了……” “告诉他?告诉他让他把阵法图抢走吗!”宋宜锦吸吸鼻子擦干泪水,一脚踹开杨德海。 杨德海连叫的力气都没有,脑袋昏昏沉沉地摇晃,眼前也开始模糊。 他虽然自幼练武身强体健,底子深厚,但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宋宜锦眯了眯眼,手握到枪头上。 她很清楚,只要她拔了枪头,杨德海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必死无疑。 此刻杨德海神智已经不清楚,根本无力反抗。 “侯爷……掉包……掉包了……”杨德海还在喃喃。 宋宜锦抹了把眼泪,将手松开。 “你是我爹捡回来的,看在爹的面子上,我不杀你,能不能活下来,看你的造化。”宋宜锦扭头跑开。 杨德海还挣扎着伸手,朦胧中,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撕开他半掩的衣袖,原本露出来的半截刺青这次全数露出。 “混元刺青。”来人皱眉,转而盯着昏过去的杨德海,沉沉叹了口气。 当剩下的那名铁甲卫带着大夫回来时,就只见到同伴的尸体,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凝固,金钗也被宋宜锦拔出只留一个血洞。 本该在屋里的杨德海也不见踪影,只有那副一片狼藉的卷轴摊在逐渐干涸的血泊中,已分辨不出画像上女孩的容貌。 铁甲卫也慌了手脚,丢下瑟瑟发抖的大夫转身就跑。 他必须尽快将事情报告给侯爷。 只可惜,宋宜晟也并不清净。 赵参将赶来,“见证”了方谦通敌叛国的种种证据,方谦又昏迷不醒一句辩解不能说,宋宜晟便乘机提出要将方谦押下去,关在自己府里审理。 原本方谦在战场上何等勇猛,在场统领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们都不相信方谦会通敌叛国。 但宋宜晟还握着方谦和柳家“通信”的证据。 这就是一个禁区,他们轻易不敢踏足。 “我也不希望此事属实,但证据如此,而且方才他也剧烈,我只能将方谦先押下去,再行审理。”宋宜晟道。 他主理柳家造反一案,不知牵连了多少人。 现在他要牵扯方谦,这些统领也是敢怒不敢言。 但很不巧,就在事情即将盖棺定论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宋宜晟的好事。 “这么大的案子,庆安侯要私下审理,怕是不妥吧。”秦无疆笑嘻嘻地进门,将这客栈上下都扫了一遍,“老板娘呢?怎么不叫来问话?” “秦参谋?”宋宜晟暗自磨牙。 这两个主怎么还没走。 宋宜晟心道不妙。 曹彧和秦无疆不走,他这个庆安侯,就根本排不上号。 他这心里,能安吗。 “怎么,庆安侯盼着我们快点走,好只手遮天吗?”秦无疆靠着门槛,兀自吩咐侍卫:“还不把老板娘带来,你们说她理通外贼,总要给人一个辩驳的机会吧。” “对,对。”一众统领好似找到了主心骨,都顺着秦无疆说道。 方谦杀敌何等勇猛,说他通敌,狗屁! 宋宜晟脸色越发难看。 “官爷您可不要冤枉我们,小妇人的男人兄弟都死在突厥狗手里,我恨不得抽他们的筋,扒他们的皮,猪狗不如的东西才给他们做奸细呢!”老板娘泼辣骂道。 “哦?那这个公子你可见过?”秦无疆指着病床上的方谦。 老板娘眼睛转了转。 “你可要说实话,方大统领有没有做过叛国之事,我们都心里有数。”秦无疆说,不忘看了宋宜晟一眼。 “就是,”有人应道。 宋宜晟脸色更黑。 “见过,这屋子是一个蒙着面的姑娘定的房间,他们两人偶尔见一次。”老板娘虽然有心帮长宁隐瞒,但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敢撒谎。 “姑娘?”众统领愣住,只有秦无疆眉头一挑。 果然如此。 他在屋子里扫视一周,这就是木生和方谦暗中联系的地方了? 如此说来,宋宜晟这次闹这么大的动静,想必是被抓到什么痛脚,这才恼羞成怒,设计引来方谦。 秦无疆脑子转得快,木生和方谦都是那场战役中对抗突厥的悍将,突厥王子还是木生一箭射退的,绝不可能同突厥有勾结。 那剩下的一条,就是柳家了。 秦无疆看了昏迷的方谦一眼。 柳家。 他们同柳家能有什么勾结。 难道…… 是他们找到了什么证据。 秦无疆脸色一变。 那这件事,牵连可就太大了。 第一三九章:忘却 “姑娘,哦对,方统领说要救沈姑娘来着!”有人说。 适才方谦拼命喊着救人,他们可都听到了。 “哦?”秦无疆挑眉。 这方谦看似老实,竟然还挺机灵。 “就是沈姑娘,方统领说有人要杀沈姑娘,老周已经带人过去了。”有人提醒赵参将,这也让秦无疆倍感有趣。 连沈锦容都牵扯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庆安侯,”秦无疆摇摇手里的折扇,冲方谦扬了扬下巴:“方统领这一身的伤,怕都是拜你所赐吧,难道方统领在被捕前就已经承认了通敌叛国的罪状?” “就是。”有人不忿。 纵然是抓人,也没有将人往死里打的。 “此地距城防司只有一街之隔,而方谦此前还想下官请辞,说要到长安探亲,转头就这幅样子出现在庆安侯手里,还请庆安侯给城防司一个交代。”赵参将抱拳道。 现在又秦无疆给他撑腰,他当然敢为方谦说句话。 否则,不是寒了手底下人的心。 宋宜晟牵强一笑:“众位怕是误会了,我本是接到线报说此地有突厥细作接头,一来便搜出了这些证物,并这三张花布。宋某不才,以花布为引,却不想引来了方统领,统领不肯随我回去,这才动起手来。” 他指了自己的手下:“方统领悍勇,拼死抵抗,还有蒙面黑衣人相助,我这边也是损失惨重” 宋宜晟昂首,一副无愧于心之态:“以此为由拘捕方谦,宋某问心无愧。” 赵参将沉默,方谦昏迷之下,谁又能知道宋宜晟说的是真是假。 但他们不好反驳。 “既然如此,找到那位姑娘就可以了。”秦无疆突然插道。 宋宜晟暗中磨牙。 “秦参谋说的是沈家小姐吧,”他眯了眯眼:“那就请沈小姐过来,由老板娘辨认一番好了。” 宋宜晟露出冷笑。 沈锦容。 现在已经被“突厥细作”杀人灭口了。 方谦这份不白之冤,是受定了。 秦无疆一听他应得这么痛快就知道事有蹊跷。 “周统领呢?有没有把人救下?” “当然有,我老周办事,秦参谋放心。”周统领哈哈大笑:“方谦兄弟,醒了可得请老周喝酒,这人可不容易救。” 宋宜晟踏前一步,脸色剧变:“救下了?” “庆安侯这么激动,不开心吗?”秦无疆笑眯眯。 “怎么会,正可以请沈小姐来一辨真伪。”宋宜晟攥紧拳头,迫于形势地摆出笑容,扬手便道:“速去请沈小姐过来!” “庆安侯这是怕沈小姐同人串供吗?还不快去请?”秦无疆倒是配合。 周统领却嘿嘿一笑:“我老周也有先见之明的时候,我已经把沈小姐带来了。” 宋宜晟脸皮抽了抽。 这周统领可真会办事,如此一来,沈锦容更没有“串供”的时间了。 宋宜晟手臂青筋暴起,在袖中死死攥着拳头。 饶是镇静如他也不免向外张望。 杨德海还没有回来。 他复仇之路最得力的臂膀,难道会折在姓沈的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都在院子里呢。”老周招呼,一边道:“还有我抓的那两个刺杀沈小姐的匪徒也在院子里。” 宋宜晟瞳孔骤然收缩。 两个。 加上杨德海,他一共派了五人。 姓周的真是出息了,竟然能抓住他的人。 宋宜晟心中不安越重。 周统领去的时候杨德海已经出发许久,不过是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怎么可能耽搁这么久,这里面必定是有了什么变数。 变数。 宋宜晟现在最怕的,就是变数这两个字。 自从账簿丢了他便日日担心,现在杨德海又出事。 宋宜晟的胆都要吓破了。 杨德海身上那画轴里藏着的,可是最有力的证据。 “走,我们出去看看。”秦无疆乐了。 他可比宋宜晟好事多了,尤其是,让宋宜晟倒霉的事。 既然木生能及时通知他,又能救下沈锦容。 他就有理由相信,她能将事情处理好。 “等等!”宋宜晟道:“既然要让老板娘辨认,总要有些措施。” 宋宜晟还不死心,很快令人找来五名女子。 老板娘有些慌。 她根本就没见过长宁真容,又何来辨认一说。 五名女子并立,沈锦容当然气质突出,但老板娘咽了咽口水,不敢出声。 “老板娘,”沈锦容却越众而出,很快说出了当日的一切。 “就是这位姑娘,就是她!”老板娘指认。 沈锦容扬首看向宋宜晟,这一次她鼓足勇气,目中染着不同她温和脾性的怒火。 花衣的仇,她必定要报。 “庆安侯,你可真卑鄙,求亲不成,便屡次三番使出下作手段,如今竟还想污蔑我的情郎,你可知廉耻二字!”沈锦容字字铿锵。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宋宜晟黑了脸。 他哪里想到沈锦容竟然豁出脸面不要,反口诬陷于他。 “求亲?还屡次三番?”秦无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好笑地看着一众统领,明知故问:“哪位能给秦某人解释一下,这是唱得哪出戏啊。” 众人都冷笑,心里却都有了一些谱儿。 宋宜晟求亲不成,险些害了沈小姐清白的事他们是知道的,也是那日夜宴,他们才知沈小姐和方谦之间的事。 而今,宋宜晟竟因争风吃醋,在人家小鸳鸯私会之处设计抓捕方谦。 实在是无耻之极。 “我是否胡说八道,在场各位都能为我证明,”沈锦容豁出去了。 她这一次抛头露面,忘却矜持,勇敢地站出来,就是孤注一掷。 为了她心爱的男人,她愿意像长宁一样,不管不顾,放肆地活下去。 让那些虚名,见鬼去吧! “此地乃是我与方郎传书之所,你故意在此埋伏,害他性命,我便是抛却名声,也要为他伸冤!” “荒唐!”宋宜晟气得颤抖。 这贱人是跟谁学的! 她还是那个沈锦容吗! “哎,庆安侯,这荒唐二字可做不得证词。你还是先想想,在沈小姐的指证下,你有何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我!本侯清清白白,何须证明!”宋宜晟拂袖。 “哦?那检举此地有逆贼的消息呢,你从何处得来?可有证人证物?这里面的信件你可有验看,真的出自方谦手笔?还有方谦怀里那封信,谁知道,是不是你庆安侯府的哪个护卫一手塞进去的。” 宋宜晟沉下脸:“秦参谋,你什么意思!” 第一四零章:两刀【月票125+】 “没什么意思,就事论事罢了。”秦无疆说,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模样,“这大楚还是陛下的天下,还是有法理规矩的,不会让任何人一手遮天。” 宋宜晟干笑:“秦参谋说的很对,那本侯就给参谋看看证据。” 他做事一向谨慎,所谓的细作告密的字条呈上,连方谦平日的书信都收集到两封,以作字迹对比。 “庆安侯果然是准备充分。” “本侯行事,自然是有的放矢,难道秦参谋觉得,本侯行过那污蔑之事?” 宋宜晟笑出两弯酒窝,可话却让周围人身上一寒。 “侯爷怎么会这么问,看来,平素是行过不少令人怀疑的事了?”秦无疆笑眯眯地跳过他的坑,还不忘踩上一脚。 赵参将嗅出剑拔弩张的味道赶忙打圆场:“哈哈,两位真是幽默。” 宋宜晟和秦无疆分别看向两边,都没有说话。 赵参将略显尴尬地笑笑,这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不知道方谦是什么时候攀上秦参谋这棵大树的,但秦参谋现在这么维护方谦,不惜为此和宋宜晟把关系弄僵,可见当中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而庆安候这边更是深不可测。 现在站出来选择阵营,显然是不智之举。 “既然如此,何不等方统领醒来,再行询问,说不定,这就是一场误会呢。”赵参将脑子还算好使,选了个折中的说法。 误会。 可以是宋宜晟误会方谦,也可以是秦无疆误会宋宜晟。 不论是哪一边最终站到上风,他赵参将都好找阵营。 可惜,他这个心眼却是玩脱了。 两个主儿都瞥他一眼,同时看出了赵参将心里的小九九。 二人噙笑转头应了声好。 其实事情搁置,是在给宋宜晟做出应对的时间,他当然答应。 而秦无疆。 他看向院子门前,只是想知道,她会不会来。 蓦地,他精神起来,双手按在二楼的栏杆上,屋内众人都与他一般模样。 只因院门处走来一黑纱罩面的姑娘。 她手持染血大刀,威风凛凛而来。 宋宜晟绷起肩头,呼吸都急促了三分。 “木生兄弟你来啦!”周统领的大嗓门震天响,“就是木生兄弟帮我抓住贼子,来人啊,把他们带上来。” 秦无疆哈哈大笑两声,率先道:“没错,就是木生。” “对对对,就是木生,我们都记得她的身形。”众人附和。 秦无疆笑声更响亮,瞥了宋宜晟一眼,靠在廊柱上居高临下打量长宁。 这下好了,她亲自登场,他可以安安心心地看戏了。 宋宜晟脸色铁青,心脏跳得震耳欲聋,手也不自觉抓紧栏杆。 她来了。 是她吗。 “庆安侯这么紧张干什么,那不是您的妹妹,宋大小姐吗?怎么,您连自己的妹妹都认不出来?”秦无疆讥诮问道。 宋宜晟眯着眼权衡。 虽然这一众都附和秦无疆的话,但现在宋宜锦是有圣旨定下的木生,所以就算底下是真的,也得给他变成假的。 他勾起唇角。 木生。 她这可是自投罗网。 “她当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长宁大刀一横,刀锋所向,是被押上来的两人。 这二人的脸都露了出来。 他们口中毒囊已经取出,自尽不得,其中断臂一人因失血过多昏过去数次都被强行救醒,那手法当然是最粗暴痛苦的了。 场中铁甲卫已经有人攥紧拳头。 他们铁甲卫行事一贯蒙面,但彼此之间都相互认识,现在这二人刺杀沈锦容当场被抓,若有半点差池,可就连宋宜晟本人都难保。 宋宜晟理智得近乎可怕,危急关头当然最先分清利害。 如果是周统领抓到了铁甲卫行刺沈锦容,那这盆污水可就是把他从头淋到脚,根本洗不清。 还会被诬陷方谦的事缠住,难以脱身。 但如果是宋宜锦亲自抓到了两名铁甲卫,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 只是现在认下这个木生,就是落入他人瓮中。 稍后会发生什么,就完全脱离了宋宜晟的掌控。 这样的情况,他想想就浑身发毛。 怎么办。 长宁勾起冷笑,长刀一翻,将两人的衣服划开,当中掉落两块铁甲卫的令牌。 她今天就是要给宋宜晟点颜色瞧瞧。 让他知道,他自以为骄傲的算无遗策,其实全在她掌控之中,根本上不得台面。 “这!”赵参将大惊,扭头看向宋宜晟。 “这是怎么回事……宜锦。”宋宜晟咬牙切齿,明知这里面有坑,却不得不跳。 否则,他连现在这一关都过不去。 长宁笑了。 宋宜晟现在包袱太多,根本不敢跟她硬拼。 但她却是孤家寡人一个,已经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 “假的。”她开口,当着众人的面一刀立劈,切开断臂铁甲卫的喉管。 鲜血冲天喷涌,血溅三尺。 院中鸡鸭感受到杀气,急促鸣叫,四散奔逃。 宋宜晟脸上肌肉狠狠抽动。 他不但感受到秦无疆嘲讽的目光,还有自己手下铁甲卫那怀疑的眼神。 他们奉若神明的侯爷,如今,谪落神坛了吗。 那冲天而起的大好头颅,可不只是一名铁甲卫那么简单。 他是宋宜晟的脸面。 是宋宜晟的头颅。 这样砍瓜切菜似得,当面斩杀他的手下,宋宜晟今后还有何面目统领铁甲卫。 “这个也是假的。”长宁笑,挥起大刀。 那一人惊恐至极。 他想过死亡,却没想到,会死在侯爷亲妹妹的手下。 长宁故意给他时间,在他无意识喊出一声:“侯爷……”后,她才手起刀落,再一次当面斩杀宋宜晟这个心腹。 以她现在“宋宜锦”的身份,这不免有些杀人灭口的味道。 不过鉴于人是她帮着抓到的,众人自然没有问出口。 只有宋宜晟,眼睛瞪得通红,死死看着底下那血溅黑衣的持刀少女。 木生! 这两刀的羞辱,他必定百倍奉还。 “木生兄弟,你这……”周统领长大嘴,人是木生抓住的,现在木生要杀他也不会阻拦,只是……这也太凶残了吧。 眼也不眨地,就给剁了? 木生兄弟。 纯爷们。 老周暗中竖起大拇指。 “老周,你没听见宋侯爷说什么,那是他家妹妹,宋大小姐。”秦无疆好不讥诮的笑顿时让场面有些诡异。 这木生…… 真是那个娇滴滴的宋大小姐? 第一四一章:脱罪 不知是谁先把怀疑的目光投给了宋宜晟。 他们先入为主,显然认为眼前这位杀人不眨眼的蒙面女子更像木生,至于素未谋面只顶着一个庆安县主封号的宋大小姐,人们天性中的那点疑心逐渐放大,让他们不免生出怀疑。 宋大小姐自己说她是木生的,可谁又亲眼看见过她上阵杀敌呢。 知道事情始末的,除了庆安候外,怕就只有场上的另一个人了。 沈家大小姐。 因为,当初的木生可是以沈家壮丁的名义从军的,这件事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那沈大小姐…… 沈锦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处。 宋宜晟脸色铁青。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过,会有靠沈锦容替他作证的一天。 “沈小姐与木生也算是旧识了,怎么相见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秦无疆说。 沈锦容瞥了宋宜晟一眼,转头看去。 长宁拎着大刀,刀尖上的血湿哒哒地滴落在地,形如地狱修罗,但沈锦容半点儿也不害怕。 这就是方才守护她,救她性命的木生。 她此生愿意以命相交的朋友。 “木生,”沈锦容开口,真心诚意施了一礼:“谢你今日救命之恩。” 果然是木生。 不过很快就有人意识到,沈锦容并没有说出木生是或不是宋宜锦。 这就……有些微妙了。 沈锦容此前代表沈家曾说过,她们母女并没有见过木生真容,这才给宋宜锦冒认木生铺下伏笔,但事实是否如此,很多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如今沈锦容一口咬定,这就是木生,难免会让人生出疑心。 她凭什么这么肯定,就凭这个木生救了她? 木生这两个字,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 而宋宜晟虽然早猜到会是这个结局,仍然舒了口气。 沈锦容没有当众戳穿是长宁交代过的。 因为木生这个身份已经被圣旨扣在了宋宜锦的头上,现在并不是揭穿的时机,而且,长宁也要考虑到自己的脱身之策和方谦身上的案子。 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 “哦,那沈小姐是不是要因为木生的救命之恩,和庆安侯爷好好和解一下,这里面的误会。”秦无疆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掌心,话一出口,就惹来宋宜晟木然一瞥。 “木生的救命之恩我自会报答,但庆安侯陷方统领于不义,锦容绝不答应。”沈锦容扬起头,已经逐渐找到了长宁身上那种的感觉。 有时候,顺从忍让并不能帮你得到正义。 只有自强,自争,才能让你活得酣畅淋漓,意气风发。 秦无疆吸了口气,眉头动动,第一次认真打量了沈锦容。 这起初柔柔弱弱并无过人之处的大家闺秀,如今成长起来,刚强硬朗,竟别有风韵。 女人呐。 还是这样有味道一些。 “好,沈小姐也是巾帼不让,敢同庆安候叫板,真乃女中豪杰是也。”秦无疆毫不吝惜地抚掌。 他梦郎君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对于那些敢于抗争的女子,他一贯是欣赏有加。 宋宜晟哼了声不去看他,倒不想,长宁先一步动了。 “此地证据,都是假的。” “你!”宋宜晟咬牙切齿,已然明白这木生突然顶着“宋宜锦”的名头出现的用意。 为方谦脱罪。 确切的说,是现在,立刻脱罪。 宋宜晟脑袋嗡嗡响,看着那木生就觉得眼前发光。 账簿丢了。 杨德海失踪。 关键一页显然不保。 赵参将也说那方谦同他讨了去长安探亲的假。 方谦哪里是去长安探亲,他是去长安告御状! 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放方谦离开,至少要扣他个三五日,以安排后手。 可这木生和她背后的人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时间。 “细作消息是假,这屋子里的证据也是假,庆安候府的铁甲卫中有内鬼,故意要陷杀抗击突厥的功臣,已经被我识破。”长宁声音清亮亮的响起。 宋宜晟额上开始冒汗。 太可怕了。 这太可怕了。 对手将他的每一步路都堵死了。 从木生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一步一步,被逼至此。 这一次的交锋,从他派出杨德海却没有杀了沈锦容拿回账簿起,他就已经输了。 不但输了,还被人抓住了把柄,算计得骨头渣都不剩。 因为经长宁这么一说,方谦现在反倒成了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人。 他只是担心沈锦容被人谋害才会奋起反抗,一切事都与他无关,而宋宜晟也只是未能及时识别,还有他“妹妹”的补救有方之功。 这番话显然成了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 “原来都是误会,误会。”赵参将看宋宜晟迟迟不语,秦无疆也没有刨根问底,立刻站出来当这个和事佬。 “哼。”宋宜晟攥紧拳头。 自从摧毁柳家后,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愤怒,这样委屈自己了。 他极力忍耐,告诫自己今日损失惨重,不能与木生死磕,否则吃亏的只能是他。 网破,鱼逃。 宋宜晟沉默良久,泠然拂袖而去。 秦无疆靠着廊柱哈哈大笑:“沈小姐快上来吧,你的方郎在屋里呢。” 他带头,第一个离开。 沈锦容脸涨得通红,但分毫未避,乳燕还巢般扑入屋内。 靠着门板,四下寂静,她,熬过来了。 沈锦容甚至不能相信。 刚才那个,真的是她吗。 真的是她。 沈锦容止住自己扑通扑通跳的心脏,一步步靠近床前。 方谦仍在榻上昏迷,口中喃喃着:“救她……救……沈。” 沈锦容泪眼婆娑,半跪在榻前:“方郎……” 屋外,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长宁扶起老板娘,将一包银子塞给她:“弄脏了你的院子,抱歉。” 老板娘颤巍巍指着她,咽了咽口水。 木姑娘。 她绝不会认错。 这个才是木姑娘啊。 秦无疆走过来。 老板娘赶紧把手收起来,低头看地。 纵然长宁杀人如麻,老板娘还是没有出卖客人的意思。 秦无疆却偏偏挤过来,学老板娘的模样指着长宁:“她?她怎么了?” 老板娘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不认识她,不认识她。” 秦无疆嘿嘿一笑,竖起食指比在唇上,用力地:“嘘!” 老板娘哑然。 长宁好笑摇头,这个秦无疆,偏要让她意识到他帮着保守秘密了吗。 不过这一次方谦能顺利脱罪,他功不可没。 “多谢。”长宁轻声:“长安见。” 秦无疆回头,笑容灿如朝阳:“长安见。” 第一四二章:连环 宋宜晟率众离开,第一时间派人去寻杨德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说。 “还有大小姐,速派人去寻到大小姐,告诉她客栈中发生的事,万不能说岔了。” 宋宜晟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宋宜锦老老实实守在府中,没有乱跑,去见什么重要人物。 “还有,派人去府里看看,晴暖阁的人还在不在。”他道,又回头问:“追踪那四个黑衣人的铁甲卫回来了没有。” 宋宜晟回头,就见一众铁甲卫茫然看着他,匆匆低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铁甲卫此前经过一次扩充,但这次可以说是损失惨重,只剩下十余人可用,但失了杨德海这个统领,亟待解决的事又千头万绪,宋宜晟这一连串吩咐下来,众人先蒙了。 宋宜晟深吸一口仰头看天,平息情绪后才亲自指了人,一项一项分派。 “侯爷,有杨统领的消息了!” “快讲!” 仅剩的那名铁甲卫冲上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予宋宜晟听。 “果然是这个木生。”宋宜晟一拳砸在墙上,“没想到她还有帮凶。” 宋宜晟显然将杀死铁甲卫带走杨德海的人当成了木生的“同伙”。 “带我去。”宋宜晟亲临现场,看到那染血的画像,还有被敲碎的卷轴。 “不对。”宋宜晟捡起卷轴,端详轴上的破口,眉头一蹙。 这么粗暴的方法,可不像柳家余孽能做出来的事。 他又检查了那名铁甲卫尸体的伤口,还有铁甲卫惊讶睁大的眼。 不是惊恐,而是惊讶。 “细小的……簪伤!”宋宜晟猛地站起来:“快去县衙,把大小姐给我抓回来!” 宋宜晟勒令,亲自将卷轴收起来,也匆匆催马赶往县衙。 不巧的是,当他赶到时,正看到宋宜锦进去的背影。 宋宜晟二话没说,跳下马便冲进县衙。 守卫想阻拦,却被铁甲卫挡住。 宋宜锦听到身后动静,回头时就看见宋宜晟怒容满面冲来。 她下意识就要跑。 “站住!”宋宜晟大手一捞,抓住宋宜锦的手腕。 “你干什么!放开我!”宋宜锦尖叫,曹彧闻声出来,他声音温和“庆安侯?” 宋宜锦挣扎,听到曹彧的声音才放低了声音:“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是你要干什么!”宋宜晟咬牙切齿,低吼:“你来这儿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分明是你疯了。”宋宜锦也磨牙。 曹彧当然没听到兄妹的低声交流,他也不会去听。 他有意倒退几步,站在门前没有靠近,给兄妹二人留出空间。 “庆安侯,有什么事,你先放开宋小姐再说不迟。” 曹彧声音温润醇厚,透着平静的力量,让暴怒的宋宜锦如沐春风,收敛了怒容,勉强对宋宜晟低声:“你先放开我。” 宋宜晟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僵,松手又道:“我们回去说。” “好啊,等我送完阵法图,再说不迟。”宋宜锦冲着哥哥得意挑眉,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 宋宜晟眼睛都直了,咬牙切齿地低喝:“你还想交给曹彧,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当然不如你,连亲妹妹也算计。”宋宜锦同样磨牙,扭头就走。 “曹公子,我又画了一份阵法图,想要交给……”宋宜锦拿着阵法图上前,却不想宋宜晟文的不行来武的,大步上前,一把抢过图纸。 “哥!”宋宜锦下意识尖叫,声音极其刺耳。 曹彧涵养极好地保持微笑。 只有碰巧撞见的秦无疆夸张地哎呦一声,不耐烦地抠着耳朵:“太刺耳了,这真是,带上面罩和不带面罩,能当两个人使呀。” 秦无疆笑嘻嘻地负手进门,与他同行的周统领张了张嘴:“老周就觉得她……” “哎,周统领,这宋大小姐的木生是陛下钦点的,绝对不会,也不能有错,否则,不是欺君大罪了吗。”秦无疆跟老周摆摆手。 这么大的罪,在庆安这小小县城里可定不下来。 要定,也得到长安金銮殿上,好好地审。 老周木讷地张张嘴,虽然不太懂秦无疆的意思,不过还是把后话吞了回去。 宋宜锦咬牙切齿。 这个秦无疆,就是故意跟她过不去! “秦参谋休要阴阳怪气,我今日就在你面前画一幅阵法图,一正清白。”宋宜锦傲然。 宋宜晟抢走阵法图有什么用。 能抢走她脑袋里的东西吗。 她耽搁这么久才来县衙,就是为了将阵法图牢牢记在脑袋里。 现在就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哦?好啊!”秦无疆一脸惊喜,一把挤开宋宜晟,扬手高声:“请!” 宋宜晟不是傻子,听宋宜锦一口咬定阵法图的事,当即展开手中那张纸。 完整版的阵法图跃然纸上。 他一时呆若木鸡。 怎么会…… 世上怎么会有人比他还了解这套阵法。 这不可能的! 这套阵法图才丢了多久,怎么可能有人能将它完善到这个地步! 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心血,竟然抵不过别人几天的钻研吗? 宋宜晟看着阵法图,被数年后的自己打败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他还没回神,就听秦无疆嚷道:“曹彧,你还楞着干什么,快给宋小姐备笔墨啊!” 曹彧摇头笑笑,也侧身,儒雅颔首:“宋小姐请。” 宋宜锦屈膝一礼,大摇大摆地进去。 “侯爷?”铁甲卫唤道。 宋宜晟猛然醒悟,待他冲进去时,宋宜锦已经画完。 他犹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站在那处。 又中计了。 连环计,坑里坑。 宋宜晟被这一连串事件打击得近乎丧失斗志。 “啪啪啪”秦无疆用力抚掌:“宋小姐果然是人中龙凤,军中奇才!” 宋宜锦被他捧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无疆笑得一口白牙:“秦某人给宋小姐道歉,原来宋小姐才是这阵法图的原创啊。” 宋宜锦扬起下巴,又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庆安候,令妹可比您出彩多了。” 宋宜锦一时到什么,惶恐回头就见宋宜晟面如死灰,双手嘭地一声按在桌上:“你什么意思!” 秦无疆笑得更欢:“意思就是,你比你哥哥,强多了。” 宋宜锦看向曹彧,就见那一贯风度翩翩男人都略显不满地看了宋宜晟一眼,只道:“可以出发了。” 第一四三章:一诺 “出发出发,不过这次,我们可能得多带一个人。”秦无疆嘿嘿一笑,扫了宋宜晟一眼。 曹彧目光一扫,从容淡定,不疑不问,只道:“君子成人之美,可以。” 秦无疆乐呵呵拍了拍好兄弟的肩,扭头便走。 半途,他忽然回头:“真是唐突了,宋小姐今天,一直在忙着找我证明这件事吗?” 宋宜锦还没从他方才的话里体会明白,下意识就要开口,却被宋宜晟抢先:“宜锦,你刚从客栈离开就跑到县衙来,像什么话!” “我……”宋宜锦瞪大了眼回望宋宜晟,话噎在唇边。 她到底不是傻子,宋宜晟突然说这话肯定是有原因的,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他说的那个客栈见到“她”了。 “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再穿着木生的衣服出门了吗。”宋宜晟扳过宋宜锦的肩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怎么还出去胡闹。” “我……我不是胡闹。”宋宜锦眼神闪烁,心乱如麻。 她若再听不懂宋宜晟的意思可就太蠢了。 分明是方才木生在外面出现了,宋宜晟才急着赶来阻止她,以免她露陷。 那秦无疆刚才…… 这个混蛋! 宋宜锦暗中磨牙,秦无疆还在给她下套。 他根本不相信她是木生。 他还是不信! 那他刚才还说什么误会宋小姐,还有曹彧看宋宜晟的眼神。 失望。 他们说她比她哥哥强,她比宋宜晟强,就是…… 她的图比宋宜晟的……强。 宋宜锦惊恐看向宋宜晟,猛地扭头,秦无疆笑的一口白牙。 “你骗我……”宋宜锦喃喃,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秦无疆却哈哈大笑,搂着曹彧离开。 “庆安侯,别急着‘提醒’宋小姐了,等到了长安面圣谢恩的时候,再提醒她不迟啊。” 宋宜晟咬牙切齿,狠狠拉了宋宜锦一把:“走!” 这一次,宋宜锦没有再尖叫挣扎。 而另一边,曹彧进了内堂,也狠狠拉了秦无疆一把,顺势将他摔进椅子。 “好啊你,现在连我都骗!” “哪有的事,”秦无疆心虚地赔笑,凑过去亲昵搂住曹彧:“咱们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我怎么骗你。” 曹彧睨他:“你是在说,我姑姑不给你穿裤子了?” “胡说,分明是你抢我的裤子!”秦无疆瞪眼。 “是姑姑给我的。”曹彧扭头看向别处,一本正经:“难道我曹家儿郎还能偷你的裤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 “噗嗤!”一声,二人同时捧腹大笑。 “好了,快说,怎么回事。”曹彧盯着他:“一桩桩说,不许偷奸耍滑。” “哪有瞒着你,最初从宋家书房拿来的那份阵法图的确只有我和宋宜锦看过,然后就被送到鹰眼关,你们都没来得及看到,底下那群统领又不知道,所以才被宋宜晟一张草图糊弄了。” 曹彧嘭地给了他一拳:“骗我们将宋宜晟好一通夸,自己也装成对他刮目相看似得,演得挺开心吧,嗯?” “哪有哪有,”秦无疆嘿嘿笑着,显然给自己的表现打了满分。 只可惜,某人比较吝啬,连句表扬都不肯说。 一句多谢顶什么用。 还是长安见,让他比较满意。 “不过,”秦无疆一顿,“能弄出草图来,他也的确有些本事。” 曹彧嗯了声,“壮志难酬,便弄这些小动作,有才无德,实非君子所为。” “君子是君子,不过是伪君子罢了。”秦无疆后枕着手,“好了,你准备一辆马车,我们就带着方谦和大夫一道去长安。” 曹彧再给他一拳:“别装了,给鹰眼关的那份是你誊抄的,原版就在你怀里藏着呢,你小子真是出息了。” 他伸手摸在秦无疆胸膛:“交出来。” “没有,没有的事儿,”秦无疆捂着胸口跳开,他还很委屈:“你太正经了,告诉你,你演得就不像了,哈哈哈。” 曹彧瘙他的痒,奈何这小子就是不肯交出来。 还生称:这是木生姑娘予我的定情之物,不能示人,否则就不灵了。 曹彧长叹,他一贯拿这表弟没有办法。 “也罢,那兵圣残篇呢,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 曹彧认真起来:“这么重的礼,我受之有愧。” “就知道你又要说无功不受禄那一套,”秦无疆翻个白眼,抱肩看他:“放心吧,这是一位从天而降的世外高人,让我交给你的。” 曹彧看着他手舞足蹈。 “高人说让你将恩情记下,日后必定登门索取报偿。”秦无疆说。 曹彧眉头轻皱。 虽然兵圣残篇的确值得他付出一诺,就是当面说来,他也会答应,但他做事一贯求稳,这样还是有些冒险。 “放心吧,我能坑你吗?高人没有恶意的。”秦无疆拍拍他的肩。 曹彧看他。 秦无疆连连摆手:“我真不知道高人到底是谁,她真是从天而降,突然出现的。” 秦无疆喜滋滋,他可没有骗曹彧,那木生可不就是突然出现的高人。 “好,我睢安侯府一诺千金,高人但有所求,绝不推辞。”曹彧说。 秦无疆嘿嘿一笑。 这可不是曹彧一人的承诺。 这是整个睢安侯府以及长公主的承诺,只要她不想摘天上的星星,估计都能给她求到。 这回,他可得好好邀功。 “好了,我派人去接方谦,照你所说,他的伤虽重但毕竟没有伤到关键部位,想来不会影响行程。”曹彧道,出去安排。 于此同时,方谦果然已经醒了。 “沈姑娘!”他挣扎着坐起来,“我……” “方郎,你先别起来,仔细伤口!”沈锦容脱口而出,方谦的脸顿时红成一片。 沈锦容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见鬼的方郎! 大夫倒是明白事理,见状交代几句便退了出去。 屋里留下两人,气氛着实尴尬。 “方统领。” “沈姑娘。” 沈锦容低下头,方谦也左顾右盼,“对不起,是方某思虑不周,置你于险地。” “不碍,不碍事的。”沈锦容低着头,但还是凑到床前,壮着胆子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方谦垂头,几经深思,还是开口:“姑娘抛却名节相救,方谦都知道也对姑娘感激不尽。但我现在已经是宋宜晟的眼中钉肉中刺,姑娘跟着我,怕是要日夜担惊受怕。此前思虑不周,才会跟姑娘说那些浑话,如果姑娘现在不愿……” 沈锦容浑身一颤,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一双美目却紧盯着他的眼底:“你现在说的才是浑话。” 第一四四章:香粉 方谦讷讷:“你……还愿意跟着我。” 沈锦容看着这榆木疙瘩似得傻汉子,鼓起毕生的勇气,伸出手抓住那只宽大的手掌。 掌心茧子厚重,同沈锦容柔滑嫩白的手指相触,让两个人都浑身一震。 方谦不敢冒犯,但沈锦容先一步抓住他的手:“方……方郎。” 她深吸一口,认真盯着方谦:“你是男儿,你心中有忠义,有大事,锦容都明白,锦容不敢阻挠。锦容只求,郎君勿以妾孟浪为耻,我……”她低头,眼中一颗泪花砸落:“我已经没有退路。” 那一颗泪珠好像砸在方谦心尖儿上,让他通体冰凉。 方谦一个激灵从床上挣扎起来,就近跪在床板,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沈姑娘勿要管我胡言乱语,是方谦糊涂,说的什么狗屁浑话!” 他扬手还要再打。 方谦是真气自己。 他真是自私! 沈锦容为了救他牺牲名节,他却只想着宋宜晟的威胁,怕再度牵连她,竟然还问她愿不愿离开。 这分明是在逼她去死! “方郎!”沈锦容哪里舍得,她攥着方谦的手,可方谦力气太大,这一巴掌倒把她悠到自己怀里。 沈锦容慌慌张张,听着男人有力的心跳却是异常心安。 方谦虎目圆瞪,还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跪在床上竖起三指:“我方谦对天地起誓,必以此生爱重沈姑娘,绝不再有半分推辞,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沈锦容赶忙按住他的嘴,羞红了脸,声如蚊蝇:“你……你还叫我沈姑娘么……” 方谦这才发现,如此温香暖玉在怀。 他也涨红了脸,像只熟透的虾米,眼睛左移右瞟,可哪里都是少女白净如玉般的肌肤,这令方谦燥热难安。 “锦……锦容……”他结结巴巴,终于将目光锁定在少女的明眸当中。 他的认真,不言而喻。 沈锦容一颗心总算放下。 她知道,她选的男人是这世上最忠诚守信的儿郎。 一言既出,他便会用生命守护。 “方郎,”沈锦容垂头盯着方谦的胸口,羞于看他。 “锦容,”方谦瞬间有些口干舌燥,他是个雄壮男儿,如今暖玉温香在怀不生出些异样才怪,但他心中仍被愧疚满占,眉头未解:“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再也不会将你置于……” 沈锦容却按住他的唇:“别……” “我是你的人,纵为你担惊受怕,历尽艰辛,我都不怕。我只怕你把我关在心门之外,当我是外人。”沈锦容说。 “方郎,我喜欢你把我当自己人的样子。” 她目光灼灼,恍如群星,深深耀入方谦心底。 方谦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把抱住了她。 何其幸甚。 沈锦容也落下幸福的泪,模糊中仿佛看到长宁卓然而立的身影。 是木生教会她勇敢,让她敢于追逐幸福。 木生。 你也一定会幸福的。 “咚咚咚”客栈房门被敲响。 沈锦容慌慌张张退后,整理衣服,又急急:“方郎,你的伤口裂开了,我去给你找大夫。” “不必!”方谦伸手拉她,沈锦容却急着跑出去。 曹彧侧身让行,对沈锦容歪斜的发簪视而不见。 “看来方统领的确没有伤及要害,那就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曹彧道。 他本想再问几句,可沈锦容已经叫了大夫过来。 “那曹某先行一步,明日辰时启程,望方统领不要迟到,”曹彧负手噙笑退了出来,还道:“留下二十人予方统领差使,护佑康宁。” “多谢世子爷关心。”方谦认认真真抱拳道谢。 秦无疆虽然不羁,但曹彧的言行人品的确没话说,这个时候还想到给他拨来守卫,成功赢得方谦的尊敬。 曹彧退出去,方谦也包扎完毕,立刻问道:“东西呢?” 沈锦容拍拍他的手:“方郎放心,来之前我便将它藏在了我沈家库房中。” 方谦不安。 “库房里有这五十年来的上千本账册,除了我,没人能轻易寻到。”沈锦容道。 方谦舒了口气,又有些难以启齿:“对不起,我……” 沈锦容垂下眼睑,很快抬头扬笑:“我知道,你要去长安帮木生完成心愿,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愿意你帮她的忙。” “方谦,何德何能……”他抓住沈锦容的手,恨不得再也不撒开。 “你放心,我一定回来,纵无宝马香车,也要八抬大轿,娶你过门。”方谦郑重承诺。 沈锦容甜甜一笑,用力点头:“嗯。” 只在此时,沈锦容以为万无一失的沈家库房又迎来不速之客。 在那上前本账册前,盲盗吸了吸鼻子,很快在架子底部的一个夹层中取出一本账簿。 “这沈姑娘的香粉不错,竟然和我口味一致。”盲盗笑嘻嘻地翻开账册,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另一边,宋宜锦被宋宜晟拉回书房,猛地一甩。 宋宜锦摔在椅子里痛呼。 “现在好了,你随便翻吧,你还想翻什么?”宋宜晟怒不可遏,高举双手:“爹的机关术资料?还是爹留下的宝贝?把我这条命也给你,好不好啊?!” 宋宜锦瑟缩着低头,承受宋宜晟的暴怒。 “现在好了,这阵法图终于是你的了!我不过是个妄图占据妹妹功劳的小人,我辛辛苦苦在军中营造出的形象就这么毁于一旦,你开心了?”宋宜晟暴跳如雷。 曹彧看他的眼神,他都不敢想象回到长安后,秦曹二人会怎么评价他。 陛下面前,又会怎么说这件事。 他交了个草图,他妹妹却交了幅完善的阵法图,再加上秦无疆的添油加醋。 宋宜晟简直不敢去想。 这还只是次要,顶多就是皇帝对他印象不佳,此生不再重用。 但方谦呢? 柳家余孽设计这么多,夺走账簿,换走关键一页,又用一张完善的阵法图挑拨他们兄妹关系,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莫澄音的身上,妄图瞒天过海,让方谦上长安告状。 这一招若成。 他就是粉身碎骨! 宋宜锦也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是秦无疆骗我!是他骗我说你给他的是完善的阵法图,你又那么得意,我……我当然就误会了。”宋宜锦哭哭啼啼地解释。 “他的话你也信!”宋宜晟怒道。 宋宜锦不语,那时她身在局中,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看得清楚。 “那现在怎么办,刚才那姓周的都不相信我是木生了。”她哭道。 第一四五章:打算【加更】 “纸,终究是保不住火。”宋宜晟冷着脸。 宋宜锦冒认木生可谓是后患无穷,但事情已经发生,纵然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这个谎言,他们,也只能为之。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就是骂死我,打死我,这些事都已经发生了!”宋宜锦依然在狡辩,“若不是柳华章设计我怎么会……” “你住口!”宋宜晟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还看不明白,这分明就是一场局。” “哥!”宋宜锦捂着脸,非但没逃反倒冲到宋宜晟:“你为什么还不信我,她就是柳华章,她就是幕后设计这一切的人,秦无疆从书房拿走的那张阵法图就是她给我的,她当时也来了书房,你明明知道的!” 宋宜晟绷着脸。 书房。 莫澄音却说她来书房是质问宋宜锦为何偷她的连环弩。 他当然不愿意相信莫澄音是假,但宋宜锦毕竟是他的亲妹妹,这番话说的也却有道理。 但当日屋里发生什么,根本没人能证明。 两人现在各执一词,宋宜晟也不好决断,但他从不是没有办法的人。 “铁甲卫!”他喝道,立刻有人上前。 “回侯爷,已经打听清楚,善云姑娘今早晨起后就和春晓呆在木室,后来又去了趟小厨房给狗准备食物,这中间一直有侍卫见到她的脸,的确是善云姑娘无疑。”铁甲卫禀报。 “不可能!”宋宜锦断喝。 宋宜晟挥手让他下去:“你都听到了,不要再胡搅蛮缠,她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不是!”宋宜锦气得跺脚。 她就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兄长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就被柳华章给糊弄住了。 宋宜晟也恼火,他这妹妹平素也算蠢,怎么偏偏这件事就这么钻牛角尖。 “你不是说木生出现在客栈吗?你为什么不当场抓住她,你抓住她就知道她是柳华章了啊!” “住口!”宋宜晟自然不愿提及客栈那场被算计到底的事,他冷喝:“我还没说你,为什么杀铁甲卫,杨德海到底在哪儿!” 宋宜锦目光躲闪:“他……还没死?” 宋宜晟沉默。 他很清楚,宋宜锦要的是画轴里的东西,又不是杨德海,她根本没必要藏起杨德海。 结果杨德海现在确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实在诡异。 难道是柳家余孽? 宋宜晟捂住眼睛,事情越发混乱,他现在处处被动。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要想办法。 秦曹二人明日动身,方谦在他们的护持下安然抵达长安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既然如此。 那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一个人。 郑安侯。 想到那个男人,宋宜晟不由磨牙,但理智却让他隐忍。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几乎刻在血肉里的。 “哥,你说话啊,”宋宜锦拉住宋宜晟的袖口。 她心里到底还是害怕,事情若在秦无疆回到长安后就被揭穿,遭殃的可不止她一个。 而她现在又全无办法,只能把宋宜晟当成主心骨。 宋宜晟看着妹妹,张张嘴:“只有一个人,能帮你我解决所有问题。” “谁?” “大公主。” 如今,只有找到大公主这一项功绩,能够改变他在陛下心中的印象,换取郑安候的帮助,弥补所有的错漏。 宋宜锦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公主不是早就死了吗,还死了十五年了。 这是陛下的心病,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哥你在说什么?这跟大公主有什么关系。”她蹙眉问道。 经过了这么多事,宋宜晟并不打算将事情告知宋宜锦。 她翅膀硬了,也有主意了。 宋宜晟现在,到底无法再全心全意地信任这个妹妹。 “不该你问的,就别问。”他说。 宋宜锦一怔。 “你只要知道,现在你还是陛下认定的木生,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你,依然不能动摇这个事实就行。”宋宜晟告诫。 宋宜锦点头:“这我当然知道,但他们若是告到陛下那儿,或者有什么风声传到长安去,我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 宋宜晟看她:“那就让他们,不敢再说。” “什么……”宋宜锦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宜晟扬起头,郑重其事地按住她的肩:“宜锦,你听我的,只有你登上足够高的山峰,才能让底下的蝼蚁,自觉闭嘴。” “哥……”宋宜锦惶恐摇头:“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宋宜晟沉着气,强行按住她:“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骗我!”宋宜锦反抗:“不可能!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郑贵妃虽然盛宠不减当年,但她毕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我听说郑安候也一直在……”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宋宜锦疯了似得摇头,眼前浮现曹彧温润如玉的俊朗容颜。 很快,他便成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大叔,虽然身着龙袍但却垂垂老矣。 “啊!不!”宋宜锦拼命推开宋宜晟:“你一定是被那柳华章给蛊惑了!竟然想让我去……我不!我这就和那个贱人拼了,让你看清楚,她到底是谁!” 宋宜锦扭头就跑,宋宜晟大喝,可他手头的铁甲卫却不够用,宋宜锦豁出去了,还真没人能拦下她。 “柳华章,你给我出来!”宋宜锦嘭地一脚踹开晴暖阁大门。 长宁施施然抬头:“宋大小姐,你可真喜欢不请自来啊。” “柳华章,你别给我装了,我今天就刮花你的脸,我到要看看,你反不反抗,要不要动手打我!”宋宜锦摔碎茶碗手持碎瓷片便冲了过来。 宋宜晟刚追到门外,一边遣散仆役,一边冲进来抓住宋宜锦手腕:“你疯了!” 莫澄音是他翻身的最后希望,她竟然想毁了她的脸。 宋宜锦是上天派来,故意和他最对的吗! “哥!”宋宜锦跺脚,扭头瞪着长宁:“柳华章!你们柳家人不一向标榜敢作敢当吗?怎么,你现在不敢承认了?你当着我的面,你倒是说啊,你到底是不是柳华章!” 长宁扬了扬下巴,看向宋宜晟,嘴角噙笑。 “柳华章?我是柳华章啊。”她笑眯眯地说,宋宜晟猛地一颤。 宋宜锦先是一怔,随后暴跳如雷:“哥你都听见了,她承认了!她承认了!” “闭嘴!”宋宜晟低喝,一把将宋宜锦甩出门去。 第一四六章:无情 长宁施施然看着,唇边噙着的那抹讥诮狠狠刺入宋宜锦的心脏。 “她都承认了……”宋宜锦脱力一般看向宋宜晟。 柳华章明明都已经承认了,为什么宋宜晟还是不肯信她。 宋宜锦一直活得很用力,胸腔里跳动着充满嫉妒怨愤的心是她强韧的动力,和宋宜晟一样,百折不挠。 可现在,她真的累了,服了,不想再猜了。 柳华章都亲口承认了。 宋宜晟却是这样一个态度。 她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 宋宜晟看着妹妹这没出息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容易就失去抗争的勇气,不配做他宋宜晟的妹妹。 “这些都是我安排的,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他冷冷道。 宋宜锦咬着下唇,眼泪啪嗒啪嗒砸下来,“你终于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了?!” 她踉跄着倒退,几乎丧失了全部力量。 “我是你亲妹妹,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把我当猴子一样耍,为什么……”她失声痛哭。 看着她上蹿下跳,很好玩吗? 让她小丑一样,在柳华章面前出尽洋相,很痛快吧。 宋宜锦余光只见长宁从窗前施施然路过,唇边笑容阴冷而得意。 完全就是前世,宋宜锦在旁看着她幕前幕后,拼命为她们兄妹争斗时的心态。 因果轮转。 宋氏兄妹,这,还只是开始。 宋宜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长宁已经不在窗前,而是春晓正将窗户关上。 长宁坐在屋里,木鸢给她倒好茶水。 春晓站回她背后,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畅快,还有一分无力。 长宁越厉害,收拾得宋宜锦越凄惨,轮到她头上时,路就会越艰难。 春晓心中权衡。 宋宜晟又来叩门。 “我已经派人送她回去,从此以后,不许她踏入晴暖阁半步,你不必担心她会再来骚扰你了。”宋宜晟说。 长宁面色不动,身旁春晓木鸢已经自觉退了出去。 宋宜晟防范得越严苛,宋宜锦就会越闹。 如此一来,宋宜晟只会越来越不相信她,不会也不敢将这至关重要的秘密告知她,相应的,宋宜锦只会更加误会。 这是个恶性的死循环。 长宁已经将前戏做足,后面的路,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以这兄妹二人的脾气也会越走越远,从此貌合神离。 她抬头:“不许踏入晴暖阁,我还要在这晴暖阁待多久?” 宋宜晟一怔,脸色忽明忽暗。 长宁盯着他:“今天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 “哦?那贤妹是怎么看的?”宋宜晟扬眉,也想听听长宁的想法。 “怎么看,”长宁噙笑:“是我冤枉了令妹,才造成这么多的误会,今日的事,我不会计较。” 宋宜晟脸色一沉。 他若听不出这话中的讥讽,可就太蠢了。 现在,连莫澄音这么个局外人都开始怀疑宋宜锦木生身份的真假,外面还不知多少谣言呢。 “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庆安侯不是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吧。”长宁手指在桌上哒哒敲打:“你之前派人送来的东西我都已经看过,既然你有急需,我有复仇之心,那何不将事情摆到桌面上,速行。” 宋宜晟垂下睫毛,突然转头盯着她的手。 那细白的掌心可有着一层薄茧。 长宁肩头一绷。 她练武出身,手上自然不会像真正大家小姐那么细滑。 这可是个大破绽。 她冷静地维持动作,没有避开。 宋宜晟不再说话,而是将目光移到她脸上。 长宁翻开手掌,坦然将薄茧面对着宋宜晟:“侯爷感兴趣吗?” 宋宜晟不语。 “官奴司舂米的屈辱,我永生不会忘记。” 她猛地攥拳:“所以,即便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一定要爬上那高坛,庆安侯,可有兴趣?” 长宁机变无双,瞬间就将宋宜晟的疑虑打消。 何况事到如今,宋宜晟已经别无选择。 即便她就是柳华章,宋宜晟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让她顶上去,抱上郑安侯的大腿摆平账簿的事,才是他如今迫在眉睫的要事。 长宁也正因如此,才敢孤身犯险,留在庆安侯府。 “贤妹一语点醒梦中人,既然如此,那就请贤妹静候佳音。”宋宜晟说。 他巴不得早些去长安,将“大公主”献给郑安侯。 “好。”长宁颔首。 院子里响起人声,宋宜晟蹙眉出去。 “侯爷,县衙来人了,是秦参谋亲自来的。”侯府管事说道。 “他怎么又来了?”宋宜晟紧绷起来,大步往大堂去。 就连长宁也怔住。 秦无疆又来,他是发现什么了? 长宁没有犹豫,直接跟了上去,宋宜晟注意到她却没有阻拦。 他有求于人,现在已经不能再阻拦她做任何事了。 “庆安侯,又见面了。”秦无疆笑嘻嘻,看到长宁一抹裙角藏于帘后,心道一句省事。 “宫里送来消息,陛下允了庆安县主谢恩之事。”秦无疆说。 意料之内,宋宜晟和长宁都没有多少惊讶。 “劳烦秦参谋跑一趟。”宋宜晟客气道。 显然,他也认为秦无疆不会无缘无故登门。 “不麻烦,我只是听到一些传言,特意来找庆安侯求证一番。” “秦参谋请讲。”宋宜晟面上平静,袖中却是拳头紧握。 对于秦无疆,他素来不敢掉以轻心。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庆安侯当初,似乎和柳家大小姐感情颇深呐。”秦无疆嬉笑,一句出口,却是满场僵硬。 长宁坐在帘后都表情一寒。 “秦参谋这是何意。”宋宜晟冷冷问道。 “没意思没意思,我啊就是胡乱打听,你不知道,太后娘娘就喜欢听我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了。” 宋宜晟猛地站起来:“哪有什么情情爱爱,柳华章待我,不过是一场欺骗罢了。” “哦?”秦无疆好笑地看他,此刻特别想知道木生脸上的表情。 因为他回去思前想后,开始怀疑,木生就是柳华章。 而长宁则木着脸。 她早就不奢望宋家兄妹口中能说出一字半句的感激之言。 果然,宋宜晟的说法同宋宜锦一样,认为是柳家在刻意打压他,而且…… “我曾亲耳偷听到,柳华章说,她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好笑的穷酸小子玩弄。”宋宜晟咬牙切齿:“这样无情的情爱,秦参谋还想说给谁听?” “这样啊。”秦无疆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他很快离开。 宋宜晟余怒未消,又得到铁甲卫急报:“是长安那位的信。” 宋宜晟眼前一亮。 郑安候来信了! 第一四七章:奴字 何止是信,郑安侯的心腹罗峰亲自前来,不但带来了口信,也带来了郑安侯的愤怒。 “侯爷说了,七日内事情不成,他便另想办法。”罗峰说。 宋宜晟当机立断:“不必七日,我这就可以给侯爷准信,人已经找好了,绝没有问题。” “哦?”这次倒是换罗峰惊讶了。 “罗统领,这边请。”宋宜晟安抚住罗峰,也探听到不少长安来的消息。 “贼星冲帝,来于西边。”宋宜晟当下明白了郑安侯的担心。 大公主若被寻回,那就是是起于西边。 这贼星冲帝,很容易就会让人连想到是预言大公主对帝有威胁。 “庆安侯放心,我家侯爷已经做出安排,司天监监正说的是必有大喜或大乱。”罗峰听到宋宜晟的好消息,也未曾隐瞒。 毕竟这个话已经传遍长安城。 大喜或大乱。 大公主还朝,自然是大喜,不是大乱。 到时候监正也有重赏,自然不会乱说。 “劳侯爷费心了。”宋宜晟抱拳,罗峰也是客客气气,“那就请侯爷准备一下,罗峰这就告辞了。” 宋宜晟送走罗峰,长舒口气。 万幸,出了贼星冲帝这档子事。 虽然郑安侯逼他出面当这个出头鸟,但此时却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至少,宋宜晟不需要再为账簿之事发愁。 因为郑安侯急于在短期内“找到”大公主,就只能依赖他来寻人。 如此一来,他便成了不可替代的那个,自然不会被抛弃。 “侯爷,老夫人叫您赶快过去,说那泼皮夫妇又闹起来,她压不住了。”侯府管事又跑来。 “就这么点儿事到现在还没处理利索,偏要叫我去解决!”宋宜晟下意识骂道,反应过来那是他亲娘,又添:“连氏是干什么吃的!” “顾家夫妇一听连姨娘是姨娘,顿时就大骂起来,说是连姨娘害死了顾姨娘,还要动手打人呢。” 宋宜晟冷哼:“鼠目寸光的东西,就让连氏去,把顾氏的嫁妆收拾收拾丢给他们。” “连姨娘就是这么给老夫人出的主意,可是……可是……” 宋宜晟蹙眉。 “老夫人让他们去库房搬,他们却说姨娘的东西少了许多,要赔。” “哪个这么大胆子敢私吞顾氏的嫁妆,她不要脸面了吗。”宋宜晟磨牙,看向管事,“是娘的话吗?” “不是不是,顾姨娘的嫁妆本就没多少,根本没人动,都是顾姨娘自己花掉的。”管事一拍大腿,哭丧着脸。 现在顾氏和她的陪嫁丫鬟兰香都死了,嫁妆单子也找不到了,这回可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 “闹着让老夫人带他们去库房,结果在库房里大闹,顾夫人看着什么都说是顾姨娘的陪嫁,连老夫人给大小姐准备的陪嫁都被盯上了。” 宋宜晟脸一沉,顾家夫妇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想到他这儿来敲竹杠。 可这个关键时候,他还真不能闹得太大。 “到底是谁把她们引来的。”宋宜晟不耐烦地磨牙。 他现在想起来了,若不是这对夫妇突然来此大闹,他根本不会和杨德海分开,杨德海也就不会被宋宜锦暗算。 画轴里的东西很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被人移花接木的。 宋宜晟想明白来龙去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边派人往邻县去,一边亲自去见顾家夫妇。 如今的宋宜晟可以说是气度不凡,顾老爷想跟他摆什么姨父的架子全然行不通,甚至还被他压上一筹。 宋宜晟很快就将一对夫妇吓懵了。 顾老爷也什么都招了。 他从酒馆喝酒,有人偷偷告诉他,顾氏是死于非命庆安侯府必定不敢声张,他便起了这敲竹杠的心思。 果然。 宋宜晟亲自追查这件事。 连氏一听就慌了手脚,她指使的小流氓显然比她想得还蠢,天还没黑就全招了。 “老爷,妾身冤枉!”连氏哭诉:“都是晴暖阁那个教我这么做的。” 这个时候,宋宜晟最怕听到的就是晴暖阁三个字。 连氏这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老爷,真的是她,我……”连氏还没说完,就被宋宜晟一巴掌打得转了三圈。 “住口!” 木已成舟,宋宜晟注定要将莫澄音以大公主的名义送上长安,她这个时候跟他说莫澄音什么,他都只能选择失聪。 何况长宁显然早有准备。 “连姨娘那日深夜前来,说一番奇奇怪怪的话,原是为了今天这一场好戏。”长宁笑看宋宜晟,只道:“令妹如是,显然不是她一人之过,侯爷这些枕边人,可是一个比一个会唱。” 宋宜晟黑着脸。 是,死了一个顾氏和善云,又来一个连氏。 他身边这些女人都这幅模样,宋宜锦能学到什么好的。 “老爷!老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是冤枉的!”连珠慌了神,开始以奴婢自称,妄图唤回宋宜晟几分好感。 “我怎么忘了,你这姨娘的名分,还是顾氏给你抬的。”宋宜晟冷哼。 “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一脚踹开连氏,拂袖而去。 长宁噙笑,半蹲下去。 连珠惶恐抓住她的衣裙:“姑娘,姑娘您答应过的,不和奴婢一般见识。” 长宁手指用力戳在连珠额头上,指尖在她眉心几乎戳出血来。 “怎么,你忘了你骨子里刻着奴这个字了吗?”长宁原话奉还。 连珠绝望。 当晚,便传来了她悬梁自尽的消息。 长宁自然不会去追查她是自愿还是被逼,总之,宋宜晟现在的姨娘,就只剩下罗氏一个了。 这一天,比前世来得早很多。 沈家库房。 盲盗翻开账册。 她一直以来的好奇心终于得到满足,只是心情却突然沉重。 那缺失一页很好取出,上面清清楚楚盖着大营印鉴,盲盗一眼就看明白这是什么。 原来,柳家真的是冤枉的。 她运筹帷幄,为的就是给柳家翻案。 盲盗将已经塞到怀里的账册又拿了出来。 可一想到连环弩,她就犹豫起来。 那边,库房的门再次打开,沈锦容在一队人的陪伴下走来。 盲盗嗨了一声:“盗亦有道,不过是只狗,姑奶奶还怕它不成,这个赌约我一定能赢。” 她一咬牙,将东西放回去,顺着来路离开。 沈锦容取回账册,却无颜面见母亲,只留书一封叩首请罪,便回了客栈照顾方谦。 账簿又回到他手中,方谦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明日我便启程去长安,不及登门请罪,实在委屈你了。” “不委屈,方郎,我想好了,明日我便与你同去,一路照顾你。”沈锦容道。 第一四八章:矩子 方谦撑着坐起来:“这……这如何使得。” 沈锦容已经蒙上了私相授受的恶名,如果再跟他走,岂不是成了私奔。 “我方才回去,娘没有来见我,也没有阻拦,娘一定对我很失望。”沈锦容黯然,方谦握着她的手,心里越发愧疚。 “但如果你明日离开,我这么回去,爹娘也不好对人交代,只怕你来时,我……”她垂头,“锦容并不怕责难,只怕不能与你相见。” 方谦怔住,虞县的风土人情他是不清楚的,也不知道这样的名声会让沈锦容受到什么责难,他只知道,自己太疏忽了。 沈家是大户望族,不仅各地都有商铺,就连长安官场也有人脉。 这样的家族,他一个七品统领根本高攀不起。 何况沈家只有沈锦容这么一个女儿,沈夫人之前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希望他入赘,至于沈老爷,还不一定瞧得上,肯让他这么个孤儿做赘婿。 “锦容,是方谦对你不起。”他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从脖子上摘下一枚玉片,挣扎着下床。 “方郎,你这是做什么。”沈锦容慌了。 这玉片年头已久,又挂在脖子上珍而重之,显然是方谦的家传之物。 而方谦这样子,显然不是要将玉片送给她做定情信物,而是要……送去沈家。 在大楚,只有入赘的男方才会将祖传之物送到女方家,这不叫提亲,而叫“议亲”,事情若成,这玉片,便是男方的嫁妆。 “我是你的人,我不需要你这样付出……”她哭道。 “锦容,方谦是个孤儿。这方姓也不过是我养父的,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这枚玉片。”他攥着玉片,仰头笑笑:“只要将来能有一个儿子替我继承养父香火,方谦就知足了。” 沈锦容扑入他怀中:“方郎,我是你的人,我不怕他们说,但你这样,会一直被人诟病的……” 方谦拍拍她的肩:“锦容待我赤诚,方谦无以为报,不过是些聒噪的乌鸦,方谦岂怕他们,更何况。”他鼓起勇气,伸手去摸沈锦容的脸:“既然这桩亲事注定要为人诟病,方谦,怎能让你顶在前头。” “方郎……”沈锦容在她怀里哭得颤抖。 “反正这玉留了二十多年也没能帮我找到父母,今日若能换得你父母的欢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说,还是命人扶他起身,要亲自将玉片送去。 沈锦容看着他的背影,沾染泪花的睫毛轻轻抖动,“方郎,你别怨我。” “想让爹同意,这是唯一的办法。”她喃喃:“锦容此生,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沈夫人接到方谦同意入赘的消息,心情复杂。 想娶沈锦容,方谦是远没有资格的。 那可是连庆安侯都觊觎的沈家大小姐。 但是入赘。 方谦好歹也是立过军功的七品大统领,又是孤儿出身,没有多余的亲族忌惮,不失为一个好人选,何况木已成舟。 “哎,我回去同老爷商议一下,你们这办的,叫什么事儿。”沈夫人埋怨一句,但没像上次一样把场面闹僵。 方谦拖着病体回到自己的家。 他应下入赘,事情就远比他想象中处理的快,至少短时间内,暂时不需要他再次登门。 沈锦容已经侯在房里,她准备了汤药和宵夜,身姿聘婷地站在院中。 方谦心中滑过一股暖流。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心生感叹,可脑海里却闪电似地闪过数张或喜或怒的面孔。 树下的柳大小姐,树上的莫小姐,战场上的木生,还有那火海旁杀人不眨眼的女子。 方谦摇摇头,走向沈锦容。 沈锦容噙笑,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 二人一夜共度,相敬如宾。 次日一早,方谦和沈锦容登上来接的马车,随秦曹二人同入长安。 宋宜晟这边也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宋宜锦已经得到允许可以入长安谢恩,郑安候又有催促,他准备好庆安县的相关“证据”,也要再去长安。 这一次他不但要带上宋宜锦和长宁,还带上了一直“病恹恹”的罗氏。 消息传到晴暖阁时,长宁并没有多少惊讶。 宋宜晟的女人里,就只剩下罗氏了,这一次又显然要常住,他堂堂侯爷,带上一个妾侍不足为奇。 何况。 长宁眼珠动了动。 顾氏死前的话她还急着。 罗氏是贵人。 只是她现在还没搞明白,罗氏这个贵,体现在哪一方面。 长宁让木鸢绮月姐妹忙着收拾行囊,春晓则负责木室的东西。 彩月病好,但长宁已经决定让她留守晴暖阁。 此行她带走了绮月姐妹和木鸢春晓。 彩月倒是没有异议。 她毕竟出卖过长宁,没有被痛打发卖还帮她疗伤已经是恩典,她已经不求能继续做饱受信任的大丫鬟,能留下来已经不错。 木室里,长宁坐在桌前打开机关匣,取出那枚木球在掌心转动。 手边,是真正的关键一页。 不论她怎么摆弄,这木球都像是个单纯的实心木球。 难道又和那根木簪一样,需要特定的技巧? 长宁已经学过机关术,对墨家高深莫测的智慧叹为观止的同时,也有不弱的本事。 她双手翻动,穿花蝴蝶般在木珠上敲打,终于发现这木珠最大的异样。 它太圆润了。 而且材质也与众不同,光滑坚硬,浑然一体。 长宁想起来,墨子机关术中有一页记载着,大道有缺,所以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绝对完美的球体,而这枚木球,似乎就是这句话的悖论。 “难道,这也是机关术里的东西?”长宁沉吟。 宋家与莫家渊源不浅,宋宜锦都有奇妙的机关暗器护身,那么宋家秘密收藏着墨子机关术的什么重要物品,也不足为奇。 长宁嗯了声,将木球和关键一页收好,决定随身携带。 与此同时,有人拿着一枚相似的木球在半是昏迷的杨德海眼前晃动,男人的声音仿佛是在催眠:“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木球?” 杨德海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但神智却并不清晰,他下意识摇头。 “你当真没见过矩子令?”男人蹙眉,“那你手臂上的混元刺青如何得来的?” 杨德海茫然摇头,喃喃:“胎……记……” “看来他是幼年被烙印的刺青,所以自己也不知道。”他说。 “这样圆的刺青只有矩子令能烙下,既然他自幼在宋家长大,那矩子令应该就藏在宋家。”他身边有人道。 “宋家。”男人沉吟。 第一四九章:红鸾 “宋家?” 不单是神秘人物提到宋家,就连远在青山关之外的一队商旅车厢中,也响起同样的一声。 “就是宋家,当初有人在庆安县外发现并且抓到了一只黑毛怪兽,就是被宋家的一个丫鬟收养了。”商队为首的老板点头哈腰地说着。 脖子上架着一把大刀,他哪儿敢不如实说。 “丫鬟?那怪兽没有攻击她?”持刀者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汉话说得很好,以至于老板一瞬间误会自己是在跟汉人说话,下意识张望一眼。 刀锋立刻逼近几寸,他赶忙抱头蹲下:“没有没有,听说就是只小狗,但叫声能吓惊马群,它被抓的时候已经重伤,那姑娘没费什么力气就给带走了。” “重伤?”汉话说的好那位也爆出一口突厥语,又嘟囔着安慰自己:“活着就好了。” 老板听不懂,就知道跟着点头。 “那最后有没有救活?”那若问道。 “有,有,我这批药就是从那家药铺进的,他们家还在给侯府送草药。”老板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多打听过这么一句。 “嗯,那你这批货是要卖给哪个部族的?” 老板犹豫,大刀立刻横上来,他赶忙道:“塔克纳部的,塔克纳部的!” “扒了他们的衣服换上,我们走。”为首的男子当场换上汉人的衣服,他魁梧的麦色皮肤肌肉线条分明,只是胸前还包扎着纱布。 那若抬头看天,艳阳升起。 他翻身上马,跑出很远,后面一队突厥人紧追不舍。 “王子您不能去!”为首的突厥人喊道,跃马拦在那若身前:“现下两国交战,连商队都要偷偷摸摸,冒着大险,您是草原的金太阳,怎能亲自前去。” “昆布,你也觉得那若败了?”那若勒马问护卫。 “王子是草原的骄傲,昆布愿意永远追随王子。”昆布右手放在心口颔首宣誓效忠,身后一众都是如此。 那若望向远方,马鞭一指,正是庆安方向。 “那若承认,那小甲士赢了我,但他偷袭,胜之不武。还有慕郎,那若是轻敌才会中这连环计,那若不服!”他说。 “吼是宝犬,是神兽,它若死了也就罢了,如果还活着,那若必须要夺回来。” 昆布不肯退让:“王子,您还有伤在身,这样太冒险了,而且楚国人狡猾,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那若摊手看着自己的汉人衣服,一脸茫然:“我看着不像汉人吗?” 昆布与众对视,尴尬地从那若头上的小辫子上收回目光。 那若揪着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看对面的突厥莽汉哈哈大笑,是不太像。 他将头发甩到后面去。 “放心吧,他们汉人说过,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们只是混入城的商人。”那若噙笑望着远方:“等我们抵达庆安时,议和的消息就已经传回来了。” 那若所料不错,鹰眼关方面得到突厥议和的消息时第一时间报到长安。 此时,突厥的第一批使者已经在路上,按照那若现在的速度,应该会和使者前后脚赶到,所以并不算危险。 庆安城上下也得到这个好消息。 不过消息还在往长安方面递,短期内还不会有回复,但长宁却极有先见之明的决定将天狮一同带走。 闻名不如见面。 今生真正与那若交手后,她才知道这颗金太阳有多难缠。 上次能在曹家军和她双方夹击的情况下率领三千残兵逃出生天,那若本事绝对不小。 而且经此一事,让他知道中原人才辈出,也磨砺了他的傲劲儿。 这颗草原的金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现在突厥又突然求和,也不知是不是打算再出什么奇招。 长宁想到此处,便觉得很有必要将天狮一并带往长安。 如此一来,不管那若打什么主意,她都能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如今天狮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变得很有攻击性,除了长宁谁也不能轻易靠近。 长宁索性将天狮安顿在她所乘坐马车之后的车厢中,用铁链拴在车内,因为此前突厥人也是这么运送天狮的,所以天狮并没有反抗。 不过这一次为了安全期间,长宁仍旧将连环弩拆成三段,其中两端放在天狮车厢里,另一端保管在自己手中。 “可以出发了。”宋宜晟安顿好一切,看到长宁牵着天狮出来,心头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见到天狮。 这样威风凛凛的狗,纵然还年幼,却已经透露出一股王者气息。 闻到它的味道,整个车队的马都不安分地踢踏着蹄子。 宋宜晟眉头一挑,走过来道:“这就是那天救下的怪兽?” 长宁摸着天狮的头嗯了声。 宋宜晟友善地笑,伸出手想摸它。 天狮二话没说呼噜着就扑上去咬,宋宜晟狼狈躲开,长宁拉住天狮,唇边的笑意藏不住。 果然是神犬,极通人心。 此前她对秦无疆和盲盗都是不冷不热,天狮却不攻击,但对宋宜晟,却凶悍得要命。 “侯爷若是真心诚意地友善,它是能感觉到的。”长宁笑笑,牵着天狮上车。 宋宜晟笑容僵在脸上。 他暗自磨牙,只觉得此刻的莫澄音似乎越来越脱离他的控制。 就像是一只精心保护的幼兽终于长大了,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去撕咬敌人,而是回过头来,冲他露出了一口獠牙。 宋宜晟脊背一寒,再望去时,长宁笑容清淡,并没有此前那犀利的锋芒。 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但这种感觉却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出发。”宋宜晟下令。 他们这一队人数不少,正午出发,日落后才勉强赶到安西府落脚,不过终归是踏上了去长安的路。 夜凉如水,长宁坐在客栈窗前遥望星空。 长安的月,和长安的人。 我楚长宁。 回来了。 同一轮月盘高挂夜空,波光如水撒落青砖。 夜风穿过竹林飒飒作响。 青衫玉冠的男子手执黑白子,自相攻伐。 “贼星冲帝,也就你辽东还能清闲,便在此自娱自乐,不思进取?”一抹大红闯进院中,男声颇为动听,却乱了一院清宁。 白玉子落在棋盘,咯哒一声。 男子抬头,表情寡淡无为:“不是有你操心。” 大红衣衫的公子风一般冲进门,“不是,慕兄,你还真打算梅妻鹤子过一生啊?”他指天上:“你的红鸾星动了。” 第一五零章:清彦 慕清彦顺着他的手指上看,夜空皎皎,星辰耀目。 “贼星主西,你庄家在南,急什么。”他点点头,一旁侍立的棋童立刻过来将红衣公子弄乱的地方收拾整齐。 “我不急我不急,我是替你急。”庄公子笑嘻嘻地凑过去:“你这万年铁树开了花,我当然得来见识见识。” 慕清彦执子的手一顿。 “我命主孤煞,与我定下姻缘的女子被克早夭,这星,还是不动为好。”慕清彦将白玉子丢回棋笼,站起身。 “喂喂,不是吧!”男子就着席子一躺,伸腿挡住他的路:“这你也怪到自己头上,怎么着,你还想为她守寡一辈子?” 守寡…… 一旁棋童低头偷笑,放眼辽东多少美貌姑娘痴痴等候郡王青睐,多少青年才俊巴望着能得到郡王重用,也就只有庄公子敢罗里吧嗦地戏说自家郡王了。 慕清彦偏头看他,轻嗯了声,“所以你就不要再瞎操心了。” “那可不行!”庄公子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伯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得尽职尽责,趁早给你找一门媳妇。” 慕清彦低头,庄公子小狗似得,可怜巴巴望着他,眼睛晶晶亮。 “你就不担心贼星吗?贼星自西而来,已往紫薇星宫移动,这可是窃国之奸,祸国乱政之源。”庄公子终于说出一句正经话来,下一秒就又开始絮叨:“而且还能在长安找到你的红鸾星,给辽东子民迎一位郡王妃,多好的事儿啊……” 慕清彦不为所动。 国有国之气数,何况长安另有明白人,还不到他必须插手的时候。 “这可是你那未婚妻家的江山,你克死人家不是一直心里有愧么,这就撒手不管啦?”庄公子又出绝招。 棋童终于忍不住闷头发笑。 这庄公子不但话痨还无赖,什么招数都使。 慕清彦驻步,庄公子却在他的书案上发现新鲜玩意。 “这东西稀奇,你做的?机关挺精妙,从前没见你玩过啊。”庄公子将桌上的机关兽头拿在手中把玩,很快就发现了让兽口开合的关窍,玩得不亦乐乎。 慕清彦看着兽头,眉头一挑,想起此前观测到的星象。 贼星主西。 他脑海里滑过女孩杀伐果决的模样。 她携滔天恨意而来,一颗心被坚冰封固,不肯流露半点怜悯。 若她一切顺利,最近,就是入京的时候了吧。 庄公子逗弄兽头,一不小心触动机关,三根银针嗖嗖嗖从兽口中射出。 慕清彦眼疾手快,长袖一扫将兽头拂入袖中,摊手,三根银针安然躺在他掌心。 “我的东西,你也这么不经心。”他说。 庄公子撇撇嘴,“不玩了不玩了,你的机关术又有进步,难怪最近成天和木头打交道,不过……” 慕清彦看他。 “那贼星还冲月,要乱后宫,该不会是个女的吧?”庄公子思维跳跃,但这句话却成功让慕清彦目光一动。 “哎哎?你干嘛去?”庄公子跟着他走出院子。 “长安。” 庄公子兴高采烈:“你终于想通啦,红鸾星动就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这才是逍遥之道的真谛,而不是天天……”他跟着慕清彦身后一路啰嗦。 慕清彦驻步回头:“你跟我去?” 庄公子干笑两声,这次干脆利落地吐出俩字:“不去。” 耳根子清净了,慕清彦回到院子里将兽头收好。 若真是他一时善念,助贼星逞凶,他自有责任除之。 他拭剑,声轻:“愿你,不忘初心。” …… 长安城里,依旧纸醉金迷。 达官贵族在酒肆寻欢作乐,歌舞升平。 突厥求和的消息于今日收到,皇帝龙心大悦,但事情还需要和众位大臣商议,所以此刻能在青楼酒家潇洒的,都不是什么重臣。 但风花误的消息依然准确。 “他也快回来了。” 艳如霞光的女子在灯火辉煌的大堂里,背影几分寂寥。 这次他立有军功,注定走得更高。 而她。 风花误望着这粉黛飘香的长春苑苦笑一声。 贱籍。 一辈子也难以脱离。 “风花误,呵,谁还记得我原本的名字呢。”她早已流尽泪水,此时剩下的,只有不甘。 “秦家哥哥,你要等我。” 她喃喃,“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 另一边,郑安侯刚从宫里出来,与众大臣走下玉阶。 “陛下已经同意议和,如此一来,我大楚又能太平数十载。”郑安侯说。 “没有那柳氏逆贼,我大楚精兵悍将,依然能让突厥人臣服。”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声。 玉阶上众人一时安静,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给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大人。 秦太傅递给郑安侯一眼,什么也没说,阔步下阶。 郑安侯其僚围上来。 “老太傅年事已高,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少去打扰。”郑安侯笑说。 当初是秦太傅力主稳住柳家,以免边关生事,如今柳氏全灭,突厥却上门求和,便是庆安候自己都没有料到能如此顺利。 这可是狠狠打了老太傅一巴掌。 老大人脸上挂不住,自然先行一步。 郑安侯得意,但他底下的人却没几个敢直面冲撞秦太傅的。 因为秦太傅虽然年迈,但到底是帝师,当今太后的亲哥哥,皇帝的亲舅舅,这种身份,除了得陛下专宠的郑贵妃兄妹,还真没人敢放肆。 就是郑安侯,也是经议和一事后,才敢第一次挑衅老大人的威严。 郑安侯从宫里出来,心情大好。 罗峰也快马赶了回来,将好消息告知于他。 “好!这还真是双喜临门,等找回‘大公主’,我郑家也成了正经的外戚,倒要看看那老东西还拿什么跟我斗。” “对了侯爷,庆安侯还有一封信要属下亲自交给您。” “他这事办得不错。”郑安侯笑容满面,展开了信,“是条管用的狗。” 罗峰没说话,却见郑安侯的笑容僵在脸上。 “混蛋!”郑安侯一巴掌将信拍在桌上,气得脸上的肉狰狞抖动。 罗峰头低得更深。 他深知郑安侯喜欢看戏,是个很注重自身优雅的男人,做出这样愤怒的表情,只能是太生气了。 “好一条会咬人的狗,竟然跟我玩这一套。”郑安候磨牙。 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他想将事情都给宋宜晟,但还有“大公主”的事情横在眼前,亟待解决,他只能帮宋宜晟擦这个屁股。 “罗峰!你速去,将当初那个伪造账册的人处理干净。” 郑安候冷笑;“我倒要看看,这群柳家余孽想怎么翻天。” 第一五一章:闯祸 罗峰应是,不过他还没出门,就被郑安侯叫了回来。 “侯爷?” 郑安侯拿出宋宜晟那封信的第二页,冷笑一声;“这条狗果然聪明,”他将信递给罗峰:“照他说的做。” 罗峰接过信速读,顿时神情一凛,颔首:“是。” 郑安侯这边其实要准备的并不多,因为早在四个月前他们谋划冤枉柳家的案子时就已经准备完全,该灭口的也全都灭了口。 只是灭口这伪造账册的人时出了些意外,让他侥幸逃脱。 又恰巧躲到了一处郑安侯不想得罪的地方,隐姓埋名,所以郑安侯这边才迟迟没有动手。 但现在,就算郑安侯不想,也不敢冒这个险了。 他只能希望能顺利灭口,至于后面会再惹出什么问题,只要给他喘息的时间,总能有办法摆平。 这边罗峰领命而去,他从南门而出,一路上就听到城中百姓议论,纷纷赶往东城门看凯旋而归的大军。 睢安侯的曹家军回来了。 宋宜晟也不会远。 “驾!”罗峰快马加鞭。 东城门外,曹家军受到了百姓的热烈欢迎。 皇帝派了自己的三皇子亲到城门,代天子迎接凯旋之军。 这份礼不轻,曹彧恭敬领受。 先他们一步的,方谦的马车提前入城。 虽然他亦是庆安一役的大功臣,但他并非曹家军的一员,来长安也是“私事”,并不敢随众入城,经此大礼。 秦无疆也明白他的意思。 说白了,这不过是曹彧的皇帝舅舅对他的宠爱,旁人若是掺和进去,可就是自取其辱。 所以秦无疆也借口护送方谦,先一步离开。 “秦参谋客气了。”方谦进了城颇有些尴尬,他伤重不便骑马,但秦无疆在他的马车前先驱,像什么话。 “不客气不客气。”秦无疆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策马兀自前行。 沈锦容掀开车帘,眉头一蹙:“方郎,秦参谋似乎……有目的地的样子。” 方谦舔了舔嘴唇。 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秦参谋,我们找一间客栈住下就行了。” “啊?”秦无疆装成没听清的样子:“去我家住啊?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我们是好兄弟嘛。” 方谦瞠目结舌。 好兄弟? 若不是这一路同行,他和秦无疆之间说过的话用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了吧。 而且,秦无疆之前在县衙还曾设计过他,现在又成好兄弟了? “秦参谋好意方谦心领了,但方谦职卑官小,又是武夫,实不敢打扰府上。”方谦说。 车窗的帘子突然一掀,露出秦无疆的俊脸。 沈锦容慌慌张张,秦无疆友善笑笑,转头看向方谦:“不敢打扰?那你还怎么找我祖父伸张正义?” “我……”方谦一时结舌,就见秦无疆笑容越发灿烂,最后哈哈大笑,缩回头去放下帘子,大喊一声:“走走走,去秦府。” 秦无疆得意地哼起了歌。 他果然没猜错。 方谦刚才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他就是拿着证据来到长安,想向秦太傅,也就是他的祖父说明一切。 车厢里,沈锦容小心翼翼看向方谦,见他还呆滞,也笑了。 “方郎,你太老实了。”她说。 就是她们做生意的,也要最先学会临惊面不改色,方谦却是天生的实诚人,如果不是对着宋宜晟那样的大仇人,他都不会心存防备,更别说刻意隐瞒什么。 而对面又是花招百出,连长宁都要头疼的秦无疆。 他哪里是对手。 方谦嗨了声,无奈摇了摇头。 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他这已经是第二次被秦无疆诓出真相了。 决不能有第三次。 方谦下定决心,沈锦容倒是不以为意。 她的方郎没什么心机,是真正的普通人,而这也正是她觉得最踏实的地方。 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需要有的品格,他都有了。 忠诚,可靠。 沈锦容笑容幸福,依偎进方谦怀里,“就由他吧,秦参谋没有恶意,我们也能安全一些。” “嗯,”方谦点头同意,一低头看到那净玉般白净的脸,自己的脸就腾地次红了。 但这一次,他没受伤的左臂却不自觉搂住了沈锦容的腰,手指也犹犹豫豫,放在了那平坦的小腹。 沈锦容羞红了脸,车厢里一派温馨旖旎。 秦无疆乐呵呵带队回到秦府。 他这一行人也不少,秦无疆又顶着梦郎君的艳名,一进城转挑了花柳巷走,这可引来不少狂蜂浪蝶。 秦无疆倒似那身带大红花的状元郎,巡街招手,惹来不少烟花女子的尖叫,绣帕香球不知接了多少,好不招摇。 方谦和沈锦容窝在马车里看直了眼,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二楼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瞄上一眼,丢了清名。 “梦郎君,这车里不会是你从那边关寻来的红粉佳人吧。”银铃似得笑声从道旁响起。 沈锦容羞红了脸,方谦则脸色阴沉。 大路那么多,秦无疆却专挑这么条莺莺燕燕环绕的路去秦府,是存心羞辱他们吗! 方谦攥着拳头就要下车。 沈锦容抱住他的胳膊摇头,“郎君勿恼,秦参谋人虽不羁,却不像是没有分寸的人,此举或有深意。” 方谦磨牙,坐回原处。 就听外面秦无疆放声大笑,却是意有所指地扫了四周一眼:“是啊,所以你们可别想打车里边人的主意,该散就散了。” 楼上姑娘们嘁了声,绣帕招摇。 方谦却脊背一寒,悄悄掀开车帘一角。 他斗智不如秦无疆,但辨人的眼力还是有的,道两边果然藏着不少虎视眈眈之辈。 秦无疆走这条路,极尽招摇,以他秦太傅嫡孙的身份,这个车队如果受到袭击,可不管他们最后杀的是谁,都是轰动长安的大事。 太傅,太后,皇帝,哪个都不会让此事不了了之。 郑安候的人,都得掂量着办。 而过了这条街,秦府来迎的人也该到了。 方谦出了口气。 若论智谋远见,他远不如秦公子。 沈锦容拍拍他的手,微笑着倚靠进他怀里。 这世上,还是他这样的平凡人多些。 秦无疆终于抵达秦府,也松了口气。 一进门,他吩咐人将方谦一行秘密安顿在客院,自己高呼着跑到书房前噗通一跪:“无疆惹祸,特来向祖父请罪。” 第一五二章:马屁【月票30+】 老太傅在屋里画画,大开大合,并不理会。 秦无疆跪得腿麻,眼睛还是不老实地瞟着书房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树上蝉鸣不断,暑气逼人。 他盘算着时辰,再跪下去,太阳升高,这树荫就会越来越短,可要晒到他了。 秦无疆挠了挠下巴,嘘嘘两声,让小厮帮他探头看一下。 “画画呢,”小厮动动嘴皮子,手舞足蹈。 秦无疆无所事事地朝天吹气。 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清香袭来,秦无疆咧嘴笑开,回头就见一少女身着天青色罗裙,拎着食盒亭亭玉立的看着他笑。 “宁妹,”秦无疆见到救星一样伸出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少女却睨他一眼,大大方方走进院门,看也不看他。 秦无疆故作失望,恹恹地垂下手跪坐在地,一副生无可恋的可怜像。 “我唯一的妹妹也不理我了。” 秦昭宁噗嗤笑了。 拎着食盒站在他旁边,嗔怪:“你还知道有个妹妹啊,你偷偷跟着大表哥跑到边关去,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妹妹怎么办?娘怎么办。” “我这不是看着曹彧嘛!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娘不也得担心坏了,就是结识了哪个突厥的红颜知己,也大大的不妙。” 秦昭宁一怔,又咯咯轻笑:“少拿大表哥做挡箭牌,要结识红颜知己也是你结识,大表哥君子如玉,一向恪守自律,哪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啧啧,倒好像他才是你的亲哥哥似得。”秦无疆做了个鬼脸。 秦昭宁轻哼:“不给你求情了。” “好妹妹可别,哥哥给你带了边关的梨子。” “谁稀罕你的梨子,”秦昭宁笑嗔,又蹲下悄声:“不过你这次真的玩过了,你不怕死地跑到边关,祖父可是好几宿都没睡好。” 秦无疆正色,心里也是愧疚。 他此行虽然有惊无险还得了皇帝嘉奖,但当时跟着曹彧跑了,家人自然挂念。 “还有,你回就回来了,还闹那么大动静,生怕长安城的那些……”秦昭宁脸一红,羞于启齿地盯着地砖:“那些女子不知道你回来是怎地。” 秦无疆笑笑,也没答,就指了指屋里。 “好,我这就去。”秦昭宁是大家闺秀,秦无疆不愿意说她自然不会多问。 “哎!”秦无疆拉住她的食盒,笑嘻嘻:“这是解暑的甜汤吗?” 秦昭宁扒拉开他的爪子,嗔了声:“没你的份儿。” 秦无疆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看着她笑吟吟进了书房的门。 没多久,一旁就跑来了秦昭宁的小丫头,麻溜地捧上一碗冰镇梨汁递过来。 “还是妹妹心疼我。”他吸溜起来,院外又响起粗重的脚步声,秦无疆眼疾手快,将最后一口倒到嘴里,麻溜将碗塞回食盒撵着小丫鬟离开。 “你还有脸回来!”中年人威严喝道。 秦无疆没说话,他急着咽下嘴里的东西。 秦公允走到他身前,一贯斯文的他也抬腿狠狠踹了儿子一脚。 “噗!”秦无疆吐了一地,好不尴尬地转头:“爹。” “你!你还有脸吃!”秦公允气得半死,“谁给这逆子送的甜汤!” 秦昭宁匆匆出来,屈膝请罪。 “你!”秦公允指着女儿。 秦昭宁立刻抿着嘴,一副乖巧模样。 “行了,都进来吧。”老太傅发话。 秦公允看了一眼一向孝顺友悌的女儿,也不忍责怪,只能一拂袖:“嗨!” 他这个当爹的进门,兄妹俩悄悄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秦无疆知道,他这次是又沾了妹妹的光。 兄妹二人进屋,秦太傅已经将画收起来,祖孙三代聚集一堂。 不过秦昭宁是大家闺秀,深知男女有别,此刻进屋也不过是为了将老太傅用过的甜汤撤下。 她乖巧懂事,自然不会听祖父与父兄商议政事。 “你若是有你妹妹半分懂事就好了。”秦公允看着女儿关上门,不忘斥责秦无疆。 秦无疆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早就习惯了。 “行了,屡教不改说的就是他了,你何必多费唇舌。”老太傅教训道。 “是,父亲。”秦公允颔首应道。 “还是祖父了解我。”秦无疆嘿嘿笑着凑上前搀扶。 老太傅甩开他:“你也别得意,那家法立着不是摆设,你回去将家训再抄三百遍。” 秦无疆垮下脸:“祖父您不是说了,我……” “练字。”老太傅抢先道。 这次秦无疆是无话可说,只能认罚。 秦公允还绷着脸,这三百遍太少,秦无疆这次惹出的祸事可不小。 “咱们秦家一向不问军方事情,你突然插到曹家军去,让陛下怎么想,让睢安侯怎么想。”秦公允教训儿子。 秦无疆一连点头:“是,儿子知道错了。” 秦公允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些无处使力。 每次都是这样,但次次教训完了却还要胡闹。 秦无疆不是不懂,而是天性不羁。 就像老太傅所说,屡教不改,多说也无益。 “既惹了祸事,就要自己填。”老太傅坐在太师椅上,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秦公允看向儿子。 “我……我要做什么吗?”秦无疆摊手。 “你!”秦公允指着儿子,倒是老太傅笑了:“公允呐,我看无疆想得比你明白。” “是,父亲。”秦公允垂头,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失望。 是对他自己的。 秦无疆笑嘻嘻地搀着父亲:“爹,我这名声已经坏透了,怕什么。” 秦公允望了望儿子,欣慰一笑。 青既出于蓝,便让他胜于蓝又如何。 秦太傅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这桩祸事就算过去了,不过日后,可不能再这么肆意妄为了。”老太傅教训道。 秦无疆这放浪形骸,随性而为的名声可以用一次,却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 两个秦家人垂头应是。 但秦无疆远没有他父亲那么恭敬,而是又抬头,笑嘻嘻地说道:“祖父,我说的闯祸,不是这个闯祸。” 秦太傅一怔。 秦公允不明所以地看向儿子。 “是你安排在客院的人?”秦太傅不愧是三朝元老,立刻想到了方谦一行。 “祖父英明。”秦无疆拍了个马屁。 秦太傅沉吟一声,忽然瞪向秦无疆,手指着他一连抖了数次:“你,你啊你!你可真能惹祸!” “哎呦祖父,您可真是再世高人!”秦无疆高呼。 第一五三章:怕事 老太傅又气又恼地踹了他一脚,“哪里学得这一套曲意逢迎。” “跟庆安那位学得。”秦无疆答得比老太傅问得都快。 秦太傅眉头一皱,秦公允也反应过来,这爷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庆安。 除了庆安候和柳家的那桩案子,庆安还有什么值得老太傅一怒的。 秦公允神色有些慌张。 柳家的案子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不但刺得深,而且化了脓,就是提一提都有可能被殃及池鱼,他这儿子,竟然特意跑去庆安招惹这等祸事。 难怪老太傅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公允扬手狠狠打在秦无疆肩头:“你这逆子,你说,你到底招惹到什么了,带回来的人又是谁?” “难道……难道说你故意从花柳巷走,就是为了闹出动静,躲避仇家追杀?” 秦公允只是反映稍慢并不是傻,他秦家儿郎久在官场浸淫,这点脑子若没有,也难以维系一族尊荣。 这厢后知后觉,却叫他寒毛耸立。 “哎呦父亲,哪有您想的那么严重。”秦无疆夸张地叫道,揉着肩头避开,依旧没个正经模样。 秦公允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还是秦太傅老成持重,看着孙儿闷不吭声。 半晌,才道:“那件事,果然有问题吗?” 场上气氛一凝。 秦公允屏吸看向儿子。 秦无疆肃容,点头。 他虽不知其中究竟,但从宋宜晟急于灭口,甚至不惜草草设计,陷害方谦的态度上就能看出,这里面问题不小。 所以虽然这一路与大军同行,并没有遇到什么袭击,但秦无疆没有一刻放松警惕,以备有人偷袭。 秦公允倒吸一口凉气,双手发抖,拍着胸口。 老太傅则瞬间脱力,坐回太师椅上。 “父亲?”秦公允父子俩赶忙上前搀扶,老太傅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只是模样似乎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 苍凉而悲痛。 秦公允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拍开他的手:“都是你惹的祸事!” 秦无疆也心存愧疚,垂手站着。 他明知道祖父一生公正凛然,还将这样大的冤案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给老人家听,实在有欠考虑。 祖父他,毕竟老了。 “别怨他。”老太傅说。 秦公允却急急忙忙给父亲拍背,一边狠狠瞪了秦无疆一眼:“你惹出这灭门的祸事,还不给我跪下!” 秦无疆乖乖撩袍跪好,却在秦公允再度开口后震惊抬头:“父亲!您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你怎能将那给柳家鸣冤的人带到家里住下!这不是给那暗中人提醒,说我秦家已经接了这个案子?” “我们不该接这个案子吗?”秦无疆大为震惊,瞪眼看向父亲。 秦公允义正言辞的怕事,让他觉得万分陌生。 这真的是他那秉公执法,正义凛然的父亲吗,这真的是他的秦家吗! 秦无疆匆匆去看祖父的脸,想看清老爷子脸上是否也有这样的怕事,这样的畏缩和虚伪! 老太傅表情肃穆地看着他,眼神平静而有力,拳头充满力量地攥紧太师椅的扶手,但没有丝毫畏缩。 秦无疆一时委屈,眼睛竟有些发酸。 这才是他的祖父。 他的秦家。 可秦公允却挡住他望向祖父寻求安全感的目光。 “逆子,你还顶嘴!你知道为柳家伸冤会有什么后果吗?”秦公允摊手,右手背砸在左手掌心啪啪做响。 “后果,父亲,为大义伸张,秉公直言,怕什么后果。”秦无疆怔怔看着他的父亲。 秦公允一时无言,但脸色青黑。 终于,他开口。 “陛下一直就对柳家心存怀疑,这厢刚刚平定,你便闹着给柳家翻案。”秦公允闭上眼,“你可知,陛下会作何感想?我秦氏一族,兴旺百年的荣耀就将一朝断送,万劫不复啊!” 秦无疆怔怔无言。 他的父亲。 现在眼里心底,已经没有正义了吗。 他虽不羁,放浪形骸,却深受家庭影响,秉性公正。 相信世有大道,邪不胜正。 如今,竟然是教会他这些的亲生父亲在一手推翻他心中的信仰。 老太傅看着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伸手一招。 “父亲,”秦公允立刻上前。 秦太傅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只道:“无疆,你先说,那偏远住的,是柳家的什么人。” 秦无疆收敛心情,至少,祖父没有反对,他的信仰还在。 “是方谦,庆安细柳营统领,此役立功,官拜大统领。他,并非柳家人。”他说。 秦公允叹了口气。 “柳家如今,哪还有人。”秦太傅也闭上眼。 蓦地,他睁眼大呼:“柳一战啊柳一战!你个狷狂孤傲的老东西,嚣张了一辈子,如今连一个种都没留下!” 老太傅大哭大笑。 “父亲!”秦公允拦着他。 可不敢由着他高呼这个名字,又心疼父亲年迈大哀,有伤身体。 “祖父,您节哀。”秦无疆搀扶老人,眼眶也泛红,一时犹豫要不要将对木生的猜测说出以免老人大痛。 “父亲,柳家一门已经无人可以得享清白,您又何必为他们,搭上咱们秦氏一族的性命。”秦公允说。 秦无疆浑身一僵,只望向老太傅。 “公允,你先出去吧,我和无疆说一说话。”老太傅收敛情绪,说道。 秦公允瞪了秦无疆一眼,低头应是。 他垂手退下,秦无疆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给父亲任何回应。 “还有旧部愿为他收集证据,上京鸣冤,可见庆安县上下并不相信此案,他柳一战,也没白白守护庆安十五年呐!”老太傅说。 秦无疆点头,望着秦太傅:“祖父的意思,是愿意接下这个案子,为柳家申冤了吗。” 老太傅点点头,“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还要看你带来的人和证据是否得力。” “您放心,这自有高人操心。” 老太傅看他。 秦无疆闭口不言。 “好了,你也大了,我管不了,这件事,你去办吧。” “祖父……” 秦无疆会意,脸色有些沉。 太傅摆手让他先退下。 秦无疆没说什么,退到半途被老太傅叫住:“别怨你父亲,他也是太重视家族了,如今形势险峻,你要参与其中,务必小心。” “孙儿明白。” 第一五四章:始末 秦无疆告退,出了门,就直奔客院。 方谦和沈锦容刚刚安顿好,见他来,下意识以为是秦太傅有请。 秦无疆绷着脸,“我祖父暂时不会见你。” 方谦一怔,下意识问道:“为什么?老太傅还不知道我要说……” “不用知道,猜也猜得到。”秦无疆说。 方谦一时无言。 是他太傻了,秦家是何等名门望族,这样的人家,如果没有一个莫小姐那样料事于先的,怎么在长安活下去。 而且,单单一个秦无疆他都对付不了,什么秘密都被逃走,何况是整个秦家,只怕他一登门,人家秦家老太爷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不见我……”方谦咬牙,“秦参谋,我是一定要见到老太傅的,否则,方谦无颜面对死去的一众英魂。” 秦无疆哦了声,“你这是承认,你就是为了柳家的案子才来长安的咯?” 方谦哑然,他没说不认呐。 一旁沈锦容拉了拉他的胳膊:“方统领可没说过柳这个字,这些,都是秦参谋自己说的。” 方谦看了沈锦容一眼,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可恨的秦无疆,又坑他。 这不是变相在逼他说出真相吗。 “你们别误会,我可没有骗人的意思。”他摊手,“我祖父也得为我秦家着想,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方谦蹙眉:“到底什么意思?” 秦无疆干笑:“意思就是,你拿的出有力证据,我们皆大欢喜,你若拿不出……”他脸色微沉,“就恕我祖父暂时不能见你了。” 方谦闷不作声,半晌,他说:“是否有力,就由你来评判了,对吗。” 秦无疆点头。 “那我怎么确定你说的是真的,而不是你自己的意思。”方谦突然问。 秦无疆苦笑:“你怎么不该精明的地方偏偏精明起来,这……这问要怎么给你证明。” 他无奈。 自己真是常年打雁,今天却被雁啄了眼。 这方谦的怀疑就是个死循环,秦太傅代表整个秦氏一族不能轻易接下,而他又不肯在见到太傅前交出证据。 “我……我不可信吗?我一路保护你们,我还不可信?”秦无疆无辜地指着自己。 方谦和沈锦容对视一眼,“秦参谋一路护持,方谦感激不尽,但事关重大,秦参谋又数次谋算方谦,请恕方谦不能。” “哎哟!”秦无疆一拍额头有些头疼。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平时捉弄方谦,激将法骗他,套他的话,以至于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方谦反倒不敢信他了。 “你就不能信我一回?我堂堂太傅嫡孙,这事还是能代表秦家的。” 沈锦容看向方谦点点头。 仔细想来,秦家谨慎起见,只派秦无疆一人同他们交涉也是合理。 “你老大,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总之就是那个善云,她就是木生,也是她蛰伏在庆安侯府帮你们弄到的证据,我说的对也不对。” 方谦微诧。 秦无疆继续努力,说道:“那客栈本是你和她见面的地方,宋宜晟设计陷害你,还是我在客栈给你兜着,和沈小姐一唱一和,帮你逃过一劫的。” “你看我知道这么多都没有出卖你们,我真是自己人。” 方谦看向沈锦容,这些事他只知道大概。 沈锦容点头,所以她刚才表示相信秦无疆。 “那好,我便将实情告诉秦参谋。”方谦说,沈锦容会意退出去。 她是大家闺秀,自然知道男人间的事,不该多问,她也不想多问。 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想成为长宁那样独当一面的人,沈锦容有勇气也有担当,但更多情况下,她更愿意做男人背后那个女人。 房间里,两个男人直面这大楚建国以来最大的丑恶。 秦无疆既愤怒这天下没有清白可言,又高兴这重要证据落在他的手里。 “如此说来,此前工部侍郎莫大人一案,就是有人作祟。”他说。 这可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秦无疆沉着脸:“你真的有那本账簿,那至关重要的一页字迹可清晰?” “清晰明了,还有兵器库的印鉴。”方谦攥着拳头道。 这账簿可以说是铁证如山。 “哼,宋宜晟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用来拿捏郑安侯窝里斗的东西,现在成了致命的证据。”秦无疆冷笑:“试问苍天饶过谁。” 方谦也颇为激动。 秦无疆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 宋宜晟如今,完全是自作自受。 “亏得老将军还答应将大小姐许配给他,他便是如此报答老将军的恩情。”方谦骂道。 秦无疆微抬下巴。 此事他还特意问过宋宜晟。 当时宋宜晟言行,虽然有作伪之嫌,但秦无疆却觉得当时的情景,他却没这个必要说谎。 “你觉得,柳老将军待宋宜晟当真恩重如山吗?”秦无疆是局外人,摸着下巴道:“那宋宜晟此前为何真的没有捞到过一官半职?” 这也是事实。 方谦一怔。 他岂会想这些。 “我不在营中,”方谦低头,“我还没有资格选作柳家军,所以不清楚营中事,但老将军一向不徇私情,我相信老将军的为人,宋宜晟必定有不得入选的理由。” 秦无疆点头。 的确,比起宋宜晟的人品,显然老将军的更可信一些。 “你们在此静候,我去禀报祖父。”秦无疆起身离开。 与此同时,郑安侯听到行刺失败的消息也冷喝一声:“好个老匹夫,朝堂上斗不过就跟我玩阴的,他那孙子,八成就是奔着柳家的案子才要偷偷摸摸跟着曹家军跑去庆安。” 骂归骂,郑安侯对秦太傅一家还是有很大的戒心。 “快去,请工部尚书,本侯要找他钓鱼。”郑安侯道。 侯府的人跑出去的同时,秦无疆已经将始末向老太傅禀明。 “混蛋!郑宋二人狼狈为奸,真当他们可以一手遮天了吗?!” 秦太傅然大怒,吩咐:“你先去安抚好方谦二人,对工部侍郎的案子也不能放松,待我联络一番,再挑合适时候联名上书,为柳家伸冤。” “是!”秦无疆笑了。 祖父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如此强有力的证据之下,秦太傅果然选择出面解决此事。 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秦无疆心中欢喜,出了院门已是皎月当空。 “二爷?二爷,三小姐有请。”秦昭宁的丫头蹬蹬跑来。 第一五五章:尝尝 秦无疆对这个妹妹是没话说的,跟着小丫头来到秦昭宁的院子。 “二哥,”秦昭宁笑颜如花,烹茶以待。 “嗨哟,还是宁妹知我,耍了一天的嘴皮子,可渴死我了。”秦无疆举杯就饮。 “鲸吞海饮,爹若看到,又得骂你。”秦昭宁嗔怪。 这声爹,叫秦无疆脸色一凝。 秦昭宁惯善察言观色,噙笑不语,抬手添茶。 兄妹二人一时无话。 “二哥在边关,就没遇见什么红颜知己?”秦昭宁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秦无疆嘿嘿一笑:“红颜知己嘛倒是有,可惜人家好像看不上你二哥啊。” “看不上二哥?”秦昭宁茶碗定在唇边,“那她是看上谁了,大表哥吗?” 秦昭宁的大丫鬟慌忙看了她一眼。 小姐不动声色,正饮茶汤。 “宁妹聪明,啧啧,你也为哥哥我不平吧?”秦无疆厚颜无耻惯了,纵是面对妹妹也没个正形。 “二哥红颜遍地,大表哥却是洁身自好,你们,有什么可比之处吗?”秦昭宁笑嘻嘻地讥讽,半点儿看不出情绪。 秦无疆皱着脸,故作生气:“胳膊肘朝外拐,他倒去了那表字,成你亲哥了?” “哪有,我才不愿他做我亲哥呢。”秦昭宁嬉笑着推搡秦无疆,笑容含蓄而温柔。 秦无疆哈哈大笑,“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谢宁妹茶水之情。” 他抱拳离开,秦昭宁才收敛笑容,动作优雅而缓慢地收拾着茶桌。 “小姐……”她的大丫鬟听春察言观色,跪到她身前,“奴婢这就去打听一下,是谁这么不自量力。” 秦昭宁点点头。 “方才我不能问,否则二哥就要觉察到我的心思,你记得替我打听清楚。”秦昭宁攥着手,“大表哥待她,是什么态度。” 听春一连点头,边道:“小姐您就放心吧,您是太傅嫡孙女,二爷又和世子爷关系最好,放眼整个长安,也就只有您和世子最般配,那边关的小麻雀竟然敢不自量力,纯是自取其辱。” 秦昭宁心里舒服些,挥挥手让她退下。 另一边,秦无疆回到客院,方谦急着围上来,“怎么样?” 秦无疆一脸愁容。 “我们想得太简单了,”他说。 方谦肩头紧绷:“什么简单,老太傅还需要什么东西吗?我这就去给他找。” 秦无疆一把拉住他。 “你找不到的,我祖父说,此案需要莫大人的证词,你去阴曹地府寻吗。” 方谦蹬蹬倒退数步,心中大怮。 “难道这天底下就真的没有正义真理了吗!”他仰天长啸。 秦无疆慌慌张张摆手,让他快点闭嘴:“你这糙汉子,就不能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方谦怒吼,“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把案子揭发出来,你们秦家不受,我就去告御状!总之,一定要让陛下知道,让天下人知道,老将军是冤枉的!” “哎哎哎!”秦无疆头疼地拉着他,沈锦容也会意,拉住方谦手臂。 “我逗你玩呢,我祖父说了,证据确凿,他筹划一下找众人联名上书,求陛下重审此案。” 方谦顿住,放下手臂,也笑了。 秦无疆哈了声:“好啊,方谦你学的挺快,会诓我了!” 方谦便是利用秦无疆对他的莽汉定位,才故意闹这一通,骗他说出实情的。 “承让承让。”方谦不好意思挠头。 他这与其说说诓秦无疆,不如说是运气加本性使然。 不过不管怎么说,结局是好的。 “但我祖父说,需要莫家一案相关证据是真。”秦无疆说。 他无官无职,只怕还调不到莫家一案的卷宗。 “莫家……你们需要莫家的证据?那证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这是最好不过的了,”秦无疆好笑道,“不过莫家被抄家,府邸亲眷没入官奴司,现在……” 秦无疆忽然一顿,猛拍额头,大呼一声:“难道她是!” 按照官奴司的规矩,一般就是把当年的官奴押送到庆安官奴司服役,为边关军粮做准备。 所以算着日子,莫家的人如果还活着,当然就在官奴司! 她头上还有奴字黥刑。 可笑他秦无疆聪明一世,竟然糊涂一时。 只想着她功夫高强,必定和柳家有关,却忽略了莫家这一层。 若她是莫家女儿,一切也都顺理成章。 而且。 “她本人将会是最有力的证据。”秦无疆说。 方谦不语,秦无疆就算是默认。 可真是没想到啊。 秦无疆摸了摸下巴。 从前在长安,也没听说过莫家小姐这号人物啊,怎么经历一场灭族之难,她就能变得这般优秀。 像小鱼干诱惑猫咪一样,让他欲罢不能。 “那等她来长安,我们就可以动手了。”秦无疆道。 此前宋宜锦已经得到允许,想必他们这一程动身后不久,就能启程。 出了这么大的事宋宜晟也一定会借机跟来长安。 至于她…… 秦无疆眉头微蹙。 他实在想不出宋宜晟有什么理由会带着她一道来长安。 “她有同你说过,何时会到长安吗?” 方谦摇头,心中却是服气的。 难怪莫小姐会放心他一人前来,原来她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她一定有办法的。”方谦对长宁很有信心。 …… 月色正浓,长宁抬头赏月,四下一片寂静。 此处便是长安前最后一间驿站,离开此处不足半日距离,便能看到长安城的巍峨城门。 宋宜晟心急,虽然比秦无疆他们晚一日动身,但并没有落后多少。 她举盏,饮了一盅。 辛辣的酒水滚过喉头,像刚从喉管喷出的鲜血一样灼人。 长安。 “长安,我回来了。”她喃喃。 宋宜晟听说她叫了酒便来到门前,听到此言眉头一挑。 莫澄音的仇心越旺盛,他越开心。 因为,他利用的就是莫澄音这颗复仇之心。 他转身离开,长宁醉眼迷离地瞥了门前一眼,又饮尽杯中之物。 宋宜晟,你前世以假公主之名骗我自毁长城,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你时,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亲手帮我恢复大公主的身份。 长宁举起酒邀月。 被蒙在鼓里,为仇人作嫁衣的滋味。 “你也尝尝。” 第一五六章:长安 夜幕浓重,长宁收拾着就寝。 次日一早,她牵着天狮上马车时,天狮的鼻子用力地吸了声。 “这盆肉,是谁放这儿的?”长宁掀开马车帘子,果然看到天狮车厢里多了一盆肉。 “不知道,是春晓姑娘喂得吧?”赶车的马夫说,“姑娘,就等咱们了。” 长宁扬起下巴。 等又如何。 “春晓?”她唤,春晓从马车里下来,摇头表示没有。 长宁微一眯目。 天狮是条忠犬,除了她和她授意的春晓喂的食物,它都不肯吃,但盆子里的东西如果突然出现,怕天狮会认为这就是她留给它的食物。 “来历不明,扔掉吧。”长宁顺手一扬。 客栈里流窜的土狗蹿了出来吃得很香。 “怎么了?”宋宜晟看到这边不肯上马车,走了过来。 土狗呜嗷一声,就死在他眼前。 宋宜晟脸色一白。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驿丞慌慌张张出来,连道不知,“侯爷息怒,下官一定彻查到底。” “彻查?不必了。”长宁轻飘飘道,望宋宜锦的马车处瞥了一眼,牵着天狮上了自己的马车。 宋宜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宋宜锦马车窗帘刚刚落下,被用力甩的乱颤。 “贱婢,连条狗都宝贝着,存心和我作对。”宋宜锦磨牙,“我倒要看看你能保得住多久。” “哗啦”一声,车帘被掀开。 宋宜锦吓了一跳,就见宋宜晟怒容满面地盯着她。 “不要再搞什么花样,想安然无恙避过这一劫,全得靠她。” “靠她,你真是疯了。”宋宜锦坐得端端正正,也不再和宋宜晟吵闹,只是冷冷讥讽。 “总之不要再耍什么花招。”宋宜晟摔掉车帘离开,大喝一声:“出发!” 宋宜锦牙关紧咬。 “我就偏要跟那贱人作对,别说她的狗,就是她的马,等我到了长安寻到了也一样要死。”宋宜锦眼中喷火,杀不掉柳华章,她还不能杀杀她的宠物出气。 她模样好不狰狞,马车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之前出事,宋宜晟怕他私藏柳华章的马之事被发现,所以不敢阻拦,雪浪就被秦无疆作为证物牵走了。 而这匹突厥宝马的后裔当然被爱马如命的曹彧珍藏起来。 所以长宁并不担心。 倒是宋宜锦此言颇值深思。 马在曹彧哪儿,她却还想着毒死雪浪。 其野心不可谓不大。 宋宜晟想将她捧得高高的,让那些指责她不是木生的人望而生畏,进而闭嘴,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办法。 但除了皇帝的女人。 长安城中还有一个权贵是所有人都惹不起的,即便是风光无限的郑安侯也要对之客客气气。 睢安侯府。 有平阳长公主做后盾,曹家军做保障,她如果有了这么一个婆家,那可以说是能在长安横着走了。 宋宜锦目露精光。 宋宜晟已经被柳华章迷了心智,她才不要按他的安排走呢。 她要靠自己。 宋宜锦攥紧了手边的包袱,里面那件曹彧的衣裳沾满了她身上的脂粉香。 另一间车厢里,罗氏悠悠然喝了口茶。 “真是龙争虎斗,精彩万分。”她笑说。 “这还没到长安呢,就这么耐不住寂寞,若是到了,只怕能把天掀开。”罗氏噙笑,指尖挑出了一叶茶梗。 “姨娘,您怎么答应跟着老爷来长安了。”她的婢女罗素忧心忡忡地伸手接过茶梗。 罗氏面无表情,掀开车帘,队伍已经走在官道上。 此地靠近长安,行人不少。 不过宋宜晟到底是个侯爷,官威不小,两侧并没有闲杂人敢靠近,更没人敢看她。 就听罗氏淡淡道:“我来,找些滋味。” 一队人各怀心思,终于望见了长安城巍峨耸立的大门。 人声更加嘈杂,门前多少百姓挑着担子排队进城。 城门前还贴着一些告示,有人围着观看,好不热闹。 “什么人!”守城官拦住宋宜晟的车队。 宋宜晟使了个眼色,有铁甲卫取出令牌递过去。 “庆安侯?”一个身材偏瘦的守城官看了宋宜晟一眼,脸上肌肉抽动两下,跟边上的人道::“这是哪号侯爷,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宋宜晟脸一沉。 这是哪儿冒出的守城官,竟然敢羞辱他。 他再不济,也是皇帝亲封的庆安侯,虽是天子脚下各路尊神齐聚,但也不能容忍一个小小守城官的羞辱。 “放肆!你敢对侯爷不敬!”铁甲卫们吼道,拔刀半截。 场面一瞬静下来,小老百姓顿时散到四处,生怕殃及池鱼。 “误会,误会!”守城统领赶来,让人将之前那守城官拉下去,一边下令放行。 宋宜晟脸阴着,御马前行。 此前那个瘦弱的守城官被拦到一旁,还在冲他做着鬼脸。 “哼,”宋宜晟催马快行。 长宁听到声音,悄悄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会心一笑。 她就知道,寻常守城官哪里敢找宋宜晟的麻烦。 果然那这位小爷。 宋宜晟也是想到这一层,看到守城官的态度才没有追究此事。 而他进城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派铁甲卫去查。 “不必查了。”长宁喊道。 宋宜晟看她。 就连宋宜锦都怔住,冷笑一声:“怎么,你还认识长安的人。” “我当然认识,刚才那位,是晋王殿下。” 宋宜晟浑身一僵。 莫澄音是在长安待过的,她说的话当然可信。 “呵,你功课倒是做得不少。”宋宜锦磨牙,这样一来,宋宜晟更要对她深信不疑了。 宋宜锦攥紧拳头,她终于知道自己输给柳华章什么了。 这样充足的准备,她就没有。 长宁微抬下巴:“我还知道这长安的大街小巷,福云记的桂花糕,天一斋的五色香果糖,宋大小姐若是感兴趣,我让木鸢带你的丫鬟去买啊。” 她抱着手臂,笑看宋宜锦脸色越来越僵。 “你少给我得意!”宋宜锦拂袖而去。 宋宜晟只觉得她不可理喻。 柳华章虽然是从长安出声,但她自小却在庆安长大,根本没来过长安城,又如何得知这些东西。 宋宜锦这死鸭子嘴硬的毛病,真该改一改了。 宋宜晟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长宁先选房间。 这个客栈的别院他已经包下了,长宁选了东厢房入住,窗正对着院门,还有一颗桂树做挡。 而宋宜晟则安顿好一切,出门往郑安侯府去。 长宁从窗户看到,招手叫来绮月:“去城门口看看,告示上说的什么。” 第一五七章:护花 绮月到城门口打听一圈回来。 “城门口有好几张告示,有抓逃犯的,是个大胡子,有庆安辽东大捷陛下犒赏三军的,还有几张说的是收税,奴婢觉着没什么用就没细看。”绮月说。 “没了?那个逃犯怎么回事,长安城没什么重要人物丢宝贝?”长宁问。 前世这个时候,长安可是因为一偷儿闹得沸沸扬扬,好几位侯爷家中宝物失窃,引得他们连名上书参奏京兆尹。 可怜京兆尹背了这个锅,被皇帝一番斥责,勒令尽早破案,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绮月摇头:“没有,逃犯说是杀人潜逃,好像杀的还是他的妻子,衙门正抓人呢。” 长宁点头。 看来她猜得没错,前世那个偷儿,应该就是盲盗。 不过今生盲盗被她引到庆安,虽然交易完成已经不见踪影,但想来她也没那么闲,转头就跑来长安闹事。 长宁手指磕在桌上。 其实这样最好。 虽说之前出了不少乱子,被宋宜锦知道她柳华章的身份,但好在这些变数都被她平息,如今没人信宋宜锦的疯话,一切还按着她的计划进行。 只要方谦和秦太傅那边不断施压,宋宜晟和郑安侯就得马不停蹄地准备恢复她大公主的身份。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闹出什么小插曲得好。 变数太多,即便是她也难以控制。 长宁噙笑。 现在这样,最好。 “哦对了,还有一张是说三日后中元节祭祀的事,陛下祭天,百姓们夜里可以放河灯,听说特别热闹,连大道宫都要办三天三夜的道场祝祷。” 中元节。 长宁微怔,挥挥手让她退下。 绮月看出她表情有异,乖乖退下,木鸢春晓两人也一样离开,只留长宁一人和天狮独处。 转眼间,中元节将至。 长宁摩挲着天狮头顶柔软顺滑的长毛,若有所思。 依稀记得前世的中元节,她已经跟着父皇祭天祭祖。 当时她心中忐忑不已。 生怕出疏漏。 生怕,被天地大道识破,降下灾劫。 她不怕死。 但她怕报不了仇。 怕牵连宋宜晟,害了宋家满门。 所以,当前世宋宜锦指责她们冒险,置宋家母女生命于不顾时,长宁坚硬的心为之一颤。 也因此,长宁对宋家母女格外照拂。 即便她们二人对她和宋宜晟的婚事千般阻挠,她也没有过多计较。 长宁只觉得可笑。 当年的宋宜锦可真是个戏精,演技炉火纯青。 不过如今,宋宜锦不但骗不了她,连宋宜晟的信任都失去了。 长宁噙笑。 她还真想看看,宋宜锦还能折腾出什么浪花儿来。 不过这一世一切进程都因她的设计而拖慢。 中元节将至,她才刚入长安。 郑安侯的计划就是开始的再早,也不可能她一入长安就恢复身份。 看来这次的祭天,她是不能陪着父皇了。 长宁瘙着天狮的下巴,小家伙瘫成一坨黑亮毛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她提起精神,叫来木鸢:“你去福云记给我买份桂花糕回来,再包上一份,让福云记的小伙计送到秦家,给秦二爷。” “啊?”木鸢眨眼。 “不识路?”长宁蹙眉。 莫澄音生活在长安,她的大丫鬟不该不知道福云记的地方。 “识得识得,可是……”木鸢不好意思笑了:“秦二爷虽然喜欢吃桂花糕,可是府上是不收福云记的桂花糕的。” 长宁挑眉,“你怎么知道?” 她还以为,只有自己这个前世同秦无疆交好的人才知道这个秘密,敢情这满长安的女子都知道了,看起来这送礼的也不少。 这秦家的下人,嘴可不够严实啊。 木鸢垂头,又挠头。 长宁恍然,失笑一声:“原来如此。” 不过也不稀奇,长安城的贵女十个有八个心仪秦无疆的。 像他这样体贴知心的男儿,若是宝贝着你,必定将你捧上天,哪个姑娘不爱呢。 莫澄音,应该也不例外。 “那你是去他府上送过东西了?” “没有没有,小姐虽然打听梦郎君的喜好,却绝没有干过逾矩的事。”木鸢连连摇头。 长宁松了口气。 恢复公主身份前,她暂要顶着莫澄音的名头行事,这要是被秦无疆知道,她“曾”是他身后的狂蜂浪蝶,还了得。 长宁几可以预想到秦无疆的反应,那必定是惊天动地的,臭不要脸。 女孩笑笑:“无妨,既然如此,你便说是给秦家客院住的方先生送的。” 木鸢应是退下。 “桂花糕,桂花。”方谦鼻腔一阵桂香,仿佛再见到那月夜树干上闭目的少女睫毛纤长地抖了抖。 “她来了。”他捏着一块桂花糕笑开。 秦无疆得到消息也异常兴奋。 他今日已经听说庆安侯一程入长安,在城门口还和“守城官”晋王殿下起了点冲突,正想着夜潜进那间客栈瞧瞧,有没有那位让她心心念念的莫小姐时,方谦就给他递了这么个消息。 “真是厉害啊,也不知道她怎么忽悠的宋宜晟,竟然真把她带到长安来了。”秦无疆挤眉弄眼。 方谦一听却脸色不佳。 莫小姐以身饲虎,着实委屈。 当初,他也想过等一切平息,若他还有命在就照顾莫小姐一生一世。 但如今。 他望向沈锦容,噙笑饮下她端来的茶,心头的纠结暂且搁下。 可秦无疆这家伙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嗨呀我上次去,宋宜锦就说宋宜晟那狗东西对莫小姐图谋不轨,可她这性格,可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呐。”秦无疆念叨,心里像揣了颗鸡蛋,不上不下梗得难受。 秦无疆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 此前不知道她是“莫澄音”,以为她柳家人的身份说什么也不会从了宋宜晟。 可现在知道她是莫家的女儿,莫家的仇人是谁也轮不到远在长安连庆安伯的爵位都捞不到的小小宋宜晟,所以她二人之间就没有了“深仇大恨”。 秦无疆还真担心以她那敢拼的性子,会做出什么后悔终身的事。 后悔终身。 他不知道对于莫澄音来说会不会后悔,因为她毕竟是为了报仇。 但秦无疆知道,他若不阻拦,他一定会后悔。 这样一朵鲜花,焉能插在宋宜晟这坨狗屎不如的畜生头上。 他自诩人间护花使,决不能眼看着这种事发生。 “我今晚就去找她,宋宜晟敢对她不轨,”秦无疆掌刀一切,目光凶狠:“小爷就阉了他。” 第一五八章:妙人 方谦看着秦无疆,略显尴尬地笑笑:“有秦参谋护持,最好不过。” “那当然。”秦无疆嘿嘿一笑,他从未见过这样隐忍善谋又有趣的女子,自然要好好珍惜。 “二爷,”秦无疆的小厮叩门,模样欲言又止。 秦无疆嗯了声,看到小厮晃了晃手里泛着花香的花笺,口型比着:“风姑娘……” “嗨哟,可惹怒梦妤了。”秦无疆一拍额头,匆忙出门。 他回长安闹了这么大的阵仗,却一直忙着方谦的事,连声招呼都没递去长春苑,当然要惹得红颜不快。 “快快快,把我从庆安搜罗的东西带上,去长春苑。”秦无疆催促。 “二爷,老爷不许您再去那种地方。”他的贴身小厮七斤劝道。 “哪种地方,梦妤在的地方,就是穷山恶水也能开出一池碧莲。”秦无疆说,对风花误评价极高。 七斤无奈:“小的去备马。” 秦无疆狠狠拍在七斤头上:“才跟着爷吗,当然是悄悄去,不要惊动马房,爹肯定派人看着呢。” 主仆很快跑开,秦无疆并没有注意到方谦铁青的脸色。 他才刚觉得秦公子也算可以托付之人,秦无疆就跑去逛青楼。 那长春苑是什么地方,他方谦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怎么忘了,秦无疆可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冲冠一怒为红颜,蜚声长安城。 靠他秦无疆护花,怕是辣手摧花还差不多。 方谦的心提起来,很自然就道:“拿酒来。” 沈锦容劝说。 他望着女孩白净面庞,心中又是一阵挣扎。 另一边,秦无疆溜出府去,很快就见到了风花误。 当日在台上艳舞,如彼岸花般妖娆的女子此刻身着白纱褶裙,裙摆上绣着金边红梅,洁净得耀目。 她曾许下心愿。 终此一生,这圣洁一面,都只为秦无疆一人绽放。 因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人懂得欣赏,值得她为之盛放。 所以秦无疆不来,她心忧。 想到此处,风花误噙笑的唇角凝滞,坐在琴台前,手指拂过琴弦。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二哥哥,你来了。”风花误回首,扑入他怀中。 “梦妤可要恕罪,不是二哥忘了,是太忙了,太忙了。”秦无疆连连告罪,没有推开风花误,而身后七斤端着一堆东西,见状没有进门。 风花误略显羞涩,低头退出他怀中,一边命丫鬟收下七斤的托盘。 “二哥哥,你这一程可有伤病?”风花误拉着他的胳膊,上下检查。 “放心吧,曹彧在我身边,突厥人要杀也先杀他,杀我这个小兵做什么。”秦无疆嬉笑。 殊不知,他一匹白马,不着铠甲,战场上可是潇洒风骚。 但他不会说出来。 因为你永远不忍心对真正担心你的人,说自己有过多少危险。 风花误,就是这样的女人。 秦无疆笑笑,主动将她揽入怀中。 风花误心中却是上下难安:“何事这么急?可与郑安侯有关?” “梦妤也知?” 风花误点头,一边命人退下关门。 “往日与郑安侯结交的几位大人自你回来都未尝登门,想必与此有关。” 她悄声。 秦无疆冷笑:“狐朋狗党。” 风花误一指抵在他唇上,告诫:“莫要纵意。” 秦无疆抓住她的手,“放心吧,我有分寸。” 风花误点点头,这一点,她还是相信的。 “那,边关的风景美么?”她依偎进秦无疆的怀里。 “美,”秦无疆拉长了音,脑子里却浮现的是木生蒙面杀敌的模样。 “姑娘呢?”风花误盯着他的眼,发现那双眸子并没有聚焦在她身上,她出身风月对此最为敏感,脱口便问。 秦无疆对她并不设防,下意识便答:“更美。” 风花误的心咯噔一声,从秦无疆怀里起身,手也在颤抖。 “就……就是你马车里的人儿吗?” “啊?”秦无疆茫然,挥手:“嗨,那是一对儿,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风花误并没有松懈,心反而越沉越深。 没得到的,才是怎么想都美的。 他没把人带回来,只怕更要念念不忘。 秦无疆这下可觉察到她的异样,但他对风花误的人品有信心,只道:“梦妤,她同你一般出淤泥而心火不息,自强、聪慧,真是个妙人儿,你们若相识一定能成为好友。” “妙人儿……”风花误双手冰凉,耳中嗡嗡作响,根本没听到后面什么好友。 他们才相识多久,那女子便能同她比肩。 一股不安席卷全身。 “二哥喜欢她么?像喜欢梦妤一样?”风花误盯着他的眼底。 秦无疆笑着牵起她的手:“怎会一样。” 风花误得了允诺,心还是不安。 她成日在这长春苑里,见多了心口不一,背信弃义的男人。 她也不断告诫自己秦无疆不是那样的男人。 可她。 控制不住。 “她叫什么名字?”她问。 秦无疆一怔:“梦妤也想结识?若有机会,我为你们引见。” 他如此说,便是不便说出名字。 风花误是个知情识趣之人,也不再问。 两人又一次琴箫和鸣,直至入夜。 秦无疆望着月色,换了黑衣。 “去见她么?”风花误已经恢复正常。 秦无疆点头,又捏捏她的脸蛋:“等着我。” 风花误望着他的背影,摸着自己刚被他捏过的脸蛋,妄图找到他的余温。 “我等了太久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再过几个月,她便有双十之数。 这样的如花似玉,怕是维持不了几年。 而他身边却出现了别的……和她一样的女人。 “二哥哥,我等不及了。”她拂袖,换上大红舞裙,走出房门。 秦府,小丫头一溜小跑来到秦昭宁的院子里,和听春耳语了几句。 听春进了屋门,“小姐,打听清楚了,在边关和世子爷有过一面之缘的,就是那位新受封的庆安县主,庆安侯的妹妹,宋宜锦。” “宋宜锦,”秦昭宁捏着棋子轻声重复,睫毛煽动,烛火下清柔唯美。 “她有奇才,难怪大表哥会对她上心,连二哥也赞不绝口。”秦昭宁家教良好,天性自制,声音平静半点儿嫉妒也不显,甚至像个局外人。 可她的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外冷内热。 “这样的妙人儿,我得替二哥好好把关才行。”秦昭宁抿了抿嘴,一子落地,拾子七八颗。 听春会意:“小姐放心,奴婢明白,奴婢会为二爷好生留意。” 第一五九章:大选 秦昭宁端详棋盘,摆弄一阵,落子:“我已及笄数月,娘也在物色人选,但……” 她叹了一口。 平阳长公主心高气傲,一心想让儿子再尚主。 那乐阳公主与她年岁相仿,也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时机撞上,她自然被比下去。 秦昭宁手指摩挲着白子,晶莹如玉的指尖与白玉子相得益彰。 七公主毕竟是皇家血脉,天潢贵胄,她无话可说,但旁的什么野麻雀也想跟她争,简直笑掉大牙。 秦昭宁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屑,而行动上,则是万分重视。 她下得一手好棋,最擅长的便是谨慎谋划,而秦家家训则是戒骄戒躁,让她养成不疾不徐的性子,一步步来。 但事情的发展却开始超出她的预料。 “小姐,小姐!”她另一个大丫鬟吟秋匆匆忙忙跑进门,神色慌张。 “出什么事了?”秦昭宁问。 吟秋咽了咽口水:“秦妃娘娘递了口信出来,奴婢,奴婢从大管事哪儿打听到,好像是……是要大选了。” 秦昭宁的心咯噔一声。 “陛下已经五年未尝大选,怎么今年突然要大选。”她站起来。 皇帝年逾五十,宫中妃嫔虽然不多,但大大小小也有二三十人,所以自五年前就罢了大选的提议,迄今未提。 她都快忘了这桩,却不想,今日又被提及。 她今年刚及笄,正是参选的年龄。 陛下在这个时候提出大选,该不是为了…… 秦昭宁眼珠转动,压下这个念头,只道;“确定是姑姑的口信,不是旁人伪造,想糊弄祖父的?” 吟秋点头:“是娘娘身边的紫玉姑姑亲自递的口信,紫玉姑姑是咱们府里出去的,绝不会有差错。” 秦昭宁失神,怔怔跌坐回椅子。 “大管事怎么突然这么多话,让你给听到了。”秦昭宁苦笑,这分明是祖父有意透露给她知晓。 这种事秦太傅这个做祖父的,当然不好当面同她讲。 而且大选还在商榷,让秦大夫人来说又太正式,通过丫鬟的嘴告诉她,再合适不过。 吟秋恍然明白过来,可她哪知道该怎么办。 就连秦昭宁都一瞬慌神。 这件事,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中。 “祖父,您这是要孙女自己选择吗?”她喃喃。 秦太傅书房,老太傅望着窗前梧桐投下的斑驳月影,幽幽一叹。 “那孩子的心思,我也略知一二,当初纵她,也不知是好是坏,如今,只看她自己的选择了。”老太傅道。 他对子孙多是放养,如今却有些收束不住。 “昭宁这孩子最识大体,会明白您的苦心的。”秦公允垂头道。 “苦心,那你呢?”老太傅回头望着儿子,“无疆可明白你的苦心。” 秦公允笑笑:“不重要,他已经是我的骄傲。” “是秦家的骄傲。”老太傅纠正,秦公允笑容更甚。 “就让他去查吧,礼部那边你多注意,如果大选的事定下了,昭宁……还是要去。”太傅道。 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郑安侯府。 宋宜晟正在郑安侯书房,垂眉敛目,起初是不知道这个消息。 郑安侯听过心腹耳语,冷哼一声,对他:“你们兄妹倒是有几分运道。” 宋宜晟眼前一亮。 “你那妹妹不是想进宫帮贵妃娘娘么?”郑安侯睨他,“陛下要大选了。” “当真?”宋宜晟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他正想求着郑安侯将宋宜锦送到宫中,只要宋宜锦得了皇帝恩宠,她是真木生,还是假木生又有什么关系。 谁敢冒天下之不韪,去揭穿陛下认定的人。 皇帝就要大选。 宋宜锦未尝定亲,年龄又合适,即便没有庆安县主这个名头,以他庆安侯妹的身份参选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至于能不能选上…… “劳侯爷操心,我兄妹二人必不忘侯爷抬举之恩,为侯爷肝脑涂地。”他一躬到底。 郑安候冷笑。 肝脑涂地。 等宋宜锦得了陛下恩宠,还有他和他妹妹郑贵妃什么事。 这宋宜晟狼子野心,几可以写在脸上。 郑安侯不动声色。 宋宜晟一躬及地,腰与臀腿成一直角,肌肉抽动不休,却不敢起身。 他额上冒汗,更多的是一种羞辱。 但为了宋宜锦,为了宋家,为了自己的未来。 他只能忍,忍,忍。 “噗嗤,”郑安侯看着他从一动不动到浑身僵硬抽动,忽然笑了。 真是条有耐心的狗。 日后咬起人来,必定很疼。 郑安侯对宋宜晟的戒心再度上升,但事实上,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宋宜晟丢了账簿,虽说是宋家的灭门之祸,但他这个主理柳家案子的人也难得什么好下场,就算赶得上伪造证据都推给宋宜晟,侥幸脱罪,天下人的口水也足以淹死他。 所以账簿之事,他必定要管。 而且天生异象,迟则生变,大公主的事也必须尽快完成。 这一切,都得靠宋宜晟的配合,而要配合就不能撕破脸,不管他怎么折辱宋宜晟,最后都得答应宋宜晟这个请求。 郑安侯捏了捏手指,已经有了被上死路的感觉。 “快快起来,庆安侯这是做什么。”郑安侯上前扶起宋宜晟,“快入座,贵妃娘娘正想寻个帮手,令妹肯入宫,合该本侯谢你才是。” “不敢不敢,”宋宜晟依旧谦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往心里去。 “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待陛下下旨,礼部将章程拟好,选出宫中主持大选的人后,贵妃娘娘自会安排,就让庆安县主等好消息吧。”郑安侯笑说,在宋宜晟鞠躬道谢的瞬间,表情僵冷。 宋家兄妹,可真是厉害啊。 “不过本侯还是想提前见见,你的那个人选。”郑安侯开口。 宋宜晟肩头一僵。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郑安侯笑问。 “庆安侯不会想过河拆桥,在本侯给你铺好路,飞黄腾达后,反过来和你的假公主咬本侯一口吧。”他冷笑。 “侯爷多心,您和贵妃娘娘饱受陛下宠爱,就是借小侄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有这种非分之想。”宋宜晟谦卑至极,又躬身:“只是天色已晚……” 郑安侯摆手:“哎,距本侯歇息还早。” 宋宜晟舔了舔下唇。 “庆安侯,带路吧。”郑安侯噙笑。 第一六零章:有求 正所谓“盛情难却”,何况宋宜晟此刻手里的牌就剩下这一张大公主的假扮者,也只有他这柳华章未婚夫的身份,指认的人才做数。 “侯爷请。”宋宜晟摊手。 郑安侯换了便服,从侯府后门出发,前往庆安候一众暂居的客栈偏院。 在他们之前,一身黑衣的秦无疆先一步潜入长宁房中。 天狮低声呼噜,长宁立时警觉,手摸靴子。 “是我是我,”秦无疆拉下面罩。 长宁安抚住天狮,蹙眉看他:“你怎么来了,太冒险了。” “你给方谦送信,难道不是想知道我们这边的进展?”秦无疆嬉皮笑脸,做到椅子上自斟一杯,又道:“最冒险的分明是你,以身饲虎。” 长宁一怔,随即扬笑:“如有必要,我会。” 秦无疆下意识攥紧拳头。 只见女孩眉宇一扬,霸气十足:“但有些野猫,不配。” 秦无疆听得心潮涌动,周身热血仿佛在她清高孤傲的语气中灼烧沸腾,“好一个莫家小姐,我从前竟不知长安还有你这等妙人儿。” 长宁嘴角一抽,“你冒险来,就为了听这些?” 秦无疆啊了一声,讪笑:“哪能,我是来告诉你,我祖父正在联络朝中忠义之士,只待……” “还要多久。”长宁打断他。 “你并不惊讶,”秦无疆仰头:“你就不担心我祖父怕事,不肯帮忙?” 长宁扬眉:“若不肯,你还会站在我面前?”她噙笑:“像只耀武扬威的猫?” 秦无疆人虽不羁,但心有正义。 若秦家真的贪生忘义,不肯接柳家的案子,他会饱受打击,哪会有闲心来她这里多管闲事。 “猫?”秦无疆撇嘴。 最近越来越多的人喜欢把他比作猫了。 “我明明是虎,嗷呜,凶悍的老虎。”他站起来龇牙咧嘴,就听天狮呼噜声又起,秦无疆的动作,被它以为是在挑衅。 秦无疆赶忙收敛表情,可以露出友善笑容。 长宁笑开,拍了拍天狮的头。 “果然是猫。” 秦无疆垮下脸,又故作优雅走了两步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倒真有几分猫咪的怡然自得。 不过他那表情,更像只悄声走在梁上的黑猫,瞳孔油亮,神秘而狡黠。 长宁被他逗笑,两人聊了一会儿,气氛和谐。 “如果一切顺利,三日后的中元节,祖父应该就会有所行动。”秦无疆表示,虽然秦太傅说是交给他,但他也就做个牵头的,真正下功夫的地方,还是得老太傅亲自出面。 “三天,”长宁沉吟。 中元节是鬼节,正是鬼门大开,洗雪沉冤的好时候。 “那就三天后,不过宋宜晟和郑安侯还有一桩‘所谓’后手,我留在这里便是为了此事,”长宁仰头,“如若当时指出,你们不必慌张。” “什么后手?”秦无疆好奇,长宁自不会说。 天狮吸了吸鼻子,腾地站了起来,突然冲着门前狂吠。 “有人过来。”长宁站起身,推开后窗却看到数名铁甲卫巡逻而过。 算她们倒霉,正是铁甲卫换岗之时,秦无疆一时无法脱身。 院子里的脚步冲她这边过来。 门前守着的木鸢春晓挡住宋宜晟,一边敲门:“姑娘,侯爷来了。” “知道,容我更衣。”她说。 宋宜晟在门前眉头微皱,睡得这么早。 郑安侯站在阶下,微一眯目,同行的护卫已经将客栈院子上下围了起来。 “是郑安侯,他来找你么?”秦无疆透过窗缝发现郑安侯顿时紧张起来,“你被发现了,我带你走。” 他一把抓住长宁的手。 七斤就在院子外等着,大不了就亮出身份。 以他的名头,问宋宜晟要个婢女,还是没有问题的。 长宁竖起手,“莫慌,郑安侯是来见我,不过他是有求于我。” “有求?”秦无疆眼睛都直了。 下意识觉得她疯了。 她以为门外站得是谁? 那可是在长安都能横着走的郑安侯。 饱受陛下恩宠的郑贵妃之兄,太子之位呼声最高的三皇子的亲舅舅。 这等身份,纵是他的祖父秦太傅,都不敢说郑安侯会求他什么。 她这样一个受过黥刑的小丫头。 也敢说郑安侯有求于她。 不是秦无疆小觑长宁,而是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就像只蚂蚁在说它能让狮子跪下俯首称臣一般。 “别发呆了,我很安全,可你要是被发现,我就不安全了。”长宁说。 敢情是他在拖后腿,秦无疆真是哭笑不得。 “郑安侯的护卫必定会对整个院子严防死守,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再离开。”长宁推他。 秦无疆高举双手倒退到后窗前,换岗的侍卫一时分神,就被他翻了出去。 长宁眉梢一挑。 这身手,秦无疆平素可是真的掩藏实力了。 “哐当”一声,宋宜晟推开木鸢春晓,将门踹开。 长宁正站在门前,双手伸前,显然是正要开门。 见状,她眉头一皱:“侯爷这是做什么。” “贤妹一人在屋里这么久,我也是担心。”宋宜晟噙笑,双目鹰视环顾屋内,没有任何异样。 连秦无疆刚走时打开的后窗都被合上。 长宁面无表情,目光后扫:“这位是?” 宋宜晟回神,低头在她耳边:“进去说。” 长宁瞥他一眼,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让出门前,便道:“木鸢春晓,上茶。” 两个丫鬟脆生生应是。 郑安侯站在门前,方才只一面,长宁从容不迫的气度便足以让他刮目相看。 若非柳华章的人头已经被送往长安,他还曾陪皇帝亲眼看过,他都要怀疑这就是真正的柳华章。 上将军之孙。 “侯爷请。”宋宜晟可不敢像长宁一样转身就走,他还在请郑安侯入内。 郑安侯噙笑看他一眼:“庆安侯好本事,竟能寻到如此气度的女子。” 宋宜晟不尴不尬地一笑,又重复一句:“侯爷请。” 郑安侯撩袍进去。 宋宜晟眯着眼在院子里四顾,招手叫来铁甲卫:“立刻搜查院子,如有可疑人等就地拿下,若遇反抗,杀。” 铁甲卫紧张起来,肃容应是。 倒是郑安侯的护卫长轻笑一声:“庆安侯莫急,我家侯爷出门,自然不会忽视防卫,放心,你这笑院子,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宋宜晟嘴角一抽,看了这名护卫长一眼,勾笑:“那就有劳了。” 第一六一章:添茶 长宁耳朵一动,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神色半点未变。 天狮趴在她脚边,虎视眈眈,即便是自视甚高的郑安侯见了都倒退半步,不敢妄动。 “这是……”他问。 长宁仰头:“我在边关救的一条小狗。” “小狗?”郑安侯嘴角微抽,天狮鬃毛浓密被毛蓬松,看起来就像只小狮子一眼威武,哪里像只小狗。 他回望,宋宜晟正进门,点点头:“似是突厥那边的品种,当时突厥人忙着逃跑,落下了这只小狗崽。” 郑安侯表情恢复正常,但心里的惊讶是掩藏不住的。 突厥人的宠物最是忠心,这个小丫头是有什么本事,能收服突厥人的狗。 长宁淡然看着郑安侯就坐,宋宜晟也走来坐下,春晓端着托盘上前,木鸢提壶为三人斟茶。 这一番动作熟练有礼,展示出大家丫鬟的规矩,郑安侯眯了眯眼。 今夜来这一趟,他对长宁更加好奇。 “善云,这位是——” “你背后那位。”长宁接过话。 郑安侯笑,立起手掌,让宋宜晟不必插话。 “你很聪明,”他夸道。 长宁对郑安侯的所有印象,就是奸佞狡猾,但如今看来,他还很傲。 否则也不会被宋宜晟算计至死。 世上聪明者十之有九,是死于自傲,前世的郑安侯就是最典型的那个。 今生又多了一桩突厥求和,帮他在朝上力压秦太傅一派,使得郑安侯迄今为止一切顺遂,当然更自傲。 也更好对付。 长宁目光在两人脸上滑过。 虽然宋宜晟在竭力掩藏他对郑安侯的不满,但郑安侯本人傲气就快冲到他脸上,长宁吸一吸气都能嗅到郑安侯那股傲劲儿。 这样的局面,倒是新鲜。 长宁噙笑,心中将今次变数计较一番,口上道了句:“多谢。” 郑安侯低头喝茶。 末了,推给宋宜晟,“添盏。” 宋宜晟脸色一僵。 在旁伺候的木鸢也是一怔,下意识上前要给茶水添盏,却见宋宜晟立起手掌。 木鸢茫然看着宋宜晟。 侯爷想干什么,难道要亲自给这位客人添茶? 他是什么人,难道是皇帝陛下,值得一位侯爷鞍前马后,亲自添茶递水。 木鸢还没反应过来,宋宜晟已经起身端起茶盏。 他面上还带着真诚的笑,茶盏也端得极稳,面色不改地转身出门。 木鸢已经吓傻,倒是春晓看出问题,眉头一皱,望向长宁目光询问。 长宁冲她扬了扬下巴。 春晓会意,拉着木鸢出门。 连宋宜晟这位庆安侯都被支出去,她们两个小丫鬟要是再留下,岂不是太不识趣了。 “你叫善云?”郑安侯开口。 长宁嗯了声。 “你可知道我是谁?”郑安侯问。 “要和我合作的人。” “合作,”郑安侯挑眉,手指轻巧而缓慢地敲打桌面:“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有资格同我合作?” 长宁噙笑:“就凭,我是柳华章,陛下的大公主。” 郑安侯笑容收敛,“没有本侯,你谁也不是。” 他目光犀利,逼视而来。 长宁丝毫不惧,更没有前世的惶恐忐忑。 “但侯爷也需要我,宋宜晟寻便庆安也只找到我这一个柳华章,想必侯爷将这长安城中也寻遍了吧。”她抿笑。 “这可是个搏命的差事,寻常人等,纵有不畏生死之心,却没有瞒天过海之能。”她淡然扬起下巴,矜傲不言而喻。 不论前世今生,胆量智慧,她都能称雄。 郑安侯笑开,拊掌:“好,好好好,宋宜晟选人的眼光倒是不差。” 果敢聪慧,一眼就能看出这不过是他的一场试探,相信进了深宫,面对天子及群臣的责问,她也不至轻易露陷。 长宁微笑:“也不及郑安侯智谋过人,打算过河拆桥。” “哦?你还能猜出本侯身份。”郑安侯眼前一亮,“此话怎讲?” “难道郑安侯特意支开宋宜晟与我密谈,不输为了离间我与宋宜晟的关系?”长宁扬起下巴。 “宋宜晟……”郑安侯重复,显然意识到长宁每每提及宋宜晟都不是敬称之为侯爷,甚至连庆安侯都未叫,而是直呼姓名。 他此时更加好奇,这个名唤善云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又如何?”郑安侯笑说,既然被看穿,他也不遮掩。 宋宜晟这条狗,太能忍耐。 他用着虽然顺手,但于心不安。 与其隔着一个随时会反咬他一口的宋宜晟,不如直接控制这个“大公主”来的省事。 “你既然知道本侯要过河拆桥,就该明白,那不过是块垫脚的破木板,”他冷笑,瞥了门口一眼,宋宜晟根本不敢回来,“用过,自然可以扔掉。” 长宁轻笑。 今生的变数还真不少。 宋宜晟和郑安侯的狗咬狗来得比她预料中的要早。 前世郑安侯可没有先一步登门看她,他巴不得宋宜晟一手包办所有,若是出事,他也好推脱干净。 但今生出了账簿的事,郑安侯已经游走在危机边缘,大公主之事就只能成不能败,何况宋宜晟的表现已经超出他预料的冷静隐忍。 郑安侯的疑心,足够烧毁他和宋宜晟间少得可怜信任。 加之假木生事,宋宜晟迫不得已必须将宋宜锦送入宫中的打算也触及了郑安侯敏感的神经。 郑安侯要提前踹开他,也是理所当然。 “那侯爷如何保证,我不会成为你下一块踹开的木板?”长宁噙笑,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郑安侯手里握着恢复她大公主身份的所有证据及相关证人。 纵然是重生的她,知道都有什么证据,但此时依然不知道那些证据是何时被他收集,现今又藏于何处。 所以,长宁想尽快恢复身份,利用郑安侯是最快捷省力的途径。 至于踹掉宋宜晟。 “只要你扮演好大公主的角色,君臣有别,臣怎敢对公主不敬。”郑安侯狡猾一笑。 长宁挑眉,颔首:“郑安侯的意思,本宫明白。” 郑安侯哈哈大笑,高声道:“茶来!” 门外郑安侯护卫侧跨半步,让开门前通道:“侯爷要喝茶,”他面上笑容讥诮,又道一声:“侯爷。” 宋宜晟端着茶在门外侯了良久,此刻面上没有半分动容。 他目不斜视,安然跨步,稳稳当当地端茶进门,笑涡浅浅:“茶来了。” 第一六二章:制衡 长宁垂下睫毛喝着自己的茶。 郑安侯抬头看了宋宜晟一眼,故意大声哎呦:“怎么敢劳烦庆安侯亲自添茶,宋贤侄,你也忒客气了。” “侯爷哪里的话,这是小侄的荣幸。”宋宜晟笑说,一副心甘情愿任人驱使的模样。 即便他心里清楚,自己再隐忍也无法抵消郑安侯的疑心,甚至会加剧郑安侯对他的戒心,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此刻郑安侯怕是就等着他奋起反抗,好找机会直接将“大公主”带走,一脚踹开他。 他们如今虽是互相掣肘,但郑安侯终究凭着地位优势,掌握着主动权。 宋宜晟信命,却不认命。 他坚信,只要他敢想敢拼敢忍人所不能忍,总有一天,可以成为人上人。 就像当初除掉柳家一样,一步步登上高峰。 所以谁的眼光,他都不在乎。 郑安侯噙笑,却没接过茶,只是起身,“人也见过了,我这把老骨头,可得回去休息了。” 他转身离开。 宋宜晟相送,走到院门前,郑安侯摆手让他回去。 “还是好生看着她吧,这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一个不小心,你我二人,都要成为她手上的牵线木偶。”郑安侯笑说,对着院子扬起下巴。 长宁就坐在窗前,桂树疏影横斜,隐约可以望见她印在窗纸上的玲珑剪影。 “是,”宋宜晟垂头道。 郑安侯嗯了声,翻身上马,离开小院。 “侯爷,这庆安侯如此窝囊胆小,怕难以成事吧。”郑安侯心腹护卫道。 他方才可配合着郑安侯对宋宜晟好一通羞辱。 但那个男人就像窝囊废一眼怕事,连一句嘴都不敢顶撞=。 “你可小觑他了,若真是窝囊胆小的废物,还会与我合作,将上将军柳家一门诛杀殆尽?”郑安侯冷笑,“他是能忍。” 护卫心惊。 难怪侯爷临走都不忘挑拨一下宋宜晟和屋里女子的关系,原来是将宋宜晟定位成了野心勃勃的奸雄。 护卫有些不屑,宋宜晟这样,是积蓄实力还是当真怕了,可不好说。 郑安侯想得当然要比护卫多,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宋宜晟这条狗,还是防着些更安全。 他摸了摸鼻子,回望小院一眼,宋宜晟还恭恭敬敬垂手目送他。 “走,”郑安侯驭马离开。 宋宜晟脸上的笑容似乎定格在这瞬间,机械般转身,走回小院。 “关门。”他声音透着一丝隐忍,周身气压飙升。 “嘭”地一声,他一拳砸在墙上。 “侯爷!”铁甲卫上前,“站住!”宋宜晟厉声喝止。 他双手撑墙,头低着,拳头上鲜血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一众铁甲卫闷不做声。 方才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宋宜晟的忍辱负重,他们也看在眼里。 他毕竟是庆安侯。 就是当初在西府受尽委屈的八年,他对外对内依旧是宋家的少爷,也未尝做过端茶递水的活。 可今日却…… 宋宜晟能忍到这个份上,就连长宁都叹为观止。 郑安侯今生敢这么磋磨宋宜晟,前世的人前人后,想必也没少折辱他。 长宁目光冷漠。 她半点也不关心宋宜晟经历过什么,一码是一码,这是他宋宜晟和郑安侯的仇怨,但宋宜晟欠她的,必须得还。 长宁推开后窗,并没有看到秦无疆的身影。 郑安侯的人撤走,铁甲卫必定要与之交接一番,他惯善于见缝插针,想必已经脱身。 她松了口气,摸着天狮的脊背,若有所思。 三日。 还有三日。 她重生至今已经见到太多变数,这三日里还不知要平添多少事情。 长宁扬了扬下巴,对此怡然不惧。 她已经走到今时今日,前面纵有万丈深渊,她也不会退缩。 院子里,宋宜晟抖动的肩头终于停止。 他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 “侯爷,”铁甲卫上前要给他包扎伤口,宋宜晟抬手推开他。 目光扫过院子,东侧宋宜锦房门紧闭,罗氏图清净住在后院,而前面的莫澄音房门还敞着,依稀可见地上木鸢侍立在侧的影子。 宋宜晟深吸一口气,嘴角上提两次,活动僵硬的面部肌肉,大步过去。 他敲敲房门,木鸢便如受惊的小鸟一样冲进来:“姑娘,侯爷又……又来了。” 长宁噙笑,从窗前转身:“慌什么,侯爷当然要来。” 宋宜晟平静下来,还不得赶紧来探她的态度。 “请他进来。”长宁道。 木鸢小跑门前,发现宋宜晟果然还在等着 纵然大门敞着,他依然站在门口不敢越雷池半步。 木鸢心里涌上一丝怪异,和刚才那位中年人在时没什么分别,甚至,更加小心。 春晓比她看得明白,目光复杂地看了长宁一眼。 这位神秘的小姐当真厉害。 同样是受过黥刑的奴隶,她却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从一个人人可以指使,要靠给老夫人做甜汤活命的小丫鬟,走到今天,连庆安侯都不敢放肆,要等候她传召的地步。 放眼长安,恐无一人能做到。 宋宜晟疾步进门,揖礼一声:“贤妹。” 春晓猛地抬头,脸上的惊异错愕自然没逃过长宁的眼。 “春晓,你和木鸢先下去。”她说。 “是。”春晓垂下目光不想让人察觉,端着茶盘低着头和木鸢倒退出去。 长宁收回目光,看向宋宜晟。 他的目光也刚从春晓身上收回。 “世兄是来问郑安侯说了什么吧。”长宁说。 宋宜晟点头。 他刻意瞒下了莫澄音的身份,并没有告知郑安侯,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宋莫两家源于上一代的交情。 宋宜晟如今的底牌,就唯有这一张了。 他如此回护,“念着”两家的世交,只要莫澄音还有良心,想来不会弃他于不顾。 宋宜晟望向长宁眼底。 从她不惜得罪宋宜锦,也要护着木鸢的事来看,这位莫小姐还算有情有义。 何况…… “郑安侯位高权重,贤妹聪明如斯,应该很明白,他不是你我任何一个人可以抗衡的。”宋宜晟说。 “世兄是想警告我,要想不被郑安侯控制,做一个傀儡公主,就只能和你联手,扶持你,制衡他。”长宁说。 宋宜晟一怔。 扶持,制衡,她概括的精准到位,竟比他还老道。 “贤妹说笑了,哪里是警告,这只是提醒。”宋宜晟噙笑:“贤妹想为父报仇,我亦想为伯父伸冤,但是……郑安侯怕是舍不得冒这个险。” 第一六三章:老狗【加更】 长宁轻笑。 分析时事利弊,巧舌如簧,无人能及他宋宜晟。 就是莫澄音重活一次,也会选择他这一方。 她很清楚,这就是宋宜晟敢让她单独见郑安侯的底气。 因为郑安侯注定不能“策反”她。 “你说服了我。”她噙笑,宋宜晟提起一丝精气神,站进一步:“那他都说什么了?贤妹说出来,我与贤妹一同参详,看看如何能让他答应帮莫伯父伸冤昭雪。” 长宁上下打量他,清冷的目光逼得宋宜晟退了半步。 “他说要过河拆桥,打算扔掉一块,”长宁直视宋宜晟眼底,字明声晰:“破,木,板。” “这条老狗!”宋宜晟嘭地一拳砸在桌上。 他拳上伤口裂开,但他似乎不疼,怒不可遏地骂道:“我为了报仇受他驱使差役,他竟然还想着踢开我,控制你,简直是狼心狗肺!” 长宁看着他一通“真情流露”,微微眯眼。 但她没有戳穿,还道:“世兄为了帮我报仇,真是受委屈了。” 宋宜晟忙道:“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倒是贤妹,可一定要小心郑安侯的算计,这长安,吃人啊。” “我当然知道长安吃人。”她笑说,站起身。 宋宜晟仰头望她。 长宁回头,脸上红斑密集,在烛火下还有些渗人。 “因为我就是那个要吃人的人。” 宋宜晟一个激灵,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索命而来的血煞修罗。 再定睛,女孩还是那个女孩,表情温温吞吞,除了身上燃着的复仇火焰,并无多少戾气。 越来越像了。 宋宜晟的心咚咚地跳。 刚才那一瞬,他甚至有一丝错觉。 柳华章从地狱里爬上来,鲜血淋漓地找他索命。 “世兄?”长宁声音凉凉的,“被吓到了吗?” 她噙笑:“你又没有害过我,我自然不会吃你。” 宋宜晟眼神飘忽,连连点头应是。 “我只想吃那些害过我,害我全家的人。”长宁笑容嗜血。 宋宜晟展笑点头,一副支持她的模样。 长宁也笑。 不愧是前世骗了她八年,利用她八年的宋宜晟,这要是宋宜锦,只怕早就吓破了胆。 经历这么多变数,他已经开始成熟。 就是宋宜锦,也知道收敛锋芒。 走到今天,宋家兄妹已经开始长出羽翼,不过很可惜,他们兄妹走向金字塔巅峰的路,怕是要停在此处。 “郑安侯如此说,贤妹又是怎么作答的?可是一口回绝?”宋宜晟问,又略显愁容:“贤妹若是回绝,怕会令他生疑,若是他冒险不用我们,这复仇之事,怕就难办了。” “世兄真是为我着想。”长宁说。 “贤妹客气,这是为兄应该做的。”宋宜晟谦道,又略有深意且青涩地看了她一眼,触及她目光的瞬间闪电般地挪开。 长宁面上一僵。 “纵是不问宋莫两家的交情,单是为了贤妹,愚兄也万死不辞。”他又转头,目光坚定地盯着长宁,仿佛有一腔深情要诉。 长宁浑然不惧地看着他,却没有给出半分回应。 宋宜晟又开始他的表演了。 只要有需要,他可以让自己爱上任何一个人。 给出诚挚的海誓山盟,不费吹灰之力。 他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发于肺腑,所作所为也无一不是爱之入骨。 若长宁还是从前那颗懵懂无知的少女心,焉能不被融化。 便是莫澄音在此,想来也要沦陷在他英俊深情的目光中。 但这一次,宋宜晟屡试不爽的演技碰了壁。 长宁目光清明如水。 “在报仇之前,请恕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她冰冰凉凉地说。 她可以装腔作势,但这样的虚与委蛇,碰巧是她做不到的。 长宁重活一回,断不会委屈自己。 与宋宜晟这种人多谈一句情爱,她都会觉得灵魂被玷污。 对不起死去的柳家英魂。 “当然,当然。”宋宜晟点头表示支持,善解人意是他最拿手的戏码。 “世兄猜得不错,我非但没有拒绝,还答应他了。”长宁开口,将宋宜晟所有注意力引回来。 宋宜晟心里咯噔一声,干笑道:“贤妹,做得对。” “郑安侯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踹开你,直接同我联系,不过在大幕揭开前,他不会动你。” 宋宜晟点头:“我是柳华章的未婚夫,她待我情深,陛下自然会要我去辨认真伪。” “待你情深,”长宁嗤笑。 她当然明白宋宜晟说这句话的意思。 为了演的像,她这个“假柳华章”也要待他情深。 “世兄当日对着秦参谋,可不是这么说的,”长宁扬眉:“你现在反口,就不怕秦无疆到时拖你后腿?” “秦无疆,”宋宜晟微抬下巴:“他也得有这个机会。” “何况庆安县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件事,这是那柳华章做出来的假象,那些记载着柳华章有关事情的册子,你不是都看了吗。”宋宜晟说,表情十分自然。 长宁看着他,也自然而然地点头:“原来如此。” 宋宜晟嗯了声,有些不愿意提到与柳华章的旧事,只道:“那贤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长宁看他。 宋宜晟说:“我会装成不知道事情真相,一切等大事举,再议不迟。”目光谨慎地梭巡长宁面上,想找出一丝破绽。 “郑安侯怕你知道吗?”长宁问。 宋宜晟表情一僵。 因为他很清楚,郑安侯根本不怕他知道。 如果怕,郑安侯就不敢这么冒失地直接拉拢莫澄音。 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敲山震虎,打草惊蛇,让他宋宜晟怕。 让他宋宜晟生出疑心。 一旦他开始怀疑莫澄音,就是两个人爆发矛盾的开始。 到时候,郑安侯就可以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 “真是条老狗。”宋宜晟咬牙切齿。 他险些被这条老狗给骗了。 “多亏贤妹提醒,愚兄必不会疑心贤妹,只盼贤妹,不负我心。”他说。 郑重其事。 “愚兄放心,我岂会辜负你的一片‘苦心’。”长宁笑吟吟道,眸子晶亮可人。 宋宜晟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出了门,望见宋宜锦紧闭的房门,他突然脊背一寒。 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别无选择的局面的。 而屋中,长宁目光阴冷下来。 不负? 笑话。 第一六四章:闹事 前世她经历过的欺骗背叛,今生都要如数奉还。 长宁坐在妆镜前,开始拆卸妆鬟。 木鸢也回神,给她端来水盆净面,春晓则帮她铺好床铺。 长宁擦干净脸上的水,转头看到春晓机械地拍打着早已铺好的那床被子。 “春晓。”她声音轻柔,春晓显然是有心事,没应。 木鸢看她一眼,声高两度:“春晓!” “啊?啊,小姐。”春晓垂眉敛目低头站在长宁面前。 长宁打量她一通,“贤妹,宋莫两家是世交,他这么唤莫澄音,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春晓眼神闪烁,甚至有那么一瞬慌张。 木鸢更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茫然看着长宁,又有些莫名的着急。 “姑娘,”门外,绮月敲了两下门板,探头进来。 长宁收回春晓身上的视线,点头:“进来。” 绮月进门一礼:“姑娘,奴婢看见了,侯爷今晚还是自己睡在正房,没有去找罗姨娘。” “嗯,宋宜锦呢,”长宁问。 “绮星一直盯着呢,大小姐房里的丫鬟跑来跑去,似乎在打听什么事,但大小姐本人是没出过门的。”绮月道。 宋宜锦毕竟也算大家闺秀,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她不出门也是常理。 “哦对了,大小姐还催过一次入宫谢恩的事,不过侯爷好像没怎么放在心上,惹得大小姐不快。”绮月道。 长宁笑笑。 宋宜锦真是天真,皇帝允她来长安谢恩,那是历来的规矩。 但见不见她,却是皇帝的恩赏。 就冲庆安县主这样一个封号,这门恩赏,她宋宜锦怕是拿不到。 宋宜晟深谙官场之道,所以不愿在这件事上费力气,宋宜锦却不理解。 不过现在,郑安侯那条老狗卸磨杀驴的刀已经举起,恐怕宋宜晟也没那个闲心去给宋宜锦解释。 “辛苦你们姐妹了,”长宁道,让绮月回去再盯着宋宜锦房中。 春晓也想跟着退下,却被长宁叫住。 “你可知,你方才的异样已经被宋宜晟发现了?” 春晓抬头,咬住下唇。 “你现在说,或许我还能帮你,但再迟一些,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长宁说。 “帮我?是帮你自己吧。”春晓回敬。 长宁颔首:“也可以这么说。” 春晓不言,显然还在犹豫。 长宁也不急着催促,她坐到床上,“你回去想一想吧,至少宋宜晟今晚不会对你动手。” 春晓脸色一白。 她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长宁挥挥手,让她退下。 她一早就知道春晓身上有秘密,还是莫家的秘密。 但短时间内,春晓不会信任她,更不会将秘密告诉她也是事实。 所以长宁不急。 只要用机关术将春晓留在身边,就不愁不知道这个秘密。 何况今天是春晓自己在宋宜晟面前露了马脚,正是她得到莫家秘密的好时机,她更不能心急。 春晓从她方里退出来,正要回到自己房间。 院中,一名铁甲卫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见她进了下人房,立刻跑到正房禀报。 “嗯,再去盯着,不论这个春晓去哪里做什么,都要向我汇报。”宋宜晟说。 铁甲卫应是退下。 宋宜晟手指敲打桌面,心中不安越演越烈。 此前和郑安侯商议过办法,大公主的事越早提出越好,所以郑安侯回去就会同贵妃商议,创造时机暴露此事。 等那位莫小姐一飞冲天,她真能遵守诺言,而不是和郑安侯联起手来对付他? 宋宜晟心里打鼓,看着自己的手心。 “还是要想办法把事情握在自己手里。”他攥拳,呼一声:“去把大小姐房里的碧玉叫来,不要声张。” “是。”铁甲卫出门。 下人房窗前那一小丝缝隙合上。 春晓心惊胆战地坐在窗前。 她不懂武功,但经历过这么多,让她对别人的视线非常敏感。 方才那铁甲卫不时看来的几眼已经让她不安,又看到宋宜晟正房门前来来回回的铁甲卫更是惶恐不已。 宋宜晟真是太谨慎了,不过是一时异样,他便开始派人盯着她。 春晓一夜难眠,她是个有主意的,但此时她势单力薄,最好的办法,似乎只有找长宁联手。 她抿唇,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整整一夜。 小院的另一间房里,宋宜锦也是苦不堪言。 谢恩不成,连打听个消息都如此费劲。 “你怎么这么没用,睢安侯府那么大,难道连半点儿消息都打听不到?” 她的大丫鬟香玉跪在地上辩解:“小姐息怒,长公主治家森严,还有宫里的嬷嬷帮着管束,世子爷更是恪守礼节,奴婢,奴婢也没办法啊。” 别说是曹彧的行踪,就连曹彧在不在睢安侯府里,她都打听不到。 平阳长公主放弃长公主府,下嫁到睢安侯府,自然能将府里上下管束得规规矩矩,口风之事,可比秦家严多了。 何况宋家初来乍到,宋宜锦半点儿人脉也无,光有银子都不知往哪里去使。 宋宜锦在房里踱来踱去,没想到她入长安后整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搁浅。 难道她真的不如柳华章那个贱人吗。 宋宜锦闭上眼,磨牙:“如果是她,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她,才不会为这种事想办法呢。”窗前突然响起一声讥诮无比的男声。 “谁!”宋宜锦站起来,只见秦无疆一张俊脸出现在窗前。 “来人呐!有贼!”香玉下意识喊道,宋宜锦想阻拦已经来不及。 秦无疆哈哈大笑:“小爷我用得着当贼?” “什么人?”院子里的铁甲卫拔刀冲了过来。 秦无疆倒是没跑,几个跟斗翻来翻去,在院子里戏耍铁甲卫。 宋宜晟从房里出来,一见秦无疆竟然跑道宋宜锦房里骚扰,顿时大喝:“秦无疆!” 若是往常,他倒巴不得秦无疆和宋宜锦传出什么闲话,但现在大选在即,他不允许宋宜锦清白有失。 “嘿嘿,小爷来看袍泽,庆安侯却是如此待客?”秦无疆被围,亦不急不恼。 “秦参谋要来,大可以递了拜帖,本侯岂会不见——” “谁来见你,我是来看看这个木生,是不是我见过的那个木生。”秦无疆冷笑。 宋宜晟脸刷地阴了下来。 难道秦无疆也得知陛下要选妃的事,所以故意前来搅闹,想提前揭穿宋宜锦假木生之事? 第一六五章:太子 “荒唐!”宋宜锦隔着门板呵斥。 秦无疆险坏她清白,还偷听她和香玉的谈话,实在是可恶至极。 宋宜锦早就知道秦无疆不信她,现在听他这么说,也听出了下半句的意思。 秦无疆特意跑来看看真伪,却发现是假货,所以特意面君说明情况。 这一条线顺理成章,专挑她刚入长安未尝扎稳脚跟的时候动手,秦无疆还真是个中高手。 长宁听到院中动静立刻坐起,掀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好像是庆安遇见的那位秦参谋,”木鸢给她守夜,特意看了一眼。 长宁蹙眉。 秦无疆竟没走成?还是说,他故意没走。 长宁从床上起来,木鸢找出一条斗篷给她披上。 她还没来得及出门,院子里就传来秦无疆的大笑,“不和你们啰嗦了,小爷先走一步。” “抓住他!”宋宜晟当机立断喝道。 奈何铁甲卫虽多,却不如秦无疆灵活,而且他们既知道这是太傅嫡孙,自然束手束脚。 秦无疆脱身不得,他们也擒不住他。 “秦参谋,我们还是坐下说话。”宋宜晟适时喊道。 秦无疆忽然大笑:“道不同不相为谋,小爷我一贯不喜欢对狗弹琴。” 骂谁是狗。 宋宜晟脸一黑,正要下令先拿下人再说,就见秦无疆飞起一脚,猛将一个铁甲卫踹向角落。 “啊!”角落里有丫鬟尖叫。 “碧玉?”宋宜锦听出她大丫鬟的声音,蹙眉。 有半个时辰没见到碧玉了,她跑到外面做什么? 宋宜锦不再等,带上兜帽出门,就见碧玉端着托盘惊慌失措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宋宜晟脸色更黑。 “哟?给你们家小姐熬的大补汤么?”秦无疆调侃。 碧玉慌慌张张看着四周,眼睛不住往宋宜晟那儿瞟。 “你端的是什么?”宋宜锦也蹙眉。 这丫头鬼鬼祟祟,在搞什么? “奴婢……奴婢……”碧玉结结巴巴,秦无疆抱着肩膀,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宋大小姐,这一看就是给你准备的,来,让我瞅瞅。” 他可真是不见外,面对一众虎视眈眈的铁甲卫,还敢往宋宜锦那边走。 “站住!”宋宜晟喝道,大步过去,一巴掌扇在碧玉脸上,小丫头哪里禁得住他这一下,顿时嘴角流血,扑倒在地。 碗也碎了,汤顺着地砖缝隙留到地底。 “你好大的胆子,不在房里好好伺候小姐,跑去偷懒?”宋宜晟喝道。 宋宜锦蹙眉,不明白宋宜晟为什么动这么大的怒。 不过如今的她已经学会不在外人面前跟宋宜晟大闹,所以没有说话。 只是长宁站在门口将一切看在眼里。 碧玉捂着脸哭道:“奴婢,奴婢没有偷懒,这汤是给大小姐做的。” “我就说是给宋大小姐做的,庆安侯不让我看,还打洒了,万一这丫头给宋大小姐下毒,你都不知道。”秦无疆嬉皮笑脸道,目光忽然一转,望向长宁。 宋宜晟视线跟着一转,长宁正立在自己门口。 秦无疆扬眉,颇感兴趣地上前一步。 宋宜晟立刻横跨一步挡住秦无疆的视线,“宋某虽家教不严,但也不至如此,就不劳秦参谋费心。” 秦无疆点头哦了声。 “公子!”院墙上响起一声,铁甲卫下意识上望,就见一人趴在院墙上狠狠丢来一袋子白面。 众人惊诧,秦无疆却忽然出手踹翻几个铁甲卫,夺门就跑。 宋宜晟摆袖,待定睛时,人已经不见。 这个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他磨牙,秦无疆随随便便一出现,就坏他好事。 不过宋宜晟反应奇快,率先转头对长宁:“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凉,快回去吧。” 宋宜晟走向长宁,原本想问他几句的宋宜锦一跺脚,扭头回屋,一边呵斥自己的几个丫鬟:“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长宁看着哆哆嗦嗦进门的碧玉,又瞥了地上的汤药残渣一眼,“无妨,被吵醒了就出来看看。” 她也没和宋宜晟多说,转身回房。 宋宜晟走到半途,不尴不尬地抽了抽嘴角,瞄了眼地上残渣,给铁甲卫使了个眼色:“还不把这儿收拾了。” “是,”铁甲卫应声。 “秦无疆何时进来的,你们可知道?”宋宜晟查问。 “这……应该是郑安侯走的时候趁乱混进来的。”铁甲卫道。 宋宜晟黑着脸。 秦家收留了方谦,秦无疆会跟踪郑安侯来此不足为奇,只是,他今晚行动有些诡异,好像知道碧玉那碗汤中有问题一样。 难道秦无疆偷听到什么? 宋宜晟蹙眉。 不可能,方才郑安侯在,莫澄音那间屋子里里外外站满了人,秦无疆根本无处藏身,绝不可能听到消息。 宋宜晟眯着眼,来到宋宜锦门外绕了一周,在她的房檐泥土下发现了半截脚印。 宋宜晟磨牙,“原来他藏在这儿。” 那他派铁甲卫叫碧玉过来时,肯定被秦无疆发现了。 “哼,”宋宜晟攥拳。 他很清楚,自己在秦无疆眼里就是一个污蔑忠臣良将的奸佞小人。 但凡他有所谋划,必定是恶,所以秦无疆本可以无声无息离开却故意跳出来搞破坏。 只是如此一来。 宋宜晟回望长宁窗口一眼,不知她会否生出戒心。 长宁回到屋内脱下披风,呋地一声吹灭烛火。 黑暗中,她眸光阴冷。 方才秦无疆传递的信息她已收到,看来她是要多加小心了。 宋宜晟不择手段,那碧玉碗里的东西,应该就是要给她送来。 虽然凭她的本事,宋宜晟想算计到她也不容易,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木鸢,记得提醒春晓,注意饮食香气。” 木鸢一怔,点头应是。 宋宜锦房里,她也没从碧玉嘴里审出什么来,因着夜深只得睡下。 长安城里陷入一片寂静。 月落日升,一夜终是过去。 晨雾弥漫的长安街道开始有了行人,各个达官贵族的府门打开,宝顶马车咯吱咯吱驶出,涌向同一个地方。 皇城。 阳光还未能穿透晨雾,空旷的大盛宝殿前广场显得格外宏大辽阔。 啪啪。 鸣鞭开道。 “升朝!”大总管的嗓音传遍广场,群臣入殿。 大楚君主日日早朝,京中正五品以上官员入朝。 但每隔七日有一稍显隆重的早朝,称升朝,京中八品以上官员,王公贵族如无重疾均要到场。 今日正是升朝。 秦太傅领众入内,气派十足的升朝一切如常。 忽有一声起,打破朝中平静。 “国无本不宁,臣请陛下,择立太子。” 第一六六章:不顺 朝堂气氛一瞬间凝滞。 秦太傅手持玉笏,站在队列最首处,岿然不动。 但朝中文武像老太傅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可不多。 朝堂响起嗡嗡的议论,他们都没想到,礼部侍郎会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就连秦公允都是蹙眉看了郑安侯一眼。 郑安侯同老太傅一样站得笔挺,但唇边那抹笑意却是遮不住。 立太子。 如此国之根本大计,于升朝日提出并无什么不妥。 最重要的是,皇帝共有九子,大皇子、四皇子和八皇子都早夭,二皇子又是宫女所出不得上心,论长幼出身,都以郑贵妃所出三皇子为最。 况且郑贵妃还是皇七子的生母,七子年方六岁却天赋异禀,过目成颂,极得上心,这也是郑贵妃荣宠不衰的保障。 如今提起立太子,当属三皇子呼声最高。 礼部侍郎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朝堂一派寂静,群臣都望向朝堂龙座上的那抹明黄。 皇帝头上宝珠帘微微抖动,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太傅,”皇帝点名,秦太傅跨出一步。 “陛下春秋鼎盛,太子之事暂缓无妨,不过礼部侍郎所言亦有道理,太子乃国之根本,及早册立有助安抚天下民心。”秦太傅拱手道。 玉笏遮住他面上表情,但群臣心中都撇撇嘴,姜还是老的辣。 既让陛下龙心大悦,又进退得宜,标准的万金油回答。 郑安侯心中鄙夷一句老狐狸,皇帝便叫到他:“郑爱卿。” “陛下,”郑安侯持笏出列,声音浑厚有力:“臣以为,太傅所言有理。” “陛下春秋正盛,最小的九皇子才刚满三岁,日后还要再添龙嗣,此时论及太子之位所属,为时尚早。”郑安侯恭恭敬敬道。 皇帝闻之,哈哈大笑。 群臣跟着笑起来。 但人人都明白,郑安侯这只狐狸可不输秦太傅。 皇帝已经五十多岁,九皇子却刚满三岁,若是等他长大再着手立太子,岂不是笑话。 但郑安侯这个醒提的,却偏偏让皇帝开怀大笑,半点儿也不生气。 龙颜大悦之后,皇帝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沉声:“朕有九子,却无一是嫡出,纯懿走得早,没能给朕留下嫡子。” 朝臣肃穆,纷纷低头不语。 陛下日常追思孝纯懿皇后,但因为出了柳家的案子,如今已经无人敢和。 “陛下,”郑安侯率先开口,众臣随喝:“节哀。” 皇帝叹了口气,按了按眼眶,疲倦地挥了挥手。 礼部侍郎看了看郑安侯眼色,没有再请,退回朝臣之列。 “起驾!”大总管一摇拂尘,就此罢朝。 皇帝坐上龙辇离开,群臣恭送,又议论纷纷。 “这中元节祭祀的事还没奏上,这可怎么办呐。”礼部尚书摊手,又有不少大臣附和,他们也都有事要禀。 此时,自然看向老太傅。 秦太傅站出来:“先呈折子吧。” “是,”群臣应道,转身告退。 出了朝堂,秦公允上前呼道:“周老大人!” 只见那位周老大人耳背,状若未闻,却健步如飞地走开,秦公允又回头:“刘大人。” “秦大人恕罪,下官要赶着回去写折子,这税事拖不得。”刘大人一脸歉意,不断点头告退。 秦公允还要呼道,被老太傅摇头制止。 周遭一众人顿时散去,露出其后笑吟吟地郑安侯。 秦公允脸色一凝。 “老太傅,”郑安侯上前唤了声,又道:“秦大人有什么好事,这么急着叫人?郑某人不才,可能作陪?” 秦公允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不敢劳烦郑安侯。” “哎,”郑安侯摆手,笑容谦和有礼:“这哪儿是劳烦,能给老大人和秦大人作陪,是郑某人的荣幸。” 秦公允看到他这幅样子直欲作呕。 还是秦太傅老成,笑呵呵道;“老朽闲来便是约几个老友下棋解闷,不似郑安侯年轻力壮,可以寻欢作乐,这便不劳郑安侯费心了。” 秦公允冷笑一声。 年轻力壮,寻欢作乐。 郑安侯一挑眉,“郑某人再寻欢作乐,也比不上令公子。” 秦公允脸色一僵。 “秦大人还不知道?”郑安侯好不惊讶地睁大眼睛,笑道:“令郎昨夜大闹客栈,险些坏了庆安县主的清白,这桩事,今儿一早恐要传遍长安城了。” 秦公允肩头绷紧,脸上肌肉抽动。 郑安侯却哈哈笑开,转身负手而去。 “小人得志。”秦公允暗中磨牙。 老太傅看他一眼,拂袖出了宫门,他们赶回府中,也派人打听过了。 不知是谁将秦无疆夜闯客栈,骚扰宋宜锦的消息放出去的,现在可真是沸沸扬扬,就连秦大夫人都被惊动,叫来秦无疆责问。 “这个逆子!”秦公允喝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还跑去招惹宋宜锦。 “先把他叫来问清楚,无疆不是冒失的人。”老太傅比较冷静,唤来秦无疆想问清情况。 秦无疆只说他是跟踪郑安侯到了客栈,别的什么也不肯说,被秦公允妈了个狗血淋头。 老太傅蹙眉,显然发现孙子是有事隐瞒。 “无疆,你可知道,今天朝上发生了什么?” 秦无疆看向祖父。 秦公允忿忿甩袖:“礼部侍郎突然提议,请陛下早立太子!” “立太子?”秦无疆眼珠转动,磨牙骂了一声:“这条老狐狸。” “陛下的皇子中,三皇子呼声最高也最合适,原本透了口风的几位老大人经此一事,又都犹豫起来,躲躲闪闪不肯面谈。”秦太傅坐在太师椅上,也是面容严肃。 原本一帆风顺的事,突然不顺,难免让人忧心。 “我早就说了,这事不好办。”秦公允叹了一声:“太子若立,陛下就是为了太子的出身也会立郑贵妃为后,到时郑安侯就是正经的国舅,与我秦家一样的外戚之族。” 秦公允指着秦无疆道:“朝中老臣可都是人精,谁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哪会像你一般,为了一个已经灭族的柳氏冒险,得罪权臣。” 他拂袖,显然火气不小。 秦无疆张口欲言,就听老太傅开口:“好了,事情是我决定的,你不要怪无疆。” 秦公允连忙垂头:“父亲,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傅摆摆手:“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郑安侯如此难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釜底抽薪。” 无人敢连名上书,秦家也是孤掌难鸣。 秦无疆也皱起眉头:“祖父,我们又不是没有办法。” 第一六七章:荒唐 秦太傅看他一眼,沉稳缓慢地呵斥一声:“荒唐。” “祖父!”秦无疆唤道。 秦太傅伸手制止他说下去。 “父亲?”秦无疆看向秦公允。 秦公允摇摇头不说话。 秦无疆急道:“郑贵妃祸乱后宫,迫害陛下龙嗣,郑安侯更是陷害忠良罪大恶极,有这样的母亲舅舅,那三皇子若是继位——” “住口!”秦太傅呵斥:“这是你能说的话吗?” “若非面对祖父父亲,我当然不能说,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们若不作为,便是任人鱼肉。”秦无疆说,敏锐地察觉到祖父看他的目光不一样了。 “无疆,”老太傅声音平静而深沉。 秦无疆眉头动了动,上前,“无疆在。”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秦太傅盯着孙子,上上下下打量。 “没有人让我这么做,祖父,您不要误会……”秦无疆辩解。 “我没有误会,”老太傅摇摇手:“或许是我说错了,这天底下还没有谁能逼你做什么,我该这么问,”秦太傅浑浊的黑眼珠如鹰隼般犀利,“你是为谁才这么做的。” 秦无疆周身一凛。 “父亲?”秦公允看向老太傅,茫然且疑惑。 亲太傅看向儿子:“公允,你还不了解你的儿子么?他是心有正义,但也知道深浅,更无心朝野党争。现在为了柳家的案子,不惜以身犯险,更开始关心朝局,掺和太子之争。” 老太傅笑着摇头:“这可不像他。” 秦无疆一窒。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切身关心着柳家的案子。 说白了,秦柳两家非亲非故,秦太傅当初还和柳老将军有些政见不合,颇有争执。 他在知道柳家灭门后,也不曾特意去找柳家无辜的证据,而如今…… “因为……因为有了证据可以证明清白,孙儿想还铁血老将军一个公道。”秦无疆低头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老太傅也没有追问。 秦公允倒是有些忧心,儿子身边发生了不可控的事情,让他非要去趟柳家这趟浑水,他这个做爹的,当然不放心了。 “好了,”秦太傅倒是帮了秦无疆一把,制止秦公允再问下去的苗头。 “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秦太傅道。 “从长计议?”秦无疆猛地抬头:“不妥!迟则生变,何况再给他们准备的时间,账簿的优势可就没有了。” 秦太傅伸手制止他:“无疆,你不是一个毛躁的孩子。这样重大的案子,便是陛下要审,没有三五个月也是审不完的,郑安侯想准备,总能准备妥帖。何况,我与你父亲要考虑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多。” “祖父,”秦无疆唤,老太傅却摆手:“就这么定了,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些朝事要与你父亲商议。” 秦无疆却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孙儿不明白。”他撩袍跪下,“姑姑也为陛下诞下了品性兼优的五皇子,为什么祖父偏要纵贼獠猖獗。” 秦公允勃然大怒,一脚踹在秦无疆肩头:“你这逆子,还不退下!” 秦无疆生生受下,又跪得笔直。 秦公允指着他,拂袖嗨了声。 “你这孩子……”秦太傅坐在太师椅上摇头苦笑,突然皱眉捂着心口。 “父亲!”秦公允疾呼,秦无疆膝行上去:“祖父!” “逆子!你是要逼死你祖父才甘心吗?!”秦公允指着秦无疆:“你给我滚!” 秦无疆是真的慌了,他狼狈出门,朝阳洒在脸上,温暖他周身凄寒。 他不明白。 秦无疆纵横长安的脑袋,如今却开始不明白这复杂的局势。 他撩袍,跪在书房门前。 书房里,老太傅服了药舒服很多,望了门口一眼:“无疆还在吧。” 秦公允忧心忡忡地点头。 秦太傅失笑:“这孩子骨头倔,认定了的东西,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太傅捋了捋胡子:“颇有我当年的模样。” “父亲您是深谋远虑,他却是不自量力。”秦公允对儿子是十分失望。 秦太傅摇头:“要怪,也只能怪我们。” 秦公允看向太傅。 “是我们给了他一颗深信光明的心。他生长优渥,纵然知道世有黑暗,能看破黑暗,但他不信,不惧,不服。”老太傅笑容里甚至有些渴望,“多好啊。” 秦公允苦笑。 他却是悔。 秦无疆的不羁是深信光明注定,正义必胜的不羁,这样的潇洒,日后,怕是会害了他。 “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便孟浪行事,糊涂!”秦公允骂道,转身出去。 秦太傅也没有阻拦。 “父亲,祖父怎么样了?”秦无疆开口急问。 “用过太医开的药,无事了。”秦公允木着脸,瞥他:“你跟我来。” 秦无疆看了屋里一眼,撩袍起身,揉了揉酸软的膝盖,跟了上去。 秦公允带路走到一处小花园。 “你以为,你祖父真的不想为柳家翻案,为忠臣昭雪吗。”秦公允引路到树荫下,说道。 秦无疆看着他。 秦公允叹了一口气:“我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你太骄傲了,你以为自己想做就一定能做成吗。” 秦无疆闷头不语,眼神不屈。 “哎,”秦公允摇摇头,还是父亲看人准,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服啊。 “你祖父与老将军那是数十年的情意,得知他含冤而死,心里有多悲多恼,你根本不明白。”秦公允呵斥,语调悲凉:“但他不能妄动啊!” “他身上背着的是秦氏一族上千条性命,我们秦家人死国死正义,在所不辞,但族中其他人呢?你娘你妹妹呢?难道你忍心看着她们沦落到当年阮御使家的地步?” 秦无疆周身一凛,目中悲怆。 “所以,我不管你是为了谁,今天这桩事都得给我暂时按下,更不要想着利用你姑姑和五皇子去捅那夺嫡的马蜂窝!我们秦家,绝不参与夺嫡,也不能参与。”秦公允喝道。 “可是父亲,我已经同人说好三日后成事,她自己有安排,不会连累到秦家的。” “他是谁?”秦公允板着脸问,“你就这么相信他?” 秦无疆一顿,郑重其事地点头:“相信。” 秦公允冷冰冰看着儿子,缓慢而严肃地吐出一声:“荒唐。” 树丛后突然响起异动, 秦无疆猛地回头:“谁!” 第一六八章:花酒 秦公允一把抓住秦无疆的袖子,冷冰冰喝道:“不论如何,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 “父亲!”秦无疆惊呼,秦公允已经松开他的手。 秦无疆立刻跳入方才有异动的树后,四下已无人,但他顺着小路望去,抓住了一个路过小厮:“方才过去的是谁?” 小厮哆哆嗦嗦跪下:“回二爷,是……是您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啊。” “方谦?”秦无疆喃喃,猛地回头。 秦公允板着个脸站在树丛后,面无表情。 秦无疆脑子嗡地一声,倒退半步,“父亲……” 秦公允瞳孔微缩,扭过头去。 场上只有秦无疆的磨牙声,他用力甩袖,转头就往方谦所在的客院跑,七斤在后面小跑着追。 “哎,”秦公允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的背影恍如苍老十岁,步履蹒跚。 “方谦!”秦无疆一撩袍子,跳过客院门槛,几步进门。 方谦就坐在桌前。 秦无疆舒了口气,舔舔嘴唇,只道:“刚才……” 绕是他巧舌如簧,机变无双,此时也有些张不开嘴。 “秦公子,令尊说的对,是方谦,强人所难了。”方谦低头。 “不是!”秦无疆说。 方谦举起一只手,认真盯着他:“此前,方谦糊涂,竟将账簿交给锦容,祸引沈家,险害她性命。如今,方谦不能再糊涂下去。” 提到此处,沈锦容泪眼婆娑,抓住他的胳膊:“方郎……” “锦容,我知道你不介意,但我介意。” 方谦抓着她的手,认真说:“你觉得作为我的妻子,理应同我共患难,但方谦作为男儿丈夫,若连自己的妻族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沈锦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她就知道,她选中的男儿,是这世上最有担当的男人。 “方谦。”秦无疆眉头深皱。 “老太傅公正无私,方谦一直敬佩有加,但因此陷秦家上下老小于危难,便是方谦的不是。” 方谦挺直脊背:“但方某人如今了无亲族,柳家的案子就由方谦一人揭发便是。” “方郎!”沈锦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秦无疆也横跨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方谦,你听我说!”秦无疆面上肌肉抖动,咬牙:“刚才那一切……” 方谦看他。 秦无疆闭上眼:“都是我爹设计的。” 方谦笑笑,认真唤了声:“秦兄,此前方谦对你多有误会,秦兄果然是条磊落的汉子。” 秦无疆挑眉:“你知道?” 方谦舔舔嘴唇,略显尴尬地挠头:“方谦虽然愚笨,但突然有人相请,还碰巧听到这些,也能想明白一二。” “那你还走什么?”秦无疆没好气道:“我秦家历代忠良,祖父更是历经两朝的重臣,再不济,还有太后娘娘为我们做主,焉能纵贼子逞凶。” 郑安侯贪赃枉法陷害无辜,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普天之下谁人不知。 秦家早就想参他一本,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加之他巧言令色颇得陛下信赖,这才让秦家束手无策。 秦无疆冷哼。 他虽不在朝中,却很清楚秦太傅的态度。 如今郑安候一手造成这么大的冤案,不论是从长计议还是速告御状,他深信秦太傅绝不会坐视不理。 “你留下,我一定给你想办法。”秦无疆说。 方谦叹了一口气,抱拳:“秦兄大义,方某佩服。不过令尊既然有苦衷,方谦再留下,只怕会令秦兄与父亲不睦,这实非方某所愿。” 秦无疆脸色凝重。 一想到秦公允设计逼走方谦,他的心就咯噔一声,内脏都被攥到一起似的难受。 “只盼事发时,秦公能为柳家仗义执言,方某已感激不尽。”方谦深鞠一躬,又看见沈锦容,只道:“还秦兄替我照顾好锦容,她跟着我,吃了太多的苦。” “不!”沈锦容严词拒绝,抱住方谦不许他走。 方谦却不容她分辨,推开她,按住她的肩:“你是我的女人,就该听我的。” 沈锦容浑身一僵,泪眼婆娑:“方郎……” 她眉眼垂下:“方郎,妾身等您回家。” 方谦眼眶一红,目光闪烁着转头看向别处,低声:“好好照顾自己。” 秦无疆心中郁结,长啸一声,一拳砸在桌上,“你走吧!” 方谦背上包袱,戴好兜帽,大步走出院子。 “方郎!”沈锦容克制不住追随的脚步,还是秦无疆一把抓住她,唤来丫鬟们拦住她。 “方谦把你交给我,是怕你被贼人所擒,让他难以施展手脚。”秦无疆盯着沈锦容低声提醒:“你不要妄动,乱了他的计划。” 沈锦容咬着下唇,啜泣着点头:“锦容明白。” “扶小姐下去,不得有半分怠慢。”秦无疆肃容下令,府里仆役都习惯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今日见状顿时提起十二分警惕,不敢稍有亏待。 沈锦容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到屋中,秦无疆还站在院子里脸色铁青。 “二爷……”七斤上前,小心翼翼道:“世子爷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曹彧来了。 秦无疆微怔,烈火中煎熬的心似被泼了盆清水,大步走向厅堂,一边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好一阵儿了,您在老太爷书房的时候就来了,后来您一直……小的也不得禀。”七斤解释。 秦无疆吸了吸鼻子疾行两步,只想快点见到曹彧。 厅堂前,一身瓷蓝银纹绣缎长衫的俊朗公子端端正正坐着喝茶,一行一止都规矩有度,儒雅气派。 秦无疆风风火火冲进来,一把打掉他的茶盏:“喝什么茶,喝酒去!” 曹彧看了眼一地的碎片,声线温和沉静:“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像盛夏夜静谧的湖水,蝉噪愈静,如徐徐凉风,吹过秦无疆心头怒焰。 秦无疆拉着曹彧的手,硬把他从椅子里拽出来,恶狠狠地瞪着厅堂里低头伺候的仆役们,一字一句吼得又大声又响亮:“我说,喝花酒去。” 曹彧噙笑,这小子又闹脾气呢。 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幼稚。 秦昭宁刚赶到门口,听到这样一声吼,脸色一红。 曹彧看到她,儒雅颔首,“表妹有礼。” 秦昭宁也身姿聘婷地回礼,“大表哥。” 可惜她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话,曹彧就被浑身冒火的秦无疆拽走了。 “花酒,”秦昭宁望着两人背影,银牙暗咬。 第一六九章:废物 “都打听清楚了?”秦昭宁回到绣楼,坐在绣架前,纤细白嫩的手指穿花蝴蝶一般翻动。 “打听清楚了,客院现在住着的,只有那位沈姑娘,方先生已经离开。”听春道。 秦昭宁咯噔一声剪断绣线,一只蓝翼蝴蝶栩栩如生出现在素缎上,那蓝色同曹彧今天衣衫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噙笑摸着蓝翼蝴蝶,没看听春,只问道:“方先生走前,可有什么异样?” “好像……被一个小厮叫出去了,奴婢再去打听。” “去吧。”秦昭宁挥手。 自从方沈二人跟秦无疆来到秦家,家里的氛围就不一样,祖父今天又突然大病,秦无疆跪在书房门前不肯走,这一切异样她都看在眼里。 若说没什么事,她自然不信。 秦昭宁不是个好奇的人,男人们的事她也一概不管,但如今,她却需要知道这些。 还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眸光凝在蝴蝶身上,手指顺着蓝色绣线婆娑。 选妃的事既然是秦妃娘娘递出来的消息,十有八九就是真的,她必须要抢先知道朝中的情况,才能更好判断长公主的态度。 今日秦无疆闹着,她错过了和大表哥面谈的机会,就只能加倍补偿回来。 “小姐,奴婢使了银子,终于打听到……”听春凑到跟前,耳语一句。 “什么?”秦昭宁声音柔软,手里的剪子却掉在绣布上,目光流转。 父亲。 是父亲派人引方先生出去,这么说,是父亲不欢迎方沈二人了。 “这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秦昭宁目光闪动。 能让父亲这样为难,想办法撵走他,这位方先生到底带着什么秘密上门。 “那位庆安县主呢?今早闹得沸沸扬扬,惹得母亲大怒,到底怎么回事。”她问。 听春将打听到的如实说来。 “即便哥哥真的去了,宋家也不该如此大张旗鼓的宣传,到底是谁在当中搅混水。”秦昭宁蹙眉。 虽然她不介意宋宜锦的名声,但她也不想多个这样的嫂子。 “大表哥登门,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秦昭宁目光远眺。 何时,她才能名正言顺地与那位温润君子并肩。 长春苑的前楼雅间,秦无疆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酒。 他说喝花酒就喝花酒,作陪的姑娘还没来,他先喝了一坛。 这青天白日的长春苑并未开张,若非秦无疆这样身份显赫的“常客”是进不来的。 曹彧仍然有些不适应,正襟危坐,亲自替他拍背:“所以是真的了?” “啊?”秦无疆醉眼迷离,靠在他怀里打了个酒嗝,摇晃手掌:“什么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你夜探庆安县主居所,满城闹得沸沸扬扬,可知是谁从中作梗?”曹彧冷着脸。 “她啊,她真是个好姑娘啊,好姑娘,我得帮她。”秦无疆砸吧着嘴说道。 曹彧蹙眉。 他们说的,怕不是一个人吧。 可这件事曹彧知道,风花误却不知。 她兴冲冲来到门前,却听到这样一句,浑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过,比当初被发落到官奴司,辗转卖到长春苑时还要冰凉。 “姑娘?”风花误的丫鬟子语扶住她。 风花误在唇上比了比,让她不要声张。 秦无疆醉了,没听到门外动静,但曹彧却很是机警,他起身来到门前。 风花误垂下眉眼,屈膝施礼:“罪妾见过世子爷。” 曹彧眼珠动了动,侧身让路,“进来吧。” “梦妤?你来啦。”秦无疆醉眼朦胧,嘿嘿傻笑着招手,风花误上前,忧心万分地给他擦拭前襟:“二哥哥,怎喝成这样,子语你快去厨房,端醒酒汤来。” 子语赶忙跑出去。 “没醉……”秦无疆摆手,抓起一坛酒,摇摇晃晃地靠到雅间窗前的栏杆上,拎着酒坛子的手探出窗外。 这间包厢位于长春苑后方,楼下并非花柳街正门,而是一条通往主街道的小街,上午时分虽然不算热闹,但也有不少行人,他这一探,立刻引来不少围观。 曹彧连忙上前捉住他的手捞回来:“行了,这两杯酒,你还醉不到这个样子,到底什么事,你说便是。” 他有些不愉。 两人关系匪浅,秦无疆有心事竟然把他瞒得严严实实,他心里自然不好受。 秦无疆抿了抿嘴,拦住风花误的肩膀,眼神闪烁。 曹彧看了风花误一眼。 风花误只忙着给秦无疆擦拭前襟,没注意到。 “是木生的事吗?”曹彧问。 风花误与秦无疆的事他最清楚,所以这浅浅一提,也就没有支开风花误。 但风花误的手却一瞬僵硬。 秦无疆灌了一口酒,点点头。 “什么事?”曹彧问。 他不信,凭他们两人的家世身份本领,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们。 “你别管。”秦无疆开口,连风花误都愣住了。 秦不离曹,曹不离秦,这句话可不是凭空传出的,这二人的友谊也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秦无疆这样对曹彧说话,她还是头一次听到。 曹彧更是憋红了脸。 他是温润君子,可他不是没脾气。 两人什么样的关系,除了表兄弟,更胜亲兄弟。 秦无疆今天却跟他说别管。 “无疆,”曹彧黑着脸,按住秦无疆要喝酒的手:“跟我说。” “你怎么这么烦!” 秦无疆用力推开曹彧,指着他的鼻子:“小爷最烦的就是你这种人了,成天绑了根绳子在身上,你不累吗?!” “二哥哥,你醉了!”风花误抱住张牙舞爪的秦无疆,一边跟曹彧赔笑。 秦无疆却不领情,还一把推开她,继续冲着曹彧骂道:“你乐意绑着绳子,你就绑着,别来绑小爷!小爷不吃你那套!” 他挥舞着胳膊,大喊大叫:“跟个木偶似的,走到哪儿都是你娘的规矩,要不是我娘看你没朋友,非求着让我罩你,我才懒得跟你玩呢!” “二哥哥!”风花误气得跺脚,他这说的什么浑话,非要和曹彧闹掰吗。 曹彧气得浑身哆嗦,指着秦无疆,一连说了三个好。 “干嘛,你还想打我吗?你不是君子人如玉吗,你敢打人吗!”秦无疆指着曹彧鼻子叫嚣:“你白当世子,连打架都不敢,你打我啊,你个废物!” “你!”曹彧原本想走,听到一声废物顿时炸毛,一拳挥过去嘭地一声砸在秦无疆脸上。 秦无疆晃悠着倒退,一坛酒顺着窗口飞出去,却没有听到应有的碎声。 一只极好看的手抓住了酒坛边沿。 第一七零章:割袍【为舵主苍雪洗剑加更】 这个细节被两人同时注意到。 他们探出头去看,只见一个衣着平常的男子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抓住酒坛边沿,坛中的酒甚至都没洒出去,而坛下,是已经吓傻的小童。 小童睁着大眼睛看向男子,茫然不知。 一个粗布妇人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孩子,连连跟男子道谢,一边狠狠给了孩子一巴掌:“让你乱跑!” 哇地一声,孩童哭了出来。 男子不语,也没有向上看,只是将酒坛子放在地上,慢慢走开。 秦无疆浑身一个激灵酒也醒了,与曹彧对视一眼,都松口气。 这要是伤到孩子,即便他们是无心之失,也一样会愧疚。 周遭看热闹的人见男子离开,才茫然道:“这人什么时候来的?谁看见啦?” “这样的身手……”秦无疆喃喃,连脸上的伤也忘了疼。 “是个人才。”曹彧蹙眉接话。 秦无疆盯着地上分毫未洒的酒坛,回望曹彧:“我不能。” 曹彧默契摇头:“我也不能。” 二楼到一楼才多高的距离,要赶过来还要准确地抓住边沿,这等速度身手,怕是天底下也没有几个。 “这等身手,还是这个年纪,”曹彧和秦无疆对视,异口同声吐出一个名字:“慕郎。” 这下,两人都觉察到气氛的尴尬。 秦无疆别过头去,望着慕郎离开的方向,忽然入神低声自语:“他上次来长安,突厥奇袭庆安,是两国交战的大事,这一次……难道又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曹彧脸上一僵,盯着秦无疆阴晴不定的脸若有所思。 大事。 长安城里,哪件事不大。 但秦无疆现在要做的,一定是件大事。 曹彧忽然出手想按住秦无疆,却堪堪抓住秦无疆的袖子。 秦无疆心里一暖,曹彧太了解他了,可嘴上却凶狠喝道:“放手!” “你追他做什么?” 曹彧不肯撒手,两人过了两招,却是不分胜负。 秦无疆急躁地看着慕郎远去的方向,又看向曹彧,忽然一翻手拔出靴子里藏着的金匕首。 风花误惊呼一声。 曹彧心里一凉。 他没有躲避。 秦无疆要刺,就让他刺好了。 便是要他这条命又如何。 “咔嚓”一声,秦无疆割断一截袍子丢在地上。 “姓曹的,小爷今日同你割袍断义,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逛我的花柳巷,我们两不相欠,再也不许管我的事!”秦无疆厉声吼道,“还不放开我!” 曹彧猛地睁眼,手臂上青筋暴起,攥得秦无疆生疼。 秦无疆却趁着他失神,飞起一脚,踹在他膝窝,整个人兔子似得顺着窗跳出去,沿着街道飞奔,寻找慕郎踪迹。 “秦无疆!”曹彧攥着那截布,双手狠狠砸在窗框,犹如猛兽嘶吼。 “世子爷息怒,二哥哥他绝不是有意的,他一定有自己苦衷。”风花误急忙替秦无疆辩解。 曹彧扭头看她,双目通红。 “世子爷,我替二哥哥像你赔罪,”风花误屈膝便跪。 “阮姑娘,”曹彧伸手拦住她。 风花误浑身一个激灵,头别向一旁,“世子爷唤错了,罪妾是……风花误。”她声音苦涩,低着头。 曹彧没应,只道:“这是我和他的事,你就不必插手了。” “世子爷,”风花误抬头,又低下头应了声是。 曹彧盯着攥在手里的袍角,又忍不住磨牙。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风花误屈膝恭送:“世子爷慢走。” 再起身,她眸中燃起熊熊火焰。 “木生……”她磨牙。 秦无疆为了她能和曹彧翻脸,可见木生在他心里的位置。 “我已经只剩二哥哥了,你却连他也要夺走。”风花误面无表情,走出房门,细白的手指攥得咯吱作响。 “那就别怪我了。”她微微偏头:“今天早晨是谁家递了帖子来?” “是昌平侯老夫人过寿,教坊司那边想请小姐献舞。”子语说,“您一贯是不肯的,时间又紧就在今晚,奴婢正要替您回了。” 风花误摆了摆手:“不,就说我答应了。” “啊?”子语一怔。 风花误微微扬起下巴,“我答应了。” “小姐,这昌平侯老夫人和善是多少小姐的簪者,长安世家的贵小姐怕是都要去,您若是去献舞……”子语抿了抿嘴唇。 她是知道的,风花误当年也是这长安城中的一位贵女。 虽然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但如今再和同代的贵女们相遇,怕是难堪。 “无妨,谁还记得我呢。”风花误面无表情,“我只是长春苑一个低贱的女妓,风花误罢了。” “小姐快别这么说了。”子语劝道。 风花误摆摆手:“我没事,你去应了吧,然后……”她耳语吩咐几句,子语连连应下。 另一边,曹彧出了长春苑,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秦家。 “打听不到?”曹彧蹙眉,手指捻着袍角。 “是,秦家上下口风很紧,对方谦和沈姑娘两人的事只字不提。”陆峥应道。 曹彧手指敲了敲:“问题果然出在他身上。” 他是君子,践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规矩,但他不是傻子,庆安县时闹出那么多事,秦无疆上蹿下跳,他都看在眼里。 但他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秦无疆闹着要跟他决裂,割袍断义,不过是不想牵连到他。 因为他身上背负的,可不止是曹家上下性命,还有曹家军的辉煌。 曹彧是个明白人,他跟秦无疆兄弟多年,默契十足,秦无疆怎么演也逃不过他的法眼,只是他还没想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能让秦无疆怕了。 “世子爷,夫人派人来提醒您,别忘了今晚赴昌平侯府的寿宴。”小厮进门提醒,曹彧正深思,摆手示意他退下。 “打听到了,世子爷,方谦走了。”陆峥又登门禀报。 曹彧肃容:“只有他一人吗?” “是,沈姑娘没跟着出来。”陆峥道。 这次曹彧明白了,不是秦无疆怕,是秦家怕了。 “秦家是后族,太傅位高权重,什么能让秦假怕成这个样子。”曹彧百思不得其解。 陆峥见状犹豫一下,又说道:“世子爷,这消息……是表小姐身边的丫头告诉我的。” 曹彧扬眉:“昭宁?” “是表小姐,表小姐现在就在夫人房里,说是给夫人送新绣样。”陆峥道。 曹彧起身出门。 “走,去看看。” 第一七一章:昭宁【为舵主别X欺负加更】 主院前,曹彧站定。 他身前的丫鬟说道:“表小姐也在屋里,奴婢这就去给您通报。” 毕竟是男女有别,秦昭宁在屋里,他就要等上片刻。 “不必了。”曹彧说道,转身离开。 秦昭宁在屋里听到消息,桌下的手一紧,不过表情倒是纹丝不动。 长公主画着威严又妩媚的入鬓长眉,头上宝冠钗鬟厚重,斜倚着贵妃榻,端详绣样,也端详她。 闻禀,噙笑:“彧儿来了,怎么又走了?” 秦昭宁站起身:“大表哥许是有话要跟您说,昭宁这便不打扰了。” “你这孩子,来本宫这儿,算什么打扰。”长公主笑容和煦,她还是很喜欢秦昭宁的。 又转头对着自己的嬷嬷:“去把前儿宫里赏的碧螺春给昭宁包上一份带回去,这孩子惯会赏茶,也不屈了本宫的好茶。” 秦昭宁应是,丫鬟取了茶,与她一道回去。 出了门,她便说不用送。 长公主的嬷嬷也不强求,毕竟秦昭宁也算府里常客,不会迷路。 途径府中小花园,一拐角,秦昭宁终于见到心心念念那抹瓷蓝。 曹彧就站在假山旁,修竹为影,玉树临风。 “大表哥,”秦昭宁屈膝一礼。 “表妹有礼。”曹彧走过来,伸手相邀:“听闻表妹茶艺了得,表兄托大,可能讨上一杯?” 秦昭宁笑颔:“不敢推辞。” “去茶室。”曹彧偏头对小厮吩咐。 秦昭宁悠悠相随。 园子一侧有丫鬟看到,跑到正院告知嬷嬷,嬷嬷又禀长公主:“殿下,世子爷邀表小姐去了茶室。” “嗯,”长公主枕着手,“他们表兄妹偶遇,饮个茶,倒也无妨。” “殿下,这可真是偶遇?”嬷嬷提醒。 曹彧来了又走,不像是不好进来,倒像是给了个让秦昭宁出去的讯号。 长公主看了嬷嬷一眼,伸出手去。 嬷嬷立刻扶着她起身。 长公主走到桌前,端详绣样,颇有些爱不释手:“昭宁是个好孩子,样貌出身没得挑又知礼守度,若非彧儿命能尚主,本宫做主讨了她又何妨。” “是。”嬷嬷垂头应道。 长公主摸了摸绣样:“他们愿意吃茶就吃去吧,昭宁那孩子乖巧,彧儿也是守礼的,能出什么事儿。”她眼中精光一闪,笑吟吟道:“即便真出了事儿,也是好事。” 嬷嬷没听懂,不过长公主既然心里有数,她自然不敢多问。 “殿下现在是要?” “进宫。”长公主说。 “彧儿年纪大了,也该把事情定一定,借着这次大功,本宫去找母后讨赏。”长公主裙幅逶迤,身后有三个婢女为她拉着,迤逦而出,登上宝辇入宫。 另一边的茶室,秦昭宁凤凰三点头,烹茶完毕。 “有劳表妹了。”曹彧端起葵花品茗杯一礼,小口品尝。 秦昭宁有礼有度,茶艺更是了得,还添了幽秘檀香,让他周身舒服,和秦无疆争执的烦躁尽去。 “表妹玲珑心思,愚兄有一事不明,想请表妹赐教。”他率先开口,陆峥见状,带人下去。 秦昭宁柔柔一笑:“小妹知无不言。” 曹彧看着她,终是问出口:“表妹可知道秦家客院的二人,所求何事?” “大表哥同他们一道从庆安来,却也不知所求何事,昭宁如何得知。”秦昭宁开口。 曹彧略有些失望,不过想来秦昭宁说的也有道理。 “是愚兄唐突。”他开口,正要起身告辞,就听少女柔柔一声:“但昭宁可以猜测一二。” 曹彧起身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坐了回去,第一次认真看着这位表妹,她容貌娇俏,笑容清澈。 “请表妹赐教。” “父兄因沈先生而争执,昭宁猜测,应该是与某件案子有关。”秦昭宁开口,又缓缓分析:“方沈二人来得隐蔽,显然是要躲避仇家追杀,这样的人投入秦家,多半都是为了伸冤昭雪而来。” 曹彧点头,与他所想不差。 “我祖父父亲一生公正清廉,绝非徇私枉法之辈,此时让他们难办,便是……”秦昭宁一顿,“触及了让他们难办的人。” 曹彧脸色一僵。 原本他心里已有些猜测,不过这件事太过可怕,他不敢确定。 经秦昭宁一言,他心里已经有数。 “夏天要过去了,柳絮飘飞,终是飞到了长安。”秦昭宁幽幽开口。 她也是猜测,但此刻曹彧的表情为她做了足够分量的佐证。 秦昭宁现在确定,方沈二人的来意,也知道秦家此刻处于什么样的危机之中。 她到底是个女子,即便猜到这些也不能替秦家做出决断,反倒注意到曹彧衣襟有些乱:“二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表哥勿要怪罪。” 曹彧表情微动。 从这些细节就能推测出全局,今天的秦昭宁真的让他很吃惊。 “所谓一鸣惊人,想必就是表妹这样的女子了。”他赞。 秦昭宁羞涩一笑,也不贪恋独处的时光,起身告辞。 曹彧起身相送。 秦昭宁屈膝谢过,一边低声道:“若秦家有难,还请大表哥千万千万,不要出手相助。” 曹彧浑身一僵。 女孩子抬头,眸光晶亮:“二哥是这个意思,昭宁也是如此。” 曹彧没说话。 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曹家若不想步柳家后尘,就必须独善其身。 秦昭宁离开,曹彧送她出门,目光一直跟着马车走远。 她坐在马车里悄悄回望,见曹彧迟迟没有转身离开,心里涌上一丝甜蜜。 “恭喜小姐,这下表少爷一定对您刮目相看。”听春捧道。 秦昭宁抿笑,抬头时那丝甜蜜还未褪:“所以,只有家里安然无恙,我才能如愿以偿。” 听春点头:“咱们秦家可是后族,当然会安然无恙了,小姐您就别担心了。” 秦昭宁不语。 她相信祖父和父亲不会无的放矢,柳家的案子想翻案绝不会那么容易,说不得真要搭上秦氏一族的性命。 “真想把那些不安定的因素从家里剔除出去。”她淡淡开口,在摇晃的马车中显得有些阴凉。 听春笑笑,却是一点儿也不怕。 谁不知道她们家小姐最是善良,连个鸟雀受了伤都要救上一救。 咯吱一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救命,救命!”有女子扑到马车前呼抢。 第一七二章:巧遇【为舵主彦子加更】 秦昭宁惊慌一瞬,就听车夫喝道:“什么人,竟敢拦太傅府的车驾!” “救命,救命,太傅大人救命啊!”那女子反应倒是不慢,径直喊起太傅救命。 “站住!”有彪形大汉扑了上来撕扯。 “小姐……”听春惊慌,秦昭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透过帘子隐约看到是个粗布衫形同乞丐的女子疯了一样要往车上爬。 车夫几鞭子抽下去:“放肆!” “救命,救我,我是被他们拐卖的!”女子哭求。 “放屁!你是老子买来的。”大汉踹了她一脚,一边赔笑:“婆娘不听话,冲撞大人了。” 秦昭宁示意,听春掀开车帘一角。 小丫头水嫩嫩的模样,让大汉吸了吸口水,“原来是位小姐。” “放肆!”听春冷哼。 “小姐,小姐求求您发发善心,我是被拐卖的,我不认识他啊!”女子哭喊着扒住车轮,宁死也不肯走。 秦昭宁眼睛抖了抖,心中有些不忍。 “你既说她是买的,可有卖身契?” “有!”大汉逃出一张契约:“这婆娘还挺贵,花了老子八两银子呢。” “我是被强迫的,他们强按着我的手……”女子辩解,被汉子狠狠踹了脚:“放屁,你按了手印就是老子的人,给老子当牛做马直到你死!” 秦昭宁听过,幽幽叹了口气:“听春,给他拿八两银子。” “是,小姐。”听春干脆利落地套银子,那汉子却见车里的小姐起了善心想救人便坐地起价,张口就要三十两。 女子险些晕过去。 周遭已经围了不少人,对着汉子指指点点。 那汉子却脸皮厚比城墙,想必在长安城里无赖惯了,就拦在车驾前好似大爷。 车里,秦昭宁勾起唇角,不疾不徐道:“听春,去兵马司叫人,这个人冲撞了我的车驾,按律……” 汉子一听就慌了,贵族自有贵族的特权,像他这样的贱民冲撞贵族车马,少说也要打上三十板子以儆效尤。 他一慌一怕,丢下卖身契就跑,又狼狈挤回来拿走八两银子。 看热闹的百姓笑成一团,终于有人认出这是秦家的马车。 “原来是太傅家的小姐,真是善心人呐。”人们称赞,秦昭宁在车里也是俏面微红,只道了声走吧。 马车动了起来,听春掀开帘子,悄声说了句:“小姐,那女人一直跟着咱们。” 秦昭宁眼睛动了动:“她倒是机灵,现在离开只会被那个男人再抓回去。” “那您要收留她吗?”听春问。 秦昭宁摇摇头:“家里正乱,我怎么能收留来路不明的人,你去给她找一套干净衣服,再给她点儿银子,让她自己谋条生路去吧。” “小姐您真是菩萨心肠。”听春感慨。 秦昭宁抿了抿唇:“如果可以,谁愿意做那恶人呢。” 听春扬起下巴:“小姐便是做了恶人,也是有人先招惹了您,那就是她咎由自取,活该。” 秦昭宁笑笑:“偏你会说话,去吧。” 听春跳下马车拦住了还想跟着的女子,秦昭宁头也没回地进了府。 女子收了新衣裳又得了银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家小姐叫秦昭宁,她施恩不望报,但你可得记住了这份大恩。”听春啰嗦一句,推她离开。 女子噗通跪在地上:“昭宁小姐和姐姐的恩德,奴婢一辈子不敢忘。” 她的话让听春舒服,她便笑道:“你自称奴婢,从前也是给大户人家做事的?” 女子抬起头,露出脏兮兮的脸:“奴婢名唤花穗,曾在庆安侯府做事……” “庆安侯府?”听春一怔。 绣楼里。 “就是这样,她说她是被人陷害发买出府,原本自己赎了身,又被人拐卖到长安,遇见了小姐。”听春道,“奴婢验过了,她的确知道不少庆安侯府的事。” “这世上的事还真是巧。”秦昭宁将针扎入绣布里,透过窗打量收拾干净站在门外的花穗:“脸上的疤怎么来的?” “说是被陷害时,被侯府老夫人打的。” 秦昭宁眉头微动:“那还真是命大,庆安到长安这么远的路,辗转走来,吃了不少苦吧。” “可不是么,听她说,光是运奴的车里就病死了仨。”听春道,显然跟花穗聊了不少。 “是个经事的。”秦昭宁说。 “奴婢看,她是真的感激您救她,像是个有心肺的。”听春替花穗美言了几句,又因着在庆安侯府做过,便被秦昭宁留了下来。 花穗对秦昭宁感恩戴德,当差的第一天,就打听到了方沈二人,一眼认出了沈锦容的身份,将自己知道的那点儿消息全跟秦昭宁说了。 “大盐商沈家,”秦昭宁呷茶一口,“既是沈家的女儿,就让沈家自己接回去好了。” …… 日头高升,长安街头也热闹起来。 秦无疆追了半天,连片衣角都没捞到,气恼地跺脚。 “这慕郎,是属兔子的吗!”秦无疆忿忿。 他身后的茶楼二层,慕清彦站在楼栏前俯视秦无疆,表情淡漠高远。 “长安可是小爷的地盘,非得把你找出来。”秦无疆磨牙。 慕清彦转身欲离,忽地脚步一顿,又转回去。 秦无疆还站在原处,因为他对面走来一位姑娘。 这还真是巧遇,大街上竟然撞见了长宁。 长宁眉头一蹙。 她出门是为了给昌平侯夫人买一份寿礼,这秦无疆在大街上乱晃是做什么? 看他的样子,却似找人。 长宁左右看了一眼,二楼的栏杆前空无一人。 秦无疆攥着拳头,似是鼓足勇气,走过去笑嘻嘻搭讪:“哎,姑娘,有些眼熟啊。” 长宁身后是春晓木鸢几个丫头,正要呵斥,就被长宁拦住:“不认得了吗,这位是秦参谋。”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客栈里的那位姑娘。”秦无疆笑嘻嘻地,故意说给跟在暗处的铁甲卫听。 “有没有兴趣喝杯茶,谈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秦无疆约妹子的手段很是熟稔。 长宁好笑摇头,虽然这会引起宋宜晟怀疑,但秦无疆既然冒险邀约,她就有必去的理由。 “秦公子请。” 秦无疆哈哈大笑,转头摊手:“这位姑娘请。” 两人上了茶楼,跟随的铁甲卫赶紧回去跟宋宜晟报信,而慕清彦则勾起一丝唇角,进了二人隔壁的包间。 既然有缘巧遇,他也不会浪费机会。 第一七三章:别气 “方谦走了,应该会设法寻你,”秦无疆略带歉意说道。 长宁眉头微蹙,方谦的性子她知道,只要是为柳家伸冤,他什么委屈都能忍,绝不会半途而废。 除非,方谦认为继续留在秦家不能再为柳家伸冤,他才会走。 “秦太傅,怕了。”她话说的直白,秦无疆脸色一僵,深吸口气:“是我爹。” “秦尚书,也对。”长宁前世同秦家人没少打交道,他们秦家上上下下的脾气秉性,她都一清二楚,而且……她想到前世秦家那个了不得的女儿。 “你妹妹怎么说。” 秦无疆一怔:“昭宁?你怎么问起她来。朝堂上的事,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怎么会管。” 他话一顿,看着长宁又添一句:“你是例外。” 长宁却没和他耍嘴皮子。 如今的秦昭宁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未尝经历秦家覆灭,更没有没入宫廷为奴,自然没有成长为前世她手下,那个注定会名载史册的女官。 想必现在的她,还是宝剑在鞘,锋芒未露。 “你若有空,倒是可以多听听她的意见。”长宁点到即止。 前世秦家败了。 不单是败给宋宜晟和她,也是败给他们自己。 “你认识昭宁?” “不认识,但我觉得,秦家的男人需要一些其他的声音调和。”长宁说。 秦无疆眉头一挑。 “你们家的想法,太保守。” 秦无疆笑了,普天之下,还就只有她一人竟说他秦无疆保守。 长宁抬头:“你莫要不服,你的不羁,也只是富贵君子的不羁,秦昭宁有些手段,正是你所缺乏的。” “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秦无疆蹙眉。 她好像比他还了解秦昭宁。 “就比如眼前这件事,方谦离开,应该是找机会要告御状,那中元节皇辇巡街,正是最好的时候,而你,怕是也想掺和进去。” 秦无疆一脸说不出的表情,“你真是聪明。” “只是因为你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长宁表情平淡。 秦无疆和方谦都不是半途而废的人,秦家不应,他们只能想出这个办法。 “所以我说,你们的办法太保守。”长宁走到窗前,隐约看到前面宋宜晟的铁甲卫来来回回巡查。 “你知道宋宜晟在这种逆境中是怎么做的吗。”长宁指着下面的铁甲卫道。 秦无疆扬眉:“怎么做的?” “宋宜锦,若在平时,他巴不得宋宜锦能和你传出些什么,但这一次,他拼命拦着不许风声外露,你觉得是因为什么。”长宁说。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不是他宋宜晟放出的风声?”秦无疆蹙眉。 长宁点头:“院子就那么大,我盯着呢,不是他。” “那能是谁?”秦无疆蹙眉。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想到一个人。 “郑安侯。” “是他。”长宁道,“不让宋宜锦参加大选,对郑安侯最有利。” 秦无疆脑子快转,猛地抬头:“你是说宋宜晟要把宋宜锦送进宫?如果她能得到陛下宠幸……”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宋宜锦成了宫妃,那就是皇家的人。 君臣有别,他想指证她木生身份作假,可就要担着极大的风险。 “果然是不择手段。”秦无疆冷哼,又幸灾乐祸:“不过宋宜晟和郑安侯的狗咬狗,倒是挺好看。” 长宁不语。 这两个人现在就撕咬起来,互相掣肘,虽然是好但也生出不少变数,她控制起来,颇有些吃力。 而且秦家又生变化,方谦一人藏身长安城中,她委实忧心。 这里毕竟是郑安侯的地盘,而且皇辇巡街当日必定有重重守卫,他想闯驾伸冤,实在太难。 “我这里有个东西,你拿回去交给太傅,他自会做出决断。”长宁从怀中取出一方包着的手帕交给秦无疆。 “你真是越来越神秘了。”秦无疆拿着帕子,也没拆。 “你要是提前拆了,会坏事。”长宁瞥他一眼。 秦无疆高举双手:“我保证不拆。” 长宁点头:“快走吧,宋宜晟该来了。” 秦无疆离开,木鸢推门进来,表情有些疑惑,方才秦参谋塞到怀里的帕子不是…… “姑娘,我们——”木鸢的话顿住,因为长宁比了根手指在唇上,又指着她裙子。 木鸢低头,没发现什么异样,但被长宁的动作唬得一动不敢动。 再抬头,长宁像只灵活的猫一般悄声来到她身前蹲下。 一根极细的银丝一头黏在地板上,另一头…… 长宁站起身,“说得我口渴,去倒杯热茶来。” “是。”木鸢的声音俏生生地透过银丝传来,之后便是一人离去的声音。 隔壁的慕清彦放下茶碗,正要离开,门外便响起小二的敲门声,语调有些哆哆嗦嗦:“客官,送茶。” 慕清彦眉头轻抖,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 他不语,倒退一步突然拂袖,大门刚开一只茶壶就砸了过来。 慕清彦却似早有准备,动作不多不少,刚刚避过茶壶,却滴水未沾。 小二茫然站在哪里,连连告罪:“客官恕罪,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刚才有人撞,撞我。”小二的脸皱成一团,他身边并无旁人。 可他方才明明感觉到肩头被人退了一些,茶壶就脱手了。 慕清彦说:“进来收拾掉吧。” “多,多谢客官,多谢客官。”小二点头哈腰地道谢。 他微微转头,目光扫向一扇开在走廊里的木窗,噙笑:“何不光明正大的看?” 长宁施施然从窗后走向门前。 光明正大就光明正大。 小二还不知道这就是刚才推他的罪魁祸首,端着残破的茶壶灰溜溜出去。 “那阁下何不光明正大的听?”长宁说。 她用茶壶试探,本就是为了知道里面偷听到她和秦无疆全部对话者的功夫深浅,如果能先手夺人,她早就一匕首上去了。 现在的她很清楚,就是自己和秦无疆加起来也不是里面这位的对手。 所以,他本可以光明正大的听。 因为长宁和秦无疆并不能发现他,但他却选择银丝传音这样巧妙的办法。 到底是太君子,不屑伏墙偷听,还是瞧不起她们? 长宁微抬下巴,她前世今生加起来,还没被人如此轻视过。 慕清彦则声线平静:“别生气,”他摊手:“坐。” 第一七四章:跑腿 长宁眉头微动,他这个语气甚是怪异。 像是,长者。 长宁莫名发笑,这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如此托大么。 还是心态苍老? 长宁迈进门,这才觉察到自己之前紧绷的神经被他不知名中舒缓。 他的语气神态,整个人的气质,都让人为之轻松。 长宁依言坐到一侧,心中还在估算时间。 “还有半盏茶的时间。”男子语调平静,但此言一出,长宁的神经又一次紧绷起来。 他对她的心事了如指掌。 还知道帮她算计宋宜晟赶来此处所需时间。 不过女孩噙笑,下巴微扬:“你错了,是一盏茶的时间。” “你地方选的很好,他若抄近路会被经过的巡城卫挡住片刻,正可以多拖上半盏茶的时间。”慕清彦倒茶,哗啦啦的水声作为他清润嗓音的背景音,让人如临山水竹林,一时轻松。 “你既然知道……”长宁话音一顿。 因为远处传来了马匹疾驰而来的声音,顺着窗口望去,隐约可见铁甲卫铠甲的泛光。 她低头,慕清彦碗中的茶刚倒入一半。 “你?”长宁站起身。 “我方进城时救了一对母子,适才见到跟着你的铁甲卫回去,便让她们去城防兵马司递了个口信,那对巡城卫应该有所耽搁。”慕清彦慢悠悠说道。 长宁忽尔笑开:“不愧是辽东慕郎,谋略天下第一。” “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没人逼得了你,何必用这些拖延时间。” “不是,”慕郎轻笑,将茶盏推来,“是你太紧张了。” 长宁表情一凝。 “仇心太重,会乱了本性。”慕清彦微抬头看她,“用了茶再走。” 长宁低头看着茶碗,转身而去。 她喜欢运筹帷幄,却不喜欢被人运筹帷幄。 女孩高昂着脖子,像只骄傲的天鹅回到隔壁房间坐下,木鸢慌慌张张向隔壁张望被长宁用眼神制止。 慕清彦自己端起茶碗送到口边,唇角是不温不火的弧度。 噔地一声。 他此前射入隔壁的银丝被人一刀斩断。 长宁潇洒将匕首插回靴子里。 陌上君子人如玉,不屑伏壁窃听,就不要听咯。 慕清彦唇角弧度更深。 “蹬蹬蹬”宋宜晟带人冲了进来。 “贤妹,”他一脸焦急地撞进门,好生紧张:“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长宁噙笑坐在桌前,看着一脸急色的宋宜晟:“秦参谋好歹也是长安城的贵公子,怎么会行不轨之事。” 她眸光流转,在宋宜晟身上打量:“倒是侯爷你这般情急,是当真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怕他同我说上什么要紧的话?” 宋宜晟表情尴尬:“贤妹这是说的什么话。” 此时木已成舟,宋宜晟别无退路,长宁却享受着步步紧逼的快乐。 她像那逗弄老鼠的猫,一步一按,让宋宜晟动弹不得又看不清路在何方。 隔壁慕清彦笑着放下茶杯,走到回廊里。 四处是铁甲卫,但他表情恬淡悠然,仿佛只是个过路的。 铁甲卫让行。 慕清彦噙笑踱步过去,将房间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长宁余光一扫,不由磨牙。 他这次倒是如她所说,光明正大的听了。 宋宜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慕清彦只留一个转过回廊的背影。 “侯爷若无事,我还要去给昌平侯老夫人买寿礼,就不奉陪了。”长宁说。 “昌平侯寿宴,你得到请帖了?”宋宜晟蹙眉。 “当然没有,不过倒是有人给令妹送了一份请帖。”长宁噙笑,打量宋宜晟的表情,发现宋宜晟也颇为惊讶。 看来这请帖的确不是宋宜晟弄来的。 不过宋宜晟反应也不慢:“昌平侯府的请帖是七日前送的,我们昨日才来长安,根本没有收到请帖的机会,不过补送一张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贤妹你急着买贺礼,是因为?” “昌平侯老夫人是我的簪者。”长宁仰头。 这些事她早就像木鸢打听过了,时至今日,她可不想留下半点儿破绽。 宋宜晟点头,“原来如此。” 长宁越过他,带着木鸢离开此地,忽然眉头一蹙,春晓不见了。 不过宋宜晟就在后面,她没有提。 “还不跟上,护送姑娘一道去买寿礼。”宋宜晟从台子上喝道,铁甲卫立刻跟上来一队。 长宁没有抗拒。 她先见了秦无疆,宋宜晟没有细问已经是他的极限,再不让他跟着,他怕是要怀疑了。 长宁出了茶楼的门,身后数名铁甲卫相随,威风八面。 她一驻步。 眼前是青衣男子牵马而行,优哉游哉的从她面前走过。 慕清彦。 他到底想做什么。 堂堂辽东郡王不去镇守辽东,玩忽职守。 待她恢复公主之身,必定要跟父皇参他一本。 长宁暗自磨牙,显然,慕清彦就是那个为数不多的,仅用存在就能让她感到棘手的人。 她刚走出不远,就见宋宜晟得到铁甲卫的密报,急匆匆赶往另一个方向,他手里还攥着一截衣袖。 那是春晓的衣袖。 木鸢急着拉了拉她的袖子,用唇语说着春晓的名字。 长宁也发现了但她身边围了六个铁甲卫,虽然脱身不难,但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引起宋宜晟疑心,可就前功尽弃了。 她是想知道春晓和莫家的秘密,但并不是以牺牲自己大计为代价。 “小姐,”木鸢又拉拉她的袖子,记得额头出汗。 长宁眼睛一转,伸手“拿银子来。” 木鸢赶忙掏出两枚银锭子。 不过铁甲卫都是侯爷的心腹,两枚银锭子怕是不能收买这六人吧。 木鸢正忧心,还想再掏出些银钱来,就见长宁已经大步上前,拽住了一件青色袍角。 慕清彦回头,他那张寻常的面皮上,表情却是高深莫测。 “何事?” 长宁笑着塞了两锭银子在他手里,趁着铁甲卫还没围上来,低声略带讥讽:“你不是算无遗策么,怎么算不到何事?” 慕清彦看着手心里的两锭银子,有些哭笑不得。 想他堂堂辽东郡王,却要为一个小丫头跑腿不成? 长宁还真不客气:“你,去给我跑个腿。” “春日去得早,晓不得那些花啊果啊的是个什么味道,你去九街十八坊,给我寻来些,这是酬金。” 慕清彦看她,女孩脸不红气不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却似还不知道,他那郡王的身份。 慕清彦将银子塞入怀中,点头:“好。” 第一七五章:主人 “姑娘,买果子这种事,您交给我们就可以了。”铁甲卫上前阻挠。 “你们不是要保护我挑寿礼吗?那还怎么满城买果子。”长宁睨过铁甲卫,歪头看着慕清彦:“我瞧他是商人模样,这笔钱,应该愿意赚,嗯?” 慕清彦笑笑,模样并不出彩,在铁甲卫眼里倒没什么大不了。 只有长宁知道,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的背后,是纵横大楚的智谋与地位。 女孩嘴角微不可查地抖动一下。 说起来,她的易容之法还是来自于慕清彦,那他这张脸,怕也不是真的。 长宁攥了攥拳头。 前世分明没有这位郡王的出场,今生怎么…… 慕清彦目的不明,实力又太过强盛,俨然成了长宁心头一病。 在她的眼里,不论敌我,未知的强大力量,都要防。 慕清彦,尤其要防。 “过后我会让人将果子送来。”他说,声音平和,语调缓而有力。 让一股凝神静气的柔意从耳朵钻入人心底。 长宁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唇。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不需要容貌多么惊艳,单凭气质和言谈举止,就足以影响周遭人的心情。 慕清彦,就是这样一个能将和气平淡传递给周围人的人。 何况他聪明绝顶,把春晓的事交给他,应该没问题。 长宁转身离开。 此刻的她也别无选择,不想壮士断腕,割舍春晓,就只能相信慕清彦一次。 就算这位辽东郡王来意不明,但他前世留给她的印象不错。 至少是个正人君子。 她纵然手段不算多光明磊落,但一直身处正义一方。 慕清彦即便查出什么,应该也不会刻意坏她的事,至少,不会向着作恶多端的郑安侯一方才对。 长宁心中权衡,脚下迈开步子离去。 慕清彦早已牵着马离开。 他此前已经注意到,长宁身边的小丫头一直盯着宋宜晟手中那半截袖子。 既然有人带路,他又何必自己去找。 慕清彦走在主干道上,见到宋宜晟拐入小巷,便将马放开,自己慢悠悠跟在后面。 他也想看看,长宁和宋宜晟,到底在争什么。 “确定是这里?” “就是这里,春晓就是从这里消失的,属下只来得及抓住她一只袖子。”负责跟踪春晓的铁甲卫道。 宋宜晟蹙眉看着眼前的石墙,又上下拍了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墙里面是什么地方,可进去检查过?” 铁甲卫垂头:“检查过了,是间废弃的民宅,听隔壁说,这户人家半年前就搬走了,院子一直空着没人住。” 宋宜晟打量这一人半高的墙,眉头紧皱。 “难道这墙还能吃人不成。” 那个跟踪春晓的铁甲卫立刻打了个激灵,他可不就这么想的! “侯爷,属下亲眼看到这墙转出一个黑洞,将春晓姑娘吞进去的,当时她还尖叫一声,属下才赶来拽她的手,结果只得到这半截袖子。” “侯爷!”众卫闻听如此诡异,立刻持刀将宋宜晟护离石墙。 宋宜晟伸手示意,“不必紧张,障眼法而已。” 铁甲卫看向他。 宋宜晟检查墙体上下,忽然捶墙。 他就是个废物。 纵然他知道,这应该就是一个机关墙,但是,他解不开。 铁甲卫不敢开口。 宋宜晟沉默片刻,看来这样的局面,只有她能解决。 “再去四周找找看!”他不服输地喝令。 他宋宜晟堂堂庆安侯,岂能事事都靠一个小女子,这样依赖莫澄音,让宋宜晟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恐惧。 另一边,慕清彦藏身拐角处,将宋宜晟的行动看得分明。 机关墙。 这长安真是卧虎藏龙,小小巷子里,竟然藏着这样大的手笔。 他跃上墙头,居高临下地观察附近几处宅邸的结构走势,又跳入院中,在墙体背后发现了一个圆形标记。 墨炭画的圆被一条长竖贯穿,像是一个扁口为圆形的中字,印在墙上就如孩童涂鸦之作,毫不起眼。 慕清彦摸着还算新鲜的标记,放在鼻子前细嗅。 新烧的炭,看来人就住在附近。 他取出一方白帕子将手指擦拭干净,院子门口响起铁甲卫搜查的动静。 慕清彦没有惊动人,一跃跳入空旷的宅邸堂屋。 宋宜晟后脚就踏入院子,他亲自检查左右,也发现了墙上的圆形中字标记,顿时如遭雷击。 阴影下的慕清彦眉头一皱。 宋宜晟竟也认识这标记。 他见多识广,也只知此标记所代表组织的皮毛,宋宜晟的模样,却似早就相识。 “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个人来!”宋宜晟忽然疯狂起来,下令让铁甲卫不惜破坏院子,也要找到人。 慕清彦所在的堂屋很快就要被搜查到了。 他取出一方黑巾遮面,一边解开自己的腰带,重新系了个结。 这是街边做力工的伙计们长用的系法,和他这一身绸料衣衫十分不搭,但他却刻意为之,并一闪身冲了出去。 他动手很是保留,不疾不徐夺掉一人兵器,且战且退。 宋宜晟看到他那与衣着格格不入的腰带系法,顿时喝道:“住手!” 铁甲卫听命后退。 “敢问兄台,是否是这标记的主人?”宋宜晟抱拳,客客气气说道。 慕清彦微抬下巴看他,不答反问:“你与这标记又有何关系。” 宋宜晟面露惊喜。 八年了,他终于见到这个组织的人了。 他昂首,目露精光;“我,是这个标记的主人。” 纵是慕清彦,眸中也闪过一丝惊异。 他很清楚地分清了宋宜晟前后两句标记主人的含义。 前者,是问他慕清彦是否就是画标记的人,而后者,是说他宋宜晟本人,就是这标记的主人,这标记代表的组织的,主人。 慕清彦眼珠微动,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那墨家行会多年不出,如今倒是凭空冒出一个主人来? 还是宋宜晟。 “你若不信,叫持令者来,我自有办法证明身份。”宋宜晟神情略显倨傲。 慕清彦抿唇。 持令者是墨家行会的领头人,直接听命于矩子,而矩子,则是墨家行会真正的首脑。 这些,慕清彦都是从书中看到的,宋宜晟却知道持令者的名衔,看来当真与墨子行会渊源不浅。 他说是自己墨子行会的主人,是矩子。 墨子行会神秘莫测,如果宋宜晟做了主,那她的计划…… 慕清彦眸光流转,抬起眼皮看向宋宜晟。 第一七六章:行会 宋宜晟在他这样的眼光中有些沉不住气。 尽管他不断告诫自己,但是八年来的寻找,如今终于显露一丝线索,他焉能不冒一次险。 或许,这将是他抗衡郑安侯的转机。 宋宜晟正欲跨前,慕清彦先他一步动作,跃上墙头:“你回去等着,持令者自会寻你。” “哎!”宋宜晟招呼,慕清彦已经没了踪影。 “侯爷?”铁甲卫立刻询问是否追击。 宋宜晟摆手。 他现在只能赌,赌这个从机关墙里出来的蒙面者能将事情告诉持令者。 只要让他见到持令者,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派几个人盯着这里,”宋宜晟吩咐,又蹲下来,将墙上的印记拓在一张雪白手帕上。 “墨家印记,墨子行会,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宋宜晟冷笑。 他站起身:“走。” 宋宜晟率队离开,一边吩咐铁甲卫拿着春晓的半截袖子去找长宁,就说春晓被歹人掳走,宋宜晟正在设法找寻。 慕清彦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离去后的院子里。 几个守卫还没看清他的一角就被敲晕 这一次,他认真检查机关墙,发现这个墙是个出口,也就是说,墙体的机关只能从里面打开,如果想强行破开机关必定会惊动里面的人。 慕清彦没有轻举妄动。 所谓机关墙,不过是开动机关时,墙体扭转,与院子里同样转动的其他机关墙形成另一条通路的障眼法。 归根到底,也只是将人引入不同的空间罢了。 这空间,必定就藏在附近。 他方才已经居高临下的观察过,四周除了这间废弃的院子,就只有一户状若无人。 慕清彦飞檐走壁,艳阳之下,他如一道青光般迅疾,院子里的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到达房顶,掀开半截瓦片。 屋里还有两名力工打扮的巡逻者,再往后看去,一扇墙前的地面有很明显的划痕。 慕清彦捡了两颗石子顺着空隙弹出,屋里的人应声而倒,院子里的人听到声音正想回头,耳边就是嗖地一声,也倒了下去。 他从房檐上翻身跃下,衣袂飘飘而落。 慕清彦负手进门,高跨一步,门槛前的银丝纹丝未动,其后牵动的木弩自然不会发射。 他唇角微勾,上下打量,将屋里的机关奇巧看了个遍。 “墨子行会,竟没落到这个地步。”他声音清淡。 屋里布置的机关,可以称得上是粗鄙。 就是盲盗这样粗通机关术的人,小心一些都能避过,何况是在机关术上造诣高深莫测的慕清彦。 他擦了擦检查机关术时弄脏的手指。 想来此处的机关墙也是前人所留,并非这一代的布置。 怀里的两锭银子有些沉,他低头看了眼,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取了她的机缘,总要补偿些什么。 “春日,晓不得,春晓,寻来。”他重复,走到机关墙前,转动机关。 哗啦一声,石墙挪开,露出里面晦暗狭窄的空间,和齐刷刷行注目礼的一双双黑眼珠。 不大的屋子里竟然站了六七人,每个都带着花脸面具。 中间还躺着一个鼓囊囊正疯狂挣扎的麻袋,显然,里面装着个人。 “无意打扰,我只是想寻一个人。”慕清彦淡淡开口,目光瞥到了麻袋之上。 为首的红脸面具者眸光一沉。 慕清彦扬了扬,走进门,六人已经忍不住动手,但出奇的,连他的衣服片都没摸着,慕清彦便已经站到了麻袋前。 红脸面具者倒退半步,但气势不减:“阁下实力高深莫测,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墨家据点也不是阁下想闯就闯的。” 慕清彦颔首:“无意闯入,也未尝听到任何讯息,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墨家行会的人面面相觑。 高手总有高手的倨傲,可这位明显可以屠戮全场的高手,却半点骄矜也无,不曾轻视他们,还给予足够的尊敬,语气神态客客气气,让人心里舒服。 “那阁下此来……”红脸面具者看了一眼麻袋。 慕清彦已经半蹲下来,“敢问,可是春晓姑娘。” “唔唔!唔唔!”春晓在里面不断点头,奈何嘴被堵住,无法应答。 慕清彦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隔着麻袋轻拍一下:“别怕。” 他疏淡的声音仿佛有着魔力,麻袋中的春晓睁着大眼睛,竟然真的停止了发抖,那只拍在肩头的手,真的值得信赖。 “这是我的婢女,误闯此地,还请贵会见谅。”慕清彦淡淡说着,伸手解开了麻袋的封口。 “误闯?她分明是在客栈跟踪我来此,怎么会是误闯!”一个带花脸面具的男人辩道:“令者,不能让他们走!” 慕清彦眼皮一抬,仰头看他一眼,周身温和一瞬化作寒气。 四周似有风声呼啸,顺着敞开的石门呜呜作响,化作他浓墨重彩的背景音。 红脸面具的持令者立刻竖起一只手让手下闭嘴。 “阁下请便。” 慕清彦似乎早就料到,已经垂下眼皮,替挣扎着钻出来的春晓解开手腕上的麻绳。 春晓眼睛通红,一把拽掉自己嘴里的破布,又去解脚上的麻绳。 慕清彦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拉着浑身虚软的春晓站起来。 春晓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经历这种事难免哭鼻子,不过此刻倒是很聪明,屈膝一礼:“奴婢多谢公子相救。” 慕清彦笑笑,“走吧。” 春晓咽了咽口水,看了几人一眼,咬着下唇没说话,转身跟着慕清彦离开。 “令者,就这么放这丫头走了?她好像知道我们的身份,看到我在客栈留下印记召集兄弟们,就偷偷跟着我。”花脸面具的男人还不罢休。 “留不住的。”持令者说。 花脸面具不甘辩解:“我们这里不是有先人留下的机关术吗!” 持令者看他一眼,率先迈步往出口去。 花脸面具不解,他身旁有同伴拍了拍他的肩:“令者说的,应该就是先人留下的机关术。” 先人留下的机关术都留不住他?! 花脸面具大惊,“他到底是什么人!” “能破解机关墙的人。”持令者站在出口处回望,显然猜到了慕清彦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连机关墙的玄机都能轻易窥破,他们这些后辈操控先人的机关术,焉能留得住他。 “矩子啊,你到底在哪里。”持令者仰天长叹,身后几人也唉声一片。 再找不到矩子,墨子行会怕是难以维系了。 第一七七章:反咬【加更】 春晓哆哆嗦嗦跟着慕清彦走出来,回到阳光温暖的大街上,如获新生。 “多谢公子相救。”春晓扑跪在地,真心实意地叩了个头。 慕清彦安然受之,“是你家小姐在找你。” “小姐?原来是她……”春晓喃喃,劫后余生的她骤然闻之,心头一暖。 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慕清彦不语,只示意她起身,带路走在大街上。 春晓一时不知道进退,就先跟着,一路尾随,倒真像是慕清彦的小丫头。 只见他不疾不徐地在长安街道中穿行,跑了三家果品铺子,买了一篮子水果递给她。 春晓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公子救她性命,她怎么敢要他的东西。 “交给你家小姐,就说是路上撞见了来客栈给你家小姐送东西的商人。”慕清彦说。 他做事,一贯有始有终。 春晓胃里一纠,脸上酡红。 公子当然是给小姐买的了,难道还是给她买的不成。 春晓低头看地,慕清彦冲着主干道扬了扬下巴:“有铁甲卫看到你了,可以回去了。” “啊,哦。”春晓连连点头,小跑向客栈,半途回头,那个青衣男子已经转身离开,走到拐角处。 只留下一抹挺拔的背影烙印在她柔软的心头。 “春晓?!”守门的铁甲卫张望,巧看到慕清彦的一抹袍角,认出他就是长宁托着买水果的那个商人。 “你这篮子水果,是刚才那个商人给的?” 春晓点头:“是,他要往客栈给小姐送东西,我就接了。” 穿得很圆满,铁甲卫不再问,放她进门。 长宁房里,另一名铁甲卫正拿着一截衣袖跟长宁说着春晓失踪之事。 宋宜晟站在一旁安慰:“贤妹莫急,我已经派了铁甲卫去寻,一定帮你把春晓救回来。不过……”宋宜晟一顿,轻笑:“贤妹可知道春晓是去做什么了?如此,我也好有个施救的方向” 长宁不语。 毕竟她也不知道春晓是去做什么。 春晓是莫家的丫头,又一心想学莫家机关术,此前更是身负重重疑点,可她不肯说。 原本就在这几日,长宁就能得到春晓的秘密,可她今日却突然逃掉。 这实在出乎长宁的意料。 而她现在掌握的东西,还不足以猜测到春晓的具体所求。 只一项,长宁估计,春晓此去必定与墨家机关术有关。 “贤妹?”宋宜晟音调上扬,暗中已经攥起拳头。 春晓好巧不巧就跑到有墨家标记的地方失踪,还遇见了墨子行会的人,这让他怎不生疑。 宋宜晟确定荒院那个人就是墨子行会的人。 因为腰带系法他父亲在世时教过他很多遍,他绝不会认错。 只有墨子行会的人才会身着华服,依旧系着劳工者的腰带结口,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而今墨子行会销声匿迹,知道如何用锦袍配带系成劳工结的,都没有几人。 他绝不会认错。 如此一来,只能是春晓主动去寻墨子行会的人。 而春晓是她的丫头,做什么事,她这个主人会不知道? 宋宜晟越想越心惊。 他盼了八年的墨子行会终于出现,决不能被任何人抢占先机。 尤其是。 已经抢占他先机的莫澄音。 “侯爷这是在审问我吗?”长宁反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得到些线索,毕竟春晓是我庆安侯府的人,她无故失踪,我庆安侯府脸上也无光,必须得找到。”宋宜晟说。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他非要撬开莫澄音的嘴。 长宁看他。 “好,我就告诉侯爷,”她噙笑,木鸢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 “贤妹请说。”宋宜晟略显笑容。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庆安侯,还是这客栈里掌握主动权的人。 奈何,现在的长宁已经不这么认为了。 “她为我办事,去做的,是我莫家的秘密,”长宁噙笑,“恕我,无可奉告。” 嘭地一声,宋宜晟拍案而起。 木鸢等奴婢狠狠一哆嗦,噗通一声,尽数跪倒在地。 “侯爷息怒。”丫鬟们齐声道。 长宁悠哉坐在桌前,迎上宋宜晟喷火的眼,眸子深处一抹讥诮毫不掩藏。 “侯爷还是听她们的为上。”长宁说。 她不能去救春晓,因为那会直接暴露她会功夫的事实。 但只要她还是莫澄音,不论怎么说,都不会触及宋宜晟的底线。 因为像他这种人,只要利益足够大,他是没有底线的。 莫澄音这位“假公主”将来能带来的利益,远远大过此时的羞辱。 宋宜晟比谁都明白。 一旦莫澄音当上了公主,他就能凭借假公主的秘密,反过来要挟她,两人注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现在的宋宜晟,只能忍。 宋宜晟眼皮子抖动,堪堪闭上。 又是忍。 总有一天,他会忍到头的。 他再睁眼时,已经换上一副笑容:“贤妹勿要任性,愚兄也是怕因此害了春晓性命,还耽搁贤妹大事。” 长宁笑盈盈,眸光流转:“大事,我能有什么大事。” 她眼中噙笑盯着宋宜晟。 宋宜晟扬了扬下巴:“这都要问贤妹自己。” 没有套出什么消息,长宁并没有气馁。 宋宜晟可是条老狐狸,一番交锋没有被他识破已属万幸。 “侯爷,”铁甲卫叩门。 宋宜晟半恼,他正筹谋如何撬开莫澄音的嘴呢,哪有空管…… 春晓已经站到他眼前。 “奴婢回来晚了,请姑娘恕罪。”春晓请罪。 长宁见到她完好无损,又看了看篮子,毫不意外。 慕清彦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能做到。 否则,他不是白白领受了辽东慕郎的称号? 倒是宋宜晟吃了一惊:“春晓?”他立刻看向报信的铁甲卫。 “他们放你回来了?”铁甲卫辩解。 长宁看向春晓。 她也想看看,这丫头要怎么自圆其说。 “奴婢,奴婢看客栈下面的糖葫芦买得好,一时嘴馋下了楼却跑了好几条街都没找到,回去时,姑娘就不见了,奴婢一慌四处寻找,这才误了时辰。”春晓早就编好说辞。 “胡说!”铁甲卫反驳,“我亲眼看着你被那……被人掳走的!” “掳走?”春晓笑笑,“怎么会有人掳我一个小丫头呢?” 铁甲卫跪地:“侯爷!” 长宁满意点头,笑着反咬一口:“你怎么这么确定被掳的是春晓,难道你一直跟着春晓?” 第一七八章:姓氏 春晓惶恐至极:“奴……奴婢只是个小丫头,怎敢劳烦铁甲卫大哥保护。” “他保护的,怕不是你。”长宁一眼睨去,宋宜晟脸色尴尬。 这回可真是弄巧成拙。 非但没将春晓的目的套出来,反倒将他疑心春晓,派人跟踪的事暴露出来。 现下被莫澄音误会,只怕要将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宋宜晟心道不妙。 莫澄音可不想他一般走投无路,她还有一个郑安侯可以选择。 而身处账簿和假木生两门危机之下,却连反抗郑安侯不配合他为大公主造假的选择都没有。 “贤妹说笑了,他应该只是碰巧撞上的。”宋宜晟赔笑,瞪那铁甲卫一眼。 铁甲卫立刻点头:“正是,属下路过楼下就见到春晓遇险,还上前搭救,绝没有跟踪之意。” 宋宜晟噙笑:“若真是跟踪,铁甲卫又怎么会暴露自己,还上前阻拦人绑架春晓?” 他素善诡辩,此项睨了春晓一眼,目光审视。 “倒是这个丫头,分明受掳却能轻易脱身,实不可信。” 长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春晓。 春晓喉头动了动,盯着长宁眼底。 是小姐让那位气质脱俗的公子去密室救她的,那小姐一定不会相信宋宜晟的挑拨。 春晓鼓起勇气,摇头:“小姐,我没有被掳走。” “那这袖子是怎么回事?”铁甲卫将半截袖子扔给她,“就是从你袖子上撕下来的,你怎么不敢把手伸出来!” 春晓望着长宁,缓缓伸出左手。 袖口完好无损。 “怎么可能!”铁甲卫惊呼,转头看向宋宜晟:“侯爷!我真的看到的就是她!” 宋宜晟当然相信自己的铁甲卫,再看春晓一脸平静,微微仰头。 这个丫头的背后。 有高人指点。 春晓目不斜视地盯着长宁的膝盖,心里既兴奋又失落。 兴奋,是因为铁甲卫的指证落空。 失落则是因为…… 她回想起那位公子挑水果时途径成衣铺,随手送给她的这件外衫,原来并不是因为她衣衫不整,而是为了帮她圆谎。 其实,是为了帮小姐圆谎吧。 春晓抿了抿唇,仰头看向长宁。 同样是受过黥刑的脸,那个女孩却敢昂首挺胸,而她,面对公子连头都不敢抬。 莫家破灭这半年来,春晓坚强如铁的心第一次尝到,软弱的味道。 是她太软弱,远不如长宁坚强。 长宁当然不知道春晓心里滚过多少念头,她睨了眼跪在一旁的铁甲卫,站了起来。 “春晓人也回来了,袖子也不是春晓的,你却还是一口咬定被掳走的人就是春晓,”长宁啧啧两声:“你这叫我如何能不怀疑?” 铁甲卫张口结舌,苦思冥想出的辩解正欲脱口,就被宋宜晟喝止:“好了。” “是,侯爷。”铁甲卫垂头。 宋宜晟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铁甲卫咬牙退下。 宋宜晟走到长宁身边,慢悠悠道:“贤妹,这丫头方才的说辞,和你刚说的去出,可不太一样啊。” 他和长宁贴的近,甚至能看到女孩脸上密布的红斑。 不过这个角度看去,她的鼻子似乎高了许多,有些……像柳华章。 宋宜晟心里咯噔一声,想起宋宜锦当初的声嘶力竭。 这个想法太可怕了。 不不不,当时有多少证据,而且莫澄音还知道长安的情况,还认识晋王殿下,更有一口标准的长安话。 绝不可能是从未踏足过长安的柳华章。 长宁觉察道宋宜晟的僵硬,很快转过脸正对着他。 她的易容术都是面部细节的改动,改变肤色利用光影效果放大缩小面部特征,正面看自然效果最佳,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但离得近了再找到某些特定的角度,还是能看出她原本的骨骼特征。 比如她高耸的鼻梁,就是画得塌下去,眉骨也垫高,但侧面看去,鼻骨依旧挺拔。 这是易容术改变不了的东西。 “当然不一样,”长宁接话,扬了扬下巴:“我以为侯爷明白。” 宋宜晟一怔。 春晓则有些慌张。 她刚才的说辞,给小姐添麻烦了吗? “她为我做事,当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长宁噙笑,招手,木鸢立刻上前扶起春晓。 “春晓,理由找的不错。”长宁夸赞。 春晓一颗心咚咚跳,又感叹长宁的机变无双。 宋宜晟脸上更挂不住,莫澄音分明是故意羞辱他! 现在除了郑安侯,连莫澄音都开始瞧不起他了吗? 他卑躬屈膝,还不是为了帮她得到公主之位?! 宋宜晟干笑两声,拂袖转身。 “侯爷慢走。”绮月绮星躬身相送。 忽然,宋宜晟驻步。 “宜锦收到请帖,今晚要去昌平侯老夫人的寿宴,”他转头,“贤妹既然受过昌平侯老夫人的恩惠,也一并同去好了。” 木鸢浑身一僵。 同去! 不是就送一份寿礼了事吗?! 莫家才败落半年,京中贵女们就是再健忘,还不至于忘记莫澄音长什么模样。 现在让长宁去,不是肯定要露陷吗。 春晓拉住木鸢不让她哆嗦。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宋宜晟眯着眼。 他当然不是真的要让莫澄音去寿宴。 莫澄音现在的身份可是柳华章,若是被人识破,就是郑安侯哪儿,他也交代不了。 宋宜晟这么说,只是为了诈上一诈。 长宁何等敏锐,当下便察觉到他的用心,面色不改;“多谢侯爷成全。” 宋宜晟笑笑,却把木鸢神色变化记在心里。 “贤妹既有大事,想必由宜锦托送寿礼也无妨。”他又道。 长宁不语,宋宜晟终于转身离开。 木鸢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就被长宁制止。 她使了个眼色看向窗外。 木鸢不敢声张。 长宁噙笑,招她靠近:“记住,我就是莫澄音。” 木鸢连连点头。 她已经认清一损俱损的事实,自此打定主意,一口咬定长宁就是莫澄音。 木鸢的小姐。 长宁点头,让她退下,复又看向春晓。 “现在,你可以说了。” 春晓跪倒,诚心诚意叩了个头:“春晓多谢姑娘相救。” 长宁不语。 “莫春晓,多谢姑娘相救。”春晓再开口,已经换了一副表情。 “果真如此。”长宁并没有多少惊讶。 春晓虽然是丫头,但她知道太多莫澄音都不知道的秘密。 此时道出她的姓氏,长宁半点儿也不惊讶,还道:“莫家深藏的秘密,就是墨子机关术吧。” 第一七九章:原来 “姑娘智谋过人,所料不错。”春晓说。 长宁垂下眼睑看她,摊手向上一扬:“起来说话。” 春晓站起身。 按理,她既然是真正的莫家女儿,长宁这个假冒的莫澄音合该让位,不过此刻长宁安然坐在原处,春晓也垂手站在下首,没有半点倨傲。 “我是……私生女,一直在爹房里伺候。”她说。 长宁慢慢听着。 私生女的事她也不甚惊讶,毕竟春晓的身份是经过木鸢和官奴司确定的,想来从前在莫家地位也不高。 这样的莫家女儿,大约也只有私生女一个可以解释了。 不过这个私生女,知道的可不少。 春晓娓娓道来,原来她几乎就要学到机关术,莫老爷已经开始着手教她,只因莫家突逢大难,莫老爷不得已将一桩大事托付给她,并嘱咐她找到莫澄音。 因为真正的机关术,握在莫澄音的手里。 长宁点点头。 莫老爷很聪明,也很了解自己的两个女儿。 春晓自小就是奴婢,饱经磨砺,心志坚定,突逢大难也不会放弃,所以他留给春晓的,是生的希望和报仇的动力。 而莫澄音自小娇生惯养,抗压能力远不如野草般顽强的春晓,他便将真正的墨子机关术交给她,希望能够保下女儿的命。 可惜灾难来的太快,他娇养的女儿还来不及知道帕子是做什么用的,他就蒙难,春晓更是因为奴婢的身份同莫澄音分开羁押,以至于迟迟没能告诉莫澄音真相。 “我计划逃跑的时候找过她,但她的名字已经不在册子里,我便想着先回长安。”春晓说。 长宁看她:“回长安。你只是个弱女子,现在还受了黥刑,就算回到长安又能做什么。” 春晓喉头动了动。 “你觉得回到长安,就能为莫大人翻案。”长宁道。 春晓点头。 “而长安中若有一人肯为莫大人说话,莫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所以你要找的人并不是朝中官员,而是另一股势力。”长宁推断。 春晓半张着嘴,表情惊讶。 她早知道长宁料事如神,却没想到,竟能准确到这个地步。 “墨子机关术,不,是墨圣,还有组织存世?”长宁站了起来。 她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春晓被她这等智慧惊到,木讷点头,勉强咽下一口口水,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墨子行会,爹生前告诉我的,只要找到他们,我就可以借势寻找证据为爹翻案,还能找回她,得到机关术。” 长宁的目光凝固在半空中,她的惊讶绝不弱于春晓。 “墨子行会,”她喃喃,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姑娘?”春晓惊呼,拉了拉长宁袖子。 长宁摆手意止,停住冷喝,坐在椅子上。 原来如此。 她终于知道,前世的自己输在什么地方了。 宋宜晟那无所不能的铁甲卫,原来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的实力,是墨子行会!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难怪前世能将她骗得团团转。 原来如此。 长宁心中的不甘和屈辱终于一瞬间明了。 她自问前世智谋不俗,虽然输在起跑线上,但整整八年,她竟然半点端倪都没发现,被宋宜晟吃的死死的,足足骗了八年,骗到死! 原来都是因为墨子行会。 宋宜晟前世的一切行为恍如拨开迷雾般,尽数暴露在她眼前。 他背后多长出了这完全隐秘的第三只手,在暗处摆弄一切,她当然什么都发现不了。 “宋宜晟,宋宜晟,”长宁咬牙切齿,冷笑着仰起头:“我输得不冤。” 她从不服输,但并不是靠嘴。 前世的一切,输了就是输了,她并不会否认自己走过的路。 但今生。 宋宜晟的谎言再也不能懵弊住她的眼。 是输是赢,路上见。 “姑娘?”春晓不明白她的话。 “你继续。”长宁说。 春晓一怔,继续,她还要说什么? “那声贤妹……”她想起来,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那晚她的异样。 长宁看她:“你不是早就知道,宋莫两家的交情?” “是,但我那晚听到贤妹,突然想起来……”春晓目光闪烁。 长宁此刻可不会退让,说什么你不愿意说就不说。 “你要知道,宋宜晟如今是真正盯上你了,今晚不说,怕你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长宁盯入她眼底,淡淡开口:“你当我是威胁也好,提醒也罢。我不保证日后他再对你出手时,一定能救下你,但我可以保证,为莫家伸冤。” 她下巴微抬,表情肃穆。 春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叩头:“只要姑娘能为我爹伸冤,春晓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很好,你同莫澄音一样,有骨气。” 长宁一顿,伸手放在她头顶,鼓励似得拍了拍:“但你比她勇敢。” 很多时候,死亡比痛苦艰难的活着更简单。 春晓闭上眼,再睁开,眸子里的泪花尽去:“我一定会为爹伸冤,只要姑娘能帮我爹恢复清白,春晓愿意当牛做马服侍姑娘一辈子,终身不嫁。” 终身不嫁。 这对于大楚的女孩来说,已经是最重的誓言。 长宁点头:“好,那你可要用点儿心,活得久一些。” “是。”春晓目光晶亮。 长宁示意她起身。 “现在说说你去了哪里,做什么?为什么铁甲卫会说他是在救你。” 春晓说:“我在客栈下面发现有人在画墨子标记,爹教过我,这就是找他们的讯号,我就跟了过去,可是……”她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墙会吃人。 长宁目光一凝:“机关墙?果然是墨子的传人。” “你去找他们,凭什么断定他们就会帮忙?”长宁点出疑点,“如果墨子行会真能救莫家,莫大人出事前自己就会联系墨子行会的人了,怎么会将这件事交给你?” 春晓叹了口气:“这我爹没说……” 长宁挑眉看她,等待下文。 春晓挺直脊背:“但我爹说了,我是他的女儿,凭借墨家机关术的秘密,墨子行会的人会推举我成为墨家的首领,就是,矩子。” “矩子?”长宁一怔,“你是说,你现在才是墨子行会真正的主人?” 春晓点头。 长宁失笑。这个春晓,还真是带给她不少惊喜。 她看着春晓的小脸,动动手指。 或许。 今生这第三只手,可以在她的背上。 第一八零章:押宝 “我才是真正的矩子,墨子行会,迟早会回到我的手里。”宋宜晟坐在房间里攥紧拳头。 方才春晓突然出现,能从机关墙里出来,只能是墨子行会的人放了她。 莫澄音也说了,是她吩咐春晓去做事,那就是她在联系墨子行会了。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那春晓知道的还真不少,对他那声贤妹表示惊讶,分明是反应过来,他也有矩子之位的继承权罢了。 “莫伯父,你果然把矩子的位置传给她了。”宋宜晟双指捏住倒扣的茶杯,中指推动,翻转又翻转。 “可惜,你的女儿马上就要变成柳华章,”宋宜晟冷哼,“我倒要看看,她到时凭什么跟我争。” 铁甲卫急急冲进进门:“侯爷,杨统领有消息了。” 宋宜晟腾地站起来:“在哪儿?” “在北城门,我们找春晓的时候,有人发现了统领的背影。” “快带我去!”他表情急切。 杨德海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宋宜晟冲出房间。 与此同时,平阳长公主的车马直接驶入宫门。 在皇城中乘车,是皇族的专属特权。 长公主从北宫门入,直接进入后宫,来到秦太后的宁寿宫。 母女二人许久未见,自然话多。 聊着聊着,长公主很自然地提到了儿子曹彧。 “彧儿已经及冠,平阳曾请大道宫的道衍道长算过姻缘,您猜怎么着?”长公主扯着家常,太后也笑呵呵地问:“怎么着?” “道衍道长竟说,彧儿有尚主的命格,您说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竟有这么好的命,必是母后和皇兄平日宠他积下的福分。” 秦太后被逗得哈哈笑,也觉察到女儿此行的目的。 “曹彧那孩子也到了该讨媳妇的时候了。”太后开金口,长公主眼中一动,闪出希望。 “衍道长是有道行的仙长,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那哀家今日就做主,给那孩子挑挑?”太后提议。 平阳立刻站起来:“看您把他宠的,都是皇兄的公主,合该是彧儿站在那儿被选才是。” “哈哈,你这孩子,哪有男儿被挑三拣四的时候,仔细彧儿心里埋怨你。” 太后被逗乐,一边吩咐身边嬷嬷去请几位公主过来,见一见姑姑。 平阳长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众公主的亲姑姑,召她们过来见上一面,自然没有什么大不了。 皇帝如今适龄待嫁的公主只有两人,除了昭仪所出的六公主,就是郑贵妃所出的七公主,乐阳公主。 两位公主身姿袅娜地站在下面,八公主都还年幼,一脸茫然地跟着站在下首,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尤其那九公主还是个四五岁的女娃儿。 “九儿,来皇祖母这儿。”太后伸手。 九公主蹒跚上前,依偎进太后怀里,软软糯糯地唤了声:“皇祖母。” 秦太后的心都快化了,捏着小公主的脸蛋儿,宠溺笑着:“你娘亲病好了吗?” “还没有,”九公主低着头沮丧说道,“不过,娘亲说让九儿替她给祖母请安。” 九公主乖巧搂着太后脖子,粉嫩的婴儿肥嘟嘟着,十分可爱。 就是长公主也从六七公主身上收回目光,夸了声乖巧。 九公主不但是皇帝最小的女儿,她的生母秦妃还是太后的亲侄女,也就是她和皇帝的表妹。 权衡之下,若非九公主年龄太小,也是曹彧的理想选择。 “平阳,看看你这几个侄女儿,都不错吧。”太后笑问。 “皇兄的女儿,当然出落的亭亭玉立。”平阳夸奖,目光自然在七公主身上流连。 秦家人素来不善争宠,秦妃也是如此,纵然有五皇子、九公主一双儿女傍身,恩宠依旧远逊郑贵妃。 如今,后宫之中,郑贵妃是立后呼声最高之人,而那前朝,则视三皇子为太子的最佳人选,两厢影响,这位七公主日后很有可能成为大楚的第二位嫡公主。 到时候,可就和这些庶出的公主大不相同。 长公主心里想着,只要押对了宝,曹彧这一生的尊荣富贵自然就不用愁了。 秦太后一眼就看出了长公主心中所想,目光从九公主粉嫩嫩的脸蛋儿上移开,唤道:“乐阳。” “孙女在,”楚乐阳俏生生应道,上前一步。 抬头时,一双杏核眼格外的明亮,眉心点着圆俏的红朱砂,一股灵气逼人的艳丽。 长公主噙笑点头,十分满意。 郑贵妃的美艳自然不用说,除了当年早夭的柳后,纵论后宫也难逢敌手,号称当年长安第二美人。 如今上了年纪依旧保养得宜,在后宫艳冠群芳,她的女儿正如她当年一样,明眸善睐。 “纯懿走的早,连带着哀家的长宁也殒命,这宫中,便数乐阳最是娇俏,很得皇儿喜欢。”太后说道。 楚乐阳脸上笑容僵硬一瞬。 从小到大,她最烦和那个死人去比。 可是不论父皇还是皇祖母,偏偏就喜欢拿她和那个死人比。 就因为她娘不如柳后生前美,她就一定不如楚长宁吗? 这是什么道理。 楚乐阳心里一万个不服,可她又该怎么去和一个死人比美。 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 在皇帝心中,柳后和她死去的女儿长宁永远都是压在她楚乐阳娘俩头上,她们,永无翻身之日。 楚乐阳深吸一口,仰头笑容灿烂。 没关系,再怎么得宠,也是个死人。 死人,是没办法和她争什么的。 倒是她。 楚乐阳笑笑。 楚长宁那桩美好姻缘,属于嫡公主的荣耀,却能被她夺来。 成了她头上的光环。 长公主还不知道楚乐阳心头所想,笑吟吟地问了声:“乐阳出落得越发好看,可还记得你曹彧表哥?当年御苑围猎,他还把自己猎到的兔子皮赠给你呢。” 楚乐阳一怔,看向一旁抱着九公主的太后。 秦太后笑眯眯地打量她,那目光同长公主一般无二。 都是慈爱而满意。 满意媳妇的那种,满意。 楚乐阳浑身一个激灵,适才抢夺长宁姻缘的暗喜刷地一声消退。 此前她便听说,长公主要给曹彧讨一位公主做媳妇,但是父皇没有明确应允,她还当长公主打消了这个念头。 却没想到,长公主今日变本加厉,竟然跑到太后跟前说这桩事。 还把她叫了过来! 她怎么可能嫁给曹彧? 她可是要续嫡公主姻缘的准嫡公主! “姑姑说的是那张兔皮?”楚乐阳俏笑着,却透着一股子犀利与傲劲儿:“乐阳收到的兔皮太多,有些记不清了。” 长公主的笑僵在脸上。 第一八一章:摔脸 “乐阳可是皇儿的心肝宝贝,辽东供来的赖兔皮,年年都是她们母女先挑,少不得要记混了。”太后打了个圆场,平阳长公主的脸色才稍显缓和。 不过七公主的意思,她却是明白了。 贵族间的交集,便是不记得,也要说记得,像楚乐阳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忘了,摆明了是不想同曹彧扯上什么旧情,让她拿来说嘴。 不过长公主并不死心。 尚主虽是件光宗耀祖的事,但也要尚对了公主才作数。 只有她这样的嫡公主,才是皇帝看重的筹码,既然她的儿子有尚主命格,又岂能错过嫡公主,尚个庶出的公主。 何况她自己就是嫡长公主,在这件事上看得最是明白。 “母后说的是,乐阳如此受宠,就是长宁在世也不输阵,记不得当年的事也就罢了。”长公主笑眯眯道。 楚乐阳眼睛一动,暗自磨牙。 长公主这话分明是在敲打她,提醒她她现在还不是嫡公主呢。 真正的嫡公主只有人家楚长宁一人。 她楚乐阳再得宠,依旧只是个庶出公主,和身边的六公主八公主一样,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楚乐阳左右看了一眼,一对姐妹都不敢同她对视。 这幅受气样看在她的眼里,就像看到自己一样。 她才不是这幅模样呢! “前些时候,彧儿出征庆安,立下大功,也给母后带来了不少物事,他啊,一贯最有孝心。”长公主说着,嬷嬷们端上了不少东西。 金银器皿,珍珠玛瑙。 “这些都是彧儿缴获的?真是个好孩子。”太后笑眯眯道。 她当然不介意这些东西的真伪,重要的是这份心意,还有…… 秦太后看向长公主。 只见平阳长公主起身走到托盘前,拾起一只鸡血红的玛瑙玉镯,向楚乐阳招手:“乐阳,来。” 楚乐阳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她耳边宫女催促:“公主,殿下叫您呢。” “是,”楚乐阳微微屈膝,硬着头皮上前。 虽然明眼人都看出来长公主想做什么,但她现在还不能拒绝。 毕竟长公主还没开口说要送她镯子,如果提前拒绝,怕会显得自说自话,丢了公主的体面。 长公主笑眯眯地拉过楚乐阳的手,“好孩子,姑姑做主,替你彧表哥将这只血玛瑙镯子送予你做见面礼,可喜欢?” 鲜红的玛瑙镯子还带着丝丝凉意触碰到楚乐阳指尖。 “姑姑,”楚乐阳闪电似的缩回手,“乐阳无功不受禄,实不敢当,这镯子,还是留给姑姑和皇祖母吧。” 长公主笑意凝在唇边,声音微沉:“乐阳,不喜欢姑姑吗?” “乐阳不敢,”楚乐阳攥紧拳头。 她身为郑贵妃的独女,饱受皇帝宠爱,竟没想到还有被人以势压人的一天。 长公主这分明是在以嫡长公主的身份,逼她就范。 着实可恶。 楚乐阳心里恨极,却也只能求助似得望向太后。 太后目光犹豫。 楚乐阳心头一沉。 是皇祖母叫她来的,难道这也是皇祖母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这桩事怕是推辞不得。 她要做嫡公主,虽然曹彧也算配得上嫡公主,但哪里比得上辽东慕郎年轻有为,独当一面,那是正经的郡王。 长安有些渠道的人都知道,庆安一役,分明也是郡王的功劳。 那曹彧和郡王一比,便是云泥之别。 更遑论历代都是嫡公主下嫁辽东郡王的皇家规矩。 她母妃很快就要扶正,她很快就能名正言顺的嫁给辽东郡王,这样的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甘心就这么把自己许给曹彧。 “但这镯子是大表哥孝敬皇祖母之物,乐阳更不敢领受。”楚乐阳眼睛一转,伸手接过镯子,屈膝一礼:“就让乐阳帮表哥送给皇祖母戴上吧。” “哎?”长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楚乐阳已经拿着镯子上前。 她跪在秦太后膝前笑笑,一边将镯子献上,“皇祖母端庄大气,正衬这玛瑙镯子,乐阳年轻,却是受不起的。” 楚乐阳望着太后,长公主也望着太后。 秦太后抿了抿唇在女儿和孙女之间摇摆不定。 不过她很快就接过镯子,笑眯眯道:“好孩子,既然是你大表哥送的,你就收下吧。” 楚乐阳心里咯噔一声,眼中顿时聚了泪花,委屈至极地低唤了声:“祖母……” 太后抓起她皓白的腕,欲往上套。 楚乐阳一颗心咚咚地跳。 套上了,就是她收了曹彧的礼。 到时,她便和曹彧说不清,道不白了。 “不!”楚乐阳眸光一凝,伸手去撸,已经带到大拇指关节处的镯子顿时向下一滑退回太后手中。 但太后却似没反应过来,一只上好的血玛瑙镯子当当摔在地砖上,碎成三段。 “你!”长公主腾地红了脸。 这摔得可不是一只镯子。 那是她的脸面! 楚乐阳听着这一声脆响,心里是一万个舒服。 老女人,竟然想逼婚。 活该! 楚乐阳心里快活,面上却很惶恐:“姑姑恕罪,乐阳不是故意的。” 长公主磨牙。 秦太后连忙摆手,“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刚刚是皇祖母没拿稳,皇祖母老了,连个镯子也拿不住。” “皇祖母……”楚乐阳心里一暖,皇祖母还是疼她的。 “母后,”长公主咬咬牙,牵强扯出一抹笑来:“不过是个镯子,碎了就碎了,我还能生乐阳的气。” 乐阳两个字,她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她身为嫡长公主,可以说是自幼称王称霸,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拂她的意,摔她的脸面。 楚乐阳,她可真是好样的。 而楚乐阳领会到太后的意思,心里有了底气,看她的目光也不再小兔似得惴惴,反而扬着眉,杏核眼圆润有神,颇有几分得意的味道。 长公主气得手都在哆嗦。 “礼也送了,那女儿就先告辞了。”长公主没有当时闹开,磨着牙,转身退下。 楚乐阳等四位公主也应声告退。 太后跟前的老嬷嬷捡起地上的碎镯子,放在帕子上递给太后。 秦太后拾起一段血玉,“可惜了一只好镯子。” 她将那一段放回帕子里,“着人做成金镶玉的,乐阳不要,哀家也得为那外孙子操些心,给这镯子寻个好主人。” “是,”老嬷嬷应道,又添一声:“老奴瞧着,大老爷膝下的三姑娘就不错。” 太后掀了掀眼皮:“昭宁?” 第一八二章:郑谋 “昭宁小姐也是世子的表妹,从睢安侯那边算,应该称殿下一声舅母,即便是从您这边算,也能称殿下一声堂姑,不比乐阳公主远多少。” “嗯,”太后点点头,此刻却似忘了长公主一心想让曹彧尚主的事。 “有空把那孩子叫来,让哀家瞅瞅。”太后说着站起来,老嬷嬷上前扶她下阶,回后殿休息。 不待她走出几步远,就有小宫女匆匆跑来,对着老嬷嬷耳语两声。 太后看过来,老嬷嬷挥退宫女,上前恭身禀报:“娘娘,郑贵妃听说宁寿宫的事,往宫门口追长公主去了。” “眼睛都插到哀家宫里来了,真是有本事啊。”太后表情淡淡说了句,老嬷嬷垂头,太后倒是没追究,反而笑了:“让她追去吧,自作聪明。” 太后挥挥手:“回了,哀家倦了。” 北宫门前,长公主的车驾半步没停,恶狠狠地当着郑贵妃的面驶过,出了宫门。 “娘娘……”郑贵妃的大宫女没能拦住长公主,心里有些忐忑。 郑贵妃脸色也不好看,长公主这分明是在跟她摔脸。 把七公主摔掉的脸面找回来。 “走,”郑贵妃拂袖,也登上轿辇回宫。 楚乐阳正在殿里等着她。 “母妃,您急急忙忙的,去哪儿了?”楚乐阳颇有些委屈,“您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郑贵妃冷着脸,将身后三个宫女给她拉着的裙摆一甩,坐到正殿主坐上,头饰哗啦啦地响,“你把那嫡长公主给得罪透了。” 楚乐阳咬着下唇没说话。 “我不是同你说过,能得她的喜欢就万不要得罪她。”郑贵妃斥责。 楚乐阳也一脸委屈:“她以大欺小,偏要我收她儿子的礼,我能怎么办。” 郑贵妃瞪她一眼:“收便收了,最后还不是要你父皇点头,只要陛下不松口,她平阳能绑你上花轿不成。” “既然都要父皇点头,我凭什么受她这个委屈,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楚乐阳不服。 “你!”郑贵妃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平阳那是嫡长公主,是她这个庶出的小公主能比的? 但这恰恰也是郑贵妃心中不服之处。 柳后生前就处处压她一头,现在死了还是陛下心中的结,一辈子也解不开,她距离那后位,终究是咫尺天涯。 她心里哪能舒服。 “你就不能先忍一忍,睢安侯是多大的助力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有他推举,你哥那太子之位就算是定下了。”郑贵妃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楚乐阳呼吸渐急,“母妃,难道您想用我讨好长公主一家么?” 郑贵妃不语。 她和郑安侯是有这个打算。 楚乐阳蹬蹬倒退半步。 什么先忍一忍,分明就是想让她入了套,到时候指婚的圣旨降下来,谁又敢抗旨不遵。 “乐阳,”郑贵妃拉起女儿的手。 楚乐阳猛地一甩:“母妃,您不是答应过要帮我的吗。” “乐阳,那辽东郡王的亲事从先皇那一代悔了婚,这一代的嫡长公主又早夭,怕是就此便终了,你不嫁……” “我要嫁!”楚乐阳等着杏核眼一字一顿:“我就要嫁给辽东郡王,嫁给慕清彦。” “荒唐!”郑贵妃呵斥:“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说的这是什么浑话。” “最宠爱,呵,他最宠爱的分明是那个死鬼!” “住口!”郑贵妃呵斥,警惕看向四周。 所幸这是母女俩的悄悄话,身边连个伺候的大宫女都没有。 “你舅舅是有了安排,这才要你如此。而且那辽东又远又蛮荒,你嫁去那儿能有什么好的。”郑贵妃劝说女儿。 “什么安排?”楚乐阳全数不听,站起来质问:“你们又背着我安排什么了?” “当初说要我嫁嫡公主亲事的是你们,现在说辽东不好的也是你们,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郑贵妃喉头动了动,板起脸:“乐阳,母妃和舅舅都是为你好。” “是为皇兄好吧。”楚乐阳嘴角动了动。 “你皇兄将来能登基,才是郑家,是你我最大的依仗,乐阳,你不是不懂。”郑贵妃说。 这一点,楚乐阳很清楚。 她抬起下巴:“皇兄是我亲兄长,我当然愿意为他的大事出力,但联姻辽东郡王对皇兄的大业也有帮助啊。” 郑贵妃不语。 “母妃您想想,皇兄迟迟不能被立为太子,还不是因为不是嫡出,如果我嫁了辽东郡王,替嫡公主结亲,那满朝文武不就都知道父皇的意思了?”楚乐阳试图说服郑贵妃。 “你不明白,你舅舅安排了……”郑贵妃一顿,“总之,你很快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公主,根本不用远嫁辽东来帮母妃皇兄争这份脸面,你要争的,是曹家。” 楚乐阳冷下脸,郑贵妃还在劝道:“秦曹两家本就是姻亲,现在你得罪了长公主,若是让她回头和秦家结亲,那五皇子和秦妃可就要平添一臂……” “够了!”楚乐阳忽然喊道:“你们早就打定主意,要我和曹家联姻了。” 郑贵妃沉下脸:“是。” 楚乐阳哭出声,摇头倒退,“我不嫁!”她尖叫,扭头就跑。 “乐阳?”三皇子刚进宫中,见妹妹哭着跑出去,唤了声。 “不用管她,闹够了也就罢了。”郑贵妃追出来,见到儿子,将他唤进去。 “乐阳年纪小,惹怒母妃之处,还请母妃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三皇子说。 郑贵妃笑笑:“你就是太宠她了,来,坐下说。” 三皇子入座,母子寒暄一番,便直入主题。 “舅舅的意思是,希望母妃能为我向父皇求娶秦家女。” 郑贵妃眉头一挑,站起来走了走:“我儿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府里却只有两个侧妃,此时为你迎娶正妃,你父皇倒是不会拒绝,只是秦家那边怕是不会答应。” 她又问:“你舅舅不是说,秦家正准备参他那桩旧事吗?怎么会挑这个时候提起此事?” “舅舅说了,他安排的那事一成,可就由不得秦家不答应。”三皇子扬起下巴冷笑。 郑贵妃也笑:“倒是这个理,正好这几日就要大选,到时将那秦昭宁指给你也算顺理成章。”她点头:“那今晚你父皇来了,我同他说。” “是,有劳母妃了。”三皇子站起来施礼告退。 只可惜,当晚郑贵妃等了一夜,也没见到陛下的影子。 第一八三章:同去 “是去了秦妃宫里吗?”郑贵妃暗地磨牙。 她就觉得今天下午的事出在太后宫中有蹊跷,原来真的是姓秦的在暗中捣鬼。 “奴婢打听过了,不是秦妃娘娘宫里。” “不是?那是于昭仪那个小蹄子?”郑贵妃见宫女又摇头,眉头一蹙。 “陛下今夜独寝在建德殿了。”宫女禀报。 郑贵妃不可置信,大抵是为了再遇险时还能再出个柳氏救驾,自从十五年前那桩行刺案后,陛下总是要身边有人伺候才能睡的安稳。 今儿怎么出了奇。 “娘娘,要不咱们去看看?” “不妥,”郑贵妃摸了摸鬓角,陛下虽然耳根子软,但到底是皇帝,并不是每次都能任她摆布的。 “去送盏甜汤过去,嘱咐陛下别太辛苦,早些歇着。”郑贵妃说。 大宫女会意前去,奈何这次连门都没进去,更别提打听什么消息了。 郑贵妃紧张起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非要陛下连夜处置? 她这边焦急联系郑安侯,而建德殿中,却是空无一人。 皇帝一身便装,只带了近卫三人,携同御前大总管福安已经出了宫门。 “陛下,衍仙长指的天星,就应在城中昌平侯府。”福安拿着一张古旧的羊皮图点着那红圈说,又道:“奴才打听过了,今晚昌平侯府老夫人过寿,老夫人和气,是许多贵女的簪者,这夜里,长安城大多世家贵女都要来。” “昌平侯,”皇帝负手念了句,表情没什么变化。 显然,这是个无功无过的闲散侯爷。 “走吧。”皇帝登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动身。 另一边,宋宜晟租下的院子门前也停了一辆马车,只是这辆马车前,可是风起云涌。 只因木鸢端着要托宋宜锦送给昌平侯夫人的寿礼,站到了马车前。 “还送寿礼,你装得倒是像。”宋宜锦咬牙切齿。 她到现在都不清楚,柳华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还知道那么多长安城的事,将宋宜晟迷得神魂颠倒。 但宋宜锦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人就是柳华章。 虽然她眉眼变了,身材也瘦下去,甚至整个人的气质都一沉,但宋宜锦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漏出马脚。 只是宋宜锦担心那一天到来时,宋家也要承受灭顶之灾。 宋宜晟糊涂,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既然这么想送寿礼,何不自己去?”宋宜锦冷笑,木鸢浑身一僵立刻被宋宜锦捕捉到。 “是,是侯爷说……” “我哥?”宋宜锦眯了眯眼。 宋宜晟都被迷昏了头,柳华章想送礼,她就偏要带她去寿宴。 一个受了奴字黥刑的大小姐。 不管柳华章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真的莫澄音,她都乐得看这场羞辱。 “让她跟着我。”宋宜锦扬起下巴。 “大小姐,侯爷说不用我家小姐亲自去的。”木鸢急道。 “放肆!”宋宜锦喝道,碧玉上去就给了木鸢一巴掌。 宋宜锦扬起下巴:“宋家只有我一个小姐,你家小姐算个什么东西,我庆安侯府的家奴罢了,把她们带上!” 铁甲卫面面相觑。 宋宜晟下午就出门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这院中上下,还真没人能管得了宋宜锦。 “不行的!”木鸢跪在地上阻拦被碧玉一脚踹开。 “三个黥奴的贱婢,也敢反抗大小姐?”碧玉刚从宋宜锦那儿丢了脸,正愁没地方表忠心呢。 宋宜锦满意点头,站在马车上看着木鸢挨打。 不过碧玉下一巴掌没能扇下来,她一只手掌牢牢攥住,下一秒,就是响亮的一个巴掌。 打在碧玉脸上。 碧玉被扇的一懵,再抬头,又是一巴掌打得她找不到方向跌坐在地。 “春晓?你好大的胆子!”碧玉看清打她的小人,尖叫起来。 “大胆的是你。”长宁走了出来,春晓站到她身后。 有长宁做后盾,别说是让她打碧玉,就是打宋宜锦,春晓都敢上去动手。 碧玉抿着唇倒退,不敢和长宁对视。 长宁却认出了她,上前两步逼近,“想给我送汤还打我的人,你这活做的可不漂亮。” “什……什么送汤,我……我听不明白。”碧玉眼神闪烁。 宋宜锦磨牙,刚才那碗汤果然有问题。 给柳华章的,碧玉好生生给柳华章送什么汤? 她待房里的人虽然不算好,但她好歹是正经的宋家小姐,就算奴婢们都认为长宁迟早能被“扶正”,也不至于急着抛弃她堂堂大小姐,去长宁那儿拜山头吧。 宋宜锦回忆起宋宜晟的一巴掌,浑身猛地一激灵。 她暂时没想明白来龙去脉,但她清楚,这件事跟宋宜晟有关。 难道是宋宜晟想借她的“手”,来算计柳华章? 到时候,可不就是她背锅,反正她一直敌视柳华章,这样一来刚好。 宋宜锦刚反应过来,就见长宁一脸讥诮地看她。 讽她竟然还相信宋宜晟有兄妹之情。 简直可笑。 “你看什么,”宋宜锦忍住眼中泪水,冲着长宁咆哮:“你不是想送寿礼吗,那就跟我一起去啊!” “大小姐!”铁甲卫副统领站出来。 宋宜晟临走前可交代过,万不能让善云姑娘出了这院子。 毕竟善云姑娘的身份实在不好示人。 院子里的事他们能控制着不让外人知道,但出了院子,尤其是到了人家昌平侯府,发生什么可就由不得他们。 “嚷嚷什么?我带家奴出去,你们管的着么?”宋宜锦怒喝,一边盯着长宁:“怎么,你怕了?” 长宁耸肩,屋子转身回房:“无聊。” “站住!你今晚不随我去,我就发买了这两个丫头。”宋宜锦冷笑指着木鸢春晓两人,“铁甲卫,我哥不让人动她,可没说不让人动这两个丫头吧。” “这……”铁甲卫声音发涩,看向木鸢。 侯爷也让他们盯着春晓了,但是木鸢,却没有什么护身符。 宋宜锦立刻会意,指着木鸢喝道:“来人,把这小蹄子给我买到妓寨去!” “不,不要,姑娘救我!”木鸢尖叫求救。 她头上黥着奴字,到了妓寨,怕是连个姑娘都混不上,注定要被人蹂躏至死的下场。 长宁当然不会由着宋宜锦作威作福。 她将木鸢护在身后。 宋宜锦得意扬眉,她终于压柳华章一头了。 “跟我走吧。”宋宜锦得意洋洋迈上马车。 长宁扬起下巴:“备车,木鸢春晓,同去。” 第一八四章:好戏 宋宜锦顿住脚步。 回头看去,长宁表情四平八稳,半点没有慌张。 木鸢春晓见她如此,也收敛惊容,垂头敛目站在长宁身后。 铁甲卫牵来马车。 宋宜晟要求他们保护好长宁,但现在局面如此,他们也没办法。 “你想跟我去寿宴。”宋宜锦蓦地开口。 长宁脚步一顿,望向她,唇角微勾:“去还是不去,宋宜锦,你自诩宋家大小姐,说话就不能有个准儿?” 木鸢春晓撇撇嘴。 逼着让小姐去的是她,现在说小姐想去的也是她。 话都叫她说了,还让别人说什么。 宋宜锦磨牙,她要是拿得准柳华章的意思,还用在这儿纠结吗。 可她越是猜测,就越混乱。 柳华章这幅表情,不论是想去还是不想去,都像在给她下套。 她今天有大事要安排,带着个柳华章,只怕会坏事。 可错过这一次,就没机会羞辱柳华章。 宋宜锦这边挣扎,长宁却笑眯眯半点不急,倒是她身边的香玉低声提醒:“大小姐,再不动身怕是要晚了。” “铁甲卫,”宋宜锦高喝,铁甲卫上前,宋宜锦盯着他:“你们,给我寸步不离地盯着她,不许她离开院子半步。” 铁甲卫松了口气,庆幸宋宜锦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长宁笑吟吟收回迈到马车台阶上的腿,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回去。 宋宜锦坐到马车上驶离,又觉得自己还是上了柳华章的当。 可耽误到现在,她已经来不及回头。 宋宜锦摸着手边的包裹,呼吸微急,只希望她接下来的安排不要乱了才是。 院子里,长宁淡然回到房间,气氛静谧,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姨娘,她到底是想不想去?”罗氏房中,婢女罗素将外面的一切禀上,不免添上一问。 罗氏摇着团扇,上前推开窗,让夜风吹进来。 “阿素,你可知道,真正的计谋从来都不是控制别人,让他按着你的想法走。” 罗素眨了眨眼,看向罗氏。 罗氏笑着继续:“而是让别人脚下的每条路,都对你有利。”她眸中晶亮,向长宁房中扬了扬下巴,“那位,就是个中高手。” “您是说,不论大小姐怎么做,都对她有利?” 罗氏点头:“看着吧,好戏快开场了。” 宋宜锦的马车驶向昌平侯府。 府门前迎来送往,好不热闹,不过因为她们是女宾,故而要走侧门。 绕过人声鼎沸的大门,宋宜锦的马车停在了女宾所用的侧门。 不过因为今日来的长安贵女多些,侧门也是热闹不减。 宋宜锦在马车里坐得笔直,手将膝头裙子攥皱,又急忙抹平。 “请出示请帖。”府门前负责迎接的婆子上前。 香玉取出帖子递去。 婆子原本的笑脸一沉:“怎么到这个门来了,懂不懂规矩?” 香玉一慌,就是车里的宋宜锦听到这声质疑也脸色难看。 她特意嘱咐香玉要打听清楚长安贵族间登门拜访的规矩,竟然还有疏失。 咯吱咯吱,身后又有马车到了。 婆子不再多说,指着前边:“那边那边。” “啊,好。”香玉回到车上,“小姐,婆子说……” “别说了,还不快点。”宋宜锦催促。 “是。”香玉赶忙催车夫催马,一边辩白:“小姐,奴婢真的打听过了,没有这桩规矩。” 宋宜锦蹙眉:“或许是今儿来的贵女多,所以定了两个女宾出入的门,快看看请帖上怎么写的。” 香玉递来请帖,上面还真写了某门,但墨迹却似被水沾湿过一般看不清楚。 宋宜锦责备地瞪了香玉一眼。 “奴婢……奴婢知错。”香玉无比委屈,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脏的请帖。 “既然有指示,就赶紧去另一个门吧。”宋宜锦没好气道,一边掀开车帘悄悄看了眼身后。 在她后面驶来的马车是紫穗朱红宝顶的,显然是朝中一品大员的家眷。 她攥了攥拳头。 原是觉得她来头太小。 不过是个县主,就算加上庆安侯妹一桩,在长安也是不值一提。 想必也是因此,才被分派到另一个门入府的。 宋宜锦忿忿撂下车帘、 摸着包袱,她微扬下巴。 等她嫁入睢安侯府,做了长公主的媳妇,乘上金穗宝顶的马车,看她们还敢不敢这么狗眼看人低。 在她的马车后,那辆紫穗朱红宝顶的马车上走下以为紫纱罗裙的少女。 “太傅秦府,昭宁小姐到。”嬷嬷验过请帖,恭恭敬敬地请秦昭宁入府。 秦昭宁望眼马车,目不斜视地进门。 身边听春会意,绕了个圈子回来,塞了锭银子:“嬷嬷,刚才走的是谁家的马车啊,还有铁甲的卫士做扈从。” 嬷嬷见她是秦昭宁的丫鬟,手一番就把银子收好:“嗨,哪儿是什么小姐,是来表演的歌姬走错了门,跟着的应该就是些杂役,我让她们去小门进了。” “原来如此,这歌姬也怪不懂规矩的了。”听春笑着调侃一句,便回去禀报。 “奴婢瞧着可不像歌姬和杂役。”听春说。 她跟着秦昭宁,那是见过世面的,哪像这些成日窝在后宅的婆子们一样,竟当真刀真枪的铁甲卫是戏班子的杂耍。 秦昭宁眉头一扬:“这可真是有趣。” 听春眨眼。 “想这长安里公侯伯爵不少,但夫人小姐们少有没和昌平侯府后宅走动过的,接待的婆子怎么会不识得?”秦昭宁笑容更甚:“如此看来,这长安城如今,就只有一人……” “那个庆安县主!”听春眼睛一亮,差点儿笑出声来。 “婆子说,让她从歌姬奴婢出入的小门进了,这若成了真,她明儿就能成长安城里的名人儿。”吟秋也止不住笑声。 秦昭宁倒是没笑得如此露骨,她的家教也不允许她如此幸灾乐祸。 甚至于,她若知道旁的小姐要出这样的糗,必会出手相助。 但宋宜锦。 秦昭宁扭头,“走吧,别误了时辰。” 听春吟秋也收敛笑意,全做不知情。 因为此次女宾颇多,故意选在侯府最大的花园里,秦昭宁在贵女中地位不低,一入园子,就引来几声寒暄。 她笑着一一应对,眼睛却在众贵女间打量。 到底是谁,在算计那木生。 第一八五章:歌姬 众贵女倒是没什么异样,秦昭宁寒暄入座,先用了些茶。 一旁听春机灵地关注着四处,尤其是即将表演的歌姬们所在的偏厅。 “姐姐可听说,今夜献舞的是教坊司从长春苑借来的风花误,那备演的偏厅里可热闹了,昌平侯府的下人都特意绕两圈过去看呢。”贵女间自有小道消息,传着传着,就有人悄悄看了秦昭宁一眼。 秦昭宁微微偏头,贵女们自然收回目光。 风花误,她玩味,看向听春,听春点头证明此事属实。 秦昭宁垂下眉眼饮茶。 虽然屡屡因秦无疆听说风花误的事,但自那件事后,她有好些年头未曾见过那阮家姐姐了。 毕竟阮家出事时她年岁还小,如今都已记不清风花误的样子,自然也不能指望着她和风花误有什么交情可言。 但今日风花误的出现却是件怪事。 这长安城的贵女中也算有她旧识,此时以妓奴身份献舞,不是自取其辱。 风花误能从一个女奴走到今天,以另外一种方式名动长安,绝不是个肆意妄为的人,她此举必有深意。 秦昭宁望了歌姬们所在偏厅一眼。 难道是她? 秦昭宁勾起唇角,暗道自己大意。 此前一见,在庆安与宋宜锦相识的可不只是曹彧一个,二哥对木生也是多有美誉。 比起她一介女妓,那宋宜锦的庆安县主身份可就是高不可攀的峰巅,风花误焉能坐视不理。 风花误心中可是只有秦无疆。 秦昭宁笑笑。 如此一来,可就好办多了。 她也正巧不用怕脏了自己的手。 “秦家姐姐,你不想跟着瞧瞧去。”有贵女大着胆子提议。 立刻不少人应和撺掇。 她们自以为,秦昭宁一定很讨厌一直勾引秦无疆,让他无心其他女子的风花误。 秦昭宁笑笑:“昭宁此来,是为了给老夫人贺寿,并没有见其他人的打算,你们若有兴趣,就去见见她也无法。” 见她? 风花误现在算是个什么身份,凭什么让她们去见她。 秦昭宁已经看向别处,贵女们没讨到好,有些讪讪地转头。 她们都和秦昭宁一般年岁,对风花误印象到底不深,而反应最激烈的,莫过于同风花误一般年纪的几位年轻夫人。 她们如今都已经嫁人,现在回想起年少时被风花误压制一头的旧事,自然脸色不佳。 “本夫人倒是想看看,她如今是什么模样。”城阳侯世子妃陆氏起身,两名交好的贵妇人也跟随她来到后殿。 “小姐,小姐,城阳侯世子妃来了。”子语观望就知道来者不善。 风花误整理好妆容,坐在那处。 三人进门,便被她盛夏骄阳般刺目的明艳蜇伤。 一番冷嘲热讽,不遗余力。 风花误静静听着,这些年什么冷嘲热讽她没经过。 估算着时间,她起身,俏笑着屈膝一礼:“三位夫人息怒,从前都是我的不是,三位如今都是贵人,何苦同我这身份卑贱的女奴一般见识。” “阮梦妤,数年未见,你如今倒是更知进退。”陆氏见她如此,倒也不屑咄咄逼人,正要收兵,就听风花误笑笑。 “这便是二哥哥仍然愿意苦等我的原因吧。” 三位夫人都是一凛,陆氏更是攥紧了拳头。 当初她和风花误交好就是为了接近秦无疆,哪知便是阮家败落,阮梦妤成了风花误,秦无疆的眼里仍然只有她阮梦妤一人,任凭她苦等到十六岁,也不肯娶妻。 阮梦妤此刻越卑微,越委曲求全,就显得她越不如她! “阮梦妤!”她厉喝,“来人!” 子语扑通一声跪下:“世子妃息怒!” “世子妃身份尊贵,和我这下贱的女妓一般见识,怕是有失身份吧?”风花误表情平淡。 “你也知道?”陆氏冷笑:“你今日冲撞了我,就是打杀在此,也不为过。” “那是自然,不过……”风花误眉眼流转,“马上就是我献舞的时候了,世子妃挑这个时候大闹,怕会惹昌平城阳两府间的不悦呢。” 陆氏目光闪烁:“你少拿这些吓唬我。” “当真?那二哥哥呢?”风花误噙笑,“你看,我的丫头不见了。” 陆氏瞪大了眼,刚才哭求的那个丫头当真不见了。 “她去找秦无疆了?”陆氏脊背一凉,她被风花误算计了! 她转身急急逃窜。 风花误冷笑,扬起削尖的下巴:“这么多年了,半点进步也没有。” 非但不能辱她半分,还要不遗余力地,替她做事。 那边陆氏还没出偏厅的院门,就听到一片争执之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把我引到这……这歌姬之厅!”宋宜锦气得简直要跳脚,“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她下了马车跟着引路的小厮走,一路小厮并不客气也就罢了,还将她引到卑贱的歌姬舞婢呆的偏厅。 “你们从小门进,不是献艺的歌姬杂役,又是什么人?”小厮也懵了。 还没见过敢在侯府撒野的歌姬呢。 “你们昌平侯府就是这样狗眼看人低的吗!”宋宜锦气得要昏过去,身后铁甲卫也忍耐不住。 宋宜锦受辱,他们这些做护卫的脸上哪能好看。 陆氏三人驻步,就听宋宜锦的丫鬟香玉忿忿然自报家门:“你们听好了,我家小姐是庆安县主,庆安侯的妹妹,你们这群贱奴,搞错了我家小姐的身份,等着被打死发买吧!” 昌平侯府小厮一晃,偏厅里的歌姬们也跑出来看热闹。 “县主啊,县主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从下门进的侯府,炫耀什么啊。”有人藏在人群中,语气讥诮。 “谁?!”宋宜锦厉喝,她虽要谨言慎行,但对着一群歌姬,她还没那么好的脾气。 歌姬们此时倒是同仇敌忾,互相挡着,不让宋宜锦知道是谁。 陆氏却噙笑,看出了时机。 正好,多引些人来,瞧那风花误还怎么张扬 “哟,这是谁这么大的架子啊,快去大厅通知侯夫人,这庆安县主怎么跑到歌姬厅来了。”陆氏说。 宋宜锦的脸登时绿了。 这是谁在落井下石,事情传出去,她还怎么见人那。 陆氏的丫鬟可不管宋宜锦的脸色,一扭头就跑。 女宾厅乱了起来,昌平侯夫人连忙过来,还有不少,抱着各种念头好事者,直奔偏厅而来。 这热闹很快就传开。 大堂中一张不起眼的桌子前,有老者饮茶:“庆安县主?朕……真有这个封号吗?” 第一八六章:谁敢 “回主子,是庆安一役新封的,谢恩的请奏在礼部搁置着,您还没批。”福安躬身禀报。 “想起来了。”老者神色不动,似有所回忆,放下酒杯。 “若属实,她倒是个奇女子。”老者黑瞳微动。 福安立刻对手底下一人扬了扬下巴,那人悄悄离开。 老者拿着福安的旧羊皮端详,手指一动一动。 福安在旁斟了一盅,低声道:“主子,要不,老奴去知会一声,您寻起来,也方便些。” 老者摇头:“昌平侯适龄的孙女好像就有不少,你去知会,还找得到衍仙长说的人么?” “还是主子明鉴。”福安低头。 老者笑笑,继续等待宴会开场。 另一边,宋宜晟满城打听杨德海的下落,可杨德海便如昙花一现,再度失踪。 他吩咐铁甲卫继续在附近打听,自己回去。 铁甲卫将诸事禀报,他松了口气,往长宁房中去。 还没敲开门,就见木鸢出来,“侯爷姑娘已经睡下了,说请您明日再来。” 宋宜晟蹙眉,不见到莫澄音,他心不安。 奈何此时的莫澄音已经不受他的控制,并非他相见就能见的。 房间里,春晓以守夜之名留在屋中。 而床铺上却是空无一人。 长宁早就算好了铁甲卫换岗的时间,此刻一身夜行衣背负包裹,沿着屋脊走在长安城民居的脊梁上。 她看了眼月色,疾行几步。 宋宜锦比她想象中犹豫不决,以至于让她险些错过时辰。 昌平侯府,她非去不可。 在前世,证明她就是大公主一事中,昌平侯老夫人是举足轻重的证人。 这位老夫人当时就在现场,曾亲眼见到过柳后抱起自己的侄女逗弄,而后皇后抱着孩子突然离开,她虽然没有一直盯着皇后,但作为距离皇后位置最近的人,她并没有看到柳后放下自己的侄女的证词便已足够分量。 而今生,郑安侯大事在即,肯定与老夫人有所联系。 这件事长宁并不担心,长宁想知道的,是另一桩秘密。 前世,她并没有把柳后当做自己的生母,自然对柳后之死不感兴趣,但今生她既然知道自己的生母就是那位备受赞誉的柔善女子,她当然要将母亲的死因调查清楚。 昌平侯老夫人,就是一个绝好的突破口。 挑在她恢复公主身份之前发问,也是为了减少老夫人的压力。 夜里,人声开始鼎沸。 侯府通明的灯火出现在眼前。 长宁跳下墙壁,站到了昌平侯府的院子里。 她将身上夜行衣一脱就是一身小厮衣衫,取出包裹里的托盘端好。 一队小厮从树丛外经过,她忽然一跃,混入队尾,施施然走着。 “老夫人到!” 昌平侯府老夫人一身喜气的大红色,头上箍着鸽子蛋大的宝石抹额,笑呵呵地出现在席面上。 男女宾厅中间的屏风被撤下,众人才发现,女宾厅里,可少了好些人。 老夫人笑呵呵的表情没变,只是问向她的二儿媳赵氏。 赵氏连忙将偏厅的事禀了:“大嫂已经过去处理了,相信很快就会回来。” 倒是男宾这边,秦无疆腾地站了起来。 他身边是一脸焦急的子语,“二爷,您可千万别说是子语报的信,小姐不想麻烦您,但子语实在担心……” “别说了,你做的很好,七斤!”秦无疆黑着脸,带着七斤扭头就走。 “无疆!”另一桌的秦公允低喝,也没能制止,急忙看向曹彧。 奈何两人正闹别扭,秦无疆此前一句废物,一声割袍断义,哪个都深深刺伤曹彧,他纵然明白秦无疆的心思,此刻也拉不下脸面贴上去。 曹彧坐着不动,僵硬得像块石头。 周遭都发现了世子爷今天的不对劲,向来秦不离曹,曹不离秦的两人竟然分开坐,还坐在一个桌子的对面,这实在有些诡异。 便是有想插话的,也没人敢上前。 秦公允见状更加为难,奈何他身份不一般,若也追去偏厅,可真成了大笑话,只能不动声色地继续做着。 “梦妤,”秦无疆大步赶到,一声唤还未出口,就听到陆氏的冷笑:“庆安县主再不济也是县主,焉能受歌姬侮辱?你们谁说的,还不站出来领罪?” 歌姬舞姬们面面相觑,此刻当然没人承认。 宋宜锦看着此刻过来的一众“劝和”的夫人小姐,深知自己此时若不立下威严,怕明日就成了长安城的笑柄。 “贵府扈从疏失,我尚可不计较,但这小小歌姬也敢辱我,还请世子妃替宜锦主持公道。”宋宜锦磨着牙,屈膝一请,也算挽回些体面。 “县主息怒,这件事昌平侯府一定彻查到底,不过前厅宴席快开了,还请各位先入席吧。”前来的昌平侯世子妃办事还算顾全大局。 宋宜锦深吸一口气,泪花还在眼中打转,但此时却不是大闹的时候。 “好。”她刚开口,就听角落里有丫鬟突然喊道:“是风花误说的!” “谁这么大胆,给我抓出来!”昌平侯世子妃大怒。 这是恨乱子不够大吗。 奈何四周站的丫鬟太多,并没有抓住人,反倒得了宋宜锦一句:“风花误是何人,世子妃如此回护,是想包庇她么?” “县主先且息怒,这件事……” 风花误已经越众站了出来,屈膝一礼:“奴家就是风花误。” 她抬头,一身风尘让秦无疆心中抽痛。 “世子妃?”宋宜锦出声提醒,逼迫之意明显。 风花误如弱柳扶风,一脸绝望。 蓦地她眼前一亮,看到了远处的秦无疆。 风花误微微摇头,示意他切勿过来。 “世子妃,这风花误虽然是教坊司借来的,但到底是个女妓,侮辱县主的罪名,您不会坐视不理吧?”陆氏开口。 昌平侯世子妃对阮家这个女儿还是有些印象的,当年她出阁时,还在宴席上见过这小姑娘,奈何世事弄人。 世子妃摇摇头,不得已开口:“来人,将风花误拖下去——” “我看谁敢!”秦无疆跳出来,踹开上前的小厮,一把拉住风花误的手要将她护到身后。 风花误却脚下一崴,弱柳迎风一般扑在了秦无疆怀里。 她绝望的眼神瞬间迷离。 二哥哥。 为难之中对她不离不弃的,只有二哥哥一人。 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二哥哥的。 绝不。 下一秒,风花误便急急脱身出去,脚上的痛让她扑到,狼狈却人见人怜。 “秦二爷自重,奴婢知罪,愿受世子妃责罚。” 第一八七章:御前 “梦妤!”秦无疆哪管那些,一把将风花误拉起来,也不顾她反抗便将人拖到自己怀中,“世子妃,事情还没查清就处置人,这不是昌平侯府的规矩吧。” 陆氏看着风花误小鸟依人地靠在秦无疆怀里就恨牙根痒。 阮梦妤何时这般柔弱温驯,分明是故意做戏给秦无疆看。 可恨她一时不察,竟成了戏中的白脸奸佞,这让陆氏心头大火。 但这个时候,秦无疆显然是红了脸,谁敢跟他顶着来。 梦郎君的脾气她们都晓得,当初既然能为风花误放弃科举,今日就能为她大杀四方。 这若是一句话说不好,秦无疆当众收了风花误,可就是全了她的心思。 陆氏磨牙,这个贱婢,分明就是这么想的。 风花误如今年龄也不小,秦家却不肯松口,秦无疆迟迟没能将她接进府中,她必是急了才出此下策。 陆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可恨她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秦公子且息怒,此事我侯府必会详查。”世子妃硬着头皮劝道,眉眼间看向风花误时不免流露出几分羡慕。 众多女子心头也是酸溜溜的。 这可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 那风花误便是沦落妓寨又怎样,还是有一个优秀的男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样的幸福,却是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们的身上。 她们,永远只是父兄联姻的筹码罢了,非但不能奢望丈夫的疼爱,甚至还要笑吟吟地为丈夫纳妾娶小,苦苦维持所谓的大妇的体面。 “那就详查,现在就查。”秦无疆说。 宋宜锦一眼就认出了他,下意识就觉得是秦无疆在整她,加上秦无疆如此回护风花误,更是恼火。 “还有什么好查的,她都已经认罪了。”宋宜锦迈前一步。 “你们不是说我拿的请帖是歌姬们专属的吗,她正是歌姬,一定是她在陷害我。”宋宜锦也是厉害角色,一语中的。 风花误眼神惶恐,立刻被宋宜锦觉察。 “你的请帖呢?你倒是拿出来给自己作证啊。”宋宜锦咄咄逼人。 昌平侯世子妃也立刻着人去查,果然,风花误是凭着自己的名头跟随教坊司的一群舞姬入内的,没有出示请帖。 “庆安县主是昨日进城,我昌平侯府的请帖并没有来得及送去,县主所拿的,也的确是歌姬的请帖。”世子妃说出事实,转头对风花误:“风花误,你的请帖呢?” 事情总该审理清楚。 风花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梦妤,”秦无疆看向风花误,眉头一皱:“你的请帖呢?” 风花误目光闪烁,避而不答。 陆氏冷笑,“县主真是聪明伶俐,一语中的,我看着就是风花误的一场戏,秦二爷,你可别被骗了。” 秦无疆脸色一沉。 众女子也反应过来。 风花误将自己的帖子偷偷送给庆安县主,让宋宜锦难堪,再借机将火燃到自己身上,丫鬟去找秦无疆,博得秦无疆的同情。 众人若相逼,尤其是庆安县主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以秦二爷的脾气,一个不小心就会为了回护将她收到房中。 大楚约定俗成的,不论妾侍在外做错什么事,都不该由主人家责罚,而是应该有夫婿带回去管教。 如此一来,秦无疆便能护住风花误。 那风花误即便吃些苦头,只要能进了秦家的门,她还怕什么。 众女已经开始冷笑,即便是秉公处事的世子妃也眉头一皱。 闹得她昌平侯府乌烟瘴气,搅了吉时,就为了全她一己之私,阮家的家教就是如是吗。 那她阮梦妤可就想错了。 自己和这昌平侯府,还不是一个舞姬掌上的玩物。 世子妃微抬下巴:“秦二爷,风花误若拿不出请帖,陆氏就只能秉公处置了,您还是回到大厅的好,免得落了别人的算计,枉负了一片真心。” 后面这句,世子妃算是道出了众女的心声。 秦无疆这样痴心长情又万般优秀的男儿,世上怕是再难寻得。 “我没有,”风花误对着秦无疆摇头,目中坚定。 “请帖呢?你只要说条线索,证据我给你找。”秦无疆混不听众人怎说,只盯着风花误。 风花误落泪。 秦无疆这样无条件地信任,让她心生愧疚。 二哥哥,此生,我只骗你这一次。 只这一次。 求你原谅我。 阮梦妤落泪,摇摇头:“我弄丢了,我也不知道被谁偷去了。” “丢了?怎么就这么巧,丢到人家庆安县主手里去了。”陆氏冷笑。 风花误敏锐地感觉到肩头上,秦无疆那只手紧了紧。 “梦妤说丢了,就是丢了,你们又凭什么证明她不是丢了?”秦无疆仰头,将风花误护在身后。 “秦二爷,您这话说得,便有些无理取闹了。”陆氏抿了抿唇,并不打算同秦无疆胡搅蛮缠。 她也没想到,秦无疆这般聪明的人,却会被情爱遮住眼睛。 即使这个时候,他依然固执地相信风花误。 长宁端着托盘站在众看热闹的小厮身后,喉头不自觉一紧。 这就是秦无疆。 他信的,就拼了命去信。 一如前世,他看到她心中的仁慈,就坚信她并非冷酷残忍的人,一心想唤醒她心中的善念。 直到被斩首的最后一刻,他还在等着她刀下留人的旨意。 秦家家破人亡,秦妃被逼自尽,五皇子护着九公主妄图逃回封地,被她和宋宜晟斩草除根,尸沉江中。 她亲自动手,将自己的至亲好友一一诛除。 长宁闭上眼。 即使她最清楚,这件事就是风花误在欺骗他,她却不忍戳穿他的信仰。 至少,风花误还是一颗真心待他。 不像前世的她,彻彻底底地辜负了秦无疆。 “我看,他是存心包庇。”宋宜锦不依不饶,“世子妃,风花误虽然算计的是我,但搅得却是昌平侯府的场子,还请世子妃做主。” “就是,”陆氏开口,身边一众也是咄咄逼人。 秦无疆脸色越沉,风花误拿不出请帖证明自己的清白,事情的发展非常不利。 陆氏走到秦昭宁身旁:“昭宁,你可得劝劝秦二爷,不能让他受了旁人的算计。” 秦昭宁可是人精,陆氏相信,她一定看得出这是一场算计。 长宁眸子一亮、 秦昭宁也在。 她前世最倚重的御前女官。 第一八八章:请帖【月票60+】 长宁换个角度,发现了众贵女间的秦昭宁。 果然是聪明伶俐。 即便是这个年龄,秦昭宁也比寻常人通透,知道藏在众人间以免被推出来夹在秦无疆和众人间难做。 不过现在的秦昭宁还是嫩了点儿,因为她根本就不该来。 长宁眉头动了动,便是现在的秦昭宁也不该如此好事,置自己于为难之地。 莫不是,此地也有什么她感兴趣的。 长宁扬眉,只见秦昭宁走上前,迎着秦无疆和风花误。 “二哥。” “昭宁,这件事你不要管。”秦无疆说。 风花误看着聘婷而来的秦昭宁,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秦家的小公主都这么大了。 若非阮家败落,她也会像秦昭宁这样幸福无忧地成长,风风光光地嫁给秦无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个妾侍还要苦心算计。 “二哥恕罪,还请听小妹一言。”秦昭宁悠悠上前。 风花误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她的计划里可没有秦昭宁的出现。 陆氏等人顿起冷笑。 秦昭宁再怎么着,也不会让自己哥哥当众纳一个罪奴为妾,还是个花魁妓女。 而宋宜锦虽不清楚秦昭宁的身份,但看这样子也知道是秦家人,心里自然一万个警惕。 “证据确凿,秦二爷听不听,又有什么重要的。世子妃,请世子妃为宜锦做主。”她转头望着昌平侯世子妃。 不过世子妃虽是主人家,也不好打断秦昭宁的话。 她很清楚,秦昭宁虽然没有侯府背景,但起步却比她们这些世子妃要高得多,寻常侯府世子,怕是还娶不到秦昭宁呢。 “风花误既是二哥的知交好友,想必二哥最了解其品行,今日的事,还请世子妃详查,莫要冤枉无辜,也不能放走搅乱的恶徒。” 秦昭宁话锋一转,在宋宜锦之后忽然转头,就连世子妃也是一怔。 她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人群中的长宁勾起唇角。 “好个秦昭宁。” 不愧是她看上的人,这一番话说得妥帖到位,不但护住了风花误,还为秦无疆解围,更巧妙地破了风花误的局。 如今不再是秦无疆一人为风花误作保,自然不需要他放话收风花误为妾,强行给众人一个交代。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宜锦咬牙看向秦昭宁。 她就知道,姓秦的一定会帮着姓秦的。 “庆安县主莫急,昭宁也是就事论事,敢问县主这帖子是何人送到贵府的?” 宋宜锦一怔,看向铁甲卫。 秦昭宁笑笑:“贵府新入长安,下人不识得昌平侯府的小厮也情有可原,何况这帖子上的确有昌平侯府的印鉴,倒是难免县主会误会。” 她语气神态和蔼,还帮着宋宜锦找借口,一度让宋宜锦觉得,秦昭宁是在帮她。 “不过请帖上应该写有哪一门进入,县主怎还是走错了?”秦昭宁又问。 香玉在宋宜锦授意下开口:“请帖送来时就被涂污了,我们按着规矩走侧门却被嬷嬷引到小门入内,因为时间赶,我家小姐未做挑剔便随着小厮进门了。” “原来如此,”秦昭宁和善的表情稍显怪异。 很快,人群中不时响起令宋宜锦脊背发毛的嗤笑声。 谁在笑什么! 宋宜锦忿忿扫过众人,贵女们不与她对视,兀自转头看向别处。 陆氏恍然,唯恐天下不乱的她低笑一声:“昌平侯府世代积善,这小门也是受过福气的,难免会被县主弄混,。” 庆安侯府小门小户,不认识昌平侯府下人也就罢了,连请帖真伪都不辨就上门。 更可笑的是,庆安县主走了小门却不自知,分明是她自己出身边关蛮荒没见识,到了长安侯府后门,却当侧门。 还好意思在此大闹要个脸面,实在有趣。 宋宜锦听着几分议论总算反应过来,“你!” 可她完全没理由冲秦昭宁发脾气。 人家秦昭宁可都是和和气气地为她好,这把软刀子插得她浑身都痛,最可气的还是没法生气。 宋宜锦气得磨牙。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过秦昭宁,就被她这么算计。 姓秦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各个都要跟她作对!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承认,我是被人算计了,但这算计我的人就是她,你们却来包庇她,莫不成,就是你在背后指使她设计我的?”宋宜锦说。 风花误眼前一亮。 这个木生,真是太蠢了,竟然接连戳秦无疆的软肋。 风花误很清楚秦昭宁在秦无疆心中的地位,至此一句,这木生在秦无疆心中的所有好感必定烟消云散。 果然,秦无疆登时翻脸。 “你是属狗的吗,张嘴就乱咬人?”秦无疆毫不客气。 宋宜锦顿时憋得满脸通红。 “就是,昭宁与你无冤无仇,刚才还为你说话,你竟然反口咬人,实是过分。”有同秦昭宁交好的贵女立时声援。 宋宜锦气息急促,“你们!” 她就不信,秦昭宁刚才那番话,满场这么多人,就一个听出问题的明白人都没有。 奈何,明白人都明白,她庆安县主算个什么东西。 而秦昭宁,又是什么身份。 陛下大选的风声已经传出,秦昭宁即便不是皇妃,也能做个皇子妃吧。 宋宜锦? 什么东西。 “好了,县主稍安勿躁。”世子妃只得站出来圆场。 “那就请世子妃为我主持公道。”宋宜锦咬住风花误不放。 她才不管是不是成全了风花误。 就算真的成全了风花误,秦无疆纳了个歌姬为妾,也是给秦家人添堵。 她宋宜锦,也算出了口气。 “风姑娘,”秦昭宁转头看向风花误,两人同样明媚的目光交汇。 “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还是现在说吧,你也清楚二哥哥的为人,你若拖着,只怕大家今日都要误会你是有心逼迫二哥了。”秦昭宁目光真诚恳切。 长宁赞许地扬起下巴。 这一招以退为进,玩得漂亮。 风花误也非不识抬举。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若再不动声色,只怕就是秦无疆也会心中不愉。 “是那日……”她低声,略显犹豫。 “秦公子您不要逼小姐了!奴婢说!”子语不愧是风花误留在身边的人,她扑出来跪倒在地:“是那日您砸翻了茶水,弄湿了请帖。” “住口!”风花误急道。 子语却膝行上前,呈上一封请帖:“请帖就在这里,我家小姐是冤枉的!” 长宁下巴微扬。 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啊。 第一八九章:先退 “的确是我侯府的请帖,”世子妃亲自验过,指尖沾过请帖放到鼻头却是眉头一皱:“只是这茶水……” 子语垂头,喃喃;“小姐当然便说了,是茶水。” “是,是茶水弄湿了,看不清内容。”世子妃从善如流,用香帕将指尖酒气中和,心中对风花误的评价上了一层。 不愧是阮家的女儿,重情重义。 这请帖分明是秦无疆醉酒时弄脏了,风花误若当众说出,这醉卧美人膝的名头,难免会让秦无疆难堪。 她为了这,竟甘受责难。 如此爱惜秦无疆名节的姑娘,又岂会存心设计,谋为妾侍。 秦无疆却是蹙眉,什么茶水,他何时打翻过茶水。 但世子妃既已确定,自有他的道理。 秦无疆扫了一眼那帖子,根本没有褐黄的茶汤,反倒像是无色透明的液体洒上了。 他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是那日……” 风花误面色微红,点了点头。 秦无疆微微张口。 分明是那日他和曹彧打架,碰翻了桌上酒水,弄脏了她的请帖,时候收拾不过,字迹花了,才惹出这么多麻烦。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风花误又不想将他和曹彧吵架的事闹大,这才委曲求全。 她一心扑在他身上,委实令秦无疆动容。 “梦妤,委屈你了。” 这一番互动却令周遭人遐想起来,什么旖旎场面都有。 毕竟秦无疆与风花误的关系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足足五年了。 这五年来,干柴烈火的,说他们间清清白白,岂有人信。 秦无疆一向不畏人言,揽住风花误的腰,昂首望向四周:“我可以带我的人走了吧。” 风花误急急捂住他的唇,“秦公子妄言。” 便是心中再想,此刻也只能继续装下去,她垂下头睫毛染着泪花:“风花误风尘女子,不敢高攀。” “梦妤,”秦无疆攥着她的手,心中一团火热。 若非阮家突然获罪,以他二人当时的情分,早就该行婚论嫁。 原本那婚书都已经提上了日程。 他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便是风花误沦落风尘,秦无疆依旧愿为她放荡不羁,不离不弃。 “二哥,”秦昭宁看出苗头,上前一步。 “二哥快回府吧,昭宁出来前,见祖父神情似有松动。”她低声提醒。 这一声,唯有风花误和秦无疆听到。 却足以令秦无疆动容。 祖父收到那方帕子,竟然真的改变主意了吗? 她到底是使了什么法术。 秦无疆揽着风花误腰的手动了动。 风花误眉眼一瞄,看到他活泛的手,便知他心中去意。 到底是什么事,不能等到给她一个承诺,给她一个名分后再走。 风花误提到喉头的心跌跌撞撞地落回腹中。 秦郎痴心长情,奈何他亦多情,又处处留情。 他能将她捧上天,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却又能让她跌入深渊,苦苦等候。 这到底,是福是祸。 “二哥哥有事,便先去吧。”风花误垂下眉眼,但仍知情识趣地放他离开。 秦无疆笑笑,揉着她的头:“梦妤还是那样通情达理。” 秦昭宁看着哥哥与风花误间的互动,眉头微蹙。 情爱果然惑人心。 二哥聪明一世却在风花误这个青梅竹马身上糊涂一时。 连她都看得出,风花误这通情达理中透着三分无奈七分不甘,二哥却还当风花误是当年的阮梦妤一般疼爱。 “走吧,让我先送你回去。”秦无疆说。 风花误略显迟疑,终是点头。 又往世子妃前屈膝一礼:“今日多谢世子妃明察秋毫,还风花误清白。” 世子妃下颚微抬,颔首。 风花误已经习惯这些贵夫人的倨傲,只抿着一丝苦笑,强撑着低声道:“本想一舞为老夫人贺寿,以报当年为我长姐及笄之情,今日却搅了寿宴,风花误在此告罪,还请老夫人莫怪。” 世子妃微怔。 原来是为此而来,当年阮家长女和她也算有几分交情,风花误此言顿时勾起世子妃的回忆。 她笑容略显缓和:“你是个好孩子,前厅寿宴歌舞正常,也不算搅乱,你且回去吧。” “多谢世子妃。”风花误施礼告退,犹如一道亮眼的霞光,从宋宜锦眼前滑过,从所有人眼前滑过。 即便堕入风尘,不再高贵。 她依旧是最闪耀,最令人羡慕的女子,拥有最完美痴心的情郎。 “世子妃!”宋宜锦不甘心,陆氏也不甘心。 世子妃举高手掌:“庆安县主勿急,既然问题出在请帖上,我们便清查众人手中请帖便是,总有人丢了。” 歌姬惶恐,纷纷取出自己自己的帖子。 “没人丢,那就一定有一张是假的。”陆氏开口,此时她倒是和宋宜锦达成了共识。 “就是风花误那张,只有她那张被污迹弄脏了。”宋宜锦不依不饶。 难得能抓住秦无疆软肋,便是人已经走了,她也不肯松口。 风花误还要回长春苑,跑不了。 “这……”世子妃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风花误此时已经走了,而且她有秦无疆作证,请帖的污迹就是秦无疆弄脏的,她若追查下去,难免有存心给秦无疆难堪的嫌疑。 唯有秦昭宁和暗处的长宁表情一致,都是噙笑不语。 风花误既然敢设计宋宜锦,就一定有全身而退的办法,更不会伤害到秦无疆的名声。 “不是还有一张请帖未尝验看吗?”不知是谁先提了出来。 宋宜锦一怔,交出她的那张。 “世子妃……这,这张才是假的。”老嬷嬷将请柬一角撕裂,露出里面的金漆,“咱们家请帖信纸四周的金漆是祥云纹,这个是团云纹。” 寻常情况下,谁又会撕开请帖封皮去检验里面信纸四周的金漆,都是以印记为主。 “我……”这次换宋宜锦无话可说。 人家是把她算计到头了,她从赶过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还手的资本。 众女越发轻视于她,此刻都做无趣状,转头散开。 没人关心宋宜锦是否无辜。 她本就没有义务去识别那张昌平侯府里的人都分辨不出的假请柬。 但众女印象中,一个举止无状,还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蠢女人形象已经定性。 宋宜锦死也没想到她在长安贵女圈子里的第一次出场。 成了这幅样子。 第一九零章:掉包 “这是府里仆役马虎,怠慢县主,还请县主不要见怪。”世子妃倒是会圆场,一边将众女请回女宾厅中宴饮。 如今是宋宜锦持假请帖而来,又闹了这么大一通,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就着台阶下了。 宋宜锦心中万般委屈,却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忍了。 为了她的大计,一定要忍。 世子妃噙笑,这庆安县主还不算太任性莽撞。 她率众穿过月洞门,两侧站着端托盘的小厮,长宁就藏在队尾,悄无声息地盯着她们每个人。 宋宜锦带来的铁甲卫已经被引到侍从该去的院子侯着,如今身边只有香玉碧玉两个丫头,而秦昭宁身边的两个丫头中传绿裙的却不时瞥向宋宜锦那边。 长宁挑眉。 真是有趣,前世的秦昭宁颇通人情手段,能结交的就不结怨。 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交恶宋宜锦。 她就这么讨厌宋宜锦? 秦昭宁和宋宜锦素不相识,能有什么深仇大怨? 最后一个贵女携丫鬟穿过月洞门离开,长宁目光幽邃望向远方。 重活一世,换个角度,真的让她看到许多前世看不见的东西,和秘密。 长宁眸光一沉,跟着贵女们来到饮宴的花园。 园子被中间的戏台分成两边,一侧男宾一侧女宾,而正中间是寿星翁坐的地方。 老夫人面容和善,听到宋宜锦闹得笑话也一笑置之。 前世的长宁一直以为昌平侯老夫人是帮郑安侯作伪证的同谋逆党,所以郑家余孽时虽然老夫人已故去,她还是将昌平侯府株连,贬为庶民。 侯府风光一夕云散烟消。 密探曾报,方才那为人方正的世子妃品性刚烈,一人织布绣花抚养儿子,很是不易。 不过这一家,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完美。 就像每个家族都有秘密一样,这个世家也有自己的软肋。 前世昌平侯府破落,正是因为她的密探打听到了昌平侯家的秘密,丑闻曝光,自然人人喊打。 长宁蛰伏在老夫人的院子外,静侯时机。 按大楚的规矩,老寿星并不需要露面多久,受过礼后就可以离席休息。 而老夫人年过古稀,精力有限,这夜宴必要早退。 果不多时,老夫人便在婆子环绕下喜气洋洋地回到院子,准备安寝。 外面还是歌舞喧嚣,老夫人的院子里稍显安静。 长宁吹了一只安眠香放倒守夜的丫鬟,潜行进屋,将一个木机关放在暗处,自己藏在梁上。 木机关由一根银丝牵动,她轻拉银丝,机关便响起了咯哒咯哒的脚踏机板声。 老人素来睡眠浅,何况这声音让她梦中惊魂。 “谁?”老夫人坐起来,机括响动一停。 她躺下,机括声音再起。 “朱嬷嬷?”老夫人坐起来,一颗心咚咚的跳,急得喊人。 寂静的房间无人回应,只有院子外的舞乐声成了幽谧夜晚的背景音。 老夫人喘息急促,双脚探出找鞋。 “咯哒,咯哒。”机括声匀称响起。 “夫人,您的鞋子在这儿。”长宁的声音从梁上传来,空灵而悠远。 老夫人惊叫一声躲到床上,“织……织娘?” “夫人,你把我的孩子,照顾的好吗?” “好,好,他是嫡子,我一直当亲子疼他,还把侯爷的位子传给他……”老夫人惊恐点头。 梁上,长宁噙笑。 果然如此,如今的昌平侯是织娘给老侯爷生的儿子,而织娘本人却被逼悬梁自尽。 只因当初老夫人膝下只有三个女儿,但其他妾侍所出的儿子却有两个,她迫不得已,听从身边老嬷嬷的话做了此生最违心的事。 老夫人也因此心存愧疚多年,她是个没有多少主见的人,在老嬷嬷去世后越发愧疚,而且那庶子已经是她的“嫡子”了,她只能顺水推舟地扶持他承爵。 但贱奴所出的庶子焉能承爵,前世这桩丑事爆出,长宁立刻借题发挥,夺了昌平侯的爵位。 至于今生的命运轨迹是否依然运转如故,就要看老夫人的选择了。 “夫人,皇后娘娘让我替她问你,为什么不同陛下说实话。” “皇后?皇后娘娘?”老夫人怔住一瞬,咯哒咯哒的声音再起,屋子里却空无一人,让老夫人周身发毛,连连点头:“没有,没有,娘娘恕罪,臣妇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啊。” 长宁眉头动了动。 前世她不关心柳后的死因,但今生想起那套说辞却是疑点重重。 堂堂皇后抱错了孩子,场上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发现? 前世的说辞是柳夫人并不知情,且因行刺之事受惊,还没来得及发现女儿被调换的事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而前世的她也“深知”这些说辞都是郑安侯编出来哄骗皇帝,让皇帝相信柳华章就是大公主的假话。 她记得,她娘柳大夫人不过是碰巧在那个时候患病身亡,所以并没深想。 但今生她却知道,自己就是那个被调换的长宁公主。 郑安侯的一切谎言,都是事实。 所以她才开始怀疑那个看似完美无缺的谎言。 柳后的死因,柳夫人的死因,怕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那让柳夫人突然暴毙的,怕不是什么恶疾,而是尚在襁褓的女儿无辜丧命的噩耗。 “你没有说实话,你明明知道娘娘怀里的孩子是谁。”长宁逼问。 “臣妇……臣妇不知道啊……”老夫人吓得亡魂皆冒。 “那你知道什么?”长宁略显急躁。 老夫人完全没了主见。 “公主满月宴,臣妇朝拜皇后娘娘,得娘娘恩典坐在下手最近处,臣妇只见到娘娘和柳家大夫人各抱了一个孩子,也只知道这些,您还想让臣妇说什么啊?”昌平侯老夫人颤巍巍地冲着空气叩头:“娘娘吩咐,娘娘吩咐。” “你没有看见娘娘和柳大夫人交换孩子?!”长宁坐直了身体,头不小心磕到房梁。 “没有啊娘娘。”老夫人惶恐,如实招来。 没有。 长宁哗地一声从房梁上跃下,一手掐住老夫人的脖子:“你说什么?你没有看到她们交换孩子?” 她黑衣蒙面,杀气逼人。 老夫人这才明白自己是被人耍了,但此刻她已无退路只能慌张摇头,浑浊的眼珠流下泪水,挣扎吐音:“殿下……襁褓是黄……明黄,没人认错……” 长宁失神。 即便前世的宋宜晟会骗她,今生的宋宜晟和郑安侯也不会弄假。 所以。 不是抱错。 是掉包。 第一九一章:男人 昌平侯老夫人说的对。 两个女婴若想抱错,最大的前提就是包裹两个孩子的襁褓要相同,至少也要相似。 但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一点。 那就是公主的襁褓是明黄色的,只有皇室血脉才能使用的明黄色。 而柳家的女儿,则一定不会用明黄色。 这样的两个孩子,怎么可能抱错! 长宁手上用力,老夫人拼命地扒着她的手指,险些昏过去。 “不想家破人亡,就忘了今晚的事。”长宁松手,吹了一口迷香放倒老夫人,转身收好机括,跳出房间隐匿在夜色中。 不是抱错,而是掉包。 她一路跌跌撞撞,有些看不清楚方向。 “嗨!就是你,干嘛呢,快去厨房帮着送茶点。”有管事指着长宁吼道。 长宁木然转身跟着去了厨房。 是柳后,还是柳大夫人,还是她们两人都有参与。 当日是她的满月宴,身在长安的柳大夫人一家都入宫庆贺,只有她祖父柳一战因紧急军情没能入宫,不过还是在当天缴上一柄从突厥缴获的金刀作为礼物送给她。 那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柳后为什么要把她的女儿掉包出宫? 还有前世。 她不相信没有一个人想起襁褓的事来。 但都反对的声音被压下去了。 长宁眯了眯眼。 郑安侯怕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普天之下,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只有一人。 皇帝。 也只有皇帝自己才能说服自己。 因为,是父皇做主让她认祖归宗的,父皇就没有对襁褓的事起过疑心? 还是说,父皇很清楚柳后当时的心情,所以很能理解柳后将女儿掉包出宫的行为,这才轻易相信了郑安侯的说辞,认下她这个女儿。 “一定发生了什么。”长宁沉吟。 满月宴。 一定不是前世说的那么简单。 那拨刺杀皇帝的刺客,柳后之死,都不是前世皇榜上公布的那么简单。 扑朔迷离。 随着秘密越现越多,长宁显然发现她重活一世所带来的记忆作用越来越小。 不过她丝毫不惧。 长宁攥紧拳头。 正好,可以让她光明正大地,赢一次。 “这是兵部王大人的,这是周大人……”厨娘分派着茶点,点到长宁头上,却是多出来的一个人。 “你不是厨房的,跑这儿做什么?”厨娘皱眉。 长宁回神,垂着头道:“是管事临时抓我过来的。” “正好,去后院帮着劈柴。”厨娘撵人,她忙得马不停蹄,又是夜里也没空细看长宁模样。 长宁闪身躲开众人视线。 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绕到女宾厅旁,观察宋宜锦。 以她对宋宜锦的了解,丢了这么大的人,宋宜锦必定忍不住众人的冷嘲热讽,要先一步回去。 但今天,宋宜锦却顶着一张通红的脸皮,坐在宴席上熬着。 她这么自虐,长宁可不觉得是巧合。 宋宜锦一定有她自己的目的。 长宁藏身暗处,也想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另一双盯着宋宜锦的眼睛,就是秦昭宁身边的听春了,她奉命,恨不得将宋宜锦主仆三人的一举一动都刻在纸上。 长宁如黄雀在后,将这两边的行动收敛眼底。 秦昭宁这一世的举动好生奇怪,派人盯着宋宜锦,莫不是在帮秦无疆监视宋家人? 可秦太傅都还没松口,秦昭宁不该这么轻举妄动才对。 但长宁是个好猎手,最擅长耐心蛰伏。 她不急不躁地等待。 此刻三方中最先动的那一个,注定要成为别人口中的肉。 而宋宜锦蒙在鼓中,她也等不起。 一个眼神,香玉突然起身离开。 听春悄悄戳了看戏的秦昭宁一下,使了个眼色在那边。 秦昭宁收回戏台上的目光,瞥给宋宜锦。 那边装得煞有介事,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连周围贵女不时的偷笑都不那么在意了。 秦昭宁微微点头,听春扭头离开。 宋宜锦忍不住四顾,目光与秦昭宁交汇,秦家小公主礼貌笑颔。 但宋宜锦可没有秦昭宁这样好的风度。 她刚吃了秦昭宁的哑巴亏,眼睛一翻,扭头看向别处。 与秦昭宁交好的贵女见到,不忿地嗤了声:“昭宁,有些人不识抬举,你就不要再给她这个脸面了。” 秦昭宁柔柔一笑:“她不喜欢是她的事,我却不能丢了家教脸面。” 那贵女捻着帕子轻笑:“就是株蛮荒野草,没有半点修养,竟还盼着与长安的日月争辉,不自量力。” “就是,我要是从小门过了,就立马回去一根绳上吊死,免得丢了家里的脸面。”同桌的贵女笑嘻嘻地玩闹,又生成一波讥讽热潮。 女人们嘛,总是耐不住闲磕牙的心。 宋宜锦攥着拳头,与她同桌的贵女倒是没怎么说话,可邻桌的嘲讽又起,原来这一桌坐的,都是些庶女。 哪里敢同她交恶。 宋宜锦脸色一变,恨不得当场掀了桌子走人。 “你可闻到她身上那脂粉香了?”有人扇了扇袖子,“又浓又俗。” 宋宜锦下意识偏头嗅了嗅身上的香气,她从小到大,还没这么被人评头论足过呢。 她牙关紧咬:等着吧,你们很快就知道我这一身的脂粉香是俗是雅了。 女宾厅风起云涌,长宁倒是无缘得见。 她跟在香玉听春之后,来到了男宾所在,看到香玉差人带了句话给…… “陆峥?”长宁眼皮一掀。 作为睢安侯的女主人,她一眼就认出了曹彧跟前的得力护卫。 宋宜锦要找的人是,曹彧。 长宁扬眉。 前世这两人一个是皇妃,一个是驸马,说白了曹彧还小宋宜锦一辈,可是没什么交集的。 难道今生她改变了什么? 长宁哈了声。 她倒是忘了,那日她要杀宋宜锦,却没料到宋宜锦手上有宋将军生前留下的神秘银针暗器,被她侥幸逃生。 当时,正是曹彧救了她。 长宁舔舔嘴唇,表情有些复杂。 上辈子的宋宜锦一生都在为宋宜晟,为她和她的儿子争,这辈子,竟还要为一个男人争么? 好巧不巧的。 这个男人,还是她将要补偿的丈夫。 “宋宜锦,你这是自讨苦吃。”长宁扬眉。 看来,她和宋家兄妹就是天生的敌人。 她话音未落,就见听春脸色一慌,急急忙忙跑回宴席。 长宁上扬的眉毛一凝。 第一九二章:喜欢 长宁相信,如果方才是秦昭宁在此,一定不会让她看出什么端倪。 但刚才在这的人是秦昭宁的丫头,那一瞬的惊慌自然逃不过长宁法眼。 秦昭宁和宋宜锦素昧平生,她的丫鬟见到香玉找陆峥,紧张的自然不会是宋宜锦。 那就是…… “曹彧,”长宁喃喃,难道秦昭宁竟然喜欢曹彧么。 长宁十指交叉啮合,波浪似得抖动。 她每每遇到难缠的问题,都会下意识地如此。 前世的她,眼里根本没有曹彧这个丈夫,更不关心他身边都是些什么女人。 而秦昭宁作为她的得力干将,行事妥帖,一手文书更是写得令新科状元失色,为天下女子争光,不过多年来似乎也未尝对什么男人动过心。 与曹彧间,更没有过任何互动。 所以长宁即便重生,也不知道秦昭宁还有过这层心思。 曹彧,竟是她心中的竹马。 长宁失笑。 秦昭宁是个聪明人,行事素来量力而为。 秦家败落,她失去了高贵出身后,秦昭宁必定已经不再奢望能嫁给曹彧。 一段感情拿得起放得下。 秦昭宁不愧是她曾冒险留在身边的人才。 香玉这边已经见到陆峥,说了几句,陆峥神色严肃地回到席间,躬身向曹彧禀报。 曹彧眉头一凛,望过去,稍加思忱便起身离席走向香玉。 “你是庆安县主的丫鬟?你家主子在哪儿?”曹彧表情严肃,香玉也没有耽搁,立刻转身引路,将曹彧带到昌平侯府花园中僻静的小池边。 另一边,宋宜锦也借口不舒服起身离开。 听春恰巧撞见她走,急得给秦昭宁使眼色。 “昭宁贪饮,出去片刻。”秦昭宁柔柔一笑,像众人告罪。 她可不是宋宜锦那样的孤家寡人,秦家小公主起身离开,自然要惊动不少贵女,不过有这一句交代也就没人说什么。 秦昭宁走出来,听春急忙将所见禀上:“奴婢刚瞧见那姓宋的得意洋洋地走了,准是偷偷见世子爷去了。” “表哥一贯守礼,怎么会同女子私会。”她抿唇,声音隐忍。 “小姐,要不我们偷偷告诉长公主,让长公主收拾这小蹄子?”听春出主意。 长公主一心想让世子爷尚主,连自家小姐都排不上号,哪儿轮得到宋宜锦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庆安县主。 “愚蠢,”秦昭宁呵斥,“事情闹大,才全了她的心思。” 听春低头。 “先跟上去。”秦昭宁说。 她们主仆三人可不像长宁一样有功夫傍身,身轻如燕,还提着灯笼,所以只能远远跟着。 “这边好像是个僻静的小池子,风景不错。”听春道。 昌平侯府花园地形听春很轻松就能打听到,香玉也是如此,所以她才提着灯笼,将曹彧引到小池边。 宋宜锦很快便到。 “宋小姐,”曹彧拱手施礼,客气而疏离地保持着两人间的距离。 远处树荫下,秦昭宁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曹彧还是那个曹彧。 “表哥君子之风,断不会做出私相授受的事,今日一见,怕是那宋宜锦在设计他。”秦昭宁拨开遮住视线的树叶,声中忧虑。 吟秋倒是乐观:“这新来的庆安县主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出了大糗,竟然还敢算计世子爷,看长公主知道了怎么收拾她。” 有长公主在,长安诸女便是想也不敢做,曹彧身边,哪有什么狂蜂浪蝶敢撒野。 “正因如此,我才担心。”秦昭宁眉头思虑更重。 她这几日翻来覆去的想,认为曹彧这桩婚事和朝局间关联甚大。 曹彧是长公主和睢安侯的独子,将来曹家军的继承人。 这样的身份,和哪个家族联姻可是大有学问,甚至会影响到陛下的态度。 长公主一心想让曹彧尚七公主,也是因为看好三皇子,认为郑家是将来会取代秦家如今地位的家族。 那七公主显然不想嫁,否则以长公主的身份,事情不会拖到今天。 再看郑家,郑安侯没有适龄的女儿,但这宋宜锦的兄长,庆安侯宋宜晟却恰巧同郑家关系密切。 当初上将军柳氏的谋逆案,不就是这两人一个做证一个审理,最终敲定的么。 “难道是郑家的主意。”秦昭宁眼珠转动。 宋宜锦这出身,做个侯夫人也不算高攀,就算长公主心里不痛快,只让宋宜锦做个妾侍,也够给她添堵的了。 秦昭宁望着远处芝兰玉树,英挺的男子轮廓,拳头逐渐握紧。 “不能让她得逞。” 另一边,宋宜锦扯了些闲话,曹彧眉头微蹙:“宋小姐不是说有一桩关于秦无疆的要事要告知曹某?” 他是谦谦公子,不想孤男寡女独处太久。 “是,秦公子一直对我有所误解,我知道,曹世子也一样。” “小姐言重。”曹彧谦和一礼。 宋宜锦的心忽然一软,鼻子发酸,声里带着哭腔:“曹公子,谢谢你还愿意,还愿意这么客气的对我……”宋宜锦吸着鼻子眼泪不要钱地落下。 “宋小姐……”曹彧有些慌张。 “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长安的小姐们要这么对我,凭什么我就得分辨他们侯府的请帖真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们凭什么嘲笑我!” 宋宜锦越哭越大声,心酸不言而喻。 “从小她们嘲笑我没有爹,长大了她们还要嘲笑我,我什么都不好……都不好……” 曹彧原本对她印象不佳,可听到此处还是心生怜悯。 “宋小姐至情至性,已属难得。” “真的吗?”宋宜锦吸了吸鼻子,“可她们都说我这是任性?” 曹彧温和一笑:“小姐多虑了,人心两面,总要看到好的那一面。” 宋宜锦破涕为笑。 她取出自己的包裹:“那你一定不知道,我这至情至性的人,是要来算计你的。” 曹彧一怔。 宋宜锦娇笑,打开包裹:“我喊人来,还拿着你的衣服,你猜他们会怎么说?” 曹彧低头,可不就是他当日那件被宋宜锦梦中拽住不放不得已脱下的衣衫。 “宋小姐……”曹彧哑然。 “那宋小姐现在是?” 宋宜锦笑容明媚,双手将衣衫递过去:“还给你。” 曹彧接过包裹,再看宋宜锦,灯火之下,她眉目清秀明朗。 像是邻家,笑容清隽的小妹妹。 “曹彧,”宋宜锦深吸一口气,明眸专注而认真,“我喜欢你,我想让你了解真正的我,不用这些下作手段,了解我这个人。” 第一九四章:天星【为苍雪洗剑+2】 老者向小池方向望了一眼。 福安立刻躬身:“主子,衍仙长留下的标记就在这附近,您要不要再走走看?还是……” “还是相信天星已经出现。”老者接话。 此刻,他声音低沉有力,眼神也有了神采。 “回宫吧,该用丹了。”老者看了眼天色,转身离开。 他们身后的小池旁,长宁浑身僵硬。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在此时,见到她的父皇。 父皇来昌平侯府做什么? 前世可并没有这一桩,还是,她刚刚恢复公主身份,所以并不知道有这件事。 长宁竭力平复心中震撼。 今日昌平侯府一行,她本来只想知道当年抱错婴儿的细节,解开柳后之死的谜团,未曾想,谜团之上再添谜团,得知了这么多的秘密。 宋宜锦和秦昭宁的心思。 自己不是被抱错,而是被掉包的秘密。 长宁心事重重,昌平侯府的寿宴也接近尾声。 宋宜锦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这天赐良机,但她处于秦昭宁的监视下,却生生没有这个机会。 她找的那个莽撞小厮在靠近曹彧之前就被陆峥拦下,根本没能撞到曹彧,更别说将曹彧那件衣服“撞”出来。 那件衣服没能公之于众,她就是在上面熏过了多少脂粉香,又有什么用。 “秦昭宁,你别落在我的手里!”宋宜锦气急败坏地磨牙,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长宁看完这场好戏,也飞檐走壁地赶回去。 不过在客栈附近,她放慢了行动步调。 秦无疆说方谦离开了秦家,那他很可能会来找她。 但院子里严防死守,不像长宁这样观察出铁甲卫换岗规律的人根本无法混进去,所以方谦现在很可能就徘徊在院外附近。 她如夜晚鬼魅,飘忽不定。 目光定格在一家店铺旁边堆放杂物的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个男人,身形和方谦相似。 长宁走过去。 男人一动不动。 她犹如一只警惕的猫,缓缓靠近。 男人低着头,手挠了挠另一只手背,又逐渐向袖子里面挠去。 长宁当即发现他有问题,电光火石间腾跃而起,男人举刀便劈,又顿在半空。 纵使长宁蒙着面,他也能认出她的这双眼睛。 “方谦?”长宁低问,男人脏兮兮的脸在黑夜里并不好辨认,但能对她刀下留人的,也只有方谦了。 “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两人躲到巷口,长宁哭笑不得。 “我从突厥细作那儿学的。”方谦挠挠头。 他离开秦家就随时有被郑宋二人发现并追杀的危险,但他又急着跟长宁通气,所以扮成落魄乞丐待在客站周围,是最安全的手段。 “秦无疆都跟我说了,辛苦你了。”长宁说。 “辛苦?不,是方谦没本事,拖累了莫小姐。”方谦说。 长宁这才想起来,方谦上次误会她就是莫澄音,她还没来得及解释。 “我已经想好办法了,后天中元节祭天,我就在陛下祭天的路上拦驾,告御状!”方谦说。 “不妥,祭天的时辰不能耽搁,你即便告了状,也不能当场审理要等祭天归来才能接受你的状纸。”长宁劝阻,“这一来一回的时间里,足够郑安侯从你手中夺走证据的了。” 方谦蹙眉:“那我就在陛下回程时告。” 长宁点头:“还有,行事时辰不要通知秦无疆。” “我明白,”方谦点头。 秦无疆已经帮了他很多,秦家的顾虑,他也可以理解。 “你想多了,秦家到时候一定会帮忙,老太傅为人公正无私,你将案子提出来,由他为你主持公道在合适不过,不需要让秦家成为状告者。”长宁说。 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设想的。 但秦无疆任性,竟将方谦骗到秦府,府上便误会了她的意思,演变成了上门伸冤,要秦家出面的局面。 现在借机将一切扳回正轨,再合适不过。 “好。”方谦同意,他将破烂的外衫裹了裹就要走,“你保重。” “等等,”长宁叫住他,“长安城的乞丐也是有团伙的,郑安侯说不定就在其中安插了人,你也要小心。” 方谦咧嘴笑得一口白牙:“我已经拜过山头了。” 这次换长宁瞠目结舌。 她倒是忘了,方谦虽然没来过长安,但在庆安却是巡城的一把手,当年也曾在街上和小子们鬼混过,这些规矩他都懂,否则也不会找到这么好的藏身之法。 “那就好,沈姑娘那边你放心,秦家不会让她有事的。”长宁说。 方谦舒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即便是秦无疆本人当中像他承诺,都抵不过长宁的一句话。 他转头离开,长宁也听到宋宜锦马车回来的声音。 她乘机跃入房中。 宋宜锦心中不快,扑入屋子里痛哭。 “明天的法会不去了,去把马车退了!” 宋宜晟听到动静出门,碧玉立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一番,当然,略过了宋宜锦私约曹彧的事。 “风花误,她……”宋宜晟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被那抹艳丽的裙角拂过面颊。 “她喜欢秦无疆,必是外面将你和秦无疆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她气不过才会设计你。”宋宜晟敲开妹妹的们。 宋宜锦瞪着通红的眼看她:“听你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宋宜晟一窒。 他怎么回事,话里话外却向着那风花误去了。 “当然不是,这桩事,我宋家记下了。”宋宜晟板着脸道。 宋宜锦吸了吸脖子,并不打算因此原谅哥哥此前的所作所为。 只要柳华章还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就不会原谅宋宜晟。 “自从她来了,我就没有一件事顺利过,”宋宜锦啜泣,也无力再去同宋宜晟争辩。 因为柳华章真的知道长安太多的事。 若非她差点被柳华章杀了,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柳华章的确是在长安生活过多年的人了。 虽然她身边有在长安生活过的木鸢春晓,但没人会相信有人能单凭别人的描述,就把长安大街小巷记得这么清楚的。 如果能,她就是妖怪了。 宋宜锦忽然一怔,妖。 宋宜晟一口咬定他亲眼看到柳华章被斩首了,可柳华章却死而复生,还顶着另一张脸。 她可不就是妖? 难怪她能把宋宜晟迷惑的团团转。 妖怪,妖怪。 宋宜锦打了个寒颤,顿时后怕起来。 多智近乎妖。 她就是妖!没人能那么聪明的! “香玉,香玉!备马车,我们明天去大道宫参加法会!” 第一九五章:分汤【为苍雪洗剑+3】 “明日大道宫的法会,我就不去了。”秦昭宁回到家中先吩咐。 “是,”听春知道秦昭宁现在肯定很烦,当然没心情去凑那个热闹。 “还有,”秦昭宁叫听春附耳过来,“早上吩咐你做的事,办妥了吗?” 听春一怔,“您是说联系沈家人?” 秦昭宁点头。 “办妥了,奴婢已经派人去通知沈家在长安的铺子,不过沈老爷现在不在长安,听到消息似乎还要好些日子。”听春说。 这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要不奴婢想过办法,让她自己走?” “不,”秦昭宁伸手,“她现在不能走,你让去沈家铺子通知的人再去一趟,就说搞错了,是另一个沈小姐。” “啊?”听春茫然。 难道小姐回来的路上一直皱眉思考,就在想这件事吗? “您不是说这沈小姐是个祸患吗,现在把她留下会不会影响到您……” 秦家是她们的根,一旦秦家有事,不单秦昭宁要倒霉,她们这些奴婢下场更惨。 听春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办事极有效率。 “人有的时候就该为自己拼一下,不是吗?”秦昭宁一眼看来,听春顿时不知道如何应答:“小姐说的都对,不管小姐怎么决定,奴婢们都听您的。” 秦昭宁笑笑:“去给那个花穗送几两赏钱,若非她事先提醒过宋宜锦脾气虽躁人却狡猾,我必要轻敌。” 让风花误玩得团团转的宋宜锦,根本不配做她的对手,不过瞧她约见曹彧这手段,倒像那么回事。 至少,值得秦昭宁认真对待。 “姑娘,那个花穗还一直提到一个叫善云的丫鬟,说让您千万小心,别叫她坏了事。”听春见秦昭宁重视花穗的话,便将话转述过来。 “奴婢听着,她好像就是被那个善云陷害的,而且那善云手段狠辣,听说庆安侯的两个姨娘都被她玩得团团转。”吟秋也道。 “善云,丫鬟,这庆安侯府就如此人才辈出,连个丫鬟都能与我起冲突?”秦昭宁笑笑,并非她倨傲,而是事实如此。 就是宋宜锦这个庆安县主,若非对曹彧心存幻想,她也不屑与之为敌。 何况是庆安侯府的丫鬟。 “他们侯府的事就让庆安侯去头疼,我只关心我秦家的事。”秦昭宁道,“去问问,二爷是不是在祖父书房呢?” “是。”听春告退。不多时带来消息,“二爷回来有一阵儿了,一直在书房同老太爷密谈,方才老爷回来也急匆匆赶过去了。” 秦昭宁颔首,站了起来。 “小姐,您要就寝?奴婢给您准备水去。” “不是就寝,”秦昭宁扬起下巴,“是去书房。” 听春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昭宁往常虽然也会关心书房的事,但绝不会轻易过去。 “二爷又闯祸了?”吟秋心道糟糕,“咱们这回没来的及准备甜汤啊,奴婢去厨房端一碗先顶着?” 秦昭宁眼珠转了转,点头:“好,记得准备三个碗。” “是。”吟秋跑到厨房。 大家族的厨房锅里是常备着鸡汤的,此刻应急,她要了一个繁花带盖大海盅端着,一旁放着三个瓷碗和餐具出来,跟着秦昭宁来到书房门前。 书房大门紧闭,院子里有书童看守,拦住了秦昭宁。 “昭宁求见。”秦昭宁站定,书童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 “什么事,”秦公允拉开门,脸色不善。 书童侧身向门前的秦昭宁微微弯腰,秦公允顺着看去,眉头一皱,声音略沉:“昭宁,现在是什么时候,不必送汤了,快回去。” 秦昭宁喉头动了动。 她不能退缩。 她要为自己的幸福争取。 秦昭宁迈了一步,屈膝施礼,朗声:“父亲,祖父,昭宁求见。” 屋内,秦无疆听到妹妹的声音转头望去。 “你若有空,倒是可以多听听她的意见。”女孩清亮的嗓音从他耳旁响起。 “昭宁……”秦无疆喃喃,望向前面坐着的祖父:“祖父?” “胡闹!”秦公允呵斥。 现在一个二个的都这么不懂规矩了吗。 “来人,把三小姐送回绣楼。”秦公允拂袖喝令。 立刻有婆子跑来,听春吟秋也赶紧拉扯秦昭宁的袖子,低声哀求:“小姐我们快走吧,别惹老爷生气了。” 秦昭宁也没想到,她这第一步,跨出的如此艰难。 她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秦家人的倔骨头,可不知是长在儿郎的身上。 “父亲,请让昭宁进去,昭宁只说一句话。”她拎起裙角,屈膝跪倒。 “你!”秦公允被气得一窒,指着女儿:“现在连你也要跟为父作对了吗!” “父亲!”秦昭宁声里带着哀求。 她从小到大恪守礼教,就这一次,他都不肯给她机会吗。 就这一次啊。 “来人,愣着干什么,把小姐给我关回绣楼里!”秦公允火气大旺,用了关这个字,嬷嬷们再不敢犹豫,立刻上前强行搀扶起秦昭宁。 “小姐!”听春吟秋哭叫,生怕嬷嬷们没轻没重弄疼了秦昭宁。 秦昭宁是何等的身娇肉贵,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呵斥,她眼中闪着泪花。 没想到打断她的腿,不让她迈出第一步的,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祖父!”秦无疆在屋里大喊了声,跪到老太傅身前无声恳求。 老太傅眯着眼坐在太师椅上,此刻终于睁眼:“公允,” “父亲。” “让昭宁进来吧。”老太后开口。 “父亲,这……昭宁是女儿家,这不合规矩吧。”秦公允道。 哪有大家闺秀会参与到男人的事情中来的,只有家道中落,不得已时,女人才能站出来主持大局。 老太傅笑笑:“你瞧你,昭宁不过是进来送碗鸡汤,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太傅招招手:“昭宁啊,把汤端进来。” 嬷嬷松手,秦昭宁提起精神,吟秋听春也端起鸡汤餐具跟进来。 “记住,只是送碗鸡汤。”秦公允在门前虎着脸道。 “是,父亲。”秦昭宁乖顺屈膝. 秦公允心里舒服两分,跟着进来,还不忘瞪了一眼给秦昭宁求情的儿子。 秦无疆全做没看见,对着妹妹嘿嘿傻笑,挤了挤眼。 秦昭宁心里感激,回了个抿唇笑,当着三人的面分汤。 一碗盛了个满盏,秦昭宁笑着端到老太傅面前,跪下捧过头顶。 老太傅含笑接过。 秦昭宁起身再去盛汤,这一次好似未尝注意,只盛了大半碗。 她走到秦公允面前,依旧是跪地双手奉上:“女儿给爹赔罪。” 秦公允到底疼爱女儿,给了个台阶,自然也就顺着下,也接了过来放在手边。 秦昭宁起身,这最后一碗却只盛了一小勺,连那鸡肉也小的可怜,还没有旁边的姜片大呢。 她递给了秦无疆。 “昭宁?”秦无疆无比委屈地苦着脸,心道妹妹忘恩负义。 老太傅却看着三碗汤,忽地哈哈大笑。 “昭宁啊,你这汤分得,可有学问呐。” 第一九六章:夺嫡【为彦子加更】 “祖父过奖了。”秦昭宁笑着一礼。 秦公允看着老太傅满登登的碗,再瞧自己的半盏,目光前移,是秦无疆碗里那少得可怜的鸡汤,顿时陷入沉思。 秦无疆低头看看忽然明白过来,不由赞叹妹妹所思精妙。 而他更加极端,扬手啪地一声,将碗摔个稀碎。 两个丫鬟被他吓了一跳,惶恐跪倒,秦昭宁倒是面色不改。 “放肆!”秦公允拍案而起。 哪知秦无疆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噗通一声就跪到地上,捡了个瓷碗碎片在手里晃悠晃悠的,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 秦公允简直没眼看。 就是老太傅也哭笑不得。 这个孙子行为想法简直太跳脱了。 不过意思,他们却都明白了。 秦无疆这样的性格,注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而他如此行事,守业艰难、 “你们先退下吧,”秦公允挥手赶走两个丫头,但对上秦昭宁希冀的目光时,抿了抿嘴,略过了。 秦昭宁心里松了口气。 丫鬟退出去,屋中只剩下秦家祖孙四人。 “昭宁,说说你的意思。”秦太傅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秦家爷俩立刻看向秦昭宁。 秦昭宁也知道,这是她仅有的机会。 一定要先声夺人。 她深吸一口气,轻吐两个字:“夺嫡。” 秦公允打翻了手里的汤碗,秦无疆一跳三尺高,大呼一声:“漂亮,痛快,真是我的好妹妹。” 唯有秦太傅很了解孙女,表情尚算淡然。 “继续说。” 秦昭宁呼出胸中余气,眸光湛亮:“太后娘娘出身秦家,祖父身享声誉,余荫三代,但这份福泽传到父亲这一代便开始衰退,只因姑姑秦妃并未像姑祖般深得先帝宠爱。” “昭宁,”秦公允唤了声,希望秦昭宁注意言辞,但他又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知道,秦昭宁说得是对的。 秦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与先帝宠爱秦太后有直接关系,而那郑安侯敢如此嚣张,也是因为郑贵妃宠冠后宫。 当今天子耳根子软,那郑贵妃吹起枕边风来是得心应手。 这边让郑安侯嚣张更甚。 秦妃又不善争宠,虽然因这性子得到皇帝几分怜惜,但到底是不常想起她来。若非有秦太后这个亲姑姑护持时时在陛下面前提及,她也没机会诞下一双儿女。 这后宫与前朝唇齿相依,他那妹妹不得力,也是造成他如今困局的原因。 “如今太子虽然未定,但三皇子呼声已日渐高涨,父亲,您如今尚有姑姑相依,待到来日,却叫哥哥依仗谁呢?”秦昭宁说。 秦公允看着儿子,沉沉叹了声。 “夺嫡之事何等险恶,历朝历代都没有几个好下场的,你姑姑生性淡泊,五皇子更是少年莽撞之时,这……你叫为父怎狠得下心,让她母子涉此险境。”秦公允摊手,右手背砸在左手背上啪啪作响。 “父亲,正因此事险恶才不得不防,难道郑安侯现在就没有将我们视为眼中钉吗。”秦无疆跳出来道:“即便您不为姑姑的儿子争,陛下还有其他的儿子,那三皇子同他舅舅一般收受贿赂,假公济私,这些,父亲您都是知道的。” 秦无疆据理力争。 此前他们没有证据,但今日有了这滔天的罪证,为何不出手。 秦昭宁倒是看了他一眼。 “父亲,夺嫡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否则旦夕山陵崩,我们必将被打个措手不及。”秦昭宁说。 若长宁在此必会为她鼓掌。 秦昭宁一语中的,说出了前世秦家一败涂地的根源。 就是措手不及。 秦家太清高了,只想着凭借极高的声望,不参与其中就不会被波及,哪知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只会让自己死得更早。 在郑家倒台后,五皇子作为众皇子中出身最贵者,自然是宋宜晟的第一个目标。 秦无疆也眼前一亮,心道长宁说的果然有道理,昭宁看问题的角度就是和他们这群男人不一样。 能用三碗汤来比喻秦无疆未来的处境,实在高妙。 “祖父,那帕子你不是看了吗?”秦无疆想到此处,提及帕子的事。 老太傅表情一僵。 “什么帕子?”秦公允却没看到。 太傅从怀里取出帕子递给他。 秦公允展开,“空的?” “你再看清楚,”老太傅提醒。 秦公允仔细抖了抖,里面掉下来几缕……棉絮? “这是什么意思?” “绵绵柳絮,飞入皇城。”老太傅说。 秦无疆怔住。 绵绵柳絮。 莫小姐她……是柳家的人? “柳家上下不都已经斩首了吗?”秦公允一拳击碎秦无疆的幻想。 “但柳絮不绝,这件事就永远没有终结。”秦太傅悠悠一叹。 “柳絮不绝。”秦昭宁噙笑,知道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 她和秦无疆出了书房的门,秦无疆深鞠一躬:“感谢小妹分汤之情,三妹真乃神人也。” 秦昭宁被她逗笑,俏生生地推开他:“别闹了,不过二哥真的觉得,哪位殿下都可以吗?” “当然,”秦无疆无所谓地耸肩。 只要不是郑家出身的那个虚伪的三皇子,辅佐谁不是辅佐呢。 秦无疆得胜归来,乐呵呵地回房睡觉。 秦昭宁却没他那么轻松。 “兄长错了。”她说。 我们说的,是夺嫡。 唯有五皇子登上太子的宝座,她这秦家的小公主才能比得上真正的公主。 长公主求婚的媒人,才能上门。 秦家分为一如既往的严肃。 沉闷的空气逐渐发酵,在朝阳的红光中渐渐消弭。 新的一日到来。 街上热闹非凡,因为今天是大道宫开法会的日子。 “明日陛下祭天,都是大道宫的衍仙长主持,我们今日能一睹仙长真容,就已经是福气了。”人们争着赶往城外建在青山绿水间的大道宫,一贯热闹的城里街道倒是僻静了几分。 一个缁衣汉子走在街上,和两名巡过的铁甲卫擦肩而过。 “哎?”两名铁甲卫眼前一亮,急忙追上去:“统领!” 汉子蹙眉看着拦路的两人,待见到他们手心画像拳头一松:“你们在找我?” “统领我们当然在找您啊,侯爷都快急死了!”铁甲卫长舒一口气。 真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找到了杨统领。 “统领,您跟我们来。” 第一九七章:引见【为别X欺负加更】 宋宜晟看到杨德海冲上前去,“你这些天跑去哪儿了?伤好了吗!” 杨德海看着他,目不转睛:“你还知道我受伤,你是什么侯爷?” 宋宜晟僵住,看向铁甲卫。 “侯爷,我们找到统领的时候就这样,这般弟兄,他一个也不认识了。”铁甲卫为难地说。 宋宜晟脸色一沉。 失忆。 “你不是说他伤在胸口么,怎么现在脑袋也伤了?”宋宜晟急得叫来当时仅剩的那名铁甲卫。 他还需要杨德海解开他心中的疑惑,怎么就失忆了。 “是在胸口啊,统领没伤到头的。”铁甲卫肯定道。 杨德海木着脸,此刻他已经相信自己与这些人却有关系。 他看向那名铁甲卫:“你当时也在场,是谁伤了我?” 铁甲卫登时闭口不言。 事关机密,他当然不能随便说。 宋宜晟也道:“无妨,你慢慢想,不过是谁救了你,你总清楚吧。” “你想干什么?”杨德海警惕起来。 宋宜晟笑笑:“没什么,我就是想拜访一下神医,看看能否找到为你恢复记忆的办法。” 杨德海眉头动了动。 这个年轻的小侯爷,似乎待他不错。 宋宜晟自然而然地笑笑,只是内心却不平静。 他一定要想办法见到救治杨德海的高人。 此人非但能将杨德海救活,还把杨德海一路带到长安来。 宋宜晟有理由认为,这不是巧合。 那人,很可能就是冲他来的。 “巧了,救我的人也有个东西让我问你。”杨德海说。 “什么东西?” 杨德海取出一张纸递给宋宜晟。 宋宜晟接过展开,登时浑身僵硬。 墨子印记。 他苦苦寻找八年的墨子印记就这样清清楚楚,黑白分明地印在纸上。 “救你的人是墨子行会的?”宋宜晟问。 杨德海挑眉,闭口不答。 “好,好,我不问,你带我去见他们,我有话说。”宋宜晟欢喜。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找到了失踪的杨德海,竟然连墨子行会也挖了出来。 这可是件大好事。 杨德海看他一眼,点头:“好,我为你引见。” 宋宜晟随着杨德海来到一处民居,一个男子背对着他站在屋子里。 “阁下,”宋宜晟拱手。 男子转身,他带着红脸面具,腰上系得,正是墨子系。 宋宜晟暗喜。 终于找对人了。 “阁下,”红脸面具的男子回了一礼,“我看阁下方才在瞧我这条腰带,看来对我们墨子行会十分了解了。” “何止是了解,”宋宜晟噙笑开口:“我亦是贵会的一份子。” “哦?”男子挑眉,奈何面具遮掩,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 宋宜晟上前一步:“我知道贵会的规矩,非至亲之间不能传递,这也就是证明了,我的父亲,正是贵会的一员。” 男子哈哈笑开:“你可知我是谁,在行会里又是什么身份?” “知道,持令者,主理行会一切事物,地位仅次于,矩子。”宋宜晟说。 持令者负手而立,没有出什么动静。 半晌。 “那你就该知道,整个行会的人员名单都在我脑海中,冒名顶替,没有任何好处。”持令者冷哼。 他的名单里可没有宋宜晟这号人,更没有庆安侯的相关亲眷。 “我当然明白,”宋宜晟却不疾不徐,字正腔圆地道出真相:“因为我的父亲就是你没有记在名单上的两个人之一。” 男子上前一步,似乎非常激动:“此言当真?” “句句属实。”宋宜晟应得极快。 “你姓宋,难道是……大师兄的儿子?”持令者蹙眉,“我要怎么信你?” 一旁杨德海打了个激灵,还真是墨子行会的? 宋宜晟噙笑,“你不是已经验过了吗?” 他看向杨德海,指着他手臂。 “若非见到他手臂上的混元刺青,墨子行会的持令者也不会多管闲事吧。”宋宜晟笑说。 如今的墨子行会早已经不是当年墨圣在时的墨子行会了。 兼爱非攻,济世救人。 全都随着行会的衰落而日渐遗忘。 如今的墨子行会更像是一个蛰伏在暗处苟延残喘的老豹子,失去了活力和精力,急需一场革新来挽救颓势。 而他宋宜晟,就是那个可以挽救这一切的人。 “持令者,你该明白混元刺青的意义,我父亲既然将刺青给了杨德海,他就是我父亲选中的人。”宋宜晟把着杨德海的手腕拉他上前。 持令者没说话。 杨德海一瞬茫然,刺青的意义? 是什么? “我已经收他为徒了,在我之后,他将代替我,成为持令者。”持令者扬头说道。 这次换杨德海怔住。 何时的事? “我用自己的内劲救你,就是收你为徒。”持令者予他解释,“机关术的奥义,我会在日后慢慢交给你。” “很好。”宋宜晟淡淡道,走到持令者身旁。 这语气,可不是平级之间的调子。 而是上级对下属的夸奖。 持令者不语。 墨子行会能走到今天,就是因为他们严守规矩不变。 而规矩,就是师徒相传,父子相承。 当初上任矩子只留下两个徒弟,如今大师兄的儿子回来,并且知道这么多行会的事,显然是大师兄有意传位。 让他的儿子回来,接掌墨子行会。 持令者倒退半步,垂头:“属下这就去办。” 宋宜晟笑了。 多少个月来,他终于有一件舒心的事。 墨子行会虽然落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起他那还没发展起来的铁甲卫,墨子行会这份力量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 一旁杨德海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对宋宜晟都毫不怀疑,自然也就承认了宋宜晟所说的前事。 “不用急,会慢慢想起来的。”宋宜晟心情大好,还安慰杨德海一句:“有你我一同长大的情分在,我身边的持令者,总会是你。” 宋宜晟说的真挚恳切,让杨德海心头一动。 这样的侯爷,追随他也无妨。 杨德海如是想,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回来的消息已经在小院传开。 长宁晨起听到绮月姐妹的禀报眉头一蹙。 杨德海是亲眼见证了柳华章还活着的人,虽然即便他告诉宋宜晟也不会影响到自己,但总归是个祸患。 不过…… “铁甲卫的嘴一向很严,怎么今天被你们打听到了?” 绮星嘻笑:“姑娘,是奴婢今早盯着大小姐上马车的时候,偷偷看到了杨统领,奴婢还看到杨统领带着侯爷离开了呢。”46 第一九八章:道长【打赏加更】 离开了?长宁手指动动。 这杨德海神神秘秘归来,又带着宋宜晟离开,着实可疑。 春晓心不在焉地端着铜盆进来。 长宁摆手,示意其他丫鬟出去。 春晓这才上前,“姑娘,奴婢担心……” “我明白,不会让他得逞的。”长宁说。 春晓已经跟她讲过宋莫两家的情况。 同门师兄弟,两人都有矩子的继承权,但到底矩子之位被老矩子传给了谁,却是没人知道。 如今春晓的父亲临死前交代,让她回去继任矩子的位子,难保宋将军生前就没有如此告诉宋宜晟。 否则,宋宜晟怎么会对墨子机关术如此感兴趣。 宋将军肯定说了,而且没少说。 “你稍安勿躁,暂且登上两日。”长宁说,“现在我们身处虎穴,一举一动都不自如,你如果贸然去墨子行会,非但找不到人,还会落入宋宜晟的圈套。” “奴婢明白。”春晓说道。 宋宜晟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若是只想着拿她警告长宁,将她除掉。 长宁能找那位公子救她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 春晓咽了咽口水,“奴婢不会再擅自行动了。” “嗯,说说宋宜锦吧,她去大道宫了?” “是的,奴婢看她今日的样子,可有些神神叨叨。” 长宁一笑:“求神拜佛不如平日行善积德,她这个时候才想着求三清道尊保佑,委实晚了。” 春晓也笑了。 木鸢等人进来伺候午膳,一边道:“明日就是中元节了,姑娘要放河灯吗?奴婢看街上已经有卖河灯的了。” 长宁摇摇头。 “你们若是想,就去买几个留着吧,明日许能用得上。”她说。 “多谢姑娘。”几个奴婢乐呵呵地跑开。 长宁望着窗外,目光深邃。 明日大事既启,她怕是没空放河灯了。 不知为何,看着那摇摆的桂花树影,她突然想到了慕清彦。 那可是个难缠的对手。 长安城中有他在,长宁谋算什么都要平添一分变数。 可他这个人风轻云淡的,总是可以做到存在感很弱,弱到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就像现在。 若非长宁看到春晓,想起慕清彦曾帮过她的忙,她几乎要忘记他也在长安这件事了。 “他来长安,到底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着长宁,毕竟她现在的实力远不如他。 但造成问题的那个人却是风轻云淡地坐在山水间,清泉在他左手边叮当作响,伴着林间鸟鸣,梵香熏衣,意境悠长。 “慕郎志趣高雅,这梵香烹茶的事也唯有你能做得如此清幽。”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从远处走来。 慕郎为之添茶:“仙长谬赞,论之志趣高雅,清彦在辽东苦寒之地,哪里比得上道长这青山绿水间来得畅快。” “哈哈,你这小子,是在夸我还是损我。”衍道长拂尘一扫,从慕清彦面前滑过。 男子平淡无奇的面孔上如被雾水沾湿,每一寸肌肤都黏上了细密的水珠。 慕清彦笑笑,取过一旁小童子递上的汗巾拭面。 “多谢,”他递还汗巾。 那小童子正要说话,却卡在喉咙里没能出声。 背景是山清水秀,入目是眉目如画。 小童子哑然愣神,手里汗巾啪嗒掉在地上。 慕清彦轻笑,向衍道长扬了扬下巴:“怪你师傅。” 衍道长哈哈大笑,拂尘一扫,“阿一,你先下去吧。” “是,师傅。”被唤作阿一的小童子赶忙回神,小跑着离开。 “衍道长居所真乃宝地,连一个小童子都是贵人之相。”慕清彦目光黏在小童背影上,笑说。 “那也比不得辽东,人杰地灵,皆蕴毓在你一人身上。”衍道长摸着鬓角垂发,看到那已是花白,失笑两声。 慕清彦叹了口:“道长又来消遣我。” “不敢不敢,”衍道长摆手,“不过你不在辽东好好躲清闲,跑到这长安凑什么热闹?这可不像你啊。” 慕清彦不答,反而道:“四月星象有异,我走了一趟。” “此事贫道知晓,庆安的乱子。陛下也时常念叨,说他的大公主若是没有早夭,必定许给你这样的优秀儿郎。” 慕清彦眸光一凝。 衍道长摆了摆手:“贫道失言,失言。” “无妨。”慕清彦饮茶。 “不过,那位大公主虽然命不该早夭,但天道之术,也非你我所能尽窥,这当中玄妙,许是她该有此一劫,你又何必纠结如此之久,浪费了大好姻缘。” 慕清彦苦笑。 又一个看出他红鸾星动的好事者。 “衍仙长,清彦此来只为论道,还是说说四月之变,或贼星之难吧。”他说。 “好好,不过你若回心转意,还可以去下面的道观求签闻一闻姻缘,贫道可以亲自为慕郎解签。”衍道长不忘调侃。 慕清彦摇头怪一声老顽童。 不过论起星象大道,衍仙长可就正式许多。 “此变犹如丸石击水,涟漪虽远,终不该其途,慕郎无需担心。”他如此评价。 但慕清彦却不这么认为。 “变中生变,只会一传十,十传百,不可收拾。” 衍仙长仍旧试图说服慕清彦,证明四月之变的安全性。 慕清彦是个聪明人,他立身而起:“多谢道长赐教。” 衍仙长笑颔:“哪里哪里,慕家世代镇守辽东,是乃大楚根基所在,慕郎还是早些归去得好,以免被套入变数之中,不可自拔。” 道衍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回身离开。 慕清彦澄澈的眸光第一次露出疑惑之态。 道衍显然知道些什么。 四月的那个变数,亦或是此后的贼星。 他抬头观云,闭上双目。 父亲说得没错,长安的水果然很深。 深不见底。 他慕家儿郎,不该来蹚这趟浑水。 慕清彦转身离开大道宫的地界,决定遵循祖训,速回辽东。 就在他换回那副平淡面孔,沿着石路下山时,沿途撞见了一个男人。 郑安侯两人抬的敞篷轿子与他擦肩而过。 慕清彦本不在意,但他敏锐的观察力却让他发现郑安侯之后的轿子上坐着一个颤巍巍还抱着孩子的乳母。 因为夏日炎热,敞篷轿子有藤条编织的遮阳棚,乳母就躲在阴影下,她怀里的婴孩还在啼哭,她急忙敞开衣衫给孩子喂奶。 里面那件衣衫,却是十五年前,辽东进贡给宫里的花样。 据说,只赏给了皇后及她身边的人。46 第一九九章:划掉 慕清彦和郑安侯一行擦身而过,他面容平平,没有引起郑安侯的注意,但那妇人露出的衣领却引起了慕清彦的注意。 因为历代的嫡公主都要下嫁辽东郡王,所以在柳后诞女的消息传来后,他的娘亲便亲手绘了花样送到绣娘,让她们用辽东独有的织绣手艺做了九匹缎子上供长安,算是给小公主的见面礼。 而另外九匹,则由他娘亲亲自裁缝,制成他从小到大的数套中衣。 娘亲绘的花纹,便是一角,他也不会记错。 慕清彦回身,郑安侯等人已没了踪迹。 辽东的贡品也不是寻常人可得的赏赐,而且过了十五年还穿着,看来,这是先皇后身边的旧人了。 和郑安侯纠缠的柳后旧人,还要登大道宫的门。 真是诡异。 慕清彦是聪明人,当初柳后之事他早有疑惑,如今正是解惑之时。 “无辜受克,总要予你些补偿。”他说,没有半分犹豫,撩袍回身。 大道宫的山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法事刚启,热闹非凡。 道衍亲自露面主持法事,让百姓们的情绪更加高涨。 这可是皇帝都奉为仙师的道衍道长。 虽说他们这是盲目信奉,但祈福之心却是虔诚。 慕清彦穿梭在人群中,他没有忌讳平民百姓的粗俗低贱,被那汗臭味包裹,面上也没什么变动。 他就这么施施然进入人群之中,周身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 郑安侯的轿子自然不用和百姓们挤来挤去,很快有人清场,山门前的道士通禀一声,便放行。 慕清彦确定他们进了山门,回身转到一侧。 那是一片高耸的山岩,他抻了抻垂下的树藤,借力一跃,双脚踩在山岩上迅速攀上岩顶,在林中穿梭,远远跟着郑安侯一行。 山下,小道士竖起一手向郑安侯问安:“师傅说请侯爷在偏院稍后,”又转向那抱孩子的妇人:“请女善人跟贫道来。” 妇人有些惶恐地看着郑安侯。 郑安侯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一抬下巴:“还不跟着小道长。” “是,是。”妇人抱着孩子跟上,那婴儿又开始啼哭。 妇人摇着孩子晃晃悠悠走进一间偏殿。 郑安侯也四望一周,使了个眼色让手下跟上,自己则去大殿祈福求签。 慕清彦从后墙跃入道宫,走到妇人所在的偏殿。 殿中香火气熏得婴孩啼哭不止。 “殿里不得喧哗,还请女善人将孩子交给贫道再行入内。”小道士说。 妇人下意识躲闪,但看到小道士面容和善,又迟疑着将孩子交给他,“道,麻烦道长了。” “女善人客气了。”小道士抱着孩子,站到大殿台阶之下。 妇人深吸一口气,走进大殿。 慕清彦坐在大殿后那株槐树上,一道银丝射破窗纸,另一头则是漏斗状的银铃塞在他耳中,帮他将殿中声响听得清清楚楚。 殿中只有妇人一个,在灵牌前叩头。 “娘娘,奴婢给娘娘叩头了,您的公主没死,您的公主找到了。”妇人带着哭腔说道。 窗外的慕清彦顿时浑身一僵。 …… 另外一边,郑安侯求到一枚大凶。 “富贵险中,一着不慎,旦夕皆尽。”他将签纸攥成一团。 不是险中求富贵,而是富贵落险中。 “都是那该死的宋宜晟。”他磨牙。 若非宋宜晟跟他玩心眼,偷藏了那份账簿,也不至于有今日的险境。 不过这样也好。 只要熬过了这一次,让郑贵妃登上后位,就算是大局已定了。 “宫里头怎么样了?”他问心腹。 心腹上前:“最新口信,公主殿下似乎很反感,娘娘正在说服,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 “说。” “大选的事已经定了,陛下今儿一早宣布的,由贵妃娘娘主持,秦妃娘娘辅佐。” “秦妃,哼,又是太后的主意吧。”郑安侯冷笑。 这一点,他们兄妹可以说是想到一块去了。 每每有什么大事,太后必定要把自己的侄女推上去露一露脸。 何况秦妃还诞下了乖巧可爱的九公主,皇帝少不得要给她两分脸面。 这秦家,真是树大根深呐。 “让贵妃娘娘注意着,秦昭宁的名字一定在采选的册子上,到时,先秦妃一步从秀女中勾上,别叫秦妃抢了先。” 给皇子选妃,一贯都是从选中的秀女里挑,只有王公大臣的子嗣才会从落选的秀女里自行选配。 只要勾中,事情就算成了。 “是。” “哦对了,”郑安侯冷笑,“别忘了提醒贵妃,好好‘关照’一下庆安县主。” 心腹点头,一道派人传了口信进宫。 同一件事也传到了秦家。 秦昭宁第一时间来到书房。 “知道你来的意思,已经让人递了话,你姑姑主理,会在第一时间划掉你的名字,让你落选。”秦太傅安抚。 “多谢祖父。”秦昭宁舒了口气。 看来祖父也拿定了主意。 如今的秦家还是大楚望族,只要他们肯争,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对了,”太傅招手,有嬷嬷捧着托盘上前。 秦昭宁看过去。 嬷嬷掀开盘上红布,露出一枚金镶玉的血玛瑙镯子。 “这是?”秦昭宁不解。 嬷嬷屈膝解释:“恭喜小姐,这是太后娘娘刚送来的赏,是赏给小姐您的。” “给我?”秦昭宁看向老太傅。 太傅点点头:“我已经替你收下了,明日祭天结束,你记得入宫谢恩。” 秦昭宁眼前一亮:“是,多谢祖父。” “嗯,”老太傅挥挥手让她退下。 听春替秦昭宁接过托盘,主仆回到绣楼。 秦昭宁对着阳光端详玛瑙,发现当中有几丝裂纹,顿时眉头一皱。 太后虽是她姑祖,但已经远了几代,赏赐她的东西也有数,怎么今日突然赐下镯子,还是碎过再粘的。 “赶紧去打听一下,看这镯子是个什么来头。”秦昭宁催促。 没多久,就见听春急火火跑进来。 “小姐,小姐您猜这镯子是怎么回事?”听春眼睛里都投着喜气儿。 “怎么回事?”秦昭宁心提起来。 “这是长公主要给未来媳妇的礼!”听春说。 秦昭宁此生第一次失手打碎茶杯。 “当真?” “千真万确!”听春兴冲冲:“这是昨儿宫里发生的事,若不是今天太后娘娘派下赏赐,咱们府里还不知道呢。” 听春语速奇快,将事情说了一遍。 “舅母最要脸面,”秦昭宁笑了,“乐阳公主,是不可能嫁入曹家了。”46 第二百章:最后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听春喜不自胜。 没了公主这不可抗的竞争对手,试问长安贵女,有哪个身份地位,容貌品性比得上秦昭宁? “可昨晚……”吟秋咬着下唇,没敢往下说。 秦昭宁笑意一凝,抿了抿唇:“没关系,表哥一贯守礼,婚姻之事只要长公主点头,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她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添上两分信心。 “就是,世子爷可是谪仙般的君子,怎么会受姓宋的那狐媚子的蛊惑,吟秋你别又引得小姐胡思乱想。”听春推搡吟秋一下。 吟秋忙不迭点头:“是是,奴婢乱说的,小姐您别往心里去。” 秦昭宁抬起下巴,笑意不多不少。 “我是秦家的嫡小姐,怎好想这些男女之事,你们收拾一下,明日是祭天的日子,入宫谢恩许会留宴,更不能丢了脸面。” “是。”两个丫头俏生生行礼。 日头西斜,大道宫门前人群逐渐散去。 宋宜锦折腾了一圈也没见到大名鼎鼎的衍仙长,只能求上一些灵符法器回去。 虽说她也觉得这大活人是鬼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但就算为了恶心柳华章,她也愿意试上一试。 她的车马刚走,郑安侯的轿子就出来了。 这一次,倒是有大道宫观主亲自相送,只是并非世人口中的衍仙长。 即便如此,也足够体现他的身份,郑安侯没有过多要求,带着那抱孩子的妇人下山。 “哎,师兄,这女善人是谁啊,怎么被放进这间殿了?”大殿里负责打扫的小道士看见之前为妇人引路的道长问道。 “嘘!这间殿一般不让人进,今天也没人进,明白吗?”道长挤了挤眼:“是大贵人带来的人,观主只能准了,你可得把嘴巴闭严。” “哦哦,”小道士捂着嘴,匆匆将殿门合上。 关门的声响,将关窗声遮掩。 慕清彦站在空旷的殿中,踱几步,他回忆声音放心找到妇人跪着的地方,抬头看去。 “孝纯懿皇后柳氏。” 慕清彦眉头一挑,原来是陛下为先皇后立的灵牌。 看来立了有些年头了。 这下,慕清彦明白那妇人为何而来了。 先皇后的灵位可不是哪里都有的,皇宫和宗庙的她拜不到,就只能来这里拜了。 “找到公主了。”慕清彦重复这句话,唇角越扬越高。 她没死。 “这殿里怎么有笑声啊?”殿外有小道士喊道。 他们推开殿门的瞬间,后窗关上,大殿中空无一人。 慕清彦飞速下山,追郑安侯的车马而去。 不管郑安侯打的什么主意,既然她没死,慕清彦觉得,自己都有义务帮她恢复公主的身份。 联姻的事可以再议,但她失落多年,总该归位。 或许,这大楚朝的危机能因此得到转机。 慕清彦跟着郑安侯一行,发现那妇人带着孩子在一处防守森严的别院落脚,而郑安侯自己,当然是回郑安侯府。 慕清彦脚步一顿,选择跟上郑安侯。 还在长安街头,郑安侯的心腹突然上前,“侯爷!罗峰回来了。” 罗峰紧跟在后,迎面跪倒:“侯爷,罗峰复命。” “一切顺利?”郑安侯盯着他。 “一切顺利。”罗峰抱拳颔首。 “很好,你辛苦了。”郑安侯一颗悬着的心落地。 罗峰归来,事情尚算顺利。 “对了,今早你们说秦家怎么了?” “侯爷,我们安插在秦家的钉子终于传出话来了,那个院子里的人,走了一个。” “什么!”郑安侯差点从轿子上掉下来:“怎么不早说,抓了吗?” 心腹赶忙道:“抓了抓了,就是没抓住,不然属下早就将人押到您面前了。” “废物!”郑安侯骂道。 如果能抓住那个方谦,毁了账簿,他还用谋划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快去!快去!”郑安侯拍着轿子把手,喊道:“罗峰,你亲自去!” 郑安侯的心腹暗中磨牙。 罗峰抱拳应是。 长安城就这么大,除非他不吃不喝,否则一定会出现,但以郑安侯府的实力,怎么会找不到人。 他思量,拔剑冲到一个乞丐窝。 天已经开始黑了,他森寒的剑光依旧亮眼。 乞丐们当然知无不言,片刻就审出了方谦,毕竟昨日才加入“丐帮”的青壮汉子就只有方谦一个。 罗峰冷笑,带上一队人包围了方谦活动的范围。 街上活动的人越来越少。 一个乞丐走过街口,还被人故意撞倒,翻看了脸才放过。 和几个汉子窝在一起的方谦眼观六路,立刻发现苗头不对。 他读过一些兵书,也懂得不少兵法,何况今夜是最后一晚,他当然要给自己留后路。 街道两旁分别堵进了人,但方谦没有急着反抗,他抓着自己的碗站到墙角假装方便。 “去去去,一边儿去!”有乞丐看出来,站起来踹了他一脚。 方谦回手推他;“你一个新来的,有什么了不起!” “我新来的?”那乞丐还没开口,方谦就一拳打在他脸上。 乞丐当然不服扑上来压着方谦就打,方谦故作挣扎生生挨着拳头:“姓方的,有种你别跑,等我的人来的!” “呸,还你的人。”乞丐见他不还手,打得更欢。 殊不知,方谦那一声姓方的让他成了不少人的目标。 “我的人来了!”方谦捂着脸嘟囔,“就你身后。” 乞丐贼溜溜地回头,就见四五人一起盯着他。 这回可吓破胆了,他拔腿就跑。 “抓住他!”郑安侯的人大喝,扑了上来。 一群乞丐顿时鸟兽散,方谦也在其中。 “住手!”罗峰一看乱了顿时大喝一声,指着那群乞丐逃窜的方向:“都给我抓回来!” 一群人扑上去。 方谦的体力当然不是乞丐们能比的,他跑得快,顿时成了罗峰的目标。 一番追逃在长安街巷中上演。 “郑安侯府抓贼,闲杂人等扇开!”罗峰持刀率众,奔驰而过。 方谦早有准备躲到一户人家的牛圈中避过一劫。 罗峰大火,打着抓贼的旗号在城中搜寻,顿时传得沸沸扬扬,官府也开始插手。 而宋宜晟听到消息拍案而起,给墨子行会下了第一道命令。 抓方谦。 墨子行会属于民间力量,它一插手,方谦处境顿时艰难。 杨德海亲自带领铁甲卫,险而又险地同他擦肩而过。 “不需要抓住他,只要压得他迈不出最后一步,错过告御状的时辰,就算大功告成。”两个侯爷同时传令。210 第二零一章:抓贼 方谦到底是镇守边关的大统领,眼界手腕比不得宋宜晟郑安侯这样的官场老手,但和搜捕他的侍卫斗智斗勇,还是游刃有余。 只是突然插手的这股民间力量让他颇为头疼,在被便衣百姓出卖引来杨德海后,他已经到了见人就躲的地步,不敢相信任何人。 而此时墨子行会内部也在激烈反抗这件事。 “令者,新矩子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行会素来不和官家联手,他这令不是让我们暴露了?”戴面具的墨子行会成员纷纷反对。 “就是,新矩子难道是官家人?”有人起了疑心。 持令者清了清嗓子,屋里安静下来。 “矩子自有打算,你们都行事多年,逃过官府的眼睛不是难事,只要帮着找到人就行,其他不必再说。”持令者坚持执行宋宜晟的命令,众人无计可施,只能从命。 人们散去,持令者背对众人默立。 “师傅。”他身后杨德海带着黑脸面具进门,持令者是他的救命恩人,叫一声师傅并不难。 “矩子,又有新令。” 持令者偏头:“什么?” “矩子说,收缩实力,暂时不再接受任何人的联络。”杨德海道。 持令者转头,眸中暗潮涌动。 就是说有人想联络他们了? 持令者眯了眯眼,想到当日被抓紧密室,又被气质疏淡的神秘高手救走的春晓。 所以,是那个丫头想联络他们? 不,如果是自己人,何不去接头的地方。 “遵命。”持令者说,又交给他一卷书。 杨德海接过书卷,竟是机关术的粗浅入门。 持令者果然将他当成接班人培养了。 他不由动了动喉头。 “师傅,真的信他?” “你的刺青是真,曾跟随他是真,他的身份,应该不假。”持令者道,“我墨家师徒传位,父子相承,理所当然。” 杨德海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证明别人身份的一件证物。 “回去复命吧。”持令者挥手。 墨家如今一滩死水,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杨德海退下,于此同时,各处的墨子行会成员收敛行踪,不再露出痕迹。 春晓在长安城中再也没能发现过墨子印记。 但抓捕盗窃郑安侯府宝物的贼子却成了长安城的大事。 夜过的沸腾。 官府明火执仗地帮着郑安侯抓贼,给方谦极大压力的同时也让郑安侯无奈,这还真不好说什么。 时至深夜,消息传到秦家。 秦无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方谦。 “来人呐!来人!”秦无疆大喊,引来不少府中家丁,就连老太傅都被他惊动了。 “无疆?” “祖父,您的宝贝丢了。”秦无疆三步并两步冲进来,挤眉弄眼:“快派人找啊,有大盗偷了咱们家的宝贝。” 秦公允一怔,秦太傅看着秦无疆,就见他已经开始指挥人出府寻找。 “我祖父最心爱的宝贝被盗,你们官兵能不能用点儿心!”秦无疆赶到县衙。 京兆尹一听秦太傅的宝贝也丢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骂那该死的盗贼胆大包天。 一举得罪长安城两大望族,真是活腻歪了。 “快快快!一定要把人给我抓到!”京兆尹急道。 这要是秦太傅和郑安侯连名参他一本,他这官就算当到头了。 “是!”衙役一窝蜂地涌上大街,在秦无疆的带领下,风风火火地四处搜查。 秦无疆像着了魔似得,专盯着郑安侯府兵。 他们走到哪儿,秦无疆就如影随形地带着人跟到哪儿。 “哎?这不是罗侍卫长吗?咱们两家一起抓贼啊,别是抓同一个贼吧。”秦无疆笑呵呵地打招呼。 罗峰脸色阴沉,对着秦无疆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秦无疆乐得像只得意的野猫,挥着火把喊道:“快快快,要不能在闲杂人等前抓住贼人,就等着我祖父参你们家京兆尹吧。” 没走多远的罗峰气得一个趔趄。 秦二爷的难缠,真是名不虚传。 整个长安街头都乱了起来,因为有这样一个“大盗”出没,长安城百姓人人自危,纷纷锁好门窗不敢出行,倒给方谦蛰伏留了方便。 至少他能一眼分辨出哪些是追捕他的“百姓”,哪些不是了。 此刻他藏在一户人家的柴垛里,已经筋疲力尽。 这一下午的躲藏疯狂耗他的体力智力,却连口水都没喝上。 街上巡逻的人实在太多太频繁,虽然当中有秦无疆的人,但方谦并不清楚,保险起见,他谁也没有联络。 胸口账簿滚烫,他躺在柴垛上透过狭窄窗口望着天上圆月。 子时已过。 只要他熬到天亮,熬到陛下出行,郑安侯的人就不得不收手。 祭天是大典,就是宋宜晟这样的三等侯爷只要在长安都要随行,到时候他就能轻松些。 待陛下归程。 方谦心里充满希望。 告御状。 “老将军,方谦一定为你们沉冤昭雪。”方谦按着胸口,抑制不住咳了两声。 他舔了舔干瘪的唇,翻身想找点水喝。 这户人家的男人来到院子里,从院中一口大缸里舀了瓢水回屋。 听到水声,方谦口渴更甚。 他休息过一阵,听外面没什么动静,翻身起来,悄悄来到水缸前。 瓢里还剩不少水。 他惊喜万分,抱起来就饮。 咣当一声,水瓢砸在地上,方谦拼命扣喉。 那水还在喉头灼烧。 “他在这儿!”户里的男人大喊,拎着大棍子出门对着方谦。 方谦不断咳出那不知名的水,想上前阻拦,却开始头晕眼花,情急之下,他夺路而逃。 墨子行会的人第一时间赶到,杨德海亲自带队追捕。 方谦被撵上大道。 秦无疆闻声就想冲过去,哪知一直被他压着的罗峰突然狗皮膏药似得黏在他身边,率众重重阻拦。 “罗峰,你好大的胆子敢阻拦官府执法!”秦无疆气得跳脚。 虽然在往那边赶,但速度显然太慢。 还不如方谦逃得快。 这次糟了。 秦无疆心里一慌。 方谦如果出事,证据就没了。 这御状,当然告不成。 秦无疆凌空一跃,想凭武力硬闯,他就不信,谁敢当众杀他太傅嫡孙。 但罗峰不甘落后,与他交手。 不伤他,却粘着他。 秦无疆已经看到,前头杨德海带人将方谦逼入一个死胡同。 他睚眦欲裂。21046 第二零二章:捉贼 方谦头晕目眩,发现自己仓皇逃入的是一条死胡同,顿生绝望。 “老将军!”他仰天嘶吼,嗓音沙哑。 他闭上了眼,“方谦无能,不能为您沉冤昭雪了。” 冲上来的杨德海眉头轻皱,沉冤昭雪? 宋宜晟在利用墨子行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他堵住了出口,罗峰虽然为他争取到时间,但也不多,杨德海没有犹豫,持刀扑了上去。 只是宋宜晟特意嘱咐他要灭口,而他此刻…… “抓他,留活口。”杨德海说。 “是。”墨子行会那群戴面具的人还是听他这个令者弟子的指挥,顿时扑上前去。 纵使此刻,方谦也不曾放弃抵抗。 他是生死之间搏杀过的,此刻纵然喝了不知名的东西,但他的悍勇,无人能当。 杨德海看了眼身后,亲自上前与方谦交手。 方谦一个恍惚,被他一拳捶在胸口。 “姓杨的,你们助纣为虐陷害恩人,九泉之下,看你们如何面对宋老将军!”方谦口喷鲜血,怒喝一声。 杨德海拳头一顿,下一秒又呼啸而来。 他没有用大刀刀刃,只用刀背,想敲晕方谦:“跟我回去说清楚。” 方谦冷笑,拼命夺到一把刀疯狂劈砍:“走狗!” 他悍勇,杨德海等人还不想杀他,竟真让他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 秦无疆眼前一亮,罗峰登时黑了脸,恨不得喊出一声怎么不杀他! 杨德海在搞什么鬼? 还是宋宜晟在和侯爷玩心眼。 罗峰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只见杨德海飞檐走壁追上踉跄逃窜的方谦,一脚踹在他背上,方谦扑到地上,再也撑不住神智。 迷迷糊糊间,他伸手,感觉拽到了一截袍角。 方谦强撑着睁眼,仰头望去。 如见神祗。 男人目光疏淡清浅,低头看他。 耳边似响起那声借旗一用。 “慕……慕……”方谦死死抓着他的袍角不放。 只有他了。 只有他了。 他一定能帮忙。 他一定能扭转乾坤的。 就像当初在青山关救下一县百姓那样,他一定可以扭转乾坤。 方谦沾血的手伸向胸口,取出被油纸包着的账簿,“伸冤……求,求你……” 慕清彦半蹲下来扶起他,认出了这个浑身是伤的男人。 青山关阵前的小统领。 这一夜闹得满城风雨,原来说他。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长安? 慕清彦抬头向他身后看去,只见杨德海率人追上。 “让开!”杨德海大喝扑来。 慕郎当然不认识他。 但他想保住方谦,就不会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带人走就是来。 杨德海只见男人没有理会他的吼声,反而屈膝半蹲,掰开方谦的嘴,喂了一颗药丸。 还若无其事地将油纸包收入怀中。 他扶着方谦站起来,杨德海已冲至人前。 “兄台,那是我秦无疆的人!”秦无疆在后面高呼。 电光火石间,他只来得及做这一件事。 慕清彦更感兴趣了。 “这个人我救了。”他淡淡开口,掌风一扫,地面浮尘飞起,凌厉铺面。 杨德海顿知不是敌手。 “阁下实力高深莫测,但我们若要取他性命也不一定,还是先将人交给我,我保证只查清真相。”杨德海道。 身后墨子行会的人亮出一排机关弩箭。 这些虽不是长宁的连环弩,但贵在射程远,弩箭威力大,基本上射穿两人没问题,如果慕郎要强行带人离开,他带着一个重伤之人,躲得过一支也躲不开数箭齐发。 “先生毋需管我,只要东西在……”方谦推搡慕清彦,却发现自己虽然服药后神志清醒了,可体力依旧不行。 这一推,比小女子强不了多少,何况对着的是慕清彦这样的高手。 “调息。”慕清彦低头嘱咐一声,单手贴在他的后腰,一股内力热流涌入,帮助方谦恢复体力。 慕清彦单手扶着他,岿然不动:“阁下可以一试。” 他神态平静,却给人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杨德海举起一只手。 弩箭高举。 方谦只觉腰上内劲更加强劲。 他是怎么做到的。 方谦不合时宜的想。 他才多大。 秦无疆发狠,逼得罗峰节节后退。 对峙不过一瞬,氛围却是令人窒息。 杨德海高举的手狠狠落下。 “嘶!”一声马鸣,铠甲铿锵。 有白马蓝袍的男子率铁骑而来,一排骑兵不过五人但足够冲散杨德海队伍,一时间弩箭乱飞,毫无章法可言。 慕清彦与曹彧对视一眼,单手扣住方谦的腰,凌空腾跃,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杨德海想追。 “私藏兵器弩箭,给我拿下!”曹彧一声令下,所领府兵一拥而上。 杨德海顿觉不妙,下令分散撤离。 墨子行会的众人对长安大街小巷了如指掌,顿时一窝蜂散开,没入四周。 杨德海本人也迅速通过地道离开 曹彧的兵都是军营中厮杀的,并不擅长巷战,拿这些鼠窜的人还真是没有办法。 “干得好!”秦无疆心中痛快。 有底气同时对付二十支弩箭的人寥寥可数,而现在身在长安的,他恰巧知道一人。 慕郎。 想必是今夜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慕郎。 但总体来说,方谦被慕郎救走总比落在杨德海的手里强。 至少不会有姓名危险。 罗峰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气的脸色阴沉。 秦无疆咧嘴看他:“怎么,刚才跟我动手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 “罗峰多有得罪,望秦二爷恕罪。”罗峰硬着头皮告罪。 “恕罪?”秦无疆冲着那边骑着白马俊郎不凡的男子扬起下巴:“那是他这样的君子,而本少爷要的,一贯都是赎罪。” 秦无疆冷哼,拂袖越过罗峰,走向曹彧。 “是。”罗峰早闻秦无疆睚眦必报的习惯,只得先带人离开。 曹彧驱马上前迎上来。 秦无疆笑的像个孩子,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曹彧目不斜视,越过了他。 “别走啊,”秦无疆笑嘻嘻第追上,拉住了曹彧骑马的腿。 曹公子低头,板着脸:“何事?” “嘿嘿,谢了谢了。”秦无疆知道他心中有火,很是陪小心 “不必,不是帮你。”曹公子冷冷吐字。 “那你来干什么?别嘴硬啦——”秦无疆话还没说完,就听曹公子高贵冷艳地吐出俩字:“捉贼。”46 第二零三章:彼此 “捉贼?”秦无疆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好好好,竟然偷到睢安侯府去了,这个贼人简直是胆大包天,连我们曹大公子的家都敢光顾。”秦无疆溜溜地跟在马屁股后面。 曹彧扬起马鞭。 秦无疆双目紧闭,一副认命的样子。 “贼子流窜,你们辅助县衙的人追捕,务必将人抓到。”曹彧马鞭停在半空,喝令一声。 睢安侯府兵高声领命,陆峥拍了拍秦无疆的肩。 秦无疆睁眼,只看到曹彧胯下骏马一甩一甩的马尾巴,已然走远。 “哎?”他伸手呼了声,又看向身边陆峥。 陆峥冲他笑出一口白牙,忽地收敛,扭头追曹彧而去。 秦无疆无趣地抿嘴,又傻乐着跟上去。 方谦若是自己逃走,他或许没这个心情,但被慕郎救走,他却能放一百二十颗心。 辽东郡王纵然不能亲自替柳家喊冤,但也不至于包庇郑安侯,阻拦方谦。 如此一来,方谦明日的御状,是告定了。 秦无疆也得到秦家的支持,不需再孤军奋战,让他心中有了底气。 既然如此,当然要把他的好兄弟哄回来。 “秦二爷。”睢安侯府的人对秦无疆是再熟悉不过,纷纷点头行礼。 不过此时已是深夜,二爷还登门就有些奇怪了。 “好好,”秦无疆一脸笑意,丝毫没有觉得时辰不妥。 曹彧头也没回,也不等人,兀自往自己房间走去。 秦无疆像回自己房间一样,轻车熟路地跟来。 曹彧背对着他,看不出表情。 “大表哥?”秦无疆凑上去,曹彧走到内室,他跟到内室,“大表哥这就要歇息了?我们兄弟好久没有促膝长谈,正好,正好,愚弟也有这个意思。” 秦无疆好似不知脸为何物,竟先曹彧一步脱鞋上榻,大咧咧地枕着手侧躺着。 他双目有神,就盯着曹彧笑。 若是曹彧瞥他一眼,顿时像只小哈巴狗一样傻乐出声。 曹彧房里伺候的几个大丫鬟见状,一时不知所措。 两位公子平时关系就极好,今天秦二爷突然这样,让她们有些……浮想联翩。 就以秦二爷现在姿势躺在曹彧榻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倌儿在自荐枕席呢。 曹彧却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知夏,把匣子里的东西给我拿来。”曹彧开口。 秦无疆眼睛跟着知夏过去。 只见匣子打开,一截袍角在大丫鬟细白小手中飘飘荡荡。 秦无疆哀嚎一声,向后一翻掀起曹彧的被子捂住脑袋,一副认命模样,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偷出来:“你问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曹彧无声笑了,挥手让丫鬟们退下。 “木生是谁?”他问。 “善云。”秦无疆闷声闷气道。 曹彧心里咯噔一声。 虽然早有准备,但宋宜锦火光下清隽的小脸,和她哥哥一样的甜美酒窝,还是在他眼前滑过。 “我会忍不住设计你的……”她的话回响耳畔。 曹彧长出一口气。 有无奈,也有惋惜。 他怎知那小池边的一见,不是一场设计。 宋小姐,可惜了。 “不至于这么惊讶吧,你不是早知道这件事了吗?”秦无疆从被子里探出头,曹彧晃晃袍角,他又触电似得缩了回去。 “那善云和柳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曹彧逼问。 “这你都知道!”秦无疆一颗脑袋又伸出来,十分惊讶:“你怎么这么聪明了?快比上我了。” 曹彧没空和他耍嘴皮子,也没有说秦昭宁的提点,只是将袍角递了递:“嗯?” “好好我说我说,我也不知道她和柳家是什么关系,原本以为她是半年前出事的工部侍郎,莫家的小姐,但现在看来又像是在为柳家伸冤。”秦无疆如实交代,还不忘讨巧卖乖,陪着笑道:“她的事,我可是连我祖父都没告诉。” 曹彧哼声,强调:“我猜到的。” 秦无疆撇撇嘴。 还真是。 曹彧若不提木生和柳家的关系,他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毕竟这件事牵连太广,曹家更是丁点儿也沾不得。 所以,秦无疆希望曹彧知道的越少越好。 奈何曹彧因为和他的关系,对这件事上了一百二十万分的心,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此刻再瞒着,反倒容易让他走上歧路。 “现在你知道应该怎么站队了?”秦无疆摸了摸鼻头,冲着袍角扬了扬下巴:“我那……也是为你好嘛。” “哼,那现在就不用为我好了?”曹彧道,忽然反映过来。 “秦太傅答应接受柳家的案子了?” 只有这样,秦无疆有了底气,才会主动跟他恢复关系。 因为秦无疆知道,如果他是孤军奋战,那么曹彧不论如何都会站在他这一边,想让曹彧安全就只有,割袍断义,互不相干。 但若是有秦家作为背景。 不到关键时刻,曹彧不会插手他的事。 而真到了秦家都不能抗住的时候,曹彧插手,也于事无补。 那个时候,秦无疆知道,为顾曹氏一族,曹彧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就是睢安侯府,也会强迫他做出理智的决定。 所以,当秦无疆看到他“不计前嫌”地赶来相助,心里自然愧疚,主动凑过来求和。 “也不全是,总之,我祖父不会撒手不管的。” 曹彧正色。 看来柳家的案子,的确有冤。 有大冤。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曹彧将袍子丢给他。 秦无疆赶忙接住,一副谢主隆恩的模样,“我回去就让人缝上,绝对严丝合缝,不不不,是天衣无缝!” 曹彧被逗笑,白了他一眼。 “世子爷,侯爷请您过去。”门外知夏叩门。 “知道了,”曹彧出门。 秦无疆啊了声:“完了完了你完了,私动府兵是大忌,舅父怕是要动家法。” 他一跃跳下来,追到院中:“你拖一会,我去搬救兵!” “不要惊动姑姑了,”曹彧拦住他,微抬下巴:“我官领九城兵马司,城中有人械斗,带兵抓捕,职责所在。” 秦无疆哈哈一声:“狡猾。” “彼此彼此。”曹彧说。 两人相视,月光洒在彼此身上,顿时哈哈大笑。 同一轮月下,慕清彦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渡了层冷漠。 “无法无天。”他说。 账簿就在他手中,展开在那关键一页。 “所以,你是想在明日陛下祭天回程时,告御状?”他回头,问向方谦。46 第二零四章:枷锁 方谦撑着坐起来,恭恭敬敬道:“是。” “是她给你出的主意吧。”慕清彦说。 方谦一怔,想起那句不忘初心,也就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了。 “是。”方谦应声,喉头动了动,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该从何说。 他对着慕清彦,就像面对莫小姐一样,只觉对方什么都知道,解释什么都是多余,是对对方智慧的侮辱和不信任。 可他又有千言万语想说,想将老将军一门的冤屈说尽。 “这账簿,是她从庆安侯手中得到的?”慕清彦问。 方谦讷讷点头。 “嗯,”慕清彦轻声。 “先,先生……”方谦迟疑着,不明白他的态度。 慕清彦似乎看出他的局促,端了杯水给他。 方谦犹豫着,毕竟,这可是位郡王爷。 不过这位郡王是真的和气,半点架子也没有,周身气质更让人轻松舒服。 方谦还是接过了杯子。 命都被人家救了,也不怕再受一个端水之恩。 “你休息一下,时间还有。”他说。 方谦颇为急躁:“我……” 慕清彦知道他的意思,示意他安静,“你中的是乌头的毒,不过你处置得当,用过药已经无碍,不会影响你的大事。” 方谦放下心来。 那户人家也并非存心设计,只是意外发现他,便取了女人正喝的汤药中的乌头下毒,其实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毒性怎么样。 “多谢先生。”他想行个礼。 慕清彦却示意他不必多礼,坐到了一旁的桌前。 方谦喉头动了动。 让辽东郡王给他当护卫,实在惶恐。 “你不必紧张,这是我辽东慕家对老将军的一点心意。”慕清彦坐在圆桌前,腰背挺直,没有去看方谦。 “郡王高义。”方谦抱拳。 经过秦家的桩桩件件,他也明白,那些看似尊贵,可以纵情恣意的名门望族身上,其实也有很多寻常人想象不到的枷锁。 有的时候,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百姓过得爽快。 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他们在财富权势上的挥霍无度,不过在这些枷锁下的另一种释放。 权利越大,枷锁越重。 虽然辽东郡王看似风轻云淡,但仍要受到这些东西的制约。 相比于秦家,他和曹氏一样不能沾染半点。 否则,就会遗祸无穷。 毕竟他在辽东,是一位自立的藩王,手中兵权可比柳家曹家要自由强大得多。 所以慕郎能做的,只有这些。 能保护他到陛下回来,方谦已经感激不尽。 他躺了回去,药效上来,脑子昏昏沉沉。 可他就是睡不着。 莫小姐。 莫小姐一定有听到他闹出的满城风雨。 她不像沈锦容,能从秦无疆口中得到准确的消息。 那她是否会担心。 会做出什么,让自己暴露的事。 方谦翻了个身,看到慕郎坐在桌前,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洒在他身上,犹如一尊通体柔光的神像。 这样一尊无所不能的谪仙人。 他怎敢随意相请。 “你在担心她?”慕清彦偏头看向方谦。 方谦连连点头。 慕清彦眨眨眼,转过头:“你应当对她有信心,这最后一脚,她一定会稳扎稳打,不会自乱阵脚。” 方谦张张嘴,竟无话可说。 听起来,郡王似乎比他还了解莫小姐。 “先生……这么信任莫小姐吗?” 慕清彦笑笑。 “我初见她时,她是庆安官奴司的女奴,如今,她却成了庆安侯都不敢违拗的贵人。这当中的波折我不清楚,但能够走到今天,是她的本事。”慕清彦说。 可见,他对长宁的评价很高。 方谦心里滚过几重念想,但终究没有接话。 他知道,慕清彦说得对。 应该信她的。 当初在庆安,就是因为他不相信她的本事,看到花布有异便急着赶去。 虽然本意是为了救她,却给事情生出许多波折。 就连沈锦容,也是因此被牵连进来的。 如今临门一脚,他决不能再犯之前的错误。 他要稳住。 相信她。 “多谢先生指点。”方谦说。 慕清彦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心里有自己的难事。 这么多年了,让他如此摸不清头绪的事,还只有这一件。 大公主。 他那位刚定下亲事就早夭的未婚妻。 慕清彦这十五年来都认为,是自己命中的孤煞克死了她。 却不想,她身为一国嫡公主,竟然熬了过来。 只是失落民间,并非遇刺身亡。 他眼中闪过一抹疑色。 如果长宁公主还活着,那当初孝纯懿皇后怀里的女婴又是谁,皇后怎么会抱着别人家的孩子。 慕清彦眸光忽明忽暗。 除非,是皇后娘娘亲自做的手脚。 否则那个母亲也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 他平稳的呼吸稍显停顿。 事情扑朔迷离,他最先要做的,还是要确定那个被郑安侯带去祭拜孝纯懿皇后的妇人所说是真是假。 慕清彦看了方谦一眼,男人已经半昏过去,怀里还牢牢抱着账册。 他忽地笑了。 郑安侯急着翻出大公主的旧事,绝非偶然。 而是在她的逼迫下,急于巩固地位。 “又欠她一个人情。”他说。 帮长宁恢复公主之位,本是他这个挂名未婚夫当做的,如今却叫她做了。 实是因缘巧合。 慕清彦想到第一次见她时,少女月下练拳,挥汗如雨的模样。 不过即便如此,她在他心中依旧只是一个想为柳家洗雪沉冤的少女罢了。 聪明,能干。 但想起长宁,他眼中也没有半点波澜。 即便是他也难料到,自己苦思冥想要通过郑安侯去找的女孩,竟就是她。 夜,慢慢流过。 长宁坐在屋内,没有外面的半分消息。 之前那番混乱她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但她也猜得到,如果只有郑安侯和宋宜晟两方追捕方谦,绝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只能是秦无疆闻讯插手了。 长宁坐定,宋宜晟还特意找她聊了会儿天。 女孩竟似不认识方谦,也不知道明天将发生何等滔天大事一样,谈吐自若。 即便明日方谦死了,账簿丢了。 她依旧要将莫澄音这个角色扮演下去。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复仇,方谦也不算白白牺牲。 宋宜晟也就没能发现什么异样,还笑说:“明日,你我就要有君臣之分了。” 饶是长宁也面色一动。 “明天就要证明我的身份了吗?”她问。 “当然,箭在弦上,郑安侯已经做好安排,这件事不会因任何事改变。”17046 第二零五章:御状【加更】 长宁放在桌上的手紧攥。 “怎么,紧张了?”宋宜晟笑道,一只手很自然地伸向长宁。 他一脸淡然,想搭在长宁手上。 这是最后一夜。 过了今晚,这个女子将成为大楚最最尊贵的女子。 陛下唯一的嫡公主,唯一的嫡出子女,失落民间多年的她,将得到陛下全心全意的宠爱。 她又如此聪明,有郑安侯郑贵妃为助力,或许会成为大楚史上权力最大的公主。 宋宜晟看着这只即将腾空而起,凤鸣九天的女子,焉能罢休。 但他的手却扑了个空。 长宁机敏,漂亮地抽出手,半点都没让他沾着。 宋宜晟的脸色,就像是被展翅升空的雏凤尾羽扫了一巴掌。 既恨,又恋恋不舍。 “贤妹,我的意思你……” “我都清楚,但你此时说这些,未免有些心急。”长宁没有急着断掉宋宜晟的念想。 她已经将这个男人煎熬得差不多了,如今火候到了,就差最后一刻。 她还等得及。 “待明日大事一定,我自然会给你一个答复。”她说,唇边含着一丝颇有深意的笑:“那桩亲事,我还记得。” 那桩亲事。 他和柳华章的亲事。 “此言当真?”宋宜晟面露惊喜。 若她承认自己是柳华章,自然要承认宋宜晟和她的的确确有婚约在身,而且一直感情不错。 加上这恢复公主身份之事,宋宜晟一直出力。 两人的感情自然发展实在再寻常不过。 长宁看着宋宜晟得意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笑的是。 前世的她也是这么想的。 长宁笑笑,此刻她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可笑,亦可悲。 将所有希望和情感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不问亲情友情爱情,她只信任他。 这样的蠢事,她岂会再干。 倒是宋宜晟。 这一世,作茧自缚,自己将自己困在了假象里,无法脱身。 长宁连同情都吝给,简单道:“我要安寝了。” “好,好。”宋宜晟舔了舔嘴唇,起身离开。 若非上次秦无疆坏他好事,碧玉一碗春药送去,他也就不用这么急了。 宋宜晟步子迟疑,一点点挪出去。 “侯爷!”一群铁甲卫冲进来,宋宜晟急急上前:“抓到了?” 长宁眼皮一跳,手四平八稳地去拿茶杯,饮入喉中。 “什么?!”宋宜晟咬牙低喝,“他人呢?把他给我叫过来!” 长宁悬着的心落地。 院子里,宋宜晟大步进门,杨德海也跟进去。 “为什么不杀他!”宋宜晟低吼,气得差点一脚踹过去。 杨德海不语。 “说话!”宋宜晟怒喝。 “你是我的人,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会给我惹多大的麻烦?罗峰都看到了,郑安侯会如何想我?” 宋宜晟脑子嗡嗡作响,跌坐在凳子上。 这一次,他和郑安侯间,是彻底没有信任可言了。 杨德海舔舔嘴唇,宋宜晟没有对他动手。 他对他,的确和寻常属下不同。 一同长大的情分。 杨德海耳中响起他那日的话,心中情绪翻江倒海。 纵然他失忆了,忘记从前。 但宋宜晟对他的信任依旧,这不是装得,而是习惯。 他从前,一定对宋宜晟忠心不二。 “侯爷,”杨德海想到此处,开口道:“他说,是来长安替一位将军沉冤昭雪,墨子行会虽然已经不再游说世人从善,但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伤天害理?”宋宜晟吼出声。 杨德海梗着脖子:“是。” “你说我伤天害理?”宋宜晟指着自己,不可置信的笑了,忽然暴起,一拳打在杨德海脸上。 “这天底下谁骂我宋宜晟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老子都不在乎,但是你杨德海不行!” 杨德海被他一拳打倒,踉跄几步,嘴角渗出鲜血。 扭头看去,宋宜晟像只被激怒的老虎,又扑上来。 “你亲眼看到的,你明明都知道,我受了多少苦才有今天,你来说我伤天害理!”宋宜晟骂道,用力戳着杨德海心口:“你是我爹捡回来的,你打上了我宋家的烙印,你来说我伤天害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杨德海用力擦着唇角血迹,不知该说什么。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从前知道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来伸冤的,你怎么知道他真的有冤?你信他,我宋宜晟就像是伤天害理的畜生吗?”宋宜晟红着眼大吼。 杨德海抿了抿唇。 “我,去把他抓回来。” 宋宜晟冷着脸看他。 杨德海扬起下巴:“墨子行会,一定把人给你抓回来。” “明天下午,他会出现在陛下祭天回程的路上。”宋宜晟说。 “是。”杨德海应下。 宋宜晟点头,挥了挥手。 杨德海转身离开。 “杨德海,”宋宜晟忽然喊道。 “侯爷?”杨德海转身低头。 宋宜晟走了两步,目光真诚纯净:“我知道,你不记得从前。” 杨德海不语。 “我所做的一切,都有我的苦衷。”宋宜晟认真说道,“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杨德海挺直脊背:“我明白了。” “去吧。”宋宜晟挥挥手,杨德海离开。 他的脸色瞬间从光明正义,转为阴鸷深冷。 “盯着他,一旦有踪迹,你们抢先行动,”宋宜晟冷冷:“杀方谦。” 铁甲卫应是。 宋宜晟脸色这才缓和,又显出一抹疑色。 杨德海不但失了忆,连性格都变了个人一样。 他从前不会问这么多。 “墨子行会,你到底有什么手段?” 郑安侯府也不消停,错失良机让郑安侯大火。 原本可以消弭于无形的大难又冒出来了,他岂能不气。 “侯爷,那个杨德海绝非临时起意,那宋宜晟……”罗峰也很恼火。 “事已至此,现在追究宋宜晟只能坏事。”郑安侯能走到今天,大局观还是有的,“你们明天和他的人联手,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方谦的画像,务必在陛下出行路上拦住他。” “是。”罗峰垂头。 郑安侯看他一眼:“明天这件事做完,你知道怎么做。” 罗峰垂头:“属下今夜酒醉,同秦二爷动手实属不该,会亲自上门请罪,不敢累及侯爷清誉。” “委屈你了,你兄妹忠心不二,本侯不会亏待你们的。”郑安侯说。 罗峰垂头:“侯爷言重,您待我们兄妹恩重如山,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郑安侯点点头。 罗峰退下,次日一早与杨德海和铁甲卫联手,将陛下御辇四周情况观察得密不透风。 整整一天,每一个靠近御路的人的面孔他们都检查过三遍。 皇辇回程。 一声嘹亮磅礴的嗓音从人群中蓦然响起。 “求陛下伸冤!” 随行参加祭祀的官员中嗡地乱起来。 宋宜晟脑袋也嗡地一声,半截身子都凉了下来。 郑安侯也脸色苍白,攥紧马缰。 该来的还是来了。 谁也挡不住。2246 第二零六章:伸冤 “请陛下伸冤!”声音嘹亮如军号,一个褐衣布袍的驼背男子从人群中挤到驾前。 杨德海和罗峰同时冲上去,奈何那男子已经来到御前护卫旁,被护卫制住。 虽然是控制住了,但罗峰却很绝望。 御前护卫跟前可不是他们想闯就闯,想杀人就杀人的。 告御状的被护卫止住就是走上了不归路,这状非告不可,但相应的,他也得到了足够的保护,受到迫害的机会将至最低。 除非有人能将手伸到御前护卫中去。 可惜,就算有这个本事,也没人有这个胆子。 当今陛下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却好面子,要名声。 有人敢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从御前刺杀告御状者,还刺杀成功,那不是打他的脸吗。 皇帝一定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郑安侯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才没有命他们强行刺杀。 可罗峰还是很气。 “他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是不是你们?”罗峰冷声质问杨德海。 “我还要问你们呢,”杨德海回头喝问,“这一片明明是你们负责。” 罗峰冷着脸,扭头看向手下。 “统领,我们真的每个人都看过了,绝没有这画像上的人,就是稍有点想象的,我们都给拦下了。”负责的人满头是汗,取出方谦的画像。 杨德海特意看了眼。 虽然和方谦只有七成相似,但这些护卫都是老手,就算方谦做了些伪装,也本可以识破的啊。 罗峰脸色奇差,忽然看向杨德海,“他是驼背?” “怎么可能?”杨德海否认,他和方谦交过手,很清楚那个男人年龄不大,功夫很好,没有任何残缺之处。 “他,”罗峰看去,被护卫制住的人,完全是另一个人。 两人对视。 难道是他们弄错了,这个人并非方谦,而是其他要告御状的人? “下官庆安县细柳营统领方谦,叩见陛下。”方谦声音洪亮,遥遥叩头。 皇帝还在御辇中坐着,出来的是御前大总管福安。 “带过来。” “是。”御前侍卫领命,将方谦押上前。 罗峰和杨德海彻底懵了。 方谦,他怎么变了个样子,和画像上的完全是两个人,这让他们怎么辨认。 “易容……术。”杨德海嘴巴张了张。 “什么?”罗峰猛地看他:“荒唐!” 他不信,可当他看到方谦一步步走向御前,他嘲讽的表情逐渐凝固。 “易容术,怎么可能存在……”罗峰喃喃。 怎么可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是他……”杨德海却比罗峰知道的多。 “是谁?”罗峰问。 “救人的人。”杨德海说,扭身便走。 现在方谦被控制住,他们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而且御前侍卫警惕性提高,他们留下反而会引人生疑。 罗峰紧跟着离开。 临走前他望向随行的臣子车架,郑安侯已经从马车里出来,站在车前看向他。 罗峰垂头。 侯爷,罗峰无能,只能靠您自己了。 郑安侯忽然冲他扬了扬下巴,竟然示意他到这边来。 罗峰一怔便反应过来,率人挤到郑安侯车驾前。 杨德海则离开现场。 与此同时,方谦也跪到了御辇前。 通体明黄的御辇连帘子的绣线都是金银制,气派非常。 方谦没有怯场。 他在御前护卫的监视下擦掉伪装,撕下粘贴的假毛发,又从身后取出驼背的垫板握在手里,等着皇帝的允许。 “大胆!不论你有何冤屈,都该找京兆尹,岂敢拦圣驾!”福安例行公事地呵斥。 “福安,”皇帝顺水推舟地喝止,声音从辇中传来,神秘威严:“让他说吧。” 福安躬身应是,转对方谦道:“陛下恩典,你还不速速道来?” “多谢陛下,”方谦大拜,额头着地,周身因为激动而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用自己浑身的力量和勇气。 “请陛下为柳家伸冤,柳家谋逆一案实是滔天大冤啊陛下!”方谦高呼,众人变色。 柳家谋逆案!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皇帝最不愿意揭开的伤疤。 如今柳家人都死了。 却有人来当众喊冤,这不是叫陛下难堪吗! “大胆!”福安的声音都尖锐起来,“还不把这柳家余孽抓起来!” “是!”御前侍卫领命上前,狠狠将方谦压倒。 “陛下!冤枉啊!下官有证据!”方谦浑不怕死,挣扎着喊道:“我有证据!老将军府库里搜查到的兵器是半年前工部丢失的那批,根本不是私藏的!” 侍卫压他的手都顿住了。 这话可是诛心呐。 “我亲眼所见,是有人存心陷害柳家,陷害老将军啊陛下!!” “堵住这逆贼的嘴!”福安大喝,一个侍卫顿时将碗口大的拳头塞在方谦口中,不许他吼。 御辇里始终没有声音传出,福安也是忐忑,惶恐着靠近御驾前。 “陛下息怒。” “朕,怒了吗?”皇帝声音幽幽的,不大。 福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答话。 他这一跪顿如巨石击水,引起千层浪,御前侍卫层层跪倒,如涟漪绵延千里。 百姓们惶恐不已,片刻间便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地扑到一片。 身后群臣也匆匆下车下马,向御辇方向朝拜。 一时间,街面上的狗都比人高。 唯一的动静,是御辇里的一声叹息。 御辇动了动,听声音,是皇帝从里面站了起来。 福安立刻爬起来掀开车帘。 皇帝身着明黄九龙冕服,威仪万千。 他站在御辇前,俯视众生。 “起来吧。”他说。 “谢陛下!”吼声如山呼,传遍御路。 侍卫们起身,但方谦还被压得以脸抢地,不能言语。 “你说,你有证据证明柳一战的清白。”皇帝开口问话。 “我有!”方谦挣扎着喊道。 他已经不再说什么下官,因为他不知道皇什么时候就不让他说了。 只见到一抹明黄,他便急着说明情况:“我有兵器库的真账簿!兵器库里那批兵器是明路上运进来的,有官印为证,不是私藏的陛下!” 方谦声辞意切,抬头望去,才发现方才那抹不敢直视的明黄。 不见了。 “陛下?”方谦也顾不得那么多,抬头直视龙撵。 哪里还有皇帝的影子。 倒是那个御前大总管的背影出现在方谦视线中。 “先押下去!”福安交代一句,便小跑着去追皇帝。 “陛下!”方谦仰天嘶吼。21046 第二零七章:勾掉 群臣也茫然无措。 陛下这是怎么了?当着众多百姓的面,竟然连告御状之人的话都不及听完就要离开? 这岂不叫天下人诟病。 陛下最重名声脸面,怎么会做这种事。 除非,是有更重要的事发生。 百官抻着脖子,只见那抹明黄急匆匆跟着一位蟒袍大臣离开,侍卫们如影随形地跟着,御辇也被抬离原来的方向。 “陛下这是急着做什么去了?”百官交头接耳,就听到圣旨,令所有人先行回宫,一切如常。 一切怎能如常。 先有告御状要为柳家伸冤的,又有陛下莫名离开的怪事。 他们心里,能安吗。 “太傅?”群臣围上来,秦无疆也从人群中挤过来:“祖父!” 秦太傅示意他不要说话。 秦无疆脸色阴沉。 他设想过无数种情况,在方谦说完为柳家伸冤后,陛下暴怒杀人,或是要回宫再审,但这种情况简直是想都没想过的巨大意外。 陛下被引走了。 “那好像是,郑安侯?”有人说。 “就是郑安侯。”秦无疆黑着脸,看向秦太傅:“还有宋宜晟也不见了。” 太傅扭头看去,宋宜晟的马空了,人已经不见踪影。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们不懂。 就连知道内情的秦家祖孙三人也不懂。 郑安侯到底说了什么,让陛下连柳家的案子都不管了,便急着跟他离开。 秦无疆忽然抬头。 “宋宜晟和郑安侯还有一桩‘所谓’后手,我留在这里便是为了此事。”他耳中响起长宁的声音。 “如若当时指出,你们不必慌张。” 女孩当时的嘱咐在秦无疆咚咚乱跳的心上注入镇定二字,让他脸色一缓。 秦太傅最关注孙子的举动,立刻看他:“无疆?” “祖父,”秦无疆上前,耳语几句。 百官表情都有些干巴巴的,也不好偷听。 “公允,”秦无疆说完,秦太傅便看向自己的儿子,“你速去看住那个告御状的人,别叫人动了什么手脚。” 这一次,秦家走上了最关键的岔路口。 绝对不容有失。 “是。”秦公允领命离开。 这下,朝臣们都看出了一些端倪,秦家祖孙,似乎知道不少内情。 有些曾在秦太傅处得到只言片语提醒的老臣顿时表情沉重。 显然秦家这次已经站了队。 他们现在开始怀疑,当时的决定放弃同秦家联名是对是错。 “我也去。”秦无疆喊道。 曹彧马头一转下意识地冲着他,却被一旁的睢安侯拉住。 他看了父亲一眼,又见秦无疆也盯着他蹙眉摇头,只得勒住马头。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胯下骏马不安分的躁动。 世家贵族的枷锁已将他牢牢拴住。 半点不得自由。 曹彧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力。 一种愤怒。 看着秦无疆赴险,他却只能局外人一般的看着。 但人群还是散去。 睢安侯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曹彧扣住。 “秦家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睢安候怒气冲冲地质问儿子,肩头紧绷:“昨晚的事,是不是为了帮秦家?” “是。”曹彧说。 “你!”睢安侯指着他,猛地扬手:“来人!传家法!” 曹彧面无表情,撩袍跪在地上,认打认罚。 似乎只有这样,能让他心里舒服一些。 另一边,空荡荡的御辇回到皇宫,但其后的凤驾却不空。 郑贵妃从中走出,冕服繁华,威仪万千。 皇帝中宫空悬,但每次祭天都需要有皇后从旁配合,所以自从柳后去世,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由郑贵妃代行后仪。 这也是郑贵妃笑傲后宫的资本。 她已经用过皇后的仪仗,掌着皇后的印玺,只差一个皇后之名了。 “陛下现在何处?”她回到宫中,第一件事就是问皇帝的下落。 确切的说,是事情的进展。 这件事不单是郑家对抗方谦告御状之事的手段,也是她登上后位的最大希望。 只要那个“假长宁”开口,陛下还会不答应吗。 “娘娘放心,陛下已经跟着侯爷去了咱们郑安侯府。”她的大宫女蔷薇说道。 郑贵妃摸着自己右手指头上带着的翡翠戒指转了又转,“好,好。” “皇儿呢?”她又问。 “三皇子殿下回宫后就去哄公主了,为侯爷接下来的安排做准备。”蔷薇低声说。 七公主联姻曹家也是郑家一步很重要的棋。 这样双管齐下,三皇子很快就能同时拥有嫡出的身份和曹家的扶持。 到时候,太子之位还远吗。 “皇儿做的很好,”郑贵妃一颗咚咚跳的心渐渐缓和。 一切,都在她和兄长的计划当中。 可笑那小统领竟还想蚍蜉撼树,拿着一个账簿就要让这乾坤颠倒,简直是不自量力。 “宫里没什么事发生吧。”郑贵妃随口问了句。 “没有,”蔷薇的话刚落,郑贵妃的另一个大宫女紫荆便一路小跑着进殿,“娘娘!” “什么事惶惶张张。”郑贵妃冕服除了一半,瞥她一眼。 紫荆跪倒:“娘娘,不好了,奴婢刚听到内府司的人来报,说是秦妃娘娘突然驾到,将秦家三小姐的名字从礼部送来的大选名册中,勾掉了……” “什么?!”郑贵妃一个急转身,为她解腰带的小宫女反应不及,勒得她动作一怔。 郑贵妃扬手就是一巴掌。 小宫女连脸都不敢捂就跪地叩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郑贵妃不耐烦地挥手。 立刻有太监冲进来将小宫女拖走。 郑贵妃则甩开围着她的一众宫女,裙幅曳地上前几步:“你说秦妃去了内府司?她不是病了吗?” “奴婢也没想到秦妃娘娘动作这么快。”紫荆一脸苦闷。 “秦妃一贯做作,哪次做事不是装成一副清高自律的模样讨陛下喜欢,今天怎么转性了。”郑贵妃疑惑,一边拂袖:“速速更衣,本宫也要去内府司瞧瞧。” 郑贵妃驾临时,只见内府司的人站成一串,侯在大堂。 里面,正坐空悬。 而右手边的侧坐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身着碧纱绣彩蝶宫裙的女子。 秦妃容貌一如秦家人的精致,比郑贵妃还小了十岁的她此刻回头,声音清凉甜美:“姐姐来了。”8946 第二零八章:簪子 郑贵妃坐上主坐,也是笑容满面,“看来妹妹是知道本宫。” “只是坐着喝喝茶,姐姐主领六宫事务,来走一趟不也是平常?”秦妃说。 郑贵妃眉头一挑,秦妃少有表现得这么精明的时候。 但想娶到秦昭宁,秦妃这一关还是得过,郑贵妃也不想闹僵了,挥挥手遣退闲杂人等:“有话不妨直说。” “也无甚,就是我那昭宁侄女太过优秀,嫔妾这当姑姑的,舍不得她入宫吃苦头。”秦妃喝了口茶。 “入宫怎么叫吃苦头,若能嫁给……”郑贵妃脸上笑容一僵,秦妃恰好笑吟吟看着她。 郑贵妃心里想说的是自己那三皇子,但她看到秦妃的眼神,才领会到另一层意思。 秦妃口中的入宫吃苦,入的,怕不是三皇子的宫,而是…… 陛下的后宫。 郑贵妃周身一寒,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陛下突然将搁置五年的大选提上来,谁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秦昭宁适龄且家世人品俱优。 这名字一旦放进来,最先朱笔圈红的可还是陛下。 皇子选妃,是在陛下选过之后的秀女中挑。 郑贵妃暗道自己粗心,竟然忽略了这点,如果陛下心仪,圈红了秦昭宁,她还能开口替儿子求娶不成。 再看秦妃已经站了起来,“那姐姐先忙,妹妹就告辞了。” 郑贵妃不语,秦妃离开。 蔷薇上前奉茶:“娘娘,秦妃娘娘这是……要干什么啊。” “干什么?”郑贵妃哼了声:“姓秦的一个比一个奸滑,本宫哪儿知道她要干什么。” 郑贵妃站了起来。 “不论她们想干什么,今日过后,都得给本宫憋回去。” 蔷薇跟着点头。 而郑贵妃此刻的底气,都来自于郑安侯府此刻的那位客人。 她的夫君。 大楚皇朝的帝王。 而此刻的楚帝却没有下午在御路上那般威仪不可侵犯。 他看着底下跪着的妇人,脸色僵硬。 “福安,”他声音有些干瘪。 “老奴在,”福安上前,顺着皇帝的手指看向底下跪着的妇人,仔细辨认。 他忽然像着了魔似得倒退两步,指着妇人对皇帝:“陛,陛下,这不是……这不是孝纯懿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银乔么?” 皇帝沉着脸。 银乔是皇后身边的大丫鬟,他也记得,只是过了十多年,银乔也老了,他一个皇帝怎么还能记住,这才让福安辨认。 “陛下,臣已经验过她的腰牌,正是当年的大宫女银乔。”郑安侯在旁说道。 “银乔。”皇帝声音沙哑。 “陛下,奴婢拜见陛下。”银乔叩头大拜。 皇帝看向郑安侯,郑安侯鼓励似地,点了点头。 “你说,你有关于大公主的消息?”皇帝说到大公主三个字,无意识攥紧了拳头,“你也是皇后身边旧人,应该知道,当年……” 他目光隐忍,睨向银乔。 “陛下,陛下明鉴,当年皇后娘娘是抱着一个女婴,但那不是大公主啊。”银乔哭诉。 皇帝肩头紧绷,郑安侯府的密室里一派寂静。 只听银乔将当时的事娓娓道来。 “娘娘,前殿诸位夫人都到了,就等着您呢。”银乔穿着皇后赏的新衣裳,一脸喜气。 皇后娘娘诞下嫡公主,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而且嫡公主天定姻缘,将联姻辽东郡王的世子爷,郡王妃都送来了贺满月的礼,加上柳老将军威震西北,就单看这两点,柳后的地位都注定稳如泰山。 只差再诞下一个儿子了。 作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她岂能不开心。 可娘娘却是脸色苍白,似乎并不开心,反而忧心忡忡的样子。 “娘娘,您不舒服吗?”银乔道。 娘娘才出月子,许会身子不适。 柳后摇摇头,“先过去吧。” 刚走两步,她便身子一晃,银乔赶忙扶住皇后:“娘娘!快传太医!” 柳后出身将门,底子极佳,诞下皇女三天后便能起身,怎么今日突然不适。 “无妨,”柳后目光迷离地回望一眼,“去把公主抱出来。” 银乔屈膝应是,一进殿,突然喝道:“谁?竟敢躺在公主榻上!” “银乔,”皇后进门。 “我嫂子累了,我就让她先歇一下。” 银乔透过纱帐,隐隐看到床里躺着的那人身边还放着一个婴孩襁褓。 “原来是大夫人,奴婢去给大夫人拿条毯子来。”银乔道。 柳大夫人也是刚出月子,怕受风。 “不必了,”皇后神色怪异地拉住她:“我嫂子醒了会自己离开的,你抱着公主,我们得赶快去大殿了。” “是,众夫人还等着您开宴呢。”银乔这才反应过来。 她抱起公主,因为怕公主受风,所以未尝掀开过襁褓验看,而且皇后很快就把孩子接了过去。 宴席上,柳大夫人迟迟没有露面。 银乔在府中的时候曾受过大夫人的恩惠,皇后这边没事,她便偷偷退下,拿了条毯子回去。 她推开房门正要进去,却发现皇后就站在她身后:“娘娘?” “银乔,你拿着这根簪子出宫去找一个叫彭浪的人,嫁给他,好好过日子。” “娘娘!”银乔噗通跪倒,哀求不要让她离开。 可周围的侍卫已经上前,帮她收拾东西,带她出宫。 皇帝听到此处脸色已经很差了。 “娘娘说那个男人是彭奶娘的儿子,要奴婢替她报彭奶娘的恩,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但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敢违命。”银乔哭诉,将簪子递上去。 后面的事,便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皇后和柳大夫人回到宴席上,席间皇后突然抱着公主离开,赶到陛下所在的的大殿救了圣驾,自己却遇刺身亡,连怀里的孩子都掉在地上被活活摔死。 皇帝按了按眼睛,将泪花抹去。 “馥桐是为了朕。”他捂住了眼睛。 每每想起此事总忍不住哀泣:“可怜我们的女儿,朕的长宁啊。” 福安早就习惯了皇帝日常追怀柳后和大公主,但这一次,熟练的陛下节哀还没吐出来,就见一旁银乔膝行几步:“陛下,陛下明鉴,您和娘娘的女儿没死,大公主真的没死啊。” 银乔呈上簪子:“奴婢前些日子才想明白,这簪子,您看娘娘给奴婢的簪子,这上面的并蒂莲花宝石芯子是被调换过的,皇后娘娘是把公主殿下掉包过的!” 皇帝正是因为这句话,才抛掉一切跟着郑安侯过来的,此刻受了提醒立刻盯着她。 “朕的长宁被换到哪儿去了?!”46 第二零九章:活着 “陛下,稍安勿躁。”郑安侯越过银乔抢先开口。 银乔听到郑安侯开口,就把话憋回去。 “爱卿?”皇帝看了郑安侯一眼。 “陛下,此事颇有渊源,只怕您难以接受……”郑安侯先道,让皇帝做好心理建设。 “朕已经历过一次丧女之痛,还怕什么,”皇帝站了起来,走到银乔身前,声音浑厚:“但说无妨。” 银乔扑倒叩头;“陛下,当时带女婴入宫的只有一位夫人。” “一位……”皇帝蓦地瞪大眼,跌跌撞撞倒退两步。 “陛下!”郑安侯唤道。 福安更是急急上前扶住皇帝,眼中也蕴了泪,“陛下您要节哀。” 皇帝坐回上座,仿佛在瞬间苍老下去。 “只有一位……”那不就是柳家大夫人吗。 “柳家,柳家,柳一战!你造朕的反,还要拉朕和馥桐的孩子陪葬,你可真狠心呐!”皇帝怒不可遏。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看到自己心爱的长宁的血。 “让朕亲手杀死长宁,柳一战,你真是歹毒至极!”皇帝仰天嘶吼,脑袋一晕按着眉心后仰。 福安赶忙扶着皇帝,“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郑安侯和银乔也叩头拜道。 银乔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半句话也吐不出。 她虽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但已经有十五年未尝面君,如今早摸不清陛下的脾气,皇帝龙颜震怒,便是福安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当然畏惧。 只有早有准备的郑安侯,跪在地上额头着地,不为人所见的脸上却是带着诡异的笑。 下一刻,他抬头,一脸绷紧:“陛下息怒,大公主福大命大,殿下还活着。” “活着?” 皇帝赫然转头。 郑安侯看了银乔一眼。 “陛下,娘娘托梦给奴婢说过,殿下还活着,殿下还活着的。” “托梦,馥桐当真这么说的?”皇帝站了起来。 他是虔诚的道家信徒,甚至偷偷服用丹药,自然相信亡灵托梦的说法。 “娘娘说,让陛下找到您和娘娘的孩子,好好保护她,不要让她像没娘的孩子在外面流浪。”银乔带着哭腔诉说,已然止不住抽泣。 “馥桐,朕对不起你……”皇帝潸然泪下。 “爱卿,朕的女儿呢?朕的长宁到底在哪儿,是谁救下了她,朕要重重的赏他!”皇帝右手用力下按,强调着:“还有爱卿,还有你,福安,统统都赏!” 郑安侯拜倒:“陛下言重,这是臣的本分。” 皇帝摆摆手:“你们兄妹一个为朕延绵皇嗣,一个帮朕找回爱女,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谢陛下恩典。”郑安侯道,一边请罪:“臣今日刚刚得到公主殿下的下落,深知陛下爱女情深,臣只能立刻告知陛下,搅扰了陛下回宫大典与大事,臣死罪。” “哎,”皇帝一连摆摆手,“爱卿做得很对,谁也比不上朕的长宁重要。” 皇帝上前一步,已显急色。 他金口玉言,说了不怪罪,就是不会追究。 郑安侯这显而易见的祸水东移,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从此不知有任何人敢质疑他是故意为之。 就连跟着皇帝身边多年的福安都暗道一声厉害。 郑安侯不愧是跟着陛下身前多年,即便民间对之诟病不断,依然荣宠不衰的权臣,对皇帝的心思真是摸得无比透彻。 “臣已经将殿下安置在府中,请陛下跟臣来。”他请道。 皇帝大喜:“当真?爱卿真是给足了朕惊喜。” 郑安侯躬身引路。 他们的目标,就在郑安侯府中很是宽敞隐蔽的一间院子。 院子里的梧桐树有一人合抱之粗,硕大的叶子油绿油绿,日暮之下将斑驳影迹洒落。 长宁坐在院子里,木鸢春晓有些焦躁地站在她身后。 宋宜晟突然送她们三人来这里,让她二人倍感不安,若非有长宁在,她们都要怀疑是要找借口处置掉她们了。 “稍后来的人是我的父亲,你们只要说是受过我的恩惠,所以替我隐藏身份才认我做莫小姐的就好。”长宁嘱咐她们。 木鸢春晓一怔。 “不会说?”长宁看她们。 “不是不是,这,这就是事实,奴婢们会说。”木鸢道。 春晓抿了抿唇,她们只是分不清,这么神秘的小姐此刻说的又到底是不是真的。 长宁不语。 木鸢春晓对视一眼,没有再问。 她们也是在官宦人家待过的,自然知道规矩。 长宁坐在院中静候,院子外是郑安侯府最为森严的巡查守卫,只是无一人敢窥院中一眼。 她坐院中品茶,算着时间。 自早上被宋宜晟送到郑安侯府,外面的事她一概不知。 方谦的情况她也不得而知。 此刻,长宁将一切都赌在了恢复公主身份上。 即便方谦失败,还有她。 若是方谦成功。 长宁饮茶,不急不躁。 因为她知道,就算方谦成功告了御状,也会被郑安侯途中岔开。 毕竟手里握着她这么有力的一张牌,郑安侯岂会乖乖认命,让方谦抢先。 证明她身份的人事她大概猜得到几分,相信在郑安侯成功说服父皇后,就会引父皇来此。 院门响动一声,长宁挑眉。 来了。 可此时来的,却不是那位她熟悉的父皇。 “是你?”长宁站起来,晓端着的托盘也砸在地上。 木鸢看到有人闯入,正要高呼。 春晓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先不要声张。”长宁也道,看着眼前风姿卓然的男子,警惕得像只小豹子,弓着脊背蹒跚梭巡,蓄势待发。 “你,勿需紧张。”慕清彦开口。 长宁与他对峙。 “阁下实力莫测,还不请自来,此时说这句话,莫不是在戏弄我?”长宁说。 慕清彦可真不愧他辽东慕郎的名头,每次都专挑最紧要的关头出现。 在这个关键时侯,便是他不出现气氛都已经够紧张的,何况是他这样拥有巨大能量的人的突然造访。 “我岂会戏弄你。”慕清彦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一丝无奈。 “我是跟着一名叫银乔的妇人来的。”他说。 “银乔?”长宁怔住,他怎么知道银乔? 慕清彦到底还知道什么。 长宁目光忽明忽暗。 “你果然知道,你都知道。”慕清彦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设计。25 第二一零章:一问 长宁目光凝滞。 对于慕清彦,她一直都是拿不准的。 除了他光环太重外,还有就是不了解二字。 重生带给她的记忆作用虽然在逐渐弱化,但人的基本情况和品性却是没有太大变动的,但慕清彦此人,即便是前世的她也只有耳闻不曾深交。 二人前世虽有婚约在身,但他甚至都未来过长安,更别说彼此了解。 她们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封信。 他字迹挺拔隽逸,告诉她并不介意取消婚约,还言辞恳切地祝福她找到幸福归宿,算是她那段时间办得最顺利舒心的事。 彼时,长宁私以为,慕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估计早就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想等她,所以解除婚约是两人都受惠的事,这才答应的痛快。 便是如今,她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间除了一纸婚约,没有任何多余的情分和交集,当然就谈不上什么人情。 因此,之前请动慕清彦救春晓,她是算在为柳家伸冤的的大义上的。 故而慕郎突然提及银乔,她当然生疑。 因为银乔是柳后身边的大宫女,也是前世证明她身份的重要人证。 慕清彦提及银乔,还跟着银乔找到这儿,可就不止是一个名字那么简单,而是一种态度。 他对这件事感兴趣。 长宁目光在他身上梭巡,暂未言语。 她想,以慕清彦的智慧一准能从银乔和郑安侯那儿猜到,柳华章就是长宁公主的事。 那他还跟来,又在府中搜寻直到找到她所在的,这府中防卫最森严之处。 长宁凤目微睁。 他不仅仅是感兴趣,而是……在找她。 找长宁公主。 且听他刚才的话,分明是已经猜到她就是真正的柳华章。 因为,他看穿了她的计策。 长宁很清楚如果郑安侯知道自己这个柳华章还活着,是绝对不会帮她恢复身份,还会不计代价地毁灭一切证据,阻碍她回宫之路。 所以,她将错就错伪装莫澄音吸引宋宜晟的注意,继续扮演前世的剧情,成为一个“假”公主,利用郑安侯的手,名正言顺地鸾凤还巢。 整件事一共只有这两层。 郑安侯宋宜晟他们只知道后面的一层,以为她是莫澄音,所以扶持她成为“假公主”,妄图借此乱政。 而慕清彦,起初他应该只猜到她是柳华章这第一层,帮她,不过是看在柳家的冤情上。 但跟随银乔而来,让他又知道了后面的一层。 从而断定,她就是长宁公主。 “不愧是辽东慕郎,你很聪明。”长宁想通一切,负手赞了句,下巴微扬:“既然你都知道,还敢如此同我说话?” 慕清彦一怔。 他没想到长宁变得这么快,当即就拿出君君臣臣的威严。 少女一本正经,倒挺像那么回事。 慕郎笑容清淡,抱拳拱手:“殿下。” 木鸢和春晓彻底懵了。 她二人作为地道的长安人,辽东慕郎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还是很清楚的。 能被慕郎,堂堂辽东郡王恭恭敬敬称呼一声殿下的女子…… 怕是只有公主殿下了吧。 “你们先去门口盯着。” 虽然脑中过了千百种念想,但现实不过须臾之间,长宁受礼的同时将两个丫头遣到门口,引慕清彦进入内室。 他既肯恭恭敬敬唤这声殿下,就代表他承认她的身份。 既如此,君臣有别,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至少,不能让他坏自己的事。 虽然慕清彦到此为止,都表现得公正和善,但前世八年的经历教会长宁的,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你不了解的“善良”之人。 慕清彦能量堪称庞大。 即便是她恢复公主之身,起初也是根基不稳,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巩固,绝抵不过辽东慕郎在朝野的影响力。 这让她不得不防。 时间不多,但足够长宁问清楚想问的,她坐在屋内座椅上,开口:“本宫想知道,你是何时发现我就是柳华章的。” “方才。”他站在她对面,挺拔卓雅。 “方才?”长宁扬眉,忽而一笑:“是银乔,原来堂堂辽东慕郎,也不敢确定我到底是不是柳华章。” 慕郎毫不局促。 “是,我不是神,岂能事事料到。”慕清彦坦然承认,“柳老将军能从抄家灭门之难中保下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起初,他看到她在月下打的那套柳家拳法,只当她是被柳老将军教导过的女子,这才一心为柳家复仇,并没有往柳家大小姐身上想。 到后来她本事越来越大,顶着木生的名字竟然救了庆安一县的百姓。 三星赶月,射伤突厥王子。 很凶悍的女孩。 慕清彦对她有了浅显的印象,但事实上并没有太多关注。 她能否成功为柳家伸冤,并不是他要关心的事。 真正让他上心的,还是银乔的话和出现在此处的她。 显然,她就是郑安侯要献给皇帝的大公主。 前后联系,慕清彦才开口试探。 果然,她知道银乔,更知道自己是谁。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想像她这样,将郑安侯这般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权臣玩弄于鼓掌之中,该耗费多大的心力智计,他难以想见。 “你也很出乎我的意料,”长宁回道。 今生,慕清彦本人的出现,就是最出乎她意料的事。 因为前世那方帕子就是一直在她这儿,直到被宋宜晟偷走,他取到木簪戴在头上,都没有慕清彦半点干系。 但今生,慕清彦却突然出现,成了她重生后最大的变数。 慕清彦笑笑,没答。 他看了眼门外,似乎发觉到巡查侍卫的异动,转头看她,突发一问:“你想要什么?” 长宁扬眉。 “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取。”她坐着,仰视着慕清彦那张平平常常的脸。 这个角度,他脸庞的棱角暴露无遗。 的确好看。 长宁笑了,不答反问:“你又想要什么?” 慕清彦低头看她,似乎透过自己的易容术,看到女孩子真正的脸庞。 “我明白了。”他说。 她想要的,显而易见。 复仇。 复仇。 从她的眼里,他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哦?”长宁笑意更深,他又明白什么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费劲。 门外甲卫忽然颤动,长宁望了一眼,就见木鸢一路小跑进门。 “姑,姑娘,有个穿戏服的男,男人……过来了。”她结结巴巴,倒是春晓拉住她,“好像是……” “皇上。”长宁开口,回头望去,慕清彦此前所站之处已经没了身影。 只有一抹淡雅熟悉的清香忽聚忽散。 “对对,皇上!”19 第二一一章:父皇 木鸢把皇上二字脱口而出,再想起方才让辽东郡王称殿下的长宁,嘴一张,腿一软,噗通一声差点坐在地上。 “皇皇皇……”木鸢哆哆嗦嗦,完全慌了神。 就是一贯小大人似得春晓也懵了,站在那儿给木鸢当人形柱子。 皇上来了。 “哐当”门被人急躁地推开。 “伺候的丫鬟呢?”郑安侯先一步唤道。 木鸢茫然:“叫,叫我们呢?” “别紧张,他是我的父亲,你们不是叫我小姐吗,叫他老爷就可以了。”长宁安抚一句,让木鸢出去传话。 两个丫头喉头齐刷刷地动了动,木鸢这才木然挪动腿脚。 “长宁?”皇帝看到木鸢出来,茫然看向郑安侯。 “陛下,这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丫鬟。”郑安侯瞪了木鸢一眼,“还不去把小姐请出来?” “啊,是。”木鸢福了个礼,头都没敢抬地冲回屋里,“小……小姐?” 她哪儿有什么主意。 都是长宁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的。 而此刻,长宁决定不按前世的剧本走了。 前世的她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这个假货会被戳穿,复仇不成反连累宋宜晟一家,所以不论面对皇帝还是任何人,都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疏忽。 就像这第一次见面。 她记得很清楚。 当时也是郑安侯准备的地方,在一个偏院,皇帝威仪凛凛而来,让她手足无措。 既恨这杀她一族的仇人,又要装出一副父女情深的模样。 她好不为难。 但今时今日,不一样了。 昌平侯府一行,不单让她发现了秦昭宁和宋宜锦的心思,更叫她知道她的母后柳后之死,大有蹊跷。 按照前世的情形,郑安侯根本无法用“抱错”这个说法欺瞒皇帝。 所以,郑安侯证明给皇帝看的,就是事实。 是柳后故意将她和柳华章掉包,换给了柳大夫人,让她带出宫去。 而皇帝则深知此中原由,却还授意所有知情者,刻意隐瞒此事。 让郑安侯串通银乔,昌平侯府老夫人,自导自演地做出一个抱错的说辞,好光明正大地认回她这个女儿。 这一切,都足以说明皇帝本人对柳后会掉包女儿的行为深信不疑。 他早就知道柳后有苦衷。 长宁越发断定,这件事跟她的父皇脱不开干系,所以,她才决定试一试。 “姑娘,您,您不出去吗?”木鸢忐忑不安地说道。 她一看外面的架势就知道,门外站着的那位穿的可不是戏服,而是真正的龙袍。 苏州绣娘三年成一件的正经帝王冕服。 是大楚的陛下。 “不出去。”长宁言简意赅。 木鸢只觉得自己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浑身都紧张得难受。 这可真叫,让天皇老子在外面侯着。 郑安侯急得脸上冒汗,暗骂这善云脑袋坏掉了,怎么不按约定好的出来见架,和陛下好好唱一出父女情深。 “陛,陛下,殿下怕是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臣,臣去劝劝殿下。”郑安侯硬着头皮道。 “还不能接受什么,下令诛杀柳氏一族的人成了她的父亲?”皇帝表情凝住,已不再是方才那种急切见到女儿的父亲。 而是一位君主。 郑安侯顿时一头冷汗,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这……这殿下还小,根本不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他先替长宁求饶,皇帝却扭头看她:“爱卿,你一口一个殿下,朕,却还没有给她封号。” “是,”郑安侯颤巍巍跪倒叩头,一头的冷汗在炎热的七月滴吧滴吧地砸在地上。 这善云,是要让他和宋宜晟陪她去死吗! 闹得是什么鬼。 长宁透过墙,似乎看到了外面的老人严肃而威严的目光。 父皇。 如果没有经历昌平侯府的那些事,她早就顺着皇帝的心思出去父女相认,一解他思女之苦。 但如今,长宁有些怀疑,这份思女之心,到底是真还是假。 前世对她宠溺有加的父皇。 在母后之死上,到底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皇帝看着没有半分动静的门槛,表情逐渐冷下来,一院子的人都为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瑟瑟发抖,就连郑安侯也不例外。 他一头磕在地上,心中万分绝望。 宋宜晟那个蠢材,真是瞎了他的狗眼,选得是什么混账女人,竟然敢违抗上意。 这下,不止她要遭殃,就连他和宋宜晟也难逃一劫。 屋里,起身长宁已经起身走到门前。 但她迟迟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她在赌。 赌父皇知道,这屋里的女孩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不会对她喊打喊杀。 也在较劲。 她回到皇宫后不会再像前世一样蛰伏,任由郑贵妃摆布,为宋宜晟铺路,所以,开始时的强硬态度,是必要的。 她的父皇,一定明白。 “哈哈哈!”蓦地院子里阴沉氛围一解,皇帝放声大笑:“不愧是馥桐为朕诞下的孩子,这脾气同你母后一模一样!” 皇帝撩袍,大步走进屋内。 郑安侯肩头一举大大地吸了口气,舒舒服服地吐出。 绝处逢生的感觉,真是……无法言说。 他撩袍站起来,一众人等也跟着起身,福安三步并两步进了屋,郑安侯也尾随入内。 抬头,只见长宁坐在案前,双手搭在膝头,姿势是颇为标准的大家闺秀标准坐姿,表情也平静得犹如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波澜。 但经过刚才一番彻骨惊魂,郑安侯已经不敢将她当成一个傀儡般颐指气使。 长宁用她切实的行动告诉他。 何谓一损俱损。 她孑然一身,但他郑安侯却是家大业大,陪她不起。 郑安侯打个激灵,尽管是曲解了长宁的意思,但却不敢对她半分慢待。 “长宁,”皇帝伸出手,张开怀抱,“朕的好女儿,快来。” 长宁望着皇帝略显斑白的鬓角,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把。 此刻,她脑海里所有的想法都像蒙在雾中,看不清楚。 只有思女情真的老父亲站在她面前。 “父皇。”她站起身上前,喉头动了动,有些艰涩的味道滑入食道,让她胃部一抽一抽,酸劲儿从腹部涌上眼角泪腺。 真真正正见到父皇这一刻,她还是没能忍住。 对不起,父皇。 我将你留给我的江山天下,弄丢了。 长宁扑入皇帝怀中。 这一世。 她不会弄丢了,楚家的江山子民,一个都不会丢。 她会牢牢守住,用生命守住。 “好孩子,好孩子。”皇帝也是劳累纵横,“这声父皇,朕等了足足十五年呐。” 第二一二章:只差【月票90+】 屋子里,父女情深,却叫郑安侯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这样就信了? 这可是一国的嫡公主啊,陛下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就相信这野丫头是柳华章?是柳后的女儿,他日思夜想的嫡公主?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郑安侯连宋宜晟这张证明柳华章身份的王牌都还没动用,陛下就因为刚才那一段插曲,信了这善云的身份。 郑安侯突然有些后怕。 这个善云手段如此高明,连一国皇帝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日后若是飞上枝头,成了那高不可攀的嫡公主。 他真的还能控制得住她吗? 那孱弱的,维系在他们之间的风筝线,真的该紧一紧了。 “长宁,朕这就带你回宫。” 皇帝没有片刻迟疑,倒是郑安侯出面阻拦。 “陛下,这是国之大事,还请听臣细细禀报因果,再做封赏不迟。” 他很庆幸,善云演了场好戏,给了他一个中肯评价事情的机会,即便日后有什么意外,他也可以凭借这句话,证明自己的清白。 长宁面不改色。 郑安侯是何等人物,见缝插针的本事她当年就领教过了。 如今这些她对付起来,不过是小菜一点。 “那不知郑安侯打算,如何证明我的身份。”长宁插话,笑睨了眼郑安侯。 明知故问。 郑安侯只当她是在捧场,顺势道出预定好的说辞。 “启禀陛下,臣有罪。”郑安侯再跪倒。 “臣失察,当日执法有误,让庆安侯宋宜晟辨认柳家大小姐真身,哪知那宋宜晟顾念私情竟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指认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替死,救了……殿下。”郑安侯巧妙地以殿下二字收尾,无形中提醒皇帝一番。 这,是一件好事。 而后又将自己是如何补救彻查,发现宋宜晟露出的马脚,下令让罗峰追查。 哪知,这一追查,却意外查到了银乔,得知柳家大小姐就是大公主的消息。 “陛下洪福齐天,臣方才确定大公主的身份,庆安侯救出殿下的事也暴露出来,臣立刻派人将殿下请到府中保护起来,一边急着禀明陛下。”郑安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仿佛是担心柳华章逆贼的身份会让她受到伤害,这才自作主张,急着将皇帝引来。 这番“苦心”,让皇帝感动。 毕竟郑贵妃是郑安侯的亲妹妹,找回来一个嫡出公主,对郑贵妃来说,到底不利。 “爱卿辛苦。”皇帝说道,又看向长宁。 女孩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奴字黥刑,皇帝倒还不知情,但长宁脸上的红斑伪装却是实打实的存在。 “我儿受苦了。”皇帝心疼一句,他岂会嫌弃自己的女儿。 长宁面不改色。 郑安侯的这番解释倒和前世分毫不差。 当初宋宜晟也是因“救驾有功”,非但没有被追究那子虚乌有的“掉包”死囚之罪,还因此将庆安侯的爵位晋封为二等侯爵,从此平步青云。 “这庆安侯,现在何处?”皇帝问。 此刻,就差庆安侯宋宜晟的一句供词了。 只要他应证,郑安侯所言属实。 那么长宁这个柳华章的身份也就坐实,大公主的身份,自然触手可及。 “庆安侯已被臣囚在住所,陛下,要传见吗?”郑安侯倒是安排妥当。 他留着宋宜晟这条狼子野心的狗,可就为了这一刻呢。 “庆安……侯,”皇帝莫名看了福安一眼,福安悄悄点头。 这样一个细节当然没逃过长宁的眼。 她眉头微皱,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被她漏掉了什么。 “传。”皇帝一声令下。 郑安侯悬着的心稍稍落地。 宋宜晟可不像善云,他还等着大公主身份坐实后,能以柳家大小姐的身份出面证明柳家谋逆一案,替他摆平账簿之事。 所以,他一定不会像善云这样,弄出什么幺蛾子,吓得他一身冷汗。 郑安侯心放在肚子里。 只要过了这一关,前路就顺畅了。 可等了许久,却没见宋宜晟赶来,郑安侯脸色越来越差。 宋宜晟这个小兔崽子一贯善于钻营,今日面君,他理应乖乖等在原地,怎么会乱跑。 “陛下,臣派人去催。”郑安侯急着出门,叫来罗峰:“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罗峰快马加鞭赶到客栈小院,才发现院子外站了不少人。 “陛下恩旨,允庆安县主入宫谢恩,县主,上车吧。”院门前是宫里的传旨太监,他带来了女眷入宫需乘坐的马车,在门前等候。 宋宜锦慌了神。 面君。 她哪儿知道宫里的规矩,这一面君,出糗丢人都事小,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触怒皇帝,那可就是全家人头落地的大难。 “陛下怎么突然应了?”宋宜晟也慌了神。 他的妹妹他知道,说是大家闺秀,但因为宋将军去得早,他们兄妹受尽西府冷眼,宋宜锦根本没有享受到应有的教育,此刻入宫,怕是连皇宫大门朝哪儿开都不清楚。 乡巴佬进城。 他莫名想到了这样一句话。 如此,宋宜晟才记着拉妹妹恶补皇宫的情况礼节。 在长安丢人是丢脸,在皇宫丢人,是丢命啊。 “侯爷,侯爷!郑安侯府的人来了。”铁甲卫急着敲门,宋宜晟急忙嘱咐两句,跟着罗峰离开。 半途,正撞见杨德海心事重重地回来。 “侯爷,我有要事禀报。”杨德海拉住宋宜晟,欲言又止。 “什么话,我们回来再说。”宋宜晟深知今日事的重要性,适才为宋宜锦耽搁片刻已经是大忌,他决不能再耽搁。 “侯爷!”杨德海唤,宋宜晟已经匆匆离开。 杨德海攥了攥拳头。 方谦是用易容术混入百姓之中的事,即便不告诉他,想也无妨。 而且罗峰也是知道此事的,想必他也会痛郑安侯只会。 杨德海决定不再阻拦。 宋宜晟错过了这一次绝好的机会,却全然不知。 他走进庭院前,撩袍跪候。 “陛下传召,庆安侯,请吧。”福安道。 宋宜晟起身上前,就听罗峰手底下的两个人在一旁嘀嘀咕咕。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他耳中。 “世上竟真有易容术?” 宋宜晟脚步顿住,望向那边。 两个侍卫还在嘀嘀咕咕:“可不,否则今天那告御状的方谦,怎么可能逃得过咱们这么多兄弟的眼睛混进去。你瞧他当时那张脸,跟画像上的半点相似也没有。” 另一人也道:“也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会易容术这么神妙的东西,我要是会该多好……” 两人嘀嘀咕咕,宋宜晟却瞬间浑身一僵。 易容术。 当初他和杨德海早就说过的一桩可能。今日竟然成真了。 “庆安侯?别叫陛下等着啊,”福安催促,“只差你去认定殿下的身份,陛下就能带着殿下回宫了。”. 第二一三章:晚了 陛下,殿下。 宋宜晟回神,那两个嘀嘀咕咕的侍卫被罗峰狠狠瞪了一眼灰溜溜离开。 虽然御前侍卫们都在院子外守着,但难保不会有哪只耳朵伸出来听上这么一句,他们岂敢在这里乱议论围捕方谦的事。 这不是找死吗。 罗峰怒不可遏,这两个家伙今天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也没急着去收拾二人,转对宋宜晟耳边提醒一句:“那是陛下跟前的福安大总管。” 宋宜晟立刻反应过来,冲着房门前的福安稍一揖礼,撩袍站起来。 福安笑颔,他本就是刚从屋里出来的,倒是没听到议论,只是宋宜晟这慢吞吞的模样看得他着急。 陛下等了十五年才盼回心爱的大公主,哪有那么多耐心等他宋宜晟回神。 赶紧进去作证,接回公主要紧。 福安心道,引木着脸的宋宜晟进门。 罗峰当然不能跟着面圣,转头就去找那两个碎嘴侍卫的麻烦。 屋内,皇帝坐上首,长宁坐在他旁边,郑安侯则被赐了个侧坐。 不过郑安侯对着皇帝尚是一副谄媚之颜,但转对宋宜晟便是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催促他快些。 朝中那些大臣还有不安分的秦家可都定着他着郑安侯府,等消息呢。 “罪臣参见陛下。”宋宜晟看到端端正正坐着的长宁,喉头动了动,腿却很自然地拜倒叩头。 他夜以继日地渴望面君,渴望这样一天。 却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临,竟是这样的心情。 迷惑。 还有慌乱。 原本设定好的剧本,他一刹那不知该如何去演。 只因那一句易容术。 杨德海方才要禀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方谦能成功躲避一城眼线,全因易容之术相助。 方谦有易容术。 易容术不但存在,还落在方谦的手中,如此说来…… 宋宜晟简直不敢再深想。 之前对莫澄音身份的确定,是有着千般理由,但如今易容术这三个字动摇了此前所有坚如磐石的理由。 或许,她就是早有准备,易容成莫澄音的模样混到他身边。 表现出细作的优秀潜质,聪明,果决。 还有当初援救方谦的四个黑衣人的配合,逼得他一步一步走入瓮中。 现在,就是她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 宋宜晟仰头直视长宁。 女孩目光平静,也低头看他。 长宁当然发现了宋宜晟的异常之处。 不论今生前世,宋宜晟可都不是会惧怕的人,否则也不敢犯下这滔天大案,此刻一幅吓傻了的表情,必定另有隐情。 “庆安侯?”福安替皇帝唤了一声,皇帝却立起手掌,顺着宋宜晟的目光看向长宁。 “庆安侯,不认识我了吗?”长宁感觉到皇帝的目光落在身上,站了起来。 她这一起身,郑安侯自然得跟着站起来。 带给宋宜晟的压力顿时更大。 长宁踱了几步,站到宋宜晟身前。 女孩双手合十在腹前,微微侧身对着他,高贵傲然。 宋宜晟仰起头,看到女孩子纤长白皙的脖颈,她下颔扬起的刚刚好,那弧度,美不胜收。 可这样的美景落在宋宜晟眼中却是要命的回忆。 他父亲死后的八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是活在这唯美下颌的阴影中。 柳华章。 她那么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所有人都在说,他是多么有福气,才能娶到老将军最宠爱的柳家大小姐。 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只有他知道,为了仰视这让他痴迷的美丽下颔,他几乎望断了脖子。 每当她骑着雪浪欢喜而来,他便被这种痛苦疯狂折磨。 宋宜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结束了。 她高贵的头颅被斩了下来,再也不能让他仰视。 但今天,噩梦重现。 他望着长宁的脖颈,心脏剧烈跳动,在胸腔中咚咚作响,几欲跳出口。 “庆安侯,”长宁下巴抬得更高,眼皮下垂,宋宜晟的视角仰望过去,那双美眸眯成了一条线,顺着上扬的眼角,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犹彩凤尾羽般弧度高扬,那么的高高在上,睥睨万物。 长宁唇角勾起,他终于意识到了吗。 真是个恰当的时机。 长宁唇边的弧度越发深邃,即便宋宜晟反应不及,她也打算在这个时候揭开底牌。 在他最最得意,即将展翅高飞的时候,狠狠敲碎他的美梦,折断他的翅膀。 “宋宜晟。”长宁稍稍转身,正对着他。 宋宜晟仰头看她,跪在长宁身前。 女孩弯下腰。 两人的目光交汇,长宁纤长的睫毛忽闪如蝶,黑亮的瞳孔中映出宋宜晟的脸,和他清纯微陷的酒窝。 “我是,”长宁声音嘶嘶作响,平静的语调里不待任何情绪,吐出自己的名字:“柳华章。” 宋宜晟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脸红斑的女孩面庞同记忆中的那张绝美容貌闪闪烁烁,在他眼前交错重叠,熟悉的轮廓逐渐浮现眼前。 “不……不可能的……”宋宜晟扑棱一声向后坐下,双手撑地。 长宁深深吸气,直起身来。 一口积郁八年的怨气,徐徐吐出。 “庆安侯,你在说什么呢,殿下不就是你救的?”郑安侯不明白宋宜晟这是发什么疯呢,急着出言提醒。 皇帝看了郑安侯一眼,“爱卿急什么,让他慢慢说。” “宋宜晟,”皇帝金口银牙,吐出他的名字。 “陛下……”宋宜晟的心脏咚咚乱跳,但他混乱转动的大脑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臣在。”他叩头在地,先应了一声。 长宁已经转身,裙角拂过的香风传到宋宜晟贴地的鼻尖前,让脑子乱成一团。 “你可知道,柳家大小姐是朕的嫡公主,大楚的长宁公主?”皇帝问。 “臣,臣刚刚知晓。”宋宜晟说着剧本上的话。 郑安侯一颗心稍稍落地。 “如今这长安城里只有你与长宁相处时间最多,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朕的长宁,当初的柳家大小姐。”皇帝问。 宋宜晟这一答,将会写在大楚皇族的名册上,成为长宁恢复公主身份的一大力证。 宋宜晟浑身颤抖,看都不敢看长宁一眼。 她不是,她不是! 他心里叫嚣。 不能让柳华章成为长宁公主,决不能! 陛下的宝贝女儿失而复得,一定会宠上天,到时候,就是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碎尸万段。 皇帝怕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宋宜晟猛地仰头,一个不字就在唇边。 可一侧长宁的笑却印在他眼底。 现在才说不。 晚了。 第二一四章:烙印 重重思绪在宋宜晟脑子里乱窜。 说不,说不! 他恐惧至极,否认的冲动被仅有的理智阻拦着。 不能说不,不能说不! 她就等着呢,她就等着呢! 宋宜晟望见上首,长宁坐的端端正正,眼底眉梢都带着只有他能读懂的狠戾之色。 食肉寝皮都不足以消她心头之恨。 宋宜晟毛骨悚然。 是她。 是她。 这一次他切身感受到了,当初宋宜锦描绘的那股杀机,那种恐惧。 这才是他记忆中的柳华章,有仇必报。 怎奈经历过丧家灭族之痛的柳华章,还学会了积蓄力量,一击即中。 原来他妹妹没错,宋宜锦没错,错的是他。 宋宜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他被算计得死死的,从官奴司的身份,到木鸢春晓,再到长安城的各种细节,她都做的完美无缺。 甚至于中间出现的数次突发状况,她都完美解决。 起初顾氏查到的端倪,和官奴司黥刑官一起指证她是阿宁也是真的。 她却让他以为,是顾氏的嫉妒。 还有盗走账簿之事,她巧妙的祸水东引,设杀并嫁祸给顾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而他则一直处在瓮中。 处在她步步为营的缜密算计下,根本看不到外面的天空。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直到帮她恢复公主身份,走到今天这一步。 宋宜晟真想一掌拍死自己,不管中间有多少意外,长宁抢占了多少先机,都不能掩盖他为长宁做嫁衣的事实。 他是入了魔怔么! 宋宜晟现在一头雾水,从柳华章怎么还活着,到这四个月的一切,他都需要时间去消化。 可长宁却不肯放过他。 “庆安侯犹犹豫豫,是忘记我了么?”长宁逼问,“忘记我是谁,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长宁四字吐出,满场皆惊。 皇帝脸色还没变,福安就一个哆嗦,匆匆低下了头。 郑安侯屁股还没坐热就站了起来,引火烧身,引火烧身呐! 此刻若再看不出宋宜晟和长宁之间的猫腻,他就白活了。 可纵使郑安侯想破脑袋,一时也想不出,他们找来假扮柳华章的善云就是真正的柳华章。 这样戏文里都不会出现的桥段,竟然真实发生了。 “陛下!臣冤枉!”宋宜晟一个激灵,猛地叩头。 长宁勾着唇角。 宋宜晟。 你也有今天。 “宋宜晟,你还是没有回答朕的问题。”皇帝看着宋宜晟瑟瑟发抖的模样,冷冷开口。 “问题……”宋宜晟喉结上下一动。 他当然想说不! 他想说这个柳华章并非柳华章,想用她骗他的一切来证明,柳华章就是莫澄音,想将这一切倒扣回去,让柳华章作茧自缚。 可宋宜晟脑子里刚刚生出这个计策,就被他全盘否决了。 柳华章能骗他到今天,把他当猴子一样的戏耍利用。 还会给他留这样大的漏洞让他钻吗。 她分明是有证明自己身份的方法! 比如。 除掉易容术。 宋宜晟惶恐抬头,长宁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是对他最冷酷的嘲笑。 没错。 真的假不了。 想证明假货是真的,他们需要重重谋算,但要证明自己是真的,却简单许多。 “庆安侯?”福安替皇帝催促。 “臣在。”宋宜晟颤抖着叩头,认命地发出一声:“是,她就是……”他喉头干涩,吐出一个心惊胆颤的名字:“柳华章。” 所有人都舒了口气。 郑安侯带头跪倒朝拜:“恭喜陛下,寻回大公主。” 他的高声引动外面院子里巡查的侍卫,随之而来恭贺声山呼海啸。 “恭喜陛下。” 皇帝放声大笑:“朕的长宁,朕的长宁回来了。” 长宁笑着起身一礼,又稍显可惜地瞥了宋宜晟一眼。 他到底还是聪明。 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立刻反应过方才的事也是她挖下的坑。 只要刚才宋宜晟说了半个不字,他注定会万劫不复。 欺君之罪,做贼心虚。 什么样的名头,都会顺势叩上来。 只因长宁进有木鸢春晓的证词,退,还有自己易容术下的真实面孔。 前世,她就庆幸自己和姑母柳后年轻时长得几分相似,成了她证明身份的一大力证,如今,也是她最有力的底牌。 一旦她亮出真容,宋宜晟阻止她恢复公主之身的险恶用心就将暴露。 皇帝几乎不用审就能明白,柳家一案必有冤情。 “长宁,”皇帝按按湿润的眼角,拉住女儿的手:“馥桐在天有灵,保佑朕寻回了你,朕,朕真的很开心。” 失而复得,最是珍惜。 皇帝如今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喜不自胜。 长宁很受触动。 前世,她和这仇人虚与委蛇只觉得恶心,但今生,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父皇对她的思念实在太明显了。 而且前世,父皇临终前明明知道了她和宋宜晟的事,却还是坚持宠她,封她为监国圣公主,代弟处理朝中大小事宜。 以女儿的身份再回忆前世的种种,仿佛触碰到长宁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不再怀疑。 至少,父皇对她的疼爱,是真心的。 “父皇若真的高兴,就请替女儿做主。”长宁收敛笑容,提起裙角跪倒在地。 “我儿,我儿无需如此,”皇帝拉着长宁起来,“你说,你想要什么,父皇都可以为你做主。” 皇帝喜不自胜,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 郑安侯在旁抿唇,忧心忡忡。 他侍君多年,深知皇帝看似精明但实际上很情绪化,这也是耳根子软的人的通禀,易受触动人云亦云。 所以郑安侯担心的不是皇帝,而是长宁。 这个善云,今天已经完全不按规矩行事,之前一声深仇大恨,就让他一颗心从云端跌入冰窖,周身彻骨地寒。 她到底想干什么。 郑安侯下意识看向宋宜晟,在宋宜晟脸上发现了从未见过的绝望。 那是一种明知道自己将被推入万丈深渊,却无力阻拦的痛苦。 濒死,挣扎,克制。 宋宜晟,是被他自己亲手推下去。 长宁仰头看着比她高半头的父亲,目光坚定如铁。 她一扬手,掀起了自己浓密的刘海。 多久了,这个奴字,未尝见过光。 前世的长宁,羞于让它见人,认为这是刻入她灵魂的卑贱烙印。 但今天,她要让这个字,成为父皇心中的烙印。 皇帝目光聚焦在那漆黑奴字上蹬蹬倒退。 “混账!”他怒喝。 宋宜晟浑身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真狠呐! 第二一五章:入狱 天底下哪个父亲都会觉得,女儿失而复得是件大喜事。 皇帝当然也不例外。 甚至于,掌握大楚最巅峰权利的他,前世还曾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可今世,就在这样一个喜上眉梢的时候,长宁却用奴字狠狠浇了他一盆凉水。 这一盆,可是浇在他心尖上。 任哪个父亲看到视如珍宝的女儿头上竟被黥了一个奴字都要怒发冲冠,何况是一国之君。 “混账,混账!” 皇帝伸手向去捧长宁的脸,又有些不敢触碰地悬在半空。 “我的长宁,你受苦了。”他心疼,一边怒喝:“宋宜晟,你就是这般保护公主的吗?!为什么我儿头上,会有黥刑!” “陛下恕罪!”宋宜晟惶恐再拜倒,原定好的解释卡在喉头:“臣,臣未及救公主出来,官奴司的人便已经行刑,臣已经将此人处置,请陛下恕罪。” 长宁冷笑一声,在场人便抖了一下。 “是未来得及,还是从未想过,”长宁瞥他,“宋宜晟,呵,我就站在这里,你此时说谎,实是不智之举。” 她站着,宋宜晟惊恐地跪着。 这才是正确的状态。 “殿下何出此言,”宋宜晟干笑,“臣知道殿下心中有怨,但我宋家上至我父战死沙场,下至愚晟皆不敢忘记自己是效忠谁人,忠君禀上是臣的本分,臣纵受殿下怨恨也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眉头挑起,显然听出她们各自是话里有话。 “长宁,柳家谋逆一案,你不清楚……” “我很清楚,”长宁仰头看着皇帝,“父皇,我是在柳家长大的,即便是外祖父的军营大帐我都进得,柳家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还有人能比女儿更清楚吗。” “长宁!”皇帝声音加重。 长宁丝毫没有畏惧,“父皇,您看儿臣额上这奴字,是因柳家蒙羞,若非柳家当真冤枉,儿臣又怎会替他们伸冤。” “你!”皇帝被顶得一怔。 长宁目光坚定。 前世,她当然不敢在这个时候顶撞皇帝,她只能装成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并不清楚柳家情况,在自己掌权后,才敢为柳家鸣冤。 但今生不一样。 今生有方谦御前告状,有入库账簿,铁证如山。 如果她稍显退缩,就是对柳家冤案的默许,那方谦这状就算是白告了。 宋宜晟也正因如此,才故意提及柳家旧事。 只要长宁因此顶撞皇帝,那这个心结就会牢不可破的种在父女之间。 即便皇帝舍不得处置爱女,但他也会时刻记住,这个女儿是柳一战养大的,身体里留着一半柳一战那个逆臣的血。 她永远不会和他一条心。 皇帝抿唇。 宋宜晟便似看到生的希望。 “华章,华章!”他膝行上前,妄图抓住长宁裙角,“你我婚约在身,我岂忍心害你!” “我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柳一战私藏军械豢养重兵,若不趁早助陛下除之,必会生灵涂炭遗祸万年。”他动情声色,泪流满面。 唱念做打无一不能的宋宜晟,此刻又让他自己深情款款地爱着她。 长宁既觉得反胃,又拳头紧攥,暗道宋宜晟不愧是前世将她骗到死的人,果然聪明机变。 “宋宜晟,你说这话,是在离间我与父皇吗?” 长宁下巴微扬,转而看向皇帝。 “我既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不会忘记体内留着的是谁的血,我是楚长宁,而你,”她睨了眼宋宜晟:“却口口声声,唤我华章,你是在提醒父皇,我不过是个柳家余孽吗?” 宋宜晟连忙看向皇帝:“陛下,臣绝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长宁冷笑,她下巴微扬,目光向上,好生高冷倔强:“父皇若觉得我是柳家余孽,一并斩了就是,何必来寻我。” 她甩袖,扭头背对皇帝。 从前的长宁性格刚烈,从不会用什么示弱的手腕,殊不知,这以柔克刚才是对付君王最好的办法。 但经过前世,尤其是在父皇跟前夺权的那几年,长宁学会了。 这一声既倔强又委屈,简直让皇帝整颗心都碎了。 “长宁,你是朕最宠爱的嫡公主,谁敢胡言乱语,挑拨你我父女感情!”皇帝登时大怒,指着宋宜晟厉喝:“庆安侯居心叵测,还不给朕押下去!” “陛下!陛下明鉴!”宋宜晟挣扎,急着想辩解。 奈何长宁微不可查地瞥他一眼,扭身就走。 皇帝顿时急了:“朕不想听你说,还不给朕押到天牢候审!” “陛……唔!”御前侍卫猛冲进来,和堵住方谦嘴一样一拳头塞到宋宜晟口中,禁止他发出任何声响。 “唔唔!”宋宜晟绝望挣扎。 他才说了一半啊! 宋宜晟很清楚,他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 因为过了今日,他怕是要将牢底坐穿,直到死也不能再见到皇帝,不能再解释挑拨。 倒是长宁巩固了父女感情后,随时随地都能向皇帝进言。 即便皇帝今日不信,明日不信。 但日久天长,他总会信的,何况还有方谦的御状,账簿,有秦无疆,有黑衣人的配合。 他将彻底完了,输了,一无所有还要搭上性命! “唔不!”宋宜晟疯了一样瞪向郑安侯,希望他能开头替他说话。 郑安侯正懵呢。 他是完完全全地糊涂了。 宋宜晟找来的人,怎么就突然反口狠狠咬了宋宜晟一口,还揪着柳家的案子不放。 更奇怪的是,宋宜晟显然是早觉得她异常,却还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郑安侯目光迷惑。 宋宜晟却冲着他眯眼,使劲瞥向长宁,疯狂点头。 郑安侯能熬到今天,也不是个蠢货,登时一个激灵,下巴直哆嗦。 难道,她真的是柳华章? “陛下!”郑安侯蓦地开口,上前一步。 抓着宋宜晟的御前侍卫们动作一顿。 郑安侯身份不低,他们自然停住,等候命令。 皇帝回头看向郑安侯,长宁也跟着转身,笑吟吟地望着他,又看了宋宜晟一眼。 “我倒是忘了,还有郑安侯。” 长宁清清凉凉的声音让郑安侯下意识一颤。 如今她公主身份已经敲定,如果针对他,也足以让郑安侯头疼。 “父皇,郑安侯寻回女儿有功,您打算如何奖赏他?”长宁露出笑颜。 皇帝正忧心长宁会对同样审理柳家一案的郑安侯恶语相向,闻之顿时龙心大悦。 馥桐的女儿,果然识大体。 “皇儿想怎么赏?”皇帝问。 郑安侯那边收到长宁一个善意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 联手对付宋宜晟,将这头狼子野心的狗尽早除掉,不是他那晚同善云密探时提出的吗? 郑安侯这边方一迟疑,长宁就露出笑容:“那就看郑安侯的意思了。” 趁着皇帝扭头时,长宁鼓励似地冲郑安侯点点头。 “臣,不敢居功。”郑安侯抱拳拱手。 宋宜晟绝望地软下去。 蠢货! 郑安侯,你这条卸磨杀驴的老狗,迟早作茧自缚! 宋宜晟双目血红狰狞,被御前侍卫拖下去,押入大牢。. 第二一六章:凤驾 经过此前的事,郑安侯府上下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宋宜晟好歹也是一位侯爷,就这样被御前侍卫压出去,立刻引起不小震动。 事情沸沸扬扬地传开,但大多数人还不清楚皇帝到底因何震怒。 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因为方谦告御状之事。 毕竟宋宜晟这庆安侯的爵位,就是靠出卖柳家得来的,如今有人说柳家冤枉,不就是在说他涉嫌诬告吗。 何况方谦自称有充足证据,那宋宜晟中途离开,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不过刑部的人说,那方谦还没有被陛下提审,陛下也没有任何交代,就这么直接将宋宜晟关押起来了? 即便是秦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懵。 他们还什么都没做。 宋宜晟就被扣押了,这是什么情况? “如果是因为柳家的冤案,也不该只迁怒于宋宜晟一人才对。”秦公允说。 这件案子是郑安侯主审。 如果宋宜晟是弄虚作假,诬陷忠良,那审案的郑安侯也绝对难逃一死。 陛下又怎么会只收押宋宜晟一人。 秦公允和秦太傅都将目光落在秦无疆身上,此前他对太傅耳语,显然是知道什么内情。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秦无疆无奈耸肩。 奈何秦公允不信。 “你这逆子,事关重大,对你父亲和祖父还要有所隐瞒吗?” 秦无疆委屈。 他这次是真不知道。 “她只是说让我们无需着急,郑安侯这后手,她自有办法应对。” 秦公允脸色一沉,目光垂下:“这到底是何方高人,连郑安侯有后手都知道。” 他又望向秦无疆:“那他可说过,郑安侯这到底是什么后手,能让陛下这样匆忙地离开,连祭天回程的车队都弃之不顾。” 秦无疆干笑:“真不是我不想说,父亲,孩儿是真不知道。” “你这逆子,平素不是最擅长揣摩人心了么,怎么这等关键时刻,就一问三不知了。”秦公允气得戳秦无疆的肩头。 此时,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不知道昭宁是不是能猜出个一二来? “父亲,您竟然能想到问昭宁,妹妹若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秦无疆小说,伸着脖子喊了一句:“去把三小姐请来!” “胡说八道!”秦公允黑着脸骂道,他怎么下意识就把话说出来了。 但并没有阻拦找秦昭宁来,可见心里还是愿意的。 倒是秦太傅摆了摆手:“不用叫了。” “祖父?”秦无疆没想到出声阻拦的会是老太傅。 “昭宁昨日得了太后赏赐的镯子,今日一早就递了帖子要入宫谢恩,这个时候,应该早就在宫中了。”老太傅说。 秦公允一怔。 还有这事? 太傅脸色略显难看:“涵儿还派人捎了口信,贵妃娘娘有意,留下昭宁的名字。” “什么?!”秦无疆第一个炸毛,“简直欺人太甚!” 郑安侯明知道秦家有意参他,还想着提亲,分明是在示威。 他对自己的底牌有十足的信心。 此时,秦无疆也不免忧心。 她,能否成功阻拦郑安侯的野心,毕竟这关乎他妹妹昭宁的一生幸福。 “父亲,那昭宁的名字……”秦公允更关心的还是事情的结果。 “放心,涵儿有分寸的。”太傅说,也没有再为难秦无疆,只道:“既然背后有高人指点,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可以了。” “是,父亲。”秦公允对父亲一贯言听计从。 而秦昭宁那边,在中午得到太后传召的懿旨,此刻已经坐到太后殿中聊了好一会儿。 她乖巧伶俐,很讨太后喜欢。 祖孙二人正聊得欢,就算听到祭天归程时的事都没有多大动容。 秦昭宁与秦太后都是秦家的女儿,十分恪守礼教。 男人朝堂的事,她们分毫不会去问。 甚至于秦昭宁都没有表现出半点好奇的模样。 这在她这样的年龄下,已经是少有的成熟。 太后赞许的目光上下扫过,对秦昭宁是一百二十分满意。 这个孩子,就算入宫做皇妃,都没有任何可担心之处。 只是皇帝身边已经有了秦妃,她的亲侄女,而且皇帝如今已经年逾五旬,实在没必要再拉一个年方十五的秦昭宁入宫。 这个孩子,理应为了秦无疆,找寻合适的人家。 “那镯子,你可喜欢?”太后笑呵呵问道。 秦昭宁眉眼一垂,双颊红云飞渡。 “皇姑祖赐的,昭宁都喜欢。” “哦?”太后人老成精,这厢立刻听出了秦昭宁的一语双关。 “若是哀家告诉你,这并非哀家所赐呢?”太后进一步试探,秦昭宁眨了眨眼,笑颜如花:“经了皇姑祖的手,就是昭宁的福气。” 太后哈哈笑开:“瞧你这小嘴舔的哟。” 秦昭宁含蓄一笑,祖孙在大殿上相谈甚欢,就在此时,突然有小太监匆匆入殿。 秦太后祖孙两人都看到了,却涵养甚佳地没有过问。 小太监将事层层上报,直到太后身边的段嬷嬷耳中才传到跟前。 “娘娘,陛下动用了皇后娘娘的凤驾。”段嬷嬷说。 太后脸上的笑意忽地一凝。 秦昭宁也惊诧万分,看向那老嬷嬷。 显然,这消息不会有假。 但即便是年岁不大的秦昭宁都知道,自从十五年前那桩事后,孝纯懿皇后携长宁公主蒙难,陛下便空悬中宫,任凭朝野呼声响过数次也坚持不肯立后。 那副凤驾就闲置在皇后的未央宫中,蒙尘十五年。 即便是郑贵妃代皇后祭天,用的也是半副凤驾,不敢有丝毫逾越,怎么陛下今日突然启用了整副凤驾。 这可是只有皇后和准皇后才能使用的规制。 “可说是给什么人用了?”太后语速平缓,波澜不惊。 秦昭宁很是佩服。 不愧是熬到太后位置的女人,处变不惊,她还要好好学习才是。 “没说,只知道是要去郑安侯府。” “郑安侯府?”太后的表情也难以平静,秦昭宁则攥紧手帕。 她这边刚刚有几分口风,就要化为乌有么? 一旦郑贵妃扶正,就是秦太后有心也无力,为保秦氏一族荣耀,怕是还会主动送上门去将她嫁给五皇子,全了郑家的意。 “凤驾……”秦昭宁咬唇喃喃,郑贵妃却坐不住了。 “凤驾,”她颇有些咬牙切齿。 “不过是柳馥桐的女儿,你竟给她这么大的荣耀!” 而郑安侯府前,那令全长安嫉妒的荣耀,威仪凛凛而来。 第二一七章:进宫【月票120+】 长宁站在庆安侯府那四扇开的朱漆大门前,看到这幅皇后凤驾,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她是直接跟着郑安侯进宫将事情说清,所以没有得到这份荣耀。 至于后来,她用的是长公主的仪仗,也从未碰过母后的这套凤驾。 因为在她心里,孝纯懿皇后柳氏终究只是她姑母,并非母亲。 但如今。 长宁认为,没有比这套凤驾更适合迎接她回宫的仪仗了。 宫里来的司仪官上前,“请殿下随奴婢更衣。” 皇后的凤辇,自然不是什么样打扮的人都能登上的。 司仪官带着十二个宫女端着朱钗宝冠匆匆而来。 这一切,也是按着皇后的仪制进行。 更衣,梳妆。 大红裙曳地,金边牡丹盛放,长宁身材娇小,穿着临时翻找出的柳后旧衣尚显宽大,她却丝毫不显局促。 这一切本就属于她。 长宁扬起头,面上红斑还是有些显眼。 她坐到妆镜前,熟练的老嬷嬷来给她梳头。 司仪官在外面催促着。 天色见暗,陛下必须在太阳落山前接公主回宫。 这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规矩,但这是公主初次回宫,理应图个吉利。 便是对外公布,也不能说公主是趁夜回宫也会让人诟病。 这也是皇帝担心的。 他既找回女儿,就想立刻带着女儿进宫,否则宗亲礼部的规矩走下来,每个十天半月,长宁根本回不了宫。 所以,他需得速战速决。 “快些,快些,公主的靴子呢?快拿——”司仪官的话被一声落地的咣当声打断。 她回头,发现是给长宁梳发的嬷嬷弄掉了手里的梳子。 “放肆!伺候公主也敢这么不经心。”她呵斥,进屋的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 公主的头上! 她直视着长宁头上的奴字,无意识地张大了嘴。 “怎么,这个奴字吓到你了?”长宁转头看她,回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因为这个奴字,她受到了多少明里暗里的议论。 她自卑。 她怨恨。 但今时今日,她却能淡然相对。 因为,一切都得到了改变。 “奴婢该死!”司仪官惶恐跪倒,带着一屋子的宫女嬷嬷,几乎不敢出声。 公主的头上…… 公主的头上竟然有一个奴字! 这还怎么乘坐凤驾啊。 一个黥面的女奴,怎么陪登上凤驾,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司仪官虽然任职宫中,但确实掌握着后宫女眷的典仪之要,此时不得不开口:“殿下凤颜受辱,怕是……怕是不可登辇。” 凤辇地位非同一般,是一国之母的象征,更一个国家的颜面所在。 今日凤驾出宫,一路已经引起百姓围观,稍后长宁回宫更会引得大量百姓叩拜。 这样的情况下,长宁以奴字示人,岂不令天下人嗤笑。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有礼部的人也跑到皇帝面前行礼。 “凤驾已经来了,难道要空着回去?这不是更让长宁难堪!”皇帝冷喝,绝不同意。 他只想着给女儿最好的,补偿长宁所受的委屈,却没考虑到这一点。 即便长宁强行登辇,她头上有奴字黥刑的事也是纸包不住火,迟早会传遍长安城。 到时候,举国上下都会知道,凤辇,曾被一个有奴字黥刑的人乘坐过。 “这……”皇帝头疼不已。 不论最后什么结果,因为凤驾一事,长宁头上的奴字注定会被所有人关注和耻笑。 “陛下,公主将所有人都撵出来了!” “哎,由她吧。”皇帝挥挥手,让人退下。 良久,他叹了口气,看向福安:“朕,不是个好父亲。” 亲手让女儿难堪,他心里也不舒服。 “陛下,”福安躬身,“陛下也是为了公主着想,公主会明白您的心意的。” “嗯。”皇帝沉声。 另一边院子里,郑安侯闻听,松了口气。 他虽然帮着长宁将宋宜晟送进大牢,但长宁此前的表现已经大大超乎他的预料,现在的他,已经不盼着长宁有多得宠。 而是盼着,长宁不那么得宠。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学会依靠郑家,依靠他们。 而且,长宁此前坚持声称柳家是冤枉的,若非宋宜晟中途设了绊子,她就要说服皇帝,重审柳家一案了。 这种行为,难免让他心里膈应。 “这个善云,到底什么来头。”他忧心。 “侯爷,殿下身边的丫鬟木鸢偷偷送了封信。”罗峰上前,“丫鬟还说,您走之后,宋宜晟曾暗中给殿下……送过一碗汤。” “汤?”郑安侯蹙眉,“信呢?快拿来。” 郑安侯展开,信上寥寥几句: 谢侯爷相助,宋宜晟狼子淫心,死不足惜。 柳家养育之恩,柳华章必不能忘,故而戏曰重审,勿疑。 郑安侯读过,将信烧掉。 罗峰同他确定:“据属下所知,好像确有此事,只是那汤未尝送成便因秦二爷的突然出现,意外打翻了。” “这条狗还真是下作,竟然想趁机占善云的便宜,”他冷笑,难怪善云会突然反口,还咬得这么狠:“真是个厉害的女人。” “这么厉害的女人也敢惹,宋宜晟可真是狗胆包天。”郑安侯冷笑,又问:“你怎么还在这?” 罗峰一怔:“侯爷恕罪,方才有两名侍卫碎嘴,险些泄露口风,却还拒不承认,属下正在——” “碎嘴,还管他承不承认做什么,”郑安侯半点情面不留,冷冷吐字:“杀。” 罗峰浑身一凛,低头:“是,属下处置了他们,就去秦家请罪。” “很好,记得,把殿下的消息也送过去。”郑安侯冷笑:“贵妃不是说秦妃划掉了秦昭宁的名字么?我偏要他们亲手把秦家女儿送上门来。” 郑安侯志得意满,只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又匆匆来到皇帝面前跪倒。 “陛下,此事关乎皇家体面,还请陛下三思,收回凤辇,以免有损国体。”他叩头求情。 既然那善云注定要丢脸,何不丢得彻底一点。 她越狼狈,就越会靠近郑家。 “爱卿,怎么连你也这么说。”皇帝心中不忍。 另一边,长宁听到这重重障碍,半点也没有动怒。 还敢给她使绊子,看来她是成功稳住了郑安侯。 “殿下,时辰不早了。”司仪官叩门催促。 夏日虽然日照长,但太阳终究还是会落山,公主闹脾气,但她们可不敢跟着一起拖着。 屋里。 长宁给春晓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开门。 第二一八章:丢人 春晓拉开房门,示意司仪官进来。 “奴婢叩见公主。”司仪官率众入内,她身后还有两个端着托盘的宫女。 春晓扫了一眼托盘,顿时脸色一变。 镶彩贝的金凤翘头玉珠帘头饰,正可以遮挡住额头。 另外一个托盘上,放着一张肉粉色的丝帕,显然是用来遮面的。 长宁脸上的红斑太显眼,司仪官怕有损威仪便做主取了这方帕子以免 皇家女眷出行,遮面也是常理。 只是…… “上下都遮着,怕是全长安城也没有一个姑娘是如此装扮的,司仪,真是难为你想出这样的主意。” 长宁还坐在妆镜前,正在往脸上扑脂粉,有半截屏风挡着,司仪只能见到她的背影,却看不清她的模样。 “公主息怒,一切都是为了皇家体面,还请公主委屈一下,早些换装登辇,以免误了时辰。”司仪官说。 长宁不语,自顾自地对镜添妆。 “殿下,还请殿下配合。”司仪官请道。 “你这让小姐怎么配合?”春晓先替长宁抱了句屈。 遮一半的脸还可以说是美。 但上下都遮住,这跟让长宁带个面具出门有什么区别。 是在说谁没脸见人呢? 何况这样的妆容出去,哪里是帮着遮掩,分明是等着让人瞧笑话。 但凡是围观百姓,能有几个不好奇。 公主为何这幅模样出行。 这分明是欲盖弥彰! “我家小姐若是穿这两件出去,明天天一亮,所有人都该打听我家小姐的事了。”木鸢刚进门,一见那东西就明白,心里不平。 这些司仪官是怎么回事,生怕别人不打听吗。 她们两个伺候长宁久了,一时也改不了口。 而且长宁平素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也没有让她们改口称公主或是殿下,所以这两人到现在还没有适应变化,一直以小姐相称,何况,她们心里早就将长宁当成小姐了。 莫家小姐的替身也好,什么都好。 总之,长宁就是她们二人精神上的寄托。 “这本就是纸包不住火的事,殿下就别磨蹭了。”司仪官带进来的一个老嬷嬷催促。 长宁放下梳子的手一顿。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程嬷嬷。 当年也是她母后跟前的老人儿,前世也因此被父皇派到她身边伺候。 这老奴忠心耿耿,为郑贵妃鞍前马后的,可报了不少信儿。 而且,正因为她的忠心,成了前世郑贵妃派来“规范”长宁行为的得力人选。 甚至于,这老刁奴不知从何处得知,她是假公主的事。 自从得知她的“真实身份”,程嬷嬷便更加猖狂。 甚至在她不肯“听话”时给过她一巴掌,还为了让她装病配合郑贵妃,限制她的饮食,饿得她昏死过去三次。 前世成为掌权公主路上最初的苦难,多半都是来自于这位程嬷嬷的监视和折磨。 长宁下巴微抬。 前世郑家倒下的那一刻,她亲手操刀,将这老刁奴的狗爪子剁下来,还当着她的面喂了狗,以泄心头之恨。 如今,她再次见到了程嬷嬷。 长宁笑容竟有几分亲切。 终于走到今天了。 皇城里的那些魑魅魍魉,一只只地,又开始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如今的她底气十足,可不像前世那么畏首畏尾。 这些跳梁小丑,竟然还想在她跟前翻腾。 着实可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木鸢急了,“我家小姐……”。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你们要跟公主进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否则,可别怪嬷嬷我不讲情面。”程嬷嬷冷喝。 她算是宫里的老嬷嬷,一句话气势不弱,倒把木鸢吓得不轻。 “行了,快些收拾,耽误了时辰,丢的还不是陛下的颜面。”程嬷嬷催促。 “你!”春晓也气急出声。 这分明是在嫌弃长宁丢了皇帝的脸。 “春晓木鸢,你们先退下。”长宁说。 两个丫鬟走进內室,站到她身后。 “方才说话的那个嬷嬷,你进来。”长宁又道。 “老奴程嬷嬷,是先皇后宫里的掌事嬷嬷,陛下派老奴来替皇后娘娘照顾公主的。”程嬷嬷扬着下巴,模样倨傲。 显然,凭借着先皇后身边旧人的资本,她认为自己有资格“管教”公主。 “原来如此,那你更要进来了。”长宁笑说。 程嬷嬷不耐烦地舔了舔唇,一挥手,竟然示意外面的几个宫女跟她一道入内。 长宁听到动静也没有阻拦。 还示意春晓和木鸢拉开屏风。 她二人主动做事。 屏风撤去,程嬷嬷耀武扬威地抬着下巴,双目却在一瞬间睁大,瞳孔急剧收缩,惊恐的眸子里映出一双同样犀利的黑眼珠。 那双眼珠的主人坐在地上,脖颈上的鬃毛浓密得像一只小狮子,威风凛凛。 屏风撤掉,它看到一众生人顿时站起身,脊背一躬,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吼呜,汪!” “啊!”一屋子宫女的尖叫响彻云霄。 神吼受惊,咆哮一声虎跃而出。 “啊!!”尖叫更加响亮,原本撑着规矩的宫女们也扬了手里的东西,疯了似得逃出们去,司仪官也不例外。 倒是程嬷嬷老迈,离得又是最近,非但没能逃出去,还被神吼堵在屋子里,成了唯一的猎物。 “天狮是我在战场上捡的,它啊,从前都是吃人肉的。” 长宁依旧坐在妆镜前添妆,一边递给木鸢一支碧钗,示意她替自己插好。 “不过跟了我以后,很少开荤腥。”长宁自顾自地说话。 程嬷嬷瘫倒在地,听着天狮越来越响亮的呼噜声,大声哭求哀嚎:“公主……公主!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屋中忽然弥漫出一股尿臊。 木鸢解气地哼了声,就是一旁冷着脸的春晓也笑出声来。 天狮如今只认识她们主仆三人,除此以外的所有人在天狮眼中,都是入侵领地的敌人,此刻只要长宁一声令下,它就会扑上去,撕碎程嬷嬷的喉管。 “咯哒”一声,长宁放下胭脂盒子。 “哟,这不是母后生前的老嬷嬷吗,怎么吓成这样。木鸢,还不快扶程嬷嬷下去换身衣裳?”长宁笑说,“可别丢了我母后的颜面。” 春晓过来将天狮牵回去,程嬷嬷颤巍巍地站起来,连磨牙的力气都没有。 长宁却站起身,走出內室。 程嬷嬷慌张怨恨的双目在瞬间张大。 第二一九章:回来 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程嬷嬷只觉得脑袋发蒙,喉咙干涩,以为是自己受惊过度看花了眼,急忙揉了眼睛再看。 长宁一身皇后年轻时的红裙,身量窈窕,五官精致明媚,那光洁白嫩的额头尤为光彩夺目。 尽管长宁头戴的宝冠有一只衔坠的雀头,但那金丝笼嵌红宝石的坠子根本不足以抢夺她洁白额头的光彩。 那女孩就像正午的太阳,耀眼的不可直视。 “怎么,作为孝纯懿皇后的女儿,我长得和母后相似,让你不能接受么?”长宁笑说,根本不给她开口闻讯的机会。 程嬷嬷尚不知何时投靠的郑贵妃,如今又帮着郑家兄妹刁难她,显然是早已背弃先皇后。 如今再见到长宁这样与先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她心中怎能不惶恐。 “不……不,我没有,没有。”程嬷嬷急着辩解,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长宁噙笑上前,但因程嬷嬷身上的异味,也没有多近就停步。 即便是扶着她的木鸢也故意摆出一脸嫌弃的模样,只伸出一只手抓着程嬷嬷的胳膊,让程嬷嬷倍感难堪。 想她平时,哪儿受过这种嫌弃。 但今日对上长宁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却愣是发不出火来。 是那只虎视眈眈,还打着呼噜的狗闹得吧。 程嬷嬷咽下口水,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不管有没有,你这驾前失仪,还是回去休息个一年半载,好好养病要紧。” 长宁声音听不出波澜,却让程嬷嬷一个激灵。 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怕的从不是狗,而是狗的主人。 长宁公主。 那个……她从没放在眼里过,以为可以随便拿捏的小丫头。 院子外,也因四下逃窜的宫女而乱了一瞬。 司仪官二话没说,狼狈逃道皇帝面前:“陛下恕罪,公主不知从哪里寻来恶犬守在房中,奴婢们实在不敢踏入屋内。” 她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听起来倒像是长宁受不了委屈,非要闹着不肯听她的安排一样。 皇帝脸色僵硬。 他身边,郑安侯瞥给了司仪官一个做的不错的眼神。 陛下一贯重视名声,这下那善云可是玩脱了。 “哪里来得恶犬,”皇帝蹙眉,郑安侯赶忙上前:“回陛下,殿下登门时的确带了只黑色皮毛的动物,似乎是从庆安收养的一只野犬。” 皇帝抿了抿唇。 皇宫大内,本不许养这样危险的动物。 不过长宁若是喜欢,他也不忍拒绝。 “派侍卫过去,栓起来再弄进宫。”皇帝说着,还是不放心,亲自来到院门前。 虽然长宁刚回到他身边,很多规矩不明白,但皇城里的规矩传了千百年,他也不能条条框框都为她更改。 皇帝来到院门前,看到那一片狼藉,心里顿时打定主意。 非要拿出几分威仪来。 “父皇来了。”屋里传来长宁的笑声。 皇帝本不想应。 长宁已经出门。 她红裙明艳,映着日暮的晚霞,犹如渡上一层柔和的橙光,金边的牡丹花盛放,裙袂翩跹,头上由碧钗固定的宝冠,金光灿灿。 长宁娇美的面庞从屋内的暗处浮现,犹如时光穿梭,回到年少相见时的一刻。 “馥桐……”皇帝喃喃。 柳后当年的脸同长宁此刻的模样重重叠叠,竟有八分相似。 “父皇,我是长宁。”长宁上前屈膝,一礼行得标准,展现出柳家良好的教养。 “哎!”皇帝大声应了句,伸出手去。 他没有问奴字怎么没有了,更没有问什么红斑和容貌的变化。 就冲这一张脸。 那所有的证词,都是子虚乌有。 长宁噙笑,目光越过郑安侯,递上自己的手。 皇帝转身,牵着女儿出了院子,径直走上正道。 因为御辇和凤驾都停在此处,郑安侯府门前铺了足足百米长的红毯,直到驾前。 长宁一步一步,走得骄傲,自信。 凤驾仪仗华丽,光是持礼器的宫女就有十二个之多,她们跟在那凤辇之后,是乘辇者身份的彰显。 皇帝的御辇在前,她紧随其后,御路沿途,长安百姓叩首朝拜,呼过了陛下万岁,便呼皇后娘娘千岁。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回荡在长安城中。 凤辇珠帘后的女孩面带微笑,俯视着她的臣民。 长安,她回来了。 皇城,她回来了。 长宁扬首,高贵如凰。 用她自己的脸,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地。 回来了。 凤驾逶迤,在日落前的阳光下,如彩凤尾羽般华丽拖行着。 慕清彦站在长安城中最高的酒楼屋顶,遥望她的凤辇没入皇城,回到自己的梧桐枝头。 只可惜,这只雏风怕是不肯饮甘露清泉。 而是。 要饮仇人的鲜血才肯罢休。 慕清彦修长的眉微不可查地皱起。 她可如一道罡风,横扫朝中恶疾,也能是覆国妖姬,摧毁大楚摇摇欲坠的繁华。 慕清彦俯瞰晚霞中,逐渐点燃灯火的长安城,轻轻眨眼。 这城,早因她而沸腾。 “凤驾?” “陛下动用凤驾,接了一个女人入宫?可是贵妃娘娘?” 有些消息灵通的,在顷刻间就打听出了。 不是郑贵妃乘坐了凤驾,而是…… “长宁公主?!” 朝野震动。 长安城达官显贵们从没有如此发蒙过。 陛下的大公主,不是早就死在十五年前了吗! 可细细想来,能让陛下动用凤驾的,除了长宁公主,怕也没有别人了。 “郑安侯,快,速去郑安侯府打听!” 可惜,郑安侯自己都是懵的。 郑安侯怔怔坐在庭院里,直到皇帝御驾离开,耳鸣都没有停止。 他终于明白,宋宜晟为什么明知道善云在整他,却还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不是因为他们提前约好,也不是因为要求她摆平账簿的事。 而是因为,她就长着一张和柳后相似的脸! “不,不,她就是柳华章,她就是柳华章!”郑安侯疯了似得吼道。 他早就想到过,这个善云不会同他们兄妹一条心,迟早会是一个近敌。 但他没想到,这一刻会来的这么快。 快到。 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这一刻就降临了。 只是一个换装的时间,她就悍然出拳,打得他晕头转向。 这已经不是措手不及,而是,毫无还手之力。 之前什么送信,什么解释,不过是为了麻痹他,让他不要中途生事的借口。 给她拖出换装的时间。 拖到皇帝彻底信任她的这一刻。 郑安侯脸色惨白。 “罗峰,罗峰!”他吼。 “侯爷,罗统领处置完那两人,就去秦家请罪了。”侍卫来报。 “混账!混账!”郑安侯气得大骂:“快把他叫回来!秦家现在,得罪不得!” 侍卫匆匆应是,郑安侯又急忙命人送信到宫中,给郑贵妃捎口信。 可他的人想出入宫廷,哪里有帝后的御辇快。 此刻,长宁已经下辇。 她是如此骄傲。 即便知道这么做会给自己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依然全无惧色。 她重活一次,怎么还肯顶着那奴字,回家。 第二二零章:逢场 皇城外,群臣惊慌失措,没头苍蝇似得四处打听,皇城内也没消停到哪儿去。 陛下日思夜想,追怀的大公主突然活了,还大张旗鼓地动用凤驾回宫。 这样的荣耀,岂不叫后宫沸腾。 何况,按照大楚的规矩,凤驾所到之处,就该六宫避让,如今是皇辇凤驾同时回宫,六宫人等,都该齐聚恭候。 “这未央宫可是多少年都没来过了。”有年长的妃嫔感慨。 “可不是,这平日里的朝三晚五,都拜在了贵妃娘娘的钟粹宫下,谁还知道有个未央宫呢。”陈妃颇有些阴阳怪气,又遥遥见贵妃轿辇慢吞吞而来,故意放大了声音笑道:“嗨哟,说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就到了。” “怎么没见三皇子和乐阳公主呢?”陈妃四下张望,发现郑贵妃身边果然没有那一双儿女,便是七皇子,也没来。 陈妃掩面轻笑:“贵妃娘娘,这凤驾回宫,按说阖宫上下都该来迎,旁的兄弟姐妹们可早都来了,瞧我们家老六来得就早,您这……” 其余妃嫔也有暗自发笑的。 这嫡公主归来,最吃亏的,莫过于郑贵妃一脉。 毕竟,那嫡公主就是个傻的,也该知道要确保自己嫡出的地位,哪里会同意郑贵妃扶正。 所以郑贵妃此刻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幸灾乐祸,就是这宫里女人的最大特点,此刻自然是什么表情都有。 “本宫当然知道,不过,三皇子和乐阳可不是什么旁的兄弟姐妹,”郑贵妃哼笑,得意洋洋地走上未央宫前的玉阶。 她仰望未央宫的牌匾,微微眯目。 这煊赫的宫殿无主多年,也是时候,为它找个主人了。 郑贵妃忽而展开双手,她宽大华丽的袖子凌空拂过,整个人转身对向阶下,双手合十腹前,将众人的议论关在身后。 她的大袖缓缓飘落,两个小宫女跟在郑贵妃身后,为她整理好逶迤的裙摆。 陈妃眼睛向上翻了翻。 她最见不得郑贵妃这幅舍我其谁的模样,倒好像自己是这未央宫的主人一般。 陛下虽然对郑贵妃恩宠多年,但若真想立郑贵妃为后,早就立了,还能拖到今天? 现在大公主回来了,看她还怎么嚣张。 陈妃拍了拍自己身前,目光依旧茫然的六皇子,冷哼一声。 可身后还是有人在不住议论。 “大公主好像是从郑安侯府里接来的……会不会……是贵妃娘娘授意寻回的?”有些年轻妃嫔脑子灵活,一言既出,四周骤然冷了两分。 若是如此,那郑贵妃的确有傲然的资本。 嫡公主只要稍微有点良心,就会答应立后之事。 到时,三皇子和乐阳公主当然也就不算什么“旁的”兄弟姐妹。 陈妃顿时脸色奇差。 即便是一侧表情一直风轻云淡的秦妃也动动喉头,抱着九公主的手臂一紧。 昭宁。 若真如此,姑姑也救不了你了。 秦妃摸了摸九公主的头,也是无计可施。 玉阶下,少女已经下辇,由皇帝亲自牵着,施施然走上铺了红毯的玉阶。 众妃嫔避让两侧,唯有郑贵妃一人不动。 “陛下,这便是长宁了吗?”郑贵妃笑吟吟地,眼中却挤出泪花:“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爱妃也辛苦了。”皇帝动容。 他一见这样子就知道,郑贵妃也是知情的。 “长宁,来。”皇帝拉着长宁来到众人跟前,声音庄严沉肃:“当日抱错,朕今朝寻回大公主,诸卿,可与朕同喜?” “恭喜陛下寻回大公主。”众妃嫔同声称贺。 皇帝心满意足,为长宁撑足了场子,才转头看向长宁。 女孩笑容妥帖,扫过那些或熟或已经忘却的面孔,没有丝毫波澜。 “父皇……”九公主奶声奶气地小声唤道,却是伸出一双小手要抱抱。 秦妃立刻按下九公主的手,俯身一礼:“陛下莫怪,九儿这是饿了,臣妾这就带她回去。” 皇帝点点头。 当着长宁的面,他当然不好去抱别的女儿。 秦妃也脸色尴尬,急着转身要走。 “我可以抱抱她么?”女孩清亮亮的嗓音响起,让秦妃一怔。 “殿下,”秦妃抱着孩子稍施一礼,看了皇帝一眼,才犹豫着将九公主放到地上。 小奶娃蹒跚着往长宁这边走来,像只摇摇摆摆的小企鹅。 长宁蹲下身,抱住这一身奶香的小公主,深深吸气。 小公主咯咯笑着,声音清脆,伸手搂住了长宁的脖子。 “好妹妹,”长宁摸了摸她的头,感受她鲜活跳动的生命。 这一抱,总算将前世心中的愧疚赎去。 皇帝见此,眼眶微湿。 场中嫔妃立刻有低声啜泣的,无不感慨大公主姐妹情深,一声声苦了,难了,哭得想是自己丢失多年的孩儿终于被寻回来一样。 郑贵妃一阵恶心。 一群惯会逢场作戏的贱人,尤其是秦妃! 那九公主早不撒娇晚不撒娇的,偏偏这个时候撒娇了呢。 但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表演着。 只有皇帝看到一副和气场面,是笑得真开心。 “长宁,你就先住在这未央宫,待些时日,父皇再为你开辟新殿。”皇帝说。 郑贵妃正了神色:“正是,陛下——” “不必了,”长宁忽然开口,“父皇,儿臣只想住在母后的宫殿里,哪儿都不想去,也不用兴师动众建什么新殿了。” 前世吃过的亏,长宁怎会再吃。 新殿上下都是郑贵妃的耳目,她挨饿的时候,连一颗果子都找不到。 哪有母后留下的未央宫舒服自在。 “好,就住在馥桐的地方。”皇帝心中感慨,一口答应下来。 郑贵妃眉头紧蹙,狠狠瞪了长宁一眼,心中埋怨。 兄长这是找了颗什么棋子,这般不听话,三言两语的,就乱了她的布置。 让这么一个野丫头独自住在未央宫中。 可真敢想! “公主是为陛下着想,但……”郑贵妃笑着上前,想拉住长宁的手,给她一点提示。 奈何长宁笑颜如花,却是在她伸手的瞬间转身迈步上前。 “父皇,母后生前住在何处,长宁想去看一看。”她说,混似未曾察觉郑贵妃的意思。 “父皇带你去。”皇帝当然不会拒绝长宁这个要求,亲自带路。 只将郑贵妃一人晾在身后。 郑贵妃伸出的那只细白手掌逐渐攥成拳头。 她凶悍望去,四周看笑话的妃嫔顿时收回目光,自顾自地散去。 好你个野丫头! 第二二二章:镯子 郑贵妃冷笑。 翅膀还没长出来,就想单飞。 真以为当上大公主,自己就拿她没办法了? “蔷薇,让程嬷嬷好好伺候大公主。”郑贵妃阴阳怪气示意,拂袖而去。 蔷薇领命,兴冲冲地去寻程嬷嬷。 当时凤驾出宫,郑贵妃就知道是为了接谁,所以特意嘱咐程嬷嬷跟随,此刻想必已经被陛下指给大公主了。 既然如此,如何掰断她的翅膀,就交给程嬷嬷好了。 郑贵妃满心以为程嬷嬷这样深宫中熬炼出来的老嬷嬷,拿捏起一个小丫头来还不易如反掌。 却没想到,蔷薇一路小跑带回来的竟是程嬷嬷被吓病了的消息。 “出宫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出了一趟宫,就吓病了?”郑贵妃当然不信。 “娘娘,您是不知道,那大公主在咱们侯府里都干了什么好事了。”蔷薇急急将事情禀了一通。 毕竟长宁以天狮撵跑了一屋子宫女,将程嬷嬷吓得尿裤子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个野丫头!”郑贵妃骂道,“陛下也这么容着她?” 蔷薇表情尴尬:“陛下看了她的样子,就……” 郑贵妃深吸一口气。 “好好好,就是我乍看之下,也差点把她当做柳氏,陛下又怎么忍心责怪她。”郑贵妃冷笑,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孔:“可恨那柳氏死在了最美好的时候,不像我……陛下看不到她容颜老去的模样,当然一辈子念念不忘。” 蔷薇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侯着。 “都是哥哥,哪儿找的如此相似之人,要每天对着那张脸,简直是在给我添堵。”郑贵妃埋怨道。 蔷薇眼睛一转,乘机道:“娘娘,现在这假公主不受咱们的控制,要不要奴婢找机会,敲打敲打她?” “当然要。”郑贵妃翻了翻眼睛。 “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贱种,享受着公主的的尊荣,我要是再不提点着她,她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娘娘英明。”蔷薇道。 同一个消息也传到了太后的殿中。 太后撑着椅背站起来,秦昭宁和段嬷嬷一边一个扶着她。 “你说什么?长宁还活着?”太后惊呼,“这,这是真的?” 太后也惊喜万分。 “是,殿下在郑安侯府登辇,听说陛下已经验过了,而且殿下这容貌与孝纯懿皇后好生相似,断断错不了。”禀报的宫女道。 太后受惊不小,缓缓坐回正坐。 秦昭宁扶着她,脸上的笑就快维系不住。 大公主回来了。 大公主,嫡公主,最受陛下宠爱的一位公主。 既然有这样一位公主,长公主的目光,只怕又要同她身上挪开了。 秦昭宁低头看了眼腕上的镯子,抿唇。 她应该再主动些。 自己的幸福,应该自己争取。 “恭喜皇姑祖,”秦昭宁俏笑,声音脆生生的:“又得一双儿女归。” 太后哦了声:“这女归是真,儿,从何而来?” 秦昭宁眨眼:“侄孙女早闻长宁殿下与那辽东慕郎定过婚约,莫不是民间谣传?”她笑容腼腆,“昭宁多嘴了,望姑祖莫怪。” 秦太后微抬下巴,唇角笑容起,“并非谣传,只是长宁满月逢难,该走的礼节便没走成。” 秦昭宁垂头不语,静静聆听。 太后赞许看了她一眼,又道:“算一算,那孩子也该及笄了,如此说来,这婚约倒是该上些心。” “陛下刚刚寻回女儿,怕是舍不得,皇姑祖提事就好,可莫要败了陛下的兴致。”秦昭宁笑吟吟地为太后捏肩。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哀家省得。” 段嬷嬷见此情况,也噙笑点头。 “娘娘,长公主殿下也该来了,老奴去迎迎。” 秦昭宁闻声手指一动。 太后顿时望她,女孩羞红面颊,垂下了头。 “你这孩子哟,脸皮忒薄。”太后哈哈一笑,挥手对段嬷嬷:“去吧。” 段嬷嬷应是,来到宫门口。 可她时间算的对,却迟迟没迎来长公主。 “怕是被什么事耽误了。”她喃喃,又多等了一刻钟。 此时,长公主的车架才姗姗来迟。 “殿下。”段嬷嬷行礼。 长公主脸色并不好看,跟着段嬷嬷就进去了。 她刚从侯府出门,就听说睢安候传了家法要打曹彧。 长公主岂能由着。 她就这一个宝贝儿子,曹彧又一贯懂事听话,她心疼的,平时都舍不得说半句重话,哪里肯让睢安侯责打。 劝了半晌,才听明白,原来是因为昨夜率兵缉盗之事。 “我打了他,昨夜便是他自己的主张,不打,昨夜,便是睢安侯府的态度。” 睢安侯的话说的明白,曹彧跪在她身前,叩头请母亲离开。 他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 秦无疆可以为了柳家冤案脱离出去,自己一人奋斗。 他不能舍下父亲母亲,但为秦无疆做这点事,还是可以担当的。 “秦家,到底在掺和什么事?”长公主不明白。 便是曹彧,也说不清楚。 倒是睢安侯久经事故看出了几分端倪。 “怕是那最沾不得的事。” 长公主闻之变色,忍痛看了儿子一眼,拂袖离开。 入宫之时,她又听到凤驾出宫,又迎回大公主之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显然是摸不清楚状况。 如果长宁真的活着,还是从郑安侯府被找回来的,那郑贵妃距离后位,就算是跨出了半只脚了。 长公主脸色阴了两分。 楚乐阳此前对她的羞辱,她可是铭记于心。 长公主睚眦必报的性格,此刻根本见不得郑贵妃一脉好。 偏生是她做了皇后。 那曹彧若想再保容华,不还是要娶七公主么? 难道要娶长宁? 她心中一动,只要皇兄还在世,注定会把长宁捧上天,倒是曹彧根基一稳,也不怕什么。 “殿下,到了。”段嬷嬷看长公主失神,提醒道,又似随口说了句:“秦家三小姐也在呢,陪太后聊了好一会儿天了。” “昭宁?”长公主眉头一皱。 这个时候,秦昭宁怎么会在宫中。 “三小姐是来谢恩的。”段嬷嬷当然要先给长公主透个口风,以免进去闹出什么岔子来。 “娘娘赏了三小姐一枚金镶玉的血玛瑙镯子,三小姐可喜欢得不得了。” 镯子? 长公主一怔,待见到段嬷嬷的模样立时明白。 就是她的那枚镯子。 她想给楚乐阳这个“未来儿媳”的镯子。 第二二二章:事忙 长公主进了大殿。 显然,通过段嬷嬷的话里话外,她意识到了秦太后的意思。 秦昭宁,是秦太后属意的外孙媳妇。 “母后的眼光果然很好,这镯子用金丝镶过,越发好看。”长公主只夸镯子不提人,暂不表态。 并非她不喜欢秦昭宁,相反,她和太后一样,对秦昭宁很满意. 但她始终认为曹彧既然有尚主的命,又何必委曲求全,退而求其次? 秦家再风光,能有郑家的未来么。 长公主心中摇头。 不是她小觑秦家,而是秦妃和五皇子一直都是存在感极低。 五皇子年方十六,书读的是好却没什么让皇帝瞩目的特长,人也一贯的中规中矩,更没有在朝任过一官半职,全无历练经验。 便是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人想到过五皇子。 秦家一贯以“不争”治家。 当初的秦太后也是因为不争二字得先皇青眼,在当初那尔虞我诈的险恶斗争中,笑到最后。 秦家如此治家,在英明睿智的先皇眼中当然是好的。 但当今皇帝却不似先皇那样慧眼识人。 他偏宠偏听,连肱骨之臣柳老将军都被郑安侯陷害至死,若冤案属实,宋郑二人纵然要遗臭万年,但皇帝也难逃昏聩之名。 这些东西,很多人不是不明白,而是必须要装傻。 比如长公主。 她身为皇妹,所得恩宠皆来自皇帝,这一代还有下一代的皇帝。 “你若喜欢,母后那儿还有一只,你拿去带。”秦太后笑说,一边摸着秦昭宁的手。 令她满意的是,秦昭宁不疾不徐,并没有表露出失望的模样。 果然是秦家的好孩子,比乐阳稳重得多。 长公主噙笑,与秦昭宁聊得更加热络。 “太后娘娘,陛下设了晚宴,邀您和殿下同去。”段嬷嬷提醒。 这是宫里的规矩。 祭天之后,皇帝会在承德殿设宴款待众卿,而后宫这边,则由郑贵妃主持,设置家宴。 长公主当然在列。 “正好,昭宁,你也随哀家过去,见见你的表姐。” “是。”秦昭宁笑应。 她早就料到会有赐宴,正好她也想见见,那位,长宁公主。 不过这场家宴对于楚乐阳来说,却不是那么想去了。 “大公主?还是从舅舅府里抬回来的,这就是你们的谋划,找回我那个‘好姐姐’,让她嫁给慕清彦?”楚乐阳质问。 “乐阳,你莫要生气。”三皇子坐在她桌前劝道,“她孤身一人,没有母亲,没有兄弟,现在连外族都没有了,联姻辽东又有什么大碍?” “可是我想嫁给慕清彦啊!”楚乐阳瞪着一双大眼,额上红色朱砂随着她的皱眉挤得上扬三分。 三皇子伸手去揉她的头,被楚乐阳避开,无奈道:“你勿要任性,坏了舅舅的大事,待来日,三哥再好好补偿你,可好?” 楚乐阳咬住下唇,眼泪汪汪地抱住哥哥的手臂:“我不嘛,三个哥既然疼我,就让我为哥哥嫁到辽东多好。” 三皇子皱眉有些不耐。 他好言相劝,可妹妹却被惯坏。 “三哥,你别忘了,历代先皇都把嫡女嫁到辽东的,若非平阳姑姑闹着要嫁给睢安侯,她也是要嫁到辽东的。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哥哥心有大志,这关键时刻,可不能押错了宝。”楚乐阳劝道。 三皇子眉头一挑,折扇打了打手心:“乐阳此言,也有理。” “就是,哥哥可要替我跟舅舅母亲说清楚,不能把这大好的机会便宜了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小贱种。”楚乐阳冷哼。 这些年来,长宁都是她最大的敌人。 三皇子却笑得什么:“怎么不知真假,她从舅舅府里抬出来,如何会不知真假。” 楚乐阳眼睛一亮。 “三哥的意思是……” “好了,我先走了,可不想同一个贱种虚与委蛇。”三皇子挥挥手,出门时不忘嘱咐:“家宴就说我忙着处理公务,去不成了。” 楚乐阳笑了。 原来是个假货。 “来人,给本宫更衣,本宫要好好会一会她。” 往常,她没法同一个死人争,总被楚长宁压上一头。 如今,“楚长宁”可算是回来了。 三皇子赶着出宫,七公主忙着打扮,长宁在未央宫中回味母亲的味道,就连一个小宫女都忙着端茶递水,准备盛宴。 总之,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事在忙。 只有一个人,很闲。 忧心如焚地闲。 这个人,就是宋宜锦。 她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被叫进宫,不明所以地又被晾在一旁。 整个下午,就见宫里上下忙来忙去,只有她一个人等在偏殿的绿瓦小间里候旨传见。 一颗心从起初的忐忑不安,到现在的木然。 皎月东升,她越发焦灼。 就是原本来教习她面君规矩的嬷嬷都已经懒得再讲述规矩,借口如厕跑出去三趟,显然是去闲磕牙了。 毕竟宫里今天的热闹,可不止一件两件那么点儿。 从凤驾出宫,到庆安侯入狱,再到大公主归来,甚至连未央宫上那一场勾心斗角,都值得一提。 谁有空管宋宜锦啊。 一个小小的庆安县主,又没有皇室血脉,在这皇宫大内,连个主子都算不上。 估计这场谢恩就是陛下的一时兴起,现在出了寻回大公主的事,估计陛下早就忘了宋宜锦是谁了。 “嬷嬷,请问我……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陛下?这天已经黑了,若是陛下不见我,可不可以……先送我回去。”宋宜锦忍痛拔下手上的镯子带到嬷嬷手上,想换点儿有用的消息。 毕竟她困在这小瓦房里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非但没有晚饭,连口水都没喝上。 外面的事,她也一概不知,实在惶恐。 嬷嬷睨了眼腕上镯子的色,稍显满意。 “嗨哟,瞧县主说的,是陛下召您来的,没有陛下的话谁敢送您回去,不想要脑袋了?就是退一万步说,万一陛下突然要见您,您不在,我们担待不起,您就担得起?” “是是,多谢嬷嬷教诲。”宋宜锦陪着笑,忍着心里的委屈苦楚,舔舔干干的唇:“嬷嬷,能不能,给我口水?” 嬷嬷刚走了一圈回来,根本不想给她倒水,索性翻了个白眼:“县主还是省省吧,仔细待会儿面君时突然有了便意,面君失仪,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宋宜锦强撑着笑:“多谢嬷嬷指点。” 安静片刻。 宋宜锦又忍不住问:“那,那这宫里这么热闹,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吗?” “大事当然是有,”那嬷嬷贪心不足,瞄上了宋宜锦头上的金钗。 宋宜锦暗中咬牙,干脆利落地拔了钗递给她:“嬷嬷且于我说说,我这一人困在屋里,实在无聊。” “好啊,”嬷嬷将钗别到头上,自己也兴致勃勃地说起来:“陛下的大公主回来了,是从郑安侯府接回来的……” “大公主?”宋宜锦喃喃。 第二二三章:挨打 “是长宁公主吗?”宋宜锦问。 “还有几个大公主?”嬷嬷反问,兴致勃勃地说那凤驾的排场。 宋宜锦抿抿唇,喉咙越发干渴。 同人不同命。 她心中既恨命运不公,又不敢怨陛下的大公主,只关心道:“那嬷嬷有没有别的什么消息,比如庆安侯?” 宋宜锦想,她入宫这么久都没回去,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找她的。 看这个样子,就算陛下今天一晚上不见她,也不会有人给她一口水喝。 这又是皇宫大内,她哪儿敢撒野。 宋宜锦也算是娇生惯养了,当然不想吃这个苦头,只盼着宋宜晟早些想到办法救她出苦海才好。 这个时候,宋宜锦也不生气了。 她们毕竟是亲兄妹,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虽然彼此已生嫌隙,但关键时刻,宋宜锦还是相信,宋宜晟不会对她不闻不问的。 “庆安侯?”嬷嬷想了想,哎呦一声,吓了宋宜锦一跳。 “庆安侯,莫不就是,那个得罪了长公主,被陛下下了大狱的那个庆安侯?”嬷嬷指着宋宜锦,眼神一变再变。 她就算记不清楚是哪个侯被陛下下狱,但宋宜锦的封号她却是记得清楚的。 庆安县主。 要真是那庆安侯被下狱,岂不就是这庆安县主的……哥哥? 难怪她打听。 “你说什么?”宋宜锦立起眼睛,一把抓住嬷嬷的手,“你说我哥被下狱了?” “哎哎,你干什么,你放手!”嬷嬷呼痛,宋宜锦才撒手,“嬷嬷,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说的哪儿是真的,我不过是道听途说,你别当真啊。”嬷嬷急着说。 若事情属实,也不敢由她通知宋宜锦。 她可是宫里的老嬷嬷,很清楚在皇宫中通风报信的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赶忙想圆回来。 但宋宜锦已经有了苗头,便越想越害怕。 陛下到现在都没见她,是不是就因为,宋宜晟出事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嬷嬷咽了咽口水,也不理会宋宜锦,急着跑出去再打听。 宋宜锦在屋子里坐立不宁。 她不需要再缠着嬷嬷问。 因为只要看这嬷嬷稍后的态度,她就能知道,出事的到底是谁。 没过多久,那嬷嬷竟端着茶水果盘笑呵呵的走来。 宋宜锦心里咯噔一声,桌下的双手都在颤抖。 可她强忍着恐惧,扯出一丝笑来:“多谢嬷嬷提醒之情,宜锦心里记下了。” “嗨哟我的县主,您这是说什么呢,老奴,老奴可什么都没说。”嬷嬷急着辩白。 “怎会,我可听的清清楚楚,我那金钗不还在您头上戴着吗?您出去这一趟,看到的人一定不少吧。” 嬷嬷吓得一个哆嗦:“我的姑奶奶哟!” …… 皇城中,因此很是热闹,皇城外也不弱。 罗峰负荆请罪,来到秦家门外。 秦太傅得知皇帝找到了大公主,还是从郑家抬出去的,顿时明白了他的来意。 罗峰背着的是荆条,请的,却不是罪,是婚。 他是来替郑安侯示威的。 秦家让秦妃抹掉秦昭宁的名字,也是在变相拒绝三皇子的意思,郑安侯分明是在用大公主的事提醒他们,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秦太后迟早会老,皇帝迟早会老,但三皇子还年轻。 立太子的事,陛下虽然没有个明确的表态,但他们却并不为难。 毕竟,现在接触朝政的,就只有三皇子一人而已。 陛下即便不明说,这历练的意味也很清楚了。 再等到曹家的联姻一成,七公主下嫁曹彧,三皇子得到曹家军的助力,这件事也会水到渠成。 他们秦家再怎么反抗,也抵不过大公主和郑贵妃的联手,只要陛下一道圣旨降下,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 “简直可恶,小人得志!”秦无疆怒骂,“来人!来人!七斤,去,他不是负荆请罪吗,那就留给我抽他三十荆条!” “无疆!”秦公允厉喝。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这罗峰是郑安侯的人,又是顶着一城百姓的眼珠子来的,秦无疆动手打了人,那就是打了郑安侯的脸面。 郑安侯。 焉能善罢甘休。 “父亲,这还没开始审呢,您就对他示弱了?”秦无疆却是浑然不惧。 “别说她说过,让我们不必担心郑安侯这后手,就算是……”秦无疆的话卡住。 “就算什么?”秦公允蹙眉,怎么话说到一半? 只有秦太傅听出了端倪。 “无疆,你说的高人,莫非是个女子?”秦太傅问。 到了此刻秦无疆也就不再隐瞒:“正是。” “女子?又是女子。”秦公允好生不耐。 如今这天下是怎么了。 牝鸡司晨的女子竟如此之多。 “就算她是女子,也阻挡不了郑安侯帮陛下找回大公主的事实,以陛下对大公主的宠幸,除非她就是大公主,否则……”秦公允的话也卡在一半。 父子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言。 “二少爷,二少爷!”有小厮咚咚敲门。 “何事?”秦无疆拉开房门。 “那个罗峰被郑安侯派来的人当众抽了五十鞭子,带回去了。” 秦无疆怔住,回头看向父亲祖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父亲,您这个否则,怕是不会成真了。” 秦公允张口欲言,老太傅伸手止住:“不争。” 父子二人俱低头应是。 但秦公允显然觉得事有蹊跷。 且不说那长宁公主当年就被证实,是柳后死时手上脱力,摔死了女儿。 单说这寻回来的公主竟然和方谦秦无疆有联系,还要和她的父皇对着干,为柳家伸冤。 这怎么可能? “这太荒诞了!”秦公允道。 他用的荒诞一词。 显然是这种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力,已经不是荒唐二字能形容的了。 “我倒是觉得——” “好了,公允,我们该动身了。陛下的宴,不敢迟到。”秦太傅打断秦无疆的话,率先起身赶往宫中。 秦无疆送他们出门,望着夜幕中渐行渐远的马车,砸吧砸吧嘴。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渴望当官过。 因为这一次,他恐怕要错过好些热闹了。 秦无疆叹了口气,忽然神清气爽起来。 “真是……神奇啊。”秦无疆叹道。 他莫名的骄傲着,深信那个纵使成竹在胸似得少女,可以创造奇迹。 秦无疆转身,正要回府。 “二爷!二爷不好了,”陆峥策马冲了过来,噗通跪在秦无疆身前。 “侯爷动怒,在对世子爷动家法呢!” 秦无疆浑身一怔,夺了陆峥的马就跑。 第二二四章:惊喜 他快马加鞭一跃跳过睢安侯府的高门槛,风一样冲了进去:“舅舅!” “舅舅罚我吧,都是侄儿不对,侄儿不该找大表哥帮忙。”秦无疆噗通跪在睢安侯身前。 “你让开,”曹彧额上冒汗,仍推搡他,“父亲,不关他的事,是我自作主张。” “怎么不管我的事,就是我让七斤找你帮忙的,七斤!快告诉舅舅昨晚的事!”秦无疆嚷嚷,死皮赖脸地抱住睢安侯的腿替曹彧挡住棍子,一边还挤眉弄眼。 那眼神,分明在说救兵马上就到。 必是又惊扰姑姑了。 曹彧见了他,是又疼又想笑。 睢安侯早就被他们套路过,知道妹妹就在路上。 “大夜里的,也不怕搅了你母亲休息!”他呵斥,看在妹妹的份儿上,到底扔了棍子拂袖而去。 秦无疆长吁一口,扶起曹彧:“我真怕舅舅把我也打一顿。” 曹彧推开他,想自己撑着从凳子上站起来骂了声:“蠢!” “你急着揽事,却是中了我父亲的计。”曹彧忧心。 郑安侯深不可测,秦无疆这样替曹家将责任都揽过去,只怕危险。 “陆峥也蠢!”他骂。 睢安侯就是等着秦无疆跑来,将事情揽下呢。 到时,就算是曹彧念着两人的情分相助,陛下也不会多疑。 秦无疆竟没恼,微微眨眼。 “舅舅既是为你,我又怎算中计。” 曹彧舔舔唇。 忽地,他一胳膊把搭在秦无疆肩头,嗔骂:“还不扶爷上药去,疼死我了!” “是是是,”秦无疆连连点头,还笑:“平素都是我闯祸你求情,怎么样,这回也有等本少爷救命的时候了?” 秦无疆得意洋洋,扶着曹彧回房。 而睢安侯府闹成这样,曹彧自然也不能赴宴,只有睢安侯一人急着登上进宫的马车。 他虽晚,但他之后,还有一位侯爷没有赶到。 郑安侯。 他本已经要动身了,却被一位神秘来客挡住步伐。 “侯爷。”来客被引入大厅,稍稍掀起兜帽,露出脸来。 唇红齿白,分外惹眼。 “是你?”郑安侯轻笑,颇有些阴阳怪气:“没想到我这郑安侯府,还有让你登门的一天,真是,荣幸之至啊。” “我知道自己背后站着的,一直都是侯爷您。”来客开口。 “不敢当。”郑安侯摆摆手:“你背后站着的,不是那秦家二爷,秦无疆么?” 随着郑安侯的话,来客放下她大红色的兜帽。 风花误。 “侯爷当年把我从教坊司买来时,就已经注定了的。”她红唇微启,面无表情。 郑安侯却是干巴巴一笑:“你在说什么疯话。” “侯爷,我记得您的扳指,”风花误直视郑安侯,目光顺着来到他大拇指上的黄玉扳指,“把我从教坊司买回来的那位大老板掀开帘子时,露出过一只手,就戴着这只扳指。” 她说出心底尘封多年的秘密:“所以,长春苑背后的大老板,就是你,郑安侯。” 郑安侯盯着她,慢条斯理地吐出俩字:“荒唐。” 他转过身:“人有相似,物有相同,风花误,你虽是名妓,但也该主意身份,休要胡言乱语污蔑本侯。” 郑安侯摸着扳指,冷哼一声:“本侯堂堂一品侯爷,焉能去做那下九流的生意。” “侯爷莫急,”风花误笑。 “本侯当然不急,急得是你,”郑安侯笑出一口白牙,回身望向风花误略显局促的小脸。 他伸出手去。 风花误想躲,身体却没有半分移动。 那只带着黄玉扳指的大拇指就这样捏在了她的脸颊上。 “粉面桃腮,销魂蚀骨啊。”郑安侯将拇指放在鼻下细嗅,无比享受地说着。 “侯爷,”风花误开口,却又被郑安侯竖起手掌打断。 “你啊,还是太嫩。若是当年的阮大人在,可不会像你这样,什么底牌都没有,就敢登门跟人谈条件。”郑安侯笑说,竟肆无忌惮地提起了风花误的父亲。 风花误袖中攥着拳头。 “我有。” “你有,你当然有,”郑安侯拉着长音,阴阳怪气地摸着风花误的脸蛋,感受那细滑肌肤下潜藏的,汹涌愤怒。 “啧啧,别闹了,你那些把戏也就只能玩玩庆安县主那样的傻丫头。”郑安侯蔑笑。 风花误脸色一沉。 “我若是将你从墨宝斋买过请帖的事告诉昌平侯府的人,你猜,那昌平侯世子妃,可会治你扰她府中寿宴的罪?” 郑安侯看着风花误脸色惨白,哈哈大笑着拂袖而去。 风花误颓然看着他离去,此前想好的那些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是大老板。 他不但是大老板,还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随口说出一条都能置她于死地。 这根本不是她与郑安侯谈判的条件,她根本没有资本和他谈条件。 就像一条养在池塘的锦鲤,美丽自在,不过是她的表象。 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取悦他人换取情报的工具罢了。 郑安侯知道她想要的。 她却没有郑安侯所缺少的。 风花误茫然无措地走出侯府,连兜帽都没戴,就这样穿行在夜幕中。 这一夜,和当初被抄家灭门买到官奴司一样,彷徨无措。 但风花误没注意到的是,一辆马车从她身后追上,与她擦肩而过。 “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风花误吗?”马车渐行渐远,里面传来一个女声。 “是她,姨娘。”丫鬟开口,竟然是罗素。 而另一位当然就是罗氏。 罗氏回头看了风花误一眼,才放下车帘:“走吧” 另一边,郑安侯的马车也动了身。 “侯爷,那风花误?”郑安侯的心腹陈蒙略带忧心地提醒一句:“她可是控制秦无疆的一枚好棋,若是弃了,可惜。” 陈蒙的提醒不无道理。 一直以来,都是郑安侯在幕后操作,通过风花误来控制秦无疆,进而牵制秦家。 当初秦无疆没能参加科举,也不过是他的一招棋。 他不想秦家的儿子这么快就入仕。 尤其是秦无疆那样一个天性不羁,还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放心吧,那个女人都熬到了今天,不会轻言放弃的,说不定,她还能给本侯一个惊喜。” 郑安侯转了转扳指,忽而一笑:“她已经给本侯一个惊喜了。” 第二二五章:驾到 “罗峰怎么样了?”郑安侯又问。 “在养伤。”陈蒙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是幸灾乐祸的。 一山不容二虎,他和罗峰间也是如此,侯爷的心腹只应该有一人。 “小姐今天回来时,还特许罗峰的妹妹去看过他。”陈蒙添了句。 郑安侯嗯了声,并未多问。 陈蒙略显失望,也没再多话。 马车缓缓驶向皇城。 “郑安侯到。”走过宫门,郑安侯来到赐宴所在之处。 虽然他来的最晚,却在瞬间成了大殿中的焦点。 满朝文武百官都在议论今天下午的事,郑安侯的风头,连告御状的方谦都敌不过,早就因大公主之事被传的沸沸扬扬。 有说是意外,也有说是郑安侯处心积虑,当然,里面也不乏认为是郑安侯的缓兵之计。 不过这些猜测摆到明面上,就只有一句。 “恭喜恭喜,郑安侯立此大功,陛下一定不会吝惜厚赏,就是大公主也会与贵妃娘娘亲近有加,郑安侯您可有福气啦。” 人们的恭贺有阴有阳,郑安侯照单全收。 他虽因长宁而慌神,但一切都是他一怒之下的猜测,还无法证明什么。 毕竟柳华章的人头也是他亲眼看着砍下来的,除非宋宜晟有心放水,否则怎么会搞错。 郑安侯并非毫不知情的宋宜锦,就算对宋宜晟没好感,也不会生出这种误会。 毕竟跟着他搞掉柳家的,就是他宋宜晟本人,宋宜晟又怎么会自讨苦吃。 “哪里哪里,都是侥幸,侥幸。”郑安侯拱手抱拳。 这种好事。 怎么就没侥幸到他们头上。 众人心照不宣,只记着打听公主从前的身份。 毕竟在从郑安侯府抬出来前,大公主有十五年无人清楚的过去。 这件事关乎皇家血统,必须要有个交代的。 “陛下就要到了,到时,自有解释。”郑安侯拱手再拱手,客客气气地将人都挡了回去。 众人抿了抿嘴,没有再问。 “陛下还没开口,郑安侯当然不敢乱说。”有人道出郑安侯心声。 大公主的事必定不简单。 否则,殿下也不会失落民间十五年之久了。 如今归来,陛下不论真假也得给世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尤其是公主的前十五年,若有什么污点也需美化一番。 郑安侯表情平静,滴水不露,只是一眼扫过,看到秦太傅老成持重地坐着,半点也不急。 他握杯的手转了转,眉眼中便有了几分急色。 “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起身朝贺。 空气凝滞一刻。 正中的红毯落上一只黑皮底的靴子,明黄缎绣双龙戏珠的靴面显露出来人身份。 不同往常的,皇帝没有大步而来。 “大公主驾到!”司仪高声唱礼。 群臣一愣。 众人伏低的头左右张望,看到左右诸卿也是犹豫且慌张。 这……不合规矩吧。 大公主就算再受宠,再尊贵,也该在证明身份后,再登庭入室。 至于受百官朝拜。 群臣更不敢说话了。 从古至今,见公主要拜是真,但没有几个公主能像男儿般登上朝堂,自然也就没有受百官朝拜的资格。 少数几个特例,则都是权势滔天,名载史册的那种。 这一位如今年方十五,就要……走上这一步了么? 不知是哪个率先呼出:“大殿下千岁!” “大殿下千岁!”脑袋灵光的,立刻跟着喊道。 陛下给大公主群臣朝拜的荣光就是一种提示。 提示他们,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不容质疑。 不论理由是什么,这个受过百官朝拜的女孩,都注定身负荣光。 “大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群臣齐呼。 等在红毯前的皇帝笑了。 他伸出一只掌心。 原本要扶着公主的内侍立刻退下。 一只白嫩的小手伸了出来,指头翘起的弧度并不做作,只是轻轻递到了皇帝掌心。 大红蜀绣和合彩凤祥云纹的绣鞋踏上红毯,群臣低头。 明黄靴子前行,绣鞋莲步婷婷,施然相随。 大楚皇朝的所有在京官员,显赫风光惯了的眼前只有这样的风景。 长宁昂首,目视前方。 宝石披肩和凤翎宝冠压得沉重,但她没有半分不适,仿佛是经过千百次演练一般,一步一步,走得挺拔庄严,睥睨天下。 便是见惯大场面的福安都噙笑颔首。 不愧是先皇后的女儿,凌人气质与生俱来。 皇帝牵着长宁迈上九层玉阶,手微微松开,正想给女儿提示,就见长宁驾轻就熟地拂开右手。 大袖凌空,扫出一道香风,最终以圆润的弧度服帖飘落,落在长宁裙边。 女孩已经漂亮的不能再漂亮地转身,双手合十腹前,目光清澈。 长宁看着皇帝见她发呆,目中略带疑色。 “陛下?”福安上前,愣住地皇帝才回神,笑容却止不住。 他大笑两声,扫过群臣看直了的眼,得意洋洋地问:“看到了吗?这就是朕的长宁,朕的嫡公主!” 长宁维持着端庄大方的表情。 “恭喜陛下寻回大公主!”群臣称贺。 “大公主同当年的孝纯懿皇后简直一模一样,这气度气势,这是先皇后在天有灵啊!”有臣言道。 皇帝眼眶一湿:“是啊,是啊。” 群臣不语。 “父皇,节哀。”长宁劝道。 “父皇不哀,父皇寻回了你,父皇再也不哀了。”皇帝按着湿润眼眶说道。 长宁心里也不好受。 而此刻更不好受的,还是姓郑的人。 郑安侯在底下看着,那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刚才那一番,就是只阿猫阿狗都能看出来,陛下哪里是把她当公主呢,分明是把她当成了孝纯懿皇后! 那凤驾,那百官朝拜的大礼,分明都是给先皇后的。 这些都是出乎郑安侯预料的。 他没有想到陛下对柳后不只面上的那些,竟然在追思十五年后,思出真感情来了。 如果这样,那这假公主,可就更得意了。 不,简直是嚣张。 郑安侯在收到长宁一个流水般扫过,全无侧重之意的目光后怒火大盛。 小贱人,给老子等着。 “小贱人!”在郑安侯之后,有人当真骂出了声。 还砸了茶盏。 “公主,公主!”蔷薇急着拉住楚乐阳,一边挥手:“没事,公主失手打碎茶盏罢了。” 宫女们退下,蔷薇拉着她:“殿下,这个时候可不能使性子,太后还等着呢。” 第二二六章:脑子 何止是太后,还有一众妃嫔皇嗣都在举行家宴的御花园中等着。 只是,倒不算等她楚乐阳一人。 “她们那是等我么,等那个小贱人才是真吧。”楚乐阳冷笑。 “公主!”蔷薇急喝,左右瞟了眼,半蹲在楚乐阳跟前仰头望她:“殿下您今天是怎么了?即便有了她,您依然是深受宠爱的贵妃独女啊。” 楚乐阳冷冷看她。 蔷薇喉头动了动:“奴婢知道您还在为婚事置气,但母女哪有隔夜仇?何况娘娘这的确是为了——” 楚乐阳腾地站起来。 “少跟我说教,大道理我都懂,可我的道理她们为什么不听听?” “您还小……” “那个帮你们做事的贱种就不小了?” 蔷薇赶忙四处溜了眼:“嗨哟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楚乐阳可不像蔷薇那么怕事。 她在宫里横行无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在父皇眼里,她还是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女孩,不谙世事。 由此可见,郑贵妃在宫中的影响力有多大。 毕竟执掌六宫十五年,郑贵妃又不是吃素的,树大根深一点都不为过。 蔷薇抿了抿唇,也不是太担心,只道:“您心里越是不服,就越该出去同她争啊,陛下给她的荣耀,不过都是看在死去的皇后份上,您却是真真儿地在陛下膝前疼了十四年。” 楚乐阳顺心几分。 何况是个假货。 “收拾东西,本宫要入席了。”楚乐阳冷笑。 蔷薇松了口气率先出门。 只要挑起公主的斗志,不再记恨贵妃娘娘,就是好事。 但楚乐阳显然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 “贱种,也配得上他?” 即便是得过几次名头,她也受不了。 替他受不了。 楚乐阳目光阴鸷,有那么一瞬的嗜血在其中。 “七公主到!”司仪官拉长着音喊道。 楚乐阳一步步入殿,向太后,贵妃行礼,又见到长公主也不变色,淡然施礼。 长公主也笑颔,做足了慈孝之态。 她们都是生长在皇家的女儿,这种颜面上的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驾轻就熟。 “哟,这不是七公主么?公主迟迟未到,我们还当您去前殿偷偷看大公主去了呢。”陈妃不怀好意地笑笑。 “陈妃娘娘说笑了,莫不是六弟有过这个想法?”楚乐阳抿唇:“那可不成,三哥有朝职在身尚不好去,这六弟如此年岁,岂敢违礼?” 陈妃抿抿嘴,笑说:“瞧公主这话说的,我不过开个玩笑,怎么就扯到我们家老六身上了。” “陈妃这就偏心了,这玩笑你跟乐阳开得,怎就跟六弟开不得?” 太后和郑贵妃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楚乐阳气儿正不顺,陈妃可以说是撞了枪口,被噎得喘不上气,只能干笑。 “乐阳啊,过来。”太后招手,化解尴尬。 “来,见见这是谁?” 太后指尖所向,一个碧色纱裙容貌艳丽妆容妥帖的少女站起身,冲她屈膝一礼:“见过公主。” 楚乐阳上下打量,隐约有点印象。 秦昭宁虽然不常入宫,但身份在这儿摆着,楚乐阳倒是见过几面。 “原来是昭宁表姐。”楚乐阳甜甜一笑。 如果一切顺利,这个女孩将是她未来的三嫂,楚乐阳倒不至于托大。 秦昭宁恭恭敬敬地寒暄。 她对七公主就了解得多了些,毕竟这位的选择,关系着她的终身大事。 只要七公主不嫁,她就有把握能嫁入曹家。 毕竟她已经和太后通过气,得知皇家对于那位大公主与慕郎的亲事并没有悔婚之意,如此一来就好办多了。 至于七公主事后能不能得偿所愿,就不是她秦昭宁要操心的事了。 与辽东联姻之事,不论郑贵妃和大公主哪一获胜获胜,都跟她没干系。 秦昭宁聊了几句,忽然目光一动。 她和身后听春密语几句,听春顺着她的方向望去,悄悄退了出去。 “请问,大公主可这此处?”听春藏在月洞门后,听到女孩子这样说。 她偷偷探出头,眼睛蓦然瞪大,悄悄回到秦昭宁身边:“小姐,您刚才没看错,那个宫女真的是……她。” 秦昭宁望去一眼,抿了口茶。 “听她的样子像是在找大公主,不知怎么混进宫来了,这简直是……” 匪夷所思。 秦昭宁也没想到,会在皇宫夜宴的时候遇到宋宜锦。 方才宋宜锦扮成的宫女从她眼前晃过时,她还当是自己看花眼了呢。 “怎么办小姐,她该不是又来找……”听春磨牙。 这不要脸的贱货,竟然追世子爷追到这儿来了! 难道是想搞出什么幺蛾子,直接让陛下赐婚? 听春一想到顿时急了。 说实话,她和吟秋都巴不得秦昭宁嫁去睢安侯府。 因为按规矩,一旦秦昭宁有孕,那么要抬姨娘也会先抬她们这两个大丫鬟,所以在知道秦昭宁属意睢安侯世子后,她们早就开始悄悄关注。 那样一位君子,出身高贵,彬彬有礼。 正是这个世上女子心中的标准郎君,所以出了事,听春心里却是比秦昭宁还急。 但秦昭宁显然不像听春想得那样简单。 “找大表哥也不会来这里,更不会提大公主,而且,皇宫大内可不是她随意就能混进来的,一定是有人传召。” 秦昭宁眼睛一亮。 “明白了,陛下被大公主的事耽搁没有见她,但她却在宫里听说庆安侯下了大狱,当然会急着找大公主求情。” 听春眼中是无尽的佩服。 “那咱们要不要通知侍卫?” “不,我们还要成全她。”秦昭宁笑了。 她说着,低声吩咐一句。 听春领命离开,寻了个宫女塞好银子。 “她好像在找七公主,瞧着似有急事,姐姐去给她指个路吧。” 那宫女也是玲珑心思,拿了银子过去给宋宜锦指路,夜色中宋宜锦甚至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皇宫大内可不像她那庆安侯府,丫鬟仆役彼此都相熟。 这宫里女子多了去,这也是那宫女敢冒险的原因。 宋宜锦听话望去。 楚乐阳气度不凡地坐着,她本就是最受宠的公主,当然没有任何破绽。 宋宜锦顶上了她,拎着她偷来的食盒匆匆上前。 听春得意洋洋地回到秦昭宁身边。 但出乎她们意料的,宋宜锦竟然没有直接冲过来。 “长脑子了。”秦昭宁抿了口茶,轻笑。 第二二七章:不是 听春急着往那边望去。 “不许看!”秦昭宁低声警告,但为时已晚。 楚乐阳笑眯眯地回头,听春急促低头的动作被她一览无余。 “这秦家小姐身边的丫头好大胆,竟然敢盯着我们公主看。”七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冷哼。 楚乐阳眉头动了动,又望了身后一眼:“她看得好像不止是我。” “儿臣更衣,”楚乐阳说,先行退下。 反正她们都是提早来的,按规矩,皇帝还得一会儿才会从前朝过来,她先出去片刻也无妨。 楚乐阳走了到僻静处,忽然一声:“出来吧。” 宋宜锦拎着食盒跪倒:“大公主,臣女,见过大公主。” “瞎了你的眼,这是七公主!” 不知道七公主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大公主这三个字了吗。 “七公主?”宋宜锦慌慌张张抬头,暗自庆幸她没有贸然冲出去的决定,一边叩头:“七公主恕罪,我……” “你,自称臣女,所以你不是宫女了?”楚乐阳没让大宫女插嘴,自己问话。 宋宜锦目光闪烁。 她不清楚七公主和大公主是什么关系,贸然开口,怕会再被人算计。 宋宜锦是真怕了。 自从进了宫,她就不断的处于算计之中。 连一个不相熟的宫女都要算计她,她还能相信谁呢。 “是,臣女是,是庆安县主,宋宜锦。”宋宜锦先道出自己的身份来历。 楚乐阳挑眉。 “所以,你是父皇召进宫的,但父皇今天又有了旁的事没空见你,你就偷跑出来?还找大公主,”楚乐阳冷哼,“你当我是傻子么!” “公主息怒。”宋宜锦连忙叩头。 “说!你和大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楚乐阳喝问。 她可不是傻的,人家设计让宋宜锦来见她,必不是偶然。 “我……我是想向大公主求情。”宋宜锦吞吞吐吐,将宋宜晟得罪大公主获罪的消息告诉楚乐阳。 “为了她,父皇竟然处置一位侯爷,真是……”楚乐阳气得磨牙,看了宋宜锦一眼后下巴高扬,停在嘴边,“你兄长即便真因得罪大公主获罪,也该相信父皇自有公论,岂可胡乱走动。来人。” 楚乐阳一招手倒叫人将宋宜锦先领到自己宫里去了。 “这七公主到底想干什么?”秦昭宁听到消息也有些拿不准。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小姐,咱们还得防着点她。”听春劝道。 “胡乱树敌,才不是好事。”秦昭宁风轻云淡,见七公主回来,颔首示好。 楚乐阳也有些摸不准秦昭宁的用意,但一抹金红晃过她眼前。 秦昭宁敛袖取盏时,露出了腕上金镶玉的血玛瑙镯子。 只见她向楚乐阳遥遥敬酒,还摸了摸那镯子,笑容清浅。 楚乐阳仿佛懂了什么,心情大好地展笑。 “原来是送礼。”楚乐阳说。 秦昭宁送给她的礼物,让这宋宜锦给大公主找麻烦,让大公主嫁不成慕清彦,不就是在变相的成全她? “算她还有点良心,”楚乐阳身边人道,只听楚乐阳一笑,仰首道:“哪里是她的良心,是她怕了。” “您是公主,若是应了长公主的婚事,还有她什么事,算她有自知之明。” 宫女的吹捧让楚乐阳很受用。 “很好,那宋……宋什么来着?”楚乐阳挥挥手:“总之,那条狗可以放出去咬人了,最好,给我撕下她一块肉来。” 楚乐阳阴鸷一笑。 另一边,与朝臣的宴饮进行到一半,皇帝还是没有说长宁是如何寻回的事。 而底下人也心照不宣,没有一个敢于发问的。 这对于长宁来说并不意外。 因为前世皇帝就是过了一夜,才公布她的“经历”,因为,说服昌平侯老夫人等事还需要时间来运转,还有让银乔改口等事。 只是今晚的百官朝拜着实让她遗精。 前世,父皇给她这份荣光时,是在她掌握了长安密探后的第三个月。 而今生,却因为她的完美表现,勾起父皇的心疼,提前给了她曾经的荣光。 “好了,诸卿尽欢。”皇帝一挥手,站了起来。 群臣起身。 长宁也跟着站起来,不过她却是起身相随。 皇帝要往家宴去,却中途指了郑安侯:“爱卿,与朕同行。” “是,”郑安侯起身跟上。 皇帝要走。 秦公允微微起身想拦,却被老太傅拉住。 “父亲?此时不提,今夜怕是来不及……”秦公允低声。 “不急,若来不及也已经来不及了。”太傅说,带头拱手:“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大殿下!”群臣称贺。 长宁目不斜视离开,只在途径秦太傅坐前微微侧首,噙笑,眨眼。 秦太傅拱手更低。 “太傅,这大公主是……什么意思?”有眼尖者凑上前。 “大公主经过,能有什么意思?”秦太傅茫然。 “是,是。”来人退下,秦太傅却招来秦公允密语两句,秦公允借故退出去,片刻才回。 宴席上一片迷雾,群臣猜来猜去,也不知道秦郑两家在搞什么。 但有些嗅觉敏锐的已经闻到了火药味,聪明的便急着端详,两边都没站队。 皇帝让长宁先一步,自己同郑安侯交代:“皇后换女,有损纯懿声誉,郑卿?” “微臣明白,陛下接走公主时便已着手去办,届时只要传……”郑安侯说了一通,颇得皇帝欢心。 “郑卿实乃朕腹中蛔虫也。” “臣之幸!”郑安侯拜倒欢呼,皇帝放声大笑:“那朕稍后便可同母后交代了。” 郑安侯称是。 皇帝落后长宁一步,前脚跨入家宴的御花园,后脚就听到一声尖叫:“她不是大公主!她不是!” 皇帝眉头一皱,大步入内,只见一个少女正指着长宁,面向太后贵妃扑通跪倒:“娘娘明鉴,她绝不是大公主!” “放肆!谁在胡言乱语!”皇帝厉喝,阔步入内。 “陛下!”家宴中众妃嫔皇嗣齐齐起身参见。 皇帝却余怒未消,紧盯着那女孩:“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 宋宜锦惶恐转身,连头都没敢抬,跟着众人便叩头:“陛下万岁。” 倒是皇帝一怔,看到宋宜锦地瞬间眉头微挑。 “陛下,她不是大公主啊!”宋宜锦知道她只有一次机会,立刻抬起头来急急辩解:“她是为了报复我哥哥,她是……” 宋宜锦地话卡在喉头。 第二二八章:就是 “是你!”宋宜锦眼睛瞪若铜铃。 “大胆!”福安喝道,“竟敢对陛下不敬!” “陛下……”宋宜锦简直说不出话来。 长宁看着宋宜锦,眉头一挑。 饶是聪明如她,也没想到竟会在宫中撞见宋宜锦,还是从楚乐阳身后出现的。 她怎么会进宫? 还似乎……与父皇相识。 长宁蓦然想起昌平侯府那一夜,她在小池外看到了便装的父皇。 当时宋宜锦才走不多时。 长宁拳头攥了攥,这可不是什么好变数。 “什么她是你,你胡言乱语什么,来人!还不将这疯丫头拿下!”郑贵妃喝到,还不忘瞪了楚乐阳一眼。 这女人可是跟在楚乐阳身后进来的,当她看不见吗。 楚乐阳也慌了神。 她只想利用宋宜锦,让宋宜锦的“哀求”变成大公主骄纵的事迹。 今天是楚长宁第一次见皇祖母和后宫众人,出了这种事,不论是非对错,都是对长宁有害无利。 因为皇帝宠爱,有时也会成为杀人利器。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楚乐阳再怎么也没想到,宋宜锦竟然一眼认出了那个“假货”。 楚乐阳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就算她的确很想弄死长宁,也不会在她的身份上做文章,毕竟这件事的台前幕后站的都是郑家,她怎么会蠢到去牵连自己。 可现在无疑是添了大麻烦。 “你胡言乱语什么,方才就见你疯,原来真是个疯子。”楚乐阳急中生智,立刻给身边宫女使眼色。 人们正想上前,就听长宁轻飘飘来了一句:“你刚才说我不是公主,那我是谁?” 郑贵妃嘴角抽搐。 这个小贱蹄子,是生怕自己不被发现,还是看不出她们这是在救她? “你是柳华章!”宋宜锦也豁出去了。 “臣女知道冒犯陛下死罪,臣女其罪难赦,但是陛下,”她站起来指着长宁:“她真的是柳华章,是柳家的逆贼,她怎么可能是大公主!” 皇帝蹙眉。 太后站起来:“逆贼?!” 众妃嫔乱成一团:“逆贼?!” 陈妃率先喊道:“逆贼那还不速速拿下,来人,来人啊!保护陛下啊!” 楚乐阳这次是彻底慌了。 柳华章这个名字她没听过,但是姓柳的逆贼,她却知道。 舅舅也忒大胆了! 找谁假扮公主不行,却偏偏让刘家的逆贼来冒充大公主,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只有郑贵妃震惊地摔了酒盅。 楚乐阳不知道柳华章的身份,她却是早就和郑安侯通过气,清楚真相的。 柳华章。 她是柳华章? “她是柳华章?!”郑贵妃语调不稳。 “千真万确!娘娘,陛下,您们不要被这个逆贼骗了啊!”宋宜锦见缝插针,竟妄想借题发挥,浑水摸鱼。 但可惜,皇帝冷笑一声,拉着长宁的手向上座走去。 “陛下小心!”陈妃急着喊道,还想给六皇子使眼色,来一个父子情深。 奈何皇帝并不给她机会,连涌进来的侍卫都被福安笑呵呵地轰走。 “柳华章,你说她是柳华章。”皇帝问。 “正是,陛下,她一定是心存怨愤才针对我哥的,我哥对您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冲撞陛下!”宋宜锦跪倒哭求。 若是当日初见时,她一定不会想到有今天这样卑微跪在那老者脚下的时候。 但现在不同了。 在知道老者就是皇帝后,宋宜锦没有任何抗拒之心地跪倒。 “呵,长宁,你说呢?”皇帝笑看长宁。 “柳华章么?”女孩看了郑贵妃一眼,彼时那个华丽万千的妃子也正在看她,表情镇定无恙,目光却是复杂。 “我当然是柳华章了。”长宁轻笑。 她一字一句,声不大,却传入所有人耳中,引起大片大片的耳鸣声。 太后第一个站起来:“来人!还不将逆贼拿下!” 她是怕柳华章为报仇行刺皇帝,显然,柳华章的身份让太后对长宁忌惮不小。 唯有郑贵妃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僵硬如尸体一般。 “母妃!”楚乐阳赶忙凑上前摇晃,想问个主意。 郑贵妃一动不动,但楚乐阳低头时,却看到郑贵妃裙上已经攥出大大的褶子。 “您……” 楚乐阳看出来了。 母妃非但不急,还很恨。 就是恨。 恨柳后的恨。 恨贵妃十五年不得扶正的恨。 母亲这是在想什么呢! “哈哈哈!”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皇帝,他哈哈大笑,仿佛入了魔。 “陛下?” “皇帝!”太后也催促。 “母后,现在有此女作证,您当信了她就是柳华章了?”皇帝反问。 此时,侍卫们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太后紧盯皇帝:“皇儿,你早就知道?” “儿臣当然知道,儿臣的长宁,母后的嫡孙女,就是柳华章啊!”皇帝一言既出,震惊四座。 “皇儿,这……”太后惊惶,妃嫔也倒吸一口凉气。 楚乐阳瞪大眼看向母亲,只见郑贵妃手指嵌进肉里才维持住面上那不动声色的模样。 “她是……柳华章?”楚乐阳的声音都在发颤。 郑贵妃扭头看向女儿,木然的脸上终于出现崩溃的表情,而且有疯狂扩散的趋势。 她是柳华章。 楚长宁就是柳华章,柳华章就是楚长宁。 而底下这个漂亮得几乎霸道的女孩,被宋宜锦当众指认成柳华章。 她不是假货,她就是柳华章。 柳后的女儿。 真正的大公主,楚长宁! 郑贵妃和郑安侯处心积虑地算计,想弄个假傀儡,却没想到竟将真神给请回来了。 是她们成全了柳华章,成全了柳家人! 给郑贵妃封后之路,树下了不可逾越的至高障碍。 这是得有多蠢啊! “嘭!”郑贵妃拍案而起。 皇帝微诧看了过来。 郑贵妃怒指宋宜锦:“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诽谤公主,来人,还不将她押下去!” 宋宜锦还没回神。 她还在消化皇帝那句话。 “什……什么叫,就是柳华章?”宋宜锦茫茫然抬头。 皇帝却很是耐心,还解释了一遍。 “当初长宁满月宴上,纯懿与柳氏妇换抱了孩子,死的那个才是柳华章。”皇帝对众人解释。 “荒谬!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是公主!”宋宜锦宁死不信,大喝出声。 满场皆惊。 这声荒谬,可是在说陛下。 果然,皇帝转头看她。 宋宜锦怔怔站在那儿,直到侍卫上前将她按倒。 “还不将这胆敢对陛下不敬的女子拖下去,押入大牢,听候处置!”众妃齐喝。 “慢着。” 第二二九章:天星 “慢着?”陈妃无意识学了一句,茫然看向上首。 众人的目光同她一样望向皇帝,包括长宁。 皇帝一贯重视脸面,宋宜锦如此失仪,皇帝竟然喊慢着? 长宁神态自若,安安稳稳坐好,等待皇帝的下文。 “你就是庆安县主,宋宜锦。”皇帝用的是陈述语气,宋宜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听皇帝赫然发问:“报上你的生辰。” 众妃表情开始不自然,面面相觑,有些坐立不宁。 郑贵妃捻着帕子,擦了擦唇边。 她的压力才是众人中最大的,正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前面莫名其妙地,就把柳后的亲生女儿给扶正的事还没查清楚,这边就闹出宋宜锦的事来。 便是楚乐阳也忍不住出声:“父皇?” 郑贵妃赶忙拉住她。 皇帝扫了楚乐阳一眼,又去看宋宜锦。 “为何不答?” “县主?”身边立刻有人拉着她催促。 宋宜锦一个激灵,噗通跪倒。 她剧烈颤抖,哆哆嗦嗦难以出声。 皇帝。 她刚才,骂、骂了皇帝。 “陛陛陛下恕罪,臣臣女……女……”宋宜锦仰头望到阶上,那明黄刺目的龙袍上九龙张牙舞爪,上下牙就打架,一句生辰,死活吐不清楚。 “怎么,你不是挺嚣张的么,现在见到朕才知道怕?”皇帝好笑道,从玉阶上步步走下。 妃嫔们更乱了。 任谁都能听出来,皇帝和宋宜锦,显然是旧识。 “小姐……”听春忽然伏下身,在秦昭宁耳旁低声唤道,眉眼就瞟着皇帝方向。 秦昭宁立起一支手,示意她不要多话。 太后看了她们这边一眼,又收回目光,唤了声:“皇儿。” “母后稍安勿躁,”皇帝挥手,福安立刻从怀里取出一方旧羊皮送上前。 “生辰。”皇帝催促。 宋宜锦猛地抬头,仰视到皇帝略带胡茬的青色下巴。 “康健五年五月初二。”她语速极快。 这种事记在户籍上,本就做不得假,何况长宁就在上首坐着。 这两家本是姻亲,从前小姑子的生辰,长宁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容不得她动什么歪脑筋。 宋宜锦倒是省了事,直接认命地说实话。 皇帝摸了摸羊皮,忽而笑了。 他伸出一只手。 众妃有颓然失去了力气的,瘫软在坐上。 不是她们多想了,而是事实。 陛下问生辰。 就是那个意思。 纳妃的意思。 “父皇!”楚乐阳一声唤得百转千回。 皇帝回首,正看到郑贵妃抹着眼角,却在他回头的瞬间赶忙放下,还做出笑脸,站起身道:“臣妾瞧着,方才宋小姐也非故意冒犯天威,倒是至纯至性,好生可爱。陛下,臣妾见她投缘,就先安排宋小姐住在臣妾宫里住上几日,可好?” “爱妃深明大义,朕心甚慰。”皇帝笑着夸赞。 郑贵妃心如寒冰,面似美玉:“陛下谬赞,蔷薇,还不带……” “朕拉你起来。”皇帝却转头对着宋宜锦说道。 宋宜锦显然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这样的至尊天子冲着她伸手,木然地将手交到皇帝手中,站起身。 郑贵妃的脸在皇帝转身后,阴得能挤出水来。 别看她刚才笑颜如花。 任谁都知道,这日后第一个对宋宜锦动手的,必是她郑贵妃无疑。 “再说一遍,你的生辰。”皇帝拉着宋宜锦的手不放。 “康健五年,五月初二。” “错了。”皇帝笑脸一瞬阴沉下去。 宋宜锦周身一个激灵。 没……没错啊。 “你的生辰。”皇帝又问。 宋宜锦舔着唇角,喉骨紧张地上下吞咽:“陛下……” 皇帝忽地一笑:“是十月二十八。” 长宁猛然坐直脊背。 便是场上,也有不少人蓦然坐直,郑贵妃,秦妃陈妃,包括太后都是如此。 十月二十八。 “母后的生辰。”长宁声音略轻,但在这寂静的夜宴上显得尤为突兀。 “是,正是馥桐的生辰。”皇帝笑了,牵着宋宜锦的那只手,大拇指缓缓摩擦着宋宜锦的手背。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脊背直窜头顶,宋宜锦眼前滑过一抹宝蓝色,忽而像触电似得甩手,想挣脱皇帝的手。 可皇帝像是早有准备,牢牢握住了这只手。 “馥桐,朕不会放手了。”皇帝喃喃。 这一声,只有宋宜锦听到了。 可对于旁人来说,听不听到都没什么关系。 因为一个生辰,就够了。 “能得陛下赐生辰,还不谢恩?”福安急着催促,都跑到宋宜锦耳朵根来了。 宋宜锦甩手的动作顿住。 陛下。 这是陛下。 皇帝抬起略带胡茬的下巴,俯视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宋宜锦。 他不需要言语。 “能和先皇后同一日生辰,是县主的荣幸。”福安劝道。 “谢,谢陛下。”宋宜锦努力将自己的呼吸放缓,屈膝一礼。 “你的生辰。” 宋宜锦仰头,扯出一丝笑来:“康健五年,十……十月二十八。” “甚好,甚好!”皇帝放声大笑。 场上也只有这大笑。 所有人都在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柳后一直是皇帝的逆鳞,如今陛下突然将柳后生辰赐给别的女子,虽然令所有人觉得可疑,却也不是谁都有胆子发问的。 “父皇。”出声的,自然是长宁。 她身为柳后的女儿,最有资格发问,也必须发问。 长宁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今生宋宜锦突然入宫,还得到父皇青眼的变数实在威胁太大,她必须要查清楚。 既可以直接发问,她也不屑拖延,费心设计手段。 “长宁,莫急。”皇帝早知女儿会发问,将手中的羊皮递给福安。 福安立刻呈给长宁过目,又转而呈给太后,郑贵妃,传阅诸妃。 “此乃衍仙长所绘制天星图,朕昨夜亲自出宫夜行寻找,便是找到的她,”皇帝抓着宋宜锦的手腕,上前一步。 “朕的天星,馥桐的转世。”皇帝陶陶然道。 “天星?”郑贵妃脸色一白。 又跳出个天星。 还是见鬼的柳馥桐转世。 简直荒唐! “皇儿,衍仙长所绘自然不会有问题,但是馥桐转世一说,也是仙长所说么?”太后问。 衍仙长,怕是不会说这种话吧。 皇帝别过头:“朕赐她生辰,她就可以是,她就是。” 众妃面面相觑,不知这场面该如何继续。 只听楚乐阳突然一笑。 “原来如此,那可要恭喜长宁姐姐了,既得了父亲,又得了母亲。” 第二三零章:不同【补九月月票150+】 长宁眉头一扬,瞥向楚乐阳。 少女眉心朱砂一点,娇俏无双地笑着,好生灵动。 长宁转了转手中酒盅,遥遥一敬:“是乐阳妹妹吧,难怪妹妹要将她带进来,敢情,是先认过母女了。” 楚乐阳的笑顿时僵硬。 可长宁带头的轻笑却从四面八方响起,让她好生愤怒。 左右环顾,笑声才戛然而止。 饶是如此,楚乐阳也臊得脸上发烫。 宋宜锦才比她大几个月,凭什么做她娘,简直,简直可恶! “长宁姐姐这可冤枉我了,怎么就是我带进来的,她偷偷跟在我后面,我还没问上一句呢。”楚乐阳倒是不笨,顺势将话头丢给宋宜锦。 皇帝脸色变了变:“朕倒是忘了,是朕召她入宫的。” 众妃干笑,目光四处闪躲,看哪儿的都有。 倒是太后老成持重,目光在宋宜锦和长宁之间扫过,心中颇有较量。 原本看到长宁和柳后相似的面庞,雍容的气度,太后是信的。 可一想到柳华章就是楚长宁,她又有几分疑虑。 柳华章,那是柳后的亲侄女。 姑侄俩容貌上有些许相似也在情理之中,这容貌一事瞬间在她心中的作用便降低三分。 不过长宁这柳华章的身份却是托福宋宜锦,完完全全地得到了认可。 “皇帝,这事,还是一桩一桩来吧。”太后正容,坐在桌前。 显然,她也想给众人一些消化的时间。 皇帝放缓速度,松开宋宜锦的手,走上主坐做好。 宋宜锦站在大厅中央,孤零零地,惶恐又慌张。 “赐坐。”皇帝突然一声。 宋宜锦一个激灵,回头望去,那身着龙袍的九五至尊冲她一笑。 立刻就有人端来一张席面,还有软座。 宫女相请,她木然被拉过去就坐。 没有谢恩的宋宜锦又惹来不少议论和嘲讽。 这样的应变能力,就是入了宫,也是个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的蠢货。 “哗啦啦”宫女为她倒了一杯凝神的热茶。 宋宜锦手捧茶杯,再抬首,皇帝还是冲着她笑容温和。 他一行一止,都有着足够的威慑力。 这样的安全感,就是宋宜晟也未尝给过她。 只有父亲。 小时候,抱着她在暖炉边坐着雕木雕的父亲,才给过她这样的力量无穷,什么困难都难不倒他的感觉。 热茶入喉,宋宜锦渐渐静下心。 望了眼,让她恨之入骨的柳华章还在上首,表情看不出深浅。 经历这么多,她也跟众人学会了静观其变四个字。 “臣妇徐氏,见过陛下,太后娘娘,众位娘娘。” “奴婢银乔,见过陛下……” 御花园的正中大厅,底下走马灯似得过着人。 昌平侯老夫人,先皇后生前的大宫女银乔,还有几个人证纷纷上前作证。 和前世倒是没有什么出入,只是证明皇后曾和柳大夫人交换过孩子,却没有换回来的事。 还有相应的物证,襁褓。 长宁没说话,倒是众妃嫔看她的表情不一样了。 当真是先皇后的女儿,陛下的嫡公主回来了。 “长宁,拜见皇祖母。” 这桩事到了现在这个份儿上已经是顺风顺水,尘埃落定。 太后好生欣慰,还夸:“郑安侯,郑贵妃,你们兄妹有心了。” 郑安侯兄妹脸涨得更红。 但这颗苦果,只能他们自己吞。 “臣之荣幸。” “臣妾的荣幸。” 顶着长宁戏谑的目光,二人硬着头皮继续演戏,都快气出内伤了。 而宋宜锦也从震惊中回神。 强作镇定。 柳华章真的是公主。 长宁公主。 宋宜锦慌慌张张看向长宁,对上长宁明亮耀眼的眸子后,慌里慌张地躲闪开了,却没像从前那样一惊一乍。 长宁看着宋宜锦局促又拙劣的从容,双眸微眯。 宋宜锦,学得是真快。 已经有了几分当年的样子,从小小答应爬到一国太后之位时的样子。 不能让宋宜锦再这样成长下去了。 长宁微微扬起下巴。 她很清楚,宋宜锦才是前世的胜者。 宋宜晟继位后,身为皇妹的宋宜锦必将取代她成为圣公主,成为皇族的掌权者。 宋宜锦,才是那个起于毫末,一点一点爬上至尊之位的胜利者。 这一切,长宁从来不说,却不是不敢面对。 所以今生,在宋宜锦凭借机关和运气,侥幸从她刀下逃脱后,长宁便不再小觑这个莽撞冲动的少女。 尤其是今日。 “天星。”皇帝郑重其事地吐出二字,指着宋宜锦。 证明长宁身份的事一结束,他便忙着宋宜锦的事。 “按衍道长图上所绘,朕将在戌时一刻,于昌平侯府东南方位遇到应天象而生的女子,是为天星。”皇帝望着宋宜锦,意味不言而喻。 他当日在小池边见到的,就是宋宜锦。 场上众妃议论纷纷,秦昭宁也是攥紧帕子,听春挤眉弄眼地看她,显然在哆嗦。 当日。 当日她们也在场啊。 秦昭宁抓着听春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决不能被人看出端倪。 她是要嫁给曹彧的人,决不能掺和进天星的事。 听春急急点头。 她当然明白小姐的意思。 而众人目光所向,宋宜锦也紧张地手脚僵直。 天星。 她是天星。 那…… 她是要嫁给皇帝了吧。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宋宜锦垂下眼皮,眼眶有些发红。 她很清楚,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甚至,她还要主动迎合皇帝。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柳华章的报复下保住性命,保住哥哥。 曹彧。 你说过,会牢牢记住我。 不要失言。 否则。 宋宜锦仰起头,目光没有半点神采,只有灰暗的阴霾。 她手中握住的权力,将撕碎一切背叛她的人。 柳华章。 还有所有侮辱过,嘲笑过她的人! 宋宜锦扬起了笑。 对着皇帝,甜甜的笑。 长宁转动酒盏的动作稍一停顿,她忌惮的没错,父皇果然深信道衍的推算,认为宋宜锦是天星转世,国之祥兆。 可是。 前世,根本没有这什么天星之说的。 长宁抿唇。 星象之事,她是全不懂。 显然,这事上做不了文章。 但宋宜锦的想法,她却闭着眼都能猜到。 如今她成了皇帝最宠爱的长公主,除非宋宜锦成为皇妃,成为这所谓的“天星”,否则,长宁除掉她们兄妹,简直不废吹灰之力。 为了自保。 为了权利。 宋宜锦一定会拼命迎合父皇。 “贵妃,她的名字也在大选名册之中吧。”皇帝见一众不语,转头问道。 这个意思,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皇妃。 经历前世今生,宋宜锦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是,陛下。”郑贵妃赶忙道。 此刻,就是借她一百二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告诉皇帝她自作主张,已经划掉了宋宜锦的名字。 “甚好,”皇帝笑道:“那便,先封个贵人吧。” 皇帝随口一说,便是金口玉言。 众妃多多少少有些不满。 但她们都清楚。 贵人,只是个开始。 “谢陛下恩典。”宋宜锦上前叩头,甚至神采奕奕地看了长宁一眼。 挑衅。 长宁却是笑了。 贵人,天星。 宋宜锦的起步确实比前世高了不少。 只不过…… “父皇,儿臣不同意。” 第二三一章:不认 “长宁,父皇知道你的想法,但衍仙长所言……” “父皇,我怎么会怀疑衍仙长。”长宁笑说,皇帝脸色好看一些。 大道宫就是在皇帝的推崇下才走到今天这一步,长宁又是重生而来,也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是存在的,只是她并不认为这种力量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父皇,儿臣只是不同意,她,”长宁一指底下的宋宜锦,“是天星。” “这……”皇帝张张嘴,“长宁,父皇都是按照衍仙长所言寻找的,不会有错的。” 若是长宁一味否决天星之事,他还有话可说。 可长宁偏偏承认部分,只否定宋宜锦的身份,却叫他无话可说。 毕竟寻找的事,总没能做到尽善尽美,而且…… “因为昨夜,儿臣也在场。” 皇帝猛地站了起来。 “你也在?” “儿臣就在小池对面的密林中,出来时,看到了便装的父皇。”长宁看向皇帝眼底,“可惜,当时儿臣并不识得父皇,故而没有露面。” 皇帝扭头看了福安一眼。 福安也一脸懵逼,当晚他们的确没有再往深处去寻。 因为皇帝看到宋宜锦的那一刻,心中已经认定这个就是他要找的天星。 他们又没有随身带着滴漏,只是靠月亮的高度定时,那时间的计算显然不能十分准确,经长宁这么一说,还真有错漏的可能。 “听大公主这么一说,原来大公主是觉得,您才是陛下要找的天星?”郑安侯忽然开口,还急着给妹妹使眼色。 “殿下快些坐下吧,您已经是陛下捧在手心上的宝贝,本宫也会好生照顾你,你又何必再恋着天星的身份,误了陛下的家国大事?”郑贵妃会意,开口道。 宋宜锦站在阶下咽了咽口水。 她不明白郑家兄妹为什么突然帮她,但对付长宁这件事上,她倒是可以和她们同仇敌忾。 “大公主,臣女此前不知你是大公主,多有冒犯,但您也不该如此胡言乱语,昨夜你分明留在房中,又如何能到小池边?” 宋宜锦扬了扬下巴,动作和长宁如出一辙,好生挑衅。 “是我多嘴,不该回去发脾气,将昨夜遇到陛下的事泄露出去,望陛下恕罪。”宋宜锦款款施礼,还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一番说辞得当,令皇帝十分满意。 这下,事情显然“明了”。 “笑话,”长宁不急不恼,施施然笑了声。 她站起身,看向郑贵妃:“我乃正宫皇后所出嫡公主,如何轮得到一届贵妃照顾,母后便是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我称呼别人母亲吧。” 皇帝原本因长宁羞辱郑贵妃而变得难看的脸色瞬间僵硬。 他将怒火熄了回去。 郑贵妃看到皇帝坐着不动,亦不开口为她做主,顿时恨得牙痒。 “大殿下说的是,臣妾失言。”郑贵妃强撑着脸面,坐回原处。 六宫众妃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 多少年了,也没见郑贵妃丢过这么大的人。 这大公主年岁不大,手腕却是真真地厉害极了。 “至于宋宜锦,”长宁负手,笑着踱步到正中央的阶前,俯视她,“说得甚好,看来,宋宜晟又多了一条囚禁本宫的罪过要算,郑安侯,还不记下来?” 郑安侯脸色一僵,看了眼皇帝,干笑着点头应是。 “至于天星,本宫何时说过,我就是天星了?”长宁长袖一拂,转身对着皇帝:“父皇,当日夜宴,与宴的宾客还有不少,长宁就曾见过数位小姐路过小池边,您不再回忆一下?” 哗啦一声,有人弄撒了杯子。 众人循声望去,是秦昭宁身边的听春没端稳酒壶,洒在地上。 “陛下恕罪,太后娘娘恕罪,大殿下恕罪。”秦昭宁匆匆起身一一告罪。 听春也扑到在地,哆嗦得不能自已。 惊驾可是不小的罪过。 “奴婢不是故意的,求陛下恕罪,求陛下开恩呐!” 秦昭宁也跪倒阶前:“是昭宁管教不力,请陛下开恩。” 皇帝哪有空管这些。 看到秦昭宁如此回护小丫头,也就挥挥手作罢,眼睛不离长宁,却又顺着长宁的视线,来到秦昭宁的身上。 秦昭宁顿时浑身发毛。 她确信,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公主已经认出她了。 当夜池边,她万万没想到还有长宁这只在后的黄雀。 所以她和宋宜锦所说所做的一切,都被人家大公主看的一清二楚。 秦昭宁美目微动。 难怪听春当日摔到后脚踝是磕伤,原来是长宁在暗中相助。 她大着胆子朝长宁看去。 秦昭宁恭恭敬敬叩头:“惊扰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长宁施施然受她一礼。 倒是乐见秦昭宁如此青涩的时候。 “无妨。”长宁轻笑。 秦昭宁跪直上身,仰视的角度,看到长宁的凤目越发张扬。 “多谢殿下恩典,”她一颗心跳的厉害,强撑着道:“昨夜昭宁也在侯府饮宴,倒是清楚府上主路与途经小池的路交汇,或许的确有人曾拐进去看风景。” 秦昭宁说完,叩了个头退回一旁。 她的意思也表达的很明确了。 绝不承认曾出现在小池。 宋宜锦不是傻子,此刻她急需天星的身份自保,越少人出现在小池越好,尤其是秦昭宁这样身份地位的,所以宋宜锦不会出卖她。 至于长宁。 秦昭宁略显不安地偷看她一眼,发现长宁却是光明正大地看着她,还引来不少疑惑的目光。 “殿下,”秦昭宁含蓄颔首,礼貌妥帖。 她其实并不惧此事。 因为宋宜锦和她两个人的话,总比长宁一人可信。 她惧的,是长宁那迟迟不肯移开的目光。 仿佛,能透过身体,看到她灵魂深处的欲望。 为了曹彧。 秦昭宁绝不会出面承认,甚至于会和宋宜锦两人联起手来隐瞒曹彧出现过的事实,对长宁不利。 长宁当然不会给这二人联手的机会。 笑笑便道:“父皇,当日长宁还在池子里见到过别的小姐,只是长宁不识,却也并非无人,您今日封宋宜锦做贵人,怕是所托非人吧。” 皇帝略显犹豫。 “陛下,”宋宜锦上前一步,她闭上眼,努力忘记那么宝蓝色。 “公主此言有理,在如此多的人中唯宜锦能得见陛下圣颜,实是宜锦的荣幸。”宋宜锦屈膝一礼。 皇帝笑了:“正是。” 第二三二章:健忘 “宋宜锦,你这话的意思,是自认天星了?”长宁双手合十腹前,踱了几步站在阶前俯视宋宜锦。 “天象所示,宜锦不敢妄自菲薄。”宋宜锦看到皇帝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有戏,颇为得意。 大公主又怎样,饱受皇帝恩宠又怎样,还不是要败给天意。 败给天意! 宋宜锦甚至想仰天大笑。 上苍是偏爱她的。 柳华章要杀她,她却及时遇到曹彧相救。 柳华章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她就立刻有了天星的名头。 上苍,你到底是公平的。 宋宜锦眸子里有了神采,即便是一旁的郑家兄妹都露出笑容。 比起已经恢复身份的柳后嫡女,他们当然愿意让姓宋的占上风,至少宋宜锦不会揪着柳家的案子不放。 但柳华章,一定会。 “陛下,臣妾这就给宋贵人准备宫室,就住在离陛下最近的子语阁吧。”郑贵妃一副贤淑模样,让皇帝满意。 众妃心中则是既痛快,又遗憾。 痛快,是不想看到那死人的女儿有多受宠。 比起天象大道来说,陛下还不是将对柳后的感情抛诸脑后,和对柳家痛下杀手一样,陛下这父慈子孝的戏码只能在无关痛痒的时候上演。 遗憾,则是因为宫中又添一张新面孔。 顶着天星的名头,宋宜锦又年轻貌美,今日大公主没能拦下,让她进了宫,日后怕会成为一个劲敌。 秦妃摸了摸一旁九公主的头,看向太后。 秦太后扬起下巴,却是看着长宁。 女孩似乎半点没有气馁,还噙着一丝笑,等贵妃说完,宋宜锦准备退下时,才幽幽开口:“宋宜锦,你可真健忘啊。” 宋宜锦回头:“大公主的话,宜锦不懂。” 皇帝也扭头:“长宁,不要胡闹,这是衍仙长好不容易窥得的天机,你……” “父皇,天机是真,若会错了天意,可就要弄巧成拙了。”长宁打断皇帝,大袖一扫,直指宋宜锦:“您下首这名女子,可是惯善鸠占鹊巢,贪天功为己有的。” 皇帝脸色一沉:“长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越过长宁肩头,看到宋宜锦一个激灵,大步跨前:“柳华章你休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宋宜锦肩头剧颤,在旁人眼里是气得,唯有长宁明白,那是怕。 “健忘啊。”长宁笑笑,踱步下去走到宋宜锦身前。 众妃原本熄了的心又一次燃起希望。 有戏啊。 大公主显然是藏了什么后手,就等着宋宜锦认下天星后自投罗网呢。 只见宋宜锦倒退半步,又被长宁欺身上前。 “啪”地一声脆响,贯穿整个大厅。 “柳华章这三个字,你也配叫?” 宋宜锦被扇得扑向一侧,头晕目眩。 她不是……刚当了贵人吗。 怎么,还会被打。 宋宜锦目光骤转厉色,可迎面而来的,还是一只素白的手掌。 令她猝不及防,啪地又是一声脆响。 这一次她几乎站不稳,摔到一位妃子桌前。 “本宫乃大楚嫡公主楚长宁,你故意呼此姓名,存心挑拨本宫与父皇关系,该当何罪?”长宁施施然站在她身前冷喝。 宋宜锦脸上交叠着巴掌印,已经开始肿起来。 她狼狈爬起来,还没开口,就见长宁再次扬手。 这回,宋宜锦有了准备一把攥住了长宁的手腕,“我已经是陛下的贵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不可,欺狗,却是可以的。”长宁低笑,单手掌心一翻,反握住宋宜锦的手腕。 宋宜锦从前就模仿着长宁练过几招,在冒认木生后又偷偷跟着侯府侍卫勤学苦练过一阵,此时情急之下无意识出手反抗。 她这三脚猫,哪是长宁的对手。 只见长宁单手格挡,便将宋宜锦压制得动弹不得。 皇帝的脸越来越沉。 这叫什么话。 大公主不满皇帝纳妃,竟然与新贵人当众动手。 这可比戏文里唱的还好听。 “长宁!”皇帝终于露出几分帝王的威严。 “父皇,您都看到了?”长宁收手转身,长袖拂出一道香风,在宋宜锦鼻腔中无比灼热。 “姐姐真是……有气魄啊。”楚乐阳阴阳怪气地说道,眼光不是睨向皇帝,显然是在幸灾乐祸。 这样猖狂,当众打宋宜锦,不就是在打父皇的脸吗。 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郑贵妃倒是熟稔,站起来就打圆场:“嗨哟,宋贵人语出冒犯,大公主恕罪,臣妾替宋贵人向殿下赔罪。来人,还快把宋贵人扶下去。” 这可是真的火上浇油。 长宁似乎还嫌闹得不够大,笑问一句:“贵妃娘娘替她赔罪,是要替宋宜锦做保了?” “长宁!”皇帝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父皇都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长宁怡然不惧。 皇帝看到她酷似柳后的面庞,到底还是舍不得责备,只拂袖扭头:“朕看见什么了!” “父皇难道以为,凭宋宜锦这三脚猫的功夫,能够三星赶月,射伤突厥王子,退兵庆安?”长宁忽然开口,满场皆惊。 “父皇,她根本不是木生,她这庆安县主的名头,也是鸠占鹊巢而来。” 长宁字字铿锵。 众妃却是懵的,只有少数像秦妃那样通晓前朝事才能反应过来。 而身在其中的宋宜锦却是浑身剧颤。 她说了。 她到底是说了。 宋宜锦剧烈颤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出恐惧。 可长宁笑吟吟的眸光总是在她眼前闪烁。 像每一次被她击败一样,嘲讽,轻蔑。 宋宜锦下巴开始打颤。 “她惯善于鸠占鹊巢,贪天功为己有。” 长宁的话响在她耳畔。 原来在这等她。 原来在这儿! 宋宜锦凭借天星的名头,足以让皇帝忽略她冒认木生的欺君之罪。 但长宁并非直接说出。 而是先埋下伏笔,让宋宜锦在得到贵人封号后得意猖狂,再故意装成恼羞成怒的模样,用两巴掌激怒她。 逼得宋宜锦同她动手。 彼时,宋宜锦早就忘了冒认木生的事。 甚至于,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件事能有什么干系。 但现在。 随着长宁轻飘飘的一句话。 一切计谋都水落石出。 只要长宁证明宋宜锦是冒认的木生,那相应的,天星之名,恐也会被人认为是宋宜锦冒认的。 “狡猾!”宋宜锦咬牙切齿。 长宁扬起下巴。 “欠我的,都该还了,宋宜锦。” 郑贵妃听出端倪,急着替宋宜锦辩解。 “大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宋贵人的县主之名是陛下亲封的,尚且有睢安侯世子的奏折为证,您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不是?” 长公主冷哼一声。 这个时候想起她睢安侯府了? 长宁则长袖一扫,扬声唤道:“父皇明鉴,” 她俯身礼过,仰起头,神采奕奕:“因为,我才是木生。” 第二三三章:刀伤【月票30+】 “哗啦啦”一片瓷盏碎裂声,在座妃嫔中十之二三有失仪之举。 只因这一句我是木生,太过匪夷所思。 她们也曾替长宁想到过很多法子,却愣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理由等着。 如此一来,证明宋宜锦木生是假有望。 秦妃眼睛一转,便想明白长宁此前的铺垫,眉毛上挑,与秦太后交换神色,俱是按兵不动。 反倒是长公主颇有些不悦。 此事,摆明了是要牵扯到她家曹彧的。 秦昭宁也心中忐忑,生怕曹彧会因池边事对宋宜锦多加回护。 到时,不但得罪了这显然不好得罪的大公主,还要背上包庇的罪名。 长公主正欲开口,就听皇帝先一步发问:“长宁,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父皇明鉴,儿臣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长宁扬起下巴,“宋宜锦,是你自己认,还是我拿出证据来,帮你认,嗯?” “你,你再说什么,公主殿下,宜锦听不懂。” 事已至此,宋宜锦当然只有死不承认一条路可走。 不过她也算聪明,倒知道拉帮手。 眼光一扫,郑安侯兄妹便自觉跳出来。 “陛下——” “郑贵妃方才还替宋宜锦作保,如今是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吗?”长宁干脆利落打断郑贵妃的话,还先入为主,让她们拿出证据。 “这……这陛下是以睢安侯世子的请功信敕封的,此事没人比世子爷更清楚了,陛下可以请世子爷来此。”郑安侯提议。 如此,也算将曹彧绑在了一辆车上。 长宁扬起下巴,并不阻拦。 她自然不会害曹彧。 因为秦无疆早在上报请功信前就对她起疑,曹彧是君子更是聪明人,请功信上必定知道该怎么写。 再不济。 长宁唇边微陷,勾起一弯弧度。 曹彧还有她。 只要她还在,这一世,谁也不能伤害他。 “皇兄,”长公主站了出来。 “平阳,”皇帝看着妹妹,表情不算轻松,“彧儿今日,为何没到?” 长公主以帕子擦拭眼角:“还不是昨晚闹得,彧儿私自领着府兵去街上帮忙抓什么盗贼,惹怒了他爹受了打,怕是来不得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皇帝摇头嗔怪睢安侯。 “他那脾气皇兄又不是不知道,臣妹劝了好久也不得法,”长公主抹着眼泪,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万幸侯爷聪明,先罚了曹彧。 因为皇帝显然并非不知情,而是等一个解释。 长公主越发谨慎。 她这皇兄耳根子虽然软,被郑氏兄妹鼓动着做了不少糊涂事,却也不是全然昏聩,该防的,一样也没落下。 “曹彧挨打了?”长宁蹙眉。 这件事传在场上,牵动了三名女子的心,却只有长宁一人,敢宣之于口。 秦昭宁绞着手帕,心急如焚,却不敢表露出来。 宋宜锦更是深陷重围,脱身不得,连忧虑的机会都没有。 “是,故而怕是不能为长宁作证了。”长公主回头看向长宁,表情略显倨傲。 长宁对上这位亲姑姑的双目,轻轻眨眼。 这是她今世第一次正视长公主。 前世她疯狂报复曹家,还不是因为平阳长公主这个成日只知道钻营的婆婆。 要不是长公主一心要为儿子求娶公主,破坏了她和宋宜晟的“美好姻缘”,甚至用上下作手段,逼她嫁给曹彧,她也不会对曹彧那般冷酷无情。 不过此时的长公主依旧眼高于顶,倒还没怎么瞧得起她这孤身一人的嫡公主。 “那就传秦无疆好了,秦曹不离,睢安侯世子知道的,未必就比秦无疆多。”长宁笑说。 “不过就是一句话,曹世子如何不能来。”宋宜锦急忙抢道。 她可不想让秦无疆出现在这里! 曹彧是温润君子,心底善良,或是能为她留下一线生机,但秦无疆。 绝不可能。 长公主冷冷瞪向宋宜锦。 “那边都请来。”皇帝见状,拂袖命道。 宋宜锦攥紧拳头。 她深呼吸,强撑着精神。 不怕的。 她已经能够画出真正的阵法图,她不怕的。 传旨的內侍来到睢安侯府倒是很轻松就找到两人。 “我一人去就好。”秦无疆按住曹彧。 睢安侯这顿打就是为了让曹彧避过此事,秦无疆当然不会再让他涉嫌。 “无疆!”曹彧唤道。 秦无疆回头笑笑:“就你心善,但这个面子,我不给。” 曹彧的手落了下去。 “自作孽,不可活。” 皇宫虽不是秦无疆的家,他却驾轻就熟,很快赶到御花园的大厅中。 宋宜锦正跪在中央,长宁施施然站着。 秦无疆仰望她发呆。 “你是……” “自己人。”长宁笑说。 秦无疆眼睛一亮,转了个圈便喊道:“木生!” 皇帝直起腰:“秦无疆,你再说一次,她是谁?” “回禀陛下,这才是真正的木生,您封诰的庆安县主。”秦无疆抱拳恭恭敬敬道,“陛下可以验看二十人阵法图相较。” “胡言乱语!秦无疆,你夜闯我侯府数次,与她屡屡私会,原来就是为了将我的阵法图交给她!”宋宜锦倒打一耙。 长宁笑了。 “宋宜锦,你那阵法图是我送的,若真能助你天衣无缝,我还会做这种蠢事?”长宁好笑道。 皇帝却被她们两人的互相指正弄懵了。 “长宁,你?” “父皇莫急,儿臣自有办法。”长宁看向秦无疆。 秦无疆立刻会意,取出布条呈上,并将当日情况说明:“宋宜锦便是藏身暗处偷听到了学生与木生的对话,这才有了可乘之机。” “此为木生亲自所呈原稿,陛下可令两人校验笔迹,一辨真伪。”秦无疆再呈证据。 这些,他可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陛下明鉴!”宋宜锦急急叩头,“这都是秦无疆的一面之词,陛下明鉴!” “哦?那你如何解释,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长宁抱肩俯视。 宋宜锦眼光频闪,结结巴巴道:“臣……臣女此前受伤难愈,伤到了筋骨,大夫说此生都无法过于用力,公主使得还是柳家的功夫,臣女,当然不是您的对手。” 这个时候都不忘提及柳家,宋宜锦真是进步不小。 就是。 没长脑子。 “真是难为你想了这么多理由,”长宁嗤笑,“那你来告诉我,你的伤,是刀伤,还是箭伤,嗯?” 宋宜锦脸瞬间沉下去。 刀伤。 还是箭伤。 第二三四章:传宴 “哈哈!”秦无疆忽然大笑。 “宋宜锦,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木生左肩的伤,是在万军之中受到的箭伤,入骨半寸,有庆安守军上下为证。”秦无疆补充。 他倒是忘了这一茬。 不愧是能将郑安侯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她的眼睛,就是比别人犀利,看到得比别人准确透彻。 长宁噙笑,伤在她肩头,自然只有她最上心。 “我……我……”宋宜锦惶恐无措。 军营中的事,她哪里打听得到,就算打听得到,她又如何伪装箭伤后又受刀伤! “是箭伤,还是刀伤,嗯?”长宁却步步紧逼。 “是……”宋宜锦眼神闪烁,“是……” “够了!”皇帝陡然喝道,宋宜锦噗通一声跪倒:“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长宁露出胜利的笑。 皇帝又不傻,宋宜锦这样吞吞吐吐,显然就是有假。 毕竟伤疤做不得假。 只需要派两个嬷嬷过去一验便知,宋宜锦根本没法逃避。 “你说,昨晚小池边还有什么人?”皇帝啪地一声砸了茶碗审道。 “陛下明鉴,臣女真的没有见过别的人啊陛下!”宋宜锦慌张叩头辩解。 秦昭宁攥着帕子绞动,一颗心咚咚乱跳。 宋宜锦若是扛不住把她供出来,这天星名头一叩,她秦昭宁便是再难逃出大选之难。 万幸宋宜锦很清楚天星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绝不会拱手推让给秦昭宁的。 “嗨哟陛下,这不是很清楚了吗?”陈妃尖声尖气地开口,望着长宁露出笑容:“既然昨晚殿下也在,殿下又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这——” “住口!”皇帝陡然喝道:“你懂什么!” 陈妃一个激灵,低下头不敢说话,场上也十分安静。 长宁眉头微蹙。 这一世的父皇,怎么总让她觉得哪里不对。 福安赶忙给皇帝倒了杯茶端上:“陛下息怒。” 皇帝不动声色,场中沉默灼人。 半晌。 “馥桐的转世,生辰要在那日之后。”皇帝淡淡开口,扫过长宁和宋宜锦的脸,“所以天星,必是在四月后降生。” 秦昭宁不小心咬到舌尖,连忙用帕子捂住。 一口血被她吞入腹中,混合她难以言表的紧张,逐渐沉淀。 再抬头,她目光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未尝发生。 可这一切,到底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秦妃饮了口茶,收回望向侄女的目光。 而另一边,皇帝淡淡开口:“长宁她,不是。” 长宁当然不是。 她是三月生辰,四月办得满月宴,柳后遇刺身亡。 怎么“转世”也转不到长宁的身上。 而宋宜锦,刚巧是在柳后故去后出生的,时间对得上。 长宁手指波浪似得动着。 母后转世她当然不信,但道衍也算当世的得道高人,若指出天有异象,长宁也不意外。 莫非今生真的出现了天星,还正巧,就是宋宜锦? 宋宜锦。 宋家这是修了什么福,前世能谋朝篡位成功,今生有她再世为人,被逼的节节败退时,也不断出现对之有利的转机。 长宁捏着拳头。 转机。 就是三清道尊亲自为他们逆天改命,她也要一拳击退,要他们的命! “父皇,如此行径的女子,到底是天星,还是灾星,真的能确定么?”长宁迈步上前,皇帝目光犹豫。 “陛下明鉴!”秦无疆叩头。 “当日请功折子乃是学生所写,上书清清楚楚,是此女自己主动出现在曹彧面前,自称其是木生,其贪心冒认之行可谓无耻之极!”秦无疆恶狠狠道。 这宋家兄妹,他早就看着恶心了。 “冤枉啊陛下!”宋宜锦急着辩解:“臣女一醒来就被……被奴婢唤作木生,当时我病糊涂了,这才认下……” 秦无疆冷哼。 不过宋宜锦没有吐出曹彧的名字,倒令他有些惊讶。 但秦无疆很快就当宋宜锦是忌惮长公主的权势,才不敢牵连曹彧,没有多想。 “父皇,儿臣已经归位,这份功劳是否被人冒领已不重要,但您若说此女是天星,是母后转世,儿臣却是不依的。”长宁扬起下巴,看着宋宜锦吓出一身冷汗的废物样,眼睛一翻。 “她这样的人,连给母后提鞋都不配。” “你!”宋宜锦对上皇帝冷漠的双眼,顿时又蔫了回去。 皇帝也失望地喘着粗气。 “不配,她当然不配。” “陛下!”宋宜锦哭叫,她错了,她错了。 那个像父亲一般温柔的大叔根本不是父亲,是随时能变脸的真龙天子! 他对她的温柔,不过是透过她看着天上的柳氏。 根本不是对她。 这个世上,没人会对她好的。 没人。 “剥了她的县主头衔,除去朝服,押入天牢听候发落!”皇帝一声令下,侍卫顿时涌上,将绝望哭叫的宋宜锦拉扯下去。 完了。 她完了,她们完了。 她们兄妹将在牢中相见,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长宁看着宋宜锦被堵住嘴拖下去,仍不甘地死死盯着她,心里甭提多惬意了。 宋宜锦,你是前世的赢家又能怎样。 今生,还不是一败涂地。 长宁拎起裙子,一步步走上玉阶,长袖一拂,落座。 秦无疆这才后知后觉。 “公主……长宁公主。” 长宁噙笑颔首:“是。” 秦无疆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不是郑安侯设计扶上的假公主,而是,真正的长宁公主。 皇帝脸色仍不好看。 发落了宋宜锦,就意味天星没了着落,他也无处去寻柳后的“转世”之身。 “父皇,”长宁清亮亮的嗓音,成为唤回皇帝神智的唯一动力。 “今日家宴,父皇还未尝传唤歌舞呢。” 皇帝看着女儿笑吟吟的面孔,灯光之下,带着三分纯真,七分甜美。 “来人,传宴!”皇帝招手。 “传宴!”福安一挥拂尘,桌面上的茶点被撤下,流水的宴席端了上来。 皇帝还命人给秦无疆添了一张席。 随着歌舞响起,夜宴欢声笑语,皇帝脸上恢复几分喜色,笑说:“今日无疆立功,可得好好赏赐于你。” “都是学生应做的,不敢讨赏。”秦无疆这个时候倒是乖巧。 郑安侯兄妹一直忐忑坐在席间,听到这一声,更是警惕得像只老鼠一样滴流转着眼睛。 “当然要赏,”接话的是长宁。 “父皇此前说要赏赐护驾有功之人,可还记得?” 第二三五章:喜欢 “怎么?”皇帝在秦无疆与长宁间扫过,“你们?” 郑安侯紧张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死命盯着秦无疆和长宁,生怕在二人眼中看出什么猫腻。 这一对年轻男女,若是生出情愫…… 郑安侯兄妹简直不敢再想。 秦无疆年龄上并没有比长宁大多少,虽然他此时并无官职在身,但秦家嫡子的身份绝不比任何人差,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 “儿臣蛰伏之际,多得秦参谋照拂,还有睢安侯世子,一并该赏。”长宁道。 这讨赏的时候,她当然不会吝啬开口。 郑安侯松了口气,眼里又多了几撮火苗。 原来还有曹彧。 这三人联手,难怪能把宋宜晟玩得晕头转向。 “蠢货。”郑安侯心里骂道,一只手拳头紧攥,几乎要捏出血来。 若非宋宜晟这个蠢货,竟然把真神给顶了上来,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一场歌舞尽欢的家宴,生生被他们兄妹吃得心惊胆战。 就怕长宁什么时候又突然招呼上来。 虽然宋家兄妹都在牢里关着,但方谦也在牢中。 这柳家的案子,陛下可还没说什么时候查。 长宁不提,估计也没人敢提,怕是就会这样拖下去。 郑安侯余光一瞟,那红裙明艳的少女仿佛有意瞥他一眼,小巧光滑的下巴微扬起,笑容神秘莫测。 蔷薇跑到他身边低声:“侯爷,娘娘让奴婢问您拿个主意啊。” “拿主意,哼,”郑安侯手指差点把茶盏捏碎。 他很清楚,主动权握在人家长宁手里。 长宁随时能重拳出击,而他。 毫无还手之力。 郑安侯暗中磨牙,冲长宁扬了扬下巴:“看不到人家在拿咱们当猴子耍呢?” 今日长宁底牌尽出,一连料理了宋宜晟兄妹俩,本可以乘胜追击,借方谦之手,请陛下翻查柳家的案子。 可她没有。 她在稳操胜券的情况下,捏着郑家兄妹的命门,逗弄狗似得,迟迟不放。 郑安侯气得牙痒。 长宁这是一箭双雕。 不但一直吊着他的注意力,还得到了陛下的欢心。 现在的她,仿佛不记得为柳家伸冤一样,先请陛下传宴,有力地缓和了紧绷的父女关系,将一手好牌发挥得淋漓尽致。 郑安侯兄妹就是想离间都找不到机会。 现在,还为根本不在场的曹彧请功,得到秦家助力后,伸手就去拉拢长公主。 她这哪里像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手段之老练,便是朝中老臣,也难以望其项背。 “彧儿也知道?”皇帝挑眉,一边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心里咯噔一声。 睢安侯拼命想将曹彧从这件事里摘出去,这长宁一请功,却是帮了倒忙。 长公主眯了眯眼。 这长宁,不会是故意要拖彧儿下水吧。 “皇兄明鉴……”不待她解释完,长宁便道:“睢安侯世子是不知的,但曹彧表哥天性正直,无形中相助,儿臣更加感激。” 皇帝哈哈一笑:“彧儿自然是个好孩子,看来长宁对他这位表哥,评价不错啊。” 长宁噙笑:“表哥谦谦君子,儿臣自然敬佩。” 皇帝笑眯了眼,还不忘去看妹妹。 长公主亦是神色欣喜。 这长宁虽然新近入宫,手腕却是不俗。 一句话不着痕迹地洗白曹彧,分明是在帮曹彧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呢,手段实在漂亮。 “长宁过奖了,你那表哥就是榆木疙瘩死心眼,哪里有你们说得那么好。”长公主笑着闲谈,心思却是活络。 此时一观,这长宁对曹彧很有好感。 “长宁,快来姑姑这儿,让姑姑好好瞧瞧你。”长公主招手。 长宁嘴角微动,但很快站起身,拎着裙角走过去,坐在了长公主身旁。 “好孩子,一晃竟长这么大了。”长公主摸着她的面颊,爱怜地说:“这些年,你可吃苦头了。” “姑姑言重了,”长宁应,眼珠微微抖动。 “来,姑姑入宫匆忙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镯子就先送你。”长公主拉着长宁的手,从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顺着长宁的手滑了过去。 长宁手指一僵,看着那镯子出神。 “这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第一件礼物,母亲特意命人给你送来,喜欢么?”男子声音温润,还略带着些许紧张。 四周都是大红的喜帐,曹彧身着喜服,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奈何,得到得只是她冰冷的一笑:“不喜欢。” 长宁依然记得他脸上的僵硬。 “无妨,我再为你寻便是。”男子声音不辨喜怒,却仍将镯子收在了她的妆匣里。 直到秦无疆死的那一夜。 狂风骤雨,雷霆爆裂。 他一身湿漉漉地冲进来,盯着长宁榻前脚凳上一双沾了泥浆的乌黑长靴,冷冷发笑。 “你不喜欢,你是真的不喜欢。”曹彧步步走近。 就在长宁以为,他要掀开纱帐将藏身榻上的人揪出来时,曹彧却转向妆匣,连这紫檀木的小抽屉一道砸在地上。 “你永远也不会喜欢它。”曹彧又哭又笑,转身跑开。 长宁盯着那镯子出神。 一双白袜将镯子踹开,帐中藏着的人揽住她的肩,强行别过她的头。 “秦家谋逆,该死,但长公主设计毁你我良缘,曹彧就当真不知么?”男人的声音催眠般响起,头抵着她的头,动情呼唤:“长宁,不要离开我。” 雷霆滑过,长宁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落泪。 但此时,她眼中却十分清明。 “喜欢么,长宁?”长公主握着长宁的手,略带希冀。 皇帝太后秦妃,包括郑家兄妹都在等她的答案。 秦昭宁更是将手掌攥出青筋来。 不喜欢,不喜欢。 你怎么能喜欢曹彧,你怎么能喜欢大表哥。 秦昭宁心中重重的呼唤,长宁没有听到。 便是听到了。 她也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喜欢。”长宁笑容灿烂,摸着前世碰都未尝碰过的镯子,牢牢用掌心握住。 镯子上有长公主的体温,温和得,就像那个男人的笑。 “很喜欢。”长宁说,“我会一直戴着,保护好它。” “嗨哟你这孩子,”长公主亲昵地摸了摸长宁的头,笑容别提多开心了。 彧儿。 你果然是尚主的命格。 长公主无比得意地冲着郑贵妃楚乐阳处一瞥。 尚正经的,嫡公主。 第二三六章:忘了 长宁收下镯子,闲聊片刻才回自己席面入座。 此时,四方已经暗潮汹涌。 长公主赠了这么有象征意义的镯子,大公主还偏偏表情深邃地说着喜欢,若是再看不出端倪,这场上的人可就白活了。 不过有事不关己的,也有忧心忡忡的。 比如,秦昭宁。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摆平楚乐阳后,会凭空跳出大公主这样的劲敌。 在她看来,大公主就算不排斥嫁给曹彧,也不会表现得像长宁这样直率,分明是读懂了长公主的意思后还说喜欢,要好好保护它。 那保护的,哪里是镯子。 分明是大表哥的心。 秦昭宁一瞬间失了力气。 她舍掉天星的荣光,只为能得偿所愿,嫁给大表哥,却偏偏生出这等岔子。 “大公主聪明绝顶,风华绝代,昭宁,敬您。”秦昭宁端起酒盏,遥遥相请。 秦妃蹙眉。 昭宁怎如此冒失。 纵然她得了太后几分青眼,也不过是个臣工之女,如何敢提盏敬给嫡公主。 长宁不给她这个脸面,秦妃半点也不意外。 “好啊。”长宁眼皮一掀,举盏。 秦妃眉头一挑,又一次出乎她意料。 秦昭宁肩头微颤。 她是心中难过才唐突行事,但大公主竟然给了她这个脸面。 “多谢殿下。”秦昭宁站起来,双手恭恭敬敬举着酒杯。 她代表的,也是秦家的脸面。 长宁施施然看她,仰头饮尽杯中佳酿。 秦昭宁深深看她,喉头动了动。 “昭宁?”秦无疆在她旁边低唤。 秦昭宁回神,也赶忙饮尽酒盏,“谢大殿下赏脸,昭宁再饮一盅。” 她说着,听春添酒,仰头饮尽。 秦无疆此刻也觉察到妹妹的不对劲。 秦昭宁摇摇摆摆坐下。 她按着眉心,显然是不胜酒力。 长宁看到秦昭宁眼眶微红,沉默不语,只仰头饮酒。 耳边歌舞正酣,她将注意力转移过去。 秦妃也适时圆场,还让九公主过去跟长宁玩耍。 小奶娃入怀,长宁自不会向秦昭宁那边看去。 一场夜宴在欢歌笑语中过半。 秦昭宁又自斟自饮了两盅,已有些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秦无疆主动扶她离开。 “二哥不急离开,”秦昭宁脸颊粉红,摇着手道,有些站立不稳。 “昭宁,你这是做什么。”僻静的树荫下,秦无疆忍不住发问。 “我……” 秦昭宁眼睛一酸,终于忍不住扑在秦无疆肩头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出什么事了,不还有二哥哥呢么。”秦无疆心疼地拍着妹妹肩头。 听春也在一旁抹眼泪。 大公主手腕超凡,连郑安侯兄妹都被斗黑了脸却毫无还手之力,秦昭宁又凭什么同她争。 现在大公主这么清楚地表示好感,长公主岂会拒绝。 世子爷。 是人家的了。 秦昭宁一贯量力而为,如今斗智斗勇斗出身,她都输得一败涂地,还争什么。 “我,我是为哥哥高兴,为父亲,祖父高兴。”秦昭宁咯咯笑着,一根手指按在自己唇上,摇摇摆摆凑到秦无疆耳边:“我偷听到的,段嬷嬷……段嬷嬷去请祖父了。” “什么?”秦无疆猛然抬头,望向夜宴灯火辉煌的方向。 秦昭宁一努嘴,眼睛酸得睁不开。 “哥哥回去吧,回去吧。”她一贯懂事,知道这是秦无疆心心念念的大事,不忘催促。 “那你……”秦无疆还不太放心妹妹。 “我……我也该回家了。”秦昭宁低下眼睑。 争什么。 听天由命吧。 “秦太傅到!”有司仪官喊道。 秦无疆立刻抻起脖子。 “昭宁告退。”秦昭宁屈膝一礼,先一步转身离开。 “小姐!”听春和秦无疆交换个眼色,急忙去追。 秦无疆自然不能离开。 家宴到底是皇家的家宴,太傅突然来,显然是有要事。 秦无疆能想到的要事,只有一条。 方谦。 羁押在天牢的方谦还没有机会面圣,秦太傅此来,十有八九,就是为了方谦的事。 “是母后思念,才召你舅舅过来,皇儿不要怪罪。” “母后说的哪里话,是孩儿疏忽,早就该请舅舅过来的。”皇帝笑说,命人为秦太傅和秦公允添桌。 席面备好,二秦入座。 便是后知后觉的陈妃也觉察到气氛不同,这秦太傅一来,可就不止是家宴那么简单。 几位妃子都不出声,余下的小妃嫔自然不敢随便开口。 皇子皇女们也不晓得发生什么,倒是台上歌舞不休,没一会儿就再度热闹起来。 但郑安侯的心却没有因此松懈。 秦太傅入席后虽然只同太后皇帝交谈,毫无异样,但他却清楚。 这只是表象。 秦太傅不过在等时机罢了。 郑安侯忧心忡忡,攥紧了茶盏,给妹妹递了个眼色。 此时此刻,郑贵妃又能有什么办法。 箭在人家的弦上,何时发,射得准不准,都被人家握着呢。 “这位,就是陛下新迎回的大公主吧。”秦太傅站起身,像长宁拱手行礼。 长宁也不托大,站起来微一颔首:“太傅。” 她虽然是小辈,但君臣礼数在,也不好对秦太傅行什么大礼。 “果然有孝纯懿皇后当年的风采,”秦太傅夸赞。 皇帝点头:“馥桐为朕诞下的女儿,当然是最好的。” 秦无疆坐在席前舔了舔唇,一颗心不安份地躁动,想要起身却被秦公允按住。 长宁笑吟吟看他一眼,示意其稍安勿躁。 她美目在席间一扫,忽然顿住。 有两方席面空了。 一个是秦昭宁方才留下的,另一个,却是秦妃。 她挑眉,目光梭巡,却没有发现秦妃踪迹。 长宁叹了一声。 前世秦妃便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今生想必是发现了秦昭宁方才的异样,出去安慰她了吧。 长宁眉眼一垂。 非是她不肯成全秦昭宁,而是有些东西,不是让与不让的事。 前世她对不起曹彧,今生只想补偿他。 成全他。 如果他真的喜欢秦昭宁,长宁当然不会反对。 但看前世他二人的表现,曹彧和秦昭宁,偏偏就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既然如此,长宁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主动权。 除了她,还有谁能给曹彧想要的自由。 至于秦昭宁。 长宁相信,她那样剔透的女子,当可以及早学会,忘记。 宫门前,秦妃也如此劝道:“昭宁,忘了他吧。” 第二三七章:说笑 “姑姑说笑了,昭宁……岂敢。”秦昭宁声里带着酸,目光闪烁。 “你这孩子,”秦妃拉着她的手走到就近的一处亭子,婢女为她们安置好软垫坐下,“同是女子,你那点儿心思,瞒得过父亲兄弟那般粗心男儿,还能瞒得过姑姑我?” 秦昭宁不语。 秦妃拉着侄女的手:“长公主凤子龙孙,心比天高,咱们秦家若是攀上她,也不见得是好事。” “侄女知道,”秦昭宁低头喃喃。 大道理她岂会不懂,但祖父和父亲分明已经决定要争上一争,她也抓住了希望的苗头,却在这个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实在不甘。 “你知道就好,”秦妃也叹了口气,忽而笑笑:“我们说些高兴的吧,你那表哥成天嚷着要为陛下分忧,也没见落在实处上,方才听你父亲递话,说是要给他求个差事,到时便让他出去历练历练长点见识。” 秦昭宁眼珠动了动。 父亲已经开始动手了,为五皇子谋实职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得戏唱呢。 倒是姑姑,好像还不清楚家里夺嫡的安排。 “姑姑久在深宫,当知朝里的差事不好办。”秦昭宁说。 秦妃一怔。 她是个剔透的人,经此提醒显然明白秦昭宁是话里有话。 既然是不好办的差事,秦家还要给五皇子谋,可见…… 秦妃怔怔坐了好一会,终是长长叹了口:“难怪你如此失望,是姑姑无能,没能帮你……” “姑姑快别这么说,昭宁岂会如此无状,怪罪姑姑,是昭宁自己命苦。”秦昭宁按住秦妃的手,看着她这样与世无争,一股不甘直窜头顶。 秦家总是这样,不争,不争,到头来,本该到手的东西却拱手让人,自己还要任人鱼肉。 “好孩子,按说你这孩子哪里都不差,聪明能干,不输任何人……”秦妃略显尴尬地笑笑,嗨了声:“不说这些了,我的好侄女,在姑姑眼里便是天仙似得人儿,哪个也比不得。” 秦昭宁咬着下唇不语。 秦妃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激起了秦昭宁心中的不甘,尽力圆场:“姑姑若是有机会再替你同太后说说,因为大公主同辽东还有亲事,说不定能替你求下一份恩典,再不济,姑姑也能给你寻个好儿郎。” 秦昭宁心里一抽一抽得难受。 好儿郎。 除了曹彧,京中还有哪家的好儿郎。 配得上她。 秦昭宁如往常般扬起头。 只是这一次,角度稍高,显得过于矜傲。 “姑姑若真想帮我……”她吞咽一口,“就该好好帮着五——” 秦妃按住她的唇:“这种事你我心知肚明便好,万不能宣之于口。” “不,姑姑,还有一事姑姑不知。”秦昭宁拉住秦妃的手。 她的不甘在秦妃屡次三番的谦和退让中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秦家,不该这样的。 论身份地位底蕴,秦家哪里不比郑家强,却处处被人压上一头。 “何事?”秦妃蹙眉。 秦昭宁目光越发坚定,她扬起下巴,缓慢沉着地开口:“我,才是天星。” 秦妃腾地站了起来,警惕四顾:“昭宁,这可不是能说笑的!” “姑姑,昭宁岂是信口开河的人。”秦昭宁笑说。 秦妃脸色急剧变化:“这,可是场豪赌啊。” “赌就赌吧,”秦昭宁攥紧拳头。 不赌,她一辈子都不能甘心。 …… 秦妃回来时,夜宴将近尾声。 一曲毕,舞姬们水袖交搭,盈盈施礼告退。 秦妃坐在席面上,招呼大宫女来耳语一声,宫女福礼一边看向长公主那头,屈膝告退。 长宁手指敲打着桌案,注意力落在秦太傅身上。 老太傅撩着袍子站起身。 长公主微诧望着太傅,身边却出现一个宫女,宫女施礼,附耳低语:“殿下,昭宁小姐在后面等您,说是,有您的东西要还给您。” 金镶玉的血玛瑙镯子。 长公主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只她要送给“未来儿媳”的镯子。 “昭宁果然是个剔透的孩子。”长公主心里夸了句,起身离开席面,往身后走去。 她刚离席,秦太傅便已走到中央:“陛下,老臣有一事不明,想请大公主解惑,还请陛下允许。” “舅舅这是哪里话,今日是家宴,舅舅是长辈,长宁,”皇帝唤道。 长宁笑了。 她站起身,走下玉阶。 秦无疆颇为激动,坐在席上扭了几下,若非秦公允瞪他,他便要跳起来了。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郑安侯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秦太傅这个老东西,果然来者不善。 他们就是不想放过他。 郑安侯急着给妹妹使眼色,与此同时,长宁语调轻松:“老太傅,但说无妨。” 老太傅拱手一礼。 皇帝说他是长辈,他亦不敢托大。 “谢殿下。” 长宁噙笑颔首。 “敢问殿下,既是出身柳家,可知柳一战谋逆一案,到底是真是假。”秦太傅年纪虽大,却声如洪钟。 夜,在一瞬间寂静下来。 连夏蝉都不敢鸣叫。 皇帝缓缓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盯着底下的老太傅和长宁,喘息慢得近乎停止。 …… “见过殿下,”秦昭宁盈盈施礼。 “快起来,”长公主连忙扶着她,看到秦昭宁微红的眼眶,心里倒浮出几分愧疚来。 说到底,是她给了人家姑娘希望,这厢又变了挂。 “你是个好孩子,赶明儿舅母一定跟母后说,给你许一门好亲事。”长公主笑着调侃。 秦昭宁却是淡淡一笑:“劳烦舅母费心,不过昭宁的亲事,怕是已经有了着落。” “呃?”这次换长公主懵了。 方才还由太后牵线搭桥地,准备嫁给她的儿子曹彧,结果现在曹彧和大公主的婚事还八字没一撇呢,她怎么就这么快地,有着落了? 秦昭宁低头,眉目略带落寞。 手里攥着的,是用绣帕包好的金镶玉镯子。 “昭宁生辰,是八月十二。”她低声。 “什么?”长公主茫然。 这跟秦昭宁的生辰有什么干系。 秦昭宁喉头动了动,将紧攥的镯子递上。 “昭宁不敢欺君,此前不言,只因收了您的镯子,这厢还了,昭宁也该……向陛下坦明实情。” 长公主收回镯子的手僵在半空。 此时她若在不明白,这四十多年可就白活了。 “昭宁,你……不是在说笑吧。” 第二三八章:夜访 “昨夜小池边,宋宜锦见的人,就是昭宁。”=-0987654321?话。 显然,秦昭宁挑这个时候单独跟她承认此事,别有深意。 “大公主心善,见昭宁不语,也未尝提及昭宁,昭宁还以为是殿下有心成全,却不想……”秦昭宁舔了舔唇角,声音干涩。 长公主蓦然抬头。 她明白了。 “彧儿何德何能,竟能得你这样好的女孩青眼。”她笑道,仍未尝多言。 秦昭宁也不疾不徐,缓缓上前,递上镯子。 长公主伸手,却有些犹豫。 暂时没接。 秦昭宁唇角笑意更深。 “大表哥人中龙凤,当世奇才,长安城中多少女子仰慕,也不知何等女子可以匹配。”秦昭宁笑说。 长公主却是下意识回道:“道衍道长说过,彧儿有尚主的命格。” 话落,长公主像是忽然记起一样,笑着去接。 这一次倒是秦昭宁微一收手。 “大表哥若能尚主,昭宁自是高兴,不过陛下适龄的公主中,只有乐阳公主尚无婚约在身,殿下考虑的,莫不就是七公主殿下?” 长公主没接到镯子,本就表情不善,又添此言,顿时脸色一沉。 “昭宁,你是在跟本宫开玩笑么?” “昭宁不敢。”秦昭宁笑吟吟,一并递上了镯子。 长公主接过镯子摩挲着,冷哼一声:“那你就该知道,这镯子既然送过去一次,就不会再送第二次。” 她下巴高抬:“本宫可没她们母女那么厚脸皮。” 秦昭宁一笑:“殿下此言,昭宁便不懂了。” 长公主蹙眉:“昭宁,你是个好孩子,本宫也一直很喜欢你,今日你既然将话说开,舅母也就懂你的心思了。你也别跟我绕这个圈子,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舅母抬爱。”秦昭宁屈膝一礼,雍容大度。 长公主双手合十腹前,目光平视,稍向前走了两步。 秦昭宁站在她身后跟了几步,语调缓慢有力:“大殿下历尽冷暖,饱尝艰辛,如今苦尽甘来,却对大表哥青眼有加,本是佳缘,只是……” 长公主回头看她。 “只是此前听皇姑祖偶然提起,似乎这门婚事,中间还插着个人呢。” 长公主仰头:“辽东的亲事本宫清楚,当初长宁未过满月,礼还未周全,虽然名义上是有婚约的,但退婚之事,不过书信一封,告知辽东便是,不碍事。”她转过头。 “昭宁并非此意。”秦昭宁应的干脆。 长公主扬眉。 “为何历代都是嫡公主下嫁辽东,殿下应该最清楚,如今这位,怕是……”秦昭宁笑而不语。 长公主上扬的眉间出现一道川字。 她身在其位,最清楚此间利益纠葛。 嫡公主下嫁,全因将来继承皇位的人,是嫡子。 也就是让未来的皇帝与辽东郡王有那嫡亲的关系,以拴住辽东郡王之心。 但长宁这里却是完全不同。 柳后早夭,她没了母后,没有嫡亲兄弟,连唯一可以依托的外祖家都烟消云散,还要靠长宁才有可能洗雪沉冤。 说不得,就成了皇帝与长宁间最大的隔阂。 不是助力,反成拖累。 这样的背景,显然日后绝非一帆风顺。 除了皇帝对柳后的旧情,她其实什么都没有。 “本宫想过了。”长公主淡淡回了句。 皇帝至少还能在位个十几年,而这十几年,足够曹彧扎根了。 “殿下真的想清楚了吗。” 秦昭宁涵义深刻地笑笑:“那柳老将军一家又是何等显赫,还不是旦夕之间,烟消云散。” 长公主眉头深皱。 “这当中是非曲直,恐有心人都能猜测出来,便是长宁,也从父兄处得知两份内情。” “你的意思是……”长公主瞪大眼。 秦昭宁这话十分清楚。 秦家掺和的,就是柳氏的案子,而且听着话的意思,显然秦家是能够确定,柳家的确是冤枉的。 那样煊赫的家族,倾倒不过旦夕。 曹彧便是扎根再深,又能如何。 还不是皇帝身边的事,何况那郑家显然是和长宁不睦,新帝登基,若是记恨…… 长公主一瞬间想了很多,思路并不清晰。 此时镇定的,唯有秦昭宁。 “方才姑姑同昭宁说,得祖父相请,五皇子似乎要领职五成兵马司,到时,还请舅母托大表哥多加照拂。”秦昭宁屈膝一礼,转身告退。 “昭宁!”长公主一听五皇子,下意识唤住秦昭宁。 “舅母。”秦昭宁屈膝,“还有什么事么?” 长公主笑笑,一边命人将镯子收好:“这镯子到底碎过,舅母岂能送你,改日来府上,舅母送你个更好的。” 秦昭宁美目流转,回望了大厅一眼,显得有些犹豫。 “昭宁,”长公主却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身前拉。 “彧儿这孩子刚受了罚,本宫心疼得紧却脱不开身,正巧你先回去,替本宫送些伤药过去,可好?” 秦昭宁睫毛抖动,屈膝一礼:“但凭舅母吩咐。” 长公主松了口气,示意大丫鬟送秦昭宁去侯府,自己则收拾着,转身回了院子。 秦昭宁跟着长公主的心腹丫鬟离开。 她表情没什么变化,倒是身边的听春上了马车便喜笑颜开。 秦昭宁摇摇头。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秦昭宁轻哼一声。 长公主贪心不足,她这枚天星和大公主,哪个都舍不得放手,便借着她对曹彧一片真心,拖着不放她走。 只要她还没有向皇帝表明自己也曾出现在小池,长公主就可以随时替曹彧向她求婚,这帐,没人比长公主算得明白。 至于送镯子的承诺,秦昭宁更不放在心上。 贵族间的许诺,总是爱玩文字游戏,以便给自己留下后路,秦昭宁早就习惯了。 “哎呦,长公主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咱们可怎么办啊小姐。”听春好生着急。 秦昭宁仰头。 “不急,过了今夜,她就知道我秦昭宁,未必就不如那大公主。” 听春茫然。 她当然听不懂秦昭宁的意思,也不知道,秦昭宁为这件事究竟赌上了什么。 “小姐,到了。”车夫道。 秦昭宁由听春服侍着走下马车,睢安侯府的小厮立马拉开大门,急着跑进去通报:“秦家三小姐到。” 曹彧听到消息却是蒙的。 深夜到访,可不像昭宁这样守礼有度的大家闺秀会干的事。 “莫不是无疆?”曹彧慌了神,匆匆忙忙跑出来。 第二三九章:明断 “昭宁,出了什么事?”曹彧披着一件宝蓝色长衫冲了出来,丝绸制中衣上的银色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手指骨节分明,按着肩头的长衫,很是急躁。 尽管神色慌忙,但他从容贵气的风度未尝改变,稍稍颔首作礼。 月光渡银辉,所谓君子如玉,便是他此刻的样子。 秦昭宁想着。 此生若能时时与这样丰神俊秀的男子相伴,该是何等幸事。 “大表哥莫急,什么事都没出,是舅母要我来替她给你送药。”秦昭宁说着,一旁听春将药瓶递了过来。 曹彧没接。 母亲不是不明礼数的人,这样深的夜,岂会叫秦昭宁给他送东西。 便是母亲真的提了这种要求,昭宁这样的大家闺秀,也该提醒母亲才对,怎么会贸贸然而来。 她可是比他还先一步看出秦家谋算之人,绝不会如此冒失。 秦昭宁舔了舔唇:“大表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曹彧眉眼一垂:“表妹请。” 秦昭宁被陆铮引入屋内,却不见曹彧跟来。 “请表小姐稍后,世子爷去换衣裳了。”陆铮做了请的手势,有小斯递来茶水奉上。 秦昭宁落座,心思复杂。 曹彧恪守礼节,是他的风度,也是见外的表现。 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大表哥待她,并无不同之处。 不过曹彧到底担心,没有耽搁太久便出现在秦昭宁面前,除了发冠稍显凌乱,一缕垂髫散在外面,并无不妥之处。 他拱手请罪:“方才情急之下唐突表妹,望表妹恕罪。” 秦昭宁笑笑,颔首还礼,又示意屋中其他伺候的小厮奴婢。 曹彧会意,一个眼神陆铮便带人退下。 “大表哥可知,今夜是大公主鸾凤回巢的大日子。”秦昭宁开口,走近几步。 曹彧点头:“知道,长安城已经传遍了。” 他一顿。 “此事,秦家?” “不知,不过昭宁看着,二哥哥倒与公主是旧识。”秦昭宁眉眼微动,余光观察曹彧神色。 “旧识……”曹彧喃喃。 秦昭宁提醒:“木生就是柳华章,也就是,大公主。” “什么!”曹彧眼珠极转,似笑非笑:“原来是她,果然是她。” 秦昭宁心上咯噔一声,不自觉地吞咽**。 果然,大表哥说起她的名字时,也会眼睛发亮,唇边带笑。 她是木生,就是宋宜锦此前的所有底牌。 大表哥当然对她另眼相看。 秦昭宁忽而扬笑。 “大表兄,你的发髻乱了。” 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曹彧身旁,一伸手,就捞起了曹彧的那缕垂发,想要替他挽上去。 “不敢劳烦表妹。”曹彧一连退了三步,摆手不休。 秦昭宁不急不羞:“大表哥心中,昭宁竟是如此无状的女子么?” 曹彧站定,心里送了口气,动作却未曾靠近。 “昭宁表妹大家闺秀,都是为兄荒唐,竟如此失礼,惭愧,惭愧。”曹彧赔罪。 他一如既往的风度,让秦昭宁心头一暖。 为了这样的男子,赌,也是值得的。 “大表哥,你还需救一救昭宁。”她盈盈拜倒。 “昭宁,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曹彧一时不明所以,匆匆上前搀扶。 秦昭宁秀目含泪,低声抽噎。 “昨夜,昭宁闲步池边,因见着表兄……避嫌不敢露面。” 曹彧脸色一红。 “我……” “表兄恪守礼度,昭宁亦不曾多望。”秦昭宁立刻道。 “惭愧,惭愧。”曹彧摆手,复又问道:“是此事给表妹添了什么烦恼?” 秦昭宁绣帕试面:“陛下……寻着的天星,便是该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池边,昭宁如今,已经脱身不得了。” “天星?”曹彧一脸难以置信。 …… 另一边,长公主刚回到宴席之上,就听到老太傅声如洪钟的问话,顿时头顶一冲,险些晕倒。 她被宫女扶住,勉强坐回席前,四周显然都是她这样受惊不小的人。 那郑贵妃兄妹更是脸色惨白。 “舅舅,”在长宁回话前,皇帝先一步开口:“今天是长宁归来的好日子,舅舅何必非要挑此时来问她这种问题,还是……” “儿臣不介意。”倒是长宁抢先回话。 皇帝脸色更沉:“长宁,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儿臣一直记得,所以才要如实回答。”长宁平视皇帝,认认真真行了礼:“父皇也该记得秦太傅的为人,岂会无的放矢。” “你!”皇帝黑了脸。 长宁已经站到了阶前。 今天有秦太傅铺路,正是为柳家翻案的最好时候。 “太傅请听清楚了,本宫在柳家长大,军营出入不下百次,柳氏一族上下个个赤胆忠心,没有任何反叛之相,更未尝私藏过军械,所有罪名皆系子虚乌有之言!”长宁字字铿锵,直抒胸臆。 “冤枉啊陛下!”郑安侯高呼着冲了出来,扑倒阶前。 “陛下明鉴,公主殿下长在逆臣家中,受逆臣蒙蔽,才会出此谬言。臣所查证皆是证据确凿,绝无半点投机作伪之嫌。”郑安侯高呼辩解。 长宁冷笑:“郑安侯,谁人说是你的证据有问题了?你这般急着辩解,污蔑本宫,可是大不敬。” 郑安侯嘴角抽搐。 秦太傅越过他开口。 “陛下,并非老臣突然提及,而是那拦架告御状的方谦当着满朝文武和长安百姓的面将柳家冤枉的账簿递了上来,此事不能再拖了。”老太傅跪倒在地。 秦公允与秦无疆也连忙起身,跟在老太傅身后跪倒。 “望陛下明断。” 太傅资历老,这一跪,便是代表了满朝文武。 而且太傅这个理由,也让皇帝不能不重视。 郑安侯急叩两个头:“陛下明鉴,当初是庆安侯送来的密报,相应证据都是给您过目了的……” “郑安侯可真会甩包袱,眼见宋宜晟穷途末路,便想着将包袱都推给他和父皇?”长宁冷笑,步步走下玉阶。 她拎起裙角,跪在众人之前。 “请父皇明断,为祖父伸冤昭雪。”长宁声音郎朗,回荡在大厅上空。 “请陛下明断。”三秦开口。 大厅外忽然也聚集了几位听说事情原委的正直老臣,也纷纷跪倒呼求:“请陛下明断。” 皇帝喘息不匀,失力坐回龙坐。 “你,你们……”他手指指着长宁和一种臣工。 长宁膝行两步。 “父皇,您就忍心让母后一直顶着逆臣之女的名声吗?!” 皇帝周身一颤。 “好,好好好,你们,要朕怎么明断?” 第二四零章:重审 “儿臣不敢徇私枉法,只请父皇允许,重审此案。”长宁叩头。 金雀头的宝石坠子哗啦啦响动,女孩未曾起身,倒是身后的秦太傅三人连连叩头:“恳请陛下重审此案。” “恳请陛下重审此案!”外面的老臣不知何时进来,跟着拜倒。 郑安侯看着他们一张纸老迈的脸,顿时跌坐在地。 秦家果然是树大根深,不声不响地,秦太傅便请动了这么多的老臣相助。 必定是几日方谦拦驾时说的那番话,让他们意识到柳家一案有冤。 一旦此事定性,他郑安侯绝没有什么好下场,自然,也就不需要畏惧。 何况大公主归来,明显与秦家亲厚。 郑安侯转瞬间明白,大势已去。 他以为羽翼未丰的小丫头,竟不知不觉间,将秦家收拢到麾下,如今突然发难,却是陛下都没法阻挡的洪流。 “好,太傅,就由你来主理,率三司重审此案。”皇帝果然应下。 “多谢陛下恩典。”秦太傅等叩首。 “多谢父皇。”长宁盈盈一拜,站起身。 皇帝却在一瞬脱力。 长宁静静看着,目光微抖。 这件事对于父皇来说,的确是较难承受。 柳家满门已尽数被斩,如今若是成功翻案,就是他此生最大污点。 长宁闭上眼。 错就是错。 父皇的错,也是错。 岂能因为他是受了蒙蔽,就遮遮掩掩,令真相不能大白于天下。 皇帝起身先一步离开。 秦妃上前搀扶,皇帝却甩开她的手,独自回宫。 这边皇帝离席,众妃自然要散。 陈妃第一个起身追上皇帝,抬手去扶,竟然没被甩开,顿时大着胆子道:“陛下来臣妾宫中吧,六皇子昨日新书了一副字,正想请您品鉴呢。” 皇帝冷冰冰瞥她一眼。 陈妃一个激灵,表情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皇帝已经甩开她的手自己回宫。 “这个时候还不忘邀宠,陈妃娘娘可真是胆大心‘细’啊。”有人娇笑,各自回宫。 陈妃脸色也很难看,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只得灰溜溜离开。 另一边郑贵妃看向兄长,郑安侯急忙摇头。 她耐住性子,狠狠瞪了眼长宁,拉着楚乐阳拂袖离开。 “郑安侯,还请你将相关证据如数上缴。”秦公允来到郑安侯身前。 郑安侯咯咯怪笑,撑着站起身。 “秦大人这话说得,当初柳家一案,证据都已经清查,上缴的刑部,本侯又能交出什么,您说是吗康老大人?”郑安侯冷冷回头。 刑部尚书康大人嘴角抽了抽。 这条老狗,竟然还想拖他下水。 “此案当初是郑大人全权负责,结案时所上缴的证据全在刑部封着,我刑部绝无拆动。”康尚书道。 长宁远远听着,鼻间轻哼。 这些顺风倒的老滑头,现在就开始互相推诿了。 她走过来。 “大殿下。”几位老臣退半步躬身。 “不必多礼。”长宁施施然道,转对老太傅屈膝一礼。 “殿下,使不得。”秦太傅连连摆手。 长宁郑重按下他的手:“使得。老太傅不畏权威,公正无私,这是长宁代外祖父柳一战,向老太傅道谢。” 她屈膝标准,谢礼施过,又对秦公允父子颔首。 秦太傅绷直肩膀受下,其后才行君臣之礼,率秦公允父子三人同时拱手对长宁。 长宁也淡然受下。 众臣看过脸色各有变化。 如今,大公主同秦家亲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倒是郑安侯,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自己给自己树敌。 这一夜的事风一般流传。 种种猜测都有。 不过聪明过人者大抵也能猜到,郑安侯这是弄巧成拙,自作自受。 “陛下有旨,交由三司重审柳一战谋逆案!” 传旨的太监风驰电掣,连夜将圣旨送往相关人等家中。 就连身在天牢的宋宜晟都接到了解押转往刑部大牢的调令。 幽深晦暗的大牢中,脚镣哗啦啦作响。 宋宜晟步履蹒跚地走在昏黄的灯光下,不忘冷笑。 “老狗,自作自受。” “说什么呢,快点走!”牢头推搡,宋宜晟踉跄两步,垂发凌乱,却加快了步子。 “侯爷!”他刚一出门,就看到杨德海冲过来。 宋宜晟脸色一亮,只见杨德海塞了银子,押运官掂量着钱袋子,比划一下。 杨德海立刻冲上来:“侯爷。” 宋宜晟隔着囚车抓住他的手:“你来了。” 杨德海喉头动了动:“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若非他一时犹豫放走方谦,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我落人瓮中,步步是错,也不差你的一桩。”宋宜晟将碎发拨倒耳朵后面,露出微有些脏的脸。 “侯爷,令者要我问您,东西在哪儿,他说取了东西就可以救您。”杨德海低声,目光有些不解,显然不清楚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宋宜晟冷笑。 “那东西只有我能取,你让令者去联系郑安侯,配合郑安侯救我出去。” “侯爷,那郑安侯如今自身难保,”杨德海急道:“他不出卖您就已经是万幸,怎会……” “出卖我,那就一起死好了。”宋宜晟阴戾一笑。 杨德海微怔。 “她还活着,她成了公主,”宋宜晟喃喃,“除了我,还有谁知道如何对抗她。” 杨德海看着自己被宋宜晟抓出血条的手背,“侯爷?” 宋宜晟松开手:“你去告诉郑安侯,我有足以摧毁她的证据,但这前提是他要按我原本的计划走,不要再想着让我顶罪。” “那令者说的东西?”杨德海犹豫。 宋宜晟盯着他:“德海,我知道你现在还是没有想起从前的一切,但你要记住,我们是从小长大的情分,我的一切从没有瞒过你,你也一直真心助我。” 杨德海垂头。 “你以为令者为什么这么轻易认我这个矩子?我若将东西给他,他还会管我的死活?”宋宜晟冷笑。 “令者他……”杨德海将话吞了回去。 他是失忆,但不是傻。 人心的复杂,他早有领教。 何况自宋宜晟入狱至今,令者的表现他也看在眼里。 杨德海纵然受过令者的救命之恩,却也并非是非不分。 “好了好了,快走吧!”押运官挥着鞭子开始赶人。 “德海,”宋宜晟伸手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如果令者不肯相救,你一定要替我把话带给郑安侯……” “啪!”押运官一鞭子抽在他裸露的手腕,一道血痕在宋宜晟手臂上狰狞蜿蜒。 宋宜晟还不肯撒手,拼着挨打吼道:“我能信的人只有你了,只有你!” 杨德海眼睛一红,一把攥住押运官的鞭子,虎目狠瞪。 “干什么!劫囚啊!”押运官一看就知道自己不是杨德海的对手,立刻威吓道。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宋宜晟松手,连连拱手赔笑,一边催促:“你快走吧。” 杨德海闷声闷气,丢掉鞭子离开。 第二四一章:河灯 “让我救他?我能不能救下自己都说不定,让我救他,宋宜晟被关傻了吧!”郑安侯冷笑。 “若非他蠢,错把珍珠当鱼目,本侯也不至于有现在的麻烦,还救他,我呸!”郑安侯根本不肯听杨德海说完,招呼心腹就将人赶出去。 杨德海便是心急,也无计可施,只能先回墨者行会,但令者并不在旧地。 有人带了话给杨德海,让他去闹市一处小巷等着。 很快,杨德海就见到阴影中的令者,他带着红脸面具,连衣衫都看不太清楚。 “他不肯交出来吗?”持令者先一步问。 杨德海嗯了声:“庆安侯说东西只有他才能取出来,所以需要我们救他出来。” 持令者冷笑。 尚且不能证明东西在他哪儿,就敢夸下海口,简直笑话。 他拂袖欲离,杨德海唤道:“师傅要去郑安侯府么?” 令者回头。 “矩子说让您联系郑安侯,唯有如此才能救他。”杨德海低头重复。 “如此么?”令者面具下的脸高深莫测。 “但我墨子行会素来不与官家联手,我若去寻郑安侯,便是要将这上千兄弟的性命出卖给官府。”持令者负手,声音冷峻:“容我再考虑一下。” 令者消失在阴影中。 杨德海伸手去欲言又止,终于落下。 事已至此,宋宜晟要他带的话他也都带给郑安侯了,能不能改变郑安侯的决定,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 杨德海其实并不明白,宋宜晟到底还有什么底牌。 三司会审之下,方谦的账簿便是铁证如山,加上长宁这位大公主亲口指证,宋宜晟竟然还想翻身? “他可真是异想天开,以为说几句狠话就能骗到我?”郑安侯同杨德海想的一样,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急着道:“家宴三皇子并不在场,去了哪里,速速寻来,我有要事相商。” 郑安侯府的人跑出府门,外面还热闹得很。 百姓们不谙朝局汹涌,还在欢呼庆祝,护城河两岸围满了放河灯的百姓。 陈蒙领命穿行在人群中,伸着脖子张望。 遥遥可见一驾宽敞的马车立在大道旁,楼上酒肆的旗子招摇。 他唤了声:“可是云公子的车驾?” 马车外的小童转了转马车两角的灯笼。 飘逸的云字。 “可找着您了。”陈蒙急着过去,却被三皇子的近侍拦下。 陈蒙出示郑安侯府的令牌:“侯爷有急事寻三皇子,出大事了!” 三皇子一直在外面,恐还不知道宫里的事,可这三言两语的陈蒙也解释不清,只能先跟近侍说,让近侍代为转告。 “舅舅就见不得我来寻你。”三皇子没好气地命人放下珠帘,并不想理会陈蒙。 他对面,一名白衣俊秀的男子端着茶具入内,屈膝坐在他对面,为三皇子添茶。 “侯爷也是为殿下考虑。”云公子说。 “那是舅舅不知道,你有多聪明。”三皇子嬉笑,伸手摸他的脸。 云公子未曾躲开,只道“侯爷不是冒失的人,此番必有急事,殿下还是速去见见得好。” 三皇子扫兴地收回手。 “那这件事就听你的?”他起身欲离,又回头问。 云公子点头:“七公主所说虽有道理,辽东必有大用,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将睢安侯的军队握在手里更要紧。否则,先帝也不会将平阳长公主许给睢安侯,而不是辽东老郡王了。” 三皇子点头。 得他一言,这主意算是拿定了。 “回去我便张罗乐阳的婚事,让她嫁给曹彧。”三皇子道,又笑:“乐阳要是知道这主意是你出的,还不拆了你的骨头。” “云某轻贱之臣,怕还会脏了公主殿下的手。”云公子垂眸轻道。 三皇子哈哈一笑,他的侍卫已经急急跑来。 “殿下,出大事了!” 这次三皇子也变色:“什么事慌慌张张?” 侍卫伏耳,将大公主率秦家等老臣请命,皇帝已经答应三司会审,重查柳家旧案的事说与他听。 三皇子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殿下!”侍卫急忙扶住他,屋里的云公子也起身。 “出什么事了?” 三皇子立起手掌示意侍卫退后,自己扭头看向云公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是今日下午,那告御状的人惹出的祸事?”云公子猜测。 三皇子猛地冲进屋,一拂袖砸了好些茶壶茶碗。 云公子避到一侧,淡然看罢,眉头一挑。 殿下不是怒,而是怕了。 他眉头扬得更高。 真是有趣。 按照殿下此前所言,郑家胜券在握,只差行了那两场婚礼,将秦曹两家的姻亲一成,便大事可定,请等着入主东宫呢。 怎么现在突然间就反转,倒把自己吓成这样。 “是陛下不信?”云公子猜测。 凭空出现了大公主,陛下确实需要一番取证。 三皇子喉结动了动:“若真是不信就好了。他是太信了!” 云公子恍然:“侯爷受骗,那殿下如今可是错一步满盘皆输的关键时刻。” “月长!你要帮我!”三皇子抱着他的肩不撒手。 侍卫扭过头去。 陈蒙却冲过来:“殿下,侯爷急着请您过去商量呢!” 您在这抱着个男人算怎么回事。 云月长被三皇子摇得纸片似得晃动,一边安慰:“殿下莫急,莫急,侯爷既然找您商量,就是有办法,您还是先去,容我再想想。” “想想,好,你要好好的想,你若再立功,我一定接你——” “殿下勿要轻许,月长受不得失信之苦。”云月长摇头。 三皇子认真看他,郑重点头才转身离去。 “公子,殿下走了,我们也回吧,别误了时辰。”有小童进来相请。 云月长不疾不徐地带上一个白纱兜帽,唇边扬起轻笑:“连郑家这颗大树都颤三颤,可真是个厉害的女人。” 他出了酒肆的门,命人驾车去了河边稍显僻静的地方。 “我的河灯呢?”云月长伸手,小童递来一盏莲花状的河灯,每一片花瓣都渡了金边。 “我们家老爷子不爱书信,不念情意,只想要银子。”他说,取出一锭金子放在莲花花心。 “公子……这么沉,还能放吗?” 云月长轻笑,“放?当然能放,我都放了十年了。” 他说着将河灯送出去。 莲花立刻浸水半寸,但还是挣扎着飘向远处。 云月长眉目清远地看着,忽然冷哼一声,从地上捡了颗石子狠狠抛出去。 石子准确无误地砸翻河灯,金子也落入水中。 他这才露了笑。 “回吧。” 第二四二章:没出 云月长离开河边,夜幕低垂,河面映着皎月波光粼粼。 “哗啦”一声,有人从水里起来。 是个粗布衣的猥琐男子,手中举着一锭金子,吐出嘴里的水:“去年就见你扔银子,果然被老子等着了。” 扑棱扑棱水,猥琐男子亲了一口金子,大大咧咧走向烟花场。 “臭婊子的脂粉钱,老子正好用来嫖婊子。” 男人离开,夜幕回归寂静,只留下一地水迹。 一旁林子里树影婆娑抖动,慕清彦从树上跃下,几步走到河边。 月辉粼粼洒在河面。 慕清彦放下一艘木枝编成的小船,回望皇城,目光淡远。 他没有逗留多久,而是来到闹市中的一间客栈。 “哎呦,客官您回来得可早啊。”小二迎了声,慕清彦笑容温和地点点头。 “今儿可发生了好些大事,您没出去听听热闹?”小二头次见到这么平和的客人,特别愿意同他多说两句。 慕清彦驻步,笑说:“都听过了,是很热闹。” 背后的人,也很厉害。 “客官真是耳聪目明啊,那你一定不知道吧,公主可是在小店住过的。” “真的!”一群人围上来,小二兴冲冲开始讲。 慕清彦笑笑。 一路上,这样的吆喝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长安城的生意人都是正经的生意人,脑子够活络,还知道打着招牌给自己做宣传。 都是很努力活着的人。 慕清彦回到房间,给自己倒了杯茶。 窗外风声忽起,不速之客登门。 “郡王爷,近来可好啊。”一身红衣的公子潇洒站在窗前,月光为幕,利落甩开折扇,嗑哒一声。 “很好。”慕清彦顺手为他斟了一杯。 “你当然好了,在长安和你的红鸾星鬼混,又不用满世界的跑,我可是大老远的……” 慕清彦默默饮茶,充耳不闻。 “我问你话呢!!”庄公子催促。 “嗯?刚才没听清。”慕清彦慢条斯理地说。 “是没听清刚才的话,还是全没听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就嫌我啰嗦,从来都不好好听我说话……” 慕清彦笑笑,目光清澈的看着他。 “好吧好吧,我就是问你和红鸾星进展到哪一步了,拉手没?有没有见过父母?我可一进城就听说了,你那公主不但没死,还热热闹闹地唱了场鸾凤回朝的大戏,又闹着让皇上三司会审重审柳家的案子……”庄公子兴冲冲地催促,拉个凳子坐到慕清彦旁边,喝着茶嘴也不闲着,咕噜着音儿催促:“说说说说,这里面你出了多大的力?跟我就别见外了,快说说。” 慕清彦待他长篇大论才施施然答了一句:“没出力。” “没出力?怎么可能没出力,除了你还有谁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总不能是她一个人把满长安折腾得风起云涌吧。” 庄公子一跳,指着慕清彦:“不带你这么帮忙的,做好事还不留名吗?” 慕清彦盯着他:“没有。” 庄公子舔了舔唇:“你不要仗着比我读书多就骗我哦。” “没骗你。”慕清彦笑了,“的确是她一人所为,我也是今日才真正确定她的身份。” “什么?今天才知道的,那你也没提前多长时间知道啊。”庄公子眼睛一转,“不对,你今天才确定她是大公主,那你叫我来看什么红鸾星?” 以他对慕清彦的了解,克死大公主的心结一天不解,慕清彦就一天没有心情找什么红鸾星。 他还当是哪位惊艳四方美貌与智慧并重的佳人降服了慕清彦,结果今夜一入长安便听到皇帝找回大公主的消息。 庄公子当时便会心一笑。 难怪慕清彦愿意找红鸾星了,敢情这姻缘天定,他的红鸾星就是因她而动。 正想着赶紧问出些内部消息,却听他一句没出力,两声不知道的,原来也不知道内情。 不知道内情。 庄公子眼睛一转:“算时间,你给我递消息的时候根本没找到红鸾星对不对!” “我是叫你查事情,”慕清彦风轻云淡。 庄公子张张嘴。 “你,你要不说你发现红鸾星了,我能来吗?呸,我能帮你查吗?” 慕清彦摇摇头:“逍遥自在,并非粗鲁无状。” “小爷喜欢,”庄公子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慕清彦看他笑了。 “我的确发现红鸾星了。”慕清彦指了指天上:“不就在哪儿么。” 庄公子怒不可遏:“你就是仗着书读得比我多就骗我!” “没有。” “有!” “那就有吧,东西呢?” 庄公子气绝:“你还理直气壮?” “自在逍遥,舅舅教我的。” 庄公子一窒,“说不过你!” 慕清彦笑笑,便听庄公子道:“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给我引见,我得见见这智慧可以碾压你的奇女子。” “好,”慕清彦点头,目光深邃望向窗外。 “会有机会的。” 窗外,朝阳升起,长宁所在的未央宫一片忙碌。 “公主晨起。”宫里几个宫女一个一个往外递话,直传到大殿外。 木鸢端着刚打满水的铜盆楞在门前。 只见殿外侯着的八个端着不同物事的漂亮宫女鱼贯而入。 身着宫衫,盘着头发的银乔走了过来,看了神情局促的木鸢一眼,示意她站到远处去。 里面的春晓也出来了,她手里拿着木梳,和木鸢一样无措。 “银乔嬷嬷,”小宫女们向银乔行礼,老嬷嬷也对着银乔颔首示意。 毕竟是当年皇后娘娘带进宫的大丫鬟,如今长宁主掌未央宫,想来也不会亏待这位皇后娘娘跟前的老人,该有的敬重也是应该的。 银乔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进了久别重逢的未央宫,立志要伺候好公主。 时隔十五年,她依然急着当初的规矩,指挥宫女做事十分妥当。 长宁从晨起更衣到梳妆,都是按着皇后的规矩走的。 这与她前世的仪制相同,长宁自然不陌生。 第一次的更衣,就在完美的配合中达成。 银乔摸着心口,泪眼婆娑。 “殿下的气度,和娘娘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长宁轻轻眨眼,伸直双臂,让宫女给她穿上最后一件外罩纱衣。 木鸢和春晓在远处傻傻看着,不敢靠近半分。 “咱们……原来真进了皇宫啊。”木鸢呆愣楞地说着,“皇上住的地方。” 春晓攥紧了木梳:“皇上。” 那个下旨杀了她爹的,皇上。 第二四三章:两年 “你们两个,怎么还穿着宫外的衣服?”有未央宫的管事宫女过来,指了两个宫女道:“你带她们两个去换身衣服,再带到教习嬷嬷那学一学规矩,既然跟着公主进了宫就该有宫里人的样子。” 木鸢和春晓相视一眼,看到长宁正在系腰带,银线穿的玉佩组从腰带叮当到膝头,跪着三个宫女正在努力摆弄整齐。 “是,”木鸢第一个回神,拉着春晓跟上那宫女的步子。 春晓绷着张小脸,木然来到一间青瓦小房。 木鸢却是动作麻利地换着宫女的衣服,“这宫里的衣裳料子就是舒服,哎?春晓,你怎么不动啊,快换衣服呀。” 春晓捏起一截衣角,望向四周。 现在的她是第一次切身认清自己身处何地。 昨夜一切匆忙,即便见到了皇帝本人,她都云里雾里地弄不清楚状况。 但现在不一样。 她经过一夜,终于认识到自己现在的位置。 长安皇城。 大楚核心所在。 皇帝。 近在咫尺。 “快穿啊,咱们还得学规矩呢,”木鸢收拾好自己,赶着来帮春晓穿衣服。 “木鸢,”春晓拉住她,“你还记得我……咱们家老爷,是怎么死的么。” “我当然记得,”木鸢茫然看她,“姑娘,哦不,现在是公主了,公主殿下不是说了,会为老爷和小姐伸冤的么?” 春晓垂眉。 伸冤。 即便伸了冤,枉死的人就能活过来了吗。 比起身后清名,她更想让他们活着。 即便她现在还是莫家的一个小丫头,即便爹一辈子也不会认她。 “别想了,咱们能进宫,还是跟着公主进得宫,日后肯定会受到公主殿下的重用,就像外面那些宫女说的,这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木鸢一如往常般看得清楚,心中充满希望。 她和从前一样,只想活着。 但如今,她不但可以活着,还能活出个人样,活得更好。 她当然要更努力。 “像咱们这样被黥了奴字的,就算公主除了咱们的奴籍,这辈子也不好嫁了,倒不如好好跟着公主,日后即便是做个老嬷嬷,也够了。”木鸢说着,眼中还是暗淡一瞬。 “黥刑……”春晓摸着自己的额头,闭上眼,面前却浮现了慕清彦的背影。 公子。 春晓不该想起您。 春晓。 配不上您。 “好了,快出去吧,待会儿你可别再愣神了,好好学规矩。”木鸢拉着春晓道,“咱们姐妹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 春晓眼珠动动,跟着她出去。 在教习嬷嬷处待了半日。 长宁用过早膳,听到她们在学规矩,也就没有再过问。 “银乔,”长宁唤道,并挥退了身边众人。 “奴婢在。”银乔上前。 “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细说一遍。”她命。 银乔目光闪烁:“殿下,不是都听过了么?” “听过,你和昌平侯老夫人昨夜跟皇祖母说的内容我是听过了,但是,”长宁美目一转,盯着银乔:“真相,我还没听过。” 银乔神色一慌,赶忙叩头:“殿下,您真的是大公主,是娘娘的女儿……” “我当然知道,否则,父皇也不会认我。”长宁说。 银乔吞咽口水:“殿下这……这还不够么。” “不够。”长宁答的干脆。 这一世,她已经知道自己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对母亲的死因不闻不问。 银乔开始发抖。 “殿下,奴婢说的都是实情啊。” 长宁站起身俯视她,带来的压力更大。 “我知道,是父皇不许你说出真相的。”长宁淡淡道:“你和昌平侯老夫人都说亲眼看到我和柳华章被调换过来抱着,但你告诉我,那死掉的公主,襁褓是什么颜色的,嗯?” 银乔浑身一抖:“是,是,是黄色的。” 若非黄色,谁会知道这是公主。 “换着抱,需要连襁褓都换掉吗?”长宁近前一步,银乔盯着她价值连城的玉佩组,额上冷汗直冒。 “殿下……” “你此时说,我会替你保守秘密,若不说,这件事我也会一查到底。”长宁施施然开口:“母后的死,我一定要查清楚。” 银乔忽然泪流满面,扑抱住长宁的腿:“公主,公主,娘娘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会开心的。” 长宁笑笑,转身坐到贵妃榻上。 “说吧。” 银乔叩头,立刻将当日同皇帝说的一番话都说与长宁听。 “簪子被陛下收走了,那簪子的两枚宝石芯子是被调换过的,是娘娘在提醒奴婢,都怪奴婢蠢,这么晚才发现,让殿下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银乔自责道。 “你说,你是先梦见了母后托梦,后发现了簪子的秘密?” 梦。 多么玄妙的原因。 难道真的是母后在天有灵,在提醒银乔。 “是,奴婢想祭拜娘娘,但进不去皇陵就只能偷偷去大道宫的偏殿,正巧碰上了郑安侯爷,这才……” “真巧。”长宁蹙眉。 “都是娘娘在天之灵保佑!”银乔坚定道。 长宁看着银乔抿唇不语。 她知道自己的怀疑有道理,银乔发现真相的过程实在机缘巧合,但她又无法确定这是人为。 因为一切的起因都是银乔的梦。 而看银乔的样子,她是坚信那梦就是母后显灵。 是柳后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外漂泊受苦,这才显灵托梦给银乔,让银乔注意到那宝石簪子,才有了郑安侯谋划这一切。 “你是什么时候撞见郑安侯的?”长宁又问。 “快两年了,那时奴婢还没有身孕,如今这孩子都已经十个月大。”银乔说。 只听长宁啪的一声摔了桌上的东西。 “银乔,你中计了。”长宁漠然看着银乔,手指攥得咯哒作响:“你害死了柳家一门。” 银乔蓦然瞪大双眼。 “他早就知道我是大公主,却以查证为由稳住你,不让你出面证明一切,不过是为了设计算计柳家的一切,算计着……除掉我。”长宁手臂青筋暴起。 除掉柳后的女儿,为郑贵妃除掉后患。 原来,是她为祖父招来的灾难。 是她。 郑安侯都是为了除掉她。 精心策划的两年。 除掉真公主,拔掉柳家这株大树,再推出一位假公主。 郑贵妃的皇后之路,还远吗。 也是这两年,郑安侯找到宋宜晟,两人狼狈为奸,策划了从诬陷莫侍郎私贩军械到铲除柳家的全部阴谋。 宋宜晟不过是他寻找假柳华章,注定要抛掉的一枚棋子。 银乔跌坐在地。 第二四四章:来吧 “公主……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银乔茫然抬头,跪直了身体。 长宁看着她不语。 “公主,您不信奴婢么?”银乔一瞬慌了神,膝行过去抓着长宁的手,又赶紧松开,不住叩头:“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奴婢——” 银乔的动作被长宁打断。 “我若不信你,也不会直接问你了。”长宁道。 前世她虽然和银乔接触不多,但银乔对柳家的忠心却是亲眼目睹。 在处置郑安侯一党后,银乔知道自己是受了利用,羞愧自尽,一头撞死在了柳后牌位前。 这样的忠仆,长宁自然不会怀疑。 只是这银乔虽然是母后身边旧人,忠心肯干,品行也不错,就是人不太聪明。 只见她吞咽口水,还是不太明白长宁的意思。 长宁扬起下巴,问道:“你当初,为何不直接去柳家而是选择相信郑安侯。” 银乔眨眼:“他……他是贵妃娘娘的哥哥啊,柳家离得太远,奴婢又是撞见了侯爷,这一定是娘娘在天之灵的指引啊。” 长宁蹙眉,但没有出言打断,只是示意银乔继续说下去。 “娘娘生前就和贵妃娘娘交好,出事的那天晚上贵妃还看出咱们娘娘脸色不好,上来安慰娘娘。奴婢就想着若是侯爷能跟贵妃娘娘说一句,您就能早一步回宫了。”银乔说。 在她看来,这是近路。 长宁却舔了舔唇,长叹一声。 “母后,和郑贵妃交好。” “是啊,当初贵妃娘娘是先嫁给陛下做侧妃的,结果先帝赐婚,咱们娘娘以正妃之身进门,本以为会被贵妃排挤,却没想到贵妃娘娘不但主动让权,还帮着咱们娘娘管理东宫。娘娘心里感激,一直同贵妃情同姐妹的。”银乔说起当年事,一副怀念模样。 当年的东宫可是出了名的和谐。 这里面自然有太子妃柳氏的治理之能,但也少不了侧妃郑氏的相助之功。 “当年的郑安侯不过是三品侯位,郑氏做个侧妃已经不容易,难道还想扶正,母后系出名门,但柳家这将门的出身少了许多勾心斗角,这才让母后着了她的道。”长宁捏着手指冷冷说道。 即便银乔说了这么多当年郑氏的好,她也不会受到影响。 因为前世今生,郑贵妃兄妹的野心都暴露无遗。 银乔也终于反应过来。 “是郑安侯……骗了奴婢?” “是。”长宁答得颇有些冷酷。 “他不是说,在替奴婢搜集证据吗?” 银乔还是不敢相信,“他说是因为,因为怕陛下疑心他和奴婢一起作假,这才让奴婢帮他隐瞒两年前就知道真相的事,只说是半年前发生的一切。” 长宁捏着眉心。 银乔都这个年龄了还如此天真,当初母后身边人的情况,可想而知。 “这两年,你一次都未曾联系过柳家?” “郑安侯说奴婢贸然动作会坏了大事,而且奴婢那男人不是个东西成日里不是赌就是打骂,还不许奴婢出门……”银乔哭道。 长宁叹了一声。 自从十五年前的事,祖父伤心欲绝,柳家也再没人进京。 银乔想联系远在庆安的柳家,的确难如登天,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混账男人。 “那男人呢?”长宁冷声。 当初母后让银乔嫁给他,应该也有让他带着银乔回柳家的意思。 可那人竟然贪赌好酒,根本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着实可恶。 “郑安侯为了救奴婢出来,让奴婢装死,骗过了他。”银乔说。 长宁挑眉。 “长安城那个杀妻案的告示,缉拿的就是他?” 银乔点头:“奴婢听说老将军出事的时候就想找陛下说清楚真相,可那时候满城都是抓逆党的,他就说奴婢是祸星,动不动就将奴婢打得死去活来,更别说出门了……” 她哭诉:“奴婢对不起您,奴婢对不起老将军。” 当时她刚出月子没多久,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半条命都没了。 何况见皇帝是何等艰难的事,她当时只是个小老百姓,身边还有郑安侯的监视,面对朝局的波涛汹涌,根本无能为力。 就算知道秘密又能怎样,连一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结果当她又一次昏死过去后,醒来就在郑安侯府上。 至于她那男人是怎么逃掉的,银乔就不得而知了。 长宁静静听完,手指交错啮合,陷入思索。 “两年……”长宁冷哼。 郑安侯这条老狗,真是精于算计。 “只恨我柳氏一门个个骁勇善战,却不擅防这身后的暗箭毒牙。”长宁闭上眼,心中大恨。 银乔又一次跌坐下去。 这一次她是彻底明白长宁的话了。 是她,害了老将军一家。 是她。 都是她蠢,竟然相信郑安侯,相信郑贵妃,才会导致今天这个局面。 “小姐,奴婢对不起您。”银乔反应过来,一头就要去碰柱子。 长宁眼疾手快地拽住她。 前世银乔就是这么死的,长宁今生自然有心理准备。 “公主,您让奴婢去吧,奴婢……奴婢没脸见您,更没脸见小姐和老爷啊……”银乔痛哭流涕。 若不是她将公主是柳华章的事告诉郑安侯,郑安侯也不会急着对柳家出手了。 “即便没有这件事,郑安侯也迟早会对祖父出手。”长宁道。 只要祖父在一日,郑贵妃就休想登上后座。 柳家,才是正经的后族。 银乔却哭得不能自已。 她只知道,是她自己太蠢,被郑安侯利用了,还对人家感恩戴德。 “你若真的想对弥补,就该听我的,为柳家报仇。”长宁的手不大,却握得十分有力。 银乔低头,看到长宁握住她胳膊的手,哭红的眼眶又一次模糊。 “奴婢……” “你只有活着,才能帮我作证,扳倒郑安侯。”长宁道。 “如今重审柳家的案子,郑安侯一定会把一切罪状推到宋宜晟身上,他在长安经营这么多年,树大根深,即便我恢复公主身份,也难以轻易动他。”长宁道。 郑贵妃母女和三皇子,都是郑安侯翻身的底牌。 银乔茫然:“那,那奴婢这就去像陛下揭发!” 长宁拦住她。 “如今是为柳家翻案的关键时刻,你刚替郑安侯做了伪证,却在见了我后立刻反口,父皇会怎么想?” 银乔无力垂手。 “好好活着,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要说。”长宁说。 她年龄不大却让人安心。 银乔用力点头,“奴婢都听您的。” 长宁嗯了声。 如今郑安侯焦头烂额,怕也没心思关注银乔。 只要她暂时不让银乔露面,就不会引起郑安侯的警觉。 不过郑安侯如此精于算计,怕也不会坐以待毙。 长宁蹙眉。 如今人证有她和方谦,物证有账簿,可谓是证据确凿。 但人无完人,便是她也只能尽力而为,也无法做到天衣无缝,都是你来我往罢了。 “来吧,本宫倒要看看,你们都想怎么翻身。” 第二四五章:火烧 长宁放眼远眺,日光眩目。 阳光照射在刑部门前那被人踩得光滑透亮的青砖上,透着异样的光彩。 又是一行个抱着卷宗的刑部官吏匆匆跑过。 “快点快点,当年案情的卷宗都找齐了吗?”刑部康大人催促。 “这可是陛下和大公主都关注的案子,若是耽搁了,整个刑部的脑袋都不够砍。”康大人声如洪钟地催骂。 他就知道帮着秦家连名上书的结果会是如此,但他实在没办法。 秦家有大公主相助,即便他不帮忙,这件事也一定能成。 到时候他还是要面对这个结果。 左右都要沾,倒不如凑上去,博得个忠正敢谏的美名。 陛下重视名声脸面,他从众请旨,总不会落下骂名。 “都齐了大人。”刑部侍郎上前禀报,又蹙眉不展:“可是大人,那大理寺迟迟没有派人来接卷宗啊。” “这个大理寺卿,竟然跟老夫玩心眼。”康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三司会审,按理是要在大理寺开庭审理,卷宗证据这些烫手山芋当然是要交给大理寺存放。 可现在大理寺竟然跟他玩心眼,不肯派人来交接。 这些证据若是在他刑部出了三长两短,那可就全完了。 “派人通知大理寺,就说本官亲自押送卷宗,来不来接,让大理寺卿自己看着办。”康老大人也是老油条,这一手玩得漂亮。 你不接,路上出了问题大理寺也逃不掉。 接了,那正好。 “大人高明。”侍郎拍了句马屁,这便叫人通知大理寺。 长安城中,这两个衙门相去不远,康大人很快就动身,刑部衙役们提起十二万分警惕护送。 这下倒是真惹眼。 街头巷尾隐藏的人蠢蠢欲动。 蓦地,数名黑衣人从角落里飞奔而出,各自双手取出两支火折子,引燃火线嗖嗖嗖丢向卷宗所在的箱子里。 “快快!快护证据啊!”康大人差点昏过去,急着喊道。 另一边,大理寺卿也带人赶来,帮着灭火,城防司也派了大量人马追捕。 “这些人都很熟悉长安城的巷道,都跑得没影了!” “一个都没抓到?!”大理寺卿急急问道。 为首的人也很为难。 “抓到一个,走投无路,已经自尽了。” “死士,竟然还有死士。”大理寺卿按着眉心,又催促:“快,看看卷宗都怎么样了!” “快去,快去禀报陛下!”康大人第一时间喊道。 消息传到宫中,皇帝雷霆震怒。 长宁眉头一挑。 郑安侯这是什么招数,狗急跳墙么? 此刻他郑安侯是嫌疑人,而且这长安城中除了他郑安侯府,还有谁能找到这么多的死士。 这不是在自寻死路么。 长宁眉头一蹙,忽然坐直身体。 “速去乾祥宫。” 她的轿辇刚拐角,就看到秦太傅和秦公允两人匆匆而来。 “殿下。”秦太傅看到她,上前行礼。 长宁摆手示意,轿辇缓缓落下。 “太傅,是为了烧卷宗一事来的吧。”长宁开口。 “殿下聪慧。”太傅显然脸色不佳。 即便是他也没想到郑安侯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当众毁坏证物。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殿下放心,只要有老臣在的一日,就绝不容许这些奸佞小人为非作歹。”老太傅义愤填膺,显然是被郑安侯的嚣张气到了。 长宁倒是不疾不徐。 “太傅,您不是要去向父皇参郑安侯一本吧?”长宁看到太傅手里的折子。 太傅黑着脸:“这是参刑部尚书康子林的。” 查无实据,他又岂会冒进,去参郑安侯。 倒是这个刑部尚书,急着跟大理寺踢皮球,贸贸然运送证物,以至于造成现在的局面,实在可恶。 果然如此。 “老大人可曾想过,康大人若是被贬,再择何人审理此案?”长宁问。 太傅也是明白人,立刻答道:“刑部左侍郎成明矩素有成青天之名,此案交给他……” “老大人。”长宁开口打断。 “且不说成明矩的威望是否足以审理此案,且说这件事,您就不觉得奇怪?”长宁问。 “殿下这是何意?”太傅蹙眉。 长宁笑道:“康老大人虽然为人左右逢源,但昨夜到底是站在您这边,支持父皇重审此案的人,但若此时因这件事换人,您能确定,这个人就真的比康大人可信么?” “殿下……怀疑成明矩?”老太傅眉头皱得更深。 他身后秦公允更是抿唇,终于还是开口:“殿下不在长安,不清楚朝局,这成大人一贯是不齿郑安侯为人……” 长宁笑笑:“成大人一身清白,本宫自是不担心,但人无完人,这件事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二位大人就不疑心吗?” 秦太傅与秦公允对视一眼。 长宁微微点头。 “秦太傅,陛下传您呢。”御前的小太监急着上前。 长宁笑着退开,登上轿辇,直接让回后宫。 秦太傅看到此处,已经拿定主意,将折子往袍子里一收,揣着手进殿。 长宁在他们心中已经算是料事如神一般的存在,此时她特意走一趟告诫不要参奏刑部尚书,秦太傅自然上心。 大殿中,皇帝是怒发冲冠,直骂康子林老滑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康子林也在外面脱帽请罪,只当自己这一世清名就要毁于一旦。 秦太傅却出言相帮。 “贼人胆大包天,非康子林之威不足以查清真相,还望陛下暂息雷霆之怒,给康大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老太傅是皇帝的亲舅舅,这帐,皇帝还是卖的。 终了,秦太傅出门,就看到感激涕零的康子林一躬到底。 “秦兄,秦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康子林死里逃生,那是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康大人客气了。”秦太傅抬手。 “日后秦兄但有驱使,莫敢不从。”康子林仍旧施礼。 秦太傅与他也算同代人,这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为陛下办差,康大人莫要往心里去。”秦太傅说罢,两人一道出宫。 “殿下,奴婢打听到那了……”银乔进门禀报一番。 长宁点头。 失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卷宗,换来康子林记着秦家的好,也不算亏。 “施这些雕虫小技,”长宁轻蔑一笑,动动手指:“既然你黔驴技穷,那我可要开始了。” “来人,摆驾,我们去看看贵妃娘娘。” 第二四六章:欺人 “娘娘,娘娘,大公主来了!”蔷薇像是被烧了尾巴的猫,急火火地进了殿里。 “慌什么。”郑贵妃施施然倒了杯茶,晶莹的茶汤哗啦啦响。 “她娘都败在我手里,还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郑贵妃冷哼,站了起来。 蔷薇立刻扶着她出门。 “嗨哟,什么风把大公主殿下给吹来了。”郑贵妃笑说,站在大殿门前笑说:“快进来。” 话虽如此,郑贵妃却半点儿没有让路的意思。 长宁施施然下轿。 “贵妃娘娘,在外面侯着风大,里面请吧。”长宁道。 郑贵妃稍稍仰头。 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 “好孩子,你刚回宫,怕是还不清楚宫里的规矩,蔷薇。”郑贵妃招呼一声。 蔷薇立刻上前,对长宁屈膝一礼:“殿下虽然是嫡出的公主,但贵妃娘娘如今代掌凤印,实同皇后,按着宫里的规矩,合该大公主先向我家娘娘行礼才是。” 长宁噙笑。 郑贵妃摇手:“什么行礼不行礼的,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见外的说辞,长宁,你直接进来就是了。” “贵妃娘娘真是顾念旧情,若是父皇知道,也要夸您识大体了。”长宁说。 郑贵妃和蔷薇都扬起下巴。 没错。 而且这个人情,她楚长宁不想受也得受。 毕竟品级在这里摆着。 单说贵妃这正一品的位份,虽然是妾侍,却和长宁这正一品的大公主封号一般品级,手里握着凤印就是握着执掌六宫的权力,长宁虽与她平级,却是低她一头无疑。 这是事实,也是郑贵妃敢傲视长宁的资本。 虽然郑贵妃此刻处于劣势,也不打算为难长宁,但这个人情,她必须卖给皇帝。 楚乐阳就躲在暗处冷笑。 “这个楚长宁,竟然主动来找母妃,简直是自取其辱,”楚乐阳冷笑,“不管她今天来是为了什么,都是先失一子,后面的路可就难走了。” 楚乐阳正幸灾乐祸,就见长女不疾不徐地走上殿前玉阶。 “这个规矩,有人说过。”长宁便走边说。 她现在还不是圣公主,少了一个圣字,自然低了一等,这个规矩她一清二楚。 “知道规矩是最好的,皇后在世的时候,也是最讲规矩的了。”郑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上来。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长宁要向贵妃低头行礼时。女孩子不疾不徐地站到了郑贵妃的对面。 她细白的小手伸出来,取出一卷宣纸展开。 郑贵妃嘴角抽动,不明所以。 长宁施施然展开,竟然是一副工笔勾勒的小象。 “银乔说,这是母后生前,父皇为她画的,我不识得,郑贵妃,你来认一认,这是不是我的幕后,嗯?”长宁语速平缓,斯斯文文的。 郑贵妃看到画像的一瞬间就知道是谁,再听皇帝亲手所画,不由攥紧拳头。 她撑笑:“是。” “是谁?”长宁问。 郑贵妃笑容一僵很干瘪了。 “是先皇后。” “错了。”长宁轻斥,郑贵妃脸色刷地一沉。 当她是宫女奴婢,呼来喝去呢么?! 楚乐阳也忍不住攥拳,迈出阴影想要为郑贵妃理论。 长宁瞥了她一眼,浑不在意。 “贵妃娘娘不是说,我母后生前最讲规矩么?怎么当着她的画像,却不讲规矩了呢?”长宁唇边三分笑,配上她与柳后神似的样貌,简直让郑贵妃抓狂。 “是,这画像上所绘正是大公主的生母,孝纯懿皇后。”郑贵妃强撑着笑,恭恭敬敬地对着画像颔首施礼。 长宁笑意化作五分,努了努嘴,看着画像。 “这便是母后了么,难怪父皇说我与母后十分相似呢。”长宁满不在意地语气让郑贵妃脸色铁青。 原本想赚一个头彩的她,却平白无故地,给长宁施了个礼。 虽然只是颔首,郑贵妃也觉得羞耻。 多少年过去了,她这高贵的头颅,从未像太后以外的女人低过。 柳馥桐。 她都已经做了鬼了,竟然还被她的女儿拿出来羞辱她。 简直可恶至极! 郑贵妃心里恨得牙根痒,面上却已经笑颜如花。 “殿下何事登门,还是进殿说吧。”她道,“蔷薇,把陛下新赏的西垂贡茶拿出来,招待殿下。” “这茶纵观六宫,可也就只有母妃这儿有。”楚乐阳近前,想给郑贵妃挽回些颜面。 “这茶可是只供给帝后享用的,父皇也舍得赏给母妃。”她炫耀道。 郑贵妃脸色渐缓。 “哎,长宁若是喝得顺口,就包去些便是。”她很是大方地开口,一边转身回殿。 “好啊。”长宁施施然答道,并没有跟上。 郑贵妃脚步一顿。 楚乐阳则表情怪异地盯着长宁。 这楚长宁别是脑子坏掉了,听不出这是在羞辱她吗? “那就劳烦郑贵妃都给我包好送到未央宫去。” 楚乐阳脸色一僵。 “既然是帝后专享的东西,郑贵妃又如此有自知之明,舍不得喝,便留着给长宁孝敬母后用好了。”长宁说。 她轻轻眨眼,好一副云淡风轻。 郑贵妃绷不住冷笑一声、 “贵妃娘娘不是舍不得吧?” 郑贵妃没答。 长宁却眯了眯眼:“从前未央宫封宫,这帝后专享的东西贵妃留着也就留着了,但如今未央宫已经开了,贵妃若还恋着我母后的东西不肯放手,可就说不过去了。” “你!”楚乐阳不忿上前,却被郑贵妃拽住手腕。 从前的楚乐阳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但如今,她已经不是了。 现在和楚长宁起冲突,那皇帝偏心的是谁,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长宁轻蔑地抬了抬眼皮,根本没看楚乐阳。 “郑贵妃,你说是吗?” “是,殿下说的很对,本宫又岂敢占着孝纯懿皇后的东西。”郑贵妃笑说,这一番你来我往,她已然知道长宁的厉害。 柳后一直是皇帝心中的逆鳞,她这么聪明,又怎么会去碰。 “如此甚好,贵妃娘娘果然识礼,不枉我母后当年那么疼你。”长宁笑说。 疼你。 郑贵妃气得一阵牙疼。 真当她是甘心受正室压制的小妾了?! 长宁笑眯眯地将手里画像一展,“郑贵妃既然当着我母后的面允诺了,这宫里的花花草草,凤凰纹路的东西,该往未央宫送的,就送吧。” 她瞄了一眼郑贵妃上下. 郑贵妃头顶固定凤冠的金鸾凤喙下衔着的红玛瑙坠子配的流苏就有二尺长。 “我瞧着凤钗流苏的长度不短,怕是越制了吧?”长宁小说。 郑贵妃脸色一僵。 她称霸后宫十五载,大大小小越制的地方数不胜数,就连皇帝看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对她的亏欠,却没想到长宁的眼睛竟然这么尖。 她真的是刚从宫外回来的野丫头么。 怎么什么规矩都知道! “就先从它开始好了。”长宁伸手,竟然要直取那固定凤冠的钗。 “楚长宁,你别欺人太甚!”楚乐阳一把推开她。 第二四七章:太甚 她身为女儿,怎能任人如此欺辱她的母亲。 那凤钗一拔,郑贵妃头上的凤冠就要掉下来,披头散发,岂不是要丢尽颜面。 女子最重的便是形象,郑贵妃若真如此,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楚乐阳一扑而来,但长宁什么身手,非但施施然避开,还叫楚乐阳扑了个空,险些摔倒。 “公主!”蔷薇赶忙去扶,郑贵妃也动了真火、 “长宁公主,你太放肆了!”郑贵妃怒声呵斥。 楚乐阳鼻子一酸。 她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等委屈呢。 就因为楚长宁。 都是因为楚长宁! 她一回来,不止夺走父皇的宠爱,还不遗余力地羞辱她们母女。 她简直就是恶魔! 是她的噩梦! “哦?”长宁却不疾不徐,瞥了一眼郑贵妃头上的凤钗,“究竟是我放肆,还是你郑贵妃放肆了?” 郑贵妃摸着头上的钗,冷哼:“这钗怎么了?本宫从内库里取的,若是有问题,本宫自会责罚那帮奴才,但是公主你竟然要拔本宫凤钗,简直过分!今日便是陛下在此,也不会允你如此无状!” 蔷薇立刻会意,那边马上有小宫女尖叫一声。 “大公主要打贵妃娘娘了,快去,快去告诉陛下!”小宫女尖叫着跑开。 郑贵妃和楚乐阳相视一笑。 “混账!还不快把她追回来,这点小事也要惊动陛下?”郑贵妃急急催促,拿出了十二分的真心。 长宁很清楚,这个小宫女一定会在见到皇帝,并且声色俱佳地说完她是如何“殴打”贵妃之后,郑贵妃派去阻拦的人才会“姗姗来迟”,将贵妃息事宁人的意思充分表现给皇帝。 郑贵妃这手腕,果真同前世一般熟稔。 若非有过前世,长宁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斗得过这个女人。 不过今生。 长宁噙笑:“贵妃真是宽和大度,不过为这点小事打扰父皇,的确不妥。” 楚乐阳冷哼。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毕竟父皇是若来,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无礼,一定会很伤心。”长宁说。 楚乐阳和郑贵妃都听出那么两分味道。 这个无礼的女儿,好像说的,不是楚长宁自己。 而是,楚乐阳。 “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何时失礼了,无礼的只有你!”楚乐阳冷哼,低低骂道:“小野蹄子。” 长宁目光一冷。 楚乐阳当时就装成没事人一样。 反正方才听到的除了长宁都是她的人,谁会指证她呢? 楚乐阳靠着着众口铄金的套路,可是欺负过不少人。 只可惜,她这一次找错对象了。 长宁轻轻眨眼,将画像递给身后银乔:“举着,展开。” 银乔当然照办。 长宁腾出手来,向楚乐阳方向迈了一步。 楚乐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倒退半步:“你,你想干什么?” “我这当姐姐的,自然是要教你规矩。”长宁笑容清浅,忽然表情一凝,悍然出手抓住楚乐阳的肩。 她可是没轻没重。 “啊!母妃!”楚乐阳痛呼,长宁却顺势压弯了楚乐阳的腰,单手按在她背上,像是翻越跳板一样飞身跃起,踹飞两个上前救助楚乐阳的宫女。 “母妃救我!”楚乐阳被按得脑袋冲地,屁股却是撅得挺高,万分羞耻之下眼泪刷刷的流。 可长宁却是存心羞辱她,有多少招数可以轻易制服她却偏偏不用。 只在她背上跨来跳去,飞脚踹人。 “来人!来人!快叫御前侍卫来,救我的乐阳啊!”郑贵妃高呼。 可这是公主打架啊。 侍卫们在瞬间赶到现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一个是皇帝捧上天,受过百官朝拜的大公主。 一个是有郑贵妃撑腰的七公主。 哪一个,他们都碰不得啊。 “愣着干什么,快救公主啊!”郑贵妃气得半死。 侍卫们顿时上前,围着长宁二人团团转。 楚乐阳一想到自己的姿势就想死,尖叫惊天动地,拼命反抗。 长宁却是游刃有余的应对,甚至还故意在楚乐阳撅起的屁股上盖过几掌。 楚乐阳尖叫,她就快要撑不住了。 膝盖发软,她就要跪下了。 楚乐阳挣扎着望了一眼,这才意识到身前是什么。 银乔高举着柳后的画像,就在正前方等着呢。 不! 她才不要给柳后下跪! 楚乐阳的尖叫到底是引来了人。 “乐阳!”三皇子大喝:“放开乐阳!” 长宁猛地转头。 三皇子碗大的拳头便挥过来。 这可不比一般侍卫。 三皇子那是受过正统皇家骑射武艺教育的高手,何况他身为男儿,又年长长宁近十岁,哪一方面看,长宁都不是她的对手。 “杀了她,杀了她!”楚乐阳红着脸尖叫。 三皇子在瞬间就确定了长宁的身份。 “大胆贼人竟敢行刺公主!”三皇子大喝一声,一击落空,凌空漂亮地翻了一翻,竟然拔出一个侍卫的佩刀,冲着长宁力劈而来。 “公主!”银乔尖叫。 长宁急急后退,表情惊慌。 三皇子笑容阴狠,直取长宁心窝,没有半分迟疑。 “住手!”皇帝从拐角处出现,一见此情,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父皇?”三皇子扭头看到皇帝脸色的一瞬间,手就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父皇的眼神。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三皇子简直生出一种错觉。 如果他真的杀了长宁。 即便他有“不知道”这个理由,只要他杀了长宁,父皇就一定会让他陪葬。 一定会。 刮了他。 他惊慌看向长宁。 可这刀锋,却是收不住。 唯有跌坐在地的楚乐阳面目狰狞。 即便皇帝表情如此可怕,她依然想让长宁死。 让她死!! “啊!”三皇子拼命使力,长宁却像吓傻了,一动不动。 不,不不! 他不想死。 他还要做皇帝呢! 刀锋仅有半寸就要捅入那女孩的心窝。 长宁忽然一笑。 三皇子都怔住了。 “翻云卷。”皇帝也顿住脚步。 一个漂亮的翻云卷。 少女姣好的身材抱膝卷起,大红衣裙服帖而干练,她就如一团红云般娇小,却一脚踩在大刀背上,趁着三皇子愣神之际,一脚踏在三皇子头顶。 长宁漂漂亮亮地落地。 “你这样的反应,若是在战场,早就被敌军砍死千百次了。”她回头道,语气不屑。 第二四八章:嫉妒 千百次。 这当然是长宁对他的羞辱。 事实上,三皇子的功夫不低,长宁,并不是他的对手。 刚才的致命一击,长宁想躲开也不容易。 不过三皇子显然被皇帝的怒吼吓到,一时分神。 高手过招,最怕的就是分心。 长宁立刻抓住机会,狠狠羞辱于他。 脚踏头顶。 这对于一贯心比天高,日后还要登那九五至尊宝座的三皇子来说,宛如五雷轰顶。 他被长宁踩着头顶一跃而过,即便是楚乐阳和郑贵妃都脸上发烫,何况是他本人。 她怎么敢! “长宁!”皇帝却高呼,众人退避。 只见皇帝冲上前,一把抱住了长宁。 “朕的女儿!”他不住摸着长宁的后脑,忍不住喃喃:“朕的长宁,长宁。” “父皇……” 感受到皇帝发抖的臂弯,长宁心里滚过一阵暖意。 “长宁没事。”长宁笑着回头,有事的是三皇子。 “你怎么敢……” 三皇子握刀的手臂一直在抖。 “你怎么敢!”三皇子低声嘶吼,转过身冲着长宁跨了一大步。 “是你怎么敢!” 皇帝暴怒上前,啪地一声,扬手就是一巴掌。 郑贵妃母女惊呆地捂住嘴。 三皇子被扇得偏了头。 当着如此多的奴才的面,皇帝竟然当众扇了他一巴掌。 一巴掌。 三皇子目光从地面移动到长宁的脸。 女孩眼神施施然,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她只是个女儿。 她只是个女儿! 又不能承继皇位,竟然为了一个女儿打他! 三皇子心中怒火暴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握刀的手竟然一紧。 这时候,皇帝可比谁都敏感,立刻看向三皇子拿刀的手。 “逆子,还不放下刀!” 三皇子没动,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干什么?!你杀妹不成,还要弑君弑父?”皇帝负手,威严凛凛。 三皇子眼珠一动。 郑贵妃已经扑到他身前,连连拍打他的心口:“你这孩子,怎么吓傻了,快给你父皇赔罪啊!” 三皇子被这一拍一唤召回了神智,看了自己拿刀的手顿时狠狠一抖。 铿锵一声,大刀落地。 “父皇恕罪!”三皇子噗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 “父皇恕罪,儿臣刚才是吓傻了,没反应过来,请父皇恕罪!” 御前持刀。 多大的罪状啊。 三皇子简直不能想象。 他仿佛,看到那太子的宝座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父皇息怒!”三皇子带着哭腔扑到在皇帝足下。 皇帝不动声色。 郑贵妃和楚乐阳也跪在三皇子身后连道恕罪。 皇帝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和疼了十多年的一双儿女,脸色阴沉地拂袖,转过身去看长宁。 三皇子松了口气。 但他明白,今天这件事,已经将父皇对他多年的宠爱耗尽。 他不由后悔,为何如此冲动。 楚长宁刚回宫根本不熟悉情况,想杀她还是有很多办法的,他偏偏选了这么蠢的一个方法。 冲动了。 三皇子懊悔,都是因为楚乐阳那声杀了她,勾动了他投机的心。 他瞪了妹妹一眼,没成想楚乐阳也在瞪他。 废物! 连个小丫头都杀不掉,现在好了,被父皇撞见,本来她们是占理的也只能打个平手。 楚乐阳心中不甘。 “父皇,”楚乐阳拉扯了两下自己的头发,可怜兮兮地凑上前,拉住皇帝的袍角。 “父皇有了姐姐,就不管乐阳了么?” 她泪珠儿啪嗒啪嗒地掉,一张白净的小脸因刚才的事通红,头发也散得厉害,狼狈至极, 皇帝蹙眉。 “乐阳?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这像什么话?”皇帝不满,看向郑贵妃:“怎么不带……” “父皇,”楚乐阳壮着胆子打断皇帝的话,“父皇您只看到三哥拿着刀要杀人,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楚乐阳泪眼婆娑。 “大姐姐是嫡出,乐阳和三哥都是庶出,姐姐打我辱我,乐阳不敢抱怨,但三哥此次却是为了给母妃出头啊。”楚乐阳低头啜泣,声音极小地喃喃着:“父皇连母妃也不管了么……” 若论讨巧卖乖,谁有她厉害。 皇帝则是一怔。 他此来的原因,似乎就是贵妃宫人来报,长宁动手殴打贵妃。 现在看来,是乐阳护住了贵妃。 那这逆子…… 三皇子依旧叩头不止,显然对于持刀的事内疚不已。 “皇上,”郑贵妃却上前,当着皇帝的面狠狠给了楚乐阳一巴掌,“陛下不要听乐阳胡说,臣妾没事。” 郑贵妃理了理鬓角,长袖滑下,露出一截被捏红的手腕。 “贵妃,”皇帝伸手过去想拉住她的手。 郑贵妃急忙遮掩:“陛下恕罪,这是臣妾刚才不小心弄的,不关大公主的事。” 长宁冷哼。 这苦肉计演得可真不错,郑贵妃竟不惜自残冤枉她。 这个时候,皇帝怎会相信。 他转头,有些不满地低唤一声:“长宁,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没事,陛下不要怪罪公主……”郑贵妃急忙上前,倒是蔷薇先一步跪在皇帝面前。 “陛下要给娘娘做主啊!奴婢不过是说了一句,按着规矩应该是公主先给娘娘见礼,娘娘还说不用公主行礼,公主便闹着不休,非但不肯行礼,还要拔娘娘头上的凤钗。” 蔷薇哭诉,还道:“这凤钗是您前些年送给娘娘的生辰礼物,不知怎地,那流苏长了半寸,都是奴婢的不是,越制了却没注意,但这不关娘娘的事啊。” “就是母后在世,也不会如此对待母妃啊。”楚乐阳红着眼补刀。 皇帝蹙眉。 馥桐的确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长宁,你能回来,都是贵妃兄妹在出力,虽然此事贵妃过失在先,但你提醒便是,怎能如此无状。” 皇帝看到楚乐阳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有些心疼。 到底是宠了十五年的宝贝女儿,纵然现在有了长宁,也不意味着楚乐阳在他心里就全无地位。 “好孩子,快别哭了,父皇岂会不疼你。”皇帝伸手,要拉起楚乐阳。 郑贵妃冷笑着瞥了长宁一眼。 她伺候皇帝三十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膝下儿女双全,楚长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想跟她斗法。 问问你地下的娘去吧。 郑贵妃正得意着,笑容僵在脸上。 长宁,竟然先楚乐阳一步,主动拉住了皇帝的手,坦然道:“父皇,儿臣的确嫉妒她。” 第二四九章:包庇 “嫉妒?”皇帝眉头一蹙。 楚乐阳也诧异仰头。 嫉妒她?分明是自己嫉妒她才对! 楚长宁有着天下最有权势的父亲,还有皇帝最真心的宠爱,她拥有天下最高贵的出身,甚至连她未来的男人都是天下最优秀的那个人。 她拥有这么多,别人拥有一个就要感谢上苍的东西。 她还想要什么。 楚乐阳一时眯起眼,贪心不足,她这哪里是嫉妒,分明是炫耀。 长宁对着皇帝点头:“就是嫉妒,儿臣嫉妒楚乐阳。” “姐姐什么都有了,还嫉妒乐阳什么?” 楚乐阳跪在长宁身后哭哭啼啼:“姐姐要什么都拿去便是,乐阳什么也不要,乐阳不敢同姐姐争什么,但求姐姐不要伤害母妃,乐阳只有母妃了……” 皇帝站在长宁身前,越听越心疼。 “长宁,你嫉妒,也不能对妹妹做出这种事来。”皇帝沉声,“你是皇家的公主,怎么能动手打人,还——” “儿臣是嫉妒她,有母亲回护,颠倒黑白。”长宁打断皇帝。 场面顿时一僵。 郑贵妃脸上的笑有些干瘪。 好一个楚长宁。 有母亲回护。 短短几个字,就把她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皇帝心里一酸,对女儿十五年的亏欠顿时一涌而上,几将他淹没甚至后面那句颠倒黑白都没有引起他的主意。 只凭这一句有母亲回护,今日长宁无论犯下什么错。 皇帝都不会计较。 郑贵妃一看皇帝沉默不语的表情就知道完了。 她咬牙切齿。 这柳家是怎么养的女儿,不过十五岁的丫头,竟然看事如此准确。 简直是成精了。 但郑贵妃也不差。 下一秒,她便拉起楚乐阳:“大公主说的是,乐阳,还不给你大姐叩头赔罪。” “我又没错,分明是她……”楚乐阳装腔作势地反驳,又无比委屈地看了皇帝一眼,泪汪汪地点头:“是,母妃。” 可这次轮到皇帝不依了。 楚乐阳也是他的女儿,他又怎么会不心疼。 “好了,道歉就不必了,这桩事到此为止。”皇帝出面调和,还道:“长宁刚入宫,贵妃派人教她些规矩便是。” 楚乐阳暗自咬牙。 父皇分明就是偏心,看到楚长宁劣势便想帮她脱罪。 长宁当然明白皇帝回护她的苦心。 前世的她,此时必定偃旗息鼓,息事宁人。 但她却不再是那个十五岁懵懂无知,冲动莽撞的柳家大小姐,任人宰割了。 “父皇,未央宫里尽是母后留下的旧人,该学的规矩,自然不会让儿臣落下但是今天,不是学规矩的时候。” “长宁!”皇帝脸色难看。 他是偏爱女儿,却并非不顾自己的颜面。 长宁这样光明正大回绝他,皇帝自然不满。 “父皇明鉴,贵妃既然已经承认她颠倒黑白,回护楚乐阳,您还做此处置,可是要包庇她么?” “包庇我?”楚乐阳不可置信。 “姐姐,你可别不识好歹,辜负父皇一片苦心。”她阴阳怪气地擦干泪水,站得笔直。 皇帝闻声脸色更加难看。 连楚乐阳都看得出来他是在护着长宁,长宁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还这般激将。 长宁握着皇帝的手用力攥住:“母后若是在,也不会叫儿臣受这等冤枉和委屈。” 皇帝怒气层层攀升。 “你还委屈?你打了贵妃又打妹妹,你还委屈?” 长宁点头:“儿臣委屈。” “你!” “父皇只听贵妃一面之词,不问儿臣,儿臣当然委屈。” 皇帝黑着脸。 “父皇只看到这贵妃宫中的众口铄金,却不问儿臣孤身一人,既无母亲回护,又无兄弟做主,到底苦不苦,儿臣当然委屈。” 皇帝看了一眼贵妃和她那一双儿女,还有这贵妃宫中大大小小的侍卫,奴仆脸色凝重。 “父皇只是心有回护,却不辨清是非对错,偏要将罪名叩在长宁头上,让长宁担下这骄纵罪名。您让儿臣稍后如何面对皇祖母,日后如何面对后宫诸人,三更梦中又如何去见母后,儿臣怎不委屈!”长宁字字铿锵。 她松开攥住皇帝的手,盈盈拜倒。 “父皇若是降罪,儿臣受着便是。” “长宁……”皇帝脸色早就变了,伸手抓回女儿的手:“父皇,父皇不是那个意思。” 楚乐阳被长宁这一套套弄得脑袋发晕,下意识看向郑贵妃。 郑贵妃也傻了眼。 便是她,也没有楚长宁这样唱念俱佳,这真是柳后的孩子? 那个心思单纯,被她玩得团团转的傻女人的女儿? “那父皇也该听儿臣身边人说说吧,不添油加醋的那种说法。”长宁垂下眉眼,声音略低。 她的父皇她最明白,一贯耳根子软,就需要她来软的。 “你说,大公主身边的人呢?说说刚才的事。” “奴婢在,”几个宫女上前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开口。 当着贵妃的面,她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说。 可偏偏就是这幅样子,让皇帝脸又黑了三分。 他真是忘了,长宁初来乍到,哪里比得上贵妃树大根深,有几人敢说。 郑贵妃有些慌神。 她根本没想过皇帝会浪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 从前陛下的处置,谁敢多说什么。 这楚长宁,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反对陛下的话,而且,还反对得理直气壮,让皇帝这个被反对的人打心眼里心疼。 真是,闻所未闻! “银乔,你来,照实说。”长宁立刻抓住时机出手。 “奴婢银乔,”银乔上前,她听命,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清楚,末了还道:“公主来,只是想让贵妃娘娘辨认画像的。” 长宁点头:“是辨认画像,但贵妃娘娘自己说要把母后的东西都还给母后,儿臣才向她讨要的,哪知道,原来是客套话。” 皇帝看向郑贵妃,贵妃立刻摇头:“陛下明鉴,东西都给大公主包上了,臣妾的一切都是您赏的,若您还觉得有什么是该取走的,一并取走便是,臣妾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贵妃这话说得,我母后还会贪你的东西?”长宁瞥了她一眼。 皇帝也抿了抿嘴,方才的动容已经不见。 郑贵妃咬牙,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公主说的是。” 长宁却不答她的话,转头看皇帝:“至于动手打人,那就要问问我这好妹妹说了什么了。” 楚乐阳眼睛一转,暗笑长宁无知。 她倒要看看,这宫里,又哪个敢帮她楚长宁作证的。 “我?我说什么了?”她茫然且无辜地看着皇帝。 第二五零章:脱钗【月票60+】 长宁下巴微抬:“父皇,儿臣向您保证,这场上数十人却没有一个敢说出乐阳方才说了什么,您信还是不信?” 楚乐阳浑身一颤,惊恐无比地看向长宁。 她怎会想到长宁如此不按套路出牌。 “儿臣真的什么都没说,她们当然说不出什么。”楚乐阳辩道。 长宁冷笑:“那我方才说的,她们怎么都记得清清楚楚?还火急火燎地,跑去告诉父皇?” 皇帝脸色更不好看。 回想刚才贵妃宫里来人禀报,还有贵妃宫人急着召回,却偏偏又被他撞见的事,不免心中怀疑。 原本长宁方才就已经给皇帝种下了她势单力孤,而贵妃树大根深的种子,现在种子则开始膨胀发芽。 “长宁,你说,乐阳方才说了什么。”皇帝问。 “父皇!”楚乐阳急道。 让楚长宁说,这分明是不相信她! “她说,”长宁回望楚乐阳一眼,唇边的弧度让楚乐阳直发憷。 “她说让我滚回去收拾好,等她的母后入主未央宫。”长宁说。 “我没有!” 楚乐阳登时急了:“楚长宁,你竟然冤枉我!” “怎么,这就张牙舞爪起来了,方才不还说任打任骂么?”长宁施施然看她,嘴角噙笑。 楚乐阳咬唇:“大姐恕罪,但这罪名,乐阳实在担不起。” “你担不起,但你却敢做,只因你笃定,没人能帮我作证。”长宁眼珠微动,望向皇帝:“父皇,如今长宁只有父皇,父皇若是不信长宁,女儿就认下这无状的罪过,全做长宁疯癫,突然暴起打人便是。” “你!”楚乐阳这真是有苦说不出! “父皇,您要相信女儿,女儿真的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啊!”楚乐阳跪在皇帝脚边哭诉澄清。 郑贵妃也慌慌张张上前。 “陛下明鉴,乐阳是您看着长大的,岂能说这种话。” 蔷薇也带头澄清,她们当然知道楚乐阳是被冤枉的。 楚乐阳只是骂了一声小贱蹄子而已啊! 她就算再猖狂,也不敢将立后的事宣之于口,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但皇帝却不是这么想。 “那贵妃来说,方才的是非对错又是如何?”皇帝问。 郑贵妃闭上眼。 楚长宁这招实在太狠! 将她的优势瞬间转变为劣势,简直可怕。 她走到皇帝面前拜倒。 “臣妾念着与先皇后的情意,想照顾大公主,但此等罪状,臣妾却不能给乐阳揽下。” 她睁眼望向长宁:“大公主,郑氏自问未尝得罪过您,您回宫之事也是我和兄长费心操持,何以造此大难,莫不是兄长府中招待不周?” “没有,”长宁一笑。 终于上钩了。 长宁扬起下巴:“郑安侯岂有招待不周之理,郑安侯忙着求我帮贵妃娘娘登上后位,招待得分外热情。” 皇帝脸色一僵。 便是郑贵妃也咬牙切齿。 这楚长宁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了! 也正是长宁这样信口胡说的谎话,才叫郑贵妃摸不到头脑,不知道她接下来又要出什么招数,这才让人防不胜防。 “陛下明鉴!臣妾伺候陛下这么多年,臣妾的为人,您还不清楚么。”郑贵妃只能打出同长宁一样的感情牌。 可惜长宁先入为主,已经在皇帝心中种下了牢不可破的种子。 “父皇明鉴,儿臣绝非无理取闹之人,只要贵妃脱了头上的凤钗,女儿自然不再追究。”长宁眼珠晶亮,神采奕奕。 凤钗! 皇帝鹰目犀利,猛地盯着郑贵妃头上的凤钗。 贵妃脱力一般坐在地上。 原来在这里。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凤钗。 原本蔷薇对于凤钗的解释已经足以打消皇帝的疑心,但经过这样一番,兜兜转转下来,又回到了凤钗之上,皇帝又该怎么想。 她自称无心后位,却带着皇后规制的凤钗。 “连儿臣这样刚回宫的人都知道,这流苏的长度越了制,贵妃宫中上上下下数百人却是不知不闻不见,有此为例,儿臣倒也不意外她们方才都不曾听到楚乐阳放下的狠话。”长宁抱着肩膀,冷笑连连。 “陛下!”郑贵妃惊呼,扑过去想抓住皇帝的袍角。 皇帝却是冷着脸看他。 “陛下,臣妾没有……这真的是误会。” 皇帝不语。 半晌,开口:“如长宁所说,既然是误会,便摘下来吧。” “陛下……”郑贵妃手臂发软,垂了下来。 当众脱冠。 陛下这是在羞辱她啊。 “父皇!” “父皇!” 楚乐阳和三皇子一并膝行到皇帝跟前。 “父皇您不能这么对母妃啊!”楚乐阳哭求。 皇帝却对她怒目而是:“不能?朕还没有收拾你!” 他抻袖一扫打在楚乐阳脸上,将她甩开。 “你个逆女,竟然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的母后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馥桐!孝纯懿皇后!”皇帝大吼。 楚乐阳扑到在地,浑身剧烈颤抖。 父皇竟然。 打她。 不过就是楚长宁的一句她说而已。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们母女明明是占据优势的。 “父皇息怒!”三皇子扑上来也被皇帝一脚踹开:“御前持刀,你方才是真没认出长宁,还是存心想杀她啊!嗯?” “父皇明察!儿臣只看到长宁骑在乐阳的背上,怒急才会如此莽撞,儿臣若是知道她是长宁,她是母后的嫡女,断不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啊。”三皇子急急叩头辩解。 这声母后,倒是叫在了皇帝心坎上。 “三皇兄护妹心切便要持刀杀人,长宁也是好生佩服。” 三皇子低着头不敢反驳,一口铜牙却是紧咬。 这个贱人。 是要赶尽杀绝吗! “逆子,你这二十多年的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皇帝一脚踹开三皇子,怒不可遏。 王孙公子,嗜杀成性。 这样的人,如何承继大统。 何况郑贵妃还觊觎后位。 这一脉三人也不知存这种心思多久了,他却浑然不知。 怕是当他是傻子了! 皇帝心里说不出的膈应,看到贵妃头上那金灿灿晃动的凤钗,大步上前。 “父皇不可啊!”三皇子和楚乐阳疯了一样扑上去抱着皇帝的腿。 “您让母妃以后还怎么活啊!” “怎么活,没有了皇后规制的凤钗,就没法活了?”长宁站在一旁凉飕飕地说。 皇帝黑着脸,彻底被激怒。 “那就别活了!”他吼,狠狠抽出那根华贵凤钗。 长宁露出不符她年纪的阴狠嘲笑。 第二五一章:凤印 郑贵妃整个人都呆住了。 金灿灿的凤钗被皇帝丢在地上,而她头上的凤冠也因失去固定,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了两圈,滚离郑贵妃的视线。 犹如那近在咫尺的凤位,越来越远。 凤冠落定。 金丝鸾凤颤了又颤,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原本站在那附近的宫女纷纷惊呼逃离,便是蔷薇也不敢上前去拾。 场面像在一瞬间静止,唯有长宁一人露出幕后黑手般高深莫测的笑,万分扎眼。 皇帝发泄出心中积怨,看到郑贵妃一头秀发顺着肩头披散下来,钗鬟叮叮当当落地,一身狼藉。 那发间还有几缕白发。 郑贵妃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年纪也不小。 她比柳后先进门,陪了皇帝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的情分,今日雷霆一怒,便什么都没了。 皇帝的手凌空顿住,自问是否过分。 只见郑贵妃两行清泪落下,望着皇帝目光更加模糊。 她跪直上身,再拜倒,黑发顺着她肩头滑落,坠在地上。 “臣妾,听凭陛下处置。” “母妃……”楚乐阳哭出声来,顺势扑在郑贵妃背上痛哭。 三皇子也膝行过来冲着郑贵妃叩头,又转冲皇帝叩头,迟迟不肯抬头。 皇帝于心不忍,转头去看长宁。 长宁在瞬息间收敛了讥诮的笑,表情沉重,眉眼垂着,也在深思 有前世的八年,她对这位父皇的脾性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火气发出去,又开始觉得对不起贵妃了呗。 长宁早有准备,走到银乔身前。 皇帝一挑眉:“这就是……” “母后的画像。”长宁淡淡道,手指去触摸柳后的面颊,她纤细的手指和声音一样柔弱温宁,“母后,长宁终于见到您了。” “馥桐……”皇帝呼着柳后的名字,伸出双手蹒跚着向画像走去。 郑贵妃稍稍抬头,只见到那抹明黄离开的背影。 她眼眶通红,酝酿好的眼泪没忍住落在地上,愤怒得脖子都在抖动。 好她个楚长宁,可真会利用资源。 一张画像,就破了她的局,让皇帝走出对她们母子三人的愧疚,转而去心疼柳馥桐。 真是高手啊。 郑贵妃狠狠瞪着长宁,自己这母子三人的戏,都没她一人演得漂亮。 长宁眼珠微动,无意的一瞥,写满不屑。 楚乐阳气得几乎要站起来扑过去,却被郑贵妃拽了一把,拉到怀里。 一如母亲的怀,楚乐阳顿时无助得像个孩子,搂着郑贵妃的脖子抽泣起来。 “母妃,我们怎么办,乐阳该怎么办……”她小小的声,哽咽了三四次,便是还在生她气的三皇子也一阵心疼。 不管怎么说,长宁终归是个女儿,动摇不了三皇子的根基。 而楚乐阳,才是最多失去的一个。 她从此再也不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了。 从此以后,她将和那些她一贯瞧不起的,畏畏缩缩的公主们一样,只是个庶出的小女儿,等着联姻罢了。 连她一心想着的婚事。 和辽东郡王的婚事,也要化为泡影。 楚乐阳满心不甘。 都是她的,明明都是她的! 楚长宁,你为什么要抢走他们,为什么! 楚乐阳恶狠狠瞪着长宁。 长宁唇边勾着一抹挑衅的笑,扬起眉头。 楚乐阳瞪得更加凶狠。 可长宁的眼神却突然间有些慌乱。 楚乐阳一懵,唯有郑贵妃反应过来,赶忙去拽楚乐阳,可惜皇帝却已经转过身,将楚乐阳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父皇!”楚乐阳急着想辩解。 “哼!”皇帝冷哼,别过头根本不想听。 “父皇,母后的画像在此,却未曾受过庶出子女的叩拜,这乐阳和三皇兄,可是都不曾识得母后凤颜么?”长宁慢悠悠道。 皇帝立刻瞪向郑贵妃。 若真如此,可谓是其心可诛! “识得,儿臣识得!” 三皇子率先反应过来,膝行几步,立刻冲着画像叩头。 “儿臣叩见母后,叩见母后,儿臣方才莽撞,未尝见到母后画像,这才耽误了时辰,绝非有意为之,望母后恕罪。”三皇子急急道,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 “儿臣还记得母后曾送过儿臣银制九连环,那连环儿臣如今还供在府中日夜怀念。”三皇子急道。 长宁站在画像左侧冷笑。 这三皇子倒是能屈能伸得紧。 皇帝原本对儿子御前持刀很是不满,听到这话表情才略略放松。 “馥桐仁善贤淑,朕的孩子她都视如己出。”皇帝感慨。 长宁眨了眨眼。 只怕母后的仁善却没能得到什么好报。 在这吃人的后宫,仁善是好,但也要有足够狠厉的手段,震慑宵小。 长宁的目光移像楚乐阳。 这楚乐阳显然是被娇惯坏了,现在骨头颇硬,跪在郑贵妃旁边不动作。 郑贵妃已经在掐她的后腰。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里顾得上什么恩怨脸面,努力消解皇帝的误会才是真。 楚乐阳又何尝不知。 但皇帝转头盯着她,长宁就在一旁嘲笑而讥讽地抱肩睨她。 “三皇兄请起,母后仁善,自然不会计较皇兄一时疏忽,不过有些人既然一直不愿叩拜,我想母后也不愿意受她这违心的一拜。” 长宁说着,上前要将画像收起。 “大公主言重了,乐阳只是个孩子,您既然是长姐又何必同她一般见识,乐阳,还不快去拜见嫡母?”郑贵妃催促。 当着皇帝的面,就是装,楚乐阳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否则不认母后,岂不更印证了楚长宁方才的指证。 楚乐阳只得上前叩头。 长宁却挡住了画像,亲手将画像收好。 楚乐阳恨得磨牙。 “父皇,儿臣并非不愿,儿臣方才是……” “够了!”皇帝已然不想听她任何的解释,“乐阳,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他顺势望向郑贵妃和三皇子,又想到郑安侯在朝上惹出的麻烦,心头更加不顺。 皇帝什么也没说,拂袖便走。 这次,长宁终于放开了笑容,抱着肩头踱步上前。 “贵妃娘娘怎么还不起来?”长宁说,顺势看向她披肩的长发:“快去梳妆吧,免得丢了皇家的颜面。” 郑贵妃颤巍巍的起来,和自己的一双儿女互相搀扶。 长宁勾着唇角,上前低语:“别担心,事情还没完呢。” 郑贵妃眼睛蓦地瞪大、 “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我母后的东西,还回来。”长宁淡然。 贵妃气得半死,咬牙切齿:“我岂敢!” “哦?那就请贵妃娘娘把凤印交出来吧。”长宁笑。 贵妃脸色刷地沉下去。 原来是为了凤印。 第二五二章:思过 凤印,是皇后身份的象征。 郑贵妃虽然只是正一品贵妃,但她手握凤印,便是代掌后宫的亚后,权势地位都是后宫中第一人。 让她交出凤印,便是在让她交出第一人的宝座。 若是平日,郑贵妃岂肯答应。 但经过长宁这一番搅闹,郑贵妃还真怕她将凤印的事闹到皇帝哪儿去。 原本她就挂着觊觎后位的名头,现在若因凤印之事闹大,更要和皇帝疏离。 郑贵妃眸光忽明忽暗,楚乐阳已经站到她身前替她回答:“你休想!” 长宁扬起下巴。 在她刚回宫时当然是休想。 所以她才特意走这一遭。 有觊觎后位的名头在前面顶着,加上前朝郑安侯闹出的事,不怕父皇对郑家兄妹不疏离。 只要有这个名头,她后面的戏就好唱了。 “本宫昨夜回宫,还未尝正式拜见皇祖母,现在……”长宁若无其事地转了转手上的镯子:“是时候去一趟宁寿宫了。” 女孩施施然转身。 果然,又有御前的內侍来请:“陛下吩咐,让大公主收拾一下,去宁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长宁微微侧首,嘴边笑意深深。 郑贵妃目光深深,长宁已经离开。 “母后,她……她什么意思啊。”楚乐阳想起长宁的眼神就有些慌。 “意思不是很明显,”三皇子缓过神从地上爬起来道:“她想要执掌后宫的凤印。” 楚乐阳哼了声:“你若是方才杀了她——” “啪!”三皇子扬手一巴掌将楚乐阳扇得扑向一旁。 “公主!”蔷薇急忙扶住她。 楚乐阳脸上火辣辣地痛。 先是郑贵妃的一巴掌,又是父皇的一掌,现在连一向疼她的哥哥都动手给了她一巴掌。 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 楚乐阳近乎疯掉,尖叫着要扑向三皇子。 “乐阳!”郑贵妃喝止,蔷薇和几个宫女拼命拉着,才将楚乐阳拖回殿中。 母子三人关起门来说话。 三皇子冷冰冰哼道:“若不是乐阳要我杀她,我岂会对楚长宁动刀,得罪父皇。” “要不是你没杀掉她,怎么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楚乐阳争执。 “你还说!”三皇子扬起巴掌,郑贵妃拦住他:“皇儿。” “母后!”三皇子拉长音,“您是没看到父皇当时看我的眼神有多可怕!” 他摸着双肩,后怕道:“我……我浑身的寒毛都是竖起来的,父皇从没有那么凶悍过,不,是……是嗜血。” “那楚长宁就是天上的仙女,是父皇的命根子!”楚乐阳暴跳如雷,气得跌坐在圆凳上哇哇大哭。 “明明我才是……我才是……呜呜……” 这一刻她倒是像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而不是那高贵冷傲的七公主。 “行了!”三皇子不耐烦地呵斥,楚乐阳一个抽噎憋了回去。 他负手走来走去:“那个贱人在后宫步步紧逼,还要联合太后逼您交出凤印,前朝舅舅也深陷旋涡,”三皇子看向郑贵妃:“母妃,您得拿个主意啊。” 郑贵妃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后宫的局势她都搞不定,还说什么前朝。 “你怎么想?”郑贵妃问,这事想让儿子拿主意。 三皇子眼睛转了转,略显迟疑:“儿子昨夜问过舅舅,舅舅说有办法,但儿臣入宫前却还听说舅舅竟然派人去火烧刑部证据,这怕是没什么大用,儿子还得……还得出去再商议。” 郑贵妃有些失望。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么? “哦,不过乐阳的事儿子想好了。”三皇子急着道。 楚乐阳望向这边。 “还是应该嫁给曹彧,当初皇爷爷都选择将平阳姑姑嫁给睢安侯,可见睢安侯对于皇室的用处已经打过辽东郡王了。” “我不同意!”楚乐阳站起来。 “而且我们正可以利用这件事,让父皇看到,我们并没有觊觎后位的意思,乐阳也没有觊觎过嫡公主的亲事。”三皇子根本没看妹妹,径直道。 郑贵妃也没有理会女儿,直接道:“只是乐阳之前拒绝过长公主,如今又有了楚长宁,按着长公主的性格,怕是不会撒手。” “不急,这份婚约一日不除,那楚长宁一日就是辽东慕家的人,长公主就算想,也得先摆平慕家。”三皇子道。 “母亲!三哥!”楚乐阳急的扑过来。 但她这一次的娇呼却没有换来任何怜惜。 “乐阳,母亲兄长的为难你都看到了,你若再闹,我们只能一同万劫不复。”郑贵妃肃容告诫。 “母亲!”楚乐阳哀呼,泪如雨下。 她还没有见过慕郎,还没有见过那个心仪向往了数年的男儿。 “把公主带下去,就说本宫的处置,禁足半个月,日日为孝纯懿皇后抄经,静心凝神,以赎己过。” “母亲!我不嫁,我不想嫁!”楚乐阳还哭着就被宫女拖了出去。 三皇子收回目光:“那凤印的事,母亲想怎么处置。” 郑贵妃好生为难。 “你父皇最忌讳有人冒犯柳氏,如今我们已经处于风口浪尖,此时交出凤印请罪,倒不失为一个以退为进的好办法。”她说。 “只是现在这样,岂不是中了那楚长宁的计了?”三皇子显然不甘心成全长宁。 郑贵妃冷笑:“她一个公主,还真想着执掌六宫不成?” 三皇子目光一沉。 “就是寻常人家,也断没有嫡女代掌家事的,何况是陛下偌大的后宫,妃嫔皇子皇女就有数十人,她楚长宁怕是见都没见全。” 三皇子点头。 的确是这个道理。 “那母妃打算怎么办?可别叫父皇以为您是赌气。” “放心吧,母妃有分寸。”郑贵妃目光幽邃,“我在他身边三十年了。” 郑贵妃眼神有些迷离,擦了擦泪水。 “三十年,我仍然比不过那个不过陪了他八年的死人。” “母妃且放宽心,她柳氏再得宠,也是个死人,您还有儿子,还有乐阳。”三皇子劝慰。 郑贵妃叹了一口气。 “是,我还有你们,还有兄长。”她说,又抓着三皇子的手:“柳家那桩案子,可断不能再出事了。” “儿子一定办妥。” 郑贵妃点头:“多少风风雨雨咱们都走过来了,万万不能栽在那臭丫头的手里。” “母妃放心。”三皇子保证道。 郑贵妃拍拍他的肩膀。 “那儿子就先回去面壁思过了。”三皇子道。 郑贵妃欣慰地点头,还是儿子懂事。 送走三皇子,郑贵妃招手,“蔷薇。” “娘娘,”蔷薇上前,看到郑贵妃披散在头上的发,泪眼婆娑:“娘娘您受委屈了。” 郑贵妃摸着头发:“不委屈,这点委屈算什么,比起从前……” 蔷薇扶住她的肩。 “好了,你去收拾一下,将凤印和茶叶一道送去未央宫。” “娘娘,这凤印一旦送走,可就……” 郑贵妃摇摇头:“我们不送走,难道等陛下来取么?她敢撂下这话,就是笃定了的。” 蔷薇面色沉沉。 “就说本宫去庙里思过,给皇后娘娘祈福半月,这宫里,就先请大公主代为掌管,秦妃做辅。” 第二五三章:答应 “秦妃做辅。”太后重复一遍,看向身旁坐着的长宁。 女孩子面色平静,没有异议。 秦太后挥挥手让报信的宫女退下。 “你这孩子,是给秦妃找活儿干呢。”太后笑道。 “秦妃娘娘为人和善,也操持后宫多年,如今贵妃有事,自然应该轮到娘娘,便是父皇开口,也非秦妃娘娘莫属,孙女哪懂这些。”长宁难得的谦和温顺。 秦太后招手,长宁来到太后身前。 “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眼泪汪汪,又咳了两声。 “娘娘,太医嘱咐了,不要喜怒起伏。”段嬷嬷在耳旁提醒。 太后擦了擦眼角,点头。 长宁舔了舔唇:“祖母放心,长宁不委屈,这些年在柳家,外祖父待长宁甚好。” 秦太后浑身一僵,长宁却似未觉,只道:“您好好将养身体才是正理。” “好,好。”秦太后道,依旧是秦家一贯不争不问的态度。 但长宁知道,秦太后如今,绝不会不闻不问。 因为柳家这桩案子,已经牵扯到秦家了。 秦太傅虽说不是主告,却是案子的主审,审出什么,都是不好交代的。 注定要和郑家为敌。 既然如此,那郑贵妃在宫里的势力,的确该收束一下了。 太后和长宁对视一眼,“该传午膳了,长宁,留下来跟皇祖母一道用膳吧。” 长宁屈膝应是。 席上礼仪俱佳,宫中的规矩,她全明白。 当着太后的面,没有丢半分脸面。 前世程嬷嬷可是绞尽脑汁算计她,害得她在皇祖母面前丢脸,故意让她与秦太后疏离。 但这一世,那程嬷嬷却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宴罢,长宁噙笑,施礼告辞。 太后又赏赐了好些东西让她带回未央宫,全程没有再提掌管六宫的事。 “公主,咱们这就走了?”银乔还有些不放心。 “就不问问,秦妃娘娘答不答应执掌六宫的事?总不能让您来管理六宫吧。”银乔有些焦急,那像什么话。 “放心吧,皇祖母不提,就是答应让秦妃掺和进来了。”长宁下巴微抬,走下宁寿宫的玉阶。 秦家如今,便是想不上船也不行了。 长宁登上轿辇离开,段嬷嬷回到大殿中:“娘娘,大公主走了。” 太后嗯了声,神色未变。 “秦妃娘娘想也收到消息了,不知道……” “涵儿是聪明人,自然懂得深浅,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怎会拒绝。”太后目光幽邃,望着远处:“或许,她也盼着这一天呢。” 段嬷嬷眼珠一转,低下头:“都是为秦家积福,娘娘不必担心。” 太后嗯了声,又看着长宁坐过的圆凳。 仿佛女孩子还坐在那里,明眸善睐,谈吐自若。 “这孩子也是不简单呐。”太后叹道. “可不是,这么多年了,那位搁谁手底下吃过这么大的亏。”段嬷嬷笑得复杂。 便是她们宁寿宫里都有郑贵妃的耳目,何况是长宁身边。 可这小丫头却不声不响地,用一张画像就将贵妃母子三人斗成这幅模样,思过的思过面壁的面壁,实在是不可思议。 “好是好,就怕……”太后不语,段嬷嬷抬头,太后才开口吩咐:“你去,到延禧宫给涵儿递个话,让她把事情小心处理,不要步郑贵妃后尘,激怒皇帝。” “是,老奴这就去给秦妃娘娘递话。” 段嬷嬷从宁寿宫出来,亲自跑了趟延禧宫。 延禧宫里,正因此事喜气洋洋呢。 风水轮流转。 让钟粹宫嚣张这么多年,如今也有她们延禧宫扬眉吐气的时候。 秦妃亲自出门迎接段嬷嬷,听到宫人议论,立马派人呵斥。 段嬷嬷看到此处点了点头。 秦妃娘娘果然识大体。 她递了话要走,九公主摇摇摆摆走过来,闹着要去看皇祖母。 “那就劳嬷嬷带去了。”秦妃笑道。 段嬷嬷深深看了秦妃一眼,“太后娘娘正说想九公主呢,恨不得能接过去住两日,现下就委屈娘娘多受几日思女之苦了。” “九儿能得母后喜爱,是臣妾的荣幸。”秦妃含笑屈膝,一边明日简单收拾九公主的东西,随段嬷嬷去往宁寿宫。 “太后邀九公主去宁寿宫小住,娘娘,秦妃这是要大展身手吗?”蔷薇咬着唇角。 “平素倒没看出来,秦妃那个蔫不做声的,见缝插针的本事倒是不小。”郑贵妃冷笑。 送走九公主,秦妃可不就是想一展拳脚了么。 “她们想的倒是挺美的。”郑贵妃冷哼,“蔷薇,该怎么招呼你心里有数吧。” “您就放心吧,咱们钟粹宫统领六宫十五年,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就是她秦妃也休想从咱们手里分一杯羹出去。”蔷薇咬牙切齿。 今日贵妃受了这等奇耻大辱,整个钟粹的脸都没地方放。 “娘娘您就等着吧,这凤印现在虽然送出去了,但陛下很快就会明白您的苦心,未央那边,迟早还得给您送回来。” 郑贵妃嗯了声,继续屏吸念经。 但偏殿那边的楚乐阳却是气炸了肺。 凤印。 凤印。 母妃交出凤印,还偏偏把凤印交给楚长宁,那日后见面,岂不就比楚长宁低了一头。 楚乐阳心里不服,对逼她嫁给曹彧的事更加心存芥蒂。 “殿下,能嫁给睢安侯世子,也是寻常公主梦寐以求的事,您就别再赌气了。” “是啊殿下,奴婢听说那秦家三小姐收下了您不要的镯子,巴不得嫁给曹世子呢。” 楚乐阳的两个大宫女画碧与书青一边一个,替楚乐阳擦脸上的肿痕,不住劝说。 “混账!她秦昭宁算什么东西,配跟我比?”楚乐阳拍开书青的手骂道。 “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她站起来眼眶通红地强调,又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都是过去了,都是过去了。 “公主……”两人也替她委屈。 公主做错了什么,凭什么遭遇这样的事。 “都是楚长宁,都是她!”楚乐阳越想越气,冲到屋里将不少画卷撕成碎片。 终了,停在一副画像上。 水墨画的丹青不足以勾勒出少年人的神采气质,但仅有那抹英气已经足够让小姑娘倾心。 “慕郎,慕郎。”楚乐阳将画像抱在怀里。 “我一定会得到你,绝不能便宜了楚长宁那个贱人!”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 “去,想办法给那秦昭宁递话,就说,”楚乐阳扬起头,“本宫答应嫁给曹彧了。” 第二五四章:摊牌 “答应?殿下您真的……”书青惊喜。 “蠢货,我怎么可能答应。”楚乐阳冷斥,“我不过是吓她一吓。” 书青和画碧面面相觑。 “那姓宋的能找上我,分明就是秦昭宁在后面推波助澜,她装得好,她身边那个丫头脸上却藏不住事。”楚乐阳冷笑。 当她看不出么,那秦昭宁故意让宋宜锦找上她,分明就是借花献佛。 但现在她这尊佛不能得偿所愿,又岂能让那秦昭宁得意? “殿下的意思是,要和秦家三小姐联手?”画碧倒是有几分眼色,又犹豫:“可秦家不是同咱们家……” “一桩是一桩,如今那楚长宁也看上了曹彧,纵然她有慕郎的婚约在身,但只要本宫参与,还有她秦昭宁什么事。” 楚乐阳昂首。 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家的公主,是君。 那秦昭宁不过臣僚之女,难道还想跟她较劲。 长公主就算再不满她从前的拒绝,但为了能让曹彧尚主,也不会选择秦昭宁。 “奴婢这就去。”书青屈膝一礼,匆匆退下。 不过如今钟粹宫正在风口浪尖上,想悄无声息地把消息传到秦昭宁耳朵还真不容易。 不过书青倒是想出个法子,将消息由要出宫的宫人带出去。 那宫人出了宫将纸条交给小丫头,再一层传入秦府,落入秦昭宁手中时,天已经黑了。 秦昭宁看过,轻哼一声,递到烛火前烧掉。 “小姐?”听春不解。 “这七公主又来凑什么热闹!”吟秋倒是急了。 “她当然不想,但她也是走投无路。”秦昭宁说。 慕郎和曹彧两名才俊只能娶两位姑娘,而如今算上她,却是三个人。 注定要有一人落败。 “七公主笃定,我会是那个落败之人。”秦昭宁施施然起身,莲步轻移坐到了妆镜前。 镜中人笑得温顺谦和,容颜无可挑剔。 “她欺人太甚,公主就了不起吗!”听春气急败坏,心里却是真的焦急。 “你们也觉得我会输吗?”秦昭宁缓缓回头,卸下头上一根碧玉簪子。 听春两人低着头,很替她委屈委屈。 “我不会输的,输得是她。”秦昭宁将簪子收回盒子。 镜中,两个丫鬟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表哥已经答应我,向长公主‘摊牌’了。”秦昭宁说。 “摊牌?”两个丫鬟对视,更不明白了。 睢安侯府中,长公主也是一声惊呼:“摊什么牌?” 曹彧低头:“母亲息怒,昨夜昌平侯府,是儿子和表妹在小池相见。” “你说什么?!”长公主拍案而起。 曹彧跪得笔直,“母亲息怒。” “你,你昨晚也在?”长公主瞪大了眼,脑子嗡嗡作响。 “是,儿子在。” 这是事实,曹彧自然不会否认。 长公主坐回去,带了三枚宝石戒指的手按住眼眶,大为烦恼。 “你,你啊你!你去哪儿不好,偏偏要出现在哪儿!”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呼道:“这下你可闯了大祸了。” 和天星搅和到一起,那就是和皇帝抢女人,这还得了! 曹彧垂下眉眼,没有反驳。 “那夜是儿子和昭宁在一起,若昭宁有事,还请母亲成全。”曹彧叩头。 “荒唐!”长公主站起来,“你说,是不是那秦昭宁求你,你才这么说的?!” 好一个秦昭宁,竟然利用她儿子的善心,帮她做假证! “母亲,昭宁不是那样的人,儿子当夜真的在哪儿。”曹彧急道:“您若不信可以问任何在场之人,儿子那个时辰真的——” “住口!”长公主气得只哆嗦。 曹彧恭恭敬敬跪在下首。 长公主黑着脸,想了想又问:“你,可曾见到昭宁以外的人了?” 曹彧一怔。 母亲怎知还有另一个人。 他一直在府中,尚不知道宋宜锦才是皇帝认可的天星之事,只当她是被宋宜晟牵连才下狱的。 “母亲……”他犹豫,实是不想牵连另一个姑娘。 “还要我提醒你么,”长公主逼视。 “是,儿子见过宋侯爷的妹妹。”曹彧闭上眼认下。 长公主扬起手,一巴掌就停在曹彧脸庞。 “母亲息怒,儿子愿受责罚。”曹彧叩头认错。 “你这孩子一贯稳重,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长公主气得拍了好几下桌子。 这可如何是好。 天星就这两人,偏偏都和她的儿子牵连上。 曹彧这哪是尚主命格,跟皇帝抢女人,这是该诛九族的命格! “殿下,”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拉了拉她。 长公主平息几分怒气,也反应过来。 那宋宜锦为了天星的身份不肯说出曹彧,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松口,若是她出卖曹彧,那能救曹彧的,就只有…… “昭宁。”长公主忽然开口唤出秦昭宁的名字。 “母亲,您答应了?”曹彧看向她。 长公主沉沉叹了口气。 “不答应,不答应还能怎么样。” 秦昭宁这样,不但是在救她自己,也是在救曹彧。 而且如秦昭宁所说,秦家有心扶持五皇子同三皇子争夺太子之位,若是如此,那秦家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秦昭宁这个嫡孙女,未必就不如楚乐阳这位公主。 何况。 她既是天星,是皇兄的女人,曹彧娶她也不亏。 长公主舔了舔唇。 天星这个神秘的身份,倒是真让她心动。 “母亲仁善。”曹彧叩头。 “儿子与昭宁有言在先,若此事未被查出,母亲倒是不必为难。” “她真这么说的?”长公主挑眉。 曹彧点头。 长公主脸色一缓,秦昭宁倒真是个好孩子。 牺牲名节护着曹彧。 只是自己这傻儿子,怕是还不清楚秦昭宁的情意,仍当他是做了件帮着不让秦昭宁入宫的好事罢了。 这倒不错。 长公主也不提醒,反而又是幽幽一叹:“此事最好不成。” 曹彧点头:“是,表妹名声在外,儿子必定会小心安排,不叫母亲和表妹为难。” 长公主气得一笑,用手指戳他额角。 “你啊!” 曹彧茫然看向母亲。 “世子爷,是喜事。”长公主身边大宫女道。 长公主也施施然道:“原本,母亲已为你择好人选了。” 曹彧抿唇,表情显然不是很高兴,但他仍然垂头:“全凭母亲做主。” “你也别丧着脸,人家长宁能看上你,可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长公主说。 长宁? 曹彧猛地抬起头。 “她……” 喜欢我? 第二五五章:大局 “长宁没有拒绝,当然是喜欢你了。”长公主说,还催促:“我瞧着长宁的模样,似乎与你是旧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曹彧更加迷惑。 旧识。 他与她不过见过几面,大多还是当日追剿那若残部时的偶然一瞥,甚至于都未曾正经说过话。 何来旧识? “并无此事,”曹彧答。 长公主蹙眉,“那就怪了,长宁收下我的镯子时,眼神颇有故事。” 曹彧不语。 他自己也不明白。 总的来说,他和长宁见面的次数还不如秦无疆多。 只是那日,她女扮男装骑在马背上的回眸,令他至今都无法从脑海中抹掉。 那个小甲士。 原来就是如今的大公主,长宁公主。 “无妨,母亲会为你们创造见面的机会。”长公主道。 话虽轻松,但想娶到长宁,中间可还要费好些周折。 “是。”曹彧颔首,告退。 他离开后,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紫鸢端茶上来:“殿下,咱们家世子爷可有些奇怪啊。” 长公主端盏,拨弄茶叶:“你也看出来了?” “是啊,往常世子爷虽然说一切事情听您的安排,但脸上总归是不愿的,可刚才您说安排他同大殿下见面时,世子爷脸上……”紫鸢在自己脸上比划个弧度,“是没表情的。” “没表情那就是乐意了。”长公主笑说。 长宁不论出身还是样貌都是上佳人选,若能为曹彧求到,那真是一大幸事。 “可殿下您方才不还答应了秦家表小姐……”紫鸢迟疑。 那秦昭宁显然不是好糊弄的。 长公主给了她许诺,却在这儿脚踏两条船,还给曹彧创造见长宁公主的机会。 秦昭宁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吧。 “答应了又怎样?她既然喜欢彧儿,就该知道,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点头,彧儿绝不会娶她进门。”长公主扬起下巴,轻哼一声:“此前,我是被那丫头糊弄住了。” 紫鸢纳闷。 “那丫头说那么一通,又是天星又是五皇子要入朝为官的,不过是在提醒我,她秦家势大,而长宁却是孤身一人。” 紫鸢点头,这是事实啊。 “这的确是事实,但她却故意让我略过了长宁的本事。”长公主挑眉,“宫里刚来的消息你也听到了,那长宁手腕如此高明,若是有她辅佐彧儿,结局如何,还真说不准。” 紫鸢眨了眨眼,“可大公主再厉害,也到底不是男儿身,日后这江山,还不是要传给男儿。”她点到即止。 长公主也叹了口气,“所以我才犹豫啊。” 若非如此,即便秦昭宁是什么天星,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先两手准备吧,看看柳家这案子怎么发展。反正她们二人既然都喜欢彧儿,拖一拖又何妨。”长公主满不在意地说。 “是。”紫鸢应道:“那奴婢先去安排世子爷和大公主见面的事?” 长公主挥挥手让她退下。 另一边,秦昭宁也收到了宫里的消息。 “秦妃娘娘执掌六宫了?这真是太好了。”听春大喜。 五皇子想登上至尊,这母妃的地位可是太重要了。 当初三皇子呼声那么高,还不是因为郑贵妃得宠,所有人都以为他能占据嫡子的名分。 但如今大公主回来了,郑家这外戚路怕是难走。 倒是秦家同大公主亲厚,秦妃娘娘更是借机得了权,行事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唯有秦昭宁听到消息不见喜色。 “她是真有本事。”秦昭宁攥紧手掌。 和这样的人争男人。 秦昭宁真的怕输。 她天星的事已经说出去了,一旦事情不成,她怕是难逃入宫为妃的结局。 这赌注,就是她的一辈子。 “小姐……”吟秋看出秦昭宁的担忧,跪在她身旁,“我们该怎么办啊。” “要不,我们请二爷帮帮忙吧?”听春提议。 “父兄都指着大公主呢,不会为了我同大公主翻脸的。”秦昭宁看得透彻。 两个丫鬟又都红了眼眶。 可怜的小姐,原本这样优秀,可想嫁给心上人的路怎么就这么难呢。 “长公主贪心不足,怕是会先拖住我们,只要秦家能在夺嫡之事上占据上风,我就还有机会。”秦昭宁怀揣希望。 她素手攥得紧。 实在不行,她就只能使出些非常手段。 秦昭宁仰头望向夜空。 她真心乞求。 苍天在上,万万不要逼她去做哪些,违心的事。 “那个花穗呢?” “啊?还在屋外伺候呢。” 秦昭宁点头:“好好照顾她。” “是,奴婢明白。” 夜幕垂下,长安城中不能安枕的人仍有许多。 三皇子府上最甚。 他自称反省,却没有老老实实坐在屋子里,反而焦急地踱来踱去。 “殿下,人来了。”三皇子的心腹近侍刘成上前行礼。 “快快快!快叫进来!”三皇子急不可耐地招手。 刘成退下,很快又带着一个头戴兜帽的灰衣男子入内。 “可算来了。”三皇子急急上前拉住他的手。 刘成退下。 “殿下慢着些。”男子一边上前一边摘下兜帽。 烛火下,是一张阴柔俊美的脸。 正是昨夜同三皇子在酒肆相会的云月长。 “慢不得,她是步步紧逼啊!”三皇子哎了一声,拖着云月长坐到离间去。 “殿下的事,刘成来路上都同小人说了。”云月长微一颔首算是见礼。 三皇子忙叨叨地摆手:“好了好了,我们俩还弄这一套做什么,你快说说,我该怎么破局。” “这……”云月长略显迟疑。 三皇子凑上去,云月长好看的脸蛋近在咫尺。 “不是连你都没法子了吧。” 云月长低头避开,稍稍退后:“殿下容我想一想。” “想想想,今晚我们什么也不做,你就坐在这儿慢慢地想。”三皇子凌空按下手掌,示意他不急。 云月长喉结动了动,温顺地应了声是。 漫长的夜,时光像是静止一般,唯有窗外声声虫鸣提醒着他们,时间仍在继续。 “咚”地一声,三皇子昏睡中头从手砸落,磕在桌角。 云月长坐在棋桌前看他。 三皇子揉了揉眼睛,也看他。 “殿下,我找出症结所在了。”他说。 “快说。”三皇子一个激灵精神起来,催促道。 “这是一个大局。”云月长断言,指向自己身前的棋盘,“殿下请看。” 第二五六章:症结 “白子是殿下和侯爷,此时,您二位正背黑子牵着鼻子走,每一步都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云月长分析道。 三皇子撇了撇嘴。 “都是宋宜晟那个蠢货,竟然弄了尊真神上去,否则,我和舅舅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云月长笑笑:“事已至此,殿下还是再看看这棋局。” 三皇子舔了舔唇,颇有些不耐烦,但看云月长神色,还是低头瞧了眼。 “这一片,黑白子纠缠的,又是什么?” “这便是她高明之处。”云月长道:“这是陛下的后宫。” 三皇子抬头:“好了我的月长,我知道你聪明绝顶,就别卖关子了。” 云月长点头应是。 “其实很简单,殿下之所以会觉得棘手,是因为您的对手不是大公主,而是秦家。” 三皇子扬眉,“这两个,不都是我的对手吗。” “不是的,殿下。只要陛下答应了三司会审,那么朝上将由秦太傅一脉为柳家主持公道,这一桩就足够吸引侯爷和殿下的全部注意力。而后宫,贵妃和公主,则由太后和秦妃娘娘牵制。”云月长一一指了相应的棋子。 三皇子细细想来,的确如此。 难怪他总觉得对手实力雄厚,原来是对上了秦家的全部力量。 秦家从前就是唯一一个能与郑安侯分庭抗礼的家族,现在他们又身处劣势,自然吃不消。 “那,你说的症结又在哪儿?”三皇子问。 云月长笑笑,“症结就在这棋盘之外。” 三皇子看他。 云月长指尖还握着一颗黑子。 “大公主。”云月长说着,将黑子放在棋盘最中央的位置。 三皇子似乎有那么些懂了,又未尝摸透他最核心的意思。 “楚长宁,你是说楚长宁她……” 云月长点点头:“殿下想的没错,这大局纵横交错遍布朝中内廷,但大公主这位才智卓绝的布局者,却是身在何处?” “她,她不在这局中。”三皇子喃喃。 “或者说是暂时脱离局中。”云月长找了个更为妥帖的词。 三皇子眼睛在棋盘上下打量。 果然,他和舅舅疲于应对柳家的案子,母后则为凤印头疼,而乐阳必不肯放弃嫁入辽东的事。 总之,他们都有很明显的目标要做,唯有楚长宁没有。 或是说,他们暂时没有发现楚长宁的目标。 “如果我们能找到大公主的目的,就能破局了。”云月长道。 “目的,目的……我这就给母妃递口信。”三皇子神采奕奕,动作轻挑地摸了一把云月长的脸:“真是我的好弟弟。” 云月长垂头,看不出神色。 这边消息递出去,三皇子还没有放他走。 “还有朝中的局,你再给我解解,我看舅舅说的法子根本行不通,烧了刑部的证据能有什么用,那都是半年前的老账了。”三皇子倚着罗汉床催到。 云月长坐回床边,缓缓道:“殿下怎知,这火是郑安侯所放。” “除了舅舅还能有谁?” 云月长笑笑:“所有人都认为是侯爷,侯爷还做,岂不冤枉。” 三皇子撑着胳膊坐起来:“难道是,有人诬陷舅舅?” “也不尽然,您大可以问问侯爷。”云月长道。 三皇子摇头:“不行,我能接你过来,是因为你那儿没有眼线,舅舅的郑安侯府却是风口浪尖,我现在闭门思过,可不能同舅舅有联系。” “殿下英明。”云月长夸了一句,三皇子顿时有些膨胀,“月长虽然聪明,但宫里的局势也不是那么容易看透的。” “殿下说的是。”云月长淡淡道。 三皇子满意点头:“这事先不说,主意呢?” “主意是有,就怕殿下不愿。”云月长指着棋盘一角那身陷囹圄的一子,开口:“解铃还须系铃人。” 三皇子没好气地哼了声:“你要我救那个蠢货?” 他翻了个白眼,“不瞒你说,我和舅舅已经打算好了,一旦出事,就让他背锅。” “这并不相冲,”云月长淡淡道:“庆安侯如今已是砧板上的肉,大公主绝不会放过他,只是什么时候死和怎么死的问题,谁也救不了他。” “那你还……”三皇子疑惑。 “大公主生长在庆安,长安城中没有一人了解她的性格,唯有宋宜晟这个未婚夫不同,所以殿下想找症结所在,也该从他入手。” 三皇子眼睛转转:“好,我想办法。” “殿下若是不便,月长愿为殿下走这一遭。”云月长毛遂自荐。 “辛苦你了。”三皇子摸上他的手。 “为殿下效劳。”云月长站起身,借口不敢久留便告辞离开。 三皇子讪讪收回手,放他回去。 云月长收买狱卒来到天牢。 阴冷潮湿的大牢里不时传来滴水声。 见到宋宜晟,他自称是郑安侯的人。 宋宜晟靠着栅栏边的墙上低着头,发髻散乱,手臂上前日被抽出的血痕已经红肿得渗人。 “我就知道,你只能来找我。”宋宜晟阴测测地笑。 “除了我,没人了解她了,没人。” “庆安侯若真了解她,还会落到这步田地?” 宋宜晟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我怎么知道她没死,她怎么会没死!” “她没死,所以你们宋家要死了,”云月长蹲下身,贴着栅栏:“你可知道,你妹妹宋宜锦是衍仙长算出来的天星,可就算如此,还是被陛下下了大狱。” “你说什么!”宋宜晟抓住栅栏急切的问,“什么天星。” “老天真的偏爱你们宋家,可惜,你们自己不争气,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云月长嘲讽。 宋宜晟几乎陷入疯狂。 偏爱。 他们是上天偏爱的。 “那是苍天有眼!”宋宜晟怒吼,猛地伸手去抓云月长的袍子。 云月长拂开宋宜晟。 “成王败寇,有些人就是能让苍天闭上眼,”云月长睨他:“可惜那个人,不是你。”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云月长凑近了,他的兜帽子垂下,只露出一双嫣红的唇。 “有人托我问你,那东西,在哪。” “你不是郑安侯的人!”宋宜晟瞪大了眼。 “墨子行会,一诺千金。”云月长扬起下巴,“只要你说出东西下落,我们一定救你出去。” 宋宜晟冷笑。 “我是矩子,你们就是有了矩子令,也找不到想要的。” 云月长攥了攥拳头,猛地蹲下擒住宋宜晟的下巴,声音狠戾:“说!” “在,”宋宜晟被迫仰头,声音有些扭曲:“在那个**晓的丫头手里。” 云月长猛地甩开他。 第二五七章:召见 检测出盗版!  春晓。 云月长眼睛转了转。 当日那个被神秘高手救走的丫头,就**晓,而杨德海又在宋宜晟的侯府里看见过春晓,所以他们墨子行会早就知道春晓的情况。 “你当我们是傻子么?”云月长冷笑。 “大公主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能有矩子令?” 宋宜晟咳了两声,斜眼睨他:“你怕是还不知那小丫头的身份吧。” 云月长睨他。 “我宋宜晟可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滥好人,当初救那个丫头,是因为她的肚兜。”宋宜晟目光有些发贼地仰头看他。 云月长蹙眉:“肚兜?” “看来你知道的也不算多。”宋宜晟眯了眯眼,“我爹,也给我妹妹留了那么一件防身。” 话到此处,云月长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春晓,只怕与莫侍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可能,就是莫侍郎的私生女。 前任矩子一共就两个徒弟,但两个徒弟因矩子之位而离开行会,使矩子和矩子令同时不知所终。 如今矩子之位虽然在宋师兄手中,但矩子令在莫侍郎手里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原来如此。”云月长轻哼一声:“这丫头在你跟前这么久,你也没有得到矩子令?” “我有求于她的‘姐姐’,自然不能打草惊蛇。”宋宜晟咬牙切齿。 他将长宁当成莫澄音,又有求于“莫澄音”,自然要对“莫家姐妹”客气一些。 谁知道…… 云月长轻笑:“甚好,矩子如此配合,待我们寻得矩子令后,必定不忘矩子恩德。” 宋宜晟攥紧拳头,眸光狠戾,目送他离开。 云月长带上兜帽走出大牢。 他的小厮上前递了张手帕:“公子。” “通知家里,东西在那个名唤春晓的丫头手中。”云月长擦了擦手,望向三皇子宅邸,“看来这件事,还得用他。” 哒哒哒,一侧跑过一队疾驰的巡城兵甲。 出了火烧刑部证据的事,整个长安城的防卫都严密起来。 毕竟再出事,京兆尹这个官就算是做到头了。 云月长看了眼,登上马车。 天已经大亮,想来也没人敢放肆。 而三皇子府里的消息传到皇宫里去,又耗费了半日时辰。 郑贵妃正在抄写经文。 “昨儿才递了口信要我们找症结,今儿又来,皇儿这头脑怎么就在回去时灵光。”她问。 蔷薇有些迟疑,又开口:“殿下府中智囊不少,许是有哪位才思敏捷吧。” 郑贵妃嗯了声,“那就照他说得办,如今本宫也算躲在方外,倒要看看她能耍什么花招。” “是。”蔷薇退下。 钟粹宫如今已经不再执掌六宫,但该往这边跑的人却一个都没少。 皇帝虽然默许长宁保存凤印,延禧代掌六宫,人们却不认为盛宠十五载的郑贵妃会一朝沦落,所以宫人们都是两边讨好。 甚至于还是站钟粹得多一些。 蔷薇一站出来,仍然威仪不减。 “姑姑但有吩咐,奴才们焉能不从。” 蔷薇心满意足吩咐完,才回去伺候郑贵妃。 另一边,还有好几个投靠了郑贵妃的宫妃明里暗里地给秦妃使绊子。 “平时倒没发现,这秦妃娘娘真是好手段,不声不响地就做了这六宫的掌权人,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她们阴阳怪气的议论并没有得到秦妃的回应。 倒是皇帝一早连朝都不上,只在未央宫对着柳后的画像怀念。 有不安于份的,便开始打起小九九。 她们找上长宁。 “大殿下吉祥。”带头的徐婕妤领着自己宫里的柔嫔和赵贵人来到未央宫,声称要拜见皇后娘娘。 “嫔妾入宫晚,还未尝见过娘娘玉容,但一直心存仰慕,昨日听说殿下找到娘娘画像,便想来拜上一拜。”徐婕妤动情声色地说着。 长宁睨她。 眼含春色,眉藏笑意,半点哀戚思念也无,却声称是登门来缅怀母后的。 简直好笑。 “那就拜吧。”她开口。 “是,”徐婕妤眼睛在未央宫里飘来飘去,却没看到想见的那抹明黄。 “来人,给几位引路。”长宁命道。 三位妃嫔正高兴,却不想进的是一间潮湿闷热的暗室。 “锁上门。”长宁在门外淡淡道。 “殿下!”徐婕妤有些慌,过去拍门。 “祭拜我母后当然要按着我母后的喜好来,几位脂粉气太重,怕是会冲到我母后,在屋子里散一散香气再去不迟。”长宁说道,却明日将暗室的窗户锁好,密不透风。 屋里只有用来照明的烛火带来光亮。 “殿下!您这样是……” “我如何了?几位若是诚心拜祭,就该在这儿好生侯着,若不是,我这就放你们出来。” 徐婕妤气得咬牙切齿。 她们是来见皇帝的,谁要拜祭那个死人!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好,我们侯着。” 长宁噙笑,吩咐一声:“太阳落山了再放出来。” 她转身离开。 “小蹄子,有你哭的时候。”徐婕妤听到外面动静,知道是长宁故意要闷着她们,忿忿骂了一句。 柔嫔和赵贵人不解看她,只见徐婕妤下巴微扬不再说话。 屋外,等候自家主子的宫女站成三排,若有心人注意,便能发现徐婕妤的宫女少了一人。 溜走的宫女找了一阵,终于发现在后院草丛前呆坐着的春晓。 “春晓姑娘么,有人让我递个东西给您。” 小宫女递了张纸条,春晓展开,竟发现那纸上画得是石墨绘的墨子印记。 “那人说了,邀您今日闭宫门前于北宫门相见。” 小宫女传完话就跑。 春晓没能抓住她,可看到那张石墨印记不由攥紧拳头。 墨子行会的人在要找她。 难道他们查出来父亲和墨子行会的渊源,想帮她报仇了? 春晓眼睛一亮。 如今宋宜晟被下了大狱,想必也没法跟她争锋,正是回到墨子行会最好的机会,但墨子行会她并不了解,一人独去,会否落入上次的下场。 春晓犹豫不决。 她抬头望了眼天色,有些焦急。 天一黑,宫门准是落锁,她若回不来…… “小姐,小姐?”春晓还是觉得告诉长宁一声。 “什么小姐,叫公主。”银乔轻斥。 “是,”春晓屈膝一礼,银乔早已离开,她却迟迟没有起身。 公主。 是啊,人家现在是公主了。 还会理她的事么。 公主回到宫中的第一件事,也不是给她父亲翻案,而是为柳家翻案。 虽说两个案子大有关系,但孰轻孰重,春晓很清楚。 “殿下正在忙,让你等一会。”银乔进门,也被长宁撵了出来。 “是,奴婢……奴婢不找小……不是找大公主的,奴婢只是,只是想出去买些东西。”春晓垂下眉眼。 银乔却提醒她不可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出宫。 春晓嗯了声,却还是悄悄来到存放令牌的房间。 而屋子里的长宁忽然拍案而起。 “你说什么?母后是被召见的?” 第二五八章:自尽 宁长宁眉目冷峻,坐回正坐。 她底下跪着的老太监颤巍巍称是,不明白长宁为何突然反应这么大。 “陛下传的虽然是口谕,但起居郎处却有本记,殿下当可查证。”老太监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特意解释道。 长宁正正神色,语气从容起来:“你当年是母后宫中的领事大太监,这件事为何不提?” 世人都以为是柳后主动抱着公主去拜见皇帝,这才撞见行刺之事,但今日听到此处,显然不是这样一回事。 “这……老奴觉得没必要说啊,也没人没过问此事。”老太监有些讪讪:“陛下哀痛太深,老奴也不敢提及。” 若是引起陛下自责,他小命难保。 方才若不是长宁要他陈述旧事,一时走嘴,也不会提到此事。 长宁不语。 主动过去和被召见在旁人看来当然是没什么差别,即便是前世的长宁也不会留心这么一个细节,但如今的长宁却不一样了。 她思虑周全,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如果母后真的是被父皇召见的,按着宫里的规矩,传陛下口谕也是要公之于众的,当日宴饮在场的那么多人,为何没有一个听到这份口谕。 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父皇做了吩咐,让传口谕的人不要声张,要么,就是有人假传口谕,故意将母后骗过去。 不论是这两者中的哪一个,都足以证明,母后的死绝不是个意外。 难怪母后要掉包她,原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但母后既然知道事有蹊跷,怎么还是去了。 长宁眉头紧锁,手指波浪似得翻动。 “你先退下吧,这件事不要同别人提起。”长宁吩咐。 老太监也是宫里的老人,自然明白这里面的规矩。 “娘娘对老奴恩重如山,便是殿下不嘱咐,老奴也不会说出去的。”老太监说道。 长宁让他退下,一切都进行的悄无声息。 这便是凤印的好处。 即便六宫中人摇摆不定,但她如今手握凤印就是这六宫中的掌权人。 那些奴才也不敢像前世那般对她阳奉阴违。 这让她少走不少弯路。 木鸢端着茶盘进来奉茶。 长宁饮了一口,还在思索。 光有凤印显然不够。 她要的,是查清楚当年的一切。 长宁费尽心思,让将自己从重审柳家冤案的事情中抽离,除了避嫌之外,就是为了能抽出手来,查清当年母后调换自己和柳华章的真正原因。 “这个原因父皇肯定知道。”她喃喃。 “公主您说什么?”木鸢立刻问道。 她可是一直支着耳朵小心谨慎地伺候,奈何还是没听清长宁刚才的话。 “没什么,”长宁淡淡道,又望了一眼:“春晓呢?” “春晓?”木鸢也四下望去:“奴婢刚还看见她在门前坐着发呆呢。” “发呆?”长宁挑眉。 是了,春晓是莫侍郎的女儿,如今柳家一案重审,莫侍郎的案子却只是陪衬,能否得到清查还不一定。 长宁笑笑。 她是皇家的公主,一言九鼎。 既然答应她了,怎么可能反悔。 “许是在照顾天狮吧,”木鸢替春晓圆了一句。 长宁倒是没打算追究:“去把她找来,我有话跟她说。” 如今宋宜晟入狱,那墨家机关术和墨子行会的事,也该着手处理了。 这两桩倒是可以齐头并进。 “是,”木鸢正打算去,就听到宫外有人喧哗。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有个小宫女悬梁自尽了!”宫人急急来报。 长宁起身跟过去。 未央宫后面的小花园里,一个小宫女挂在枝头,左脚上的鞋子都蹬没了,落在前面的花泥里。 “公主!”银乔急急要蒙住长宁的眼。 长宁微微摇头,拨开了她的手。 她又不是小孩子。 “先放她下来。”长宁吩咐。 内监赶忙上前将小宫女抱下来。 长宁亲自上前。 “公主,”银乔想拦着,“不吉利啊。” 长宁摆摆手,“庆安战场本宫尚如履平地,岂会被这这区区小事吓到。” 她迈步上前,半蹲着检查小宫女的尸体。 小宫女眼睛瞪得奇大,脖子上的勒痕虽然摩擦得厉害,但只有一道,显然并非被勒死后再吊上去的。 长宁又检查了一番。 “的确是自尽。” 木鸢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不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血腥,但她没想到,在这个她认为是仙境的地方,也有这样的血腥。 而且这样的赤裸裸。 就悬挂在皇后所住的未央宫。 未央宫啊。 “今日是谁当值。”长宁问。 “这天还没黑呢,这么大个人吊死在这儿,都没人看到?”银乔也骂。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负责园子里花草的当值太监咚咚叩头,辩解道:“奴才不过去外面打了桶浇花的水,回来就成这样了,奴才真的冤枉!” 长宁睨他。 当值的衣襟上还有水迹,花园的月洞门前也的确有一滩水。 看来这未央宫的后花园,对方是了如指掌。 “查清楚她的身份了么?”长宁又问。 “还没,现在只知道这不是咱们未央宫的宫人。”掌事的嬷嬷道。 长宁看了她一眼,扬手:“来人,搬来桌椅,本宫就在这儿等消息。” 嬷嬷顿时惶恐,连忙催促起来。 “快快快,快叫六宫的人来辨认,这是哪一宫的晦气东西,竟然跑到未央宫来寻死觅活的。”嬷嬷催促。 长宁坐在靠背椅上,小宫女的尸体就在她脚前,每个来认的,都能看到大公主举重若轻地饮茶。 她刚刚得到凤印,宫里就出这样的事,还特意堵在未央宫前。 这分明是有人在给长宁和秦妃添堵。 长宁表情淡漠,直到有人喊出一声:“珠儿!” “你是哪个宫的?”长宁慢悠悠放下茶盏,问道。 认出珠儿的宫女赶忙跪倒:“参见大公主,奴婢,奴婢是景福的,这珠儿也是我们景福宫的。” 长宁嗯了声,静待下文。 “她,她是徐婕妤的宫女。”那宫女只得实话实说。 “徐婕妤,”长宁眉头一动,望向一旁。 银乔立刻点头,就是被她关在暗室热了一天的徐婕妤。 “哦,看来这个珠儿就是跟着徐婕妤来的了。”长宁说着,给银乔使了个眼色。 “去请秦妃娘娘过来吧,这种事,合该由她处置。” “是。”银乔应道。 第二五九章:口谕 汗秦妃不用长宁通知便已经赶到。 徐婕妤三人也被放出来,一身是热得臭汗淋漓,也不想着能见皇帝一面了,只想回去好好洗个澡。 “珠儿?”徐婕妤眼睛一转,摇扇子的手更急了,“是嫔妾宫里的,不过只是个小丫鬟,臣妾代掌景福,也不能时时盯着一个小丫鬟不是。” 长宁看着徐婕妤眼神闪烁,演技浮夸的模样就知道她心中有鬼。 依稀记得,这徐婕妤前世好像就是和郑贵妃纠缠不清。 “珠儿死了,就挂在未央宫后花园里。”秦妃坐在正上方开口。 徐婕妤一怔。 长宁施施然说道:“她死前,留了一封书信,说是……”女孩子眼睛一转,取出一张纸来瞄了眼:“你逼迫她在未央宫自尽,要给本宫和秦妃娘娘一个下马威。” “胡说八道!”徐婕妤当时就喊出来:“殿下娘娘明鉴!嫔妾绝没有做过这种事。” “那这张纸是怎么回事?”长宁抖落着。 “假的,当然是假的,珠儿根本就不识字!”徐婕妤大声辩解,身上的汗更多了。 长宁和秦妃对视一眼。 “婕妤宫里,一个管不上的宫女识不识字徐婕妤都一清二楚,突然自尽你却不知?” “我!”徐婕妤舔了舔干涩的唇,眼睛惶恐乱转:“我这也是猜的,珠儿她是宫女,也不一定……不一定识字的。” 长宁冷笑一声,将纸丢在地上。 白纸雪片儿似得飘落,没有任何字迹。 徐婕妤猛地抬头。 “麻烦秦妃娘娘替长宁主持公道了。”长宁起身,秦妃冲她回礼:“殿下客气,是臣妾职责所在。” 长宁转身离开,徐婕妤仍想抓住她的裙角。 “殿下!嫔妾冤枉啊!” 长宁甩开她,兀自出门。 “来人,先将徐婕妤禁足景福宫中,在此事未曾查清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秦妃!”徐婕妤怒喝,“你没有证据,凭什么冤枉我,我要见陛下。” “陛下若想,自会见你。”秦妃开口,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身边的嬷嬷也上前:“娘娘,殿下派人提醒,说那珠儿的后脑肿了一块,应该是先被人敲晕,才吊在树上的,让您小心些。” 秦妃眸光瞬息万变,点头:“替我谢过殿下。” 老嬷嬷撤下去,但这珠儿死于谋杀的事却不知为何传开了。 宫中人心惶惶。 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就突然被人敲晕,挂在了未央宫的枝头上。 皇帝大为恼火。 “这皇宫是朕的家,连朕的家都如此充满威胁,难怪长安城里不是闹盗贼,就是纵火!” “陛下息怒,是臣妾无能。”秦妃跪在皇帝身前请罪。 “父皇息怒。”样貌清秀的少年郎跪在皇帝脚前,细看之下,和秦无疆还有几分相像。 五皇子主动请缨,要替皇帝分忧。 皇帝看了看儿子,允了他在五城兵马司的差事。 秦妃依然没起身,她柔柔弱弱,我见犹怜。 皇帝叹了一声,扶她起来。 “这岂是爱妃的不是,分明是有人故意为难爱妃。” 皇帝只是耳根子软,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事,他岂会看不出来。 秦妃和长宁刚一掌权,就出这档子事,最受益的,分明就是郑贵妃。 “陛下,贵妃娘娘一听这事儿气昏过去了,急召太医院的人过去,您看?”福安却匆匆来禀。 皇帝心里一揪。 贵妃陪伴他三十年,气归气,但情分还是有的。 “快,朕去看看。”皇帝于心不忍,摆驾要去,秦妃也脸色焦急,一道跟了过去。 长宁这边听到消息时,皇帝和秦妃已经入了钟粹。 “这贵妃病得也忒急了吧,咱们公主和秦妃娘娘还没气病,她便先气病了?”银乔跟着长宁,也算长了点脑子,觉察出时机的巧妙。 长宁风轻云淡地挥手:“雕虫小技,不必理会。” 有秦妃跟着,她倒不怕郑贵妃见了皇帝一面就能翻身。 银乔应是,而长宁明知道皇帝不在,还是摆驾去了一趟乾祥宫。 宫里的布置倒是和前世无二。 事实上,不论换了多少代帝王,这乾祥宫都是那副样子。 长宁深深回望一眼,才回了未央。 “殿下,那徐婕妤也闹着呢,说她也是受害者,想见陛下。” “一个半老的婕妤,还想翻出什么浪花。”长宁淡淡道。 这件事徐婕妤必定是被郑贵妃利用了,但长宁并不想替她伸什么冤。 一丘之貉,借此事关她也不冤。 “对了,被这件事闹得,春晓呢?不是让她来见我么。”长宁挑眉。 木鸢一怔,赶忙道:“奴婢给忘了,奴婢这就派人去找。” 此时长宁警惕起来。 出了这种事,春晓便是不知道她在找她,也该自己回来才对。 “速去!找到了就让她留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许去。” 长宁亲自吩咐侍卫寻找,很快得到消息。 “春晓偷了令牌出宫去了。”有丫鬟禀报。 长宁眉目冷戾。 “哦,我忘了,是我让她出宫去给天狮买药去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 买药? 这宫里太医院什么药没有。 但大公主如此说,他们自然不敢辩驳,低头应是便退了下去。 “小姐……”木鸢带着哭腔。 她一直跟着长宁,显然知道长宁今日根本没见过春晓,更别说是吩咐买什么药。 “我大概知道她干什么去了。”长宁眯了眯眼。 徐婕妤来一趟,总不会为了死丫鬟,所以春晓突然出宫,很可能和死掉的珠儿有关系。 只是郑贵妃怎么会费心思对付春晓? 知道春晓身份有异的,最多就是宋宜晟罢了。 宋宜晟。 长宁冷哼。 不愧是前世的大赢家,谋朝篡位成功的宋相。 进了天牢,还能兴风作浪。 “现在也只能靠他了。”长宁如今手下无人,想找人帮忙,就只有秦无疆一个选择。 “木鸢,你带着我的口信悄悄出宫,去秦家,让秦无疆帮忙寻找春晓,告诉她此事有诈,不可轻举妄动。” 木鸢茫然。 她只知道春晓和长宁有什么交易,但并不知道具体内容,现在更不是问话的时机。 木鸢领了对牌出宫,长宁则命人更衣就寝。 但长宁显然不会这么早就休息。 她遣退了宫里伺候的宫人,换上夜行衣偷偷潜出殿门。 宫里的巡查情况和前世无疑,她对各处换岗时刻了如指掌,潜行到乾祥宫附近的堆积资料的青瓦小房里,借着微弱的烛火仔细翻找。 女孩细白指尖划过陈旧的书卷,“康健五年四月初七,嫡公主满月诞……” 长宁手指停顿。 “帝密语,召后来。” 第二六零章:见面 起居郎乃是时刻记录皇帝言行的官员,日常跟随皇帝,所以即便是密语他也能听到。 “果真是召见。”长宁微微眯眼,微弱的灯光下继续读去: 后入殿,怀抱公主。 帝言老将军将至,特请后抱公主一见。 后施礼谢恩。 长宁扬眉。 祖父当晚不是因为紧急军情,连夜赶往庆安,并没有入宫参加满月宴么。 难道那个时候,还没发生紧急军情? 长宁捏着纸页的手一紧。 前世掌权圣公主的经历让她对朝政上的大小细节知道的非常清楚。 如果是紧急军情,皇帝早该知道柳老将军没入宫的事。 但若皇帝说出这种话,显然是紧急军情还没有发生。 那按着规矩,外祖父应该已经入宫侯旨才对。 这是宫里的规矩,但凡见驾都该提前入宫侯旨传召,不论是此前的宋宜锦,还是郑安侯,即便是她,都得按着这个规矩办。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外祖父……晚了? 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外祖父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长宁舔了舔嘴唇,还是翻到了下一页。 黄门来报,老将军赠长宁公主金刀匕首一柄,特呈御前。 这第一句,就让长宁心提了起来。 外祖父竟然是这样赠给她匕首的吗,这在君王面前,可有些托大了。 母后诞下她,祖父是高兴的昏了头么。 献和赠,都分不清了。 长宁眉紧皱,继续看下去。 后喜,抱主亲观。 刺客忽起,乱中,后抱子救驾,崩于帝前。 主落地,夭亡。 刺客尽诛。 草草几个字,就将一场大乱掩过,这起居郎也太胆大包天了。 如此草草了事,让后世史书修今帝本纪时,从何撰写。 长宁是做过至高掌权者的人,这里面的猫腻她最清楚不过。 必是有上位者施压。 古往今来,真正能抵挡住帝王威仪的起居郎没有几人。 如今这位。 长宁轻笑,自然不是什么铮铮铁骨。 否则,宋宜晟谋朝篡位的史实,他该如何执笔。 “刺客忽起。” 长宁将书册放回架子上,吹灭烛火。 黑暗中,她还在反复沉吟这句话。 刺客起于何处,多少人,手持何种兵器皆没有记载。 就连母后的…… 长宁猛地抬头,她在柳家长大,深知柳氏一门武艺之高强。 即便她学的只是皮毛也是受用一生,何况母后。 母后又是正观匕首,单手抱子,一手持刀,完全可以格挡一阵,拖到侍卫入殿的。 长宁蓦地脊背一寒,不敢再深想下去。 母后或许,是刚生下她身体虚弱,难以抗敌。 长宁攥得指甲嵌入掌心。 外面铿锵走过一队巡逻的侍卫。 长宁捏着时间,找机会离开瓦舍。 宫中巡查严密,她耗费了不少时间才回到未央宫的寝殿。 一夜难眠。 长宁晨起时精神自然不是特别好。 “殿下?”银乔替她束好头发,唤道。 “你说什么?”长宁问。 “奴婢说,昨儿陛下没留在钟粹宫中,是跟秦妃娘娘回的延禧。”银乔欢喜道:“没想到秦妃娘娘这样有本事,当初啊,她比咱们娘娘还晚半年入府,最是腼腆少言呢。” 长宁嗯了声。 如今秦妃的儿子都已经十六岁,又是在郑贵妃的阴影下生存,岂能不成长。 “木鸢还没回来吗?”长宁问。 “还没。”银乔说。 长宁抿了抿唇,有些烦躁:“回来了再让她找我。” “是。”银乔不知道长宁为何突然心烦,她笨嘴拙舌,不善言辞,只以为是吊死珠儿的事让她心里不快。 “殿下放心,娘娘在天有灵会保佑您的。” 保佑。 长宁扬起下巴。 她已经得天地庇佑重生一回,岂敢再奢求保佑。 如今,她必须自己保佑自己。 “银乔,母后身边的大宫女,就只有你一个么?”长宁问。 前世她对柳后的过去不感兴趣。 因为自己是个“假货”,所以她巴不得柳后的那些人和事不要被翻出来,所以也没有去找过另外的大丫鬟。 但今生,她有必要问清楚。 “有,朱沉她,她当日就随娘娘去了。”银乔眼眶泛红。 “母后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受封后位的,所以当时身边应该有三个陪嫁大丫鬟才对,另一个呢?” “还有翠雪,翠雪是那日被刺客杀了的。”银乔忍不住落泪。 她们三个都是娘娘太子妃时的陪嫁,如今就剩下她一人了。 都死了。 还都死在当日。 长宁实在不能不怀疑那一场行刺,是否是个阴谋。 “那金刀匕首呢?”长宁问。 “什么匕首?”银乔茫然。 “祖父赠予我的那柄匕首,同突厥可汗的宝马一道缴获而来的金刀。”长宁站起来。 银乔更懵了。 “奴婢,奴婢没见到什么金刀啊。” “去,去未央宫的库房里找!”长宁立刻命道,“你亲自找,不要惊动任何人,明白么。” 银乔点头:“奴婢,奴婢就说是找娘娘当年的一支宝石钗。” “很好,你去吧。”长宁吩咐,手指波浪似得敲打在桌上,频率有些杂乱。 母后的死因,越查她越莫名心慌。 长宁走到大殿门前。 “殿下。”未央宫门前的玉阶上,两列宫女颔首行礼。 “本宫追怀母后,深感人生老病死,离别之痛,还有随母后一同蒙难的侍卫忠仆,他们都葬在何处?可有坟茔?” “这……”大宫女茫然,“殿下仁善,不过这些应该都是由内府的彭嬷嬷收走,统一安葬。” 长宁点头:“如此就好。” 她将名字记在心中,又打听到了地方,正要便装前去,却听宫人禀报,说是长公主来访。 长宁眉头一挑。 “长宁受惊了,来,姑姑给你带了压惊的老汤。”长公主热切登门,长宁也没有回拒。 “今儿个五皇子领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本宫便叫彧儿进宫辅助,现在应该是在学堂吧。”长公主笑容热络,一边道:“彧儿那孩子本宫不放心,要不,长宁随本宫一道去看看?” 长宁扬了扬下巴。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曹彧。 长宁舔了舔唇。 若她此时拒绝,长公主怕是会误会,以为她对这桩婚事反感。 曹彧既然有尚主命格,长宁相信,他尚得就是她这位公主。 “好。” 见她答应,长公主十分欢喜。 两人来到五皇子在宫中读书的学堂,长宁见到了挺拔如玉的少年郎。 “曹彧。”她开口唤出他的名字。 曹彧回头,却是定在那处。 第二六一章: 表兄 白学堂老树光影婆娑,斑驳光圈映得女孩更加明**人。 长宁大大的眼黑白分明,轻轻眨动,睫毛浓密细长,灵气十足。 “彧儿,愣着干什么,还不见过公主?”长公主在旁使眼色催促,这彧儿怎么一见到长宁就傻了呢。 “哦,是,曹彧见过……大殿下。”曹彧说到她的称呼时,眉眼轻轻一抬,见到长宁仍在看他,眼珠左右躲闪底下了头。 长宁嘴角笑意越发明显。 但她不语,曹彧也没有抬头的意思,倒叫长公主有些摸不清头脑。 “大表哥!”身后忽地响起少年的一声唤,打破了沉寂。 “大表哥,我做完课业了。”五皇子一脸笑容而来,曹彧回头看他,他则看向长宁。 “五皇兄。”长宁率先开口。 五皇子微怔,旋即点头:“大公主。” 长宁这个大公主是加封,所以她虽然唤五皇子为皇兄,但五皇子却不能唤她五妹,也不便称呼大姐,故而直接称大公主最合适。 也最疏离。 长宁倒是没什么意见。 她前世与五皇子交集不多,今生更是只有家宴当晚见过一面,纵然有秦妃搁在中间,也不过只是泛泛之交,五皇子与她疏离很正常。 “大表兄?”五皇子目光在曹彧和长宁之间转动。 当他看到长公主笑眯眯的模样时突然懂了什么。 “承延还有一项课业未尝完成,先去马场骑射,大表兄,稍后片刻。”五皇子笑笑,转身离开。 “恭送殿下。”曹彧拱手相送。 长公主笑容更深。 彧儿的性格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对长宁有意,此刻早就借口相伴跟着五皇子离开了。 长宁眸光抖动,咽下一口唾液湿润干涩喉头。 “大表兄。”她也唤道,手心是浸出的汗。 这声大表兄,是前世曹彧死前要求她唤的。 他说,若她能一直那样唤他。 就好了。 长宁彼时硬如磐石的心都有一瞬的颤动。 是。 前世她若能一直唤他大表兄,她们或许不会走到当初那一步。 奈何造化弄人。 她以长公主设计为曹彧求娶自己而迁怒曹家上下,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再君子,也抵不过她日日夜夜的怒火与报复。 即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长宁也没有原谅他。 “大表兄。”长宁又唤了一声,脚步无意识地迈前一步。 补给你。 补给你。 全都补给你。 什么都补给你。 曹彧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也有些干涩:“殿下。” 他低头,不敢看长宁炽热如火的眼神。 但他白皙的耳根却被烧红。 蔓延到后颈,犹如秋日暮色时分的烟霞,带着少年人初恋的青涩。 长公主长吁一口,悄悄退了出去。 这金童玉女,她是越看越登对,简直是天造地设。 “就说咱们世子爷是尚主命格,这大公主的模样,分明是心仪咱们世子爷很久了。”紫鸢好生开心,扶着长公主在学堂外慢慢踱步。 “不过这长宁是什么时候看上彧儿的?”长公主欣喜之余,也不忘小心这天降好事的来历。 “咱们世子爷去庆安围剿突厥人,大公主不是也在,还立功来着,许是那时候发生了什么?”紫鸢提醒。 长公主点头。 “瞧彧儿的模样,也是有几分意思的,有这沙场并肩的情意,他们必定能恩爱到老。”长公主舒心地闭上眼。 如此一来,尚主的事就轻松多了。 至于秦昭宁。 长公主睁开眼,还是颇有些为难。 “彧儿和无疆那孩子从小便好,日后若是秦家……也不一定非要她秦昭宁的婚事。”长公主眯着眼,精细盘算着曹彧的婚事。 “那奴婢这就去回了?”紫鸢道。 长公主连忙摆手:“急什么,彧儿尚主那是命中注定的,他身体里留着的是从本宫这里继承来的皇家血脉,尚主又不算什么。” 紫鸢一时不解。 长公主也没多说,就扬着下巴:“再拖一拖,昭宁那孩子,也不错。” 紫鸢蓦地瞪大了眼。 难道殿下还想着,让秦家嫡小姐给世子爷做…… 长公主瞪她一眼:“干什么,这都是彧儿的命格贵重,先拖几天,拖几天。” 紫鸢低头应是。 有宫女小跑过来:“殿下,紫鸢姑姑,世子爷请公主一道去马场了。” 长公主满意地笑:“彧儿这孩子平时不吭不响,今日倒是很会陪女孩子么。” 紫鸢也笑,长公主挥手又道:“得了,我们去母后哪儿坐坐,让他们小孩子们先玩着吧。” 宁寿宫里,太后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不过长公主没提,她也没提,母女二人就是闲聊半日。 “世子爷和五殿下出宫了。”紫鸢附耳来报。 长公主点点头,同太后一道用过晚膳才出宫回府。 彼时曹彧还没有回来。 他带着五皇子熟悉五城兵马司的各个机构,还指派了一队曹家亲卫保护五皇子安全。 “父皇既然将缉拿大盗的事情交给我,我就一定要完成,还请表兄放开手脚吩咐,承延必不推辞。”五皇子换了一身铠甲。 小小少年倒是志气颇高。 “殿下有心,不过如今满城百姓都在传,前日闹着的大盗就是声明在外的盲盗,此贼十分狡猾且轻功了得,殿下若是发现,还应叫人围堵抓捕才是正途。”曹彧也坦言相告。 “多谢表兄提醒,承延记住了。”五皇子抱拳应道。 曹彧笑颔。 五皇子是秦妃教出来的,同秦家人一样谦逊守礼,自然不会自大妄为,曹彧对他也很放心。 “夜已深了,殿下还是先回宫吧,明日再来五城兵马司……” “不,没抓住盲盗之前,承延就住在这里。”五皇子倔强道。 曹彧有些为难地蹙眉。 楚承延怎么说也是一位皇子,岂能宿在五城兵马司衙门这种粗陋地方。 也给予不了皇子足够的保护啊。 “殿下,不如殿下先去秦府落脚?” 秦家是五皇子的外祖家,临时落脚倒也合常理。 五皇子犹豫了下,看了一下四周环境,满是铁锈味的周遭。 “宁可食物肉,不可居无竹。”五皇子清俊的小脸皱了起来。 这五城兵马司倒的确不是斯文人可以住的地方。 “好,承延巡完城,就去外祖家借住一宿。”五皇子答应,曹彧替他给秦家递了消息这才回府。 “大表兄。”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回荡耳畔。 曹彧搓了搓红热的耳朵,忽然笑了。 真挚而热烈。 第二六二章:收尸 >他回到府中,便听到秦无疆在等他。 “无疆。”曹彧走到厅中。 秦无疆焦急转身,张口语言却顿了顿,上下打量他:“做什么去了,满面春色,风光照人的。” 曹彧白他一眼,甩开他胡乱比划的手。 “有问题有问题!”秦无疆大叫:“你不是见昭宁去了吧!” “昭宁表妹?”曹彧蹙眉摇头:“没有,我岂敢越礼。” 秦无疆舔了舔唇,“我们家昭宁这几天怪怪的,我也是刚才知道,她对你——” “无疆,”曹彧突然打断道:“你突然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瞧我,”秦无疆一拍额头,“是木生。” “她怎么了?”曹彧抓住秦无疆手腕。 秦无疆眉头一扬:“你还挺关心她的,怎么样,这位公主表妹是不是处处令你惊讶?” 曹彧笑了笑:“是,处处惊讶。” 秦无疆哈哈大笑,一边让木鸢出来。 “这是她的丫头,说让我帮着找个**晓的丫头,你瞧瞧,你城防司的兵马,能不能再借一借?”秦无疆道,又添:“就是上次那拨便装黑衣人。” 这一次可不是曹彧擅自行动。 京兆尹已经发了缉捕文书,秦无疆自己找了一天没有发现,便来求助,于情于理都很通顺。 曹彧自然答应。 “五皇子正在巡城,我们可以同他一道。”曹彧说,带着二人一道出门。 木鸢不会骑马,便被曹彧先安置在曹府。 夜色渐浓,曹彧和秦无疆在街上搜寻无果,但未央宫中的长宁却是有了眉目。 “公主,奴婢验看过了,整个未央宫库房里都没有那枚金刀。”银乔禀道。 长宁站了起来。 没有。 竟然没有。 那金刀既然是她的满月贺礼,即便是出了这种事,最后也该送至未央宫收藏。 但未央宫却没有所谓的金刀。 若不是根本没有这把刀,就是当时这把金刀匕首被用来做了什么事,故而被皇帝雪藏或是销毁。 长宁按住眼眶。 这潭水已经太深了。 深得,她都不敢再有任何猜想。 “银乔,你可知道,当初负责给母后入殓的都是那些人。” 银乔仰头:“殿下这是……” “除了那个彭嬷嬷,还有谁?” 银乔摇头:“奴婢不知。” “你去给我找件宫女的衣裳来。”长宁命道。 夜已深,长宁跟在银乔身后来到停放珠儿尸体的地方。 “殿下有令,死者为大,如今已经验看过尸身,可以叫彭嬷嬷来领人收尸了。”银乔令,又转头对长宁道:“你就在这儿等着,看着她们将事情办好。” “是。”长宁点头应是。 不过银乔一走,看守屋子的太监便托病离开。 这晦气地界,他是一刻也不想呆。 何况银乔姑姑方才一个疏忽,只令这个倒霉蛋看着,可没说他也要看着。 夜里空旷阴凉,一阵风来,暑热都去了一截。 忽地,外面的宫道上响起了刺啦刺啦的拖地声。 一个老嬷嬷头发蓬乱,拖着个草席盖着的床板走了过来。 “彭嬷嬷么?”长宁问。 “是。”老嬷嬷点头,熟练的进去将珠儿的尸体拖到床板上,用绳子捆好,盖上草席准备拖走。 夜里风起,又凉了几度。 长宁走上前,手握住了拉动床板的绳。 彭嬷嬷看向她,浑浊眼珠泛着病态的淡黄。 “嬷嬷收拾宫中尸体也有些年头了。”她问。 彭嬷嬷点头,木然开口:“这住人的地方就得死人,是天老爷定下的规矩,谁也改不了。” 长宁默了阵儿。 “你说的对,但总有该死和不该死的分别。” 彭嬷嬷咯咯得笑声像沙哑的猫叫,在黑夜里格外阴冷。 “啥叫该死,啥叫不该死?”老嬷嬷咧嘴笑,缺了半边牙的嘴像是要龇牙咬人的猛兽。 “孩子,快回你该去的地方吧,仔细明儿个夜里,老婆子就拖着你了。”彭嬷嬷将绳子拉回来挂在肩上,向院子外拉过去。 长宁看着她往外走,倔强地跟了上去。 “我是在为我娘找回公道。”她说,“我必须知道。” 彭嬷嬷闷不吭声地走。 长宁没有退步。 咯哒一声,床板过门槛时翻了个个儿,珠儿半截脑袋从草席里露了出来。 那苍白怨愤的双目瞪得奇大无比,青黑的脸写满阴森怨气。 长宁面无表情。 彭嬷嬷看了看珠儿又看了看她。 “你想问谁?老婆子收尸的人太多啦,多得老婆子自己都记不得了。” “这个你一定记得。”长宁说。 彭嬷嬷将珠儿绑回床板上的动作一僵。 “十五年前,有没有被匕首刺死的人。” 哐当一声,床板再度摔在地上。 珠儿的尸体滚了出来,停在长宁脚边。 彭嬷嬷赶紧上前,长宁却挡在她面前:“有一个人是死在匕首下的,对不对。” “没有,没有,没有,”彭嬷嬷疯狂摇头,她喃喃:“没有人,都是刀伤,都是刀伤。” 彭嬷嬷焦急地将珠儿翻过身拖到床板上,可原本能熟练迅速系好的绳子这一刻却说什么也不听话,游蛇似得左扭右扭,就是系不上。 系不上。 长宁站在彭嬷嬷背后,也如尸体般僵硬。 “是谁。”她问,跨前一步。 “真的没有。”彭嬷嬷辩解,一回头,寒光凌冽。 彭嬷嬷吓得跌坐在地。 长宁已经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 这是方谦送她防身的那把。 不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却是一柄标准的匕首。 长宁盯着彭嬷嬷,一只手毫不迟疑地戳进珠儿的胸口:“是谁,死在匕首之下。” 彭嬷嬷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只有哆嗦。 长宁拔出匕首,再捅一刀。 珠儿的尸体早就没有了知觉,血液干涸没有喷涌而出,但顺着伤口蜿蜒流出的乌黑血迹更加渗人。 彭嬷嬷和尸体打了三十年的交道,也从没见过长宁这样阴狠凶悍的。 她浑身颤抖,不敢说话。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长宁自然不会停止恐吓。 她握刀的手稳如泰山,转头看向珠儿的尸体,那脖颈上的勒痕太过显眼。 她高举匕首,瞄准的正是那勒痕。 一刀下去,足以断喉。 “不!不要!”彭嬷嬷突然大喊出声:“我说,我说!” 长宁刀锋顿在珠儿喉前半寸。 她转头盯着彭嬷嬷。 嬷嬷跪倒在地:“是娘娘,是娘娘,只有娘娘是被刺死的,是匕首刺死的娘娘。” 第二六三章:不臣 #?T??Z?1$??p-v?N?4?9ddZ??w5??gt?g@??)?????2%??啸而过,在长宁耳中嗡嗡作响。\r “是娘娘,是娘娘死在那把金刀匕首之下。”\r “我当时是在外边伺候,风吹开帘子,我才看到那把匕首刺穿了娘娘胸口,被封在娘娘棺椁中陪葬。”\r “当时负责为娘娘收殓的宫女都为娘娘守灵去了,这辈子都见不到外人,只有我,因为我是在外面伺候的,所以没被送去,留在宫里一辈子给宫女太监们收尸。”\r 彭嬷嬷老泪纵横,不住叩头:“殿下,您一定是殿下,殿下明鉴,这件事跟老奴没有关系啊。”\r 长宁没说话,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r 彭嬷嬷像是见鬼了一样,疯了似得拖着珠儿往里面躲去。\r 长宁走出院子,在空旷的宫道上游荡。\r 漫无目的。\r 宫墙血红,两侧摇曳的宫灯并不能驱散黑暗,反而衬得那眼色红得发黑。\r 像尸体里流出的血水,蔓延在整个宫廷。\r 匕首。\r 金刀匕首。\r 祖父送给她的生辰贺礼,怎么会成了置母后于死地的凶器。\r 长宁盯着地面,灰地砖缝里的青苔湿滑黏腻。\r “图穷……匕见。”她喃喃,双目中光彩熄灭。\r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别的理由。\r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一个结果。\r 母后掉包她,也是担心父皇会因行刺之事迁怒于她,故而将她托给柳大夫人,顶着柳家嫡系的身份,外祖父不会亏待她的。\r “轰”地一声。\r 天上雷霆乍起,淅沥沥下起小雨。\r 长宁湿漉漉地沿着宫道走着。\r 是外祖父。\r 当日宫中行刺的人,是外祖父。\r 是她忠心耿耿的。\r 外祖父。\r 长宁猛地睁眼,雨水顺着她的额头留下,打湿睫毛。\r 不可能。\r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r 祖父镇守庆安十五年,柳家军骁勇如斯,如要造反,她怎么可能十五年都没有发现半点端倪。\r “不可能的。”长宁双手捂着脸蹲了下去。\r 这个真相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r 八年前世和今生步步的谋算,为的,竟然是一场骗局。\r “祖父,你真的有不臣之心吗……”长宁狠狠皱眉,却忍不住眼眶的酸涩。\r 她双手攥拳,抵住眼睛。\r 雨水冲刷而下,夜里风雨交加,她也不知道自己早已干涸的眼眶是否湿润。\r 长宁不信。\r 她能够回忆起柳家的一切细节。\r 便是以她现在的眼力来看,柳家也没有半点不臣之心。\r 为何十五年前的真相会是如此。\r “殿下?”有人惊呼,长宁木然抬头。\r “殿下怎么在这儿,伺候的人呢?”秦妃拎着裙角匆匆过来。\r 她的宫女紧跟着撑伞,秦妃却接过伞亲自挡在长宁头顶,难免数落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r 长宁不习惯仰头看人,她站了起来。\r “我没事。”\r 秦妃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就近来了处偏僻宫殿躲雨。\r “去沏两杯热茶,在叫太医院抓两副驱寒的药送到殿下宫里。”秦妃忙里忙外的吩咐,殿里很快生起火炉,三个宫女围着长宁,为她烘干衣裳头发。\r 此时,她才打了个寒颤。\r 一场雨就是一场寒,她夏衫单薄,自然受凉。\r “多谢秦妃娘娘。”长宁道。\r “谢什么,这都是应该的。”秦妃贤淑一笑,也没打听长宁为何穿着宫女的衣服出现在宫道上,还淋着雨。\r 长宁也没说话。\r 良久,她开口。\r “娘娘怎么在这儿。”\r “我们娘娘是在这儿等五皇子殿下的,殿下出宫去了,回宫的时候,在这儿就能见上一面。”秦妃身边的宫女道。\r 长宁眼珠动了动。\r 五皇子已经开始上学堂,自然不能像公主一样和母妃住在一起,平时如非节日想入延禧宫,都是要先请旨的。\r 秦妃想见儿子,这途中偶遇倒的确是个好办法。\r “让长宁见笑了。”秦妃略显羞涩地笑笑。\r “娘娘是个好母亲。”长宁说。\r 秦妃一怔,幽幽叹道:“姐姐若是还在,一定比我会做母亲。”\r 长宁垂下眉眼。\r “娘娘,我想知道,当年行刺父皇杀死我母后的刺客,到底是谁?”\r 秦妃正要端盏喝茶,就听茶盖哗啦一抖。\r 她的宫女立刻来给她擦手。\r “长宁,这桩旧事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你问本宫,本宫也不清楚的。”\r “娘娘当时,是什么位份。”\r 秦妃眼神闪烁。\r 她以侧妃之身入太子府,初封婕妤,有孕晋昭仪。\r 康晋四年诞下五皇子,晋妃位。\r 出事那年,她就已经是秦妃,是延禧宫的一宫之主了。\r 彼时郑贵妃还只是郑淑妃,与她不相上下,这后宫之中,秦妃即便是聋的瞎的,也该对那么大的事有所记忆,怎么可能不清楚。\r “长宁,那批刺客都已经亡命殿前,陛下深爱先皇后,她的仇,陛下岂会不报。”秦昭宁拉着长宁的手,语重心长地交代:“你还是不要过问这些了。”\r 长宁扬起下巴。\r “有刺客,便有刺客身后的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为人子女,岂能不知杀害我母亲之人姓甚名谁。”长宁盯着秦妃脸色,“除非,这幕后之人,就连父皇也不能轻动。”\r 秦妃慌里慌张起身:“长宁!这话岂能乱说,这江山天下是大楚的,是陛下的,天底下哪有陛下不能动的人,便是从前有,现在也该死了。”\r 长宁猛地抬头。\r 秦妃略显慌张地喝茶,眼神飘忽。\r 从前有。\r 外祖父活着的时候,柳家军声势浩大。\r 若真是外祖父行刺的父皇,即便事败,皇帝也不敢轻举妄动。\r 难怪当夜外祖父突然离开长安奔往边疆,从此以后,十五年里不曾离开边疆半步。\r 原来当年并非什么紧急军情,而是谋反事败,逃离出长安。\r 柳家根基在庆安,又有忠义之名,外祖父更是小心谨慎,父皇也拿他没办法。\r 所以。\r 行刺的事才会不了了之。\r 并非父皇不想为母后报仇,而是当时这仇。\r 没法报。\r 长宁盯着地砖失神。\r 如果一切属实,那柳家,还算冤吗。\r 她腾地站了起来。\r “殿下!”秦妃唤道,长宁全做没听见闷头就往外跑。\r “殿下带着伞呐!”秦妃拿着一把伞追到外面,长宁已经没了踪影。\r “娘娘,您别淋着雨啊。”宫女忙给秦妃撑伞,“瞧那方向,殿下应该是回宫了,您别担心。”\r 秦妃眨了眨眼:“她有不臣之心,我怎能不担心。” 第二六四章:三司 0?#P?_??b?!dd?"t>?f??G?af????o??.??C?{?K?Wp??????解,不臣之心。\r 难道长宁公主还想当皇后,压咱们娘娘一头?\r 秦妃看她,叹了一声:“牝鸡司晨,既为不臣。”\r 她非要用大公主的身份,活成大皇子,秦妃岂能安心。\r 宫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对了娘娘,五殿下身边的人来报,说是巡完城宫门就落锁了,会到太傅家中落脚,您就别再等了。”\r 秦妃嗯了声:“承延勤奋是好事,但他初涉外世,还需小心谨慎呐。”\r “娘娘您就放心吧,有二爷和睢安侯世子爷辅佐,咱们殿下错不了的。”宫女劝说,又笑道:“对了,今儿下午,好像说咱们殿下跟世子爷骑马的时候,还邀了大殿下。”\r 秦妃猛地一僵。\r 皇长子早夭,如今能被称为大殿下的,可就只有长宁一人。\r “长宁和曹彧骑马?没有别人?”\r 宫女摇头。\r 秦妃按了按眉心:“速回秦家,将这件事告知昭宁,让她自己拿主意。”\r “是。”宫女传话出去,这边秦妃回宫休息。\r 另一边,长宁冒雨跑回未央宫,银乔正急着找她,虽然没惊动多少人,但近前的几个宫女都是知道的。\r 未央宫的下人房里,程嬷嬷哎呦哎呦地装病,今儿听了动静立马精神起来,鬼鬼祟祟来到长宁寝殿之外。\r “娘娘说了,只要你能找到大公主的目的,之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了,否则……”程嬷嬷耳畔回响这样的话,也没了装病的心思。\r 长宁刚换好衣服,银乔在为她烘头发。\r “殿下,您的那头天狮不肯吃东西。”有宫女禀报道。\r 自从前天晚上春晓突然失踪,昨儿木鸢也不见了,这天狮就不肯再吃东西。\r “准备好生肉,我去喂它。”长宁说。\r 程嬷嬷从后窗偷偷听着,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r 长宁瞥了窗口一眼,转身离开。\r 程嬷嬷什么都没发现,但还是急着去钟粹宫一趟。\r “娘娘饶命,老奴忠心耿耿啊。”程嬷嬷纳头就拜。\r “看来,那丫头的防范之心是真重。”郑贵妃冷笑,揉了揉因抄写经书累得酸痛的手腕。\r “不过她想得也太天真了,这六宫,还是本宫的天下。”\r 她身边的蔷薇站出来:“程嬷嬷,还是让娘娘告诉你,这大公主方才去了何处吧。”\r 蔷薇附耳,程嬷嬷打了个寒颤:“这……这公主会跟那个死人婆打交道?”\r 郑贵妃理了理袖口。\r “旁的公主自然不会,但她就不一定了。”郑贵妃转着镯子,给屋外使了个眼色。\r 程嬷嬷回头,就见紫荆进屋,屈膝一礼:“娘娘,那姓彭的老婆子自尽了。”\r “这晦气事也要同娘娘说,丢个就近的井里就是。”蔷薇嬉笑,还不忘瞥了程嬷嬷一眼,“这彭嬷嬷给人收了一辈子的尸,到了,却没人给她收尸,真是可怜人。”\r “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程嬷嬷连忙叩头。\r 她岂不知,这是杀鸡儆猴啊。\r “程嬷嬷这是做什么,你是我跟前的老人,柳氏在的时候为本宫立过不少功劳,一双儿女也都在我娘家当差,本宫岂能亏待了你。”郑贵妃笑着站起来,她繁贵的衣袂从程嬷嬷眼前拖动。\r 程嬷嬷跪着转动,视线跟着郑贵妃裙角的雀鸟图案。\r “老奴一双儿女都蒙娘娘照顾,娘娘但有吩咐,不敢不从。”程嬷嬷忙道。\r 郑贵妃只要吐露半点她当年出卖柳后的事,那大公主就能放出天狮活吃了她。\r 她没有退路。\r “本宫这儿,有个天大的秘密要说予你听。”郑贵妃眼珠转了转,眼角的细纹随着笑意更加深刻。\r 程嬷嬷跌坐在地。\r 她久在深宫,最明白所谓的秘密才是杀人利器。\r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知道秘密的人,一定会死,就像那个珠儿。\r 珠儿被挂在未央宫后花园的枝头上,还不是因为,她替郑贵妃给春晓带了话。\r 程嬷嬷知道,自己大限已至。\r “你放心,你的儿子深受本宫兄长信任,女儿也在伺候我郑家的小姐,你若愿意我可以替我那侄儿做主,收了她,从此一生荣华享之不尽。”郑贵妃说。\r “嬷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您还不谢娘娘恩典?”蔷薇阴阳怪气地催问。\r “谢……谢娘娘恩典。”程嬷嬷一个头磕到地上,迟迟难以起身。\r 一夜草草而过。\r 天色泛起灰蒙蒙的微光。\r 雨停了,油绿的枝叶偶尔砸下几滴雨珠,在地砖上吧嗒一声,格外响亮。\r 窗外的脚步声也很明显。\r 步履蹒跚沉重,是个老妇人。\r 长宁睁眼,睡在她一旁的天狮早已立起头警惕地盯着窗框。\r 窗外的老嬷嬷正要敲窗,长宁已经先一步拉开窗户。\r “程嬷嬷,许久不见了。”长宁施施然开口。\r 程嬷嬷打了个寒颤,不知是晨曦风寒,还是被长宁突然开窗吓得。\r “屋里没有守夜的,你有什么话,进来说便是。”长宁冲门前扬了扬下巴。\r 昨夜她接了天狮过来,自然没有宫女敢给她守夜,也不需要别的宫女。\r 如今天狮已经八个月大,和大楚寻常成年犬一般大小,鬃毛浓密威风凛凛,不知情的,还真当它是头黑毛狮子呢。\r 程嬷嬷看到天狮就开始腿软,可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进门。\r “老奴也不和殿下绕弯子,今儿来是替娘娘问您一句话。”程嬷嬷也没行礼,站在桌子外同长宁说话。\r 长宁穿着蚕丝白的中衣,随便披了件架子上的外罩:“说吧。”\r “今儿就是三司会审的初审,您若是被传去作证,可知如何开口?”\r 长宁眉目清冷,睨她:“如实开口。”\r 程嬷嬷也不答,只机械地复述郑贵妃的话。\r “彭嬷嬷您也见过,想必当年的真相您都清楚,”程嬷嬷到现在想起贵妃昨夜说的真相还是不寒而栗。\r 当初大殿里发生的事封口极严,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才知,竟然是柳一战派人行刺陛下,还被柳后挡刀救驾。\r “您的目的已经达到,您也知道,这事是造不得假的。”\r 长宁不语。\r 这都是当年旧事,传了十五年,郑贵妃的确无从作假。\r 程嬷嬷又说:“那您就该知道,娘娘与侯爷的难处。今日三司会审,还请殿下体谅。”\r 程嬷嬷屈膝一礼:“娘娘和侯爷,这也是在为殿下的生母报仇。”\r “报仇,”长宁眼皮一抬,冷笑:“她还真是会作顺水人情。” 第二六五章:会审 ???5??t??pxVn?1??fS??q?b????9p|?&|Y??n?0????????自然没资格代表郑贵妃同长宁谈判。\r 她只是一枚弃子罢了,传了话,就该走向灭亡。\r 长宁也不屑同她多说,只是凉凉吐了句:“你若诚心诚意伺候母后,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r 程嬷嬷浑身一颤。\r 皇后娘娘。\r 皇后娘娘可会让她送死?\r “都一样,你们都是吃人的!你也别想挑拨我和娘娘的关系,别想。”程嬷嬷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被长宁蛊惑。\r 长宁笑笑:“那你就回去告诉郑贵妃,让她有空还是多操心操心她自己吧。”\r 女孩扬起下巴。\r 她如今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但也不确定真相如何。\r 总之,郑贵妃这一次是弄巧成拙。\r 想借母后的死激起她对柳家的仇恨,进而放弃报仇,放弃铲除郑家这枚毒瘤的机会。\r 简直可笑。\r 便是冲郑安侯为非作歹这么多年,长宁也不会放过他们。\r 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任由郑安侯搅浑大楚的朝政吏治。\r 程嬷嬷满眼绝望。\r 三司会审上,一旦有大公主的证词,郑家就会彻彻底底的陷入被动。\r 她被迫前来提醒,赌上的是自己的性命,却还是没能改变大公主的主意。\r 这个女孩,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r 程嬷嬷像是第一次见到长宁容貌时那样震惊地望着她。\r 长宁身材娇小,只穿着雪白中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单薄,但蕴藏的力量却是无穷尽的。\r 只需要动动口,就可以让她效忠的主子头疼至此。\r 长宁。\r 大公主。\r 她已经是这大楚内宫中,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了。\r “咚咚”的叩门声响起。\r “殿下,大理寺派人来请,说是巳时开审,问您是否愿意出堂作证。”银乔道。\r 按着规矩,若是有皇家女眷出堂,需得提前准备许多礼节,何况长宁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传唤的,大理寺这才提前四个时辰派人来问。\r 程嬷嬷一个激灵。\r 长宁却越过她,施施然开口:“叫大理寺的人准备着,本宫收拾停当便过去。”\r “殿下!”程嬷嬷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自觉不配说什么。\r 银乔已经带着宫女们进殿伺候长宁晨起。\r 流水的宫女从程嬷嬷身边走过,每一个都极有规矩,并没有问程嬷嬷在此的原因。\r 程嬷嬷像是失了神,摇摇晃晃出了殿。\r 守在未央宫门前的钟粹宫女见状就知道事情没成,匆匆跑回去报信。\r 郑贵妃气得摔了茶盏。\r “这个给脸不要脸的贱丫头!”\r “娘娘!”蔷薇连忙挥手将宫女们撵出去。\r 如今这长宁公主可不是她们计划里的傀儡贱婢,这样大声斥骂,保不齐就会被哪个有心人听了传出去。\r 郑贵妃还在“病中”又赶着为先皇后抄经祈福,怎能传出这等话去。\r “娘娘息怒。”她添茶。\r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那柳家分明就是有谋反之心,兄长也不算冤枉他们,可她还是不肯罢手,亏得本宫费尽心思安排!”郑贵妃不免恼怒。\r “娘娘别急,那程嬷嬷装病这些日子,分明是贪生怕死不敢为娘娘效力,便是废了这枚棋也没什么好心疼的。”蔷薇劝道。\r 郑贵妃黑着脸:“本宫岂会不知,但今天这楚长宁出庭作证,兄长在朝中的处境可就难了。”\r 她遥遥望去,天边朝阳升起,橙红的旭日光芒消散。\r 长宁已经乘上马车出宫。\r 大理寺衙门也早就准备好一应规矩。\r 主审的大堂用落地实木屏风隔断,里面还加了三层纱帐,再往内,才是一处装饰雅致的小室。\r 茶具雅座俱全,静候长宁驾临。\r 此前长宁入宫用的是全幅皇后仪仗,但今日她出宫乃是去往大理寺作证,并非什么喜气事,故而没有使用仪仗,轻装简从。\r 饶是如此,也是浩浩荡荡的二三十人相随。\r 大理寺还未开审,三司会审的三位主审刑部尚书康子明,大理寺卿成大人和身兼御使大夫与主审官的秦太傅率众在大理寺正门相迎。\r 长宁下了马车,与众人平身。\r 倒不需耽搁太久,长宁便被引往大堂右侧那处为她开辟的雅间。\r 大理寺大堂的审理有封闭有公开,但因此案在百姓中流传开来,故而决定公开审理。\r 大堂开放,自然有不少百姓前来围观,外面也很快嘈杂起来。\r 大理寺卿拍了两次惊堂木,还不忘看向屏风后面,生怕长宁一句太吵,对他今后的仕途有什么影响。\r 帷幔后的噪声倒不是很大,长宁这边心事重重,也懒得管外面。\r 围观的百姓中却有两人分外扎眼。\r 秦无疆。\r 今天这么大的事,他当然要来。\r 将找春晓的事交代给曹彧后,他便急着过来凑热闹。\r 看看那嚣张如许的郑安侯还能猖狂多久。\r 而另一个,则是个长了一脸斑的驼背汉子,他躬着个腰,却偏偏要往人堆里挤,撞到秦无疆才嘿嘿一笑:“抱歉抱歉。”\r 秦无疆蹙眉。\r 这汉子看着粗俗,身上却带着淡淡的牡丹香,还是极为名贵的一种洛阳牡丹。\r 只有南边的贵族雅士才用这种熏香。\r 庄公子咧嘴一笑,将秦无疆挤到一边,旁若无人地站在大堂正中央。\r “喂,兄台,你……”秦无疆拍拍他的肩。\r 庄公子扒拉开他的手,很是硬气:“我看热闹,不行吗?”\r 秦无疆看着他那一脸斑有些倒胃口,撇撇嘴,正要开口,就听惊堂木一响。\r 四周衙役肃穆地喊着威武,百姓们也跟着安静下来。\r 大理寺卿先向长宁方向躬身行礼。\r 秦无疆的眼珠子立刻跟上,嘴也不自觉地咧开。\r 长宁不需要回答,大理寺卿成大人又对秦太傅等同僚拱手,这才开口。\r “带方谦!”成大人令。\r 立刻有衙役将堂下押着的方谦领到大堂。\r 长宁也命人拨开薄纱,透过屏风的缝隙观察。\r 方谦还穿着告御状时的衣裳,气色也还算不错,今日是给老将军伸冤的日子,他显然很亢奋。\r 长宁盯着他,眼皮微微垂下。\r 方谦若是知道,祖父在十五年前就曾行刺过皇帝,还会这样兴奋吗。\r 大抵会和她一样,不肯相信吧。\r “堂下何人?”\r “庆安县守军细柳营大统领方谦,见过诸位大人。”方谦倒不怯场,铿锵有力地开口:“方谦几经周折,从庆安侯宋宜晟手中取得了真正的出入库账簿,请大人明鉴! 第二六六章:巧言 一???dS?[?v#??:?3?B?>cRg1?{?J]?/,?j??g?U????)?J?ev?e??来。”成大人道。\r 这本账簿是重审此案的关键,他们也都知道账簿的存在,不过到底还没人认真检验过。\r 方谦取出账簿,由大理寺丞亲自转呈给大理寺卿。\r 成大人翻开账簿,那关键一页是放在最上面显眼的位置,将同一日入库两批军火的账目记得清清楚楚,两方兵器库印鉴盖得准确无误。\r 大理寺卿喉结动了动,没说话,转而递给大理寺丞。\r 寺丞按规矩送到老太傅眼前审阅,太傅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账簿,顿时按着太阳穴向后栽靠在椅背上。\r “老大人,”寺丞伸手虚扶,另有同行的负责笔录的御史台副使上前搀扶。\r 秦太傅摆摆手,寺丞躬身行了个礼,才转向刑部的康老大人。\r 经过火烧证据的事,康子明对秦太傅是感激涕零,此次办案已经决定唯秦太傅马首是瞻,老太傅草草看了一眼,他也没有细看。\r 那缺失一页写的清楚明白,他虽老眼昏花,但也不是不识字。\r “这简直是荒唐!成大人,”康子明看向成大人。\r 这三司会审历来是在大理寺进行,大理寺卿身为一寺之主,自然是主审,即便秦太傅顶着主审的名头,也不好在人家的地盘上喧宾夺主。\r 成大人心里叫苦。\r 他可巴不得老太傅将主审的事接过去呢。\r 这万一要是冤枉了郑安侯,那可是了不得的事,但审得稍有问题又会被柳家长大的大公主记恨。\r 真是进退维谷啊。\r 不过现在堂上堂下这么多双眼睛,成大人自然要秉公办理。\r “来人,速去将刑部递来的证据取来比对。”成大人下令,立刻有衙役将救下来的相关证据呈递上来。\r 大理寺、刑部及御史台各出三名官吏上前清点,哪一方也做不得假。\r 唯有方谦看着这部分烧焦的证据有些不安。\r 万一将和账簿比对的关键部分烧毁了,可怎么是好。\r 屏风后的长宁却是表情平静。\r 方谦久在边疆不通朝中政事,自然不知道长安各个部门的行事规矩。\r 当初柳家一案乃是天翻地覆的大案,相关证据除了刑部保留的原版外,还有一份备份。\r 甚至于上呈皇帝的折子中也会有所提及,便是史官那边也要送去一份作为记录,流传后世。\r 虽然都是片面,但总算是一份佐证。\r 所以说,郑安侯火烧证据根本无济于事,可以说等同于狗急跳墙。\r 不过长宁更怀疑的,是郑安侯有心利用此事将康子明拉下来。\r 正如她此前对秦太傅的提醒一般,那素有清名的刑部左侍郎成明矩前世就被郑安侯暗中控制着,故而刑部尚书一旦换上成明矩,对郑安侯是百利而无一害。\r “启禀大人,所有刑部旧证已经比对完毕。”几位官员清查完毕,呈上了与账簿内容相关的证据。\r “此账册所记其余内容与旧账完全相同,字迹也一模一样,其上所盖印鉴也和柳家搜出的官印相吻合,请大人过目。”\r 成大人看过又传给其余几人看。\r “大人,所谓老将军私藏军火,实乃贼子存心冤枉,望众位大人明鉴,替老将军做主!”方谦跪倒,抱拳请求几位主审为柳家平反昭雪。\r 事情审到此处,似乎都不需要请长宁出面作证。\r 一个有着官印的账簿就足以推翻之前的一切。\r 但本着正大光明的堂训,还是应该传被告上堂,尤其是郑安侯这种当时的主审。\r “去请郑安侯来堂上一趟。”成大人道。\r 此事郑安侯还未定罪,贵妃虽然在后宫出了些岔子,但总归根基还在,成大人依旧客气。\r 郑安侯早有准备,施施然上堂。\r 他官居一品,场中也只有秦太傅能受他一礼,但郑安侯颔首过后,秦太傅却扶额闭目,全做未见。\r 郑安侯也不恼,转视线向左。\r 屏风将大堂与雅间隔断,郑安侯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坐在里面。\r 那个他亲手捧上去,以为能助他从此一帆风顺的“傀儡”。\r 大楚正儿八经的嫡公主。\r 楚长宁。\r 每每想到此处,郑安侯脸上肌肉就忍不住抽动。\r 什么叫弄巧成拙自讨苦吃,说的便是他了。\r 处心积虑扳倒柳家,为的就是不让这位正牌嫡公主活着,阻碍他妹妹入主未央之路。\r 却不想,柳家是除掉了,仇怨也结下了,今日还被麻烦找上来,人却没杀掉。\r 楚长宁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借他的手成了大公主。\r 郑安侯有的时候真的想一巴掌拍醒自己,让这噩梦醒来。\r 他怎能如此愚蠢。\r 又或是,这对手太聪明,聪明的非常人所能理解。\r 郑安侯袖子里拳头攥紧。\r 难道这就是天命所归?\r 不。\r 他一步一步,从三品小侯走到今天,他决不能轻言放弃。\r “大殿下。”郑安侯唇角带笑,拱手施礼。\r 场上百姓一听便沸腾起来。\r 大殿下!\r “屏风后面的,是大公主殿下!”围观的百姓叽里呱啦议论起来,尤以秦无疆身边那位驼背长斑的庄公子为甚。\r “长宁公主!长宁公主!”庄公子恨不得把脖子伸进屏风后,一睹长宁真容。\r 这可是慕清彦的未婚妻呐!\r 是那梅妻鹤子的慕郎命中注定的红鸾星。\r 庄公子怎忍得住好奇心,冲动之下这腰也不驼了,人站得比秦无疆还挺拔两分。\r 秦无疆抱肩。\r 这人谁呀,敢跟小爷我抢位置?\r “兄台,认识长宁公主?”\r 庄公子白了他一眼:“当然。”\r 秦无疆苦笑不得。\r 大堂里,方谦却是怔住。\r 怎么来了一位殿下?\r 他自从告了御状就一直被羁押在天牢中,后转押大理寺,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更不清楚这所谓的大殿下是何方神圣。\r “公主有旨,她虽系出柳家,但也不敢徇私枉法,只请几位大人照实审理,勿让奸滑者得意,昭冤者以清白。”银乔走出屏风施礼道。\r 三位主审俱站起身,向屏风后拱手:“遵旨。”\r 系出柳家。\r 这四个字却让方谦震撼。\r 柳家哪里还有人。\r 还是大公主。\r 方谦转瞬想到柳后诞下的嫡公主,陛下序齿在众公主之上的长宁公主若还活着,可不就是系出柳家的大殿下。\r 且听这话,分明是站在他这一边的。\r “多谢殿下!”方谦重重叩头。\r 郑安侯却是冷笑,也开口:“殿下所言甚是,臣多谢殿下秉公持正,为臣伸冤。”\r “为你伸冤?”方谦瞠目,顿时怒火滔天:“你陷害老将军一家,你还伸冤!”\r 郑安侯却是冷然拂袖:“大胆!”\r 他朝天拱手,字字铿锵:“本侯乃陛下亲封正一品侯爷,官拜户部尚书,你不过七品武将,安敢污蔑本侯!”\r “你!”方谦气得站起身,另一边成大人立刻圆场:“郑安侯息怒,先将事情说清,本官也好为侯爷做主。”\r 郑安侯拂袖,转对堂上:“各位,本侯受陛下恩旨,审理柳氏一案的诸卷在此,可有徇私枉法之处?”\r “这……”成大人迟疑。 第二六七章:令色【加更】 一PL{a??t?l???(???<^??x;i?p???r?>3354DmB?t?/u??一案,审理过程中的确没有任何错处。\r 从获悉到取证,再到密奏皇帝,所有流程当时虽是秘密进行但时隔十五年早就已经记录在案,在场诸位大人也早就从卷宗上看得清清楚楚。\r 是宋宜晟先想庆安侯秘报,柳家私库秘密囤积兵器,意图谋反,郑安侯查证属实禀报皇帝,再由皇帝下旨奇袭庆安,人赃并获。\r 直到柳一战全族伏诛,笔笔在册。\r 若说郑安侯徇私枉法,他徇得是哪桩私,枉得又是什么法?\r 成大人转而看向秦太傅。\r 真要是此事属实,郑安侯这失察罪名不小,但似乎方谦对郑安侯的指证却并不成立。\r 秦太傅看了郑安侯一眼,转而望向屏风处。\r 长宁静默。\r 这一次,郑安侯也蹙眉。\r 宫门落锁,昨夜的宫中发生的事他并不清楚,长宁原本一心为柳家伸冤要置他于死地,今日却突然不语,他心中怎能不生疑。\r 不过这倒是给了他机会。\r 郑安侯得意一笑,忽而清了清嗓子。\r 陈蒙拱手:“诸位大人,我家侯爷近日腿上受了风寒。”\r 成大人立刻明白,使了个眼色。\r “还不给侯爷看坐。”\r “便是你与宋宜晟狼狈为奸,大人,宋贼当时不过是个碌碌无名的小子,连庆安伯的爵位都没有,岂能筹谋这等大事!”方谦见这罪魁祸首竟然堂而皇之地坐下,心中愤怒难耐,喝出声来。\r 他这些日子在天牢里翻来覆去的想,此时可不是灵光一现,而是真的摸透了郑安侯和宋宜晟的路子。\r 这也是成大人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事。\r “对,”郑安侯突然开口:“本侯正要问问宋宜晟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口口声声,说是在他手中得到这样一本账册。”\r “来人,带宋宜晟!”成大人立刻道。\r 案子总要查到宋宜晟的身上才算开始。\r 那宋宜晟可是陛下亲自下旨押送天牢的,又是个不露脸的三品武侯,成大人倒还不放在眼里。\r 宋宜晟早就在堂下候审,此刻身着微脏白色中衣,手脚都带着镣铐上堂。\r 长宁透过屏风缝隙,一双明眸从宋宜晟露面的那一刻起就没离开过他。\r 宋宜晟。\r 风光无限的宋宜晟。\r 谋朝篡位,顺利登基的宋宜晟。\r 骗得她团团转的宋宜晟。\r 你也有今日。\r 宋宜晟也和郑安侯一样,率先看向左边的屏风。\r 诡异的默契,让两人的目光透过狭窄的屏风间隙交汇。\r 长宁黑瞳耀目。\r “华章,”宋宜晟脚步一转,要向屏风走去。\r 押送他的衙役立刻推了他一把。\r 宋宜晟一个踉跄倒退两步,手臂上的红肿的鞭伤擦过铁链疼得他龇牙。\r “宋宜晟,你还敢提她的名字!”方谦瞬间红了眼,上前几欲撕扯,同样被衙役制住。\r 成大人一连拍了两下惊堂木。\r 方谦冷静下来,虎着脸站在一旁。\r 若非宋宜晟突然吐出华章二字,他也不会如此激动。\r 那个一把弹弓逼得他下不得树的小姑娘。\r 没了。\r 他怎能忍心!\r 华章小姐待宋家是何等真诚。\r 方谦闭上眼,耳中响起成大人的喝问。\r 为柳家沉冤昭雪。\r 让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到地下去给华章道歉吧。\r “大人此问,宋某不明白。”宋宜晟稳住心神,环顾四周。\r “罪臣因冒犯公主被陛下降罪,不敢分说,但大人今日所审,似乎并非此事。”宋宜晟睨了方谦一眼,挺直脊背。\r 郑安侯舔了舔嘴唇。\r 这宋宜晟虽说蠢得错把珍珠当鱼目,导致他们现在局面困顿,但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还是不弱分毫。\r 成大人一时尴尬。\r 总不能是陛下定错了宋宜晟的罪状吧。\r “庆安侯,你休要借口狡辩,今日这三堂会审是陛下特旨钦批,你若想找什么审讯你的旨意,便是自讨苦吃了。”唐子明出言喝道。\r 宋宜晟拱手:“不敢,小侯虽在狱中,但陛下尚未夺爵,就仍是我大楚的三品武侯,如今出堂受审,也不至……和这七品小卒为伍吧。”\r “你!”方谦攥拳。\r 又一个要坐下的么!\r 屏风后忽然传出一声女子的轻咳。\r 长宁未语,却是银乔再次露面。\r 宋宜晟急切看向银乔,银乔却根本不认识他,只淡淡道了句:“殿下乏了。”\r “是,”成大人站起身,冷笑一声:“庆安侯?”\r 宋宜晟盯着屏风。\r 那边却放下纱帐,再不见女孩冷戾的黑瞳。\r “好,我说。”宋宜晟开口。\r “想必各位都知道,我宋宜晟与柳家大小姐有婚约在身。”他站在大堂正中,竟是气度不俗。\r 这话一出口,便是一片窒息的沉默。\r 在场大小官吏有的没有的,全都控制不住地往那屏风后面瞄去。\r 柳家大小姐,不就是陛下认回的嫡公主么。\r 那这屏风后面的……\r 百姓们也议论起来。\r 大公主从前的身份昨儿一早就由皇榜张贴出来,公之于众。\r 因为太过传奇,街头巷尾都在议论。\r 如今宋宜晟重提与柳华章的婚事,他们才想起来。\r 这二人,岂不是有婚约在身?\r 围观者众多,说什么的都有。\r 原来这大堂上的男子,竟然是大公主的未婚夫!\r 秦无疆拳头捏得咯吱响。\r 这个人渣。\r 到了这一刻,还不忘抹黑长宁!\r 庄公子也不乐意了。\r “这人什么东西啊,大公主是他高攀的起的?”庄公子话痨一开腔,顿时盖过一众议论。\r “简直胡说八道!他放屁!”\r 庄公子易容成这幅模样,那是放飞自我的存在。\r “大公主明明在出生的时候就和辽东慕郎定了亲,跟你有哪门子的婚约?站着说话不害臊!”庄公子叽里呱啦一通骂,可叫秦无疆听得浑身舒服。\r “宋宜晟,这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开场白。”他抱肩嘲笑。\r 宋宜晟脸色有些发黑,却发现那屏风后的人没有半点动静。\r 她不怒不恼。\r 也没有出来,拔剑要他性命。\r 这样的无视,让宋宜晟心烦意乱。\r 不,他是她报复的目标。\r 他是她最大的敌人。\r 她的眼中,必须只能有他。\r “正是因为这桩婚约,柳一战对我重重打压,打着为了孙女的旗号,不许我从军,只让我在营中库中管理,半分官职也未尝给我。”宋宜晟冷着脸,下巴微扬:“也正因如此,我才见到他私藏刀柄,豢养私兵的罪状!”\r “你放屁!”方谦怒喝。\r 惊堂木再拍。\r “肃静!” 第二六八章:木珠 一  方谦咬牙切齿,虎着脸狠狠盯着宋宜晟安静下来。 宋宜晟却是三分得意七分平淡,装得一本正经:“大人明鉴,方谦说是从本侯手中得到的这本账册,那本侯倒要问问,他从何得来,为何宋某对此一无所知?” 方谦脸色一沉,他之所以全叩在自己头上就是因为不想牵连到“莫小姐”。 如今情况尚不明朗,莫小姐还在宋宜晟的人手里,若他将莫小姐的身份说出,只怕会引起宋宜晟家人的报复。 方谦尚不知道,别说是宋宜锦已经入狱,就算宋宜锦当了天星,封了宋贵人,也动不得他的“莫小姐”了。 “你休想狡辩!”方谦眼一转,便对三位主审抱拳一礼:“大人明鉴,这账簿是下官从他庆安侯府的库房密室中盗出的,库房密室足有三把钥匙,当日失窃你还闹得满城皆知,宋宜晟,这件事你抵赖不得吧!” 屏风后的长宁止住动作,暂且坐回原处。 这些日子里宋宜锦并非唯一一个成长的,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成长。 方谦也是如此。 他在狱中怕是没少翻来覆去想这堂审上的对峙,这才有今日的不落下风。 宋宜晟上下打量方谦。 这愣头青今日倒是出息了,又忘记是谁在庆安擒下他,险些要他小命的事了。 “方谦,你还真是无孔不入,当然本侯是丢了东西,但本侯丢的,却是本侯父亲留给本侯的传家之宝,与这账簿何干?”宋宜晟嗤笑。 “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丢的,是传家之宝?” “笑话,本侯丢了什么本侯自己不知道?”宋宜晟轻蔑一笑,“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本侯丢的不是传家之宝?” 宋宜晟一口咬定他与方谦所呈账册无关。 这虽不足以洗脱他诬告的罪状,却是一个极为难缠的理由。 因为如此,即便证明柳家是冤枉的,也无法证明宋宜晟和郑安侯与此冤案有直接的联系。 宋宜晟不愧是宋宜晟。 可真是巧言令色,擅钻空子。 长宁眯了眯眼,端起手边茶盏。 倒是银乔紧张的手揪来揪去,一张帕子都被捏出十八个褶子。 而大堂上。 方谦到底是个耿直汉子,即便经历过这么多,学了些勾心斗角,但终究不是宋宜晟这条老狐狸的对手。 他嘴巴发干,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真要说证据他是有的。 莫小姐以善云之身在宋宜晟府中为奴,助他偷得证据证明自己父亲清白,说出来也算是一份证据。 只要请莫小姐上堂对峙便可。 但这样一来,便将莫小姐的身份公开,莫小姐的奴契怕是还在宋家,到时候可如何脱身。 而且她一个女儿家,若上了这大理寺大堂,还顶着一个奴字,日后该如何见人? 方谦有时想起那“莫小姐”充满斗志的眼神,就担心她一朝复仇成功,便会失去活下去的信念。 再加上众人的指指点点和宋家的逼迫。 方谦简直不敢再想。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庆安侯府中得到的?”成大人也问。 秦太傅眉头也蹙。 这个细节是他之前所忽略的,现在宋宜晟矢口否认,似乎的确需要证据。 方谦却闭口不言。 他堂堂男子,若连一个无辜女儿家都保护不了,还凭什么给柳老将军复仇。 “大人明鉴,方谦七品之身,岂当不得证据。” 雅间中,长宁饮茶的手一顿。 她料想,方谦这样忠良之事必不会供出她来。 “方谦,你是告状的人,这天底下哪有告状之人自己做证人的道理。”宋宜晟逼近一步,眼睛不忘瞟向屏风:“还是好好想想有没有证人吧。” 方谦这次更明白了。 宋宜晟就是想将莫小姐牵扯进来。 那他就更不能叫宋宜晟如愿。 “没有。”方谦别过头。 宋宜晟看向屏风。 长宁还是不动声色,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长宁这个时候就应该跳出来承认她是善云,就是她配合方谦偷走的账簿。 如今的长宁已经是大公主,凭她的身份,不会有任何人敢质疑她的话。 那就是铁证如山。 宋宜晟拼着这份铁证如山,也要逼长宁露面,可她却偏偏不急不躁。 柳华章。 她到底在想什么。 “方谦,你再想一想。”这次是秦太傅开口。 他更希望证据严丝合缝。 “管他是从哪儿得来的,只要账簿是真的不就成了?”庄公子又开始嚷嚷,倒好像是方谦请来的托。 秦无疆却是越看他越顺眼,已经勾肩搭背地附和起来:“就是。” 宋宜晟攥着拳头。 他当然认识秦无疆。 不过这个时候,他告诫自己要沉住气。 他已经输给柳华章一局,决不能再输这第二局。 否则,他将万劫不复。 “方谦没有,我却有证据!”宋宜晟忽然开口,便是郑安侯都挑眉望他。 成大人与康秦两位主审交换眼色。 这可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庆安侯有何证据?”成大人问。 长宁挑眉,侧耳听着。 “我父一生戎马,未尝留下什么家业,唯有这传家之宝是父亲留给我的一件信物。” “信物?”成大人更不懂了。 “正是,此信物是一木珠,乃我父亲亲手磨制,要我持木珠到长安寻他的旧友照拂。”宋宜晟颇动声色:“父亲便知他走后,我孤儿寡母会受人欺凌,这才留下后路。” 场上一片寂静。 宋宜晟又道:“如今我失了木珠,自不敢寻父亲旧友,但今日事发,我也不得不说出实情,大人,您只需张榜寻人,若三日内寻不到此人,宋某认罪便是。” 场上嗡地一声乱了起来。 方谦也摸不着头脑。 宋宜晟这是唱得哪一出? 便是郑安侯也眯着眼,仿佛初次见到宋宜晟一般。 这条狗果然奸滑,竟背着他安排好了这样一出大戏,那杨德海必定已经安排人手去了。 幸好他还没有开始全推给宋宜晟,否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成大人,殿下都说了不敢徇私枉法,您该不会是要偏听偏信方谦一人之言吧。”郑安侯坐在圈椅上理着袖子,慢条斯理道。 方谦有些坐不住。 宋宜晟此言一出,他也想起了那枚木珠。 莫小姐还交给他保存过一段时间。 但若叫宋宜晟借此钻了空子,证明自己,岂非可恨? “大人,这账簿的确是从宋府盗出来的!” 第二六九章:还敢 一  “先去张榜。”成大人却不敢只听方谦一人的。 他作为主审,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必须要做到公正无私,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 宋宜晟眯着眼瞥了方谦一眼。 既然方谦不肯招出柳华章,自然不能将木珠也被同时盗走的事说出。 否则,他不但自相矛盾,还同样牵连了柳华章。 而宋宜晟则不然。 他在赌。 赌这三天之内,持令者能找到春晓。 只要找到春晓,他们就会知道,春晓手里根本没有他们要的东西。 到时,墨子行会的人就只能出面承认,因为只有救他才能得到木珠的下落。 宋宜晟扬起下巴。 这就是他故意透露春晓消息给云月长的原因。 当日他被盗走的那枚家传木珠,正是持令者和云月长口中的“那个东西”,也就是矩子的身份信物,矩子令。 杨德海手臂上的混元刺青也是用此木珠烙印下的。 因此木珠材质特殊,混圆天成,不惧火烧水浸,方能烙下那样至圆的印记。 当时,长宁窃取账簿时,顺手牵羊,将那不起眼的矩子令一同盗走。 如今,宋宜晟可以肯定,矩子令就在柳华章手中。 也就是当今的大公主,长宁。 不过木珠既是从他密室中盗走的,宋宜晟相信,长宁绝对不会将这件事轻易告诉别人。 那春晓,显然也是不知情的。 否则当日春晓被墨子行会的人抓住时,早就出示矩子令证明身份,还有他什么事。 自然也就没有后面,他接任矩子之位一事。 宋宜晟关在牢里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谋划如何自救,郑安侯要推他顶罪,持令者也在算计他的矩子令,却正给了他两厢利用的好机会。 如今持令者得知春晓手里根本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后,只能选择救他。 而长宁。 既然她手握墨子机关术,就该知道矩子令是何等重要,决计不会交出去,何况今日她已经露面,中途离开必将被人诟病。 宋宜晟勾起唇角,将木珠的形象画在纸上由衙役张贴出去。 爹,您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儿子完成您的嘱托。 “大人!”方谦呼道:“难道就因为一颗木珠就断定这账簿不是从宋府得到的吗。” 成大人摇摇头,依旧命人张榜。 长宁没有动作。 这件事的确宋宜晟抢占了先机,她已不能阻挡。 女孩坐在屏风后,手指转动茶碗的宝顶盖。 不过今日她终于知道,那枚一直和连环弩锁在机关匣里的木珠到底是什么了。 宋宜晟寻找宋父旧友的信物。 长宁眼珠一动就知道,那所谓旧友,应该就是墨子行会。 木珠,竟也是墨家的东西。 她按了按眉心。 果然,事情还有出乎她意料的地方。 今时今日,已经不是她刚获新生时的境况了。 彼时她在暗,宋宜晟在明。 凭借前世的先知和自己不俗的实力,她当然算无遗策所向披靡。 但今天。 她恢复了嫡公主的身份,回到了长安,站在整个大楚的巅峰之处,自然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她在明,敌人在暗。 来到别人的棋盘上,面对更多更强的对手,她当然难像从前那样轻松自如。 春晓的事便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她忙着查清母后遇刺的真相,便没有足够的精力看着春晓,被墨子行会的人钻了空子,将春晓骗出宫去。 如今春晓失踪三日,必定是落在了墨子行会手中。 长宁冷哼,心道:“好个墨子行会。” 不愧是宋宜晟前世的第三只手,竟然能把触手伸到宫里,将人从她身边抓走。 看来因为宋宜晟的关系,这墨子行会已经同郑安侯暂时联手。 “大人,已经张榜完毕。”衙役禀报。 成大人嗯了一声,又看向秦太傅,“既然需要时间证明,那……这初审便先告一段落?” 秦太傅眉头紧皱看向屏风后。 倒是秦无疆沉不住气:“不可!这还什么都没审呢,怎么就告一段落了!” “住口!”秦太傅喝道:“搅乱公堂,你可知罪!” 秦无疆撇撇嘴。 成大人显然认出了秦无疆,摇了摇手没有跟他计较。 秦无疆却急了。 这长宁在干什么,怎么迟迟不开口? 大理寺卿请她来,当然不是要审问她,而是要她为柳家作证的。 虽然没有问到长宁,但以她大公主的身份,明明随时都可以开口作证,为何要拖着,任由宋宜晟嚣张至此。 终于,在场上气氛陷入凝滞前,长宁开口了。 “宋宜晟,你如今,便只有这些斤两了吗?”女孩子的嗓音清澈冷冽,让人闻之精神一震。 宋宜晟更是舔了舔唇,跨前一步靠近屏风。 立刻有衙役阻拦。 他越过两名衙役向屏风后喊道:“华章!” “华章?”方谦瞪大眼猛地转头。 屏风后是华章小姐? “放肆!”银乔隔着屏风冷喝。 “是,长宁……公主,”宋宜晟改口,声音颇为急切:“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你所知道的只是片面,柳一战谋逆,证据确凿!”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凳子翻倒的声音。 是长宁猛地站了起来。 “你不就是在赌本宫的名声么。”长宁走出屏风。 银乔为她戴好兜帽遮住容颜。 宋宜晟看着这身形,一眼就认出了长宁。 确切的说,是善云。 他一时苦笑。 善云。 柳华章在官奴司吃了半月的苦,身形消瘦下去,竟逃过他的眼。 也是他太疏忽。 以为亲眼看到柳华章死了,就放下了戒心。 以为日后就能一帆风顺。 “华章小姐?”方谦不敢相信,此时倒是秦无疆在外面提醒了一句:“柳家的华章小姐,就是陛下新认下的大公主。” 大公主,是柳华章。 “华章小姐,您要为老将军伸冤呐!”方谦猛扑上来,一头跪在长宁脚下。 有衙役阻拦,他没能摸到长宁的裙角,但方谦却似找到了主心骨:“殿下!老将军束手就擒,全族赴死,怎么可能心存谋逆啊!” 长宁浑身一颤。 外祖父在庆安手握重兵,想造反即便称不上一呼百应,也绝不会被郑安侯那区区千人禁军灭掉。 便是护宅的柳家军也足可以保护祖父杀出一条血路,又怎会甘心赴死。 “宋宜晟,你这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畜生,时至今日,竟还敢蛊惑我!”长宁一声断喝,清亮亮响彻大堂。 第二七零章:好奇 一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你也要听听我说的吧。”宋宜晟声音恳切,竟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你说的,”长宁扬眉,“宋宜晟,时至今日,你还要撑着头皮演下去,你可真是厚颜无耻啊。” “我——” 长宁跨前一步站到宋宜晟面前,打断他的话。 “你要说什么?说你对我痴心不改?但我在你府中蛰伏的这些日子,可是看你三妻四妾,一呼百应,豢养的女子不下十人。”长宁轻笑。 宋宜晟张口欲言,被银乔一声呵斥:“放肆!公主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 “还是说你无辜冤枉,说柳家当真谋反,说你只是为国尽忠?” 长宁拂袖转身,只留给宋宜晟一个背影。 她对着三位主审,声辞郎朗:“诸位大人,方才方谦所说的一切,本宫都可以为他作证。” “这……”成大人望向秦太傅。 秦太傅却似早有准备,半点也不惊讶。 自他知道这位长宁公主就是柳华章以来,早就猜到方谦背后的人是谁了。 只是方谦不知为何,适才极力隐瞒,长宁也不肯露面。 让秦太傅以为是大公主爱惜名声,这才不动声色。 毕竟在官奴司和宋家为奴的经历上不得台面,若能隐下此事,自然是隐下为好。 大公主不出声自有不出声的道理。 但现在宋宜晟却仗着大公主爱惜名节,竟死抓着账簿来历不放,还引出了宋父从前“旧友”之事来做证。 大公主若再不路面,只怕方谦动他不得。 “殿下要如何证明?”成大人问。 长宁看了方谦一眼:“因为这证据就是我帮方谦从侯府中偷出来的。” “什么?”方谦震惊,盯着长宁,她的身形在眼前重重叠叠,终于,定格在了善云的身上。 高矮胖瘦尽皆一致,“你是……” “善云,莫澄音,都不是我原本的名字。”长宁声音平静,只道:“上树掏鸟蛋的小哥哥,我是华章。” 方谦倒退半步,瞠目结舌。 “早就想告诉你了,但时机一直不对,方谦,莫要见怪。”长宁正对方谦,撩开遮面的轻纱。 这满大堂的人,自然不是人人都配看她容颜的。 “华章小姐……”方谦盯着那张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根本说不出其他的话。 华章小姐。 这是真正的华章小姐,是他当初藏在马场偷偷看到的华章小姐。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长宁朱唇轻启,提醒方谦这不是梦。 长宁撂下面纱转身。 方谦哑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倒是围观的庄公子砸吧着嘴指着方谦,“这谁啊这,凭什么只给他一个人看,不不不,凭什么给他看,要看也该给慕……唔唔!”庄公子的嘴被一只手从后面捂住。 秦无疆给那拯救他耳朵的男子送上诚挚而感动的目光。 男子面容平凡,寡淡笑笑,将庄公子拉出人群。 “你拉我干嘛,没看到正演到精彩部分吗?”庄公子没好气地瞥了慕清彦一眼,拔腿还要挤进去。 慕清彦施施然伸手,从领口抽出他背上的包袱,破了驼背的伪装。 “你干嘛!”庄公子恼火摸着后背,还没注意,慕清彦就在他脸色抹了一把。 “粗劣的伪装。”慕清彦评价,将帕子丢给他。 庄公子一看就知道挤不进去了。 “就我这倾世容颜,一进去还不得把你那红鸾星的风头给抢光了。”庄公子好生自恋,还道:“你就不好奇,她打算怎么收拾那个姓宋的?” “好奇。”慕清彦说。 庄公子正要拉他回去,慕清彦已经指了前面的两套差役衣裳。 “人多看不清,我们去里面。”慕清彦说。 庄公子哈哈哈大笑,跟着慕清彦翻墙混进大理寺内。 “真没想到你慕清彦也有好奇的一天!”庄公子一路都在嘚吧嘚,慕清彦习惯似得充耳不闻:“但还真别说,这小公主人不大,气势可不弱,那架子摆的倒很衬你。” 慕清彦没说话,认真带路。 庄公子更来劲了。 “不是我说,你虽然外在内在条件都没得挑,但你也得抓紧机会……” 慕清彦突然伸手拉他,躲到假山后。 一队巡查的侍卫走过。 庄公子身手也很矫健,不过巡查的衙役走过去后,他又开始叨叨。 “你看着小丫头身边围了多少人,就大堂上那个方……方什么的,就甘愿为她赴死,你再不做些什么,这颗红鸾星就要跟别人跑啦!” “嗯。”慕清彦随口点头。 “嗯?”庄公子瞪大了眼,“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竟然答应了。” 慕清彦点头,表情平静:“答应了。” 这次换庄公子瞠目结舌。 他有生之年也很少这么哑口无言过、 “你,你同意这门婚事了?哎呦我的亲姑姑哟,老慕家在天之灵保佑,你们家这块顽石终于开窍了,知道找老婆传宗接代了。”庄公子朝天祷告。 慕清彦依旧没什么表情。 “姻缘天定,既然早在她出生时就许下这桩亲,我自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说。 “哟哟哟,瞧上人家姑娘就直接说嘛,还找什么理由啊。” 庄公子嬉笑着戳慕清彦的肩头:“我还不知道你吗?要不是觉得人姑娘不错,你能应下来?” 慕清彦看他,点点头:“她的确不错。” 他想过了。 如果他真要有一位郡王妃,那么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聪明专注,是个让他觉得舒服的人选。 何况这桩亲早就定了下来,权衡局势,皇家也没有悔婚的理由。 即便皇帝舍不得,想要多留她几年,他也不反对。 但她迟早是要嫁到辽东来,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先帮她做些事。 慕清彦自幼受到父母相濡以沫的感情熏陶,对于未来的妻子,敬重是真,谦让也是真。 她这样的璞玉,婚后应是可与他举案齐眉的女子。 慕清彦想着,眼神有了几分光彩。 庄公子摸着胳膊啧啧两声。 “少年,你这是与虎谋皮啊,”他回想起堂上那气势逼人的女孩,摸着下巴添了句:“还是头母老虎。” 慕清彦笑笑:“我辽东倒是可以试试这样的主母。” 庄公子吐了吐舌头,又发现环境不对:“这儿……你带我来的是哪儿?” 慕清彦眉头动动:“如你所说,我该帮她做点儿什么的。” 第二七一章:群情 一  “做什么?”庄公子发现自己身处小黑屋,顿时有了羊入虎口的感觉。 “慕兄,你不是对我有了邪念吧!”庄公子每个正行,抱肩瑟瑟发抖,可怜兮兮:“这日高风淡的,你若真要对我动手,我可打不过你。” 慕清彦笑笑:“既然知道,就好好做事吧。” 庄公子嗅了嗅鼻子,原来是个资料室,想必看守的人都已经被慕清彦料理好了。 “这是大理寺的卷宗室?”庄公子问。 慕清彦点头。 “刑部掌天下刑法,但大理寺主审讯,当朝犯官半年内的案子都会堆积在这里,秋后一并送往刑部存档。”他说。 庄公子点了点头,又摇头:“我这么正直的人,怎么能做……喂!” 慕清彦身手奇快,已经出去并且将门落了锁。 “好好做事,不枉你来这长安一趟。”他笑说,一边提醒:“有巡查衙役过来了,仔细被抓去拷问。” 屋子里的庄公子气哄哄地哼了声,停止拍门。 拐角处的衙役们转过来时,这边已经没了慕郎的身影。 听到屋外脚步声离去,庄公子才愤愤不平地磨牙:“又不是只有我会,分明急着想看好戏!不让我看戏,不让我看戏,不让我看戏!” 他气鼓鼓地用脚踢地,却也只能锁在屋子里。 另一边,慕郎将钥匙挂在靠着柱子昏睡的看守腰上,打了个响指飞身离开。 看守揉揉眼睛,站起来伸个懒腰继续若无其事地巡查。 慕清彦则回到堂前。 他是从后堂过来的,正是长宁所在雅间的方向,里面还站着伺候的宫女太监,规规矩矩。 慕清彦脚步极轻,像是一阵风般拂过,丝毫没有引起宫女太监们的注意。 当他们发现时,他却已经站了好久一般不动声色,便像是大理寺派来为公主护驾的衙役一般,也就没有引起任何议论。 他自己找了个好视角,偏堂上的位置刚好可以让他纵观全局,欣赏到女孩的一举一动。 其外,长宁已经将自己如何被祖父掉包活下来,如何避开黥刑,又如何巧妙易容得以在宋家蛰伏,利用善云身份配合方谦在宴席上盗走账簿与木珠的事说得一清二楚。 当中关于墨子机关术的秘密她当然闭口不提。 宋宜晟是聪明人,也不会提及,至于成大人,此事无关案情,他也不会去窥视大公主的秘密。 倒是在场的百姓们听得津津有味。 这现实中就在眼前的人事,可比茶楼里说书人讲得要精彩得多! 如此传奇的经历在长宁这个当事人口中说来,看似平静无波,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波澜壮阔,险象环生。 堂堂大公主,竟然有为奴的经历,甚至还在官奴司舂过米。 只为了替外祖父一家收集证据,证明清白。 而上天到底是公平的。 竟然在这个时候让她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是陛下的嫡公主。 隐忍不发的少女跟着仇人来到京城,借机认亲,鸾凤还巢。 这简直是一场完美的大局。 一瞬间,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引到了长宁的身上。 这大公主贵气逼人,却有过和他们一样艰难求生的经历,让围观的百姓们分外同情。 与此同时,百姓们爱屋及乌,下意识地站到了长宁这边。 这样的女孩,养大她的外祖父怎么可能是逆贼。 必定是奸臣诬陷! 百姓们早闻宋宜晟出卖恩人的事,平日又没少受郑安侯嚣张跋扈的气,顿时有些同仇敌忾,议论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成大人连拍三声惊堂木。 衙役们高呼:“威武!” 才让场面肃静下来。 宋宜晟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般贱民竟然被长宁三两句话就给鼓动了。 群情愤慨,对他自然不利。 另一边施施然观战的慕清彦盯着长宁,唇角逐渐出现一丝弧度。 将自己的劣势变成优势。 这小丫头倒是很会摆弄人心。 原本公主为奴,舂米,伺候人,都是很丢脸的事。 所谓皇家颜面,就是要维持皇家人的高贵体面,不能有半分污迹。 皇帝张贴皇榜,向天下人公布长宁身份时也特意提及了她从前是柳家的大小姐,为的就是不让世人诟病长宁从前的经历,以免有失体统。 但长宁选择说出实情,却是要将自己卑微的经历公之于众。 与此同时,她将失掉这份体面。 这也是宋宜晟敢赌长宁不会出面的原因。 皇家女眷,还伺候过他这个大仇人,又险些做了姨娘。 说出去,就连长宁的清白都会被人怀疑。 谁知道当初有没有发生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让皇家蒙羞? 可长宁偏就说了。 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在宋宜晟黔驴技穷,将所有底牌都丢出来的时候说。 她声辞恳切,没有半分耻辱,有的只有滔天的恨意和为外祖一家不平的冤屈。 群情倾斜。 长宁看了一眼堂外各个义愤填膺的百姓,忽而一笑。 这些子民,倒是有些可爱。 “成大人,本宫的话说完了。”她说,表情无喜无怒。 前世的她,头顶奴字,孤身一人回到长安后宫,经历过多少嘲讽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前世她作“并蒂妆”,额上绘莲华,依旧让世人嘲讽,羞愤欲绝。 如今便是不能调动群情,她也不惧世人议论。 何况,她成功了。 自己平直的描述,竟然让百姓们动容。 这些升斗小民。 却有着长安贵族皇室都不曾有的,柔软的心。 “我远房表哥就在庆安,他说柳老将军镇守庆安十五年,都没回过长安,忠心耿耿,一点儿也不像要谋反的人。”有人在人群中小声说道。 “对,我也听说了,老将军一家接旨束手就擒,根本都没有反抗,哪儿像要造反的样子?”又有人喊了一句。 群情再次沸腾。 长宁舔了舔干瘪的唇,坚硬如许的心境也泛起波澜。 这些萍水相逢的小民都相信外祖。 她这自幼长在外祖跟前的亲外孙女,怎能怀疑他。 “是,镇国上将军柳一战谋逆一案,是奸贼冤枉。”长宁挺起胸膛,字正腔圆。 成大人也站了起来。 大公主的话就是铁证,案子似乎不用审了。 “报!有人揭榜!”衙役冲进来。 成大人瞥了一眼,“不必了……” “大人!”衙役却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地上前耳语:“揭榜的人是……” 第二七二章:画押【月票90+】 一  成大人脸色瞬间僵硬,在第一时间站起来。 他这一站,却是让另外两名主审起身,康子明率先问道:“成大人?” 成大人张了张嘴:“是……晋王殿下。” 说话间,已经有人分开一众围观,晋王殿下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身形瘦高,几步路走的倒是威风。 长宁眉头微蹙。 以她的身份,便是墨子行会请来个凤子龙孙她都不惧,不过这小晋王殿下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因别的,只因小晋王对宋宜晟的态度。 当日她初进城,这小晋王便在城门前扮成守城官玩耍,对宋宜晟可是没有半分好脸色的。 大楚传国四百年,高祖帝留下遗诏,异姓不得封王。 故而这小晋王,乃是皇家血脉。 而且真要论起来,还比当今皇帝这一支血统纯粹。 因为先皇的皇位是通过血腥手段从兄弟间得来,所以先帝同辈的王爷几乎没留下几位,便是留下来的,后人也悄无声息地在封地苟延残喘不敢引起长安半分注意。 而这晋王,细论起来,还是先帝的嫡曾孙。 秦太后本是继后,在她之前,先帝原配方氏曾诞下的嫡长子,正是晋王的祖父。 可惜晋王帮助先帝打下江山天下,戎马一生,百病缠身,别说继承皇位就是他自己也在封王没几年后去了,只留下一个三岁的独子继承王位。 彼时皇帝这个做叔叔的也不过十岁,但秦家与世无争的态度甚得先帝欢心。 便是女儿做了皇后,秦家也不见矜傲,反而更加自律,一心一意辅佐晋王。 先帝在传孙还是传子间没有犹豫多久就做出决定。 将皇帝按太子的方式教导,而那位三岁受封晋王王位的皇孙也是备受宠爱,养在秦太后膝下。 可惜,晋王一心效法父亲,喜欢兵马刀枪,只想上阵杀敌。 先帝彼时也老了便由得他去,倒也在军中颇有名声。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突厥人得知那是晋王,便设计诱敌,将晋王活捉。 晋王不堪受辱,挥刀自尽。 如今这小晋王殿下,便是晋王的遗腹子。 按辈分,他虽然比长宁大,却要叫长宁一声姑姑。 因为当年晋王曾在柳老将军麾下效力,故而小晋王殿下对于老将军的人品一直深信不疑,即便是前世被宋宜晟迫害致死,依旧不肯低头。 所以今日谁站出来,长宁都不觉得吃惊,但小晋王会站出来帮宋宜晟,这就有些怪了。 “本王可以证明,这图上的木球本王曾在父亲的手札里看到过,是父王的一位故友所有。”小晋王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晋王殿下,这庆安伯是八年前身亡的,他交代儿子上京寻找的故友,应该不是老晋王殿下吧。”成大人小心翼翼提醒。 长宁也看过去。 便是宋宜晟也没想到,墨子行会能请来这么一位小祖宗给他当证人。 这小晋王当初在城门口就为难他,根本就瞧不上他,怎么肯帮他作证。 别是故意来捣乱害他的吧。 小晋王冷哼一声:“你可别乱说话啊,本王可不是来帮他的!” 成大人连连点头称是。 这长安城若还有位小祖宗,就是这位爷了。 宋宜晟黑着脸,就听小晋王撇着嘴说明情况:“这上面说故友应该是教本王武艺的邱师傅。” “当年父王和邱师傅也是在战场上相识,或许与宋老将军有交情也说不定,总之,本王只是完成我爹手札上的意愿,绝不是帮这姓宋的。”小晋王冲着宋宜晟狠狠瞪眼。 “宋老将军在天之灵要是看到儿子这样,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呢。”小晋王嘀咕。 声不大,堂上的人倒是都听到了。 宋宜晟磨牙。 长宁却是笑了:“好孩子,你可以回去了。” 小晋王瞪着她,“你叫本王什么?!” 长宁失笑:“当夜家宴佐儿未到,怕还不认得我。” “停!”小晋王伸出双手叫停,瞬间反应过来长宁的身份。 这三司会审堂上的贵女还能有谁,不就是中元节那天闹得沸沸扬扬,皇叔祖认回的那个嫡公主,楚长宁吗。 小晋王别过头去,尚显青涩的小脸皱成一团,闷声嘀咕:“又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姑姑。” 长宁失笑。 便是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奶娃九公主,晋王也该叫声九姑姑。 可不得气坏这孩子。 “行了,本王走了,记住,本王不是来作证的,”小晋王指着成大人的鼻尖,一字一顿地强调:“不!是!作!证!” “是,是殿下。”成大人点头哈腰,可算把这小祖宗送走。 长宁扬起下巴。 “成大人,如今心安了?” 成大人略显尴尬地看了郑安侯一眼,尴尬一笑。 他这也是两面周旋。 万一日后郑安侯还能翻身,他今日压着不给宋宜晟辩解的机会,岂不是要被郑安侯记恨。 谁知道大公主竟是这样厉害,一出场便调动群情锁定胜局,甚至还牵连出宋宜晟妄图伪造公主,欺君罔上的罪名。 这桩罪名一旦定下,那陛下就是闭着眼都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指使宋宜晟。 郑安侯此刻也有些坐不住。 饶是宋宜晟没有证据,他也架不住这君王的疑心。 “大公主虽一言九鼎,但晋王殿下的话却也不能不算数吧。”郑安侯忽道,“晋王殿下虽然口口声声说不算证据,但他既然来了,说明宋宜晟说得也不一定是假。” “是不假,不过即便证明木球存在,也并不能证明账簿就不是从宋家盗出来的,这两件东西本可共存,何以水火不容,能互相证明彼此不存在?成大人,宋宜晟玩这文字游戏,也把你绕进去了么?”长宁一语点破。 三位主审恍然一惊。 长宁却水袖一扫,大红绣金边的袖副划出一道亮眼的金线,指向两本账簿。 “两方账簿一惊比对清楚,此前的证据分明是宋宜晟伪造,陷害上将军柳氏一族,成大人,此时不判更待何时!”长宁断喝。 宋宜晟冰冷的面孔在瞬间层层裂开。 成大人啪地一拍惊堂木,冷喝一声:“宋宜晟,你可知罪!” “冤枉!”宋宜晟被两名衙役按倒在地,仍大声呼喊。 “来人,还不叫他签字画押!”成大人却在和秦太傅交换眼神后,命人将供状丢给宋宜晟。 郑安侯也急着站起来。 不能画啊! 第二七三章:真假【为赤魂渊打赏加更】 一  “冤枉!”宋宜晟仰头嘶嚎,没有半分低头的意思。 成大人也有些气急败坏。 这姓宋的真是块难啃的骨头,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肯认罪。 大公主回到长安,他宋宜晟就算当真冤枉,日后也没有活路,何苦这么折腾人。 成大人一个眼色,按着宋宜晟的两名侍卫立刻会意,将朱红印泥和状子都拿到宋宜晟手边,按着他的头。 但宋宜晟心中不甘。 他好不容易弄死柳一战,当上庆安侯,他怎么肯罢休。 “不!冤枉!你们不能强迫我画押!” 他拼命挣扎,拒绝画押。 当着这一众百姓的面,成大人总不好将宋宜晟屈打成招。 纵然大公主和宋宜晟仇怨颇深,但大公主都没说话,他哪儿敢自作主张。 衙役们也不敢太过。 毕竟秦太傅,康子明还有郑安侯都在这儿盯着呢。 宋宜晟不肯按指头,他们也不能强行让他按下。 郑安侯看不过去,站出来道:“成大人,就这样宣判,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草率?”长宁扬眉。 郑安侯看她:“当然,这两个账簿既然笔迹一模一样,记账的人也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伏诛,如何判定孰真孰假?还有——” “还有,当初是你郑安侯全权负责柳家谋逆一案。”长宁打断他的话,踱步到郑安侯身前。 “你单凭这账簿上的东西,就断定我外祖父一族私藏军火,心存谋逆,你便不觉得草率吗!”长宁厉喝。 郑安侯攥着拳头,气得肩膀上下升又落。 “大公主言重了,微臣审理此案时是人证物证俱在。”郑安侯咬牙切齿。 “人证,人证不就是这个造假的狗贼么?”长宁拂袖,指向宋宜晟,又道:“至于物证,不还是这账簿和库里的那批军火,你和今天又有什么区别可言?” 郑安侯黑着脸。 “殿下如果非要这么解释,臣也不敢辩驳。”他说,倒是来了个以退为进。 装腔作势。 “你是辩无可辩。”长宁却半分不让,步步紧逼,“待本宫审完这忘恩负义的逆贼,再与你计较。” 逆贼。 这个词在长宁心中,用来形容宋宜晟是再贴切不过,但在郑安侯耳中却不免有些孩子气。 就凭宋宜晟。 他也配当逆贼。 这大公主分明是邪肆报复,想给宋宜晟也定下谋逆之罪。 长宁转身,低头俯视宋宜晟。 宋宜晟正抬起头。 女孩子带着兜帽,外人看不到她的神色,唯有宋宜晟仰视的视角能够一窥她的表情。 那是不屑与轻蔑。 如今的宋宜晟,就像她脚边的臭虫,随便伸伸腿就能碾死他。 前世长宁便是以圣公主的身份强行为柳家翻案,如今虽未掌权,却是证据确凿。 只需稍稍给成大人施压,谅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即便成大人不敢明目张胆地牵连郑安侯,也不会放过毫无背景靠山的宋宜晟。 这,就是大楚官场上不变的规矩。 “郑安侯,对不住了。”成大人冲郑安侯拱了拱手,将一枚令牌丢在地上:“宋宜晟涉嫌伪造证据,构陷上将军柳氏一族,证据确凿,先将他押下去,容本官同两位大人商议后,再行定夺。” 毕竟一给宋宜晟定罪,柳家这冤案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成大人一人还不敢做主。 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何况这是三司会审,另外两个大人品阶都比他高,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扛着吧。 到时候出了事。 都得受牵连。 “不!你们不能如此草率就定我的罪!我没罪!”宋宜晟依旧在喊冤。 他疯狂挣扎,与郑安侯交换了一个眼色。 长宁发现二人互动,顿觉不对。 一侧慕清彦也蹙眉。 电光火石间,宋宜晟突然挣脱,扑到端着证据的衙役面前,一把抓起了那本关键性的账簿。 方谦猛扑上来,却看到宋宜晟抽出关键一页在空中抖动。 “站住!”宋宜晟喝道! 方谦立刻停步。 长宁眉头紧皱:“宋宜晟,你这是狗急跳墙,自寻死路。撕了账簿,你依然是逆贼,其罪当诛!” 宋宜晟咯咯怪笑,还有些歇斯底里。 “我却偏要看,看你们是从哪儿弄到的这假帐薄诬陷我!” 他一副蒙冤受屈的模样,长宁看着就恶心。 宋宜晟不当戏子还真是可惜了。 下一秒,宋宜晟便瞄上那张关键一页,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仿佛发现了什么。 方谦蹙眉,不知道宋宜晟在搞什么名堂。 长宁却扬起下巴。 “不对,这当中有诈!”宋宜晟忽然大喊。 “哦?”郑安侯附和,“拿来,让本侯看看。” 宋宜晟立刻过去,“侯爷您看!这才是半年前那本账簿啊!” 他拿的,是长宁和方谦的那本真账簿。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宋宜晟,你简直无耻!”方谦怒喝。 宋宜晟冷冷一撇,郑安侯已经上前去“检验”刑部的那本假账簿。 他亦开口:“没错!方谦拿来的这本才是我们半年前审案时的那本账簿,本侯记得清楚,刑部的这本是假的!” “郑安侯!”康老大人站起来,眼里要喷火。 竟然想把脏水泼到他们刑部! “这账簿就是你半年前交给刑部的卷宗,我们刑部绝没有问题。” “康大人稍安勿躁,前些日子长安城里不是闹盲盗么,必定是贼子作祟,将账簿掉包。否则,大人怎么解释如此重要的证据,却偏偏把这最关键的一页撕下来呢?” “这……”成大人看向方谦。 方谦磨牙切齿:“你这逆贼好**滑,分明是你为了安全,将账簿和关键一页撕开分别保存,此刻却要颠倒黑白,你简直无耻至极!” 长宁冷笑。 宋家兄妹都有这股百折不挠的劲儿,即便被打入尘埃,也不肯放弃往上爬的欲望,会不遗余力地挣扎。 不过看他这样子,宋宜晟这匹死到临头的狼崽子,似乎早就和郑安侯通过气。 想借此保命? 长宁施施然跨前一步,堂上堂下的噪声都随女孩这一动而静下来。 一旁慕清彦抱肩看着。 不知何时起,他唇角的笑意已经很明显了。 长宁这见招拆招的大戏,他看得是津津有味。 “宋宜晟,你以为这世上只你一人机变无双么?” 第二七四章:血迹 一  “据我所知,在你之上的,就不下五人。”长宁嗤笑,晃了晃五根手指。 “公主说笑了,宋某岂敢与天骄争辉。”宋宜晟别过头。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是心比天高。”长宁下巴微扬,一句话出口,宋宜晟震惊抬头。 她……这么了解自己吗。 下一秒,女孩却残忍一笑:“可惜,却是命比纸薄。” 宋宜晟攥拳。 长宁的眼神可以说是残酷。 前世宋宜晟当然是心比天高,人也称雄一朝,不过这一世有她在,没有比命比纸薄四个字更配他的词了。 折断宋宜晟飞翔的翅膀,一直是她重生以来最大的乐趣。 慕清彦笑容更深。 他一贯寡淡无为,但此刻却莫名奇妙地有了一丝张扬。 她说的五人里。 他辽东慕郎必定占据其一。 提到他了。 慕郎依旧不动声色,堂上却已经开始回荡起女孩干脆清冽的嗓音。 “成大人,宋宜晟又再跟你玩文字游戏,你可不要再被他骗了。” “下官愚钝,还请公主赐教。”成大人冲着长宁拱手。 “这账簿,”长宁走过去,提起刑部的那本账簿,“原本就是假的,是他们半年前用以冤枉我祖父的罪证,说什么盲盗偷入刑部大牢掉包账簿,分明是子虚乌有,故意为之。” 成大人点头。 的确有这个可能。 如果柳家的确是被冤枉的,那这本储存在刑部,写着工部只派送来一拨兵器的账簿,自然是假的。 宋宜晟方才说的,方谦拿来的这本账簿才是当初他送上去的证据,不过是顺水推舟的凭空捏造,根本毫无证据可言。 “我有证据!”宋宜晟却开口。 长宁转头,扬眉看他。 “我有证据!”宋宜晟高举那本真账簿,“半年前的账簿是我亲自交给郑安侯的,当时我意外受伤血迹还留在这账簿上,就在当中的某一页!” 宋宜晟急着翻找,成大人也伸着脖子去看。 果然,在账簿无关紧要的一页上,找到沾了一枚血指印,指纹不甚清晰,但却和宋宜晟的指纹基本吻合。 “这……”成大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人!这账簿就是从宋府得到的,宋宜晟想在上面印上指纹简直易如反掌,这根本当不得证据。”秦无疆在外面喊道。 秦太傅瞪他一眼,方谦却立刻接过话。 “大人明鉴,这账簿本就是在宋宜晟手里藏着,他知道这账簿上有血迹根本不足为奇,相反,这正是是他私藏账簿的证据啊。” “对!这就是证据!”秦无疆忍不住在外面起哄,煽动本就沸腾的群情。 宋宜晟大概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方谦反咬一口。 长宁笑笑。 方谦在被宋宜晟反咬两次后,终于学会动脑子了,这一句话说的稳准狠,十分到位。 不过长宁也没有得意。 因为既然这个理由方谦都能想到,宋宜晟没有道理想不到。 他还敢唱这出戏,必定是有后手的。 果然,宋宜晟在演了一遍义愤填膺后,忽然听郑安侯开口:“本侯想起来了。” “当初因为这本账簿是关键性证据,本侯曾特意在上存刑部的一份卷宗里特意记过一笔,成大人康大人,你们可要好好的找,仔细的找。” 方谦一时茫然,不明情由。 康子明却是心惊胆战,头疼不已。 因为这卷宗不论找不找得出来,都会将他的刑部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找不到,郑安侯可以参他保管不利。 找得到,大公主又会怀疑他的刑部与郑安侯同流合污。 他是两边不是人呐。 康大人额上冒汗,眼睛死盯着底下翻查卷宗的那些官员。 终于,一个不起眼的小吏找到了一本描述证据的卷宗。 “找到了!” 他这一声,恍如雷霆击在方谦心上。 “怎么可能!”方谦不敢相信,亲自跑过去。 那小吏颤巍巍走上大堂,被方谦扑中,差点摔倒。 “大人,”小吏当然不敢将证据先交给方谦,而是呈给堂上的几位大人先看。 成大人一看脸色就发黑,赶忙走下来,亲自拿给秦太傅过目。 另一边,康老大人早就急了。 “成大人?”他忍不住站起来凑上前,宋宜晟不知不觉地勾起冷笑。 那卷宗薄薄一本,翻开地那页真真切切地写着一行小字: 证据账簿染血,特此注明。 “这……”成大人又一次拿不定注意,急着找秦太傅商议。 老太傅也一脸阴沉。 郑安侯老谋深算,竟然能在刑部的证据上动手脚。 秦太傅抬头,正对上康子明浑浊的眼珠。 “老……老太傅,这和我没关系啊。”康子明好生无辜,心中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他是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啊。 这证据里出现证据,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可秦太傅看她的眼神,就像他上罪魁祸首一样。 这边,长宁冷笑。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宋宜晟处心积虑,和郑安侯一唱一和演到现在,竟是这儿设了套。 这“证据”出现,直接就让她们手上这本真账簿成了当初给柳家定罪地证明,而那被撕下去的一页却成了假的,又何来污蔑。 秦太傅蹙眉,表情很是为难地看了长宁一眼。 显然,他也明白了郑安侯是怎么唱的这场戏。 成明矩。 长宁当初没有让秦太傅因火烧案撤换康子明,正是因为怀疑成明矩。 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 成明矩身为刑部左侍郎,出入档案室实在太容易不过。 甚至于康子明本人也是把曾明矩当成自己地接班人一样信任,根本不曾怀疑过他。 却没想到,今日打了这样一个措手不及。 宋宜晟冲着长宁扬起下巴。 他下巴泛着青色,微生胡茬,这幅模样顿时激起长宁的怒火。 和当年除掉秦家时一模一样。 骗得她团团转。 很爽吧。 长宁冷笑。 她重生一次,岂能再让宋宜晟占据上风。 “胡言乱语!本宫看来,却是你们在刑部装神弄鬼。”长宁上前一步,银乔上前替她取来那关键一页。 “这一页上的字迹同账簿上一模一样,你们又要如何解释?” 宋宜晟得意一笑。 虽然此刻他们诬赖方谦是造假的那个,但事实上,他们才是造假者,这字迹如何来得当然清楚。 “宣平郡有奇人易学正,因替人作假入狱七年,三年前出狱便不知所终,这天衣无分的模仿,很可能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长宁轻笑:“哦?” 第二七五章:作证 “易学正?”成大人作为主审却对此人一无所知。 倒是康子明听过,有些印象。 刑部负责全国诉讼,当时那宣平郡的案子闹得不小,他还特意看了一眼。 易学正因为善于模仿笔迹,还懂得刻印之法,受一富户所托,替人家伪造了一叠房契地契,狠狠讹了一笔。 后来这案子被当事人发现,连名告到长安来,富人受刑不住,最先招出易学正。 那易学正也是个奸滑之徒,通过模仿笔迹和印鉴,竟然伪造了一个文书身份,逃之夭夭。 但他为人奢靡,受不了逃难的苦,到底被官府抓住,押入大牢关了七年之久。 三年前出狱后便不知所踪,似乎是被什么富贵人家养了起来,留作大用。 唯有郑安侯知道,这易学正生活奢靡享乐,离不了酒肉女人,但狱中七年倒是给他板了过来,出狱就找了个小县城开了家印章作坊过着不出彩的日子。 但两年前,他从银乔口中得知了大公主的事,就觉得这个人迟早有用,特意派人招揽。 易学正起初不愿。 但郑安侯是什么人,酒肉银钱美女往那小屋里一送,没过两日,易学正便心甘情愿地从他的狗窝出来,搬到郑安侯购置的大宅中秘密享乐。 直到一年前,郑安侯定下所有计划,在那个冬日里做好了局,诬陷工部的莫侍郎贪污一批军械,大局开始。 宋宜晟则借助他柳家孙女婿的身份出入库房,将易学正带去,偷偷观察兵器库负责记录的账房笔迹,和印章的伪造。 而后的事十分顺利。 拿着易学正伪造的账簿作为证据,宋宜晟密告郑安侯,说柳家谋反。 郑安侯当即将事情禀明皇帝。 皇帝震怒,下旨查抄上将军柳氏一族。 若在库中搜出不在账上的兵器,立刻处死所有涉案者,头颅送往长安。 惨案就此发生。 但现在宋宜晟的口中却成了方谦勾结易学正伪造账簿,再通过盲盗掉包刑部的账册,“伪造”成半年前证据是假,而将真账簿的关键一页撕下来毁掉,换上写清柳家兵器库中多余出那批兵器来源的一页。 进而上演拦御驾,告御状,求三司会审为柳家伸冤的戏码。 都是捏造的事实。 宋宜晟这套路玩得深,不到最后一刻,还真难看出来。 大堂上明白此事的方谦和秦无疆顿时脸黑了半截。 原本这就是各说各的理,谁也没有证据的事,甚至于长宁还是占据上风的,但因为那块血迹和卷宗里的一行小字,顿时给了宋宜晟翻身的机会。 宋宜晟还得意洋洋地丢出易学正这枚饵。 不用想都知道,易学正这条线一定也是被郑安侯安排好的。 说不定,此人已经被灭口。 只要郑安侯再将现场伪装成方谦所为,便是证据确凿。 就连长宁这位嫡公主都很有可能被牵连进去。 宋宜晟这一步棋走的不可谓不狠毒。 长宁微微眯眼。 这易学正她当然知道。 前世宋宜晟就是靠易学正伪造父皇的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尚在襁褓的九子,也就是宋宜锦的儿子,而将原本在序齿中的几位皇子发往封地。 长宁的手段当时已经很成熟。 长安密探齐齐动作,又伪造证据,以谋逆篡位之名将六皇子赐死,生母出身卑贱的二皇子则惊吓过度,一病不起,没多久便自行了结。 所以易学正此人,长宁可比如今的宋宜晟熟悉。 就在她最初听到方谦提及账簿时,就猜测过,那伪造账簿者,十有八九就是此人。 至此,宋宜晟算是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如果是易学正。 那实在太简单不过。 “三位大人。”长宁开口。 “殿下。”三位主审同时站起来。 既然长宁愿意做主,他们巴不得呢。 “按宋宜晟所说,他是断定这单独的关键一页和刑部的那本账簿是假,而方谦拿出来的这本沾了血迹的账簿才是真。”长宁瞥了宋宜晟一眼,对上郑安侯:“是这个意思么,郑安侯?” 宋宜晟脸色一僵。 长宁的表情,好像就在说他已经不配和她说话,她要找他的主子,郑安侯说话。 宋宜晟深吸一口气,才能止住自己不尽的怒火。 一步一步。 她走到了今天。 从官奴司卑微的奴隶,连他的面都不敢见的小丫头,走到今天,他已经不配和她对话的地步。 “公主说的正是。”郑安侯笑出一口白牙。 他还真得感谢宋宜晟。 若不是宋宜晟当初让罗峰带信给他,写了这样一个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办法,他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将事情解决。 没错。 早在宋宜晟进长安之前,他就已经将罗峰派出去追杀易学正。 这个身负奇能的易学正本是个人才,郑安侯舍不得杀了灭口。 本想着养在外面避避风头,日后再用,但如今看来,是非死不可了。 现场他也让罗峰布置好,就做成是近日被杀的假象。 易学正尸体的手中还握着一把钥匙,当地知府很快就能通过正规途径找到易学正的手札,上面详细记载了“一个月前”,有人来找他伪造一份账册的事。 这样,只要过些时日,当地知府将事情报到刑部。 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当时,他便夸过宋宜晟这条狗有几分头脑,让罗峰照他信上说的做。 今日果真用上了,还大获全胜。 难怪宋宜晟在狱中一个劲儿叫嚣,只有他才能对付大公主。 宋宜晟是怕郑安侯怕事,不让成明矩配合他在刑部的卷宗里做手脚,而是急着推他出去顶罪。 那样的话,长宁今日早就将这两人一同下狱了。 郑安侯正松口气,长宁就已经笑出声来。 “郑安侯如此笃定,是愿意为宋宜晟作证了?” 郑安侯眉头一皱。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一个套。 宋宜晟忙着给他使眼色。 这条老狗。 当时陛下将他下狱时就出卖过他一次,难道还不长记性? 郑安侯挑眉。 他已经错过一次,岂会再错第二次。 即便这是楚长宁的坑,他此刻也只能同宋宜晟站在一起。 “很好。”长宁笑,一拂袖:“三位大人都听到了,郑安侯愿意为宋宜晟的清白作保,一旦宋宜晟定罪,郑安侯必是同谋无疑。” “哼,殿下此言,简直荒谬。”郑安侯冷笑。 “是吗?那你再仔细看看这关键一页。”长宁将关键一页递到郑安侯面前。 第二七六章:已定 郑安侯盯着关键一页看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长宁笑容更深,递给衙役:“送去,让宋宜晟也认一认。” 宋宜晟眯着眼,打起十二万分警惕,看向那一页。 虽然此前他拿到过这一页,但因为情况紧急,他跟本没有细看便急着唱他那场大戏,现在时间充裕,他认真看了一遍。 上上下下,还接过关键一页在手中捻动。 纸张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庆安当地作坊产的纸,字迹…… 字迹! 宋宜晟脸色一变。 字迹是没问题,但写字的墨却完全不同! “这是假的!”宋宜晟瞪着眼惊呼。 郑安侯瞪他一眼:“这本来就是假的。” 在他们的设计里,这页本来就是方谦和长宁为了洗白柳家而做的假。 宋宜晟蹬蹬倒退半步。 这是假的。 他是说,这页真的是假的。 这根不是长宁从他这里偷走的那一页。 虽然内容一样,仿造的也十分相像,但这墨却完全不同。 此前易学正为他们仿造账簿,为了完全一样,用的就是他从兵器库取来的墨。 一个军器库的账房,能用什么好墨,就是当地采购的廉价碳墨,质量气味色泽当然都非常一般。 但这张纸上的墨,却是上好的徽墨。 只有文人墨客才会采购这种墨,因为价格并不便宜。 易学正当然也是读书人,但他为了造假,通常会采用需要的墨,只有平时才会用自己喜欢的墨。 这也造成了宋宜晟现在的困局,同一时间造假,怎么会用两种墨。 他还没想明白长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长宁就率先开口。 “这本来就是假的,郑安侯这话说得响亮,那就请三位主审亲自验看吧。”长宁让人将关键一页呈给堂上。 三位主审都是翰林墨客,自然对徽墨很有研究,再一比对,很快发现端倪。 “这墨不是同一款墨吧。”成大人率先开口。 “对,这两本账簿不是同一款墨!”康子明也道。 “刑部这本账簿用墨和方谦所呈账簿用墨一致,但这关键一页却同两者墨迹不同,是徽墨。”秦太傅也道。 此时,就连秦太傅也被绕进去了。 大公主这是唱得那一出啊。 这关键一页与两本账簿的墨迹不同,不是正说明了关键一页是假么? 唯有一侧扮作衙役的慕清彦挑起眉梢。 他本想雪中送炭,现在看来,似乎只能锦上添花了。 这样也好。 堂上。 郑安侯哈的一声:“殿下真是英明,这关键一页连墨迹都对不上,分明就是假的!” “是,是假的。”长宁笑弯了眉眼,不过面纱遮着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出女孩声里的笑意。 “这……”成大人又给长宁绕糊涂了。 “郑安侯,你如今同宋宜晟一道指证本宫与方谦勾结易学正伪造账簿,又利用盲盗掉包账册,为柳家洗白,可是如此?”长宁再问一遍。 郑安侯笑笑:“臣不敢指责殿下,想必殿下也是受逆贼方谦蒙蔽,才会上当受骗,为人利用。” 长宁笑意更深。 这条油滑的老狐狸,还当自己是在卖人情给她呢。 熟不知,自己已是瓮中之鳖。 宋宜晟眼珠急急转动,忽而明白过来,震惊瞪大双眼。 长宁却抢在他前头开口。 “既然方谦能勾结易学正伪造出这么完美的账簿,为何还要留下这么大的披露,供你们查?”长宁说。 她这,便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成大人三位都恍恍然明白过来。 可不是。 既然可以造假,谁还会故意留下破绽给别人抓?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关键一页的确是假的,但却是另外一个人做的假。”秦太傅中肯道出事情。 “的确如此,”长宁说,又道:“请成大人取笔墨来。” 成大人立刻命衙役将做笔录的小吏手里的笔墨拿给长宁。 长宁提笔书写,有一份关键一页出现在众人面前。 “实不相瞒,这份假页,正是出自本宫之手。”长宁道,冲方谦颔首。 方谦冲着宋宜晟扬起下巴,跨前一步。 “各位大人明鉴,当初宋宜晟丢了证据狗急跳墙,在我与殿下会面之处设伏抓我,还捏造证据说我方某人叛国,勾结突厥狗。殿下为防证据有失,便让我带着这假的一页告御状,以防中途遇刺,令老将军一族永无昭雪之日。” 若非如此,方谦当日也不会贸贸然放心将账簿交给沈氏一个弱女子。 “哈哈!”秦无疆大笑,迈步登堂,“此事我也能作证!” 衙役们不敢拦他。 秦无疆上前道:“宋宜晟陷害方谦之时本参谋就在现场,还是本参谋帮忙,以沈小姐为借口,才救出方统领的,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召庆安县守军来,当日宋宜晟对方谦动用私刑,他们全都是目击者。” 当初的事不了了之,只因方谦急于上长安。 现在时机成熟,宋宜晟还想翻身? “这分明是借口!”郑安侯怒道,声里都透着不安。 他再怎么也没想到,楚长宁能狡猾到这个地步。 上交的关键一页,竟然真是假的! 这一下,可就让他们万劫不复。 正如秦太傅所言,哪个造假的也不会故意给人留破绽,何况长宁还当众承认,并且当真造出了一份关键一页。 “现在可以断定,这关键一页,的确是大公主殿下所书。”成大人比对过两页后,向众人公布道。 这两页除了用纸不同,字迹,墨迹,都完全相同。 “所以,方谦这边造假的人,是殿下本人……”康子明喃喃,与两位主审一同看向宋宜晟。 “那宋宜晟方才所说的易学正?” “本宫当然不识。”长宁字正腔圆。 方谦也明白过来,对上面三位主审拱手:“方谦粗人一个,从未离开过庆安半步,更不认识什么奇人异士。” 成大人点头,显然,他们已经相信方谦所说。 “胡说!是他们故意为之,他们,是他们故意用两份笔迹作假,只为现在能洗脱罪名!”郑安侯急不可耐地解释。 “哦?难道我们还有先知的本事,能知道宋宜晟会染上血迹,郑安侯你会在卷宗里写上那一行小字?”长宁无不讽刺地反问。 郑安侯眼神慌乱,急忙瞪宋宜晟一眼。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说话! 宋宜晟却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已经无话可说。 宋宜晟很清楚,此刻,他所有退路都被长宁堵死了。 她是。 胜局已定。 第二七七章:锦上 宋宜晟自问安排得天衣无缝。 从账簿被盗,他就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整他,一直在设想如果有一天那关键一页落入别人手中,被告上御前,他该如何保命。 他思来想去,想到了这个方法,便在见到罗峰时,以书信的形式将布局的办法告知郑安侯。 郑安侯也照他说的做了。 派罗峰杀了伪造账册的易学正,现场作假,也找到了刑部的门路,在柳家案子的卷宗里添了一笔,说账册上染过血迹。 甚至在牢狱之中,还利用墨子行会为他挖出一个晋王做靠山。 虽然小晋王对他无比厌烦。 但这也说明了当初他父亲宋老将军同晋王父亲及小晋王师傅的情意,他宋宜晟也不是完全没有背景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输了。 输给那薄薄的一张纸。 难道这就是天意。 郑安侯却看不惯他的样子,干脆亲自出马,卖力挣扎。 “这正说明了贼人用心险恶!”郑安侯搜肠刮肚,憋出一句:“这便是贼人留下的后手,方谦,本侯倒是小觑你了!” 郑安侯冲着方谦指指点点。 长宁猛地拂袖,郑安侯哪敢冲撞公主,倒载两步,脸色铁青。 “郑勤辉,你还要演到何时?”长宁眯目,“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刑部搞的这些小手段?” 郑安侯倒退一步,目光闪烁:“殿……殿下在说什么,本侯,本侯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让本宫告诉你,”长宁负手,单指那书页上的小字:“你说这一行字是你写的,那你倒是再写一遍让本宫瞧瞧?” 郑安侯咽下唾液,依旧镇定:“本侯当然可以写。” “康大人,刑部应该有成侍郎的写过的手书,还请大人调来一些,以做比对。”长宁说。 郑安侯脸色顿时惨白。 他早料到会有当堂验看的事,所以特意让成明矩写下同样的字日日临摹,如今已经有七八分相似。 这七八分相似如果单同卷宗上的字迹比对足可以糊弄过去,但同成明矩这个正主对比,哪里能成。 尽管成明矩已经故意将字写小,但毕竟时间紧张,要同郑安侯相似绝无可能,甚至还保留着九分自己的模样。 一旦对比从前的字迹必将暴露无遗。 郑安侯几近绝望。 刑部上上下下大小官吏上百人,能接触到卷宗的也不下二十人,她怎么就一口断定了成明矩! “大殿下何出此言?成大人一贯同本侯不睦,你是想找他来做假证不成。”郑安侯还不死心地蛊惑,妄图将长宁的注意力从成明矩身上移开。 可长宁占据着重生的经验,早就知道成明矩有把柄握在郑安侯手里的事,又如何会松口。 “这不正好,成大人更没理由维护你了。”长宁声音轻飘飘地,却加重因唤了声:“康大人?” “哎,是,殿下。”康子明早就被绕昏了头。 他看了一眼秦太傅,见太傅点头,立刻派人去刑部,取成明矩书写过的相关文案来比对,还命人将成明矩找来,要亲自写这几个字。 大理寺卿也命人将纸笔奉给郑安侯。 郑安侯提笔,额上已是层层冷汗。 他艰难咽下口水。 长宁头戴白纱施施然看他:“怎么,郑安侯不会告诉本宫,不认识这几个字吧。” “当然没有。”郑安侯强做镇定,敛袖蘸墨。 饱满的墨汁将笔尖凝成水滴状,弧度幽美,墨色湛亮。 郑安侯深吸一口气,回望一眼宋宜晟,正要落笔。 “侯爷!”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吼。 郑安侯回头:“罗峰,你要做什么?” 罗峰原本有伤在身,如今突然上堂,喊道:“您是一品侯爷,岂能被逼着写这种东西。” “笑话,你们侯爷不是清白么,这正是他证明清白的办法,何来被逼?”秦无疆一旁奚落。 “罗峰,还不退下。”郑安侯使了个眼色,转身侧对罗峰,落笔要书。 “侯爷!”罗峰突然大喝,猛地冲出去。 长宁在罗峰出现时便脸色变不佳,瞬间喝道:“拦住他!” 衙役们的动作哪有罗峰快,距离又非常近,罗峰凌空一翻,侧身踢出一腿,目标正是郑安侯的手臂。 长宁见势不妙,率先上前。 可她身手虽好,但罗峰毕竟是郑安侯的近卫统领,他全力以赴,长宁显然不是对手。 但此时若不能让郑安侯当众书写,便错过了扳倒郑勤辉的最佳时机。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长宁眸光冷戾,以身挡在郑安侯之前,手中是靴子里拔出的锋利匕首。 电光火石间,长宁已将结果盘算好。 罗峰一脚凌空而起,收势不住,必将揣在她胸口。 而她手中匕首会让他付出代价。 脚筋必断。 虽是两败俱伤,但郑安侯完好无损,逃不过当众写下字迹的命运。 这就够了。 女孩勾起笑容。 她出身将门,何惧风险。 秦无疆与方谦也暴躁而起,同时动作,奈何都在长宁之后。 时光仿佛定格在这一瞬。 成大人等人只来得及张大嘴,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长宁紧盯着罗峰,原地跃起,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冷酷,嗜血。 大堂一侧,一个衙役装束的男子跨前一步。 他风轻云淡看不出喜怒的表情闪过一丝恼意,眉目皱起,顺手弹出一颗银锭。 裹挟醇厚内劲的银锭风驰电掣地穿过秦无疆和方谦两人,正中罗峰一侧腰眼。 罗峰在半空的身体忽而一抽。 那腰眼是个穴位,让他身体蜷曲,双腿堪堪避开长宁,看起来就像是主动收势一样。 但慕郎内劲十足,罗峰顿时向侧面廊柱撞去,力道无比凶悍。 他对长宁恨极,只想着拼尽全力踹出这一脚,只要长宁能向后栽倒撞到郑安侯,也不枉他陪上性命。 但如今不但功亏一篑,甚至连长宁的衣角都没碰到。 急怒交加,内伤发作,罗峰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罗峰!”郑安侯怒喝。 废物! 长宁却站定,向后堂看去。 慕郎倒没有躲。 他既帮忙,为何要躲。 男子表情疏淡,冲她颔首。 长宁面纱下的表情有些迷惑,想起慕郎之前问她的话。 问她要什么。 所以,慕清彦是真心想帮她的? 女孩唇角微弯。 感谢他的,锦上添花。 第二七八章:殿审 慕清彦面孔平凡,但周身疏淡的气质却昭显不凡。 他睫毛微抖,扫过秦无疆和方谦。 两人都在第一时间冲上前,所以距离最近,一眼就看出罗峰并非自愿收势。 可当他们回头时,那处却只有一只空荡荡的朱漆廊柱。 空无一人。 秦无疆张张嘴。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罗峰打成这样,必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盘算。 而方谦就更不用说了。 “先生……”他下意识喃喃出声。 仙人之姿。 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 在他眼里,这样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就站在他眼前。 是长宁。 另一个自然是救他性命,彻夜护他,还帮他易容混入人群成功告上御状的辽东郡王,慕先生。 秦无疆瞥了方谦一眼,低语:“你认识?” 方谦见慕郎不肯露面,便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又不想欺骗秦无疆,只能抿嘴不语。 另一边,长宁已经收回目光。 慕郎功成身退,她则需要巩固战果。 “郑勤辉郑侯爷,写吧。”长宁扬起下巴,面纱随着她轻轻抖动。 因着距离较近,郑安侯几可以看到女孩晶亮的眸子。 真狠呐。 郑安侯眼中惊怒交加。 他何尝看不出来,这楚长宁方才分明是拼了自己受伤也要拦住罗峰,不给罗峰“伤”他的机会。 可惜郑安侯却没看出罗峰那一脚并非自己收势,而是有高人暗中出手。 真是废物! 郑安侯心中骂道,罗峰也被衙役拖下去。 “这胆大包天的混账,竟然敢行刺公主,实在罪不可赦!” 郑安侯义愤填膺,却是岔开话题,冲着长宁抱拳:“殿下不必客气,我郑安侯府绝没有这样的人。” “他想行刺的是不是本宫,郑侯爷心中想必十分清楚。”长宁岂容他拖着,一挥手,端着笔墨的衙役便上前一步。 “请侯爷动笔,证明清白。”银乔替长宁开口,心里是一万个解气。 若非郑安侯当初设计困住她,也不至于发生老将军一家的惨案。 郑安侯,你这是罪有应得。 这不单是银乔一人的想法,也是秦无疆方谦等人共同的想法。 如今宋宜晟因搜出真正账册的种种指证,加之他主动提起易学正,已经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这一切从宋宜晟灰败的脸色上就能看得出。 而郑安侯,因为此前为他作保也难逃罪责。 只要让郑安侯当堂写下字迹对比,就能当着一众百姓的面,证明小字有假,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二人的诡辩。 大理寺就有足够的证据将郑安侯羁押。 长宁做事一贯赶尽杀绝。 不想给郑安侯任何回转的余地。 她要的。 是今时今日,这一刻。 抓捕郑安侯。 郑安侯则干瘪地一笑:“本侯倒是被吓到了,这就写。” 他转对托盘,提起笔。 长宁目光几近冷酷地盯着他。 这样的逼迫,等同于目送郑安侯登上断头台。 “不好了大人!”衙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呼喊,一个差役穿过人群扑跪在大堂上。 另一边,郑安侯手一抖,已经写好的三个字随着啪嗒一声,被墨迹沾花。 “放肆!吓到本侯了。”郑安侯牵强的解释,只换来秦无疆一声冷哼:“装腔作势。” 方谦也仰头:“看你能拖到几时。” 郑安侯阴沉着脸没说话。 唯有长宁脸色不佳。 她这一路走来,状况百出,每每到了获胜关头必会出现意外。 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郑安侯和宋宜晟。 她这样的预感在衙役开口前便极为强烈。 果然,衙役大声禀报。 “启禀三位大人,刑部侍郎成明矩成大人在来的路上坐骑被惊,马车翻了!” “什么!”康子明率先站起来。 这可是关乎他刑部清白的大事,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发生意外! “成大人如何了?”大理寺卿也急着问道。 尽管郑安侯当众书写可以证明他并非书写小字的人,但想要结案,还是需要成明矩的证词才算完整。 长宁脸色一沉,有着很不好的预感。 成明矩。 怕是凶多吉少了。 “启禀陛下,那马车翻倒,成大人摔倒时后脑磕在尖角上,已经……已经快不行了。” “荒唐!”秦太傅都沉不住气喝道。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也不肯相信这是巧合。 “难道是墨子行会?”长宁心道。 可是成明矩虽然是被大理寺传唤的,但依旧是从三品的大官。 袭杀朝廷三品大员。 墨子行会真有这个本事吗? 不。 没有郑安侯和宋宜晟的配合,墨子行会根本想不到这一点,更不会去拦截成明矩的车驾。 到底是谁? 长宁眯着眼扫过堂上。 郑安侯表情凝重,眼中的光彩却是难以掩藏。 就连宋宜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光泽。 郑安侯。 难道他还有什么底牌是连宋宜晟都不知道的。 长宁攥着拳头,眸中厉色一闪。 “写!”她忽然喝道。 今日不管是谁在背后作祟,她都要叫郑安侯身败名裂! “殿下,本侯有些累了,这样也无法写出原本的味道,挪到大堂内再写可好。”郑安侯笑说,已经恢复那三分笑面虎的模样。 郑安侯敢如此有底气。 莫非…… 秦无疆嗅出一丝味道,脸色瞬间铁青。 长宁却不给他面子:“给郑侯爷搬来一副桌椅,就在这里写,让百姓们也做个见证。” 天下万民。 都是见证。 见证外祖父的冤屈。 见证一代忠臣良将的无辜枉死。 见证柳家一门三百多条性命,那血淋淋的头颅是如何抛上天空的。 郑安侯磨牙。 这死丫头,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到了这个时候,郑安侯不相信长宁半点都没有觉察。 他背后。 还有一个靠山的事。 就连秦无疆和秦太傅都不敢出声了,她还咄咄逼人。 就在场上气氛陷入僵局的一刻,有一道高唱响起。 “陛下有旨!” 福安的声音,在场没有一人会听错。 “传陛下口谕!”福安拉着长音,站到大堂上。 群臣百姓无不跪倒叩头 长宁站定。 “大公主可免礼。”福安笑对长宁点头,这寻常人都要千恩万谢的恩典,长宁此刻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陛下口谕,郑安侯郑勤辉世受国恩,朕委以重任,竟牵涉其中,着实令朕失望,特令其速速进宫,当殿审问,钦此。” 第二七九章:黑手 “臣,惶恐!”郑安侯高呼,冲着福安叩头,随即起身。 众人也起身,但只能看着郑安侯走向福安。 “几位大人,将证据都整理一下,随咱家进宫面圣吧。”福安道。 “是。”以秦太傅为首的三位主审立刻命人收拾证据。 百姓们也大肆宣扬起来。 殿审可是少见的热闹,可惜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注定与此无缘。 别说是知道热闹,就是能看上一眼皇宫里来的太监总管,都已经是难得了。 “大殿下,您也准备着吧,陛下也请您回宫歇着呢。”福安笑眯眯道。 但这一声歇着,却叫长宁品出了味道。 她身为此案最重要的证人,甚至于就是递状子的诉主。 却叫她歇着。 父皇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明白。 这是让她不要再插手柳家的案子。 福安身后的两个嬷嬷上前,在长宁耳边低语:“殿下是金枝玉叶,怎可与人对簿公堂,实在折辱身份,陛下这也是为您着想。您还是先虽老奴回宫,太后那边正念着您呢。” “殿下放心,陛下这是要殿审,必不会出什么差池。”另一个也劝。 长宁左右一顾。 不会出什么差池。 正因为是殿审,才更容易出现差池。 殿审的主审自然是皇帝本人。 郑安侯写过交给皇帝过目,天子金口玉言,陛下说是,哪个敢说不是。 这已经完全不是会不会出现差池的问题,而是皇帝的态度问题。 若柳家一案翻开,皇帝不说遗臭万年,千古史册也必定会有他枉杀功臣的一句。 而且…… 长宁表情沉寂下去。 现在想来,这半日功夫,郑安侯一直稳如泰山,即便是最后关头,他也在拖时间。 拖时间。 拖的,恐怕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罗峰。 还有更大的后手。 况郑安侯言谈之间已有暗示,加之福安的出现。 长宁几可以想到,那个背后帮助郑安侯的人,到底是谁。 如今她已贵为公主,又占据天时之利,却还屡屡在嘴壶关头遭遇阻碍,分明就是有比她还强盛的势力在郑安侯背后站着。 除了那位真龙天子,长宁想不到别人。 父皇。 这到底是为什么。 长宁深深吸气。 她不肯相信。 柳家一门忠烈,束手就擒,岂有逆心! 既无逆心,那十五年前的一切,显然就是一场阴谋。 长宁猛地看向郑安侯。 “是你。”长宁喉头上下一动。 郑贵妃派程嬷嬷来得那般及时,彭嬷嬷也被人灭了口,此前给她看到的一切,显然就是郑贵妃故意为之。 想让她误会祖父,放弃为柳家伸冤的事,让郑安侯逃过一劫。 而他们兄妹又凭什么对宫闱秘事只道的如此清楚。 除非。 她们兄妹就在其中。 长宁蓦地掀起眼皮,扭头看向银乔。 银乔有些茫然。 “你说过……”母后脸色不好,郑贵妃还曾安慰过她。 到底是母后先脸色不好,还是在听郑贵妃说完话后,才脸色不好的? 长宁双目微眯,一个很可怕的念想在她脑海中浮现。 郑贵妃。 母后遇刺这场戏中,她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长宁相信。 这只幕后黑手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只是她还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证明给父皇看。 柳家的忠心。 “奴婢说什么了?”银乔不明所以。 长宁没接话,兀自上前两步。 福安连忙后退,给她让路:“殿下。” 长宁长袖微拂,侧身转过,没有看郑安侯得意洋洋的脸:“既然是父皇的旨意,福公公可别耽误了,不过本宫这儿还有一份案子要诉,很快便能结束,福公公可先带郑安侯入宫。” “这……”福安不明白长宁的意思,有些犹豫。 “放心吧,父皇责问下来,自有本宫担着,你先带郑安侯入宫吧。”长宁再度催促。 这下轮到郑安侯不放心了。 楚长宁到底有多难缠,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不愧是把宋宜晟骗得团团转的人,楚长宁简直要比秦太傅那只老狐狸还要难缠。 让她一人留在大堂诉状。 鬼知道她又要搞出什么花样。 “陛下既然要殿审,三位主审理应全数到场。”郑安侯不忘给福安使眼色。 福安也是这个意思。 长宁眯了眯眼,她并不想给郑安侯准备的时机。 “咚咚咚!”大理寺外,忽然响起鸣鼓之声。 “何人鸣冤?”成大人一个头两个大,“快去,让他明日再来!” “是曹世子!”有衙役跑进来。 现场局面更加混乱。 秦无疆眉头紧皱,不知道曹彧跑来做什么。 忽而他扬眉。 难道是找到了? “不不不,曹世子好像只是巡防路过,鸣冤的是一个***晓的丫头,她说……她说有柳家的证据。”衙役现在都知道,但凡涉及这个柳字的,就不是小事。 “来得好!”长宁仰头,毫不避讳。 只见春晓匆匆跑进来,扑跪在地:“小姐!” 长宁示意她起身。 “小姐,我……” 长宁按住她的嘴。 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不论她是怎么从墨子行会逃出来的,都留待以后再说。 “现在要紧的,是为你父亲伸冤。”长宁低声道。 如果春晓再不出现,她就要借着木鸢的名字行事了。 只要和莫家挂上关系的人就可以。 “请大人为我父莫书翰伸冤!”春晓扑跪在地,咚咚磕了三个头。 郑安侯脸色十分难看。 “福公公,你也看到了,父皇让三司整理好证据过去,如今又有新证据,你还是先带郑安侯入宫受审为上,”长宁扬起下巴。 “总不能叫父皇侯着吧。” “是,是。”福安连忙道,示意人动身。 郑安侯被同时押送上马车。 他回望一眼,长宁刚巧也在看他。 等着吧。 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 郑安侯恶毒地想着,被一众侍卫押解进宫,与他同行的,是被五花大绑的宋宜晟。 此番,尽管宋宜晟一直死死盯着她,但长宁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已是个死人,长宁的目光自然越过宋宜晟看得更远。 她要为外祖父报仇。 要杀的,可不只是宋宜晟一门。 “春晓,”长宁唤道,春晓立刻上前将莫侍郎当初的冤屈说了一通。 “同样是账簿上的猫腻,几位大人,当调取当时审案时的卷宗,仔细比对。”长宁道。 她当然不确定大理寺当初审理莫侍郎案子时是否真有纰漏,长宁要的只是时间。 她需要和秦太傅单独聊两句。 借着大理寺调取证据的时间,她回到雅间,以老太傅年纪已大之名请之入内。 另一边,大理寺负责取卷宗的衙役小吏们走向后堂的一间屋子。 就在众人翻找之时,有衙役服的男子一本正经地走出来,嘴里叨叨着:“这下完了,能看个尾巴已经谢天谢地了。” 第二八零章:权术 想看个尾巴的庄公子紧赶慢赶来到大堂。 人走茶凉,连围观的百姓都没剩一个,全散了。 大堂空旷得能跑马,就是清点证据的小吏也都在堂下干活,两位主审当然早下去合计着面圣的事,唯有侧面的屏风还没撤下。 庄公子赶忙凑上去。 “公主请老太傅喝茶,闲人退散!” 庄公子扣了扣耳朵,转过身。 “我哪儿是闲人,我是媒人!”他挤眉弄眼地嘟囔,撇着嘴不情不愿地走开。 雅间里,长宁与秦太傅对坐。 “谢殿下赐茶,”太傅恭恭敬敬道,秦无疆跟在他身后。 长宁当然也赐座给他。 秦无疆大咧咧坐下,在得到老太傅警告的眼神后才站起来:“谢公主赐坐。” 长宁倒是习惯他这故意为之的趣事,缓和气氛。 秦太傅也因他而对长宁放下三分戒心。 不说别的,但就柳家一事,大公主虽心机深沉,却是会和他们并肩作战的人。 “殿下有何吩咐,但请直言。”秦太傅说。 长宁微笑:“吩咐不敢当,长宁只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太傅。” “十五年前那件事发生时,我外祖父为何没有入宫。” 秦太傅眼神闪烁:“殿下不是知道么,庆安发生了紧急军情——” “老大人,事已至此,你我都能看得出来,郑安侯背后的人是谁。”长宁直言不讳,秦太傅周身一僵。 专挑这案子马上定审的时候来传圣旨。 即便不是皇帝在背后布局,也能看出皇帝的倾向来。 柳家的案子,陛下绝不想翻。 “老太傅辅佐父皇二十多年,应该了解父皇的脾气,如果不是有人日日进谗言诬陷,父皇岂会这么坚定不移地相信柳家有不臣之心。”长宁也不饶弯子。 世人都知,当今天子耳根子软,易受身边人蛊惑。 若非如此,郑贵妃兄妹岂能这般如日中天。 秦太傅更清楚自己这位皇帝侄儿的性格。 陛下从太子时期便是如此,不说唯唯诺诺,也没有太大的主意,想柳家这样大的事,若说没人在他耳边出谋划策,日日吹风。 皇帝绝不会下此狠手。 否则,当年先帝也不会如此不放心,不但同意长公主和曹家的婚事,还特意为陛下指了柳一战的女儿做太子妃。 都是为了江山天下。 老太傅眼皮动动,看了长宁一眼:“殿下智计过人,看事看人都这般透彻,怕也不需要老朽多说,就能明白。” “我明白,外祖父当年,是连夜逃出长安的。” 长宁话落,秦无疆腾地站了起来。 柳一战。 是逃离长安的。 “世人皆道,柳老将军饱尝丧女之痛,这才十五年不肯进长安,只愿一辈子镇守边关。”秦无疆喃喃,一双眼珠子左右移动。 如果长宁此言成真。 柳一战就根本不是因柳后之死才不进长安的。 他是怕死! 他是怕被皇帝处死,所以才躲到边关十五年。 十五年。 这十五年里,柳一战战功卓著,但皇帝除了银钱珠宝的赏赐,头衔的加封,却未曾多给过柳一战半点实质性的晋封。 军权,依旧只是庆安的二十万大军,没有再多给柳家一兵半卒。 “没错,世人皆道的,却不是事实。”长宁无不讽刺地笑说,“所以我才想跟秦太傅问清楚,当年,太傅已经官居御史大夫,加封太傅了吧。” 秦太傅表情凝重。 他当时的确是朝中第一人,而柳一战则是军方第一人。 说他不关心柳一战的消息,长宁是不会信的。 秦太傅盯着长宁,女孩表情坚定,下颔微扬:“太傅知道,长宁虽为嫡出,但母后走的早并没有给父皇诞下嫡子,使长宁孤身一人,没有兄弟扶持。如今更是连外族也没有了……” 长宁话一顿,又提:“听闻五皇兄昨日巡城住在秦府,昨日匆匆一面,未尝同皇兄说上话,稍后倒是能叫无疆为长宁引见。” 秦无疆拳头蓦地攥紧,仿佛不认识长宁一般地盯着她。 权术。 他在长宁璀璨的眸子里,看到了风波诡谲的权术锋芒。 从长宁进宫时,亲切抱住九公主开始,她一直在示好秦家。 家宴上接受秦昭宁敬酒。 事后对付郑贵妃,同意由秦妃主持六宫。 这桩桩件件,终于串在一起。 她是支持五皇子的。 长宁女子之身,注定无法继承皇位。 那九五之尊,总要传给一个楚姓的皇子。 宋宜锦今生都没能成为妃嫔,自然不用指望她肚子里再蹦出个九皇子。 而二皇子出身卑微,三皇子七皇子都是郑贵妃所出,六皇子年少,唯有五皇子,出身年纪都合适。 长宁也相信秦家教养出的皇子,品行自不会差。 未来又有秦无疆曹彧的辅佐,即便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也不至昏聩无能,丢了祖宗家业。 这便是她想的。 那。 认识他呢? 庆安侯府的数次相见呢。 也在她的谋算中吧。 她早就想好了。 自己这颗敲门砖的作用,发挥得还真是不错。 秦无疆眼神忽然黯淡。 他到底是输了。 还是不如她。 不如她精于谋算,狡诈弄权。 “殿下兄妹相见,何须秦某引见。”秦无疆冷冷道。 “无疆!”秦太傅呵斥。 “告辞!”秦无疆却没管老太傅警告的眼神,抱拳一礼,扭头便走。 每一步的路她都算计好了。 何须他在这儿。 碍事。 “殿下息怒。”秦太傅替他赔罪。 长宁眼皮动了动,神色不改:“无碍。” “当年,陛下在延庆殿设宴,庆祝殿下满月之戏,老朽也在宴上。”秦太傅终于开口。 “彼时,柳将军也在,不过一战兄却因军情耽搁,说晚一步到。” 长宁攥紧了拳头。 原来,这是真的,祖父真的故意晚到了。 “这是不敬。”长宁喉头动了动,还是说了。 “柳后深得陛下宠爱,一战兄又功高,这虽失礼,陛下却不会追究。”太傅说,显然当年这样的事已经被他们习以为常了。 长宁舔了舔唇:“有没有可能,那一次,就是一场设计?”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秦太傅站起来。 “祖父已经不在,我无从得知真相,但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拖着不让祖父进宫,好借此,谋害我母后。” 秦太傅脸色沉了下来。 “殿下是说,郑贵妃?” 长宁点头。 第二八一章:成全 “我没有证据,但郑贵妃故意设计,提醒我母亲是死于祖父献给父皇的金刀匕首之下,显然是要我相信祖父确有不臣之心,好放过郑安侯。” 秦太傅脸色深沉,没有说话。 长宁眯了眯眼。 太傅果然知道当年的事。 母后的死因,瞒得过世人,却瞒不过执掌六宫多年的太后。 秦太傅自然也有所耳闻。 “柳一战当年出城匆忙,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能猜到几分,只是陛下不提,我们也这做臣子的,怎好开口。”秦太傅有他自己的为难之处。 柳一战手握庆安二十万兵马,若真举兵造反,就是一场浩劫。 何况陛下念在柳后的情意,不肯对柳家动手。 那柳一战老了,陛下却还年轻,总能耗过他的。 长宁嘴角动动。 “但父皇还是动手了,郑家甚至不需要做什么,父皇种下疑心,只要一滴水,就能压垮外祖父。” 秦太傅不语。 半晌。 “当初陛下下的是密令,直到柳家满门全灭,满朝文武才知此事,殿下可知是为了什么?”太傅说。 长宁表情微有些惊讶。 原来当初父皇将这件事筹谋的如此周密。 “这意味着,父皇知道,朝中大臣是不会同意的,太傅您,也不会同意。” 秦太傅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 “他这一生狂傲不羁,为了抓住战机甚至敢跟先帝叫板,也曾私自带兵出征,但忠君爱民之心,天地可鉴。”太傅眼中含泪,苍老泛黄的眼珠更加浑浊。 长宁表情沉静。 她站起身:“得太傅一言,长宁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殿下?”秦太傅却是拦住长宁。 “老臣知道殿下为柳兄报仇之心,但是殿下已经除掉一个庆安侯,就不该再逼陛下让步了。”秦太傅道。 今日皇帝只说郑安侯,没有提宋宜晟,便是只保郑安侯一个的意思。 这是皇帝的让步。 当然,也要换来长宁的让步才行。 但长宁这样子,显然是不肯的。 “那宋宜晟便是随便治个冒犯殿下之罪,就足够他死一百回,殿下,切勿再进。”老太傅言辞恳切。 “宋宜晟该死,却不该死于冒犯本宫。” 长宁平静的面孔下心绪翻腾。 这一世,她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若还是不能光明正大的洗刷祖父冤屈。 她有何颜面面对酒泉之下的柳氏一族。 有愧于苍天大道给她的恩赐。 “老太傅放心,长宁只是要让父皇醒过来罢了。” 为祖父报仇,守住这江山天下,是她重生后奋斗至今的信念。 长宁如何肯放手。 “殿下没有证据,还是应该徐徐图之。”老太傅依旧不愿让长宁冒险,他按了按眼睛:“柳兄如今只剩你这一点血脉,纵然殿下不能承继柳氏香火,但身为旧友,秦某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殿下冲动妄为,顶撞陛下啊。” 长宁深吸一口,笑笑。 太傅情真意切,让她动容。 她想的没错。 前世最大的错,就是信任宋宜晟。 任凭宋宜晟迫害这等忠臣良相,自毁长城。 “太傅放心,长宁岂是冒失之人,我有证据。”她唤银乔进来。 “银乔,你将那件事说予太傅听。” 秦太傅反应了一阵,还是银乔自报家门,说是柳后生前的大宫女。 “奴婢记得,贵妃安慰过娘娘。”银乔简单说了一遍。 “这……”太傅显然不清楚这里面的问题。 长宁笑笑:“银乔,你要记住,见了父皇,你便说是郑贵妃先同母后秘语,而后母后才面色奇差,做出了掉包我的事,明白么。” 银乔张张嘴。 事隔十五年,她已经记不清这件小事的顺序,但长宁要她这么说,她便这么说。 郑家害得柳家家破人亡。 银乔恨不得掐死郑安侯和郑贵妃,即便是下地狱都不算什么,何况说谎。 秦太傅则因长宁的话怔在当场。 先秘语,后掉包。 有这句证词在,郑贵妃就和柳后的死再也脱不开干系。 “太傅,放心吧。”长宁越过太傅走出雅间。 秦太傅张了张嘴,秦公允正好赶来,到跟前关心道:“父亲,您怎么了?” “我只道殿下一心为柳家洗雪,不肯以权势压人,必是正义之士,却不想……”秦太傅顿住。 她竟能不择手段得如此自然。 秦太傅眼前仿佛是一片黑不见底的深洞,看不见半点光芒。 就像她的眼睛。 你永远不知道,那双眼睛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目的。 “太可怕了。”太傅扶额。 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比你强大的人,还比你聪明。 “公允,速去告诉昭宁无疆,还有涵儿和五殿下,叫他们万万不要招惹大公主,凡事顺着公主的意思便是。”秦太傅长吁一声。 幸好,这位大殿下对秦家始终抱着善意。 长宁走出雅间,成大人和康大人立刻上前见礼:“殿下。” “两位大人是急着面圣吧?本宫已经休息好了,可以随……”长宁话一顿。 “小姐……”却是春晓扑跪上前。 “不,不,是公主,公主殿下,求您为我父亲做主!”春晓咚咚叩头,手里举着一本手札。 长宁接过来简单浏览。 这是莫大人记录日常的手札,应该是当做证物收集在此。 “小姐您看这一页!”春晓指着折痕的一页,上面清楚写着同时出库两批军械,但工部尚书却派人传话,让他合记成一批,那数目当然是出库的总数。 莫大人觉得蹊跷,就在日记中。 果然,事发当日,兵部走的只有一批军械,对账也只是一批。 便成了他私贩一批军械,通敌叛国。 不容莫侍郎辩驳什么就被押入刑部大牢,大理寺审案也是证据确凿,很快结案。 “公主,我父亲真的是冤枉的!”春晓哭着叩头。 大理寺卿则擦了把冷汗:“谁!是谁负责监管证据的,怎么当日没有拿出这么重要的证据!” 负责人也一头大汗:“大人息怒,这……这当日没有看到这本手札啊。” “胡说!我明明看到证据统计的册子里有这本手札的名字!”春晓辩道。 有人将证据汇总的单子递给长宁。 她眼睛一扫,在角落处发现一行小字,写着莫书瀚手札五个字。 虽然字迹做旧,但长宁还是闻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墨香。 新添的。 长宁仿佛看到了那穿着衙役服的清瘦男子冲她微微颔首。 他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面圣理由。 慕清彦。 感谢你的成全。 长宁展笑,有意无意地将单子在自己腰间的香包上蹭了一下。 “春晓你放心,如今证据确凿,本宫自会向父皇禀报。” “多谢小姐,多谢公主殿下!”春晓咚咚叩头。 长宁则命人整理好证据,随她入宫。 现在有了莫侍郎这份证据,她倒要看看,郑安侯要如何逃脱。 大理寺外,属于公主的轿辇浩浩荡荡离开。 庄公子靠着一株大树啧啧两声:“还知道帮我掩藏墨香,”他手肘冲旁边戳去:“哎,你这未婚妻真不错,既威风又聪明,不枉你管这份闲事。” 第二八二章:嫁娶 “既是未婚妻,便不叫闲事。”慕清彦凉凉的声音响起。 庄公子啧啧两声撇着嘴不干:“让我伪造证据,害我看不成热闹,你得赔。” “赔。”慕清彦风轻云淡地应道。 “你想怎么赔?要不,把你新做出来的兽头给我玩玩,或者,嗯……告诉我你怎么想到要让我寻找莫书翰手札的……”庄公子一张嘴素来停不住,慕清彦走在他身旁却是充耳不闻。 半晌,慕清彦停步,庄公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带你去皇宫玩。”慕清彦微微偏头,对庄公子温和一笑。 眼前便是那巍峨宫门。 庄公子却倒跳三丈远,对那紫禁城避如猛虎。 “我才不去!”他大喊,还嘀咕道:“想骗我去给人磕头,想得美。” 慕清彦稍显遗憾:“那好吧。” “你也别去!”庄公子拽住他,表情难得正式:“你别忘了,藩王无召不得进京。” 慕清彦摆摆手,倒没急着入宫,而是先上了附近的一处客栈雅间。 “人家是嫡公主要你撑什么腰,更何况,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陛下如今仅有这一个嫡女。”庄公子继续说教。 慕清彦走到屏风后解开自己的腰带,从他这个角度,透过窗便远远可见那威仪煊赫的宫门。 “只要陛下想,瞬息间就能再有一个嫡女。”他声音清淡,将换下来的腰带临时挂在屏风上。 庄公子看着又搭上来的一件衣裳,神情有些怔。 世人皆知陛下待柳后情深义重,即便没有嫡子,也不肯再立新后。 可慕清彦却似乎并不看好陛下的这份情谊。 他是个剔透人,也明白慕清彦的担心。 若陛下真的深情厚谊如许,又怎会将柳家灭门得如此干脆,一个活口都不留。 “她那么聪明,就算不能为柳一战平反,也不至于搭上自己,倒是你,身为辽东郡王却私自入京,可想过后果?”庄公子还是不看好慕清彦入宫觐见之事。 “不能平反,却是比杀了她还难受。”慕清彦说。 屏风上印出他颀长的剪影,屏面上的虬梅飘雪,都成了他身影的陪衬。 男人已经系好腰带,正在固定头上的朝冠。 庄公子则陷入沉默。 辽东郡王慕氏本就是同柳家一样,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如今柳家没了,辽东慕家就是陛下最大的猜忌对象。 他还敢私自来长安,还光明正大地要去朝拜。 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我岂是私自来朝,”慕清彦笑笑,走出屏风。 一瞬间,屏风上的风花雪月仿佛都活了过来,衬他出尘绝世的几步。 男子星瞳耀目。 “我是来行嫁娶之礼的。” 另一边,秦无疆黑着脸回府,哪知回家没多久,就被秦公允叫去呵斥。 秦无疆脸色微青,“这是祖父的意思?” “我和你祖父都是这个意思,大公主虽然同你有交情,但你也不能不顾君臣之礼,她是君,你是臣……” “父亲,”门外响起一声娇滴滴的唤。 是秦昭宁到了。 “不知父亲唤女儿何事?”秦昭宁看着兄长脸色铁青,只觉不妙。 秦公允负手训斥:“昭宁来的正好,听说你家宴那日,连夜去了曹府?” “是。”秦昭宁低头。 “荒唐!你是什么身份,未出阁的女儿也敢乱跑,不要名声了么?” “女儿知错。”昭宁垂头。 秦无疆却拦在妹妹跟前:“是我让妹妹去帮我给曹彧送药的。” 如今,他已经看出秦昭宁的心意,立刻护着妹妹。 秦昭宁心中感激,一边略带羞涩地咬着唇。 “你想说什么?”秦公允蹙眉。 秦昭宁看着父兄都在,咬咬牙,决定先下手为强。 纵然长公主还没给她消息,但她既然打定主意,岂肯松手。 “是皇姑祖赏赐的镯子,”秦昭宁垂头:“姑祖说,那镯原本是舅母为……儿媳准备的。女儿起初不知,但既是皇姑祖的赏赐,也不好当面退回,便在家宴后寻舅母说事。” “什么!”秦公允大惊失色,竟然是太后的意思。 秦无疆倒是略带惊喜。 “舅母怎么说?” 秦昭宁带了三分喜色七分羞怯,瞥了秦无疆一眼,才道:“姑姑说……说镯子到底碎过不吉利,要给昭宁换一只更贵重的。” “当真?”秦无疆咧嘴笑开。 实话说的,自从他知道秦昭宁的心意后就盘算这两人的性子。 曹彧是谦谦君子,人品他自然放心。 昭宁又是大家闺秀,贤良淑德当然没话说。 这二人,倒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好啊,这是好事儿,”秦无疆没心没肺地笑了,拍着昭宁的肩:“赶明儿哥就给你催催,赶紧把婚事定了,等你过门,他要敢欺负你,你就找哥!” 秦无疆拍着胸脯:“他打不过你哥。” 秦昭宁嗔怪地甩开他:“二哥说的什么话,羞死人了。” 秦无疆也傻乐,唯有秦公允表情难看。 他终于明白父亲当时为什么特意点出昭宁来,甚至昭宁还在无疆的前头。 原来,父亲早知道昭宁的心意。 还是父亲有先见之明啊。 “好什么好,这分明是祸事!”秦公允瞪着眼睛喝道:“这桩亲不能结!” “父亲?”秦无疆怔住。 秦昭宁眼光闪闪,含着不尽委屈。 “你们不知道,那大公主当众收了长公主的镯子,还和曹彧一道骑过马,这分明是对曹彧有意,你还去掺和,绝对不行!”秦公允高举一只手,怒不可遏。 他们要指着大公主对抗郑家,焉能因为一桩婚事得罪了大公主。 即便真要笼络曹家,他也娶了曹家的女儿,秦无疆又同曹彧好得穿一条裤子,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 秦昭宁眼中星光暗淡下去。 她到底还是逃不过被摆弄的命运。 嫁娶不由人。 秦家如此清高不涉权利的家族都不能免俗,她该何去何从。 “父亲,您如今看起来,就像郑勤辉一样,” 一样的奸滑弄权,让他恶心。 “你放肆!”秦公允怒喝,秦无疆却扭头就跑,“你回来!” 哪知儿子没叫住,就连女儿也转身哭着跑出去。 秦公允拂袖嗨了声。 身在局中,又有谁能真凭信仰活着。 活得下去么。 彼时,长宁下辇。 为柳家翻案就是她如今的信仰。 谁也无法阻挡。 第二八三章:斩首 长宁此番入宫乃是政务在身,故而从宣武门入,过九龙拱桥,走在大盛宝殿前的广场上。 “启禀殿下,三位大人,陛下这乾祥宫审案,请三位大人过去。”内侍来禀。 三位大人面面相觑,心里又鸣起警钟。 柳家一门的冤案,涉及到正一品的上将军,以及郑安侯这等大员,按制便是在大盛宝殿上审理也足够了,却挪到了陛下的寝宫乾详宫。 陛下这是要把朝事当家事处置,大事化小的态度不能再明显。 在场三位主审可都上老油条,皇帝如此暗示,让他们惶恐。 康大人和成大人立刻跟长宁拱手,话也没多说就急着面圣去,秦太傅也叹了口气,深深看了长宁一眼,赶忙跟上。 长宁扬起下巴。 她是父皇的女儿,但前世她也是视父皇为灭族仇人的祸国妖姬。 干政乱政,残杀忠良,她哪件没干过。 今生虽不至如此,但长宁从不保证自己会站在正义的一边。 一旦光明之路受阻,她会毫不犹豫地堕入黑暗。 长宁眸光狠戾。 这样但眼神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了。 此前一切顺利,她自然不需要动用非常手段。 但今天不一样,长宁已经游走在堕入黑暗的边缘。 “殿下,陛下让奴才送您回宫。” 长宁没理会他,兀自往乾详宫但方向走去。 “殿下,”内侍赶忙拦着。 “放肆!”银乔厉喝,内侍赶忙跪下叩头:“殿下恕罪。” 长宁也不为难他,正要越过内侍就听他连忙道:“殿下留步,陛下说若殿下执意要面圣,就请您随奴才来。” 内侍从地上爬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宁看他一眼,冷笑,大步转身,根本不理会内侍的话。 “殿下!”内侍急急追上来,一头大汗,一边给旁边人使眼色。 有侍卫在长宁前报信。 长宁则步子频急,很快来到乾祥宫大殿前。 错过今日这殿审,案子一定,她日后便无从翻案。 父皇这点小伎俩也就只能骗一骗从前的她。 “殿下,”三位大人见礼,不知为何还等在殿外。 长宁正要开口,乾详殿里突然押出一个人。 “陛下!冤枉!”宋宜晟大声呼叫,奈何已经被两个御前押出来。 “陛下有旨,庆安侯宋宜晟奸滑狡诈,冒犯圣躬,着令押出午门,立即斩首示众!”内侍站在大殿门外宣读旨意。 宋宜晟在顷刻间软倒,失去了呼喊的力气。 斩首。 长宁怔怔站在大殿门前的玉阶下。 宋宜晟要死了。 他终于要死了。 纵然长宁心里很清楚,这只是父皇在丢卒保车,杀一个宋宜晟平息她的怒火,她仍然深受触动。 这么长时间的较量。 终于有个胜负了。 三位主审就站在长宁身后面面相觑。 宋宜晟像根面条一样被拖下玉阶,两条腿耷拉着,毫无直觉一般。 他要死了。 陛下金口玉言,皇命如天。 斩首就是斩首。 没人能救他。 能救他的,也不愿意救他。 宋宜晟眼前瞬息迷离,出现了女孩子跃马扬鞭的身影。 那身影跳下马背,换了一身公主的华服。 真美啊。 “华章……”他喃喃,忽然清醒过来:“柳华章!” 眼前公主华服的人哪是虚幻。 分明就是公主本人。 “柳华章!”宋宜晟红着眼尖叫,像个女人一样。 御前侍卫正架着他走过长宁面前,宋宜晟疯狂挣扎起来:“柳华章!柳华章!我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 长宁冷笑,转过头去负手而立。 御前侍卫立刻狠狠给了宋宜晟一拳:“闭嘴!死到临头还想跟公主说话。” 宋宜晟呕了一声,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柳华章……” “你还敢叫!”御前侍卫老拳相加。 宋宜晟被打得口吐鲜血,还强撑着要说:“你就不想知道,呃呕,老,老东西死前说了……啊什么?” “混账!”长宁怒喝,秀目圆蹬,猛地转过身:“你还敢对我外祖口出不敬!” 御前侍卫见长宁过来,也没有强行拉走宋宜晟。 反正也是死到临头。 宋宜晟却抓住侍卫松懈的机会猛地仰天长啸:“柳一战蓄意谋反,死不足惜!” “放屁!”长宁是彻底被他激怒。 这天底下谁人看不出事情真假,她都可以不介意。 但宋宜晟。 分明是宋宜晟伪造证据,他还要在死前吼出这样一声,拼命泼柳家脏水。 他简直丧心病狂! “宋宜晟!”长宁冲过去仰手就是一巴掌。 宋宜晟嘴一咧,露出染血的牙。 他脸上笑涡深深,清纯如故:“华章——” “啪!” 回应他的,是又一个响亮的巴掌。 宋宜晟扭正了头。 “我知道,我不配叫你的名字,我害死你,是我对你不起。” 长宁目光冷冽,一挥袖:“父皇让你们将他斩首示众——” “华章!我是你的未婚夫,我要死了,难道你连听我说一句话都不肯么!” “未婚夫?”长宁冷笑。 “我外祖的许婚,不是一场戏么?怎么,你死到临头,又开始当真了?” 宋宜晟咽下口水。 女孩已扬起高傲的脖颈。 “我楚长宁,你可高攀得起?” 宋宜晟望着那张阳光下美艳无双的脸,忽然咯咯笑出声来。 “好好好,但至少,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长宁挑眉。 宋宜晟咽下一口口水,想上前却被侍卫按住。 他舔舔干瘪的唇,“你是怎么会说长安话的。” 长宁眉头动了动。 “你是怎么知道,长安那么多事情的?”宋宜晟目光满是希冀,但长宁不语,他便急了。 “告诉我,告诉我!你是怎么学会易容术的,告诉我,你让我死个明白!让我死个明白啊!” 长宁残忍一笑。 前世,他让她死了个明白。 但她就是这么自私。 “你想死个明白?”长宁俯身看他,狠狠啐了口:“你也配!” “还不把他带走!”长宁拂袖下令。 侍卫正要使力,却发现宋宜晟竟然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抓住长宁的袖子。 “柳华章你不能杀我!你不能看着我死!”宋宜晟疯狂抓住长宁衣袖,任凭侍卫捶打,拼死不肯撒手。 “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你祖父害死的,他是被你祖父害死的!” 宋宜晟疯狂喊着:“我只是为父报仇,我有什么错!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第二八四章:行刑【月票120+】 “死到临头,还敢污蔑我外祖,你简直不可救药!”长宁目光狠戾,提膝撞在宋宜晟手腕,趁他脱力反手一扳。 关节脱臼的脆响伴着宋宜晟的惨叫响起。 两个侍卫立刻制住宋宜晟两条手臂,将他压跪在地。 长宁悍然伸手,擒住宋宜晟两腮,正是那笑涡浅浅的地方。 宋宜晟被迫张口,无法清晰吐字,再不能说出什么挑唆之言。 “我祖父待你不薄你却恩将仇报,他要你历练你却为了往上爬害他一族性命,宋宜晟,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提起他!事到如今,竟还想着挑起我对祖父的疑心,你可真是,死不悔改。”长宁声音冷冽。 宋宜晟挣扎,双目圆瞪,口中呜啊出声。 “悔改,是你一定会后悔!是你!” 长宁眯起眼,猛地摔开他。 “我是后悔,”她望着巍峨皇宫,朗朗青天。 “我后悔信你,后悔没能为祖父报仇,让你这佞臣贼子祸国乱政,谋朝篡位。”长宁一字一句,说出心中悔恨。 前世她吃尽苦头,将权杖牢牢握住,却心甘情愿地送给他。 眼中除了宋宜晟再无别的男人。 自己的丈夫千般温柔皆不见,更遑论别人,只一颗心扑在宋宜晟这儿。 换来的,只是他剥皮剜眼的报答。 她竟不知,自己那八年的全心全意却只换得他入骨的恨。 长宁如何不悔。 今生今世。 宋宜晟终于要身首异处,还想挑唆。 “呵,谋朝篡位?大公主,您也太高估宋某了,宋某只想为父报仇,何来谋朝篡位之言。”宋宜晟冷笑,吐出一口血水:“我宋家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贼心不死,”长宁眯着眼。 起初郑贵妃设计让她知道当年真相,为的就是让她怀疑祖父。 郑贵妃成功了。 但她的怀疑也止步在秦太傅对外祖的肯定上。 进而怀疑当初母后的死,是否也是一场冤屈。 若是郑贵妃提醒母后,说外祖要行刺父皇,母后在父亲丈夫之间抉择不出,就只能牺牲自己,换取父皇的怜惜。 至于调包长宁,则是防止长宁被皇帝迁怒。 而且柳后一定很清楚,失了母亲的嫡公主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会活成什么样。 长宁心中,这个假设已经成型,还有银乔,秦太傅等多重证据支持。 再不济,还有外祖甘愿受戮以示忠心。 长宁岂会再受宋宜晟的挑拨。 “你知不知道,当日我要杀宋宜锦时,她也说过这种话来保命,”长宁嗤笑。 这对兄妹为了活下去,什么话说不出。 长宁信,才是白活一次。 “宜锦……宜锦……柳华章,都是我害你,都是我一个人害你的!我母亲妹妹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你放过她们,放过她们!”宋宜晟猛扑上来,奈何被两个侍卫牢牢按住双臂。 “放过?柳氏一族三百多人,哪个不无辜,你何尝给她们活路了?” “那都是陛下的旨意,你要我怎么做!”宋宜晟嘶吼。 长宁愈发得意:“贬你母亲入官奴司,罚你妹妹做官妓,也是陛下但旨意,你想我怎么做?” “你!畜生!”宋宜晟张口欲咬,像头被激怒都猛兽。 但下一秒,猛兽便嗷呜一声被击倒在地。 甚至不需长宁动手。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我有把你当妻子的,是你自己说不过是在玩弄我,都是你自找的,你竟怪到我的头上!” 长宁翻了个白眼。 宋宜晟这胡攀乱咬的本事,真是叫人恶心。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这话你对着秦无疆已经说过一遍,我也听过一遍,你还要提醒我。哼,你还想说我怎样?说我不敬你母亲,欺辱你妹妹?” 长宁目光一瞬凶狠,带着彻骨的痛快:“告诉你,我会欺辱给你看的。等你死后,就在地狱里好好地看着,我是怎么折麽她们母女的。” 她笑容嗜血:“柳家三百人的血仇,我会在她们两人的身上一分一分地找回来。” “柳华章!”宋宜晟的尖叫,就像个女人。 三位主审在后面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 大公主经历过抄家灭族之痛,又在官奴司那种地方挣扎求生,便是寻常男子都难以承受的东西,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全都经历过了。 内心中的阴暗狠毒该积酝了多少。 不能得罪。 这是所有人心中同时敲响的警钟。 少女看起来如正午的骄阳一般灿烂耀眼,明丽动人。 但看到长宁此刻狰狞的人却知道。 这美艳绝伦的面庞背后,是泛着血红光晕的杀戮与仇恨。 秦太傅悠悠一叹,心道可惜。 本该纯善可爱的少女,注定要堕入深渊。 没有人敢去拯救这样的灵魂。 因为。 所有人都怕死,怕触怒那个少女,最终魂飞魄散。 长宁初露锋芒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又对朝政权利如此关切,日后必将是叱咤风云的权贵,谁人敢与她并肩。 秦太傅想起曹家少年的温润如玉,眉头微皱。 虽然大公主显然对那谦谦君子有意,但他还是不看好这二人。 一头母狼,岂会被一只绵羊驯服。 但如今,秦太傅只能仰天乞求。 为大楚之长治,惟愿曹彧能用他的温良恭谦,融化少女心中寒冰,不要血染长安便好。 “到了地狱,有你叫的。”长宁残忍一笑,挥袖让侍卫将宋宜晟拖走。 “柳华章!你一定会后悔的!”宋宜晟踢踏着腿奋力嘶吼。 长宁已经拂袖,背负一只手走向另一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宋宜晟的绝望也越来越深。 “时隔十五年,柳一战就真的没有谋朝篡位的心吗!”宋宜晟挣扎着嘶吼:“我找不到证据,但柳一战蓄兵谋反,他罪该万死!他活该!” 宋宜晟的声音终于消失在宫门后面。 长宁背对着宫门站着。 骄阳似火。 她却一动不动。 “大殿下?”有内侍询问。 长宁不应。 内侍转对三位主审:“三位大人,陛下有请。” 三位大人立刻躬身应是,往大殿前走去。 长宁也动了。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仿佛在等着什么。 内侍当然不敢打扰。 没人敢打扰。 因为大公主此刻的表情,就像步步走出地狱的血煞修罗。 “报!”内侍一声唱礼。 “行刑完毕,向陛下复旨!” 第二八五章:一面 “行刑完毕。” “行刑完毕。” 内侍的唱礼回荡长宁耳畔,像上天降下的雷音,能震动灵魂,钻入心底。 “宋宜晟,”长宁眼中模糊,念着这个名字,猛地拂袖转过身。 内侍端着紫檀木盒,身后是押送宋宜晟的两名侍卫,还有一队御前,押送这个木盒步步而来。 长宁手指都在颤抖。 “宋宜晟,”读着他的名字,长宁模糊的眼前再度清晰。 她昂首挺胸,步步迎向宫门。 “大殿下,”内侍向她颔首。 “向陛下复旨,按规矩,您现在还不能看。”内侍提醒。 长宁伸出去的手定在半空。 她忘了。 宋宜晟突然变成一颗人头,让她忘了宫里的规矩。 “嗯,拿进去吧。”长宁目光没有离开那木盒,只是将道让开。 内侍冲她颔首,阔步进殿。 长宁跟在他身后,步步登上玉阶。 “殿下?”银乔上前扶她。 长宁摆手。 大殿门被拉开。 “大公主到!”内侍唱礼。 长宁站在正门前等候,父皇已经在正前方的宝座上端正坐稳,深深看她。 少女身姿挺拔,背是耀眼阳光,出尘绝世。 皇帝抬起一只手。 福安上前高声:“宣,大公主上殿。” “殿下,陛下有请。”身边内侍传话,长宁高抬腿,跨过大殿的朱红门槛。 “儿臣见过父皇。”她行礼,皇帝道免礼。 “我儿,你去替父皇看看吧。”皇帝一指,正是那木盒。 长宁屈膝,“是。” 她微微侧身,内侍便将木盒奉上。 长宁目光一贯坚定,此刻手指没有颤抖,握住木盒盖子。 紫檀木盒盖缓缓揭开,血腥气扑面。 长宁眼里没有半点惧意,低头看去。 一颗发髻散乱,染满鲜血的人头,宋宜晟双目紧闭,嘴巴微张,脸上已毫无血色。 头颅上的鲜血早已顺着斩断的脖颈流干。 长宁伸出手。 “哎殿下!”是福安,老御前总管上前半步:“殿下,不吉利啊。” 毕竟是一国公主,如何能去触碰死人头颅。 长宁木着脸,伸手抓住宋宜晟的发髻,将人头提起。 “父皇当日,不是这么验看外族一家的头颅的么?”她淡淡开口,扭头看向皇帝。 大殿上瞬息静了下来。 所有人控制着呼吸,生怕惹怒了陛下,落得宋宜晟同样的下场。 人头还在滴血,一滴,一滴,砸在盒子底下。 皇帝没说话。 福安赶忙道:“快把这脏东西拿出去,别弄脏了大殿!” 长宁再看一眼,确定头颅没什么问题,方丢回盒子。 “宋宜锦不是就关在大牢里么?送去给她。” 福安脊背一寒,打了个哆嗦又去看皇帝脸色。 皇帝不语,福安便上前:“还不照大公主说的做?” “是,”内侍门匆匆应道,端着头颅离开。 “朕,要和长宁说说话,你们先退下。” “是。”福安躬身道,带着一屋子奴才退下。 长宁环顾一周,才发现不论是郑安侯还是三位大人都不在殿内。 应该是在便殿吧。 “父皇,儿臣接了一份新状,是——” “长宁,”皇帝打断她的话,又道:“父皇给你看一样东西。” 长宁不语。 “看过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好吗?”皇帝声音不大,一声好吗,让长宁无法拒绝。 “父皇言重了。” “好孩子,你不用担心,郑勤辉朕还没有审,他和三名主审都在偏殿侯旨,你若到时若还想告状,朕就替你传他们觐见。” 长宁扬起下巴。 父皇这是确定有能说服她的证据了? 正巧。 她也有。 “父皇请说。” “你可知道,你母后是怎么死的?” “儿臣知道,死于金刀匕首之下,是献刀之人图穷匕见,行刺父皇。”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长宁,你真让朕惊讶。” “不是女儿让父皇惊讶,是郑贵妃。” 皇帝挑眉。 长宁上前半步:“是郑贵妃告诉女儿这件事的。” “郑贵妃?” “不是您授意郑贵妃,将事情泄露给儿臣的么?”长宁再进几步,想看清皇帝脸上的每一分变化。 皇帝面无表情,迟迟才道:“长宁,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要为柳家翻案吗?” “父皇就没有想过,为何母后知道得如此及时?” 皇帝沉默。 “柳一战要行刺朕,岂会不拖住她,你母后就和你一般聪明,一早就觉察到……”皇帝不忍再说。 “若非母后救驾及时,父皇也要危在旦夕,但父皇就没有想过,或许此人目的并不在父皇,而是母后呢?” 皇帝坐直上身:“你说什么?” “父皇,您听一听银乔是怎么说的吧,”长宁说。 皇帝喊道:“传银乔。” 大门推开,银乔小步急促,跪倒在中央:“启禀陛下,当日……” 皇帝沉着脸听完。 “你说,是郑贵妃跟皇后说了什么,才逼得皇后调包长宁?” 皇帝冷着脸,缓缓吐出二字:“荒唐。” 但皇帝脸上都犹豫遮掩不住。 长宁知道,父皇一生都没什么主见,耳根子软。 但这是郑贵妃兄妹谋害柳家的基础,也可以是长宁为柳家报仇的利刃。 “父皇,您可以不信银乔的话,但您总该相信母后吧。”长宁上前,声辞动人:“母后对您情真意切,甘愿赴死,您怎忍心让她的家族永世蒙羞。” “这是两码事!”皇帝站起来,眼神闪烁,“就算,就算当年有人故意通知你母后,那柳一战行刺朕,也是事实!” “父皇!”长宁唤道。 皇帝却抢着说:“还有还有那金刀匕首,匕首也是他柳一战的!” 长宁摇头。 父皇此刻,就像一个慌张的孩子。 “父皇,若真有人设计,那么通知外祖延迟入宫,收缴金刀匕首,当然在计划之中。” “那连夜出逃的难道不是他柳一战么!他若无罪,他若没有行刺朕,以他嚣狂的性格,岂会不与朕争辩?!” “父皇,今日儿臣若是能证明外祖父之冤,您当真会给他平反么?”长宁反问。 皇帝一顿,肩膀矮了下去。 皇家颜面最重。 当年若真查出柳一战冤枉,皇后已经死了,也只能将错就错。 即便是今日。 他也不会轻易认错。 “所以有人通知外祖,母后已死,外祖焉能不跑?”长宁笑容略显僵硬。 不跑,半年前的冤案就在十五年前发生了。 “你这都是一面之词!” 皇帝不信。 第二八六章:相似 “那父皇当初又有什么证据。”长宁反问。 “朕当然有证据,柳一战逃往边关十五年,十五年!”皇帝忽然声气重了起来,“这十五年他虽守土有功,但可曾乘胜追击过?大好的机会全叫他白白浪费!” 长宁蹙眉:“父皇,这些话是郑安侯跟您说的吧。” “朕有眼睛!”皇帝腾地站起来,大步走下玉阶,拉着长宁越过左侧九龙屏,来到皇帝休息的偏厅。 “你看!” 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大尺寸的疆域图。 长宁上前两步,手指摸到图上。 有些年头了。 “人人都道朕糊涂,但朕也是生来就是太子的,朕心里,岂能没有江山天下?” 皇帝脸色阴沉,指着突厥方向怒声道:“康健十年,春日大旱,突厥人到边关掳掠被柳一战击溃,本是重创他们的好机会,柳一战却借口重重,就是不肯出征!还有康健十五年的突厥内乱,多好的机会!” “他柳一战在想什么,当朕不知道吗?”皇帝冷笑。 “他是怕出征会削弱了柳家军的实力,他怕朕会追究当年行刺的事!” 长宁没有应声。 她摸着幅画卷出神,恍如第一次看到皇帝一般回头望她的父皇。 这一刻,她竟不认识她的父皇了。 前世,她的寝宫虽是皇帝新为她所建的长乐宫,但这九五至尊所住的乾祥宫乃是她处理政务之所,也是她经常寝的地方。 所以乾祥宫的一草一木,一副挂画,她都清楚。 可她却从未见过这幅画。 是父皇收起来了么。 前世父皇见她并没有张罗为柳家复仇,便没有展现给她的一面。 英明神武的一面。 “长宁不必如此看朕,朕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柳一战他老奸巨猾,十五年来,一直跟朕较这股劲。”皇帝攥着拳头说,气氛有些僵硬。 “父皇的意思是,这十五年来,您和外祖一直在互相算计。”长宁木着脸道。 皇帝点头:“哼,所以柳一战他根本就是一个妄图谋朝篡位的逆臣贼子!他若真的忠心,还会跟朕这样算计?他若真的冤枉,还会同朕玩这么多的心眼,就是不肯交出兵权?” “交出兵权,父皇会放柳家一条生路吗?”长宁问。 皇帝扬起下巴:“馥桐舍命救朕,朕……自然会给柳家留下一条血脉。” 长宁僵硬地笑了两声。 “父皇,十五年前的对错还未分明,您就想要柳氏一族的性命,柳家可是追随皇爷爷夺回皇位的肱骨之臣。” “什么肱骨之臣,功高盖主,就该功成身退,他柳一战贪恋兵权,他想干什么?”皇帝一身正气地训斥。 长宁苦笑。 “外祖父一定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抗击突厥,一战打得突厥不敢来犯的功绩,会成了杀他性命的闸刀。” 皇帝冷下脸:“长宁,你是朕的女儿,不是柳家的女儿。” “长宁知道。”女孩脸色平静。 皇帝略显满意,方点头道:“朕知道你一时无法适应,但你此前一直处理的很好,君君臣臣,你比朕的儿子们更优秀,所以你更该明白朕的苦心。” 长宁沉默。 她也是执理过朝政的,明白皇帝的意思。 功高震主。 外祖父却还不知收敛,因国丈的身份越发自傲,这才惹来祸患。 让一国之君用嚣狂二字形容,当年之情形,已可见一斑。 但外祖父本就是那样的性格啊。 当初在军营,除了对她,外祖父一直是军令如山,威穆严厉,她在军营里,还把外祖父当年凶恶暴躁的事迹当笑话来听。 却不想,外祖父当年的暴躁,却成了多年后被皇帝疑心的根源。 那个慈爱的将她举过头顶,让她跨骑在脖颈的老人。 长宁只一想到,便心中抽痛。 前世八年的“假公主”生涯,她已经适应了楚长宁的身份,蓦然知道自己真的是楚长宁也没有什么不适应,倒是柳华章的身份让她感到几分陌生。 认祖归宗,天经地义,她从不否认自己是楚家的女儿。 但柳华章这个身份,柳家的血脉,也是无法从她身体中剥离的,所以为柳一战鸣不平的心跳从未停止。 “父皇,您这么做,对他公平吗?”长宁替死去的外祖问出这句。 不查清十五年前行刺案的真相便将脏水泼到柳一战的身上,还时时刻刻想要他的性命。 公平吗? 皇帝却是冷笑。 “什么公平不公平,朕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不死,便是不忠,便是该死!” 长宁肩背绷紧,闭上了眼。 “他有什么资格跟本宫谈公平?本宫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前世的她,就是用这样的理由杀光秦氏一族。 父皇这是在报复她吧。 报复她前世毁了楚家的江山天下,才要用这把相似的刀将柳家钉死。 但前世,秦太傅一族受难留下的是千古美名。 柳家呢。 是千古骂名。 后世万万代都将戳着柳一战的脊骨,说他是谋朝篡位的逆臣贼子。 这不公平。 “父皇,”长宁看着皇帝。 皇帝冲她点头。 “若真如父皇所想,柳一战割据边关,那半年前父皇指派郑安侯携精兵千人入庆安便算是深入虎穴了,据儿臣所知,当时护宅的精兵便有五百人,虽不见得能反抗,但护着柳一战逃出去还是足够的。”长宁说出自己心中最大的痛。 “外祖父若真有谋逆之心,他岂会束手就擒。” 皇帝冷哼一声:“我的儿,你也太小觑你的父皇了。” 长宁周身一凛。 “朕是皇帝,执掌天下,有多少良臣将相为朕出谋划策,他跟朕耗了十五年,玩了十五年的心眼,但最终还是输了。” 皇帝指这那地图:“我儿,你再仔细看看这图上的兵力分布。” 长宁仰头,地图上的字迹在她眼中化作一支又一支的军队。 “三路夹击,退无可退。”长宁深吸一口气。 除非柳一战带兵逃到突厥,但他枪挑突厥老可汗,和突厥有着血海深仇,根本不可能逃亡突厥。 这根本是四路夹击。 长宁的脸色越发难看,皇帝在旁看她的目光却精光闪烁。 他说:“时隔十五年,柳一战就算当初不想反,迟早也会反的。” 长宁不语。 “好孩子,你在这里好好想想,朕去大殿审案了。” 第二八七章:息事 皇帝坐上龙座,朗声命福安进殿。 侧殿的三位主审以及郑安侯很快就被叫来。 此时已经不是在大理寺,成大人不需主审,索性闭口不言。 而此案真正的主审秦太傅走到中央向皇帝禀报案情。 “启禀陛下,此案颇为复杂。”秦太傅拱手一礼,徐徐道来:“宋宜晟奸滑,初时就账簿来历争论一番,宋宜晟拒绝承认藏有账簿,声称丢了的乃是他的家传之宝,一枚木珠。” “木珠?”皇帝挑眉,“宋欧也是堂堂将军,竟然只留下一枚木珠传家,朕倒想看看。” 三位大人面面相觑,成大人拱手道:“陛下息怒,那木珠……丢了。” 皇帝扬了扬下巴。 秦太傅又继续叙说:“而后张榜,得晋王殿下登堂,称木珠乃是殿下一位师父的信物,宋将军临别之际交给宋宜晟要他寻的人正是晋王殿下的师父。此间证明确有木珠其物,但诚如大公主所言,这并不能证明宋宜晟手中便没有账簿。” 皇帝嗯了声,郑安侯岿然不动。 “而后大公主登堂证明,账簿是殿下亲自从庆安侯府配合取出,那木珠也是被殿下得到,” 皇帝眼珠动动,瞟了那九龙屏风一眼。 其后的少女依旧没有声响。 “不过殿下自不识得木珠,便随手丢在庆安小巷了。”成大人补充道。 皇帝点点头:“长宁的话,必定不假。” “是,殿下所言属实。”成大人和康大人都忙着附和。 陛下对大公主爱护之情人所共见,他们当然不会傻到去泼长宁脏水。 便是郑安侯,也不敢说长宁的不是。 唯有秦太傅在一五一十地叙述当时情况:“只是那宋宜晟拒不认罪,声称是有人栽赃嫁祸于他,并当堂发狂夺取账簿,又指认方谦所呈账簿才是他当初送递长安的证据。” “哦?”皇帝扬眉。 显然觉得宋宜晟临机应变的本事不错。 “宋宜晟称当时的账簿染血,而方谦称此账簿正是从宋府得来,此言不足为凭,于此时,郑安侯出面作证,”秦太傅一顿,看了郑安侯一眼。 郑安侯上前言说:“臣当时的确知道此事,还在证据描述中记录过一笔。” 他煞有介事地模样令人作呕。 但与此同时,內侍已将相应证据呈给皇帝过目。 账簿血迹与描述中的那一行小字写得清清楚楚。 秦太傅跟着道:“宋宜晟便指认,乃是方谦勾结盲盗掉包刑部证据,又将真账簿藏于他府中,设计诱使大殿下盗取,骗得大殿下信任,还说负责伪造之人便是一名唤易学正的书生。” “混账!”皇帝陡然喝道,满场肃穆。 成大人和康大人面面相觑,不知陛下骂的是方谦,还是宋宜晟。 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摸了。 “不过方谦却说此乃宋宜晟与郑安侯勾结刑部侍郎成明矩作假,后添的那一句账簿血迹。”秦太傅开口,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但太傅此言却让成大人听出问题。 说成明矩作假的分明是殿下,老太傅却说成了方谦。 难道是太傅感受到什么,在保护殿下? “正是,”成大人也上前拱手:“方谦称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易学正更不识得盲盗,刑部也未有失职,皆因宋宜晟呈递的本就是假账簿,只是勾结成明矩伪造证据罢了。” “正是如此啊陛下。”康尚书也发现端倪,赶忙上前。 “那关键一页上的墨迹与刑部所藏假账簿墨迹不同,并非一人所伪造,彼时殿下当堂证明,这关键一页本就是殿下为防止方谦被人追杀毁证才做假。” 皇帝蹙眉,案情果然复杂。 而且,长宁之于此案实在牵扯太多。 “成明矩现在何处?怎不上殿?”皇帝喝问。 “启禀陛下,成侍郎在去往大堂路上车马受惊撞到了头,已经……已经没了。”內侍躬身道。 皇帝猛拍桌子:“混账!朕看他是畏罪自尽!” 秦太傅给三位大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共同上前一步,秦太傅替之开口:“臣等以为,方谦所言属实,如若方谦真的联系了易学正,完全没必要请殿下来作假。” “郑安侯,”皇帝唤道。 郑安侯立刻上前:“陛下,臣冤枉。众位大人所言,臣完全不明白。” “你到底有没有写那一段话?”皇帝冷喝。 郑安侯头上冒汗。 他当着满长安的百姓承认过,此刻如何能反口。 “臣,臣写过……” “写来予朕。”皇帝开口。 郑安侯艰难咽下口水,他是最能领会陛下圣意之人,但现在他也有些不懂陛下的意思了。 陛下对柳家一直心存忌惮,所以他稍进谗言便能蛊惑圣聪。 但今时今日,陛下愿不愿意保他,却是另一说。 他颤巍巍写好,呈给皇帝。 “嗯,的确是郑爱卿的笔迹。” 成康两位大人顿时一凛,茫然无措地看向秦太傅。 秦太傅闭上眼,表情颇为绝望。 三人心中都清楚。 这根本不可能。 案子已经审得很明白。 分明就是郑安侯勾结成明矩添了这么一句,那字迹怎么可能一样。 但是陛下说了。 一样。 “三位爱卿,你们也看看。”皇帝传下去。 七八分相似的字迹。 “康大人,您是成明矩的顶头上司,理应最清楚成明矩的字迹,还是康大人来看吧。”大理寺卿可是个油头,立刻将事全推给刑部尚书康子明。 康子明赶忙摇头,“成大人说笑了,康某公务繁忙,哪有空关注成侍郎的字迹。” 但两份字迹已经送到他面前。 康子明匆忙瞥了一眼,便道:“字迹的确相似,想来也不必调取成侍郎往日的笔迹了,这应该就是……是郑安侯所写。” 郑安侯颇为得意地扬起下巴。 那侍从根本没往秦太傅眼前送便转身回了。 “那这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帝问,扫视底下众卿,点名:“郑安侯。” “臣在,臣,臣也不明白,难道……” “难道什么?”皇帝逼视。 郑安侯眼睛急转:“难道是宋宜晟骗了臣?他最初呈给臣一份染血的假账簿,骗臣为他写下一笔?这宋宜晟着实可恶,还险些牵连刑部侍郎,康大人,郑某人给您赔罪,郑某险些冤枉大人,大人的刑部治理有方,绝无此等贼子。” 康大人半张着嘴。 息事宁人? “是,陛下明鉴,都是宋宜晟在搞鬼!” 第二八八章:不信 “宋宜晟这等逆臣贼子,出言侮辱公主在先,还犯下这等滔天之罪,简直可恶至极!朕真是让他死得太轻松!”皇帝愤怒地一拍扶手。 众臣低下头,“陛下息怒。” “朕怎么息怒?!那宋宜晟在账簿上作假,可见此事有诈,柳家谋逆一案,到底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秦太傅越众而出,正要开口,却是郑安侯抢在他前头。 “陛下明鉴,宋宜晟所呈账簿虽然有诈,但从柳家库中搜出军械却是真,铁证如山,根本不容他抵赖。”郑安侯抱拳拱手。 皇帝脸色阴沉:“三位爱卿以为呢?” 成大人和康大人对视一眼:“这……”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秦太傅。 此时唯有将莫书翰的案子提出,方能与方谦所呈账簿互为佐证。 但听话听音,这三位大人都是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经历这么多,还不能觉察圣意,可就白活了。 何况柳家已经死光了,就算翻案,也没有人能继续柳家的荣光,感激三位大人的恩典,反倒因此得罪皇帝。 这笔账就是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算。 两位大人聪明的不再开口,而是将包袱丢给秦太傅。 反正秦太傅是皇帝的亲舅舅,再怎么样,也比他二人适合开口。 “陛下,”秦太傅上前,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他身居御史大夫一职十五年,从未徇私枉法过,如今,却叫他怎么开口。 “舅舅,”皇帝先他开口。 “从前你教朕君臣从属,朕都记在心上,如今看来,却是那柳一战未尝入心呐。”皇帝喟叹一声:“枉费馥桐一番深情待朕,她的父亲却是要造朕的反,简直可恶!” 皇帝拍案而起,众人瑟缩。 秦太傅闭上眼:“陛下说的是。” 君臣从属。 如今是天子枉法,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息事宁人。 秦太傅忧心忡忡,怕只怕有人不肯宁人啊。 “陛下圣明,”一众称赞后,郑安侯又越众而出:“陛下,那方谦助纣为虐,蛊惑大公主,实为柳氏余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皇帝眯着眼,“方谦,蛊惑公主行窃,居心叵测,简直可恶,来人!” 他一声长喝,震醒了长宁。 “慢着!”女孩子高声,从九龙屏后走出。 皇帝脸色凝重起来,“长宁。” “父皇。”长宁开口,几步就走到了大殿前见礼。 “公主身体不适,还不扶公主下去休息?”皇帝突然开口喝令,本人也站了起来。 他威严不可侵犯。 “父皇,儿臣不信。”长宁盯着皇帝。 外祖父什么绝境没有经历过,若真有谋逆之心,又岂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反抗。 而且外祖父精通兵法,在皇帝形成三路夹击的包围之势前,早就应该觉察到才对。 觉察…… 长宁猛地抬头,眼中酝出泪花。 外祖父就是觉察到了。 觉察到皇帝调兵遣将,对他形成包围之势,觉察到灭门倾族之祸就在旦夕,这才要和她玩什么游戏,将她和柴房烧水的阿宁掉包,保她性命。 “儿臣不信!” “你不信?你不信什么!”皇帝恼火至极,他未曾想长宁竟然如此坚定地相信柳家。 柳一战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药! “来人!愣着干什么,大公主魔怔了,还不把大公主扶回去!”皇帝已经撕破脸,要强行将长宁喝退。 君君臣臣,秦太傅会跟他讲君君臣臣,但长宁可不会。 她要是把证据摆出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儿臣不信!” 长宁固执不肯离开。 內侍围着她又不敢动手。 “外祖父忠心耿耿,绝没有谋反之心,儿臣可以见证!” “放肆!众卿都能作证,柳一战谋反,证据确凿!”皇帝暴跳如雷,高呼:“把她带下去!” 內侍一拥而上,长宁翻手一掌便击飞一人。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 御前动武。 她是想造反吗?! 长宁镇定自若挥开內侍取出袖中所藏,莫书翰一案的证据单子:“儿臣有证据,一年前工部侍郎莫书翰所贪军械便是受人栽赃陷害,请父皇传工部尚书对质!” “这点小案也要让朕操心,刑部都是吃干饭的么?”皇帝怒骂。 康大人立刻上前:“殿下,殿下哟,您就别打扰陛下了,这案子您就交给下官……” 长宁冷冷瞥他:“交给你,你敢说莫书翰是冤枉的么?你敢说柳一战是冤枉的么?” 她态度强硬,噎得康子明不敢说话。 皇帝也没想到长宁行事会突然如此刚烈。 此前长宁一直善于隐忍,厚积薄发,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同皇帝硬碰硬。 郑安侯却是大喜过望。 大公主说来尊贵,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公主。 但她所有的尊贵,还不都是来自于陛下的宠爱。 一旦失了陛下的欢心,她还有什么? 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姊妹,连外族都没有,她根本就是一颗浮萍,没人能做她的依靠。 她还敢顶撞陛下。 不自量力。 不,快,快些顶撞陛下吧。 郑安侯笑容一敛,赶忙上前:“殿下快别同陛下争执了,都是臣的不是,留下这方谦余孽,才让他蛊惑了殿下,还请陛下速速诛杀此僚!” 杀方谦。 郑安侯这是在火上浇油,故意逼长宁冲撞皇帝。 秦太傅立刻上前挡住长宁,低声警告:“大殿下,不可冲动啊。” 长宁看了老太傅一眼。 她历经一世生死,岂会冲动。 只是她此刻态度若是软和下来,方谦就要为此背上逆臣的罪名压上断头台了。 前世父皇对她万般宠爱,长宁不信。 不信会因为这一件事就耗干。 “父皇明鉴,”长宁提起裙子跪倒在地:“方谦冤枉,外祖父冤枉,莫书翰冤枉!” 她以一国公主之身替三人喊冤,已是最大的支持。 郑安侯的脸也难看了。 他是知道皇帝对大公主有多好的。 长宁若真豁出去闹,结果如何,还真未可知。 皇帝负手,气得在大殿龙座前走来走去。 他在权衡。 郑安侯眼睛一转,上前拱手:“殿下,臣知道您感念柳一战的养育之恩,但陛下终归是您的生身父亲,生恩如何不及养恩?何况,今后您的一切还不都是由陛下恩泽照料,陛下慈父之心,必定不会亏待殿下的。” 长宁脸色刷地一沉。 好他个郑安侯,竟然知道提醒父皇她的处境。 的确。 如今的她初入宫廷,半点权势也无,拼得只是皇帝的宠爱。 即便皇帝不肯由她,她也没有分毫办法。 谁让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幕后要柳氏一族性命的真正元凶,是皇帝呢。 她绞尽脑汁搜集的证据在顷刻之间失去了作用。 看证据的人成了罪魁祸首。 她的证据又有什么用。 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 “没错,长宁,你还不退下。” 长宁咬唇,愤怒使她瞳孔放大,在瞬间漆黑如墨。 权势。 果然,还是需要那登顶至尊的权势。 唯有皇帝的宝座,才能助她为祖父伸冤昭雪。 第二八九章:使团 少女嘴角微微扬起,笑容堪称可怖。 时间仿佛在瞬息静止,长宁的表情再次恢复平静。 秦太傅捕捉到刚才的一瞬,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最后,还是没人能阻止这个少女走向深渊。 长宁站姿笔直,后退一步。 皇帝见状露出笑容。 “长宁既然不舒服就回宫好好休息,父皇处理了这些杂事就去看你。”他依旧是那和善耳根子软的慈父。 长宁不语,再退一步。 父皇的笑距离她越来越远。 皇帝是天。 这天是黑的,她便打破那天。 规则是地。 这地是乱的,她便跺碎那地。 重塑一份天地。 一个规则。 长宁唇角在抽动,拂袖转身。 大红绣金边的袖副凌空划出完美弧线。 方谦,你安心的去。 这份血仇,本宫替你记下了。 长宁走到殿门前,內侍拉开朱漆大门,骄阳刺目。 女孩俯视恢弘殿宇,提裙迈出绣足。 她,就是规矩。 长宁不知道的是,此刻皇帝已经站了起来。 屋内的四位臣工,数名內侍奴婢都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 眼睛可以习惯刺目的骄阳,却无法习惯少女鲜红如血的挺拔背影。 像长宁擅用的红缨枪。 锋芒毕露。 郑安侯看了就心有余悸。 这杆枪不折断,迟早会捅入他姓郑的身体里。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皇帝脸色。 可皇帝露出的不是忌惮,而是欣慰的笑。 “像朕的女儿,朕和馥桐的女儿。”皇帝好生得意,坐回龙座。 方谦要杀,柳家的案子要压,但这个女儿,他还是要宠。 宠上天。 那边,长宁一只脚已经迈出大殿门,底下却来了急急传告的。 “报!”內侍就长宁跟前的玉阶上高喊。 长宁本不欲理会。 “启禀陛下,突厥议和使臣已到渭南县,明日便能抵达长安。” “什么!”大殿里最为老成持重的秦太傅都惊呼一声,何况旁人。 长宁也侧目。 按照规矩,使团来访,一路行程都会有驿站人员来报,但是这次的突厥使团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在了长安外围的县城。 这分明就是在示威。 堂堂大楚国都,竟然被突厥人如入无人之境。 “混账!这边关守将,还有一路的县令知府巡防都是瞎子吗,让这么一大队突厥人闯入朕的国都,非要到刺杀几个朝廷大员的时候才能意识到突厥人来了?!” “陛下息怒。”大殿众人齐齐跪倒叩头。 长宁回头看向大殿内,皇帝也正看她一眼,又转移视线,“快说,此次突厥为首的是什么人?” 秦太傅官居御史大夫,并非主理此事,当然说不清楚。 不过鸿胪寺卿一听此事便赶了过来在大殿外侯旨。 皇帝传召,鸿胪寺卿冲长宁拱手一礼便匆匆进殿。 长宁迈步出门,却站在殿外没走。 突厥议和使团来朝是前世未曾有过之事,也是关乎朝堂政局的大变数,长宁自然关注。 而且。 这件事,说不定是她的机会。 “启禀陛下,按照突厥所呈国书上写的,此次议和使团是由突厥王子阿兰那若领队,随行护卫是三十名王庭狼头铁卫,还有勇士六十余人,车马侍从舞姬奴仆不在其列。”鸿胪寺卿道。 皇帝脸色更黑,连柳家的案子都搁置一边。 “上百人的队伍混入我大楚,竟没有一人察觉,他们若是哪天混进宫来把朕给行刺了,你们也不知道吧!”皇帝怒不可遏。 事关国体,他焉能不恼。 “陛下息怒,听闻突厥王子乃是国师赞普眩日所教,赞普眩日曾在我大楚边关数年,对我大楚文化体制十分精通他教出的学生应也不差,这百十人想必就是钻空子才混入境内。”鸿胪寺卿倒也不是全无了解,开口说出一些消息。 郑安侯却道:“不过是些突厥竖子,且让他们嚣狂,不还是败在我大楚铁骑之下苟延残喘,上供乞和。” 他惯会吹嘘拍马,一番话让皇帝心里舒服几分。 “佞臣鼠辈,”长宁斥声。 皇帝扫到殿外女孩,脸色难看几分,别过头去。 “几位爱卿,你们说说,这突厥王子搞这一出,他是想干什么?”皇帝问道。 秦太傅迈步:“启禀陛下,现在当务之急乃是赶紧安排迎接之事,我泱泱天朝上邦,万不能丢了礼数。” “这个贼酋,必是想看我大楚措手不及,失了礼数自打嘴巴的笑话。”康子明也愤愤开口,附和秦太傅:“请陛下速速下旨安排才是。” 皇帝嗯了声:“速召礼部尚书前来。” “陛下,”郑安侯上前一步:“那逆贼方谦之事——” “陛下方谦已在狱中,相关证据如易学正此人也需抓捕收押,正要时间处理,可以先交给刑部尚书和成大人处理。”秦太傅开口提议。 “陛下,夜长梦多,还是应该先诛杀方谦逆贼,以免贼子借突厥使团来朝之机生事。”郑安侯却不撒口。 皇帝坐在御座上斟酌。 长宁站在殿门前一动不动。 她拳头紧攥,似乎回到了前世初入宫闱的时候。 在这琼楼玉宇中毫无依仗,使人轻视。 如今在皇帝眼中,她便是如此。 与父皇的意思相冲突,她的意见便失去了重量,甚至不如秦太傅的一句提议。 所以长宁没有上前。 她一拂袖,转身不想再听。 找到自己在朝立足的意义,才是目前最迫切的需求。 只有这样,她才有足够的话语权。 女孩一步一步走下玉阶。 蓦地,她步子一顿。 远处朱红钉金乳钉的宫门前,数名內侍跪倒。 有男子挺拔身姿出现在其后,撩袍跨过门槛,动作稳重而优雅。 金丝笼的高冠镶着羊脂白的玉片,衬他发丝乌顺。 绛紫朝服竟让他穿得如此好看。 比前世的宋宜晟还多了三分英气,两份爽利。 长宁站定,男子步步而来。 这一世,她终于看清他的脸。 微凸的眉骨刚毅俊朗,眉宇轩昂,鼻梁高挺,有些深的眼窝衬得他目光明亮,耀如晨星。 悬鼻星目,颜如美玉,说得便是这样的男儿了吧。 “慕清彦。”长宁吐出他的名字。 这也算是她们前世今生第一次真面目相对。 慕清彦当然也看见红裙少女笔直挺拔的身形,他步子不疾不徐,笑着抱拳一礼:“见过殿下。” 长宁微微吸气,眼波一动。 “你是来……” 第二九零章:眼睛 “殿下无需多虑,慕某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慕清彦声音不高,温和平静的声线流入耳中,让长宁饱受仇恨炙烤的心感到两分慰藉。 还是有人肯相信她的外祖父。 从帮她寻找春晓,到大理寺添加证据,慕清彦所做不多,却是及时得当。 只是他一直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如今贸然露面,怕是会让父皇疑心。 长宁眉眼一挑。 聪明如她,还不知他要打什么旗号。 慕清彦神色平静,清明如许的眸子里没有什么羞涩或是狡黠。 长宁心中滚起千般思绪。 他是个磊落君子有郡王该有的骄傲,前世退婚那般利索,想必今生也不会生出什么啰嗦事。 女孩勾起唇角。 此刻的慕清彦,无疑是一杆足够分量的枪。 “多谢,”长宁道,眉梢那一抹坏坏的上扬难逃慕清彦眼底。 “客气。”慕清彦噙笑颔首,给公主让开道路。 上面的內侍也高声唱道:“宣,辽东郡王觐见。” 慕清彦正色,恭敬上殿。 长宁回望时朱漆殿门已经吞没他挺拔背影。 女孩转身离开。 辽东郡王虽是朝中臣子,但也是堂堂藩王,况他是来结亲,迎礼不该输给突厥议和使团。 父皇他有的忙了。 即便是看在她这个“未来夫家”的面子,皇帝会给她三分薄面,先将方谦之事搁置。 果然,长宁回到未央宫没多久就听到消息。 “陛下只宣布郑安侯笔迹是真,与此案无关的消息,但因突厥使团来朝的事忙着跟鸿胪寺和礼部商议,只下旨让刑部与大理寺查办方谦一案。”银乔将消息传来,还是有些沮丧。 事情闹得这么大,却只杀了一个宋宜晟。 幕后主谋郑安侯依然逍遥法外,还把方谦搭进去,老将军的冤情也拖着难以昭雪。 长宁目光平静,已经不似上午那般愤怒。 “从前,我以为对手是郑安侯,但如今我才知道,真正的对手,是父皇。”长宁目光发冷。 能在父皇手底下杀掉宋宜晟,已是不易。 银乔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也没想到,陛下会对老将军如此忌惮。 “而且如今已经有许多人能看清真相,”长宁玩弄手中棋子,想到那清朗男子。 慕清彦、秦太傅,这些都将是她未来夺权的中坚力量。 “迟早有一天,我们能为娘娘翻案,为老将军翻案。”银乔跪在长宁身前,泪眼婆娑地许愿。 “会有那么一天的,”长宁咯哒一声落子。 时间。 慕清彦的到来,为她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棋局越来越大,她必须要慎重布局。 长宁十指啮合波浪似得翻动。 不过十五岁少女,她言谈举止却成熟得可怕。 银乔忍不住哭了出来:“都是奴婢没用,都是奴婢蠢,不能保护殿下,奴婢……” 长宁看她一眼,拍拍银乔的肩,表情依旧冷如坚冰。 “去**晓过来,我有话问她?” 银乔止住哭腔。 只觉得公主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才如此冷硬,心中更加凄苦。 不过春晓很快被叫来,指认了珠儿的画像。 “就是她给奴婢递话,奴婢以为她是行会的人,这才急于出宫,哪知刚出宫就被人掳走,”春晓道,看了眼长宁脸色。 如今的小姐却和从前不一样。 更加的寒冷神秘,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们是不是问你,矩子令的下落?” 春晓一惊,喉头动了动。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姐。 “是,奴婢只听父亲提起过矩子令,却从未见过,也不知道矩子令在何处,但奴婢说不知道他们却不信,后来又不知为何突然都离开了,将奴婢一人关在屋子里。”春晓怕得瑟缩一下:“就在奴婢以为要被困死在那里时,曹世子带兵巡查,发现了那里,奴婢才得救。” “曹彧,”长宁念着这个名字,表情有些松动。 她重生一回,看到了前世未尝见过的黑暗。 唯有曹彧的温柔是真,呵护一生是真。 此生,不可辜负。 “是曹世子。”春晓点头重复,小心翼翼地观察长宁脸色。 “你父亲的案子牵涉工部尚书,已经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同审,但结果如何,本宫无法同你保证。” “殿下!”春晓膝行上前,“殿下,只要您能为奴婢父亲伸冤……” 长宁挥手制止她:“求人不如求己,春晓,本宫答应助你,但能不能从工部尚书的身上扒出证据,就看你的了。” “奴婢……奴婢只是个小女子,”春晓茫然无措。 她怎么斗得过一位尚书大人。 长宁招手,银乔将一个机关匣捧过来。 春晓只见她手指翻动,很快将三截拼成一只机关弩。 “看懂了么?”长宁问。 春晓点头,她有莫侍郎亲自打下的基础,也在长宁身边学了这么久,自然通透。 “本宫起初,就是靠它盗取账簿的。”长宁摸了摸弩臂,将机关弩的操作方法教给春晓,一道赠予的还有二十只弩箭和弩箭的打造方法。 “殿下?”春晓既惊喜,又惶恐。 喜在学到了墨家机关术的精粹,惶恐则因要付出的代价。 她在长宁身上看不到怜悯。 这些,必定是有条件的。 “你拿着机关弩回到墨子行会,告诉他们你爹的遗嘱,还有,矩子令就在你的手中。” “殿下。”春晓震惊,难道矩子令…… 长宁施施然将目光移向匣中。 春晓小嘴半张,伸头看了一眼。 木珠只露半截,但凭借她对长宁的了解,她有理由相信,这就是真的。 眼前的少女虽然与她同龄。 却是无所不能。 春晓攥紧了手中的连环弩。 为了矩子令。 “殿下要奴婢做什么?” 长宁扬起下巴。 “如今宋宜晟已死,墨子行会只能认你一个矩子。” “是。”春晓扬起头,目中闪着希望的光芒。 “墨子行会的手很长,工部尚书应该不在话下。”长宁道。 春晓得到她的肯定,一脸惊喜,扑倒叩头:“谢殿下指点,谢殿下指点,只要能替我爹报仇,春晓愿意一生一世服侍殿下。” 长宁点头:“很好。” 春晓抬头看她。 长宁甩给她一叠银票,瞳孔放大,漆黑如墨,宛如索命的修罗。 “我要你替我将墨子行会变成一只遍布长安城上下每条阴暗角落的触手,变成我的眼睛,明白吗?” 第二九一章:嫉妒 春晓拆掉连环弩用布包好,贴身藏起银票和图纸,叩了三个头便走了。 长宁对她倒还算放心。 虽然到长安后春晓表现得有些急躁,但以她这个年龄已经算是成熟稳重的了。 前世长宁和她处境差不多,吃的苦头却比她多。 春晓才走,长宁又问:“太阳都斜了,木鸢还没回来?” 她让木鸢去找秦无疆,秦无疆再带她去找曹彧相助借城防司的方便寻找春晓,如今春晓已经回来一日,木鸢却不见了。 “这丫头也忒没规矩,必是在宫外看花了眼,奴婢这就派人去找。” “不必了,她想回来时自会回来。”长宁说。 “是,”银乔应了声,偷偷瞄了长宁一眼,欲言又止。 长宁上下打量她:“说吧,又怎么了?” 银乔舔了舔唇,才道:“殿下怕是还不知道,您刚出生时,曾与那……那辽东郡王定过亲。” 长宁波澜不惊地点头:“知道。” “啊?殿下知道?奴婢还以为这十五年前的旧事,没人同殿下提过呢,”银乔松了一口气。 依着殿下的脾气,莫名其妙多出一门亲事,怕是难以善了。 就算是现在,她也不太敢提。 可这事儿总该让殿下知道。 “今儿殿上来的那位,正是辽东郡王本人,奴婢打听到口风,郡王殿下此来,好像是……” “是来走礼的。”长宁替她开口。 辽东郡王身为藩王无召进京是大罪,但慕清彦想要分皇帝的神就必须露面。 那他只能找一个借口。 得知大公主未亡,特来长安慰问,并将当年未曾走完的嫁娶之礼行完。 这无疑是最好的借口。 长宁也愿意成为他的借口,毕竟有慕清彦这么一场,加之明天就能抵达长安的突厥议和使团,皇帝绝对分不出精力去料理柳家的案子。 毕竟要方谦认罪画押,也需要一段时间。 “殿下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就中。”银乔感叹一声。 长宁高坐未央宫,却似乎将宫中大事小情,了如指掌。 若当年娘娘也能如此,对郑贵妃加以防范,想也不会被郑家算计,连带着老将军都蒙上行刺皇帝的冤屈,种下祸根。 “殿下不反对奴婢就放心了。”银乔轻声道。 “什么不反对?”长宁扬眉,明白银乔所想,立刻道:“我不会嫁给慕清彦的。” “殿下!”银乔惊呼,左右相顾:“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祖宗规矩,嫡长公主赐婚辽东郡王——” 长宁打断她:“嫡长公主,那上一代的长公主呢?” “上代……平阳长公主是得先皇恩准,也有辽东老郡王的谅解,这才能成,但如今殿下您……”银乔叹了口气。 她无母亲兄弟,甚至连外族都没有,身边的权势就只有这一个未婚夫婿了。 殿下难道还要放弃这桩婚事吗? “殿下,辽东郡王素有才名当初庆安一役,听说也是郡王在出谋划策,而且姿容俊美,是多少姑娘家的梦中情郎,就连乐阳公主也心心念念着,您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这是天赐的良缘呐。” 长宁动了动眉头,想到那清朗男子。 不论是华服锦缎,还是寻常布袍,他都能穿出淡泊宁静的气质。 这样的男儿,的确是个良人。 但并非她的良人。 前世她就辜负了曹彧的一片深情,天赐她重生,岂能再负。 “慕清彦是坦荡君子,本宫谢他相助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本宫会答应这门亲事。”长宁扬起下巴。 慕清彦相助,是正义之行,她感动,但以身相许却是不可能之事。 “殿下,这……”银乔不知该如何作答。 “殿下,郡王出身高贵,您若悔婚,怕是会惹郡王不快,到时候……” 长宁摇头,傲然道:“本宫是君,他是臣,何谓出身高贵,何谓不快?” “是,殿下说的是,但您不嫁,那七公主可就要乘虚而入了。”银乔道。 她虽刚回宫不久,但消息却打听不少。 七公主此前拒绝长公主的事闹得不小,如今稍稍有些门路的都知道,七公主是属意辽东郡王的。 如果公主拒婚,那七公主还不欢天喜地的接过去? 长宁冷哼一声:“笑话。” 银乔不明所以。 “你太小瞧慕郎了,”长宁站起来,边走边道:“他与我这桩亲事是父母之命,他不能拒绝,但别的女子处心积虑想做辽东郡王妃,还是郑贵妃所出,你猜他会怎么做?” 银乔一怔。 “可陛下指婚,那郡王也没办法啊。” 长宁摇摇头,不以为意。 慕郎是聪明人,只要他不想,必然会有办法。 “他已经清楚郑安侯的所作所为,就该知道未来将是何等惨烈,聪明如他,”长宁顺着窗口遥望,“想来避之不及吧。” 不论是同长宁成亲,还是同七公主结亲,都是辽东慕家的站队。 所以慕清彦他…… 不知为何,长宁有一瞬犹豫。 那清雅卓然的男子像他的名字一样清澈见底,但他的每一步棋又让她觉得难以捉摸。 “银乔,慕清彦提亲,父皇是怎么说的?” “陛下说,殿下是嫡公主,礼仪上不容有失,如今使臣来朝,所以想等突厥使团走了再行商议。”银乔看了眼长宁脸色,才道:“郡王答应了。” 长宁略略安心。 看来她所料不错,慕清彦和前世一样,并不介意这门亲事。 “如此便好,你跟秦妃打好招呼,既然楚乐阳这么喜欢这门亲事,可不能让她错过见慕郎的好机会。” 长宁笑容讥诮。 就让楚乐阳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她历经生死,再惊艳的皮相于长宁不过云烟过眼,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忽略掉慕郎出尘绝世的容貌。 “楚乐阳不是喜欢么,就让她更喜欢,更嫉妒好了。”女孩翘起一侧唇角。 银乔应是,匆匆往秦妃的延禧宫去。 “劳殿下费心,本宫已经安排过了。”秦妃道。 她如今代掌后宫,前朝的事自然万分关心。 知道皇帝斩了宋宜晟却放了郑安侯,就知事情不顺,那就更需后宫助力,不能让楚乐阳乘虚而入,夺了长宁的恩宠。 但郑贵妃这边早防着呢,严令宫人向楚乐阳透露消息。 不过她小瞧慕郎在宫中引起的轰动,尤其是小宫女们对慕郎的痴迷。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楚乐阳还是闹了起来。 第二九二章:邀约 “添乱的东西!”郑贵妃怒气冲冲,亲自来到楚乐阳房里训斥。 楚乐阳长这么大还从未被母妃如此严厉地骂过,心里越发委屈:“分明是你们不肯听我的话,慕家是大楚唯一的异姓王,屹立不倒多年,必定有他的底蕴,母妃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郑贵妃狠狠瞪她一眼,蔷薇也忙着环顾四周,让心腹把守宫门。 “你当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是你母妃执掌六宫的时候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郑贵妃怒斥。 楚乐阳到底年少娇惯一时难以适应这个变化,委屈地抽噎。 她不是不知道,如今秦妃主力六宫,有忠心跟着郑贵妃的,自然也有随风倒的墙头草,她的四周已不再安逸,供她肆无忌惮地闹脾气乱说话。 “母妃,那楚长宁如此厉害,您更不能放她去辽东了啊。”楚乐阳眼前一亮,上前拉住母亲袖子。 郑贵妃沉着脸,坐到上首。 “你说的理由,你兄长也已经派人说过了。” “三哥怎么说?”楚乐阳眼泛精光。 三皇兄一定会支持她的。 郑贵妃看她,眼光意味深长:“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慕家这位异姓藩王自开国便有,先帝夺位时都未曾废立,其地位可见一斑。但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相比辽东的二十万大军,还是曹家军来得重要。” “这是三哥说的?”楚乐阳不可置信。 郑贵妃点头,还道:“你父皇如今正怀疑我觊觎后位,你还要这门嫡公主的亲事,不是给为娘添堵么?” “不可能,哥哥昨天明明被我说动了!” “你皇兄府里有谋士数十,自会比你一个小女子看得透彻。” 楚乐阳不服。 “那辽东可是块宝地,民风彪悍,号称驻守雄兵二十万,不比庆安柳家差,哥哥就要这么拱手让给楚长宁不成?万一她……” “万一什么?” 郑贵妃好笑地看向女儿:“她一个女儿家,还想借着辽东郡王的兵马造反,称皇称帝不成?” 说着,连一旁伺候的蔷薇都笑了。 楚乐阳舔舔嘴唇,也觉得这设想太过荒唐。 “七殿下就别担心了,贵妃娘娘和侯爷怎么会害殿下?您就听娘娘的吧,嫁到辽东那地方,十年八载的也回不了长安,苦寒蛮荒,哪里比得上睢安侯夫人来的舒服?” “苦寒苦寒,和慕郎那样的男子生活在一起,我乐意苦寒!”楚乐阳一甩袖子。 当初她年少懵懂,是她们给她看慕郎的画像,讲他天资聪颖武艺高强的事迹,让她情根深种。 如今,又不许她嫁给慕郎。 这是要剜她的心呐! 郑贵妃拉下脸:“你这孩子怎么怎么劝都不听!” “不听不听就是不听!”楚乐阳闹着要撞柱子。 郑贵妃也懒得再哄,站起身以命令的口吻道:“反正我和舅舅已经通过气了,睢安侯这门亲,你就是撞死在柱子上,尸体也得运过去做曹家的鬼!” 楚乐阳怔住。 她养尊处优饱受宠溺,哪里听过这么重的话。 一时失神,眼泪便吧嗒吧嗒地落。 郑贵妃也有些舍不得,脸色一变再变,强撑着没去安慰女儿。 蓦地楚乐阳扑跪在郑贵妃面前:“母妃,那曹彧和秦昭宁纠缠不清,还和楚长宁眉来眼去,您就舍得把女儿嫁给他这样的风流浪子?” 郑贵妃眼波一动,伸手摸她的头发:“你是公主,那秦昭宁算什么东西,她若是不愿意嫁给你三哥,就让她给曹彧做个贵妾好了,至于那个贱婢……” 提到长宁,郑贵妃脸黑两分。 事情闹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楚长宁惹出来的。 如今皇帝怀疑她觊觎后位,连带着提议三皇子做太子的呼声都低了三分。 郑贵妃焉能不气。 楚乐阳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对,对,楚长宁,楚长宁喜欢曹彧,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一定会设计悔婚好嫁给曹彧的,到时候女儿就可以替她嫁给慕郎了。” 楚乐阳满眼希冀。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心甘情愿地去捡楚长宁不要的东西。 还要乞求楚长宁不要。 “荒唐,本宫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郑贵妃打断她的幻想,“我已经同你舅舅商量过了,陛下对楚长宁太过宠溺,只要她在长安一天,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与其时刻防备着她旧事重提,倒不如顺着辽东郡王求亲这个坡,将她这个煞星瘟神送走。” 郑贵妃冷笑,“辽东郡王年轻,那楚长宁又是个烈性子嫡公主的气派摆得比本宫还大,一准儿要冲了郡王的气管子,我再给她准备三五个温顺机灵的陪嫁好生‘伺候’,”郑贵妃磨牙切齿:“看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还有没有闲心为柳家伸冤。” 楚乐阳跌坐在地。 郑贵妃的袖子从她脸上滑过:“你给我老实呆在宫里,不许去见什么慕郎,提都不准提!等着做你的睢安侯世子妃吧。” 蔷薇也劝:“殿下,日后您就知道娘娘的一片苦心了。” 说着蔷薇也退出去,还下令将多嘴多舌的小宫女全部打出去,又派了一批心腹严防死守,不许楚乐阳闹事。 这事传到长宁耳中,她只当是个笑话。 不过郑贵妃不让楚乐阳嫁给慕清彦,那就是在肖想曹彧了。 长宁冷笑,提笔修书一封。 “去派人送给曹世子,就说本宫明日约他赛马,”长宁一顿:“再叫上五皇子和秦无疆,还有辽东郡王。” 银乔怔住,随即噗嗤一笑:“七公主若是知道,可要气死了。” 长宁施施然看她,她就是这么霸道。 “不过,殿下既然属意曹世子,还这般示好郡王,会不会引起郡王的误会?”银乔有些担心。 辽东郡王毕竟现在还是长宁名义上的未婚夫。 长宁看她:“正是不想他误会,才要请他过来一道。” “奴婢明白了,郡王是君子,明日知晓您的心思一定会成人之美的。”银乔道。 长宁嗯了声。 有前世的事情,她对慕清彦会放手的事还是有些信心的。 银乔这边派了三名宫女出去分别送信。 大公主的邀约也不是小事,曹家郑重其事地接了帖子。 彼时曹彧刚刚听到辽东郡王入朝的消息没多久,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脸色不佳,闻听这帖子,顿时喜上眉梢。 “当真是殿下相邀?” 第二九三章:多余 “这还能有假?”长公主迈进门,笑逐颜开。 “母亲……”曹彧低头,脸色有些泛红。 “你这孩子,喜欢就是喜欢,脸红什么。”长公主很是满意,“长宁是个好孩子,能文能武出身高贵,你喜欢她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曹彧眼神有些慌。 “母亲说笑了,大殿下……大殿下与儿子有袍泽之谊,儿子也只是惊艳她在机关术上的才华,当初她庆安三星赶月射退突厥王子……” “好啦,别找借口了。”长公主摆摆手,曹彧白净的耳尖开始冒火。 “这些都是她的本事,待她嫁做我曹家妇,你再慢慢惊艳不迟。”长公主笑说,“待找个机会,娘就去找你舅舅说,你舅舅素来疼惜长宁,想必也不会愿意把长宁嫁到那么远的辽东去。” 曹彧低头:“全凭母亲做主。” 长公主十分满意:“对了,明日突厥使团进长安,你城防司的差事可碍着?” “母亲放心,原本舅舅便降旨要儿子与无疆作陪,招待辽东郡王,城防司的事便没安排到儿子头上。”曹彧说。 “你这孩子平日不吭不响,倒是把理由都想好了。”长公主调笑一句。 曹彧的脸更红了。 第二个收到消息的是秦太傅府邸。 五皇子因追捕盲盗的事借住秦家,所以银乔只派了一个宫女过来通知。 “明日约了梦妤看突厥人的热闹,请恕无疆不能奉陪。”秦无疆回绝的干脆。 宫女也没多留,低头道:“还请秦公子转告五殿下,这是请帖。” “知道了。”秦无疆说。 小厮替他收下给五皇子的那张请帖,他捏在手里看了眼,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不上不下。 他自己也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权利倾轧,他最明白不过,只是事到了她的身上,就变了个味道。 大抵是他对她寄予了太大的希望。 秦无疆挥挥手让宫女退下,倒是出门的路上撞见了数日未回宫的木鸢。 “木鸢?公主正找你呢。”宫女顺口道。 木鸢啊了一声:“你等等,我收拾一下东西这就跟你回宫。” “收拾东西?”宫女纳闷,但没多问。 毕竟木鸢是公主带进宫的人,吩咐什么事也是殿下秘密为之,她自不好打听。 木鸢倒是没怎么磨蹭,很快就登上回宫的车架。 “不是说要收拾东西?” 木鸢眼光闪烁,笑了笑:“没有没有,我只是来传个口信,哪里带什么东西,我是说……是说把在秦府住时弄乱的屋子收拾一下。” 宫女还没开口,木鸢便催促:“快回宫吧,公主殿下该等急了。” “是宫门快落锁了。”宫女也催促。 她们总算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到宫里,长宁见到木鸢上下打量一眼。 木鸢显然有些紧张,却又热络地凑上来:“公主,奴婢在秦家听不到消息,还以为秦二爷还再找春晓呢,哪知道,春晓已经回来了。” “嗯,你先退下吧。”长宁挥挥手。 木鸢还想跟她说话,长宁已经低下头去看书。 银乔立刻会意,让木鸢出去。 “殿下?”银乔低头。 “这个木鸢在外面流连许久,怕是心开始飞了。”长宁翻了一页道。 “那奴婢这就找个借口,将她打发出去?”银乔道。 长宁摇头:“先不必,再等等看。” 她半眯着眼一睨:“我身边的人,都是不能放出去的。” 银乔浑身一凛。 长宁若无其事再翻一页。 “奴婢明白了,当初娘娘若是有殿下一半的手腕,也不至于被……总之,奴婢一定小心谨慎。”银乔允诺。 长宁没有说话,而是边看书边等着最后一个回复。 第三个报信的宫女走的有些远。 辽东郡王是外臣,虽然身份尊贵和一众皇亲国戚一般无二,但到底不能住在宫里。 礼部给他安排了宫外的住处,虽然离皇宫不远,但还是要比睢安侯,秦府这样的显贵之臣稍远几分。 慕清彦点头应允:“烦请回禀贵主,明日清彦一定到场。” 宫女偷偷睨着慕清彦,连连点头:“郡王爷客气了,奴婢这就回宫禀报。” 小宫女扭头离开,慕清彦拿着请帖目光深远。 他肩头探出一颗头来,嗖地一声抢走请帖:“佳人有约啊,明天带我一起去呗,我给你扮成小厮也行啊。” 庄公子敲了敲慕清彦的肩膀:“跟你说话呢。” “嗯,可以。”慕清彦回神应了声。 “你还真不客气。”庄公子嗤他一声,低头看向请柬顿时一怔。 他指着上面的名字念起来。 “睢安侯世子曹彧,秦家二公子秦无疆,还有一位五皇子,怎么好好的约会,要带上这三只多余的人?”庄公子一本正经地说。 慕清彦将折扇在手心里敲打,声音悠长:“只怕多余的,不是人家。” 庄公子吸了口凉气:“难道,你们还没成亲,她就给你戴绿帽子,让你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慕清彦看他,一折扇敲在他头上,飘然远去。 “是你。” 庄公子揉着脑袋怒吼:“姓慕的!” 长宁坐在桌前喝茶,听到宫女回禀,挑眉问道:“他接了,可说什么?” “郡王爷说一定到场,很客气,没说别的什么。” 长宁眉头微蹙。 慕清彦实在太深藏不露,让她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长宁可从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辽东郡王亲自跑一趟长安相助。 “他此来,必有什么目的。”长宁敲着桌子。 他显然不是为了婚事。 柳家的冤情应该也是最近才知,否则早在庆安县他就能出手相助,何必等到今日。 “还能为了什么呢?” 不能确定慕清彦的来意总让她有些受制于人的感觉。 长宁舔舔唇。 这杆清隽的长枪,用着可不怎么顺手。 银乔见她苦恼,也绞尽脑汁地想,忽然道:“要不,殿下您明儿问问郡王爷?” 长宁挑眉看她。 银乔干笑。 这办法好像有点蠢。 却不想,长宁努努嘴:“这倒是个办法。” “啊?”这回轮到银乔吃惊了。 “那郡王能说实话吗?”银乔怀疑自己的主意。 长宁笑笑:“他这个人太聪明,而聪明的人,通常都喜欢说实话。” 银乔微微张嘴。 她也喜欢说实话,也是聪明的人么? “只看你会不会听。”长宁下巴微扬。 第二九四章:异人 当初慕清彦为了机关术去庆安边境,又为了庆安一役往长安通知曹家军,还能及时赶回辽东镇守,打了个打胜仗。 如今他再来,却是帮了长宁不小的忙。 “他倒是很会计算时机,这几个月来,每场好戏他都没有错过,”长宁手指在桌上敲动,想起一个关于慕家的传言。 “银乔,十五年前,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有关于慕家的消息?” “奴婢……奴婢听说慕家和皇族世代联姻,从开国先祖那代就开始了,所以您和郡王——” 长宁无奈打断:“不是这个,是慕家的本事。除了功勋卓著,能文能武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传言?” “有!”银乔喜滋滋地说道:“姿容俊美!慕家历代王爷都身形颀长,英姿勃发……” 长宁按按眉心,挥手道:“去让人到藏书阁里,找几本辽东郡县志给我。” 银乔应声而退,长宁翻了一页书,却读不进去。 前世,她对慕家也不甚了解。 只是有一次在藏书阁翻到一本烧残一半的老旧手札,上面提到一句慕家。 看手札的位置应是某位先皇所书。 可惜当年先帝夺位时曾攻打皇城,弄乱了藏书阁的典籍,故而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先帝的手札,就在那里供着。 长宁若不是刚巧碰倒了,也不会注意到。 手札上对于慕氏只有一个评价。 慕氏,异人也。 至于怎么个异人法,因半截手札被毁,长宁也不得而知。 依着她前世的推测。 此异人,应是说慕家精通兵法武功,善出奇谋。 不过今生她亦见到慕清彦取机关术用之,或许还应多加一条精通木械。 银乔已经将几本县志送来,长宁让她放在床头的紫檀小柜上。 “明日我去赴约,宫里的事就交给你,关于突厥使团的消息事无巨细,都要记下回禀给我。”长宁吩咐。 “是,奴婢记住了。” 宫外有春晓,长宁倒是没刻意嘱咐。 若是连突厥使团来朝这么大的事春晓都不知道派人盯着,那她可就白养这只眼睛了。 夜幕已深,春晓站在一众黑红面具之中,岿然不动。 “又是这个丫头,她怎么又来了?”有人抱怨。 “真是晦气,她每次来咱们都没好事,上上次是被个高手闯入,前几天刚抓了她,矩子就死了,她就是个灾星!令者,杀了她吧。”有人请命。 春晓咬牙切齿:“姓宋的死有余辜,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杨德海头戴黑脸面具,上前一步却被持令者抓住手腕。 “你们都下去,我看这位姑娘是有话要说。”、 春晓朗声:“不必下去,我今日就是要告诉你们,谁才是真正的矩子。” 她从背上解开包裹,高举连环弩。 持令者变色。 “连环弩?当真是连环弩!”他惊呼,声音都拔高几度。 春晓倒是不介意让他检查。 一众墨子行会的人围着,传阅一遍,俱是兴高采烈。 “墨武,这才是我墨家真正的武器!”众人中甚至有人喜极而泣。 “我墨子行会复兴有望了!” 春晓静静看着他们。 “嗯?怎么只有这么几支箭?”有人发现问题,也有人跟着道:“这箭头,这箭和平常的不一样,果然,只有这样精巧的箭才能配得上连环弩啊。” 墨子行会的十几人七嘴八舌,唯有持令者越过众人看向春晓。 春晓扬起下巴:“造箭的图纸在我这儿。” 众人顺着令者的目光看来,顿时兴致衰减一半。 他们这么一半大老爷们,竟然让一个小丫头拿捏住了。 “那造弩的图纸呢?”持令者看得可比他们长远。 春晓蹙眉。 他们竟然还想大批量制作连环弩? “此弩不可复制,否则,我岂能当作信物交给你们。”春晓声音清脆,尚显稚嫩。 但她的话,却足以让一屋子强壮的男子懊恼失望。 持令者率先抓起连环弩递还春晓。 “姑娘既然有连环弩,想必也知道我墨子行会现在的情况,如今行会日渐衰落,群龙无首,还请姑娘将矩子下落告知,我们也好奉请回来,主持大局。”持令者说。 春晓张口,正要说自己就是矩子,就听持令者又道:“姑娘的身份,我也能猜到两分。” “你知道?那你还把我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姑娘勿要动怒,”持令者打断道:“是姑娘今日当堂上所言,行会有兄弟听到,这才确定。可怜莫师兄执意不再与行会联系,否则就是拼了性命,我们也不会让师兄受那奸人污蔑。” “令者?”有人不明白。 持令者当众宣告:“这位春晓姑娘就是当初矩子二弟子莫师兄的女儿,诸位兄弟,日后可要注意言行。” “难怪,难怪会有墨武,那当年老矩子到底将矩子之位传给谁了?”有人问春晓。 春晓张口,再度被持令者打断:“我行会矩子之位素来传男不传女,否则,老矩子也就不会在两个徒弟之间犹豫不决,直接传给小师妹就是了。” 众人点头,这才反应过来。 “春晓姑娘,我们敬你是莫师兄所遗孤女,但你也不能假传师兄意思,莫师兄深知行会规矩,断不会将矩子之位传给你吧。” 春晓呼吸颇急,肩头上下耸动,小脸气得通红。 这持令者当真可恶。 先她一步将话说死,她还没开口,就被人顶得撞了墙,还怎么接掌矩子之位。 “好了,”持令者出声制止,还道:“好孩子,你既是莫师兄的女儿,我便收你做个弟子,也算入了行会的门。” 杨德海眼光微动,迈前一步但终究没有说话。 春晓轻哼:“我父亲既是老矩子的徒弟,谁敢说我不是行会的人,何须拜你为师?” “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不识好歹,令者这还不是为你着想?”有人替持令者说话。 持令者摆摆手:“罢了罢了,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矩子令,重新推拒一位矩子出来领导行会走出困境。” “没错!”众人附和,又都逼上来:“春晓,你说,矩子令到底在何处?” “快说,耽误了行会的大事,会规处置!”有人见春晓孤女一个,存心恐吓。 春晓攥紧拳头,恶狠狠瞪向持令者。 “你们找什么,矩子我爹已经传给他的徒弟了!”春晓眼中闪着精光。 持令者面具下眉头皱起。 第二九五章:收徒【补月票150+】 “莫师兄收了徒弟?”众人议论纷纷。 “是徒弟,确切的说,是师弟,”春晓壮着胆子道:“我爹是代师收徒,收的是师弟,就是之前救我的那位公子。” “什么?”一众戴面具者看不清脸色,但从他们左顾右盼的动作中可以看出心中的迟疑。 持令者袖中也攥起拳头:“你是说当日闯入行会旧地的那位高手?” “正是,”春晓挺胸抬头,倒很理直气壮,“若非我爹代师收徒,将本事都传给了公子,他怎么可能冲进来救我?” “春晓师妹勿要妄言,”持令者笑笑,开口道:“那位公子虽然精通机关术,但身手高妙,绝非凡夫俗子,这等人物会做我们这区区庶民的矩子?” 春晓扬起下巴:“正因他不凡,我爹才要代师收徒,而我,不过是替他传话的人罢了。” 持令者嘴角微抽。 春晓这一时机变之举,倒叫他措手不及。 “如今大师兄的儿子死了,只剩下这小丫头在这胡言乱语,我们行会算是完了。”有人不信,颓丧起来。 春晓蹙眉。 她可是答应过殿下,要将这墨子行会变成殿下的眼睛和耳朵。 岂能就这么散了人心。 持令者也脸色阴沉。 刚找到的矩子就这么被斩了,加上春晓的添乱,本就涣散的人心算是彻底溃败。 “众位请听我一言,”持令者朗声,拉着春晓上台。 “春晓是二师兄唯一的女儿又手握墨武,按理已经可以代替矩子领导我们一段时间,何况二师兄生前已经替我们找到了一位实力高深莫测的矩子,众兄弟,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凭借墨武一定能振兴行会,迎来我们自己的春天!”持令者说话的声音异常亢奋。 屋子里的人也莫名亢奋起来。 “振兴行会!振兴行会!”众人像牵线木偶一样喊着,在晦暗的空间里几分阴森。 春晓舔舔干涩的唇,不知为何,她也有跟着喊的冲动。 一个黑脸面具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透过面具,男人露出凶悍警醒的眼神。 春晓顿时一个激灵,也不想跟着喊了。 再看去,那男人已转过头。 春晓心有余悸。 这持令者像个能惑人心神的鬼怪,让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春晓,你还未告诉我那公子身份,我也好派人保护矩子,”持令者道,“万不能再出现矩子被杀这种事了。” 众人点头同意。 春晓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公子乃当世奇人,何需你们保护?况且我来,自是带了公子的吩咐,你们只要照我说的做就是。”她说。 持令者眯了眯眼:“好,矩子吩咐了什么事?” 春晓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分给众人。 持令者没动。 她倒是准备充分。 众人纷纷伸手,又不敢去接。 “都拿着,”春晓干脆利落地分着塞给每个人一张,余下的自己收起来。 “这银子虽然不多,但也是公子的一点心意,只是给会里兄弟们添顿茶钱,日后这大街小巷该打听的事,一个不要漏掉,全都记录下来送到……送到他的手里。”春晓随手一指,却是刚才瞪她的那名男子。 男子看了持令者一眼,沉着声:“好。” 春晓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也没多想,又道:“还有一桩。” 众人拿人手短,终于愿意认真听春晓说话。 “我爹也是行会的人,他含冤而死,还望各位叔伯相助,帮我爹,沉冤昭雪。”春晓这次倒是玩起了苦肉计,拎起裙子一哭一跪。 这在场的也不都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何况这种组织最讲究报仇一说。 春晓又给了银子买了人情,顿时道:“应该的,这不都是应该的,春晓,你就说让兄弟们怎么帮忙吧!” “工部尚书,”春晓眼睛喷火。 她站起来,认真道:“请各位叔伯帮我盯着工部尚书蔡家,只要找到他篡改工部账册的证据,我爹就能沉冤昭雪了。” “你放心……” 春晓吩咐过后又开始熟悉墨子行会的人员情况。 持令者借机退出人群,同他一道的,是春晓指过的黑脸男子。 “她可是认出你了?”持令者问。 男子摇头,可不正是杨德海。“应该没有,我们只见过匆匆几面。” 持令者看他:“既然见过,你该知道她身后拿银子的是谁。” “知道,宋宜晟待我不薄,仇,徒儿一定会报。”杨德海垂头道。 “好好替她做事,”持令者笑笑:“这面具,你就先不要摘了。” 杨德海应是。 持令者又上前,跟春晓交代一些行会内部情况。 春晓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地学习着。 与她同样忙碌的,还有长安城大小官吏,鸿胪寺和礼部马不停蹄地安排,连御史台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调了过来布置,只为明日一切礼仪得当。 一夜匆匆而过。 旭日东升,整个长安城热闹起来。 长安城大街小巷清理一新,有听到消息的百姓起了个大早围观,都想知道知道,这和大楚打了上百年仗的突厥人长得什么模样。 秦太傅也一早出门。 代天子迎客的除了太傅外,还有睢安侯本人。 那边为了维持礼仪之邦的威严,紧罗密布地进行安排,这边五皇子则因身份尊贵没有什么任务,显得有些无事可做。 “昨儿东城区的富户又丢了串夜明珠,这该死的盲盗,简直是在同本皇子示威。”饶是五皇子脾性好,也禁不住这等挑衅。 他俊脸写满苦色。 连一个盲盗都抓不住,他还凭什么说要替父皇分忧。 “急什么,你每天穿着官服巡查,能抓到贼才怪呢。”秦无疆嬉笑一句。 五皇子茫然看了身上:“多谢表兄提醒,我这就换衣服去。” “哎,你不是要去赴赛马之约?”秦无疆问。 五皇子蹙眉,显然不想和长宁赛什么马,但秦妃和外祖都特意嘱咐过他。 “巡过街就去。”他说,又问:“表哥这一身,也不像是去赛马的。”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秦无疆挥挥手便走。 五皇子嗤了声,兴冲冲回去换了身便装。 秦家人姿容明丽,他自然英俊潇洒,只是过会儿要去骑马,便用绑带将双臂袖口束好,更添两分英挺。 秦昭宁园子里远远瞧着,脸色微白。 “赛马,又是赛马,这一次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第二九六章:热闹【补月票180+】 “小姐,您这就对了,”听春急得都红了眼。 “昨儿那宫女来的时候,奴婢都替您打听好了,不但邀了咱们世子爷,她还请了那位辽东郡王,这也不知是有多贪心,生怕咱们世子爷不知道她是块宝怎地?”吟秋在旁也是阴阳怪气。 秦昭宁攥着拳头:“她哪里是为了炫耀,她是要跟郡王摊牌。” 听春吟秋面面相觑。 “摊什么牌?难道大殿下还会当着郡王爷的面儿,说她喜欢咱们世子爷不成?”听春嬉笑,“那可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可听春脸上的笑渐渐因秦昭宁的正色而凝固。 “小姐,她不会真这么做吧……”听春喃喃。 “那,那郡王爷还不翻脸?那可是辽东郡王,”吟秋也不敢相信。 秦昭宁喉头动了动。 “据我所知,慕清彦此人清远疏淡并非斤斤计较的小人,他这样的君子,若大公主坦坦荡荡地告知他,她心属表哥,以郡王的气度,十有八九是会成人之美的。”秦昭宁绞着帕子,越想越慌张。 这聪明的人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尤其是楚长宁这样的身份地位,也没人能强扭得动她。 辽东慕郎何许人也,岂会自讨苦吃。 “这可如何是好。” 听春拉扯这秦昭宁:“小姐,您快想个办法,您不是说不能坐以待毙么?” 秦昭宁咬着下唇:“可……可我这个主意,怕是会伤到……” “嗨哟,我的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又不是存心要害谁性命,还不都是那大公主咄咄逼人。”听春满心不平。 “就是,小姐,那大公主放着郡王爷这么好的夫婿不嫁,偏生和您抢世子爷,这都是她逼得,怪不得您的。”吟秋也劝。 秦昭宁站起身走来走去。 她还想想出个更好的办法。 “小姐哟,您再磨蹭,那世子爷都要动身去马场了。”听春催促。 秦昭宁猛地抬头。 “不能让他们相见,郡王若是当面允了,就什么都晚了!” “小姐,您就快些吩咐吧。”听春急着上前。 秦昭宁微微眯眼,下巴扬起。 她早就不能回头了。 “吟秋,你去长春苑,找个机会,我要见风花误。”秦昭宁道,又吩咐:“听春,你找几个人去曹府门前盯着。虽然距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但表哥的性格,恐会提前动身,你千万要想办法绊住他,一炷香的时间就好。” 两个丫头立刻分开行动,秦昭宁也入府换上一身男装出门。 长春苑中,莺歌燕舞皆休。 这往常的白日里,她们也是都歇着的,但今天格外冷清。 因为今天可是大日子。 突厥议和使团进长安的事已经传开了,大街小巷都在议论。 这和大楚打了好几百年的突厥人,终于要消停了? 有热闹可瞧,姑娘们自然就有早起的。 也有装模作样的客人坐在楼下搂着女人高谈阔论。 “突厥人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议和什么的,全是屁话!”激进者不齿,认为突厥人就是想进长安刺探军情的。 “这眼瞅着秋天就要到了,到时候他们粮草充足,一定又会南下劫掠,咱们大楚平日里吃的亏还少吗?”有人经历过突厥人袭城的痛,愤愤不平。 大街小巷都是议论,秦无疆从楼上听着,举盅饮尽杯中酒。 风花误一身素白,不染尘埃。 “二哥哥心中不畅?”她坐到一旁,为秦无疆添酒,“可是因为这般突厥人?” “突厥人?”秦无疆高高扔起一粒花生米,张口接住。 “此次议和,还不是因为突厥人尝到新阵法的苦头,如今攻城不易,这才来议和。”秦无疆哼了声,“说是议和,拖延时间想办法破阵才真……” 他一顿,再饮一盅,声音怪怪:“咱们陛下的大公主可是天下奇才,有她想办法,管我什么事儿。” 大公主…… 风花误低头,掩藏住眼中浓浓的嫉妒和不甘。 她成了公主。 当初宋家初入长安,她出手整治宋宜锦,皆因以为宋宜锦是秦无疆念念不忘的木生。 后来才知,宋府那个额黥奴字的善云才是。 就在她暗自窃喜时又传来晴天霹雳。 大公主。 善云何止是守城小英雄木生,她还是柳华章,是陛下日思夜想的大公主。 嫡公主。 这云泥之别,让她无地自容。 人家,是九天翱翔的凤,出身尊贵,才华横溢。 她只是这长春苑里的妓,连只山鸡都算不上,顶多是只丑陋的雀。 “二哥哥不想这些烦心事儿了,”便是只雀儿,她也不肯轻言放弃,“小妹为哥哥舞一曲?” 秦无疆蹙眉:“梦妤,你不必委屈自己,我岂会要你歌舞娱人。” 风花误浑身一震。 他……他这是嫌弃她了吗。 嫌弃她一身风尘气。 连哄他开心,用的都是楼里姑娘的办法。 风花误瞬间眼神惊恐。 是,是,她怎么慌了神竟说出这种话。 她还是秦无疆心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红梅傲雪,她不能堕落。 “梦妤,梦妤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秦无疆看到她眼中慌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道歉,一手揽住风花误的肩。 这温热怀抱更是让她眼中蕴泪。 “梦妤如此说还不都是为了逗我开心,我真是混球!”秦无疆连声安慰,他凑到风花误眼前做着鬼脸,总算是逗得佳人破涕为笑。 “不碍事的,二哥哥今日心情不好,要不我们合奏一曲,聊以解忧。” 秦无疆摇头没兴趣。 场面沉闷一阵,他又忽然冷笑:“我倒是忘了,我不去不是整合她意?” 风花误咬着下唇看他。 “我的决定,说不定人家早就料到了,我和曹彧作陪辽东郡王又不是什么难猜的事。”秦无疆呵呵两声,“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啊,梦妤,你说……” “梦妤?”秦无疆唤了声。 风花误低着头起身,只道:“我去添茶。” 秦无疆愣了一阵,也觉察出风花误心情不佳。 他是风月场上剔透人,此前不察只因风花误在他心中从不是善妒的女子,但今日风花误表现这般明显,他当然意识到不妥之处。 秦无疆在房中犹豫。 忽然底下响起一声尖叫。 “梦妤!”秦无疆冲出门去。 第二九七章:冷箭 风花误手中托盘砸落,酒水也洒在地上。 身边丫鬟子语连着劝阻,可抓着风花误手腕的醉汉依旧不肯放手。 “这是哪儿来的仙子,啧啧,长春苑爷也来过许多回了,竟然没发现你这等绝色!”醉汉笑眯了眼。 “放手!我家小姐是风花误,你竟敢——” “呸!”醉汉呸了子语一脸,又望着风花误淫笑:“风花误爷还没见过?那艳得,就像天上的太阳!哪儿像这位仙子,哎呦,这素净的……” 风花误惊恐不已,连连甩手:“放开我!你如此无礼,就不怕惊动楼里的贵人?” 她方才伤心过度,竟然就这么出来换酒,别说醉汉,就是楼里的姑娘们都细看了两眼才确定这是她本人。 风花误泪眼婆娑,强做镇定吩咐子语:“快去,叫楼里的打手来。” 子语正要跑,却被醉汉的同伴拦住。 “你们太放肆了!”风花误颇有些色厉内荏,但她还不想惊动秦无疆。 奈何子语一声尖叫,直接将秦无疆引了出来。 隔着一条长廊,秦无疆只见醉汉的同伴推搡着子语,风花误自然不能幸免,被强行拉着要去就近的房间。 “臭婊子还想立牌坊,给老子进去吧。”醉汉猛地推了风花误一把。 “哐当!”下一刻,他就被从身后袭来的铜壶砸了后脑,手一摸就是一片血。 “瞎了你们的狗眼!”长春苑的鸨母也冲了出来,拍着大腿呼喊:“还不给我撵出去!” 醉汉一边还在叫嚷:“干什么,爷们没钱给你么!” 风花误浑身剧烈颤抖,只觉无颜面对秦无疆。 她这些年来所有惊恐慌乱都在一刻爆发。 他们骂得对。 她只是个婊子,凭什么嫁给秦无疆。 她凭什么。 大公主那样的贵人,才是秦无疆的良配。 她连个妾。 都不配。 风花误泪眼婆娑,最后望了秦无疆一眼。 男人怒容满面,砸了个铜壶还嫌不够,飞起一脚便将醉汉从楼上踹下去。 “梦妤,”他回头,张开双臂想要将风花误揽入怀。 奈何佳人扭头便跑。 “梦妤!”秦无疆急急追去。 “老子弄死你!”廊下有人突然喝道,电光火石间,暗箭从背后激射而来。 秦无疆警觉,凌空翻起本可躲开暗箭。 可那前头,却是慌不择路的风花误。 他想也没想,陡然转向猛地一扑,借力将风花误压在柱子上。 双唇瞬息相触。 风花误却惊恐瞪大眼,没有半分甜蜜。 因她眼中,是半截没入秦无疆身体的短箭。 秦无疆摸着风花误散乱的鬓发,喉结上下动动,唇色已经开始苍白:“别怕,二……二哥护着你呢。” 话刚落,人便栽倒下去。 “二哥哥!” 风花误尖叫,声音撕心裂肺。 “哎呦!这可惹下大祸啦,快去请大夫啊!”鸨母急着喊人,“这可是秦太傅的嫡孙啊!” 放冷箭的人一听,吓得扭头就跑,一屋子乱成一团。 “抓!快把他给我抓住!” 鸨母拍着大腿:“抓不住他,我交代不得,你们也没好儿!” 长春苑顿时鸡飞狗跳,有小厮悄无声息地溜进间客房。 房中公子端坐,黑纱罩面。 “都办妥了,秦二爷受伤昏了过去——” “昏过去了?”那公子惊呼,猛地站起来,声音清脆。 小厮瞪大眼。 女人? 这秦二爷的风流债还真不少,竟是个女扮男装的想要他性命。 “不是说划伤他就行,你们怎么敢!” “哎呦小姐,这刀剑无眼我们哪儿能完全保证得了,不过您放心,这秦二爷身手矫健,应该死不了的。” “应该?!”秦昭宁脑袋嗡的一声,想出门却叫小厮拦住。 小厮掂了掂手:“银子呢?” 秦昭宁冷静下来,吩咐一句:“把银子给他。” 身边同样女扮男装的吟秋递了包银子。 “这些钱你拿好,再替我去睢安侯府前将事情喊出来,务必要让曹世子听见。” “得了。”小厮一掂量银子分量顿时眉开眼笑,扭头便走。 秦昭宁像在瞬间脱力,跌坐在凳子上。 “小姐……二爷,二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吟秋劝道。 她们哪知这些流氓下手这样没轻没重。 秦昭宁眼泪扑朔朔地落下,也没了运筹帷幄的霸气劲儿,只剩小女儿的柔弱:“二哥若有什么好歹,我……我哪儿还有面目活下去。” “小姐!”吟秋扑在她身上,“奴婢,奴婢这就出去打听。” “仔细着,千万别叫人发现了。”秦昭宁嘱咐。 “奴婢明白。”吟秋悄无声息地出去,看着廊下站着三名大夫,连忙打听。 大夫摇摇头:“不好说,赵大夫正在拔箭,若是止不住血,性命危矣。” “什么!”吟秋也慌了,急着朝里面探头。 风花误守在帘子外,几度哭昏过去。 另一边,曹彧一身蓝白劲装坐在马上,眉头微蹙。 前面堵着不少人,骂骂嚷嚷好生吵闹。 “爷,前面是两个泼妇骂架,要不咱们绕路?”陆峥提议,“反正还有时间。” 曹彧点点头。 若只是他们两人,当然可以绕过去,但他手边还牵着一匹白色小马。 白马显然不太安分,安全起见,曹彧没有选择带着马穿过人群。 暗处,听春见他改道稍稍松了口气,又急着张望。 怎么还没到。 那要放谣言的小厮再不来,曹彧就要出城了。 大公主邀了四位贵人赛马,自然不能是宫中的小马场,而是定在城外的玉山马场。 玉山马场大小仅次于御苑,甚至还能放些野物进行狩猎,是长安贵族比较喜欢的玩乐之处。 而曹彧一旦出城,这消息就不好传了。 “世子爷!世子爷不好了!” 那小厮终于敢来,拦在曹彧马前。 “小的是长春苑的,秦二爷跟人打架,被人放了冷箭,就射在胸口上!” “什么?!” 曹彧立刻回马,将小白马的缰绳递给陆峥:“你去替我回了公主殿下,今日……今日不能去了。” 他心中虽然遗憾,却没有迟疑,扬鞭催马在街上狂奔。 陆峥赶忙听命,牵着小白马出城。 暗处,听春紧攥的拳头终于松开。 大公主。 “大公主又怎样,还不是抢不过我们家小姐。” 二爷和世子爷是什么情分,二爷有事,世子爷怎么可能还去赛马。 小姐真是太聪明了。 听春得意,撇着嘴:“和你那未婚夫好好赛马去,少来纠缠我们家世子。” 第二九八章:马场 玉山马场。 长宁换好一身骑射服,上衣绯红,下裳是光滑的银白雪绸,腿部用红绳绑好,修长有力,一头马尾高梳,由一只精巧的镂空金丝冠及银钗固定。 她大步走来,英姿勃发。 马场前,慕清彦正骑在一匹白马背上。 他也没刻意装束,天青的袍子绣着竹纹,黑云缎面靴蹬在脚蹬子上,显得小腿笔挺有力,再往上,是与之相衬的银白发带飘在肩头。 慕清彦这样的长相,真的不需要什么华服锦缎就能出尘脱俗,恍若谪仙。 长宁的目光倒没在他身上过多停留。 只是除了慕清彦,马场当中却无旁人。 有侍从牵了匹白驹过来,跪在长宁身前请她上马。 长宁虽然习惯了自己上马,但这种上法她也不陌生。 脚踩在奴隶背上,她很自然地坐上马背。 奴隶退下,银乔上前。 “其他人都没来?”长宁问。 曹彧可不是迟来的人。 “是,秦家二爷说了不来,五殿下派人来说是正在巡城脱不开身,晚一点到,让公主先玩着,至于世子爷……还没有消息,应该已经在路上了。”银乔说。 长宁眉头微蹙。 她已经算到秦无疆不会来,五皇子应该是巡城时遇着意外,毕竟今日是突厥使团进城的日子,长安街人数众多,他负责巡城遇到什么突发状况耽搁了也属平常。 唯有曹彧。 他不应该迟到的。 前世大表哥待她情深,便是今生在宫中小马场骑射那日,她也看得出来,曹彧是愿意娶她的。 否则孤男寡女,曹彧恪守礼教,是断不会答应和她一道去马场的。 可如今迟来。 长宁疑惑地瞥了场中那风华绝代的郡王爷一眼。 难道是心中忌惮? 长宁脸色一沉。 慕清彦被看得无辜一笑,他驱马走了两步,上前道:“大殿下,时辰还没到,我们等一等吧。” 他主动提出,长宁神色略一缓和,点头同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慕清彦倒是神色不动,自行看着马场四野风景。 长宁使了个眼神,催银乔派人去问。 內侍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见陆峥催马而来,身后是一匹雪白小马。 长宁回眸瞬间就认出它来。 “雪浪!”女孩笑颜如花,催马迎了过去。 慕清彦施施然回头,就见长宁兴冲冲的背影,他轻轻眨眼。 那小马也欢腾起来,陆峥松开马缰,雪浪嘶鸣一声冲长宁加速。 长宁扬鞭一声催,胯下骏马也迎着雪浪奔去。 两匹白马极速间擦身而过。 马背上的少女绯衣鲜艳,如一朵红莲般凌空绽放。 翻云卷! 长宁从马背上凌空一翻,旋转一百八十度,准确地落在雪浪背上。 雪浪欢快地扬蹄嘶鸣,载着长宁风驰电掣,它颈上鬃毛当真如雪浪般翻腾,与少女长袍兜起的红浪交相呼应,绚烂多姿。 场上回荡着女孩爽朗的笑声。 雪浪。 雪浪。 承载长宁多少幸福回忆的雪浪。 长宁心生感慨,不过也没让雪浪疯多久,很快就勒住雪浪的势头,几步来到陆峥身前。 陆峥几乎看呆。 世子爷特意牵马而来,为的就是方才那一刻吧。 可惜……世子爷没能看到。 “曹彧呢?”长宁清亮的嗓音响起。 她摸着雪浪鬃毛,眼底眉间都带着笑意。 大表哥仍是那个大表哥。 他温纯如水的好,简单和善,无微不至。 今生,长宁心中坚冰难融,却愿意为曹彧打开一道缝隙。 接受他的好。 陆峥闻声才回神,慌慌张张从马背上下来:“见过殿下。” 长宁挥手免礼。 “殿下恕罪,二爷在长春苑惹下祸事,受了伤,我家世子正带人过去,今日……今日怕是不能赴殿下的约了。”陆峥喉结动了动,偷偷抬头去看长宁脸色。 长宁抿着唇没说话。 身后响起两声马蹄响。 不知何时,慕清彦已经掉转马头,看着她的侧脸。 女孩一颦一笑,或喜乐或失落,都在他眼中缤纷闪烁。 “殿下勿怪,”陆峥急道。 他一早就得了长公主的嘱托,不能得罪长宁,也察觉到曹彧与长宁之间是互有情意的,眼睛一转立刻添了句:“我家世子是很想来的,他还连夜为殿下的神驹挑选合适的马鞍,还请殿下不要介怀,待料理了长春苑的事,世子爷一定入宫向殿下赔罪。” 是很想来的。 长宁笑笑,摸着马鞍,“赔罪就不必了。” “改日再见不迟。”她说。 “是,”陆峥松了口气,又拱手:“世子爷那边恐需要人手,小的就先告退了。” 长宁嗯了声。 陆峥牵着马退下,还不到马场外便急着翻身上马。 长宁则掂量着马鞭子。 长春苑的祸事。 秦无疆可是长春苑的一霸,满长安谁人不知,能惹什么祸事? 便是有祸事,也是秦无疆闯祸伤人,断没有被伤的道理。 长宁不以为意,转头对上慕清彦一双清澈见底的眸。 如今这赛马,倒是只剩下她们二人了。 长宁抿唇。 也好,她倒正可以抽出机会,向慕清彦问问清楚。 她回马,慕清彦似有觉察,颔首道:“殿下,去前面猎场可好?” “正有此意。”长宁笑说。 此处是马场中央,虽然今日玉山马场不会再接待其他贵族,但毕竟人多眼杂,言行举止都有不便。 “殿下狩猎!”有人传令。 马场里立刻有人送上弓箭,还有护身的匕首等物。 长宁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匕首,只接过箭筒背好,手持长弓,策马前行几步。 慕清彦也没有接刀匕,只拿了弓箭。 另一侧准备就绪,立刻放出了笼子里的野物。 兔子山鸡,甚至还有一只白毛狐狸。 这是彩头。 “殿下请。”慕清彦伸出手臂示意。 长宁点头,率先驱马追了出去。 身后自然有护卫相随,但雪浪何等速度,突厥汗王宝马的后裔,岂是凡马可比的。 慕清彦也驱马疾驰。 他的马是辽东骏马,高大威猛不输长宁。 二人一前一后风驰电掣地奔出。 银乔坐在马背上看着,一瞬失神。 若非公主属意睢安侯世子,这位辽东郡王倒是顶顶好的。 容貌本事都与殿下不相上下,也是天造地设。 “殿下,您慢着点儿!”银乔催马追去,可她当年虽跟着柳后学过骑马,却哪里比得上长宁和慕清彦,很快就被落在后面。 第二九九章:偿命 “殿下?郡王?” 侍卫们很快跟丢了目标,呼喊声响彻山林。 玉山马场虽然不算太大,但毕竟是圈了半个山头,有密林有草丛,想找两个人还真不算容易。 “殿下对这马场很熟悉。”慕清彦从密林小路里看到侍卫们找向远处,转头,女孩子已经掉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来之前看过马场的地图。”长宁找了个借口。 慕清彦也不多问,跟着掉头。 “大理寺已经联合刑部审理方谦的案子,”长宁转头,对慕清彦认真道了声:“多谢郡王相助,替我保下方谦性命。” 慕清彦噙笑:“殿下客气。” 他不多说,长宁也点到即止,另开一题:“不过长宁还有一事不明。” “殿下是想问慕某的来意吧。”慕清彦笑容温和。 这并不难猜。 长宁点头,勒停马头盯着慕清彦的眼。 慕清彦毫无躲闪之意,眸中也是澄澈如许。 “此来,皆因当日观星所示。”慕清彦说。 “观星?” 长宁眉头上扬,颇为惊异。 慕氏,异人也。 这就是那本手札中称慕家是异人的原因么。 观星。 “星象何解?”长宁问,气势迫人。 慕清彦瞧她气场过人,唇角上扬。 长宁蹙眉。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慕清彦笑意更深,微微露出牙齿,声音却很无辜。 长宁板起脸。 “本宫在问你,星象何解。” 慕清彦还算恭谨:“殿下息怒,臣只是在想,该从何说起。” 以臣自称,便是分了上下尊卑。 “从可以说的地方说起。”长宁很清楚慕清彦聪明过人,他若不想说,她也问不出什么,倒不如只听他可以说的。 至少。 能省掉判别真伪的时间。 “遵旨。”慕清彦拱手。 而此刻,长春苑中已经乱做一团。 一盆盆血水从房间中端出,风花误脸色惨白,哭着要进去。 那吟秋在外面听着,小脸惨白。 难道真的弄巧成拙,伤了二爷性命? 吟秋几欲栽倒。 若是二爷有事,别说她们了,就是小姐自己也要内疚而死。 “小姐,小姐您快出去看看吧,二爷……赵大夫说二爷好像快不行了!”吟秋哭着扑进来。 秦昭宁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栽倒下去。 吟秋扶住她,一个劲地捏人中。 她们是悄无声息地潜入,现在秦昭宁昏过去,她都不敢叫人。 还好秦昭宁很快就醒转。 “快,快去家里报信,叫母亲进宫求太后娘娘派太医来!”秦昭宁吩咐,又拉住吟秋。 吟秋不明所以地回头。 秦昭宁泪珠儿不断,但理智仍在:“记得,说你是在给我买糕点时,在街上听到的消息。” “二哥若是折了,我纵无颜见母亲也要扛起事来,我更不能输。” “是,奴婢记住了。”吟秋得令跑了出去。 秦昭宁也压低黑纱帽走出房门。 “快,快去请秦太傅家的人来,把人抬走啊!”鸨母站在前面火急火燎地喊人过来。 “你干什么!二哥哥正在拔箭,不能受这折腾!”风花误阻止。 “你个赔钱货,就是你惹出的麻烦!”鸨母气得半死,一边指挥打手进去:“快快快,快抬回秦家,可不能死在我长春苑呐!” 风花误拼死拦在门前。 “他福大命大,他上战场,乱军之中都完好无损,他怎么可能有事,他不会有事的!”风花误双手扒着门槛不许人进。 “那血一盆子一盆子往外端,就是个好人也受不住,快快快,把她给我拉开!” 鸨母急了眼:“这要是死在长春苑,别说你风花误,就是整个长春苑都难活!赶紧给我死开!” 秦无疆不是寻常人,今儿个是突厥使团来朝,忙不开,秦太傅想必还不知道事。 一旦知道了,就是秦太傅不说,那太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抄了这长春苑还是轻的。 “不行!不能打扰二哥哥治病,他不会有事的!”风花误被推搡一边,仍拼命反抗。 “住手!”秦昭宁也实在等不及站了出来。 “好你个大胆的鸨母,若秦二爷因你耽搁了病情,你看我秦家肯不肯善罢甘休!”秦昭宁喝道。 鸨母一时犹豫。 “昭宁,昭宁!”风花误像看见了救星,扑过去抓住秦昭宁的手:“怎么办,怎么办,二哥哥昏迷不醒,流了好多血,大夫又不让我进去,怎么办……” 风花误是真的慌了神。 秦无疆若有个三长两短,她断断不会独活。 “我去看看。”秦昭宁大步进门。 鸨母回神:“这什么人啊这!” 风花误却没理她,紧跟着秦昭宁进去,嘭地一声关上门。 “不能进,不能进,”赵大夫的小药童拦着她们,“我师父正在拔箭,耽误不得。” “胡言乱语,拔箭只需片刻,便是止血包扎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七斤呢?!”秦昭宁喝问,“怎么保护的二爷!” 却不见七斤回应。 秦昭宁扭头看向风花误。 风花误摇头,她方才还见着七斤帮着抬秦无疆进门,怎么救治的这功夫,人就不见了。 秦昭宁眼珠左右转动,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把纱帐掀开,”她催促小药童。 小药童不敢动作:“不行不行,我师父……” “你师傅到底想对我哥做什么?”秦昭宁推开药童,伸手要亲自掀帘。 不过顷刻。 那道帘子自己掀开了。 赵大夫端着一盆血水走出来,看了秦昭宁一眼,没说话。 秦昭宁向里望去,秦无疆直挺挺躺在床榻上,半截身体盖着薄被,一动不动。 “二哥……”她怔住。 风花误蹬蹬倒退两步,疯了似得冲进去,撞翻了赵大夫手里的血水盆子,一头扑在秦无疆身上:“二哥哥!” 门外老鸨一听这哭丧的声,也跟着号了起来。 “我的天啊,这可怎么活啊!” 秦无疆啊。 秦太傅的嫡长孙,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就这么折在她的妓院里。 她这条小命,今儿个就算是交代在这儿了! 鸨母绝望地坐在地上。 屋里秦昭宁眼泪扑朔朔地落,怔怔迈步上前。 “二哥……二哥……”她喃喃,伸出颤抖的手指想放在秦无疆鼻下。 “你滚开!”风花误一把推开秦昭宁,“你——” 秦昭宁也在瞬间扣住她的肩头:“你还我二哥命来!” 风花误一怔。 第三百章:抓住 “我二哥好端端地来,怎就变成了这样!”秦昭宁摇着风花误的肩头,眼泪扑朔朔地落下。 风花误瞪着秦昭宁,目光向下移到秦昭宁捏着她肩膀的手。 那只手白白嫩嫩,四根手指嵌在她后肩骨上,用力按了三下。 这三下,算是换回了风花误的神智。 她脑袋里瞬息间过了很多东西,再看秦昭宁眼中泪花闪烁,方才的哀痛却尽数消失,唯有强做镇定的惶恐。 风花误没有去看床上的人,而是眉眼一垂,哭了声:“就让我随他去吧!”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推开秦昭宁,低头冲桌角撞去。 不论秦昭宁在设计什么,她都不在乎。 秦无疆是她的信仰,是她活着的希望,秦无疆没了,她便是行尸走肉。 生无可恋。 风花误冲劲儿很猛,秦昭宁被她撞到一边踉跄后退。 就在这须臾。 一只手握住了风花误的腕。 大手力道十足,风花误被人拉回,摔入一个怀抱。 “二……二哥哥,”风花误瞪大眼。 秦无疆已经坐起来,风花误一头扑进秦无疆怀中。 秦昭宁也哭着扑上来:“哥你没事,你可吓死我了!” 秦无疆双目明亮,揽着风花误的手一推,将风花误从他怀里推开,自己掀开薄被,“我当然没事,若是被这些小毛贼伤了,我这些年的功夫岂不是白练了?” 两个女子低头,只见秦无疆衣衫半敞。 伤口是有,却是在肋骨之外,已经包扎好,显然只是些皮肉伤。 皮肉伤。 皮肉伤哪能流出这么多的血? 风花误和秦昭宁都不是傻子,相反,两个人冷静下来都非常聪明。 她们关心则乱,被秦无疆给戏弄了。 就见秦无疆从床下提出两只死鸡,鸡脖子上都开了口子,血已经流干。 鸡血。 都是秦无疆的把戏。 风花误立刻收敛无措,站在床前舔舔发干的唇,抹着眼泪:“二哥哥没事就好,可吓死梦妤了。” 秦无疆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在秦昭宁脸上:“昭宁,瞧你急得额上都起了薄汗。” “还不是二哥捉弄人,这种事你怎好胡闹,”秦昭宁频频眨眼,舔着嘴唇埋怨道。 秦无疆低垂下眼皮,干涩地笑了声:“劳妹妹记挂。” 秦昭宁全作未觉,还嗔怪:“若不是吟秋在外听到消息,我何至于扮成这幅模样来看你,真是,哎呦不好,我让吟秋去告知母亲,求母亲去皇姑祖哪儿为你请太医了,”秦昭宁唱念俱佳,转身便要走。 “我这就回去拦下母亲。” 秦无疆一直没说话。 直到秦昭宁走到门前,他才开口。 “此刻出去,不怕撞见曹彧么?”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是叫人去请大表兄来帮忙了么?”秦昭宁回身,双眸诚恳真挚。 秦无疆低头捏着手指,几度抬头复低头,双眸精明流转有神。 “三妹运筹帷幄,竟也有此疏漏?” 秦昭宁盯着她,微一嘟嘴:“兄长这是在疑心昭宁么,昭宁——” “够了!”秦无疆呵斥,猛地站起来,牵动左肋伤处,洁白的纱布再度殷红,风花误急急上前扶他,却被他推到一边,兀自向秦昭宁走去:“我不是疑心,我是确定!” “确定什么?”秦昭宁睁大眼睛迎上秦无疆。 兄妹二人杏目相似,同样漂亮,映出彼此身形。 秦昭宁纤长的睫毛轻颤,最终卷翘上扬,没有半分迟疑。 “听不懂是吧?”秦无疆逼近,低头看着妹妹,兄妹二人脸对脸互瞪,秦无疆猛地伸手指向窗口:“知道那边是什么方向吗?” 秦昭宁眨眼,“不知。” 秦无疆收回手指,用力戳向自己胸膛:“我,我去偷鸡,经过了你的窗前。” 秦昭宁眼珠慌乱四散,立刻道:“哥哥看错了,我才……” “你知道七斤干什么去了吗!”秦无疆大喝着打断她,眼珠四下瞟动,就是不忍去看秦昭宁。 “干……干什么……”秦昭宁眼皮上下抖动,肩头也开始不镇定地颤抖。 秦无疆不语。 秦昭宁瞪圆的眼珠瞬间充盈,一颗溜圆的泪珠啪嗒一声砸在地板上。 她扬起下巴,企图将泪水吞回去。 纤长白皙的脖颈,姣好美丽。 “二哥……” “你别叫我哥!”秦无疆怒吼,挥着胳膊将她推开。 秦昭宁被他推搡得倒退半步。 但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扑上来一把抱住秦无疆,死死搂着他的脖子痛哭起来。 “二哥哥……二哥哥你都知道了,你知道了也没关系,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二哥哥我好怕,我好怕……” 秦昭宁炽热滚烫的泪水沿着秦无疆脖颈流淌,沾湿他一片衣襟。 这些泪水仿佛能抽空人的力气,让秦无疆垂下双手。 他张张嘴,却总是说不出话。 说什么。 十五年的兄妹之情。 他把妹妹捧在手心,也知道妹妹是真心相待。 “却都比不上一个男人,是吗?”他垂着眼皮,没想到是曹彧。 葬送他兄妹情谊的人。 会是曹彧。 “不,不……”秦昭宁哭着摇头,“我没想过伤哥哥性命的,哥哥你该懂的,你该懂我的,我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懂。”秦无疆冷冷开口。 不懂。 秦昭宁对他的关心不是假,他也知道秦昭宁绝没有伤他性命的心思。 但他就是不懂。 不懂自己贤淑善良的妹妹,竟然会动手做这种事。 算计。 如今就能这样算计,牺牲他,利用他和曹彧的交情,破坏曹彧和大公主的感情。 她和那些心狠手辣的内宅妇人又有什么区别! 秦昭宁松开手臂,站在秦无疆身前。 她双目红肿,却眸光坚定。 “我可以祝福大表哥娶任何人,只要是大表哥的选择,我都不会去破坏,唯独楚长宁不行。楚长宁不行啊,哥哥,你知道的,我怎能看着他步入火坑——” “什么火坑,他娶大公主,就一定是步入火坑么。”秦无疆冷笑。 秦昭宁郑重点头:“是,楚长宁就是颗灾星,她会害死大表哥的。” “所以,你就派人暗算你的亲哥哥?”秦无疆问。 秦昭宁倒退半步,艰难咽下一口口水,躲避着秦无疆的目光。 “你知不知道,七斤已经去抓那个和你交易的混混?”秦无疆摇头苦笑:“我千算万算,想看看是何方妖魔鬼怪竟敢算计我,却没想到,抓住了我自己的亲妹妹!” 第三零一章:附庸 “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二哥愿意帮我救大表哥的。”秦昭宁低下头。 “救他?你凭什么说救曹彧。” 秦无疆逼近一步,扬眉质问:“你凭什么替他做选择。” 秦昭宁喉头动动,一双美目通红,没有开口。 “昭宁一贯聪明,当知爱不是理由,错就是错。”秦无疆盯着她字字铿锵。 秦昭宁眼珠抖动,后退一步。 “我是错了,但我不后悔。”她说。 秦无疆皱眉。 他和曹彧这样的至交好友,他都不曾干涉过对方感情上的选择,昭宁聪明过人,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 “昭宁,你现在这样,和无知妇人有什么分别?”秦无疆冷冷问道。 秦昭宁盯着地,梗着脖子不动。 “你的学识呢,你的教养呢?你对人对事,该有的尊重呢?” 秦昭宁咬唇,眼含泪花。 “曹彧是人,是个成熟理智的男人,他不需要你来替他做决定。”秦无疆眸光有些发狠,拂袖,“你也不配替他做决定。” “二哥!”秦昭宁拽住他的袖子不让秦无疆走。 “纵然我的办法不对,但我的本意是好的,我的判断是对的,大表哥跟楚长宁在一起,一定会受到牵连,她们不会有好结果的!”秦昭宁急急道。 “住口!”秦无疆短促呵斥。 秦昭宁一顿,眼泪汪汪地看着秦无疆:“二哥你,你不是一直相信我的判断吗?” “相信你的判断,”秦无疆呵笑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么?” 秦昭宁张着小嘴:“是,是分汤,连祖父都夸我——” “分什么汤,”秦无疆声音有些粗犷,“当日还是我跟祖父求情,你才能进来讲你的分汤之说。” “这正说明了二哥你相信我的判断啊,那这一次二哥你再信我,再信我一次。” 秦无疆嘴角抽了抽。 “你知道是谁劝我相信你的么?” 秦昭宁怔住,声音竟有些发颤:“是……谁?” “是你口中的灾星!” 就连一旁听之任之,竭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风花误都是一凛。 是楚长宁。 “是她劝我,让我多听一听你的意见,我才决定帮你求情的。”秦无疆盯着妹妹的眼睛,一字一顿强调:“就是大公主,就是楚长宁。” 秦昭宁不住摇头。 她不相信。 “不,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凭我自己的本事,不是靠她,不是!” “当然不是,昭宁,你很聪明,但是大公主她相信你,她愿意给你你想要的舞台,你为什么还要算计她?”秦无疆很是失望。 一个聪明人若是在不该聪明的地方耍聪明,就是最愚蠢的行为。 “我想要的舞台,呵,”秦昭宁冷笑:“我只想要大表哥。” 秦无疆舔舔干燥的唇,仰头看向天花板。 “我只想要大表哥。”秦昭宁再次强调。 “我不要什么舞台,我有高贵的出身,强大的家族,我还需要什么舞台?我只需要大表哥,一个温润的君子,一个举案齐眉的夫君啊!” 秦无疆看着仿佛在瞬间陌生的妹妹,又笑笑。 “是我错了。”他开口:“我怎能奢望所有人都像她一样……” 秦昭宁瞪他。 “兄长是在说,我不如她么。” “你不如她。”秦无疆干脆利落地回答。 “她的眼光,从不局限在‘女人’这个界限上,也从不认为,自己会是谁的附庸。” 秦昭宁呵笑一声,擦干泪水,漂亮微红的眼移像风花误,讥诮一笑。 风花误抿唇,别过头。 “是,我们都是男人的附庸,我们都不如她,但这正是她会给大表哥招来祸患的地方。”秦昭宁说。 这一次,秦无疆没有回应。 “她出身高贵,人又聪明绝顶,肯努力有才华,不甘平庸,她这么优秀,但她会是一个好妻子吗?”秦昭宁迈前一步。 秦无疆迟疑,退了半步。 “她能给大表哥带来荣华富贵,但她能带来幸福和乐的生活吗?她能安心相夫教子,侍奉婆母长辈,逆来顺受吗?”秦昭宁再近一步。 “你我都很清楚,她是带着多大的恨意和目的来到长安,她有多少手段和计策没有使出,你怎么知道,嫁给大表哥,不是她的计谋?” 秦无疆猛地抬头。 秦昭宁目光灼灼,让他不能躲避。 他下颚左右移动,舌头舔过牙齿,咽下的是一口艰涩唾液。 秦昭宁抓住他的手:“哥哥,我真的不是为了自己,我是担心,担心她固执着要为柳家翻案,会让大表哥,让曹氏一族步柳家的后尘。” “但这是曹彧自己的选择,”秦无疆仍然尊重曹彧的想法。 “这是长公主的选择!” 秦昭宁尖叫:“这不是大表哥的意思,是舅母,舅母要大表哥陪她赛马,是舅母安排他们见面的,表哥至诚至孝,怎么会违逆舅母的意思!” 秦无疆蹙眉。 当日家宴上的事他都看在眼里,的确是长公主率先试探的长宁。 “但曹彧的为人我了解,若他当真不愿,也会找借口推辞,就像今日——” “不!”秦昭宁声有些尖,她拍着心口,双目瞪得溜圆:“只要舅母要大表哥娶我,他也一定会娶我!” 秦无疆舔着唇,一时犹豫。 外面原本混作一团的人声突然停止。 “曹世子来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整个长春苑的人都安静下来。 秦不离曹,曹不离秦。 这秦无疆闯祸一贯都是由曹彧收尾,二人感情非同一般。 今日秦无疆突然被人杀害,曹彧还不要发疯。 在场识相的人都保持安静。 曹彧甩开马缰,就往里面冲:“无疆在哪儿?” 秦无疆闻声眼睛一亮,走到门前。 “二哥!”秦昭宁拽住他衣角,“二哥,楚长宁真的会为曹家召来无尽祸患,二哥!” 秦无疆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木着脸掰开秦昭宁的手。 曹彧在外面惊闻噩耗,倒退一步脸上血色全无。 “不可能,”他强做镇定,撑着一笑:“无疆惯会捉弄人,必……必是他在捉弄你们,我去看他!” 曹彧没走几步。 赵大夫正要下楼,之前血水盆被风花误撞洒,弄得他一身是血,甚是可怖。 曹彧下巴颤抖,瞬间红了眼。 “无疆!”他仰天长啸,疯了似得冲上来。 而屋内,秦无疆双目一红,推门的手却停在半空。 第三零二章:失望 秦昭宁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却被秦无疆冷冷甩开。 彼时曹彧已经哐当一声推门而入。 “无疆!”曹彧看到秦无疆活生生站在面前,长舒口气,一颗心落了地。 追着上来鸨母却啊呜一声,蹬蹬倒退数步,指着秦无疆话都在哆嗦:“鬼……鬼吗?” “什么鬼,谁说秦二爷死了的?”赵大夫在旁无奈开口。 老鸨指着大夫身上的血,“还有那一盆盆的,的血水。” 赵大夫不好解释,只道:“人哪里流得出那么多血,好了好了,且都散了。” 他还道晦气。 好好地来救人命,却被人威胁着演戏,还弄了一身的鸡血。 赵大夫甩袖,带着小童子离开。 曹彧的脸色也由白转红,一拳擂在秦无疆肩头:“你个混球!” 秦无疆反手握住曹彧的拳头。 “干什么?”曹彧被他眼神看得眉头一皱。 “大表哥,”秦昭宁屈膝一礼。 “昭宁表妹也在,”曹彧微怔,拱手客气施礼,略微有些拘束,不似刚才那般洒脱。 不过秦昭宁是大家闺秀,怎么会出现在长春苑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还是一身男装。 曹彧眉头上扬。 “我……我是听人说二哥在这里惹出祸事,才急着来看的。”秦昭宁说,惴惴不安地看了秦无疆一眼。 秦无疆盯着曹彧,没说话。 曹彧觉察,揉揉自己泛红的眼眶,恼羞成怒:“你还敢笑我。” “不笑,”秦无疆难得的一本正经,“夸你,好兄弟。” 曹彧鼻哼一声,走进屋里。 秦无疆则冲着鸨母咧嘴一笑:“知道以后该怎么伺候小爷了么?” “哎呦我的祖宗呐!”鸨母高呼一声,一身的冷汗可算落下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鸨母告饶,秦无疆嘭地一声把门关上。 鸨母倒是个懂事的,一见秦无疆完好无损,立刻派人通知秦家,不必派人来了。 “都是场闹剧!二爷不过是在捉弄我们罢了。” 屋里,曹彧掀了掀眼皮。 捉弄。 真的只是捉弄么。 “无疆,你这是在搞什么?”他问。 以二人的关系,曹彧也懒得猜,素来都是开口直接问的。 秦无疆这次却没回答。 他。 也没瞒过曹彧什么。 “搞搞事情啊,”秦无疆故作轻松,大刀阔斧地坐在椅子上,没脊骨一样倚进去,笑嘻嘻道:“这鸨母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得给她点厉害瞧瞧。” 秦昭宁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 就知道二哥哥不会狠得下心不管她,不管曹彧。 “只是如此?”曹彧蹙眉看他,又看了看秦昭宁,还有一旁坐在床上发楞的风花误,“那我就先走了。” 他起身,走到秦无疆身侧,还开口:“此刻去,应该还不算晚。” 秦昭宁双瞳瞬间收缩,跨前一步。 她反应迅速,在曹彧注意到她失态前,再走一步来到桌前。 “大表哥来得匆忙,喝口茶水再走不迟。” 她熟练地摆弄茶具,奉上一杯热茶递给曹彧。 秦无疆的角度看去,秦昭宁侧颜唯美真挚,双眸澄澈见底,爱意内敛而浓烈。 昭宁眼里心里,只有曹彧。 而长宁的心太大。 她装的是江山天下,是一门血仇,能留给曹彧的,又有多少。 曹彧看着秦昭宁,又看一眼显然心事重重的秦无疆,眼珠微微抖动。 “多谢表妹赐茶,”曹彧客气而疏离,双手接过茶盏。 秦昭宁低下头,眼中闪出泪花。 这就是她要的。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君。 她抬起眼睫,就见蓝袍少年英气逼人,心中顿生一滚热浪,恨不得顷刻就将自己融入他的身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曹彧微有察觉,抬头时,秦昭宁已经凭着惊人的自制力低下头。 她气质温纯如水,平和内敛,毫无异样。 曹彧眼珠上下动动,低头看向茶碗中澄亮的茶汤,抿抿唇,一手虚掩仰头饮尽。 这一幕还是没逃过秦昭宁的眼。 她喉头发干,素手紧攥。 这个男人。 她要。 她一定要。 “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曹彧放下茶杯转身。 秦昭宁立刻看向秦无疆,红着眼摇头。 “不要,不要让他去,他不能去。”秦昭宁心中的声音,秦无疆一字不落地接收到了。 “你知道她叫你去是为了什么吗?”秦无疆终于开口。 曹彧驻步。 秦昭宁则松了一口气。 二哥果然放心不下,要提醒曹彧。 拖住。 只要二哥能拖住曹彧,错过这次和辽东郡王摊牌的机会,一切就还有转机。 曹彧转身,“你知道?” “她必能猜到,我不会去,五皇子醉心抓贼见我不去,恐也不会按时抵达。”秦无疆说,“到时,便只有你与辽东郡王两人到场。” 只有两人…… 曹彧心中悸动。 他现在明白了。 若秦无疆所说属实,那长宁创造这个三人独处的机会,怕就是想像辽东郡王说明情况。 她。 是要告诉辽东郡王,她的心意。 曹彧心潮汹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 长宁女扮男装的模样,回眸的一眼,闪电般映过眼帘。 她真勇敢。 这样的女孩,他岂能辜负。 曹彧目光一沉,盯着秦无疆冷冷开口:“你和她发生什么,我不清楚,也不会去打听,所以我的事——” “大表哥,”秦昭宁急着上前,开口解释:“大表哥你误会了,二哥他不是要干涉你的……” “不是干涉是什么?!”曹彧几乎是吼的。 他白净的脸因愤怒而发红,是秦昭宁从未见过的怒火冲天。 还有那浓浓的失望。 “长春苑我也来过多次,那小厮倒是个生面孔也没随我过来,分明不是这苑里的人。” 他跨前一步,紧盯着秦无疆:“无疆,我以为你懂我。” 秦无疆木着脸,移开目光看向一旁。 “没想到,你也要来干涉我,还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曹彧看了秦昭宁一眼,舔了舔唇:“你还把表妹骗来!” 曹彧气得脸色发青。 秦昭宁的心意他送药那一夜就已经明白。 所以他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就是不想伤了昭宁这样温柔善良的好姑娘。 可秦无疆这个做哥哥的,竟然还设计让他们见面! 这还是他认识的秦无疆吗!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曹彧盯着秦无疆的眼,冷冰冰道。 第三零三章:要挟 “不是这样的!”风花误猛地上前想替秦无疆解释。 曹彧被秦昭宁往日的温良恭谦蒙住了眼,竟然将设计他的事叩在秦无疆头上。 往日里,曹彧对秦无疆最是了解。 但此刻正是了解坏,才使得情况更加糟糕。 曹彧看到秦无疆安然无恙,还主动提起大公主的事,如何能不怀疑他。 加上秦昭宁素来乖巧可人,当然是做事放浪无羁的秦无疆更像那幕后黑手。 风花误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秦昭宁。 她怕是早就想好了。 一切顺利当然是好,但万一东窗事发被曹彧识破,就用秦无疆来顶。 这是何等精妙的算计。 “不是这样的!”不待风花误开口解释,秦昭宁抢先开口。 风花误看向秦昭宁。 秦昭宁比谁都急,她上前解释道:“大表哥不要误会二哥,二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有……”秦昭宁咬着下唇难以继续。 秦无疆当然没有。 这桩下作的丑事,是她做的。 可她如何承认。 当着曹彧的面承认,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二哥是真的受伤了,大表哥,听了谁的挑唆,要如此怀疑二哥。”她说,一边挽住秦无疆的手臂,仰头看他:“大表哥和我二哥知交好友十多年,难道还不相信他的为人么?他怎会害你。” 曹彧喉结上下一动,盯着秦无疆:“我要听你说。” 他迈前一步,直视秦无疆双眸:“无疆,你说。” “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秦无疆舔舔唇。 秦昭宁一双明眸溜溜地转,心中暗喜。 曹彧越是这样信任秦无疆,秦无疆就越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他一定会去提醒曹彧。 但如此一来,只会加重曹彧对他的误会。 “你告诉我,是谁在设计我?”曹彧再近一步,几乎贴在秦无疆脸上。 这个距离,秦无疆表情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被他察觉。 而这个问题,让秦昭宁的得意烟消云散。 这个问题实在尖刻。 大表兄是觉察到什么了吗。 秦无疆抬头看他,手攥起拳头。 “是大公主,”秦无疆盯着曹彧,他此言一出,曹彧脸色瞬息阴沉。 “你说什么?” “她太擅弄权,我怀疑,她是要利用你退掉辽东的亲事,留在长安。”秦无疆木着脸说道:“你不要急着反驳我,我和她接触虽不算多,但总比你多。” 曹彧攥拳。 秦无疆喉结动动。 这对于他来说无疑十分艰难,但作为最好的朋友,他觉得有必要将所有可能性都提醒到,让曹彧有备无患。 “她对你很好,从庆安围剿突厥人那一晚,就非常好。当时你我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她却知道你我的身份,如今她翻云覆雨,那当初的一切,是否也在她计划之中?”秦无疆喉咙干涩,又道:“她,不会放弃为柳家伸冤,那你曹家,是否也做好了牵扯进这件事的准备。” 曹彧原本紧绷的手臂在这最后一句中松了下来。 他暴起的青筋缓缓平复,如他平常一样,文质彬彬。 “这就是你设计引我来的原因。”他问。 秦无疆不语。 曹彧望天,忽地笑笑:“多谢,多谢你的提醒,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谢。 一个谢字,要多疏离,有多疏离。 “你要走便走,谁能留你?”秦无疆冷着脸回敬。 “你很清楚谁能留我。”曹彧盯着他冷冷道,转身拂袖而去。 “世子爷?”陆峥刚来就撞见曹彧怒气冲冲地离去,赶忙回身去追。 秦昭宁也追出门外,粉拳砸在二楼栏杆上。 她扭头回身:“二哥,你怎么不告诉他,楚长宁根本不能做好一个妻子,怎么不拦住他。” 曹彧分明就是要再去马场。 这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秦无疆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你以为,我是在帮你?” 秦昭宁倒退半步,看着秦无疆嘭地一声关上门。 “二哥,你……” “你以为你说服了我?”秦无疆再近一步。 秦昭宁咬住下唇。 “你说的都非常有道理,也都正确,但我知道,这些都只是你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就算长公主看上的人不是大公主,是任何一个其他女人,你还是能找出千万种理由。”秦无疆说,他深吸一口气:“昭宁,你真的很让哥失望。” 秦昭宁眼睛瞬间红了。 她低下头。 “你一早就想好了,曹彧一旦识破,就用我来给你挡,对吧。”秦无疆说。 秦昭宁猛地抬头,“没有,没有,我怎会希望二哥与大表哥生隙,如果二哥照我的计划躺在床上,大表哥一定不会怀疑的,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秦无疆会识破她的把戏,闹成现在这幅样子。 秦无疆干笑两声。 于此同时,七斤也回来了。 秦昭宁一见七斤便紧张起来。 如秦无疆之前所说,七斤就是去抓那个收她银子的混混去了。 七斤看了秦昭宁一眼,转身对秦无疆道:“二爷,都办妥了。” “办妥什么?”秦昭宁急着问。 秦无疆说:“昭宁,你也把这长安城的混混们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给他们大笔的钱,他们就会跑?” “不,不是么?” 秦无疆笑了:“你是女子的身份已经被他发现,只要他稍微打听今天在长春苑里露面的小姐,就能知道你的身份。” 秦昭宁惊恐地瞪大了眼。 她决不能被人识破。 决不能。 “告诉我,你要永远受一个混混的要挟吗?”秦无疆双手握住妹妹的肩,“不论你做是世子妃还是皇子妃,即便是皇妃,你都要受一个混混的要挟!” “不!”秦昭宁尖叫,痛哭不已:“我不,我不要,我只是想嫁给大表哥,我只是想做他的妻子,我没想过要做坏事的,我怎么会去做这种事……” 秦无疆面色复杂,“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秦昭宁哽咽:“二哥,你一定能帮我的,对不对。” “一步错,步步错,昭宁,你本该知道这些的,你怎么就昏了头!”秦无疆恨铁不成钢地拂袖,转身背对秦昭宁。 “家丑不可外扬,我会帮你控制住那个混混,但是昭宁,你可万万要好自为之。” 秦昭宁抿唇,屈膝一礼:“昭宁明白,绝不会再犯糊涂。” 第三零四章:原委 秦无疆看着秦昭宁离开的背影,合上眼表情复杂。 他如今,已经摸不透这个妹妹的想法了。 只能盼着昭宁能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害人害己。 “二哥哥,你的伤……”风花误只关心他一人,秦昭宁变得如何,只要不碍着她和秦无疆,她根本不想管。 秦无疆看着眼泪汪汪的女子,坐在桌前,主动掀开衣衫。 风花误惊叫一声。 “二爷您又出血了?”七斤脸色一白:“小的这就给您找大夫去。” “不必了,”秦无疆摆手,看着风花误:“梦妤替我包扎就行。” 风花误连忙去取赵大夫留下来的白布和药。 七斤见状退了出去。 风花误端来用具放在桌上,半蹲在秦无疆身前,眼泪汪汪地伸出手想替他解开绷带,那双手就被秦无疆攥住了。 “梦妤,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风花误双手一抖,想缩回来却被秦无疆牢牢抓住。 “梦妤,昭宁变了,你也变了,是吗?”秦无疆看她,风花误顿时泪如雨下。 什么都瞒不过他。 瞒不过他。 “对不起……二哥哥,昭宁只说要我帮她的小忙,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风花误哽咽。 秦无疆看着她,眼中的失望就没消退过。 “今日我倒是长见识了,你们都已经长大,是我不该用少时的眼光去看待你们。”他说。 风花误猛地抬头:“二哥哥……” …… 玉山马场山林里,一颗高大树冠的阴影下燃起一丛篝火。 火上架着一只用长棍穿着的野鸡,转动长棍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 “殿下还想听什么?”慕清彦问。 长宁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他一眼:“想听这只鸡再叫两声,你能吗?” 慕清彦笑笑:“我慕家只传下一门观星术,未曾教过起死回生之法,不过殿下若愿意,倒是可以等天黑了,我看看星象有没有什么提示。” 长宁扬眉,微有些惊讶:“星象上连只鸡都有显示?” 慕清彦转转烤鸡没说话,但他的笑却是泄露了内心所想。 女孩拎着马鞭,腾地站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我!” 慕清彦笑容依旧,仰头看她。 他昂贵的蚕丝水袖及地,手上还在转动烤鸡,虽说是白天,但他这样俊美男儿的仰视总能让人惊艳。 长宁表情一松,也噗嗤一声被自己逗笑。 显示鸡的命运。 这种鬼话她竟然也信了。 是挺好笑。 她坐回石头上,想着方才慕清彦的话。 长宁让他从可以说的地方说起,他便说了。 “星象有异,我方往庆安查探。” 只此一句,长宁就信了。 星象有异。 她重生归来,自是天地间的大事,星象有灵,若真要显示也是以此事为先。 慕清彦所言非虚。 长宁稍加思索便明白其中原委。 原来重生以来最大的变化,竟然是她自己造成的。 前世她并非重生,星象无异,慕清彦自不会千里迢迢地跑去庆安,也就不会惹那若生事,攻打庆安。 没有庆安一役,自然也没有辽东一役。 两场大捷都没有,突厥人也不会想着要来长安议和,大楚长安自然风平浪静。 这当中还有千般变化无法言表。 而今生却因她重生而发生了许多变化,这变化衍生变化,终像像投石入水,涟漪越来越大。 虽然缓慢却坚定无移地蔓延着,改变了无数人原有的轨迹。 诸如宋宜晟。 前世他当登基称帝,如今却落得斩首断头的下场。 再如方谦、沈氏,还有善云等等,甚至于当初庆安侯府的诸多奴婢丫鬟都牵连其中,命运更改。 长宁不禁仰头。 此刻午时刚过,骄阳虽非烈烈也是明亮刺眼,不见星辰。 那广袤无垠的星空,竟真有指示吗。 指示她的重生。 指示所有人命运的结局。 那她今生的结局呢? 还有作恶多端的郑氏一族,忠心耿耿的秦家一脉。 长宁忽然起了兴致。 “我能观星吗?” 她很想看看,星象上是怎么说他们那些人的。 慕清彦看着她,低头去转烤鸡。 “殿下诸事繁忙,怕是没有时间学习观星术了。”他说。 长宁眉头一挑,听出了许多别样味道。 皇家的公主,大概是这世上最清闲的身份了。 不愁吃穿,足够尊荣,即便是出嫁,也必是寻常贵女期盼不得的好亲事,尤其是长宁这样饱受皇帝宠爱的嫡公主,更是万事不愁。 成日里扑蝶放纸鸢,好生清闲才是。 慕清彦却说她诸事繁忙。 长宁扬起下巴。 “我既有心学,自然能抽出时间。”她坚持,手指敲着膝头:“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只有你慕氏一族才能学成这观星之术?” 慕清彦哈哈一笑,将烤鸡从架子上取下,用油纸包好递给长宁,边道:“殿下可真是个明白人。” 长宁接过烤鸡拔出匕首切成一半分给他。 “那就只能劳你夜夜观星,为我大楚效力了。”长宁说。 慕清彦的家传绝学,他不肯外传,长宁也不强求。 毕竟这只是她的一时兴起。 如今局面混乱,她想在朝中站稳脚跟,要花费的心血绝不比前世少,哪有功夫跟他夜夜观星,浪费时间。 慕清彦笑颔:“愿为殿下效劳。” 他撕下一只鸡腿斯斯文文地吃着,相比之下长宁的吃法倒是粗狂一些。 她是拿匕首直接片的。 林子里鸟鸣几声。 两人默契地沉默着,半只烧鸡入腹,饮了些清水,长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该回去了。” 她想问的都问过了。 慕清彦的答案她也算满意。 甚至于,连他此来的原因都不需要长宁再猜。 慕清彦已经直接告诉她。 “乃因贼星冲帝。” “贼星自西而来,犯紫薇帝星,祸及后宫。”他的判词和当初钦天监监正的判词是一样的。 长宁虽不知道钦天监也曾说过此言,但她却可以联想到很多东西。 比如,宋宜晟为何急着进长安,郑安侯为何急于让假公主迅速露面。 原来都因为贼星冲帝这一星象。 贼星。 前世宋宜晟谋朝篡位成功,他亦是自西入长安,这贼星二字,他倒是当之不愧。 长宁如今已将前世今生的原委梳理通彻。 倒是要感谢慕清彦的知无不言。 “是该回了,”慕清彦也站起身,声音有几分说不出的低沉。 长宁翻身上马。 慕清彦亦上马。 忽然,他马鞭一折,指着前头密林深处:“是白狐。” 长宁顺着方向看去,却半点影迹没有。 再回头,就见慕清彦策马奔出,急追而去。 长宁也催促雪浪跟上。 白狐是此次狩猎的彩头,若能得到,乃是吉兆。 她虽没见到,但慕清彦实力远在她之上,所说应不会错。 “驾!”女孩扬鞭,追了上去。 第三零五章:夕阳 两人在马场密林小径是奔驰,两侧树枝不时伸来,胯下骏马也会偶尔腾跃障碍,十分考验骑术。 慕清彦是镇守辽东的一方郡王,马术当然数一数二。 长宁也是将门虎女,当仁不让。 这白狐追着追着便不见,两人却起了赛马的兴致。 当长宁高扬着下巴不服输地望着慕清彦那一刻,他便开口提议:“白狐狡猾又失了踪迹,如今已离开出发点很远,不如我们赛上一程,比比谁先回去?” “正有此意。”长宁笑应。 方才一番奔驰让她酣畅淋漓,直呼痛快,正是意犹未尽。 重生至今,或许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殿下先请。”慕清彦君子谦谦,长宁也不客气,马鞭凌空一甩,坐下雪浪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风驰电掣地奔出,慕清彦扬鞭一甩,紧随其后。 他二人溅起尘埃遍地。 有分散巡查的侍卫听到马蹄声喊道。 “是殿下!” “殿下和郡王在赛马,警戒!”侍卫们喊道。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急速从他们眼前略过。 男子俊朗飘逸,少女红妆英武,让人向往。 唏律律! 慕清彦一鞭下去,骏马腾跃一跳,竟超过了长宁。 雪浪到底年轻,不如慕清彦胯下骏马耐性足。 不过它血统不俗,也卯足了劲儿奔跑。 长宁更不服输,“驾!” 慕清彦从前便回头,女孩子眸光晶亮,笑容灿烂,认真而专注地驾马,二人的距离一寸寸地拉近。 他也不急着催马。 很快,长宁就和他并肩。 女孩笑意更深,再催马,将慕清彦落在后面,狂奔而去。 慕清彦笑笑,一夹马腹部,策马追去。 马背上,长宁笑容就没停过。 她一身汗气,浑身也有些颠簸的酸痛,但心里却是舒畅的。 仿佛将所有烦心不快,勾心斗角都抛在脑后。 长宁不由想起第一次同慕清彦正是相见时的情景。 当时慕清彦还带着易容伪装,相貌平平。 但长宁依然记得他给自己的感觉。 很舒服。 很平和。 如果说曹彧是杯温纯和善的水,让人赏心悦目,那慕清彦就是一潭幽邃宁静的湖,波澜不惊,能让看到他的人都赶到安宁平和。 今日也是如此。 长宁与他相见,听他谈吐,便觉舒畅。 “驾!”长宁扬鞭催马。 目的地近在眼前。 玉山马场也不算大,她们快马奔驰,太阳还没落山便回到马场中央。 “殿下回来了!”有人喊道。 立刻有人去林子里呼唤搜寻的侍卫回来。 殿下既然回来,估计也快动身回宫了,自然要把侍卫们找全。 四下寻找小队的人被派出去,长宁跳下马。 立刻有人奉上座椅糕点果盘茶水,供她休息食用。 长宁倒是没用什么果品,只坐下饮了口茶,发现慕清彦竟还没追来,不由一笑。 也不知这慕清彦是真放水,还是他撑得跑不动马了。 她笑吟吟,随手在果盘里捡了颗果子。 正要张口,只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殿下。” 长宁笑容一凝,手上果子也落回盘中。 “曹彧?”长宁站起来,笑着转身。 曹彧一身蓝白,腰带镶着宝玉,头上的金冠在阳光下甚是晃眼。 他大步而来,走到长宁身前,抱拳拱手:“见过殿下,曹彧迟来,还请殿下恕罪。” 长宁笑容绽放,“无妨,来了就好。” 曹彧低下头应是。 “殿下,曹世子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有人替曹彧开口。 曹彧摇摇头。 长宁扬眉:“我还道你是有事耽搁,今日不能来了,怎么,秦无疆闹出的事摆平了?” 曹彧表情一滞。 “都是小打小闹,只是习惯我去收尾罢了。”他说。 长宁扬眉。 若是前世,他的事长宁都不会参与。 但今生不同,尤其是曹彧和秦无疆的感情,她很了解这两人的关系。 即便是前世她都注意到,曹彧每每提及秦无疆时,眼睛总是神采飞扬,如今却蒙上一层雾色,看不清楚。 显然,两人间是发生了什么。 长宁上下审视的目光让曹彧感到局促。 她的目光如鹰似隼般犀利,任何的情绪都无法掩藏,让曹彧有些不适。 他正要开口,就听女孩意味深长地嗯了声。 “是秦无疆不愿让你来,所以故意设计引你过去?” 以秦无疆为所欲为的性子,说不得还真会这么做,只是曹彧若是介意…… 曹彧若介意,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他介意秦无疆破坏他们的约会。 只有曹彧在乎她的时候。 才会跟秦无疆生气。 他在乎她。 和前世一样,他用情至深。 长宁忽然露出璀璨笑容,伸手抓住曹彧宝蓝袖子下的手腕。 曹彧本要说话,顿时像木头人一样浑身僵硬。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几可以感到女孩掌心的温度。 与柔软。 脸颊在瞬间红透,及至耳根,竟比那天边霞光的色彩还要绚丽。 长宁笑容更深:“我们走走去吧,边走边说。” 曹彧喉结上下移动,只讷讷出声:“是,殿下。” 长宁拉着他来到马前。 “你说过……”她一顿,眉眼笑弯,换成了问句:“你想和我看夕阳吗?” 曹彧耳中充斥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她喜欢看夕阳。 她也喜欢看夕阳,喜欢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夕阳。 曹彧看着长宁抓着他手腕的手,壮着胆子将手臂抽出,在女孩微诧的目光中再度握住长宁的手指。 宽大的袍子遮住了一切。 但初恋的青涩与甜蜜却在二人心间蔓延。 曹彧紧张地笑着,问道:“边走边说。” 而长宁感受指尖传来的温度,表情有些复杂。 这是她在宋宜晟之后,第一次和男人牵手。 即便是宋宜晟,前世给她的感情也寥寥可数。 两人之间除了忙于朝堂的种种算计,便是欲望,加上今生她对他彻骨的恨意,重生后,她有意无意地已经忘却掉很多两人相处的细节。 原来一个男人毫无心机地握住你的手,是这样的感觉。 曹彧的温暖。 还有安全。 她抿抿唇,眼睛微热。 还不错。 与曹彧这样温润谦和的君子牵手,即便这样握着一辈子,她大概也不会觉得腻烦吧。 长宁仰头笑了。 “走吧,我们去看夕阳。” 曹彧拉着她,有人牵来两人坐骑。 二人上马,慢慢走在马场上,夕阳下背影被拉得很长。 远处的小径上,慕清彦驻马望着。 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女孩。 而他的马背上,挂着一只雪白的狐。 第三零六章:欣赏【月票30+】 “啧啧,真是可惜了。”慕清彦身后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 “这么好的彩头,却没能赢得佳人一笑。”声音的主人好生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慕清彦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他回马走入林子,一边将背上的弓箭丢向身后。 庄公子接住弓箭:“嘿?我是你的小厮还是怎地?” “不是你说要来给我当小厮的?”慕清彦扬眉问,庄公子不满地哼了声。 慕清彦回头睨他:“那把辽东郡王府的令牌还我。” “行行行,算我怕你,给你拿着还不行吗?” 庄公子撇撇嘴,他当然是靠着辽东郡王府的令牌混进来的,在玉山马场的人眼里,他可不就是郡王的小厮? 可他一贯不服输,这边阴阳怪气地催促:“快点走吧,待会儿人家看夕阳看风景的,看到你可就要扫兴了。” 慕清彦没说话,驱马走向一旁,将大道让开。 长宁和曹彧二人二骑缓缓走过,就连曹彧的近卫陆峥都识相地跟在远处身后,何况是侍卫们,当然远远跟着。 这么多人却没人注意到,林子里还有两人两骑间和一只白毛狐狸,正在看着他们。 “你说你,多好的红鸾星,美丽大方聪明勇敢,现在好了,来晚了,被姓……姓什么的世子捷足先登了吧。”庄公子幸灾乐祸。 慕清彦目送人远去,方开口。 “睢安侯世子曹彧,年少有为,作战英勇果敢,为人至诚至孝,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儿,”慕清彦说。 “她的眼光不错。”他又添。 “嘿?有你这么夸情敌的么?”庄公子瞥他。 慕清彦没说话。 庄公子从身后戳了戳他的肩:“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我可一直偷偷看着你们呢。” 慕清彦岿然不动。 “不承认是吧?那我问你,之前人大公主说回去的时候,你为什么骗人家说看见白狐狸了?我就在那林子里躲着,我怎么没看见白毛狐狸呢?” 庄公子一边说,一边跟那只被五花大绑了的白毛狐狸瞪眼,还一扬下巴问了句:“对吧?” 白毛狐狸当然不会搭理他,倒是慕清彦风清云淡地说了句。 “突然想和她多呆一会儿。” 庄公子差点儿跌下马来,也不跟狐狸大眼瞪小眼了。 “你这还不叫喜欢人家姑娘?” 慕清彦回头看他。 “不叫。”他答得干脆利落。 庄公子嘴角抽了抽:“那敢问我们梅妻鹤子的情感大师慕郎君,你对她这叫什么?嗯?” “突然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庄公子阴阳怪气地学慕清彦的语气说话,不伦不类好生逗趣。 慕清彦眉梢上扬,惊艳四方。 他施施然开口:“叫欣赏。” 庄公子嘴角抽搐。 他抿嘴,顿时抱拳拱手:“大师,我服!” 慕清彦没理他,自己驱马走了几步。 方向,却是回马场的。 庄公子拦住他:“哪儿去哪儿去,真不管啦?那可是你的未婚妻。” 慕清彦看他:“她既找到归宿,两情相悦,我岂能坏人姻缘。” 庄公子张张嘴:“不对啊,这明明是你的红鸾星!” 慕清彦不语。 “你们两个才是有姻缘的,而且也有名分,这名分还是早在她出生的那一日就定下来了。”庄公子不由强调:“她再威风八面,到底也是你的妻,你不松手,绝跑不了。” 慕清彦催马,依旧往相反的方向走。 庄公子夹了夹马肚子跟上,还有些恋恋不舍。 “你还给她抓狐狸,还帮她撑腰……” 慕郎勒马,扭头看他。 “好好好,我不啰嗦了。”庄公子举双手投降,“反正你错过这次的红鸾星,就真等着梅妻鹤子过一生了。” 慕清彦倒是无所谓地笑笑。 反正他也没想太多。 若非长宁正处在未来辽东郡王妃的位置上,他也不会注意到她。 但现在长宁自己有了选择,强扭的瓜不甜,他的家教也不允许他多人所爱,拆散别人的美好姻缘。 “我还不想她恨我。”慕清彦说。 庄公子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捂着嘴,情真意切地说着:“爱之深,便是得不到也要祝你幸福,啧啧,你这书读的比我多还真有用,果然是情感大师啊。” 慕清彦瞥他。 “不是么?”庄公子瞪眼问道。 慕清彦回首望去,女孩早就没了踪影。 “是因为麻烦。”他说。 “麻烦?你还有麻烦的事?”庄公子不可置信。 从小到大,慕清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还能观星卜卦,很难有事能麻烦到他,才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如今,他也有觉得麻烦的事了? 庄公子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你的红鸾星,若是恨上谁,还真挺挺麻烦的。”他说。 慕清彦不语,他已经来到马场前,将白狐狸交给马场的管事。 “这彩头,就算是我送给殿下的礼物吧。” “是,”马场的管事连忙将狐狸收好。 慕清彦回望一眼,长宁和曹彧似乎走了很远,也没有回来的意思。 他喉结动了动。 “走吧。”慕清彦说,和庄公子一道离开马场。 另一边,长宁和曹彧相谈甚欢。 从诗词书画到排兵布阵,再从武功兵器到天边火烧云的形状,曹彧惊讶地发现,长宁远比他想象得优秀。 甚至连秦无疆设计之事,都在长宁三两句的解释下,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接受。 关心则乱。 秦无疆这正是太重视他们这段友谊的表现。 而长宁也在认真了解着眼前这个男人。 纵然她们前世是夫妻,但长宁却从未关心过曹彧,所以如今她格外认真的听,认真的记。 不为旁的,只愿将前世今生的妻子之责,统统尽到。 夕阳火红火红的,照得少女面庞也是娇俏可人。 曹彧的脸也终于不那么红了。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和一个女孩聊这么久。 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却愿意倾听他的一点一滴。 从前。 曹彧憎恶自己所谓的“尚主”命格。 如今他却感激上苍,感激上苍为他准备了这样一段金玉良缘。 赐给他如此美丽聪慧,两情相悦的公主。 他会将她永远捧在手心上。 永远疼惜。 曹彧牵起长宁的手,两人在天黑前回到马场中心。 “郡王已经走了,没留什么话,只留下这只白狐狸,说是给殿下的。” 长宁点头,命人收下。 曹彧却脸色不太好:“郡王不辞而别,莫非是有何不满?” 长宁扬眉。 第三零七章:尊重 曹彧脸色为难。 这件事其实他是心中有愧。 不管怎么说,长宁公主是和辽东郡王有婚约在先,按着大楚的规矩礼教,长宁已经是人家辽东郡王的女人,是名正言顺的辽东郡王妃。 但他却和长宁纠缠不清。 虽然是他先与长宁相识相恋,但若郡王也喜欢殿下,他便有夺人所爱之嫌。 何况今日还在长宁与郡王独处时出现,与长宁一道看夕阳,谈论天高海阔,将郡王晾在一边。 郡王心里岂能舒服。 曹彧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今日忘情,只想着长宁要跟郡王说清楚,便不能辜负长宁,却忽略了辽东郡王的感受。 实是不该。 “明日我再登门请罪,希望郡王能够谅解。”他说。 而且这种事,总不好让长宁开口。 “不必了,慕清彦是个聪明人,你不说他也能明白。”长宁笑道。 今日慕清彦先行一步,没有打扰两人独处,已经算是一种表态。 辽东慕郎还和前世一样,君子气度,她很欣赏。 但曹彧心中却放不下礼教的条条框框。 “毕竟是我愧对郡王,还应赔罪才是。” 长宁又劝:“放心吧,你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慕清彦也是君子,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不会介意的。” 曹彧表情微有些僵硬。 长宁似乎对慕清彦评价很高,而且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莫名地,他心中升起一股危机感。 旋即又笑自己小气。 慕清彦和长宁有婚约在身,名正言顺,若长宁真的喜欢郡王,如何还会选择他。 “既是郡王的成人之美,我更该登门拜谢,总不好枉受人恩情。”曹彧还坚持要去见慕清彦,不论请罪或道谢,都该当面说才是。 这也是他对郡王的尊重。 但此言却叫长宁眉头一皱。 倒不是因为她不想曹彧和慕郎见面,而是因为前世的曹彧从未反驳过她的意见,今生,他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 他一直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长宁皱眉深思。 她的黛眉微蹙,立刻让曹彧紧张起来。 他却是忘了。 眼前的少女虽然喜欢他,却同他的母亲一样,是实打实的嫡公主。 皇家公主一贯说一不二,尤其是嫡出的,尊荣无比。 何况长宁不同于寻常嫡公主。 她有思想有才干,不输给任何一位王公大臣。 面对这样一位公主,他却在这里坚持自己的想法。 简直可笑。 曹彧心里滚过一丝难堪的味道。 他听了母亲二十年的命令,成亲之后,还要再听妻子一辈子么? 曹彧看着女孩白净明艳的面庞深吸一口气。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世间事总不能尽善尽美,长宁已经很好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好……”他正要开口答应,却听女孩子脆生生道:“你想去就去吧。” 曹彧一怔。 长宁这是在让步? 尊贵无比的嫡公主,在给他让步? “我尊重你的意见,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长宁说,又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像是鼓起很大勇气一般,开口:“即便是大事,我也会尊重你的意见。” 曹彧眼睛在瞬间明亮。 他控制不住自己,拥长宁入怀。 “殿下此情,彧无以为报。” 长宁错愕地垂着手,头刚好枕在曹彧肩头,呼吸着他衣衫上的清香,不由露出笑容。 她前世执掌朝政,在朝在家,素来都是乾纲独断。 但她想,既然是做妻子,理应尊重丈夫的选择。 大不了。 曹彧做错什么,她为他收尾就是。 而且…… 从曹彧的表现来看,她这个决定是对的。 曹彧是个男人。 她即便不会像其他女子一样对丈夫百依百顺,也愿意听从他的意见,试着去做一个好妻子。 长宁将头枕在曹彧肩上,她体会一阵便站直身体。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她说。 曹彧的手搭在长宁肩头,依依不舍地方向,“我送送殿下。” “好。”长宁应道,又想起来:“今日突厥使团初入长安,父皇应该会设宴招待,你没有受邀?” 曹彧摇摇头:“我父亲亲自负责接待,陛下只叫我和无疆作陪辽东郡王。” 长宁眉头上扬:“这么说,慕清彦也不在受邀名单里。” 曹彧眼珠转了转。 “应该是这样。” 长宁手指波浪似得翻动,踱了几步。 “父皇此举颇有深意。”她说,回头看向曹彧:“你去找慕清彦也好,奉旨陪同,也不用担心避嫌之事,倒是突厥的那若王子,能不见就不见。” 长宁已经像个妻子一样嘱咐他。 曹彧眨眨眼应了声好。 二人一道,在宫门前的大街上分别。 长宁回到宫中,银乔立刻去收线,将今日突厥使团来访的事一一向长宁禀报。 “倒没什么大事,”她说。 礼部和鸿胪寺安排了一整晚,还有秦太傅督着所操持的礼仪自不会差。 “而且今晚宴请突厥的席上,陛下请了秦妃娘娘作陪。”银乔喜滋滋道。 这可是件好事。 历年作陪的都是郑贵妃,如今是郑贵妃自己作,称病躲在钟粹,错过了这场盛事,估计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这是正常,秦妃娘娘儿女双全,如今又代掌六宫,贵妃不适,自然是她去作陪。”长宁说。 突厥使团没有带女眷来,那些歌姬舞姬都是奴仆,上不得宴会,所以皇帝也没有请女眷作陪,她自然也没有赴宴。 但一国盛宴,**比得出席。 柳后过世,秦妃陪同皇帝赴宴实属应当。 “殿下说的是。”银乔道,又皱着眉头说:“只是秦妃娘娘现在不在后宫,不知道郑贵妃是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便是七公主,也不是安分的。” 长宁挑眉:“你如今倒是知道多想想了。” 银乔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是殿下教的好。” “既然想到了,就派人去盯着,郑贵妃除了三皇子,还有一个深受父皇宠爱的七皇子,如今郑安侯虽然失宠却没倒,指不定什么机会逮着,她就能翻身。”长宁扬起下巴:“我可不想让她跑出来,坏我的事。” “奴婢明白。”银乔应道。 自从她知道郑贵妃和柳后的死有关,派往钟粹宫的眼线就没断过。 她是一心一意,想为柳后报仇的。 与此同时,钟粹宫里走出一队巡逻的宫女。 末尾那个提着红盒子,鬼鬼祟祟,行走间露出宫女衣衫下,那价值不菲的蜀绣裙袂。 第三零八章:人头 宫女模样的人鬼鬼祟祟,遇着巡查的宫中侍卫也安然过去。 把守宫门的人看过令牌,放她出行。 刚一出宫门,这一队的宫女立刻就变了顺序。 那名蜀绣裙的女子走在前头,宫外有人接应,送上兜帽衣衫让她们尽数换好。 天色渐暗,女子头戴黑纱兜帽,登上马车。 马车停在阴暗的大牢旁。 全程都都有人打点,兜帽女子很快走入石牢当中,牢头提着灯笼为她引路。 女子掩着鼻子,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地方。 “这天牢,滋味如何?”她来到一间牢门前问。 牢头敲了敲栏杆,里面没有回应。 他恭谨地冲女子颔首,女子没多说,只示意他打开牢门。 “这粗鄙之处,您还是别进去了,”牢头有些犹豫,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的,这儿都有点不正常了。” 女子没说话,她身后的宫女替她下令:“开门。” “是,是。”牢头赶忙翻找钥匙打开门锁。 哗啦啦的铁链声响动,铁锁被打开。 大牢里阴森凄寒,还是没有动静。 女子夺过牢头手里的灯笼,“你先下去吧。” 牢头点头哈腰:“贵人,这……这到底是陛下押到天牢里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 “放心吧,真要杀她,贵人还用亲自动手吗。”女子身后的宫女道。 “是,是。”牢头点头哈腰,向后退了出去。 所来的宫女立刻把守四方。 唯有女子和之前开口说话的那个宫女一道走进牢房。 脚踩在干草上的声音,在这阴暗地牢里就像老鼠在啃噬骨头。 宫女搀扶了女子一把,显然有些嫌弃。 “宋宜锦,贵人来看你,还不过来参拜?”宫女喊道,她接过女子手中的灯笼向前摸索,微弱的宫灯照亮她的面孔。 蔷薇。 郑贵妃的大宫女,蔷薇姑姑。 她身后这位贵人主子的身份也就不用猜了。 不过郑贵妃站定,一动不动。 蔷薇摸索向前,脚却不小心踢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她放下灯笼一照,顿时尖叫着倒退。 那是一颗人头! 一颗血液干涸,脸上泛着青紫尸斑的男子头颅。 饶是蔷薇手上也不干净,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不免吓得三魂皆冒。 这一叫也把外面把守的宫女引进来。 她们看到地上的头颅也有些变色,但到底没像蔷薇一样叫出声来。 “娘……您没事吧。”有人恭身问郑贵妃。 蔷薇举灯,烛火映过郑贵妃的脸,她面色虽白,却还算镇定自若。 “不必害怕,这颗人头可是大公主亲自下令送来的。”郑贵妃的声音响起,几人才反应过来这人头属于谁。 宋宜晟。 半年前因诛除柳氏一族,风光无限的庆安侯,宋宜晟。 虽然宋宜晟这三品小侯在长安算不上什么极贵之人,但以庶民之身转瞬飞黄腾达,成了堂堂三品武侯的年轻男儿。 他却是头一个。 说白了,人们虽然不耻他出卖恩主的行径,但对他高升的速度却是羡慕有加。 没想到,如今不但身首异处,还要任凭尸骨在这阴暗潮湿的天牢中腐化溃烂,无人问津。 不。 还是有人问的。 因为这牢里关着的,不就是宋宜晟的亲妹妹,宋宜锦么? 当初鸠占鹊巢,冒认木生的庆安县主。 宋宜锦。 “要说这宋宜晟也怪可怜的,头颅搁在亲妹妹这儿,也被随地乱扔。”蔷薇拿腔拿调起来。 “他不是我哥。”暗处响起一个沙哑的女声。 郑贵妃和蔷薇都笑了。 死鸭子嘴硬,这宋宜锦看来是真的难以承认自己兄长的死讯。 “他不是我哥。”声音再次强调,沙哑而干瘪。 暗处也响起干草挪动的沙沙声。 宋宜锦的脸终于出现在火光前,灰黄暗淡,唯有那双眼睛像是水钻一样,在火光映照下几乎可以吃人。 “他不是我哥!” 宋宜锦骤然发狂,将头颅一脚踹到旁边,冲郑贵妃扑来。 立刻有宫女止住她。 她还是那套被押入天牢时穿的宫装,只是如今已脏乱不堪。 透过火光可以看到,宋宜锦胸前有着大片干涸的血迹。 应该是抱着宋宜晟人头时弄上的。 还说不是她哥。 这种话如今无关痛痒,郑贵妃上前几步,宋宜锦在宫女手中挣扎,看清郑贵妃的脸后也犹豫一阵儿才反应过来。 “是你,你,你是来杀我的吗?”宋宜锦声音颤抖。 “你想死吗?” 宋宜锦猛地仰头:“我不,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剥了那贱人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我怎么能死,我怎么想死!” 她形同疯妇的嘶吼正中郑贵妃下怀。 “你哥哥已经身首异处,不论尸体还是头颅,都注定要在乱葬岗里腐烂,你怎么活?”郑贵妃问。 宋宜锦抖如筛糠。 “听说你们还有个娘,”郑贵妃又笑。 “娘……娘!她把我娘怎么了!那个毒妇,贱女人!她对我娘做了什么!”宋宜锦尖叫。 郑贵妃摇摇头:“陛下受她所迫,不得已只能斩了宋宜晟为楚长宁消气。既然是消气,你们的娘,自然也跑不掉,听说……在官奴司服役,好像,还有卖到娼院去的意思。” “柳华章!你这个畜生!”宋宜锦尖叫,泪流满面。 她一想到她年过五旬的娘亲竟被买到妓寨去,就觉得浑身都要炸开。 柳华章,你不是人! 宫女几乎按不住她,只好去堵她的嘴。 郑贵妃十分满意。 她当然不会费心打听宋宜锦的娘,她只需要说得无比凄惨便好。 “记得,你要救母亲,就只能配合本宫。” 宋宜锦仰头:“你有办法?你能救我?!” 郑贵妃冷笑:“这就要看你能不能豁出去了。” “你说,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宋宜锦尖叫。 郑贵妃使了个眼色。 身后有宫女递上一把剃刀。 宋宜锦接过剃刀,手在颤抖。 “怕了?”郑贵妃冷笑。 宋宜锦回头,那青紫色腐烂中的人头正对着她。 蓦地,攥刀的手也不抖了。 “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宋宜锦说。 郑贵妃点头,“很好,那就动手吧。” 宋宜锦死死盯着她,舔了舔嘴唇,猛地扯住自己的头发一刀割断。 一撮黑发递了过去。 “够了吗?” 蔷薇接过黑发,郑贵妃哼笑一声,给众宫女使了个眼色。 “你们干什么!”宋宜锦的尖叫淹没在,茫茫夜色中。 第三零九章:来了 与牢中的黑暗不同,长安城内却是十分热闹。 因突厥使团来访,长安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要让突厥人看到大楚的繁华与强盛。 百姓们自然乐意四处逛逛。 人群中,一玉面贵公子手持折扇踱步期间,身后只跟着一个便衣小厮。 他身材高挑,双眼四处去瞟将四下小贩售卖的东西全过了一遍,张了张嘴,又压抑住自己眼中的冲动,一本正经地在人群中巡查。 若有心人注意,就会发现这位公子身后跟着十多名便衣的壮汉。 公子一回头,壮汉们不是看胭脂水粉,就是看灯笼布料。 小贩们一见他们的脸立刻点头哈腰。 “难怪巡查这么久都抓不到人。”贵公子用折扇敲打掌心,眼睛撇着后面便装的巡城捕头叹了口气。 这些人平时就负责巡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天长日久的,这些小贩早就认识他们,就是穿上便装,也没什么用。 “殿……伍公子,那咱们要怎么办?这些人都是保护您安全的,如今突厥人也进城了,您一人在这街上走实在不安全呐。”小厮慎得说。 五皇子摇摇头:“正因为突厥人都进城了,我们还没有抓住盲盗,岂非给父皇抹黑?” 他心中焦急。 都这么多日子了,也没抓住盲盗,反而被盲盗横行无忌地偷了六个富户家的宝贝,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的心魔。 他非得抓住这个贼人不可。 “今早我们来还抓住一个小偷,这群便装一跟来,就什么也发现不了,想办法甩了他们。”五皇子说。 “不行不行!”慎得连连摇手,却叫五皇子一把拉过来:“你去把他们引开!” “不行啊……”慎得还没说完,就见五皇子一个闪身冲入巷子里。 慎得赶忙高呼:“公子!公子您等等小的!” 便衣衙役顿时急了,纷纷冲向巷子里。 待他们跑开,五皇子才从梁上下来,得意一笑,挥挥扇子:“走!” 此刻的五皇子才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街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凑上去瞅一眼,还津津有味地看了会儿街边的杂技表演。 齐赏钱的人端着托盘来到他面前,五皇子茫然,待看到里面的铜板才反应过来。 可他身上哪有银子,还是从慎得那儿取了一颗银锭子放在托盘上。 那转盘子的杂耍一人啪嗒一声摔了盘子。 他们走街串巷一辈子,也没见过几回如此阔气的打赏。 五皇子这边却皱眉:“怎么不演了?” “演!演!快快快,都给小爷使出看家的本事来!”杂耍班主咚咚咚敲锣,顿时翻筋斗打把势的层出不穷,人们叫好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五皇子看得津津有味,正伸手朝慎得要银子再赏的时候,就听慎得哎呦一声。 “偷儿!偷儿在那儿边!”有热心百姓指着一个方向。 五皇子饶是脾气再好也恼了。 想他大雁的竟被雁啄了眼,偷都偷到他这儿来了。 “站住!”他腾跃而起,伸手矫捷。 慎得也匆匆追过去:“公子!” 偷儿一听人喊,慌不择路就往小巷子里扎。 他熟悉长安街道,但五皇子却不熟悉,七拐八拐,便跟丢了人。 五皇子气得跺脚。 “这些做偷儿,简直比盲盗还可恶!” “嘁!”身后响起不屑的嗤声,五皇子回头,就见一个高梳马尾,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手拿冰糖葫芦,冲着他不屑皱眉。 “你是何人,敢对我家公子不敬!”慎得呵斥。 五皇子端起读书人的气质,摆手示意慎得不要咄咄逼人。 “谁能有盲盗可恶?”小公子却不肯饶人。 五皇子挑眉:“阁下也曾受到过盲盗骚扰?” “骚扰?”小公子哈哈大笑:“我不骚扰盲盗就不错了。” 慎得撇嘴。 还骚扰盲盗,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谁啊。 五皇子却转身:“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哎,别走啊!”小公子一把拦住他,将手里的冰糖葫芦塞过去:“分你一颗,我们聊聊天嘛。” 说话间,就要把手搭在五皇子肩上。 五皇子茫然,下意识避开,可小公子却是热络,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凑。 “你这人怎么回事!”慎得挡在五皇子身前。 小公子只能后退。 “无妨,”五皇子摇摇手,先走一步。 这次,那小公子没再拦着,还嗤了声:“谁稀罕,我也走!” 他大摇大摆地离开。 五皇子摇摇头,转身的瞬间只觉得腰上一松。 他下意识摸上去,腰间那块上好的明黄色玉佩早已消失无踪。 另一边的小公子跃上房梁嘿嘿怪笑。 “这笨蛋,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小公子将玉佩往半空一丢,又伸手接住,很是得意:“世上还有比我盲盗更可恶的?” 盲盗说话间一顿,旋即咬牙切齿。 有。 还真有一个比她可恶的。 那个善云! 盲盗如今入了长安才知道,原来那个叫善云的不但是柳华章,更是陛下的大公主。 现在人家公主当然住到皇宫里了,这让她还怎么履行赌约,偷机关弩? 可恶的女人! 盲盗咬牙切齿,当初柳华章用狗看守,如今倒好,直接躲到皇宫去了。 这也就罢了,柳华章还为了作弊,竟然污蔑她! 她好好儿地在外地游山玩水,什么时候来长安偷鸡摸狗了? 莫名其妙地,就被满大楚地通缉。 害得老头子暴跳如雷,以为她惹了什么贵人,嚷嚷着要跟她断绝师徒关系。 简直气煞她也。 “不是说我偷吗,我就偏来长安偷,偷得你们鸡犬不宁!”盲盗皱着小鼻子哼了声。 她不止要偷长安的富户,她还要偷皇宫里的连环弩! 公主怎么了。 她正想做出点儿成绩,让师傅老糊涂瞧瞧,她已经当得起盲盗这个大号了。 盲盗将刚偷来的玉佩往怀里一塞,沿着房梁蹿上蹿下,进入一间大宅。 “贪财鬼,我给你送个好宝贝,你就给我把也添进去吧。”她大大咧咧地将玉佩丢出去。 老太监正坐在摇椅上,眼眯成一条线。 他漫不经心地捡起玉佩,却在瞬间瞪大了眼。 上好的黄玉上雕着四爪龙纹,脚踏祥云,中间一个五字十分醒目。 他腾地站起来,立马换了幅笑颜:“您坐,您坐。” 盲盗茫茫然被扶着坐下。 老太监又赔笑:“您看您,您早说啊,小的这就去把您的名字添上,宝贝呢也还给您,只盼您日后美言几句,小的这差事可就受益无穷了。” 盲盗错愕地收回玉佩。 那小白脸原来还是宫里的人啊。 不过她倒是聪明,没在此时问玉佩主人的身份,只妆模作样地嗯了声,倒算是狐假虎威地蒙混过去了。 次日一早,新选入宫的三十名宫女就变成了三十一名。 末尾那个俊俏的小宫女左右张望,一双杏眼又精明又有神,打量着四下的环境。 楚长宁,我来了。 第三一零章:可惜 长宁尚且不知,那闹得满城风雨的盲盗已经混入这巍峨的紫禁城中,目标还是她的未央宫。 她如今执掌凤印,虽说事务都是交给秦妃主持,但毕竟凤印在她手里,掌权的身份谁也无法动摇。 便是把持六宫多年的郑贵妃都在她手里吃过亏,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找她的麻烦,长宁也借此机会教银乔借机伸展触手。 她的办法也非常巧妙,从今年新进宫的宫女开始着手,还有各宫十五年前的老人。 但凡受过先皇后恩惠的,还有如今望风而动的,她的羽翼在迅速丰满着。 秦妃对此已有察觉。 “娘娘,大公主手段老练,不论是使银子还是卖人情都手到擒来,还有凤印和先皇后的旧人撑腰,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个月,可就比得上咱们多年的经营了。”秦妃跟前的宝珠说道,脸色显然不怎么好。 嫡公主再尊贵,也是公主,怎么反倒骑在秦妃头上了。 她有些为秦妃不值。 倒是笑笑:“这是好事,你万万不可阻拦。” 宝珠有些为难地点头。 “你莫要不服,我们能有今天的荣光,还不是大公主的光,”秦妃施施然道。 “可她到底是公主,娘娘您庇护她——” “休得胡言,嫡公主岂是我们这些妃子可以庇佑的。”秦妃呵斥。 宝珠抿了抿嘴,屈膝应是。 “你若有空就去太后那儿接九儿,让她多去未央宫给嫡姐请安。”秦妃交代。 宝珠点头。 既然秦妃有令,她不敢再有二心。 另一边,长宁正在开辟出的木室研究那枚木珠,想知道这矩子令中藏着什么秘密。 奈何刀劈火烧,竟都不能撼动矩子令分毫。 长宁大为惊异。 不愧是墨家代代相传的矩子令,果然是个奇物。 只是这也让她对矩子令越发好奇。 墨家是从何得来这等宝物的,千百年前,墨圣又拿它做什么。 “慕清彦或许知道一二。”长宁端详着,蓦然想起那个男子。 虽然慕清彦没提,但她从慕清彦掌握着比她更高明的易容术时就知道,当初必是慕清彦先她一步找到莫家的宝物,那木簪也是他为她打开的。 而且慕清彦对于墨家机关术视若无睹,还将机关弩和易容术一道留给她。 可见他在机关术上造诣高深,恐怕已在她之上。 如此,对墨家的了解应该远超于她。 毕竟在墨家这方面,长宁是全然不了解的,这是宋宜晟前世的第三只手,他半点口风都没有透露给她。 长宁拿着矩子令又有些迟疑。 慕清彦。 这个男人姿容俊美,武功智谋皆是上品,还懂玄妙神秘的观星之术,实属罕见之才,若能收揽麾下实是上佳之选。 但长宁只怕自己驾驭不了他,反倒被这只披着绵羊般温柔外皮的辽东猛虎吃得一干二净。 她将矩子令收回匣中,放弃了去找慕清彦的想法。 “咚咚”,银乔叩门。 “进来。”长宁说。 “殿下,”银乔行礼,上前半步:“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昨天长春苑是这样一回事……” 银乔将事情娓娓道来,长宁眉头越挑越高。 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是长宁前世积累的宝贵经验,所以即便昨日已经从曹彧口中了解了一部分情况,她还是特意派人打听了一下长春苑的事。 “春晓也派人来报,说是在长春苑的确有人见到了女扮男装的秦家三小姐。” “秦昭宁,”长宁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事有蹊跷。 秦无疆虽然无状,因为她同秦太傅玩弄权术而生她的气,却也不至于小气到破坏曹彧见她的机会。 何况秦昭宁是大家小姐,这种事怎么可能望风而动,知道得比曹彧还快。 最最终于的,秦无疆是什么人。 满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冲冠一怒为红颜,为风花误不惜错过科举的壮举可是传的天下皆知。 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调戏风花误? 这简直匪夷所思。 想必秦无疆自己也会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查到刺伤秦无疆的人是谁了?”长宁问。 “怪就怪在,秦家二爷没追究这件事。”银乔声音玩味,“有说是已经逃掉了,也有说已经被偷偷处置了,还有……” “还有人说就是秦无疆自己的闹剧。”长宁接话。 银乔点头。 长宁轻笑:“闹剧是事实,但却不是秦无疆搞出来的。”她目光一凝:“是秦昭宁。” 银乔眼睛一亮:“殿下的意思是?” “秦昭宁喜欢曹彧,这件事我早就知道。”长宁说,语气颇有些失望:“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自贬身价,去使用这些下作手段。” “利用秦无疆引走曹彧,万一事发还能借秦无疆的兄妹之情,让秦无疆替她瞒住,后路都想好了,的确是昭宁的风格。”长宁说,语气有些冰冷。 银乔脸色一沉。 如今谁人不知曹彧是大公主看上的人,秦昭宁一个臣僚之女,竟然敢使手段跟殿下抢人。 “奴婢去跟秦妃招呼一声。”银乔不忿道。 长宁摇头:“不必了,家丑不可外扬,你便是说了秦妃也不能把秦昭宁怎么样,反而会让我与秦妃生疏,见面尴尬。” “那她日后若是再使什么手段?” 长宁不屑一笑,手指漫不经心地在茶盏上敲打:“她现在的这些手段也就只能在后宅用用,不足为虑。” “那世子爷那边,用不用……” 提到曹彧,长宁微微一笑。 “不用提醒他的,他若是喜欢秦昭宁,我早就成全她们了,但显然,”长宁扬起下巴:“他喜欢的是我。” 即便是前世,曹彧也没有表现过对秦昭宁的特殊,她又岂会把男人往外推。 银乔一笑。 也对。 自家殿下不论出身还是容貌都在秦昭宁之上,还与曹世子两情相悦,旁的女子便是想生事,还能怎样? “就让她瞎忙活去吧。”银乔笑说。 长宁却转着茶盖,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秦昭宁,可惜了。” 银乔不明所以。 长宁抿抿唇:“她本是才华横溢的女子,学问见识都不输男儿,如今却学小女子作态,只想着内宅琐事,相夫教子,半点没了前……从前的宏图之志。” 从前? 银乔不明所以。 “难道殿下从前和秦昭宁认识?” “不认识。”长宁面无表情。 不过是她前世用得顺手的得力干将,这枚失了心智,若不知回头。 换一枚便是。 第三一一章:胆大 银乔看了看长宁,女孩若无其事地饮茶。 长宁虽觉可惜,但却可以理解。 因为她的重生,注定要改变许多人的人生轨迹。 秦昭宁即便被更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因为今生长宁绝不会再自毁长城,诛杀秦氏一族。 如此一来,秦昭宁缺少灭门之痛,官奴司服役之苦,还是朵温室娇花,心胸和眼界自然不够宽广,只局限在内宅贵女的圈子里,看不到外面的姹紫嫣红。 “殿下是为监国圣公主,既尊奉与御阶之后,掌朝政于乾坤之中,何不以陛下为称?”前世秦昭宁的谏言犹然在耳。 她辞赋俱佳,书画一绝,让多少男人低头,创一代女官之先河。 如今,斯人却是啾啾野鸣,登不得大雅之堂。 长宁缓缓移开目光。 人虽因变数而变,但根本还在,她倒不会枉下论断。 只看秦昭宁肯不肯回头罢。 “还有什么事么?”长宁问。 银乔欲言又止。 长宁自然看得出,光凭长春苑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银乔如此急着找她。 “也不算太大的事,只是殿下之前吩咐过要严密关注突厥使团,奴婢才想着要不要跟您说。”银乔说。 长宁立时放下茶盏。 “说,事无巨细,统统要说。”长宁神色肃穆。 这一世,除了突然闯入的慕清彦外,突厥人可以说是最大的变数。 慕清彦好歹还算是楚朝的臣子,长宁还能放点儿心,但是对于狼子野心的突厥人,她是提起一百二十分的小心,严阵以待。 “是,”银乔点头,将昨晚宴请突厥使团时发生的事一一说来。 “按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是那突厥小王子不甘心给咱们陛下磕头行礼,只肯行他们的礼节,有言官提起,他还气势汹汹地……” 长宁挑眉:“那若做了什么?” 银乔舔了舔下唇,小心翼翼看了眼周遭才低声道:“他吹了声哨子,从天上飞来一只金雕,可把陛下给惊着了。” 长宁顿时冷下脸,“好他个那若。” “谁说不是呢,他还当众大笑,说他们突厥人都是草原上的雄鹰,是狼群,说他的父汗怎样勇猛……这让陛下的脸往哪儿放啊。” 这点猫腻银乔都懂。 那若故意恐吓皇帝,分明是在示威。 长宁脸色阴沉:“突厥小儿当真狂妄,父皇可还好?” “陛下……奴婢偷偷打听到,陛下受了惊从太医院抓了两副安神助眠的药服下,这事可没人敢声张,奴婢也是花了一早上的时间才打听到的。”银乔说。 “辛苦你了。”长宁说,旋即又扬眉:“那若就没有闹出别的什么事来?” 银乔摇头:“没别的了,突厥使团现在被安置在宫外,奴婢已经招呼过春晓,让她多派人手注意。” 长宁嗯了声:“春晓做得倒是不错,这么快就能整合人手,往宫里传消息。” 银乔点头。 “不过你也别太高兴,墨子行会的水不浅,春晓孤掌难鸣,消息的真假还需自己辨别。”长宁说。 银乔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同春晓打好招呼,除了突厥使团,还有慕清彦的住处也要盯着。” “辽东郡王?”银乔微诧。 殿下不是对郡王挺有好感的么,怎么这就监视郡王行动了? “慕清彦的行踪你们想跟也跟不上,我是让你们监督着,别叫突厥人混进去。”长宁扬起下巴。 她可还记得,当初在庆安县,那若轰轰烈烈的攻城,为的哪斑。 慕郎。 那若开口要人,要的便是慕清彦。 否则便屠城。 加上那若之前在两场战役中,都败给慕清彦,那若对和慕清彦一较高下的心还不更旺盛。 如今慕清彦恰好也在长安城里,连皇帝都知道分开二人,那若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慕家世代镇守辽东,未曾让突厥人突破防线半步,双方不说是你死我活也差不了多少。 辽东一役,慕清彦还亲自出手斩杀突厥右贤王部猛将。 辽东也有不少人是死在突厥人手里。 这些血仇加在一起,双方见面,以突厥人的脾气,那若还不要一决生死? “奴婢这就去传话。”银乔道,又提醒一句:“殿下,午时到了,您说这几日要喂活物的。” 长宁嗯了声,起身走向对侧的大殿。 她是去给天狮喂食。 天狮的伤早就痊愈,还长大不少,黑鬃毛的獒犬威风凛凛,坐在地上已经同门口的石狮子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它贪凉躲在空旷的偏殿中,长宁还命人准备了不少冰块放在它附近,以免天狮中暑。 这处大殿也是长宁驯养天狮之处,寻常人不得靠近,也没人敢靠近。 天狮平常嬉戏玩闹就在大殿中,除非长宁露面,否则任何人踏入都会被他视为侵犯领地的敌人,谁还敢进去。 那还冰块添水,都是小太监拿着钩子远远进行的。 这雪域天狗的名头不是白叫的。 如今天狮虽未成年但一声吼吠,也如猛兽来临,足以让闻者心胆战栗。 “天狮的粮呢?”长宁来到殿前。 立刻有小太监上前,手里提着装了三只活鸡的笼子。 长宁点头,推开大殿的门。 天狮脖子上拴着长长的铁链,除了出大殿的门,几可以在殿里自由行动。 这里是天子居住的地方,贵人成群,多少都和长宁有血缘关系,她还是很谨慎的。 天狮一见长宁便开心地凑过来,鼻子一皱又转头向小太监低吼一声。 长宁接过鸡笼子,让太监出去。 小太监如蒙大赦,只觉得又能多活一日。 没多久,大殿里就响起三只鸡惊恐的咯咯叫。 长宁腰上别着鞭子,驱赶鸡不能跑到铁链范围外,供天狮猎杀。 天狮的表现也令她满意。 兔起鹘落,那是一扑一个准。 剩下的就是进餐时间。 天狮凶悍地撕扯着,鸡毛漫天飞舞,血腥凶悍。 不愧是前世那若座下的神吼,当真凶猛,幼年时怕就是用鲜血饲喂出来的。 那若。 长宁看着天狮若有所思。 如今宫里宫外是都知道她养了一条黑毛犬,但真正见过天狮的人却不多。 那若恐怕还不知道,他的神吼已经被自己收服。 天狮吃完三只鸡,感觉到长宁视线立刻抬头,黑豆似得眼满是灵性,冲着长宁憨憨地吐着舌头。 长宁邪气一笑。 “我楚长宁一贯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若……”她五指波浪似得一动顺势攥拳,“希望你的胆子够大。” 第三一二章:成全 “去打听一下,突厥议和使团这几日的行程。”长宁吩咐。 银乔很快便回来,“殿下,那使团如今是鸿胪寺和礼部的大人陪着今日是参观长安城的繁华,明日好像定的戏班子,后日是杂耍班子,没有和哪位大人见面的行程。” 长宁嗯了声。 “父皇这是还没想好开什么条件,突厥人不开口,满朝文武也拿不准他们的意思,这才迟迟不肯提上台面。” 银乔哪懂这些,只等长宁吩咐。 “明日的戏班子,定的是在什么地方?” “在梨园,陛下指了两出越剧,让突厥人随便点,”银乔笑了,“这突厥人……能听懂吗?” 长宁也笑:“突厥民风彪悍,哪里听得惯咱们汉人的婉转唱腔,对牛弹琴罢了。” 这群人里,也就只有那若能懂上两分。 但那若再怎么精通大楚的文化,也是生长在突厥草原上,估计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地道的戏剧,能不能欣赏得来,还是两说。 “那就定在明日,你去给几位小公主送请帖,明日,我也请她们看戏。”长宁说。 “那……七公主呢?” “楚乐阳?她这几日安分么?” 银乔点头:“安分,安分极了,奴婢都觉着不像七公主了。” 长宁哼笑一声:“楚乐阳一心和我比肩,如今我回来了,她岂能安分。” 前世,楚乐阳纵然知道她是“假货”,还是把她当楚长宁一样,明里暗里的手段,一分也未少过。 她能安分? “是郑贵妃看得严,她没有机会罢了。” “殿下的意思是?” “郑贵妃不给她机会,我给。”长宁扬起下巴:“我可得成全这个野心勃勃的妹妹。” 长宁笑道:“明日,上至六公主下至九公主,可都得给我请到了,不来,便是不给我这个大公主面子。” “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办妥。” 郑贵妃昨夜睡得晚,今晨便多睡一些十分,到了午后精神还不错,手枕着贵妃榻闭目盘算,并没有睡意。 可长宁派人传的话却是诛心之言。 “这小蹄子,我还没有找她的麻烦,她倒先出手来算计我!”郑贵妃拍案,敲得手心疼。 蔷薇赶紧上前握着她的手:“娘娘仔细着手疼。” “手疼,总比明儿心疼得好,去把乐阳叫来。”郑贵妃命道。 楚乐阳才听到长宁的令正在愣神,这边就收拾着去见郑贵妃。 “母妃。” “乐阳,母妃关你的这些时日,你可有想清楚?” 楚乐阳目光闪烁,“女儿明白,母妃都是一片苦心,是女儿太任性了。” 郑贵妃看她。 “女儿已经将与慕……与辽东郡王有关的东西都烧了。”楚乐阳说。 真人都来了,她留那些画像书卷有什么用。 蔷薇却哎呦一声:“殿下可算是想明白了,不过是个偏远小城的王爷,哪里比得上咱们长安城的贵公子,繁华富贵,权势熏天?” 楚乐阳眼皮动了动:“是,只要将来三哥能得到父皇青眼,女儿这辈子才算有了依靠,有母妃和哥哥在,夫婿算不得什么,何须较真。” 郑贵妃眉头一挑:“好孩子,你能这么想,母妃很欣慰,明日那楚长宁约着你们看戏,想来定是有什么诡计。你可要小心防范,不要着了她的道。” “女儿明白。” “下去吧。”郑贵妃道。 楚乐阳退下,蔷薇屈膝一礼:“恭喜娘娘,七公主想通了。” 郑贵妃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她要么是想通了,要么,便是要自己谋事了。”郑贵妃说着,给蔷薇使了个眼色:“去,盯着乐阳的人决不能有半点马虎,她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让看着的人以死谢罪吧。” “是,娘娘。” 长安城里,慕清彦所住的临时府邸收到两封拜帖。 寻常人的拜帖,慕清彦一早就让护院婉拒,唯独这两份,是他提前嘱咐过,可以送进来的。 庄公子正在屋里同慕清彦下棋。 两封请帖送来,他眼疾手快地抢走一封。 “睢安侯世子,不就是抢你红鸾星的那条草鱼么?打出去打出去!”庄公子挥挥手。 那小厮当然不敢听他的,连忙看向慕清彦。 慕郎面色淡淡:“请进来。” 这个还算客气的回答让小厮松了口气,否则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将睢安侯世子爷给轰出去啊。 那可是长公主殿下的心头肉。 “是,”小厮退下,慕清彦给庄公子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自己身后:“想露脸,你可能要站到这儿来。” “我呸!”庄公子腾地站起来,指着房梁:“小爷我做梁上君子一样能偷听,平什么扮作你的小厮!” 慕清彦神色平静:“这睢安侯曹岐大将军当初敢派儿子孤身前去庆安,想必对曹彧的功夫也是放心的。” 庄公子舔舔嘴唇,门外已经听到小厮说了声:“曹世子请。” “哼!”庄公子鼻头一皱,嗖地一声蹿到屏风后面去。 曹彧进门,拱手揖礼:“见过郡王。” “世子爷客气,请坐。”慕清彦摊手示意,将手中另一封拜帖随手放在桌上。 曹彧眼睛一过。 棋桌前还有一碗茶,茶盖半启,棋局半开,显然是有人正与慕清彦对弈。 他再度起来拱手:“曹某唐突,打扰了郡王和客人的雅兴。” “世子爷见笑,客人倒是没有,世子爷您还是登门的第一位。”慕清彦声音平静,表情自然,曹彧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阵沉默,曹彧言明来意。 “曹某是为昨日马场之事,特来向郡王赔罪。” “哦?”慕清彦手中茶碗盖落回茶盏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慕郎声音不辨喜怒,曹彧紧张起来。 但这件事到底是他不对在先,他索性一揖到底,全做赔礼。 慕清彦虚手上抬:“世子爷请起。” 他受了这礼,便是受了曹彧的赔罪,日后再说出去,二人道义上便算是两清,至于这个情分怎么还,曹彧还没想好。 不过郡王爷如此干脆,倒叫曹彧愧疚越浓。 长宁说得对。 辽东郡王当真君子矣。 成人之美,让曹彧感激感动,自愧弗如。 “多谢郡王爷成全。”曹彧再躬,屏风后的庄公子急得抓耳挠腮。 慕清彦也伸出一只手,淡淡道:“曹世子先别急着感谢,慕某,还有一个要求未提。” 曹彧一怔,拱手:“郡王请说。” 第三一三章:柔软 慕清彦开口:“这桩亲事乃是先父母所定,清彦不敢擅自毁矣。” 曹彧颔首,不急不躁,显然知道慕清彦还有下文。 慕清彦打量他。 曹彧进退有度为人机敏,才干武艺俱佳,风评良好,几乎就是一名完美的夫婿,与长宁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但慕清彦是有想法的人,他看向曹彧,目光温和明亮。 “此番皆因成全二字,若殿下不能得其所愿,安平顺遂,便是清彦有所辜负。” “郡王言重,郡王君子风度,曹彧自愧不如,必不会负郡王所托。”曹彧拱手说道。 慕清彦笑着摇头:“想来曹世子是误会了。” 曹彧抬头看他。 难道慕清彦不是喜欢长宁,为了成全长宁才同意退婚的? “清彦只是想问一问曹世子,关于柳家,世子爷有什么打算?”慕清彦站起来,从曹彧身边走过:“世子爷是聪明人,当看得出是非曲直。” 他回头,看到曹彧脸色微僵。 “想必世子爷此刻已经猜到大公主的想法,那么曹家日后的态度又当如何,世子爷可有考虑过?” 慕清彦的问题颇为尖锐,曹彧眼睛微动,沉默未答。 “此事干系重大,曹世子自不必与我细说,但世子爷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心里就该有些主意。”慕清彦微微眯目,上下打量曹彧的眼神也变了两分, “多谢郡王提醒。” 慕清彦一笑:“曹世子言笑了,清彦并非提醒,而是警告。” 场上气氛瞬息僵硬。 曹彧涵养极好,脸色淡然未动,唯有手掌捏在一起。 “曹世子应当清楚自己身边并肩的是什么人,她有非凡命格,不俗智计,更兼一颗蓬勃野心。你若能安抚得好,乃大楚之幸事,你若安抚不好便是国之大劫,我辽东自不能幸免。”慕清彦眉头上扬,看他一眼:“世子爷明白了吗?” 曹彧被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寒,更叫他犯憷的,是慕清彦警告的内容。 原来并非长宁对辽东郡王的评价高。 郡王对长宁的评价更高,甚至到了国之大业的地步。 野心。 慕清彦所用的词让曹彧不寒而栗。 长宁纵然身负皇家血脉,命途多舛,但她到底是个女子,即便一心想为柳家翻案,但她还能祸国乱政谋朝篡位不成。 “即便是大事,我也会尊重你的意见。”女孩子的声音犹然在耳。 曹彧只觉得温暖多情。 他这表情一松,慕清彦立刻扬起下巴。 “世子是否在想,大公主待你温柔多情,不似狠戾之人?” 曹彧笑颔:“难道不是?” 长宁聪明勇敢,杀伐果决,这些曹彧都知道。 但若说她狠戾,曹彧却是不信。 倒并非长宁有意隐瞒,便是和长宁走动较多的秦无疆也不曾见过长宁杀人的情景。 “战场上两军对垒,长宁厮杀勇猛,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她是柳老将军养大的,骨子里铭刻着忠君正义,还请郡王爷放心。”曹彧为长宁辩解。 慕清彦一笑。 他却见过长宁杀人的模样。 她的手不曾抖,也没有迟疑,精准决绝地像一台杀人机器,见惯血腥。 这样的女孩来到大楚金字塔的巅峰,一旦她的目的路途不顺。 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曹世子还记得她是柳家养大的,”慕清彦声音低沉,“是她对你笑得太多,让你忽略掉这一点了吗?” 曹彧拳头瞬间攥紧。 “半年前,柳氏一门的血案就在她眼前发生,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那些日子,但我可以确定,”慕清彦望向远处,“她的伤从未愈合。” 长宁时而木然,时而灿烂的面庞在他脑海中闪动,最终定格在她放走那只做饵的白兔上。 她可以杀人半点不手软,也能一时心软,放野物一条生路。 “她的刚强硬朗,一身是刺,裹着的不过是颗柔软的心,还有正在溃烂的伤口。曹世子,如今她肯对你敞开心扉,你便该好生照顾,让她平安喜乐。”慕清彦说。 曹彧神情肃穆。 “她是大楚如今最大的变数,你若能救她,使她走出私仇恩怨的阴霾,就是在拯救大楚的国运。”慕清彦又道,他也只能提醒至此。 经过和长宁的数次相见,慕清彦已经确定,他四月观星时所见变数,就是长宁无疑。 至于七月时发现的贼星冲帝,则还未确定。 他不像长宁有前世的记忆,将目标锁定在已经被皇帝斩首的宋宜晟身上,慕清彦只能根据现有的条件猜测。 而他原本的目标就是长宁。 如今虽知道她是皇家的公主,但她与皇帝间隔着柳家这不可调和的矛盾,又主理六宫符合贼星乱后宫之说,心中逐渐确定。 这才出言警告曹彧,希望能由这位谦和君子拯救那快要躲入黑暗的少女。 让她不至于为了报仇,做出什么糊涂事。 “多谢郡王指教,是曹彧疏忽了,”曹彧诚心诚意地道谢。 他很惭愧。 长宁照顾他的情绪,身为嫡公主尚且保证会尊重他的意思,他却如此疏忽,只因长宁的坚强,就忘记她不过只是个刚承受过灭门之痛的少女罢了。 他像慕清彦保证,以后绝不会如此疏忽。 长宁并不是一头威武霸气的小豹子。 她是一只受了伤,蜷缩的刺猬。 她用最坚硬的一面,包裹心上最柔软处的重伤,滚过荆棘,碾压仇人,但她的伤还是伤,从来都没有愈合。 曹彧心口纠结的痛,眉头深皱,转身告辞。 慕清彦送他离开,目光深邃。 庄公子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你是对的,你和大公主,的确不合适。” 慕清彦眉头一跳。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你像她爹。”庄公子一本正经地说。 慕清彦风轻云淡的唇角终于抽搐一下。 原本这是一句很有启示性的话,奈何庄公子本性啰嗦,偏要解释:“你看看你,你这完全就是在嘱咐女婿的架势啊,要了解自己的女儿,要照顾她,要安慰她,要保护她……哎哎哎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你说她是那变数的话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是因为她是变数才这么关心照顾她的吗?哎我跟你说话呢……” 第三一四章:器重 慕清彦将手中拜帖向后一丢,庄公子碰巧接住,展开的一页让他闭上了嘴。 “突厥人?突厥人来找你干嘛,刺杀你?”庄公子自己把自己逗笑。 战场上千军万马都杀不得慕清彦,却跑到长安城里行刺。 突厥人怕是失了智。 慕清彦回头看他,目光有些惋惜。 “想起来了,你说过,那个金太阳小王子想找你一较高下,还不惜大动干戈,攻打庆安!”庄公子一脸兴致勃勃:“你只接这两份拜帖,看来是想跟他比一比咯?” 慕清彦冲他扬起下巴:“是你接了拜帖。” 庄公子低头看着手中拜帖,挑高声调:“嘿?你陷害我?!” “岂敢岂敢,有劳庄兄了。”慕清彦微微拱手。 “你是怕比赢了他纠缠不休,比输了自己又没脸见人,所以打算推我出去,然后尽快溜之大吉,待回到辽东,即便这件事揭出来,他也不能来烦你。” “庄兄才智过人必能让那小王子一败涂地。”慕清彦笑说。 庄公子撇嘴:“我才不呢,到时候让他缠着我?狗皮膏药。” 慕清彦摇摇头,转身欲走。 “不对,你真打算回辽东啦?!”庄公子还是有些惋惜,第无数次缠着慕清彦问道:“多好的红鸾星,就这么浪费了。” 慕清彦微微偏头,只露一个侧脸。 “有些人坚强,并非不会脆弱,他们只是将那一面深藏心底,唯有特定的人才有机会走进去,为他们疗伤。但显然,她心里这个人,并不是我。”他说,语气说不上是平静,还是惋惜。 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庄公子也不好再纠缠。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呐。”他叹。 慕清彦瞥他一眼,懒得争论。 外面,小厮已经将突厥人引到堂上来了。 庄公子眼前一亮。 “也让小爷见识见识,这突厥小儿是个什么模样,竟然猖狂地要跟慕清彦较量,小爷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又呸呸两声,显然是心中不服。 突厥人被小厮引进来,为首的突厥王子腰配金刀。 庄公子龇牙咧嘴,突厥王子果然是一个身形壮阔的汉子,裸露的手臂肌肉虬健,正梳着突厥人特有的小辫雄赳赳而来。 他身后则跟了五六个胡服的突厥汉子,手臂上都刺着青色狼头纹样。 这正是突厥狼头铁卫的标志。 只有一个稍显年轻的突厥青年,穿着带袖的衣衫,看不见刺青。 不过他跟在后面并不怎么起眼儿。 “慕王,”突厥王子睨着庄公子,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这突厥人和辽东郡的恩怨也是难以说清,而且辽东也有游牧为生的部落,民风彪悍,每每突厥人来犯都是慕郎主事。 辽东与突厥的恩怨,比之大楚更加直接,且纠缠不清。 “慕王,请。”突厥王子汉语说得不错,一声道,已经拔出腰上金刀。 消息传得飞快。 突厥王子挑战辽东郡王的消息迅速传到宫里。 不需要春晓递话,凭借慕清彦在宫女中那旺盛的人气,长宁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那若挑战慕清彦?”长宁笑出声。 从庆安一役上看,那若可不像是这么轻率的人。 而且,慕清彦就是辽东最狡猾的狐,那若贸然登门,能挑战得到才怪。 “听说是打了一场,打平了。”银乔说,有些惋惜。 那慕王毕竟是大楚的人,她们当然希望是慕郎得胜,何况慕清彦现在还是长宁的未婚夫呢,慕清彦若丢脸,长宁脸色也无光。 “哦?竟被那若堵到了?”长宁挑眉:“我不信,再去打听。” 果然,下一份情报便是突厥王子声称,派去的是他的狼头铁卫大将军。 突厥人还特意说明,那铁卫曾和王子交手三次,都不是王子的对手。 这下可惹得长安城沸腾。 突厥王子的狼头铁卫并非突厥王子的对手,却和慕清彦打了个平手。 这不摆明了是说慕清彦不如突厥王子么? 长宁只觉好笑。 “瞧着吧,慕清彦怕是也用的替身。” 没多久,银乔就兴冲冲地跑进门,一脸喜色:“殿下,殿下所料不错,真的不是慕王,慕王住处的小厮说,那交手的乃是慕王的一个朋友。” 长宁会心一笑。 “朋友?”突厥人住处传来突厥王子的怒吼。 “见鬼的朋友!” 众突厥勇士也面面相觑,那个代替那若出战的突厥武士也是脸色难看。 “方才的对战,那小子分明未使全力,这样的人武功怕都不在我之下,慕清彦身边哪来这样武功高强的朋友!”上首坐着的正是下午突厥青年,他皱着鼻子,很是凶悍。 “王子,慕王狡诈竟敢用替身,简直欺人太甚!”有人不忿。 那若看这蠢货一眼,懒得骂他。 都是用替身,难道他还能挑这个刺儿。 “如今失了先机,再找慕清彦比武已经不成了。” 皇帝宴饮都没有请慕清彦到场,显然是不想双方见面,他这边想再抓到空子去慕清彦的临时宅邸却是难上加难。 “王子,明天楚朝人安排的是入宫听戏,您还去吗?”有人问。 突厥勇士哼声一片:“咿啊啊的,狗屁不通,这分明是想浪费王子时间。” 那若瞪他们一眼,只说道:“去,皇宫就是汉人的可汗王帐,他们汉人狡猾圈圈绕绕的,有摸清楚里面的机会,为什么不去?明天你们都给我擦亮眼,好好地记。” 狼头铁卫们嘿嘿傻乐:“还是王子聪明。” 至于他。 那若勾起唇角。 才不去和楚朝那群绵羊浪费时间呢,他要找真正的狼王过招。 “慕清彦,那若可不是输给你,那若是输给那个小勇士。”那若凶悍地皱着鼻头,又催促:“让人快些打听,那个小勇士有没有现身,他们汉人就没有封赏他。” “是,王子。”一个颇通汉族文化的突厥人道:“已经在打听了,但咱们初来乍到,还不好太露骨,所以有些慢,想必明天就能有消息了。” 那若嗯了声。 月落日升,又是一日。 突厥使团依着行程进了皇宫。 此次作陪的是秦太傅和鸿胪寺卿,在宫中偏西北的梨园听戏。 不过戏刚开嗓不久,却是三皇子出现在门前。 秦太傅面色不改,拱手:“恭迎殿下。” 三皇子看着秦太傅就一肚子气,这老东西还在装腔作势。 他和楚长宁联手夺嫡,以为自己不知道么。 “太傅有力,父皇命我来负责接待突厥王子殿下。”三皇子笑眯眯道。 说到底,皇帝的儿子们里,还是他最得器重。 第三一五章:羞辱 梨园的戏班子是从外面请的,是长安城里最好的戏班,奈何这戏唱得再好,底下也得有人懂得欣赏才是。 突厥人自是不懂,三皇子看似专注心思却放在如何立功上,根本都不知道唱到那一段。 便是清心寡欲的秦太傅也眉头深锁,什么唱词唱腔的,都是囫囵吞枣,耳中一过罢了。 他和三皇子想得一样,都是为了将突厥人的底牌套出来。 突厥突然单方面提出议和,可是多年未尝有过之事,大楚的群臣百官又不是傻子,岂不担心这里面有诈。 只是这诈在何处,他们还需多加试探。 “你是皇子,就是楚朝的王子咯?”坐在上首的那若王子上下打量三皇子,一侧嘴角不屑上扬。 三皇子感觉到他的轻视,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他好歹是一国皇子,还是太子之位呼声最高的皇子,群臣百官,就是秦太傅也得给他三分薄面,何尝受过这等轻视。 三皇子下意识攥紧拳头。 不,还有一个人敢如此轻视他。 楚长宁。 那个贱丫头仗着嫡出的身份和父皇的宠爱,把他害到这个地步,他是一刻也不能忘。 三皇子表情和煦:“正是。” “哦,这也不怪你,你们楚人成日在这歌舞酒宴里咿咿吖吖,哪有时间骑马射箭。听说你们皇室贵族更加懒惰,不去草原驰骋,难怪都长得这般水灵,细皮嫩肉得像个女人,怕是连马背都上不去了吧,啊?哈哈哈哈!”那若带头大笑,顿时突厥人里笑成一团。 “你!”三皇子拍案而起。 秦太傅赶忙上前打圆场,“殿下息怒。” 三皇子就着台阶下来,坐回去,但还是冷笑一声:“突厥铁骑是凶猛,可本皇子却听说那辽东郡王也是长相俊俏,非同一般,可辽东一役,却是谁胜谁负?” 他眼皮子一掀,皇家气度使然,无比嘲讽。 突厥铁卫顿时红眼。 “你敢羞辱大突厥的勇士!” 三皇子瞥他们,扬起脖子不屑同之说话。 秦太傅站出来双手下按,唱着和事佬的角色:“两位殿下息怒。” 鸿胪寺卿也忙着道:“息怒息怒,两位殿下都是天之骄子,来此都是为了和气,此次和谈成功,我们可就都是一家人了。” 突厥人纷纷扭头。 “狼群岂能和绵羊共处一室。”那若王子冷笑。 场上的火药味已经很明显,连戏台上的吹弹都停了下来,戏班子的人怕受池鱼之殃,早都躲到后台去了。 “王子此言差矣,古话儿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大楚和突厥眦邻,能和平相处,互通有无,才是两家的幸事。”秦太傅老成持重道,“相信殿下此来议和,也是为了双边和平,不再有死难,不是么?” 太傅扬眉打量。 “什么远亲近……” “王子!”那若身后的一个狼卫上前,拉了拉那若的袖子。 那若这才冷哼一声,收敛挑衅的锋芒。 秦太傅松了口气,再看那若王子威风凛凛地往那儿一坐,霸气有余而智计不足。 边关信中所说的神出鬼没,智计非常,实是有些过了。 突厥小儿纵然汉话说得不错,但大楚文化博大精深,他不过是管中窥豹得见一斑罢了。 秦太傅摸了摸胡须,神情微松。 如此,倒是可以尽快开始议和,免得突厥再派出什么能臣过来搅和。 “两位殿下慢聊,臣先告退。”秦太傅退出梨园,往皇帝的大盛宝殿去。 “想必是那若王子身边有精于兵法的谋臣,这才让庆安守军误以为是那若才智过人,如今王子只身前来,老臣认为陛下可以开始议和,借王子之口摸一摸突厥人的意图也是好的。”秦太傅谏言。 在场还有秦公允等数位大人,面面相觑纷纷道附议。 皇帝眉头深锁,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郑卿?” “启禀陛下,郑安侯引咎,正在家中反省。” 皇帝不耐烦地哎了声:“快去,把郑卿给朕叫来。” 秦公允偷偷瞄了前头的太傅一眼,秦太傅低着头没有阻拦。 陛下向郑安侯问政的习惯已经养成,岂是短时间内可以更改的,憋了这么几天已经不易。 郑安侯一脸憔悴,上殿便拜:“罪臣叩见陛下,罪臣有负陛下所托,案子办得不清不白,让陛下蒙羞,臣,臣无颜面君。” “行了行了,朕知道郑卿的忠心,起来吧。” 郑安侯踉跄着起身,那眼神却是精光四射。 他树大根深,已经成了皇帝的习惯,还有三皇子和郑贵妃在后宫帮衬,死灰复燃是迟早的事。 大殿议事许久,出门时,郑安侯身边又一次围了几人。 “听说昨儿夜里陛下睡不好,是七皇子去陛下跟前读书,陪着陛下的。”有內侍上前跟秦公允悄声提醒一句。 秦公允摇摇头。 这也怪不得秦妃,有一利就有一弊,如今秦妃操持整个后宫,连九公主都送到太后跟前养,哪能面面俱到,让七皇子钻了空子。 “怕是不止如此,看看大殿下的动作吧。”秦太傅说,又沉沉叹息一声:“想不到我秦家也有这争名夺利的一天。” “父亲勿要伤心,这也是……为了无疆和昭宁。” 秦太傅点点头,吩咐:“你先回去,我还要去梨园看看。”太傅揉了揉眼皮:“陛下让三皇子受命作陪,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是,父亲。”秦公允还没迈出脚,就见內侍从远处火烧火燎地跑来。 “太傅,太傅不好了!”小太监噗通一声摔在秦太傅身前,连一侧的郑安侯都被引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气都喘不匀,面前咽了口水呼道:“突厥王……王子打起来了!” “是三殿下么?”秦太傅问,郑安侯也紧张迈前:“快说!” 他恨不得飞过去。 三皇子不会冲动到和那若过不去吧。 “不,不是三殿下,是……是公主们!” “公主……们?!”秦太傅脸色一僵,连郑安侯都哑了一瞬。 公主,还是们? “你说清楚,是公主们,还是大公主?”郑安侯睨了眼秦太傅,意味深长地问。 皇帝的公主里,只有楚长宁出身庆安,和突厥人仇深似海。 如今议和在即,谁跟那若王子过不去就是跟陛下过不去,他巴不得是长宁呢。 “不不,不是大公主。”小太监急着摇头,“是公主们在听戏,突厥王子闯进去喊打喊杀的!” “混账!”秦太傅顿时黑了脸。 第三一六章:猎杀 公主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他们这些突厥人能轻易冒犯的。 事关大楚颜面,秦太傅岂能不生气。 一行人匆匆赶去,路上才把那经过听完。 “大公主请几位公主听戏,就在梨园的另一个戏台子,本来是两个院子互不干扰的,可不知怎地那突厥王子偏就闯过去,还十分愤怒地把他的那只鹰也招呼过来。” “蛮夷!”秦太傅忍不住呵斥,同行的几位大臣乃至郑安侯都脸色不悦。 番邦野民不受教化,竟然闯大楚公主们的园子,简直荒唐。 “公主们可曾受惊,侍卫何在?三殿下不是在场么,怎不拦阻!”秦太傅一连问了数个问题內侍不知如何作答。 这梨园已经是后宫的地界,除非像秦太傅这样奉过诏的,旁人不得入内,所以同行的人都被拦下,只有秦太傅一人匆匆入内。 郑安侯前后踱步,急于知道事情经过便使银子让人先去通知郑贵妃。 他总有预感,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 秦太傅赶到现场,却听一片慌乱。 突厥人和御前侍卫们剑拔弩张地对峙,血拼一触即发。 “慢着慢着!”他高呼着上前,待走到语双方之间不由一怔。 “这,这是怎么回事!”秦太傅连忙问道。 地上是一片羽毛,还夹杂着不少血迹,而突厥王子则脸色铁青,额头上都冒出虚汗。 “老太傅,”有在场侍卫上前跟他低语,描述了当时的经过。 “那若王子风风火火闯进来,可吓到了公主们,王子召来他的黑鹰,沿着戏台低飞,直扑台上的旦角。” “荒唐,荒唐!”秦太傅喝道,又忙问:“几位殿下没事吧?” 侍卫也是后怕。 这在场的几位可都是陛下未出阁的公主,伤了哪位,他都是万死难赎。 “几位殿下福泽深厚,黑鹰虽然从低空掠过,却没有伤到各位殿下。”他说,“现在六公主已经带着八公主和九公主退下了。” 当时情形真是险而又险。 长宁坐在正中央,左手边就是九公主。 以她分派的座次,六公主八公主分别坐在最旁便,至于楚乐阳则坐在长宁右手边。 黑鹰从空中掠过时,长宁岿然不动。 九公主还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指着黑鹰叫纸鸢,唯有楚乐阳被吓破了胆,尖叫着就地滚了一圈,什么脸都丢光了。 那鹰喙倒勾的弧度如索命弯刀,鹰眼犀利无双,只是一个俯冲便啄得那旦角鲜血淋漓,尖叫救命,她能不怕么。 在那瞬间,楚乐阳甚至怀疑这黑鹰就是长宁所养,故意借机取她性命的。 楚乐阳发髻散乱,见突厥人和侍卫一起涌上,悍然摆出公主架势:“还不将这些人拖出去杖毙!” 这些能陪王子入宫的,都是能听懂汉话的狼头铁卫,她此言一出,铁卫们顿时拔刀相向。 那若王子站在最前呵斥:“好你们个道貌岸然的楚朝,竟人设计陷害本王子!黑鹰,给我啄!我大突厥必胜!” 他最后一句话是用突厥语喊出来的,十数人突厥铁卫顿时跟着喊起来。 腰刀闪亮。 “蛮夷竟敢到大楚后宫放肆!”楚乐阳仗着人多驱赶开猎鹰,气场全开,登时喝道:“还不将他们拿下!” 她原本在见到突厥人这装扮时便知道对方身份,但她堂堂一国公主也不能丢了颜面,索性借题发挥,以后宫的借口抓人,到时皇帝也不会怪罪她。 突厥人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可就在此时,空中的黑鹰发出警告意味的鸣叫。 “怎么回事?”那若的十数人都有些慌神。 大楚的侍卫也脊背发寒。 因为他们身后,传来了呼噜的声音。 像某种伺机待发的野兽,随时准备出击。 突厥人喉结动动,警惕地四望。 “狡猾的楚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休想侮辱突厥的勇士!” “侮辱?”人群之后传来女孩清脆上扬的嗓调。 那一瞬,楚朝侍卫纷纷后看。 红裙少女明艳动人,从自行分开的道路上走来。 前面唯有一个楚乐阳挡着。 “呼噜……”猛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楚乐阳后脖颈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亦感受到周遭人的异样。 那种惊恐的表情,让她打心底发寒。 楚乐阳咽下口水,强作镇定地回头看去。 迎接她的,是天狮悍然张开的血盆大口:“吼呜!汪!” 这一声犬吠震天响,让楚乐阳三魂皆冒,惨叫一声,噗通坐到地上,不断后退。 “怪兽!”突厥的勇士们也纷纷倒退,包括那个突厥王子。 长宁嗤笑一声,眯着眼打量那位金太阳。 突厥王子顿时止住退后的脚。 他感到羞愧。 恼羞,自然成怒。 那若王子曲指吹了声嘹亮口哨,黑色雄鹰登时俯冲而下,直取天狮面门。 长宁看着那若冷笑,手臂一指天上:“天狮!” “嗷呜!”天狮后腿连着蹬了几下,一声吼猛扑上去。 雄鹰尖锐的鸣叫刺耳,一双利爪如钩,凶悍抓来。 天狮之威也不输它。 虽然还未成年,但天狮身形却不输寻常成年猎犬,而且它极其聪明,知道雄鹰从空中扑来气势汹汹,对它不利利,竟然一跃躲开。 而下一秒,天狮一口便咬在了雄鹰震动的翅。 “啾!”雄鹰凄惨嘶鸣,利爪悍然抓向天狮胸口。 天狮狠狠摇头,同时两只前爪凶悍按下,想一甩撕下猎鹰一翅。 场上顿时黑羽乱飞,烈风阵阵。 长宁面不改色,紧紧盯着天狮,突厥王子一见黑鹰处于下风急着打了个口哨。 黑鹰登时不再纠缠,拼着被天狮撕掉一块肉,振翅升空。 这是自保的手段,但长宁眸光一寒。 “就是这只畜生冒犯我大楚皇帝天威?”她声音刚硬,竟有几分嗜血的味道。 突厥王子顿时红眼:“你敢!” 长宁看都没看他,素手一指:“天狮!” 天狮黑豆似得眼中,猎鹰和那往日长宁喂给它的山鸡没什么两样。 “汪!”天狮沿着黑鹰的方向狂奔,踩在一个侍卫的胸口猛扑上去,锋利的黑爪就要扑到黑鹰的背。 突厥王子红了眼,翻开手臂上绑着的短箭嗖地射了出去。 方向正是天狮后心。 他要人为干预这场猎杀。 “铛!” 短箭和长箭交击落地。 少女持弓而立,英姿飒爽。 第三一七章:不是 电光火石间,天狮已将黑影扑了下来。 这只鹰虽然凶悍,但指挥它的人下达了错误的指令,让它十分被动,天狮又是它从未见过的凶悍生物,一时找不到攻击办法便折损一翅,再难维继。 两只凶悍的生物在地上撕咬扑斗,无人敢上前。 另一边那若王子也气得半死,指着长宁冒出一串突厥语,最终说道:“你是何人竟敢射杀本王子的黑鹰!” 长宁上下打量,将弓丢给身边侍卫,没有理会。 秦太傅立刻上前:“王子殿下休得无礼,这位便是我大楚最尊贵的大公主,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突厥王子皱眉,他把楚国的皇子都打听过了,却没有管过公主。 他们知道楚人重男轻女的风气极重,即便是他们大突厥,女人也是男人的附庸,即便他们不限制女人骑射打猎,也不会让一个女人领导自己。 楚人就更不会了。 所以突厥人一贯只关注楚国的男人,对女人毫无兴趣,对长大公主还是小公主都不感兴趣。 “但她害死了那若王子的鹰,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此前劝阻那若王子不要挑衅的突厥汉子站了出来。 突厥王子也低声咆哮一句:“偿命!” “放肆!”秦太傅登时翻脸,“突厥王子来者是客,我大楚以礼相待,但那你们不顾礼数强闯我大楚公主所在的园子已是失礼在先,如今还敢大放厥词,真当我楚国无人了吗!” 老太傅一身正气,震慑全场,他向一旁看了眼。 三皇子抿抿嘴,只能站出来恹恹地作证:“是,大公主乃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是嫡出公主,你们竟然如此出言不逊,实在过分!” 秦太傅看他一眼,将不满的目光瞪给那若一行。 “胡说,分明是你们故意羞辱我突厥勇士!”那若喊道。 长宁却旁若无人地拍了拍手,看也没看他们,只呼道:“天狮。” 天狮立刻叼着血淋淋的黑鹰屁颠屁颠地跑来。 黑鹰双翼耷拉在地,拖动中发出沙沙声,血黏在羽毛上半点儿也没有出场时的威风。 长宁蹲下,鼓励似得摸着天狮头顶,“干得不错。” 突厥人看着死鹰,脸都青了。 长宁却站起来,不温不火地呼一声:“来人,把这只畜生送到膳房去,给父皇,佐餐。” “你!”突厥人顿时发了狂,连三皇子都是一哆嗦。 这个女人真是太狠了。 秦太傅却是面不改色,他不动,鸿胪寺卿的人也不好开口。 御前侍卫们犹豫一下,竟真的上前。 天狮立刻呼噜起来。 长宁蹲下身,除了她,也没人能从天狮口中取下这只鹰。 天狮显然不是很流连。 它刚吃饱,伙食也不比这只猎鹰差多少,更重要的是这本来就是它献给长宁的“礼物”。 侍卫接过猎鹰退下,突厥王子登时大喝:“站住!你们竟敢吃我大突厥王子的鹰,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长宁冷哼:“本宫的猎犬打下来的,就是本宫的猎物,”女孩回眸,犀利无双,“你们突厥人就擅暗箭伤人,破坏猎物间的公平对决?” 突厥人脸色一僵,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好开口。 毕竟这是他们的王子放暗箭破坏在先,这在大突厥,实是令人不齿的行为。 那若王子左右一看,发现自己的人都不做声,又迈前大喝:“是你们楚人先挑衅,那若才放出雄鹰的!” “分明是你等无礼在先!”秦太傅驳斥。 强闯公主们听戏的院子,简直荒唐。 “胡说!你们这些公主在园子里嚷着剿灭突厥王,就是我大突厥的敌人!”王子这一句倒是引起突厥人的同仇敌忾。 秦太傅一怔,转头看向长宁,竟有此事? “殿下?” 长宁讥诮一笑,倒是没驳秦太傅的面子:“蛮夷就是蛮夷,那是《木兰从军》的唱词。” 秦太傅也是哭笑不得。 木兰从军也算是宫中常听的戏码,谁想到竟惹出这等事端。 “你骂谁蛮夷!”突厥王子怒,伸手指着长宁。 顿时,天狮吼地一声向他扑来。 “王子!”突厥那些狼头铁卫赶忙上前护驾。 天狮虽然刚大战过一场,但丝毫不显退缩,护在长宁身前面对赫赫刀兵也不畏惧。 忠诚对于獒犬来说,是天性。 长宁扬起下巴,忽地眉头一皱,发现天狮侧颈上的血鲜红浸出。 她心中一揪。 突厥人驯养的猎鹰果然凶悍,天狮到底还是受伤了。 她再细打量那若一眼,招手:“天狮,我们走。” “吼呜……汪!”天狮最后咆哮一声,才转身跟着长宁离开。 所到之处,众人退避。 秦太傅张口欲追上去,这事情虽然说得差不多,但他总感觉以大公主的深谋远虑应该不会只为了羞辱一下突厥人,就闹这么大的动静吧。 待收到长宁意味深长的一个回眸后才止住步子,回头看向突厥王子。 “王子殿下,这只是一场戏,是我朝一位女将军抗击敌寇的戏,至于敌寇是谁,王子自己也说过了。” 那若脸色一变。 戏? “你们,你们竟然让所有臣民都去看这种戏!” 秦太傅又是一笑。 这位突厥王子可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突厥与大楚间交战多年,有这样的戏不足为奇,征战给双方都百姓都造成了不可磨灭的痛苦,王子如今前来不也是为了结束这些噩梦吗。”秦太傅手腕高妙,很快就将突厥王子引到议和上去。 “不知者不怪,王子不知事情原委,无意间闯入也未曾早就什么伤害,此事就此作罢,可好?” “好?”突厥王子不甘:“本王子的黑鹰就这么白死了?!” 被扶到下面休息的楚乐阳也不干! 她的脸就白丢了? 奈何无论楚乐阳怎么给三皇子使眼色,三皇子都全做未见。 “猎鹰之事,大殿下不是已经说了,”秦太傅一拱手:“王子恕罪,这是我大楚嫡公主的猎物,秦某只是一介臣属,断断不敢违背公主意愿。” 那若脸上肌肉抽动。 他早就知道,秦太傅乃是皇帝的舅舅,他都对方才的女子伏低做小。 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边僵持不下,长宁却找了个小宫女,让她给秦太傅递一张条子。 秦太傅展开,上面只有两个字: 不是。 不是什么? 太傅脸色忽然一僵。 不是……那若?! 第三一八章:勇士 不是那若还能是谁? 秦太傅看着眼前的突厥王子,登时脊背冷汗直冒。 如果大公主的猜测没错,这个人不是突厥的那若王子,那真正的那若王子哪儿去了? 若他只是没来还好,万一他来了,那他费尽心思隐姓埋名地跑到长安,他想干什么? “不成!本王子的鹰不能就这么白死!”那假王子还不知自己已被识破,仍以王子自称,他身边的那个突厥勇士也不平:“没错,你们楚人口是心非,嘴上说要和大突厥议和,背地里却故意听这种戏来羞辱我突厥使臣,你们根本没有诚意!” 秦太傅看了那勇士一眼,摸着下巴。 此前就见他劝阻“那若王子”,难道他就是真正的那若? “对,达尔敦说得对,本王子要回去,你们就等着大突厥的怒火吧!”假那若吼道。 那个叫达尔敦的略显震惊地看了假那若一眼,显然对这个威胁有点忧心,不过也就一瞬的事,他立刻就义正言辞地支持其假王子来。 三皇子变色:“王子!王子息怒,这都是些误会。” 他上前赔笑,一边让御前侍卫们都退下。 这剑拔弩张的可不好。 皇帝让他负责此次议和,就是在给他复宠的机会。 一旦和谈成功,不论能维持多久,他三皇子都是大功一件,凭这件功绩他就能在朝堂站稳脚跟,再度呼风唤雨。 即便皇帝再宠爱楚长宁,又能宠爱多久。 皇帝已经老了,这太子迟早得立。 难道他还能,立楚长宁做这个太子? 三皇子想想就发笑。 所以眼前最要紧的,还是要将议和这件功劳握在手里。 可不能放跑这只肥羊。 “王子这又是何必,你千里迢迢而来——” “王子殿下若真想回去,”秦太傅却出言打断,已经发白的眉头往上一扬,气势十足:,“那就回吧。” “太傅!”鸿胪寺卿的人吓得一个趔趄。 他只当是秦太傅在和三皇子调换了个角色,改由三皇子当这个和事佬了,却没想到秦太傅后面的话更加惊人。 “王子殿下别是弄错了,今日来求和的可不我大楚,而是贵国。”太傅虽老气势却不输年轻人,反而老成持重,极有威慑力。 “那若”一时无法作答。 连负责给假那若出主意的达尔敦都嘴角微抽。 楚人这是怎么了。 突然间长出骨头来了? “太傅勿恼,”三皇子站出来想圆场,秦太傅却抢先一步上前:“你们可知道,方才那位公主是何人?” “太傅大人,贵国的公主尊贵,我们突厥的王子却是更加尊贵!”达尔敦越众而出,也想给自己这边一个台阶。 奈何秦太傅偏偏不肯。 “要说起来,贵国这位王子殿下与我朝嫡公主倒曾有过一面之缘。” 突厥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 “笑话!那若何曾见过你们的公主。”假那若笑容有些僵硬,难道这位公主真的曾和王子见过?王子没有提醒过他啊。 假那若眼睛四处看,就发现三皇子冷哼一声别过头,之前那个毫无风度可言的公主也咬牙切齿,好像是件多让他们不忿的事。 “太傅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那若王子是初次来长安,你们的公主又不会到大草原上去,他们二人,岂会相遇过。”达尔敦转着眼睛,他眼窝深陷这样的动作让他显得十分狡猾。 “并没有,贵国初到长安或许还不知道这件事,那就由我来告诉各位,”秦太傅骄傲地扬起下巴。 “方才那位长宁公主,正是此前庆安一役立下大功的勇士,木生。”秦太傅好不得已地瞥了“那若”一眼。 假那若不明所以:“木生……是谁?” 达尔敦却比他先一步反应过来,顿时脸色一僵。 “难道……难道城上那个三星赶月的小勇士,是个女人?”他此言一出,登时令突厥众人变色。 “小勇士,那个射中王……射中本王子的小勇士竟然是个女人?!”假那若目瞪口呆,险些说错话。 “正是!”秦太傅答得响亮。 在场众人都觉得与有荣焉。 大楚有这样让突厥人闻之色变的公主,他们当然觉得骄傲。 只有楚乐阳兄妹脸色不怎么好看。 “让王子见笑了,”三皇子抱拳头拱手:“本皇子这个妹妹长在边境,耽于骑射,不过这毕竟不是女儿家该做的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假那若打断。 “见什么笑,你是在说那若输给一个女人很好笑?” 三皇子连忙摇头:“不是,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哼,”假那若一甩头不去看他,而是对秦太傅一拱手:“大突厥敬重英雄,既然是那位勇士的猎犬猎杀了那若的鹰,那若也认了,告辞!” “哎!”三皇子没能留住人,愤怒拂袖,冷冷瞪向秦太傅:“太傅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同父皇解释吧!” “臣遵旨。”秦太傅道,三皇子拂袖而去。 楚乐阳看着逐渐散去的众人,竟没有一个来问候她一声,顿时红了眼眶。 明明她才是这场戏的受害者啊! 楚长宁逞了英雄,耍够威风就走了,就没人来照顾她一下吗。 “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她的宫女怯怯道。 “回去个鬼!没看见本公主的脚扭了吗!”楚乐阳扬手给了宫女一巴掌,“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抬我回去,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儿出丑吗!” 楚乐阳扭伤了脚,逃跑的计划也不能成行。 而且经过今天的羞辱,她对长宁是恨之入骨。 “去,告诉秦昭宁,本宫愿意帮她,即便她不付出什么代价,本宫也一定帮她得到曹彧。”楚乐阳揉着脚腕,“本宫决不能让那个贱人好过!” 乾祥宫大殿,皇帝听三皇子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议和乃是大事,岂可儿戏。”皇帝脸色不好。 三皇子也说:“大楚边境已经打了几百年,民不聊生,难得有平静的机会,若真气走议和使团,可如何是好!” 郑安侯也站出来:“陛下圣明,大公主出身边关,对突厥人仇心太重,只怕今日突然点这出《木兰从军》也是有所暗示,还是请陛下……多加劝阻才是。” “嗯?听郑安侯这么一说,儿臣倒想起来了,”三皇子迈前一步:“父皇,太傅正是看了长宁身边宫女递来的字条,才会突然如此,这件事,”三皇子突然跪倒:“父皇……父皇明鉴,长宁想来也是一时糊涂,请父皇念在她年少,又是个女儿的份儿上,饶她这次。” 高祖便定下规矩,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如今长宁不但干预了国家大事,还同太傅互相勾连,这可是大罪。 皇帝脸色也沉了下去。 想到这几日长宁在后宫的种种,手越攥越紧。 “太傅求见。”內侍禀道。 三皇子和郑安侯对视一眼,笑容阴险。 皇帝大手一挥:“传!” 第三一九章:议政 秦太傅上殿,恭恭敬敬行礼,其后还跟着鸿胪寺卿等人一道上殿。 皇帝手指在龙椅把手上敲打,没有做声。 郑安侯和三皇子的目光再度交汇,将彼此眼中得意看得明白。 陛下这是在给老太傅下马威呢。 郑安侯不自觉地摇了摇脖子,瞥了不敢抬头的秦太傅一眼。 老东西,你也有今天。 “陛下,”鸿胪寺卿打着胆子唤了声:“拜见陛下。” 皇帝恍如后知后觉,抬手:“平身。” 秦太傅被鸿胪寺卿扶起来,不多时,朝中的数位重臣包括睢安侯在内,悉数到场。 他们中有听到风声的,也有被皇帝派人叫来的。 “太傅,现在可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问。 “正是,议和乃国之大事,太傅岂能一人独断,竟让突厥人回去,秦大人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说话的是工部尚书蔡大人。 秦公允回头看一眼,刑部尚书康大人立刻上前:“蔡大人,此前工部尚书莫家一案,还希望蔡大人能尽快配合调查。” 蔡大人立刻变脸:“此时说的是国之大事,事后本官自然会配合康大人。” “这就好,本官已经派人去工部请了蔡大人数次,今日总算见到真人,自然要提醒大人。”康子明道,他肚子里有气也早站到了秦家这边,自然也不给蔡大人面子。 蔡大人张口欲驳,皇帝清了清嗓子,两人这才噤声。 “陛下容禀。”秦太傅拱手上前。 皇帝点头。 秦太傅将那张纸条呈上:“想必三殿下已经将这件事跟陛下说了,那臣就不需要再解释了。” 三皇子脸色顿时一僵。 这条老狐狸。 他这分明是在说自己方才在父皇面前告他的黑状、 反咬一口的本事可真不小。 不过三皇子也不急,不管怎么说,楚长宁跟秦太傅互传消息是真,他可没添油加醋,这后宫干政的名头她是跑不掉的。 福安下玉阶将字条取来。 皇帝阅过,当然不明。 “不是……这是什么意思?”皇帝问。 “陛下明鉴,臣起初也不明白,但臣又想到大公主当初是在庆安一役中对阵过那若王子的,听闻那若王子还中了殿下一箭,险些身亡。” 皇帝微怔,群臣也是面面相觑,起了议论。 秦太傅继续道:“而再见面,那若王子非但全然不识殿下,甚至在臣提醒后,也没有认出殿下的意思。这当中固然有殿下彼时女扮男装的原因,但也太过蹊跷,加之这位突厥王子根本不似边疆来报的那样狡猾多端,甚至于还要听从身后谋士的提醒,臣便大胆猜测,大殿下这‘不是’二字,是在提醒臣……” “这个王子不是那若!”几位重臣中有先接话的。 便是一贯沉默不语的睢安侯都站出来:“若真如此,突厥简直欺人太甚!” “就是!只怕他们根本就没有和谈的意思!”朝中激进一些的赵老将军喊道,站出来请令:“陛下,这突厥小儿说不准就是来摸清我大楚的情况,好转头就跑,臣请命扣下他们!” “慢着!”郑安侯先一步喊道:“这都是秦太傅与大公主的推测,万一有误,丢脸是小,引起两国交战生灵涂炭才是大啊。” “郑安侯所言有理。”蔡大人第一个站出来附议,又有两名大人站出来支持。 皇帝看着几人:“太傅,继续说。” “陛下,郑安侯的担心深有道理,故而臣才斗胆以激将法试探。若现在这位当真是那若王子,以他的脾气,想来必定要闹着回去,到时还请陛下勿要怜惜,斥责臣便是。” “太傅高洁。”有人拱手。 秦太傅摇摇手:“若不走,那必是他们有所图谋,陛下还要早做准备才是。” 大殿里瞬息沉闷下来。 若不是。 那若王子到底来没来,他又在何处,可就都不得而知了。 暗处的敌人最可怕,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个道理。 朝上陷入僵局,倒是福安出去又回,俯身禀报:“陛下,大公主求见。” 皇帝摆摆手:“先让长宁去偏殿侯着,朕一会儿就过去……” “陛下……”福安面有难色,“大公主说,她是来给陛下分忧的。” 分忧? 有离得近得听到这一声,往大殿门前望去,女孩子正站在那处。 西斜的阳光将她影子拉长,映在地砖上端庄,肃穆。 “这件事倒的确是长宁先发现的。”皇帝略显迟疑。 但现在朝中十几位大臣都在,实在不适合让长宁上殿议论政事。 “陛下不可!” 皇帝眉头一挑,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竟然是秦太傅。 “大公主虽聪明绝顶,但毕竟是公主,不能登殿议事,这乃是高祖留下来的规矩。”秦太傅秉公直言。 皇帝忽然一笑:“太傅素来高洁,从不结党营私,但长宁是朕唯一的嫡出血脉,如今又是她先发现的这件事,说说她的主意,也无妨。” “陛下!”秦太傅跨前一步:“臣等无能,但大殿议政何其重要,岂容女子插手。” 皇帝脸色一沉,有些不耐烦。 “陛下,秦太傅所言有理。”郑安侯倒是乐得如此。 “陛下。” “陛下……” 众臣都站到正中,阻拦皇帝宣长宁上殿议政。 皇帝黑着脸:“让长宁去偏殿等着。” “是。”福安出来传话。 长宁意料之中地点点头:“不急,给本宫搬一把椅子来。” “这……不合规矩吧?”有小太监说。 福安瞪他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回去给殿下搬椅子奉茶?” 小太监匆忙干活,福安进殿耳语一声。 皇帝没管,十几位重臣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他们空有才学,却并没有同那若交过手,甚至连突厥人都没见过两个,根本抓不住头绪。 “报!启禀陛下,突厥使团回到驻地骚乱了一阵就平复下来……没走。” 皇帝腾地站起来。 群臣面面相觑。 原来真的是假的,突厥人到底想干什么? 皇帝负手踱步:“好啊,你们说这那若到底来没来,他们底想干什么?” 一片寂静。 “你们倒是说啊!”皇帝拂袖。 群臣跪倒:“陛下息怒!” 皇帝忿忿呼出一口气:“传长宁!” “宣,大公主上殿!”福安拂尘一扬,高唱道。 第三二零章:争功 长宁从殿外听到,不疾不徐放下茶盏。 她起身,立刻有小宫女替她整理衣裙上的褶皱,将拖地的裙摆铺成扇形,随着长宁的每一步拖动。 大殿门被推开,长宁脖颈纤长,下巴微扬,如一只骄傲巡视的凤凰,跨过了乾祥宫大殿的门槛。 这一步,落在每位重臣的心尖上。 秦太傅闭上眼,耳中雷鸣隆隆。 她进来了。 她还是进来了。 秦太傅有一种预感,从今日起,大楚的政坛将再也离不开这个女子。 皇帝,也再也离不开这个女子。 郑安侯与三皇子对视,便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楚长宁,风采照人。 “父皇,”长宁屈膝见礼。 “长宁快些起来,”皇帝伸右手在半空中上抬,长宁盈盈起身,“长宁想如何为朕分忧?快快说来。” 长宁明眸扫过众卿,施施然开口:“首先,儿臣能确定如今这个那若必定是假,而真的那若,就在议和使团中。” “殿下,这件事从突厥使团还未离开时就已经确定了,殿下还是说说如何帮陛下分忧吧,陛下可等急了。”蔡大人看似善意的提醒却是给长宁一个软钉子。 他心里对长宁可谓恨之入骨。 若非长宁将莫书翰的案子翻出来,他也不至于被刑部缠上。 这件事谁沾上都是一身臊,可况他做贼心虚,慌得很。 尤其是前几日,他是夜不能寐,生怕抄家灭门的旨意就那么从天而降。 若非郑安侯这根柱子稳住了没倒,他真的要憔悴而死了。 现在就算给郑安侯当出头鸟他也认了。 反正他是铁绑在郑安侯这条船上,谁叫大公主身边那个名为春晓的奴婢还是莫书翰的私生女,这件事根本没有转机。 长宁瞥他一眼。 蔡大人打了个寒颤。 他就觉着,这一眼仿佛哼将他脑子里过的所有念想看穿。 长宁已经笑说:“本宫正要说,正因如此,本宫才留在外面不走。” 以蔡大人为首,群臣脸色都不大好。 长宁此言,分明在说她是料到了他们拿不出什么主意,一定要请她出面帮忙。 “又或者是蔡大人能出奇谋,知道那若来长安是想干什么的了?”长宁问。 蔡大人啊了,有些讪讪。 长宁睨他,不再开口。 蔡大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启禀陛下,臣以为……臣以为这不过是突厥人的,的疑兵之计,他们应该就是想骗一骗我大楚。” “啧啧,”长宁站在一旁讥诮一笑:“如果那若有蔡大人这样贫瘠的脑子就好了,我大楚能剩下好多力气。” “殿下您!”蔡大人磨牙,长宁扬眉。 她眼妆画得狭长,眼角上扬,凤眸这样一挑便是惊心动魄的气势,蔡大人连连退步:“殿下恕罪,臣,臣并非有意冒犯殿下。” “有意无意也是冒犯,”长宁扬起下巴看向皇帝。 皇帝鼻哼一声:“还不给朕退下!” “是,是……”蔡大人低头拱手,倒退出大殿。 长宁看也没看。 这绝不是唯一一个被她逼退的重臣。 她上前几步,与第一排的秦太傅并列。 太傅沉着脸不说话,显然对女子登堂入室,来这乾祥大殿议事仍心存芥蒂。 秦太傅忠君爱国,只是注重规矩礼教,前世也是因为带头反对她参与议政才得罪了她。 不过这一世,长宁报以微笑,并不计较。 她上前:“父皇,以儿臣在庆安所见,那那若王子之狡猾绝非寻常人可比,他此番入长安,必有图谋。” “什么图谋。” “不论那若怎么图谋,有一件是可以确定的,他必定是为了对大楚不利,故而长宁有以下几点建议请父皇采纳。”长宁一顿,再开口,条陈道:“其一,严密监视突厥人,决不许他们在宫中、长安城中乱逛,尤其是我长安城舆图以及户部的鱼鳞等,其二,朝中各重臣及家眷安全,出入往来,那若此来,说不得是为了见什么人。其三……” 群臣对视,随着长宁每一条的献策越发僵硬。 且不说这对策何等精密细致,涵盖行政布防各个方面,就说这声名字晰的当庭陈述,就不是一般男子能做到的。 这面对的可都是一朝重臣,还有至高无上的君王。 她竟如此游刃有余。 长宁神色平静。 她毕竟执政数年,这些对侧岂非手到擒来。 “长宁的意思是,那若是来见人的?”皇帝收敛眼底的满意,抓住了重点。 “没错,突厥此次议和着实可疑,想来能让那若甘冒风险的,就只有朝中的重臣了。”长宁眼光在在场人中扫过。 皇帝站起来,群臣自危。 “陛下明鉴!”众臣跪倒,唯有郑安侯和秦太傅两人未曾跪倒。 这二人一个是皇帝的舅舅,一个是三皇子的舅舅,都是最不可能同突厥人勾结通敌叛国的。 “陛下,”郑安侯上前:“众位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鉴,不过臣倒是有个怀疑的对象。” 长宁眉头一挑,郑安侯已经吐出这个人的名字:“辽东郡王。” “此前郡王虽以全定亲之礼为名入长安,但这时间未免捏得太巧,让臣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是否……” 皇帝脸色一沉。 “荒唐,”赵老将军道:“辽东与突厥仇深似海,怎么可能有勾结?陛下明鉴,辽东一役还是辽东郡王率领斩杀突厥右贤王所部大将,他怎么可能同那若勾结。” “老将军此言差矣,之前不是还有辽东郡王同那若王子一战的消息么?当时真正的郡王和王子都不在场,他们在哪儿?”郑安侯道。 这个问题的确惹人深思,群臣骤起议论。 长宁目不斜视,一眼挑起眼皮睨了郑安侯一眼,唇角不自觉勾起。 郑安侯蹙眉不知长宁这是何意。 皇帝已经问计:“长宁,你觉得,这件事可与慕清彦有关?” “儿臣以为,”长宁一顿,“这件事与辽东郡王应无干系,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也可以将郡王一道监察,以防意外。” 郑安侯更不懂长宁的意思。 她到底是想害慕清彦,还是想帮他? 长宁又请命:“父皇,儿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确定谁才是那若,再实施监视。” 群臣点头。 “儿臣曾在庆安射过那若一箭,放眼朝堂,唯有儿臣一人能辨认,儿臣请命。” “不妥!”三皇子第一个站出来。 这等功劳,岂可让给楚长宁。 “若三皇兄有妙计,长宁绝不争功。”长宁以退为进,站到一侧去。 三皇子顿时蔫了,拳头紧攥。 “行了别争了!”皇帝瞪了三皇子一眼,“就让长宁去吧。” 第三二一章:双雕 “谢父皇。”长宁的声音响彻大殿。 直到众卿退下,郑安侯也没想明白,长宁那意味深长的笑到底是为了什么。 唯有秦太傅在下玉阶时两个趔趄,秦公允上前扶他时,太傅说出真相。 “大公主手腕高明,郑勤辉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秦太傅道。 “父亲,何出此言?”秦公允低声问。 太傅没说话,由他扶着上了回家的马车,这才道:“那慕清彦来长安也有几日了,可曾向三皇子或是秦家表示过自己的选择?”、 秦公允摇头。 这也是他比较担心的事。 慕清彦可是一方诸侯,是震慑四方的力量,他的选择,举足轻重。 “这便对了,郑安侯今日的话若是被慕清彦知道,你才他会如何选择?” 秦公允一脸喜色:“至少,他不会再去亲近郑安侯了,大殿下果然深谋远虑。” 只要慕清彦持中,秦家就已经很满足了。 秦太傅又摇摇头:“你太小瞧大公主了,大公主的心大着呢,她是已经在布局,收慕清彦为己用。” “什么?!”秦公允震惊,“郡王不已经是大殿下的未婚夫了么?就算悔婚……” “这才是殿下令人敬佩的地方。” 秦太傅遥望远方:“相比起来,昭宁真是差太多了。” 寻常女子只会用婚姻来拴住男人,秦昭宁也不例外。 唯有长宁。 她要运筹帷幄,凭本事来收服臣僚。 秦公允不由陷入深思,而秦太傅又提醒:“还有,那郑安侯聪明一世,今日怎么这么急着,得罪慕清彦呢?” “试探!殿下这是一箭双雕啊。” 秦家父子陷入沉默。 与此同时,突厥人驻扎的那所大宅里四下封禁严密,四处游荡的突厥人都赶回来,当中一名没有露出手臂的青年大步在前。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达尔敦说。 “到底怎么回事?伊戈尔,你说。”那若问,伊戈尔正是那个假扮他的人。 “伊戈尔完全是按照王子的要求表现,只是楚人狡猾,在那个戏园子旁唱什么从军的戏,咿咿呀呀,要灭我突厥王。”还是达尔敦替伊戈尔开口。 那若看他:“按着安排,伊戈尔要去大闹才行,你们不是闹了么?” “是,只是……只是半道杀出一只黑毛怪物,长得像狮子的狗,咬死了您交给伊戈尔的黑鹰,伊戈尔气不过才说要回突厥的。”达尔敦倒是对伊戈尔不错,替他开脱。 “黑毛怪物?像狮子的狗……”那若怎么听着都觉得这种动物令他熟悉。 “你们把它画下来!”那若急道,心中激动。 当时神吼尚未成年,为了让神吼认主,他一直是用黑布蒙着,不让它见外人,只有自己来喂它食物。 所以这些狼头铁卫即便跟他亲近,也只知道他饲养了一条神秘猎狗并没有见过神吼的真正模样。 “啊?好。”伊戈尔急着戴罪立功,拿起笔歪歪扭扭地画了起来。 待画拿到那若面前,那若嘴角一抽。 “我让你画的是狗,不是人!”那若骂道,突然又一把抓过那张纸,摸着下巴:“这轮廓,怎么有些眼熟?” 画像上,女子持弓而立,伊戈尔当然画不出长宁的英姿飒爽,他只能用他贫瘠简单的办法来体现少女的犀利。 那若指着画像上,少女背后那放射状的数道线:“这个女人会发光?” 达尔敦尴尬地捂住眼。 “王子,那位公主着实长得美丽,就像草原上的第一道阳光,明亮绚丽。”有人形容。 那若啪地一声将画像扔到那人脸上:“混蛋!草原上的阳光,只有那若一人!” “是,是……”那人赔笑退下,但同行进宫的狼头铁卫们却都神色怪异。 “到底怎么回事?她是谁?”那若敏锐发现气氛不同。 达尔敦上前:“王子殿下……楚人说,这是他们的公主殿下。” “公主?哼,”那若嗤笑,满是不屑:“楚人的女人,也会玩弓箭?” 铁卫们更加尴尬。 王子啊,你要是知道那就是射伤你的小勇士,该有多下不来台? 达尔敦也不太敢说。 那若没好气的催促:“到底怎么回事?” 达尔敦没办法,只能开口:“楚人还说,他们的公主就是……就是那日的小勇士。” 那若的眼睛瞬间瞪大。 “小勇士!那个在城墙上,三星赶月射伤了那若的小勇士?”那若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学着当日遥望到城墙上的那道身影的模样,惊讶的合不拢嘴。 “不可能!那若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女人!”那若在院子里暴走。 狼头铁卫赶忙让路,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王子的霉头。 但达尔敦他们模样又不像说谎。 正好伊戈尔拿着猎犬的画像撞上来,两个汉子差点撞个满怀。 “王子,狗。”伊戈尔举着画像。 那若瞪他一眼,才看到天狮的模样。 “小家伙,这可真是长大了,才八个月就能扑杀黑鹰,真是头神犬。”那若一眼就认出这鬃毛浓密的小家伙就是他丢失的神吼。 当日在庆安城外他落荒而逃,不得已将神吼丢在城外。 事后他入庆安打听,也是众说纷纭,有说被当众打死,有说被人救走买了,还有说逃到山上去了,总之是千头万绪,难分真假。 “原来那个被一女子救走的说法是真的,真的是个女人。”那若扬起下巴,“她不但打败了那若,还抢走了那若的猎犬,如今,还猎杀了那若的黑鹰,一个女人而已!”他越说越激动,最后都是吼的:“给我查清楚没有!” “查清楚了殿下!”有精通汉话的突厥人赶忙来报,将关于大公主楚长宁的种种一一汇报。 这些都是长安城大街小巷热议的消息,此前那若没有可以去打听皇帝的公主,如今指名道姓打听楚长宁,自然很快得知。 “柳华章,原来是柳一战养大的,难怪这样凶悍,”那若一直在笑,像一头狩猎的公狼,狡诈又危险。 “是王子殿下,已经确定她就是木生,原本这些东西我们今天也就该打听到了,这楚人真是狡猾,难不成他们是算好时间了?” 那若摇头。 “不,不是他们,是她。”那若竖起一根手指摇摇,“是她想利用这个身份试探伊尔顿,又能适时暴露身份激怒那若,让那若不会因为楚人的冒犯而返回突厥,这样议和的事就还能继续下去。” “一箭双雕,她真是头狡猾的母狼。” 第三二二章:礼物 “那这么说,伊戈尔的身份已经被楚人识破了?我们该怎么办?”达尔敦问道,伊戈尔正张着嘴,还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被识破的。 那若大刀阔斧往那儿一坐:“那位秦太傅敢赌,不就是楚人对咱们的试探么?可惜我还有事没办完,不能离开,而且……那若也不想离开。” 他眼里的精光让达尔敦感到不妙。 他们草原的男子从来不善掩藏情绪,那若眼中燃起的火焰已经不是洗刷耻辱那么简单,还有征服。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允许自己被女人打倒,何况是那若。 突厥的金太阳。 此番知道那小勇士是个女人后,王子的眼里就闪烁着可怕的光辉。 是征服。 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征服。 王子是草原的金太阳,是草原的雄鹰,未来的狼王。 他口中狡猾的母狼可不只是敌人那么简单,还是猎物,是女人。 “殿下,有人说小勇士……哦不,是长宁公主,她和您的敌人辽东慕王是有婚约的,她迟早要嫁去辽东到时一样能和您交手,您不必急于一时。”达尔敦说。 显然,他是怕那若将目光过多地放在女人身上,忘记了此来的使命。 “慕王的女人,”那若吸溜一声,舔着唇角:“那若更感兴趣了。” 当日庆安一役,慕清彦布局,长宁坚守,他们夫妻二人倒是够夫唱妇随,配合默契的了。 那若鼻哼一声:“草原上的母狼都是属于狼王的,而一片草原只能有一个王,不是他慕王就是本王子,这头母狼本王子就是不要也绝不会放给慕清彦的。” 达尔敦还想阻止。 那若又开口:“慕清彦一个人就已经很难缠,再把这个女人放过去,日后辽东郡这块骨头,可就更难啃了。” 达尔敦深觉有理。 “只是这个公主好像颇得楚人皇帝的宠爱,说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大楚的皇帝岂会把她送给大突厥?” “不急,她射过本王子一箭,他们楚人的戏本子里是怎么唱的来着?不打不相识,本王子若是‘痴心一片’,留在长安岂不就名正言顺了?”那若冷笑。 达尔敦等人低头行礼:“王子英明。” “我这就修书一封,你替我转呈父汗,告诉父汗这个计划。”那若拍着自己堪堪痊愈的伤口冷笑:“本王子倒要看看,那楚国皇帝能有多疼惜这个公主。” 达尔敦刚领命还没离开,那若又吩咐:“你即刻派人入宫,就说大突厥需要一个交代,要求严惩那个点戏的公主,否则我们即刻拔营回突厥。” “严惩?点戏的应该就是长宁公主,殿下这是要?” “那若倒不这么认为,她既如此聪明,肯定已经想办法甩得一干二净,相反替她背锅的人必定是她所讨厌的,就算我们不动作她自己也会要求严惩。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帮她这个忙,算是……那若给她的见面礼。” …… 长安这边风起云涌。 突厥议和使团加上辽东郡王的到来让这座城市沸腾,处处都是巡查的官兵,不过即便如此也止不住长安大街小巷的欢喜。 好客又好事的长安百姓自己庆祝得欢天喜地。 相比之下,与长安这个首都遥相呼应的东都洛阳则清净许多。 除了十六年前帝后同巡东都外,洛阳很长时间都没有来过什么大人物,百姓们也安安心心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这一日洛阳城门被一道道快马加鞭的黑衣人冲入。 街上百姓们见怪不怪地避开。 哪座城市没有秘密,何况洛阳这地界好,地处中央依山傍水,算是雄踞中原的位置,哪能没个来往人士。 这一道蒙面黑衣人在客栈落脚,下了马车换上夜行衣,秘密潜入一座地宫。 地宫入口下场,即便在这炎炎夏日里也让人觉得一阵阴冷。 四处都有守卫,他们只是与人换岗交班。 黑衣人当中的最后一名走入那最深处,换掉了石门外原本的黑衣人。 “滴吧,”石门后传来水滴砸在地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里十分响亮。 没人去张望,也没人去看。 把守石门的人只蹲下身,细细听着水声。 滴吧。 滴吧。 他似乎能从这水声里,听到什么讯息一般。 “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的。”石门后蓦然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 相应的,还有铁链震动,哗哗的流水声。 就像是沉重的链条被人从水中搅动造成的混乱声音。 不多时,声音停下。 “替我,送个礼物给她,一份见面礼……”年迈的声音又道。 石门原本作为看守的人回来,黑衣人转身离开,步履匆匆,最后几乎是用逃的,飞身跃出地宫的机关,嗖嗖嗖,四下暗器飞腾而出。 “有人闯入!”地宫里响起警报。 黑衣人飞也似得凌空一翻,策马奔逃。 夜幕之下,踪迹全无。 …… 长安皇城,金碧辉煌的未央宫大殿里,传来银乔幸灾乐祸的笑。 “陛下有旨,要严惩点《木兰从军》这场戏的公主。”银乔屈膝禀报。 长宁轻笑,并不意外。 “郑安侯他们,是否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 “正是,”银乔笑容更甚,“宣旨的正往咱们宫里来呢。” “这那若倒是挺配合,也就不用我费心提醒郑安侯了。”长宁一颗白子落地,堵住了黑子的一枚气孔,屈指提子。 乾祥宫的太监进殿宣旨,长宁恭恭敬敬地接旨。 “陛下说了,”那公公上前低声道:“这罚俸半年,面壁十日抄写女训是罚,殿下发现有功,当赏。” 公公一声令下,又是一串儿的內侍宫女端着托盘上殿。 南海的明珠,西域的宝石,南方的绫罗蜀绣的绸缎各二十匹,还有钗鬟首饰成匣。 这简直抵得上三十年的俸禄。 “另传陛下口谕,长宁所供‘鸡汤’甚是美味,着允其自由出入乾祥宫,以示恩宠。”公公高声道。 “殿下,这陛下的心思您可懂得?” 长宁点头:“懂得。” 所谓自由出入乾祥宫,便是在给她参与议政开后门,而禁足十日,则在给她乔装出宫辨认那若找借口。 “多谢父皇恩赏,这些礼物和恩典长宁收了,不过处罚的旨意,却是不能受的。” “大殿下……”公公脸色一僵,小心翼翼地问:“您不是懂了吗?” “自然是懂,正因懂,才不敢受。” 长宁微扬下巴:“敢问公公,父皇因何降旨责罚,罚得又是谁?” 第三二三章:入朝 “这……这殿下不是为难小的么……” “公公别担心,如是说便是。”长宁噙笑道。 公公喉结动了动,试着回答:“陛下是因……因点的戏码不合适而罚,罚的当然是点戏的殿下您。” 长宁:“前面对了,本宫没有异议,但后面,谁跟你说点戏的是我了?” 满场沉默。 银乔站出来道:“虽是大公主请几位殿下看戏,但这做主人的哪有亲自点戏的道理,自然是客人点什么唱什么。” 公公张张嘴,没说出什么。 长宁已经笑着命人:“将父皇的赏收好,至于这旨意,还得劳烦公公往钟粹那边跑一趟了。” 皇帝跟前伺候的哪个不是人精,“瞧这事儿弄得,真是打扰大殿下了。” 说着他躬身退下,急急忙忙地往乾祥宫递了消息。 “乐阳?”皇帝也是一惊。 “是,奴才已经查过了,的确是七公主点的戏。” 还留在大殿的郑安侯顿时嘴角一抽。 “陛下,七公主想必是无心之失,但这处置已经下了,实在不好更改。” “郑爱卿能这样说,朕很欣慰,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皇帝一言落地,圣旨马不停蹄地传到了钟粹宫。 “让你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到底还是捅出这样大的篓子,连你舅舅这次都不能帮你!”郑贵妃戳着楚乐阳额头,楚乐阳也哭得梨花带雨。 无端端地,她便受了这个罪。 她又不是令了皇帝密令的长宁,要罚可是实打实的罚,更重要的是,原本作为补偿的赏赐却全被楚长宁劫去了。 皇帝碍于颜面,绝不会再赏赐第二份,否则岂不是太明显了,突厥人肯定不会满意这种明罚暗奖的事。 所以她这委屈是受定了。 “她简直太狡诈了,女儿不服!” “你干什么去!”郑贵妃连忙让蔷薇拦住楚乐阳,不让她冲出去。 “这分明就是楚长宁的设计,是她要我们抽签的,谁抽到红星,就由谁来抽戏名,我哪里想到会这么巧,不但抽到红星还抽到这倒霉的戏码。”楚乐阳哭叫不公。 这怎么看都是一场“意外”。 如今连运数都这样偏帮楚长宁了吗。 郑贵妃沉沉叹气。 最怕的就是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好命,如今楚长宁全都占了,她们该怎么翻身。 未央宫中,银乔捧着今日那个抽签的小盒子笑得合不拢嘴。 大殿下真是心灵手巧,竟然做出这样精巧的东西。 盒子底下有一个机关,一旦开启就会在底部调换另一套签底。 楚乐阳抽的那一套全是红星,而别的公主抽的,都是白底,这自然就确保了长宁的计划万无一失。 “都是小东西,”长宁说。 墨家传承千年,这墨子机关术里的机巧虽然精妙且富有变化,用的好了,足够千变万化,做出许多新奇机关。 但随着长宁对它越来越吃透,就越发觉得粗浅。 上卷。 这必定只是入门,深一层的技术应该掌握在慕清彦的手里。 “这个慕清彦,”长宁话说一半,眼神变幻莫测。 她越想越觉得慕清彦应该握在自己手里。 否则,今日也不会费心挑拨郑安侯将矛头指向慕清彦。 不过…… 长宁摸着下巴:“银乔,你说郑安侯聪明么?” “那条奸滑的老狗,害死小姐和柳氏一族……”银乔说着就有些要抹泪。 长宁嗯了声。 “这样奸滑的老狗,今天突然很好骗,到底是他经过这么多事脑子坏掉了,还是他急着将矛头引向慕清彦呢?”长宁捏着茶盖撇了撇浮沫,“我觉着是后者。” 银乔捂住嘴。 “难道和突厥有勾结的就是郑安侯?” 长宁摇摇头:“不好说。” 三皇子虽然经历一番波折,但父皇如今还是要他陪同议和使团,就表明根基仍在。 皇帝虽没有多少主见,但三皇子的分量如何,他拎的清。 否则也不会在乾祥宫高挂地图了。 这样想来,郑安侯完全没必要去勾结突厥人啊。 他根本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甚至于皇帝到现在还是信任郑家的,他根本不需要给自己准备这条后路。 “如今我已经成功让朝局紧张起来,只需要静观其变,看谁先忍不住,动作起来。”长宁微微眯目。 她一贯是个好猎手。 在庆安隐忍不发两个月,一举将宋宜晟灭掉,如今,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抓住郑安侯的把柄。 毕竟郑安侯树大根深,和朝堂后宫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即便掌握前世的种种,也不敢随便行动。 因为事实告诉她,她前世知道的,并非真相的全部。 贸然行动很可能全军覆没。 长宁握着一手好牌,不怕对面不先动手。 于是,几天过去。 不论是长安还是后宫都发生了不少事情。 皇帝不安枕的毛病折腾了好些时候,最后还决定去大道宫去静养三日,今日才是第二日。 长宁也便装往外头跑了几趟。 突厥使团似乎安分不少,没有再满长安的晃悠,反而主动承认了那若的身份。 那若登上大殿亲自向大楚皇帝陛下道歉。 大楚素来标榜的大国风度这一次反倒成了桎梏,皇帝只象征性地表示两声不满,但念在那若“主动”承认的份儿上,不予追究。 那若却是得寸进尺,要求让打败过他的小勇士“木生”做陪同的大臣。 皇帝当场翻脸。 “那若王子不知道木生乃是朕的女儿?” 让一国公主做陪同的大臣,那若可真有脸说。 “大楚皇帝陛下息怒,在我们突厥,没有女儿,只有勇士,是她击败的那若,也唯有她配的上同那若商谈议和之事。” 那若右手按在心口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突厥的礼,转身告退。 “长安的夏日非常美丽,那若可以等,就像等待草原上的春花盛开一样耐心。” 他这个比喻让皇帝心中警铃大作。 而朝上的老臣对这件事反对的声音也让皇帝头大,加上几日夜夜难眠,皇帝才决定往大道宫静修三日,也是在拖延时间。 可长宁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半点也不着急。 “殿下,这突厥王子分明是居心不良!您还是想办法治治他吧。”银乔在这儿出主意。 长宁轻笑:“为何?” 银乔一怔。 长宁扬起下巴:“我倒是要谢他,帮我省下许多时间。”女孩转头看向银乔:“我本就是要入朝的。” 参与议政只是第一步。 她的目标在那大盛宝殿,只是那若这番手段,倒叫她有些摸不清头脑。 第三二四章:观景 银乔摸不着头脑,但这些日子来的一切都让她相信,长宁的决定不会有错。 “到底是哪个贱蹄子,连扫着把都不放过!”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怒骂,银乔立刻出门呵斥:“殿下还在屋呢,你好大的胆子!” “姑姑息怒,这……这是在是太气人了,奴婢才没忍住。” “怎么回事?”银乔扫了眼,将事情听个大概。 她转述给长宁,女孩扬眉:“丢的都是木制品?” “可不是,连未央宫小厨房的擀面杖都被偷过,还有用的柴火也被翻得乱七八糟。”洒扫的奴婢十分委屈。 长宁起身,“随我看看。” 走了一圈,就连长宁也是哭笑不得。 这未央宫的确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只是没丢什么有用的东西。 都是木制品。 这不由让长宁警惕起来。 “本宫记得,五皇子自荐去兵马司抓大盗,可有什么起色?” “嗨,五殿下昨儿回宫了,盗贼倒是抓了不少,就是没有一个承认自己是盲盗的。”银乔说。 “盲盗?他在抓盲盗?”长宁挑眉。 这事她倒没怎么关注,却不想,五皇子受人挑拨,原来在满长安地抓盲盗。 难怪会把盲盗引来。 这盲盗的脾气何等古怪,你敢冤枉他在长安偷东西,他当然会跑过来真偷给你看。 不过这一来二去的,盲盗倒真成了长安城里的头号通缉犯。 长宁按了按眉心。 也不知来的是真盲盗,还是那个小盲盗。 “殿下,这盲盗有什么问题么?”银乔发现长宁表情有些为难。 长宁挥手遣散众人,才道:“当初宋宜晟抓了方谦,我为了让盲盗去请秦无疆,许她不被通缉之诺。” 银乔一怔,还有这码事。 “何况她在长安的祸事也算是因我而起,这桩事倒是该替她料理了。”长宁说着走到桌前。 她亲笔写了封请帖。 “送去五皇子那儿,邀他今夜花园一见。” 银乔一时犹豫:“殿下和五殿下都已成年,这样见面不妥吧,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您修书一封,五殿下想必不会回您的面子。” 长宁摇头:“秦家人哪个是肯徇私枉法的,我还是当面解释得好。” 她转了转手上镯子,满不在意:“如今突厥人要求让我做陪同,那群朝臣又不肯让我一介女子参政议政,加上郑安侯推波助澜我早就在风口浪尖上,何惧再多一条。相反,我越是如此张扬,才越令人放心。至少,他们能看到我做了什么。” 银乔一脸迷茫:“殿下是在说郑安侯他们么?” “我在说那若。”长宁答。 “那个狂徒,竟敢痴心妄想殿下!”银乔仍旧不忿。 “他虽是痴心妄想,却不是狂徒,”长宁手指波浪似得翻动。 前世突厥的金太阳,怎么可能是不长脑子为情所困的莽夫,一箭生情这种戏本子里才会唱的情节,也就只能骗一骗心地单纯的小姑娘,而长宁。 根本不信。 “那若必定有所图谋,要我陪同,想见我,都只是他继续留在长安的借口。”长宁手指哒哒敲打桌面,皱眉深思。 “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突厥人联系。” 长宁对此了无头绪。 突厥人来得这一趟本身就是前世没有的重大变数,她又刚恢复身份,正是培植党羽之时,还不能像前世一样完全掌控长安的局势。 “去催一催春晓,让她以工部尚书家中为点,把触手从大街小巷重点蔓向朝中重臣府中。”长宁令道,一边提醒:“还有长安城的风月场所,那可是消息集聚的宝地。” “明白。”银乔说。 “殿下,秦妃娘娘送来帖子,说太液池的花开得甚好,邀您过去呢。”宫女传话。 长宁扬眉:“知道了,本宫这就过去。” 她到了太液池,秦妃请她登船游湖。 长宁顾左右,登上画舫。 画舫不大自然带的都是心腹,长宁带了银乔,秦妃则只带了两名宫女。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画舫内布置得精致华丽,由喜上眉梢彩绣图檀木屏分割成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圆桌会客,后面有层层纱帐,防止的琴案矮榻。 长宁前世也乘过两次,所以对画舫内部没怎么细瞧。 “娘娘约长宁至此,可是有事?” 秦妃不好意思一笑:“无疆那孩子非缠着本宫,要本宫送一位故人见殿下,本宫拗不过只能答应,不知殿下可识得此女?” 顺着秦妃指尖看去,是屏风后走出的一个宫女。 长宁眸中慵懒顿敛:“锦容?” “果是殿下故人,如此,本宫就先上船头看一看。”秦妃带着人离开。 长宁舔了舔唇,示意:“坐吧。” 沈锦容僵直着身体走了两步,没坐,只站到长宁身前,低低开口:“坊间传言,我是不信的。” “你不信,就不会求秦无疆,让她送你进宫找我了。”长宁端盏饮茶,睫毛不自在地闪动。 “因为方郎还在狱中啊!”沈氏眼泪唰地落下来,扑跪在长宁身前,极力隐忍低声哀求:“殿下纵然与锦容没有情意可言,但是方郎对您忠心耿耿,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柳家,您不能见死不救,让他在牢里受苦啊!” 长宁别过头,没有看她。 “方谦忠诚,本宫自不会忘记,但朝局大事并非你妇人之见可以明白的,沈氏,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她说。 “不!我等不了,我等不了,方郎就在狱中随时都能丧命,我一刻也等不了。”沈锦容膝行上前抓住长宁的手。 “放肆!”银乔厉声呵斥,伸手想将她拖开。 沈锦容抓住长宁的裙角死不撒手。 银乔迟疑。 她不知道沈氏是谁,但看殿下的样子,虽然冷酷,却非无情。 否则,殿下早叫人扔这女子下船了。 长宁伸出绣足,亲自将沈氏的手踢开:“你这样闹不是在帮方谦,而是在害他,也是害我。” 沈锦容恨恨抬头:“你若害死方郎,我害你如何!” 长宁眸光转厉:“方谦是我外祖父养大的,他以性命报恩与你何干,你还不是方夫人呢。” “你!”沈锦容万万没想到,长宁会用如此冷酷。 “来人,靠岸!”长宁下令,船身顿时一转。 “我不走,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一头撞死……”沈氏为了方谦豁出去了,哪知外面突然响起拿腔拿调的一声:“哟,秦妃妹妹怎么在外头观景啊。” 银乔惊呼:“糟了,是陈妃!” 第三二五章:不死 “殿下,”银乔低声提醒:“陈妃娘娘对您帮秦妃的事颇有微词,六宫中不少人都知道,此时出现,来势汹汹啊。” “陈妃啊,”长宁半眯眼回忆,最终没什么了解可言。 印象中陈妃贪慕虚荣浮夸愚蠢,表现出来的就是太闹腾,长宁嫌烦。 何况当时她诞下六皇子年长于宋宜锦的九皇子,是当时皇位的第一人选,所以她在父皇驾崩的当日就和宋宜晟商量好,送她上路。 今生长宁本不想理会,奈何这陈妃自己不安分。 “姐姐说笑了,里面有些闷,便出来透透风,陈妃姐姐也是好兴致。”秦妃微侧身,挡住陈妃向船里张望的目光。 长宁挥袖扫向沈氏:“先把她藏到后面去。” 银乔应是,那知沈氏却抱住桌角:“你不答应救方郎出来,我就拼了这条命让她们发现!” 长宁眉头皱得更深。 沈氏真是急糊涂了,这是何等愚蠢的选择,不但会害死她自己还会害了秦妃。 “听说大公主就在船里,本宫正好可以去拜见。”陈妃掐着嗓子就想绕过秦妃。 “姐姐且慢,大公主方才说倦了小憩片刻,你这样闯进去怕是不好吧。”秦妃到底是拦住了。 陈妃脸一沉:“怎么,就只许秦妃娘娘跟大公主游湖,就不许我们这些闲杂人等拜见公主了?” 船头唇枪舌剑,长宁也没空啰嗦,一抬手敲在沈氏脖颈。 长宁单手拖住沈氏的头,和银乔一道将沈锦容拖到屏风后。 陈妃已经强闯进门。 “殿下呢?”她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四处瞟。 “什么人这样吵闹。”长宁的声音传来。 她挥挥手,银乔主动上前,将绣屏推开半展,露出长宁枕手侧卧的上半身。 女孩子姿态慵懒,恹恹地睁开眼:“陈妃娘娘?” “大殿下,”陈妃对上长宁犀利目光有些心虚地笑道:“本宫想着自那日家宴也没正经见过大殿下,今日碰巧在池边看到殿下的船靠岸——” 长宁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打断:“郑贵妃让你过来,就没给你想个好点的说辞?” 船头尾随而入的秦妃闻声脸色一僵。 “大……大殿下这话说的,”陈妃虚虚地笑着看向陈妃,又道:“本宫怎么听不明白呢……” “听不明白就回去跟郑贵妃好好学学,问问她什么叫枪打出头鸟,什么叫替人做嫁衣。”长宁声音转厉,一双黑瞳幽凉明亮。 陈妃脸上顿时挂不住。 她是真没和郑贵妃联系过。 郑贵妃现在正倒霉呢,她才懒得凑这个热闹。 “殿下,虽然您是嫡公主,可本宫也是陛下的——” “你是谁又如何,”长宁不屑地打断:“你只要记得本宫才是嫡公主,就够了。” 陈妃顿时黑了脸。 “好,好好,那本宫也不和嫡公主啰嗦,本宫方才看到有个鬼鬼祟祟的宫女混上船,担心她对殿下不利,现在要搜查船舱,还请殿下配合。”陈妃扬起下巴。 长宁噗嗤笑了,慢条斯理道:“陈妃娘娘以为自己是谁呢?” 陈妃笑容一敛。 长宁睨她,撑着坐起来:“父皇交付主持六宫大任的秦妃娘娘,在你后面,统领六宫的凤印,在本宫手里,你一个从二品妃,凭什么搜查本宫的船。” “我……我是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 “为了本宫的安全,秦妃娘娘以为我又是谁?”长宁起身,步子不疾不徐走到她面前:“本宫驰骋沙场,血染长枪时,娘娘怕是还在宫里给人当枪使呢。” “你!”陈妃攥拳,可长宁冷酷的眸子让她畏惧。 秦妃也适时上前拉住陈妃:“姐姐多心了,还是回去休息,好生验验身边人的忠心要紧。” 陈妃眼珠子左右瞟动,心里更是迟疑不定。 难道她真的叫郑贵妃当枪使了? 就算是当枪使,也是秦妃和大公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保不齐就是结党营私,为五皇子夺嫡谋划。 若她揭发,岂不是大功一件,六皇子也能代替五皇子,在皇帝面前多得些脸面。 陈妃瞪了秦妃一眼忽然发难,冲过去一把推倒屏风。 秦妃花容失色:“陈妃你好大的胆子!” 但见长宁施施然站着,秦妃才稳住心神:“这画舫绣屏如斯贵重,你怎敢随意损坏!” 陈妃冲过去,绣屏摔得七零八落,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 “这……怎么会这样!”陈妃扯着手里的帕子慌了神。 长宁却眉眼一扫,发现床榻下露出一截粉红宫衫裙角,应该是刚才屏风倒塌时将这一角吹了出来。 陈妃正要往那边看。 银乔忽然两步坐在榻上拍着心口,一双脚不住抖动,衣角被她踩在脚底。 “可吓死奴婢了!”她慌慌张张按着眉心,一副快晕倒的模样。 陈妃像是找到主意,也扶着额头:“好晕,快扶本宫回去,这不小心撞倒的屏风,就请秦妃从本宫的月俸里扣吧。” “陈妃……”秦妃开口要理论,陈妃已经落荒而逃。 秦妃自然不会去追。 闲杂人退去,长宁才将矮榻掀,放出沈氏。 这么一折腾,沈氏也醒了过来。 长宁没看她。 “秦妃娘娘是聪明人,下次不要再冒险做这等事了。” “是,殿下。”秦妃也颇为内疚。 今天若是被陈妃发现她私自送沈氏见长宁,只怕要闹得不可开交。 结党营私本就是大罪。 郑安侯在朝朋党众多,但秦家一贯爱惜羽毛,可决不能落人口舌,尤其是大公主这样敏感的身份。 “还有,秦妃娘娘的母家也该好好清查一下了,竟然这么点事,都瞒不住沈氏一个借住的客。”长宁语气不满。 如她所料不错,方谦的事秦无疆一定会瞒着沈氏。 毕竟现在方谦只是羁押在牢中,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可沈氏却知道了这个消息。 长宁目光一眯。 这件事蹊跷,秦家府中,能不着痕迹地让沈氏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有不少,但值得怀疑的却不多。 毕竟破坏长宁同秦家的联盟,对秦家人并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秦太傅,秦公允都没必要做这种事,而且长宁也并不觉得老太傅会用如此手段。 秦昭宁。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她心中。 长宁目光一凉。 “她还不死心。” 秦妃下意识一哆嗦:“殿下是说昭宁?不,昭宁怎么会害我……” 第三二六章:再错 “倒也不算害你,”长宁坐到一旁,手指互相捏着,有些漫不经心:“娘娘在宫中日久,又有一双儿女傍身,即便犯了这么些小错又能怎样,沈氏毕竟的确是我的故人,娘娘古道热肠帮忙,父皇也不会如何责怪。” “殿下,秦涵岂会让殿下一人受责。”秦妃迈前一步。 “你只能这么做,否则,秦家的清名怎么办?与我,曹家都关系密切,这朋党不结也是结,秦家多年的清名可就要毁于一旦。”长宁说。 秦昭宁就为了这一点。 让秦家和长宁划清界限,如此一来,日后她对付长宁便不会伤及自身。 秦妃咬唇,昭宁为了得到曹彧,还真有可能做这种事。 长宁睨了眼沈锦容,对之一脸迷茫视若无睹,续道:“虽然这的确算是朋党,但如今我羽翼未丰,可不想这么早就被人指手画脚。” 秦妃蹬地后退半步。 朋党。 “殿下此言太重,秦氏怕……” “娘娘无需过谦,难道娘娘就真的从没想过,让五皇兄继承大统吗?”长宁美目流转。 秦妃更是倒退数步,看了一旁沈氏,强做镇定:“殿下醉了。” “是啊,酒不醉人人自醉,”长宁端着茶盏笑道,美目睨了眼沈锦容。 沈锦容抿唇。 “殿下刻意让锦容听到这些,是答应救方郎了么?” “方谦我自然会救,但你若再这么冒冒失失地落入别人的陷阱,我也只能自保。”长宁用茶盖撇了撇上浮的青芽,呷茶一口。 “不,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沈锦容从榻上下来跪倒。 她托秦妃入宫何等机密却让方才那位娘娘撞个正着,沈锦容也经历过这么多的大风大浪,岂看不出里面有诈。 “只要殿下能救出方郎,锦容愿意为奴为婢服侍殿下。” 长宁摆摆手:“服侍倒不必了,你们沈家相信也该派人入长安寻你,你出了宫就回家吧。” “殿下……”沈锦容一时紧张。 “我要你再联系一遍上次那个帮手,让她速来寻我。”长宁扬起下巴,银乔递上一块令牌,“这是我未央宫出入宫门的令牌,你交给她,当然你若自己想用也可以,不过下一次,我希望你是以沈家小姐的名义通禀入宫,明白么。” 沈锦容眼中闪烁。 沈家虽然富甲一方但仍只是个商贾,她这个小姐身份哪里好用。 是故人。 长宁公主曾经的故人才可以入宫。 她…… 还愿意认自己这个朋友。 “是,多谢殿下好意。”沈锦容道谢。 长宁已经挥挥手,“乏了,秦妃娘娘,改日再叙。” 她带着人离开而另一边,秦妃为防再出波折,派了身边大宫女亲自送沈锦容出宫,也借口回秦家走一遭。 秦无疆听闻此事,脸色阴沉。 “沈氏已经送回去沈府,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奴婢就先回宫了。”秦妃的宫女咬咬牙又嘱咐一句:“还请二爷多多上心,娘娘一人在宫里委实艰难,日日谨小慎微还要担心被人陷害,好不容易有大公主帮衬,这厢又生波折……” “无疆明白。”秦无疆颔首送走,冷着脸大步往秦昭宁的绣楼走去。 “二哥今日怎么来了?”秦昭宁笑颜盛放,从绣棚上取下帕子献宝似得递去:“昭宁新绣了一方帕子正要送哥哥赔罪——” 秦无疆扬手,啪地一声打在秦昭宁手上,连带帕子一道飞了出去。 “小姐!”听春惊呼上前。 秦昭宁咬着下唇看到手背上红起来的一片,眼眶模糊:“二哥还在记恨昭宁么?是昭宁不对,哥哥要打便打吧。” 秦无疆扬起手,秦昭宁闭目,他竭力克制才放下手臂。 “昭宁,我已经警告过你,让你好自为之,你竟还要生事!” 秦昭宁猛地瞪大双目:“二哥在说什么?” “你还装?”秦无疆抿唇双目紧闭,“那客院的沈氏如何知道方谦的事,你比我清楚。” 秦昭宁攥紧拳头:“发生什么事了?” 秦无疆呵笑:“昭宁,为了曹彧,你不但要牺牲哥哥,现在还要牺牲姑姑了,是吗?” “二哥!”秦昭宁唤了声,终究愧对秦无疆让她耐住性子思索:“沈氏知道方谦的事,所以你帮她入宫去见楚长宁了?” 秦无疆冷哼,拂袖背对着她。 秦昭宁眸子亮晶晶地,右手隔着帕子轻落在左手掌心一下一下,“我怎么会害姑姑,姑姑帮你让沈氏进宫,这么说,姑姑被人抓住了?” “你还有脸问我?若不是大公主机变,姑姑便要被你连累,秦家的声名也要受人诟病,昭宁,你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秦无疆心痛不已。 “我!”秦昭宁一脸无辜,咬着下唇气得发抖。 “二哥,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从此就不能翻身了吗?”秦昭宁定定地看着秦无疆。 秦无疆微怔。 他心中当然想相信秦昭宁,可事实就是如此。 让秦家和长宁暗中的联盟破裂,使长宁孤立无援,这都是对秦昭宁有利的,而且事情发生在秦家,除了秦昭宁,还能是谁? 秦昭宁眸中,泪花滚滚而落。 秦无疆心头一痛,可他是真的不敢相信秦昭宁了。 因为昭宁太聪明,太善于掩饰。 他要如何才能分辨,这一次不是秦昭宁的戏。 “我不怪哥哥,是昭宁自己有错在先,”秦昭宁转过身:“自作自受。” “昭宁……”秦无疆伸出手,终究落下。 “我只恨那日太聪明,当时,就该真晕过去。”他叹了一口,转身离开。 信任就是如此脆弱。 被骗过一次的人,终究难以放下心中芥蒂。 秦昭宁顿时泪如雨下。 他是个好哥哥。 他一直是。 她捡起绣帕放在心口,勉强止住泪水。 是她自己被情爱冲昏了头,做了蠢事,伤透他的心。 “小姐……”听春吟秋也不住地擦着眼泪,吟秋还哭道:“究竟是谁这么狠毒,竟然这样陷害您。” “这还用说,肯定是那个大公主跟娘娘说咱们小姐的坏话。”听春断言。 秦昭宁晶莹的眸子瞬息狠戾起来。 “不是她。” 听春看向秦昭宁。 “她高高在上,岂会自贬身价来陷害我。”秦昭宁试泪。 “那是谁如此恶毒?” 秦昭宁不答,只将帕子折好收入袖中:“既然聪明是我的错,那我也只能一错再错。” 第三二七章:奇术 “小姐您去哪儿?”听春急着道:“天色已经晚了,您不便出门啊。” 秦昭宁顿住脚步:“事到如今,我还怕这些?有人害我,我岂能坐以待毙。” “您知道是谁?”听春惊讶,小姐真是聪明。 秦昭宁眉头一挑:“楚长宁身居高位,怕是从未曾注意过她,但是我不一样,她的心思我早就知道,却未曾料到她本领通天。” 听春咽咽口水:“您说的是……” “阮梦妤,风花误。” 长春苑里,夜幕一起,便是这座莺歌燕舞之城的白日。 秦昭宁一身男装出现在门前。 “哟,这位小哥好生俊俏,是隔壁不夜城来的吧。”有人调笑。 秦昭宁脸色冰寒,手中折扇敲开来人的手,大步走入深处,欲上楼梯。 “哎哎哎?横冲直撞的,干什么呢?”鸨母就拦在二楼阶前。 这个位置可是她夜里收银子的好地方。 哪个风流客揽着姑娘上路不得经过给两个赏钱,故此一个人没搂着的秦昭宁便十分惹眼。 “瞎了你的眼,不认识我家……我们爷了?”听春挡在秦昭宁前不让鸨母近身。 秦昭宁却拨开她,丢出一锭银子。 “哟,”老鸨的惊呼随着接银子的动作一顿,“小爷您又来了,这回二爷可不在——” “少啰嗦,我要见风花误。”秦昭宁低着嗓子道,径直往里走。 风花误的房间,她还记得。 “哎哎?”老鸨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拦着。 这秦家是怎么回事。 此前秦二爷找风花误也就罢了,如今连秦家小姐都要女扮男装来找风花误。 “这还真是红颜祸水了。”鸨母擦了擦银子,腰一扭走开。 秦昭宁嘭地一声推门闯入。 “谁!”风花误惊呼,似乎忙着收什么东西。 秦昭宁也不客气,手下两个心腹丫头一个关门一个按住风花误的丫头子羽,她则亲自闯进去一把按住风花误的手。 她手里,本拿着一卷书。 “梦妤姐姐好手段,作恶,却要我来背这个锅。”秦昭宁心里发狠,欲夺书一观。 风花误怕撕毁了书,也只能衬着力气同秦昭宁较劲。 秦昭宁不撒手,风花误舔舔唇角:“昭宁,我沦落至此,想嫁入秦家还要靠你,我岂会陷害你。” “梦妤姐姐如今做了风花误,触手都伸到皇宫大内去了,昭宁从前真是小看姐姐了,怎么,姐姐拒不认帐,是想让我将二哥哥请来,评评这个理?” 风花误顿时脸色一僵。 “此前的事让二哥疑我,如今再出事他能想到的就只有我,但那日之事二哥就没怀疑过你?” 风花误的脸顿失血色。 “梦妤,你是这长春苑的头牌,若没你打点,看守的人早就冲上来将狂徒撕碎,岂会轮得到我出场。”秦无疆当年的脸色也很白。 不知是失血,还是失望。 她哭求原谅,秦无疆只是摸摸她的脸,抿唇离开。 风花误知道,她的处心积虑让他失望。 他无法面对她。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风花误索性也撕破脸皮,“我为了换取你的支持,做了这种事,可你当时是怎么向我保证的,嗯?不会伤了他,结果呢?!” 秦昭宁别过头,但仍没松手。 “事发突然,难道我想吗?” 风花误冷笑,试图夺回书卷,未果,她睨了眼:“现在我找到自己的法子了,你少插手,我们相安无事。” 秦昭宁扬眉冷笑:“相安无事?你把我当什么人,召之即来?”她又用力拽了一下书册。 风花误跟着上前一步:“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很清楚。” “你……”风花误一时摸不准秦昭宁的想法。 不过之前的事她也看出两分门道,她眉目流转,秦昭宁下巴微扬,没有回避。 “原以为只有我这样堕入红尘的,才会与人私相授受,”风花误倒是不急,轻飘飘道:“没想到堂堂秦家嫡小姐,也擅芳心暗许这种事。” “你!”听春上前,被秦昭宁伸手止住。 “哎呦!二爷怎么在这儿站着?” 屋中所有人都是一僵,回身死盯着大门。 秦无疆乃是太过震惊,才被鸨母抢先开口,但此时他既染行踪暴露,也没有躲藏。 风花误三魂皆冒,猛冲到门前。 大门拉开,是秦无疆猩红的眼,让她浑身颤抖:“二哥哥!” “我只当自己没能早日迎你进门,才让你变得如此工于心计,不惜出卖自己讨好昭宁,”秦无疆双拳紧握,枉他怪罪自己。 “原来是我错了。”他手一松,大红的帖子落在地上。 “二哥?”秦昭宁尚且镇定。 秦无疆笑笑,抱拳:“打扰二位,告辞。” “二哥哥!”风花误追出来,脚踩在红帖子上一顿。 秦无疆头也不回冲出去。 风花误蹲下,手指颤抖着捡起帖子展开。 秦昭宁从哪个她身后看到,顿时一震:“二哥的庚贴!” “二哥哥!”风花误抓着庚帖哭得撕心裂肺,只想冲出去追回秦无疆。 他要娶她了。 他要娶她的! 秦昭宁一时没回过神,倒是另一间房里冲出一人一把夺了风花误手中的帖子。 “罗夫……”风花误扫到来人模样顿住。 “二位,里面请。”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主动跨进风花误房间。 风花误见追去无望,又被此人拿捏,只能回来。 “容我像秦小姐介绍一下自己,”那人抬头,“庆安宋家未亡人,罗氏。” 秦昭宁蹬蹬倒退:“宋氏一族皆已入狱,你……” “我有奇术,自然能逃出来。”罗氏面无表情道。 秦昭宁警惕地和自己的两名丫头站在一起。 宋宜晟的未亡人。 那岂不是在逃的钦犯。 “小姐,奴婢听花……听人说,庆安侯入京的时候的确带着一位罗姓姨娘。”听春小声说。 宋宜晟的姨娘死得差不多了,就剩这罗氏一人,她还是记得花穗是这么说的。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秦昭宁问。 罗氏扫了她手里还握着的书一眼。 “我只想为先夫报仇,用这门奇术做交换,不知两位可愿意?” 秦昭宁顿觉手中书卷烫手。 “罗夫人你不是说只交给我一人么?”风花误急道。 “风姑娘别急,这位秦姑娘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她大抵,是不会同意的。”罗氏道。 秦昭宁扬了扬下巴,展开书卷的封皮。 顿时想将书丢出去。 “易容?!” 第三二八章:还我 秦昭宁将书丢给罗氏,“无稽之谈。” 罗氏笑盈盈接住,将书递给风花误,慢条斯理道:“都说了,秦小姐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不必担心。” 风花误牢牢攥住红贴和书卷,事到如今,她更没有别的选择。 秦无疆本就对楚长宁另眼相看,加上今天的事,她怕是嫁进去做个妾都不能。 只有同罗氏结盟这一条路了。 但秦昭宁毕竟不同,她出身名门,前途无忧,岂会和逆贼同流合污。 更何况,宋宜晟的死和秦家还有说不出的关系,她岂会相信罗氏只找长宁一人报仇这种话,今日牵扯秦妃就是事实。 只是这件事如此紧要,罗氏为何要让她知晓。 秦昭宁忽然警惕起来,指着易容术匆匆倒退:“你们!” “秦姑娘放心,你是秦二爷的亲妹妹,又不能嫁给他,我们岂会扮作你。”罗氏开口给秦昭宁吃了颗定心丸。 秦昭宁还是觉得慌乱。 罗氏这个女人眼中太精明,半点儿也不像怀有深仇大恨的模样。 她实在怀疑,罗氏的居心。 怕是不止为宋宜晟“报仇”那么简单。 “只是姑娘聪明绝顶,从一件小事上就猜到了风花误这儿,日后我们行事只怕还会惊动姑娘,到时,还请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也好相安无事。”罗氏说着从桌上倒了两杯茶,她自己端了一杯,又递给秦昭宁一杯。 秦昭宁右唇角抽动两下,虚抬一只手:“茶就不必了,罗夫人运筹帷幄,手腕通天,能否相安无事还不是看夫人的意思。” 罗氏笑笑,饮了自己那盏茶一口:“过奖了。” “天色见晚,昭宁就先告辞了。”秦昭宁越过两人。 罗氏不见动作,反而将秦昭宁那杯茶也送到自己唇边,盯着秦昭宁徐徐饮用。 “不送。” 秦昭宁余光看见她喝过,扭头大步离开。 两个丫鬟一路小跑跟上,登了马车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她们……她们什么意思啊?”听春打着胆子问。 在她们眼里,堪称无所不知的秦昭宁如今也凝着目光摇头:“不知道。”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 “不过今天的事,你们要永远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说出去。”秦昭宁郑重嘱咐,神情严肃:“我们在明,她们在暗,”忽地,她笑了。 “此前那位大公主堪称翻云覆雨,搅动长安风云,如今,她登上神坛站在了明处,暗中却树敌如许。表哥不是说我不如她么?我倒要看看,她会怎么做。” 马车驶回秦府。 夜也深了。 宫中,长宁邀约的五皇子业已到场,花园中灯火堂皇。 “听闻五哥善辨明画真伪,今日偶得一副,还请五皇兄品鉴。”长宁抬手,小宫女便捧着一副画上前。 下午游湖之事五皇子也已有耳闻,他心思当然不在这上,但出于礼貌,还是辨别一番。 “笔法雄秀,刚毅严谨却不拙束,还有用墨纸张,落款材质。恭喜大公主,乃是颜先生的真迹。” 长宁笑笑,“五哥过奖了” 五皇子站起来:“这是……这是大殿下所画?” “五哥或有耳闻,长宁造假一途还是颇有建树的。” 五皇子一怔。 长宁所谓的耳闻,他倒是当真有所耳闻,只因想不耳闻也不行。 方谦所呈的关键一页便是她做的假,这在长安城已经传遍。 只是长宁此时提及,显然是别有深意。 五皇子眉头一皱,只觉得这个妹妹心机太深太重,不甚喜欢。 但来之前,秦妃曾找过他。 秦妃说先皇后对她有恩,护持之恩,如今先皇后的孤女回到皇城,便要他当亲妹妹一样照拂。 五皇子一拱手。 “孩儿知道,便是母妃不嘱咐孩儿也明白,她和九儿一样都是儿子的妹妹。” 秦妃欣慰:“长宁这孩子命途多舛,九儿尚有母妃疼爱至今,她却空有最尊贵之名,流落多年,你要比待九儿更好才是。” 五皇子道母亲高洁,这便紧守诺言。 当长宁只是一个受伤未愈的孩子,自我保护之心太盛罢了。 他坦荡荡举盏:“大公主忍辱负重,着实辛苦,为兄敬你一杯。” 长宁一笑,提杯饮尽。 “彼时蛰伏庆安,仇者有之,恩者有之,听闻五哥重诺守信,善辨是非善恶,故而在五城兵马司率众缉盗,颇有建树,可喜可贺。”长宁也敬酒。 五皇子顿明其意。 长宁也挥手屏退左右。 “只要不是违背法纪之事,长宁但说无妨。” 长宁眉头微扬。 今世,这五皇兄待她虽然依旧不温不热,但口却松了不少。 长宁岂不知,这在秦家人眼里,已经算是照拂了。 “盲盗,”她言简意赅提出,“此人曾替我盗取证物,是以许她罪不张榜之诺。” “什么!”五皇子站起来,“殿下可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论此人做过什么,焉能逃脱法理之外。” 长宁抬手:“皇兄稍安勿躁,我只说不张榜,却没说有罪不罚。” 五皇子一怔。 他读圣贤书多了,一时有些转不过来这个弯。 “若盲盗当真有罪,皇兄抓住她要杀要剐皆可,但此番长安事确实与她无关,个中是非曲直便如同这幅字一样,皇兄勿要被遮蔽双眼,不分皂白青红。” 五皇子不语,坐下喝酒。 但见他如此,长宁心中已有些分寸,五皇兄为人严谨,此番必定要确认盲盗的确有罪后才会再行抓捕。 那时,长宁也已经联系到盲盗,不甚担心。 “长宁告辞。”她起身离开。 未央宫中众人离去。 小花园里独留五皇子对月独酌,身边只有一个小太监侍立。 一道娇小的身影闯入眼帘。 宫女衣着。 五皇子没有再去注目,可这小宫女像是迷了路,端着托盘四处乱晃,眼睛也乱瞟。 小太监怕她冒失打扰到五皇子便上前拦人。 宫女倒是一点儿也不怕生,不用问就自己说了理由:“我是奉命给襄嫔娘娘送簪子的。” “襄嫔娘娘?襄嫔娘娘的玉暖阁不是在西六宫么,你怎么会往这边儿走,还贼眉鼠眼,活像个踩点儿的贼。” “你说谁是贼呢?我长得像贼吗?我明明是大……大宫女身边的小宫女。”盲盗将大盗一词憋回去。 虽然贼不够威风,但她也只能忍。 只是她的方才理直气壮的一声,引来五皇子抬头瞩目。 “是你?!”五皇子腾地站起来:“还我令牌!” 第三二九章:惩戒 “不是我!”盲盗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扭头就跑。 可真是冤家路窄,这小少爷怎么跑宫里来了,难道真是位凤子龙孙不成! 五皇子这次可不会让她跑了。 借着微醺的酒力,他头脑一热也不管什么礼教,单手撑桌就跃过去,健步如飞地拦住盲盗。 “大胆小贼,今天看你往哪儿跑!” “贼?”慎得端着酒壶刚赶来就听这么一句,立刻放下托盘扑上去:“来人!护……” “别喊别喊!”盲盗急中生智:“我是有理由的!” 五皇子熏醉,性情也放开两分,恨恨道:“闭嘴!我还拿不住一个小丫头?” “是,是,”慎得和小太监都不敢声张,五皇子才摇摇晃晃走过去:“你偷东西,还能有什么理由?” “我当然有理由。”盲盗端着托盘,一身粉嫩宫装梳着双丫髻,俏生生道。 五皇子上下打量,没想到是个姑娘。 他抿抿嘴:“说来听听。” 盲盗从怀里拿出玉佩:“这玉佩是哪儿来的?” 五皇子一怔,“我父……亲给的。” “那你父亲是从哪儿来的?” “当然是……你就当是挣钱买来的好了,总之,我的来路清明,而你偷盗行窃,违反国法。”五皇子挺直脊背,义正言辞。 盲盗噗嗤笑了,腹诽一声书呆子。 不过这小公子还挺有趣。 她想这皇亲国戚总不会亲自上街抓贼,不过夜里还在皇城中巡查,应该是个受宠的官宦子弟,被封做侍卫统领吧。 这便更好办了。 “你看,你爹凭本事挣钱买玉佩,我也凭本事‘拿’玉佩,大家都是凭本事,你凭什么说我的玉佩来路不明?”盲盗眨着大眼睛道。 五皇子微醺,脸色有些发红。 小丫头在眼前灵气逼人,他舔了舔发干的唇,竟然觉得有那么点儿道理。 “不对!书上说……” “别书上说纸上说啦,我凭本事拿东西还不是为了照顾家中的孤儿老小,城西的大杂院里那么多孩子等我的钱呢,我不挣钱,谁养活她们啊。”盲盗垂下眼睑,可怜兮兮:“我这不都卖身入宫了吗,只是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可怜她们饿的饿,病的病……” 五皇子顿生恻隐之心。 但他虽然微醺却没醉糊涂,皱眉道:“城西大杂院?我巡城的时候怎么没遇见过?” 盲盗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可是出了名的贫民窟,哪儿会有盗贼出没,你们巡城的只管富户商户,当然不会巡逻到那里。” “竟是如此?”五皇子皱着眉,但看盲盗澄澈见底的黑瞳,点点:“是我冤枉你了。” 盲盗笑笑:“不碍事,玉佩虽然是我挣得,可我觉得太贵重没好意思买,既然是你爹送你的,你……你好好留着吧,”她将玉佩塞回五皇子怀中。 “我小的时候也很想收到爹的礼物,可惜家里穷,爹从小就把我丢到大杂院门口,任我自生自灭,哎。”盲盗低着头常住笑意,转身要走。 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也忒好骗了。 去他的城西大杂院,去她的爹,姑奶奶半点儿也不想爹。 姑奶奶眼里只有师傅。 她嘿嘿偷笑。 五皇子张张嘴,想安慰又吐不出口,玉佩在他怀里热得发烫:“等等。” 盲盗笑容一僵,背对着五皇子,眼睛溜着四周盘算逃生途径。 “你先别走,明日出宫带我过去看看,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五皇子说。 城西也是父皇的子民,他理应好好调查清楚。 盲盗嘴角一抽。 不过这小子傻是傻了点儿,人倒是不错。 “不用了,您这样的官兵出现在大杂院,会吓坏小孩子们的。”她说着,“轰”地一声,天上忽然打起雷来。 盲盗趁着众人仰头看天之际,一溜烟跑掉。 五皇子哎了声,愣神半晌。 “殿……殿下?”慎得上前唤道。 五皇子抹着鼻子:“慎得,你说,我是不是给人糊弄了?” 慎得赶忙低头:“没有没有,殿下英明神武,岂会被人糊弄。” 五皇子摆摆手:“明日去一趟城西就知道了,你再给我查清楚这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伺候。” “是,奴才刚才见她端着饰物应该是掌饰手底下的粗使宫女,这就去核证。” 五皇子点头,大雨瞬息间瓢泼落下,众人赶忙跑到廊下避雨。 “这雨倒是会挑时候。”五皇子说,看到方才还是盛宴的桌案被冲得一片狼藉。 “明日父皇就要回宫了,到时,允不允她陪同也该揭晓。”五皇子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慎得闭耳只当未曾听到。 天边咔嚓掠过一道闪电。 大风忽起,山雨欲来。 “轰!”又是一道雷声吹开得窗框颤动。 福安连忙让值夜的內侍堵住缝隙。 皇帝翻了个身,继续熟睡,表情很是香甜。 福安嘘了口气。 真是幸事。 自从突厥假那若用鹰吓到陛下后,陛下已经七八日没能安枕,每每入睡便会被惊醒,唯有在这大道宫的三日里方能睡个好觉。 次日清晨,皇帝想听衍道长讲经再走。 “仙长的丹药忽然出现问题,昨夜已经紧急闭关,请陛下见谅。”大道宫的观主成谷亲自请罪,还道:“如陛下愿意,贫道的师叔道虚可以与陛下说法。” “道虚道长?”皇帝回忆一下,似乎是道衍的师弟,倒是客气:“那就劳烦道虚道长了。” “陛下客气。”成谷退下。 道虚也是仙风道骨而来,但观皇帝容貌,眉头微皱。 “陛下进来可是难以安枕?” 皇帝一怔,旋即露出喜色:“道长当真高人,朕,朕这几日噩梦缠身,还是进了这大道宫才能入眠。” “道宫乃清净福地,陛下入宫来,自然免受惩戒。” “惩戒?”皇帝惶恐起来:“可是朕做了什么错事,惹三清道尊不悦,天地降罪?” 道虚摆手:“陛下言重了,您是真龙天子,上苍便是当真降罪,还有我们这些臣下替承,岂会责罚于圣躬,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急色。 “只是这噩梦虽是惩戒也是提醒,乃是陛下回拒上苍好意而承,陛下,您可是拒绝了天官赐福,或是曾经的许愿被上苍满足却又反悔不受?” 皇帝一怔,眼睛转转看向福安。 福安脸色惶恐。 皇帝声音有些轻:“是,天星吧。” 第三三零章:办法 “天星,”道虚掐指捏算,惶惶松手:“陛下岂可失信于天。” “此话何解?”皇帝脸色复杂,说不上是害怕,还是了然。 道虚看不懂皇帝的表情,但他却知道后面该如何解释:“陛下虔诚所求,上苍应允,殿下怎又不受?贫道算得天星有难,陛下近日可曾处置过什么罪人?天星大抵就在其中。” 福安上前插了句嘴:“道长竟不知道,长安城中此前传过一阵,所降天星冒认木生之名据天功为己有,此等女子怕是难承天地福报,故而陛下依律处置。” “竟有此事?”道虚一怔,复又道:“贫道山中清修多年,早已不过问红尘俗世,若此星当真如此行事,天地大道必不容她。” “道长果然高人。”皇帝赞了一句,道虚回礼:“陛下,我们开始讲经吧。” 皇帝听经不过半个时辰,末了他见道虚起身送他离开,半句话也不多说,有些绷不住,主动提及:“道长,若……若朕此番回去又难以安寝,该如何是好?” 道虚眉头微皱:“天星失德,按理不该怪罪于陛下。” 皇帝皱眉:“难道这件事还有因果?” “这贫道就不知了,”道虚摇摇头,又添:“不过,天星若诚心悔过得大道宽恕,上苍提醒陛下也不无可能。” 皇帝皱眉:“朕知道了。” 福安上前搀扶:“陛下起驾!” 御辇之中,福安得皇帝吩咐,亲自前往狱中查看宋宜锦的情况。 福安乃是御前大总管,虽然官品不高却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不比郑安侯秦太傅差多少,因此不论走到哪儿,他也少不了前呼后拥。 天牢之地,他倒是少去。 “公公要见宋宜锦?”天牢牢头有些含糊其辞。 “怎么?”福安脸色一沉,捏着手指责:“这个人可是陛下的要犯,出了什么差池,你们脑袋不保!” “是是,公公教训的是,小的绝不敢有差池,只是……只是这宋宜锦最近出了点儿怪事,小的们怕惊了公公。” 福安蹙眉,仍哼了声:“笑话,就是惊了也得照着陛下的吩咐做,还不带路?” 牢头不再犹豫,引着福安来到宋宜锦牢门前,提着灯笼向前一送:“您,您自己看吧。” 福安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却在灯光照到宋宜锦时倒退半步。 “这……这头发哪儿去了?!”福安吓得倒退半步。 倒不是宋宜锦此时有多难看,相反,她光裸着头皮,一双眸子不染尘埃,与世无争的寂静倒别有一番出尘脱俗之感。 “小的也不知道啊,牢房里也没有掉下来的头发,就像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一样。” “竟有这种怪事?”福安也摸不准,索性吩咐人不要声张,他去回禀皇帝。 皇帝闻之甚奇,下旨请道虚入宫讲经。 道虚推辞不来。 皇帝再请,仍说自己心无红尘,不肯踏出大道宫。 彼时众臣求见,皇帝只能先传召众臣。 大道宫的丹房里,道衍看着熊熊炉火,眉头皱起:“成谷,今日陛下离开,可有什么异常?” 成谷躬身道无。 道衍摇摇头:“我这丹炉无缘无故熄火,难道不是异常?” 成谷一怔:“师叔息怒,我这就去查。” “不必查了,”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道衍,和门前跨进来的道虚。 “师兄一贯高洁怎么今日和小童子计较起来?你身边那个阿一一贯得你宠爱,今次这点小过失,何必追究到底?”道虚说,还不忘瞧了阿一一眼。 那小童十五岁的模样,生得白净稚嫩,听到这一句顿时慌了神。 “师傅,不是阿……”阿一收到道虚凌厉一眼,咬着下唇不敢再说。 “阿一,为师教过你什么?”道衍问。 阿一低头:“不争不辨,清心敛欲。” 他说完,微红的脸皮恢复白嫩,低着头也不说冤枉与否。 “师兄从小教养长大的果然不一样,”道虚夸赞,阿一也不喜不怒。 道衍看他,挥手让阿一和成谷退下,只留师兄弟二人将话。 “不管师弟在做什么,师兄劝你立刻停止,我们的陛下,可并非糊涂人。”道衍说。 道虚故意熄灭他的炉火,自己去见皇帝,显然是有他的谋算。 “怎么,师兄这就看不下去了?师兄在陛下跟前做仙长,名扬四海,虽未尝提及愚弟半句,但愚弟若有一日登堂,却不会忘记师兄的栽培之恩。”道虚拿出一派仙风道骨的笑。 道衍面色不动:“你我修道之人本该清心寡欲,若是牵涉红尘太多只会给大道宫引来灭顶之灾,有我一人已是——” “够了!既然只能有一人出山问俗,为何不是我?”道虚细长的眼一瞥:“你我各凭本事……” 门外又响敲门声。 道衍沉沉叹了口气,果然,外面响起观主成谷的声音:“两位师叔,陛下又派人来请道虚师叔入宫了。” 道虚扬起下巴,拱手:“师兄,告辞。” 道衍闭上眼念了一声:“无量天尊。” 另一边,道虚已经如愿登上入宫的马车,走的,是长安城正中的大街,威仪凛凛。 郑安侯从酒楼上看到道虚坐在围了三围的白纱帐中仙风道骨地模样,会心一笑。 大道宫这块骨头再难啃,还不是人让他啃下来了。 道衍不肯与朝中任何人相交,自然有人愿意。 如今只要道虚告诉皇帝,宋宜锦乃是脱发恕罪,凭着陛下对大道宫的信任,对柳后替身的渴望,还不是水到渠成。 “给她安排身份的事都准备好了吗?”郑安侯问。 “都准备好了,工部尚书蒋大人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这几日忽患重病,您需要的时候,应该就会死了。” 郑安侯冷笑:“平时倒没看出来,他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蒋大人如今被莫侍郎的案子缠着,正急着脱身,听您有这样好的办法,忙不迭地谢您呢,哪儿会吝惜一个女儿。” 郑安侯点头:“现在,就等着陛下召我入宫问计了。” “恭喜大人,翻身指日可待。” 郑安侯瞥他。 “不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行了,我们回吧。”郑安侯带头离开,正要下楼,却被一个粗布荆钗的女子低头差点撞到。 女子抬头,正要喝骂的郑安侯心腹将声憋了回去。 “又是你。”郑安侯扬眉。 第三三一章:少将 “这一次,我有筹码了。”风花误悠悠进入房间,郑安侯挑眉,跟了进去。 窗外又淅沥沥地落起雨来,瓦上,木头上,层次丰富的的声音将重重密语遮掩。 长宁命人关上窗,以免打扰她写字。 “殿下,都布置好了。”银乔低语,长宁嗯了声,就见关窗户的宫女喜滋滋地上前:“殿下,窗关好了。” “这点小事还要跟殿下说?”银乔轻斥,抬头才认出关窗户的宫女乃是木鸢。 长宁提着笔抬头一扫,又低头写字。 银乔便会意让木鸢先出去。 木鸢讪讪退下,殿外顿时响起其他宫女的议论声:“能入宫已经是服气,有些人还没脸没皮地妄想缠住殿下,简直不自量力。” 木鸢瞪过去:“我到底是殿下带进来的,你们敢背地里非议我就是非议殿下!” “哟,还在这儿耍威风呢,赶明儿被赶出去就知道自个儿是谁了。” “哈,还赶出去,有没有命出去还是一说呢。”宫女们叽叽喳喳,嫉妒木鸢和春晓初时得宠的大有人在。 “你们!”木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管事嬷嬷出现,两个宫女溜溜跑得没影,她气得扭头跑开。 长宁在屋中其实已经听得清楚。 “查清楚她在秦家耽搁那两日为的什么了吗?”她问。 银乔摇头:“秦府是大宅,看得严密,春晓说还得两日。” 长宁点点头,写下一个宁字,才道:“自她从秦府回来,看我的眼神就不再那样单纯,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侍奉的是谁。大楚的嫡公主,想来吹捧她拉拢她的人必定不少,且再看她几日,瞧瞧是否忠心。” “是,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会小心查探。”银乔说。 长宁嗯了一声:“父皇哪儿如何了?” “接见了一下午的大臣,他们还是不肯同意您参政,说什么……”银乔小心看她:“牝鸡司晨。” 长宁冷笑:“牝鸡司晨,还不是因为,我比他们强。” 银乔微一呆滞。 殿下此刻雄心万丈,虽是红妆,却比男儿还要自信。 “殿下若是位皇子该多好啊……”她无意间喃喃。 长宁未尝听清,而是悬笔在架:“父皇在做什么?” “陛下请了大道宫的一位道长入宫,刚遣散了众大臣,单独召见的那位道长。” “道长?大道宫,是道衍么?”长宁扬眉问。 银乔摇头:“也是道字辈的仙长,只是,好像不是衍仙长,因为衍仙长入宫数次,咱们的人多数都认识的。” “道字辈的,当初宋宜锦那个天星的事就是大道宫闹出来的,险些让她跑了,如今旧账未算,他们倒急着送上门来。”长宁走出书桌,长袖一展,合十腹前:“走吧,该我们登台了。” 银乔立刻召人:“公主摆驾。” 夜幕下的皇城因为下着小雨,显得湿漉漉的,泥土的潮味混合青苔的草香,让人闻之清醒。 “陛下,大公主求见。”福安禀报。 他深知皇帝心思,所以长宁的事他一贯不敢耽搁的。 “那贫道就先告退了。”道虚见皇帝脸色为难,反正他要说的已经说完,也不急着巩固地位。 “快给道长安排住处,就住在衍仙长的道宫吧。”皇帝吩咐。 福安一扫拂尘请道虚出去,正和长宁走了个对面。 长宁眯了眯眼,并不认识道虚,显然此人在前世并没有露面的机会,今生,却直接跳到了父皇面前。 父皇笃信道教,道虚既是道字辈的,若和郑安侯一路,只怕是想给她添麻烦。 长宁蹙眉,走进大殿,“儿臣参见父皇。” “皇儿免礼,这么晚了,皇儿来此是有要事?” 长宁微微后望,不答反问:“刚才这位,就是道衍仙长么?” 皇帝目光闪烁:“并非衍仙长,乃是衍仙长的师弟道虚仙长,道虚仙长是来给朕讲经的。” “巧了,儿臣这几日正想找一位仙长讨论经文,不知能否请动这位仙长?” 皇帝眼睛动了动,福安立刻上前:“陛下,您适才召见了几位大臣,不知现在是否要传?” 长宁眸中疑色越重。 父皇显然有事瞒着她,而且是和道宫有关的。 “郑安侯到。”门前小厮按规矩唱礼。 “原来父皇是召见了郑安侯。”长宁声音轻飘飘地,一直观察着皇帝的表情:“父皇这么晚召见郑安侯,可是想商量怎么救天星?” 如今大道宫参与的,就只有天星这一件事,长宁往这个方向试探无可厚非。 只见皇帝脸色一沉,“当然不是,福安,让郑安侯在殿外侯着。” “是,”福安亲自退下,也带走殿中服侍的众人。 “长宁啊,你该知道,父皇最近在为你的事头疼,”皇帝提道:“突厥的那若王子偏偏要你作陪才肯商定议和条约,虽然此事你本无错,但如今满朝文武都在反对,认为是你有意为之招惹那若,妄图参与政事,”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长宁一眼,“此事,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长宁并不想就这么被皇帝转移话题,但毕竟是她的父皇,长宁深知何时该软何时该硬,故而接话:“父皇明鉴,非是儿臣妄议朝政,而是您早已允许儿臣参与此事,难道父皇忘了?” 皇帝一怔:“何时?” “当日在大殿,当着几位重臣的面,您不是已经将议和的事交给儿臣了么?”长宁上前,提醒一声:“儿臣请命。” 皇帝蹙眉。 “如此说来,长宁是愿意了?你就不怕朕怀疑你有心参与朝政?” “儿臣是您的女儿,便是寻常百姓家也该为父分忧,儿臣如何不能?”长宁应道,一顿,眉眼上扬瞥道皇帝,又添:“儿臣只担心一旦负责议和便需要频频出宫,恐无暇再顾及后宫诸事,又要麻烦秦妃娘娘了。” 无暇顾及宫中诸事。 皇帝却是一笑:“秦妃进来倒是将宫中管理得井井有条,前几日宫女的案子也告破,行凶的内监也抓到了,这里面还有长宁一份功劳。” “长宁不敢居功。”长宁拱手。 “好了你退下吧,父皇会考虑的。” 长宁倒退两步出了大殿。 银乔急忙迎上来,“殿下怎么样?” 毕竟长宁这样主动请缨实在冒险。 长宁回望巍峨宫殿一眼,下巴微扬:“回去给我准备一套铠甲吧,我自不会穿女装去见那若。” 果然,第二日传来旨意。 皇帝力排众议,将议和使的工作交给了少将军木生。 群臣哗然,上书者不绝。 第三三二章:格局 “陛下这是怎么想的,怎能封一女子做将军。” “虽说大公主在庆安一役上守城有功,但也不能因此就开了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啊,如此一来,叫其他公主怎么想,是不是她们也能入朝参政,让天下人怎么想?” “就是,高祖定下的规矩不容更改!” 言官们聚在一起,议论不休,最终决定集体跪谏。 这可是一把利剑。 楚氏王朝在位四百年,历经皇帝十二任,那一代也不敢真将跪谏的大臣真得处死。 皇帝爱惜名声,怕史官的口诛笔伐,自不会将事情做得太绝。 而历朝历代跪谏者不论对错都能落得个忠正的美名,何况,于此事他们确实有理。 “众位大人这是要去乾祥宫门前跪谏么?”郑安侯就等在路上。 “侯爷可要与我等同往?” 郑安侯摆手:“虽然本侯也十分反对此事,但诸位都知道大公主对本侯误会颇深,若此时本侯带头反对,恐怕会让大公主误会本侯是落井下石。” “忠言犯谏,岂怕身后议论!”有一年轻小言官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喊了声。 郑安侯瞧他一眼,几位言官挡住小官:“侯爷请便。” “告辞,”郑安侯收回目光,拱手让开与言官们擦身而过,忽然回身看向小言官:“对了,本侯才注意到,为何御史台集体跪谏,却未看到老大人的身影?秦太傅呢?” 众言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老太傅一直反对,听闻这个消息气晕过去,正由太医诊病呢。” “原来如此,那本侯可得去看看老大人,告辞。”郑安侯说,转身后却冷冷吐出一句:“老狐狸。” 秦家瞒得住皇帝却瞒不住他。 当初秦无疆一直在帮着楚长宁收集证据,跟他作对,现在楚长宁恢复嫡公主的身份,还不投桃报李,和秦家站在一处? 否则,那秦妃是怎么掌权的。 虽然大殿上秦太傅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楚长宁女子参政的,但那时在场众臣议论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答案,召楚长宁参与议政是势在必行,秦太傅怎么谏言也无用。 如今楚长宁玩真的,说服皇帝因庆安一役的功劳封她一个少将军做。 言官们集体跪谏,老太傅就病了。 鬼才信。 没有了老太傅这样重量级的人物,朝中那些望风而动的墙头草自然不会参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一群无伤大雅的言官跪谏就跪谏吧,皇帝下令前怕是早就想好怎么面对了。 郑安侯磨牙,去了三皇子府上。 “舅舅这可怎么办?咱们这边刚想将宋宜锦扶持起来,她就弄出一个少将军陪同议和,一旦她议和成功,可就足以在朝中站稳脚跟了。”三皇子有些气急败坏,“到时候咱们在后宫插再多的钉子,又有什么用,父皇前朝离不开她,后宫自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议和本是他的功劳! 突厥人主动议和那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这块肥肉就被楚长宁叼去了。 “你去拜访过那若没有?”郑安侯问。 “去了,那群突厥蛮子竟然说只认两个大楚人,旁的一概不见。”三皇子咬牙切齿,“等我当了——” “殿下!”郑安侯提醒一声,三皇子忿忿拍桌子一掌,没说话。 郑安侯安抚似得拍拍他的肩,也坐他旁边:“不是两人吗?” 三皇子冷哼,没好气道:“另外一个也是位谁也不见的清高大爷。” 郑安侯恍然。 慕清彦。 “倒也是,庆安一役,那若正是败在这两人手里,不过陛下是绝不会允许慕清彦去见突厥人的。”郑安候道。 三皇子嗯了声,这件事他明白。 郑安侯:“也不知那若这小狐狸肚子里打得什么主意,他找借口赖在长安不走,陛下派人严密监视,发现他像是知道有人监视一样,根本没和任何人联系,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管他搞什么鬼,舅舅,咱们不能让楚长宁入朝做官,这不合规矩啊。” 郑安侯不语,三皇子抓着他的手又道:“舅舅!您忘了我是多不容易才能在朝谋得一席之地的,那楚长宁只是个女儿,岂能这么轻松就得到,在说,一旦父皇为她破了这个先例,又怎知父皇不会再破一个?父皇对她的宠爱可是山高海深啊。” 三皇子想到那日的眼神。 他差点杀死楚长宁时,父皇那个嗜血的眼神。 “楚长宁就是父皇的命根子。”他自嘲似得冷笑一声。 郑安侯也因三皇子此言紧张起来。 “难道,陛下还能封她为女太子不成,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郑安侯失笑摇头,但终究是在心里种下一个疑心。 “你也不必着急,昨夜陛下召我已经将安排天星入宫的事交给我了,这一步棋我们赢定了,至于楚长宁那边,言官们不会松口,我们再给秦家加把火,逼着他们表态。”郑安侯冷笑,扬起下巴。 “虽然你舅舅被她算计过一回,但根基还在,我的人加上秦家就是半壁江山,不怕陛下不应。” 三皇子舔舔发干的唇:“如此就好,楚长宁若在前朝赢得一席之地,我们在后宫精心布置的这份胜利可就太渺小了。” 郑安侯长出口气。 他当然明白。 楚长宁本身就是后宫最大的赢家,他们将宋宜锦安插进去也不过就是种下一枚种子,能否生根发芽还是未知数,可楚长宁一旦当了这少将军,那可就是破天荒的大事。 “没想到她区区一个女子,心竟然这么大。”郑安侯忍不住道。 他们和长宁同时布局。 可两相比较,他们谋划的这盘棋,格局却是太小了。 “我已经派人通知蒋尚书家里了,你入宫通知你母亲一声,让她把蒋家庶出的那个女儿圈出来。”郑安侯道。 三皇子应声入宫,又不放心,特意到乾祥宫门外的石板路上看了一眼。 言官们如今已经聚了二十多人,还不断有人陆续赶来。 有红有蓝有绿的官袍一次排开跪在宫门前,高呼着:“陛下三思。” 三皇子冷笑。 郑安侯这边重臣也决不在少数,到时候再参楚长宁一个乱政之名。 “看你还如何嚣张。”三皇子不自觉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哦?” 身后传来轻飘飘的一声。 三皇子下意识转身,少女着金线绣彩雀祥云红绸裙俏生生站着,艳阳照得金线晃眼,人更晃眼。 第三三三章:嚣张 三皇子顿时脸色僵住,任谁也不能在这样尴尬的时候谈笑自若。 不过他还算稳重,很快噙笑,若无其事地喊了声:“长宁来啦。” 这一声,顿时让前面跪着呼喊的言官们顿住。 随后,不少人回头看到长宁,皆是冷哼,喊得更起劲儿了。 “陛下三思啊!” “陛下!牝鸡司晨,国岂不亡!” 有人甚至连亡国都喊了出来。 三皇子藏起笑容将长宁护在身后:“长宁不必害怕,为兄——” “害怕的是你吧。” 三皇子顿住,扭头看她,少女眉目疏淡,妆容并不浓艳但因容貌太过出色仍旧显得光彩照人。 “我说,害怕的人不是我,而是三皇兄你。”长宁上前,轻声在三皇子耳边说道:“你怕输给一个女人。” “放肆!”三皇子低喝,干笑一下,拿腔拿调地说道:“你我兄妹,有什么输赢好比较的。” “是吗?那长宁就请皇兄好好看看。” 三皇子眼珠转动,“看什么?” “看,”长宁左眉上扬,风采无可匹拟,“我是如何嚣张的。” “你!”三皇子攥拳,长宁已经将他甩在后面,大步往前面跪着的重臣身前走去。 “她,她想干什么?”三皇子指着长宁,没人回答他。 长宁裙袂曳地,穿行在众臣当中,及至正前方。 众人的目光无不落在她的身上。 女孩双臂微伸,长袖擦着地展平,再转身,风华无量。 “众位,都是来反对父皇任长宁为少将军的,是么?”长宁开口,声音清脆,虽然嗓音略显稚嫩,但语气神态却忠正肃穆。 “大殿下不需再解释,我等心意绝不会变,陛下不收回成命,我们是不会走的!”为首的林御使正气凛然,惹来一片附和。 陆续又来了数位大臣按着官位品级跪着,三皇子站在其后已经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郑安侯府上常常走动的大臣。 “解释?”长宁略微一笑,双手合十腹前,稍一侧身:“本宫何须对你们解释什么?” “殿下你,”林御使短促出声,终是无话可说。 长宁居高临下地睨他:“于国,本宫是君,你是臣,本宫何须对你们解释?” 林大人喉咙一干:“那就请殿下离开吧。” “于家,这皇宫便是本宫的家,你们这群臣下却在本宫家中撒野,还不许本宫撵人么?” 众人闻言顿时沸腾。 “巧言令色!牝鸡司晨呐!”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群臣文绉绉的骂声不断,长宁一笑置之,但见林大人干笑着站起来,拱手:“大殿下口舌如刀,臣等笨嘴拙舌不能与殿下匹敌,但臣等身为言官,犯颜直谏是臣等的本分,还请殿下不要阻拦。” “我没有阻拦你们的意思,”长宁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在撵你们。” 话落,女孩扬手两侧便涌上大批禁军护卫。 “殿下!这里是乾祥宫,不是殿下的后宫,殿下如何能赶走跪谏的官吏!”林大人一脸的不可理喻。 三皇子也笑了。 这楚长宁嚣张也不分分时间地点,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看来不需要他们出马,楚长宁自己就能把议和的差事搅和黄了。 “我怎么不能?我已经说了,于国于家,你们都没有在这里跪谏的理由。” “荒唐!”那个小言官声音干脆利落,分外响亮,以至于他站在原处,长宁却注意到他。 “怎个荒唐?”长宁问。 小言官不顾一旁人阻拦大步迈出:“殿下之言说反了。” “哦?” “于国,殿下是臣,应遵从高祖教诲,安分守己;于家,殿下是女子,理应恪守闺训,熟读女训女戒,践行德容言功。这等抛头露面的事,殿下正该,少掺和。”小言官说到后来懒得措辞。 反正也得罪了长宁,还不如说个痛快。 长宁笑。 当着面这样教训她,还真是直言犯谏。 前世这样的忠臣,不是外放做官,就是被她残忍杀害,所以长宁虽然生气却不讨厌,反而觉得捡到了宝。 “你叫什么名字?” “徐节,气节的节!”徐节挺直腰杆答道。 长宁哦了声。 “那你告诉我,你的气节,能用来说服突厥人开始议和吗?” 徐节微一张嘴:“殿下这是在——” “你的气节,能在突厥破城时,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吗?” “殿下这么说,臣等的气节便是百无一用了?” “当然不是,只是各位将所谓的气节当做是要挟君上的筹码,却是不忠;让气节成为奸人利用你们的把柄,便是不智;触怒君威,遗祸父母亲人,则是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不智之人,如何替父皇分忧?”长宁铿锵有力地说道,字字振聋发聩。 徐节被她骂道脸上涨红:“殿下说到底,不过是想参政议政,牝鸡司晨罢了!” “牝鸡司晨?”长宁冷笑,“牝鸡司晨还不是因为你等尸位素餐,只知道什么跪谏反对,留自己一世清名,却将我父皇至于昏君之地!” 徐节脸色一白,众人都被骂得浑身一震。 “你们若真有中君爱民之心,便拿出个办法来!”长宁踏前一步再问,徐节蹬蹬后退两步。 长宁目光一个个扫过:“只知道反对,你们倒是拿出取代我的办法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断躲避长宁的目光,就连徐节也不例外。 那若王子的要求在那儿摆着,要议和就是要击败他的勇士“木生”亲自来。 不管他是真拖时间还是假拖时间,他们都没有别的办法。 群臣开始动摇,三皇子脸色铁青。 长宁却投下最后一枚杀手锏:“你们没有办法却还要在这里跪谏阻拦,一旦大楚单方面终止议和,你们让我父皇如何向百姓们交代,如何向边关数十万将士交代!” 众臣的脸顿时惨白一片。 人人都怕担责任,何况是这千古骂名的责任。 连皇帝都舍得女儿的名声了,却因为他们的谏言收回成命,倒是突厥南下攻来生灵涂炭。 这千古的骂名,谁来担! 长宁扫过众臣,理了理袖口,轻飘飘下令:“来人,请众位大人回吧。” “是!”禁军们上前,将一众或是“反抗”或是沉默的大人拖走。 女孩子如胜利的孔雀般与三皇子擦身而过。 她没转头,只传来银铃似的笑问:“好看吗?” 三皇子浑身僵硬,待到长宁走远才一拳捶在宫墙上,拳头上的血顺着流了下来。 “真是太嚣张了!” 第三三四章:才人 不管多嚣张,跪谏的群臣离开了乾祥宫大门是真。 皇帝坐在乾祥宫大殿里闻之,扬眉吐气。 “骂得好,可算是骂出了朕的心里话。”皇帝哈哈大笑,眼中光彩熠熠。 这些言官各个都只想着自己青史留名,拼死跪谏,却将他这个皇帝至于何地。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听了不过是改过自新,不停便是昏聩无道,不能察纳雅言。 真真是气煞人也。 长宁这番话便是骂出了历代皇帝的心声。 当年长宁执政时,最反感的就是这些言官动不动的跪谏,和要挟有什么两样。 她是君,他们是臣。 君主之令已下,便是军令如山,哪有不从谏言就赖着不走的道理。 长宁其实年岁不大,便是前世执政的最后期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何况前世她存得就是乱政之心,故此但凡敢要挟她,宫门前跪谏的一律杖打出去。 她还曾在朝堂之上呵斥过:“不允尔等便哭天抢地,和街上撒泼耍赖的泼妇混混有什么区别!” 虽然朝野上下起初一片哀声,但过了也就过了。 如今想来,长宁这何尝不是自断手脚,被宋宜晟彻底孤立在长乐宫中。 此间种种都是一念之间。 长宁换上一套火红皮甲,翘起的双肩皮垫上还绣着两朵绽放的红莲。 她高束马尾,英姿飒爽。 银乔眼中含泪。 “陛下有心了,这正是娘娘当年的红莲皮甲啊。” 长宁看着自己这身皮甲,仿佛闻到了母后留下的味道,熟悉,温暖。 “就穿它去突厥营地。”长宁道。 银乔一震,有些为难:“那群老臣瞧不起殿下,实在讨厌,但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殿下您是一国公主,这样去,怕是不好吧。” “我现在是木生少将军。”长宁拿起少将的印信挂在腰间。 “是,您是受封了四品的少将军官阶,但您也要考虑到自己啊,您现在可就比曹世子低一阶了。” 长宁茫然看她:“什么意思?” 银乔叹了声。 老将军教女还是这样疏忽。 “您不是……不是喜欢曹世子吗?” “嗯,”长宁点头。 银乔有些脸红,笑说:“那您这样抛头露面,也该顾忌世子爷的感受啊,虽说您是公主,世子爷不能对您多加管束,但夫妻间要相敬如宾,您还是要照顾曹世子的脸面。” 长宁眉头动动。 “明白了,不过,我答应尊重他,他也会尊重我。”长宁抿笑。 前世曹彧对她爱敬有加,她的决定无不尊重,这也是长宁今生要对他尽妻子之责报偿的原因。 既然前世曹彧都能做到尊重她的选择,今生自己如此待他,他更该理解尊重她的决定才是。 长宁对曹彧有信心。 她一扬袖子:“走吧,去看看那颗金太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长宁一身男装,动身前往突厥人营帐。 她如此迅疾的行动速度,让一众望尘莫及。 御使们打道回府的消息几和她登门的消息一道传往四方,引长安沸腾。 “她可真敢,”庄公子如此评价,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的红鸾星啊,可惜,可惜,你就不再争一争试试?” 这些日子来的日常一劝,慕清彦早已习惯。 他施施然地给院子里的花草浇了瓢水,夏花盛放,但时至秋日,它们似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开得越发绚烂。 “一花开罢一花鲜,这长安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慕清彦说。 他留在此处,不过是为了一封解除婚约的书信。 不是没想过提前写好交给长宁。 但不知为何,他每每坐在桌前提笔,脑中总是千头万绪,不能落笔。 这份解除的婚书迟迟没能诞生,他也就一直留在这里。 在长宁想公开她和曹彧的事时,慕清彦自会将书信递上,表示谅解。 庄公子看他发呆,不由叹了口气。 这辽东慕家是什么都好,养出来的孩子家教好气质好人品好,就是这聪明脑子放在感情上面,不太好。 他虽然自诩是慕清彦的至交好友,但在这方面也不好多说。 “哎,像我这么聪明的全才已经不多咯。”庄公子摇摇扇子进屋去,慕清彦没理会,伸手将一株长歪了的花枝扶正绑好。 远处一个偷偷观察他的小厮提着水桶走开。 小厮同接头的人报了一声无异,将消息传出去。 最终,乃是传到了一个手指上带着黄玉扳指的蒙面男人跟前。 “慕清彦如此安静,也没有再提行嫁娶之礼的事,那他到长安来是做什么的,给人监视怀疑他机会的?”男子转着他的黄玉扳指,露出来的右手小臂上还有一道刚刚痊愈的疤痕,像是鞭子抽的。 属下没有回他什么,他也没多说,眯着眼只狡猾的狐狸。 “向主子禀报吧。” “是,尹统领。” 属下离去,尹统领登上一辆马车,命人走在大街上。 他闭上眼,隔着窗帘听那街上嘈嘈杂杂,人来人往,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尹统领急速喘息,像噩梦惊醒一样浑身是汗。 外面传来吹吹打打的锣鼓声。 尹统领的马车给吹打的人让了道。 “哎呦,这不是宫里来的么,是来迎哪位娘娘的吗?”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你就没见识了吧,这是皇上迎亲的旨意传下来啦,五年前赵御使家的女儿入宫,我就在御使家门前路过,那可气派了。” “入宫。”尹统领喃喃一声,让驾车的人往门口去一些。 他掀开一角窗帘,看到蒋尚书一家跪在府门前接旨。 当中的女儿娇弱,还虚小丫头搀扶才能站起身。 “恭喜蒋才人,陛下这五年没择选新秀入宫了,您这儿呀,是头一份儿的恩典。”宣纸公公一扬手,两个嬷嬷近前行礼。 “这是派给才人的教习嬷嬷,咱家这就去下家宣旨了。”公公离开,人们顿时放沸腾。 “才人呐!” 蒋家夫人和嫡小姐们脸色都不是很好,而那新封的蒋才人却是面无表情,只攥着圣旨回府。 “嚣张什么呢。”嫡小姐中有不忿的,被蒋尚书狠狠瞪了眼。 “玉淑啊,你这大病刚好,还是好生小心才是。”蒋尚书一副慈父模样追了进去。 尹统领的目光在蒋玉淑背影上停留两分,终是落下车帘:“去突厥营地,那儿才有热闹看。” 第三三五章:比武 突厥营地前倒还真没什么能看的热闹。 长宁既做了木生将军,就不能再用公主的仪容行事。 正四品的少将军在长安并非多大的官,她的马车也不是多豪华和引人注目,放她和随行的十几名侍卫入内,突厥人又将营地重重把守起来,故此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被称作罗统领的蒙面男子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巷子里,不疾不徐地闭目养神,静候着里面的消息。 而此刻,突厥王子那若也一偿夙愿,见到了心心念念半年的小勇士。 “木生,你就是木生。”那若看到红皮甲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不由眼前一亮,笑容不掺半点儿虚假:“好!不愧是击败那若的女人!” 长宁大步进到院中,那若这翻直率品评却是让众侍卫脸上一胀。 殿下如今是大楚的时辰,何时轮得到那若品头论足。 长宁迎上那若目光:“看来那若王子的伤是都好了。” “混蛋!你敢讥讽王子!”有突厥人怪里怪气地骂道。 “大胆!你敢辱骂公主!”大楚的侍卫也不敢示弱地回敬。 长宁竖起手掌意止。 那若哈哈大笑也不予计较,还道:“不管你是公主,还是小勇士,你击败了那若,你就是那若承认的英雄,那若敬你一杯。” 他举盏,有突厥美人端上一碗烈酒。 长宁鼻子一嗅便知道,是突厥的马奶酒,不过当中还掺了些别的味道。 女孩子挑眉看了那若一眼。 “季明子,那就多谢那若王子的款待了。”长宁仰头饮尽。 突厥人面面相觑,有些失望。 季明子的味道和剧毒乌头的味道相似,掺在马奶酒里,只要楚人有一个懂一点药理之人检查长宁饮酒,就能知道。 到时楚人大闹,他们还能接着季明子是疗伤养生的圣品来讥讽楚人小人之心,占据先机。 但没想到这公主区区一介女流,竟然还知道季明子。 “木生殿下竟然知道季明子。”那若也奇。 长宁将空碗递给一侧侍卫。 “当然,这季明子是突厥的宝贝,传说是一个叫季明的汉人医者在突厥贺兰山顶发现的圣药,唯有皇室才能用上,便是那若王子再得宠,身边也只有区区几颗吧。”长宁笑容自信,声音爽朗。 “不错,当日拜公主殿下所赐,那若这胸口中箭,正是随身携带的季明子救命。”那若拍着胸前伤口,话锋一转,又讥讽:“虽然是传说,不过那季明真是个神医啊,只可惜这样的人才却要为我大突厥效力,这岂不是证明,天佑我大突厥。” “天佑突厥!”这群突厥人倒是很配合自家王子,顿时耀武扬威。 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女孩银铃似得笑声在一众男人中异常刺耳。 “你笑什么?”那若瞥她,张开双臂:“难道那若说的不是事实吗?” 长宁往前走两步,来到突厥两列狼卫中间,单手把剑,身姿挺拔笔直,如肩头红莲般盛放期间,四周的狼烟弥漫都只是背景。 那若一瞬失神,女孩的声音已经响起:“王子可知,我是如何识得季明子的?” “如何?”突厥人也很好奇。 长宁笑了。 “这还要谢谢王子的祖父。” 众人一僵。 长宁已经徐徐说来:“想来各位已经听说了,我的外祖父乃是镇守边关十五年的上将军,柳一战。” 突厥人顿时肃然。 他们是一个尊重强者的民族,柳一战是一位勇士,是英雄,他们虽然恨他,却尊重自己的敌人。 在突厥人的信条里,不尊重自己的敌人,就是不尊重自己。 所以长宁提及柳一战,他们都肃然起敬。 “当年,我祖父枪挑可汗,夺得宝马和狼头铁鞍,很不巧那鞍上正有一袋十多颗季明子。”长宁施施然道,似乎没有觉察到那若脸色的青黑,摸着自己新涂在指甲上的蔻丹,语气轻松:“当年我从树上掉下来崴了脚,外祖父正是用季明子帮我止痛的。” “你!”突厥人铿地一声拔刀出鞘。 十二名精心挑选的御前护卫也瞬息拔刀以对,气氛旦夕紧绷。 刀光剑阵中的女孩整理好袖口,抬头扫过一众。 “怎么,王子有兴趣再比划比划?”她笑问。 “哈哈,放下,都放下刀。”那若一笑,突厥人率先收刀。 “若是此前,那若必定要和木生殿下一决雌雄,但如今雌雄已辨,那若岂能对女人动手,你们能吗?”那若如此喝问,显然是不忿方才被长宁羞辱。 突厥人立刻怪笑着喊不能。 长宁不恼,反倒笑说:“真可惜,那王子可就要一辈子做长宁的手下败将了。” 笑声戛然而止。 御前侍卫们拱卫着长宁,女孩步向上座。 那若如何能服。 “你们中原人惯爱玩这些弯弯绕,那若不跟你们耗时间。”他别过头,一番较量长宁已经激怒他。 尤其是败给女人这件事,实在有伤颜面。 当初长宁的三星赶月,四箭连发,也着实惊艳了他。 便是他本人,也做不到如此。 “哦?那王子想如何?”长宁扬眉看他。 那若眼睛一转。 “在我们突厥,女人惹出的祸事一贯都由她的男人承担,长宁公主,你有男人吗?”那若笑出一口白牙,这个问题问得他深信舒畅。 这个女人如此凶悍,真想听她亲口说出我男人三个字来。 那若笑意更深。 他此刻已经发觉,若是能让这匹狡猾的母狼说出自己的名字,一定非常爽快。 那若禁不住幻想那一刻,而女孩子也痛痛快快地给出答案。 “有。” “有?!”那若一惊,后挠挠头:“我倒是忘了,你们楚人守什么礼教规矩,你的皇帝父亲让你嫁给慕清彦,你就要让他做你的男人。” 长宁看他,一双眸子润润的,让那若心中痒痒,只想征服。 “正好,就叫你男人来和本王子了结恩怨好了!”那若叫嚣。 “本王子知道慕清彦也在这长安城,还省得本王子千里迢迢去辽东找他一决雌雄了。” 长宁眉头动了动:“你要和我男人比武?” “当然,”那若一本正经,“难道那若还能欺负一个女人?” 长宁呵笑一声:“你想比什么?” “你有安排?” “既然比武是你提出来的,规则就由我来定,放心,张榜公众,我堂堂一国公主,岂会偏私。”长宁说。 “好!就比武!” 第三三六章:睚眦 那若用力拍在心口上,“那若相信勇士。” 长宁:“好,那议和之事……” “待那若得尝夙愿,必定配合勇士议和,不再拖沓,我们突厥人诺言重于生命!”那若信誓旦旦保证,长宁却不见展颜。 “比武之事我可以答应你,但能不能让你得尝夙愿,本宫可不能保证。” 长宁看向远处微扬下巴,声音悠远仿佛从云层上穿越下来一般:“我的男人是这长安最勇猛的青年勇士,王子还曾在他手下亡命逃窜,此番你能否得尝夙愿,还要看他的意思。” “你这个女人!”突厥人急躁躁地冲上来,倒是那若拦住他。 “真正的勇士是在马背上,用战刀说话,那若不需要跟妇人逞口舌之利。”那若倒还有几分气量,虽然脸色不好,但没有真正为难长宁。 他还是突厥人的狼群思维。 征服一头母狼不需要真正去击败那头母狼,只需要击败她的公狼,母狼自然会服服帖帖地站到他的身后。 他自以为只要征服长宁的男人,自然能得到她的喜爱。 女人嘛,不都是崇拜英雄的吗。 就算中原的女人花花肠子多,还要追求什么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但这些都不在话下。 他堂堂突厥王子,尊贵的金太阳,单论身份财富,谁敢与他媲美。 就算慕清彦是辽东郡王也不行。 “那若才是真正的狼王。”那若盯着长宁的背影狞笑,扬手召来人:“告诉那个接待咱们的鸿胪寺卿,给那若大大的操办,要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那若能打败他们的慕郎!” “是,王子殿下!”突厥人领命。 长宁离开突厥营地也赶往鸿胪寺,还派人去请了礼部尚书等几位有关人员。 “殿下千岁。”鸿胪寺卿行礼,将大堂主坐让了出来。 长宁摆手:“我虽是公主,但此番是另领官职,既然是有官职在身,自不便以公主相称,刘大人官居从三,还在我之上。” “不敢不敢,”鸿胪寺卿连忙称道:“殿下出身尊贵,便是另领官职,也断没有居人之下的道理,还请殿下上座。” 长宁噙笑没有反对,仍旧坐到左侧上首的位置上。 鸿胪寺卿一头冷汗。 按理一个四品武将坐在左上首已是尊位,但他何德何能敢坐在公主殿下上首。 他眼睛一转,在长宁身旁的座位落座。 礼部尚书一来见此座次自然也不敢越过长宁,只能做到长宁对侧的位置上。 后续的官员也是如此,这样坐下来,倒是大堂前头的主坐空了,所有人多面对面坐着了。 众人局促,但不得不说这样一坐,到将长宁的威势降到最小。 “众位大人,咱们闲话少叙,此来,是想听听各位大人关于议和的看法。”长宁先开口。 她很清楚,在这里她官位虽然不是最高,但出身尊贵,她不开口,自没人敢先她发声。 重臣面面相觑。 细心的人都发现,不论是座次,还是刚才那番话,大公主这都是在放下身段,和他们商量事情。 这倒不似长宁此前那雷厉风行,乾纲独断的态度了。 虽然在坐如礼部尚书等人都是反对长宁当这个四品官的头一个,但长宁非但没有借故追究,还表态愿意坐下来和他们好好商议事情。 礼部尚书不由想起长宁昨日那场喝骂。 难道当真是他们错了。 他们不该只想着要求陛下恪守礼教,而是……该为陛下想办法解决问题。 是的。 若陛下有别的办法,又岂会舍得女儿抛头露面。 礼部尚书与一侧的侍郎面面相觑,发现侍郎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长宁坐在上首看向他们,少女目光澄澈,像初秋晨露洗刷过的叶子,脉络清晰,干净。 “全凭殿下做主。”礼部站起来,诚挚说了一句。 侍郎也跟着站起来:“是,此番还是那突厥人提出的议和,他们的条件臣等还不知晓故此尚无什么意见。” 长宁看向余下几位大人,同样点头。 女孩眉头微皱。 “突厥人没有条件,那我们呢?” 众臣面面相觑。 “殿下有所不知,”鸿胪寺卿站起来,笑呵呵道:“连年都是突厥人犯境扰边,我大楚一贯仁义,何尝有吞并邻国之野心,所以这条件,只要在突厥人的要求之上稍加更改,也就是了。” 长宁站起来。 群臣也赶忙跟着站起来,因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心里都是捏了一把汗。 “我大楚明明打了胜仗,为何不敢提要求?”长宁声里三分恼火,七分失望。 难怪突厥人敢屡屡犯境。 大楚朝堂中得过且过,软弱可欺之臣,太多了。 “殿下啊!这连年征战,镇守边关的军粮军饷都快把户部掏空了。不信,您问问户部的人,那是个个哭穷啊,去年宗庙瓦顶漏雨让工部拨款,那还是东拼西凑的,这次难得突厥人要议和,咱们还是应了吧。” “就是,即便他们想要些粮草银两,咱们也能赏给他们,换几天太平休养生息不是?” 相关官员一应附和,七嘴八舌说了一大通道理。 若非如此,何至于那若一威胁不议和,皇帝就赶着答应让长宁陪同议和这等无礼要求。 乱哄哄的一片随着长宁猛地转身戛然而止。 她动作迅疾,高束的马尾甩出一道狐毒,红皮甲英姿勃勃。 “都给本宫闭嘴!”长宁执政数年,赫赫威仪可不是吹出来的,而是杀人杀出来的。 如今她身份地位虽不及当初,却也不遑多让,众人自然不敢再多说一句。 “如今,是我大楚拿血拿命打了胜仗,你们却在这儿议论着割地赔款?” “哎呦我的殿下,这哪儿叫割地赔款,这,这是我堂堂大楚礼仪之邦给……给突厥贫瘠之国的赏赐,赏赐。” 长宁冷笑。 “你有钱赏赐突厥人,却没钱供养为大楚流血流汗的将士们?” 那侍郎尴尬一笑,后退一步不再说话。 长宁拂袖:“给本宫把那个徐节叫来!” 徐节上殿,见长宁冷着脸杀气沉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早就听说公主睚眦必报,徐节有生之年能为陛下尽忠,虽死无悔!” 长宁睨他:“本宫当然睚眦必报,来人,拿纸笔给他!” 徐节反抗不肯就范,被两名侍卫强行压在桌上,还不断挣扎,大骂道:“我的笔是写济世救民之方策,绝不会向你这乱政妖姬低头!” 长宁被气得一笑。 “给我写!一要突厥连年上供宝马牛羊,珠宝药材,并向大楚称臣;二要其承诺,二十年之内不得再骚扰我国边境;三要求两国通商,庆安等地的互市,四,四本宫还没想好,由你来想。” 徐节僵在桌面。 长宁挥手让侍卫退下,一只脚踩在桌上,徐节只见到黑缎皮靴头纤尘不染。 他还没回神,铿地一声一把匕首钉入他眼前桌面。 “写得不好,再加上辱骂公主这条罪状,本宫一定让你知道,什么叫睚眦必报。” 第三三七章:批复 “写,写,这就写!”徐节激动的手抖,一脸喜色遮掩不住。 “我早就说了,大楚积年旧弊,正该要一扫沉疴,拿出大国强硬的气势来,震慑邻邦!”徐节一番慷慨陈词,激动无以复加,再抬头看到说出这番话的人时,脸上喜色一僵。 长宁眼皮一抬,就听徐节又惋惜又兴奋地长吁口气,嘟囔道:“这么硬气的主意,怎么是个女人提出来的……” “徐节!”礼部尚书呵斥:“公主抬举你,让你执笔草拟合约,这是知遇之恩,大丈夫岂能对恩人不敬!” 礼部尚书是徐节当年科举时的恩师,徐节一直以学生礼待尚书。 如今尚书一声呵斥,倒提醒了他。 徐节猛站起来。 此时此刻他才反应过来长宁刚才那番话可不是戏言。 陛下将议和之事交给长宁公主,那长宁公主就是这件事的最高决策者,她让自己草拟议和条款,就是对他委以重任,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臣,拜谢殿下恩典!”徐节虽然不服长宁,但恩德就是恩德,他还分得清。 长宁冷哼一声,将匕首拔出插回靴中。 “我睚眦必报,你若写得好有功不赏,但你要是写的不好,丢了我大楚国威,数罪并罚。”长宁眸光犀利。 “臣明白,臣明白。”徐节连连应是,自己也捏了一把汗。 “退下吧。”长宁吩咐人给徐节单独安排一个住处,这几日就负责草拟议和条款一事,还特意告诫众人:“现在起,不得让任何人探视徐节,包括在座各位和满朝文武。他的住处就是一张草纸都要焚烧,任何人不得体现泄露我朝议和条款,明白吗?” 众臣面面相觑。 殿下这有点太倚重徐节了吧。 他虽然是去界恩科的状元,才华不俗,但因为人太过耿直,到如今还只是御史台的一个六品小官,这样大的事交给他一个人独断,怕是不妥。 众人去看礼部尚书,希望礼部能给个主意。 “全凭殿下做主。”礼部尚书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一贯恪守礼教的老古董竟然没有反对。 众人面面相觑也就没了声音。 长宁此事处理的顺利,着重看了礼部一眼。 礼部回以拱手。 “既然各位大人没什么意见,我们来说下一件事。” “还有?”鸿胪寺卿摸了摸额上的汗。 这一桩就已经惊心动魄了,竟然还有一桩。 长宁挑眉:“怎么?” “没有没有,殿下请吩咐,我等必定认真办理。” 长宁:“是那若的要求。” “突厥王子?他又提什么要求了!”群臣已有不耐。 长宁一笑:“这次倒不算过分,他要,同本宫的男人比武。” 群臣一怔。 公主的男人? “殿下,这件事涉及殿下的亲事,还是该禀报陛下做主。”礼部站出来。 “我明白,不过我身为公主,那若这番挑衅又指明要同我的丈夫较量,不管到时怎么安排,这名义上都不好听。”长宁说,正中礼部心坎。 “这群蛮夷,辱我太甚。” 虽然长宁已有婚事,但毕竟此时礼节不周,若为了迎战匆匆纳聘问媒不由草率,有失国体,可不行礼仪便又如何证明这就是公主的男人,岂非在说大楚公主与人私相授受。 以为大楚是他们突厥呢,姑娘骑上马背就能跟男人跑! 礼部气得两撇胡子都吹了起来,不断摇头:“臣等无能,愧对陛下,愧对殿下啊。” 长宁摆手:“老大人不必忧心,长宁答应此事事,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礼部一怔。 “殿下请说。” 长宁:“那若的要求只是大肆操办,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这场比武,至少要引得整个长安城百姓都去看热闹,并没有说由多少人来同他比武。” “殿下的意思是……”礼部眼睛一亮。 “设下擂台比骑射,突厥与大楚的勇士都可以到鸿胪寺这边参加,只发号牌不计名字,到时以牌号分输赢。” “妙哉!妙哉!”礼部连连道:“如此,既全了那突厥王子想通辽东郡王一较高下的心,还不需特意点名参加人员的情况,就可以避开殿下夫婿这件棘手的问题了。” 长宁微笑点头。 “只是……如此麻烦的办法,突厥人会答应吗?”鸿胪寺卿问。 他可是被这王子烦死了。 长宁一笑:“你就说,本宫如此安排,都是为了照顾王子的面子,那若为人高傲,一定会答应的。” 鸿胪寺卿讷讷点头,吩咐堂中小吏记下来。 长宁扫了一眼,“好了,剩下的事就由你们安排吧。” “是,臣等拟好章程立刻送予殿下审阅。” “好。”长宁应下,起身离开,又停步门前,微微偏首:“还有,将这件事提前通知五城兵马司的曹世子,让曹世子准备参加此次擂台。” “啊?”众人一怔。 不该是……通知辽东郡王吗? 长宁回头:“突厥人巴不得我们弄得热闹,他们好浑水摸鱼,这种时候,自然是要成全他们。” 众人一时不明所以。 “你们只要通知五城兵马司,当日把巡逻的中心放在擂台附近,长安城其他地方都可以松一些,不需要紧张,最好,负责巡城的兵马司统领曹将军能亲自参赛,以分割兵马司势力。”长宁道。 她一贯擅长一箭双雕。 如今发觉突厥人一心想闹出热闹,好有动作,她当然成全。 更重要的是。 给曹彧一个光明正大参加比赛的理由。 女孩子扬起下巴走出议事厅。 众人松了口气。 鸿胪寺卿擦了把汗看向礼部尚书:“哎呦老尚书,我还担心您为了礼数之事会和殿下闹起来呢。” 礼部看他一眼,长出口气。 “咱们这位殿下是个有主意的,头脑灵活,不像你我这把老骨头,无法为陛下分忧。”礼部望着长长的廊下甬道,目光深邃。 鸿胪寺卿顺着望去,嗨了声:“还是老大人想得深远,来,众位,我们将比武的章程拟一下,安排人手搭建比武场地还许一段时间。” 众人集思广益,很快将章程拟出送到宫中。 长宁早已习惯处理这些公文,简单批示,书了个准。 因为长宁住在后宫,礼部却是前朝官员不得入内,故此途中是由小太监负责传递。 不知怎地,被人誊抄一份送到皇帝手中。 福安看着那折子上的准字,不由为长宁捏了把汗。 “若是以朱砂红批复,较朕如何?”皇帝问。 第三三八章:长乐 “陛下息怒!”福安匆匆跪倒。 “殿下年少无知,这个准想来也是……也是图个方便,绝没有模仿陛下圣躬批复的意思。” “是吗?”皇帝手指摩挲在上,“朕却瞧着,这准字同朕有着几分神似。” 当初长宁最早接触奏章就是代帝批复,所以刻意地模仿过皇帝批得那个准字。 如今虽然她已尽可能掩藏,但毕竟习惯使然,她这个准还是同皇帝几分相似,此刻看来,倒像是刻意模仿皇帝批复一样。 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若是一位皇子如此,就够皇帝怀疑他有心取而代之,便是公主,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先例,何况大公主同朝局的牵涉实在太多,皇帝心中疑虑也实属应当。 “陛下息怒!”福安不敢再多说。 伴君如伴虎,他深知为哪个皇子皇女说话都要掌握分寸。 既要给皇帝台阶,又不能让皇帝误会他同哪位走得太近,这可是件讲究的活儿。 可纵使福安这般了解皇帝,这一次也猜不出皇帝的意思了。 因为,皇帝大笑起来。 这难道是什么喜事? “福安呐,当年馥桐没能给朕诞下嫡子,但是,她给朕生的女儿却是聪明绝顶,足以为朕分忧解难,其本领不输男儿。”皇帝满脸笑意,福安也随之道:“恭喜陛下,这都是陛下的福泽。” “对,是朕的福泽。”皇帝眼中光泽涌动。 “听说,郑贵妃昨日做主,给朕选了三位新御嫔?” 福安不知皇帝的心思是怎么跳跃的,只躬身道:“回陛下,是三位,长信伯家的王氏封了贵人,工部尚书家的蒋才人,还有一位是御使程大人家的嫡女,封做美人。三位小主现下都在家中学规矩,待钦天监择了黄道吉日递上来,定入宫的日子。” 皇帝嗯了声,“知道了,贵妃辛苦,赏赐些调理身体的补药过去,等朕忙过了这几日就去看她。” “是,”福安应声,皇帝却站起来走到大殿后的多宝阁里翻找。 “陛下想找什么?”福安连忙过去帮衬,接住皇帝扔出来的一个个画卷,小太监们也跑过来帮忙。 “朕记得,宫里还有块地界空着?”皇帝抽出那卷宫中地图,命人挂起来。 福安不明所以,只解释:“是有一块,当初先帝想将后宫与前朝交界处的那个老戏园拆了,免得哪位主子听戏扰到旁侧的六部办公,当然……先皇也是想再建一处新苑,不过因为前朝战士吃紧,便将此事搁置了。” 说话间,那张皇城地图已经挂好,红檀木的屏风上,皇帝敛袖一点。 “就是这儿,离朕的乾祥不远,若在宫道上开个宫门,和六部仅是一墙之隔,真是个好地方。” 皇帝的赞美,福安有些听不明白。 这地界是后宫,同前朝六部离得近哪儿是好事。 也正因如此,历代才会在哪儿建个戏园子,为的就是以免六宫干政。 “看,此地在中轴线的西边,而它的对侧,便是东宫,位置当仁不让的好。”皇帝一敲地图:“就是这儿了。” “陛下的意思是?” “在此处给朕拆平了修一个大宫苑,就叫,长乐宫。”皇帝令。 长乐。 福安张张嘴:“陛下,这件事是不是该和几位大人商量一下?” 皇帝睨他:“嗯,把工部尚书叫来,这座宫殿,朕要修得尽善尽美才好。” 福安在刚才那个眼神中出了一身冷汗,此刻不敢再谏,只躬身应是。 “不过,再图纸没有画出来前,不必声张。”皇帝高深莫测地笑着,“朕要给长宁一个惊喜。” 长宁。 福安深吸一口气。 长宁长乐,果然,这长乐宫就是给长宁公主修建的。 陛下竟如此厚爱大公主,特意在东宫对侧修建此宫,用意深远呐。 福安眼光闪烁,皇帝的心思最难猜,他也不敢轻易去猜。 他刚出门把召见工部尚书的消息传出去,鸿胪寺卿就带着按照长宁意见修改后的折子来了。 皇帝想也没想,写了个准。 这一次朱批鲜红,比武的事变算是定下来了。 鸿胪寺立刻发动礼部,工部以及五城兵马司等各处张罗。 整个长安城因此事沸腾起来。 一大早,通知匈奴人的小吏跑回鸿胪寺。 果然不出长宁所料,那若答应得很痛快,还表示一定能夺得魁首。 至于辽东郡王那边,鸿胪寺卿还特意请了皇帝的旨意。 “长宁既然有安排,就照她的安排做。”皇帝有言在先,全权放手。 至于长宁,只吩咐:“将通知此事的帖子送到即可,不需要特意请他参加,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关心的只有曹彧有没有得到消息。 “帖子今晨送出,还没有回复。” 长宁点点头让他出去。 辽东郡王的临时府邸,慕清彦看着手中帖子发呆。 “你果然收到帖子了,”庄公子跑来,兴冲冲拆开:“大街上传得可热闹了,怎么,这次决定去把她抢回来了?” 慕清彦看着自己虚捏着的手,失笑:“她真是用心良苦啊。” 庄公子纳闷看他。 “倘若此次比武曹彧拔得头筹,她自可以站出来,骄傲地告诉所有人,他就是她的男人。此事,必将传为一时美谈,我也能时时展示君子之风,解除婚约成全有情人,皆大欢喜。” 慕清彦声音有些轻,低头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饶有兴趣地提起一子堵住白子的退路。 “嗨嗨嗨!伤心傻了吧你,黑子才是你,你这不是自己堵死自己么?”庄公子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自己给自己添堵啊。” 慕清彦不语,落子提子,乃取白子七颗。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庄公子却眼前一亮,也不同他说禅机。 “你想争了?” 慕清彦一怔,哗啦一声,他将手中棋子洒在棋盘上。 “没有。” 他起身走开,翩翩白衣被穿堂而过的风拂起,侧颜疏淡冷漠。 “她对曹彧如此用心,我岂……” 忍心打碎她的梦。 觉察到长宁想法的不止慕清彦一人,还有曹彧。 在接到帖子后,他看了又看,藏在胸口贴身处,绕着房间走了许多圈。 每一圈,都要拿出来再看一眼,以做确定。 殿下喜欢他。 殿下那样聪明美丽的奇女子,喜欢他。 还想光明正大地嫁给他。 对于曹彧来说,这是天降的福气。 大喜。 “彧儿,当真收到鸿胪寺的帖子了?”长公主匆匆进门。 第三三九章:选婿 “是的,母亲。”曹彧迎过去见礼,踟蹰着没把帖子拿出来。 长公主微怔:“拿给娘看一下。” 曹彧略微犹豫,这才取出。 长公主看过蓦地一笑:“难怪你舍不得,原来是这份意思,难为长宁想得如此周全,到时你只要用心去比赛,到时拔得头筹,在天下人见证下害怕那慕清彦不肯退婚?” “母亲,郡王是一位君子,他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你们年轻人还真是动作够快,这么快就说通了辽东郡王,你就这么心急讨长女进门?” 曹彧白净的脸皮瞬间涨红,似那红染料中吹起的薄膜,红得越来越透彻。 “好了好了,快些准备着吧。”长公主催促,心里是一万个满意。 出了曹彧的院子,长公主收敛慈爱笑容,命道:“得空去秦家替我给昭宁送只镯子,就送个,连年有鱼的镯子吧,别叫她误会了去。” “是,奴婢明白。” “对了,”长公主招呼一声:“你再透个口风给她,就说彧儿和公主完婚后三年内是不得纳妾的,不过本宫一贯喜欢孩子,等过了这三年,还是可以寻个由头给彧儿讨两房妾侍。谅长宁也会给我这个做姑姑的三分薄面,不敢太过霸道。” “娘娘您……” 长公主笑容得意又有些失忆:“长宁好是好,但她毕竟没有外族,秦昭宁又喜欢咱们彧儿,这主母是公主,让她做妾侍,不委屈她吧。” “是……”应声的有些牵强。 长公主浑然不觉。 在她的眼里,天潢贵胄皇亲国戚都不如她,自然也不如她的儿子。 这些女子,能配得上曹彧,已经是她们的殊荣。 “还有,忘了问彧儿要比武比得是什么了。”长公主反应过来,那突厥人一向以野蛮著称,若是彧儿不敌,岂不丢了面子。 还有那慕清彦。 说是肯放手,但万一他出尔反尔参加了这场比武,风头盖过曹彧又该如何? 长公主思绪颇多,眉头深皱。 倒是她身边的宫女颇为懂事,安慰道:“殿下不必着急,不是有长宁殿下安排吗?殿下既然属意咱们家世子,就一定会帮世子取得胜利的。” 长公主点头:“倒是这个理儿,那我们,就等着看后天的好戏吧。” 按说,想看这场好戏的人还真不少,除了长公主,郑家也在密切关注长宁的一举一动。 她在鸿胪寺搞了这么大的动作,第一时间就有人通知郑安侯。 “徐节,草拟议和条件,她又想搞什么鬼?”三皇子听了就生气。 “这群突厥蠢货,同本皇子议和还不是可以占尽便宜,本皇子还可以替他们在父皇面前美言两句。现在好了,和楚长宁这个刺头议和,让他们哭去吧!”三皇子拂袖。 郑安侯让报信的人退下,自己走进来:“好了,你不要动怒,这件事虽然是楚长宁棋高一着,但咱们也不算吃亏,那个假的蒋才人不是已经在学规矩了吗。” “一个七品的才人,换一个四品的少将军,哪个赢了,舅舅一看便知。”三皇子还是余怒未消。 “自从这个灾星来到长安城,咱们就处处不顺,要不,趁着道虚道长受父皇信任之际,想个办法说她是颗灾星?”三皇子出的主意让郑安侯眼前一亮又很快熄灭。 “不妥,道虚根基未稳,一旦和楚长宁作对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我们天星的计划,切记要让他谨言慎行,不可猖狂。” 三皇子点头。 “说来,父皇为了这个事,今夜已经到母妃宫中去商议了。” “哦?” 三皇子略显得意:“是我让钦天监的人将择选的黄道吉日删了两个,除了两日后的吉日,最近的也在两个月后,父皇急于让天星入宫,自然得去找母妃商议。” “殿下英明。”郑安侯点头道。 三皇子虽然平日不聪明,但好在府中幕僚得力,总能想到些好主意。 而三皇子也对云月长这个榻上塌下都能用得着的美人儿十分满意,还想着过些时后风头过去,便为他赎身。 “不过徐节那边,舅舅还得多派人盯着,既然议和的事被父皇全权交给楚长宁,那么一旦出了什么事,她就逃不了干系。” “正是,这样一来我们倒是能放开手脚。”郑安侯冷笑。 当初他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受控的长宁公主为郑贵妃争夺后位才会费尽心力地帮皇帝找女儿,哪知,却找回来一尊真神。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他却不甘心。 而且,楚长宁如今不但要在后宫称王称霸,还把手伸到了前朝。 如今慕清彦虽然入朝却迟迟不提娶亲之事,想来就是他想娶,皇帝也不会允许。 “我们的计划或许该变一变了。”郑安侯道。 三皇子一怔。 “舅舅是发现什么了?” “楚长宁心思全在朝堂,如今又有了官职,还和突厥人议和,想要她远嫁辽东怕得是三五年之后的事。而且,听闻楚长宁还对曹家那小子有意,长公主一贯打着尚主命格说事,如今这场比武来的突然,怕他们是另有所图。” 三皇子脸色一沉。 这个云月长也和他提过一些,饶是云月长那等聪明绝顶的人,也没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因为长宁这番计划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郑安侯眯着眼,好像想到什么,拉着三皇子走到一只高脚凳前,转动花瓶。 “舅舅给你看一个秘密法宝,”郑安侯打开机关,引三皇子下去,边道:“只是这法宝如何用,舅舅还没想好。” 月落日升,又是一日忙碌。 长宁得到鸿胪寺卿禀报,说大楚报名的勇士已有五十人。 “还真不少,都是些什么人?” 鸿胪寺卿略显尴尬一笑。 “世家贵族有之,凑热闹的,有之。” 长宁哦了声:“如此说来,他们是当这次比武是给本宫选婿呢?” “没有没有,咱们的告示可没这么说啊。” “那就是有人这么说了?”长宁扬眉。 鸿胪寺卿连忙跪倒:“殿下息怒,都是……都是臣监察不利,臣这就去查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对殿下不敬!” “不必了,”长宁道,嘴角噙着的笑被她举起的书卷挡住:“你退下吧。” “是。”鸿胪寺卿如蒙大赦地退下,又将自己嘴角推起来模拟长宁的笑:“你们说,殿下这笑是怎么个意思?” “难不成……殿下真的想在里面选婿?!”有人猜测。 第三四零章:让权 “嘘!这也是你能乱嚷嚷的话?”立刻有人喝止。 鸿胪寺卿刘大人目光却颇有深意:“咱们这位殿下聪明能干,谁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但在她手底下办差倒是不难。” “怎个不难?”有人问,“小的们可都要被难死了。” 他们个个唉声叹气,在公主手下办差,哪能不谨言慎行,察言观色,但这位公主偏偏就心思难测,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心惊胆战,生怕触怒殿下。 鸿胪寺卿笑笑:“简单,只要低下头,老实办差就成。” “大人高明!”有马屁精第一个开口。 鸿胪寺卿舒服一笑,又敛容:“是殿下聪明,你们搞什么小动作殿下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样与其把心思用在这些有的没的上,不如踏实办好交代的事,殿下一定能看到。” 说来长宁给他们安排的都是分内之事,并不算难。 人们仔细一想便明白个中道理,不由深思。 如此,倒真是比在哪个大人底下办差还要容易。 “散了散了,都干活去。”鸿胪寺卿催促。 只是街头巷尾那些传言他还是有些怀疑。 “哪儿来的呢?”鸿胪寺卿仿佛忘记自己刚才说的话,忍不住乱猜,“不会是殿下真的想选婿,自己放出的风声吧……” 此时,一个突厥人回到营帐跪倒:“王子,都安排好了,现在满大街都在传长宁公主的夫婿要在这次比武中选出。” “好,到时只要那若赢得比赛,就去皇帝面前提亲,本王子可不管那么多,咱们一口咬定就是为了公主才参加比武的,看那楚朝皇帝还能说什么。”那若一拍桌子,很是得意。 楚皇帝不是最宠爱这个女儿么。 一旦把这个女儿骗回突厥,他们楚朝还不乖乖地连年上供。 “是王子,但……”达尔敦有些迟疑。 那若瞪眼:“你以为那若会输给慕王?” “当然不是,楚人公主规定的是比射箭,王子的骑射那是我大突厥的骄傲,属下当然不担心,但……但那慕王也是辽东长大的,骑射了得,想必您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赢得了他。”达尔敦话说得老实,那若也没有反对。 “慕王本就是她的丈夫,若真一时失手叫慕王赢了,这件事不提就是。”那若嘴上说着,眸光却闪闪烁烁,显然另有打算。 达尔敦不再多问,反倒听那若催促:“借着这次的热闹,两路并行,你们得给我搞出大动静来,本王子可不是真要为那头母狼比武。” “不是就好。”一旁伊戈尔松了口气。 “伊戈尔假装王子的时候,那女人简直就是疯子,比塔娜利公主还要疯狂。”伊戈尔想来还心有余悸,王子若把这个女人娶回去,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可就要吃苦头了。 “怎么,你们都认为,那若喜欢她?”那若挑起硬朗黑密的眉,表情好笑。 达尔敦连忙道:“没有没有。” “这样罕见又漂亮的母狼,那若当然喜欢,”那若说。 达尔敦心里咯噔一声。 别楚人的公主没娶到,反而赔了王子又折兵啊。 那若脸一绷:“不过再美丽的女人,也抵不过我突厥一统中原的大业。那若绝不是儿女情长的中原人,那若是草原自在的雄鹰,是狼群的王!” 他大张双臂。 “那若!”突厥人随之嗷呜起来。 大帐外负责监视突厥人举动的人百无聊赖地丢掉口中的稻草,不以为意道:“这群突厥蛮子又开始叫唤了。” 长安城墨子行会的总据点。 春晓正在誊抄一份名单。 “右矩子,这是最近几日发展的成员,还有怡红楼的一个姑娘的口供,她说工部尚书蒋大人曾到她哪儿喝过酒,还说还是怡红楼自在之流。”有黑脸面具的人送来一张名单和一个笔录。 春晓急忙查看笔录。 “蒋狗不是长春苑的常客,怎么还去过怡红楼?长春苑不自在,难道说长春苑也是被人监视的?” 春晓亲自翻看名册,打算顺藤摸瓜好好查查。 一抬头正要说话,就见那黑脸面具的人露在外面的一双眼骨碌碌地在她身后转。 春晓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乃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包袱。 装着的,当然是长宁给她的连环弩组件和银票之类。 如今墨子行会都以为当日那位高人是真正的矩子,故而称春晓为代矩子,也称右矩子,是替矩子传话的人。 而事实上,那位“矩子”则是母后操控春晓的长宁。 长宁公主之身,还兼顾六宫大小事务,自然不缺银钱,甚至于皇帝平日赏赐给她的那些珠宝银钱就足够长宁花了。 墨子行会虽大,但他们穷惯了,花销倒是异常的小。 而且长宁特意嘱咐春晓,让她以行会的名义开设一些钱庄之类,扩大收入。 虽然这不符合行会的规矩,他们这些多是匠人之流,但如今巨龙垂死,他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三教九流的人都收了,又岂差经商这一条。 故此,在长宁充足的资金支持下,春晓已经开设了两家钱庄和三间酒楼,用的都是新近培植起来的亲信,势力逐渐巩固。 当中,以那日提醒她那个也是带黑脸面具的杨大哥为首。 不过这么大的财力在让行会起死回生,振奋人心的同时,当然也引来一些觊觎。 春晓睨他:“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只是如今咱们行会也算是初入正轨,右矩子您还住在这阴暗的小角落里,是不是不太好?” “挺好,此处机关重重,密道众多,非常适合我。”春晓说道。 长宁将墨子机关术的好多东西都交给她,而且持令者也意思意思地将很多条密道都告诉她了,虽然持令者的话她不全信,但这当中的几条密道都很有用处。 春晓让他退下,自己略微迟疑就背上包裹走入一条密道。 密道的尽头是离皇宫很近的一条街,银乔的人等在此处,但这次,春晓却是拿着令牌亲自入宫。 “殿下,奴婢感觉这几日有人蠢蠢欲动,若是奴婢有什么万一,切不能丢失掉您的弩。”春晓将连环弩奉还。 长宁挑眉:“正好,我也想取这弩用两日,你把这个带回去。” 递上来的也是一套连环弩的三组件。 “这是?” “当然是假的。”长宁将真的弩组装完毕再度打量,眉头微皱。 “我试过很多次,即便外形没有任何问题,却还是不能扣动扳机,这里面不知还有什么问题,总之,此弩不可仿制。” 春晓将假的三个组件收好。 这件事上她帮不上任何忙,不过还好,她还有礼物献给长宁。 “殿下请过目,这是奴婢近几日收集全的,墨子行会所有人员名单。” “哦?”长宁略一诧异,接过来看,“确定没有问题?你不是说那个持令者有让人迷乱的法术,岂会这么容易就让权给你。” 第三四一章:观星 春晓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长宁翻看账簿,猜测:“这些都是底层人士,不过墨子行会虽然以匠人等为主,但也不该清一色的奴仆,侍从,应该还有一部分精英人士,只不过这份名单是握在持令者手里。” “有这个可能。”春晓说。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矩子,即便到时候被查出来,持令者也可以说那是为了真正的矩子留着的名单,这种后路她既然能想到,持令者应该也可以想到。 “你那里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如果有什么麻烦不便入宫,可以去找曹彧帮忙。”长宁交代。 曹彧主理五城兵马司,长安城里大街小巷还是帮得上忙的。 但春晓眼皮子微微一动:“曹彧……不是该找。” “该找谁?”长宁挑眉。 “没什么,奴婢知道殿下的意思,谨遵殿下吩咐。” 长宁嗯了声:“你爹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多谢殿下关心,狗贼拒不承认说我爹是胡言乱语,刑部那些能拖就拖,不肯替我爹翻案。”春晓咬唇,“不过奴婢已经找到一些突破口,怡红楼的青黛姑娘愿意帮忙。” “怡红楼,你去查吧,不过要动作快了,你可知道蒋家比你动作快多了,他蒋余把自己一个庶女送进宫,如今已经被父皇封做才人了。” 春晓攥着拳头。 这件事大街小巷都知道。 皇帝好些年没大选,如今新选了三人,自然是热闹中的热闹。 春晓掌控长安城大街小巷的八卦,第一时间就知道蒋玉淑封作才人的消息,“是,只是奴婢的人前些时候还听说蒋玉淑病重,她的娘偷偷托人找了好几位大夫入府诊治,怎么突然间就好了?” 她日夜盯着蒋家,这些自然逃不过她的眼。 “竟有此事?” “是,抓药的就是咱们的人,方子他还记着呢。”春晓说,不过没能拿出方子来。 虽然她关注蒋家的一举一动,但毕竟是个庶出女儿生病取药,还真引不起她多大的兴趣,自然也不会费心打听。 “殿下,”银乔叩门,进来看到春晓也没回避。 长宁知道她必是有急事要说。 “是陛下,方才陛下去了郑贵妃的钟粹宫,出来没多久,钟粹宫就传了口信,说最近的吉日是后天,错过这一日就要再等两个月,便做主将三位新秀接到宫里来教授礼仪。” 长宁眉头上扬:“这是什么规矩。” 银乔点头:“的确没有这个先例,因为往年大选都是提前规定好日子,便是差也差不了几天,但今年是陛下突然提出要大选的,还因为殿下的事耽搁许久,这一来二去就拖到了今日,也合常理。” “若真合常理,你就不会特意来找我了。”长宁说。 银乔舔舔嘴唇:“奴婢就是觉得这郑贵妃这个时候给陛下选秀,分明是想引开陛下的注意力。” 长宁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银乔一怔。 她真的说得有道理吗? 长宁:“春晓,蒋才人入宫虽然品级不高却毕竟是根钉子,她是新秀秦妃娘娘不好动手,我也不便主动去见这等身份卑微的人,还是要看你的。”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派人去查。”春晓应道。 长宁眯着眼:“本宫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或许你能借此机会抓住蒋余的把柄,他是郑安侯的爪牙,扳倒他,就是一场胜利。” 春晓叩头离开,长宁手指波浪似得翻动,想了很多。 工部尚书挑这个时候把他病重的女儿送进宫,分明是想跟皇帝面前美言,做贼心虚了。 他们自乱阵脚最好,能给她足够多的时机。 现在墨子行会已经渐渐走上正轨,她安插在民间的这颗眼睛迟早能派上用场,所以如今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在握权上。 只有握住足够的权力,才能力排众议,为柳家翻案。 包括她的父皇。 父皇因十五年前的行刺案疑心柳家,这才给柳家惹来灭门之祸。 只有她握有足够的权力时,才能越过皇帝的阻挠,彻查当年案子,证明给皇帝看。 长宁捋顺脑海里千条万绪的思路,最终还是放在了那若议和的事上,这是她今后在朝立足最重要的资历,一定不容有失。 蓦地,长宁顿住。 “后天议和,后天进宫,他们莫不是想好了要避开我?”长宁想到此,突然起身:“去钦天监,本宫也要问问日子。” 钦天监里,今夜负责观星的是监正本人。 “大殿下千岁千岁!”监正忙不迭地叩头行礼。 长宁伸手虚抬,漂亮的眼睛四下扫望,发现一抹飘飞的青色袍角从通往观星台方向的门前飘过。 “监正,本宫要和突厥议和,你来给本宫挑个好日子,要诸事顺遂的那种最好。”长宁收回目光问道。 “是,殿下。”监正躬身礼道,拿出了大历簿子翻看。 长宁绕着他旁若无事地走,听监正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听不懂的,最后道:“除了后天是大吉,十五天后也是诸事顺遂,再有就是四十天后,想必殿下也不用拖那么长时间。” “这三天都是诸事顺遂的大吉?”长宁摸着下巴问。 “确实如此。”监正不疑有他。 “放肆!”长宁陡然一喝。 监正普通跪倒,厚大的历簿子砸在地上,吹起翻飞书页,泛黄的页落下,露出他瑟瑟发抖地肩头。 “既然有三个诸事顺遂,何故告知父皇下个宜嫁娶的日子是两个月后!” 监正顿时满身是汗,眼珠子骨碌碌转。 “这……这殿下有所不知,陛下娶亲不同寻常人,需要按,按陛下的生辰年月结合许多东西推算,十分复杂……” “好了,本宫不听你啰嗦。”长宁挥手,她不想浪费时间在听监正胡编乱造上。 女孩眉目扫到观星台方向,提裙走去。 “本宫只是听闻这附近就数你这观星台视野开阔,特意来看看。”长宁道。 监正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找麻烦的。 不过在看到长宁走的方向,又提起一口气:“殿下慢点儿!” “怎么?”长宁已经走了半数台阶,提着裙子回眸:“这观星台上还藏着什么猫腻不成?” 监正虚笑:“没有没有,只是夜里风寒,怕殿下着凉。” 长宁回身走上台子。 她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这才演戏,不过登台后发现,此处景致的确不错。 群星璀璨,皎月生辉,粼粼流光淹没了紫禁城。 第三四二章:狠心 紫禁城的红墙琉璃瓦在月光下柔和许多,不再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往上看则是漆漆夜幕,点缀群星,像美人展平的皂袍上缀绣了疏密得当的珠翠钻石,皎月就是那黄白腰带,束出美人纤纤细腰。 只是美人的上半身却坠入尘网,消殒在朱红的宫墙中。 长宁登台仰望夜空,闭上双眼,瞬息间灵台空明,什么烦恼都在顷刻烟消云散。 忘却是最好的药,忘却冤屈,忘却责任,忘却自己。 仿佛置身于彩钻皂裙的星月美人怀中,不染尘埃。 长宁不语,观星台下众人自然不敢催促,监正却眼睛贼溜溜地往四下瞟。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处,夜风轻拂,半截青衫再次飞扬而出。 监正浑身一颤。 躲在暗处的人却不自觉,再迈一步走出阴影,他容貌的出尘绝世,并不亚于台上的佳人观月。 监正脸都皱成一团,袖子后伸出一只手不断往后面招呼。 “快躲起来啊你!”他心里的呼喊并没有被慕郎听到,慕郎还在往前走。 终于,他一只银缎面靴子踏上观星台石阶时,长宁回头了。 任她再能掐会算,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慕清彦。 长宁立刻看向监正。 观星台是钦天监的地盘,而这地界虽然精致好却原理皇宫中轴线,算是个难得的僻静处,一般人若无事自不会来此,所以钦天监连洒扫的人都不多,夜里更是清闲。 此番除了长宁带来的几个宫女外,就只有监正一人在监中。 原来是因为慕清彦到了。 “殿下,呃嗯,这位是……您是?”钦天监看向慕清彦,不确定这位郡王爷是否愿意表露身份。 “我与殿下见过,李大人如实说便是。”慕清彦风轻云淡地解围。 钦天监舒了口气,又颇有疑色地在二人间扫了眼。 郡王还在往前走,直到距殿下不过两步时驻步,这一双谪仙人似得俊男美女站在月下,让人不忍打扰。 霎时,监正灵台一片空明,顿悟了。 郡王身手不凡,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还不容易,可郡王却主动出来见公主。 这分明是…… 分明是想花前月下,一诉衷肠啊! “下官告退,下官告退!”监正觉着,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有眼色过。 喜滋滋地退下,还给银乔使眼色。 银乔看向长宁,长宁却盯着慕清彦一动不动。 没有就表示默认。 银乔略微迟疑还是带着人退下。 “殿下不是喜欢曹彧么……”她略显疑惑,因为殿下并非脚踏两条船的女子,显然不会再对辽东郡王动情,莫非是有什么事? “记得,殿下一个人在观星台赏月,谁也不准多话。”她下令,带来的宫女们都是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外泄。 至于监正。 “姑姑放心,这郡王爷是我带进宫观星的,没有陛下召见,我这躲还来不及,怎么会自找麻烦。” “如此最好。”银乔说,遥遥望了一眼,观星台上的两道身影已经并肩站在白玉栏杆前,不知在聊着什么。 必定是家国大事吧。 银乔心想。 台上,长宁也问:“郡王有事相告?” 以她对辽东郡王的了解,他即知道自己心仪曹彧,便是意外相见也不会刻意创造两人独处的误会。 除非,是有非得两人独处时才能说的事。 “原来在殿下眼中,慕某有如此君子之风,”慕清彦笑说,疏淡的样子,像随时可以乘风归去。 长宁挑眉:“难道不是?” 慕清彦远眺夜空,声音空灵悠远:“不是。” “哦?” “我只是太狠心,和红尘断得干干净净。”慕清彦说,只留一道清疏背影,但这一刻,却不是风一吹就散的谪仙人,而是双脚落地的凡人。 长宁没答话。 “而殿下,”慕清彦转过身,“也狠心,狠心将自己抛向尘世间最纷乱的地方。” “郡王,夜色如许,郡王醉了。”长宁敛袖,面色平静地从他身边走过,就要下那观星台。 慕清彦挡在她身前。 长宁一声放肆未曾喝出口,就见慕清彦欺身上前,他挺拔的鼻骨微微凸起,双目璀璨如剑光,瞳孔中映出自己略带诧异的脸。 “我是想告诉殿下,那日子不对。” “本宫知道。”长宁倒退两步,整理袖口,别过头避开,心跳奇快。 惊魂未定。 慕清彦的瞳孔似能看穿人心善恶,浸透人魂魄。 那瞬息彻骨的寒意,像魂魄抽离身体投入水中,又被人湿漉漉地捞起,放还躯壳。 长宁不想表现得太过惊讶,强做镇定地继续理着袖口:“本宫登台只不想打草惊蛇。” 慕清彦盯着她不语。 “你在怀疑本宫?”长宁对上他的目光,质问。 “没有,殿下机警,必能如愿。”慕清彦像刚回神,草草应了一句。 长宁皱眉。 今夜的慕清彦异常奇怪。 尤其刚才突然的靠近,看似一瞬,却让她仿佛经历了许多。 是慕家的异术让他发现什么了? 长宁下意识攥紧拳头。 重生的秘密,难道被他看穿。 “殿下这半年中,可曾有过什么噩梦?”慕清彦试探着问。 “没有。”长宁言简意赅:“若说噩梦也只在现实中有过一场,难道郡王不知道吗?” “抱歉,殿下。”慕清彦致歉。 长宁上下打量,认为慕清彦并没有看穿她重生的事。 或许慕清彦真能察觉到什么异常,但这件事说来太过神奇,连她自己都用了一段时间消化,慕清彦这个局外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接受并承认这件事呢。 “好了,若郡王没有其他的事,本宫就先告辞了。” 长宁挑了个拉开距离的路走,不想被慕清彦再拦住。 不过这样莽撞的招数用过一次,慕清彦岂会再用第二次。 他站在长宁身后施施然开口。 “天星的事,殿下知道多少。” 长宁驻步。 那件事虽然当初闹得不小,但父皇态度明显,和封口也差不了多少,慕清彦毕竟是外臣,他想打听也没有门路打听。 长宁回头,只见慕清彦吟吟笑着,指了指天上。 长宁顿悟。 是了。 天星。 这形象应在天上。 慕清彦夜访观星台,当然不是为了看星星。 他是来观星的。 第三四三章:当真 “星象怎么说,宋宜锦当真是天星?”长宁转身发问。 如今宋宜晟已死,她却还杀不得宋宜锦,可不是因为她心慈手软,而是因为天星是母后转世这说辞她虽不信,父皇却信。 而她自己,也怕当中真有什么因果,心中不安。 但今日慕清彦的出现却是救火良药。 她怎么忘了,慕家既是异人,掌握观星之术,那所谓的天星星象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只是慕清彦挑此时说出,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长宁上下打量,慕清彦毫不局促迎上来走进两步。 “殿下就不能少怀疑我两分?”他笑说,眼底眉梢藏着些许无奈。 长宁的防备心太重,从不肯相信任何人会“无偿”相助。 春晓助她,是为了替父报仇;方谦助她,乃因忠心;秦家助她,除却忠心正义,还有五皇子的未来,秦氏一族的未来。 总之,在长宁眼中,所谓的“无偿”,便是隐匿在面具下的危险。 是未知的威胁。 纵然慕清彦做了这么多,她还是怀疑。 若说正义,慕清彦方才还说他心狠,游离于红尘之外,不问世间烦忧。 若说恩情,他堂堂辽东郡王,能对他有恩的,又有几人? 总之,祖父柳家和自己不论前世今生,都没有施过恩惠给他,倒是他屡次相助,帮了她不少忙。 当然,前世他干脆利落地写信解除婚约,她高兴,大笔一挥减免辽东三年赋税的事,或许能算一桩恩? 但今生却是郡王大度,没有计较长宁同曹彧的事,根本谈不上长宁施恩于他。 所以长宁思来想去,最难以捉摸的辽东郡王,就是潜在的危险。 于是她答的干脆利落。 “不能。” 辽东郡王大概从没被人如此干脆地怼过,但他可以料到这个结果,依旧风度翩翩:“知道你不能,所以解释给你听。” 长宁眼皮微微一抖,声音还是挑衅似的:“洗耳恭听。” 但细微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慕清彦的眼,他慢慢地说:“我没有恶意,也不想被误会,帮助方谦是因为不忍正义没落——” “帮助方谦?!”长宁扬眉。 慕清彦唇角微扬:“是,你没有怀疑过方谦当晚是如何逃脱追杀的?” “原来是你,”长宁眨眼。 她并不了解当时情况,只听说秦无疆和曹彧动用了曹家府兵还有京兆尹制造混乱,还以为方谦是借机逃出生天的,原来是慕清彦出手相助。 “那面圣告御状那日……也是你?”长宁顿时反应过来,侍卫们说的驼背并非方谦自己伪装的,而是慕清彦的手笔。 也只有慕清彦能做到如此逼真,帮方谦蒙混过关。 慕清彦点头。 长宁抿唇。 他竟然做过这么多。 “我此前行事并非为了殿下,而是为正义二字。”他言说,不肯将恩施于长宁身上。 长宁一笑,此刻是真真正正生出敬意。 慕清彦此人果然君子。 “郡王高义,长宁替祖父谢过。”她身份尊贵,抱拳一礼便算是大礼。 慕清彦抱拳还礼。 “拜……拜天地了?”远处路过端茶水的小太监吓得一愣神儿,银乔气得鼻子都歪了:“你胡说什么呢,诽谤公主,拖下去给我张嘴!” “姑姑饶命!姑姑饶命!”小太监忙着求饶,台上长宁已经道过谢,对慕清彦也多了三分信任。 慕清彦:“至于帮助殿下,起初乃因殿下身负机缘,以为殿下是墨家传人故此留书相助。” 长宁双眸盈盈,不自禁把住他的袖子:“果真是你。” “是我,”慕清彦柔声说。 长宁还是道了句:“多谢。” “殿下不必谢我,后来知道殿下的身份,你我既有婚约,这些都是应该的。”慕清彦十分淡然地将这句话说出口,目光却是越过长宁,盯在她身后背景的白玉石柱子上。 一贯泰然自若的郡王爷双手背负,右手捏着左手手指,只是藏在衣袖中,无人看见。 上一次慕清彦做这个动作是六岁那年。 他完整舞出一套慕家剑法时,得到父亲不吝赞赏,他还记得母亲说,这是害羞。 慕清彦触电一样松开两手手指,木着脸像在谈论天气。 长宁仔细观他神色。 并没有瞧出什么异常,终于松了口气。 “郡王这话,我还以为郡王是在抱怨。”长宁说。 慕清彦:“嗯?” “郡王是真君子,愿意成全我与曹彧,长宁感激不尽。”长宁颔首,眼波微动。 她听明白了。 慕清彦起初,竟是真想和她成亲的。 不是借口。 提亲的事并不只是借口而已。 慕清彦冒着无召不得进京的风险求见皇帝为她撑腰,为她拖延时间,打着的名义乃是周全定亲之礼,但现在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在慕清彦心里,这并不只是个借口。 这是实话。 他确实是来订婚的。 只是他君子之风,知她心有大计,这才没有催她。 他或许是在等。 等她了结心愿,等她愿意披上嫁衣随他远走辽东。 只是,到最后他等到的并不是一个新娘。 而是一道请帖。 同时邀请了曹彧的那封请帖。 长宁心中歉意难免。 虽然慕清彦想娶她多半是因为婚约在身,但毕竟他动了心又能止住,成全她和曹彧,实在难得。 至于感情上,他才和她见过几次。 长宁抿唇再打量,乌溜溜的眼珠像是要窥清楚慕清彦的想法。 慕清彦仿佛置身红尘,周身释放着闲人免近的味道,却并非恼火或季度。 长宁努力辨认当中的情绪,见他自若怡然,慕清彦还笑说:“是,我正想祝福……你们。” 他也没想到今夜会突然失态。 只是远远看到女孩承在月光下,遗世独立,心中顿起怜意。 可这复杂的情愫却教他失了智,竟告诉她那么多事。 原本他不想让长宁知道那些,因为长宁既然选择了曹彧,知道那些只会徒添困扰,所幸女孩子糊里糊涂,似乎对感情的事并不擅长,而他也是仙风道骨不易被人看透,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他现在退步。 慕清彦后退一步,笑道:“如今澄清一切,殿下可不需再多心。” 长宁笑颔,慕清彦却上下看她一眼,望向群星:“不知当日赛马时殿下所说之事,可还当真?” “何事?” “想学观星之术。”慕清彦噙笑看她。 长宁转喜色,铿锵道:“当然当真!” 第三四四章:先生【月票60+】 “你愿意教我了?不是说只有慕家的人能学吗?”长宁一连甩出两个问题,不断打量慕清彦。 “你又疑我。”慕清彦说不上是无奈还是好笑。 思及他突然的靠近时那种彻骨的凉意,长宁不免担心慕清彦是发现什么才要教她观星术的。 如此,她当然警惕。 长宁顺水推舟,“那你再解释。” 慕清彦笑了。 “好,我再解释。” 这次换长宁一怔,这辽东郡王倒真像块云絮,抓不住逮不着,打不到吹不恼。 “天星,虽然观星讲求天时地利,同一星象在不同地方会显示出不同的位置,寓意自然也不一样,但一桩大事天地不会只警告短短的一瞬。”慕清彦说。 长宁已经红唇微张,无意识地舔唇。 “你是说……” “没错,我从未观察到天星这一星象,更没有什么转世之身一说。”慕清彦语气轻盈,像随风散的花香,却刻入长宁脑海深处。 没有天星。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天星! 父皇却说,按着道衍给他的地图和时间,跑到小池边上去找天星。 “昌平侯老夫人寿宴按理要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放出帖子邀请众人,到时府中后花园必定宾客云集,侯府和各家小姐汇聚一堂,总有人运气好撞上父皇,这就应了他的推断,算是神迹了。”长宁分析,慕清彦不作回应。 “道衍,好一个道衍。”长宁冷着脸。 竟然敢借着父皇对母后的思念欺骗父皇。 “他真是不要命了。” 慕清彦手指一动一动,出言劝道:“殿下暂且息怒,此事还需详查。” “详查,”长宁玩味,“郡王觉得此事并非道衍所为?” 慕清彦摇摇头:“不知。” 不能确定的事变不言不语,这慕清彦倒是深谙为人之道。 “好,那这件事就交给慕卿,何如?”长宁扬眉看他,瞳孔收缩,像夜色中狡猾的狼王在审视自己的臣民。 慕清彦周身一凛。 方才的眼神,神态语气动作,都断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能做出来的。 只有执掌过乾坤正道,当过朝堂之主的人才能养出如此煊赫气势。 慕清彦此刻甚至有些怀疑,莫不是柳家当真有心谋反,才将一个女儿教得如此气吞山河。 “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慕清彦垂下眼皮,睫毛在两侧的灯火下将眼睛遮住,像层层竹叶盖住了天空,不见阳光。 长宁了然:“你要离开?所以你才想教我观星,不,你不是要教我真正的观星术,你只想教我皮毛入门,至于今后如何,能否对抗监正的糊弄,道衍的算计,全凭个人造化。” 慕清彦抬头,笑容像微风拂起轻纱般自然。 “殿下聪颖,但请殿下放心,即便我离去,也会挑三日后的时间动身,此前都会在府邸修身养性哪也不会去,更不会坏殿下的事。”他说。 长宁抿唇一笑。 她当然知道慕清彦说的是哪件事。 那场比武。 那若是为了跟慕清彦一较高下才答应比武,慕清彦自然不能走。 纵然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去参加比赛,但好歹也要表示一下,先糊弄过去再说。 长宁为了此事破费心思,将比武改成了骑射,又别出心裁地改变射箭规则,只为了众参赛者能隐姓埋名,给曹彧铺路。 但这一切都是在慕清彦不参赛的情况下设计的。 长宁也相信,慕清彦不会刻意登场捣乱。 而如今他又当面表态,还在临走前决定教她观星术。 “不过是一场纸面上的婚约,你能做到如此,已是十分厚道。”长宁说。 慕清彦处处为她着想,临走前发现监正用历法糊弄她,便愿意帮她改变状况,让长宁有些受宠若惊。 下意识地,长宁又有些怀疑慕清彦的居心。 男人摇摇头,她何时能像信任曹彧一样无偿地信任他,就好了。 “殿下今日就先从这大衍历开始学起吧。”慕清彦指着被监正随手丢在桌上的那本大厚历法书道。 长宁看着那厚度脸色猛地一沉。 “慕清彦,你确定不是在整我?” 慕清彦笑了:“当然不是,这天象和历法息息相关,今日我便先教你如何对照星象推演历法。” 男子声音十分动听,柔和地响了半个时辰,兼之他博古通今引经据典的底蕴,长宁听得十分酣畅,星辰夜幕都成了他的背景色。 “时候不早,殿下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慕清彦道。 长宁点头,又看看他。 “你是,无召入宫?” 慕清彦:“殿下忘记我族之能了?这观星台本是高祖为我的老祖宗所建,彼时有旨,慕氏子孙可随意登台,不需请旨入宫。” “竟有此事?”长宁挑眉。 “有,只是后来慕家世代镇守辽东,入长安的次数寥寥可数,即便真来了也无暇观星,故此被人渐渐遗忘。不过我慕氏儿郎可并没有忘记这项特权。”慕清彦扬了扬手中令牌,笑得露出半截整齐白牙。 长宁一笑,回头离开。 “如此就不担心明日见不到先生了。” 慕清彦的笑容渐渐落下,他看着手中令牌,低声重复:“先生。” 他将令牌揣入怀中,露出一个很不稳重的笑容。 “先生。” “郡王,您不是先生,您是我的祖宗!”监正送走长宁,看到慕清彦从台上下来干嘛凑上去:“您可吓死小的了,这私会……呸呸呸,私见公主是多大的罪啊,您说您一个正经的驸马爷,干什么要在下官这间小庙里,干……干这种事儿呢!” 慕清彦挑眉看他。 监正松了口气:“幸好这是没被什么人发现,可算熬过这一劫了。” 慕清彦看他,突然一笑,微敛袖检查监正的书架:“你这儿可有《星玄宝鉴》、《天黄十二道》还有《紫薇九宫》这几本书?” “有,不过这些都是观星术入门的书,您这样的……”监正不好意思一笑。 纵使世人都忘记慕家的本行是什么,他们这一行也不会忘。 那慕家的老祖宗可是观星术的祖师爷,这观星台能有如此气派,还是祖师爷建造的,他们天天在此,怎么可能忘。 所以慕清彦的观星术他一向是俯首称臣。 怎么用得上这些基础书籍。 “自然不是我看,”慕清彦修长有力的手指嗖嗖嗖抽出数本书来,“我是要作些批注,送人的。” “嗨哟谁这么大的福气,竟然能让您收徒!”监正羡慕嫉妒地眼红,口水都流出来了。 “徒弟?”慕清彦心情好,唇边笑就没断过,不免多说两句:“她不是徒弟,只我是先生而已。” 监正啊了声,摇头表示:“没懂。” “不过郡王您真是高深莫测,只是这些书……日后能否借下官一看。不不不,您,您是要在这儿教吧,那下官,下官能旁听吗?” 慕清彦挑眉:“本王,可以在这儿教吗。” “当然可以!”监正拍胸脯打包票。 慕清彦笑笑:“甚好,那你日后去问殿下借书好了。” “殿……殿下?!” 监正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第三四五章:宵夜 次日长宁忙完鸿胪寺的事就来到钦天监。 还没入夜,监正却急急忙忙给钦天监的人撵了出去,还战战兢兢地将屋子里打扫干净,还在中间腾出一块地方摆好桌椅香案茶水,甚至还有一盘果品。 长宁来时,看到他正拿着根鸡毛掸子扫来扫去。 “今日看来,这钦天监堂皇许多。”长宁经过计时的滴漏,发现昨日的灰尘已然消失无踪,钦天监打扫得是一尘不染。 监正这是担心她找他虚报吉日的麻烦,这才费心讨好。 长宁撩袍入座,银乔领人退下:“郡王呢?” “郡王在……”监正指着书架后,“在里面批注呢,下官这就去禀报。” 长宁嗯了声。 监正绕过书架,只见慕清彦单手撑桌,头靠在手上浅眠,一缕发丝垂在书卷上,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色映得他面白唇红,惊为天人。 计时的滴漏叮咚一声,落下最后一滴水,当! 酉时到了。 男子缓缓睁眼,见到监正毫不意外:“她来了?” 监正回神,低头应是,心跳咚咚作响。 “殿下刚到。”他竭力平复呼吸。 慕清彦起身走下桌案,与监正擦肩时微一偏头:“监正方才在看本王?” “下官失礼,下官失礼,请郡王恕罪!”监正赶忙叩头。 慕清彦白袍拂过,走向长宁。 “把桌上的书拿过来。” 监正松了一口气,将桌上的书抱过去放到长宁桌上。 因为这一摞很厚,他又是个文官,摇摇晃晃倒险些砸在长宁桌上。 还是长宁伸手扶了一把,书才没倒。 监正满头是汗:“殿下恕罪。” 长宁蹙眉看他,龚监正一辈子小心谨慎唯唯诺诺,倒是在她手下多活几年,直到宋宜晟杀死她的时候他都还活得好好的。 这种人虽说可恨,不忠不义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面对郑安侯的威胁他也只能投靠,何况她这几日毕竟是在钦天监学习,长宁倒也不打算追究什么,只挥手示意他退下。 监正有些恋恋不舍地看向慕清彦,那眼神比独守空闺的妇人还要幽怨。 长宁眼睛在大腹便便的中年监正身上转了圈,又放到玉树临风的慕郎身上,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总不能是她搅扰二人好事吧。 慕清彦噙笑:“殿下若允,你留下来做个侍读也是可以。” 长宁眉梢一挑。 慕清彦这是在卖人情给她。 不过钦天监监正这颗棋子说重要也不算重要,因为钦天监在朝堂上当然没什么分量,可若说不重要,倒是什么大事都能掺和一脚。 若能收入麾下,倒也不失为一招关键时刻能出奇制胜的妙棋。 “钦天监虽然官居五品但毕竟是一司之长,做我这区区四品武官的侍读,只怕是委屈了龚大人。”长宁笑说。 监正浑身一凛。 长宁话说的明白,不是公主的侍读,而是少将军的侍读。 这就是区分,日后投入何人麾下,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监正一贯是两边插科打诨的人,如今突然要他选择,哪里做的出来,但慕清彦授课,那可是得之一句受用终身的事,他心里实在痒痒。 慕家在观星一道先于他数百年,他这辈子也不求做多大的官享多大的福,只有观星,是他毕生的追求。 龚大人一咬牙,“能为殿下效劳是臣的荣幸。” “大人客气了,”长宁笑说,摆摆手:“本宫只是同大人开了个玩笑,切莫当真哦。” 女孩子笑盈盈的让监正有些摸不准头脑。 “不论如何,殿下恩情,下官绝不敢忘。” “去搬个椅子来吧。”长宁挥手,已经去捡桌上的书来读。 银乔侯在外面不时进来奉茶,因着深夜,长宁随慕清彦登了三次观星台,熟悉各大道宫星象,绘制成图。 “殿下学的很快,”慕清彦声音温润,敛袖提笔,以朱色为长宁圈点几处错误。 监正捧着自己画的星图跟在长宁后面屁颠屁颠地,希望也得到一些指导。 慕清彦扫了一眼:“龚大人不愧是监正,此星图准确无误,殿下,您可以以龚大人的星图作为参照修改。” 长宁正低头盯着自己的图思索,闻声抬头,嘴里还下意识地轻咬着笔杆,“好。” 慕清彦对她微笑。 长宁的目光已经移到监正的图上去了。 她时间紧迫,自然全神贯注,这种短时间内迅速学成一门技术的本事她早就掌握了。 因为不论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学习,只有突发与应急。 只有龚监正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成了加快教学的工具了。 谁让这些都是入门基础,他研究三十年的东西,能不驾轻就熟吗。 更让他崩溃的还在后面。 长宁中途让银乔奉上宵夜,她看了慕清彦一眼,道:“记得让御膳房准备两份。” “两份……若有人问起,奴婢该怎么解释?”银乔有些拿不定主意。 难道真说是殿下在和郡王学习观星术? “另一份自然是给监正的,”长宁百忙之中回头看向银乔:“我向监正讨教观星术,难道不该为先生准备一份夜宵么?” 银乔应是退下,监正却哭丧着脸,怎么他成了教殿下观星术的先生? 难道……殿下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监正看向长宁,女孩子回他一个无辜笑容。 再看慕清彦,男人低头检查星图。 监正恍然。 殿下连着两晚往钦天监跑总要找个理由,跟他学习观星术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所以,殿下和郡王早就打算把他留下来“侍读”。 那他还为了能一道学习,不惜出卖自己? 殿下啊,您和郡王还真是天生一对! 监正欲哭无泪。 正当他委屈着想用美食填补空虚时,才发现银乔端着第二份宵夜放到了郡王面前。 他张张嘴。 不论是从师生角度还是论地位高低,他都不敢和辽东郡王抢宵夜啊。 慕清彦还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宁舀了勺甜汤,外头看向这边,美眸含笑。 还是殿下命人准备的宵夜! 监正一个激灵顿时了然于胸,忙不迭地站起来赔笑:“不不不,下官不饿,还是郡王用吧,下官去,去画星图。” 长宁看他逃也似的离开,笑着将甜汤送向嘴边,边道:“这龚监正还挺有意思的。” 第三四六章:狂妄 慕清彦嗯一声,也拿起甜汤撇了撇,舀一勺,圆滚滚的糯米团子白嫩嫩地弹了弹。 眼皮上抬,是少女垂着睫毛张着小口憨憨地咬下去。 “很美味。”慕清彦吃下一颗甜圆,笑说。 长宁却咂咂嘴,表情说不上满意,“还可以,你们辽东的宵夜就是这个水平?”她举盏问道。 御膳房的人都是人精,因她刚回宫不知她口味喜好,送来的东西一贯是中规中矩,就说这玩甜汤不甜不淡,没什么特色可言。 辽东郡王也算是一地藩王,竟对这样的甜汤就表示满足。 “辽东民风淳朴,倒还真不善做这些小食,我平素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慕清彦解释。 长宁哦了声,舀了两下,继续喝汤。 她却曾身娇肉贵,做过这大楚王朝最尊荣的女人,自然尽享奢靡,就连纱帐前的珠帘都要用清一色相同大小的珍珠穿成,参差了一颗都不行。 区区一碗甜汤哪有不受用的道理。 她用了两口,在三种糕点中挑了一块咸口酥心糕,又以茶漱口,才算完。 慕清彦捏着糕点端详她的一举一动,半晌才浅尝一口,放下茶具继续传授。 月起正中,慕清彦将要留给长宁的书册都递过来。 夜色已深,他不便久留。 “明日就是比武之日,听闻殿下更改了不少规则,场地物事可都备好了?”他问。 长宁:“事关国家体面,鸿胪寺和礼部倒还算用心。” 她没提郑安侯一党,慕清彦也知道,这一党在这件事上倒是异常安静。 但大多数的安静,通常都是蓄势待发。 慕清彦:“星图诡谲,殿下要多加留心。” 银乔为长宁披上红斗篷,女孩望他:“多谢先生教诲。” 慕清彦完美的唇廓有丝丝嗡动,最终扬起:“殿下慢走。” “告辞。”长宁抱拳转身,火红斗篷上粉白相间的芙蓉随着衣袂在夜色中绽放。 银乔有些惋惜地回头,终究搀着长宁离开。 “殿下,奴婢看着郡王似乎待您有——” “银乔,”长宁唤一声,打断银乔的话,“此话莫要再提。” “是,”银乔低头。 长宁顿住脚步,回头遥望,观星台上仍有一身影挺立。 夜风拂过,发带飘飘,形如谪仙。 “郡王是个聪明人,”她盯着那身影道,“我待他无意,处处奉他为先生,他自不会再往我身上费心思。” 银乔抿了抿嘴。 她怎么感觉经过今日,郡王反倒放不下了。 长宁转身登上轿辇。 “授观星之恩我自会相报。” 她监国圣公主认可的先生,当然不再是减免三年赋税那么简单。 长宁轿辇起驾,慕清彦也回到长安城的临时府邸,在庄公子的唉声叹气苦苦纠缠中得知一个消息。 “那个比武是大公主选婿的风声是突厥人放出来的。” 慕清彦神情未动。 这件事于她有利,他何必阻拦。 “你就没想过,万一那姓曹的小子不争气,输了这场比武,结果你又没去,可不是要把红鸾星拱手让给那帮突厥蛮人了?啧啧,这岂不便宜那若那小子了?” 慕清彦睨他,“所以?” 庄公子咧嘴一笑,变戏法似得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来:“瞧瞧,做兄弟的替你想的多周到,颜轻穆,怎么样,假名都给你编好了,够义气吧。” “到时候你就往那儿一站,要是姓曹的能赢,你就弃权,要是不能赢,你就嗖嗖嗖嗖,是吧。”庄公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射箭的动作,“什么四箭连发,对你来说太轻松了。” 慕清彦接过帖子,上面写着他的序列号为二十八,箭矢颜色为青,还有些比赛的位置等详细规定。 “她真的很用心,设计得万无一失。”慕清彦失笑。 如此,又何来曹彧失败一说。 她对他敞开心门,信任,了解全都给了曹彧,又岂会不知曹彧本领如何。 这一次,是她为曹彧创造的舞台。 “只待曹彧夺魁,她便能如愿请旨赐婚,或许还有别的手段能帮曹彧挣得军功,成全他将门虎子的威名。”慕清彦声音风轻云淡,只是脸色木着,不再飘飘如仙。 庄公子舔了舔唇:“你别尽长他人志气……哎!你干什么!” 他好不容易从慕清彦手里夺回帖子。 两截的。 “我不会去的。”慕清彦说,转身进屋。 夜色中,背影有些萧索。 庄公子看着他远去,有些无趣地丢开帖子。 不多时,房上传来两声琴弦震动,片刻,流水的琴音泊泊淌出,汇入夜色。 “哎,你自诩梅妻鹤子,远离红尘,可面对情爱还是不够逍遥,不够逍遥啊。”庄公子叹道,将折扇往腰间一插,“不管你咯,小爷我逍遥去了,喜欢哪个就把哪个抢回家,管他那么多呢。” 琴音一震,陡转激扬。 千军万马过大江,浪拍砂石,风声涛涛。 庄公子像屁股上装了弹簧,一跃而起,逃也似得跑出院子。 嗖嗖嗖。 他方才落脚之处插了数根竹竿,随风抖着叶片。 天亮时,有小厮收走这些竹竿。 慕清彦果真如约未曾出门。 长宁将比武的事安排在了皇城门前的大街上,这里是城中最大一片空地,确切说,乃是一个校场,是皇帝检阅凯旋归来的士兵的地方,站在皇城外城墙上俯瞰能将全局纳入眼帘。 “当初外祖父得胜凯旋,也是在这个地方接受父皇的注视么?”长宁问。 鸿胪寺卿连忙低下头,全装没听见。 一旁的人更是如此。 长宁不怪他们。 “好了,都安排妥当了吗?” “都安排好了,共有七十九人报名,当中有六十八个是咱们大楚的勇士,另外十一人是突厥人,当中一位是突厥王子。” “这个数字,不是巧合吧。”长宁问。 鸿胪寺脸色有些难看:“是非巧合,突厥人听说咱们每组七个人,就……” 长宁扬眉看他。 “他们就派人盯着,每当第六个楚人报名后,他们就派一个突厥人来报名,如此报了十一组,最后只多报了两人,他们便说……便说他们王子能以一当十,所以,另外两人可以不算。” “狂妄!”礼部尚书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这突厥人也忒目中无人了! “是该提醒提醒他们谁才是求和的那一个了。” 第三四七章:千岁 “咚!咚!”红色花边鼓擂响。 突厥王子那若带着自己的十个勇士大摇大摆而来,看到长宁站在城墙上,仰头吹起口哨。 突厥人立刻附和着吆喝。 礼部尚书顿觉无礼,黑着脸眼角都耷拉下来。 他们都知道,这不止是突厥人的示威,更是一种招摇,是突厥男子对女子的招摇炫耀,而城墙上的女人,除了长宁还有谁? “殿下恕罪,臣这就去——”礼部尚书见她不语,还当长宁恼羞成怒,这便要下去替她警告突厥人,只听长宁清亮亮一声:“不必麻烦老大人跑一趟。” “殿下,突厥人无状,待会儿大庭广众之下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臣还是警告他们一下的好。”礼部尚书此刻并非只是为了长宁,而是事关国体,他不能坐视不理。 “好说。”长宁噙笑,伸手指向身后一名站得笔直的守城将士:“你过来。” 将士正绷着接受检阅,此时蒙召唤尚且一愣。 将官立刻喊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那将士才赶忙跑来。 城门底下,那若见长宁回头,曲着马鞭一指:“她在干什么?” 达尔敦和伊戈尔都在他身后,但没人说出点儿什么。 下一秒,三人顿时大惊失色。 只见城墙上的少女金冠华服,钗鬟高出她半个头来,随着动作摇摆震颤。 “她要干什么!”达尔敦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连忙跟喊道:“保护王子!” 城墙上的少女撩起长裙,红色长靴踩在城墙边沿,半截皓白裤腿露出由红绳扎绑。 弯弓搭箭只在一瞬,绵长曳地的水袖丝毫不能阻拦她干脆利落的动作,相反还因她的动作而抖出一道亮眼的波澜,衣袖上的重瓣芙蓉花层层叠叠地盛放着,银线金边俱是亮眼光彩。 “保护个鬼!”那若红着眼眶踹开达尔敦两人,自己狠抽胯下骏马一鞭,哈哈大笑。 “桀骜不驯的小母狼,我来了!” 他快马疾出,高超的马术越过场上好些障碍直奔城墙底下。 长宁拉弦如满月,已然瞄准。 “殿下!殿下不可啊!”礼部尚书赶忙阻拦。 这可是突厥王子,虽然言语举止挑衅,但绝不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长宁射死啊。 长宁手臂一震,老尚书倒退半步,长箭风驰电掣地激射而出。 “殿下!”礼部尚书干嚎一声,差点儿晕过去。 “老大人,没射到,没射到!”有人报信,“那突厥王子一闪身躲过去了。” 老尚书刚喘上来一口气,耳边又响起嗖的一声。 长宁屏息凝神动作快如闪电,在老尚书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呼天抢地的时候抽箭搭箭再完成一箭。 那若专心致志,像一头猛虎俯冲而来。 他身形如电只凭着左右侧身就完美躲过了射向他胸口的三支箭,率先冲到城门下。 “长宁,我的小母狼,到了这大楚皇宫就不会射箭了么,你的三星赶月呢?”那若勒马,站在城门下喊道。 城墙上的长宁不恼不急,当着那若的面将手中那只还未来得及发的第四之箭的箭头拔掉。 那若挑衅似得看她。 “小勇士,这一次,是那若赢了。” “哦?”长宁弯弓搭箭,站在城墙上俯视那若,箭锋依旧直指胸口。 那若无比得意张开双臂。 只当这只无头箭是佳人的粉拳,受之何妨。 “王子!”达尔敦忽然从身后喊了声,后面的他还没听清,耳边就响起呼啸箭声。 击中胸口的无头箭带来的钝痛那若可以忽略不计,但令他变色的是胸前的一根牛皮系带。 不知何时,这根系带已经只剩下一丝牛皮在苦苦维持。 如今这支无头箭射来,正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系带可不是一般的腰带,而是他们突厥人的躞蹀带,也就是一条储物带,牛皮带子上打着很多圆孔用来拴一些常用的刀具火石随身用品之类,而王子身份尊贵,通常还有些身份的象征。 比如金刀。 比如他参加比赛的报名帖。 一旦带子断掉,这些东西都将被击落在地。 这对于一个勇士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巨大的羞辱,但也是不小的挫折。 何况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对着的还是个女人。 那若如果当着大楚臣民百姓的面丢了这么大的人,哪还有什么脸面再继续参加这场比赛。 慕郎岂不不战而胜? 那电光火石间,那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狡猾的母狼!”那若心中怒骂,身体却比他的脑子反应还快。 就在牛皮系带断裂的那一瞬,他展现出超常强劲的腰部力量猛地向右后方一仰,单脚挂在马蹬上,胯下骏马也通灵性,猛地扬蹄嘶鸣,人立而起。 这电光火石间,那若的手指紧贴地面一捞,抢在名帖落地前将帖子捞了上来。 哗啦啦啦,那若身上其他东西尽数落在地上,但名帖却在他指尖,夹得稳稳当当。 骏马挣扎着左右踢踏数步才堪堪站稳,那若高举名帖,放声大笑。 达尔敦赶忙命突厥人上前去收拾王子的东西。 而另一边,那若却展开双臂,竟高呼一声:“长宁公主,你是真正的勇士,那若输给你了!” 长宁立于城墙之上,神色纹丝不动。 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都长出口气,那若王子没有恼羞成怒拂袖而去,实在太好了。 “公主威武!”不知哪个人率先喊道,城墙上下顿时连成一片。 不论是守城的将官还是看热闹的百姓都高呼起来,连两位大人身后跟过来的小吏都忍不住咧嘴笑,想跟着喊。 两位大人瞪了他们一眼,小吏们赶紧噤声。 可当礼部尚书再看到城墙上,公主下颚微扬,俯瞰众生,其下是番邦王子真心诚意的服气,一股炙热的荣耀感从腹部腾升到胸口,化作一声:“殿下,千岁!” 老尚书拱手一礼,鸿胪寺卿紧随其后,身后小吏们早就心悦诚服,顺从地躬成一排。 “殿下千岁!”将官带头跪倒山呼。 城墙上下再响嘹亮号子。 这样的山呼千岁长宁再熟悉不过,她举重若轻,双手虚抬:“诸卿平身。” “谢殿下。”众人起来,等候长宁一声令下。 女孩目光在侯考的人群中梭巡一圈,找到正起身的曹彧才肯开口:“让他们开始吧。” “是。” 第三四八章:规则 “殿下有旨,启!”内侍嗓音尖锐,传彻上下。 咚咚的鼓声更疾,负责场上安全的鸿胪寺官吏及被借过来帮忙的京兆尹衙门的衙役顿时上前清空场地,将此前那若闹的那些混乱抹平。 鸿胪寺卿走下城墙,站在搭起的舞台上宣读规则。 “承天厚土,滋物生道,有彼佳邻,远贺……” 借着大楚多年来丰硕的文化底蕴,鸿胪寺卿用繁富辞藻成功击败了不可一世的突厥人。 底下包括那若在内的十一名武士没有一个人听明白的。 尽管那若深谙汉人文化,对此都是甘败下风,掏掏耳朵百无聊赖地看天。 “王子,那老头说啥呢?”伊戈尔最先忍耐不住。 比武就比武呗,比射箭就拿弓箭靶子放猎物,在上面叨叨什么。 那唾沫星子能替老头射下草原上狡猾的狐狸不成? “伊戈尔,”那若喝止伊戈尔的无礼。 “要是哪天楚人都像草原上的狼一样迅疾,那才是最可怕的事。”那若低喝,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看向城墙上的公主。 这个女人绝不能留给楚朝。 伊戈尔不明所以,倒是达尔敦黑着脸提醒:“别忘了柳。” 在场的突厥人尽数变色。 柳。 这虽然是汉字,却是连突厥小儿都认识的字。 枪挑突厥老可汗,一战成名的柳一战柳老将军正是这柳家军的象征。 纵然此刻斯人已去,但当初被打到可汗阵亡的恐惧依然支配着每一个突厥人。 若非那若王子的父亲,现在的呼律耶可汗力挽狂澜,将分崩离析互相攻伐的突厥各大部落统一,他们只怕还要在可怖的内乱中自相残杀。 而造就铁血柳家军,成就柳一战不败神话的,正是快和奇二字。 柳一战善出奇谋,奇兵快袭本是突厥人的特长,他却能将汉人的兵法用上,声东击西攻其不备,快准狠,让突厥人闻风丧胆。 这就是狼一样的速度与力度。 不论哪一个突厥人都不想面对这样的对手。 而纵观大楚上下,自柳一战死后,再无这样的人物。 镇守长安的李老将军年纪大了,既不能出兵,也不敢出兵。 朝中就更别说了,奢靡之风盛行,得过且过。 故此,那若才说鸿胪寺卿的繁文缛节来得越多越好。 他就喜欢看楚朝人自缚手脚的模样。 如此,他才能用征服绵羊的力量去征服一头狮子。 只是,此中生出一个变数。 长宁。 这个柳家培养出来的女孩仿佛就是为了延续柳家铁血冷厉的作风而存在,目光如刀,箭术高超,就连行事作风都很有柳一战当年的风骨。 如此公主在楚朝中心,又深得皇帝宠爱,难免会影响楚朝决定。 不能留她。 那若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这头母狼不能跟他走,也绝不能留下来带领这群绵羊。 “由于双方俱有贵人参加,不宜太过危险,故而将场地设在西面的内室中。” 众人随鸿胪寺卿的指向看去,那边果然有七间临时搭建的木室。 屋子偏窄只有正前方开了一扇窗,狭长而封闭的空间让人倍感神秘,其后是一条长廊,七间木屋的门都开在长廊里,所以走进长廊的人到底进了哪间屋子,外人并不清楚。 甚至于那些人走进去,众人也不清楚。 因为所有参加者都是自愿顺序进入,只是相同颜色弩箭的人同一时间只能进去一人。 “我们大突厥是草原上的雄鹰,你们要我们在这样的小屋子里射箭,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伊戈尔不由喊道。 那若也眉头皱起。 他还真有点摸不准长宁的想法。 此前鸿胪寺来人通知时并没有详细说明规则,只说殿下还在想,他们也不关心规则。 真正的勇士,从不用规则生事。 长宁却从城墙上挥手,示意鸿胪寺卿继续说。 “突厥的勇士请放心,我大楚从来都是光明磊落,难道我大楚的男儿就不是在马背上骑射的吗?”鸿胪寺卿心中还燃着刚才的火,所以话也硬气两分。 那若拦住还想追问的伊戈尔,“请继续说。” “殿下说了,如此安排只是因为今日能站在台下的多是我大楚的悍勇之士,边疆保家卫国者有之,而两国交战多年,为防止两国勇士间发生什么误会,还是互相不见得好。” 伊戈尔哼了声。 “公主的安排很好,那若也正担心控制不住手下这些勇士。”那若回敬的不落痕迹。 这一次鸿胪寺卿倒是没有得寸进尺,继续说着规则。 规则其实很简单。 射瓷瓶。 七个屋子,每一个屋子都正对着一条纵深很长的轨道。 木质轨道的两头是滑轮,滑轮上吊着钩子,钩子下则是绑着的大小瓷瓶陶罐。 滑轮的另一侧,有格挡流矢的挡板,挡板后则是忙碌着往上面悬挂瓷瓶的衙役们。 后面还有堆积如山的瓷瓶供比武使用。 突厥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若攥紧了马缰,仰头看向上面的公主:“公主殿下,那若敬你是个勇士,但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没什么意思。”长宁淡淡开口。 “这些都是本宫从国库中挑出的残次品,登不得大雅之堂,王子,不必心疼。”长宁笑吟吟道。 突厥人历来喜爱大楚的丝绸茶叶和瓷器,每每来朝都要采购大批,而如今长宁却把他们当玩具砸,还要逼着他们亲手砸,岂非在嘲讽他们见识短浅。 那若咬牙切齿。 这个公主处处与他做对,简直可恶。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急着征服她。 征服她的男人。 “比就比,大突厥的男儿连虎狼都敢撕裂,小小瓷瓶算得了什么!” 伊戈尔最先喊道,第一个走进那小木屋内。 等在一旁的楚朝勇士也人头攒动,但迟迟没有动作。 他们领取了自己颜色的箭矢,在知道是随意入内后都有些迟疑。 “哈哈,楚人怂了!在战场上怂,在自己家里还怂!”伊戈尔猖狂的笑声从第三间屋子传来。 “不得喧哗。”屋子里有侍卫提醒。 “滚出去!我们突厥勇士不需要你们监督,我们都是雄鹰一样的汉子!”伊戈尔拍着胸口将人踹了出来。 这简直是闹场! 鸿胪寺卿气得瞪大眼,那若却不闻不问。 “本王子也不能催你们楚人下场比赛。” 人群中,终于有人按耐不住。 “我去!”那人大步走进通道,也不知选了第几间房,但有一就有二,很快就人满。 衙役悄悄将名单报上。 长宁一观眉头微皱。 他,不在其中。 第三四九章:要赢 曹彧没有参赛。 他在等那若么,还是在试水。 长宁目光扫过底下,第一列瓷瓶摇摇晃晃从木质轨道上滑过来,七个瓷瓶整齐划一,速度一模一样。 围观百姓顿时沸腾起来。 “这简直就是奇迹,是神术,公主殿下有神术。” “什么神术,是机关!我那个在衙门干活的表哥都说了,公主殿下三天前就吩咐人准备好材料了,昨日就是殿下把它们安到一块,还教他们怎么弄呢。” “机关?”人们不甚明白,就只见到了眼前的神奇。 公主殿下竟然还会这个。 那若闻听,眼眯成一条线,给身后的达尔敦使了个眼色。 达尔敦立刻后退,借着突厥使臣的名头要求查看挡板后面有没有什么猫腻。 挡板后面可以说是长宁近几日的杰作。 达尔敦原以为是由不同的人控制着每一个轨道,如此一来,不同轨道的速度自然不同。 他们就有理由说楚人作弊。 但此刻一看,达尔敦不由惊叹楚人的智慧。 原来长宁将七个控制轨道运转的绳子都固定在同一根长轴上,如此只需要合力转动长轴,便能同时控制七列轨道,速度自然一致。 后面负责的衙役正指挥众人摇动把手,一边道:“达大人,您看,这都是一起转的,殿下特意吩咐过了,绝不会有问题。” 达尔敦脸色黑沉,不过因为他们突厥人本就肤色偏黑,所以也看不出什么。 “而且我们都在挡板后,也不知道那轨道后面是谁,我们殿下聪明过人,高风亮节,早就把这些都想好了……”负责的小吏还在絮絮叨叨,显然已经被长宁折服。 达尔敦哼了声,赶往前面。 伊戈尔已经拔得头筹在瓷瓶刚一出现便嗖地一声,一箭中的,瓷瓶应声而碎,黑色羽箭当地一声射中挡板。 另一边的六位也不甘示弱,毕竟敢来参赛的都有两把刷子,这一只瓷瓶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有一人因四下里人人屏息凝视,心脏咚咚跳动。没能射中,另外五人全都射中。 “好!”围观的群中一阵叫好,欢天喜地。 突厥人嗤笑:“这也太轻松了吧,难道楚人是想比耐力?那他们可就输定了,伊戈尔虽然脾气暴躁,但只要让他射箭,就是呆上一日一夜也没关系啊。” 他们哈哈大笑,那若却皱眉盯着挂瓷瓶的出口。 果然,第二次出现,是两瓷瓶。 瓷瓶由两根绳索分别拴着呈阶梯状,一高一矮摇摇晃晃地出现。 “第二轮,要求勇士能同时射掉两只瓷瓶,使用箭矢数目不限,但要求两只瓷瓶在地上的碎片能混在一处。”鸿胪寺卿得意洋洋地宣布。 原本他还担心这一场比赛太难。 但看到长宁方才的表现是半点也不担心了。 长宁身为公主都是瞬息之间三箭连发射中同一处,为何这些勇士不能做到? 做不到的,还想娶他们的公主? 鸿胪寺卿不知哪儿来的骄傲,只觉得如此能文能武的公主,配给谁都是委屈。 尤其是这些日子的接触,殿下精于木械,连工部那群老师傅都甘拜下风,臣服于她精巧的思路与创造,武功高强,城墙上的三箭大大削了突厥王子的威风,实在解气。 这样的殿下,岂是突厥小儿可以高攀的。 场上随着他的宣读也议论起来,百姓们稀里糊涂地看热闹,等候在屋子里的那些人则哀鸿遍野。 这可怎么比啊。 “王子,”达尔敦凑上前,“达尔敦打听清楚了,后面没问题,那个叫机关的东西也是这公主的手笔,王子,这公主太厉害了,听说鹰眼关用的增加射程的机括还有阵法都是她弄出来的。” 达尔敦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 一个人能精通一途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样样精通。 这位公主年岁不大却是箭术高强,武功也不错,如今还通晓机关术和兵法阵法,这种人才若是生在别的人家一定是大突厥急于拉拢的朋友,即便是让王子娶了也不要紧。 但她偏偏就生在楚国皇家,国家间的仇恨胜于一切,他们注定是敌人。 “王子,公主太可怕了,我们……” 那若瞥他一眼,扭头看向伊戈尔所在的房间:“先看比赛。” 两只瓷瓶摇摇晃晃地从轨道上靠近。 伊戈尔抓耳挠腮。 虽然前面那个瓷瓶偏低,但因为离得偏远绳子有些细,他没有把握能一次射断绳子,并将后面的瓷瓶射中。 他虽然莽撞冲动,但事关突厥勇士的荣誉,他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嗖!”有房间的人受不了小屋子的焦躁,急射出两支箭。 啪! 第一只瓷瓶应声而碎。 啪! 第二只也碎了,可惜却是碎成两滩,显然此人拔箭瞄准射箭的速度远不如长宁。 鸿胪寺卿摇摇头。 这样的本事也敢来娶殿下,可一低头,那间屋子里的竟然是承平侯世子,他立刻摆出笑容。 “快到第一条线了!过了绿色的线,再射可就少得两分,你看地上都写着呢!” 那若这才注意到地上由远及近绿黄红三条绸缎拉出的线并非装饰,而是写了提醒的字。 红色线离参赛者最近,一旦瓷瓶过线还未射箭就算弃权。 红黄间为一分,黄绿间两分,绿色至瓷瓶出口三分。 剩下的人也急了。 伊戈尔绷紧手臂,额上冒汗。 嗖嗖,不断有人射箭。 伊戈尔手中湿滑,刷地一声,羽箭射出,电光火石间,他再搭一箭。 啪!啪! 两个瓷瓶应声落地,伊戈尔抱头大叫:“快看!” 负责的人没有理他,直到所有人都射完,六个负责的衙役才上前检查各自负责轨道上,瓷瓶碎裂的位置与距离。 “伊戈尔输了。”那若沉声。 达尔敦凑上去看了一眼。 那若:“他太犹豫,第一只箭原本可以射中两只,但他却急着射第二支导致第一只偏离,第二支也慢了三分,他输了。” “没事殿下,我看这一场,没人过关,这公主设计的太难了。”达尔敦道。 那若瞥他:“你觉得本王子能到第几关?” 达尔敦一怔。 “王子这一关肯定没问题,下一关,王子曾在那达慕大会上射出过三星连珠,应该也没有问题……” “她三星赶月,我却只能三星连珠。”那若捏着手指。 “您放心,那慕王应该……” 那若哼了一声,瞥想城墙上的公主眯起眼:“我要赢!” 第三五零章:骚乱 达尔敦颇有些为难地看向那若。 王子这个要求他怕是有些力不从心,“王子,那慕王实力深不可测,咱们……” “咱们千里迢迢来中原,也不是为了跟楚人投降的。”那若目光如狼似虎,达尔敦铜铃似的眼一瞪,“殿下是说……” “是他证明给咱们看的时候了。”那若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面上堆着骄傲的笑。 伊戈尔正苦着脸走过来。 达尔敦却趁着场上场下的热闹贼眉鼠眼一扫,从人群中溜走。 下场的几人都被各自的仆人接走,还有的公子不服,占着场子要看别人怎么丢脸的。 长安城是贵族子弟的天下,当然免不了彼此间的勾心斗角。 那若一招手,又一位突厥勇士领命下场。 城墙上长宁也招手,却是让人下去盯着,突厥人如此惹眼,丢了一个她岂有看不出的道理。 而场上,七名勇士已经随机进入房间。 这一轮的确难,但也并非不可逾越,但凡在箭术上稍有造诣的,都有这个本事。 只见还是三号间的勇士率先开射。 他搭了两支箭在弓弦上,如此上下齐射,漂亮地干掉了两只瓷瓶。 见状,伊戈尔登时懊恼。 “伊戈尔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个主意呢!齐力姆这只狡猾的狐狸。”伊戈尔大叫,其他房间的人见状也会意,七人之中除了三号房间的勇士还有两人成功射中。 正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这二箭同时瞄准倒也不是多大的难事。 那若也笑了,没想到齐力姆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谁知,齐力姆第一个走出木室,受到王子表扬后却一脸迷惑。 “不是,齐力姆不是第一个射箭的。”他茫然道。 不是? 不是齐力姆又能是谁。 难道…… 那若顿时提起精神紧紧盯着那门前。 周围有听到齐力姆说话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也好奇盯着门前。 七名中已经走出六人,还有最后一人。 那人的脚步声在长廊响起,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云缎面的靴子,靴面上银纹绣的祥云缭绕图,意为平步青云。 长宁眉眼笑成一弯新月。 是他。 让长宁眉眼笑弯的那个他从木室走出,蓝衫锦袍让人眼前一亮,身姿挺拔更显芝兰玉树,英姿勃勃。 “曹世子,是世子爷!” 有人认出曹彧喊道:“不愧是曹家军的少主,曹世子可真是咱们长安最优秀的青年才俊啊。” “可不是!庆安那一仗,还是曹世子率兵将突厥人赶跑的呢!”有人得意洋洋。 哪知这一句却是惹下滔天大祸。 “你说什么!”那若虎啸一身。 突厥人顿时将那个小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说是刚才那个小白脸赶跑那若?不是慕王的设计么!”那若从马背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小老百姓尿都吓出来了,“皇……皇榜上是这么说……说的啊!” 鸿胪寺卿一见突厥人闹场,立刻让人过去平息。 曹彧刚出木室的门,见状立刻大步走来。 他领职五城兵马司,就负责京畿守卫,自然兼管这场比武的安全事项,手下的兵也都在四方,随他一声号令立刻围过去。 突厥人抱成一团包围住那若和那两名百姓,外面则跟大楚将士刀枪相对,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殿下!”礼部尚书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殿下,这可怎么办哟!” 长宁双手按在城墙上,盯着下面岿然不动。 “曹彧已经将场面控制住了,先不要轻举妄动。”她吩咐,城墙上就位的弓箭手立刻放下手中的弓。 “派人下去问,我们离得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看曹彧如何解决,我相信他。”长宁说。 礼部尚书连忙催底下的小吏去问,一边拍着自己的心口。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比武怎么就刀枪剑戟,不见血不消停是吧。 跟着殿下干这几天的活,非得让他短命十年。 底下,曹彧手下的兵已经将百姓们保护起来,他大步上前示意自己的人后退一些,减轻突厥人的压力。 “那若王子!”他站在突厥人外围高声喊道:“此处还是我大楚境内,不论此人对王子有何不敬,都该按我大楚律例行事,不敢劳王子亲自惩戒。” 里面没有声音。 曹彧蹙眉。 “你就是曹彧?”那若突然扬声,“当日就是你和长宁公主联手,在庆安县外追杀本王子的?”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如今议和在即,那若要是被气走,曹彧可就摊上大事了。 一旁鸿胪寺卿心都提到嗓子眼。 “王子若如今日这般携礼而来,自然不会有从前的误会。”曹彧应道。 鸿胪寺卿松了口气。 果然,这长安城的青年才俊之首,就是我们曹世子。 “呵,狡猾的楚人。”那若挥手,突厥人铿锵退开,两个百姓吓得已经昏过去,被突厥人拖出来。 曹彧立刻派人去将两人带下去安顿。 那若大步走出,他头上金灿灿的王子头冠映着正午的太阳闪闪发光,瞥了城墙上的姑娘一眼,笑眯眯道:“刚才你那两箭射得……” 鸿胪寺卿见他停顿,习惯性地上前插话打圆场:“嗨哟,这不打不相识嘛,我们世子爷是长安城里功夫最好——” “也不怎么样。”那若轻蔑一笑,扭头翻身上马,率队回到原位。 鸿胪寺卿颇有些尴尬地看向曹彧。 曹彧君子气度处变不惊,从容一笑给鸿胪寺卿吃了颗定心丸,微颔首:“继续吧。” 他抬眼,看到城墙上的女孩子冲他灿烂一笑。 鸿胪寺卿谢天谢地地应了声是,跑过去主持,而方才那一笑却是没逃过那若的眼。 “楚人真是恶心,一个乳臭未干的白脸小子也能抢慕王的功劳!”那若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肩膀忽上忽下,“更狡猾的是那头母狼,她竟然用那若铺路!” “王子?”不怎么机灵的伊戈尔哪懂那若的意思。 “我的男人是这长安最勇猛的青年勇士,王子还曾在他手下亡命逃窜……”女孩略带骄傲的声音回荡耳畔。 那若此刻若还不知上了长宁的当,他就不配当草原上最尊贵的金太阳了。 “好个狡猾的女人,你利用那若,那若也利用你。”那若狠狠眯起眼,大步走上前。 第三五一章:不在 长宁也听到事情经过,原来是那若识破她玩得那个文字游戏了。 那又如何,长宁可不认为那若是什么良善之辈,即便她没有算计,那若也不会老老实实地议和。 他们突厥人在长安的动作十分隐秘,但正是太隐秘才叫人生疑。 原本突厥人连皇宫大内都“好奇”地想察探一番,到了可以随便走动的长安城却突然老实了,这怎么可能。 不是他们有什么秘密,就是她漏掉了什么关键。 要知道,盯着突厥人的不单有皇家的人,还有她放在民间的眼睛,墨子行会。 如今行会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唯一的讯息就是此前突厥人曾召集所有人,挑选出参赛的十人来。 现在理应第三人登场。 而长宁眉头上挑,发现那若不按常理出牌,取代第三人登场了。 “殿下,那若王子登场,咱们……”礼部尚书请示。 “该怎么比怎么比,不是还有八组,尽数比过,将能通过第二关的勇士集在一处,本宫要看看还有那些青年才俊。”长宁说。 她倒不拘泥。 能过这一关的,箭术已经算是不错。 不是苦练过三五年,就是天赋不俗,就算有运气好,但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何况敢报名的大多都是世家出身,各有各的门路,所以只要人不是太荒唐,能过这一关,都将是大楚未来的悍将。 至于那若怎么想,长宁才不在乎。 “快到午时了,比过这一轮就请各位勇士去用饭,记得,给本宫盯紧了那若,但不要跟着他那些手下,像那个达尔敦,跟丢了就跟丢了,明白么?” 礼部尚书摇头,长宁瞪他。 “明白!”礼部尚书连忙点头:“殿下自有安排,微臣只要让王子放松警惕就好。” 长宁点头。 老大人孺子可教。 礼部尚书退下照办,但还是有些不明白。 殿下不让他的人跟着,难道还能派别人跟着? 长宁眯了眯眼。 春晓,你的墨子行会如果这一次还抓不住那若的狐狸尾巴,可就真的有问题了。 “嗖!” “啪啪!” 那若英姿飒爽地一箭双雕,惹来一片叫好。 他得意地往上往上一瞥,才发现女孩并不在城墙上了。 “公主呢?”那若揪住一个衙役的领子问。 “午时到了,殿下许是用饭去了,殿下还叫小的们带王子下去用膳。”衙役结结巴巴道。 这突厥王子凶名在外,他们还是很陪小心的。 “不去,”那若摆手拒绝,抱肩冷冷站在一旁等待这轮比赛结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长宁还在用晚饭时,达尔敦就已经回到突厥人驻地闭门不出。 驻地本就没有几人,如今达尔敦鬼鬼祟祟回来自然引人注意。 但负责跟踪他的人隐蔽在树后装成卖果子的农户。 不多时,就见一汉人打扮的大汉从驻地后门悄悄出来,却是生得虎背熊腰的大胡子。 “哎?这不是那个达大人么?”跟踪的人急忙追上去。 达尔敦左顾右盼,竟是拐到小巷子里。 “这帮突厥鬼,果然不怀好心,走!” 俩人刚凑上去就被墙角处突然出现的达尔敦一掌一个劈晕在地。 “楚人就这点儿本事。”达尔敦警惕四顾,钻入一户农家小院。 院子空无一人,他换上藏好的一套汉人华服走上大街,七拐八拐来到一座高大的三层楼建筑前。 “哟,这位叔叔您也来得有点儿早吧。”有个青衣单薄的小少年从二楼的楼台上看到,开口就是一股子风尘味儿。 达尔敦嘿嘿一笑:“不早,看你们这些小美人儿,哪里嫌早,小吉公子呢,快些叫他来。” 他搓搓手,急色的模样惹人笑,“叔叔可想他想得紧。” “瞧叔叔那样儿,这想得,是哪个紧?”小少年一开口便是这调调,倒叫达尔敦老脸一红,“都想,都想。” 他急着往楼里挤。 “不夜城?”他进去后,有人念到。 “咋地,这……这突厥人还好这一口?”一旁卖炊饼的打了个寒战,去禀报上头。 长宁很快就听到春晓的禀报。 “达尔敦去了不夜城?”长宁眯起眼,她才不信那若带来的人会被一个小倌儿迷得神魂颠倒。 “再探。” “殿下放心,春晓说过,长春苑不好插手是因为长春苑是那位神秘大老板的,而不夜城不是,她们有不少线人就在里面,您放心吧。”银乔安慰。 长宁点头,春晓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不多时就又让人递消息。 “郑安侯的二公子偷偷去了,还就坐在邻近的两间屋子,达尔敦屋子里只留了那个小吉,而郑二公子则留了一位名叫飞雪的公子。” “小吉,飞雪,”长宁玩味这两个名字。 “飞雪和小吉换了屋子,就在刚才,是郑二公子主动提的!”银乔急急进门,显然她和春晓都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长宁腾地站起来:“果然是郑家在联系突厥人,他们真是胆大包天!” 皇位之争历来残酷,但因此就里通外敌,却是罪无可恕! “殿下,动手吧!”银乔攥紧拳头。 此刻进去趁着突厥人忙着比武之时抓郑家个人赃并获,到时候就算是议和,也是他们占据先机。 何况长宁手里捏着最近积攒得好几张牌,可以一并打出,让郑家吃不了兜着走。 长宁手指叩案。 事关重大,她不能轻举妄动。 “郑安侯这条老狗一贯小心谨慎,怎么今天突然就露了这么大的破绽,还有那若,他怎么如此轻率。” “殿下布局周密,他们一定以为殿下的心思都在比武上呢,没空管,而且这您那件事还牵涉到曹世子,影响到五城兵马司巡防也情有可原,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到您如此聪明,同时下两盘棋。” 长宁并没有因这句吹捧而张狂。 按理宋宜晟还在时曾动用过墨子行会的力量,所以郑安侯应该知道墨子行会的存在,既然知道岂有不防之理,只是郑安侯此刻应该还不知道墨子行会背后站的人,是她。 如此说来,墨子行会的情报应该可靠。 “抓,来人,去请曹世子过来。”长宁开口,银乔松了口气,这次她们终于抓住郑安侯的马脚了。 “启禀公主,曹世子,他不在底下……” “不在?”长宁挑眉。 底下的第一轮还在进行,曹彧身为过关者,现在应该在底下等候才对。 第三五二章:怎说 曹彧离开了,没有和任何人交代一句就离开了。 长宁曾特意嘱咐过他要他留在场地,以免引起突厥人的警觉,可现在他却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 一种不妙的感觉蹿上心头。 在最后关头要曹彧带兵抓人的时候他却不见了,这绝不是个巧合。 “去查,看看他到底见了谁!”长宁站起来,脸色有些难看,一旁银乔也不好看,“那这人我们还抓不抓?” 长宁双目微眯,抿唇不语。 要抓就要有证人,没有了曹彧,还能用谁来作证。 此人身份必须足够高贵,最好还要同郑家没有任何牵扯或纠葛。 这一点上,对秦无疆很不利。 随着五皇子在前朝出力渐多,父皇迟早会嗅出味道,到时现在的一切都会成为父皇怀疑秦家的引子。 所以在扳倒郑家的事上,秦家的人掺和的越少越好,而长宁不同,柳家一案她和郑家的矛盾几已不可调和。 如此想来唯有一人合适。 慕清彦。 “他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不该再得寸进尺,而且这桩事也不好同他一起做,你们,就先不要轻举妄动。”长宁声音隐忍。 耐不住的却是银乔。 “殿下!机会千载难逢,您就这么错过了吗?” 长宁攥住拳头按在眉心,也是有些心急:“我何尝不知!” 银乔扑在她身前急得红了眼眶:“您说的他是郡王爷吗?郡王爷待您颇有情意,您若开口,郡王一定会帮您的。” “住口!”长宁喝止。 银乔却跪了下去:“殿下若是抹不开就让奴婢去,奴婢去求郡王!” “放肆!”长宁断喝:“你既说他有情意,就更该知道应保持距离,否则,我楚长宁成了什么人?” “殿下息怒,奴婢的意思是,您不是叫他先生么?看在师徒一场……” “不必说了,”长宁冷着脸打断:“此事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不必如此早做出决断,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曹彧,本宫要知道是谁在坏我的好事。” 她眉峰冷戾。 “殿下,查到了,世子爷是被……睢安侯府的人请回去的。” “睢安侯府?”长宁扬眉。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是没想过睢安侯府的事,相反,因为这一世还要加入曹家,她将睢安侯府的大小事务都回忆过许多。 曹彧父母俱在,当年长公主为了让曹彧尚主甚至不择手段算计她的清白,至于老侯爷,长宁有些记不清了。 这位曹侯模样虽然文质彬彬却痴迷练武,对府中事物不闻不问,全凭长公主做主,就连儿子的婚事也是如此。 只可惜一次旧疾复发,让睢安侯在武场失手被坠落的流星锤砸中,从此百病缠身卧榻不起,一直在府中西苑养伤,什么动静也没有,长宁早就将这个公公忘记了。 今次睢安侯府出了问题,长宁下意识觉得,是长公主哪儿出了问题。 “去查一查,是不是秦昭宁又去见长公主了。”长宁道。 还真让长宁说着了,秦昭宁的确去见长公主了,而且是现在,就在吉祥戏班的二楼雅间,两位都是名动长安的大人物,这一聚自然逃不过墨子行会的眼。 “如此说来,竟真不是她们。” 秦昭宁即便要撺掇,也没撺掇完,又岂能来得及引走曹彧。 “难道真的是……” “侯爷。”睢安侯府的大管事叩门:“世子到了。” 听到里面敲了一声桌子,曹彧立刻急急入内:“父亲!” 病床上挂着帘缦遮住里面,府中的大夫则站在一旁侯着,也没进去诊病。 曹彧看他。 “我父亲怎么样?怎么好端端的会晕倒?” “侯爷身子骨硬朗,这都是些小毛病,稍稍调理将息便能好转,”大夫开口,曹彧立刻听出问题:“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少让我操心,我就能多活十年。”侯爷中气十足地声音从纱帐里传来。 曹彧僵在那处。 侯爷掀开蓝色帷帐,身上还穿着皮甲,挥手让大夫退下。 “父亲您……”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曹侯坐在床上虎着脸。 曹彧撩袍跪倒:“父亲息怒。” “为父且问你,你与那长宁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曹侯质问。 曹彧手一紧,攥起手边袍角。 “父亲怎么突然这样问。” 曹侯盯着他:“你敢做不敢说?公主倒是看上你哪一点!” 曹彧像是被戳中要害的小兽猛地抬头。 长宁喜欢他哪点。 他哪里都比不上辽东郡王,可长宁却还是放弃郡王选择他。 她喜欢他什么。 连承认都不敢承认,长宁还能喜欢他什么。 曹彧瞳孔发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瞒父亲,蒙殿下垂青,儿子已和殿下有了,有了三生之约。” “三生之约?”曹侯腾地站起来,顺手抓起床头装装样子的药碗砸下去:“你个逆子,竟敢与人私定终身!” 曹彧惶恐抬头:“父亲何出此言!儿子与殿下光明正大,乃是母亲同意了的。” “母亲,你母亲同意了就叫三生之约么!” 曹侯气得负手疾走:“你以为你母亲是长公主你就可以想娶谁就娶谁了吗?!她的父亲可是陛下!”曹侯朝天抱拳,气得眉毛都扬起来了。 陛下。 曹彧如遭雷击定在原处。 陛下。 是,他怎么忘记了,长宁的父亲可是天子,长宁是公主,是嫡公主。 地位不输他母亲,岂是他说娶就能娶到的。 “还有,大公主若是没有婚约也就罢了,可她不但有婚约,那郡王爷还就在长安,你在这个时候闹出这种事,就不怕人们戳你的脊梁骨吗?” 曹彧膝行上前,似找到突破关口:“父亲,这一点请父亲放心,郡王已经谅解儿子,不会追究此事。” 曹侯一怔,“竟有此事?” “但郡王高风亮节,陛下呢?你可有想过陛下的态度?”曹侯还是没有解气,更没有叫曹彧起身的意思:“你可知道,陛下今日召我入宫了?” 曹彧浑身一震。 陛下召见父亲,父亲就急着把他召来,莫不是陛下说了什么。 “关于我和长宁的事……陛下怎么说的?”曹彧抬头仰视。 “长宁?长宁也是你叫的,给我唤公主,唤大殿下,就是不许唤名字!”曹侯狠狠踹了一脚,“这下你知道陛下是怎么说的?” 第三五三章:三轮 “陛下……”曹彧浑身僵硬,跪坐在腿上没有起身。 陛下不同意。 是陛下不肯将长宁嫁给他。 他只当母亲是长公主,母亲的意愿几乎不会被任何人违背,所以在得知长宁也喜欢他的时候兴高采烈地投入这段感情,却忘记了一切都要看陛下的意思。 “陛下,陛下疼爱长宁……公主,一定会尊重公主的意思,父亲,您不必担心。”曹彧牵强一笑,跪直上身安抚,得来的却只是曹侯一个白眼。 “疼爱公主,疼爱公主又怎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这不但是公主一个人的婚事,这还是大楚皇室和辽东之间关系的维系。” 曹侯显然知道的很多,如今面对执迷不悟的儿子,低声多说两句。 “你不要忘记,当年先帝恩典赐婚我与你母亲时,咱们曹家就已经得罪了辽东慕家,可一不可二,即便慕清彦高洁淡薄不予追究,但陛下就真能容忍下一代的辽东郡王体内不再流淌皇室的血脉吗?” 曹彧猛地抬头。 “为了议和之事,陛下肯舍得女儿名声,让大公主抛头露面参与议政,来日自然也能为国之大计送殿下登上辽东的花轿,你明白吗!” 明白吗! 曹侯的低吼让屋子更加沉闷压抑。 曹彧跌坐腿上,这一次不需任何外力,是他自己失了力。 马背上的少女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令他神魂颠倒,奈何世事弄人,竟要遭受这样沉重且不可抗拒的打击。 他饱读诗书,勤学武艺,为的就是忠君奉上,保家卫国。 如今,为国便不能有家。 他的陛下不许他娶长宁,不许他接近长宁。 曹彧心中从未如此不甘过。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父亲,”曹彧攥拳,仰头:“父亲,长宁一定会有办法的,就算长宁没有办法,母亲也一定会有办法,对,母亲同意这门婚事她一定会帮我,帮长宁说服陛下。” 曹侯盯着儿子,长长叹了口气。 “你母亲成日为你的婚事操心,相看的女子也不止长宁一人,可还有其他中意的人选?” 曹彧站起来。 “没有,母亲中意长宁,只中意长宁,我……我也如此。” 曹侯冷下一声,直接略过曹彧的意见:“你母亲中意的是公主,不过大公主陛下自有安排,其余的公主中不是年龄不合适就是母家不合适,你都不要再想了。” 曹彧眼珠动了动。 适龄的公主如今只有长宁和六公主楚乐阳。 父亲说六公主不合适。 “父亲,您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曹侯立刻沉下脸:“多嘴!为父的事何时轮到你过问了。” 曹彧低头。 但这件事却像在他心里扎住根,让他倍感疑惑。 “彧儿你不是一个好奇的孩子,这也让你在如此敏感的身份下平安顺遂地成长,你要珍惜。”曹侯一手搭在曹彧肩上拍了拍。 “儿子明白。”曹彧低头应道。 “大公主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殿下再联系你就找个名义推脱掉,陛下爱重大殿下,所以有些事我们做臣子的理应为陛下分忧。”曹侯盯着儿子的眼。 曹彧的瞳孔因痛苦收缩。 曹侯握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他才抬头。 “这就是陛下和父亲说的?要儿子来做这把断情绝意的刀,让大殿下一辈子恨我,却永远也不知道……我背弃她的原因。” 曹彧眼睛发红,迎上他父亲木然的脸,“父亲不觉得如此待我,太残忍了吗。” 曹侯闭眼深吸一口,喉结上下滚动。 “为人臣者,当如此。”他拂袖,甩开曹彧无助攥着他袖子的手。 “父亲!”曹彧嘶吼。 他做不到! 曹彧将心口衣襟攥得满是褶皱却攥不到心里的痛。 她就在那城墙上,在刺目的阳光下望眼欲穿。 等他三星赶月。 等他迎她走下城门,携手回家。 曹彧知道长宁做这么多说是为了给突厥人露出马脚的机会,实际上也是在给他们这段感情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如今什么都铺好了,就连辽东郡王都愿意配合,他却退步了。 这让长宁如何承受。 让他如何承受。 曹侯回头看了儿子一眼,眉头紧皱,呵斥一声:“废物。” 曹彧瞳孔骤然收缩。 废物。 父亲又一次骂他是废物。 “整个曹氏一族的性命都搭在你的肩上,你却连个女人都放不下,还能成什么大事,来人!”睢安侯一声令下,府兵从四处出现涌进屋内。 “看住世子爷,决不允许他踏出府门半步,如有人问起,就说世子爷已经参加过第三场的比赛了。” “是!” 陆峥原本侯在廊下,听到声音赶忙躲到一旁。 睢安侯大步离开。 曹彧心灰意冷,坐在屋子里发呆。 陆峥心急如焚,跑到厨房端了盘酒菜送入。 曹侯就这么一个儿子,侍卫当然不敢虐待曹彧,允他通行。 “世子爷,殿下正找您呢。”陆峥低声道,话音被斟酒的声音冲的有些凌乱,曹彧堪堪听清,何况看守的几人。 曹彧拿酒盅的手一抖。 “殿下遇到麻烦了吗?” 陆峥眼睛四瞟,摇头,“不过好像是找您有急事,而且殿下的意思您不是知道么?” 他做了个拉弩的动作。 弓弩虽然连用,但弓弩的使用方法不同,此刻曹彧一眼就认出陆峥的意思。 长宁前天夜里就派银乔将连环弩送过来给他,只要他今日当众射出三星赶月,必定能力压突厥王子,赢得胜利。 到时借着突厥王子闹出的东风向陛下提出亲事。 曹彧忽然站了起来。 陛下命他不许登场,就是不想让他赢得比赛,因为陛下不想拒绝长宁的任何要求。 包括这桩亲事。 那如果。 他还是去了,并且赢得比赛呢。 陛下会不会因为宠爱而答应长宁的要求,赐婚他们? 曹彧眼中染起星星之火。 可这火焰在瞬息灭掉。 “违背陛下旨意,我……岂能有如此大不敬的想法。” “世子爷?”陆峥催促,“您这是怎么了?您到底,跑不跑啊,您若是不跑,这殿下可就成了突厥人的人了。” 曹彧猛地攥拳。 “跑!去找无疆来帮忙。” 陆峥点头,“这种事二爷最拿手,您放心。” 曹彧忧心忡忡点头。 陆峥和秦无疆也没有让他失望,秦无疆前来看他,以身为替,帮曹彧逃出生天来到赛场。 “第三轮,请各位勇士进场。” 第三五四章:最后 “第三轮开始了。”陆峥急着喊道:“世子爷您还愣着干什么?” “我的帖子。”曹彧伸手摸向怀中。 “帖子?糟了!”陆峥慌忙道,“肯定是侯爷的侍卫搜走,去顶替您参加了。” 曹彧脸色微青,看着第三轮过关的二十多人陆续进入屋内,心急如焚。 另一边,慕清彦的清净也被打断。 “睢安侯府?”他扬眉。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睢安侯世子曹彧虽与他有过几次来往但并没有多亲密,怎么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还要寻来。 而且。 “长安城的人都以为我在赛场,此刻还会到此找我的,恐怕不是什么善茬。”慕清彦说。 庄公子在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扇子敲手心,显然是心不在焉。 慕清彦清了清嗓子。 “啊?哎,管他是不是善茬,睢安侯府是深受皇帝荣宠,但你也不差啊,至少现在皇帝还是你老丈人呢,别怕,上吧。”庄公子答的很是敷衍。 慕清彦瞥他一眼,将棋子丢回棋篓。 “请睢安侯府来客正堂相见。” 慕清彦这一答应便相当于是证明了他没有参加比赛。 不过比赛已经进行到现在,他并不认为还能再出差池。 即便那若发现自己被长宁耍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比下去,所以他露面并不会坏了长宁的事。 “郡王。”来人蓄这半掌长的胡子,一身深褐底袍上用藏蓝和银线绣着祥云纹,气势内敛,温和而不失风度。 慕清彦观他面貌,阔额宽颧,浓眉大眼,和曹彧三分相似。 “侯爷。”他拱手回礼。 他常年住在辽东,对于这大楚的都城长安虽不算陌生但也说不上熟悉。 只是他身份特殊,怕皇帝猜忌故此不曾同任何朝中官员交流过,私交更是半点没有,所以他不能及时认出睢安侯并不奇怪。 而睢安侯却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这当然是因为慕清彦这第一眼难忘的容貌。 睢安侯拱手:“郡王慧眼如炬,实在领曹某钦佩。”他的目光不免打量。 “侯爷客气。”慕清彦伸手示意,他虽年轻但处事稳重老成,颇有章法:“侯爷上座。” 此刻虽猜不到睢安侯来意,但慕清彦这样的人想要举重若轻实在太容易了。 睢安侯收起审视的目光含蓄一笑。 “郡王果然气度不凡,我儿无知竟想与皓月争辉,实是不自量力。”睢安侯拿起茶盏笑说。 闻音知意,慕清彦瞳孔一缩。 曹侯次来是替曹彧赔罪,还是想替曹彧,“赎罪”。 慕清彦干脆地一挑眉梢。 “侯爷可知,突厥的那若王子全名是什么?” 曹侯一哑,不知道慕清彦怎么突然跳到那若名字上去,但他此来是有求于人,自然得低头。 “阿兰那若。” “阿兰那若在突厥语中的意思是,草原上的金太阳。”慕清彦慢条斯理地说,眼皮一掀,从曹侯脸上收回目光,转而盯着自己的茶盏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金太阳?郡王,曹某绝没有这个意思。”曹侯急着站起来解释。 他以皓月作比只是为了表示曹彧不如慕清彦出色,岂料到竟撞上那若的名字。 所谓日月争辉,他这个比喻可是引人深思。 慕清彦噙笑:“侯爷说得哪里话,您是长辈,也是抗击突厥的名将,清彦对您当初的骁勇耳闻目睹许多,您绝不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他意味深长的笑,低头抿了口茶。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曹侯镇定点头但手心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跟这位慕郎说话可真是惊心动魄,悄无声息地,他便抓住一点发挥至此。 曹侯显然听出了慕清彦的弦外之音。 他慕清彦清淡无为是真,但对于突厥人的事分毫不会让步。 辽东和突厥人打了这么多年,他慕家先祖用血汗守护的地方和信仰决不容亵渎。 所以这一次和突厥人的比赛不容有失。 不论曹侯玩什么心眼,来找他谈什么事,这件事都是他的底线,不容半分逾越。 慕清彦将事情摆得清楚,态度虽然坚定,手段却并不刚烈,甚至于可以说是柔和。 面对这样高妙的手腕,曹侯当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侯爷有话不妨直言。”慕清彦做了个请的手势。 “郡王快人快语,那曹某也就不绕圈子了,”曹侯取出袖中一张帖子递上去,“郡王高风亮节,还请不要同小儿一般见识。” 慕清彦接过名帖看了眼。 曹彧的名字笔迹柔中带刚,挺拔而不失秀丽,同观星图上的字迹一样。 是她。 她亲自为他写的名帖。 慕清彦确定这份殊荣只有曹彧有。 因为此前庄公子拿给他的名帖,那属于他的颜轻穆,便是寻常书吏的字,没有半分特点可言。 “这是小儿的名帖,他方才在街上堕马受伤,不能参赛恐辜负皇恩,若被那若夺魁更会令公主蒙羞,还请郡王勿必帮忙。”睢安侯道。 “侯爷这理由,”慕清彦将名帖在指尖来回移动,“真叫本王无法拒绝。” 庄公子在廊柱后面看得是惊心动魄,抓住一个小厮问。 “这老头谁啊,把慕清彦气成这样,我都没这本事。” 小厮赔笑:“您都不知道,奴才哪儿知道这么多啊。” “去去去,”庄公子挥手撵人,那边慕清彦也起身送客:“侯爷慢走。” 睢安侯不知他喜怒,只当事成,起身告辞。 “她如此待他,他却叫她失望。”慕清彦双指夹着名帖,如腊月寒松矗立雪中。 “哎,干什么去?”庄公子喊了声,屁颠儿跟上。 赛场上曹彧站在阴影中眉峰紧蹙。 他身为睢安侯世子却也不是谁都认识的,若真说帖子丢了闹进去,一数里面的人多出一个,岂不闹出笑话让突厥人诟病。 曹彧进退两难之际,一道清绝身影从天而降。 慕清彦轻功过人,须臾间跑过曹府寻到此处将帖子扔到他怀里。 “这……”曹彧喉结上下滚动,心中千般情绪打翻,难以言说。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慕清彦看他,“我知道,此事非你所愿,你此时补救还来得及。” “多谢郡王,”曹彧抱拳以对:“郡王高义,曹彧和长宁,此生不忘。” 慕清彦下巴微扬,再一次郑重提醒:“这是最后一次。” 第三五三章:担当 曹彧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慕清彦屡次相帮他心中自有计较。 何况他心思细腻,若说此前慕清彦是君子成人之美的风度,那如今这番便是慕清彦对自他和长宁的成全。 只是他没想道,连清名在外,不染红尘的郡王爷都动了凡心。 曹彧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自问通透,却也分不清此刻是羞愧还是骄傲。 曹彧抱拳一礼,转身跑开。 “世子爷?”负责人惊呼,“快快快,快把门打开,世子爷您怎么才来啊,小的就数着就缺了一人,没想到是您。” 曹彧颔首,平复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嗯。”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门。 一旁马车上,睢安侯重重呼出一口气,一拳捶在车板上:“这个逆子!” “侯爷喜怒,那辽东郡王真是太过分了,他不肯去也就罢了,还从您手里骗走帖子帮世子入场,他到底是何居心!” “闭嘴!”睢安侯喝道,“是我儿对不起郡王在先,岂可怪罪于人。” “侯爷厚德。” 睢安侯叹了一口气:“厚德,本侯手上沾满人命,这是天要亡我,才让这逆子爱上了大殿下。” “侯爷,其实……其实如果郡王都不介意,长公主和公主又都愿意,您由何必为难世子?”心腹劝道。 “住口!”睢安侯单手按住眉心:“你速去,想办法告诉那逆子,他此番违逆君心,可想过后果,可想过曹氏一门百口。” “是!属下一定想办法亲自通知世子。”睢安侯府的统领告退,睢安侯一脸愁容匿在车帘后,马车很快消失在巷口。 角落里传出一声深思熟虑的嗯声。 两个行商打扮的人站在那处,身影笔直如松竹,显示出他们不同于身上衣着的高贵气质。 “看来我担心得很有道理,皇帝果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曹家,慕清彦呐,你这老丈人对你不错哟。”其中穿藏蓝袍子的那人笑嘻嘻地用手中折扇戳另一位青衫男子。 男子睨他,一双眼眸如能洞察人心。 “你一个上午心不在焉,丢了十几子,就为这件事?” 藏蓝袍的公子折扇一转指着曹侯离开的方向。 “那你看,我的担心是不是成真了?”他理直气壮,“曹家怕了,我看那曹彧见了他爹的侍卫也扛不住,会怂,到时候……啧啧,你的小红鸾星就哟伤心咯。” 慕清彦上扬的眉头落下,盯着那七间木屋目不转睛。 “你别这幅表情啊,”庄公子挤眉弄眼:“瞧把你心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那曹彧小少年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慕清彦不理他。 “哎,那个睢安侯府的侍卫扮成了兵马司的人,他还挺聪明。”庄公子指着那边叫道,一边不安分地出主意:“要不我去把他敲晕。” 他一挥扇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惊觉不对随手扑棱两下:“总之,阻止他提醒那两句,小少年也就不用为家族还是女人苦恼,等那三星赶月一出,这事儿不成也得成。” 睢安侯还能把赐婚的圣旨给驳咯? “不。”慕清彦干脆利落地说。 “哟?你就不怕那小丫头伤心了?”庄公子转着扇子调笑,“她在这件事上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到时候怕是要失望咯。” 慕清彦喉结动了动,沉声。 “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他日后只会更让她伤心。” 庄公子点点头:“这话有道理,按说这小子既忠心又孝顺,有礼义懂节制,武功也不错,按说会是个好丈夫,但今日看来,还是欠了两分担当,尤其是……” 慕清彦正扬眉看他。 “你干嘛这么看我?嘿,你也觉得我最近学问做得比你好了吧?”庄公子笑嘻嘻问。 “看你,像他爹。”慕清彦开口,施施然走向围观众人。 庄公子张张嘴:“嘿!你个睚眦必报的!” 他跺脚。 “没良心,我还不是为你好。” 慕清彦没入人群,听着重重议论,顺着众人所指望上城墙,女孩子红裙鲜艳,站在墙头。 一时间,他攥紧拳头。 长宁立身城墙之上,身后上大公主的仪仗,孔雀羽的大扇开在她身后,彰显她非凡身份。 “殿下世子爷回来了。”银乔一脸喜色,“奴婢看那不夜城的密谋还得一段时间,您现在邀世子爷去定来得及。” 长宁摇头:“此事蹊跷,不宜再去,不过曹彧那边,你可查清楚他为何突然回家了吗?” 银乔一怔,她心里只有报仇,还没来得及查这件事。 长宁眉头一挑:“银乔,你是母后留下的旧人我信你忠心,但我使人,最看重得,还有听话。” “殿下息怒!”银乔扑通跪倒:“奴婢这就去问。” “不必了,你亲自下去,告诉曹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他能相信我,”长宁一顿,银乔抬头望她,女孩下巴上扬:“相信我能处理好一切。” 银乔再一次露出崇拜的目光:“奴婢明白。” 她小跑下了城墙。 银乔身份非同一般,她乃是未央宫的掌权姑姑,又是大殿下身边的人,她露面自然所到之处无任何不通。 “世子,您的箭准备好了,请随小的来。”有侍卫通知,曹彧相随而来。 拐角处,侍卫转过身叩头:“世子爷,求您为侯府上下考量,就听侯爷一句劝吧,您得罪了陛下,日后睢安侯府焉能不败!” 曹彧蹬蹬倒退,警惕左右环顾,确定安全才指着他呵斥:“你!你好大的胆子!” “世子!”侍卫叩头声声恳切,将睢安侯的话重复一遍。 曹彧闭上眼,靠在墙上。 “世子爷,”银乔从通道另一头出现:“世子爷殿下有话要对您说。” 那侍卫倒是机灵:“姑姑恕罪,要给世子爷取箭了,世子爷您请这边……” “放肆!”银乔呵斥,震惊看向曹彧。 他竟然没有立刻拒绝? 银乔声冷了下来:“世子,您到底要不要听殿下的话?” “我……” “什么话啊,给本王子也听听?”那若踱步走来,笑眯眯道:“别人都去那头取箭,只有本王子看到世子爷在这边取箭,怎么,两边待遇还不一样?” “王子说笑了。”曹彧木着脸道。 那若却笑:“怎么,瞧世子脸色不太好,别是身体不舒服吧?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同殿下携手抓贼啊?” 曹彧脸色一凝。 “抓什么贼?”那若往银乔那边瞥了一眼。 银乔顿有些慌神。 抓贼,那若知道她们想找曹世子抓贼,抓达尔敦。 银乔猛地瞪大眼。 原来如此! 果然不出公主所料,达尔敦在不夜城的那场分明就是设计长宁的一场局。 现在时候过去了,长宁没有中计,那若便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为了…… “世子,没有这样的事!”银乔急忙道。 曹彧脸色微青:“那是什么事?” 银乔看了那若一眼,一时说不出口。 就这片刻的犹豫,曹彧已经拂袖而去。 第三五六章:帮忙 银乔心道糟糕。 她这一迟疑本是因长宁给曹禺带的话太过私密,不宜当着那若的面说,可曹彧怕是误会她一时语塞编不出借口。 都怪那若来得太巧,也怪她刚才赌气,没有及时说出来,结果成了两人间的误会。 曹彧此刻一定认为长宁是想利用他来抓那若口中的“贼”。 这虽然的确是长宁目的之一,但长宁这么做绝不是为了自己。 她也是为了两人的将来啊。 殿下如此苦心经营,银乔断不能让长宁伤心。 “世子爷留步!” 银乔急切上前拦住曹彧,眼珠微微向后一转:“世子……” 曹彧身后那名侍卫却凑上前挡住银乔使来的眼色。 “世子爷,您该去取箭了,睢安侯家的荣耀还等着您延续呢。”侍卫躬身低头,让开了道。 曹彧心中无限的挣扎都压抑住,木着脸走过银乔。 “你信那若?”银乔声音极低。 曹彧脚步一顿。 那若却抱肩站在他身后的入口嘘了声,“我们都取到箭了,大楚的勇士却还在这儿儿女情长,莫不是怕了?” 曹彧对他不闻不问,只扭头看向银乔:“我不信他,但殿下信我吗?” 银乔瞪大眼,恨不得啐他一口。 殿下还不信他,还不信他,还要殿下怎么信他。 这天底下,只怕殿下就信任他一人了。 他怎么敢。 怎么敢这么问! 曹彧拳头紧握,躲开透过木窗射来的阳光,阴影下只有微微哆嗦的下唇能将他内心挣扎窥得一斑。 “殿下的信任,就是将我一族置于险地吗?请恕曹某,无福消受。”曹彧拱手,扭头便走,消失在深深甬道。 那侍卫跟着他离开,银乔气得脸都青了也拂袖而去。 那若从角落里冷笑。 “这楚朝真是个有趣的国家,对付他们的臣子不需要刀枪棍棒,只要几句轻飘飘的话,他们就撕咬得不可开胶,嗯?” “殿下英明。”他身边也冒出一个瘦高的突厥狼卫,狼卫蓄着青须,背上背着和那若一样的黑色箭矢。 那若回头眼一瞥:“见过了?” “殿下放心,对方已经答应帮我们想办法搞定。”青须狼卫道。 原来他才是突厥一方真正的街头人。 达尔敦,不过就是个引子,如果长宁方才去抓不但会扑空,还会耽搁曹彧的比赛,让曹家惹上麻烦。 而那若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可惜因为曹侯突然发难,长宁阴差阳错没有中计,那若便将错就错冤枉长宁,让曹彧误会长宁是要利用他。 现在那若成功了。 曹彧当真动怒,还断情绝爱地说了那番话。 他赢定了。 那若露出骄矜的笑。 青须狼卫忽然道:“王子,不觉得赢得太轻松了么?” 那若挑眉。 “这匹母狼的确狡猾厉害,但她显然还只是匹幼狼,不是草原上饱经风霜的女人,选人的眼光,很差劲。” 那若想起她晶亮的眸子不由发笑。 “白长一双圆月般的美眸了。” 青须狼卫点点头:“听王子这么说,臣就放心了。” 那若扬眉:“为什么你们都在担心那若会爱上那匹母狼?” 青须狼卫不语。 “那若是草原上展翅飞翔的雄鹰,岂能像那汉人病猫一样唯唯诺诺,连自己的心思都拿不定。” 青须狼卫扬眉,“王子也看出那位世子的心思?” “他们汉人就是想得多。” 那若冷笑。 所以他才说楚人窝囊。 对付楚人甚至不需要兵卒,只需要唇舌和女人就足矣。 “本王子就不一样,那若的雄心能包容草原,如果真要喜欢一个女人早就把她抢回去。” 那若大笑,阔步走开。 他还没有抢夺长宁公主,正说明他并不喜欢这位公主。 青须狼卫眉峰落下。 “第三轮,按照人数共分四组,前三组六人,后一组四人。”内侍的嗓音成了拉开下午热闹的开场白。 长宁站在城墙上,只看到第一组的六人已经就位,门已经关上,冲着赛场的窗户已经拉开。 由于隔了一个上午,还要同时记分,所以第三轮的比赛要求是从一个瓷瓶开始射。 底下嗖嗖六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 “全中!”内侍喊道。 底下一片欢呼。 长安的百姓就是这样,好热闹。 尤其是不知道里面那个是突厥人哪个是汉人的情况,给赛场增添了一份神秘和趣味,人们纷纷猜测起来。 底下还有不少赌局在开,此刻吆喝声不断。 “殿下!”银乔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下急冲上来,但看到长宁圆润晶亮的眸,她顿觉不忍。 “到底怎么回事。”长宁何其敏锐,三言两语就问出全部。 “殿下勿要动怒,这世子不识好歹,咱们再……” 长宁瞥她,银乔住嘴。 “曹彧不是这种人。” 银乔鼻子有些发酸。 “殿下您别傻了,这姓曹的不行,您还有——” “曹彧是谦谦君子,他真想拒绝我,一定会想出温和的方法告诉我,绝不会用这样激烈的手段来触怒我,让我恨他。”长宁微微抿唇,手无意识地转动杯子。 银乔看她这个小动作,知道她心中必不平静。 “殿下……” “你不是说那侍卫很诡异么?还有那若他算计我不成便故意刺激曹彧,还有睢安侯,他的时机捏得如此巧妙,绝不是巧合。”长宁有理有据地分析这么多,手中转的小茶杯也不停,茶水撒在手上也未觉。 银乔盯着她,蹲下身为她擦干净手上茶水:“是,殿下说得对,世子爷怕是受到什么人逼迫才如此说的,奴婢看他也很难过,您如此聪明一定能解开这场误会的。” 长宁盯着她,又看向自己的手指。 “啪!”茶杯被她拂落在地。 “殿下息怒!”远处大大小小的宫女内侍跪了一地,从城墙下的百姓响起一阵爆喝。 因为底下六人再一次表演了二箭齐发的绝活。 没人注意到城墙上已是噤若寒蝉。 唯有慕清彦仰头,一直盯着那红裙少女。 公主大步走下城墙,飞扬的裙袂比她扬袖射箭时还要凌厉。 长宁拎着裙角大步快行,银乔在后面小跑地追。 “本宫不舒服,比赛继续,本宫休息片刻。” 慕清彦目光追随着她,看到她身影消失在城墙后,喘息微急。 “瞧你,伤心了吧。”庄公子也笑不出来,只埋怨:“还不如让我拦住睢安侯家那个侍……” “帮个忙。”慕清彦扭头打断他。 第三五七章:开场 “帮忙?好啊好啊!”庄公子眉开眼笑,待听到慕清彦的要求后脸上笑容瞬间僵硬。 “慕清彦!你还是人吗,这个时候你要——”他的话没吼完,慕清彦先一步抱拳:“家国大义胜过儿女情长。” “废话!”庄公子话还没说完,慕清彦就抱拳道了声多谢,转头就没了踪影。 庄公子挤了挤眉心,很是头疼,不过也只能认命帮忙。 与此同时,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叫好。 “好!竟然真的能三箭连发,你看那地上碎成一条直线,简直太厉害了!” “就是,我大楚真是人才济济啊。”有文人士子也来围观。 这一轮的六人中竟有两人成功射出三星连珠。 这里面一人赢得漂亮,而另一个则是堪堪合格。 虽然这里面有绝大可能会出现突厥人,但大楚百姓依然对之给予厚望。 那成功的一人直接进入另一间房间休息等候接下来的比赛,而失败的四人也被请到另一间屋子休息,不过等候他们的,其实是退场。 因为是随机入内,所以到底是哪六人参加了比赛,哪两位获得了胜利他们都是不得而知的,所以只要他们不出去,外界暂时不知道他们是输是赢。 这是一种龟缩行为,不过四人都龟缩的心安理得,便是当中的那两名突厥人也不例外。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此前过关的二十二人中突厥人占了八人之多,如今这两人都失败了,突厥人不会傻到第一轮就派上来四个,所以过了的两人中至少有一个是楚国人。 失败那两人长出口气,好歹是有一个,没有太丢大楚的面子。 “过关那位应该是曹世子,我记得我方才看到他走进去了。”其中一人悄声道。 “曹彧?那我就放心了,曹世子的本事三星连珠绝对不在话下。”另一头上扎着明黄绑带的人显然也是长安贵公子。 “只怕那突厥王子本领高超,万一他射出了三星赶月,岂不将我长安公子们的名头全盖过了。” 黄绑带的公子皱眉:“不必担心,曹彧要是输了不是还有辽东郡王,他总不会让大楚失望的。” 另一人点点头:“虽不算长安人,但郡王的确是楚人无疑,哎,想不到我陈时美也有忧国忧民的一天,真该让我姑姑陈妃跟陛下美言几句。” 黄绑带的公子啐了口:“我娘还是安平郡主呢,都没替我捞到一官半职,兄弟你就别想了。” “哼,现在宫里最得宠得莫过于大殿下,谁要是能娶了大殿下,那可真就是飞黄腾达……” 两个鬼头小伙子叽叽歪歪,也不知是想夸长宁貌美如花,还是怕长宁权势滔天,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都对长宁抱着三分觊觎,七分敬畏。 这木室都不算厚实,两人窃窃私语全数漏到了隔壁的耳朵里。 那是胜利者的房间。 曹彧靠着木板墙,身上的力量如被抽离。 他本想输的。 可侍卫却说世子此刻输太过刻意怕是会惹外界非议,要他堪堪合格,如此一来就算那若也不会三星赶月,单算射箭的分数,他也必定会输给那若。 木室内,曹彧放下长宁为他准备的连环弩,举起了普通的弓箭。 他举又落,迟迟不能瞄准。 每每闭上眼,长宁的一颦一笑都在眼前闪过。 少女红衣白马,夕阳下如霞光般艳丽夺目,即便是回忆也能刺伤他的眼,何况是心。 曹彧拿惯弓箭的手在抖。 三只瓷瓶层次分明地绑好缓慢而坚定地逼近绿色警戒线。 嗖嗖嗖。 三箭飞驰而出,他堪堪在绿线之中射掉三只花瓶。 这显然不是他最好的成绩,但这已经是他此刻混乱心境下最正常不过的表现。 睢安侯侍卫是知道曹彧所在房间的,看到这样的成绩放下心来。 曹彧上头还有一名突厥人,不管那人是不是那若王子,至少曹彧不会在这件事上拔得头筹。 没有得到第一名,这虽然不是曹彧的功,但也绝不会成为曹彧的过。 参赛的氏族公子众多,皇帝总不能因此责怪曹彧。 如此一来,成全了曹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处世准则。 当然,这前提是曹彧不能射出三星赶月的四连绝技。 曹彧的本事曹家人很清楚,除非有外力相帮,否则他绝对不可能短期内超越自己连射四箭,而就在刚才,他看到曹彧的心腹侍卫陆峥正将一包袱神神秘秘藏好,送往城墙方向。 应该就是大殿下为世子准备的“秘密武器”。 侍卫放下心来,向睢安侯禀报了好消息。 此时,场上第二组比赛也已经结束,无数人可惜叹惋,因为这一组只晋了一人。 第三场紧张地开始,另一边曹侯也得到消息。 “世子爷深明大义,为了曹氏一族甘愿放弃殿下,恭喜侯爷。” 睢安侯悬着的心放下来。 “去派人,准备接他回来,他不回来我总是不安心。” 此时,长宁已经躲进屋中有一会儿了。 银乔在外面收到包袱一摸就知道是什么,正犹豫,里面传来长宁唤声:“拿进来吧。” “殿下……”银乔将连环弩三组件递上去,意不平。 长宁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身土黄色的男款长袍,头发束在布弁里,中规中矩。就连女孩白嫩的皮肤都被涂得发黄,气色暗沉,身材娇小,活像个颓丧失志的蹉跎中年小男人。 银乔瞪大眼:“您这是?” “我此前的分析并非为曹彧找借口,他是个温和心软的人,真要拒绝也不会如此强硬,除非,是有人逼迫,这个人应该就是曹侯。” 长宁眸光一寒,抿唇将三组件背在背上,“就说我身体不适,午睡片刻,等结果出来了再通知我。” “殿下,您不是要……要行刺曹侯吧!”银乔震惊。 她的公主杀伐果决,还真说不准。 长宁一个踉跄。 曹侯是曹彧的生身父亲,就算她再怎么嗜杀成性,也不至于去杀自己的公爹吧。 “我像要杀人的样子?” 银乔点头:“像。” 长宁抿了抿唇,扒拉开银乔:“就算要杀,我也是杀那若或是郑勤辉那狗贼。” 这就放心了。 银乔松了口气,目送长宁翻窗而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场地。 此刻连第四场都早就结束,一共晋级五人,同台竞技。 场下响起爆裂的喝彩。 因为最精彩的部分,开场了。 第三五八章:破空 五人。 突厥王子那若必在其中,还有呼声甚高的睢安侯世子曹彧,另外三人不知情况,但能射出三星连珠的也不是寻常人,坊间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我猜这里面肯定有李老将军的孙子。”有人指点江山。 “胡说,李老将军的孙子上个月就跑鹰眼关找他爷爷去了,这件事李府都传遍了,我猜是杨老将军的小儿子。” “不对不对,我刚才跳起来看到名帖了,有个是姓林的,好像是个平民!” 众人嗤了声。 倒不是瞧不起平民出身,而是射箭这门武艺实在是个有钱人的玩意,一般人家哪有这个资本。 除非是猎户出身。 可猎户那都是住在大山附近,十天半个月的猜下山换取一次物资,听说消息就得个三五天,这件事报名来得急,哪儿那么巧。 而且早就有传言是要给公主选婿,那个猎户不长眼敢乱报名,也不怕得罪了大官老爷,要了小命。 众人还是认为达官贵族家的公子机会大。 “哎!你们别忘了还有郡王呢!” “对对对,还有郡王呢!” 人们又一次爆发议论。 各持己见,这样争下来,怕是四个都是楚人也不嫌多。 但显然突厥人带来的勇士也不弱,甚至有人悲观的认为这五人中能有两个是楚人就不错了。 “两个,郡王和世子,够了。” 争执声里,挡板被拉开。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上中下三只瓷瓶悠悠荡荡地出现。 “怎么还是三支,要再比一次吗?”有人发问。 虽然众人很想再看一次漂亮的三星连珠,但如此一来,两次发挥若不同造成差异该如何作比? “四只!”有人惊呼。 “果然是四只!” 原来三只瓷瓶之后,居中稳稳当当地还挂着一只瓷瓶。 四只。 曹彧攥紧拳头,在这木屋里的每一分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他不断在放弃长宁的悔恨中辗转,如在热油上煎烤,却又放不下身上担负的曹氏一族之荣光。 原本就不能三星赶月的他此番连第三支箭都射偏了。 四瓶三碎,他告别赛场。 曹彧仿佛做出决定,第一个走出木室的大门。 场上失望的声音此起彼伏。 曹彧充耳不闻。 他眼中只有一个土黄色衣衫,身材娇小却眼睛明亮的小“男人”。 长宁见到他出来紧握的拳头忽然松开。 在家族利益面前放弃她。 他也痛苦。 前世她逼着曹彧面对失去秦无疆的痛苦,面对失去上战场保家卫国机会的痛苦,如今又让他承受了两难的痛。 这算什么报恩。 长宁前行两步,与曹彧对视。 他很高,长宁需要仰起头,但这个动作由她做出来却像俯视一般,轻松自如。 “曹侯那边,我能处理好,你无需为难。” 曹彧周身一震,喉结上下滚动,脖颈上的青筋尽数绷紧。 “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说。 长宁觉得脸有些僵,但还是笑笑:“不怪你,是……”她顿住。 前面突然响起惊天的欢呼。 “那若赢了!”那若猖狂的声音从木室里传出,随之响起的是突厥人震耳欲聋吆喝声。 “三星赶月!” “三星赶月!” 在场的突厥人虽然不多,但他们天生嗓门就大,加上突厥语语音粗犷,一时引爆全场。 长宁目光瞬息冷下去,从曹彧身边大步走过,行色匆忙。 曹彧猛地转头,张口却被一道身影堵了回去。 “最后一次。”慕清彦居高临下提醒。 他修竹茂林的疏淡气质陡转寒栗,如冬来寒雪凌冽刮过面颊,刺骨的痛。 “为什么不信她。” 慕清彦的质问让曹彧无意识颤栗。 诚如银乔所言,质问他为何不信长宁,反而相信那若挑拨离间的话。 慕清彦带着周身冰寒转身离开,同长宁一样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曹彧攥紧拳头,手臂上青筋紧绷。 “我没有不信。” 他喃喃。 “没有不信,是……不能信。” 他绝望闭上眼。 “是不能信。” 曹家需要他,他必须要和长宁划清干系。 他只能这么说。 只能期望长宁……恨他。 “不怪你……”女孩略显僵硬的声音响在耳边。 你什么都知道。 你什么都算到。 曹彧转身,形如槁木地走着。 连他是被父亲逼迫才狠心做出这些事情,她都知道。 她说可以处理好。 这样的她。 真的很完美,完美到,他都不敢触碰了。 睢安侯府的人匆匆上前将举止呆滞的曹彧接走。 另一边,突厥人的狂欢还在继续。 不出所料,能坚持到第四轮的五名勇士中有三人是突厥人,只有曹彧和那个林姓的平民子弟冲入了这个等级。 如今曹彧离开,林姓平民也趁乱消失,唯有突厥人在大嚷大叫,围观的长安百姓难免觉得颜面尽失。 他们骂骂咧咧,从曹彧到林姓,再到不曾露面为国争光的慕清彦全被问候了。 “长宁公主!那若做到了!”那若举着自己的弓箭大喊。 “公主,你是草原上美丽的圆月,请你嫁给那若吧,只有那若这枚金色的太阳可以与你匹配!”那若得意又猖狂。 虽然没能和慕清彦较量上让他倍感遗憾,但此刻能赢得公主,他非常开心。 “咚咚!” “怎么回事?” “谁在击鼓!”那若勒马,却见到那鼓是被人以内力弹弹丸击中而响,并无人击鼓。 那若兴奋:“慕王!是你吗慕王!” 长宁冷哼,她已身处此前曹彧所在的第三间木室,弓弩具备,她弯弓搭箭,一支红色尾羽的箭嘹亮啸鸣穿云而起。 “屋中有人!”人们尖叫。 “难道是慕王吗!” 长宁蹙眉,想否认,故此射出一支长箭,随即弯弓搭箭想用第二支将第一支拦腰折断,以此否认。 不想,她隔壁的屋子中飞出一支青尾羽箭干脆利落地击断她的箭。 “这才是慕王!” “怎么可能有两个慕王?”那若震惊,也分不清这两个屋子是怎么回事。 长宁愣住,扭头看向左手边。 毫无特色的木板在此刻却似印上慕清彦的脸。 长宁笑了。 显然,慕清彦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议和前,必须杀掉那若锐气。 挡板后面徐徐出现四只挂好的瓷瓶。 那若额上开始冒汗。 “不可能!” 一个他可以怪到慕王身上,不承认失败,但是两个呢。 长宁与慕清彦相隔一块挡板,但二人举起弓弩的动作却是整齐。 嗖! 长箭同时破空。 第三五九章:两人 “嗖!” “嗖嗖!” 两人射箭得速度整齐划一,以普通人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激射而出。 噼啪噼啪的碎裂声不绝于耳,两组八只瓷瓶在顷刻间碎成一地。 甚至于彼此间都融成一团,难以分辨。 “简直是奇迹!”人群寂静过后爆发出积聚已久的惊呼,像狂风骤雨席卷而过,传遍四方。 “竟然一下子冒出两个能三星赶月的奇人,就算其中一个是辽东郡王,还有一人是神秘武士呢。” “就是!说到底还是我大楚能人异士多,更胜突厥一筹!” 此前那位安平郡主的儿子在下面起哄:“可不是吗,我们中原人都低调,不爱显摆,只是没想到这次低调过了头,高人只能出面咯。” 突厥人狠狠瞪过来。 安平郡主府上的家丁们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那若眯着眼,抬手制止手下人闹事。 他虽然不认识安平郡主更不认识郡主的儿子,但他却知道在楚国,这明黄色是不能乱用的。 此人敢用明黄色头带绑头,可见身份不俗,此刻与之争辩实为不智。 “殿下好身手,那若佩服,佩服。”那若抱拳弓手,笑眯眯道,“公主殿下玩够了,也该出来了,这毕竟是男人的游戏。” 百姓们一怔。 公主? “难道里面是殿下?”他们抬头看去,才发现大公主早就不在城墙上,顿时信了三分。 加之长宁此前在城墙上的表现,显然是箭法高超,边关也有她三星赶月的传言,实是可信。 “王子殿下在说什么?公主殿下正在后堂午睡,赛后自会出来相见。”鸿胪寺卿下意识就替长宁辩解,哪知却正中那若下怀。 “午睡,殿下真的是在午睡,而不是偷偷溜进去给我们一个惊喜?”那若张开双臂面对众人,“如果真不是惊喜,那就让这两位勇士出来一见吧。” “这……”鸿胪寺卿一窒。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连他都没搞清楚这两个木室是什么时候进了人,又是怎么控制挡板后的衙役为他们准备瓷瓶的。 “这本官还得仔细查清楚!”鸿胪寺卿眼睛一亮,指着挡板方向边骂边走:“谁让你们挂瓷瓶的,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少百姓的目光跟着移过去。 那若却不上当。 他大步走向木室,跨过地上的碎瓷片又猛地顿住。 走到这么近时他才注意到两人看似整齐划一的动作,同时击中瓷瓶,但彼此间也不是完全一致。 虽然三号的轨道上的瓷片成绩最好,但三号轨道上的瓷瓶碎裂的距离却就不如四号的均匀。 三号前三支箭的时间距离简直是毫厘之差,间隔均匀,而第四只箭则较前三支的均匀距离拉开较大差距,明显不如前三支箭精准无误。 更像是用三箭连发的机器射出,而最后一根则以极为迅速的动作加弩上弦,重新射出。 至于四号轨道上的那位却是靠真才实学射出了三星赶月。 慕王。 此人必定是慕王无疑。 那若相信这楚朝倘若还有一个能凭借真才实学射出三星赶月的人,那这个人一定是慕清彦。 他眼睛微眯。 如此看来,楚朝皇帝倒也不算太昏聩,还知道给自己的女儿寻一头可以匹敌的狼。 只是慕王再本事也永远比不上他。 那若扬起下巴。 “长宁公主,出来见见那若吧。”他张开双臂走向木室。 那若才是这天空下真正可以自由翱翔的雄鹰。 慕清彦再本事,再能干,他永远只是一个臣子,是楚国皇室的臣子,是你的臣民。 他配不上你。 那若露出一口白牙,麦色的肌肤透着健康和强势。 只有那若,未来的草原之王才能配得上你。 如此优秀的你。 “王子是在叫本宫么?”城门之上传来女子轻笑。 那若浑身一僵,颇有些僵硬地回头看去。 刺目的夕阳光线下,可见女孩分明清晰的轮廓,她马尾高扎,英姿勃发,只是那若还没看清时女孩便转身走开。 红衣公主从城墙后面走下来,城外的百姓当然看不见。 “障眼法!”那若当机立断,猛冲向木室。 他断定城墙上惊鸿一瞥的女孩只是个替身,真正的公主此刻一定在木室的通道里。 只要长宁够快,她就能赶在城墙上替身下来前出现在大家面前。 那若只需要此刻拉开木室的门,抓到里面没人的空档即可。 他算计精妙,哪知没跑出几步,一支利箭便从三号门犀利射出,笔直地落在他正前方。 “王子!”突厥人围上来救驾,那若震惊地望过去,有转向四号木室,没有片刻迟疑,虎啸狼嚎般喝令:“给我冲进去!” “嗖嗖嗖!”三支利箭并排射出,齐齐钉入地上,阻止突厥人前进。 警告。 赤裸裸的警告从……四号木室的窗前射出。 “王子……”突厥人回头,显然他们搞不清楚状况了。 按照那若所说这木屋里一个是慕王一个是公主,可现在公主在城墙上出声,而两间木室里却都有箭矢射出。 都有人。 “不可能!”那若也混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丢脸和疑惑他呼吸急促,脖子上青筋绷起,连每次血管搏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王子,息怒。”青须狼卫抓住那若的手臂。 那若看他一眼,镇定下来。 此刻,身后响起少女清脆而讥诮的冷笑:“王子还想闹到什么时候?不肯服输么?” 那若回头,红裙的公主一身劲装,马尾高扎,和天边的骄阳一样绚烂。 但此刻他半分也高兴不出来。 那若转头看向木室。 四号木室里,慕清彦施施然拆掉临时搭建的机关,将两间木室中拆掉的那块挡板装回去楔好。 在那若回头的瞬间松手将木室准备的弓箭丢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他在里面,他一定是慕清彦!”那若红着眼眶吼道:“慕王,可敢一战!” 瞬息间,慕清彦闪身进入三号木室。 他轻轻松松便将搭在窗前瞄准的连环弩拆成三段收入囊中,黑纱蒙面,在那若冲来之时,当中越窗而逃。 “这个高手也跑了!”有人自作聪明地喊,却是正中慕清彦和长宁下怀。 他们就是要人们以为这是两个无名英雄。 “呸!什么两个人,他明明都是慕王,都是慕清彦!”那若气急败坏地吼道。 第三六零章:不了 场面一度僵持。 那若坚持声称那人是慕清彦,还派人前往慕清彦在长安的临时府邸查问。 “就是慕清彦在搞鬼,”那若坚持自己的判断,鹰眼环顾四方,犀利如刀。 他恼,他怒。 这次本就是他和慕王的约战,便是他真的输了也不丢人,至少能光明正大地比过一场,看到自己和慕王之间的差距。 可慕清彦如此行径却是对他的蔑视和羞辱。 连比都不来比,便是不尊重对手。 来比了却鬼鬼祟祟不肯露面,更是在羞辱那若。 纵然输了,那若也不肯服气,甚至不能忍受。 “慕王!你如此行径算什么英雄好汉,那若羞与你齐名!” 那若放声嘶吼,半个长安城都能听到,但比赛也的确被这突然出现的两名神秘人打断。 事实上这二人的成绩都比那若好。 但两人却不都消失无踪。 那若还指正说两人都是辽东郡王搞的鬼,这就叫鸿胪寺卿不好评断了。 孰优孰劣? “刘大人,你先把负责转动瓷器轴承的衙役们招过去好好审问,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私自帮助别人参赛。”长宁令道。 她上前两步,还安抚:“那若王子不必生气,这二人不请自来,本宫自会给王子一个交代。” 那若看到长宁扬出漂亮弧度的唇角,拳头咯吱作响。 这只狡猾的母狼。 他今日刚灭掉曹彧那软弱无能的东西,她就以眼还眼,来了这么一场,不但破坏他的计划,还让他有苦说不出。 真是够劲儿。 “殿下真会开玩笑,那若绝没有看错,那慕王就在……” “殿下!启禀殿下,慕王不在住处!”有人冲上来禀报,突厥人已经笑成一团。 “方才的人就是慕王,卑鄙小人,根本不敢露面与王子一战的懦夫!草原上没有这样懦弱的鹰!” 那若也推开叫骂的突厥人,神色复杂。 既失望又痛快,纵然汉语词汇浩如烟海也无法准确找到形容词。 “慕王,你简直让那若感到耻辱,懦夫!” 竟然躲在暗处羞辱他,简直丢尽了勇士的脸。 可他又庆幸。 因为那若知道,自己根本比不上慕清彦。 不论是智慧,还是箭法。 但慕清彦这样行事却给了他借口,一个打压掉辽东郡王威名的借口,一个让多疑的楚朝皇帝怀疑郡王用心的借口。 那若当机立断,大做文章。 “你竟然连名都不敢露,你是怕和那若私自交手被皇帝怪罪吧,懦夫!” 他奉行的武士精神,荣誉制度都在顷刻间化作乌有。 这不是公平的比武。 这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 那若分得清楚。 若是个人名义的比试他愿意认输,但如今是国家间声誉的较量。 为了大突厥的荣誉,他愿意不择手段。 纵然慕清彦比他强,他没有获胜的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剑走偏锋,用其他途径获得胜利。 现在就是这样。 “毁了他!” “毁了他的名声!” “毁了皇帝对他的信任!” 那若心中嘶吼。 皇帝不是不许慕清彦同他相见吗,他就偏要闹得人尽皆知。 一个声名狼藉人品堪忧,还违抗皇帝命令的人,还想同他争夺公主? 那若发狠,却在转头对上长宁噙笑的眉眼时僵成一片。 脑海中像有什么,瞬息间被人点亮。 长宁半点也不为慕清彦担心。 纵然此刻围观百姓对他议论纷纷,对他不敢光明正大出面比赛颇有微词,长宁也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仿佛慕清彦的一切都不存在。 他能处理好。 这是那若在长宁眼中看到的,信任。 那若黑色的瞳孔微微抖动。 长宁挑衅似地冲他扬起眉梢:“这件事本宫并不知晓,即便方才的人真是辽东郡王所为,王子也是输了。” 那若猛地跨前一步。 青须狼卫挡住他:“王子!” 长宁保持下巴上扬的弧度,转而看向一旁。 银乔匆匆而来,她身后跟着鸿胪寺卿。 长宁睨到银乔裙角那么鲜红微微眯眼,方才就是银乔在城墙顶上扮作她,事后又到后面同鸿胪寺卿交代事情始末,故此没有时间下去换衣服。 银乔也注意到自己的破绽,脚步一顿,被身后的宫女超越,她则乘乱消失。 鸿胪寺卿听到银乔打的招呼,满心惶恐。 “殿下,都查明白了,是有人给衙役使了银子,假冒您的令行事的。”鸿胪寺卿硬着头皮胡编一句,想将事情圆回来。 见那若挑眉不信,哆哆嗦嗦补充:“这背后主谋,下官还需时间详查!” “胡说!”那若还不罢休,他必须要把慕清彦拖下水,利用这件事引起楚朝人的种种猜测,“分明是慕王——” “是我!是我逼他们安排的,是本王想参赛,可惜本王没来得及溜进去,你们就开始了!” 举手承认之人竟然是小晋王。 那若没认出他是谁,不过不管是谁他都不惧:“胡言乱语,那你为何放两列?” “这……”小晋王张张嘴,挤眉弄眼地看向长宁,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了。 他就是想给突厥人添堵罢了,哪儿想那么多。 “本王乐意,你管得着吗!”小晋王开始强词夺理。 “陛下口谕!”内侍嘹亮一声突然从宫门处响起。 长宁意味深长地看了那若一眼。 那若顿时如堕冰水。 中计了! 慕王就知道他不会放过离间楚帝和慕王君臣的大好机会,故此设下了圈套。 “殿下,陛下命您处理过这边事宜后去一趟御花园,陛下设下晚宴为您庆功。”内侍道。 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哪里值得他特意跑一趟。 果然,传完令,内侍悄悄一笑。 “殿下,辽东郡王方才已经陪陛下下了有一会儿的棋,今晚或许也会受邀,殿下可要仔细。” 内侍传过令便退下,这句下棋却是传开了。 “郡王在陪陛下下棋?” 人们顿时炸开锅。 “突厥人果然是骗子,不可信!” “我大楚真是人才济济,竟然同时出了两位能三星赶月的大侠!” “红翎青羽,两位大侠不留姓名,实乃高人也!我陈时美何时才能拜上这样的师傅!” 百姓们纷纷欢呼,此刻谁还去管小晋王为什么会放两组。 而那若和突厥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谁喊出一句输不起,丢光突厥人的脸。 那若心中当然不服。 他根本不信是什么红翎大侠和青羽大侠获得胜利。 就是慕王。 那若冷冷的目光看向长宁,女孩给他一个轻蔑的回眸。 就是他和这匹母狼搞得鬼! 青须狼卫牢牢拉住那若的胳膊,阻止那若冲动行事。 “王子,大业要紧,休争一时之气。” 那若闭眼吸气,尽力控制自己,化成一声冷哼:“走!” 今日这样丢人,连突厥的脸面都丢光了,他当然没脸再提什么求娶公主之事。 一场闹剧,不了了之。 第三六一章:提亲 漆黑星河落下,上弦月如皎洁小舟飘荡其间,不知是谁洒下一网银光,兜住所有流辉尽数赶往人间。 天接星河,地揽流光,烛火璀璨,觥筹交错。 御花园夏花烂漫,送香风款款。 歌舞声乐悠扬而其,粉白层叠的水袖罗衣舞娘们掂了掂袖子,踩着乐点,姿态优雅地走入宴席中央的舞台。 水袖齐聚中央又齐齐上抛,如夏昙盛放,只在朝夕,美不胜收。 底下传来了掌声。 “中原的舞蹈果然名不虚传,清雅内敛,分外美丽。”那若高声夸赞。 席上,皇帝笑笑,“那若王子果然精通我朝文化。” “那若自幼爱慕中原文化,深知中原之博大一心想像楚朝学习,只是苦于没有机会。”那若一改此前之嚣张,言语竟十分的客气。 皇帝蹙眉,不知道那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看向一旁,福安更不知道了,但福安最通皇帝心意,上前轻声:“已经通知了鸿胪寺和礼部,二位接待的大人马上就来。” 皇帝点点头,只要这二人来了,他也就不必亲自作陪了。 只是皇帝还没老糊涂。 他看向右手边那白衣青冠,丰神俊逸的俊郎君,再看看另一侧气场全开的那若,心中几分了然。 他原本只请了慕清彦过来,想让慕清彦和长宁先见上一面。 却没想到出了比武场的事,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请下去,装成无心之失。 没想到这那若也来凑热闹,掐好了点儿要求觐见皇帝陛下。 如果皇帝不见或是避开慕清彦接见那若,岂不是做的太明显,必会让慕清彦误会他疑心于他。 皇帝思量再三,将御花园的席面再添一桌,加了那若一份。 此刻那若进门就抛难题,态度格外的好,让皇帝有些摸不着头脑,鸿胪寺卿这些负责照顾的官员也不在,很多话皇帝都没办法说,气氛难免陷入尴尬。 “中原的文化当然博大精深,圣人就曾名言,以讹传讹之可怕,如今清彦是见识到了。”慕清彦施施然开口。 “哦?慕卿何出此言呐?”皇帝看向慕清彦。 少年郎姿容清隽谈吐不凡,替父镇守辽东三年未有疏漏,且前些日子还为大楚打了胜仗。 辽东大捷正是促使此次突厥和谈的主要原因之一。 皇帝对慕清彦十分满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在长安时日尚短,却听闻那若王子自恃才学狂妄不羁,于酒楼戏耍大楚文士数人,极是瞧不上,怎么今时又有雅兴求学问道了?”慕清彦高高挑眉,睨向那若。 那若脸上的笑瞬间收敛。 皇帝端起酒盏的动作也稍显僵硬,不过余光瞥见那若脸色不好,他的脸色就好转起来,低头饮酒,全做未尝听到。 慕清彦于辽东便与突厥有着深仇大恨。 就连老辽东郡王之所以会英年早逝,都是因为多年应对突厥的洗劫,积累了许多陈疴不得医治。 慕清彦怎么可能对那若有好脸色。 皇帝印在酒盏上的唇微微上扬,抬手将酒水送进喉中。 至少辽东是块让他安心的地方。 “慕王说笑了,”那若竟是一笑,暴脾气全数磨平,拱手对帝十分和气:“那若此前狂妄,夜郎自大,竟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被两位无名勇士胜过实在惭愧,也清醒许多,认清自己的不足。” 慕清彦:“哦?” “慕王,敬你一杯。”那若爽朗大笑,起身冲他举盏。 慕清彦却没站起来,只抬手示意一下。 突厥人顿时怒着踏前半步,那若一眼将他瞪回去,笑吟吟:“请,陛下,请。” 皇帝哈哈一笑,鸿胪寺卿也终于赶到,匆匆向皇帝行礼。 他跑了一身大汗,幽怨地瞪了那若一眼,这个祖宗就不能少给他惹点儿事儿。 那若浑然不觉,还站起来好生率直地问:“近日都是木生公主在招待那若,那若感激不尽,怎么今夜不见公主?” 鸿胪寺卿那一头的冷汗变成黄豆大小骨碌碌滚下来。 这那若到底是精还是傻啊! 当着陛下,公主的父亲和郡王,公主的未婚夫的面,说这种话。 他是活腻歪了吧。 果然,皇帝眉头落下,手中的酒盏也不轻不重地放到桌上。 而慕清彦身后那名侍卫模样的人却嘴角抽动,张张合合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不过看唇形似乎在问候那若一家。 他眼睛左右一溜,微不可查地戳了慕清彦腰眼一下。 慕清彦面不改色,只回头望他一眼,吩咐:“你先出宫,看看辽东有没有信来。” 庄公子瞪眼。 可当着皇帝的面,他还真不好跟慕清彦撕破脸皮。 “过河拆桥的家伙!”庄公子气得磨牙,狠狠剜他一眼才扭头走掉。 他在心里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替慕清彦演戏了。 庄公子揉着额头。 易容成慕清彦入宫拜见皇帝,虽然只下了一刻钟的棋慕清彦就扮作侍卫进宫找到他换回正主,可他还是被骗着给皇帝磕了头。 重要的是,还没看到慕清彦开口跟皇帝提亲! 真是要被他气死了,这个损友。 庄公子一肚子气的离开,那若却没能如愿见到慕清彦愤懑不平。 那若眼睛一转,又挠挠后脑勺,语气憨厚质朴:“陛下别见怪,那若是真的佩服大殿下,陛下能有这样的女儿,真是陛下的福气。” “长宁的确是朕的骄傲。”皇帝扬起下巴。 “那是,在我们草原若有像公主这样的姑娘,您的帐篷早就被求亲的小伙子钻破了。”那若笑说,一边走出自己的席面。 皇帝起初还十分高兴,对那若能有如此眼光欣慰,可见到那若后面的动作顿时觉察到不同的意味。 “在我们草原,小伙子喜欢姑娘直接去抢上马背就是,不过那若知道,中原人的规矩是要先提亲。”那若已经走到正中间。 在场众人纷纷错愕。 这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若下句话就是要提亲了。 皇帝脸色铁青,攥着龙椅的把手恨不得能把这个不识时务的突厥小子瞪回娘胎里去。 “那若王子说得正是我楚朝的礼节。” 那若到嘴边的话被这么一打断,扭头看向一旁。 慕清彦也施施然站起身,掸了掸袍底。 “陛下,清彦特来提亲。” 第三六二章:盛宠 慕清彦站姿笔直,拱手将礼仪做足。 皇帝正了正身子,没说话。 那若面皮微僵,扭头看去,慕清彦却未曾与他目光交汇。 “慕王莫不是在说笑,那若却听闻您和长宁公主有过婚约,”那若笑出一口白牙:“想来这也是以讹传讹了。” “多谢王子提醒,清彦此来正是履行此项婚约,只是当初定的匆忙,清彦为表重视才以提亲相请。”慕清彦答得流畅,长眉微挑:“王子的汉话说得极好,只是这我中原文化博大精神,一时不查也不必放在心上。” 那若牵强勾起唇角:“劳郡王赐教。” 皇帝向龙椅后面微微一靠,露出几分笑意。 慕清彦这桩婚事知道的人的确不少,即便有人不知道,但随着今日的种种闹剧,也该传遍长安上下,故此慕清彦的提亲并不是什么让他为难的事。 但那若不一样。 那若此时担着个和谈的名声,一旦那若提出和亲的要求,他不允和谈便无从开展。 而慕清彦此番应得巧妙。 他抢先提亲,自然是在警告那若。 那若再想提出什么非分之想,也该顾忌一下辽东驻守的二十万大军答不答应。 “慕卿有心了。”皇帝笑盈盈道。 慕清彦不疾不徐拱手施了个礼。 “不过慕卿也知道,长宁刚刚回到朕的身边,朕还想多留她两年,”皇帝说。 这个理由慕清彦早就想到了。 他原本以为这将是他和长宁婚事中唯一的阻碍,他也不介意多等两年,毕竟长宁年岁尚小。 可如今他才知道,两人之间还横着一个曹彧。 慕清彦瞳孔中映着的烛火随风闪了闪。 “是,全凭陛下做主。” 不远处,长宁松了口气。 她刚刚赶到便听到父皇的话,再瞧底下,慕清彦神色不改地应下,心头一松。 “殿下,方才是……”有小太监上前将情况说明。 长宁点头,示意他退下。 银乔也长舒口气,给小太监塞了赏银。 “殿下,这突厥王子到底想干什么?奴婢怎么觉着他是另有图谋呢?”银乔常跟在长宁身边,如今已经有几分机警。 长宁冷笑:“他当然不会是为了娶我,你可别忘了他的人在不夜城里见过谁。” 银乔抿唇不明所以。 那不是个圈套么。 “真真假假,谁又知道。”长宁下巴微扬,长袖一拂,走出阴影。 “大殿下到。”内侍唱礼,也是向皇帝请示。 “长宁来啦,”皇帝笑说,眼睛在慕清彦和那若身上扫过,转而招手:“快叫她进来。” 原本这场宴因为那若和慕清彦两名男子在场,长宁可以婉拒,皇帝也没有硬要她来,但她还是来了。 皇帝没说什么,只看着自己的小凤凰从枝头飞来。 歌姬舞姬从两侧退下,层层流光溢彩的衣袂钗环次第散开,长宁走在最正中的红毯上,噙笑而来。 她着公主盛装,钗环比今日城墙之上的更加精美繁复。 楚朝浮华,奢靡之风盛行,长宁也不是什么勤俭之人,虽非浓妆却是盛放。 少女盈盈施礼,英气洒脱而不失柔美,与今日在城墙上弯弓搭箭的咄咄厉气大相径庭,看得突厥人都直了眼。 这就是大楚的女人。 大楚的公主。 那若抿嘴,又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过干涩的唇。 若说此前长宁凭不俗的箭法武艺让他惊艳,令他忘记她不俗的容貌,此刻长宁便是以她明艳耀眼的美貌让那若忘记她是身怀绝技的凶悍母狼。 “长宁见过父皇。”行礼不过一瞬,长宁抬头道。 那若也恢复正常,冲着长宁笑出一口白牙,眸子里闪烁的精光炽热浓烈。 征服。 女孩没理他。 长宁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余光只给了侧手的慕清彦一眼。 慕清彦早在听到她来了时便依着礼数退回座位,此刻正捏着酒盅看她,撞见她的目光方眼波微动,笑笑,仰头饮酒。 那若突然间也觉得口干舌燥。 他回到座位仰头大口喝酒。 “长宁来得正好,父皇有一事正要与你商量。”皇帝招手,福安躬身上前,听了句吩咐转身离开。 长宁方入座,闻声挑眉,显然皇帝这句话出乎她的意料。 “父皇给你准备了一份生辰礼物。”皇帝说,看了在座两位青年才俊一眼,又自顾自道:“这十五年父皇亏欠你的太多,如今,父皇想一并给你补上。” “父皇……”长宁站起身,无意识地看了慕清彦一眼。 慕清彦微微摇头,显然皇帝此前也没有同他透露什么口风。 皇帝虚抬右手下按两下,笑容和煦:“坐坐。” 长宁落座。 皇帝:“你是朕唯一的嫡子,送你一份礼物又有何妨。” 那若有三分醉意的眼皮突然掀起。 嫡子。 慕清彦放下酒盅的动作显而易见地僵硬住。 唯有长宁毫不见怪。 父皇前世也有过几次是这么唤她的 她是嫡女,按说不该称嫡子,奈何皇帝并无嫡子也终生没有再立新后。 所以嫡出子女就唯有她一人,有时口误,也没人会闲着无事自讨苦吃地去纠正皇帝。 只不过这次是皇帝今生头一次说,还是在这种正式场合下,才会引得众人反应颇强。 皇帝若无其事地笑着,直到福安亲自捧着一副画走过来。 “看看,”皇帝示意长宁,“福安给公主送去。” “是。”福安上前去。 那若也反应过来,皇帝是一时口误,转而将目光投向那画卷。 唯有慕清彦手指搭在桌上慢悠悠敲打,目光从皇帝身上挪到长宁身上,若有所思。 长宁已经对这个口误习以为常,倒是对父皇这突如起来的“礼物”很感兴趣。 前世父皇虽然也对她宠爱有加,但却没有过这一桩。 又是一个变数,也不知是好是坏。 长宁时刻警惕但并不忐忑,施施然挥手,命小太监展开画卷。 众人的目光都在画卷之上,那若,慕清彦都随长宁抬头。 入目是一座巍峨宫殿,宫殿建于高台之上,那御路踏跺用的乃是同乾祥未央一般用龙凤制,规格甚高,更别说其他规制。 图卷落地,众人的下巴也落了地。 这和帝后寝宫同一规制的宫殿图是何人所绘,也忒大胆了。 但长宁看到卷尾绘制的宫殿位置顿时周身一阵,猛地抬头:“父皇……” “喜欢吗?朕打算叫它,长乐宫。” 第三六三章:摆驾 “长乐宫。”长宁张张嘴,伸手上前抚摸到画卷上的恢弘殿宇。 她眉头攒动,浓密的睫毛抖了几抖。 长乐宫。 还是从前的位置,拆除戏台后重建的那间宫殿。 最靠近前朝的后宫之所。 长宁指尖向下,在看到长乐宫后身紧邻宫道之处开了一扇宫门时戛然而止。 这道门前世也有。 不过那是在她掌权后为方便来往前朝才后令工部修建的,开此门时,父皇已是弥留之际。 但今生父皇却是在修建之初就为她设置了这扇门,各种意思耐人寻味。 长宁心中忽起一阵欣慰。 她重生归来步步艰辛,终是没有白费心血。 父皇是承认她的。 承认她在处理朝政上的天赋,承认她的才华本领,承认她,参政议政的资格。 “多谢父皇。”女孩声音低沉,没有半分推辞。 “陛下,这不合规矩啊!便是真要为公主新盖寝宫也不该用这龙凤御路,这规制乃是皇后专用……”礼部尚书下意识上前一步道,但看到长宁娇小却挺拔的背影时猛然一顿。 好像回到了今晨那少女英姿勃发的模样。 腹中那些祖宗家训礼法规矩在瞬间纠成一团,掰扯不清。 身旁鸿胪寺卿刘大人拉他一把。 礼部尚书看向他,刘大人摇摇头,低头默不作声。 皇帝看向这边一眼,“长宁是馥桐为朕诞下的唯一血脉,女承母制有何不可?” 礼部尚书迟疑地看了鸿胪寺卿一眼,退了回去。 皇帝这才展颜,扫过慕清彦和那若,笑道:“这长乐宫的草图朕前些日子已经命工部加紧赶制,明日就先将戏台拆了,相信我儿明年生辰前定能住进这长乐宫中。” 他一脸希冀,像个献宝的孩童。 长宁张张嘴,扬笑屈膝:“多谢父皇恩典。” 前世的长乐宫是在旧建制基础上增建,用时一个半月便完工,只是普通宫殿的规制,后来的气派都是在长宁掌权后重新翻建增加的。 但今生,父皇为她重新设计了一座等同未央宫仪制的宫殿。 白玉台高一丈三,只比未央宫低了三尺,这样的高台想建成就需要不少时间,还有那御路踏跺上的龙凤石雕,工匠们就算加班加点,想完成雕刻至少也要三个月。 皇帝想赶在她明年生辰前送上,就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 这无疑是在朝廷捉襟见肘的国库里雪上加霜。 但长宁眉梢一扬,瞥向那若神采极尽张狂骄矜,尽显奢侈本性。 “儿臣喜欢。” 那若抿唇,突厥人中便是一直不动声色的青须狼卫都眼珠抖动,别说其他突厥人红了眼的嫉妒。 “喜欢就好,你是朕的掌上明珠,也是大楚照耀四海的明珠,朕要让天下臣民都知道,朕对你的宠爱堪比天高海深。” 皇帝张开双臂酣畅大笑,难得的豪爽恣意,令歌舞声起。 一场欢宴就在突厥人的眼红中结束。 席间慕清彦没有再提亲事,那若也没有再说,宴席过后便各自散去,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皇帝老儿欺我太甚!”那若回到营帐一拳砸在桌上发出嘭地一声。 突厥人也纷纷叫嚷不休。 “他们楚人果然不是好东西!那公主先把上好瓷器全都浪费掉,现在这皇帝老儿又当着王子的面儿送女儿那样豪华的宫殿,这分明是炫耀,是在羞辱我大突厥!”伊戈尔暴怒。 他虽然憨直,但也看得出深浅,皇帝那几个眼神实在再明显不过。 “他就像帐篷前的吝啬老爹,挥舞着鞭子喊着,没有三十头牛羊休想娶我的女儿。”伊戈尔强调,颇有两分汉人文化的达尔敦纠正:“是嫌贫爱富。” “是这意思没错!”伊戈尔用力点头。 “对!皇帝老儿分明看出咱们王子要求亲,还特意说这番话,他就故意炫耀,瞧不起我们突厥,楚人真是太狡猾了!” 突厥人骂成一片,唯有青须狼卫捻着胡须深深看了那若一眼,“王子以为?” “狡猾的皇帝老儿,他和那只小母狼一样狡猾。”那若攥紧拳头,“他是在炫耀他们的富庶。” 青须狼卫欣慰点头。 没错,楚人是在表示他们的富庶,他们不俗的财力。 再战,没有任何问题。 “这虽不一定是真,但也不得不防。”青须狼卫提醒。 那若点头;“还是要贿赂一些楚朝的大官,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带回去。” “王子放心,这件事达尔敦已经在办。”青须狼卫说,一旁达尔敦恭敬颔首:“王子,达尔敦已经联系到那位,听说郑安侯的妹妹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还有那位三皇子。” 那若蹙眉:“三皇子?” “就是那个来过几次您都未见的楚朝王子。” “他们汉人最擅长勾心斗角,这三王子有没有什么有竞争力的兄弟?” “有,最近那个秦太傅的女儿秦妃给皇帝生下的五皇子似乎很活跃,前些日子皇帝好像还夸奖他,给他升官。” 那若摸着下巴琢磨。 “王子,那位公主,我们还是让她回到后面去吧。”青须狼卫建议。 显然,他们也看出来了,长宁能活跃在前朝,完全是得益于他们的助力。 可当初谁能想到会是这样难缠的一位公主。 他们只当是醉心武术箭法的女人,根本没想到这女子就是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根本摸不透她的心思,更别提和谈上能讨到便宜了。 “不!”那若坚定拒绝。 “那若就要同她谈,只同她和谈。”那若眼睛冒着精光,青须狼卫甚至能看到那里面闪烁着征服的欲望。 “如今慕王先入为主,皇帝也做足准备,王子再想求亲怕是不妥,而且您留在长安实在冒险,草原上的各个部落还需要您的指挥。”青须狼卫提醒。 那若摇摇头:“不急,明日先和我的小母狼和谈再说。” 果然,明日一早,长宁就派鸿胪寺的人来商量议和的具体时间。 那若声称自己需要准备,定在三日之后,约在鸿胪寺大堂。 长宁颔首:“可以,让鸿胪寺准备着,还有徐节的议和条件,替本宫催一催。” “是。”小太监退下,长宁按了按眉心扭头看向银乔:“怎么样了?” 银乔舔了舔嘴唇。 “帖子已经送往侯府了。” 女孩仰头:“很好,摆驾。” 第三六四章:恩义 “殿下您不必急着——” “这件事需要有个了结。”长宁打断银乔的话。 她目光平静只有瞳孔微微抖动,红唇微抿:“要还是不要,我希望他能自己选择,而不是曹侯或是任何人用任何事来逼他。” “这是我的承诺。”长宁深吸一口气。 银乔张张嘴,没说话。 她不知道长宁何时同曹彧有过这种承诺,不过长宁既然说了,那就是有,殿下一言九鼎必定不会食言。 “奴婢替您给长公主准备了礼物,您放心拜访侯府,不会有人说三道四。”银乔添道。 长宁点头,虽然她不惧旁人说什么,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银乔现在能如此细心,她也越发放心。 睢安侯府。 长宁驾临,睢安侯亲自率领府上众人迎接。 虽然睢安侯尚了平阳长公主,按辈分还是她的姑父,但到底君臣有别,长宁驾临还是正经递了帖子的,他当然得亲自相迎。 “恭迎大殿下。”睢安侯率府中众人齐道,曹彧当然也在其中。 长宁将手搭在银乔手上,莲步上前,目光扫过众人,在曹彧身上顿住。 曹彧心中有愧,不敢抬头。 “侯爷客气,长宁此来不过是为了还姑姑的礼,多有叨扰。”长宁颔首,指尖还摩挲着腕上的镯子。 曹侯闻之更是诚惶诚恐。 还礼。 长公主送的礼不就是长宁回宫当晚家宴上,长公主送的那只镯子吗。 长宁这分明是在提醒他,当日的试探是长公主先发起的。 今日睢安侯府又反悔,不许曹彧同她来往,岂不是在耍弄殿下。 睢安侯额上冒汗:“殿下客气,殿下请。” 他引路请长宁大堂就坐。 昨晚的事此时已经传遍长安城。 陛下亲自做主为长宁公主新启寝宫,规制等同未央,甚至连位置都靠近前朝,有专门通往宫道来往朝堂。 这是何等明显的暗示。 只怕从此以后,前朝论政再也少不了这位巾帼红颜的声音。 这样深受皇恩的公主登门问罪,曹侯自然是处处赔小心,生怕触怒长宁从此恩怨缠身。 “殿下稍后,已经派人去请夫人过来。”睢安侯道。 长宁显然觉察到这位前世公爹的紧张。 前世她关于睢安侯的记忆可不多,倒不知睢安侯竟是如此谨言慎行。 长宁端盏笑笑,点头没有说话。 她是想让睢安侯退下的意思,但这笑看在曹彧眼中却万分扎眼。 “殿下,”他上前跪倒:“千错万错都是曹彧的错,还请殿下不要迁怒于我父亲。” 长宁端盏的手一顿:“曹彧,你太敏感了。” 她放下茶盏。 曹侯瞪了儿子一眼,示意他起身。 曹彧喉结动了动,没起。 “我没有怪罪侯爷的意思,我能因何事怪罪侯爷?”长宁盯着曹彧,总算将曹彧盯了起来。 是,她们的事从未公开,都是不能摊开在人前说的。 如今当着父亲的面,更不能提。 曹彧在陆峥的搀扶下站起来,突如其来的心痛让他眉峰紧蹙,皱成山川。 她就这么放下了么。 没有他想象中的撕心裂肺,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眼泪。 她像一个负心薄幸的纨绔子弟,风流过后将一切抛诸脑后,挥袖离开,轻松自如。 笑得没心没肺。 曹彧喉咙干痛,他想扑上去质问。 质问她为何忘记得这么快,质问她为什么还能露出笑容。 他为了曹家的荣光放弃他。 难道她就不怨他不恨他,不怪他自私负心,薄情寡义么。 曹彧痛苦的闭上眼。 他多么渴望长宁能扑入他怀中无助哭喊质问。 这样,他就有理由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去选择她。 可她说的,是不怪他。 她的不怪,就是放下一切吗。 曹彧感觉自己要在这痛苦纠结中爆开,鼻间却捕捉到一抹熟悉的淡香。 长宁走到他眼前。 “殿下,”睢安侯万分紧张地看着长宁。 女孩扭头看他,微微展颜:“睢安侯爷,本宫是君,你是臣,对吗?” “是。”睢安侯咽了咽口水,挥手令府中服侍的众人退下,自己也盯了曹彧一眼,才转身离开。 “侯爷同你说什么?不许你接近我,是担心父皇不允我们的婚事,对么?”长宁说着话,伸手替曹彧整平褶皱的领口。 曹彧下意识攥住她的手。 长宁没有拒绝,仰头睁大眼睛盯着他。 曹彧的瞳孔中只有她。 “殿下,对不起,我没有选择殿下。” 长宁抽出手。 曹彧绝望闭上双眼。 片刻,微凉的指尖在曹彧眉心处顿住,终是按住他紧皱的眉峰,将之抚平。 曹彧周身剧烈一颤,猛地睁开眼。 女孩表情依旧平静,只是红唇有些干,她抿了抿。 “我只问你还想不想要我陪着你。” 曹彧彻底僵硬。 “殿下……您,您说什么?” 长宁扬起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再说一遍:“只要你想,我就有办法让我们在一起,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我自然会保他们,一世无忧。” 曹彧嘴唇发颤,半晌才道:“殿下不怨我……” “你是为了家族才选择牺牲,至诚至孝,这才是你,我不怨。”长宁盯着他说。 曹彧单膝跪倒:“殿下深明大义,曹彧配不上您。” 长宁收敛笑容:“此言当真?” 曹彧猛然醒悟腾地站起来一把抱住长宁:“不,不当真,不当真。” 长宁双手下意识扣住他的腰,却收了力道。 “便是配不上,曹彧也只能委屈殿下了。”曹彧喃喃,长宁发间清香袭来让他忍不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殿下不知,我后多害怕,多害怕……” 长宁眨着眼,抿唇将手放在曹彧腰上。 不管前世今生,曹彧都将真心交付给她,但前世的她却没有丝毫珍惜,半分妻子的责任都没有尽到,还深深伤害了他。 所以在她眼里,这笔债是情债。 只能用今生来偿还。 至于慕清彦。 长宁虽然已经觉察到他待她有所不同,但这份不同的起因却是那份婚约。 她觉得,慕清彦的恩情可以用其他方式来还。 慕清彦心怀家国天下,身后是整个辽东郡的子民,她大可以在掌权后多播恩泽于辽东,也算偿还他的恩义。 但曹彧不是。 他没有要守护的子民,他只有自己这个妻子。 “叫我长宁吧。” 第三六五章:圣意 “长宁……长宁……”曹彧抱住她,失而复得的情绪袭来,令他对长宁越发珍而重之。 长宁却眨眨眼,目光落在曹彧背后半人高的青瓷大瓶上,有些分神。 门外,曹侯紧张地左右踱步,骄阳刺目,他额上冷汗涔涔。 “夫人还没来么?”他催促。 长宁以君臣相压,他已不能进去打扰,此刻唯有长公主可以进去。 一来长公主也是皇家血统还是长宁的长辈,二来长宁此行的借口就是拜见长公主,所以也只有长公主能闯进去打断二人缠绵。 “侯爷,夫人还在房中收拾妆容,说稍后过来。”小厮回禀。 银乔站在廊下笑盈盈道:“侯爷不必着急,我家殿下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虎,即便长公主殿下晚到一些也无妨,毕竟殿下是长辈。” 曹侯牵强笑笑,先一步退出,寻到长公主所住院中。 “侯爷?”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上前行礼,“请侯爷稍后,老奴前去通禀公主。” 曹侯点头,在院外等候。 这是宫中规矩,即便他是位高权重的一品武侯,只要他是皇家的驸马就都得守规矩,想见妻子还要先得到妻子的允许。 “殿下,侯爷求见。”嬷嬷入内禀报。 长公主拿起篦子,不满地哼了声:“又是那件事?就说本宫身体不适。” “殿下,大公主驾到,侯爷应该是请您过去见大殿下的。”有宫女提醒。 长公主:“长宁来见彧儿,本宫过去凑什么热闹?” “是。”嬷嬷退下。 长公主又沉沉放下篦子:“等等,此前他自作主张,差点儿坏了我的事,现在难得长宁不计较还肯跟彧儿见面,可不能叫他搅和了。” “那您的意思是。” “还不把本宫的夫君请进来,”长公主对着镜子仔细检查妆容,漫不经心道:“喝喝茶。” 曹侯被请到一侧的大堂喝茶,一边催促要见长公主。 嬷嬷们推三阻四,曹侯终于恼了。 “侯爷!”嬷嬷们拦不住,让曹侯闯进了内侍。 长公主啪地一摔篦子。 曹侯看向四周,众人退下。 “殿下。”他拱手行礼。 “你还知道本宫是殿下?”长公主哼了声,拿起另一个篦子梳头。 “殿下!”曹侯不耐烦上前,夺过篦子。 长公主一怔,随机怒喝:“放肆!” 这一次曹侯没有急着赔罪,反而瞪着她道:“殿下,这件事关乎我曹氏一族,殿下切不可任性妄为。” 长公主怒极反笑,坐回凳子对着镜子抹平鬓角。 “曹氏一族,你们曹氏一族有本宫坐镇,还不够荣光?” 曹侯递上篦子。 “尊荣总有尽头。” 长公主抓起篦子拍在桌上:“曹家曹家,我给彧儿谋划,求娶长宁,还不是为了延续你们曹家的荣光,你倒好,尽在后面扯我的后腿。” “殿下息怒,这件事不是殿下想的那么简单。” “我想的简单?”长公主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样。 曹侯点头:“殿下出身尊贵,先皇与陛下相必未尝拒绝过殿下什么,但如今这件事却不同往常。” 长公主挑眉:“你觉得皇兄会拒绝本宫。” “不会。”曹侯说。 长公主挑眉。 “陛下根本不会给殿下开口的机会。”曹侯脸色冰冷,他负手踱步,长公主目光追随着他:“想必殿下也知道昨夜陛下宴请辽东郡王之事,陛下挑的时机巧妙,可见对大公主的重视,这桩亲事连辽东郡王这位名正言顺的未婚夫都没得到陛下明确允诺,殿下何来底气。” 长公主舔了舔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昨日比箭之前陛下召我入宫,只问了一个问题。”曹侯闭上眼一副后怕模样。 “皇兄问了什么?”长公主也有急色。 她虽同皇帝一母同胞,但终归不是皇帝本人,如今年岁越大,兄妹感情即便再好想得也多了。 “陛下问,曹卿,可有忠君为国之心。” 曹侯闭着眼重复皇帝的话,额上青筋暴涨,此刻想来依旧后怕。 长公主也站起来:“皇兄当真这么问?!” 曹侯不答。 长公主扯着帕子踱来踱去显然也急了,“皇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你做了什么别的事?” 曹侯长出口气:“彧儿新胜突厥,如今正是成就功名之时,我岂会冒失行事。” 他看向妻子。 显然就只剩下长公主了。 长公主在皇帝的女儿中挑三拣四的事他是有所耳闻,只是长公主毕竟出身尊贵他既管不了,也不敢管,何况长公主到底是皇帝的亲妹妹,惹不出大事,皇帝也不会怪罪。 但皇帝特意召他如此问,尽管事后一笑了之,也让曹侯浑身冒汗。 长公主更是纠结。 “可皇兄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既不给辽东郡王透口风,也不让突厥王子开口求亲,如今还这般问你,不肯让彧儿娶了长宁,他想干什么,难道想将长宁留在闺中一辈子,做个老姑娘不成。” “殿下!”曹侯喝道,前所未有的严厉,匆匆上前检查门窗之后。 “殿下切不可再妄言,”曹侯将门窗关好,郑重其事地警告:“陛下对大公主给予厚望,不是你我所能窥测的,如今只有一桩,让彧儿离殿下越远越好,此桩还劳殿下相助。” 长公主冷笑:“哼,你别以为替皇兄秘密办过几件事就能揣测圣意,告诉你,本宫是皇兄的亲妹妹,没有人比本宫更了解皇兄。” 曹侯浑身僵硬,拳头紧握,没有说话。 “这件事本宫自有分寸,你休要插手。”长公主说话间拂袖而去。 曹侯长出口气。 长公主的脾气他很清楚,如今已经动摇,只是好脸面不肯听从他的吩咐说些场面话罢了。 “走吧。”睢安侯恢复一贯的风轻云淡离开主院。 另一边,长公主走出院子才觉得后怕,又有些疑惑。 “皇兄若是想留长宁在身边,嫁给彧儿不是最好的选择么?”长公主抿唇,还在自作聪明地猜测。 另一边长宁与曹彧一同走出房间,曹彧引她前来拜见长公主。 “长宁来了。”长公主堆满笑容,将这丫头上下打量个遍,也没觉出皇兄为何待她不同,只将一切归在死去的柳后身上。 “午时了,一起用膳吧。”长公主相邀。 长宁应允,在曹家的碧桂园用膳,席间曹彧未尝离开。 消息传来,乾祥宫的大殿啪地砸了一只茶盏,皇帝脸色可不好看。 第三六六章:雁鸣 “陛下息怒。”皇帝下首的侍卫垂头禀报。 皇帝睨他,“你们对睢安侯府倒是格外关注。” “为陛下办事。”侍卫拱手,态度恭谨。 皇帝啪地丢了个折子砸在侍卫身上:“告诉尹戒,别以为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管他在打什么主意,都给朕趁早放弃,老实办好交代给他的事。” “是。”侍卫惶恐跪倒,匆匆出宫。 他手持令牌倒是通行无阻。 走过宫外密道,他秘密来到一间民宅,“统领,那件事陛下在催了。” 屋子里坐着的男人手戴上好黄玉扳指,蒙着面,正是当日的尹统领。 他嗯一声,转动自己的玉扳指。 “怎么,大公主恋上曹侯世子,陛下不高兴么?” 侍卫摇摇头:“不知。” 尹统领失笑:“咱们这位陛下心思可真是难测,我说郡王似对大殿下有意,陛下不悦,说曹侯对大殿下有意,陛下也不悦,那陛下到底想听什么呢?” 侍卫垂头,尹统领凑上去,眯着眼盯着他:“你说,陛下想听什么?” “想听,您的好消息。”侍卫道。 尹统领呵呵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侍卫抿唇,没说话。 “行了,我该走了。”尹统领吩咐,一边将扳指收到怀里,大步走出密室。 午后艳阳刺目,照在尹统领露在外面的半截右臂上。 他的手臂其实并不难看,相反皮肤较白,肌肉线条优美,只是一道鞭痕尚未痊愈,显得狰狞可怖。 尹统领大步走过院子,抄起立在一旁的扁担,挑起货筐走了出去。 大街上行人不多,因为午后的日头最足,倒是有几个站到树下乘凉顺便扯淡的闲人。 尹统领放下筐站在树下吆喝。 树后是一户杂货铺子,偶有来往的人出出入入,尹统领余光扫着,继续卖他的货。 忽然,铺子收摊,老板匆匆跑出来将门板安上,说是家里有急事,还让小孩递话给隔壁药铺的学童,麻烦他给抓一副压惊药送到家中。 尹统领压低帽檐靠着树干装睡。 “杂货铺老板,药铺学童,很好。”他喃喃,背起扁担起身跟上。 杂货铺老板在小巷里七拐八拐,甚至与尹统领擦肩而过。 但尹统领扮作老农压低着头,并不惹人注意。 老板终于放下心,绕到一所宅院前轻轻推开院子门溜了进去。 尹统领抬头冷笑。 “终于让我找到了,墨子行会。” …… 皇宫。 长宁回到未央宫,叫了热汤沐浴,她需要捋一捋思绪。 在她的印象中,前世的长公主对她和曹彧的婚事抱有很大期望,而今生长公主虽然也对这门婚事表现得很满意,动作却不似她想的那么迅速。 以她的了解,前世长公主不惜对她下药,来骗得婚事,今生却在她明显表态愿意嫁给曹彧时磨磨蹭蹭,一场午膳用罢,曹彧屡屡开口想表明二人关系都被长公主岔开话题避过。 难道,连长公主也怕了? 父皇。 症结还是在父皇这里。 父皇到底怎么想的,今生和前世似乎越来越不同。 长宁将自己浸入浴桶,撒在热水中的花瓣蒸腾起袅袅清香,像抓不住看不清的命运轨迹,让房间充满迷离与虚幻。 她挥退服侍的宫女,撩起一捧水抹了把脸,长吁口气。 蒸腾的热浪被她吹得层层缥缈,像晨曦微薄的云雾,只是浸润着温暖的气息。 长宁伸手抓了一把,热气四散开来。 “大道缥缈,”她笑说,觉得自己像个神棍。 不过这突然的念想倒提醒她了。 既然自己可以重生,那世上确有大道,观星之术自有其存在依据,她或许可以从上面找到什么端倪。 长宁哗啦一声从水中起身。 “摆驾,观星台。” 钦天监监正见到她此刻就像见到瘟神,哆哆嗦嗦将所有书都贡献出来,还把最好的观星位置留给她。 长宁一扫桌上,书卷摊开,墨迹未干,热茶仍温。 “你在写什么?” 监正干笑:“臣……臣哪儿会写什么,这些都是……都是先贤批注的,臣只是誊抄一份,殿下勿怪,勿怪。” “先贤?”长宁挑眉。 先贤的何须急着现在誊抄? 她一扫书案,果然,上面摆着两本同样的书卷,看模样的确是在誊抄,只是作为样本那册书卷上的墨迹新鲜浓亮,显然是近几日写完的。 她抿唇,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难怪她觉得笔迹有些熟悉,原来是慕清彦作的批注。 监正招呼小吏下去端茶,一边低声说:“殿下是来找郡王的吗?郡王已经走了。” “他来过?”长宁挑眉。 监正点头:“郡王今晨来过好像在等您,不过打听到您出宫在睢安侯府用膳就走了,只留了这些书嘱咐您按顺序看,想也能习得三分本领。” 长宁手放在那摞书上向廊外遥望。 观星台在窗口的约束下沉静而美丽,清清淡淡的星光洒在其上,仿佛能看到男子疏淡孤寂的背影。 他的身影步步远行,登着月华,回到皎洁无暇的深处,像他来时一样,平静无声。 长宁脚步轻移,走到廊下。 慕清彦没有让她为难。 见面。 她还要费心去解释,去承诺,去报答他的成全,他的相助。 不如不见。 长宁仰头看向夜空,瞳孔映着月光,发了会儿呆。 “殿下,夜里风凉,您还湿着发。”银乔上前为她披上斗篷。 长宁转头,眉不知何时蹙起。 她心里发空。 长宁确信,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想抓住,想分析,想说清前因后果,却都是徒劳。 “殿下?” 长宁回神:“回宫。” 她走到门前,略微回头:“把这些书都带着,这是本宫的师父留下来的。” “是。”银乔颔首,吩咐人将书卷整理好送到未央宫去。 监正则一脸惋惜,恋恋不舍地护着书卷离开。 此后,不论长宁还是慕清彦都未再来过观星台,像一个被遗忘的地方,或是被地方遗忘的人。 如此两日,和谈开始。 长宁换上一身戎装,这次是特意为她赶制的四品武将官服,绯色衬得她皮肤越发白皙,高束的发髻由彰显皇族身份的龙凤金丝玲珑冠罩住,身姿娇小却英挺非常,大步进殿。 入目却是鲜红一片。 两只大雁脖颈上系着红布被拴在一块呜咽哀鸣。 第三六七章:状况 鸿胪寺卿诚惶诚恐地迎上来,可那两只大雁好像存心同他作对般故意哀鸣阵阵。 “殿下,”他的声音想盖过大雁,但长宁的目光还是落在雁上。 鸿胪寺卿喉结动了动,硬着头皮道:“殿下,这是突厥那若王子带来的……礼物。” “礼物,”长宁英挺上扬的眉头挑起,直入鬓间。 那若在屋中闻声迎了出来:“公主,这是那若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公主收下。” “殿下,这那若王子怕是不懂中原礼节,请殿下不要见怪。”鸿胪寺卿还在给那若找台阶,毕竟和谈要进行,这开局就闹起来,怕是不妥。 长宁上扬的眉梢落下,跨过门槛走进大堂。 那若会不懂礼节? 他可是突厥有名的中原通,不止汉话说的好,汉人的风俗礼节,他也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否则凭什么唤作中原通。 送大雁,还是送一对用红布系着的大雁,分明是求亲时候的礼。 那若岂能不知。 长宁坐到正中,那若冲她灿烂一笑,命人将大雁送到宫里去。 “慢着,”长宁道。 “既然王子送了礼,本官也不能失了礼数。”长宁招手,有人上前:“去虎豹园抓一只鹰来。” 突厥人脸色一沉。 “此前我的宠物误杀王子猎鹰,这厢正好还给王子一只。”长宁笑吟吟道。 “小事,都是小事。”那若倒是没像手下们那样变脸,他依旧一副痴迷长宁美色的模样,不时就偷看长宁一眼。 女孩子点头哦了声,笑道:“银乔,将两只大雁收下,难得王子不计前嫌,还愿意给天狮送来见面礼。” “是,殿下。” “天狮?”那若眨眼看向身后。 伊戈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公主欺人太甚,我家王子好心送你礼物,你却拿来喂狗!” 喂狗。 那若顿悟,原来是吼。 天狮。 她起的名字倒是挺威风。 “看来公主殿下很喜欢那只天狗,”那若笑出一口白牙,“只要公主高兴,那若愿意日日给天狗送上大雁。” 长宁挑眉看了那若一眼。 鸿胪寺卿也酸倒了牙。 这突厥王子今天吃错什么药了,怎么逆来顺受小媳妇一样,对公主百般“宠溺”? 长宁手指咯哒哒在桌上敲,也没看出那若打的什么主意。 “不必,我大楚的猎犬还是喜欢自己捕食猎物。”长宁声音微挑,微带侵略性的话语激怒了突厥人却没有激怒那若,反而是那若示弱:“公主不喜欢大雁,那若换个礼物便是。” 长宁不语,话题搁置。 “王子远来是客,怎好让王子准备礼物,”鸿胪寺卿接过话,哪知那若笑着打断:“不是客,是自己人,突厥和大楚不是要友好和谈么?我们是自己人。” 长宁轻笑一声。 鸿胪寺卿连连应是,还是摸不透那若的目的。 那若则面色不改,知道鸿胪寺卿急于和谈的心思,他伸出右手文质彬彬地提议:“既然贵国派出公主这样的绝世佳人前来和谈,理应由贵国先提要求。” 长宁瞧他还真有两分君子模样,只是一身突厥装束,露着半截手臂,怎么看都是异域风格。 “公主,那若这身装束惹公主不喜?” “没有。” “呃……既然是贵国提出的和谈,还是由贵国先提要求吧。” 鸿胪寺卿打断这怪异的话题,希望能将事情引回正轨,谁让那若今天一直把方向往一边扯,让他倍感艰难。 长宁隐隐觉察到那若的意思,已经很少开口。 鸿胪寺卿和突厥人打了这么多天的交道,也算了解突厥人的脾气,而且她就在此坐镇并不担心那若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故此将事情全权交给鸿胪寺卿打理。 但交换条件时还是出了问题。 为表诚意,鸿胪寺卿提议让双方将议和条件写成一本互相交换,以免坐地起价,临时更改之时发生。 突厥人闻之没有任何表示,全部等候那若的意见。 “王子?”鸿胪寺卿请示。 那若连连点头:“全凭公主决断。” 鸿胪寺卿好生为难地回头看向长宁。 他是真的尽力了。 长宁扬起下巴,漂亮的手指在茶盏碗盖上旋转,那若的目光就随着她的指尖移动,像一个色令智昏的酒鬼,被迷得神魂颠倒。 她轻笑,红唇扬起。 “这主意就是我想的。” 那若舔舔干涩的唇,喉结上下滚动,没过脑子便吐出一声:“好。” 终于有几名突厥人发现了自家王子的异常。 不过突厥人铁血规矩,此刻没人敢上前问询,更不敢破坏王子的决议。 “那就交换吧。”长宁说话间招手,命人端上一册折子。 鸿胪寺卿望了眼。 兹与突厥议和文书,下面还有拟定的年月,看笔迹陌生,应该不是鸿胪寺人所为。 鸿胪寺卿猜测,这应该是那位殿下钦点拟定条约的徐节所书。 果然,鸿胪寺卿回头便望见了一个年轻的青袍小官站在大堂外来回踱步。 他招手:“去,把徐节请进来。” 小吏匆匆跑出去,徐节连忙摇头:“我虽奉命拟定条款却职在御史台,不该进堂内议事,何况今乃国之大事,我更不能违背祖制,丢了大楚的脸。” “徐大人此言差异,您是条款的拟定者,万一突厥人曲解您的意思,岂不给朝廷造成损失?您还是进去吧。” 徐节抿嘴:“失节事小,国家是大,走。” 他撩袍,跟着小吏进入大堂。 大堂长长的桌案上对坐着楚朝与突厥两方,双方正在交换各自条件的文书。 “素闻楚朝礼仪之邦,极守诚信,此一册的条件想必也不会再更改。”那若身边的达尔敦说道。 鸿胪寺卿看了看长宁,女孩点头。 “这是自然。” “那就约定了,不再更改。”达尔敦脸上笑得深,鸿胪寺卿蹙眉,还是撑着脸面亲自上前与达尔敦交换册子:“这是自然。” 那若还是那副鬼样子,盯着长宁一动不动,余光瞥见进门的徐节也未曾留心。 可徐节却脸色惨白。 “不能换!”他惊呼,扑上前去:“那不是我写的条约!” 鸿胪寺卿惊慌失措地回头,下意识想收回手。 可他是个读书人,哪里有达尔敦反应迅速,电光火石间条约就被达尔敦夺去,手里还被塞了一本突厥的条约。 徐节见状噗通跪倒在地,绝望又崩溃。 第三六八章:要求 长宁看了徐节一眼,理理袖口,站起来。 一旁那若目光依旧着落在她身上,却是带了三分好笑,七分得意。 原来是为了引开她。 在场官员中只有她有武艺傍身,若是长宁在旁,方才达尔敦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夺走议和条约,故此,那若才扮作痴心不改的模样盯着她,迫使她远离和谈中心,不要给突厥人造成困扰。 而且这样的目光也算是另一种监视,方才不论长宁有什么动作,都会被那若观察并阻拦。 还真是一箭双雕,不愧是突厥的金太阳。 长宁笑笑,走向鸿胪寺卿。 她方才的确注意到徐节的提示,也看到达尔敦夺册的趋势,但她没有任何动作。 那若只当她是反应不及,但长宁却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且不说条约如何,单说这所谓的诚实守约在她这儿就当不得真。 突厥人撕毁和谈条约的事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她才不会傻到和突厥人讲什么诚信,她只是想为自己在朝中翻云覆雨巩固权势争取一些时间。 待大事平定,突厥,岂容他猖獗。 所以长宁并不担心条约被人做了什么手脚,更何况,她也有她的准备。 但长宁不担心,并非别人也不担心。 鸿胪寺卿就已经开始冷汗涔涔。 不管怎么说,那有问题的议和帖子就是从他手中递过去的,陛下追究起来,他首当其冲。 “殿下!”鸿胪寺卿见长宁走到他身后,下意识回头求救,已是满头大汗。 长宁抽出他手中的那份突厥人的和谈册子,施施然道:“刘大人看起来不是很舒服,可是身体不适?” 鸿胪寺卿睁大眼,顿时明白长宁的意思。 殿下是要自己揽下一切。 鸿胪寺卿动容,抿着唇点头:“是,臣……臣头晕。” 长宁一笑:“既然身体不适先下去休息,来人,请大夫来给刘大人看看,刘大人乃国之栋梁,万要保重身体。” 鸿胪寺卿微微张嘴,眼眶发红,低着头,靠在搀扶他的小吏身上压低声音道:“多谢殿下恩典。” 长宁噙笑:“大人不必客气。” 鸿胪寺卿拱手,受了殿下这样大的恩典,他自然铭记于心。 刘大人被搀扶下堂,长宁也没有看那份合约,而是转头看向徐节:“过来。” 徐节连忙爬起来,跑到长宁身前指着对面达尔敦手中的合约,急得满头是汗:“殿下,那真的不是臣写的条约,臣用的是今年新一批的六品青花纹折子,这一本虽然也是青花却是去年的旧布料,臣日夜誊抄各地上书的折子,这绝对不是臣的那本!” “哦?”长宁扬眉,一眼睨过去。 达尔敦下意识将折子收到身后护住。 “殿下是楚朝的公主,你们楚人一直吹捧自己是礼仪之邦,绝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如今约定已成,双方条约已经交换,你们可不能反悔。”达尔敦认真道。 徐节痛心疾首,伸出去的右手抖如撒糠。 不是他写的折子,那就是被人掉包过了,那这里面的条款只怕就算是让楚朝割地赔款,都有可能。 可有约在先,楚朝已经不能再更改条款。 徐节脑袋嗡嗡作响,猛地向后一栽,险些晕过去。 长宁眼疾手快,将手边的椅子一转,抬脚踹出去,椅子咯吱一声撞到徐节双腿顿住,徐节整个人便窝在里面。 徐节幽幽醒转,虚弱地喘息着向长宁道谢:“多谢殿下。” 长宁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胆色还要再练。” 徐节眼珠上翻,眼皮迷离开合。 “做大事者,需得处变不惊,随机应变,你先退下吧。”长宁说,命人将徐节抬出去。 这徐节的脾气可真够大的,突厥人还没开口,自己先被气昏过去, 长宁将手中帖子晃了晃:“如此说来,突厥的要求也不会更改了?” 达尔敦看向那若。 那若哈哈一笑:“大殿下果然快人快语,楚朝出了这种意外都没有更改,我大突厥岂能更改。” 长宁一笑,手上已经展开折子:“那就让我们看看各自的条约吧。” “好。”那若招手,达尔敦立刻将大楚的条约折子呈递上去。 长宁也低头看去。 整个折子只有两折,比起大楚长达八折十六页的实在简短得可以。 银乔上前给长宁添茶,原本不该看那折子,但她余光扫见一片雪白,而长宁迟迟不语,她才定睛瞥了一眼。 “啪!”银乔手里的茶盏摔了个稀碎。 “荒唐!”她控制不住地尖叫。 同一时间,突厥那边也响起愤怒的拍案声。 “混蛋!”突厥人怒喊,叽里呱啦地用突厥语吵了起来。 那若脸色铁青地看向长宁。 女孩噗嗤一笑,施施然坐在长桌对面把玩突厥人的折子,开开合合,少女光彩夺目的双眸就在起起落落的折子间忽隐忽现。 那若像一匹狩猎的狼王,凶悍盯着她。 长宁毫不示弱,啪地将折子拍在桌上,声音清冽,如寒泉冰水击在凛冬坚硬的石头上:“吵什么。” 那若也发出暴躁的低吼,像突入寒冬里的一团热辣阳光,汹汹燃烧:“闭嘴!” 突厥人的议论戛然而止。 长宁将突厥人那封折子放在手边,睨过去:“这就是王子的条件?” 那若一边,青须狼卫将条约塞给达尔敦。 达尔敦站出来,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问:“这是大楚的条件?刚才那个软脚的矮马想出来的?” 长宁嗤笑一声:“本宫才是此次和谈的使臣,这条件当然是本宫开出的。” 达尔敦脸上的肉抽了两抽。 他就说怎么和之前线人送来的那份大不一样。 如此苛刻到近乎无礼的条件怎么可能是楚朝那群饱受儒家礼让熏陶的酸儒生写出来的,原来是这个狡猾公主的手笔。 “怎么,你们还见过别的大楚条约?”长宁眉头上扬。 达尔敦连连摇头,赔笑:“没有,当然没有。” 长宁意味深长地睨向身后鸿胪寺的诸多小吏,笑说:“见过也没关系,不管你们见过多少份大楚条约,都只能以本宫这份为准。” 她语气无比霸道,不容反驳。 青须狼卫眉头深皱,看了两个折子一眼。走到那若身后,低声道:“王子,这份条约太苛刻,我们不能答应。” 那若低头盯着条约,拳头捏的咯吱响。 他抬起眼皮盯着长宁,声音有些咬牙切齿:“那殿下觉得我们的要求呢?” 第三六九章:陈蒙 “你们的要求?”长宁手指在突厥合约的折子上刮了刮,“看了,也不是不可以。” 那若僵住,他身后的青须狼卫也僵住,就连一旁的银乔都僵住。 “殿下!”银乔冲上前抓住长宁不断摇头。 长宁拍了拍她的手,示意银乔稍安勿躁,要稳重。 “公主殿下此言当真?”那若眼睛亮了亮,重复一遍自己的条约:“那若要的可是公主您下嫁和亲。” 和亲?! 大堂霎时寂静无声。 所有摸不着头脑的大楚官吏顿时明了,难怪刚才银乔姑姑如此震惊,连茶碗都砸了,原来,突厥人的要求竟然是和亲。 长宁公主。 突厥人真是敢想! 大家都有眼睛,都看得到陛下将长宁公主宠成什么样子,最近正要为公主建造仅次于帝后寝宫的长乐宫,这是何等荣宠。 突厥人竟然敢开这样的条件,欺大楚无人不成! 便是殿下也不会答应。 大堂官吏们下意识地闭上眼,仿佛能预见那英姿飒爽的公主一脚踹翻桌子,揪起马鞭狠抽这猖狂的突厥小子一顿的场景。 可想象中的打斗没有出现,长宁公主脸上甚至都没有半分怒火。 “殿下?”银乔激动地攥住长宁手腕,生怕长宁是气得太过,哪知,迎上的是平静得甚至有些许得意的脸。 “长宁公主也是大楚的臣民,若父皇同意,长宁公主自然不会推辞,不过这折子上所说,只要大楚答应这份条约,那么我大楚的所有约定你们都愿答应,此言,可也属实?” 长宁眯眼,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那若脸色一僵,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可在他开口前他身边的青须狼卫已经握住他的手臂。 “王子!”青须狼卫低声告诫:“三思。” “哈哈哈,”长宁爽朗大笑,站起身抓这那本折子在二人眼前晃了晃。 “时间还有很多,二位可以回去慢慢商量,长宁还有要事处理,就不送了。”女孩将折子收入袖中,显然是不想给他们任何反悔的机会。 那若抿唇,一拳狠狠砸在桌上。 女孩噙笑看她,眼神不温不火,漠不关心。 这摆明了是要送客。 那若扭头瞪向达尔敦和他手中的折子,拂袖而去:“我们走!” 送走突厥人,长宁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住。 “殿下?”银乔当然看出长宁脸色不好。 整个鸿胪寺就没人脸色好。 徐节的议和折子被人掉包了,而且这件事显然与突厥人有关。 “来人!”长宁一声断喝。 “在!”御前侍卫铿锵冲入,足有二百人之多。 长宁何等身份,加之议和乃国家大事,除了鸿胪寺里面这二百侍卫外,外面还驻守着五百精兵负责周围巡逻。 “封院。”长宁冷声下令,在场众人立刻跪倒:“殿下,冤枉啊殿下!” 长宁却充耳不闻:“从现在起,许进不许出,由御前侍卫带队立刻彻查整个鸿胪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得令!”被长宁带出来的御前侍卫,都是在宫中效力的精锐之士,来到这鸿胪寺便是大才小用,自然目光犀利毫不留情。 加上整个鸿胪寺被封,四处都是检查的带刀侍卫,一时间抄家灭门般混乱,惶恐充斥着每个人的心头。 长宁下令将寺内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四周都是鸡飞狗跳,不时有小吏因一时迟疑答不上话就被棍棒加身,惨叫不休。 “殿下!臣等冤枉,冤枉啊!”鸿胪寺少卿强撑着喊冤。 长宁睨他:“冤枉?徐节人在你们鸿胪寺,写的东西也在鸿胪寺,怎么就流传到突厥人的耳朵里去了?若非本宫一时兴起,命人将徐节的条件加上三倍誊抄一遍交给突厥人,今日和谈大楚就要一败涂地!” 鸿胪寺少卿哆哆嗦嗦:“殿下是该彻查不假,但……但也不用如此血腥手段吧。” 长宁睨了四周一眼,几个小吏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血腥?这就叫血腥了?如果今天递上去的是突厥人掉包了的那册条约,又会有何等血腥?”长宁冷冷发问,少卿顿时打了个寒颤。 突厥人的条件是只要大楚肯将长宁公主嫁给那若王子,突厥人就愿意答应大楚的一切和谈条件。 如果大楚提出的条件是徐节那一份,又或者是徐节被人换了的那一份,条件将极为简单,甚至于会让大楚赔了公主又折兵。 到那时,突厥人一定忙不迭地答应。 彼时为难的只有陛下和公主殿下。 远嫁突厥的人会是长宁公主,而舍不得女儿进而迁怒于整个鸿胪寺的,将士皇帝陛下。 那时的血腥何止是眼前这几个小吏,而将是他们全部。 “殿下做的没错,此时如果不将奸细找出来,我鸿胪寺将永远不得安宁。”鸿胪寺卿刘大人也站出来。 他本就没什么病,只是方才碍于颜面才在里面装了会儿,眼下闹出这种事,他赶紧披着斗篷擦干嘴唇装出一副撑着病体前来支持公主的局面。 “全凭殿下做主。”刘大人见礼。 方才长宁救他性命,鸿胪寺卿不是个不知回报之人。 “刘大人深明大义,”长宁道,冷着眼扫过:“继续。” 两边刑法继续,不断有人惨叫,也有人招供,大大小小的事查出不少,但都没有具体进展。 “和徐节折子有关的人主要是你们几人,如今出了这种事,本宫就是将你们都杀了,也不为过。”长宁施施然道,另一边有守门的小吏扛不住喊道:“我看见了,看见那位大人晚上出去了!” 终于,长宁抓住一位青袍官吏脸上的惊恐。 顺藤摸瓜,这件事很快查出是鸿胪寺的一名员外收了银子办事。 至于他的上面,只说是一位陈姓的男子,余下的都不认识。 “姓陈?”长宁手指波浪似得在桌上敲打,“身材品貌如何?”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员外含糊其辞地描述,长宁瞪他一眼:“是不是还一个鼻子两只眼?” 员外干笑。 长宁骤然变脸:“来人,上夹板。” “不!殿下!”员外惊恐呼喊,随着厚重的夹板绑上身而尖叫:“殿下!殿下我说!” 长宁却眯着眼,幽幽坐在凳子上,跟银乔小声吩咐两句,又命人取纸笔来。 “呃唔!他蒙着脸,呜!”两边行刑的侍卫用力拉扯夹板,员外身形单薄,胸腔被这样剧烈挤压,一口血吐出来,长宁伸手意止。 “带着剑,眼睛小……”员外哆哆嗦嗦地重复,口水和血水一同流出。 长宁勾起唇角亲自画了服肖像:“可是这个人?” “小的……”他喘息,是真的不确定,可看到长宁微微眯着的眼,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就是他!” “果真是他?”长宁看了自己画的画像一眼:“陈蒙。” 第三七零章:走水【为第一堂主彦子加更】 “你们的要求?”长宁手指在突厥合约的折子上刮了刮,“看了,也不是不可以。” 那若僵住,他身后的青须狼卫也僵住,就连一旁的银乔都僵住。 “殿下!”银乔冲上前抓住长宁不断摇头。 长宁拍了拍她的手,示意银乔稍安勿躁,要稳重。 “公主殿下此言当真?”那若眼睛亮了亮,重复一遍自己的条约:“那若要的可是公主您下嫁和亲。” 和亲?! 大堂霎时寂静无声。 所有摸不着头脑的大楚官吏顿时明了,难怪刚才银乔姑姑如此震惊,连茶碗都砸了,原来,突厥人的要求竟然是和亲。 长宁公主。 突厥人真是敢想! 大家都有眼睛,都看得到陛下将长宁公主宠成什么样子,最近正要为公主建造仅次于帝后寝宫的长乐宫,这是何等荣宠。 突厥人竟然敢开这样的条件,欺大楚无人不成! 便是殿下也不会答应。 大堂官吏们下意识地闭上眼,仿佛能预见那英姿飒爽的公主一脚踹翻桌子,揪起马鞭狠抽这猖狂的突厥小子一顿的场景。 可想象中的打斗没有出现,长宁公主脸上甚至都没有半分怒火。 “殿下?”银乔激动地攥住长宁手腕,生怕长宁是气得太过,哪知,迎上的是平静得甚至有些许得意的脸。 “长宁公主也是大楚的臣民,若父皇同意,长宁公主自然不会推辞,不过这折子上所说,只要大楚答应这份条约,那么我大楚的所有约定你们都愿答应,此言,可也属实?” 长宁眯眼,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那若脸色一僵,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可在他开口前他身边的青须狼卫已经握住他的手臂。 “王子!”青须狼卫低声告诫:“三思。” “哈哈哈,”长宁爽朗大笑,站起身抓这那本折子在二人眼前晃了晃。 “时间还有很多,二位可以回去慢慢商量,长宁还有要事处理,就不送了。”女孩将折子收入袖中,显然是不想给他们任何反悔的机会。 那若抿唇,一拳狠狠砸在桌上。 女孩噙笑看她,眼神不温不火,漠不关心。 这摆明了是要送客。 那若扭头瞪向达尔敦和他手中的折子,拂袖而去:“我们走!” 送走突厥人,长宁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住。 “殿下?”银乔当然看出长宁脸色不好。 整个鸿胪寺就没人脸色好。 徐节的议和折子被人掉包了,而且这件事显然与突厥人有关。 “来人!”长宁一声断喝。 “在!”御前侍卫铿锵冲入,足有二百人之多。 长宁何等身份,加之议和乃国家大事,除了鸿胪寺里面这二百侍卫外,外面还驻守着五百精兵负责周围巡逻。 “封院。”长宁冷声下令,在场众人立刻跪倒:“殿下,冤枉啊殿下!” 长宁却充耳不闻:“从现在起,许进不许出,由御前侍卫带队立刻彻查整个鸿胪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得令!”被长宁带出来的御前侍卫,都是在宫中效力的精锐之士,来到这鸿胪寺便是大才小用,自然目光犀利毫不留情。 加上整个鸿胪寺被封,四处都是检查的带刀侍卫,一时间抄家灭门般混乱,惶恐充斥着每个人的心头。 长宁下令将寺内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四周都是鸡飞狗跳,不时有小吏因一时迟疑答不上话就被棍棒加身,惨叫不休。 “殿下!臣等冤枉,冤枉啊!”鸿胪寺少卿强撑着喊冤。 长宁睨他:“冤枉?徐节人在你们鸿胪寺,写的东西也在鸿胪寺,怎么就流传到突厥人的耳朵里去了?若非本宫一时兴起,命人将徐节的条件加上三倍誊抄一遍交给突厥人,今日和谈大楚就要一败涂地!” 鸿胪寺少卿哆哆嗦嗦:“殿下是该彻查不假,但……但也不用如此血腥手段吧。” 长宁睨了四周一眼,几个小吏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血腥?这就叫血腥了?如果今天递上去的是突厥人掉包了的那册条约,又会有何等血腥?”长宁冷冷发问,少卿顿时打了个寒颤。 突厥人的条件是只要大楚肯将长宁公主嫁给那若王子,突厥人就愿意答应大楚的一切和谈条件。 如果大楚提出的条件是徐节那一份,又或者是徐节被人换了的那一份,条件将极为简单,甚至于会让大楚赔了公主又折兵。 到那时,突厥人一定忙不迭地答应。 彼时为难的只有陛下和公主殿下。 远嫁突厥的人会是长宁公主,而舍不得女儿进而迁怒于整个鸿胪寺的,将士皇帝陛下。 那时的血腥何止是眼前这几个小吏,而将是他们全部。 “殿下做的没错,此时如果不将奸细找出来,我鸿胪寺将永远不得安宁。”鸿胪寺卿刘大人也站出来。 他本就没什么病,只是方才碍于颜面才在里面装了会儿,眼下闹出这种事,他赶紧披着斗篷擦干嘴唇装出一副撑着病体前来支持公主的局面。 “全凭殿下做主。”刘大人见礼。 方才长宁救他性命,鸿胪寺卿不是个不知回报之人。 “刘大人深明大义,”长宁道,冷着眼扫过:“继续。” 两边刑法继续,不断有人惨叫,也有人招供,大大小小的事查出不少,但都没有具体进展。 “和徐节折子有关的人主要是你们几人,如今出了这种事,本宫就是将你们都杀了,也不为过。”长宁施施然道,另一边有守门的小吏扛不住喊道:“我看见了,看见那位大人晚上出去了!” 终于,长宁抓住一位青袍官吏脸上的惊恐。 顺藤摸瓜,这件事很快查出是鸿胪寺的一名员外收了银子办事。 至于他的上面,只说是一位陈姓的男子,余下的都不认识。 “姓陈?”长宁手指波浪似得在桌上敲打,“身材品貌如何?”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员外含糊其辞地描述,长宁瞪他一眼:“是不是还一个鼻子两只眼?” 员外干笑。 长宁骤然变脸:“来人,上夹板。” “不!殿下!”员外惊恐呼喊,随着厚重的夹板绑上身而尖叫:“殿下!殿下我说!” 长宁却眯着眼,幽幽坐在凳子上,跟银乔小声吩咐两句,又命人取纸笔来。 “呃唔!他蒙着脸,呜!”两边行刑的侍卫用力拉扯夹板,员外身形单薄,胸腔被这样剧烈挤压,一口血吐出来,长宁伸手意止。 “带着剑,眼睛小……”员外哆哆嗦嗦地重复,口水和血水一同流出。 长宁勾起唇角亲自画了服肖像:“可是这个人?” “小的……”他喘息,是真的不确定,可看到长宁微微眯着的眼,忙不迭地点头:“是,是,就是他!” “果真是他?”长宁看了自己画的画像一眼:“陈蒙。” 第三七一章:行刺【为堂主苍雪洗剑加更】 “哎呦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啊!”郑安侯从府中出来,慌手慌脚地看着四周,好像纯良无辜的受难百姓般迷茫无助。 长宁驱马上前:“侯爷莫怪,长宁来访,侯爷府中却是大门紧闭,长宁自然着急。” 郑安侯干笑:“殿下这理由找得可真是妙。” “承让,相信侯爷也能找到很好的理由交代陈蒙的去向,对吗?”长宁微抬下巴。 郑安侯此刻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殿下这是哪里的话,陈蒙是我府上的大总管,府中大小事务全都由他打理,我却是不曾监督他,怎么他哪里触怒了殿下不成?” 长宁眼皮一掀,看向一旁。 御前侍卫统领立刻拱手:“侯爷莫怪,我等查到贵府大总管陈蒙涉嫌贿赂鸿胪寺官吏,盗窃朝廷机密,理通外敌,殿下下令抓捕,侯府却大门紧闭,属下们只好出此下策。” “竟有此事?”郑安侯一脸震怒,拂袖:“谁下令关门的?!” “侯爷,是大总管自己下令关门的。” “陈蒙?他不是出府了吗?”郑安侯在哪儿一唱一和。 长宁不耐烦地哼了声,坐下雪浪如有灵性,烦躁踢踏两步。 “侯爷到底有没有理由,这包庇的罪名可不轻啊。”长宁睨他。 郑安侯:“殿下这话从何说起,殿下只管去府上查,本侯绝不阻拦!” 长宁可不跟他客套,跳下马,大步进门,在她身后两队御前侍卫呼呼生风地冲了进去。 郑安侯嘴角抽搐,没有阻拦。 该藏的他都藏得差不多,又不是抄家,御前侍卫也不敢对真的将他府中刨个底朝天。 “殿下,找到陈蒙的赃物了!” 长宁看向郑安侯,郑安侯一脸震怒:“这个逆臣贼子!” “有怒无惊,侯爷可真是见惯风浪的大人物。”长宁轻笑,出了大堂的门。 郑安侯抿嘴,心道难缠却还是跟上长宁。 陈蒙房间里搜到的“证据”足以证明是陈蒙一人贪图突厥暴利,借侯府大总管之名行事,郑安侯有失察之过,却无通敌叛国之罪。 此刻陈蒙生死未卜,自然无法证明郑安侯是否有罪。 长宁理理袖子,好生漫不经心:“恭喜侯爷又一次平安无事。” “殿下羞煞臣了,微臣这就求见陛下,向陛下请罪。” 郑安侯一脸正色,离开侯府,登马车去皇宫。 长宁环顾一周,也不会自讨无趣。 “收兵。”长宁道。 御前统领立刻传令下去,四散在府中的御前侍卫集合一处。 长宁慢悠悠走着,不疾不徐。 “嗖!”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利箭直奔长宁面门。 瞬息间,银乔推开长宁。 长宁眉目冷戾,猛然转头,一片刺目的血色花朵绽放在银乔胸前。 “银乔!”她素不变色的面孔也变得扭曲。 “抓刺客!”御前侍卫们疯了似得冲上去,就连郑安侯府的人都火急火燎地帮忙抓人。 大公主在郑安侯府遇刺,就连郑安侯都难逃干系,他们这些小喽啰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便是死一个殿下身边的人,都足以要他们所与人的命。 唯今之计只有抓住刺客,她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在这里!”有郑安侯府的侍卫们相助,御前侍卫们很快抓住刺客。 这刺客其实武功并不高强,三脚猫的功夫没两下就被侍卫制服,押解上前。 长宁抱着银乔双目血红。 “传太医!”她嘶吼喝令。 银乔是母后身边的旧人,这些日子来中心耿耿,是忠仆,更像母亲。 长宁自幼丧母,便是柳大夫人也是早逝,没能给过她母亲的温暖。 外祖父一直用浓郁的宠爱包裹着她,弥补她心中对母亲的渴望,但这只是填补,并不能取代真正的母爱。 银乔的出现,就像柳后在世间的替身。 代替母亲爱着她。 长宁虽然冷酷无情,对银乔从未表露过什么,但她的心中都明白。 现在银乔浑身是血倒在她怀里,仿佛又回到了柳家血染街头那一日,至亲离去。 “把人带上来。”她将银乔抱在怀中,咬牙切齿地盯着刺客。 巧合的是,刺客长宁竟然有些面熟。 那小丫鬟眼里冲满怨恨,在侍卫的制服下依旧挣扎不休:“善云!我杀了你这贱人!” “殿下,”银乔虚弱地握住长宁的手。 长宁没空去辨认,只回头抓住银乔的手,一边安慰:“没事,没事,不是要害,不是要害,当初我一箭射中那若的心口他都活下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银乔撑起一丝笑:“殿下,小姐的孩子。” 长宁眉头抽动,微微抿唇:“母后也会感谢你的。” 银乔眼睛一酸:“是我害了老将军,是我……” “不是,不是,你还要帮我作证的,一定要坚持住。” 长宁攥着银乔的手,忽然喝令:“季明子……来人!去找那若要季明子来!” “是!” 银乔被暂时安置在侯府,郑安候听到公主在侯府遇刺吓得三魂皆冒,待得知是银乔救主才松了口气,又赶忙跟着太医们匆匆赶回府邸。 郑安侯府煊赫一时,距离皇宫倒是不远,太医赶到为银乔止血。 虽然得到及时救治但因失血过多,银乔依然昏迷不醒。 皇帝听闻此事顿时脑袋发晕,得知受伤的是银乔才舒了口气,仍接连下旨催长宁回宫。 长宁脸色铁青,暂时拒绝。 银乔是为了救她,如今伤情不稳,不宜折腾,她自然不肯回宫。 皇帝索性就派了上前御林军将侯府里里外外统统围住,长宁身边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跟着人。 长宁没管那些人,只听说郑安侯在外面请罪,大步出门。 “刺客呢?把她带上来,正好郑安侯也在,也让他认一认。”长宁冷笑,“郑安侯,这个人你可别说不认识,因为本宫却是认识她的。” 郑安侯浑身一凛:“殿下放心,微臣绝对不敢欺瞒。” “带上来。”长宁一声令下。 另一边,突厥人的营帐离得稍远,此刻才得到消息。 “什么?公主遇刺?!”那若腾地站起来。 “是,殿下,郑安侯府那个陈蒙向殿下泄露议和条约的事被公主查出来,公主就去侯府抓人,意外被人行刺,此刻命在旦夕,找我们要季明子保命!” “卑鄙的楚人!”那若喝骂,摸着自己腰间的皮革袋,大步就要出去。 青须狼卫拦住了他:“王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若顿住,喉结上下滚动。 第三七二章:罗素【为堂主别X欺负加更】 “王子,大楚这位公主能文能武心机深沉,是突厥的大敌,您之所以想娶她,不也是为了将这个女子从楚国带走,以免影响可汗的大业吗。”青须狼卫目露精光。 “对啊,现在公主死了,既不能去辽东,也不能帮楚人,不是最好的办法吗!”伊戈尔一拍额头,好不高兴。 达尔敦也点头:“的确,王子,这是最好的情况,公主一死和谈的事皇帝一定会交给他的大臣们,或是那位三皇子,他们可都不是会提这种刻薄要求的人。” 那若抿着嘴踱步,没有立即出声。 “王子,您还在犹豫什么?”伊戈尔不明所以,还在催促:“这多好啊,伊戈尔都想过去再给那公主补一刀了。” 那若猛地抬头凶悍瞪过去:“你敢!” 伊戈尔向是被狼王呵退的公狼,怯弱倒退。 达尔敦和青须狼卫互相对视,王子到底还是陷进去了。 “王子,长宁公主风华绝代,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可这美人有毒,她存着颠覆我大突厥的野心呐。”青须狼卫劝道:“王子若真能降服她,自然是突厥之幸,但如今一切未知,还是不要冒险。” 那若迟疑。 “如果楚朝皇帝知道我突厥见死不救。” “王子,这人又不是咱们杀的,咱们营帐离得远,喝醉了耽误事有什么关系,他楚皇帝还能因为这个迁怒咱们?真是如此,我大突厥的勇士也不是好欺负的。”达尔敦挺直脊背。 那若喉结滚动,手臂上青筋绷起,脸色也涨红得可怕。 “王子,您是天空翱翔的雄鹰,您的胸襟囊括整片草原,错过了这朵,还有无数鲜花任您采摘,一时伤神罢了。”青须狼卫劝道。 那若盯着他,目光中有迟疑,又不舍。 “王子,汉人有句花,爱江山不爱美人啊。”青须狼卫说。 那若下巴紧绷,用手钳住自己的两颊坐回上座。 “来人,召美姬献舞!”达尔敦见状连忙喊道,装成不知道公主遇刺的消息。 胡乐响起,突厥美女游蛇一般妖娆的舞姿在大帐中穿梭。 那若无心观赏一脚踹翻桌案冲了出去。 “王子!”达尔敦想追,被青须狼卫拦住:“王子是突厥的金太阳,他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果然,冲出去跟着那若的伊戈尔回来。 “王子骑马往城外跑了。” 青须狼卫欣慰点头。 “让王子散散心也好,毕竟这朵花一旦凋谢,只怕整片草原都不会再开出这样完美的花。”青须狼卫感慨。 那若快马冲出城去,疾驰的风声响彻耳边,让他想起自己的使命。 他脊背上插着整个突厥的翅膀,他要背负整个民族冲出草原的桎梏,不能因为一朵悬崖上的花就停住脚步。 “啊!”那若张开双臂嘶吼,尽舒胸中烦闷。 “我的女人,这个仇那若一定会为你报。”那若嘶吼,夕阳为他赤裸的麦色肌肤渡上一层血色。 郑安侯府。 长宁当然不知道那若为她许下的承诺,她只知道突厥人没有及时伸出援手。 “这是个好理由,记住了。”她命人提醒鸿胪寺卿。 郑安侯面无表情,只盯着院门前。 御前侍卫们将严加看管的刺客终于押解上来,是个身着侯府婢女衣衫的丫鬟,身形单薄消瘦,盯着长宁的双目恨意滔滔。 “阿素,我没叫错你的名字吧。”长宁开口,没有等阿素回答,却是睨向郑安侯。 郑安侯皮笑肉不笑:“公主,臣真的不认识这个刺客。” “贱人!”阿素疯了一样像前扑。 长宁看她,竟是柔和一笑:“传拶子。” 御前侍卫立刻将刑具扔在阿素面前,阿素挣扎尖叫,手指还是被强行塞入。 “别弄死了。”长宁丢下一句话,便由着侍卫招呼阿素,只盯着郑安侯:“侯爷,还没想到?” 郑安侯看着长宁的目光,后颈冒汗。 这公主那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而且刺客之事惹得陛下雷霆震怒,下旨彻查,赐长宁公主便宜行事之权,就是真的对他用刑都是合理合法,郑安侯岂能不惧。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处处小心谨慎,却还是落到这个地步。 “殿下明察!”郑安侯单膝跪倒。 他是个聪明人,此刻低头,总比受皮肉之苦的好。 长宁冷笑:“阿素,她是你府中的女奴,你就连她的来历也查不到吗?” “查!快查!”郑安侯连连下令。 长宁:“本宫告诉你吧,这个阿素从前的主子姓罗,是宋宜晟唯一的一位姨娘罗氏。” 郑安侯嘴角微抽,干笑:“原来殿下认识。” “本宫还知道,那位罗姨娘是宋宜晟的贵人。” 这还是顾氏临死前受不住折磨才告诉长宁的,只是后来连宋宜晟都死了,宋家全部没入官奴司,什么贵人不贵人的,长宁也就懒得再查。 但如今罗氏身边的丫鬟却突然出现在郑安侯府,还能轻松自如地以暗器袭击她,可见当初她不在意的那条线索原来指向的是郑安侯。 长宁盯着郑安侯上下打量:“郑安侯,你还不说实话?” “这……这些微臣的确不知。”郑安侯硬着头皮否认。 长宁已经派人传了奴隶册子。 “阿素,罗氏在哪儿?”她问,一旁惨叫得昏过去两次的阿素被泼了盆凉水,但她死不开口。 “罗氏,那你就是罗素了?你要杀我报仇,总不是为了宋宜晟,”长宁踱步上前,蹲在罗素身前顺便睨了郑安侯一眼:“你和罗峰什么关系?” 郑安侯警惕起来,罗素别过头去。 长宁站起身:“很好,那个罗峰行刺我被乱棍打死,这口气我还没出够,来人,去将他的尸骨扒出来鞭上百鞭丢到狗窝里,谁也不许给他收尸。” 罗素猛地颤抖:“不!不!” 郑安侯绝望地闭上眼。 这个秘密到底还是被人发现了,但此刻他决不能承认。 “罗素?难道你就是罗峰的妹妹?” 郑安侯的惊呼让罗素抬头。 她冲着长宁吐出一口血水:“贱人,你害死我哥,我让你偿命!” “混账!你敢侮辱殿下!”郑安侯抽出御前侍卫的刀就要砍,罗素闭眼安然就死。 长宁足尖一点凌空翻滚。 翻云卷! 柳家绝技,一脚踹飞郑安侯女孩凌空落下,长宁干净的靴子踩在罗素伤痕累累的手指上,一手抓住她的头发迫她抬头:“说!罗氏在哪儿,罗氏到底是谁!” 第三七三章:安枕 “小姐死了!”罗素尖叫,挣扎着想咬舌自尽都不能。 长宁足下碾动,一双手顿时血肉模糊,甚至有稀碎的血肉被碾入泥中,罗素的惨叫更是被憋进喉咙里,叫都叫不出,无比凄惨。 “银乔是我母后的人,你害她生死未卜,我便让你生死不如。”冰冷的夜里,少女声音催命夺魂,让多少男人毛骨悚然。 郑安侯也是满身鸡皮疙瘩暴起。 这小小的身体,此刻爆发出的戾气却足以销魂蚀骨。 “死了,死了……”罗素被剧痛折磨的神志不清,只是喃喃这句话,长宁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她只是通过这样血腥的折磨来发泄心中焦躁。 “郑安侯,罗氏被没入官奴司却辗转来到你的府中,如今她又无故失踪,你来给本宫一个交代。”长宁点名,郑安侯看着地上血迹斑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来人!快跟公主说啊,人呢?”郑安侯强撑着:“殿下,微臣好歹是一品侯爷,这官奴买卖的事,我哪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押过来的婆子早就被长宁吓掉半条命,跪倒就叩头:“公主明鉴,老奴也不知道啊,那罗姑娘受陈大总管的照顾,吃的住的都有阿素伺候,老奴们谁也不敢管呐。” “陈蒙?陈蒙堂堂郑安侯府大总管,却在私下里照顾宋宜晟的遗孀,郑安候,这就是你给本宫的交代吗?” 郑安侯脸色不太好,抻了抻袖子默不作声。 长宁眯了眼,扫过一周:“郑安侯府有逆贼行刺本宫,罗素,罗峰陈蒙,勾结纠缠在侯府中盘根错节,唯有快刀斩之。” “大殿下!”郑安侯瞪大眼惊呼,长宁却在他眼前夺刀杀人,婆子人头落地。 “御林军!”长宁手持滴血的利刃,长喝一声:“与此案有关者,杀!” “遵旨!” 御林军是皇帝亲自派来配合长宁的,她的命令就是圣旨,执行的干脆利落,但凡与阿素稍有关联的郑安侯府之人便是人头落地。 鲜血染红夜晚。 郑安侯站在四下血泊之中,听着府中凄号不断,连他宠溺的小妾都被宰了一个,整个府邸形如地狱。 他怔在那处,几不能言。 郑安侯府。 御赐六扇朱漆金钉大门的一品侯府,竟然让人屠鸡杀狗一样当面斩杀了二十多人。 纵观历朝历代也没有哪个重臣府上会发生他这样的事。 郑安侯怒目相对,拳头攥得咯吱响,但他没有问出什么蠢话来。 长宁敢做,就不怕皇帝怪罪。 何况,行刺嫡公主这件事的确是触了皇帝的逆鳞,皇帝的雷霆之怒郑安侯都看在眼里。 “她就是父皇的命根子!”三皇子当日气急败坏的吼,如今郑安侯算是明白了。 他也感受到三皇子当日的恐惧。 若是有谁伤了大公主的性命,只怕陛下真的要将那人挫骨扬灰。 郑安侯顿觉惶恐。 如此说来,长宁的支持对于皇子来说是分外重要。 可因柳家的事,长宁与郑家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说白了,日后三皇子登基,怎么可能给长宁好脸色。 郑安侯喉结动了动。 没错,陛下也该知道,不论三皇子怎么装陛下都不会相信的。 陛下这么喜欢楚长宁,不惜为她修建长乐宫,又岂会让她在山陵崩后失去依靠。 郑安侯在血泊中顿悟。 如果不能解决和长宁公主的恩怨,那么日后陛下就是为了长宁公主也绝不会传位给三皇子的。 所有的思绪不过片刻,郑安侯舔舔干涩的唇,看向那长宁。 女孩将滴血的刀丢到地上,走进房间。 太医们想到办法,说要先将银乔运回宫中再拔出箭头,施药疗伤。 长宁应允。 她带头走过血泊,洁白的裙角染的血花像新绽放的红梅,绚丽而妖异。 “恭送殿下。”郑安侯抱拳躬身。 长宁冷漠回头,眼白微微上翻,声线平静中暗藏力量:“不必。” 郑安侯没有起身。 他听得出,长宁后面的意思。 不必。 我还会再来。 郑安侯看着鲜血蔓延到他脚下,粘稠而腥腻。 “恭候殿下。” 长宁泠然转身,登上轿辇回宫。 再来时,就不止屠杀郑安侯府上的仆人。 柳氏一门血债,郑家都要偿还。 用血来还。 长宁连夜回宫,上千禁军明火执仗地护持着,俨然有了前世圣公主出行之风。 “陛下,公主回来了。” “长宁没什么事吧?”皇帝站起来想过去,可想到天色已晚才驻步。 福安:“公主福大命大,毫发无损。” 皇帝长舒一口。 今日这件事从鸿胪寺员外郎勾结突厥人开始闹了整整一日,弄得他头都发大,现在总算听到点儿好消息了。 “陛下,夜深了,您该就寝了。”福安送上一碗参茶。 皇帝浅浅饮了一口:“知道了。” 夜里,皇帝又一次不能安枕,翻来覆去不是长宁遭遇意外,就是柳后死前的样子。 当皇帝第二次一头冷汗地惊醒时,他召来福安:“道虚仙长呢?快给朕请仙长过来。” 福安急急忙忙刚出寝宫的门,就见一小道童等在宫门外头。 “陛下,道虚仙长真乃神人也,仙长算到您今夜不能安枕,特意送来了锦囊妙计,请陛下过目。”福安呈上锦囊。 皇帝也大为惊奇,连忙拆开锦囊,只见上面笔走龙蛇地写着一句:魑魅魍魉徒兴浪,天星伴驾福禄长。 “天星……”皇帝喃喃。 福安眼睛转了转。 “对了陛下,今夜还没翻牌子呢。” 皇帝沉吟一声:“端上来。” 福安招手,御前端着托盘上来:“陛下,这新进宫的三位小主的头牌是前儿才挂上的,您看今儿……” 皇帝手指一扫,脸色有些为难。 “就她吧。”他点了一个,福安立刻应是,出了门,拂尘一甩:“速去储秀宫把蒋小主抬来。” 储秀宫中正是紧张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来的太监是为了抬谁。 不过宫里毕竟只有三位正经小主,倒也不算争斗得厉害,內侍一来便清楚了。 “倒叫个庶女拔得头筹。”另外两人心中别提多恨。 可恨又如何,这宫里的恩宠不就是如此么。 轿辇中的蒋才人落下眼泪。 “哥,娘,爹爹,我会给你们报仇的。”宋宜锦望着稀薄的月光,认命地踏入寝殿。 第三七四章:侍寝 因为是突然召寝,也没为宋宜锦准备太多,匆匆沐浴熏香就抬她到了乾祥宫的寝殿。 鹅黄细纱的衣衫遮体,只有绣团花抹胸穿在里面,夏末的夜风吹来,凉意顺着手臂上的皮肤游蛇半滑渗骨髓。 她光着双脚走在红毯上,青丝及腰自然而垂,她却不自然地摸了摸头顶的发用力按了按才跪下。 御塌前有层层明黄纱帐隔着,宋宜锦看不清上没有人,但她不敢动。 “参见陛下。” 没人回答,宋宜锦依着规矩叩头,额头抵在双手上一动不动。 郑贵妃身前的紫荆亲自教导过她,初见陛下一定要表现得温驯,切不可再触怒陛下,还将从前柳后的种种习惯说与她听,提醒她这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宋宜锦不能抓住机会,那么宋家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 宋宜锦当然清楚,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那位九五至尊并不在塌上,而是出现在她身后。 “啊!”宋宜锦惊呼一声,头上一凉。 “果然是真的。”皇帝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而他手里握着宋宜锦的那头假发。 “仙长说你有悔意,上苍便会降下惩罚,宋宜锦,你悔吗?”皇帝声音古井无波。 他拨开纱帐,走到塌前,拎着的那头假发拖在地上,就像拎着一颗人头。 从她头顶摘下来的人头。 怕与不怕顷刻间在宋宜锦脑中消失。 她像失去了头颅,不能思考的傀儡,张口:“悔。” 明知道她就是柳华章,却因为赌气,看着哥哥一步步落入陷阱。 是她冲动冒失,不会审时度势。 如果她能像柳华章那样运筹帷幄,将一切设计好在行事,也不会被宋宜晟误会,闹到现在这种局面。 “悔什么?” “悔我年轻冲动……”宋宜锦嘴一歪,将原本的话改口:“贪慕虚荣,一错再错。” 皇帝盯着她上下打量,宋宜锦也壮着胆子抬头,睁大眼看向皇帝。 上苍赐给这位君主一副刚毅的面孔,尽管时光让他衰老,但眼窝微陷,额纹三折都为此刻的他增添威仪。 这个略显消瘦的老男人注定要成为她的男人。 旁的所有人都不能取代这个男人。 因为只有皇帝才有这个能力保护她,帮助她。 只有这个男人能。 瞬息间,皇帝的轮廓也清晰英俊起来。 宋宜锦跪直上身,膝行过去。 “陛下,罪女知道错了,我不该贪天之功冒木生之名,我只是想借此机会进宫看一看您……”她垂头,声音极小:“我总是能梦见戏台上的皇上,梦见他牵着一匹白马走下戏台,在湖边的垂柳下散步,我只是想看看您和梦里的是不是一样。” “你说什么!”皇帝站起来。 “你梦到过朕?” 宋宜锦瑟缩摇头:“梦中……梦中比您现在年轻一些。” 皇帝挑眉:“你是说,朕老了?” “罪女不敢。”宋宜锦好生惶恐,所幸皇帝并没有因此动怒反而觉得宋宜锦没有耍什么心眼。 如果真是皇后转世,那梦中的他理应年轻一些。 皇帝略有深思,将手中假发丢到一旁。 “上来。” 宋宜锦浑身一抖,下意识摸向自己顶上,含泪摇头:“陛下,罪女形容丑陋不配服侍天子,还是让奴婢在帐外伺候吧。” 皇帝盯着她:“龙塌可不是夜夜都能有机会上的,你确定要拒绝朕?” 宋宜锦攥了攥拳头,叩头:“陛下恕罪。” 皇帝面无表情,自己走进帐中,宋宜锦爬过去戴好假发,当真跪在一旁守候,没有半分越矩行为。 “灭灯。”皇帝坐在龙床上下令。 宋宜锦起身去过灭了两盏灯。 她看到一侧有九龙吐烟的香炉,顺道过去添了两勺香。 清淡的檀香很快浸入鼻腔,皇帝长长出了一口气,呼吸缓缓平静下来。 宋宜锦跪回到帐前,听着塌上响起的鼾声,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次日一早。 福安率小太监们入宫请皇帝起身,宋宜锦跪得双腿发麻难以站立,皇帝看到命人先送回储秀宫。 蒋才人承宠却被皇帝罚跪一整晚的事顿时传遍后宫。 一道受封的贵人美人阴阳怪气地嘲讽。 宋宜锦这一次是真沉得住气,存心用两人锻炼自己的脾气似的,任由她们到她屋里撒野也没有半分脾气。 郑贵妃那边听到消息,紫荆气得半死,骂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倒是郑贵妃脸色虽差,还是命她:“再等等。” “还等,娘娘,府里都死了二十多人了!”紫荆跪倒气得直哭。 她是郑家的家生子,她的侄儿,弟弟都是郑安侯倚重的对象,在这次血洗郑安侯府中榜上有名死在御前侍卫们的刀下。 消息传来,她恨不得这就冲过去杀了长宁和重伤的银乔。 但她不能。 郑贵妃此刻自身难保,郑安侯府也因为行刺和陈蒙通敌两件案子在皇帝面前颜面尽失,也在急着辩白。 “所幸陈蒙没有落在楚长宁手里,哥哥还不算满盘皆输。”郑贵妃捏着篦子的手指微微发白。 尽管如此,但宋宜锦这张牌是郑家花了大力气弄进来的,如果不能得到皇帝宠幸,那可真就是彻底陷入被动。 “陛下对她的样子,说什么吧?”郑贵妃问。 此前为了能让宋宜锦顶着蒋才人的身份进宫,她将相关的画像都换掉,但宋宜锦毕竟是在家宴上抛头露面过的,知道她模样的人不少,所以郑贵妃特意请了能人给宋宜锦化妆,浓妆艳抹帮她蒙混过关。 “听您的吩咐,见陛下的时候也让她那副样子,陛下见过,没说什么,打抵陛下是明白的。” 郑贵妃点头:“哥哥替陛下办事,陛下想也不会点破,只是你们行事要多加小心,那楚长宁眼睛尖得很,让蒋才人留神。” “是。”紫荆应道,可她更担心的是皇帝日后还会不会再叫蒋才人侍寝。 如果连侍寝的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怕被发现。 “陛下不见,就想办法让陛下见,哥哥在前朝难为,本宫在后宫就越发不受待见,明白么。” 郑贵妃敲了敲脂粉匣子的一个格子,意味深长道。 紫荆睨了盒子一眼,“奴婢明白,陛下近来一直不能安枕,如今只有蒋才人侍寝方可缓解病情。” “陛下难安枕本宫甚是忧心,今晚记得给陛下送碗安神汤去。” 第三七五章:铁血 银乔重伤,长宁这边打听消息就慢了些,还不知道皇帝昨夜宠幸了新入宫的才人,当然就算她猜到这个蒋才人会为郑家牟利,也不会想到这才人能有这么大问题。 所幸银乔拔箭后恢复得还算不错,中间听到她尚在襁褓的儿子哭声醒了一会儿,太医说这便是度过了险情。 长宁松了口气,朝堂上也松了口气。 他们是真的怕了这为铁血公主。 一怒血杀千里的气魄彻底震撼了长安城上下,彻底提醒了所有人,这不是柔弱美丽的汉族少女,这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剧毒无比。 稍有不慎,便会血流成河。 人们也终于想起她曾经的身份。 柳家大小姐,庆安一役真真正正领兵出城迎击突厥人,血杀多少人头的小将木生。 三星赶月射退突厥王子的英雄。 她是真的杀人如麻,眼也不眨,而且手腕干脆利落。 铁血这个词就这样被冠在了公主头上,百姓们还传得津津有味。 对于这个词长宁没有任何表态。 她不介意被形容成什么,只是这个称呼显然代表了她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也代表着她在文武百官中的地位,更意味着她从此有了皇子们都觊觎眼红的政治地位。 长宁如今还未得到和谈的功劳就已经有了如此大的影响力,让皇帝眯起眼睛。 底下郑安侯正跪地请罪。 “臣失察,竟险酿成大祸,还请陛下降罪。” 虽然陈蒙通敌和罗素行刺都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但他失察之罪上肯定的,这次就连皇帝也无法包庇他。 “郑安侯屡屡失察,此次若非长宁机警必令朝廷损失惨重,如此,实在不适合再于户部供职。”秦太傅率御史台一众参奏。 此前有柳家一案,宋宜晟虽然伏诛但郑安侯却只领了罚俸的轻责,如今数罪齐参,御史台联名上书。 皇帝沉吟一声:“准奏。” 郑安侯叩头谢恩。 “户部尚书就先由右侍郎顶上,右侍郎乃老太傅得意门生,想来不会让朕失望吧。” 皇帝越过亲近郑安侯的左侍郎而提拔右侍郎,可见是对秦家的扶持。 朝中风向微变。 人心浮动,更多的是放在那位铁血公主身上。 公主之威势发展迅猛,让人措手不及,更多的则是惶恐害怕。 有人害怕就有人使绊子。 “陛下,大公主手段激进,实不适合再同突厥和谈。” “正是,陛下臣闻突厥王子那若对殿下已有非分之想,此时殿下更该避嫌。” 两名大人站出来道,也有几人附和,不过都不是什么肱骨重臣。 虽然长宁是假皇命屠杀了郑安侯府二十多人,但这件事乃皇帝所令,皇帝没有责怪就是默许,他们当然不敢挑事,只能用和谈做借口。 这天大的功劳绝不能再让她夺去了。 但出乎意料的。 本该是第一个带头声援的礼部尚书此时竟然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九龙藻井,好像在数藻井上的彩画用了多少种颜色。 而同长宁一道负责和谈事宜的鸿胪寺卿更过分,竟然揣着手低头眯眼,一副快睡着了的模样。 其余人等,尤其是之前嚷嚷着不需长宁任职少将军,觉得有失国家体面的大臣们竟然都左瞟右看,最后低着头不说话。 开玩笑。 铁血公主的刀是好玩的吗? 就算公主不会随便杀人,但被惦记上也难受不是? 更重要的还是此前在乾祥宫前长宁所说的话。 他们没有一个能代替长宁的人选。 突厥王子他们如今也见识过了,那也是能三星赶月目光如炬的角色,难缠且百般刁难,派谁去都是麻烦,万一搞砸受苦受难不说,还恐留一世骂名。 谁会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啊。 郑安侯见状隐忍抿唇,狠狠闭上眼。 他起初还担心楚长宁再这样下去,会彻底站稳脚跟,现在看来,她已经颇有根基。 至少不再是人人都反对的局面。 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妙。 另一边三皇子终于沉不住气:“父皇,儿臣愿出面和谈。” 郑安侯急忙给三皇子使眼色。 皇帝也笑呵呵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哦?众卿以为如何?” 事已至此,郑安侯立刻给身后使眼色。 “臣觉得可行。”户部左侍郎上前拱手。 “三殿下原本就是负责议和的人选,如今皇子对王子,理所应当。”有朱红官袍者站出里道。 陆陆续续又站出三五人附议。 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浓浓的担心,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三皇子毕竟是最有望成为太子的人,他们也不会公然得罪。 朝堂上更无人反对。 皇帝见状点头:“好,那就这么定了。” 三皇子笑了,没想到事情能如此简单。 楚长宁,你到底是个女儿,女儿,就永远别想登上朝堂。 皇帝宣布退朝。 鸿胪寺卿连忙追上礼部尚书:“大人您说这可怎么办呐,这一直都是大殿下负责的,三殿下一来会不会将一切都推翻了,那我们不就白忙活了?” 礼部尚书叹了口气,谁让咱们陛下耳根子软,听人两句劝就改变主意,这等朝令夕改,底下办差岂能不麻烦。 “还是看殿下如何安排,你去接交接事物的名头求见殿下,说明情况。” 鸿胪寺卿连忙照办。 长宁就在未央宫的大殿接见了鸿胪寺卿,听过禀报并不急躁:“难为你来报予我知,先回去吧,本宫自有办法。” 鸿胪寺卿拱手告退。 长宁手指敲打桌案,脸上的风轻云淡落下有些冷漠。 她把前路铺好,三皇子却赶来收尾。 这也就罢了,只是此前陈蒙勾结突厥跟三皇子脱不开关系,这和谈交给三皇子,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只怕她定下的条约一个都不会做数,说不定还要更改她定下的条件。 长宁拾起此前突厥人的那份和谈帖子立刻明白过来。 只要三皇子给出一个看似苛刻实则有漏洞可循的条件让突厥故作为难的答应下来,那么突厥人就能“如愿以偿”地娶走她这个心腹大患,而三皇子也能彻底摆脱长宁的阴影。 “一箭双雕,这可不像楚承贤的脑子能想出来的主意。”长宁颇为好奇地扬眉。 “月长,你可真是我的好宝贝,这突厥人的注意简直就是为我们量身订做的啊!” 第三七六章:朋友 云月长吟吟一笑:“殿下谬赞,月长愧不敢当。” “哪里哪里,若不是月长为本皇子出谋划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三皇子倒是不与云月长争功,他色眯眯地打量着男子上好的容貌,手不老实地攀上云月长的腰。 云月长喉结上下动了动,陪笑抓住三皇子的手:“殿下时间紧迫,还是去鸿胪寺了解情况,尽快作主同突厥方面和谈才是正事。” 说话间,三皇子的手被云月长从腰上取下。 三皇子脸色骤然一沉,云月长见之顿生惶恐。 下一秒三皇子已用力收紧手臂将单薄的人儿揽入怀中还不知检点地用力压倒,二人齐齐滚到榻上。 “月长你最近可一直都在拒绝本皇子,嗯?”三皇子声音危险。 “殿下息怒,月长已经是您的人,哪有拒绝一说,还不是为了殿下大业考虑。”云月长急道,瑟缩着不敢反抗。 三皇子已经将魔掌伸向他的腰带,云衫单薄早被撕裂。 “真的吗?如今大业将成,我们先庆祝一下,本皇子忍了许久。”三皇子急色地扯掉自己的腰带一扬。 云月长眼中显出真正的惊慌。 “殿下!殿下莫急,大公主一贯雷厉风行现在正是她动作之时,呃啊……”云月长痛呼,认命的闭嘴。 他是不夜城的云月长,同风花误一样,这也是个头衔。 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头衔。 也因这个头衔他才成了三皇子的禁脔,亲近得多了,三皇子终于看到他的政治才华,他才有了今日这半谋士半玩物的地位。 只是近日因长宁公主突然出现制造了一系列的麻烦,三皇子忙得焦头烂额屡屡召他问计,已然离了他不成,他便有些忘记自己的身份。 还是低贱的男宠,无耻放荡,以身为饵。 云月长绝望地闭上眼。 三皇子如狼似虎扑在他身上,矮塌施展不开,正想抱着云月长到床上去。 “咚咚!”救命的叩门声响起,让云月长睁开双眼。 “殿下!”他抓住三皇子的手,叩门声还急敲不停,云月长急喊道:“殿下,怕是有急事。” “滚蛋!”三皇子像一个无道昏君,回头吼道。 哐当! 门被人踹开,郑安侯黑着脸走进来。 “舅舅?”三皇子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衫,云月长也匆匆起身合拢衣服,像一只温驯的宠物一样跪伏在地。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这些!”郑安侯呵斥着,瞪了云月长一眼:“不知检点的东西,不劝主人向上,来人,给我拖出去抽二十辫子以儆效尤。” “舅舅!”三皇子阻拦,可云月长却拉了拉他的袖子,伏低道:“月长领罚。” 三皇子有些惋惜地看着云月长被拖下去。 二十鞭子抽完,他可就有些日子不能同月长逍遥快活了。 “殿下!您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截了楚长宁的胡,她岂会善罢甘休现在只怕已经去找陛下说项了。” “舅舅放心月长说过,父皇今日早朝下的令,必定不好意思今日就改,少说也要三日后,到时我已经将和谈之事办妥。” 郑安侯冷睨门口,还传来鞭子凌空的声音:“月长,殿下,云月长毕竟是个倌儿,见识有限……” “月长是男倌儿不假,但舅舅府上不也养着一个妓女,何以风花误有用,月长的建议就不行?” 郑安侯被呛得一窒:“这岂能一样,风花误是有用处的。” “云月长也有用处。” 郑安侯:“就是让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跟楚长宁争功?你知道陛下会怎么想你么!” “舅舅还是先看看突厥人的条件再说吧,”三皇子得意地将突厥人的要求递给郑安侯。 此前因为事多,长宁还没来得及将条件上报。 而且她就是全权负责之人,在没有定论之前她有权不告诉任何人和谈条款,所以暂时还无人知道她和突厥人的条件都是什么。 可三皇子一接手,相应的东西就都给他送来。 郑安侯接过鸿胪寺的抄本眼睛都直了。 “只要能娶到长宁公主,突厥人的条件当真?” “突厥王子亲自所书,自是当真。”三皇子道。 郑安侯抿唇。 “事情若当真,那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我们降低要求,到时候既能给殿下赢得和谈的功劳,也能借机除掉出长宁这个心腹大患。” “这个主意就是月长出的,”三皇子得意扬起下巴:“所以,舅舅还是不要管我和月长的事为好。” 郑安侯眯了眯眼:“但是,云月长怎么知道突厥人的条件?” 三皇子一怔。 的确,如果云月长事先不知道突厥人的条件,那就是让三皇子冒了滔天大险,尽管结果很好,但难免怀疑他的居心。 若云月长知道…… 突厥人营帐,那若也听到了消息。 昨夜那若刚回程就听到长宁血染郑安侯府的消息,他既惊又喜。 “这才是那若看上的女人。”那若哈哈大笑,一扫颓色,只有青须狼卫面露忧虑。 长宁不除,后患无穷。 尤其是王子显然已经对长宁公主动了心思,历代美色误国的事例太多,他不能让王子步那些昏君的后尘。 所以今日皇帝更改议和使臣的事传来,他十分支持,越过那若便传话给皇帝,表示突厥人没有任何异议。 那若听到消息大发雷霆。 “那若说过只和木生将军议和,你如此行事,是叫那若失信于人!” “王子息怒,三皇子一向对突厥示好,由他来和谈必定进展顺利,到时王子既能拿到对大突厥有利的议和条款,又能让楚人交出公主,抱得美人归,岂不一举两得?”青须狼卫提议。 那若斜眼看他。 “你怎么知道三皇子就一定能出卖楚国利益?你和楚人已经联系上了?” 青须狼卫颔首:“是大突厥的朋友做出的承诺,他保证可以让三皇子让步,只要我们能接受三皇子代替公主议和。”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那若不知道?”那若脸色微青:“你怕那若舍不得公主受委屈,所以瞒着那若。” 青须狼卫跪道:“王子息怒。” 那若冷哼。 “我们的朋友很有实力,相信一定能助王子达成所愿,把公主娶回草原。” “好,”那若哈哈大笑:“告诉我们的朋友,事成之后我大突厥和墨子行会就是永远的朋友!” 第三七八章:承诺 “王子,墨子行会的人要的和咱们不谋而合,这个朋友值得交往。”青须狼卫道。 那若点头。 青须狼卫乃是突厥人安排与墨子行会交涉的人,当初墨子行会能联系上突厥也是靠着青须狼卫的线人,所以此刻狼卫的话当然可信。 只是狼卫背着他和行会的人安排下一切,让那若不满。 他是突厥的金太阳,注定要带领突厥子民杀入中原,抢夺他们肥沃的土地与无尽的财富,岂容人越过他做事。 但现在背着他做决定的所青须狼卫。 那若深悉一口气:“下一次,那若要知道所有事情。” “是王子。”青须狼卫恭恭敬敬行了个突厥的礼。 另一边,郑安侯预料中的反抗并没有发生,长宁甚至都没有去找皇帝表示反抗。 她就悄悄地收拾好未央宫中所有有关议和与少将军的东西,命人将东西堆到便殿去。 皇帝对于突然更改主意感到内疚,便下旨催促,令长乐宫的各项准备工作即刻开始进行。 六部听旨办差,纷纷上书陈述,不是缺钱,就是时间太急。 皇帝却不同意延期,令秦太傅见驾。 老太傅竟然没有意见,还道国库丰盈,既然大公主还朝归来还立有大功,理应受此奖赏,只是工期的确紧张,请皇帝宽限几日,也好让工部将宫殿完整设计好。 皇帝十分受用,准奏。 这下群臣再也不乱嚷嚷费钱费立了。 突厥使团还在,若是让使团的人知道大楚已经没有多少粮饷共给军需,只怕要加高条件。 何况大公主的确立下大功,除了庆安一役,此番和谈能成也有她半数功劳,如今却要她退居二线,当然要给予安抚。 陛下允诺的长乐宫正是最好的安慰。 长乐宫终于如愿以偿地通过朝臣们的议论,皇帝心满意足,乐得往未央宫去。 此番来到未央宫除了看望长宁,皇帝还封赏了救驾有功的银乔。 破格晋封为正三品女官,同御前女官同级,这对于银乔已是殊荣,另外皇帝还封赏了银乔的几个孩子,允许他们入国子监读书,还将银乔的长子收入御前侍卫,专职护卫未央宫安全。 长宁均替银乔领受。 皇帝见女儿不多说话,有些讪讪。 “长宁,议和的事父皇并非有意将你换下,只是那突厥王子对你有意,父皇怕你再主持下去会为难。”皇帝解释。 长宁笑盈盈:“父皇尚不知突厥人提了什么条件吧。” 皇帝一怔:“你已经得到突厥人的条件了?怎么不报给父皇知?” “父皇请看。”长宁将折子递过去。 皇帝顿时失色。 “混账那若竟真觊觎我儿,简直狂妄!” 皇帝丢掉折子,气的急喘不休。 “长宁莫急,就冲突厥小儿的条件,父皇也会提出他们绝不会答应的条件回绝。” 长宁噙笑:“父皇,徐节奉儿臣之命攥写和谈条件,儿臣见他提的还不够狠便按着三倍再写一份交给突厥人,这是儿臣的议和条件。” 皇帝面露疑色,接了过来。 “向天朝称臣,每年朝奉骏马三万匹,还有牛羊铁器?”这第一条皇帝就看着发蒙。 骏马就是突厥人的命根子,别说三万匹,就是三百匹突厥人都舍不得,这个产量都抵得上突厥每年一半的产量,简直是天方夜谭。 “退回呼兰草原以北,祁山以西,这不是要把突厥人赶回老家么。”皇帝甚至笑出声来。 这条件也只有长宁敢提。 突厥人是绝不可能答应但,除非那若傻了。 即便那若失心疯,突厥代理的那些铁卫也不会同意。 尤其此前议和看到的青须狼卫,显然在突厥人中地位不低,应该是一位大贵族。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怕他们要朕的长宁去和亲。”皇帝拍了拍长宁的肩说道。 显然,比起和谈能否成功,他更介意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还能留在身边。 “父皇是怕自己顶不住压力吗?”长宁轻生慢语,淡淡地问。 皇帝脸色一僵。 的确,他虽然是帝王,九五至尊,但他也有自己的无奈。 若是面对举国之难和一个女儿,天下臣民自然会逼着他舍弃女儿去换取边疆的和平,否则万载史书都将骂他昏聩无能,视百姓如粪土。 但这对于一个父亲又是多残忍的决定。 “不,长宁,”皇帝突然上前攥住长宁的手,另一边挥手让人退下,只留父女二人说悄悄话。 长宁微怔:“父皇?” “长宁放心,父皇绝不会为难你。”皇帝表情颇为坚定,拉着长宁来到未央宫的右偏殿。 偏殿由六扇开的屏风挡住长宁平时倒是不常过去,只是皇帝拉她过来,长宁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知见皇帝拉开一片明黄纱帐,其后是一宫妆女子的画像。 “母后。”长宁是知道这里挂着柳后画像的。 “长宁,当着你母后的面朕向你保证,你的婚事朕绝不会让那群老顽固干涉。” 长宁浑身一震:“父皇……” “朕已经对不起馥桐,不能再对不起她的女儿。” 皇帝手摸着柳后的脸,表情痴迷。 “朕没有保护好你的母后但朕能保护你,”皇帝紧紧攥住长宁的手,“皇儿,你是朕唯一的嫡子,你比任何人都高贵,这天下的儿郎随你喜欢,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父皇一定提你做主。” “父皇……” 长宁重生至今,料事如神,却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今天的承诺。 父皇竟然允许她做主自己的婚事。 “你喜欢谁,就嫁给谁,什么都不用考虑。”皇帝盯着长宁的眼睛道。 “喜欢谁……”长宁喃喃。 “是曹家的儿子吗?”皇帝眼睛微眯,手抓着长宁的手腕重复:“是曹彧吗?” 女孩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了父皇今日的承诺,曹侯,长公主,任何人都不再成为她和曹彧之间的阻挡。 但正是这样的时候她犹豫了。 喜欢曹彧吗? “我……”她迟疑。 喜欢和补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长宁却是在这最后关头才认清这一点。 如果不是父皇非要她说喜欢曹彧,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反应过来。 皇帝也放下她的手:“没关系,父皇可以等,父皇最不急得就是这件事了。” 长宁抿唇,低低应了声:“是,儿臣谢父皇恩典。” 第三七九章:贵人【加更】 皇帝离开未央宫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晦暗的夜色中内侍点燃宫灯,照亮了皇帝唇边的笑。 福安行礼:“恭喜陛下,大公主深明大义,陛下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就你机灵,”皇帝笑骂,手指动了动似乎还能感受到长宁此前平静的脉搏。 她听到曹彧的名字心跳没有任何起伏。 皇帝满意地敲了敲手心,看来长宁并不喜欢曹彧,至少没有看起来那么喜欢。 如此就够了。 皇帝扬声:“回乾祥。” 他的一句承诺既换得了长宁的感动,又探知了长宁的真心,一举两得。 自古成大事者都甚少有感情羁绊,太过专情的人就是在将自己的软肋暴露给敌人。 此前长宁为曹彧做的一切皇帝都看在眼里,他很担心长宁会为情所困,不过现在看来,这份情应该不是男女之情。 只要拦住不让俩人成婚,相信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皇帝眯起眼,颇有些算计。 是夜,皇帝再翻牌子。 他看了两遍,挑眉问向福安:“怎么照昨日少了些人?” 福安连忙跪倒:“陛下恕罪,是几位新秀才入宫,伺候不周,奴才就叫储秀宫的人多教教规矩,近几日就先不……奴才该死!” 福安还没把话说完便叩头请罪。 他们这样替主子办事的猜对了主人的心思那是应该的,猜错了便是自作主张,尤其是帝王身边,那是最最容易万劫不复的。 “罢了,就传昨夜侍寝的便是。”皇帝慢悠悠道。 福安猛地抬头,在皇帝看过来前拜倒:“是,老奴遵旨。” 帝令很快传下去。 “真是便宜她了,陛下一时懒得挑便又叫了她去。” 可不管过程如何,当晚侍寝的还是蒋才人,次日一早还传来晋封蒋才人为贵人的旨意,且迁居延禧宫枫华阁交由贵妃教导。 郑贵妃总算是等到好消息,蒋才人搬来的时候派了紫荆亲自上门帮忙。 按制应该先拜皇后再拜主位,如今没有皇后自然先拜主位,郑贵妃与成为蒋贵人的宋宜锦关起门说了不少话。 贵人是贵人,但遇上长宁连贵妃都不好受。 没人比宋宜锦清楚长宁的可怕,但她长居储秀宫对外面情况还不清楚,待郑贵妃亲自同她说过才知道此前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罗素,她是罗峰的妹妹却叫罗氏小姐。”宋宜锦眯起眼。 宋宜晟当初的四个姨娘中只有这位罗姨娘“来历不明”,是宋宜晟一次外出后带回来的。 此前宋宜晟因和柳华章的婚约,对旁的女人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但在柳家败落的一个月里接连抬了三位姨娘进门,当中就只有罗氏是个外来户。 只因罗氏长相平平,又是个不得宠的病秧子,也没人关心。 但如今看来,罗氏却是出身不凡,身边的丫头都是郑安侯府大统领的亲妹妹,那罗氏的身份岂不呼之欲出。 “没错,罗氏的确是我哥哥的私生女,当初他碍于颜面将有孕的宠姬送出城待产,只等着生下麟儿就借子抬进门,没想到是个女儿,就只能养在外面。碰巧她撞见你兄长动了心,我哥哥就顺水推舟,成全了这对璧人。”郑贵妃道出实情。 宋宜锦抿嘴听完。 难怪又一次她问顾氏为何不曾找过罗氏麻烦,当时顾氏便说宋宜晟警告过她,说罗氏是他的贵人。 原来是这个贵。 “还不止这些,”郑贵妃又道:“听说庆安侯还曾往大道宫求签,签底也是说他将有一位贵人辅助运势,只是如今是真是假已经不得而知了。” 郑贵妃略带惋惜地掩面饮茶,宋宜锦脸色又冷三分。 “罗氏现在何处?” “死了。”郑贵妃轻飘飘道,“她对你哥哥是一片痴心,被接回府中没多久就死了。” 宋宜锦将信将疑不过她不想将时间浪费在罗氏身上。 “我只想知道侯爷和娘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 “这还要看陛下有多宠你。”郑贵妃放下茶盏盯着宋宜锦。 宋宜锦脸色一僵,下意识就去摸头发。 郑贵妃也伸手摸她的头发:“莫慌,虽然你这头发没个一年半载也长不出来,但是只要陛下相信你是天星,是柳后转世,就一定会宠爱你的。” 宋宜锦咽下一口口水,下意识去舔嘴唇。 郑贵妃循循善诱:“你别忘了楚长宁这么得宠还不是仗着柳后救驾的遗泽。” 宋宜锦点头:“我明白了。” “还有那东西,一旦陛下不召你侍寝,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宋宜锦点头应是:“如今宜锦就住在娘娘宫中,自有娘娘提点。” “是蒋玉淑,不论陛下是否知道你的身份,你都注定只能是蒋玉淑,一辈子的蒋玉淑。”郑贵妃提醒。 宋宜锦干笑:“是,玉淑明白了。” 郑贵妃点头:“罗素那边我们自会处理,你做你该做的就好,来人,送蒋贵人回去。” 后宫这边有了这样的喜事自然逃不过秦妃的眼。 “娘娘,这选妃之事明明是您在做主,郑贵妃却抢了先,简直太过分了,奴婢这就报给大殿下知。” “站住,”秦妃唤道,“大殿下正忙着前朝大事,哪有功夫在后宫浪费时间,何况,殿下将后宫交给本宫就是要我做她的眼睛,做她的手脚,替她安抚后宫。” “可是娘娘……” “好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郑贵妃此番如此得圣心。”秦妃眯了眯眼显然想不通其中关窍。 郑贵妃是怎么知道陛下就喜欢新秀,还为陛下选了深得圣心的三位新秀? “去好好盯着那个蒋氏,还有新晋的贵人美人也不能放松。”秦妃叮嘱,又道:“对了,皇儿最近在忙什么?” “五殿下……” 秦妃放下手里的簪子:“怎么了?” “五殿下此前弄进宫一个小宫女,如今似乎又和那宫女来往甚密,奴婢已经在打听了,只是怕惊动殿下没敢声张。” 秦妃蹙眉:“延儿年岁也大了,是该为他找一门亲事收收心了。” “娘娘的意思是?” “那小宫女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供职?” “沐枕,说是在尚饰司做个杂役宫女,您的点翠鎏金镯正巧送去清洗明日叫她来送还如何?” 秦妃沉吟一声:“不必了,你叫她把镯子送给蒋贵人,再提醒一下蒋贵人宫中的规矩。” “是。” 第三八零章:验证 “送镯子,那点翠的镯子还没清理干净呢。”盲盗皱眉。 “沐枕你怎么又开始多话了,就你懂得多,”管事宫女骂了句,陪笑对着延禧宫来传话的宫女道:“她新来的不懂事,您别见怪。” “没关系,我和她投缘,你叫她过来我吩咐两句。”延禧宫的大宫女多喜笑道。 盲盗一脸迷茫地过去。 这怎么就投缘了? 她不就呛了她一句,就要给她穿小鞋? 多喜将秦妃的吩咐交代一遍。 “送给蒋才人?哦不,是蒋贵人了现在。” “正是。” “好好好,我愿意去。”盲盗笑逐颜开。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正想办法怎么接近那蒋才人呢,这就给了她机会。 “好,那你好好办差,娘娘不会亏待你的。”多喜走开。 半晌盲盗才反应过来:“哎哎你别走啊!” 多喜早就不见踪影,盲盗恹恹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提醒她宫里啥规矩啊……” 盲盗很苦恼。 宫里规矩那么多,她自个儿还没弄明白呢,还提醒别人? “只能找他帮忙了。”盲盗捂着脸,端着盛镯子的檀木盒子溜溜跑到学堂门口堵着。 “嗨!”远远地,盲盗招收。 五皇子的伴读从窗外看到,低声提醒:“殿下,是沐枕姑娘。” “沐枕?她来做什么?”五皇子睨了眼,放下书卷溜出来 “小伍这么认真啊。”盲盗热络地捶他肩头。 五皇子显然没她那么不见外,他后退半步:“你到底来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找我要去学堂后面的秋岚堂吗。” “我这不是急事嘛!”盲盗傻笑一声将事情说了一遍,着重咬在了蒋贵人三个字上。 “蒋贵人?”五皇子挑眉,显然也非常感兴趣。 “你确定那晚看到的是蒋贵人?”他问,神色又转严肃,告诫:“这可不是你在城西大杂院,可以随便闹着玩的。” 一提城西大杂院盲盗就头大。 她那天就是信口胡诹,没想到这傻小子不但去找竟然还找到了,更可怕的是,这宫里成千上万个宫女,他还偏偏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 盲盗只谢天谢地谢祖师爷保佑,让她没被拆穿,但接下来这傻小子却缠上她了,一直让她帮着给城西大杂院送东西。 还真别说,这小子出手阔绰,盲盗就把他当肥猪养成起来。 一来二去倒混熟了。 五皇子大抵也没见过这么“豪爽”的女孩子,本着博学百家的原则听了盲盗许多歪理邪说,竟还觉得都有几分道理,还为盲盗的思想加了许多引经据典的内容,以至于盲盗本人都觉得自己颇有资质,是一个被大盗事业耽误的状元郎。 不过也因此生出一些事端。 盲盗和五皇子走的近,自然会惹人不满,奈何五皇子下令不许人告诉她真相,一来二去便有许多留言传出。 嫉妒使女人疯狂,这话不但传到秦妃耳朵里,也传到郑贵妃耳朵里。 郑贵妃巴不得五皇子喜欢上一个卑贱的小宫女,力助五皇子隐藏身份,还特意想给五皇子创造机会,便偷偷派人给盲盗下药,并通知五皇子救人。 这件事就发生在前几天的夜里。 不过结局当然不是郑贵妃安排的那样。 如果是一般的小宫女哪能逃得过贵妃手下人的魔爪,但这位沐枕姑娘是何等人物,那是让满长安城的差役都头疼不已的盲盗。 什么蒙汗药迷烟统统都是小角色,那都是盲盗六七岁时就玩腻了的东西,如今用到她身上自然不能成功。 不过盲盗自认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如今这样她也想知道是谁在整她,索性将计就计装昏被人抬出去。 就在盲盗觉得自己没被迷晕也要被晃晕了的时候,小太监将她放在一处假山阴影里,还顺走了她腰上的玉佩。 盲盗悄悄睁开眼,发现周围没人,就机灵地四处瞟。 这什么人呐,就这么把她扔在这,难道是尚饰司那几个和她不对付的宫女干的? 盲盗眼睛四下溜了溜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一跃蹿上假山接着夜色阴影四处望,没发现什么敌情,倒是不远处一位穿着紫服冠玉的少年带着一名小太监路过。 盲盗眼睛尖,一眼看出那是小伍公子,就见边上又一宫女扮相的女子故意露出衣角引小伍好奇,又匆匆逃掉,地上落了块玉佩。 正是那块平时挂在她腰间做装饰的玉佩,因为她身份原因,没带多贵重的东西,只是样式好看。 “原来是想引小伍来找我,然后捉奸吗?”盲盗摸着下巴深思:“还能捉奸,那看来这小伍还真不是太监啊。” 五皇子一直跟她强调,自己是五皇子身边的侍卫伴读,但盲盗一直打量,怀疑他细皮嫩肉的不像侍卫。 像太监。 五皇子心中的忐忑顿时化作无力。 盲盗的思维方式总是异于常人。 不过这件事盲盗倒是和五皇子想到一块去了,她动手敲晕了假扮她引五皇子过去的宫女,又将后面藏着准备报信的两个小太监打晕,一个小姑娘去肩抗一个手拖两个地磨蹭过去,好生辛苦。 动静引起五皇子注意,他立刻警惕起来。 盲盗却大大咧咧地扒起宫女和太监的衣服。 五皇子遮住自己的眼,但看见盲盗的魔掌伸向太监腰带时又上前拽她过来,不顾盲盗的反抗拉她走开,让身边的近侍去做扒衣服这等不雅之事。 如此侥幸逃脱,五皇子也知道是自己的身份引起有心人注意盲盗也开始和她保持距离。 盲盗粗心大意感觉不出问题所在,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幕后主使。 结果就在前天,她听到一个给储秀宫要首饰的小太监的声音顿时反应过来。 那晚悄悄喊了声就是她的,正是这个小太监。 盲盗立刻打听起来,小太监原来是储秀宫伺候新秀的,他的主子正是新入宫的蒋才人。 按着盲盗的性格,有仇必报,她当然热衷于调查,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今天正是天大的好消息,盲盗才会笑逐颜开地答应,还跑来找小伍。 “嗨哟当然是不确定才要去验证一下的啊。”盲盗一脸理所应当。 五皇子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 只是他提醒自己要保持距离自然不会再跟盲盗追查:“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 盲盗不依:“我不是去报复的我就是去看看真假,我又不傻。” “你有时候还真的傻。”五皇子说实话。 盲盗一拳打过去。 第三八一章:侧妃 五皇子赶紧叫停,隔着假山与她说话,提醒她要小心祸从口出。 “此话怎讲?” “你可知道宫里新秀侍寝后的规矩?”五皇子问。 “你就别卖关子了。”盲盗没耐烦催促。 五皇子抿了抿嘴:“新晋嫔妃侍寝后通常都会得到晋封并赐下住所,此后要先拜中宫聆听皇后娘娘教诲,再拜主位明白一宫规矩,这蒋贵人如今却只进行了后面一桩。” 盲盗恍然大悟,又皱黛眉:“可皇后娘娘已经没了啊,她就是想拜也没法子啊。” “非也,中宫凤印如今就在未央宫由大公主保管,主领后宫事物的还有……秦妃娘娘,都当得一拜。”五皇子目光闪烁。 “还有这么多学问,”盲盗摸了摸光滑小巧的下巴挥挥手跑开。 她去提醒蒋贵人这件事说不定就会惹怒蒋贵人,所以小伍才提醒她当心祸从口出。 不过盲盗一点儿也不担心。 她是有“一技之长”的专业人士,即便真有人为难,她打不过还跑不过嘛。 皇宫的盘子她可都摸清楚了,藏身还是没问题的。 盲盗心里有底,这边脚下生风,没把五皇子的警告放在眼里。 但她没想到蒋贵人的宫女敢当她的面胡说八道。 “这镯子是秦妃娘娘赏给贵人的,娘娘还提醒贵人,希望贵人有空能多去延禧宫走动,也好聆听训教。”蒋贵人的宫女道。 盲盗眨了眨眼。 她纵不像长宁一样深谙后宫争斗的套路,但有五皇子提醒她也明白两分。 这训诫六宫的职责乃是在皇后和主位的手中,如今虽然秦妃代掌六宫,但也只是辅助大公主,真正代掌凤印的乃是长宁公主。 所以秦妃原本让她提醒的,是去拜见长宁公主,哪知到了枫华阁的口中就成了去拜秦妃。 这若是被大公主听说,只怕有事一番误会争斗。 盲盗悟性很高一点即透,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秦妃叫我来得罪人,现在却被钟粹宫的人算计,她活该咯。”盲盗偷偷吐舌头,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就把枫华阁里的侍从看了个遍。 那个小太监并不在其中。 “你还愣在这儿干嘛,等赏呢?”枫华阁的宫女呵道。 盲盗撇撇嘴转身要走。 “站住。”轻飘飘的音从阁内响起,“既然送秦妃娘娘的赏,还不得进来喝杯茶再走。” 盲盗正想着找借口留下来,正好有机会岂能放过。 进了屋有太监递来茶水。 盲盗一眼就认出这个太监。 果然是蒋贵人身边的人,可她与蒋贵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蒋贵人何以会针对她一个小宫女? 窗外响起宫女们的声音。 “延庆宫的丽嫔娘娘来了,你们几个过来搭把手。” 呼啦一下,屋里的太监宫女都跑了出去,好生热情地帮衬,竟比在蒋贵人身前伺候还要恭谨热情。 盲盗下意识点头,原来如此。 这蒋贵人早就被架空了,就是钟粹宫的一颗棋子,从储秀宫开始就被钟粹宫的人牢牢攥在手里,现在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控制罢了。 盲盗甚至有些同情这蒋贵人。 做人没了自由,和猪牛羊马又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这蒋贵人是怎么想的,瞧着像是半点也不介意这种境况,心如止水似的。 盲盗若有所思。 这种人不是已经死心认命,听之任之,就是有心有沟壑暂时隐忍。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视本贵人。”蒋贵人语速始终如一,听不出喜怒。 盲盗连忙低头:“贵人如无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有事,你去告诉秦妃娘娘,就说本贵人这就去给娘娘请安。”蒋贵人道,盯着盲盗一字一顿:“你陪为我引路。” “啊?”盲盗张张嘴,没弄明白这都是哪一出。 不过她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是没法拒绝的。 这下完了。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一赌气不帮秦妃说话,现在蒋贵人带她去见秦妃,秦妃还不记恨她没把话“传”清楚? 宫中奴婢为主子背锅的事情还少发生了,少说也要打一顿板子或是罚跪几个时辰。 盲盗一想到这些苦头就头大。 分明是秦妃和钟粹宫贵妃的斗争,怎么反倒把她给牵扯进去。 真是池鱼之殃。 “走吧。”蒋贵人催促,盲盗只能硬着头皮带路,很快就到了延禧宫门前。 延禧宫大门紧闭不许蒋贵人入内。 “我们娘娘恪守规矩,蒋贵人不曾拜过中宫,娘娘还不能见您。”多喜道,还瞪了盲盗一眼:“沐枕是吧,怎么办的差事,连句话都传不明白,累得贵人白跑一趟。” 盲盗瞪眼。 她还恶人先告状! “来人,将这办事不力的丫头押下去!” 多喜的声音前脚从宫门处响起,五皇子的身影后脚便沿着宫殿后门回廊匆匆入内。 “母妃息怒,沐枕心地单纯,这次一定是无心之失。” 秦妃看着底下的儿子叹了口气。 “母妃不是没给她机会,但她将人引到我宫门前足可见她无意护持你我,至少也是不善机变的女子,于皇儿无益。”秦妃语重心长。 “这正是她心底纯良之处,母妃见谅,孩儿对她绝没有非分之想。”五皇子叩头。 秦妃听到这话眼中忧虑更重。 她的儿子她最清楚,如果真的没有动过那个心思,他根本不会猜到这边来,可他想到了。 “心地纯良?她却知道借你的令牌狐假虎威,皇儿纯善,母妃不想你受伤,而且……”秦妃面露难色:“钟粹宫那边。” “儿子明白,谢母妃提醒。”五皇子行礼。 秦妃噙笑:“好了,你母妃何尝是暴虐之人,叫她回去吧。” “娘娘说这也是无心之失,请姑姑放了她吧。” 传话的宫女说过便走了,盲盗一怔,这秦妃人这么好么? 蒋贵人将一切看在眼里。 多喜:“贵人,您就别为难我家娘娘,还是先往中宫去吧。” 蒋贵人抿嘴,复攥拳应是。 楚长宁。 我宋宜锦回来了。 这一次,换成我在暗处了。 你还能赢得那么漂亮吗? 宋宜锦眯着眼往未央宫去,看了眼盲盗,命她继续带路。 盲盗笑逐颜开。 最近真是心想事成,她一心想进的未央宫就这么容易地混进去了。 长宁端坐正殿,还在整理议和的相关文书,闻讯才知道蒋贵人竟然已经侍寝还受封贵人迁居钟粹。 “钟粹宫,”长宁沉吟。 蒋玉淑父亲工部尚书乃是郑安侯党羽,蒋贵人投靠贵妃她一点儿也不意外,但皇帝赐居却是随意,却能随意的如此巧合,怕就不只是巧合了。 她伸手召人进来。 正可以看看蒋玉淑到底是何方神圣。 贵人携奴婢而来,入殿拜倒,长宁道平身,却在瞬间僵硬。 她竟又一次见到熟人。 长宁盯着盲盗似笑非笑。 侧妃。 原来传言中前世五皇子宠爱的侧妃当真是宫女出身。 第三八二章:可疑 长宁目光在盲盗身上打量,倒让盲盗浑身不舒服,心道长宁眼睛竟然这么尖。 她可从未在长宁面前露出过真容,却在今天一天一见面就认出她来,这公主的厉害真不是吹出来的。 长宁自然不知道她是盲盗,但熟人却是真的。 当初五皇子纳侧妃之事还在宫中惹起不小风波,被郑安侯拿来做了好一通文章。 但五皇子将他的侧妃保护得很好,挡住许多风雨,而他这位侧妃也是奇思妙想之辈,几次与长宁见面都能出奇言,还算有趣。 只是当初她将五皇子贬谪时未曾听闻过侧妃的消息,或许也在船上一同葬身鱼腹。 但今生长宁已经默许秦家夺嫡就是默许五皇子将来的地位,自然也不会为难这位受到五皇子宠爱保护的侧妃。 “赐坐。”长宁说。 盲打轻吁口气,想来出长宁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揭穿她的身份,毕竟当初她们虽然不算朋友但好歹也是合作伙伴吧。 她将心放回肚子里,另外那边一直跪着的蒋贵人抬头,声音幽幽:“多谢殿下。” 长宁这才注意到她。 蒋贵人。 极尽浓妆艳抹之能事的艳俗女子。 唇上涂着厚厚的唇脂,色泽油腻,面上白粉三层,再涂腮红,尤其是双目的妆容更加繁杂,以至于看不出她原本的眼眶形状,只觉得是个画卷上的墨彩女子,真容难辨。 蒋贵人冲着长宁盈盈笑道:“妾身来闻听公主训诫。” 声音矫揉造作,好生腻人。 长宁上下打量:“蒋贵人身型匀称,倒和我一位故人颇为相似。” “妾身的荣幸。”蒋贵人慢条斯理。 “只是我这位故人此刻身在大牢,理应抱着一颗头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长宁也慢条斯理地说,手指在茶碗盖上转着圈的敲打,余光将蒋贵人的一举一动都扑捉清楚。 蒋贵人厚粉遮面连表情也看不清楚只掩面一笑:“也不知此人犯下什么滔天罪行,竟然连殿下也救她不得。” “救?”长宁扬眉。 “她就是本宫送进去的,”长宁道,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茶碗,碗盖撇撇,轻飘飘道:“连她怀里的那颗宋宜晟的人头都是我下令送去的。” 长宁低头饮茶的同时抬头觑她。 蒋贵人脸色一僵,很快起身:“殿下恕罪,妾身不知是这等贵人,触怒殿下,还请殿下原谅。” “触怒,两个死人而已,何来触怒。”长宁笑说。 “死人?”蒋贵人脸上微显错愕。 “当然,今晨天牢才把消息递来,宋宜锦将饭菜偷偷倒掉,已经绝食而亡。”长宁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蒋贵人从前也是长安贵女,应该不曾见过她吧,怎么如此伤心?” 蒋贵人摇头:“伤心?妾身何来伤心,妾身只是觉得这个人得罪大殿下,就该死。” 长宁笑道:“看来贵妃娘娘把贵人教导的不错,也不用本宫训诫什么了,贵人这就回吧。” 蒋贵人起身屈膝行礼告辞,忽一顿。 “对了,殿下认识这个宫女?” 长宁挑眉。 “这是自然了,殿下与秦妃娘娘共同管理后宫,这宫女受秦妃娘娘指派给妾身传话,必定也经过您的提醒了。” 长宁看向盲盗。 她还真和秦妃搅合到一起去了,难怪会嫁给五皇子做侧妃。 一直插不上话,进退两难的盲盗猛被提及还一怔。 “不不不,我……奴婢是尚饰司的粗使宫女,是秦妃娘娘要送赏才被顺道指派了传话的差事。”盲盗这次学聪明了,急急忙忙解释。 蒋贵人和长宁公主云里雾里的聊天她纵是听不明白也知道当中必有深意,而现在临走蒋贵人把她推出来,保准儿没安好心。 长宁却眉头上挑,蒋贵人分明是在挑唆她与秦妃不和,但这么一个小宫女又能生什么浪花,难道她现在就和五皇子发生了什么? “既然你还有空闲替秦妃传话看来是不忙,正好本宫这几日缺个得力宫女,你就来未央宫做事吧。”长宁开口。 盲盗:“啊?” “不愿意?”长宁挑眉。 五皇子宠爱侧妃,如果顺利她倒是可以利用这个侧妃巩固和五皇子的关系,只是凡事过犹不及,她并不想强人所难。 “不是不是。”盲盗嘿嘿傻笑,心里直打鼓。 长宁公主这样子到底是认出她还是没认出她? 要是认出,那眼神又不像,若没认出,那干嘛对她与众不同。 盲盗还苦恼着,蒋贵人已经噙笑告退。 这个叫沐枕的宫女同五皇子有染,一旦事情传出,宫女是未央宫的,长宁绝对洗不清干系。 蒋贵人退下,她的背影让长宁眯了眯眼。 还是觉得熟悉。 那层层厚粉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面孔。 长宁手指波浪似的敲打桌面。 她虽然暂时想不到宋宜锦竟然能假借蒋贵人的身份入宫,但她显然觉察到大牢里的宋宜锦挑在这个时候死去十分可疑。 “殿下,”身边宫女请示:“那个沐枕要怎么处置?” “沐枕?”长宁一顿反应过来,似乎就是五皇子侧妃的名字。 “就是今日您从尚饰司讨来的那名宫女。” 长宁回神看去,沐枕正东张西望,一双大眼睛贼溜溜地瞟着。 “吼呜……汪汪!”便殿突然传来天狮的吠叫。 长宁站起来:“怎么回事?” “啊!!”倒是沐枕惨叫一声又蓦地收音。 长宁木着脸转头,盯着沐枕嘴角微抽,“是你。” 这种惨叫她在庆安时曾听到过一次。 盲盗。 长宁伸出一只手遮住盲盗下半截脸,盲盗赶紧转头躲避,但长宁已经确认。 真是有趣。 前世的五皇子侧妃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盲盗,前些日子五皇子还义正严辞要抓捕的盲盗。 她就说前世怎么盲盗后来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不露面,感情她是收拾红妆嫁人去了。 还真是世事无常。 “你们都下去。”长宁吩咐,盲盗却装腔作势要走。 “你输了。”长宁清晰吐字,盲盗驻步,抿着嘴回头:“我没输!时间还没到!” “承认了。”长宁轻笑,盲盗才觉问题:“你们皇家人就是狡猾奸诈!” 长宁扬眉:“五皇子也奸诈狡猾?” “五皇子,”盲盗张张嘴:“谁?” 第三八三章:线索 长宁盯着盲盗,感觉她不似说谎。 但盲盗身为大盗却能以宫女的身份出现在皇宫中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何况长宁确信她既然是当初那个五皇子侧妃沐枕,应该和五皇子是有缘相见才对。 “秦妃的儿子。”长宁巧妙选了个答案。 盲盗果然一脸茫然:“秦妃让我当出头鸟刚才还做好人放我一马,真是心机深岑,她的儿子应该也不笨,这正说明你们奸诈。” 她气鼓鼓的像只青蛙,长宁看得微挑眉头。 显然,盲盗现在并不认识秦妃和五皇子。 “我只是没想到你能追到宫里来。”长宁说,走到屋里坐下。 盲盗跟在她身后,本能让她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 她虽然假公济私地来过几次未央宫,也偷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她到底没进过公主的内室。 那可是未央宫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她能从小角落里望上两眼已经不易如今正大光明地进门,当然得把宝物都看个遍。 “哇!这么大的琉璃樽,还有青玉镶嵌的把手,啊,还有越王佩剑!”盲盗大惊小怪地叫道:“我师傅从前偷到过一把伪造品已经爱不释手了,还以为真品毁于战乱原来是被宫里收起来了!” 长宁笑吟吟,见盲盗上去拿剑也不阻拦。 “皇宫中的宝贝当然应有尽有,你若喜欢可以送给你。”长宁笑说。 盲盗将宝剑换了个手拿着,撇撇嘴道:“你们皇家的人太复杂,这笔生意有风险。” “你现在就很有风险,”长宁指着盲盗不安分的手。 盲盗:“又要我偷什么,说来听听。” “这次并非偷东西,是要你替我查一件事。”长宁招她近前,盲盗过去,心里盘算着要找借口让长宁先放松警惕,以为她已经忘记了连环弩之事,而后再借机偷取。 “本宫在郑安侯府遇刺,忠心婢女银乔救驾受伤正在修养,我需要一个替我联系宫外的人。”长宁道。 这次换盲盗愣住。 “你就不怕我出卖你?” “不怕,”长宁笑道:“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找到你的么?” 盲盗一个激灵:“你又让沈家联系我师傅了?” 长宁噙笑不语。 盲盗大呼完蛋,一副天崩地裂的模样。 长宁笑吟吟,果然还有一位真正的盲盗,那位盲盗才是沈家老爷子认识的能人,只是这小盲盗本事倒也不差还同五皇子有那么一层关系。 “只要你配合,我自然装做不知道的模样对你之前办的事情表示满意。”长宁道。 盲盗无奈,只能答应。 “说吧,怎么联系。”盲盗嘀咕,“我就成了你的跑腿丫鬟了。” 长宁将联系春晓的方法告诉她,还道:“你还要替我留心宋宜锦的事。” “宋宜锦?她不是死了么,你刚刚还说过的。” “死?”长宁抿嘴。 宋宜锦作为前世笑到最后的人,执掌过六宫当过太后,不单有实力,还有三分运气。 这样的人遇到巨大挫折只会越挫越勇,她会选择自杀? 长宁此前不杀她还是因为有天星之事挡着,但现在宋宜锦死了,父皇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到底是父皇不再相信天星一事,还是又生变数? 长宁的千头万绪化作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只需要盲盗来为她找到证据。 另一边,蒋贵人回到钟粹宫就得到郑贵妃的传召。 “你疯了竟然跑去见她!”郑贵妃气得七窍生烟,“你真以为你涂了厚厚的脂粉楚长宁就认不出你是谁了?现在她一准儿派人去天牢求证了!” 郑贵妃耳朵嗡嗡做响。 她确信长宁已经生疑,事情便不好处理了。 唯有蒋贵人轻笑一声:“娘娘不必着急,您再想一想她若知道回如何?” “如何?你是不知道楚长宁的脾气?她若是知道还不立刻闹到陛下跟前,要了你我的命?!” “娘娘,这样岂不更好?”宋宜锦冷笑。 郑贵妃一怔随即也反应过来,表情恍然大悟。 “楚长宁若是真闹起来了,陛下只会厌恶她追根问底,到时候……”郑贵妃冷笑,也不再追究,反而有些盼着长宁能查出真相。 “还有一桩,那五皇子看上的小宫女如今已经被楚长宁留在宫中,娘娘有什么安排都可以实施了。”宋宜锦提议。 盲盗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算计至此,只按着长宁的交代离开。 长宁安排好一切,又宫女端茶上前:“小姐请用茶。” 木鸢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长宁抬头,若无其事地端茶:“银乔不在,你正好替她为我办事。” 木鸢没想到自己不受重用多日,竟然能这么快就恢复“重用”,越发觉得是银乔在排挤她,赶忙屈膝应是。 长宁点头,吩咐道:“这个沐枕,你去给我查清楚她的来历,看她是否可靠。” 木鸢更加卖力。 她打算趁着银乔养伤之时重新夺回长宁的信任,而长宁也意味深藏地看着她的背影,露出冷笑。 长宁不知木鸢背后到底有么有人,有什么人,不过利用木鸢急于取得她信任的心来得到些有用的情报还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她一贯善于利用机会,这次也是如此,只要抓住半点蛛丝马迹,她就能将一切迷雾拨开。 只差一条线索而已。 长安城中,夜幕落下,药铺里的小伙计偷偷摸摸抓了一包药跑开。 夜色里他钻入小巷,将药包递到木板门后伸出的手上。 “师傅嘱咐这药少服救命,多用致命,请矩子小心使用。” “知道了。”手的主人嗓音低沉,显然是个中年男子。 小伙计跑开,中年男子头戴黑脸面具拿着药回到密室,将屋内刑具上那男子头上的面罩扯下来:“吃药了,距让你死还早着呢” 刑具上的男子抬头,赫然便是陈蒙。 陈蒙嘴里绑着防止咬舌自尽和发声的绳子绝望又恐惧地盯着黑脸男子。 他不知道对方从郑安侯府侍卫手里救下他又疯狂地折磨他到底是为来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陈蒙恨不得将心里话全说出来。 黑脸男子冷冷道:“我的老板稍后要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她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陈蒙赶忙点头。 与其这么被折磨,真的不如痛快死了。 哒哒。 密道里传来脚步声。 春晓一身黑衣,黑纱照面,出现在尽头。 第三八四章:名字 “机会只有一个,且看你是否珍惜。”春晓声音清亮,黑脸面具的男子便用手钳住陈蒙下巴取下了绑着他嘴的绳子。 “说,是不是郑安侯让你勾结突厥人,泄露议和条约的。”春晓喝问。 陈蒙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求死不能,想痛快一点就只有如实招来,更何况郑安侯派人杀他灭口,早已是不念旧情,他又何必自讨苦吃。 “是,是郑安侯,他和三皇子想抢夺和谈功劳,就名我偷取条件告诉突厥人,好让突厥人改变要求答应同三皇子和谈。” 陈蒙哆哆嗦嗦说完,只觉得钳着下巴的手越来越紧。 “如今的和谈是庆安辽东多少将士用鲜血换来的机会,你们却投敌叛国,将利益出卖给突厥人,实在罪该万死!”黑面具的男子义愤填膺恨不得掐死陈蒙。 “杨大哥,”春晓拉住黑脸面具的男子。 她口中的杨大哥方松了松手,让陈蒙能继续呼吸。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能作证?”春晓问。 陈蒙连忙道:“只有我,是我和突厥那边的达尔敦大人亲自交涉,没有其他人证。” “郑安侯府和突厥人还有什么别的勾结么?”春晓逼问。 陈蒙摇头:“没,没有了。” “撒谎!”春晓冷喝,杨大哥立刻挥拳击中陈蒙腹部,陈蒙痛呼一声:“您……您指的哪件?郑安侯府在突厥人进长安后曾多次联系过突厥王子,只是王子之前一直不曾理会。” 春晓眯了眯眼,示意杨大哥放开他。 黑脸面具的杨大哥冷哼一声松手,“屡次三番联系突厥人,郑安侯真不愧是楚朝最大的奸臣。” 陈蒙干笑:“是是,郑安侯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罄竹难书!小的知道他许多恶事,这就全都告诉二位壮士,只求壮士饶我一条小命。” 春晓不耐烦催促:“快说!” “突厥人第一次答应见面是前几日,约在比箭当日的不夜城,叫二公子前去,但不知为何,突厥的达尔敦大人一直不肯言语,二公子等腻了就抱着小倌儿去办事,小的奉命去不夜城时又得到达尔敦大人的消息说要侯爷一个见面礼。” 春晓恍然。 辛亏公主当日没有去不夜城抓捕,否则就中了那若的奸计。 只是后来那若见公主不来便弄假成真,让郑安侯交出一份见面礼,那郑安侯正好抓住徐节在鸿胪寺人生地不熟的空子,盗取条约通风报信,献媚于突厥。 春晓同杨大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熊熊怒火。 为了一己私利竟不惜出卖和谈条约,让那么多将士的血白流,简直丧心病狂,郑安侯就不怕九泉之下冤死的将士们找他索命么。 “签字画押!”杨大哥更为理性,将刚才的一切写成状词让陈蒙签字。 陈蒙被强按了个指印,哆哆嗦嗦不敢言语。 春晓见一切料理妥当,将状词收到怀中,又上前紧盯着陈蒙:“还有一件事。” “您说您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陈蒙点头哈腰。 春晓攥紧拳头,咬牙道:“一年前,工部侍郎莫书翰的案子到底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 陈蒙一顿,结结巴巴:“莫……莫书翰?” 这可是滔天大案。 莫书翰虽然是以私贩兵器的罪名被斩,但因长宁公主此前告御状之事,此事俨然已经成了柳家一案的关键证据。 一旦莫书翰的案子定下,柳家兵器库中兵器的来源自然也能敲定,到时大公主就能把天给翻过去,别说是他的小命。 “没有!没有这回事。”陈蒙下意识道。 春晓一把抓住他肩头伤口,眼神狰狞得要吃人:“你撒谎!” “真真的没有,就是有小的也不知道啊啊!”陈蒙惨叫,杨大哥已经拿出烙铁靠近他伤痕累累的前胸。 春晓躲开,眼中印着烧红烙铁的红光眼神发狠。 猛地扑上去一把别开陈蒙的嘴,一遍呵道:“不说,以后都不用说了!杨大哥塞进去,塞进去!” 春晓状若癫狂,陈蒙被她发疯似的举动吓得亡魂皆冒。 “说!我说!”陈蒙急道,逼近眼前的烙铁终于停住。 “都是罗峰在做事,侯爷最信赖的人是罗峰,这种关键的事全都是罗峰在料理,我只是个管事的,若不是罗峰死了真轮不到我来办事。”陈蒙还在狡辩。 烙铁又一次靠近,火热的温度在他嘴唇前燃烧,让陈蒙脸色惨白。 “啊我知道!我知道案发前工部尚书来府里特别频繁,还得到侯爷的一个口头承诺,会为二公子娶蒋家嫡女为妻!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罗峰功夫高强对侯爷又忠心,他的妹妹还在伺候郑家的小姐,侯爷最信赖他了!” “胡说八道,郑家哪有小姐!” “有的!有的!”陈蒙连连点头:“罗氏,那个庆安侯身边罗氏就是郑安侯的私生女,罗氏被贬入官奴司后还是我做主将她和罗峰的妹妹罗素接进府照顾,侯爷要我给罗氏安排住所优待,我才知道此事。” 春晓挑眉。 罗氏原来是郑安侯的私生女,难怪宋宜晟当初对罗氏礼敬有加。 这件事若是之前发生当然没什么意义,但在罗素行刺公主之后就有了作用。 “签字画押。”春晓道。 杨大哥收起烙铁写好状词让陈蒙画押,春晓收好两份状词离开密室。 那位杨大哥绑好陈蒙随她出来。 “钜子打算怎么做?” “先将事情告诉公……公子。”春晓将话锋一转,“这些日子还要多谢杨大哥帮忙,否则我一定不能这么顺利发展自己的人手,必定要被持令者控制做一个傀儡。” 杨大哥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墨家浑圆印记,道:“钜子客气,杨某的职责就是辅佐钜子恢复墨子行会威名,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春晓听说过这只有钜子令才能印下的痕迹,乃是下一代持令者的标志。 原来杨大哥是下一代持令者,也就是辅佐她这位下一任钜子的人。 春晓露出笑容:“对了,我还不知道杨大哥的名字。” 杨大哥摇头:“不急,你先去送东西把。” 春晓也觉得情况紧急,转身离开。 杨大哥目送春晓,眼中神色暗淡下去,“你会是个好钜子,可我……”他放下手臂上的衣袖。 “我叫杨德海,我……只能忠于一个钜子。” 第三八五章:办事 虽然他并没有记起从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宋宜晟什么秘密,但宋宜晟当时对他发脾气时说的话让他潜意识觉得存在,只是记忆中罩住了一层膜让他不能清晰地回忆起从前。 但手臂上的印记不会骗人。 他是宋将军为宋宜晟选择的左膀右臂,他的手臂上烙印着只有矩子令才能烙上的混元刺青。 这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胎记,而是当初手握矩子令的宋将军亲自为他烙上的传承。 他属于宋宜晟。 不论宋宜晟是忠是奸,他只能忠于那一位矩子,这是烙在肌肤上的承诺,纵然杨德海不愿意他也不能违背曾经的自己。 虽然现在宋宜晟死了,理论上他已不必再追随宋宜晟,听从新矩子的命令也是理所应当。 但他偏偏就知道春晓是谁的人。 那位将宋宜晟玩弄于鼓掌之中,最后连手指都没动就斩杀了宋宜晟的大公主,楚长宁。 即使他没有揭穿春晓,但他确信春晓的背后绝不是什么公子。 而是公主。 他心里清楚,当时下旨处死宋宜晟的人虽然是皇帝,但长宁公主才是杀死宋宜晟的罪魁祸首。 若非公主不依不饶,皇帝也不会为了平息女儿的怒火丢卒保车,斩杀宋宜晟。 即便他并不打算为宋宜晟报仇,他也不能认贼作父,投靠楚长宁。 更何况他身为庆安侯府大统领,即便是他想投靠,公主是否放心他,是否信任他? 他甚至不敢将杨德海这个名字告知春晓,更别说是摘下面具面对。 现在的他只想着能帮春晓多少算多少,反正时日无多。 有持令者在旁虎视眈眈,他便是奉持令者之命做安插在春晓身旁的耳目,如今他替春晓暗中抓陈蒙,还帮着春晓隐瞒只怕已经引起持令者的怀疑,过不了多久持令者就会有动作。 杨德海不想坐以待毙,他已经安排好了退路。 虽然墨子行会遍布各地,但真正有组织的还是长安城和边境地带,他想着只要逃到南方墨子行会人手薄弱的地方隐姓埋名,持令者应该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追杀他才对。 至于春晓。 杨德海眼中闪过小丫头精明冷酷的模样。 她为父报仇,勇敢聪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身后还有长宁公主这样运筹帷幄的大智者,显然比他安全得多。 杨德海见春晓远去,一闪身躲到一处废弃的行会据点。 他在院子的果树下埋了些银两,又换了身衣裳,这一次是真的打算离开了。 推门出去的瞬间,一道人影闪过,杨德海瞬间把住腰刀:“谁!” “杨统领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人影开口,从门板后走出,竟然也带着黑色面具。 “你是何人?”杨德海半拔刀,目光警惕倒退。 来人开口就能叫出他的身份,显然对他的事十分了解。 那人靠着门板,转动右手上的黄玉扳指,声音低沉沙哑:“杨统领就是如此待客,也不让尹某进去坐坐?” 杨德海微微眯目。 “要知道尹某找这地方可是找的很辛苦,就是不知道贵行会的人看到废弃的据点突然有人会有什么反应?”尹统领开口,漫不经心。 杨德海却是警惕四望,后退一步让出通道,放此人进入院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所为何事?”杨德海长刀一横,驾在尹统领脖子上,尹统领却躲也未躲:“我是知道你来历的人。” 杨德海猛地一怔。 尹统领哈哈笑道:“杨统领身为庆安侯府大统领,当初庆安侯被斩,侯府众人俱没入官奴司为奴,连府中培养的铁骑都是充军塞北,怎么统领却能幸免于难?” 杨德海冷喝:“阁下有话不妨直言!” “直言,当然直言,我是来叫你办你最该做的事。”尹统领说话间从胸前取出一方令牌。 杨德海手上的刀都是一抖。 下一秒,他刀背一横,狠狠逼在尹统领脖颈上:“你是朝廷的人!” 尹统领眉眼一弯:“你也是。” 杨德海:“我虽曾在庆安侯府做事,却从未替朝廷卖过命,宋宜晟只是个闲散侯爷,他的所有事情都无关朝廷,更无关国事。” 说来惭愧,在他记忆中宋宜晟吩咐他的那几桩事无一不是勾心斗角,钻营陷害的丑事。 没有一件为国为民的大事。 “那你就没有想过为何会如此?”尹统领收敛笑意。 杨德海蹙眉,不解其意。 尹统领却似魔怔,扛着肩头的刀步步上前:“宋宜晟也是将军后代,他也设计过抗击突厥的阵法图,身居侯位,他为何不能建功立业?” 杨德海将刀锋收了收:“你知道?” “我?我当然知道,”尹统领冷笑,眼神精光成簇:“显然,他并没有施展拳脚的机会,柳一战死死压着,根本不给他机会。” “事已至此,争辩这些也无济于事。” 柳家和宋宜晟之间的是非他回想不起,并不打算评论。 蓦地,杨德海眯起眼,“你很了解宋宜晟?” 尹统领干笑一声:“谈不上,只是同样报国无门,感怀才不遇之困境罢了。” 杨德海挑眉,尹统领将手中令牌丢给他:“拿好了,我说过,你也是朝廷的人。” “我也是……”杨德海张嘴。 他从未替朝廷办过事,即便是从前也只为宋宜晟办过事。 难道…… “难道他……”杨德海猛地抬头,盯着尹统领面具上黑漆漆两个眼洞中幽亮的瞳孔。 尹统领冷笑:“如你所想。” 杨德海震惊地张大嘴:“不可能!” “宋宜晟,乃至整个宋家都是为朝廷办事。” “宋将军身为大楚将军自然是为朝廷办事。”杨德海说。 “杨德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尹统领欺身上前,在杨德海耳畔轻语:“你很清楚我说的为朝廷办事是什么意思。” 杨德海喉结上下动了动,瞳孔在瞬间凝滞。 尹统领的冷笑还在继续,将杨德海手中的令牌塞入他胸口。 “宋家一直在为陛下办事,你自然也是为陛下办事,如今我找上你正是为了让你接替宋宜晟的任务,你可要好好保重。” 尹统领噙笑将包袱从杨德海肩头取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转身要走。 杨德海幡然醒悟,一把抓住他肩头:“不许走!” 第三八六章:诊脉 “我不信。”杨德海声音铿锵有力,伸手去夺包袱。 尹统领身手也不差,抬手格挡,二人腿上还有一番交锋。 但杨德海似乎技高一筹,包裹被他夺回,尹统领也未曾追击,抱肩站在那处:“你若当真不信,何必还与我纠缠?” 杨德海攥着拳头将怀里令牌丢出去:“用这种手段就想逼我出卖墨子行会,你想得也太简单了。” 尹统领摇摇头:“我当然有证据,只怕你不敢跟我来。” 杨德海眯了眯眼,又将包袱藏到树下,决定跟尹统领走上一番。 毕竟这件事如果不查清楚,将永远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在他当日抗命没有立即击杀方谦后,宋宜晟就曾说他是有苦衷的,而杨德海正是知道这些苦衷的人,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说宋宜晟忘恩负义,只有他杨德海不能。 如果眼前这个戴黄扳指的男人所言属实,那么这件事应该就是宋宜晟的苦衷。 是皇帝的人。 普天之下哪个臣子不是皇帝的人,但宋宜晟这桩却大不相同。 宋宜晟显然是秘密为陛下效力的人。 那么陷害柳家的事,是否还是宋宜晟主谋就非常值得商榷。 而且宋宜晟显然从其父宋将军口中得知了不少墨子行会的事,回到长安后也不遗余力地寻找到墨子行会,妄图得到行会的力量。 现在打着朝廷旗号的尹统领又亲自找他,让他做行会中的内应。 这些正可以说明陛下对墨子行会也是有所了解,甚至是有所觊觎。 杨德海简直不敢再想。 如果一切属实,那当中的水该有多深,恩怨纠缠该是何等复杂。 一切将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是非黑白就能说清楚的了。 “到了。”带路的尹统领停住脚步,指着前面一处小院子。 “先来诊脉,听闻杨统领失去一段记忆,或许恢复记忆之后就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杨德海抽刀:“你耍我。” “当然不是,只是这证人还在路上,明日下午才能进长安。” 杨德海蔑笑:“阁下卖这种关子又是何必。” “既然杨统领不信那我就将证人的身份告知统领便是。”尹统领笑说,推门进去,杨德海跟进去见到屋里是一位蒙着眼的老大夫等着为杨德海诊脉。 杨德海虽然不放心,但细细想来尹统领若真想害他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将他要逃跑的消息泄露给行会里的人就是,何必卖这么多关子。 所以杨德海断定,这位姓尹的男人浪费时间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利用他掌握墨子行会内部。 如他之前推论的那样,墨子行会里有宝贝令人趋之若鹜。 这才会引得堂堂一国之君都要觊觎。 所以,尹统领暂时不会害他。 老大夫为他把脉,翻看眼皮,检查舌苔。 “这位公子的症状乃是长期缺血致使头脑记忆受阻,应该是受过很致命的伤才会造成失忆。” 老大夫医术不错一语中的。 “不过奇怪的是原本随着身体恢复,记忆应该同时恢复,何以公子头部的气血一直不畅?是否外力所致?” 杨德海浑身一僵。 持令者每隔一段时间便以传功为名渡内力给他,难道是因为这个? 尹统领在旁扬起下巴:“不急,我们慢慢想清楚。” “证人在哪儿?”杨德海却一刻也不想等。 “证人明日进城,乃是虞县沈家的车队,你到时只要在沈家的马车前一站,自然知道。”尹统领提醒:“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自己可要安排好后路。” 杨德海问老大夫要了药方,什么也没说便离开。 老大夫战战兢兢要走。 尹统领嘴角一瞥,腰上软剑唰唰一道,老大夫应声而倒,脖子上的血溅了一地。 杨德海走出小院迟疑着还是去药铺请大夫看了一眼方子,确定是治疗头部淤血且毫无毒性的药后抓了两副回去。 墨子行会的据点,持令者出现在他的房里。 杨德海面色不改,恭谨点头:“师傅。” 持令者负手踱步绕到杨德海身后,看到他手里拎着的药包。 “受伤了?”持令者扬眉。 杨德海亮出手臂上一道新鲜刀伤,刀口不长,但显然是刚刚受的伤。 “是,有人跟踪我。”杨德海道。 “有人跟踪你?” 杨德海点头,眼睛一翻看向持令者:“师傅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吗?” 持令者摇头,他脸上的面具从未摘过,自然也没人看到过他的表情,可杨德海却从他露出的一双眼睛里看到一丝亮光。 像幽暗丛林里游走的猎豹,隐匿在林间蛰伏,一动不动。 显然,持令者是墨子行会这么多年真正的领导者,墨子行会若真的有什么秘密,也该由此人保管。 杨德海想到很多。 宋宜晟还活着的时候持令者曾经要他去向宋宜晟讨要东西,当时宋宜晟便说过,持令者就是为了那个东西才愿意承认宋宜晟的帝王。 杨德海有诸多猜测,所幸他也带着面具,只有眼神飘忽闪动,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徒儿去疗伤。” “右矩子最近行踪神秘,你跟在她身边可有什么异常?”持令者问。 杨德海脚步一顿。 “没有。” 持令者微微眯眼,不语。 “没什么事徒儿就退下了。”杨德海拱手。 持令者微笑上前抓住他的手,杨德海抬眼皮看他。 “你从前跟着宋矩子,感情深厚,虽然如今宋矩子已经身故,但墨子行会依旧是你的家,即便右矩子知道你的身份要对你不利,为师也不会坐视不理。”持令者开口。 杨德海手指僵硬。 他很清楚,这是持令者对他的提醒。 春晓是见过他本人的,当时春晓跟着长宁公主在庆安侯府做事,怎么可能不认识他这位大统领,说不定他从前还做过什么同她们为敌的事,一旦被揭穿春晓只怕不会再信任他。 “徒儿明白,时至今日,徒儿自然只会效忠师傅一人。”杨德海不论何时都很会审时度势,忠心表得刚刚好。 “只是徒儿现在为那丫头办事,时有不及通禀之处,还请师傅莫怪。” “无妨,你有这份心就好。”持令者转身离开,那方向显然是要出去。 杨德海耐住好奇没有跟随。 时机尚未成熟,他不能轻举妄动。 另一边,春晓带着陈蒙的证词赶到平时约见的地方。 她心中忐忑,不知能否见到银乔。 第三八五章:报仇 银乔救驾受伤的事她已经知道,只是不知银乔伤势如何。 在长宁强闯郑安侯府前曾让银乔给她报信,围堵可能逃出府邸的陈蒙,当时便约定今日相见,但现在银乔的情况不明,她不敢冒进,开了隔壁的房间等候消息。 “咯吱”门被推开,春晓握着暗器警惕地靠着墙壁听声音。 隔壁却像是被风吹开房门而已,没有任何动静。 “咚咚,咚,咚咚。”来人有节奏地敲着桌子,春晓闻声立刻收起暗器赶过去。 “还真有人来,”盲盗嘀咕一声,笑嘻嘻地冲春晓抖抖手指招呼。 春晓瞧她有些眼熟,但不确定何时见过,盲盗又有宫里出入的令牌,她只当盲盗是长宁宫中的宫女。 倒是盲盗一眼认出了她。 庆安县就跟着长宁的两个小丫头之一,没想到如今竟有这种实力,能在长安城暗处经营,收集情报。 “殿下有何吩咐?”春晓问。 “吩咐?没有,她就让我来找你要证据,证据呢?”盲盗伸手。 春晓眯了眯眼,警惕地站起来:“烦请转告殿下就说事情已经办妥,证据就在我手中,改日春晓进宫亲自交给殿下。” “你不信我?”盲盗好笑地靠近春晓。 春晓警惕后退:“你虽执暗号,但毕竟是生面孔,如此重要的证据岂能轻易交给你?” 盲盗舔了舔下唇,“你这小丫头倒是挺警惕。” “你难道不是丫头?”春晓反驳。 盲盗:“我是大女子。” 春晓嘴角抽抽,不明白这样跳脱的人是怎么服侍殿下,也不知道殿下怎么会信任她这样的人。 不过盲盗这略显胡搅蛮缠的脾气倒不像什么阴谋狡诈之辈,春晓戒心略解,只道:“殿下要的人已经抓住只是如今我的情况也不是很好,恐怕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到时情况不明,还是请殿下尽快想办法将人带走的好。” 盲盗耐住好奇,长长哦了声。 春晓转身告辞。 盲盗喜滋滋地摆手送她离开,背过去的那只手里捏着两张状纸。 笑话,她是什么人呐,这偷东西可是她的老本行。 盲盗笑嘻嘻地打开两封状词随便看了看。 “行刺公主,哦,原来是郑安侯的私生女,这也没什么嘛。” 第一张看过,盲盗不以为意。 “勾结突厥?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盲盗挠了挠下巴,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帮长宁一把。 “盗亦有道嘛。” 盲盗趁着宫门没关溜回宫中,那边春晓才发现状词遗失,顿时慌了神。 但看到怀里作为替代的一张帕子才放下心来。 “殿下怎么派这么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来同我交涉。”春晓气的跺脚,可转念一想,她又脊背微寒。 殿下是真的了解她。 知道她生性谨慎,除银乔外的任何人来都难以获得她的信任,必定不肯将证据交出,所以就派来这么一个有技傍身的人。 她猜的不错。 长宁很清楚盲盗的脾气,越不肯给她的东西她就越是好奇,一旦好奇,她就会技痒难耐,证据自然落到盲盗的手里。 春晓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来人是真。 她赶回墨家据点,找到杨德海时杨德海已经喝光药碗,就连药渣都放到炉火中烧掉。 “杨大哥你受伤了?”春晓急忙问到。 “小伤,不碍事。”杨德海说。 “可是那人逃了?”春晓忧心,低声问道。 杨德海摇头:“不是,只是今日师傅来问我这两日的去处,我怕不好交代,便说有人跟踪,以伤为证。” “杨大哥,委屈你了。”春晓略带歉意。 杨德海目光复杂,摇了摇头。 “钜子客气。”杨德海按了按眉心,春晓看出他带了倦意立刻告辞。 “杨大哥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春晓道。 明日再去想办法将陈蒙转移到安全地方才是。 杨德海点头,他自服了药便总有阵阵晕眩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眼前的春晓也重叠起来。 “杨大哥你怎么了?”春晓发觉他的不对,立刻扶杨德海坐下。 杨德海摇头,只觉得有人持长枪凶悍挑来,正中他胸口。 “啊!”他惊呼,捂着心口栽倒在床上,脑袋剧烈的疼痛,像什么东西被药力冲破,让他眼前画面不断。 持枪而来的人是个女子。 他惊恐睁大的双瞳映出春晓焦急的脸:“杨大哥!杨大哥!” “不要叫人!不能让他知道!”杨德海仅存的理智让他拽住春晓,不让她出门求助。 杨德海猛烈摇头妄图清醒,可记忆就像潮水疯狂涌来。 女子的脸赫然出现。 “是你!” “柳华章!” 一枪捅他个透心凉的,是柳华章。 不。 现在是长宁公主了。 杨德海终于记起自己受伤前的事,可记忆却断断续续有很多都连不上。 “杨大哥?”春晓给他倒了杯茶,但杨德海有面具不能饮茶压惊。 春晓犹豫要不要摘下他的面具。 就在她下定决心时,伸过去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握住。 “不敢劳烦钜子,钜子还是请回吧。”杨德海稍有恢复立刻想送走春晓。 他不能冒险。 春晓对他杨德海的身份一定十分排斥,一旦春晓知道他将再也不能帮她。 杨德海仰躺在榻上疲倦地闭上眼。 即便春晓不知道,他就真能帮她了吗? 春晓是个好姑娘,也是个钜子,但他身后还有一位有着救命之恩的师傅持令者,今日那戴着黄玉扳指的尹先生显然也想控制他,借此将手插进墨子行会。 杨德海翻了个身,梦里他又想起很多很多。 他想起自己少年时跟着宋将军习武,学习骑射,宋宜晟还是个没有箭筒高的小豆包,跟在他屁股后面有样学样地挥砍劈刺。 还想起宋宜晟面孔青涩,身带重孝,哭得扭曲。 想起他的誓言。 “大少爷放心,德海永远会保护少爷,辅佐少爷。” 梦里的宋宜晟抱着他嚎啕大哭,那是最后一次。 突然一日,宋宜晟冲过来抓住他脸孔发青地赌咒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所有人!” 他不明所以。 但那个面皮干净,笑起来还有两个甜美酒窝的阳光少年郎从此变得阴郁狡诈,隐忍蛰伏。 杨德海腾地做起来,耳朵嗡嗡作响。 他想起来了。 宋宜晟当时脸色发青地对他说的是。 “我要报仇!” 报仇。 宋宜晟有什么仇? 第三八八章: 宋宜晟那个时候有什么仇可报。 这个问题引发的一系列猜想让杨德海一夜未眠。 声称是皇帝密探的尹先生找上门来,说宋家一直在为皇帝效命。 年少丧父的宋宜晟又声称自己要杀光所有人报仇,而后便陷害柳家,令之灭门。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杨德海偏偏还不能回忆起所有东西,记忆的不连贯让他无法确定推断。 但不管怎么说,曾经和宋宜晟经历风雨的过去回来一部分,杨德海更不能对宋宜晟的死置之不理。 他从前就已经做出选择,辅佐宋宜晟,那么今次宋宜晟死了,他即便不能投靠显然另有所图的持令者,也不会向杀死宋宜晟的罪魁祸首长宁投诚。 那么眼前的唯一选择似乎只有那个神秘的尹先生。 杨德海攥拳。 没想到最后时刻,他竟然只剩下皇帝这一边能够依靠。 皇帝。 下令斩首宋宜晟的那个帝王。 杨德海摇头。 宋家既然是忠于陛下,那么成为陛下丢卒保车的卒应该也是心甘情愿。 否则,以宋宜晟那般聪明想不着痕迹地露出些马脚让长宁公主发现还不容易,但他却至死都没有出卖皇帝。 宋宜晟。 他竟然还有这样忠肝义胆的一面。 杨德海做出决定。 天已经蒙蒙亮,雄鸡高亢地啼鸣令人精神振奋。 春晓一早给他送早餐,顺便看他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见到杨德海恢复的不错,春晓使了个眼色,同杨德海一道外出。 因为昨夜持令者的试探警告,他们打算先将陈蒙转移,以备不测。 “钜子,药铺那边有新发现!”有人来报,挡住二人去路。 春晓立刻站起来。 药铺就是盯着蒋家的行会兄弟,现在来报一定是有重要发现。 “钜子亲自去吧。”杨德海点头。 “那这边就交给杨大哥了。”春晓急急跑开。 蒋家案子就是给她爹申冤的契机,春晓不会放过任何细节。 杨德海深吸一口,警惕四顾才走出行会据点的门。 未央宫中。 长宁一觉睡醒还是没有见到盲盗归来,让她一度感到意外。 难道发生了什么让盲盗遇险,或是春晓没有及时赶到接头的客栈所以盲盗还在等待。 长宁手指敲打桌面,不多时就听到木鸢敲门。 “殿下,奴婢都查清了。”木鸢邀功似的跑过来,长宁蹙眉,嫌她太不稳重,挥手让左右退下。 木鸢见状也收了音,等众人退下。 她眼中泛光。 看吧,她还是小姐最倚重的奴婢。 木鸢心里骄傲,她是从官奴司里熬出来的,最是知道主子地位差距对奴才影响有多深的。 所以在认识到长宁的公主身份后经历了短暂的迷茫,旋即感觉到天地都不同了。 她的运道来了。 “殿下,那个叫沐枕的宫女可不一般,她是靠五皇子殿下的令牌进来的。”木鸢低语,将沐枕入宫后闹得一些笑话都一一说给长宁听。 盲盗还是个玩心重的孩子,五皇子又是个耿直的少年郎,这两人凑到一起倒是颇有趣味。 “如此说来,贵妃那边也是知道她和五皇子走得近,这才想害他二人的名声?” “谁说不是呢,那日闹得沸沸扬扬,但因为五皇子并不在场所以尽管有人怀疑是有人陷害不成也没有证据,五皇子也没提起过。” 长宁点头。 五皇子这么做是对的。 且不说闹起来能不能治罪郑贵妃,就说现在是秦妃主领后宫,他就不该给母妃添乱子,更何况这么息事宁人将是对盲盗最大的保护。 “如今盲盗调到我的宫里也是郑贵妃安排的了?” “是,沐枕的确是被贵人要求着来的未央宫。”木鸢说。 长宁轻笑。 此人倒是了解她的脾气。 但凡未知长宁都会多加小心,在得知这小宫女不同必定加以关注,说不得就会留在自己宫里,既帮助保护了五皇子,也能加以控制,一举两得。 长宁眯着眼,显然遇到了劲敌。 对方了解她。 而她回宫不过短短一月,虽然和郑贵妃交手数次,但此前几次并没有这么剔透。 长宁还是倾向于有人幕后出谋划策。 她指尖在桌上敲打,先去看银乔情况,银乔已经有了起色,虽然依旧面色苍白但已经恢复神智,正在治疗。 长宁安慰她两句,告诉她一切顺遂,让她安心。 木鸢又一次上前:“殿下……”她看了银乔一眼,后话咽下去。 长宁挑眉看她:“说吧。” 银乔拉住她的手,不能言语,但显然十分担心。 长宁此前就说过,木鸢心思不纯。 上次为长宁去秦家办事却在外流连数日,也未曾交代过什么。 但现在银乔重伤,长宁无人可用,只能临时启用木鸢办事,实在让她担心。 长宁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殿下,奴婢打听清楚了,沐枕昨夜就回来了,但她没回未央宫而是去了……”木鸢还是顾忌银乔,伏身在长宁耳边低语。 长宁扬眉:“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木鸢好生机灵地转转眼睛,睨了眼银乔虚弱的脸庞唇角冷冷一挑。 “奴婢打听着呢。” 现在除了银乔,长宁最信赖的就是她,只有银乔不起来,她就有翻身的机会。 长宁拉着银乔的手拍了拍:“我先走一步。” 她大步出门,木鸢溜溜地跟着。 “殿下,这沐枕实不可靠,说不定就是五皇子的人。”木鸢不忘发表看法,急于从长宁面前表现自己。 长宁不语,只走到未央宫门前就撞见风风火火跑进来的盲盗。 盲盗一副逃出生天的模样,抓着长宁不撒手:“快点,这事太重要了。” “殿下?!”木鸢急着上前,她正怀疑沐枕用心呢,殿下怎么就跟着她秘语了? 可不能刚走了银乔,又跑出个沐枕。 木鸢刚站到长宁面前就见长宁目光冷冷清清看来,仿佛洞彻一切。 长宁将她那点小九九都看得清清楚楚,目光中没有警告,只有淡漠。 全在她眼里。 长宁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木鸢争宠,不算什么,但凡事有度,应该知道什么是她能争的,什么是不能争的。 木鸢怔在原地。 盲盗全未觉察,还拉着长宁进去,合上门,急急忙忙道:“你和那个……那个五皇子是不是有仇啊?” 长宁挑眉:“为何?” 第三八九章:痴情 “还为何?当然是五皇子为难了你的人呐!”盲盗大惊小怪的吼。 长宁施施然坐下,亲自动手倒了两杯茶:“给,我的人。” “呸呸呸,谁是你的人了。”盲盗激烈反抗,一边拿起茶杯喝茶,继续道:“你那个五……哥还是弟弟的,也忒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我报了你的名号,他还是非要抓我过去给他干活,还趁我不备,派人偷走证据。” “偷?”长宁挑眉。 论偷,盲盗可是祖宗,什么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偷走她手里的东西。 还有五皇子的所作所为当真奇怪,长宁一时不解便想在盲盗脸上找出什么端倪。 果然,盲盗脸色微变,泛着可疑的红色。 终于,在盲盗憋得满脸通红形如一颗大苹果的时候她终于爆发。 “他奶奶的,老子终年打雁,今天竟然叫雁啄了眼,被一个臭小子给骗了,他还偷我的东西,我真是……”盲盗撸胳膊挽袖子地站起来,一脸愤慨。 长宁似乎觉察出什么:“到底是谁偷了你的东西,是五皇子?” “不是,是五皇子的什么伴读,叫小伍的,估计这小伍俩字也是假名,亏得小爷我还当他是兄弟,没有坑他家传的玉佩,每次只坑他一半银子,他却这样报答我!” 盲盗这话说得有趣,让长宁抿唇。 “所以,你是被五皇子的人拦去做苦力,又被你认识的那股‘小伍’骗走了证据,是吗。” 盲盗点头又摇头:“我虽然入宫有一段时间,但却从没得罪过什么五皇子,所以他一定是跟你有仇才会派人找我的麻烦,我当时都报了你的名号了,他还不肯放我走!” “你认识的那个小伍,可曾同五皇子一起出现过?” “你什么意思?”盲盗又不傻,长宁这么问自然会让她拿不定主意,但她很快又摇头:“不可能,我看见过小伍站在书堂外边读书,他根本就是个伴读。” 长宁不置可否。 盲盗还是不了解宫中的规矩。 皇子的伴读哪个不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岂会用小伍这样的名字。 正如三皇子,其伴读乃是郑安侯的长子和宣武侯家的世子,还有二皇子,虽然他没有母家撑腰,依旧有两名身份不俗的伴读做陪。 何况五皇子的伴读长宁也认识,正是秦家的少年郎,秦无疆。 即便五皇子还有其他伴读也是家世来历不俗之辈,绝不会叫什么小伍。 因此,长宁断定这个有着伴读头衔的小伍就是五皇子本人无疑。 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盲盗还没出师门终究稚嫩,竟然被五皇子这耿直得略显古板的毛头小子给糊弄住了。 可惜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因潜意识里觉得小伍是个老实人便没有怀疑他,以至于现在被五皇子“欺骗”拿走了关键性的证据。 “你先告诉我丢了什么吧。”长宁说。 她得根据东西的内容才能推断五皇子偷走它们是为了什么。 盲盗眨眨眼:“两分供词,叫陈蒙的郑安侯府大总管招供的证词,上面还有陈蒙的手印。” 长宁正色。 春晓这次的事情办得倒是很漂亮嘛。 “两份,一份是郑安侯府勾结突厥人的证据,另一份呢?” “是罗什么什么兄妹和姨娘的,罗姨娘是郑安侯刻意收留的,具体是为什么状辞上没写,只写了陈蒙的猜测,可能罗姨娘是郑安侯的私生女。”盲盗复述状辞内容。 长宁越发觉得状辞重要。 “那个五皇子和秦妃是不是和你不对付,这东西被他拿去,你还能要回来吗?”盲盗舔舔嘴唇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东西是在她手里丢的,如果惹出麻烦,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替长宁解决。 长宁眼珠动了动。 瞬息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当然能,我与五哥关系不似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一点你就不必操心了,我相信,他很快就会登门拜访的。”长宁眼神在她身上流转,只道:“你折腾一晚上也累了,我让木鸢给你安排房间,去休息吧。” 盲盗啊了声。 她没想到长宁非但不怪她,还给她准备房间这么好。 “你不是打算偷偷伏杀我吧?” 长宁眼皮一跳。 “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了,那个春晓绝对不是自己一个人那么简单,她身上的暗器标记我认识好像是个很古老的行会,你的手这么长,就不怕被人怀疑谋反吗?” 长宁无奈看她,很想知道盲盗的师父是怎么培养她的。 果真思维方式与众不同,脑回路清奇。 “哦,对,你是公主又不是皇子,谋什么反。”盲盗点点头像是放下心来,转身出门。 长宁摇头,也不知这盲盗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 “木鸢,给沐枕准备一间单独的房间,就在天狮的偏殿旁,不要惊动太多人。”长宁吩咐。 “是。”木鸢神色复杂地领命,带盲盗去紧邻天狮所在偏殿右侧的第一间小房,心里千万个不服。 又一个得到殿下重用的婢女。 春晓是如此,银乔也是如此,如今又蹦出来个沐枕。 前两个各有各的原因,这沐枕又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都有这么好命,而她却是拼尽全力卖力为殿下打听情报,却连殿下的一个正眼都得不到。 木鸢心中的不服全化作愤慨,在得知盲盗害怕天狮后还故意让天狮吼叫吓唬盲盗。 盲盗也不是吃素的,自从她发现木鸢在故意整她后,木鸢房里的东西就开始离奇失踪。 现在有了长宁这位执掌凤印的大公主做靠山,盲盗便开始发挥她翻天覆地的本事。 一连几日的上蹿下跳,打着整治木鸢的假象翻找连环弩,还不忘盯着蒋贵人和钟粹宫,可以说是忙得不亦乐乎。 另一边,五皇子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登门造访。 长宁在正殿接见五皇子,将五皇子作为借口的春兰图品鉴一番,让人退下。 “长宁虽得父皇赐封大殿下,但我到底是兄长,愚兄这厢有一事相求,还请长宁相助。”五皇子说话间将两张状辞奉上。 长宁指尖压着两张状辞靠近自己,食指中指一分,两张状辞分开让她看个清楚。 “是关于沐枕的吧。” 五皇子不语。 长宁噙笑:“看不出,五哥还是个痴情种子。” 第三九零章:结果 “痴情?长宁怕是有所误会。”五皇子正色。 长宁眉头动动,不置可否。 “承延自幼承外祖父教诲,断不会做出违背礼法之事,之所以相助沐枕乃因她心地善良,救助疾苦百姓,故此相识,不忍见她落入泥沼。” “救助疾苦百姓?”长宁转了转自己腕上的掐丝珐琅镯子颇为好笑。 她倒不知盲盗还有这份善心。 五皇子对她不屑的态度表示理解,还道:“我起初也以为她是在骗人,不过后来已经确定所言属实。” 长宁抿笑,抬手打断五皇子的话:“五哥的事小妹不该参与,也不想掺和,只是五哥这话说得让长宁不是很舒服,”她扬眉审视:“我调她入未央宫帮我,怎么就是落入泥沼了?” 五皇子咬住下唇。 显然,在宫廷内斗方面他和长宁并不是一个段位的。 “我并非——” “五哥的意思长宁明白,”长宁打断他略显窘迫的解释。 女孩眉眼上挑,神采飞扬:“长宁与秦妃娘娘亲昵,所想所为时长不谋而合,五哥若是瞧不起长宁,岂非连自己的母亲一道瞧不起了?” 五皇子坐直上身,脊背绷得紧紧的,闷不吭声。 母妃果然和长宁公主走到一起,她们在谋划什么五皇子闭着眼睛都能想到。 夺嫡。 难怪舅舅和外祖父进来对他关注颇多,都力荐他入朝替父皇分担政务,原来是想在夺嫡真正开始前为他积累足够的经验和资本。 如今他虽然没积累多少,但长宁却是有了足够的积累。 鸿胪寺和礼部对她以女子之身过问朝政的事已经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秦家的影响,半个朝廷都会对她干涉朝政持中立态度,总有一天她能堂堂正正地站到朝堂上。 到时,就是他腾飞的时候。 半个朝堂的势力加上父皇对长宁的宠溺,五皇子桌案下的拳头攥得咯吱响。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想得如此深远。 朝堂,后宫,纠纠缠缠。 他一贯淡泊俗世之外的母妃与外家都一头扎进去,只怕日后他也逃不出史书上那些皇子夺嫡的命运。 成则万古流芳,败,则尸骨无存。 另一边长宁给足了他思考时间,笑容和善而平静。 秦妃不忍提醒五皇子,就让她来好了。 夺嫡一事,五皇子知道得越早越好。 郑贵妃现在已经开始着手算计他,长宁觉得有必要让五皇子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像前世那样,光明正大地娶了来历不明的盲盗做侧妃,惹皇帝动怒的事能不为就不为,至少不能像前世那样为之。 五皇子牙关紧咬,站起身道:“长宁心思奇巧,母妃怕是难如,承延回去自当规劝。承延也规劝殿下一句,这历朝历代心思奇巧者多不繁数,但能成事者又有几人,还是多想想如何在父皇膝下承欢是为正途。” 长宁眯眼,没想到楚承延竟如此不配合。 这秦太傅,都把外孙子给教傻了,傻得连皇位都不想要。 五皇子转身要走。 长宁面色阴沉,没有阻拦。 她提醒至此,剩下的就交给秦妃劝说,若实在不成事她还有别的办法。 长宁眉目森冷站了起来。 前世秦昭宁在她身前做御前女官时还曾上书谏言,要她废摄政,图自立。 楚承延若真做那扶不起的阿斗,她也不介意多费些力气,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立称皇。 长宁将两张状辞收到袖中,眉目一扫在门缝中看到一只漆黑眼珠。 有人偷窥! “谁!”长宁喝问,大步上前。 “殿下!”木鸢扑上前跪倒:“奴婢正要敲门,吓到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长宁盯着她,下意识隔着袖子去捏那两张状辞,又拂袖:“退下吧。” “是,”木鸢惶恐倒退出门。 “站住。”长宁忽道。 木鸢一个哆嗦回身跪倒:“殿下有何吩咐?” “你这件衣服,该换了。”长宁说道,领先她一步出门。 木鸢茫然,下意识回头顿时惊叫:“啊!” 门外的长宁噗嗤笑出声来。 这个盲盗可真是够坏的,竟然在木鸢背后用朱砂写了个大大的鸡字。 “哈哈哈哈哈!” 长宁仰头,盲盗果然靠在墙角哈哈大笑。 木鸢气急败坏跑出来,指着盲盗却又没有证据,只能一跺脚扭头哭着跑开。 长宁试图猜测盲盗的想法。 “她叫木鸢,是鸟,但是天狮吃的是鸡,所以你写了个鸡字。” 盲盗咧嘴,笑得一脸阳光。 “怎么样,简单明了吧,多符合她。” 长宁颇有深意地看了盲盗一眼,从她身边走开。 “你果然根骨清奇。” 盲盗乐颠颠地跟上:“这都被你发现了,我师父也这么夸我的。” 长宁带着她进殿,关门取出两封状辞递给她。 盲盗大为惊奇:“这五皇子还真是脱裤子放屁不嫌麻烦,直接让我给你不好吗?” 长宁笑笑。 五皇子可是要用这两张状辞换取她的自由,这傻丫头不但半点不感激,还嘲讽他,自己这五哥日后的路可不好走。 “你拿着这两份状辞给我找最好的仿造师傅仿制一份。” “这有什么可仿制的,再让春晓弄两份不就好了?”盲盗不解。 长宁淡淡盯着她。 “好吧好吧,不过这件事办完了你也得替我做件事。”盲盗同长宁讲条件,“钟粹宫那个叫小郑子的就是暗算我的那个太监。” “我明白了。”长宁应下。 不过是枫华阁一个掌事太监,她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料理。 长宁将事情吩咐下去,盲盗也答应出宫。 只是长安城的仿制师傅她都不是很信得过,所以盲盗决定跑一趟外城,大概需要三天的时间。 长宁点头,算时间应该来得及。 议和的事交给三皇子也有一段时间了,但长宁迟迟没有动作郑家和三皇子便不敢轻举妄动。 鸿胪寺卿那边虽然不时给她递来消息,说事项由三皇子一人全权揽下,他们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徐节更是被赶回御史台。 不过不管是好是坏,这几日也该有个结果,三皇子总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他不给,长宁就逼他给。 女孩眼睛一眯,令人跑了一趟秦家。 这一跺脚的时间,次日早朝就有臣子奏本,想知道和谈进度。 皇帝被这么一提醒也催促三皇子尽快处理。 三皇子硬着头皮称是。 “这楚长宁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她真想将功劳让给我?” 第三九一章:固宠 这一次,就是云月长也不明白长宁在想什么。 “殿下已经夺得议和权,自然在明,公主在暗更利于她谋算,唯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殿下照计划行事便可。”云月长道。 三皇子颇为不满:“难道你就不能想个办法逼她到明面上吗?” 云月长低头请罪唇色苍白地咳了两声显然之前的那顿鞭子让他伤了元气,不能多说。 三皇子嗨了一声,转身就走。 离开不夜城的角门又吩咐身边人送一些补药往不夜城给云月长调理身体。 “我还是去问问舅舅。”三皇子说完,登上马车来到郑安侯府。 郑安侯正大发雷霆,见他来脸色依旧难看,一拂袖:“进来。” “舅舅,出什么事儿了?”三皇子脸色不好。 郑安侯黑着脸使了个眼色所有侍卫都退下,他才道:“陈蒙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 三皇子浑身一个激灵:“舅舅不是早就派人将他料理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郑安侯恶狠狠哼了声。 “楚长宁这个贱人杀了我二十多个忠心办事的手下,府中一片混乱到今天才分派明白,所以这件事也是我也是拖到今天才知道,当日出府的那一队侍卫一个也没回来。” 三皇子脸色一白:“舅舅是怀疑陈蒙落到别人手里了?” 郑安侯摸了摸鼻子:“我是肯定。” “那怎么办?陈蒙身份特殊,还知道咱们太多秘密,如果他反口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当然知道!”郑安侯舔舔嘴唇,他岂不知这后果严重。 “但如果陈蒙落在楚长宁的手里,她怎么可能按兵不动?或许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糟,陈蒙可能只是逃掉了,舅舅派去的人正在追杀他,所以没来得及回府报信。”三皇子猜测。 但郑安侯却没他想的那么乐观。 陈蒙现在被满长安的通缉,如果没有落在什么大势力的手里,早就被缉拿归案了。 “如今长安城多方势力交错,除了突厥人和秦家还有一支是我们所忽略的。” 三皇子挑眉:“谁?” 郑安侯眯了眯眼:“宋宜晟。” “他不是死了吗?”三皇子大惊,郑安侯负手踱步在他面前走过:“宋宜晟是死了连他一手建立的铁甲卫也充军发落,但他在牢里的时候手底下还有一支秘密的人马活跃在长安城大街小巷,当时那个首领还曾联系过我。” “长安城还有这样一股势力?”三皇子蹙眉,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郑安侯也神色冷漠:“如非他们当夜配合罗峰追捕方谦,本侯也不能相信这城里地下还有这么一群田鼠作祟。” “那舅舅现在打算怎么做?” “你现在就照计划和突厥人将和约定下,先看看陛下对和亲之事的反应再做后续。”郑安侯目中闪着精光,“至于陈蒙,还是得早做打算。” 郑安侯挥手召见了几个办事不利的侍卫端详其中,找到一个和陈蒙身形相似者留他下来。 “侯爷有何吩咐?”侍卫不解,郑安侯只带他走入一处地道,不多话。 侍卫颇有些好奇,但低头不敢胡乱张望。 没走多久,地道通往的密室里传来一声幽幽地女子声音:“侯爷来了。” 侍卫抬头迎上风花误美艳绝伦的面庞,错愕倒退:“侯爷?” “本侯近日损兵折将,你如今是最忠心能干的一个,来,满饮此杯,你近后就负责给风姑娘送饭,护卫她的安全,明白吗?” “是,属下遵命。”侍卫还以为得到重用,单膝跪地接过酒盏。 风花误定定看着维持笑容。 侍卫饮酒过后捂着喉咙挣扎,口吐鲜血倒在血泊之中。 风花误在郑安侯阴冷的笑容中伸出细白漂亮的手按住侍卫的面皮。 当日,长安城一处僻静里发现死了个乞丐。 乞丐头子本想扔了了事结果却发现此人身上有不少银两,面貌还和告示中通缉的陈蒙相似。 另一边,杨德海押送真正的陈蒙离开,却正撞见了那群乞丐。 陈蒙瞪大了眼看着另一个自己被京兆尹衙门的人抬走顿时唔唔挣扎。 杨德海故作镇静用刀柄抵住陈蒙的腰:“少耍什么花招,我们这是在救你,但你要是轻举妄动不肯配合,下一个死的就不一定是假的了。” 陈蒙被他糊弄住连忙点头。 但杨德海动作却僵硬住,他堪堪回头只见一把短匕抵在他的腰上。 回头则是个漂亮得惊人的公子,一双秋眸剪烟波,就连双唇也嫣红动人,比女子还要美艳三分。 “阁下想做什么?”杨德海警惕地问。 “当然是奉命带走此人!”云月长轻笑,身后小童子将陈蒙押上马车。 杨德海片刻后才回身,不急不缓地走出巷子。 不夜城的马车他当然认识,而云月长受三皇子恩宠包养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他稍加打听便知道了八九不离十。 陈蒙到底是没保住,不过还好有陈蒙状辞在,不怕郑安侯抵赖。 只是他还不知道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春晓。 另一边云月长却没有如他所想地将人交给三皇子,而是将消息递给墨子行会。 杨德海和春晓的私自行动自然惹得几位行会元老不满,但持令者未曾露面表态,所以他们暂且隐忍不发,杨德海尚不清楚自己竟然是被墨子行会自己人给阴了。 宫中。 “殿下,陈蒙被抓住了。”木鸢急着禀报,将城里发现一具类似陈蒙尸体的事告诉长宁。 长宁微微眯眼。 郑安侯这个老东西果然老谋深算,知道陈蒙有可能落到她的手里便先下手为强做出陈蒙已死的假象。 如此一来她再出什么证据就都是无中生有的伪造。 长宁倒是不急不缓:“不必理会,让你料理的人怎么样了?” 木鸢咬唇:“奴婢正要向您禀报此事,奴婢发现那个枫华阁竟然要谋害陛下!” “你说什么?”长宁站起来,面容严肃。 “奴婢不敢撒谎!”木鸢跪倒:“枫华阁的掌事太监被奴婢以盗窃宫中财物的理由抓起来后招供,说是蒋贵人每晚都在陛下的香炉里加合欢散,才得以固宠数日!” 长宁危险地眯眼,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荒唐。” 木鸢膝行上前:“殿下,请殿下允许,奴婢这就找个由头搜查枫华阁,必抓她个人赃并获。” 第三九二章:不见 人赃并获什么的长宁倒不甚在意。 枫华阁住的蒋贵人虽然新近受宠,但她身份远何等高贵,自然不屑费时间整治一个小贵人。 何况枫华阁位于钟粹宫,显然是郑贵妃的羽翼,她要剪除当然要好生布局,以免被郑贵妃反咬一口,落得一身腥。 “殿下?”木鸢见长宁发愣,低声催促一下。 “你先抓了掌事太监,枫华阁的人还不有所准备,现在去抓只怕难以人赃并获,说不定还落入别人的圈套。”长宁道,并不允木鸢轻举妄动。 木鸢急于立功,但见此事被长宁否决脸色又难看两分。 殿下就是不想给她立功的机会。 “这些日子都是枫华阁的蒋贵人侍寝么?”长宁问话打断木鸢的小心思。 “是,已经接连召了三日,中间陛下忙于政事在乾祥宫安寝,次日还是去的枫华阁,其中还去了贵妃娘娘处两次。”木鸢禀报,眼珠溜溜地转也不知道长宁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妄图猜测,但长宁的心思哪里是她能揣测的。 只见长宁离开坐处缓缓踱步,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前世父皇在这个时间段也如此宠幸过一个女子,还令那个女子怀孕并诞下了日后继承皇位的九皇子。 这个女人就是宋宜锦。 而如今,宋宜锦离奇自杀,父皇又宠爱上了别的女人。 蒋贵人。 难道今生的九皇子会在蒋贵人的肚皮里诞下? 长宁踱步,忽而想到慕清彦教授她的历法书中曾有过一段注释,还是慕清彦亲自做批注。 他说世间万物自有轨迹,流星万千或能篡改轨迹,但正道恒星不会变更,终将沿大道轮转,更因逆果,只是徒劳。 难道父皇会有一位受宠的年轻妃嫔是正道主流,所以即使宋宜锦死了,也会出现另一个人来代替? 长宁手指波浪似的翻动,冥思苦想。 皇帝是天子,是人间真龙,身上担负的是国之气运,天下大道凝在皇帝身上实属应当。 长宁眸光一变。 她重生而来改变了多少人的轨迹,甚至好多事情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到前世的模样。 但父皇宠爱新秀的事却不受影响。 长宁心中起了担忧自然要抢先一步查看,她大步冲出未央宫来到书房翻查书籍。 奈何她道行太浅,观星术何等博大精深之学问并非她死记硬背就能明悟。 长宁攥着书卷深思。 算着时间,前世这个时候宋宜锦才刚入宫没多久,但父皇在这么宠爱蒋贵人,那九皇子迟早会借着蒋贵人的肚子出生。 如此算来,难道前世九皇子继位竟是大道所定的命数不成? 长宁鼻哼一声。 且不说蒋贵人如今是钟粹宫的一个傀儡,单说蒋家助纣为虐,帮助郑安侯陷害莫侍郎一事长宁就知道工部尚书绝不是什么好鸟。 让这样的人成了皇帝的外家,还了得。 长宁啪地一声将书砸在桌上,木鸢在旁被吓得一个激灵,小猫一样乖顺地低头。 “更改天地大道能有多难?”长宁轻笑。 “啊?”木鸢一脸茫然。 就听长宁嗤嗤一笑:“本宫就是逆天地大道而生的存在,何惧再改。” 木鸢却是干笑,越发惶恐。 “木鸢,你去一趟延禧宫把这件事告诉秦妃娘娘,秦妃娘娘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长宁吩咐。 后宫的事如今有秦妃做主,她不想浪费太多心力。 如今她的目标还在朝堂。 只要议和的事一有动静,就是她出手的时候。 但她这几日密切关注的鸿胪寺卿没什么动作,倒是听说曹彧往鸿胪寺卿处去了一次。 “殿下,曹世子必是想见您却碍于礼教,心急着呢。”木鸢故作亲昵地调笑,眼睛瞟着长宁。 她显然是知道长宁喜欢曹彧的事,只是现在看长宁平静的表情又有些拿不准。 难道是上次曹世子没能在比箭中拔得头魁,令殿下失望了? 长宁垂下眼皮,眸子里没有什么欣喜可言。 事实上当初曹彧面对压力选择了保护曹家,她并不生气。 现在想来,她对曹彧的抛弃和不作为的包容并非因为理解,而是出于愧疚。 长宁抬起头,耳畔响起皇帝对她的承诺。 父皇说,她喜欢谁就嫁给谁。 可她喜欢谁呢? 对曹彧是愧疚,对慕清彦则是感激,真要算起来哪个都不纯粹。 且事已至此,长宁并不认为她该反悔,毕竟这是她的责任。 曹彧爱她,和前世一样爱她,这就够了。 她走到窗前拾取一颗花盆里的白色卵石,又拿来红色丝线将石头中间层层缠绕系好,送到木鸢手上:“去想办法交给世子爷,他会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木鸢接过照办。 曹彧收到系着红丝线的卵石一怔。 君当做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长宁这是在让他安心。 只要他不变心,长宁自然不会负他。 曹彧喜滋滋将白卵石贴身收好,他不变心,他怎么会变心。 木鸢还没走,睢安侯府又有人登门。 “昭宁小姐来了,说是要找世子爷您。”陆峥上前,但见便装打扮的木鸢更加为难。 曹彧变色,陆峥脸色更加难看,急着解释:“表小姐说是关于无疆少爷的急事,属下不得已才来禀报。” 前些日子秦无疆帮他脱身,如今秦无疆有难,他自不能坐视不理。 曹彧大步去往大堂,身后带着近十个曹家护卫。 秦昭宁一见心就凉了半截。 难道在大表哥眼里,她竟是那吃人的猛虎,需要召如此多的人前来护驾? “大表哥昭宁此来是有事相求,”秦昭宁忍住眸中失望屈膝一礼:“我二哥不见了,劳烦大表哥派人寻找,但切勿惊动父亲母亲。” “什么?”曹彧大惊,“怎么会出这种事?” “二哥哥前几日听到长春苑的消息说风花误失踪始是不信,可前儿才断定是真,急着去寻,我不敢让家人知道,哪知这一寻便把哥哥寻丢了。如今母亲一连三日未见二哥前去请安已经生疑,昭宁走投无路才来请大表哥相助。” 秦昭宁通红着眼眶哭诉,又见曹彧这样防狼防虎,只觉尊严受到侮辱。 哪知木鸢又从侧露面,好奇张望,她便知曹彧这番做派又是为何。 低头豆大的泪珠砸落,她立刻转身告辞:“此番唐突,惹表哥与殿下不快,昭宁这便离开。” 第三九三章:绝招 “表妹留步!”曹彧出声阻拦,回头见木鸢眼珠骨碌碌转,见到他转身看来屈膝一礼:“奴婢先告退了。” 曹彧很可能是未来的驸马爷,木鸢自是客气。 “嗯。”曹彧挥手,又对秦昭宁低声安抚:“表妹放心,殿下不是善妒之人。” 这句话却让秦昭宁比针扎还难受。 如真不是,大表哥就不必带着这十数人来见她,避嫌之意再明显不过。 “我这就亲自着人巡城,你再将长春苑的事细细说来。”曹彧闻道,秦昭宁忍了心思一一禀告,曹彧催马急走,秦昭宁却没有离开。 曹彧这般忌讳与她独处,显然与长宁公主的态度分不开。 他们之间还没到互相信任,至于不离不弃之地,她还有机会让大表哥爱重她的。 “去,随我拜会长公主。” 秦昭宁转身后眸光冰冷,又带着三分希冀。 长公主迟迟没有为曹彧求亲,正可以理解为心有旁骛,她此行正是为了浇一把油。 秦昭宁猜得没错,长公主正在发愁。 她心比天高,长宁这桩亲就是到她嘴边的肉,她岂舍得放下。 可曹侯所言不无道理,一句可有忠君之心足以将她的胆子问破,转念想来她在皇兄的女儿们当中挑三拣四,已经是犯了极大的忌讳,她岂敢再提。 唯今之计只能盼着长宁能先开口动作,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可她想得实在简单。 长宁忙着盯着后宫和前朝已经是分身乏术,如今正值和谈的关键时刻,岂会自找麻烦再为自己添一桩事项处理。 这一来二去,倒把长公主给等急了,秦昭宁求见便也没多想。 “昭宁此来是给姑姑透个口风的。”秦昭宁一改之前急色,风轻云淡地饮茶,大家闺秀的架子端得足足。 长公主瞧她这幅样子便乐了。 跟她玩心眼。 哪知秦昭宁开口便是朝廷大事。 “昭宁听了小道消息,听说今日便是三皇子同突厥王子签订和谈条约的日子。” 长公主端茶的手一顿,眉梢挑着看她,复归平静地嗯了声:“昭宁不在家插花养性,竟也关注这些?” “大公主在朝声名赫赫,我辈女子尽生向往,自然也就多了两份关注。”秦昭宁驾轻就熟地应付。 “说来听听。” 秦昭宁乃是太傅嫡孙女,出身不凡,她口中的消息,长公主还真有那么两分兴趣。 只见秦昭宁转了转茶盏,底下上身靠拢过来。 长公主也底下身子倾听,面上是盈盈的笑,手里是稳稳的茶盅。 那茶盅却在秦昭宁流转的眼波间一歪,啪地摔了个稀碎。 “此话当真?!”长公主站起来。 “谣言,当不得真。”秦昭宁笑弯了眉眼,将茶饮尽。 长公主越发心慌,站起来:“来人,快去鸿胪寺打听,看看三皇子的条约到底是什么。” 三皇子此番倒是非常给长公主面子,这样重大的事情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身边的紫鸢。 “殿下,三皇子殿下说条约已经交由陛下过目,”紫鸢低头闷声闷气地提醒:“殿下,这么重要的事三皇子怕是不敢说谎,如果陛下当真默许三皇子以这份条约同突厥议和,那就是默许了长宁公主和亲的事啊。” 长公主舔了舔唇,看了旁边平静吃茶的秦昭宁一眼。 “这怎么可能,皇兄一贯宠爱长宁,岂会舍得送长宁和亲?莫不是她在使手段?” “可奴婢听说突厥人开出的条件实在让大楚拒绝不得。”紫鸢亲自去的鸿胪寺,深知那边的情况并不是秦昭宁能做的了假的。 同一时间,大楚和突厥议和条约像秋日里忽起的大风,席卷长安。 “突厥人答应称臣了,连年向大楚进贡宝马两千匹!” “还愿意退出大楚境内承诺三十年内不再互相侵犯,而且答应开通边境互市,这下不但不用打仗,还能做生意赚钱了!” 好消息像一阵风刮遍长安城。 长安百姓虽然并不能切身感受到太多的利益,但就冲着不打仗这一桩,就足够让他们欢呼雀跃的。 不知情者还以为今日便是签署和约的日子,在长安城里燃起了鞭炮,一片喜气洋洋。 曹侯得到消息大步回府,第一时间找到长公主。 “殿下可知……”曹侯一顿,看到秦昭宁施施然起身冲她施礼:“昭宁告退。” 长公主脸色不佳,却是一脸热情地让紫鸢亲自送秦昭宁出府。 若是长宁这桩婚事不成,秦昭宁将是她最好的选择。 长公主看到秦昭宁眼底眉梢那一瞬的亮彩,恍然明白过来,秦昭宁此行分明是在向她证明。 证明秦家的实力。 证明秦家才是曹家最好的联姻对象。 “公主,夫人!你可不能再任性了。”曹侯言辞切切,“三皇子这一步走得狠,如今上至朝野下至黎民百姓都知道突厥人的巨大让步,大家先尝到甜头,陛下再说不嫁公主改议和约,却是为时已晚呐!” 长公主脸色不甘。 好好的尚主命格,凭什么不能尚主。 “我只看紧了彧儿,但长宁如何作为,本宫却做不得主。” 曹侯脸色苍白但也只好如此。 次日朝上皇帝怒气冲冲地丢了折子:“谁能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臣噤声。 “楚承贤!”皇帝暴怒地喊了三皇子名讳,显然已经是濒临疯狂。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三皇子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父皇儿臣有罪!”三皇子跪倒在地,“突厥人趁儿臣不备先一步放出风声,待儿臣发现这些条款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儿臣如何解释也不得洗白又不能做主回绝——” “怎么不能做主?立刻给朕回绝了,那若算什么东西竟敢肖想朕的嫡女!”皇帝气得头顶冒烟。 他起初给那若的敲打还不够么。 “朕独有长宁这一个嫡系,为长宁起长乐,耗资巨重,突厥小儿妄图求娶,他可出得起聘礼么!”皇帝气鼓鼓地在阶前踱步,活像个赌气的孩童。 大臣们噤声不敢言,但心里却都有应对。 那若王子举国称臣,那是献上了自己的国家,江山为聘,陛下还想要什么。 “不行,总之就是不行!”皇帝大发雷霆,拒绝的铿锵有力。 半数朝臣却是踟蹰,化作一声。 “陛下三思!” 第三九四章:机会 “三思什么?退朝!”皇帝勃然大怒,率先起身走下玉阶。 福安赶忙跟上,拂尘一挥:“退朝!” 朝臣们面面相觑没有散去。 “太傅,这,这可如何是好?”刑部的康大人如今事事以秦太傅为首,加上身为吏部尚书的秦公允和如今主持户部的周大人,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朝中有些老臣望风知意,颇有思量。 礼部虽然跟着三皇子办事,不过因为之前相助长宁之事而被三皇子排挤,现在正好装病,按着太阳穴先一步回府。 秦太傅沉吟一声,“此事不好办呐。” 几位大人也都是愁眉苦脸。 “陛下显然是不想让长宁公主和亲,奈何这那若王子偏就看上了殿下,现在提出这些诱人的条件让长安百姓个个欢欣雀跃,此时不应,只怕会失了天下百姓的心呐。”周大人虽然是学生,但他一贯公正直言。 朝堂上还未散去的群臣也是如此议论。 陛下是不愿,但是若只牺牲一个女子便能换得一朝平安,岂非幸事。 “难得突厥有这样为情所困的王子,正是我大楚绝好的机会,何以不应?各位大人,谁愿意跟本官去乾祥宫外跪谏?”此番说话的竟然是一贯不爱言语的中书令。 朝臣们面面相觑,蒋尚书第一个站出来:“蒋某愿意!长宁公主曾说过,跪谏者不予陛下出主意无异于要挟陛下,如今我们有了主意,却要看公主肯不肯应。” 蒋尚书是豁出去要跟长宁对着干了。 刑部那边没有一刻放弃查他的案子,但因为他的庶女蒋玉淑新近入宫荣获盛宠,他现在也是抬起头做人,根本不惧参奏。 若是能一举将楚长宁这个麻烦精送出长安,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只要楚长宁不在,那剩下的秦家就不足为惧,尤其是方谦那种小角色,他动动手指就能碾死。 “蒋大人说的轻巧,”秦公允站出来问:“现在要和亲的是长宁公主,若是蒋大人的女儿和亲,你可愿意?” “为国尽忠,蒋某如何不愿?只可惜蒋某如今没有待嫁之女。”蒋大人梗着脖子道。 秦公允一笑:“听闻蒋大人嫡女就要嫁给郑安侯世子,不知可愿受封和亲?” “你!”蒋大人瞪眼,郑安侯也走过来:“此番并非我等臣工不愿,而是那突厥王子认定了长宁殿下,起初殿下与突厥人商议时也曾亲口答应,刘大人,可有此事?” 郑安侯睨向后面。 鸿胪寺卿惶恐地左右转着眼睛,站出来迎上众臣目光:“是,殿下是答应过和亲,不过——” “这就够了,既然长宁曾答应就表明长宁并不介意为国和亲,你们又在这里瞎什么操心。”三皇子打断他们的议论,拂袖而出。 临走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太傅一眼。 中书令干笑,带着一众人随三皇子离开。 “他们一定是去乾祥宫门前跪谏了。”秦公允低头同老太傅道,脸色颇为难看。 郑安侯这一手做得实在是绝。 难怪他和三皇子非要议和这桩差事,原来就是为了同突厥人交易,釜底抽薪,彻底送走长宁。 秦太傅回身看到数位大人将他围成一圈,旁处还站了数位观望者。 党派已成。 他不由摇摇头。 如今,他秦家已经和郑安侯没什么区别了。 “睢安侯,”秦太傅上前拱手,睢安侯正是站在一旁观望的第一人。 “老太傅。”曹侯拱手回礼。 论官职他们虽然相同,但曹侯是皇帝的妹夫,秦太傅则是皇帝的亲舅舅,他的亲妹妹也是嫁给了秦公允,辈分上怎么算都是差了一辈,他自然不会托大。 “不知侯爷有何看法?”秦太傅当殿如此问询,是极为郑重的事,曹侯不敢推脱不答只拱手:“先父奉命辅佐陛下,如今先父虽逝但曹门仍在,辅佐陛下听凭差遣。” 在场众位面面相觑,纷纷在心里骂道滑头。 忠心陛下,听凭差遣。 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秦太傅深深看了曹侯一眼,转对众臣:“大公主明珠外落,十五年坎坷,深得陛下怜惜,如今方寻回公主数月便叫陛下割舍骨肉实在有违人情,诸位,我们还是先回去静候消息吧。” 他既与长宁有约,自然不会落井下石,只是三皇子勾结那若,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众人点头,随之告退。 秦太傅颔首相送,唯有秦公允站在他身后。 曹侯则看出老太傅有意挽留,身姿笔挺不动地静候。 直至四下无人,秦太傅与曹侯缓缓走下大盛宝殿前的白玉石阶,太傅低声问询:“谣传殿下与侯爷公子有旧,不知此言是否属实?” “老大人既道谣言,便知此为不实。”曹侯急着撇清。 老太傅伸手按住曹侯抱住的双拳,苍老干瘪的皮肤褶皱松弛,但抓他的力气却是不小。 “衍仙长乃是得道高人,他既预言令郎有大富贵,便不是虚言,曹侯,可勿要迟疑。”秦太傅目光深深,捏了两下方松手,步步走下玉阶。 曹侯站定,手指僵硬一时不解。 “秦兄,这太傅此言,何解?”曹侯问向身后秦公允。 秦公允一拱手见过大舅兄。 “大哥,如今机会已来,何以迟疑?” 曹侯蹙眉。 “若是能解陛下之难,日后殿下的一片真心与泼天富贵,不都是彧儿的囊中之物。”秦公允低声笑道。 曹侯恍然,他们这是在叫彧儿想皇帝提出亲事! “多谢妹夫提醒,此事,容我回去与殿下商议。”曹侯送走秦公允,心事重重地回到侯府,长公主正一脸焦急地等着他,夫妻二人一番合计,推门而出。 “彧儿还没回来?” “还不派人把世子爷找回来!” 长公主夫妻二人急着下令,自然很快就有人去叫曹彧。 曹彧从昨天就开始找到今日也没找到秦无疆正是心烦意乱,闻召催马回家。 “可知是什么事这么急?”曹彧将马鞭甩给陆峥。 “不知道,侯爷散朝回来便同夫人密聊,夫人也是从宫里回来的,看样子都比较着急,公子,应该是您和殿下的事……”陆峥小心提醒。 曹彧沉沉叹了一口气。 长宁身陷和亲之难,他这几日也是辗转难眠,不知如何是好。 “彧儿,这件事,你想怎么办?”曹侯难得问了他的意见,曹彧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第三九五章:险招 若是行军打仗,曹彧倒是能说出些门道,至少不会如此犹豫不决,但现在是他的婚事。 长宁身份高贵,同为嫡公主但荣宠却比他母亲平阳公主当年还要优渥三分,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但凡有分毫的行差踏错,他都要粉身碎骨。 所以曹彧一直想着让长宁提出婚事,陛下念着父女之情即便迁怒也不会对曹家怎样。 但现在因为那若突如其来的求亲,让他面前的路只剩下两条。 一是彻底与殿下断绝关系,直至和亲之事有了结果,到时长宁是嫁是留皇帝是什么态度都已明确,曹家稳扎稳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另外一条就是兵行险招,如秦公允建议的那样上门提亲。 如果曹彧此时站出来说明他与长宁是两情相悦,那么皇帝便可以顺水推舟将长宁许配给他,以此前已经有过婚约为由拒绝突厥人的要求,也算是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但这一招风险实在太大。 且不说陛下先前已经警告过曹家,让曹彧远离长宁,是不是愿意接受曹彧这份“帮助”,就说破坏和谈这一条罪状弄不好就是遗臭万年,受天下人唾骂的事。 如今曹彧正凭借庆安一役的战功受封将军,官职蒸蒸日上,这样的险招实在太悬。 何况。 曹彧的目光在父母当中左右摆动,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婚事竟然能由他做主,现下要他说他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手心急得满是汗水,吞吞吐吐:“孩儿……孩儿……” “你个废物!”曹侯见他结结巴巴气不打一处来,抬脚便踹:“同大殿下赛马嬉戏时就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曹持中!”长公主喝道,曹侯绷着脸后退。 长公主上前扶起曹彧还替他拍了拍膝头的土:“彧儿,娘要让你见一个人。” “母亲?”曹彧仰头看去,一个小丫头从屏风后出来:“参见长公主,侯爷,世子爷。” “这是?” “让她自己说吧。”长公主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抬起头,屈膝一礼:“奴婢名叫花穗,从前是庆安侯府伺候老夫人茶水糕点的厨房丫头。” 曹彧一凛:“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奴婢因受人诬陷,被老夫人痛打出府,离开侯府前便知道善云姑娘与侯爷……关系匪浅。” “放肆!”曹彧怒喝,涨红了脸。 花穗跪倒:“奴婢不敢妄言,当时府里人都说那善云为了攀高枝出卖莫姨娘又帮着莫姨娘算计顾姨娘,朝三暮四为了爬上侯爷的床什么无耻的事都做得出来。” “住口!”曹彧受不住扬手一巴掌将花穗扇倒在地。 曹侯也觉得此言太过,急忙关窗闭户,却没有制止花穗。 “奴婢贱命一条但世子爷您不一样,您是小姐的心上人,奴婢不能看着您被她利用啊。”花穗哭着叩头。 曹彧黑着脸问:“什么小姐?” “奴婢被善云算计逐出府邸辗转被买到长安差点被人打死,是昭宁小姐救了奴婢还收留奴婢在秦家杂役房做事,奴婢感激小姐恩德——” “是昭宁让你来的?”曹彧脸色更黑。 “不是!不是昭宁小姐,小姐根本不知道奴婢的身份,是奴婢那日知道了小姐的心思,想报小姐恩德,这才偷偷跑来求见夫人。”花穗哭成泪人,字字泣血。 长公主点头:“不错,昭宁方才是来过但也只是同我说了两句话,这个丫头是事后敲门说有大事求见。” 曹彧站定:“母亲,长宁彼时身处险地,她为了报仇自然要使些手段,这个丫头说她会利用我,实属无稽,陆峥,送她出去。” “世子爷!”花穗推开陆峥抓着曹彧的衣角:“世子爷小姐为您做了那么多,现在连二爷都误会她冤枉她,您不能辜负她啊,善云真的只是想利用你,什么都在她算计之中,您只是她留在长安的一步棋啊!”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知道这么多!”曹彧显然不信。 花穗哭得眼睛通红,耳边回响着临行前秦昭宁的嘱托。 “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你一死,他才能相信你,才能离开楚长宁,才能让楚长宁终身痛苦,替你报仇。” 花穗眸中闪过一瞬坚定,站起来一头冲向柱子。 “你!”曹彧反应不及,花穗一头撞在柱子上歪歪斜斜栽倒下来,额上的血蜿蜒粘稠地流淌下来。 长公主大为吃惊。 起初她也怀疑这是秦昭宁的设计,但这丫头竟然肯赴死,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曹彧走上前,花穗眼睛被血糊着还在伸手抓他的袍子。 曹彧面露不忍,蹲下身就听花穗喃喃着:“御……御兵之道,在天时,时地利……” “你说什么?”曹彧正色,抓着花穗的手急摇,花穗却挣扎着喃喃一声小姐便垂下了手。 曹彧不住摇她。 “彧儿,她说什么?”曹侯隐约听道那一句,眯起眼:“可是你带回来的那篇兵法?” 曹彧目光复杂地点头:“正是。” “这个丫头怎么会知道残篇内容,难道她和兵圣残篇有什么关系?彧儿,你还没说过给你残篇的神秘人到底是谁。”曹侯问道。 曹彧摇头:“孩儿也不知道。” “你们父子就别纠结什么兵法了,还是先想想这桩婚事吧,这丫头敢以死明志想她所言非虚,况且长宁回宫至今当真是城府极深计谋重重,当初还与宋宜晟有染——” “母亲!”曹彧唤道但被长公主一瞪将后话吞了回去。 “我看这个媳妇,不要也罢。” 长公主终于下定决心。 “这些日子为她耗费多少心血,彧儿,即便没有她,娘也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娘!”曹彧抓住长公主的袖子,长宁送他的卵石在心口炽热滚烫。 他舍不得。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放手!”曹侯呵斥。 秦家建议虽好但是兵行险招实在危险。 他曹家已经是泼天富贵,这份天恩,就让长宁公主真正的夫婿慕清彦去领受吧。 曹彧垂下手,长公主笑笑。 “娘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于此同时,长宁听到朝堂消息一脸喜色:“楚承贤终于耐不住动手了。” 她的婚事是该有个着落,否则会一直被郑家拿捏。 曹彧,不知道你有没有准备好。 长宁深吸一口,招手:“木鸢,你亲自去一趟辽东郡王所处,就说要替本公主取一份东西,郡王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第三九六章:放权 慕清彦修书一封,大致内容和前世相同,对长宁另有所爱表示理解,同意解除婚约。 他修长如竹节的手指取出一方印鉴盖在信纸末尾,折叠漆封让小厮递给大堂侯着的木鸢。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庄公子无不惋惜地摇摇头。 慕清彦面无表情收好印章。 庄公子一如既往地絮絮叨叨:“你这株千年铁树好不容易开了花,却叫别人捷足先登,红鸾星动得太厉害也不好啊。” 慕清彦目光顺着窗口,看到木鸢离开眼皮一垂。 她做了选择。 即便曹彧缺少担当,临阵退缩,她依然选择包容,愿意再给曹彧一个机会。 他还能说什么。 慕家一向遵奉天地大道,讲求顺其自然。既然这颗红鸾星跃上别人家的枝头,他便是动了心,也不想强求。 梅妻鹤子,本就是他的宿命。 “该回程了。”慕清彦的声音依旧寡淡无为,但庄公子作为他多年挚友却听出了一丝不同。 比从前多了一分凉意。 庄公子叹了口气。 他突然有些后悔撺掇慕清彦来长安。 “没事,咱们以后不管这公主不就行了?咱们辽东好姑娘有的是,我再给你寻几颗更好的红鸾星让你随便动。”庄公子大喇喇地上前想拍慕清彦的肩,却只收到一道清清冷冷的目光。 “我的郡王府没那么多观星台。” 庄公子干笑,待到慕清彦转身离开才撇撇嘴:“放不下就说放不下,找什么借口……” 不过这一次真的是要走了。 庄公子清楚慕清彦的脾气,那封信交给长宁便是二人婚约的一个了结,他在长安再没有什么羁绊,自然要走。 不过要走也不该这么快吧? “哎哎哎?干嘛去?这就走?”庄公子衣衫都跑飞起来,拦住慕清彦。 “临行,拜会一位老朋友。”慕清彦道。 “老朋友?”庄公子嘿嘿一声:“你还有老朋友,除了我的?” 慕清彦无奈瞥他一眼:“收拾东西去吧。” 庄公子耸肩,他没什么好收拾的,再怎么收拾也不能将慕清彦的心带回去。 慕清彦眉眼动了动,一低头,迈步离开。 推门的瞬间只听外面路过的农户还在热议大公主的婚事,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和亲。 慕清彦脚步未顿,翻身上马。 庄公子失笑:“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说起来他也不担心。 长宁公主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如今这些麻烦说不得就在她计算之中,又何需他们担心。 庄公子所料不错,长宁的确等着这一天。 从三皇子抢着要议和的那天起,她就在算计这一日,毕竟议和的条件她都知道,三皇子见到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弃。 “殿下,东西取来了。”木鸢递上信纸,信封上朱漆封印完好。 长宁揭开封印一扫,木鸢立在她身侧不由伸起脖子张望,长宁却很快读完将信放回去贴身收好,木鸢也老老实实低下头。 “你去了趟曹府,世子有没有什么话要转给我?”长宁挑眉问她。 木鸢上前一步:“没有,世子爷没来得及说话。” 长宁眉头一挑。 “因为秦家小姐突然来访,世子爷急着去见她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只是具体什么事奴婢不好听。”木鸢小心措辞,长宁神色没什么变化。 秦昭宁还是不想放手。 不过长宁却不怀疑二人有什么,因为真有什么就不会被木鸢看到了。 “你退下吧。”长宁挥挥手,木鸢咬着下唇心事重重,但在长宁看她第二眼时低头倒退出去。 长宁对镜整理妆容,手持篦子梳着头发,掐算时间。 果然,福安很快派人过来。 皇帝传召。 长宁放下篦子,登上轿辇。 “长宁,”皇帝见她进殿,急着站起来。 女孩施施然请安:“儿臣见过父皇。”她起身,眉眼带笑:“突厥的事儿臣已经知道。” 皇帝沉沉叹了口气,走下御阶拉住长宁的手:“皇儿放心,父皇既然承诺就一定会保护你,那若小儿休想肖想我儿一根毫毛!” “多谢父皇恩典,只是儿臣不明白是谁将这议和条件放宽,可是存心想将儿臣嫁出去?” 皇帝脸色一僵。 “承贤也是一时失察被那若钻了空子,这份和约是突厥人抢先一步公布出去,如今闹得满城皆知,他们就是存心给父皇施压,不过长宁不必担心,父皇还顶得住。”皇帝粗眉一柠,“朕还是这大楚的天子,朕说不允,就是不允。” 长宁抿笑。 “父皇,若牺牲一个女子便能换取数十年的平安,给我大楚喘息的时间,也是上策。” 皇帝一怔抓住长宁的手更加用力:“皇儿!” “父皇放心,儿臣手上沾满突厥人的血与突厥人不共戴天,岂会从贼。” “那皇儿的意思是?” “那若既然要长宁公主,儿臣给他一个便是。” 皇帝挑眉。 “儿臣已经及笄,父皇即便为儿臣准备嫁妆也是应该。”长宁明眸流转,让皇帝捉摸不定,但听长宁这话的意思却是明悟几分。 “长宁的意思是,让父皇再封一位?” 皇帝神色犹豫,负手踱步:“只是如此必定触怒突厥人,这份和约只怕——” “父皇,”长宁保住皇帝手臂,认真道:“儿臣与那若交过手,他是突厥草原上的金太阳,绝不是优柔寡断为情所困之人,这份和约如此丰腴,突厥人怎么可能同意。” “你是说?!”皇帝瞪大眼睛。 长宁点头:“儿臣可以肯定他们此举只是缓兵之计,他们在长安另有所图,日后也绝不会遵守这份和约。” 长宁并没有将陈蒙的状辞拿出,她想一击中地,现在只是在给皇帝种下疑心的种子。 “好,那就由皇儿亲自安排,你若需要调动什么人手就找侍卫统领商如锋要人。”皇帝吩咐。 长宁露出笑容。 商如锋。 前世除了秦昭宁以外另一个左膀右臂,被她委以重任的长安密探大统领。 父皇终于开始放权了。 “多谢父皇。”长宁一顿,又道:“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长宁的手摸向袖中。 只要她将这封信呈上,她与慕清彦的婚事就算告一段落。 皇帝瞳孔微微下移,收回目光时双手已经按住长宁手臂:“父皇明白你的心思,我儿文韬武略从来不输须眉,明日早朝,你来见朕。” 长宁动作一僵。 第三九七章:转交 她的确有登大盛宝殿的想法,也已经有了计划,只是这些若按部就班来是在她拿到议和功劳之后,却没想到父皇现在就主动开口答应让她上朝。 长宁垂下手暂时没有将慕清彦的信拿出来。 父皇像是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要提的就是上朝的要求。 慕清彦的信什么时候都能拿出来,但是父皇此刻松口算是错有错着,长宁怎肯放手。 “多谢父皇。”长宁屈膝施礼,待她告退皇帝眉眼一松。 “召商如锋。”皇帝龙袍一拂。 侍卫大统领商如锋铿锵而来,抱拳请安。 皇帝示意福安上前。 “商统领,这是陛下秘旨。”福安将一封明黄小旨递过去。 商如锋领旨,皇帝亲口吩咐:“此前翻查郑安侯府,可有发现什么?” “启禀陛下,臣已经发现郑安侯府有密室两处,但没有陛下旨意臣不敢妄为。” 皇帝嗯了声。 “郑卿是国之栋梁,府中藏有两房私库也不足为奇,这件事如非必要,暂时不要跟公主说明。” “臣遵旨。”商如锋跪倒。 皇帝:“还有一桩,长宁说突厥人另有所图,你速去给朕查证,看他们到底是想和谁联系。” 商如锋领命,又抱拳:“启禀陛下,辽东郡王离开了府邸。” 皇帝眉头一挑,垂下眼皮手指在龙椅把手上波浪似的敲打:“他去了哪儿?” “出城,看方向是大道宫。” “慕清彦的身手,能叫你的人跟上?” 商如锋垂头:“陛下放心,臣的眼线并没有跟踪郡王,乃是记得郡王的装束沿途看到,应该不会被郡王发现。” 皇帝沉沉嗯了一声。 “他刚见了长宁的人,又上大道宫,这是想干什么?要走了?” 商如锋垂头没有作答。 “陛下,”福安从大殿门前走来,递上一封折子:“辽东郡王派人呈折子来,说是要辞行。” “哼!”皇帝一拍龙椅将折子丢在地上,“都是些怕事之徒。” 皇帝怒气冲冲站起来,福安和商如锋便跪得更低。 “朕的公主难道还要靠他们保?以为没人敢提亲,朕就没有办法了不成。”皇帝气得踱步,心中对曹彧更加不满。 这样没有担当的男子,还想娶他的嫡女。 “福安,”皇帝喊道:“给礼部和宗人令透个口风,让他们可以开始准备嫁娶用品,要足够气派,但不要说是为了谁,明白吗?” “奴才明白。”福安应是,和商如锋一道退出大殿。 皇帝走如内殿,将殿前长案上的那张藏蓝色桌布掀开。 藏蓝桌布凌空发出哗啦水声,在窗口透过的日光下像粼粼海面垂落在地。 桌布下案面并不整齐,而是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中空凹槽。 皇帝取下凹槽上方压着的木板,露出里面数十本奏折、密信,泛黄的纸张标志着它们当中的许多都有些年头,如今叠得整整齐齐秘藏在此。 “长宁啊,你如此聪明,可是让朕伤透脑筋。”皇帝取出里面一本奏章缓缓展开。 …… 门外,长宁离开乾祥宫,路上就遇到那些跪谏的大臣。 中书令,蒋尚书,郑安侯党可谓是倾巢而出。 长宁勾起唇角。 她蛰伏至今,将自己比如死胡同,终于等到这个将郑党连根拔起的机会。 “众位大人真是辛苦,来人,以本宫的名义叫御膳房给众位大人沏些茶水送来,秋老虎最是恼人,各位大人都是朝中忠良重臣,可不能中暑病倒了。”长宁眉开眼笑地下令,让一众官员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里面当然不乏被郑安侯蛊惑而来的忠义之士,但长宁懒得区分,一并让木鸢将名字记下。 有人见此慌了神。 “殿下如此,可是要挟私报复?” “是啊,众位大臣既然来此犯颜直谏,早就不将天威放在眼里,还怕被我一个女子记恨不成?”长宁笑眯眯道,接过木鸢手里的名单对了两眼,踱步到蒋尚书身前。 “尚书以为有个女儿入宫获宠,就能抵消一切吗?”长宁低声道,蒋尚书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怕得:“便是殿下出言威胁,臣也不会——” 长宁不待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蒋尚书深觉侮辱,跪在地上也狠狠摔袖,朱红的官袍在地上碾了一圈。 等着吧,他的“女儿”一定能帮他渡过这一劫。 长宁冷笑,大步离开,直奔宫外。 “摆驾睢安侯府。” “殿下!奴婢有要事禀报!”木鸢急着跑来,打断长宁上辇的步子。 她附耳密语:“殿下,有个嬷嬷说……说枫华阁蒋主子长得像庆安县主。” “什么?!”长宁双目瞬间发冷,“召她过来。” 长宁上辇赶回未央宫,看了眼天色。 料理过一切必定天色已晚,她再去睢安侯府已是不妥。 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交给别人她又不放心。 “来人,请五皇子来一趟。” 五皇子是她的兄弟相见自然没问题,走动睢安侯府也容易,以他传话再合适不过。 “这里有一封密信,请五哥务必交到曹彧手上。”长宁道。 楚承延苦笑。 敢用他传信还传得理直气壮的,就只有长宁了。 但沐枕的事算是长宁给了他的面子,这一次他也不会拒绝长宁。 “好,承延也有些日子没有同大表兄切磋。”他脸色一僵似是想起什么,起身告辞。 他离开时正撞见木鸢带着指认蒋贵人的嬷嬷进来,木鸢颇为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才带着嬷嬷进取。 长宁喝了口茶。 她没有追问五皇子的态度,也不好奇他的心事。 不管秦妃能否说通五皇子,她都不打算出手。 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是皇位。 如果五皇子真的不愿意争夺,只怕强求也是无益。 只是长宁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五皇子却没能帮她办妥。 五皇子登门,曹侯亲自相迎,但听说他是要见曹彧却以曹彧去五城兵马司当值为由推脱,让他留下口信到时候转达。 但楚承延是个认真的人,既然答应送到曹彧手里便要办妥。 他转身去往五城兵马司。 曹彧自然不在兵马司,五皇子此刻已经发觉不对,回马时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五殿下。”在快到秦家的拐角小巷中,响起一声唤。 曹彧掀开马车帘露出一张脸:“殿下有东西要交给我?” 隔得远,五皇子没能看得多清楚,只是策马上前将东西递过去:“长宁要我转交给你的。” 第三九八章:上朝 “多谢殿下,彧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曹彧的马车驶离。 五皇子眉头微皱,大表哥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不似平常,而且曹彧身为武将出行向来都是骑马,怎么今日却乘坐马车? 他攥紧缰绳正要上前,却见马车两层的朱红宝顶在昏暗的夜幕中十分显眼,此乃一品大员才能使用的马车规制。 五皇子勒住马头。 这样的马车纵使在整个长安都没有几辆,想造假也不是那么容易。 五皇子掉转马头回宫,没有多做打听。 马车里的“曹彧”松了口气,她身边两个女子也松了口气。 “幸好小姐聪明,用了家里的马车。”听春拍着心口还有些后怕。 “还要多谢罗夫人的手段。”那“曹彧”此次却是柔柔的女儿声,对着另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道。 罗夫人一笑,看向秦昭宁的眼光颇为欣赏:“是姑娘好手段,连五皇子出宫送信的消息都能准确掌握,可见在姑娘在宫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眼睛。” “过奖。”秦昭宁清清淡淡,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她皮肤娇嫩这一撕让她脸上又几处泛红,听春赶忙蘸了水上前给她擦拭。 “姑娘还是看一看信吧。”罗夫人示意,秦昭宁低头看向手中那封信无意识地攥了攥:“好。” 秦昭宁拨开听春的手,展开信读过,蓦地冷笑:“果然,她想让大表哥提亲,还说……” “还说什么?”罗夫人急着问。 秦昭宁舔了舔唇将信递过去。 “她保证陛下一定会答应,说陛下给过她承诺,随她喜欢。” 秦昭宁闭上眼心中翻江倒海地滚动着,一口气堵在胸前不上不下,十分难过。 她本以为自己的出身已经足够尊荣,在秦家也是小公主一般的存在,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但直到今日。 她才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公主。 这才是真正的公主。 随心所欲。 秦昭宁喉头上下滚动,白皙纤长的脖颈上泛白的脖筋隐隐浮现,将它主人澎湃的妒意和绝望出卖。 便是罗夫人也眉头微蹙。 皇帝竟然有这样的承诺,那曹彧若是知道,难保不会照办。 “以秦姑娘对世子的了解,世子会相信吗?”罗氏问。 秦昭宁将信放在膝头,明眸忽明忽暗:“大表哥……” 女孩的唇角忽然一扬。 “大表哥会信,但是曹侯一定不会。” 罗夫人挑眉:“你的意思是?” “我太了解表哥了,军机大事他或是能当机立断,但牵扯到双亲父母,他便少了主意。”秦昭宁将信整理平展,折叠好放入信封。 “表哥至诚至孝,只要长公主和曹侯开口,他一定不会违抗。” 钦州按将信递给听春:“想办法交给大表哥,但最后要落到曹侯手中。” “是。”听春溜出马车。 夜幕降临,这封辗转流出皇宫的信在递到书房前被曹侯发现。 “若真属实,殿下何不堂堂正正言说,却要鬼鬼祟祟?”曹侯攥拳,越加相信长宁是想利用曹家的说法。 “何况若陛下当真这么宠爱大公主,彧儿就更不能娶她。”曹侯冷声道。 曹家已经是极尽荣光,物极必反,柳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有像秦家那样低调行事才不会招来忌惮,这份荣宠,谁想要谁要去好了。 长公主也深以为然,觉得丈夫的话有理。 夫妇二人将主意拿定,甚至都没有通知曹彧一声。 在他们心中,这个儿子一直诚孝顺从,即便他们知道曹彧爱上长宁也不认为儿子会为了一个女人违抗双亲的意思。 “为防节外生枝,明日早朝还是不让他去为妙。”曹侯道。 秦家,秦昭宁在秦无疆的房间翻找,动作略显急躁。 “二小姐?”秦无疆的丫鬟看到,秦昭宁庄重地点头让她先下去。 丫鬟退下,秦昭宁方扯出一件秦无疆常穿的衣裳撕掉布条,配上一块玉佩命人送到曹侯府上。 她的聪慧在此时显示得淋漓尽致。 曹侯攥着布条,隐隐觉察到什么但他只字未提,只令人送给曹彧。 曹彧果然急着冲出府邸,连夜出城。 朝阳缓缓升起,鱼肚白的微光为皇城渡上一层朝气。 城巷里还没什么人声,但城中各处高官府邸却已经车马喧鸣,赶往皇宫。 陛下昨日下旨,今日启大朝会,长安城中七品以上的官吏都要升朝。 啪! 朝鞭甩在白玉地砖上,声音冷冽刺骨。 众臣屏息凝神,都知道今日朝会不同寻常。 因为陛下突然召开大朝会,显然是要就议和之事给一个答复。 乾祥宫前跪谏了近三日却无果的事终于要有个结果,关乎是战是和的重要决议,岂不肃穆。 皇帝的龙辇行过御路,进入大盛宝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的朝拜响彻宫殿,五品以下的官员都是站在大盛宝殿之外依次排开,沿着门前望进去,朱红绛紫的官袍跪成一片,为金碧辉煌的殿宇更添气派。 “众卿平身。” 皇帝倒是没什么紧张可言。 他登基在位近二十年,什么气派轩昂的场面也都见怪不怪,但他却担心长宁。 “咚!咚咚!” 皇帝的目光望向殿外。 “三声皇鼓?”朝臣们也是一怔。 三皇子和郑安侯对视脸色微白。 按大楚的规矩,只有皇室成员第一次登上大盛宝殿时才会在朝堂上敲皇鼓三声以示隆重。 不过大多数皇亲都不敢受此隆恩会在升朝前请辞,皇帝也就顺水推舟允了。 所以至今皇鼓多数都是为皇子而响,上一次响起还是五皇子领了户部的差事。 “难道是六皇弟?”三皇子猜测,和重臣一样回头望向大殿外。 来人一身绯色官袍,手持玉笏,步步而来。 身材并不高大,看来是六皇子了。 有人像陈大人望去。 六皇子登朝堂,岂非陛下有什么暗示,这陈家难道也要兴起了? 陈大人也激动地手心冒汗,可他的笑容很快僵在脸上。 来人走到宝殿前,那俊朗容貌倒是真和六皇子有两分相似,但更多的,还是女子独有的精致。 “大公主?!” 群臣沸腾了。 大公主身着官袍手持玉笏,踏着三声皇鼓入朝,他们要是还不明白,就是傻子! “荒唐!”多少老臣发声,但回头望见皇帝微微上翘的唇角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是陛下允许的。 “儿臣参见父皇!”长宁上前撩袍,抱拳行的是武官面圣的大礼。 虽然还是右手在上,但所持礼节已与臣子无异。 “陛下!”郑安侯带头跪倒,朝中一下子跪下十数人。 “陛下!这是乱了祖宗规矩的大事啊!” “请陛下立刻斥出大殿下,以正国法家规!” 长宁跪得笔直,唇角微翘。 曹侯见此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捏着玉笏关节泛白。 大殿下果然隆宠滔天。 第三九九章:没错 曹侯已经开始畏惧,这位公主本事通天,竟然真的能说服陛下,允她上朝。 这是大楚建国以来都没有的事,便是历朝历代也鲜少有女子上朝一说,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曹侯脸皮紧绷似乎想到什么,持笏的手捏得更紧,把头一低,什么话也没说。 但秦太傅这边也站不住了。 “陛下,此事虽然与大公主有关但公主身份贵重,又是女子,实不该出现在朝堂之上,恳请陛下允大殿下殿外侯旨。”秦太傅拱手请道,言辞还算客气。 “长宁,”皇帝伸手示意,长宁起身。 “老太傅说得有理,但今天站在此处的并非公主,是父皇亲封的四品少将军木生,我与诸位一样领官职出朝,又有何不可?” 秦太傅顿住,将话锋让出。 郑安侯当然明白秦太傅根本无心撵长宁出去。 秦家和长宁早有交易,甚至可以说秦家愿意支持五皇子夺嫡都是长宁一手促成,如今长宁登堂入室成为大楚第一个站到朝堂上来的公主,将会成为秦家最有力的后盾,秦太傅岂会自断手脚,自然是意思意思得了。 郑安侯也正是看透老太傅的心思这次才会真正站出来。 没办法了。 楚长宁大抵是被逼急,竟然真的登上朝堂,这次要是不拦着她,只怕就再也拦不住了。 但猛虎出笼,长宁岂会这么轻易让他们关回去。 “议和之事关乎长宁公主,而各位大人如今,是打算将公主称斤按两地买了也不通知一声了?” 群臣无声,倒是御座之上传来一声冷哼。 皇帝站起来:“朕已经许诺,我儿的婚姻大事由她自己决定,任何人不得干预。” “陛下!”郑安侯上前。 “父皇!”三皇子也上前。 “承贤,这件事你办成这样,朕还没有计较,难道你也想将妹妹嫁到突厥去吗?” 三皇子赶忙跪倒:“儿臣不敢!儿臣有罪!” 皇帝瞪了他一眼又看向郑安侯,朝堂上还跪着不少要求将长宁斥出去的大臣。 但这些大臣体察上意都有些动摇。 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还真不敢冒着杀头的危险上前再请。 毕竟从长宁公主回宫的那天起,这位公主蒙受的盛宠就太多太多。 从凤驾迎接回宫到钦赐掌管凤印,再到允其参政议政以四品武将官衔封赏,如今又大肆修建长乐宫,规制堪比帝后,长宁公主身上的皇恩多得让他们都不敢确定陛下下一次要给她什么赏赐。 而这位公主…… 有人偷瞄了长宁一眼,少女被绯色官袍衬托的脸色红润,眼中神采奕奕。 这位公主显然有心插手政事,陛下又耳根子软,几声哀求便答应让她上朝也不是不能。 天子一言九鼎,既然陛下点了这个头,今天只怕难以将长宁撵下去。 郑安侯和三皇子相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心。 “陛下!这实在有违先祖遗训,臣等身为男儿,岂能与女子同殿议政,陛下若执意如此,臣请告老还乡!”有固执老臣还是不肯接受,跪在大殿正中磕得头破血流。 “陛下明鉴!”又有几个站出来。 “还有哪个不能忍受与我同殿议政的?”长宁踱步到老大人身前站定。 这些人她扫一眼就已经心中有数。 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们,前世她第一次上朝也是这些人奋起反抗,不过那个时候有郑安侯力保,她也是手握长安密探震慑百官,所以这些人的谏言都不足为虑。 靠近门前的一队御使中一个绿色官袍的小官站了出来。 徐节。 长宁眉头一蹙,心中窜起一股火苗。 这小子若真是不开窍,她也不会留情。 只见徐节攥着玉笏的手指有些发白,但还是认认真真叩头:“启禀陛下,臣以为大殿下此前执议和事并无纰漏,如今和谈内容又与殿下息息相关,殿下参与议之,并无不妥。” 徐节的话惹起一众沸腾。 谁也没想到当初第一个反对长宁参政的小子此刻竟然敢站出来支持长宁。 “徐节!你,你,你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有老大人呵斥。 长宁笑了:“怎么,何大人的脸面就是靠着贬低女子得来?” 何老大人脸色涨红。 长宁已经不再看他而是看了左侧站着的几位大臣一眼。 “启禀陛下,臣夜观星象见紫微星异动,其北更生一颗佐星,意在有能臣辅佐。”钦天监也站出来神神秘秘地言道。 “哦?”皇帝颇感兴趣地问:“爱卿此言何解?” “回陛下,书中有栽,北为阴南为阳,女子为阴男子是阳,此星象正说明是有一女子将辅佐陛下一平北方战乱,今日观之此女子不正是大殿下木生少将军?”钦天监拱手相请。 长宁扬起唇角。 众臣左右交流眼神,鸿胪寺卿一咬牙一跺脚也站出来:“陛下,不如就听钦天监所言,先行议政要紧。” “臣附议。”有见风使舵之徒发现皇帝意思,站出来给皇帝一个台阶。 长宁见皇帝默许,步步走上大殿上首。 她虽然官封四品,但身份高贵,便是真的站到四品官的地方又有哪个敢站在她前面,所以她很自觉地走到朝臣之首,与三皇子并立。 “荒唐,荒唐,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何老大人还是不服。 长宁施施然瞥了一眼:“父皇,何老大人年迈糊涂,还请父皇不要怪罪。” 何老大人浑身一僵。 果然,皇帝嗯了声一拂手,宫殿外立刻涌上两名御前护卫将何老大人拖出去。 长宁噙笑抱拳一礼,又睨朝中余下跪谏者,精致的凤眸如秋水粼粼,却让人触之发颤。 郑安侯最通圣心,第一个站起来归列。 有他做表率底下群臣自然面面相觑,纷纷起身归入列中。 皇帝噙笑一指徐节:“你,叫什么名字。” 徐节周身一激灵,赶忙上前:“启禀陛下,臣名徐节。” “好,正好你官领御史台,就由你暂替何爱卿出任监察御史一职。” “监察御史?”徐节猛地瞪大了眼。 监察御史虽然官不过四品,但御史台一贯是官小权重,这已经是御史台极高的职位,陛下金口玉牙当着满朝文武自然不是假话。 从此以后,他终于可以一展抱负。 “还不谢恩?”长宁睨了一眼,提醒。 “谢陛下隆恩!”徐节高声诵唱,大拜叩头。 鸿胪寺卿站在列中低头抿笑。 跟着殿下,果然没错。 第三九九章:定音 有这个想法的并不只有鸿胪寺卿一人。 陛下帮大公主发展朝堂势力的意思非常明确,否则也不会破格提拔方才为公主说话的徐节。 有人暗自后悔没能握住机会,竟被徐节抢了便宜,先向公主表忠心。 长宁倒是不觉得可惜。 这些人其心不良,不是为了攀附权贵就是处事犹豫,不够当机立断,都非真心效忠。随风倒的墙头草,只要长宁握住大势,权利熏天,不怕他们不投靠。 就像今天,父皇决意允她参与议政,秦太傅不表态,在她招揽的人带头之下,郑安侯孤掌难鸣,风向一倒,墙头草们顿时就知道往哪儿摆。 “恭喜长宁了。”三皇子对着长宁皮笑肉不笑地贺道。 长宁笑颔,将三皇子的嫉妒与愤怒坦然受下。 五皇子也向长宁点头,示意她可以站到自己身旁来。 长宁走过去,果然看到五皇子里侧有一个空位。 “二哥今日没来早朝?”她低声问。 她记得这个位置原本是二皇子的。 五皇子点头:“二哥这几日一直不舒服,父皇允他休养两天。” 三皇子微哼一声显然不屑插嘴二皇子之事。 长宁也不甚在意。 二皇子是宫女所生生性懦弱,从来不得圣心,加上长相普通天生偏胖,不过二十六七却像个三十好几的中年大叔,平时也不声不响存在感弱到经常让人忘记朝堂上还有这位皇子。 长宁之所以一问也不过是因为她站到了二皇子的位置上。 毕竟是父皇的长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 长宁今生不想祸国殃民自然不会再对兄弟姐妹们下杀手,出于情面地关心兄长一句也是应当,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这句关心叫那胆小如鼠的二哥知道,却是病得更重。 不过这都是后话,长宁此刻面对的是另一个难题。 “既然公主是为了议和之事而来,那就请公主说一说对策。”蒋大人上前。 长宁一笑正要出列。 郑安侯却先一步跨出:“哎,蒋大人此言差矣。” 长宁眉梢一挑,收回了脚。 就听郑安侯抱拳拱手:“大殿下一向深明大义,今日既然愿意登殿,分明就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蒋大人这话问得岂非对大殿下不敬!” “是,是下官失礼。”蒋大人低头奸笑,暗道郑安侯果然老奸巨猾,一句话就把大殿下套进去了。 只要大殿下允了婚事,等突厥人离京她自然要去和亲,就让她在朝堂上嚣张几日又有何妨? “大殿下果然识大体,臣等佩服。”蒋大人道,退回列中。 看这架势竟要让议和的事默认过去。 皇帝脸色一沉,他岂看不出郑安侯和三皇子与长宁之间水火不容的气氛。 长宁轻笑竟是没恼,还道:“蒋大人过奖。” 众臣哗然,殿下竟然没有出言反驳。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在暗示殿下愿意和亲,愿意嫁给那若? 虽然那若到现在为止的确表示出对公主炽热火辣的爱恋,不惜牺牲突厥的利益,但那终究是番邦蛮荒之处,殿下真的愿意去? 还是陛下和大殿下达成了什么交易,比如……答应让殿下在走之前上朝参与国家大事,过了这几日就登上那顶花轿远走他乡。 否则,殿下为什么不反驳郑安侯的话。 就是郑安侯现在也在怀疑这种可能,但陛下刚说过允大殿下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啊? 皇帝坐在龙座上沉默不语,看似没什么变化。 但他身边的福安却发现,龙袍之下皇帝将龙椅把手攥得格外得紧,咯吱咯吱地响。 福安低下头,眼眶微热。 纵是天子也有许多难言之隐,苦不能言。 “承贤,和谈的条约是你定的,你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深吸一口气:“你真的……愿意让你的亲妹妹去和亲吗?” 三皇子扑倒叩头,热泪盈眶:“父皇,都是儿臣不好,是儿臣对不起妹妹,儿臣已经提出极为苛刻的条件了可他们……” “苛刻?”皇帝一甩折子:“长宁原本的条件才叫苛刻!” “父皇明鉴!长宁的条约实在玩笑,儿臣是怕突厥人觉得大楚没有何谈的诚意才做主更改谁想到他们竟然答应了。” “放屁!你现在的诚意倒是足了,你把你妹妹送到那若的马背上了!”皇帝还是忍不住发火。 长宁上前一步:“父皇息怒。” 皇帝别过头,闭上眼。 群臣见状纷纷了悟,原来是真的。 鸿胪寺卿慌张起来,他刚站队大公主,怎么殿下就答应嫁给突厥? 难道这真是陛下和大殿下的交易? 鸿胪寺卿心里一阵绝望,就连秦公允都多了有一份慌张,赶忙看了秦太傅一眼。 老太傅却是老成持重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他相信大殿下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皇帝眼睛微眯:“这么说,众卿对大公主上殿议政之事是没有意见了。” 郑安侯一窒,三皇子咬牙。 小不忍则乱大谋。 “臣等并无意见。”郑安侯带头。 “女官入朝并非无例可寻,也不算违背天道伦理,况大公主为陛下为朝堂殚精竭虑,上殿议事也合情理。”秦太傅老成持重地说道,这一言才是正经的一锤定音。 从此朝臣再也没有理由反驳,长宁登殿已经是“有理可依”之事。 郑安侯眯着眼,这个老滑头难道还以为楚长宁能留下。 长宁却是露出笑意。 她办事一向不喜欢留尾巴,既然踏上朝堂就不想再有人日后废话连篇地强调什么男女大防,女子不得干政之说。 接下来就该…… 长宁向后一望,蓦地僵住。 她没有找到曹彧身影。 长宁入殿后一直忙着应对群臣,没有感受到曹彧的目光自然也没有去寻他,但现在她需要曹彧站出来向皇帝提亲时。 曹彧却不见了。 皇帝发觉长宁表情不对,眉头一蹙扫向底下:“长宁?” 长宁收敛神色疑惑地看向五皇子。 难道他没有将信交给曹彧? 五皇子也像后看这才注意到曹彧缺席,冲长宁微微摇头。 长宁抿唇,五皇子应该不会害她,那就是曹彧自己的决定,或者…… 女孩犀利的目光瞄上睢安侯,曹侯木着脸一本正经并不看她。 长宁微微吸气。 算计到她头上了,睢安侯真当她是泥捏的? “启禀父皇,儿臣是有一事不明。” 第四百章:动怒 长宁转对三皇子,施施然问道:“不知三皇兄拿什么保证突厥人会遵守和谈的条款,会在我大楚履行约定之后如约称臣,年年进贡?” 曹彧不来上朝打乱了她的计划,但长宁一直是个有办法的人,眼珠一转提出的问题令三皇子脸色微变,重臣也面面相觑。 鸿胪寺卿则是面露喜色,他果然没跟错人。 大公主聪敏机智,有此做托词,即便亲事敲定少说也能拖个一年半载,到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个光景。 毕竟突厥人的反复无常世人皆知。 他们今日签约,带到入冬粮草不足就又会撕毁协议到边境劫掠,这种事谁也无法保证。 但这一次,长宁公主显然是要逼三皇子做这个担保,而三皇子正是知道突厥人的反复无常,绝不会做这个担保。 “长宁这是什么意思。”三皇子脸色微青,显得有些局促。 他最清楚突厥人的态度,这些条约写的如此苛刻他们怎么可能履行,这不过是他和突厥人都想解决长宁的问题,一拍即合相互成全罢了。 等长宁嫁过去,突厥人是杀是刮和他有什么关系。 至于战事,三皇子从没担心过。 大楚虽然连年征战损耗严重但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据他所知单就郑安侯一人这么多年贪污受贿的财富就数目可观,何况偌大朝廷贪官污吏不在少数。 真要到了关键时刻,突厥人接到长宁又不肯退兵,他就查抄一些收缴粮饷供给边境,至于辽东就让慕清彦自己操心去。 现在都能打胜仗,凭什么没了楚长宁就会一败涂地? 三皇子根本不相信,但现在长宁逼问,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此番与从前不同,突厥人既然主动议和,自然要尊重自己的承诺,更何况……”三皇子吞回不语。 长宁睨他。 朝臣中聪明领悟的都干巴巴地整理表情,低头不语。 郑安侯揣着手动了动腮帮子将冷笑的表情藏起才站出来:“如此说来此项能否造福万民,全靠殿下狡猾那帮蛮人了。” 他郑重一礼,煞有介事。 皇帝啪地拍在桌上:“朕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要靠牺牲女儿一生的幸福来造福万民,那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恕罪!”群臣跪倒叩首。 “父皇息怒!”三皇子本就跪倒此时只是叩头,倒是连累着发呆想心事的五皇子反应一下,跟着叩头。 大盛宝殿中又只有长宁一人站得笔直。 她前世那露出唯我独尊的笑容,背对皇帝,面对众臣,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多谢众位大人如此爱重,此番倒是却之不恭了。”长宁理了理官袍袖子,施施然笑道,摆明了是不想愧对这一身官服。 而此刻的长宁正好走到三皇子跟前,小巧玲珑的官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在三皇子鼻前。 “三皇兄快快请起,长宁身为公主若是能为父皇为皇兄分忧,岂有不愿之礼。” 三皇子蹙眉,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觉得跪在长宁脚下分外耻辱,别过头。 “长宁公主这是答应了?”郑安侯却是会顺杆爬。 “答应,三皇兄都舍得长宁这个亲妹妹,为什么不答应?只是三皇兄可要趁着这几日和约签订前仔细掂量好,免得到时候赔了妹妹又折兵,那是再想推诿给长宁可就来不及了。”长宁笑说,让三皇子脸色煞白。 “贤妹放心,突厥人想娶我大楚的公主还不先做出些表示。” 三皇子也不是傻,他可不想让皇帝因此记恨他,便打算从那若身上盘剥些利息下来。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没有拒绝和谈的理由。 皇帝冷着脸看向众卿,终于拂袖而去:“退朝!” 五皇子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悲怆。 他不明情由,担心皇帝真的要让长宁和亲,脚步一挪竟要上前。 长宁却按住他的手,直到皇帝离开。 五皇子嘴唇微抿,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有办法。” 他心中万分愧疚。 昨夜长宁神采奕奕,要他转呈书信给曹彧,他以为长宁有办法才没有掺和,哪知长宁今日却是用自己的婚事换了这区区几日上朝议政的时间。 这是他的亲妹妹,他岂忍心。 五皇子懊恼地攥拳,一张脸绷得青白,毫无血色。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人肯为长宁说话,她方才不是有不小的影响力吗! 长宁抿唇,手指捏住自己袖中的两封信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干你的事。” 曹彧并没有如她所愿的出现向皇帝求亲,让她棋差一招没有曹家作为后路,她还真不好出手将郑安侯逼入死胡同,以免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群臣纷纷向她拱手告退,长宁沉默不语站在朝堂最后面,手在不经意间攥紧。 她以为,不论什么时候曹彧都一定会站在她身后。 但这一次长宁真的失望了。 她略显失神地走出大殿,殿外石阶莹白如玉在朝阳的照射下散出微光。 这不是前世。 曹彧没有及时出现在她身后,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他逃了。 “长宁,五哥一定会想办法。”五皇子追上来,声音带着痛惜。 长宁怔怔看着他,一笑:“不必,我还有办法。” 五皇子顿住脚步。 是。 长宁总有办法。 总有办法的人不需要帮忙。 五皇子看着长宁缓缓走下台阶,背影绯红桀骜,只是有些孤独。 像一个坚强不哭的孩子,却注定得不到糖果。 长宁没有感受到来自兄长澎湃的保护欲,却是绕开五皇子大步走向睢安侯。 少女身材不高,绯红官袍在睢安侯一品绛紫带金的蟒袍前一瞬黯然,但长宁的气势却足以碾压曹侯。 这位沙场领兵,面对残肢断臂面不改色的大将竟佝偻脊背向长宁一拱手:“见过大殿下。” “睢安侯,”长宁说着,脚步却没停步步逼近。 睢安侯原本镇定的眼神闪过一瞬慌乱,他倒退半步,再拱手:“殿下恕罪,昨夜犬子收到无疆的求救信连夜出城,殿下的信他并没有收到,臣今日正想还给殿下。” 说着,曹侯取出原封不动的信呈上。 “怎么在你手里?”五皇子一见就觉得不对:“我明明是亲手交给大表哥了!” 长宁挑眉看他。 “竟有此事?”曹侯大惊,“这封信是一个五殿下亲随的人送来的,并非彧儿亲自带回。” 五皇子想到昨夜种种异样一拍额头懊恼道:“都怪我,昨夜天色太暗,本已经发现那个大表兄声音奇怪却没有细验,没想到竟然是假扮的!” 长宁显然是有安排的。 他一想到因此耽搁,害得长宁要去和亲就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 “都怪我,长——” 五皇子话还没说完就见长宁冷着脸扬手拂开睢安侯奉信的手。 那封信随风飘飘摇摇,落在石阶上,白的刺目。 “大殿下恕罪!”睢安侯无比惶恐地跪倒。 第四零一章:诬陷 五皇子神色微敛。 睢安侯也是堂堂一品武侯,在军中地位非凡,所训练的曹家军更是大楚如今最强悍的军队,受命拱卫京师是皇帝手中的利箭。 即便长宁是公主,睢安侯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要知道,睢安侯身居高位,便是对楚承延这样有望成为太子的皇子都是不卑不亢,怎么面对长宁就一脸卑躬屈膝,现在还吓得跪下? 虽然于礼合,却于情不合。 难道睢安侯真的做了什么有愧于长宁的事? 五皇子摇头。 不,他不该这么想。 是他没有及时辨明对方身份就将信交给别人,这才让曹彧落入陷阱被什么染血的衣料引走,他若是找别人的问题岂不是推脱责任。 长宁跨前一步逼近睢安侯,五皇子大步上前。 “长宁,这件事不怪曹家,是我有愧于你,对你不起。” 长宁不语。 “殿下息怒,彧儿和秦无疆自小关系密切,听到无疆有难急于相救却误了殿下大事是曹家之过。”曹侯替曹彧辩解,一边道:“殿下放心,臣这就命人去寻那逆子回来。” 五皇子也上前:“长宁,这件事的确不关曹彧的事,你不要迁怒于他。” 曹侯连连点头。 就算他为求平安,不想让曹彧娶这位风口浪尖上的公主,但也不想将长宁得罪得太狠。 今天早朝见到长宁登殿,加上长宁送来的信,他就隐隐猜到长宁的办法。 曹彧和那若同时向长宁公主求亲,二人相争,曹彧自然争不过以国为聘的那若王子,但架不住陛下对长宁公主的许诺。 至于公主还有什么主意能堵住郑安侯的嘴,他就不太确定,但相信以大公主智慧总有办法。 可现在却错失良机,曹侯当然害怕长宁会记恨曹彧,这才替曹彧辩解。 长宁的样子却是不为所动。 “他是真的被骗,还是不敢面对,借口离开?” 五皇子欲张口辩解,又将话吞回。 长宁似笑似嘲,冷冷俯视睢安侯:“曹彧是厚德君子,不是傻子,秦无疆蒙难的把戏骗过他一次,还能骗第二次么?” 睢安侯额上已经冒出薄汗:“臣……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五皇子也不明白。 什么一次二次的,难道还有人用秦无疆骗过曹彧一次? 长宁眉头微动:“不明白就去问他,替我问他。” 当日马场迟来,曹彧显然是知道秦无疆受伤是假,引他离开是真。 曹彧仁孝儒雅,但绝非无能之辈,相反他能统兵五千追剿那若,智计手段绝对不输秦无疆,又岂会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是真的心急不假思索,还是借口逃避,恐怕只有曹彧一人知道。 睢安侯慌慌张张抬起头来:“殿下……” 长宁看得出,他的怕三分真七分假。 而五皇子则充当和事佬,请睢安侯起身。 长宁不语默许,睢安侯才在五皇子搀扶下站起来,长宁则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听说这几日姑姑给大表哥塞了两个通房,北玖和南瑾两个丫头伺候世子多年终于熬出头来,姑姑和侯爷真是有心了。”长宁噙笑道,嘴边优雅弧度维持得时间太长,让睢安候脊背上都开始冒汗。 长宁的眼睛竟然长他的府里来了,连给曹彧开脸两个通房的事她都知道! 通房不是妾,不需要过什么礼数也没有什么名分,那就是随便一塞的事,可这样长公主传一句话就能办妥的事长宁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他和长公主的那些密语,长宁又知道多少? 睢安侯此刻的怕已经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觉得毛骨悚然。 长宁点到即止,转身离开。 “恭送殿下。” 睢安侯落下一身汗,匆忙回府,急急让管事的去查到底哪个是长宁安插在府里的眼线。 “是,小的这就去料理。” “慢着!”睢安侯脸色铁青,冷声道:“查出来就行,不要轻举妄动。” 管事一僵:“侯爷?” 堂堂睢安侯府,竟然要留着一个眼线示弱,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睢安侯黑着脸喝令:“照办。” “是!” 未央宫。 长宁刚入殿就有小宫女打扮的人凑上来:“怎么样怎么样?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呢?” “你想听什么?”长宁大步入殿。 木鸢懂事地将婢女遣走,替长宁关上房门。 “当然是听郑安侯那群罕见是怎么求饶辩解的了,难道你没把证据交上去?”宫女打扮的盲盗一脸纳闷,长宁不是想要一举将郑安侯送到大牢吗? “计划有变。” 盲盗眼睛一瞪,笑了。 “有变?哎呦,我们算无遗策的大谋士也有有变的时候啊。”盲盗以一个颇为无赖地姿势靠到贵妃榻上,二郎腿一跷一跷。 长宁不离她,只将妆盒打开取出一根鎏金翠玉的凤钗。 “去,藏到枫华阁。” 盲盗小嘴噢成一个圆形,一手夺过凤钗一手指指点点:“你真是太坏了,竟然诬赖人家,不过这东西倒是挺难得,点翠的技术这么好是李大师的作品吧。” “事成之后就是你的。”长宁随口道,一边合上妆匣。 “成交!” 盲盗拍板,顺着窗户一窜而出。 枫华阁她熟路,因为长宁的关系也把宫中情况摸个差不多,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钟粹宫,沿着宫墙摸到枫华阁后窗。 天助她也,蒋贵人正在给郑贵妃请安,阁里没人。 盲盗手脚麻利地将凤钗放到妆匣里,可手就是拔不出来,不肯撒手。 想她从前以盗窃为生,今日却要“送礼”心中很是不平。 “得那点儿什么做补偿。”盲盗眼睛骨碌碌转,将妆匣合上就在枫华阁里翻找起来。 她可是盗窃的好手,枫华阁里什么宝贝也藏不住。 可惜宋宜锦虽然还算得宠,但房里的东西照长宁的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盲盗嫌弃地撇撇嘴,只在床下的暗格里顺走一个香囊。 “味道还挺好闻。”她笑嘻嘻地将香囊塞到怀里,赶回去复命。 长宁见她回来立刻召见木鸢:“本宫送去尚饰司的点翠凤钗怎么还没拿回来?” 木鸢茫然,何时的事? “是沐枕送道尚饰司的,沐枕你去问问。” “好……是,公主殿下。”盲盗屁颠屁颠出去,回来就说是枫华阁的人领走了。 长宁勾起唇角:“摆驾。” 第四零二章:代价 “娘娘!不好了,大公主在贵人阁中搜出了先皇后的点翠凤钗,尚饰司的人说是贵人阁中的小郑子奉命取走的,现在公主发怒要找贵人过去呢。”紫荆脸色微白。 没人想到长宁会这么快就冲钟粹宫发难,而且手法娴熟。 郑贵妃看向宋宜锦,不过目光却是越过宋宜锦看向枫华阁的管事大宫女海棠。 “这分明是诬陷!”海棠噗通跪倒膝行数步爬倒郑贵妃脚下:“娘娘,娘娘您相信奴婢,绝没有这种事,小郑子是宫里的掌事太监,前天却被大公主身边的木鸢姑娘以盗窃宫中财物的罪名抓起来,至今也没有放出来,现在当然是随便殿下怎么说了。” 郑贵妃身边的蔷薇脸色一僵:“娘娘,那小郑子知道的太多,奴婢今早借着机会已经处理掉了……”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郑贵妃说。 “奴婢该死,”蔷薇跪地请罪:“都是奴婢自作主张。” 郑贵妃还没说话倒是宋宜锦开口了,“娘娘,这不管蔷薇姑姑的事,她有心诬陷便是姑姑不动手,楚长宁也会料理掉小郑子嫁祸给我们。” 蔷薇略一回头向浓妆艳抹的宋宜锦点头道谢。 郑贵妃当然不会因此怪罪自己的陪嫁丫鬟,只是这件事实在憋屈。 “大公主不是一直自诩正义,现在竟然使用栽赃嫁祸这种卑劣手段。”紫荆服气蔷薇气鼓鼓地说道。 宋宜锦嗤笑一声。 紫荆不满望来,宋宜锦立刻摇头。 “并非笑话两位姑姑,而是二位对柳华章的认识同我从前一样,她可从来不是什么正义之士。” 郑贵妃看向宋宜锦。 “娘娘,栽赃嫁祸无中生有陷害忠良,这些才是楚长宁最擅长的手段,否则,我和哥哥岂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娘娘又岂会失去凤印蛰伏钟粹。” 郑贵妃拳头攥得更紧,不过宋宜锦的话她倒是听进去了。 “没错,是她为恶在先,那就不要怪我们奋起反抗。紫荆,去给福安总管透个口风,就说大公主来找枫华阁的麻烦。” 郑贵妃吩咐完,由紫荆搀扶着站起来走到宋宜锦前:“你有什么主意?” “玉淑全凭娘娘吩咐。”宋宜锦点头。 现在的她已经能安然说出这个名字,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不再表露出来。 郑贵妃满意地点头。 “如你所说,让楚长宁闹得越大越好,跟着本宫吧。”郑贵妃说,领着一众人出了正殿。 枫华阁就在钟粹宫西侧靠近宫门的堂屋,因为钟粹宫院子正中多布置了一处小花园,所以郑贵妃等人走出正殿是从回廊下绕行,一路撞见不少出来看热闹的宫女內侍。 再看去长宁已经率人将枫华阁砸得差不多。 宋宜锦脸色难堪,下意识看向床榻,若非脸上覆了厚厚一层白粉这惊恐的表情绝对遮掩不住。 郑贵妃攥住她的手示意她别慌。 “大公主,您这样搜查本宫宫中贵人住所,是否有些过了。”郑贵妃站出来喝问,屋里还在翻找的宫婢內侍赶忙住手站成一排退出来。 “参见贵妃娘娘。” 郑贵妃毕竟统领后宫多年,虽然自大长宁回来就失了凤印,但余威仍在,品阶仍在。 唯有长宁站得轻松,她上前两步:“不愧是‘曾经’执掌凤印的贵妃娘娘,当真好威风。” 郑贵妃脸色一僵,便是钟粹宫里诸人都脸色涨红。 想当初娘娘执掌六宫,钟粹宫哪个不是扬眉吐气,可自从娘娘让出凤印,借病将六宫事交给秦妃打理,那延禧宫便蒸蒸日上,而钟粹宫便成了明日黄花,门庭冷落。 “多谢殿下提醒,本宫虽因病辞了六宫之务但这钟粹一宫的事却不能推脱,大殿下亲临闹事实要给本宫一个交代。” “交代?”长宁靠近,郑贵妃下意识倒退,她可没忘记楚长宁当日是怎么在这里羞辱她们母女的。 但当着钟粹宫一众的面这么做实在有损威仪,这可是她的地盘。 郑贵妃硬着头皮站定。 长宁得以靠近,在她耳边轻吐:“三皇子设计逼我和亲,这个交代如何?” 贵妃瞪大双目而长宁越过贵妃肩头睨了低眉顺眼的蒋贵人一眼,开腔便是十足的霸道:“蒋贵人窃我母后留下来的珠花,若是不能给本宫一个交代,本宫就剪了你的头发,把你送到道观清修一辈子。” 蒋贵人只听头发两个字便倒退半步。 长宁眉梢一挑:“来人!” “来啦……奴婢在!”盲盗唯恐天下不乱,抄起针线篓子里的剪刀就递上来。 小郑子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没事设计她,肯定是钟粹宫这两个女人指使的。 她动不了贵妃,还动不了贵人么。 盲盗嘿嘿贱笑,一手一边将剪刀绞动得咔嚓咔嚓。 “公主,怎么剪您说话!” “不!殿下,妾身与此事无关!”蒋贵人见盲盗逼近不由倒退。 紫荆和蔷薇见状下意识上前挡在蒋贵人身前。 蒋贵人头上的不过是粘上的假发,绝对不能当众剥落,不然可是闯了大祸。 长宁却是最喜欢欣赏这种事。 不管蒋玉淑是不是宋宜锦,蒋尚书在朝堂上与郑安侯一丘之貉得罪了她,就都要付出代价。 “本宫现在却不想听你解释了。”长宁一声令下,盲盗当即窜上去一剪子咔嚓一声剪掉蒋贵人一截头发。 蒋玉淑像是脑袋掉了半截一样惊天地泣鬼神地尖叫。 “保护贵人!”郑贵妃一声令下,一宫宫婢太监涌上来,驻守宫外的侍卫也铿锵而来。 长宁和盲盗却都目光如炬,发现蒋玉淑的一样。 电光火石间盲盗推开紫荆蔷薇两人,看向长宁目光询问。 “给我摘!”长宁一声令下,盲盗分毫都没耽误,身形闪动一双手灵活如流水穿花拂柳犹如探囊取物。 “啊!!”来自不知情的宫女太监们的惊呼都盖不住蒋玉淑一个人的尖叫。 这不加遮掩的尖叫让长宁瞳孔急缩。 “宋宜锦!”她冷喝。 郑贵妃气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不扶贵人进屋!” 不消她说蒋玉淑已经疯了一样冲进屋关上门。 长宁大步逼近:“沐枕!给我打盆清水!” 盲盗也发现这个蒋玉淑有些眼熟,听话地离开还顺手丢掉那团假发。 “陛下驾到!” 皇帝大步进们,匆忙唤道:“长宁!” 第四零三章:敢说 长宁回头,皇帝已经大步进门面色既有尴尬又有薄怒。 “长宁,你这是做什么?” 郑贵妃雪白着脸色上前请安,身后宫女婢仆也一道高呼万岁,此时长宁站在一侧不动便显得格格不入。 “父皇不问儿臣也会找父皇解释的。”长宁开口,唯有皇帝和郑贵妃听出了里面的主被。 恐怕不是长宁去向皇帝解释今天强闯后宫的行为,而是长宁要皇帝的一个解释。 关于宋宜锦为什么会在这里的解释。 屋里,蔷薇和紫荆忙着替宋宜锦遮掩但听到皇帝驾到只能匆匆跑出门请安,听到这一句已是惊吓,唯有宋宜锦暗藏惊喜。 楚长宁终于上当了。 闹吧,死劲儿的闹,楚长宁闹得越大,皇帝就会越生气。 她火上浇油,柔柔怕怕地隔着门来了一句。 “陛下万安。” 郑贵妃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当然知道宋宜锦是故意火上浇油想激怒楚长宁令之触怒陛下,但她同时也担心宋宜锦是玩火自焚。 方才长宁说的话…… “父皇见到你这光头妖怪就不安了,”长宁已冷喝出声。 皇帝脸色更难看,盲盗却还没搞清楚状况,端着一盆水热情洋溢地跑过来。 “公主,水来啦!” 见到这明黄九龙袍盲盗脑袋嗡地一声,心里咚咚打起鼓来。 她是大盗,皇帝就是当官的总头头。 这可真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自来投。 “沐枕!” 五皇子见她瞪着皇帝发呆显然已经引起皇帝注意,立刻狠瞪盲盗一眼呵斥:“还不见过皇上!” “啊?是,沐……奴婢见过陛下。”沐枕屈膝低头,像只过街老鼠般灰溜溜。 皇帝瞄了五皇子一眼又看到沐枕手里端着水盆,厉喝:“还不退下?” 五皇子也没想到盲盗会这个时候来皇帝面前找存在感,这不是送死的行为么! 他想也没想上前去拉盲盗。 沐枕却懵了,甚至想拿脚踹开五皇子。 一个侍卫竟然跑皇帝面前嘚瑟,他是嫌命长吗?以为自己像她这样有大公主撑腰么? 盲盗冲五皇子挤眉弄眼,在外人眼里却是眉目传情。 长宁一步迈出挡在盲盗身前她还不想叫二人的事现在曝光,接过水盆便道:“你退下。” 沐枕依依不舍。 这么好的热闹干嘛不叫她看。 五皇子感激地冲长宁颔首也撒开盲盗的手,一本正经:“你还不退下?!” 沐枕瞪眼,可也注意到其余人对五皇子的态度十分恭敬,五皇子冲进来的时候侍卫们还冲他行礼,只是喊得什么她没有细听,但身份高于她是肯定的了。 “凶个屁,等大爷有空把你们全给偷了。”她攥着手腕在心里嘀咕但脚步没停。 五皇子深深望她一眼,却没有走。 “参见父皇。”五皇子行礼问安,皇帝瞥他敷衍地挥挥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儿子给母妃请安听到这边消息就想着来劝一劝长宁。”五皇子低头道。 “承延果然识大体。”皇帝夸赞。 言下之意就是长宁不识大体了? 陛下果然动怒,郑贵妃表情有了细微的放松。 怎么说陛下也是一国之君,楚长宁身为女儿却屡屡干预皇帝的后宫,今天又大闹皇帝近日宠妃的住所,显然是恃宠而骄,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这可是大忌。 即便是楚乐阳从前受宠也不敢如此放肆,至少要撑着明面上的场子。 给皇帝留面子,就是给自己留后路。 但长宁现在却是破罐子破摔,竟半点也不肯退步,端着水盆就往屋里走。 “长宁!”皇帝声里带了火气,侍卫们立刻冲进来阻拦。 “陛下息怒公主只是一时意气,您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郑贵妃上前劝说,话听到耳中却不是一个味道。 孩子。 长宁这样的心智手腕,能是小孩子使得出来的? “长宁,你太放肆了。”皇帝沉声呵斥。 郑贵妃抿笑,悄悄给门前紫荆蔷薇使眼色,紫荆和蔷薇故作柔弱地跪倒请罪,屋里的宋宜锦也不甘寂寞捏着哭腔想激怒长宁。 “妾身给殿下叩头赔罪,不管从前哪里冒犯殿下都请殿下息怒。” 宋宜锦这波存在感刷得妙计,像在沸水上浇油,顿时点燃长宁的小火山。 只见长宁脚步不停,一脚一个踹开紫荆蔷薇两人,两人也顺势栽倒装腔作势地惨叫根本没有阻拦长宁的意思。 就是要她闹。 宋宜锦在屋里看到长宁进门一脸的挑衅却还掐着嗓子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殿下您要干什么?!” 这个场景多么似曾相识。 当初在庆安长宁也用过同样的招数,令宋宜晟误会宋宜锦,将兄妹二人的感情推入冰窖。 如今,也该你尝尝滋味了,楚长宁。 只是长宁脸上非但没有出现宋宜锦预料中的气急败坏,还有着三分嘲讽七分从容。 宋宜锦下意识地慌神,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漏算了什么。 “长宁!”皇帝已经追进来。 长宁也没浪费,一盆冰冷的井水全泼在宋宜锦身上,冲花她一脸妆容。 胭脂粉黛四散开来在宋宜锦脸上朵朵绽开,还有那光裸的头皮上刚刚生出的层层绒毛般的头发软趴趴湿漉漉地让她头皮蒙上一层薄灰,活像再世女鬼。 宋宜锦真真切切地哭出声来,若非想到楚长宁会因此触怒皇帝,她绝不会做如此重大的牺牲。 “长宁你这是太过分了!”皇帝怒从中来。 “父皇难道还没看清这个人是谁吗?”长宁装作蒙在鼓里的样子,“若非女儿今日前来找她的麻烦,父皇还要蒙在鼓里多久?” “大殿下何出此言呐,”郑贵妃赔笑又呵斥:“你们还不退下,今天的事只是殿下和蒋贵人开的玩笑,谁都不许说出去。” 长宁冷笑一声:“原来父皇知道。” 皇帝表情微僵。 “父皇忘记是谁下旨将她哥哥宋宜晟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又是谁将宋家满门没入官奴司的?父皇将她留在枕边,就不怕夜深人静她举刀行刺要天下缟素吗!” “放肆!”皇帝怒喝但看宋宜锦的表情果然变了两分。 郑贵妃也捂住嘴大惊,楚长宁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竟然诅咒皇帝! “陛下!冤枉陛下!”宋宜锦扑跪在前。 这一次连一旁的五皇子都认出她来:“庆……庆安县主?” 第四零四章:胜负 “陛下明鉴,玉淑伺候陛下绝无逆心!”宋宜锦顶着五皇子异样的目光自白,一声玉淑让皇帝眯起眼来。 没错,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替宋宜锦遮掩身份。 不论如何也不能传出皇帝宠幸宋宜锦的风声,否则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五殿下看错了,她不是什么庆安县主,如今哪儿还有什么庆安县主,何况那宋宜锦已经四在天牢里了,这是蒋贵人。”郑贵妃也上前打圆场,不过她总觉得五皇子站在这里碍事,又添:“蒋贵人新近入宫殿下不认识也属常事,但五殿下贵人事忙,想来还有要事,就不要在后宫耽搁了。” 这一语双关,难免会让皇帝觉得楚承延不识大体,这个时候还要在钟粹宫看热闹,其心可气。 果然,皇帝已经沉下脸:“承延你先退下。” “父皇——”五皇子正要辩解就听长宁在旁打断:“五哥不必劝我,宋宜锦与我与父皇都是不共戴天,我绝不会轻易罢手。” 众人一怔,郑贵妃和宋宜锦则是藏了冷笑。 宋宜锦匍匐在地眼里泪光化作精光,像黑夜里阴谋得逞的狐狸。 楚长宁果然不负众望,一如既往的强势。 在皇帝已经明确表态要保她的时候,长宁仍然敢当着皇帝的面放眼不会罢休,这堪称是送死的行为。 好,就看你这次怎么死。 这是宋宜锦和郑贵妃的心声。 长宁目光坚定,似是无意间递了五皇子一个眼神。 显然,她并非气得失去理智。 相反,她极其理智。 五皇子一双眼和秦无疆有五分相似,尤其是狡黠一转时浑如一人。 “长宁,五哥知道你因为和亲的事不痛快,但是一码是一码,朝堂和后宫你可要分开才行。”五皇子顺势劝道。 这本事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此刻说来总让人觉得哪里味道不对。 “怎么分开,她是宋宜锦的时候处处与我作对,现在做蒋玉淑依旧指使她爹算计我,一品侯爷贵妃我动不得,现在连个小小贵人也动不得了?”长宁依旧强势,掀起裙子抬脚就踹。 宋宜锦跪在皇帝脚下也离长宁不远,这一脚踹来她躲不过也不敢躲。 皇帝在听到长宁任性至极的话时表情就已凝固,直到现在都没有解冻,没人敢轻举妄动。 郑贵妃恨得牙痒。 这五皇子什么时候竟然和楚长宁穿一条裤子了,这话分明是在给楚长宁搭桥! 什么栽赃嫁祸蓄意挑衅,全是长宁因为在朝堂上受了三皇子和蒋尚书给的“委屈”,回到后宫发泄来了。 可这一把火却烧到了宋宜锦身上,被长宁“意外”发现了蒋玉淑的秘密。 归根到底若非三皇子议和失利,长宁也不会发现宋宜锦就是蒋玉淑,这件事要怪,还是要怪郑安侯和三皇子。 皇帝想通这个关窍后,对长宁就只有心疼和愧疚。 而宋宜锦却是受了长宁结结实实的一脚,就地滚了一圈才停下,心中无限委屈。 皇帝。 那个男人竟然木着脸连只言片语的呵斥都没有。 说什么转世之身,宠她爱她。 都是谎言! 事到临头,他根本没想过保护她,任凭楚长宁对她拳打脚踢,他却只想着心疼楚长宁,心疼他自己的女儿。 宋宜锦泪如雨下。 她真傻,怎么可以相信皇帝的话。 楚长宁说的没错,皇帝才是那个杀她兄长,抄她宋家的罪魁祸首。 她怎么这么傻。 长宁冷哼,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宋宜锦不除始终是个祸患,倒不如趁此机会一劳永逸。 她心思既动手上也不迟疑故作愤怒地将三脚高几上的瓷瓶丢向宋宜锦。 瓷瓶啪地一声摔个稀碎,飞溅的瓷片割花宋宜锦的脸,但更令她恐惧的还是长宁的杀机。 比当初在庆安城小巷中的还要深刻隐忍。 “娘娘救我!”宋宜锦下意识喊道就往郑贵妃身后躲,奈何长宁动作比她还快一脚踹飞地上一个妆匣带起的瓷片像是长了眼睛直奔宋宜锦心口。 郑贵妃就只会尖叫但宋宜锦发出一声唤:“四哥!” “馥桐!”皇帝脸色一变竟伸手去护宋宜锦。 “父皇!” “父皇!” 长宁和五皇子齐齐喊道,还是五皇子离得近以身护驾。 飞起的瓷片擦过五皇子手臂撞在桌子上摔个稀碎。 “传太医!快传太医!”郑贵妃见血,唯恐天下不乱地呼喊。 五皇子急忙压住自己的上臂一边遮掩:“只是擦伤不碍事的,父皇没事就好。” 皇帝当然明白五皇子息事宁人的用心,也因五皇子救驾有功,赞许点头:“福安,还不送五皇子回去包扎伤口,用朕的奇花凝血露。” “是。”福安应道。 “多谢父皇。”五皇子略显忧心地看了长宁一眼,随福安退下。 长宁则急着上前:“父皇您没事吧?” 方才她也是慌了神,若真是为了“误杀”宋宜锦却伤了父皇,岂非大逆不道。 皇帝盯着长宁眼底,长宁纹丝未避。 她幽棕色的瞳孔里没有半点遮掩,关心,愧疚,惊惧都是发自内心。 “父皇没事,来人,将屋里碎瓷片打扫干净不要再误伤了人。”皇帝下令。 郑贵妃和宋宜锦心里都道可气。 不仅让五皇子白白捡个便宜,从今以后楚承延就算是入了皇帝的眼,更可气的是没能让皇帝重罚楚长宁,还让宋宜锦身份曝光,如此狼狈。 这可真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长宁,跟父皇回宫。”皇帝率先出门。 长宁冷着脸回望一眼。 宋宜锦虽然极尽狼狈躲在郑贵妃后面但眼中仍是狠辣的不忿。 “是,”长宁应声而出。 方才差点误伤父皇,父皇不予追究就是为了保宋宜锦。 长宁并非真正的任性妄为,此刻自然顺着台阶就下,总要给父皇几分面子,只是经她这么一闹,宋宜锦秃头的秘密是肯定要传遍六宫。 想想就觉得好笑。 长宁勾起唇角回头睨了眼,宋宜锦正站在窗边怨毒地从窗缝里盯着她。 那将窗框上的朱漆都被她扣下来,藏在指甲中殷红似血。 谁也别得意。 就快要分个胜负了。 宋宜锦恶狠狠地想着,却听到皇帝身前的传旨公公去而复返。 “贵人蒋氏纵奴无礼,管教不利,冲撞公主,着将为常在,迁居左春舍,禁足三月静思己过,任何人不得探望,钦此。” 宋宜锦碰地一拳捶在窗框眼泪扑朔朔地流。 她把自己演得这么惨,却还是输楚长宁一筹。 第四零五章:当诛 “我没有错,凭什么罚我?” “一直以来都是柳华章在算计我们!柳家谋反,她就是逆贼余孽,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大恶人,为什么不惩罚她!”宋宜锦在心中声嘶力竭地喊,整个人都瘫倒在地。 “蒋常在,接旨吧。” 郑贵妃给紫荆蔷薇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一个搀扶宋宜锦一个去接旨。 “常在今天吓傻了,有劳公公。” “哪里的话,都是为陛下办事,娘娘,那小的就告退了。” 郑贵妃颔首允离,这才瞥向宋宜锦:“看到了吗,这就是楚长宁的手腕,就是你设计好了圈套,她也能安然无恙地钻出来还会狠狠踩你一脚。” 她们设计好的离间计却又一次成全了楚长宁,还阴差阳错地帮了五皇子一把。 全程被坑的,就只有三皇子和蒋尚书两人。 他们一个和谈失误,一个处处和楚长宁作对,在皇帝眼中就了今天所有事的“导火索”,皇帝像所有溺爱女儿的父亲一样,抓住机会就为楚长宁的任性跋扈找借口,不惜牺牲儿子和属下。 若非宋宜锦急中生智唤了声四哥,勾起皇帝对柳后的思念,她今天就真的要丧命于此。 宋宜锦闭上眼,又一次感受到在宋家书房那晚被长宁步步算准时的无力。 怎么办。 她根本不是柳华章的对手。 智计武功,没有一项长于柳华章,那哥哥的仇还怎么报。 郑贵妃:“唯今之计只有答应突厥人的要求把她送走,送到突厥人的地盘上去,她手上沾了多少突厥人命,到了那边,一定没有好下场。” “突厥人,突厥人真的会杀她吗?”宋宜锦攥紧拳头。 “就算不杀也不会再让她回来,到时候岂不比杀了她更让她痛苦。”郑贵妃恶狠狠地诅咒。 乾祥宫。 “父皇知道你不喜欢宋宜锦,但她的确是天星,是你母后的转世,你今天不也听到了,她情急之下唤朕什么。”皇帝说。 长宁呵笑一声:“父皇,她在贵妃羽翼之下,得知母后从前的言行举止不是易如反掌么?” “你不懂,父皇是像天求证过的。”皇帝声声恳切 “求证?就是她的头发?剃光头发就是上天给的证明吗。”长宁简直哭笑不得。 父皇有英明神武的时候,怎么就改不掉耳根子软的毛病。 “那不是剃的,是悔极而落。”皇帝摇摇头:“父皇知道你不信,但这件事父皇已经决定,你无需多言。”皇帝转过身背对长宁,显然他意已决。 长宁失笑:“悔,她还有悔?” 宋宜锦的悔大抵就是没有在庆安时就一剑刺死她吧。 “是道衍给父皇算的吧,天星临世,落发有悔。”长宁声音听不出讥诮或是什么。 皇帝眉头一挑:“的确是衍仙长的指点,不过后来,”皇帝一顿,只道:“父皇知道和亲的事让你生气,但这件事不是已经有了打算,长宁,你是父皇唯一的嫡女,父皇绝不会将你送到那蛮夷之地。” 长宁低头看着皇帝握住她双手。 不会送她去和亲。 许诺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喜欢谁就嫁给谁。 这一世的父皇对她比前世还要好。 能给的尊荣,不能给的尊荣,全给了她。 但长宁却觉得看不透。 父皇明明不是昏聩无能之辈。 能日夜对着江山军备图的皇帝又能昏聩到哪儿去。 但父皇既然知道疑心柳家,知道功高盖主,却又为何纵容郑安侯这等小人把持朝政构陷忠良,不惜背上昏君的骂名。 父皇这样时好时坏的表现真的让她怀疑。 不是有奸人在幕后撺掇,就是父皇另有目的。 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让父皇做出这些看似奇怪但暗藏逻辑的选择。 这个猜测让长宁浑身一僵。 她抬头看向皇帝眼底,是一片慈父的目光和不加掩藏的宠溺。 这份宠溺却没有让父皇诛杀宋宜锦,贬谪郑安侯。 只能说明,父皇想保这两个人。 “不是道衍。” 皇帝噙笑:“什么?” “天星的事不是道衍说的。” 皇帝脸上的笑一僵:“是道衍仙长给朕的地图,只是后面衍仙长有事就朕就请他的师弟道虚来为朕讲解天星之相。” 道虚。 长宁知道这是皇帝从大道宫请到宫中讲经的高人,也是一位前世没有出场的人。 难道就是这个道虚在幕后搞鬼? 长宁眼睛一眯。 只可惜她现在观星术不够火候,否则…… 长宁一顿。 她火候不够,但慕清彦却是够的。 而对于天星,慕清彦只说了两个字。 “没有。” 皇帝蹙眉:“什么?” “没有天星,父皇,根本就没有天星,有的只是贼星!” 皇帝脸色剧变:“皇儿,你在说什么?什么贼星?” “是贼星,贼星冲帝,这才是真正的天象。” “贼星自西而来,冲紫薇帝星,主六宫女子,便是父皇您后宫中人。” 长宁的观星术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架不住她师傅在观星之道上地位超然,入门高三阶她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何况这也不是她杜撰出来的。 这的确是事实。 还是慕清彦之所以来长安的原因所在。 只是当时长宁认为这颗贼星指的是宋宜晟,而慕清彦则怀疑是身份不明的长宁。 而就在此刻,长宁对慕清彦批注在书中的许多话霍然明悟。 不是宋宜晟。 贼星冲帝,是女子。 是宋宜锦! 前世是宋宜锦在后宫诞下皇子,给宋宜晟篡位提供强大助力,甚至就是催生宋宜晟谋反野心的真正原因。 是宋宜锦。 原来,前世的宋宜锦才是命定的主角,天地的宠儿。 难怪今生长宁屡次对宋宜锦动了杀机却都会阴差阳错地被她避过。 宋宜锦依旧是天地认可的人。 是要篡夺大楚千里江山万年基业的贼星! “父皇,贼星当诛。”长宁眼中杀机暴起。 前世她亲手将楚家的江山天下送给宋家,今生决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 这一刻,皇帝拳头紧攥,额头青筋暴起。 “她是贼星,要篡我大楚江山的贼星?”皇帝低声问道。 长宁点头。 “父皇如不相信可以召钦天监监正一问,当初贼星的喜报不就是他最先看到的吗?到底是福祸相依还是祸大于天,父皇一问便知。” 长宁说罢便让福安去传钦天监。 皇帝沉下脸,低低一声:“不必了。” 第四零六章:没错 长宁瞳孔动了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父皇不信我。” 她声音沉得有些沙哑,让人想起秋夜风起时摩擦廊柱的纱帐,层层叠叠,遮遮掩掩。 “长宁,你要什么父皇都不会吝啬,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非要杀她。”皇帝表情隐忍,又透着孩童似得委屈:“你母后走得急,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如今……如今你就连一个念想,都不愿意留给朕,就一个,”皇帝竖起食指,手有些抖。 长宁紧绷的表情瞬间松掉,喉头不自觉地上下一动:“父皇……” 宋宜锦就是父皇手中的一捧泡沫,明知道是虚幻的天方夜谭,却执着于握在掌心。 因为这是柳后存在的希望。 皇帝思念柳后一辈子,如今年纪越大,才盼得一个天星,便将宋宜锦当成了柳后的替身。 而且,这个替身也愿意去学习柳后的言行。 这当然成为皇帝心中最柔软的寄托。 可长宁却非要将这捧泡沫吹散,戳破,打个落花流水,却从没有顾及到皇帝的感受。 “对不起父皇,孩儿知道您对母后情深义重。”长宁攥着拳头有些说不下去。 父皇身为帝王,掌控着所有人由生到死的命运,却没有办法掌控死后的一切。 尽管父皇对待柳家毫不留情,但那些都是因为十五年前满月礼上的那场行刺,郑安侯苦心安排的陷害让父皇误会柳家意图谋反,这才有后面十五年的重重误会。 所以长宁并不放弃。 正因为父皇深爱母后,她才更要为柳家洗雪沉冤,不能让父皇对柳家这样又爱又恨下去。 长宁一步迈出:“父皇若真情深义重就……”长宁这边话一顿,眼珠四下转动,再看皇帝一脸关切地上前:“长宁想说什么?父皇只是舍不得你母后,即便要放你也要给父皇一段时间让父皇处理好这件事。” 长宁原本就是想要劝皇帝放下这件事,宋宜锦不是柳后的替身,她根本不配做柳后的替身。 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皇帝牵着鼻子走了。 前世的她在朝堂后宫翻云覆雨,所以对两人交谈时谁占据主导地位的事格外在意,她方才明显感觉到因为皇帝对柳后的深情,让她忘记自己原本要说的事,而被皇帝牵着走。 所以说,皇帝刚才的话虽然没什么问题,但他后来却和长宁所说不谋而合,这就让人毛骨悚然。 父皇就像知道她心中所想,明察秋毫。 长宁眼中的父皇再次渡上一层灰纱,朦朦胧胧不易捉摸。 “父皇,即便您不肯召钦天监详细询问儿臣依旧要说,宋宜锦是贼星,留着她将有窃国之祸,请父皇三思。” 皇帝眼中冷漠一闪而过,口中重复:“窃国……” 长宁微微眯眼想在皇帝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但皇帝的表情除了痛苦就是困惑,再没有别的什么情绪流露。 “好,父皇这就去一趟钦天监,你先在这里等着。”皇帝大步离开。 长宁没有跟去。 事是她提的,皇帝要再问钦天监自然要避开她,以免钦天监看长宁眼色行事。 但长宁对此很有把握。 当初她第一次道钦天监时,观星台上的那副星图就是贼星冲帝那夜的星象,只是当时她已经从慕清彦口中得知此事所以没有多问,但长宁确定,钦天监监正一定知道这件事。 福安派了小太监引长宁到偏殿休息。 “殿下请用茶。”小太监端茶上前竟然失手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沿着藏蓝色的桌布蔓延,浸湿桌上的书卷。 “嗨哟你个不长眼的东西!”管事太监立刻下令发落小太监,一边急忙将书卷挪走。 湿润的桌布颜色更加的深,就在搬移之间隐隐可见一个方形凹槽。 长宁目光犀利地一扫,案桌的四脚是气派威严的龙头雕花,四条龙的脊背拱向中央似乎背上还背着什么,再细看就是被桌布挡住的部分。 “行了,都下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是,殿下。” 左右无人长宁微微掀开桌布。 果然,从下面看四条龙脊上正是一个又檀木板隔开的空间,不大不小,木板上还雕着不同图案,不细看绝想不到这里能藏东西。 长宁咬住下唇,决定一看究竟。 她手脚麻利,揭开木板就见到卓案里藏着的那些书信奏折。 都颇有些年头了。 “冀州匿左金吾检卫密奏,漕运使密函,这都是当年的旧折子。”长宁迫不及待地翻开。 “建安三年?” 长宁手指发抖,一字一句地校对。 左金吾检卫从冀州上书密奏,柳一战训兵,以柳为号,帝名在后,实有不臣之心。 漕运使密函,柳家旁支勾结漕运,暗中囤积购买粮食盐铁,意图不轨。 时间都是发生在十七八年前,也就是说在郑安侯设计的那桩事前,父皇就收到过这么多密奏。 奏柳家不臣之心。 参柳家意图不轨。 祖父,你真的做过这些事吗! 长宁再也克制不住将所有密信密函全都抛上天。 “不可能!” 长宁像是快要溺死的人一样急急喘息。 祖父没有谋反。 没有。 她的呼吸突然静止。 长宁看到一封薄薄的信,用粗皮蜡纸封着,皮面上写着“庆安”二字。 庆安。 来自庆安的密报。 长宁像是濒死之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抹希望。 “臣宋整叩首,伏惟陛下亲启……”长宁只读到开头脑子便嗡地一声。 宋整。 宋将军。 若非发生这么多,将是她的公爹,宋宜晟的父亲。 宋整虽官封庆安伯但到底是柳家手下的一名将军,虽然也是可以给皇帝上折子但写这种密信的机会可不多。 除非。 宋整本就是父皇安插在柳家军中的眼睛。 是用来监视柳家的。 “是你爹害死我爹的!” “我为父报仇,我有什么错!” 宋宜晟和宋宜锦声声刺耳的尖叫回荡长宁脑海将一切连成一片。 宋整的信雪片一样滑落,在空中悠悠荡荡,落地无声。 “宋宜晟没有说谎。” “他利用我,是为父报仇,那从前的一切……” 长宁跪坐在地仰头望天却只望到大殿高耸的穹顶,金黄蓝绿的彩画彰显帝王寝宫的繁华富丽。 “天地有大道,正义不灭。” 慕清彦的话没错。 他说得对。 因为天地没错。 “宋家是无辜的,是我错了。” 第四零七章:清楚 宋宜晟没有说谎,所有柳家针对他的话都是真的。 宋整背叛柳一战替皇帝监视柳家,所以八年前的那场战斗不是意外,是柳一战存心要取宋整的命。 又或者是柳大将军。 总之,整个事的蹊跷终于随着宋整身份的曝光而昭然于天下。 长宁终于知道父皇为什么愿意保护宋宜锦,因为宋宜锦是宋整的女儿,如此说来,父皇斩首宋宜晟的事…… 宋宜晟还活着么?可那颗人头真的和宋宜晟很像,如果不是宋宜晟真人,还能是谁。 长宁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看着一堆的奏章发呆。 父皇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她重生归来一直是智计过人算无遗策,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比起父皇来,却是小巫见大巫,差得太多。 “长宁!”皇帝回来一进门见到这幅场景顿时惊呼。 “你都看到了?”皇帝痛心疾首,微扭头看向一旁:“你们退下。” 侍从们应声告退,皇帝徐徐进来站到长宁面前。 女孩抬头,双目黑漆漆得发着亮,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长宁,”皇帝摊开手想抱又不敢上前,“父皇原本不想给你看见这些的。” 长宁眼珠依旧黑亮亮地盯着他,似乎盯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随便什么器物,只是无神的聚焦而已。 皇帝长出口气喉结上下滚动:“长宁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和馥桐都是朕最心爱的妻儿,朕绝不会因为柳家的案子而迁怒你们,父皇只会更疼你,相信父皇。”说着皇帝伸开双臂向长宁靠近。 好像在等遍体鳞伤的女儿扑入怀抱。 但皇帝错了。 若是前世的长宁看到这些东西,她一定会扑入父皇怀中,但如今的她经历过宋宜晟那灭顶之灾的背叛心志已极为坚定。 柳家谋反对她的打击确实非常大,几乎颠覆了她重生的信仰,但该死的,她的理智就是这么清晰地存在着,机械一般惯性地运转分析情况利弊,提醒她那张开怀抱的并非慈祥的父亲。 是帝王。 明黄龙袍,雕龙金冠的皇帝。 “父皇令人打翻茶盏引我注意这个暗格,是故意要让我看到这些奏章,父皇,您才是残忍的那个。”长宁定定道。 皇帝干笑:“长宁你在说什么,父皇怎么舍得——” “从乾祥宫到钦天监穿过栀子园是最快的路,园子里那株老桂树正在盛放,寻常人途径院墙外都要沾上一身香气而父皇您身上非但没有桂花香,袍子上还沾上乾祥宫外的一片丁香花瓣。” 长宁的声音说不出的平静。 大抵是心死如烟灭,不起波澜。 父皇在算计她。 为了保住宋宜锦,父皇不惜算计她,让她看到这么多从前的奏章,尤其是宋整的那封。 因为只有这样长宁才会原谅宋家兄妹,才会放过宋宜锦。 是父皇的设计。 皇帝的手终于放下,他站直身体脸皮紧绷似乎非常苦恼。 “长宁,你太聪明了,你这样让父皇很难做。” 长宁仰头从地上站起来:“从一开始就是父皇在透露消息给我,不是郑贵妃在搞把戏,而是父皇您默许的,是您让我知道给母后敛尸的彭嬷嬷有诡异,好让我从她口中得知是柳家行刺父皇,让我就此罢手放过宋宜晟兄妹。” “也可以这么说,”皇帝负手,看向一旁:“如今你知道一切,就该明白柳一战他死得不冤。” “先帝托孤命他辅政,他却嚣张跋扈独揽军政大权妄图架空朕,朕没有冤枉他。” 长宁看向地上的信,冷笑一声。 “父皇话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不相信朕?”皇帝急了,“这些东西都是真的!” “那宋宜晟的人头呢?”长宁反问。 皇帝眼珠微动。 “宋整,一直都是朕的人。” 他转身背对长宁,负手道:“当年朕在街头救了他,他就在帮朕办事,这么多年他潜藏江湖后来又加入柳家军一直为朕传递消息,直到八年前他送上最后一封信朕便担心他的身份暴露,朕想召他回来却为时已晚。” “所以父皇想补偿宋家,替宋整保住一双儿女。” 皇帝点头:“这是朕欠宋整的。” 长宁闭上眼,看来前世父皇也是这么想的,封侯宋宜晟,封宋宜锦为庆安县主。 只是父皇没想到的是这一补偿,竟然将大楚的江山天下都补偿给了宋家。 “长宁,你也欠他的,宋宜晟是因你——” “我不欠他。”长宁猛地睁开眼:“我已经用命还给他了。” 皇帝困惑眨眼以为长宁说的是柳家死里逃生那一次。 长宁现在不想告诉皇帝任何秘密,只道:“他现在在幕后为父皇效力?” 皇帝抿唇:“不是,他失忆了,朕把他送到乡下做个平凡人。” 长宁冷笑:“我不关心宋宜晟,我想知道宋整最后那封信上说了什么,他有说是……柳家杀了他么?” 皇帝一顿:“你真想知道?到时,只怕皇儿还要疑心朕作假。” 长宁不语。 “好,朕可以给你看。”皇帝走到博古架前打开另一个位于墙上的暗格。 “宋整的最后一封信是这个。” 长宁接过信顿时一怔。 “突厥语?” 长宁蹙眉,“这不可能。” “朕也觉得不可能,柳一战和突厥人打了一辈子,膝下三个儿子死在突厥人手里,就算他想推翻朕自己做皇帝也不会假借突厥人之手,可朕却是看走了眼。” 皇帝从密格里拿出一个狭长叶形的半截符印。 长宁蹬蹬倒退两步。 “看来长宁见过这枚兵符,如此总不会再说朕作假了。”皇帝像是松了口气。 长宁伸手抓住兵符细细翻看。 是。 她见过,还不知一次。 这是柳家军禁卫的兵符,调动禁卫必须持兵符为引,看守森严,就连她也只在营帐后面偷偷看到过而没机会摸一摸。 “这是从一个突厥人身上搜出来的,宋整说这个人后来被柳一战派人带走,生死不明。” “所以父皇才觉得宋整是被柳家发现了。” “是宋宜晟,他联系了宋整的接头人,他父亲临上战场前留下许多托孤遗言,朕猜测宋整是知道此去无回,才会如此。” 长宁倒退半步。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第四零八章:为君 为什么宋宜晟明明受柳家恩惠却如此憎恶柳家,非要害死柳氏一族不可。 为什么宋整明明死于意外,宋宜晟却像见过他父亲最后一面,什么讯息都知道,就连墨子行会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有矩子令托孤,说小晋王的那位邱师傅会照顾他。 全都是因为宋整早有预感,知道自己因偷取印信之事已经被柳家发现,此后一战必死无疑,这才会在出征前将相关事情告诉儿子,他是怕宋宜晟孤儿寡母在庆安会受人欺凌才让他们去长安。 可惜柳家岂会让宋家人回到长安。 所以柳大将军说宋整是因救他而死,既洗清了柳家的嫌疑,又给宋宜晟一家留在庆安找到了借口。 那个借口就是长宁。 让长宁和宋宜晟订婚,以自己唯一的女儿为饵。 那时的宋宜晟看到长宁便一见钟情,为了这门婚事决定先不去长安投靠宋整旧友而是选择留在长安。 至于宋母杜氏不过是无知妇人,没什么眼光远见更存了攀龙附凤的心当然答应。 可随着日子越长,宋宜晟越发现当中蹊跷。 柳一战以保护孙女婿之名不许他从军,只给他一个文吏的官职要他好好陪着自己的孙女。 加上父亲临死前托孤般将一切安排妥当,宋宜晟那样聪明的人岂能看不出问题。 他一查到底,得知一切。 这就是宋宜晟被推出去斩首前口口声声说是为父报仇的原因。 都是真的。 只有她的仇是假的。 只有她一直活在谎言里。 前世的谎言。 今生的谎言。 处处都是谎言,骗局。 长宁定住许久脑中十分乱,前世今生的场景纠纠缠缠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越缠越紧。 前世宋宜晟的所作所为,父皇,柳家。 私藏兵器的案子或许真的是宋宜晟做假,但柳家的不臣之心却是真。 皇帝只是用一场诬陷给柳家定了一个本就有的罪名。 是非对错,如今已经说不清楚。 长宁唯一清楚确信的一点就是她父皇英明睿智,不输任何人,包括她在内。 可这样的父皇前世却一直披着庸碌无为的伪装直到死亡,这些奏章还有彭嬷嬷所有秘密都没有告诉过她,将一切带进坟墓。 这近乎是要看着她一败涂地,被宋宜晟篡位成功。 父皇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能是存心要将天下让给宋宜晟吧。 “父皇,你可知道郑安侯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居心叵测。” “长宁,”皇帝伸手示意长宁打住。 长宁顿住,也想听听皇帝的说辞。 “长宁,人力有限而江山无限,天下这么大父皇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明白。” “但父皇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到的声音,又为何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郑安侯贪赃结党多年,闹得民怨沸腾,即便没有柳家的事他也该死,可父皇却当做没听见一样,甘愿受他蒙蔽,这又是什么道理。 “父皇已经说过,很多事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郑勤辉……” 长宁蹙眉盯着皇帝,却见皇帝轻松一笑。 “你问一问史书就知道,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身边没有一个大奸大恶的谗臣?纵使千古一帝,身边也会有一个奸佞小人作祟,杀了还有,有了再杀。” 皇帝负手,微抬下颚,目光想星辰一样幽邃难明:“这,就是为君之道。” “杀了还有,有了再杀。”长宁重复,瞠目结舌。 皇帝叹了一口,拍拍长宁的肩:“我儿聪明绝顶,你一定明白朕的意思。” 长宁下巴动了动。 她明白。 她当然明白。 前世她祸国殃民,就爱偏宠那些谗臣而对尽忠直言的忠臣非杀即贬,除了让忠臣死心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让谗臣背锅。 背那千古骂名。 并非君主有心为恶,而是谗臣奸滑,为达目的蛊惑君上。 郑安侯,正是皇帝身前的这个角色。 忠言逆耳却违背圣心。 杀。 谗臣之过。 忠勇大将功高盖主,嚣张跋扈。 杀。 谗臣之过。 千秋史官所书,皇帝只是昏聩无能不辨忠奸,非是德行败坏奸险歹毒。 “为君之道,为君之道,好一个为君之道!父皇怎不早教长宁,也让长宁学一学,免叫歹人谋算,叼走了江山性命。”长宁苦笑讥讽。 皇帝脸色一凝。 “叼走江山……你不能保我大楚江山?” 长宁哈哈大笑。 “父皇想让我保大楚江山?” 皇帝眯起眼:“长宁,你是朕唯一的嫡子,难道你不愿意保护我大楚的江山天下吗?” 这一问倒是圆了回来,皇帝将自己的意思掩藏的很好。 长宁是大楚公主,理应守护大楚的江山天下。 但长宁已经不肯相信皇帝字面的意思,加上前世的一切,长宁终于确定他真正的意图。 父皇不是想将江山天下让给宋宜晟。 父皇是想让给她。 前世,今生,她终于弄明白父皇的所作所为。 宠她,疼她,是因为父皇觉得她能保住江山天下。 父皇想将皇位传给她。 虽然长宁不明白父皇这种想法是从何而来,但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前世今生的一切。 所有的偏心宠爱,让权放权,由她参政议政培养长安密探,都得到解释。 还有今生对她的婚事诸多阻挠,只因父皇根本不想让她嫁。 曹彧,慕清彦,那若。 在父皇心中他们哪一个都不配不上她。 而前世。 长宁深吸一口气。 父皇明里暗里地阻止过她很多次,不让她和宋宜晟接触,因为她太信任宋宜晟了。 但她那时对皇帝的态度是何等仇恨,与他不过是虚与委蛇,当然是听不进去。 也正因如此,皇帝才不得已示意长公主,默许长公主算计她,让她失身于曹彧好促成两人婚事。 因为这样即便长宁要传位给自己的孩子,也有大部分的楚家血脉。 皇帝这么做显然是置曹家于万劫不复,但长宁也因此将心留在了长安皇室。 原来前世算计她最深的,还有一个亲生父亲。 “长宁,”皇帝见她迟迟不语,双手按住她肩头:“长宁,你现在知道父皇对你给予厚望就该明白父皇的苦心,这江山是父皇的,也是你的。” 女孩冷冷看着皇帝。 皇帝却像拿着糖果逗弄小孩的父亲:“父皇此前的承诺依旧作数,你喜欢谁就嫁给谁,日后诞下孩子就是将皇位传给他也无妨,只要他姓楚,只要江山是我楚氏的,就都没有关系。” 长宁终于动了动眼珠。 “继位者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 “没关系。”皇帝坚定承诺。 “是喜是悲,也没有关系?” 皇帝一怔,笑了:“你这孩儿家的话,继位为女君也是天大的喜事,无比的尊荣,怎么会有悲?” “没有辈吗?” 长宁失笑。 皇帝眼皮微垂,淡淡:“没有。” 长宁呵笑,摇摇头,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父皇一定照办。” “放了方谦。” 第四零九章:锦囊 “方谦?”皇帝眉头一皱,将那个被他丢到牢里许久的男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号。 “可以,那个方谦朕让人调查过,没有问题。柳家的事他根本不清楚,人也忠诚可靠,朕会让他感念公主的救命之恩。”皇帝道。 长宁闭上眼。 父皇经历了这次摊牌,是彻底不打算装了,为她收揽人心不遗余力。 “我是父皇唯一的嫡子,儿臣终于明白了。” 前世今生,这句话才是父皇的心声。 “好孩子,你明白就好。” 皇帝拍了拍长宁的肩,没有注意到女孩眼中一瞬即逝的精光。 在众多证据面前,柳家谋反已成事实。 而长宁重生后的所有谋划,此刻都成了笑话。 笑话。 这倒让她对方谦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会怎么说。 长宁走出乾祥宫大殿,午后阳光燥热,声嘶力竭地散着它最后的余温。 “殿下是回未央宫吗?”小宫女上前躬身问道。 长宁不语,步步走下玉阶。 “殿下还没用午膳,木鸢姑娘先回宫里准备,说等殿下出来就能直接回宫用膳了。”小宫女重复木鸢的话。 银乔还在榻上养伤,难以起床,木鸢就是未央宫里说得上话的管事,所以吩咐一切实属正常。 长宁简单嗯了声,登上轿辇回未央宫。 皇帝允许她去天牢探监但她自己还过不了心里的坎儿,于是决定先用膳。 她是真的饿了。 三星赶月都不发抖的手如今竟不自觉地颤抖,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饿了。 是饿的。 长宁闭上眼,刺目的阳光还是能穿透薄薄的眼皮而印下一片血红。 像柳家门前,流成小溪的血水,蜿蜒肆虐。 “殿下,”木鸢率未央宫众人相迎,长宁在宫女搀扶下走下辇轿步步登上白玉石阶。 午膳摆在未央宫主殿的右侧,长宁进殿一转头就能看到。 汤食散着微微的热气,氤氲中露出一个女子形貌。 皇后的常服,紫黄相间的优雅高贵。 女子怀抱婴孩,噙笑摇晃,舀着米汤喂给婴孩,笑得那样慈祥。 “母后……”长宁喃喃,眼中更加氤氲。 到了地下,母后是否问清原因。 外祖他……为何要反。 长宁低头,晶莹的泪滴穿过睫毛卷翘的弧度落下,像天边璀璨的流星,一瞬即逝。 木鸢揉了揉眼睛。 再看去,长宁已经抬头走向桌前,依旧高贵典雅,不可仰视,刚才的一滴泪就像是看花眼的幻象。 长宁眼中不再氤氲,桌前也没了抱着婴孩的女人。 她走过去,宫女们各司其职为她盛汤布菜。 十八道大小餐品各个精致诱人,长宁举止优雅地用着餐,竟用了大半个时辰。 “殿下今天怎么胃口这么好?”有两个小宫女低头私语。 平时长宁饭量不大,也就用了一两刻钟,可今天殿下像是吃不饱的无底洞一样进食,只怕殿下会吃积食而难受。 “去,让膳房准备消食的酸楂汤来。”有管事嬷嬷吩咐。 木鸢见机便道:“我去吧。” 管事嬷嬷不敢命令长宁身边的人,只是看向长宁。 长宁向嘴里送了一勺牛肉羹没说话。 “姑娘去吧。” 木鸢回望长宁一眼,拎起裙子跨过未央宫的门槛小跑着离开。 长宁放下羹碗。 食物的温暖虽然不足以驱散她腹中的空冷,但对于她来说已经够了。 “撤下吧。”她命道,这才注意到木鸢不在身边。 “木鸢姑娘去给您准备消食汤了。” “去做什么都不要紧。”长宁自嘲一笑站起来回到自己寝殿。 沐枕还没回来。 长宁看得出五皇子对沐枕不同寻常,一心想让沐枕远离宫里的勾心斗角,但今次沐枕却跟着她干了彻底得罪钟粹宫的事,五皇子必定恼火想来是要大讲一番道理才能罢休。 沐枕若是寻常女儿家受到一位皇子这样的保护必定感恩戴德,可惜她是自由散漫有仇必报的盲盗,钟粹宫算计她在先,盲盗绝不会就此罢手。 五皇子若强让她息事宁人,怕是只会不欢而散。 果然,盲盗没多久就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路的宫女们都拦她不住,一时吵闹。 “让她进来。”长宁令道,屋外才得了安静。 盲盗气鼓鼓地推门进来,大喇喇地坐在长宁跟前:“你说这小伍是不是有病?管到姑奶**上来了,有仇不报我还是盲盗吗?” “你本来就不是盲盗。” 说话间长宁目光定在了柜子上,她发现这里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你不是答应承认我这个盲盗了吗?” 长宁走到柜子前:“但在他心里,你不是盲盗。” 盲盗一窒,忽然有些心虚。 小伍管的,是收养城西大杂院里孤儿老人的沐枕,不是作恶多端的盲盗。 何况他此前就是抓盲盗的,若是知道她的身份,按他那死心眼的性格,就算不把她缉拿归案也不会再管她这些破事了吧。 盲盗忽闪忽闪的杏核大眼眨了眨,情绪像是跌入冰湖里的火把,一颗恼火的心瞬间凉透。 这种感觉让她浑身不舒服,嘴巴也不自觉地撅起来。 长宁看着盲盗全写在脸上的心思,笑了笑。 有缘的人纵使跨越前世今生依旧相遇相知,难解难分。 而无缘的。 就像她和曹彧,也注定要看清真相,见到本质。 长宁垂下眉眼。 前世的骗局太多让她开始怀疑曹彧对她的种种是否也是一场欺骗。 是为了曹家上下的性命才不得不深情款款的无奈。 “你怎么啦?我都没愁眉苦脸,你皱着眉做什么?”盲盗拍拍她肩膀。 长宁表情一松,“没什么。” 她转身打开柜门:“我是想说这里用不到你什么了,你出宫去吧。” “我,我仇还没报呢,那个贵妃这么算计我和小伍,我还不得偷她点儿宝贝!”盲盗拍了拍胸口,怀里藏着的那只从宋宜锦房里偷出来的香囊差点掉出来。 长宁检查柜子的手一顿,背对着沐枕淡淡道:“你就没想过,她堂堂贵妃为何要算计你和小伍?” 盲盗顿住。 她脑回路清奇却不傻,显然她身上没有值得人家贵妃算计的东西。 只有小伍。 小五。 长宁转身看她:“秦妃有过两个儿子,一个早产夭折没有序齿,另一个序齿为五皇子,乃是我的五哥。” “不可能……”盲盗失魂落魄扭头就跑。 长宁走上前捡起她掉在地上的香囊,熟悉的香味涌上,让她顿生警觉猛地系上锦囊。 第四一十章:捉奸 失魂草的香气长宁再熟悉不过。 一道道回忆随着失魂草香囊的出现闪电般略过长宁脑海,像刚刚平静下来的海面又被狂风吹皱,刹那间浪卷千帆。 “西南有草名曰失魂,初服使人梦魇,久嗅其香则迷,故名失魂,以苏合香调薄荷脑可解,但长时间服用会使人神智逐渐委顿,如年迈失聪,无疾而终。” 这是宋宜晟告知她的毒性。 至于前世父皇的死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她也不确定,但这失魂草绝对是病因之一。 长宁还记得她给皇帝下毒后一连几晚都睡不着觉,后来见父皇神色委顿苍老,才从福安哪儿打听道原来是夜里梦魇见到皇后,悲伤过度所致。 不管是惊是哀,总之那段时间让皇帝对她是有求必应,也因此帮三皇子求得了王位,成了皇帝众多儿子中第一个封王的皇子。 朝野风向骤变,都觉得距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已经没有多少时日,故而争相投靠。 三皇子也借此机会在朝中大肆招揽党羽,安插亲信。 宋宜晟就是借助这个机会从工部侍郎升到了工部尚书,摇身一变成了大楚最年轻的尚书大人。 长宁将锦囊口系紧。 这锦囊里面的内衬是特殊处理过的不会让香气透出来以免伤了使用者。 前世所走的每一步路她都记得。 这失魂草虽是宋宜晟所给但背后真正的人,是郑安侯。 长宁眉头一蹙。 但现在这锦囊却从盲盗身上掉了出来。 不是盲盗与郑安侯有勾结,就是盲盗的老毛病犯了,从哪儿顺来的。 长宁眉头一挑,“原来如此。” 宋宜锦能进宫,原来是因为失魂草。 长宁终于想明白其中关窍。 所谓的落发有悔,全是郑安侯伙同道虚,宋宜锦他们编纂出来的。 父皇夜里难眠去大道宫那三天便得到道虚“解惑”,因此才召回“落发有悔”的宋宜锦。 郑安侯则因此重新得到皇帝宠信,就连深陷案子的蒋尚书也因为女儿入宫得宠而再度张扬起来,让刑部和大理寺拿他没办法。 长宁冷笑一声:“如今,还真是没有理由对付你了。” “天星也好,贼星也罢,总有父皇运筹帷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长宁似笑非笑,将锦囊随手丢到匣子里。 父皇不是想保护宋宜锦吗,这正好成全了他,长宁还真不屑去枉做好人。 反正现在宋宜锦的目的达成又丢了失魂草,想来也不会再做出什么弑君之事,就由她们去吧。 长宁打开柜子,发现机关匣倒是完好无损,但是压在机关匣下面那两份仿制的供词却是不翼而飞。 未央宫里果然有她们的人。 还是一个能出入她寝宫内殿,无声无息拿走供词的人。 未央宫里有这个能力的人不超过四个。 其中,银乔卧病,就只剩下三个。 长宁望向门前,问了句:“木鸢的消食汤还没有来?” “奴婢这就去催催,”门外侯着的嬷嬷赶忙道。 “不必了,”长宁开口,声音有些恹恹:“由她吧。” 那份伪造的状辞本就是她布下的饵,让郑安侯放松警惕的饵。 但是现在也没什么用了。 长宁心里知道,郑安侯勾结突厥人出卖大楚利益已经触碰了皇帝的底线,一旦状辞拿上去,必定不会善了。 皇帝的为君之道,是要留体察上意的奸臣在身边背锅,而不是留只会狠狠咬他一口的狗。 但长宁现在不想说了。 女孩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似笑非笑的调子听起来很是解气。 就让父皇运筹帷幄去吧。 女孩勾起一丝笑,将柜子门合上。 于此同时,木鸢终于捧着酸楂糕姗姗来迟。 “奴婢,奴婢见殿下闷闷不乐就想给殿下一个惊喜,所以出宫去买福云记的酸楂糕,望殿下莫怪。” 长宁捻起一块酸楂糕送到口中,唇角微翘:“你有心了。” 木鸢叩头:“伺候殿下是奴婢的本分。” 长宁垂下眼皮看她。 “你这一生也算是因缘际会了,从籍籍无名的侍郎府丫头到官奴司的女奴,再到如今,出入皇宫无所顾忌。” 木鸢茫然抬头,对上长宁噙笑的眼连忙叩头,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荡气回肠。 “都是托殿下的福。” 长宁勾起唇角:“本宫记得你说过,你只想过得好一些,像个人一样活着,可如今,你又想做人上人了?” “奴婢不敢,奴婢没有!”木鸢急忙叩头辩解。 长宁笑着摆摆手:“没有就好,命数这个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是。”木鸢战战兢兢退下。 出了殿门,抬头望见几颗微亮的星。 大地上则回荡着两声蝉鸣,似乎是从未央宫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传来,妄图得到人的关注。 木鸢眼皮耷拉下来,表情说不出的阴沉凶狠。 做人上人,有什么错。 木鸢回头看了大殿里面一眼,黄澄澄的灯火将宫里映得更加富丽堂皇。 “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她喃喃,声音有那么一瞬的软。 “殿下!殿下!”玉阶下匆匆跑上来一个小太监,自报是五皇子跟前伺候的刘成。 长宁传入,木鸢靠着窗框光明正大地偷听。 “殿下,沐枕姑娘昏倒了!我们家殿下请您快过去呢!”小太监低声道,不过沐枕两个字还是清晰地传到了木鸢耳中。 “春晓,银乔,沐枕,一个又一个,她们凭什么就这么好命!” “引路,我知道如何处理。”屋里,长宁走到柜子前香囊收入袖中,又将柜门锁好还设了简单的机关,毕竟里的机关匣不容有失。 小太监急急领路,长宁便没有传轿辇而是匆匆过去。 木鸢看到长宁离开,恨得牙根发痒,方才软和下去的心再一次冻结成冰。 五皇子还没成亲,按规矩还在东宫学堂读书,而住处则是与学堂临近的枫林斋,但小太监引路的方向却是内宫的一处小花园。 “慢着,”长宁喝道:“五哥一直在这里等着?” 小太监点头:“是,殿下在园子后面的朔风亭等着,入夜后那里人少些。” 长宁按了按眉心,楚承延这是急昏了头。 孤男寡女岂不白白给郑贵妃“捉奸”的机会。 难道上一世楚承延坚持娶这个宫女出身的沐枕为侧妃也是因为这个? “娘娘,就在那边!”不远处有人声响起。 “你当真看见五皇子和宫女私会?”郑贵妃声音惊慌失措,但幸灾乐祸的味道隔着多远都能闻到。 第四一一章:为期 “糟了!”小太监刘成低呼,长宁抓住他袖子示意他镇定。 “我们还在郑贵妃前面,我们就近走小路。”长宁加快脚步,长裙摆被她提起,荡起一道红波。 刘成也跟着急走,但额上已经全都是汗。 “朔风亭在园子里头,是个死胡同,贵妃带人堵在园子前咱们就是插翅也难飞出去,还会连累了殿下您。”刘成一路小跑,不忘提醒长宁。 “你倒是聪明,怎么不知道拦着五哥,让他做出这等蠢事。”长宁脚步没停,似乎根本不在乎被连累。 刘成干笑:“奴才拦着了,否则殿下就要抱着沐枕姑娘冲入您的未央宫了。” 长宁脚步一顿,听到贵妃的人已经踏上大路又加快两步。 朔风亭是假山后面的亭子,位于宫墙之前,有大小条路可以通往,因取意曲径通幽所以种植了不少高矮树丛,又是刚入秋林木茂密很是隐蔽。 长宁站到亭前就听五皇子急急唤道:“长宁!你快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只见盲盗昏迷不醒表情痛苦满是恐惧。 时间紧急长宁也不犹豫,大步上前低声提醒:“屏吸。” 五皇子闻言用袖子遮住鼻子,长宁自己也屏吸凝神打开锦囊取出一截草根喂给盲盗吃。 “好香,”刘成后脚赶到茫然吸了口,五皇子使眼色示意他屏吸。 长宁很快就将锦囊合上,长袖一震将四下香气挥散。 盲盗从宋宜锦手中偷来锦囊后就贴身存放想来没少吸入香气,全靠一口内劲撑着,但刚才掉出锦囊时她气息不稳,见到五皇子后应该就中了毒昏迷不醒。 失魂草的根只能加剧她体内的毒性,但却是以毒攻毒,至少可以暂时叫醒盲盗。 “沐枕,沐枕?”长宁拍了拍盲盗脸颊。 “殿下您倒是想个办法啊,贵妃就要来了。”刘成急急道。 “贵妃?”五皇子蹙眉,只见不远处的大道上明火执仗,显然是有地位尊崇着向这边行来。 五皇子低头就明白其中意思。 “贵妃是冲我来的,我自会一力承担,长宁你带着沐枕从小路离开,莫要牵连到你们。”五皇子道。 长宁仰头:“五哥,郑贵妃是要捉你奸,岂会让出条小路让沐枕离开。” 五皇子攥紧拳头,看着刚刚苏醒还头晕目眩的沐枕。 “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会负责到底。”五皇子挺起胸膛,目光坚定,丝毫不惧面对郑贵妃后的狂风暴雨。 盲盗迷迷糊糊地啊了声,表情仍不轻松,显然还没走出噩梦的阴影。 长宁眉头微蹙,心里生出一种难明的情愫。 一力承担。 难怪盲盗愿意放弃自由,甘愿化名沐枕跟在五皇子身边。 盲盗何其幸运,有人愿意站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承担一切。 而长宁,她第一次回首,发现自己从来都是孑然一身,即便登顶至尊俯视众生,依旧只是个孤家寡人。 朋友,亲人,爱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假的,是骗局。 难怪父皇要把皇位传给她。 长宁眼皮一垂,似笑非笑地耸肩,或许她命中注定就是如此。 过刚易折,而她,要成为至刚者才能守护大楚江山。 这就是父皇要的吧。 千锤百炼,锻造她的意志和本领,让她成为一个铁血手腕的继承人。 长宁下意识攥紧拳头,她从不是什么高尚君子,只知道睚眦必报才是人生乐事。 父皇要做幕后黑手,扶她上位,她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长宁上前一步搀扶起盲盗,沐枕稍稍恢复神智只听长宁在她耳边警告:“不想害死小伍就闭上嘴,听我的话。” 盲盗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连连点头,喃喃得像个孩子:“我听话……” 五皇子心里窝得难受,只想伸手搀扶沐枕。 长宁拦在他前头:“五哥。” “五皇子,夜深露重的您怎么能和宫女在此相会?”郑贵妃绕过假山只隐约见到长宁的背影还有一半被刘成挡住,在看五皇子和长宁站得很近,难免让她生出误会。 五皇子正要开口,就见长宁微微摇头,抢白一句:“五哥不必再劝,我意已决,既然生为大楚的公主,和亲就是我的使命。” 这下不止是五皇子,连郑贵妃都僵硬在原地,竟是半晌没回过神儿来。 “只怕到时三皇兄无法让突厥人履约,引起更大的麻烦,彼时,五哥可不要忘记替长宁伸冤。”长宁意味深长道,微微偏首对上郑贵妃的眼。 那个眼神郑贵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星光般璀璨却像把刀子,锋利逼人,直刺她眼底深处。 郑贵妃蹬蹬倒退半步被紫荆蔷薇扶住。 长宁水袖一拂,转身走过贵妃身侧,盲盗则老老实实跟在她身旁。 “娘娘,就是这个沐枕。”紫荆低声提醒却被郑贵妃一把抓住手腕噤了声。 不能再中了楚长宁的计。 现在这幅情景闹到皇帝哪儿就不是五皇子私会小宫女偷情,而是五皇子深明大义劝说妹妹反被郑贵妃搅和黄了,到时皇帝只会把长宁执意和亲的事怪到郑贵妃头上。 五皇子脸色近乎苍白,他没想到长宁会为了保他和沐枕做出这种决定。 “长宁!”五皇子追过去,与郑贵妃擦身而过。 “你不需要这么做,我不能连累——” “我是为了大楚的江山天下,”长宁打断他的话,睨了身后一眼,低声道:“不是为你。” 五皇子抱拳:“愚兄记下了。” “好,”长宁轻笑,这个五哥真是好骗。 长宁和五皇子离开,郑贵妃才缓缓走出小路,眸子里转着异样精光。 楚长宁竟然答应和亲,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们的目的达到了。 只要楚长宁上了突厥人的花轿,就再也别想回来。 到时只剩一个秦家,总好对付一些。 郑贵妃立刻派人将消息传出宫去,让三皇子和郑安侯知晓。 另一边长宁回到未央宫给盲盗调制了解药,盲盗抱拳道谢,称自己必有厚报。 “我也不需要你报恩,你只要在三年之内离五皇子远一些就够了。” 盲盗眼皮低垂:“好,我……这就离开长安。” 长宁点头:“三年为期。” “三年为期。”盲盗承诺,拿了长宁的令牌连夜离开。 长宁望着盲盗的背影忽而一笑:“三年后,你也不是区区皇子侧妃了。” 第四一二章:突袭 盲盗披星戴月离开皇城,策马跃出长安城门的那一刻摸了摸脸颊。 “这大夜里的,怎么还下雨了。” 盲盗甩开脸上的水滴,疾驰而去,与她擦肩而过的是另一匹疾驰的骏马。 “八百里加急密报,快开城门!”骏马上的士兵高举令箭示意。 城墙上的士兵立刻打开城门。 “这公主的令牌真是好使,小爷我也享受一把八百里加急的待遇。”盲盗没心没肺地掂量着自己刚刚用来开城门的大公主印鉴,往怀里一塞,从此天高海阔,策马而去。 另一边,马蹄“哒哒”疾驰。 “八百里加急密报,快开宫门!通知陛下!” 咯吱一声,宫门打开一人一马的缝隙,传令官披星戴月疾驰而入。 皇帝经历过今天的事本就难以安枕,这边刚刚睡下就被叫醒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用凉水浸了汗巾擦面,披了件袍子出来:“传!” “启禀陛下辽东遇袭,突厥大王子率所部两万人攻打赤峰城,城破,抢掠百姓,强掳妇女近千人,如今兵临庆州府下,请陛下速速决断。” “混账!” 皇帝啪地摔了加急折子,大喝一声:“慕清彦成日里到底在做什么,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陛下息怒。” 福安捡了折子呈上来:“辽东郡王还年轻,行事难免有所疏忽,又对咱们殿下深情厚谊这才在长安流连至今,要不,您就召郡王前来问问?” 皇帝喷火的眼中怒意收敛两分。 福安提醒的巧,刚好让他想起前几日慕清彦已经递了折子请辞。 是他迟迟不肯批复才耽误了慕清彦回程之事。 不过赤峰失守皇帝总不能怪到自个的头上,“传他进宫!” “还有,突厥与大楚和谈在即却出了这种事,你让楚承贤自己跟朕解释!” 皇帝这边大发雷霆,长安城便是乌云密布。 睢安侯率领曹家军将突厥人的营帐团团围住,只需皇帝一声令下,立时就能冲进去直取那若头颅。 相应的,突厥铁卫也不示弱,横刀立马与睢安侯对峙。 那若等人似乎并不知道此事还以为是楚人反悔,非但不想将公主嫁给他们,还要设计扣押他们以做人质。 “伊戈尔就说过楚人是言而无信的小人,让我们保护王子杀出去!”伊戈尔挥舞两把大刀吼道。 “这是长安城,楚人皇帝的可汗王帐,单单是驻扎在长安城四周的曹家军就有五万之众,我们区区百人实难将王子护送出城。”达尔敦倒是很冷静。 那若站出来冷哼:“楚人若真的出尔反尔,那若倒是可以去他们的王宫走上一遭。” “王子不可!还不到玉石俱焚的时候。”青须狼卫站出来劝阻,显然是猜到那若要同楚国皇帝一道赴死以报此仇。 “我们还有墨子行会这个朋友,他们就是长安城地底下的老鼠,总有办法护送王子出城。” 那若摇头:“那若如今命在旦夕,他们还是朋友还是会反咬一口的狼,还未可知。” “是朋友,”青须狼卫倒是十分肯定。 “持令者有求于王子,必定会保您周全。” “哦?”那若饶有兴趣地看着青须狼卫:“那若还真想知道他们有求于我什么。” 青须狼卫不再多言,只是派人道营帐外面询问包围他们的曹家军,到底发生什么事。 曹家大旗在风中猎猎招展。 曹侯驭马上前,却对突厥人的问题避而不答。 “只是出了点小事,待到事情查清与王子无关,自然会放王子自由,请王子稍安勿躁。” 那若冷哼,亲自驭马来到阵前。 “曹家,你们的小郎君呢,怎么不敢同那若当面对质!” “犬子有事出城,请王子稍安勿躁。”曹侯还是那句话。 “只怕他是不敢应战吧,当日在比武场上,他的箭法已经输给那若了,哈哈哈哈!”那若带领突厥人大笑,曹家军一众愤慨。 曹侯却闭口不言。 如果陛下下令他们攻杀进去,那若就是阶下囚,不需多。 若陛下不令,那若就是突厥王子甚至可能是大楚最显赫公主的驸马。 面对这两个身份,都是不答为妙。 那若没能激出曹彧,败兴而归,但回到营帐也议论出些许端倪。 “楚人喜欢和平,除了柳一战那个异类很少有楚人会主动挑衅我大突厥,所以这一次十有八九是我突厥异动才引得这番动静。”青须狼卫推测道。 那若脸色一僵,大步上前看着疆域图。 “西北是王子的心腹驻守又有鹰眼关二十万大军,为王子安全考虑他们不敢生事,往东是左贤王部落,是可贺敦的兄长,王子的亲舅舅主事,应该也不会生事。”达尔敦道。 “那就只有东边的右贤王和大王子了。” 那若神情紧绷,营帐里也安静下来。 大王子是前任可贺敦的亲子,如今跟随他的亲舅舅右贤王部族驻守东边。 而如今那若就在长安,一旦突厥异动进犯楚朝,那么楚人很可能一怒之下杀了那若,到时候可就是大王子的天下。 “安德卓这个卑鄙的小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下杀手,难道他忘记大突厥的荣耀了吗?”那若一拳捶在桌上。 “现在重要的是如何让楚国皇帝息怒,只要王子能回到突厥,您就还是草原上的金太阳,任何人都不能与您的光辉相媲美。”青须狼卫双手抱肩,行了个突厥的礼。 达尔敦和伊戈尔也同时行礼。 那若向桀骜不驯的雄鹰扬起头颅冷酷一笑:“不用担心,自会有人为本王子说明情况。” 达尔敦蹙眉,伊戈尔傻乎乎问道:“谁?真是我大突厥的好朋友。” 那若冷笑:“慕清彦。” “王子果然聪敏果然,辽东出事就是慕王失职,即便是为他自己不被皇帝怪罪,慕王也会将此事与皇帝说清楚,将罪责推给大王子的野心。”青须狼卫含笑点头。 如此一来,他们倒真不用担心。 窗外月朗星稀,蓦地从营帐外响起清亮亮的一声:“哦?” “什么人?!”那若警觉,伊戈尔拔刀冲出大帐:“谁?!” “大突厥的好朋友,”声音的主人无不嘲讽地重复伊戈尔的话,从一队突厥狼卫中站出来。 “慕王!”那若用突厥语喊道。 第四一三章:从不 随着那若这一声,所有突厥人顿时拔出马刀直指慕清彦扮成的那个突厥兵。 慕清彦摘下突厥人的帽子,瞬息也揭去伪装露出真容,谈笑自若:“怎么,我不是突厥的好朋友吗?” “慕王,”那若眼睛冒着精光,竖起手令众人放下刀枪,引慕清彦入内。 他终于见到慕王本人了,丰神俊逸一如传言,至于本领…… 那若扫过自己这占地不算小的突厥营帐,从外到内先要穿过曹家军防守又要混成突厥人的模样,慕清彦能悄无声息地来到大帐前,已经非同凡响。 “给慕王上最好的马奶酒!”那若高喝,一副有朋自远方来的畅快之感油然而生。 “用楚人的话说,那若与慕王是神交已久啊。”那若双腿分开坐在帐内王座之上大笑道。 慕清彦含蓄一笑,不置可否。 马奶酒端来慕清彦接过却放置一旁,驳了那若的敬酒。 “如王子所言,本王稍后要入宫觐见,不得饮酒。” “楚人就是规矩多,在外面大突厥,那个汉子身上没有点儿酒味呢!是吧!”那若和众人笑做一团。 慕清彦淡淡看他猖狂,只将酒盏推离自己。 那若一杯下肚酣畅淋漓地抹了把嘴,才道:“都说慕王聪明绝顶,且温文尔雅,是个不可多得的君子才子,那若不才,今日倒要讨教一番,猜一猜您这位大才子的来意。” 慕清彦眉梢一挑:“请便。” 那若大笑将酒盏向后一扬,狂浪嚣张:“慕王是为了那若和长宁公主的婚事而来。” “王子果然聪明。”慕清彦温和笑颔。 那若笑声更加猖狂,好似旗开得胜杀得慕王片甲不留一般得意。 “那若再猜猜,慕王这次来是为了让那若放弃和亲,不要为难公主下嫁,是也不是。”那若盯着慕清彦的眼睛,左手撑着膝盖,身体极具侵略性地像慕清彦的方向前倾。 慕清彦感受到那若凶悍肆虐的敌意,风轻云淡地点头:“正是。” “哈哈哈,”那若又是一阵爽朗大笑,连带着帐内几名心腹一道大笑。 “那若就知道,当日三星赶月的神秘人必定是慕王,说不定两个都是你!” 慕清彦不置可否。 那若更加得意,“都说辽东慕郎聪明绝顶,是当世奇人,如今有求于我,那若真是荣幸之至啊!” “求,求就该有求的样子!”伊戈尔反应过来大喇喇地冲慕清彦吼道。 现在是慕清彦喜欢长宁公主,不想让公主嫁给王子,那就该拿出求人的诚意来。 “听说慕王最善剑法,一套慕家剑法能文能武,不如就请慕王舞一场,予小王见识一下,如何?”那若笑嘻嘻道,一双眼睛像草原上的鹰目精光炯炯。 这哪里是见识,分明是有意羞辱。 那若只想看一看慕清彦有多喜欢那匹凶悍的小母狼。 “舞剑?可以。”慕郎轻笑。 就在那若惊诧的嘴还没合拢时,慕清彦已经捡起果盘里的一颗樱桃,指尖一弹伊戈尔手肘便不受控制地砍了下去,又见慕清彦连弹三颗。 一颗在伊戈尔膝窝,让他腿脚一软大步跨出,一颗在刀背,刀芒改变方向径直劈向那若的桌子,最后一颗正巧射在肩头伊戈尔右肩,让他手上无力握刀,沉重的大刀哐当一声砸在那若桌上将矮桌砍成两截。 酒水飞溅,饶是那若躲避及时也被溅了一身,脸上得意之色顿时被怒火替代。 “慕王如此行事,是想喝本王子与公主的喜酒么。”那若脸色阴沉。 慕清彦噗嗤轻笑。 “王子还得先有这颗人头拜堂才行。” “你!”那若恼羞成怒,脸色憋得和旁边的伊戈尔一样红。 “你以为替本王子解释突袭之事能成为你要挟本王子的筹码?”那若冷笑,“你们大楚朝廷千疮百孔,本王子有的是人能向皇帝解释。” 慕清彦施施然站起身:“不是每个人都叫慕王。” 那若一窒。 不能否认慕清彦在楚朝地位非同凡响。 坐拥雄兵二十万,是楚朝唯一的异姓王,世代镇守辽东深得皇帝宠信,还有庆安辽东两役的战绩在那儿摆着,纵观朝廷上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如果慕清彦说该杀,皇帝还真有可能当即就杀了他。 “你想怎样?”那若气息已经不稳但仍镇静非常,“你可知我是何人?那若是草原上的金太阳,是未来的王,你蛊惑皇帝杀了本王子,将引起大突厥和楚朝绵绵不绝的战争!” “到时生灵涂炭,慕王所镇守的辽东也将不保,”青须狼卫也站出来提醒。 慕清彦上下打量他,青须狼卫眼睛一眯,昂起头颅任他观察。 “一举诛杀突厥两位精通汉学的能人,已经是笔划算的买卖。”慕清彦收回目光,气势微露,像刚刚苏醒的猛虎,缓慢而优雅地走到山巅。 那若却还不罢休。 他是草原新晋的狼王,早就想和慕清彦一决高下。 “为了一个女子与我大突厥开战,慕王,你可要想清楚。”那若低声威胁。 慕清彦眸光登时犀利,“我辽东慕清彦,从不畏惧战争。” 他一步逼近,跨过狼藉的桌案:“保护自己的女人,守卫国土家园,我辽东子民,我大楚百姓,从不畏惧战争!” 那若无意识地倒退半步,耳中嗡嗡作响。 从不畏惧战争! 慕清彦就像一头登上山巅俯瞰领地的猛虎,悍然开口,虎啸震天。 这只平时温和如家养大猫般的谦谦君子,寡淡无为得不食人间烟火,如今终于苏醒,一开口便给了突厥人振聋发聩的警示。 大楚,从不畏惧战争。 比起他来,那若这只刚刚登上王位的头狼显然稚嫩许多。 “王子,”青须狼卫拉了那若袖子一把,低声道;“辽东慕家对于楚朝皇帝意义非凡,当心慕王冲冠一怒,玉石俱焚。” 那若气得磨牙,可慕清彦已经施施然收敛气势,表情温和得体地提醒:“还有半盏茶的时间。” 像在说晚风和煦一般自如。 “好,那若答应你。” 那若咬牙切齿:“只要你能替那若向楚皇帝解释清楚,那若愿意……愿意放弃公主,更换和谈条件。” 慕清彦终露笑容,瞬间令这肃杀的场合寒冰消逝。 “一言为定。”慕清彦说。 第四一四章:一脚 “一言为定。”那若别开头不去看慕清彦的脸。 他开始怀疑两军对垒时,慕清彦是不是靠美色令他大突厥的勇士失神,才能砍瓜切菜似得杀掉突厥的大将们。 慕清彦依旧客气有礼,抱拳告辞,转身时那若突然喊道:“留步!” 慕清彦眉头一挑,眼中有一抹精光滑过。 “王子还有何事?” “慕王如此精明,就连我突厥内乱都能被你用来要挟本王子,日后必定是个劲敌。” “王子过奖。”慕清彦清清淡淡道。 那若一笑:“本王子只想问慕王一件事,当日比箭,慕王可是凭真本领赢了那若?” 慕清彦含蓄一笑:“承让了。” 那若侧身让行,伸出一臂真心诚意地喊了声:“请。” 他是突厥的勇士,突厥勇士既然输了就心服口服,绝不会偷奸耍滑,只是要他放弃公主。 “王子,突厥人一诺千金王子是突厥未来的王自该遵守诺言,既然不能将公主娶回去,那就……”青须狼卫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公主是大敌,决不能留给慕王或是大楚,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一了百了。 那若狠狠瞪他一眼:“这件事师傅就不用操心了。” 另一边慕清彦乔装易容,凭借超高身法混出包围圈,换上曹家士兵的衣服离开此地便赶忙入宫。 还是距离宫门最近的那间客栈,庄公子等在哪里已经将面君的那间郡王冠袍准备好。 慕清彦收拾停当急急入宫,时间上虽有耽搁但也没差多少。 大殿里皇帝还在呵斥三皇子与鸿胪寺卿办事不利。 这件事他们实属冤枉,谁也没想到这边议和马上就有成果时,那边的突厥人会突然进犯。 “陛下,郡王来了。”福安低声禀道。 皇帝黑着脸:“传!” “臣慕清彦叩见陛下,三皇子,”慕清彦行礼,又对三皇子拱手见礼,鸿胪寺卿冲他稍稍作揖,他也客气颔首。 皇帝还黑着脸,等这一趟弄完一个折子丢下来:“你还不知道呢吧,突厥人都快打到你家门口了!” 慕清彦低头丝毫不惊。 “陛下连夜召见,又以重兵把守突厥营帐,臣已猜得一二。” “哦?”皇帝扬眉,“那你还猜到什么?” 慕清彦:“启禀陛下,臣还猜到此次和谈必定成功。” “哼,”皇帝不屑偏过头,慕清彦不卑不亢上身笔挺如雪松一般矗立。 皇帝抿嘴正了正神色,才虚抬手:“说来听听。” “臣遵旨。”慕清彦拱手起身,道:“此番袭击辽东的乃是突厥右贤王部族,是突厥可汗上一任可贺敦,也就是突厥王后的母系部族,如今由王庭派出的前任可贺敦的儿子大王子安德卓监管。而现今与入楚议和的小王子那若的生母乃是左贤王部族的公主,年轻貌美深得宠爱,陛下英明神武,相信已经明白突厥人打得什么主意。” 皇帝哈了声:“朕还以为只有咱们楚人会搞这些手足相残的破事儿,没想到他们突厥人也搞。” 三皇子噗通一声跪倒,直呼冤枉。 慕清彦就站在三皇子身旁却是目不斜视,对其充耳不闻。 皇帝脸色稍有缓解但仍没有理会三皇子,只问计慕清彦:“那依慕卿之见,此番和谈必定成功又是为何?” 慕清彦这才看了五皇子一眼,拱手对上:“回陛下,大王子做出这种事必定要被可汗责难,如那若死了倒还罢了,若那若没死必生一场大乱,所以如今摆在那若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 皇帝眼睛亮了。 “是速速回程!” “还要拿着议和条约,带着造福突厥百姓的利器回程。”皇帝添道。 “陛下英明。”慕清彦拱手对道。 皇帝哈哈一笑:“甚好,甚好,朕得慕卿一言,胜得十万兵啊!” 慕清彦拱手不敢领受如此夸赞。 他脖颈白皙纤长,此刻更是闪着难言的光辉。 三两句话就能平息父皇怒火。 他比月长更厉害。 三皇子嘴角微动,斜睨了眼慕清彦精致的侧颜,喉结上下滚动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辽东不能一日无人镇守,你连夜启程,以防突厥大王子狗急跳墙攻我辽东。”皇帝令道。 “臣遵旨。”慕清彦抱拳一礼,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皇帝不会再让他留在长安了。 且不说他已给那若施压,就凭刚才对皇帝的谏言,皇帝也可以凭着那若急于回突厥这一点将和亲的事压下。 如此一来自然没有和亲之难,曹彧,慕清彦,都不需要再出现在公主面前。 慕清彦面无表情,倒退出大殿。 “郡王,陛下命您即刻起程,不得耽误。”福安派了小太监催促。 慕清彦:“是,不过我还需登观星台瞭一眼星图,定辽东大势还请陛下恩准。” 小太监当然做不得主,连忙把事跟皇帝禀报。 皇帝眼珠微动,挥手允了。 慕清彦在众目睽睽之下“初次”登上观星台绘制星图,钦天监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笑得合不拢嘴。 星图很快画好,他依然没等来想等的人。 这个时候,她大概已经安枕。 慕清彦叹息,实不该再来。 她那样的女子,手握生杀大权,比男子还要爽利,岂会在乎什么儿女情长。 慕清彦端详着手中星图,像是失魂落魄竟一步踩空走上了钦天监里一处为观星者临时准备的卧榻。 “郡王?”钦天监连忙喊道,那可是他睡得次数比家里还要多的卧榻啊。 “抱歉,”慕清彦回神道歉,又拱手告辞。 钦天监看着那清晰的脚印一脸苦色。 “师傅,能被郡王这样风姿的人踩上一脚,您就知足吧。”有小学徒笑说。 钦天监猛地反应过来,这可是辽东慕家传人的一脚,睡在上面说不定夜里都能有神机入梦。 “对,供起来!” 钦天监二话不说抱起褥子如获至宝地包了起来,打算日夜研究看看有没有什么天机在里面。 夜色越发浓郁,皇宫里却是灯火通明,几道旨意传来。 曹侯领兵收队,但仍留下三百精兵团团把守突厥营帐美其名曰护卫王子安全。 另一边,第二个知道消息的,是秦昭宁。 她收到的消息乃是从宫里传出,与之一道传来的乃是明日中秋家宴的宴请名单。 “这么快就到中秋了。”秦昭宁幽幽一叹。 近来发生太多事,以至于这样一个盛大的节日都没人关注。 只不知这次中秋,二哥能不能赶回来一同度过。 第四一五章:愿意 “小姐不必担心,等公主和亲的消息张榜发出,世人皆知的时候,二爷一定会回来,咱们世子也会回来。”听春倒是脑子转得快。 秦昭宁翻读一份书简,**着落款处的曹彧二字,淡淡道:“希望如此。” 她抱着书简就寝,次日天刚亮便开始收拾形容。 秦昭宁以太后侄孙女的身份受邀参加晚宴,显然是有人要给她一个露脸的机会。 这场家宴是由秦妃负责,但此前宫中出了不少乱子,皇帝便下令让秦妃和郑贵妃一道主持家宴,这边是郑贵妃复出的第一步棋。 虽然宋宜锦的身份被戳破降为贵人,但郑贵妃帮皇帝的情分还在,皇帝这也算投桃报李了。 秦妃对此并不多言,依旧笑脸迎人,但如今再没有人觉得秦妃娘娘是什么软弱和善之辈,能将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声不响地将自己的耳目布置到六宫的女人,哪个是好惹的。 况且五皇子开始参政的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如今议和之事未了,两位皇子和其背后的家族都维持着面上的和气罢了。 日头升起,皇帝用了早膳才不疾不徐地答应接见那若。 乾祥宫大殿。 那若穿着裸露的突厥劲装,带着马钉的皮靴走在大殿上回声清脆。 “皇帝陛下。”他抱肩,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突厥礼。 大殿两侧还站着文武几位重臣,还有与议和有关的鸿胪寺卿等人,就连徐节也被召了过来伺立在最后。 “那若王子,”皇帝绷着脸,神情阴沉。 “朕昨夜收到战报,突厥右贤王部奇袭我大楚赤峰县,楚突两方正在和谈期间,贵邦如此行事实在太没有诚意了。” 那若并没有惊慌失措。 “皇帝陛下没有让人杀掉那若,可见已经清楚这是一场误会。” 皇帝眼皮子一耷拉。 “那若王子果然机敏,不过是不是误会朕还是想听王子你解释一番。” 那若拳头攥紧不过还是点头:“好,此事应该是大王子安德卓一人所为非我父汗之意,安德卓是突厥主战的第一人,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能引起皇帝陛下你的猜疑,扣押或者击杀那若,以此激怒父汗,让两邦开战。” 皇帝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朕还以为,突厥的主站第一人是那若王子你呢。”皇帝笑了两声。 那若身后的人脸色一沉。 楚国皇帝这是在羞辱突厥的金太阳。 那若竖起右手示意伊戈尔等人稍安勿躁,他自己则站出来:“没错,在来大楚之前那若就是突厥王帐里主战的第一人,那若认为楚人软弱可欺如那雪白的羔羊,而我大突厥的狼群却只能在西北苦寒的草原上颠沛流离,这不公平!” “铿锵!”大殿之外的带刀侍卫们纷纷拔刀冲入大殿,皇帝跟前的御前侍卫大统领商如锋也长剑出鞘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上前制住这口出狂言的狗屁王子。 突厥人当然不甘示弱,双方对峙,气氛冷僵。 “继续说,”皇帝神色未变依旧笑语。 商如锋带头收了刀剑,御前侍卫们倒退出殿。 那若也领突厥人收刀,自己上前:“此来议和本无关那若,但那若心存不忿,想寻找射伤那若的小勇士一决胜负,顺便破坏两邦和谈这才随行前来。” 皇帝显然是听到了那若后面那句不过,“王子不妨直说。” “不过来到楚朝后那若便后悔了。”那若噙笑对上皇帝的目光,麦色的肌肤透着健康的光泽,眼里则是猎鹰时的狡猾与精明:“贵国有长宁公主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绵羊。” 皇帝脸色已是不悦,那若却敞开双臂合在胸前行了个突厥礼。 “那若愿意拜倒在公主的裙下,只要皇帝陛下肯将公主下嫁给那若,那若可以承诺突厥与大楚永结盟好,互不侵犯!” 那若话音刚落,反应最剧烈的却不是皇帝而是他身后的伊戈尔:“王子!” 昨夜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达尔敦拉住伊戈尔,僵硬着脖子摇头。 谁都看得出,王子被楚人那位太阳般耀眼的公主迷惑住,根本舍不得放手。 即便牺牲信誉也在所不惜。 那若瞥了身后一眼,继续劝说:“只要陛下同意,日后突厥王庭中将世世代代流淌着楚皇帝您的血脉,两家绝无再互相征伐的可能,大楚的百姓也不必再流血牺牲,何乐而不为呢?” 皇帝脸上摆着僵硬的笑,膝头的手已经攥成拳头。 这条突厥狼,还舍不得撒口。 “王子这个提议是很不错,不过朕还需同朕的臣工们商议一番,大约七八日后可以给王子回复,”皇帝笑得像只狡猾的老狐狸。 安德卓已经动手,那若必定急于回草原争夺皇位,肯定是一天都等不了。 鸿胪寺卿站在一旁终于体察到上意,站出来道:“况长宁公主乃是陛下唯一嫡女,她的婚事即便是行嫁娶之礼也要挑上个黄道吉日走个三四月才行,王子若是心诚,还许忍耐个一年半载方能成事。” 皇帝忍不住笑出声,又沉声嗯道:“正是,我大楚乃礼仪之邦,此事不容半点疏忽,刘卿,所言深得朕心。” 那若脸色一青,这条老狐狸以为能用时间卡住他吗? “不急,”那若露出阳光般的一笑,让皇帝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安德卓是那若王兄,其为人那若再清楚不过,有勇无谋,加上冲动的右贤王撺掇,即便那若不回去,他也成不了事。” “那若王子是怕回到突厥自投罗网吧。”声音从最后传来。 是徐节。 那若不认识此人,只道:“皇帝陛下怎么理解都可以,只是不能娶到长宁公主,那若是不会离开的。” 皇帝脸色更黑。 那若竟然真敢这么跟他耗着? 议和的事已经拖了这么久,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在等着这个结果,皇帝还真是跟他耗不起。 难道真的开始给长宁准备嫁妆,一旦如此可就在没有回头路了。 而且……长宁那儿他还说不准会有什么变数。 这个女儿太聪明,又经历过这么多,心志刚毅本领非常,只叫他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皇帝扫过众卿,此刻有些后悔让慕清彦连夜离开。 若是慕清彦还在朝堂,倒是可以让慕清彦站出来背这个锅,以婚约为由阻止长宁下嫁。 就在皇帝犹豫要不要推慕清彦出来背锅时,大殿门猛地被人推开。 “长宁公主愿意和亲。” 第四一六章:征服 皇帝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下去。 女孩从门外跨过殿槛,嘴角噙着意味深长地笑,一字一句说的清楚:“三皇兄信誓旦旦保证和谈没有问题,长宁这个做妹妹的,岂有不成全之理。” 皇帝站起来,脸色青白如纸,但当着众卿的面却不好像长宁发难。 他岂不知长宁的意图。 只是长宁这样做就是将自己逼入了死胡同,再无退路。 唯有那若,亲眼见到长宁让他兴奋不已:“公主?” 长宁的明丽,强势,无一不敲动他的心扉,让他一颗心火热滚烫如爆发中的火山岩浆汹涌澎湃。 “公主都答应了,皇帝陛下,你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推迟我们的婚约了,哈哈,那若恳请陛下尽快周全聘礼,让公主跟那若回突厥!”那若兴高采烈,事情比他想象中容易太多。 长宁亲口答应婚约,皇帝再不能以任何理由推脱,否则这议和失败天下苍生再受战争之苦的罪名就要落到他的头上。 “长宁,”皇帝站起来,脸色都能阴处水来,“你真的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长宁没有任何迟疑,女孩依旧明艳如昼:“儿臣只有一个要求,父皇昨夜答应过放方谦出来,儿臣要方谦做送嫁将军,护送儿臣出嫁。” “不行!”皇帝猛地拂袖,桌案上的奏章被他掀翻在地。 这一刻他是真的慌乱起来。 长宁要嫁。 她还要即可就嫁。 嫁到突厥,远离朝堂。 乱了,全乱了! 皇帝双手撑着桌案,目光熊熊似火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是君王,他的秘密关乎家国大业,岂能在这朝堂之上流露半分,尤其还当着异邦王子的面。 “好,朕答应皇儿的要求。”皇帝垂下双手,目中是深不见底的阴寒。 长宁明眸雪亮,眨也不眨:“多谢父皇。” 那若更是喜不自胜:“公主,那若没想到公主竟然愿意嫁给那若,真是,那若太高兴了。” 长宁上下扫他一眼,转身离开。 “这公主也太过分了,当我们王子是什么!”伊戈尔当着满朝文武也不曾含蓄。 “无妨,这才是那若要征服的烈马,是草原上最罕见的母狼。”那若目中璀璨,竟当着重臣的面说了出来。 “那若王子!”徐节不堪受辱,站出来呵斥。 那若哈哈大笑是真的半点儿不恼:“放心,那若会让公主成为草原上最美丽的明月,只有她才配得上做我大突厥的可贺敦!” “你!”徐节想冲上前却被鸿胪寺卿抓住手腕,那若就趁这个空隙猖狂大笑,得意洋洋地离开朝堂。 如今他不但解除性命之忧,还得到了向往已久的公主,可以说是此次和谈交锋最大的赢家。 鸿胪寺卿望着大殿门半是绝望半是遗憾地一叹。 看来这大腿是抱错了。 皇帝黑着脸,乾祥宫的大殿就静得连根针掉地上也能听见。 陛下的心思越来越难猜,尤其是关于公主的事,就连一贯善于体察上意的郑安侯都屡屡吃亏,他们当然不敢妄自揣测掺和。 伴君如伴虎,就像鸿胪寺卿之前攀上了大公主的枝,可如今公主突然答应和亲只怕是前途堪忧。 稳妥起见,还是明哲保身得好。 毕竟今次是大公主自己愿意和亲,他们若是阻拦还拿不出办法,只怕史册之上要背上千载骂名。 皇帝皱眉思半晌,终是脱力般挥挥手:“都散了吧。” “是……”众臣拉着长音告退。 另一边那若回到营帐,青须狼卫第一时间上前劝阻:“王子,这里面一定有诈!” 那若已经收敛那副狂喜的表情,“我当然知道。” “公主狡猾,楚人卑鄙,只怕是想借机探测我突厥实力。”青须狼卫蹙眉道,其实他也看不透长宁这一步棋的目的,不过他认定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上涂满了看不见的致命毒药。 “不必紧张,迎娶公主本就是我们的目的,现在不过是她主动送上门,难道那若还不敢收吗?” 青须狼卫点头,的确,这就是他们最初的目的。 “那属下这就去准备,趁慕王得到消息之前尽快带走公主。”青须狼卫道。 那若表情微僵。 “这件事的确是那若失信于慕王,那若有愧于他。” “王子都是为了突厥大业,既然明知道慕王属意公主,就更不能让这两个人成亲。”青须狼卫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两个人联手,大楚将是铁桶一块,到时候突厥凶悍的狼群将永远被挡在长城之外。 “行了,去准备吧。”那若灌了一口酒,心里还是闷得难受。 达尔敦倒是看出那若的心思,拉着伊戈尔低声说了两句。 伊戈尔一副的确如此地点头,大喇喇走到那若身前拍了拍胸口:“王子喜欢公主,把公主从慕王的马背上抢过来,就是咱们大突厥的风俗,有什么大不了的?慕王若是真喜欢,就让他来草原上把公主抢回去!” 那若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对!” “伊戈尔,你真是那若的好兄弟!” 那若拍拍伊戈尔的肩,举起酒囊敬他:“慕王要是真敢来,那若正可以和他堂堂正正地打上一架!” 去他妈的身份地位,国家民族。 就是两个勇士争夺一个美女那样打上一架! 那若给自己的失信找到了足够的借口,心里终于舒坦,拎着酒囊栽倒一旁,枕着手臂想起长宁的两次弯弓搭箭,嘴越咧越开,终于放声大笑。 “你是我的了,小母狼,那若一定会征服你!” 长宁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为那若立誓征服的对象,即便知道,长宁也只是一笑而已。 “殿下,牢房湿气重,还是让小的将人犯提出来,您——” 长宁轻飘飘一眼,牢头的话立刻卡在嗓子里。 “小的这就带路,”牢头再也不敢迟疑,率先往狭窄的牢房通道里走去。 里面果然阴暗潮湿,牢头心惊胆战地瞄了一眼长宁拖在地上那一截金线绣彩鹤纹的红色披风,心里直道罪过。 长宁却是半点不见怯弱。 她在庆安官奴司呆过的牢房并没有比这里好多少。 “方谦,”老头凶巴巴地用铁棒敲打牢门:“有贵人看你来了。” 长宁交叠的双手微微攥紧。 一眼望去,方谦正靠着右侧墙面坐着,脊背挺直,纵使关了这么久他依旧有着不可磨灭的铁血军容,只是对牢头的话不理不睬,毫无兴趣。 长宁制住想要骂人的牢头,想开口,喉头却像哽住什么。 “方谦。”她唤道。 方谦终于抬头,嗓音沙哑而惊讶:“华章小姐?” 瞬息,铁链哗啦作响,方谦踉跄着扑过来抓住铁门栅栏向长宁伸手。 长宁下意识倒退一步。 牢头以为她被方谦冲撞下意识拔出鞭子抽向方谦。 “大小姐,不,不公主殿下!”方谦拼着挨鞭子也要凑上来:“公主殿下,您有没有为柳家伸冤啊!” 这一刻,长宁终于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 第四一七章:振威【月票60+】 长宁背靠的是潮湿阴冷的牢房砖墙,躲在阴暗中是她唯一的释放。 她的委屈,她的无助,都要随着这颗泪烟消云散。 这个世界不承认弱者,而她,要做最强硬的那个人。 长宁走出阴影,声音冷漠而淡然:“没有。” “没有?没有?”方谦不可抑止地重复,舔舔唇却根本忍不住质问的语气:“怎么会没有!您是公主,您住在皇宫随时都可以求见陛下,怎么会没有!”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长宁上前一步,用眼神示意老头打开牢门。 “殿下,这……”牢头不敢擅自做主。 长宁知道皇帝的旨意要传到天牢少说还有半日时间,牢头现在当然不敢放人。 “知道本宫的婚事吧。”她说。 牢头一怔赶忙低头:“这……” 方谦更惊,瞠目结舌地看着长宁。 只是这些时日,她就…… 就要成亲了吗。 “这件事传遍长安城,你也应该听说过一些,”长宁平静地叙述,扯出一丝笑来:“父皇的旨意很快就会送来,本宫将和亲突厥王子那若,方谦,就是送嫁的将军。” 牢头大为吃惊,送嫁将军! 为了体现公主的身份,送嫁将军的品级绝对低不了,就算不是二品的大将军,至少也是三品的将军之位,方谦这是一飞冲天了啊。 “明白,明白,”牢头连忙丢了沾血的鞭子,哈巴狗似得翻出钥匙开门:“您请,您请。” 方谦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惊到,跌坐在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就见长宁低头,已经钻入阴暗潮湿的牢房。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您慢慢谈。”牢头是个识相的人,率众告退只留长宁的人。 长宁回头看去,木鸢也屈膝:“奴婢带她们出去侯驾。” 宫女们将火把插在牢房中,照亮四方,长宁的身形,影子,无一不清晰地印在方谦呆滞的眼底。 方谦下意识抱住膝盖,又挠了挠发痒的伤口:“殿下……殿下要成亲了。” 长宁走近:“是,和亲。” 方谦猛地抬头,这才想起刚才长宁那番话。 和亲。 “不行!老将军绝对不会同意的!” 长宁沉默。 方谦挣扎着站起来,冲到长宁身前:“殿下不是和慕先生定亲了吗?难道慕先生也畏惧突厥势力,要让殿下和亲?” “不,这件事他还不知,是我的决定。”长宁说。 方谦蹬地倒退半步。 “殿下,您到底在想什么?” “突厥是老将军的宿敌,殿下您三位舅舅都是死在突厥人手里,就是您也和突厥人交过手,您怎么能嫁给突厥人!” 方谦暴躁嘶吼,但在大牢里管的这些日子到底还是磨砺了他的性子。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方谦盯着长宁眼睛妄图找到答案:“殿下明明可以为老将军伸冤,殿下为什么什么都没做?” 长宁蓦地冷笑:“什么都没做?” 方谦笑了,像当年坐在树杈上掏鸟时一样纯朴良善:“我就知道大小姐绝对不会抛弃老将军的。” “我不是柳家大小姐,”长宁木然道。 “我是楚长宁。” 方谦一顿,低下头:“是,殿下。” 他又满是希望的抬头:“但您依然是在柳家长大的,老将军是您的外祖父,您——” “够了!”长宁断喝。 她一贯是铁血手腕,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不曾留情。 “殿下,”方谦并不傻,看到长宁眼底的冰冷就知道事情有变,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长宁是在柳家长大的,若说对柳家的信任,公主不会比他少。 “方谦,柳家,的确在谋反。”长宁闭上眼,吐出谋反二字时,她感受到自己脑海中那颗指引她至今的明灯如风吹烛,终于灭了。 灭了。 “呵呵,”方谦干笑,“殿下,陛下被郑安侯蒙蔽,如今您也被郑安侯蒙住了眼?那账簿——” “账簿是真的,”长宁抢白道:“账簿是真的,诬陷也是真的,但郑安侯不是无中生有,是父皇早就知道柳家有不臣之心,他体察上意才如此大胆行事。” 长宁逼近,仿佛看到方谦被撕成碎片的那颗忠心。 “所以父皇才会如此回护郑安侯,一切都是他暗中授意,是父皇默许的。” “父皇早就布好了局,他牺牲了莫侍郎,牺牲了宋整,牺牲了宋宜晟,只为除掉柳家军,除掉这颗心头大患。” 长宁攥紧拳头。 还有自己。 父皇想将皇位传给她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谋算。 若是早有谋算,那父皇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就是楚长宁的,在她能骗过那么多眼睛活下来的事上,父皇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沦落官奴司,额上被刺上卑贱的奴字,父皇又是否知情。 是否站在江山图前冷眼旁观。 美其名曰磨砺,逼她在生死之间涅槃,展开羽翼。 每每想到这些,长宁就像从冰池里湿漉漉爬出的幼童,绝望而冷戾。 父亲两个字在她脑海中逐渐冰冷。 而方谦听到这些,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光,白光如昼日般硕大包裹住他整个人,让他听不到看不到,停摆的大脑只能慢慢消化。 “是陛下……要杀。” “是。” 长宁的声音近乎冷酷。 “老将军不反抗,乃是因为……”方谦想到他一年前听到的种种军队调动。 “三路夹击,反抗只能逃往突厥。”长宁一顿。 父皇拿出的证据确有柳家和突厥勾结的信件,若真如此,柳家为何不直接联系…… 长宁很快就停止奢望。 柳一战戍边多年手上匈奴人的血太多了,就算八年前真的和突厥人有联系也是不欢而散,怎么会真投靠突厥。 而且。 长宁看着方谦,自嘲般地笑了起来:“皇帝就是背后主谋,你还想证明给谁看?” “证明给天下人看!”方谦大喝。 长宁心弦震颤。 “我不信,我不信老将军会谋反!”方谦坚持。 柳一战忠君为国,血战沙场的形象深深刻在他脑海中,引颈受戮的行为更让他心痛无比。 他不信柳家会谋反! “陛下有旨!”宣旨公公略显尖锐的嗓音在大牢里穿透力格外的强。 长宁和方谦同时回头。 “陛下有旨,庆安细柳营大统领方谦,护驾有功,忠厚敢言,实为国之栋梁。着即晋为正三品振威将军,领京中三千禁军,护公主凤驾出使和亲,钦此。” 第四一八章:责任 “振威将军,这是您的官袍绶玺,”随着宣旨公公的话,有小太监端着官袍进来,一道颔首行礼:“恭喜将军了。” 方谦喉结上下滚动,半晌不语。 长宁也沉默 宣旨公公见状,知道方谦和长宁关系匪浅不敢为难,索性笑着圆场:“瞧将军高兴的都忘了谢恩了,快,还不快给将军开锁,请将军出来换上官服,礼部还有一堆事等着将军呢。” 牢头立刻进去开锁,还有两个小太监绕到方谦身后想搀他出去。 这一推倒是唤醒了方谦的神智,他看向长宁,女孩静默不语。 送嫁振威将军,振威于突厥。 领三千禁军,真是威风啊。 可陛下的晋封,一旦受下就意味着他要永远闭上嘴,永远,不能再为柳家开口。 “不,”方谦坚定吐出一字。 “将军说什么?”传旨公公一怔,笑容还挂在脸上只当耳朵一时开了小差。 “不,我不出去。” 方谦这次是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响亮。 “我要留在这里,为柳家伸冤!”方谦高呼一声,带着铁锁烤的双手一使力将牢头推开,又一搡将身后两个小太监一道推向传旨公公怀里。 “哎呦!”传旨公公哀叫,一边喊道:“方谦!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敢抗旨不遵吗?!” “我要留着为柳家伸冤!陛下还没有受理我的御状,我要见陛下!” 传旨公公忍痛爬起也是怒从中来:“你抗旨不遵,还想见陛下?来人!给——” 一旁传来长宁轻咳。 女孩清淡的目光瞥来,传旨公公立刻安静下来,好声好气赔笑:“方将军,这陛下的旨意都下来了您接了不就能见到陛下了吗?这抗旨不遵可是大罪,您可别为难小的啊。” 方谦别过头。 传旨公公顿时没了主意,这大公主在此他也不敢来硬的,回去告状治方谦的罪更是不行。 长宁挥手:“东西留下,本宫会处理的。” “多谢殿下了。”传旨公公千恩万谢地磕了个头带着众人回宫。 方谦梗着脖子:“殿下不必多言,方谦知道殿下必定看到过很多不利于老将军的证据,但方谦依旧相信将军的为人。” 长宁看着他,终于叹了口气。 她是坐上过那至尊之位的人,此刻终于感受到父皇所担忧的地方。 “正因为你这样忠心柳家的人太多,才让柳家非死不可。” 方谦震惊,转头看她。 长宁盯着他认真问道:“你忠心的,到底是柳氏,还是楚家皇朝。” “当然是陛下,但老将军对我有恩……”方谦顿住。 他这些日子被关在大牢里,想明白许多以前不懂的为官之道,长宁方才所言正是历代功高盖主之大将最忌讳之处。 治军如豢家将,皇帝怎么可能不忌惮。 何况柳一战为人狷狂,皇帝又是他的女婿,行事自然无所顾忌,一来二去便成了功高盖主的狂臣。 长宁此刻还记得宋宜晟临死前质问她的那句话。 柳家手握重兵,驻守边关十五年,就真的半点不臣之心也没有过吗?! 外祖父经历了十五年前满月宴上的惊魂,回到庆安十五年不曾进京,他心惊胆颤畏惧皇帝是否会秋后算账的同时,就当真没有半点反意吗。 长宁不答。 因为皇帝手中的种种证据已经替她证明了所有。 还有方谦的赤胆忠心。 “你越是忠心柳家,父皇就会越觉得杀得对。”长宁维持着冷漠的表情,不想让方谦看出她半分喜怒。 方谦来回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 长宁闭上眼,冷冷道:“起来。” “不起。”方谦紧绷着脸。 “事已至此,还怕什么猜忌,”他哼了声,揪起一根稻草拔扯,看向长宁:“我知道,殿下一定又有设计,连和亲都是殿下的设计,对吧。” “是。”长宁坦然承认。 方谦笑了。 长宁也不瞒他。 “我身在局中,若想破局只有一个办法。” 方谦看他。 “出局。”长宁简单明了地解释。 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有她彻底打乱了父皇的部署,才能看到一切,得知事情的真相。 所以答应突厥和亲的要求是最好的一步棋。 方谦哈哈一笑,“我不懂,我从来都不懂殿下您的那些设计。” 长宁眼皮微微一动:“跟我走就可以了。” “可我若是走了,柳老将军的冤就再也没有昭雪的机会。”方谦坚持。 长宁就知道他会是最难啃的骨头,所以早有准备。 大牢通道里响起了脚步声。 “方郎?”沈锦容怯弱的嗓音响起,可步子却不慢,飞蛾扑火般奔向牢房深处,奔入方谦怀抱。 “大殿下!” 方谦几乎恼了,但在被沈锦容抱个满怀的时候,他顿住了。 双手不自觉地揽住沈锦容的腰,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何等的思念。 思念这个女孩。 “今日是中秋,送你和锦容团圆。”长宁开口。 方谦沉默。 “方郎,方郎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沈锦容带着哭腔,细白的手指**着方谦的脸,梨花带雨。 方谦心里更是难受。 长宁这才开口:“走吧,你已经有了你的责任,不该只为柳家活着。” “方郎,方郎你就听公主的吧,公主是真的为我们着想。” 沈氏一心相救方谦出狱,难得长宁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临出嫁不忘救出方谦,她已经是感恩戴德。 方谦看着沈锦容,长出口气:“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长宁迈步出了牢门。 “走吧,我送你们回沈家,正好沈家二老都在长安。” 沈锦容顿时脸色一红,她岂不知长宁是要亲自为她二人做媒的意思,但看到方谦面色一僵又忍住心酸:“方郎,你若是不愿……” “不,锦容,我早该登门拜访了。” “是我不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忠义两全,却忽视了你的感受。” 长宁微微点头,率先出了牢门。 临近中秋之夜,天还没黑街道两旁就已经有开始摆摊做生意的小贩。 方谦在搀扶之下找了间客栈尽快洗漱收拾,这才携礼登门。 长宁是公主之身虽然轻装减行依旧是婢仆满地,不知情的人看到便议论纷纷,给方谦撑足了场面。 沈家二老早得通报,知是公主便装出行连忙来迎,见到方谦也只能认了。 长宁进门。 与此同时皇帝正怒火冲天地掀了一桌子奏折。 “一个又一个,都要违逆朕,他们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第四一九章:逆天 “陛下息怒,”福安赶忙恭请一声,一边使手势让回报完的传旨公公退下。 方谦拒不接旨的事可是把皇帝气个够呛,但传旨公公倒是会做人,直说有大公主劝下,方谦已经悔悟。 皇帝沉默不语。 方谦的忠心不在君王朝廷,不过只要他忠于长宁就好。 出使突厥的送亲将军,最重要的还是忠心,长宁挑中方谦无疑是最聪明的选择。 这说明长宁并没有颓丧到胡闹的地步,她有自己的安排和布置,还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将军带领三千禁军配合,只是她坚持和亲又是怎么回事? 皇帝眯着眼,猜测长宁的想法。 沉默使得大殿空旷无声,不多时殿外响起一阵动静。 “陛下,中秋家宴快开始了,贵妃娘娘派人来请您过去了。”福安躬身请道。 皇帝扬眉:“长宁回来了吗?” 福安眼珠动了动:“殿下许是有事耽误,娘娘已经派人去请了。” 皇帝轻哼一声:“贵妃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这……” “昨日夜里,贵妃见过长宁,对不对?” “是,不过奴才听说是在朔风亭意外撞见了殿下和五皇子,也没有说话殿下就已经回宫了。” 皇帝脸色却没有恢复。 “承延说了什么。” “奴才没刻意打听,但听人说像是在劝说殿下改变主意。” “果然,他们都早一夜知道,就只瞒着朕。朕将入殿议政的资格交给长宁,她就是这么用的,真是对得起朕啊!”皇帝怒喝猛地拂袖:“不去!” 福安也摸不准皇帝这发得又是哪门子火,只是暗地里挥挥手,让那来请的太监赶紧退下。 “陛下政务紧急,你就先叫贵妃娘娘开宴,不必等了。”福安道,又拦住要走的小太监:“你再嘱咐贵妃一句,殿下到了的时候再来请一回。” “殿下?奴才来之前几位殿下已经到得差不多……” “你这个傻小子!”福安敲他的头,偷偷看了眼大殿里面一身是火的皇帝,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还能是哪位殿下,宫里还有哪个殿下能得到陛下这样的重视,当然是大殿下。” 小太监恍然大悟:“奴才这就去回禀。” 福安心惊胆战地守在门前,只期望大殿下尽早归来,也免得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受这无妄之灾。 像是知道福安心中的期盼,还真有人来了。 虽然不是长宁,但也是一枚大救星。 “陛下,陛下,喜事啊!”福安小跑着冲进来。 “何事惊慌?”皇帝放下根本没看进去的奏章,抬头就见福安喜上眉梢地跪倒。 “陛下,仙长来了。” 皇帝一脸惊喜放下奏章:“衍仙长到了?” “是,仙长的车架已经到了宫门口,因为有您的恩旨现在已经进宫了。”福安道。 “还不快摆驾,朕这就去见仙长。”皇帝松了口气还不忘自言自语:“仙长必定是知道朕有所困惑,所以特意来给朕指点迷津的。” “定是如此。”福安也顺着皇帝的话说,立时就安排了銮驾。 楚朝信仰道教,历代皇帝都对大道宫崇敬有加,不过当今皇帝却是将这份信仰发挥到了极致,甚至有过听道衍讲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时候。 他在宫中修建了天衍宫,专供道衍入宫讲道时居住,允许道衍乘车入宫,不分昼夜时辰。 这些恩宠若放在旁人身上必定是要张扬起来,但是道衍非但没有嚣张跋扈反而越发沉稳,对于政事只字不提,他只论道。 所以父皇死后,长宁也没动他。 只是将他的天衍宫收回,改了牌匾移作他用,让道衍回大道宫清修去了。 如今这么一个敏感的时候,道衍却突然下山还连夜入宫,显然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皇帝也因此急于见到他。 天衍宫中。 “师弟,别来无恙。”道衍入宫,发现道虚正坐在他的位置上阅读天衍宫的藏书。 “你怎么来了?!”道虚腾地站起来,眼中有那么一丝慌乱很快藏好。 道衍扫他手里的典籍一眼,道虚下意识藏在身后。 “师弟对我研究的东西颇有兴趣?”道衍移开目光,自顾自走过去与道虚并肩。 道虚冷笑拿出手上的书卷:“你违背师傅的遗命,偷偷研究禁书,我正要问你呢!” “你手上拿的不是禁书,是道宫里的一份抄本,之所以你没看过是因为师傅将它传给我了。” “胡说!”道虚不信。 “历代掌门才能知道的事,请恕师兄不能多说。”道衍似乎很清楚道虚的软肋,一针见血却又风轻云淡:“师弟你该回山了,否则将有血光之灾。” 道虚冷笑,挥舞手中书卷倒退:“这本禁书里写着你的大秘密,虽然我暂时还参悟不透,但我能看得出,你在逆天行事!” “师弟,”道衍已经变了脸色,他仙风道骨站在最中间指着自己身前桌案:“把书放下,你该回山了。” “我不!我要将你的秘密告诉道宫所有人!” 道虚狞笑,盯着道衍的同时倒退却撞到一个人。 他下意识回头,只看到一抹明黄,衣袍上的金龙十分生动,张牙舞爪,像是瞬间就能飞舞出来将他生吞活剥。 “放肆!”皇帝断喝,顺势向后靠去。 福安赶忙接住皇帝:“大胆!竟敢冲撞陛下,来人!” 道虚慌了神,待看到皇帝眼中隐忍的杀机后什么仙风道骨也没有了,连忙跪倒叩头:“陛下恕罪!陛下饶命啊!” “师兄?!”道虚慌忙抬头求助道衍。 道衍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他身后一个小道士替他上前捡起道虚手里的书。 “师弟,陛下是真龙天子,你冲撞皇帝犯了大忌,师兄也帮不了你。”道衍拿回书收入袖中,颇为惋惜地摇头:“陛下,念在贫道师弟是无心之失的份上,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皇帝已经站稳,脸皮却像抽筋一样动了动。 “好,朕自会从轻处置。” “多谢陛下。”道衍颔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陛下,里面请,贫道近日又有了新的感悟要与陛下交流。” 道虚看着道衍引走皇帝的背影,像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腾地站起来,还没开口迎上来的就是御前侍卫碗大的拳头。 一拳,牙齿与血同时滚落在地,染红他整洁的道袍。 第四二零章:尖叫 皇帝跟着道衍来到左右无人的内殿,两人都闭口不提道虚之事,仿佛道虚只是个过客。 “仙长突然驾临,可是有什么要事?”皇帝先一步开口。 道衍颔首:“贫道听闻陛下要以大公主和亲突厥便夜观星象发现此举……” “此举怎样?”皇帝急着道。 若是能得道衍一言,长宁倒有了不出嫁的理由。 道衍低头拱手:“此举并无不妥之处。” “什么?”皇帝眉头皱成川字,“怎会没有不妥,莫非天地大道也觉得朕该与突厥和亲?” 道衍拱手:“陛下,星象迄今为止并未因此发生有任何变化,可见公主此行于陛下大计无碍。” 皇帝松了一口气。 “陛下放心,公主天赋异禀,能人所不能,想来自有脱身之法。” 皇帝摇头苦笑:“仙长算是说对了,现在长宁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得差不多,而她如今的举动却是连朕也摸不透。” 道衍捋须,仙气飘飘地笑道:“陛下且放宽心,吉人自有天相。” 皇帝仰头看向窗外,十五的圆月格外明亮。 “希望如此。” 同一轮月下,沈家夫妇却万分忐忑。 沈夫人是见过长宁的,虽然不是现在这幅模样,但经过沈锦容的一番说明,她已然明白木姑娘就是长宁公主无疑。 “感谢公主当日的救命之恩。”沈家上下齐齐拜倒。 “不必多礼,起来吧。”长宁既不端着架子,也没有过多客气,入了主坐开口问道:“弩锁的事也劳沈老爷操心了。” “还要多谢殿下厚爱,否则沈家上下只怕性命难保。”沈老爷倒是个明白事理的。 弩锁虽然工艺不算繁琐但却是迄今为止对付突厥骑兵的利器,弩锁的制造自然是个肥缺,若非长宁将秘法只交给沈家,沈家作为知情人只怕早就被朝廷找个借口灭口,收归国有了。 何谈利用弩锁挣了个名利双收? “沈老爷如此通晓事理最好,那下一步沈家打算如何呢?”长宁端盏笑盈盈问道。 沈锦容和方谦站在堂下都迷迷糊糊地。 长宁怎么顾左右而言他? 沈老爷不愧是能把生意做到全国的人,他收回女儿身上的目光,起身拱手。 “此术乃是抗击突厥之秘法岂能长久握有私人之手,沈某人打算不日就将秘法和相关工匠送予京兆尹衙门,也算是沈家对大楚尽些绵薄之力。” 长宁笑了:“沈老爷深明大义,长宁替父皇谢过了。” “不敢,不敢。”沈老爷倒退半步。 沈锦容也听明白了,原来父亲早就有将弩锁制法交给工部的打算。 不过这件事她倒是没意见。 工艺本就是长宁交给她的,现在长宁收回去也理所当然。 “只是沈老爷是否想过一旦弩锁工艺上缴,沈家,还是逃不过知情的事实。”长宁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沈老爷,手指在茶盅上绕圈。 “公主殿下救命!”沈老爷连忙拜倒,沈夫人跟沈锦容当然要跟着他跪倒叩头,只剩下方谦绷着脸站着。 弩锁是福也是祸,大福去后,大祸就将临头啊。 这关乎国家大计的手艺,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便沈家于国有功,但日后不论出现什么纰漏,沈家都难逃一死。 “请公主庇护!”沈老爷不知朝局,却知道找长宁求助准没错。 “沈老爷该知道,我就要嫁到突厥和亲,即便我答应庇护日久天长,也是影响有限。” 沈老爷绝望地垂下手,脸色一变再变。 “怎么,沈老爷还有其他门路?”长宁噙笑道。 沈家有通往吏部的门路,这件事她早就知道,否则当年宋宜晟也不会算计着要娶沈锦容。 不过这个门路是谁,长倒还真不清楚,但再厉害的门路放在这件事上怕也不好使。 除非,能求到吏部尚书秦公允那儿去,或许还能有点儿转机。 长宁笑笑,不以为意。 “公主……”沈锦容膝行两步,想为父亲开解难题。 长宁虚抬右手示意他们起身。 沈锦容搀扶父母起身。 长宁淡淡一笑,眼光往方谦身上一瞥:“求人不如求己,沈老爷何不向自家人求助。” 沈老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方谦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 沈锦容的脸刷地染上一片云霞。 “方谦刚刚受封正三品振威将军,又有送嫁之功在身,前途光明,日后必能护沈家一个周全。”长宁笑说。 “这……”沈老爷很是犹豫。 方谦是什么人,因为沈锦容的事,他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家世背景,凭借西北军功真刀真枪地打到正七品官职,已经是不容易,人又敦厚老实,只有一点沈家不放心。 柳家的事。 方谦告御状的事人所共知,沈老爷在来到长安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桩轰轰烈烈的大事。 单就这一点,沈老爷就不能把女儿交给他。 所以他和沈夫人早就商量过了,这个女婿要不得。 就是倒插门,也要不得。 可今日是大公主亲自来替方谦做媒,而且方谦这官位是真不小了。 正三品将军,按着方谦这个年龄已经堪比曹彧,送嫁回程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虽然也有可能因根基不深而被朝中武将排挤,但总归品阶在哪儿摆着,就是真的发派到边关也是一员大将,沈夫人担心的英年早逝恐也不会那么轻易降临。 何况沈锦容已经不管不顾地追着方谦入了长安,说出去名声已毁,此刻顺势以婚约早定为名嫁了方谦既不算事后高攀,又全了女儿名声,也算是一举两得。 “难为大公主为小老儿家中操心,”沈老爷半揖,“方将军年少有为,只怕小女高攀了将军。” 不是高攀不起。 沈锦容顿生喜色,忍不住向方谦看去。 方谦也红着脸木讷上前。 长宁越过二老笑对方谦:“你该知道沈家二老最担心什么。” 方谦绷着脸上前抱拳:“沈老爷,沈夫人,你们放心,方某既然答应锦容入赘就断不会做出不利于沈家的事,御状之事我会……慎重处理,绝不牵连沈家。” “嗨哟,将军哪里的话,”沈老爷慌张看了长宁一眼连连摆手:“能与将军结亲是沈家的荣幸,入赘之言都是夫人无理要求,切不可再提。” 长宁噙笑。 沈老爷果然是识时务之人。 “如此甚好。”长宁噙笑,也要动身回宫。 蓦地,沈宅后面传来女子惊恐尖叫。 “是花衣!”沈锦容惊呼。 第四二一章:恢复 花衣陪伴沈锦容长大,她的声音沈锦容再清楚不过。 当初花衣受伤致残也是为了救沈锦容,这让沈家对花衣感激非常,以至于花衣虽然残疾却被奉为上宾,沈家有情有义愿意养她一辈子,所以沈夫人来长安自然也带上了她。 沈锦容回到沈家后与花衣还是住在一处,此刻听到花衣尖叫顿时拎起裙子往外跑。 方谦当仁不让,抢在沈锦容身前。 “方郎,就是前面的院子!”沈锦容知道自己速度远逊方谦,索性开口指点。 方谦沉嗯一声,大步奔去。 长宁本无意涉及沈家家事,但方谦追过去的瞬间,长宁也看到一个熟悉的黑衣人背影蹿上院墙。 她下意识喝令:“抓住他!” 黑衣人也仿佛识得她,站在院墙上回头望来,仅止露出的双眼让她有些熟悉。 长宁上前一步,随她动作的还有同行的十数名护卫一拥而上。 黑衣人沿着房脊快走两步,侧身闪过护卫投掷的长枪,一跃跳下院墙,向沈宅外面逃窜。 方谦也急速奔跑一脚踹在院墙之上跃过,率众护卫追去。 沈家二老看得是心惊胆战,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等祸事,还是当着公主的面。 沈老爷偷瞥一眼,只见长宁脸色不善,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沈老爷,令宅的确需要一个阳刚男子镇一镇宵小。”长宁说道,大步走向花衣所在的院子。 “是,是。”沈老爷连连点头,跟上长宁的步子。 屋里沈锦容正抱着抽搐不休的花衣连声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只是闯入个贼人而已。”沈锦容拍着花衣的头劝道。 “不!不!不是贼,是凶手,是要杀小姐的坏人,小姐快走!”花衣还不停颤抖,抱着沈锦容的肩胡言乱语。 “放心,放心,我没事,我没事。”沈锦容无比怜惜地安慰着,一边喊道:“娘,快请大夫来给花衣开一些压惊的药啊。” 沈夫人连道:“放心吧,已经差人去请了。” “不是的,小姐,真的是他,他又来杀你了,你快跑啊。”花衣晃着自己残缺的手掌推搡沈锦容。 沈锦容眼泪噼啪地落:“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这孩子怕是又吓得不轻,”沈夫人也颇为心疼。 “来人,先扶她下去休息,别惊到殿下。”沈老爷最是冷静,立时有人上前搀扶花衣。 长宁却突然上前一步,蓦地出声:“这是你的房间吗?锦容。” 沈锦容一怔:“是,我回来后就和花衣住在一起,”她抱着花衣偷偷试泪:“自从那件事后,她就受了惊吓,动不动就会胡言乱语,殿下勿要见怪。” “那她每次都会说又来杀你了?”长宁问。 沈锦容一怔。 “那倒没有,花衣只是害怕倒没有过如此言语……”沈锦容说话间脸色已经变了。 “花衣,你方才,看到了谁?”沈锦容手都在抖。 长宁也盯着花衣,只见花衣瑟瑟发抖,又摇头不敢说话了。 “花衣你别怕,你看,这是殿下,当日就是殿下救了我们的,有殿下在没人敢放肆的。”沈锦容引花衣看向长宁。 沈老爷正要斥她不懂规矩,就见长宁上前一步算作应和,也只能憋了回去。 “木……木姑娘,”花衣当然记得长宁的样子。 每每从梦中惊醒,她都要想着长宁手持长枪一挑戳中贼人心口的样子才能安静下来,她怎么会忘记长宁。 “是他又来了,奴婢,奴婢认得他拿刀的手……”花衣痛苦地哭出声来。 那只手挥刀,齐刷刷地砍下她的手指。 她就是化成灰,也认得。 “你说,刚才的黑衣人是杨德海?” 长宁眯了眯眼,难怪她觉得眼熟又不能确定是谁,原来是杨德海。 “本宫还以为庆安侯府树倒猢狲散,他出逃在外会离开长安,没想到,他还在长安城流连。” “他来找锦容做什么?”沈夫人心惊胆战。 账册的事早就已经过去,方谦都已经交给皇帝过目,甚至于宋宜晟都已经死了这么久,杨德海此刻再来又有什么意义。 长宁抿唇,“看来我刚才猜错了,他不是来找锦容的。” “不是找我的?”沈锦容一惊,这里是她的房间,不是来杀她的,“难道他是来杀花衣的?” 长宁摇头:“杨德海的武功犹在方谦之上,想要杀花衣,她根本没有尖叫的机会,更不会等到我们过来还留下活口。” 而且,杨德海从始至终也不算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虽然他助纣为虐的确帮宋宜晟干过不少坏事,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滥杀无辜,何况他这么做还会暴露自己。 当初宋宜晟被斩,庆安侯府铁甲卫全部发落充军。 杨德海身为大统领虽然得意逃脱,但还是要抓捕归案的嫌犯。 “杨德海这么做,应该只有一个原因。”长宁忽然开口,下意识攥了攥手指。 “什么原因?”接话的是方谦。 他大步进来脸色阴沉,显然也在追捕过程中认出了杨德海的身份。 “他恢复记忆了。”长宁说。 “他被我重伤失去从前记忆,如今来找花衣应该是确认自己的确替宋宜晟做过许多恶事,也确认他从前的态度。”长宁推断。 方谦一怔:“他失忆了?难怪,当日我被他擒住,他没有立即杀我而是承诺会伸张什么正义要我跟他回去,我当时只当他是存心诓我,原来是失忆了。” 长宁稍一串联就知道方谦说的是哪一节。 方谦告御状的前一天晚上,闹得可是凶悍,整个长安城夜如白昼,就为方谦一人,最后还是慕清彦出手就走方谦才算了结。 “杨德海是宋整留给宋宜晟的得力助手,他恢复记忆缠留长安绝不是偶然,方谦,你要多加小心。”长宁道,又看了沈锦容一眼。 女人永远是方谦的软肋,也会遭到危险。 沈锦容毫不迟疑地同方谦并肩而立,“殿下若是当锦容是朋友,就该成全锦容。” “那就快点请我喝喜酒吧。”长宁说。 沈锦容一脸喜色,望着方谦的眼神都甜出了蜜来。 长宁让木鸢传令摆驾,又上前抓住沈锦容的手,嘱咐:“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有空就多来宫中走动,我不日也就要离开长安了。” 沈锦容攥着掌心的字条以袖遮掩,“锦容明白。” 第四二二章:去意 长宁凤驾一走,锦容借口梳妆回房展开字条。 字条上写着联系春晓的方法,长宁信不过木鸢,所以早就将办法写好,打算借着沈锦容来传递消息。 沈锦容攥着字条心脏砰砰地跳。 “锦容,你爹正在跟方谦说话,你倒是出来和娘说一说啊。”沈夫人叩门。 “来了,”沈锦容应声,将纸条递到烛火下烧成灰烬才整理衣裙推门而出,“娘,您帮我收拾一下头发……” 母女二人对镜梳妆,只是沈锦容眼底眉间似乎心事重重。 长宁回到宫中。 “殿下,贵妃娘娘送来请帖,说是中秋家宴,您……”木鸢拿着请帖询问。 “什么时候送来的?”长宁换上公主的朝服,整理珠冠。 木鸢略带迟疑:“奴婢打听过了,家宴已经开始一段时间,别的宫都是三天前收到的,但咱们这边请帖却不知是被谁放在桌子上,被果篮压着了,才找到。” 长宁眉头一挑:“哦?没查清?” 木鸢低头眼珠鬼祟漂移。 “没查到是谁,您要是查,奴婢这就去贵妃娘娘哪儿问问是派那个奴才通知的,办事如此荒唐。” 长宁笑了声。 “木鸢,你虽然不是正经遴选上来的宫女,但如今懂得已经不比他们少了。” “都是殿下教导的好,若是没有殿下,也没有奴婢的今天。”木鸢低头跪倒,忠心耿耿的模样。 长宁不语。 木鸢小心翼翼抬头:“奴婢还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 长宁起身平展双臂让宫女们帮她整理好衣服,木鸢拿着坠青色流苏的玉佩过来。 “论说钟粹宫一贯和咱们没什么往来,事情通知不到也就罢了,可延禧宫的秦妃娘娘也主理这件事,却没有派人给殿下提醒,让殿下错过了这唯一一次的中秋家宴,实在是过分。”木鸢将流苏梳理妥帖,起身立在一侧。 长宁双手合十在腹前。 “依你看,是秦妃娘娘因五皇子的事,跟我疏离了?” “奴婢就觉得这件事不对头,要不,奴婢去查查?”木鸢眼睛转着,提议。 长宁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收了贵妃的银子办事,但还是嫁祸给旁人来得放心。 “不必查了,左右我也要离开这皇宫,何苦生事。”长宁却突然大度起来,让木鸢心中升起不妙预感。 就见长宁执起青色玉佩,摩挲着流苏,眼光在未央宫一众中流转。 “和亲之事突厥人催的紧,也就是这几日内就要动身,你们当中有谁愿意跟着我,或是有什么谋划去处,都可以跟我说了。” 一众宫女跪倒在地,有受过未央宫恩惠的顿时哭出声来。 “奴婢爹娘都走了,愿意跟着殿下。” “老奴受皇后娘娘大恩,也愿意随同,照顾殿下。” 偌大的未央宫到底是有六个人真心诚意地站出来表示愿意相随。 长宁一笑,吩咐她们几个这几日住到一起,让她们开始交接未央宫的事务,主要的还是将相关人员送到秦妃的延禧宫,由延禧宫再行分派。 “木鸢,你不想跟我离开,是吗?” “奴婢,奴婢是想跟着小姐的,可是奴婢和春晓情同姐妹,春晓又是莫家唯一的血脉,奴婢离了实在放心不下,而且银乔姑姑也需要人照料……”木鸢跪倒哭诉。 “你就不必担心银乔了,她是母后旧人,父皇绝不会亏待她。” 长宁水袖从木鸢脸上拂过,绕到她身后离开未央宫。 木鸢擦了擦头上的汗,起身跟上。 她显然看出来,长宁对她的疏离,不过她并不担心。 只要找到退路,这皇宫中总有她的一席之地。 长宁来到家宴所在,欢喜舞乐为之一停。 中央献舞的歌姬舞姬水袖垂地,分成两队低头倒退出去,同样盛世美颜的长宁从花般的少女当中走出来,于宴会上的众多皇亲命妇同时噤声,放下茶盏,顿了寒暄。 “皇祖母,长宁前来请辞。”长宁上前对着秦太后叩头行了个大拜礼。 请辞。 这个字太重了,场上气氛更加肃穆。 秦太后开始试泪:“这才回来多少时日,你这个父皇实在狠心。” 长宁眉都没皱,眼也不眨。 父皇当然狠心。 郑贵妃巴不得看到这样场景,立刻就叫人通知乾祥宫去了。 长宁这样的出场实在太让她满意了。 乾祥宫里皇帝拍案而起,瞬间脑子有些发晕又在福安搀扶下摇摇晃晃坐下。 “她到底想干甚,朕到底许不许她和亲,难道她不知道吗?!” “陛下息怒,”福安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劝,求助似得看向皇帝对侧坐得笔直,眼也不睁的道衍。 “陛下放心,殿下吉人自有夭相。”道衍没睁眼,淡淡道。 皇帝按住急躁坐了下去。 “让她闹吧,反正也要和亲了。”皇帝像是认命似得长吁一口。 福安倒退出来时,长宁已经借口不胜酒力,回宫休息。 五皇子也找个借口跟着她离席。 长宁微微偏头看到五皇子跟上,唇角微扬。 她绕了个圈,“木鸢,本宫到朔风亭吹吹风喂喂鱼,清醒一下,你回去将本宫墨绿色的那件披风拿来。” 木鸢抿唇,她奉命跟着长宁,可又没有借口,只想着快去快回。 身后跟着她的五皇子已经不见。 长宁走到通往朔风亭的岔路口忽然一顿转向一侧的青莲池行去,跟着她的宫女不敢多话,远远的她就看到五皇子颀长的身影投在池面,成了一道剪影。 “真巧,原来五哥也有心情喂鱼。”长宁漫步过去,摆摆手让宫女们不必相随。 “朔风亭旁能吹风喂鱼的就只有这里,长宁甩开宫女引我来,有何事?” 长宁噗嗤笑了,抓起五皇子手里的一把鱼食洒在池面上。 借着灯笼火光隐约可以看到锦鲤们扑腾着水花争食。 “这句话该我问五哥才是,”长宁笑说。 五皇子垂下眉头。 “我去意已决,五皇兄不必再劝,倒是长宁有一句要劝给五哥听。” 五皇子看她。 “沐枕是草原上的野马,绝非五哥所想的良配,五哥还是不要寻她为好,我也不会告诉你她去了哪里,我只能说三年之后你们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长宁直截了当地告诉五皇子。 五皇子非但不惊讶,还道:“我已经知道了,她就是我要抓捕的盲盗。” 长宁眉头一挑。 第四二三章:令者 “倒是我小觑五哥了。”长宁说。 五皇子笑笑:“我从小在宫里长大,耳濡目染也不会真成个书呆子,何况……” 他笑笑不再说话。 “还是一句,日后还要劳五哥为长宁复仇。”长宁余光扫过四周,刻意放大了声音,平添几分咬牙切齿。 五皇子眼珠微动,扫到地上绰绰的影子,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皮,声却是一贯的刚正不阿:“我一定督促突厥人尽快履行约定,送上臣表。” 长宁冷笑:“这还不够,五哥知道我要什么。” 五皇子已经说不下去,长宁在他露馅之前拂袖而去。 离开小池边,木鸢已经拿着披风站在她身前,长宁由她披上披风,回了未央宫。 这一桩桩自然逃不过皇帝的耳朵。 他颓然坐在蒲团上,任凭道虚如何讲经也静不下心来。 道衍拂尘一扫:“陛下是真龙天子,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天地大道,可即便是大道也不能束缚天子,您意欲何为,尽管为之。” 皇帝像得到释放的少年腾地站起来。 “那朕就先走一步,劳烦仙长为我大楚江山万年多做演算。” “贫道之本职。”道衍向皇帝颔首行礼。 皇帝微微点头,大步离开。 “陛下,夜已经深了,您去哪一宫安寝,还是回乾祥?”福安照例上前询问。 皇帝微一眯目:“去钟粹宫。” 福安眼珠急转似乎想到什么又走了两步传旨:“摆驾钟粹宫。” 郑贵妃其实根本没想到皇帝今晚会来,但皇帝还真就来了。 时隔多少个夜晚,皇帝终于主动来钟粹了。 郑贵妃当然明白,这里面有给楚长宁施压的成分在,但她不介意。 只要陛下来了第一晚,她就有办法留陛下来第二次。 月落日升,又是一日晨起。 昨夜皇帝寝在钟粹宫的消息传遍皇宫。 早朝时朝服也是送到钟粹的,这一切都意味着后宫的风向又要变了。 之前因为长宁公主回宫,郑贵妃不敌蛰伏,交出了凤印,执掌六宫的权力也交给延禧宫的秦妃。 但现在长宁公主要嫁出去了。 公主和亲的消息一传出,秦妃似乎又回到了此前不问世事的模样,贵妃和秦妃一道主持家宴,事实上却是由贵妃全权处置,秦妃几乎没有插手什么。 宫中风一吹就倒的那群人又酝酿着换张脸做人,就在此时,早朝上又传来惊天消息。 “封王?!” 消息一阵风似得吹遍宫廷,长宁闻声而起。 “早朝上陛下提了封赏之事,说三皇子议和有功,打算……封三皇子为王,正着礼部拟封号报上来,就等着和谈条款签下,突厥臣表递来就敲定封号呢。”木鸢禀报,斜眼睨着长宁神色。 封王。 长宁冷笑,父皇果然是翻云覆雨的高手。 封王的消息一传出来,她必定心中不忿,但凡她动了念想不肯去和亲,那议和的条约自然作废,三皇子封王的功劳也就荡然无存。 父皇这招进退有路,实在妙计。 只是父皇忘了,她已经不再想着为柳家翻案了。 残忍地将柳家谋反的事实摆在她面前的是父皇,如今又想以柳家的事让她留下,父皇似乎是,作茧自缚了。 长宁按兵不动,倒是三皇子开心得不得了。 他和郑安侯都觉得,这是陛下的暗示,而朝野上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三皇子本就是太子呼声最高的一个,若非长宁公主突然出现,这桩事估计已经成了。 现在大公主出嫁和亲,最后一个绊脚石已经扫开,楚承贤几乎看到那金黄的太子冕袍在向他招手。 “恭喜殿下。”云月长第一个贺喜。 “连月长都这么说,看来本皇子终于熬出头来了。”三皇子大喜,当即急着联系突厥一方,希望和谈尽快完结。 那若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公主能跟他走,他什么时候递上臣表。 三皇子转而又去催促礼部,一时猖狂尽显。 那若心存疑虑,不过看三皇子这么得意的份儿上又觉得合理。 楚人的规矩,公主终究是要嫁出去的,而三皇子却很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长宁公主与郑家一脉势不两立,留在楚朝日后下场恐怕好不到哪儿去,倒不如远嫁突厥也算得个安稳。 那若想清楚这一点顿时喜上眉梢。 “达尔敦!”那若高呼。 “王子?”达尔敦行礼上前。 “去,到街上去买些楚人的红布红灯笼来,把咱们的营帐也装饰上,要让楚人看一看,本王子对他们的公主是多么的痴心,明白吗。” 达尔敦应是,很快,突厥人的营帐也扎上了大红花,远远看去,是繁华城池里的一点红,不伦不类却张扬得喜庆。 “这突厥王子是真喜欢咱们公主啊。” 长安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这是件大喜事,“以后就再也不用打仗了。” 三皇子听到风声,啐了口,眼神狠辣:“到了突厥,她就得死。” “殿下,云公子走了。”有人禀报。 三皇子一怔:“不是来贺喜的吗,怎么走了?” “是有人来请,说是有急事。” “急事?”三皇子扬起调子声音讥诮:“他一个没有名字的男倌儿,还能有什么急事。” 三皇子眼睛一挑,云月长是他的禁脔,决不允许别人染指。 他如今封王在即,心里的狂意止不住,登时让管事准备一辆平常马车追过去。 “到要看看是谁敢撬本皇子的墙角。” 云月长不知他荒唐至此,回到不夜城的楼中换了身衣着带上面具斗篷,沿小门离开上了辆灰扑扑的小马车。 三皇子心中火更大,“贱蹄子,果然是要偷人。跟上去,别被他发现了。” 车夫加了一万个小心驱车上前。 但云月长是何等人小心,他和车夫很快就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继续走,在城里绕。”云月长沙哑着嗓音交代,借着一个拐角跳下马车,藏身在道旁的草垛后。 三皇子的马车追上去,云月长眯着眼认出驾车的车夫乃是三皇子专用的人顿时脸色铁青。 “蠢货。”他忍不住冷喝,手却下意识地攥折一截枯草。 他却日日在这个蠢货跟前曲意承欢。 “令者。”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原来这户人家正是墨子行会的一个据点。 云月长绷直肩膀回头,眸子里闪着淡淡的光泽。 “嗯。” 第四二四章:投诚 云月长大步走入据点,此刻屋里只有两名带着面具的重要人物,见到他进来略显惊讶。 “令者今日不是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吗?” 云月长竖起一只手,“有人跟踪我,已经甩掉了。” 两人松了口气,原来是突发意外。 “令者,已经有兄弟去雇马车了,很快就会回来。”有人禀报。 云月长声音低沉嗯了声,又负手问道:“近日行会里可有什么重要的事?” 一人抱拳汇报:“启禀令者,杨师兄已经两夜没有回来。” 面具之下,云月长眯了眯眼。 “继续盯着,他一定会回来。” 杨德海的手臂上有混元刺青,他不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行会,这里才是他的根。 “是。”两人应道。 云月长一派自如,登上刚雇来的马车赶到城郊的一处别院。 院子很大,进门便有家仆招呼。 “我家主人在前面的凉亭等候贵客。” 云月长点头,只有在戴上面具时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器宇轩昂地走过去。 凉亭依水而建,下面的荷花池绽满莲叶,锦鲤成群结队地游着。 亭子里背对着他站着一个藏蓝色袍子的中年男人,男人腰间坠玉,贵气十足。 “见过侯爷。”云月长上前行礼。 中年男人转身,赫然便是郑安侯,只听他哈哈大笑:“早就闻听行会持令者气度不凡,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云月长镇定自若,应道:“侯爷见笑,相信此前侯爷从未听说过墨子行会这个词吧。” 郑安侯哈哈再笑,声里有些尴尬,又睨着云月长:“持令者执意要见本侯,总不会为了将这一军吧。” 云月长起身,抱拳行礼:“自然不是,令某是来投诚的。” 郑安侯眉头一跳。 “投诚?”郑安侯玩味这句话,失声笑道:“令者这是在讲什么笑话。” “如今世人皆知,三皇子就要封王,再进一步只是时间的事,良禽择木而栖,墨子行会自然要投诚。”云月长一贯的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这句话令郑安侯十分愉悦。 不过郑安侯很快就阴着脸呵斥:“休得妄言,天下大事听凭陛下做主。” “侯爷是明白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如今陛下青眼大公主,但公主女流之辈注定难登大雅姿态,唯有三皇子与五皇子可以一较高下,而今三皇子跃而封王,鱼跃龙门当然指日可待。”云月长不吝再夸。 郑安侯虽然听得舒坦,脸色却是苍白着故作恼怒。 “侯爷勿急,令某既然投诚自然要拿出些诚意来。” 郑安侯眯起眼,也不再装腔作势。 “什么诚意?” 云月长阴测测一笑,但隔着面具看不出来,只见到他略弯的双眼中精光一闪。 郑安侯下意识警惕起来。 持令者能领导墨子行会上千人蛰伏在长安城中这么多年不被发现,显然是个人物。 与这种人谈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 何况持令者带着面具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当然要小心。 “阁下若是真有诚意,早就该将面具摘下,以真面目示人方表诚信。”郑安侯要求。 他身处高位,显然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 但云月长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他对于郑安侯这个要求一笑置之。 “侯爷还是看看我的诚意再做决定吧。”云月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手一伸出到亭外。 风起,白色粉末随风吹落湖面,引来锦鲤争相取食。 不消片刻,满湖锦鲤忽然停止游动,尽数翻过肚皮浮在水面之上。 “大胆!”郑安侯呵斥,立刻掩住口鼻后退。 这粉末毒性如此剧烈,他心有余悸。 “侯爷放心,令某是算过风向和用量的。” 郑安侯顿时一惊:“你知道我这别院中有锦鲤池?” 云月长轻笑:“贵府别院虽然地处偏僻,但是人总要吃喝用度,侯爷就不要费心猜测了。” 郑安侯这一次是真的白了脸色。 显然,墨子行会已经打入了他的这所别院。 别院如是,那他侯府中呢? 郑安侯袖中攥拳,再度想起楚长宁那猖狂的样子。 若非她一口气斩杀他二十多名忠心家仆,他也不至于从各处抽调人手以至于侯府上下乱成一团。 如今被人乘虚而入,插了多少根钉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他府中如是,那长安其他贵族官员府邸呢? 三皇子即便封王,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墨子行会正可以做三皇子的眼睛,做他们夺嫡之战最有力的第三只手。 郑安侯瞬息间想了很多,旋即拊掌赞道:“好,不愧是传了上百年的组织,果然无孔不入,佩服,佩服。” 只此一桩,就足以体现墨子行会的价值。 云月长噙笑。 “侯爷莫怪,这还不是我要给侯爷展示的全部诚意。” 郑安侯挑眉,他已经看到墨子行会的实力,答应接受行会,难道还不够? “哦?令者还有什么惊喜要给本侯展示?”郑安侯笑说。 他这语气已经有些挑衅了。 想他身为皇帝最宠信的臣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持令者却想让他一惊再惊,未免有些太小瞧他郑安侯了。 “我们的诚意,就是为侯爷除掉心头大患。”云月长眼中精光一闪,让郑安侯捕捉个正着。 “我的心腹大患?”郑安侯下意识重复,顿时瞪大眼倒退。 “你说什么!”郑安侯在瞬间慌了神,左右环顾确定无人才沉下脸警告:“本侯有什么心腹大患,你切勿胡言乱语!” 云月长冷笑。 他服侍三皇子身边,这甥舅二人肚子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会不知道? “这种毒是墨子行会独有的配方,从古时候传下来的,无色无味,人死前不会有任何症状,只是像水土不服一样虚弱几日,最后一病不起咽了气。”云月长阴测测地说道:“正适合在长途跋涉时使用。” 话已至此,郑安侯哪有不明白之理。 那若一直都显示出对楚长宁的兴趣,就怕到时候下不了手,或是另有图谋。 而持令者若是能替他办成此事,倒是真为他解决了心头大患。 “你有什么要求?”郑安侯谨慎问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最了解这个道理了。 “很简单,事成之后,我要侯爷以财力支持墨子行会。” 郑安侯点头:“你为我办事,钱财自是当然。” 云月长颔首,又道:“他日天地大变,我们望殿下能使行会昭然于天下,广收弟子,发扬光大。” 郑安侯眯起眼:“你想做一大帮派?这似乎……” “只是学堂,匠人学堂,让我们工匠之人不再是下九流的贱民。”云月长强调。 郑安侯眼睛一转:“此事我还需同殿下商议,不过殿下应该没什么意见。” 云月长像是松了口气。 “最后一条,若想成事,我需要殿下的帮助,让我的人混入送亲队伍,才好行事。” 这才是重点。 第四二五章:要求 郑安侯想了想,这最后一条虽然在最后提出,却是要成事的必经之路,只是…… “此事颇有难度,陛下亲自指了方谦作为送嫁将军带同三千禁军出行送嫁是要送到庆安边境,而这三千禁军显然是要从曹家挑选,曹家和方谦都是公主的人,我们不便插手。”郑安侯有些为难。 而且他还有自己的顾虑。 不论公主是怎么死的,只要公主殒命都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不论陛下还是突厥都要彻底追查,一旦查到什么,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他交给墨子行会动手就是为了洗清嫌疑,哪里会愿意亲自动手送他们进去。 “所以令某才会将此项当做最后一个要求提出,侯爷愿不愿意冒这个险,全凭侯爷决断。”云月长垂头后退一步。 他条件已经摆明,剩下的就是郑安侯讨价还价了。 郑安侯看着池子里肚皮朝上的死鱼,微微眯起眼睛:“贵行会的手的确很长,但本侯若真想除掉心腹大患也不是没办法,何必要冒险和贵行会联手,在送亲队伍中动手脚,一旦事败本侯身家性命全都要赔进去。” 他笑笑:“令者还是不要操心这件事了,贵会的手段我已经看到,也会向殿下禀报,这份投诚就算我们已经收下。” 郑安侯老奸巨猾,显然是不打算帮忙。 云月长不但没有告辞,反而沉声道:“如果这个条件是投诚的要求呢?” 郑安侯眯起眼,当中狡猾一闪而过。 云月长冷笑:“侯爷猜得没错,的确是我们想除掉公主以报矩子被杀之大仇,所以这件事就当成是我们投诚的要求,还请侯爷和殿下,成全。” “矩子被杀,原来宋宜晟还有这重身份。”郑安侯踱步玩味。 墨子行会非杀长宁不可,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何况这件事还能换来墨子行会的投诚,可谓是一举两得。 只要楚长宁一死,秦家的力量就能削弱一半,到时再有行会相助,三皇子成为太子的路就好走多了。 “好,我这就替殿下应了,不过具体安排还要再看送亲的情况,请令者稍安勿躁。” “只要能为矩子报仇,我们可以等。”云月长颔首,告辞。 郑安侯让人送他出去,再看向一池死鱼时冷笑一声。 云月长离开别院,墨子行会一个带白脸面具的人上前禀报:“令者,右矩子这几日对怡红楼的消息格外关心,似乎抓到了蒋家什么把柄,要不要属下去查清楚。” “蒋家,工部尚书府?”云月长冷笑。 “那丫头还是放不下莫师兄的仇,蒋尚书,就让她把心思放在那上面吧,不必去打扰。” 云月长施施然整理衣襟。 “我们的大计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只要她不来破坏,就不用管她。” 白脸面具的人听到大计二字非常振奋,认真应道:“是!” 云月长走出门去远望阳光刺目。 大计,终于要开始了。 礼部加紧采购陪嫁用品,整个街市繁忙热闹,沈家作为大商户自然是主要对象。 何况长宁对沈家有恩,沈老爷亲自甄选许多宝贝送给礼部作为供奉,弩锁的制法便是其中之一。 皇帝大喜,待知道沈锦容和方谦的婚事之后,下旨赐婚。 这桩意外之喜让沈家人手忙脚乱,即便是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听到消息也是摸不着头脑。 咱们陛下行事越来越怪。 难道就因为方谦忠心大公主,而沈锦容也与大公主交好,就赐下如此恩典吗? 若真如此,陛下又何必急着在大公主尚未离开前封王三皇子? 却不想正是这样的恩威并施才能彰显皇帝的威严。 让你荣,你就荣。 让你辱,你就辱。 长宁想拥有这样的权力,就只有留在长安。 可这些都没有动摇长宁的态度,她依旧按兵不动,任由礼部筹备陪嫁礼物。 时间在一点点呢逼近,皇帝和长宁这番角力很快就要有个结果。 饶是皇帝老谋深算,见到礼部递上来一切准备妥当的折子也是捏了一把汗。 长宁真的要嫁了。 突厥。 远隔千里。 她到底在想什么。 再说沈锦容,得了赐婚这样大的恩赏仍旧沉稳,不急不躁,让沈家人引以为傲。 只有她自己知道,恩典必因为公主而来。 所以,她更要办妥公主交代的事,才能保住这些荣光。 找了个挑拣首饰的借口,沈锦容乘坐马车来到街上在一家茶楼饮茶,又借口茶水洒在裙上要了一间房间更衣。 趁着丫鬟出去的功夫沈锦容叩响对面的房门。 “沈小姐?”房间里响起春晓的声音。 “方才在楼下看到还以为小姐只是路过,原来真是你。”春晓侧身让沈锦容进门。 “殿下留下消息让我同你联系,”沈锦容初次做这种事难免紧张,一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春晓向后看去:“小姐的丫鬟快要回来了,请您长话短说。” 沈锦容深吸一口,“殿下没有留别的话,不过看殿下的表现似乎是想让我提醒你,杨德海还在长安。” 春晓猛地抬头:“宋宜晟府里的大统领?” “是他,昨晚殿下来我家中正撞见他去找春晓,殿下说,他是恢复记忆了。”沈锦容绞着手帕,“我想殿下本不需将这些事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既然说了,应该是想让我将消息带给你。” 春晓眼珠微动:“沈小姐真聪明,殿下果然没有看错人。” 沈锦容谦逊一笑,门外响起沈府丫鬟的惊呼:“小姐呢?!” “我该走了。”沈锦容道。 “这是下次见面的地点,沈小姐务必多加小心。”春晓塞给她一张纸条,道了声保重,从柜子里的暗门离开。 沈锦容记下地址将纸条烧毁,心里鼓涨着浓得化不开的满足。 她亦可以像长宁公主一样,成为独当一面的女子。 “小姐?”丫鬟们看到沈锦容出现在走廊里。 “大惊小怪做什么,我只是坐在屏风后休息,你没见到罢了。” 春晓走在街上,小小的女孩步子奇快,一阵风似得冲入一间铺子,铺子是行会自己开的。 “右矩子。”有人行礼。 “杨大哥还没回来吗?” “没有。” 春晓沉沉叹了一口:“他若回来记得让他快来见我,我有急事要同他商量。” 行会的人应是,可春晓迈出去的步子却顿住。 杨大哥,恢复记忆。 第四二六章:不冤 杨大哥当晚用药后的异样她记忆犹新,而且杨大哥和杨德海身形气质都很相似。 就连声音。 春晓咬住下唇,杨大哥一直哑着嗓子同她说话,此前她只当是墨子行会的习惯,因为整个行会的人多数都是低压着嗓子遮住脸隐蔽行事。 但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怕她认出他来。 杨德海。 这个名字是写在春晓必杀名单上的。 宋宜晟与郑安侯设计陷害她爹,杨德海身为宋宜晟的大统领,他会不知道? 这当中到底有多少事是通过他来执行的,春晓甚至都不敢想。 杨大哥,真的会是杨德海吗? 春晓攥紧拳头,在持令者交给她的那份行会名单中翻找。 所有姓杨的都被她找到了,却没有与杨大哥相同年龄的人,所以,杨大哥就是名单之外的人? 春晓叫住一个行会的兄弟:“你可知道杨大哥是由谁引荐进来的?” “杨师兄?杨师兄是令者的土地啊,右矩子不知道这件事吗?弟兄们都以为杨师兄已经跟您说了。” 春晓强撑着表情,镇定自若地挥手:“是,他说过,是我忘了。” 行会的兄弟退下,只剩春晓脸色难看地嘱咐一句:“杨大哥若是回来,记得提前通知我。” “杨师兄已经回来了,刚才和我一起进来的,矩子要见他吗?” 春晓绷着脸:“要。” 杨德海进来时春晓正坐在上首的圈椅上,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 这个动作是跟长宁学的,每当她犹豫不决时也会做这种动作。 杨德海见到她拱手行个礼:“右矩子,你找我?” “是,我想问问,杨大哥这几日去了哪里,我很担心。”春晓挑眉看他。 她是长宁亲自调教出来的人,一举一动总有三分长宁的感觉。 杨德海眼皮一垂:“身体不适,去大道宫求了张灵符。” “灵符呢?”春晓问。 杨德海干脆利落地取出袖子里收着的那张灵符,灵符由黄纸叠成三角形,上面用朱砂画出奇怪纹路底下还追着红线,精致整洁,显然是大道宫的手笔。 “真不容易,还要上山求服作假,”春晓阴阳怪气的语气让杨德海警惕起来。 “右矩子此言何意?” 春晓站起来,她各自不高但站在脚蹬上气势十足。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杨德海倒退半步,满眼震惊地瞪着春晓。 “你都知道了。” 春晓干笑:“果然,你果然是……” “杨德海。”杨德海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真容。 “我本想再多维持一段时间,可你却提前发现这个秘密,是持令者告诉你的吗?”杨德海语气依旧带着关心,春晓却不接受,抓起桌上的茶盅砸过去。 “杨德海!”春晓满眼含泪,伸手抓住杨德海的衣襟:“你和宋宜晟联手害死我爹,你还我一家命来!” 杨德海任由她摇晃自己,表情山海一般凝重。 “对不起。”他低声。 春晓已是泪流满面,“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帮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杨德海不语。 “因为你失忆了,对不对?”春晓目光一瞬犀利,泪珠顺着她脸颊滑落砸在衣襟前。 杨德海紧绷的脸微微松动:“是,恢复记忆之前,见你一个弱女子为父报仇,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春晓倒退。 “恢复记忆之前,所以你现在不想帮我了,是吗?” 杨德海抿唇,看进春晓眼底:“是。” “如果你没有发现我的身份,我或许还能尽量相助,但是如今……”杨德海几乎苦笑,“就算我帮你,只怕你也不肯再受我的帮助,不是吗?” 春晓喉头动了动,松开他的衣襟倒退出一段距离。 “是。”她垂下手。 “你是我杀父仇人的人,我不能相信你。”春晓似是在告诫自己,却又不死心抬头看去。 “杨大哥,我知道你是有悔意的,你肯在失忆的时候帮我,就可以看得出你也不想助纣为虐,那你何不……” “不可能。”杨德海坚定不移地回拒,态度让春晓感到绝望。 杨大哥恢复记忆,他变回了杨德海,变回宋宜晟的走狗,尽管宋宜晟已死,他依然不肯弃暗投明。 “很多事不是你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 杨德海叹了口气:“听杨大哥一句劝,放弃吧,现在收手,在你没有知道真相之前。” “真相?”春晓冷笑。 “什么是真相?我已经查出当初的真相,你还想骗我吗?” 杨德海紧绷着脸。 春晓冷笑着上前:“蒋尚书,就是他命令我爹下调令连送两批军械出库,又毁掉我爹调令的备份,让第二批兵器消失在记录中,嫁祸柳家的同时还将责任甩给我父亲,这就是真相!” “你相信什么,就是什么吧。”杨德海道。 “这本就是真相!” 春晓强调对错:“是宋宜晟那个狗贼为了往上爬不惜踩着我一家的性命,不惜送上柳老将军一族!” “春晓!” 杨德海呵斥:“你不知道真相就不要乱说,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正义。” 春晓冷笑:“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相,什么是正义。” 杨德海不语,只想转身离开。 春晓却不依不饶,一声高喝,墨子行会的两人冲了进来:“右矩子。” “我会放你走吗?”春晓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酷起来。 杨德海回头,他的身后响起另一个声音:“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也叫她死个明白。” 说话的是一个同样带着黑脸面具的人,他一出现,两名墨子行会的手下已经应声而倒。 他和杨德海十分默契的一人放倒了一个。 春晓倒退,撞在方才坐在旁边喝茶的桌子上。 她手指发抖,攀住桌子站稳。 “什么真相?” 刚出现的人上前一步,杨德海横跨一步拦住他:“尹统领,她上头还有人。” 尹统领笑笑。 “大公主不是就要嫁到突厥去了吗?那还留这丫头的性命做什么?” “不会,公主绝不会远嫁,她答应过要帮我爹沉冤昭雪!” 春晓大步上前,脑海中像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今天的一切,杨大哥的表现,似乎都在告诉她,宋宜晟的事还有一个可怕的真相。 “给你爹昭雪?你爹死的不冤,连公主的柳家都死的不冤,她怎么可能还会为你爹昭雪沉冤。”尹统领猖狂大笑。 第四二七章:信念 “你这是什么意思?”春晓竭力稳住情绪,站得如长枪般笔挺,但这一切在尹统领眼中都不过是被网上岸的白鱼,垂死挣扎,无济于事。 “意思就是——”尹统领的话被杨德海打断。 “我来说,”杨德海越过尹统领走向春晓。 既然他和春晓有这一段相识,就让他来揭开这个真相吧。 “宋宜晟的确在账簿的事上作假,你父亲的事和柳家都是他在背后设计,也是我负责联络郑安侯,助他一臂之力。”杨德海坦然承认,让春晓近乎癫狂。 “但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你父亲逼得。”杨德海随即的话让春晓怔住。 “我……父亲?”春晓反应一阵。 莫书翰,莫侍郎。 “你爹莫书翰与宋将军是师兄弟,在宋家出事后,他曾数次来信问候,对宋宜晟关切有加,所以在宋宜晟发现宋将军死因有异,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你父亲求助。”杨德海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再度看到那个脸带笑涡的白净少年战战兢兢,夜夜挣扎在痛苦中。 春晓不受控制地摇头:“你在说什么,宋伯父不是……” “不是,宋将军是被柳一战设计陷害致死的。”杨德海抿唇,忍不住攥紧拳头。 “所以长宁公主根本没有资格为柳一战报仇,没有资格怪罪宋宜晟,侯爷他……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杨德海长长叹息,看向身侧:“是吗,尹统领?” 尹统领一动未动,面具完美的遮住了他的表情。 “什么无辜,这件事里早就没有了无辜之人。”尹统领冷笑。 “人只要有了欲望,就再也不会无辜,”尹统领向春晓靠近,立刻换来春晓警惕地逼视,他不动声色地顿住脚步:“有人以为自己手握正义,但谁的身上没有正义的理由,春晓,你爹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不肯为同门伸冤,这种人何冤之有?” 春晓不住摇头:“不,不会是这样的,不会……” 她求助似得看向杨德海:“你们没有证据!” “证据?”尹统领冷笑,“那位殿下灰心失望,将自己远嫁突厥,还不够吗?” 春晓跌坐在圈椅上。 是了。 殿下是什么样的人,若非心灰意冷,怎么可能任由三皇子将她称斤按两地卖给突厥人,换取王位。 “殿下……”春晓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过。 尹统领面具之下眼中闪过精光,电光火石间伸手如爪叩向春晓喉头。 “住手!”杨德海下意识喝道。 尹统领一声冷笑,手已经擒住春晓纤细的脖颈。 可他旋即变了脸色,像看到一条毒蛇盘踞在手上般猛地倒仰过去。 一排粹毒的银针掠过他眼前,只有咫尺之遥! 春晓趁着这个机会一弯腰从茶桌底下取出一把小弩逃向角落。 “抓住他!”尹统领喝道。 杨德海一瞬迟疑,春晓却是半点不留情一只短箭嗖嗖激射而来。 “我命令你,杨德海!”尹统领一连躲过,杨德海猛地转身向春晓扑去。 春晓已经躲到密道入口,目光挣扎地看了杨德海一眼闪身躲入密道。 “追!抓住她!”尹统领带头扎入密道,似乎对密道也非常熟悉。 杨德海越跟着他越觉得眼熟。 身形,方才情急之下的声音,还有…… “侯爷?” 尹统领脚步没顿,还催促:“你磨蹭什么呢,不会是对这么个小丫头动了心吧?” 杨德海摇头:“没有,侯爷?” 他试探着再次发问。 尹统领顿住脚步回头,面具遮住他的脸,却传来他讥诮的嘲笑:“你以为我是宋宜晟?” “不是吗?侯爷说过,当然他会救下春晓是因为看到春晓穿着的那件肚兜是和大小姐一样的防身肚兜,你方才也正因为想到这一点,才能提前避开春晓的暗算。”杨德海说。 “笑话,能避开就是知道?我只是看那丫头能一统墨子行会显然有些小聪明,不至于这么轻易被我乱了心智,才猜她是有后手要使,躲过一劫。”尹统领解释。 “那这密道呢?”杨德海不依不饶,“这密道只有矩子知道,春晓知道不足为奇,可你却一点也不担心就跟进来,只有做过一段时间矩子的侯爷才有这个底气。” 尹统领看了眼四周足有三条道,显然他也无法判断出春晓跑向那个方向。 “我为陛下专办墨子行会之事,没有些本事岂敢独闯龙潭。” 尹统领带路走向一条密道,最后从一个小巷的柴垛后面出来。 “我暗中蛰伏墨子行会这么多年,几乎已经摸清楚他们所有的底牌,不过是些没落的机关术和整个组织一样风光不再。” 尹统领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回头看着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杨德海。 “你还不信?” 杨德海垂头:“如果侯爷需要我不信,那我就不信。” 尹统领一时哭笑不得:“你对他倒是忠心。” 杨德海盯着他的眼睛:“我和侯爷一同长大,也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自然情谊深厚。” 尹统领不语。 “就算所有人背叛侯爷,厌弃侯爷,我也不会离开侯爷。”杨德海按住自己手臂上的混元刺青,认真起誓。 尹统领转过身:“走吧。” 杨德海跟上去:“既然你对行会了如指掌,又何必派我进去刺探,还是奉天子之命。” “墨子行会从墨圣传至今日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他们能延续至今,都是因为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们,陛下感兴趣的,也是这个信念。” 杨德海不解。 “什么信念?” 尹统领噙笑回头:“想知道?那就要靠你自己了。” 杨德海终于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我明白了,这就回去。” “放心吧,那个春晓,我会给你留着的。”尹统领轻笑,不给杨德海解释的机会就转身离开。 杨德海沿着地道回去。 而尹统领没走几步就有数名黑衣人挡道:“统领,人已经抓住了,在您指定的五号埋伏地点。” 尹统领点头:“好,给我看住了。” “是,”黑衣人应道,又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弩递给尹统领:“您要的信物。” 尹统领把玩小弩,“很好,你们退下吧,这几日严密监视城中动静,不要打草惊蛇。” “是。” 第四二八章:封王 长宁高坐未央宫大殿之上,清点着礼部送上来的单子。 “这些都是为公主殿下准备的陪嫁之物,今日正午,突厥王子那若就会代表突厥向大楚签署臣书,三日后,您便要随突厥王子一道回突厥成亲。”礼部尚书垂头,闷声闷气地说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按照大楚的规矩,似乎要先在长安行礼,其后才会送亲出使。”长宁问。 礼部尚书点头,如实应道:“的确如此,但是突厥人急于回去,要求先去突厥成亲,三皇子也请示过陛下,陛下允了。” 长宁嗯了声,将册子递下去:“没什么问题,就这么安排吧。” 礼部猛地抬头,无意识地吐出一声:“殿下!” 长宁挑眉看他。 “恕臣多嘴,”礼部垂头拱手请罪:“殿下实在不必委屈自己。” 三皇子借口那若求亲,顺势逼走公主的套路他都看在眼里,不过公主这边为何也顺势为之,他就不甚明白了。 若是殿下等着突厥人毁约时陛下会降罪于三皇子,也合情理。 但那个时候殿下已经身在突厥,危机四伏,有没有命在都难讲,即便是陛下褫夺了三皇子的王位又能如何? 长宁笑笑:“难为老大人还肯为长宁着想,不过出嫁和亲本就是公主的责任,三皇子这个促成的人都不怕父皇秋后算账,我怕什么。” 果然是为了让三皇子背上毁约的罪名,可这样确实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成全了别人。 礼部欲言又止,终是告退。 长宁噙笑送走老大人,又望向一旁木鸢忽而一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木鸢怔住:“殿……殿下高深莫测,奴婢不明白。” “我和亲后突厥人必定毁约,到时三皇子受牵连什么都保不住,乘风而起的只能是……”楚承延。 是秦家坐收渔人之利。 木鸢噗通跪倒叩头,不知道长宁特意对她点明此事意图何在。 长宁再度笑声朗朗,越过木鸢走出宫门。 未央宫的两层楼栏让她站得高,望得远,似乎能将未来天下大事看透。 “咚!咚!咚!”朝鼓声闻百里。 “开始签署臣书了。” 一阵风吹来,让女孩的声音淡淡散开。 “不知道父皇拿到臣书时,会是何表情。”长宁眼中噙笑淡淡的精光闪烁,穿越呼啸风雨,重新凝聚,坚韧不拔。 朝堂上,皇帝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臣表。 突厥王子那若代表突厥签署臣书,从此像大楚称臣,乃千秋未有之功绩。 这一切,都是长宁魅力所在。 若非那若觊觎长宁,绝不会如此轻易称臣,献上和表。 长宁像一块充满力量的磁石,让人向她折腰。 她不需要主动出击,就能够驯服那若这样的草原狼王,若是成长起来,还了得。 皇帝不由攥紧拳头。 这样的女儿,他却要在她羽翼未丰时出卖给突厥。 “陛下既已答应和亲,那若请求今日动身。” 皇帝嘭地拍案:“你说什么?那若,朕允许婚事,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那若不卑不亢:“皇帝陛下既然已经答应,那么早走一日晚走一日又有什么关系?” “那若王子是听到什么消息才急于回到突厥的吧?”皇帝老奸巨猾地转了转手上的板指。 “的确是听到了风声,”那若眯了眯眼:“安德卓是个急性子,若是听到和亲风声必定要帅军进犯,以图将那若置于死地,所以回程之事越快越好。” 皇帝脸色僵硬。 “陛下也不想让两国和谈化为一张废纸吧。”那若轻笑。 “你!”皇帝拍案而起。 这千秋之过,任凭他是皇帝也背不起。 皇帝颓然坐下。 真的要送走长宁了吗。 “好,”皇帝似乎瞬息苍老许多,“朕这就下旨,让他们速速准备,明日动身。” 那若眯起眼。 明日动身的话,慕清彦想必刚到辽东战场。 就算消息传到辽东,知道他违背诺言迎走公主也无济于事。 远隔千里,他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回来。 “好,多谢陛下成全。”那若达成所愿,又请求:“能否让那若见公主一面。” 皇帝脸色铁青:“荒唐,既然还在大楚境内就得按我大楚的规矩行事。” 那若眯着眼:“好,明日以后公主就是我大突厥的王妃,到时那若自然能见得到。” 他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地离开大殿。 皇帝气得脸色泛红。 “逆臣贼子,统统都是逆臣贼子!” “陛下息怒。”福安请道。 事已至此,皇帝即便再恼火也无济于事。 “陛下,要不就传曹世子进宫一趟?太后数日未见到世子,很是想念。” 皇帝眯起眼:“好,传曹彧进宫。” 他一顿,又道:“再令礼部速将封号拟来呈上,承贤议和有功,实该受赏。” “是。” 宫中上下都因为这道旨意忙了起来。 送嫁公主,封王三皇子,哪一桩都是要昭告天下的。 “殿下,陛下钦点了瑞字做为三殿下的封号,特旨在长安城营建瑞王府,礼部已经将旨意送抵六宫,三日后就要举行封王大典。”木鸢来禀。 长宁正在修剪花枝,只见她将剪下的枝条放到小盘子上。 “瑞王,好事啊。” 木鸢觉察不出长宁喜怒,不好开口,就听小宫女进殿禀道:“启禀殿下,二皇子妃来了。” 长宁噙笑:“李氏来了,请进来。” 木鸢正纳闷,这一贯没有存在感的二皇子妃为何会来,就见李氏入殿屈膝见礼。 她虽然是长嫂,但这宫中的礼数可从来不按长幼论。 而是按恩宠。 长宁代掌凤印就是未央宫之主,受她一礼理所当然,不过长宁依然颔首回礼:“二嫂,请坐。” “大殿下客气了,”二皇子妃战战兢兢地应道,想坐又不敢做。 二皇子不得宠,成亲多年也没能出宫另建新府,还是窝在皇子时居住的静心斋里,皇帝对他的刻意忽略可见一斑。 所以二皇子夫妇也处处谨言慎行,今日突然得到长宁的邀请,二皇子妃自是心惊胆战。 “我家殿下身体不好,一直未尝正式给未央请安心中有愧,特送上一尊珊瑚赔罪,请殿下笑纳。” 红珊瑚被人抬了上来,枝头料峭十分美丽,想来是二皇子处极为贵重的一物。 可二皇子妃举目一望就见长宁后殿里也放着一尊珊瑚摆件。 大小形制,远胜她送来这尊。 这样的珊瑚摆件也只是长宁殿中的一个陪衬,她却作为赔礼,未免显得不甚重视。 若长宁误会,再同陛下说明,他们夫妇就更没有活路了。 “殿下息怒,实在是静心斋中再寻不出更好的物事……”二皇子妃显得十分局促。 长宁噙笑,挥手令宫中众人退下。 “嫂嫂莫怕,如今三皇子封王,长宁只是想问一问二哥的意思。” 二皇子妃瞬间变了脸色,噗通一声跪倒:“我家殿下不问外事已久,若是哪里得罪了殿下,妾身替他给您赔不是,还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同我们一般见识!” 第四二九章:添嫁 “嫂嫂这是什么话,二哥也是父皇的儿子,虽然出身比不上三哥五哥,但他却是父皇的长子。”长宁伸手扶起李氏,似无疑地摸像她手腕。 “殿下切莫这么说,”李氏战战兢兢回话,不着痕迹地缩回手腕:“二殿下与李氏都是愚钝之人,当不起。” 长宁微微仰头,她知道,此言的确吓到李氏。 而她那位不问世事的二哥也的确是这么想的,没有任何野心,胆小如鼠。 前世甚至因为她处置六皇子一案吓得昼夜不安,最终惊惧而死。 李氏故意带着七岁的孩子行乐犯错,上书请除宗室姓名为子改名李拙,自请离开长安。 长宁虽然憎恶楚氏但却被李氏动之以情,放他们母子离开。 虽然事后宋宜晟也曾动手暗中除之,但结果长宁却不得而知,可见李氏十分聪明。 所以她才会请李氏来,而不是二皇子。 “嫂嫂出身书香名门,饱读史书典籍,岂会是愚钝之人。” 长宁笑吟吟地拉着李氏的手让她坐下,眼光淡淡在她腹上流转:“即便嫂嫂鲁钝,也不想腹中孩儿鲁钝无能吧。” 李氏脸色瞬间惨白。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李氏,李氏腹中哪有孩儿。”她说话时手冰凉得吓人。 二皇子不受宠,虽然早就娶妻却也迟迟未有所出,二皇子夫妇是担心一旦生下孩子会受到迫害。 因为三皇子心高气傲,虽有几房妾侍也只诞下一个女儿,没有娶正妻更没有嫡子。 一旦二皇子抢先生下儿子,那就是长房长孙,于皇位更近一步。 皇帝说不定因此对他另眼相看。 但这对于在朝堂在后宫都没有丝毫根基的二皇子夫妇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郑贵妃和三皇子绝不会放过他们夫妇和孩子,所以李氏与二皇子这些年也一直小心避着不敢怀孕。 但世事无常,他们夫妇也成亲五六年,李氏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而且是一鸣惊人。 就在明年二月,父皇的长孙于静心斋悄然降世。 直到传来孩子的啼哭,父皇才知道一直称病的李氏不是病了,而是怀孕。 李氏和二皇子同时请罪,只因舐犊情深,不忍自己孩儿蒙难。 皇帝对他们夫妇谨小慎微的模样十分反感,连带着长孙也不受重视,只赐了个小字便忘了。 长宁知道,这一切都是李氏精心安排好的。 而现在,李氏应该已经觉察到自己腹中异样,她年岁渐长,再不生子日后怕更没有机会。 所以,李氏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谋划如何为孩子找条活路,也为自己夫妇找活路。 长宁只是想给她一个提点。 二皇子也是皇家血脉,他的儿子本是天潢贵胄。 长子长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富贵,何以要泯然众人,蹉跎于民间成日为生计奔波? “按祖制,二哥早就该封王建府,如今让弟弟抢先一步,相信朝野中必定有人记得这位皇子,父皇那边也只差一句提醒,嫂嫂自己考虑是否需要这个提醒。”长宁手掌一拂,越过李氏阻拦摸到她的小腹。 “我这个做姑姑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只能送一世平安富贵予这侄儿。” 长宁收回手,并不与李氏辩解的机会。 “时间还长,嫂嫂慢慢想。” 李氏眸子一亮。 时间还长? 众所周知,长宁公主要赴突厥和亲,此后便要远隔千山,哪里有这么多的时间。 难道……公主有办法不出嫁? 李氏瞬息想到很多。 长宁是父皇的嫡女,不论出身还是恩宠都是绝无仅有,若是能得到她的支持,他们夫妇的日子显然会好过许多。 至少不需要这么战战兢兢,连能不能生子都要看人脸色行事。 长宁看着李氏的脸色,笑吟吟地收回手。 李氏翻手就抓住她。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就是一世富贵,她和二皇子也能活出皇室的尊严。 赌输了,就是一个死。 李氏感受到胸中一阵呕意,不能等了。 她不能等,孩子也不能等。 与其让孩子在心惊胆战中活着,不如拼上一次。 不就是个死吗。 这样浑浑噩噩战战兢兢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 “殿下既然都知道了,李氏也不敢隐瞒,求殿下救救这侄儿的性命,”李氏膝一弯跪在地上,抓着长宁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他身上流着的,是和殿下一样的血脉。” 长宁眼波微动。 “本宫明白。”她扶起李氏:“等我的消息便是。” 李氏顺势站起来,只见长宁走到她送来的那尊珊瑚前,扬手一拂。 珊瑚啪地一声砸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长宁就要为国和亲,二哥就用这种东西为我添嫁?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宫外瞬间冲进来许多宫女。 “殿下息怒。”木鸢为首叩头,偷瞄李氏的眼神里都带着讥诮。 李氏目中镇定,声却惶恐:“殿下息怒,实在是斋里没有再好的物事……” “笑话!贵妃账上,送往静心斋的东西哪年也未曾少过,是皇兄不顾兄妹情谊在先,就不要怨长宁心存不敬。” “殿下息怒!”李氏连连赔罪,长宁却已经挥袖赶人,还命人将事情报到乾祥宫,请皇帝做主。 皇帝一向将长宁的事当做大事,闻听此言立刻斥责二皇子夫妇不念亲情,令他们即可送上厚礼添置嫁妆,还让福安亲自派人去静心斋监督。 郑贵妃闻讯乱了手脚,多年来她都是明里暗里克扣静心斋添补自己与三皇子用度,二皇子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现在这么一闹岂不全都露馅。 “父皇息怒,儿臣愿意替皇兄出这份嫁妆。”三皇子闻讯立刻赶来,拦住派去静心斋的內侍。 皇帝一如往常地处置,夸赞三皇子明白事理,事情不了了之。 二皇子心惊肉跳的同时,不免失望。 父皇一如从前,对他不闻不问。 仿佛他是条难看的疤痕,不看不听不想,就能当他不存在。 唯有李氏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腹上:“殿下不必忧心,这一次,我们还有孩子的姑姑。” 二皇子沉默不语。 长宁那边则无暇顾及此事,因为明日晨起就要宋家,礼部送来大红礼服让她试穿。 与前世嫁给曹彧的礼服一模一样,她换上就不能再脱。 长宁毫不迟疑地命人为她穿上。 整个未央宫这一夜灯火通明,一道海蓝锦袍的身影则站在原处望着,捆着红色丝线的卵石躺在他掌心被他攥得差点融进骨肉。 第四三零章:配殿 曹彧站在未央宫远处,夜风吹拂,如冬夜般寒冷。 他追寻秦无疆的踪迹找到远郊,直到听说大公主和亲的消息才匆忙赶回来,想见长宁一面,想问清楚来龙去脉。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问长宁。 但他还是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如众人所说,是长宁自己要求嫁给那若的。 夜色阴沉,月遮影蔽。 他奉诏入宫还没见太后就被人领到未央宫外那个无人经过的小门前,而带路的太监却托词先去禀报将他一人留在这里。 曹彧猜测这是陛下默许,想让他见长宁,留住长宁。 他也因此做了此生最大胆的事,穿过未央宫的院墙,来到宫殿高台外。 出奇的,这一条路没有任何巡逻的侍卫经过。 曹彧越发认定自己的想法。 陛下若真有此意,就是愿意成全他和长宁,成全他们的婚事。 曹彧心头涌上一股热流,像冻僵的人骤然饮下一壶热茶。 他大步走向大殿,却在撞见公然前先被一位老嬷嬷拦住,老嬷嬷将他引入东配殿。 “世子,此配殿存放的都是孝纯懿皇后当年的陪嫁,按规矩要由殿下亲自挑选,还要取戴先皇后的那顶凤冠。请您在里面稍后,大约还有半刻钟,殿下就会来挑选陪嫁。” 老嬷嬷点亮烛火,照亮配殿摆放整齐的数个檀木大箱子,一顶凤冠被供奉在高处。 宝石珠坠,点翠镶金,十二只凤头各自衔这宝石链子下坠,额前大小均匀的珍珠帘垂成瀑形。 曹彧似乎看到长宁掀开珠帘,明艳动人地一笑。 “世子爷?”老嬷嬷催问。 “多谢。”曹彧回神拱手,到一扇落地绣屏后面等候。 老嬷嬷离开配殿,将之落锁。 长宁穿好嫁衣就用了一个多时辰,掌仪宫女为她梳顺秀发才意识到:“凤冠怎么还没送来?” “陛下有旨,请殿下用先皇后的凤冠。” 长宁眼皮微动:“取来吧。” 老嬷嬷拱手:“凤冠在东配殿,同时存放的还有先皇后的陪嫁,陛下请殿下自选添嫁。” 长宁平静的表情终于生出一丝波澜。 “挑选陪嫁?”长宁微微挑眉。 前世她抗拒嫁给曹彧,父皇便做主将所有母后的陪嫁都予她添妆。 反正也是嫁到睢安侯府,离之不远。 而如今她是要嫁到突厥,父皇大抵是舍不得母后的旧物。 长宁唇角微扬。 不管父皇打的什么主意,她都接招。 “那就走一遭吧。” “公主摆驾。”老嬷嬷点灯引路,大殿门打开,小宫女进去点灯后又退了出来。 “殿下请。”老嬷嬷请长宁入殿,却拦住了木鸢和掌仪宫女们相随。 木鸢横眉怒斥:“你干什么,我是殿下的大宫女。” 嬷嬷不为所动:“先皇后去后陛下就下旨封了配殿,所有存放先皇后遗物的地方都不许外人进入,更不许外人触碰孝纯懿皇后留下的任何东西,姑娘贸贸然进去,就不怕碰到什么掉脑袋吗?” “你!”木鸢不忿。 长宁摆摆手:“我自己挑吧。” 木鸢张望一眼,咬着下唇退下,可老嬷嬷却像尊门神一样把守在大殿外,根本不给她站立的地方。 这是摆明了不想让她靠近。 长宁目光流转,由她们关上门,自己走入配殿。 两侧的箱子都被打开,里面有母后旧时衣服,喜欢的书画,留下的绣品。 甚至在唯一合着的那个檀雕木箱上还有一个用红布盖着的针线簸箩,因为她要进来宫女才将红布掀开一半,露出簸箩里显然只做了一半的小肚兜。 长宁情难自已地走过去。 指尖碰到柔软布料的那刻,仿佛隔着时空,触摸到母亲的指尖。 “母后……” 她攥住小肚兜,精挑细选的滑顺布料像母亲的爱轻柔滑过脑海。 长宁闭上双眼,想哭又想笑。 她将针线簸箩放到一侧,打开木箱。 果然,里面正是婴孩穿的小衣小裤,还有虎头帽,虎头鞋,拨浪鼓,应该都是她幼时的东西。 在母后身故那一刻,所有的东西仿佛定格,尘封在此。 长宁手指划过那一摞叠的整齐的小衣裳,拇指轻轻翻动,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多半是宝蓝湖绿这样颜色的男婴衣裳。 母后当初也想要个儿子的吗? 是啊。 母后若是有一个儿子,她的嫡出兄弟,一切就全不一样了。 长宁安静缅怀,手指流连在一件件的小衣小裤上,似是无疑地偏过头:“还不出来吗?” “我……并不想打扰殿下思念先皇后。”曹彧声音低沉而纠结。 长宁转身。 曹彧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 那一刻,他的步子怔住。 从前他便知道长宁姿容明艳无双,但他没想到,世上竟有女孩与红色这般契合。 她画着细长的黛眉,鼻梁挺拔,唇瓣如丹阳般嫣红饱满,像冬日皎皎白雪覆盖的墙头瓦上忽然点缀出一束红梅,惊艳得让人眼前闪过白光。 冬雷阵阵夏雨声烦,哗哗啦啦,瓢泼似得砸在曹彧心头。 那更惊艳的一身嫁衣,将鲜红身影勾勒,乌黑秀发披在肩头,及至女孩罗带约束的腰间。 长宁向他走来,不需要凤冠来宣告华美,仅这一步曹彧便知道,他终身难忘。 即便是前世今生再活上一百回,让他见上一百次,他依然坚信自己会在这一眼间深深爱上长宁。 只可惜,今生今世,她的嫁衣不是为他而披。 “曹彧。”长宁丹唇轻启,盯着曹彧。 曹彧回神,连忙低下头。 “见过殿下。” “你是来问我为何要求远嫁突厥,而不是嫁给你的,是吗?”长宁开口,依旧直率如常。 曹彧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憋了一阵才道:“不敢。” 长宁蓦地笑了。 是。 即便是前世,曹彧也牢记君臣之分,岂敢质问她什么。 “我倒宁愿你来质问我。”长宁笑道,伸手向他。 曹彧绷着上身才没有躲避。 女孩的手伸向他胸口,曹彧紧紧闭上双目。 轻入鸿毛地一触,长宁双指一夹,取走他怀里的那颗红线卵石。 曹彧猛地睁眼下意识伸手抓去。 可就在触及长宁微凉指尖时骤然收回,他声音痛苦:“殿下……磐石无转移,只是蒲草已不顾了吗?” 长宁将丝线展开:“那磐石,是不是真的无转移呢?” 曹彧猛地睁眼。 第四三一章:了结 “殿下可是误会了什么?”曹彧急着想解释。 长宁摇摇头打断:“或许我该这么问,磐石是不是磐石。” 曹彧顿住,迷惑地动着眼珠想在长宁脸上看出些什么。 长宁将卵石随手放在一旁,丝线也飘飘荡荡落地在一旁,还打着自然弯曲的弧度。 曹彧不是前世的曹彧,而她,或许也不是前世的那个她。 愧疚更不是感情,所以,磐石非磐石。 “那日马场观日落,我也曾对你报以期望,”长宁目光平静地看着曹彧,眼中的光像是回忆,又像失望,这复杂的情感在长宁心中过了数遍,终化作一句:“是我太强势,让你产生诸多误会。” 曹彧定定看着她。 “殿下是要同彧,做个了结。” 长宁点头。 曹彧闭上双眼,喉结上下滚动:“殿下不需解释,曹彧不会纠缠殿下。” 长宁轻笑,不置可否。 “只是殿下不必为此就远嫁突厥,陛下有意放我进来,就是要成全我们,”曹彧偏开头不敢看着长宁,仿佛再看一眼,他的眼就要骤然滚热。 他低头,声音沙哑又隐忍:“殿下即便不想与我有故,也该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一定能保住您的。” “这件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长宁淡淡开口。 曹彧拳头紧攥。 “是我想得简单,还是殿下不想对我说。” 长宁看着他。 曹彧缓缓抬头,双目猩红:“殿下就这么厌弃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长宁喉头微动。 她原本是想补偿曹彧,却没想到会让他如此痛苦。 但这份痛苦不是她施加给他的。 是他自己。 “看来曹侯并没有将我的话转告给你。” 曹彧双拳紧握:“是那日未曾上朝吗?殿下应该知道我和无疆的感情,我以为殿下会理解的。” “不是这个。”长宁道。 曹彧却控制不住地双手抱住长宁双肩,继续解释:“若是收到殿下的信我岂会弃你于不顾,殿下知道的,这不是我的错!” 长宁闭上眼,唤道:“曹彧。” 曹彧冷静下来,垂下双手,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可知道父皇为什么要引你来?” 长宁的问题让曹彧眼放微光:“为了殿下,陛下知道我们的事也曾让父侯阻止我们,如今却主动成全,陛下是想让曹彧留住殿下。” “父皇身为皇帝,一国之君,一言九鼎,若想留我,为何非要用这种迂回方式?” 曹彧被她问得一怔。 “殿下的意思是?” 长宁看向他眼底,像是一只狩猎的雄鹰,犀利而尖锐。 “意思是你被父皇利用了。” “父皇不想背上贪恋儿女私情,毁约和谈,让天下百姓陷入战乱的罪名。” 曹彧蹬蹬后退。 长宁逼近:“所以他才找你过来,要你来背。” “让你做这个千古罪人,让曹家承担勾引公主,破坏和谈的罪名,让天下臣民,千古史书唾骂你曹彧,唾骂曹侯,唾骂曹氏列祖列宗。” 曹彧倒退得太狠哐当一声撞到木箱,踉跄站住。 长宁面无表情,只听外面嬷嬷恭声请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曹彧如同惊弓之鸟,做贼心虚地看向门前。 嬷嬷的身影印在门框上,狰狞狡诈。 长宁声音响起。 “父皇此刻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在东配殿内将你捉住,曹侯和长公主为保你性命就只能承认你我早私情,说不定种种证据此刻都已经摆在父皇案前。” 曹彧浑身僵硬。 他再聪明也想不到会被皇帝亲自算计,还是用他和公主的名声。 “不,陛下怎么会这么做……” 曹彧摇头。 陛下不会这么做的。 虽然陛下耳根子软容易听信谗言,但说到底陛下还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怎么会行如此卑鄙之事。 更何况…… 他是陛下的亲侄儿,长宁是陛下的亲生女儿,陛下怎么会算计他们。 这让长宁日后如何做人? 唯有长宁笑得像三尺寒冰,“不会吗?若我告诉你,你我前世就是因此而成婚,你信不信?” 曹彧猛地摇头:“殿下在说什么胡话,什么……什么前世。” 长宁笑笑:“是在我的梦里。” “梦……”曹彧像被温热的暖流包裹。 长宁在梦里,是嫁给他的。 而长宁那个梦里,只有冷酷的寒夜,迷情的烈酒和赤裸交缠的男女。 前世,她一直以为是长公主算计了她。 到了如今她才知道,真正在背后算计,让她失身于曹彧还被人撞破,不得不下嫁睢安侯府的人,是父皇。 和今夜一样,都是父皇在暗中受命。 否则,长公主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算计身受荣宠的她。 只不过前世父皇是因为她对宋宜晟的无条件信任让他感觉到危险,为了拆散她和宋宜晟才出此下策,而今生,是因为她执意出局,远嫁突厥和亲。 父皇,不论前世今生,你都如此狠心。 长宁早就磨砺得心志坚毅,倒是曹彧突然面对这样的算计有些反应不及。 就在他反应过来的那刻,他下意识瞄了一眼东配殿后面的窗。 长宁凝重的表情忽然一松。 她没有误会曹彧。 这个男人从小到大背负了太多家族的责任,所以在他心中涉及曹家利益,涉及父母亲族的,都是大事,他不能儿女情长害了一族无辜。 所以,长宁就是那个被舍弃的一个。 同比箭当日的选择一样。 “我不会让你为难,从后窗走吧,出东边第二个月洞门走朔风亭的路,绕道寿康宫,别人问起就说引路的內侍被人叫走你便迷了路,父皇也拿你没办法。”她说。 曹彧微偏的身体顿住,又转了回来。 “我若留下,便能救殿下脱离和亲之难。” 长宁笑了。 “我自有办法脱难,不需曹世子多虑,你走吧。” 曹彧喉结上下滚动,终于垂下眼皮:“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 长宁摇头:“不,你没错。” 她微顿,开口:“若是我也不会为了你放弃整个家族。” 曹彧眼睛一热。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长宁催促。 曹彧闭上眼,烛光像是照到一点晶莹,而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窗前。 长宁望着他的背影,稍稍抬起下巴。 “这个谎言,就当我还了对你的亏欠。” 终是,有个了结。 第四三二章:交易【加更】 当晚曹彧在朔风亭游走,出右安门回到前朝,被侍卫发现时他正守在门前等候传召。 皇帝没有派人打听,倒是太后召见时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来。 曹彧解释说带路的內侍不见了,他怕冲撞后宫各位娘娘便退到外朝等候传召。 太后深深看他一眼,招呼他近前坐下。 这一夜注定难眠。 而长宁走出东配殿,告诉嬷嬷屋子里的东西除了那绣到一般的肚兜,她什么都不会带走。 “父皇思念母后,就留着吧,日后也可以用来思念长宁。”她将肚兜折叠整齐收到袖中,神色平静地离开东配殿。 消息传来,皇帝也得知曹彧出现在宫门外,索性按兵不动,就像他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一样。 曹彧在太后面前则一直表情沉静,像个老者一样。 太后于心不安,难免关心两句,他道无事,却仍是心不在焉。 宫里没有动静。 长宁方才或许只是在诈他。 可就是这一诈,他便暴露了自己最大的弱点。 在他的心中长宁无法同曹家一族相比。 的确是他错了。 他爱她。 但是他不够爱她。 任何爱情都有度量,这一点上,是他辜负了长宁。 他不是她心目中的磐石,自然也配不上她的蒲苇纫如丝。 “孙儿不舒服,这就先告退了。” 太后眯起眼,挥手:“去吧。” 待曹彧离开,秦太后才慢悠悠道:“这孩子,的确该找门亲事了。” 曹彧离开宫中的消息传到乾祥宫,皇帝更加难眠。 长宁那边的按兵不动让他心神恍惚,原本定下的临上花轿换人的计划恐怕长宁也不会配合,说不定只会闹得更大。 皇帝心烦意乱,去了道衍的天衍宫寻个清净。 长宁的未央宫也迎来另一位不速之客。 “真是有趣,这潭水刚一抽干,魑魅魍魉就急着跳出来。”她刚回来,目光一扫殿中便轻声笑道。 “殿下?”木鸢不解地看着她。 长宁走进寝殿拔步床,猛地掀开床榻上落下的纱帐。 榻上原本铺的整齐的被子被人掀开,放着一把小弩和一张字条。 长宁身后的一众宫人顿时尖叫。 “来人!有刺客!”木鸢也急着喊道。 长宁却不疾不徐地拿起那把小弩检查,这是她指导春晓做的仿制弩,可以同时射出两只弩箭,整个长安城应该只有这么一把。 而春晓有联系她的途径,完全不需要这样行事。 她再捡起字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和丑时以前的限定。 看来是有人绑架了春晓,想引她出宫。 “殿下!”未央宫外的侍卫铿锵而来,长宁混作无意地挥手:“不必介意,是本宫送给九公主的玩具,九公主送还回来而已。” 木鸢眼中闪过一瞬疑惑,伸头张望字条,长宁却十分自然地将字条攥成一团。 虽然瞧不见,但木鸢隐约可以看出字条上横平竖直,不可能是九公主的字。 “都散了吧,本宫歇息片刻。”长宁道。 “这……”掌仪宫女有些迟疑,“按着规矩,殿下大礼之前需要一直穿着嫁衣等候,还——” “那是嫁给楚朝人,突厥人没这么多讲究。”长宁伸手解开腰上的系带,“衣裳合适就够了,你们退下吧。”她撵人,自行解开衣裙。 掌仪宫女有些拿不定主意。 倒是嬷嬷会意拉了拉她:“陛下有旨,一切都以大公主的意思为主,你就不必多言了。” “好吧,”掌仪宫女带头为长宁宽衣,而后一道退下,长宁还命她们熄上两盏灯,把守住门口,待到丑时再进殿服侍她更衣。 木鸢被迫退下,掌仪宫女也出去。 说到底长宁要负责的就只有穿着得体地出现,余下的都是由她们掌仪宫女和礼部的人忙活。 寝宫恢复平静。 长宁起身,还穿着大红里衣的她唇红面白,黑发披肩,犹如夜色中盛放的妖艳曼陀罗。 她取出柜子底下的宫女衣裳穿好,又将长发简单扎成马尾就消失在窗后。 留下字条的人能将口信送到她这儿,显然是知道她就是春晓效忠的人,而挑这个时候见面,显然是有所图谋,虽然长宁暂时猜不到他的意图,但她很感兴趣。 长宁很想知道,这水底下除了父皇,还有谁。 约定的地点在皇城西门昌顺门外的小巷,入夜已深按理宫门要落锁,但今夜宫中紧急准备送嫁的东西,来往密切,所以特批昌顺门打开,以供礼部准备。 这并不算违制,是历代宫中婚事时的规矩,所以盘查也不算太严苛,长宁找到机会敲晕一个宫女端着空盘顺利混出宫去。 沿着昌顺门的大道没走多远,她便注意到字条所说的位置。 一个挡在路边的柴垛,间隙中露出一截白色的布料。 显然,里面有人。 长宁微微眯目,借着微薄月光感受到柴垛猛地一动,传来女孩的咳声。 “春晓?”长宁探问。 春晓迷惑的脑海中闪过一瞬精光:“殿下快走唔……唔!” 长宁立刻拔出袖中短刃,身形灵活地后跳数步,跃到墙根处,只是预料中的暗箭没有射来。 “我绝没有伤害殿下之意。”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他一手扼住春晓脖子,一边站到长宁视线内,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 长宁微抬下巴,问道:“持令者?” 春晓剧烈反抗想告诉长宁这不是持令者,而是和杨德海勾结的神秘人。 奈何尹统领力气奇大觉察到她的意思顿时一掌敲晕她。 长宁眉头动动:“你不是持令者?” “殿下怎么想都可以,我只是想跟殿下做一个交易。” 长宁饶有兴趣地收起短刃。 “哦?” “我手上这个小丫头已经是墨子行会的右矩子,手握墨子行会半壁江山,还有一些殿下感兴趣的证据握在手里没来得及向殿下汇报,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长宁扬起下巴:“你若了解本宫,就该知道,本宫平生最讨厌受人威胁。” “不敢,”尹统领一笑,将春晓向后丢去,有黑衣人接住春晓。 “殿下虽然力量不足,身法却奇佳,我们抓不住殿下但殿下也别想救人,所以何不听听我们的要求,做个交易?” 长宁点头:“还不错,说来听听。” 尹统领指着春晓:“我方才说的一切,换殿下一个承诺。” 长宁耳朵微动,仔细聆听周边动静。 “什么承诺。” “拒绝和亲。” 第四三三章:宜晟 长宁噗嗤笑了:“如今是怎么了,竟人人都学会舍己为人,要成全我的幸福。” 尹统领沉默不语。 “你可知道我若拒绝和亲,突厥和大楚必定再度开战,到时战争催命,民不聊生,不论你是不是墨子行会的人,都得不到好处。”长宁道,目光在这个神秘人身上流转试探。 春晓没来得及留话,所以此人到底是不是持令者她还不能确定,但至少是个在暗中观察她的人。 “我知道,殿下身系天下安危,不过这都不是我要操心的。” 尹统领直言不讳,让长宁对他的目的更加好奇。 “你既不操心这些,自不是渴望战争的人,那阻我去和亲大抵只有两种可能,墨子行会对我有所求,或者……”长宁挑眉唇角勾起自信的弧度。 尹统领面具遮住表情,不动声色地静候长宁下文。 “你是父皇的人。” 尹统领先哈哈笑了三声,饶是长宁心志坚毅不受他的影响也难免心里发毛。 “殿下怎么猜都可以,总之这个交易您应是不应。” 尹统领身后的人老鹰捉小鸡似得擒住春晓肩头,昏迷的少女丝毫没有觉察到那致命的刀就抵在她的脖子上。 长宁目光一寒。 说到底,还是用春晓的命来威胁她。 这一次换做长宁哈哈大笑。 尹统领蹙眉,面具上的两个圆洞露出一双眯起的眼:“殿下笑什么?” 长宁:“自然是笑你的异想天开。” 尹统领转了转手上的黄扳指,挑着声线:“哦?” “你以为,春晓身世可怜,她为我效命我就一定会救她吗?”长宁轻蔑仰头。 “你错了,本宫一贯是心狠手辣,死在我手上的人命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这个小丫头不过是替我卖命的一条忠犬,她办事得力我可以赏给她骨头为她父亲伸冤,如今出了差池落到你的手里便是不得力,我难道还会委屈自己来救她的性命?”长宁十分不屑。 “但你还是来了。”尹统领不信。 长宁仰头,向前走了一步。 “我是为你而来。” 尹统领下意识后退,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刻负手向右迈了一步,让所有动作自然流畅,掩饰他的惊讶。 “哦?殿下对我还有兴趣?” 长宁打量着他:“我想知道,这水底下还有谁,显然,你是第一个沉不住气浮上来的。” 尹统领更受震动,长宁的所做所为显然已经超乎他的预料,打乱他的计划。 他一时情急,将刀架在了春晓的脖子上。 “殿下说这么多,这小丫头还是逃不过一死。” 尹统领声里终于有一丝胜意:“这个丫头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黑衣人已经举起屠刀。 长宁眼也没眨地看着:“我所能做的,不过是给她报仇而已。” 尹统领嗤笑起来,一手握住黑衣人的臂止住屠刀。 “殿下还是介怀,春晓手里握着的证据对殿下也很重要,殿下又何必固执,何况和亲之策也非殿下所愿。” 长宁摇头,负手看着尹统领。 “显然,你错了。” “我说的报仇是在春晓死后,给自己一个永远拒绝墨子行会联手的理由,”长宁盯着他的眼,月光下女孩的面容更加精致。 尹统领僵持不动,显然没有料到长宁会做出这种许诺。 “春晓死后,我也会彻查今日的一切,你们若是在父皇跟前效力就更好办了。” 女孩扬起红唇,像黑夜嗜血的修罗转身扫过暗处的一切。 “我会以大楚嫡公主的身份向父皇请求这件事,告诉父皇你们今夜是如何欺辱要挟他的女儿,深深地种下这颗刺。” 黑衣人中有人身形微动,被尹统领狠狠瞪了一眼。 但这一切显然没能逃过长宁的眼。 她扬起下巴。 难道真是父皇的人乔装打扮抓捕春晓在这里装神弄鬼? 若真如此,那父皇对墨子行会的事又了解多少? 她简直不敢深想。 父皇。 她只是以出局稍加试探,便逼出了父皇这么多双手,那实际上父皇到底在谋划什么。 这一切更加坚定长宁和亲的决心。 只有这条路才能将一切真相逼出来。 她不再多说,转身便走。 尹统领哪里想到她竟如此干脆,说走就走。 “殿下就不担心春晓死后向您索命吗!” 长宁理都未理,倒是春晓被拎来搡去的折腾行,挣扎着用沙哑的嗓音喊道:“殿下快走!您是我的恩人,春晓绝不会怨您。” 尹统领愤而一脚,春晓像个破烂娃娃一样摔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晕厥过去。 “殿下留步!” 四周黑衣人涌上,瞬间围住长宁。 长宁取出短刃,手上还有一把暗器匣子指向天空与众人对峙。 “这是烟火信号,此处离皇城不远,御前侍卫见讯即来。”长宁说明道。 她敢来,当然想过脱身之策。 尹统领干笑,挥手令众人退下:“殿下言重了,您身系江山天下,战和之议,如今谁敢伤您,只是我还准备一份礼物,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费心一见。” 长宁挑起眉梢。 两个黑衣人架着一个头戴黑色面罩缚住双手的布袍男子过来,将男子用力丢向一旁空地。 长宁见他身形熟悉,在他闷哼一声的瞬间瞪大双目。 尹统领见到长宁反应终是笑了。 “想让殿下吃惊可真不容易啊,”他招手,“还不给我们少爷摘下面罩,见见贵人。” “是!”黑衣人上前一把掀掉男子的面罩。 男子晃了晃脑袋,犹做镇定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 尹统领笑而不答。 男子又像另一侧望去,还穿着宫女粉嫩罗裙的少女明眸皓齿地站在那处。 月光是她的背景,星眸是她白玉般脸庞的点缀。 一切都让他失神,让他忘记此刻的处境。 “其心肯谓尔,被体凝华章。”男子脱口而出,望之失神。 “如珠如玉,惟珍惟宝。”他喃喃的时候脸颊处带着两方笑涡,整个人纯真而痴迷,没有半分亵渎的意味。 也正因如此,长宁初闻婚约勃然大怒杀入宋家初见时,才觉得这男子痴傻可爱,以为夫婿。 而今这一切重演,她却只有冰冷的一句。 “宋宜晟,你果然还活着。” 宋宜晟顿住,清亮的眸中写满惊喜:“姑娘在同小生说话?姑娘认识我?” 第四三四章:嫁衣 长宁眯起眼打量宋宜晟。 托他那一对笑涡的福,宋宜晟看起来清秀俊朗,透着阳光般的明媚与甜美,形象可人。 很久没有见过他这么笑的样子,纯真如许,不问世事。 长宁心头纵然涌上一股模糊不清的回忆,因为太久远也太容易被后面所发生的一切遮盖,而对宋宜晟的复杂情绪也止步于此。 剥面之痛,剜眼之恨她犹然在心。 就是宋宜晟这双手覆盖上她的脸皮抠出她的双眼,前世的一桩桩一件件,饶是今生柳家欠他父亲一条命,他也索了柳氏全族的命,凭什么要她来偿。 父皇说是她欠了宋宜晟的,因为当初宋宜晟是为了同她的婚约才留在庆安受柳家控制,但这一切她都已经偿还过,柳家也用血泪偿还过。 如今宋宜晟是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罢,都与她没有干系。 “不认识,”长宁冷冷吐字,又言:“不过我看你形貌奸滑讨厌,该死。” 宋宜晟一怔,旋即用被缚的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 “你方才叫我宋什么,怎么会不认识我?即便我奸滑讨厌,你也是带了旧时恩怨的,”宋宜晟急着上前想要攥住她的袖子:“姑娘,还请你告诉我——” 长宁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宋宜晟胸口。 宋宜晟噗地倒仰趴在地上,脸也脏了,但仍笑嘻嘻地抬头:“真是旧怨,那我更要跟着你问清楚了。” 长宁瞥向黑衣人首领:“送他来给我杀吗?” “此人名唤忘忧,是我在城郊的一户山庄里撞见的,山庄里的仆人共有十名,都是后买的什么也不清楚,庄子后面有田地,倒是能保他衣食无忧。”尹统领开口,手下黑衣人向宋宜晟逼近。 “你们想干什么?”宋宜晟下意识向后靠,那方向正是长宁:“你们也与我有旧怨吗?” “旧怨倒是没有,不过你身后的姑娘倒是与你有杀亲灭族之仇。”尹统领开口。 宋宜晟瞪大双眼看向身后,长宁清冷如月地站在那处。 “不可能,若我杀她一族,她岂不杀我,若她杀我一族,为何留我活口?”宋宜晟虽然失忆但脑子仍然好使,转得飞快。 只是功夫着实弱了许多,在他反应过身后有人袭击举臂反抗时,黑色大口袋已经扑面而来将他扣在里面。 “你们呃!到底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宋宜晟在口袋里挣扎反抗。 长宁不闻不问,尹统领一个眼神,黑衣人隔着布袋对宋宜晟拳打脚踢。 宋宜晟的闷哼惨叫传入长宁耳中,就像杀猪宰羊的声音,丝毫不能引起她的兴趣。 “表演完了?”长宁淡淡问。 尹统领不语,显然,长宁看到宋宜晟后没有喊打喊杀,这样不闻不问的态度让尹统领感到绝望。 “既然殿下不感兴趣,这两个礼物算我失策,都除了吧。”尹统领一声领下。 宋宜晟在布袋里虚弱地呻吟,听到这一句猛地挣扎着站起来,他看不见但长宁看得见。 一把银刃刀光映着月色狠狠劈向他的头顶。 长宁此刻终是动容。 宋宜晟是父皇保下的人,这些人说杀就杀,到底是父皇授意,还是说他们根本不是父皇的人? 不过长宁却没有任何动作,宋宜晟的死活与她无关,春晓的死活也不能影响她布置好的大局,所以这些人想让她看这场屠杀,她便真的目不转睛地看。 看看宋宜晟是如何人头落地的。 长刀落下,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刀下留人。 尹统领和长宁互相逼视,没有任何迟疑,场上只有宋宜晟惊恐的大叫:“啊!” “侯爷!” 铛地一声,杨德海从一侧杀出,抛掷的石子撞偏长刀,原本要落在宋宜晟头上的刀刃沿着他左肩滑下去,而宋宜晟像是听到声音一样下意识地向右栽倒,避过一截。 “侯爷!”杨德海刀头一挑划破口袋,宋宜晟像一条白嫩的虫子破茧而出,只是身上挂了点彩。 “你是谁?”宋宜晟问道,却下意识站到他身后,“不过我相信你。” 杨德海瞬息热泪盈眶。 “侯爷小心!”长刀劈开逼近的黑衣人又冲长宁大喝:“大小姐当真如此心狠手辣,整件事都不是侯爷的错!” 长宁冷笑:“这件事也不是我的错,他何尝放过我?” “大小姐有所不知!”杨德海还没开口,尹统领当即冷喝:“杀!” 五六个黑衣人冲了过去,杨德海再无暇说话。 只见他脚尖挑起一把长刀丢给宋宜晟,宋宜晟则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刀:“我会武功?” 杨德海举刀招架替他荡开一人,边道:“侯爷功夫不在德海之下。” 宋宜晟握着刀横劈竖砍,毫无章法。 但他手上力道仍在,这样一通不要命的劈砍竟一时无敌。 尹统领脸色更差,扬手拔出佩刀,而一旁围着监视长宁的五个黑衣人也过去两个帮忙,让长宁这边压力骤减。 但杨德海和宋宜晟就十分艰难。 “侯爷快走!” 杨德海拉着宋宜晟且战且退,宋宜晟却还是望向长宁。 显然,他意识到长宁有护身的本领,否则这群人也不会放过她。 他深深看了长宁一眼,向右侧的巷口退去。 “这还有一个人!”宋宜晟突然大叫,指尖所向是撞在墙上昏倒的春晓。 “春晓!”杨德海惊呼,大刀一架冲了过去。 春晓小小的身体躺在墙角,若非有一个黑衣人看管,几乎淹没在夜色中。 杨德海劈退黑衣人,红着眼瞪向长宁。 “大小姐之心狠手辣,不输侯爷半分。” 长宁微一眯目,迈步上前,手中烟火转瞬沸腾升空。 所有黑衣人顿时紧张起来,尹统领断喝一声:“抓人!撤!” 杨德海扛起春晓就跑,宋宜晟挥舞大刀也找到几分门路,跟着断后。 尹统领率人追击。 京中护卫和巡查官兵都被惊动向此地冲来。 长宁不想引起事端,索性藏身院落,以公主令回到宫中。 未央宫的寝殿里依旧安静宁平和,没人注意到公主竟离宫两个时辰之久。 长宁换好衣服躺在榻上回想今晚一切。 杨德海竟然会救春晓。 还有,这群人明明是为父皇效力,却敢杀宋宜晟。 他们到底是跟她做戏,还是真的不知情。 “咚咚!” “殿下,丑时已到,您该换嫁衣了。” 第四三五章:忘形 “进来吧。”长宁说。 掌仪宫女等人进来时,她已经坐在床前准备就绪,开始了冗长的穿衣化妆工序。 外面也十分忙乱,来往走动的人声更多。 整个宫廷的不眠之夜临近尾声,面对的将是嫡公主出嫁的盛事大典。 郑贵妃等人早就起来了,这是送走长宁最关键的一步,她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 楚乐阳既开心又紧张,楚长宁嫁了,但她和辽东郡王的亲事却还没有着落。 郑贵妃如今还不敢同皇帝提这茬,但只要将楚长宁这尊瘟神送走,她总归是有些许希望。 在得知皇帝已经钦点了瑞王这个称号留用,只差还没正式下旨宣告册三皇子为瑞王时,母女二人更是喜上眉梢。 楚乐阳得意忘形,竟然特意上门道喜。 “姐姐才刚归家两月便要出嫁,还是那西北苦寒之地,妹妹心中当真难舍。”楚乐阳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可谁都知道,这赤裸裸的挑衅。 “虽然你我姐妹有些争执,但血浓于水,妹妹是真的舍不得姐姐。” 楚乐阳也怕皇帝怪她落井下石,所以场面做的极为漂亮。 长宁已经穿好大红喜服,正对着镜子固定先皇后的凤冠,闻声回头看她,掐指掀珠帘,明眸皎皎。 美艳不可方物。 楚乐阳无意识地咬住下唇,一股妒火从腹中直冲头顶。 长得美有什么用,西北凌冽的风里都夹杂着沙子,迟早会刮烂她细嫩的脸蛋。 “难为乐阳你不计前嫌,受到那等羞辱也愿与我修好,做姐姐的岂有推辞之礼。”长宁笑声朗朗,让楚乐阳顷刻回到那日钟粹宫门前,被长宁强压着撅起屁股的情景。 楚乐阳脸色涨红,一方帕子攥得皱皱巴巴,强撑着脸面轻声轻语:“这些,妹妹已经忘了。” “真难得,”长宁大惊小怪地笑道。 楚乐阳磨牙,长宁又伸手抽出面前妆匣里的小抽屉,从抽屉底取到一封信。 “妹妹这样大度,想来也用不上我这份赔罪了。” 长宁作势又要将信收回去。 楚乐阳瞳孔微缩认出了信上被拆成两截的朱漆拼合后,乃是一个慕字。 “这是什么?!” 楚乐阳上前一步,可她畏惧长宁身手,咬牙站住。 长宁努努嘴,将信取出对着她展开。 “不急,慢慢看。”长宁慢悠悠道,待见到楚乐阳一脸喜色伸手要拿时将信抽回来。 楚乐阳下意识抓住信的下半截。 仰头见到长宁那根本止不住笑意,咬牙切齿:“这是慕王与你解除婚约的信!” “正是。” 长宁下巴微抬:“还不松手?扯坏了,可就没了。” 楚乐阳咬唇。 长宁当然不怕信损毁,她只能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你既得到慕王解除婚约的信,为何不呈给父皇?” 一旦这封信递上去,不管长宁是不是嫁给突厥,反正和慕清彦是没什么关系了。 “本来是要呈的,”长宁笑得像只奸滑的小狐狸。 “不过现在看妹妹这么欢快地过来,应该已经对辽东郡王没什么念想,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急着安排此事?” “你!”楚乐阳气急。 她是真的很想要这封信! 长宁此去和亲,与辽东的婚约就成一个死结。 此前诸位臣工都知道和亲势在必行,连身在长安的慕清彦都表示默许还连夜离开长安奔赴辽东,他们自然默契地不再提及二人婚约。 但这桩婚约总该有个了结。 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慕清彦自称与一位女子互相爱慕,顺势请旨解除与皇家的婚约,给所有人一个台阶,父皇到时必定应允。 但若是事先有一份解除婚约的书信公之于众,只能说明慕清彦是为了成全长宁,而非另有所爱,那么父皇顺势再指一位公主联姻辽东慕家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那慕清彦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不愿意与皇家联姻,只能接受这位公主。 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楚乐阳此前也想过这个可能,但她被困宫中根本没有和慕郎相见的机会,更别提让慕清彦写下这么一封信了。 却没想到慕王早就已经写下这样一封信,还落在楚长宁手里。 楚乐阳下意识肆咬住自己口中两腮的肉,只有这样才能不发出磨牙的声音。 慕王对楚长宁真的很好。 虽然信里没有特意指明是成全长宁和谁,但楚乐阳心知肚明,是为了成全楚长宁和曹彧。 慕王真是天底下最温柔的男子。 楚长宁不知道珍惜,何不让她来爱他。 “这封信在姐姐这儿也没什么用,不如就交给妹妹代为转呈可好?”楚乐阳伸手取信,目光贪婪。 长宁没躲,也不撒手。 毁了可就没有第二张了。 楚乐阳不敢强抢,一张脸僵持得通红,强撑着低声哀求:“把它给我吧。” 长宁笑弯了眉眼:“好啊。” 楚乐阳眼中精光一闪,还有一抹阴狠滑过,但她再用力时却不见长宁松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楚乐阳气急败坏。 “我说给你,却没说现在给你,”长宁向自己这边使力:“你就侯着吧。” 楚乐阳原不想撒手,可信纸薄薄,她真的怕撕坏了只能松手。 “我已经看到信纸,我这就会告诉父皇,你留它根本没有用!” 楚乐阳脸色阴沉如水。 长宁施施然将信收入信封,还当着楚乐阳的面塞入怀中。 “父皇不会信的。” “他只会斥你胡言乱语,罚你闭门思过。” “这件事已成定局,父皇总不会再指望慕清彦能返回长安娶你!”楚乐阳近乎尖叫。 长宁转过头懒得理她,只由众人为她整理刚因塞入信件而弄乱的胸前珠链。 父皇若真的想彻底斩断这根线,当初就不会用允她上朝的引子阻止她拿出这封信来。 楚乐阳也深知皇帝的脾气,她若这个时候毫无证据地向皇帝告秘只会落得个落井下石的罪名,三皇子封王在即,她断不能做出这种事来丢他们的人。 “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嫁给慕清彦,住在辽东郡王府里听你在塞北吃风沙的笑话!” 楚乐阳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转身就跑。 长宁眼皮也没抬。 那封信于她已经无用,但她就是要把它带走,让楚乐阳看得见摸得到,就是用不成。 这就是楚乐阳得意忘形,招惹她的代价。 第四三六章:喜欢 事实上,楚乐阳这个小插曲根本上不得台面。 真正的盛事还在外面。 当天空灰蒙蒙地发亮的时候,透过微薄晨曦,一条大红地毯从大殿门前铺就,蜿蜒直向宫外。 红毯两侧靠近宫殿门口处各有十二个宫女提着三十六瓣莲花灯,照亮红毯,等候公主出来。 东边角楼晨钟响起。 宣华门外,方谦清点的三千禁军列队侯在御路上,当中是足有一层楼高的金色复顶攒明黄穗子的马车,马车顶上拳头大的明珠夺尽眼球。 驾车的是四名训练有素的马夫,车前八匹白色骏马器宇轩昂,跨着金轩玉鞍,好不威武。 对面是突厥和寝使团,虽然也有数百人之长列,但比起楚朝气势到底是差了两分。 不过那若毫不局促,他像三皇子拱手。 “此番蒙兄长照拂,得成此好事,待那若回到突厥必定劝说父汗与大楚永结邦好。” 三皇子也是意气风发:“王子如此想实乃两邦百姓之福。” “咚咚!”擂鼓阵阵。 “时辰已到,请驸马入宫迎亲!” 那若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跟着司仪礼官入宫。 燕京地界。 “贤侄,已经探明草原上正是右贤王的查干达部落,这一万五千人应该就是支援庆州府的突厥军。”燕京大将军程服道。 而他口中的贤侄正是风尘仆仆赶来的慕清彦。 “突厥人封锁草原,我无法穿过,若绕道赶回辽东则为时已晚,此番还要感谢叔父成全,允我带兵。”慕清彦抱拳一礼。 他虽是郡王官比上将军,但程服乃是慕清彦父亲生前好友,他以子侄自称并无不妥。 “贤侄哪里的话,即便你不来我也要出兵援助辽东,何况如今听你之言不但毫发无损吃掉这支千人部落,还打探到突厥人动向,救下无辜妇孺上百人,已是大功一件。” “叔父谬赞了。”慕清彦谦逊,但眉头仍未纾解。 程服看出他眉间疑色,“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慕清彦在地图前徘徊。 “安德卓突袭辽东,为的是激怒我们借陛下的手杀了那若,如今一计不成正该收敛势力围聚王庭,以防那若回到突厥,兵力应该主要布置在西北部的庆安一带,怎么会向辽东增兵。” “会不会是安德卓怕了想收手,就像以好战为借口糊弄过去?” 慕清彦摇头:“安德卓这一步走出就注定与那若势同水火,即便突厥可汗也不会再容他,只是那若未曾归来,可汗还不便处置大王子,以免引起动荡,所以他绝不会收手自寻死路的。” 突厥这两位王子背后各有一位贤王,都是最悍勇的部落,两位王子注定有一人要继承汗位。 如果那若折在大楚,那么可汗之位就只能传给安德卓。 所以突厥可汗在那若安全回到突厥前不会先一步处置安德卓,而安德卓则会想尽办法在那若归来前除掉那若。 慕清彦眉头紧蹙:“难道……” “难道什么?” “那若本该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王庭,迟则生变,但他回去路途艰难要跨越安德卓层层阻碍,所以那若也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 慕清彦眯起眼,看来是他小觑那若的本事了,这位突厥的金太阳可不只是勇武好战那么简单。 “请叔父带几个俘虏上来。” 慕清彦逐一审问,最终才从突厥人口中得知那若王子做了楚朝的驸马,不肯回突厥了。 “什么?”程服下意识扣了扣耳朵。 “开什么玩笑!”程服手下大将粗声粗气地吼道。 只有慕清彦脸色微青。 那若不但失信于他,还想利用长宁的送嫁禁军护送他回到突厥。 “是真的,我有个做红烛喜事生意的表兄,前几日说长安附近的红烛喜字什么的都被卖光了,如今正急着往那边运货想大赚他一笔呢。现在看来,除了陛下嫁女儿,还有谁有这个财力物力能卖光附近那么多的东西。”有小将开口。 程服摸着下巴道:“难道真的是哪位殿下沉鱼落雁,能让突厥王子拜倒,甘做裙下之臣?” “哈哈,那可就好啦,至少西北那边左贤王的部族不会动不动就骚扰咱们了。” 大将们都不通政事,没心没肺地傻笑,但程服还是知道深浅的:“贤侄,这件事你怎么看?” 慕清彦背对众人,只盯着地图不说话。 “贤侄?”程服觉察到异样,压了压右手让帐下众将安静。 “是长宁。”慕清彦盯着地图上长安二字,手指捏得指节泛白。 “长宁公主?原来是长宁公主去和亲啦,郡王真是厉害,连这都能猜——”大将没心没肺的嚷嚷卡在了嗓子眼里没说完,就让程服狠狠瞪了一眼。 营帐中极其安静,众人终于明白郡王突然沉默的原因。 “贤侄……这件事是陛下的意思,谁也不能违背,你……”程服拍了拍慕清彦肩头,又哈哈大笑:“所幸你们当初又没走全礼数,还不算真正定亲,正巧可以用这件事把婚约结了,以后找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娶了。” “喜欢的女人,”慕清彦若有所思地重复。 “对,对,找个你爱她像爱刀剑一样的女人!”程服帐下的大老粗又开口,惹来一众白眼。 还有个大将站出来:“俺老张有个闺女,刀枪棍棒无所不能,俺看郡王才貌双全,俺把闺女介绍给郡王,俺放心!” “我呸!老张你比我还不要脸……” 众将顿时乱成一团,骂骂咧咧的噪声不断,连程服都止不住这群人。 不过慕清彦丝毫不受打扰。 他盯着长安,目光快速转向庆安,脑海里划出一条那若最可能走的线路。 “人家郡王就喜欢我闺女那种女人,你们谁都别嫉妒!”老张跳上凳子,张牙舞爪:“谁让你们没闺女呐,有本事再生啊,再生郡王也看不上!” 程服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由呵斥一声:“老张!你给我下来!” “我喜欢她。”嘈乱中颇为平和的一声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安静下来。 老张还傻乎乎地跳下来:“啥?郡王你说喜欢谁?” 慕清彦盯着地图,四方兵力布置闪电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俺老张就说生闺女管用吧!郡王女婿你等着,老张这就给你介绍俺那闺女!” 慕清彦转身,一众将士都屏息凝神地盯着他。 “我喜欢长宁。” 这一刻,什么也不能阻拦他。 第四三七章:蒙羞 “啥?公主不是和亲去了吗?”老张挠头不解。 程服狠狠瞪他一眼,心道事情不好办。 慕清彦却没有程服想象中那么焦躁不安,而是侧身用马鞭一连在地图上划了数下,点在燕京附近的查干达部落名字上:“叔父此前说,这查干达部落的统领是右贤王的妹夫?” 程服茫然啊了声,点头:“是,不过贤侄……”程服还没开口,慕清彦便展颜一笑。 “我喜欢长宁。”他重复,声音郎朗悦耳,像柔和却不失劲道的面团,可以改变其形状却不能改变其本心。 慕清彦就是这样一团和气的白面团子。 浑圆光滑触之柔软,可一旦有人碰到他的底线便会知道他硬比钢铁的内心。 程服显然是触及了这块刚硬,但他身为慕清彦的长辈终究要拦。 “贤侄,木已成舟,喜欢与不喜欢都不重要了。”程服劝道。 “长宁公主是陛下的嫡女,如果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陛下也不会将殿下送给突厥人,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想的好。” 众将沉默。 他们都听懂了,陛下圣旨已下,和亲公主已嫁,郡王再怎么不甘再怎么喜欢,都为时已晚。 “贤侄,你是个聪明人,”程服跨步挡在慕清彦和地图之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动心已错,就不要一错再错了。” 慕清彦抿唇。 “是我错了。”他轻声道。 程服松了口气:“贤侄能这么想就好,来,我们还是研究怎么解辽东之困吧。” “据斥候所言左贤王亲卫队也在查干达部落之中,想来左贤王很可能也在附近,这是要一举吃下辽东为安德卓争位立下可靠功绩啊。” 程服眉头紧皱:“这一仗不好打。” “对……”将军们也面面相觑,眉头紧锁。 慕清彦不为所动。 “她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一件可以让来送去的东西。”他说。 场上霎时陷入安静。 “是我错了,所以不能一错再错。”慕清彦看向程服,显然主意已定。 “不行!”没想到程服却变了脸。 “我知道你们慕家的男人都有本事,也都死心眼,但今时不同往日,,你这一走,辽东的数十万百姓怎么办?”程服质问。 慕清彦眉头紧皱。 程服借机像诸将使眼色,有两名靠近营帐的将军掀开营帐悄悄出去。 “我有一计可速退敌。”慕清彦沉声。 “何计?”程服惊喜。 慕清彦一点查干达部落的名字:“擒贼,先擒王。” “不行!”程服断喝。 “查干达部落一万五千人之众,我大军要一举吃下至少要两倍于敌,燕京守军只有六万人,只余三万人驻守防卫空虚,一旦左贤王部落得知以辽东之军回头攻至,我燕京根本无力抵挡!” “没错!”有参谋将军上前指着地图讲道:“一旦燕京城破,突厥大军就可以冲破中原防线长驱直入西可至冀州,东能围攻辽东,南下更是直逼东都洛阳腹地,倒是民不聊生,此举万万不可!” 老张一看地图,燕京地处咽喉之地,东南西三方都是触目惊心的大楚重城。 “郡王!你不能为了自个的女人,让整个大楚百姓跟着遭殃啊!” “没错,郡王此举太过冒失我们不同意!” “而且现在突厥王子既然已经同大楚和亲,我们只需同他们对峙,拖到突厥解决完自个儿的问题就会退兵了。”有主和者喊道。 此言在战场上虽不是主流,但若真能得到和平,没有哪个楚朝将军愿意看着将士们流血牺牲的。 慕清彦云淡风轻地等他们喊完,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自然不敢劳动燕京守军。” 程服一脸果然如此。 “我身为大楚的大将军,你父亲生前挚友,绝不能看着你违背陛下陷慕家于不义,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断喝,一招手:“来人,请郡王帐内休息!” “在!”方才出去的两名将军顿时带兵涌进来。 其余大将向后退去。 他们虽然对慕清彦心存敬佩,但这件事干系重大,他们不会插手。 慕清彦微抿薄唇:“叔父知道拦不住我的。” “呵,贤侄也忒小瞧你叔父和帐下这群汉子了吧。”程服眯起眼来。 老张等人摩拳擦掌地站出来:“俺老张还真想和郡王过过招。” 程服扬起下巴:“众将听令!” “末将在!” “不惜一切代价拦住郡王,不许他踏出营帐半步!” 程服露出老狐狸般奸滑的笑。 这些都是为大楚流血流汗眼也不眨的悍将,他就不信慕清彦真能在突厥大军压境的时候,下狠手伤他帐下大将,而相反他帐下这些人令了军令只会一味蛮干,绝不会留情。 慕清彦脸色有些难看:“叔父这么做,过分了吧。” 程服笑笑:“这都是跟你爹学的。” 慕清彦:“……” 而程服以为制住慕清彦,颇有些得意:“贤侄,这里毕竟是燕京,你这辽东郡王藩位虽高却还命令不了我的兵,还是乖乖听话,带兵援救辽东吧。” 慕清彦耳朵微动,坚定地摇头。 程服脸色阴了下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蓦地,帐外响起一声讥诮:“就你不倔?你们一个个不是大将军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竟然这么卑鄙,破坏人家姻缘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谁?!”程服断喝,还没得到回答就听大帐外响起一阵混乱的战马嘶鸣。 “报!”一个士兵低头冲进帐来抱拳低手:“启禀将军不知是谁惊吓了战马,现在马群乱了,有几匹正在营中狂奔!” “马夫们呢!”程服喝问,下意识看向慕清彦。 慕清彦笑笑,却向报信士兵处扬起下巴,轻声道:“多谢,请你喝喜酒。” 程服赶忙转头就见那士兵抬头冲他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下一秒就见他洒出一大把白粉扑向四周。 慕清彦早有准备以袖遮面一跃冲向账外,帐内其余人等都被突如其来的白粉吹迷了眼,只听程服大吼:“拦住他!” 只见老张闻声就往慕清彦的方向扑,竟被他逮了个正着一把抱住慕清彦的右腿。 慕清彦目泛精光,显然知道跟老张纠缠一招一式都会错过离开的机会。 “得罪了!”他当机立断飞一起脚借力冲出营帐。 庄公子本来担心他不好对大将出手,但听到老张惨叫顿时放下心来哈哈大笑。 “好啦好啦,这回这喜酒我是喝定了!” 他紧随其后冲出来,慕清彦已经以一敌中冲出三丈有余。 庄公子顿时慌了。 “妈的,等等我啊!我可不想被这群莽夫碎尸万段!” 庄公子哇哇大叫追上来,慕清彦已经跨上宝马顺便将马鞭丢给他。 程服抹了把脸追出来,气急败坏地吼道:“慕清彦!你破坏和亲就是大楚的千古罪人,慕家列祖列宗都要为你蒙羞啊!” 第四三八章:启程 庄公子闻声下意识回头看去,程服满脸白花花得像戏里的奸臣,表情却是真的痛心疾首。 而且他说到家族荣誉,庄公子还是心头一颤差点被烈马颠下来。 他急忙调整位置,待望前时才发现让他忧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慕清彦像根本没听到程服叫喊一样,马蹄飞驰疾行出营。 “驾!”庄公子扬鞭大笑。 “这才是慕清彦。” 燕京这边的事还传不到长安,而慕清彦也如那若所算的那样,就算得知消息一时间根本来不及赶回长安。 此刻天已渐亮,宫中古乐响起,大盛宝殿上皇帝脸色阴沉如水。 宝殿的御座下一道红毯铺向大殿外,浩浩长长,像大楚多年来驻守边关的将士们脖颈中喷出的蜿蜒血河,希望从今天起,这条血河将永不流淌。 那若在三皇子陪同下进殿。 他一身大红突厥服,只有身前挂着属于楚朝礼节中的新郎红花。 公主是嫁,他穿自己国家的衣服无可厚非。 不过那若倒没想着在这件事上让楚朝难看,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红毯一侧,按着楚朝的礼数等候公主出来。 奈何,长宁先不守规矩。 她身着嫁衣,大红霞帔从两肩起拖地,平铺在地上足有一米长,巨大的龙凤呈祥图案以金银绣线制成点缀的珍珠宝石在大殿外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长宁以刺目的阳光为背景,款款而来。 但是在那若眼中,她白皙晶莹的面庞,熠熠生辉的双瞳,丹红饱满的双唇都比阳光还要刺目。 这一刻,那若只觉得胸腔里有草原最烈的马群奔驰而过。 马群踏碎了他的心,一点一点地融化在了泥土里,和大地包裹交融在了一起。 而那大地又在顷刻间变成了少女火红的裙袂。 “明白了,”那若失神道。 一旁青须狼卫紧张地抬起头看向那若。 那若仍不自觉,喃喃道:“师傅所说的牡丹花下死,那若终于明白了。” 他愿意永远拜倒在公主的红裙之下,让她的双脚踩过他灼热的胸膛,感受他为她勃勃跳动的心脏。 “王子……”青须狼卫不由用手肘戳了那若一下。 “王子不可胡言乱语。” 那若回神,果然,他方才的言语已经被楚人的言官听到,一众大臣顿时对他没了好脸色。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话,完全是京中最放荡无稽的浪子口中评价歌姬舞姬的,那若竟然用来形容他大楚的公主,简直是太过分了! 这若是寻常官吏,就是驸马,楚人的御使也要站出来当庭参奏。 可现在是突厥王子,是和亲大事。 就连秦太傅也只是低声警告一句:“请王子慎言。”没有其他表态,余下的人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 那若倒是会摆正姿态,当即就拱手对众:“那若学识浅薄,又为公主之风华震撼,用词不当,还请诸位恕罪,请父皇,恕罪。” 他本是赔礼,给大楚众人一个台阶下,但这一句父皇叫得,却叫皇帝脸色更加难看,恨不得将他当庭杖杀。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那若了。 可是皇帝也没有办法。 事已至此,他不是没给过长宁机会,和曹彧,和什么人都好,只要长宁愿意她就不必远嫁突厥。 可是长宁不愿。 她放走了曹彧,还当庭答应这门婚事,皇帝纵是一国之君此番也无计可施。 他总不能自己背这败毁和谈的千古骂名。 皇帝脸色铁青没理那若,因为长宁已经一步一步走到大盛宝殿的正中。 那若一脸喜色伸出手去。 小母狼,你是我的了。 长宁目不斜视,越过他的手继续向前。 司礼官顿僵,不住给长宁身边的掌仪宫女使眼色。 宫女也急着上前:“殿下您该将手交给驸马,由驸马牵引叩别陛下,方得上车的。” 长宁仿佛没听到宫女所说,径直走到殿前玉阶。 皇帝站起来一脸惊喜:“长宁,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朕吗?” 那若脸色微变眼中寒光一闪,但旋即没什么事一样含笑收回手,按着原定的地方站好,等待长宁拜别皇帝后随他离开。 不论怎么说,这个女人已经是他的了。 长宁肃容上前,双手和在胸前俯身下拜,楚朝的规矩礼节她一分一毫都没差。 皇帝的心凉了半截。 “长宁,你……”皇帝走下御道,近前低声:“朕舍不得你。” 皇帝掩面,群臣也跟着低声啜泣,大殿一片悲色。 长宁眼珠微动,可如今的父皇实在让她找不到相信的理由。 不单是父皇隐瞒的那些,还有父皇复杂难明的目的。 她即便是父皇嫡出的血脉但到底是个女子,父皇却能跨越男女之别,选择她做继承人,这实在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长宁经历过太多的背叛和痛,那些过去让她心志坚毅,而代价就是多疑,不再相信人心。 父皇屡屡伤她,如今的长宁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相信他,相信这一切。 即便是真的辜负父皇心意,也只能一试。 “长宁拜别父皇。”长宁屈膝跪倒,叩首大拜。 那若脸色缓和许多,脸上笑意更深。 皇帝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已经开始干瘪的手掌收了回去,转身走上殿前正坐背对众人伸出一只右手。 长宁起身,看到那只右手向后挥了挥。 司礼官高亢的声音已经听不太清,长宁转身离开一步步走出这大盛宝殿。 皇帝蓦地捂住心口连咳两声。 福安拿了帕子给皇帝擦嘴,一丝鲜红染在明黄的帕上被皇帝藏了起来。 皇帝狠狠一眼,福安原本大惊小怪的样子顿时收敛。 当他转身时长宁已经走到大殿门前。 女孩微微驻步,回头望了一眼。 父皇脊背微显佝偻,仿佛在瞬间苍老许多。 “吉时已到,请殿下与驸马登上辇车。”掌仪宫女声音悠长地提醒。 那若哈哈一笑伸出手去。 这一次不是牵着的手心朝上,而是手背朝上。 于大楚,这是要搀扶的意思。 那若像长宁示弱。 长宁微微偏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那若的脸。 西北寒风吹过的少年每一寸毛孔中都透着阳光的味道,他麦色的肌肤和洁白的笑齿就是最好的证明。 女孩转过头将手搭在那若手背,左手提裙迈步登辇。 “殿下启程啦!” 第四三九章:送嫁 皇宫外的广场响起喧闹喜庆的鼓乐声,送嫁的队伍浩浩长长,前行的队伍站如游龙蜿蜒在御路上。 宫门大开,长宁坐在步辇上缓缓出宫。 她在大盛宝殿外登上的步辇不过是将她送到宫门外,真正要送嫁远行的是皇城门外那辆八骏马车。 马车之华贵富丽前所未有,引得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赶来看热闹,好的位置早就挤得人山人海,百姓们都想一睹长宁公主风采。 你推我搡,若非有御林军沿道两边保护,早就冲到御路上来了。 城市的其他地方则安静许多。 在同御路隔了两条街的一间客栈里,掌柜的和小二都跑出去看热闹,楼上的某间客房悄悄打开一条缝隙。 “侯爷,人都走了。”杨德海合上门缝,转头道。 宋宜晟坐在床边圆凳上长出口气,又转头看向床上的春晓,问道:“她怎么办?” 杨德海稍显为难。 “她是公主的人,外头就是公主出嫁,我们把她送过去。”杨德海道,眉头却从未舒展。 在他眼里,长宁心狠手辣,昨夜都能见死不救,只怕春晓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原来她是公主……”宋宜晟想到昨夜的女子,唇角上扬。 杨德海反应过来宋宜晟口中的她是谁,点头道:“是,昨晚的人就是长宁公主。” 宋宜晟眼珠灵活地转动,杨德海正要开口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若是陛下刀下留人,那为陛下效力的尹统领又为何抓他来要挟公主,就见宋宜晟眉一挑抢先问道:“你喜欢她?” 这个她,则是宋宜晟指尖所向,床上昏迷的春晓。 “当然不是。”杨德海矢口否认。 宋宜晟微微眯眼。 杨德海熟悉他的习惯顿时苦笑道:“侯爷就别取笑我了,我已经二十有五,这丫头也就十五,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她。” “那你家中可有妻室?”宋宜晟歪头问道。 杨德海一怔。 这个动作是宋宜晟少时的习惯,配上他白嫩可爱的笑涡显得真挚纯良,但自从宋将军去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宋宜晟这样纯真自然的样子。 “不说话就是没有咯?” 宋宜晟咂咂嘴,摸着下巴又挠了挠:“看来我以前对属下不怎么样嘛,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也没给你讨个媳妇,难为你还这么忠心。” “侯爷言重了,”杨德海颇为尴尬。 宋宜晟睨了眼春晓:“那就讨她给你做媳妇好了,你救了她,就当她是以身相许吧。” “不可!”杨德海拒绝的十分干脆。 “侯爷是忘记了一切才会这么说,我们与这个丫头有杀父灭族之仇——” “那你还救她?可见是你杀了人家的父亲宗族。” 宋宜晟依旧聪敏,但很快反应过来,舔舔嘴唇眉头紧蹙地指着自己:“是我让你杀她父亲的?” 杨德海赶忙摇头:“不是,我们没有杀人,只是……” “咳……”春晓轻咳,努力想掀开眼皮。 杨德海见状大步上前:“我们快走!” “为什么要走?”宋宜晟不肯:“我救了她,就要让她知道我才是她的救命恩人。” 杨德海头疼:“侯爷的脾气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宋宜晟咧嘴笑起来。 另一边春晓终于醒来捂着胸口伤处咳了两声,下意识道谢:“多谢二位英——” 春晓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宋宜晟还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头,在她眼里却是死而复生的狰狞恶鬼,笑出一口青白嗜血的獠牙。 “啊!”春晓尖叫,下意识缩到床里,惊恐的眼珠微凸血丝满布。 这也把宋宜晟吓了一跳,他嗖地跳到远处,喉结上下滚动用手指指着自己:“我长得也算俊秀,难道像鬼吗?” 他看向杨德海,却在杨德海脸上得到肯定的答案。 在春晓眼里,他可不就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宋宜晟,宋宜晟,”春晓念着这个名字,无边的怨念从四肢百骸中涌出,初醒的恐惧顿时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恨! “宋宜晟!”春晓尖叫着扑来,双手成爪抓向宋宜晟的脖子。 宋宜晟连连倒退:“你身上有伤,我也不和小女子动手。” “你还我爹命来!”春晓哪管那么多,就是见到宋宜晟的鬼她也要掐死他! 宋宜晟蹬蹬迈上客栈的椅子又跳上桌子,下一秒落到杨德海身后,一脸讥诮:“你怎么喜欢个疯女人?” 春晓的动作戛然而止,杨大哥三个字在她口中怯怯地吞了回去,化作一声质问:“杨德海,你还要助纣为虐,护着这个奸佞小人吗?” 杨德海义无反顾地扬起下巴:“我已经说过,侯爷也是受害者。而且他现在失忆,过去的事都已经不记得了。” 春晓气急冷笑:“失忆,失忆就不需要为从前付出代价吗?” 杨德海沉默。 “我杀了你全家,只要失个忆就不用血债血偿了吗?!”春晓恨声质问,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极大的爆发力。 宋宜晟却听不过去走上前:“谁杀你全家了?” “你!你陷害我父亲,让我全族没入官奴司死的死亡得亡,就是你!” 宋宜晟怔怔看向杨德海,杨德海表情隐忍:“事情的来龙去脉容我慢慢跟侯爷说清楚。” “不必,”宋宜晟竖起一只手来,“我不用知道,也不想知道。” 春晓冷笑。 宋宜晟扬起下巴:“你以为我在逃避?” “不是吗?”春晓轻蔑。 就算宋宜晟失忆,找回几分良知,他依旧是杀人凶手,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笑话,我若害你,必是你先害我。” 宋宜晟的话颇有些孩儿气,却让杨德海闭上眼长叹。 “世上哪有人会无端作恶,难道就你一个想做好人?”宋宜晟冷笑:“所以不是你先害了我,就是你挡了我的道。” “你!你强词夺理!”春晓喝道。 宋宜晟咧嘴一笑:“我强词夺理又怎样,我说的是事实,你的命是我救的也是事实,一命还一命你就得替我卖命。” “你痴心妄想!”春晓断然拒绝,也是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她这分明是被宋宜晟二人囚禁起来。 宋宜晟轻笑:“是吗?” 远处忽然传来喧嚣的声音,仿佛是地底的暗涌逐渐逼近。 春晓竖起耳朵望向窗前,远远可见大红色的送亲长龙游移而来。 “殿下……殿下!” 第四四零章:停住 春晓攀着窗口惊呼,奈何距离长宁的车驾太远,两条街的距离不但声音传不到,就连那浩浩荡荡的送嫁长龙都只是借着房脊间隙才能看到。 “殿下和亲去了?”春晓大受刺激。 殿下真的不管她,不管她家的仇了吗? “殿下!”春晓扭头就想跑,可宋宜晟眼疾手快地挡在了门前。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春晓咬牙后退。 显然,宋宜晟是有所图谋。 “如我所说,要你报答救命之恩。”宋宜晟笑得像只小狐狸。 “怎么报答。” 宋宜晟望向远处,目光悠长。 他侧脸淡漠,眸子里有说不出的沉静。 这一刻,杨德海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失忆,言谈举止,思维观念都和从前一模一样,虽然有些孩子气的行为但他感觉得到,骨子里的那个灵魂还是他的侯爷。 杨德海收回目光,春晓和宋宜晟已经走下楼去。 春晓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她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想出这个门,想追上长宁问清楚,就必须答应宋宜晟的条件。 长街上人声鼎沸。 春晓在宋宜晟“保护”下走出客栈,只是杨德海并没有尽快跟出来。 宋宜晟稍加回头,春晓拔腿就跑。 他当然不犹豫,飞奔似得冲过去扣住春晓手腕,咧嘴笑得一口白牙:“很好,你果然是她的人,一样的狡猾。” “放手,我不会跑。”春晓咬牙切齿。 “不信。”宋宜晟抽出一截束带绑住春晓的手又随手扯下旁边空摊位上的挡蓬不遮住她:“这样才行。” “你!”春晓怒极反笑:“我现在虽然杀不了你,但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你跟我去冲驾,到时候死的一定是你。” 宋宜晟轻笑:“哦?我倒一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春晓睨他。 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总之跟她追上去这条路对于宋宜晟来说一定是死路。 宋宜晟四下望了眼,看着一个挑扁担的货郎急匆匆地往御路方向赶去。 “快走吧,人只会越来越多。”宋宜晟催促。 春晓冷哼,不过仍是扭头看向后面,杨德海姗姗来迟,脸色很差。 她迈步穿过大街小巷,脸上开始出现薄薄汗意。 “殿下!” “殿下!” 春晓的喊声埋没在人潮七嘴八舌的议论里。 长宁车架驶来,人潮越发汹涌,御路两侧负责把守的将士组成人墙,将两侧堵得密不透风。 “殿下!”春晓根本挤不进去。 长宁坐在高高的马车上,两侧的车帘都被掀开,将她绰约的影子印在薄纱之上。 “公主殿下千岁!殿下千岁!”百姓们欢呼。 在他们眼里,长宁是承载着两国和平的使命,是带着幸福离开的长安。 因为长宁的牺牲,他们将有机会脱离兵役之苦,不再受突厥之难。 虽然这是建立在一个弱女子远离家乡的痛苦之上,但大众就是这么的理所当然,为之欢呼庆贺。 长宁倒没什么伤春悲秋的意思。 只是她对驾前骑马的背影颇为在意。 那若像个登科巡街的状元郎,向四下招手,以驸马的名义招摇。 长宁眯起眼,想到那若今日伸出的手背,不免生疑。 这个突厥王子今生偏要求娶她,到底图的是什么? 长宁曾想过,那若是为了天狮,为了夺回前世座下神吼。 但她看过那若的折子,当中没有提过关于神吼的只言片语,甚至于在她的陪嫁里显然没有威风凛凛需要独坐一车的神吼时,也没有任何提醒的意思。 想来不是为了神吼。 而且长宁也不会将神吼带给他。 她将身后留在未央宫交给银乔照顾,这头神犬是属于她的,日后就是登上战场,吃的也该是突厥人的骨肉。 既然如此,那若又是为何要对她百依百顺? 长宁默不作声,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不过还需要切实的证据。 纱帘外,春晓在另一条街大喊着殿下。 长宁却伸手接过一杯茶,茶盖撇了撇浮沫,请呷入喉。 春晓眼见着马车越走越远,她却在人群中如陷泥沼,顿生绝望。 “殿下你不要报仇了吗!殿下,她是宋宜晟啊!他是你杀亲灭族的罪魁祸首啊!”春晓绝望嘶吼。 这一声声自然引来众人围观。 “什么人喧哗!”有巡街的侍卫带队冲过来。 人群下意识避开一圈。 春晓见状尖叫:“他啊!他是宋宜晟,他是被陛下杀头处斩的庆安侯宋宜晟!” 宋宜晟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定定望向几个侍卫。 侍卫们面面相觑,忽而一鞭抽在春晓肩头。 “哪儿来的疯婆娘,明知道陛下已经处斩了的人,还在这儿大吼大叫!” 春晓惨叫,捂着肩头不依不饶。 “我是春晓,我是殿下的大宫女,你带我去见殿下!啊!”春晓被侍卫一脚踹开。 “殿下已经和亲去了,谁能追的上,把她锁了带回去,免得闹事。” 春晓已经失了理智。 长宁的出嫁让她疯狂,这就是那晚黑衣人所说的印证。 公主真的黯然神伤,觉得无颜面对陛下,便胡乱将自己嫁到突厥去。 而明明已经被陛下处死的宋宜晟却还活着。 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无人认识。 庆安侯宋宜晟已经死了,没有人会质疑陛下的旨意,她再怎么尖叫都没有用。 春晓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比当初全家没入官奴司,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要绝望和黑暗。 仿佛太阳已经离她远去,世界永远失去光芒。 “官爷,官爷息怒,这是我家的疯丫头,她仰慕公主高义就整天幻想着能做公主的大宫女伺候公主,还请几位高抬贵手,饶了她吧。”宋宜晟笑嘻嘻道,取出两锭银子偷偷塞过去。 “好吧,你可把人看好了,闹了殿下的和亲碎尸万段都有你们的。”侍卫警告一声。 “是,不会再有下次了。”宋宜晟小说。 春晓被侍卫随意丢在地上。 宋宜晟来扶她,她却抓住宋宜晟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疯子!”宋宜晟一巴掌甩过去,颇有些气急败坏:“这是第二次,你若再不能带我见到她,我就没必要再救你了。” 春晓定定地站起来。 “嘶!”一侧传来马鸣。 “侯爷,上马!”杨德海大叫。 宋宜晟近乎是拖地将春晓拉扯过去丢上马背,“我们出城去追!” 就在顷刻,出嫁的马车悍然停住。 一人一骑挡在马车前。 第四四一章:自投【加更】 饶是宋宜晟也顿住,问向杨德海:“那是谁?” 杨德海望去,远处是男子白马蓝衫但因为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 “不清楚,侯爷,咱们怎么办?” “人太多挤不过去,先出城。”宋宜晟回马绕到西门。 “侯爷怎知此人拦不住殿下?” 宋宜晟勾起唇角:“这长安城里若还有人能拦得住,她今日就不会登上这嫁车,驾!” 这边疾驰而去,另一边,挡在御路前的男子也开了口。 “殿下是真心想嫁的吗?” 整个御路都安静下来,为此人的狂妄大胆,为公主即将开口的回答。 若是公主此刻答一句不想,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且不说会有什么后果,但这件事一定是轰动朝野的大事,注定会流传百世,为世人所津津乐道。 “你是何人?!”那若却是蹙眉。 他在长安日子也不断了,倒是真没见过这个男人。 长宁坐在马车上纹丝不动,只命人:“拉帘。” “殿下,这不合规矩啊。”车里服侍的宫女吓得直哆嗦,殿下胡作非为,遭殃的可是她。 长宁看她一眼,自己站了起来,掀开帘子。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红霞帔转动,宫女连忙帮长宁整理裙袂,那若回看向长宁危险地眯起了眼:“殿下认识他?” “认识,”长宁唇角笑意稍显温和,“长安城上下,谁不认识他。” 男人苦笑,下巴微青的胡茬更加明显,整个人也显得苍老许多。 “殿下还有心情取笑我,可见并不难过。” “当然不难过,”长宁应的轻巧,“没有人强迫我,所做都是我愿意的。” “秦无疆,谁?”那若此刻终于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这个人的身份。 长宁转头看他:“长安城的花花公子。” 那若也反应过来,颇为好笑地打量秦无疆:“冲冠一怒,为红颜放弃科举的大才子啊。”那若曲鞭对他指点:“可怎么瞧着如此……狼狈?” 他一言既出,突厥人顿时笑成一团。 “这样的人也敢来劫我们王子的亲,简直笑话!”伊戈尔毫不留情地嘲笑。 秦无疆此刻也的确狼狈。 微青的胡茬,凌乱的发,就连腰上的玉穗也不如从前般整齐竟然染上几点污泥,实在不符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但他握剑的手没有松过。 秦无疆横眉冷对,只问长宁:“殿下此言当真?” 长宁相信,只要她一声不愿,他即刻便能舍命相陪。 不论前世今生,敢为她豁出一切的,就只有秦无疆,因为这大楚芸芸众生数百万,从来都只有他一腔热血,敢活得真挚精彩。 但此刻不是秦无疆逞威风的时候。 “听说秦太傅府上的公子才学过人,对红粉知己更是能两肋插刀,那长春苑前任头牌被贱卖扬州商人,他便疾马去救,不知秦公子可曾如愿,今朝佳人又在何处啊?”青须狼卫带头嘲笑。 长宁瞥了青须狼卫一眼。 “拿酒来。”她伸手,“本宫与秦公子乃是至交好友,他千里迢迢赶来与我送别,当浮一大白!” 如此豪气干云的话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却一点也不显得自大猖狂。 长宁眼中精亮,修长的天鹅颈白皙笔挺,让众人为之一振。 纵然他们都听得出,长宁是咋为秦无疆解围,恕他闯驾之罪,但他们依然感到振奋人心的力量从那娇小的身躯中迸发。 “来,干!”那若率先开口将马背上的酒囊丢给长宁。 长宁扬手接住,那若冲她阳光灿烂地一笑。 另一边,方谦亲自下马,将酒囊递给秦无疆,还冲他点了点头。 “干。”长宁冲秦无疆拱手。 秦无疆抿唇,目光不自觉像人群中寻找。 但他失望了。 他没有看到另一个海蓝色的衣衫。 曹彧没有来。 “干。”秦无疆闭眼,仰头畅饮,喉结滚滚而动。 清冽的酒水有些顺着他的脖颈留下,洒在衣襟上,像肆意迸发的情愫,难以名状。 “殿下起驾!” 随着悠长的內侍喊声,长宁马车启程,秦无疆避让一旁。 “秦二爷不愧是秦二爷,连公主的车驾都敢拦。”三皇子阴阳怪气地讥讽一句,秦无疆冷冷盯着他,当然知道一切都是谁在幕后指使。 “二爷!老爷正找您呢!” 在秦无疆忍不住冲上去之前,秦家的人先一步找到他,硬生生牵着秦无疆的马离开。 饶是这样,秦无疆也冲着三皇子的方向啐了一口,才放声大笑着离开。 “日后怎样小爷不管,今时今日痛快就行,”秦无疆又仰头倒光酒囊,糊里糊涂得醉的不轻。 三皇子咬牙切齿。 “装疯卖傻,看你能熬到几时!”他怒道,回马:“长宁已经出城,还不向父皇复命!” 长安城御路两旁的百姓终于开始散去。 公主出城,在三千禁军的护卫下开始了她西北遥遥之行,已经不再是百姓们关注的了。 如今的百姓只想得到公主和亲后的利益与和平。 “长宁,你的酒量很不错,注定就是我们草原上的女人。”那若回头向身后说道。 长宁一言不发。 “我们草原有蓝蓝的天,青青的地,还有不尽的牛羊和歌声,你一定会喜欢的。” 长宁依旧不语。 那若却仍然不厌其烦地说着,并不介意长宁没有回答。 一旁的达尔敦却有些看不过去,他驱马快走两步追上青须狼卫,低声道:“王子现在就像草原上头一次见到姑娘的少男,比那发情的马驹儿还要急躁,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咱们总不能回去告诉可汗,王子爱上一个汉女了吧。” 青须狼卫回头看去,公主依旧不发一语,只是由宫女传话,同意停下来用午膳。 “放心,有人比我们还急。”青须狼卫阴测测地笑道。 马车停下来,整个队伍都在用饭。 蓦地,西边的林子里传来一声马鸣。 方谦站起来:“去看看。” “将军,抓住了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当中的女子自称是殿下的宫女,说自己名叫,春晓。” “春晓?”方谦挑眉,长宁也闻声看过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吗?” “殿下怎知?这三人正是两男一女。” 长宁冷笑站了起来:“真是自投罗网,带他们过来。” 那若脸上的笑容有些莫测。 这个女人这么多人来争,看来是娶对了。 第四四二章:爱你 方谦早已经习惯长宁料事于先的模样,但见到春晓身后的宋宜晟时还是控制不住地拔出大刀护住长宁,脸上的震惊与愤怒交杂成复杂的表情。 宋宜晟咧嘴笑开,“看来我还真是个万人恨。” 听到他的声音,方谦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狗,差点扑过去将宋宜晟碎尸万段。 “侯爷小心。”杨德海挡住宋宜晟。 但今时不同往日。 当初宋宜晟是高高在上的庆安侯,府上铁卫侍从过百,杨德海更是英勇威风。 但如今宋宜晟这个人已经烟消云散,只有一个无名无姓的忘忧,和一个在逃通缉犯,性命危在旦夕。 另一边的方谦却是扶摇直上成了送嫁将军,振国威于四方。 两方差距如此悬殊,却是方谦惊怒,宋宜晟从容,不免令人好笑。 方谦也马上反应过来。 “逆臣贼子,受死吧!”方谦冲过去,挥刀便劈! 杨德海睚眦欲裂挣扎着上前帮宋宜晟挡刀。 “当!”一把突厥大刀横空甩来撞在方谦刀背上将刀锋撞歪,擦着杨德海脸颊飞了出去。 是青须狼卫。 “方将军,此人所犯何罪你要置之于死地?”狼卫问。 方谦拳头紧攥正要开口却听长宁上前:“突厥的官爵本宫总是不甚清楚。” 那若听她开口眼前一亮。 “如何不清楚?你已经是我那若的王妃,岂能不清楚我突厥的情况?”那若哈哈一笑正要开口解释突厥的情况。 长宁看也没看他,径直道:“突厥狼卫隶属突厥可汗亲卫,但事实上仍是士兵之级,竟能与我大楚将军平起平坐了吗?” 她此言一出,那若闭了嘴。 显然,长宁根本不是不知道突厥的情况,而是太知道了。 正因为知道,才会明白看起来耀武扬威,被突厥可汗直接统领的突厥狼卫表面上备受信任风光无限,事实上却是突厥可汗的专属奴隶,是死士,根本算不上突厥的官,更别说和方谦这样级别的楚国将军说话。 但现在青须狼卫不但一刀打飞方谦的刀,还敢直言质问方谦。 “属下失言。”青须狼卫非常有眼色,低头行礼请罪。 那若看着低头的青须狼卫,脸色微变。 他为自己方才的样子感到羞愧。 就像草原上春心勃发的小伙子,面对心爱的姑娘顿时沉迷在她的美貌中,说话做事,全都不过脑子的,连长宁方才是在反讽都看不出来。 他真是被美丽的姑娘迷昏了头。 方谦则觉察到长宁的用意,冷哼一声:“这二人强闯公主鸾驾,理应处死,是本将军职责所在,不劳王子费心。” 那若眼光扫过宋宜晟和杨德海,又指着春晓:“那她呢?” 春晓紧张地看向长宁。 “她是我的婢女,前些日子被歹人掳走,方谦,让她进来,”长宁的目光在宋宜晟和杨德海身上一过,余光又见那若虎视眈眈,招手:“剩下两个看管起来。” 方谦抿唇,但他也是顾全大局的人。 “是。”他应道。 如无必要,他不希望突厥人知道任何关于楚朝的事,这正是长宁选他作为送嫁将军的原因。 因为只有方谦才能在关键时刻完全服从她的命令。 那若不动声色,任由方谦的人将闯上来的三人带下去审问。 伊戈尔不忿,却被达尔敦劝住。 “我们势单力薄,先忍一段时间,等王子安然回到突厥王帐再算账也不迟。” 长宁带着春晓来到密林深处,远离监视。 “想问什么就问吧。” 春晓深吸一口气:“殿下真的是自愿出嫁的?” “是。” “殿下也知道……知道柳家的案子到底如何?” 长宁抿唇:“谁告诉你的?” “当晚绑架我的那个带黄扳指的神秘人,他原本和杨……杨德海在一起。他们将我逼出行会,又抓了我,但不知为何杨德海会出现在还救了宋宜晟。”春晓说话时禁不住攒拳。 “恐怕杨德海不是去救宋宜晟,而是去救你的。”长宁推测道。 杨德海和神秘人有关系,就一定知道神秘人不会放过春晓,今而跟踪营救,没想到阴差阳错见到了宋宜晟,自然忽略掉角落里的春晓。 还是当晚宋宜晟激灵,注意到了春晓才让春晓幸免于难。 春晓抿唇,不言不语。 长宁也不去问,只道:“如此说来,杨德海是知道作为那个黄扳指的人是谁了。” 春晓听长宁肯定的语气颇有些惊讶:“殿下也知道?” 长宁背对着她踱步,足下松软的泥土微微下陷。 杨德海是宋整救回来的少年,此生除了忠心宋宜晟就只忠于宋整一人,那带黄扳指的神秘人能与杨德海为伍,可见是与宋整有关系,又或者是与为父皇效命有关系。 只是父皇当初亲口承认是他救下宋宜晟,又将宋宜晟弄成失忆安顿在郊外过个平凡人,若神秘人是父皇的人,又怎会找到宋宜晟还险些杀了他。 长宁瞳孔里只闪着两个字。 做戏。 “来,带他二人上来。”长宁令道,方谦亲自押二人上前。 “长宁公主。”宋宜晟先一步开口:“我想知道,我们到底有什么不可调和的大仇。” 长宁微微一笑。 “我害死了你的父亲,让你年逾六十的母亲日日舂米直到死亡,还将你妹妹送到妓寨去了。” 宋宜晟果然脸色一白。 “父母,妹妹……你就真的这么恨我?” “恨,食肉寝皮,不能罢休。”长宁声音无比决绝。 宋宜晟又笑了。 “可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 “可见我从前也是喜欢你的。” 这两句,只叫长宁作呕。 宋宜晟毫不受影响。 “不管你说什么,但我心里的感觉一定从没变过,”他逼近:“我爱你。” 长宁控制不知胸中怒火,提裙飞踹一脚。 宋宜晟失忆后没那么高明激灵,被这内劲十足的一脚踹得倒飞出去,又一次在地。 他依旧笑咧了嘴:“就是你。” “或许在我知道从前的事后会压抑这份感情,但现在我还不知道从前,所以我依然热烈地喜欢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欢你,或许这就是我忘记一切的原因。”宋宜晟眼神痴迷,向长宁二次走来。 长宁再踹,他再倒仰摔飞却又一次咧嘴笑着爬起来。 简直不厌其烦。 第四四三章:追来 “很好,你果然够无耻。”长宁冷笑,不再动手。 宋宜晟捂着心口,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笑嘻嘻地舔掉:“我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种感觉,复杂得我每每回忆起来胸中都像糊上一团黏得发疼得糖浆一样,撕心裂肺的甜着。” 长宁目光森冷地盯着他。 “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它缘何而起。” “在你笑得时候,撕心裂肺的痛没有了,只剩下甜。”宋宜晟也笑了起来,纯净可爱的笑涡像梨花般灿烂绽放。 他如吟诗歌的语气足以让人飘飘然,可惜的是,宋宜晟面对的是长宁,是与他血仇似海的春晓、方谦。 “那就下地狱去甜吧。”长宁果然笑颜如花,拔出匕首的速度奇快直指宋宜晟心窝。 宋宜晟觉察到她露骨的杀意,急忙后退,杨德海再次上前护驾,方谦也不甘落后,电光火石间四人拳脚交错,尘沙飞扬。 “唏律律!”远处传来阵阵马鸣显然是有一队不少的人马追上来。 长宁抽身而出,宋宜晟被她刺中肩头后退靠在杨德海怀里。 远处赶来的马队和禁军接头,有人快马冲来,跪在长宁身前:“启禀公主,有宫里人送来陛下的添嫁!” “添嫁?”长宁扬眉。 父皇果然沉不住气了,看来她距离事情的真相又进了一步。 而此刻杨德海趁机扶着宋宜晟要逃。 方谦冲过去,却没想到宋宜晟却捂着肩上伤口根本不走:“我爱她,就是死也要死在她手里。” “侯爷!”杨德海气急败坏。 长宁公主方才招招致命,是真的要取他的命。 侯爷失忆后怎就变得感情用事! 杨德海不依不饶扛起宋宜晟就要逃,宋宜晟却是拼命反抗,二人竟在这里打了起来。 方谦根本看不透宋宜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当他是装疯卖傻,存心接近长宁意图不轨,当即派兵将他们包围起来。 “谁也别想走!” 但长宁的心思显然不在装疯卖傻的宋宜晟身上,示意方谦将人看好了,转而走向后赶来的车队。 忽然,车队里响起一声振聋发聩的犬吠。 “吼呜!汪汪!” 天狮嗅到长宁熟悉的气味,在车里激动地走来走去,吼叫起来。 长宁加快步子过去,猛地掀开车上红布。 果然,马车上正是天狮。 这个不算狭窄的铁笼子里垫了软垫,显示出狗主人非同寻常的身份。 “呼噜呼噜。”天狮亲昵地把鼻子凑近铁栏,长宁伸出手拍拍它的头顶,又骚了骚它的下巴。 天狮欢快极了,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坐在车里,不住地舔长宁的手心。 长宁心中一软,但目光仍旧犀利。 “怎么回事?”她问。 车队里突然传来一声哭诉:“小姐!” 长宁挑眉,只见木鸢眼泪汪汪地从队伍最后冲出来,像饥渴已久的难民看到食物一般扑过来跪在长宁裙下:“小姐,奴婢可算赶上了。” “你不是说想留在长安吗?”长宁微一眯眼。 木鸢嘴唇怯怯动了动,一眼扫到春晓顿转惊喜:“春晓!” 长宁望去,春晓跟着过来被木鸢抱个满怀:“你真的来找殿下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殿下的,终于等到你了。” 春晓有些茫然,原来木鸢心里这么在乎她。 “奴婢不想离开小姐,就趁着这个机会求陛下允许,让奴婢跟着您,就算漠北风沙,奴婢也不离开您!”木鸢转头抱着长宁哭诉。 长宁微微扬起下巴,拍了拍她的肩:“好,那你就留下吧。” “多谢小姐!”木鸢破涕为笑,跟着春晓站到长宁身后。 另一边那若也闻讯赶来,看到天狮哈哈大笑:“岳父大人真是客气,竟还知道送还神吼。” 长宁扬眉,只见那若冲到铁笼子凶悍地吼了一声。 天狮原本对他视若无睹,闻声却是脑袋一动,乌溜溜的眼睛打量那若,动动鼻子嗅了嗅。 长宁立时上前,手一扬,腕上鎏金镯子滑到小臂间。 “吼!”天狮顿时凶相毕露猛扑栏杆。 整个铁笼子被它扑得一颤,那若机敏倒退,险些被天狮利爪抓破鼻子。 “忘恩负义的小畜生!”他顿时骂道,语气里颇是无可奈何。 他需要天狮只忠诚于他一人所以一直是封闭饲养神吼,所以天狮此前并没有见过他,只是熟悉他的气味和声音,但正到认主的关键时期却遭遇败仗,被长宁截了胡。 那若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大概是两人缘分所定。 不过现在。 那若微微磨牙,目光从天狮到长宁,再到长宁身边的方谦,不免冷哼。 不管是吼还是人,都是他的。 “启程!”那若下令。 这短暂的休息结束,长宁登上马车,又令人将宋宜晟困了双手跟在马背后面走。 “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杨德海又能撑多久。” 长宁目中精光一闪而过。 整个送亲队伍在尔虞我诈中再次启程,这回再没有人前来打断。 当晚。 “按着行程,走到边境庆安还需要六日,远去突厥王庭则还需要八日。”青须狼卫来到那若的帐篷里,脸色不佳:“王子这样耗着,只怕王庭有变呐。” 那若摇头,十分自信。 “安德卓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他自诩名正言顺,断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我若没猜错,他此刻应该会派右贤王亲自赶往辽东督战。” “只要打下辽东,他就是突厥的大功臣,到时我拿回的和约就毫无意义,父王和众部落自然会偏爱他多一些。” “王子既然知道,怎么不加以防备?” 那若露出不符合他平时表情的阴笑:“慕清彦不是在辽东呢吗,有他替那若把守,那若相信右贤王就是绞尽脑汁最终也必定寸功难成。” 而慕清彦也被此事绊住,不能追逐他心爱的姑娘。 他这是一箭双雕。 “那若终于胜他一筹。”在他最想获胜的地方。 那若看着长宁帐篷里的亮光,笑容越深。 青须狼卫脸皮微微抽动,躬身告辞。 达尔敦跟着他退出来,一脸忧色:“王子对公主越陷越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错,”青须狼卫点头,望向一旁马房,杨德海正帮宋宜晟铺着草铺。 他负手而立,忧从中来。 “等到了大楚边境,只怕王子已经不愿意飞翔了。” 第四四四章:奸情 入夜已深,秋虫在角落吱吱鸣叫,似乎在释放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 长宁的帐篷也吹熄了烛火。 木鸢到来后迅速挤走之前服侍长宁的两名宫女,拉着春晓一起进帐伺候长宁。 春晓自己是没了主意,呆呆躺在值夜的床上,闭着眼却根本睡不着。 为父亲沉冤昭雪一直以来都是奋斗她的动力,突然有一天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而陷害她父亲的人反而受尽委屈才设计报复所有仇人。 这个结果她难以接受。 春晓下意识想到纱帐中,已经安寝的长宁。 连她都这样难受,那公主知道是柳家设计杀害宋整时,又该何等痛苦。 可公主看起来是心灰意冷将自己放逐出长安,但春晓却觉得她眼中还是暗藏神采。 殿下没有急着杀宋宜晟,看起来是因为内心挣扎无法断定杀还是不杀,可每次冲动时的行为又都暗藏玄机,带着一种她摸不着的规律。 还有木鸢。 再次见到的木鸢格外热情,双目有神,总是藏着让她难以理解的意味。 都变了。 只有她一个人还傻傻的守着蒋家的门,就算查到证据又怎样。 没有长宁在朝中支持,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帮她父亲翻案,毕竟这是一件牵扯柳家当年旧案的案子,陛下息事宁人的态度如此明显,没有哪个敢单独为她审理。 春晓焦躁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木鸢苦思冥想。 木鸢却在这时轻手轻脚地起来。 春晓不以为意继续着平静呼吸,希望能尽快入眠,她身上有伤,需要好好休息。 木鸢提上鞋,轻手轻脚地出帐。 春晓此刻才起身,眉头上扬。 起夜的话,完全可以在帐子里的夜壶中解决,木鸢出去做什么? 春晓披上一件衣服跟了出去,只见木鸢整跟一个高大的身影面对面站着,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低头密语。 蓦地,那男人一把搂住木鸢的肩,作势要亲。 木鸢原本慌张挣扎却在瞬间半推半就地软了下来,被男人按在了地上。 春晓眼睛都直了。 奸情! “木鸢!”她轻喝,木鸢怎么做出这种事,简直是在丢公主的脸! 男人闻声头都没回拔腿就跑。 木鸢急急忙忙站起来收拾衣服跪倒在春晓面前:“求求你看着我们都是出自莫家的份儿上,不要告诉殿下,哦不,春晓,你是莫家的小姐就是我的主子,求你原谅我,替我保密。” 春晓脸色阴沉:“你追上来根本不是为了殿下,而是为了那个男人?!” 木鸢哭着哀求:“我本以为殿下嫁了,我留在宫中无依无靠,很快也会被派遣出宫,哪知他被选中送嫁,这一去三五年,我哪里有依靠,就……就用送天狮给殿下的理由求着陛下派我追赶殿下。” 春晓脸色一冷。 “你还真是聪明伶俐,连这种主意都能想到。” 木鸢哭得梨花带雨,一把掀开额头的刘海露出一个大夜里漆黑可怖的奴字。 “我们都是受过黥刑的奴隶!我为莫家受了这么大的苦,我从没有抱怨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真心疼我的人,你就成全我吧!” 春晓心中不忍。 “好,不过你要尽快和殿下说明情况,殿下对身边人一向不错,会成全你的。” “谢谢,谢谢你。”木鸢抹着眼泪跟随春晓回到帐中。 刚一进帐就对上长宁黑亮的瞳孔。 “殿……殿下!”木鸢心惊肉跳,只觉得什么都瞒不过那双眼。 “去哪儿了?” 春晓刚要开口,就听木鸢急忙道:“我出去找马桶,怕黑就叫春晓陪我了。” 长宁瞥到一角的夜壶也没说什么:“睡吧。” 两个丫头窸窸窣窣地上床,木鸢则悄悄对春晓说了声谢。 夜色中,没人注意到木鸢从袖中取出一包粉末藏到自己荷包的最深处。 长安城里则是欢声笑语。 表面上,人人都在庆贺大公主出嫁,但事实却是争相往三皇子府中涌。 陛下已经钦点了瑞王二字,现在只差册封的圣旨下来,就能真正给三皇子,瑞王道喜。 这大门当然要先拜一拜比较妥当。 长宁公主这四个字很快就会被人忘个干净。 今日已经是长宁出嫁的第二日。 皇宫还没有封王的圣旨,但礼部已经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开始准备封王时所需的礼器用度。 总不能再像大公主和亲时那样将方圆百里的红烛喜布采购一空吧。 也是秦无疆在秦家宗祠里跪的第二日。 一日一夜的罚跪让他的酒醒了一些,可他宁愿更醉。 醉了,就能忘掉梦妤。 醉了,就能忘掉一切。 “二哥哥,用个馒头吧。”秦昭宁悄悄溜进来,一如从前地偷偷给受罚的秦无疆送吃的。 可惜秦无疆对她的馒头不闻不问。 秦昭宁凑上前将馒头塞到秦无疆手中:“大表哥有东西要我交给你。” 秦无疆眼中出现些许神采。 “他……说什么?” “给,都在上面呢。”秦昭宁将袖子里一封信递给秦无疆。 秦无疆展开,上面竟然是长宁给他那卷兵法残篇的开头,字迹有些匆忙。 “这字?” 秦昭宁眼中一慌,转瞬镇定:“大表哥是抽空写的,像有急事要走的样子。” 秦无疆突然展颜。 “他总算猜到了,这是他欠长宁的承诺,怎么?他出城去追了吗?” 秦昭宁眼珠动了动,乖巧摇头:“不清楚。” 祠堂外响起一串脚步声,秦昭宁连忙抽出信纸收起来。 “有人来了我先走了,二哥记得吃馒头!”她做贼心虚地从小门跑掉,秦无疆表情微松。 到底是亲妹妹。 外面的脚步声并没有进来,原来只是路过。 秦昭宁跑出小门,与听春吟秋汇合急急穿过小园子回房。 刚进绣楼秦昭宁就把信纸死了个粉碎,冷冰冰下令:“丢到火盆里烧干净!” 吟秋赶忙照办。 秦昭宁怒气冲冲恨不得现在就去秦无疆书房将那卷竹简也丢到火盆里烧掉。 “我猜的没错,二哥房里那卷大表哥所写的竹简上就是传说中的兵法残篇,当初柳一战花大力气寻找而没能找到的残篇。” 秦昭宁磨牙:“柳一战果然是逆臣贼子,找到的残篇宁可交给孙女也不肯上缴陛下。” 听春却是一头雾水:“小姐,您在说什么?” 秦昭宁盯着她:“楚长宁和大表哥的奸情。” 第四四五章:沏茶 秦昭宁将情况简单说来。 原来二十年前柳一战曾请求刚继位不久的陛下发动人力物力寻找数百年前兵圣留下的孙氏兵法,以抗突厥敌寇。 陛下恩准,奈何找了许久都没有头绪。 但前些日子秦无疆失踪,她却在秦无疆书房发现这样一支竹简,上面就写着如此高妙的兵法残篇,让她读后茅塞顿开颇感敬畏。 而卷首,就是兵法残篇四个字。 更令她上心的,还是竹简上的笔迹,是曹彧的笔迹。 大表哥必定也是对兵法心存敬畏才会用竹简誊写,送给秦无疆学习。 但大表哥又是从何处得来? 秦昭宁抱着竹简日思夜想,觉得当年柳一战都找不到的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跑到大表哥手中,这里面必有机缘。 她很快就联想到给柳一战当了十五年亲孙女,备受宠爱的长宁公主。 柳一战被判逆贼,若是当初就存了反心将兵法贪墨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她才临摹大表哥的字迹写了这封信作假,想试一试秦无疆知不知道兵法来历。 一试之下,果然如此。 “二哥还说什么承诺,大表哥为人有恩必报,凭空受人这么大的恩惠必定会许下郑重一诺,那楚长宁必定也是因此才得到大表哥的欢心。”秦昭宁攥拳。 她终于知道了真相。 “可是……可是真的有这个承诺,世子爷为什么还让公主出嫁?”吟秋思想较为单纯。 听春冷笑:“这是陛下的旨意,世子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违抗陛下——” “不对!”秦昭宁恍然瞪大眼睛:“不对……” 她逐渐露出笑容:“二哥哥说的是他终于猜到了,是大表哥还不知道给他兵法的是楚长宁,兵法是通过二哥的手递过去。” 秦昭宁越说眼中精光越亮。 她看到了机会。 但下一秒,秦昭宁的眸光又暗淡下去。 “她竟然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大表哥,她就那么有自信大表哥一定会喜欢她?” 秦昭宁瞬间落泪。 “表哥喜欢她,表哥是真的喜欢她,不是我为表哥找出的任何外因,是真的喜欢她,爱她这个人。” 这一刻她伤心欲绝,失声痛哭,看不到任何希望。 两个丫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秦昭宁太聪明想得做得远比她们高深莫测,而且自从曹世子和长宁的风言风语开始传播,小姐就变得喜怒无常,今日不过是积累的情绪释放出来。 她们慌手慌脚,只能抱住秦昭宁陪她哭。 三人哭了一阵,秦昭宁很快收住情绪。 “她已经走了。” 秦昭宁眼睛通红,恢复自信的笑容:“能给大表哥温暖的,从此以后就只有我一个。” 第三日。 宫里传来喜讯,陛下终于命人拟旨了。 封三皇子为瑞王的诏书写好摆上皇帝案前,就等着用印便可以昭告天下。 整个皇城的眼睛都盯在那封诏书上。 皇帝子嗣单薄更没有嫡出,除了不受重视的二皇子外就只有三皇子年纪最长出身最好,若是最先封王,那便是一朝登天,不是太子胜似太子了。 皇帝执印,正要落下时忽然口吐鲜血栽倒下去。 “陛下,陛下!”福安急了,大殿上伺候的宫女太监也乱成一团,纷纷喊着:“宣太医!宣太医!” 三皇子闻讯第一个冲进宫里问疾。 “父皇怎么样?” “大公主出嫁,陛下心中积郁成疾,需要好好休养调理,而且陛下连日睡眠不佳,再不能操劳以免加重病情。”老太医中肯道,一边命人准备汤药。 三皇子脸色难看。 父皇心里还是念着那个贱种。 三皇子不由攒拳,拉过福安正要开口。 福安使了个眼色,让三皇子低头看他的手。 袖子里那半只手掌左右动了动。 三皇子顿时丧着脸。 与王位失之交臂实在让他愤懑。 “殿下莫急,陛下这是突发急病,心里还是清楚的,只要等醒来很快就会颁旨的。”福安低声安慰。 三皇子点点头。 “你好好照顾父皇,我这就去道宫向衍仙长求枚平安福来,保佑父皇尽快康复。” “三殿下孝心可嘉。”福安低头送他出去。 长安通往西北的官路上,各怀心思的送亲队伍还在赶路。 宋宜晟依旧被拴在方谦的马背后面,此刻衣衫凌乱面色蜡黄,这三日的苦行让他憔悴不已。 方谦大为解恨。 宋宜晟既然落在他的手里,正好可以途径庆安时,押到柳家废宅前正法,以慰柳家数百亡魂的在天之灵。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相信柳家谋反。 只是现在的他找到了新的主心骨,那就是长宁。 他会为柳家保护这最后一丝血脉,也希望长宁能够迷途知返。 即便到了突厥王庭,只要长宁愿意回国,他一定杀出一条血路来,护送她回宫。 车马停顿,杨德海拿着水囊上前:“侯爷您喝点水吧。” 宋宜晟张口饮下,冲他使了个眼色。 杨德海上前附耳倾听。 “你办法想的怎么样了?” 杨德海一怔,惊恐看他:“什么……什么办法?” 宋宜晟冷笑,又张大嘴,杨德海再喂他一口水。 “侯爷放心,今晚我就助您脱身。” 宋宜晟依旧坚持:“我不走,她要我赎罪我就赎罪,只要能跟着她,什么苦我都可以忍。” 杨德海的心揪成一团。 想到当初那副画着长宁策马扬鞭图的卷轴,侯爷对大小姐一直都是一往情深,如今忘掉过去一切也不肯听他讲从前的事,或许就是为了能够抛掉所有包袱,放开手脚去追逐长宁。 “她不会回心转意的,您又何必如此。”杨德海叹道。 那个女人,心如磐石。 宋宜晟却摇头:“不,她的心最柔软不过,只是我从前没有珍惜。” 杨德海猛地抬头:“您想起来了?” “猜得。”宋宜晟咧嘴一笑,干瘪的唇泛上一层血色。 杨德海失望垂头走到一旁。 队伍再次启程,傍晚时分在城镇外扎营。 突厥人一直强调在长安时听楚朝的规矩,但出了长安迎亲的规矩就要按大突厥的来。 长宁没有意见。 大锅起灶,给将士们烹煮食物,而一侧的小帐篷里则是公主的小厨房,专门为公主烹调菜肴。 杂役宫女打了一桶清水用精致的小铁壶盛了,放在小帐篷外的大灶上烧得咕嘟咕嘟冒泡。 “公主的茶呢?”木鸢前来催水,宫女出去应承。 帐篷背后却出现一名黑衣人。 黑衣人伸出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掀开铁壶盖子将一包白色药粉倒进去。 “你还在这里愣着,还不快端茶来。”木鸢将托盘塞给杂役宫女。 “是姑娘,”杂役宫女一路小跑,匆匆忙忙跑到灶前提起小铁壶倒水,将茶沏好端给木鸢。 “姑娘,殿下的茶。” 木鸢不耐烦地瞥她一眼端着就走。 第四四六章:勾结 茶水端过来时还冒着热气,长宁撇了撇茶盖,似是无意地问道:“怎么这么久?” “茶水房的丫头打水去了,烧水就晚了一些。”木鸢道,余光瞄着长宁神色。 长宁低头看了眼,忽地笑了。 “是因为到了边境么,这还有着一般距离呢,怎么这茶就如此不同。” 木鸢抬头望去。 长宁已经将茶端到嘴边。 与此同时,帘外响起惊呼:“不要喝!” 宋宜晟不知用什么办法解开了绳索,还冲到长宁帐前,不过长宁帐前可是被方谦亲自守护的,他还没靠近就被方谦拿下。 “有毒!”宋宜晟急切喊道,一双眼通红,只盯着方谦。 方谦下意识回头,帐内传来瓷碗碎裂的脆响。 “殿下!”春晓和木鸢全在尖叫。 “殿下!”方谦一把推开宋宜晟冲到帐内,宋宜晟被侍卫制住还要往前使劲:“让我进去!” 屋里没有任何响动。 片刻,传来方谦的声音:“让他进来。” 宋宜晟进门。 只见一碗热茶尽被长宁砸在地上,碗底的茶叶青黑发紫,根本不用宋宜晟提醒,长宁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一碗毒物。 木鸢瑟瑟发抖扑倒在地。 “奴婢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宋宜晟也怔住:“这是,有两种毒?” 长宁噙笑:“我是该说你聪明,还是该怀疑你根本就没有失忆呢?” “你能接受哪个,就是哪个。”宋宜晟咧嘴冲长宁笑。 长宁眯起眼,扫到瑟瑟发抖的木鸢,转身走上座。 “你想救我,必定已经准备好说辞,说吧。”她水袖一拂,落座。 宋宜晟的瞳仁里流露出露骨的爱慕。 “我喜欢你,自然关心你的安慰,包括你的饮食。” “这个送亲队伍眼波横飞,突厥人分成两派,汉人……”宋宜晟瞥了木鸢一眼:“在这方面也不输给他们,会在你饮食上动手脚的一定不少。” 长宁眯起眼:“没有一句实话。” “我方才看到有人往你的铁壶里倒了粉末,着黑衣,又消失在帐篷后面的林子里。” “方谦,派人去看一下,关押他的位置是否能看到他说的场景。” 方谦点头,亲自去看。 宋宜晟施施然不变脸色。 方谦撩开帐帘进来,点点头。 长宁看向宋宜晟:“你以为你能救我的命,换取信任吗?” 宋宜晟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押下去,再让他挣脱绳子,明日就将你们一起绑了。”长宁冷声下令。 方谦命人退下。 宋宜晟没说什么,老实由人绑了离开。 “盯好杨德海。”长宁吩咐方谦,“这两人一唱一和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你要上心。” 方谦脸色愧疚。 宋宜晟都能发现的事他这个送嫁将军却给忽略掉,实在失职。 “会不会是突——” 长宁竖起一只手打断他,向帐外使了个眼神:“拦住那若。” 方谦颔首退了出去。 帐外立时响起那若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剑拔弩张的?” 帐外方谦伸手拦住那若。 长宁没理会外面而是双手啮合,枕在头下面:“木鸢,你终于等不及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奴婢真的是冤枉的!”木鸢眼珠滴溜溜转,拼命想洗脱自己的罪名。 “您……您也听到了,刚才庆……宋宜晟说是黑衣人做得,跟奴婢无关啊!” 长宁哼了一声。 “这一壶茶被你们下了两次毒,茶水的颜色都变了,可见你和那黑衣人不是一路的。”长宁轻笑,撑着上身靠近:“你的毒,是谁给你的?” “奴婢没有!”木鸢当然不肯承认。 春晓此刻却不肯再帮她隐瞒:“原来昨夜你不是在私会情郎,而是在接受毒药!” “没有!”木鸢抬头苦苦辩解:“真的不是奴婢,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 “郑贵妃真是费尽心力,我都走了,还不忘把你派出来,斩草除根。”长宁靠在椅背上,优哉游哉地摆弄手指。 木鸢听到郑贵妃三个字魂都要没了。 长宁招手。 一个宫女走过来跪下:“启禀公主,此次陪嫁乃是贵妃娘娘特意向陛下求的恩典,木鸢姑娘还曾去贵妃宫中哀求,可惜事后还是收拾包裹跟了上来。” “你!”木鸢瞪大眼,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丫头竟然敢出卖她。 “木鸢,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在宫里是聋子瞎子,什么人都没留下吧。” 这个宫女正巧就是受过她恩惠的。 长宁站起身:“你从前说过,只要能活着就好,但如今,你太贪心了。” 木鸢微怔。 连她自己都忘了这句话了。 “小姐,您——”她的话被长宁打断:“你是我带进宫的,难道你真的以为没有了我,你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木鸢恍然,终于知道郑贵妃为什么派她来了。 她栽倒在地,这一次她彻底栽了。 公主只怕早就怀疑她,只是一直没有证据,又在宫中,不方便处置她罢了。 “殿下!殿下,可我真的没有毒害殿下啊,我只是收了贵妃的银子说了些您日常习惯,绝没有害您的意思啊!”木鸢哭叫起来。 长宁不为所动,两个宫女上前堵住她的嘴。 “先关起来,不要惊动别人,对外就说病了,这颗棋子我还要想想怎么用用。” 春晓神情复杂地看了木鸢一眼,亲自将木鸢打晕由宫女拖出去。 “公主无事,王子请回吧。”春晓出了帐篷就对那若道。 那若知道长宁不肯见他只能回去,不过从宋宜晟喊得那两嗓子里也能推断出一二。 有人给长宁下毒。 他黑着脸回去,叫来青须狼卫和达尔墩:“是不是你们?” 二人不语。 “王子,我们不是来娶亲的。”青须狼卫神色郑重。 “那若当然知道,但本王子需要她的禁军护送!”那若强调。 “公主病重依然可以护送到王庭,用我们最好的圣药治疗。” 那若顿时火大:“好啊,连后路都想好了,果然是你们!” “说!到底是哪里来得毒药?” 那若怒不可遏,要求知道全部真相。 “你们可知道若是被楚人抓住,就连本王子的命要交代在这儿!” “王子放心,不是我们的人做得。” “那是谁?” 青须狼卫噙笑:“那个汉人。” 第四四七章:墨武 那若蹙眉:“那个姓杨的奴隶?” 在突厥人眼里,服侍人的都是奴隶,杨德海虽然持刀护卫,但对宋宜晟顺从周到,显然是奴隶身份,最多就是同狼卫之于突厥可汗一样的关系。 青须狼卫点头:“是的王子,那个杨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 那若恍然,是墨子行会的朋友。 “所以你那日才会救他。” 青须狼卫点头。 “你背着我联系墨子行会的人,就是为了刺杀公主?”那若手臂上青筋暴起。 青须狼卫立刻行礼:“请王子相信我,我对可汗和王子忠心耿耿,只是这位公主狡猾多计,带她回突厥,只怕是引狼入室,所以——”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那若质问。 狼卫和达尔墩低头。 那若眯起眼:“你们是怎么联系墨子行会的朋友,从今天起,这件事那若要亲自负责。” “王子,”青须狼卫略显急色。 “那若是草原的雄鹰,雄鹰的眼睛需要看到所有的一切,就是一只窝里藏着的兔子蹬了蹬腿,那若也要知道。”那若霸气十足地要求。 狼卫沉声:“好,全都告诉王子也无妨。” “墨子行会一直在找一样东西,那个东西当初被一位西域商人买走,藏在突厥境内,所以墨子行会只能同我们联系,并为此付出报酬。” 那若点头:“那若知道,但他们的报酬不就是那东西本身吗?” 青须狼卫笑了:“王子可曾见识过真正的机关朮?真正造机关的人是无可替代的,就算我们得到了东西也只能同墨子行会的人合作才能制造和使用东西,称霸中原,彻底摆脱草原带给我们的困境。” 那若微微眯眼:“看来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一张图纸,墨子行会的人称呼它为,墨武。” “当年墨圣以战止战,以兵戈停息兵戈,但直到大楚一统,诸圣没落,墨圣留下的墨武也消失无踪,就只剩下一张制造图纸藏在华玉机关匣上。但墨武的玄机一直没人能参悟透,机关匣也因其美玉质地被众人争相抢夺,最后流落突厥草原。” 那若点头:“原来如此,所以此行我们回去墨子行会的人一定会跟随,他们要取走华玉机关匣。” “取走是不可能的,我大突厥的地界上都是我大突厥的宝贝。”达尔墩眯起眼道。 那若毫无异议。 他们千里迢迢来长安议和,为的就是墨子行会所说的神奇武器。 大楚有了弩锁和方阵,能将突厥骑兵阻隔在城墙之外,他们也急需新的武器对付楚人。 这也是那若此次回到王庭后的最大功绩。 所以,他根本不怕安德卓引起战乱,让他的议和条约成为一纸空谈,谁让他根本就没打算遵守那狗屁条约。 只是,这些都不是他们动长宁的理由。 “墨子行会的人可以带着,但她,你们不能再动。”那若命令。 狼卫低头:“今日若非公主身边的丫头也下毒坏了我们的事,王子就不需要这么担心了。” “你!”那若气得肌肉紧绷,但他并没有如何处置出言忤逆的狼卫,而是愤怒地摔帐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 “王子如今被公主迷得晕头转向,实在不妙。”达尔敦道。 “不过咱们不能再出手了。”狼卫叹口气:“王子已经对我心存不满,当务之急还是得到墨武,赢得制服楚朝的武器要紧。” 达尔敦点头,还是忍不住叹息。 “不过杨既然答应帮杀死公,就说明墨子行会也是想杀死公主,至少是不反对杀公主,所以就算我们不强求,他也会遵守诺言再次动手。”青须狼卫捻着胡子道。 …… 帐篷外,夜色漆黑。 宋宜晟又一次被捆了手脚丢在草垛旁,没有任何他设想中的原谅。 他无所谓地笑笑,用嘴靠近草垛叼起一颗草来随口嚼吧,月色下隐隐可见一排小白牙。 杨德海很快出现:“侯爷,您没事吧。” 宋宜晟继续嚼吧,顺便摇头。 杨德海松了口气:“方才见到您闯进帐去,真是吓坏我了。” “那你这次怎么没来救我?”宋宜晟歪头,笑眯眯道。 杨德海一怔,随即低头:“侯爷恕罪。” “别叫我侯爷,我不是你的侯爷,我现在叫忘忧,见之忘忧。”宋宜晟似笑非笑。 杨德海沉默。 “你高来高去,倒是很自在。” “方才的黑衣呢,藏哪儿去了?” “侯爷说什么黑衣?”杨德海脸色微微泛白。 宋宜晟轻笑:“从我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黑衣人,不是因为黑衣人的疏忽,而是因为在他心里,我并不是一个外人。” 杨德海抿嘴,脸绷得很紧。 “在你心里既然这么信任我,潜意识里相信我不会出卖你,那又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杨德海猛地抬头:“您要听什么实话?” 宋宜晟噗地一声吐掉嘴里的稻草。 “你说呢?” 杨德海:“我只能对侯爷说,忘忧,是不该听到这些的。” 宋宜晟笑了。 “你不说就以为我猜不到吗?”他动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草垛上。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你神秘失踪,直到春晓闹腾半晌才追来,还带了两匹马,显然是见了什么人,拿了他的马。” 杨德海眼神闪烁。 “你见了谁?”宋宜晟凑上来。 杨德海看他:“侯爷?” 宋宜晟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你就当我是吧。” “持令者。”杨德海吐露真相。 “持令者说他和郑安侯做了交易,只要我潜入送亲队伍将毒药放置在长宁公主的茶中毒死公主,郑安侯就告诉我大小姐的下落。” 宋宜晟眼波微动:“大小姐,我妹妹?” 杨德海点头:“当初大小姐因冒犯公主之罪押入天牢,而前些日子就传出大小姐自尽的消息,但我没能找到大小姐的尸体,派行会内的人打听听说死的只是个普通女囚,大小姐是被人李代桃僵救走了,只是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宋宜晟微微眯眼:“你还真是忠心耿耿,还想着救我妹妹,我还有个妹妹。” 他咯咯怪笑,“我们感情如何?” “将军去的早,大小姐就是您的掌上明珠。” 宋宜晟哦了声。 “所以,侯爷您救救大小姐吧。”杨德海急道。 宋宜晟轻:“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吧。” 杨德海茫然。 第四四八章:警告 “你盯着那个去厨房的侍女,”宋宜晟伸出被绑着的双手勉强指着一个侍女。 没过多久,侍女便从厨房出去,端着托盘回到帐篷。 杨德海顺着宋宜晟的手一直看去,直到宫女被前面的一个帐篷挡住,转个弯,又从另一侧出来,进到公主帐篷之中。 “怎么了?” “你数了多少个数?”宋宜晟问。 杨德海看他:“十二,从走入帐篷到出来,她一共用了十二个数。” 宋宜晟点头:“没错,十二个数。” 他挪动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和木鸢身材相似,步伐也查不了多少。” 杨德海点头同意,“您计了木鸢的时间。” 宋宜晟理所当然地点头:“也是十二。” 杨德海挑眉。 这显然是不对的。 “木鸢想下毒,至少也要站住掀开盖子,如此一来少说也要晚上一两个数字,可她却一步没晚。” “您是说,木鸢是冤枉的?”杨德海得出惊讶结论。 宋宜晟:“那个木鸢眼光四散,像只老鼠一样乱窜,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点儿也不冤,只是这次下毒的事,她大概真是冤枉的。” 杨德海被他绕糊涂了。 “那碗茶眼色青黑,显然是毒物互相影响所致,若非木鸢下毒,又是谁跟我不谋而合,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投下毒药?” 宋宜晟眯了眯眼:“你确定有第二个毒药?” “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德海被他这么一引,也想到一种可能。 “药粉还有剩吗?”宋宜晟问 杨德海当然摇头。 这种露马脚的事他怎么可能做,杨德海办事一贯谨慎,连包药粉的黄纸都被他处理掉以免被抓个现行,何况持令者准备的也就是一壶水的分量。 宋宜晟眯了眯眼:“那这就不能确定了。” “您怀疑持令者给我的药本身就有问题?”杨德海蹙眉,这太荒唐了。 “持令者与郑安侯交易,要杀长宁公主换取利益,怎么可能在药上做手脚,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那他有没有提什么特殊要求?”宋宜晟反问。 杨德海点头:“说药粉必须要下在茶水里方能生效。” “那有没有一种毒药,药粉在铁壶中时还是清水,却在沏茶后使得碗底茶叶变得青黑?” 杨德海脸色一变,据他所知这种药就有不少。 因为茶叶本身的确有一些解毒调理肠胃的功效,会和许多毒药起变化,所以作为杀手都会对这些毒药有一定了解,绝不会使用。 但需要两种一起生效的毒药也不是没有。 杨德海迟疑。 天色见亮,春晓却有了发现。 “殿下,您看这个。”春晓递上一个黄纸包。 长宁挑眉:“这是……” “这是从木鸢荷包的夹层中搜出来的,”春晓探问:“这或许就是昨晚和木鸢私会的人递给她的东西。” 长宁眯了眯眼:“叫太医来。” 太医轻轻捻起一小块粉末放到鼻前立刻扭头躲开。 他拱手上前:“启禀陛下,这是一种慢性发作的毒药,使用后会让人发困,事实上却是昏迷,而后死亡,请殿下千万小心。” 长宁眯起眼,一扬手,木鸢端着昨夜的茶叶上前:“太医请看。” “这也是要命的毒物!”太医大惊,有松了一口气:“不过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这施毒者显然不知道此毒会被茶叶吸收进而引起变色,任谁也不会去喝的。” 长宁微微点头,吩咐太医守口如瓶,令之退下。 “殿下……”春晓欲言又止。 现在看来,虽然木鸢手里藏有毒药,但正因如此才能确定昨夜的毒真的不是木鸢下的。 那毒不是两种毒物互相作用,而是黑衣人的失误,不会用毒,才使得长宁发现茶叶上的问题。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送嫁军中还出入自如的,一定是勾结内鬼的贼子,他们有组织有预谋的投毒,想要我的命,会犯下这种愚蠢的错误?” 长宁显然觉得有问题。 而且她心里早有怀疑的对象,只是现在没有证据。 “让方谦再盯着杨德海,此次投毒,十有八九就是他,”长宁道,瞄见春晓一瞬的纠结,眯起眼:“看来杨德海那晚主动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混入军中。” “不是的!”春晓下意识反驳,又为难地咬住下唇。 长宁笑了:“看你这样子,杨德海就是你口中对你帮助不小的杨大哥了?” 春晓点头:“殿下,杨德海他只是被宋宜晟迷惑,他的心里还是有正义的。” “你忘记花衣了吗?”长宁冷冷打破春晓的幻想。 “杨德海手起刀落,砍掉花衣手指的时候,他心里的正义呢?” 春晓低下头,小声:“他,他也是迫不得已。” 长宁嗤笑一声。 “春晓,你记住,从没有绝对的正义。” “让我们做出选择的,从来不是都不是什么正义邪恶,而是欲望,是责任。” 春晓眼中瞬间充满泪水:“殿下……” 长宁上前拍拍她的肩,轻笑:“利弊盈亏,只算自己的就好。” 何必顾忌什么世人青史。 “奴婢记住了。”春晓点头。 长宁深呼吸点点头,目光还是落在那青黑的茶叶上:“如此,还是回到投毒的事。” 木鸢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但从她的荷包里搜出毒物已经够长宁杀她一百次的,何况她早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长宁并不打算放她。 而是投毒的黑衣人那边,她的目光锁定在杨德海身上。 “你觉得现在能指使杨德海做事的,还有谁?” 春晓眨眼。 “宋宜晟,那晚带黄扳指的神秘人,还有……持令者。” 长宁点头。 显然,杨德海现在的身份,就是从前的宋宜晟。 只是现在宋宜晟装疯卖傻,借机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杨德海身上。 杨德海现在不但身兼皇帝与墨子行会两方的人物,还处于宋宜晟的鼓掌间,行为就更不明朗了。 长宁十指交叉啮合波浪似得滚动。 “带黄扳指的应该就是父皇的人,所以他们没必要暗杀我,至于宋宜晟,他装疯卖傻地跟上来很可能是父皇的意思,显然,也不是为了要我的命。”长宁推断,那就只剩下墨子行会的持令者了。 春晓跪倒:“是奴婢失职,奴婢这就回去查清楚这件事。” 她身为行会的右矩子,行会涉嫌毒害长宁,自然是她的失职,春晓十分自责。 长宁摇摇头:“那倒不必,我想持令者只是为了警告我。” “警告?”春晓不解。 长宁点头。 “就是警告,他在警告我有人想要我的命。” 长宁目光所及,是木鸢荷包里搜出的那包毒药。 郑贵妃一方要斩草除根。 突厥这边,看她不舒服的人也有不少。 “他显然不能得到我的信任,所以才用打草惊蛇的方法警告我,有人要对我不利。” 春晓更不明白了。 “持令者为了什么?他若想投靠殿下,当初又何必与我作对?” 第四四九章:目的 长宁目光深邃,持令者的确是个人物。 矩子失踪的二十年间,他不但撑起墨子行会还能维持行会的运转,在宋宜晟出现后还要在宋宜晟同郑安侯之间周旋,后来又要面对长宁派过去的春晓。 若是寻常人早就被内忧外患击垮,可他不但没有,种种行为反而总能出人意料。 显然,他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长宁眯起眼。 这个目的八成和她有关,否则持令者不需要费尽心思提醒她,确保她不会被郑安侯的人毒死。 墨家,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持令者知道自己学过墨家机关术? 可若真因为这个原因,墨子行会为何不去找慕清彦,慕清彦的机关术造诣分明在她之上。 长宁美眸忽然张大。 矩子令。 “春晓,持令者有没有跟你提过矩子令的事?” 春晓脸色一僵,忽而跪倒:“殿下恕罪,那日我虽然手持连环弩,但他们见我是女流之辈,不打算将矩子之位交给我,无奈之下我只能说……说慕先生是我爹代师收徒的师弟,我爹将矩子之位传给了慕先生,矩子令的事我没有同他们说过。” 长宁眯了眯眼。 “你太小瞧持令者了,他早就知道你在为我办事,否则怎么会让杨德海接近你,现在所有矛头都指向我,他一定认为矩子令就在我的手里。” 长宁轻笑。 持令者还真没猜错。 当初她夜探宋家宝库,还真把那不起眼的木球一道偷走,就是今天,她也一直藏得隐秘,就连春晓木鸢都不知道木球的位置。 “殿下的意思是?” “矩子令的秘密很快就要揭晓了。” 春晓惊呆了。 杨德海此刻也脸色泛青。 “侯爷的意思是持令者想保护公主?为了某种目的。” 宋宜晟点头:“你跟着他这么久,就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 杨德海目光坚定:“我从来都只跟着侯爷您。” 宋宜晟笑笑。 “什么也想不起来?” 杨德海目光忽而一凝,略带迟疑地抿唇。 宋宜晟很是热络。 “想到什么了?” “侯爷您或许知道。” 宋宜晟一脸无辜:“我要是知道还用你想,哦,你是说从前的我。” “是,当初侯爷锒铛入狱,令者就曾让我传话,说只要侯爷说出一个东西的下落,就能想办法救您出狱。” 当时的宋宜晟连说持令者狡猾,如今看来,的确是有一件东西。 “这可就难办了,”宋宜晟望天,很是发愁。 杨德海:“或许是这个。” 宋宜晟看他。 杨德海指着自己手臂内侧,隔着衣服什么也看不见,宋宜晟一脸不明所以。 他才反应过来,宋宜晟忘记从前,于是撸起袖子露出刺青。 “这是混元刺青,当年将军给我烙的,听说只有矩子令才能烙下这样圆度的刺青,所以矩子令就在将军手中,也就是您的手里。” 宋宜晟若有所思地点头。 “那他关注长宁做什么?” “侯爷忘记了,当初公主为了复仇易容换面改名善云,在府上偷过一次东西,将一件对于您很重要的传家之宝盗走了。”杨德海道。 “哦?”宋宜晟一脸好笑,又充满憧憬:“易容,我竟真没有认出她么?” 杨德海垂头:“是,公主当时经历大变又在官奴司为奴大半个月,身形瘦弱,脸上也长着红斑很多地方都不一样,重要的是……” 宋宜晟看他。 “您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将跟柳家大小姐有关的东西都烧掉了,只留下一副画。”杨德海小心翼翼道,希望宋宜晟能想起什么。 可惜宋宜晟仍是一脸迷惑。 “不管怎么说,我们找到了关键,持令者的目的应该就是长宁公主当初从我这儿盗走的那件传家宝,矩子令。” 杨德海点头,这件事大概就是这样。 “可这跟突厥人有什么关系?”他不解,“长宁公主在大楚的时候不是更方便吗?” 宋宜晟摇头。 他又不是神仙,岂能事事料到,不过现在也能猜个一二。 “但我可以肯定,必然和突厥人有关。” 杨德海也点头,那个青须狼卫和他接头,给他创造下毒的机会,分明是想要借他的手除掉长宁公主,若说持令者和狼卫没有任何关系,他根本不信。 问题就在,他们根本不知道矩子令和突厥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宋宜晟突然一笑。 “当晚绑架我的那些人呢?” 杨德海一怔。 他当日就顾着救出宋宜晟,事后回想,那人不正是尹统领无疑。 “原来……陛下也是为这个秘密才派人联系我的。”杨德海恍然大悟,随后又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让一国之君都不惜派出卧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宋家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宋宜晟听他的话立刻明白过来,咯咯笑得像个孩子。 “幸好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杨德海沉沉一叹。 他也想将猜到的一切忘记。 那从前的侯爷该负担了多少沉重的印记。 天光大亮,送嫁大军又一次启程。 下毒的事像是被所有人淡忘,只是此后长宁的饮食都万分小心,还恢复了宫中试毒女官的制度,所有入口的东西先由一位宫女试毒才能呈上来,甚至连触碰到的水都要先由人试过才能使用。 她这样的小心谨慎,连面都不露,也不理会那若的任何招呼。 突厥人中酝酿着一股不满的情绪。 他们都觉得公主太过矜傲,对那若冷淡,就是对大突厥不敬。 “伊戈尔不明白,她已经是王子的女人,为什么还要自己住帐篷,弄那么多楚国的规矩。”伊戈尔粗声粗气地问向达尔敦。 达尔敦连忙示意他禁声。 但长宁还是听到了。 毕竟伊戈尔地位不低,他和达尔敦都是骑马护持在那若左右,这一句逃不掉那若的耳朵,自然也能传进那若身后那驾马车。 但长宁没有反应,方谦冷着脸盯着那若。 “闭嘴!”那若呵斥伊戈尔,伊戈尔只能闭嘴。 但这件事却像点燃的火苗,在突厥人心中越烧越烈。 当晚扎营,他们便故意将那若营帐的桩子打在长宁营帐旁边,两个营帐的门还正对着。 这一下就搅乱了方谦定好的营帐位置。 禁军要求突厥人离开,突厥人叽里呱啦地说着突厥语,反而火速将营帐扎起来。 方谦黑着脸过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第四五零章:改道 “方将军不要误会,这只是权宜之计。”达尔敦上前笑说。 方谦扬眉:“权宜之计?” “怎么,汉话不是这个意思吗?让王子与公主对着驻扎,既不会影响公主声誉,也能让王子安定大家的心,一箭双雕。” 方谦干笑:“原来这句话是这么用的。” 达尔敦也咧嘴,可下一秒方谦却变了脸色:“来人!给我把这帐子拆了,按原计划安营扎寨!” “是!”楚朝的将士们就等着这句话,顿时一拥而上。 达尔敦没想到方谦竟然敢这么干。 “混账!那是我突厥王子的营帐,你们敢!” 方谦冷笑:“这是我大楚公主的营帐,你们既然敢在公主门前放肆,我们有何不敢?” “公主已经嫁给我们王子,按照你们中原嫁鸡随鸡的规矩,就是我们突厥的媳妇,这有什么大不了。” “现在还在大楚境内,公主就还是大楚的公主,何况公主与王子一日未完婚一日就不算是突厥人,就要按楚朝的规矩办!”方谦强调,将士们也不肯受辱,冲上前去。 可达尔敦不是吃素的,突厥人马立刻护住王子的大帐。 “突厥的男人马背上就能得到女人,何况现在公主已经嫁给我们王子,怕什么!”伊戈尔大大咧咧地喊道。 这一句无疑是严重的冒犯。 方谦眼睛都红了,“你敢侮辱公主!” 众将士纷纷拔刀以对。 伊戈尔还不明所以,局势就已经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 “怎么回事?”那若见状赶来,一眼就看明白问题所在。 “谁把营帐扎在这儿的?”他冷喝。 这不是纯心挑事吗?! “王子!” “王子!” 突厥众人跪在他身前,那若顿时绷起脸来。 这件事显然不能善了。 他若退步,失了面子是小,涣散军心就事大了。 原本他就是要回突厥和安德卓争夺汗位的,这时候失去军心,可是大难。 “方将军,伊戈尔虽然行事唐突,但他说的不无道理。” 那若站到两队人中间,背对突厥人施施然开口:“长宁公主已经是我的王妃,就算我们还没有回到突厥成亲,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你横加阻挠,只怕不妥吧。” 方谦虎着脸:“没有不妥,我奉命守护公主,就不允许别有用心的人挡在公主驾前。” 那若脸色微青。 这个方谦竟然油盐不进。 “出什么事了?”春晓先一步跑过来,“殿下问营帐还没扎好吗?” 长宁还等在马车里。 “请公主稍后。”方谦回道,春晓看了眼目前情况,转身回到马车上禀明情况。 长宁眯起眼。 突厥人还真是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急着挑衅,看来是真的不想让她平安到达边境。 长宁掀开车帘。 远处的两个正对的营帐正入眼帘。 “王子,王子息怒,既然您对公主一片真心,我们先遵守楚朝规矩吧。”青须狼卫站出来劝说。 那若正需要这么一个台阶,一挥手令人换地方扎营。 突厥人似乎对这个狼卫非常尊敬,见他出面调停才罢休。 方谦仍是一肚子火,命人立刻将突厥人扎营的桩子拔了,眼不见为净。 一想到长宁就要远嫁他这心里就闹得慌。 长宁听到他孩子气的命令微微一笑,转身回马车等候。 这一夜风平浪静。 突厥人得到青须狼卫的安抚,不再那样躁动,看来是打算撑到边境外,等到了突厥人的地盘,方谦的威风就要大打折扣。 一夜渐去,天蒙蒙亮,将士们就开始拔营出发。 “按着这个速度,明日下午就能到庆安。”方谦看着马后的宋宜晟,又望向长宁的马车,心里既忧又喜。 忽然,前方队伍一变道路,走到另一条官路上。 方谦立刻派人追上前面带路的突厥人,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子说得到前方消息,左贤王在银州城外帅兵接应,所以命突厥人改道,前方将士都是长安禁军并不识得路,这才走错了方向。” “那若到底在搞什么鬼?”方谦一时慌了神。 改道银州,那今晚就能到达边关,明日天不亮就能出银州城到突厥边境。 这件事太大以至于惊动了长宁。 “方谦,”长宁叫住想上前质问的方谦。 “昨夜事情平息的蹊跷,今晨那若又突然改道应该是听到什么消息,你不要将话说死,先打听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方谦应道,驱马上前。 那若似乎就在等他。 “方将军。” “王子,怎么改道都不通知殿下,是否太目中无人了?” 那若笑说:“方将军言重了,既然是迎亲,路线自然是我们来定,更何况,谁说要走庆安那条线了?” 方谦脸色一僵。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王子的意思,是早就做好了打算,从银州离楚,只是没有告知我们而已。” “是那若失礼,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那若笑得一口白牙,虽然热络但这件事显然是不可更改的。 方谦眯起眼,那若扬鞭一甩:“呦嘿!快点,今晚必须出银州到我大突厥的地界!” 那若的吆喝仿佛有着魔力,突厥人纷纷相和。 “哟嘿!回家咯!” 楚朝将士下意识加快步伐,长宁的马车稍快,车内就有些颠簸。 她端茶的手就在抖,茶水也荡起波纹。 “殿下,我们怎么办?”方谦到车窗附近问计。 那若这一招出其不意,他们跟本毫无准备,一旦出了银州城,外面是左贤王布置好的上万大军,他们这三千人可就一点儿优势也没有。 长宁端茶的手稳了稳。 “你觉得那若这是早有预谋,还是突发奇想?” 方谦蹙眉:“看他之前对殿下的模样不像是作假,但昨夜起就变了个人一样不再缠着殿下。” 长宁嗯了声,放下茶盅:“看来,的确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才会让他改道银州。” 方谦脸色不善。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下毒的案子还没怎么查清楚,突厥人今晚就要他们离开楚国边境。 难道真把长宁嫁到突厥去? 长宁沉声:“静观其变,不是还没到银州城呢吗。” 银州是边境重镇,也驻守着大楚兵卒,只要还没出国界,一切都就还来得及。 而她,也一直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天色渐渐落下,急躁的情绪开始爬上方谦的脸,就连那若也紧绷着脸,不断催促队伍行进速度。 长宁忽地笑了。 她很好奇。 “到底是什么事让那若这么害怕,急着回到突厥?” 第四五一章:跟我 天还没黑,改道银州城的送嫁大军就已经到了附近。 银州城沿途一片惶恐。 他们都知道陛下为了江山天下,将自己的嫡出公主嫁予突厥和亲的消息,但他们没想到,嫡公主的出嫁路线竟然选在银州。 银州只是个不起眼的边境小城啊! 比不上庆安和鹰眼关陈列着雄兵数十万,他们这儿只有区区五万入,突厥左贤王的大军若是陈兵城外,那可是人山人海,他们根本抵挡不住。 但事已至此,公主凤驾已到,难道他还敢拒不开城门吗。 乘着落日的余辉,银州城外令旗飞驰,将公主凤驾总计三千六百人的队伍清点完毕,准备打开城门。 “今夜不留宿,立即出关。”那若看着洞开的城门半点儿也不留恋。 这一次,长宁走下马车。 离开大楚可以,但是她必须要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的目的是逼出父皇的真相,虽然步步走来她已经得到不少讯息,依旧不足以让她捋清楚一切,所以她不想功亏一篑。 “殿下,”方谦率众行礼,长宁站在马车车辕前虚抬右手示意他们不需多礼。 “到底怎么回事?”她问,可惜突厥人将他们防得比狼都严实,根本没有任何消息流出。 “我知道。”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 长宁挑眉看向三角眼的甲士:“说。” 三角眼抿唇上前:“启禀殿下,突厥人突然异动乃是因为……昨天夜里他们收到一条快马来报的消息。” “你怎么知道?” “这……” “是马舍,咱们和突厥人的马群对着,突厥人营里多出一匹风尘仆仆的马,用的是汉人的鞍,在突厥马群里十分显眼。” 长宁眯起眼:“你观察的可真细致。” 三角眼干笑。 “那突厥人说了什么?” “这个……请殿下容小的回去想一想。” 长宁噗嗤轻笑:“是回去问一问吧。” 三角眼脸色发白。 “他还教你什么了?” 听到这一句,他终于不再负隅顽抗,噗通一声跪倒叩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把他叫来。”长宁阴着脸道。 三角眼连忙跑出去,片刻带着一个人过来。 方谦疑惑的脸上瞬间阴沉。 原来是宋宜晟。 的确,宋宜晟就在马房关押,的确可以时刻注意到突厥人的马房,也只有他能有这样的智慧,通过一匹马猜测事情原委。 “公主,我们又见面了。”宋宜晟依旧笑得灿烂。 可此刻的他脸色蜡黄还泛着一层吸足了阳光的黑深色,唇上泛起白皮,狼狈却又固执地维持风度。 “你都看见什么了?”长宁问。 宋宜晟双手被绑着却大大咧咧地走进前,直到长宁下巴微抬才驻步。 他还是那么会看人脸色。 “是个突厥人,虽然穿着骑用都是楚人的东西,但他们跨马的习惯和楚人不一样,伪装不来。” 长宁眉间泛上一缕疑色。 突厥那边的消息。 “方谦,你即刻去银州城打听,看看是不是辽东那边出事了。”长宁反应神速。 突厥王庭的情况她也知道个大概,自然清楚右贤王部是支持突厥大王子的,但她没有想到右贤王竟敢丧心病狂地攻打辽东。 不过楚朝反应也不算慢。 慕清彦第一时间就离开长安往辽东抗击突厥人。 不过议和条款已经签署,如果不出意外,两军应该是相互对峙,右贤王方面就是急于攻城,也得打得过慕清彦再说。 但现在,长宁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若如此焦急,很可能是右贤王建功,让大王子安德卓拿到了这张重要底牌,以至于他不能再稳扎稳打地回到突厥,必须要加快速度,回到突厥王庭。 如果这种可能成立,那对于大楚来说就是滔天大祸。 辽东咽喉之地,出了任何问题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慕清彦世代镇守辽东,辽东出事他难辞其咎。 甚至于…… 长宁眸中乱了一瞬。 不可能。 慕清彦武功超群智计无双,不可能出事的。 长宁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子,又翻过来,再理一遍,挑眉去看方谦还没回来。 但楚朝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这一下突厥人那边便派人来催。 “王子有令!公主若是耽搁,便算作毁和亲之约,请公主三思。”达尔敦亲自传话,可以说是扬眉吐气。 长宁眯起眼。 看来她没猜错,那若是真被逼急了。 “不必理会,就在城中落脚。”长宁道:“本宫思念故土,要多待上一晚,这个要求不过分,如果那若王子连这一点小要求都不肯答应便是根本没有将我大楚放在眼里,这份和亲不联也罢。” 达尔敦脸色微青,调转马头回话。 前面突厥人也停了下来,那若听到长宁的话冷笑一声,“公主以为我就差这一晚吗?两国开战,耽误我传回和谈消息,就是在耽搁楚人的时间。” 长宁不为所动。 与此同时方谦回来了。 “殿下,辽东出事了。”方谦一脸沉重。 “到底发生什么?”长宁催问。 方谦脸色难看,“我听突厥人露出的风声,说是……说是慕先生临阵退缩,燕京拒不应敌,导致辽东庆州城破,死伤军民不计其数!” 长宁腾地站起来。 “突厥贼子,欺我大楚太甚!” 方谦也红了眼。 又是多少血泪,多少性命啊。 但那若的话也不无道理。 他急于赶回突厥固然是为了自己的汗位,不让安德卓借功邀宠,但更多的还是将和谈的消息带回突厥王庭。 “慕先生不会贪生怕死的,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计划。” 方谦曾受慕清彦大恩,在长安告御状的那晚,若非慕清彦出手相救,还帮他改头换面,他早就死在了郑安侯等人的刀下,何来拦御驾、告御状,得到今天这一切。 所以他不相信慕清彦会这么做,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残忍。 长宁不去想那个风轻云淡的男子到底为何这么做,她能做的就是减少摩擦,不让大楚将士们的鲜血白流。 “走吧。”她道。 “公主启程!”随着礼官的高唱,八匹白马终于开始迈步。 日暮沉重,前面的队伍开始陆续点燃火把,星星点灯宛如一条长龙走向银州城门。 忽而有哒哒的马蹄声从背后疾驰而来。 来人快马追上长宁车驾,凌空虚步,踏着马鞍翻过马车宝顶落在车辕前强勒马缰。 “长宁,跟我走。” 第四五二章:我背 马车帘突然掀开的一刻,长宁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可那熟悉的声音又消弭了她心中的冷漠。 “慕清彦?!” 待看清来人,长宁的声音有惊无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离职守,就不怕天下人戳你的脊梁骨吗?” 长宁怒火滔天。 慕清彦此刻不在辽东抗击突厥人,却跑到银州来找她,还说什么跟他走,简直荒唐。 “我不怕,”慕清彦的声音温和有力,是长宁从未听到过的那种沉稳。 那一刻她声音略有不同。 “你不要多管闲事。”长宁狠狠甩下帘子。 哗啦一声,珠帘落下,四下弹动的珠子差点打到慕清彦的脸。 慕清彦稍稍偏头多掉,隔着帘子开口。 “我喜欢你,不是闲事。” 长宁僵住一瞬。 慕清彦已经做到这一步,她当然明白他的心意。 只是她不知道慕清彦是什么时候动了这个心思,又是因为什么才促使他放弃辽东追到这儿来。 但不管他说什么,他擅离职守以至于庆州城破,都是极大的罪状,都是要死。 现在又要加上一条觊觎公主,破坏议和。 “你可知道庆州城破,百姓流离失所,就因为你一句喜欢,一句不是闲事,就让燕京沦为险地,让大楚失去辽东咽喉。” 长宁一顿。 “你这份喜欢,我怕是承受不起。” 她抬头,看到慕清彦印在帘子上的阴影动了动。 长宁微微抿唇。 她知道,此言对于慕清彦来说太重了。 慕家世代忠良,和柳家一样,将所有鲜血都挥洒在了辽东战场上,慕清彦也是如此。 但这也是事实。 “当日你助我比射,拔得头筹,赢回大楚的脸面与声誉,我当你是敢作敢为有勇有谋的汉子,可今日你的行为像一个不负责任的小孩,幼稚得可笑。” 长宁拳头紧攥,故意说这些伤人的话来刺激慕清彦。 “还不快走,在我反悔前,立刻回到辽东想办法补救,或许还能救你们慕家一命。”她喝道。 慕清彦不怒反笑。 “是我们慕家。” 长宁明目圆睁,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占她便宜! 可慕清彦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伸手撩开车帘。 他俊美的面庞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眼中血丝透露着疲惫却是炯炯有神。 “不就是千古骂名吗,我背。”他伸出手来。 那是一只皙白瘦长,骨节分明的手,微青的血管衬托得手背更加苍白但泛着些许红润的掌心给了人足够的力量。 不就是千古骂名吗。 我背。 长宁紧攥的双手在瞬间松开。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要找的男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足智多谋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敢于担当。 敢于在她离开的时候,说不。 敢于为了得到她,对抗权威,对抗这个世界。 敢于不计较一切利益得失,忘掉所有因果将来,只问她一人的感受。 这才是她原本期许的爱情。 在宋宜晟,在曹彧身上都没能得到的爱情。 这一刻,少女对于自己未来丈夫的所有期望都涌现出来,庞大的诉求将长宁自己吓了一跳。 原来她还没有忘记这种小鹿乱撞,心口发闷的感觉。 “长宁,”慕清彦见她迟迟不答,以为她心有抗拒,声音沙哑而难过。 但他态度够坚决,伸出的手毫不迟疑。 “不论如何,请你跟我走。” 话已至此,不容分辩。 长宁为他的霸道一笑,坦然将手伸了出去。 “我,跟你走。” 她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慕清彦温热的掌心时,仿佛点亮他人生夜空中所有的星,熠熠生辉的夜幕中就只有她一人红衣独在,耀眼多姿。 慕清彦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惊鸿笑容,炫目得让人眼前发光。 长宁胸腔中的那颗心脏也在不住跳动,真正像一颗十五岁少女的心,带动全身的血管弹动,让她整个人都有了砰砰向上的感觉。 慕清彦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出马车。 车外是严阵以待的诸军将士,方谦横刀立马站在面前,待看清“胆大包天想劫走公主”的贼人是谁时,手中的刀差点儿没掉了。 “慕先生!” 慕清彦温润一笑:“是我。” 方谦依旧没有收刀,而是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看向长宁。 长宁轻轻一笑。 慕清彦开口为她解围:“我是来接我未婚妻子回辽东的。” 方谦瞠目结舌,还能这么说? 但回辽东总比去突厥的好,而且……方谦注意到长宁眼底眉梢的那抹幸福。 长宁独立自强了这么久,终于有一个男人能站在她的身前,告诉她女孩子不用这么辛苦,由他来替她遮风挡雨。 方谦心里五味陈杂,但还是收刀入鞘,令诸军放行。 “慕王,这件事您还需回长安亲自同陛下解释。”方谦略带忧心地说道。 慕清彦点头:“放心,这件事我已有主意。” 长宁眉头一挑。 “原来你不是毫无准备。” 她还以为,慕清彦是情难自禁,毛毛躁躁冲过来的小伙子。 没想到他心底还是有打算的。 “当然不能,”慕清彦捏了捏她的手,指尖似是无意地在她掌心划了两下:“否则,我岂能带你安然离开。” 长宁心中躁动。 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受到爱人撩拨,唇角的笑意止不住。 “哦?”她音调上扬,眼睛瞥向远处,那若问询快马加鞭地赶来,须臾杀至驾前。 “慕清彦!”那若喝道,身后突厥狼卫风驰电掣地杀过来与大楚将士形成对峙。 方谦登时拔刀相向。 “方将军,你可要考虑清楚,你此时是该向我拔刀,还是向这妄图抢走公主意图不轨的贼子拔刀!”那若声低而雄浑,若是寻常将军必定要好好考虑,生怕做了破坏和谈的从犯。 但方谦不需要考虑,忠于长宁是他最基本的法则。 也只因这一点,长宁才会选择他做送嫁将军。 那若脸色铁青,但毫无惧色。 “慕王以为这次的英雄救美能成为千古奇谈吗?”那若冷笑:“不,你只会被楚人扣上破坏和谈的帽子,一辈子活在骂名里。” 慕清彦混不在意,转而看了长宁一眼。 女孩子噙笑,似在看戏,等着慕清彦“带她安然离开。” 她这一瞬的调皮让慕清彦沉稳的心中拂过千条柳丝,痒得想抓一抓。 “慕某是否千古骂名还不清楚,但我知道王子失信,传出去已是千古骂名。” 第四五三章:决斗 那若突然想杀人。 是杀人灭口的杀人,他无法想象自己失信于人的名声传出去,还怎么立足于突厥。 “哈哈哈!”那若牵着马缰大笑三声缓解自己的火气,一边冷下脸盯着慕清彦:“那若是凭本事抢走公主,又何来失信一说。” 长宁眯起眼。 原来这两人在此之前就曾为她的婚事作过约定。 她下意识看向慕清彦。 是要那若不能求娶她吗? 原来他在临走之前还想着她的婚事,想着成全她和曹彧。 慕清彦下意识地低下头,发现长宁微微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我再也不会让了。” 长宁忽而一笑,轻轻点头。 那若有些躁动不安,甩着马鞭寻找存在感:“你们这是在羞辱那若!” 慕清彦再回头:“王子多虑了。” 那若脸皮一抽。 原来他们根本都不屑羞辱他。 “慕王!那若要跟你决斗!”那若怒从中来,立时大喝。 慕清彦拉着长宁的手站在车辕前,与马背上的那若视线齐平。 “失信于人者,不配与我决斗。”慕清彦的话,云淡风轻。 “你!” 那若只觉得脸上臊得慌,方才想杀人灭口的心更甚。 “你不跟我决斗,出得去吗?!”那若冷笑。 慕清彦时分坦然,示意长宁等候,他打了个口哨,坐下良驹哒哒奔来,可突厥人却凭借高超的驯马技术不让慕清彦的马靠近。 慕清彦瞥了众人一眼,缓步走下马车。 突厥人原本将他围得密不透风,但就是慕清彦一道身影上前,便逼得他们不自觉地后退。 所谓突厥勇士,到底还是挺过慕王取大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名号,不敢硬抗。 那若自觉扬手,示意突厥人让出包围圈。 四下散得更快,慕清彦走到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裹扔向那若。 “看过,你就知道我出不出的去了。” 那若轻蔑一笑。 他自问见过世面,还不认为这么小小一个包裹就能改变他的决定。 直到那若打开包裹的瞬间才大惊失色。 那包裹中竟然是一颗血淋漓的人头。 那若自问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见到这颗切口整齐的人头还是惊得眼睛都直了。 “右贤王!”那若惊呼出声,下意识倒退,连人头都差点儿被他丢到地上。 那若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那可是突厥的右贤王啊,突厥除了王庭以外最强大的势力。 右贤王的妹妹还是当今可汗的原配,前任可贺敦虽然难产而死,但她为可汗诞下了大王子安德卓,是突厥十分强大的一股势力,在突厥地位何等卓然显而易见。 这样的人,竟被整整齐齐地切掉头颅扔到他面前,那若如何不惊。 同行的突厥人也吓破了胆。 当然,他们中有些人是不认识右贤王的,只是见到那若如此惊悚,就知道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王子,”青须狼卫也驱马赶来,待见到地上滚落的人头脸色一凝。 他比寻常突厥人聪明许多,一眼就看出人头上的额饰非比寻常,乃是贵族所用,再结合慕清彦施施然的模样,顿时将事情猜到大概。 “右贤王?!”青须狼卫像那若询问,从那若的错愕中找到答案。 真的是右贤王。 “右贤王不是正在带兵攻打辽东,怎么……” 怎么会陨落在慕清彦手中。 长宁也大吃一惊。 慕清彦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右贤王。 当年宋宜晟为了抓这位右贤王可是费了大力气,还损兵折将,死了三万人的诱饵才击溃突厥大军生擒右贤王。 现在竟然这么轻松地,就被慕清彦斩首。 大世真的变了。 不再是长宁记忆中的那个世界,而是随着一层层的涟漪掀起了滔天巨浪,即便是她,也要小心行驶,不让风帆沉默。 “那攻下辽东的人是谁?”长宁问道。 她声音清亮,像点缀在马车宝顶上的明珠,熠熠生辉。 慕清彦眉头一挑:“谁人攻下辽东?” 长宁面露喜色。 是了。 原来她猜错了。 非是有人攻下辽东,逼得那若尽快回程,而是那若知道慕清彦不在辽东,产生了双重担心。 一来担心没有慕清彦的辽东会被右贤王拿下,成为安德卓号令突厥各个部落的一大筹码。 二来,那若是担心她。 他们此前有交易,那若一定知道慕清彦的心意,而此番慕清彦离开辽东,显然是为了她。 就是忽然改道银州城,也是那若担心被慕清彦堵住,所以才急于变化。 那若是怕慕清彦追上来抢走她。 但慕清彦的确是这么做的。 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是真的怒了,不惜和燕京主将动手,夺路而逃,拼着千秋骂名也要赶来阻拦。 还识破那若的改道阴谋,昼夜不休,终于在银州城拦下那若。 拦住长宁。 女孩笑了,看来老天的确待她不薄。 在最后一刻给了她机会。 一个幸福的机会。 长宁第一次如此感激,感激自己猜错了,感激慕清彦的出现。 感谢他的勇敢。 “我突袭查干达部落,没想到捞到了这条大鱼,那若王子,现在还想和我决斗吗?”慕清彦笑道。 那若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 长宁笑盈盈地走到慕清彦身侧,主动伸手挽住他的臂弯。 这场关于美人的战争,硝烟弥漫在两个国家之间。 那若看到长宁,眼中嚣狂混乱暴起,就要冲上去。 “王子!” 青须狼卫第一时间挡在那若身前:“王子,大局为重!” 女人可以有很多,但汗位只有一个。 达尔敦也知道慕清彦的阴谋,站出来急急道:“王子,慕王歹毒,一旦右贤王身故的消息传到王庭,安德卓必定狗急跳墙,您没有时间了!” 那若何尝不知。 但是长宁只有一个。 此刻放弃,长宁必定会随慕清彦回长安完婚。 他们本就定过亲,兜兜转转又回到原位,根本不需要费力。 而安德卓叛乱在即,那若根本来不及反抗。 慕王出手稳准狠。 这场决斗,那若输得彻底,输得干净。 “啊!”那若孤狼一般仰天嘶吼。 “驾!”他扬鞭一甩狠狠抽在马屁股上:“所有人丢掉所有,只带干粮饮水,随本王子速回王庭!” 突厥人马尘嚣四起,冲出银州城。 其后,长宁与慕清彦相视一笑,十指相扣。 第四五四章:串联 银州城被突厥铁骑穿过,一片惊慌。 长宁命方谦传懿旨,告诉银州太守不必惊慌,一切都有她回去禀明父皇决断,与银州城没有任何关系。 银州太守千恩万谢,将长宁及其下三千禁军,一众陪嫁仆役宫女安置妥当才退下,长宁也让方谦在尽量不扰民的情况下驻扎。 是夜,墨色浓郁,月光就像浓墨重彩的山水画上点缀的一颗润泽珍珠,发出熠熠的白亮光芒。 银州地处偏僻,有事业开阔的平原可供瞭望,长宁与慕清彦也算是因星象结缘,故而一道站在城墙塔楼上瞭望天空。 “当初你就是因为看到星象有变,才去庆安遇见我的。”长宁问。 慕清彦点头:“不止,后来我再到长安也是因为星象有变。” “贼星冲帝,我知道。”长宁说,手撑着城墙笑了笑。 慕清彦看出她心底的不快。“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看来你是都知道了。” 长宁背对慕清彦,慕清彦也没有否认。 “你真的像妖怪,竟然什么都知道。”长宁调笑。 慕清彦摇头:“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有星象有所指示,而我也要碰巧正在观星,且处于合适的位置才能知道一些大事。” 玄而又玄的答案,但长宁知道他没有说谎。 长宁拍了一下城墙:“不说了,明日启程,我们直接去辽东吧。” 慕清彦抿唇:“不回长安吗?” 长宁点头:“不回了。” 突厥如是,辽东亦如是,她的目的不会更改。 “你能解决吧?”她问。 毕竟她不回长安,会让慕清彦更难办。 但长宁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至于长宁则可以躲开父皇的阴谋阳谋,看清幕后真相。 她闭上眼,仿佛在自己周围树立起坚实屏障,不想被任何人靠近。 原本她难以拥有这样的清净,但现在有了慕清彦,她的一切变得简单容易起来。 被保护是会上瘾的。 当长宁尝到让慕清彦站到前面的感觉后边食髓知味,想将那些让她心痛的事交给慕清彦。 “你在逃避。”慕清彦说。 长宁抿唇:“没有。” “你受到的伤从没有愈合,陛下又在上面撒了一把又一把的盐,柳家,宋宜晟,每一个都是对你伤口的撕裂。”慕清彦毫不留情地披露。 长宁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定定看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从前我曾要曹彧许诺,好好保护你,保护你柔软的心,治愈你近乎溃烂的伤口。”慕清彦耐心地又一次牵起她的手。 “抱歉,我之前做了愚蠢的事情,为你请了一个错误的大夫。” 长宁笑容微僵,低头看着他的手。 “这不关你的事。” 那个错误的曹大夫,是她亲自挑选的。 是她对前世的所有留恋。 但今天不一样了。她已经看透那段失败的几乎算不上爱情的爱情。 曹彧肩上的责任让他注定只能娶一个利益相关的女子相敬如宾,而她想给的爱情,却是带着毁灭危险的火药,随时能够摧毁整个曹家。 他屡陷挣扎是应该的。 就像每一个少女都会有一个郎骑竹马来的美梦,这个美梦注定会苦涩,像春日树上刚熟的青苹果一样酸涩倒牙。但这是生命的成长。 长宁也是在曹彧一次一次的迟疑中看清自己的本心,分清恩与爱的区别。 慕清彦在她掌心挠了挠:“关我的事,从你出生的那一天起,这就是我最大的责任。” 长宁盯着他,忽而笑了。 “那你可要抗住了。” 慕清彦笑出声来。 城墙角落的阴影里,一道狼狈而幽暗的目光狠狠盯着他们。 慕清彦敏锐地觉察到目光,向角落扫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长宁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角落里一片漆黑,连个阴影都没有。 “看什么?” 慕清彦摇摇头:“明日回长安吧,让我光明正大地迎你进门。” 长宁现在毕竟是在和亲途中,若不回长安直接跟他回辽东,那便算是抢亲,于礼不合。 他们有婚约在先,不必如此。 慕清彦也觉得,长宁不可能不介意这件事。 长宁抿唇。 她自然是在意这些,但她不想改变自己的决定。 她需要知道。 “你说你都知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长宁盯着他,近乎苦笑:“你可知道父皇如此宠爱我,到底目的何在?” 长宁微微闭目。 那个秘密若非父皇亲口承认,她绝对不会相信。 传位女主,这简直荒唐。 慕清彦轻笑,俯身贴近长宁耳根:“你可知道,做辽东王妃你算是亏大了。” 长宁猛地抬头,他竟真的知道? 慕清彦眼底的真诚是严肃。 “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你怎么敢相信这种传言。” 慕清彦指了指天上。 长宁美眸睁大。 “我跟你说过,没有天星。” “没有天星……”长宁喃喃重复,慕清彦提醒她:“临别长安,我去拜访了一位老朋友,道衍。” 长宁:“他说什么?他也说没有天星?” 慕清彦慎重点头。 “我偷入楼中翻阅星图记录,发现大道宫中根本没有关于天星的记录,只有一份贼星冲帝的星图藏在最深处的神龛里。” 长宁的心脏咚咚剧烈跳动。 没有天星。 根本就没有天星。 道衍的记载中没有天星,他又如何能向父皇禀报所谓天星,所谓转世,就连地图都是假的。 整件事都是父皇杜撰出来的。 长宁脑中断了的所有线索在瞬间随风扬起,飘飘荡荡地交触缠接,最后形成丝丝缕缕的线索,连贯起来。 “根本没有什么天星。”长宁眼中泛着精光。 原来这一世和上一世一样,并没有什么天星临世的变数。 一切都只是父皇的骗局。 “道衍只是父皇的一个遮掩的靶子,和郑安侯一样的靶子。” “父皇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护宋宜锦,不,是为了保护宋家。” 当初她闹得天翻地覆,父皇无奈之下只能借此理由保住宋宜锦,只要宋宜锦活在他眼皮子底下,大牢里的宋宜晟就有一线生机。 所以父皇当日才执意要封宋宜锦为贵人。 没想到宋宜锦太不争气,一直有个冒认木生的把柄握在长宁手里,关键时刻被长宁一举击溃。 父皇也因此对长宁更加满意,传位的意思越发明显。 长宁想明白这一切,脸色已经很是难看。 她抓住慕清彦手腕:“你还知道什么。” 第四五五章:交触 第四五五章:交触 慕清彦手腕的脉搏有力地跳动着。 长宁眼皮上抬,漂亮有神的凤目光泽熠熠。 “不止如此,父皇一定还有别的目的。”长宁眼皮微微抖动,睫毛在月光下忽扇忽扇,可她一时半刻还想不出父皇为什么要保宋宜晟。 以父皇现在的枭雄手腕,就算宋整为他卧底送了性命,也不至于如此照拂宋整的一双儿女。 “长宁,”慕清彦将手搭在她肩上,“你听我说。” “你说。”长宁眼睫毛抖动,盯着慕清彦黑褐色的瞳孔,他精致俊朗的容貌也印在她的虹膜之上 慕清彦长吸一口气,沉沉吐出。 “我发现的秘密和你一样,只是多了一条线索,或许我不该告诉你。” 长宁轻笑,望着城墙下的一片漆黑摇摇头。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承受不来的秘密吗?”她转头,笑容灿烂。 “我把自己远嫁突厥,主要原因就是想知道父皇的秘密,如果你能直接告诉我,再好不过。” 慕清彦明白,她的性格,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好,我发现的秘密就是……”他附耳上前,却在须臾间抽出腰上软剑,电光火石地刺向城墙角落的阴影。 慕清彦何等身手,一击之下,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慕清彦从阴影中逼出。 “又是你。”长宁冷喝 宋宜晟嘿嘿一笑:“我喜欢你,自然要跟着你,到时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凭什么与你如此亲密。” 慕清彦打量宋宜晟。 他来得突然,并不知道宋宜晟在营里装疯卖傻的事,所以此刻宋宜晟突然出现让他蹙眉。 何况他还方言喜欢长宁,真当慕清彦是空气了。 “把他丢下去。”长宁喝令,两侧涌进甲士,喝令他们严加看管,不能再让宋宜晟跑了。 现在斩除后患,慕清彦终于能开口。 “我发现陛下在谋划一件大事,这件事与你有关。” 长宁扬眉:“还有一件事与我有关?” “或许同立嗣的事是一件,因为我发现你的命格与众不同。” 长宁有些不自然地眨眼。 慕清彦敏锐地发现她的小动作:“你的命格被人改动过,原本……原本我是天命孤星,已经将你克死,但正因你的命格被人改动过,才得以逃过一劫。” 长宁失笑:“你是天命孤星,你克死了我?” 慕清彦点头,眼中掠过愧疚、疼惜的复杂情感。 “那我怎么还活着呢?”长宁本是嬉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算是活着吗? 虽然她重生的时间是发生在半年前,但现在的她早就不是从前的她,难道她能重生,就是因为慕清彦口中的命格改动? 那又是谁有这么大的本领,能布下如此大阵。 “父皇……”长宁喃喃。 她终于明白父皇为什么想让她继位了。 因为父皇知道她被人逆天改命过,知道她身上有秘密。 或许父皇并不能理解她身上这个重生的秘密,但是父皇一定知道她日后必定不同寻常,能带领大楚走向昌盛。 这才选择扶持她继承君位。 “都是父皇设计的,都是父皇设计的?”长宁盯着慕清彦,心中的恐惧翻滚涌动,惊涛骇浪近乎将她淹没。 她终于明白慕清彦眼底的痛惜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不想说。 若非她执意要知道,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提醒这一句。 “你说都是父皇设计的,也包含柳家……是吗?”长宁的声音剧烈颤抖,仿佛发出这样的问句能让她脆弱的声带粉碎。 “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慕清彦道。 “没有证据你不会乱说。”长宁却比他还懂。 慕清彦抿唇不语,脸色绷得十分难看。 看到长宁这样激动他十分心痛,若有可能,他宁愿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 但他更清楚长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 若是不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捋顺清楚,她就是跟他回了辽东,也只是一步棋而已。 只有将所有事情捋顺,她才会安安分分地跟他回辽东,做他的郡王妃。 “长宁,你冷静下来听我慢慢说。”慕清彦道。 “我很冷静。” 长宁绷着肩膀,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猎豹。 慕清彦抿唇,开口:“我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只是知道想逆天改命就要推动一场意外,一命换一命。” “柳华章和我,就是一命换一命,当年母后遇刺,就是推动逆天改命的那场‘意外’,一场人为的意外,对不对?”长宁逼问。 慕清彦按住她的双肩,一时心痛将长宁揽在怀里。 “这些只是我沿着已经知道的脉络逆推出来的假设,事情并非一定如此。” “一定如此!”长宁尖叫。 慕清彦狠狠闭上眼,紧紧裹住长宁,不让她挣脱出去。 “就算是真的,这也不管你的事,你只是一个婴儿,全都与你无关,是别人的错与过。”慕清彦急着安抚,但长宁却伏在他肩头痛哭。 慕清彦不会无中生有。 他会这么说,必定是做了充足考量的。 何况父皇心思如此深沉,当年怎么肯心甘情愿地被外祖父左右。 可笑她从前以为母后的死是郑安侯和郑贵妃设计陷害柳家,诱使母后救驾,换取柳家一条活路。 后来见到柳家谋反的种种证据,知道宋整的死,以为柳家真的生有反骨,存心谋反,利用她的满月宴设计行刺父皇。 没想到,她还是忽略了第三种可能。 父皇。 是父皇授意设计柳家行刺的大局,只是当日被外祖父识破连夜出逃,事情不成,奈何母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所以,母后是被父皇欺骗,被父皇灭口的吗? 长宁忽然呵呵笑出声来。 “长宁,我相信你能走出来的。”慕清彦站在她身旁坚定地鼓励着。 事情查到今天这一步,长宁已经伤透了心。 对皇帝失望,对柳家失望。 但慕清彦依旧相信,他的女孩,一定是最坚强勇敢的那个。 长宁靠在他怀里沉淀情绪。 半晌,她推开慕清彦,定定看着他:“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吗?” 慕清彦摇头。 他知道,长宁现在就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决不能再承受任何背叛,尤其是他的。 这让慕清彦既心疼,又心动。 “即便世人欺你骗你,我也不会。” 长宁笑得如六月骄阳,热烈而真挚。 “谢谢。” 她踮起脚尖,荧黄的月光下女孩红唇鲜艳而饱满,像午夜绽放的花蕾,柔嫩多汁,泛着淡淡的馨香。 细腻的唇交触的那一刻,慕清彦只觉得自己就要溺死在那片浓烈的玫瑰花香中。 第四五六章:感激 他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漫天星辰坠落,砸在大地上溅起滚烫的熔岩,火辣的岩浆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充满力量。 慕清彦双手紧紧抱住长宁纤细柔韧的腰,用力一转将她按在城墙之上忘情地拥吻。 这一刻对于长宁也是无比新奇。 原来男人忘乎所以地爱你,亲吻你时,是另一种感觉。 他的掠夺与占有都在尊重和爱怜中完美融合,一个吻,烙在灵魂深处。 “慕清彦,”长宁推了推,慕清彦虽然血气方刚,但极为自制,终究放她下来,只是通红的脖颈和耳根暴露了主人的欲求。 慕清彦喘息稍急:“长宁,我们完婚吧。” 长宁拳头微攥,目光坚定地摇头。 慕清彦顿时如坠冰窖。 “是因为陛下。”他清楚长宁的顾虑。 “父皇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不可能就这么放我离开,更不可能让任何人娶我过门,你就不要掺和进来了。”长宁郑重其事地看着他:“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再——” “你要我做懦夫?”慕清彦第一次打断她的话。 长宁抿唇:“是识进退。” 大公主威仪凛凛。 慕清彦不语:“我若不识呢?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与你的婚事名正言顺,纵使和亲也要考虑我的意见。” 他上前,声见厉色:“我手持婚约,坚持不许,便是陛下也拿我没辙。” 长宁心头凸凸直跳。 慕清彦有这样的气魄,她一点儿也不奇怪。 “为了一个女人,陷辽东慕家于险地,你何苦。”长宁规劝。 “你以为我擅离职守,陛下就真的不清楚吗?”慕清彦笑了,如非陛下默许,他这一路怎么可能畅通无阻,沿途车马驿站都有最快的好马供他换乘。 “所以,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父皇越是如此在意,长宁就越觉得她会给慕清彦带来灾难。 “你为父皇救回我,父皇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你若执意娶我,父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曹彧受到的压力你也一样躲不掉。” “我一桩都不会躲。”慕清彦目光真挚。 长宁却是固执。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岂会放弃女帝之尊,做你的辽东郡王妃。”她冷笑,取出一封薄薄的信。 慕清彦眼睛微眯。 “你我婚约已解,两不相干,有此书信为证,慕王,这上面的私印,可是你的吧。”长宁问。 慕清彦脸色一青,没想到长宁会在这个时候拿出这封信来。 “长宁,你这是在逼我。” 长宁脸色郑重:“回你的辽东去,长安的事再也不要掺和。” 慕清彦垂下眼皮:“你真的要我走。” 长宁看向远处:“是。” “你是天上的谪仙,卓然不群,便是梅妻鹤子也好,总之,你不该留恋凡尘。” 慕清彦苦笑。 “你现在才说,是否太晚了。” 长宁晶亮的眸子看他。 慕清彦欺身上前,眼里闪着危险的光。 只在须臾,慕清彦的手又一次攀上她的腰。 长宁下意识躲闪,电光火石间,她眼疾手快,将折信收回胸口。 慕清彦君子风度,但他从不墨守成规。 长宁护住胸前倒退,那封信却已经躺在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慕清彦将信一横,两手交错。 “慕清彦你敢!”长宁喝道。 “刺啦!” 答复她的是如此决绝的声音。 慕清彦将信纸撕得粉碎,像冬日里的雪片一样扬到空中。 朔外的风吹过,碎屑飘飘洒洒落在城墙上下。 长宁咬牙切齿,手还没离开胸口,刚才慕清彦宽大的手掌伸进来时那火辣的感觉还让她脸面红透。 “你敢轻薄我!” “是殿下先动的手。”慕清彦风轻云淡地甩锅,心情大好地按住自己的唇,“错了,是先动的唇。” “你!” 慕清彦笑容灿烂,洁白的贝齿微露:“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长宁磨牙:“还有我。” “我不肯嫁,父皇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我许诺过,只要我不肯,他一定不会强求我。”长宁肯定道。 如果事情真如慕清彦所料,一切都是父皇的局,那么父皇背后的目的一定不止这些。 还有持令者对她的警告,郑安侯的暗杀,突厥人的虎视眈眈。 她就像一块被狼群标记过的美味,慕清彦想靠近她保护她,就要面对所有压力。 他不是她,对皇帝没有足够的价值却妄想同皇帝作对,无疑是自寻死路。 所以长宁不想连累他。 哪知慕清彦听过她信誓旦旦的话不急不怒,反而苦笑着走进。 “长宁,”他张开双臂,红唇抿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长宁坚如磐石的心竟在这一刻软成一泓春水。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弃。” 她甚至不需要慕清彦什么信誓旦旦地保证,只因他这么一句柔中带刚的话,就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什么时候起,她如此感性了。 慕清彦的怀抱扑面而来,长宁与他身高差距明显,此刻她的头被慕清彦轻轻按靠在肩上。 “从你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的那天起,我们就都回不去了。” 他声线柔和悦耳,让长宁的脸色逐渐软和下来。 慕清彦的手摸着她的后脑,手指掠过她的发丝:“你可知道,我从前并不喜欢观星。” 长宁微微一动。 “天机不可随意窥视,一旦窥见就要付出代价,我慕家一直都在为此恕罪。”他道。 长宁错愕,竟有此事。 旋即她反应过来,的确,慕家的男子似乎真的没有寿命长的,都在中年以后英年早逝。 “慕清彦……” “听我说,”慕清彦按住她的唇打断道。 长宁眨了眨眼,一动没动。 慕清彦与她四目相对,眼波流转。 “但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感激自己懂得观星之法。” “因为正是它们告诉我红鸾星动,告诉我该到长安寻你,该与你厮守一生。” 慕清彦深情款款的话像暖阳初生,让人眼前闪过一抹白亮,人生都多了道亮眼的色彩。 长宁定定看他,闭上了眼。 慕清彦微微偏头,俯身烙在那丰润的唇上。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吻。 没人想到这个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燥热又这么自然。 长宁只知道,这个男人,她是不会放手了。 第四五七章:对错 慕清彦做出决定,长宁如何逼他放手也难见成效。 就在他放弃救援辽东转而快马加鞭赶到西北的那刻起,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这份感情他既然意识到就不会轻易放手。 长宁摆出什么道理,都不足以动摇他的心。 这些让长宁既愤怒又动容。 “慕清彦,”她轻轻开口,情绪已经恢复。 他轻嗯一声,眼中是难掩的心疼。 长宁如今的风平浪静,心志坚韧,都是建立在她曾遭受过的痛苦上。 柳家的案子与陛下的阴谋,一桩桩一件件不断浮出水面,像两只翻云覆雨的大手,让她的小舟在海面上起起伏伏左右颠簸,才练就了她如今坚忍不拔的心志。 “我需要想一想。”长宁说。 慕清彦点头。 “我明白,有很多事你要捋清楚,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慕清彦道。 回长安的路至少要走五天。 这五天足够长宁想清楚一切,想清楚以后的路。 长宁深吸一口:“好,先回长安。” 次日一早,公主启程还朝,慕清彦骑马在侧护持,一并回程。 不过第二日就收到皇帝的斥令。 “和亲乃国之大计岂容儿戏,着令振威将军亲自押解慕清彦回长安面圣,钦此。”宣旨太监一脸倦色显然昼夜兼程,让他吃不消。 “有劳公公,”慕清彦下马接旨,方谦道了声得罪将他双手缚住。 宣旨太监绕过两人走到长宁车马前。 “陛下另有口谕给公主殿下。” 车帘撩开,长宁走出车驾。 “吾儿还朝,朕心甚慰,令沿途官员城门迎送,如朕亲临。” 长宁领旨。 “殿下能回来陛下开心得不得了,病都好了一半,这急着命咱家安排回程沿途的行程,突厥那边您也不必担心,是那若王子急于回程爽约,与大楚和谈并没有什么影响。”太监陪着笑脸。 “父皇病了?” “可不嘛,殿下出嫁的第二日陛下就吐血晕倒,太医诊断实是忧心太甚,福安大总管也说要您出嫁那就是在剜陛下心头的肉啊!” 传旨太监不遗余力地感慨一边瞄着长宁的脸色。 “本宫明白了,传令下去,尽快回程。” “哎!”传旨太监松了口气。 他来前就收到福安大总管的警告,说此行公主有直接去辽东的可能,要他千万小心措辞,一定要说服公主回长安。 不过现在看来,公主对陛下思女成疾还是很感动的,二话没说就答应回程,根本没有提及去辽东的事,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 长宁看了慕清彦一眼,他依旧风度翩翩地冲她点头。 但他手上的麻绳让长宁蹙眉。 “方谦,给郡王松绑。” “殿下这……”方谦还没说话,倒是传旨太监为难起来,“这不合规矩啊。” 长宁本要进马车,闻声回头:“哦?” 传旨太监干笑。 “他是本宫的夫婿,回宫只是跟父皇解释而已,你们绑他又是符合哪条规矩?” “这……”传旨太监下意识看向慕清彦,哪边郡王美颜盛世,笑得比天边朝阳还要绚烂刺目。 “来人,还不给郡王松绑。” 方谦亲自给慕清彦松绑。 长宁与慕清彦对视一笑,转身回到马车上。 全军再次出发。 长宁回到马车里,盯着小桌上的图纸出神。 车上只有春晓一人侍候茶水,烧热一小炉滚水沏茶端上来。 春晓顺便扫了眼,桌子上的图纸只有寥寥几个姓氏。 君字在正中,其下分别写着郑、宋、衍三个字。 而另一边则竖着写着是墨、莫二字,再其上还有突厥一词烙在远处。 春晓盯着邻近的莫与墨,转瞬想明白这张图的含义。 长宁提起毛笔饱蘸墨水将宋字与君、莫和墨分别相连,而这当中,墨与莫两个字又连上一笔。 如此宋莫墨三个字又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像天边的风筝,通过宋字将风筝的线联在了君字手上。 “殿下……”春晓指着宋字双目睁大看向长宁。 长宁提了红笔将宋字圈红。 “没错,我明白父皇为何要保宋宜晟的命了。”她笔尖朱红的丹砂滴在宋字至上,像染红的血珠。 “宋整,他是前任矩子的大弟子。” “我们都以为宋整是离开墨子行会后投身军旅,才开始为父皇办事,但现在种种证据表明,他恐怕是奉父皇之命卧底墨子行会才对。” 春晓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 长宁抿唇。 当时的父皇怕还只是个太子,却在那个时候就下出这步棋,像墨子行会插入一根钉子。 到底为了什么。 长宁眼光忽而一变,想到自己手中的矩子令。 她目光再度迷惑。 如果矩子令就是父皇想要的东西,那宋整为什么得到矩子令不上缴,反而当成传家之宝留给了宋宜晟,甚至要宋宜晟去继承矩子之位? “你爹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他和宋整都要离开墨子行会,让矩子之位失传,整个行会陷入困顿?” 春晓摇头。 “事发突然,爹没有提。” 长宁抿唇,这当中必定还有秘密。 她手指一敲墨字:“它的手里有大秘密,正是这个秘密引得突厥人觊觎,那若也是来取这个秘密的,父皇也想得到这个秘密。” 春晓失神地听着,手里茶碗栽倒,滚烫的茶水蔓延到她手指让她下意识尖叫,打翻茶盏。 长宁却想明白了一切。 原来她的父皇在暗中下了两步棋。 宋宜晟是在墨子行会那边负责,而她是另一边。 原本这是互不交缠的两条线。 但因为突厥人的和亲,还有持令者的暗中推动,将两条线搅和到一起,宋宜晟不得不出现在她的和亲队中,才有了如此复杂多变的局面。 春晓低头匆匆将毯子上的茶水擦干净,一边擦,眼泪一边砸下来浸湿毯子。 她如今是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对错。 宋宜晟是为父报仇。 陛下是为了江山天下的大计。 就连突厥人都是为了让自己的族人过的更好。 她该怪谁。 她的家破人亡,她头上的奴字刺青,该怪谁。 没有人错。 那是她错了吗,是她无辜受戮的爹,冤死狱中的姐姐莫澄音错了吗? 长宁感受到她的迷茫,却无力说些什么。 她闭上眼靠在车厢上。 这一刻,她脑中一片空旷,什么也不想想。 第四五八章:逼罪 如今父皇的目的她已经知道,也就没有必要再不识好歹地要求嫁离长安,相反,她还要留在长安。 只有留在父皇身边,她才能知道父皇的想法。 在这个帝王君权胜于一切的世界,只有了解父皇的想法,才能保住荣华富贵,保住身家性命。 长宁当然不是指自己,而是指慕清彦。 慕清彦为她付出太多,她纵然骄矜孤傲,如今却不想牵连到他一丝一毫。 还有柳家的事。 虽然柳家确有种种谋反行为,但在长宁知道是父皇谋划的这一切后,心中仍要为柳家鸣不平。 纵然外祖父真要谋反,也完全是被父皇给逼反的。 而外祖父明明有十五年的时间可以里通突厥,出卖大楚,甚至能引突厥人入关,直指长安。 但他都没有。 柳一战依旧兢兢业业地延续着柳氏一族的勇武,将突厥人阻隔在国门之外,封死自己所有的退路,以至于事发之日他束手无策,只能引颈受戮。 这些东西虽然不像当初那样,让长宁血脉喷张,恨不得即刻为柳家翻案,但也减轻了她对柳家的怒意。 哀其不争,哀其太争。 外祖父便是一生太过张扬,功高盖主还不知收敛,才让皇帝忌惮,借口在她满月当日设兵伏杀他。 若外祖父能像曹侯那样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想必活到今天的,就是柳家军了。 长宁将那张图纸折叠起来收入袖中。 忽然,马车外战马嘶鸣,蹄声乱踏,显然是前面出了什么事故。 春晓抹了把眼泪钻出车去问清情况。 “殿下,是前面两侧的山岩松动,有塌方,阻碍了车马道路。” 长宁眉头微促。 “如今已是深秋,这几日又没有雨水,怎么会塌方的?” 春晓摇头。 长宁起身走到帘子前又顿住脚步:“速去,抓宋宜晟到我跟前。” 春晓眼睛一亮可刚掀开车帘就听方谦来禀。 “殿下,宋宜晟被人趁乱救走了!” 长宁掀帘而出,脸色并不好看。 “都是方谦失误,我们想到他们还有别的人马埋伏在两侧,山岩塌下来的时候我急着去前面查看伤亡,后面的宋宜晟就……” 长宁竖起手示意他无需再说。 “这件事先压下来,我们继续走吧。” 方谦眼中心事重重,点头:“是。” 长宁点头,但一旁春晓脸色却十分不甘,当即就要冲出去。 “我去追!”春晓掀着帘子就要冲,被长宁一把扣住手腕拖回车里。 “杨德海和持令者早有准备,你去不是追,而是送死。” 春晓抿唇。 此前宋宜晟就在她们手中跑不掉,她可以隐忍,因为心中的正义而犹豫,但现在宋宜晟跑了,她却控制不住自己追杀他的心。 “殿下派兵给我,我就能——” “这三千禁军若是没问题,宋宜晟跑得了吗?”长宁反问。 春晓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长宁微微眯上双眼。 三千禁军虽说是方谦亲自挑选,但他们到底出自曹家军,是忠于皇帝的,宋宜晟既然是为父皇办事想走自然有内线可以操控。 “您的意思是,宋宜晟根本没有失忆?” 春晓震惊。 “十有八九,”长宁冷笑,“想失忆哪有那么容易。” 春晓磨牙:“什么忘忧,不记得从前,原来都是骗局!” 长宁不置可否。 虽然宋宜晟的确装得很像,但她就是感觉他那么精明谨慎的人怎么会任由自己失忆,就敢懵懵懂懂地冲向她。 根本说不通。 送嫁大军再度启程,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春晓却是一直坐立不安。 长宁半眯着眼不曾安抚,春晓的心不肯静,谁也帮不了她。 果然,当天夜里春晓就失踪了。 同时失踪的还有长宁手里的连环弩。 长宁没有声张,也没有寻找。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春晓拿着连环弩去埋伏宋宜晟,为自己亲生父亲报仇,她没有理由阻挡。 便是赔上性命,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毕竟在今天这样的世界,大多数的秘密已经揭晓,她们都明白,没有什么正义公平可言,有的就是父仇子报,就是子子孙孙无穷尽矣,也能得一时舒心。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波澜顿起。 “楚长宁回长安了?”三皇子听到消息拍案而起。 “这个贱人!” 郑安侯脸色也阴沉难看。 他们绞尽脑汁地将楚长宁送走,如今她却轻轻松松地又回来了,还带着慕清彦这样一只沉重的拳头,真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那若到底在搞什么鬼,不是说好带走这个瘟神的吗?还有舅舅您找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墨子行会说过要替咱们除掉她,怎么都到了边境还不下手!”三皇子一连串地发问,都不停息的。 郑安侯也是焦头烂额。 “那若那边好像是因为慕清彦斩首了突厥右贤王,如此不只解除了辽东之危,还逼急了突厥大王子,大王子失了舅舅就是失了最重要的底牌从此将与汗位无缘,只怕是要狗急跳墙谋朝篡位,所以那若才急于回去平乱。”郑安侯道。 这个理由他们都能猜到,至于墨子行会。 “这场交易是他们提出的,他们没有出卖我们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没离开大楚境内,他们不想让楚长宁死在楚朝引起陛下猜忌吧。” 三皇子冷笑:“重要的是楚长宁还活着,她还杀回来了!” “她人还没出现,父皇的病就欢天喜地地好起来,可是他却提都没提我封王的圣旨!” “殿下稍安勿躁,”郑安侯劝道。 三皇子冷哼。 “她身边有三千禁军由忠心耿耿的方谦统帅,而那若的使团加上奴隶车夫也才三四百人,何况他们还在大楚境内。” 郑安侯也是咬牙切齿。 “就算出了银州城,只要她不同意这门亲事,方谦都能随时率领三千禁军将她抢回来,所以殿下的心思还是放在如何问罪上毕竟妥当。” 三皇子脸上的肌肉抽动,露出狰狞一笑。 “是,她出尔反尔,与人私奔让大楚蒙羞,桩桩件件都是该赐白绫的大案,纵使父皇护持也难以善了。” 郑安侯点头。 “只是我们不能再让陛下发觉是咱们做的。” 三皇子略带愁容:“父皇如此疼她,还令沿途官员百姓迎送,恐怕还会护着她。” 郑安侯也愁容不解。 “那就逼陛下怪罪于她。” 二人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 “用天下人。” 第四五九章:回宫 “什么人?!”三皇子利喝,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殿下在找我吗?”女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阴凉凉的,好生恐怖。 三皇子站起来,环顾四周却哪有女人的影子。 “什么人装神弄鬼,竟敢吓唬本皇子!”他又瞪向安稳入山的郑安侯:“舅舅?” 郑安侯笑了:“殿下莫慌,您忘记了?” 三皇子蹙眉,他应该记得什么? 郑安侯像书房的一扇柜子走去,拿起旁边的烛台。 “是她?”三皇子恍然。 当日舅舅带他走过这条密道,见到过那个秘密武器。 沉重的石门声响起,那清凉的女子声音响起。 “正是奴家。” 风花误款款出门,连日来少见阳光,让她皮肤更加苍白,一身红裙妖冶如忘川对岸的红色彼岸花,妩媚又致命。 三皇子眯起眼。 他虽然好男风,但并非对女人无感,风花误这样的惊世美貌自然是他垂涎的对象。 只是一直有秦无疆横在中央,满长安的浪荡公子没有一个敢真的对风花误动什么心思,但如今…… “谁能想到,秦无疆从长安找到江南,把沿途的人都问了个遍也没找到风姑娘,竟这么安然地躲在我舅舅郑安侯府。”三皇子看向郑安侯,那眼神是个男人都明白,何况欢场上挣扎这么久的风花误。 只是她脸色虽然白了白,却没有半点动摇。 “他若真在乎我,又岂会拦公主凤驾,差点送了自己的性命。” 风花误闭上眼。 她听说秦无疆因为她的“失踪”找了这么久,原本已经蠢蠢欲动,可就在她决定放弃所有计划去见他的时候,秦无疆竟然风尘仆仆地拦住了公主的车驾。 那一刻,风花误知道她的心死了。 没有人能来救赎她。 秦无疆也不能。 只有权势,只有滔天的权势尊贵的身份才能救她。 郑安侯就是能给她这个权势的人。 “你说,怎么用天下人逼迫父皇处置楚长宁?”三皇子追问。 风花误眼珠动了动:“这就要看殿下您了。” 三皇子挑眉。 “谏言,盛大营造长乐宫,庆祝大公主归来。” 三皇子嘴角抽搐:“你疯了吧。” …… 次日一早,群臣上书,称大公主为国牺牲实乃大功一件,愿意为殿下的长乐宫出钱出力。 皇帝欣然应允,也想给长宁一个惊喜。 当夜,长安街头却留言遍地。 “突厥人要打来了!” “陛下要筹措军饷,徭役赋税全都要加重!” “还有宫里为长宁公主修建的长乐宫,也要征一批壮丁匠人,这哪儿还有活路,赶快逃吧!” 一时间谣言四起,民怨沸腾。 皇帝一睁眼就听到御使们红着眼诉说长安情况,脸都绿了。 “是谁如此大胆,造谣生事!” 群臣不敢言语,但他们当中也有人认为这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陛下,臣请彻查!”徐节站出来请命。 皇帝微微满意,再扫过,此前同长宁打过交道的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也站了出来。 “百姓不识真相,还请陛下下圣谕安抚民心。”秦太傅站出来,老成持重的言论显得十分中肯可行。 “太傅所言有礼,着礼部立刻拟旨昭告天下,此番乃是突厥人先毁约,非我大楚之因。” 皇榜迅速贴满大街小巷。 “这不还是没谈成,要打仗吗?”有人在蛊惑民心。 势头越发控制不住,甚至有官员也曾动摇,认为这件事乃是大公主同慕清彦的私情惹怒那若,才有此桩。 “辽东告急,辽东郡王擅离职守已经是滔天大过,恳请陛下立即处置,并送公主往突厥和亲以息民怨。” “混账!”皇帝气的又咳出血。 “朕好不容易才把长宁接回来,你们竟然还想着送她离开!” 皇帝一片苦心无处诉,只令人将这些糊涂蛋叉出去,杖打二十大板! 他可以打一个两个,甚至十个百个大臣,却不能打天下的悠悠众口。 皇帝头疼得厉害。 另一边,长宁的和亲队伍已经接近长安,只是周遭经过的大小县城中百姓态度却是奇差,与之前和亲那是天差地别,甚至有人暗中丢过小石子想惊掉她的马。 方谦和慕清彦转瞬即动,一人止住两匹,最终安然无恙。 长宁从晃荡的车架里稳住,掀开车帘。 丢石子的人早就跑没影了,方谦依旧怒火冲天:“行刺公主,罪该万死!” 唯有慕清彦忧心忡忡地转头看了长宁一眼。 他们都是聪明人,显然觉察到了百姓对他们的恶意。 “怕吗?”慕清彦驱马走到长宁马车窗前。 女孩单手掀着帘子,只露出半张脸,俏生生一笑:“这句话该我问你吧。” “从众人爱戴的抗突英雄,辽东慕郎的神位上跌落,成了人人喊打的角色,你怕吗?”长宁问。 慕清彦柔和一笑。 “我怕。” 长宁挑眉,显然被慕清彦惊到了。 “你还会怕?” “我怕你觉得我怕。”慕清彦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呵出的气拂在长宁耳廓上,痒痒的。 女孩皱着鼻子哼一声:“从前倒不知,你油嘴滑舌更胜宋宜晟。” 慕清彦笑了。 “应该的。” 长宁抿住一个笑,放下帘子。 慕清彦收回目光,马背上颠簸让他的身影稍显起伏。 长宁隔着帘子看他,抿住的笑绽放开来。 “你不必怕,”她声音难得没了冷意,而是泛着一丝清甜的笑意,“该怕的是他们。” 郑安侯,三皇子。 宋宜锦,蒋尚书。 一个个道貌岸然光明正大,如今也享够了富贵。 现在她已经查清楚一切,回来就不是隐忍受气的了。 慕清彦轻嗯一声:“放手去做吧。” 长宁扬起下巴,下意识地要将“当然”二字脱口而出。 “你还有我。”慕清彦说。 当然两个字被她含在口中,像一块甘甜爽口的冰糖水流入喉中,最终化作一声:“知道了。” 车马继续行进,长安已近在咫尺。 休息一夜,次日一早赶路,午时,十日前浩浩荡荡出长安的送亲队伍又回到了长安城中。 这一次没有夹道欢迎,百姓们甚至没有山呼叩首,只有一双双怨愤的眼睛,像锁魂的恶鬼一样狠狠地盯着长宁华丽的香车。 “大公主回宫!” 第四六零章:豪言 高唱的声音并没有让众人畏惧,反而加重了百姓愤怒的情绪。 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率先喊了一句:“公主为什么不去和亲!公主已经嫁给突厥人了,就该去突厥和亲!” “对!为了大楚的和平,公主不应该回来!”人们沸议,高举一只手抗议。 不知这里面的人几个真几个假,总之百姓们的众怒是被调动起来了,竟然在御林军中冲出一道缺口挡在了长宁车架面前。 “保护公主!”方谦坐在马背上拔刀喝令。 三千禁军齐齐亮出兵器,将长宁的车架护得严严实实。 白晃晃的刀刃的确让冲上来的百姓畏惧,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众怒。 “公主不保护我们,我们还保护公主做什么!”混在人群中的托儿十分老道,换着法儿地挑拨大众情绪。 皇城和当初送亲一样,三皇子等几位皇子率领群臣列队站在皇城前等候。 三皇子一马当先,见到这幅情景是格外满意。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放肆!”他断喝,催马带队冲去:“来人,保护大公主,把这些刁民都给本皇子抓起来!” 他马鞭甩得啪啪响,不断将手无寸铁的百姓抽开,惨叫不绝于耳。 此刻民怨沸腾加上他的大肆抓捕惩罚,只会让事情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就是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 只要造成既定的事实,长宁的威望必定受损,到时候就是父皇也护不住她 风花误这个法子可谓是狠毒至极。 到时,不论楚长宁是向百姓道歉,还是硬挺着不去解释都只会让情况恶化。 三皇子眯起眼,他实在想不出楚长宁能有什么法子解决。 换句话说,他是稳操胜券。 另一边,长宁终于有了动作。 她维持一贯干脆利落的作风,在听到外面混乱的第一时间站起来,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午时的阳光最是明亮,女孩头带金钗宝冠,身上是金银绣线珠翠宝玉,哪个不是阳光下亮眼刺目的东西。 可这些,全都没有少女的双目明亮有神。 “住手!”她清啸一声,方谦立刻收刀,三千禁军也放下手上的兵器。 百姓们被她这一喝镇住。 安静像突如其来的暴乱一样迅速扫过全场。 长宁脸色自然红润,站在车辕上高出众人不止一头,俨然是俯视众生的高贵凰鸟睥睨一切。 “你们想听一个解释,本宫就给你们一个解释。” 长宁清亮的嗓音传的并不远,百姓们为了听清公主的话,只得屏息凝神,保持安静。 “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和亲,不去换取和平,好,本宫这就告诉你们,本宫不去和亲的原因,和你们不想打仗是一样的!” 百姓们一脸茫然。 就是三皇子及其身后的一众官僚也是懵的。 片刻,五皇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微白,轻轻一叹。 长宁已经开口:“你们不愿意打仗,是因为不想自己的儿女死在突厥蛮荒之地,死在大漠荒凉之处。” “那难道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就愿意死在蛮荒,我的父母就愿意让我远去突厥吗?!” 百姓们禁声。 长宁轻哼,眼睛瞟像远处三皇子等众官所在。 “或许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很多官员都觉得牺牲小我,成就大我是伟大的,是光荣的牺牲。那我今天就告诉这些人,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因为多数人的利益来牺牲我的幸福!”长宁冷冷宣告。 群臣倒吸凉气。 他们早就知道大公主犀利无双,却没想到她敢这么直截了当,硬气十足地豪迈宣言。 她站在车辕上,像绝世的女将军。 气势轩昂,高谈阔论。 不输给任何男人。 “儒圣早有教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或许不懂,但今天我可以讲给你们听。”长宁将目标转向围住她的百姓。 “你们自己不愿意让儿女死在战场上,就要推我去死,这公平吗?” 长宁的话十分巧妙地勾起了百姓们的同理心。 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上战场,就推别人的孩子去吗,还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可你去死,总比他们的孩子死好。 多数情况下,自私都要胜过愧疚,占据人的大脑。 围车的百姓们低头,却没动。 “身为公主,我已经为我的国家和亲过一次,如今是突厥人毁约在先,那若自己抛下亲事急于回王庭争权夺利,辱我太甚。”长宁开口,看到下面一双双无助又迷茫的眼神。 “突厥王庭争位,三两年内难以恢复元气,不过为天下计,毁约之事本宫可以不追究,但三两年后,是战是和全凭父皇决断。” 长宁拿出一如既往的强硬姿态。 慕清彦只坐在马上望她,便觉得与有荣焉。 这就是他的女孩。 勇敢。 聪明。 机辩无双。 是的,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因为多数人的利益去牺牲少数人。 如果真的有,那这个人就是皇帝。 决定国家的战和,决定每个人的生死。 只有陛下可以。 只有陛下的圣谕能让众人以忠君之理由,牺牲掉自己。 但不巧,皇帝是偏向长宁的。 慕清彦噙笑,丝毫不担心长宁会在这场大戏中败下阵来。 果然,人群缓缓让开。 大楚的百姓十分从众,皇帝散布在人群中的密探将藏在百姓中起哄的托儿们处理掉,没有了那些出头鸟,百姓自然不敢反抗权威。 长宁微微噙笑,转身回了马车。 这一段路继续行走,很快就来到皇城前,三皇子眯着眼,将自己的不甘藏得很好。 另一边五皇子强先催马上前:“长宁,说得好!” 长宁走出马车车厢:“五哥说笑了。” 五皇子沉着脸扫视一众大臣,像在宣誓一样冷冰冰道:“你这番言论简直羞煞所有男人,从今天起,再有任何一个人敢逼你和亲,我楚承延第一个不放过他!” 群臣脸色一变再变,心里都打起了鼓。 五皇子这是铁了心表态,要站在大公主这一边了。 那他与三皇子和郑安侯那边,可就是水火不容,秦家与郑家的争斗终于要摆到桌面上了吗。 事关未来的帝位,他们还需要仔细参谋,早作决断啊。 “多谢五皇兄关心,长宁也不会任由他们逼迫。”长宁轻笑,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宫门外的玉辇前。 她换乘玉辇进宫,群臣叩首送行。 第四六一章:完婚 此番除了几位皇子可以入宫外,只有方谦和慕清彦奉旨随行,其余人等俱侯在宫外等候传召。 不过通常情况下,陛下叙父女之情也用不到他们什么,也就是等上一刻钟左右,宫里就会传旨让他们各自散去。 但今天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邪风,非但等了一个时辰也没等到散去的消息,反而还听到陛下数次传召重臣入宫的消息。 风向不对啊。 郑安侯略感不安地左右瞄着。 直到发现最后一位礼部尚书也被皇帝召去后,才感受到一阵寒意。 陛下召见了六七次重臣,按理早就应该叫到他,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到底出什么事了? 郑安侯心中忐忑,一定是楚长宁那个贱人跟陛下说了什么! 片刻,宫里走出一位宣旨太监。 “传陛下口谕,令礼部速为瑞王殿下准备封王大典所需仪制,钦此。”太监向群臣宣旨。 “瑞王?” 郑安侯一脸喜色,看来是喜非忧啊! 但传旨太监看到他脸色不是惯有的恭喜。 郑安侯笑容顿收,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声里带着一丝颤意:“公公,瑞王,难道不是三皇子?” 太监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硬着头皮答道:“不是。” 乾祥宫。 皇帝再次见到长宁,脸上泛着红润的光。 不论是谁用了什么办法,他的长宁回来了,这就足够了。 长宁看到皇帝却是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不是没长心,父皇待她的好她都有看到,可这当中到底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又该如何区分。 外祖父养育她十五年,如今的是非对错,又该怎么分。 背后波澜诡谲的大世,又该怎么辨明。 “罪臣慕清彦,叩见陛下。” “罪臣方谦,叩见陛下。” 慕清彦和方谦同时请罪,打断了长宁的思绪。 说到底和亲事没能办妥,不论慕清彦还是方谦,都身负重罪。 皇帝心中虽然也不愿意长宁和亲,但面子上还得做。 他厉斥慕清彦不顾大局,冲动妄为。 慕清彦一一受下。 且不说这是他宣誓效忠的陛下,就说这是长宁的爹,说什么他不都得受着吗。 皇帝一通乱骂后,也没顾及儿女都在场,慢慢喝口茶,挥手:“说,辽东的事你到底有没有打算。” “没有。”慕清彦答得干脆。 皇帝眼皮子一掀:“你个小混蛋,你竟然真没有主意就敢去抢亲?!” 皇帝气得直哆嗦。 当初慕清彦他爹做事可没这么不靠谱啊。 “不过现在有了。”慕清彦不紧不慢地添道。 皇帝冷哼一声,一旁三皇子也眯着眼看去。 “臣原本只想突袭围攻辽东的查干达部落,解了辽东的围就立刻以查干达部落首领的身份去见右贤王,借兵从突厥草原拦住那若,接回长宁。” “长宁?”皇帝扬眉,没好气儿地重复。 长宁这俩字是谁都有资格随便叫的吗?慕清彦人臣之身,即便不称殿下,也该在长宁之后加上公主作为尊称。 可现在…… 皇帝磨牙,可看到长宁脸上非但不恼反而噙笑的模样,脸色一变再变。 好他个慕清彦! 不过就是劫了个亲,他们竟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再不注意就要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了吧。 “是,不过清彦有幸,在查干达部落遇到右贤王,斩首成功。如今右贤王已死,突厥草原必定一片混乱,待到他们整合之后也该一年以后了。” “一年?”是长宁扬声接道。 慕清彦点头,神情显然不是在玩笑:“一年。” 长宁蹙眉,和她预料的两年时间差了足足一倍。 慕清彦竟然这么看得起那若。 他们都知道,那若心思缜密在突厥影响力不小,而大王子安德卓却不是什么精于谋算的人,只是个稍有心机的突厥汉子,现在又失去右贤王的支持,后劲不足。 所以那若回到突厥王庭夺回汗位只是时间问题。 长宁只是觉得右贤王和大王子也算是准备充足,虽然临变,但两三年内,那若也难以统一所有部族。 没想到慕清彦张口就给了一年的数字。 “你是说,一年以后那若就会带领突厥人攻打大楚?”皇帝脸色微青。 这件事已经高于一切。 “是,那若整合突厥各部后,就极需一场胜仗来巩固他的权威,说不定还会打着为右贤王报仇的旗号来攻。”慕清彦如实禀报。 皇帝啪地拍桌,茶碗一颤。 “陛下息怒。”福安带头恭请。 “慕清彦,祸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说,怎么办?!”皇帝质问。 三皇子不等慕清彦开口,抢先上前:“父皇明鉴,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应该尽快签订议和条约,有了条约——” “你还真是不怕死啊。”长宁冷声打断楚承贤。 三皇子回头,眉头紧皱:“长宁你什么意思?” 皇帝也看向她。 长宁:“时至今日,你仍然坚持议和,就不怕来日突厥人反悔,让大楚赔了夫人又折兵,让你颜面扫地?” 三皇子脸上肌肉抽动:“长宁有所不知,突厥人是十分守信的民族。” “我当然不知,我只知道历朝历代与突厥的议和条约,没有一次能维持超过十年的,更没有哪个年岁,没有楚朝百姓死在突厥人手里的。” “父皇!”三皇子像个吵架输了找爹爹评理的少年,却看到皇帝满脸欣慰地看着长宁,对他抬起右手,让他噤声。 三皇子暗中攥拳。 长宁已经将话题交还给慕清彦。 “正如长宁所言,突厥人狼子野心,此番入长安本意根本不在于议和,而是另有目的。”慕清彦话落,三皇子就眯起眼。 “你是说,长安有人勾结突厥?” 慕清彦点头:“臣已经查到一些证据,证明突厥人与朝中几位大员关系密切,还与一民间组织有过数次秘密会见。” “什么?!”皇帝震怒。 让他担心的不只是朝廷中有内奸,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汉奸,他担心的是慕清彦口中的民间组织。 长宁将皇帝脸色一览无余,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指。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办?”皇帝问。 三皇子也冷笑挑衅:“正是,本皇子也很想见识一下慕郎是如何妙计安天下的。” 慕清彦唇角微扬:“简单。” 长宁扬眉看他。 “请陛下为臣与长宁公主完婚。” 第四六二章:瑞王【为亓粥+1】 “完婚?”皇帝气息霎时就变了。 长宁也震惊,慕清彦还真敢说,明知道父皇对她另有安排,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截了当地说要跟她完婚,这不是存心挑衅父皇吗。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陛下。”慕清彦神色肃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荒唐,你又什么道理。”皇帝哪里不知慕清彦不过是为了娶到长宁而瞎掰,但这种情况,他只能听听看。 “首先,长宁公主与臣有婚约在先,以此条件将和亲的约定作废,可以不落世人话柄。” 皇帝没好气地嗯了声,算慕清彦说的是事实。 只是如此一来,天下人的骂声可就转到慕清彦的头上了,他竟然真的愿意。 皇帝睨他一眼,慕清彦对此只字未提。 这是他的担当。 他既承诺长宁,愿意背负这千古骂名,就不会有任何推脱。 “但是突厥人一年之后仍然会打来,这你又要如何解决?”皇帝像个看女婿的老丈人,那是越看慕清彦越不顺眼。 怎么看,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陛下圣明,一年之内必定能准备充分,而长宁也随我回到辽东,那若真要因此兴兵,于情于理都该优先攻打辽东,到时清彦自有退敌之策。” 辽东慕家镇守辽东数百年,从无失手,慕清彦这句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皇帝将信将疑地点头,忽然脸色黑了下来。 他是什么时候被慕清彦忽悠住的? 再看几位皇子,除了低头不言不语缩小存在感的二皇子外,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微微点头,对慕清彦的话表示赞同。 这小子的目的虽然不纯,但动机似乎摆的很明白。 三皇子也对于将长宁远嫁辽东很支持。 他们最开始的想法本来就是远嫁,辽东还是突厥都不重要,只要长宁不在长安,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他们就有很多的机会。 像之前,长宁刚刚出嫁,三皇子就差点得到瑞王的爵位。 奈何时运不济,圣旨前夕皇帝病重,好不容易病情稍见好转,长宁又杀回来了。 三皇子现在恨不得立马把长宁塞回马车里送给慕清彦,连陪嫁的东西都不用变,让慕清彦统统接走。 可这件事哪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长宁费了大力气,在边境折腾这么一圈,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确定的消息告诉她,父皇不会同意的。 她这枚关键性的棋子,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毕竟,不是谁都有她这样的命格。 逆天改命,还魂重生。 果然,皇帝很快就说了:“长宁是朕的心头肉,她好不容易回来,朕还要多留她一段时间,你就不要打她的主意了。” 慕清彦并没有因此颓丧,相反三皇子失望的更多,甚至站出来劝阻:“父皇,可现在我们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啊。” 皇帝拉着脸。 “朕是天子,难道朕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皇帝怒喝,竖起手掌:“不必再说!” 三皇子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现在连天下人的意愿都压不住父皇了,楚长宁,她难道生有三头六臂,能预知过去未来不成! 皇帝起身,对慕清彦喝道:“祸是你闯的,朕限你三日之内给朕再想出一个办法,否则,这破坏和谈的罪名,你就是背定了。” 慕清彦也知道没这么容易,低头应是。 皇帝站起来正要让他们退下,就听长宁打断:“父皇留步。” “哦?”皇帝扬起眉头。 他没想到这样的处置还能让长宁提出异议。 要知道,慕清彦私自拦截和亲队伍,还在议和期间斩杀右贤王,这里面哪一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如此处置已经是法外开恩,长宁竟然还不肯罢休。 “这件事可以容后再议,不过儿臣还有一件事要想父皇请示。” 皇帝嗯了一声,慕清彦也没有异议,只是那风轻云淡的表情让皇帝怀疑他是知道长宁想说什么。 “儿臣走时听说父皇已经命礼部拟制册封瑞王,但今日看到三位皇兄还都是皇子朝服,不知父皇可是身体不适,耽搁了这件事?” 皇帝点头,三皇子更是暗中咬牙。 楚长宁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转挑他的痛处捏。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是个机会。 “父皇虽然已经令礼部准备停当,但这当中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耽搁几日也无妨。”三皇子站出来说道,面上是懂事的笑:“身为大楚皇子,做出这些牺牲不算什么。” 他俨然是默认自己就是皇帝认定的瑞王。 皇帝也赞许地冲他点头。 这个儿子在此时还是很识大体的。 只有长宁冷冷笑道:“三号线当然说不算什么,封王的又不是你。” 三皇子一怔,下意识看向皇帝。 皇帝的脸上也微显错愕,但他藏得很好,立即瞟到了五皇子的身上。 即便是三皇子也觉得,楚长宁必定是想和楚承延一道对付他,想为楚承延争夺王位。 “长宁,你该知道长幼有序——” “就是因为长幼有序,长宁若没记错,三皇兄你可不是父皇的长子。” 皇帝脸色微变,待瞥到二皇子发福的身形因长宁的话而瑟瑟发抖时厌恶皱眉。 “长宁,这件事——” “这件事不是父皇早就定下来的吗?”长宁微睁美目,略显惊讶地看着皇帝:“儿臣以为父皇知道。” “知道什么?” 长宁笑得像天边的新月,靓丽炫目。 “二皇嫂有孕,即将为您诞下长孙,这么大的喜事,难道还不足以让父皇给二皇兄封王,另辟新府?” “什么?”三皇子失态惊呼,就连一贯冷漠的皇帝都震惊地瞪大双眼,“李氏有孕了?” 他对二儿子一直是不闻不问,自然也不关心李氏的肚皮,没想到这么多年没有所出的李氏。 竟然怀孕了。 “正是,儿臣此前与二皇嫂争执时才得知此事,还以为父皇您筹备封王大典是为了二皇兄,原来父皇还不知道这件事。”长宁一本正经地说胡话,模样和慕清彦有七分相似。 都是奸滑可爱。 慕清彦噙笑,和长宁有了一个眼神的交流,当中赞许不言而喻。 “父皇,您就要有孙子了。”长宁重复提醒。 她的话是真话。 李氏的肚子里就是个男孩,是整个楚朝皇室的长房长孙。 “孙子……”皇帝喃喃,第一次真正看向二皇子。 看他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模样。 孙子。 同他隔一代的,合法继承人。 第四六三章:出宫 正因为长幼有序,所以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优先获得继承权的应该是长子。 而皇帝的第一个儿子早夭,如今的二皇子才是他的长子,只因二皇子生母是个不起眼的宫女,对于皇帝来说就是个耻辱,所以失去了继承的资格。 群臣体察上意,也知道陛下对二皇子不满意,索性在立储这件事上跳过二皇子,直接捧出出身高贵最得皇帝喜爱的三皇子。 日久天长的,皇帝潜意识里也觉得三皇子楚承贤才是他的长子。 可今日,二皇子妃竟然怀孕了。 如长宁所言成真,李氏日后诞下一个儿子,那将是他的皇长孙。 此时此刻,皇帝才意识到,自己的长子已经这么大年岁了,还有了儿子。 他的孙儿。 长宁捕捉到父皇眼底那抹复杂的情愫。 与前世不同,这一世皇帝是从长宁的口中得知李氏有孕,没有前世隐瞒不报的错处,皇帝对二皇子夫妇非但没有怨恶,还平添一份好感。 此消彼长,皇帝对李氏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怀有一份好感。 长房长孙。 “父皇,二皇兄如今年近三十,又早已成亲,现在连孩子都要出生,您不能总让他窝在皇子居所,封王建府理所当然。” 二皇子闻声哆哆嗦嗦地跪倒,想拒绝,又不敢拒绝。 长宁啊,那是父皇的嫡女,执掌凤印的人,她的话他岂敢反驳。 可是……可是他封王的话不是更惹父皇讨厌? 郑贵妃他们也不会放过他的。 二皇子想着,心里就乱了起来,白胖的脸上汗涔涔地,像水洗过一样。 皇帝看着这不争气的儿子就心烦。 长宁挡住二皇子,她娇俏如满月,清丽脱俗让人眼前一亮。 “父皇,二皇兄是您的亲子,就是母后的亲子。他的儿子也是母后的孙子,母后若还在世,绝不会忘记为二皇兄封王建府也不会让自己的孙儿委屈在静心斋那种地方,连一盆珊瑚都拿不出来。” 长宁一语双关,皇帝脸色顿时变了色。 再看二皇子,在听到母后二字,脸上满是憧憬。 当年柳后在世时,他作为皇帝的长子是养在柳后宫中的,也是柳后一直在尽母亲的责任照顾他,就连他现在的妻子李氏也是当年柳后为他瞧上的,留了话儿,才能成。 他心里感激。 若是柳后在世,他就算不是柳后的亲子,也能算半个嫡子,又岂会到今日这般无依无靠,软弱可欺。 皇帝微眯双目。 的确,郑贵妃主持后宫多年,也“顺着”他的心意忽略这个儿子,从来不提二皇子的名字,更何况是替二皇子请封王位,另建府邸。 贵妃私心,已经溢于言表。 三皇子看到皇帝脸色不对,瞟过来的目光带着微微的不满,顿时大骂楚长宁奸诈。 “父皇,二皇兄身体不好,母妃一直留他在宫中亲自帮他调理身体,这些年终见成效还让皇嫂有了身孕,实在可喜可贺,承贤恭喜皇兄。”三皇子冲二皇子一拱手。 这可把二皇子吓毛了,还跪着呢就冲三皇子低头,倒像是磕头一样。 虽然三皇子从不觉得自己受不起这一礼,但在父皇面前还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搀扶二皇子起身。 “皇兄,这些年母妃为你熬药添食,我都看在眼里,难道你都忘了吗?”三皇子掐着二皇子手臂上的肉,似笑非笑地威胁。 “没,没忘,没忘。”二皇子脸上冒汗,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怕的,见到三皇子眼睛往皇帝那边瞟赶忙冲皇帝行礼。 “父……父皇,贵妃对儿臣很好,很好,这些年一直照料儿臣,儿臣感激贵妃。”二皇子紧张得结结巴巴,皇帝更加厌烦。 三皇子乘机上前:“父皇,前些日子儿臣进宫时还听母妃说为二皇兄另辟新府的事,只是不知如何同父皇开口,现在正是好时机,就请父皇恩准吧。” 皇帝扬眉。 三皇子请他恩准,那可就是自愿让出这次封王的机会。 长宁冷笑,楚承贤倒是聪明。 知道二皇子妃有孕,就是看在皇孙的份儿上,皇帝也会答应二皇子出宫另辟居所,既然如此,楚承贤再拒绝无疑是给皇帝添堵,索性就成人之美,为自己和郑贵妃博一个好感。 果然,皇帝眼神中带上两分愧疚。 世人皆知此次封王乃是为了三皇子准备,皇帝的诏书都下好了,就等着盖印发旨,现在却换成了二皇子,天下人该怎么想三皇子。 可三皇子却是会卖弄:“父皇,二皇兄年长,理应皇兄先封王位,儿臣与五皇帝都没有异议。” 楚承贤从小就知道,眼前的利益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心里那杆称是不是愿意偏向他。 就像楚长宁,就因为父皇偏心于她,她才能从无权无势的小丫头片子,摇身一变成了今天权利滔天的大公主。 现在用一个注定要失去的王位换取父皇的欢心,显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另一边长宁不动声色,就等着父皇做决定。 “好,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下吧,承丰,”皇帝唤道。 二皇子憨憨地看向皇帝:“儿臣在。” “二皇兄,你还不谢恩?”长宁提醒:“父皇这是答应封你为瑞王了。” 二皇子眼睛瞪大,噗通跪倒:“儿……儿臣谢父皇恩典。” 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在众兄弟之前得到王位。 这件事让他不喜反忧。 圣谕却已经传了下去,通晓六宫及朝野上下。 “二皇子恭顺贤孝,册瑞王,以二皇子妃李氏为瑞王妃,钦此。” 不如三皇子册典上的溢美之词众多,只有寥寥可数的夸赞,显然礼部拟定文章的时候非常匆忙,生怕言多有失。 但结果都一样。 “二皇子,瑞王……”郑安侯还不清楚宫内情况,只觉得脑袋发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公,请问陛下可有传召?” 传旨太监低头:“侯爷莫急,此事咱家也只是耳闻,听说是瑞王妃有孕,这可是咱们大楚的嫡孙,陛下一高兴就想着瑞王一直住在皇子居所不像话……” 郑安侯脸色难看,陛下这便是对郑贵妃不满了? “侯爷放心,是三皇子深明大义让出王位,陛下十分满意。” 郑安侯松了口气,幸好三皇子机制,礼让王位,打消陛下心中疑虑,否则他们更要难办。 而且楚承丰是个什么货色他们心知肚明,不足为据。 只是这到手的鸭子飞了,难免脸上无光。 后宫郑贵妃更是不满至极。 谁先封王,干系重大,如今让楚承丰不声不响地捡了个便宜,她岂能甘心。 还有那李氏,可真是不容易,竟然背着她怀孕,还攀上楚长宁这根大树。 “好,本宫就看你怎么把皇长孙生出来。”郑贵妃招手:“来人,告诉李氏,就说她有孕不宜折腾,先留宫中安胎,等足了月份,本宫再亲自送她出宫。” 第四六四章:上朝 李氏在静心斋里坐立不安地等候。 圣旨已下,她这瑞王妃的位份已经是板上钉钉,宫里上下多少贺喜声传来,就连伺候的奴婢们都精心许多。 这些人当中有趋炎附势,也有畏惧瑞王日后的身份,李氏全都一一受下,没有表现出任何好恶,这让宫里那些曾经得罪过瑞王府的人松了口气。 只是封王归封王,二皇子不得上宠的情况依旧没变,不管皇帝怎么封上,都不会喜欢上二皇子,因为二皇子身体里流淌着的就是宫女贱婢的血。 李氏也没什么雄心壮志。 她摸了摸小腹,如今的她只想平安产下孩子,让孩子在一个相对正常的环境中长大,不要像父母一样谨小慎微,怕狼怕虎。 李氏叹了一口气。 孩儿啊,一定要讨得你那大姑姑的欢心。 你父母和你自己的性命荣誉,如今都套牢在你那长宁姑姑的身上。 既然今天是长宁为他们求的恩典,就注定了他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情况。 三皇子和郑贵妃那里是绝不会原谅他们这一次的事,所以李氏也做好了被贵妃针对的准备。 她看着太医院送来的各种补品若有所思,外面又来了给她诊脉调理身体的太医。 李氏传召,她也想确定自己胎象无碍。 正把着脉,郑贵妃的话传了过来,太医立刻站起身拱手道:“贵妃娘娘所言甚是,瑞王妃这胎来得虚弱,如经历搬迁之苦,恐有失策,还是留在旧地安稳养胎为上。” 太医话一说完,李氏便沉下脸。 她中计了。 这太医分明就是郑贵妃事先买通好的。 李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太医收拾东西,整理脉枕退下去,显然是要去向皇帝禀报。 “娘娘……”李氏身边的大宫女秋月咬牙。 他们这也太欺负人了! “娘娘,我们去告诉大公主,陛下分明为咱们王爷准备了瑞王府,凭什么不让咱们搬进府里?” 秋月扶着她就要出去找长宁评理。 “不可。”李氏果断拒绝。 “现在我的脉案已经记录上去,若是我执意搬迁,一旦孩子出什么事,可就有脉案为证,是咱们搬家的责任。” 秋月抿唇:“可……可咱们留在宫里不是更危险吗?” 李氏忧心忡忡地摸着尚未隆起的肚子。 “郑贵妃不会放过我和孩儿的。” 秋月连连点头:“就是,咱们留在这儿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李氏何尝不知。 “你去,求殿下拿个主意。”李氏令道。 她现在不敢随便走动,但她相信长宁既然敢将她有孕的事捅出去,就一定有帮她保胎的办法。 秋月连忙赶往未央宫。 大公主回宫见过陛下之后就回了未央宫,身边带出去的一众人等也回到宫中各司其职,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 唯一有变动的就是大公主身边的木鸢姑娘病了,说是在送行路上摔下马车摔断了腿,一直拘在房里调理,不在跟前伺候。 秋月来的路上也没有见到木鸢,到时几个新提拔的生面孔接见了她。 “大殿下说了,静心斋的人要是来了就告诉她们,说殿下已经有了主意,请瑞王妃安心养胎,将陛下的皇长孙安安全全地诞下来要紧。” 秋月嘎巴嘎巴嘴,回去了。 长宁对于李氏的本事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前世在那种不利的情况下,李氏都能瞒住身孕,还在最后关头平安产下皇长孙,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现在的情况比起当年来说已经宽松许多,李氏要想保胎应该是绰绰有余,唯一的问题就是来自三皇子和郑贵妃那边的变数。 他们毕竟是这皇宫里权势滔天的人物,郑贵妃想动手脚,也是令人防不胜防。 所以,长宁已经替李氏向秦妃打过招呼。 秦妃现在虽然让权给郑贵妃,但毕竟还挂着执掌六宫的名,手里也有不少人脉线索,有她暗中留意,这郑贵妃想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也不容易。 剩下的,就是长宁这边了。 “郑贵妃还有闲心折腾李氏,看来他们是真以为我大张旗鼓地回来,是吃素的了。”长宁笑说,从案前的机关匣里取出一只香囊。 身边的宫女都是从前在外间伺候的,所以不知道这香囊来历,但是长宁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正是盲道当时顺手偷来的那只香囊,里面严严实实地封着失魂草。 “去尚寝局把父皇近日的召寝记录调来。”长宁挥手下令。 很快,记录就已经到手。 这大半个月来除了郑贵妃和秦妃外,还有一个蒋氏。 宋宜锦。 父皇果然离不开她,宋宜锦也离不开父皇,急着跟父皇拉近感情,好蛊惑皇帝。 长宁噙笑,既然宋宜锦如此不知检点,那就从她开始好了。 “去乾祥宫看看,礼部的人走了没?”长宁催问。 宫女回来禀报,说礼部的人已经走了,不过又召见了几位大臣。 “福安大总管的意思好像是说,陛下有心同时封王,再封一位齐王给三皇子,所以才迟迟没有消息。” “齐王,礼部的人怎么说?” “没有消息,不过奴婢听说因为之前筹备您的大婚,整个长安城的红绸被购置一空,如今再封王,礼部已经是捉襟见肘,好像并不能同时封两位。” 长宁点头,这些消息倒是不赖。 “楚承贤想做齐王,也得等个三五月,可是他等得到吗?” 长宁冷笑。 第二日晨曦升起,朝堂之上群臣静候。 蓦地,一抬步辇晃晃悠悠从后宫抬了过来走到了群臣中间。 长宁身着公主常服走下步辇。 “诸位同僚,许久不见了。”她噙笑打了声招呼,立刻换来一众难看的脸色。 郑安侯更是黑了脸。 他怎么忘了,楚长宁是可以上朝的! 当初他们为了让长宁乖乖嫁到突厥,默认她登堂入室,成为这朝堂上的一员,如今时隔半月她竟然又回来了。 此刻她继续上朝,他们又怎么有脸反对。 郑安侯下意识瞪向秦太傅。 当初就是秦太傅带头答应楚长宁参与朝政的,难道这老东西早就想到今天,想到楚长宁能摆脱和亲的命运回到朝堂? 老太傅沉默不语,至少郑安侯这辈子是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朝堂大拜后,礼官高唱。 群臣面面相觑。 “儿臣,有本奏。”长宁跨步而出。 第四六五章:九罪 这似乎是意料之内的事。 长宁公主回到朝中,不掀起惊涛骇浪,众臣工才觉得意外。 只是现在,他们还无法想象公主要启奏的事竟如此惊天动地。 内侍上前,将长宁的折子呈递上去。 皇帝却是知道长宁的个性,今日是她回朝后登堂入室的第一天,长宁的个性,必定会挑一件最大,最震撼的事还启奏。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折子呈递上来,还是让他啪地一声,拍案而起。 “长宁!”皇帝喝道,“此言儿戏不得,你可有确凿证据?” 长宁施施然上前,拱手:“儿臣既上此疏,自是手握证据,不敢妄言。” 皇帝脸色阴沉,只盯着长宁哪儿也没多看。 “呈上来。”他说。 众臣工有些迷茫,陛下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当他们疑惑的目光投来时,长宁已经面无表情地呈上一封信。 还是那个小太监负责呈递,但小太监路过郑安侯时脚步慢了一瞬让郑安侯扫到一眼信封的模样。 他下意识觉得这信和自己有关。 皇帝接过去,手有些犹豫,没有展开信封。 长宁上前一步:“父皇且看,就知道儿臣有没有说谎。” 她这句话已经有了些逼迫的意味。 父皇心中一定不想承认这件事,但她陈述的就是事实,父皇不信也不行。 果然,皇帝拆开信展平,一目十行地迅速了解内容。 最底下那陈蒙两个字上海盖着一个血手印。 皇帝脸色发青,阴沉沉底闭上眼思考。 郑安侯更加忐忑。 他有理由相信,楚长宁这封奏章就是在参奏他,只是他不知道这封奏章里到底写了什么内容,让陛下如此震怒,却还能隐忍不发。 但郑安侯显然是想错了。 皇帝不是隐忍不发,而是太过震怒,忘记发作。 砰地一声,皇帝狠狠一砸桌子,将桌上的茶盏都震得哗哗响。 群臣惊惧,纷纷跪倒叩喊:“陛下息怒。” 只有几位皇子还站立,拱手道:“父皇息怒。” 皇帝冷着脸,睨了发声的三皇子一眼,又瞥向跪倒的郑安侯,冷冷发声:“真要朕息怒,你们还能干出这种事来?!” 皇帝把折子向地上一扬。 “郑勤辉,你自己看!” 郑安侯被这一声吼吓得肝胆惧颤,匆忙跪爬过去:“陛下息怒!” 说着,他捡起了最初的那份折子。 上面竟然洋洋洒洒写着他九大罪状。 第一条就是惊天骇浪的四个字,勾结突厥。 郑安侯胆都要吓破了。 不可能! 楚长宁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陛下,冤枉啊!”郑安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长宁冷哼:“你冤枉?” 郑安侯红着眼扭头瞪向长宁,恨不得吃人:“大公主,您虽然是天潢贵胄,嫉恨臣当初负责审理柳家案子,但也不能如此血口喷人!” 皇帝脸色一凝。 的确,长宁记恨郑安侯的事众所周知,柳家一门就是郑安侯监斩,这件事在长宁心中永远是个解不开的结。 长宁冷笑,丝毫没有把皇帝怀疑的目光当回事。 “你不承认没关系,本宫可以一点一点的问。”长宁踱步到郑安侯身前,冷冷令道:“抬头。” 郑安侯咬牙,抬头时还像长宁身侧微微偏头,想看到皇帝的脸色。 长宁:“我且问你,陈蒙,是不是郑安侯府的大管事?” 郑安侯猛地大了个寒颤,再看到长宁胜券在握的笑容时,脸上的顽固在瞬间崩塌。 陈蒙,原来陈蒙真的落在楚长宁手里。 “不,不是这样的!”郑安侯越过长宁爬向皇帝:“陛下明鉴!当日臣已经解释过了,陈蒙虽然是我府中的大总管,但臣每日在宫中行走,对他竟敢里通外敌的事真的不知情!” 三皇子也听明白情况。 原来楚长宁是那陈蒙的事在作怪。 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她也不嫌烦! 三皇子立刻跨步而出:“父皇明鉴,当初的事不是已经有定论?长宁带人血洗郑安侯府,诛杀了二十多名内侍,您也罚过郑安侯的俸禄,这御下不严的失察之罪,郑安侯已经受过。” 大楚有不成文的规矩,叫做一罪不二罚。 就是当时已经接受过惩罚的罪过,就不会再次惩罚,当然这也不能拦住那些故意找借口整治奴才的主子,只是能叫官场处罚罪人时更加便捷。 长宁冷笑一声:“看来三皇子也知道陈蒙,看来这些事,你也逃不脱干系了?” 三皇子脸色一急:“荒唐!” 郑安侯也急忙叩头:“不,陛下,三殿下与臣府上并无任何瓜葛,请陛下明鉴。” 皇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郑安侯心里越发慌张,陛下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九条罪状里有什么猫腻? 正巧,长宁也提醒他:“你还是好好看看,我到底都参了你哪些罪名了吧。” 皇帝坐下,闻声脸色更加难看,忽然指着郑安侯。 “念。” 这冷冰冰一字可是意义非凡,郑安侯心胆俱颤,立时捡起那份奏折念了起来。 “臣长宁奏曰……”郑安侯瞟了皇帝一眼,呼吸急促起来。 皇帝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郑安侯。 郑安侯看向下面的条条罪状,只觉得舌头打结。 可皇威凛凛,他不敢迟疑。 “兹有一品文侯郑勤辉贪赃枉法,不顾圣恩,下书……下书九大罪状。”郑安侯喘息颇急。 九大罪状。 楚长宁还真是恨他不死啊。 长宁却在一旁幽幽开口:“郑安侯若读不出来,就让本宫帮你读,可好?” 郑安侯当即干笑:“不劳殿下费心,这些事臣没做过,自然不怕。” 他神色泰然开口诵读。 “其一,勾结突厥,操纵议和; 其二,结党营私,蛊惑君主; 其三,内外勾结,刺杀公主; 其四,贪赃枉法,徇私舞弊; 其五,勾结宦奴,陷杀忠臣,其六……”郑安侯咬牙切齿,磨出一声:“其六,私通后宫,大公主,您如此言论,实乃对本官的侮辱!” “是不是侮辱还要看证据,”长宁勾出一道深长的笑容:“郑安侯不是标榜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怕什么?” “哼,本官当然不怕!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大公主近**我至此,您不拿出证据,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请陛下为臣做主!”郑安侯演技一流,连皇帝都有一瞬怀疑。 长宁却是厚积薄发,资本十足。 “哦?那我们一桩桩来,请郑安侯先解释一下,陈蒙这个人。” 第四六六章:斩草 “陈蒙……陈蒙就是我府上的一个总管,从家奴中提拔出来的,能有什么可说的?”郑安侯理直气壮。 长宁冷笑。 “没什么可说的?一个通敌叛国,勾结突厥人的贼子,汉奸,你竟没有任何话要对父皇禀报,要对天下人解释?” 郑安侯脸色发白:“陛下息怒,当初这件事臣已经上书澄清,都是陈蒙一人所为,臣真的不知情啊。” 蒋尚书收到眼色立刻站出来:“陛下明鉴,当日大公主在郑安侯府直接砍杀二十多人血流成河时,不是已经将案子肃清干净,怎么如今又拿来生事?” “正是,何况陈蒙已死,现在长宁想泼什么脏水在郑安侯身上都是可以。”三皇子也不吝支持。 郑安侯是他的亲舅舅,公然护持也是理所当然。 长宁轻笑:“三皇兄如此确定我是在泼脏水,看来是笃定我拿不出证据了。” 三皇子眯着眼:“证据何在?” 郑安侯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请殿下拿出证据,臣愿意与您当庭对峙。” 他这话说得轻松。 当初就陈蒙尸体造假,事后他也派了大量人手暗中追杀,也得到确切消息。 事实上陈蒙已经逃窜出长安,却在长安临近的一所小县城时遇害。他投诉的客栈伙计无意中看到他身上的财宝,伙计就与掌柜的合谋下药毒杀了陈蒙,尸体丢到山里喂狼。 他们是找到了和陈蒙相同穿着的腐烂尸体,上面还有侯府的令牌才确认尸体,不会有误。 也就是说陈蒙已死,而且过程中没有被任何人抓住。 郑安侯就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只觉得长宁一定拿不出证据,就算拿出的证据,证据也是假的。 郑安侯递给三皇子意味深长的一眼。 “那封信就是证据。”长宁道,指的显然是程给皇帝的那封信。 信纸已经拆开,平铺在桌案上。 内容皇帝已经阅过,底下的一字一句触目惊心,包括那个血手印。 福安察言观色,亲自上前将信纸用茶盘端着拿下去,交给郑安侯和三皇子等人过目,也让秦太傅等重臣看过。 群臣沸腾! “上面有陈蒙的手印,到底是真是假?”有大臣质疑,徐节应声而出:“敢问郑安侯,这又怎么解释?” “陈蒙在这份状词上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你令他联系突厥王子侍卫达尔敦达大人,还有鸿胪寺的那名犯官,盗取泄漏议和条款,可有此事?”徐节执笏叱问,这是他做御使的职权范围。 何况当初那件事还与他有关。 那份议和条款正是他埋头苦读,钻研了历代制度写出的心血之作,所著内容中绝大部分都是他独立思索考量的,没有任何提前预料到的机会。 唯一的可能就是内容被泄漏,而且长宁当时用血腥手段查出的结果也是如此,矛头还直指陈蒙。 “血口喷人!”郑安侯义正言辞地驳斥。 “陈蒙这小人,打着我郑安侯府的旗号作威作福惯了,如今事到临头,竟然还要将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简直是欺人太甚!” 郑安侯义愤填膺。 三皇子则唱起了红脸:“长宁,你这份状词是从何而来?如今陈蒙已死,一切都是死无对证,就算陈蒙还活着,都不能确定这状词的真假,你怎么就这么确定郑安侯有罪,还告到父皇跟前!” 长宁轻笑:“听三皇兄的意思,皇兄是确定陈蒙已死,也确信这封状词是假咯?” 三皇子回头看向长宁,背对皇帝让他阴了两分脸色十分明显。 “陈蒙的尸首早已发现,至于这状词的真假,自然可以验看比对。”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好,那就验看比对。”长宁答应的也痛快。 郑安侯微微眯眼,露出一瞬冷冷的笑。 楚长宁,你也有上当的时候。 待到侍卫将侯府中的一些需要陈蒙按手印画押的契约拿来比对时,郑安侯依旧面不改色。 坦荡犹如问心无愧。 长宁不急不躁,等候比对结果。 “启禀陛下,这两份文书上的指印,确实属于同一个人。”负责验查的仵作道。 “这不可能!”郑安侯变色。 三皇子也黑了脸色:“仵作!你可验查清楚了?” “启禀陛下,殿下,下官验查清楚了,这的确是同一个人的指印,不会有差。”仵作不卑不亢道:“先贤早就说过,人指纹路各异,即便是孪生兄弟也绝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指纹,所以殿下不需怀疑下官的判断。” 三皇子的脸黑了。 他不是怀疑,他是肯定啊! 楚长宁那里的状词是伪造的,他是肯定的! 难道那个贱婢敢骗他? 三皇子脸色铁青,看了郑安侯一眼,果然,郑安侯此刻也有同样的怀疑。 难道他们都中计了? 长宁噙笑。 从前布下的局,今日终于开始收获网中的鱼。 “怎么,郑安侯和三皇兄在怀疑我这份状词是假的?是由长安城外的一家刘姓铺子的小作坊里产出的假货?” 听到刘姓小作坊,三皇子和郑安侯彻底变色。 果然,他们中计了! 楚长宁一定是故意派人去刘姓小作坊上作假,再特意泄漏消息给他们,等他们派了人去未央宫偷取状词的时候,偷到的就是一份假货。 如此一来,郑安侯等人就会认定长宁是找不到陈蒙拿不到状词而病急乱投医,派人造了份假的。 所以她今天程给皇帝的状词也是假的,正因如此,郑安侯和三皇子今日才敢如此嚣张。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长宁是先得到了真的状词,却还要画蛇添足,故意派盲道造假,引他们上钩。 这个饵放出去这么久,久到长宁都快要忘记它的时候,终于收线了。 费了这么大力气做出的局,今日终于钓上来一条大鱼。 “混账!”皇帝哗啦一声将龙案上的折子掀翻在地,怒不可遏地呵斥:“朕这样宠信你,你竟然里通外敌背叛朕!” 通敌叛国,是历朝历代皇帝的逆鳞。 皇帝可以允许贪污,却绝不允许谋逆,更不能接受叛国。 长宁揭开郑安侯这一份秘密,就是在郑安侯心口捅了个洞,伤筋动骨,斩草除根呐! 第四六七章:除根 “陛下,冤枉啊!”郑安侯冲上前去辩解,咚咚磕着响头。 “陛下明鉴,就是借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做这种事啊!”郑安侯慌慌张张告求。 他慌神,郑安侯一派党羽自然也慌乱起来。 郑安侯就是他们的主心骨,是他们未来官路亨通的保障。 如果郑安侯倒了,且不说什么树倒猢狲散,恐怕他们都要被压出个好歹。 这里面尤以蒋尚书为重。 当初他听从郑安侯的吩咐,设计莫书翰,让莫家家破人亡,如今春晓还在盯着他,是郑安侯党羽中的头号奸贼。 他心里清楚,自己作恶多端,长宁公主是绝不会放过他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的嫡女嫁给郑安侯的大公子,将两家姻亲坐实。 如此一来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郑安侯也必须真心为他着想。 果然,在婚事定下来的第一天,郑安侯就通知给他一件好事。 让蒋家庶女入宫选妃。 蒋尚书原本欢天喜地,可他膝下已经没有嫡女,只有几个不成器的庶女,也不确定能不能得到皇帝喜欢。 郑安侯完美的解决了他的问题,让他捧宋宜锦上位。 后来,宋宜锦冒名顶替,以他那个死鬼庶女蒋玉淑的身份进宫,果然得到皇帝喜欢,还封了贵人位,一举缓解了他在刑部的压力。 刑部的康老大人虽然已经投靠了秦家,但也不至于和他撕破脸的地步,所以看到皇帝宠幸蒋家女就知道这件事该收手了。 莫书翰的案子也不与蒋尚书撕扯了。 虽然前几日,“蒋玉淑”又出变故,被贬成答应,但陛下这几日还是有召寝的,所以蒋大人不算太担心。 而今天的状况不一样。 今天长宁公主回来了,还是光明正大地登堂入殿,上书参奏郑安侯九大罪状。 从这些年贪赃枉法,到年初柳家的案子,再到后来,还多出一条行刺公主的罪状,显然,这位公主是不打算放过郑安侯了。 她要郑安侯今时今日,就身败名裂。 蒋尚书一脑门子汗。 这可不行! 郑安侯人头落地之前,他蒋家一族肯定也不得好死。 想通一切,蒋尚书没有半分迟疑,横跨一步出列。 “陛下明鉴,这封信纵是真的,也不能证明什么啊!” 蒋尚书理直气壮道:“那陈蒙没能得到侯爷庇护,进而产生怨恨之心,胡乱攀咬诬陷侯爷也是有可能的!” 他这话倒是点明另一种可能。 群臣面面相觑,就听长宁轻笑一声:“原来是蒋大人。” 蒋尚书皮笑肉不笑。 “正是下官。” “蒋大人别急,这陈蒙供述的第二条罪状就与你有关。” 蒋尚书脸色一僵,袖子里藏住的手心泛着湿意。 “大公主此言,何意?” “郑安侯私通后宫,总不会通的是贵妃吧。” “大公主!”郑安侯当即发火,拳头攥得咯吱响,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也只能隐忍不发。 长宁毫不收敛。 “这就受不得了?”她冷笑,“那你同蒋玉淑勾结往来的时侯,怎么不觉得羞耻难堪?” 群臣哗然。 大公主竟有证据证明蒋答应和郑安侯有私相授受之事吗?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荒……荒唐!”蒋尚书结结巴巴,但这次不是急乱害怕,而是气的。 这简直是血口喷人! 楚长宁明明知道蒋玉淑的身份乃是当初的庆安县主宋宜锦,绝不可能同郑安侯有什么苟且之事,却还说出这种话来。 这无异于就是在指着郑安侯的鼻子骂他是禽兽不如的畜生。 但这件事郑安侯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总不能告诉满朝文武,那个蒋玉淑是他为陛下准备的女人吧。 郑安侯偷偷撇了皇帝一眼。 这件事虽然是他为皇帝暗中办的,可在今时今日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给皇帝添堵。 皇帝只以为郑安侯仗着自己的恩宠,仗着办过很多秘事,就敢忘乎所以。 勾结突厥是皇帝的逆鳞。 即便是为了和谈获利,也不行。 皇帝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一旦这件事顶罪,郑家的参天大树就要被连根拔起,不会发生任何奇迹。 “承贤,议和之事本由长宁负责,你接手之后条款就变宽许多,这里还有许多你同突厥往来的证据,这些事,你要如何解释?”皇帝冷声问道。 他把禁军大统领商如峰交给长宁指挥,现在商如峰将奉长宁之命收集的所有证据都摆在了皇帝桌前。 三皇子什么时候,公开还是私自见过哪一个突厥人,都记录在案。 这些蛛丝马迹单独看来哪个都不足以证明三皇子私通突厥,但放在陈蒙的证词之上,就另有一番意味。 郑安侯简直目眦欲裂,楚长宁这是釜底抽薪啊! 他倒了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三皇子倒台。 三皇子是郑家真正的核心,未来一切的保障,这件事如果攀扯到三皇子,让皇帝对三皇子心存芥蒂,那就是彻底毁了郑家的根。 “陛下!陛下您不能就这样相信大公主的话啊!”郑安侯手脚发颤,扑跪在地。 皇帝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相信长宁,处置郑安侯。 只是长宁接下来就拿出了更致命的证据,让他勃然大怒。 “父皇请看。”长宁将一个香囊呈上。 郑安侯脸色有些难看,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有预感,绝对是个致命的东西。 皇帝眉头微蹙,对香囊中的香味有些熟悉。 “父皇可要小心,此物名为失魂草,对人影响甚大。”长宁卖了个关子,半晌才道:“尤其是夜中梦魇,伤人心魂。” 皇帝瞬间变了脸色,比之前看到勾结突厥的状词还要难看。 夜不能寐,频频梦魇,不正是他此前的症状吗。 竟然同长宁呈上的草有关,这不免让皇帝联想很多。 这些事若是由长宁开口说出,皇帝怕是会心存疑惑,但现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潜意识里就会异常坚信。 说不定还会自己回忆出很多证据,为自己的推断佐证。 这是一种心理游戏。 长宁从前就玩过这样的小把戏,利用人心弱点,辅助自己获得皇帝的信任。 “父皇明见,您现在去蒋答应房中搜查,必定能人赃俱获。” 蒋尚书当即跪倒:“冤枉啊陛下!” 长宁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径直道:“还有长安城的轩和药铺,那里就是郑安侯购买此草的地方!” 郑安侯顿时脸色惨白! 第四六八章:冤枉 第四六八章: 轩和药铺。 郑安侯眼神惊恐,她怎么知道的? 他做事一贯干净,这件事更是事关重大,一直都只有他的二儿子一个人知道,就连陈蒙都不清楚,楚长宁是从哪里知道的? 轩和药铺只是一家小药铺,平日里跟他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就连抓药,他都指定了专门的药铺,避免家奴们同轩和有任何联系。 这样小心谨慎,她还能抓住把柄? 郑安侯的思路就像被卡在车轴里翻来覆去,却总是理不清头绪。 他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到,长宁竟然是从前世的记忆中得知此事。 前世,是长宁亲手给皇帝的茶汤中下了失魂草,她岂会不清楚失魂草的来历。 那轩和药铺背后的东家就是郑家二公子一个宠妾的亲哥哥,而那宠妾家中曾在西北跑商,这才得到失魂草。 郑安侯悄无声息地要货,自认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奈何他长宁姑奶奶既非神也非鬼,而是从未来活过一遭的,对这桩秘事知道的是一清二楚。 轩和二字就像催命符一样,让面不改色的郑安侯都变了脸色,但郑安侯是绝不会承认,反倒死鸭子嘴硬,装出一副惊疑模样:“什么轩和药铺,这毒物是殿下拿出来的,药铺是殿下指出的,怎么就怪到微臣身上。” 长宁冷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认下,不过没关系,本宫既然挑今天的日子揭开一切,自然会让你,心服口服。” 郑安侯只觉得脊柱中闪电般流过一注冰水,让他浑身凉透。 楚长宁。 她竟然这么有底气,这是要一举将他连根拔起吗? 如此突然。 在她回到长安的第一日,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的底牌在哪里。 郑安侯想破局,没头苍蝇似的寻找契机。 蓦地,外堂传来一声禀报。 “辽东郡王求见,说有重要证据要呈给圣上。”侍卫一路急跑,传告。 慕清彦是外封郡王,不是常列班中的臣子,所以这早朝没有召见是不用参加,而今又是戴罪之身,皇帝更没有召他上朝的意思。 但今天,却是慕清彦以郡王之身求见。 皇帝看了长宁一眼,招手:“传。” 朝臣面面相觑,对于慕清彦突然求见的事心中有数。 辽东郡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劫回公主,可见对公主已经是情根深种,今日公主下了大棋,郡王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臣慕清彦叩见陛下,”慕清彦依礼朝拜,同样呈上状词。 “这是轩和药铺老板交代的状词,上面证明他与郑二公子宠妾赵氏乃亲兄妹,搜集失魂草也是应郑二公子之要求办事。”慕清彦条理清晰地说明,末了还加上一句:“如今人已经送到京兆尹衙门,陛下可随时审问。” 郑安侯额上已经冒出汗珠。 三皇子眼神中透着慌乱,急忙给郑安侯使眼色,想知道这局怎么破。 慕清彦和楚长宁两人勾结到一起,就像两块铁板严丝合缝地对接,从此再无出口。 “陛下!臣冤枉!”郑安侯立时叩头,惶惶不能自已。 皇帝已经站起来。 朝臣们或许不懂当中缘由,但他们当中却有人记得陛下有过一阵夜不能寐,还特意去大道宫斋戒求平安的时间。 现在看来,这分明是郑安侯的算计。 虽然他们不清楚郑安侯设计让陛下失眠是为了什么,但他们清楚,郑安侯这次是死定了。 他竟敢伤害圣上龙体。 这是比勾结突厥人更大的罪状,是历朝历代帝王最最忌讳的逆鳞。 郑安侯完了。 “原来都是假的,什么落发有悔,假的!”皇帝低喝,恨得双目通红:“郑卿,朕如此信任你,你竟敢这样回报朕的信任!” “陛下!”郑勤辉满眼泪水,膝行上前:“陛下臣真的冤枉,臣不知道这什么草的,臣怎么敢辜负皇恩!” “父皇!”三皇子也跪倒:“父皇您相信舅舅,舅舅为您办事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皇帝冷笑重复:“尽心尽力,他是为你尽心尽力吧!” “这才两条罪状,还有其他的呢?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行刺长宁,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丑事是瞒着朕的?!”皇帝怒斥。 三皇子浑身一抖,也膝行两步,唤道:“父皇!” “父皇,”长宁也喊了声,三皇子现在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可惜长宁只投给他轻蔑的一笑。 “儿臣还有一件家世要禀告给父皇知晓。” 众人一顿。 家事? 长宁噙笑,施施然拱手:“父皇明鉴,儿臣上书的九条罪状每一桩都有充足的证据,儿臣已经命人送到刑部,这桩滔天大案还是应该交给刑部处置。” 群臣赞许点头,大公主果然深明大义。 那公主口中的家事? “父皇身为皇帝,家事既国事,故而长宁斗胆再参郑勤辉一条大罪,弄虚作假,要以假公主之计蒙蔽圣聪!” 皇帝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父皇明鉴,儿臣曾为柳家大小姐,而这件事郑勤辉根本不是半年前知晓,而是两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两年前?”皇帝瞳孔微缩。 若是两年前就知道,郑勤辉却隐瞒不报,直到柳家被满门抄斩才借宋宜晟的手送上一位“死里逃生”的公主。 郑勤辉想干什么? “你竟然想让朕亲手杀死自己唯一的嫡女!”皇帝恨得目眦欲裂。 “陛下,冤枉啊!” 郑勤辉喊了这辈子最惨的一声冤。 长宁冷笑:“冤枉?” 她跨步上前,声音朗朗,震撼全场:“请父皇召银乔觐见,她可以作证,早在两年前她就找上郑安侯,当初鸾凤回朝的一切,都是郑勤辉的设计!” “他唯一的漏洞,就是算错了我这个假华章,原来是个真公主!” 郑安侯汗如雨下,浸透衣衫。 “不!陛下,您不能相信公主的一面之词!” 秦太傅忽然出列。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老太傅取出袖中奏折呈上:“臣参奏郑安侯郑勤辉贪赃枉法,勾结地方官吏巧取豪夺,草菅人命。” “秦太傅!”郑勤辉咬牙切齿。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秦太傅会落井下石,拿出这么多证据。 “陛下,臣冤枉,臣没有做过真假公主的事,更没有伤害陛下龙体,勾结突厥!” “一切都是大公主的设计,大公主和银乔为了给柳家报仇设下的局冤枉臣!” “臣冤枉啊!” 第四六九章:处置 郑安侯呼天抢地。 只是这一次,他的这些陈词滥调面临桩桩件件确凿无疑的证据,显得苍白无力。 “臣有本奏!” “臣也有本奏!” 多少言官站出来,红红绿绿的一片,不是拿出什么证据,就是说出郑安侯平日里的作威作福的事项。 这就是官场上最基本的法则。 郑安侯浑身虚汗留尽,喘息着向后看去。 那红绿交间的一片,有旧时虚与委蛇的,有从来笑脸相迎的,如今都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对他仿佛有食肉寝皮之恨,巴不得他这样的贪官污吏尽早死了干净。 郑安侯绝望地收回目光。 树倒猢狲散。 他这颗大树,在今时今日,轰然倒塌。 曾经庇护过的攀附过的,都会反过来踩一脚,能借力上爬最好,借不到力也不要被埋在树底下。 这是官场常态,他最懂的。 郑安侯甚至轻蔑地冷笑一声,冷笑他们的无知。 都不是! 都不是! 郑安侯脸上的表情绝望又冷厉。 而御座之上的那位到底也没有传召银乔,单听着群臣的奏本就勃然大怒,直接下旨剥去他的朝服绶带,压入天牢候审。 皇帝气急败坏地退朝。 三皇子虚脱在地,彻底没了主意。 长宁俯视他,轻蔑地像在看一只蚂蚁,根本不屑再踩上一脚。 “你画的那副星图我还有几处不懂,劳你讲一讲。”长宁轻轻开口,邀的人自然是慕清彦。 “殿下请,”慕清彦应声,同诸位朝臣拱手告辞,长宁则先一步往钦天监去。 群臣对慕清彦十分客气。 虽说他慕清彦现在还是“罪臣”,但他这样的罪臣在整个大楚都是独一份。 众臣工俨然将这位郡王当成大驸马对待了。 慕清彦笑如温润美玉,告辞离开。 群臣也退去,大殿恢复空旷,三皇子才慢悠悠站了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挪移出去。 舅舅被下了天牢,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灭顶之灾。 他该怎么办。 母妃又该怎么办。 父皇对他不理不睬,显然是在等事件的调查结果,等着知道他与这些事的关系。 “楚长宁,”三皇子恶狠狠地咬牙。 他为什么当日没有一剑杀了她,杀了她! 现在好了,不但王位没了,就连舅舅也搭进去,还赔上了自己的前途未来! 他的帝位,他的皇帝梦,全都化为泡影。 三皇子岂能甘心。 他明明是离天宫最近的那一个,凭什么,凭什么! 三皇子踉跄冲出大殿门。 “三殿下,三殿下!”太监们急着搀扶被他疯了似的推开。 他需要一个给他出主意的人。 母妃!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郑贵妃,但他现在却见不到母妃。 他毕竟是个成年皇子,纵然可以出入后宫来回也需要宫人通报,走各种流程,尤其是现在这个时间,父皇不会让他见母妃的。 父皇现在,必定已经去了后宫。 不,不行! 三皇子不服输,他绝不服输! 谁赢了他都可以,就是楚承延那小子赢了他,登上皇位都可以,就是不能输给楚长宁。 输给一个女人! 三皇子目眦欲裂,风风火火地冲出皇宫。 父皇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但是三皇子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牵扯到他。 且不说他平日里和郑安侯这位亲舅舅走得有多近,就说楚长宁这个蛇蝎毒妇,怎么肯放过他。 这个屎盆子就是与他无关,只怕楚长宁也会凭空捏造证据叩到他头上,何况他在郑安侯干的那些事中,的确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月长!我的好宝贝,你快点给我想个办法出来!” 三皇子出了宫门,直奔自己在长安城东巷的一处小院。 这是他卖给云月长的,平日里两人耳鬓厮磨的迷处,就是郑安侯也不知道这里。 而他现在却顾不了那么多,能掩人耳目最好,不能,他也不怕在那重重罪状之上再加一条私豢男宠。 “什么事如此急躁?”云月长急急迎了出来,姣好如女子般美艳的面庞上泛着一层病态的绯红。 若在往常见到他这样的媚态,三皇子必定要将他就地正法,可现在,三皇子却根本没有感觉。 “出大事了,你快给我参谋一下,舅舅被下了天牢!”三皇子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一样,眼神中透着恐惧。 云月长以手掩面,轻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呢。” 三皇子脸色一松:“你……你笑什么?” “殿下进门,慢慢说。”云月长唇边泛着笑意,伸手搀扶三皇子进屋。 三皇子脑袋发蒙,不知道云月长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你……你有办法?”他脚步笨拙而踉跄。 云月长笑颜如花,妩媚多姿,屈膝一礼:“奴当然有办法。” 三皇子下腹一热,顿时口干舌燥,手也不老实地摸到云月长臀上用力一捏,揉搓着道:“好好好,快给爷想个办法出来,爷必定好好赏你,让你舒服得欲仙欲死。” 云月长维持面上灿烂的笑容,推他胸口一把:“爷又取笑奴,快进屋说吧,外面有些冷。” “好好。” 三皇子在云月长的搀扶下跨入门槛,并没有注意到云月长眼角闪过的那抹阴狠光芒。 “月长,你,你这是干什么?”三皇子进了屋,指着屋里的十字架,木马和牛皮长鞭等工具,脸色一沉。 “你个小骚货,爷今天忙着呢,改日再陪你玩!” 三皇子一把推开怀里身若无骨的娇人儿,阴着脸催促:“你快告诉我,到底该怎么破局!” 他心里恼火。 这个贱货,这种关键时候竟然还想着玩什么游戏。 纵然他在云月长的勾引下已经有了两分感觉,但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哪还有寻欢作乐的心思! 云月长顺势被他推开,想一片风中悠荡的树叶,飘落在凳子上。 “爷没这个心思么?”他右手一捞,牛皮鞭子在他掌心屈成一道弧线。 这样的动作仿佛激起了云月长心中变态的凌虐欲,他一双丝丝迷迷的美眸瞬间瞪大,恶狠狠地将牛皮鞭子扭曲成可怕的形状。 “那可真是可惜了。”云月长咬牙切齿,嘴角的冷笑像一道犀利无匹的寒光,一刀戳破三皇子猥琐的幻想。 “你!你要干什么?!” 第四七零章:必死 云月长瞬息收敛厉气,又带上妩媚的笑意,匆忙将马鞭放下,小跑着上前搀扶五皇子,娇娇弱弱婉转悠长地唤了声:“殿下……” 三皇子只觉得脊背发毛,今天的云月长着实诡异得很。 他现在别说是那方面的欲望了,就是跟云月长多待一刻钟都觉得瘆得慌。 可三皇子又没别的办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云月长已经成了他的脑子,大大小小的事少有不是云月长经手的。 现在郑安侯入狱,他也见不到母妃,就只能靠云月长一个人给他出主意。 “好,好,月长既然想玩,爷就陪你玩,只是玩完了,你可要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救出舅舅,躲过这一劫。”三皇子扯出一抹笑来,伸手去拿云月长手里的马鞭。 这些他还不驾轻就熟吗。 可出乎意料的,他扑了个空,非但没有抓住马鞭,还跌在桌子上。 三皇子本就火大,这下更恼,抬脚踹飞一只圆凳怒斥:“你到底想干什么!” 云月长终于露出狞笑:“干什么,干,你啊。” 三皇子瞪大双目,瞳孔紧缩:“放肆!” 云月长不动声色,扬手掀开一只木匣。 咯哒一声,匣子木盖砸在桌上。 这声音让三皇子心头直跳,直觉告诉他,匣子里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他走过去翻看,匣子里竟然都是些来往迷信,证人状词。 “你,你一直都在搜集这些东西?”三皇子下巴打颤,想到了种种惊悚的可能。 “是你出卖了我?!” 云月长轻笑:“现在才知道,你可真够蠢的。” 三皇子怒吼一声冲上去,恨不得将云月长撕碎,吞吃入腹。 可此情此景哪里还由得了他。 云月长拉动机关,三皇子就被从天而降的渔网网住,越挣扎越紧。 “你敢!”三皇子怒喝,此时才有些后悔没有带人手护驾,现在才落入云月长的陷阱。 “我敢,我怎么不敢?”云月长笑容阴狠至极。 “楚承贤,你当初是怎么逼我就范的,嗯?”云月长拿了张状词随手折叠,漫不经心地丢到三皇子脸上,扬眉风情万种:“你忘了?” 三皇子目光中透着极度恐惧:“你,你发什么疯!” “这些证据交上去,你和郑安侯都必死无疑,楚承贤,你也不想死吧,你不是还要君临天下么,嗯?” 云月长笑眯眯地掂量着手里的马鞭,俯身:“爷,陪我玩玩吧。” 三皇子咬牙,绝望地闭上眼。 “好,我做。” …… 钦天监。 长宁站在观星台上。 天光大亮,什么星图都看不出来,倒是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 长宁站在台上背对着登台玉阶,幽幽一叹:“后宫乱了。” 慕清彦刚登上玉阶,闻声嗯了句。 “乱了。”他来的路上已经听说陛下大怒,回到后宫大发雷霆,要彻查贵妃和“蒋氏”。 只是长宁想到郑安侯脸上那最后的嘲讽,半点儿也不觉得高兴。 “父皇下令杀她了吗?” 慕清彦:“你知道的。” 长宁失笑。 “父皇从一开始就知道天星是假,既然天星都是父皇杜撰出来的,他又怎么会相信道虚的鬼话,相信什么落发有悔。” 慕清彦沉默。 从他开始帮助长宁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入了陛下的大局,只是他没想到,陛下为了这场大局肯牺牲这么多。 显然,慕清彦根本不相信皇帝对失魂草的事毫不知情。 恰恰相反,陛下恐怕在失眠的第一日就已经知道事有蹊跷。 只是陛下当时想利用宋宜锦要挟宋宜晟,所以才会默许郑安侯搞这种小动作,他好顺水推舟地将宋宜锦接到身边来拿捏。 为了这件事,就是赔上龙体也不在乎。 又或者,陛下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不在乎会不会做噩梦。 陛下的心里只有他最终的目标。 江山天下。 而今天,长宁能借助这桩桩件件成功搬到郑安侯,也不是因为她谋划全面,而是因为皇帝想了。 长宁回来了,三皇子便成了长宁日后登基最大的绊脚石,皇帝动心铲除郑安侯一党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郑安侯的确勾结突厥,触碰了皇帝的底线。 这些东西加上秦太傅搜集的种种证据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让郑家这只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只是慕清彦的心里并不畅快。 陛下不但对长宁狠,对自己也够狠,什么都肯舍得。 越是这样狠的人,就越难摸透他的脉搏。 “我到底是斗不过父皇。”长宁叹息。 “今日就算逼父皇处置了郑安侯又能怎样,只要父皇愿意,很快就会有刘安侯,赵安侯,李安侯。” 皇帝需要一个奸佞小人在身边承担世人的谩骂,就会有那些不计较后世名声,只在乎眼前利益的人卑躬屈膝地来到前面。 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你要杀的,只有一个郑安侯。”慕清彦抓住她的手,温润的手掌,清亮的声音,都让长宁觉得舒服。 像在她旺盛的杀心上浇了一盆水,躁动的心宁静下来。 “是,我只与郑安侯一人有深仇大恨。” 只需要杀他一个。 无关天下苍生,无辜百姓。 何况再来的那些奸臣,也永远不会拥有郑安侯这样的资本。 毕竟一个成年的皇子,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下一步,你想怎么办?”慕清彦问。 长宁沉吟,午后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脸上,让她白嫩面皮上那些细弱的小绒毛镀上一层金色。 “宋宜锦必须死。”长宁眼中的阳光变成璀璨的金色,透着光芒万丈。 慕清彦脸色微变。 “你认为她是窃国贼星?” 长宁点头:“当然,她……日后恐会诞下子嗣,到时宋宜晟就有了足够的资本。” 前世,宋宜晟就是借助宋宜锦肚皮里的那个九皇子生事,今生,她怎么可能再给他机会。 慕清彦沉默良久,终道:“那就相信你的直觉,只是陛下到底对墨子行会抱有什么目的还不清楚,你逼得太紧,只怕宋宜晟会狗急跳墙。” 长宁冷哼:“我等着接他的招。” 当日没有立即杀宋宜晟,是想看看他搞什么花招。 如今已经确定,他宋家就是从头至尾在给父皇卖命,她就不需要留他性命了。 和宋宜锦一起去死吧。 长宁眸光犀利。 第四七一章:附议 另一边,宋宜锦可是遭了无妄之灾。 她尚且不知朝堂上到底发生什么就被冲进来的太监嬷嬷按住,拔掉头上发钗,收走身边利器,剥得只剩下一套中衣,投入冷宫侯旨。 “你现在是宫嫔,是陛下的女人,暂时不宜打入天牢,等证据确凿后再行处置。”太监如此说。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宋宜锦追问。 “你身边的宫女都招供了,那个装毒草的香囊就是你的。” 宋宜锦脸色惨白。 香囊! 那只她丢失的香囊果然惹出祸事了。 她被推搡进冷宫,近乎绝望。 给皇帝下药。 她很清楚,这件事一旦坐实,那么奇迹就再也不会发生。 陛下就是再相信她是什么柳后转世,天星有悔,也不会原谅一个给他下药谋害龙体的女人。 她的路,走到了尽头。 “哥……是我没用,不能给你报仇。”宋宜锦一身惨白中衣跌坐在地,秋夜的冷让她缩成一团,痛哭出声。 黑暗中,一道轻咳像日光一般炫目,从宋宜锦眼前闪过。 “谁?!”她急问。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前,拎着一个小食盒,咯吱一声推开房门。 宋宜锦脸色惨白。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毒酒。 楚长宁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 长安城中,仿佛日月换新天。 就在群臣百姓因为大公主和亲失败,担忧战乱的这一天,满长安又响起了郑安侯倒台的消息。 有人目瞪口呆。 有人拍手称庆。 大公主回到长安就手起刀落,除掉了百姓眼中最大的贪官污吏,实在让人痛快。 只是郑安侯雄踞大楚官僚集团顶端十数年,贪污受贿不计其数,手下勾结的党羽更是盘根错节,复杂难明。 纵然有秦太傅他们收集多年的证据,但也只是九牛一毛,抵不上郑安侯作恶多端的十分之一。 而且案情牵连甚大,弄得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清廉者要求皇帝严惩郑党,但查案过程中,阻力仍然不小。 郑党抱团收缩,给刑部和大理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甚至于这两处内部还有很大的阻力。 康尚书一宿没睡也没摸到头绪,只能在早朝前赶到赶到秦府。 “老大人,您得给我拿个主意啊。” 自从柳家一案卷宗被焚后,刑部尚书康子明就与秦家同仇敌忾,现在遇到问题,自然找秦太傅寻求帮助。 “您看看这事太大,人人都在推脱生怕沾染上不肯上前啊。” 秦太傅拉着他一道上了入宫的马车,劝道:“老友不必心急,这件事既然是大公主提出的,你稍后早朝就向陛下请旨,交给大公主审理就是。” 康尚书抿嘴,显得十分犹豫。 “大公主毕竟女流之辈,若她来审理,只怕会落天下人口舌。” 他们这些老臣子,还是迈不过男女这个坎儿。 秦太傅微哼一声,目光幽邃,遥望远处稀疏的晨光。 “老友啊,咱们已经晚了一步,难道还要再晚一步?”秦太傅意味深长地看着康尚书,“大日将出,你我要是再不站队,只怕下场不会比郑勤辉好多少。” 康尚书浑身一个激灵,端端正正冲秦太傅拱手。 “好险,好险,多谢老太傅提醒。” 秦太傅点点头,也是长出口气。 当日早朝,康尚书力荐大公主负责主理此案。 朝臣们面面相觑,已经找到了些许风向。 郑安侯下了大牢,蒋尚书也被抓入刑部候审,三皇子则称病没来上朝,只差盖棺定论的一套罪证,便能将郑家连根拔起。 康大人这是在追着上大公主的船啊。 “臣附议。”秦太傅第一个站出来,没有高谈阔论,更没有什么理由,只有一声附议。 秦公允尾随,“臣附议。” 鸿胪寺卿和钦天监都是早就表态过的,立刻跟上:“臣等附议。” 就连徐节也站出来,只是他出列时被埋在了一丛反应快的大臣当中,红红绿绿地朝服齐齐拜倒:“臣等附议。” 皇帝看了底下一眼,目光欣慰且深邃。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落在了已经封王的二皇子身上。 “承丰。” 第一次在朝堂上被点名,二皇子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父……父皇。” “你是朕第一个封王的儿子,又是朕的长子,你怎么说?” 皇帝这一问却是叫臣工们拿不定注意。 难道经此一事,陛下又对二皇子,不,是瑞王刮目相看了? 是了,三皇子不得力,陛下的目光当然会落到长子身上,而瑞王殿下的王位还是大公主亲自出马求陛下赐封的,兄妹感情必定不错。 但如此一来,又将五皇子至于何地?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最先看向秦太傅一边。 好在太傅脸色平静,波澜不惊。 到时秦公允听到陛下此问脸色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但也很快掩藏起来。 对于秦家来说,只要不是三皇子这死敌继位,他秦家日后都还有活路。 “儿臣……儿臣觉得长宁很好,一定能胜任此事。”瑞王战战兢兢地看了长宁一眼,生怕答得不对。 长宁冲他浅浅一笑,算是道谢。 “儿臣附议。”五皇子越众而出,声词朗朗道。 瑞王有样学样,拱手一声:“儿臣附议。” 皇帝欣慰点头,终于看向长宁:“此案关系甚大,长宁,你可愿担此重任?” 长宁站在班中横跨一步。 “儿臣愿意。” 皇帝点头:“好,着礼部拟旨,郑安侯一案全权交由长宁审理。” 礼部上前领命,半数请旨附议的臣工这才退回班中站好。 长宁行礼谢恩,面上波澜不惊。 但经此一事,所有人都知道,长宁公主在朝中拥有了绝对的影响力。 大势已成。 皇帝退潮,一众朝臣都没有离开,而是静候长宁动作。 长宁心中早有盘算,直接点了包括徐节在内的十二人协助,十二人领命。 她这才走到刑部尚书身前:“有劳康大人带路。” “殿下客气。”康尚书忙不迭地引路,将长宁等人带到刑部大堂等候,又明人腾出后堂供长宁等人使用。 刑部的人巴不得有人替他们审案,立刻取出所有收集到的卷宗材料风尚。 “启禀殿下,所有卷宗都在这儿呢,剩下的就要等定罪后查抄郑安侯府才能得到。” 长宁粗略扫了一眼,“徐节,你带着他们迅速整理卷宗。” “记住一条,首犯务办,协从不论。” 徐节瞳孔收缩,显然不服:“殿下岂能如此!” 第四七二章:敌人 “殿下如此便是在姑息养奸,和那些贪官污吏又有什么分别!”徐节怒道,连康尚书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大公主现在可是权势滔天的人物,他竟然敢骂大公主和贪官污吏没有分别,这不是找死吗。 可徐节不但骂了,还怒目相视,俨然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模样。 长宁好笑地看着徐节。 现在的大楚官吏里,敢这么跟她说话的就只有徐节了。 也正因如此,这小子才显得珍贵。 因为今生长宁绝不会犯前世的错误,让自己死在闭目塞听上。 “我问你,长安城中一共有多少官吏?” 徐节一怔,略加思索便道:“大约有一千多有职,还没有算上皇亲国戚,勋爵贵族。” “地方上呢?” 徐节干笑:“数万之众。” “这么多的官吏,你粗略估计一下,此案彻底掰扯明白的时候,会有多少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 徐节脸色一白。 官场上向来就是盘根错节,可能你本身并没有和贪官污吏有瓜葛,可是你的妻儿老小呢?往来亲友呢? 谁也不清楚会在什么情况下就被牵扯进去。 何况郑安侯深受陛下宠信,单科举就主持过两次,各地都有他的门生弟子,盘根错节之恐怖,犹蚁穴般四通八达遍布大楚上下官场,要一举清除这些毒瘤只怕朝廷要大换血,留不下多少。 外有突厥人虎视眈眈,此刻若造成朝廷内部动荡,只会让人心更乱,牵一发而动全身。 长宁看到徐节爆出层层冷汗,微微一笑。 “你很聪明也善于接受现实,日后思路不要太死板,要善于变通,从大局考虑。”她说。 徐节拱手:“多谢殿下指点,徐节谨记。” “好了,各自去办事吧。”长宁挥手命他们退下,自己也开始整理案件卷宗。 康尚书跟着徐节出去,哈哈一笑:“老弟能得大公主亲自指点,前途无量啊。” 徐节表情局促,面对康尚书这样的官场老滑头就像个腼腆的孩子一样尴尬点头:“大人过奖了。” “哎,这哪里是过奖,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给殿下效力多少年,徐老弟才是未来备受重用的人才啊。” 官场寒暄长宁早就见怪不怪,隐约听到两句也不怎么上心。 只是这二人还没走远,就有太监急匆匆赶来禀报:“殿下,贵妃娘娘来未央宫了,说要求见殿下。” 长宁冷笑,目中精光一闪:“她终于坐不住了。” “回宫。” …… 钟粹宫本是六宫中最华丽别致的一宫,因为贵妃深得皇帝宠爱多年,所以四处的布置都尽显精妙。 但今日,所有的花红柳绿富丽堂皇都仿佛是在嘲笑郑贵妃现在的落魄。 没有了母家的支持,纵然贵妃再得圣心也只能沦落成一个玩物。 何况这还是个年老色衰的玩物。 郑贵妃一夜间冒出数根白发,愤恨地命紫薇拔掉,又惶惶不知所措。 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可以用来翻盘。 “母妃,这可怎么办呐!”楚乐阳红着眼冲进来,舅舅被抓入狱,这就是郑家衰败的迹象。 “舅舅不能倒,不能倒啊母亲!”她哭叫。 郑安侯倒了,她就是没有外族家的公主,连平时瞧不上的八公主,九公主都不如! 不!不! 她是要当嫡公主的人,怎么能跟楚长宁一样沦为罪臣家的公主。 “母妃您快想办法啊,我还不是嫡公主,舅舅一旦被定罪,我就再没有翻身之日了!”楚乐阳眼泪刷刷往下掉。 她还没有婚配。 一旦外家定罪,她别说是嫁给慕清彦,就是曹彧她都配不上,日后能指给一个青年才俊就算是烧高香了。 “住口!”郑贵妃心烦意乱地呵斥:“要不是你任性触怒陛下,至于现在连一条出路都没有吗?” 楚乐阳瞪大双目:“怪我?要不是你们不肯让我嫁给慕清彦,现在辽东慕郎帮的就是我们!” 郑贵妃脸色铁青,但她不否认楚乐阳说的有理。 谁也没想到慕郎竟然这么有担当,连公主和亲他都敢劫,而陛下竟然也没有因此将慕清彦怎么办。 虽说是戴罪之身,但该有的自由慕清彦都有,连个看守他的人都没有派去。 足以证明皇帝对慕清彦另眼相待,若是当初能成全楚乐阳的心意,如今慕清彦就是他郑家一脉的女婿,断没有帮楚长宁的道理。 奈何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慕清彦强势插手阻拦和亲,显然是对楚长宁爱之入骨,根本不可能再回头。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郑贵妃质问。 楚乐阳咬住下唇,说实话,她也没什么主意。 “母妃,楚长宁这分明是想要我们的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郑贵妃看她:“你想做什么?” 楚乐阳目光凶狠,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荒唐!” “你想都不用想,现在这个时候,且不说你能不能杀了她,就是真的杀了她,难道陛下不会让我们偿命?”郑贵妃低喝,警告道:“以后再也不能有这种想法!” 楚乐阳不服:“那您说怎么办?!” 郑贵妃眼珠一转:“示弱,至少,要先见到你哥哥才行。” 她说完便脱簪去饰,着布衣布鞋去未央宫替兄请罪。 长宁听到消息,特意回未央宫看这场热闹。 “贵妃娘娘这一身真是出尘绝世,我见犹怜呐。”她啧啧赞美,此刻无异于是一句句刻刀似的羞辱。 但郑贵妃于宫中浸淫多年,岂是这么简单两句就能激怒的。 “郑氏此来是替兄请罪,不论兄长从前如何得罪殿下,还请殿下高抬贵手,原谅我们吧。” 长宁一脸好笑:“郑氏?呵,你这脱簪戴罪什么都可以忘,但是出宫门前有一样东西不能忘。” 郑贵妃环顾自身,略显茫然:“什……什么东西?” “脑子。” 长宁清亮的嗓音让郑贵妃脸色瞬白。 “殿下!”紫薇忍不住呵斥,却被郑贵妃拉住手制止:“殿下可知,我们根本不是敌人,我……” “陛下驾到!”福安悠长的声音高唱,所有人回头行礼,贵妃的话也止住。 皇帝玉辇停在未央宫门前,金黄龙袍缓缓而来。 长宁冷笑,接机低声语贵妃:“我们当然不是敌人。” 郑贵妃略显惊讶地看向长宁,自己竟这么容易就说服她了? “你们从来都不配做本宫的敌人。” 第四七三章:没了 皇帝露面,郑贵妃脸色不是很好。 显然,皇帝与郑贵妃之间裂缝已现,如今恩爱不存,倒是惶恐怨愤多了许多。 对于皇帝来说,能在宫中给他下药的十有八九就是贵妃,而对于贵妃,郑安侯下大狱就是对她最残忍的惩罚。 “贵妃不是病了么,到未央宫做什么?”皇帝冷冷开口,一扬手:“来人,送贵妃回宫。” 郑贵妃咬牙,仰头对上皇帝冷漠的脸也只能屈膝告退。 长宁对这场闹剧半点也不感兴趣,但皇帝来了,自然要请到宫中喝口茶。 “听说你在刑部立了规矩,首犯务办,协从不论。”皇帝吹着茶沫问道。 长宁应是:“此举也是为防狗急跳墙,免得他们为脱罪,给查案制造阻力。” “很好,朕果然没有选错人,只是这个案子十二个人怕是不够,朕再从各部拨些人手给你。”皇帝放下茶盏道。 长宁笑容轻巧:“父皇英明。” 皇帝随口嘱咐一句从严办理,便被朝臣们请走。 长宁脸色这才沉下来。 父皇既然知道十二个人根本不够理清此案,就该知道郑安侯这些年违法乱纪的事到底做了多少,他又纵容了多少。 长宁深吸一口气。 正应了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的心狠手辣比起父皇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父皇这一次既然舍出了郑安侯,她也不必给郑家留什么活路。 “来人,传本宫旨意,令他们迅速整理证据,本宫要尽快提审郑勤辉。” 有太监迅速下去传令。 另一边,银乔来到长宁面前。 “殿下,”她行礼。 银乔身体恢复了一些,因为长宁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她不放心就撑着身体赶来帮忙。 “那木鸢已经醒了,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长宁扬眉:“证据都找到了?” “是,您放在柜子里的那份伪造状词就是木鸢偷走交给郑贵妃的,有钟粹宫的宫人看到木鸢当晚鬼鬼祟祟地进了贵妃寝殿,出来时还拿着一只金钗。”银乔道。 “果然是树倒猢狲散,郑安侯刚刚下狱就有人急着出卖郑贵妃换取活命。”长宁嗤笑。 银乔也对这些人十分不屑:“殿下放心,这些人银乔一个都不会重用。” 长宁摆手:“不,你非但不能表示对他们的不满,还要将他们安排到一些肥缺上好好栽培。” 银乔一怔:“殿下,这些人是信不过的。” “我当然信不过他们,但得让他们信得过我,等过些时日,一切已成定局,再把这些肥缺好好清查一遍,懂吗?” 银乔咂舌。 殿下这是要卸磨杀驴,还要先让驴子自己磨好刀啊。 “奴婢明白了。” 长宁点头:“你身体还没大好,这些操心费力的事能少接触就少接触,让几个信得过的宫女干就是了。” 银乔泪眼:“奴婢是怕她们搞砸了。” 长宁牵过她的手:“你救过我的命,就是这未央宫的半个主子,不必太过拘束。” “奴婢不敢,奴婢是小姐的奴婢,就一辈子伺候小姐和公主。”银乔抹起眼泪。 长宁也不强求,她敲打着桌子只是忽然问了一句:“宋宜锦在冷宫可还安分?” 银乔微怔。 她一直在未央宫养病,对于外面的事不太了解,宋宜锦的事她更不清楚。 “不是说……死在牢里了吗?” 长宁一笑:“那个蒋玉淑就是宋宜锦,郑家借天星一事伙同道虚作假帮宋宜锦脱罪,父皇便默许她以蒋玉淑的身份入宫为妃。” “竟有这么荒唐的事!”银乔震惊。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谁能想到一国之君竟然相信这种天方夜谭的事。 长宁冷笑:“可不是父皇糊涂,父皇早就知道道虚是在糊弄他,否则,天衍宫里那位道虚道长怎么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呢?” 她打听过了,早在她出嫁前道虚就已经失踪,好像是被父皇暗中处置掉了。 显然,父皇是知道道虚行骗之事,但他还要装作不知,帮宋宜锦隐瞒,真是用心良苦。 宋宜晟若是拿不到父皇要的东西,才叫辜负圣恩呐。 银乔却听得云里雾里。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是故意被郑安侯他们骗的?” “不说这些了,你只要知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一举除掉郑家的所有势力,包括蒋家这条狗,统统都要除掉。”长宁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 因为勾结突厥一事皇帝动了大怒,郑家这次必死无疑,长宁这不过是火上浇油。 “奴婢明白了。”银乔激动得攥紧拳头。 郑安侯可以说是陷害柳家的罪魁祸首,还被查出与皇后死因有关,能除掉郑安侯,她当然愿意。 长宁看到银乔这样激动,原本到嘴边的话忍住没有出口。 她经历过,所以知道真相有多痛。 与其让银乔知道真相,不如让她就这么糊涂下去,反正她们的目的都一样。 “你回去安排吧,我先去一趟冷宫。” “冷宫?”银乔扬眉。 冷宫位于皇城的最北边,是皇城中最荒凉的院落,它的荒凉不在于环境的冷落,而在于当中的绝望。 每个被丢进去的人都是愤怒不平,四处鸣冤,到绝望无助郁郁而终。 空阔的数间大殿,你根本不知道哪里藏着枯骨,哪里又埋着绝望的血书。 长宁的步辇来到宫门前落下。 宫门前的太监忙不迭地行礼,这可是宫中赤手可热的大贵人,若能得殿下青眼,他们这辈子可就飞黄腾达,再不用守在这群疯女人的宫门前了。 “殿下放心,蒋答应就在里面,中午刚用过午饭。” “她还有心情吃午饭。”长宁嗤笑,她自持身份,并不进去,只道:“拖她出来,本宫有话问她。” 小太监们麻溜打开宫门,一边呼喝:“蒋氏,有贵人要问你的话!” 按着平常的套路,刚进冷宫的妃嫔还不会绝望到寻死觅活,尤其是听到有人想见她的时候都会急着出来,盼着还有什么转机。 可宋宜锦却迟迟没有应声。 三五个内侍一个个宫殿地找,越来越慌。 “不好了,蒋氏自尽了!”有太监高呼,三五个内侍呼啦一声冲过去。 蒋氏毕竟是没定案的罪妃,如果出事他们难逃干系。 长宁斯斯文文地整理袖口。 宋宜锦会自尽? 她才不信。 哪知小太监冲出来跪到她面前哭得是稀里哗啦。 “殿下饶命啊,蒋氏……蒋氏没了!” 第四七四章:天命 “没了?”长宁挑眉。 当初宋宜晟也是一声没了,人头都捧到她面前,结果不还是“死而复生”,还打着失忆的旗号跟着她走了一路。 长宁走下车架,轻声问:“尸体呢?” 小太监赶忙冲身后使眼色,几个方才进去寻找的的人将尸体抬了出来,那假发头套都跌落在地,露出宋宜锦灰蒙蒙刚生出细碎绒发的头皮,像刚出生的短毛动物。 长宁眯起眼,亲自上前。 宫女们虚抬胳膊拦了一下:“殿下,不吉利啊。” 长宁冷笑:“我亲手杀过的人有多少,还怕她这一个。” 宫女们让开,小太监也识相地将尸体抬近了送上前,长宁这一次蹲下身切切实实地亲手检查了尸体。 宋宜锦双眼怒睁,面上发青已经没了血色,下巴微张。 她嘴唇和下巴都沾着乌黑的血,黑色毒血还沾到她的衣襟,显然是毒发时吐出来的。 长宁伸出手,摸到宋宜锦的鼻梁骨,又捏了冰凉僵硬的脸皮,眉廓,脸色渐渐凝重。 宫女们皱眉错开脸不敢看。 最终,长宁站起来,用帕子擦拭手指,脸上能阴出水来。 真的是宋宜锦。 长宁低头看了那具尸体,宋宜锦侧着脸,表情狰狞痛苦。 死的时候,她一定很恐惧。 长宁反复擦拭手掌,心中翻涌过种种情绪。 宋宜锦死了。 前世的胜利者,代替她死后成为开国长公主成为长乐宫主人的女子,今生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在冷宫之中。 不知中了什么毒,不知是谁杀的,就这么没了。 贼星,没了。 太蹊跷了。 长宁也想让宋宜锦死,但是要让她死在自己手里,死得明明白白。 可现在,宋宜锦这样死了,只会让她怀疑是有人在杀人灭口。 谁会杀宋宜锦呢。 谁能杀宋宜锦? 父皇宁肯将宋宜锦打入冷宫,都不肯杀她,结果宋宜锦却在冷宫中被人毒死了。 长宁眯起眼。 就在她觉得局面已经开阔清晰的时候,宋宜锦的死又给未来蒙上了一层浓雾,让她觉得拨不开也看不清。 到底是谁。 “你们,这到底怎么回事?”长宁喝问。 她脸色难看,显然是动了真火儿。 “奴才们也不清楚啊,这……这蒋答应怕是,畏罪自杀了吧。”太监们都是滑头,专挑轻的罪过说。 “自杀?”长宁冷笑,“她若要自杀,用得着费心在冷宫自杀,用得着死不瞑目?” 长宁怒不可遏,长袖一拂:“给我打!”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长宁毫不理会,大步进入冷宫,查看宋宜锦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一间很小的偏殿,用具简陋得可以,连件衣裳都没有。 宋宜锦是作答应的时候被贬过来的,身边本就只有一个宫女,这个宫女还被抓去审问,所以此处根本没有人伺候,也没有人能说出她都见过谁,又如何服毒的。 长宁仔细检查地面,地砖上还有宋宜锦一滩吐出的毒血。 她大概可以判断出宋宜锦当时应该是跪坐在这里,被人硬灌了毒药,才会匍匐在地砖上死亡。 长宁看到地上有几滴干涸的药液结痂,但对方做的很干净,什么旁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陛下有旨!”宣旨公公匆匆忙忙赶过来,“大殿下,陛下急着见您呢!” 长宁将四下扫了眼,命他们封宫保管好尸体才大步赶往乾祥宫。 “长宁!”皇帝声音严厉:“你就这么等不及吗?朕已经把她关到冷宫,等查出事情真相,她必定要获罪,你至于如此着急要她的命吗?!” “我要她的命?” 长宁挑眉:“人是父皇丢到冷宫去的,把守的人也是父皇亲自挑选的,整个宫中父皇的眼线遍布,她是怎么死的,父皇真的不清楚?” “你什么意思?”皇帝蹙眉。 长宁的势力如今已经遍布前朝后宫,他虽然身为皇帝,但毕竟不能面面俱到,所以宋宜锦死了,他第一时间就认定是长宁做的。 可看长宁的意思,却是不认。 不但不认,长宁甚至怀疑是父皇这边出了问题。 皇帝冷哼:“长宁,你不要仗着朕的恩宠,就肆意妄为。” 长宁也笑。 “父皇英明神武,儿臣哪里敢耍什么花招,如果真的肆意妄为,我岂会让宋宜锦死得这么轻松。”长宁目光阴狠。 她要杀宋宜锦。 而且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杀。 可惜现在,宋宜锦已经死了,她安排的一切都晚了一步。 皇帝眯起眼:“那好,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长宁忽而一笑:“父皇是要封锁消息吧。” 皇帝面色沉静。 “宋宜晟到底在为父皇办什么事?宋宜锦这个时候死了,只怕您要的东西也不能得手,不如您告诉女儿,让女儿替父皇分忧。”长宁坦言。 她已经不想再跟皇帝玩什么阴谋阳谋。 如今父女二人都知道墨子行会的事,又何必遮遮掩掩。 果然,皇帝非但不惊讶还十分欣慰。 他选定的人果然不错,从条条线索中捋顺清楚,知道宋家是在为他办事,知道他保护宋宜晟兄妹是另有目的。 “这件事你不需插手,朕已经派人去处理知道事情的宫人,你只要记住,宋宜锦还活在冷宫就好。” 长宁微微眨眼,仰头看向玉阶上的皇帝。 皇帝转身背对着她。 大殿的烛火泛着橙黄光芒,在皇帝身形勾出一道朦胧的轮廓,像背对众生的佛像,须弥缥缈。 长宁转身退出大殿。 皇帝轻咳两声,御前九龙屏风后走出一道身影。 仙风道骨的灰色道袍,拂尘一扬,道衍冲皇帝微微一礼:“陛下。” “仙长,”皇帝咳得脸色潮红,面露愁容:“仙长,此事何解?” “天道之局已乱,如今,已非人力所能更改,陛下还是放宽心情得好。”道衍眉毛一垂,亲身示范了一次长吁。 皇帝跟着长吁一声:“尽人事,听天命。” 道衍欣慰一笑:“陛下能如此想,实乃天下人之幸。” 皇帝摇头苦笑,咳声又一次急了起来,甚至无法停下。 他若真能放下,今天也不会如此狼狈。 冷宫外,血腥一片,所有相关奴才全部被杖杀,染红冷宫地砖。 对外的原因,却是从前打入冷宫的姜嫔乃被郑贵妃冤枉,但已在冷宫自尽数日却无人收敛,因此触怒陛下。 第四七五章:考验 “姜嫔是个什么东西,现在什么屎盆子都要往本宫头上扣了?”郑贵妃冷笑,眼睛不自觉地红了。 这件事是陛下亲自翻的案,她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 如今的郑家就像一颗弃子,皇帝则拼命压榨他们的最后价值。 能多背锅,就多背一个锅。 “多年的夫妻之情,他当真半点也不顾念,”郑贵妃终究落泪。 “娘娘,慎言啊。”紫荆劝道,现在的钟粹宫可不比从前,谁都有可能把这句怨言递出去,那将是更可怖的一场灾难。 “昨天出事时,秦妃连进宫拜谒的秦三小姐都搁在一边,打着关心陛下龙体的由头把膳房上下都抓了,咱们更得小心啊。”蔷薇也劝道。 郑贵妃恨恨地捏着手指,秦妃这个贱人! 咯哒一声,细长的指甲这段,郑贵妃小指尖渗出血来,染红指说蔻丹艳得惊心动魄。 紫荆赶忙用帕子来给她包扎,可郑贵妃浑然不觉痛楚。 大概十指连心的痛比不过此刻的锥心之痛。 “既然陛下不念旧情在先,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郑贵妃恨恨道。 蔷薇脸色一变:“娘娘?” 郑贵妃闭上眼:“哥哥还有后手,楚长宁想让我郑家死,本宫也不会让她好过!” 延禧宫。 秦妃疲倦地按着眉心,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亲自下旨杖毙数名奴才,她只能费心善后。 以她现在执掌六宫的身份,即便不知道冷宫出了什么事,但也猜得到绝不是黄花旧事的姜氏,而是蒋氏才对。 不过姜嫔的旧事既然被翻出来,秦妃自然要给她一个公道。 这一审之下,才知道当初姜嫔呈给陛下的有毒香包竟然真的是郑贵妃送的,有钟粹宫的小宫女遗书为证。 秦妃命人先将事情压下,证据收集到一处,又召宫女问话:“昭宁昨夜什么时候走的?” “回娘娘,昭宁小姐在您离宫之后就说是与礼不符,便离开了。” 秦妃点点头。 这个侄女在大多数事上都剔透聪敏,只有在感情这一桩事上死心眼。 不过这次求见,秦昭宁模样倒是轻松许多。 大公主是被慕王带回来的,就说明曹彧在这场感情中已经出局,如此一来,能配的上曹彧的女子中,再无人能敌秦昭宁。 秦昭宁当然开心。 事到如今,秦妃倒是不再劝说,只要不得罪长宁,她还巴不得秦昭宁能嫁给曹彧。 秦曹联姻,就像是一道铸在朝堂军方中的铜墙铁壁,将成为日后五皇子夺嫡之中保驾护航的最大助力。 “只是无疆那孩子,还是不肯出门,真不知道我秦家是造了什么孽,这一双嫡子女都要为情所困。”秦妃按着眉心叹息。 正巧,九公主蹑手蹑脚从她身后扑来。 “母妃!”九公主带着娇滴滴的奶音搂住秦妃脖子:“母妃陪九儿玩吧。” 秦妃幸福笑着抱紧女儿:“为何不同皇祖母玩?” “七哥到皇祖母哪儿背诗去了,九儿不想听,”小丫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秦妃表情却是僵了一瞬。 “七皇子?”她看向九公主奶娘,奶娘点头:“是钟粹宫的紫荆姑姑抱着七皇子去的。” 秦妃唇角微微上扬。 郑贵妃,你也有今天。 用幼子邀宠,还邀到太后那里,难道她忘了,太后是姓秦的了么。 秦妃唇角的笑意忽然一凝。 “不会,她不会如此丧心病狂。”秦妃喃喃。 九公主搂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问道:“母妃,什么是……伤心兵狂啊?” “没事,走,我们去寿康宫给皇祖母请安。”秦妃抱着女儿就往外走。 九公主嘟嘟囔囔:“九儿今天已经给皇祖母请过安了……” 秦妃浑若未觉,脚步却越来越焦急,颠簸的让九公主有些难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抱着公主,本宫去拜见太后。”秦妃将孩子交给身后小跑追来的奶娘,自己急火火地赶到寿康宫。 还在宫门前就听到老太后哈哈大笑。 “好孩子啊,这才不到十岁,就已经会背这么多诗文,比皇帝当年还要出息。” 老太后慈爱笑道,这个孙儿的娘她虽然不喜欢,但是孙儿却是真好,聪明伶俐长得也是白嫩可爱。 秦妃松了口气,段嬷嬷探出头来:“娘娘要进去吗?” “不了,本宫还有许多杂务,只请姑母保重身体,勿要操劳过甚。”秦妃一语双关。 她只怕老太后年级大了,被小孙儿一逗,就许了什么旨意。 段嬷嬷也是宫中老人,立刻点头道:“娘娘放心,太后虽然和气,但心里那杆称从来没变过。” 秦妃抿笑点头,转身告退。 紫荆站在七皇子身旁,余光瞥见秦妃衣袂一角,唇边勾起一弯冷酷的弧度。 …… 长安城,呈祥客栈。 宋宜晟摘下头上兜帽,他身后的杨德海也摘下帽子。 他们的面前是指上带着黄玉扳指的蒙面男子。 “尹统领。”杨德海将宋宜晟护在身后,开口叫出蒙面男子的名字,宋宜晟则保持沉默。 “你们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尹统领露出来的双目落在宋宜晟身上。 你们。 杨德海回头看向宋宜晟。 “侯爷?” 宋宜晟喉结动了动:“在送亲队伍中,他就联系过我。” “所以您才会答应跟我逃走?”杨德海忽然觉得讽刺,他真是太蠢了,怎么可能那么巧合。 宋宜晟说要逃,送亲队伍就遭遇的落石袭击。 原来是尹统领在配合。 “你还真是喜欢演戏啊。”尹统领声音很是好笑,“还说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杨德海攥紧拳头,侯爷恢复记忆了吗? 宋宜晟面无表情。 “想不起来。” 尹统领呵呵一笑:“好,你就继续想不起来吧,不过陛下的耐心可是有限,你的时间不多了。” 宋宜晟猛地变了脸色:“她怎么了?!” 尹统领摆动一根手指:“大殿下当然不会有事,倒是你那个妹妹,竟然敢给陛下下毒,简直不自量力。” 宋宜晟攥紧拳头冲上前:“陛下承诺过……” “你也承诺过三个月内拿到东西,现在都过去多久了,嗯?”尹统领拍掉他的手。 “宜锦现在在哪儿?” “冷宫,但再拖下去,可就不知道大公主会对她如何了。” 尹统领抓起宋宜晟的手,拔下自己的黄玉扳指,递过去:“别再考验陛下的耐心。” 第四七六章:扳指 宋宜晟拿着黄玉扳指,冷冷看着被塞到手心的黄玉扳指,无意识地攥紧拳头。 尹统领轻声呵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又将黄玉扳指扣了出来。 “宋统领当年对我有提拔之恩,你是他的儿子,我不想为难你。”尹统领亲手将扳指套在宋宜晟的拇指上,像长辈告诫晚辈一样拍拍他的肩。 宋宜晟没说话,尹统领与他擦身而过想要离开。 杨德海拔刀阻拦。 尹统领呵笑,扭头看向宋宜晟。 “让他走。”宋宜晟冷冷道。 “侯爷?”杨德海磨牙,仍听话地收刀。 尹统领也拍了拍杨德海的肩,负手离开。 杨德海转头看向宋宜晟带着扳指的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您!一直都是您!”他惊呼。 宋宜晟闭上眼:“不是,尹统领是尹统领,我是我。” 杨德海蹙眉。 他确定,在此之前,那带着黄玉扳指的尹统领一直都是宋宜晟,只有长宁出嫁前一晚,刚才这个“尹统领”才出现,并将宋宜晟作为威胁的人质。 这应该在陛下的计划之内,目的是为了能让宋宜晟光明正大地跟着长宁,确切的说是跟着墨子行会的那件东西。 只是没想到慕王突然杀来接走公主,宋宜晟也就没有跟着公主的必要。 尹统领便炸碎山岩制造混乱,让宋宜晟脱身。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墨子行会和宋宜晟都围在大公主身边,却又求而不得。 杨德海百思不得其解,而宋宜晟的答案更让他迷茫。 “侯爷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您从来都没有失忆,您一直都在为皇上办事。”杨德海控制不住自己,质问出声。 宋宜晟木着脸看他。 “我柳家害死我爹,我设计监斩柳氏一族,这些记忆有什么好,让尹统领一个人记住就可以了,我为什么还要记得?” 杨德海瞠目结舌。 “侯爷……您,您还好吧?” 宋宜晟此刻的逻辑有些可怖,难道侯爷将自己当成了两个人。 一个是从前的宋宜晟,为了就宋宜锦,为了完成父亲遗命,而为皇帝效命,另一个则是失去记忆重获新生的忘忧,一个新的生命。 杨德海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一个人的身体里岂能并行两种不同的性格,这需要怎样强大的意志才能让自己在两个性格间切换自如。 宋宜晟忽而一笑。 这笑阴测测的,让杨德海脊背发寒,却又从肺腑中涌上一股冲动。 侯爷回来了! 从前的侯爷,从前的宋宜晟。 “带上这只扳指,我就是庆安侯,宋宜晟。”他道。 杨德海目光锁在那只平平无奇的黄玉扳指上,忽而屈膝低头,激动得热泪盈眶:“侯爷!杨德海誓死效忠侯爷!” 宋宜晟转着手指上的扳指:“那就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墨子行会的事。” 杨德海:“据属下所知,墨子行会现在握有大量的郑安侯罪证,包括陈蒙也是被他们抓走的,不过现在看来墨子行会所属持令者那一派已经倒想郑安侯,将陈蒙作为敲门砖了。” “何以见得?”宋宜晟问。 “属下当初曾见过持令者登门郑安侯府。” 宋宜晟摇头:“不一定,郑安侯派人刺杀长宁,持令者若真和他们一条心,就不会给你一包遇茶变色的药粉提醒长宁了。” “您是说?” “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认定她就是莫澄音吗?”宋宜晟提醒。 杨德海恍然大悟:“你是说,墨子行会要长宁公主手里的机关术!” 宋宜晟点头:“墨子行会有一个神秘的武器,世称墨武。” “陛下三十多年前就派我父亲去墨子行会卧底,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收获,如今突厥人突然议和,陛下担心他们也是为了这个武器,所以派我跟着长宁的和亲,一路查探。” 杨德海喉结微动。 他没有想到,就连宋老将军也曾做过这种事。 而现在,宋老将军没有完成的任务,就必须由老将军的儿子继续完成。 否则,宋宜锦就要小命不保。 “侯爷,您受苦了。”杨德海心疼道。 从小到大这个男孩都是用最坚强的状态去面对一切,逼到如今,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哪个是陛下的傀儡,不得不用一个扳指提醒自己。 “不苦,只要能奉上陛下要的,陛下就能赐予我想要的。” 宋宜晟眼中闪着异样兴奋的光芒,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杨德海陷入沉默。 而打破沉默的,还是宋宜晟本人 “而且……” 杨德海扬眉。 “而且,我发现了一个只有尹统领才有可能发现的秘密。”宋宜晟转动自己的黄玉扳指,笑容阴冷。 “什么?” 宋宜晟眉头一挑,余光看到门外一只锋利的箭光。 他不动声色地走前一步,用杨德海的身体挡住箭光。 “你先回墨子行会,就当我仍然失忆,让持令者准备派人接矩子回去,但不要告诉他们我具体在哪里。” 杨德海低头应是。 宋宜晟像门缝外使了个眼色,杨德海会意,忽然飞起一脚向身后踹去。 客栈门板被踹飞,其后两只短箭都射偏了位置,春晓慌忙收起暗器向人多的地方逃去。 她不能被抓住,她还要取宋宜晟的命! 杨德海从背影就判断出春晓的身份,追了几步便停住。 春晓也停在巷子的另一头。 “杨德海,他刚才拿你挡箭,你还要为他卖命!” 杨德海警惕:“你还听到什么了?” 春晓冷哼:“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犹豫,让你们主仆二人死在同一根箭下!” 杨德海抿唇,春晓扭头跑远。 “侯爷?”杨德海回到客栈却发现宋宜晟已经离开。 宋宜晟披着斗篷穿梭在小巷里,七拐八拐来到刑部大牢前。 他塞了银子,被牢头偷偷接入牢中。 刑部大牢一如从前的阴暗潮湿,但他却不再是牢中囚鸟。 被囚的另有其人。 “许久不见了,侯爷。”他带着兜帽嗓音低沉,声音里带着高傲和讥诮。 郑安侯端端正正坐在草床上,冷冷瞥来一眼。 “哼,等本侯出去,你们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瞧瞧,侯爷还是如此威风,还当我是一条狗呐?” 宋宜晟讥诮的声音配合自己摘掉兜帽的动作,让郑安侯挺直的脊背绷得更紧,嗖地一声从草床上站起来。 “你!你没死!” 第四七七章:弃子 宋宜晟神情冷漠,阴暗的地牢里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是笑还是讽:“侯爷没死,我怎敢先死。” 郑安侯踉跄着冲到牢房门前,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宋宜晟明明被斩首示众,他亲眼看到的! 可现在,这个人却活生生站在这儿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安侯嘴皮子发青,哆嗦着不能言语。 宋宜晟抖了抖牢房门锁,哗啦啦的铁索链条在空寂的牢房里更加渗人,“在想我为什么没死?” 郑安侯喉结上下滚动,没出声。 宋宜晟敲敲铁链。 “当初姓柳的如何活着,我就如何活着。” 郑安侯脸皮抽动,发出咯咯的怪笑,“谁活着?你们都活着,那谁死了?” 宋宜晟眯起眼,一只手穿过牢房门柱扣住郑安侯手腕:“少给我装疯卖傻,当初柳华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比我清楚!” 郑安侯恶狠狠甩手,却挣不脱宋宜晟的控制。 “我怎么可能让柳华章活着?我怎么可能让他们活着,让你活着!”郑安侯气急败坏地嘶吼。 宋宜晟攥住他手腕纹丝不动。 郑安侯一心想用一个假的柳华章蒙骗陛下,换取郑贵妃封后的机会,的确没有让柳华章活下来的理由。 但柳华章就是活下来了,还活的比谁都好。 拿到墨家机关术,有易容换貌之能,甚至还借助他二人的手恢复了公主之位。 若不是陛下挡在前面,现在柳家的案子也要昭雪。 这本身不就是最大的悖论吗。 该死的人没有死成,反倒是他们这些幕后黑手被拉入地狱,锒铛入狱的锒铛入狱,隐姓埋名的隐姓埋名。 这可不是他们安排好的结果。 而造成这些状况的根源就只有一个。 柳华章。 确切的说,就是楚长宁。 因为长宁还活着,所以一切都变了。 但她为什么还活着。 长宁的说法是柳一战将她掉包,但他却是亲眼看到柳家大小姐人头落地的。 那颗头被发披肩,血迹斑斑,但依稀可见是和长宁相似的脸。 宋宜晟隐姓埋名至今,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个连长宁都忽略了的问题。 他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柳家也有能易容换貌的奇人,其手段要远比长宁当初画一些阴影红斑高明得多。 正是这个奇人将真正的烧火丫头阿宁变成了柳华章,并且直到最后头颅落地,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异样。 想通了这些,宋宜晟却有了一个更大的怀疑。 这也是他今日瞒住所有人,偷偷来大牢里见郑安侯的原因。 “你告诉我真相,我就告诉你,你到底输在什么地方。” 郑安侯疯狂摇头:“我没输!我没输!” “本侯笑傲官场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会输?”郑安侯怪笑,挣脱宋宜晟的钳制:“你这种小人物,蝼蚁般的存在,陛下从来没把你当人看,就是陛下跟前的一条狗,你都不配做,你懂什么!” 宋宜晟同情地看着他。 “我当然不是狗,而你却是陛下跟前最愚蠢的狗。” 郑安侯冷下脸:“好,等本侯出去,宋宜晟你——” “你还出得去吗?你还指望三皇子救你呢?”宋宜晟啧啧两声,好不同情地摇摇头:“你那个好侄儿现在正在温柔乡里风流快活呢。” “不可能!”郑安侯冷喝。 楚承贤是荒唐了些,喜欢玩弄些漂亮娈宠,但绝对不糊涂。 现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寻欢作乐。 宋宜晟却似知道他心头所想。 “东六坊西北街左数第三个院子,可是三皇子府上的产业,但里面现在却住着我大楚最富圣明的小倌儿,不夜城的头牌,云月长。” 郑安侯脸色铁青,但他也知道云月长的身份虽然是三皇子的娈宠,但智谋不俗,三皇子很可能是找云月长问计,所以并不生气,反而愤愤喝道:“你竟敢监视三皇子的行踪。” “不敢不敢,我监视的,是云月长。” 宋宜晟轻声怪笑,郑安侯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下巴不自觉地颤抖:“云……月长,他到底是谁?” 如果只是个普通小倌儿,宋宜晟怎么可能监视云月长。 宋宜晟笑出两道浅浅酒窝。 “不巧,我也没查出他是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呀,是墨子行会的人。” 郑安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他也说不出话来。 “那些揭发我的证据……” “除了老太傅手里那份是日积月累收集的,其余大多数都是事发前一晚突然收到的密信,有的人聪明,就带上朝,成了铁证。” 郑安侯紧绷的肩头陡然垂下,像松了线的木偶颓然无神。 完了。 全完了。 这些年云月长跟着三皇子经手了多少事,手中到底有多少他们该死的证据,郑安侯想都不敢想。 云月长要是个孤家寡人,他当然不惧。 怕就怕在,云月长是墨子行会的人,有这个神秘的靠山,他们根本无法拿捏到云月长的脉,而这个秘密他却直到今天才知道。 如此说来,墨子行会那个持令者根本没必要同他联系。 持令者只需要利用云月长,从三皇子那边就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混入送亲队伍好不费力,何须上门找他帮忙。 郑安侯脸色铁青:“我明白了!” “持令者这阴险小人!他是为了拖我下水,为了收集证据!” 持令者是要用行刺公主的案子毁了他,毁了郑家,毁了三皇子! 宋宜晟哈哈大笑:“你终于明白了。” “现在你买通本侯旧部杨德海,设计毒杀长宁公主的事已经整理成卷宗送到大理寺,证据确凿,估计此刻抓捕杨德海的人已经动手,而你,则要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 “所以说,你才是最蠢的狗。” “你!”郑安侯目眦欲裂,恶狠狠扑上来,宋宜晟从牢门前悠悠走了两步,郑安侯追着走到一侧:“你说吧,要怎么帮我!” 宋宜晟摇头:“帮不了你,你是陛下的弃子,我怎么敢帮你。” 郑安侯拳头紧攥,既愤怒又颤抖。 “但你若是配合我,贵妃和三皇子就还有机会。”宋宜晟轻吐:“你也知道,成全秦家和大公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郑安侯垂下手,眼中神采尽去:“说吧,你要问什么。” 第四七八章:出征 宋宜晟整理衣衫,悄无声息地走出大牢,临出牢门前给了牢头扔一包银子。 牢头欢天喜地的接过银子,偷摸打开蓝色的布包摸着白花花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定格在那一刻,须臾间脸上便爬满青黑的血筋,连一声有毒都没来得及说就栽倒在地。 待大牢里负责巡查的皂吏发现剧毒身亡的牢头时,宋宜晟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一早,天边泛着蒙蒙的青灰色。 长安城中最繁华的花街柳巷里,发现了醉醺醺的三皇子。 他嘴里喊着:“眠花宿柳,不醉不休。” 手上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撞进人群,被寻找他的奴才们找到时正在街上耍酒疯,他半敞的胸膛上带着狰狞的红色鞭痕。 有人注意到他出来的方向顿时不齿。 好好的一位贵族公子,怎么有这么下贱的爱好,竟然要那不夜城里最卑贱的人来鞭挞他,真是恶心。 围观的人们纷纷猜测这醉酒的贵公子是哪家的少爷。 不管是谁家的,今天起他这名头是烂掉了。 “让开让开!快滚开!”三皇子府的人派了马车过来连忙将三皇子抬走,又是请大夫又是灌醒酒汤。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堪下贱的贵公子是什么人。 三皇子。 陛下的……儿子。 那个曾经太子呼声最高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有这样恶心的欲望。 当时的种种不堪欲色都是上等人的权利,但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将这种事宣告四方,都是藏着掖着。 百姓的想法依旧保守,对于这些事当然是嗤之以鼻,只是三皇子身份非同一般,他们不敢大肆议论,但越是这样,事情发酵的越是厉害。 何况这当中还有许多心存不轨的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几乎一夕之间就将丑闻传遍长安城。 传到皇帝耳中。 “逆子!这个逆子!”皇帝勃然大怒。 现在郑安侯行刺长宁的案子还没查清,三皇子竟然做出这种事,还闹得沸沸扬扬,简直是不知羞耻! “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抓起来,抓起来!” “陛下!”郑贵妃拉着楚乐阳闯到寝殿,哭哭啼啼:“陛下明鉴,贤儿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他一贯洁身自好,怎么会突然疯疯癫癫跑到……跑到那种地方去。” 皇帝脸色难看。 三皇子丢人固然可耻,但说到底丢的还是皇家的人。 “先把他关在府里,什么时候想明白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再给朕解释!”皇帝可以说是给了三皇子很大的面子。 这件事如何解释,就看三皇子的一封奏折。 郑贵妃看到一丝转机。 陛下到底是顾念着父子之情的,纵然么有立太子的意思,但也没想过将三皇子往绝境逼。 可对于她们来说,现在就已经是绝境。 皇帝有五个儿子,但皇位就只有一个,不能登上那最高的山峰,对于三皇子和郑家来说,就是绝境。 这是一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路,从她嫁给皇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 郑贵妃将事情看得分明,在楚乐阳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出大殿,擦干泪水。 “走,我们去你皇兄府上。” 楚乐阳一阵犹豫,但郑贵妃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本宫教育自己的儿子,就是你父皇也没有怪罪的理由。” 郑贵妃轻装简从,从西宫门出去,皇帝得到消息也没有功夫顾及,因为突厥传来消息。 “传睢安侯,辽东郡王和程老将军。” 军机大事为重,皇帝第一时间传召了几位重臣分析局势。 长宁在未央宫中就听说了辽东郡王入宫的消息。 她现在身份地位非同一般,宫中大大小小的眼睛很多,皇帝召见慕清彦的第一时间,她就听说此事。 “那若动作可真快,”长宁眯起眼,也往乾祥宫赶去。 “陛下正要人去请殿下呢,”福安见到长宁的步辇,会心一笑:“殿下快进去吧,突厥人有大动作,陛下正发脾气呢,郡王只怕不好交代。” 长宁唇角微扬,道了声多谢。 福安拂尘一扫:“殿下哪里的话,这都是老奴该做的,日后还要靠殿下多多照顾。” 长宁扬眉。 福安可以说是最会看父皇脸色的人,从前对三皇子和郑贵妃屡开后门,现在三皇子式微,立刻又对她示好。 果然是个人精。 不过长宁也没有明着拒绝。 “公公说笑了,您是父皇身边的老人,还需您多提点长宁和两位皇兄才是。” 福安一怔,随即颔首:“殿下客气,福安不过是个奴才,提醒诸位殿下都是应该的。” 长宁点头,跨步走向大殿。 福安这边掂了掂袖子,浑浊的眼珠转了转。 殿下真是高深莫测,处事比他还要老道,知道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两位皇兄,就是二皇子和五皇子了? 福安失笑,尾随长宁入殿,只见郡王与长宁两人并肩而立,只看背影便叫人想起一个词来。 郎才女貌。 何谓般配,这便是般配。 睢安侯站在一旁,和福安的感受一样。 慕清彦青年才俊,敢作敢当,相较之下,他那温润如玉的儿子纵然在战场上也能称做虎狼之将,但比之郡王还是差了许多。 尤其是经历了和亲之事。 公主智计无双,勇敢果毅,想必已经已经做出选择。 曹侯目光平静,没有任何失望,甚至还多了两分庆幸,庆幸曹彧和长宁这段缘分终于有了了结。 “依慕卿所言,”皇帝目光从在慕清彦身上移向长宁,继而落在边疆地图上:“此处该由何人把守?” 皇帝目光所及,是西北咽喉,鹰眼关。 场面似乎安静下来。 “臣愿意代替老将军驻守鹰眼关!”程老将军出列。 皇帝摇头:“李老将军年纪已大,但程卿也不年轻,此役耗时耗力,真还是属意年轻人。” 重臣面面相觑,陛下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朝中在领兵方面有所建树的青年将军就只有两人。 庆安一役立下大功的睢安侯世子,曹彧。 另一位就是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就镇守辽东的郡王爷,慕清彦。 但是没人敢随便开口。 这一役非同小可,谁也不敢轻易提出人选。 曹侯与皇帝对视一眼,横跨一步出列:“臣愿为犬子请战。” 长宁看向慕清彦。 慕清彦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笑容。 “臣愿请命出征,戴罪立功!” 第四七九章:有诈【月票60+】 说白了,突厥如今异样全因慕清彦而起。 若非他斩首右贤王,抢回长宁公主破坏和亲,局势至少不会如此紧张。 如此,斩首右贤王的不世之功便成了他头顶的罪状,朝野民间对他口诛笔伐的不知有多少。 如今突厥突然大兵压境,频频调动的突厥兵马让整个大楚边境陷入不安,慕清彦要负全责。 皇帝没有将他压入大牢已经是恩典,他说戴罪立功更是理所应当。 更何况,事情既然因他而起,若让别人领兵出征,岂非可笑。 尤其那个人还是曹彧。 长安城中知道长宁公主与睢安侯世子有过旧情的人也不少,当日公主受下长公主的镯子,又与睢安侯世子约了玉山马场赛马,懂事的都知道殿下的心意。 但最后曹彧顾全大局,没有阻拦和亲,若是出征,便是承担了慕清彦阻拦和亲造成的后果,显然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睢安侯站出来自荐也不过是走走过程。 谁都清楚,陛下的意思就是让辽东郡王出征,否则也不会将人选限定在“青年将领”中。 “好!”皇帝立即同意,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但长宁并不满意。 父皇显然是想调离慕清彦。 长宁望向皇帝:“调慕清彦驻守鹰眼关,那辽东怎么办?” 皇帝微眯双目:“慕清彦既然是突厥的目标,只要他在西北,那若自然不会肖想辽东。” 长宁还欲开口,慕清彦却横跨一步挡在她身前。 “臣愿往之。” 长宁看着慕清彦挺拔的背影,唇边忽然泛起一抹笑意。 她想要的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慕清彦全都有。 长宁可以安心地站在他的身后,任他为自己遮风挡雨,作为一个妻子,她不需要任何展示自己威势的地方。 他给了她收敛羽翼,可以安然栖之的枝干。 她又何必辜负他的好意。 当初承诺给曹彧的尊重,如今她只想加倍给予慕清彦,自然要尊重他的决定,成全他的担当。 “好,听你的。” 皇帝脸色骤然一黑,纵是在列众朝臣也脸皮直抽抽。 他们别是听错了,这还是那位铁血公主吗。 女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 在自己男人面前可以温顺纯良得像一只小白兔,可面对风雨,却能展翼百尺,猎猎作响。 慕清彦也微露诧意。 他没想到长宁会在这样的场合,柔和而平静底说愿意听他的。 她语调自然,没有驯服和付出,只有彼此尊重的如意。 这就是他要的,相敬如宾白头偕老的妻子。 慕清彦似吟似叹地呼出一口气,笑出一道洁白亮光,唇上的丹朱之色却不老实地攀上他的耳朵,那羊脂玉色莹白的耳垂儿染得粉嫩可人。 长宁初看不解,面露疑色。 慕清彦觉察到她目光所向,双目微睁,耳朵更是不争气地出卖他的全部想法,红透天边。 长宁噗嗤一声,笑场了。 慕清彦无奈摇头,顶着一双通红的耳还能一本正经地上前奏禀:“臣,领旨谢恩!” 皇帝脸色青白交加,接连咳了数声才挥手令众人退下。 要向边关派兵的风声传出,整个长安再度沸腾,连三皇子那场丢脸的事都被压了下去。 “陛下说要派一位年轻将领出征,据说定了是辽东郡王。” “都是因为他突厥人才会打来,他当然要去镇守!” 百姓们议论纷纷,但曹家却不是如此。 “慕清彦要出征,那她怎么办?”曹彧第一时间站出来:“父亲,还是让儿子去吧。” “你是不是傻!”曹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以为这一次还和上次一样吗?突厥人到底调动了多少人在边关你心里到底有数吗,你就嚷着要去?” 曹彧绷着脸。 “儿子也是大楚的将领,也是正三品的将军,上阵杀敌,是儿子分内之事,不敢推辞。” “你!”曹侯指着曹彧,一时不知该骂什么。 “你这逆子,你是我曹家的独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像列祖列宗交代?怎么向你母亲交代?” 曹彧震惊,扬起头:“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说这一次会有危险?” 曹侯目光闪烁,“你别管这么多,你只要知道,公主从头至尾都不是你能高攀的起的。” “你还要庆幸,当初听了我的话,否则今日必须要帅兵出征的人,就是你!” 曹彧摇头:“儿子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曹侯拂袖,指着曹彧下令:“从今天起你就在书房给我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父亲,您到底知道什么?”曹彧追上去。 如果这次出征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么慕清彦此去必定十分危险,慕清彦现在已经是长宁的未婚夫婿,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长宁可怎么办。 曹侯却是脸色坚定,竟然一把大锁锁住了曹彧的房门。 在他知道曹彧有替慕清彦出征的打算时,他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父亲,您放我出去!您到底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让慕清彦出征是陛下的意思,没有人可以违抗君令,你有非分之想,到时候害得只是曹氏一族。”曹侯恶狠狠道:“你给我在屋里好好想清楚!” “父亲!”曹彧拍着门板喊道。 他心中越感不妙。 这件事一定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虽然慕清彦抢走了长宁,但这件事是他先放手的,他根本不怨慕清彦,甚至有些感激慕清彦。 否则,长宁就要远嫁突厥。 他此刻想来,几乎都在后怕,如果让长宁远嫁突厥,他会不会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中。 但现在,慕清彦救了他,慕清彦带回长宁,就是带回了他的心。 长宁也喜欢上了慕清彦。 这件事已成定局,他也不存什么奢望,他只希望长宁能从此得到幸福。 但今日一见,显然事情并不容易。 慕清彦此行必定有炸。 他不能坐以待毙。 “陆峥!”他怒喝,却没人回应。 简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时,曹彧再次感到自己的无能。 他已经看着长宁走上绝路,这一次又要看着长宁失去慕清彦,背上丧夫的头衔。 曹彧胸中郁结,砰砰敲着门窗。 “你真的那么爱她,为了她,不惜违抗君命吗?”一道女声悠悠响起。 曹彧脸色一松:“昭宁?昭宁你来得正好,快去,快去找无疆,让他来一趟!” 第四八零章:不管 “二哥哥为了她公然羞辱三皇子,现正在宗祠思过,昭宁见不到。”秦昭宁声音幽幽,人也幽幽出现在屋前的长廊下。 她一双杏核眼睁得圆润可人,只是脸色颇是苍白。 曹彧眼珠微微抖动,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秦昭宁轻笑:“夜已深,昭宁本该回府,但舅母热情,留昭宁与母亲在府上安歇一宿,也让昭宁回母亲出嫁前的阁楼看一看。” 这番言辞妥帖无误,但曹彧却觉得漏洞百出。 秦昭宁的母亲是他的亲姑姑,若是带表妹回家留宿在情理上理所应当,可放在秦曹两家却是极大的谬误。 要知道两家府邸可是住得不远,曹家因着公主府向左右各扩建了一重院子,与秦家之间就隔了一条街,秦曹氏乘坐马车一刻钟便能回府,哪里需要留宿。 除非是,有留宿的必要。 比如,长公主热切挽留,要彻夜谈妥两家的婚事。 “昭宁!”曹彧透过门缝急切唤道:“昭宁,非是曹彧不愿,你是这长安城里顶顶的好姑娘,家世人品,才貌双全。只是我即将奔赴西北,此番不知何日能归,怕是要耽误你的大好年华” “奔赴西北的本该是那慕清彦,大表哥又没能得佳人青眼,为何要去。”秦昭宁透过门缝看他,芝兰玉树的蓝袍少年脸色一僵。 “大表哥,你不欠她什么,为什么要替她的男人上战场,替她的男人去死。”秦昭宁泪眼汪汪。 所谓爱屋及乌,大表哥现在为了楚长宁,连慕清彦都要一道保护吗。 曹彧摇头:“不是你想的这样,战场杀敌自然风险巨大,你是女儿家不需要了解这么多,我也……也非是要补偿她什么。” “你就是要补偿她!” “你感激慕清彦救她回来,为你所不能为,所以才要替慕清彦出征!”秦昭宁咬着下唇,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歇斯底里。 但她止不住扑烁烁的泪花。 “大表哥,你怎么如此糊涂,慕清彦智计武功都是国之翘楚,若他都不能平安无事的战场,你去了还能有活路吗!” 曹彧蹙眉,他从没小觑过秦昭宁,今日听她谈吐更加惊诧。 “昭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摇头,“昭宁只知道,大表哥你痴心错付……就和昭宁一样。” 秦昭宁垂下眉眼,一滴泪砸在雕花地砖上,碎成两瓣。 曹彧脸色微僵。 秦昭宁话说到此处,他再装傻充愣便是对女孩的不尊重。 “蒙表妹错爱,彧委实受之有愧,只是——” “只是她不过在利用你,你却还一心一意待她,”秦昭宁抢白,“大表哥,花穗早就将她从前的事告诉我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她真的在利用你。” “住口!昭宁,你如此诽谤公主可知是要杀头的罪过?” 秦昭宁轻笑:“昭宁知道,她权势滔天,如今便是郑家也要败落,但昭宁不怕。” 她说话时,眼中盈盈的水光都化作精明。 是,她是秦家的小公主,三皇子式微,朝野上下的风都一股脑地刮向了三皇子,她秦家嫡女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否则,长公主也不会急着请秦曹氏过来商议婚事。 曹彧抿唇,表情隐忍。 “大表哥,你知道昭宁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但如今昭宁真的要告诉你,她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慕清彦一个。” “不可能!”曹彧下意识反驳。 长宁待他深情厚谊,若非他不争气,不肯放下曹家的责任,她绝不会放弃他。 可秦昭宁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抚掌,阴影后面走来一名形貌鬼祟的小太监。 “启禀世子爷,奴才是在宫里钦天监当差的小杂役。” “钦天监?”曹彧蹙眉,隔着门板也不能靠近,但看小太监衣着倒不似作伪。 “奴才侍候钦天监观星台的园子花草,时长……时长在夜里看到大殿下与一紫袍男子……相会。” 曹彧蓦地睁大双目:“你说什么?!” “奴才不敢撒谎,奴才说得全是实话,大公主说在钦天监学习观星之术,实际上就是慕王在教,他们还不许旁人靠近,一连几夜都是如此。”小太监瞟了秦昭宁一眼,哆哆嗦嗦将话说完。 “不可能……不可能!”曹彧猛地一拳从门缝伸出,抓向那小太监。 他拳如碗口大小根本穿不过缝隙,一拳挥来却带着勇往直前的气势,咔嚓一声,门框碎裂,木屑翻飞,扎入他的拳头。 “大表哥!”秦昭宁惊呼,既心疼又心恨。 心疼曹彧用情至深,心恨被他爱着的那个女人却不是她。 但曹彧鲜血淋漓的拳头砸出门来还不住外抓,吓得小太监跌坐在地后退着爬,一边求助似得望向秦昭宁。 秦昭宁表情冷酷:“大表哥,你现在还想着她对你用情至深吗?” “她早就和慕清彦安通款曲,跟你交集不过是想利用你,一旦你不能救她,她就转投慕清彦的怀抱。” “昭宁!”曹彧咬牙切齿,不想听秦昭宁如此诽谤长宁。 “奴才不敢撒谎,奴才不敢撒谎,大公主屏退所有奴才在观星台独自学习观星之术的事宫里人都知道的!”小太监却叩头急道。 曹彧的话僵在喉头。 长宁的事他一直都很关心,她去观星台的事他也知晓,但他不知道的是教学的师傅竟然是慕清彦。 是啊,他曾在听母亲提过,慕家的确有此秘法。 当年长公主差点就嫁给辽东慕家,自然打听过慕氏的事,对于慕家掌握着不下于大道宫的观星之术的秘事也有所耳闻。 除了慕清彦还有谁配教她这个尊贵的学生呢。 但孤男寡女,夜深月明地独处观星台,还要掩人耳目,纵然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也有失礼数,岂是君子所为! 曹彧血淋漓的拳头再次攥紧,一贯温润和煦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狰狞。 难为他一直把慕清彦当成君子,感激他所作所为,原来他根本就不是暗恋,而是早就同长宁安通款曲。 秦昭宁微扬下巴,藏起眼底眉梢的一丝得意,上前双手抱住曹彧的拳头,心疼的泪花砸在曹彧伤口之上。 泪水轧得曹彧生疼,他才看到秦昭宁清秀的小脸早已爬满泪痕。 都是为他流的泪。 “大表哥,我们不管她了好吗?我们再也不要管她们的事了,好不好。”秦昭宁软语轻啼,动情入骨。 第四八一章:残篇 “昭宁……”曹彧喃喃,手伤的痛比起心伤根本不算什么,但秦昭宁为他落的泪,却是令他动容。 从前他没有察觉秦昭宁的情谊,待到察觉时又已经有了长宁,不敢越矩半分,如今,他与昭宁间什么阻碍都没有了。 秦昭宁大胆地抱住他的拳头。 曹彧心里像翻了个跟斗,长宁曾经的音容笑貌总是梗在喉头,让秦昭宁触碰到他的皮肤上腾起热辣的炽烫。 他缩回手,背过身去。 血滴在地砖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脆幽邃。 “夜已深,表妹还是先回去吧。”曹彧沙哑着嗓子道,“我还需要再想想。” 小太监早就退下,秦昭宁一人站在门外,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她都已经将真相摆得如此清楚明白,大表哥为什么还不肯放弃楚长宁,为什么还不厌恶憎恨楚长宁! 秦昭宁秀拳紧攥。 不。 她要这个男人,她只想得到这个男人。 秦昭宁像暗处瞥了一眼。 阴影里藏着的听春立刻小跑着离开。 曹彧的院子离长公主的主院并不远,听春一路小跑冲进院子纳头就拜:“不好了,不好了!长公主殿下,世子爷手伤了!” 长公主正同秦曹氏言笑,闻声脸色一沉,腾地站起来。 “怎么回事?快,摆驾!” 曹彧院中。 秦昭宁低头掐着时间,语调低迷缓慢:“我明白大表哥的意思,昭宁,也非是那不要脸皮的女子……” “昭宁,我不是这个意思。”曹彧急忙回头。 他是断不忍伤害秦昭宁的。 “昭宁,你不要误会,我——” “大表哥不必多说,”秦昭宁打断,“你是温润君子,向不会以恶意揣测人心,又怎会有心羞辱昭宁。” 秦昭宁眼泪吧嗒一声砸在地砖上:“是昭宁不知进退,才有今日之窘境。” 曹彧脸色更急:“昭宁,是表哥说错话了,你不要伤心。” 秦昭宁抽出袖中一方折叠整齐的丝帕擦干泪水,强撑着露出一道笑颜,屈膝见礼:“昭宁告退。” “对不起……”曹彧满心歉疚。 他刚才的话的确让秦昭宁失了脸面,即便是无心之失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曹彧不由上前一步抵在门前目送秦昭宁离开。 只这一瞬,他便注意到秦昭宁的帕子。 不似从前绣戏蝶穿花的丝帕,而是绣着一行簪花小楷。 兵之道,在乎天时地利…… 这开头的一句早就像刀子一样深深刻在曹彧脑海里,现下一见,顿时让他脑子嗡的一声,别说手伤,连心伤的痛都感觉不到。 秦昭宁已经回身,将绣帕收在腰侧。 “昭宁!”曹彧大声呼道。 “昭宁留步!” 秦昭宁背对着曹彧的脸上露出阴森的笑。 院门前,长公主也颇为尴尬地顿住脚步,旋即笑骂:“彧儿,怎可如此无礼!” 曹彧脸色一僵,母亲怎么来了? 长公主快步走进来,拉住一脸错愕的秦昭宁走到房门前,嗔怪地瞪了曹彧一眼:“你这孩子,急什么,还不早晚是你的人。” 秦昭宁的脸刷地红了起来,眼神慌乱又焦躁:“舅母怕是误会了。” “母亲,您误会了!”曹彧也急着解释。 可长公主根本不听,抓着秦昭宁的手笑眯眯地拍了拍,又顺手拿过她手里的丝帕展开,一边夸道:“瞧我们昭宁可真是个才女,连绣帕都这么别致,这绣的是哪篇经书?” 曹彧目不转睛地盯着绣帕。 当初秦无疆交给他的兵圣残篇开头六句就绣在帕子的左上角,黑线白绸,点缀着四五片青竹叶显得精致秀气,墨香十足。 秦昭宁却在见到绣帕的瞬间脸色一边,下意识惶恐望向曹彧,惶恐收起帕子:“拿错了,拿错了,这……这帕子不是我的。” “这就是小姐您的呀?”听春煞有介事的接话:“是您半年前绣的,您忘了?” “多嘴!”秦昭宁瞪她一眼呵斥,脸色慌乱。 但这些信息却足够引起曹彧的联想。 “是你……”曹彧一脸震惊。 秦无疆交给他的兵圣残篇,竟然是从秦昭宁处得来的吗? 所以无疆才一直不好告诉他真相? 秦昭宁匆匆将绣帕收到袖子里,急急摇头:“不,不是,这都是小玩意,表哥不要放在心上。” “这怎么是小玩意,它对我何等重要!”曹彧下意识道。 兵圣残篇。 当初柳一战倾全国之力搜寻而求不得的至宝,对于行军打仗的将军来说是何等重要。 怎么会是小玩意。 更何况,他因这残篇,甚至郑重许下过曹氏一诺。 怎么会是小玩意。 长公主倒是被饶懵了,什么是你,什么小玩意? 但眼下却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只要曹彧肯动情,肯忘掉楚长宁,现在就是立刻跟北玖,南瑾两个姨娘圆房她都同意。 何况对方还是秦昭宁。 很快就要如日中天的秦家嫡女。 “你这孩子,来,把帕子收好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可勿要弄丢了。” 长公主不由分说就从秦昭宁手里抢过帕子塞给曹彧。 曹彧无意识接过细看。 这次彻底确定,上面的内容就是那兵圣残篇开头的六句。 他心头千言万语想要问。 想知道秦昭宁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怎么伤成这样!”长公主终于注意到曹彧手上的伤,木刺倒扎进肉有一段时间,让曹彧整个拳头都肿了起来。 “快去请大夫!”秦昭宁先一步喊道,好生焦急。 长公主笑眯了眼,对着姗姗来迟的秦曹氏微微点头。 显然,这个儿媳,她十分满意。 …… 这一夜,宫中并不安宁。 长宁并没有猜到睢安侯府上,曹彧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她也没有关心过这件事,她只知道父皇的每一步棋都自有深意,现在要调慕清彦领兵出征,只怕也有深意。 长宁没有别的想法,提笔写了一封密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兵圣残篇,共计十六章,数千字。 她密封好信,在天光微亮的晨曦中亲自交到慕清彦手上。 “兵圣残篇?”慕清彦素来处变不惊的脸上都变了色,旋即神色一凝:“长宁,你从何处得来?” 他速将信藏在怀中,提醒:“此事非同小可。” “我明白,但这并不是外祖父交给我的,柳家当年是真的没有找到残篇。” 慕清彦蹙眉:“那你这残篇是从何得来?” 长宁略一迟疑。 她该不该告诉慕清彦,那个最大的秘密? 第四八二章:升堂 只是长宁自己其实也说不清楚残篇的来历。 前世父皇故去,她以圣公主的身份执掌乾坤,曾代替皇后行祭天之职,在祭天的盛典上,有一瘸腿疯汉献宝。 宝物就是木匣盛放的一只竹简。 竹简有些破旧,年头已久,上面刻着的都是先楚时代的古文。 长宁认出为首两个字乃是兵圣,顿时猜到竹简来历,立刻命人将瘸腿疯汉带上来,可那疯汉却当场抽搐着口吐白沫而死。 群臣说此物不详,宋宜晟也道来者不善,要她将竹简交给他。 彼时长宁对宋宜晟还深信不疑,但是那竹简却没有交给宋宜晟。 因为她记得外祖父当年痴迷兵法,对兵圣残篇一直是念念不忘,没能得到此兵法乃是外祖父生平最大憾事。 所以长宁当即决定亲自翻译此文。 她请了十二位贤者随机翻译当中的字句,以确保兵法秘录不会泄露出去。 短短三千六百字,历时一年乃成。 她编纂成书后喜极而泣,不顾群臣阻拦,执意将书简原文焚于柳一战灵位之前,祭奠外祖父在天之灵。 前世的宋宜晟自然也知道这套兵法,她在译成的第一时间就给他送去过一套,但最初的那一份却一直存放在她脑子里。 还有对兵法的理解。 长宁重生后,将兵法里很多东西都学以致用。 只可惜,这篇兵法共计十六章,但因年代已久,上下篇章中有所缺失,其实并不完整。 她当初托秦无疆交给曹彧的那份和现在给慕清彦的这份都有所缺憾,只是慕清彦这一篇她又加了一些自己重生后的很多理解填补内容。 不过若要现在解释,确实要费些功夫。 而慕清彦就要出征,显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听她说完来龙去脉。 “郡王,兵部送来了一套您合身的铠甲,请您去试试。”郡王府的下人进门禀报。 纵是长宁在此,他们也不敢耽误,毕竟出征的时间在哪儿摆着呢。 长宁:“你先将此书融会贯通,余下的待有时机我自会跟你解释。” 她言简意赅,慕清彦也不再追问,将兵法收好,先一步离开去换衣服。 他前脚刚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就从后堂闪进来。 长宁眼光一瞥,那小厮打扮的人已经到她近前,垂手低头地站着,好像他一直都站在那儿似的。 宫女们毫无觉察,上前搀扶长宁,以为公主要摆驾回宫。 那小厮又凑近两步。 长宁施施然迈步出门,下一秒骤然向右闪身。 电光火石间,绯红金丝绣彩蝶暗纹的长袖一抖,两只短箭飞射而出。 小厮模样的人身手矫健,跳上桌子避过短箭,一边高呼:“红鸾星杀人啦!” 长宁不为所动,右边水袖再度射出两只短箭,并着一声断喝:“拿下!” 宫女们早就被吓呆了,高呼一声:“有刺客!” 羽林卫顷刻间涌入大堂,将长宁团团护住,也围住了上蹿下跳的庄公子。 “误会,误会!我只是想离近了看一看公主,绝没有别的意思。”庄公子高举双手表示无辜。 长宁轻哼,正欲呵斥。 “放了他吧,”门前响起慕清彦无奈的声音,“他也算是我的表弟。” 长宁扬眉:“表弟?” 她从没听说过慕清彦还有个表弟。 确切的说,她从没听说过跟慕清彦母亲有关的事,当然,这也有她从前并没有关心过慕清彦的原因。 “我真是慕清彦的亲戚,我是他表哥。”庄公子招手喊道:“表弟快救我,你这红鸾星太凶了!” 长宁微怔。 红鸾星? 她是……慕清彦的红鸾星。 原来慕清彦说的不是情话,而是真的,她就是他的红鸾星,是他命定的女人。 长宁不由转身去看慕清彦。 逆着晨光,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变成了金色,将慕清彦身上的白色铠甲也镀上一层金边。 他抱着红缨盔大步走来,英武不凡,如神临世。 铿锵的铠甲声应着脚步,让人耳中如闻凯旋之音,跟着这样的统帅作战,难怪辽东军民信心满满,屡战屡胜。 “看呆了?”慕清彦走进了笑道,第一次为自己出色的外表感到高兴。 没有什么事,是比让自己的女人满意更让男人开心的了。 长宁微微抿嘴,只是庄公子胡言乱语,把她身边的宫女弄糊涂了。 “到底是表哥还是表弟?” 长宁倒是不纠结这个,一扬手,禁军退出大堂。 “既然是你的表弟,还是由你带回去管教吧。”长宁说道,收回自己黏在慕清彦身上那惊艳的目光。 只是此刻这样的氛围,却响起一道不和谐的啧啧声。 “你们差不多就行了,这儿还有一个单纯的小表弟呢,”庄公子叽叽歪歪,挤走慕清彦站到长宁跟前,笑嘻嘻地见礼:“见过公主表弟媳。” 长宁打量他。 此人说话颠三倒四,可见生平随性惯了,不过看在慕清彦的面子上,她倒是不必与他计较。 “时辰到了,”长宁望着慕清彦,眼皮突然开始跳动。 她抿唇,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小心行事,勿要轻敌。” “放心,我会尽快完成布防——”慕清彦没说完就被小跑冲进来的人打断:“郡王,兵部派人来催了。” 慕清彦看他一眼,望向长宁:“我很快回来。” 他转身,带好头盔登上马背。 长宁站在堂前目送他离开。 “放心吧,他属猫的,有九条命,不会有事。”庄公子凑上来。 长宁看他一眼,眉头上扬:“你留在长安?” “当然,我就在这里住着,你有什么麻烦事就来找我吧,乐意效劳,”庄公子拍着胸口承诺。 “你笑什么,我可不比慕清彦差多少,”庄公子打开话匣子开始说他从前比慕清彦“强”的地方。 “摆驾,去刑部。”长宁越过他开口。 庄公子一怔,屁颠屁颠跟上,长宁也不拦他。 想来是慕清彦临走前有所嘱咐,所以这庄公子才要跟在她身后帮忙。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除掉郑家,以免夜长梦多。 刑部,康子明脑袋上冒出一层冷汗。 郡王离开长安,铁血公主又回来了,这突然一招真是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臣还未——” “康尚书前怕狼后怕虎,迟迟不肯提审郑安侯,本宫只能亲自出面了。”长宁一行径直走上大堂,一拍惊堂木:“升堂!” 第四八三章:突发 任谁也没想到,长宁会这样突然发难。 康尚书不敢反抗,随着一声升堂,立刻命人传人犯上来,自己则站在一旁擦冷汗。 想来也对,这本就是大公主常用的路子,在大家都觉得不可能的时候突然发难,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自长宁回宫开始,这一招她用了许多次,也屡试不爽。 现在所有人都觉得,长宁会因为慕清彦出征一事操心一段时间,将重心放在西北军事上,她却在慕清彦离开的第一时间赶到刑部,要提审郑安侯。 别说康子明没有准备,就连郑安侯都没有准备。 不过长宁名义上是这个案子的主审,她要提审,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阻拦。 郑安侯被带到大堂。 现在诸多证据皆对郑安侯不利,但他的爵位还在,仍然官居一品,所以入堂不拜,站得笔直。 待看清堂上坐着的是长宁,他脸色一变。 若是康子明主审,他自然不需要跪拜,就是秦太傅亲自主审,他也不需要叩头见礼。 但是这个主审官是长宁。 天潢贵胄,陛下亲自加封的大公主。 长宁眼皮一掀,看到郑安侯僵硬而苍白的脸,冷冷一笑:“大胆犯官,见到本宫,为何不跪?” 郑安侯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长宁竟然会亲自提审他。 看样子,陛下是将这个案子交给她了。 郑安侯发出一声冷哼。 陛下待他,真是君恩深重,把他的案子交给楚长宁。 这比送羊入虎口还要简单。 楚长宁手握证据,岂能轻饶了他。 但他知道,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微臣见过大殿下,”郑安侯如旧制行礼。 长宁啪地一声,猛拍惊堂木。 “大胆犯官,如何自称,还要本宫教你。” “臣无罪,自然不会以罪臣自称。”郑安侯仰头,一脸坦然。 “无罪?”长宁冷笑,“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郑安侯脸皮一抽。 “殿下有什么手段大可以招呼过来,臣无罪,也不会认罪。” 长宁笑了。 “很好,不亏是父皇身边最大的佞臣,果然善于揣摩人心。”长宁伸手抽出一只枣红令牌,提笔朱砂画圈,就要丢下来。 郑安侯浑身肌肉绷紧。 “殿下不可!”康子明却挡住长宁。 倒不是他和郑安侯有什么交情,相反,当初郑安侯收买刑部左侍郎涂改卷宗,有派人烧毁卷宗,桩桩件件都险些将他置于死地,他巴不得郑安侯死了干净。 但不是现在。 “殿下息怒,贸然动刑只会让世人诟病,请殿下三思。” 长宁一笑:“我知道,世人会说我是因为柳家一案迁怒,存心找郑安侯的麻烦。” 康尚书干笑:“殿下英明。” 郑安侯微扬下巴,暗中舒了口气。 算康子明聪命。 “那我今日客客气气地审,日后就没有人这么说了吗?”长宁却轻笑着反问。 康尚书一怔:“这……”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不论长宁如何审讯,郑安侯是当年柳家一案的主审,她今日都避不开这个嫌。 “既然左右都要受这非议,本宫为何要忍?”长宁笑出一片细白贝齿,袖手一扬,“给本宫打!” 两侧差役顿时上前按住郑安侯。 “你!”郑安侯惊怒交加,挣扎着扭动肩膀,却还是被差役按到在地。 “大公主!你这是屈打成招,我——” “嘭嘭嘭!” 腕粗的大棍子砰砰砸在郑安侯身上,他双手撑地痛呼出声。 二十杖很快完毕。 康子明站在一侧,暗中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长宁施施然端起茶碗,啜了口。 郑安侯早已疼得满头大汗,挣扎着抬头看去,正对上长宁的目光。 “这就打完了?”长宁轻笑,问向一旁书吏:“这二十杖记了吗?” 按大楚律例,官员是可以对犯人施刑的。 但是用了什么刑,加刑多少都要明确记入卷宗,呈递封报,以证明是否有重刑之下屈打成招的事发生。 长宁既然这么问了,显然是知道这规矩,所以书吏倒不算忐忑,起身点头应了是。 “记上,那二十杖乃因见公主不拜,长宁公主所赐。” 书吏一怔,郑安侯脸色也瞬间惨白。 这分明是在找借口再对他动刑,这是要往死里折腾他啊。 “好了,现在开审,”长宁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惊堂木。 “郑安侯,此处有你九大罪状,十三本参你的折子,你把这些罪状自己看一看吧。”长宁招手,有人将东西送上去。 “本宫知道,你不会认的,方才已经听过本宫也听腻了。” 长宁扬手:“还不记下,郑勤辉拒不认罪,本宫再动刑在律例之内吧。” 书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按,按律是可以的,楚律说明不许连续用刑,但殿下方才所罚并非审讯内容,故此可以再加刑一次。”康尚书小心翼翼开口。 大公主真是熟读律法,这空子钻得妙极了。 郑安侯还没反应过来就再次被人按到,嘭嘭嘭二十杖砸下来,让他一时昏厥过去。 长宁冷哼。 “拖下去吧,郑安侯现在还有爵位在身,记得给他用最好的金疮药。”长宁嘱咐,她当然没指望郑安侯能招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只是要做出这个样子。 表示自己和郑安侯等人死磕到底的决心。 有她今日的一场,所有人都会相信,长宁公主与郑家,不死不休,接下来就是一场你死我亡的斗争,聪明的会迅速站队。 康子明也不敢再阳奉阴违地拖着看事情进展。 “接下来,不需要本宫交你吧?”长宁挑眉看向康子明,“若老大人年级已长,本宫可以调拨徐节过来帮你。” “不!不劳殿下费心!” 徐节是公主重点栽培的人,一旦安排到刑部,那就是奔着他的位子来的,康尚书还不想告老还乡呢。 “臣已经查出一些头绪,这些日子收集到的证据也在整理,很快就能给陛下一个条陈,还请殿下宽限几日。” “很好,那本宫就再相信老大人一次。” 长宁敲打着桌案:“本宫也是为老大人着想,郑安侯党羽众多,若因康大人的耽误而逃窜了哪些,这个罪名,恐怕老大人也担当不起。” “微臣明白,明白。” 长宁不再迟疑,摆驾回宫。 因为她知道,今日对郑安侯动刑,郑贵妃那边还有得闹呢。 果然,她刚一进宫就听到宫里大乱。 “太后娘娘心疾突发,已经昏过去半个时辰了!“ 第四八四章:中毒 这事倒在长宁的意料之外。 记忆中,秦太后是在她回到皇宫后的第四年心疾突发去世的。 这里面有老人家年迈,也有许多外因。 比如当时秦家深陷决堤案,危在旦夕,长宁与宋宜晟联手,一心想除掉秦太傅眼中钉,拔出皇帝身边最后一颗敢谏的重臣。 秦太后一生不问政事,安心颐养天年,在皇帝和群臣心中都是厚德之人,女子之楷模。 但面临母家罹难,她怎么可能不管不顾。 而秦太后又是当今皇帝的生母,母子感情一直很好,太后平素没什么要求,一旦有什么要求,皇帝几乎不会拒绝。 所以那个时候,长宁想治罪秦家最大的障碍就是太后。 知道老太后有心悸的毛病,她便钻空子,和当时已经是宋嫔的宋宜锦联手唱了几场大戏,让太后屡屡受到刺激。 秦家的很多坏消息都是特意说给太后听的,而太后又要恪守妇道不能干政。 每每寿康宫传来召太医的消息,长宁又是第一个赶过去陪着,伺候皇祖母尽那所谓的孝心。 来来回回许多次,老人家终于熬不住了。 可今生不一样,距离老太后过世少说还有三年,加上这一次不会发生什么变动,皇祖母理应长命百岁,至少能再多活两年。 怎么会突然发这么急的病。 事有蹊跷。 长宁赶到寿康宫,大殿里,皇帝也是刚从兵部赶过来。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的身体十分不妙!”老太医跪倒叩头,都是哆哆嗦嗦。 长宁眉头紧皱:“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看她一眼,也冷声呵斥:“说!” 太医院的一众齐聚交头接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臣等以为,太后娘娘怕是……怕是中毒了。” “中毒?”床前侍候的秦妃惊呼一声。 皇帝看她:“爱妃有什么发现吗?” 秦妃抿唇,垂下眼皮摇头:“臣妾只是觉得,此事太过荒谬,母后速来和善,连宫女太监都不忍大骂,怎么会有人狠心给她下毒。” 皇帝脸色一凝,盯着太医喝问:“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可要为说出的话负责。” 太医们面面相觑,叩头道:“臣等不敢撒谎。” “娘娘脉象异常,时平时起,就是中毒,而且此毒毒性奇特,臣等一时还找不到解毒的法子……”众太医惶恐叩头。 皇帝脸色由白转黑,陡然喝道:“给朕查清楚,母后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寿康宫顿时混乱起来。 所有太后吃的用的都被翻出来检查,包括日常食录,伺候饮食起居的人全被召集在宫外由十多位太医分头查验。 长宁站在寿康宫大殿门前的石阶上静观其变。 倒是秦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往回看,太后已经奄奄一息。 “秦妃娘娘一直伺候母后,可有发现什么异常?”长宁问。 秦妃看了皇帝一眼,摇摇头。 长宁冲一旁使了个眼色,秦妃会意,也找借口跟她走出寿康宫。 “娘娘有所怀疑?”长宁问。 秦妃点头:“前日紫荆带着七皇子来给姑母请安,背了一个时辰的诗。” 长宁挑眉:“郑贵妃这是病急乱投医,别说皇祖母没有管前朝事情的习惯,就算是有,也不会帮着郑家,不落井下石已经是皇祖母慈悲。” 长宁话锋一顿,“你是怀疑?” 秦妃点头。 “事关重大,你可有什么证据?” “正因没有证据,我才不敢乱说。”秦妃道,小心翼翼看向远处,皇帝还在玉阶上恼火催促人检查毒物。 长宁抿唇:“你怎么发现的?” 秦妃提醒:“我没有证据,但现在只要稍加利弊分析,就能知道怎么做谁最得益。” 秦太后是秦家与皇帝干系的纽带,只要老太后还在一天,这血缘之亲就在一日,皇帝自然要对秦家多一份重视。 相应的,五皇子也会更得皇帝欢心。 而郑家本来是靠郑贵妃讨皇帝欢心,如今郑贵妃失宠就连后来的宋宜锦也都死得不明不白,郑家根基已毁,三皇子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资格肖想皇位。 可越是如此,郑贵妃就越有可能狗急跳墙。 比如现在。 如果老太后身体出什么问题,天下缟素,郑安侯的案子又要拖上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就是郑家的转机。 想到此处,长宁脸色微沉,说不忧心是不可能的。 她是楚朝的公主,太后是她嫡亲的皇祖母,即便她嘴上不说,这份亲情也是记在心里的。 “既然是中毒就让她交出解药,本宫或许能留她全尸。”长宁磨牙,就要上前。 秦妃拦住长宁:“殿下,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测,您要怎么和陛下说?” “因您亲事屡生波折,陛下已经不满,您不能再仗着陛下的宠爱肆意妄为。”秦妃中肯相劝。 长宁又何尝不知。 “皇祖母危在旦夕,郑贵妃显然是在等我讲条件,我不能不去。” “话虽如此,但殿下可曾想过如此便步入别人局中。”秦妃摇头。 长宁经过多少精心算计才走到今天,才将郑家逼入绝境,一旦跨步出局,就是功亏一篑。 “秦妃娘娘,你比长宁想象中还要冷静。”长宁忽然开口,声音偏凉。 秦妃一顿,表情隐忍又痛苦。 “姑母一直对我照拂有加,最常教导的,便是遇事沉静,大殿下还请三思。” 长宁这边没答复,皇帝那头已经起了波澜。 “陛下,查出毒物来源了!” 长宁和秦妃相视一眼,匆匆上前。 只见一位太医从寝殿疾步而出,他身后跟着一名端托盘的小太监。 “怎么回事?”皇帝问。 太医跪到皇帝跟前开口解释:“启禀陛下,正是此钗有毒,戴在娘娘发间就会从头皮渗入血脉。” “好大的狗胆!”皇帝怒斥。 “巍巍内宫,竟有敢给朕的母亲下毒者,简直可恨至极!”皇帝一脚踹翻托盘,自己也急咳三声:“还不给朕查清楚,到底经手了哪些人!” 合宫跪倒应是。 六宫众人闻听消息也陆续赶来,汇成一声幽幽的:“陛下息怒。” 长宁与秦妃目光交错。 难道她们都猜错了,此事跟贵妃无关? “贵妃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连面都不露?”皇帝扫过一众,冷声问道。 “许是没收到消息,臣妾再派人去请。”秦妃贤惠地应了一声,给身边宫女使眼色。 第四八五章:指证 贵妃在宫中耳目众多,纵然现在失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小鱼小虾都来了,郑贵妃会没听到消息? 皇帝脸色微变,默许秦妃动作。 不过秦妃身边的宫女还没跑出寿康宫的门,就见钟粹宫的宫女进门叩拜。 “陛下恕罪,我们娘娘有事耽搁,过后就来。” 长宁冷笑。 “什么事比给皇祖母侍疾还要紧要,贵妃又在玩什么把戏?” 皇帝脸色也不好,怒斥一声:“宫里的规矩都忘了,看来她这个贵妃也是做够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我们娘娘真的是有苦衷的。”小宫女频频叩头。 长宁倒是相信她的话。 郑贵妃是人精,若是没有足以“说服”父皇的苦衷,她是绝不会贸然行事的。 只是现在这个时机,长宁却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混账!你这小宫女懂什么苦衷,皇祖母既是尊长又是她的婆婆,贵妃此行便是有违孝道,难不成她是怨恨父皇不肯承认是皇祖母的儿媳不成?” 小宫女被长宁呵斥得心惊肉跳,下意识道:“不是的不是的,是七……” “是什么轮得到你说?”长宁厉喝,“让郑贵妃亲自到皇祖母病床前解释吧。” 皇帝也眯起眼,挥手便叫侍卫将小宫女拖下去。 秦妃脸色复杂。 长宁此举不过是缓兵之计,郑贵妃的理由此时没说出来,并不意味着过后说不出,除非,长宁能直接灭了郑贵妃的口,让她彻底不能说出理由。 秦妃心里一惊。 不会,大公主虽然权势滔天,但还是依托在陛下的威严上,陛下没有下令处死郑贵妃,谁能拿郑贵妃如何。 长宁转头看向皇帝:“父皇,凤印原本就放在儿臣这里了,出了这种事儿臣难辞其咎,这件事就交给儿臣彻查吧。” 皇帝看向长宁。 “你外朝还有事务,此事交给秦妃清查也无妨。” “若是最后查到一桩,岂不麻烦,儿臣还是请自己来查。”长宁添言。 皇帝蹙眉:“长宁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这件事跟贵妃有关?” “如无干系,贵妃何以会出现这种疏忽。”长宁意味深长一笑。 皇帝眯起眼。 他自然清楚贵妃一定有“苦衷”,只是这时机未免太过巧合,难保不是人有心安排的局面。 “好,就交给……” “启禀陛下,所有经手凤钗的人都已经查出来,现已聚齐。”福安呈上一本名册。 投毒陷害太后,非同小可,底下人办事自然加一万个小心,迅速将名单呈上来。 皇帝将名单交给长宁,命她清查。 不过他也没离开,就坐在寿康宫的大殿上,看着长宁审讯诸人。 那只凤钗就放在托盘里,由一个小太监跪呈。 长宁带上太医给的绸布手套,拾起凤钗,对着光,半只手掌大的金凤熠熠生辉,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 “你们都是经手过这只凤钗的,就说说,可见过谁有什么异常?” 长宁问,底下三十多名宫女太监面面相觑,齐刷刷跪倒喊冤。 他们很清楚,如果不能找出下毒的人,他们一个也跑不掉,都得为那个人陪葬。 长宁不语,放下凤钗打量他们。 不多时就开始有人禁不住压力,胡乱指证。 长宁听着他们胡言乱语,目光忽然一凝,又翻开名册第一页,上面清楚写着有三十五人经手凤钗。 但现在地下,就只跪着三十四人。 她立刻翻找起来。 却在名册中找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沐枕。 盲盗竟然也经手过这根发钗! 长宁心中警铃大作。 她不相信巧合。 盲盗入宫不过半月,凭借鉴宝的本领进入尚饰司,却只是个再低级不过的杂役宫女。 这种宫女,就连给她的未央宫送首饰都轮不上,还想给太后送凤钗,根本不可能。 而这件事既然值得商榷,就是最大的疑点。 一旦引出来,她和五皇子都没法脱身。 毕竟盲盗入宫用得是五皇子的玉佩,而盲盗出宫消失,用的却是她的令牌。 长宁忽而一笑,脑海里那张隐藏的大网呼之欲出。 真是个妙计。 郑贵妃不愧是前世同她斗了将近两年的人。 长宁翻过了沐枕那一页,看了后面的所有名字,合上名册。 她仔细观察,跪着的人中果然有贼眉鼠眼偷偷瞟她的。 “你,想看本宫手里的册子?”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宫女连连叩头,“只是……” “只是什么?” 宫女结结巴巴道:“只是奴婢是当日负责送凤钗过来的宫女,但那日,原本和奴婢一起送凤钗的人,不不在这里。” 长宁笑了。 果然是密不透风,郑贵妃生怕她揽了这个活儿将事情压下去,还特意找了宫女将事情抖落出来。 皇帝扬眉问了声:“是谁?” “她叫沐枕,是我们尚饰司的杂役宫女。” 五皇子原本侍立在侧,闻声脸色骤变,差点惊呼出来。 秦妃也攥紧了帕子。 这个名字她可还记得呢。 她连忙跟长宁交换个眼神,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牵扯到沐枕。 “本宫看到了,不过本宫不明白,沐枕不过是个小小杂役宫女,怎么配给皇祖母送东西。”长宁径直问道。 五皇子也忍不住站出来:“事关重大,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长宁心中一叹,五皇兄到底还是稚嫩了些。 现在站出来,岂不是叫父皇生疑。 但长宁对五皇子的选择还是表示敬佩,敢作敢当,才像她的哥哥。 “本宫记得,只有二等以上的宫女才可以出入寿康宫,难道你们尚饰司的人没有按规矩办事?” 秦妃这话接的巧妙,有她开口,五皇子的话便不显突兀。 “奴婢不敢说谎,那日确实是沐枕跟奴婢去送凤钗的,而且奴婢没有碰过凤钗,都是沐枕一人端着的。”宫女急着辩解,显然是想脱身。 长宁扬眉:“瞧你的服侍,你是二等宫女,怎么甘居人下?” “这……这奴婢不敢说。”宫女畏畏缩缩地往上瞥了一眼,方向上包含了长宁、五皇子和秦妃三个人。 这一眼显然比刀还要毒。 皇帝的目光也因此落在三人身上。 “说。”皇帝冷声。 宫女叩头:“陛下明鉴,嬷嬷们说沐枕是五……五殿下的人,所以要把露脸的机会留给沐枕,奴婢……奴婢不敢跟殿下的人抢。” “放肆!”皇帝腾地站起来,转向五皇子:“什么叫五殿下的人?” 第四八六章:虎毒 “儿臣的确认识那沐枕。”五皇子耿直明言,长宁也料想到他那性子怕也不会说谎。 毕竟对于他来说,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 他没有做亏心事,何以怕人清查。 但长宁和秦妃可不这么认为。 郑贵妃谋划已久,既然安排到这一步,又岂会轻易放过五皇子,后面怕是还有重重证据等着。 “沐枕,可是那个用你令牌进宫的姑娘?”秦妃扬眉问道。 长宁微抿薄唇。 好一个秦妃,当真是下了一手好棋。 五皇子本就坦坦荡荡承认,加上秦妃这个母亲毫不避讳地点明沐枕能入宫是五皇子所为,让人潜意识里觉得五皇子在此事上光明正大,并无不可告人之目的。 比之遮遮掩掩最后叫郑贵妃的人翻出来,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果然,皇帝因此熄了几分疑心,只平声静气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儿臣在外追捕盲盗,途中不小心遗失了所佩令牌,沐枕拾到后也没能找到儿臣,彼时她正要入宫,遴选的太监见到儿臣的令牌便生出误会。”五皇子避重就轻,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而后还是臣妾发现,将令牌取回。”秦妃添了一句,不忘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脸色微僵。 显然这不是事实,秦妃日理万机,哪里管得到一个小宫女,只是在他和沐枕走得近了才将沐枕这个名字记下。 “是这样吗?”皇帝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只能硬着头皮称是。 秦妃这也是为了他好,如此一来他就没有和沐枕见面的理由,之后再发生什么,也和五皇子无关。 “那现在这个沐枕,到底在哪里?”皇帝问。 长宁上前:“启禀父皇,我看那沐枕聪明伶俐,便将她调入未央宫使唤,不过前些时候,我派她出宫做些事,现下还没回来。” 皇帝眉峰一蹙。 “不过是个小丫头,竟然牵扯到朕的一双儿女,朕还真想见见这个沐枕。”皇帝说。 长宁是何等缜密的心思,岂会随随便便把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小宫女办,若真如此,这个宫女必定不同凡响。 “陛下明鉴,奴婢真的没有碰过凤钗,都是沐枕端着的,奴婢只是一路跟着罢了,求陛下开恩,放奴婢回去吧。”宫女叩头不休。 其余人等也立刻开始喊冤。 长宁微眯双目。 他们都说自己冤,那就只有现在不在场,不能给自己喊冤的沐枕是不冤的了? 畏罪潜逃,还真是个好罪名。 而且案子进展到现在,总要给皇帝一个交代。 “长宁,你先想办法将那沐枕找回来对峙一番,再做判断。” 三皇子脸色阴沉。 他记得长宁说过,沐枕是与他定下了三年之约。 现在约定不过才一个月,又怎么可能回来,而且沐枕生性潇洒,一出宫门便是天高海阔任她遨游,上哪儿去寻。 长宁却没有拒绝:“儿臣明白,这就派人去寻。” 皇帝颔首。 “不过这些人中有能互证清白的,有能找到证据的,唯有你,现在沐枕不在,本宫无法断定你说的是真是假,”长宁目光落在了那个宫女身上,笑容凉得渗人。 “来人,把她压下去,单独审问。” “殿下!殿下冤枉啊殿下!”宫女大喊不休,长宁却脸色阴沉,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她回头拱手:“那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挥手同意,五皇子紧随其后也拱手告退。 “你想舍弃沐枕!”五皇子追上来低声喝问。 现在所有的疑点都在沐枕身上,若是找不回沐枕,就相当于是默认沐枕就是投毒的凶手,与之相关的五皇子和长宁都要被牵连进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卖掉沐枕。 说她畏罪潜逃,长宁和五皇子都不清楚她的下落。 但这样一来,沐枕便处境堪忧。 “我找不到她,就算找到她也不能带她回宫送死,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长宁问。 五皇子怒声:“但她是无辜的,她怎么会毒害皇祖母。” “我当然知道,殿里的三十四人哪个不无辜?”长宁反问,一边道:“放心吧,抓不到她的。” 堂堂盲道,若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就别闯什么江湖了。 三皇子攥紧拳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这么的没用。 这么的无能为力。 长宁半只脚已经踏上玉辇,郑贵妃的銮驾匆匆抬了来。 好戏来了。 长宁收回脚,郑贵妃提着裙袂匆匆上阶,经过长宁时甚至目不斜视。 “陛下!”郑贵妃急切唤道。 长宁与五皇子对视一眼,跟着上了玉阶。 刚登上最后一阶就听郑贵妃声泪俱下的哭诉:“求陛下救命,求陛下救救您的儿子,救救七皇子吧!” 长宁脸色顿时难看。 五皇子也大步进殿:“七弟怎么了?” “你!是你把那个沐枕带进宫的?”郑贵妃形容狰狞,恶狠狠地等着五皇子。 “五皇子!本宫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七皇子也将你奉为兄长,对你敬重有加,你何以如此害我们!”郑贵妃哭诉指证。 皇帝站起身怒斥:“放肆!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祥儿到底怎么了!” 郑贵妃苦求着抱住皇帝的腿:“陛下!臣妾知道这些年臣妾做错了很多事,但臣妾和兄长对您一直是忠心耿耿,现在兄长下了大狱,臣妾不敢多嘴,但是皇儿是无辜的。” “您就派个太医去救救皇儿吧,承祥他玩了那沐枕送来的九连环就晕倒了!” 皇帝脸色难看,当即就指了太医过去,自己又不放心匆匆赶往钟粹宫。 长宁和五皇子自然相随。 太医很快就诊断出结果:“和太后娘娘一样,中的是同一种毒。” 郑贵妃扶着太阳穴向后栽倒,幸好紫荆接住了她。 又有太医过去给郑贵妃诊脉。 小太监则用托盘将九连环举过头顶供三名太医查验。 “没错,就是同一种毒,而且这九连环上的毒还比凤钗上的要深重得多,只因毒性奇特,皇子又一贯康健这才拖到现在发病。” 皇帝气愤至极。 “简直荒唐!堂堂深宫之中竟有人接连给朕的母亲和儿子下毒,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个沐枕不是出宫了吗,怎么还会给钟粹宫送九连环?承延,长宁,你们给朕一个解释!” 长宁站出来,脸色淡漠,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郑贵妃。 虎毒尚不食子。 第四八七章:抓人 七皇子是郑贵妃的亲生儿子。 如今他也中了和太后一样的剧毒,命在旦夕,任谁也不会怀疑到郑贵妃头上。 这出苦肉计,简直高妙至极。 而钟粹宫又偏偏人作证,那带着剧毒的九连环乃是沐枕送来的。 甚至有人作证,那天曾亲眼看到沐枕来送九连环,不巧的是,这件事在钟粹宫出纳账册中竟有记载。 的的确确写着沐枕的名字,而日期则是三日前。 另一边,尚饰司却支支吾吾说不清那九连环是谁送来的,最后就按钟粹宫的说法一口咬定,是沐枕。 长宁不由冷笑。 她确定,盲盗已经走得远远的,就算是她想找,都不见得能找到,怎么可能再来钟粹宫送什么九连环。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几个声称看到的宫女都受了郑贵妃的指使,虚构账册,蒙蔽圣聪。 至于尚饰司,一群糊涂虫,长宁也懒得去想。 但这件事总要对皇帝有个交代。 郑贵妃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将五皇子和长宁都牵扯到案子里面,一身烂泥,不好脱身。 “到底怎么回事,承延,你来说。”皇帝亲自问道。 五皇子一贯是实话实说,何况这件事他是真不清楚,甚至连盲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当日说不出什么。 “父皇明鉴,这件事跟沐枕绝对没有干系。” “五殿下到现在还包庇她!”郑贵妃借题发挥,揪住沐枕不放。 她就知道,沐枕那个丫头会是五皇子的软肋,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五皇子这小子一贯是死读书的书呆子,没想到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替一个逃逸的人辩解。 这样的进展真是顺利得让郑贵妃想笑。 长宁也为五皇子一叹,只有秦妃,恨铁不成钢地闭上眼。 这样做虽然能让盲盗身上的嫌疑稍完定性,但无疑要付出巨大代价。 父皇的信任,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连长宁都不会愿意去做的选择,五皇子却自告奋勇去做。 “长宁,你怎么说,这个沐枕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畏罪潜逃?”皇帝问。 郑贵妃冷冷扬起一边唇角瞟着长宁。 现在长宁的选择显然很重要。 更要紧的是,五皇子亲自为盲盗做了证,如果长宁按之前所想要撇清关系,暂时让盲盗背这个锅,那无形中便是将五皇子也给出卖了。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虽然一直称长宁是他的嫡子,但长宁到底只是个嫡公主。 到最后,这江山天下,还不是要传给儿子的。 三皇子如今深陷麻烦,五皇子就是楚长宁下一步要下的最大的棋。 为这么个小人物,将五皇子出卖岂不是最蠢的办法。 可长宁若是不认,她又交不出沐枕来。 当初她让沐枕离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想五皇子像前世一样,因为喜欢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而被皇帝厌恶。 但如今,沐枕身陷下毒案,如果找不回来就注定不明不白,找回来了也是要面临各方审讯,不论是太后还是七皇子,任何人有个三长两短,盲盗不管有没有罪,只怕都要被皇帝迁怒。 而五皇子又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这一场,长宁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大公主,难道您也不知道沐枕的下落?沐枕不是您宫里的宫女吗?”郑贵妃反问。 长宁眼珠微动,袖中的拳头攥了起来。 楚乐阳抓住时机尖叫:“我和母妃虽然与你有数次不悦,但七弟却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怎么忍心——” “放肆!”皇帝怒叱。 楚乐阳一噎,那模样好似吃了一只死老鼠一样不上不下,随即是满眼的委屈和难堪。 父皇对楚长宁的维护真是到骨子里去了! 七弟都快死了,她却连指责楚长宁一句都不可以。 楚长宁到底哪里好! 楚乐阳又气又急,抓住郑贵妃的袖子哽咽。 郑贵妃也案子磨牙。 好好好! 柳馥桐那个贱人生的都是好的,她给他生了三个子女却比不上楚长宁一根手指头。 真是好! “陛下,臣妾绝不是要怪到大公主头上,只求大公主看在血肉至亲的份儿上,把沐枕姑娘找回来,臣妾不是要治罪,只求她能交出解药,救救臣妾的儿子。” 长宁扬眉冷笑:“只救你儿子,郑贵妃真是孝心有加,半点也不考虑皇祖母的安危。” 郑贵妃惶恐摇头。 “母后,母后也是中了这种毒?沐枕的身份根本见不到母后啊。”郑贵妃做戏做全套,演得逼真。 皇帝脸色更差。 “你也知道沐枕见不到皇祖母,那依着贵妃的意思,皇祖母这病又是怎么得的?” 郑贵妃眼神警惕,“臣妾,臣妾也不清楚。” 长宁轻睨一旁:“太医?” “这……”太医们面面相觑,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从九连环上看来,凤钗上的毒物倒不似那么严重,只是……” “奴婢想起来了,”紫荆站出来,“奴婢想起来,昨日七殿下去给娘娘背经书前曾碰过那九连环,而后背书时还给……还给太后娘娘剥了个果子,会不会因此才将毒物传给娘娘?” 太医顿道:“没错没错,如此也可以解释为何太后娘娘先发病,由口入自然比肌体渗入发作快,只是那凤钗……” “娘娘抱着殿下时,殿下曾摸到过那只凤钗。” 长宁不禁想抚掌称赞。 由紫荆点明这点,一切就完美地联系在一起,构成一个困住她的死局。 如今是否出卖五皇子和沐枕自保,就在长宁一念之间。 但就算她出卖了五皇子也无济于事。 皇帝已经勃然大怒:“来人,立刻给朕全城通缉沐枕此人,太医院,立即想办法解毒。” 这一声,皇帝就已经将案子的审理权收回去。 他不再信任长宁。 “父皇,请父皇容许儿臣亲自寻找沐枕,儿臣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不必了!你还是在皇宫中好好反省,秦妃,这就是你管理的后宫,一个令牌就能让身份不明的人混入宫中,混入朕的家里?” “是臣妾的不是。”秦妃俯身请罪。 五皇子拳头紧攥,正要上前就被秦妃的大宫女拦住。 陛下正在气头上,连长宁公主都没给好脸色,五皇子又何必自讨苦吃。 “限曹彧三天之内给朕把人抓到!“皇帝怒喝。 第四八八章:对子 曹彧接到抓人的圣旨时,皇宫里还乱着。 太后病情反复,七皇子又不见好,皇帝两边忙着,脾气十分差,五皇子被勒令闭门思过不得出宫。 长宁倒是没什么处罚,只是皇帝收了她审理此案的权利,就表示对她有所怀疑。 郑贵妃这盘大棋,舍上她最小的儿子,终于下赢了长宁。 不过这件事显然还没有结束,长宁只是回到未央宫,并没有被禁足,更没有取下她审理郑安侯一案的权利。 甚至经此一事,让康尚书看到了郑家死灰复燃的迹象。 这可不行。 朝中多少官员和康尚书一样,或是报仇雪恨,或是落井下石。 郑安侯这案子若是不了了之,等郑家喘过气来,还有他们好果子吃? 只因如此,刑部审案子的积极性大大提高,甚至不需要长宁说什么,康尚书就主动请缨,汇报战果。 郑安侯毕竟是楚朝第一贪官,虽不到买官卖官的地步,但在皇帝多年的纵容下早就是恶贯满盈,现在墙倒众人推,找到些罪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贪赃枉法,偷奸耍滑之处,笔笔在册。 单这些条款就足够郑安侯喝一壶的。 长宁还觉不够。 郑安侯勾结突厥,伙同蒋尚书诬陷柳家,行刺公主,毒害圣躬。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实打实的罪状,岂容他抵赖。 何况郑贵妃如今,是在斩她的羽翼。 想用沐枕来折五皇子的前途,让她失去依靠,她又何尝是省油的灯。 “如今本宫嫌疑在身,已不便审理郑安侯的案子,”长宁在刑部后堂见了康子明,幽幽开口。 康尚书顿生惶恐。 “殿下不可啊!郑安侯是皇亲国戚,若没有一位宗亲镇着,微臣真的很难办理此案。”康尚书一脸苦相。 若是长宁撒手不管,他可真是没法查了。 那郑安侯也是以小国舅著称多年的人物,官领户部多年,一直是众人巴结的对象,若是长宁不肯做主,他该如何审理? “本宫明白康大人的苦楚,所以特意来给大人支一招。”长宁轻笑。 “支招?”康大人躬身相请:“还请殿下救命。” 长宁笑弯了眉眼:“康大人不外乎是想请个皇亲国戚坐镇刑堂,以免郑安侯以爵自持,但父皇又并非只有五皇子和本宫这一双儿女。” 康大人眼睛溜溜地转,一时没想明白长宁的意思。 陛下的子嗣虽多,但也不是哪个都有长宁这等恩宠,能登堂入室的。 公主除开,那就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位皇子。 三皇子蒙羞,五皇子涉嫌毒害太后均被禁足,最得陛下宠爱的七皇子又病重,那如今就只剩下…… 二皇子和六皇子。 “殿下……殿下是说请瑞王殿下来?”康大人舌头打结。 瑞王。 是啊,如今二皇子身份不同往常了。 已经是瑞王,大楚这一代第一个封王的皇子,按理本该圣宠最盛的。 可瑞王却是个倒霉催的,他这王位是靠长宁求来的。 或许是大楚第一个奉子封王的皇子。 可不管怎么说,瑞王的封号摆着呢,封王大典也已经举行完毕,还有谁会比瑞王更合适呢? “多谢殿下指点,臣感激不尽。”康子明如蒙大赦。 瑞王既受大公主厚恩,自然会和大公主统一战线,那不就是大公主本人吗。 长宁颔首:“你回去请旨,别忘了带上小晋王。” 康子明一怔。 小晋王年岁虽长于长宁,但怎么看都还是个贪玩的孩子,陛下也没有重用小晋王的意思,怎么大公主会在这个时候要他提起小晋王来? “父皇一直感念晋王兄一脉,如今有这么个便宜功劳送给小晋王做礼,父皇自会高兴。”长宁道。 这就和当初曹彧与秦无疆被派到庆安捡漏一样。 别人用血汗将大局布置好,功劳却由上面指派来的同龄领走。 这桩案子吃苦受累的肯定是刑部和徐节等人,但是最后,功劳一定会落在主审官的头上。 现在建的二皇子和小晋王就都是来捡漏的皇亲国戚,混个资历。 康尚书通晓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何况这个大案的功劳注定会被三皇子记恨到死,他可不想要。 还是叫瑞王和晋王两位爷领去吧。 长宁噙笑,果不其然,第二日的朝堂上,康尚书就举荐了二王主审此案。 皇帝看了长宁一眼,长宁出列:“此案涉及行刺儿臣,儿臣应以证人之身出堂,不便主审,康尚书所谏正好。” 满朝文武便明白,这是康尚书事先和长宁通过气儿的结果。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在重用瑞王? 群臣心中暗惊。 原来铁血公主的每一步棋都是早有深意。 众人都以为当初公主扶持瑞王只是为了打击三皇子的气焰,让三皇子不能封王,锉掉他的锐气。 没想到,长宁却是在给自己准备退路。 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所以五皇子这边刚一出事,她立刻就捧出了瑞王夺回主动权。 真是高妙至极。 只是…… 五皇子方才式微,长宁公主就立刻转手腕,押宝在二皇子身上,是不是会受到秦家的阻挠? 原本依附秦家的人便不敢擅自开口。 “臣附议。”第一个站出来的,却是秦太傅本人:“瑞王乃陛下长子,初封王爵正该磨砺之时,此案交给瑞王再合适不过。” 秦家的反应让皇帝十分满意。 若说大公无私,秦太傅从来都是称得上的。 “瑞王。”皇帝呼一声,二皇子匆忙上前,心里眼底都是怯弱和忐忑。 皇帝看了就不悦,可眼前似乎也只有这个儿子可用,总不能用那十三岁的小儿审理此等大案吧。 “瑞王仁善,辅以晋王殿下正可策万全。”秦太傅加言。 长宁这才松了口气。 老太傅果然没有私心。 若只叫瑞王一人主审,便是要将毫无根基的瑞王推入火坑,但加上一个小晋王分担,情况就立刻不同。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皇帝拍板,群臣称是。 唯有退朝时,瑞王匆匆忙忙跟上长宁,欲言又止,好生紧张。 “二皇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长宁扬眉。 “谢,谢谢,”二皇子木讷吐出一句,心里还是知道好歹的。 长宁微微一笑,“不谢,护着李氏安安稳稳剩生下皇长孙才是最好的谢。” 瑞王怔住,他不明白长宁在下什么棋。 唯有老太傅幽幽一叹。 大殿下这一招对子,可是连秦家都算计进去了。 第四八九章:转机 五皇子被长宁对给了三皇子,现在秦郑两家各有损失,木讷老实的二皇子却成了最后的获益者。 不,是瑞王。 这个率先封王的爵位让所有人恍然明了。 大公主这一招棋,分明是下在他们之前的,说不定大公主心里早就有所决断。 虽然秦家树大根深,但事情总有意外,柳家那样的庞然大物不也是说倒就倒了吗,还有如今的郑家,都是血一般的例子。 秦家虽然谨小慎微,但走上夺嫡这条路的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可结果不还是君心难测。 自从大公主归来,陛下倒还是那个陛下,只是所作所为总是多了两份“任性”让他们很难摸到脉搏。 就像瑞王这件事,陛下竟然真的看在没出事的长孙的面子上,放弃三皇子而封了瑞王。 而郑安侯的大树也一夕倾倒,凡是郑党皆人人自危,如今挂冠求去的已经有多少。 现在大公主又提出让瑞王审理此案,分明是在扶持瑞王,让瑞王凭借这个王爷的头衔,迅速招揽一批幕僚成型,甚至连小晋王都送过去,她想干什么? 他们猜不到长宁的心思,秦家也猜不到。 而且,长宁也没有给秦家任何的提示,就像她和秦家间那微妙的联系就像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甚至到了这一刻,都没有任何交代,转头便走。、 秦公允有些慌神。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大公主。 “是无疆,还是昭宁?” 秦太傅摇头。 “难道是五殿下的事?姑姑现在身体不适,从涵儿递出来的消息看,跟当初利用五皇子令牌进宫的一个小宫女有关,也导致五皇子被此事牵连,罚了禁足。” 秦太傅摆了摆手:“多思无益。” 秦公允却负手走了走:“这如何能不多思。” 他们已经走到了钢丝上,哪里容得下半分错处,可大公主现在的样子,却像是放弃了五皇子。 “公主自有公主的思量,从前你看不懂,如今你依然看不懂,有什么奇怪。”太傅嘱咐,让秦公允放轻松。 秦公允抿唇,脸色紧绷。 他自然没有老太傅那般的虚怀若谷,处变不惊。 “公允,你该知道,当初我们参与此事乃是逼于无奈,如今郑贼将倾,在这关键时刻,不论大公主扶持的是谁,我们都该支持她。”秦太傅谆谆教诲。 秦公允低头受教,像个年少的孩子:“儿子明白。” 可他表情并没有放轻松。 秦太傅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是担心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父亲高见。”秦公允拱手。 要知道,他们对于当年不得圣心的二皇子也是一样的漠视,瑞王受到的冷漠是来自于整个后宫和朝堂,并非皇帝一人,郑家一家。 而且二皇子的生母当年还曾受到过老太后的责罚。 以狐惑太子的名义贬去做苦工,若日后瑞王得势,是否心中记恨,要清算这些这也未可知。 秦太傅摇摇头,“现在要紧的是太后娘娘的身体,陛下让曹家那孩子亲自抓捕,可见是动了真活,也不知太后现在怎么样了。” 太后是他的亲妹妹,多年感情深厚,现在命在旦夕,秦太傅自然担忧。 秦公允正想劝说两句,就听小厮扣门。 “夫人来了。” “夫人?”秦公允扬眉,秦太傅正襟危坐到上首。 秦公允则亲自上前请曹氏入内:“夫人怎么到书房来了?” 曹氏端着羹汤给老太傅请安,脸上是盈盈的笑。 “媳妇此来是想同父亲商量一下,昭宁的亲事。” 秦太傅略略点头,并不吃惊。 秦公允也反应过来,昨日妻子带着昭宁到曹家小住,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是…… “当初衍仙长留下的判词上不是说……” 曹氏将搭上夫君的手:“嫂嫂十分喜欢咱们家宁儿,早就许了镯子,还是太后赠的,此事父亲也知道。” 秦公允看到曹氏的手就知道,什么尚主命格,已经休得再提。 细细想来也对。 大公主这一桩显然是高攀不上,七公主也是风雨飘摇,八九公主与曹彧年岁差得就有些多了,而且这两位公主的母家出身太过一般,想必长公主也看不上。 如此说来,倒是秦家这位堪比公主的嫡女,更得长公主欢心。 “嫂嫂这边要探探我的口风,媳妇不敢擅自做主,就听父亲吩咐。”曹氏温驯笑道。 秦昭宁若是个庶女,她随手一指都无伤大雅,但她是代表着秦家的嫡女,婚姻之事就不是她一个妇人可以做主的。 秦太傅倒是没有说什么,倒是秦公允开了口:“昭宁的心思我这做爹的也能猜个大概,只是曹家那小子与大公主的一段旧事要如何去了?莫不要算作是昭宁抢了公主的人,惹公主不满。” 曹氏一怔,她倒真没想这么多。 她只想着两家亲上加亲,是再合适不过的事,何况昭宁和曹彧也算作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大公主不是婆妈之人,你这个担心多余了。”秦太傅开口,他微显浑浊的眼珠略带迟疑:“我是担心曹家那孩子,他可是真心实意,要娶昭宁?” 秦昭宁从门外听着,眼睛顿起酸意,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时至今日,真正关心她未来能否幸福的,只有祖父。 “大表哥是愿意的。”她进门叩头。 “胡闹!”秦公允呵斥,“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秦昭宁却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就要嫁给曹彧了。 决不能退缩。 “祖父,您明白孙女的心意,自然明白,孙女的幸福从何而来。” 秦太傅沉默。 良久。 “好吧。” 秦昭宁耳中嗡地一声,像是一颗大石终于落了地。 成了。 祖父同意了,曹家那边长公主和曹侯都巴不得早将婚事落定,收一收曹彧的心。 她进曹家大门的路上,再也没有阻碍了。 秦昭宁喜极而泣,对上父母的笑又脸色刷地红了,匆匆起身行礼道了声告退,扭头便跑。 曹氏笑着追了出去。 “父亲,”秦公允心中也有些放松。 和曹家亲上加亲,至少目前看,是给五皇子增加了一枚有力筹码。 因为陛下对曹家一贯是信赖有加。 随着秦曹两家的亲事敲定,京兆尹衙门也迎来一场同样一件大事。 “老太爷!有人敲响鸣冤鼓,说要状告工部蒋尚书私受贿赂,掉换出入账目。” “什么?” 饶是秦太傅也坐不住。 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第四九十章:食子【为亓粥+2】 秦公允搀扶着老太傅一道往京兆尹衙门去。 秦家的马车经过,沿途听到不少百姓们的议论,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百姓对郑安侯那是恨之入骨,多少人当他是贪官头子,蛊惑陛下的佞臣贼子,恨不得立时诛杀殆尽。 所以当鸣冤鼓响起来的时候,立刻围了不少等着再看郑安侯受审的百姓。 可惜,此次的主角是蒋尚书。 有人带着证据去状告蒋尚书三大罪状。 众人向里张望,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高举状词,跪在大堂当中。 蒋尚书早因郑党一事被收押天牢,只是现在还没定罪,不过京兆尹反应也算迅速,很快就把刑部的人请了过来,还特意请了秦太傅做旁听。 “啪!”地一拍惊堂木,小小身影抬起头报上名来:“民女莫春晓,求大人为我爹伸冤!” 京兆尹下巴微动,显然有些懵。 这个名字他可熟啊,当初就是这春晓跟着长宁公主一道为柳家伸冤,在重审柳家一案中唱了重头戏。 听说春晓还是大公主的贴身婢女,现在春晓出现在这儿,难不成,是大公主有所吩咐? 不过柳家的案子早已定性,即便是陛下也不肯给柳家翻案,他何德何能,焉有胆子受春晓的状? 京兆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当堂审道:“将卷宗呈上来!” 他得自己辨别。 春晓将状子呈上去。 “民女状告工部尚书贪赃枉法,勾结郑安侯郑勤辉,陷害忠良,草菅人命,蒙蔽圣聪等三条大罪!” 京兆尹瞟了春晓一眼,先将状词上下看过,手心浸出层层薄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春晓还是不忘给她爹伸冤的事,纵然郑勤辉和蒋尚书已经要死,她依然希望能在此之前,先为她爹伸冤。 至于另外两条。 草菅人命和蒙蔽圣聪,京兆尹向下看去,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 “这……这也太荒唐了!” 秦太傅刚赶到,坐在左侧圈椅上,闻声看了京兆伊一眼。 “太傅您看,”京兆伊命人将状子送过去,一边拍响惊堂木:“大胆刁民!你可知诬告朝廷命官,是要充军塞北流放千里的!” “民女知道,民女额上有奴字刺青,再犯充军之罪就是个死。”春晓掀开头帘露出奴字。 京兆尹眼珠动了动。 “好,你有什么证据,这就呈上来。” 春晓抿唇,“我有人证物证,请大人传怡红院的紫嫣姑娘,红衣姑娘,还有太和斋药行的小伙计,还有蒋家妾室邹氏上堂。” 春晓说话有理有据,让京兆尹不得不照办。 一群人上堂,小伙计作证,蒋家邹氏的确到他这儿抓过很多副药,邹氏也作证就是给自己的女儿蒋玉淑吃的。 蒋玉淑吃过药后并不见好,而是病得越来越重,最后一命呜呼。 可令邹氏想不到的是,女儿刚咽气儿,灵堂只布置了一半,蒋尚书就带着两个怪人进去,说是要救女儿。 邹氏身为妾室又不得宠,自然不敢拦着。 看着进去了足足两个时辰,一直都没有什么声音,邹氏想进去却被拦住不许。 最后,她的“女儿”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连病也没有了,只是整个人都变了。 老爷对这个死而复生的蒋玉淑十分“宠爱”,但更多的事邹氏的惶恐。 因为她看得出来,老爷对蒋玉淑的宠爱并非是父亲对女儿,对嫡小姐的宠爱,而是……一种又惧又怕的心里。 邹氏更不明白的是,她的女儿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既不说话,也不爱动弹,每日都在屋中看书,甚至都不愿意看到她。 知女莫若母,邹氏越来越相信,这个顶着蒋玉淑脸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邹氏壮着胆子,夜里去“蒋玉淑”的房里偷窥。 这一次可是把她吓坏了。 “蒋玉淑”就像画本里的鬼故事一样,将一张脸皮从自己的脸上撕了下来,露出另外一张娇美的脸。 邹氏吓得浑身颤抖。 她认得出,那被撕下来的那张脸皮才是她的女儿! 邹氏险些昏过去,为女儿伸冤的动力撑着她回到自己房中才晕厥过去。 第二天醒来,就听到了圣旨。 “蒋玉淑”被皇上选中,封了才人。 这天大的好事却也只换来蒋玉淑淡漠的回应,宫里嬷嬷来教了两天规矩,蒋玉淑就被接进宫中。 邹氏这才明白,这个蒋玉淑的目的原来是进宫。 而她的丈夫,蒋玉淑的生身父亲显然是知道这个秘密的,甚至说,蒋尚书是想达成这个目的的。 邹氏心里涌起无尽的恐惧。 她隐约明白了,自己好好的女儿为什么无端端地就得了风寒。 又为什么一场小小的风寒就闪电般地夺走了女儿的命。 是这个“蒋玉淑”要用她女儿的命! 而那个狠心的爹,出卖了女儿的性命和脸皮,就为了换取不知名的利益。 “他就是畜生!畜生!”邹氏泣不成声。 药铺的小伙计也证明,邹氏的确从他这儿抓走了越来越多分量的药,而且他也承认,是春晓找上他,用他来联系邹氏,确定蒋玉淑已死的事实。 “荒唐!没有,没有这回事!”蒋尚书被刑部提过来,当然全盘否定。 “你这疯妇!从玉淑病了的那天起她就疯了,这些话根本不能做证据!”蒋尚书不见棺材不掉泪。 “若我也能作证呢?”怡红院的紫烟姑娘站了出来。 蒋尚书下巴颤抖,脸皮直哆嗦:“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紫烟冷笑,径直拉开自己的衣衫,肩头一个丑陋的疤痕。 “蒋大人忘记了,是谁被你烫得浑身是血来着?”紫烟迈步上前:“大人我能做证,这条老狗在梦里梦到过她惨死的女儿,还不断求饶说别杀他,当时紫烟就在床前,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我这些姐妹,那日我叫她们一起来听的。” “胡说!胡说八道!”蒋尚书满头冷汗。 秦太傅颤巍巍站起来:“虎毒不食子,蒋志城,你还算是个人吗?!” “畜生!你还我女儿命来,你还要剥她的脸皮,你不是人!”邹氏早就豁出去了,扑向蒋志城却被蒋志城一脚踹开。 “疯妇!太傅,下官冤枉啊!” “你真的冤枉吗?那这些又是什么!”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从人群中传来。 第四九一章:铁证【为亓粥+2】 “晋王殿下?!”京兆尹等人齐齐起身,老太傅也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免礼,”小晋王故作严肃地虚抬右手,一边对秦太傅颔首示意:“老太傅年长,快些坐下。” 秦太傅谢过晋王恩典,再度入座,可是众人的眼睛却离不开这少年。 “皇叔祖要我审这个案子,我当然得用心地审,喏,这些都是本王找到的证据。”小晋王一本正经道,身后晋王府的家仆将一个湿漉漉的大箱子抬了上来。 蒋尚书一见这箱子,顿时眼前发花。 怎么,怎么可能! “邹氏,你看一看,这箱子里的女尸,可是你的女儿?”小晋王道。 邹氏先是一愣,旋即疯了一样扑过去。 家仆打开箱子,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邹氏却浑然不惧扑上前翻过尸体血淋漓的头。 事实上,头颅浸水早已泡得没了模样,只是母亲看女儿,哪有认不出的道理,何况蒋玉淑身上的衣物,还都是邹氏亲自秀的,邹氏怎么可能认不出。 “玉淑!”邹氏痛哭:“我苦命的女儿,你生前不敢与人争上半句,怎么就死得这么惨!” 邹氏抱着女儿尸身哭得泣不成声。 她好好的女儿,就为了蒋志城的一己之私不但赔上性命,还要尸沉湖底,蒋志城连个正经棺材都不愿意给女儿吗! “畜生!畜生!”邹氏痛哭。 蒋志城却急着拉开她:“疯妇!你的女儿在宫里做娘娘,这是哪儿来得尸体,你疯了吗?” 小晋王冷哼:“你可真是死到临头还不认罪,你看看,这箱子底下刻着什么?” “这这种檀木箱子,刻了什么都有可能是别人冤枉微臣的,晋王殿下,您不能相信别人的谗言,就将这滔天罪名扣给微臣啊!微臣的女儿就在宫里,您可以去——” “可以去什么?问皇叔祖吗?”晋王笑眯眯道。 蒋志城脸色难看。 当初,他以为听郑安侯的吩咐为陛下献上宋宜锦能得到陛下青眼,哪成想却种下了今日的苦果。 陛下若是知道他虎毒食子,为陛下创造宋宜锦进宫的机会,到底会感念他的忠心,还是恨他的残忍? 蒋志城脑子里乱七八糟。 可小晋王却开了口:“你那假女儿到底是谁,你以为本王不清楚吗?不过这个案子涉及皇家秘辛,本王先不与你细说,但你只要知道,这种丧心病狂杀人灭口的锅,该由谁背。” 小晋王生平最恨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却做出猪狗不如之事的人,故此对蒋志城没有半分好脸色,这一句提醒也是正中蒋志城的心窝。 他能说什么。 难道告诉天下人,他是为了成全陛下的私欲,才将女儿残杀的? 只怕到时候天下人不杀他,陛下也要将他凌迟处死。 可担下这一切又能怎样,不还是个死吗。 绝路。 蒋志城下巴剧烈颤抖,肩头已经开始哆嗦,额头上的汗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小晋王看他就闹心,伸腿一踹,正中蒋志城膝窝:“混账王八蛋,你丧心病狂透了,还不认罪?!小爷这儿证据多的是,不光是你,还有你那狗主子郑勤辉,小爷今天一并踹倒了,普天同庆!” 蒋志城看着小晋王拿出的一封封密信,心里的防线终于崩溃。 “认罪,下官认罪!求王爷饶小的一条狗命吧!”蒋志城抱住晋王小腿,小晋王像是踩了大便一样忙不迭地跳开。 “又要换衣服了,真是恶心透了。” 小晋王看似咋咋呼呼,但呈上的证据却是实打实的有力。 郑勤辉多年来收受贿赂的铁证。 所有检举的罪名都能从中找到证据,甚至还有数份账册以及同三皇子密谋过的旧事,以及一份他指使陈蒙勾结使团,收买鸿胪寺小吏的银票支取签名。 铁证如山,今天倒的不只是蒋志城。 还有郑安侯。 京兆尹自己都吓傻了。 他不明白,这桩分明不是他审理的滔天大案,怎么就跑到他的衙门来告了。 难道这春晓还和小晋王熟识,这才得到小晋王倾力相助? 这也不对啊,这么多证据,就是当初为郑安侯效力的陈蒙都拿不出来,小晋王又是怎么得到的? 带着这满脑袋的疑问,京兆尹求助秦太傅。 太傅也十分疑惑:“敢问王爷,这些证据的来历,您能交代一下吗?” 小晋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王昨儿去打猎,接到皇叔祖的圣旨赶回来的路上捡到的,还有那箱子的沉尸处,也是一并告知的位置。” 秦太傅和京兆尹脸色微僵,问询赶来的刑部尚书康大人更是干笑不己。 捡来的。 他怎么没这么好命,出去打个猎,就捡到这些好东西呢? 但看小晋王的模样又不似说谎,几位大人也只好作罢。 不过这些证据浮出水面,审讯郑安侯的事就变得容易许多。 铁证如山,不容郑安侯不认罪。 就算他真的不认,他们也完全可以将案子定下来,交由陛下过目。 只是如小晋王所说,这件事干系到皇帝的妃子,那就是皇家秘闻,他们自然要先禀报陛下再做定夺。 所以当着一众百姓的面没有什么具体处置,只是将相关人员收押。 小晋王看向抱着尸体发呆的邹氏一眼,微微抿唇。 “你是蒋家的人,这个案子无论之后怎么判,你都逃脱不了罪责。” 邹氏目着脸看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反而抱着女儿的尸体摇摇晃晃,唱起了童谣。 小晋王眼睛一酸,大步冲了出去。 秦太傅却无暇顾及小晋王的多愁善感,只叫人迅速将证据收好,准备呈给陛下过目。 这一次,郑安侯逃不掉了。 皇帝还没看到整理过后的奏章,事情就传到了三皇子耳朵里。 三皇子是刚从药性中清醒过来,浑身剧痛,有多处创伤,但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是最后的结果。 “云月长!” “你这个贱人,竟敢骗我!竟敢出卖我!” 三皇子气的捶胸顿足,恨自己蠢笨,竟然相信云月长的鬼话以为照他说得做,配合着受尽屈辱就能逃过一劫,让云月长销毁那些证据。 没想到,没想到他中了药发了疯,丢进了脸面,最后还是没能阻拦证据流出。 简直可恶! “贱人!本皇子与你不死不休!” 第四九二章:证实 云月长出卖三皇子,将所有证据一并送给了小晋王。 郑安侯的案子从此定案,再无翻身的余地。 这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结果,不论三皇子当初怎么选择,云月长都不会改变目的。 结果三皇子还傻傻地相信他,吃了迷惑本性的药。 何其恶毒! 云月长对三皇子本就恨之入骨,郑家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少不了云月长在背后运筹帷幄,又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放过他。 如今参天大树一朝倾倒,三皇子终于清醒。 他恨极了。 恨自己当初没有听从舅舅的话,贪图云月长的美色和智谋,以至于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快给父皇上折子!”三皇子带着一身的伤痕爬起来。 他既然已经陷入绝境,也没什么可输的,大不了一拍两散,云月长这个贱人也别想好过! “殿下,娘娘来过。”小厮上前奉上一封信来。 郑贵妃和楚乐阳驾临二皇子府时,二皇子正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说的都是些不齿的浪荡话,神志不清也无法交流。 这让郑贵妃既生气又心疼,最终留下一封信回宫。 “母妃来过了?”三皇子匆匆接过信撕开,郑贵妃隐晦地说出郑安侯府里有人可以破局。 “还是母妃有办法。” 他将信烧毁,又召见了府上的幕僚,命他们立刻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他为什么会中这种混乱心神的药,又有谁能给他下这种药。 “殿下心情不好,在酒肆贪了两杯酒,被歹人暗算,也是情有可原。” “好!就照着这个写!”三皇子敲定,一边黑着脸问了郑安侯那边的情况。 “晋王殿下拿出来的都是铁证,侯爷此次即便不能坐实行刺公主勾结突厥的案子,也难逃贪赃枉法的责任,怕是回天乏术,殿下,还是多想想自救吧。”幕僚们叩头求道。 三皇子磨牙:“你们先去写折子,再派人到舅舅府上,接一个女子出来。” “殿下,这个时候,您万万不能再贪图美色,做出——” “放屁!”三皇子一脚踹开幕僚:“不是本皇子贪图美色,你们办就是。” 郑安侯将倾,府上早已乱做一团,但刑部早就派人将府邸团团包围,六扇开的朱红大门也逃不掉一个人。 三皇子的人悄悄摸进院子,很快就在书房找到三皇子说的那名女子,又买通刑部的人将女子接了出来。 小侍女打扮的女子进了三皇子府,依旧面色平静。 三皇子上下打量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殿下不需怀疑,正是奴家没错。”女子开口,木然的脸上爬上一抹阴沉。 “风花误,你可知道我救你出来是为了什么?” 风花误微微眨眼:“奴家早就建议侯爷实行此计,只是侯爷犹豫不决,才有今日之祸。” 三皇子脸色微僵:“好,母妃说你有办法,那你就说说你的办法吧。” “是。”风花误屈膝一礼。 皇城中,郑贵妃衣不解带地照料着七皇子,似乎没有听说郑安侯一案,刑部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 太医院对这种毒是一筹莫展,太后勉强清醒一次连句话都没交代便又昏过去。 皇帝气急败坏,一夕间像是苍老了十岁,脸上已经爬满倦意。 他亲自往天衍宫求神祈福。 “仙长可有办法施救?”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道衍身上。 可惜,道衍也只是摇摇头。 “天命有数,陛下,莫要强求。” 皇帝跪在神龛前,双目紧闭,表情痛苦。 “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 “可母后是无辜的,为何要报在母后的身上。”皇帝声音隐忍又痛苦。 道衍一语不发,跪坐在一旁的书案前默默念经。 一时间,屋中香烟袅袅。 太后年岁已长,身体本就经不起折腾,被毒折磨的脸色憔悴,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长宁终于坐不住,单独去了钟粹宫。 郑贵妃装模作样地迎接,屏退左右后却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嚣张。 从前她在长宁面前小心谨慎,如今却是将所有恶毒的怨念爆发出来。 “没想到尊贵的嫡长公主,也有登我钟粹宫门的一天。” 面对郑贵妃的挑衅,长宁表情凝重 “皇祖母若是故去,我楚长宁必会彻查到底,与你不死不休。” “难道殿下现在就不是与我不死不休吗?”郑贵妃冷笑。 长宁未答。 “我早就告诉过你,柳家的事怪不得我郑家。” “柳一战嚣张跋扈,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被陛下厌弃。” “当年陛下本来宠爱的人是我,陛下承诺过,只要我怀有身孕诞下长子,他就会将我扶正,给我太子正妃的位置,可是柳一战却硬要把自己的女儿塞进东宫,当年陛下就对此十分不满。” 长宁眯起双眼。 “我知道,你要说,陛下后来爱上柳馥桐了,”郑贵妃冷笑,“你又知道什么,你以为陛下对柳馥桐好,就是真的好吗?” “如果陛下真的爱她,怎么可能设计伏杀柳一战?若不是柳一战早有察觉逃回庆安,柳家早在十五年前就覆灭了!” 长宁攥紧拳头:“你说什么?” “伏杀柳一战,在你满月的那一天,大公主,没想到吧。” 长宁闭上眼。 果然如此,一切都是父皇设计的,满月宴上的一切。 她心里这个可怕的猜想终于得到证实。 郑贵妃阴测测地笑了:“大公主果然聪明,看来这件事,你早就有所察觉。” 长宁睁眼瞪她:“你这些雕虫小技,就不要再献丑了。” “那你知道柳馥桐是怎么死的吗?” 郑贵妃抛出最后的筹码。 她引长宁来单独一见,为的也是这个时候。 “本宫见过她的尸体,你绝对想象不到,当时我有多开心。” 长宁啪地一掌,甩在郑贵妃脸上。 郑贵妃哪里躲得开,但她还是要说:“柳馥桐根本不是被人从后面刺死的,她根本不是救驾,是自刎!” “她是自尽的,用柳一战从突厥缴来的那把金刀割断自己的喉咙。” 长宁双目通红,喉头上下滚动,双手更是攥得极紧。 “而那个孩子,当时用明黄襁褓包裹的大公主又是怎么死的,你猜到了吗?” “闭嘴!”长宁冷喝。 大公主是摔死的,母后自尽,总不会残忍到亲手杀死自己的侄女。 是父皇。 父皇摔死了那个婴儿,真正的柳华章。 可十五年后,父皇却一改从前的决定,不想杀她这个柳家余孽了。 第四九三章:解药 到底是父皇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内疚自责,对女儿更加怜惜,还是因为别的理由。 郑贵妃怨毒的目光在长宁身上反复打量,可就是没有什么结果。 “你到底哪里与众不同?你到底哪里比我的儿女强,她柳馥桐又哪里比我强!”郑贵妃说出心中最大的怨愤。 她从未觉得自己输给柳馥桐。 骑马射箭,她也不弱,相貌品行,她也不是天生就这般阴毒。 可陛下就是不爱她。 不爱她。 不论陛下当初是怎么对柳馥桐的,可结果都一样,陛下思念了柳馥桐一辈子。 一辈子。 “所以你就毒害皇祖母,冤枉五皇子,甚至不惜伤了自己的幼子?”长宁冷冷问道。 郑贵妃呵笑。 她将自己所有美好的年华全投给了皇帝,可那个男人却没有一刻忘记柳馥桐。 皇帝这一辈子只有柳馥桐一个妻子,没有一刻将她郑氏当做他的妻。 郑贵妃不由冷笑。 是陛下不仁在先,那也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 “我兄长只是为了帮陛下办事,你要报仇为什么不去问陛下报,既然你苦苦纠缠,我不得不自求保护。”郑贵妃理直气壮。 长宁:“说吧,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死!” 郑贵妃目光怨毒至极,却只换来长宁不屑的冷笑,蓦地,长宁伸手掐住郑贵妃的脖颈。 “要我死的人有很多,但他们最后只有一个人成功了,可惜……”长宁逐渐收紧手掌,“那个人不是你。” 郑贵妃呼吸艰难,闻声脸色更加苍白,她听不懂长宁的意思。 有人成功,那楚长宁怎么还活着。 可逐渐缺氧的大脑让她无暇思索太多,郑贵妃用手扒着长宁的手,她根本没想到楚长宁有这么大的力气。 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罢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郑贵妃哪里知道长宁重生后没有任何时刻是放弃过练功,平时制作机关术也需要足够的力气,她的气力当然不小。 而更让郑贵妃崩溃的是,看到长宁眼中狰狞的杀机。 她真的要杀人! 郑贵妃慌乱地推打长宁。 “你……敢!” “我怎么不敢?郑贵妃你真是太轻敌了。”长宁冷笑,“你既然知道我在父皇心中是不同的,就该想到,即便我杀了你,父皇也会大事化小,不会让我偿命。” 郑贵妃镇定自若的脸上终于崩溃。 不!她不想死,她不能死! 她还没有登上后位,她还没有看着儿子登基,看着女儿出嫁,看着楚长宁死的模样,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杀……杀我太后也活不了!”郑贵妃咳着,勉强出声。 长宁只加重力气。 “你要我死,才能救祖母,”长宁冷笑:“我会去死吗?” 郑贵妃脸憋得通红,死亡的危机让她爆发出极大的潜力,竟用胡乱抓到了发簪刺向长宁。 长宁反手打开,郑贵妃身体一软跌坐在地剧烈喘息。 长宁逼近。 她毫无形象地爬着逃走。 郑贵妃心中充满恐惧。 她怎么忘了,楚长宁虽然跟她斗智斗勇这么久,却是在战场上浴血而回的杀神,是真的亲手杀过人的。 这样的杀神,怎么会受孝道的拘泥,为了太后的性命而赔上自己的命。 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左右无人,杀她为太后陪葬。 她真是蠢透了,竟然用这种话激楚长宁。 “大公主!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为了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祖母去死,我……我没想让你死,我那只是气话。”贵妃狼狈逃窜。 长宁站定。 她当然知道郑贵妃说的是气话,但她更知道,现在自己处于劣势,若不能拿出几分狠劲儿,只会被对方吃得死死的,再无脱身的可能。 现在现让郑贵妃知道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她再提条件,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我的儿子也在受煎熬,我也很想拿出解药,只是这解药并不在我手里。”郑贵妃强撑着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 长宁眯起眼,郑贵妃显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解药在哪儿?” “这个毒和失魂草是同时得到的,据说能让人熬上半个月,所以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郑贵妃正了衣衫神色,壮着胆子靠近长宁,在五步外停住,指着长宁右侧的地砖。 “解药的藏处,就藏在那地砖里。” 长宁挑眉。 “你在跟我耍花招。” “当然没有,承祥也等着我这个母妃找到解药,我和大公主一样焦急。”郑贵妃笑容有些僵硬。 谁都知道,她若真的心疼,就不会用儿子的性命做这场局了。 “你过来取。”长宁十分警惕。 郑贵妃小心翼翼靠过去,长宁避到一旁。 她已经估算过这个大殿,虽然殿中布置豪华,但大多数装饰都是有年头的老摆设,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机关藏处。 何况她来钟粹宫的事,银乔和几个贴身宫女是知道的。 除非郑贵妃是真的不想活了,否则不会动她。 长宁后退。 贵妃蹲下身,费力揭开地砖一角,取出藏在里面的一封信。 “这上边写着解药的藏处。”郑贵妃将信递过去。 长宁取出一只丝帕,隔着丝帕接过信拆开。 这是一张地图,地图上最上角画着一只玉瓶。 “这是当年药圣弟子的墓地,药圣留下的解毒圣药就藏在里面,正是解此毒的。”郑贵妃道。 长宁冷笑:“你想让我亲自去?” 郑贵妃点头:“承贤会在后面跟着你,回来的时候,你便说承贤救过你的命,如此,算作你与我郑家的和解,兄长身上罪名太多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能给兄长一个痛快。” 长宁眯起眼:“借我之手救楚承贤,你这如意算盘打的真是妙极。” “大公主过奖了,”郑贵妃干笑:“其实说来,公主与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现在也该清楚,当年先皇后的事我并没有参与,承贤更是无辜的,你和他也算有血缘之亲,何必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长宁还没开口,郑贵妃又上前道:“只要大公主肯照办,我必定感激不尽,日后不论殿下想助二皇子还是五皇子继位,我们都不再参与,只求能有块封地了此残生。” 长宁打量手中的地图。 郑贵妃急着道:“这是真的,承祥也在受苦,我也需要这份解药,我不会骗你。” “大公主,我们只是想活命,如何?” 长宁思量,终了。 “好,我可以答应你。” 第四九四章:投宿【为亓粥+4】 郑贵妃松了口气。 不过长宁将地图收好后,又问了一句,“我若命丧墓中,你的解药够吗?” 郑贵妃表情瞬间紧张起来:“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懂。” 长宁冷笑:“郑贵妃,你能设下这样大的局,可见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你会牺牲自己亲生儿子吗?” 郑贵妃不住摇头:“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解药。” 长宁不语。 若她不能成功带回解药,那七皇子岂不是要给皇祖母陪葬,郑贵妃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做这样赔本儿的事。 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已经握着解药,实在来不及的时候,郑贵妃还能拿出解药救下七皇子。 只是现在,郑贵妃是不可能承认的,长宁也不同她废话。 这个毒既然需要药圣弟子墓里的解药解毒,可见来历非凡,郑贵妃手里的解药只怕不足以救两个人。 所以她想救皇祖母,还是得亲自走一趟。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长宁警告,转身离开钟粹宫。 郑贵妃目送长宁出去,唇边泛上一层呢阴冷的笑。 长宁回到未央宫,匆匆忙忙将地图拿出来,用玉镇纸压平,仔细检查起来。 没错,就是这药圣弟子墓! 前世她得到《兵圣残篇》后一心想找出处,派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后有人说出那献宝的瘸腿汉子原就是在这一片的盗墓贼,后来经过大范围搜寻长宁派去的人在那附近发现了药圣弟子墓。 从墓里出土的卷宗里可以看出,这位药圣弟子当年曾救过兵圣,这才得了兵圣赠予的兵书。 只是前世长宁的人找到墓地时,墓中早已遭受三波盗贼,值钱的东西早就被拿走,只剩下这些没用的日记手札丢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如果这张地图是真的,那么这一世,她就可以为兵圣残篇找到一个合理的出处。 到时将这篇兵法发扬光大,帮助大楚应对即将到来的突厥危机。 长宁拿定主意,将地图收好准备动身。 不过临行前她也没有瞒着皇帝,说得到一方秘地必须亲自去才行。 皇帝对她一贯纵容,只是担心她的安危,执意要派人保护。 长宁最后挑中了商如锋和三十名精锐护卫相随。 她要挖墓,总要有些人手。 好在地点不远,骑快马两日便到,虽然太后年迈,但太医说这种濒危的状态似乎可以维持一段时间,所以一切顺利的话,还是来得及。 长宁当夜就要动身。 商如锋一贯沉默寡言,陛下命他跟随公主,那公主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公主说现在动身,他便立刻派人收拾行囊。 长宁将连环弩背在身上。 虽然郑贵妃说的话是有理有据,就连长宁都要相信郑贵妃只是求一条活路罢了。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长宁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正如秦妃所说,她现在是步入郑贵妃等人布下的局中,她必须小心谨慎,不能流下任何疏忽,以免功亏一篑。 日暮临近,给整个长安城的墙楼都渡上一层明黄。 长宁身着男装,马尾高束,跃马跑向城门,身后是哒哒哒疾驰尾随的三十精锐。 夕阳中,女孩英姿飒爽,惹来一众目光,尤以她对面城门前的男子为甚。 “曹彧。”长宁蹙眉,不明白曹彧为何会出现在此。 难道曹彧也要出城? 长宁放慢胯下骏马的速度,哒哒踱步过去,曹彧也仿佛僵在当场。 他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长宁……公主,微臣见过长宁公主。”曹彧面无表情地行礼,声音略显苦涩。 长宁颔首,忽然眉头紧皱。 “曹侯世子,不过是抓捕一个女子,至于这样吗?” 她马鞭所向,曹家军正对每一个出城的女子严密盘查,而一旁有好些女子被带到一旁哭哭啼啼地喊冤枉。 他这是做什么,明明知道这些农妇打扮的人不可能是盲盗。 曹彧却被她一声冷漠的曹侯世子叫的浑身一凛,喉结上下滚动,“臣受命于君,不敢有所耽搁,就不劳大公主费心。” 长宁扬眉。 “本宫可以告诉你,当日我派沐枕出宫置办纸张,而今已有数日,她要走早就不在城中,你此举根本无济于事。” “那殿下告诉我该怎么办?”曹彧蓦然开口,声音沉厚雄浑,像带着不尽怒火,让人侧目。 商如锋从后策马而出:“世子,请注意您的言辞。” 曹彧垂下眉眼,拱手低头:“臣失态。” 长宁没开口。 “听说世子爷已经和秦三小姐定亲,还未恭喜世子,待如锋公干回来,再向世子讨杯喜酒。”商如锋也抱拳。 长宁眉头挑得更高。 秦昭宁终于如愿以偿了。 没错,对于长公主来说,现在的秦昭宁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比她和楚乐阳都合适曹彧。 而曹彧。 长宁笑笑:“你还是那样。” 曹彧眼睛一亮回望过去,长宁已经策马离开。 那样,是什么样? 长宁策马出城,头也没回。 曹彧双目紧闭。 他。 怎样了。 他待她从来赤诚,没有任何虚假。 可她呢。 长宁趁着夕阳疾驰出很远,商如锋率队默默跟着,良久,夜色渐浓,才劝道:“殿下,该找地方投宿了。” “嗯。”她淡淡点头,指着前面的小镇:“派人去安排一下。” 商如锋应是,手下立刻又人催马快行到前面安排住宿。 长宁的马慢下来,商如锋在她身后举着火把跟随。 “商统领不亏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眼线,如今朝臣的一举一动怕是都瞒不过你的眼吧。” 商如锋知道长宁说的是之前他提醒曹彧和秦昭宁订婚的事。 “殿下赎罪,陛下已将臣安排给殿下,臣的眼睛就是殿下的眼睛。” “那秦曹联姻之事,为何我没有第一时间听到?”长宁瞥他。 商如锋立即下马跪倒,没有解释,叩头只道:“是臣疏忽,请殿下赎罪。” 长宁扬起下巴:“你是担心,我和曹彧的过去,会受到影响。” 商如锋沉默。 “是臣多虑,殿下眼界非凡,郡王远比优柔痴孝的世子适合您。” 长宁忽地笑了。 “从前倒不知,商统领还会看这些,却是能挑个好女婿。” 商统领干笑:“臣终身效命陛下与殿下,誓不成家。” 长宁拂手:“好了,不用你表忠心,先落脚吧。” 众人投宿进一家稍显简陋的客栈。 第四九五章:避让 “不成家有不成家的必要,成家,有成家的好。”长宁淡淡开口,让商如锋浑身一凛。 作为一个细作头子,他不成家为的就是没有牵挂,办事尽心,但成家,则是为了给主子一个拿捏你的机会。 长宁一语双关,这是在说他不听使唤,差遣不动呢。 商如锋还没开口,长宁已经策马出去很远,前方小镇四处的灯都熄了,就剩下之前赶来的侍卫所点的那支火把烈烈燃烧。 长宁率队赶过去,小二和老板听到大生意热切迎出来,将茶水细软都准备好,也喂了马匹。 她上楼休息,三十名近卫分成三组,每组十人把守在客栈四周护卫安全,今日正是商如锋亲自当值。 他守在门前,长宁还算放心。 这个大统领前世倒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办事靠谱,一直到父皇临终前,她都没舍得杀他。 不过都是些往年旧事,长宁不做思量,只早作休息,为明日赶路做准备。 夜色深重,秋日的疯像寒冬伸出的爪子,扒在身上嗖嗖得寒。 客栈里早没了动静。 偶尔两声野猫夜啼,更显静谧。 而长安城中却不似这样平静,整个夜里都在抓捕贼人。 除了他们所熟知的那名叫沐枕的女子,现在又多了一名男子。 “此人暗算三皇子,现全城搜捕,如有见过的,速报至官府,必有重赏!” 衙役们敲着铜锣,大夜里挨家挨户地搜查。 那画像上的男子长得甚是端正,甚至有些女子的妖媚,若是见过绝不会忘。 此人正是云月长。 三皇子上奏皇帝说被人算计打晕前正是见到了这个人的模样。 他当街失仪,丢光了皇家的脸,这理由就算是假的皇帝也会帮他圆过来。 何况现在宫里出了这么多事,皇帝也没这个闲心去管三皇子做什么,只答了个允。 于是便有了全城搜捕的事。 只可惜,官差敢半夜打扰的都是些小老百姓,哪里有机会亲眼目睹不夜城云月长的风采,自然不识。 但次日一早,张榜出来可就不一样了。 “这不是云月长吗?”烟花常客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怪笑起来。 难怪三皇子当日如此狼狈,原来是被云月长这种被男人玩的小倌儿给劫了去。 “就是不知道这三殿下和这不夜城头牌到底有什么纠葛,难道三殿下就是那个包了云月长的豪客?” 众所周知,云月长一直都被一位豪客豢养,和风花误一样不容旁人亲近。 不过三皇子是有心登基称帝的人,所以事事谨慎。 当年他是以神秘豪客的身份拍下了云月长的第一晚,而后又过了大半年,风声过后才同云月长修好。 “要真是有纠葛,三皇子能不认识云月长?还闹得这么大?”有人摇头。 除非三皇子是傻了。 否则怎么会自己把云月长的身份暴露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云月长是和他又纠葛的。 人们议论纷纷,三皇子却是得了理由,第一时间派人冲到不夜城去。 “奉命抓捕刺客云月长!”官差冲进大门,一路全无人阻拦。 不夜城里竟似空无一人。 三皇子最清楚云月长的房间,率人大步踹开房门。 老鸨们这才一窝蜂的涌出来跪倒:“殿下息怒啊,小的正想把他抓了给您送去,哪知这贱蹄子留书一封,逃回家去了!” 一封信纸颤巍巍递上来。 云月长字迹潦草,却将一腔怒火与绝望写在字里行间。 不外乎一个意思。 你毁了我的一生,我也毁你最大的梦,互不相欠。 三皇子狠狠攥拳。 混蛋! 他这样卑贱的狗奴才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他家在何处?”三皇子怒问。 老鸨指着城西方向,颤巍巍道:“我,我从城郊九条巷的破院子里买,买他回来的。” 三皇子眼里冒火恨不得将云月长碎尸万段,待他率队赶到时见到的却是一片火海。 云月长的笑声从破院里传来。 “三殿下,伤都好了吗?” 三皇子目光怨毒,恨不得将云月长抓出来抽筋剥皮。 可云月长身在火海,无人敢去。 “云月长,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三皇子此时不忘做戏。 “你这个……”云月长从火海里咳了好些声,浓烟滚滚而出让他的声音难以传出来。 三皇子更怕他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便命手下人大喊走水,救火,遮住云月长最后的声音。 大火熊熊燃着,不夜城的老鸨被人押上来。 三皇子冷着脸问他:“知道该怎么说吗?” 老鸨瞪大了眼连连点头:“小的知道,您从没见过云月长,是这贱蹄子认错人了——” “放屁!”三皇子怒骂,这种鬼话父皇能信吗? “是本皇子曾经年少不懂事,轻薄过他一次,他记恨至今,故意毁我!”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会一口咬定,这就是事实。” 三皇子长舒口气。 云月长算计得他太苦,若非母妃聪明,他如今也要折进去。 三皇子抓起一把辣椒抹了把眼睛,“回宫!” “父皇,都是儿臣年少糊涂犯下的错事,求父皇原谅!”三皇子哭诉,一边哀求:“即便父皇要罚,也请父皇先让我见皇祖母和七弟一面……” 皇帝原本就焦头烂额,现下更是听不得他哭。 何况这件事关系皇家颜面,他若罚楚承贤重了,岂不是在自己承认楚承贤和云月长有染,丢的还不是他的脸。 “长宁这样一个女子都知道奔波,你这个做哥哥的却就知道哭,你简直就是废物,还不给朕滚!” 皇帝大骂,楚承贤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乾祥宫。 出门却是好巧不巧,撞见了瑞王。 他本想横冲直撞过去,但看到瑞王那亲王专属的紫金蟒袍,脸色越来越差。 瑞王见状心生惶恐,下意识避让一旁。 “殿下可使不得!”福安正到门口替皇帝宣见瑞王,见到此景连忙阻止:“瑞王殿下是兄也是王,现在万万不能让路,否则,岂不是害三皇子不敬兄长?” 福安这一句虽是提点,但三皇子心中却更不好受。 他硬着头皮道了这辈子最屈辱的一声:“皇兄,先请。” 瑞王嘴唇发白,壮着胆子从三皇子身边走过。 那一瞬,他眼前仿佛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 乾祥宫的金顶琉璃瓦,原来是这么绚烂辉煌。 第四九六章:迁府 瑞王迈上白玉阶,回头望去。 三皇子正大步流星地离开,那背影越来越渺小。 瑞王胸中那口终年不敢出的气终于长吁出去,化作秋日里沉默的一缕青烟。 他很清楚自己的今天是怎么来的,回身跟着福安入殿,汇报郑安侯一案的进展。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上书奏给皇帝,他彻夜未眠,斟酌了许久。 皇帝却只是草草扫了一眼。 这些年来郑安侯到底有多少底子,他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这些都是不大不小的罪过,皇帝看在郑贵妃和三个儿女的份儿上都可以不计较。 何况当初柳家的案子也是郑安侯体察上意,特意给皇帝制造的台阶,让皇帝能够一举除掉柳一战。 故此皇帝对郑安侯可以说是十分宽容。 但今次不同。 郑安侯勾结突厥,行刺长宁。 这两条任何一桩皇帝都不能忍,何况郑安侯竟然同时犯下,简直罪不可赦。 这枚棋培养到今天已经到头了。 不能再留。 所以皇帝雷厉风行,当下便将郑安侯拿下,还将案子交给长宁审理。 现在虽然长宁离长安寻药,但她将事情交给楚承丰来办,皇帝还算放心。 毕竟楚承丰这个二皇子当得一辈子憋屈,小心翼翼,这些年在后宫也没少受到欺辱,尤其是三皇子对他的冷酷态度。 所以皇帝一点儿也不担心瑞王会徇私枉法。 果然,奏折展开,是条陈清晰的十八条大罪。 如今已经二倍于长宁的上奏时的数量。 而且令皇帝惊讶的是,这奏章上的楷书雄浑有力,是他最爱的赵先生笔体,瞧着力道,写的人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功夫是绝对练不出来的。 皇帝抬眼皮睨了眼瑞王。 “折子是你写的?” 瑞王连忙跪倒:“是儿臣写的,粗鄙浅谈,请父皇见谅。” 他这还真是谦虚了。 毕竟是皇帝的儿子,纵然吃穿用度上比不得三皇子七皇子的贵气,但郑贵妃到底不敢明目张胆的虐待二皇子,何况十五年前,二皇子可是养在皇后的未央宫中。 直到未央出事,他已经十四五岁可以议亲的年级。 那受的,是嫡子的教养,开蒙的重要时间做的好,后来即便师傅不如五皇子也能自个儿参悟。 而且书房的规矩,每个年满六岁的皇子都要入学堂上学,直到陛下允离才可。 瑞王一直是无人问津的野草,从来也不敢显示自己会什么,会多少,所以多少年过去了,背着木讷之名一直没能踏出书房,也因此基础打得敦实,一手特意学的赵体更是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可惜的是,他写的再好也得不到皇帝任何夸奖。 瑞王呆滞盯着地面,仿佛看到二十岁那年刚成年的自己。 他咬牙临摹了一副赵公碑送给父皇做寿,却没想到父皇连夸都没有夸一句就转头离开,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父皇怕是到现在都不认识他的字吧。 “字不错。” 一声淡淡的,却在瑞王耳中炸开了花。 “父皇……”他喃喃,皇帝看向他,眉头紧皱:“没出息的东西,哭什么?” 瑞王猛地一抖扑倒叩头,“父皇恕罪,父皇恕罪。” 皇帝深吸一口气,看着手上奏章写的也算开合有度,却不想人是如此懦弱。 是他这些年太亏钱这个儿子了。 “起来,都是要做爹的人了。”皇帝斥道。 瑞王颤巍巍起身,便听皇帝又言:“太医院说李氏的胎如何了?” “劳父皇记挂,胎象很稳。” “近来宫中不安宁,你着李氏收拾一下,早些到王府上去吧。”皇帝挥手。 瑞王如蒙大赦。 他早就知道郑贵妃是什么样的心狠手辣,李氏成日待在宫里处处小心谨慎,人都消瘦一圈,如何能安胎。 还是父皇想得周到。 瑞王下巴微颤。 父皇…… 也肯想到他了吗? “哭哭啼啼还不快滚,朕看着心烦。”皇帝扬手撵他出去。 但这样的呵斥却叫瑞王心满意足。 总比从前那毫无温度的退下,好太多。 …… 长安城外,渭南县。 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身材娇小的红衣公子。 长宁这身劲装显得她身材十分高挑,扬鞭驱马,如梦似画。 远处,有人竟看得痴了。 宋宜晟站在远处的高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宁,直到一堆人都没入城门才算罢了。 “她终于出来了。”他说。 宋宜晟身后是一身黑衣的杨德海,此刻杨德海肩头做了简单的包扎,身上也有几处刚敷了药粉的刀伤,显然是最近厮杀时受的过伤。 “大公主身边跟着的都是陛下的人,侯爷现在不能露面。”杨德海劝说。 宋宜晟看他:“你先找地方养伤,这些日子避开些耳目,你现在是郑安侯行刺长宁公主的刺客,官府的追捕能逃过一次不见得能逃过第二次,要随时保持体力。” “是。”杨德海低头。 宋宜晟忽地笑了:“你就不问问我当初离你而去是为了什么?” “侯爷自有侯爷的打算,德海听命便是,不敢多问。” 杨德海低头,正对宋宜晟拇指上的黄玉扳指。 自从知道宋宜晟周旋在皇帝和墨子行会之间的细作,他就再也不去打听中间的因果。 有的时候,杨德海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再失忆一次。 如宋宜晟所说,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但事实注定残酷。 “很好,我爹没有救错人,到了这个时候你依然忠心不二,这件事交给你我能放心。” 杨德海挑眉:“什么事?” 宋宜晟摘下黄玉扳指递给他:“带上面具,你就是尹统领。” “侯爷?” “这是出入宫禁的腰牌,我要你替我进宫看一看,宜锦……到底怎么样了。” 杨德海微怔。 他了解宋宜晟的为人,如果不是有一定把握不会让他做这种事。 所以,宋宜晟是在怀疑宋宜锦已经……死了? “是。”杨德海攥紧黄扳指,抱拳应道。 他明白,这只黄玉扳指是宋整将军留下来的,是宋宜晟一生的证明,是宋宜晟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要带上他,宋宜晟就永远是皇帝的人。 而摘下扳指,宋宜晟就要当他的忘忧,做自己想做的事。 杨德海遥遥往了一眼渭南县,知道让宋宜晟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只有一个。 从来也只有一个。 “侯爷,多多保重。” 宋宜晟看着他,笑出两湾笑涡:“活着回来。” 第四九七章:敲定 长宁安全抵达渭南县,打算夜宿县衙后堂,也便于查阅地方县志,为明早出发做准备。 但渭南县令这边却很懵。 没有任何征兆地就闯进一队人马,说是长安大官,这让他很心慌啊。 毕竟渭南离长安很近,长安城的动荡他们这边也受池鱼之殃。 郑安侯这柱参天大树倒了,光是枝枝叶叶的,就足够砸死他们这些小蝼蚁,所以在看到商如锋拿出长安密令时,渭南县令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东窗事发了。 “冤枉啊大人!”渭南县令第一时间扑跪在大堂前。 “大人明鉴,下官虽然年节时有往侯府送过礼物,但只是为了拜一拜,求个平安,绝没有徇私枉法的事情发生,求上官明鉴!” 商如锋刚跨进大堂的高门槛就听到这样一番哭嚎。 他没理。 渭南县令更慌,跪爬着上前就要抱他的大腿哭冤。 可他没爬两步,就见一双黑缎面绣银线祥云纹的靴尖出现在眼前,抬头往上看,一个红衣小公子折扇一打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明的凤眼打量他上下。 “这……”渭南县令一时倒退两分。 小公子一身贵气,没有开口就透露出生人莫近的气息,渭南县令就是个傻的也知道不能随便乱抱。 “大人?”他试探着唤了声,这才注意到,方才威风凛凛出示令牌的商如锋已经站到小公子身后去了,这身份地位不言而喻。 渭南县令抓住机会立刻哭道:“大人明鉴!下官为渭南县令多年,从无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之事,您不能就这样抓我啊!” 长宁眼睛翻了翻。 许是这些铁血侍卫模样太过肃杀,以至于让渭南县令生出误会。 她折扇一拢,咔哒一声。 “放心吧,大公主有令,首犯务办,协从不论,你们这些往日送礼的人,不必如此提心吊胆,本公子此来是另有公干。” 渭南县令擦了把冷汗,原来是这样。 “敢问尊使是……” “将你们县志拿来,再叫几个知道事情多的,本公子要问话。”长宁大步走向后衙,一掀帘子,身影已经没入后堂。 渭南县令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敢问大人,这位是……哪位贵人?”他凑到商如锋面前打听。 这官场上,哪有不清楚钦差来历的下官。 商如锋呵笑一声。 长宁做公子打扮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身份,他哪里敢乱说。 而且这挖坟掘墓的事非君子所为,陛下就是知道也不会允许别人乱说,传出去影响公主名声,所以只轻轻摇头。 渭南县令立刻紧张起来。 身份不明的少年贵公子,还能指使手持长安密令的大人。 显然是贵不可言。 “你只需要知道,是你此生都摸不着的人物便是。”商如锋警告,大步追长宁而去。 渭南县令擦了擦汗,心里却已经猜了个大概。 这样贵气的,必定是皇族无疑。 算下来,皇室当中年龄十五上下的少年公子并不多,很可能就是小晋王或者是五皇子。 渭南县令眼珠子一转,追上去便道:“原来是殿下公干到此,差案之事是要多加取证,只是下官这渭南是真的没什么问题啊,还请大人多多美言。” 商如锋知道渭南县令误会长宁是来查郑安侯案的小晋王,毕竟这件事天下皆知,但他也不解释。 误会成小晋王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没猜出殿下真正的身份,他就不会出手制止。 另一边,长宁已经拿到了县衙里存放的渭南县志。 渭南因为地处长安附近,所以自古发展得不错,县志足有一书架之多,长宁想一晚上将它们翻完实在不现实,所以长宁找来的那几个通晓县志的老人先问定范围,让他们来查找。 如此倒也算事半功倍,刚过丑时就已经找出些眉目。 商如锋扣门叫醒浅眠的长宁,几个老者将找到的东西摆在长宁眼前。 渭南县从前的地图,还有渭南关于药圣及其弟子的记载都写的清清楚楚。 药圣弟子原姓周,是当地的望族,只因当初救了落难的兵圣被兵圣的仇家灭门,后来兵圣回归将真正的兵法藏在周氏的墓地中,引以为一方佳话。 “公子明鉴,因为这个传言,渭南上下当初被柳贼翻了个遍,根本没有什么兵书。”长胡子的老者开口。 这一句出口,饶是商如锋都吓得心脏咚咚跳。 柳贼! 没想到时至今日,大公主权势滔天,竟然还有人敢当着大公主的面说什么柳贼。 这老东西,真是活腻歪了! 商如锋垂目,手已经摸上了刀柄。 只要长宁一声令下,此人立即就会身首异处,他绝不迟疑。 长宁昨日已经对他不满,商如锋是个聪明人,很清楚日后是要跟着长宁还是跟着垂垂老矣的陛下。 所以此刻就是他表忠心最好的时机。 但没想到的是,长宁竟然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 难道大公主也相信柳家是逆臣贼子了吗? “你确定,柳家当年将这儿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发现?”长宁问。 “当然,那老贼为了翻找兵法,将我家祖坟开掘,只因我祖上娶过周氏女,这等丧心病狂之人果不其然是个逆臣贼子!”周老显然对柳一战十分不满。 长宁唇角却是扬起。 很好,这周老可是个活证据,替她证明柳家当年什么都没发现的嘴,她自然不会杀他。 还要好好保护他。 “那这里呢?”长宁以手指山麓。 周老一怔:“此处是华山脚下,县志记载曾有巨石林立不过十几年发了一场地动震出一处大沟,巨石沉入沟地,如今沟壑经年积水,什么都没有,连那柳贼都说此地风水太差,兵圣不会将恩人埋在这里而没有发掘,显然是块荒地,公子若是去了怕也会一无所获。” “大沟经年积水?”长宁眉头一扬,忽而笑了。 没错,前世那卷竹简就是湿气很重,显然是在潮湿的土壤中埋得太久才会如此,若非有特殊的布袋保存,且发现的早,什么都剩不下来。 不过也正因那里风水不好又发地震,使得外祖父与真正的兵圣残篇失之交臂。 一切都捋顺了。 “明日早间出发,就是此处。”长宁敲定位置。 “是。”商如锋低头。 第四九八章:血气 次日一早,长宁带着县令替她搜集的当地懂掘墓风水的五六人出发,一道赶往华山脚下。 华山高奇,世人都不甚了解,何况地图。 故而那地图上只是描定了一条方位确定的路,周遭以古木做标识,长宁等人找得十分费力。 所幸有山中猎户引路,加上周老等人的描述,长宁找到了地图上所指的位置。 巧合的是,图上的地址和十几年前曾发地动之处相去不过二里。 长宁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当即就命人行动。 那些被派来相助的人开始于附近搜寻。 其实长宁前世并没有到过此处,她只是在上奏的折子里见到过药圣弟子墓的描述。 如非是圣公主亲自下旨发掘的墓地,这将是一场十分寻常的发掘,跟普通大户人家的陪葬品并无二致,所以那个并没有多大特色的墓就成了宫中的重要发现,被描述的事无巨细。 长宁当然记不住那些细节,但隐约记得一句,墓门外为落石所顶,劳工三十方推开落石,得见墓门。 以此为标志,让众人寻找起来便轻松许多。 日至西斜,终于有了发现。 “这里有一处!” “真是运气啊,平常咱们挖上个三五月都不见得有收获,今日竟然几撬下去就掘到家伙了,真是太顺利了。” 几个挖墓贼嘀嘀咕咕,都是人精,显然猜到这是一次有目的的发掘。 他们并不知道长宁的身份,只以为是长安来的大官公子,得了什么藏宝图才到这边儿翻宝贝。 虽然这些护卫十分唬人,但他们这些干盗墓行当的哪个不是胆大包天。 否则谁敢做这种活。 心思一活络,人也就热情上来。 “小公子,这下面太危险,公子不如就留在上面,让小的们下去寻找。” 长宁看了商如锋一眼,引他到一旁。 “你带几个人跟下去,里面不但有药圣的药,只怕还另有重宝,别叫这些小贼盗了去。”长宁吩咐。 商如锋应是。 他也觉得这种地方太危险,长宁这样的身份地位,不该去冒险。 但单纯留长宁在地上,他也不是很放心,毕竟今次带来的人手不多,他还要带下去一部分。 长宁示意他不必担心。 几个掘墓的看到长宁同意,很快就过来招呼:“放过风了,这就可以下了。” 商如锋没再多话。 长宁盯着他们几个下去,余光看到四个掘墓人眉来眼去,微微眯眼。 日头渐落,就见远处忽然跑来一队人马。 禁军警惕起来,却发现跑在牵头呼哧呼哧地乃是渭南县令。 “殿下,殿下!可吓死臣了。”渭南县令擦掉头上的汗,看到长宁安然无事才把心放回肚里,一边扬手招呼:“快!快把他们抓起来!” 衙役们都冲过来将还在挖土的民工制服。 “县令这是做什么?”长宁挑眉。 “殿下恕罪,先前因为找的急,这几个人说他们是下葬人就派了过来,没想到今儿才知道城里下葬人赵家一门都被人杀了!”县令脑袋上的冷汗吧嗒吧嗒掉。 有点儿脑子的人也知道,这些冒充赵家的是故意要混进来的贼子,显然别有用心。 而且这个别有用心,只怕还是用在这位长安来的殿下身上。 渭南县令顿时心慌意乱,吓得率领整个县衙衙役亲自赶来,只盼着天无绝人之路。 没想到长宁还真没下去。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真是谢天谢地啊。”渭南县令道。 唯有长宁眯起眼。 方才那几个盗墓者果然别有用心,但他们的心思似乎不在她身上。 否则巴不得勾她下去,怎么可能提议不让她去。 难道…… 长宁脸色突然一沉,盯着那挖出来的深坑冷哼一声,看来这些人不是奔着兵圣残篇就是为了药圣遗药而来。 残篇的内容长宁早已倒背如流,但是东西却不能外流。 “渭南县令,你带了多少人?” “算上下官,一共四十八人。” “留下一半,剩下的跟本宫下去。”长宁下令,亲自点了十二名禁军跟随。 县令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就腿脚发软。 “下……下官怕黑,下官就,就不用下去了吧?” 长宁扬眉。 “本公子都不怕,你这么大人怕什么黑。” “这……”县令脸色难看,跟身后的师爷对视一眼,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只是交代一句:“你回家一趟告诉夫人,就说本官今日可能晚些时候回去,叫她不必等我用膳。” 长宁刚吩咐完负责地上警戒的禁军,闻声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顾家的人。” “殿下见笑了,”县令赔笑。 长宁不再多问,只命人把守四方,亲自带队下到地洞中。 临时挖掘的地道并不深,连接到墓室的主道后就不需要再挖掘,只是因为当年的地洞,坍塌了许多,以至于有许多需要清理的碎石。 但长宁一行并非开拓者,只沿着路前进,很快就闻到不同与地道潮湿的另一种味道。 “血气。”长宁眉目渐冷。 果然有猫腻。 只是不知道是商如锋老奸巨猾,还是那四个掘墓人技高一筹。 “小心脚下。”长宁提醒,前面开路的那名侍卫应是。 县令吓得腿都在哆嗦:“殿……殿下,下官实在……” “闭嘴。”长宁冷冷喝斥。 县令闭嘴,地道里只有火把猎猎作响,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殿下小心!”为首的侍卫提醒,前面发现了五具尸体。 “都是挖地道的帮工。”侍卫根据衣服判断出尸体的身份。 当时商如锋一共带下八名侍卫,四个掘墓人和二十几名帮工,现在出事的都是帮工,没有什么提醒意义。 不过至少证明商如锋并不傻,那四个贼人想害他性命并不容易。 长宁嗯了声,对商如锋还算满意。 “县令呢?”她回头,原本跟在她后面的县令突然不见了。 “殿下,下官在这儿呢。”县令的声音从队尾传来:“下官这……这实在是走不动了。” 长宁冷冷下令:“殿后二人,一人搀扶县令,一人断后。” “切不能让县令落后,”长宁嘱咐,火把映在她脸上,可见笑容:“县太爷怕黑。” 县令表情尴尬,但他现在前后都是武功高强的侍卫,就是逃都没处逃,只能跟着长宁涉险。 “殿下,有尸体,”为首的侍卫突然道,声音发狠:“是咱们的人!” 第四九九章:庶妹 一声咱们的人已经说明一切。 不过前面虽然有一名侍卫的尸体,陪着的还有数名帮工,还有一名被长刀贯腹的掘墓人死在这侍卫刀下。 “加快脚步,尽快和商如锋汇合。”长宁令道。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 “这地道为何如此长,分明不似寻常富户的墓室,倒像是贵族之墓。”有懂一些行情的衙役笑声嘀咕。 “不是兵圣为恩人造的,肯定要好一点。”衙役身旁的人答道。 长宁却蹙眉。 前世的发掘中也如果找到这么长的地道,折子里不可能不写清楚。 难道,她们走错路了? “渭南令?”长宁转头喝问,身后却无人响应。 “在那儿!”有人指着后面转角的路,渭南县令官袍上的补丁一闪而过。 “就知道这家伙有古怪!”长宁双目一眯,抽出身后连环弩瞄准疾射,咄咄两声,只听渭南县令一阵哀嚎。 追过去的侍卫也回头追去,将渭南令按到在地。 一番搜查,从渭南令的怀里找到两根用过的银针,针尖淬毒,令人顷刻昏迷。 侍卫狠狠给了渭南令两拳,提溜着脖领就把人拽到长宁面前。 长宁检端详银针:“手腕不错啊,县令从前也是练家子。”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快救救我吧!” 渭南县令摸着自己胸前擦出的血花吓得亡魂皆冒,只以为自己要死了。 长宁冷哼:“我这箭头涂了毒,没有解药,你必死无疑,除非……” 县令浑身一哆嗦。 “除非什么?殿下救命啊,下官真的只是怕黑,真的那两位兄弟只是昏过去,过会儿就会醒的。” 长宁挑眉:“姑且不论你用了什么毒,反正我这儿的毒是没得解,除非有药圣的救命良药。” 县令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脸色难看。 “殿下,下官愿意跟殿下下去,只求殿下饶下官一条小命。” “你果然知道下面藏的事什么。” 县令一个激灵:“下官是,是听周老说的,您不是要找药圣弟子墓,下官就猜里面会有药。” 长宁冷笑:“你既然这么聪明,又何必跟本宫下来冒险?” 县令下巴开始大哆嗦。 “殿下……?” “别装了,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小晋王,而是长宁公主。” 地道中所有人骚动起来,有侍卫们镇压,才算安静下来。 而渭南县令却噗通一声跪倒,山呼:“微臣不知殿下驾到,请殿下恕罪,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群帮工也跟着叩头念千岁。 长宁不以为意:“你不说也没关系,稍后本宫遇险,你也一样陪葬。” “殿下万福,怎么可能遇险。”渭南县令转动眼珠子,思索得多,伤口的血又开始噗噗外流。 蓦地,整个地面开始震动。 “怎么回事?”县令第一个跳起来惊呼。 “地动啦,地动啦!”帮工们大叫着往出口逃去。 长宁喝令他们站住,却没有人听从。 大地摇晃一阵复又停下。 长宁身边就只剩下十名侍卫和一个渭南县令。 “今次却不跑了?”长宁冷笑。 县令脸色惨白,没有言语,却见逃跑的那些帮工又全都逃了回来。 “出口被堵住了,我们出不去了!” “刚才就是外面的人炸掉了出口,才会地动!” “狗官!外面不都是你的衙役吗,你到底做了什么!” 渭南县令哆哆嗦嗦被三拳两脚打得半死,长宁才把他捞出来,“现在大家都在一条线上,可以说了吧。” “说!” 渭南县令吐出一口血沫子:“太毒了,你们,你们都太毒了!” 长宁冷笑,只下令所有人熄灭火把,以免浪费空气。 “你早就看出我是侯爷的人,故意诓我下来。”县令哆哆嗦嗦问,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 “地图是郑贵妃给我的,她说的好听要同我借此事和解,但事实很明显,她不信我,我也不信她。”长宁将手里的地图攥成一把:“所以,这条路上有诈是显而易见的。” 只不过长宁没想到,郑贵妃敢这么干。 用一方县令设伏,就是最后真的害死她,郑贵妃又怎么同父皇交代? 长宁眉头紧蹙,这个问题她一时难以揭开。 不过渭南县令在她手里,倒是个好开头。 “你肯这么为郑家卖命,显然不是协从,而是主犯,说吧,你一个七品县令,凭什么给郑党做主犯,嗯?” 渭南县令呸出一口血沫一言不发。 显然,尽管上面的郑党牺牲了他,他依然选择维护郑安侯的利益。 “让本宫猜一猜,是令夫人?” 渭南县令脸色一僵。 长宁挑眉:“本宫记得,郑安侯还有一个庶妹,当年两情相悦,嫁给一个落地举子,看来那个举子就是你了。” 渭南县令一个挺身坐起来,喘息急促:“就算你猜到了又怎样,你……你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侍卫啪地甩了他一个大耳刮,牙都打落了一颗。 长宁伸手示意,走过去:“你以为本宫死了,郑家就安全了吗?” 渭南县令眼珠子转动,用意不言而喻。 “你知道本宫对郑家恨之入骨,但为什么回宫这么久却直到今天才有机会搬倒郑安侯吗?” “为……什么?” 长宁露出一笑:“因为这一次郑安侯触怒了父皇的底线,也就是本宫。” “他行刺本宫未遂,又勾结突厥,这才有今日之祸,若本宫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郑氏一门又有几个能活?” 渭南县令摇头:“不……不会的。” “是或不是,待你死后见到你家夫人自然知晓。” “不!夫人不能死,她那么好的人,从不嫌我贫穷卑贱,即便如今我大腹便便,她依然对我敬重有加,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长宁不屑听他啰嗦。 “地道已封,你要不要戴罪立功,换你娘子一线生机,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长宁道。 渭南县令痛苦地抱住头:“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我没想到找来的四个送死的却是居心叵测的贼人,他们不让你下去,我只能亲自出面引你下去,上面的那些衙役我都安排好了,会在食物里下毒解决掉你留在上面的侍卫,然后等我出去就炸毁地道。” “没想到三殿下的人这么狠,根本不愿意等我出去,先一步炸毁了地道,现在我们谁都出不去。” “是吗?” 第五百章:屠杀 长宁噙笑,她若没有完全的准备,怎么敢贸贸然下来。 “你没有觉得地道只炸了一半,就停下了?”长宁笑问。 县令愣住。 对,炸药都是他亲自准备的,这一段的地道他也亲自勘察过,只要按照他安排的几个点炸,完全可以将里面的人全活埋掉,怎么可能就炸到一半就停住了? “你?你做了什么?”渭南县令震惊。 “本宫进来前派他们分散方向,持公主令调临县驻军前来,平叛。” “平叛!”县令浑身绷紧,这可是个要命的词。 但凡外面有一个人将这两个字传出去,都能证明长宁公主的死并非意外。 在如今的环境下,要杀能杀敢杀大公主的,就只有一个人。 郑贵妃。 这个秘密将不再是秘密。 那陛下本着为嫡女报仇的心,也一定会诛杀郑家全族,到时,渭南县令夫人这位名正言顺的郑家人,还有活路? “殿下!殿下!殿下臣认罪,臣都认罪,我是帮侯爷主理账册的,郑安侯所有的罪状我都清楚,我愿意替公主作证,只要公主能保我妻儿性命,我愿意认罪!” 长宁露出笑容:“很好,你们几个,保护好县令大人,等外面的人开挖救援。” “是,殿下。”侍卫应道,将渭南县令团团围住。 现在后路被堵,相信前面的人听到动静也会想办法出逃,所以长宁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帮工和差役都留下,不要乱动,你们几个押着县太爷随本宫前去看看。” 长宁带队上前,可是帮工和差役们却不愿意留在原地。 “你们跟随只会更快耗干这里的空气,都放平心情,躺下去等待上面来人。”长宁斥道。 她虽然身形不高,但这个时候还能拿言之有力,显得很有主意。 加上她公主的身份,十分令人信服。 差役和帮工们都蹲在地上,长宁带着十名侍卫和县令向深处走去。 按照刚才的爆炸幅度,相信用不了一刻钟就能清空破碎的通道,长宁并不担心后面人的安全,反而担心前面。 如果商如锋成功料理掉剩下的三名掘墓人,听到动静不可能不回头来寻。 难道说商如锋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前世的长安密探大统领,竟然折在了这灰暗的地道里,折在四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中? 长宁越走下去心中越是不安。 她加快步伐,却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震动再次爆发。 县令大惊失色:“你不是说外面的人是来救驾的吗!他们怎么这么粗暴就不怕震塌了地道?!” 长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迅速找到一个方便躲避的角落。 轰隆轰隆! 四方塌陷的声音混合着土块滑落,后方惨叫响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停止。 “殿下您没事吧?” 震动平息,侍卫们第一个关心长宁安稳。 长宁摇头,脸色却不好看。 显然,上面发生了一些她没有料到的事。 或许是临县县尉也被三皇子收买,或许是外面那十人中有奸细,总之。 她被困在地下了。 黑暗中没人能看清她的脸色,但是在这个四处都是落石,不知道空气还够他们呼吸多久的时候,可以想见她的脸色。 她运筹帷幄了这么久,竟然在这件事上马失前蹄。 “救命,救命!”有一名侍卫被压在落石之下,而之前昏迷的两人也早被落石掩埋。 长宁走上前,侍卫血淋淋的手抓住她的袍角。 “本宫会安顿好你的家人。”她说,手起刀落,切断了重伤侍卫的喉管。 再回头,所有侍卫脸色都不是很好。 纵然他们忠心耿耿,但这个时候难免会兔死狐悲。 长宁很直接:“如今非常时刻,即便是本宫也不能保证前面情况如何,但后路被阻,我们只能前进。” “是。”侍卫们齐齐领命。 此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后面没有被坍塌地道压死的人正冲这边走来。 “殿下?”仅存的九人看向长宁。 长宁目光冷漠,举起右手,两只沾着土灰的手抖都没抖,向后动了动。 九名侍卫中的五人抽出长刀迎过去。 长宁闭上眼。 仿佛身后的惨叫都是浮云过耳。 “为什么!”最后一名反抗的差役被一刀捅死时发出不解的嘶吼。 长宁喉头动了动,声音略带沙哑:“取走他们身上的食物与水,我们走,前面一定有出路。” “既然有出路,为什么要杀害无辜?!”渭南县令惊怒交加。 他没有想到,长宁一个女子竟然这么心狠手辣。 十多条性命,说杀就杀。 “县令让他们进来,难道想过给他们生路?”长宁只觉得这问题好笑。 渭南县令沉默下来。 是,他也没想让这些人活着。 但他是假手于地动,并没有亲手杀人。 可长宁却是亲自下令屠杀幸存者。 用四周弥漫的血腥,换取自己的生机。 “一群只会恐慌乱跑,浪费空气的人,只会将大家拖累死。” 长宁此刻也没有拿出公主的架子,她知道,这个时候公主的身份已经快要不管用,只有她这个能分析引路的大脑,足够沉稳果决的判断,才能得到众侍卫的信赖,他们才会在绝境下继续追随她。 杀人,既是减少空气的浪费,也是立威。 何况。 君君臣臣,她从来分得清楚。 “继续走。”长宁令道,看向县令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浪费空气的废物。 渭南县令顿时不敢多说。 他的命只因出去后还能为长宁公主作证。 也正因如此,众人才相信公主还有别的后路可寻。 但长宁心中清楚,地图上根本没有第二条路。 甚至于她们走的这条是地图上的墓地,还是另外一条她都不清楚。 但这个问题她现在绝不会提出来。 长宁只将希望寄托在那四个掘墓人身上。 因为那四人既然想着夺宝,那就一定准备了另一条出路。 最不济,他们也能自己挖出一条来。 可见,只要找到商如锋他们,就能找到出去的法子。 长宁不再犹豫,清理了两拨碎石后,打通前路找到了被土块掩埋的大批帮工尸体,有被大刀所杀,也有死于暗器。 看来商如锋和那剩下的三个掘墓人想到了一处。 他们也在第一次震动的时候就选择了屠杀帮工,减少空气损失。 而前面则是一扇推开的石门。 门前竟然倒着四名侍卫。 商如锋一队算上商如锋才九人,这里竟然折了半数。 长宁眼睛一扫,这几人竟然是死于墓葬机关。 墓葬中竟然还有如此歹毒的机关。 “殿下……”地上一名重伤侍卫见到长宁,伸出血淋漓的手虚弱喊道,似乎想提醒什么。 长宁蹙眉,正要命人去救他出来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大喝。 “殿下小心!” “是商如锋!” 第五零一章:翻云 商如锋的警告显然是有目的的。 长宁敏锐地凌空一跃,逃离刚才的位置。 果然,一支冷箭向长宁激射而来,咄地一声射进土里。 好险! “殿下小心,来人是高手!”商如锋再次出声提醒。 石门里的大厅却传来一串兵器交击的声音。 商如锋出声暴露了他的位置,当下被两人夹攻,另外三名侍卫已有一人重伤,剩下两人各自对上一名高手有些吃不住。 长宁蹙眉,她竟然看走了眼。 四名掘墓人中竟有三个高手,而且那帮佣中还混入一个高手直到这一刻才露出真面目。 “去帮忙!”长宁下令。 她手下这九人当中立刻冲过去六人,另外三人一个看守县令,两个一前一后保护长宁上前。 但长宁并没有因此放弃过去。 墓门前的机关已经被破坏,新冲进去的六名侍卫也都是商如锋精挑细选的人,这么一冲之下立刻解了商如锋的围。 那四人倒退站成一列,与商如锋率领的八名侍卫对峙。 长宁也在靠近。 四个人扭头看她一眼,眼神交流,下一秒便悍然出手。 他们的战术很简单,两名身手最差的缠住商如锋,最厉害的两人却冲入八名侍卫处厮杀。 如猛虎入羊群般迅疾,一个冲锋便手起刀落,斩断一人头颅外加一个侍卫的手臂。 这种局面下,断臂如断命。 瞬间,原本的优势立即从八对二变成了六对二。 长宁目光紧盯着战局,只见那名最厉害的高手也就是扮作帮工混进来的人凌空一跃,双手把刀,再次取走一人性命。 “组阵!”商如锋见势不妙喝道。 余下五人顿时聚成一圈,商如锋冲上去作为阵眼。 长宁给身前两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二人立刻入阵,此刻只有一个侍卫帮助长宁看押渭南县令。 就是长宁自己也打算出手。 不过在出手之前她先检查了一下这间还算开阔的墓室。 除了因为大打出手而砸坏的东西,这里什么东西也没丢。 “商如锋,这些人怕是冲你来的。”长宁眯起眼。 商如锋一直都在宫中为父皇效力,他结的仇人,只怕也是父皇的仇人。 “此番是臣的疏忽,让这几人混入地下,请殿下放心,臣一定除掉他们。”商如锋保证。 “留活口。”长宁冷冷下令。 这四人中有帮佣服侍的高手,显然不是一般的死士,必定给自己留了活路。 她要脱身,就需要他们的活口带路。 四人也彼此对视,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决绝。 “杀!”双方饿虎扑食一般撕咬起来,长宁冷眼旁观,拾起地上的弓箭瞄准那功夫最好的高手。 高手正要取一人性命,长宁嗖地一箭射来。 或许他能一招毙命,但自己也要折掉一只手臂。 他这样的高手,毁掉一臂来换取一人性命当然不合算,当即毫不犹豫地翻身后跳避开这一箭。 但长宁却是眉头一皱。 这一招鹞子翻身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长宁当即弯弓搭箭,边射边进动作潇洒流畅,如雨的箭矢将那名高手逼退另外三人顿时落入商如锋指挥的阵法当中难以脱身。 须臾之间商如锋便趁着人多势众,抓住机会便重伤一人。 那三人背靠背围城一团强行招架。 “我们是私仇,你不要多管闲事。”高手低声警告长宁,“我们不想与你为敌。” 长宁弯弓搭箭指着对方。 “笑话,你和商如锋有私仇就不可能猜不出我是谁,”她眯了眯眼,对方却还说不想与她为敌。 “箭法超群,你是长宁公主。”他沉声,眼睛还是瞥向那三人,显然不会丢下同伴。 长宁箭头比着他,冷声喝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说出来本宫饶你不死。” “本宫?呵,是啊,做了公主的人。”那高手似乎十分不屑地笑笑,趁长宁分神忽然连踏两次地面,凌空跃向右侧,又踩着墙壁翻身闯阵。 长宁一瞬失神,竟就这么放他过去。 刚才那是…… 翻云卷! 柳家绝学,翻云卷! 除了她以外,她以为当世在无人会用的翻云卷! “你到底是什么人!”长宁冷喝,长箭回身相指,却见那四人同时使出了翻云卷逃脱阵法控制。 有的人使得还不如她的地道,但长宁认得出,这就是翻云卷。 不可能的! 当初外祖父一门俱被斩首,翻云卷又没有什么武功秘籍,通常都是口耳相传的。 她没有指导过任何人这门绝技,那他们又是怎么学会翻云卷的?! “站住!”长宁喝道,亲自追了过去。 那四人分成两个方向,一队原路返回,另一队冲向墓穴后方。 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那墓穴的门竟然开了。 长宁头也不回地钻进去追杀。 商如锋也不假思索地带了三个侍卫追向另一方,而长宁那个方向则跟了四名侍卫。 看守县令的那人则押着县令缓缓跟在长宁那个方向的后面。 谁都知道,后面那边是死路,商统领就算带着三人足以对付两名掘墓人依旧要回来。 墓中空气有限,方才大打出手这么半天,他已经觉得呼吸有些艰难,现在当然要往逃生的方向走。 长宁率队紧追不舍,脑中几位复杂。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些人会柳家的翻云卷,难道他们是被打散的柳家军旧部? 密道没走多长就撞见一排暗器,长宁听到机关声下意识躲开,只是她身后的人没那么好的运气避开。 长宁眉头紧蹙,怎么会这么巧刚好有机关声提示她小心? “啊!”有人惨叫。 “在后面!”侍卫们匆匆回头,只见最后那人被人一箭穿心,县令吓得蹲下抱头哆嗦。 “把他抓过来!”长宁喝道。 渭南县令却惊呼一声把腿就跑。 “别追!”长宁喝道。 “他们就是想分散我们,好逐个击破。”她看着地上的两条尸体道。 现在她身边就只剩下三个侍卫了。 “不亏是公主殿下,这都被你看穿了。”一道声音从尽头传来,转角处是他的影子。 长宁眯起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柳家翻云卷的?” “殿下既然想知道,就跟我来吧。”那人道,影子又缩回去。 “这个地道现在就只有这么一个出路。你们不也是为了这条出路才要跟我走的吗?” 长宁眯起眼,率先迈步跟上。 她倒要看看,这都是何方神圣。 第五零二章:少主 长宁身前三名侍卫十分紧张。 显然对方不是想要殿下的命,而是想要他们的命。 只不过他们死了,长宁结果如何还未可知,而且长宁也不想他们白白送命,也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前行。 “咱们是在往上走,这是上坡。”一人道,说不出的惊喜。 在这个随时有可能耗干空气的地方发现了向上去的路,说明这里有出口。 有出口就是有通风口,至少不用担心会被憋死在里面了。 “难怪刚才他们敢跟我们大打出手而不是基于逃跑,原来是知道这里有通风口。”另一人推断。 这几人果然早有预谋,已经想好了脱身之策。 长宁却没有放松下来。 此前渭南县令也说他曾亲自下来看过,并没有另一条出路。 而这个密道没有几日根本不能挖通,只能说明对方早就监视了渭南县令,监视了郑家,而且人手充足,所以才能挖出这条新地道。 长宁捏起一块土粒,潮湿而松散,靠近那条地动震出的大沟了。 但正因如此无法辨别地道存在了多久,是新是旧。 这些都让她感觉自己步入别人局中。 不是郑贵妃和三皇子的局,而是另一个的局。 长宁伸手去摸后腰,连环弩已经上弦。 现在情况不明,对方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前面又是否存在出路,她当然不会放松。 但这个顾虑很快就被打消。 上面的确有出路,因为随着前行长宁明显感受到空气变得清新湿润,不再憋闷。 “殿下小心。”身边一名侍卫将长宁护住。 前面陡然出现光亮,此时虽然已经天黑,但好在月光皎洁,伴着稀疏虫鸣,如获新生。 出来了。 一名侍卫先一步爬出洞穴,激动地喊:“殿下,真的是出路……” 他话音未落人便被一杆长枪洞穿。 鲜血滴在长宁发上,让女孩陡然变色,但侍卫栽倒的身体却挡住了刺杀他的凶手,让长宁来不及反应。 可出路就在前面,长宁不可能再退回绝境。 她没有丝毫犹豫,顷刻间连环弩冲左右各射一箭,随即足蹬墙壁,凌空一个漂亮的翻云卷,正抵住栽倒下来的尸体。 长宁以尸为盾向前推进,迅速看清周围环境。 这是一个尚算开阔的平地,左侧有大道,右侧是密林。 她下意识向密林奔去,而地道中想一并出来的两名侍卫却惨遭杀害。 “啊!” 一杆长枪贯穿一人胸膛,就这样在最接近出口的地方死亡。 另一人只能倒退回去。 狭窄的地道根本不给他施展的机会,地道口便被人封死,里面所有人都没有生的希望。 长宁逃到距离最近的一株大树后不得不停住脚步,因为四周都是对方的人。 他们没有动手,长宁也没有妄动。 显然,对方不是想杀她,只是想除掉她身边的人。 否则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只要在逃出来后堵住出口就可以将她们全都憋死在里面。 “你们想找我。”长宁眯起眼,背靠着一颗大树警惕地望着持枪的高手。 这群黑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显然不是郑贵妃一伙,因为郑贵妃现在是不管不顾就要她死,而这些人分明有机会杀她却没有,还引她出来相见。 也一定不是父皇的人,否则不会和商如锋自相残杀。 难道,是墨子行会? 长宁微一眯眼。 她一直以为墨子行会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能量。 看来,她今日终于有机会见到墨子行会那位大名鼎鼎的持令者了。 “持令者在哪儿,叫他出来见我吧。”长宁施施然开口。 持令者的目标若是她手中的矩子令,她就还有机会。 而且。 她也很想知道,持令者到底是怎么搜罗到这些会用翻云卷的人。 哪知手持长枪的高手同周围几个同伴对视一眼,颇为茫然:“谁是持令者?” 长宁眉头紧蹙,攥紧连环弩。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用柳家的翻云卷?” 持枪的高手带头上前,在长宁即将射出弩箭时忽然率众跪倒。 “见过少主!” 长宁浑身一僵,原本脑中勾画的逃脱路线瞬间乱做一团,几人中的破绽路径都模糊起来。 “少……主?”长宁喉头微动。 “你们,是柳家的人?” 持长枪的高手一把摘下脸上的面罩:“是我啊大小姐!” 长宁垂手上前一步:“单将军!”长宁视线向左右看去,一张张面孔露了出来。 她纵然不是全都认识,但从单将军和两张熟悉的面孔就知道这群人到底是谁。 柳家旧部。 真正的柳家旧部,被打散到各地的旧部。 “你们……你们不是被分到东北去了吗?”长宁指着单将军,她明明记得,而且单将军还在战死的名单上,就在上个月。 “老单死了,他们也都‘战死’了。”单将军红着眼道:“我们这些将军的老部下都被打散分派到各地驻防,可老单不信老将军会谋反,他们也不信!” 长宁眼睛一瞬泛红。 “所以你们就自己假装战死聚在一起?” 长宁忽然明白过来。 正是他们发现郑贵妃的阴谋,才借此机会挖了地道,想联系她。 单将军点头:“少主现在是公主了,但您依然是老将军的亲外孙女,您在柳家长大,您早该知道老将军没有谋反!” 长宁一瞬攥紧拳头。 “听到您为老将军伸冤的消息,我们都开心极了,可是结局为什么只杀了宋宜晟那个叛徒,郑勤辉那个狗贼呢?老将军的名声呢?”单将军问得颇急。 长宁深吸一口气:“这些稍后再议,你们先将出口打开。” 单将军冷笑:“少主想救商如锋那个狗贼。” “少主怕是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谁膝头长大的了?是谁将你捧在手心,做庆安城的公主到今日的了吗!”单将军大声质问,又声音沉沉:“是老将军!” 长宁没有说话。 “呵,是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原来少主眼中根本不是这样,或许我们该叫一声公主殿下了。”单将军冷嘲热讽。 长宁猛抬起眼皮,目光之凌厉,令单将军这样杀人如麻的将军胆寒。 “放肆!” 单将军喉结上下滚动。 长宁逼近一步,他抿唇,不着痕迹地退了一小步。 “正是你们都这么忠心糊涂,才害死祖父!” 第五零三章:遗孤 长宁前世做惯上位者,对君王的心思最是清楚。 皇帝最怕的事情莫过于驻边将领大权在握,手下悍将全都只识将领,不认君王。 一旦如此,将领再功高盖主,性情桀骜不驯,很有可能谋反取而代之。 这样的情况,皇帝为了免除尾大不掉的未来,必定会采取措施,柳家拖了十五年,就是再拖十五年,也一样会面临这种结局。 长宁闭上眼。 外祖父张扬的个性她也是有印象的,他强挑突厥老可汗,缴获的宝马铁鞍全部都留作自用,虽然是从皇帝哪儿讨得了圣旨,但长宁从皇帝那儿的奏章中看到。 全都是后下的旨意。 也就是说,当初外祖父根本就没有按制献上战利品,而是全部据为己有。 这些事虽说都是柳一战自己拿的主意,但长宁相信肯定也有这群乱表忠心的将军们的吹捧误导。 “少主,您这是什么意思,皇帝滥杀忠臣,难道我们还要继续效忠他吗?”和单将军一起的那个黑衣人比较理智,听出了长宁的意思。 “不要说了,她已经被皇帝迷惑了双眼,让她回去做她的公主吧,我们就当老将军没有这个外孙女!”单将军却是个暴脾气,挥手就要走。 黑衣人看向长宁,长宁面无表情。 “嗨,”他叹了口气,带人离开,忽听长宁转头一句:“站住。” “少主?”黑衣人充满希冀地回头。 长宁上前一步:“药圣留下的解毒丹药呢?” 单将军陡然发起火来:“你要圣药干什么,给狗皇帝延命吗?” 长宁登时眯起眼。 “你可知道,你现在这番言辞,已经彻头彻尾坐实了外祖父谋逆之名。” “坐实就坐实!反正老将军也要一辈子背着这个污名,坐实了又能咋样!”单将军已经不讲什么道理。 他满心都是怨气。 黑衣人看到场面不妙,立刻劝和:“少主息怒,我们没有拿什么药。” “此墓不是药圣弟子墓吗?”长宁蹙眉。 黑衣人:“是,这附近就这一个大墓,要不是渭南县令那个狗贼跑到这附近挖墓,我们也不能发现这个墓,不论里面有什么,肯定不在我们手里。” 长宁打量他们:“撒谎。” 单将军脸色一绷。 长宁:“你们知道我拿药是为了救我祖母。” 单将军偏过头去。 “外祖父已经没了,我不想再失去这个亲人。”长宁走上前。 既然这里是药圣弟子墓,那圣药一定在里面。 “你们比渭南县令了解里面的情况,怎么可能没找到药。”长宁攥紧拳头。 单将军不语。 长宁眉头紧皱,这就难办了。 如果所有的药都在郑贵妃手里,她该怎么夺到手。 长宁瞬息间想到数十种办法,包括假死,包括以七皇子性命相逼,但可行性都微乎其微。 郑贵妃为了扶三皇子上位,肯定已经做好了牺牲小儿子的准备。 至于假死。 郑贵妃既然下狠手杀她,必定已经想到了她死后要怎么安排,假死只能是成全郑贵妃。 “你真的那么想要圣药吗?”单将军突然开口。 长宁扬眉。 果然有转机! “药在哪里?”长宁挡住单将军的路,问道。 单将军和黑衣人对视一眼。 黑衣人满脸无奈。 “非是我们不愿,而是我们也急需这药。”黑衣人道。 长宁心弦猛地一颤,咚咚快跳两声。 她想到一个可能,但又不敢相信这种可能。 “谁要用?” 她声音有些颤,像是不敢问出口,就怕会震散这个美梦。 “公主殿下还会关心是谁吗?”单将军冷嘲热讽,下意识地将手中长枪放到背后。 在他眼里,长宁已经是一个被公主身份迷了眼,一心攀附权贵的女子。 这样的人,不管他们是为谁拿药,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长宁却眯起眼。 那长枪的红缨穗在月光下流动,一段编成一绺的麻花闪过。 “这枪!”长宁猛地上前一步:“枪是哪儿来的?” 她想上前看个仔细,单将军却将枪藏起来,神色躲闪:“你不用管它哪儿来的,总之与公主殿下无关。” 长宁连环弩一横,挡住他的去路。 “这是我爹……我舅舅的枪,应该在庆安县柳家放着,你们把它偷出来,想做什么?”长宁喝问。 她记得很清楚,这枪上的麻花辫还是她躲藏时无聊,偷偷编的,想给她爹一个惊喜。 没想到,这个惊喜柳将军却没有机会看到。 虽然现在证明柳将军不是长宁的亲生父亲,但毕竟也是她的亲舅舅,长宁纵然叫了皇帝八年的父皇,但对柳将军这位父亲也一直没变过。 “舅舅,这才不过半年时间,大小姐变得可真快。” 长宁闭上眼,不管他说什么只问一句:“枪哪儿来的,要救的又是谁。” 她逼近,连环弩勾弦在上。 “告诉我。” 单将军还想负隅顽抗,黑衣人却拉了单将军一把。 “我们得到消息,说当初并柳家人没有都被处斩,还有人活着。” 长宁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 当初她被人强迫着押走,亲眼看着外祖父等人人头落地,从未想过还会有人活着。 而且,即便到了最后,她执掌朝廷大权,也从未听说过有柳家的人活着。 “不可能……” 如果柳家有人活着,她不可能不知道的。 她都已经是…… 长宁眼神陡然变化。 不,她虽然是圣公主,但很多事情,都还是交给宋宜晟处理的。 这位相爷把持朝政,并没有事事向她禀报。 墨子行会,到最后剥皮剜眼,宋宜晟对她手段之残忍可见一斑。 如果知道有柳家的人活着,宋宜晟最大的可能就是秘密处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宋宜晟!”长宁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将宋宜晟揪出来千刀万剐。 竟然在她掌权后秘密处死柳家遗孤。 “是谁?”长宁不再浪费时间,她急切地想知道,是谁还活着。 她目光撇上柳将军的长枪,眸子骤然一亮。 “难道……”长宁不可置信。 “不,不是柳将军,他和老将军都死在当场,是华文少爷。” 长宁眼睛亮了起来。 “二弟还活着!” 柳华文。 柳一战膝下子嗣都战死沙场,柳华文是从柳家旁支过继到柳家三爷名下延续香火。 但毕竟也是柳家血脉。 “他在哪儿?为什么需要解毒的药,你们给我从实招来!”长宁霸道质问,语气神态只叫人觉得是柳一战再世。 第五零四章:古牢 “少主莫急,您若有意就跟我们离开此处,慢慢地说。”黑衣人邀请。 长宁也清楚,这个地方并不安全,但商如锋他们还在地下,若是找不到出路只怕就要憋死在里面。 “大小姐可要想清楚了再做选择。”单将军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跟着我们就是逆贼,是逃犯,就算大小姐是公主只怕那狗,那皇帝心狠手辣也不会容你,但现在回头救地下那几只狗上来,还能回去做你的公主。” 长宁深吸一口气,再睁眼,闪电般的扬手给了单将军响亮的一巴掌。 纵是单将军自己也没想到长宁敢这么公然扇他,所以没有任何防备地挨了这一巴掌。 长宁脸色冷漠。 “于国,我是君你是臣,于军,我是将你是兵,安敢在我面前聒噪!”长宁冷喝。 单将军喉结上下滚动,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将长枪攥得极紧。 没错,不管于国于家,长宁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即便他不尊她大公主的爵号,也要认她这柳家血脉,柳后那是柳家真正的嫡系,长宁如今是柳家军当之无愧的少主。 这一点,他们任何人都无法更改。 这一巴掌,单将军只要还当自己是柳家的将士,就只能忍受。 甚至于,长宁随时可以因他的冒犯,对他军法处置。 但长宁显然不会这么做。 这一巴掌其实比军法带给山将军的羞辱大,但是长宁选择了这个最狠的法子,只因为她知道,现在这些人没人会听从她的吩咐杖打单将军。 与其自取其辱,不如亲自动手,立足威势。 “我再问你们一边,华文现在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枪,你们又是如何得来的。” 单将军憋红了脸,身边的黑衣人替他开口。 “我们收到这杆枪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当初老将军不但给少主您安排了出路,也给华文少爷安排了退路。” “华文少爷带着将军的枪出逃,一路向南,奈何天不佑忠良,少爷在南下的路上被曹家军抓住了。” “你说什么?!”长宁眼睛瞪得奇大,几乎不肯相信听到的东西。 曹家军。 怎么可能是曹家军。 这件事曹家也参与了? 长宁闭上眼回忆,确定父皇寝宫中挂着的那张布防图中并没有曹家军参与。 三路大军包围庆安,却都是地方将军,并没有睢安侯的兵马。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长宁暗骂自己糊涂,曹家军明明是父皇最信赖的军队,缉拿柳家这件事里,父皇怎么可能不将这张王牌派出去呢。 所以,事实就是父皇不但派出去了。 还派得最最机密重要的任务。 追捕柳家余孽。 在秘密的情况下,睢安侯不声不响就率领曹家军追捕柳华文,还将人捉拿归案。 而这么久以来,长宁都不知道这件事。 甚至于前世她嫁给了曹彧,做了曹家的媳妇,她都不曾知道,睢安侯当年,也曾参与其中。 还是那个赶尽杀绝的刽子手! 难怪。 难怪前世睢安侯在她嫁过去后一直称病不出,最后无疾而终。 原来是担心被她发现秘密。 也难怪,为什么睢安侯对于她和曹彧的事那么不看好。 拼着得罪她的风险,也要曹彧和她划清干系。 原来一切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曹家在那场血案里扮演了这样的角色,睢安侯怎么可能让曹彧把她娶回家。 这不是在给她机会发现曹家的秘密吗。 相信前世若非父皇为了破坏她和宋宜晟的婚事,也不会舍出曹彧来和她成亲。 长宁咽下一口唾液。 终于明白了。 曹彧。 前世的你,又到底知道多少。 长宁一瞬想笑。 她以为的情深,又到底是单纯的深情,还是因为得知曹家当年所做的一切而愧疚的补偿? 长宁发出一声冷哼。 “华文现在关在哪里?还是你们已经救出他了。” 单将军摇头,脸上写满懊恼。 黑衣人也叹了一声:“是我们没用,没能救出少爷。” “华文少爷被关在东都的地牢里,我们的人打听到,少爷中了怪毒不能见光,所以被封在东都的一间水牢中,只是我们派了很多人,都没能查探到水牢的地址。” “水牢?洛阳。”长宁蹙眉。 洛阳是东都,当年母后在世时父皇还曾伴母后同巡游东都,回京后母后就怀有身孕,父皇还因此夸东都风水好。 没想到,竟然还有一座秘密监狱。 长宁忽然睁眼。 “难道是那所古牢?” “少主知道?”黑衣人面露喜色,单将军也上前一步:“古牢在什么位置?” 长宁抿唇。 如果是柳家的人,父皇还真有可能动用那所古牢。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建造的古牢,里面机关很复杂据说是古时圣人所造,一直都是朝廷关押重要人物的地方,前朝的一位亲王就是在那里被关押至死的。”长宁道,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 “太好了,少主知道,那您和我们一起去一定能救出少爷!”黑衣人十分高兴。 长宁却高兴不起来。 “不能去。” “华文公子是你的亲弟弟,你连他都不肯救?!”单将军攥紧拳头。 长宁瞥他一眼:“你的身手是不错,但是那所古牢向来是有进无出,就连看守的人都不能出来,你凭什么救人?” 单将军冷笑,并不相信长宁的话。 长宁也不和他争辩。 “想闯古牢可以,不过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谁?” “慕清彦。”长宁吐出这个名字,声音柔和两分。 从前她只听说古牢机关厉害,但并不感兴趣。 因为那不过是一个将她不想看到的老古董丢过去的垃圾桶罢了,但如今她清楚了,那古牢十有八九就是墨家所造,机关自然也都是墨家的东西。 长宁对自己的手段心里有数,她学会的墨子机关术只是上册,是皮毛。 真正的精髓在慕清彦手里握着呢。 所以她想破解古牢机关,就必须要得到慕清彦的相助。 只是当初父皇派慕清彦出征,镇守庆安,现在才出去多久,不可能回来。 “辽东郡王?”单将军一怔。 看样子,他显然是知道辽东郡王的名头,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要用到那位辽东慕郎。 “我这就修书一封,你们速去边关交给慕清彦。” 第五零五章:定计 黑衣人和单将军面面相觑,眼中惊疑不定。 长安的消息他们的确关注着,也知道是慕清彦将出嫁和亲的长宁“抢”了回来,做了他们当时想做而不能做的事,他们很感激。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长宁和慕清彦的关系竟然这么密切了。 一封修书,就能将堂堂辽东郡王叫来? 还是做劫囚这种事。 长宁就这么相信,慕清彦会来吗? 这次可不同于之前的劫亲,是顺着皇帝的意思办事,因为这件事显然是在触碰皇帝的逆鳞。 慕清彦真的敢吗? 为了一个女人,他真的敢置辽东郡王府于险境? 没人知道慕清彦会怎么决定,但长宁这封修书却已经写好了。 当时没有笔墨,她便撕了侍卫的衣衫和了血水来写。 “万事安泰,与君东都见。” 她书毕,用棍子沾血点了几个点在布上,折好交给单将军:“快马送到庆安,慕清彦应该在那里布防。” “这……上面又没有印鉴,那郡王能信吗?”单将军是领军大将,深知兵符证物的重要性。 长宁挑眉:“要你去便去,我还能诓你不成?” 单将军和黑衣人对视一眼,结果那张布。 到此还不忘嘀咕,长宁耳力上加,听得出他说的是:“那郡王会来才是个傻的。” 长宁眉头动了动。 慕清彦一定会来的。 “好了,那如此,少主是要与我们同行了吧?”黑衣人试探性地问道,言下十分期待。 的确,长宁的身份是柳老将军的亲外孙女,纵然是救出柳华文他的血缘关系上也不如长宁亲近,还要逊色长宁两分。 何况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只剩下长宁可以追随。 一旦有长宁这样的领头人振臂一呼,那被四散放到各地的柳家旧部必定会云集响应。 到时候就算不能为柳老将军平反,救柳华文的事也能有个着落。 单将军眼神闪烁,欲迎还拒地哼了声,撇嘴转过头去。 他显然还在不满长宁那一巴掌。 但他还是希望长宁能跟他们一起走的。 且不说救柳华文的好处,单说这柳老将军的血脉就不该留在皇宫中,认贼作父! “少主若肯来,我们自当唯少主命是从。”黑衣人也十分想留住长宁,索性抛出统领位置。 长宁轻笑一声:“我是柳家军的少主,你们难道敢抗命不成。” 言下之意,即便她不跟他们走,这些人也不能违抗她的命令。 都是忠于柳家的人,只要他们还要这个忠字,就不该有任何违抗的意图。 长宁想得很明白,所以指了那地道出口。 “打开。” 单将军当时就火了:“我就说不能听她的吧,她不把我们全卖给皇帝就不错了,还能带我们去救华文少爷?” 长宁不耐烦地看瞥他一眼:“你这样的脑子,是怎么假死逃出军营的?” 单将军张嘴:“你!” “将军,”黑衣人劝了一声,示意他稍安勿躁。 长宁打量黑衣人,也辨明了两人关系。 看来这武功不弱的黑衣人才是这一队人马中真正的智囊人物,是他在运筹帷幄,说不定单将军能成功脱身,也是靠他的筹谋。 “方才在地下看你处事颇有章法,原来全是靠人指点。”长宁扬起下巴冲着黑衣人点了点:“你是何人,为何我从前在外祖父帐下并没有看到过你?” 黑衣人略显羞愧一笑:“少主说笑了,卑职在柳家军不过是小小参谋,并无缘出入大帐,少主自然见不到我。” 长宁点头:“难为你如此忠心。” 黑衣人顿时肃容:“老将军枪挑突厥老可汗,为我全家报了仇,纵使将军不记得,薛岩却终生不敢忘!” “很好,既然如此,你去把地道掀开一条缝隙,让商如锋等人活着出来。” 薛岩还未回答单将军就大声嚷起来:“不行!那都是皇帝的走狗,放了他们皇帝就知道我们的存在,一定会派兵围剿,到时候救华文少爷的事就更难了。” 长宁摇摇头,薛岩见状眼睛骨碌地转。 “单将军快让开,少主这正是要跟我们走的意思。”薛岩喜上眉梢,拉开了单将军。 “少主身份非常,若是这样不声不响跟我们走,只怕会被有心人造谣说是死在了地下,现在正是郑家狗贼伏诛的关键时刻,少主若有三长两短,只怕郑家就要翻身。” 单将军将信将疑地挪了一步。 好像是这个道理。 那地下的人…… “让地下这几条狗活着,正好可以回长安报信,证明少主还活着,只是落到了歹人手里。”薛岩道。 长宁看他脸上多了两分笑意。 幸好这单将军身边有薛岩这么一个明白人,否则这支忠心于柳家的队伍只怕活不到今天就会被人发现剿灭。 “可这样,咱们不就暴露了吗?”单将军心中疑惑。 这可和薛岩从前说的不一样。 薛岩此前一直告诫他隐忍,不能被朝廷发现他们的情况,否则只会招来大祸。 非但不能给老将军报仇,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但这一次,他们“掳劫公主”还要特意留下活口告诉朝廷,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薛岩有些头疼地拉了单将军一把:“将军,咱们现在只是一伙儿盗墓贼,见到少主就当是见到了贵公子,稍后只需要往县衙投一份状子,勒索赎金就够掩人耳目的了。” 单将军脑子有些乱,忽然一拍脑袋:“明白了,你是要装成绑匪,又怕渭南县令那些居心不良的狗贼会借我们的手杀了少主,所以才要放地下那群狗贼回去互相牵制。” 薛岩长出一口气。 单将军终于证明了他并非靠着一身蛮力当上的将军,在长宁和薛岩点了三番后终于明白。 “那还等什么?待会儿他们就憋死了。”单将军道。 待他回身,长宁已经掀开地道的封口。 地下黑黢黢一片,也不知那个侍卫有没有逃走,不过即便他在这里偷听,因为距离和上面盖着的层层厚土,想必也听不到什么。 不过只要商如锋还活着,他就一定不会放弃寻找她。 这是父皇交给他最重要的任务,长宁若是有事,相信商如锋也活不了。 如此一来,完美封住了三皇子等人的口,他们只能认命寻找。 长宁目光深邃,抬头看向单将军:“解药。” 第五零六章:脱困 单将军迟疑,薛岩劝着推搡他一下。 “太后娘娘于这些事无关,又是少主的亲祖母,少主想救自己的祖母,我们不该阻拦。” 单将军眼神怪怪的,但这的确是人之常情。 “这里只有两颗解毒丹,还不知能不能救下华文少爷。”他迟疑。 “一颗足够,如果一个不能救,那就是两颗也一样不能救。”长宁说得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因为那个人是她的堂弟而优柔,可见她看得非常透彻。 小小年纪能有这个眼界和魄力,已经十分不错。 薛岩相信,大多数的女孩子这个时候还都在既喜欢芍药又喜欢牡丹的问题上左右摇摆。 在长宁和薛岩两方的目光下,单将军终于拿出了自己怀里的玉瓶。 正要倒出一颗,单将军又顿住。 “现在给你又没有存放的地方,等到了县里买只瓷瓶再给。”单将军像个孩子,能拖一秒是一秒。 长宁无奈,只能承认单将军说的有几分道理。 总不能将这么珍贵的丹药用布包着留在地道尽头吧。 这样太冒险了。 “好,等找到药铺再做决断。”她应下,又扫过单将军上下。 兵法竹简那么大的一卷,单将军肯定不能像药瓶一样轻易收走,只要他们还没有动,那竹简一定还在地下。 长宁眯起眼。 只要东西还在,待到天亮开挖出通道一定会被运往县衙。 到时候不论被谁发现,这都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长宁松了一口气。 兵法餐篇章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得到解药救皇祖母,还有救出华文。 一行人动身,消失在密林深处。 黑夜中,火把渐行渐远。 远处树丛中,枝丫才颤动两下。 一个人从中走出。 宋宜晟双眸微眯,迷离的月光在他的瞳孔中映出一道漂亮的鹅黄亮弧。 “长宁,你可知道你跟什么人走在一起。”他沉吟。 单将军是高手,他根本不敢靠近,所以他并不能听到长宁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一杆比比划划的银枪却能告诉他很多。 纵观大楚史上,最精妙的枪法莫过于柳氏枪法。 如今柳氏一门伏诛,这门枪法失传,恐怕只有长宁一个人能使出一些。 而今这个人手持长枪,方才使出的一招已经同柳家的银龙贯胸有三分相似。 分明就是柳家枪法。 宋宜晟相信自己的眼睛,柳家枪法他就是死也不会认错。 这些人会用柳家枪法,难道是柳家余孽? 这个判断在宋宜晟脑袋里挥之不去。 除非是柳家人或者是当初柳氏一族的追随者,从柳家人手中得到了托孤似的枪法秘籍,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学得会柳家的枪法。 宋宜晟见微知著,已经推测了八九不离十。 至于长宁现在跟他们离开,显然是受了他们的引诱,要去帮忙。 能让长宁抛掉救太后这等重要的事,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人。 宋宜晟目光微变,蓦地闪身躲进树丛。 地道出口突然抛出一只长刀,随着长刀飞跃而出的是一道矫健身影。 商如锋喘息到新鲜空气,犹如鹰翔天空,振翅高飞。 奈何他率人出来时,所有人已经不在。 “殿下呢!”他脸色铁青,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死在底下干净。 他本以为是长宁打通了地道口,给他们活路,长宁就会留在地道外等他,没想到找到出口却根本没有看到长宁的身影。 殿下不见了。 商如锋只觉得脊背上汗毛倒数。 他竟然弄丢了陛下的心尖儿。 “把他带上来!”商如锋气急败坏地吼道,渭南县令像只老鼠一样被提溜过来。 “你不是同殿下在一起吗,殿下到底被谁带走了?” 渭南县令哆哆嗦嗦:“下官真的不知道啊,下官只是跟着殿下走,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商如锋冷冷勾起唇角:“走?” 渭南县令眼神慌乱:“统领以……以为呢?” “你以为我忙着交战就没看见?你是被殿下押过来的。”商如锋冷笑。 他虽然不知道渭南县令到底犯了什么事,但他知道长宁对他绝不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 果然,有侍卫立刻开口:“这个叛徒是三皇子陷杀大殿下的证人。” “什么?”商如锋瞪大双眸。 “你说三皇子派人杀害大殿下?这么说刚才的地震,就是三皇子的人做的?” 那侍卫是一直跟着长宁,听到渭南县令供认的一切,自然如实禀报给自己的上司商如锋。 “狗东西,大公主的性命你也敢害,你们简直活腻歪了!” 商如锋气急败坏赏给渭南县令一个窝心脚。 渭南县令惨叫着滚了两圈,但商如锋身边仅剩下的两名侍卫仍旧牢牢将他制住。 “把他给我捆了,押往长安等陛下发落!”商如锋怒喝。 渭南县令自知逃不过去,只喊着:“大公主答应过保我妻儿性命,你们不能食言,不能食言!” 商如锋冷笑。 这渭南县令真是太天真了。 他的妻子既然是郑安侯的庶妹,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 大公主说能保命,保得又是什么命。 商如锋想想长宁平素的手腕就觉得瘆得慌。 “不管怎样,先找到大殿下要紧!”商如锋命人点起火折子和树枝,仔细检查地上脚印。 “统领有三四十人,这个脚印小一些,是殿下的。”有侍卫发现,用火把指着远处:“是往南去了。” 商如锋大步去追,可半途就停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太心急,只怕会坏了大事。 “不对,大公主遇险前就已经派人去调兵,为何临县驻军还没到?”商如锋冷厉的目光落在渭南县令身上。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得到的消息就是挖开这处大墓,然后骗公主下去,炸毁墓穴出口等个一晚上里面憋死了,再挖掘救援。”渭南县令颤巍巍道。 商如锋冷笑。 还真是条毒计。 如此一来长宁公主死于地动,他虽然活不了,但也不是主要责任人,没有道理株连九族。 可他真是想得太轻松了。 “大公主若出了事,所有与案相关的人都要九族不保,陛下恨不得要用天下人为大公主陪葬。”商如锋阴测测地说道,凄寒的夜里更添冰霜。 县令当然不知道商如锋在说什么,他脑子里动的都是墓入口那边的念头。 如果入口被三皇子的人控制,说明大公主的口信并没有传出去。 没有“救驾”二字,谁又知道大公主是被三皇子谋害的呢? 渭南县令脸皮子直抽搐。 除了他。 只要他一口咬定与这件事无关,不承认有设计杀害大公主的事,三皇子的计策不就天衣无缝了吗? 没错。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 楚长宁死了。 只要她死了,就在没有人能证明三皇子谋害了她。 商如锋脸色阴沉,突然出现在渭南县令在月光下泛光的眼睛前:“狗官,你在想什么?” 第五零七章:挖掘【为亓粥+5】 渭南县令呵呵干笑,眼睛向上一翻,根本不答。 商如锋脸色铁青,瞬间明白渭南县令的想法。 他也冷笑。 “你以为大公主是什么人,是你们这些人能置于死地的吗?天真。” 商如锋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押着他,你,拿着本官的令牌到黎阳调兵。” 一名侍卫接过长安密探令匆匆奔往黎阳方向。 待到黎阳驻军一到,他倒要看看,三皇子的人还有什么能耐。 天光大亮。 渭南县尉及临县县尉一道命人开工,速速挖掘通道,救出殿下。 “你们彻夜赶工,却才挖了这么点,都没吃饭吗?”许县尉大骂,但底下人都明白,他们都是今早才被抓来当壮丁的,昨儿夜里哪会在这儿挖。 不过他们都是没有反驳,说什么就应什么好了,又掉不了一块肉。 三皇子风尘仆仆而来,终于在清晨时分赶到现场。 “长宁!”他惊呼,哀痛欲绝。 三皇子不顾身份,亲自扑到土坑里挖掘,双手都刨出血来,一声声呼唤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渭南县来看热闹的百姓这才知道原来里面竟然埋着公主! 而这位用双手刨土的,正是公主的哥哥,当今三皇子。 真是兄妹情深啊。 百姓们的嘴是传话最快的腿,三下两下,就把三皇子如何的哀痛给传得满城皆知。 公主遇难的消息自然也传遍上下。 “我不信!长宁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是比我们都尊贵的嫡女,她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三皇子大喊:“快给我挖!” “是殿下!” 众人领命,从四面八方动工,将这个墓葬挖透了,就为了清空中间的通道。 商如锋赶到时,正见到三皇子这有趣的一面。 他也不戳穿:“臣,商如锋,叩见三皇子殿下。” “商如锋?”三皇子脸部肌肉有些痉挛,不知是哭得,还是被商如锋的突然出现吓到。 商如锋不是……跟楚长宁一起死在里面了吗? 再一往,便是身后一身狼藉的渭南县令。 “县令大人!”县里的人匆匆上前。 渭南县令不敢乱动,因为侍卫将他牢牢困住。 “商统领,你这是做什么?”三皇子见到事情出现变故有些慌乱,但应对得还算得体。 “你或许不知,这位县令按辈分还是本皇子的姑父。”他眯起眼提醒。 渭南县令娶了郑安侯的庶妹,就是娶了他的姑姑。 虽然这个姑姑一直在郑家也不得宠,但按着辈分来说,还是他的姑姑。 而且三皇子这一声姑父也是在提醒渭南县令。 郑家的人,可不要自相残杀。 渭南县令果然很受用。 他一心一意想保住妻儿,此刻见到三皇子自然不会乱说。 商如锋就看着三皇子跟渭南县令在这儿眉来眼去,也不多说。 “殿下息怒,臣也是秉公办理,此人是大殿下要抓的,具体为何事而抓捕,臣尚且不知。” 商如锋这个老油条,一向滑溜,在事情没有十拿九稳之前,还是没有直接得罪楚承贤。 楚承贤也买他这个面子,没有强行要求他释放渭南县令。 只要待会儿找到楚长宁的尸体,他不怕商如锋不低头。 难道比起一个死了的公主,商如锋还不愿意追随他这位活着的皇子? 商如锋却是答得比他想得都快。 “殿下不必在此地费力气了。”商如锋道。 “什么?”三皇子身边一个俊俏小厮搀扶着他从土坑里爬上来,“你说什么?本皇子要救妹妹,我不相信长宁就这么蒙难!” 三皇子动情声色地演着戏,那表情比戏台上的旦角演得都好。 商如锋都想给这位爷喝个彩。 但他此刻心里就只有笑意。 “殿下言重了,大公主洪福齐天,自然不会有事。”商如锋拱了个手,当着所有百姓的面朗朗道:“大公主凤体安康。” 三皇子脸色一瞬间青白交加,俊俏小厮搀扶他的手时依稀可见的还有几分颤抖。 那俊俏小厮微一眯眼,捏了捏三皇子的手。 三皇子冷静下来,干笑两声:“好,太好了,就知道长宁一定会没事,快,带本皇子去见长宁。” 说话间,他瞥给渭南县令一个眼神。 渭南县令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大吼起来:“你胡说!公主分明被歹人抓走了,根本不安康!” “什么?!”三皇子抓住机会大喝。 商如锋脸色微沉,命人去堵县令的嘴,可县令还在嚷嚷:“救……救公主啊!” “商如锋!”三皇子乘势逼问:“长宁到底在哪儿?” 只要楚长宁现在有危险,就有弄死她的机会。 三皇子眼中发狠。 楚长宁,你必须死! 商如锋脸色微青:“三殿下就不用操心了,臣已经命人持陛下的圣谕召兵马营救殿下。” “放肆!”三皇子怒叱。 “这等大事你也敢自作主张,商如锋,谁给你的胆子!”三皇子等着铜铃似的眼喝道。 商如锋低头。 若长宁还在,他当然不需要对三皇子低头。 但现在长宁不在,三皇子以身份压迫,他还真不好堂而皇之地反驳。 “殿下息怒。”商如锋俯身行礼。 “长宁在哪儿失踪的,立刻带本皇子过去!”三皇子理直气壮地命令。 商如锋遵命,将众人引向山中,找到那处出口。 “原来这些贼子早有准备,真是可恶!”三皇子怒道。 “看来之前墓地通道塌陷的爆炸也是这群贼子干的了。”三皇子身边那个俊秀小厮突然开口。 三皇子眼前一亮,立刻符合:“嗯对,没错!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连堂堂大公主都敢陷害掳劫,真是不要命了!” 商如锋颇为赞许地瞥了那俊秀小厮一眼。 三皇子身边竟然有这样聪明伶俐的跟班,难怪能想出这么周密的计划来陷杀大公主。 不过商如锋也不急于戳穿三皇子的门面话。 “殿下,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出公主,请允许微臣——” “不必,”三皇子伸手打断商如锋的话,“本皇子和长宁到底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今日她遭逢大难,我这个做哥哥的怎忍心闲着,营救的事就由本皇子全权负责。” 商如锋脸色难看。 交给三皇子全权负责,那大公主还有活路吗? 三皇子唇边的冷笑说明一切。 第五零八章:狠毒 但商如锋现在显然没有其他选择。 三皇子纵然失宠依旧身份尊贵,不是他一个禁军统领能轻易违抗的。 但渭南县令他一直没有交出去。 “这是大公主亲自授命要臣监管的人,臣不敢自作主张,还是请三皇子救出大殿下后,再同殿下商议吧。” 三皇子眯起眼:“好,商统领真是忠心耿耿啊。” 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并没有威胁到商如锋,只能远远望了一眼被堵住嘴挣扎不断的渭南县令,拂袖而去。 三皇子身后那俊秀小厮也意味深长地回望商如锋一眼,转身离开。 商如锋立刻派手下去打探:“跟着皇子身边的小厮是谁?” 他是长安密探头子,为皇帝和长宁搜集情报都是一把好手,三皇子那边他当然一直关注,身边都那些人得脸,商如锋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绝对没有这个俊秀小厮的存在。 必定是这几日新提拔上来的。 商如锋不允许这样未知的情况发生,立刻让手下去打听小厮的底细。 现在他们已经走回明路,只要他小心谨慎,相信三皇子暂时还不敢把他怎么样。 就先让三皇子探探路。 等黎阳驻军一道,他再持陛下密令救出公主。 商如锋盘算得不错,但三皇子也不傻。 他身边跟着智囊型的小厮伏耳秘语了两声,他便大声下令:“快马传报周边县城,封山!” 商如锋登时脸色一变。 “殿下!封山这么大的手笔只会打草惊蛇,根本不利于我们救公主!” “不封山他们把长宁带走了,你上哪儿去救人?”三皇子反问。 “大公主聪明绝顶,只要不逼急了他们,自然会想到脱身之策,或是联系我们。” 三皇子冷笑:“本皇子当然知道,所以才要用封山来告诉长宁,哥哥在这儿。” 他说得比唱的好听。 商如锋却脸色难看极了。 三皇子这么做分明是想逼那群歹人狗急跳墙,拿公主的性命做要挟。 真是歹毒至极。 但商如锋现在全无办法,他手下只有三个侍卫,一人去黎阳召集驻军,一人看守渭南县令,另一人还要负责打探情报,他总不能一个人去华山深处寻找长宁吧。 纵使找到了,他也是死路一条。 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单将军是半斤八两,他或许稍强一筹但,对方人多势众,他双拳难敌四手,怎能救出长宁。 “统领?”侍卫也有些心急。 大公主的安危不止关乎到他们的身家性命,更是关系到三皇子歹毒的阴谋。 一旦大公主遇险,渭南县令必一口咬定此事与三皇子无关都是那群歹人作祟,到时他们空口无凭还要背上一个诬陷皇子的罪名。 商如锋眉头深皱,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静观其变。” 侍卫一怔,如此,大公主危矣。 商如锋却不肯多说。 华山深处,长宁和单将军一行被堵在山中无法脱身。 三皇子传令是走的官道,快马加鞭抢在他们前头通知了各县,而他们是夜行山路还是步行,赶到时县城门口已经贴满救驾的皇榜。 楚承贤用心歹毒,竟让四方传画着长宁的画像悬贴在城门前。 只要他们想带着长宁过关,就一定会被发现。 但单将军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带长宁过关。 “这狗皇子,恁地心狠!”单将军啐了口,嘴里叼着的树叶吐在地上。 “我们若真是歹人,此刻怕就已经杀了公主,自己逃命去了。”薛岩也道,三皇子这招真的太狠了。 长宁却毫不意外。 楚承贤一心要置她于死地,但只要商如锋活着,城里就有和他周旋的势力。 长宁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现在我们进不了城,难道真的要翻过华山?”有人提问。 “不妥,即便翻过华山,那一头什么情况也不好说,十有八九也贴满了少主的画像。”薛岩道。 “可总在山里也不是个办法,狗贼一定会来搜山。”单将军是做过大将的人,换位思考也知道对方会怎么选择。 可就在这所有人都为了长宁的安危操心的时候,长宁本人却跑到了小溪水边脱下鞋袜踩水玩。 单将军冷哼一声。 表现得再成熟,不过也是个孩童心性。 现在遇见难题就跑过去玩耍。 “薛岩,你想想办法,”单将军招呼一声,薛岩没应,他又喊了一遍:“薛岩?” 单将军和众人都看过去,又顺着薛岩的视线望向长宁。 女孩子从小溪里淌水上岸,背对着众人穿上鞋袜。 她手边,是用布抱着的一些褐黄贝壳。 “都什么时候了,还捡贝壳。”单将军真是气得脑仁儿腾。 长宁抬眼皮瞥他一眼。 “拾柴,生火。” 单将军张口欲驳,薛岩已经先一步下令:“听少主吩咐,拾柴生火!” 地下人只能照办。 秋日里枯枝不少,柴火很快就生起来。 长宁用两根手指粗的枝条夹住一个贝壳送到火堆里炙烤。 很快,枝条被烧成黑炭而贝壳也被熏得漆黑。 长宁赶忙用新枝条将贝壳扒拉出来,将还烫手的贝壳放到石头上,用布包着砸成碎粉。 单将军用手肘戳了戳薛岩:“这干嘛呢?” 就是他现在也发现长宁并不是在玩。 薛岩耸肩,冲着长宁摊手:“自个问少主。” 单将军撇嘴。 他才不问呢,待会这公主肯定得说。 长宁打开布包,里面是微微泛黄的粉末,她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此前还真没试过这种法子。 慕清彦留给她的易容术中记载最多的是植物萃取出的染料混合面粉涂面,改变肤色并且能画出些阴影,让鼻梁颧骨这些地方变高或是矮。 但现在她手头没有材料也没有成品,只有半盒避水膏,若不是看到水中有这种黄贝,她也想不到这个主意。 长宁很快就如法炮制,弄了一小包黄色偏灰的粉末。 “哎,这东西的颜色很像我家那个黄脸婆。”一个人插嘴,薛岩顿时眼前一亮。 “对啊,这东西涂在脸上,不就没人能认出少主了吗?” 长宁笑笑:“不止,这粉很容易被看出来要和水涂抹,再用炭笔勾画阴影,最后涂上这个避水膏才能天衣无缝。” 薛岩露出笑容。 “太好了,我们可以进城了!” 渭南县城城门前排队进城。 轮到一个个子不高,脸色灰黄的少年时,城门官突然叫停:“你,过来。” 远处排队的薛岩和单将军顿时青了脸。 第五零九章:麾下 ?7?? ??7(&?4q?df?J:???[v???abSy?]b$|???(3D?C:!>?G?%d"7??黄的小少年顿住脚步,向城防官处挪动。\r 薛岩和单将军都下意识地摸向后腰,奈何以前藏兵器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r 为了躲过森严的盘查,他们将兵器都藏在城外。\r 小少年一步步走过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着茫然。\r 城防官举着画像和他比对来比对去。\r “这眼睛,有点儿像啊。”城防官嘀嘀咕咕,但也只是有点儿像罢了,若是往常,他就放人过去了。\r 但是今天,他没有这么干。\r “你,上那边儿站着去。”城防官指着城墙角的一小排队伍。\r 小少年眼神迟疑,回头望了薛岩和单将军一眼,迈开腿往另一边走,步子挪腾得很缓慢。\r 薛岩和单将军中间隔了两个百姓,此刻薛岩回头:“老贾,你也进城卖菜呐?”\r 单将军微怔随即哈哈应了声,两人从队伍里出来走到一旁,看似唠嗑,实际上眼睛根本没离开小少年这边。\r 那少年看着两人缓缓向他这边挪腾,心里像有了谱儿,大步走向那小排队伍。\r 薛岩也跟单将军勾肩搭背地嘀咕,眼睛不住往这边瞟。\r 就见那小少年从三五人的队伍里轮到最前方。\r 在他之前的人都被允许从小门洞入城了。\r “过来,站在这儿。”城墙根坐着的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不耐烦地招呼道。\r 单将军和薛岩的脸色都有些差。\r 他们都看到了。\r 那小厮一伸手的功夫,袖口上用蓝线绣的三字暴露在所有人眼前。\r 三皇子府上的。\r “真是下了大本钱了,附近每个县城他都派了小厮亲自检查?”单将军低声咒骂。\r 这三皇子可真是无孔不入。\r 更令他惊掉下巴的是。\r 那小厮辨人的方法很简单,也很让他们崩溃。\r 一桶冷水。\r 小厮百无聊赖地指挥一个侍卫拿一条沾了冷水的抹布递给小少年。\r “用它擦擦脸,你就可以走了。”\r 小厮一言既出,单将军松了口气:“用水擦脸啊,没问题,少主不是说那避水膏能防水吗。”\r 薛岩却是脸色大变:“那不是水!”\r “啥?”\r “你看拎抹布的人皱眉的模样,说明那看似清水的冷水有难闻的气味。”\r 单将军张张嘴。\r “是醋精!”薛岩大惊失色。\r “少主说过,避水膏遇醋既融!”\r “糟了!”单将军瞪大眼,猛地转头看向那少年。\r 只见城墙边上漫不经心的小厮突然尖叫一声:“假的!”\r ……\r 与此同时,带着长宁的信离开队伍之人也遇到了同样的状况。\r 不过他还算有经验,将那截衣料打成补丁穿在贴身的位置,搜查的人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他又是一张泯然众人的脸,所以成功入城,并没有任何波折。\r 只是他入的并非渭南县城,而是靠西的黎阳县县城。\r 他要去庆安,自然这条路最近。\r 黎阳县的驻军被商如锋持密令调走大半,所以城里正传得沸沸扬扬,十分热闹。\r “要打仗了,哎,”百姓惶恐又无奈。\r 那持信的人喝了杯茶,小二将他要的大碗面端上被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又火烧火燎地上路。\r “客官,您要的马。”小二将马牵来,剩下的银子被他留做己用。\r 持信人也不纠缠,让小二打包好干粮饮水装备好就翻身上马。\r “您慢走嘞!”小二招呼着,露出怪异地笑。\r 他怀里一颗银元宝足足的十两,够他一家吃上一年。\r 小二讨好地冲另一个桌子哈腰赔笑。\r 那个桌前背对着小二的人放下酒盅,微微偏头,黑色兜帽下的垂纱被风吹起,露出脸颊一半笑涡:“都办妥了?”\r “您放心,那马喂了巴豆跑出城就得脚软,您在二里内一定能找到人。”小二连忙上前道。\r “好。”\r 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他出门上马追出城外。\r 在大道上奔驰不久,他就发现一道淅沥沥的马粪,他驱马快行,前方一匹马栽倒在路边。\r 头带兜帽的男子凌空一跃跳下马背,拔出腰间的剑劈砍草丛。\r 蓦地,草丛中射出一道冷箭。\r 兜帽男子横剑一扫将暗器打落在地,长箭如灵蛇般穿梭草丛将持信人逼了出来。\r “是你在我的茶水里下毒?”持信人质问,虽然虚弱但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r “是你们想害大小姐性命?”头带兜帽的人反问。\r “大小姐?”持信人略带疑色:“什么大小姐?”\r 黑色兜帽人横剑逼向他脖颈,已经出现一道血痕:“少跟我装疯卖傻,你们劫持大小姐到底想干什么?”\r 持信人更加疑惑。\r 要知道他们“劫持”的就只有长宁一人。\r 而长宁尊称有很多,但现在还会叫她大小姐的就只有一类人。\r 柳家旧部。\r 难道是自己人?\r 持信人语出试探:“你是说柳大小姐?”\r “正是!大小姐是柳家唯一的后人,难道你们还不肯放过她吗?”兜帽者语气痛心疾首,长剑一送险些要了持信人的命。\r “兄台!”持信人略带笑意:“兄台误会了,我们也是柳家旧部!”\r 兜帽人目光中闪过一瞬精光。\r “你……这是什么眼神?”持信人皱眉。\r “你少跟装傻,柳家旧部如今死的死亡的亡,前些日子我还听到单将军的死讯……”黑色兜帽的男子声音低沉,握剑的手收紧发出咯吱声,显然恨得牙根发痒。\r “你们这些狗贼,还老将军命来!”黑衣兜帽的男人拔剑就要砍。\r 持信人此刻更加坚信他是自己人。\r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啊!\r “慢着!将军没死!”\r 宝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r “你说什么?”兜帽男人很激动:“你说老将军没死?!”\r 持信人连连摇头:“不是,是单将军没死!”\r 兜帽男人垂下手,声音颓丧。\r “是啊,柳家现在除了大小姐,早就没有人了,老将军,我对不起您啊。”兜帽男子仰天怒吼一片悲怆。\r “兄台,兄台不必忧心,柳家还有血脉存世,”持信人安慰道,“除了大小姐还活着,华文少爷也没有死,而是被朝廷抓起来了,我们请大小姐去就是为了帮助我们救出华文少爷。”\r “原来如此。”兜帽男子激动的朝天大喊的动作瞬间平复。\r 持信人也松了口气,看来不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了。\r “兄台快些给我解药吧,我还要给少主送信,此事耽误不得。”他说。\r 兜帽男子看他,应了一声:“好。”\r 他从袖中取出一丸药递过去:“这就是解药,吃过后调息半小时,自会恢复行动能力。”\r “多谢,”持信人道谢,一边将丹药送到嘴边。\r “你们要替大小姐给谁送信?”兜帽男人问。\r 持信人不疑有他:“西北,慕郡王,少主说需要他相助。”\r 说话间,他已经吞下药丸。\r “对了,不知兄台是谁人麾下?”\r 兜帽男子轻吐。\r “宋整,宋将军。”\r 持信人脸色瞬变 第五一零章:屠城 ?^j??!????7v??f??6?DnG?Q(?=ja?m$??3f?[?52?@?????cbb??…”持信人捏住喉咙,张口却无法吐出声音。\r 他强行清嗓却咳出一口鲜血。\r 仅存的神志仅仅是关于宋整唯一的记忆,宋宜晟的父亲。\r 柳家一案的罪魁祸首。\r 宋宜晟!\r “宋……宜……”持信人口中涌出的鲜血更多,红艳得吓人。\r 宋宜晟一把掀开黑纱兜帽,用帽檐接住他咳出的血。\r “可别滴到衣服上。”宋宜晟阴阳怪气地心疼道。\r 持信人双目爆瞪,眼珠充血,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瞬间没了气息。\r 咚地一声,他僵硬的尸体倒在地上。\r 宋宜晟目光清冷。\r 这下一切都清楚了。\r “好一个单丹臣,真是没想到,你这莽夫还能生事。”\r 他从前也是知道单将军的,只是他没想到,单将军这样头脑简单的莽夫竟然能想出假死脱身的主意,还召集了这么三四十号人,如今还查出了柳华文没死的消息。\r 又能设计见到长宁,让长宁劝动慕清彦一同相救。\r 宋宜晟眯起眼。\r 这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r 他深吸一口,眼前很多东西渐渐串成一串。\r 如今,他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r 宋宜晟冷笑着扯开尸体的衣服,终于找到那块补丁。\r 补丁写信的那一面冲着身体,宋宜晟持剑将那一段切下。\r 万事安泰,与君东都见。\r 嫉妒在瞬间冲上头顶,宋宜晟不受控制挥剑将这布斩成两段。\r 宝剑落地,他气息依旧急促。\r “她是我的。”\r 宋宜晟磨牙切齿。\r “辽东慕郎又怎样,就让我们斗一斗好了。”他目光凶悍,挥剑从尸体身上再取一块布料。\r 沾着持信人的血,临摹长宁字迹写下一行:万事安泰,与君……\r 宋宜晟冷笑,毫不迟疑写下三个字。\r 长安见。\r “血书,长安侯见,慕清彦,你就好好地猜猜。”宋宜晟冷笑。\r 长宁这辈子最讨厌欺骗与失信。\r 慕清彦。\r 你这谦谦君子,也有今日。\r 宋宜晟剑尖儿一挑将布料收起,托人速速送抵郡王账中。\r 西北,庆安城外三十里。\r 慕清彦率长安清点的三万大军抵达。\r 一路上,他眼皮跳动不休。\r 他下意识向天上看去。\r 明亮的日空不见星辰,他四方看去,启明星化作微弱白点隐匿在云间。\r 慕清彦眉头紧皱。\r “前面就是庆安城,派人去看。”慕清彦下令停军,等派去的斥候回来。\r 哪知道斥候刚一回来扑跪在地,痛哭流涕:“郡王,出大事了!”\r 慕清彦银白盔甲,威武如天神,但道:“说。”\r “庆安城,”斥候一个头磕在地上,痛哭起来:“破了!”\r 慕清彦长腿从马前一扫,整个人跳下马来的斥候面前:“你说什么?何时的事?!”\r “看样子已经有好些日子,城里的血迹都干了,人也跑光了,整个庆安……就像鬼城一样啊!”斥候经受不住那人间地狱的模样,跪在地上嚎啕大哭。\r “怎么可能!”\r “就是,这么些日子,朝堂怎么可能不知道,鹰眼关的人呢,青山关呢?!怎么可能谁都不知道!”\r 慕清彦站直上身,骤然而起的风吹起他血红披风。\r “屠城。”他轻吐二字。\r 没错,是屠城。\r 庆安县被屠,才会没有任何声息。\r 如此说来,青山关也破了。\r 突厥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狼烟没起,鹰眼关便不知情。\r “两关正常的传讯报安时长间隔是四个时辰,足够突厥铁骑冲到庆安县屠戮一番再全身而退。”慕清彦说出自己的判断。\r 这里面的前提,是青山关不需要浪费任何时间。\r “有人背叛青山关。”帐下大将出声。\r 这是唯一的可能。\r 有人背叛青山关,让突厥人顺利破关,浇灭狼烟,给冲到庆安县屠城创造机会。\r “到底是谁!”众将嘶吼。\r 让突厥人攻破庆安县,屠戮四方。\r 彼时,慕清彦率领的三万人已经来到庆安城们外。\r 城墙都是暗红的血色。\r 这座曾经兴旺发达的城池寂静无声。\r 城门大敞。\r 庆安县令的尸首悬挂在城墙上,嗡嗡的苍蝇开始滋生,围着尸体乱飞。\r 地上是胡乱堆成一叠的将士尸体。\r 细柳营拼死守城的所有将士,都被堆到一处。\r 精于算计的赵参将身中五箭。\r 豪爽的周统领双腿已经不见,手里饱饮突厥血的大刀却致死没松。\r 细柳营将士有的断臂,有的被削掉半颗脑袋。\r 但每个人都是目露凶光。\r 没有一个是孬种。\r 所有人都是力竭身亡,没有一个后退。\r 他们的尸体被随便丢在城门前,像突厥人得意的炫耀。\r “我草他奶奶!!”\r 胡将军拔刀乱砍,铁骨硬汉也通红眼眶。\r 这是他们的战友,是他们舍命保护的百姓啊!\r 慕清彦站在城门前,目之所及,尽是褐红苍茫的血色。\r 他单膝跪地,抓着染血的沙粒仰天一撒。\r 身后三万将士一同跪倒。\r “我慕清彦在此发誓,必手刃仇敌,斩杀叛徒,告慰众乡在天英灵。”\r “手刃仇敌!斩杀叛徒!”\r 众军嘶吼,直冲天际。\r 慕清彦站起来,命令众军替城中军民收尸,一边做好防疫的工作。\r 死了这么多人,最怕的就是爆发疫病。\r “另外派人去鹰眼关,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没人禀报朝廷!”胡将军大吼。\r 他们都在纳闷。\r 明明屠城已经发生了五六天,早在他们出征时可能就已经发生,为何到现在陛下都不知道消息。\r “陛下不是不知道。”慕清彦开口。\r 帐下众将顿住。\r 陛下知道?\r 那怎么没有提醒过只言片语。\r “就算陛下担心会造成军中恐慌,也该让兵部提个醒啊。”胡将军大大咧咧地说道。\r 慕清彦深色不动,但有懂事的却偷偷戳了胡将军一下。\r 胡将军茫然地啊了一声。\r 慕清彦垂下眼睑,先一步出帐。\r 有人数落胡将军:“老胡,你是姓胡,不是姓虎,这都看不明白?”\r 胡将军睁目结舌。\r “你们的意思是,陛下在……”\r “难怪这次点将,陛下指定要郡王前来。”\r 这件事,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慕清彦斩首突厥右贤王,才惹来突厥人血腥的报复。\r 皇帝虽然是支持慕清彦接回长宁的,但他不会站到最前面接受万民指责。\r 这份骂名,只能让慕清彦背。\r 所以庆安屠城,只能让慕清彦来“发现”,让天下人的口水落在他的身上。\r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r 行军这几日他们已经从最初瞧不起慕清彦,到被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渊博的知识所征服,就连武艺都没的说。\r 慕清彦的功夫远在他们这些老家伙之上,让他们大大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r 但没想到,这样聪明绝顶的人竟然会栽在这种事上。\r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老胡感叹。\r 这一次众将军竟然没鄙视他,还觉得他概括得很到位。\r “就因为这样,让郡王怎么带兵啊。”\r 鹰眼关的将士此刻只怕恨慕清彦如恨突厥一般了吧。 第五一一章:小哥 ?lf?f??t?_?h???y"?4,????>i???n?П??t???,?c?z???%?,h5??背着这样的骂名,要怎么面对鹰眼关众将士。\r 他是来布防的,但西北军却当他是这次屠城的罪魁祸首,将令不行,怎么可能顺利布防。\r 陛下这是在故意给慕清彦出难题啊。\r 而且事情要从慕清彦这里报给皇帝“知晓”,那雷霆之怒必是撒在慕清彦身上。\r 陛下这是要把慕清彦往死里整,根本不是嫁女儿的意思。\r 慕清彦当然比谁都明白。\r 皇帝不知为何,一心想让长宁以嫡女之身登基,这份心思既然动了,所有想娶长宁的人就都成了他的敌人。\r 慕清彦这么兴师动众地劫回长宁,传得天下人皆知,陛下明着不说,心里也恨得牙痒。\r 何况慕清彦当时还和长宁一唱一和。\r 长宁予他尊重,他予长宁宠溺,一时羡煞众人。\r 这样的情况是皇帝最不想看到的。\r 事实上,前世长宁一心想完成她外祖父柳一战的遗愿,也是报答也是喜欢,总之就是想嫁给宋宜晟,对宋宜晟言听计从。\r 皇帝为了阻止此事,才和长公主策划了那么一场,让曹彧与长宁生米煮成熟饭,不得不成亲的假象。\r 于皇帝来说,如今的慕清彦就是当时的宋宜晟。\r 只是慕清彦有慕清彦不能杀的理由,那就只能贬了。\r 这样几重压力施下,他自然就会退却。\r 果然,慕清彦这边刚刚为庆安百姓收尸,那边鹰眼关就得到了消息,派人来请。\r 知是鸿门宴。\r 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r 慕清彦着轻铠,带三十人快马赶去。\r 鹰眼关是关隘之地,说是驻兵三十万,其实和辽东一样,是分布整个西北边防,关内大抵也就有十万兵马左右。\r 但这个数字在西北边防中已经是大军,足以震慑四方。\r 何况还有枪挑突厥老可汗的柳一战在此驻防。\r 没成想,柳家这才刚刚败落半年就接连发生突厥人攻城的事。\r 起初还接连两场大捷。\r 但现在,庆安城都被突厥人给屠了!\r 若不是忌惮鹰眼关这十万大军,突厥人短途奔袭的精兵只怕就要乘势而下,杀到长安去了。\r 这一桩桩一件件,归根到底,怪谁?\r 没人敢说怪陛下。\r 怪陛下杀了镇守边关的柳氏一族。\r 那就只能怪慕清彦了。\r 破坏和亲,斩杀突厥右贤王。\r 因为慕清彦的决定,让整个突厥大乱,那若和安德卓相残,右贤王部落的人失去首领又无人控制,当然是第一时间纠集南下,犯楚复仇。\r 只是整个大楚都觉得他们会去辽东杀慕清彦的老巢,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杀到西北,杀到庆安。\r 慕清彦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撺掇,但这一招无疑是给了他沉重的一击。\r 因为此番若是辽东蒙难,只会引起百姓们对慕清彦的同情,使得大楚上下同仇敌忾,但现在受难的是西北,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受了慕清彦的牵连。\r 他本就年轻,纵然打过几场漂亮的胜仗,但威望仍不敌李老将军,现在鹰眼关上下又对他恨之入骨。\r 岂会听他指挥。\r 这就是一条连环毒计。\r 慕清彦猜测,此计不是出自那若手笔,就是突厥那位很有名的国师。\r “来者何人!”\r 鹰眼关旗下守将向慕清彦胯下骏马射了一箭,箭矢没入马蹄前三寸的地面,极尽嚣张。\r 他们派人来请,岂会不知来者是谁,这分明是在羞辱慕清彦。\r “慕清彦。”他自报家门,不卑不亢。\r “呵,等着吧。”守城将领当然是故意的,借口去禀报,给慕清彦吃了一个闭门羹。\r 慕清彦知道鹰眼关上下有火,他心中又何尝不火。\r 庆安百姓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城池。\r 他和长宁初遇的官奴司一片废墟,被大火烧得干净,就连那第一次面对面的木匠铺门前都倒着三具尸体。\r 木匠一家三口都死在门前,死在铁蹄之下。\r 他心里岂能好过。\r 那把火烧遍了他周身上下,可他依旧选择隐忍。\r 忍着鹰眼关一众的怒火。\r 日暮西斜。\r 鹰眼关的大门迟迟没有打开。\r 他们不肯原谅。\r 不想让慕清彦进去,不想接受慕清彦的领导。\r 夜幕降临,鹰眼关上下点燃火把。\r 关外,慕清彦依旧坐在马背上,笔直得像一杆标枪。\r “太过份了!”三十人中脾气最暴的老胡发起火来。\r “不管怎么说,郡王也是陛下派来的将军,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待郡王!”老胡不满,他毕竟是慕清彦这边的人。\r 声音传到慕清彦耳中。\r 他闭合的双目缓缓睁开,精光一瞬即逝。\r “他们任性了。”他说。\r 老胡忽然觉得脊背一凉,不过,他支持郡王正义行动。\r 毕竟郡王才是鹰眼关接下来的指挥者,而一支军队最危险的,就是将令不同。\r 突厥人打的这个主意,岂能叫他们如愿。\r 渭南县城。\r 午后的少年被城防官吏抓住,押送到三皇子面前。\r 三皇子抓过火把拿过去照少年的脸:“不是她!”\r “啪”地一声,三皇子将火把丢到少年脸上,少年连连惨叫:“饶命,饶命啊!”\r “殿下息怒。”跟在三皇子身旁的俊秀小厮劝道。\r 三皇子喘息沉重,又装模作样地呵斥:“你们傻了吗?公主是女的,你抓个男人过来干什么!”\r 商如锋在旁冷冷出声:“殿下,抓这词怕是用得不妥吧。”\r 三皇子脸色青黑,却还是骂了手下人:“让你们救公主,谁让你们绑着人过来,若真是长宁,本皇子把你们一个个都斩了!”\r 底下人连连告饶:“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这个臭小子之前真的和公主有些相像就是脸色灰黄了些,小的按您说的用醋擦了他的脸,真的跟变了个人一样,这才把人带来的。”\r 楚承贤更怒:“还敢顶嘴!”\r 那边三皇子将人踹得哇哇叫,商如锋却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落在地上瑟缩的少年。\r 和他有着相同动作的,还有三皇子身边的俊秀小厮。\r “告诉我,是谁给你脸上画得粉末,我就放你走。”商如锋取出一锭银子:“这个也给你,用来瞧脸上的伤。”\r 少年怕怕地伸出手。\r 商如锋没躲,他一把夺过银子,才开口:“是,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的……小哥”\r “小哥?还有呢?” 第五一二章:你说 商如锋记得,长宁失踪前穿的是男装,会被认作小哥也不奇怪。 少年畏惧地向后缩了缩,他瞳孔中,那俊秀小厮也走了过来。 “她根本不是被绑架。” 商如锋脸上闪过一瞬惶恐。 “她不是被绑架,没有一个被绑架的人还能如此自由且主动地帮助绑架自己的人。”那小厮笑容有些假。 “她是自愿的。” 这个结论一出口,立刻惹来商如锋呵斥:“放肆!你可知道,你这是在诽谤当朝大公主!” “诽谤吗?不是吧。”那小厮笑弯了眉眼却并不与商如锋争执。 因为商如锋自己也知道,断没有被绑架的人还主动帮助绑匪的道理,除非那个人是自愿。 “还有一种可能!”商如锋突然开口,叫住那俊秀小厮。 “哦?”小厮驻步,回眸,他俊秀的模样里透着一丝妩媚,是勾人的那一种。 商如锋确信,如果不是在欢场上训练过,决不能做到这么妖娆。 难道这个小厮就是长安盛传的,三皇子的男宠云月长? 不对不对,云月长不是已经烧死了吗。 商如锋收敛心神,镇定自若道:“还有可能——” “你可不要说是别人会这种易容术,要知道,当初只有大公主一人用易容的手段留在了宋宜晟府中。” 商如锋冷哼:“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大公主聪明绝顶,她已经知道有人要对付她,所以殿下才配合匪徒不肯进城。” 俊秀小厮眯起眼来,狭长的眼形像一只狐狸。 “你什么意思?” 商如锋冷笑。 “也没什么,就是告诉有些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了自己。” 俊秀小厮冷笑着扬起下巴。 “多谢商统领赐教,不过这句话,也诚该还给统领细思。”俊秀小厮冷笑,几步离开。 商如锋身前的侍卫有些不忿。 “他算什么东西,阴阳怪气的,也敢和统领争锋。” 商如锋立起一只手掌示意他禁声。 “此人智计不俗,是个难缠的对手,在大公主回来前万万不能轻敌。”商如锋道。 如今他们的胜败全都在长宁一人身上。 长宁一旦有任何闪失,只怕三皇子也不会放过他们。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救出大公主。”商如锋脸色沉闷。 他的意思绝不是从那群绑匪手中救出。 而是从三皇子手中。 绑匪能接受长宁的实验,显然是已经和公主达成某种交易,但是三皇子这边是无解的。 商如锋虽然不知三皇子胆大包天,杀了长宁公主后要怎么向陛下交代。 他只知道,长宁公主若有了个三长两短,他和手下这死里逃生的三名侍卫根本没有命知道三皇子的下场。 “我得像个办法。”商如锋眉头紧皱。 前往黎阳召驻军来援的侍卫出现。 “统领,黎阳铁参将带麾下一千五百人前来,就在县城外,咱们要怎么做?参将带了附近山匪营寨的地图——” “有了!”商如锋露出笑容。 “告诉兄弟们,今夜包围华山脚下,明日一早,我们搜山!”商如锋下令。 侍卫哪里明白他的意思,照办便是。 华山密林中,长宁和单将军一众围着火堆坐成一圈,四周由远及近分布了三层守卫瞭望,以防火光引来三皇子的人。 长宁将粉包和避水膏收好,那边单将军愤愤折了根断枝丢到火堆里。 “现在怎么办,咱们有五个兄弟已经混进城区,再不派人进去,恐怕就要落在狗皇子手里。”单将军下意识看了长宁一眼。 长宁当然没有任何不满。 三皇子虽然也是她哥哥,但长宁可不承认有这种处心积虑要杀她的兄长。 郑贵妃一直认为她们与长宁是不死不休,其实长宁心里倒还真没想要三皇子和七皇子的命。 前世她杀这些皇子皇女没有任何迟疑,那是因为楚家是她的仇人。 但今天,她已经知道这些人是她的血亲。 或许是前世的血杀让她厌倦,今生她原本的打算是将郑系子女幽闭起来,相信不论是五皇子还是瑞王都不会反对。 但现在。 杀机已现,她若再不动杀心就不是楚长宁了。 何况现在单将军只是骂了一声狗皇子。 “会有办法,稍安勿躁。”长宁也将手里的树枝丢进去。 她在等。 “敌众我寡,十倍于己,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单将军盯着长宁。 火光将女孩的脸映得金黄盈盈,长宁以为他不信,此刻重要的事莫过于安抚军心。 她耐心解释:“商如锋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怎么接应。” 长宁话音刚落,就有探子上山。 “不好了,地下有千人封山,是姓商的统领带队,看样子明早就会搜山!” 众人同时站起来,这个时候搜山,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老单就说不该放那狗侍卫!”单将军怒道。 唯有长宁轻笑一声,拍拍手站起来:“机会来了。” 单将军和薛岩面面相觑。 “什么机会?” 搜山,不是更没有藏身之地了吗? “杀兵卒,假扮成一队巡山士兵跟着商如锋的人进城。”长宁下巴微扬。 单将军盯着长宁,喉结动了动。 薛岩深吸一口气,大口喝着水囊中的水,没有说话。 “不亏是老将军养大的,够气魄!”单将军突然红了眼,举起自己的酒囊仰天倒了一条横线。 长宁现在,让他想起了从前在柳一战帐下时,老将军那杀伐果决的样子。 气氛顿时沉闷许多。 虽然有了出路,但柳一战的话题总是让人沉默。 长宁没有说话,只是拿过单丹臣的酒囊仰头大口畅饮。 酒水撒在她衣衫上,味道浓烈。 “准备吧,先让一部分人进城,楚朝编制一队只有十二名,只能留下十二人。”长宁说。 “好。”单将军应了声,清点了一些人,让他们将兵器藏好,明天一早装成山里的猎户,早一步进城。 夜幕越发深沉。 长宁仰躺在树根下,望着璀璨闪烁的星空,像命运摆下的棋子,每一方的局势都在纠缠,让人摸不清脉搏。 每当她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时,总会出现她意料之外的事。 或许是她错了。 重生一次,她或许依旧是命运的棋子。 “你说呢?”她轻轻的问,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化作一声呢喃:“慕清彦……” 第五一三章:闯营【为亓粥+6】 鹰眼关外,慕清彦神色肃穆,驱马上前。 “站住!”鹰眼关上的守将依旧不肯放行,“还没验明正身,不得擅近半步!” “放你娘的屁,验明正身,早干嘛去了?”胡将军大骂,“没看见郡王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多时辰了吗?” 守将冷哼:“两个多时辰怎么了?庆安百姓的亡魂还没走上奈何桥呢。” “你!”胡将军怒声,被慕清彦摆手劝住。 “退下,”慕清彦声音轻和有力,胡将军只能抱拳应了声是。 慕清彦转头:“我是叫你带他们退下。” 他声音依旧轻柔,因为慕清彦从不是靠声音大小来凸显自己的刚强,他侧脸的表情足够说明此刻的态度。 老胡见他认真,又不知道慕清彦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他在慕清彦麾下这些日子,对这位年轻的郡王是打心眼里服气的,已经不是看后生的眼光,而是看自己的上级将军。 所以慕清彦要他带队后退,他就带队后退。 “二里。”慕清彦嘱咐一声。 “二里?哦。”胡将军知道,慕清彦这一定是有主意了,索性带人后退。 他还乐得看热闹呢。 慕清彦见他们离开,驱马近前一步。 守将不知道他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依然固执着竖起弓箭。 慕清彦倒没有越过界。 他右手取出胸口令牌,高举过头顶:“辽东郡王慕清彦奉旨接管鹰眼关。” 守将高高在上,哼了声。 慕清彦施施然收手,微微歪头望向上方守将,几乎没什么表情:“不放?” 守将也被热闹:“不放。” 慕清彦整理了一下衣衫,卷起袖口。 忽然风起,吹动慕清彦轻铠下的浅青长衫。 守将莫名觉得脊背一寒。 下一秒,慕清彦温和如水的目光骤然冰冷。 那个眼神像一道魔咒一样狠狠烙印在守将心底,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地下白马轻铠的年轻郡王扬鞭催马。 “驾!” “站住!”守将急着喝道。 慕清彦置若罔闻,气势如龙地催马冲关。 “站住!我放箭啦!”守将怒不可遏。 只觉得这一直乖顺在此罚站的郡王竟然突然有了脾气,让他觉得尊严受到冒犯。 “放箭!”守将气得抓起令旗就要挥下去。 “不可!”身边副将劝道。 “将军息怒,这到底是郡王爷,是奉旨来驻防的主将,若是此刻放箭就是袭杀上官,咱们整个营都要掉脑袋啊!” 守将低头再看,慕清彦已经恍若无人地奔入第三道防线,紧逼鹰眼关大营门前。 这样闯营,简直嚣张至极! 要是让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这么闯进来,以后他的脸往哪儿搁! “滚开!”守将一脚踹开劝阻的副将,骂道:“他是庆安县被屠的罪魁祸首,难道还敢杀守城有功的将领?老子就不信那个邪!” “将军!”副将急呼,那鲜红的令旗却催命似的砸下来。 副将绝望抱头。 完了。 鹰眼关是令行禁止,纵然现在防守的士兵都知道,这地下骑马而来的将军乃是堂堂辽东郡王,鹰眼关接下来的守关主将,但令旗已下,他们不射就是阵前抗命。 要杀头的。 “嗖嗖嗖!”空中响起惊心动魄的尖啸。 “郡王!”老胡他们刚刚走到地方,回头的功夫就见慕清彦穿梭在箭雨之中,吓得胆都要裂了。 他们即可策马狂奔。 但两里地的距离是慕清彦早就计算好的,哪里能叫他们赶上。 冲天的箭雨咄咄落地。 慕清彦却如神人临世,脚踏马背凌空越起,他胯下骏马也似有灵,竟然会绕路狂奔,躲过不少流矢直冲入大营门中。 再看凌空而起的慕郡王。 他手中把着射向他的七八只流矢凌空撒去,击落箭矢无数,最后还能狠狠钉入大营依山而搭的木栅栏上。 未伤一人。 这是何等神奇之人才能做到。 慕清彦衣袂翻飞,身上银白轻铠折射月华幽光,如神临世。 守将却似吃了疯药,疯狂挥动令旗。 “射!给我射!不能让他进关!” 二轮箭雨袭来。 慕清彦长剑出鞘,几乎没有人能看清那剑是如何挥舞的,只余剑光在空中划出银白弧度。 “再给我射!”守将疯了一样挥动令旗。 但就是现在,慕清彦陡然动了。 他不再是单纯的防守。 与大营关卡最近的距离,他撩袍疾驰,修长有力的腿每迈出一步都是惊人的距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守将所在的右翼。 他没有选择正营门,而是直冲守将而来。 “怎么不射啊!”守将惊呼。 第三轮箭雨马上就要射出,却发现一个尴尬的局面。 慕清彦速度奇快已经冲到右翼下方。 这里是右翼射手的盲点,而左翼倒是能看得见也射的到。 可这一轮箭雨齐发,神人一般的慕郡王不知道能不能射到,但右翼的友军却一定能射死不少。 守将瞬间想明白。 这是一计! 慕清彦根本不想冲进营门,他只想冲到自己这里! 只是慕清彦估计过自己的速度,根本不能在第一轮箭雨前冲到右翼。 而大楚将士的弓箭手都是两排行动,一排射完让第二排上,但由于第三轮是重新弯弓搭箭瞄准的第一排,所以速度上要比已经搭箭瞄准的第二排慢上一息。 就这一息之间! 慕清彦需要的就是这一息。 他奇迹般的速度就冲到了右翼之下,让双翼弓箭手都失去目标。 “狡猾!”守将当即抓起蓝色令旗。 “以为躲在右翼之下就能高枕无忧吗,这可是西北守军,不是辽东那边的过家家。”守将不屑嘲讽。 还有守城的桐油,铁蒺藜,巨石,哪一个都够慕清彦喝一壶的。 守将冷笑着就要将令旗挥下。 而就在这一刻,四周空气像是静止下来,守将耳中只想起身边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守将似乎感受到什么,他举旗的手凝滞在半空,喉结上下滚动。 身后响起一声轻笑。 似从鼻腔里发出的,连不屑都算不上的轻笑。 守将咂舌,眼皮向下一耷拉,顿时浑身一个哆嗦。 今晚那道惊艳了所有人的宝剑正抵在他的脖子上,而宝剑的主人正施施然站在他身后。 “不可能!”守将猛地转身靠在栅栏上。 “你是怎么上来的?” 慕清彦风轻云淡地开口:“去问阎王吧。” 守将双目骤睁,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顺着右翼的木栅栏咚咚滚落,砸在地上。 第五一四章:白死【为别X欺负+】 时光像是静止住,所有人连喘息都忘记。 唯有那持剑的男人,施施然抽出一方帕子拭擦血迹。 “鹰眼关布防,不过如此。” 慕清彦轻柔的声线,不带任何嘲讽的语气,却说尽了嘲讽二字。 “将军!”之前在旁劝说的副将第一个回神惊呼。 看着地上那还在抽搐的身体,蓝色令旗落在一旁沾满脖颈上喷出的鲜血,透着可怖的深紫色。 “将军呐!我就说不要动手……”副将扑倒尸体上痛呼,旋即恶狠狠瞪向慕清彦:“你杀了我们将军!” 他这一声提醒了所有人。 而下一秒,所有人兵器指向慕清彦。 他闯入关中,斩杀守将,自然要警惕对待。 慕清彦面无惧色,上前一步。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又要悍然出手,血杀四方的时候。 宝剑归鞘。 慕清彦施施然从胸口取出一道明黄的圣旨。 “陛下有旨,请李老将军接旨。” 他面容和善,仿佛刚才一剑砍下守将头颅的并不是他。 慕清彦扬起下巴:“见旨如面君,你们,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副将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跪在地。 诸兵卒跟着跪倒一片。 慕清彦双手奉举圣旨,施施然穿过一地跪倒的众人,走下右翼防御的工事。 他故意走得慢了两拍。 下面已经有人疯狂跑到主将大帐中报信。 “不好啦!不好啦!房将军被新来的郡王一剑砍了头!”士兵大嚷着冲进大帐,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房将军虽然狂傲嚣张,在营中也得罪过不少人,但到底是一个军**职,怎能没个感情。 “房将军!”有将士哭叫,冲出关隘想将房将军的头颅捡回来。 慕清彦没有阻拦。 他高举圣旨,所经之处,所有人不得不拜。 大帐中,李老将军听到这个消息向后一栽,差点儿没摔了。 营帐中的十数人也是震惊至极。 他们都没想到,慕清彦竟然敢杀人! “快,快出去看看!”李老将军喊道。 营帐里的人当然没愣着。 有一个大胡子的将军疯了一样哭叫着冲出大帐:“老房!老房!你没有死在突厥狗的手里,却死在了自家的大帐中,老房啊!” 这将军的哭声顿时感染了周围士兵。 他们虽然跪着,但却心中极为愤怒,这个新任主将真是太可恶了! 慕清彦面色不改,见大帐中最后一位白发老者出来,就知道是李老将军已经出面。 “请李老将军接旨。”他语气一直客气。 “臣李茂,接旨。”老将军跪倒在地,领了圣旨。 圣旨已经宣读完毕,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慕清彦此刻手中没了圣旨,所有人都不再恭敬,甚至有些人已经冲他拔出一截刀刃。 似乎就等着谁一声令下,当即冲上前将慕清彦拿下。 “郡王爷此来,是接帅印的吧,”李老将军率先开口,声音饱经沧桑:“去,把帅印拿来,按制本将军要当众和郡王交接。” “将军!”地下十数位将军齐齐跪倒:“将军且慢!” 他们都瞥了慕清彦一眼,慕清彦也不做反驳,由着他们说。 “将军,您不能就这样扔下我们啊!” “是啊老将军,您不能就这样把鹰眼关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啊!” “此人随意斩杀我军将领,嗜血好杀,根本就是来乱我军心的,老将军,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阵阵请命,越演越烈。 李老将军不住按下右手也制止不住他们的七嘴八舌。 到最后,甚至有人越说越气愤,站起来抽出腰刀就要砍向慕清彦:“杀人偿命!我今天就要你给老房陪葬!” 慕清彦纹丝未动。 “谁敢!”胡将军大喝,快马冲了进来,他手中提溜着的正是房将军的人头。 “放下老房!”那拔刀的大将喝道,冲上前。 胡将军丝毫不惧,提着头颅大声质问:“此贼不敬上官,让主帅在外等候两个多时辰,见军令仍不开城门,还下令放两轮箭雨袭杀主帅,证据确凿,你说放下,那就是你指使的了?!” 拔刀大将急冲的步子顿在半途。 袭杀主帅,这在军中的罪过可等同于谋反。 谁人敢领。 “老房,你糊涂啊!”抱着房将军身体的大胡子痛呼。 如此一来,慕清彦可就占据大义,根本没机会给房将军报仇了。 “房将军也是因为不忿慕清彦的所作所为,将军又有什么错?!”有人喊道。 “对!就算房将军该死,也该交给军中,以军法处置,不该动用私刑!” 众人历数慕清彦条条罪状,仿佛他就是罄竹难书的大罪臣。 老胡听着就来气。 “照你们这么说,郡王就活该在外面等了一下午?”他大嗓门嚷嚷得四处都听得到,“不是你们请郡王过来的吗?” 众人冷笑的冷笑,沉默的沉默。 似乎都觉得,慕清彦在外等着是活该。 老胡气得鼻子冒烟。 庆安被屠的时候慕清彦正在长安,跟他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可他嘴笨,数数军中规矩还算能耐,但真说起来却找不到头绪。 慕清彦也不指望老胡的嘴能说出什么。 他只看向李老将军。 “李老将军,清彦年轻难以服众,还想听老将军对这件事的看法。” 随着他的话,所有人的目光聚在了老将军身上。 李老将军越众而出,声音低沉。 “竟有此事?我们在帐中并不知晓郡王前来,”李老将军略带愧意。 胡将军却撇了撇嘴。 他对老将军是心存敬意的,但今日从慕清彦的角度来看,却是十分气愤。 “那郡王这么久没来,就没人问一句?”老胡声音没什么底气,但还是被许多人听到。 “是李某糊涂了,”老将军愧然承认。 胡将军脸皮抽了抽,翻身下马,将房将军的人头丢给其他人,抱拳像李老将军行礼。 “老胡是个直肠子,不是存心冒犯老将军。” 李老将军颔首:“明白,你们都是好孩子,是我大楚对抗突厥的未来。” 老胡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都四十好几的人,还头一次有人叫他孩子。 可李老将军在军中那是德高望重,他还真没资格反驳。 一众沉默,李老将军转身引慕清彦进帐交接帅权。 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老将军!房将军就这么白死啦?!” 第五一五章:如此 军营中所有人下意识看向慕清彦。 没错,房将军就这么白死了吗? 杀人偿命,这是军营里的规矩,也是大楚社会的规矩。 就因为慕清彦是主将,就可以不作数了吗? “放屁!”老胡骂道。 这不就是放屁吗。 “姓房的射杀主将,难道不该死吗?”老胡冷笑。 “就是军法处置,也是该死,难道这鹰眼关大营中的军法,不是处死么?” “你!”拔刀的将领上前,胡将军也不是吃素的,怒目而视,两个眼睛瞪的跟个铜铃似的。 慕清彦但笑不语。 他的态度很明显,还是等着李老将军表态。 李老将军的眼珠在两个针锋相对的将军中左右摆动,又看向面上滴水不露的慕清彦,站出来道:“老胡,你退下。” 胡将军楞了一下,再看向对方,敢情两人都姓胡。 两个胡将军冷眼对峙,都哼了一声,站回各自阵营当中。 “就是本家,老胡也要说,怎么杀都是杀,鹰眼关总不能包庇这可恶的东西吧。” “你还敢对死者不敬!”鹰眼关胡将军怒容满面。 老胡半点儿不怵,等着眼睛:“怎么着,你们不就是想到时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打个几十军棍,养两天,这王八蛋依旧活蹦乱跳,到时候给郡王爷使绊子,全军上下都不得安宁!” “你!”鹰眼关胡将军大刀都拔出来了,但都是将军,也都知道老胡说的可能性几乎就是事实。 老房心眼小还虚荣,今次慕清彦冲进来处置了他,转头还不一定会闹出什么麻烦。 但即使这样,也不该一刀斩了老胡啊! 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为大楚边关浴血拼杀十多年的大将,就这么手起刀落地杀了,岂不让人心寒! 唯有李老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复又化作一道复杂的情绪滑过眼底。 有欣慰,也有绝望的苍凉。 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他这个被拍在沙滩上的前人不得不承认,慕清彦做的干脆利落,是目前应对突厥的最好选择。 陛下果然眼光雪亮,选来的新主帅比他更果决刚毅。 李老将军清了清嗓子。 正要开口,一旁抱着老房的大胡子将军突然走到李老将军前跪倒,方将军无头尸体没干透的血还滴答滴答地撒在地上。 “父亲!儿子从前没有求过您什么,但今天,您要为老房做主啊。” 老胡傻眼了。 他妈的这下糟了,感情这大胡子就是李老将军唯一的儿子李踏虏。 不是,李老将军看起来威严整齐,怎么有个蓄大胡子的儿子,还和死了的房将军交好。 这不是逼着李老将军拉偏架吗。 可李踏虏却是表情凶狠,只盯着李老将军道:“父亲,老房是奉命看守大营的,他见到有人闯营下令阻拦,他有什么错。” 众将军面面相觑,觉得好像有理。 “对啊!”鹰眼关胡将军大叫一声:“凭什么说老房袭击主帅,老房当时还不知道他是主帅啊。” “正所谓不知者不罪,郡王却一刀斩了老房的头,老将军,老房冤枉啊!”李将军声嘶力竭地哀求。 老胡眨了眨眼,好像有点儿道理。 那这么说,岂不是郡王错了? 郡王因一己私欲,滥杀无辜。 泄私愤。 可是当帅者的大忌。 慕清彦看了李踏虏一眼,拦住笨嘴拙舌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老胡。 “如此说来,李将军是觉得本王处事不公了?” 李踏虏冷哼一声,转过头根本没有回话。 老胡恼了。 “你们什么意思,那姓房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郡王身份,郡王都把令牌给他们看了。” 李踏虏冷哼:“令牌又不是兵符,也不是圣旨,老房怎么可能认识?这么说来,郡王还有故意诱导老房的嫌疑。” “你这不是耍无赖吗?”老胡气个半死。 这什么意思,那姓房的分明知道郡王的身份,这才故意不放郡王入内的。 现在人死了,他们怎么说都行了,就不承认老房知道慕清彦是新来主帅的事了? 这和街边的癞子有什么区别。 不对,人家癞子还要脸,经常因为脸面而打架。 可这李破虏为了给房将军报仇,却是已经开始不要脸了。 “做事可要讲证据,老房最多就是个延迟不报之罪,但是方才帐中正在议论大事,他不报也是应该,郡王等了这点时间就发脾气,杀人,这实在是不敢恭维。”李破虏冷冰冰道。 众将纷纷点头。 没错,的确是这个道理。 虽然他们都知道老房根本就是故意给慕清彦脸色看才让慕清彦等着的,但此时没有一人提出。 因为他们都和老房一样,心里揣着一股闷气。 庆安县被屠城的事鹰眼关当晚就知道,若非李老将军拼命压制,他们早就冲出关找突厥人报仇去了。 但鹰眼关外陈列着突厥左贤王部二十万大军,此刻主动出击无异于是送死。 他们只能忍了这口气。 但是归根到底,他们还是觉得是慕清彦当初斩首突厥右贤王,激怒了突厥人,才会有庆安之难。 他们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 竟然将慕清彦派来做主帅,难道是想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洗白自己,回头娶公主? 众人越想心里越不对味。 越想越觉得老房做的对,死得冤。 “老将军,请您为方将军做主!”一个人跪下,又跪倒一人。 陆陆续续,帐前十多位将军已经跪倒大半。 即便是和老房关系不好的将军此刻也没有站出来支持慕清彦。 他们也觉得,慕清彦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过是让他吃了两个时辰的闭门羹,就要杀人,这可真是王爷的做派。 “这……”李老将军顿时迟疑。 此刻群情激愤,连士兵也跪倒不少,为房将军请命。 “慕郡王,这件事您的确过分了,老房延迟不报,按营中规矩当杖大五十军棍,但绝不至死,郡王如此处置的确过火,令众将军心寒。”李老将军忠正直言。 李踏虏脸上浮现笑意。 慕清彦不疾不徐地问:“那老将军打算怎么处理?” “这……郡王乃是陛下亲派的主帅,按理与本帅平级,李某无权处置郡王,那就禀奏陛下,请陛下决断吧。”李老将军道,又略带歉意开口。 “不过现在,帅权的交接只能暂时搁置,希望郡王明白。” 慕清彦微微眯目,忽而一笑,开口却是:“都说鹰眼关上下森严,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第五一六章:报仇 “不过如此?”鹰眼关上下将士不知多少人重复这一句,味道煞是变得紧张起来。 就是老胡也觉得这句话说大了。 郡王这是气急,怎么开始乱说话了,一言既出,侮辱的可就不止是李踏虏或是李老将军,而是整个鹰眼关啊。 陛下还令郡王当鹰眼关的主帅呢,慕清彦这样做,日后如何服众? 只怕过不了多久,鹰眼关上下都要造反了吧。 将令不通,各为其忙,岂不是将鹰眼关的局势变得更糟? 老房的担心很有道理。 但慕清彦其实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更要说,没有半分道歉的意思。 “呵,郡王真是威风。”李破虏也站起来,转头正对上慕清彦:“郡王倒是威武,一人独闯关隘,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老房不如你,我李破虏也不如你,这整个鹰眼关上下功夫恐怕都不如你。” 李破虏声音变了调,脸色也有些差,不过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并不是气话。 慕清彦能独闯鹰眼关,可以说是破了鹰眼关整体防御。 若是突厥又这样的人物,只要斩杀防守大将,即便英雄身死,也足以让整个大营的防御瘫痪片刻。 但就是这群龙无首片刻,已经足够突厥铁骑突破防线冲杀而来。 这的确是惊心动魄。 纵观整个鹰眼关,也绝无一人能做到。 所以慕清彦这个威武倒不是假。 只是让人不服。 那李破虏更是第一个不忿。 “但若非郡王的个人威武,庆安会有今日之难?” 李破虏终于质问出声。 满场沉默。 都等着慕清彦如何作答。 慕清彦扫过众将,微微一笑:“终于说出来了。” 他眼睛扫过大营上下,包括李破虏,最后停在李老将军身上:“就连老将军也认为,庆安屠城,罪在清彦,是吗?” 李老将军沉默。 鹰眼关胡将军却站出来:“老将军不能说我替将军说,本来就是你!” “要不是你自作主张,为了劫走大公主阻拦和亲,议和期间斩杀右贤王,突厥狗怎么可能突然发疯,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攻破庆安屠城的?!” “就是!” “胡将军说得好!” 附和声一波又一波,群情愤慨。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当时议和之事已定,和亲的大公主也已经走到银州城,即将出关。 要不是慕清彦带着右贤王的头颅丢给那若,那若也不会为了争夺汗位丢下公主先一步回去,将议和的事搁置,庆安也就不会有今日之难。 至少,突厥人不会屠城这么狠。 要知道突厥人虽然是蛮子,但也很少真的丧心病狂到屠城的地步。 他们通常都是劫掠百姓,但不会斩尽杀绝。 毕竟他们每年劫掠的目的只是抢走过冬物资,而大楚的将士也不是真吃素的,真要是把大楚逼急了,大家两败俱伤,他们也一样不好过。 而这一次,因为右贤王的死讯,那些忠心右贤王的部落和觉得大突厥受到挑衅的人同时发狠,才有了庆安屠城之难。 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慕清彦的一己私欲。 如今他还因为一己私欲置房将军于死地,简直自私透顶,不可理喻! 群情激愤! 跪倒的人都站起来,高举右手,反对李老将军交出帅令,更表示不服慕清彦这个新主帅上任,要陛下继续任老将军为帅。 李老将军脸色也颇是为难。 正所谓法不责众,现在慕清彦触犯众怒,让他便是有心交出帅印,也无力啊。 “慕郡王,还是先等陛下后续旨意吧。”李老将军道。 慕清彦微笑:“八百里加急,送抵长安不休不眠,最快也要足三天,来回便要六七日时间。” 李老将军表情有心不好意思。 “那就让李某忝居帅位六日,待到陛下——” “抱歉,清彦等不及了。”慕清彦打断,声音不大,听在众人耳中却如洪钟般响亮。 李老将军也是一怔。 随即脸色难看。 “郡王这就让李某难办了。”老将军说。 现在群情激愤,没有陛下的圣旨他根本压不住这些蠢蠢欲动的反抗者。 慕清彦还非要他这就交帅令给他。 这不是逼他呢么。 “慕清彦,你还真是恬不知耻啊。”李破虏冷声斥道。 慕清彦神色未动。 “恬不知耻,这里的确有人是恬不知耻,且为数不少,”他目光扫过众人,又从老将军微白的鬓发间滑过:“就像打碎瓷器的少年,却归罪给地面太滑。” “你!”李破虏气急败坏,但他的脸色却是怪异的红润起来。 慕清彦转目看他,眉头四平八稳动都未动。 依旧是那副山峦般平稳的表情。 “庆安屠城,鹰眼关难道就没有责任?” 他质问的声音不大,却是让所有鹰眼关将军胆寒。 “庆安城与鹰眼关相去不过三十里,快马来回一个时辰便到,若是有一人关注战局,就该知道为青山关布防,以备不测。”慕清彦的一字一句都如同钢刀,拷问着所有人。 众将没有面面相觑,只是无形中将目光下移两寸。 因为,慕清彦戳中了他们心中最不敢面对的那一处。 “而庆安被屠前,鹰眼关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庆安被屠的一个时辰里,你们又在做什么?”慕清彦再问,声音冷漠。 众将沉默不语,很多人都将头低得更深。 慕清彦踱步梭巡,这一次,他面对的是身后那群情激愤,此刻却低头不语的大营士兵。 “庆安百姓面对突厥铁骑时大声呼救,喊得可是我慕清彦的名字?” 慕清彦声如擂鼓。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没错。 被屠的那一刻,庆安城上下喊得绝不是慕清彦。 他们哪里知道慕清彦是谁。 百姓们喊得,是他们。 是在鹰眼关游手好闲,把酒言欢,等着议和后回家看老婆孩子的他们! “啊!”不知是哪一个先哭出声来。 这一刻,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愧疚被彻底激发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 慕清彦不过是他们心里的替罪羊。 他们有多恨慕清彦,就有多愧疚,多悔恨! 而现在,所有的悔恨全部化作庆安城上方那急切绝望的哭号。 从耳边,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就连李老将军和李破虏,都通红了眼。 是时。 慕清彦振臂一呼:“告诉我,你们想不想报仇!” 报仇。 “报仇!” “我们想报仇!” 第五一七章:慕帅 随着一众的呼喊,慕清彦清亮的嗓音传遍广场。 “陛下派我前来就是为了即可出兵,打他娘的!” 慕清彦身着轻铠,因为出众的外表,得体的礼节,一直显得斯斯文文,现在一声粗口,仿佛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怒火。 “早就想打他娘的了!”第一个喊出声的竟然是鹰眼关胡将军。 从之前的表现就能看出,这位胡将军心思不重,想什么都是写在脸上,慕清彦这一句可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他自然而然地高声呼应。 待收到慕清彦鼓励的笑时又古怪地撇嘴,心中十分迟疑。 但他还是问了。 替所有人问。 “郡王真的能做主,即刻出兵?” 这才是所有人关心的事。 庆安城被屠,李老将军身负重任,不敢妄自开战,他们已经憋了许久,这口气都要噎死人了。 尤其是那些见过庆安城惨状的人,夜夜都在被噩梦纠缠。 梦中,鲜血淋漓的庆安百姓排成队地走来。 质问他们为何还不出兵。 为何还不为他们报仇。 尤其刚才。 仿佛整个军营都回荡着庆安百姓们惨烈的哭号和求救。 李老将军不能出兵,要细致谋划。 那慕清彦说能即刻出兵,为庆安父老复仇,是不是真的?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慕清彦身上。 只见那银铠将军刷地一声拔出宝剑,银光在众人眼前滑过,锋芒直指西北。 “明日出征,慕某向诸位保证,七日之内,必取屠城将领首级!” “尔等可愿随我,踏破贺兰山阙,尽杀屠夫!” 场面一夕沉静。 慕清彦知道,他们在犹豫。 毕竟此刻相应,就是在承认他主帅的地位。 老胡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大刀第一个喊道:“为庆安报仇。” 慕清彦所率三十人同时拔刀:“为庆安报仇!” 三十人动静不小,嗓音传到稍远些,立刻引起不知情的将士们相应。 “报仇!” “报仇!” 身后山呼越来越大,在营帐中休息的士兵听到呼声还以为决定出征了,立马拿起兵器冲出来大喊:“他娘的终于要打这群畜生了!报仇!” “打他娘的!” “为庆安报仇!” 所有人跟着喊了起来,声音震彻云霄。 呼声越来越大,向一道道反向漫延的涟漪,山呼海啸一般从四面八方用来。 众将军面面相觑,都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但众怒不可犯,士气更不可衰。 十万大军皆以为要出征了,那就决不能食言,否则下一次出征,只怕要先败一半。 李破虏下意识看向父亲。 李老将军脸色难看,眉头皱得很深。 “老将军?”底下几名大将看过来,显然在等老将军拿主意。 他们都知道老将军是不支持现在出征的。 突厥人虽然乱成一团,但边境的大军却是实打实的二十万。 鹰眼关只有十万人,还要至少分出一半把守关隘,真正能出征的最多就只有五万,这当中还以只善于守城的弓箭手为多,这仗可怎么打? 老将军浑浊的眼珠望向慕清彦。 世上若还有一个人有办法。 那恐怕就是这位号称辽东慕郎的男子了。 慕家镇守辽东,战绩彪炳,都过很多以少胜多的典型战役,慕郎更是出色,半年前一手导演了庆安大捷,更是亲自领兵对抗突厥十万大军,以少胜多创下辽东大捷。 这些,李老将军都很清楚。 所以,陛下的决定其实并没有错。 庆安被屠,现在急需一场漂亮的胜仗改变鹰眼关现在的局面。 而能带领这场胜仗的,就只有慕清彦。 单看这手漂亮的逼宫戏码,就知道辽东慕郎,绝非虚名。 “报仇!” “报仇!” 军营上下齐声,纵使正面对着房将军尸体的人也开始渐渐举起手加入呼喊的队伍。 他们能说什么。 难道告诉不知情的人,新主帅杀死了房将军,让他们不要跟新主帅出征? 一个房将军罢了,何以能跟出征大计相提并论。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他们纵然可以将庆安被屠的罪名归在慕清彦头上,但他们不能将房将军的死,当成拒绝追随慕清彦出征的理由。 李老将军看着房将军的尸体,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破虏,去端帅印来。” “父亲!” “老将军!” 李老将军摇头。 “陛下派郡王前来,就是为了带领我们打败突厥人,别说六日,片刻都不该耽搁。”老将军说。 慕清彦宝剑一翻竖直垂下,抱拳一礼:“还是老将军深明大义,清彦这里先谢过老将军信任。” 李老将军摆手:“慕帅客气了。” 这一声慕帅算是承认了慕清彦的地位。 慕清彦不同于柳一战或是李老将军,有将军之衔可以称为将军,他虽奉旨领兵但却实打实的没有武将军衔,所以即便上了战场也只能称他郡王的爵位。 但现在庆安的状况不同,陛下任他为庆安主帅,故此这声慕帅,便是对慕清彦主帅地位的认可。 凭借这一套组合拳,慕清彦顺利得到鹰眼关大营的帅印。 拿到帅印的那一后,他率先处置了房将军的事。 “房将军袭杀主帅,已经被本帅处斩,但念在其人守土有功,准发葬还乡,以将军礼抚恤。” “各营将士即刻修整,众将大帐议事,清晨等候将令,准备出征!” “……” 慕清彦连下十二道军令,有调动,有任免,让人接连惊呼。 “他果然是早有打算的。”李老将军沉吟。 李破虏看着怀里沾着的房将军的鲜血,缓缓攥紧拳头:“父亲……” “进帐了,不要迟到。”李老将军道,率先迈步进入大帐。 “是。”李破虏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进入大帐。 大帐里,慕清彦站在地图前静静等候。 “老将军,陛下有旨意给您。” 李老将军闭上眼。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 但他不甘心。 “慕帅……” 慕清彦竖起一只手来:“老将军休言,此事乃陛下旨意,清彦如何敢违。” 众将军脸色顿时暗了下来,纷纷为老将军惋惜。 他们都知道,老将军年纪大了,几乎不能参与对阵。 陛下派来了这么年轻的慕清彦,也未尝不是一种表示。 “我明白了。”老将军一时像失了力气,挺拔的脊背也佝偻下去。 “不过,”慕清彦忽然开口,噙笑望着老将军忽然亮起来的眼睛:“清彦倒是可以上书一封。” 第五一八章:成矣 “上……上书什么?” “清彦初来乍到,又将帅军出征,还许老将军坐镇中庭,请老将军暂留庆安一段时日,待事情安顿好,再行回京述职。” “此言当真!” 老将军一贯雷厉风行,如今却惊讶得难以自持。 慕清彦也是一字千金:“当真,回给陛下的折子在清彦来之前就已经送出去了。” “你……”李老将军一时哑然。 他竟然早在抵达鹰眼关之前就已经写了折子! 慕清彦。 他竟如此自信,认为能收复鹰眼关上下,顺利得到帅印。 李老将军有那么一瞬的自嘲。 他摇摇头,抱拳对上:“多谢慕帅,让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发挥余力。” 慕清彦拱手回礼:“老将军客气。” 如此,当真是皆大欢喜。 鹰眼关胡将军激动的搓了搓手:“慕帅方才说要亲自领兵,我们是不是明天就出征?” 慕清彦今晚单枪匹马强闯大营,一剑砍下房将军头颅的事已经传为神迹。 有这样的人加入,说不兴奋那是不可能的。 胡将军甚至想到当初辽东大捷,慕清彦也是如此斩首敌军将领,配合侧翼偷袭成功拿下辽东大捷。 还有突厥右贤王。 能拿到突厥一位贤王的头颅,除了撞见的运气,个人实力是不能反驳的。 胡将军很期待慕清彦的表现。 众将也等着慕清彦的主意。 慕清彦早已习惯万众瞩目,千钧在肩而面不改色。 “不是明日,是今晚。”他说。 众将更加激动。 不过李老将军却脸色微僵:“今晚出征是不是太草率了?” 众将沉默。 慕清彦摇头:“老将军放心,这只是一批诱饵。” “诱饵?” “激进的诱饵,急于复仇的某位将军的擅自行动,”慕清彦噙笑开口,“不知各位将军可有愿意的?” 帐下沉默,好些将军举手示意,但慕清彦心中早有人选。 只是这个人选并没有站出来。 “李将军,如何看?”慕清彦点出李破虏。 众人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他们虽然是五大三粗的武夫,但也不是全没脑子。 李破虏今天力阻慕清彦拿到帅印,如今这九死一生的诱饵行动,慕清彦却主动点了他的名字。 这里面不是有什么私怨吧。 李老将军看向儿子,沉声警告:“破虏?” 李将军站出来,眼神有些躲闪,又有些许恨意一闪即逝。 “慕帅说笑了,破虏是军中将领,只要主帅下令,岂敢不从。”李破虏抱拳道。 慕清彦微笑:“很好,那这件事就交给破虏将军,愿李将军人如其名,破除胡虏,报仇雪恨。” 众将眼神有些闪烁。 这慕帅真是心思难测啊。 说来刚才帮助李老将军留在军营,是帮了李家。 但现在又将得罪他的李将军送上绝境,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为之? 慕清彦可没空跟他们解释。 他一连下了数道军令,让众人忙得马不停蹄,这边也来不及多思。 唯有李破虏和李老将军彼此交汇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最终还是领了军令出征。 只是令李破虏发懵的是,慕清彦给他派来的诱饵竟然是一万骑兵。 这可不是小数目。 这样的骑兵,会是诱饵? 李破虏越发搞不懂慕清彦的所作所为,更令他恶心的是,这一万人里有五千人还是慕清彦从自己带来的三万骑兵中抽调出来的。 带队的,还是哪天拎着房将军脑袋大吵大嚷的老胡。 慕清彦这是存心给他添堵是吧。 不过看到老胡,李破虏至少也放下心来。 至少慕清彦派了心腹来,就是没有让他送死的意思。 连夜汇合的一万骑兵在青山关汇合,披星戴月地冲出关隘,冲向左贤王部族与青山关对峙的多罗尔部落。 次日一早。 天还没亮,彻夜安排军务的慕清彦依旧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校场。 这是他身为主帅的第一次训话。 “本帅说过,今日出征,你们都磨好刀了吗?”他负手站立,底下顿时闪起明晃晃的刀光。 所有将士激动地亮出自己的兵器,大喊着:“是!” 慕清彦微笑。 他受惯万人瞩目,丝毫不显怯场。 “今日出征在即,本帅只强调一条军法。”慕清彦竖起食指,收敛笑容:“服从军令!” “是!”群声嘹亮。 这几乎是每个将军主帅的必备要求,他们并没有意见。 “那好,”慕清彦不紧不慢地开口,“那本帅有一件事要处理。” 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事? 只有听到风声的一些人意识到问题。 昨夜,主帅似乎下过一道军令。 要将昨夜在大营左右两翼住房的弓箭手单独列队在侧。 就是昨夜冲慕清彦射箭的人。 现在这件事,该不会就是…… “本帅昨日接管大营,闯关的事相信你们已经听说过,”慕清彦一顿,忽然大声:“昨日左右两翼驻防的弓箭手何在!” 两队六百人早就忐忑侯在一侧,此刻闻声全部上前。 “昨夜本帅持令进关,你们却敢放箭袭杀本帅,真是好大的胆子!”慕清彦断喝,立时引起一片求饶。 胡将军第一个站出来:“主帅!他们也是听命行事,您已经杀了老房,难道还要治他们的罪?这也太小气了吧!” “难道现在再出现一个老房,令他们射杀主帅,他们也射吗?” “你!”胡将军不忿,慕清彦却冷冷呵斥:“退下。” 胡将军被身旁的人拉了一下,愤愤不平地甩开手叉腰站着。 但那六百弓箭手已经毛了。 “慕帅饶命啊!”求饶声此起彼伏,已经夹杂着两句:“我没有射,我冤枉啊。” 慕清彦眉眼扫过:“好,本帅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一指旁边:“昨夜没有射箭的,可以出列站到一侧。” 登时有五六人跑了过去。 很快,又有六七个人站起来跑到一侧。 慕清彦也不问真假,只冷冷勾起唇角:“没有了?” 他扫过,足有三十二人。 “很好。”慕清彦夸赞一句,招手就有人涌上来,将那三十二人统统压倒。 “慕帅!慕帅冤枉啊!我们没有冲您射箭啊!”这三十二人大声叫屈。 慕清彦表情清冷。 “本帅说的第一条是什么?” “服……服从军令。” “慕帅!饶命啊慕帅!” 慕清彦眸光冷漠:“不从将令,当斩!” “不!” 血光冲天而起,高扬的头颅染红出征大旗。 众将肃然。 慕帅其势,成矣。 第五一九章:出城 天光渐亮,慕清彦帅军出征。 与此同时,长宁和单将军、薛岩等共十二人趁着熹微晨光埋伏在丛林小道的一侧。 搜山开始。 商如锋果然犯了“蠢”,让众队分散搜寻,以铃声为号。 单将军一个虎扑就将摇铃的队长压得吐血,铃铛没出任何动静就落到了他的手里。 十二人一对一作战,毫无悬念地悄声解决好。 长宁拖走一个身材最矮小的人到一旁换了衣服,很快这十二个赤条条的尸体被丢到一旁坑中用杂草遮掩。 一队人马入列,装模作样地跟着大队搜查。 时至正午,商如锋宣布撤退。 长宁这一队跟在大部队的中间晃晃悠悠地回去,进城时由于人多,没有受到任何盘问。 单丹臣看到远处的兄弟,咧嘴笑开。 “她还真是神了。” 长宁等人随着商如锋的大队人马进入县城,驻扎在县衙边的大院里。 同此前进来的兄弟们联系上,但他们并没有急着脱离队伍。 下午清点人数,一旦查出缺人,可就暴露了。 所以按长宁的计划,他们下一步将借着兵服之便,从南门出城,如此便算脱离楚承贤的掌控。 这渭南县横亘在华山脚下,就是一道关卡。 她们不经过渭南就无法南下,所以长宁只能冒险进城,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顺利。 跟着兵营简单用过午饭,长宁十二人趁着休息时间主动出去巡逻。 但商如锋却不是轻易松手的人。 他大概猜出长宁可能会混在这千人巡山队员中,故此早就设下防备,就等着有人主动提出巡城这种要求,好引蛇出洞,救出被“控制”的长宁。 这些长宁也都清楚,所以她第一次巡城并没有跟在十二人小队中,而是让一个兄弟替她巡逻。 商如锋亲自站在阵前挨个盯过。 虽然单将军和薛岩同他交过手,但当时二人都有面罩遮掩,现在又隐藏身手,身形也在长宁的指导下作了些手脚,愣是在商如锋的眼皮子底下走过。 单将军不由笑了一声,乐颠颠拿着从死了的小队员手中抢来的破木枪巡城去了。 商如锋蹙眉看着他的背影,又被机警的薛岩挡住一半。 他不得已收回目光。 巡城到小巷拐角处,靠在墙边的长宁叼着一根稻草,须臾间同一个小个子的兄弟完成调换。 十二人从巷子中出来,单将军就带队光明正大地走向南城。 其余的二十几名兄弟也都乔装打扮来到南城,有几人已经混出城去。 单将军出示令牌。 “巡城的令牌只能在城里使用。”守城官道。 单将军黑眉倒竖,凶悍威风:“你说什么?我们参将就给我这令牌,现在要我们到城外传令,你们竟敢不让过,耽误了参将的大事,你担待的起吗!” “这……” “还不快滚开!”单将军拿出自己当将军的气势,加上这一队真的都是军旅出身,就连长宁也是常年厮混在军营大帐,见得都是最精锐的部队,耳濡目染也十分肃穆。 “好吧。”守城官下令。 单将军又抑制不住地笑了,被薛岩推了一下才大步出城。 他们不知道的是。 此刻商如锋正负手踱步,想着单将军的背影。 在他眼里,这队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但他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所以他此刻脑子里总是不经意地浮现出那小队的形象。 到底是哪里不妥? 商如锋走到阵前,赵参将正在清点他的兵,这是商如锋的要求。 但赵参将摸不透商如锋的心思,还没清点完就问了句:“商统领,下午还要继续搜山吗?” 上午明明搜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搜了? 这下午还要从新搜查,多麻烦。 商如锋点头:“要搜,大殿下没找到之前,自然要全力以赴寻找。” 他安慰自己。 或许大殿下被匪徒劫持进入深山之中,所以今日搜得那么浅,并没有接触到殿下他们。 等稍后深入一些,相信大殿下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让那些匪徒假扮兵丁出山。 只要这些人跟着出山,进入渭南县,他还不是瓮中捉鳖,易如反掌? 商如锋想得很好,但现实却十分残酷。 “报告参将,除却巡城小队,并无缺席。” 这一声,就是宣告死刑。 商如锋认命地面对事实,只道:“辛苦兄弟们,我们这就出发,再去搜山。” 他这御前侍卫大统领的官位还比赵参将高上不少,赵参将当然领命。 赵参将还主动呵斥一声,彰显主动。 “你们两个,站好了!” 商如锋毫无兴趣,负手走下木阶。 忽然,他脚步顿住。 “你说什么?”他抬头看向赵参将,眼里泛着诡异的光。 “下官……下官让他们站好了而已。”赵参将忐忑开口,不明白商如锋的意思。 但商如锋却是醍醐灌顶。 “对!站好了!”商如锋惊呼,看向底下列阵的众人终于明白过来。 不舒服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没错! 他正是站得太好了! 赵参将的兵虽然不算歪瓜裂枣,但绝对不会有那么肃整的军容。 商如锋眼前浮现那十二人笔直的队列,甚至连迈步都下意识的步伐一致。 这样的小队,怎么可能是黎阳驻军。 商如锋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可能。 军容整齐一贯是柳家的标志。 难道这一队人,是柳家的旧部? 那大殿下! 难道大殿下真的不是被劫持,而是被柳家旧部带走了? 更有甚者,是大殿下自愿跟着走的。 没错。 如果绑匪是柳家,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也只有柳家旧部,才有这个实力聚集地下那样的四个高手。 才会不对大殿下出手,反而是言听计从。 所以大殿下才能打开通风口,救了他们的性命。 商如锋眼光频闪。 不,不是救他的性命,是大殿下自己的安排。 他活着,不过是为了配合大殿下救他们出来罢了。 “不好!” 商如锋惊呼,立刻派人查问那小队去了哪个城门。 “回禀统领,他们去了南门,守城官说已经出城一刻钟了。” 商如锋脸色铁青,立刻让赵参将聚集人马追去。 而另一边,守城官又带来了一个更加不妙的消息。 “统领不必着急,那小队出城没多久,三皇子殿下就带人追出城了。” 商如锋脸色更差! 第五二零章:地道 长宁这边顺利出城,三十多人聚集县城外的一个村庄最后的院子里。 众人将兵服丢到一处,换上便装。 “走吧。”长宁道。 她眼皮一直在跳,这样耽搁总让她生出一种夜长梦多的感觉。 单将军和薛岩当然没有意见。 毕竟他们这次能平安脱险一个人都没损失,全靠长宁计谋过人。 单将军嘴上不说,心里是服气的。 老将军教出的人果然不同凡响,这一套移花接木就是用在战场上也是漂亮至极。 但就在她们要动身的时候,却遇上大麻烦。 “不好了,整个村子都被兵包围了!” “什么?” 薛岩腾地站起来:“那狗统领怎么这么快?” 单将军下意识看向长宁。 女孩摇头:“恐怕不是商如锋。” “不是?” 薛岩张嘴吐出:“是三皇子!” 长宁深吸一口气,眯起眼。 “楚承贤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 倒不是她瞧不起楚承贤。 而是前世今生的三皇子都不是一个智计过人的人。 或许有些机变。 但都只是小聪明,遇到大事优柔寡断拿不出主意是楚承贤最大的缺点。 今次他却能提前包围这个村庄,显然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 包括她身处的位置,想法,计策。 这实在不可思议。 长宁倒并非多么自信,而是长久以来她都能料敌于先,这一回却叫别人料在她的前头。 请君入瓮。 长宁眼睛微眯,将对方情况猜了个大概。 他们之所以没有阻拦商如锋搜山,是想利用商如锋将她引出华山。 再故意不作为,放她出城。 只是。 他们怎么知道她会选择南门。 按理,她本该选择东门,向通往往长安的官道上去。 长宁看着单将军,似乎意识到什么。 莫非三皇子他们早就已经知道单将军的身份,甚至知道单将军的目的。 此刻,长宁只能想到一个词。 内奸。 她在三十多人中扫了一眼。 除了她们当中有内奸,否则根本不能解释三皇子为何对她们的情况了如指掌。 这就难办了。 长宁捏了捏眉心。 “现在重要的是想怎么突围。”薛岩提醒道,单将军更是拔出长刀。 现在被人包了饺子,哪还有别的办法。 “当然是杀出去。”单将军冷哼。 他自问这个将军不是白当的。 寻常三五百人的包围圈,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但长宁没有轻敌。 对方既然知道这里是柳家旧部,就不会不考虑到拿下她们的难度。 那包围的人马也绝对不会弱到哪儿去。 “速去探明,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如何分布。”长宁令道,一边安排众人位置。 小村庄地方不大,她的人又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长宁心里倒是有些底气。 但当探子回报,所有人都赶到一阵绝望。 “一千人?楚承贤哪里来的一千人马?”长宁惊讶可想而知。 楚承贤竟然敢在这么一个小村庄附近埋伏一千人之多。 这恐怕是楚承贤的全部家底了吧。 薛岩也脸色微变。 他下意识望向长宁,同长宁眼中读到了怀疑二字。 没错。 三皇子如此孤注一掷,让薛岩也怀疑起身边人的干净。 “若非有人泄密,怎么可能埋伏的这么准。”他说。 单将军脸色骤变:“你这话怎么说的,这些都是跟着老将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怎么可能被判老将军。” 薛岩低头抿唇:“希望是我多思了。” 但长宁显然没有他那么乐观。 现在内有奸细,外有上千大军包围,她该怎么脱身。 这一次可不像渭南城中那样,商如锋抱着找到他的心思,不会随便伤人。 三皇子可是抱着弄死她的决心包围村子,恨不得所有人都死绝了。 此来彼往,可大不相同。 “少主,现在怎么办?”单将军问。 长宁眸光忽明忽暗。 村口。 三皇子策马而来,抬头刺目的艳阳是他心情的写照。 身后紧跟着的是那名俊秀小厮。 “干得不错,不过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走南门出逃,难道你在那边有内线?”三皇子问,看向小厮。 俊秀小厮微微一笑:“殿下过奖了,我只是一时幸运。” 三皇子笑容有些干巴巴:“本皇子不介意你是用什么办法,只要抓住人,就是本事。” “多谢殿下夸奖。”俊秀小厮笑说,到底也没明真相。 三皇子不再追问。 只要杀了楚长宁,他日后想知道什么不行。 所有人都要向他效忠,包括秦家,包括商如锋。 “速速出击,将劫持公主的逆贼拿下!”三皇子一声令下,千余人的包围圈迅速缩小,一路上遇到的不论百姓妇孺,但凡反抗皆死于刀下,没有反抗的都被制服聚在一处。 包围圈逐渐缩小。 长宁这边十分紧张。 千余人。 他们纵然以一当十,但也架不住千余人的攻击。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结果只有毁灭。 “殿下小心!”不知哪里射来的一道流矢,薛岩惊呼着推开长宁。 长宁侧身避过,薛岩却扑了个空。 他凌空倒转身体,转而扑到院子的木桌上。 双手下拍的瞬间,木桌震了震,地面也跟着震了一瞬,长宁耳朵微动,诧异地盯着地面。 远处已经有人开始与三皇子的人交手。 对方人多势众,情况危急万分。 “这狗皇子冲的这么猛,分明也想要少主的命,”单将军第一个拔刀挡在长宁面前,“我们护着少主冲出去!” 薛岩盯着长宁:“少主发现什么了?” “搬开桌子,这下面有问题。”长宁喝道。 院中众人七手八脚,很快推开桌子,扫开地面的浮土。 一块活动木板暴露出来。 “有地道!”薛岩惊喜道:“快护着少主下去!” 长宁顿足,扫过院中众人。 “少主的意思我明白,留下几个兄弟将这里回复原样,然后将人引开。”薛岩表情严肃。 单将军长吁一口,在所有人面前扫过。 “将军,我留下!” “我也留下!” 这般都是忠肝义胆之人,很快选出了留下的六人。 长宁看了他们一眼,拳头紧攥,终是抿唇一声:“走。” 她带头走下地道,未知的漆黑通道中潮湿阴暗。 单将军作为最强高手走在前头开路。 长宁脸色不善。 被围困的地方恰巧有地道逃生。 这种巧合微乎其微,却真实发生在眼前,难保不会有诈。 “谁在前面!”她陡然喝道。 第五二一章:一拽 单将军立刻长枪横指,拐角的黑暗像一只狰狞怪兽,透着诡谲。 无人应声。 单将军蹙眉回望,火把下,他的脸色忽明忽暗:“少主?” 他身手了得,也没发现前面有人。 长宁纵然本领超凡,也不该比他的感官更敏锐才是。 可长宁眉头上扬,手贴着潮湿的地道墙壁摇头,用眼神示意单将军小心前方。 单将军知道若前方有人,距离这么近,长宁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对方听到,只能他自己多加小心。 长宁身后,薛岩越过他和单将军并肩。 有谨慎的智囊薛岩在,长宁总算放心,收回放在墙壁上的手跟着前行。 忽然,地面传来不小的震动。 “他们来了。”所有人噤声,屏息凝神地听着上面的动静。 铿锵的交击声逐渐落下。 地面上六名死士交出一具尸体,剩下五人逃离此处,想将三皇子的人引开。 奈何对方是包围之势,根本没逃多远就被人堵住。 一片血光过后,只余下两人重伤,未能及时自尽。 三皇子策马而来,将这开阔院子当成自己的阵地,马蹄正踏在刚刚掩埋好的木板上。 “将那二人带上来。”他令。 两个重伤的男子被押上来,他们看到三皇子不经意间站的位置,惊得浑身战栗。 “这个院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俊秀小厮越众而出,盯着他们外头笑。 两人纷纷摇头。 那一刻,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 俊秀小厮策马上前。 两人却在同一时间跳起来,不给众人反应时间,两人像是约好了一样,猛地冲向彼此。 如两头愤怒的公牛,悍然撞在一起。 头破血流就在瞬息。 俊秀小厮尖锐的喝令都没能制止,二人同时自尽身亡。 “该死的!”那小厮气得将手中马鞭砸向尸体。 三皇子也脸色不善。 “给我仔细的嗖!整个村子哪里也不能放过!”三皇子悍然下令。 人来人往将整个村庄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而此刻所有尸体,被抓的村民都被带到院中。 “这十二具尸体是拿刀反抗的,没有一个活口。” “被抓的村民都用醋水擦过脸,没有问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楚长宁能带着他们上天入地,飞出包围圈不成!”三皇子怒道,不由看向俊秀小厮。 这主意是小厮出的,总该给他一个解释吧。 小厮脸色冷漠,这一刻表情甚至十分僵硬地吐出二字:“再搜。” 三皇子不耐烦地点头同意。 这一次,小厮亲自带人挨家挨户地搜。 可惜,还是毫无收获。 长宁的人似乎已经突破包围圈,离开了这里。 “不可能,”俊秀小厮攥紧拳头,他的手从袖口里露出一角,白皙细滑如女子一般。 “她不可能逃过的,她怎么逃得过。” 三皇子又气又急,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这次要是让她逃了,本皇子绝活不成,你,也不得好死。” 俊秀小厮仰头看他:“殿下放心,我还有办法。” 说话间,他眼睛瞟到三皇子马匹落足之处。 方才马蹄不住踢踏一处,让木板上覆盖的土层越发的薄,如今只余下一层,露出偏灰白色的一角。 俊秀小厮眯眼,大步冲过去。 …… 地下,长宁等人并没有因为三皇子的人到来而停止行动。 只是她们移动的更加缓慢小心,生怕弄出动静引起上面的注意。 但这条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如长宁所料,这地道中还真有另一个人。 单将军就在一处拐弯时险些被这个人暗算,一只暗器擦着耳根飞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口子。 “什么人!”单将军下一刻便冲上前去。 对方身手也不弱,回头就跑。 “回来!”长宁断喝。 单将军回头的一瞬只觉得脚下一歪,整个人向踩了跷跷板一样坠到左侧。 石门翻转奇快,不给他反应机会便咣当一声合拢。 “小心,这里有机关术!”长宁警告众人。 这个地道果然是墨家留下的东西。 那刚才她发现的人,也是墨子行会的人了? 长宁越众走到最前面。 这里面唯一一个还算精通机关术的就是她了。 “单将军?!”长宁有节奏地拍打石墙,寻找到一处豁口喊道。 “少主?少主老单在这儿,这他妈还有一条路!”单将军在对面喊道。 “还有一条路?”薛岩也懵了。 这到底该怎么走啊。 难道刚才的神秘人就是故意让单将军发现这条路的? 对方是敌是友尚不清楚,这样贸然跟着对方指出的路走,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长宁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拨开地面的土,沿着啮合的纹路,终于找到机关位置将单将军放了出来。 “谢少主,”老单也终于认可长宁的救命之恩,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掉入的那条路到底如何。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长宁道。 薛岩抢先摇头:“不可,少主一人入此路实在太危险了!” “这个机关一次只能通过一人,而懂得机关术的也只有我一人,我不过去,谁过去。” “那就把我们都送过去,至少送过去两个保护少主。” 长宁看了眼身后。 三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到入口,她必须速战速决。 “好,你们三个先进去,踩住这一块砖向又转就可以。”长宁告诉三人,这三人中自然有功夫最高的老单,而薛岩尽管强烈反对还是被长宁命令留在外面。 “只有你有本事应对突变,带着兄弟们安全出逃。” 长宁道理简单,但薛岩还是很不情愿。 但长宁向来说一不二,第四个进入老单刚才那条道,并告诫薛岩百息以后才能进来。 这条路上,远处隐隐透着微光。 长宁警惕检查过四周,带着三人小心前行。 走了十步远,也没发现任何机关,只听到微微风声从远处吹来。 像是出口。 长宁警惕走过去,单将军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忽然。 长宁听到机括的勾动声,下意识下令:“退后!” 所有人倒退,一排箭矢射到长宁方才驻步的那处,箭头粹着幽蓝的毒药。 “真卑鄙,”老单骂道。 他没注意到的漆黑墙壁处,忽然伸出一只手臂。 这手一把抓住长宁纤细胳膊,猛地一拽。 第五二二章:告诉 长宁没有像受惊的小姑娘那样尖叫连连。 而是翻手摸向后腰,一匕首立劈过去,唇角勾起了丝丝冷笑:“就等着你呢!” 那手臂被划出一指长的伤口,鲜血不要钱地涌出。 若非它自己垂下躲避,此刻已经是一只断手。 “呵呵。”四周墙壁里传来冷笑。 这样的环境,还真是渗人。 长宁跳到单将军身侧,冷哼一声:“装神弄鬼,出来!” “你还是那么威风。”那声音轻笑,空邃的地道将他的声音拉长变调,像掺了湿润的泥土一样潮湿难受。 长宁挑眉,觉得声音有那么几分熟悉。 到底是谁? “我不信你猜不出来。”那人笑,地道的那扇活板门旋转打开。 黑影将他整个人掩埋,但那人并没有藏身于暗处的意思,而是选择自己走了出来。 其实单将军很好奇这个人的身份。 但当他看到那人的脸时,满眼写满了不可思议。 有震惊,有愤怒,有蚀骨的痛恨。 “是你!”单将军大喝:“你竟然没死!” “果然是你。”长宁心中一块谜团解开。 “除了你,没人能这么了解墨子行会地道里的机关,进来就能够控制。” 想做到这些,除了持令者,就只有一个人。 真正做过墨子行会矩子的宋宜晟。 “过奖,我以为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会是关心我的失忆症好了没有。”宋宜晟还有闲心打趣,两弯笑涡浅浅。 “你设计引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长宁眯起眼,身旁单将军早就按耐不住。 他悍勇一跃,手里枪头一挑,就要洞穿宋宜晟心窝。 “你这背信弃义的小贼,老子今天就为老将军报仇雪恨!” “为老将军报仇!”另外两人也持刀砍去。 嗑哒! 长宁猛地回头。 是方才入口的石门被人推动。 但是没有人进来。 “单丹臣!”长宁断喝。 单将军大刀已经架在宋宜晟脖子上,宋宜晟岿然不动。 长宁用还沾着宋宜晟鲜血的匕首贴近。 单将军喘息急促:“对,对,该留给少主,留给少主亲自手刃这个畜生!” 他想起长宁和宋宜晟的婚约,但更多的还是长宁唯一一个柳家后人的身份。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最有资格给柳老将军报仇。 那不是他单丹臣。 而是长宁。 是柳一战的亲自养大的外孙女。 而此时,长宁悍然逼近,一匕首狠狠扎向宋宜晟。 却是擦过他的耳朵钉入宋宜晟脑后的墙壁里。 “你以为我打不开这些机关吗?”她冷冷喝问。 “机关?”单将军这才反应过来。 百息已过,薛岩为什么还不带着剩下的兄弟过来。 宋宜晟微微抿唇,似乎对两人这样的距离十分沉迷:“不敢,你学的是最上乘的墨子机关术,想找到机关打开最多需要百息。” “但我露面的时候上面已经发现了地道入口,在你找到打开方式前,石门外的人一定已经被人杀光。” “你!”单将军红了眼。 宋宜晟却还在说风凉话:“其实我想救的只有你一个,他们的性命,我并不介意。” 长宁横刀在他脖上:“开门。” “不能放过这畜生!”单将军大喝。 长宁看他。 单丹臣却犹豫了。 薛岩和外面的二十人是他仅剩的兄弟了! 他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跟我来。”宋宜晟也不迟疑,带着长宁走入活板门。 但条件却是让单丹臣三人一起去石墙处帮忙推门。 调虎离山之计摆在面前。 单将军屡屡被逼,气急败坏,双眼通红。 可长宁却帮他做出决定:“去吧,这扇活板门是木制,你想进来劈开就是。” 宋宜晟轻笑一声,走进去寻找机关。 石门缓缓打开,薛岩等人也听到身后追兵的动静匆忙进来。 单丹臣像疯了一样冲到活板门前,木门却真的锁死了。 “少主!少主!” “噤声!”薛岩突然捂住单将军的嘴。 石门后三皇子带来的人铿锵有力的跑步声近在咫尺。 众人屏吸,生怕带来任何的声音引起对方的注意。 活板门内。 长宁和宋宜晟也没有动手。 她们都知道一旦贸然动手,三皇子的人就会发现她们的藏身之处。 如此说来,宋宜晟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内奸。 宋宜晟也轻声说:“你以为是我出卖的你?恰恰相反。” 长宁扬眉。 “我的确一路跟着你,但出卖你的人绝对不是我,我是看到三皇子的人马包围此地,才从外面进入密道,想进村子救你。”宋宜晟解释道。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空白的拇指。 那里没有束缚他灵魂的扳指,让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是来带你走的。”他说。 长宁报以冷笑。 宋宜晟却不急不躁:“我知道你想要逃出这些局中局套中套,我就是带你走出去的,只要你跟我走,我——” “你好带我进另一个圈套。”长宁断言。 宋宜晟抿唇。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现在应该最清楚,虽然我检举的证据是假,但柳家谋反证据确凿,我没有诬告,我只是忠心于陛下。”他强调,换来的只是长宁更冷的笑。 “那你知道外面都是什么人吗,你就跟他们走?”宋宜晟又问。 “至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若非现在动手会引来灭顶之灾,她岂会同宋宜晟共处一室。 而宋宜晟脸色也有些急:“你这是在和陛下为敌!” “你果然知道许多内情!”长宁踏前一步。 听宋宜晟的意思,是知道她要去哪儿,要做什么了。 看来华文真的还活着! 长宁心中涌起一阵喜意,这太好了。 “我不知道,但我看你这样不顾一切地跟他们走,就猜到你八成是要去救柳家的人。”宋宜晟诌出一个理由。 长宁不由攥紧匕首,逼近一步。 宋宜晟微不可查地后退,占据了出口的位置。 “长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目露希冀。 “真的吗?”长宁蹙眉,不可置信,却下意识地迈进一步。 宋宜晟面露喜色:“当然……”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只见长宁在顷刻间抽出背后连环弩,嗖嗖嗖三箭连射,正中三个最要命的地方。 活板门随着第一只箭落地自动打开,单将军带人一阵风似得冲进来,堵住宋宜晟的路。 “你在这儿也一样得告诉我。” 第五二三章:地狱 宋宜晟原本出逃的地方射了两根短箭,若非他刚才反应机敏,没有从退路逃走,此刻早就被长宁射倒在地。 不过现在也没有多少不同。 宋宜晟虽没受伤,但功夫高强的单将军却冲了进来,猛虎出笼,他根本不是对手,退无可退。 “你方才根本没听我说话。”宋宜晟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你所有的话都只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寻找开活板门的机关。” 宋宜晟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放弃反抗。 长宁冷笑。 “柳家就是听多了你的话才会有今天,我岂会重蹈覆辙。” 宋宜晟猛地抬头:“你明知道我是无辜的!” “放屁!”单将军怒喝。 若不是怕引起石门后的人主意,他早就一脚踹死这个畜生,哪里还容他在这儿嚣张。 他还无辜! “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宋宜晟勾起唇角。 长宁微扬下巴。 “你没有告诉他们,你为什么不给柳家平反了。”宋宜晟嗤嗤笑了,“这群蠢货,还在为柳一战那个逆贼效力。” “你住口!” “你住口!” 长宁和单将军同时低声呵斥。 “那你为什么放弃重审柳家的案子,”宋宜晟嗤笑,两弯梨涡浅浅:“难道不是因为查到了确凿的证据,看清了柳一战的真面目?” “你放屁!”单将军爆了一串粗口,幸好薛岩及时制止,否则就要把上面的人招来。 “跟他废什么话,速速杀了,一了百了。”薛岩在单将军耳边低声催促。 宋宜晟立刻碾动靴子:“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是石门的开关,只要我一松腿,石门就会打开。” 长宁蹙眉。 不可能,她刚刚明明检查过,难道有所遗漏? 但这边,拔刀的单将军却被薛岩拉住。 薛岩冷着脸警告:“宋宜晟,你休想妖言惑众,今天你落在我们手里,就是死路一条!” “你们都是柳一战的死忠,我自然不屑多说,但是她,”宋宜晟看向长宁,“我是为你而来。” “当初柳氏一门处斩,你亲眼看着假大小姐被斩首示众也未曾施以援手,现在倒来假慈悲,真是可笑。”薛岩嘲讽。 宋宜晟根本没把他看在眼里,只盯着长宁:“是我当初误会了你,我以为你和柳一战同谋陷害我父亲,所以才会对你绝情,长宁,我的心里一直——” “嗖嗖!”长宁两箭连射,逼得宋宜晟下腰躲避,双腿即将离开那处石板。 薛岩脸都白了:“少主!” 他猛扑过去想代替宋宜晟踩住石板。 宋宜晟也脸色惊慌,眼珠闪烁,第一时间看向的不是关乎所有人性命的石门,而是地道的出口。 “果然有诈!”长宁瞬息明白,宋宜晟这是在诈他们。 根本没有什么机关。 “抓住他!” 长宁当机立断,举起连环弩瞬息瞄准宋宜晟再发三箭。 和庆安城外的三箭一样风驰电掣,追魂索命。 宋宜晟被长宁识破,失去掣肘单将军的把柄,毫不犹豫地就地翻滚。 拼着肩中一箭,冲向出口。 挡在路上的两名兄弟竟不是他的对手,一冲之下被他击退。 长宁没空去惊叹今日显露的宋宜晟功夫,只冲过去一边低喝:“单丹臣!” 单将军猛地回神。 “给老子说清楚!”单将军大喝着冲上前去。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宋宜晟手中还有保命的暗器,单丹臣一连躲过三只飞箭,却失了宋宜晟的踪迹。 长宁赶来,恨不得给单将军一巴掌。 “你刚才在想什么!”长宁怒斥。 若不是单将军犹豫,刚才一定能留住宋宜晟。 她都算计好了。 宋宜晟虽然从前隐藏实力,但绝不是单将军的对手。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只要单丹臣全力以赴,一定能用最小的动静擒下宋宜晟。 可现在却叫宋宜晟跑了。 单将军嗨了声,垂下脑袋:“怪我。” “别说这么多了,我们快走,那畜生逃了只怕就要打开石门,咱们得先脱险。”薛岩冷静分析局势。 长宁摇头:“他不会打开石门,否则他脱身前只需大喝一声,就能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薛岩一头冷汗,也对单将军十分恼火。 要不是宋宜晟也不想被外面的人发现,只怕现在他们都因为单将军的一时犹豫而送了性命。 “我……”单将军开口,长宁竖起手。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出去。”长宁依旧精神紧张。 她虽然精通机关术,但宋宜晟显然是有这个地道的地图,若是他动什么手脚,让她们和三皇子的人撞上就不妙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离开这里。 离开宋宜晟的主战场。 其余的事情都可以容后再议。 长宁和单将军并肩前行。 单将军拍着心口:“少主放心,这一次老单再见到那畜生一定不手软!” 长宁轻嗯一声。 但她看得出来,单将军心中的疑虑还没有打消。 长宁眼中神色复杂,最终还是回到探路上。 不知是宋宜晟动了什么手脚还是这条路本来就是如此通顺,长宁她们走了一段路后就来到出口。 单将军先一步探路。 “少主,我们出来了!这是村子东南边的林子,已经走出二里地了。”单将军大喜。 他看过地图,方才的村子在渭南县南边,而此处是村东南的树林,往南就是下一个县城,往东则是渭水的一条支流,有一个小渡口。 “可以从渡口乘船南下,如果不行我们就去下个县城买马东去洛阳。”薛岩也道。 离开包围圈,他们也算是龙入大海,天高任鸟飞了。 长宁环顾四周。 宋宜晟却不知藏在何处。 他此次帮她,图得又是什么,难道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长宁看向身旁这些兄弟,他们拼死从三皇子手中救她,目的可是救柳华文。 父皇既然囚禁了华文,又怎么可能放任她去救人? 所以。 宋宜晟此时恐怕已经不是在为父皇效命。 长宁冷笑。 她原也不信宋宜晟能有什么忠君爱国之心。 前世谋朝篡位,莫不是他宋宜晟了。 “那有布条!”有人发现挂在枝头上的一截布条摘下来送到长宁眼前。 长宁认出这是宋宜晟身上撕下来的布条。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单将军呸了一声:“这畜生到底打什么哑谜呢?” 长宁的手僵住。 单将军还在说:“我刚才是在想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啥叫一起陷害宋整?” 第五二四章:内贼 长宁眼皮微垂,挡住了眸子里的神色。 单将军看不明白,就直接问了:“我听那畜生的意思,少主是知道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和宋整也算在同一个大帐下效力,颇有交情。 当年宋整在老将军麾下同柳将军一样是先锋将军,他冲杀勇猛,是一员悍将。 但战场情势变化莫测,谁也没料到宋整会因为救柳将军而死。 虽然战场上有生有死,但当时还是因宋整之死全营缟素,柳将军更是将唯一的嫡女许配给宋将军的独子,以报答救命之恩。 这件事众所周知,但今天听宋宜晟亲口说来却是不同。 难道还有什么内情? 单将军这一问,就像戳了一把刀在长宁心口。 宋整的死。 现在所有证据都表明,宋整的死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柳家在拔除皇帝安插在细柳营的钉子。 所以宋宜晟的恨不是没有道理。 但这话让长宁如何说出口。 她亲眼见到了宋整递上来的证据,亲眼看到了柳家的柳叶兵符和突厥人往来勾连的书信。 但她仍然说不出口。 她无法将记忆中那个忠君爱国,为对抗突厥赔上四个儿子性命的老祖父和谋逆贼子联系在一起。 “这畜生的话你也信。”薛岩却突然开口。 二十多人纷纷点头。 “这分明就是诬陷,老将军一生赤胆忠心,若非昏君佞臣作祟,怎么可能被扣上这种帽子!” “对!” 群情激愤,恨不得将宋宜晟找出来剥皮拆骨,以泄心头之恨。 长宁眼珠动了动。 “快点离开这里吧,地图呢?” 薛岩当即拿出地图:“少主,陆上只怕已经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咱们这些人又没有趁手的兵器,一旦被发现很难脱身,依我说,咱们就走水路南下。” 他手指在地图上一点一点。 “沿此路从小渭河的渡口登船,到渭水大渡口换乘大船,一路向东,待出了雍州地界,咱们就可以随机应变了。” 长宁看他,赞许点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薛岩触及长宁目光,略带羞涩地躲闪。 长宁微微一笑,扫过众人:“就这么定了,咱们先往东去。” 天色已经见暗,众人翻过山林找到通往渡口的土路。 一切看似顺利。 “这条就是南行和东渡的岔路了吧,”长宁在土路的岔口顿住。 薛岩一怔:“是,直走五里左右就是小渡口,咱们快行,天黑后能到。” 长宁点点头。 “少主有什么问题吗?”薛岩试探着问。 “我在想,对方既然猜到我们要南行,显然是知道我们的目的,会不会已经在渡口设下重兵?” “这……”薛岩脸色微变。 长宁却不给他多说的机会:“改道,走陆路。” 薛岩还在反应,长宁已经率先带队走上南行大路。 单将军等人自然而然地追随。 “少主!”薛岩反应过来时已在队尾,下意识大喊一声。 长宁扬眉回望。 薛岩脸色微红,小跑过来:“少主这样决定是否太过仓促,陆路一途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恐难以抗衡。” “薛参将说的对。”有人站出来附和。 单将军也停下脚步。 在遇到长宁之前,薛岩一直是他的参谋智囊,所以对于薛岩的话他也是十分在意的。 长宁将二十多人的脸色一一扫过。 “如果我没猜错,在场的都是北方人。” 单将军看了一圈,点头道:“对,我们中大多是西北人,是老将军从边境募兵进入细柳营的。” “这就对了,在陆上你们或许还能以一当十,但是在船上呢?” 长宁可是把他们问住了。 单将军与薛岩面面相觑,忽然一拍脑袋:“还是少主想得周到,我们这些旱鸭子,一旦困在水上那可就是全军覆没,这是兵家大忌。” 他到底是做过将军的人,想得周全。 “走陆路,至少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总不会在水上憋屈死。” “可……”方才附和薛岩的人好像还有点担心。 薛岩却抢在那人前头说道:“是我疏忽了,少主想得很全面。” 有单将军和薛岩两人同意,那人自然没有意见,一队人出发南下。 长宁走在队伍最前,拉住单将军聊了两句。 “宋宜晟很可能一直跟着我们,为了把他揪出来,我希望将军陪我演一场戏。” “少主请说。” 随着夜幕降临,山路越发难走。 因为前路未卜,后有追兵,他们不能点太多火把,所以只点了前后两只火把。 中间很多远离火光的人身影都若明若暗。 长宁在队伍最前方,因着夜路难走她走走停停,最后终于在下一个县城前三里外停下。 “修整一下,明早看情况进城。”长宁看了眼薛岩,他没有意见。 众人席地而坐,也没人说话。 直到深夜,众人入眠,长宁也靠着树干休息。 忽然,宁静的氛围被打破。 单将军揪着一个人的领子恶狠狠地丢到最中央:“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去?!” “将军!将军息怒,我只是想去尿个尿啊。” “尿尿需要走那么远?需要带扯掉腰带挂在枝头?!”单将军大骂,气得横眉倒竖。 长宁笑着睁开眼。 薛岩则一脸迷惑:“怎么回事?” 单将军狠狠踹了那个人一脚,冲着薛岩道:“幸亏我听少主的命令到附近巡查,否则就让这个叛徒去报信了!” “报信?”薛岩睁大眼,喉结上下滚动:“你还搜查到什么了?” “少主说小心宋宜晟那小畜生尾随我们,我便趁夜巡查,哪知看到二常鬼鬼祟祟偷跑!二常,老将军当年是怎么对你的,你竟然要背叛老将军!”单将军气得大骂,只想一掌拍死他。 薛岩拦住单将军:“让他说清楚,老将军待他恩重如山。” “二常,你真的要背叛老将军吗?” 二常盯着薛岩急喘:“没有,我没有背叛老将军!” “那这是什么?” 长宁接过腰带,展开褶皱,上面那用炭笔写的南字展现在众人眼前,“我没记错的话,方才是你在烧炭火。” “二常!”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薛岩大喝,一把抓住二常的领子。 二常颤抖,喘得更厉害。 众人围上来纷纷骂着叛徒,冲着二常吐口水,长宁蹙眉正想拉开他们,就听二常的声音变了调。 “我没有!我——”二常口中流出毒血,一命呜呼。 第五二五章:渡口 “二常!”众人呼啦一声散开。 只见二常狰狞地匍匐在地,一嘴毒血喷的满地都是,浑身抽搐而亡。 “二常……”单将军嘴巴嗡动,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现场极为安静。 众人的沉默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悲伤 他们这样对待二常不是因为想打死叛徒,而是想听二常解释。 听二常告诉他们,他是冤枉的。 他只是意外出现在那,他并不是想逃走报信。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二常当着众人的面服毒自尽,再也说不出冤枉二字。 “难怪我们这一路都甩不掉朝廷的人,”薛岩的声音响起,用他沉闷的声音打破宁静:“而且二常方才也反对我们走这条路。” 单将军恍然明白,原来他不舒服的感觉是因为有内贼。 因为二常一直在给三皇子通风报信,所以三皇子才对他们的所有动作了如指掌。 在村庄设伏也是对方早就知道的。 待长宁离开渭南城,离开商如锋的视线,他们就可以对长宁杀之而后快,而引到驻军较少渡口无疑是最好的办法,更便于三皇子掩人耳目。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即便单将军后知后觉,也意识到长宁让他夜巡,不是为了防备宋宜晟,而是为了防止内奸因突然改道而向三皇子报信。 不愧是老将军亲自养大的人。 单将军既欣慰又无奈。 “把人埋了,我们连夜进城。”长宁下令。 火光中,她注意到薛岩眼中一抹悲痛。 长宁经过薛岩拍拍他的肩:“听到他最后说话了吗?” 薛岩一个激灵。 “他说没有,少主您相信二常?” 长宁笑笑:“不全信,你来替我盯着所有人。” 她声音不大不小,二十名兄弟有半数都听到,下意识看向他。 薛岩苦笑。 “少主这是怀疑我了吗?” 现在这样,是他盯着大伙儿,还是大伙儿盯着他? “嗯?”长宁挑眉,四下看去,二十人目光纷纷躲闪。 “你想多了,这里面我能全然相信的就只有单将军和你。”长宁道,带队先行。 城门把守森严,长宁便下令绕过县城。 薛岩此次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这位少主心里太有主意,他说多错多,只会徒惹怀疑。 此前突然改道就是长宁对内贼的一次试探,但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还有单丹臣抓人的事。 事到如今,薛岩提不起半分和长宁争锋的心。 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起,他和单将军都已经失去了队伍的指挥权。 有些人的统御力与生俱来,足以在任何情况下成为头领。 长宁正是这样的人。 她决定连夜赶路,成功甩脱追兵,天色濛濛时,一队人已经赶到下一个城镇落脚。 客栈里用过饭食,薛岩带人准备干粮马匹。 饭桌上只剩长宁和单将军。 长宁开口讨药。 此前一直被追杀,如今才得安稳,她还等着药圣的解毒丹救皇祖母呢。 “少主要先回长安?”单将军沉默。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若要回长安,我岂会走这条路。”长宁伸手放下一只小瓷瓶。 单将军咬牙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丹药装进去,连忙用塞子塞住。 “这丹药放了这么多年,老单也不保证它能有效。”单将军道。 长宁点头。 “既然是药圣弟子墓,真假应该没有问题。” 剩下的,就只看天命了。 长宁将药瓶收入怀中,易容成小二模样离开客栈来到旺铺一条街上。 大大的沈字旗招摇在半空中。 长宁将药瓶装在木匣中托付给沈家的掌柜,告诉她这是木生公子送给沈小姐的订婚贺礼。 掌柜的被唬得一愣一愣。 沈家大小姐定亲的消息他也是才听说的,长宁能直接说到贺礼立刻新了两分。 “将这封信交给沈小姐,她自会厚赏于你。”长宁交代两句便离开。 沈锦容手上有她的公主令,正可以出入皇宫。 相信父皇会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这么一来,待洛阳劫囚事发,皇帝自会连想到她身上。 正如宋宜晟警告的那样。 她这是在于皇帝为敌。 但长宁从不是黏黏糊糊,摇摆不定的人。 父皇在她身上有诸多算计,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柳华文是柳家最后的男丁。 她必须要救。 纵使触怒父皇,也在所不惜。 长宁还没进入客栈那条街,就听隔壁一阵哄乱。 薛岩负伤,刀尖滴血,带出去的五人也只剩三个,身后还有人追杀。 只是他们逃到客栈隔壁的街便转头跑开。 “老薛!”单将军拔刀就要去救人。 长宁一把攥住他的手:“走!” “老薛他!” “他有心引走追兵,你不要让他白白牺牲。”长宁当机立断,丢下一锭银子,带着仅剩的十几人离开客栈。 又是一路逃窜,他们连打包的干粮都没带全,沿着县城南向官道旁的小官道逃窜。 没有马匹他们也跑不了多远,沿途留下记号,趁着夜色驻在林子里。 虽然希望渺茫,但所有人都抱着侥幸心理,盼着薛岩三人能活下一两个。 “二常已经死了,怎么还有追兵。” “我看到了,方才追杀薛参将的是江湖人,不是官兵。” 众人再度怀疑身边有内奸。 长宁眯眼轻笑。 “放心,薛岩不会有事。” “少主怎么确定?”单将军不明所以。 长宁冷笑:“他自己引追兵报信,怎么会害了自己的性命。” “你说什么!”单将军腾地火了。 长宁表情未动,掂量着匕首猛地一丢,一只野兔命丧刀下,又转身指了十人:“藏到林子里,剩下的装伤坐着不要出声。” 她走过去捡起染血匕首:“单将军,我们赌一把?” “怎么赌?” 长一笑,猛地刺向单将军胸口,单将军随之倒在树桩旁。 没过多久,一身是伤的薛岩真的追了过来。 “老单?老单!”他惊呼,看向长宁:“怎么会这样!” 剩下的人都低头不语,场面沉闷。 “有埋伏,单将军是为了救我。”长宁沉声。 薛岩扯下衣衫给单将军包扎,一边看向长宁:“少主如今还要南行救人吗?” “你怎么说?” 薛岩眼珠转了转:“留下三人照顾老单,少主和属下一道南下。” “好。”长宁答得痛快。 “我们连夜动身,我来带路。”薛岩拿出一张地图。 长宁不疑有他,跟着薛岩走到天光大亮突然顿足。 “这是去渡口的路吧。”她冷笑着问。 薛岩维持笑容:“少主怎么这么问?” 没人注意到,他指尖露出一点寒芒。 第五二六章:是我 薛岩回身的瞬间,寒芒骤然化作刀锋,直取少女脖颈。 他料想中惊慌失措并没有出现在少女脸上,女孩的脸上甚至于没有半点诧异,只有冷笑。 只见她头一偏,刀锋擦着她细白的脖颈滑过没有伤到分毫。 刀锋已现,薛岩表情狰狞横刀平砍,势要削掉长宁的头颅不可。 长宁早防着他,偏头的顷刻右脚用力一蹬。 娇小的身形向右斜射而出,于此同时,连环弩嗖嗖射出,追魂索命。 薛岩持匕击飞一只,避开一只。 “单丹臣不在,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他喝道。 长宁凌空一个漂亮的翻云卷落地,轻笑反问:“是吗?” 薛岩冷笑:“我知道你还在等单丹臣追上来,你当我看不出,他伤的根本不重吗?” 长宁眯起眼:“哦,难怪这么急着动手。” “大人算无遗策,单丹臣已经做了刀下鬼,现在轮到你了。” 薛岩冷笑,掂量着手里的刀。 “薛岩!你忘了老将军对你的大恩了吗,你今天竟然出卖少主!”有人骂道。 长宁扬起下巴,她也很想知道。 薛岩若真想反叛大可以不跟着单丹臣出逃,而他既然策划了这么多,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出卖柳家。 “拿命来!”薛岩什么也不肯泄露,直冲长宁。 五人立刻冲上去。 此刻长宁才发现薛岩功夫了得,根本不弱于单将军。 难道地道中他还有所保留。 而身后原本应该出现擒下薛岩的单丹臣等人也没有出现,显然如薛岩所说遇到了麻烦。 “少主快走!”五人中已死一人,薛岩如猛虎出笼,使出浑身解数,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今日显然都要折在这里。 长宁的箭也没剩多少,不能在旁掠阵。 他们现在只希望能给少主争取到逃生的时间。 可长宁非但没有逃,反而还捡起死去那人的长枪,冲上前来。 “找死!”在薛岩等人眼中,长宁纵然智计过人,箭法高超,但仍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 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力气。 薛岩还没有提起轻敌的心思,就见一只枪头舞如游龙,神奇地突破他的防线屡屡攻到眼前。 “柳家枪法!”薛岩惊呼。 他忙于抵挡,攻势顿减还屡现败势。 “没想到时隔半年,我们又能看到老将军的枪法!” 四人热泪盈眶。 “世事如棋,你以为我能活到今日全凭脑子么?”长宁冷笑。 没有足够的实力,她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长宁借助身形娇小在四人中穿梭,将薛岩团团围住。 一寸长一寸强。 她枪法高妙,更让薛岩摸不到头脑。 薛岩疲于应付一个疏忽便被长宁一枪洞穿右肩。 下一秒,有人飞起一脚狠踹在薛岩胸口。 薛岩倒飞出去,撞在树上堪堪停下,还想逃却被一根飞来的长枪狠狠钉在地上。 “你口中的大人,到底是谁?”长宁逼问。 她就觉得从郑贵妃跟她做交易,骗她到渭南来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现在,是阴谋揭开的时候了。 薛岩吐出一口血,咯咯怪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长宁眯起眼。 “是我。”身后响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长宁回头。 四人警惕地将长刀对准身后。 一直跟在三皇子身边的那名俊秀小厮率着十几名官兵就站在他们身后。 “大人?” 薛岩一脸惊容,显然十分担心小厮安危。 “大人怎能亲自冒险?” “单丹臣太难缠,我带小部队先行一步,和大殿下聊聊天。”俊秀小厮笑说,仿佛同长宁是熟稔老友般。 他的声音也的确让长宁觉得耳熟,不过这张脸,长宁的确不认识。 俊秀小厮笑了。 “与大殿下如此相见,是奴家失礼。”小厮说着,以袖挡面。 长宁双目微睁,上前一步。 小厮放下袖子,此刻的容貌已经和方才全不相同。 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单眼皮的眸子带着微妙的笑,像炫耀胜利的孔雀。 “见过殿下。”她笑吟吟俯身一礼。 长宁挑眉,认出眼前人。 “罗氏。” “劳殿下记得。”罗氏眼底眉梢笑意藏不住。 “或许该叫你郑氏,” 这一刻,长宁终于明白是谁在背后出谋划策。 当初在宋宜晟府中,她就觉得这罗氏不简单,后来才知道罗氏竟然是郑安侯的私生女,正应了当初顾氏所说,罗氏是贵人。 不过随着宋宜晟被“处斩”,罗氏也被没为官奴,后来被郑安侯府收留。 早些时候,罗素在郑安侯府行刺她时,就证明罗氏已经死了。 长宁只当她是受郑安侯摆布的一颗棋。 没想到,郑安侯竟然将她当做杀手锏,为她演了一场假死的戏,直到最后关头才使出来保命。 “殿下身份尊贵,怎么称呼奴家都可以。” 罗氏一贯谦卑,但她身后银晃晃的刀却不是这样说的。 这样赤裸的杀机,在天光之下如有实质。 长宁也未露惧色。 “你会易容术。”她眯起眼。 看到罗氏当着她的面变了张脸,那一直困扰她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 为什么郑贵妃如此嚣张,竟敢直接派人刺杀她。 原来罗氏也会易容术。 正宗的易容术,可以易容成指定的容貌。 如此,待她死后,他们就可以将罗氏易容成自己,成为长宁公主。 比起自己这个真品,赝品公主自然更叫郑贵妃他们放心。 即便长宁日后肯信守承诺,也就只能保住三皇子性命,但罗氏一旦上位成了“长宁公主”,那就不只是保命那么简单。 三皇子失去的,全都能凭借长宁身上的盛宠再夺回来。 “所以,你利用皇祖母性命要挟,让我离开长安,只是为自己创造机会。”长宁手指波浪似得上下翻动一圈最后收紧成拳。 “大殿下果然聪明绝顶,三皇子舍命救你,你感动不已从此与郑家和解,再合适不过。”罗氏笑吟吟道。 长宁只是冷哼一声。 罗氏也笑容转冷:“可惜,你永远只是棋盘上的子。” 长宁没有被她激怒。 其实她早有察觉,否则也不会答应和亲,逼皇帝暴露出立储的最终目的。 只是她不清楚,父皇到底在和谁博弈。 她想知道棋局对面,是谁。 没想到,罗氏竟扬起下巴,笑吟吟道出她最想知道的结果。 “而我,才是下棋的人。” 第五二七章:挑拨【加更】 长宁当然不信。 她上下打量罗氏,算起来罗氏嫁给宋宜晟不过半年时间,年岁也在十七八上下,竟大言不惭说自己是下棋之人。 父皇十五年前布局时,罗氏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孩。 即便她在局外知道的看到的比长宁多,也不过是为人效命,谈什么下棋。 只是长宁想到罗氏郑安侯私生女的身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论前世今生,郑安侯都只是父皇的一颗棋子,败得凄惨,不论三皇子七皇子还是郑贵妃都死于非命,若他是那个和父皇博弈之人,父皇岂非早就赢了? 长宁眯起眼,只道一句不可能。 那罗氏又是在替谁效命。 能和父皇抗衡的人。 “在想我背后的人究竟是谁?”罗氏上前一步,她单薄的眼却含着复杂莫测的深意:“你知道的,你知道。” 长宁蹬蹬退了半步。 “你知道是谁的,”罗氏又一次上前,她唇角的笑像要逼疯长宁:“你明明想到了。” 长宁攥紧拳头,额上冒出一层薄汗。 “谁会易容。” 罗氏不依不饶地吟笑重复,摸着自己的脸庞:“到底谁才会易容术。” 长宁悍然瞪向她。 罗氏咯咯笑出声来:“难道大公主就真不好奇,我的易容术是跟谁学的。” 易容术。 据长宁现在所知,会易容术的就只有慕清彦一人。 辽东慕家,掌握这改头换面之法。 罗氏此刻所言,不过就是要让她怀疑到慕清彦身上罢了。 “你就这点儿伎俩?” 长宁冷静下来与罗氏对视,没有半分退让。 她眸中的清明让罗氏眯起眼。 “若是如此,你这下棋人只怕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长宁负手在身后,手指悄悄勾上机关弦。 “你就这么相信我家郡王?”罗氏此刻连称呼都变了:“要不是你通知郡王在洛阳相见,我岂能这么轻易找上来。” 长宁身后的四人顿时绷不住。 原来不是二常,是慕清彦! 长宁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瞥了薛岩一眼:“看住他。” “罗氏,你不必多费唇舌挑拨,你有薛岩做内应,知道什么消息都不为过。”长宁道。 “我挑拨?殿下真是高估奴家了。” 罗氏捏着自己的指甲,笑得像朵花儿似得:“殿下也是学过易容术的,深知易容改貌易,变成另一个人却难如登天,若不是日夜浸淫易容术的郡王爷相助,凭我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完美复制您的脸呢?” “您怕是还不知道,昨日夜间,也就是您被困村子下面的地道中时,商如锋统领就在渭南城外杀了十二个绑架公主的逆贼,救回了长宁公主。” 罗氏在林子里踱步,踩在碎枝条上咯吱作响:“如今,公主恐怕已经踏上回宫的路。” “郡王爷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今日换一个听话的公主上位,帮助三皇子登上太子宝座,慕家就是最大的佐君之臣,这个答案,殿下满意吗?” 她满意吗。 这个答案简直天衣无缝。 长宁松了松手掌,不知何时她紧攥的手心已经湿润,就连勾在机括上的手指也变得僵硬。 “试问着天底下还有谁敢跟当今陛下叫板?” 罗氏再度开口,目中痴迷。 “只有我家郡王这样智计过人的大才,才配和当今天子叫板,劫亲之事,就是一个例子。” 罗氏笑眯眯地瞥向长宁:“我还要感谢您,感谢殿下帮我们郡王挣了这么大的面子,现在郡王一定在边关建功立业积累功勋威望,只待一飞冲天。” 长宁蓦地扬起头来。 没错,罗氏说的全都对。 能同父皇下棋的人太少了,世代封王的辽东慕家却正是寥寥可数的几姓之一。 而慕清彦本人也的确足够优秀,若真论起谋略长宁自问输他一筹。 今日能将她算计得这样凄惨,慕清彦的确是人选之一。 带到日后大局一定,慕清彦只需要翻脸揭开三皇子和假长宁公主的面纱,就能让天下大乱。 到时他趁着如今攻打突厥所建立起来的威望振臂一呼,不消几年征伐,便能江山易主。 罗氏将一切事情都摆在长宁面前。 像得意忘形的胜利者在炫耀自己的羽毛。 只是罗氏漏算了一点。 致命的一点。 “我相信慕清彦。”长宁眼中漾起一抹神采。 说出这句话,仿佛让她卸下周身的担子,一瞬间轻松许多。 “我相信他。”长宁轻吟。 这声音不大不小,只她一人能听见,听见自己的心声。 不是靠她惯用的推理手段追根溯源,也不是凭借前世经验,认为慕清彦没有掺和这所有的事情。 而是单纯的因为想起那个人,想起他的音容笑貌。 就想相信他。 这大概是长宁做过的最任性的决定。 但同前世那些任性决定不同的是,她做出这个决定时心里没有一丝抗拒,也没有任何暴虐和愤怒,只有平静与喜悦。 她相信,自己的信任一定能得到慕清彦完满的回报。 罗氏看着长宁脸色平静,没有想象中那爬满额头的愤怒与怀疑,这让她表情有些不自然。 “楚长宁,你真的不恨他?” “我恨他做什么,我只是心疼他平白被人做了靶子,替人背锅。” 罗氏挑眉,无意识地攥起手。 “哦?你觉得郡王在替谁背锅?” 长宁张口罗氏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因为下一秒长宁取出机关弩,弯弓搭箭瞬息完成。 短箭风驰电掣,冲罗氏心口。 没人想到长宁会没有任何预兆便暴起发难。 罗氏盯着那箭尖,心胆俱寒。 “大人小心!”未想是那薛岩挣脱桎梏,以身相替。 弩箭正中薛岩心口,长宁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手上却没犹豫。 三星赶月。 连珠箭箭直取罗氏性命。 罗氏到底没见过这样的生死,惊慌尖叫,所有人将她护了个严密。 “走!”长宁当机立断扭头便跑。 四人紧紧护着长宁向林子里逃窜,罗氏气急,她怎么也没想到长宁如此狡猾,故意只说上半句便要取她性命! 罗氏只觉得脸皮疼得厉害,手一抹,左腮一把血色。 她登时红了眼:“杀!给我杀了她!” 二十人面面相觑。 “听不懂我的话吗,给我杀了她,杀了她!”罗氏高声尖叫响彻林中。 第五二八章:是她 长宁这几日一直在长途跋涉,穿山过林不说如履平地也驾轻就熟。 身后追兵也不赖。 唯一令她不解的是,他们明明有弓箭,却并没有冲她射来。 长宁心里那种感觉越发坚定。 他们想要活口。 想要她活着。 所以才特意要让她误会慕清彦,就是要利用她来报复慕清彦。 长宁越发大胆,在林中穿梭不时还能给身后追兵使个绊子,奔跑中不断用快刀削尖的竹钎木岔,或是丢出一枚暗器。 虽然不是脱身之策,却有效地削弱追兵人数。 “楚长宁,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在追兵中第死个人被长宁暗器所伤,骑马在远处土路上追逐众人的罗氏远远喊道:“告诉你,我只是想要你的脸皮罢了!” 脸皮。 长宁像撞到一堵墙,猛地顿住脚步。 “少主!”四人以为长宁体力不济,当即就要背起她。 长宁却一掌推开他,只望向罗氏。 隔着稀疏树林,罗氏骑马追逐,身形颠簸,但这一刻,长宁却看出了层层叠叠的身影。 熟悉。 “少主?少主?!”众人的唤声似乎都模糊起来。 是她。 是她。 长宁终于明白那种熟悉是从哪儿来的了。 “是她!”长宁咬牙切齿吐出二字。 前世的最后,帮宋宜晟剥掉她面皮的女人。 是罗氏。 罗氏也不知道长宁为什么突然站住,只见冲得最快的那个人距离长宁已经只有三米远。 他大刀劈来。 “不要伤了她的脸!”罗氏不忘提醒。 长宁攥刀的手在瞬息充血,眼中只有一个罗氏。 剥皮之恨。 罗氏,血债血偿吧。 “铿!”短匕与长刀交接,长宁却身形一矮,整个人像是缩到冲来的黑衣人怀里,另一只手将一截削尖的木杈狠狠插入黑衣人腹中。 女孩矫捷如狐,左手反手夺下黑衣人手中大刀,灵活转身,右手一扬匕首飞射而出,洞穿逼近她背后的人胸口。 电光火石间,已经除掉二人。 “拦住他们!”长宁下令,凭着一口气双手把刀,扭头直冲罗氏。 四名手下完全没想到长宁在这个时候竟然敢组织反击。 但对方此刻已经折损数人,还有两人是在顷刻间被长宁所杀,他们再说逃可就丢老将军的人了。 “杀!”四人悍勇,举刀冲上去拼命阻拦追兵,希望给长宁创造机会。 长宁这边,罗氏原本以为长宁必死无疑,驱马冲入林中。 林中不宜跑马,所以她才冲了一半。 哪想到长宁突然发狂,持着染血大刀冲向她,吓得她亡魂皆冒,当即掉转马头就要逃。 狭路相逢,罗氏不战便已经是个输。 长宁却没有迟疑,手中大刀一甩狠狠插入马屁股。 “嘶律律!”长刀插入马臀近半,骏马发狂一个扬蹄差点将罗氏掀翻在地。 长宁乘势又拉近一段距离。 罗氏尖叫不已,身后又有数人冲来救她。 危急关头长宁果断选择继续追杀罗氏。 发狂的马到底站立不住后腿一软趴在地上,罗氏被摔得撞在树上,一身狼藉,枯树叶插在头上也来不及拔,爬起来就跑。 长宁不由露出冷笑。 她虽体力不济但对付罗氏这样一个深闺娇养的女人还是绰绰有余。 想到前世剥面之仇,长宁酸痛的肌肉就像充满力量的猛虎,三步两步便跃到罗氏身后。 罗氏尖叫着要逃却被长宁一个猛虎捕食悍然压倒。 两人就地翻滚,同样娇小的身形却上下立显。 长宁狠狠钳住罗氏的脖子,手劲奇大的她直叫罗氏窒息的没有半分力气:“我管你姓罗姓郑,欠我的就要还。” 罗氏睁着通红的眼拼命扒着长宁肩头。 身后追兵急呼:“住手!” 长宁狠狠回头。 “杀了大人你也活不了!”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五米开外。 长宁钳住罗氏脖子拖着她站起来。 “你们配和我谈交易吗?”长宁歪头看着怀里的罗氏。 她脸上带着伤,一番折腾和长宁一样灰扑扑的,发髻凌乱。 “我配,你杀了我,一定会后悔的。”罗氏双手扒着长宁的手指解释,脸色憋得涨红。 长宁手向后腰一摸,取出一把飞镖暗器逼在罗氏下巴最深处的皮肤上。 罗氏像被触碰到罩门的高手,顿时浑身僵硬得不像个人。 “你……你怎么知道从这里开始的?” 这是剥皮的法门。 从下巴深处与脖颈交接的第一道细纹开始剥,活人面皮才好成型。 她也会。 楚长宁竟然也会。 “拜你所赐。”长宁冷冷送她一句。 罗氏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下巴直打哆嗦,因为她感觉到那飞镖的尖端已经刺入她下颔的第一道细纹。 “我第一次,恐怕有点疼。” 长宁冷笑,飞镖骤然一横,细长的伤口顿时从罗氏脸上崩裂。 “啊!!”罗氏的尖叫前所未有的刺耳。 长宁顿住刀锋。 不是因为她畏惧,而是因为罗氏的面皮竟然在自己抽搐,像一层起酥的面皮,不断皱起。 罗氏双手挣扎像是要抓自己的脸,又全然不敢触碰她的脸。 长宁当机立断掉转刀锋抵住罗氏脖颈动脉。 既是警告,也是静观其变。 罗氏脸上抽动的皮肤最终剥落,像皱起的奶皮一样落到地上,露出那张让长宁死也不会忘记的脸。 “果然是你。”长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刀又顶在剥皮的位置。 罗氏目光森冷,尽管她的手臂不自觉地颤抖,但还是强撑着同长宁交涉:“你不可能见过我,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长宁冷笑。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罗氏的上半张脸。 正是这上半张脸。 前世她死前每一寸细碎的痛苦都来自这半张脸的主人。 因为她当时是仰躺在池边,因为痛苦而睁大的眼中正印着罗氏现在这上半张脸。 确切的说,正印的是罗氏现在这上半张脸。 不再有任何巧合的可能。 长宁断定,罗氏就是前世剥她面皮要替宋宜晟假扮她主持登基大典的女人。 “你,到底是谁的人!”长宁一刀抵住原来剥皮纹,恶狠狠逼问。 罗氏颤抖的手攥紧,喉头上下移动。 “我,我本姓慕,我是慕清彦的亲妹妹,慕清音。” 第五二九章:交换 长宁握刀的手有那么一瞬不稳。 慕清彦的妹妹。 她虽然不关注慕清彦,但今生既然同慕清彦有了纠葛也简单了解过慕家的情况。 前任辽东郡王与妻庄氏琴瑟和谐,一生不曾纳妾,膝下只有一双嫡出儿女。 除却慕清彦这个长子外,就是幺女,名唤清音。 慕清音,辽东清音郡主。 既然是慕家唯一的女儿,会慕家的易容术也就顺理成章,智计谋略不输慕清彦也不是什么意外。 与她方才所说的也都能对上。 罗氏虽是女子却野心勃勃,要为慕家为慕清彦搏个前途。 所以她才成了那下棋的人。 又或者是慕清彦的父亲,只不过前任慕郡王英年早逝,所以将一切留给女儿处理。 长宁眸中顿时阴了两分。 慕清彦的妹妹竟是前世剥掉她面皮的仇人,甚至有可能是前世一切的罪魁祸首。 血债血偿。 长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刀锋已切入罗氏皮肉。 罗氏心中恐惧,尖声叫道:“我是慕清彦的亲妹妹!” 长宁回神,看着罗氏脖上血痕。 罗氏已经尖叫:“他只有我这一个妹妹,从小到大都最疼我,你若伤我分毫,我哥一定不会原谅你!” 长宁磨牙,眼中明灭不定。 前世的一点一滴从她眼前滑过,可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完全沉浸在前世的回忆中。 今生的种种不断交杂其中。 庆安城外曹彧暗夜中那一箭,秦无疆横刀跨马拦住和亲队伍时的畅饮,还有方谦牢中的撕心裂肺,沈锦容玉容带泪忧心忡忡。 但更多的,还是慕清彦。 庆安城中草草一面,长安城下三星赶月勇夺魁首,星光月幕,他笑容醇和声音酥沉,为她讲述星空大道。 他每每付出都不声不响,直到银州劫亲。 如流火坠地,瞬间点燃她心中所有愿景,描绘出她脑海中的英雄形象。 而今。 她却要杀他的妹妹。 罗氏听到长宁的磨牙声,唇角勾起一道笑意。 “你想嫁给我哥做辽东郡王妃,就该知道我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罗氏又开始那得意的语调。 “我是你的小姑,你真要杀我,将来如何面对我哥,面对慕家的列祖列宗?” 四下都傻了眼。 尤其是柳家那四个旧部,其中一人重伤,互相搀扶着靠过来,原本挡在长宁身前闻声顿时诧异回头。 “啥……啥小姑?” “少主还没成亲,哪冒出的小姑?” “难道……是宋将军那个女儿?” 他们有人记得长宁和宋宜晟定亲的事,却不知道长宁原本是和慕清彦结下婚约之事。 “宋贼在哪儿?老子一刀砍死他!”几人下意识喊道,以为是宋宜晟在暗中策划这一切,让他的妹妹出来捣鬼。 “她不是宋宜锦,”长宁沉声道:“宋宜锦已经死了。” 身后骤然响起“嘭”地一声。 “谁!”长宁警惕后顾,只见一株小树摇摇晃晃,像是刚被人重击一拳似得。 长宁微微扬起下巴。 她确定,那个逃走的人是一直在暗处的宋宜晟。 长宁勾起笑,钳住罗氏喉头向后拖去。 罗氏蹬着腿,勉强跟上长宁的步子。 “让他们滚远点,”长宁下令。 罗氏使眼色,剩下的人都站立不动。 长宁噙笑:“我知道你在拖时间,拖到后面的人解决掉单丹臣,赶来救你。” 罗氏勉强一笑。 “我在你手里,他们都是王府家将,不敢轻举妄动。” “是吗?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长宁勾起笑来:“我还没有相信你。” 罗氏眼中一瞬慌乱。 长宁眉头上扬,她方才被罗氏引到一条线上走了岔路。 现在想来。 一切都串联的太顺畅,顺畅的如人谱好的剧本一般。 如果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未免让她知道得太轻松,着实有些对不起罗氏此前的表现。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的身份,但我从来不爱习武只喜欢跟父兄对弈,可你却抢走了他!” 罗氏说话间眼露凶光:“你现在没了公主身份,只要你答应再也不见我哥,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长宁眯起眼:“你放我一条生路?” 罗氏哆嗦一下抿唇道:“在宋宜晟府中我也算救过你,虽然当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没有戳穿总算是帮过你,你难道要恩将仇报吗?” “我有今日之难,莫不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取我面皮,害我性命——” “你不是没死吗!” 罗氏抢着道:“你今日放了我,我也放了你,我们互不相欠,好……好不好?” 好不好。 罗氏的后话都在长宁耳中化作回音。 她还没死。 “我是没死,但这一路护送我的众兄弟死了多少?你这一条命,怕还不够赔的。”长宁厉喝。 “杀了我你们一样逃不掉!”罗氏尖叫。 她拳头紧攥,抓紧最后的救命稻草:“还有单丹臣!” “他是柳一战的旧部,我原本要抓他送给三皇子领功,现在作为交换送给你,你放了我,我们再来斗过!” “单将军还活着?”四人面露惊喜。 长宁也斟酌这件事。 现在罗氏的身份还不确定,但单丹臣在她手里却是八九不离十,如能换来单丹臣一条命倒是能在接下来救华文的事上出力颇多。 而且,长宁瞥见罗氏现在这幅眼高手低的样子,只觉得她不像能运筹大局之人。 罗氏背后必定还有人周全。 虽然罗氏现在坚称那个人是慕清彦,但长宁总归不信。 “好,告诉他们,备好船只,渡口换人。” 长宁提出的要求并不算难,甚至于不需要惊动三皇子,凭借罗氏现在的人手就能做到。 她早就算计过,这件事若是被三皇子知道,以楚承贤那过河拆桥的性子,很可能不把罗氏的性命当回事。 与其到时候鸡飞蛋打,长宁当然选择各退一步。 这边追随罗氏的几人也明白个中道理,很快就将单将军押过来交换。 长宁让人检查过船上饮水食物,所有人登船驶向河心。 “会游水吗?”长宁问。 罗氏脸色顿青:“我是北方人何曾习水,楚长宁你不要太过分!” 长宁冷笑,看到岸上人马逐渐远去,一脚踹在罗氏屁股上将她踢下船:“那你就指望你那些狗里有会游水的吧。” “你!救命!”罗氏在水中扑腾,原本要追的人纷纷跳入河中忙着救她。 长宁的船乘机离开。 第五三零章:真假 罗氏呛了一肚子的谁,好不容易被救上来,长宁的船也驶出很远,再难追上。 “属下这就传三皇子令,让沿河巡防设障。”有人提议。 罗氏扬手给了他轻飘飘的一巴掌,拨开额前湿漉漉的头发虚弱骂道:“你敢坏我大事!” “是,是……”那人后退。 “这个时候,那蠢皇子应该已经带她回到长安,再追杀楚长宁时切不能惊动沿途官兵!” “是!” 长安城。 三皇子尚不知这边情况。 他率队归来,身后是一辆四驾香车。 天气渐冷,秋风拂起帘缦,映出里面绰约的人影。 “大公主,是大公主!” “大公主亲历险地取回了治疗太后娘娘的药,真是勇敢仁孝啊。” 人群中有人开始歌功颂德。 商如锋骑在马背上,略带迟疑地看向马车中的少女。 女子容貌自是没话说,大大的凤眼神采飞扬,只是额头上缠了两层纱布。 尽管受伤,女孩的动作仍然带着三分娇媚。 这让商如锋很不习惯。 他也算在长宁收下办过几个月的差,对这位铁血公主的手腕再清楚不过,很多时候比男人还要杀伐果决,还要不择手段。 但这样的公主突然…… 只见马车里的公主微翘小指掀开帘子,商如锋下意识抿唇蹙眉。 脸还是那张脸,但如此娇柔的动作配上长宁的脸,总让他觉得不伦不类。 “统领,殿下只是伤到了额头,过些日子就会恢复。”有人道。 商如锋不语,只盯着马车发呆。 只见车里的长宁公主将手递给三皇子,由这位皇兄亲自接她下车,再登上可以在宫内行走的步辇进宫拜谒皇帝。 袖口遮掩下,三皇子轻挑地用大拇指滑过女孩的手指。 谁知女孩非但不怒,反而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楚承贤的信心顿时像坛子里的酒精一样发酵,他从未觉得面见父皇如今日这般轻松。 楚长宁。 父皇捧在手心里怕碎了的宝贝,终于落到他的手里了。 只要舅舅那个私生女得力,此刻楚长宁已经归西,眼前这个将永远是他的妹妹长宁公主。 他的前途,自然有了保障。 而那个女子此刻也收敛自己的媚态,拿出端庄秀丽,一步一步迈上乾祥宫大殿的玉阶。 楚长宁。 女子抬起下巴,和长宁一模一样的脸上噙着淡笑。 她做到了。 尽管是顶着别人的脸,但她做到了。 她终于可以再次在所有人面前仰起头走路而不必担心会冲撞到哪一位。 现在,该担心的是她们。 女子无声冷笑。 乾祥宫里传来皇帝惊怒交加的声音:“长宁伤到了头?” “微臣该死,当时与贼人搏斗亲眼见贼人击昏公主要将殿下丢下山坡,若非……” 商如锋硬着头皮陈述自己救下“长宁”时发生的一切。 “若非三皇子舍命相救,殿下当时便会滚入山坳。” 皇帝脸色铁青,但看到长宁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还行礼请了句:“父皇息怒。”才缓和脸色。 看来纵然伤了一些记忆,但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先把药送去太医院,检查无误后立刻给太后和承祥服用。”皇帝令道,转头看向三皇子,眉梢挑的老高:“长宁受伤还能带回解药?承贤,你这一次如此礼让,想做什么?” “父皇明鉴!”楚承贤跪倒,声词恳切:“儿臣不敢居功,长宁虽然受伤但药的确是她亲自从墓中带出来的。” 皇帝手指敲打扶手。 “儿臣禁足时日日抄写经文,终于明白从前荒唐,长宁是儿臣的亲妹妹,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儿臣怎么忍心看她一片孝心枉顾。” “父皇,三皇兄当时救了儿臣性命。”长宁笑说。 皇帝眉头一挑,总觉得这个长宁神色怪异。 …… 渭河支流。 船上只有单丹臣和方才跟着长宁的四人,两人去摇橹,留下一人照顾重伤的同伴和单丹臣。 单丹臣的伤都是皮外伤,包扎过后也就恢复个大概。 但他们情绪都不高。 出了薛岩这样的叛徒,搞得差点儿全军覆没,原本近四十人的小队如今就只剩下这区区四人,单丹臣心中像堵了块冻硬的石头,冰得难受。 “少主,我们还去洛阳吗?”有人问。 一个薛岩足以暴露他们所有的目的,现在三皇子也知道这件事,长宁此去洛阳只怕阻碍重重。 而且,听那罗氏的意思,长安城已经有一个假冒的长宁公主了。 少主还愿意放弃长安的公主身份,跟他们去洛阳救人吗。 “去,还要尽快。”长宁说。 “楚承贤不知道古牢的位置,他又不能将事情报知给父皇,以免将父皇的目光吸引到洛阳,他们就没办法设计伏杀我,所以只要我们够快,就能赶在他前面救出华文。” “这太危险了。”另一人道。 这简直就是在拿长宁的命去做诱饵。 单丹臣咳了两声,撑着船舷坐起来:“少主不能再冒险了。” 他此刻不说心灰意冷也差不太多。 “您也是老将军的血脉,而且这件事已经泄露,那辽东郡王……”单丹臣看了眼长宁脸色没有说下去。 他从四名手下口中已经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罗氏既然自称是慕清彦的妹妹,就说明慕清彦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即便慕清彦真的是冤枉的。 那以后呢。 慕清彦在妹妹家族和长宁之间到底会怎么选择,这谁能说得准。 万一慕清彦为了妹妹和前途出卖长宁,他们再主动联系慕清彦,那可无异于自寻死路。 辽东慕郎的名头也不是虚吹出来的。 皇帝敢让慕清彦做十万大军的主帅,就是知道慕清彦是有这个能力。 “你的担心我明白,但这件事我还需要好好想一想。”长宁道。 “还想啥,那女人亲口承认的——” “慕清彦还没有承认,”长宁打断他的话,“就算慕清音真的是幕后主谋,我也要听慕清彦亲口承认。” 她倔脾气上来,自然谁也拦不住。 “东行。”长宁拿了主意。 单丹臣听着,兵荒马乱的心竟然定了下来。 “少主壮士断腕,老单服了。” 长宁知道,他说的是假公主之事。 女孩仰头望着日暮西斜,霞光染红天边层叠云朵,有几处甚至浓郁得像血。 “是真是假,待我救出华文自然能见分晓。” 第五三一章:绊子 长宁一行火速赶往东都洛阳,此时的长安城迎来一桩喜事。 “长宁公主”带回来的丹药果然有效,皇太后和七皇子都安然无恙地醒来,七皇子到底恢复得快,已经能下床行走,这让皇帝十分高兴。 皇太后得知是长宁冒险探墓为她寻药,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未央宫,而同样立下大功的三皇子也得到太后的赏赐。 再看长安沈家,沈锦容也收到了长宁递来的丹药。 “木生公子,”沈锦容听到木生二字就知道是谁给的,可转瞬又觉荒唐。 长宁公主不是刚把太后娘娘的病治好吗,怎么转头又给她送药,还要她拿着公主令进宫呈给太后? 沈锦容一时想不明白长宁的用意,但药她却是收好又着人往宫中递话求见。 她虽然没有诰命也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子女,但沈锦容现在已经和方谦定亲,有这三品振威将军夫人的名头在,倒也说得上话。 但这口信递到宫里却是泥牛入海。 长宁公主正在治疗这部分“失忆”的毛病,哪有空理会她。 沈氏得不到回应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将玉瓶慎重收好,还将此事说予方谦听。 皇帝来到天衍宫问了两卦,都说平安无事也就没有过问。 倒是边关那边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好消息。 “大捷,大捷!” “恭喜陛下,郡王亲自率五万大军突袭匈奴部落,斩获头颅五千,解救庆安俘虏上百。” 皇帝大喜,急着赶往大盛宝殿召集群臣。 “慕清彦信上说要留李老将军在庆安驻守些日子,至于本次大捷,慕清彦只上书战果给十数人请旨晋封,却并无详细说明如何作战,留人用在何处,”皇帝眼光向下扫过:“诸卿以为,是否要准?” 有人站出来拱手:“启禀陛下,庆安屠城乃天大的事,如今整个长安城都已经传遍了,若是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恐怕不妥。” “如何交代,你想让谁交代?”有大臣反问。 这庆安守将是李老将军,真要是追究起来,第一个要负责人的就是李老将军本人。 但再细细纠察,慕清彦和长宁公主又何尝没有责任。 要交代,该向谁讨这个交代? “此事,还要向大公主讨教。”有人提议。 长宁登堂入室也不是一日两日,如今的朝臣已经不以长宁“牝鸡司晨”为耻,说到她也还算自然。 皇帝眯起眼:“长宁近日为太后的病操劳受伤,你们不是不知。” 群臣面面相觑。 听陛下的意思,显然是舍不得公主丢了名声。 秦太傅适时站出来:“如今我大楚与突厥俨然已经开战,纵使突厥内斗,我大楚也该有所准备,辽东郡王与李老将军都是国之栋梁,臣以为事急从权,还应以战事为先。” 皇帝立时道了声准,又催问一番兵部户部的车马粮饷事宜,直至夜深也没人再提起长宁。 众人散去,实则各自心里都各有盘算。 屠城之事就算过去,慕清彦请旨嘉奖的名单陛下也全数奖赏。 唯有一条,陛下亲笔批复四字。 血债血偿。 看来陛下对于庆安屠城之事也是恨得牙痒。 鹰眼关大营,关上下欢庆。 这可以说是他们打过的最痛快的一仗。 这一次鹰眼关的将士们终于明白辽东为什么能固若金汤。 有这样一个神机妙算的将军统帅全军,辽东若再打败仗,可就见了鬼了。 “慕帅,老胡敬你一杯!”鹰眼关胡将军上前敬酒。 他们今天完全是跟着慕清彦去杀猪宰羊了。 “慕帅,您怎么知道那多罗尔部落的人会在那个时候向左贤王大营求助?俺老胡这次可是捡着个大便宜啦,哈哈哈哈。”老胡笑得合不拢嘴。 虽说这此诱饵是李破虏令队,但却是老胡“自作主张”率五千骑兵挑衅多罗尔部落的人,逼得他们向左贤王部族求助给慕清彦创造了偷袭左贤王驻军大营的机会。 这一战,老胡立功最大。 慕清彦那三万骑兵从左贤王大营里肆虐,斩杀守军五千头颅都摆在驻军大营前。 是以嚣张至此,一雪前耻。 麾下大将也各自立下不少战功。 唯有李破虏不同。 他这个诱饵是肉没吃到,汤也没喝到,还差点落得个“临阵退缩”的名声,得了手下明里暗里不少埋怨。 李破虏心里难受,脸色更是难看,大口喝了不少酒。 几位将军见状都收敛笑声,有意无意地看向李老将军几眼。 慕清彦这只小鞋穿得可谓是漂亮至极,让李破虏是有苦说不出,他们总是想为李破虏鸣不平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如今全军有功,唯有李破虏寸功未立,且不说李破虏心中如何去想,就连李老将军只怕心里也不好受。 慕清彦扫过场上众人的表情,恍若未觉。 “来,喝!”他敬酒。 李破虏却冷冰冰地放下了酒碗。 众将军瞄着他又瞄了眼李老将军,陆陆续续都拿起了酒碗:“敬慕帅。” 李老将军表情受胡子遮蔽,但也可以想见他此刻表情。 慕清彦一战定乾坤,诸军将士皆道神人,又哪里记得他这个失意的前任主帅。 “嚓!”李破虏砸了酒碗摇摇晃晃站起来。 “破虏,你醉了!”李老将军呵斥,命副官扶李破虏回去休息。 慕清彦噙笑眼,仰头饮尽碗中酒,压根没注意李破虏。 李老将军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借口不胜酒力离开。 慕清彦抱拳一礼,命人送老将军回营,不久也道一句:“本帅还有要事在身,诸位慢饮。” 他起身离席,看方向是去巡查关隘防御。 众将军见状既喜又忧。 喜的是遇到了英明统帅,忧的是统帅心胸狭窄手腕高明,整治最棘手的前任主帅之子竟不费吹灰之力,实在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只有老胡大大咧咧地喝酒,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对慕清彦全无畏惧。 他们才心胸狭隘的蠢人,他老胡这辈子就没见过比郡王心胸开阔的人,那些说郡王故意给李破虏使绊子的人才是瞎了狗眼! 老胡笑嘻嘻地由饮了一大碗。 “平时不让喝酒,老胡今天可得喝个痛快!” 有老胡带领,众将军倒也放下心中芥蒂,一众尽欢。 李家父子营帐中。 “爹,儿子忍不了了!” 李老将军变色:“你要干什么?!” 第五三二章:反了 “他不仁,我不义。” 老将军怒目呵斥:“混账!他是主帅你是大将,你要如何不仁不义,是要丢进我李家的脸吗!” 李破虏脸色微青:“父亲您为国立下累累战功,今次庆安被屠分明是他得罪突厥在先,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责任推给鹰眼关众将,推给您,难道您心中就没有半点儿火气吗?” 李老将军沉下脸不语。 “父亲膝下子嗣如今独剩我一人,两位兄长都战死沙场,就连四弟也罹难,如今您麾下的老房也被他一剑斩下头颅,他到底是治老房的袭击主帅之罪,还是在杀鸡儆猴,灭您的威风!” 李破虏一腔怨愤,只觉得自己越发委屈。 “那你想怎么办?”李老将军叹息一声,摇摇头:“慕帅大将之才远在我之上,今日一战就足以说明一切,他必能带领关中众将转危为安,抵住突厥攻势,到时候……” 李老将军不言,李破虏也知道。 到时候慕清彦军功卓绝,就有足够的资历向陛下求娶大公主。 当初劫亲,那大公主既然愿意跟慕清彦回去,就说明大公主心中是属意慕清彦的,加上二人原本的婚约,来日求亲恐怕只是走个形式,慕清彦这皇家女婿是当定了。 李家又凭什么跟慕清彦争锋。 “父亲,这一战又能说明什么!” 李破虏眼底心里都是不服,就算慕清彦这一次侥幸破局,用一场漂亮的胜仗堵住朝臣们的嘴,让他们不再追究庆安屠城旧事又能怎样。 “突厥这一次是死了右贤王,加上两个急于建功立业的王子,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进攻中原,到时候他还能死里逃生才叫幸运!” “混蛋!”李老将军啪地给了儿子一巴掌。 “慕帅是我大楚鹰眼关的主帅,你咒他失败不就是在拿大楚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你给我回去面壁思过,好好想想!”李老将军气得咳了好几声,将李破虏撵出大帐。 慕清彦收回附在帐子上的银丝,唇角噙笑。 看来,他需要和李老将军好好谈谈了。 慕清彦大步上前,掀开帐帘,李老将军还以为李破虏去而复返气得拿茶碗砸他:“还不给我滚!” 茶碗在慕清彦脚前摔个稀碎,只听慕清彦笑问:“老将军既然如此深明大义,又何必要给清彦使绊子,枉送了房将军性命?” 李老将军顿时站起来:“慕帅!” “不知是慕帅,失礼了,但慕帅所言,李某却是听不懂。” 慕清彦轻笑,踱步进门撂下帘子。 “帐中只将军与清彦四耳,不怕外传,老将军若有所求何不同清彦直言。”慕清彦负手踱到跟前,一只明黄折子夹在指缝,他转身,有意将折子露给李老将军看。 “陛下有了决断?”李老将军上前半步。 慕清彦噙笑,将折子展开递给李老将军:“陛下已经允清彦所求,许老将军暂留鹰眼关,至于所任何职,陛下却没有明示。” 李老将军脸色一白,嘴唇颤抖:“慕帅……” 他抱拳就要跪倒:“慕帅聪明绝顶,李某知罪,但求慕帅成全,让李某死在战场上,也算全了我这一生。” 慕清彦伸手去扶:“老将军为国征战多年,所立功勋岂是清彦能及。” 李老将军叹了一口。 “当日破虏和房重在我帐前就曾表示要杀一杀慕帅的威风,是李某一时糊涂,不想放手这帅印才默许他们胡闹,哪知房重竟敢下令袭击主帅,若慕帅有何闪失,李某真不知该如何同陛下交代。” 慕清彦早就洞穿其意。 若是没有李老将军默许,房重怎能那么轻易的欺上瞒下,让他在外面侯了两个时辰之久。 这也就罢了,房重好胜心太强,今日敢下令袭杀主帅,日后留他便不一定要生出什么事来,慕清彦帅军最担心的莫过于这种属下,故此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老将军若真有心赎罪,不如就应清彦一个要求。”慕清彦眯起眼,黑瞳仁上的白亮看着就耀眼。 “坐镇鹰眼关。” 李老将军蹙眉,但还是应下。 次日一早,李破虏再次领兵做诱饵。 这一次是八千骑兵都是忠于李破虏的悍将,也没有老胡在中间碍事。 “切记,遇到突厥军不论大小都要转身逃跑,这是军令,明白吗?”慕清彦当众下令。 李破虏心里不是个滋味,就这样被狗撵得过了一天,就连百人的突厥小队都能追的他们满山跑。 大名传的整个突厥都知道,简直丢尽了脸面。 “这分明就是在故意羞辱李将军!”手底下多少人为他不平。 李破虏求见父亲,李老将军却称病不肯见他,众同僚也用同情可怜又畏惧的目光看着他。 一点一滴都像销魂蚀骨虫子吞吃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浑身难受憋屈极了。 又过了两日,李破虏果然忍不住率领憋了一肚子气的八千骑兵突然发难,血洗了一个万人的突厥部落,整场战斗打得漂亮至极,展现出李破虏不俗的指挥能力。 可慕清彦却以违抗军令为由,下令将李破虏贬为前锋统领,可以说是一撸到底。 一场战斗中,李破虏所在军队受突厥人埋伏,全军覆没。 李老将军闻讯高呼一声:“我李家三代忠良,没想到竟后继无人呐!” 老将军晕了过去。 慕清彦嘱人好生照料,又亲点三万人马出关说是要突袭突厥重城图骨哈撒,为李破虏报仇,让李老将军代替他镇守鹰眼关。 还没走出丧子之痛的老将军说什么也不肯,在慕清彦强行离开后又点兵三万冲出鹰眼关。 此事一经传出整个鹰眼关都乱了。 如今关中除了镇守青山关的一万五千人外,就只剩四万,一旦突厥人来犯,将是致命的危险。 “这……这仗到底怎么打的!这不是胡闹吗!” 谁也没想到,大楚西北最重要的关隘会有这样空虚的局面! “快,快封锁消息,决不能让突厥人知道我们关中空虚!”众将忙碌,但浩浩荡荡的两支三万人军队肆虐在草原上,突厥人又不是傻子! 左贤王大营。 “报!有楚人来信,说要投我大突厥,条件是鹰眼关主帅慕清彦的项上人头!” “你说谁?”左贤王座下大将都站不住了。 “来人扛的,是李字旗!” 李老将军,反了。 第五三三章:兵符 “我李家三代忠良,为保卫大楚抛头颅洒热血,没想到最后一个子嗣却是死在慕清彦狭隘的心胸中,让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李老将军此次带出的都是忠心于他的几位大将,对于老将军承受丧子之痛也是感同身受。 但投降突厥的大事李老将军还是不敢轻易同他们说,只是命自己的私兵去突厥大营投诚。 左贤王原本不在营中,他的侄儿那若正在王庭同大皇子安德卓争夺继承权,他自然也要去王庭为那若出谋划策。 但现在收到李老将军的降书,这等大事帐下大将自然不敢做主,向上报给左贤王知晓。 突厥王庭,那若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左贤王帐中。 “这是慕王一计,舅舅切不可答应!”那若急忙道。 左贤王这边也正怀疑呢。 那慕王若是长安空降而来的纨绔子弟,他也就信了这些荒唐行为,但他可是驻守辽东大名鼎鼎的慕清彦。 庆安辽东两场战役就足以看出,慕清彦绝不是个草包。 怎么可能犯下这将帅不和的大忌。 “这里面必定有诈,”那若断言,左贤王也同意,“那我这就吩咐下面人,将计就计,吃掉李碑那个老东西!” 那若粗眉大眼高呼一声:“慢着!” 左贤王驻步。 “慕王何等人物,纵使老师在此也不得不慎重,岂会做出这么假的一场局。”那若疑心极重:“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安德卓纠集了不少我们部族的仇人毒蛇一样伺机而动,对楚战场断不容有失。” 左贤王一贯信任这个侄儿,闻声一时迟疑。 “你的意思是?” “楚国皇帝老奸巨猾,希望平衡那若和安德卓的实力,这才将慕王调离辽东跑到西北来对付舅舅,若舅舅在鹰眼关失利,我们的优势就要变成劣势。” 左贤王张嘴反应一阵才想明白。 “我说楚皇帝怎么会放弃辽东,那我们要怎么办,对阵辽东战场的还是安德卓部族,咱们过不去打不得辽东,安德卓一时又不肯动手,只敢跑到西北挑拨。”左贤王一阵头大。 即便安德卓攻打辽东他们也,一样是此消彼长。 那若举起一只手,示意左贤王安静,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慕王此前屠了我们一个万人部族,已经激起战意,我们现在不打都不行。”那若有些头大。 他有意纵容右贤王部族血洗庆安,为的就是将慕清彦的怒火引到右贤王部族去。 借慕清彦的手削弱安德卓。 没想到慕清彦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还能一统鹰眼关上下,准确无误地打击到左贤王部族。 现在鹰眼关看似同左右贤王同时开战,危险至极,却是最安全的时候。 因为安德卓和那若一样,希望借助楚人的手削弱对方,自然不敢主动出兵。 同楚人为敌就是自损八百,他们每一战都要保证胜利才算稳妥。 可对手是慕清彦啊。 谁能保证不会中计失利。 “该死!”那若一拳垂在桌上。 慕清彦这一手纵横术玩得实在漂亮,让他这个对手都想击节赞叹。 但现在怎么办? “我们,李碑的三万人,是招还是打?”左贤王看出那若脸色不佳,试探着问。 这本是块肥肉,不论是招降还是吃下都是件好事。 可偏偏却叫慕清彦整成了烫手山芋,是吃不得拿不得,丢了更是舍不得,实在让人心痒痒。 “我亲去战场。”那若站出来。 他麾下众将包括左贤王在内,对付李碑这些寻常将军他还算放心,但现在对手是慕清彦,就是他亲自上阵都要细细斟酌,何况是别人。 “不妥,安德卓最近刚给大汗送去了十名美女,你若在这个时候离开,怕会失去大汗欢心。” “左贤王说得对,王子不能离开。”一名突厥大臣打扮的人掀帘进来,面带青须,一步一行竟有几分儒家风味。 那若右手按住心口行礼:“老师。” 左贤王也颔首:“国师。” 突厥国师回礼:“当初随王子赴楚与慕王交手就知难缠,此时王子若去只怕一时半会也难以脱身,到时就给了安德卓可乘之机。” 那若抿唇:“老师的意思是?” “请贤王亲去,只小心避开,不要同慕王有任何交锋。”国师指着地图上的突厥重城图骨哈撒:“只驻守此地,慕王必不敢来袭。” 那若眼前一亮:“老师的意思是,慕王所有的行动都是障眼法,只为了攻打图骨哈撒?” 国师点头:“楚人讲究血债血偿,我们屠了庆安,慕王自然要设计报仇雪恨。” 此事若被李老将军知道,必定会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慕清彦离开前就是这么说的。 攻打图骨哈撒。 突厥人不论是围剿还是招降李老将军,都需要带重兵出来,倒是图骨哈撒空虚,慕清彦就可以率领三万人攻城略地,也血屠一城,让突厥人胆寒。 但如今,计策却被这国师识破。 “好!”左贤王重重点头。 “战场局势多变,贤王务必小心。”青须国师送走左贤王又与那若合计起来:“王子,华玉机关匣的事还是没有头绪。” 那若眉头深皱:“难道我大突厥注定与墨武无缘?” 青须国师却不以为然:“王子忘了,还有行会的朋友也在寻找,我收到他们的消息说一部分线索就在公主手中。” 长宁。 那若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就能听到自己胸腔中咚咚如雷的心跳。 “是时候放出那个秘密了。”青须国师冷笑。 那若挑眉:“什么秘密?” 青须国师伸手出来,竟是半枚柳叶形铁器。 “这是,兵符?”那若接过兵符翻看,竟在背面找到了柳家的标记。 那若瞪眼看向国师:“这是柳家兵符,老师从何处得来?” 青须国师:“兵符的来历容后再说,如今重要的是,我们该想个办法,如何不声不响地让这枚兵符落在慕王手中。” 那若蹙眉。 慕清彦是长宁的心上人,落在慕清彦的手中就是落在长宁手中。 长宁一定会好奇为何柳家的兵符会出现在突厥手里。 到时自会被吸引过来,墨子行会的人就能伺机动手,将长宁抓到突厥? “有这么好的主意,老师何不早说!”那若忍不住哈哈大笑。 长宁,他又能见到那只小母狼了。 青须国师眉头微蹙,对长宁的敌意更甚。 第五三四章:进城 但现在,他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同王子翻脸。 青须国师与那若合计一番,先以护送贵重物品的名义让人组织了一队百人的小队,送抵图骨哈撒城,沿途再想办法引慕清彦上钩。 另一边,左贤王快马加鞭回到大营. 带着国师的意见,左贤王召集所有人商议如何给李老将军回复。 “李家世代杀了我们多少突厥勇士,李破虏说到底还是死在我们突厥人的刀下,他李碑肯真心投降?“左贤王部族的大将并不相信。 世代为敌的两个家族想和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国师也说了,这是慕王一计,想趁我们收编李碑部队的时机攻打图骨哈撒。”左贤王道。 “楚人实在奸猾!” 大将们骂着,左贤王突然问道:“灭李破虏的到底是谁的部族?怎么还没向王庭汇报。” “咱们草原各大部落都是分散开的,那李破虏的人在草原横冲直撞,也不知道是撞见了谁,不过想他们能灭掉李破虏,一定是个大部落。” “没错,李破虏也是大楚一员悍将,我们的勇士应该损失惨重。” “虽说惹下麻烦,但到底是立了大功,还不派人在草原上寻找那个部族?”左贤王催促。 底下大将立刻点头:“已经在找了,昨日听人沿途的察汉达部落说,好像有一个刚经历过大战的部族正在往图骨哈撒城赶来,可能就是灭掉李破虏的部族。” “哦?”左贤王看着地图,突然大叫:“不好!李碑就在这条路上。” 李老将军是跟着慕清彦移动,慕清彦在草原上的目标是图骨哈撒,李老将军的目标当然也是这边。 “糟了,李碑若是认出这支部队,他们那三万人的大军顷刻就能把这支部族撕成碎片!” “快快,让沿途部落照看我们的勇士,千万不能被李碑发现!” “报!” 左贤王闻声一阵头大,只觉得没什么好事。 “报,已经探明往图骨哈撒移动的就是灭掉李破虏的达达部族,他们将李破虏的人头挂在战旗上,被李家的人发现了!” 左贤王叹了一声,看来这支勇士部族是保不住了。 “但这个部族逃到了察汉达部落,得到庇护,现在李家的三万人已经将察汉达团团围住,察汉达请求图骨哈撒派兵救援!” “好,快告诉李碑我们答应他的要求,让他带兵往图骨哈撒来,再让达达人交出李破虏头颅和俘虏,不要开战!” 李老将军这边很快收到左贤王亲自写的回信。 上面声称李家上下也有不少突厥人的血,双方为了一笑泯恩仇,还是应该各自拿出些诚意来。 突厥人的诚意就是归还李破虏人头,至于李老将军的诚意,则是亲自往图骨哈撒城汇合,并以此为由将慕清彦引到他们设置在城外围的圈套中。 这是一个进退皆宜的决定。 若李老将军真心投诚自然是好,若非诚心,他们也将图骨哈撒城的目的点明,慕清彦是个聪明人,知道他们有所准备应该不会再去图骨哈撒城找不痛快。 左贤王此举说不上窝囊,但也不如突厥人往常般爽利,让部族上下心头并不痛快。 但军令如此,上下只能照做。 若是李老将军自己帅三万人前来,面对城中七八万的突厥铁骑,那就是块肥肉,就是慕清彦也赶来他们也有得对峙。 “国师说过慕王的目的本来就是图骨哈撒城,现在让他们走到明面上,总比在草原上流窜攻打各个小部落强。”有人道。 左贤王深以为然。 也有人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现在鹰眼关空虚,我们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拿下……” “放屁!现在拿下鹰眼关,你是要和楚国全面开战吗?大突厥的勇士虽然不怕,但当我们被楚人耗干,右贤王部族就会像狼群后面的秃鹫扑上来将我们一起吃掉。” 帐下大将虽然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肥肉摆在眼前,他们都眼馋得很。 “我们眼馋,他们也一样眼馋,”左贤王冷笑,撺掇右贤王部族和楚人开战是他们一直以来的计策,现在鹰眼关空虚,他们自然会把消息放出去。 可惜他们都算错了。 李老将军收到回信后明面上答应了突厥人的要求,但转头就在察汉达部落防卫松懈时发动攻击。 察汉达部族不过万余人,被三万雄狮突击焉有存活之理。 复仇的虎狼之师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屠灭所有战力,只剩下的千八百的残兵突围出去逃往图骨哈撒。 李老将军杀红了眼,率领麾下两万多人孤军深入,利箭一样插向突厥重镇。 左贤王所有部下都在说吃掉这支李家军。 但左贤王依旧犹豫不决。 “慕王到底在哪儿?”他有些懵,若吃掉李家军的时候被慕清彦来个前后夹击,可就得不偿失了。 “慕王……慕王上次出现是在这里,他吃掉了一个万人部族,我们已经令所有小部族暂时聚拢成团以免被他们吃掉成为给养,现在慕王的军队应该只能支持三五天,很可能回鹰眼关补充军需了!”有人指着他们所在的图骨哈撒和鹰眼关中间的一个部族驻点说道。 左贤王:“三五天,也足够他们冲到图骨哈撒。” “不会吧?他孤军深入,除非有足够的把握攻下图骨哈撒获取给养,否则他的三万人就要饿死在草原上了!” “慕王又不是神人,难道还能变出粮草供给军需不成?” 左贤王眯起眼,没错,这么做实在太冒险,慕王不是毛头小子,不会做这种必死无疑的事。 “这一次是他李碑主动杀到我大突厥腹地,就算我们灭了他们也不算主动挑衅,更何况他不守信杀了我们这么多勇士!” 左贤王还在犹豫。 临行前,国师千般嘱咐让他不要轻易开战,现在这个关键时刻,那若经受不起任何的失败。 但现在群情愤慨,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全。 “开城门接达达部族进城,李碑要是敢追来,就给我吃掉他!”左贤王下令。 图骨哈撒城下,狼狈逃来的达达族人满脸血污,伤员占了一半之数,总人数也只有八百左右。 “达达的勇士们快进城,贤王有令,只要楚人敢追来,就吃掉他们!”突厥人尊敬英雄,出来接人的大将并没有因为达达部族的狼狈就瞧不起,反而将他们送到城中。 “这就是李破虏的人头?” 第五三五章:擒获 达达首领操着略带口音的突厥话道:“就是这孙子!” 突厥大将哈哈大笑,“放心,城里粮草充足,只要李家军敢来,贤王就能给你们部族报仇!” 达达首领连连点头。 李老将军带领两万多人已经到图骨哈撒外十里,下令小心扎营。 “老将军!斥候都回来了。” 几队斥候将探知的情况汇报上来,李老将军盯着地图修修改改。 图骨哈撒城是突厥人模仿汉人修建的城池,仅次于突厥王庭,是个背靠兰山的城池,城中囤积着大量粮草给养,还有四万守军。 城池左右两边有一个万人部族,总守军近七万之多,所有李老将军此举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老将军,这几日是因为慕帅的人骚扰,四散的突厥部族都聚成团,咱们才能轻松追到这里,但是图骨哈撒城是块硬骨头,咱们这三万都不到的人数根本不具备攻城的条件啊!” “住口!本帅自有办法,你们只要听令行事。” 众将只觉得老将军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却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转机。 当天夜里,图骨哈撒城中突然起火,大量粮草烧起来,火光冲天。 李老将军当即下令冲向图骨哈撒城。 硝烟瞬息而起。 图骨哈撒城中很多突厥人连马都没上去就被人斩杀在帐篷中。 “到底怎么回事!”左贤王一时崩溃。 “是达达部族!他们是叛徒,放火烧了粮草还开城门引楚朝人进来!” “达达?”左贤王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根本不是达达!” 左贤王一时脑袋发蒙:“不是让你们小心检验了吗!” “他们会说突厥语啊,我们挨个检查过,还有察汉达部落的族人,他们——” 左贤王一脚将人踹开,拔出长刀:“坚守!” “只要守住了,左右两翼护军很快就能将他们包围,李家军只有两万人,他们这就是送死!” 左贤王持刀冲出大帐,一刀就劈掉一个穿着突厥衣服的汉人,凶猛无匹。 “保护贤王!” 有人冲上前:“不好了贤王,我们有三位大将都被人一刀斩了!” 左贤王脸色瞬间青了下来。 能一刀斩了他坐下大将,还连斩三人,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慕王。” 左贤王一时胆寒。 慕王来了。 “他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左贤王仰天大吼,汉人和他们生的不同,怎么可能八百张脸一点端倪都没有! “因为慕帅乃天降神人,”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左贤王猛地转身,就见方才报信的突厥士兵说出一句汉话,挥刀偷袭掉最近的两名近侍已经贴近他身边。 “你!”左贤王指着他,只见对方从面上撕下一层脸皮丢到地上。 那脸皮抽抽巴巴有些许地方还粘在士兵脸上,但已经可以看出对方汉人的血统。 “你是谁?!” “李破虏。” “你没死!”左贤王懵了。 李破虏没被达达人灭掉? “达达部族……被你们灭了!”左贤王死机的脑袋终于转过来,慕清彦整个计谋也随之浮出水面。 李破虏率部灭掉达达部族,又故意找那些懂两句突厥语的人换上达达残部的衣服向图骨哈撒城逃窜。 沿途投靠查干达部落,里应外合助李老将军灭掉这支去往图骨哈撒城最后的关哨,剥了查干达部落的许多大胡子粘在脸上混入图骨哈撒城。 怪只怪李老将军演得太像,红了眼一样的追杀过来,让他们根本没有怀疑过李破虏的死有诈。 现在再看那旗杆上的人头,左贤王恨不得现在就斩了李破虏挂上去! “来啊!”李破虏也叫嚣,持刀砍去。 左贤王毫不示弱,但突厥人的规矩,两人决斗不容外人插手,何况李破虏如此挑衅,他只想速速击杀李破虏再拿着李破虏的人头丢给李老将军,乱他心神。 “杀!”李破虏大喝一声冲上去。 但他其实并不是左贤王的对手,磕磕绊绊被左贤王追得四处逃窜。 他纠缠住左贤王的同时,慕清彦已经宝剑染血挥动死神镰刀收割着图骨哈撒城中所有大将的生命。 但凡穿着不俗的突厥人,都被他斩于刃下。 这次战斗被他命名为斩首。 只要杀掉这些负责指挥的大将,突厥人城中的四万人就是一盘散沙,李老将军整齐有素的两万人足以吃掉这些连马都找不到的突厥莽汉。 慕清彦打定主意,这一战,要打得他们胆寒! “为庆安报仇!”城中响起震天的汉话。 染血的杀戮将夜色染红,慕清彦早有军令。 屠城。 牛羊不留,粮草俱焚! 何况人乎。 慕清彦更是将这一军令贯彻到底,他仗剑而来浑身染血,早已看不出从前谪仙的模样。 此刻就如修罗转世,面对血污不避不闪,一剑刺穿对手胸膛,用的都是最简洁也最致命的招数。 他终于杀向左贤王本人的大营。 这是他的最后一站。 是时,李破虏已经抵挡不住,就连同行的三十人也死的七七八八。 左贤王也不算完胜,腰上腿上都被李破虏砍伤,但凶性大发,一刀就要将李破虏劈成两半。 这一次,李破虏已经没力气再躲。 “嗖!”长箭破空而来,卷携无边戾气,铿锵一声将左贤王大刀撞偏,堪堪插入李破虏耳旁。 左贤王似有所感,转头就见慕清彦手持弓弩,腰插染血宝剑,汹汹而来。 一路所遇突厥人俱退向两侧,无人敢拦。 “慕王。” 左贤王眼中嗜血的战意竟在念出这两个字时溃散。 慕王来了。 左贤王不住想到前些时间看到的那颗属于右贤王的人头。 右贤王以勇猛见长,力量还在他之上都被慕王取下首级,何况是他。 “慕王,你,你若杀我就是彻底挑起楚突之战!”左贤王避到一众人后方。 拖,拖,拖。 只要拖到两翼来援,就能将慕清彦包了饺子。 慕清彦却是面色不改,大步上前。 左贤王令人去抓李破虏。 却见慕清彦一箭射俩,愣是吓得突厥人不敢上前。 直到慕清彦伸手过去:“李将军,还能战否?” 李破虏一时百感交集,千般言语汇成一句:“战!战!战!” 慕清彦一笑,逐云破月般清亮耀眼。 “擒下左贤王,我来为你掠阵。” 李破虏捡起大刀冲上去,这一次所有阻拦他的都被慕清彦长箭射退。 左贤王被这气势如虹吓破了胆,还没反抗肩头就中了一箭,李破虏的大刀随之劈来。 “我投降!”左贤王当即扔掉大刀。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李破虏却不依不饶,只想杀了他为庆安百姓报仇。 “住手。” 慕清彦下令:“把他带回鹰眼关,如有逃跑,杀。” 左贤王一阵激灵:“不逃,不逃。” 李破虏当即将左贤王捆了,与慕清彦一起同李老将军所部汇合。 战场无情,这李老将军的两万多人战到现在只剩八千,而突厥城中却还有万余人已经上马组织反抗。 慕清彦将马背上的左贤王一丢:“让他们住手。” 第五三六章:来信 “都住手!”左贤王嘶吼,城中杀红了眼的突厥人堪堪停下。 兵戈骤然停下,四周静得有些不像话。 “老将军受伤了?”慕清彦大步上前,李老将军肩头中箭,此刻靠在侍卫肩头,却是带着笑:“不妨事,不妨事。” 如今能杀入图骨哈撒城中屠戮四方,焚毁大军粮草已经取得了战略性的成果。 他李碑就是死在这城里,也是值了。 何况他远远见到是李破虏押着左贤王,李家子嗣如今正名,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多谢慕帅成全。”老将军声音逐渐虚弱。 他年岁已大早已不适合在战场长时间厮杀,方才的拼搏全凭胸中一口气。 如今见到李破虏,也看到左贤王受擒,已经没有什么愿望,这口气一松,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老将军!”身边侍从高呼上前,接住了栽下马的李碑。 慕清彦没有上前,反而挡住了李破虏望过来的目光:“让左贤王在前开路!” 李破虏望了一眼但兵荒马乱中并没有看到父亲栽下马的模样,他胸中激昂,大刀比在左贤王脖子上押着他开路。 人群中的李老将军欣慰地闭上眼。 慕帅果然是人中龙凤,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的不是儿子身前问疾,而是一个长刀对敌的背影。 “老将军,”慕清彦来到李碑身前。 八千将士向城门移动,将慕清彦和李老将军护在中央。 李碑勉强抓住他的手:“慕帅……说得对,庆安屠城是李碑糊涂,是我糊涂啊!”李碑老泪纵横,是他轻敌,图一时之安才让突厥人钻了空子,在庆安血屠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发现。 “我是大楚的罪人,陛下召我回长安便是问罪李氏一族李碑都无话可说,”李老将军伤口咕嘟冒血,慕清彦扯了衣带为他包扎。 李碑却拦住了他。 “所以我才舍不得帅印,我想戴罪立功,绝没有贪恋权利的意思,慕帅,你……咳你相信李……” 李老将军拼命眨眼,睫毛上粘着的血污让他有些睁不开,看不清慕清彦的表情。 “老将军切莫多言,清彦信您。” 老将军笑了笑:“是,是慕帅若不信,也不会替李某求情,给李家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慕清彦握住老将军的手:“老将军——” 李碑却反握他的手:“死沙场易,死家国难,慕帅,你就成全李某吧。” 只有在这个战场上战死,才是李碑一生最好的归宿。 慕清彦松开手上的布条,挥手:“扶老将军上马。” 李碑欣慰一笑拎起他的大戟,于马背上颠簸随行,浑浊的眼中依旧战意昂扬。 慕清彦冲到前面,李破虏押着左贤王不知在说什么,但是队伍却不再走了。 “慕帅,他说右翼是右贤王部族,巴不得他死,现在出城就是自寻死路,让我们走左翼。”李破虏之前接到的命令却是走右翼把守的平原回程。 “右翼,”慕清彦开口。 左贤王听得懂汉话的左右,顿时惊恐地大吼大叫,骂了一串突厥语。 慕清彦并没有理会他,背后还有图骨哈撒城残兵汇合左翼的三万追兵,他没有时间多说。 奔行不过一里,左贤王绝望了。 迎面而来的竟然是高举慕字军旗的汉人军队。 “是老胡!”李破虏高呼,这个提溜房将军人头的家伙他可是印象深刻。 “慕帅的三万人原来是去灭右翼军了!” 众人欢呼,老胡带来的虽说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但两相汇合也足有两万多人,深入草原腹地当然不行,但杀回鹰眼关还是没问题的。 左贤王气得哇哇直叫。 剩下的路上大部队都是他左贤王部族,不敢同慕清彦拼命,而右翼的那些不到万人的小部落自然是绕着慕清彦走。 他这个俘虏是当定了。 左贤王一腔怨愤,他们突厥勇士可以战死却不能活着被俘受辱! 可现在他的性命却并非他一个人的事。 他的侄儿那若正在汗位的争夺战中拼杀,他一旦出事,那若就会陷入和安德卓一样的被动。 那若的所有优势都会化为乌有。 左贤王部族下面那些部落都会蠢蠢欲动,真正肯忠心依靠那若的又能有几个。 到时候整个突厥部族势力都会重新洗牌。 那若这颗突厥的金太阳是否能像预言中的那样冉冉升起,都成了未知数。 他怎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左贤王只能选择隐忍。 那若会想办法救他,他们这一支一贯是突厥中“亲楚”的。 只是现在对手是慕清彦。 他亲眼见识了慕清彦的狡猾,见到他杀人如麻的样子,左贤王十分担心,他侄儿这只幼年狼王是否是慕清彦这头辽东猛虎的对手。 慕清彦率军回到鹰眼关已是两日之后。 鹰眼关空虚,所有守将日夜担心会有敌来袭,没想到真如慕帅所料,没有突厥人主动来战。 慕清彦刚回到关中,立刻下令严密布防。 调集所有辎重粮草,制定了详细的布防计划以备突厥来袭。 此次大楚一反常态的主动出击,打得突厥措手不及。 图骨哈撒城一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王庭,对于那若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那若焦头烂额,终于忍不住亲自出兵。 “让那支百人队伍立刻改道鹰眼关!” “柳叶兵符就是换我舅舅的礼物,让慕清彦自己考虑接不接受。” 那若陈兵二十万与慕清彦对峙关前,等待回应。 慕清彦当真是吃了一惊。 那若送来的只是柳叶兵符的图纸,慕清彦暗中找了一些军中的柳家旧部,确认了东西的真伪。 “当真是柳家的兵符,还是私兵。”慕清彦脸色有些难看。 兵符这种东西至关重要,是调兵遣将的信物,何况是柳家的私兵兵符。 这种东西落在突厥人手里,那可是通敌叛国的嫌疑。 慕清彦想到许多。 当初长宁突然放弃为柳家伸冤,着实让他惊讶,但如今看到这只柳叶兵符他似乎明白了长宁当时的心痛。 柳家若当真和突厥人有勾结,那么就算宋宜晟是捏造罪名构陷柳家,但柳家也不算冤枉。 “长宁……”他将信纸攥成一团粉末。 左贤王放与不放,如何放都是该请示陛下的家国大事,他岂敢越俎代庖,此乃兵家大忌。 慕清彦未决,又有人送来血书。 万事安泰,与君长安见。 第五三七章:晋王 “这是何时来的信?”慕清彦脸色颇是急切。 “好些日子前,小的到鹰眼关时郡王在外征战,小的不知去何处寻您,这才留在关中等候。” 慕清彦盯着布料上的几枚血点,眸中瞬息勾勒出一幅星图,正是他第一次教长宁绘制星图时几颗主星的位置。 星图日日不同,所以这个细节很难伪造,他也由此相信这封血书是出自长宁之手。 只是他出征突厥,若要回程自然是要去长安,长宁又何必再费心写下血书? 慕清彦下意识觉察到不对。 若非那句万事安泰,他此刻就想插上翅膀飞回长安。 “长安到底发生什么事?”慕清彦问了来往长安的人,才打听到太后和七皇子中了毒,事情牵扯五皇子和长宁,但因为长宁亲自往渭南探寻古墓找到了药圣留下的解药,已经洗脱了嫌疑。 倒是五皇子还因此被禁足宫中,若非秦妃娘娘衣不解带地照顾秦太后得皇帝怜惜,只怕五皇子现在都要和下毒的逆贼纠缠不休。 这件事在长安闹得颇大,睢安侯世子曹彧奉命抓捕嫌疑人沐枕,将整个长安城翻了个遍也没寻到人,现在已经沿着消息南下追捕,也有人证明说沐枕很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盲盗。 这便更确定了沐枕下毒的嫌疑,皇帝勃然大怒,通报四野追捕沐枕。 令人惊讶的是,长宁公主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对待沐枕就如同一个普通宫女,没任何两样。 五皇子因此误会,认为长宁卸磨杀驴,这都是后话。 倒是慕清彦此刻听了这些眉头紧蹙:“药圣弟子,渭南古墓,是古籍中救过兵圣的那名周姓弟子的墓?” 传说可信度存疑,何况长宁怎么可能知道那墓地的位置。 除非,是有人故意引她过去。 慕清彦神色一凉。 局面如此复杂,他将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目光渐渐锁定在那枚柳叶兵符上,眸中光影明灭不定。 “传令,约那若王子青山关议和。” “慕帅!”有大将阻拦,慕清彦虽是主帅,但是否议和该听陛下指示,岂能由一个主帅做主。 慕清彦抬起右手:“无妨,待本帅问清突厥人的条件,一并报与陛下知晓。” “这……”似乎也合情理。 慕清彦将令已传,很快就收到那若回复,两人约在青山关外,各自帅军三百会于两军之中。 “许久不见,慕王风采依旧。” “王子却似有倦意,先喝杯热茶吧。”慕清彦抬手相请。 他倒不是故意损那若,而是那若不眠不休从王廷疾驰而来,的确是一身尘土面带倦意,慕清彦此举不过是在尽地主之谊。 那若也不避讳,推开阻拦的达尔墩仰头饮尽茶水。 纵然慕清彦率兵屠了图骨哈撒城俘虏了左贤王,让他损失惨重腹背受敌,但这战场上的事那若还是分得清楚,那若并没有因此怀疑慕清彦的人品。 那若用完茶,茶碗一摔,竟对手下喝声退下。 有他配合,慕清彦自然屏退左右。 那若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绸布包在手心摊开。 慕清彦目光被吸引过去,那若却卖了个关子:“我给慕王见了这东西,慕王是否也能让我见一见左贤王?” “王子切莫说笑。”慕清彦扬眉以对,“堂堂突厥贤王,那若王子的亲舅舅,焉能与一块破铜烂铁相较高低。” “过奖,这可不是普通的破铜烂铁,那若收到这块兵符的时候可吓了一跳。”那若笑嘻嘻开口,隔着一层白绸摩挲,眼神就像在摩擦突厥美姬的大腿一样饱胀着赤裸的欲望。 慕清彦不为所动。 “在我看到东西以前,王子所说的一切对我都不具备吸引力。”他说。 那若噗嗤笑了:“慕王就是慕王,真难缠。” 他干脆利落掀开绸布,露出里面的兵符。 柳叶形状,柳字纹路,柳家的标记十分明显,如果拿去给柳家曾经的旧部看必定有人能认出。 那若嘿嘿一笑。 “慕王现在信了?这块兵符千真万确,绝无作伪。” 慕清彦不语。 “只要你放了我舅舅,作为交换,我会将这枚兵符悄悄的交给你,还有它的来历,到时候如何处置全凭慕王做主。”那若无比自信地仰头道。 慕清彦忽而一笑。 “王子莫不是梦魇了。”慕清彦站起来走向大帐门前,掀开帘子,一只脚已经迈出去。 “慢着!”那若一时沉不住气。 但这一声出口,他就输了。 他想过许多结果,唯独没有想到慕清彦会在他拿出兵符后就径直离开。 难道慕清彦想不到这枚兵符意味着什么吗? 柳家的兵符会出现在突厥人手里,那就证明了柳家不止谋反还通敌叛国,罪加一等! 长宁倒是要如何承受,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这位有着通敌柳家血脉的公主? 慕清彦都没想过吗? 是时,慕清彦撂下帘子回头看他,眉梢高挑:“柳氏一族已没,再追多少过错又能如何?” “至于长宁,”他笑了。 “她终要嫁的是我,这些虚名,我慕清彦从不放在眼里。” 那若在听到嫁的是我时脸就青了,他兵符攥得十分用力,到最后划出一道冷笑:“郡王可要看仔细,这兵符可有些年头了。” “这枚兵符是在我突厥一个被灭族的部族后人身上找到的,那个孩子今年十六,而这枚兵符陪了他十六年。”那若将兵符取出横在慕清彦眼前道。 这一次,连慕清彦这样处变不惊的人都变了脸色。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十六年前。 长宁还没有出生,但是庆安战场却发生了一桩大事。 十六年前小晋王的父亲晋王殿下冒进,中了突厥一个部落的埋伏全军覆没。 后来柳老将军穷一关之力覆灭了那个部族为晋王殿下报仇,也是十六年前唯一一个被大楚灭族的部族。 如果那个覆灭晋王的部族手中有这枚柳家军令,只能说明,晋王殿下根本就不是冒进。 而是奉命行事。 奉柳家的命。 柳老将军的命。 “慕王,那小晋王好像和公主关系不错,他脾气暴躁,得知这件事后又会怎么做?”那若将柳叶军令放到慕清彦手心,“那若相信慕王的人品,三日之后我会安排人突袭青山关救人,还望郡王成全。” 第五三八章:下怀 那若哈哈大笑着离开,胡将军等人跟着进来喊了声慕帅。 慕清彦动作奇快,垂手将兵符藏在袖中。 “突厥人议和并无诚意,我们先回去,等候陛下处置。”他说着,率军回关。 有突厥左贤王在手,鹰眼关一时还不怕那若会下令攻城,但这件事禀报长安由陛下做出决断再行处置至少也要七日时间,那若急于回王庭夺储哪里等得了七日,三日就要救人。 这让慕清彦十分难办。 是时,李老将军丧事传来,慕清彦下令全军缟素祭奠老将军在天英灵。 李破虏一身重孝筹备父亲丧事,但慕清彦手头的事还要继续处置。 他来到庆安,经过这些日子的重建,街道上已恢复整齐只有地砖缝隙里暗红的印记还昭显着曾经的惨案。 “损失都清点好了吗?”慕清彦问道。 他发现庆安被屠后的第二日就出兵突厥,所以直到今天才得空来检查庆安的损失。 “报主帅,庆安城总共焚毁民屋七百六十三间,军民死伤……”笔吏抱着统计的册子汇报,慕清彦则伸手翻找书案上的书卷,上面记载在着的是突厥在庆安的劫掠情况。 他发现突厥此次重点的劫掠对象是柳家旧址。 偌大的柳府被劫掠一空,所有房屋焚毁,所圈骏马都被突厥人赶走,还有从宋宜晟的庆安侯府收缴上来的柳家旧物。 “狼头铁鞍也被劫走了。”慕清彦看到上面的登记微一挑眉。 突厥人攻入庆安城肆虐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却做了这么多事,显然是有目的有计划的行为。 “带左贤王。”慕清彦回到大营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审左贤王。 左贤王神色疲惫,但看到慕清彦依旧是目露凶光。 “你不敢杀我,楚国皇帝也不敢杀我!”他高呼,信心满满。 若一连斩杀突厥左右贤王,那就失去了制衡的意义,那若和安德卓很可能联起手来对付大楚。 慕清彦微笑:“难道现在他们就没有联手的可能吗?” 左贤王脸色微变:“你,你什么意思?” 慕清彦笑而不答,左贤王却没了刚才的猖狂。 他深知若是那若同安德卓和解,那么楚国皇帝断没有留他性命的理由,所以此刻他只能希望那若还有些良心,在想方设法救他。 慕清彦适时取出兵符:“贤王认识这个吗?那若王子给本帅送来救你的赎金。” 左贤王神色微松。 看来那若的确是想先救他联手对付安德卓,待一切平定后再伺机对付楚朝和慕清彦。 “不认识,不过这上面的柳字本王却是识得,是我老对头柳一战家族标记。”左贤王倒是不隐瞒。 这件事慕清彦随便问几个人就能得到答案,他也没必要隐瞒。 左贤王心里怀疑的事一枚兵符能有什么神奇之处,竟能换他堂堂突厥左贤王。 慕清彦捕捉到他神情中那一抹疑色,心底一沉。 看来此物的确不是突厥人前几日从庆安掠走的,否则作为屠戮庆安城的幕后策划者,左贤王不该对此一无所知。 他不慌不忙地坐到上座,开口:“我与王子交易匆忙,现下还有几个问题王子让左贤王来回答。” 左贤王对此将信将疑。 慕清彦狡猾多端,他不信他。 “其一,庆安之事,你们如何破城。其二,屠戮庆安的右贤王部族到底是哪个部落,现在何处?” 慕清彦还没说完,左贤王就呵呵一笑:“慕王聪明过人,我自认比不过也不想跟慕王比脑力,我只奉一条,那就是少说少错。” 这让慕清彦有些哭笑不得。 “贤王不觉得出现在这里就是贤王最大的错吗?” 左贤王脸色难看,慕清彦却趁胜追击:“三日之后若是不得救出贤王,相信以那若王子的心志,选择壮士断腕也不是不可能。” 慕清彦起身绕着左贤王踱步,笑道:“左贤王深知,我大楚一贯爱好和平,逼得楚突决一死战的可从来不是我们。” 左贤王情绪激动:“你率兵屠杀我图骨哈撒城多少子民,还说什么求和!” “贤王说笑,慕清彦乃一介武夫,率兵屠城乃是两军战中时势所逼,但我大楚陛下却并非清彦这等莽撞之人,还有楚朝千万百姓,血债既已血偿,自然可以重修旧好。” 左贤王恨不得上去吃了慕清彦。 图骨哈撒城囤积着突厥二十万大军的粮草,还有多少珍奇物事,城中居民更是不知凡几,慕清彦还掳劫了他这个左贤王,怎么算都是楚朝占了大便宜,现在竟然说什么重修旧好! 可左贤王不得不配合。 因为只有“修好”他才有活路。 “好,我告诉你。” “庆安屠城是我们收买了一个被贬去青山关的庆安统领,他开城门放行,现在此人就在我左贤王部族关押,你若同意待我回去就将他送来鹰眼关,我大突厥从来都瞧不起这些出卖家国的小人。” 慕清彦眼中厉色一闪,缓缓点头:“贤王放心,这种人天下俱无容身之处。” “那个屠戮庆安的右贤王部族是达璐卡部落,他们劫掠庆安后就往东逃走,却将你们的报复引到我左翼部族的身上。”左贤王也是恨得牙痒。 慕清彦当然不会受他蛊惑。 若没有左贤王的授意和成全,达璐卡部族上万铁骑能横穿草原直逼青山关?还那么巧地联系到那个叛徒。 那若的这点小心思慕清彦早就了如指掌,所以慕清彦的报复也直指罪魁祸首左贤王和图骨哈撒城。 “多谢贤王配合。”慕清彦开口。 三日后,左贤王果然被秘密押往青山关,青山关关门打开,押送左贤王的三百士兵将囚车送到关外三十里处突然冲出一波突厥铁骑,火速将囚车劫走。 慕清彦站在城墙上瞭望,远处尘烟四起,押送的三百士兵回程。 带队的老胡兴冲冲道:“不出郡王所料,来了两拨突厥人打得那叫一个疯,老胡是真服。” 慕清彦笑颔,转身走下城墙:“通知达璐卡部族的事胡将军做得也不错,你们二胡倒是可以一同受赏。” 老胡哈哈大笑,一旁胡将军也得意洋洋。 “慕帅这狗咬狗的办法真是好,现在左贤王这块烫手山芋扔到了右贤王部族的手里,那若和安德卓又有的撕扯了。” 左贤王落到安德卓手里,可以说是一朝击溃那若的所有优势,安德卓王子要是放弃就是个傻子! “慕帅!”李破虏一身重孝冲过来。 “您这样私放左贤王,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李破虏自从经历图骨哈撒城一战,多慕清彦那是从头到脚地服,也真心为慕清彦打算。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最忌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况,如今慕清彦正是犯了主帅大忌,他岂能不担心。 老胡也沉下脸,他只顾着照吩咐办事,却没想到这些。 “放心,鹰眼关事毕,我也该回长安像陛下请罪了。”慕清彦淡笑。 老胡和李破虏面面相觑。 怎么觉得这事儿一点儿也不为难,反倒有种正中慕帅下怀的感觉。 第五三九章:窑子 慕清彦这边回到大帐便开始布防,鹰眼关诸般事宜分派妥帖,又下令由李破虏护送李老将军遗体返回长安。 “报!突厥那若王子领兵二十万陈在关前!” “慕帅!突厥王子奸猾,您若是走了,这鹰眼关怕是要失守啊!”胡将军跪倒在前。 众将都忧心忡忡。 左贤王这颗筹码没了,那若王子再无顾忌,可以大肆攻城。 慕清彦摇头:“诸位将军放心,此兵三日内必退。” 这颗心怎么能放得下! “图骨哈撒城粮草不足,左贤王又落在安德卓的手里,那若必定要回王庭主持大局,此二十万兵马无主帅镇守,又无口粮绝无进攻的可能,那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推迟我回长安的日程。” 慕清彦条理清晰地摆明所有理由。 他跨上回长安的骏马,遥望西北,仿佛穿越时空,与那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交汇。 “慕王,你这头狡猾的狐狸!”那若气急。 此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有救到左贤王不说,还让右贤王部族的人劫走了左贤王。 这件事对他无疑是雪上加霜,可偏偏又不能算慕清彦失信于他。 是他自己的族人起了内讧。 “报!达璐卡部落的人说是左贤王部族在半个月前埋伏他的部落,抢走了他们从庆安屠城中的战利品狼头铁鞍,要我们归还铁鞍才肯放了贤王,否则他们就要到可汗那里去讨个公道。” “放肆!达璐卡族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要挟那若王子!”达尔敦怒骂。 可这骂归骂,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能猜出,达璐卡忠心于安德卓王子,现在这些不过是扣押左贤王的借口。 “够了,舅舅劫掠自己人,就是闹到父汗那里也是理亏。”那若黑着脸,下令速速将狼头铁鞍交给他一并带往王庭。 “二十万大军陈兵三日,喝住楚人,再退百里各自放牧还族。” “王子,我们就这样退兵?他们屠了图骨哈撒——” 那若一脚踹开不开窍的属下,心烦意乱地甩了两鞭子:“对面是慕清彦亲自布防,本王子回到王庭后,你来指挥作战吗?” 就是那若亲自指挥都不见得有效,何况是他的手下。 “比起一个图骨哈撒的耻辱,汗王之位才是那若的根基,你明不明白!”那若愤愤甩了一鞭子,跨马疾驰。 跑出几里地后,那若停在草原山坡上回头俯视那雄雄鹰眼关。 “慕王你又赢了,但那若是不会认输的。” 那若眸子里闪着鹰隼独有的精光,用熟稔的汉语说道:“我们,来日方长。” …… 东都古城。 一位读书人打扮的小少年大大方方进城,身后跟着两名保镖一名管事,还有两个挑夫。 小少爷束着纶巾,文质彬彬地走进客栈。 那管事打扮的人开口要了三间上房。 小少爷和一名保镖住在一处,另外四人两人一间。 小二正念叨是谁家的读书人这么仁义,连挑夫下人都给寻个上房居住。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就念叨一句,过后上面人要了热水酒菜也都如数奉上,谁叫人家出手阔绰呢。 这倒不奇怪。 长宁虽然如今落魄,但身上随便拿下一款佩玉都是价值连城,普通人家就是花一辈子也花不完,自然不需要太过委屈自己。 倒是单丹臣这边有些犹豫。 就是他从前当将军的时候也没有今次这样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地吃喝过,现在逃命后有追兵,长宁却带他们一路行来变换妆容身份,花钱如流水。 “罗氏知道我的目的这一路自然严加盘查,我们越是张扬就越安全。” 的确,这一路上他们还真没遇见过罗氏的追兵。 偶有发现也在长宁的部署下提前脱身。 想来是那假公主如今正在长安扎根,三皇子经不起风浪才不得不小心行事。 如此一来倒是让他们成功抵达洛阳。 “那少主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们都没来过东都啊。” 长宁手指敲打桌面。 她倒是来过东都一次,但那时她是以圣公主之身代天巡狩,途径洛阳不过驻跸三日,也没有在城中切实逛过,就是那古牢也是从卷宗里看到过记载余下的全是宋宜晟在处理,她也不知现在是谁在驻守。 “古牢的位置我知道,今夜我就去看一看。”长宁道。 “还是老单去吧,那里太危险,少主——” 长宁竖起手打断他:“想去古牢恐怕需要经过墨家机关,你不懂机关术恐怕根本找不到古牢的位置,还容易暴露自己,还是我去。” “一起去。”单将军坚持。 长宁点头同意。 单将军的功夫在她之上,此行也算有个保障。 日光沉没在重重屋檐之下,长宁与单将军换好夜行衣,交代余下四人小心行事,偷偷潜入夜色。 长宁在洛阳城地图里找到了卷宗提到的多乐坊位置,却不想这多乐坊竟然是洛阳城最大的烟花之地。 老单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略显尴尬地看了长宁一眼。 长宁二话没说,从小巷里跳出来敲晕两个纨绔少年,跟老单换了衣裳走进最繁华的多乐馆。 姑娘们见到这一俊一壮的组合顿时眼冒心形。 “大爷~”老单下意识将长宁护在身后,可他这军中壮汉的气质在脂粉中实在撩人,几方香巾甩来,在姑娘们的莺声燕语中可耻地红了脸。 战场厮杀毫不含糊,可对付起女人单身多年的单将军显然没什么经验。 他常年在军中,逛的窑子哪里有洛阳这阵势。 “少……少爷?”老单回头求救。 长宁清了清嗓子,扫过整个多乐馆结构拉着老单往二楼走去。 “哟,这位小爷怎么这么急啊,刚来就要进屋啊。”鹅黄春衫的姑娘娇羞凑上来,就往长宁肩头靠去。 长宁长眉一挑,反应迅疾,侧身一躲鹅黄春衫的姑娘一时反应不及就要栽倒。 须臾,长宁陡然伸手揽在姑娘腰间,姑娘柔软腰肢下放,长宁手上用力,姑娘整个人便被她收入怀中,整个动作潇洒自然,惹来一众呼声。 怀里那姑娘娇羞嘤咛,但看长宁那双勾人凤眸便觉得心花怒放。 这小哥生的真是俊俏极了。 若能和她春宵一刻,便是分文不取她也愿意。 “走,我们进房间说话。”长宁粗着嗓子开口,搂着怀里的姑娘顺势后倒就撞开一扇房门。 老单在外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早知道长宁什么都会,却没想到,长宁连逛窑子都会? 第五四零章:熟客【月票30+】 第五四零章:熟客 只见那门就要关上,单将军浑身一个激灵,推开莺莺燕燕就冲了进去。 他不能让少主离开他眼前哪怕一刻。 姑娘们还想跟进去,就听嘭地一声,老单将房门关死。 “真扫兴,”门外的姑娘甩着手帕嗤了声:“便宜那小蹄子了,这一对主仆竟想玩那二龙戏珠。” 老单听得脑门发烫。 “不过这不是那小蹄子的房间,待会儿看正主儿回来怎么闹腾。”姑娘好不得意地笑着,转头又去接客。 老单这才松了口气。 再看里面,长宁却施施然坐的安稳,整理着被刚刚那姑娘拽乱的衣裳。 老单进来探了探脖子,姑娘呢? 长宁冲里面床榻使了个眼色,老单一望,却见那鹅黄春衫的姑娘此刻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显然是晕过去了。 老单干笑。 别说,倒真像那么回事。 “你先试试?”长宁突然开口,此言一出单将军登时涨红了脸:“少主别误会,老单来此是要——” “别客气啊,”长宁笑着打断,推搡单丹臣上床,不着痕迹地掐了他腰眼一下。 单丹臣仿佛懂了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上床,长宁贴心地撩下帘子。 长宁御下,从来不强求什么清心寡欲。 她不介意单丹臣沾不沾女色,这事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来都来了,单丹臣若有需要,她也不会拦着。 但单丹臣却有些慌。 长宁方才的意思,分明是担心这屋子隔墙有耳,才故意要他演这场戏的。 他硬着头皮和将那脂粉香的女子往床上摆正。 而账外的长宁借着“闲逛”的机会已经将四下打量过了,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机关。 难道她猜错了,这屋子虽然地处转角是个放置机关墙的好地方,但确实没什么猫腻,也没什么人监视? 长宁将目光锁定在那梨花木的床架上。 现在只剩这里没检查了。 “老单,你完事儿没,到我了。”她粗着嗓子催促,既然开始做戏,在没确定这屋子前就要做圈套。 老单脑门子发蒙,哆哆嗦嗦地说:“少爷您……” 长宁已经掀开帘子进来。 姑娘倒是已经脱得只剩肚兜,单丹臣却是一脸通红,只脱了一件外套,灰白的中衣和姑娘雪白的皮肤对比起来十分抢眼。 但见长宁掀帘,老单下意识抱住胸口退到床脚,倒像他才是受到欺凌的大姑娘一样。 长宁噗嗤一笑,伸手敲了敲床板。 空空两声。 长宁和老单同时挑眉。 找到了? 是时,门外又响起莺声燕语的一片。 “庄爷,庄爷您喝醉了,让奴家陪您……” “不…不不用。”醉汉嘴皮子直秃噜,挥开莺莺燕燕,搂着怀里的大美人儿笑嘻嘻道:“我就要媛儿陪,就要媛儿。” “庄爷您慢着点儿,”他怀里的媛儿一边贴心地给庄爷抹胸口,一边得意地扫了周围狂蜂浪蝶一眼,推门进来。 门外那群姑娘恨得牙痒,很快又有人冷笑。 “等着瞧吧,里面还有一对双龙呢。” 果然,就听那媛儿啊地一声尖叫,“你们是谁!” 长宁却早就做好准备,正要丢银子解决时,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动作一顿,庄公子却似看透她假面下的真容,折扇指着她:“可找到你了。” 长宁柳眉一挑,开口:“庄……表弟?” 庄公子嬉笑的表情一僵。 非是长宁想占他便宜,而是她真想不起庄公子的名字。 慕清彦似乎没告诉过她庄公子的名字,只说过这是他的表弟,便蹦出这么一个词儿。 而庄公子既是慕清彦的表弟,识破长宁这粗浅简单的易容是倒是不吃力。 却不想那媛儿听了脸色一僵。 看看长宁那娇小的身材,在看看身边这说不上魁梧但也有二十出头年龄的庄公子。 这到底谁时表弟啊? 不过媛儿到底聪明,但听庄公子的意思就知道打不起来,也不叫了:“原来是庄爷的朋友。” “是我请他们来的,你先出去端些酒菜来。”庄公子令道。 媛儿眼珠一转便俯身出去。 门口等着瞧热闹的半晌听不见动静,又见媛儿若无其事地出来叫酒菜,只能各自散去。 庄公子这才凑上前,指着昏睡的鹅黄春衫姑娘笑嘻嘻道:“哟,好眼力,这位老兄也是熟客啊?” 他望的自然是单丹臣。 “人是我选的。”长宁陡然开口。 庄公子的嬉皮笑脸一僵:“啊?” 长宁扬眉单支一条腿,右手搭在膝盖上,上身前倾:“该说庄公子是这儿的熟客吧。” 庄公子立刻清了清嗓子:“没,没这回事儿啊。” “我长得俊俏,她们都对我过目不忘。”庄公子可谓是厚颜无耻。 长宁轻笑一声。 单将军那边却有些懵圈,这人谁啊? “你既是慕清彦的表弟那大概是一直生活在辽东,如今却成了这洛阳花街柳巷的熟客,可见庄公子风流之名,不亚于秦无疆啊。” “见笑见笑,”庄公子笑嘻嘻忽然又忙不迭地摆手,“别误会别误会,慕清彦绝对的洁身自好,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真的!”他瞪大眼睛竭力表示自己的真诚,却平添一股欲盖弥彰的感觉。 “慕清彦?”单将军连名带姓地称呼,语气很不客气。 慕清彦差点要了长宁的命,单丹臣一队四十多名兄弟都死在她手上,那口气能好吗? 庄公子也觉察到气氛不对。 他只是想给慕清彦添点儿堵,难道添过了? 还是说慕清彦真在人家公主心里有前科,这才随便两句就让公主变了脸色? 庄公子一时不解,慕清彦不是那样的人啊,他要是真逛窑子,以他的智慧也不会被人发现啊。 再说这公主是慕清彦看上的人,总不会真这么小气,这点儿事就生气吧。 “那个,你怎么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长安了?不是说有事联系我了吗?”庄公子岔开话题,一边抱怨:“我这一路找你找得可是不容易,慕清彦把你交给我,你要是出什么事他还不活吃了我?” 单丹臣冷哼一声。 庄公子总算察觉出不对:“你哼什么?怎么着,你……你还敢针对慕清彦?我都不敢跟他作对,你行啊你。” 长宁蹙眉,推开庄公子从床上下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 庄公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这什么语气,你,我……你怀疑我跟踪你?” 第五四一章:问题 长宁眼角眉梢的已经说明一切。 知道她目的并且能追到这儿来,庄公子显然能量不小。 如果慕清彦一个表弟都有这样的本事,也无怪乎罗氏翻云覆雨,易容成郑安侯的私生女嫁给宋宜晟,监督一切的发生。 庄公子却有一种有口难言的委屈,他好端端的,怎么就惹了这一身腥。 “不是,我没跟踪你,是慕清彦叫我跟着你保护你的,”庄公子看到长宁凤目微微睁大又无奈地深吸一口气:“不是跟着你,我真是自己找来的,你秘密出发到渭南,我得知消息时你已经走了一晚上。” 庄公子心里苦,他正风流快活呢,却不想半道知道长宁公主离开长安的消息,吓得鞋都没穿提着跑出来的。 “等我赶到渭南县的时候,那姓周的老头子带我到墓地入口时,你们已经逃到林子里,三皇子派兵围堵我进不去就一直在渭南城中找你,哪知道你带着这么些拖油瓶动作倒是快,我这追了一路还是没赶上。” 庄公子想想就气喘吁吁,一边指着自己身后:“你不知道你身后那些追兵都是谁给你摆平的吗?” 长宁挑眉。 她还在纳闷儿,为什么越往下走遇到追兵的次数越少,原来是庄公子在后面扫尾。 就此时,单丹臣突然横叉一杠子挡在长宁和庄公子中间:“少主别信他的,这小白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庄公子指着自己,嘿嘿一声:“小白脸这个夸奖我接受,但不带你这么冤枉人的。” 单丹臣根本没搭理他:“要不然咱们一路行事隐秘,他怎么追上来的?” 长宁脸色一变。 的确,知道她目的地的,就只有罗氏。 若非罗氏透信给庄公子,他怎么会知道她的目的,而且庄公子既然是慕清彦的表弟显然也是慕清音的表哥,两人私下里有联系还不正常。 “我真是冤死了!”庄公子拍着心口仰天长叹,突然一激灵从怀里掏出一枚玉坠愁眉苦脸地吼道:“你们典当东西的铺子是我家开的啊!” 呃…… 这一次连单丹臣都哑火了。 庄公子这个理由的确让他们无法反驳。 长宁不断换装易容还要给那名伤者治病,消费颇高,就将身上的一组玉佩组拆成六块分别卖掉。 虽然价格大打折扣,但每块玉佩质量极高,一路倒也供得上却不想成了庄公子的线索。 如此,倒是勉强能信。 单丹臣同长宁交换个眼神,他这般木讷都发现长宁眼中隐隐的光彩。 的确,若是庄公子诚心帮她们,那么庄公子背后的慕清彦就相当于是洗白了啊。 单丹臣心里有那么一瞬的窝火。 慕清彦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得自家如此优秀的少主倾心。 自己的都是好的,山丹臣下意识就觉得即便慕清彦很优秀,也配不上长宁这样完美的女孩。 “既然你是来帮忙的,那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长宁又问。 显然,庄公子也不是随便挑个屋子就进的。 庄公子嘿嘿一笑,指着床板:“这洛阳是个好地方,东都之名可不是白叫的,它有很多秘密。” 长宁眯眼,警惕地绷起身子:“你知道什么?” “东都古牢,我听慕清彦叨咕过,好像是一直想见识一下这里的墨子机关术,我看你直奔洛阳就猜你是不是也好奇这机关术,我聪明吧?”庄公子笑嘻嘻道。 长宁可不信这话。 东都既然有很多秘密,他为什么专挑这个秘密猜? 庄公子神神秘秘地凑上来,还给单丹臣抛了个媚眼,让老单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有些毛骨悚然。 “你瞧这个,”庄公子掀开一脚被褥敲了三下,床板地下的弹簧门突然打开,他一猫腰,从里面抽出一支长枪。 “柳将军的枪!”单将军猛地上前,饿虎扑食一般夺回来。 庄公子高举双手后退:“干嘛呀干嘛呀,狗咬吕洞宾是不是,我从渭南城外的林子里好容易给你们抢回来的,连声谢也没有?” 单将军脸色一变,顿转痛心:“三儿他们,也没活下来?” 这杆枪太抢眼,他们当时为了乔装进城只能将枪留在林子里让两名兄弟看着,他们死都不会和这杆枪分开。 庄公子难得严肃地点了点头,两人护枪而死,这枪落在官兵的手中他认出枪杆末端的柳家标志才觉察到事情可能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并非只有要杀长宁的三皇子,还有一波柳家旧人在救长宁。 “我看你南下的急切,连三皇子的仇都不报,就猜是不是洛阳有什么让你必须来的东西。” 庄公子一脸自我沉醉:“这里又没有慕清彦,那你肯定是想救柳家的人了,我真是太聪明了。” 长宁盯着他,勉强相信这一切的合理性。 此刻与其说是庄公子聪明,不如说是人力真的有穷尽。 长宁纵然再聪明,能考虑到许多常人难以考虑到的细节,推算出很多东西,但也不能完全掌控全局。 还有很多事是她预料不到的。 还有很多人有着同她一样超乎寻常的智慧,也能够推敲细节得出结论。 像慕清彦,庄公子,像罗氏,宋宜晟。 还有一直在幕后操纵所有人的父皇,虽然长宁确信,纵然父皇现在可能还掌控着大局,但从宋宜晟出现在渭南村庄外的地道中那一刻起,他就成了这盘棋上的变数,还有她自己。 天下这盘大棋,没有谁能真的算无遗策。 变局不但发生在她的计划中,也发生在父皇的棋盘上。 长宁从单丹臣手中拿回长枪翻手一个枪花。 庄公子笑呵呵地避开她的枪锋。 “公主殿下还想问什么,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尽头……” 长宁扬起下巴:“两个问题,这里你都检查过了,没有古牢入口是吗?” 庄公子忙不迭点头。 长宁眉头微蹙,如果这里没有古牢入口,那她知道的线索可就断了。 “你可知道古牢入口在哪儿?”长宁问。 庄公子摇头又点头,蓦地瞪大眼指着长宁身后的窗口:“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长宁随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对面民宅的屋脊上竟有一枚混元的珠子。 墨家的标记! 第五四二章:流放 月光下,那枚混元珠子的倒影印在屋脊之上和对面屋脊上的珠子倒影完美交接,在屋脊上形成一道拱门。 显然,这就是古牢的入口! 至于庄公子那什么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的废话,长宁也懒得理会。 如今看到墨子行会的印记,古牢位置也就确定了,她也不需在这烟花场所流连,收枪动作洒脱,就要跃窗而出。 庄公子一把拉住她:“你干嘛,这可是东都古牢,墨子行会的老巢,你就这么闯进去?” 他一时不知是该夸长宁艺高人胆大,还是要说她冲动冒进了。 长宁甩开他的手,脸色严肃。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罗氏就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赶到洛阳给她使绊子。 长安还有一个冒名顶替的假公主意图不轨。 她在洛阳也没有根基,想得知古牢的情况只能亲自探秘,而且要快。 庄公子一时茫然,轻笑着放开长宁手腕:“你应该写信叫慕清彦来帮忙了吧,等他来了,总会有办法。” “我家少主的事不劳你们操心。”单丹臣横到庄公子身前,硬生生拉开他和长宁的距离。 这让庄公子好生尴尬,若是慕清彦在这儿他还解释不清了呢。 谁让他站的那么近来着。 “你们这到底唱的事哪一出?之前不还好好的吗?”庄公子有些懵。 长宁不是那些喜欢无理取闹的公主小姐们,怎么今天在单将军的左推右拦下,像是对慕清彦有什么芥蒂似的。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长宁拦住单将军开口。 庄公子啊了一声:“不是问完了吗?” 长宁:“……你可知道慕清音——” “慕清音?!”庄公子一蹦三尺高,好似受了什么大刺激一样连连摆手:“不知道不知道,你可别提那个女魔头。” 女魔头。 长宁对庄公子的定位就是一洒脱不羁,追求自在法的自由之人,能让他称之为女魔头的慕清音,该是何等妖孽。 庄公子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道:“你可知道,慕清彦这个妹妹是聪明绝顶,从小就是混世魔王,谁要是被她盯上,一准儿是要被磋磨死,你可要小心她的手段。” 长宁袖中的拳头微不可查地攥紧。 庄公子还瞪着眼,警惕四顾:“怎么着,你们遇上她了?她不是就在这儿吧!” 长宁面无表情:“如你所说,她当真不在辽东。” “不在不在,清音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不过三年前伯父走后慕家出了些……”庄公子挠了挠后脑勺:“这些你问慕清彦吧,他肯定能告诉你,总之三年前清音就离开辽东了。” 长宁觉察到庄公子脸色中那一抹不自然,好像慕清音离开辽东跟他也有些关系,但说到底长宁只得到一个证明。 那就是罗氏十有八九真是慕清音。 时间,年龄,尤其是慕家独有的易容术,都对得上。 看来她今后怕是真要面对慕清彦的亲妹妹。 长宁抿唇,庄公子却反应过来一件事:“你,到底为什么没有找官府的人帮忙。” 单将军冷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庄公子干笑:“我当然是真……真不知道了,快说快说,我就不动脑子想了。” “有人替代了我,易容术。”长宁盯着庄公子,仿佛要在他眼中读出点儿什么。 加上长宁方才提起慕清彦,庄公子惊诧瞪大了眼:“你不是怀疑清音易容成你的模样去当公主了吧?!不可能!” 长宁不语。 前世的罗氏的确是这么做的,剥掉她的面皮代替她的身份,但今生罗氏显然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自己当这个替身。 她只要找到一个和她身材差不多的女子带上假面装成受伤失忆就可以,只要这个伪装的女子不是太蠢,基本不会露馅。 “这真不可能!清音是贪玩,但怎么会吃饱了撑的做这种事?”庄公子还是不信。 长宁微微眯眼,看来罗氏的迷惑性真的很强。 现在庄公子不信,那日后慕清彦呢,他会相信自己,还是他的妹妹。 长宁不服输地扬起下巴。 她就不信,前世自己就已经输给暗处的罗氏,今生罗氏提前出现,她还会再输一次。 庄公子看到她的表情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是跟谁较劲儿呢。 “禁声!”庄公子和单将军同时开口,长宁也顿住呼吸。 三人默契地避开窗口,从缝隙看出去,只见地下跑过一队黑衣人,他们扎着土黄色的腰带飞檐走壁攀墙而上,从屋脊两枚球体形成的阴影拱门处纵身一跃,竟直接消失在夜幕之中。 “原来整个屋脊就是古牢的大门。”长宁恍然。 这墨家机关术果然玄妙,谁能想到东都古牢这么神秘的地方竟然建在闹市中。 若非熟悉入口之人,就只有从这妓女闺房窗前的角度才有机会看到完整的拱门。 “这古牢的修建者该不是和从前这屋子的主人有什么纠葛吧……” 庄公子话痨的毛病又犯了。 长宁瞥他一眼,一脚登上窗框尾随那些黑衣人下去。 单将军当仁不让。 庄公子哎哎两声,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他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 这东都古牢里关着的是柳家人,管他姓庄的什么事儿。 …… 长安城繁华如故。 今日突发上谕,公告了郑安侯一干人等罪行。 经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调查,郑安侯十九条罪状中有十一条查明属实,皇帝大怒,但幸得大病初愈的七皇子求情,才免去一死,着流放岭南永不录用。 郑安侯一干同犯按罪伏诛,其中蒋尚书等十数人都判了斩立决,即刻行刑,郑氏一党可以说是树到猢狲散,倒了一大半。 长安城里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虽说郑安侯保全了性命,但比起尊荣显贵的侯爷来说,流放岭南已经是酷刑。 普通百姓不懂那么多,纷纷拍手称快。 毕竟郑安侯的罪名累累是有目共睹。 “大公主到底在想什么?听说这案子瑞王和小晋王都审理妥当,郑勤辉必死无疑,大公主却突然替他说情,陛下才免他一死,改判流放岭南。”秦公允道,脸色莫名难看得厉害。 莫不是大公主忘记了柳家的仇,抛弃了五皇子和瑞王,改选三皇子辅助了? 第五四三章:远眺 大公主心思莫测,在五皇子最得意的时候捧起瑞王,在最后关头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如今瑞王和小晋王成功将郑安侯逼上绝路,她却放了郑安侯一条生路。 这一次就是秦太傅也想不明白个中因果,不明白大公主在下什么棋。 可三皇子却知道。 他收到线报,罗氏追杀长宁一路并不顺利,但已经成功将长宁赶向南边。 只要她不回来,自己就能带着假公主在长安翻云覆雨。 谁能猜想到,现在这位长宁公主脸皮之下到底是哪一张面孔。 三皇子嬉笑,手在“长宁”面皮上划过,动作轻挑。 只见“长宁”别过脸去:“殿下要救的人我已经救了,郑安侯虽然失了爵位但到底死里逃生,来日方长,只要殿下登上大宝,还怕郑安侯没有翻身之日?” “正是这个道理。”三皇子哈哈大笑,但见“长宁”脸色不佳,骤然收敛笑容。 “你的愿望罗氏已经同本皇子说过,不就是一个男人嘛,”三皇子轻蔑一笑,皱眉打量着假长宁的脸:“你如今已经贵为嫡公主,父皇的宠爱你一分都少不了,何必执念于他?” 三皇子张开胸膛,吐出一个名字:“风花误。” 风花误浑身一激灵,警惕四顾:“殿下疯了?胡说什么,当心得意忘形。” 三皇子哈哈大笑:“你大概不了解楚长宁的手段,她这未央宫里连根针都插不进来,安全得很。” 风花误却难以止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半晌,三皇子又凑上来:“睢安侯曹家当真是个有用的家族,你嫁给曹彧做他的侯府夫人,远比嫁给秦无疆那无权无势的浪荡公子强百倍?” 风花误勃然大怒,一把推开三皇子,急红了眼:“你敢!” 她舍去一切,伪造自己远嫁江南的骗局躲到郑安侯府,就是因为罗氏曾给她这门奇术,给她这个念想。 早在风花误进入郑安侯府密室成为郑安侯的智囊那一日起,她就已经将自己改头换貌乔装成楚长宁帮助郑家渡过一劫的法子告诉郑安侯。 可惜那个时候郑安侯还没有被逼到绝路,不想铤而走险,反而一直用风花误的易容术做些别的事。 就如当初做陈蒙的假死尸体,便是风花误的手笔。 直到郑安侯府被抄,郑安侯陷入绝境,郑贵妃迫不得已动用了郑安侯早先对她说过的这个后手——风花误。 风花误易容离开郑安侯府,将自己改头换面的本事和计策告知三皇子。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成为楚长宁。 当日,秦无疆单枪匹马拦她的嫁车,风花误的心已经碎成粉末再也看不到光明。 如今,只要她成为楚长宁,就能光明正大地嫁给秦无疆。 没有任何人再会阻拦她。 她的身份。 她的地位。 都不再是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所以,风花误假扮成俊秀小厮跟在三皇子身边追杀楚长宁。 她真的需要楚长宁去死。 只要长宁死了,她就可安安心心的嫁给秦无疆,堂堂正正地做他的女人,护他一世平安富贵。 三皇子现在竟然想拦着她! “别动怒嘛我的好妹妹。”三皇子哈哈哈大笑:“跟你开个玩笑。” 风花误冷哼。 她当然知道三皇子打的什么主意。 秦家到底是后族三朝老臣,秦妃膝下又有一位适龄的五皇子,三皇子当然不放心把她嫁到秦家。 只怕风花误一进门,就要开始为秦家谋划。 不过这件事三皇子也不是特别的急,毕竟风花误是假,这个假身份在他手里握着,他就不怕她回翻了天。 “渭南那边到底有没有消息。”风花误催促。 她需要楚长宁的面皮才能长久地假扮,否则凭她自己画出来的这张脸每隔三日就要修正三个小时,实在费心费力也不方便。 三皇子也没好气地哼了声:“你当我不急吗,人可是你荐的。” 风花误面色不动。 “殿下别忘了,埋伏渭南城外村庄的建议是谁提的。” 当初风花误在渭南城中用醋水识别出的只是个小乞丐,风花误只觉得自己打草惊蛇,就要错失良机的时候,罗氏来了。 罗氏带来了长宁将从南门出逃的消息,又将她“郑安侯私生女”的身份告知风花误,让风花误将她引荐给三皇子,同意她代替风花误的小厮面皮,率人埋伏到东行的渡口,沟通兵卒。 “你不是要替亡夫报仇么?”风花误记得自己当时的惊讶。 如果罗氏就是郑安侯的私生女,那罗氏手握易容术何必费心费力交给她,让她去找郑安侯呢。 罗氏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不得宠。 因为不得宠,所以被远嫁宋宜晟行监视之责,到后来就假死脱身,想证明给郑安侯看。 风花误很明白这种证明自己的冲动,所以对罗氏的话深信不疑。 她如罗氏所说向三皇子举荐。 罗氏如愿率人埋伏在东行的渡口,而她则跟着三皇子蹲守渭南城外的村庄。 奈何长宁太过狡猾,顺利逃脱。 商如锋这只老狐狸又望风而动追了过来,三皇子等不及就能先安排她假扮长宁“被救”,而将追杀真正的楚长宁之事交给罗氏。 现在罗氏迟迟没有消息,风花误和三皇子都很着急。 不过风花误眼下最急的,还是如何嫁给秦无疆。 这辈子,她一定要做他的女人。 风花误眼中闪着犀利的锋芒:“安排我和他见面。” 三皇子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让风花误假扮长宁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事实上却是回到了原点。 他们最初就是想找一个假的长宁公主控制起来,只是郑安侯和宋宜晟当时玩脱了,将楚长宁这位真公主当成孤女莫澄音给捧了起来,这才有今日之祸。 如今,一切又从头,只是郑家损失惨重,郑安侯一党几乎全军覆没,三皇子只能更加依靠“楚长宁”这位假公主。 所以风花误铁了心要嫁秦无疆,他还真没法子阻拦。 “好,”三皇子点头:“听闻慕清彦在庆安战场立了大功又擅自做主闯了大祸,正往长安请罪,你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离开慕清彦,选择秦无疆。” 三皇子冷笑。 这件事他可是深思熟虑过的。 风花误这个“长宁”公主下嫁秦无疆,那么他的妹妹楚乐阳就可以乘机温暖慕清彦的心。 辽东那二十万大军,就是他最后的退路。 由此,慕清彦进城时轰动整个长安。 长宁公主于城墙远眺。 第五四四章:不懂 慕清彦辛苦归来,城里百姓知道他打了大胜仗,血屠突厥重城让突厥不得不退兵,还有战死沙场的李老将军遗体也要运回,所以自发出来相迎。 朝臣也有不少赶来相迎的,目的颇杂不多赘述。 当中秦无疆无官无爵策马站在百姓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他身后是一驾女儿家的马车。 这次是秦昭宁非要拉着他来,求了家中长辈才解了秦无疆的禁。 秦昭宁的理由也很简单,想一睹大公主未来夫君的真容,而她女儿家家抛头露面终归不好,按理的确该由兄长陪着。 这个理由其实也挺让秦无疆好奇的。 他还没和慕清彦正经打过交道,慕清彦就已经声名远扬。 不论好坏,都是名扬楚突两国。 他想见一见。 这个长宁选中的人。 事实上他对于长宁的感觉很复杂。 连他自己都没搞明白,但他知道如有需要,他愿为长宁舍命。 也正因如此,风花误才选择负气离开。 但他从未说过不爱风花误啊。 在他心里风花误纵然染上些许风尘气,但依旧是少年时他最爱的阮家妹妹。 他何尝不知当初科举之事是郑家搞鬼,存心用风花误的青白毁他前程,延缓他入官场的时间。 但为了梦妤,他愿意上这个当。 可惜。 自从长宁入京,阮梦妤屡屡从他眼中看出丝丝情愫,这一切都让阮梦妤的不安发酵到了极致。 原本她和秦无疆门当户对。 原本她即将和秦无疆三书六礼,定下亲事。 可一切都只差一筹。 就这一筹,便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当最后一朵泡沫破碎,就只剩下歇斯底里。 她所有的不甘化作疯狂。 而秦无疆眼中的她依旧良善,因此他以为梦妤只是选择离开,待看到他的真心后一定会回来。 秦无疆本想跑遍江南,没成想长宁出了和亲之事,他快马加鞭赶回来也因此被秦家扣住,不许他再跑。 这一拖就是今日。 原本,秦无疆是想借机逃跑,在见到慕清彦真容后就动身。 哒哒的马蹄声从城门口响起。 慕清彦与李破虏一左一右,都是身带重孝,扶灵入城,扬起白钱无数。 就连战马都挂上了白麻。 秦无疆肃容。 百姓的欢呼声也弱了下去。 慕清彦这一身行头入长安,让人意识到他不但是大胜仗的大将军,还是经历过死亡的勇士。 还有千万同胞人都在沙场战死,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欢庆的事。 大家的笑声停滞,取而代之的是肃容以对,有小孩禁不住严肃的氛围大哭起来。 顿时让场面更加悲痛。 朝中许多主站的将军也沉思起来。 突厥人的议和真的要拒绝吗。 左贤王,到底是杀还是留。 待远远望见主战那几位将军犹豫的面容时,秦无疆真心诚意地写了个服字。 慕清彦先声夺人,还没开口就已经为之后的事定下了基调。 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不会忘记这一片素白的场景。 民心向背自然更容易发现。 秦无疆回马:“走吧。” 曹彧。 你输给这样的人,不丢人。 秦昭宁掀开车帘,她并没有望慕清彦而是看向城墙之上。 秦无疆也随她望去,眉头不经意间皱起。 城墙上的大公主仍旧一身红衣,同肃静的场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风花误从秦无疆露面的那一刻就痴迷地盯着他。 此前秦无疆心神不再她这儿,现在骤然望来,让她一瞬不知所措,就仿佛童年偷食了蜜糖被娘亲发现一般既怕又窘。 “殿下,”银乔在她身旁提醒。 此刻,城墙下很多人都望了上来,对她指指点点。 风花误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已乱。 她低头看到自己一身乃是长宁最爱的大红这才意识到不妥,再看到秦无疆疑惑地歪头,只觉得心虚,转身便走。 秦无疆倒是没瞧出什么不同,慕清彦却眉头紧皱。 长宁。 有些不对。 按长宁的性格,即便穿错了衣服也不会就这么逃掉。 万事安泰,与君长安见。 布条上的字迹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慕清彦却一时琢磨不透。 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时,慕清彦已经来到宫门前。 李破虏则接到圣旨允许他先回家安顿李老将军丧事,再行入宫述职。 秦无疆想逃没有讨成,被人拦在了城门口。 他大发雷霆骂着连小爷都不认识了? “叫你们曹将军来,他自会放我出去。”秦无疆道。 守城将领摇头:“曹将军奉命追捕要犯,不在长安,现在城防事宜由陈将军暂管。” “老太傅亲自吩咐四大城门守将,断不能放秦二爷出城,这您就别难为小的们了,还是回去说服太傅老大人,我们也好办事。” 秦无疆气得骂街。 他要是能说服祖父和父亲,还用得着偷跑吗? 只是曹彧这份差不声不响地办到长安城外去了,可是有心躲着谁? 秦无疆蹙眉回望,慕清彦早已不见踪影。 他恨铁不成钢地嗨了声。 现在秦曹两家亲事在议,曹彧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秦无疆心头像梗着什么一时难受。 昭宁。 她终于得偿所愿了。 只是她就算如愿嫁到曹家,就真的幸福吗。 秦无疆了解曹彧,他对长宁动心,就是一辈子的事,就算日后能同昭宁相敬如宾又怎样。 以昭宁的性格能容忍夫君心里永远装着别的女人吗。 终结秦无疆混乱思绪的是一道圣旨。 竟是秦妃召见他。 这秦妃虽然是他的亲姑姑,但到底是皇家女眷,怎么可能随意召见一名男子。 姑姑不会这么无状,尤其在五皇子举步维艰的时候。 所以这道圣旨不是皇帝,就是太后的意思。 秦无疆来不及耽误,收拾入宫。 他没有官职,只能着布衣以草民自称,由内侍带着直到太后的寿康宫。 果然是太后召见。 但太后何必假借秦妃的名头,难道,是为了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这……又是准备什么? 太后大病初愈本不宜见客,如今却为秦无疆破例,这当中若说没有问题,鬼才信。 秦无疆是个聪明剔透的人,此刻自然觉察到问题。 该不是,父亲说动了皇姑祖,要给他配婚吧! 秦无疆打个激灵,勉强拜了下去。 秦妃看着他那是越看越满意。 未成想自己这侄儿不声不响,倒是为秦家打了个大胜仗。 “无疆,你看这是谁?”秦妃开口。 秦无疆抬头,竟是面带红云的长宁公主。 “殿下?” 太后也满脸笑意:“你这孩子怎生得如此木讷。” 秦妃也横了他一眼:“还不懂么?” 秦无疆崩溃。 懂什么啊? 第五四五章:赐婚 得见秦无疆,风花误心里是一百二十个甜蜜。 而此刻秦无疆的表情就不是很好。 他又不傻。 秦妃和秦太后看他笑的模样里就写着喜事近三个字,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喜从何来? 长宁又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呢。 难道是为了整他? 秦无疆不由细思,从前在庆安长宁也捉弄过他,但这一次又是为何,他可没得罪长宁啊。 秦妃恨铁不成钢地横了秦无疆一眼,又把眼光递到长宁那头:“你这呆子,在这儿想什么呢,你拦和亲马车的事殿下可都记在心里呢,如今怎么就怂了?” 太后也挥挥手轻笑:“可别又到了人家姑娘要走的时候,才想起留人。” 秦无疆瞠目结舌,哪儿跟哪儿啊。 唯有风花误心里纠葛。 秦无疆强拦和亲凤驾的事是她心头永远过不去的坎儿。 但不管秦无疆有多喜欢楚长宁,她都要成为他的妻子,哪怕为此一辈子装成别人也在所不惜。 她上千半步,低头抿笑:“无疆。” 这一声柔媚配上长宁的脸让秦无疆径直打了个寒颤。 什么情况! 秦无疆下意识歪头,这声音似乎有些熟,与长宁原本的音色既相似又有些隐隐的不同。 风花误何等聪明,看秦无疆先惊后疑的表情立刻上前半步:“我在药圣古墓被落石砸伤了头,很多记忆混乱不清,但我一直记得是你的样子。” 她碎步上前,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力模仿长宁。 “我方在城墙上看到你,就认定是你,秦无疆。”风花误说,眼中神采像流云染火,烧透了瞳孔中的一切。 秦无疆眉头皱得更深。 现在的长宁总是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但看着长宁这张脸,他又觉得十分疏离,这根本不像他认识的长宁。 “大公主慎言,”秦无疆倒退半步,拉开两人距离。 风花误怔住。 怎么了? “大公主恐有误会,当日救公主的不是无疆,而是辽东郡王,慕清彦。”秦无疆坦坦荡荡,一言点明。 秦妃和太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这孩子怕是傻了吧! 那可是长宁公主的表白,他就这么推给慕清彦了? 虽说慕清彦救长宁回长安是事实,但秦无疆也的确当着满长安的面拦过马车。 这劫亲的事他的确干了。 虽然没有慕清彦干的漂亮,但胜在他是在长安,顶着皇帝和三皇子等人的责难干出来的,风险一点儿不比慕清彦小。 现在长宁跟她们说,自己回长安并不是因为慕清彦,而是因为想明白自己舍不得的人是秦无疆,太后和秦妃高兴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什么局势她们心里都有数。 虽然秦太傅在朝堂上已经是只手遮天,但秦家历代忠良岂能赶出结党营私的事。 这就导致五皇子在前朝虽然追随者不少,但都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而另一边三皇子虽然倒了郑安侯却是有条不紊地恢复势力,这就让局面很难控制。 这个时候,长宁答应嫁给秦无疆,那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没有人会拒绝。 可秦无疆却像个傻子一样,对长宁的示好,还往慕清彦那儿引! “辽东郡王的事我知道,相信他深明大义,一定会理解长宁的选择。”风花误拿出早就想好的理由。 秦无疆却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没想过,长宁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难道这又是她的一计? 从前秦昭宁的话突然浮上心头,她不过是在利用大表哥! 利用完曹彧转而选择慕清彦,现在,大抵慕清彦也没有什么用处,就选择了他。 是这样吗。 长宁? 秦无疆心里涌上一滚岩浆,烫得他心肝俱震。 胡说! 荒唐! 秦无疆也不知在心中骂谁,总之他心绪不宁,眼中神色复杂到风花误触之害怕。 “无疆!”秦妃甚至走下玉阶提醒秦无疆。 他这是什么眼神。 不知道现在大公主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姑母不必费心,无疆在此祝大公主与辽东郡王百年好合,无疆告退。” 秦无疆抱拳一礼,不顾什么阻拦拂袖而去。 秦妃看得眼皮子直跳,这个侄儿竟如此荒唐,放着太后公主通通得罪个遍才肯罢休吗! 再见一旁“长宁”脸色似喜似悲,复杂的让秦妃摸不着头脑。 但秦妃可以确定,长宁没有动怒。 “大殿下,这无疆从前就是这个倔脾气……” “我明白,”只听风花误一声柔出了春水:“这就是他的风骨。” 秦妃看着风花误的眼神,一颗心落了地。 她从未想过大公主会对无疆用情至深,但今日知道了,也就无所畏惧。 “长宁,”老太后招手,风花误上前递过一只手,太后拉住她拍了拍:“我的嫡孙女吃了这么多的苦,婚事上断不能再吃苦头。” 即便不看长宁是她亲孙女的面子上,也要看长宁舍身救过她的命。 太后对长宁那是疼到了心坎儿里。 何况这件事对于秦家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 秦无疆若能尚主,秦家便算是高枕无忧了。 “你父皇承诺过,你喜欢谁就嫁给谁,如今皇祖母也给你这个承诺,无疆那边,皇祖母替你应下了。” 风花误眼中所有复杂化作一道笑弯,屈膝一礼:“多谢皇祖母。” 太后看了段嬷嬷一眼,段嬷嬷屈膝一礼,这就往乾祥宫去。 皇帝正在召见慕清彦。 “突厥内斗,如杀了左贤王就是让二位王子回到从前势均力敌的境况,如此一来必激得两方联手共同围困我大楚。但若将左贤王长留庆安也会逼得那若走投无路,进而搏命一击。” 皇帝深以为然,这也是他收到慕清彦来信后迟迟未下决断的原因。 “你既放心来长安,必是已经做了处置。”皇帝手指敲打桌案。 慕清彦撩袍跪倒:“请陛下恕罪,事出紧急臣斗胆做主,放了左贤王。” “放了?!”皇帝拍案而起,旋即又觉得慕清彦不会如此无状。 “还是放给了屠戮庆安城的右贤王部族。”慕清彦应。 皇帝一怔,想明白一切后哈哈大笑:“好你个慕清彦啊,亏你能想出这种主意!” 段嬷嬷在外就听皇帝大笑,福安通禀,皇帝自然不会拒见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慕清彦自觉起身右侧一步站着。 老嬷嬷进殿屈膝行礼,余光瞥见慕清彦出尘绝世的侧颜暗道一声可惜。 “太后娘娘懿旨,赐婚长宁公主与秦家二公子,秦无疆。” 皇帝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慕清彦则浑身僵直,仿佛被人定住一般。 第五四六章:绝不 段嬷嬷知道深浅,又重复一次。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方下懿旨,要给秦二爷和大公主赐婚。” “不可!”皇帝声音阴沉,又强按着心气:“母后不知,我已经许了长宁恩典,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有意无意地,皇帝看了慕清彦一眼。 此时,慕清彦方是上前拱手,但他还没开口,段嬷嬷就先开了口:“大公主知道的,这正是大公主的意思。” 慕清彦如淋冰水,骨子里往外冒着凉气。 长宁的……意思。 皇帝注意到慕清彦喉结上下滚动,仿佛竭力隐忍着什么。 此时此刻,他也摸不清头绪。 不可能。 长宁此前明明与慕清彦情投意合,恩爱两不疑,怎么会突然同意嫁给秦无疆? “此事当真是长宁的意思?”皇帝蹙眉。 他也搞不清楚女儿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是要干什么? 如不是他了解长宁的脾气,皇帝都要怀疑长宁这是有心玩弄慕清彦的感情。 玩弄大楚英俊有为的少年人。 从曹彧到慕清彦,现在又是秦无疆。 如果皇帝没记错,那宋宜晟也对长宁是痴心不悔,还有突厥的那若王子。 这……难道就是长宁的能力? 皇帝心道一声无稽。 只是现在,他是真的搞不懂长宁在想什么了。 就像一颗脱缰的棋子,你已经无法控制它的移动,但它却还在棋盘上横冲直撞。 这让皇帝十分担心。 “老奴不敢撒谎,正是大公主同意了这门亲事太后娘娘才做主下旨赐婚。方才秦二爷还入宫,太后娘娘允两人见了一面……“ 段嬷嬷所有话在慕清彦耳中都成了背景音。 他脑海中只有嗡鸣一片。 长宁。 长宁。 这个名字像一道锋锐的耳鸣,震得他胸中澎湃激荡。 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他迈前一步。 皇帝忽然竖起手掌示意他禁声:“此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母后,长宁的婚事不急,我还想留她两年。” 段嬷嬷应了声是。 皇帝这其实就是个拖字诀,既没说不同意,也不说同意。 但在太后眼里这和不同意也没有什么区别。 风花误当然不肯。 她不想等。 片刻都不想等! 就在慕清彦开口提出想见长宁公主一面的时候,风花误已经顶着长宁的脸说服太后。 先下旨赐婚,婚事的具体时间可以再定。 皇帝也被此事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太后懿旨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慕清彦从乾祥宫出来,看着外面秋高气爽,艳阳高挂,身上却没有觉察到一丝暖意。 他步履缓慢地挪动,仿佛每迈出一步都要花费他浑身的力气。 “此事已成定局,慕卿还是先回去等侯旨意吧。”皇帝不肯让他见长宁。 长宁也根本不想见他。 慕清彦直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长宁为何突然如此干脆的拒绝他。 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慕清彦望着白玉阶,空荡荡的四周只有负责警戒的两排御林军。 空气似乎在扭转,一道浅笑嫣然的身影亭亭玉立。 “长宁,”慕清彦虚抬双手上前。 长宁的身影像水波一样圈圈移散,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只是他的幻觉。 慕清彦眉头轻轻皱起。 他知道,长宁现在正陪着太后聊天,哪有空来见他。 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长宁不动声色地做出了另一个选择,毫无征兆却如此决绝。 半点退路都不曾留给他,直接请太后下懿旨。 现在别说为什么,就连长宁的人,慕清彦都见不着。 万军之中都身轻如燕的慕王此刻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迈不开。 “郡王,”远处传来一个小女子弱弱的声。 慕清彦心神失守,本是耳聪目明的他此刻却根本没听到这声唤。 女声有些急,从宫门口探出头来大了些音量:“慕郡王?” 慕清彦抬头,见宫女冲他勾勾手边急急离开。 他一步不停追了过去。 那方向是后宫,是他这外臣的禁地。 但他没有片刻犹豫。 内宫又怎样。 只要能见到长宁,纵使天庭地狱他也敢闯。 宫道狭长,两侧红砖墙却是新翻。 慕清彦瞬间想到这是通往何处去的宫道。 长乐宫。 当初陛下借着突厥求亲,展示国力,生生从军费和宫中用度里缩减出一笔银子来修建长乐宫,如今这大戏台已经拆除,正在紧急筹备中。 这条长乐宫通往前朝的小门是最先完工的。 整个皇宫都知道,这长乐宫乃是陛下送给长宁公主的礼物,所以早就把长了宫当成长宁公主的寝宫,加上正在修建中除了修葺的宫人很少有人走动。 所以这很肯能是长宁要见他。 慕清彦加快脚步,没想到等在前头的虽是公主服制,却非是长宁。 “臣,慕清彦见过七殿下。”慕清彦估计年岁,想来六公主也不敢如此妄为,应是郑贵妃所出七公主楚乐阳。 “你,认识我?”楚乐阳惊喜万分,上前一步。 莫不是慕清彦也曾关注过她。 慕清彦后退半步,心里说不出失落还是什么:“殿下恕罪。” 楚乐阳也略带失望,“无妨,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太伤心,我那嫡姐心思太重,实非你良配。” 慕清彦脸色凝重起来。 七公主冒着私会外臣自毁名声的风险,就是想“安慰”他这句? 楚乐阳看着慕清彦逐渐扬起的下巴,还沉浸在男子奇伟俊美的容貌下,却不知自己已是弄巧成拙,彻底填了个搬弄是非的恶名。 “不劳七殿下费心。”慕清彦吐出极为清淡的一句,转身就要走。 楚乐阳顿时有些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慕清彦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怎么会这样。 都是楚长宁那个贱婢,她水性杨花勾三搭四,迷了郡王的眼,让郡王看不到她的好! 慕清彦离去的背影挺拔如松,自带的寒气像凌冽的雪山,高洁不可攀。 楚乐阳整颗心都燃烧起来。 赤裸的欲望膨胀,恨不得此刻就扑过去抱住慕清彦,将自己揉近他的身体里。 “慕清彦!”楚乐阳下意识叫道。 慕清彦却头也不回,马上就跨出朱红小宫门。 楚乐阳瞬间明悟。 过了今日,她将再也见不到这名男子。 慕清彦今日知道她心存不轨,只怕会算尽一切躲着她。 楚乐阳爱慕他多年,自然明白慕清彦想躲的人,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再有交集。 “不要走!” 楚乐阳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冲上前去:“她不会有我喜欢你,她绝不会有我这么喜欢你!” 公主华服锦衣,跑得金钗半堕,玉容带泪。 慕清彦终于顿足回头。 楚乐阳停住脚步慢慢过去,阳光照在她半透明的肌肤上,泪珠忽闪滚落。 “我……” 慕清彦似叹了口气:“多谢殿下厚爱。” 楚乐阳下意识摇头。 “殿下也绝不会,有我这么爱她。” 第五四七章:白子 秋风一卷而过,却带来了比寒冬腊月还要刺骨的寒。 楚乐阳如坠冰窖,顶着暖意融融的秋日却像被冰刀贯体而过,一颗滚烫的心霎时千疮百孔。 她追逐了这么多年的梦中情郎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却告诉她如此残酷的事实。 为什么。 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嫡公主?我是庶出吗?”楚乐阳颤抖着问。 慕清彦眼皮微抬,对于她的问题有些诧异。 他摇头。 “你撒谎!如果我才是嫡公主,当初跟你定亲的就是我!”楚乐阳急道。 慕清彦眉头一挑,露出笑意。 他却是忘了。 “我们已经定亲了。” 太后的懿旨又如何,皇帝的不满又如何。 他和长宁的婚约可是名正言顺的,谁也不能从他手中抢走长宁。 楚乐阳怎么也没想到她随口的质问竟然点醒了慕清彦。 “你说话啊,如果我才是嫡公主,你是不是愿意娶我,是不是也会爱上我。” 慕清彦摇头,答得十分干脆:“不是。” 楚乐阳蹬蹬后退:“不,你撒谎!” 慕清彦已经不想再和她浪费时间,他转身要走。 楚乐阳急着给身后宫女使了个眼色,追上去喊道:“你不是想见楚长宁吗,我带你去见她!” 慕清彦顿足回头。 楚乐阳抿唇,小心翼翼道:“我知道她的一个秘密,如果你还是愿意爱她,我绝不纠缠于你。” 慕清彦眉头微微一挑,下一秒却像风一般不知所踪。 “慕清彦!”楚乐阳带着哭腔尖叫,被裙子绊倒在地哭着喊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彼时慕清彦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宫门之外,没有留下丝毫他曾来过此地的证据。 楚乐阳恨得捶地。 她不是他的对手,段位天差地别。 楚乐阳的宫女带着侍卫赶来的时候,只见到楚乐阳一人,所谓的“撞见”奸情戏码还没开场就结束了。 没有男主角,看七公主一人私会空气么? “我家殿下崴了脚,你们快去叫步辇来。”宫女到底机灵,将事情圆了过去。 楚乐阳却心如死水,像一只失了灵魂的布偶,没有任何动力。 另一边,慕清彦躲过一朵桃花劫,迅速出宫。 他混乱的思绪被楚乐阳这么一激又找到了新的头绪。 既然长宁不想见他一定有不见的理由。 他出征大半个月,长安情况尚不明确,他理应先查清楚一切,再来寻找破解之法。 慕清彦跨出宫门的那一刻几乎想笑。 他一生自诩心如止水,却不想一个赐婚长宁的圣旨就将他打得晕头转向,乱了心神。 “英雄难过美人关,”慕清彦攥紧掌心的柳叶兵符,失声笑道:“古人诚不欺我。” 他催马赶往他在长安的临时府邸,进门一刻他才真正觉察到问题。 庄公子没有冲过来嗡嗡嗡抱怨自己在长安憋的有多难受。 他不在长安。 慕清彦眸光一乱。 庄公子虽然跳脱话痨,但二人是表兄弟自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他交托庄公子办的事,庄公子一定会用心办好绝不会丢下长宁一个人离开。 除非。 长宁也不在长安。 慕清彦站在空旷的院中,四周呼啸的风声似乎急躁起来。 长宁不在长安,那宫里的那个又是谁? 总不会所有人都瞎了眼,认错长宁的模样。 易容术。 慕清彦脑子转得飞快,顿时明白了所有。 难怪他无论如何都见不到长宁。 这个长宁是假的。 他的易容术超凡入圣,又是长宁的爱人,对长宁的一举一动自然观察入微。 如果这个假长宁出现在他眼前,他一定能认出来。 所以“长宁”才不愿意见他。 还有字条。 慕清彦取出布条仔细比对。 字迹和星图血点都没有错,但他明白,这就是错。 长安。 慕清彦可以肯定,纵然伪造此信的人对长宁的笔迹模仿得出神入化,连星图的位置都临摹的完美无缺,但这个地点一定是错的。 是有人故意更改了地址,还是一个长宁身边的人,对她笔迹十分熟悉之人。 慕清彦一时并不能想出是谁,但此破绽一出,他瞬息联想到许多。 柳叶兵符无声无息地躺在他掌心,因为一直想交给长宁所以攥得很紧,将他掌心血肉压得发白。 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 因为一张大网从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错错错,全都错了。” 慕清彦大步出府,正撞上急着来寻他的方谦。 “慕先生,”方谦下意识呼出声,慕清彦救过他两次,所以他下意识将慕清彦奉为先生尊长,并非单纯的郡王爵位。 慕清彦看到方谦紧攥的小瓶登时接过来放鼻前一闻:“这是……” “署名木生的人送给锦容的贺婚之礼,但所附信上却是要锦容送给太后娘娘解毒,可当时公主已经回宫救醒了太后娘娘,锦容入宫求见也没得允,我又不方便入宫见公主。”方谦面露困惑:“正想着您回到长安找您问一下情况,哪知……” 慕清彦没等他说完,面上恍然一笑。 果然,他猜得没错。 真正的长宁取的是地下的解药,她托沈家带回长安,说明自己深陷困境难以回程。 而皇宫里的这个,根本就是假的。 方谦见慕清彦这样,心里就是一慌,慕先生别是被长宁的婚事给刺激疯了吧。 “先生?” 慕清彦竖起手掌:“此事勿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宫里的长宁。” 方谦一怔。 什么叫宫里的长宁,难道宫外还有一个长宁? 慕清彦轻笑,拍了拍他的肩问到送药的商铺地址,迅速离开长安。 长宁在外遇险,他当真是片刻不想耽搁。 不过他还是小心做了伪装,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可惜他的易容术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商如锋很快就得知他并不在郡王府。 这可是天大的事。 慕清彦是大楚唯一的郡王,手握辽东二十万大军,现在还是庆安主帅,他的一举一动关系甚大,就连皇帝也不得不小心应对,现在他突然,岂能不叫皇帝怀疑。 “陛下!”商如锋在天衍宫外求见。 皇帝跟道衍对坐,中间摆着一盘残局,黑白子都已经杀得难解难分却没人理会。 两人都闭目念经,仿佛要修炼成仙。 商如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皇帝睁眼望去,正跟商如锋对上。 道衍依旧闭目:“陛下,大势已成,非人力可以扭转。” 皇帝眼中波澜重重,最终转过头盯着一颗被黑子包围的白子喃喃道:“朕明白。” 长宁。 你可不要叫朕失望。 第五四八章:大道 那棋盘上,一枚白子深陷重围,几乎无路可退,皇帝却似撒手不管,一切全靠天意。 道衍闭目不动,似在参悟天机。 棋盘上四周不知何时缭绕起一层薄雾,让商如锋有些看不清楚,再晃晃脑袋看去,棋盘还是棋盘,没有任何变动。 商如锋想进去汇报情况,道衍忽然一拂拂尘。 一道士从门后出现,低头上前关门。 商如锋眉头一挑,这道士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他忽然想起,那日言语无状得罪陛下的道虚,他奉命割了道虚舌头,奈何道衍到底念着同门之情求陛下留他性命,先下就留在天衍宫中做一道童随侍左右。 商如锋看到道虚那颤巍巍的手,整个人的气质都畏畏缩缩起来。 门无声无息地合上,打断商如锋的思路。 陛下不肯见他,他总不敢闯进去强拉着陛下说事。 而另一边,洛阳城中长宁带着单丹臣和庄公子跳下洛阳古牢的密道,一路潜行。 这密道并没有长宁想象中那么戒备森严,因为狭窄且道路重重,有的时候是三个岔道口,有的时候甚至是五个、七个,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们一进来就不确定该向那个方向走,把守古牢的人自然不需要加派人手看着。 长宁沿途留下记号才敢向前试着寻找,奈何还是毫无头绪。 “这路口就像是随机选择的,鬼知道应该走哪条。”单丹臣抱怨,还疑心病似的不时瞥向庄公子。 总觉得这小子会出卖他们。 长宁倒没像他这么激进,但她在古牢这密道里一时摸不到章法,只能先退出来想办法抓个人逼出通行办法。 但问题来了。 当他们决定回头的时候,所有的退路都和此前不一样了。 “这个标记我一直都是画在右手边靠近入口的地方,现在它却出现在左手边,而且是靠近出口。” “这个是左手边靠近入口!”单将军指着前面的夹板道提醒。 庄公子在旁拍着小心脏:“完啦完啦,我风华绝代竟然要被困在这古牢里一辈子吗?!” 长宁瞥他一眼,闭目回忆来路,模拟这些木板的翻转情况。 她想到自己拿卷墨家机关术里记载的七种零件,组合起来,似乎就能做到控制一块木板朝六个方向转动情况。 “一个机关匣需要六块木板,而一个通道只需要上下左右四块,我们在一个不断变化的夹道中,这上下左右四块木板会自己翻转组合出新的出入口。” “啥?这地上的这块也能动?”单将军盯着脚底下的木板瞠目结舌。 庄公子一脸讥讽:“傻啊,这地上的要是能动,你不就在天地下飞了?” 长宁瞥他一眼。 下一秒,四周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 庄公子盯着脚下的木板眼睛都直了:“这,这他妈还真能动?” 没错,他们脚下的木板竟然真的在动,只是这种动并非他们想的那种抽走,而是带着他们向前移动。 这种动作幅度十分小,如果人不是刻意感受,行走中根本觉察不出来。 “所以这木板,下面装了轮子?”庄公子下意识想跺跺脚。 这次轮到单将军嘲讽他:“嗯,前面还有头驴在拉。” 庄公子龇牙咧嘴:“你这老小子,是故意跟我庄公子过不去是吧?” 单丹臣梗着脖子:“你才看出来啊!” 庄公子眨眼,他哪儿惹着这老小子了? “表弟妹,表弟妹你给我评评理。”庄公子伸手去抓长宁的袖子,单丹臣立马拦在他深浅:“咋的,还想动手?” “我动什么手了我?”庄公子一脸不可理喻。 “别吵!”长宁低喝。 她们这是在潜入东都古牢,不是在过家家,嗓门这么大生怕对方不知道敌袭吗? 俩人一同闭嘴。 现在他们困在这里,只能寄希望于长宁破解出规律,否则再拖下去迟早要被里面的人发现。 长宁低头推演,她虽然明白了此处的建造方法,但她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大。 理论上,木板越多,组成通道的可能性就越多。 而现在她不清楚这个总量,自然没办法估算出路如何。 她咬着下唇。 闭上眼仔细听机括运转的声音,希望从中找出方向。 单将军眼睛瞪得跟牛似的,愣是一口大气不敢出。 很快她就听到了两次细微变动的声音。 “半柱香和百息,变化间隔也没有规律可循。”长宁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看来她还是对自己的机关术太自信了。 墨家机关术深不可测,仅仅是外围这一个大阵,就让她焦头烂额。 时间紧急,她若不快点救出华文,只怕罗氏就要抢先动手了。 长宁在木板墙壁上写写画画,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是时,百无聊赖的庄公子突然出声:“这么复杂,一听就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想明白,那你说他们是怎么进去的?难道这古牢里人人都是机关高手?” “你闭嘴吧你!”单将军大骂:“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让少主想出答案。” 庄公子心里那叫一个冤! “我都忍这么久没说话了!”他声音满是委屈。 就是慕清彦也没让他闭嘴这么久过! 单将军翻了个白眼。 “就你这样还公子呢?哪家公子像你这么多话,话公子?” “你!” “你刚才说什么?”长宁后知后觉,她想得太入神,耳朵才把庄公子那句话消化掉。 庄公子委屈巴巴:“我都忍这么久没说话了。” 长宁向上翻个白眼:“你说他们是怎么进去的,没错,他们是怎么进去的?一群不懂机关术的人怎么可能记得住如此复杂的规律?” 墨子机关术的上册,竭力在传达一个规律,那就是越复杂的机关术,越不容易被破解。 但是这个事情却通常不是那么绝对。 长宁有时候就在猜测墨子机关术的下册又会写些什么呢?是将上册的所有机关元件拼凑在一起组成最复杂的机关,还是用最简单的方法,破解机关。 “大道至简,一定有一个简单的法子解开这个迷宫!”庄公子认认真真道。 长宁眯起眼看他:“大道至简。” 庄公子认认真真点头。 她一时茅塞顿开。 没错,下册传授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个道理。 “你真的不会机关术?” 庄公子耸肩:“慕清彦说的。” 长宁轻笑一声,扬起下巴带头走下去。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每次都选择了最中间的路一直走下去。 第五四九章:靠谱 大道至简。 长宁将这四个字牢牢记在心里。 慕清彦果然是当世大才,随口一句就足以点破她眼前迷津。 就是大道至简。 在这个最复杂的机关中,只有沿着最中间的路走下去,就是一条通途。 每个进来的人只要记住这个规律就绝不会走错。 不论外界怎么变化,我自一颗专心向前路。 而世间有很多人在走过几次岔路后就会怀疑自己,怀疑自己从前的决定。 能够从一而终的没有几人,自然也就没有人能破开这个机关。 长宁想通了这个道理,心境瞬间开阔许多。 这一路被罗氏算计,压着打的憋闷似乎发泄掉一些。 大道至简,再多的阴谋诡计,最后的目的不外乎就那几种。 名利,权势,美人,金钱。 长宁眯起眼,隐隐觉察到了一些东西。 没错。 没错。 即便是父皇也难逃这个魔咒。 但是父皇什么都有了。 名利权势,财富美人,他明明要什么有什么,所以父皇想的应该不是得到这些。 而是害怕失去。 怕失去权利,怕失去皇位。 这也是父皇为什么认准了她,非要她来做这个“嫡子”的原因。 父皇一定是觉得,她能保住楚家的江山天下。 长宁猛地顿住脚步。 庄公子差点撞到她后背,还是单丹臣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庄公子。 “你干嘛?!”单丹臣质问,满脸都是怀疑二字。 庄公子苦笑看着长宁:“该是你干嘛吧。” 长宁摇摇头。 “无事,快到尽头了,小心禁声。”她警告,收敛心神。 原来兜兜转转,父皇的目的早在前世驾崩前就告诉她了,保住楚家的江山天下。 父皇前世临死前的嘱咐,就是她这一世苦苦探寻的秘密。 把江山天下交付给她也好,算计了柳家郑家也罢,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可到底是为什么,父皇竟对她有如此信心。 十五年前,她甚至还没有出生,父皇怎么就开始布局,将所有的宝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父皇怎么敢? 长宁摇摇头,将思路抛开,专注于眼前。 她侧身贴着木板,这一次的转角,她已经看到光亮就在前方。 一条两侧插满火把的直道,通往的竟是一座地下古牢。 古牢前是一道精铁打造的铁门,门前悬挂两个人头大的铃铛,还有一队六人两两一组站成三排守着两个铃铛站岗,当中一人腰上挂着一串钥匙。 只要发生任何异样,这六人中总有一人能够敲响铃铛。 明亮的火把将四下照得清楚明了,除了身后的大牢几乎没有死角。 而眼前是一条笔直狭窄的道路。 长宁估计了一下这条直路到牢门前的距离,回头看向单将军。 单丹臣不好意思地摇头:“太远了,我冲过去他们已经敲动警钟,而且足有六个。” 老单掰了掰手指,露出两根:“老单最多拖住俩。” 长宁转而看向庄公子:“一个,总可以吧?” 庄公子当时便不乐意了:“瞧不起谁啊,这老头都能解决两个,我就分到一个?不行我也俩,我们一人两个!” “叫谁老头呢!”老单不乐意了。 长宁只哦了声:“还以为你要三个呢。” 庄公子嘴角一抽:“那不是还有个铃铛吗,要是没有铃铛这六个我都包了。” 长宁却不同他废话。 虽然慕清彦的表弟功夫应该不差,但她也不敢将身家性命全托在庄公子身上。 她指了最靠近铃铛的那两人和右侧一个取下背上连环弩瞄准道:“老单拖住后面两个,庄公子左侧第二人,我解决前三个。” 庄公子嘀咕。 长宁嘱咐:“随机应变。” “好嘞。”两人一前一后站定。 长宁深吸一口气猛地扣动扳机,三支弩箭风驰电掣,前两只几乎同时射中最前方两人额头,第三支紧随其后瞄准的正是第三人心口。 单将军也如猛虎扑兔,瞬息从道上滚向前去。 只有庄公子出了状况。 他竟然为了风度大喇喇跑过去! 长宁第三支箭与他同时出发,险些射中他肩头。 庄公子以扇格挡,这支箭当时就射偏。 长宁嘴角不住抽动。 庄公子也愣住,老单此时已经冲过去,独面四名如狼似虎的侍卫,靠前两人同时冲向左右两只警铃。 长宁当即弯弓搭箭,连环弩呼啸而去射中右侧侍卫手腕,巨大的冲力逼得他向后靠去。 老单也是战场上厮杀过的,当时就放弃身后两人,扑倒左侧那险些抓住铃铛的侍卫将之扑倒。 其后两人见状又一次扑上来。 这次庄公子倒是没让他们失望,撩袍飞身而起,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姿势将两人踹飞,重重砸在铁门之上发出沉沉的咚声。 两人当即吐血晕了过去,但长宁的脸也同时黑了。 只希望这两声没有惊动里面。 另一个被长宁射伤手臂的人却突然从怀里取出一枚口哨送到嘴边。 庄公子回头,目光一寒手上折扇风驰电掣地甩飞过去。 与此同时长宁的弩箭也到了。 庄公子瞠目结舌。 长宁竟然一箭瞄准那侍卫张开的嘴,从喉舌射入,贯穿脑后。 “真狠呐,”庄公子打了个寒颤,看着长宁负弩走来。 “你和慕清彦真是一家人。”他小声嘀咕。 老单那边和侍卫单打独斗,总算扭断了侍卫的脖子,可自己也费了不少时间。 当他看到庄公子一脚踹晕一个时脸色有些难看。 他竟然被个小年轻比下去了,这还真是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啊。 单将军不好意思地凑到长宁身旁:“给少主丢人了。” 显然,这里的侍卫实力不弱,搁在外头至少也是个统领级别的,他还真不一定能拖住两人。 庄公子得意洋洋地笑了:“怎么样,我说能拖住两个的吧。” 长宁从他身边走过,冷冷吐出三字:“不靠谱。” 庄公子张口。 长宁已经将带头拖起一人藏到角落,并且套上了为首那人的衣服。 庄公子自觉理亏,撇撇嘴也换上一套衣服,并且肩抗一个,一手托一个,主动承担三个人。 老单乐呵呵拖起后面两个丢到角落,路过正在换衣服的庄公子笑呵呵地重复三个字:“不靠谱。” 庄公子气得咬牙切齿。 这还真是有什么少主就有什么属下啊。 长宁这边搜出首领一把钥匙挂在身上,打开牢门进去。 机不可失,今天既然已经闹出动静,她希望能趁热打铁,直接救出华文。 第五五零章:将军 庄公子虽然不靠谱,行事跳脱,但不失为一个难得的战力。 现在看来,庄公子实力远在单将军之上,而她抛掉连环弩还要逊色单丹臣三分,自然高下立判。 现在看来庄公子还没有搞什么幺蛾子的意思,她自然乐得使唤这个苦劳力。 但是这个人毕竟是慕清音的表哥,虽然表现得对慕清音望而却步的模样,但她还不是很信得过,所以此刻她并没有将营救目标是谁告诉庄公子。 而庄公子也是聪明人,知道长宁信不过他,也没有非要知道。 虽然他真的很好奇。 哪个柳家人还活着,还被关押在这样隐秘的古牢中。 说这里面没有原因,恐怕没人会信。 “不会是柳家还有什么宝藏吧。”他偷偷嘀咕,声音不大却被单丹臣听到一个柳字。 “你说老将军什么坏话呢!”单丹臣当即炸毛。 长宁回头,目光清冷。 庄公子整个人都被单丹臣压在墙上,双手高举:“没有没有,绝对不是坏话,我就是纳闷儿陛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单丹臣悍然拔刀:“你巴不得老将军后人都死光了是不是?!” “够了,”长宁低喝:“有人来了。” 三人恢复站位,长宁带头以最稳妥的三角形步步前行。 正前方迎面巡逻而来的是六人队,看到长宁三人为首的人眉头一皱:“你们怎么回事,另外三人呢?” 长宁上前,压低声道:“我们是来提审犯人的。” “提审?”对面的队长蹙眉,“我在这儿八年了,还从未听过这里的哪个犯人被提审过呢。” 说话间,身后五人悍然拔刀。 单丹臣和庄公子也随之拔刀以对。 长宁不疾不徐取出一枚令牌。 “长安密令?”队长读出来,其实并他不认识这密令,但长宁煞有介事地拿出来,他一时拿不准主意。 长宁挑眉:“怎么,长安密探在陛下手底办事多年,你不认识这令牌?” 队长一时语塞。 长宁上下审视他,忽然问:“你们可是曹家军调拨上来的?” 队长呃了声,被长宁唬住。 “是,我们都是侯爷亲自从曹家军提拔上来的。” 果然。 长宁攥着密令的手微微收紧。 睢安侯,好个睢安侯。 原来前世她这个公爹竟然一直在暗中为父皇办事,追杀柳家,囚禁柳家遗孤。 真是好样的。 难怪睢安侯今生知道她和曹彧的事,不惜得罪她也要竭力反对。 可惜,她还是发现了这一切。 曹家军,一试就试出了这些人的来历,那此地看守的人到底是那些她也就能做到心中有数。 也正是这一问让长宁取信于人。 “不知阁下到底要提审哪一监的犯人?”队长相信长宁的话,自然问道。 老单握刀的手一紧。 还特么分哪一监?鬼知道都有哪些监啊。 这可怎么答? 庄公子也看向长宁,眼光示意,不行就杀吧,这里没有铃铛。 老单难得同意。 长宁微不可查地翻了个白眼,若是能杀她早就动手了,这不是需要套话么。 她往前踱步,从对面两两一组的中间穿过,神色泰然。 单丹臣和庄公子昂首挺胸相随。 队长不由紧张起来。 这咋回事? 长宁沿着古牢唯一的通道向内,徐徐开口:“你可知我领的是谁的命?” 队长:“请赐教。” “大统领商如锋,当今最受陛下信赖之人,相信你有所耳闻。” 队长点头。 商如锋虽然官不过正三却已经是侍卫中最大的官,加上为皇帝办过很多秘差,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纵是曹侯见到也要客气两句,他们当然听说过。 “商统领有令要我们借机巡查此地,所以你逐监带我巡视一圈,我也好回去交差。” 队长离开摇头:“这已经不是我能做主之事,还需报给将军。” 将军。 很好,终于出来个头儿了。 “我当然知道,商统领也是这个意思,毕竟统领到底是为谁办的这件事,你们都明白。” “明白明白。”队长低头,转身带路。 单丹臣轻吁一口。 没想到商如锋那老小子的名字还挺管用。 不过再往前的大官,他还真不敢确定长宁这份忽悠是否能成。 毕竟是个将军。 长宁一路走进去,这座监牢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阴森可怖,四下亮着火把,一间间木门有着陈旧的包浆,应该是这些士兵的房间。 正中央是个开阔地带,当中摆放着一只三人合抱的圆形石球。 只是石球似乎被谁劈开过,当中有一条贯穿整个外表的裂缝,现在被交叉的三跟铁圈禁锢才维持形状。 这大概是墨子行会当年的遗物吧。 石球之后有三道铁门,从左到右分别写着地天人三个大字,每道门前都下着重锁,正中央的天字有三道锁。 每扇铁门前都有一支六人队把守,开阔地带还有两队六人队不断交叉巡逻,加上前面这六人,一共三十六人,动起手来他们恐怕要吃大亏。 而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通道,里面还不止藏了多少人。 庄公子想翻白眼。 他今天怕是要把命给搭上了。 慕清彦啊慕清彦,为了你老婆,我搭上条命算怎么回事儿? 长宁却是没有任何迟疑,大步跟着队长进入右侧通道。 那通道不长,就是一个依势而建的房间,门前有一队人把守站岗。 看来将军就在这里。 队长上前低声汇报,长宁也拿出长安密探的令牌交过去让人送进去。 她半点不担心那将军认识长安密探的令牌。 若认识就更好了。 因为她这块,是比真金还真的最顶级令牌。 和商如锋所携一模一样。 毕竟商如锋也不过是长宁手下办差的统领,这令牌岂能有假。 果然,里面的将军认出令牌,却并没有露面。 队长走出来,客气颔首:“将军说了,商统领虽是陛下身边红人,却没有权利监察此处,请回吧。” 长宁眯起眼。 “好大的架子,”她冷笑。 说实话,如今满朝文武敢不给商如锋面子的还真没有几人。 就连三皇子这么狂,都不敢直接动商如锋,可见商如锋地位之超然,如今有人持商如锋亲令前来,这将军竟然托大,连个面都不见。 “莫不是睢安侯本人在此?”长宁冷笑,竟拨开队长走到门前。 近卫们摸不清深浅并不敢同长宁动手,只是持刀阻拦。 此刻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将军推门而出,与长宁四目相对。 女孩僵在那里。 第五五一章:是谁 长宁此刻脸上还带着之前的假妆。 她并没有因为被庄公子识破就卸下假妆,所以此刻容貌和自己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但她的吃惊却是做不了假。 “你认识本将军?”将军开口说话,声音并没有他话语那么犀利。 长宁收敛惊容,淡淡开口:“曹世子名满长安,岂能不识。” 曹世子。 曹彧。 单将军瞪直了眼看着前面那玉面如冠的少年,这就是曹侯世子曹彧啊。 半年前庆安一役差点追上突厥那若王子的少年将军,英雄有为,重要的是曹彧似乎同长宁公主有些纠葛。 单将军毕竟是忠于柳家的旧部,自从知道长宁公主就是从前的柳家大小姐后,他对长安传来的长宁的消息还是很关心的,后来假死召集兄弟们后更是关注着长宁的一举一动。 所以对长宁和曹彧的事还是有所耳闻。 此刻看到曹彧不免忧心。 少主不会被这小白脸迷惑了吧? 庄公子对曹彧更不陌生了。 他可是跟在慕清彦后面没少看这位曹世子和长宁的戏。 那段感情,长宁认真付出,曹彧也动了真心。 只可惜,曹彧优柔有余而勇气不足,被孝道所困,总是不能拿出态度来反抗长公主的父母之命,反抗曹侯的家族荣誉。 长宁是何其干脆的人,容忍两次之后,曹彧失去了第三次的机会。 两人也因此分道扬镳。 是时,慕清彦迎头赶上,一颗右贤王的人头丢给那若,扭转败局。 长宁回归,与慕清彦情定。 这些戏码庄公子可是了如指掌,现在又看到曹彧出现在这里,那一颗心是放到肚子里了。 曹彧在这里驻守,说明他知道这里关着的是谁。 以长宁的性子,绝不会原谅他。 慕清彦啊慕清彦。 这可真是老天爷都帮你,用这么干脆的一刀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曹彧面带倦色,这声音虽有两分熟悉,但因为对方是商如锋的人很可能在长安也照过面,所以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既如此,三位请回吧。”曹彧惯不会以势压人,只是想将人送走。 但长宁岂会轻易罢手。 与此同时,远处突然响起了铛铛的铜铃声。 “是门前守卫!”有人惊呼。 “有敌袭!” 显然是换防的人发现了三人的尸体,咚咚敲响铜锣,整个地下古牢似乎被特意改造过,牢门前的铜铃音波瞬间传遍整个古牢。 似乎老天爷都在催她今天动手。 曹彧也不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三人有诈。 “拿下!”他提起精神,拔剑对准长宁厉喝。 最终,他们还是拔刀相向。 长宁眸光犀利,没有半分迟疑:“动手!” 她高呼瞬间凌空跃起,如腾跳龙门的鲤鱼,黑衣翻起层层浪花,长刀向曹彧力劈而去。 曹彧横剑阻挡。 长宁也没想伤他,大刀沿着剑锋划过,金石交错之声刺耳。 庄公子如他所说手段犀利,一把折扇打开,每根扇骨都弹出一把利刃,四下飞舞瞬间放倒三名近侍。 单丹臣也不弱于他,两人同时冲向曹彧。 “保护将军!”侍卫们高呼着冲来,曹彧却是被三人逼入绝境,倒退进房间。 危急关头曹彧并不慌乱,且战且退想将长宁三人引到内室。 哪知长宁早猜到屋内会有机关,抽出背上连环弩嗖嗖两箭先曹彧一步破坏掉机关的开关。 曹彧脸色微青。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一眼就看破这里的机关总阀。 “擒贼先擒王!”庄公子也哈哈怪笑,和老单一同冲上去,曹彧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庄公子武功犹在他之上。 曹彧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就成了敌人的阶下囚。 他被捆成粽子推到椅子里坐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曹彧挣扎喝问。 “嘿嘿,小子,欠人的总归要还,你自己没有红鸾星就抢别人的红鸾星,这事儿你娘长公主知道吗?”庄公子没个正经样子,被长宁横了一眼才耸肩躲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好好好,你先来。” 长宁上前,有曹彧在手,外面的曹家军侍卫还真不敢妄动。 毕竟他们都知道,曹侯可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若有个三长两短,曹家可就绝后了。 那曹家军,也彻底完了。 “曹彧,柳家的人关在哪儿?”长宁直入主题。 曹彧皱眉。 “什么柳家的人?” “你还装傻!”单丹臣掐住曹彧的脖子恶狠狠道:“就是你老子追杀柳老将军一家,抓住了华文少爷囚在这儿!” 单丹臣火气上来,一时顾及不到长宁的感受。 长宁也早就不在乎和曹彧的那段旧情。 是人总会犯错,她也一样。 前世的宋宜晟是她的错,稀里糊涂地以为自己对宋宜晟情根深种。 直到被他害死的前一刻才明白,她对宋宜晟的感觉并不是爱,那只是信任和依赖。 而今生再见曹彧,她敞开心扉,也真的感受到了少年人青涩的情愫。 可惜,浅尝辄止。 曹彧的性格缺陷太过明显,让她这段初恋以失败告终。 长宁并不恨他,也谈不上怨,只是两厢安好。 却没想到有今日这一场。 长宁闭上眼。 也对。 睢安侯为父皇做事,但他只有一个儿子,迟早是要将这些事交到曹彧手中。 只是长宁不知道的是,前世的曹彧是不是也接管了这里。 他和宋宜晟之间又到底有没有勾结。 可惜那一切都是过去,再难追溯,长宁要做的只是抓住现在。 “天字牢房里,关的是谁?”长宁问。 曹彧此刻真真正正认真听到长宁的声音,眼睛蓦地瞪大,不答反问:“你究竟是谁?” 方才单将军说他父亲追杀柳家人,显然是柳家余党。 那眼前这个身形不算高大,甚至可以说是娇小如女子的人,又是谁? 长宁不语。 曹彧却开口:“是你吗长宁!” 他激动地挣扎,又被单丹臣按回椅子中。 长宁背对着他,这一刻曹彧更确定她的身份:“长宁,长宁,你的脸怎么回事?” “你该操心你的脸,”长宁猛地转头,眼中泛着狠戾之色。 “你再不告诉我真相,我这就剥了你的脸皮扮成你进去救人!”长宁恨声要挟。 第五五二章:开门 这一次曹彧确定了,就是长宁。 他双眸忽地睁大,棕色眼珠里闪着光泽像浸过水的琉璃珠子,长宁从中捕捉到一丝喜色。 曹彧在高兴什么。 他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不怕长宁的威胁,不怕单丹臣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长宁眉头微蹙,一时反应不过来曹彧的想法。 其实曹彧自己也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见到长宁心中下意识涌上一股喜意。 可随着长宁清冷的眸子,他眼中的喜色也凉了下去。 “长宁,你不是回长安了吗?”曹彧略带惊讶发问,“我听说你带回了救太后娘娘的药,怎么又来了洛阳?” 他声音一顿,此刻才反应过来问题。 当时他三天期限已到却还没有找到沐枕,他也知道时隔多日沐枕只怕早就逃出长安,故此向皇帝请罪。 却不想皇帝没有见他,反而是他的父亲睢安侯找他密叹,要他借口追捕盲盗赶来洛阳古牢镇守。 那时他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古牢,还一直都是由曹家在秘密掌控着。 拿到皇帝密制,曹彧心中百感交集。 但是皇命难违,他只得动身前往洛阳,他一路光明正大又快马加鞭自然比长宁早到数日,而另一边长安也传来“长宁公主”救回太后和七皇子的消息。 一桩桩一件件,他身处这古牢实在难以全部了解,故此并不知道详情如何。 但曹彧知道一桩。 时间。 长安到洛阳快马加鞭也需四五日,长宁若是从长安救了太后再赶来,是绝不可能今天出现在洛阳。 “你?”曹彧看着长宁的脸,心中挣扎。 这声音,身形,还有刚才的语气神态都是长宁无疑。 那长安的那个长宁又是怎么回事? 曹彧完全想不明白,但她面对长宁现在这张脸,隐隐猜到了一些。 当初长宁易容换貌留在宋宜晟身边自称善云,曾一脸红包,额上还有一个漆黑的奴字,直到后来面见皇帝才露出真容,一鸣惊人,打得郑安侯和宋宜晟措手不及。 那时,曹彧曾见过没有受过黥刑的木生,虽然是遮着脸的,但木生那双眼睛实在让他印象深刻。 而现在也是如此,长宁容貌的变化比之前还要高明一些。 这只能证明,她手里的确握有这种改变容貌细节进而改变整张脸的方法。 所以,她让人易容成她回到皇宫,自己则乘机来洛阳古牢救人? “长宁,你疯了!”曹彧想明白的瞬间便道:“你这是在与陛下为敌!” “这句话已经有人对我说过了。”长宁面色不改,似要盯入曹彧眼底:“我只问你,牢里是不是关着柳家的人。” 曹彧下意识站起来,却被单丹臣恶狠狠推搡一把,连椅子都后靠几分。 “没有。”他气势不减。 “放屁!”单丹臣吼。 “少主,别跟这小子废话了,我们抓他出去,进牢房救华文少爷要紧!” 庄公子却抱肩站着,略带思索地看着曹彧。 他旁观者清,还真不认为曹彧会撒谎欺骗长宁。 “这里关着柳华文的消息,是哪儿来的?”庄公子眼皮子一耷拉,看向长宁。 长宁眉头微蹙,另一边单丹臣一点就炸:“你小子哪儿边儿的?” 庄公子摊手:“你不说跟我不是一边儿的吗?” 单丹臣气绝:“你这小子不识好歹!” 庄公子乐呵呵摊手,丝毫没有身陷重围的觉悟。 曹彧不认识他,只关心长宁一人:“长宁,你不要受这些人蛊惑。” “我知道你为柳老将军不平,但当初柳氏一族真的……陛下没必要留着他们的性命啊。” 长宁耳中咚地一声,后退一步,垂下眼皮。 早在此前庄公子就曾提及,如果皇帝真的抓到柳华文,当然是杀了一了百了,怎么会特意关押起来,自找麻烦? 只是她一直不信。 一直希望以父皇复杂多变的布局,说不定会用到华文,所以就留华文一条命也说不定。 但现在这个问题就像一根刺一样扎破所有人心中那一层薄膜。 “这个消息你是怎么得来的?还有那杆枪。”长宁看向单丹臣。 单丹臣一时语塞,有些心虚地后退半步。 “少主您不要被这臭小子糊弄!”他扬手就给了曹彧一巴掌:“老子这就抓你出去换华文少爷!” “单丹臣!”长宁断喝。 她若此刻还看不出问题,就枉活一时。 单丹臣喉结上下一滚,略带犹疑:“少主您不用怀疑,这是真的,报信的人是赵烨,他拿着长枪还带来了老将军亲自写的翻云卷技法,绝对不会有错!” 赵烨是柳家禁卫统领。 长宁点头:“我不怀疑,是你在怀疑。” 单丹臣有所隐瞒,显然是有自己的想法,是他心里在怀疑。 “我赶到的时候赵烨已经奄奄一息,只拿着枪和技法,是……是薛岩转述的内容。”单丹臣眼光闪烁。 原来如此。 “但老单相信,当时薛岩肯定还是忠心老将军的,这件事他没必要撒谎啊。”单将军道。 的确,薛岩要是想害他们,办法多的是,没必要非得把单丹臣骗到东京古牢来,还费心帮他假死脱离战场。 长宁眼珠动了动。 现在薛岩已死,这件事再也不能大白于天下。 不过长宁宁愿相信薛岩是后来叛变,也不愿意相信薛岩是早就受到罗氏蛊惑,想用柳家遗孤的事引她离开长安。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没道理就这么回去。”长宁扬起下巴,看向曹彧。 曹彧抿唇。 他也知道,长宁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就算看不到柳华文,长宁也要将整个古牢看个遍。 “长宁,一旦打开古牢,这件事我就瞒不住了。”曹彧攥拳。 本来这里都是他的心腹,劫持他这件事他还能压下来。 但是把守天地人三牢的人还有一部分是直接向皇帝禀报的,一旦惊动了他们,他就再不能只手遮天。 长宁看他一眼。 “多虑了。” 女孩从他身边走过,庄公子不厚道地笑了。 长宁这脾气,真是跟慕清彦一样一样的。 这下,曹姓少年心里可不好受了。 果然,曹彧眸子暗下来,单丹臣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拖起来,看椅子碍事,又重新绑了。 他站在曹彧身后,匕刃紧贴曹彧腰眼。 曹彧看着长宁一步步走出去,拳头攥得指甲嵌入肉里,却终没呼出那一声。 庄公子看他摇摇头:“你这样,难怪错过佳人。” 曹彧猛地抬头,长宁却开口:“传将军令,打开天字牢大门,提审人犯。” 第五五三章:人犯 提审人犯? 外面的将士们面面相觑,他们在古牢里守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哪个犯人关进去后还有机会被带走的。 这里是东都古牢。 是连许多长安贵族都不知道的秘密古牢。 当初长宁可以说是执掌天下,都只是从古籍记载里得知它的位置,并不知晓它还在运行。 如此神秘的存在,里面关押的岂能是普通人。 哪儿还需要什么提审。 可现在看来,如果“提审”不到人犯,他们的将军只怕危矣。 “将军呢?”有参将服侍的人率先站出来。 长宁回头。 曹彧也刚走出来,他脸色因为庄公子那句话显得不是很好,倒是庄公子得意洋洋,像是只打了胜仗的金毛,尾巴翘得高高的。 单丹臣则没那么闲,他故意把匕首亮给所有人看。 “带我们去古牢,快!”单丹臣喝道。 曹彧也冲底下人扬起下巴。 接收到他的示意,参将连忙转身带人去天字牢,而曹彧回头望向长宁,女孩却已经大步追过去。 曹彧知道,他方才没有将帮忙的话说出口,此后就再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长宁,怕是也不需要他的帮助。 曹彧叹了口气。 一时间,他有些怀疑慕清彦和长宁的相处方式。 长宁如此强势,聪明勇敢,遇事总能拿出办法来,慕清彦是如何与她相处才能不落下风,维持他辽东慕郎的尊严,乃至男人的自尊? 曹彧微不可察地皱眉。 这份妻威,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得了。 他很想知道,慕清彦在面对长宁的时候是否也会有他这样的无力感。 不知道怎么帮她,也自认帮不上她。 曹彧木然跟着,单将军这次倒是没莽莽撞撞地直接将刀逼向他,而是听了长宁的建议,用衣服遮住了刀锋,就像是紧跟在曹彧身后的护卫一样。 天字牢房前落了三道大锁。 那参将亲自打开了第一道锁,而曹彧则取下腰间一把钥匙递过去,让参将打开第二道锁。 “最后一道锁的钥匙在另一位参将手里握着,已经派人去请了。”参将向曹彧禀报,希望能在曹彧眼中找到点儿暗示。 可惜,曹彧什么表示都没有。 仿佛心灰意冷,不想自救。 对方是长宁,曹彧其实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认为,长宁在里面搜不到柳家人自然会离开,也不会让单丹臣伤了他。 只是他的心里万分难受。 原本他和长宁当初是那么相爱,现在却说是形同陌路都有人信。 曹彧心里如同刀绞。 “将军,这些是什么人?”另外一名参将赶到,上下打量长宁等人,提醒曹彧:“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入天字牢,何况是提审?” 参将也好奇,这儿关押的都是外界销声匿迹的人,上哪儿提审去? 曹彧呵斥:“废什么话,我才是将军。” 参将脸色一白,不满地磨牙,可这件事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此处大多是曹家军,就连他当初也是曹侯提拔上来的,曹彧身份尊贵,曹家军自然会听他这个少主的。 他这个小透明,胳膊拗不过大腿。 “好,但是陛下怪罪下来,下官可要如实奏报。”参将冷冷道。 曹彧混不在意地扬起下巴:“开吧,我们四个进去。” 长宁看了曹彧一眼。 单丹臣冷笑,庄公子则是啧啧两声。 这小子还真不怕长宁下狠手啊。 曹彧这个建议可以说十分符合他们的需求,进去救人当然是侍卫的人越少越方便。 参将叹了口气,扬手丢出一串钥匙:“开锁。” 长宁三人都紧张地攥紧拳头。 饶是曹彧也睁大眼睛,他也很想知道这里都关押了哪些人。 父亲这些年,到底在替陛下做什么事。 牢门缓缓打开,沉重的摩擦声在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灰尘痕迹。 前方是一条漆黑且长的甬道,两侧稀疏插着两根火把,根本起不了什么照明作用。 四人进入,除了曹彧每人拿了一只火把。 前面的几间小牢房都是空的。 长宁望着方才开门时蹭动的灰尘,蹙眉:“这扇门平时不打开的吗?” 那里面的人饮食如何解决? 曹彧点头:“我来了已有几日,此地机关十分玄妙,三扇牢门俱不打开,饮食由另一侧窄短滑道引入。” “这设计的确高妙。”庄公子赞道,如此一来里面的人可以说是插翅难逃。 长宁心中犹豫。 单看这地上灰尘就知道,一年内这天字牢门都没有打开过,又何谈押解柳家人进来关押。 果然,长宁的担心成真了。 整个天字牢一共四排八间牢房,有七间是空的,最后那一间关押的还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 老头半疯,掐着手指侧身缩在最角落嘀嘀咕咕一些怪异的音调,似乎不是汉话,也没人听得懂他说的什么。 身上的囚衣破败不堪,似乎关押了许久。 长宁看向曹彧和单丹臣,两人都摇头表示不识。 再到庄公子,这货竟然靠着柱子闭眼假寐。 单丹臣差点就一脚踹过去。 这地方还能睡着,少爷,您是有多心大啊! “嘘嘘嘘嘘嘘!”庄公子用力嘘声冲着单丹臣噘嘴,音调抑扬顿挫的,口水喷了单丹臣一脸。 “我这儿记老头唱啥呢。” 长宁挑眉,刻意去听才发现老头不哼了。 众人望去,那老头静下来抬头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饶是长宁都吓出一身冷汗。 老头的脸竟然皮肉溃烂,长着青灰发白的霉菌! 一双眼更是不知被谁剜掉,两个血窟窿早已结痂,紫红色的眼皮长到一起甚是可怕。 不过那些霉菌倒像是怕了那双眼眶,竟然都没有蔓延上去。 “你是谁?”长宁问。 能被父皇关在这里的,一定不简单。 老头听到声音,随意乱晃的身体忽然顿住,鼻子微微嗡动,上面的发霉的皮肤皱起一道道褶子,隐隐浸出殷红的血,看得庄公子一个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老单也脊背发毛,就见那老头忽然动了。 双手撑地,要往这边挪动。 哗啦,铁链条响动,老头忽然栽倒在地,痛呼出声。 长宁挥舞火把进去,才发现老头身下的稻草也浸出雪来。 “他的脊柱被铁链锁住了,不能动!”庄公子蹙眉。 这样对一个老人,实在太残忍了。 “你到底是谁?” 老头被霉斑腐蚀的唇嗡动起来。 单丹臣却突然惊呼:“不会是柳……” 第五五四章:意识 “不可能!”长宁声音都变了调儿,蕴藏的恐惧谁都听得出来。 “不是,”庄公子折扇一转,指道:“你们看那铁链。” 铁链穿透骨头的地方被血水腐蚀,已经和皮肉长在一起,那肉顺着铁链包裹愈合,显然不是一年半载内能成型的伤口,何况链条上有些许锈迹,恐有些年头。 “这……他到底在这儿囚禁了多少年。”单丹臣不免脊背发寒。 而长宁也好奇,父皇为什么要把这个老头关在这儿。 她再进一步,那老头也不断嗡动着鼻子,尽力靠近她这边,似乎在嗅着什么气味。 庄公子警惕地护住长宁:“小心。” 长宁扬眉看他:“你知道他是谁?” 庄公子当然摇头:“我只知道这样还能活到现在的人,不简单。” “啊!啊!”那老头突然指着长宁方向,手指不断颤抖,想说话有不敢说,浑身剧烈晃动引得多处伤口撕裂,血流不止。 曹彧看得不忍。 他当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快走吧,牢里应该还有镇守的高手,被他们发现就难以离开了。”曹彧低声提醒。 长宁挑眉。 是时,再深处的阴影中响起呵呵的笑:“还以为是被人胁迫,原来深受陛下信任的曹家将军,也敢私通外敌。” 随着哒哒的脚步声,两名黑衣人从黑暗中走来。 “怎么,好奇这老家伙的身份?”右边稍高一些的黑衣人呵笑。 长宁双目微眯,手攀向背后,握住了连环弩。 庄公子却干笑,拉了拉她的袖子好没骨气地使着眼色:“别别别,打不过。” “你这小滑头,功夫底子不弱却如此怂包。”稍矮黑衣人笑话。 庄公子昂首挺胸:“小爷这叫逍遥之道。” 单将军呸了声:“怂包之道。” “你怎么拆我台,是不是自己人?”庄公子说。 “谁跟你是自己人?” 两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嗤笑:“一个乳臭未干,一个蹉跎半生外加一个怂包,柳家怎么会派这么差劲的人来救援?” 庄公子心道不好。 果然,长宁跨前一步:“这里果然关着柳家的人?!” “没错,还是条大鱼,”稍矮黑衣人挑衅。 庄公子痛心疾首地拍了拍脑袋。 这下闹大了。 依长宁的脾气,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不会罢休。 他和平解决的办法化作乌有了。 可问题是,他真打不过啊! 庄公子拉扯长宁袖子,挤眉弄眼咬着牙关细细声道:“我连一个都打不过,你还是赶紧挑明身份,我们从长计议。” 等慕清彦来了,一切好办,就是杀个七进七出他都没意见。 可现在身边的是长宁啊! 比脑力他还能放点心,可这武力值……庄公子糟心地捂住眼睛。 估计长宁这小身板,还不是人家一合之将。 老单倒是能顶上十多个回合。 可他杀不了另一人啊,迟早会被人全军覆没在此。 至于曹彧,庄公子也不是没考虑过。 曹彧少年战力不俗,大约能和单丹臣媲美,但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也得是级别相差不多的四手。 而面前这两人,就算加上曹彧,长宁和单丹臣三个一起上,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 庄公子哎呦喂一声。 他风华绝代,就比慕清彦稍稍逊色那么一丢丢,可不想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表嫂,你是我亲表嫂,咱能不能量力而行?”庄公子一揖到底,乖巧的不行。 两名黑衣人看着他耍宝似笑非笑。 “你这小子油头滑脑,怎么如此肯定一定能从我们手中逃掉?”高个黑衣人扬起下巴。 庄公子嘿嘿一笑。 要是没有长宁这嫡公主的身份,他敢冒险跑这儿来撒野? 只要长宁亮明身份,相信这二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长宁下死手。 怕就怕长宁这倔脾气非要救人,那就危险了。 长宁看了一周,迈前一步:“关押的人是谁?” 矮个黑衣人踏前一步:“既是柳家逆党一并抓了关起来,你就知道是谁了。” “住手!”曹彧急道。 奈何高手过招只在须臾,当中一人身形飘忽,风一样地出现在长宁面前双手直锁女孩喉头。 长宁手中火把吹得抖动,斑驳火光映出她坚定的瞳孔。 “不!”曹彧悲鸣,三人同时冲向长宁,却见女孩好像早知道黑衣人这一招须臾间向后仰去,手中连环弩无需瞄准扳机急扣三次,距离如此之近甚至不给黑衣人反应时间。 只听噗噗入肉之声。 连环弩弩力不小,三箭中一箭被黑衣人抓住,另外两箭都射中他腰腹,此刻整个人倒飞出去。 庄公子当时就乐了:“牛逼!” 长宁这是扮猪吃老虎啊! “怎么可能!”稍高黑衣人迅速冲过去接住坠地重伤的同伴,脸色铁青:“这小丫头什么来历!” 高手过招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长宁功夫的确远逊于他们二人,但可怕的是她的意识。 战斗中过招,细微的反应足以决定成败。 而在刚才稍矮黑衣人动手的瞬间,长宁能瞬息确定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还知道是锁喉一式,可以说是将对手狂妄的内心把握到了极致。 也正因如此,才让她出奇制胜,成功将二人距离拉近,确保三支连环弩箭必中其一。 如今对方战力锐减,而长宁除了仅剩六支弩箭外,几乎没什么损失。 战局似乎在瞬间拉平。 长宁微微低头,唇角上扬给庄公子使了个眼色。 庄公子咧嘴一笑,向受伤者逼近。 田忌赛马,上伐其中。 他有把握十招之内取此人性命,而单丹臣他们只要拖住,他们就赢定了。 长宁制住跃跃欲试的单丹臣。 “现在,可以说关押的人是谁了吧。” 高个黑衣人冷哼一声:“小丫头,你想得太天真了。” “你实力最弱却是这些人的头领,只要我抓住你,他们还敢跟我动手么?”他翻卷手腕衣袖,步步逼近。 果然,庄公子将步子向长宁挪动两分。 现在对方有了准备,长宁的战斗意识再不能出奇制胜,他还真不确定单丹臣能不能保住长宁。 这丫头是慕清彦的命根子,他可不敢开玩笑。 “你可以试一试,”曹彧忽然开口。 他纵然被绑着,但这一句说出局面瞬间开阔,黑衣人脸色微青:“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没有忘,”曹彧坚持。 “我曹家世代忠于陛下,忠于大楚,但今天,我只要一个结果。” 长宁攥拳。 曹彧替她开口:“里面关着的,是柳家的什么人。” 第五五五章:兽头 黑衣人眯起眼:“此事,当真如此重要?” 长宁不同他废话,连环弩潇洒架在手臂上,直指靠在一旁休息的受伤黑衣人,强势表态。 “好,我可以告诉你们,希望你们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他也不想拼个玉石俱焚。 长宁柳眉上挑,握着连环弩的手微微攥紧。 “名字我不清楚,但是犯人是个年轻男子,似乎是柳家的一位公子。”黑衣人开口。 “华文少爷!”单丹臣惊呼,忍不住笑了。 华文少爷当真还活着! 纵是长宁也面露喜色,柳家一脉,没有绝嗣! “他在哪儿!”长宁跨前一步,黑衣人绷紧肩膀,庄公子则拦住她的步子:“先问清楚。” 长宁冷静下来。 黑衣人希望他们知难而退,既然敢告诉她柳华文的消息,就一定还有下文。 “他的确在最里面的第九间牢房,不过他进来前就受了重伤,苟延残喘多日验看就要断气,谁也救不会他的性命,你们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分明是你们给华文少爷喂了毒!”单丹臣怒不可遏。 黑衣人冷哼:“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臭小子,我何须喂毒给他?要不是陛下下令关他在此,我才懒得理会他的死活。” 长宁拳头紧攥,就算华文命悬一线,她也希望能救他出来。 柳家的血脉,就算是死,也不该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做那无名枯骨。 黑衣人却不是这么想。 “柳家事败已成定局,你们就算救他出去也无能为力,而且,能不能成功从我们兄弟二人手中逃走还是个问题。”黑衣人冷冰冰道。 那重伤的黑衣人捂着腹部伤口强撑着与他并肩而立。 高手即便带伤,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 长宁看着里面银牙紧咬。 听黑衣人的意思,华文命不久矣,看来这次只能背水一战。 她看了庄公子一眼:“麻烦你了。” 黑衣人紧张起来,真要硬拼,真的是输赢参半。 单丹臣拔出大刀虎视眈眈:“老单今天就是把命交代在这儿,也要救出华文少爷!” 曹彧挣扎起来,急红了眼:“放开我!” 单将军一时犹豫。 长宁转头看他,曹彧跨前一步:“你不相信我?” 庄公子摇摇头。 长宁轻笑:“这一次是我柳家的私事,与你无关。” “长宁!”曹彧嘶吼,眼眶通红:“从始至终,我待你从未变过,你为何要如此绝情!” “我只是想帮你,我不会奢望你任何回报,你和慕清彦日后观星骑马我都不会插手,我只是——” “什么观星骑马?”长宁眯起眼:“曹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曹彧脸色微僵,别过头去。 “长宁,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今天你危在旦夕,让我帮你一把吧。” “呵,”长宁冷笑。 观星骑马。 “你不计较什么?曹彧你是不是以为,一直都是我在玩弄你的感情?”长宁上下打量他:“不论你从哪儿得知我同慕清彦学观星术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不要用你难堪的思想去揣度他和我。” 长宁这话说的已经很重。 显然曹彧是觉得她和慕清彦学习观星术时就已生情,是她先背叛了他。 曹彧脸色涨红,看到受伤的黑衣人借机已经开始疗伤,急忙道:“我们不争这些,你先让他放开我。” “你还是不懂我为什么选择离开。”长宁沉下一口气。 顺着曹彧的目光也发现对面在乘机疗伤,但她似乎并不介意。 “你一直认为我对你有误会,认为当时你并不是不想跟父皇提亲而是被秦无疆失踪的事拖住错过时机,”长宁轻轻一笑:“但这不是误会,这是错误,是你有意无意犯下的错误。” 曹彧脸色一僵。 “你告诉我,难道你真的想不到当时求亲是最好的选择吗?不,你其实已经意识到最好的办法,但你选择忽略自己的感觉,或许是我一直以来太强势,才让你觉得我主动料理一切理所应当。”长宁说道。 “或是长公主来摆平这件事,的确,我和长公主是最适合的人选,但你呢?这段感情,你承担了什么,怀疑我和慕清彦观星骑马?”长宁冷笑。 “不!长宁,我从没有这么想过,我知道你不是——” 长宁冷哼一声打断:“我不是,但我是一个贪心的人,我要求一分投入三分回报,而你给我的爱虽然真诚,却是靠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在我和家族之间选择维护家族荣誉。” 与那若比射也好,后来在未央宫偏殿相遇后逃跑也好,他每一次都选择了维护曹家的荣光。 这件事曹彧心中有愧,他低下头:“对不起,我以为你懂我……” “我懂,”长宁干脆应道,曹彧仰头不解。 既然她懂,为什么还要因此生气。 长宁失笑,她背对黑衣人,直面曹彧,手搭在连环弩的扳机上像是琵琶女在抚摸心爱的琵琶。 “我懂但并不意味着我会一直忍受。” 曹彧眼中闪过一丝光泽。 “我的懂事,绝不是你忽视我的理由。”女孩道出真相:“曹彧,我们的感情,是你先不真诚。” 曹彧抿唇攥拳,猛地抬头。 “你纵然爱我,但你不够爱我。”女孩的声音回荡牢中,而与之同时响起的,是连环弩拔弦而出的尖锐破空声。 以为长宁这边儿女情长自己可以安心疗伤的黑衣人瞳孔急剧收缩。 索性他的同伴拔刀而出为他荡开三支弩箭:“就防着你这奸猾的丫头呢!” 可他挡住三支弩箭的瞬间却觉不妙,第六感告诉他杀机尽在眼前。 果然,一旁吊儿郎当庄公子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他眼前。 长宁面露急色。 这家伙是真不靠谱啊! 她是让他借机偷袭伤者,争取一击毙命啊,他偷袭这个完好无损的黑衣人干什么? “找死!”黑衣人大喝一声,下一秒却见庄公子调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手中的刺来的骨扇陡然一收,转而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木块冲他扭动。 黑衣人不明真相,却被木块中激射出的七七四十九根银针射成塞子,当时就向后栽倒。 连句话都没说出来,便死得不能再死。 “机关匣。”长宁认出此物。 庄公子嘿嘿傻笑:“出发前慕清彦把这缩小版的兽头给我,真是明智啊。” 慕清彦。 长宁心头一跳,曹彧更是面如死灰。 第五五六章:华文 这一刻,曹彧心中的疑问有了答案。 他本来在想,慕清彦在长宁这样强势的女孩面前是如何能找到男子尊严的,现在,庄公子用一个小小的兽头暗器就证明了这一点。 即便慕清彦人不在,但他对长宁的保护依旧如影随形。 没有给任何人插手的机会,他就已经尽到了自己男人的责任。 他曾阴暗地想过,自己这次救了长宁,是否也会打击到慕清彦,让慕清彦尝一尝被别人捷足先登的滋味。 但如今,他却发现自己错的太离谱了。 慕清彦根本不会受到打击。 因为慕清彦根本没有给任何人保护长宁的机会。 他将庄公子安排到长宁身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保护。 长宁,哪里还需要他。 曹彧眸子黯淡下来。 方才长宁所说虽然是为了迷惑敌人,创造机会,但曹彧也清楚,这就是长宁一直以来的心里话。 长宁一直很懂事。 但这并不是他将长宁排到所有事情后头去的理由。 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怀疑过长宁,他不信任长宁对他的感情,却又将两人的婚事完全寄托在长宁和母亲长公主的头上,自己没有争取过一分一毫。 包括睢安侯对他的拦阻。 一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将他完全圈在了框框里,接受秦昭宁的婚事,他看似迫不得已,事实上也是一种妥协。 是对长宁的一种背叛。 可是这一切,长宁从来没对他说过。 就像刚才不肯给他解开绳索一样,与其说是不想受他帮忙,不如说是成全他。 成全他一直固守的曹氏一族荣光。 毕竟被俘可以,但帮助劫囚就是另外一个结果。 长宁是在为他着想。 可他下意识想到的,却是长宁不肯接受他的帮助。 他真是糊涂啊! 曹彧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的时候,庄公子已经拔出骨扇,刀锋一样犀利地扑向受伤的矮个子黑衣人,单丹臣也半点不迟疑,拔刀掠阵。 长宁捡起地上四只射空的弩箭重新装膛,眯起一只眼瞄准。 黑衣人强弩之末,不消片刻就被骨扇洞穿胸口。 死前他笑容冷酷地诅咒:“你们……也不得好死!” 庄公子哼哼两声,拔出自己的折扇甩掉血迹:“你会算是怎地?你庄爷爷早有高人算过,长命百岁富贵一生。” 长宁却无暇多说,从地上搜出两把钥匙冲向深处。 她绕过几个可以看穿的机关,终于找到他们所说的第九间牢房。 牢房不大,角落的草床上放着一盏小烛台,一个衣衫带血的人虚弱地躺在角落,奄奄一息。 长宁手抖在哆嗦,一把抓住牢门:“华文?” 那人的手动了动,勉强向长宁方向转头,他枯瘦的脸颊颧骨突出,但依稀可见从前模样。 “华文!”长宁惊呼,眼中滚烫。 柳华文目光迷离,眼皮又要耷拉下去。 长宁什么话也没说,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些醋水将面上假妆擦拭干净:“华文是我,我是……我是华章姐啊。” 华章。 这个名字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吐出口了。 当初为了取信于皇帝,她不断强迫自己接受楚长宁的身份,早已在血腥中迷失自己,忘却这个名字,何况她又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但今日当着柳华文,当着柳家最后一个子嗣的面吐出这二字。 重于千钧。 柳华文的眼睛也蓦地瞪大,恢复两分清明。 他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吐出。 长宁眼泪滚烫划过脸庞。 她看到了,柳华文张开的口中空空如也。 他的舌头被人割掉了。 “华文,长姐这就救你出来!”长宁说着手忙脚乱地打开房门,一双杀人如麻的手竟然哆嗦得握不住锁。 柳华文挣扎,不住摇头。 长宁却管不了那么多,她要救柳华文,她要救她的弟弟! “我来,”庄公子接过她手中的两把钥匙打开牢门的锁,但他却在长宁要进门的时候握住长宁的手。 柳华文摇头的动作也停住,看样子似乎松了口气。 长宁四顾,果然发现地上有许多绷紧的纤细银丝藏在稻草中,只要有人踏入,一定会牵动什么。 她顺着银丝方向看去,却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柳华文撑着坐起来,盯着长宁出神竟露出意思笑容,这笑在他瘦骨嶙峋的脸上就如骷髅般可怖。 他摇头,指着自己。 “不,华文你不要害怕,长姐带了药来,一定能治好你,”她抓向单丹臣,单丹臣也急忙拿出自己怀里的药递给长宁。 “这是解百毒的药,药圣留下的,就是小时候故事里的药圣,”长宁忍不住按住自己发酸的鼻头。 柳华文也啊啊出声,他指着自己后背,长宁瞬间向后栽倒,半靠在庄公子怀里。 他的脊柱和老头一样,都用铁链锁在了地面上。 斑驳的血痕还未完全愈合,新鲜的血液朱砂一样不时涌出。 长宁不忍闭上双目。 这是绝境。 纵然她可以喂给柳华文解百毒的丹药,但她还是不能带走柳华文。 柳华文的身体太差,强行摘下铁链只会让他虚脱而亡。 “啊啊,啊啊,”柳华文声声呼唤,不住向外摆手,要长宁快些离开。 他打起精神将手指捏在一起,认真看着长宁,长宁不解蹙眉,他又指着自己的心口,干瘦的肋骨间隙里虚弱跳动的心脏并没有给他多少回应。 长宁蹙眉:“华文,你要说什么?” 柳华文撕扯自己的衣服,牵动自己脊柱的伤口也在所不惜。 长宁于心不忍急着过去却被庄公子牢牢攥住手腕。 “不要过去,我怀疑还有高人在此。”庄公子压低声音警告。 柳华文连连点头,终于找到自己的一截衣角。 衣角上是一枚浸了血的柳叶。 单丹臣陡然道:“华文少爷一定在说,他心里永远记得自己是柳家人。” 柳华文却反映剧烈将挣扎着抓起一把稻草丢向单丹臣,深陷的眼窝里浸满泪水,抓着自己衣角上的柳字哭嚎:“啊啊,嘎咯嗯嘎啊!” 他挣扎剧烈,不小心将一旁油灯碰倒,火势一瞬而起。 柳华文眼中竟有那么一瞬的解脱。 他闭上眼躺了下去。 “华文!”这一次庄公子没能拦住长宁,女孩一跃而入,一脚踹飞油灯,将周围的杂草都推开,远离柳华文。 柳华文嘴巴嗡动,啊啊两声似乎在叫着长姐。 “不怕,长姐带你走。” 柳华文眉眼稍弯,将头枕在长宁腿上,身上所有的痛苦仿佛都消失了。 长宁摸着他的脸颊,柳华文睁眼,抓着长宁的手向下画了一条竖,正向上挑的时候,四周忽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 “你们好大的胆子。” 庄公子难得一脸正色,冲进来抓住长宁的手就往外拖:“快走!” 显然,现在惊动的这位高手就算是加上兽头暗器,他也不是对手。 第五五七章:独苗 “哪里走?”来人轻飘飘一声,不知何时站到牢门前,穿着灰布衣服并不起眼。 单丹臣想阻拦却被人拂袖间挡开,倒飞出去的时候还撞到了往这边冲的曹彧。 “老单!”长宁怒容。 柳华文剧烈哆嗦起来,一低头急着要把消息传给长宁。 “找死!”灰衣人怒喝一声,陡然一剑刺来。 庄公子骨扇一甩勉强抵挡,长宁也推开柳华文,让剑锋刺偏。 但剑气太过凌厉,便是长宁都被震得向后倒飞,柳华文如此虚弱嘭地一声砸在墙上。 他脊骨上的铁链长度刚好紧绷,顿时痛晕过去。 “华文!”长宁目光凌厉拔出靴中匕首,铛地一声与剑锋交击。 可惜她现下年龄太小,连庄公子都被振飞出去,何况是她。 灰衣人如对蝼蚁轻笑一声,收剑。 “这点本事也敢来古牢劫囚,”他笑得不是没有道理,这古牢的机关还没有启动,他们就已经不行了,还想带走柳华文。 天方夜谭。 长宁也没想到父皇竟然能搜罗到这样的高手镇守古牢。 “你们不配让我出剑,自刎吧。”灰衣人背对柳华文,轻蔑开口,根本没有想过给长宁他们活路。 庄公子呵笑一声,舔了舔嘴唇:“哪儿来的老小子,比你庄爷爷还狂。” “你姓庄?”灰衣人扬眉,目光定在庄公子手上骨扇。 庄公子潇洒开扇,摇了摇:“就是你想的那个庄。” 灰衣人手指动了动。 长宁蹙眉,看来庄公子家世不俗,却没想到庄公子折扇一转指向她。 “知道这是谁吗?” 灰衣人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什么。 扬州庄家上一代嫡女联姻辽东郡王慕家,此事江湖人尽皆知,也正因如此,庄家地位一度扶摇直上,二十年间扩张一倍有余,这就是与官家联姻的利益所在。 但听说庄家大小姐和前任辽东郡王乃是真心相爱,夫妇相敬如宾,传为一时佳话。 如今庄公子出现,还特意点名长宁身份,显然是比他的来头更大。 莫不是,慕家的人。 “你猜得不错,但还不够,所以想清楚了再猖狂不迟。” 灰衣人冷哼:“你当我好诓?” “辽东慕家与柳家无亲无故,何故管柳氏一族闲事。” “非也,非也。”庄公子摇着扇子向长宁这边靠拢,路过灰衣人,灰衣人自恃功夫高强并没有阻拦。 单丹臣也从地上爬起起来靠近长宁。 唯有曹彧方才被单丹臣撞倒因为浑身被绑难以起身,没能及时靠过来。 “色字头上一把刀,慕清彦那小子娶了柳家的女儿,自然要替柳家办事。你如今放我们走,算是慕家和庄家两份人情,日后辽东江南任你行走,绝对不亏。”庄公子讨价还价,一边暗中拉了拉长宁的袖子。 长宁也衡量过局势,对手太强大,她没有丝毫获胜的机会。 “先给他疗伤,你奉命关押也不希望他死吧。”长宁向柳华文看去,干瘦少年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灰衣人冷哼,转身点了柳华文身上几处大穴,眉头微皱。 “早就该死的东西,便是死了,陛下也不会怪罪我什么。” 灰衣人自矜身份,扫过长宁:“倒是你们,辽东郡王插手此事,就不怕我禀报陛下治罪辽东一郡?” 庄公子正要接话,长宁却甩开他的手将一枚令牌丢过去。 灰衣人长袖一拂收入囊中,低头一看,赫然是公主二字,脸色瞬变。 “你是……” “柳华章。”长宁报出这个名字,显然是坚定了救人的心。 事到如今,只要劫囚的事报上去,父皇十有八九能猜到是她所为。 就算长安有个假货在,她也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父皇所有布局都是以她为核心,对于她的一切一定是了如指掌,罗氏纵然再能算计,怕也难以算到父皇对她给予了怎样的希望。 区区一张脸,只怕骗不了父皇几天。 何况当初宋宜晟也是用易容之法逃得一命,可见父皇手下是有这种能人异士,罗氏这翻算计怕是要落空。 故此,长宁并不介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果然,灰衣人看到公主令结合柳华章三个字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 “长宁公主,”灰衣人脸色颇是为难。 他是皇帝的人,自然了解皇帝的心思,这位嫡公主享尽荣华,他岂敢动手要她的命。 “人我带走了,什么罪责我自会一力承担。”长宁上前。 她此前不暴露身份是觉得没有必要,但现在智取力敌都不行,就只能以势压人了。 灰衣人横臂阻挡:“就凭一枚公主令?” “我能作证,她真的是长宁公主,你万不能伤她!”曹彧总算站起来,匆忙作证。 灰衣人眯起眼,灰褐色的瞳孔明灭不定。 场面气氛僵硬。 忽然,他冷哼一声:“大公主的确盛宠优渥,但若你们都死在这儿自然没人发现,所以,还请公主自重。” 长宁磨牙,没想到此人如此难缠。 “这柳华文已是命不久矣,公主完全没必要为他浪费时间。”灰衣人试图说服长宁。 长宁冷笑。 华文显然是知道什么才会被囚禁在此,只是他方才做得手势太简单,字也没写完,她还不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 这灰衣人态度强硬,显然也是为了不让她知道华文心中的那个秘密。 “如果公主非要救人,拿陛下手谕来,我自会放人。”灰衣人睨了柳华文一眼,喂给他一颗吊命药丸,显然不会妥协。 “好,你等着。”庄公子哼了声拉起长宁的手要走。 长宁还站定,他强拉两下,总算让女孩回头。 庄公子松了口气,搀扶起单丹臣打算走为上策。 天字牢门打开,长宁三人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外面突然进来一名传令官:“太后懿旨,赐婚大公主与秦家二公子,普天同庆,陛下送赏睢安侯府的东西,侯爷转送世子爷——” 传令官的话戛然而止,他显然也发现场上气氛不对,为何都围着天字牢门。 牢门还打开了! “你不是长宁公主!”灰衣人陡然喝道。 长宁旋即变色,这个误会可大了。 “快走!”庄公子也大喝一声,现在不是解释的问题,一手抓起一个就往门外冲。 奈何灰衣人魔高一丈,竟扣动机关,大门哐当一声关上。 曹彧:“她真的是——” “叛徒!”灰衣人猛地踹飞曹彧,让他口吐鲜血:“长宁……” 庄公子也满头是汗:“你不要乱来啊,我可是庄家的独苗!” 第五五八章:心狠 “慕清彦知道我们到过这儿,你别想瞒天过海,”庄公子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废话。 显然这个时候,不论他们说什么灰衣人都不会再相信。 他认定曹彧同他们联手演戏,真正的长宁公主就在长安与秦无疆定亲,眼前的一切都是骗局。 灰衣人扳动机关将他们全都困在这里,显然是有了杀人灭口的打算。 只要他们全死了,就算真的有人追查下来,也没有证据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庄公子苦笑,骨扇打开目光冷酷:“小爷懒得跟你一般计较,还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啊。” 说着他给单丹臣使了眼色,示意他过去推开机关,又对长宁扬了扬下巴,让她先走。 单丹臣早就做好牺牲的准备对此毫无异议。 但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灰衣人仗剑杀来,途径关押老头的牢房时竟突然一僵,整个人栽倒在地。 “哒”地一声轻响。 一颗带血的牙齿滚落在地。 灰衣人竟被一颗牙打中后脑穴道,一时晕了过去。 变故突发,连单丹臣都顿住。 “快走!他就要醒了。”嘶哑的声音从老头口中响起。 长宁蹙眉,就见老头再次吐出一颗带血的牙,正弹在那开门的机关上,牢门瞬息打开,与此同时灰衣人紧闭的双目滚动一番。 “快走!再也不要来这里,永远别再来这里!”老头声嘶力竭地警告。 庄公子拉着长宁转头就跑。 女孩回头想看清老人模样却被黑暗遮盖。 三人冲出牢门,庄公子出手无情一掌就拍在关牢门的机关上。 曹家军长枪无数同时指来。 “里面才是真正劫囚的,他要杀你们家世子!”庄公子张口就诌,果然,里面灰衣人大怒抓起口吐鲜血的曹彧冲了出来。 “放开世子!”有人喝道。 灰衣人一直镇守在最深处从未露过面,此番一出现还押着曹彧,竟真成了闯入者的模样。 庄公子趁乱带着长宁杀出一条血路。 灰衣人脸色微青,不得已将曹彧丢向人群证明自己清白,一边指着长宁三人:“拦住他们!” 曹彧余光瞧见远去的长宁,闭上双目,随手一指:“拿下!” 众人听令立刻长刀相向将灰衣人阻拦在内。 灰衣人虽然以一敌百,但庄公子也不是普通人,带着长宁顷刻就消失在甬道间。 “该死!”灰衣人好不容易追杀出去,却见曹彧有心命人进入天字牢。 他脸色铁青,转而回到牢门中,将冲的最快的两人丢出去,嘭地一声关上牢门。 “曹家小子,你就等着陛下的旨意吧!” 众将面面相觑,曹彧眸子一暗,咳出一口鲜血。 他已经对不起长宁,如今为她做这点事又算的了什么。 长宁三人回到客栈想同留守四人汇合,却客栈被好事者围个水泄不通,远远打听才得知刚才客房有人打架还打死了人。 “不好!”单将军急着挤进去,就见官府来人将尸体拖走。 他拳头紧攥,强力克制才没有冲上去。 六具尸体,一个是之前受伤的还有一个也是他们的人。 “找到剩下两人,问清楚是谁做的。”长宁咬牙切齿,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两分。 罗氏。 她果然已经追到洛阳。 庄公子有些懵:“三皇子当时就想追杀你,应该是他的人吧。” 单将军哼一声,冷冰冰瞥他一眼:“谁知道。” 庄公子茫然无辜:“又怎么了?你这老小子怎么跟女人似的时好时坏?” 长宁扬眉看他。 庄公子清了清嗓子干笑。 他在古牢之中肯舍命相救,长宁对他的疑心已经削弱,只是现在罗氏追来,古牢中还有不可力敌的高手,她想救柳华文似乎是难上加难了。 “哎,这个是……我家的标志,”庄公子哈哈大笑,引人侧目。 单将军没好气地踹他一脚:“你再把那女人招来!” “什么女人?”庄公子眨眼,笑得像朵花儿:“谁来都不用怕了,我们的救星来了。” 他指着标记,长宁眼珠微动:“慕清彦?” 单将军脸色一白。 完了。 一个妹妹他们都对付不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哥哥。 庄公子倒是松了一口气:“你们的人应该是慕清彦救得,这回好了,走,等找到他我们就一起杀回去找场子!” 长宁却驻步不动。 慕清彦和睢安侯家的传令官几乎同时抵达洛阳,所以他们应该也是同一时间动身,只是传令官知道古牢入口,而慕清彦却不知情只来得及找到她留守的四人。 如此说来,若慕清彦真的不知道慕清音所做的一切,他很可能已经从得救的二人口中知道古牢的事,下去救人了。 “快回古牢!”长宁惊呼。 两名乞丐打扮的人一前一后出现在拐角,正将长宁堵住,开口却是一声:“少主。” 单将军一脸惊喜,是他们的两人! “救我们的慕先生说,若是在这附近见到少主务必留住少主,他说他很快会回来。” 庄公子松了口气:“放心吧,古牢那老小子是厉害,不过慕清彦想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 …… 长安城。 宋宜晟终于赶回长安。 他来到一户民居,正堂前挂着白幡,一个男人头上戴孝背对着宋宜晟跪在灵位前。 宋宜晟木然进门径直走向棺木,戴孝的男人没有任何阻拦。 棺材里放着的是宋宜锦生前喜欢的衣服首饰并没有尸首。 “天热,大小姐中毒身亡,没能留下尸体。”男子开口,赫然便是之前被宋宜晟派到长安查探宋宜锦生死的杨德海。 宋宜晟嘭地一拳头砸在棺木上。 “我宋家对他忠心耿耿,他却为了掩盖真相烧我妹妹遗体!”宋宜晟拳头砸出了血。 大楚讲的是入土为安,焚毁遗体只有战场上处理众多尸体时才会做的事。 皇帝这分明是担心他得知宋宜锦的死讯,亦或是从宋宜锦的尸体上查出什么。 杨德海脱下手上的黄玉扳指递给宋宜晟。 “属下无能,宫中知情者俱被灭口,没能查出大小姐是怎么死的。” 宋宜晟攥紧黄玉扳指盯着他。 杨德海抿唇:“唯一的线索就是大小姐被关冷宫时,长宁公主去看过她。” “她的心,和皇帝一样狠。” 宋宜晟瞳孔骤缩,狠狠将黄玉扳指扔在地上,表情阴冷刺骨。 第五五九章:力量 “去找我娘,”宋宜晟带上兜帽,嘱咐一句又离开民居。 杨德海知道他阻拦不住。 宋宜晟的脾气他很清楚,当年知道宋整是死在柳家手中,宋宜晟便蛰伏多年将柳家这颗参天大树连根拔起,如今亲妹妹身死必定也不肯轻易罢休。 只是杨德海并不清楚,宋宜晟这一次,不再需要多年筹谋,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随便一次出卖就足以将很多东西颠覆。 看着宋宜晟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杨德海也戴上兜帽决定离开长安。 他相信,这座大楚的心脏迟早也会像当初的庆安那样,陷入混乱和恐慌之中。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宋宜晟的生母,确保杜氏的安全。 另一边,宋宜晟更换夜行衣,出现在三皇子在外的府邸外。 “启禀殿下,府外有人求见殿下,自称有一件关乎殿下心愿的大事要告予殿下知晓。”管事通禀。 “什么人?”三皇子手指敲打桌面。 底下人当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三皇子对他的话很好奇,决定一见。 宋宜晟跟着小厮进府,三皇子见到他的脸吓得倒退半步。 “你……你竟然还活着?” 宋宜晟已死,满城皆知,但宋宜晟还活着的消息知道的人却寥寥可数。 除掉幕后操纵的皇帝和商如锋等人,只有长宁知道。 就连宋宜锦也一直以为宋宜晟当日被斩首示众,至死都不知道宋宜晟其实还活着,就活在皇帝的手下,成了带上面具的尹统领。 而今宋宜晟突然出现在三皇子面前,给三皇子造成的惊讶可不小。 “你怎么活下来的?”三皇子警惕地和宋宜晟拉开距离,“你来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宋宜晟颔首噙笑。 “殿下莫急,宋某能活下来,自然是陛下恩典。” “父皇?”三皇子瞪大了眼,父皇怎么可能留他性命? 是了。 父皇当初本不想杀宋宜晟的,但因为长宁当时对宋宜晟恨之入骨,所以不得做出杀宋宜晟的假象来让长宁消气。 三皇子忽然冷笑。 父皇堂堂一国之君,为了让女儿消气竟然做出这种事。 这宋宜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否则杀了就杀了,父皇何必大费周章地保他性命。 “殿下此刻一定十分好奇,到底我宋宜晟有什么不同之处,能叫陛下费心留我一命。” 三皇子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还有就是,长宁公主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能叫陛下如此偏爱。”宋宜晟轻吐。 三皇子顿时脸色发青。 没错,这的确是他一直以来最受不了的问题。 父皇对长宁的宠爱已经超出寻常。 即便是唯一的嫡女,即便父皇对柳后爱入骨髓,也不至于对楚长宁如此偏爱,就好像真的已经超过爱惜自己性命一样。 三皇子心中不服。 同样是父皇的子女,为何他与乐阳就是差别对待? 这一刻,宋宜晟眯起眼来,亲口为他解惑。 “因为陛下,想将皇位传给大公主啊。” 三皇子不受控制的张大嘴,喉结上下滚动,喘息和心跳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快,似乎宋宜晟的这个答案早就在他心中呼之欲出,如今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他心里竟然舒服许多。 父皇果然对楚长宁寄予厚望。 那声嫡子。 父皇是认真的。 三皇子哼笑一声,无意识攥紧拳头:“难怪楚长宁如此嚣张,在楚承丰和楚承延之间挑来挑去,原来她心里早就知道,父皇心里的人选是她。” “所以我劝三殿下还是乘早打算,毕竟陛下的心不在这儿您这夺储的戏码,演再多还是没有用。” 他争来斗去,打压了瑞王,陷害了五皇子,如今却面临和一个女人争储君的地步。 不过没关系。 “本皇子自有打算,”三皇子冷笑。 现在楚长宁生死未卜,只要他手中的风花误演得够逼真,一定能撑到最后。 宋宜晟也跟着他笑:“殿下以为,当真能瞒天过海吗?” 三皇子眼皮上下抖动:“你什么意思?” 宋宜晟扬眉:“殿下不是以为渭南县的事当真神不知鬼不觉吧?” “你什么意思?”三皇子一个手抖,啪地一声摔了茶盏,大堂外涌进十多名铁甲武士刀锋直指宋宜晟。 没想到他螳螂捕蝉,却叫宋宜晟黄雀在了后。 宋宜晟的命是皇帝救的,这么说,父皇也早就知道了?! 三皇子目光瞬间慌乱。 “殿下放心,至少宋某人嘴里绝没有半句对殿下不利的话流出。” 三皇子扬起下巴,挥手让众人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活着。”宋宜晟扬眉。 “大公主与我仇深似海,当我知道陛下的目的之后,自然不想等死,而从一开始我和侯爷的利益就是息息相关的,如今侯爷落难,若能辅佐三殿下,也是宋某的荣幸。” 三皇子眯起眼:“很好,说说看,你想怎么辅佐我,嗯?” “三殿下可知道,大公主现在去了哪儿?” 三皇子蹙眉,摇摇头:“下面的人还没报上来,对了,你当初是娶了我舅舅的那个私生女的。” “罗氏,”宋宜晟提醒。 “这件事就是她在负责,你们夫妻两个还有联系?”三皇子挑眉,这世界还真是小啊。 宋宜晟摇头:“我可不敢同她联系,我劝殿下也不要全信她的话。” 三皇子不以为然。 罗氏一个孤女,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依靠自己,好在她很聪明,可以为他所用。 宋宜晟点到即止,又将话题引回长宁身上。 “大公主如今,在洛阳。” 三皇子:“洛阳?她去洛阳做什么?” 难怪罗氏一路率人追杀迟迟没有回复,原来都跑到洛阳去了。 “看来三殿下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啊。”宋宜晟轻笑,语气让三皇子很不舒服。 “大殿下去洛阳,自然有她自己的目的,一个关系到日后许多大事的目的。” “你少卖关子,到底是什么目的?”三皇子催促。 宋宜晟咧嘴笑出两湾酒窝。 “洛阳古牢,救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三皇子皱眉。 长宁还有需要救的重要人物,“难道是柳家的人?” 宋宜晟点头。 “若我没猜错,此人一出既可召集所有柳氏旧部,如今柳家军打散到全国各地,他振臂一呼,可就是天下云集响应,大势危矣。” 三皇子嘴唇哆嗦:“荒……荒唐!” “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第五六零章:造反 “殿下用力的猜,最不可能的那个人,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三皇子脸色刷地白了下来,“不,这不可能!他,他不是死了吗,那人头……” 三皇子在眼前比划了一下,但看到宋宜晟的脸又张张嘴没说话。 “我的人头殿下不也亲眼看到了吗?” 宋宜晟踱步上前:“殿下,有些时候亲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当初我亲眼看到柳华章被斩首示众,柳家那么多人人头落地,到头来,她却出现在我的府中,借我的手扶摇直上。” 三皇子脸色难以缓和,发白的唇强饮了口茶水才道:“所以,所以楚长宁是去救柳……救他的。” “是,一旦那个人逃出生天,三殿下您和郑氏一族只怕都轮不到陛下追究了,殿下觉得呢?” “这不可能!你休想骗我!”三皇子大呼荒唐:“我凭什么信你,就凭你死而复生?” “就凭我死而复生。”宋宜晟断言。 他指着自己这张脸,又指了宫中方向:“这易容术的神奇殿下也看到了,陛下会用,你们郑家也会用,难道柳一战就不会用吗?” “我一直在想,当初柳华章的人头明明已经滚落在地,为什么她还能活着,现在,是殿下让我清楚了这一切。” 三皇子哑哑一声:“易容术。” “就是易容术,柳一战当初用易容术骗我,他早就准备了一个长宁的替身,还故意让我听到替身讲我的不是,好让我不要对长宁痴心妄想,这就是柳一战。” 宋宜晟恨得咬牙切齿。 他对长宁的憎恨由那时起,直到长宁“死而复生”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如果柳一战当时能用易容术替换长宁,他为什么不能同样替换掉柳家的人,替换掉自己?”宋宜晟扬起下巴,“长宁以为柳一战来不及准备,我却知道柳一战老谋深算既然有易容奇法,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三皇子越听越心惊。 “他,他有什么活路?” 宋宜晟摇头。 “不知道,但我相信,老东西一定还活着。” “胡言乱语!”三皇子高举双手,此刻只有发怒才能掩盖他心中的恐惧:“不可能。” “殿下不相信我,还不相信郑安侯吗?” 三皇子双目圆睁:“舅舅?” 宋宜晟点头:“我买通狱卒进牢里见过侯爷,是侯爷亲口为我证明了当时的情况。” 当时郑安侯虽是奉皇明执行圣旨,也带了精锐部队三千,但事实上却是由睢安侯暗中率人布局庆安附近。 郑安侯一心争功,按着旨意将柳家所有人斩首后率队回长安,而宋宜晟则留下来受封庆安候,接受柳家留在庆安的一切。 但令郑安侯纳闷的是,曹侯的队伍并没有一道回长安。 经过一番打听,郑安侯才确信的确有一小波柳家旧部乔装出城,曹侯围在庆安城外正堵住了他们。 这一切都证明了宋宜晟的猜想。 柳一战当时并没有死,而是落在了守株待兔的曹侯手里。 至于这之后的事情,宋宜晟则是从长宁那边确定的。 东都古牢。 这么神秘的地方,在此之前从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洛阳竟然存在一间古牢,可见是皇帝关押秘密人犯之处。 纵观大楚上下,也只有柳一战有这个资格了吧。 宋宜晟目光森冷。 柳一战是他的杀父仇人,皇帝则是幕后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他虽不知道这二人在较量着什么,但他明白,自己想要报仇,就要将两边的势力都利用起来。 “不论陛下为何留柳一战性命,这对于三殿下您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即便这些都是宋某人的猜测,都是假的,但陛下对大公主的心思却是真,三殿下,您真的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宋宜晟的声音充满蛊惑的味道,让三皇子下意识攥紧拳头。 是。 不论柳一战是死是活,只要楚长宁还活着,父皇就不会考虑他。 而一旦楚长宁从古牢里救出一个姓柳的,那振臂一呼,他和郑家的麻烦可就大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 宋宜晟邪气十足地勾起唇角,轻吐二字:“造反。” 三皇子噗通一声坐到圈椅中。 宋宜晟却大喇喇地也跟着坐到一旁:“三殿下,留给您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三皇子看他:“你……” “商如锋一直派人跟着我,如果知道我来府上,必定会像陛下禀报,以陛下莫测的心思,会如何想殿下您?” “你陷害我!”三皇子怒急攻心。 宋宜晟拱手行礼:“殿下谬赞,臣只是想帮殿下一把,当您日后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必定会原谅臣今日所为。” 三皇子攥紧的拳头又松:“你,有什么计划?” 宋宜晟再次露出冷酷的笑容。 …… 洛阳城。 长宁几人安顿在另一间客栈,庄公子留下了自己的印记,等慕清彦主动联系。 “你这印记,慕清音认识吗?” “认识啊,”庄公子漫不经心答道,就见长宁挥手就将印记抹去。 “你干什么?我还得重新……”庄公子不说话了。 他虽然啰嗦人却不傻,长宁屡次三番提到慕清音,这次的举动更是明显至极,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不会怀疑清音和追杀你的人有什么瓜葛吧?” 长宁沉默不语。 罗氏的易容术难以作伪,不是慕家一脉还能是谁。 只是庄公子舍命救她,慕清彦也为她冒险探秘古牢,她不能怀疑他们,只能尽量防止把慕清音招来。 庄公子脑仁直疼,怎么就扯上慕清音了? “不是,清音虽然离家出走三年,但也不至于闯荡到三皇子那儿去,你真的想多了。” “她会易容术吗?” 庄公子一怔,点头:“会啊,她还会机关术,不然怎么放心她一个人离开。” “你别忘了,长安城中现在还有一个我。”长宁开口,转身走回客栈。 庄公子抿唇。 是,对方要是没有易容高手,怎么可能完美复制一个长宁。 而这易容术好像还真是慕家独有。 “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庄公子哀嚎。 “什么洗不清?”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庄公子欢喜回头:“你回来了!” 第五六一章:水牢 小巷灯光昏黄,庄公子看不清慕清彦的脸,走过去才觉他气息不对。 “你受伤了?”庄公子不可置信:“那老小子能伤了你?” 慕清彦竖起一只手示意他噤声,果然,长宁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前。 她们人多,租下的是客栈后面的院子,院子门正冲客栈后街的小巷,十分隐蔽,而此刻慕清彦还能找来也是不易。 “长宁,”他声里透着喜色,大步走向女孩。 长宁连日奔波又瘦了几分,原本娇养这些日子鼓起的脸颊瘪了回去,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整个人更加锐利。 她一眼望来,目光便叫慕清彦心疼两分。 那院前的灯笼随风吹动,她的影子也飘飘游移,令人捉摸不定。 长宁迎过去,慕清彦情难自禁,只想将她揽在怀里。 “长宁,我来了。”他到底自制力强悍,发乎情止乎礼,只是将那截布条递过去。 “长安见?”长宁蹙眉。 “我以为你是被突厥人绊住原来是有人使诈。” 她仔细辨认,发现自己留在布条上的那几颗血点都被原封不动地抄了上去,对方心思非常细腻,也很了解她。 不但能模仿她的笔迹,还知道她不会随便乱点血点,直接将相同位置的血点点了上去。 “宋宜晟,一定是他。”长宁断言。 能模仿她笔迹的人本就不多,而罗氏更不会多此一举。 而那日她劫持罗氏,曾有人在听到宋宜锦已死的消息后情难自禁弄出动静被她发现,长宁猜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宋宜晟,现在加上这布条长宁就更确定了。 宋宜晟在渭南时就跟上了她,所以才找机会掉包写给慕清彦的心,想引开慕清彦。 却没想到父皇如此绝情,真的杀了他的妹妹宋宜锦。 现在宋宜晟回长安翻云覆雨,而慕清彦却来到了洛阳。 “你是怎么识破宋宜晟的诡计?”长宁问道。 慕清彦向院子里迈了一步:“进去说。” 庄公子懂事儿地留下来关们,待他进屋时就见长宁和慕清彦对坐圆桌两侧,而一道进来的单丹臣则站在长宁身后。 只是单丹臣此刻看慕清彦那眼神,比当初看他还要凶悍十倍。 这姓单的以为自己是长宁她爹吗? 怎么看谁都像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呢? “庆安那边已经稳定下来,那若为了从安德卓手中救出左贤王,一定会血拼到底再和大楚开战。” 长宁没想到慕清彦开口便说战局,微怔之下反应了一会儿。 “你又抓了左贤王?”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突厥这两位贤王也真是够倒霉的了,一死一俘,从此都要在慕清彦面前抬不起头来。 不过慕清彦这么处理的确是现在安顿局势的最好方法。 那若野心勃勃,为了争夺汗位可以放弃一切。 现在只不过是养精蓄锐,把与大楚的决战推迟几年而已,所以他一定会选择全力以赴先夺到汗位。 而大楚这边也有了充分的准备时间。 至于慕清彦,他正可以腾出手处理些要紧的事。 比如。 “长宁,”他站起来走到长宁面前,长宁微微抬头仰视他。 慕清彦没有让长宁仰头太久,他在长宁面前蹲了下来袍子铺在地上,琉璃光的眼珠凝视着女孩,长宁也能在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 下一秒,长宁眉头微皱,她闻到慕清彦身上混杂了尘土气的血腥。 “怎么了?”他风尘仆仆赶来,必定不易。 长宁心头一动。 慕清彦却转而引开话题:“我还没说是如何得知你在洛阳的。” 天下之大,就算慕清彦知道长安是假,又怎么确定的洛阳? “是我留下的印记,”庄公子拍着胸口邀功,他沿途收了长宁的玉佩,自然要给慕清彦留下口讯。 “还有这个,”慕清彦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瓶。 长宁猛地站起来,随即冷笑。 “我倒是忘了,他们既然准备了假公主,又岂能不准备解药,我还真是多此一举。”长宁抿唇。 “不多,方谦将它交给我时我才知道那不是你。” 长宁一怔。 慕清彦却像松了口气,脑袋里紧绷的弦终于平静下来。 “那不是你。” 他没见到长安的大公主,但他听到了婚事。 大公主亲口应下的婚事。 和秦无疆的婚事。 现在见到长宁,慕清彦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那不是她。 这才是她。 他的女孩,注定要成为他的妻子。 长宁低头看他,慕清彦半蹲在她身前说着那不是你,带着庆幸和卑微。 她只觉这一瞬心都要融掉。 慕清彦在庆安战场上绞尽脑汁御敌,收到她的信便连夜赶往长安,哪知刚到长安就听到这样的消息,他的心该有多疼。 直到现在,长宁都可以感受到慕清彦颤动的心跳。 “那不是我。”长宁伸出手按在慕清彦双肩。 若在平时,她绝不会说这种无聊的话来解释什么,因为这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但这一次,她想说。 慕清彦并非心志脆弱的人,当即握住她的手站起来,单丹臣看到两人交握的手眼睛都直了。 这小子奸诈啊! 蹲个身就骗到了少主的小手,要再鞠个躬是不是就能搂搂抱抱了? 单丹臣不合时宜地清清嗓子。 长宁还没反应过来,慕清彦就横跨一步挡在单丹臣和长宁之间:“我当局者迷,如今却能猜到两分,那假扮你的人……” “是风花误,”长宁断言。 慕清彦点头。 若是依着三皇子的要求,必定不会让假公主和秦家联姻,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假公主自己执意要嫁秦无疆。 有这个执念的,就只有当日莫名失踪的风花误。 长宁冷哼:“难为罗氏把她们搜罗到一起。” 单丹臣还想插嘴,庄公子又横插过来将他挤到一边去:“还没说地下的事儿呢,地下!” 长宁看向慕清彦,就连单丹臣也不插嘴了。 “华文怎么样了?” 慕清彦晃了晃空瓶:“我已经把解毒丹喂给他,不过他体内除了余毒外还有水毒,我检查过他腰部以下的皮肤和伤口,发现皮肤有长期浸泡的迹象,脊柱上的钩锁也是近一月内的新伤。” “你是说古牢里还有水牢?而华文是因为身体再也禁不住水牢浸泡,才被关到这个牢里的。” 慕清彦点头。 长宁盯着他,意识到慕清彦别有暗示。 “你觉得,水牢里还有柳家的人。” “是谁?” 慕清彦不语,伸手递来一个布包。 第五六二章:不尽 长宁看他一眼,结果布包展开。 “柳叶兵符?”单丹臣眼睛一亮,“这是老将军的私兵兵符,你怎么会有?” 他质问慕清彦,但长宁显然没有他那么冲动。 这枚兵符她是见过的,在父皇的暗格中,和宋整递上来的密信一道送来成为柳家通敌叛国的最大证据。 当初长宁正是因为看到这枚兵符才如此绝望。 兵符不是寻常东西,它是调兵遣将的信物,如果丢失是要第一时间通报全军上下,而柳家这枚兵符在父皇那收藏这枚多年柳家都不声不响,显然是见不得人的去路。 如今,慕清彦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另外半面? 想到他刚从庆安战场上回来,长宁脸色刷地白了下来:“突厥?” 慕清彦点头:“是,那若用这个来交换左贤王。” 单丹臣愣了一瞬,狠狠推了慕清彦一把:“你放屁!柳家的兵符怎么会落到突厥人的手里!” 慕清彦不知怎地竟没躲开,踉跄前去一步,但很快就稳住身形。 长宁忧心忡忡看他一眼:“你受伤了?是那个灰衣人?” 慕清彦摇头,噙笑说没有。 “我并没有见到什么灰衣人,只是救人的时候耗费了些真气,休息一下就会好。”慕清彦轻咳一声。 单丹臣的叫骂一顿。 显然,慕清彦救的人必定是柳华文无疑。 只是他也面临和长宁等人一样的问题,柳华文太虚弱,强行取出铁链恐怕会当场要了他的命,而那铁链又似精钢铸造,寻常刀剑劈砍不断,他只能先救人性命,再从长计议。 慕清彦对柳华文有恩,便是单丹臣闻声也对自己这一掌心生歉意。 “谢谢你,”长宁抿唇。 这一刻她认准了,慕清彦就是慕清彦,不论慕家其他人做了什么,他都只是他自己。 是她的未婚夫婿。 慕清彦拇指在长宁手背上刮过,微微一笑:“真的不碍事,现在要紧的是各方都已惊动,再探恐是不易。” “你没有遇到灰衣人,那老头呢?第八间牢房的老头,缺俩门牙,”庄公子指着自己的两颗大牙道。 慕清彦蹙眉:“前八间都是空牢房。” 长宁:“空的?不可能,若非那老人断牙相助,我们都要死在那儿,他怎么会……” “一定是灰衣人把老头押走了,这很明显,要不然慕清彦怎么没对上那老东西呢?”庄公子道。 “我破开送饮食的通道进入牢内,遇到的是九个黑衣人,的确没有你所说的灰衣高手。” 听慕清彦这么说,他们心里已经有数了。 灰衣人必定是觉得柳华文死期将至所以断定长宁他们不敢强行带人走,所以才放心调来地人二牢的高手看守,自己将坏他好事的老头改押别处。 “那太好了,我们这就再去一趟,带上吊命的药,趁高手不在抓那曹家小子做要挟,一定能救出华文少爷。”单丹臣提议。 长宁下意识看向慕清彦。 慕清彦摇头:“我检查过了,古牢临近洛水,应该有地下暗河穿流而过,是可以在最深处建造水牢的。” “也就是说,你怀疑里面有机关?” “我确定,我已经找到了开启机关的阀门只是缺少一把钥匙,既然你们说有灰衣人,那这把钥匙应该就在他手上,我们还得等他回来。” 长宁也觉得此计可行,毕竟她也需要打造足够数量的弩箭才能够维持自己的战力。 “好,那老单去联系兄弟们!” “兄弟?” 单丹臣点头:“找少主之前老单就跟几个老兄弟们联系过了,让他们带着忠心老将军的心腹来洛阳,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好,你去联系吧。”长宁允了,又嘱咐他行事小心不能冲动。 老单拍胸脯保证,带着门外看守的两名兄弟离开。 庄公子略带忧心地看了慕清彦一眼,“九个黑衣人,你真的没受伤?” 他方才都感觉到了,慕清彦气息不稳,分明是有伤在身。 “是有些累,”慕清彦笑笑,递给他一卷图纸:“多打几个兽头防身吧,明日别再这么狼狈了。” 慕清彦目光落在庄公子右臂破裂的衣衫上。 庄公子当时就翻脸了。 “让灰衣老东西打死你得了。”庄公子捂着胳膊上的破布,像受气小媳妇似的跑开。 终于只剩他和长宁两个人了。 慕清彦长舒口气,拉着长宁的手将她放到座椅里。 “别担心。”他看到长宁紧握兵符,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兵符在突厥人手里。 难道柳家真的和突厥人有什么瓜葛吗? 祖父不但想谋反,还要叛国? 慕清彦甚至没有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长宁,他担心长宁根本承受不住。 这兵符还牵扯到晋王殿下的死。 “等你见到水牢里的人,再亲自问他不迟。”慕清彦道。 他相信,以长宁的脑袋一定能猜到地牢里的人是谁。 值得关押,有必要关押在水牢里的柳家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柳华文年轻,实力低微收不住水牢侵袭,那能在水牢里继续熬着的人一定实力在他之上。 柳将军。 甚至可能是柳老将军。 慕清彦能想到的就是这两个可能。 等长宁见到此人,一切就都能真相大白。 慕清彦看着女孩将兵符攥在心口,疼惜地摸了摸她头顶的发。 “所以,当初外祖父不止保住了我和华文的命。” 她抬头看向慕清彦:“是易容术吗?” 慕清彦点头:“或许是,我不清楚当时的情况——” “我亲眼看到的,祖父和父亲,还有华文!”长宁顿住,不,不算是,这份记忆在她脑海里其实已经有八年之久,她并不能回想到太多细节。 慕清彦沉默。 “这易容术,到底还有多少人会?”长宁抬头看他。 父皇手中有这样的人,慕家手中也握着易容的法门,到底还有多少人会。 “我不知道。” 慕清彦略带歉疚地看着长宁:“虽是慕家绝学,但祖上有没有外传,外传过几次,我并不清楚,据我所知至少观星台里就藏有这本秘籍。” 长宁按住眉心。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人力有穷而天数无尽。 她刚刚重生时以为自己能算尽乾坤,但这才一年不到,乾坤就已经大变模样,根本不容她猜测半分。 “接着走下去吧,我陪你。”慕清彦牵起她的手。 第五六三章:睡了【补月票60+】 长宁攥紧他的手,这一刻有些不想放开。 可她很清楚,慕清彦现在还不知道罗氏的事,如果他知道与三皇子联手追杀她的罗氏就慕清音,他会怎么选择。 虽然庄公子一直不相信,但她现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除了慕清彦的亲妹妹,她真的不知道还有哪家的女子能如此精于算计。 只有慕清音,学了慕家的机关术易容术观星术的慕清音才能如此算无遗策,布下这样天大的局。 利用父皇诛杀柳家引起边境战乱,慕清彦就能顺理成章的领兵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再撺掇三皇子造反,一旦事成,天下一乱慕清彦振臂一呼,必定有无数人响应。 这些,慕清彦都知道吗? 长宁望着慕清彦的侧脸出神,他辽东慕家这样优秀,就从没想过要取而代之吗。 至少,他妹妹想过。 “怎么了?”慕清彦觉她目光有异,心里也有些慌。 他不知道长宁看出什么来了。 心里都是那若的话。 这兵符若真是十六年前晋王殿下殒命那场战斗中得来的,那柳一战便是存心陷杀晋王殿下,其罪当诛。 但慕清彦对于那若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他可以确定,那若就是想利用他将兵符交给长宁。 若是他将那若的话说给长宁听,那以长宁的性子,必定要去突厥一探究竟。 那若是想引长宁过去,他岂会上当受骗。 而且现在古牢的水牢里关押的很可能就是柳家的幸存者,兵符的事,长宁只需要救出人来,一问便知。 所以,慕清彦选择闭口不提。 他认为长宁承受的已经够多了,他不想给长宁再增加压力。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所有事情都一力扛起。 奈何,被皇帝当做棋子的是长宁,他便是再有本事,也改变不了这件事。 “你早些休息吧,”长宁说。 她注意到慕清彦眼珠中密布的红血丝,知道他这边连日奔波,一定好久没有休息过了。 慕清彦捏了捏她的手指,轻轻嗯一声:“你也好好休息。” “你们都好好休息,我来守夜。”庄公子终于把他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亭亭玉立,现在满意极了。 他看出慕清彦太过劳累,自告奋勇地守夜。 慕清彦当然信得过他,此刻紧绷的神经一松,人也恍惚起来。 长宁看到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一揪,他到底多久没合眼了?这么熬,就是个铁人也受不了。 庄公子无奈地摇摇头,做了个手势表示交给他。 长宁却摇头,坚持将慕清彦扶到自己房里,因为这里有整个院子最舒服的软塌。 庄公子怪笑,看着长宁帮慕清彦躺平还解开了腰带不由打了个激灵,小声嘀咕:“知道慕清彦长得俊,但你也不要这么着急把人吃干抹净吧,早晚不都是你的?” 长宁没好气瞪他一眼:“打水。” “盆里有水,”庄公子耸肩,单丹臣虽然是个大老粗,但还是知道不能让长宁来干这些粗活,所以打水这种事早就带人替长宁干好了。 长宁过去拿帕子为慕清彦擦干面上尘土,正要离开,哪知慕清彦反手一抓,攥住她的腕。 “你没睡?”长宁瞪眼。 “哈哈,被抓包了吧。”庄公子嗤嗤笑着跳脚跑出房。 慕清彦却没有正眼,浓密的睫毛连抖都没抖,弱弱地说了一声:“睡了。” 长宁真是哭笑不得,将帕子甩回盆里:“慕郡王,你是三岁小孩吗?” “不是,”男人咕哝,白皙的面皮带上两分笑意,喉结随他话音上下滚动,像调皮地孩子要东躲西藏。 长宁一时说不出话来。 “睡了,又醒了,”慕清彦见她不语,以为长宁恼了,终于睁开眼。 那褐色琉璃瞳不似往常般水润亮泽,却是血丝遍布。 长宁一时什么气也提不起来了。 “哪有这么快就醒的,你快休息,有庄公子在外面守夜,不用担心。” 庄公子探头进来:“没这么使唤人的啊!我也是长途跋涉追到洛阳来的。” 可惜,他在这个屋子就压根没有存在感。 慕清彦攥着长宁的手腕恋恋不舍,但他也清楚自己需要休息,总算将手松开。 长宁看着他,忽然指了对面的床榻。 “我就睡在那儿,这一次你可以不必担心我的安全,”她说,“我哪儿也不会去。” 庄公子:“那我睡哪儿啊?不是真叫我守一晚上吧!” 屋里已经没了动静。 庄公子抱头:“老单呐老单,你可快点回来吧。” 单将军狠狠打了个喷嚏,“谁骂我老单呢?” “将军你看!”两人中一人指着墙角用石头押着的柳叶,柳叶根的方向指着一处院子。 他们趁着夜色进门果然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早知道那两个兄弟是你的人,老贾我就出手了!”众人懊恼,他们也没想到客栈里打起来的一方竟然是自己人,只想着贸然出手只怕会暴露自己。 不过这一番交流,单丹臣才知道陆续赶来的人竟真的不少。 “多亏陆参将运筹帷幄,通知了不少兄弟。”老贾拍着一个青俊少年的肩膀道。 单将军想了想,记起这陆参将也是当初老将军救下的那批孩子之一,只可惜那批孩子里出了薛岩这样的叛徒,真是枉费老将军救他们还替他们报仇。 “最多三天咱们就能凑齐两三百个兄弟,大家一起杀进去救出少主!”陆参将道。 他们还不知道长宁也在此处,故此称柳华文为少主。 事实上,因为柳华文毕竟是男子,即便他只是个旁支也有足够的竞争力。 不过单将军现在也不是之前的莽撞汉子,他经历了这么多深知长宁身份贵重,而且身边还有个慕清彦说不清道不明的,所以并没有对这般兄弟和盘托出,只告诉他们尽快聚集人手,等他消息行动。 长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慕清彦还没有醒来,她也没有打扰。 只是突然聚集了这么多人手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没想到还有陆参将这样忠心耿耿的能人在帮柳家谋划。 “那就等三天,现在人手充足你们派人到入口盯着,再关注罗氏的动静,务必在此之前把她撵出洛阳城,决不能让她破坏我们的行动。”长宁道。 这一次,她准备充足,必须要救出人来。 第五六四章:开门 这些天,罗氏一直没有露面。 长宁猜测,她大概是发现慕清彦的出现所以不敢再妄为,怕露出什么马脚。 毕竟长宁之前暗示罗氏就是慕清音,庄公子的反应十分抗拒,相信慕清彦若知道也会如此,但若是慕清音自己露出马脚就是两说。 所以长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慕清彦自己发现慕清音的端倪。 三日后,洛阳城里突然失火。 官府的人忙着洒水救火,一时间城内人流混乱。 多乐坊的楼是第一个燃起来的。 古牢入口的宅院乃是一处秘密居所,洛阳城但凡有些脸面的人都知道这宅子是长安大官的秘密府邸,外人不得踏入,故此起了火也不敢来救。 不过外面镇守宅院的曹家军也不是吃素的,正在全力灭火。 奈何,他们面对的是一群久经沙场的老将。 单将军等人分三路包围院子,凭借高超武艺迅速攻占这个院子。 二三百的勇士迅速潜入院中,有人换上之前曹家军的衣服在门口梭巡走动。 长宁和慕清彦赶来。 庄公子也从后堂出来,拿着一条火药线咯咯怪笑。 “看看,我聪明吧,这些傻子忙叨叨地去后堂灭火,是个人都知道哪儿有重要的东西,现在被我发现了。” “火药?” “没错,火药,看来这些人是想将我们引进来全部炸死,可惜他们没想到我们选择的就是放火,这群傻瓜吓得胆都破了。”庄公子踹了地上人一脚。 长宁和慕清彦对视一眼,留下一半人在地上把守,他们则带人走地道进入地下古牢。 古牢密道的诀窍她已经跟下面的人说过,只是通过密道之后的六名守卫不好解决。 当他们来到门前,庄公子差点叫出声来。 这特么哪儿还是六个了,这是一个排啊! 没错,就是一个排。 一派人牢牢堵住出口,足足有十二个,后面还有六个人专门围住铃铛。 “每个人身上都配有哨子,”慕清彦提示他们看这些哨兵的胸前 这次想突然杀进去是不可能了。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慕清彦道,长宁扬眉,之间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药包。 “我以为你是去抓疗伤药,结果你是去配迷药!”庄公子指着慕清彦笑声道,差点笑出声来。 这慕清彦亲手培植的迷药,疗效应该原本普通迷药强吧? 庄公子不靠谱的想着,就见慕清彦已经和长宁交代完了。 “说什么?”庄公子还纳闷呢,长宁就塞给他一直弓箭:“左手边第一个,靠谱吗?” 庄公子瞬间被激怒:“谁不靠谱来着!” “你。” “你。” 长宁和单丹臣齐齐答道。 上次就是在这里,庄公子的不靠谱险些害死他们俩。 老贾也领到一个目标,也跟着凑热闹说了一声你。 庄公子简直要气死。 这也太记仇了吧! 就这么一个黑历史,她像记几年啊? 庄公子委屈巴巴,但人员以及分配好,他不能分心。 果然,慕清彦身形入电,笔直地冲过去扬手一撒,以他为中心的十二个人全都迷晕过去,而他自己捂住口鼻,挥袖散开四处弥漫的迷药。 与此同时,长宁三箭连发,加上庄公子,老单,老贾,刚好解决掉剩下的六人。 慕清彦向空气里掸了掸水,挥手招呼长宁率队过来。 一众跟随过来,长宁挑选精英换上侍卫的衣服,在慕清彦的带领下一队十八人径直走向深处。 两侧的小隔间并没有变化。 在慕清彦的带领下,他们就像一支普通的巡查小队一样走进正中大堂。 三个牢门还紧紧关着,天字上已经加了四把锁。 慕清彦并没有直接去闯,而是带队绕过圆形石球,走向了右侧的通道。 此前长宁她们走的是左侧,遇到了曹彧,如今这左侧不知道藏着什么秘密。 但听慕清彦的意思,或许就是给里面运送食物的通道。 “站住!”有人呵斥:“你们做什么?” 他刀锋指着单丹臣,单丹臣尴尬地看向长宁和慕清彦:“我……我们送食物。” “送食物空着手?”那人不信,刀都快拔出来了。 “是送草药,药也在里面堆着。”慕清彦开口解围,老单抹了把汗重复:“草药草药,我们当属下的不知道情况。” 侍卫哼了声:“前几天闹劫囚的,连少将军都被叫回长安受罚,你们可别不长眼得罪了里面那位。” 长宁眸子微动,慕清彦已经应是,带队离开。 进了里面,还真找到了一间储存药草的房间,里面放着干燥用的炭火,药草保存很好。 “都是舒筋活血的草药,还有人参,当归,吊命用的药散。”老单检查一圈,所有人的脸都黑了。 这分明是在用酷刑! 折磨了人再治病,就是不想让他死。 长宁也恨得牙痒。 不论里面关着的是谁,都一定吃了很多苦。 柳华文甚至被剪了舌头。 这份折磨谁能经得起。 “快点进去救人吧。”长宁道。 慕清彦指着三条食物通道忽然一顿:“不对,仔细听,有水声。” 果然,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昨儿夜里下了小秋雨,洛阳地下河涨水了。”长宁道。 慕清彦沿着墙壁走到尽头。 那是一扇厚重的石板,似乎没什么特别。 “你在耽搁什么?是不是不想救少主啊!”老贾不知道慕清彦的身份,催促起来。 长宁却拦住他:“发现什么了?” 慕清彦忽然在石板上叩了两下,厚重的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你干什么,报信吗?!”单丹臣也慌了。 唯有长宁呵斥:“闭嘴。” 慕清彦倒退一步,比划着此地:“你看,这里像不像一道石门?” 长宁挑眉:“你怀疑水牢不在天字号牢里,而在这儿。” 慕清彦低头看向地面,手指一抹。 “很干净,你再看那边。” 除了食物通道,连放草药的屋子都有落灰尘的地方。 “这里之前有人把守!” “没错,谁能想到最重要的人并不在天字牢房的密室里,而是在这不起眼的食物通道尽头。”慕清彦道。 若非昨夜洛阳下雨,地下河涨水让慕清彦意识到这里也有水声,他只怕也想不到这里。 “但我们没办法打开石门啊?” 慕清彦检查这上下。 “有办法。” 第五六五章:杀你 慕清彦沿着墙面石砖丈量,三个投食口和七间储物室的位置,眉峰紧皱。 长宁拉着他:“你也发现了?” 慕清彦点头:“此地暗合三魂七魄之数,是极为阴毒的镇魂法门,石门便是法阵的头颅,被镇压的生人魂魄就在里面。” 长宁抿唇,这在慕清彦给她的一本观星术书中有过记载,所以她看到慕清彦丈量后的结果就想到了。 只是从前她觉得这镇魂之说无稽。 没想到父皇堂堂天子竟然也会信这种邪术,用它来镇压水牢中的人。 不过如此一来,长宁也大约猜到了些东西。 比如里面的人的身份。 “那你的办法呢?”长宁无暇多想,事已至此就像慕清彦此前说的,救出人来,所有疑问便能解开。 慕清彦只看着长宁:“你要相信我。” 长宁笑笑:“我当然信你。” 即便是罗氏当初说她是奉慕清彦的命令行事时,她都不曾怀疑过慕清彦,何况现在。 “那就好,你带着人守在这,我会把附近的机关开关破坏掉让灰衣人无法关闭机关,但当通道内的所有机关释放完毕,就是你们驻守的时候。”慕清彦道,他看向石门:“直到破开此机关进入水牢,我大概需要一刻钟。” 长宁点头:“明白了。” 慕清彦立刻着手,拆掉天字牢投食口下方的石砖,回眸深深看了长宁一眼。 长宁点头,带领单丹臣等人堵住入口。 慕清彦抽出腰上软剑探入地砖内部,道了一声得罪,软件毫不留情地抖动,劈砍掉内部精密的机关。 “此地机关运转百年,竟是毁在我的手里。”慕清彦话虽如此,整套动作却没有任何停顿。 墙体内的机关层层崩裂,待到整个部分的机关停摆时,其他地方的人才觉察到异样。 “怎么回事?”天字牢里灰衣人眯起眼。 整个古牢机关自成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左侧通道里的控制开关被毁,这边立刻有所示警。 空转的机构力量不同,引动另外一侧的小锤敲响警钟,四下立即有人排查。 “一定是他,此人果然精通机关术,”灰衣人眯起眼。 他回来时看到奄奄一息的柳华文脸上恢复几分生机,体内游动着一股精纯内力帮他续命,显然是有高人来过。 而他检查过四下,没有闯入的痕迹,唯一的漏洞就是那运送食物的通道有被破开的痕迹。 显然对方是机关术高手,今次也如是。 “莫非是他来了?”灰衣人扬起下巴,待确定是左侧通道机关毁掉顿时脸就绿了。 他以最快速度赶到左侧通道口,发现通道内流矢不断有不少尸体倒在其中,一时无人敢去。 “故人之子既来,何不出来一见?”灰衣人隔空大喊,想引慕清彦出来。 可惜长宁早就看穿他的打算,一支弩箭激射而出。 灰衣人衣袖一拂,知道此计无用便下令众人:“扔东西进去吸引机关放箭!” 他冷眼盯着长宁:“箭矢只有九拨,放过之后就是你们的死期。” 长宁放下高举的连环弩,流窜的箭矢还不住发出破空声。 “你可知道我是谁?”她问。 灰衣人磨牙。 他虽然在古牢中看守却不是不问世事,能请动慕清彦的女子,十有八九就是长宁公主本人。 “是又如何,你违抗圣谕,妄图救此重犯就是在与陛下为敌。”灰衣人盯着里面,“你可知道里面的石门必须要我的钥匙才能打开,强行破开只会让机关锁死,此生再无开解的可能。” 单丹臣等人脸色一白。 这么说,一旦慕清彦有任何疏忽,里面的人将永远被缩在石门后面,再无获救的可能? “少主?”单丹臣焦急地拉住长宁袖子。 岂能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慕清彦这样一个立场不明的人身上,玩意慕清彦和慕清音真的…… 长宁回给单丹臣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我说过了,我相信他。” 老贾他们却有些懵:“少主?老单,她是?” 老单点头。 此刻危急关头,长宁也不吝暴露身份:“我就是柳家现在唯一的血脉,现在我要求你们所有人都不得打扰慕清彦破开石门。” “慕清彦?!” “真的是辽东郡王慕清彦?” 流矢已经放到了第七波,单丹臣和所有人严阵以待。 他们用的阵型,是柳一战创下的八八方阵,方阵中有四个阵眼,老单老贾和另一将军与庄公子各自担任一角,长宁则作为整个方阵的指挥者,于中间协调四方。 “第八波了,你们没有机会了。”灰衣人冷笑,“等流矢放近,我看慕清彦怎么专心破解机关!” 长宁高举连环弩:“你会知道的。” 忽然,远处响起隆隆的石门启动声。 “怎么会这么快?”灰衣人脸色铁青,这不可能! 这石门是整个古牢中机关术最为精妙之处,就是慕清彦的父亲在此,也不可能在一刻钟之内破解掉石门机关。 慕清彦难道真的是天纵英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长宁忽而一笑。 她知道了。 “大道至简。”慕清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那隆隆开启的石门惹起尘埃,成了他步步走来的背景板。 “慕清彦,”灰衣人攥紧拳头,显然慕清彦的出现成了他最大的难题。 一个慕清彦就足以令他头疼,何况还有庄公子和长宁那无孔不入的连环弩在。 他危险了。 哪知慕清彦走到长宁身边用手按住了她的连环弩。 “你进去吧,这里交给我。”他说。 与此同时还给庄公子使了个眼色,庄公子一时迟疑,留他一个人对付灰衣人,能成吗? 长宁看他一眼,她的确心急想看看里面的情况,但现在的情况…… 慕清彦冲她点了点头。 长宁不是黏黏糊糊的人,既然慕清彦有信心,她自然会支持他的决定。 女孩转身,庄公子跟在后面护她离开。 “小辈,你竟敢如此轻视我!”灰衣人恼羞成怒,趁着第九波流矢射尽,拔地而起直冲慕清彦而去。 哪知慕清彦一跃跳入方阵之中,持令旗的单将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夺走令旗。 “左二列,出枪。”慕清彦风轻云淡的嗓音和此刻的战局格格不入。 “卑鄙!小辈你竟不敢一战?!” 灰衣人被方阵逼退,顿时脸色铁青。 慕清彦却十分轻松,他挑起好看的眉毛:“如此便可杀你,我何必费力?” “你!” 第五六六章:锁龙 单将军他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郡王还真是…… 懂得因地制宜啊。 “我看你是有伤在身,不敢一战吧。”灰衣人冷笑,慕清彦虽然是长江后浪,但再优秀也不过和他棋逢对手。 而慕清彦在庆安战场御敌在先,疲于奔波赶来洛阳在后,此前又渡真气给柳华文续命,此刻怕是有从前七成本领就已经不错,所以根本不敢同他一战。 “郡王您受伤了?”老单懊恼。 是了。 郡王爷要不是受伤了,之前怎么会被他一掌打得踉跄半步? 他真是不懂事。 慕清彦摇头轻笑:“不妨事,足以杀他。” 单丹臣看着他手里的令旗又是哭笑不得。 郡王爷您这气度是真没话说。 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能单挑杀了灰衣人呢,谁说让您以阵击杀对手的? 这比的是个人实力吗? 不过单丹臣等人到底是战场厮杀过的大将,虽然崇拜个人英武,但还是清楚一场战争的胜利靠得绝不是单个人的勇武,而是主帅对于大局的掌控。 慕清彦虽然现在实力不如灰衣人,但他却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主帅,这六十四人方阵在他手里,足当六百四十人来用。 而灰衣人实力就是再高也不过是个莽夫,想破阵,还真不容易。 “混蛋!”灰衣人也不服输,当即下令让将士们冲杀。 一波冲锋,交代下十几具尸体,慕清彦的阵型竟没有半点缺损,偶有两名受伤的人也被身后的替换掉。 尤其是慕清彦的手段,他们都在交锋中见识到。 他一剑可以挑开六七人的刀,随即而来的长枪便将人捅个对穿。 冲锋的将士不由心生胆怯。 “上!给我上啊!”灰衣人存了让这些人送死的心思。 只要他们能消耗掉部分阵中人,他就可以趁乱冲进去逼出慕清彦,只要慕清彦离开阵眼的位置,大阵自破,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将慕清彦击毙。 到时候就算长宁救出人来,也绝逃不出去。 “你们可知我是谁?”慕清彦陡然出声,令冲锋的将士脚步一顿。 将士们面面相觑。 方才长宁提及慕清彦身份,只有身边的人听到,对面的将士是不知道的。 “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他妄图劫狱就是逆贼,还不拿下!”灰衣人厉喝,妄想打断慕清彦的话。 “我是辽东郡王,”慕清彦却不受他的干扰,一句出口,顿如雷霆炸响:“慕清彦。” “慕清彦?” 冲锋的将士好像中了定身咒,不由面面相觑。 “慕清彦?辽东郡王慕清彦!” “辽东大捷的慕清彦?” 一瞬间,关于慕清彦的事全部浮现在他们的耳中。 “我慕清彦此剑染血无数,但大多都是突厥人的,今天并不想为难诸位,只望诸位行个方便,莫要与我为难。”慕清彦此言出口,似乎有些嚣张。 但在场却没有一人觉得他嚣狂过了火。 纵观大楚众将,有资格放下这句话的,非他莫属。 辽东大捷只是一道开胃菜,单枪匹马斩首突厥右贤王才是他霸道之处。 随着鹰眼关一役战况四传,也有许多将士从洛阳百姓口中了解到,慕清彦在鹰眼关又俘虏了突厥左贤王。 如此丰功伟绩,乃开大楚之先河。 整个大楚都没有人能将突厥左右贤王都斩于马下的,纵使柳一战年轻时也不行! 可慕清彦做到了。 洛阳军民还不知道,在鹰眼关和辽东这些边境城市,百姓们早就将慕清彦当成战争守护神一样的参拜了。 个人能力超凡的主帅已经很容易被民间神化,何况他还算无遗策。 现在对面是慕清彦主阵。 就是突厥那金太阳在此,也不敢说轻易破阵。 谁人敢轻易冲杀? “快上!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快上啊!”灰衣人大叫。 慕清彦和他的阵中兄弟分明是找借口休息,给长宁公主救人拖延时间呢! 士兵们却是真的迟疑。 上去就是死。 是,他们人多势众迟早能冲破阵型。 但问题是,谁去做这个炮灰? “你们!你们还像个士兵吗?将士就要悍不畏死,你们这像什么样子!”灰衣人不由喝骂。 “你又不是我们将军。”众将士中忽然响起一声。 “谁?!”灰衣人厉喝,功夫联到他这个级别听音定位是基本的能力,立刻就锁定一个小将士。 这小将士显然是此前曹彧身边的人,对灰衣人告曹彧的黑状不满。 哪知灰衣人十分厉害,揪住他的脖领一手就将他丢到慕清彦的大阵中,妄图以此为踏脚石。 “收枪!”慕清彦陡然下令,亲自迎上灰衣人一掌。 那小将士慌乱中还被他轻推一下,送出阵中。 而慕清彦却因对这一掌牵动内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郡王……”小将士茫然无措。 身后的曹家军众将也心火沸腾:“走!” “我们巡逻去!”小将士带头喊道。 “巡逻去!” “站住!”灰衣人与慕清彦交手一时分心。 没了这些人冲击大阵,他可就不是入阵取慕清彦的命,而是被困阵中啊! 慕清彦也一扫此前颓势,软剑横扫而过挡住灰衣人去路。 “小辈奸猾!” 灰衣人此刻才明白,慕清彦根本就没受伤,这不过是他的一计! “我命休矣!”灰衣人目中渗出绝望。 …… 石门之后是一条并不算长的甬道,甬道尽头还有一扇石门。 不过这扇石门不是一堵巨石,而是普通的两扇开合石门,门上画着血符,两枚铜环钉入符眼位置,显得血淋淋。 “还真是锁笼阵!”庄公子嘀咕,与长宁联手毁掉甬道两侧机关,来到石门前。 石门并不厚重,甚至能听到里面的水声。 滴吧。 滴吧。 长宁将手放在石门前,心跳快的吓人。 “机关我破掉了,这扇石门可以直接推开。”庄公子道,有些纳闷,长宁干什么呢? “慕清彦哪边还等着呢。”庄公子催促。 他虽然对慕清彦有信心,但此前还从没见过慕清彦受伤,所以难免忧心。 长宁喉头动了动,不再犹豫。 推开石门的瞬间听到一声熟悉而苍老的声音。 “谁?” 老者声音里透着虚弱,好似一头垂垂老矣的雄狮,还伴随着哗啦啦的铁链作响。 虽然如此,但老者气势不减:“你不用白费心思,我说过……” “祖父……”长宁腿里像灌了铅,站在门前难进寸步。 第五六七章:小婿 石门内别有洞天。 一个天然形成的圆形小池,上下两侧各有通往地下河的闸门,而正中心是一颗连通顶部的巨石,巨石之上用长长的铁链锁着一个老人。 老人半截身子泡在日渐冰冷的地下河池水里,上半身赤裸,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洒在肩上,胡须也长至胸膛。 那胸膛上还带着重重刀疤。 有新伤,有旧患。 用柳一战此前嘶吼的话来说,他身上每一道刀疤都是为皇上,为楚家留下的印迹! 可今日,皇帝却如此对他。 忌惮功臣,兔死狗烹。 还用这邪恶的锁龙阵法,妄图镇压他的三魂七魄,让他不堕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柳一战焉能不恨。 但这铮铮铁骨从不喊疼,更不会开头求饶的硬汉却在见到长宁的一刻泪眼朦胧。 “华……章?”柳一战安静下来,试探性地问。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和童年时帮长宁抓小兔子时一模一样。 长宁要活的。 老将军便背着她上山,亲自趴在兔子窝前给她守着。 那模样,和现在一般无二。 长宁瞬息红了眼。 什么投敌叛国,什么谋反不臣,在她见到祖父苍老而凄凉的样子时全都抛到脑后。 “祖父!”长宁呼唤,就要涉水而过。 “别过来!”老将军惊呼。 庄公子也拉住她:“别忘了,柳华文身上有水毒。” 老将军松了口气,一如往常般宠溺:“这水太寒,伤身。” 长宁挣扎,想推开庄公子。 庄公子却不管不顾,死死抱住长宁:“你疯了?你是女人,你中了这水寒之毒,以后就不要想给慕清彦生孩子了!” 长宁一怔,旋即目光坚定:“不生孩子,我也要救祖父出来!” 庄公子闹心地捂住脸:“我说,你怎么脑子不够用了?” “你就是过去,那寒铁锁链你也斩不断,白白害了自己。”庄公子道,见长宁冷静下来才撒手,不忘嘀嘀咕咕:“我还要当表叔呢……” 长宁瞪他一眼:“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庄公子嘿嘿一笑举起手里的火把:“慕清彦教我的,要不他怎么派我来帮你呢?” 柳一战却是疑惑看向长宁:“慕清彦?” 长宁张口,却觉得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跟祖父说,有好多问题要问祖父。 为什么祖父没死。 为什么祖父会被父皇关在这里。 易容术。 兵符。 哪一个都是她迫切想知道的秘密。 但这一刻,长宁只能都压在心底:“祖父,孙女先救您出去。” 长宁叫了十五年的祖父,一时难以改口。 柳一战点点头。 在他眼里,长宁今日突然出现在这儿,显然是经历过不少风雨,一时半刻也是说不清楚的,不如先出去到了安全地方自会说清。 倒是庄公子已经举着火把,咬牙切齿地淌到水池中央。 “这水怎么这么凉,老将军真是铜皮铁骨,晚辈佩服!”庄公子龇牙咧嘴地吹捧,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柳一战看他手里拿的火把眉头微皱:“你是?” “我是您孙女的大表哥,我姓庄。”庄公子笑出一口白牙。 柳一战虽然虚弱,但还没傻。 “我柳家并无庄姓表亲,”他一顿:“就算有,现在怕是也死绝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夫家的表亲吗?”庄公子哈哈笑道,哪知柳一战却突然变脸,垂在水中的手陡然甩动腕上的铁链,庄公子猝不及防就被他一铁链轮在胸口倒飞出去,借着水的阻力还退了三步,摔坐在水中。 “庄公子!”长宁惊呼。 庄公子从水里扑棱两下,迎面就是另一条铁链。 “长宁救命!”他高呼,嘴里呛水囫囵不清。 “祖父手下留情!”长宁也唤,半只脚就要陷入池水。 一只手握住她的上臂将她拽了回来。 长宁只觉自己撞入一个温暖怀抱,下意识要反抗,可男人气息几分熟悉。 “慕清彦,”她轻呼这个名字。 原本因见到祖父而兵荒马乱的心跳在听到他微微急促的喘息时渐渐平静。 慕清彦冲她一笑,按住长宁双肩:“我来。” 长宁眨了眨眼,再看去,庄公子似乎并没有他刚才表现出来那么不济。 柳一战被铁链锁住,战力有限,庄公子不敌但逃命还是没问题的。 长宁一时哭笑不得。 这姓庄的真是无时无刻都在证明着他的不靠谱。 “老将军?!”激动的却是尾随慕清彦进来的单丹臣等人。 他们集体跪倒,几乎痛哭流涕。 “你们……”柳一战嗓音沙哑,也忘记攻击庄公子。 庄公子趁机上了岸。 可他没想到单丹臣却在第一时间向他出手。 “你们干嘛!”庄公子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也不想跟自己人动手,只能束手就擒被制住。 “老将军,这个人冒犯将军了吗?”单丹臣刀架在庄公子脖子上问。 “我冤死了!”庄公子懵逼,他怎么了他。 长宁却似乎明白了原因。 “祖父,他不是宋宜晟的人。” 柳一战眸中的杀意顿住:“他说是你夫家的表亲,不是宋家还能有谁?” 在他看来,长宁的亲事只有一桩,那就是他当初和宋家的那门亲事。 庄公子自称长宁夫家,不就是宋宜晟的亲戚。 长宁一时不好开口。 “老将军,”倒是慕清彦跨步而出,为她解围:“小婿慕清彦,见过老将军。” 他这句小婿说的干脆利落,却叫周围人神色变得微妙。 华章少主就是长宁公主的事他们当然都知道,而慕清彦为长宁公主怒斩突厥右贤王的壮举也是遍传大楚,谁人不知。 今日这一声小婿,算是在老将军面前认了亲,加上救命之恩,日后老将军想反悔都不成。 可谓是老谋深算。 众人都是跟慕清彦并肩作战过的,见识了慕清彦的“聪明绝顶”,对此倒是不怎么惊讶,倒是柳一战神色怪异,看长宁的眼神都复杂两分。 “祖父,还是先离开此地吧。”长宁开口打破僵局。 “对,对。”众人附和,有看这铁链发愁。 慕清彦倒是先众人一步取下地牢门前的一只火把走进池子。 现在庄公子受伤,只能他进去救人了。 “你想怎么打开这铁链?”柳一战也纳闷。 慕清彦微微点头,拾起浸泡在水中的那一小截铁链:“恐需老将军忍耐一下。” 柳一战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多少苦我都熬过来了,这点苦,还受得住。” 第五六八章:议事 慕清彦没有多说,持火把上前炙烤铁链。 链条越烧越红,距离最近的柳一战手臂上的皮肤被炙烤得泛起病态的嫣红。 忽然慕清彦一松手,炽热的铁链落在冰水里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响,水面上也升腾起一阵白烟。 柳一战和慕清彦距离最近,只觉这一片的水因此温暖两分。 慕清彦将火把递给老将军拿着,自己趁着铁链骤冷骤热最脆弱的时机猛地使力,整个链条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哈哈!”众人爆发欢呼。 长宁也十分惊喜,难为慕清彦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救人。 很快慕清彦就如法炮制将另一只手的链条扯断还有扣在老将军腰上的铁链。 慕清彦沿着铁链上溯,烤断了固定在石头上的铁环,柳一战双脚也得到自由,只是脚踝上要挂着一条近一米长的铁链,直到找到神兵利器前,只怕都难打开这些铁链。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防止柳一战脱逃,这双手双脚上的锁拷都是锁上了就毁掉钥匙,所以慕清彦和长宁都没有想过去找什么钥匙。 不过现在柳一战虽然行动受到了一些阻碍,但好歹是脱困而出了。 只见他高举双手,如雄鹰振翅,重获新生。 “我柳一战,回来了!”老人振臂高呼,气势节节攀升! 囚龙脱困。 柳一战走上岸,整个古牢像是受到什么震动,身后的巨石忽然摇摇晃晃起来。 “怎么回事?地动了吗?” 众人茫然,但地动很快就平息下来,倒是拴着柳一战的巨石忽然崩塌,大小不一的石块砸了下来,填满了水池。 池水漫向众人,柳一战当即拉住长宁的手腕向外跑。 直到石门前池水才堪堪停住。 慕清彦抽空回望一眼,古老上空因巨石塌陷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豁口,隐隐透出幽红色的岩石,那色泽越来越鲜艳,像是鲜血浸润一样。 “快走!”柳一战催促,单丹臣领命前来拉慕清彦:“郡王爷快走吧。” 塌陷的尘嚣渐渐落下,石门被关上。 上面血符破败,两枚金环落在地上被众人无意中踩入尘埃。 随着柳一战的出逃,左侧甬道的三条食道与七间储物室都有不同程度的震动。 慕清彦最后一个走,捡起那对金环收入怀中。 他显然觉察到这个大阵的诡异。 慕家观星卜卦,自然相信天地大道一说,这大阵行的是逆天道的镇魂事,绝非常人所能。 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慕清彦跟随柳一战的步伐冲出古牢,迎面对上曹家军。 “越狱!重犯越狱!”有人示警。 但柳一战此番逃出生天,身边又有上百忠心护卫,焉能被他们所制服。 曹家军纵有心阻拦,面对慕清彦也是无力。 何况现在灰衣人也死了。 柳一战率人就要离开古牢,长宁却拉住他:“祖父,还有华文。” “华文?”柳一战似乎有一瞬蹙眉,但长宁定睛看去似乎是她的错觉:“华文在哪儿?” “天字牢里。”单丹臣倒是很激动。 柳一战看他一眼:“去救华文出来,带上一队,”柳一战扫过一圈,目光定在陆参将脸上:“你是那个小县城的孩子?” “是我,老将军!”陆参将也十分激动。 “你带十几人去救华文,我们先走。”柳一战说话间拉住长宁的手腕。 长宁被拽得一个踉跄。 她没想到祖父竟然要抛下华文先走一步。 “这里太危险,我不能将你也留在这儿。”柳一战义正言辞,苍老的鬓发垂下一缕,随着说话抖动。 “少主,老将军说的有道理,您就跟着老将军先走吧,华文少爷交给我老单!”单丹臣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将柳华文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长宁和慕清彦交换了一个眼神,慕清彦冲她微微点头。 柳一战似乎没看到二人目光的交汇,拉着长宁大步离开,只是他刚刚脱困时的冲劲儿逐渐消退,体力的匮乏已经开始显现,刚跑到地面上的宅院中就已经气喘不休。 “祖父,您?” “寒气入骨,已经伤了根,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上阵杀敌咯。”柳一战摆摆手,目光凄凉起来。 “大楚,怕是也不会用我这个逆臣贼子。”他苦笑,说不清是怨恨还是无助。 跟随他的众将士也是心绪激动,这边出谋划策,商量着先趁着夜色出城,在成外找个落脚的地方再慢慢规划怎么办。 长宁也觉得此计合理。 事实上,当她看到祖父被残忍歹毒的锁龙阵法困住时,只想着如何救祖父脱离苦海。 但现在她冷静下来,也意识到救出祖父后面临的问题也有很多。 看祖父方才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她就是长宁公主,而非他的孙女柳华章,单这一点要说明起来就需要些时日,而长宁此刻也迫切的想知道祖父的事。 父皇如果单纯忌惮祖父功高盖主,应该斩草除根才对,何必费心费力弄这么过锁龙大阵囚禁祖父和华文? 这里面必定还有问题。 “城中着火,洛阳城门封城严查,现在出不去了!”有人禀报。 “我知道城西有一处荒宅,我们先去那处躲避,咱们二百多精兵悍将就是真打起来也不憷他们,大不了保护老将军杀出去!” 长宁冷眼看去:“洛阳城守军三千,城外驻扎三营共四万将士,你也不憷?” 柳一战很是欣慰地看了长宁一眼:“我的华章长大了,依你看咱们应该如何是好?” “等慕清彦他们上来,乔装巡防营出城。”这一招长宁之前用过,不过这一次他们扒的是此地的曹家军服饰。 曹家军常在洛阳城中活动,守城官吏不会不识。 长宁亲自扮演军官,打着紧急调防的旗号蒙混过关,整队人成功逃离洛阳城。 慕清彦也将昏迷状态的柳华文带了出来,不过柳华文的状态实在不好,陆参将主动请缨带着十人留在洛阳城中照顾他直到痊愈。 长宁身边虽然跟着庄公子,但慕清彦终归不放心,他便让单丹臣留下,自己带着一众人乔装出城寻着印记找到长宁他们落脚之处。 “郡王,”慕清彦所过之处,众人致意。 “老将军和少主在房里议事,少主请郡王进去。”有人通报。 第五六九章:死因 慕清彦进门,敏锐地觉察到气氛有些僵硬。 这简陋的农舍里,正房只有一套桌椅,柳一战既是长辈自然要坐在上首,长宁则坐在一侧。 没有茶水,只有一壶烧滚的热水在正中的火炉上嗤嗤作响。 慕清彦没有贸然开口说话,而是本本分分地给老将军行了个问安礼,一如晚辈拜见长辈那样。 长宁没有说什么。 柳一战冷笑:“郡王有恩于柳某,这一礼怕是当不起,还是柳某该向恩人见礼。” 慕清彦自然要回,可长宁却走上前抓住他的袖子。 “你捡了那对金环,告诉我,它们是作什么的?”长宁问的同时还回望柳一战一眼:“祖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慕清彦微微一笑。 她此刻倒是有些孩儿气,但他却知道,柳一战不肯告诉长宁是不知道长宁到底知道多少。 说多错多,所以长宁才要他来说。 这是把他当自己人才会如此。 长宁相信慕清彦不会隐瞒她,自然会知无不言,那么慕清彦知道的事就是她知道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怕是要将老将军给得罪了。 慕清彦素来善于权衡,但这一次,似乎真的难住他了。 是长宁。 还是未来的外祖父? 慕清彦表情有些微妙,长宁在顷刻间就觉察出他的犹豫,秀气的眉梢猛地一挑:“你说啊。” 这一声,可怒可斥可嗔,只叫慕清彦心尖颤了三颤。 那是说惧不似惧,说不惧又是惧的复杂情愫,将他绕了三饶,紧紧缠死。 慕清彦回味心中腾起的这股复杂情绪,纠结畏惧中交杂着幸福甜蜜,当真能让他所有意识沉沦。 长宁一声嗔问,让他脸上带笑三分,竟很是享受。 “你倒确实该多凶一凶,如此更有公主气势。”慕清彦开口,也被自己惊着了。 “你何时学了这油腔滑调?”长宁蹙眉。 跟着庄公子学的? 慕清彦摇头,那边柳一战似乎没想到长宁竟当着他的面和慕清彦打情骂俏起来。 这是什么套路? 柳一战清了清嗓子。 长宁当然已经告诉他自己这公主之身,也说了自己这大半年来的遭遇。 除却重生之事复杂无解,她将自己所经历的的一切言简意赅地同柳一战讲述一番,当然,皇帝对她寄予厚望的事长宁倒是没说。 此事说到底是皇朝密辛,皇帝虽然当着她的面承认,但是对外并没有任何表态,依旧是在三皇子五皇子中摇摆不定,长宁此刻说了怕是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她做事一贯稳妥,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她不会冒险。 就像罗氏说自己是慕清音,虽然重重证据都证明了她没有说谎,但长宁还是寄了一丝希望,所以想留给慕清彦时间。 她相信以慕清彦的聪明才智,如果到了最后一刻都没有发现罗氏是他的亲妹妹慕清音,那这件事只怕是真的有诈。 “还是先说那对金环。”长宁看向慕清彦。 慕清彦听话地拿出怀里金环:“这是符眼,石门上血符的阵眼是锁龙阵的关键,老将军,有人想镇住您的三魂七魄,让你的灵魂永远困在那古牢里,此事您可知晓?” 柳一战没说话,算是默认。 长宁和慕清彦对视一眼,她按耐不住上前:“是父皇做的,对吗?” “你们在审问我吗?”老将军虽然头发花白,但气势不减:“我是你们的犯人吗?” “祖父,您瞒不住我的,”长宁抿唇。 “这件事与我有关,对吗?” 柳一战摇头:“荒唐,你才多大年纪,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这又是什么?”长宁摊开手心。 柳叶形兵符安安稳稳躺在她掌心,柳一战见之变色。 “这……这怎么会在你手里!”柳一战脸上显露出难以察觉的惶恐。 “这就是父皇给我看的东西,还有所有宋整搜集到的证据,这些年祖父您和突厥往来的证据。” “放屁!”柳一战大喝一声,震得房檐颤三颤,他自己也气息不稳接连咳了好些声。 长宁忧心他身体状态,想让慕清彦给老将军把脉。 可柳一战推辞不肯接受。 “我这将死之人本不惜命,但这冤屈,我实不能忍受!” 柳一战推开慕清彦的手不让他给自己把脉,站起来踱步到最中央,激动的肩头颤抖:“我柳一战一辈子驻守边关,和突厥狗势不两立,当年先帝不许我孤军深入打罗落泊一战,我冒着杀头的危险还是去打了,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大楚江山万代!” “那一战,所有人都只看到了我枪挑突厥可汗,劫了可汗宝马和狼头铁鞍,得了柳一战的赫赫威名,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看到我为了那一战死了两个儿子!”柳一战声嘶力竭。 屋外所有闻声的人黯然神伤。 “我柳一战和突厥人不共戴天,我怎么可能和突厥狗眉来眼去,陛下冤我,实在太甚!” 长宁看向慕清彦,只见男人眉头深皱。 她也觉得祖父避重就轻,似乎在刻意略过什么。 比如兵符是怎么落在突厥人手里的。 柳一战对上两人双目便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尤其是慕清彦那一双眸子,仿佛就写着洞察一切四个字。 他意识到慕清彦不是想从他这里知道秘密,而是想借他的口将真相告知长宁。 有这样的人跟在长宁身边,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柳一战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们这兵符的来历,这对兵符是十六年前遗失的,这是右阙,长宁你在陛下那里看到的应该是左阙。” 长宁点头。 兵符的左右她倒是从来没搞混过,所以她才确定这枚兵符不是父皇手里那枚,而是另外一枚。 只是祖父说兵符是十六年前失窃,但父皇说宋整将兵符和信送来的时间确实八年前。 到底谁在说谎。 “十六年前,这对兵符失窃第二日便出了晋王所部全军覆没的惨案,我率队屠戮了整个部族虽然没找到兵符但我知道晋王早已经不是那个擅自行动的冲动少年,这当中必有隐情,便向陛下秘密禀报此事。” 柳一战目光中流露冷意:“直到后来陆续接到陛下五条旨意,却对兵符之事只字未提,我才明白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父皇……”长宁脊背发寒,这一声却是自然唤道。 晋王之死,竟是父皇动的手脚。 第五七零章:因为 没错,当时晋王军功日盛。 父皇虽然已经登基,但根基未稳,朝野上下时不时还会有些前太子旧部也就是晋王的父亲呼吁什么归还大宝之类的话,但晋王却不是这么想。 他虽名正言顺的皇长孙,先帝嫡子嫡孙,皇帝的亲侄儿,却是从小在秦太后跟前长大的,与皇帝关系很好,也从未想过要回皇帝的位置。 可惜他这样的身份又军功卓著,焉能不惹人忌惮,尤其是父皇这样心思深沉的人。 只怕晋王到死都没有想到,对他百般疼爱的亲皇叔却是杀他性命的幕后真凶。 至于这柳叶兵符,所谓的勾结突厥“铁证”,不过都是祖父为父皇背的锅。 没错。 皇帝一贯是个善于甩锅给臣子的“明君”。 执政上有郑安侯替他接受百姓唾骂,利用突厥铲除异己,又有柳一战这忠心耿耿的“老泰山”替他抗。 何乐而不为。 “所以归根到底,其实都是父皇在设计。”长宁声音冰凉。 “是,”柳一战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像老迈十岁。 陛下心思之深沉,让他侧目。 “华章……”柳一战迟疑,重新唤道:“长宁,你还是不要掺和这件事了。” 长宁仰头看他。 柳一战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认认真真道:“你相信祖……外祖,你外祖一生对大楚忠心耿耿,绝无半点不臣之心,更没有任何投敌叛国的事!”柳一战激动得咳嗽连连。 长宁眼眶一热。 “我相信,但我已经掺和了。” “我救您出来,破了锁龙阵法,父皇不可能不知道,您若不能让我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要如何应对?”长宁睁着大眼睛望向老将军。 柳一战也盯着她,那眼神像是终于承认长宁所说的是事实。 他叹了一口:“是,是陛下做的。” “我从高斯逼问我的那些话里已经理清全部,你,真的要听吗。” 长宁点头:“当然要听。” 她等这一天等了九年,等了前世,等了今生。 岂能不听? 至于慕清彦,他也是参与其中,长宁觉得并没有瞒着他的必要。 “高斯,就是慕清彦所杀的灰衣人。” 柳一战看了慕清彦一眼。 他逃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高斯的尸体,也是因此对慕清彦的实力很是忌惮。 “高斯一直在逼问我一部书的下落,我并不知道书在何处,陛下却认为我在说谎心存反意。” 柳一战冷笑一声:“想我为大楚王朝征战数十年,将最宠爱的嫡女嫁给他做太子妃,最后,最后却换来了这样的下场,还连累了唯一的女儿。” “您知道母后是怎么死的。”长宁心中一阵绞痛。 这一次,她终于能走出猜测,真正听到母后死亡的真相. “知道,你母后是为了救我,为了救柳家。”柳一战叹道,说出当年实情。 原来柳一战当真没有谋反. 是皇帝设计要利用长宁满月一举除掉柳氏一族所有,这才将柳家上至柳一战下至尚在襁褓的柳华章全都召入宫中为长宁公主庆生。 但这件事阴差阳错被柳后得知。 柳后及时通知兄长,并趁着嫂嫂不注意将两名女婴掉包,去了重兵埋伏的乾祥宫。 柳一战得到柳将军的消息连夜出逃,并没有入宫。 皇帝得知阴谋被识破,气恼不已,可当晚宫中的动作又不能遮住所与人的耳目。 若是如此就叫柳一战逃了,转而昭告天下说他要枉杀功臣,那柳家起兵造反的名头可就全了。 所以,皇帝决定就算没有柳一战背这个“谋反”的锅,也需要完成这场刺杀,制造一个假象蒙住天下人的眼。 这场戏既然要逼真,自然要有人牺牲。 身负柳家血脉的柳后母女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柳后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和孩子注定难逃毒手,最终选择“救驾”身亡。 与其说是救驾,不如说是被皇帝亲手刺死。 因为当时皇帝是真以为柳后要行刺他,却不想,柳后竟是为他挡刀。 皇帝心中既悲又恨。 悲的是妻子真心爱他,恨的是妻子有个嚣张跋扈的父亲,所以她必须死,柳家的孩子也不能留。 皇帝当即摔死女婴,想断绝柳家的后路,却没想到在女儿死后越来越思念柳后。 那个唯一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子。 全心全意。 不为他的身份与地位,爱他这个人的女子。 在失去后,则变得越发珍惜。 更重要的还是他发现了长宁身负的柳家血脉有多重要。 “老将军之前提到了,书?是什么书?”慕清彦按了按长宁的肩安慰。 其实长宁早就知道母后的死是父皇在背后操盘。 但她没想到父皇当时真的决绝到要摔死亲生女的地步。 到底他和柳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让父皇如此记恨柳家,恨得用锁龙阵法囚禁柳一战,恨得连自己的秦笙女儿也不放过。 待到慕清彦提及书这个字眼,长宁才回过神来。 没错,祖父被囚,柳华文受尽虐待,都是因为这本书。 父皇认为柳家得到了这边“书”,所以迫切地要找回来,以至于不惜付出十五年的谋划。 长宁摇头,这个逻辑不通。 什么书值得父皇谋划这么久,这么大的一场局? “应该不单纯是一本书了,”慕清彦看出她的疑惑,点明道。 柳一战却摇头冷哼:“我柳家世代从军,兵法典籍当然有不少,但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既不能战场杀敌也不能长生不老,我柳家要它干什么?” “老将军怎么想到了长生不老?”慕清彦忽然开口,柳一战目光一闪。 “随口一说,陛下沉迷丹药,早在当太子的时候就与那大道宫的牛鼻子老道来往密切,不是想长生不老又是什么?”柳一战道,这件事大楚人所共知。 就连长宁也知道父皇时长服用道衍供上的“仙丹”维持体力,尤其是后期父皇身体不佳,服用丹药就更加频繁。 但她没想到,背后竟然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支撑父皇设计一切。 父皇想干什么? 难道只要她即位后就能炼成长生不老丹药,吃了就能不死不灭吗?! 长宁下意识攥紧拳头,不过这一次她的指甲没有嵌进自己的肉里,而是握到了另一支温暖的手。 慕清彦:“老将军可知道那本书的。“ 柳一战点头:“高斯叫它,五色说?” 第五七一章:国运 “五色说?”长宁茫然看向慕清彦,这书名有点不靠谱吧。 哪像个终极密辛? 慕清彦也蹙眉,的确没听过这本书的名字。 “五色有所指,五谷五脏五德五行,都分属五色,此说法从先楚世代流传下来是个小流派并没有太多典籍,莫不是此门秘典?”慕清彦道。 “五德五行?”长宁蹙眉,她还真没听过这个流派。 慕清彦博览群书,解释道:“五行分阴阳,此派既是阴阳家邹先生所创。” “阴阳学说不是道家典籍提出的吗?”长宁蹙眉。 她跟着慕清彦学习观星术时粗略涉及了一些道门典籍,加上前世偶尔阅读过的书卷总结,对阴阳学说还是有些印象。 怎么道门又独立出来一个阴阳派? “典籍中记载此乃道门一分支,也有说是道门窃取了邹先生内容融于典籍,成立了这阴阳五行流派。不过先史不可考,但占卜之术还是偶有用到。”慕清彦话音一顿,仿佛在回忆什么。 长宁紧张起来没有打扰,倒是一旁柳一战开了口:“辽东慕家果然学识渊博,还想到什么了?我也很想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是折什么上了。” 慕清彦微微点头:“也没什么,只是想到地宫的布局,三牢两道,天地人生死,也符合五行之说。” “看来对方是阴阳五行道派的高手。” 柳一战并不懂这些,只是恨得捶腿:“什么五色五行,它跟我柳一战有什么关系!” “老将军息怒,若想得知真相还需老将军配合。” “怎么配合?” 慕清彦:“请老将军告诉清彦,高斯为什么认为您拿到了那本五色说?” 柳一战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陛下认为我当初发全国之力找兵圣残篇的时候找到了这个东西,然后就有了不臣之心,所以逼我交出五色说,就肯给我一个痛快。” 慕清彦蹙眉还想再问,但柳一战气愤不已捏紧柳叶兵符目眦欲裂。 “我为大楚流血流泪死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还为陛下背这陷杀晋王的锅,陛下却为一本不着调的书杀我全族!” 他啪地一声将兵符砸在地上,气得满面通红双目圆瞪,骤然吐出一口鲜血。 “祖父!”长宁惊呼。 门外巡守的老贾也慌忙冲进来:“老将军!这怎么了这是!” 慕清彦一把接住栽倒的柳一战,手一搭脉便道:“老将军是怒极攻心,水毒上涌。” “我这儿还有一枚解毒丹!”长宁取出之前单丹臣给她的丹药递上来。 “好,我来为老将军疗伤,你们且先出去。”慕清彦搀扶柳一战坐到床上,此前他便给柳华文疗过伤所以现在也算熟练,只是柳一战水毒更深,所以他要多耗费些精力。 为了长宁,他自然愿意。 众人都焦急等在外面,天色渐凉,庄公子见长宁衣衫单薄主动寻了条外袍递给他。 “不用着急,慕清彦就是为了你也会全力以赴的。” 长宁道了声谢,但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 因为祖父突然发病,此前的话并没有说完,梗在她心头就像一根刚刺。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祖父。 为什么家里会有一个阿宁的身份留给她。 为什么柳华文能活下来。 祖父此番逃出生天又到底想怎么做。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长宁望向星空,渐渐升起的启明星预兆着天色将明。 天一亮,地牢里的曹家守军就一定会将消息报给洛阳城守军知道,父皇那边也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庄公子坐在一旁盯着女孩,不时望了望大门。 屋里传来脚步声,慕清彦出来了。 他额上泛着一层细密汗珠,长宁取出一条汗巾递上,心中百感纠集:“辛苦你了。” “应该的,”慕清彦笑容里都夹着喜色,庄公子哎呦喂一声,凑到长宁身后踱步:“这以后,慕清彦进了门你可得对他好啊。” 长宁横他一眼:“祖父怎么样?” 慕清彦擦了擦汗道:“老将军年岁已大,这番苦熬实是伤了根本,需要好生调理才能不落下病根,只是现在这情况……” 长宁很清楚,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给祖父调理身体。 未来更是一片茫然。 父皇得到消息不会善罢甘休。 天下之大,竟连一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长宁当初要救人时是本是想过如何处理,柳华文虽是柳家后人,但如今柳家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她还是有把握借父皇“偏爱”保住华文性命,让他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但没想到现在救出的是祖父本人,还牵扯到一本不知所谓的《五色说》让局面混乱更上一层。 柳一战活着,一切就大不相同。 那是大楚的战神,是突厥人的克星。 纵然柳一战身负谋反恶名,但他这些年根基仍在,一旦他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少不了招来曾经旧部的投奔。 再将祖父身上蒙受的冤屈一说。 父皇担心的事怕是就会发生。 长宁攥紧拳头。 难道一切真的不能更改,前世是宋宜晟从她手上拿走了大楚的江山天下,而今生,楚氏的江山还是因她一时冲动救出祖父而陷入混乱。 长宁苦笑。 她哪里是父皇期望的明君圣主,分明是祸国妖姬。 慕清彦看懂她的神色,拉着长宁避开众人。 “这件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长宁当然知道。 祖父没有把所有事都告诉她,而她也没有将自己重生的秘密告知祖父。 长宁涩涩一笑。 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因亲人二字就交托全部信任的小姑娘。 祖父和父皇间有秘密,她也有。 “你发现什么了吗?” 慕清彦微微一咳,眼前有一瞬的花白,耳朵也嗡地一声,再睁眼看清已是长宁焦急的眼:“你怎么了?” “无妨,连日消耗,休息一下就好了。”慕清彦攥住长宁的手阻止她继续关心:“这件事很重要,我必须告诉你。” 长宁明白了。 慕清彦的确知道一些消息,只是刚才当着祖父的面没法开口。 她感受到慕清彦温暖的掌心,顿时毫无畏惧。 “你说。” 慕清彦抿唇:“五行学说之所以没能流传下来,是因为它有乱国灭政之嫌。” 长宁蹙眉,没有领会慕清彦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五行学说提出了一套五德更替理论,涉及到了……”慕清彦一顿,眼中流过一抹异彩:“国运。” 第五七二章:爆炸【加更】 “国运,所以并不是什么长生不老之法,而是关乎大楚国运?”长宁深吸一口气。 没错,若是关乎国运就说得通了。 父皇身为皇帝,大楚江山在他眼里自然重于泰山,花费十年二十年去布局都不嫌多。 “可……到底是怎么关系的?”长宁问道。 慕清彦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对于五行之道了解不多,相关典籍早就在先楚世代就焚毁殆尽,这些还是我从先祖的一些手札中看到的。” “所以那本五色说就是记载这所谓五行国运的推测之道的?”长宁问。 慕清彦点头:“大约如此,具体还是要找到那本书才能知道结果。” 长宁摇头:“你真的认为有这本书吗?” “嗯?”慕清彦挑眉。 长宁又是如何确信,没有这本书的? “我不知道,只是我感觉这说法太虚无缥缈了。”长宁没法解释自己当初执掌大楚江山多年,从未听说过这本书,只是觉得若是真有,按着前世的路子最后应该落入宋宜晟的手里。 那在她死前,宋宜晟一定会炫耀的。 像告诉她她其实是真正的大楚公主一样,在最后一刻将那本书展示在她面前,告诉她她的无知和愚蠢。 但宋宜晟没有,这就说明宋宜晟并没有得到那本书。 前世最终获胜的宋宜晟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存在的可能性真的很小。 慕清彦却拉了拉她的手:“五行学说的确存在,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所以五行典籍也一定会有,否则陛下又何必留着老将军性命?” 他这话说得露骨,不过长宁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你是说我们来找这本书?” 慕清彦垂了垂眼皮,长宁的脸色变了两度。 “不可能。”她甩开他的手说。 “祖父一生戎马,虽然识字但只读兵书,对阴阳道教从不感兴趣,就算得到那书只会当垃圾丢掉,怎么可能藏着它。” “长宁你冷静想一想,陛下是个怎样的人?”慕清彦神色郑重:“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陛下怎么可能冒这么大的险,留老将军性命?” 长宁沉下一口气,抿唇没说话。 慕清彦沉默片刻,开口:“当时我观到贼星冲帝的异像赶来长安,曾有一次想要离开,离开前我上山见过道衍,他也予我说速回辽东不要掺和这些,但我却在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你身边的银乔。” “银乔?”长宁挑眉。 “银乔,”慕清彦点头,“银乔身上穿的辽东贡缎是当年我母亲亲手绘制的绣样,只赠予了皇后,我一时疑惑便跟她上山,看到她参拜先皇后灵堂,也是从她口中听到了长宁公主没有死的消息,这才留下来寻你。” 长宁微怔,她没想到还有这一桩。 慕清彦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 原来他本是要走,竟是为了查清楚她的事才留了下来。 还有银乔身上怎么可能穿着慕清彦母亲亲手绘制的绣样?长宁当即也想到当年那批辽东贡缎。 辽东郡王妃送给她的满月礼,是他们定亲的东西。 长宁心中忽感愧疚。 慕清彦对她是如此重视,连一块衣角布料的疑点都没有放过,而她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一直都在单方面享受他的爱与付出。 长宁深吸一口,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似的从怀里取出一根木簪。 慕清彦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已经踮脚插在他头上。 “我没有准备过什么女儿玩意,这木簪虽然是莫澄音的东西,但对我意义非常,你且收着。”长宁说,借着皎洁月光依稀可见少女透红的双颊。 慕清彦当然知道这根木簪是什么。 他们初次正是见面,他捡起了她的簪子替她打开,长宁也因此得到了墨家机关术的位置。 这根木簪可以说是长宁重生后的转折,也是他们相识的媒介。 慕清彦当然记得。 何况长宁的意思很明白,这是她送给他的定情之物。 这一刻,慕清彦一贯灵活的唇舌竟不能出声:“长宁……” 长宁按住他的唇:“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 “我不想听承诺,请你做给我看。”她说。 慕清彦眨了眨眼,星辰闪耀莫过于此。 “好。”他应。 长宁一笑:“刚才说到哪儿了?” 慕清彦微怔一时尴尬。 “说你怀疑银乔上山撞见你不是个意外。”长宁抿笑提醒。 “是,是。”慕清彦连连点头。 两人正式起来,慕清彦分析一番觉得此人非道衍莫数。 “且不说此人熟读道门典籍,只说有实力布下锁龙大阵的人又能得到陛下允许的,他是第一人选。” 长宁也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你觉得是道衍利用郑安侯抬银乔上山,就是为了留下你,让你帮我?” 长宁有些混乱。 “道衍既然是为父皇办事,那他何必故意留你坏他大局呢?” “道衍早知我对长宁公主之死心存愧疚,若遇端倪必会彻查,”慕清彦摇摇头:“既然如此他完全可以阻止银乔上山,或是借口多留我片刻便能让我与银乔错开,但他都没有。” 长宁点头:“看来,你的出现的确是道衍和父皇的设计,父皇就是希望你能帮我。” 两人目光交汇同时看到了彼此眸子里的震惊。 “帮你救人。” “帮我救人。” “这太荒唐了,不可能!”长宁拂袖。 父皇费尽心机才囚禁了祖父,怎么可能还要设计放人。 “或许父皇只是担心我应付不了郑安侯和宋宜晟,才希望你来帮我一把恢复公主之身,并没有想到我们会有今天这一幕。”长宁说出一个比较合理的猜测。 但与此同时,她和慕清彦心里都有了另一个准备。 那就是柳一战手里那本书。 或许皇帝真的需要那本书,而柳一战却死不开口。 虐待柳华文也没有用,皇帝只能找另一个办法,那就是让长宁在慕清彦的帮助下救人出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 柳一战猛虎出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那藏起来的书自然也会随之浮出水面。 慕清彦拉住长宁的手,女孩眼底十分复杂,像一叶漂泊在狂风骤雨中的孤舟。 棋盘上的风浪太大,她看不清对手,也看不清控制自己的人。 “别怕,我会陪你走下去,直到看清最后的真相。” 长宁点头。 蓦地,洛阳城方向响起惊天的爆炸声。 第五七三章:动手 “这爆炸声是?”长宁脸色一僵。 “是古牢。”慕清彦替她确定,“最近又非节日,普通人根本搜集不到这么多炸药,只有古牢入口堆积的火药能够形成这种规模的爆炸。” “是有人炸毁了古牢?”长宁变色。 谁会这么做? “怎么回事?”院子里也有人乱起来,站在树上张望。 那爆炸之地成了黎明前最明亮之处,火光熊熊燃烧,将大概方位指引清楚。 “还真是古牢那个方向!”老贾乐了。 “这下好了,洛阳城守军肯定不能随意进出古牢,单单取得进古牢的准许就要个七八天,咱们有足够的时间修养,还能把华文少爷接回来。” 大家都露出喜色,这显然是救出老将军之后的一大喜事。 但长宁和慕清彦四目相对,都看出彼此的忧心。 炸毁洛阳古牢,可以说是要了地下所有守军的性命,他们不是没想过而是觉得太过残忍。 地牢里的曹家军分明不知情,而且炸了地牢对局势并没有多大影响,父皇必定会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开始行动,和曹家军上报劫囚的消息后开始追捕不会有多大的时间差。 为了这点时间,赔上那么多大楚将士的性命,绝对不值。 可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长宁下意识看向房中还在休息的老将军,只希望这件事和祖父无关。 否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庄公子,”长宁开口唤道,庄公子摇着扇子走过来,一脸无奈地指着长宁和慕清彦:“我这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们俩的,怎么你们没成的时候我操心费力,现在成了,我还要劳心劳力?” 慕清彦招招手,庄公子凑过去。 “你怎么还叫他庄公子?”慕清彦却是转对长宁说道。 庄公子顿时慌了,一把搂住慕清彦的肩强行将他拉走,一边跟长宁笑着摇手:“我和慕清彦商量一下怎么进城给你们打探消息啊。” 长宁眉梢一挑,有些好奇,不过她也看出来这是慕清彦拿捏庄公子的一种方式,顺着便道:“别忘了照顾华文,带上足够的药材再接他出来。” 庄公子变脸:“你们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压榨我啊!” “我应该叫他什么?”长宁问想慕清彦。 庄公子立刻捂住慕清彦的嘴:“我输了,算你们两口子赢了好不?我这就去,带药带人再带消息,把我劈成三瓣,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可这不还缺一个吗?” 他啰嗦惯了,看慕清彦有开口的趋势立刻投降,转身跑远。 长宁一笑,此刻也就只有庄公子能活跃一下气氛。 不过庄公子都跑出院门了,还抻着脖子喊道:“不许告诉她啊!” 长宁瞥向慕清彦。 慕清彦温和一笑:“名字。” 长宁恍然。 没错,她还不知道庄公子的名字呢。 “明白了。”长宁眼中略带狡黠,相信这个原因足够她和慕清彦“控制”庄公子很久,她倒真不想那么快知道庄公子的名字了。 不过现在要紧的,还是日后如何安顿。 “老将军醒了,”有人唤道,请长宁和慕清彦过去。 …… 洛阳城。 黎明时分的爆炸很多人都吓得跑到街上,当发现并不是地震时纷纷围了过去。 大片大片的塌陷将地底宫殿暴露出大半。 庄公子打扮成行脚商贩凑上去时,看到那标志性的石球被人抬了出来。 可见这次爆炸到底有多凶猛。 庄公子眉头深皱,没有了之前的不以为意。 这次爆炸显然是人为。 而且做这件事的人非常歹毒,将地面上的炸药全都带到地下。 说不定是人为投掷,这才能引起这样连锁的反应,炸塌整个地宫。 这是索命的手段。 此人显然是想要整个地宫所有人的性命。 “比慕清彦和长宁狠多了,”他嘀咕,慕清彦狠是对突厥人狠,长宁狠也只是对敌人狠。 对待这些普通士兵,还是大楚子民,他们还不至于无缘无故就对人斩尽杀绝。 但此人显然是要杀光。 庄公子神色深沉,被赶来的洛阳守军驱赶开。 洛阳守将显然是知道些事情的,一边派兵灭火挖掘,一边将普通人驱赶开,多乐坊的很多烟花场所都因此被查封。 这一番动作惊动了不少洛阳城显贵,不过但凡有门路的都知道此事没有回转的余地,并不敢多做纠缠。 庄公子跟着围观的百姓们退走,眼尖地发现人群中还有一人拎着一个药包鬼鬼祟祟地躲在柱子后面,观察一阵就转身离开,警惕的没有露出脸来。 背影似乎有些眼熟,庄公子当即跟上。 富源客栈,二楼包间。 柳华文躺在床上,呼吸平稳。 “世上难寻的解毒灵丹,竟在他身上浪费一颗。”民夫打扮的女子狠狠地甩下帘子,她面貌普通,细看还能觉察到一些表情难以做到位,像是脸色贴了一张假面具。 “大人恕罪,辽东郡王为柳华文渡真气续命那是豁出了一成功力,现在他情况稳定,慕清彦还留下单丹臣看守,我实在不好下手。”陆参将低头道。 被他称为大人的女子狠狠瞪他:“怎么不好下手,你现在就去,杀了他。” 陆参将一时犹豫:“单丹臣是去抓药,很快就能回来,到时属下无法交代啊。” 女子冷冷一瞥:“你怕了?” “末将不敢。”陆参将颤巍巍跪倒。 女子冷哼:“薛岩的事你都知道了,他为救我而死,不枉我父亲对他一番栽培,如今,你却不愿意为了去死了?” “末将没有!末将只是想留着这条性命为大人多做些事。”陆参将道:“那长宁公主和辽东郡王联手很是难缠,末将想——” 他的话被女子啪的一巴掌打断。 女子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脸上的假面皮,显然这张新脸让她很不舒服,她更喜欢罗氏那张脸皮,可惜被楚长宁毁去。 “少说这些废话,洛阳城里的爆炸你也看到了,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柳华文,现在不弄死他,后患无穷。” 陆参将脸色微白:“属下明白了。” 他拔出大刀靠近柳华文床前,却听楼下忽然响起打斗声。 庄公子被发现,二人缠斗砸了桌子才认出彼此。 “老单?” “庄公子?” 楼上罗氏立刻变色:“动手!” 陆参将大刀高举就要斩下去。 第五七四章:刺杀 楼下庄公子和老单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一共留下了十名兄弟,这十人把守客栈四周,听到老单这边动静这么大,怎么可能什么反应都没有! “少爷!”单丹臣惊呼,第一时间冲上二楼。 与他一同动作的是庄公子,只是庄公子不知道具体在那间房所以空有实力也不能准确找到位置,还要靠单丹臣引路。 这就慢了两分。 屋里,罗氏在觉察到有人赶来的同时从一侧小窗翻了出去,外面有黑衣人接她离开。 陆参将吃定主意,一刀插入柳华文柔软腹部一绞,旋即大喝一声:“哪里走!”便顺着小窗追出。 庄公子冲进来时房间血迹斑斑。 柳华文本就一身是伤,现在又受重创,就是药圣转世也回天乏术。 老单看到柳华文僵冷下来的身体顿时像失了魂的猛兽,仰天长号一声,丢了药包就追。 庄公子脸色铁青,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同长宁交代。 柳华文竟然就死在他眼前! 他让人准备了马车装殓柳华文的尸体,白事易于出城,他们将柳华文的尸体带回去。 长宁一把揪住庄公子,咬牙切齿:“怎么回事!” 柳华文如今可是柳家唯一的男丁了! “对不起,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庄公子也十分愧疚:“都怪我,我应该先把他带回来再去打听爆炸的事……” 长宁丢开他。 她是有理智的,这件事并不能怪到庄公子头上。 就算是她或是慕清彦亲自进城也会抓住时机先打听爆炸案,毕竟错过了机会就再难看到爆炸现场,而柳华文这边有人守着原本不会有问题。 “单丹臣呢?留下的人呢?”长宁又问。 庄公子抿唇:“留下的人全部被人下毒死了,而我和老单进门的时候也只听到陆参将呼一声哪里走,老单气不过就一同去追,二人都没了消息,我只好先把人带回来。” “你混蛋!”老贾拔刀想劈砍庄公子,被慕清彦拦下:“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闭嘴!”长宁呵斥:“是我让庄公子去接人,要怪你们怪我好了。” 老贾等人垂头不语。 这件事其实谁也怪不上,他们只是想发泄一下心理的压抑。 “我方才与祖父商量过了,待人齐了就化妆成往西北边的商队,我们去庆安。”长宁摸着柳华文发冰凉的脸庞,他皮肤僵冷发硬,长宁却微笑着帮他披上一件衣服:“长姐送你回家。” “回庆安好,回家!回家!”众人当然没有异议。 他们既然决定追随老将军,自然是老将军去哪儿他们去哪儿。 柳一战就是占山为王,他们也愿意做那大小头领保护老将军一辈子。 但柳一战想的显然没有他们那么简单。 他说自己要回庆安找一找。 看看那什么狗屁《五色说》是不是在他府中藏着。 长宁和慕清彦当然不相信五色说藏在柳府,否则父皇查抄柳府的时候早就得到手了。 但柳一战显然有他自己的秘密,他们不再过问,只跟着回程。 只是现在身体最虚弱,会拖慢回程队伍速度的柳华文已死,他们原本十三天才能到达庆安的计划现在应该九天左右就能达成。 当然,前提是能避开皇帝的围追堵截。 这谁又能说的准。 原本长宁就在同慕清彦商量如何顺利脱身,却得此噩耗,全凭百炼成钢的意志让她冷静下来。 事实上她也清楚,柳华文就是保住了这条命只怕也会因为锁了脊骨而在床上瘫痪一生,所有已经造成的残疾伤病都是不能挽回,这种死亡或许对于他来说还是一种解脱。 长宁想到柳华文碰倒油灯时的眼神,瞳孔中都写着结束了三个字。 现在,华文终于摆脱痛苦,只是给大家带来不小的打击。 不过柳一战见到柳华文的尸体时却没有想象中那样伤心欲绝,他目光沉默像失了魂久久吐出一句:“死了好,这样死了总比苟延残喘地活着要好,我柳家后人就该有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骨气!” “老将军!”众人哀呼,纷纷为柳一战不值。 “祖父,您还是先进去休息吧。”长宁搀扶老人,老将军却挥开她的手:“不必休息,这就动身,这就走,带华文回家。” “带少爷回家!”众人附和。 长宁略带忧心地看了慕清彦一眼,手无意识地挽在他臂弯上:“要不,你留下休息几日?” 慕清彦摇摇头:“不必,我得跟着你。” “升帐,议事。”柳一战略带虚弱的声音却让一众热泪盈眶。 没想到他们有生之年还能再一次听到老将军说升帐。 柳一战将众人带入屋中,显然是在商量如何安全回到庆安。 长宁目光复杂,听着里面众将议论纷纷,一颗心忽上忽下,慕清彦拍了拍她的肩膀,庄公子也低着头凑上前:“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 庄公子的话没错。 长宁和慕清彦都觉察到奇怪之处。 柳一战听到柳华文已死的消息,第一反应不该是追查杀人凶手吗? 怎么柳一战对此只字不提,反倒召集旧部商量起如何回程了,难道他就一点也不好奇是谁杀了他的孙子? 就算柳华文是旁支过继而来,那也是柳家现在唯一的男丁,柳一战不想绝后就理应重视起他啊。 哪有像现在这样,说什么死了也好的? 若不是柳一战厌恶这个孙子,就是在柳一战心中,回庆安是比为柳华文报仇还要重要的事。 “当初华文的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长宁提及,将手指捏在一起,这似乎意味着是数字七的意思。 庄公子也不明白,但柳华文的死他心中有愧,倒是愿意帮忙参详。 “陆参将的行为太过奇怪,你去找老单一起去追陆参将问清真相。”慕清彦道。 庄公子看了眼尸体,点头同意。 他离开的同时,屋子里也传来一阵沸腾,众将出来时已经井然有序,和当年在军营大帐中无二。 显然柳一战已经拿出回去的办法。 长宁与慕清彦对视一眼,决定先按兵不动。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风起云涌。 三皇子在宋宜晟的谋划下秘密接回了郑安侯。 “曹彧不在长安而曹侯似乎急着出发南去,显然洛阳那边出了大问题,三殿下,您可不能再犹豫了。”宋宜晟眸光森冷:“等柳一战大旗挥起,这大楚江山可就再跟您无关。” 第五七五章:暂摄 三皇子依然心存疑虑。 仅凭宋宜晟红口白牙的一番说辞,就让他相信柳一战还活着,而且已经被楚长宁从洛阳古牢中救了出来正准备谋反起势,这也太荒谬了。 死人得活,他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如你所说柳一战心存反意,难道楚长宁还会救他?”三皇子眯起眼,也觉得自己问的荒唐。 楚长宁是什么样的疯子,说不定还真干的出这种事,毕竟柳一战蒙冤受屈是真,长宁是他亲生外孙女的事也是真。 长宁救外祖父脱离苦海理所当然,她应该不会犹豫。 “她毕竟是一个弱女子,真能突破父皇的防线?”三皇子疑惑。 宋宜晟长长叹了一口:“殿下没有发现慕清彦已经离开长安了吗?还有曹彧回程,大殿下可不是殿下印象中那些普通女人。” 三皇子脸色一僵。 的确,谁要是敢把楚长宁当成普通女人,谁就输定了。 “那现在怎么办?舅舅还没有接回来?”三皇子想想就头大,焦头烂额道:“人是你要接回来的,若是被父皇知道我是不会承认的!” 宋宜晟失笑,三皇子到现在还没有拿出主意。 造反这种事真的很需要魄力。 而三皇子从小谨小慎微惯了,正是缺少这种魄力。 不过郑安侯有。 宋宜晟相信只要郑安侯见到三皇子,一定会答应谋反之事。 因为郑安侯已经吃了流放的苦,若是此事三皇子造反成功,他就再一次恢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若是不反,他此生都没希望再返朝廷。 等到瑞王或是五皇子当中任何一个人继位,他都没有命在。 何况还有一个长宁。 “殿下放心,侯爷今晚就能到,只是陛下现在怕也知道我在殿下您的府上,您不会还觉得您有路可退吧?” “你!”三皇子怒不可遏,宋宜晟却早就习惯他这幅样子。 对于他来说,三皇子是让他十分恶心的一类人。 有野心也有脑子,但就是没勇气。 遇事不能果断决定,很可能会错失良机。 这一点长宁就比他强多了。 宋宜晟想到长宁,双目微微眯起,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门卫侍从悄悄来报,一个头带兜帽身形高挑的人神神秘秘地进来。 兜帽一掀,果然是郑安侯。 如今这位侯爷早已不复从前的油光满面,不到半月时间便已经瘦得颧骨微凸,加上回程时连夜奔马赶路眼袋乌黑,两鬓生出几缕白发。 “舅舅受苦了。”三皇子也没想到再见面,郑安侯会憔悴到这个份儿上。 而宋宜晟却是阴阳怪气一笑,给郑安侯见礼:“侯爷。” “我现在算什么侯爷,一条丧家之犬罢了。”郑安侯躲开,但他对待宋宜晟已不再是从前那副嘴脸。 “舅舅,事情您应该都知道,我已经……”他看了宋宜晟一眼,并没有联络郑贵妃的事说出来。 郑安侯一揖:“殿下如今已经没有退路。” “自从那日宋宜晟到牢里问了我问题,这一路我都在想这件事,我郑氏一族都被陛下当了枪使,日后,恐怕陛下也不会看得上流淌我郑家血脉的子孙。”郑安侯看了宋宜晟一眼,点了点头:“联系娘娘,动手吧。” 三皇子脑袋里一团乱麻。 “怎么动手,我手里既无兵权也无事权,年纪上不占优,王位还被楚承丰夺走,我凭什么造反?”三皇子听到郑安侯也同意起事,心里更乱。 古往今来,哪有一场谋反是如此匆忙之中决定的。 距离宋宜晟跟他挑明此事不过才短短两日,他虽然联系了母妃,但母妃那边也在准备,似乎父皇是有了警惕,并没有允许母妃觐见。 “殿下多虑了,古往今来大多数举事恰恰都是一时愤事,从而急谋速断,或成或败都可引为平生快事,而殿下三番五次拖延只怕才要错过机会!”宋宜晟狡词蛊惑。 郑安侯掐准机会也道:“殿下放心吧,我在朝多年纵然如今没有权势地位,可我还有这颗脑袋,这里记住的东西可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这辈子都不敢公之于众的。” 三皇子微怔,他未曾想到自己的舅舅刚一回程,就说出这样一翻话。 “舅舅有何妙计?”三皇子问。 郑安侯上前也不避讳宋宜晟,直接道:“殿下知道,我就是长春苑的大老板,那长春苑这些年收集的情报也该用用了。” 宋宜晟露出笑容。 他就知道郑安侯这条老狐狸绝对留有后手。 只是郑安侯从前还寄希望于三皇子能得到最后的胜利到时再回到朝堂,现在得知皇帝根本无心传位给三皇子,而另一边他最害怕的柳一战竟然还活着,还逃出了监牢。 此消彼长,难免要狗急跳墙。 “京畿卫看似掌握在曹家手中,但由于曹侯如今已经是大楚最后一个握有数万私兵的军侯,陛下从柳家败落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收取他在长安的驻军权,如今城防营大多都掌握在周湾的手里。”郑安侯道。 “那周湾想来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对几位皇子也从没有过偏向,难道舅舅握着他什么把柄?” 郑安侯摇头,就见宋宜晟冷笑:“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周湾统领是个大孝子,对从小拉扯他长大的母亲务必敬重一日三叩头。” 三皇子恍然:“可皇城守军有左右两支,母妃只掌握了右军统领的把柄,负责前朝的左军统领蔡瑁还是忠心于父皇的。” 郑安侯眉头微皱,这的确是个问题。 此时宋宜晟上前半步:“三殿下怕是有什么误会,陛下这半年来身体一直欠佳,停朝留在后宫修养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三皇子眼睛一亮,和郑安侯怪笑起来。 “没错,我们还有大公主在,不论出了什么事,都可以让她和秦无疆来背这个锅。” 宋宜晟微微点头:“殿下高明。” 是日夜里,皇帝临幸陈妃宫中,却在宫中遇刺,右军统领于刚抓住刺客乃是陈妃身边宫女,陈妃下狱,六皇子禁足。 皇帝移驾钟粹宫调理,由贵妃娘娘亲自照顾。 蔡瑁率军护驾却被于刚挡住:“陛下有旨,令蔡瑁即刻戒严外朝,周湾封城捉拿刺客余党,一切事宜由三皇子暂摄处理,钦此。” 第五七六章:进出 蔡瑁蹙眉:“于统领,陛下的旨意不该由福安公公宣读吗?” 于刚点头:“福安公公忙着照顾陛下便命我来宣旨,蔡统领不会以为我于刚胆大包天到敢假传圣旨吧?”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显得十分逼真。 “自然不是,只是好奇陛下怎么会突然到贵妃宫中养伤而不是回乾祥宫,这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蔡瑁标着于刚的表情。 于刚倒是很自然:“陛下的心思我哪儿能猜到,不过一夜夫妻百日恩,贵妃娘娘虽然犯过几回错,到底是从潜龙时就追随陛下的旧人,这些年风光无限,陛下如今在外面玩累了回到贵妃娘娘身边也属常情,你我还是踏实办差要紧。” 蔡瑁点头:“于统领教训的是,不过现在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可否让我见一见陛下,也好对众臣工有个交代。” 于刚看了眼身后钟粹宫的大殿微一侧身:“蔡统领勿要入内,太医行针,断不能打扰。” “自然,自然。”蔡瑁小心翼翼走进去,隔着一层明黄纱幔远远看到皇帝昏睡榻上有一人在给陛下行针,几名太医跪在地上,郑贵妃则守在一旁抹着眼泪。 看到蔡瑁还想上前,贵妃走了出来。 “蔡统领,为何还不去传旨,按制几位皇子都该来侍疾。”她道,端起几分贵妃的威严。 “本宫既是贵妃有执掌六宫之权,理应拿起主意来,你速去传旨,再请大公主过来。” 蔡瑁知道贵妃虽是众妃之首,如今却并没有凤印,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现在贵妃肯让他请大公主过来已经释掉他几分疑惑。 虽然最近有风言风语,说长宁公主自受伤后性情大变,对郑家也亲和三分,而公主身边的银乔姑姑也在公主回宫后就病情加重已经被照管起来不能见人,但大多数的人并没有机会接触公主的,又哪里有机会觉察到什么不妥。 蔡瑁现在看到的就只是一个忧心丈夫身体的女人。 他领命传旨,前朝一片哗然。 陛下病重,竟然将前朝事交付给三皇子,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暗示。 没想到兜兜转转,陛下的心思又落在了三皇子身上。 如今六皇子牵涉行刺之事已被禁足,只剩下同样被禁足的五皇子和孤家寡人的瑞王,拿什么和三皇子争。 秦太傅眉头紧皱,拉着蔡瑁打听却也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说起来蔡瑁也根本不知道什么。 倒是周湾,不知拿了什么旨意,竟然冲到陈妃母家将陈大人抓了丢入大狱,四下顿时人心惶惶。 长安城封城,四下严查刺客,形式不容乐观。 所有人都慌了神,御史台当然也有参周湾越权妄为的,但周湾那倔脾气根本谁都不理,反倒往三皇子府上去过几次。 陛下也没有回复,所有奏章都是泥石入海,音讯全无。 这是要变天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突然遇刺,为何就要抓陈家定罪?在陈妃娘娘宫中遇刺就是陈家做的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秦公允回到家中脸色铁青的发脾气。 不怪他慌了神,秦家早就参与到夺嫡中来,若是五皇子没成让瑞王得了便宜倒还罢了,就算是六皇子他们也能接受。 可偏偏就是他们最怕的三皇子复位,这岂不是一切回到原点? “大公主哪儿到底怎么说?无疆,你现在和大公主有婚约在身,男女大防已不算重,你带着昭宁一同进宫,各自去未央和你姑祖母那儿打听情况,再叫你母亲去一趟曹家,请教一下长公主和曹侯。”秦公允分派。 秦无疆梗着脖子:“不去。” 这份婚事他从头到尾都没答应过,哪知他祖父和太后却抢先做了主。 现在顶着这样一个长宁未婚夫的名头,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曹彧,怎么面对慕清彦了。 还让他见长宁? 他死也不去。 “你这逆子,现在是你耍脾气的时候吗?当初若不是你妄为闯下大祸,我秦家能掺和这夺嫡的大事里,走到今天这一步吗?”秦公允怒骂。 秦无疆喉结微动,看了看上首沉默不语的老太傅,终于低下头:“好,我去。” 谁也不能真的放下自己的家族,秦无疆这样潇洒肆意的人也不能丢了自己的根,不过他还是没忘喊上一句:“可我是去见皇姑祖的,跟她没关系。” 若是让长宁知道,秦无疆现在避她如瘟疫,也不知是何感想。 总之,秦无疆带着妹妹进了宫,而曹氏也回了一趟娘家。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兄长曹侯不在长安,而自己那即将成为女婿的侄儿也不在。 “侯爷刚刚离开不几日,不过走前却是说过彧儿很快就会回来,出什么事了吗?”长公主还沉溺在为曹彧找了一门好亲事上不可自拔,见到小姑是一脸欢喜。 但听曹氏说了一番朝堂变动,那脸色数不出有多难看。 她翻来覆去,到底是给曹彧选错了人? 早知如此,当初真的应该选择楚乐阳才是,只不知现在悔婚是否来得及。 曹氏觉察到长公主闪闪烁烁的目光,心里只觉得恶心。 自己英俊儒雅的兄长竟配了这样一个目光短浅反复无常的女人,真是亏得兄长忍她这么多年,还说什么夫妻恩爱一时佳话。 曹氏更心疼的是自己的女儿。 昭宁心高气傲,若是知道自己被长公主挑三拣四现在还想着悔婚,不知会作何感想。 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啊。 曹氏什么都没打听到,却得了机会跟着长公主一同入宫拜谒太后。 她们姑嫂来到寿康宫中却没寻着秦无疆。 “二哥哥被大公主请了去,说是有些事要商议。”秦昭宁正在给太后按着太阳穴,瞥到长公主打量她的眼神,傲然扬首。 长公主现在才想反悔,怕是有些晚了。 虽然长公主出身高贵不假,但也不要太小瞧她秦家的女儿,小瞧她秦昭宁。 她和曹彧的婚事既成,就谁也别想拆散。 谁也不行! “母后,皇兄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连我去乾祥宫侍疾都被拦下了?”长公主不满。 太后让秦昭宁先退下:“哀家的人也进不去,听说是行针不许打扰,现在阖宫里都在抓刺客,你们能进来已经是不容易了。” 长公主脸色顿时复杂起来。 怎么听着意思有些许进不许出的味道? 第五七七章:监国 “皇帝现在在钟粹宫养伤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哀家已经催了几次,回禀的人都在说只是伤了筋骨不宜行动,可这不宜行动还大老远折腾到钟粹做什么,就近往秦妃宫里才是正途。”秦太后往日里的确不问宫中事情,但到底是一番争斗后的胜利者,想得显然要比寻常人多一些。 皇帝不肯出钟粹宫,必定有不肯出的理由。 这番暗示听在长公主和曹氏耳中可就有了另一番味道。 莫不是陛下有什么危险,而郑贵妃却故意隐瞒不报,想借机挟持皇帝? 要不然怎么迟迟不见陛下露面,往日传旨的公公也换成了于刚身边的甲士,就连福安都不见了踪影。 了解皇帝病情的太医更是被圈在一处,借口帝疾不能言故此不放一人出宫,没有一人能提前出去,就连上个厕所都有人跟着,自然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而秦太后此时选择提点女儿与曹氏也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暗示秦家早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提醒长公主,速速告知睢安侯。 若真有什么危险也能让曹家军及时救驾。 可惜太后根本不知道,睢安侯并不在长安,就连能调动曹家军的曹侯世子曹彧也不在长安。 现在将这份暗示递给长公主只是增加长公主的困扰,根本无济于事。 而长公主的思路又一贯是以权势压人,现在面临这种困境竟一时呆滞,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兄一直是她的依靠,凭借同父同母的血脉关系,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盛气凌人,而不用担心会被任何人算计。 但这一刻,长公主似乎终于知道问题的严峻。 如果。 皇帝真的被郑贵妃的人控制,那么郑家一定会设计立三皇子为太子,目前这个局面如果没有惊天大事比如逼宫之流发生,那么这件事将成为定局。 她该怎么办? 她的彧儿该怎么办? 三皇子和郑家当初可以说是众叛亲离,曹家虽然没有乘机踩一脚,但绝对没有好脸色。 她还对楚乐阳不假辞色。 日后三皇子登基称帝,会如何对待她这位姑姑? 即便是有太后护着,又能护她多久? 老太后自从上次中毒身体每况愈下,若是再经历皇兄出事的打击,只怕根本没有多长时间可活。 长公主一时心酸涌起。 若是失去皇兄和母后,她一个弱女子纵然血脉高贵,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的那些姐妹不是没有活着的,先帝几位庶出的长公主也都下嫁给臣僚子弟,如今随夫离开长安的都有许多,甚至有些不得宠的庶出公主连受封长公主的资格都没有。 正因如此,长公主才更知道,一个失去权利庇护的长公主头衔和一顶破帽子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母后!”长公主上前拉住太后的手,正要说什么就见段嬷嬷上前拉住她:“公主殿下,太后娘娘累了。” 长公主脸上慌乱更甚,为什么母后不肯听她说话。 她需要母后教她怎么做啊! 可段嬷嬷还是强行将长公主拉开,不住给她使了眼色,曹氏也注意到宫殿外巡逻的侍卫突然多了起来。 “嫂嫂,我们该回去了。”曹氏上前拉住长公主。 太后则按着太阳穴缓缓站起来,显然病得不轻,秦昭宁适时上前搀扶,一边道:“母亲先回去吧,我等一等二哥哥。” 曹氏略带忧心地看着女儿。 宫中局势显然十分微妙,秦昭宁这个时候要留下,恐怕不妥吧。 她不像秦无疆有和大公主的婚约在身,她恰恰就是那个跟大公主抢曹彧的人,若是长宁公主借机发难,秦昭宁该如何脱身? 秦昭宁却使了个眼色:“母亲放心吧,有二哥哥在,女儿不会有事的。” 曹氏搀扶着长公主出宫。 太后显然只能说一些半埋怨的话来暗示。 现在寿康宫已经不够安全,郑贵妃有眼睛安插在这里,就是太后也不方便直言。 好在曹氏和长公主出宫之事十分顺畅。 于刚和郑家都在忐忑当中,朝臣们也都处于观望状态,彼此试探,所以他们并不敢做的太过火。 但这些试探逐渐化为实际。 当郑贵妃恍然发掘自己已经约过了榻上昏睡的那个丈夫,成为了整个王朝的话事人时,一切都开始转变。 皇帝一直都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知道如何将权利握在自己手中。 通过这些年的努力,皇权逐渐巩固,此刻反倒叫郑贵妃捡了个便宜,没有任何人质疑皇帝的命令。 三皇子就这样开始行使监国权。 当龙椅上空无一人,而他却坐在龙椅之下的圈椅中俯视群臣时,三皇子的内心已经开始疯狂膨胀,急剧扩张的欲望迅速将整个朝堂包裹。 他只想尽快坐上那个位置。 越快越好。 “我要做太子,母妃,快写诏书,让父皇立我为太子!”三皇子回到朝堂。 侍卫打扮的宋宜晟站出来劝阻:“殿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先应该稳住朝臣,调换自己的人负责长安各处,还有蔡瑁把持外朝也是一个祸患。” 郑安侯也点头:“殿下不要忘了还有秦太傅一党在,贸然成为太子只会给他们求见陛下的理由。” “是,是这样,”三皇子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现在看宋宜晟都是无比顺眼。 “我不急,父皇现在这个样子,我急什么?”三皇子冷笑,踱步到帷幔前,正对着龙榻上双目圆瞪的皇帝:“父皇,您恐怕到此时此刻也想不明白,您那么宠爱,那么信任,甚至要交托帝位的长宁,为什么会给您下这虎狼之药吧。” 皇帝嘴巴张开,形似中风,微微转动的浑浊眼珠显示出他存有神志,只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儿臣都告诉过您了,楚长宁恨您,她恨死您了。”三皇子脖子前伸,似乎要一吐心中所有不快:“暗格里藏着的证据我都看过了,长宁也都看过了,她知道您才是杀死柳家的幕后真凶,当然要恨不得您死无葬身之地,这您可怨不得我。” 皇帝眼珠转动,口水顺着嘴角留出来,看似狼狈,可眼神却总有一种胜利者的俯视。 这让三皇子很不舒服。 他摔下帘缦走向宋宜晟和郑安侯:“你们到底有什么安排,快点说。” “商如锋,此人是陛下的心腹,必须要除掉。“ 第五七八章:屠刀 三皇子的脸在听到商如锋这个名字时就僵了下来。 早在渭南县他就和商如锋对上了,商如锋似乎知道不少内情,对楚长宁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其程度仅次于父皇本人。 这个人又十分聪明,手下领导的长安密探时常会为皇帝秘密处理些事情。 就连洛阳古牢的秘密他都知晓,显然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商如锋现在在哪儿?”三皇子问宋宜晟。 看他的样子,似乎知道什么。 宋宜晟走了几步上前,隔着纱幔向皇帝微微拱手:“陛下,许久不见,陛下龙体安康?” 皇帝的喘息声粗重几分。 一句不成声的气流从他喉头冲出,似乎在骂着叛徒二字。 宋宜晟扬起头来:“陛下过奖,我爹宋整倒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可陛下给他什么了?” “您连他留下的孤儿寡母都不愿意照顾,您甚至杀了他唯一的女儿!”宋宜晟咬牙切齿,显然对于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妹妹心存怨愤。 他的心不肯去恨长宁,就自然而然地将这份恨意转嫁给皇帝和柳家。 因为正是他们的互相斗法,让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孤苦伶仃,而现在相依为命的妹妹也死于非命,他若还隐忍不发为皇帝效力,就不是那个敢于谋朝篡位的宋宜晟了。 存在即使道理,前世的宋宜晟显然也知道宋家从属于皇帝的事,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背叛,显然皇帝对于他们一家并不宽容。 此刻的宋宜晟纵然经历许多,没有像前世那样滔天的权势地位,只是三皇子跟前一个连幕僚的身份都没有的侍卫,但他对皇帝的恨依然不休。 “您当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吗?商如锋是奉您的命公干去了吧。”宋宜晟开口。 皇帝眼珠圆瞪,似要吼出声来。 “请殿下将禁军大统领的职位交给我,宋某知道几处长安密探聚集的地点,这些密探在商如锋的统领之下与一个活跃在长安地下的组织安通款曲,勾结陈妃行刺陛下,罪该万死。”宋宜晟噙笑道出真相。 皇帝脸色灰白,竟然一口气没喘上来,憋昏过去。 “太医!”郑贵妃急呼。 倒不是因为和皇帝有多少旧情,而是因为皇帝现在还不能死,情况紧急的时候,她们还需要抬这个病重的皇帝出去见人,证明龙体“无恙”。 “你是说商如锋在奉命联系墨子行会?”郑安侯问道。 宋宜晟点头:“不是联系,是收编。” 郑安侯不可置信。 一个普通百姓组成的民间组织,有什么资本让一国之君去收编? “侯爷有所不知,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知道墨子行会的存在,当时他就派我父亲卧底在行会之中,想要得到墨子行会的秘密武器,墨武。”宋宜晟冷哼:“他肯留我们兄妹性命,也不过是为了让我帮他寻找墨武。” “在我失踪之后,他走投无路,说不定也得知了墨子行会持令者暗通突厥的事,情急之下就只能派商如锋前去收编。” 总不能让威力无穷的墨武落在突厥人的手里。 否则将是整个大楚的灾难。 “墨武,竟然有如此威力吗?”三皇子插话。 他从郑安侯那儿听说过这个组织,只是没想到那群老鼠般的存在,竟然又这么大的本事。 “殿下可不要小瞧这墨子行会,他们的创始人正是先楚世代的墨圣,精通机关术,洛阳古牢就是墨圣留下的机关之城,被我父亲接手改造过才成了今日的古牢。”宋宜晟道。 他父亲是皇帝手里最懂机关术之人,这个事实不难推测出来。 只是宋宜晟并没有将当初报复三皇子的云月长也是墨子行会之人的猜测说出来,他需要的也不是彻底灭掉墨子行会。 “殿下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与墨子行会有旧,就让我来收编墨子行会,诛杀商如锋。”他道,眸中厉色一瞬即逝,看着还未醒转的皇帝冷冷一笑:“只要商如锋一死,咱们这位陛下的念想,也就绝了。” 宋宜晟对待敌人永远是这么的残忍冷酷。 三皇子和郑安侯对视一眼,自然允诺。 宋宜晟终于穿上他梦寐以求的大统领铠甲,带上黑红面具策马出宫门,直奔周湾大营,率领八百人将墨子行会的老巢团团围住。 “挑二十名精悍之人,随我下去。”宋宜晟道。 周湾是个孝子,母亲在三皇子手中根本不敢有任何违背,现在株连九族的罪已经犯下,他想回头已是不可能的事,也就只能听从三皇子吩咐。 至少日后三皇子继位,不会将他打上叛臣的标志。 而现在的几位皇子包括皇帝在内任何一个人日后上位,都必定会追查他如今的种种作为。 所以周湾也算是尽心配合宋宜晟。 宋宜晟来到一处院子不大的民宅,宅子里空无一人。 他进入房间。 这一次他没有像当初那样狼狈扑了个空,而是有不少人正在静静等候,为首者赫然就是带着红面具的持令者。 宋宜晟左右环顾,并没有看到商如锋。 他也不急,反而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真容。 “矩子?”有人认出宋宜晟的身份。 宋宜晟从前毕竟做过所有人的矩子,还死过一次,身份也就没能保密。 “矩子怎么又活过来了?”人们议论纷纷。 持令者刚见过商如锋得知皇帝要拉拢他们得到墨武的意图,此刻也就大概猜到宋宜晟的目的。 但他并不想就这么成为朝廷的鹰犬。 “他已经被朝廷收买了,拿下!”持令者陡然下令。 宋宜晟安然面对架在脖子上的刀,手一晃,一只金灿灿的令牌晃荡了两下停住:“令者和我是一类人,我们都很清楚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事,不是吗?” “现在和朝廷联手是你唯一的活路,而我,代表的才是朝廷。”宋宜晟冷笑。 很显然,商如锋没有价值了。 商如锋背后的皇帝已经不能在给他提供强悍的皇权支持。 墨子行会只能选择他。 持令者笑出声来,随即伸出两根手指:“你要墨武,我现在给不了你,你要的商如锋是只老狐狸从你围城前就听到消息逃掉了。” 宋宜晟眉头微蹙,倒是小觑商如锋的脑子了。 不过没关系,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但我能给你你想要的,墨子行会,将在你我手上发扬光大。”宋宜晟声音无比蛊惑。 他攥住持令者的手:“从此以后,墨圣当年的丰功伟绩都将载颂在史册上,而你,作为引到墨子行会走上史册的人,注定名传千古。” 宋宜晟说话间,手伸向持令者的面具。 墨子行会的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宋宜晟无比自信地没有反抗,果然,持令者微抬下巴示意他们放开宋宜晟。 只要宋宜晟揭开面具看到持令者的脸,他们这次联盟就成了。 面具渐渐落下,宋宜晟却蓦地瞪大眼,仿佛看到了死亡的屠刀。 第五七九章:告诉 宋宜晟在看清持令者面貌的那一刻,通体冰凉。 求生欲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看清持令者那张精致到让女子自惭形秽的半张脸时就松手,狠狠将面具甩向持令者的同时转身就跑。 持令者却是不疾不徐地喝令:“抓住他!” 机关开启,整个院子的大门轰然合上,宋宜晟和他带来的二十名精锐甲士都被困在里面,而墨子行会的人也惊觉四周埋伏了许多并不属于他们的人。 这些人悍然冲出,将所有人屠杀殆尽。 宋宜晟尽管功夫了得,但在这些人面前却是小巫见大巫。 持令者早就将面具带好,那惊鸿一瞥,墨子行会的人倒没几人认出他来。 云月长。 不夜城的头牌小倌。 三皇子的禁脔。 那张红脸面具之下才是真正令人过目不忘的精致面容。 而此刻,云月长面具下的表情十分好笑。 他好笑。 宋宜晟的自作聪明。 “你们都听到了,是宋矩子自己承认他和朝廷有勾结,是来剿灭我们的,那就不能怪我不念旧情,替大师兄除掉这个不孝子了!”云月长冷喝,拔出最近一人腰上的大刀走向宋宜晟。 方才一番缠斗,宋宜晟被那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砍了足足八刀,已经失去再战之力。 他身上血流不止,在地上苦苦爬行想要离开云月长的刀锋。 宋宜晟嘴皮子哆嗦,这一刻,死亡真的要降临到他头上,他怎能不恐惧。 “是你,怎么会是你,不可能是你的。” 宋宜晟到死都不相信,为什么会是云月长。 持令者怎么可能是云月长! 他从没有想过这一点,因为持令者是他父亲宋整和莫书翰那一辈的人,再怎么算年级也有三四十岁了,绝不可能是二十不到的云月长! 要知道,云月长和三皇子和郑家有着何等的深仇大恨? 且不说三皇子将云月长引为禁脔的这些年,云月长受过多少屈辱,就连清白也毁于三皇子手中,云月长怎么可能答应同三皇子合作。 就说云月长对三皇子之前的陷害,三皇子在知道墨子行会的持令者是云月长后都绝不会同意联手! 这两人就像是皇帝和柳一战见了面,注定要不死不休,绝无联手的可能。 宋宜晟若是这点分辨能力都没有,还怎么走到这一步。 可事实就是如此。 持令者的面具下,就是云月长的脸! 这就意味着,云月长绝不可能同意和三皇子联手,他宋宜晟今天前来,完全是自寻死路! 所以才有他疯狂逃窜的一幕。 可惜。 持令者张开口袋等他跳进来,又怎么可能放他安然离开。 八条刀伤让鲜血不花钱似的往外流淌。 宋宜晟感觉到身体一股透心的寒冷,痛得没有知觉的手脚也越来越凉,甚至不需要云月长补刀,他只要再这样挣扎一段时间,就足以失血过多而亡。 “不……不能死……我不能死……”宋宜晟意识开始疏离,可他向门口爬去的动作竟奇迹般地延续着。 “我还没有告诉她呢……” “我还没有当面告诉她我们之间的……误会……”宋宜晟挣扎爬行,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云月长逗弄猎物般地狡黠笑着,残忍地一脚踩在了宋宜晟小腿的刀口上。 宋宜晟表情狰狞,却连呼痛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不要……不要杀我……”宋宜晟抱住云月长的腿乞求,鲜血凝在他的笑涡上,不复从前的纯净阳光,但他的声音一如从前的倔强:“我还不能死,我不能死!” 云月长半蹲下来,用刀刮过宋宜晟漂亮的脸蛋。 “庆安侯,宋宜晟?” “不,我不是庆安侯,我是你的一条狗,只要你肯饶我一条命,我愿意从此效忠你,做你的一条狗,”宋宜晟颤颤巍巍地伸手,已经快口齿不清的他竟然还能死死攥住云月长的衣角:“救我……救……救救我……” 云月长面具下的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还想活下去。”他问。 在他眼里,宋宜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宋宜晟自信,自大,也自傲。 否则他就不会笃定持令者绝不会是云月长,进而陷入今天的死局。 可宋宜晟明知道他不会留活口,为什么还要放下尊严地哀求,希望能换来一条活路。 很多人在死前的硬气并非因为他意志坚强,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像宋宜晟这样聪明的人,很明显能看出云月长已经和另外的人联手借来了这么多黑衣人护持,绝不会再答应留他活路,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你不能死,是为什么?”云月长盯着宋宜晟的眼,仿佛想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 宋宜晟瞳孔急剧收缩。 他在云月长的眼中看到了如此卑微的自己。 让他恨透了,也恶心透了的自己。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但这一切的忍耐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他有希望,有梦想。 当初杀了柳一战是他的梦想,现在,得到长宁的谅解是他的梦想。 没错。 宋宜晟一直都对未来充满希望。 他希望长宁在知道一切真相后愿意原谅他的过去,愿意谅解他的选择,从新回到他身边。 尽管这个希望十分渺茫,但宋宜晟从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只要长宁给他一个机会。 给他一个从头到尾解释一切的机会。 让他告诉他自己的故事,告诉她柳一战答应他们的亲事,不过是因为想从他手中得到矩子令,告诉她柳一战早就准备了“另一个她”故意说他的坏话,还故意让他偷听到,在他心中种下隔阂。 告诉她柳一战不是个好东西。 告诉她皇帝也不是个好东西。 告诉她慕清彦更不是个好动西,是世上最坏的男人。 他想让她知道,只有自己才能保护她,只有自己才是她最终的依靠。 宋宜晟通红的双眼泪水滚落,他知道,这些话恐怕没有机会告诉她了。 到最后,他和长宁,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我明白了,”云月长忽然道:“是那个女人。” 宋宜晟攥住他的衣角,仅留下一句话:“告诉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宋宜晟,就是弑君之人。” 云月长脸色一僵:“你此言当真?” 可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宋宜晟终于咽下他辛苦喘息这么久的那口气。 第五八零章:变了 “弑君之人。”云月长玩味着这句话,忽然有些读不懂宋宜晟这个人。 他前八年用心去恨一个人,但柳家覆灭后的这一年,又拼命去爱一个人,重要的是这两个人还都和他有着不死不休的血仇,岂不可笑? 宋宜晟恨柳一战杀父之仇恨得牙痒,可又在知道一切后爱柳华章爱得发狂。 柳华章成了楚长宁,他还是追着不肯放手,但他毕竟是帮助皇帝迫害柳家的元凶之一。 现在临死,他却留下这样一句话。 弑君二字,重于泰山。 宋宜晟认下这件事,就是认下了千秋万载的骂名,史书上遗臭万年。 但想来,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想让长宁因此恨他一辈子,记他一辈子。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云月长其实并不能懂。 在他看来,情爱之流不过是穿肠毒药,宋宜晟就是血淋漓的例子。 “带上他的尸体,从密道离开!”云月长下令。 门外驻守的周湾在大门突然合上的那一刻就觉察到不对,但宋宜晟信心满满地告诉他一定能成,让他维持一炷香的时间,他哪儿敢违抗。 而且他私心里只希望宋宜晟这个空降的大统领快点死,如此一来,也算报了宋宜晟绑架他母亲的仇。 可时候一到,冲进去就只见十条官兵的尸体,宋宜晟和所有人都不见了。 “统领,都是血迹!” 周统领当然看到了,他狠狠一巴掌扇过去:“放屁,怎么没人!本将刚才还看见宋统领跟着人从那条窗户翻出去!” 手下人懵了。 不过周湾却瞪大眼呵斥:“啊什么啊!那宋统领跟人跑了,我们先回去向殿下复命!” 周湾哪里敢说宋宜晟有可能死了。 三皇子手里握着他娘亲的命,他不能冒任何的险。 这个消息让三皇子有些措手不及。 他一时慌了手脚。 要知道从一开始这造反的整件事都是宋宜晟在撺掇,是宋宜晟在幕后谋划,告诉他们柳一战肯被囚又获救的消息,告诉他父皇有心传位嫡女的消息,并且一直在出谋划策。 没想到,现在宋宜晟突然和墨子行会的人跑了。 “难道他们私底下有勾结?”三皇子道。 郑安侯摇头:“不会,真要是有勾结,宋宜晟根本不需要告诉我们行会的秘密,他只要偷偷过去接触墨子行会就完全可以达到目的。” 三皇子点头。 的确,若非宋宜晟告知他们墨武的事,他们根本不会知道突厥人此前入长安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当初突厥王子那若就想尽办法留在长安,还曾派手下四处乱晃,分明就是在联系墨子行会,想得到墨武后攻打大楚! 郑安侯想想就觉得心头发慌。 难怪皇帝要对他下狠手。 他竟然在不知情中掺和到了墨武的事情。 加上联系突厥,暗杀楚长宁的事,陛下一定以为是三皇子想夺取墨武勾结突厥夺取皇位。 自然要用雷霆手段除掉他这个危险了。 只可惜,陛下的雷霆手段只来得及用一半,就被打破。 郑贵妃利用七皇子给秦太后下毒,引长宁到渭南县遇险,成功用风花误换掉了真正的长宁,现在又利用这个假公主配合郑贵妃搜集内朝大统领于刚的证据,并给皇帝下毒控制帝王。 如今,掌握了于刚和周湾,商如锋又不在,谁能和他郑家抗衡? 就是秦太后和秦太傅两人也休想翻天。 “应该是和追杀商如锋有关,殿下别忘了宋宜晟看着运筹帷幄,其实就是条丧家之犬,他不容于陛下柳家和楚长宁,不论日后是秦家获胜还是瑞王、甚至是六皇子都绝不可能给他这么一个已死的人复位,最有可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一了百了。”郑安侯扬起下巴:“所以他只有我们,只能跟我们合作他日后才能博得一条出路。” 郑安侯说的头头是道,现在宋宜晟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早就有人急着想杀宋宜晟灭口。 而且现在,对方已经得手。 只是周湾怕他的母亲出事,不敢将真相报上来罢了。 “不必理会,此刻没有宋宜晟,我们一样胜券在握。”郑安侯道。 三皇子眯了眯眼:“舅舅放心,我在前朝已经下了十二道军令,围追堵截,绝不会让柳一战活着回到庆安收拢旧部。” 郑安侯点头:“很好,接下来就要看风花误那个女人能不能说服秦家了。” “是,只要她能收服秦家,”三皇子倒吸一口凉气,眼里是饱胀的欲望。 秦家是朝堂上的泰山北斗,在郑安侯倒台后更是不可逾越的朝堂大山,三皇子自己经营了这段时间的党羽还是觉得在朝堂势力远逊秦家。 现在,只要秦家低头。 那么他通往太子宝座的路,就没有任何阻碍了。 三皇子睨了一眼病榻上的皇帝。 只要他登上太子之位,有了名正言顺的帽子。 那垂垂老矣的皇帝,就随时可以驾崩了。 三皇子闭上眼,没有什么不忍或怜悯,有的只是欲望将要得到满足的酣畅·。 另一边,风花误千请万请地,终于请来了秦无疆。 无他。 只是一句秦家未来,秦无疆就只能跟来。 说来也巧,风花误请秦无疆见面的地方,不是巍峨的未央宫,而是修到一半的长乐宫。 “高楼平地起,前些时候还是一个无人问津地破戏台,如今却成了这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地界,这就是皇权的力量。”风花误顶着一张长宁的脸,幽幽说道。 秦无疆和她面对面站着,那一瞬,几乎透过长宁的脸看到了另外一个灵魂。 不是长宁,当然也不会是他心中的阮梦妤。 而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灵魂。 他根本不认识。 “长宁,你变了。”秦无疆陷入沉默,“不,或许我从没认识过你。” 他想到秦昭宁当初说长宁不过是在利用曹彧,利用他和秦家的时候,他曾毫不犹豫地驳斥秦昭宁,可现在的长宁,让他后悔当时的决定。 风花误心中复杂至极。 她既为秦无疆拒绝自己而高兴,又为他拒绝而难过,既因他厌恶长宁而喜,又因自己才是他厌恶的人而悲。 “你只要知道,唯有我才能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候保住秦家就够了。”风花误转过身背对秦无疆。 心绪复杂让她声音低沉,一直尽力压抑的嗓音变得熟悉,尤其那一声尾音,让秦无疆一个激灵,眼前背影和他日夜思念的那抹倩影渐渐重合。 第五八一章:手段 想到长宁受伤后的种种不同,秦无疆顿觉天崩地裂。 这种假设根本不成立! 他大步冲上去,猛地抓住风花误左臂一拽,风花误整个人旋转跌入他怀中,手臂自然摇摆,目光与从前一模一样。 “梦妤……”秦无疆喃喃。 他想到从前与阮梦妤共舞,也曾有过同样的动作。 风花误眸光骤然犀利,扬手一巴掌,推开秦无疆:“放肆!” 她抽离而出,不教秦无疆看到她对他怀抱的留恋,更不敢叫秦无疆看出任何端倪。 “本宫虽于你指婚,但也绝不可在大礼前越矩。”她强撑脸面,转头避开秦无疆的目光。 她已经是楚长宁了。 此生都是楚长宁,是二哥哥甘心为之劫亲的长宁公主。 二哥哥的未婚妻。 风花误深吸一口,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二哥哥,拥有一个盛大的举国同欢的婚礼。 她愿意一辈子扮演别的女人,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秦无疆脸上表情逐渐僵硬。 “你不会是梦妤。”他说,目光深沉而幽邃:“我认识的梦妤是世上最纯净的女孩,出淤泥而不染,足踏红尘,心若菩提。” 风花误牙关紧咬:“阮梦妤已经抛弃你远嫁他人。” “梦妤一定会回来。”秦无疆与她针锋相对。 风花误勃然大怒:“你住嘴!” “殿下息怒!”一众宫女跪倒叩头,惊恐不易。 风花误像是找到了久违的力量,死死盯着秦无疆呵斥:“本宫不许你再提起这个女人一句!” 秦无疆轻蔑地扬起一侧唇角:“我就是爱她,我只爱梦妤一人。” 风花误的泪水决堤而出。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对驸马失望,被气得发狂,却没人知道她决堤的泪没有一滴是伤心。 她此生能听到这一句,已经心满意足。 “但你不是梦妤。”秦无疆冷冷开口,残忍地击碎风花误所有美梦。 支离破碎的梦境像碎裂的镜片刺穿她的心脏,让她所有的泪风干在空气中。 “你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不管你是公主也好,普通人也罢,你永远都不会成为我心里的那个人,”秦无疆仿佛懂得读心术一般,用最让风花误崩溃的话残忍地斩断她最后的希望。 “我会等梦妤回来,我心中的梦妤。”秦无疆面无表情地开口,转身离开。 风花误感觉自己像一块残破的柳絮,被寒风穿过千疮百孔的身躯,冷得失去了知觉。 是她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吗? “五姐姐不必伤心,”楚乐阳的声音从风花误身后响起。 风花误怔怔回头,楚乐阳从她背后走来,带着与从前不同的异样脸色:“只要姐姐得到了他的人,天长日久,还愁得不到他的心吗?” 等到整个秦家都要依靠她才能立足的时候,秦无疆还能不回心转意吗。 风花误喉头动了动,终是屏退左右:“七公主,不是一贯瞧不起我这样的人吗?” 楚乐阳是郑贵妃唯一的女儿,风花误这个长宁公主是假扮的事郑贵妃当然没有瞒着她,也瞒不住她。 “同一条宫道,同一个位置,”楚乐阳冷漠的脸色中夹杂着难掩的痛意:“你我因为同一个女人,失去自己爱的男人的目光,所以,我今天不想为难你。” 风花误想笑,却笑不出来。 不论是不是公主,都要被她抢了风头。 “楚长宁,我真希望她还活着。”风花误争强好胜的心劲冲上来,只想同长宁一决高下。 不论出身,只看其人。 奈何老天不给她这个机会,让那个女人早死。 她也永远失去了和长宁一较高下的机会。 从此,再难说输赢。 楚乐阳却冷冰冰瞥她一眼:“我希望她死掉,彻底的死掉,死得连渣都不剩,让慕清彦永远也找不到她。” 只有这样,慕清彦才会愿意接受与她的婚约。 他一定会接受的。 楚乐阳攥紧拳头,只要三哥极为,他的命令就是军令,是圣旨,是赐婚。 她不信慕清彦敢反悔。 两个女人一同看夕阳落下,让鲜艳的朱砂墙面鲜艳似血。 “三皇兄还在等你的消息。”楚乐阳催促:“三皇兄要秦家的态度。” 风花误点头:“我会走一趟寿康宫,将消息再说给秦昭宁听,她自会转告秦太傅。” 楚乐阳忽而一笑:“你装得倒是真挺像的。” 长宁的脾气,长宁的一颦一笑。 奈何风花误永远也替代不了长宁,就像长宁在秦无疆心里虽重,却永远取代不了阮梦妤的地位。 风花误扬起下巴,用帕子拭干面颊泪水,往太后的寿康宫去。 殿里秦妃也在场伺奉太后,秦昭宁跟在一旁垂手听训,见到她来秦妃和秦太后表情都一瞬怪异。 风花误看了秦昭宁一眼,唇角上扬。 若说秦家只有一人能猜出她是谁,那这个人就是秦昭宁。 因为秦昭宁知道她手里握着易容奇术,而她本人也是唯一一个爱秦无疆成痴成狂的女人。 所以秦昭宁像猜出她的身份易如反掌。 而风花误也相信,秦昭宁绝不会出去乱说。 因为她们早在设计欺骗曹彧,引曹彧出城错过长宁同心结圆石和口信的时候,就已经结成同盟。 “皇祖母,秦妃娘娘,”她见礼,抢先开口:“请祖母放心,父皇一切安好,只是伤口太深稍加移动就会流血不止,此刻正在休养,所以不便见您二位。” 秦太后对她这幅说辞却是半点儿不信。 “长宁,哀家……哀家不明白。”秦太后道。 明明长宁才是和郑家水火不容的哪一个,怎么皇帝灭了郑家,她反倒要必死皇帝,让三皇子继位呢? “皇祖母不需要明白,您只要知道我和无疆的婚事只要能如期举行,孙女一定保秦家百年无虞。”她的目光落在秦昭宁身上:“昭宁妹妹也可以得到父皇赐婚,嫁给曹彧,我绝无异议。” 秦太后脸色更加怪异,当中还夹杂着三分惊讶,转而看向秦昭宁。 这和秦昭宁方才向她们保证过的内容一模一样! 秦昭宁也是这么说的。 情况紧急,只有她们代替祖父和父亲答应下来,秦家才能有一线生机。 关键时刻,秦太后和秦妃两个女人只能选择妥协,让她带话给秦家老爷,让父亲慎重考虑。。 而秦昭宁回到秦府却是变了个说法。 “皇姑祖和秦妃娘娘都同意了,您若是不同意,只怕秦家就要从此分崩离析。” 第五八二章:冲喜 秦昭宁玩得一手好牌,秦太傅原本拒不同意三皇子的要求。 他觉得这件事无异与虎谋皮,简直是自寻死路。 “那郑勤辉贪赃枉法,作恶多端,三皇子也没少犯事,若是这二人凑到一起,大楚的天下必定打乱,我身为三代老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决不能看着大楚被郑贼折腾败落!” “祖父!您就不相信我们一家吗!我们整个家族很可能要给这件事陪葬啊!”秦昭宁劝说。 秦太傅本就从曹氏那儿了解到了宫中情况,此刻终于绷不住,让人回了消息给长宁。 只说了六个字:听凭殿下吩咐。 得到秦家默许,三皇子就像只盛气凌人的螃蟹,在寝宫中耀武扬威地走着。 “快,这就传谕中书省草诏书,父皇要封我为太子!” 没了宋宜晟的出谋划策,三皇子处事更为激进,不过现在得到秦家的默许,他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 立太子之事也算是水到渠成。 长安城被这件事激起千层浪,皇榜张贴出来,百姓围观。 墨子行会的人游走期间,将消息传往四方。 周湾奉命搜寻宋宜晟下落并不尽心,所有墨子行会的压力并不大,此刻还有人敢出来活动。 “立太子,真是好玩。”云月长摆弄着宋宜晟身上搜出来的一块出入宫禁的令牌,似笑非笑道:“就现让他狂些时日,你们把消息传给我的朋友。” 云月长下手的那些杀宋宜晟的黑衣人颔首:“令者放心,我家主公很快就会入长安与阁下面谈。” “好,静候佳音。”云月长道,本以为不会再有事的他却收到黑衣人递上来的纸条。 “我家主公有令,请持令者相助,在长安城制造混乱。” 云月长眯起眼:“什么样的混乱?” 黑衣人双目晶亮:“宋宜晟死前所说的混乱。” “懂了。” 云月长说着命人将地窖里的宋宜晟尸体拖出来,深秋时节,倒也不没有腐烂得多块。 次日一早,就有穿着和宋宜晟相似衣服的人出现在市井街头。 他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造反啦!造反啦!三皇子杀父夺位,造反啦!”疯人“宋宜晟”扯着嗓子喊道。 这一句可了不得。 皇帝前些日子遇刺,昨日又封太子,显然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现在却蹦出这样的谣言,加上连日宫禁,长安城戒严,百姓们顿时觉得好有道理,就是这个事实。 子杀父,骨肉残。 这一贯都是百姓们爱看的话本桥段。 “混蛋!”三皇子勃然大怒,得知是着宋宜晟衣裳的人所为顿时恨得牙痒:“这个宋宜晟果然没安好心,他根本不想辅佐本皇子!” 三皇子气急败坏:“舅舅,我们不能再按着宋宜晟的安排走下去了!” 郑安侯也心中存疑:“不过宋宜晟的办法确实最稳妥。” “他的办法要我们等上半个月,可柳一战他们只需要十日就能回到庆安召集旧部,到时候我们根本来不及!”三皇子道,下令尽快完成太子册封大殿。 他全然没有考虑到柳家召集人物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就这样打破了宋宜晟原本的部署,从此步步陷入混乱。 没错。 云月长这么做就是为了打乱三皇子的步伐让他露出马脚。 相信宋宜晟临死前还不忘污蔑一声皇帝已死,也是不想让三皇子获得最后的胜利。 因为那样就意味着他心爱的女人要面临死亡。 不过宋宜晟当时怎么想的已不可考,只知道云月长这一条毒计下来,整个长安城都人心惶惶。 皇帝驾崩乃是天大的事儿,要天下缟素,举国同哀。 而朝臣们也开始借口继位大殿,闹着要先见皇帝。 三皇子这边焦头烂额,原本许多军事调动都因为这条风声而搁浅。 他急得满头是汗,没想到不按宋宜晟计划的来,会造成这么多的困难。 可他已经没办法回头。 “传旨!民间但凡有敢议论圣躬的,一律处死!”三皇子气急败坏地传下一道命令。 郑贵妃上前安抚。 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痛苦。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当上皇帝,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愚蠢!”风花误却赶来,冷冷骂道:“你是生怕没人知道,皇帝病重吗?” “那你说怎么办?”三皇子反问:“现在蔡瑁已经开始怀疑父皇的情况,多次派人检查父皇的药有没有人引用,我再不采取行动,就等着被天下勤王之师杀了!” “我当然有办法。”风花误扬起下巴。 她一贯有这股男子气概,否则也不敢让她来伪装长宁。 而此刻三皇子才发现,风花误的身后还有一个秦昭宁。 秦昭宁的眉毛不用多说,三皇子目露精光。 只见秦昭宁朱唇轻起:“大表哥就快回长安了,只要殿下下旨,到时给我们完婚。” “完婚?!”三皇子瞪着风花误和秦昭宁。 显然,这两人是要分别嫁给秦无疆和曹彧的,但他原本的想法是把楚乐阳嫁给曹彧的啊! 曹家军的五万精兵实力非比寻常,又是最近的地方,将是护持长安最有力的羽翼。 “殿下看她虽我而来,就该知道秦三小姐到底选择那一边站队。”风花误道。 三皇子一怔,旋即哈哈笑起来,竟是伸出手臂要去搂秦昭宁的肩:“既然昭宁有心,何不……” “三殿下!”秦昭宁喝道,那决绝的目光像是藏着一把烈火。 只要三皇子敢以势压人,秦昭宁就敢玉石俱焚。 而秦昭宁若在这个时候遇害,只怕外面又要传起什么谣言。 三皇子脸色微僵,也不是软柿子:“长宁和秦无疆的事倒是可以,只不过你的婚事是长公主府上的事,我可做不了主。” “三哥不肯替父皇赐婚,是想着什么吗?”楚乐阳的声音从殿门前响起。 三皇子脸色难看。 这三个女人竟然搅和到一起去了。 没错,慕清彦,曹彧,秦无疆,这三个男人刚好够分,她们三个自然是打算互相成全,临时结成了同盟。 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一个是他有大用的女人,另一个他虽然看上了,但秦家在大楚文臣中地位卓然,他也不好动强。 真真是棘手。 “好,不就是完婚吗?那就完婚吧,正好能给父皇冲一冲喜。”三皇子硬着头皮道。 第五八三章:进城 此言一出,不论是风花误还是秦昭宁都松了一口气。 没错,三皇子现在虽不是皇帝但他却手握皇帝御笔,说是代皇帝也没什么问题。 有他点头,和皇帝同意没两样。 那圣旨朱批御笔地写下去,谁会去追查背后有什么不同之处。 大公主与秦无疆,曹彧和秦昭宁两桩婚事就这么敲定。 皇榜张贴,昭告天下。 陛下病重,临终前希望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嫡女完婚,并赐下惊人嫁妆以示隆重。 这里面有的是早就令礼部准备好,当初一道带去突厥和亲的,有的是皇帝陆陆续续令人添置的,还有先皇后遗物,哪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郑贵妃和楚乐阳看了那叫一个眼红。 可为防天下人生疑,她们只能忍耐,由着风花误带走这些嫁妆。 没关系,江山都要是她们的了,还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做什么。 郑贵妃勉强撑着笑脸,将礼单合上。 另一边,曹家的三媒六聘也开始走上日程。 长公主原本是不想这么急着迎秦昭宁进门的,她还想找个借口退婚,哪知道圣旨就这么赐了下来。 “秦昭宁这丫头到底做了什么手脚,给长宁赐婚,又怎么会赐到彧儿头上?”长公主心里一万个怀疑。 只看昨儿寿康宫那一出,她就知道如今宫中风向大变。 她恐惧之余也在想出路。 如果皇兄真的被控制起来,那么单凭她一人之力怎么可能解决的了这么大的烂摊子。 别说曹侯现下不在,就是曹侯此刻身在此处只怕也无计可施。 难道睢安侯还敢率曹家军强攻皇城救驾吗? 说是救驾,可万一弄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更何况,即便没弄错,那三皇子到时候将皇帝一勒死,转而嫁祸给睢安侯也不是什么难事。 长公主慌了神。 她现在唯一想到的办法不是如何救出皇兄,而是如何示好郑家。 她毕竟是长公主,先皇嫡女。 只要她站队没问题,相信纵然不会像如今这样呼风唤雨,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而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曹彧能娶到郑贵妃所出的七公主,楚乐阳。 现在赐婚曹彧和秦昭宁又算怎么回事? 三皇子若是登基,第一个不肯放过的应该就是五皇子和秦家,她怎么会主动去娶秦家的媳妇? 长公主脑仁儿嗡嗡叫,只觉得大势休矣。 “必须想个办法阻止这件事。” 她得让郑贵妃知道,她是有心和郑家交好的。 曹侯平日处事就圆滑得体,和郑家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长公主觉得,三皇子即便是为了朝堂的稳定也不会真的和睢安侯府,和她这个亲姑姑翻脸。 再加上楚乐阳这桩婚,皇帝成了曹彧的亲舅哥,就像如今的睢安侯一样,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长公主刚刚拿定主意,下令备轿进宫时,秦昭宁却像料到一切似的,不请自来。 若是往常,秦昭宁断不会在这个时候登门。 但她在寿康宫和曹氏嘴里都得到了长公主得陇望蜀的事,心里像扎了根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她从三皇子那儿求来了赐婚的圣旨,现在自然要防着长公主生事。 “舅母这是要进宫吧,公主殿下要我递个口信给您。”秦昭宁屈膝一礼,客客气气。 长公主脸上笑意收敛,敷衍一句:“有什么话等我进宫见了长宁,让她亲口告诉我吧。” “自然不是长宁公主,而是七公主,”秦昭仪下巴微扬:“乐阳公主。” 长公主原本要同秦昭宁擦肩而过,此刻却顿住。 “乐阳让你带话给我?” “是啊,殿下不知道,昭宁与乐阳公主关系却是不错。” 长公主冷哼。 楚乐阳心高气傲,就是宫里的公主都没有同她交好的,就凭秦昭宁,凭什么? 秦昭宁似乎看穿她心底所想,眯起眼睛道:“殿下不想知道,我秦昭宁何德何能,能得陛下赐婚吗?” 长公主嗤笑一声:“为你赐婚?这分明是看在本宫的面子上——” “长公主真会开玩笑,您不会以为圣旨上念着大表哥庆安一役表现出众,就真的会下旨赐婚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 秦昭宁冷哼,不再绕弯子:“那是因为我。” “不可能,你不过是秦家的一个嫡女,又没有人替你求婚,你凭什么得到恩旨。” 秦昭宁一笑:“稍后便知。” 果然,随着她一笑,有人冲进来禀报,说是皇榜上张贴了秦曹两家婚事提前的原因。 乃因长宁公主与秦昭宁关系极好,公主特意请旨,故而允许两人同一天完婚。 钦天监正在挑选合适的日子。 长公主猛地看向秦昭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长宁和郑家针锋相对了这么久,郑安侯都因此被流放,三皇子更是失去封王的机会。 他们怎么可能凑到一块儿去? 长公主想不明白,秦昭宁却上前一步:“长公主殿下都听到了?” 长公主没说话。 秦昭宁又笑说:“乐阳公主让我带给您的话是……别痴心妄想了。” “你!”长公主怒气冲冲地指着秦昭宁。 “舅母别生气,侄女也是传话而已。”秦昭宁又是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但这一次长公主却根本没把她当成小姑娘。 秦昭宁表现出来的一切品质都太可怕。 冷静,聪慧,狡黠。 那一点都让长公主感到害怕。 “好了,话带到,昭宁也要告退了。”秦昭宁却施施然转身,“婚前往来于理不合。” 长公主正要松口气,秦昭宁忽然顿住,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我这一生只能嫁给大表哥一次,希望舅母能竭尽全力给我最好的,我也一定会回报舅母的恩情。” 她微微侧目,指了指自己太阳穴:“舅母,您可要三思。” 长公主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秦昭宁这番耀武扬威,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端倪,确保秦曹两家日后无虞。 她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 长公主顿觉心慌。 连她都看不懂的朝局,秦昭宁却在第一时间把握住了风向,抓住了郑家再起的东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上了郑家的船。 那个长宁怕也是如此。 长公主磨牙。 现在她想上船,显然只有和秦昭宁联手。 “去准备婚事所需,事出紧急,也不必求得侯爷允许,只写封家书送出去好了。”长公主吩咐。 另一边有家丁来报:“世子爷回来了,已经进城了!” 第五八四章:了断 曹彧身上有伤,不宜骑马奔波,所以一路都是乘马车以免颠簸伤及五脏,而乘坐马车难免听到些街面上的流言蜚语。 对于街头巷尾的事,曹彧本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架不住这一路的沸议。 总有那么一两个大嗓门,将秦曹联姻,大公主下嫁秦无疆的事嚷嚷到他的耳中。 曹彧原本心不在焉的眸子顿时凝住。 怎么会这样? 长宁此前不还强闯了洛阳古牢,怎么会比他还先回长安? 曹彧狠狠拍了拍车厢:“快回家!” 他心里将事情过了一遍。 古牢只有一个濒死的柳华文,又因为寒铁锁脊骨,让柳华文饱受摧残的身体根本无法得到解救。 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得到皇帝的赦免。 这样长宁就能从牢里施救,再慢慢调养,总能恢复一些体力,到时再用上好的止血药,自然能救人出来。 “所以长宁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 曹彧忍不住咳了一声。 是啊,长宁身边有一大高手庄公子,在灰衣人凌厉攻势下还能救人离开,应该没受什么伤,自然可以昼夜兼程地赶回来,而他却被黑衣人一脚踹伤了内脏,只能坐马车慢吞吞地回来。 曹彧心里一阵纠结。 说不上是为长宁高兴,还是对自己失望。 可不管怎么说,秦无疆的为人他是了解的,明知长宁和慕清彦有婚约,还同他有这样的纠葛。 秦无疆怎么可能答应娶长宁呢? 这些不可能堆砌到一块,成了极为荒唐的事。 两桩婚礼要求在同一天举行。 秦家既替嫡孙迎亲,又替嫡孙女出阁,那叫一个热闹。 尚主是大事,不过下嫁曹家事也不小。 曹氏看得出来,这件事对于秦昭宁来说有多重要。 她毕竟只有这一个女儿,又是和大公主下嫁同一日,自然有些私心,想操办得隆重一些。 而秦太傅对此几乎没有任何表态。 宫里态度不明,什么都消息都流不出来,曹氏听得那一声半点的暗示根本不够他号召什么,而且最重要的还是长宁的态度。 长宁突然要下嫁秦无疆,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现在就是秦太傅也弄不懂长宁的心思。 长宁若是真的和郑家达成什么协议,有何必下嫁秦家,来维持两家断裂的情谊。 可若是她还支持秦家,又为何处处帮着郑家? 当初那么好的机会可以置郑安侯于死地,她却绑着三皇子求情,虽将郑安侯流放,但毕竟是个活口,让秦家心中不安。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秦太傅对秦公允说。 “大公主一向深不可测,或许还在酝酿什么后手,想一击即中,将郑家全部扳倒。”秦公允只能往好处想。 毕竟此前长宁在朝时闹出的那几桩大事也都是突然发难,不给任何人准备的机会。 没人知道大公主是怎么想的,也没人知道,这些事内在的联系是什么。 总之,大公主的每一次举动都出人意料,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只有静观其变,加上…… “二爷又跑了!”府里人匆匆来禀。 “这个逆子,竟敢逃婚!”秦公允气得脑袋大。 这可是陛下赐婚! 赐的还是陛下最宠爱的长宁公主。 秦无疆敢逃婚,丢了长宁公主的脸面,陛下也绝不会给秦家留脸面! “莫慌,不必去寻了。”秦太傅道:“他会回来的。” 秦公允一怔。 “你自己的儿子,你不了解吗。”秦太傅转身离开,不再操心这件事。 是啊。 秦无疆虽然放浪形骸,但对秦家的爱不比他们少一分。 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怎么会真的逃婚,让秦家陷入危局。 事到临头,他一定会回来。 而且,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若是发生在秦无疆身上一定会出大问题。 秦太傅知道这个孙子的性格,索性给他自由。 很快,秦家四处找二爷的家丁们都收回去各自张罗红烛喜字,灯笼酒水去了。 躲在巷子里的秦无疆闭上眼,说不上是绝望还是悲怆的情绪在他心中发酵,烧得他五脏六腑难受,靠着墙壁恶狠狠地向后砸了两下脑袋。 他要娶妻了。 秦无疆哈哈大笑,摇晃着走出小巷,也不躲了,就买了一大坛子酒,喝他个昏天黑地。 和秦太傅想的一样,秦无疆果然没打算跑。 其实他也跑不出去。 城中戒严,进出查得非常苛刻,他这张脸又是比城门口的画像还要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因为他常年“逃跑”,把守城门的哪个不认识他。 加上大公主亲事,更是满世界都知道他秦无疆的新身份,驸马爷。 能叫他随便出城吗? 那边曹彧回府,和长公主当然谈不拢,他便出来寻秦无疆。 烂醉如泥的秦无疆敬他一杯酒。 曹彧伸手要接,秦无疆却一捧酒全泼在他脸上。 “你为什么没去救她!”秦无疆摇摇晃晃地质问。 曹彧形同槁木。 “你为什么没去救她!”秦无疆嘶吼着质问,酒馆里的客人跑了个差不多。 “慕清彦都去了,慕清彦都去了!” 秦无疆站立不稳,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曹彧没去扶。 小二扶起秦无疆的时候,他还在感受脸上滴落的酒珠。 “你根本就不爱她,你他妈就爱你自己!”秦无疆指着曹彧的鼻子骂道,双目猩红。 曹彧再度沉默。 小二哆哆嗦嗦地把秦无疆扶到椅子上就溜了,场上只有他们二人,加上一直跟着曹彧的陆峥。 陆峥那耐不住开口:“二爷,您误会我家少——” 曹彧抓住他的手:“别说了,我们走。” 秦无疆冷笑。 “别说,别说!让我来爱她吧,以后,我就是她的丈夫了,呵呵,哈哈哈!”秦无疆仰头饮酒,喉结咕噜咕噜地上下滚动,一字一句既是扎在曹彧心口,也是刺入他自己心中。 曹彧拂袖而去。 一对至交好友,终是走到尽头。 秦无疆放下酒坛,涕泪横流。 不是他狠心,而是他们只能如此。 他既知曹彧对长宁深情,如今长宁却嫁做他秦家妇,日后二人又要如何面对彼此? 还能继续把酒同欢? 不能了。 不能了。 可他们又都放不下对彼此的这份情。 那就让他来做个了断。 了断。 总比今后日夜煎熬强上百倍。 秦无疆放声大笑,喝得昏天黑地。 曹彧憋得内伤更重,吐出一口鲜血,回家就病倒在床。 但二人婚期已定。 五日后诸事顺遂,宜嫁娶。 第五八五章:回吧 陛下有疾在身,现在八成是要安排后事呢。 将长宁公主下嫁,与秦家亲上加亲,秦家的女儿又同曹家结亲,这便是连成一片。 日后纵然三皇子继承大宝,想同时动这两个家族也是不容易。 只是群臣都不明白,既然陛下这么宠爱大公主,专心为公主谋后路,为什么不索性更近一步,立五皇子为太子,这样不是更安全吗? 说实话,自从长宁公主登上朝堂后,他们就没再把这位铁血公主当成女子来看。 除了不能继承大宝,陛下对她绝对是最宠爱无疑,为了她改立太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现在皇帝突然又一次选择亲近三皇子,让他们始料未及。 朝堂的风总是东边刮完西边刮,他们根本不确定什么时候风向又会改变,所以稳妥一些的办法就是两边都不得罪。 故此长安城中一派热闹。 大公主下嫁,秦曹联姻,宴席在同一处举行,两座府邸之间搭建长廊,一同欢庆。 而宫里,立三皇子为太子的诏书也同时传下。 大公主是第一个递上贺礼的。 这下,臣子们明白了。 敢情是大公主与郑家和解了。 他们真是瞎了狗眼,当初大公主放过郑安侯的时候不就已经有所暗示了吗,他们怎么还傻傻蒙在鼓里,看不清真相。 现在好了,一切都顺理成章。 很多想在这日月换新天的时候捞些好处的,就转头将贺礼分包三分。 秦府,曹府,三皇子府。 不,现在是太子府了。 三皇子已堂而皇之入主东宫,不过旧时的三皇子府也没闲着,依旧是三皇子名下的府邸。 但三皇子虽然看似志得意满,风光无限,可心里却是越来越慌。 原因很简单,郑安侯那个私生女罗氏还是没有消息。 时间拖的越久,他当然就越心慌。 在他看来,长宁一日不死,他就一日处于危险之中,自然一日不能安枕。 “楚长宁必是藏起来了,她想绕开长安回鹰眼关召集柳家旧部,一定是这样。”三皇子冷着脸道。 只可恨那罗氏废物,不过就是杀一个楚长宁,竟然屡屡不得手。 才有如今的麻烦。 可这件事他催郑安侯也没用。 因为在郑安侯眼里,罗氏这小小的私生女不过就是枚棋子,棋子起到了出乎他意料的作用很好,但也仅止于此,再多的他也不了解,何况是联系罗氏。 当初郑安侯能在宋宜晟被问斩后将这个私生女接回府中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当时,罗氏好像得过重病死了,可为什么他这边刚下大狱,她就又活了? 三皇子不清楚舅舅的家事,就让他去问风花误。 彼时风花误刚换上大红喜服,映得一脸娇红。 郑安侯求见,风花误脸色微冷显然怪他败坏了自己的兴致,但还是如实说了。 “虽然侯爷眼里女子不如男,但罗氏说她不是那么想的,她会证明给侯爷看,她这个私生女完全可以比侯爷的那些儿子做的更好,所以她才来找我。”风花误半真半假,并没有告诉郑安侯她的易容术是罗氏教的。 只是风花误心里却是相信罗氏的话。 罗氏将一个想向父亲证明自己的私生女形象扮演得很像,风花误没有起疑,郑安侯和三皇子等人也没有。 “那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带楚长宁的人头回来?” 郑安侯冷声瞥她:“相信着急的也不只有我一人吧。” 风花误这个假货,理应比他还着急。 哪知风花误心思全不在这件事上:“你们一路围追堵截还抓不到人,难道指望罗氏一个弱女子带着那区区几十人就杀了楚长宁?” “你!”郑安侯气得脸色发青。 这女人是发的什么疯? “你别以为能嫁给秦无疆就高枕无忧了,要是楚长宁救出柳一战杀回来,咱们都得死!” 风花误眼里闪着狂热:“我是二哥哥的妻子,他自然会保护我。” “疯子!”郑安侯朝天翻了个白眼,拂袖而去。 风花误眼神逐渐冷静了下来。 婚期将至,嫁给秦无疆是她一生的梦想,她当然不会让任何人破坏。 秦昭宁和她有着同样想法,而且两人早就想好该怎么做了。 彼时,楚乐阳已经见到三皇子:“楚长宁躲在暗处不出来,慕清彦也失踪,说明他们很可能就在一处,乐阳倒是有一计可以引她出来。” 郑安侯刚生了一肚子气,还没进大殿就听她这么说,眉头不由一挑:“你能有什么主意。” “只要三皇兄替父皇下旨,将我转嫁给慕清彦并昭告天下,她一定会出现的!”楚乐阳眼中闪着精光。 这便是秦昭宁和风花误的主意。 她们深知楚乐阳对慕清彦的心思,长宁应该也知道。 就算长宁不爱曹彧了,也不在乎秦无疆和“自己”的名声,她还能不在乎慕清彦的? 只要她动了怒,就一定会回到长安搅和。 到时候,她们就能来个瓮中捉鳖。 “这倒是个办法。”三皇子若有所思地点头。 反正秦昭宁和曹彧两人的婚事已定,他的如意算盘已经没戏,而楚乐阳又迟早要嫁。 辽东郡王慕清彦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慕清彦现在还领着鹰眼关主帅的位置,还兼顾辽东军权,是个必须要拉拢的人物。”郑安侯也分析道。 此刻抛出三皇子的亲妹妹乐阳公主,任谁都能看出这是新帝示好。 加上皇家公主婚事更改也是常有的事,就是再嫁都是有的,当然也算不算丢脸。 “那就这么定了,我已经借口曹彧婚事,将守城军全部交给周湾,只要他把守好长安城,一定能让楚长宁有去无回。”三皇子冷笑着睨了眼帘缦放心。 皇帝急喘吁吁,已经没力气骂他了。 “父皇,你就等着我把楚长宁的人头拎上来给你吧。”三皇子说。 …… “听说没,刚才又贴皇榜了!” “最近皇榜贴的真多,前儿有大公主成亲,今儿个又有七公主成亲,你说这陛下的女儿还真是不愁嫁啊。”小镇茶舍里人们随口闲聊。 长宁和柳一战,慕清彦,老贾等人坐在同一桌上吃饭,并没有当回事。 哪知老贾和单将军脾气相似,也跟着去打听了一声,回来就有些脸色难看,推搡长宁身边的慕清彦:“让开点,七驸马爷。” 慕清彦眨眼,无辜地看向长宁。 长宁噗嗤一笑:“看来他们是真想让我回长安,那就回吧。” 第五八六章:落星 “不行!”柳一战忽然脸色僵硬,冷冷吐出一句。 老贾伸出去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有些不尴不尬,眼睛在老将军和长宁之间瞟过,聪明地没有开口。 长宁放下筷子:“祖父不必担心,我说说而已。” “慕清彦人都在我这儿,我还怕楚乐阳抢走不成。”女孩扬起下巴。 她笑,老贾也跟着笑。 慕清彦倒是不介意被长宁物化,夹了块肉放到长宁碗里,什么也没说。 柳一战神情也说不上讨厌,就是看着慕清彦这个众人默认的柳家外孙女婿有些不顺眼,没事就要打量一下。 同行的人都觉得老将军是舍不得大小姐,只有长宁和慕清彦发觉到柳一战得目光中夹杂着十分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惊讶,还有一丝嫉妒和警惕,最终化作瞳孔中最幽邃的一抹光消失。 从柳一战出狱,谋划一路行程,长宁就感受得到祖父若有若无的异常。 到方才,长宁已经十分确定,祖父就是心中有事。 回到庆安的目的还真说不准到底是什么。 长宁和慕清彦对视一眼,慕清彦微微点头,开口道:“你虽不计较,但我却要名声。” 闻声者,瞠目结舌。 怎地,你堂堂辽东郡王,还要标榜自己黄花大少爷,名节不容人玷污不成? “长安的事总不能这么拖着,所幸同样都是往西北行路,咱们快马加鞭,途径长安时应该能赶上他们婚期。”慕清彦道。 他说的在理。 自从救出柳一战后,他们这二百多号人就打扮成西去的商队。 因为突厥那边在开战,所以从洛阳出发后,一路对外说起时都说目的地是长安。 当然,他们计划的路线肯定是不包括长安的。 长安附近有重兵把守,他们这二百多号人去无疑是以卵击石。 他们想的事到长安附近后就绕行出肴关,直接往西去。 不过现在长安出了这种事,他当然有理由回去。 毕竟这是他的终身大事。 柳一战脸色不变,只看向长宁:“洛阳之事陛下必定会怀疑到你的头上,现在这些很可能就是要引你回长安,切不能中计。”说罢,他看向慕清彦:“此事郡王也有参与,恐怕也是请君入瓮,郡王可要想清楚。” 慕清彦还没开口,就听那些闲磕牙的百姓们再次吐出劲爆消息。 “我可是听说了,这历代嫁去辽东的都是皇帝的亲妹妹,现在三皇子当了太子,七公主才是日后的亲妹妹,辽东郡王那边的婚事当然轮不到大公主了。” “原来是是这样,难怪这么急着给大公主指婚,还是个连官职都没有的秦二爷,原来是失宠了。” 没错。 在他们看来,长宁公主这就是失宠了。 陛下没有给她辽东郡王妃的荣光,反而让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秦无疆娶她。 那秦无疆虽然有才有貌有出身,但说到底,不还是一介布衣吗? “真是天恩善变呐!” “你小声些,这是你们能议论的东西?”有人嗤道。 一众吐吐舌头不再聊这点事。 但是三皇子当了太子的消息却传到所有人耳中。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方才老贾也在皇榜上看到了,只是他觉得无关紧要,反正没有慕清彦当了七公主驸马的事儿重要。 但听在长宁耳中却如霹雳作响。 父皇怎么可能同意立三皇子为太子? 加上之前的三场赐婚,整场事都非常蹊跷。 蹊跷的就好像整个长安都已经落到了郑家的手里,顺着三皇子和郑家的路子在走。 长宁眉头紧蹙,看向慕清彦。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父皇被郑贵妃和风花误假扮的长宁公主控制了,这才又了后续的一切。 长宁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 慕清彦跟着她陷入沉默。 皇帝是个走一步算百步的人,一直都走在棋局之外,操控着她这枚棋子冲在最前端。 长宁从来没想过父皇会失算,也会陷入危险的可能。 但方才,她是真怀疑了。 夜里,商队安顿在客栈中,慕清彦找到她。 “你在担心陛下的安危?” 长宁点头:“这一路虽然有层层包围但手段都很稚嫩,当初父皇能不动声色地在庆安附近摆下三路大军围困柳家,如今不过一年时间,怎么就如此不堪,甚至都没有同我们交锋的机会?” “你是怀疑,从你救出老将军时起,在长安布局的人就不是陛下了?”慕清彦道。 长宁点头,他却摇头:“你既对陛下如此推崇,他又怎么会被区区三皇子玩弄于股掌之上?” “还有宋宜晟,我之前怕宋宜晟坏我的事,特意将宋宜锦已死的消息告诉他,他此刻一定已经回到长安翻云覆雨……”长宁忧心忡忡。 慕清彦不知道,但她却知道,宋宜晟可是前世谋朝篡位登上皇位的人。 宋宜晟在看清持令者面貌的那一刻,通体冰凉。 求生欲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看清持令者那张精致到让女子自惭形秽的半张脸时就松手,狠狠将面具甩向持令者的同时转身就跑。 持令者却是不疾不徐地喝令:“抓住他!” 机关开启,整个院子的大门轰然合上,宋宜晟和他带来的二十名精锐甲士都被困在里面,而墨子行会的人也惊觉四周埋伏了许多并不属于他们的人。 这些人悍然冲出,将所有人屠杀殆尽。 宋宜晟尽管功夫了得,但在这些人面前却是小巫见大巫。 持令者早就将面具带好,那惊鸿一瞥,墨子行会的人倒没几人认出他来。 云月长。 不夜城的头牌小倌。 三皇子的禁脔。 那张红脸面具之下才是真正令人过目不忘的精致面容。 而此刻,云月长面具下的表情十分好笑。 他好笑。 “你不能死,是为什么?”云月长盯着宋宜晟的眼,仿佛想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 宋宜晟瞳孔急剧收缩。 他在云月长的眼中看到了如此卑微的自己。 让他恨透了,也恶心透了的自己。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但这一切的忍耐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他有希望,有梦想。 当初杀了柳一战是他的梦想,现在,得到长宁的谅解是他的梦想。 第五八七章:保命 长宁重生至今,一直试图获取整场博弈的主动权。 当初在庆安,她用一张假面匿于暗处,将宋宜晟玩弄于鼓掌之上,本以为可以就这样走完一生,不成想回到长安才知自己不过是父皇手上的一枚棋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选中的,或许是因为重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父皇对她的一切都有着爆棚的控制欲。 父皇的监视利用摆布,用柳家造反的证据毫不留情地冲跨她的信仰,给曹家施压操控她的婚姻,此间种种都伤害了长宁曾给他的那些信任。 既然父皇并不是前世记忆里那耳根子软优柔寡断的父皇,那前世今生所有的局势都该重新落子。 父皇的每一步棋恐怕都自有深意,而他藏在暗处的对手甚至还没有浮出水面。 长宁下意识看向柳一战房中。 漆黑的夜里,柳一战房中烛火如豆,莹莹摇晃。 祖父不但没有休息,还在与几位将军议事,显然是要有大动作。 是你吗,祖父。 让父皇畏惧的对手,是你吗。 长宁闭上眼长出口气。 虽然柳一战很有可能成为皇帝今后最头痛的一个人物,但他此前已经落在了父皇手里,如果皇帝真的这么忌惮柳一战,何不一刀杀了柳一战一了百了。 至于所为的五色说,柳一战都死了,难道还能窃取柳家国运不成。 到底是谁。 罗氏的背后到底是谁? 这场博弈的背后又到底站着什么角色。 长宁看向慕清彦,将头靠在他肩上,听着他低沉的心跳,低声道:“说说你的家人。” 慕清彦垂下眼皮,只看到女孩头顶简单束起的乌发。 比起让她冲动之下返回长安,他更愿意说些其他的,让长宁冷静一下,给她思考的时间。 “慕家的情况你大概清楚,我母亲是江南庄氏的嫡女,庄公子是我同年同月生的表弟,只比我晚了两天。”慕清彦徐徐道来,说到慕清音的时候,长宁抬头看他。 “我妹妹十分聪明,只是碍于家族规矩她不能学习占星术,父亲去后她也求过我,”慕清彦垂下睫毛:“此法耗阳气甚多,最伤女子心脉,我自然不会教她。” 长宁眨了眨眼:“所以三年前,她就赌气离开慕家。” 慕清彦点头:“庄公子告诉你的?” 长宁不语,心里滋味千重。 她看得出,慕清彦对这个妹妹心存愧疚,而且在慕清彦话中可以听得出来,他到现在对慕清音和自己的父亲家族都没有任何怀疑。 他这样聪明的人都没有丝毫察觉。 到底是慕家父女隐藏太深,还是慕家真的是冤枉的。 长宁低下头:“我去找祖父问一件事,之后我们再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慕清彦松开长宁的手,看着她敲门进入柳一战房中。 他很清楚,长宁不会无缘无故地问及慕家更不会对慕清音表示出不同的兴趣,所以她这是在提醒他什么。 慕清彦攥紧拳头。 不怪长宁怀疑,那长安城里有个精通易容术的人,而这易容术正是慕家的绝学,连他自己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有慕家人参与进去,何况是长宁。 只是长宁既然点出,还愿意同他商量接下来的计划,说明长宁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他。 慕清彦微微一笑。 他的女孩,不论是信任还是感情,都是最拿得起放得下的那一个。 清凉的月光下,男子好看的眉头突然一皱。 慕清彦像是觉察到什么,翻手搭在自己的脉上,眉峰渐渐凝重。 另一边,长宁敲门进入房中,柳一战正对着地图思索。 “长宁?有什么事吗?”柳一战对她笑,和当初和蔼可亲的祖父一样,只是大半年水牢的折磨让他双鬓惨白消瘦大半,脸颊的颧骨更凸,显得老迈的同事更有一份尖厉在其中。 “祖父水毒刚刚痊愈,不宜太过操劳。”长宁道。 柳一战摆摆手:“无妨,当初在战场上,我不眠不休七日尚不在话下,如今接慕郡王醇厚内力疗伤已经不碍事了。” 长宁微微抿唇,柳一战又言:“倒是慕郡王,虽然年轻力壮,但接连大半月的辛劳恐怕已经耗损元气,应该仔细调养,不宜操劳才是真。” 慕清彦的身体…… 长宁想到慕清彦这几日的确脸色不太自然,她也知道慕清彦耗损过剧,但没想到会严重到损伤本源的地步。 不过现在不是她忧心慕清彦的时候。 长宁不是小女子,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和当下的局势:“祖父说这些,是为了不让我和他回长安吗?” 柳一战笑了笑:“我的小丫头长大了,什么都瞒不过你了。” 长宁抿唇:“为什么?祖父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潜回长安并不是难事,只要打听清楚真相,自然会回来。” “你不懂,陛下是何等的心狠手辣,你救我出来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慕清彦。” “那父皇到底为什么囚禁您?”长宁逼问。 柳一战眉头一皱:“我不是告诉过你,陛下怀疑我私藏了那本《五色说》意图造反。” “难道祖父回到庆安就不是为了造反吗?” 柳一战脸色刷地一白。 “荒唐!” 柳一战急喘吁吁:“我柳家对陛下忠心耿耿,可你看看陛下是怎么对我的!我现在逃出生天,难道收拢旧部以图自保,有什么不对的吗?” 长宁喉头动了动。 祖父承认了。 他就是这么想的。 柳一战神色缓和下来:“华章,你虽是楚家的女儿,但同样也是我柳氏一族的血脉,你在我身边长大,我一直当你是亲孙女才跟你名言。” “我柳一战绝无谋逆之心,但时至今日,我也不会再坐以待毙。” “祖父是不相信我吧。”长宁直视柳一战。 “不相信我有足够的势力能替你沉冤昭雪,恢复名誉,更不相信我回到皇宫后,还会再回庆安。” 柳一战嘭地一拳砸在桌面上:“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只是陛下早就认定我心存反意,你做再多也没有用。” “如果加上秦曹两家呢,祖父也觉得不可能吗?” 柳一战沉默。 长宁知道,柳一战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她也不怪祖父。 任谁受到了这些折磨后也不会轻易再去信任别人。 长宁最后只问了一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 “当初,祖父是怎么得到易容术,又是怎么保住我和华文的命的。” 第五八八章:不见 柳一战眼神微微闪烁:“这件事我不是解释过了?” 他曾说过,是偶然找到了一个和长宁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便用给买下女孩养大只留着某一天顶替长宁。 但这并不是个完美的借口。 那柳华文呢,难道也有一个和柳华文一模一样的人吗? 长宁盯着柳一战的眼睛,老人家眼白微微泛黄,带着几缕血丝:“我想听祖父再说一次,对您的孙女说清楚。” “好吧,既然你已经提到易容术,那我就告诉你。”柳一战走出桌子,来到长宁面前。 “的确是易容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年偶然得到三张可以雕刻成别人的脸皮,一张雕成你,一张雕成华文,还有一张是我自己。”柳一战道。 柳氏一门那么多人,最后就只保住了这三个人。 可长宁不懂。 既然是这样辛苦保住的人,为什么柳华文死了,柳一战却根本不觉得伤心更没有提过要给华文报仇的事? 似乎看穿长宁所向,柳一战冷冷道:“华文在狱中贪生怕死,我早就不想承认这个逆子。” 长宁没有争辩什么。 柳华文因为是旁支过继而来的男丁,所以一直腼腆,临死前他给长宁打的那几个手势她也没有读懂。 但说华文贪生怕死。 长宁想到那油灯落地燃起火焰后柳华文释脱的眼神,心中荡过一波涟漪。 但现在人已经没了,她也没办法替柳华文辩解什么,只是祖父那精光闪过的眸子让她很不舒服。 像是,面对父皇一样。 “我明白了。”长宁说。 柳一战微微一笑:“明白就好,你放心吧,祖父再怎么也不会造楚家的反,我只是去收拢旧部,你和慕清彦跟我一起回去以免发生不测。” 长宁点头,转身离开。 祖父回答了她最后的问题,也了断了她想争取祖父同意的最后一份信心。 其实长宁心里早就做好准备。 柳一战现在是铁了心要回庆安,回鹰眼关振臂一呼,不是她三两句话就能说服的。 她只是不死心。 不希望祖父走到今天这一步。 长宁内心其实很挣扎。 当初祖父蒙难,她如何能不救,而现在祖父脱困而出必然要面临父皇的追杀,想帮助祖父就只有具备足够的实力才能成事。 她在朝中布局这么久,早就埋好了暗子,奈何柳一战不肯听她的安排。 柳一战如今只肯靠自己,只想自己握住兵权。 这样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但长宁此刻仍不后悔当时救柳一战的决定。 路总会有人走,但是人死了,她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长宁不想再一次面对一族全灭的情况,那是才是真正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转而来到慕清彦房中。 慕清彦正在调息也不急着打扰,她就坐在一旁静静等候。 好在慕清彦与她心有灵犀,没有打断自己的调息。 而长宁则盯着他紧闭的双眸,最终锁在他的唇角,那里残留着一丝青色的草药汁液。 女孩细细在房中嗅了嗅。 果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青草味掩埋在慕清彦的熏香中。 慕清彦果然受伤了吗? 长宁忧心,靠近两步,慕清彦忽然睁眼。 “打扰到你了?” “是我结束了。”慕清彦笑道,走下来,脸色看起来果然红润一些。 长宁想开口提他的伤势,慕清彦却摇头径直道:“老将军不肯放我们走。是吗。” “紫微星落,帝王受祸,我必须要回长安。”长宁说。 慕清彦点头,看了眼窗外巡逻的守卫又加多一班,看似对长宁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此刻都成了监视。 “我带你走。”他说。 这些人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但难就难在柳一战身上。 柳一战虽然身体虚弱,但他上将军的实力却不是假的,纵然在水牢里耗了太久伤到本源,但这并不意味着柳一战从此就是废人一个,相反的是柳一战破而后立,甚至比以前更精进。 慕清彦想强行离开,还要过柳一战那一关。 “除非我们能不声不响解决掉这些守卫。”长宁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显然这里的守卫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有胆色也有魄力追随柳一战的这些旧部,又岂会是寻常之辈。 而今他们离开,还不能伤了这些人的性命,更是难上加难。 “就用那个办法吧。”长宁拉了拉慕清彦的袖子。 慕清彦无奈苦笑:“好。” 长宁被他模样逗笑,悍然摔碎了手里的茶盏:“慕清彦你别以为你帮我救了祖父就能为所欲为,做我的主。” 慕清彦眼神无辜,捧着长宁的手,低声呵斥:“你迟早要入我慕家的门,这还不是我慕家家事?我如何不能做主?” 长宁瞪眼,手指在他一双大手中左突右撞,慕清彦屡屡退让,但就是不撒手。 “你放肆!”女孩声音冷厉:“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屋外已经有人围过来。 长宁已经拂袖而去,还把贴在门上偷听的老贾痛骂一顿,直接回房。 慕清彦脸色阴沉,嘭地一声关了房门。 “老将军,少主和慕郡王吵起来了。”老贾禀报。 柳一战摇头:“她还是要走。” 老贾不明所以。 “接争吵的机会麻木我们,待我们都放下警惕时,他们就会汇合,趁机离开这里。” “离开?少主不和我们回家了?”老贾不明白。 “回家,她是要回她的家。”柳一战脸色阴沉:“说到底,养恩不如生恩大。” 老贾脸色一白:“老将军多心了,少主若真想对不起柳家,又怎么会冒险救——”老贾的“您”字卡在喉咙里,因为柳一战瞪他的目光着实有些可怕,让他顿住音。 “你懂什么,派人定住慕清彦,绝不能让他走!” 老贾更糊涂了。 要拦不也该拦少主吗,拦慕清彦做什么? 再说了慕郡王的实力,他们这些人能拦得住吗? 可柳一战不管老贾的想法:“慕清彦有伤在身,你们盯紧了就是,服从军令。” “是。”老贾正色。 这一日他们还是西行长宁和慕清彦也没有动身的趋势,只是柳一战对二人的监视更甚,甚至都不允许他们并列策马。 长宁倒真借着吵架的理由没有跟慕清彦有任何交集。 这边柳一战没有丝毫松懈,但老贾却有些不耐烦,偷偷将重心挪到了长宁身上。 没错,他还是觉得应该重点保护少主。 只要少主不走,郡王是绝不会走的。 哪知他还在得意的时候,就听有人在他耳边轻声:“慕清彦不见了!” 第五八九章:谣言【加更】 “谁?”老贾猛地回头,发现长宁表情僵硬地策马靠近他。 “少主?”老贾微微歪头,少主今天好像很奇怪。 他下意识低头,惊讶地发现今天的少主衣服也穿的很奇怪,往常都是精练的短袖束身的男子劲装,今日少主却穿了宽袍大袖,那烈红的袍子几乎遮盖了大半匹马。 而且现在近距离看,少主除了表情僵硬一些外,那脸型也有些奇怪,还有头发! 长宁虽然一直是男装,长发简单束起,但女子发丝细弱,可眼前的“少主”一头高束的发根根乌黑粗壮,好像…… 像个男子。 老贾这个想法刚一丛脑袋里蹦出来,整张脸就换了个表情。 奈何那“长宁”虽面无表情,却是干脆利落地一手将人砍晕,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两人换了马匹外袍。 慕清彦伸了伸自己在马背上弯曲许久的长腿,扯下脸上的面具贴在老贾脸上,让老贾靠着马匹继续向前,自己则猛地抽打胯下骏马,学着老贾的口气喊了一嗓子:“郡王?少主气晕了,您快回来啊!” “贾将军率队去追了!”有人向柳一战禀报。 柳一战自己当然也看到了,只是他很怀疑长宁会“气晕了”,当他快马赶到“长宁”面前,贾将军也幽幽醒转,挠了挠脸上多余的东西,顿时吓尿了。 “这脸咋还掉了呢?” 柳一战脸色铁青,冷冷骂道:“蠢货!” 他们分明是料到了老贾会重点监视长宁,所以就故意互相掉换身份。 反正马背上也看不出身高如何,长宁将自己肩膀垫宽而慕清彦则有意缩小自己的存在,借着易容面具竟骗过了这么多双眼睛。 方才长宁以慕清彦的身份逃跑,仗着慕清彦的威风,没人敢强势出手阻拦,而慕清彦则装成贾将军去追,两方都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自然没有机会反抗。 只怪贾将军愚蠢! 柳一战气得狠抽老贾一鞭子:“你个蠢货,坏我大事!” 他气得咳了两声,目光阴狠的可怕。 老贾忍痛看向柳一战,几乎不认识老将军现在的眼神。 让他怕到骨子里。 “老将军息怒!”他跪倒在地,众人纷纷给贾将军求情。 柳一战冷哼:“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容姑息。” 老贾颤巍巍看向柳一战,他看到了老将军眼底的杀气。 不会的,老将军难道真会因为这件事就杀他吗? 老贾还没反应过来,左肩忽然剧痛无比,一只大好的手臂就此冲天而起。 “啊啊!!”饶是老贾铁血硬汉也疼得嚎叫出声。 柳一战冷冷看他却是声音冰寒:“从此以后再有人违抗军令自作主张,就是这个下场。” 老贾满头冷汗按着肩头的伤口满心绝望。 他残了。 他残了。 可柳一战却像没事人一样下令速速赶路。 老贾绝望地闭上眼,整个人昏了过去。 长宁自是不知道这些事,更不知道柳一战因为她们逃脱动了这么大的怒火。 她只知道,此时祖父一定会选择继续赶路而不是因她一人而改变方向。 因为在柳一战眼里,现在回到庆安召集旧部才是他最好的自保手段,柳一战不会因为任何人停止。 长宁心里有着一丝悲伤。 没想到曾经亲密无间的祖孙俩,不知何时就已经分道扬镳。 祖父不再将她的生命放在第一位,而她,也不能心里只想着祖父一人。 父皇纵然无情,但大楚的江山天下决不能再次落入宋宜晟手里。 长宁可以肯定,这一次的紫薇星异动绝对跟宋宜晟有关。 所以她快马加鞭赶往长安,慕清彦狂追一阵与她并肩。 看到慕清彦还穿着与她一模一样的的火红外袍,薄唇微抿,模样专注,每个少女看到都会心动。 长宁心中也燃起一丛火来。 慕清彦没有失信。 他陪着她。 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这一次,她不是孤独的一个人闷头去闯。 她有了他。 长宁回眸,慕清彦已经策马冲到她身旁,似是有意与她并驾齐驱,控制着相同的速度。 女孩忽然挑了挑眉毛,扬鞭加速。 “赢了,我也送你一条白狐皮。”她说,风驰电掣而出。 慕清彦原本严肃的表情忽然一松,竟是定了一瞬。 随即,他笑得如寒冬融化万物的暖阳。 这就是他的女孩。 不论经历了什么挫折磨难,都能一笑置之。 即便未来莫测,或遭遇难以想象的背叛与真相,她也一往无前。 没人可以打倒她。 没人。 “驾!”慕清彦扬鞭疾驰,追赶一骑绝尘的少女。 西行的岔路口上,两人奔驰在通往长安的大道上,柳一战则脸色阴沉地率人走上绕行的官路,直指肴关。 从此分道扬镳。 长安城中,不知何时也起了一股谣言。 这些谣言在百姓之间秘密传播发酵,像地底阴暗的蟑螂一样流窜,让人摸不清来路,却实打实地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咱们陛下不是病了,是被天将惩罚了。” “是是,好像是柳家将军成了天将,替父伸冤,不但让陛下大病一场,还复活了柳老将军,就在洛阳城。” “好多人都看见了,老将军的脑袋和身体粘在一起,人突然就动了!” 谣言就像瘟疫,蔓延得十分迅速。 人们对这样沉冤昭雪的事本就感兴趣,加上神化的剧情,不断流窜的散播渠道,不过三两日,就已经是人尽皆知。 “放屁!”三皇子大骂。 什么天兵天将,出这个主意的明明是宋宜晟,做这件事的是风花误,跟柳家有个屁关系! “一定是柳一战搞的鬼,他想为自己的出现做铺垫!”郑安侯也黑着脸道。 “说不定楚长宁和慕清彦已经回来了?”三皇子白着脸道,仿佛想到了最恐怖的事。 “殿下刚等太子之位,秦家的亲事也安排在后天,为防万一,这件事必须查清!”郑安侯道。 但官府抓了一天,根本抓不到什么罪魁祸首。 有的人甚至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是从树叶上听到的。 是树叶说了柳老将军是冤枉的,柳将军死后像玉皇大帝伸冤,所以才让皇帝大病一场,以示警戒。 “怪力乱神!”三皇子斥骂,但他自己心里也慌了。 要真是楚长宁搞出来的这一手,那她在长安城的势力可真是不小啊。 “怎么办舅舅,明天她们就要成亲,再出现一个楚长宁这不就乱套了吗?” 第五九零章:求你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咱们不就是为了引楚长宁出现,才设下这场局的吗?”郑安侯反问,三皇子却更闹心。 “我是想引出楚长宁杀了她,不是等着她给我闹事啊!”三皇子骂道:“周湾那个废物肯定是没有用心抓捕逆党!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本宫割下他娘的耳朵,我看他还敢不敢阳奉阴违!” 三皇子厉喝,郑安侯急忙拦住:“殿下切不能如此!周湾是大孝子,您割他娘的耳朵,只怕会适得其反啊。” “就因为他是大孝子,我割他娘的耳朵才有效果,难道他想看他娘送命吗?”三皇子冷笑。 周湾为了他娘背叛父皇,沦为他的棋子,现在看到他娘的耳朵,还敢不卖命干活? 郑安侯面色犹豫。 “我知道舅舅在想什么,周湾是个人才舅舅想用他,但等我登基一切稳定之后,这姓周的绝不能留。”三皇子冷冷道,这股狠劲儿倒是和皇帝如出一辙。 没错,周湾是最知道内情的人。 虽然周湾没有亲眼看到皇帝现在的惨状,但就凭三皇子能为所欲为地控制宫廷,周湾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样的人,待他登基以后忙着灭口还来不及,岂能委以重用? 郑安侯也觉有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湾收到娘亲血淋漓的耳朵,惨叫三声径直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双目通红,咬牙割掉自己的耳朵,包着带血的脑袋带三百人就在大街疯了似的抓人。 男人女人统统抓了再说。 他是真的疯了。 起初以为三皇子为了控制他也会照顾好他母亲,所以对很多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长宁和慕清彦才能顺利进入长安城,但是今天,他手里捧到母亲的一只耳朵,恨不得掐死自己。 他娘已经七十多岁了,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苦。 周湾心如刀绞,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忠义道理,凡是和长宁有一星半点相似的人统统抓走,用醋水擦过脸再说。 长宁和慕清彦伪装成挑担小贩走在小巷中绕过发疯的周湾。 “他耳朵是怎么回事,像是被人割掉了。”长宁低声问。 慕清彦点头:“新伤,他情绪太激动,血还在流。” 长宁眯起眼:“周湾是个忠臣,而且是个大孝子,我想问题应该出在他娘身上。” 她还记得前世周湾也一直受到重用,直到四年后他母亲去世,周湾大病一场整个人都失了魂,办砸了宋宜晟的差事被贬成宫门守卫,因为一桩趣谈。 现在周湾发疯,还突然为三皇子效力,十有八九是有人控制了他娘亲。 “周湾职权虽大,官却在曹彧之下,能想到以他为契机控制长安城的人,应该不是三皇子那种人。”慕清彦推测。 三皇子眼高于顶,怎么可能主意周湾这种五品小吏。 “是宋宜晟,他曾把长安城大小官员都研究个透彻。”长宁说。 慕清彦看她一眼:“你打算怎么办?” 显然是宋宜晟撺掇三皇子谋反,而且现在十有八九已经成事。 皇帝被困宫中,无人清楚生死,而整个皇宫朝堂却都在为一场大婚做准备。 长宁深吸一口气。 “她们明日大婚,婚事如此匆忙,定然是没有公主府可以行礼的。” 慕清彦点头。 “那我们就找一个能见到所有人的机会。”长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长宁公主下嫁秦无疆。 曹彧迎娶秦昭宁过门。 这两件喜事因为长宁公主与秦昭宁的“友谊”而设在同一日。 只不过作为这当中枢纽的秦家不但要迎一位公主进门,还要同时嫁出去一个女儿,时间安排就有些冲突。 既不能让公主晚进门,当然也不能委屈秦昭宁晚出门。 曹氏深思熟虑后,索性就将大门阔成四扇开,两人台花轿一左一右同时行礼。 秦昭宁当然是没意见,只是公主那边能不能同意。 毕竟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礼,要两个人都不觉得委屈才行。 长宁公主深受皇恩,又是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时候。 曹氏正担心,秦昭宁就带来了公主同意的消息。 “长宁公主竟如此大度?我还以为她因为曹彧的事要迁怒于你。”曹氏道。 毕竟当初长宁公主和曹彧的事她这个做姑姑的是有所耳闻的。 现在曹彧突然要和秦昭宁成亲,她只怕公主迁怒昭宁。 但秦昭宁似乎从不畏惧,还主动和公主往来。 “娘亲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她既要嫁做我秦家妇,我就是她的小姑,您就是她的婆母,您怎么还畏首畏尾,拿不出一个身份?”秦昭宁略带埋怨地看着母亲。 曹氏为人一贯厚道,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能成为长宁公主的婆母。 以至于明日大礼将成,她还云里雾里地头大。 觉得脚不着地似的。 秦昭宁这一句话却是拉着她落了地。 没错,就算是公主也该孝敬公婆,何况这是长宁公主自己要嫁入秦家做她秦家的媳妇的。 “好,好,母亲记住了,你也要记住,咱们曹家虽然人丁不旺,但长公主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务必小心侍奉。不过也不必太过小心,不管出了什么事,娘亲和你父亲都会为你做主……”曹氏殷殷切切地嘱咐许多,眼睛也不住红了。 “女儿知道了,”秦昭宁也哭红了眼。 “别哭别哭,莫要花了妆,”曹氏赶紧替她擦掉泪珠,接过喜娘递来的木梳亲自为女儿梳头。 稍后就会有人来再给新娘梳妆,曹氏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上那花轿,从此成为别人口中的秦氏。 曹氏忍不住又红了眼,但秦昭宁却不哭了。 她要以最美的样子去见曹彧。 见她心心念念,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家族所有才换来的夫君。 “娘去看看你哥哥,他那驴脾气,可不能惹出什么祸事来。”曹氏说着走出秦昭宁的院子,赶往秦无疆的院子。 还没进门就一股酒气。 “谁给二爷带的酒,不是说了不许喝了吗?”曹氏急红了眼。 这天一亮就要去宫中迎亲,礼节多了去,秦无疆迷迷糊糊还怎么迎亲,这不是请等着让陛下发怒呢吗! “无疆!这可是干系到整个秦家性命的大事,你可不能儿戏。” 曹氏又一次红了眼:“娘求你了,娘求你了……” 第五九一章:吉时 秦无疆摇摇晃晃,撞进母亲的怀里,也哭得像个孩子。 “我得醉,我得醉!”他说,眼泪鼻涕酒水和在一起都蹭在曹氏衣服上,和少时没有不同。 曹氏遣散众人,心疼地抱住儿子的脑袋:“娘不知道,娘不知道你这么讨厌长宁公主,娘要是知道,娘一定帮你求你爹的……” “讨厌?”秦无疆摇头,咯咯笑起来:“我不讨厌长宁,我怎么会讨厌长宁呢?” 他晃晃悠悠跑过去拔出佩剑,又发现长度不对摇摇头就凑合用,挥舞着一剑刺透椅背,骤然使力整个椅子裂成两截。 “娘你看,长宁就是这么用红缨枪的,还有她的箭法……”秦无疆抓了一把背后,做出弯弓搭箭的模样,手里的剑却摇摇晃晃砸在地上,吓得曹氏心怦怦跳。 “嗖嗖嗖!三星赶月!”秦无疆凌空虚射,嘟嘴发出嗖嗖声,仿佛看到城墙上头的红衣少女如烈焰般燃烧的衣裙。 “我不讨厌长宁,我喜欢她,很喜欢。”秦无疆喃喃。 曹氏这就不明白了。 “你既然喜欢,天亮就该热热闹闹地去娶她啊。” 秦无疆浑身一僵。 天一亮,他就要去娶她了吗。 “不,不!”秦无疆疯狂摇头,缩在一角:“娘,你让我喝吧,喝醉了我就不会去想她是谁了。” 曹氏蹙眉:“是因为曹彧吗?” 秦无疆不语。 曹氏摸了摸他的头:“明天,曹彧也会到咱们家迎亲,娶走昭宁。” 秦无疆定在那里。 “他们的婚事也已经定下来了,不论曹彧还是长宁公主,都不该有人记得那段事,你又何必放不下?”曹氏宽慰,只希望秦无疆能尽快迈过这个坎儿。 哪知秦无疆还是摇头:“不是他,不只是他。” “该换衣服了,再不换衣服就来不及了!”有人来催,秦无疆倒是不闹了,像一个玩偶一般任人摆弄。 梳洗干净,换了大红喜服。 有人跟他叨咕了一万遍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迎亲本就是件复杂的事,何况是迎公主的亲? 秦家上下都觉得这二爷怕是得了失魂症,红事就要变丧事。 哪知事情又来转机。 陛下病容不宜见人,竟下旨要在帘子后面观礼。 如此一来,身为太子的三皇子就成了宫中真正的话事人。 秦无疆一副木偶的模样进宫,三皇子也没说什么。 众人都知道,三皇子是一力促成此事的人。 因为只有长宁公主下嫁秦无疆,他的亲妹妹才能和辽东郡王慕清彦结成良缘,这才是他日后登基真正的保障。 所以现在秦无疆木偶一只,不成体统,三皇子也在极力的包容他。 “日后,你我就一家人了,大妹夫。”三皇子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说来,他这个太子当的匆忙。 按制要走的流程他都没走。 赐下太子大宝印玺,他就直接搬到东宫去了。 说是陛下病危,情况紧急,一切从简。 但这个简法却是前所未有。 不过百姓们倒是没什么想法,大家就看个热闹,只见秦无疆骑白马一身大红从宫中出来。 身后是当时长宁出嫁和亲时皇帝为她准备的四乘马车。 华贵靓丽,不减当时。 公主二百抬嫁妆逶迤拖开,一道亮红长龙随着鼓月手们的吹吹打打,浩荡而来。 前脚都快到秦家了,后脚还没出宫门。 这就是大公主出嫁。 饱受隆恩的大公主,自是当得起这些。 除了礼数匆忙,新郎官木着脸像个死人,拜别的皇帝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这些都不足以影响花轿内,风花误的心情。 她要嫁了。 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嫁给秦无疆为妻,做他的媳妇。 风花误一生的夙愿终于要达成。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掀开一角红盖头,偷偷去窥那新郎官的背影。 是他。 她放下心来,稳稳当当地坐好。 二哥哥的身后是整个秦家,三百多条性命,三代人的荣耀,他不会轻举妄动的。 风花误在安慰自己,才让自己捏得泛白的指关节恢复一些血色。 没错。 秦无疆不能逃婚。 生活不是话本,没有那么多戏剧性可言,尤其是假公主这种荒唐事。 谁会信呢? 你说公主是假,那真的公主又在哪里? 这种话是要负责任的。 如果真的弄错,那就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这也正是风花误敢顶着众人的眼睛出嫁的原因。 纵然秦无疆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但他没有证据,也脱不开身去寻找证据,寻找真正的长宁。 甚至秦无疆都不敢去想。 风花误成了长宁,那真正的长宁会不会已经死了。 秦无疆害怕这个结果。 恐惧让他不断用酒精麻痹自己,只要意识不再那么清楚,他就没有空闲时间去想那个背影为什么和风花误一模一样。 没时间去想这个长宁公主是不是他的梦妤。 更不会去想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他该怎么面对。 另一边,曹彧和他的情况相似。 木然坐在白马之上,等着秦家的女儿出阁,等着他未来的妻子。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能娶到自己爱的女人。 曹彧闭上眼,回想此前的种种。 只可惜洛阳古牢中他只见到长宁被庄公子带走,此后他便动身来长安,还以为长宁是快马加鞭抢在他的前头回来筹备婚事,并不知道长宁还留在洛阳还和慕清彦在一起,二闯古牢杀了灰衣人高斯,救出了对皇帝来说最重要的人犯。 柳一战。 这一切都是曹彧现在不知道的。 所以曹彧虽然对长宁答应嫁给秦无疆的事感到不可思议,但他想到自己曾辜负长宁那么许多,便觉得没有资格再去干涉长宁的决定。 就算她现在不肯嫁给慕清彦,他也没有资格干预,更何况昭宁是无辜的。 昭宁一直默默喜欢着他。 比起长宁的强势,昭宁这份感情显然更让他感到舒服和可贵。 秦昭宁就像一个乖巧的小妹妹,苦苦等候,如今秦曹联姻已成定局,他没理由辜负了长宁后,再辜负无辜的昭宁。 曹彧绝望地闭上眼,胯下骏马却已经走到秦家门口。 这是今天的吉时,秦昭宁出阁走正门,而公主也要掐准这个时候进门,不能让人随便抢先。 所以他就侯在门外,遥遥可见里面秦昭宁正在喜娘搀扶下做进花轿。 第五九二章:劫亲 终于到了今天这一步,可惜要坐上他的花轿的人不是他最想娶的。 曹彧低下眉眼。 他知道这样对于秦昭宁来说很不公平,但他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当日在洛阳古牢,长宁说得很清楚。 将一切搞砸的人是他。 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让长宁失望。 长宁早就说过,她不是一个不求回报的人。 她所有的付出没有得到他等价的回报,所以长宁潇洒地抽身而去,只有他还留在原地,仗着长宁的懂事向她索取更多。 曹彧目光所及,是系在他身上的大红绸球。 没有退路了。 过了今日他是昭宁的相公,她也会成为秦家妇,从此冠上秦家的姓氏。 曹彧深吸一口气,听到远处吹打的声音。 公主的花轿到了。 目之所及,金红一片,公主的假妆逶迤至街尾,一望不尽。 这一刻曹彧只觉得是长宁在惩罚他。 要他亲自看着她嫁给别人。 让他亲眼看到她跨过秦家的火盆,成为秦家的媳妇。 曹彧也看到了秦无疆。 那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新郎官木然坐在马上,行尸走肉一般定住,与他没有任何的目光交汇,只专心盯着地面。 曹彧一时气愤。 秦无疆要娶,何以却不提起精气神来给长宁一场完美气派的婚事! 长宁那样的女子,难道不值得他兴高采烈的迎娶吗? 他策马立在一旁,忍不住想开口提醒。 是牵马的人拦住他的马头:“世子爷,新娘子要出门,公主要进门,您实在不方便过去。” 曹彧冷着脸,里面秦昭宁由喜娘背着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长宁公主也从八抬大轿上下来,由喜娘搀扶着向大门走去,与秦昭宁一左一右同时成礼。 事实上,整个秦家已经被重兵围的水泄不通。 三皇子知道长宁很可能已经混入长安,自然得加一万个小心。 若不是秦昭宁和风花误怕夜长梦多,急着进门,他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办这场惊世婚礼。 不过如此也好,他有了很正当的理由加强长安城的守卫。 加上这是公主出嫁,给秦府外套上三层守卫是理所应当,没什么稀奇。 所以秦昭宁和风花误都很放心。 楚长宁现在怕是就在外围看着心急呢吧。 想到此处,二人就十分开心。 自从楚长宁出现,她们两个都失去了最心爱的人。 现在也要让楚长宁尝尝失去的滋味。 风花误伸出腿,背着秦昭宁的喜娘也迈步就要跨过门槛。 这乾坤一脚之时,远处忽然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奔驰的骏马从街道上直冲而来,围观的百姓慌忙散开,公主亲卫匆匆持枪格挡,阻拦来人。 红盖头下的两名女子同时攥紧拳头。 三皇子难道是废物吗?! 秦昭宁甚至将喜娘肩头攥得生疼,哎呦一声差点将她摔下来。 “快过去,”秦昭宁低声催促,喜娘前脚落地,后脚就跟上,帮她跨出了秦家大门。 风花误也急忙跨前一步,迈过秦家的大门槛。 此刻,秦昭宁已经出门,不再是秦家的姑娘而是曹家的媳妇,风花误也一样,她终于着喜服进门,成了秦家的女人。 现在,可以沉下心来对付楚长宁了。 秦昭宁暗自磨牙,风花误也顿住脚步回身。 两人面前都盖着红布看不清来人,但她们早就想好,若真是周湾不济放楚长宁进来闹事,她们也绝不会让她有命离开。 不就是真假公主吗。 风花误占据主场又有郑家做后盾,手里握着皇帝的命脉,她还才不怕和长宁对峙。 “来者何人?”风花误倒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喝问一声。 人群一时沉默。 就连喜娘她们也一时失声。 秦昭宁心道不妙。 难道真的是楚长宁出现了?还是楚长宁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二女透过红盖头的侧角都瞥到对方眼中的恨意,她们的确恨不得撕碎了楚长宁。 一辈子就嫁这一回的事儿却叫楚长宁给搅和了,是要让她们终生遗憾吗? 这个歹毒的女人。 二女此刻已经不单纯职责三皇子和周湾无能,风花误催促:“到底是谁?” “辽东郡王慕清彦,为二位新人送上一份贺礼。”骑白马闯入的人朗声开口,让寂静的场面瞬间沸腾。 “真的是慕郡王!”围观的百姓这次确认了,真的是半个月前得胜还朝又销声匿迹的辽东郡王慕清彦,鹰眼关的慕帅! 郡王怎么来这儿送贺礼了? 难道郡王没有受到秦曹两家的邀请吗? 人们脸色瞬息变了几变。 辽东郡王慕清彦,那可是长宁公主正牌的未婚夫,当初郡王还为公主大杀四方,斩首右贤王,生生把和亲到银州的公主给抢回来了。 这样的感情,却被陛下一道圣旨生生拆毁,郡王心中岂能不怨。 “唉哟,你说这郡王不是来劫亲的吧!” 此言一出,众人失色。 还真别说,郡王是干的出这种事的人。 当初既然能冲冠一怒劫和亲,今日为何不能再劫一次亲? 就算是公主怎么了,我大楚的战争之神就是这么霸气!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百姓们目光热切,这才发现四周到底把守了多少人。 “一定是为了防止郡王抢亲的,”有人小声议论,抢亲二字顿时成了一道魔咒,谁也绕不过去。 守军们左顾右盼,脸色惨白。 他们有四层护卫,可慕清彦何等身手,他想冲就是再来十层也是枉然。 “该死!”秦昭宁咬牙。 她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会是慕清彦。 风花误也慌了神。 难不成慕清彦真的是来劫她的? 不可能,慕清彦消失这么多天,谁都知道他是去找楚长宁了,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个假货。 可也正因为知道这件事,才让她和秦昭宁都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慕清彦不是为自己而来,那只能是为楚长宁来的。 不是劫风花误这个假公主,难道是要劫曹彧不成? “慕清彦!”秦昭宁心里一急,自己从喜娘背上下来,大步上前:“慕率堂堂辽东郡王,鹰眼关主帅,不会如此不失礼数,不要脸面吧。” 她这话说得巧妙。 旁人听了只以为她在说慕清彦不在大堂上礼有失礼数,只有当事人明白,她是在说慕清彦不要脸面,竟然这个时候还想帮楚长宁劫走曹彧! “几位怕是误会了什么。”慕清彦驱马,穿人群而来。 第五九三章:新郎 他不过一人一骑,竟逼得数百禁军节节倒退,所有百姓为他让开道路,直通秦府大门前。 如此威势,令人动容。 不过这都是慕清彦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他在鹰眼关浴血厮杀,摆下那么大的一盘棋,当然不是白赢的,整个大楚没有一人忘记他的本事,自然没有人敢轻视他的实力。 “郡王,事已至此又何必心存执念呢?”曹彧驱马迎上他,低声劝说。 秦昭宁听到曹彧的声音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曹彧啊曹彧,你真是糊涂! 这慕清彦十有八九就是来劫持你的,你怎么还往上凑合! 要不是喜娘拦着,秦昭宁差点就掀了自己的盖头,好看清曹彧的状况。 门槛里的风花误也很着急。 她只想知道慕清彦来了,那楚长宁在哪儿。 场上唯有秦无疆还算平静。 他微醺的模样带着两分茫然,只见慕清彦已经略过所有人的话径直来到他面前。 秦无疆摇头,微微定神,慕清彦竟然是来找他的? “这是一个人托我送给你的贺礼,她说事情如何,你一看便知。”慕清彦递过去一只册子。 秦无疆看到封面上四个字的瞬间脸色就是一僵:“兵圣残篇?!” 他的酒意登时消散,抢过残篇就开始阅读。 “是她,是她!”秦无疆惊喜至极。 这残篇和长宁最初交给他的那份一模一样,而且秦无疆确定,这东西绝不是从前那份,而是昨日新写的! 她还活着! 不论笔迹还是内容,长宁都特意做的和从前那份一模一样,秦无疆一眼就能确定这是她写的东西。 如此看来,他已经进门的新娘…… 秦无疆喉结上下滚动,一直藏在心底不敢想的东西渐渐明朗起来。 原来那天见到“长宁”时不是错觉。 他身体的记忆是准确的。 就是梦妤。 一定是失踪的梦妤。 而梦妤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给自己换上了和长宁一模一样的脸。 那时的他一想到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就心痛难忍。 不论是梦妤做了这件事,还是真正的长宁是否遇险身亡都叫他痛不欲生,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深想所有的蹊跷。 这样才能保住理智,也是保住秦家。 可现在不同了。 慕清彦拿出这篇兵圣残篇,就是在替长宁向他证明! 证明她还活着。 证明她要回来了。 四面八方传来铿锵的脚步声,周湾带人增援,想要困住慕清彦,将他“请”回皇宫。 慕清彦深陷重围,却是不疾不徐,他直视秦无疆开口:“跟我走吗?” 秦无疆毫不迟疑地点头:“嗯。” 满场哗然。 什么? 慕郡王闹得轰轰烈烈,竟然不是为了带走长宁公主,而是为了…… 带走秦二爷?? 这…… 众人只见秦无疆一把扯下自己的大红花球丢在地上,驱马跟在慕清彦马屁股后。 这是要逃婚啊! 不,是私奔! 人们怎么也没想到,慕郡王来此竟然是为了劫走秦无疆,这俩人难道才是真爱? “无疆!”秦公允站在门前喊道。 已经进了大门的风花误终于觉察到不对,疯了一样掀开自己的盖头丢在地上,高喊一声:“秦无疆!” 她这一声已是用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高亢,尖锐,还有一丝哭腔。 秦无疆驱马跟在慕清彦身后,回头就见凤冠霞帔的“长宁”冲出门来,眼睛通红地唤道:“你回来,不要走!” 他喉结上下滚动。 果然,这绝不是长宁。 按长宁的性格,她只会悍然吐出“拿下”二字。 绝不会说出不要走这种话。 她是九天翱翔的彩凤,她的尊严不容任何人践踏。 秦无疆心痛不己。 慕清彦回头看他一眼,拔出自己的长剑,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带秦无疆离开了。 他威名赫赫,此前已经闯入一次,突围自然不在话下。 “不能走!”风花误是彻底疯狂了。 她已经是大楚的公主了。 她已经披上红嫁衣进了秦家的大门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要走! “拦住他,拦住他!” 风花误声嘶力竭地喊道,属于长宁的那张脸上露出曹彧从未见过的脆弱。 他哪里受得住“长宁”如此。 “无疆!”他开口,悍然驱马挡在秦无疆马前:“你不能这么对长宁!” 秦无疆脸色微青:“长宁……你自己看吧。” 他头都懒得回,径直将手里的折子丢给曹彧跟着慕清彦离开。 四层护卫在二人眼前薄纸一般,加上周围起哄的百姓,他们很快就突破重围,马蹄声疾驰,哒哒远去。 “不!” 风花误叫的撕心裂肺,大红喜服随着她的动作飘飘而起,招摇炫目却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殿下息怒,请殿下先进门,我这就把这逆子抓回来!”秦公允也恨秦无疆无状,但现在这样的局面,他必须站出来主持大局。 风花误眼中满是绝望,早没了此前的精明冷静。 “秦无疆,你怎如此负我,你怎么可以!” 秦昭宁怕她冲动之下露陷,急忙上前搀住风花误:“二嫂切莫动怒,先回府休息,二哥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风花误牙关紧咬,曹氏也匆忙敢来帮着搀扶风花误进府。 这要是长宁本人受到这等羞辱,那必是拂袖而去,反手治秦家一个不敬之罪,但她是风花误。 对秦家大门有着深深执念的风花误。 至少她还能迈进秦家的门。 她名义上已经是秦无疆的妻。 至少……还有个名分。 秦家人松了口气,公主没有拂袖而去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公允转头看向曹彧,用眼神示意喜娘。 儿子尚主出了问题,嫁女至少还可以。 喜娘颇有眼色,连忙蹲伏在秦昭宁身前:“请新娘上轿。” 秦昭宁一直盖着红盖头,她想等她心爱的男人揭开,所以即便发生这些事,她也不曾松懈,她期望一个完美的婚礼。 她也觉得自己值得一个完美的婚礼。 秦昭宁伏上喜娘的背,喜娘喜滋滋地往前走去,鼓乐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新娘上轿!” 秦昭宁只觉得喜娘脚步又一次顿住,重复着这句话。 她冷汗冒了出来。 秦昭宁感觉到自己搂着喜娘脖子的手心也从喜娘脖子上摸到层层汗珠。 “新……新郎官,新娘子要上轿了,您,您也可以出发了。”喜娘又一次提醒,小厮赶紧去牵马。 秦昭宁盯着地面,看到那马蹄踢踏两下,又落回原地。 她顿时如坠冰窖。 第五九四章:折子 曹彧的马不肯挪地方,显然不会是马本身的问题。 是马背上的人不肯动地方。 曹彧为什么不肯走? 敏锐觉察到这边不对劲儿的百姓伸着脖子张望,眼尖的就注意到曹彧紧攥着不肯撒手的信折子。 “这上面写的什么啊?”有人小声嘀咕。 显然,秦无疆看过之后就义无反顾地跟着慕清彦私奔。 现在曹世子看了也表情凝重,像是在进行什么艰难的心理搏斗,竟然拦着不让新娘上花轿。 这小小折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秦昭宁显然感受到冰冷的气氛,强稳住心神才没有出声。 一旁秦公允已经上前来:“彧儿,你拦在这儿做什么,快点让昭宁上花轿。” 他压低声音到:“我秦家今天已经丢了这么大的人,你还想让昭宁没脸见人吗?” 曹彧在马背上俯视秦公允,半点儿没有对老丈人的敬畏,反而唤了声姑父。 “昭宁有没有脸见人,全看她自己。”曹彧声音不大,但足以传到秦昭宁耳朵里。 “大表哥,你在说什么?”她声音弱弱的,像刚破壳的小鸡惹人怜惜。 可曹彧却冷若冰霜。 他开口:“夫兵之道,破乾坤万象而补有余,乃天地之和,放得金戈之胜。” 秦昭宁浑身一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昭宁,它的下一句是什么?” 秦公允茫然看向女儿。 秦昭宁的脸遮在红盖头下看不清表情,只听弱弱的女儿声:“表哥,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你若喜欢我稍后便背给你听……” “不必了,”曹彧冷声。 “我早知昭宁表妹天赋异禀,过目成诵,却不知你还擅贪天之功为己有。”后一句,曹彧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撼在场所有人的心。 秦公允颤巍巍看向昭宁:“你,你据什么事为己有了?” 他是知道曹彧的为人的,若非真有大原则之事,以曹彧素来的君子儒风,断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秦昭宁。 必定是关系重大的要事! 秦昭宁牙关紧咬:“昭宁不懂。” 曹彧捏着那折子,强忍怒火递过去:“我素待人和善,但此时此刻你还不肯承认,也太小瞧我曹某人了。” 因为一切都明摆着呢。 此前他误会是秦昭宁将兵圣残篇交给他,是因为秦昭宁当着他的面拿了绣着残篇词句的绣帕,而且此前在他府中触柱自尽的花穗临死前也念出过一句残篇的内容,两厢呼应,才让他生出这种误会。 而秦昭宁也将计就计地承认了,还杜撰出一个兵法的来路,让曹彧深信不疑,她就是那个幕后帮助他的人。 曹彧能默认两人婚事,这件事居功至伟。 可以说要不是秦昭宁以曹彧得残篇许下的“曹家一诺”来要求,他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默许秦昭宁的出现。 但这一切的谎言都在看到这封折子时消散。 原因很简单。 秦无疆若真是从秦昭宁这里得到的兵圣残篇,然后再交给他,那么收到这封折子的第一时间应该回头望向秦昭宁才对。 可秦无疆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秦昭宁一眼,反而很生气地将折子丢给他。 曹彧终于明白秦无疆为什么对他不肯去劫和亲,救长宁回来的事那么耿耿于怀了。 因为秦无疆一直以为,他知道长宁才是那个给他兵法残篇的人。 而事实上,他却一直以为这个人是秦昭宁。 两人虽说不是因为这件事才越走越远,但终归是种下了不能互相理解的根。 秦无疆气他软弱,不能实现他的“曹家一诺”。 他则气秦无疆不能理解他的苦处。 原来罪魁祸首,就是秦昭宁。 “你偷看了我交给无疆的那份兵法,又设计让那花穗在我面前自尽时说出兵法内容,为你暴露帕子做铺垫,昭宁表妹深谋远虑,曹某真是佩服之至。”曹彧咬牙切齿,一双手狠狠攥着缰绳,那模样像是顷刻间就要抽身而去。 秦公允也算听出点儿端倪。 分明是昭宁做了坏事,现在又被人家一份小小的折子就全都泄露给曹彧,曹彧当然要恼。 秦昭宁纵是能言善辩,在面对曹彧此情此景下的质问也有些难以张口。 原本她也没打算瞒一辈子。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早被揭开,会在这样一个情况下揭开这个真相。 在她的设定里,曹彧和秦无疆必定会因为风花误这个假长宁而走上陌路,幸运的话这个秘密就永远成为秘密,就算不幸被曹彧发现,想必她也已经当了许久的曹夫人,为曹彧生儿育女操持家宅。 曹彧最是重感情,她为他尽心操持家世多年,而楚长宁也早已嫁做她人妇,那时他就是生气也不会闹得太僵。 可现在发生的太早了。 早到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曹彧见她迟迟没有答复,知道她根本就是无话可说,冷哼一声:“姑父莫急,我这就去帮您把无疆找回来,至于这桩婚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他说着,回转马头。 秦公允脸色骤变。 “这万万不可!”他低呼,亲自牵住曹彧的马头:“彧儿,你这么走了叫昭宁以后怎么见人啊?!” 曹彧回头,新娘子盖着红帕子依然在颤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说,双目紧闭:“她搜集构陷长宁,破坏我们之间信任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日后东窗事发,要如何见人?” 秦公允却不明白了,还构陷大公主?可大公主不是就坐在里头还和长宁关系不错吗? 曹彧却不相信这些。 他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一回事,但他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秦无疆。 秦无疆能弃下“长宁”不顾,跟着慕清彦离开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宁本人。 此刻他脑中已经浮现出另一个时间图。 或许长宁一直都留在洛阳没有回来,而现在的长宁公主也并不是长宁当时的一个托词,而是真的有人胆大包天,假扮成公主的模样,妄图嫁进秦家。 曹彧虽不知易容之事,但却对此有所耳闻。 当初方谦就是靠这改头换面的手段才能靠近圣驾,告御状成功。 所以他笃定,秦无疆一定是跟着慕清彦去找长宁去了。 真正的长宁。 曹彧看向秦昭宁:“我已经因为父母之命错过长宁一次,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第五九五章:改了 就算她不肯接受,他也要让长宁知道。 他改了。 他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 曹彧回马,哒哒的声音像是敲在秦昭宁的心尖儿上。 “曹彧!”她声音尖锐地喊道。 曹彧的马停下,回头看向秦昭宁。 秦昭宁还抱着一丝希望,她没有揭开自己的红盖头,只是从喜娘背上下来,缓缓往前走了两步。 她顶着鲜红的盖头看不见路,伸手盲人似的摩挲,模样突然有些恐怖。 大约是因为那大红的衣裙像满溢的鲜血,让人头皮发瘆。 还有她尖锐莫测的声音:“曹彧,你敢弃我而去!” 曹彧看着秦昭宁,这一刻他仿佛不认识这位表妹一样,就连秦公允也有些认不出女儿。 “长公主和曹侯为你定下的亲事,是父母之命,三媒六聘,是媒妁之言。”秦昭宁靠近,最终站在曹彧马前。 “我出了秦家的门就不再是秦家的女儿,如今我已经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想这么离开,要我如何见人。”秦昭宁声声质问,曹彧原本有些内疚。 可一想到秦昭宁算计他的那许多,生生在他心底种下怀疑长宁的种子,他就气得七窍生烟。 不是他绝情,而是秦昭宁做的太过。 他无法想象自己日后将日日夜夜面对这样心机深沉,控制欲沸腾的妻子。 她会如何对待他的家人,如何对待他。 还有下落不明的长宁。 曹彧现在绝对不会相信秦昭宁与此事无关。 那非要嫁给曹彧的假公主若真的是自作主张,她也需要一个了解秦曹两家,方便布局的人帮助策划。 这个人,非秦昭宁莫属。 此刻的秦昭宁在曹彧眼中已经不是那个娇娇弱弱的乖乖女,而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很多时候,你对一个人的印象一旦改变,那么你从前在她身上看不到的很多东西,都能看到。 障目的那一叶被掀开,曹彧只看到一个狡猾如狐的女人。 此前很多事怕都与她有关。 秦无疆受伤引他去长春苑,害他错过与长宁的约会。 钦天监里说长宁和慕清彦夜夜私会的小太监。 花穗,兵法锦帕,统统都是在瞬间明了。 曹彧甚至不能想象,一向温柔善良的秦昭宁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变得如此阴险歹毒,心狠手辣。 她置别人的生死于不顾,还屡次三番陷害长宁。 说不定与这假公主甚至郑贵妃一党有所交集。 曹彧脸色变了变,回身看向秦公允唤了声姑父。 秦昭宁以为有转机,却听曹彧冷冷说道:“有句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姑父切记小心。” 秦公允脸色十分难看。 他要是还看不出曹彧指的是秦昭宁,就白费这些年的官场沉浮。 秦昭宁一双手捏得指节泛白:“你真的要走。” 曹彧回应她的是一道响亮的马鞭声。 秦昭宁猛地掀掉头上盖头,绣彩凤的锦缎飘飘荡荡落在地上,艳红得像一滩血迹。 “曹彧,你可不要后悔。”秦昭宁死死攥紧拳头,细长的指尖抠破掌心皮肉,落下滴滴真正的鲜血。 她没想到,楚长宁只用一个折子就毁了她心心念念一辈子的婚礼。 秦昭宁强忍泪水,再无颜面对一众目光,扭头跑回府中。 外面,周湾已经带人在长安城上下疯狂搜寻慕清彦和秦无疆的下落。 这件事显然已经轰动全城。 辽东郡王慕清彦竟然再度劫亲,劫走的还是秦家二少爷。 这若是传出去,就是男风界的一大美事。 坊间的小故事甚至都已经传出了各种版本。 其中一版中说:“其实啊,是慕郡王苦恋秦二爷,而秦二爷却喜欢那长宁公主。所以当初慕郡王才会帮二爷劫回公主,但是慕郡王因爱生恨,决定要娶公主。” “后来二爷气不过,又求太后赐婚,今日同公主成婚。最后关头!”说话的人拍了一下桌子:“二爷才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慕郡王,而郡王爷也在关键时刻拿出两人的定情之物,终于赢得美男芳心。” 啪啪啪! 一通掌声乱鼓。 “放你娘的屁!”一糙面汉子骂道,一双眼睛精光有神。 “对,放屁!我听得分明是那秦二爷辜负郡王在先,郡王今日不过就是报复!”有人道。 糙面汉子瞪眼:“你也放屁!” 汉子旁的黄脸男人拉他一把,直接将人拽出酒馆。 “你要收敛些,我们可不是来打架的。”男人警告汉子,糙脸汉子撸了撸袖子:“放心吧,我知道深浅。” 他此刻的声音倒没有那么粗声粗气,反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亮。 两人躲开四处搜查的禁军,藏身墙角,忽然见到一身喜袍的曹彧催马疾来,四下张望,显然是在找人。 “他怎么跑出来了?”秦无疆抿唇,脸上的假妆都皱成一团。 “别去,”慕清音拉住他摇头。 曹彧眉头紧蹙地扫过四下,催马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秦无疆牙关暗咬。 曹彧出现在这儿显然是逃婚了,那昭宁怎么办。 而且,慕清彦该不是就不想带上曹彧吧。 “你看,有人跟踪他。”慕清彦提醒。 果然,曹彧离开不久就有人尾随跟上。 对方巧妙地拉开距离,让曹彧每次观望都看不见他们,而他们却能一只跟上曹彧的速度。 “有人拿曹彧当饵。”秦无疆脸色微变。 要知道曹彧现在还是长安城的禁军少将军,是周湾的顶头上司。 若非他此前不在长安,后又因亲事休沐,他才是这长安城守军的将军,就算他穿得如此显眼在长安城中疾驰,也没人敢跟踪他。 因为巡城的所有人都是他的眼睛。 除非,这就是巡城禁军中的人。 “周湾这家伙果然投靠了太子,呸,三皇子,”秦无疆冷哼,他根本不承认三皇子的太子之位。 但现在曹彧被监视,看来他没有办法找他了。 “注意那个挑担的人了吗?”慕清彦又指。 秦无疆茫然,关心个货郎做什么? “你可听说过,墨子行会?”慕清彦问。 秦无疆家学渊源,对这个组织但是有所耳闻,但一直以为是传言,不足为据。 可现在是慕清彦在说这句话,就让他不得不思索真假。 “你说长宁在墨子行会?” 慕清彦摇摇头:“自然不是,但我们要去墨子行会。” 第五九六章:潜行 “竟然真的有墨子行会,”秦无疆喃喃。 慕清彦简单介绍了一些墨子行会如今的情况,当然,他此前并不知道墨子行会最近几任矩子的事。 不过长宁很清楚宋宜晟和莫家的恩怨,所以将必要的消息都告诉慕清彦,慕清彦这里也没有隐瞒,尤其是宋宜晟还活着的事,他特意提醒了秦无疆。 “原来如此,他们竟然真的从先楚延续到今天,简直不可思议。”听了慕清彦的简单介绍,秦无疆感叹。 今天的种种对他冲击很大,从慕清彦拿出兵法残篇的折子来,到现在告诉他墨子行会确有其事,仿佛揭开了他眼前一道纱帐,从此拨云见月。 没想到墨子行会从长安地底延续到了今日,更没想到,宋宜晟的父亲宋整竟然是墨子行会上任矩子的大弟子。 宋宜晟子承父业,当然要接手这巨大的消息网络。 难怪宋宜晟能蹦跶这么久。 秦无疆当然明白这里面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只是一时半会慕清彦也没办法跟他详细说清楚。 不过此刻他是信任慕清彦的。 “长宁是安全的,对吗?”秦无疆问。 慕清彦既然闲庭信步地带他跟踪挑担火狼找寻墨子行会的入口,想必是半点也不担心长宁的安危了。 果然,慕清彦点头:“我相信她。” 秦无疆哈哈大笑:“我也信他,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墨子行会情况不明,长宁说她身边的那个名唤春晓的丫头是莫家的女儿,你之前应该同她有过几面之缘,现在那个丫头八成也在追踪宋宜晟报仇,你要在宋宜晟伤害春晓之前找到她,把她带到所有人面前。”慕清彦道。 秦无疆张张嘴:“我明白了,你们这是借花献佛!” 借莫家的小丫头,夺走墨子行会的主动权。 只要莫春晓成了墨子行会的矩子,还不对长宁言听计从,到时候,长宁就平白得到一大助力。 “诚然。”慕清彦点头。 秦无疆当然没意见,只是……上哪儿去找春晓? 慕清彦将一封纸卷塞到秦无疆手心:“这是上一次长宁和春晓接头的地点和暗语,你试试能不能找到些眉目,春晓身上有入宫的令牌,你找到后可以跟她进宫,我先去探一探行会的底细。” 他艺高人胆大,当为了救春晓,也曾闯过墨子行会的集合地点,现在再闯一次也无妨。 只是这一次很可能要动手,所以慕清彦准备暗中潜入,尽量不要被发现。 如此一来他就没有时间去寻找春晓,正可以让秦无疆娶办这件事。 “方谦的将军位还在,你若有什么麻烦也可以去寻他。”慕清彦说。 秦无疆倒是不以为意。 他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或许比不得地道里钻来钻去的行会人,但是对地面上的长安城,那也是了如指掌的。 这群官兵想抓他,也得先掂量掂量。 秦无疆自信满满离开,慕清彦也尾随货郎离开此地。 …… 宫门前,一身孝服的李破虏带着两名侍卫出现在门前。 “我要求见陛下,”他说。 他本人是正经的将军,又是李家一脉如今唯一的子嗣,在长安城很是受人尊敬。 所以宫门虽然封锁,但守将仍然替他禀报了。 前朝宫门都是由蔡瑁守卫。 现在皇帝病危,下了封禁宫门的诏书,一般人无召是不得入内的。 他亲自出面劝说:“李将军,陛下如今病重,恐不会见你,将军还是回吧。” 李破虏双目通红:“家父已过头七,我为人子女若是还贪恋长安繁华,岂非不孝!” 蔡瑁动容。 “好,我为将军求见。” 他下令允许李破虏通过,而身后这两名侍卫。 “这是我父亲生前两名近卫,曾在擒拿左贤王一战中立下大功,慕帅早就说让我找机会带他们面君,故此带来。” 蔡瑁颔首,命人按制搜身,发现并无异常便允许入宫。 皇宫内每守卫森严,李破虏也没有同侍卫们说过半句话。 直到进入乾祥宫范围内,他才找到机会回身向身后一侍卫拱手行礼:“殿下,不知末将还能为殿下做点什么?” “保护好自己,待会儿接见你的十有八九是三皇子。” 李破虏也郑重点头:“我就觉得陛下怎么突然下了这么多条奇怪的命令,若非见到慕帅和您,末将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易容术之说。” “相信满朝文武也会觉得荒谬,所以……” 长宁点头:“我明白,此事不会闹得太,我此来只想尽快见到父皇,其余的你不必担心。” 她很清楚假扮公主的事若公之于众,整个长安都会慌乱。 以后人与人之间更是信任全无。 所以长宁当然想过如何和平解决这些问题。 但一切都要建立在她见到父皇的前提下。 “好了,你在这儿等着吧。”长宁留下话,趁着巡逻守卫换班的功夫,从后窗跳出,钻入匆匆绿荫之中躲避。 巡逻的卫兵铿锵再过一队。 长宁猫腰躲在粗树干后,手脚灵敏地攀爬而上,望见前左右三个方向都有交班的护卫,估算距离她最近的护卫走过来需要多久,得出结论。 此地不通。 不论她有多快,一定会被一队户的队长看到。 一人见到,就是所有人见到。 她赌不起。 长宁眉头紧皱,蔡瑁倒是个人才。 巡逻卫队时间距离把握的都很精妙,她根本无法穿过蔡瑁负责守卫的前朝。 只是这蔡瑁的本事却无形中帮了三皇子一把。 长宁不知蔡瑁是否已经向三皇子示好,但这件事她必须小心谨慎,不能惊动蔡瑁。 看来还需另辟蹊径。 她想了想,离开乾祥宫往长乐宫方向走去。 按她的记忆,长乐宫最先修好的是通往前朝的宫门,她正可以通过那个宫门进入后朝。 她的记忆没有错。 长宁还没来到宫门,就看到修缮工匠挑着一担雕好的瓦当送过来。 她二话没说,敲晕了人扮成工匠模样,拿了他的令牌,将人藏在拐角处的天井后面。 郑贵妃其心甚大,早就看上了长宁这座沟通后宫前朝的长乐宫,想在三皇子登基后,在这里颐指气使。 所以长乐宫的修建并没有停下。 这倒给了长宁机会。 她潜入后朝就换了宫女的衣服。 父皇在郑贵妃的钟粹宫,她也往钟粹宫的方向赶,终于看到那一层层的守卫。 “果然有诈。” 第五九七章:密诏 正常情况下,皇帝养病都是在乾祥宫。 当然移驾未央宫或者妃子宫中留在后宫养病的先例也不是没有,何况郑贵妃深受皇恩,在柳后遇刺身亡的十五年中荣宠不衰。 在长宁回宫前,所有人都是把她当皇后敬重的。 毕竟就算皇帝在世时不给郑贵妃后位,三皇子登上皇位后也一定会给她这份尊荣。 所以皇帝留在钟粹宫养病虽然有些过分,但普通人眼里也没觉查出问题。 即便是蔡瑁,在看到皇帝缠绵病榻后也选择相信。 可长宁却发现不同。 只因于刚在钟粹宫布置了太多守卫,三倍于从前,几乎相当于半个后宫的禁军。 这看似是保护皇帝的举动恰恰暴露了他心中的软弱和恐惧。 显然,于刚已经同郑贵妃等人统一口径,她想混进去也不容易,但她必须要见到父皇,确定父皇的情况。 被她弄昏藏起来的工匠宫女都是枚定时炸弹,最多两个时辰就会被人发现,所以她需要尽快进去确定父皇的情况。 而且于刚虽然盘查森严,但长宁在混进宫前就想过这种情况,所以早就有了准备。 长宁没有选择进入钟粹宫,在确定父皇就在这里之后她转身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的守卫可以说很松垮。 一是因为兵力有限,风花误既然是自己人也就不用派多少兵将监视,二就是未央宫太大了,作为大楚皇城中轴线上的宫殿,它的建制是和皇帝所在乾祥宫一模一样,三层高台环环相套,真要是派兵严密驻守太费人力了。 加上今天“长宁”公主成亲,未央宫大半宫女出宫陪嫁,还有侍卫相随,未央宫相当于是被搬空了。 长宁潜入时也没有太吃力,很快就找到了偏殿后堂,奴婢们居住的地方。 寥寥可数的几人偶尔经过,长宁身手敏捷地躲开这些人,终于发现一间有人把守的房间。 女孩唇角上扬,端着一碗茶汤走过去,她脸上涂了一些土黄色,倒不怕被人认出。 “什么人?”门前把守的人拦住她。 “公主出嫁前吩咐,午时给她送药。”长宁开口。 “殿下的意思?怎么没有人通知过。” 长宁波澜不惊:“殿下忙着出嫁,只吩咐了我一人。” 两名守卫倒是没犹豫,毕竟屋里的人是曾经未央宫的大宫女先皇后留下的人,他们也从未把里面的人当犯人看守,只是殿下吩咐她不宜走动所以才留在这儿把守罢了。 长宁进去,银乔躺在病榻上,面容憔悴,才半月不见就消瘦得颧骨突出。 “出去,出去!”银乔听到脚步声就发火。 门口的人摇摇头,真是不识好歹的女人。 长宁径直进门,将茶碗放在桌上就那么看着银乔。 银乔一脸怒容渐渐转为惊愕。 她是近距离伺候过长宁的,何况长宁眉眼间和先皇后总有几分相似,所以她看到现在不过变了些脸色的长宁越看越熟,尤其是那股怡然自得的气质,让银乔终于认出她来。 “殿下……是你吗殿下?” 长宁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轻轻点头。 银乔激动不已,但还是底下声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不是您,您怎么会嫁给秦家公子呢,您不会这么做的。” 此前的风花误虽然样貌同长宁一样,但那言行举止,声音语气,尤其是面对婚事的态度都让银乔生疑。 不过银乔也没有想到过假货上,她只觉得公主言行奇怪或许是受了伤还没恢复,但风花误做贼心虚,只当是银乔识破了她,所以当时就要杀人灭口。 可银乔身份又太敏感,只能借口银乔病发将她困在此地。 这一困,银乔才确定她一定不是真正的长宁。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也无处诉说,而且她也在忧心真正的长宁身在何方,是不是已经被假公主杀死了。 没想到,今天长宁竟然找上门来。 “我就知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别说那么多了,我是进宫来见父皇的,我需要确定父皇没事。”长宁道。 银乔虚弱地撑着上身坐起来:“殿下想要怎么做,只管吩咐。” 长宁抿唇:“那个假公主是风花误,我已经让人破坏她的亲事,秦无疆现在应该同慕清彦在一起,这件事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到宫中,你只要稍后胡言乱语,跟守卫说父皇曾给过我一份密诏,就是立太子的诏书就好。” “什么?”银乔瞪大眼睛。 长宁扬起下巴:“你只要一口咬定曾见过这份密诏,并且密诏就藏在未央宫中就可以了。” 银乔点头。 她当然想不明白长宁的计策,但是长宁吩咐给她的事并不算难,她还是会办的。 “来吧。”长宁道。 银乔深吸一口气,忽然怪笑起来。 长宁鼓励似的点点头,转头望了一眼门前:“你,你笑什么?” “逆贼!你们都是逆贼!”银乔大着胆子喊道。 “你,你疯了?”长宁挪向门前。 两名守卫也好奇地伸着耳朵偷听。 但他们显然想多了,银乔下一秒就敞开喉咙喊了起来:“你们这群逆贼,休想欺负了我家公主!” “我家公主最得陛下喜欢了,咯咯咯……” “开门开门,她失心疯了!”长宁火急火燎地敲门,两个侍卫正等着进来的借口呢。 他们一进来就见银乔扑过来撞翻了不少东西,嘴里还喊着:“我家殿下有宝贝,有宝贝护身,你们谁也欺负不了她,谁都不能欺负她!” 银乔哈哈大笑。 长宁顺势道:“殿下已经嫁给秦驸马了,你在这发什么疯呢,什么宝贝也都当假妆了。” “胡说!胡说!陛下的密诏怎么能当假妆!” 两名侍卫变色。 竟然是陛下的密诏? “什么密诏啊?”长宁茫然的声音响起。 银乔故意小声:“当然是……” “立太子啦,哈哈哈哈!”银乔忽然放大的声音吓了所有人一条。 长宁略带赞许的冲她笑了笑,暗中竖起大拇指。 “这……这是真的吗?”她看向两人:“要不我们把这件事跟娘娘说一下吧,不然以后出什么事,娘娘一定会怪罪我们的。” 长宁循循善诱,两人果然合计着去钟粹宫报信,她立刻尾随,成功进入钟粹宫的大门。 趁着侍卫还在门前侯见的时候,长宁就已经偷偷潜入大殿的后窗处。 第五九八章:手刃 “你是说陛下留给楚长宁一封密诏?”郑贵妃眼睛瞪得奇大,手里的帕子也攥得很紧。 这可不是小事。 如果楚长宁手里真的握有一封密诏,还是关于立太子的,那么只要楚长宁找回这封密诏,岂不是就能推翻一切? “那银乔疯疯癫癫,也可能……可能是胡话吧。” “胡话?”郑贵妃冷冷睨了他一眼:“你胡话敢说立太子的密诏?” 侍卫慌忙跪倒。 的确,密诏、立太子,这两件事都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谁又能杜撰出来? 至少郑贵妃觉得,银乔是没这个本事的。 她认识银乔还是在东宫的时候。 银乔年级小跟着柳后嫁进长安时还曾哭鼻子被她看到,所以银乔有几斤几两,郑贵妃心里清楚的很。 如果柳后当年身边都是特别能干的人,岂能由今天的下场。 “不论是真是假,本宫都要查了才能安心。”郑贵妃说道。 她唤道:“来人,叫于刚过来!” 于刚见礼,郑贵妃便火急火燎地将消息说了一遍。 “长宁公主是陛下的嫡公主,又是最得圣心的人,陛下若是把立太子的证书颁给大公主也不是不可以的。”于刚道。 毕竟当初长宁公主何等盛宠他还是记得的。 那长乐宫的建制已经说明一切,而且长乐宫三个字已经成了皇宫中长宁公主的代名词。 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公主。 所以陛下即便要将立太子的诏书交给长宁公主也是有可能的,甚至于诏书上还会写着一句话: 帝女天资聪颖,着长公主辅政,晋为大长公主都是有可能的。 于刚心里也慌了神。 若是让大公主拿到诏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振臂一呼,他们还有活路吗? 于刚立刻明白郑贵妃的意思:“末将这就带人去寻!” 郑贵妃也亲自跟随,不查出这件事,她根本不能睡好。 很快钟粹宫的守卫就调走了一半,都是陪着于刚搜查未央宫的人。 不过未央宫到底是皇后住的地方,除了皇帝,没有任何一人可以搜查。 “臣需要一份诏令才能行事。” 郑贵妃立刻派人去找三皇子,毕竟皇帝的私印现在已经在他的手里了,而三皇子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就是一脸疲惫。 “楚长宁是插了翅膀么?怎么飞的这么快,我派了这么多人找他,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三皇子露面的时候气得半死:“非但没抓到楚长宁,就连慕清彦和秦无疆他们都没抓到,曹彧也跑了,真他妈晦气!” 没错,曹彧毕竟是一位将军。 身后的人能跟他这么久已经不错了,在离开慕清彦视线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被跟踪想办法甩掉了对方。 不过就算他换掉一身大红喜袍,但是慕清彦和秦无疆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已经不能在跟他联系。 曹彧在街头盲目寻找,只觉得如同大海捞针,看不到方向。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自己和长宁的距离。 如果两个人相互喜欢,就像两块磁石一样一定会互相吸引,创造交集。 就像当初的他远在长安,而长宁身在庆安,缘分都能让他们相遇相识,还产生了一段苦涩却美好的回忆。 而现在,长宁不再接受他,他就像脱缰的野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 茫茫无际。 寻不到方向,更寻不到长宁的蛛丝马迹。 曹彧从未有过这样的绝望。 仿佛被命运抛弃,看到了两个人渐行渐远慢慢没有任何交集的未来。 曹彧在人流中驻步,终于垂下寻找的手臂。 原来,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 “曹彧有什么要紧,秦昭宁嫁不成最好,现在你正可以把她娶过来。”郑安侯突然提议,三皇子像是开了窍。 “对!还是舅舅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秦昭宁现在名声臭了,除了嫁给我,还有什么是能让她扬眉吐气的?”三皇子哈哈大笑。 他现在可是太子! 迎娶秦昭宁自然是要以太子妃的位置来迎。 这样既解了秦昭宁的燃眉之急,也给了秦家天大的面子。 秦太傅那只老狐狸看到自己的孙女做了太子妃,未来还能做皇后,还会和他翻脸么? “这真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三皇子哈哈大笑。 从前是秦昭宁不同意。 她这样聪明的女子,三皇子还真是有些害怕,不敢用强。 但现在不一样了。 曹彧那个傻子,竟然逃婚! 这简直是给他做嫁衣呢。 “我这就清点聘礼,去找秦家提亲。”三皇子冷笑。 这一次,秦妃和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输定了。 郑贵妃总算找到一处顺心的地方,让三皇子放心去,密诏的事就交给她来处理。 于刚拿着皇帝的诏书和郑贵妃一同来到未央宫,同行的还有钟粹宫的半数守卫,这下可给长宁创造了非常好的机会。 因为守卫都是临时抽调,各处都有些混乱,长宁抓住机会混进钟粹宫,穿上了侍卫的甲胄。 钟粹宫坐镇的是郑安侯。 因为郑安侯是偷偷被召回,所以一直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但他那张脸,宫中谁人不识,郑贵妃就为他准备了一个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并称是伤了脸,穿着内监总管的衣服留在钟粹宫中。 这也是郑贵妃敢放心离开的原因。 郑贵妃一党中,郑安侯就是他们的大脑,所以郑贵妃很放心有哥哥镇守,看着病榻上的皇帝。 长宁来到大殿门前向,并没有向内张望,而是规规矩矩扣门:“报!” 她喊一声,就是为了试探出大殿内有没有留守的主事。 “进来,”郑安侯沉闷的声音响起。 长宁微微眯眼。 果然,郑安侯那条老狗被三皇子接回来了。 楚承贤现在是一手遮天,接回自己的亲舅舅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长宁快步进殿,殿内还有四名太医时刻检查皇帝的状况。 “洛阳密报。”长宁率先开口,低着头奉上一只信封。 郑安侯眼前一亮。 他们可是一直苦等罗氏的消息,现在终于有回音了。 “快拿上来!”他道,又不放心的看了几名太医一眼:“你们都退下。” 长宁小布上前,将密报呈上。 彼时郑安侯的目光还在太医们的身上。 大门关上,郑安侯拿过密报,眼光略过长宁头顶忽然闪过一抹疑色:“洛阳来的,你身上怎么一点尘味都没——” 郑安侯猛地瞪大眼,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插着一只染血的匕首。 第五九九章:女君 痛感还没冲上大脑,寒意就已经涌上他心头。 楚长宁。 她化成灰郑安侯都认得,何况长宁今天就只涂了一层土黄色的伪装,五官都没有变化。 郑安侯又不是那些侍卫,平日里不敢直视公主,他一眼就认出这个低着头一刀刺进他腹部的侍卫是谁。 什么洛阳秘信,都是假的。 “滴吧。” 鲜血沿着匕首淌落在地,长宁已经抬头直视郑安侯,看到他眼中的震惊也没有丝毫手软,她单手按住郑安侯的肩,另一只手狠狠绞动。 匕首像是在戳动一团死肉,发出血浆中扭转的声音。 这一刻郑安侯终于意识到致命的痛。 他的惨叫就在喉中,但长宁显然比他更清醒,按住他肩膀的右手顺势而上堵住郑安侯的嘴,另一只手拔出匕首狠狠再插进去。 噗嗤噗嗤的血肉声让郑安侯疯狂地瞪大眼,身体被推搡着倒退。 长宁顺势逼上,直到郑安侯死的不能再死才停住手,任由那瘫软的身体栽倒下去。 郑安侯终于死了。 长宁眯起眼,心里一口恶气长舒。 这条老狗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给皇祖母下毒,陷害沐枕和五皇子,再到后来一路追杀她直到洛阳,这所有的一切即便有些不是郑安侯主谋,他也是主要帮凶。 何况柳氏一门的血债还是算在郑安侯的头上。 柳家无辜枉死的众人还在黄泉路上等着他。 长宁笑容狠戾,从郑安侯血淋漓的尸体上跨过。 明黄纱帐就在眼前。 她既然能出其不意地刺杀郑安侯,说明这大殿中真的没有旁人。 郑安侯生性多疑,囚禁皇帝这么大的事他自然要亲自看守,而且还把其他侍卫全都安排在宫门外,以防消息泄漏。 这样做的确是安全许多,但也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一旦被人突破大殿的防线,那可以说是要一败涂地。 不过此前郑安侯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 且不说这里是皇宫,有周湾、蔡瑁在外朝的层层守护,单说后宫于刚对于钟粹宫的保护就算得上是密不透风。 怎么可能有人穿过这样层层守卫冲进来? 即便真能冲进来,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发现问题,都足以引起郑安侯和众侍卫的警醒。 可惜,他们的对手是长宁。 还有一贯以料敌于先著称的辽东慕王。 两人早在入宫前就计算过宫中情况,如果钟粹宫守卫森严,就用银乔捏造密诏事实引走郑贵妃和钟粹侍卫,制造混乱的同时借机摸进去。 而郑安侯很可能就在屋子里,所以她和慕清彦连夜赶制了一封假密信,作为敲门砖,目的就是彻底了断这条老狗。 长宁走近黄色帷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父皇恐怕情况不妙。 否则父皇怎么可能这么老实地躺在床上。 她以染血的匕首挑开明黄纱帐,动作缓慢而警惕。 龙榻之上倒没什么猫腻,皇帝就躺在榻上,双目圆睁。 长宁表情却是怔住。 她真的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父皇。 虽然时至深秋,但大殿里烧着炉火并不怎么寒冷,父皇却换上了厚棉被还捂得严严实实,弄得脸色通红。 而那棉被上下方微黄的痕迹斑驳,竟是尿渍。 这几日来,郑安侯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来照顾父皇起居! “父皇!”长宁上前,正要掀开棉被让皇帝透一透气。 “不……”皇帝虚弱地拒绝。 长宁拳头紧攥,咬牙切齿地蹲下来,靠近皇帝跟前。 她没有强行去掀皇帝的棉被。 只蹲下来时的异味就直冲她大脑,何况棉被下面的情况。 “郑氏一脉全都该死!”她狠狠道。 皇帝却是目光平静,张张嘴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道衍……” 长宁蹙眉。 皇帝的嗓子太哑,声音全是气流,长宁伏低在他跟前才听清他的话:“去找……道衍……” “父皇先不要说了,儿臣想到办法带您出去,您等……” 皇帝一只手伸出死死抓住长宁的胳膊不让她起来。 “父皇,我学会了剥皮易容之法,我剥了郑安侯的脸皮给您换上,就能带您离开这里,您坚持……” “找……道衍!”皇帝双目圆睁,几乎要瞪出血来,他枯瘦的手分外有力,长宁一时挣脱不开。 “他会告诉……会告诉你一切……”皇帝嗓音干哑的诡异,长宁顺着皇帝干枯的手往上看,发现皇帝整只手臂都如枯败的枝干一样,皮肤松垂,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一样。 长宁也觉察到诡异之处了。 父皇其实并不算太老,就算是被郑安侯等人囚禁折磨了十多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老成这个样子? 整个人就像一只被抽干精气的僵尸,可怖至极。 “走……走!”皇帝推搡她,显然是不打算跟着她出逃。 长宁更加不懂父皇的用意了。 父皇是要…… 舍弃他自己了? 长宁一时间感到十分无稽。 多少代帝王坐上皇位之后迟迟不肯退下,以至于熬死了儿子,熬老了孙子,逼得子孙谋反。 父皇却能舍得自己的皇位不去做。 现在跟她离开这里,日后还能东山再起,将羞辱过父皇的郑氏一脉全都处以极刑。 可是父皇却能平静面对,跟本不想和她离开。 到底是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想要保留尊严的死去。 还是父皇真的有舍生取义的动机。 “父皇,您可知道,我外祖父出来了。”长宁站在皇帝床前道。 “柳一战,我从洛阳古牢里将他就出来了。” 皇帝闭上眼,默默点了点头。 长宁脸色肃穆。 “您什么都知道,那我到底是谁?您到底想用我这枚棋子干什么?” 长宁根本想不明白父皇想传位给她的理由。 皇帝的喉结上下滚动:“你……不是棋子,朕……才是。” “朕是棋子,你……”皇帝用尽全身力气伸出两只手攥住长宁的手:“你是皇帝,你是大楚的……新君……女君……” 长宁双目圆睁。 不只是因为皇帝暴露出来的胸膛上那些眼熟的可怖霉斑,还有皇帝的话。 此刻他生命垂危,所说的也算是临终遗言。 父皇没必要再骗她了。 女帝。 父皇真的希望她承继帝位,成为大楚第一任女君。 “去……找道衍……天衍宫。”皇帝狠狠推了她一把:“没……时间……了!” 长宁深吸一口,扭头就走。 她相信,这一次她终于接近真相了。 第六百章:知道 皇帝看到长宁蹲下身剥掉郑安侯半截脸皮贴上,戴好面具,换上衣服离开,急喘的气终于平息下来。 仿佛完成了什么使命一样。 他缓缓闭上双目,而郑安侯血淋淋的尸体就在他床边。 蔓延的血腥气混合着他床上的尿臊味,让皇帝缓缓勾起唇角。 他纵是狼狈至此又如何。 君臣之份,早在命里注定,郑安侯就是耀武扬威过,也终究要匍匐在他脚下。 他永远是这盘棋局的胜利者。 永远。 长宁在鞋里垫高三寸,让自己的身高和郑安侯相似,堂而皇之地走出大殿。 走到僻静处,她抽掉让她行动不便的垫子丢到花坛中,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天衍宫。 父皇一向尊奉天衍宫,而三皇子为了不令众臣起疑,也暂时没动天衍宫。 道衍虽然深得皇帝信任,但除却不肯插手夺嫡之事外并没有同郑家交恶,当初银乔要求拜祭先皇后在大道宫的灵位时,道衍还曾给郑安侯开过后门,所以郑安侯也没有想过要将道衍置于死地。 甚至于他们还曾想过利用道衍来巩固三皇子的皇位,只是相关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郑安侯已经死于非命。 连脸皮都被长宁剥掉一半。 现在女孩带着属于郑安侯的那半截面具,就像带着郑贵妃本人一样,所到之处皆是畅通无阻。 天衍宫十分气派宏大,是父皇建造三年才成的道宫,也是皇帝平时修道之处。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宫中守卫早已混乱,大多都调到未央钟粹,太后的寿康和秦妃的延禧宫也有重兵把守,留在天衍宫的人手就略显不足。 道衍和他手下的那些小道士都盘坐在天衍宫大堂内,道尊像在前,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显然还在做早课。 长宁向侍卫们下令:“钟粹宫防守空虚,你们不去护驾,守着个臭道士做什么?” 侍卫们面面相觑,侍卫长开口:“贵妃娘娘说——” 长宁扬手就是一巴掌:“这就是娘娘的命令,还不快带着你的人滚?!” 侍卫长脸色微青。 他堂堂禁军小队长,竟然被一个无官无名的太监打了! “令牌呢?”他冷声。 长宁扬起下巴指着自己的面具,趾高气扬:“这就是令牌。” “你!”侍卫长怒了,可旁边的副队长却拉住他:“队长……” 侍卫长怒容瞪他。 “大哥,这个人可不是普通的太监,他的面具是贵妃娘娘亲自赏的,恐怕很有来历,咱们还是……” 侍卫长也想起于刚的话。 戴面具的关总管,是贵妃娘娘和太子跟前的大红人,就是得罪了他于刚,都不能得罪这位总管大人。 于刚当然是知道郑安侯的身份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侍卫长深吸一口气,只能认怂。 “收队!”他喝令。 长宁露出一抹笑意,正要进去,侍卫长冷哼:“我可要嘱咐大人一句,这宫里的也是一位大人物,陛下称他为仙长,您刚才的称呼只怕已经得罪了里面那位。” 不给长宁说话的机会,侍卫长冷笑着喝道:“我们走!” 想他在此把守这么多日,里面那位看似平平无奇的老道士却总让他这个当兵的生出一股畏惧的心思,这总管刚才口出狂言,骂里面的人是臭道士,只怕已经得罪了里面的人。 所以他这样说,不过是提醒里面的老道士一声。 长宁不以为意。 那边侍卫收队,走得没影,她也跨步进了大点的门。 以道衍为首,他身后的小道士七人一列,坐成七列闭目念经,仿佛没有觉察到有人来了一样。 长宁自己合上殿门。 咯吱一声,殿门合拢的那一刻,屋子里的念经声也戛然而止。 为首的老道士动了动,站起来。 “殿下终于来了。” 长宁微抬下巴,这个道衍果然有几分本事,没回头就知道来的人是她,而不是郑安侯。 “殿下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道衍又一次开口,转身面对长宁。 长宁眉头微蹙。 她今生,这好像是第一次遇见道衍,可眼前的道衍却和她前世记忆中,那个八年后的道衍完全不同。 老。 这是她唯一的印象。 现在的道衍,比前世八年后的道衍还要苍老,脸上的皮肤松动下垂,皱纹很深,尤其是额头上足有七八层褶子。 难道衰老的异样不单发生在父皇身上,也发生在道衍身上了? 长宁要向前走,道衍忽然伸手示意她止步。 “殿下,这边请。”道衍向右侧摊手,显然是不想让长宁冲破这些小道士的位置。 长宁如他所言,从左侧绕行。 绕路的过程中长宁看到了每个小道士身前都放着一个木碗,碗里空空如也。 而道衍身前放的却不是碗。 是一只棋盘。 棋盘上是一个残局,长宁一眼扫过,可见黑白子都是寥寥可数。 厮杀惨烈。 长宁挑起眉头。 道衍这个时候,还在跟人下棋? 在她记忆里,道衍似乎是父皇的棋友,两人除了修道就是对弈,但现在父皇已经被囚十多日,道衍在这里摆着残局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等来父皇不成? 道衍并没有开口为长宁解惑,而是发现她在注意棋盘的时候笑着岔开话题:“殿下果然学了慕家的绝学吗。” 这句话并不是长宁想听到的内容。 不过她没有回避,点头:“衍仙长对慕家绝学也有所了解?” 道衍轻笑一声。 “殿下见笑了,慕氏先祖将易容之法留在观星台地砖之下,留待有缘人,我有幸一睹,略知一二。” 长宁深吸一口气。 “所以,当初宋宜晟的人头,是你做的。” 宋宜晟当时被父皇斩首,她亲眼看到了他的人头,还检查过那颗人头,就是宋宜晟没错。 可后来,宋宜晟又莫名其妙地出现,显然人头是假。 是有精通易容术的人在帮父皇造假。 现在道衍坦然承认他得到了慕家先祖留在观星台地砖之下,留待有缘人的易容之法,想来就是他了。 “殿下果然聪明绝顶,一叶知秋,道衍佩服。”他恭维一句。 长宁却不想跟他啰嗦。 “父皇说我来找你,就能知道所有的秘密。” 道衍点头。 “那我要知道的,可不知是宋宜晟是如何活下来的。” 长宁眯起眼,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我要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六零一章:太岁 “殿下是要问,庆安抄家时,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道衍微微一笑,引长宁往道尊像后面走去。 道尊像后面距墙面有一人宽,道衍蹲下身,在道尊像坐台的石头关节处敲打一下,取出一只檀木盒。 道衍端着盒子走过来,长宁注意到,那盒子上雕刻着一张狰狞脸谱。 立体浮雕让这张脸凸现出来,五官都是扭曲的。 “这就是我掌握的易容术,仿皮换脸。”道衍说着捋了捋自己鬓角的白发。 长宁盯着盒盖上的脸谱,她伸手去掀开,道衍提前替她打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块脸盘大小的肉,浸在清水中,水下隐隐可见是一层卵石,肉块像是生长在卵石之上,还隐隐透着红润的色泽。 “这是何物?”长宁看他,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 道衍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民间有一种说法,称呼它为太岁。” “太岁?”长宁挑眉。 她也听说过太岁这个词,据说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还有各种奇怪的用法。 不过她一直以为,这都是百姓以讹传讹的东西,当不得真。 但现在道衍却把它当成一份神物捧了出来,还有盖头换貌的功效,她就不了解了。 “殿下或许受民间误导以为太岁此物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但事实上,这东西并没有那么神奇,它唯一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和人的皮肤一模一样,可以仿照人脸雕刻,变换成许多不同的形状,助人易容换脸。”道衍说。 “雕刻?” 道衍点头:“仿照一张脸来雕刻,大约需要铜钱一般大小的厚度,它自会变成那张脸的模样,到时贴在人脸之上,有如天作之合。” 长宁十分震惊,就是这样一团肉块吗? “它……是活物?” “是,”道衍给出肯定的答案:“太岁此物活在生死之间,没有任何生命的模样,但只要给它水和石头,它就能活下来。” 真是朵奇物。 长宁看向道衍,道衍笑着为她解惑:“殿下不必奇怪,此物虽然是活的,但生长极为缓慢,千百年的太岁也就只有拳头大,所以,即便这层皮能雕刻成任意容貌,也从未有人发现。” 毕竟谁的脸也不会小到只有拳头大小,更别说大部分太岁甚至只有指甲盖大小根本没人能发现。 听他此言,长宁看那朵太岁的目光已经变了。 千百年生长为拳头大小,这朵却比人脸还要大一些,得生长了多少年。 怕是要以万为单位了吧。 道衍点头:“这的确是天地间的奇物,我师祖从一个地下洞穴中将它取出,日夜放在阴暗处培育,百十年了也不过增厚一丝大小。” “这等奇物,你也舍得用在宋宜晟身上,可见父皇对宋宜晟是真的看重。”长宁冷笑。 “殿下想也清楚,宋宜晟是墨子行会名正言顺的矩子,只有通过他,陛下才能得到墨子行会最重要的秘密,墨武。”道衍倒是真不瞒着长宁,将他知道的和盘托出。 当年宋整的确是奉皇帝命拜师学艺,成了墨子行会上一任矩子的大弟子。 只是宋整加入墨子行会后却似乎不太受皇帝控制,甚至于和上任墨子的女儿藕断丝连,还迟迟不能将墨武取出,让皇帝十分心急。 就在此时,墨家矩子病危,宋整上报说矩子之位被莫书翰夺得,自己只能冒险盗取矩子令,争取能破解矩子令的秘密得到墨武。 至少不能让墨武落到莫书翰的手里。 皇帝同意了。 哪知宋整得到矩子令之后迟迟不肯上交。 后来皇帝才知道,事实根本不是宋整所说的那样。 而是上代矩子就是属意宋整继任矩子之位,宋整却担心皇帝拿到墨武后会穷兵黩武所以对皇帝撒谎,另一边留书说明情况逃之夭夭,希望矩子能将将矩子之位传给师弟莫书翰。 可没想到上代矩子的女儿因为属意宋整,误会他与矩子之位失之交臂,自作主张偷了矩子令塞到宋整的包裹里。 宋整出逃后发觉已晚,只能硬着头皮借破解之名偷偷收藏矩子令。 到最后皇帝觉察他的心意也没有办法,因为熟悉机关术的人太少,所以除了宋整,他无人可用,就算强行拿到矩子令也无济于事。 此时恰逢皇帝暗算柳一战不成,皇帝便将宋整发派到庆安监督柳一战,也是给宋整戴罪立功的机会。 “其实陛下直到最近才知道,工部的莫书翰竟然是墨子行会的小徒弟,否则,陛下怎么舍得杀掉莫书翰?” 曹彧从未有过这样的绝望。 仿佛被命运抛弃,看到了两个人渐行渐远慢慢没有任何交集的未来。 曹彧在人流中驻步,终于垂下寻找的手臂。 原来,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 “曹彧有什么要紧,秦昭宁嫁不成最好,现在你正可以把她娶过来。”郑安侯突然提议,三皇子像是开了窍。 “对!还是舅舅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秦昭宁现在名声臭了,除了嫁给我,还有什么是能让她扬眉吐气的?”三皇子哈哈大笑。 他现在可是太子! 迎娶秦昭宁自然是要以太子妃的位置来迎。 这样既解了秦昭宁的燃眉之急,也给了秦家天大的面子。 秦太傅那只老狐狸看到自己的孙女做了太子妃,未来还能做皇后,还会和他翻脸么? “这真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三皇子哈哈大笑。 从前是秦昭宁不同意。 她这样聪明的女子,三皇子还真是有些害怕,不敢用强。 但现在不一样了。 曹彧那个傻子,竟然逃婚! 这简直是给他做嫁衣呢。 “我这就清点聘礼,去找秦家提亲。”三皇子冷笑。 这一次,秦妃和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输定了。 郑贵妃总算找到一处顺心的地方,让三皇子放心去,密诏的事就交给她来处理。 于刚拿着皇帝的诏书和郑贵妃一同来到未央宫,同行的还有钟粹宫的半数守卫,这下可给长宁创造了非常好的机会。 因为守卫都是临时抽调,各处都有些混乱,长宁抓住机会混进钟粹宫,穿上了侍卫的甲胄。 钟粹宫坐镇的是郑安侯。 来不及了,占地方,马上更新,抱歉抱歉 第六零二章:土德 “邹子?”长宁脸色微沉。 五行阴阳学说慕清彦已经跟他讲过,而五色说的本质和《邹子》应该也没有什么区别,但问题就在于柳一战对她说谎。 一本书叫什么名字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柳一战何必要在这件不起眼的事上跟长宁说谎? 除非是他心里有秘密不想被长宁知道,所以有心遮掩。 邹子。 长宁确定柳家的书库里没有这本书。 那柳一战遮掩的目的在哪儿? 道衍仿佛知道长宁的想法:“殿下还不相信吗,柳一战确实私藏了《邹子》一书。” 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长宁已经相信祖父的确骗了她,从书名上就开始骗她,以防慕清彦知道什么关于《邹子》一书的消息,让长宁觉察到,不过这些都是些小节,问题在于柳家已经被抄家灭门,若柳家真收藏了那本书也早就落在父皇的手里了。 “所以,那本书根本就不在庆安。” “没错,书就在柳一战的脑袋里,他将书上的内容记下后便毁掉原著,还以为这样就能保住性命。”道衍说。 长宁抿唇:“难道不是如此吗?” 若非有《邹子》做保命符,父皇又何必费尽心机,舍掉相当于不可再生的太岁给祖父换脸,还一直囚禁祖父逼问邹子一书的内容? “当然不是。”道衍轻笑:“殿下若是这么想,就太小觑陛下,小觑我道衍了。” “哦?”长宁挑眉。 “陛下有大智慧,岂会因为一本书,就忘记斩草要除根的道理?”道衍说。 长宁也深以为然,所以,父皇没有杀祖父,是另有原因? “而且殿下在古牢中应该见到了柳华文。” 长宁提起精神。 道衍果然什么都知道。 “那柳华文是个意外,他当日恰好不在柳府得以出逃,陛下便顺水推舟用柳华文来逼柳一战说出邹子的内容,可惜柳一战铁石心肠,什么都不肯说。”道衍解释。 长宁脸色并不好看,她追问:“那父皇到底为什么不杀他?” 柳家一门活下来三人。 除了意外活下的柳华文外,就是父皇原本就要留活口的自己。 而父皇要留下外祖父这个毕生大敌的愿意她就猜不透了。 难道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道衍似乎有些犹豫,长宁已经轻哼:“父皇若不将一切告诉我,我又如何知道怎么做女君?” 女君。 道衍脸色微白:“看来陛下果然做了决定。” 长宁微微眯眼。 难道父皇到现在才做出决定吗? 道衍看着长宁:“陛下既决定传位于殿下,我必知无不言,殿下请问吧。” “先说说,你在这件事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长宁看他。 她不相信道衍的作用只是一个替父皇传话之人。 道衍未语,只是神色平静地将太岁收起来,放回那石像后面:“此物如今已经十分虚弱,不能再割取面皮了。” 长宁等他做完这一切。 道衍回头,请她坐到棋盘对面,执白子,自己则坐在黑子一方,徐徐说来。 “《邹子》虽然重要,却也不及殿下重要,因为殿下就是邹先生所说的,阴阳交汇之点,而衍,则是为了指引殿下。”道衍指着一枚白子开口。 长宁注意到,那枚白子孤立无援被黑子重重包围,只剩下唯一的一个气口。 道衍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宁执子,挑起眼皮看了道衍一眼。 她落子,却是舍弃了道衍指的那枚棋子,而是转而在另一侧开辟战局。 对弈之术,她从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 那枚白子已经走投无路,她何必浪费心思去救援,还不如在另一侧构建更大的胜局。 道衍笑了。 “殿下现在,明白陛下的苦心了?” 长宁看他。 “你是说,父皇以天下人为棋,被重重包围的人注定要被舍弃,比如柳家,父皇舍弃柳家不过是舍弃一个走投无路的子却能换来一片更大的利益。”长宁道。 道衍点头:“为君者,自然要有这样的气派,只是殿下所说的柳家却成了叛逆之子。” 说着,道衍指着那些围在白子周围的黑子,象征着柳家的黑子。 白子局面危险。 还是那颗白子,濒临绝境。 “殿下不想自救吗?”道衍提醒。 长宁挑眉:“你说这枚白子,是我?” 道衍点头。 “这枚白子代表着紫薇中宫,便是陛下本人。” 道衍深深看着长宁:“如今陛下舍弃自救的机会,将选择的权利留给殿下,自然殿下就是眼前这枚白子。” 说话间,道衍一颗黑子落下封死了那颗白子所有气口,将白子提出的时候其他的白子也将那颗黑子围杀,新的一颗白子在棋盘上战局了中心位置。 如同郑安侯一脉围困父皇,要逼死父皇,而长宁强势闯入诛杀郑勤辉这枚弑君的黑子,长宁本人就成了新一颗白子,统领全局。 这盘棋里,父皇果然连他自己都算进去了。 这就是真相。 残酷的事实。 长宁微微攥拳:“你到底想说什么?时间可不多了。” 她很清楚郑贵妃搜查未央宫最多只需要一个时辰,而她潜入钟粹宫再赶到天衍宫,时间已经过去一半,道衍能跟她继续啰嗦的时间可不多了。 “殿下心里很清楚,我要说的是什么。”道衍噙笑,买了个关子。 长宁抿唇。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心里的确已经有了两分猜测。 父皇身为一国之君,能让他以身为棋,把自己的性命都算进去的,只能是一个目的。 “延续大楚皇权。”她红唇一启,仿佛吐出了六字真言。 道衍闭目,深吸一口:“殿下果然有大智慧。” “所以问题还是在那本书上,”长宁盯着道衍,“邹子在那本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道衍瞬息张开双目,略显浑黄的眼珠竟泛着莹莹光泽。 “国运。”他吐出二字,与长宁坦然对视:“邹子先贤乃天下奇才,他用阴阳五行之术推演周易玄天八卦,最终得出了天下大势之根本,皇权更迭之规律。” 长宁脸色沉了下来,“天下大势,皇权更迭?”她摇头,缓缓吐出二字:“荒唐。” 皇权国运,哪里是一人之力可以推演出来的。 “先楚乱世前,秦朝以水德当政尚黑水之色,再推三皇五帝,无有意外。而后邹子演天下算法,定今楚之天下,将尚黄龙,是为土德,如今全数应验,殿下如何不信?” 第六零三章:真相 “尚黄龙,便是土德。”长宁重复,心中却在推演。 慕清彦教她的不是正统五行之术,但道门既然将五行之术纳入自己的内容中来,所叙经义应该不会有错。 所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便是土克水,楚以土德克秦之水德,那接下来便是木克土。 “你是说,柳家就是木德,未来将克大楚国运取而代之。”长宁问。 道衍点头:“殿下果然一点即通。” 长宁脸上却骤然冲上一抹怒色,她拍案而起一把揪住道衍领口:“你就用这种虚无缥缈的谎言,骗得父皇残杀重臣,逼反柳家?!” 道衍早就预料到长宁会勃然大怒,但他并没有反抗。 “殿下稍安勿躁,陛下非是庸碌之君,又岂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的。” 长宁一耸将道衍甩开:“好,那你接着说。” 道衍整理了一下领口,边道:“柳之一字,乃木卯二字相合。而卯兔属阴木,那柳一战又是卯年生人,如此三木相合正是木德所应之人,注定要谋朝篡位成为新君取天下而代之啊!” “放屁!”长宁爆喝:“就因为这玄而又玄的占卜之术,你就生生逼反柳家!” “当然不是,殿下不肯信我道衍的话难道还不相信慕清彦吗?”道衍突然提及慕清彦,让长宁暴怒的神志一瞬清醒。 “这土德黄龙,传国八百载的预言可是慕家先祖留下的。”道衍说。 长宁浑身一僵。 “五行国运之说,慕家早就知道。” “当然早就知道,在邹子未尝面世之前,传国八百载的预言就已经记录在典籍之上。只是历代先帝都非末世之君故此未尝放在心上,可陛下不同。” “先帝传位给陛下时就已经是八百载,此后的每一年都有可能爆发出轰轰烈烈的起义军推翻大楚王朝,陛下是夙夜难眠。”道衍显然对此痛心疾首。 这些年皇帝没有一刻是轻松的,又逢柳一战这天降木德的辅政之臣,手握重兵,他更不安心。 “不对,父皇说他也是棋子。”长宁盯着道衍:“你还有没告诉所有事情。” 道衍轻笑:“殿下心细如尘。” “没错,这桩预言从先帝时就已经为楚氏皇族所重视。八百年之期一到,先帝早就开始准备后路,也因此联系到了我的师门大道宫。”道衍开口解释。 长宁从史书上读到过那段历史。 先帝本身就是庶子谋反篡位,那时楚国的天下就已经乱过一次,也恰恰就是那时,大道宫得到了先帝的青睐,到了皇帝这一朝更是达到顶峰。 “当年先帝原本并不相信什么传国八百载之说法,直到太子暴病,天下大位无主,空留小晋王一位嫡孙和诸位皇叔争锋,恐无力抗衡,先帝才认清这国运将尽的事实,找到我师祖推演未来。” 道衍徐徐讲道:“我师祖耗尽一身心血才断出木德之人将取而代之,后续就交给我师父推演,而我师父穷尽一生心力辅佐先帝,也只算出一件事。” 道衍盯着长宁,那目光近乎痴狂。 “那就是殿下您,木德之人的血脉与楚家血脉相和,此人便是阴阳交汇,俱两族之国运于一身,可夺天地大道,重塑己身。”道衍一步逼近,紧紧盯入长宁的眸子。 “殿下,您到底知不知道该怎么夺得天地之大道?” 长宁倒退半步,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 夺天地大道,重塑己身。 重塑己身。 长宁拳头紧攥,眸中是明灭的光芒。 她的重生,不就相当于是重塑己身了吗? “殿下想到什么了?”道衍无比激动地攥住长宁的手腕。 长宁脸色一变,冷冷甩开。 道衍自觉失礼,倒退一步与长宁拉开距离,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红晕:“殿下恕罪,殿下是否明白自己所具有的能力乃是破局的关键!” 长宁眼珠动了动没说话。 原来,道衍并不清楚她是重生而回的。 无形中,长宁似乎摸到了什么契机。 她的重生或许就是父皇和道衍一门搞的鬼,但问题在于他们也不知道天道是怎么变化的,所谓的重塑己身又是什么。 所以,她重生的秘密还是一个秘密。 没人知道她是重活过一次的人。 虽然此时此刻,长宁已经很难再找到前世的蛛丝马迹,重生的优势已经削弱到几乎没有,但这仍然是一张突变的底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发挥超常的作用。 更何况,若没有前世那一番的历练,她今生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也根本不能成为现在这样的自己。 这就是破局的关键吗? “破局的关键,是我。”长宁开口。 道衍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殿下,殿下想到什么了吗,您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长宁扬起下巴:“你还是没懂。” 道衍微怔。 “我说破局的关键,是我,是我这个人。”长宁坦然开口。 所有的变数都是加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今生和前世最大的不同,一切变化的根源,都是因为她这个人变了。 所以,破局的关键不是她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不是她有什么能力,而是她这个人。 她楚长宁本人。 这才是最重要的真相。 道衍喉结上下滚动,似乎还在分析。 “殿下没有说实话,刚才殿下眼里明明闪过一丝了然,您想到了什么从前不明白的秘密,揭开了一个真相,但是殿下没有告诉我。”道衍说。 长宁轻笑:“我了然,是因为明白了父皇的话。” 道衍看她。 “皇帝说他才是棋子的话,并不是无中生有。”长宁道。 道衍点头:“陛下就是先帝的棋子,先皇舍弃宠爱的嫡长孙晋王殿下,立陛下为太子,就是因为陛下的年龄可以迎娶柳一战的独女,诞下结合两族国运于一身的逆天之人。” “既然如此,父皇当初为何还要摔死我?还是父皇知道,那个婴孩是代替我的柳华章?” 道衍苦笑:“所有知情者都以为,柳后必定会诞下一名男子承继江山大统,哪知殿下却是个女儿身,陛下绝望之余,才要在满月那一日设计围杀柳一战,想一绝后患。” 长宁冷笑:“果然是虎毒食子,再然后呢?现在该告诉我为什么父皇又不杀我外祖父了。” 第六零四章:皇夫 “殿下闯洛阳古牢,应该并非凭一己之力,还有高人相助,那高人没有告诉殿下关于囚禁柳一战之处有什么不同?” “何必要卖这个关子,我就是和慕清彦联手闯古牢救出祖父,他也曾说过那古牢里是锁龙阵法。” 道衍点点头:“不愧是慕家传人,能在地下认出锁龙阵法已是不易,那慕清彦是否也跟殿下说过,那地牢暗合五行之术,但其方向为逆转五行,倒挂阴阳,乃是锁魂用困地下之阵。” 长宁冷笑:“你这布阵之人都如此说了,我还需要再去跟慕清彦求证吗?” “让殿下见笑了。”道衍微抬下巴,显然对他布下的锁龙阵法十分得意,那是他毕生心血。 “所为锁魂,不过是表面,我这阵法真正的目的是将柳一战镇压,让他身上的国运受困直到逼到殿下身上。” 长宁微微眯眼。 “柳华文不过是用来麻痹柳一战的,真正到了最后关头,柳华文必须死,到时候柳一战身上的国运都只能转移到殿下身上,借此延续大楚国运。”道衍说话时眼中都在放光。 “所以,是你派人杀了华文?”长宁上前一步。 道衍微愣,随即一笑:“殿下有大道在身,柳华文能一时走运活了这么久已是他命中积福,现在岂能与殿下争锋。” 长宁磨牙:“我在问你,是不是你派人杀了华文。” 道衍摇头:“真正需要柳华文死的,怕不是我,柳家有国运加持,就是有大道加持,柳一战若是没有柳华文这个旁支子孙活着,他得到的大道眷顾就会更多。” 长宁想呵斥一声无稽之谈,却没有说出口。 道衍这些玄而又玄的理论若是放在前世,她必定是一字不信的。 但这些都放在了今生。 她逆天重生,当真重塑己身成功,让她如何不信那所谓的天地大道,信那乾坤大事必有因果。 “如你所说,父皇早就知道我是谁。” 道衍点头:“当年陛下伏杀柳一战的时候,我师傅就看到了阴阳交合的契机。只是当我师傅赶到宫中,陛下已经平息掉一切动乱,先皇后也已故去,面对‘殿下’的尸体,陛下一度崩溃,是我师父算到殿下还活着,才开始后面的布局。” 长宁瞬息想到很多东西。 难怪前世父皇对她额上的黥刑一直愧疚万分,原来父皇明知她以阿宁的身份被抓入官奴司,会被烙上奴字黥刑,却从未想过要施以援手。 还有,她在郑安侯府中第一次见到父皇时,父皇派了前世未曾有过的殊荣,全套皇后仪仗接她入宫。 那时候,她额上还画着奴字的黥刑印记。 父皇用皇后仪仗接她,只会让所有臣民看到她额上的印记,让她难堪。 现在看来,这也不是父皇的一时疏忽。 是父皇故意为之。 当时她胜得太漂亮,郑安侯和宋宜晟全部岌岌可危,父皇想要用这一点来打压她的气焰。 父皇。 你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 你把自己的女儿算计得好苦啊。 长宁冷笑一声:“所以,银乔会找上郑安侯,也是你安排的.” 很显然。 皇帝十五年前就知道柳华章就是他的女儿楚长宁,那么柳后做的那些后手也都成了笑话。 一切都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他只要稍加彻查就能知道银乔的下落。 只是道衍和他的师傅有心劝阻,让皇帝推迟行动。 直到两年前,皇帝认为时机成熟可以动手的时候,将银乔的事透露给郑安侯。 郑安侯果然狗胆包天,将此事隐瞒不报,暗中帮助皇帝搜集柳家谋反的证据,成了皇帝布局除掉柳家势力的马前卒。 一切都在皇帝的计划中。 柳一战果然用太岁面具模仿了长宁和他自己的脸,一方面帮长宁逃生,另一方面自己也逃出庆安。 奈何皇帝早有布局,他被曹侯在边境擒下,押往洛阳囚禁。 而长宁却在不知情中怀着一颗为祖父报仇雪恨的心在庆安苦苦算计,最终通过宋宜晟和郑安侯成功回到皇帝身边。 “陛下当时并不希望殿下如此耀眼,他本想着帮助殿下慢慢走脱阴影,培养父女感情,没想到,殿下比陛下想象中成熟太多也理智太多。”道衍长出口气:“这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道衍一直坚信这就是对的路。” 长宁挑起眉毛看他。 道衍果然一副理所应当:“从殿下还朝那日开始,天地大道就已经因为殿下的脚步而乱,殿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重新落子,催生新的命运轨迹。” 他表情有些痴迷,又有些疯狂,凌空虚抱着那棋盘道:“殿下,您就是这盘棋的主宰者,快落子吧,不要犹豫。” 长宁低头看向棋局。 这一次道衍可以说是将事情和盘托出。 曾经困惑她许久的秘密一一解开。 父皇竟是因为她的女儿身才决定伏杀柳一战,从而害死母后的。 而父皇也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只是为了顺应所谓的天地大道,才要看着她一步一步地在棋盘上左突右撞。 “落子,”长宁拿起一枚白子在眼前端详:“这颗棋子,又是谁呢?” 道衍一怔,旋即微笑道:“殿下动心了。” 长宁看他,问道:“为了防止我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父皇还给我安排了慕清彦做帮手。” 道衍点头:“没错,慕清彦一直以为是自己克妻命格害死了殿下,所以我当时留住他,是想借他之手帮助殿下恢复公主之身,没想到殿下早有谋算,自己就做到了这一切。” “只有这样吗?”长宁反问。 长宁和慕清彦曾有过猜测,觉得救柳一战的事有些蹊跷。 她总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这只手很可能就是将慕清彦送到她身边来的道衍。 “的确如此,我没想到慕清彦冷面冷血竟然会爱上殿下,为殿下做出这么多荒唐事。”道衍解释,说之后慕清彦的所有作为都出乎他的意料:“这也是陛下竭力分开你们的原因。” 长宁挑起眉头。 道衍随即又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那辽东慕家本就是殿下的臣子,待殿下做了女帝登上皇位,以慕清彦为皇夫也未尝不可。这份殊荣想必慕郡王是受得住的,您不需要犹豫。” 皇夫? 长宁莫名想到了慕清彦一身鸾凤锦袍,风华绝代的样子。 第六零五章:驾崩 “殿下还在犹豫什么?落子啊。”道衍催促。 长宁执子不语,眉眼扫过整个大殿,四十九名道士在底下念念有词,声音不大却也让她意乱心烦。 啪嗒一声,白子落下,却不是在棋盘上,而是落在地上。 道衍双目圆瞪再没有那仙风道骨的模样,拂尘一扫险些摔在地上才堪堪捡起白子没有让它落地。 长宁眯起眼:“不过一颗棋子,衍仙长至于么?” 道衍脸色微白,呼吸深沉地盯着长宁:“殿下这是做什么?” “道长又是做什么?” 道衍将白子珍而重之地放回棋笼才看向长宁:“殿下既看出这棋局的不同寻常之处,又何必以此激将。” 长宁冷哼:“衍仙长若肯明言,我也不需要剑走偏锋了。” “好,我也不怕告知殿下,这棋盘是我大道宫的重宝,名为道宫盘。大楚国运将颓,所以从我师祖那一代起就开始供奉道宫盘,寻求破解之法,殿下这枚棋子乃横空出世之子,是陛下祭祀大楚今后所有国运后换来的转机。”道衍说到此处长长叹息:“现在殿下明白了?” 长宁点头。 “你的意思是,我母后原本不该嫁给父皇,是你们用大楚今后所有国运换取我的降生,换取我这枚阴阳交汇之子。”长宁盯着棋盘上的那枚白子失笑,“那我手里的这枚子又代表谁?我将它放到棋盘上,会对你所说的大道产生什么影响?” 道衍抿唇不语。 “殿下只需要知道,贫道和陛下绝无伤害殿下的心思,您是未来的女君——” “难道用阴阳之子来解释我的存在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吗?我的存在是什么,一场笑话,一个大局上的阵眼?”长宁冷笑,“祭祀仅剩国运的产物,能重塑己身,挽救国之颓势的圣物,是这样吗?” 道衍脸色难看:“殿下言重了,陛下——” “你的陛下是谁?”长宁陡然上前一步,与道衍对视。 道衍看到长宁眼中咄咄逼人的目光,一时心神失守,竟倒退一步。 这一退,就在气势上弱了两分。 长宁却乘势而起,她眸中精光闪烁,双手虚抬:“我才是大楚未来的陛下,你就该清楚,这颗忠心要献给谁,大道宫的忠心,要献给谁。” 道衍眼珠抖动,瞄着棋盘上的子又瞄向长宁。 “天命,天命啊。”道衍长叹一口。 长宁本人就是更改大道的笔,他逼不得,骗不到,和长宁交锋,他注定要输。 道衍长出口气,向长宁颔首:“陛下。” 长宁满意地扬起唇角。 没错,父皇已经舍弃自救的机会。 现在,未来,都是她的天下。 道衍想活着,想保住大道宫的威名,就只能跟着新帝。 跟着长宁。 “这枚棋子是谁?”长宁提起那枚棋子,方才道衍催促她落子,绝对是有深意的。 “我把它下到棋盘上,天地大道会因此发生什么变化?” 道衍迟疑片刻,开口:“这是陛下之前的决定,陛下还是希望殿下能够延续楚朝血脉,留住大楚的江山。” 长宁蹙眉,这明显是话里有话。 “父皇还是嫌我是女儿身,这枚棋子,是父皇的皇子,将来可以取代我成为楚朝的皇帝,对吗?”长宁双指夹着那枚白子,余光瞥到道衍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 长宁忽而一笑。 “啪嗒”一声,白子被她随意丢在棋盘之上。 道衍眼前一亮。 可白子在棋盘上旋转,却是落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野放江湖,怎么会这样……”道衍目露惶恐。 长宁却是笑了。 “我早就说过,改变一切的人,是我。”她扬着头,此刻没有任何东西能遮掩她的光芒。 道衍跌坐在棋盘一侧,忽而抬头望向长宁:“是你不愿意放手,才会有如此落子。” 长宁噙笑点头。 “没错。” “我不愿意放手,我凭什么放手?”她目光咄咄逼人。 前世她身为监国圣公主,至高无上的皇权就在她掌心,秦昭宁还曾写过劝进书,请她更进一步,为天下女子做个表率。 长宁一笑置之。 她没有登基称帝的欲望。 前世是因为想成全宋宜晟,她只想做他的皇后罢了。 而今世重生,她也从未想过要登基做什么女皇。 长宁想过拨乱反正,想过把江山天下交给父皇的一位皇子,延续楚家江山。 但现在,她动心了。 她要赐这天下无罪,为何不以自己的名义。 “女帝这个头衔是你们加在我头上的,想在利用完我之后要回去,你问过我的意见吗?”长宁冷笑,长袖从棋盘上扫过,对这大道宫至宝不屑一顾。 天地大道既然都在她脚下,那就要看她怎么踩出这条路。 别人。 休想插手她的决定。 道衍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第一次跟长宁面对面交锋,女孩的聪明、霸道、自信,无一不冲击着他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地迫使他改变原本的计划。 难道这就是天命所归。 他和皇帝早就算计过,只要长宁落子,这皇位迟早还会回到楚氏男子手中。 国祚延续。 可现在,长宁不肯放手了。 她要自己做皇帝。 女帝。 她竟然真的敢! 这等惊世骇俗的事长宁竟然真的说做就做。 此前所有迟疑,抗拒,都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弄清真相如何。 现在她知道了事情原委,当即就接受了女帝的尊位。 她真敢。 若是陛下知道,是会为这个女儿骄傲,还是头疼。 道衍闭上双目:“全凭陛下做主。” 长宁笑了。 “现在,你来说接下来要怎么做。”她问,道衍如此风轻云淡,显然是早有准备。 道衍点头,从棋盘下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双手递给长宁。 “陛下,请便吧。” 长宁眉头一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竟然真叫她给说中了。 父皇在道衍这儿,给她准备了一份密诏。 长宁接过密诏。 是时,底下闭目念咒的四十九名小道士忽然齐齐一震,纷纷咬破自己指尖,往自己身前的木碗里滴血。 道衍脸色也瞬间惨白,念了一声:“无量天尊。” “陛下,驾崩了。” 长宁下意识一顿,双拳紧攥。 “他们,原来是准备为我父皇超度的?” 第六零六章:戒严 “是,陛下夺国运为私运,逆天改命,违背天地大道,自然有他的劫数。”道衍说。 长宁此刻终于明白,原来父皇不跟她走就是因为这劫数二字。 皇帝自知要应劫,跟着她走只会将劫数转移到她的身上,所以皇帝选择尽快迎接死亡。 死前的所有狼狈也都是皇帝心中该受的劫。 所以他才会泰然受之,一直撑到见到长宁那一刻。 现在一切走到尽头,他选择结束,并且为自己安排了七七四十九个小道士以血超度他的亡灵。 小道士们开始嗡嗡念经,无形的声音像是一股魔咒,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 长宁摇摇头,下意识捂住耳朵。 与此同时,大道宫的至宝道宫盘上仿佛也响起嗡嗡的和鸣。 长宁瞪向道衍。 道衍却微微一笑:“陛下的灵魂是为您才饱受折磨,如今超度往生便是在抽取您身上加持的国运大道,所以您还是赶紧离开此地,直到超度结束。” 长宁只觉得心口憋闷,眼前闪电一样闪过前世长乐宫中的场景。 她解开身上的浴袍走向满是花瓣的水池。 宋宜锦抱住她的腿哀求她放过尚在襁褓的小皇帝。 大盛宝殿外的血,和冻僵了的诸位臣工。 前世父皇临终时的样子。 长宁用力摇头,一手攥紧密诏,一手推开天衍宫的大门冲了出来。 嗡嗡的念经声变弱,逐渐从她的脑海中消退。 长宁后怕地回望一眼,道衍已经坐回原来的地方,大殿门前像是有一道透明的薄膜,隔绝内外。 而她,好像从来没有踏入过这间宫殿一样。 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她的幻觉。 什么真相。 什么重塑己身。 都是幻觉。 长宁深吸一口气,按了按太阳穴,带上郑安侯的那半截面具疾步从天衍宫中走出。 时间过去这么久,郑贵妃随时都有可能搜查完未央宫。 没有找到密诏的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钟粹宫,到时发现郑安侯那剥掉半截面皮的尸体,郑贵妃只怕要崩溃。 再加上驾崩了的皇帝。 长宁有理由相信,整个皇宫都会因此陷入混乱,全程戒严。 那个时候,她再想逃出宫可就难了。 不过长宁在入宫前就有过计划,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天衍宫耽误这么长时间。 现在郑贵妃只怕已经觉察到她这调虎离山之计,此刻也只能赌一赌运气了。 长宁抿唇。 她不是大道注定的女帝吗,想必不会折在这件事上。 长宁按着原计划往北宫门走去。 可还没走到一半,就遇到紧急巡逻的护卫,那模样就像死了娘一样焦急。 她当机立断,藏身在最近的一间倒座房中避开巡逻侍卫,一边将郑安侯的面具丢到角落里用书卷遮掩。 显然,郑贵妃发现了郑安侯的尸体,此刻这面具就是她暴露的标志。 长宁在倒座房里找到一套宫女的衣服换上,过程中才发现那密诏里还卷入一只压得扁平的锦囊。 “生门在东。”道衍留下一个大道宫的标记。 长宁眯起眼,此刻她又有些拿不准这道衍的路数。 若说道衍是为父皇效忠,那他方才又出卖了父皇最后的意图,告诉她其实父皇是有心要传位给儿子的。 可若说他是为了自己,现在父皇驾崩,他却心甘情愿留在宫里为父皇超度,根本没有想过脱身之策,现在又给她准备了生门在东的提示。 难道说道衍还有什么别的打算,这才不离开皇宫的? 长宁将密诏卷起收入怀中。 她打算信道衍一次。 因为按道衍所说,至少在她没登上女帝之位前,她都是有用的,所以道衍现在没必要骗她。 长宁换好宫女的衣服,随便找了个托盘端着茶碗就出去了。 侍卫揪住她,让她速去宫门口集合。 长宁顺势往东边跑去。 她很清楚皇宫中的结构,此地往东华门去要经过包括寿康宫在内的四座宫殿,她只要借口端茶水集合,足以光明正大地走过去而不被发现。 奈何天不佑她,长宁竟然在第二个宫殿也就是寿康宫内撞见了一个熟人。 木鸢。 这个在庆安就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因为额头上有这官奴司黥刑的奴字而分外敏感,她跟长宁入宫后一度是未央宫中最得脸的大宫女,但可惜的是,木鸢不知足。 她的愿望从好好活下去,变成了穿金戴玉,富富贵贵地活下去。 所以她投靠了郑贵妃屡次出卖长宁,终于在和亲途中被长宁抓到把柄。 不过后来一时间发生太多事,长宁也没有腾出手处置她,索性就让银乔将她关在未央宫的暗室里。 “她不是想活着吗,就让她活着,别死了就成。”这是长宁唯一的交代。 大约,是要关她一辈子。 那段日子对于木鸢来说简直比死还痛苦。 见不到光也见不到人,仿佛被全世界遗忘,除了每日的一碗馊饭,她几乎看不到别的东西。 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却偏偏没有死的勇气。 只恨长宁为何不杀了她。 直到风花误成为假长宁,她囚禁银乔,意外发现木鸢。 楚乐阳得知就派人将木鸢放了出来,还带到自己身边,仿佛这样做就能让长宁恼火一样。 所以,木鸢就成了楚乐阳身边的“大红人”,虽然楚乐阳想到长宁时就会生气,就会找借口惩罚她,但总比在那暗无天日的暗室里关着强。 这一切都是楚长宁给她的痛苦。 木鸢无时无刻不在记着,也正因如此,楚乐阳和风花误对她倒是没有什么隐瞒,聊些重要内容的时候也都是让她在旁伺候。 所以木鸢知道,那个“害”她至此的楚长宁还活着。 而且刚才宫里突然大乱,木鸢从心底里生出一种预感,那就是楚长宁回来了。 只有真正的大公主才能搅动这座皇城的风云。 木鸢跃跃欲试。 她就是做楚乐阳的一条狗,也要咬下楚长宁一块肉来。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木鸢根本不安分,她一双眼睛四处溜着,眼尖地发现院墙后面一闪而过的半截背影。 是她! 木鸢死都不会忘记长宁的背影,她大叫一声站住,追了过去。 而负责驻守的侍卫对视一眼,也派两人跟着木鸢。 这一次,轮到长宁笑了。 第六零七章:乌头 所谓瞌睡来了送枕头,大抵如是。 长宁的这堵院墙可不是随便挑的,这是寿康宫前殿与右配殿之间空隙处正对着的院墙,既能让殿前等候的木鸢看到她,也能及时藏身大殿后面的长廊,通过月洞门进入后花园。 非是对寿康宫十分熟悉的人根本察觉不到,而木鸢当然不是那个熟悉的人,她追来时,一望看不见人自然会往后花园去寻。 长宁就在那儿等着她呢。 木鸢也不傻,知道自己去追长宁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又怕长宁跑了,便催着两名侍卫先行。 寿康宫的后花园十分宽敞,除了这处还有另外三处入口,都以卵石小路勾通。 但布景之妙就在于一步一景,看不见头尾,所以中间又植树布石,建亭栽花,这边的月洞门则是在右侧种植一片一人多高的苍竹林,林子里头是从太液池引的水,直奔正中央的假山池。 长宁藏身竹林,深秋的翠竹虽然不似盛夏般油绿,但胜在半是枯黄的竹叶茂盛密集。 莎莎竹叶声和着潺潺流水十分悦耳。 不过长宁没有沉溺与景致,而是早就削尖了竹钎勾魂索命,一投一个准解决掉两名侍卫。 木鸢前脚跨进月洞门,后脚两名侍卫就栽倒在地,喉头都插着一节竹钎。 她下意识想要尖叫,却被一只冰凉的匕首抵住喉头。 “饶命,饶命啊殿下!”木鸢双膝一弯,不用看就知道身后的人是长宁。 这削竹钎做凶器的把戏分明是当初长宁在庆安杀顾氏时用到的!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长宁噙笑,刀尖划破木鸢脖颈,鲜血溢出:“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 木鸢牙齿颤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怕死。 她从来都怕死。 “奴婢……奴婢知道前段时间的公主是假的,她是秦二爷的旧情人。”木鸢道。 长宁冷哼,刀锋沿着木鸢伤口划过,疼得她眼泪直流。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这个时候还想着挑拨我和秦无疆的关系。” “奴婢没有,奴婢真的就知道这么多,”木鸢哭求。 这次还真是长宁想多了。 木鸢一直都不是多聪明的人,她也的确不知道风花误的真实身份。 只是从风花误与楚乐阳的对话中偶尔听到,风花误原本和秦无疆有旧情罢了。 长宁片刻便想明白其中道理,但刀锋没有离开她的脖子:“我再问你,楚乐阳来找皇祖母做什么?” 木鸢摇头。 长宁冷哼:“你可知道那假公主如何会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木鸢一怔,不明白长宁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告诉你,因为她雕刻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长宁的刀尖顺着木鸢的下巴上移,抵在那处剥皮的最佳位置上:“她要维持那张脸就需要剥别人的皮来雕,所以她觊觎我的脸。” 木鸢下意识颤抖。 长宁这句话的意思太可怕了,脸皮,难道还能被剥下来。 “她想活剥掉我的脸,贴在她的脸上,就从这个位置开始,就能完整剥掉一张脸皮,你,要不要试试?”长宁靠在木鸢耳边,阴测测地说。 “不!不要!求求你殿下,求您别剥我的脸,别!”木鸢哭着哀求,颤抖的双腿间流下一股温热。 长宁冷笑一声:“说。” “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只听七公主说要给老太后请安,对,对,她还要准备嫁妆,让贵妃娘娘给她准备嫁妆。”木鸢当然什么都交代了,不过这件事对长宁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楚乐阳准备嫁妆无非是想嫁到辽东去,可慕清彦不论是人还是心都在她跟前儿拴着,轮得到她楚乐阳什么事儿? 准备再多,也是白忙活。 长宁见木鸢没什么用处,便想一刀了结了她。 没想到木鸢吓得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对于背叛她的人长宁一贯没有好脸色,何况这木鸢还是被长宁从官奴司中救出来的,这种情况下背叛,长宁更不会原谅。 她手脚迅速,将两名侍卫的尸体和木鸢的拖到竹林深处。 长宁换上木鸢大宫女的衣服,才手起刀落结果掉这条性命后剥皮取面,慕清彦给她的胶水并不多,也就只能用这一次。 不过好在木鸢的身形和她差不多,长宁换了衣服和脸,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她的眼睛比木鸢大一些,不过好在她上扬的眼角被遮住,并不明显。 现在皇帝驾崩的消息还在封锁中,所以楚乐阳从寿康宫出来时,并不知情。 但楚乐阳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回去,母妃让你看着那老太太,你非要跟我做什么?”楚乐阳呵斥。 长宁一怔,难得地感到后悔。 这木鸢还是杀得太干脆了。 显然,木鸢那儿有没交代的东西。 不过长宁现在有了底气,借着楚乐阳的话直接往寿康宫外走去。 “站住,本宫和你一起去。”楚乐阳不知道是看出什么问题,跟着长宁走。 长宁神色不动。 虽然她不知道所为的老太太在哪儿,但她熟悉宫中环境和规矩,索性直接往钟粹宫方向走去。 哪知走到一半楚乐阳就问:“老太太不是要抓止痛药吗,你跟本宫去太医院。” 长宁蹙眉,还是跟着楚乐阳转向。 郑贵妃在后宫说一不二,她这位七公主自然是畅通无阻。 到了太医院长宁才知道楚乐阳真是另有目的。 “这就是你说的乌头,我也劝服母后把老太太送到未央宫来,你待会儿就借口给老太太熬药进入寿康宫的小厨房,到时候挤一些汁到皇祖母的茶碗里,记住不能太多皇祖母要是死了我就不能出嫁了,你只要让皇祖母病重,让我也能以冲喜的名义尽快嫁去辽东就行。”楚乐阳说着,把乌头塞到长宁手里。 长宁捏着布帕包着的乌头。 难怪楚乐阳奇奇怪怪地让她“带路”,不断找借口,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那木鸢该死,竟敢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主意。 楚乐阳,更该死。 长宁环顾左右,楚乐阳为了取乌头把太医院的人都支开,正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乌头毒性可以致命,”长宁开口。 “你说什么呢……”楚乐阳不耐烦地瞪她,又觉得这声音耳熟。 “看你这逆子有没有命活下去了。”长宁目光一寒,猛地伸手将整颗乌头塞到楚乐阳嘴里。 第六零八章:枝头 楚乐阳惊恐瞪大双目,乌头的苦涩让她满嘴发麻,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怎么也想不到,要仰仗她才能活下来的木鸢竟敢这么对她! 不,这“木鸢”分明是想要她的命! 只见长宁一手扣住楚乐阳后脑,一手将乌头狠狠往她嘴里塞,直到整颗乌头都塞到楚乐阳嘴里,她才停手。 楚乐阳其实并不懂乌头的毒性,被强行塞到嘴里的异物让她下意识吞咽,大量毒物就这样咽了下去,她当即就双眼发花,口中翻出白沫,浑身抽搐。 长宁这才将她丢到一旁。 被啃了好几口的乌头从楚乐阳口中滚落,长宁冷戾的眸子才回转几分。 前世,楚乐阳就是死于她赐下的一杯毒酒,事实上,前世父皇大多子女都是死在她赐下的毒酒上。 但今生,长宁本不想对兄弟姐妹动手。 可惜楚乐阳竟然丧心病狂到下毒谋害自己的亲祖母。 长宁咬牙切齿。 可真是郑贵妃教出来的好女儿。 郑安侯那边和三皇子一道逼死父皇,楚乐阳见死不救也就罢了,连老迈的皇太后她都不放过。 为了嫁给慕清彦,她还真是绞尽脑汁。 不过今日叫长宁撞上,算是楚乐阳自作自受。 长宁后退两步,顺着太医院的窗户翻了出去,依旧奔着寿康宫而去。 生门在东。 她觉得道衍的判断应该是对的。 而且寿康宫也的确是东边。 只是长宁没想明白的是,楚乐阳口中的老太太又是什么人,总不会是指皇祖母吧。 蓦地,她眼前一亮。 老太太。 莫非,是那个老太太? 长宁存了心思,因为慕清彦给她的粘人皮面具的胶用光了,她也就没对楚乐阳的脸皮动手,依旧顶着木鸢的脸皮拿着楚乐阳身上搜出来的公主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寿康宫里。 她还记得楚乐阳说过老太太需要止痛药,所以在太医院药房里随手拿了一剂止痛药粉拎着走,倒还像那么回事。 遇到侍卫盘问,长宁不惧反问:“贵妃要我看守新押来的老太太,你们可知道方向?” 侍卫们面面相觑给她指了方向。 “宫中戒严,你到了地方就不要再乱走!”有人警告长宁。 长宁点头。 与皇宫一道戒严的,是蒸干长安城。 今日公主大婚,慕清彦却当众“劫走”驸马秦无疆的事,已经在长安城越演越烈。 风花误脸上挂不住的同时,长宁的脸面也尽失。 不过宫里的长宁早就心里有数,她不在意这些虚名,待她登上帝王宝座,还有谁敢说三道四。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破除三皇子的阴谋。 只要令三皇子的野心与恶事暴露在阳光下,满朝文武自然会口诛笔伐。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稳住长安城的军权。 谁夺取了长安军权,谁就是说话算数的天潢贵胄。 原本这个权利握在曹彧手中,但不巧的是他这几日大婚,三皇子便借机收走了他的统兵权临时交给周湾。 加上现在曹彧逃婚而走,三皇子以太子之名斥责其行为不妥,当即就派人去睢安侯府收走他的兵符。 长公主当时已经慌了神,从前的气派都已不见。 三皇子现在是太子,是控制皇帝的人,就算皇帝驾崩,三皇子也是这大楚皇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哪敢和三皇子硬碰硬。 现在唯一恨得就是曹彧。 这个逆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拒婚也就罢了还不赶紧回来解释,却要满长安地乱跑,追那秦无疆和慕清彦而去。 现在不但闹得满城风雨,都说曹彧对秦无疆是一往情深,还丢了兵权。 长公主只觉得手里最后一点筹码都被三皇子收取,从此再没了叫板的资本。 这怎么行。 她恐惧,亲自赶往秦家,想和小姑仔细说清楚这件事,至少先将秦昭宁迎进门再说其他。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他想反悔就反悔,我做主,这就接昭宁过府。”长公主道明来意。 可曹氏却并没有给嫂子好脸色。 曹彧今日弃昭宁于不顾,寒透了她的心,长公主这长嫂也曾对秦昭宁挑三拣四,现在曹家蒙难就想起秦昭宁来了。 如今昭宁是声名扫地,这母子俩要负全责,曹氏这个做娘的岂能不偏心自己的女儿。 “不劳长公主殿下费心,我儿昭宁自有着落。”曹氏眉眼间尽是解气。 恰逢秦昭宁出现。 一袭彩凤嫁衣的秦昭宁又将珠冠戴好,手里拿着鲜红的盖头向二人屈膝见礼。 门外又响起了吹吹打打的声音。 长公主露出笑容:“还是昭宁识大体,你这边跟舅母回去,舅母让曹彧给你磕头赔罪。” 秦昭宁面无表情地站直了,对上长公主的眸扯出一抹冷戾的笑。 “磕头是肯定的,但赔罪就不必了。”她淡淡道,自行盖上了红盖头。 长公主一时没弄明白,就见一身大红喜袍的楚承贤出现在秦昭宁身后。 “姑姑真是耳聪目明,这么快就来给本宫贺喜了?”楚承延端出太子的架子,一手揽在秦昭宁腰身上。 曹氏微微皱眉,这太子未免有些草率轻薄。 可秦昭宁动也未动,根本没有躲开。 长公主以手指着二人:“你,你们!” 秦昭宁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本宫说过,日后磕头是肯定的,但赔罪不必,他没有对不起我。” “若非大表哥逃婚,昭宁也不知太子殿下对我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长公主瞠目结舌。 楚承贤喜欢男人啊! 前些日子的不夜城红倌儿云月长闹出的事儿可还没过去呢,即便人们不说,那心里议论的也不少。 楚承贤能对秦昭宁“一片真心”? 曹氏别过头去。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女儿的决定。 秦昭宁受伤太深,现在答应嫁给太子也是其情理之中。 秦郑两家也借此联姻,一举两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公主彻底懵了。 秦昭宁不是对彧儿痴心一片,非他不嫁吗? 怎么现在,到手的鸭子就飞了呢? 还是飞上枝头! 以秦昭宁的家世地位,结合现在的情况,必定是入主东宫啊。 太子妃。 再往后就是那至高无上的后位。 到时候,就连她这个做长辈的也得先给皇后行礼,再轮辈分。 怎么会这样…… 第六零九章:证据 长公主发现,从皇兄突然病重的时候起,这一切就不受她的控制了。 不。 是从长宁自渭南回来后,或许还要更前溯。 从曹彧爱上长宁那一刻,她的儿子就“野”了! 现在曹彧也不知跟谁学会的叛逆,竟然连她的话也不听,学秦无疆那套放荡不羁,抗旨逃婚! 现在将秦家得罪得死死的,连秦曹氏这个亲姑姑都不肯替他说话。 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姑姑莫怪,本宫还要请姑姑帮忙,将相应礼数周全,”楚承贤做了太子底气也足了,竟然开口要长公主帮他周全礼数。 这礼数是什么,不言而喻。 曹家为娶新妇做出的准备,现在他都要。 长公主还没开口,楚承贤就已笑着扬手,迎亲的队伍见是宫中人传旨,哪有不听的道理。 按制太子迎妃要走的礼数甚多,但今日情势所迫,秦昭宁若是今日嫁不出去,这脸就丢大了,所以太子挑今日迎娶,那是帮秦昭宁把脸面搬回来的举动,秦家自然不会不识好歹,再去要求什么太子妃仪制。 “走吧,昭宁。”楚承贤笑着伸手,抓向秦昭宁交握在腹前的手中。 秦昭宁怔住未动。 楚承贤一顿,低头,就见一滴泪珠砸在他手背上。 他冷笑,伏耳上前:“做本宫的太子妃,你就是未来的皇后,不比跟着那个负心人强上百倍?” “我知道。”秦昭宁声音也很冷酷。 她将自己的手塞到楚承贤手里:“殿下放心,我会做您最有力的臂膀,远胜那群男人。” 楚承贤拇指在她细滑的皮肤上划过,心神荡漾,咧嘴笑出声来。 他很清楚,秦昭宁可不同于其他的长安贵女。 她不是一个单纯靠家世背景的花瓶,她是一个不弱于任何男子的智囊。 楚承贤不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但他也不傻。 秦昭宁能以一己之力周旋在秦曹郑三家间,还能发掘出风花误和罗氏的线索,握住假公主这件事的藤蔓攀援而上,显然是个智计超群的女人,纵是面对长宁也不遑多让。 这样的女人现在心甘情愿帮助他,愿意使出浑身解数,楚承贤自是求之不得。 何况秦昭宁也算是人间绝色,他娶她,是一点儿也不吃亏的买卖。 现在唯有长公主慌了手脚,完全找不到方向。 “请新娘上轿!”喜娘终于把这句话喊出来,背着秦昭宁上花轿。 与此同时,众贺喜的官员也将贺礼转而送到三皇子在宫外的府邸里去。 因为事出匆忙,宫里来不及布置喜宴,三皇子也不想徒惹事端,将这些王公大臣引到宫里去,索性就吩咐人在三皇子府设宴招待,还说日后必会补给秦昭宁一个盛大的婚宴。 这些话听听就算了,自然没人当真。 但贺礼还是要送的,毕竟现在是太子娶妻。 所以虽然楚承贤带着新娘子进宫,但长安城众官还是一股脑涌向三皇子府。 这可乱了李破虏的计划。 因为他此刻就在三皇子府中,穿着巡逻侍卫的衣服,刚搜到一半。 不过官员送礼来得快,立刻引起府中混乱,李破虏趁乱将剩下的半坐府邸搜查个遍也没寻到慕清彦交代他找的人。 “得赶快通知郡王。”李破虏道。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误,坏了慕帅的大事。 李破虏趁乱从三皇子府中溜出,却不小心撞见一个在三皇子府中行走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军旅气很重,见到李破虏的瞬间也觉察到李破虏的军旅气。 “什么人?!”男人质问。 李破虏见势不妙,第一时间出手,直擒对方喉头。 他是战场上的大将军,出手稳准狠,对方虽有挣扎,却到底不是对手,五招之内被李破虏取了项上人头。 李破虏将尸体拖到井里抛尸,还在尸体上搜到一封信。 他出于好奇就看了信的内容,顿时脸色一白。 “这……这还得了!”他干忙将信收入怀中,一边找机会溜出三皇子府来到慕清彦之前和他约定的接头地点。 他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见到了秦无疆。 “你没救到人?”秦无疆挑眉。 “你知道我要救谁?”李破虏微惊:“郡王告诉你的?” 秦无疆冷哼:“还需要别人告诉?想夺回长安的控制权就必须控制周湾,而周湾现在的软肋就是他老娘,你又是慕清彦从庆安带回来的,八成就是奉命去救周湾的老娘了,怎么,人没救到?” “我有负郡王所托。”李破虏惭愧低头,“不过我拦截住一个往三皇子府的信使,这封信里写了惊天大事,我必须要和郡王交底。” 李破虏拿出信来,秦无疆接过来看了一遍也脸色发青,指着上面落款:“署名是郑萝,很可能就是慕清彦口中一直追杀长宁的的罗氏,她此前是宋宜晟的妾室,如今好像证明是郑安侯的私生女。” “这么说这封信是真的了?”李破虏喉结上下滚动,“今天嫁给你的女人真的不是长宁公主,她还给陛下下毒,控制了陛下?” 提到今日和他成亲的女人,秦无疆脸色顿时僵硬。 风花误。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她的身份。 这世上若只有一个人想和他白头偕老,那这个人必定是风花误无疑。 秦无疆只是没想到,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竟然去投靠郑安侯。 他更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公主是假的,我很确定,所以陛下的事应该是真的。”秦无疆道。 “他们这是谋反!”李破虏惊怒交加。 这还得了! 三皇子真是狗胆包天! 更可怕的事,这件事竟然没有泄露一丝一毫,做的如此精妙。 “这背后分明有高人指点。”秦无疆道。 他现在甚至有些佩服宋宜晟。 显然,三皇子布不下这么大的局,这一定是宋宜晟在搞鬼。 凭借一己之力,在庆安和长安都搅得天翻地覆,这宋宜晟也算是当世奇才。 只是这奇才的才华没有用对地方。 就是经天纬地之才,全用来勾心斗角又有什么用?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破虏忧心忡忡,“郡王怎么还不来?还有真正的公主殿下?” “不用急,这封信就是我们的证据,长宁和慕清彦说不定已经想到破局的办法。” 第六一零章:乱起 这封信是长宁和慕清彦都始料未及的。 按理这个时候,罗氏就是再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三皇子寄这种信。 因为这样做四人能及时通知楚承延,以免楚承延在长安听信宋宜晟的谗言胡作非为一气,但也冒了极大的风险。 这信一旦落入别人手中,她和郑安侯的所有计划都要泡汤。 就像现在,这封信阴差阳错落到了李破虏的手里,秦无疆也看了信的内容。 此时,只要秦无疆拿给众卿看,只怕朝野上下都要震动。 到时候要求见陛下的呼声只会更高,三皇子再也不能只手遮天。 不过秦无疆也不是冒失的人。 这件事干系重大,毕竟三皇子能成功挟持皇帝,一定是和于刚有所勾结,包括前朝禁军侍卫统领蔡瑁是否已经与之狼狈为奸还不清楚,他当然不敢擅自行动。 只是慕清彦迟迟未来,让他们心乱如麻。 秦无疆当然知道慕清彦干什么去了,但他也知道墨子行会不是个好突破的地方,所以他也担心慕清彦的成败。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时,慕清彦出现了。 “这是?”李破虏指着慕清彦提着的包裹问道。 慕清彦进门面无表情地展开。 一颗人头。 “宋宜晟?你抓住他了?”秦无疆惊喜。 他们算是兵分三路,他和李破虏都是无功而返,现在总算有一个人有所建树了。 慕清彦摇头。 “不是我杀的,墨子行会全部撤出长安,这颗人头只是留在我初次闯入的那间宅院地下。”慕清彦道,显然很是担忧:“有人走在了我们的前头。” 秦无疆嘴角抽搐,还有人能走在慕清彦前头? “这颗人头,是真的吗?”他眯着眼打量宋宜晟的头颅。 毕竟上次宋宜晟也有一颗大好头颅被当众斩下,但他不还是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台前幕后,闹出这么多风波。 现在一颗人头就能证明他死了? 别又是假的吧。 慕清彦摇头,目光深沉:“我亲自确认过,是他。” 没想到宋宜晟这样的人都会死在对方的手里,真是难以想象。 他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再费些手段,没想到宋宜晟的头就送到他眼前,看这勉强保鲜的程度,应该已经死了有几日了。 “宋家兄妹都是死于非命,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这也太蹊跷了吧。”秦无疆道。 他和李破虏不同,他一直关注着长安的大事小情,宋宜锦已死的事当然瞒不过他。 慕清彦眉头紧皱,看向李破虏:“周湾的母亲呢?” 李破虏当即跪倒:“我有愧慕帅,三皇子府里根本没有适龄的老人。” 慕清彦看到宋宜晟的人头,忽然道:“不怪你,是我们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应该是被带到宫里去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和长宁猜测过宋宜晟的为人。 周湾负责城防守军,他的母亲若是囚禁在三皇子府很容易就会被周湾救走,所以正常人都会觉得三皇子将老太太送进宫看管,周湾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无计可施。 因为皇宫驻守的两营人马根本不买他的帐,而周湾也的确在不断疏通宫里侍卫内监,妄图打听到母亲下落。 但宋宜晟何其狡猾,他的对手是周湾,所以他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将老太太就囚禁在三皇子府。 如此一来,不论周湾做什么都是无用功,还避免了运送一个老太太进宫容易被人发现的尴尬。 但他们都没想到,宋宜晟已经死了! 宋宜晟前几日就被墨子行会的人给杀了,那还有谁能给三皇子出主意? 原本将老太太关押在三皇子府里的决定此刻在郑安侯和三皇子眼里都太冒险了,自然就把人接到宫里去。 “那现在怎么办?不替周湾救出他娘,这长安禁军是不会听我们的。”李破虏道。 秦无疆也点头:“就算你再能打,也抵不过数钱禁军的围攻。” 慕清彦攥住拳头:“只看长宁能不能及时发现了,如若不能,就是一战又有何妨。” 他说,随着运气忽然轻咳一声。 这可不正常。 李破虏比秦无疆还惊讶:“慕帅,您受伤了?” 慕清彦摆手冷眸:“禁声。” 门外走廊里响起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 “有敌人?”秦无疆用唇语问道。 慕清彦摇头,倾听片刻就上前开门:“是她。” 长宁果然从未让他失望。 女孩身边搀扶着的,正是嬷嬷打扮的独耳老太太。 “这是?”李破虏指着道。 他专门去救周湾的娘,自然打听过老太太大概模样。 “周湾的娘。”长宁开口肯定。 “我在寿康宫找到的,郑贵妃派木鸢看守,我接机把人救了出来。”长宁道。 “进来再说。”慕清彦侧身让长宁进门,老太太身体虚弱被搀扶到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秦无疆上下打量长宁,忽然伸手去捏长宁的脸。 女孩一巴掌扇开:“逃个婚,胆子就这么大了?” 秦无疆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是长宁。 她没事。 长宁想提一句风花误,但想想又罢休了。 秦无疆不是曹彧。 他虽风流不羁,却是最果敢坚毅之人,所以这件事还是让秦无疆自己处理吧。 “这是什么?”她指着李破虏手中的信问。 李破虏是第一次见她,此刻不知该不该下跪请安,索性一拱手呈上信:“这是末将在一名给三皇子府送信的人身上搜到的。” 长宁展开信件,冷笑一声:“宫里的情况比信上的还糟糕。” 秦无疆的心噗通一下沉了下去:“难道……” 长宁低下头:“父皇,驾崩了。” 这个消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大冲击。 皇帝驾崩啊。 “他们胆大包天,陛下驾崩竟然也不鸣丧钟,是要秘不发丧继续把持朝政吗?”秦无疆怒斥。 长宁扬起下巴:“何止,我出宫的时候正好看到,楚承贤迎娶了你的妹妹,秦昭宁。” “什么!”秦无疆震怒。 他是知道曹彧逃婚的消息,但没想到秦昭宁会如此糊涂选择三皇子。 还有他的祖父和父亲。 难道他们都向三皇子妥协了吗? “我去找他们!”秦无疆抓起信就往外冲,他要让祖父和父亲看看,他们把昭宁嫁给了怎样的杀父畜生! “现在最要紧的,是招揽周湾。”长宁挡住他。 同一时间,街道上响起奔驰的快马。 慕清彦轻吐:“大动乱,来了。” 第六一一章:娘娘 长安街头的动乱全是因为皇城里的一道旨意。 “戒严,召周湾即刻入宫!”快马加鞭的人向长安城四方宣读旨意,为的就是尽快找到周湾。 “该我们动手了。”长宁道。 四人交换消息,定下计策。 与此同时,皇宫中也乱成一团。 太子突然娶妻,还是娶的正妃,自然要张罗。 礼部递了好些折子要求太子按规矩办事,不过都被楚承贤三句话打发回去。 “父皇病重不见臣子。” “此桩婚事乃父皇允许,不算违背祖制。” “实乃冲喜之举,一切从简,改日再补。” 礼部的人还能说什么,现在可是太子一手遮天的时候,他们见不到皇帝,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有人牵头想求见皇帝,都被三皇子以病重的由头挡了,还有之前站队长宁的鸿胪寺卿、钦天监监正和以徐节为首的一干御史台人等也都被三皇子找借口贬的贬,斥的斥。 不过到底还要顾及风花误的情况,所以三皇子虽然对那些人贬斥,但还是没杀人。 可是今后就不确定了,所以长安城的官员也是人心惶惶。 他们看不出太子和公主的关系到底怎么回事,而现在长宁公主的婚事又被秦无疆给逃了,秦家这边也没法同陛下交代,更没法同太子交代。 可太子又不计前嫌娶了秦家的女儿,总不能治自己的岳丈和大舅哥的罪吧。 所以现在他们至少知道,秦家和太子怕是上了一条船。 只是可怜秦妃和五皇子,因为一个小小宫女就满盘皆输,五皇子到现在还被禁足在宫中,现在的地位连瑞王都比不上。 不过瑞王那边也不乐观,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说谁。 现在长安官员唯一弄不清楚的,就是皇宫里的局势。 就连以太子妃的身份迎入皇宫的秦昭宁现在也没弄明白局势。 “太子殿下太过分了,今日好歹是新婚之夜,太子殿下一切从简也就罢了,竟然把小姐一个人扔在这东宫,连盖头都不掀!”听春替秦昭宁不平。 她和吟秋两人都是陪嫁的大丫鬟。 现在她们两个也认命了。 曹彧虽好,可现在曹彧知道秦昭宁骗他的那些事,难以原谅,她们也就没了进入曹府的机会。 不过现在倒也不错。 秦昭宁成了这东宫太子妃,是这东宫的女主人。 她们水涨船高,还不比做一个区区睢安侯夫人,天天被长公主压在头上强百倍? 虽然她们两个小丫头没有什么权利,但万一太子开了脸,或是秦昭宁愿意提拔她们呢? 听春两人很清楚,秦昭宁心里根本没有太子。 所以对于秦昭宁来说,谁服侍太子都一样,她们的机会甚至比秦昭宁嫁给曹彧还要大两分呢。 听春心里翻个个儿,立刻就动了心,这边在秦昭宁跟前卖弄。 秦昭宁还不知道她们心里的小九九,但她真的无所谓。 “你们与我齐心,待我做了这大楚的女主人,必少不了你们的好处。”秦昭宁坦然承诺,这两个丫头算是她的得力臂膀,她当然不希望自己后院起火。 两个丫头跪倒:“全凭小姐吩咐。” 秦昭宁扬起下巴,她自己掀开了碍事的红盖头站起来。 “叫我娘娘。”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是,娘娘。” 秦昭宁深吸一口气,唇角露出一丝笑来:“再叫一声。” 两个丫头不太懂她的意思,只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太子妃娘娘。” 秦昭宁笑容绽开,仿佛找到了人生中的新目标。 娘娘。 女子一辈子最高的位置也不过如此了吧。 皇后。 太后。 楚长宁就算再有本事,再得大表哥喜欢。 她也永远只是个公主。 即便做了大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 她也永远是公主。 永远是殿下,不是娘娘。 不能同她比肩。 秦昭宁笑容逐渐扭曲。 就让她回来吧。 让楚长宁回到长安,让她亲手撕碎了曹彧的梦中情人。 秦昭宁拂袖,走出东宫殿门。 “娘娘留步!”有侍卫拦阻。 “太子殿下现在何处?”秦昭宁没恼,只是问道。 侍卫们面面相觑,没有楚承贤的话,他们还真不敢随便泄露太子殿下的去处。 “你们去告诉太子,我有办法。”秦昭宁道。 钟粹宫中。 楚承贤焦头烂额,郑贵妃也濒临疯狂。 皇帝死了。 郑安侯死了。 就连跟此事无关的楚乐阳也身中乌头剧毒,不过幸好楚乐阳被发现的时候就在太医院,发现她的也是太医,立刻施救。 乌头是制到一半的毒性不算太强,所以楚乐阳勉强捡回一条命,只是体内余毒未清,还昏迷不醒。 更可怕的是,原本押到宫里的周湾母亲也跟着失踪了。 “一定是楚长宁!是她回宫了!”楚承贤吓得满头大汗。 他现在是真怕了。 楚长宁面都没露,就杀了郑安侯,差点毒死楚乐阳,还就走了周湾生母。 “她到底带了多少人入宫,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就混进来!”郑贵妃也怒喝,召见于刚问话。 可于刚哪儿答的出来啊。 他明明是跟着贵妃娘娘去搜查未央宫的啊。 现在未央宫的密诏没找到,却还因为中了这调虎离山之计,陪掉郑安侯的性命。 “启禀娘娘,在各处搜到了晕倒的宫女太监尸体,还有一个被剥了脸皮的女子。”侍卫彻查过后禀报。 “剥了脸皮?”郑贵妃挑眉。 郑安侯就是这么死的,对方还拿走了郑安侯的面具,把守宫殿的人也说,看到了“郑安侯”出去。 “楚长宁就是假扮的别人逃出宫的!”三皇子意识到这件事,与此同时,替秦昭宁传话的人也来禀报。 “秦昭宁,秦昭宁,现在我们只能用她了。”郑贵妃道。 她很清楚,自己和三皇子加一起也不是长宁的对手,尤其是经过这一切。 而且楚长宁很可能不是一个人。 今日露面的慕清彦,跟着慕清彦跑的秦无疆,还有曹彧,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就在暗处。 郑贵妃想想就慌张。 她都没有时间为哥哥的死伤心,就将秦昭宁招来问话。 没别的意思,就一句。 “你若能帮助本宫和皇儿渡过这一劫,日后,本宫保你后位,让你的儿子成为大楚未来的皇帝。” 郑贵妃抛出最大的诱饵。 成功将秦昭宁拉上船。 第六一二章:布防 其实就算郑贵妃不说这些,秦昭宁也会答应的。 让长宁不得好死,给曹彧带来痛苦,将会成为她今后毕生宿命。 她岂能不愿。 “我需要娘娘将一切因果全都告诉我。”秦昭宁道。 三皇子眉头微皱:“我以为你都猜出来了。” “我猜测的自然同事实有偏颇的可能,既然能问清楚,我为什么不将出错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秦昭宁当即怼回去,丝毫不给三皇子这个夫君面子。 楚承贤正要发作,郑贵妃拦住儿子耐心说了情况。 “你们已经派人召周湾入宫了?”秦昭宁问。 “当然,发现老太太不见了我就派人去找皇儿回来,也派人叫周湾入宫。”郑贵妃道。 这个周湾现在是不能留了。 楚长宁救走他娘就是握着周湾的软肋。 既然周湾能因为他娘背叛皇帝听他们调遣,现在也能听长宁的调遣。 所以周湾非死不可。 “愚蠢。”秦昭宁冷声喝道,脸色也白了一些:“立刻派出心腹就地处死,说周湾就是勾结行刺陛下之人,弑君之徒。” 三皇子眼神慌乱,下意识看向郑贵妃。 现在只有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而秦昭宁这个建议就需要他们自己判断。 郑贵妃喉头动了动:“不失为一个办法。” 皇帝已死,根本遮不住,将事情推给周湾,三皇子就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接下来的事不就简单了吗。 “楚长宁就是弑君谋逆的罪魁祸首。”秦昭宁道。 郑贵妃眼前一亮:“果然是妙计。” 原本周湾行刺皇帝的证据稍显不足,可现在和长宁接上就十分合理了。 楚长宁既然能到洛阳救出柳一战,那说明她从没忘记柳华章的身份,如此一来对于灭掉柳氏一族的皇帝自然有恨。 他们只要找到证据,证明这份恨从没消散过,那一切就是水到渠成。 而这份恨意很好找。 “咱们根本抓不住柳一战那条老狐狸,现在他逃回庆安一定会召集旧部,到时候兴兵而起,虽然会天下大乱,但也证明了楚长宁的罪名。”秦昭宁分析道。 她可是用一碗汤就说服秦太傅参与夺嫡的人,现在说服区区三皇子母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果然,郑贵妃听取了她的意见。 于刚亲自带人寻找周湾,只求一击必杀。 天色逐渐昏暗,周湾听到消息还以为是母亲出了什么事,忙不迭地赶往宫门,跟于刚撞了个正着。 于刚见他没有生疑,心放下半截。 “殿下有令,恩准你见一见老夫人,也好让你继续安心为殿下办事。”于刚说出秦昭宁的安排,于刚不疑有他便跟着于刚走。 于刚想着找个僻静的地方就动手,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长宁的眼底。 他虽然是受郑安侯胁迫,但毕竟是整件事的助威者,谋反的从犯,长宁当然不会心慈手软,一只暗箭激射而去。 可恨的是周湾武功高强,比于刚先一步察觉暗器。 他想也没想持刀一挡,长宁的箭就射偏了三寸,噗嗤一声没入于刚肩头。 长宁沉下脸,于刚中箭也警惕起来。 但他第一时间做的不是保护自己,而是拔刀刺向刚救他一命的周湾。 周湾瞳孔急缩。 他是察觉到于刚的目的了,但二人距离太近,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长宁又是一箭,当地一声撞歪了于刚的刀。 也是噗嗤一声,不过匕首没能戳进周湾腹腔,而是在他腰侧划过。 周湾吃痛,一脚踹飞于刚。 “于统领!你疯了吗?”他不明白,好端端的于刚杀他做什么。 难道…… “我娘出事了?”周湾几乎要疯。 他娘年迈,早就禁不起折腾,可三皇子他们非但将老人移来挪去,还割了老人的一只耳朵! 周湾看到耳朵的时候几乎疯了,自己割掉自己的右耳,满长安地抓捕长宁和慕清彦。 没想到即便如此,他娘还是遭遇了不测! 三皇子要杀他灭口,只有这一个解释。 周湾仰天嘶吼:“娘!孩儿不孝!” 长宁不耐烦地站起来,一箭射中要背后偷袭周湾的男人,与此同时慕清彦也带着秦无疆和李破虏解决掉于刚埋伏在暗处的手下。 她走了出来。 “周湾,你看看我是谁。” “大公主?”周湾茫然,又看到一旁嬉皮笑脸的秦无疆,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秦二爷既然屁颠屁颠地跟着公主,还逃婚做什么? 于刚却似见了鬼,带着他剩下的人逃也似的跑掉,根本不敢跟长宁他们硬碰硬。 慕清彦,秦无疆,李破虏,哪个是好解决的。 还有长宁和周湾本人。 于刚这一怂就被长宁抓住机会,弯弓搭箭:“谋反罪臣,还想跑?” 漂亮的三星连珠,咄咄咄! 三支箭最终一只径直射入于刚后心。 本就有伤在身的于刚顿时栽倒下去,手下人乌央散去。 长宁走上前,一脚踩在周湾背上。 这个叛徒还有两口气。 长宁取出了剥皮短刀,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剥掉了他的脸皮。 这件事显然太过血腥,连久经沙场的李破虏都看不下去。 秦无疆更是心中震撼。 原来他心中的长宁也是这样手染鲜血。 不是风花误变了,也不是秦昭宁变了,而是他没变。 他站在原地看风景,却不知道所有风景的背后早已经物是人非。 欲望吞吐着所有人,每一次都让人变成更残忍的模样。 唯有慕清彦一直噙笑看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皱过一丝眉头。 因为慕清彦知道,自己爱的是长宁这个人。 而不是他心中美化出来的长宁。 于刚罪大恶极,受尽折磨而死后,长宁却将他的面皮丢在一旁。 因为很可惜,慕清彦手中可以粘面皮的胶都被她用没了,制作起来又至少需要七八天的时间,所以她剥了这张皮也没用,只是为了惩罚一下于刚罢了。 毕竟皇帝驾崩这件事跟于刚有着直接关系。 长宁用帕子擦了擦手站起来:“把信给他看看。” 李破虏递上那封信,周湾脸色惨白。 “殿下息怒,我也不想如此,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周湾跪倒在地。 他忠孝难两全,也是罪人。 长宁却没有论他的罪,反而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在长安城的守军,你立刻回军营,不要被人夺走兵符,李破虏,你一道去,教他长安新的布防方法。” 第六一三章:攻城 这布防之法也是长宁和慕清彦来的路上想出的,他们早就计划好入长安后的步骤。 当然,他们也知道一定会发生意外。 比如宋宜晟的人头。 比如皇帝的大计。 不过这些都不是改变她最终目的的大计。 现在郑安侯已死,三皇子和郑贵妃一个拿不出主意,一个妇人之见恐无长远目标,已经好对付得多。 所以长宁才会直接下狠手除掉于刚。 除掉这个三皇子手下最通兵法之人,以免他平生事端。 而李破虏是慕清彦麾下一员悍将,有他辅佐,相信周湾的布防不会有任何问题。 长宁没有将周湾的母亲交给周湾,她只是让李破虏告诉周湾老人还建在并且被安顿在很安全的地方,只要一切顺利,周湾自然能见到他的母亲。 周湾对此已是感恩戴德。 他很清楚,自己是个叛军之将。 三皇子胆大包天囚禁杀害陛下已是罪不容诛,而他却是助纣为虐,长宁这边拨乱反正,没有杀他娘亲诛他九族已经是恩典,他根本不敢奢求能接回老人。 他一点也不怨长宁不信任他。 毕竟他是有前科的人。 周湾临走跪地宣誓效忠,只求长宁能保证在平息一切动乱后能允许他带着老娘告老还乡,饶他一条性命。 长宁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请挥手的动作透着一股凌人气势。 周湾不敢多言。 长宁放过他是他的福分,不放,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最敬重的母亲就在长宁手里,他能怎么办,还不是任人宰割。 “走吧。”李破虏带着周湾离开。 长宁的计划十分周密,所以不容任何差池。 “还有一件事需要注意。”秦无疆开口。 长宁看他。 “曹彧也悔婚了。”秦无疆看向慕清彦,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提曹彧恐怕会惹起这位郡王的不满。 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一下。 第一是长宁有权利知道这件事,第二也是他的一点私心和无奈。 “曹彧悔婚?”长宁蹙眉。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和秦无疆一样。 是秦昭宁。 “秦家有什么动静?”她看向慕清彦。 “秦家转头就将秦昭宁嫁入宫中,现在她已经是太子妃了。”慕清彦道。 这桩事大街小巷都知道,他自然清楚。 “秦昭宁进宫了?”长宁眉头微挑:“事情有些棘手。” 慕清彦眉眼微眯:“你似乎对这位秦小姐十分推崇?她有什么手段吗?” 他不是长宁这般重生归来,自然不知道秦昭宁有什么本事。 就是秦无疆也没有对秦昭宁有多看好。 他所想的不过是给长宁先打个底,日后追究郑家的时候,不要牵扯到秦家和秦昭宁。 哪知长宁现在的表情,如临大敌。 “我告诉过你,不要轻视秦昭宁。”长宁看向秦无疆。 慕清彦也皱起眉头。 既然长宁如此推崇,可见秦昭宁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长宁抿唇。 “若只是郑贵妃和三皇子自然好对付,但加上秦昭宁在背后出谋划策,恐怕就有些吃力,”她低头瞟到于刚的尸体:“我说三皇子没有了宋宜晟出谋划策却还能如此果断,直接派人杀周湾,原来是她在背后。” 前世的秦昭宁能从低等女奴熬到御前女官,凭借的可不只是一手好文章,还有她不俗的政治手腕。 秦家当初若是能听进去秦昭宁的话,决不至于败落。 现在也是一样。 如果秦昭宁成了三皇子的太子妃,那么她很可能已经同郑贵妃达成协议。 “她还是走到我的对面了。”长宁望着幽邃深空。 前世上书劝进,比她还先一步想到女帝至尊的女人,却因为一个男人求而不得,放弃了自己的尊严。 情爱。 果然是世上最毒的毒药。 秦昭宁现在成了太子妃,一切都已是定局。 她也没法改变。 “如果对手是秦昭宁,你觉得她会如何安排?”慕清彦看向秦无疆。 毕竟这是秦昭宁的嫡亲哥哥。 可秦无疆也有些抓瞎,他完全没想过长宁会如此重视秦昭宁。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诛杀于刚,策反蔡瑁,趁着内宫失守,攻进去。”慕清彦言简意赅。 秦无疆张张嘴,还真是粗暴简单。 不过有慕清彦这样的高手和周湾在城中的主力军,这并不是无稽之谈。 但现在…… “不行,”长宁深吸一口气:“如果对手是秦昭宁,此刻蔡瑁恐怕已经被杀了。” ______以下防盗,半小时后更换,麻烦大家啦。 其实就算郑贵妃不说这些,秦昭宁也会答应的。 让长宁不得好死,给曹彧带来痛苦,将会成为她今后毕生宿命。 她岂能不愿。 “我需要娘娘将一切因果全都告诉我。”秦昭宁道。 三皇子眉头微皱:“我以为你都猜出来了。” “我猜测的自然同事实有偏颇的可能,既然能问清楚,我为什么不将出错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秦昭宁当即怼回去,丝毫不给三皇子这个夫君面子。 楚承贤正要发作,郑贵妃拦住儿子耐心说了情况。 “你们已经派人召周湾入宫了?”秦昭宁问。 “当然,发现老太太不见了我就派人去找皇儿回来,也派人叫周湾入宫。”郑贵妃道。 这个周湾现在是不能留了。 楚长宁救走他娘就是握着周湾的软肋。 既然周湾能因为他娘背叛皇帝听他们调遣,现在也能听长宁的调遣。 所以周湾非死不可。 “愚蠢。”秦昭宁冷声喝道,脸色也白了一些:“立刻派出心腹就地处死,说周湾就是勾结行刺陛下之人,弑君之徒。” 三皇子眼神慌乱,下意识看向郑贵妃。 现在只有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而秦昭宁这个建议就需要他们自己判断。 郑贵妃喉头动了动:“不失为一个办法。” 皇帝已死,根本遮不住,将事情推给周湾,三皇子就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接下来的事不就简单了吗。 “楚长宁就是弑君谋逆的罪魁祸首。”秦昭宁道。 郑贵妃眼前一亮:“果然是妙计。” 原本周湾行刺皇帝的证据稍显不足,可现在和长宁接上就十分合理了。 楚长宁既然能到洛阳救出柳一战,那说明她从没忘记柳华章的身份,如此一来对于灭掉柳氏一族的皇帝自然有恨。 第六一四章:真假 当长宁出现在秦府门前时,整个秦府沸腾了。 停在门前的两辆马车让到两侧,二人携手上前。 倒不是门房的人认出了长宁,而是他们认出了慕清彦。 这位敢在公主大婚时“劫”走新郎的辽东郡王,此刻正在被全城通缉,却没想到,今天竟敢光明正大来到秦府门前。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位郡王这么快就喜新厌旧,身边换了“新人”,长宁甚至在慕清彦之前半步。 他们家二爷才跟郡王“私奔”多久啊,就被人始乱终弃了? 门房跌跌撞撞跑进里头报信。 秦太傅和秦公允都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入宫上朝请罪,此刻听到消息脸色一变。 “他又想干什么?”秦公允只觉得崩溃。 他们秦家是娶了长宁公主,娶了慕清彦的未婚妻,但这件事也不是秦家一个人能做主的。 慕清彦就是报复,也不用这么猖狂吧。 “禁军呢?巡城卫呢?你们速去叫人。”秦公允道。 不管怎么说,慕清彦捣乱带走秦无疆,让秦家陷入悔婚恶名,慕清彦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也得给公主和陛下一个交代。 “慢着,”秦太傅制止道:“辽东郡王远道而来,岂能失礼。” “父亲,”秦公允有些不满。 此刻抓了慕清彦入宫才是请罪的最好办法。 他们很清楚虽然秦昭宁做了太子妃,但事实上太子根本不喜欢秦昭宁,所以长宁公主悔婚的事他们必须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公主起了吗?”秦太傅摇头,只问府中那位公主的情况。 “公主房里烛火彻夜未熄,恐怕……”曹氏上前道。 这个儿媳她原本是挺满意的,但没想到秦无疆竟然做出逃婚这种事。 不过曹氏心里明白,自己的儿子绝不是坊间说的那样有龙阳之好。 她还记得阮家的女儿在阮家败落后成为长春苑的风花误,秦无疆一人包场,为她得罪长安所有贵公子,甚至不去参与上届科考,分明是喜欢阮梦妤的,又怎么可能和慕郡王有什么瓜葛。 “父亲,您还是请郡王谈一谈吧。”曹氏斗胆建议,却得来夫君一记不满的眼神。 “妇人之见,我们即刻就要入宫上早朝,哪有时间谈论这些。” “至少也要听听郡王说什么。”曹氏仍不放弃找回儿子的机会:“说不定就能得到无疆的下落。” 现在女儿进了宫,她怎么放心儿子在外面流浪。 “休要再提那逆子,我没有这样的儿子!”秦公允怒道。 秦无疆不负责任的逃婚,完全是要将秦家置于死地,他当然动怒。 老太傅不语,走出大堂直奔门前:“先去看看吧。” 长宁和慕清彦就站在秦家大门前,女孩一身劲装,面貌却没有变化。 “大公主?!”秦公允眼睛瞪的老大。 “夫人,你不是说大公主在房里吗?”秦公允看向妻子,曹氏比他更懵。 长宁公主可是下嫁过来,日后要搬出去另建公主府的,不同于其他儿媳,她一直慎重对待,加上秦无疆逃婚她也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媳,所以今早亲自去看的。 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说公主一整夜都在房里发呆,直到今晨还没有叫人伺候梳洗,怎么可能出现在门前。 还是和慕清彦并肩。 太不合理了。 “很震惊吗?”长宁开口,直接望向老太傅。 “太傅能想通个中因果吗?”长宁迈前一步,众人茫然之际慕清彦已经向里面闯去。 “站住!”秦公允喝止。 慕清彦微笑:“看来秦尚书还没有懂,这才是真正的长宁公主,我慕清彦的未婚妻。” “你放肆!”曹氏下意识呵斥,但这一次秦公允却盯着长宁意识到什么。 大公主和慕清彦之间的眼神做不了伪。 她们彼此深爱,大公主又怎么可能答应下嫁秦无疆? 不。 不! 是他们太蠢了。 大公主自从在渭南一行后就变得十分古怪。 不肯见秦妃,不肯帮助他们斩草除根,甚至在最后关头选择救郑安侯,扶三皇子上位! 这些不正常都被他们忽略了。 因为大公主从前办事就很有深意,让他们揣摩不通,所以下意识就觉得长宁公主做的事就是对的。 但现在又出现的一个长宁公主让他们疯狂。 两个长宁公主。 谁是真,谁是假? 一个是宫里嫁出来的,一个,是跟着未婚夫辽东郡王慕清彦出现的。 该信哪个? 秦家几乎在顷刻就做出决定。 当然是从前的长宁! 现在一切因果都能解开。 为什么长宁公主性情大变,转而投靠郑安侯。 不是因为三皇子所说的救命之恩,更不是因为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因为。 她不是长宁公主! 这是多么荒诞无稽的事情,若非长宁现在素衣男装地站在他面前,绝不是秦府那个长宁公主来得及换装的情况,他们绝不会相信。 甚至他们从来都没想过这种可能! 谁能想到,世界上竟然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且还是和长宁一模一样! “快去请公主过来。”秦公允急着道。 虽然他心里是希望眼前这位长宁是真正的公主的,因为如此一来,五皇子就有翻身的希望。 但相反,如果眼前这才是长宁,那与这件事有干系的人都注定死路一条。 那郑家在这场戏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嫁给三皇子做太子妃的女儿秦昭宁又改怎么办? 长宁却迈前一步:“我们一起去。” 她是怕打草惊蛇。 这一次,决不能让风花误跑了。 她和慕清彦往内院直走,曹氏在前面带路,眼神透着慌张。 真若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公主站在眼前,她该怎么办? 老太傅却好像早就有了什么心理准备。 其实也很好猜。 秦无疆会为什么放弃和“长宁”的婚事。 除了长宁公主本人,只怕也没人了。 所以,慕清彦身边这个长宁,十有八九就是真的长宁了。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分辨出公主的真假。 否则他们就是入宫也无法跟陛下交代。 “殿下?”曹氏扣门、 长宁和慕清彦严阵以待,半晌没人应门。 女孩和慕清彦对视一眼,慕清彦鹏地一脚踹开房门。 “跑了?”慕清彦看得清楚,房间里根本没有人。 长宁冷哼:“跑不了。” 她看到柜子里好几件大红新衣,勾起裙角:“真假公主的事情,也该有个交代了。” 第六一五章:家眷 不多时,长宁已经换好公主服制。 这些陪嫁衣服都是此前按照她的体型裁制的,风花误不过是仗着二人身材差不多才能穿得,现在长宁这个正主回来,所有东西无不服帖。 秦家上下看到长宁盛装出现,气场全开的那一瞬,心中便已是尘埃落定。 一个落荒而逃,一个风华绝代,孰真孰假,还需要用言语辩驳吗? 而且长宁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自己是真公主,之前的是假公主,但她这句真假公主的气势就已经足以让所有人信服。 只有秦曹氏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反应不过来。 真假公主,是说此前的公主是假的? “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假扮公主?”曹氏问道。 秦曹氏也是个聪明人,这一句算是折中,既没有得罪长宁,也不会得罪之前的公主,两边都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一心想嫁给秦无疆的人,你们心里没有些想法吗?”长宁反问回去。 曹氏哑然,半晌才道:“她……她不是嫁到南边去了吗?” 阮梦妤。 风花误。 这个女人对于秦家来说可不陌生。 秦无疆屡次三番为了她惹出祸事,甚至没有去参加科举,秦家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风花误。 只是风花误的父亲从前也是秦太傅的得意门生,两家交好,现在阮家女儿落难,就算他们无力拯救也不好拦着秦无疆去帮忙。 所以除了不能娶进门这一个要求外,秦家对秦无疆的事多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等着那风花误自己拖不住了,明白两家已是云泥之别,自行离去。 没想到,这离去是假,竟激得风花误想出这样的办法。 假扮公主,伪造赐婚。 那一件都是杀头大大罪。 “真是……荒唐!”曹氏眼里满是震惊。 她是中规中矩的女人,出身睢安侯府嫡女自有自己的骄傲和准则,当然难以理解风花误的处境。 长宁已经不去理会,只道出皇帝已死,三皇子谋反篡位之野心的事实。 秦太傅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后仰过去。 秦公允连忙接住父亲,老太傅倒还算心志坚韧,很快就站稳了。 长宁见情况稳定,开口:“现在当务之急是——” “无疆……知道吗?”曹氏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儿子,无意间出言打断。 秦公允不耐烦地瞪了曹氏一眼。 “夫人,现在是什么时候,竟然还在说这些妇人的话!” 曹氏被丈夫斥责,眼中一丝慌乱,还有一抹难以言喻的凄凉。 她是个母亲。 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像男人一样关心什么君王朝政。 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么过的。 长宁眉头微微舒展,声平气和地答复了曹氏:“秦夫人,他知道了。” 曹氏闭上眼。 果然。 否则,秦无疆当日也不会转头就走,如此决绝。 他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无法面对心爱的女人竟然顶着别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好了,我们快点入宫吧。”秦公允催促,搀扶着老太傅往马车上去。 秦家一共有两辆一品大员规制的马车,前头那辆现在自然要让给长宁和慕清彦,秦公允便扶着老太傅往后头走。 “大公主!”愣在原地的曹氏突然喊道,拉住长宁的袖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秦公允站在马车前回头,脸色铁青:“夫人,你怎么如此不识大体?” 长宁没有不耐烦。 “秦夫人请起。” “曹氏自知与殿下没有婆媳之缘,但今日好歹也算占了殿下两分荣光,还请殿下能看在无疆对您忠心一片的面子上,饶了我的女儿!”曹氏不愧是大家族走出来的女人,事情看得透彻。 秦昭宁现在是太子妃,郑家一党伏诛的同时,只怕也不得好死。 怪只怪当时嫁的草率,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她简直不敢设想那一天。 但秦公允闻言,脸色却更加难看。 说白了,当时秦昭宁能成为太子妃,还不是秦家默许的。 这件事长宁要是追究起来,他们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曹氏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不是存心给他上眼药吗?!真是妇人之仁! 秦公允正要开口,却被老太傅拉住。 秦太傅用眼神示意他先听殿下说。 这一瞬,秦公允仿佛明白了什么。 没错。 在事情尘埃落定前先得到大公主的许诺,可比什么都强。 长宁余光看到秦公允身形顿住,微微勾起唇角。 “秦夫人请起,无疆是本宫至交好友,他的妹妹若真是无辜,自然不会受到牵连。”长宁淡淡道。 这个许诺显然也是说给秦太傅听的。 若是太子妃都不追究,那秦家拨乱反正后,便只有功,没有过。 长宁将袖子从曹氏手中抽出,回身上了马车。 同样是入宫的官道,因为秦无疆四处散发的消息,闹得所有要入宫的官员都不敢进宫。 距离早朝还有小半个时辰,他们议论纷纷。 因为周湾的城防营已经站在了长宁这边,此刻由秦无疆统领,所以众人对于这位大驸马的话十分看重。 “老太傅来了!太傅的车来了。” “唉哟,快快快,我们问问太傅怎么回事,这秦无疆可是秦家的人。” 众人围上来,哪知掀开帘子走出的,是一张他们又惧又怕的脸。 “大公主?”有人见礼,也有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 秦无疆此前讲的就是长宁公主是假,而昨日大婚,秦无疆口中的假公主就在秦家,现在跟着过来的很可能就是假的。 远处秦无疆跳脚,同长宁示意。 此刻众臣脸色恍然。 这是真公主? 秦太傅两人下车,带头向长宁行礼:“大公主千岁。” 此刻群臣反应过来,紧跟着山呼千岁。 长宁扬起下巴从马车上走下来,边道:“众卿免礼。” 群臣抬头,一时间要跌掉下巴。 因为他们眼睁睁看到长宁公主走下马车后,名震突厥的慕帅竟然也跟着掀起车帘,一步步走下来。 慕清彦位置找的巧妙,总是落后长宁半步。 既是对公主的尊重,也是对妻子的敬让。 群臣这才发现。 大公主盛装,传的是朝服。 而慕郡王是便装,完全不是要上朝的意思。 显然是不打算掺和这些事的。 所以…… 大公主这是要带家眷上朝? 群臣脑子嗡嗡作响。 慕清彦噙着半抹笑,混不在意。 “那封信诸卿都看过了吧。”长宁清越的声音响起。 第六一六章:害死 群臣回神,纷纷低头应是,没人敢再去偷窥慕清彦。 大公主的男人。 岂是他们能随便窥视的。 长宁前行两步,秦无疆迎面走来,把那封信的原版交给长宁。 “既然都看过了,诸卿以为如何?” 一干大臣面面相觑。 如何? 这如何岂是能随便说的。 一言之差,就是满门的人头落地,谁敢乱说。 不过此时他们倒是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大公主和三皇子是彻彻底底的对立了。 不论事情真假,大公主方言三皇子囚禁皇帝,自封太子,谋朝篡位的事都注定让两人不死不休。 再看现在的情势。 明白人一眼就知道,大公主已经握住周湾也就是城防营禁军这支长安城最重要的军队。 现在城中四处戒严,虽然不知道大公主在防备谁,但可以想见他们每个人的家宅府邸都是周湾看守的重中之重。 所以即便他们决定长宁的话无稽,也没人敢冒险说出口。 至于宫中。 皇城显然是被三皇子把持,皇帝、太后、几位皇子公主可都在宫城之中。 宫中两队禁军也有千人之众,加上皇城易守难攻,就算大公主掌握了周湾麾下的三千城防营一时也攻不下来。 何况大公主决计不会强攻皇城。 否则,她和谋反有什么区别? 正因如此,众臣心里才算安稳些许。 秦昭宁也是想到这里,才没有让三皇子紧急戒严皇城。 有人去看秦太傅的脸色,可秦太傅只看长宁,他们就只能去瞄长宁。 “大殿下的意思是?” 长宁睨了一眼。 “本宫将此信昭告天下,自然是有证据证明信的内容。” “还有证据?!”群臣颤栗。 这封信已经算是十分重要的证据,若还有其他证据,可谓是铁证如山。 “大殿下,您还有什么证据快快拿出,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众臣工显然是想早些看清事实。 “办法很简单,”长宁噙笑,“随我入宫。” …… 皇城里,三皇子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彻夜未眠,等于刚的消息,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周湾的人头和楚长宁叛乱的消息,而是于刚的无头尸体,和迟迟没有人入宫上朝的噩耗。 今日是大朝会,长安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升朝,许多官员都是天还没亮就会提前入宫侯着。 但今日,没有一个早到的。 异样让三皇子警觉,急忙把秦昭宁叫来。 “是不是谁走漏了风声?或是有人知道蔡瑁已死的消息?”秦昭宁问。 三皇子昨晚已经听从她的建议将蔡瑁伏杀,现在整个皇城的兵力都握在三皇子一个人的手里,所以他们昨晚商量过,正好借着今日的大朝会将群臣聚集在宫中控制起来。 再配合着演一场陛下驾崩的戏,到时接住三皇子的太子身份,可以先下手为强,将皇帝宝座夺到手里。 到时候三皇子顶着一个帝位,楚长宁再说什么都要矮一截。 “怎么可能,伏杀蔡瑁的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这么快就传的所有人都知道吧?”三皇子还不知道实情,不过很快就有人给他报信。 因为长宁拦在宫门外的大臣中还是有一部分为郑家的死党。 他们很清楚自己和郑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所以他偷偷向三皇子报信。 “什么信?简直是放屁!”三皇子怒不可遏,只觉得是长宁在诬陷她。 秦昭宁冷冷看他:“署名是郑萝,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姓郑,萝……罗氏,”三皇子几乎要爆粗口了,舅舅的这个私生女乍一看挺聪明,结果却是这么一个蠢货吗! 这简直是把屠刀塞到楚长宁手里! 秦昭宁表情凝重。 “郑萝……她到底是想帮你,还是想害你?” 三皇子有些慌:“本宫怎么会认识一个私生女?现在舅舅已经死了,谁也说不清她的来历了。” “风花误呢?”秦昭宁比三皇子冷静的多。 “郑萝,罗氏,就是她教给风花误易容术的,这本事,你们郑家可没有。” “你说什么?”三皇子愣住了。 易容术是舅舅那个私生女教会风花误的? 她区区一个私生女,怎么会的? “有趣,你竟然不知道?那你们以为风花误是怎么学会易容术的?”秦昭宁似笑非笑。 当初正是她撞见了风花误在偷学易容术,才见到了那位自称宋宜晟未亡人的“罗夫人”,那时,罗氏还告诉她自己的目的是为亡夫报仇,才跟她联手对付长宁的。 后来秦昭宁才从风花误口中知道,罗氏本姓郑,是郑安侯的私生女。 只因为从小被父亲轻视,当做棋子下嫁宋宜晟为妾,才一心想要证明自己,让郑安侯知道她这女儿身也不比儿子差多少。 所以秦昭宁一直以为,罗氏才是教会风花误易容的人这件事,郑安侯一定知道,这样才算是彻底证明。 没想到,三皇子并不知道这一节,还以为罗氏自告奋勇帮忙设计追杀楚长宁才是罗氏证明自己的办法。 “风花误!”三皇子怒喝。 一定是这臭婊子从中作梗,故意隐瞒。 很快就有人去找。 其实昨夜皇帝突然驾崩,三皇子匆忙之中就已经派人秘密请风花误入宫商议对策,所以她很快就到,甚至还不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什么模样。 她顶着长宁的脸,一路都是公主的威风,只是脸色透着绝望的灰白。 秦昭宁盯着她。 同样是被逃婚,秦昭宁却被金灿灿的太子妃衣饰衬得光彩照人。 “阮姐姐,这个时候还顶着这张脸做什么?” 风花误闭上眼,从三皇子的脸色中就能猜到真相:“楚长宁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拿到一封信做证据,罗氏写给太子的谋反证据。”秦昭宁道。 风花误震惊瞪大双目:“这不可能,她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 罗氏在她眼中是比楚长宁还要聪明的女人,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犯下这种错,把证据送到人家手里。 “她当然不蠢,”秦昭宁盯着风花误:“是罗氏让你别告诉太子,她才是真正掌握易容术的人的,对吧。” 风花误点头。 让郑安侯和太子都认为她是唯一一个掌握易容术的人,自然有她的私心,但没有罗氏默许,谅她风花误也不敢这么做。 “这就对了,罗氏根本不是想证明自己,她是想害死我们!”秦昭宁拳头紧攥。 第六一七章:畜生 “她虽然是郑安侯的私生女,但郑安侯把她嫁给宋宜晟这样的人,显然也没有多疼爱这个女儿,她因此心存怨恨想要除掉整个郑家报复。”秦昭宁推测。 她起初并没有想过这一点,毕竟秦昭宁是在秦家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小公举。 秦公允虽然古板严厉,但对她的爱从未少过,甚至于庶出的姐妹们对她都是战战兢兢根本不敢放肆。 她哪里会往报复这一方面想。 而且就算是要报复,那罗氏知道郑安侯和宋宜晟那么多秘密,只要站出来作证就足以将郑家置于死地,又何需费尽心机让风花误假扮公主,救郑安侯一命。 所以那时秦昭宁没有往这个方向推测。 但现在不同了。 罗氏一封信将三皇子和郑家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堪称釜底抽薪的一刀,说她不是故意,秦昭宁才不会相信。 三皇子脸色一白:“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做什么,大概是要将我们彻底铲除吧。”秦昭宁眸子里晶晶亮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皇子抓住秦昭宁的袖子:“昭宁!你得帮我,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我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秦昭宁略带不满地抽出袖子:“我自然会辅佐殿下,楚长宁让我美梦破碎,我也要让她不得好死,谁也不能拦我。” 三皇子看到她眼里放的光,心里是又惧又喜。 “好,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三皇子拿不准主意,只能请教秦昭宁。 风花误倒是没有嘲笑他的窝囊。 因为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秦昭宁抿唇苦思冥想。 现在皇帝已死,局势对他们很不利。 她们总不能变个皇帝出来吧。 秦昭宁的目光落在风花误脸上:“你……” 她话没说完,小黄门溜溜进来禀报:“启禀殿下,大公主和众臣入宫了。” “她当真敢入宫?”三皇子眼睛一亮。 这特么是送到嘴边的肉,他只要拿下楚长宁,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 可三皇子想得不错,秦昭宁却一句话就打碎他的美梦:“楚长宁敢入宫,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殿下不可操之过急。” 三皇子有些急不可耐:“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风花误,你可以易容成楚长宁,是不是也能易容成陛下?”秦昭宁突然道。 三皇子忽而一笑。 是啊,只要有一个“父皇”出现,楚长宁所说的一切都不攻自破! 什么皇帝已驾崩,他挟天子谋反。 都是谎言。 三皇子热切的目光望向风花误,不由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因为罗氏的背叛就迁怒风花误。 但风花误却表情僵硬。 秦昭宁脸色变了。 “难道你的易容术还不到位?” 风花误摇头:“易容的办法我会,但是……需要材料。” 三皇子抿唇,忽然拉着风花误的手上前。 “殿下?殿下你做什么?”风花误被拖进帐内,见到明黄帷帐内的尸体。 秦昭宁也跟着进来,她朱唇微启,好生震惊。 龙床上躺着一具枯败的尸体,明黄龙绣纹的被子也遮不住那刺鼻的骚臭味,还有那恶心的腐烂气。 这就是大楚的皇帝。 风花误简直比秦昭宁还要吃惊。 这就是当初一纸诏书让她家破人亡,跌入深渊的皇帝。 直到现在这一刻,风花误才真正直视起皇帝。 就是此前给皇帝端上毒药,她都没敢直视这位九五之尊,现在敢了。 因为皇帝死了。 死的一片狼藉。 死在自己的粪水中,死得浑身霉斑,狼狈窝囊,连眼睛都不曾闭上。 她这…… 也算为阮家一门报仇了吗? 风花误颤抖的双手伸向皇帝的脸,却看到那蔓延的霉斑忽然鼓胀,翻出一股绿脓,恶心地倒退一步。 “太子,你要干什么?” 楚承贤一副理所当然:“干什么?你不是缺材料吗?这就是材料啊。” 秦昭宁微微张口。 她是不知道易容术的原理的,但见到三皇子这样做,大概猜到一些。 怕是要损皇帝遗体,来帮助另一个人换脸。 三皇子道:“你不是说你易容需要楚长宁的脸皮,所以罗氏才一定要楚长宁的命吗?现在父皇的脸就在这儿,你来动手就是了。” 两名女子都觉得心里有那么一抹不舒服。 这可是三皇子的亲生父亲。 他不但让老皇帝死在肮脏的被窝里,现在还要让别人剥掉老皇帝的脸。 这简直是畜生都不如。 楚承贤却冷笑:“这老东西什么时候把我当儿子看了,他要真想也不会想着要传位给楚长宁一个女人!” 秦昭宁脸色微僵。 风花误则大受震动:“陛下想……”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三皇子冷哼:“所以,你动手,千万别犹豫,本宫只会记你一功,绝不会秋后算账,而且事成之后我会为你恢复名誉,赐婚给秦无疆。” 风花误眼珠微动,三皇子笑说:“我娶了昭宁,秦无疆就是我的大舅哥,到时朕绝不会亏待你们。” 他已经用了朕的自称。 “可是……我不会啊。”风花误声里透着茫然。 “你怎么可能不会!”三皇子却不信:“你看到我舅舅是怎么死的了吗,你看到乐阳身边那个宫女是怎么死的了吗?她们都被楚长宁剥了脸皮假扮过,这不就是你说的易容术吗?你怎么可能不会?!” 风花误大为吃惊:“你怎么知道剥皮之法?”她蹙眉:“这法门她还没有教我,只叫了另一种易容方法。” “那你说的材料是什么?让太子殿下去替你寻。”秦昭宁道。 风花误:“太岁。” “太岁?”秦昭宁扬眉。 “就是太岁,民间说的太岁,在太岁上雕刻成型就可以贴在脸上伪装。” 风花误指着自己的脸道:“我学的是雕刻面具的技法,只是人面大的太岁十分难寻,所以就是罗氏也有这一份材料,当时她甚至没有让我来雕刻,而是直接交给我这张面具。” “这也是我急着杀楚长宁的原因,我需要她的脸皮来永远伪装她。” 三皇子完全糊涂了:“可你不是易容过小丫头吗,还有陈蒙!” 风花误摇头:“随意变换容貌是很轻松的,但指定容貌就有些为难,至于陈蒙,那人本就和他又八分相似,我只是用了小块太岁修容,而且陈蒙的尸体是泡过水的,就算有些异样也不会被人发现。” 但皇帝不一样,那是楚长宁的生身父亲,任何面貌上的破绽都会被楚长宁抓住把柄。 第六一八章:明白【加更】 秦昭宁倒是听懂了:“所以,你这易容术根本就是不能复制的。” 风花误哑然。 “是,不但如此,我现在这张面具也需要每日浸泡醋水两个时辰才能维持原装,而且,它只能维持两个月左右。”风花误道。 否则她也不必急着要楚长宁的脸皮了。 “醋水?”秦昭宁抿唇:“你确定罗氏这话是真的?” 罗氏既然有心利用风花误逼三皇子造反,让郑家万劫不复,又怎么会真心帮忙。 她没有将真正的易容术交给风花误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是说?”风花误脸色微青,摸着脸上那层假面,手指都在颤抖:“她在骗我?” 很长时间以来,风花误都以为她们同病相怜。 以为罗氏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是她最无助时候的救星。 如果没有罗氏,她根本没有嫁给秦无疆的机会,很可能早就绝望自尽。 没想到,罗氏竟然只是为了利用她。 利用她。 就连易容术都是假的,罗氏嘴上说时间紧急,事实上却是根本没打算教她剥皮易容的方法。 她不过是罗氏的一枚棋子罢了。 “你说你脸上这张太岁面皮是罗氏交给你的,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张脸皮为什么会是楚长宁的模样,难道真的是罗氏临时雕刻成楚长宁的模样吗?那其他的太岁又在哪里?”秦昭宁问道。 这个答案,风花误显然是不知道的。 就连三皇子也不清楚。 “你到底什么意思?楚长宁就要杀来了!”三皇子急着催促,只想要一个解决办法。 秦昭宁恍若未闻,只是浑身战栗,眼中满是恐惧和不甘:“圈套,我们都中了别人都圈套,她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她骤然间大笑。 三皇子一把拽住秦昭宁的袖子:“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秦昭宁大笑难以停歇,甚至笑出了眼泪。 “我没疯,我只是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我比楚长宁还早一步想明白这件事,我才是真正配得上曹彧的女人!”秦昭宁双眼放光,笑得肆无忌惮。 三皇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听小黄门的声音从大殿外响起:“太子殿下,大公主和众臣已经去了大盛宝殿,您……” 虽然乾祥宫的人有些茫然。 大公主不就在殿内吗,怎么大盛宝殿还有一位大公主? 但苦于三皇子的高压政策,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出这个问题。 倒是郑贵妃听说三皇子迟迟没有上朝,急得冲进来:“皇儿,你们到底在商量什么呢?” 小黄门退下,郑贵妃掀帘进来。 三皇子像找到主心骨:“母妃,您来的正好。” 郑贵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难得楚长宁自投罗网,又有朝中所有众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一儆百,还在这里苦耗什么?” 三皇子下意识看向秦昭宁。 不过这片刻的交流,秦昭宁已经成了他的智囊,现在拿主意,他还是偏向听她的意见。 “你快说,现在该怎么办,你又到底想明白什么了?” “我想明白……你们输定了。”秦昭宁冷笑耸肩,木然的表情带着残酷的笑。 “混账!”郑贵妃呵斥:“秦昭宁,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别忘了,你的命现在还窝在我的手里,我们输了,你也活不了!” 秦昭宁笑容一凝,眼里恐惧一闪而过。 很快她木着的表情转变,精致的容貌忽然比厉鬼还狰狞:“我活不了?就算我死,也要拉着楚长宁垫背!” 郑贵妃脸上的杀机一瞬即逝。 没错,秦昭宁很聪明,用来当杀楚长宁的剑,再好不过。 “说吧,你到底要怎么做?” “我要见太后,”秦昭宁说:“现在陛下已死,六宫无后,只要皇姑祖站出来支持你,楚长宁就是再厉害,也翻不了身。” “那密诏呢?”郑贵妃心里还是没谱。 秦昭宁冷笑:“什么密诏,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不信你把那装疯卖傻的银乔抓来拷问,楚长宁根本不可能有密诏,难道陛下还能提前那么久知道,你们要谋反给他投毒?” 郑贵妃也觉有理。 看到皇帝死状凄惨,她就认定皇帝绝不会留下密诏的。 否则皇帝若真警觉,还会不防备他们,自己找死?虽然毒是风花误这个假长宁下的,但当时假长宁已经明确表示出亲近三皇子一方的趋势。 若皇帝真的下过立女储君的密诏,就算相信“假长宁”失忆,也该提醒风花误一句? 可风花误显然是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未央宫密诏的消息。 郑贵妃愤愤喘了口粗气。 若不是她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郑安侯也就不会死,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现在楚长宁得知皇帝已死的消息,纠集重臣汇聚大盛宝殿,显然是要逼宫,让三皇子的真面目暴露在众臣眼前。 事情就非常棘手。 “如果没有密诏,我们这边再有太后相助便是如虎添翼,怕只怕太后不肯答应。”郑贵妃眯着眼看向秦昭宁:“你有什么办法?” “女君,太后一定不会答应这荒唐的事,何况我已经是太子妃,而楚长宁和秦家却不会有半点儿关系,姑祖母一定会考虑秦家的未来,选择你们的。”秦昭宁道。 三皇子眉头微皱:“你不是说我们输定了吗?” 秦昭宁目光一闪,随即扬起下巴:“那是因为你们没有我。” “我才是那个唯一一个能战胜楚长宁的女人,只要你们听我的,才不会输。”秦昭宁自信满满。 三皇子同郑贵妃对视一眼,都认为此计可行。 “好,我陪你一同去见太后。”三皇子道。 郑贵妃也噙笑点头:“太子昨夜大婚,合该先向太后请安,便叫朝臣侯着吧。” 秦昭宁没有反对。 消息传到大盛宝殿,群臣一片哗然。 有觉得太子是存心逃避的,也有觉得太子坦坦荡荡,而是大公主搞错了情况,甚至有可能是存心冤枉太子殿下。 毕竟太后老人家见到了孙子孙女多说两句耽误了太子的时间也是合情合理的。 长宁坦然面对一众质疑,心里掐算着时间,眉头微蹙。 楚承贤在搞什么鬼,难道还真想请出一个父皇来,还是秦昭宁又想到什么新主意? 女孩扬起头。 很好。 那就看一看,谁能下赢这盘棋局。 第六一九章:江山 秦昭宁和三皇子来到寿康宫宫门前。 寿康宫是太后的寝宫,自然也是他们重点把守的对象,所以看守的足有三队人,一前一后加上院子里看守的人。 但因为之前楚乐阳实际上是从寿康宫失踪,跟长宁扮成的木鸢走的,所以郑贵妃迁怒,将一干人等都贬到外围去,现在换上了另一波队伍。 三皇子对这些人当然没什么印象,他们都是由于刚统一安排的。 但现在于刚已死,蔡瑁也被他们伏杀,所有事宜由向三皇子投诚的副统领暂代,所以有些事三皇子还要参与安排。 而此刻寿康宫门前负责驻守的,恰恰就是当日在天衍宫门前把守的那一队。 小队长看到三皇子后匆匆上前,可三皇子行色匆忙,对他视而不见。 他当然不敢叫住太子殿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皇子走过去。 不过他运气不错,秦昭宁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先一步停下来:“你有什么话要跟太子说吗?” “属下参见太子妃娘娘。”小队长先见礼。 这声太子妃让秦昭宁心里翻腾个个。 既有虚荣得到满足的窃喜,又有浓浓的悲凉。 不过此刻,所有情绪都被她压在心底。 “你有什么事要说?” “属下原本是看守天衍宫的,不过昨日下午被钟粹宫中总管调离,现听新统领之令调到寿康宫来镇守,但据属下所知天衍宫现在并无人把守。”小队长道。 他原本的目的只是告那钟粹宫总管一状,却没想到提醒了三皇子。 “你说什么?”三皇子脸色瞬间发白。 钟粹宫总管? 舅舅昨天惨死钟粹宫,怎么可能会去天衍宫调人离开? 是楚长宁! 一定是楚长宁! 原来她剥去舅舅脸皮后,不是直接就来到寿康宫毒害乐阳,而是先去了天衍宫。 三皇子像是抓住什么关窍,拉住秦昭宁低语:“那老道士深得父皇宠爱,说不定……东西就在老道士那儿。” 秦昭宁眯起眼:“这件事非同小可,殿下必须亲自查探清楚,我们才好早做打算。” 三皇子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我先去会会老道士,你尽快说服皇祖母。”时间紧急,三皇子不得不出此下策。 秦昭宁眉头深皱,摆出一副为难模样。 终于点头。 “殿下放心,我会说服皇祖母的。”秦昭宁这句皇祖母便是改口顺着三皇子这边称呼。 三皇子微抬下巴,认为秦昭宁到底还是套不出女人的魔咒。 嫁了人,就会潜意识里替夫婿考虑。 如此甚好。 三皇子满意,带人匆匆赶往天衍宫。 现在宫中戒严,相信那老道士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没想到,老道士不但没有出逃,反而殿门大敞,正等着他呢。 三皇子疑心病犯,小心翼翼地带人进去。 大殿里空旷如野,四十九个小道童全都不在,只留下四十九个蒲团规规矩矩地摆在大殿里。 三皇子走进来,觉得碍事就抬脚踹开两只蒲团。 道衍端端正正坐在最前方,正对着三皇子闭目念经,听到声音也没睁眼。 而他身后,那只棋盘却不知所踪。 “殿下终于来了。”三皇子走进,一把宝剑抵在道衍脖子上的时候,道衍突然开口。 三皇子手一抖差点没将他就地斩首。 “你对楚长宁,也是这么说的吧。”三皇子冷冷质问。 道衍摇摇头:“三殿下过奖了,您和大公主都是客,自然都要礼待。” “既然都是客,那你送给她的礼物,可能送给我一份?”三皇子嗤笑。 道衍面色不变,只是并指拨开三皇子的剑:“礼物的确有一份,只怕殿下不敢接受。” 他盘腿端坐在蒲团上,白发白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只是气色有些灰白,不似从前那样面色红润。 “还真有我的礼物?”三皇子不可置信,眯了眯眼:“老东西,你可别跟我耍花招。” 道衍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三殿下的心计,比大殿下差远了。” 三皇子骤然变色,一脚踹在道衍肩头。 道衍整个人像只木偶向后栽倒,只是双腿还盘着像是黏在一起一样,姿势十分怪异。 “老东西,你别在这儿跟我……”三皇子蹬蹬倒退两步。 因为道衍栽倒后,一颗大好的头颅滚瓜葫芦似的掉了下来,脖颈喷出的血都是漆黑的。 更可怖的是,道衍的脑袋滚到最后还是直立的,眼睛瞪得溜圆,唇角带着笑还在糯糯蠕动,仿佛在说。 这份礼物,殿下还喜欢吗? 三皇子吓得嘴皮子直哆嗦,这他妈太诡异了。 身后跟着三皇子的侍卫早就吓得三魂皆冒,大叫着逃出大殿。 哪有出踹一脚就把脑袋给踹掉的说法! 而且这道衍可不是一般人,那是陛下唤了多少年仙长的人。 三皇子也大叫一声,跟着众人逃命似的跑出门去。 嘭! 天衍宫大殿的殿门自行关上。 外面的秋日照得三皇子暖融融的,可这一身冷汗却是透心凉。 什么鬼地方! “你们几个给我看住了,别让……别让里面的人出来!”三皇子惊魂未定,反正是不肯再进去了。 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索性就命人封了宫。 现在这整座天衍宫大殿在他眼里都透着阴森森的凉气,他才不再进去呢! 三皇子唾了口,急着往寿康宫去。 不管楚长宁有没有密诏,只要秦昭宁那边要是能说服太后,他就有底气和楚长宁斗一斗。 三皇子给自己打足了气,刚来到寿康宫门前就见太后身边的段嬷嬷出来:“太子殿下,太后娘娘有请。” 有戏! 三皇子兴冲冲进去,秦昭宁冲他微微点头。 “两桩事,你应了,我这做祖母的也不会不疼你。”太后开口。 “皇祖母请说。”三皇子恭恭敬敬。 “一是你五弟和我那侄女,你日后要保他们平安富贵。” 三皇子面露喜色:“这是自然。” “二是秦家是后族,你要保证,秦家世世代代,都是后族,这个规矩不能变。”秦太后道。 三皇子笑容更甚。 “皇祖母成全孙儿,孙儿自然感恩戴德,日后必以昭宁为后,让秦氏一族荣光无限。”三皇子许诺的痛快。 这些口头上的东西,算个屁! 秦太后和秦昭宁对视一眼。 “好,扶哀家上朝。”太后伸出手去,脸色严肃:“这江山,断没有女人坐的道理。” 第六二零章:对峙 三皇子这边算是松了口气。 他倒是不怕老太后反悔,因为方才秦昭宁自己也说过,这江山若是三皇子做,还能凭着秦昭宁这太子妃的身份日后飞黄腾达,至少能保住秦家的荣耀,毕竟秦家也算是树大根深,三皇子不能不顾及秦家的地位。 但是长宁就不一样了。 她是个女人。 她当了皇帝,这天下要怎么算? 难道为她娶上一群男妃,生上几个孩子吗? 这太无稽了。 太后简直不敢想那办法。 若是长宁和秦无疆是真的成亲了也就罢了,可秦昭宁已经将一部分“事情始末”告知太后,太后很清楚长宁喜欢的是没慕清彦。 这不是给他人做嫁衣吗? 皇帝是她的儿子,就是秦家的血脉,这未来的皇帝身上也要流淌着秦家的血。 所以慕清彦这驸马,不,是帝夫,太后是绝不会接受的。 三皇子想到此处,安然搀扶着太后上朝,此前在天衍宫受到的惊吓都平息几分。 不过还是秦昭宁细心,她去的路上就问过此事。 “道衍……死了?”秦昭宁听到三皇子描述,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她还以为那道衍是什么高人呢,怎么这就死了? 尤其是那种匪夷所思的死法。 秦昭宁觉得事有蹊跷,可是她现在根本脱不开身,不能去看。 “死的很恶心,你还是别去了,先料理掉楚长宁才是正经。”三皇子道。 秦昭宁点头:“为了以防万一,殿下还是先调重兵藏在两侧,如有意外也好……”她在脖子上横了一下。 三皇子脸色沉重:“你不是说不能杀楚长宁吗?” 秦昭宁叹了口:“杀她,囚禁群臣,只会让殿下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而且那慕清彦根本没进宫,分明是在外面呼应,他们里应外合,就是想给殿下施压。” 显然,他若敢伤长宁,慕清彦一定会不遗余力攻打皇城,加上皇宫大乱这皇位的来历就会为人质疑。 不到万不得已,三皇子也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的。 所以秦昭宁请出老太后无疑是绝妙的一招。 长宁就算手握皇帝密诏,面对太后也要矮上一头,所以当太后娘娘驾到这声唱礼在大殿前响起时,所有人下意识看向长宁。 这分明是三皇子请来的救兵。 可换个角度想来,三皇子若是能请来太后做后盾,这大公主说的话岂不是…… “参见太后娘娘。”众臣的疑惑在山呼声中暂熄。 太后是一身藏黑偏深蓝的锦缎袍子,左右双肩都用金线宝石绣着繁复的彩凤纹,步步走来,金线个宝石光芒闪耀,威仪凛凛。 长宁看向太后,目中情绪复杂。 最初,她就是为了救老太后的性命才会去渭南涉险,寻找药圣圣药。 现在太后痊愈,却要与她为敌吗? 长宁目光瞥到一旁搀着太后的秦昭宁,秦昭宁也在看她。 太子妃的服饰也是金光闪耀,和鲜红耀眼的长宁一样风华绝代。 “哀家听说,这大盛宝殿今日有一桩热闹,特来瞧瞧。”老太后走上玉阶。 有内侍为太后端来黑檀木靠背雕牡丹倾国圈椅,就放在皇帝龙椅的右手边,并放了珠帘屏风后才请太后就坐。 这是太后听政的位置,也是长宁前世听政的位置。 秦昭宁扶着老太后走到屏风后,竟然没有下去的意思,倒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一旁。 长宁看着她一时失神。 纵然天地大道被她踩碎,什么注定的路子都变了,秦昭宁的位置却没有变。 前世的御前女官,还是在原来的位置。 只是她辅佐的,却不是长宁了。 “长宁,你今天闹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想干什么?”三皇子装模作样道。 “本宫知道你因秦无疆逃婚之事恼火,但昭宁是无辜的,你不能因为憎恶秦家,就闹着不让我去昭宁。”三皇子道。 这个理由是他方才苦思冥想出来的。 诬陷太子是因为太子娶了秦家的女儿做太子妃。 这个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长宁的所有行为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这就是你拖延这么久想出来的办法?”长宁挑眉,她看的事秦昭宁。 显然,她也认为秦昭宁此刻就是三皇子的智囊。 可秦昭宁却摇头,对此十分得意:“大殿下此番还真猜错了。” “昭宁!”秦公允低喝。 秦昭宁看向父亲。 “你还不退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来就来?”秦公允提醒,哪知秦昭宁对此不屑一顾。 “秦尚书,还请自重。” 秦昭宁轻飘飘一句,就驳得秦公允脸色铁青。 是了。 秦昭宁现在可是太子妃。 那是正经的皇妃娘娘。 他见到了也该行礼问安,请一句娘娘金安,才能轮到秦昭宁向他行父女之礼。 何况当着朝堂这么多众臣的面,哪里轮得到他来呵斥太子妃。 太后没有注意侄儿尴尬又隐忍的表情,只是握了握秦昭宁的手:“哀家老了,聋了,瞎了,看不到你们的心里都想着什么,昭宁现在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你们想赶她走,是要我老太太真的变成聋子瞎子吗?” “微臣不敢!”秦公允第一个跪倒,群臣叩首请罪。 太后平日里从不过问政事,但今日既然登上朝堂,就有她该登上朝堂的理由。 在没有搞清楚情况前,聪明的臣子是不会妄断皇家事的。 三皇子也看到希望,几步走上玉阶,举高临下,俯视众臣,也包括长宁在内。 谁让他现在是穿着太子朝服的人。 长宁再得宠,她着的,也是大公主的衣裙,永远穿不得明黄如日的太子朝服。 三皇子心中一时畅快,话也嚣张起来:“长宁,本宫听说你四下造谣,说本宫大逆不道,囚禁父皇,还声称父皇已经驾崩了,可有此事?” 群臣余光瞟向少女。 长宁上前两步,看了眼珠帘后的太后和秦昭宁。 太后岿然不动,似乎也在等她的答案。 长宁正视三皇子,取出那封信来:“证据在此,你还想狡辩?此物是有人送到你府上去的,楚承贤,你不会告诉我你把手严密的三皇子府还能混进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吧。” 三皇子矢口否认,转头就去找太后寻求庇护:“皇祖母明鉴,这显然是污蔑!” 帷帐里,太后却不答反问:“皇帝病重多日,哀家也没见过,太子,你就说说皇帝的病情,让众臣安心吧。” 楚承贤脸色瞬变。 太后在搞什么! 第六二一章:主谋 不责骂楚长宁荒唐,反倒让他说皇帝的情况。 老东西已经死透了,要他说什么情况! 但三皇子也不傻,他听这话就觉得当中有问题。 仔细想来,老太后是皇帝的亲生母亲,若是知道儿子死了,哪还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儿,所以秦昭宁应该是没有将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告诉太后,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三皇子硬着头皮上前:“父皇现在病情危急不能见风,更不能见外人,所以诸事都交给我来处理,皇祖母这件事您不是知道的吗?” 他给秦太后圈了个套,希望秦太后能主动配合他的说法。 只要秦太后应下这句话,他这太子监国的身份就算是笃定了。 长宁也眉头微皱。 如果皇祖母真的要力挺楚承贤这个假太子,那问题可就有些棘手了。 长宁本以为太后身体不好,不会管这些事。 可现在…… 她目光落在秦昭宁身上。 显然,请太后出面的事跟秦昭宁脱不开干系。 “哀家倒是的确听皇帝说过,要将国事交给年轻人处理。”太后开口。 三皇子顺势接话:“长宁,你就不要胡闹了,还有秦无疆,你抗旨逃婚罪不可赦,可父皇现在昏迷不醒不宜杀生,先——” “慢着!”长宁声音清越。 “楚承贤,你如此操之过急,未免也将我想得太简单了吧。” 三皇子脸色微变。 “你这话什么意思?本宫念在兄妹一场,没有追究你造谣生事的责任已经是网开一面。” 群臣脑袋前后摇晃,目光在长宁和三皇子间周旋。 现在太子和大公主各执一词,该信谁的? 太子说一切都是大公主记恨秦无疆逃婚,自导自演的闹剧。 大公主这边却说是三皇子弑父篡位,禽兽不如,还手握一封密信作为证据,此前也表示另有关键证据握在手里。 到底谁说的才是事实? 他们都清楚,大公主掌控了周湾的城防军,还有威震四方的辽东郡王慕清彦在外做照应,相信攻入皇宫只是片刻的事。 而三皇子现在掌控皇宫大内,包括长宁在内所有身在皇宫的人的性命都握在他的手里。 所以两人手中是互有底牌。 长宁和三皇子都很清楚,现在之所以没翻脸还在争论是非,不是因为什么兄妹之情,而是因为他们都清楚谁先沉不住气动手,谁就输了。 因为先动手的那个必定会成为群臣眼中的叛徒,这谋朝篡位的污名将会追随他一辈子。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楚承贤还是希望和平解决这件事。 至少要稳住长宁。 所以他只说将秦无疆处置掉的话本是要给长宁一个面子。 事已至此,他可以不再用风花误那个假货,依旧给长宁公主的荣光,长宁也别不识好歹,非要和他争这天下第一的尊位。 可楚承贤事情哪里会想得这么简单。 长宁当即便道:“是不是造谣生事,你看了这个就清楚了。” 女孩从袖中取出一卷密诏。 明黄的彩色龙纹彰显他出身的尊贵。 “密诏?!”秦太傅惊呼。 他们根本没想到,大公主所说的后手,竟然是一封密诏! “假的!”三皇子下意识喝道。 众臣眼光微变。 三皇子声里可藏着一抹恐惧的味道。 “父皇病来得急,根本没时间留下密诏,就算是留,也只会留给我!”三皇子强做镇定,补充道。 圆的虽然不算完满,但还算兜回来了。 “世人皆知父皇最疼爱我楚长宁,留封密诏给我,有什么不妥吗?”长宁冷笑。 三皇子一时发慌,下意识看向秦昭宁。 这个贱人怎么还不说话啊? 难道要等楚长宁逼上玉阶来吗? 他没看到的是,隔着珠帘秦昭宁唇角那抹冷笑。 她笑的,是三皇子自作聪明想到的借口是何其拙劣。 他的对手可是楚长宁! 三皇子竟然这么天真,以为这三两句话就能把狡猾多端的楚长宁给对付了。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楚长宁甚至不需要多费口舌,只要默认他的借口就好。 因为三皇子这个借口,摆明了是不打算让风花误这个假货出面,那自然没有真假公主的对峙,一切问题都赖在长宁被悔婚的点上。 可是这样一来,长宁就相当于是轻轻松松回到原来的位置! 没错。 是毫不费力。 三皇子送上门来抵帮她恢复真身! 但秦昭宁一开始就没有阻拦三皇子这粗鄙的借口。 这也让长宁有些纳闷。 不过她没有让秦昭宁破坏她的计划,女孩如旧地拿出了密诏。 “你拿来,本宫验看。”三皇子道。 长宁岂会给他。 女孩干脆利落地抽开卷着的系带,密诏骨碌碌滚落。 群臣围上来。 长宁兀自旋转一周,让四周的大臣都看清楚密诏的内容。 且由于三皇子的排挤,朝会之上六皇子收押,五皇子禁足,瑞王倒是聪明称病回家不朝。 所以并没有其他皇子出现。 但即便如此,阅读密诏的人地位也够了。 秦太傅,几位老臣和老将军。 “朕病危之际,乃由大公主监国!如遇不测,传位……” “传位……嫡子。”有人喃喃。 传位嫡子。 陛下只有一位皇后,那就是先皇后孝纯懿皇后柳氏。 先皇后无子,只有一女。 若真的算嫡子,那就只有……大公主一人算得上是嫡子了。 众臣错愕的表情,比雷劈过好不了多少。 “这太荒唐了,当中必定有诈!” “陛下怎么可能传位女主!”有人喊道,随即声就小了下去。 毕竟长宁这位女主,就在旁边。 “无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公允大受震动,不由看向儿子。 秦无疆在他眼里显然是知情人。 可惜,就是秦无疆自己也不知道长宁手中还有这样一份密诏。 传位嫡子。 “这绝对不可能!”三皇子惊呼。 他虽不是第一次知道皇帝有意传位给长宁的,但真的看到这样一封密诏时难免还是控制不住情绪。 父皇,父皇! 你可真是够狠的,宁可传位给一个女人,都不愿意传给我! “这上面的印鉴的确是玉玺,还有陛下阴阳两方私印,绝不是能随便为造出来的。”礼部尚书最通此事,站出来道。 “皇祖母!”三皇子下意识求助太后。 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秦太后闭上眼,一招手,秦昭宁从帘缦后出来。 “这件事我可以作证,”秦昭宁素手一指,从长宁的鼻头转向三皇子:“他,才是谋朝篡位的主谋” 第六二二章: 第六二二章:输了 “秦昭宁!你他妈疯了?”三皇子看着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忍不住爆了粗口。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谱! “你看清楚我是谁,她是谁!”三皇子指了自己又指着长宁提醒。 他是秦昭宁如今的丈夫,而楚长宁却是抢走她心上人,让曹彧弃她而去的罪魁祸首! 三皇子赢了。 秦昭宁就能以太子妃的身份登上后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 他若是输了,秦昭宁也一样要一败涂地! 可秦昭宁现在竟然帮楚长宁作证,来指证他,她不是失心疯了吧? 长宁也不清楚秦昭宁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她很确定,秦昭宁在被曹彧悔婚后一定会恨死曹彧,而且这份恨八成也会转移到她身上。 否则,秦昭宁也不会答应三皇子的求婚,做什么太子妃。 既然如此,秦昭宁又岂会背叛三皇子而帮助长宁? 长宁想不通这个道理,但这不妨碍她继续看戏。 现在大朝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昭宁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很快便知。 只见秦昭宁指着三皇子声辞激烈:“你这个弑父杀君的贼子,现在还不肯伏诛吗?我亲眼看到陛下的尸体已经在乾祥宫溃烂,你丧心病狂,现在还想当着众臣工的面诬告大公主?” “什么?!” 群臣神色煞白。 陛下不但死了,还在乾祥宫发烂?这可是作臣子的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君王之血,赤地千里。 楚承贤何等的胆大包天,竟然敢任由陛下溃烂在宫中而不闻不问。 “你胡说八道!”三皇子脸色彻底白了,骂人的手都在哆嗦。 他从没想过秦昭宁会在这最后关头捅他一刀! 秦昭宁不是恨不得楚长宁死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倒戈相向? 三皇子本就不是聪明绝顶的人,何况这件事就连长宁都没有想明白,他和谈明白。 现在眼前只有道道白光,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手指颤抖地指着秦昭宁呵斥:“你胡说八道!” 这种攻击比挠痒痒还要无力。 秦昭宁轻蔑扫过他,拎起裙角走下玉阶。 经过长宁的时候,秦昭宁还同长宁微微颔首示意,只是眼中如刀刃般锋利的光芒秦昭宁掩藏不住。 “外祖父要我嫁给你,就是为了探知陛下情况,现在孙女不辱使命。”秦昭宁冲着老太傅屈膝一礼。 群臣的眼光都关注在老太傅身上。 连秦公允也不例外。 父亲什么时候给昭宁分配了这样的任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昭宁抬头,冲着老太傅微挑眼皮,这个眼色已经足够。 秦太傅虽然不明白,也看不出秦昭宁到底是在帮谁,但他明白,这绝不是在帮三皇子。 “快些起来,陛下当真驾崩,你亲眼看到了?”秦太傅目中含泪。 这个事情他已经从长宁口中得知,现在秦昭宁亲口承认,显然是证据确凿。 更重要的是秦昭宁承认的时机。 当着群臣的面。 穿着太子妃的服饰。 整个朝堂,再没有任何人比她更有资格举证三皇子了。 秦昭宁眸中含泪,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秦太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珠帘,头上的珠冠因为颤抖而摇摆不定:“逆子!你杀父弑君,不得好死!” 三皇子双目瞪大。 错了! 他错了! 什么不会同意传位于女帝。 什么两个条件就能支持他登基。 这一切都是秦昭宁和太后合谋的骗局,目的不过是让秦昭宁和太后都能及时出现在朝堂上! 秦昭宁根本不是帮他说服太后,而是把皇帝被他和郑家合谋害死的事情告诉太后。 太后面对丧子之痛,就是死也不会成全他楚承贤! 真是难为秦昭宁刚听小队长说起天衍宫的事时,还故作为难地同意他先去天衍宫。 想来救算没有天衍宫的事,秦昭宁也会找机会跟太后独处,好说服太后假意应承,待到朝堂之上再异口同声掉转枪头对付他! 这个真相让三皇子崩溃。 就像一个拿着长矛的将士特意去找了一块坚硬无匹的盾牌来保护自己,却没想到在决战时分长矛和盾牌同时反水,直指他喉头,比对手的刀还要凶狠三分。 三皇子喉结上下滚动,额头冷汗涔涔。 此刻场上的静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三皇子很快就迎来整个朝堂的质问。 百官声音七嘴八舌,充斥整个大殿,纷纷让他给个交代。 不断逼近的百官将三皇子逼得倒退半步,濒临崩溃。 他怎么交代?他现在脑中一团乱麻! 不单是他,就是长宁和秦无疆也不知道秦昭宁是怎么回事。 长宁甚至在想是不是是她错看了秦昭宁。 在大是大非面前,秦昭宁还是能够放下个人情感小节的。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楚承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长宁喝道,她声音清越从群臣之中脱颖而出。 不管秦昭宁打什么主意,她都是以不变应万变。 而且现在也的确是击溃三皇子的最好时机。 “什么人证物证?我是太子,我——” “既然你这么说,可敢带我和皇祖母到钟粹宫一辩真伪?”长宁冷笑,睨了秦昭宁一眼:“是吗,秦小姐。” 秦昭宁也是证人,长宁当然也会拉上她。 三皇子开始哆嗦。 他怎么可能变出一个皇帝来给长宁和太后检查? 不过他已经心生歹意:“好,你们随我去,我自然可以证明父皇建在。” “不可!”秦无疆拉住长宁袖子。 这分明是要对长宁和太后下毒手,怎么可能答应。 秦昭宁也开口:“三皇子已经控制后宫和前朝的所有御林军,只要大公主落在他的手里,他立刻回派兵包围大盛宝殿,围困群臣,彻底控制大楚朝政!” 她这一声示警可以说是道出一个很多人不敢说的实情。 群臣看向秦昭宁的眼神都变了。 原来大公主那样铁腕手段的女子,还有一位。 还甘心以婚事为饵,诱使太子娶她混进宫中寻找陛下遇害的证据。 真是女中豪杰啊。 就连秦公允此刻看向女儿的眼中也带着敬佩。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有如此高的气节和能力,竟然敢兵行险着,当然还有秦太傅的深谋远虑。 只有秦太傅知道,他根本没有给秦昭宁安排过这样的任务。 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张。 可她到底图的是什么? 唯独三皇子想到此前秦昭宁的一刻异样。 “你们输定了。” 第六二三章:知我 秦昭宁说过,他们输定了。 那个时候,秦昭宁眼底的恐惧和绝望都是真的,她崩溃的笑声让他想杀人。 彼时,他和郑贵妃是真想杀了秦昭宁一了百了的。 既然要死,就一起死! 他们绝不允许谁来嘲笑他,就算聪明如秦昭宁也不行。 可他们因为秦昭宁的一句话而停住。 秦昭宁说她要报复长宁。 这正是他们最喜欢的一把刀,只要能插入楚长宁的心口,多杀一个少杀一个都无妨。 可谁也没想到,秦昭宁这把刀竟然会掉头刺向三皇子。 早知道当时就该杀了她! 这是三皇子心中最深的愿望,可惜秦昭宁用一句话就逃脱虎口,现在任人鱼肉的,是他。 三皇子呼吸急促。 谁也不知道秦昭宁当时到底想的是什么,她当时又明白了什么。 就是现在,楚承贤都不清秦昭宁到底为什么觉得他们会输,可他能做的就是杀了那贱人。 楚长宁猴精一样,根本不会上当。 三皇子走投无路,双眼通红得可怖:“好,你们说我弑父杀君,猪狗不如,那我就猪狗不如给你们看。” 群臣倒退,逼上台阶的那几个御使下意识回头。 “来人!”三皇子高呼,暗藏在左右的兵士冲入大殿将众官僚团团围住。 此刻,三皇子扬起头来。 露陷,就露馅吧。 正好他也不想再在楚长宁面前装孙子了! “给你们脸,你们却不要脸。”三皇子负手,在玉阶上踱步,直到正中央的皇位处,当着群臣的面缓缓坐了下去。 那一刻,四肢百骸都舒畅了。 众臣都被他这一举动吓到,这是赤裸裸的谋逆! 太后早就气得脸色铁青,索性有秦昭宁上前搀扶才没有掉下来:“逆子,你还不回头吗吗?这里站着的可是整个长安城的官员,你要把我们都杀干净吗!” 三皇子坐在龙椅上,眼皮一掀:“是又如何?” 他猛地站起来,学着皇帝的龙行虎步:“多少年了,我苦心经营多少年,就等着父皇传位给我,可最后呢?我还不如一个女人!” 三皇子指着长宁,仿佛一口吐出心中积郁多年的怨气。 长宁岿然不动,眉眼轻蔑。 三皇子冷笑:“我知道你有慕清彦在成外接应,那又如何?我还是能拿下你,只要我抓住你,慕清彦敢轻举妄动吗?” 他早就想过了,就算如秦昭宁所说,他不是慕清彦的对手,但能在死前拼死挣扎一回,他愿意。 “秦昭宁,你这个贱人忘了,在左右布置兵力还是你建议我的呢。”三皇子冷笑。 长宁眉头一扬,看向秦昭宁的目光更加复杂。 她没想到秦昭宁竟然真给三皇子挖了这么大的坑。 没错,三皇子说完这句话就有些慌。 他反应过来,秦昭宁建议他在左右布置兵力的意见是在从寿康宫出来后提出的。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秦昭宁已经说服太后,早就决定倒戈相向了。 那她的建议…… “贱人!你到底背着我搞了什么鬼?”三皇子拂袖上前,秦昭宁搀扶着秦太后倒退一步。 “三皇子说什么,我虽被迫嫁给你,但这四面八方的甲士可都是殿下下令闯进来的,与我何干?”秦昭宁矢口否认。 她的奸猾,着实可怕。 没错,她建议三皇子在周遭设置甲士,为的就是诱使让三皇子情急之下使用这不能回头的主意。 一旦甲士们冲出来,群臣不需要什么证据,就知道秦昭宁说的是真的,大公主的那封信也是真的。 陛下真的遇害了。 一切都是三皇子在背后捣鬼。 事情顺利得不能再顺利。 此刻长宁手中的密诏几乎在同时得到群臣承认。 陛下果然有先见之明,知道儿子恐怖能成气,便将皇位传给嫡女,大公主长宁。 虽然传位女帝太过荒唐,但好歹有诏书为证,说明这的确是陛下的意思。而且纵观整个朝堂有武力的也就那么几人,不巧的是,长宁公主正是其中翘楚。 群臣下意识向她靠拢。 就连秦昭宁也搀扶老太后往长宁方向退去。 三皇子看着就眼里冒火。 “你们以为,楚长宁能保你们吗?她自身都难保!”三皇子怒喝。 这个时候,长宁还能成为群臣之首,让他大为难受。 楚长宁。 她只是个女人! “胆敢靠向楚长宁的,杀无赦!”他一指过去。 向长宁靠近的臣子脚步一顿,下意识让开一周,现在三皇子的确是掌控大权的人。 长宁环顾一周,再抬头对上一双笑目。 秦无疆毫无顾忌地站在她身后。 秦太傅看了孙女一眼,和秦公允同时走了过去,秦昭宁也搀扶老太后一同过去。 鸿胪寺卿和礼部等早就打上“长宁一党”标签的人也没有犹豫。 此刻站队,关系身家性命,但不巧的是,似乎走到长宁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就像在下一盘大棋,可此刻,重要的棋子仿佛一边倒似的涌向长宁。 三皇子气得鼻孔朝外:“好,好,你们都想死是吧,那我就成全你们!来人!” 他怒喝,甲士们举起大刀。 这些都是被三皇子洗脑过的,都知道自己已经被打上三皇子的烙印,谋反成功加官进爵,若不成就只有身死一条路。 他们没有犹豫,得令就往朝堂中间扑,百官瞬间慌如受惊的麻雀。 长宁一直不动的表情闪过一丝波澜。 还是走到这一步。 这大盛宝殿上,还是要染血才行。 秦昭宁扶着老太后和秦家几人都躲在秦无疆身后,但她的目光还是着落在长宁身上。 “我知道,大公主一定有后手。”她轻声安抚。 长宁回头,发现她这句话是对太后说的。 太后年纪已大又大病初愈,还经历了丧子之痛,现在有些撑不住。 但长宁明白,秦昭宁不是这并不是胡诌出来的安慰。 她微微歪头露出一丝笑容:“知我者,昭宁也。” 秦昭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愣,心里像是滚过一道热流。 因为长宁的语气像是多年的老友,而她们,似乎都没真正见过几次吧? 唯一的一次还是在长宁第一次赴家宴上。 那时长宁收下长公主的镯子,让秦昭宁彻底记恨上。 秦昭宁目光复杂。 这些事此刻想来,都恍如隔世。 当初的她…… “还愣着做什么?”长宁气势节节攀升,长袖一甩陡然指向玉阶上的三皇子:“拿下!” 第六二四章:后宫 随着长宁一声令下,百官之中忽然蹿出十八人,他们官服颜色各异,有三四品的高官也有蓝绿色官袍的小官,方才都藏在朝列之中。今日这大朝会与平日不同,由于三皇子的迟迟未来导致站班的队伍散乱,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但此刻,这些人悍然跃出,一个交手就夺下甲士刀兵,以寡敌众将群臣护住。 与此同时,有三人像是早就谋算好了一样直奔三皇子而去。 擒贼先擒王! 长宁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早就给这些暗藏的伏兵下过指令,朝堂上他们就要尽量找好位置,一旦事发不论生死拿下三皇子。 三皇子当然也不是傻子,在兵甲冲进来时就给自己身前围了二十多名重甲护卫,可以说是铁桶一样。 他的想法很简单。 皇帝不是要传位给楚长宁吗,那他就杀了楚长宁,一了百了。 到时候这些朝臣为了活命,一定有一部分愿意投降,尤其是秦昭宁,只要秦家低头,他就占据了皇城中的主动权。 今日大朝会上发生什么,还重要吗? 但当他看到那三人势如破竹地冲入重甲护卫之中还又有余力的样子,三皇子脸色僵白起来。 “护驾!护驾!”三皇子惊慌失措地喊道,下意识就回头找退路。 原本围攻长宁的那些护卫也抽走一半人手去保护三皇子。 那十五名官袍高手中有人找到机会纵身一跃,一只长长的火哨拖着尖锐的鸣声冲天而起,顺着殿门飞出。 三皇子整张脸都白了下来。 秦昭宁说的没错,楚长宁果然是早有准备,不但安排了高手顶着官员的名混入朝堂,就连通风报信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宫门之外,慕清彦只见吊着白色尾巴的穿天火哨划过空中。 “郡王。”身后的黑衣人上前低头行礼。 慕清彦点头:“可以行动了。” 黑衣人领命出门,门外的李破虏甚至都给他让开了道。 这就是辽东郡王府的亲兵啊。 辽东郡王府是大楚唯一的王府,也就是唯一一个有权利名正言顺豢养亲兵死士的王府,这些人可以只对辽东郡王效忠,而无问皇室指令,这是当初慕家的特权。 不过慕家先祖十分聪明,知道帝王之威不可冒犯,早就承诺过亲兵之数永不过四十九,只做镇守王府之用。 但这些都是郡王亲自着手调教的,兵法武功无一不精,在辽东郡一旦亮明身份那都是让百姓夹道欢迎的存在。 如今慕清彦一气儿调来大半,除了扮成官员随长宁入宫的十八人,还有十二人在宫外接应,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李破虏是打心眼里佩服这群亲卫。 当然,他更佩服的是能教出郡王这样优秀子嗣的慕家。 长安城的百姓们仰头看天都觉察到异常,但由于这些人配合周湾主持镇守城中各处守卫,巡逻布局严密,城中依然安定如常。 郡王果然是早就算好了。 李破虏是跟周湾一起布防的人,自然知道那些亲卫的位置都是郡王早就留好的。 至于皇城,当然是郡王自己动手。 李破虏追随慕清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关于郡王对大公主感情上,他没有任何怀疑。 必定是郡王亲自接应,就连射到城墙上那封告诫守军的信都是郡王亲自所写。 周湾拨出一千兵马跟随慕清彦聚集在正宫门前。 宫门守卫尚不知道发生什么,不过他们已经提前收到三皇子下令戒严的消息,所以收到慕清彦射来的信时有些不知所措,守将看到慕清彦挂在大棋上的于刚头颅,黑着脸警告:“你今日率兵攻城就是谋反,郡王可要三思而后行!” 慕清彦却没有耽搁时间,他早就做好血屠皇城一身骂名的准备。 弯弓搭箭,直取守将眉心。 “慢着!”久未露面的曹彧听说消息快马赶来,弯弓搭箭同时射出。 慕清彦的箭被他射偏一寸,擦着守将脸颊飞过。 “慕清彦,你这是谋反!”曹彧混不畏惧,取出城防营守将的虎符:“城防营诸军!” 慕清彦却是第一次动怒,一剑刺穿曹彧右手,动作快得让曹彧看不清。 沾血的兵符落在地上,陷入尘土。 “挡我者死。”慕清彦冷喝,低声呵斥:“滚。” 他身后三大近卫铿锵一声拔刀而出,当中一人立刻冲杀上前抵住曹彧。 慕清彦一声令下:“三皇子楚承贤弑君夺位,证据确凿,今时就与本王进宫救驾!” 他长剑指天,率先冲向宫门。 宫门前一时杀声震天。 曹彧还在为慕清彦的话失神,宫门前就已是血流成河。 他肩上的伤流血不止,但不致命。 显然,慕清彦并没有想要他的命,这只是个警告。 曹彧喉结滚动,可尘埃血腥之声突然从东城门再度响起。 “糟了,调虎离山!”守将警觉,为时已晚。 他这样不入流的将军,哪里是慕清彦的对手,东城门一破,整个皇城之上便冲上城防营的兵马。 方谦一骑绝尘,策马带队直奔大盛宝殿。 长宁身陷重围,他岂能不急。 而大宫门这一处的宫门才堪堪攻破,慕清彦厮杀在前,并不急于进去。 曹彧手里的剑掉落在地。 他现在也猜到是长宁在里面有危险,慕清彦和方谦才会如此心急。 可慕清彦竟然愿意将这次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方谦。 曹彧闭上眼。 他的确该感到羞愧。 不论是气度还是大局,他都远比不上慕清彦。 此刻慕清彦帅众收尾,彻底对皇城进行布防之后才持那滴血的宝剑赶往大殿。 而现在的曹彧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兵符没了。 他的勇气,也没了。 他没有脸去见长宁,去见无疆,甚至都无法面对秦昭宁。 窝囊废,或许父亲骂的没有错,他真的是个窝囊废。 是个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的窝囊废。 大盛宝殿之中,方谦率众已经救下众臣,而长宁也一马当先,率众在后宫前劫下了三皇子。 现在,就剩下钟粹宫中的郑贵妃一人和她手上那三百多的兵士了。 “后宫建筑密集,不好施展,而且……”长宁抿唇,她最担心的事还是不能避免。 后宫里有人质。 银乔,秦妃,五皇子,就这三人就足够郑贵妃跟她拿乔了。 第六二五章:同伙 内宫门并不是一个难攻破的地方,只是郑贵妃现在下令将银乔、秦妃还有五皇子分别押在三处宫门前,下了死令,只要发现有人强行突入,谁都可以杀掉他们。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秦无疆冷道。 郑贵妃显然知道秦妃和五皇子的地位,如果长宁不顾他们的性命,一定会被世人诟病,尤其是秦太后身后的秦家,从此长宁必定得不到秦家的支持。 至于银乔就不用说了,本就是长宁生母留下来的旧人,忠心耿耿,长宁不会看她身死。 这些显然都是阻拦长宁这边攻城的最好人质。 至于长宁这边,其实也算握住了郑贵妃的脉门,那就是三皇子。 当时三皇子人多势众,但方谦冲杀进来及时,加上长宁亲自出手配合三名辽东亲兵纠缠,生生就把三皇子挡在了内宫门前。 现在两方对峙,没有人知道该谁会先让步。 “群臣都送回去了?”长宁凝视前方,问道。 方谦应是:“是,按照之前的布防每户官员家中都派了一小队人马驻扎,三皇子府已经抄查没有发现可疑人。” 如今的方谦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统领,他在长安半年,眼界开阔,已经明白了很多事,也清楚长宁此举绝非单纯的保护,更多的还有监视。 而对于百官来说,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候这场宫廷政变的结果。 不论最后是大公主赢还是三皇子赢,他们都做好了效忠的准备。 只是方谦不太清楚长宁到底在防备谁。 按理说巡防营就已经是长安城中最高战力,而长安两翼的三万护军营在没有收到皇室调令前是不能赶来长安,也就是说只要昨夜至今没有消息传出,两营是不会赶来。 等到他们自己察觉长安异动,少说也得两日时间,也就是说长宁有两日时间解决长安城中的叛乱,拨乱反正。 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攻陷内宫只需顷刻,她还要如此戒严,是要防备城中的人吗? 方谦下意识想到了当初送长宁去和亲时见过的宋宜晟。 虽然当时宋宜晟自称忘忧,但他认定那是宋宜晟,不会有差。 所以长宁是在防备宋宜晟? 方谦并不想胡乱猜测是,索性直接问向长宁。 长宁挑眉:“我倒是忘了,你还不知道墨子行会的事,让秦无疆告诉你吧。” 她还忙着和慕清彦商议如何救人的事。 郑贵妃这个主意可谓歹毒至极。 想救人就要有绝好的轻功,长宁的柳家翻云卷可以不被人察觉地翻入后宫,而慕清彦当然也不在话下,但如此一来她们只能同时保住两人,另一个只怕就要牺牲掉。 而在所有人看来,秦妃是皇家的媳妇,五皇子更是皇室血脉,当然是要送银乔的命。 可就长宁这边,银乔却是最不能舍弃的人,由此便和秦太后发生一定分歧。 而秦家包括秦太傅在内所有人,长宁都没有放回府邸,尤其是秦昭宁,而且直到现在,长宁都没有任由他们一家独处,一直都是由方谦或是李破虏亲自作陪。 结果李破虏带队去搜查三皇子府邸,想把井里那具尸体捞出来,而方谦这边由拉着秦无疆问询墨子行会的事,就给了秦昭宁和秦太傅独处的时间。 秦昭宁深知机会难得,立刻低声将自己所有计划告知老太傅。 太傅浑浊的眼珠上下抖动,终于长叹一声。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祖父知道孙女心中多恨,若非为了活着,为了保住秦家,孙女岂会忍辱偷生。”秦昭宁声泪俱下。 但老太傅和秦公允都知道,秦昭宁还有一句没说。 那就是杀大公主楚长宁。 他们都知道,秦昭宁最恨的莫过于长宁还活着,但今日她却临阵倒戈,帮助长宁势如破竹,显然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而这份打算的起因绝不是为了保住秦家,而是为了活着。 秦太傅很清楚,秦昭宁一定是知道三皇子输定了,就算秦昭宁再怎么替他谋划都没有用,才会选择在最后关头倒戈一击,帮长宁解决三皇子。 至于之后,秦太傅忽然开口:“就按昭宁说的做。” 秦公允还是茫然,只见秦昭宁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秦无疆就回来了。 此刻就连秦太傅都收敛了表情,装作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 秦公允目光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 没想到他秦公允一辈子都不曾重视过妻女意见,如今却被女儿的意见差使,他甚至不知道女儿安排了什么事。 而秦无疆更是毫不知情,完全被秦家排斥在外,不过见他是和方谦同时回来的,秦太傅主动上前叫住方谦:“振威将军有礼。” “太傅您客气了,”方谦对老太傅还是充满敬重,当初他要为柳家伸冤,虽然秦家没有替他呈上状词,但秦家也没有给他使绊子,甚至在他告御状后主动帮忙。 这些他都是记得的。 “老朽斗胆,请方将军带一句话给令岳。”秦太傅姿态摆的很低,但这句话还是让方谦震惊。 令岳。 方谦和沈锦容已经定下亲事,婚事就在两个月后,他的岳父应该就是沈锦容的父亲。 可老太傅何等身份,怎么会认识沈家老爷子? 秦公允会意上前:“沈家此事干系到秦妃娘娘和五皇子的性命,方将军就不要迟疑了。” 方谦将事情禀报长宁。 长宁蹙眉:“原来沈家在吏部的背景,竟然是秦公允。” 她隐约觉察到一些问题。 秦家,似乎也没有她记忆里那么干净自律。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解决了她们的问题。 秦公允请沈家帮忙,不就是要找盲盗帮忙,盲盗轻功卓绝,救人自然不在话下。 长宁当然不会拒绝:“锦容那里有大公主令,让盲盗今夜清晨持令入宫,同时行动。” …… 三皇子府,李破虏带人终于将井里的尸体捞上来。 尸体泡得青紫,不过脸倒是没怎么损毁,月光下看得还算清楚。 李破虏辨认一番就说:“带回宫中交——” “你把他杀了!”声音从墙头响起,一名壮汉跃墙而下冲到是提前辨认:“妈的,老子追这么久的人,你就给杀了?” 李破虏:“……这是你男人?” 壮汉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放屁,老子弄死你!” “拿下!”李破虏高兴坏了,抓住一个同伙! 第六二六章:破入 长宁和慕清彦商量好了突袭的时间和对策,又将三皇子押到门前,借口同郑贵妃交涉。 郑贵妃守在皇帝尸体前,跟风花误两个人合计。 皇帝的印鉴早就被她收到眼前,除了玉玺外一整套的印鉴都是皇权的证明。 现在只要她们能拖到长安左右两队护军营赶来,楚长宁和慕清彦就是叛臣贼子,逆匪。 长宁当然知道郑贵妃所想,不过她也正需要等盲盗前来,两方倒是默契的没有动作。 这一夜很是难熬。 郑贵妃提心吊胆,和风花误两个人守在宫里,把几位公主都押到跟前做护身符。 长宁这边倒是出了件新鲜事。 李破虏拼了三处刀伤才抓住那壮汉压过来,结果灯火之下被长宁认出,竟然是单丹臣。 单丹臣也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被长宁的人抓住。 早知道就不反抗了,不止把自己人砍伤他也闹了好几处伤,要不是李破虏想留活口,他就交代在那儿了。 “怎么回事?”慕清彦走出来。 “郡王,我去打捞送信人的尸体,他就闯来,我以为他是同伙……”李破虏哭笑不得。 长宁和慕清彦此时才去看那具尸体。 “是陆参将?”长宁问、 单丹臣点头:“就是他,老单发现了,华文少爷十有八九就是这小子杀的,他还和另一个组织有联系,老单一路从洛阳追来,好不容易才抓到他,就成了尸体。” 长宁与慕清彦对视一眼。 原来李破虏是从陆参将手里夺到的那封信。 “信是罗氏写给三皇子的,显然这小子是罗氏的人。”长宁道。 事情已经分明。 当初就是罗氏和陆参将杀了柳华文,至于落在李破虏手里的信,十有八九也是罗氏故意的。 “罗氏想用这封信帮我们扳倒三皇子和郑家。”说话的是慕清彦。 他知道长宁怀疑罗氏是慕清音,现在又有罗氏以信相助,他身上的嫌疑就很难洗清。 “看来宋宜晟的事,十有八九也是罗氏在暗中操作了。”长宁紧接着分析。 宋宜晟的人头在墨子行会的地下据点被发现,说明墨子行会的人并没有接受三皇子的招安,显然,他们得到了更好的利益。 比如,罗氏。 长宁看向慕清彦。 显然,这件事如果真的如她猜测的那样,罗氏就是暗中布局的人,算无遗策,把长宁和慕清彦两个人都给算进去了。 除了慕家,她真的想不到其他可能。 慕清彦握住长宁的手,长宁感受到他掌心绷紧的骨骼。 “再等等,”慕清彦说。 长宁知道对手是慕清音这件事会让慕清彦受伤,她也不希望事情是真的,但现在很多事都直指慕清音,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我们还等得起。”长宁应下。 慕清彦转而向单丹臣打听庄公子下落,毕竟当时他是让庄公子去追单丹臣,查清楚柳华文之死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姓庄的跟着我呢?”单丹臣瞪大眼摇头,显然并没有见过庄公子。 长宁的心跟着揪起来。 庄公子虽然办事不靠谱,但若是单丹臣都能追上陆参将,他岂会跟丢了。 “殿下,天快亮了,太后娘娘请您和郡王过去。” 长宁和慕清彦只能暂时放下此事,目前当务之急是彻底解决郑贵妃的问题。 太后和秦家众人都等在大盛宝殿的右偏殿,长宁进去就看到了一老一少两名黑衣人。 “沐枕,好久不见。”长宁开口。 “别扯这些,今天我们来不过为我宝贝徒弟洗清冤屈!”年老一些的盲盗开口,语速偏快,性子显然很急躁。 沐枕戳了他一下低声嗔怪:“师傅!” 太后心乱如麻,堂堂皇宫大内,如今竟然要让这种惯偷来帮忙。 可她也没有办法。 “今日过后,郑氏一族伏诛,此前投毒之事自然会为沐枕翻案,二位可以放心。”长宁许诺。 盲盗眼珠子滴溜溜转:“你说话好使吗?” 长宁轻笑:“我是这大楚未来的君王,你说呢?” 沐枕微怔,她师傅盲盗更是瞪大眼。 让他惊讶的是太后和大殿中的人竟然没有人反对长宁这大不敬的话。 “女人也能做皇帝,”盲盗小声嘀咕,沐枕朝天翻了个白眼:“师傅你能别丢人吗?” 她上前拉住长宁:“他在哪个门?我去救他。” “什么他?什么他?我们不救那臭小子啊,我们救他娘!呸!”盲盗拉住宝贝徒弟一副护犊子的样子,却发现另外那个秦家人很可能是他宝贝徒弟的婆婆,他就更不想救了。 “真是麻烦透了,沈富贵儿这臭小子净给我找事。”盲盗愤愤不平,不过事情总算敲定了。 寅时一刻,最是困乏的时候,长宁和慕清彦加上盲盗师徒俩各奔一个宫门处,时辰一到同时行动。 郑贵妃和风花误都是不通兵法布局的妇人之流,更不对个人武功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没有概念,加上于刚蔡瑁已死,身边人对于如何布防也是一窍不通,所以她们以为天衣无缝的布防实际上漏洞百出。 天边泛着鱼肚白的时候,厮杀声陡然响起,郑贵妃听到厮杀声就脑门一热:“怎么回事?” 钟粹宫外的公主妃嫔们都吓的哭起来。 长宁轻松突入,方谦的翻云卷是个半吊子水平,不过好歹可以配合她保护银乔,等候李破虏带人来援。 慕清彦倒是最快,五皇子也是一方战力所以他们最先冲出重围和冲杀进来的单丹臣一道往钟粹宫包围。 盲盗和沐枕两人救的是秦妃娘娘,他们师徒俩轻功不错但武力一般,何况要保护秦妃这样的妇人,也只能等秦无疆带人突入支援。 秦妃见到带面罩的沐枕就觉得面熟,但看到随后赶来的秦无疆,她第一时间扑过去:“快!快去救九儿,她被郑贵妃带走了!” 秦无疆脸色一白,一马当先冲往钟粹宫,就见郑贵妃疯了一样抓着年幼的九公主,尖锐的簪子就抵在小公主喉头。 这是她最后的保命符,她一直带在身边。 此刻四方的厮杀声已经渐渐平息。 “贵妃娘娘,”秦无疆丢掉染血的剑缓缓靠近,“娘娘你已经走投无路了,放下九公主,大公主或许——” “放了我儿子!”郑贵妃嘶吼。 秦无疆抿唇,九公主稚嫩的哭声让他心如刀绞。 与此同时,一道轻灵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二哥哥。” 第六二七章:狠心 秦无疆回头,只见大殿门吹来的凉风拂起女子头戴的白纱兜帽,露出半截脸庞。 是风花误自己的脸。 她走进来,秦无疆却宁愿自己没有回头。 这个时候在钟粹宫看见风花误,意义不言而喻。 他此前所有猜测都成了事实。 风花误就是假扮长宁的人,就是和郑贵妃勾结的人。 秦无疆没有说话,木然转回头。 风花误轻笑:“二哥哥何必自欺欺人呢,我就是假扮了楚长宁,从我失踪那天起我就藏身郑安侯府,从下毒到刺杀,都是我一手策划,就连陛下的毒都是我亲自端上去的。” 秦无疆呼吸急促,猛然转身一巴掌打掉风花误的兜帽,大手钳住风花误脖子,脸上更是青筋暴起:“你弑君犯上,大逆不道!” 风花误扬着下巴,呼吸艰难让她脸涨得通红:“他能杀我一族,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秦无疆磨牙,眼神近乎冷漠:“你真的变了。” 风花误也扯出一抹笑来,眼角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我变了,我当然变咳……变了,我是风花误啊,我是不夜城的头牌女妓!” 秦无疆手指一抽,僵硬地缩了回来。 风花误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我是风花误,我为什么会成了风花误,我也不想啊!” 秦无疆低头看她,同样心碎。 当年的梦妤,纯善真诚,眼里画着青山绿水,可如今的她眼中只有仇恨欲望。 “梦妤,”他蹲下身,风花误抬头泪眼婆娑地看他,伸手想摸秦无疆的脸。 秦无疆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我以为你这些年一定能出淤泥而不染,没想到,你周身高洁未改,内心却已堕落。” 秦无疆闭上眼,一丝晶莹从眼角闪烁,他侧头去吻风花误的手心。 风花误痛哭出声,猛地抽出自己的手狠狠扇了秦无疆一巴掌。 “你凭什么要我出淤泥而不染!” 秦无疆被扇得偏过头,风花误的泪砸在地砖上,滴声如他心碎。 “我为什么偏偏就要出淤泥而不染!就因为我是你的阮梦妤吗?”风花误哭诉:“你知道我为了守这清白之身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侮辱,你凭什么要求我出淤泥而不染!你没经历过,你凭什么!” 秦无疆双目紧闭。 他当然无法切身体会阮梦妤家破人亡的痛苦,也不知道在他没有寻到她之前,她吃了多少苦。 自己见到的就只是她风光无限的一面,他能给她的也只是拼尽全力的保护。 可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折磨,谁能体会。 “梦妤……”秦无疆伸手去摸她的脸。 “风花误,”郑贵妃抢在风花误回答前唤道:“过来。” 秦无疆挡在风花误身前:“梦妤,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郑贵妃随即喊道:“秦无疆你敢拦她,我就刮花九公主的脸!” “不!”秦妃惊呼。 其他人早就出等在殿外,只是看到秦无疆和风花误泪对彼此,而郑贵妃又挟持九公主在侧,所以他们一时不敢打扰。 风花误则在秦无疆的注视下走向郑贵妃。 她面无表情,对比着秦无疆懊恼捶地的悲愤。 郑贵妃则在看到秦妃时露出笑意。 她是知道长宁的铁石心肠的,万一不顾九公主性命硬闯她就真的全完了,但秦妃在救不同了,九公主是秦妃的心尖肉,只要秦妃在这儿,一切就好办。 “去,把印玺收拾好,我们都带走。”郑贵妃吩咐风花误。 风花误转身去将印玺收拾好背在身上。 “贵妃娘娘,”五皇子丢下手里的剑走过去。 “五哥哥,”九公主呜呜地哭,看到哥哥张开小手就想走过去,郑贵妃的簪子却在她脖子上抵出一点嫣红。 小姑娘哭声更惨。 “九儿别动,哥哥这就过去。” “你别动!”郑贵妃惊呼。 “贵妃娘娘,九儿只是个小丫头,你要抓就抓我,用我来换,筹码更重。”五皇子说着将自己脚上的匕首丢过去。 秦妃更加崩溃:“承延!” 郑贵妃示意风花误拿起匕首,五皇子缓缓向她们走来。 “你来抓着九公主。”郑贵妃低声对风花误道。 她根本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质。 “蠢货你回来!”原本躲着不肯见人的沐枕跳出来。 五皇子这分明是送死。 可就是这样,您也不能管一位皇子叫蠢货吧! 场上不知情的侍卫都在猜测这位又是哪路尊神,竟然敢对五皇子如此不敬。 “宝贝徒弟你回来才是!”盲盗在旁死死拽住沐枕的胳膊,不让她过去,一边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秦妃深深看了沐枕一眼,也要跟着上前。 “娘娘,”所幸方谦及时拦住她,目光深深。 “大公主到了吗?”秦妃仿佛见到救星。 殿门前的人分成两列,长宁一身劲装,刀尖染血走在最前方。 身后押着三条人影。 五花大绑的三皇子,不知生死昏迷不醒的楚乐阳,还有一个小小少年,眼中满是惊恐,面色惨白。 郑贵妃几乎崩溃:“承祥是无辜的!” 她的七皇子对一切毫不知情,按照规矩就算是她这个做娘的罪大恶极,七皇子最多也就是不受宠,但绝不会伤及性命。 “九儿也是无辜的,”长宁神情淡漠,扫过郑贵妃的三个孩子冷笑一声:“我还该谢你。” “你好狠毒的心!”郑贵妃尖叫。 长宁挑眉:“你才知道吗?”她扬起一只手,三名刽子手的刀就举了起来。 “唔!”三皇子惊恐瞪大双目向郑贵妃求救。 郑贵妃下巴直哆嗦,看到长宁唇角阴冷的笑忽然明白了。 楚长宁分明是想一箭双雕。 她杀死五皇子和九公主都是在替楚长宁日后登基铺路,成全楚长宁! “你要什么!”郑贵妃妥协。 她知道,人多眼杂,楚长宁就算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真的置五皇子和九公主的性命于不顾,但错过这次机会,她就真的死定了。 “放人,我可以赐你们一个安乐死,你与此事无关的儿女我可以饶他们不死。”长宁说出自己的条件。 郑贵妃手指颤抖,示意五皇子先过来。 长宁和五皇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五皇子向郑贵妃走去,贵妃把怀里的九公主往风花误那边推了两下,准备挟持五皇子。 九公主从两人中间交换的一瞬,寒芒一闪而过。 鲜血浸红了华贵的贵妃服制。 第六二八章:新君 郑贵妃痴张着嘴,看着直插入她心房的九跟毒针,嘴唇蠕动,一股股黑血涌出。 五皇子靠近的瞬间,藏袖中的暗器冲贵妃激射,也算手刃杀父仇人。 郑贵妃一介妇人哪里躲得过,不过她下意识就抓向九公主柔弱的脖颈,尖锐的簪头在插入幼女脖颈前,想用小姑娘陪葬。 不过她的垂死挣扎显然也在慕清彦的计算之中。 慕清彦和五皇子其实比秦无疆还早一步抵达钟粹,可惜郑贵妃已经抓住九公主做人质,所以他们就用秦无疆做吸引贵妃关注的靶子,一边想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让五皇子主动提出交换小公主,而慕清彦借机潜行到宫殿后侧,只要郑贵妃接受交换肯定要将小公主推开,到时五皇子把握机会射杀贵妃,而慕清彦则负责救出小公主。 此计唯一的难点就是风花误的动作,如果风花误存心要杀小公主,那慕清彦很可能扑个空。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论是五皇子还是慕清彦都很清楚,郑贵妃和三皇子弑君谋反,断不能活,且按着长宁的性子,就连楚乐阳和七皇子只怕也会找借口除掉。 所以长宁和贵妃此刻谈的什么条件,都是拖延时间,他们要做的就是救出九公主。 只是这个办法中只有一个变数,那就是风花误。 不过五皇子是见识过慕清彦的功夫,他对慕清彦有信心,所以计划照旧。 慕清彦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郑贵妃抓向九公主的瞬间,慕清彦一脚踩在门柱之上,凌空跃下,将小公主护在怀中。 为防不测,他动手之时长剑横扫,风花误抓向九公主的手臂被他斩断。 “梦妤!”秦无疆惊呼扑上去接住风花误。 风花误的血溅在慕清彦脸颊,男人目光清冷,护住小公主跃进人群。 秦妃惊慌失措接过女儿,与此同时郑贵妃栽倒下去在血泊中抽搐,秦无疆则在为风花误疯狂的止血。 三皇子看到母亲倒下的那一刻整个人就颓倒在地,显然,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一切终于平定。 长宁一边让人安抚,一边派人给风花误叫了太医。 秦无疆抱着痛苦惨叫的风花误不断安抚:“梦妤,没事的梦妤,会好起来的。” 长宁蹲下身盯着风花误:“你刚才,是要救九公主的,对吧。” 风花误痛得抽搐,见到长宁却咬牙不肯说话。 “我看到了,如果慕清彦没有斩断你的手夺走九公主,你应该会把九儿拽过来护住。” 秦无疆低头看向风花误。 风花误摇头:“不,不,我只是……想要挟,要挟你们。” 秦无疆闭上眼。 长宁轻笑一声:“但我留你活口却只是为了做这所有事的人证。” 慕清彦和她心意相通,原本可以很轻松取风花误性命却只是断掉她一条手臂,显然就是为了留活口。 风花误表情一瞬狰狞:“你这毒妇,我不会帮你做任何证词的。” “你活着就是证据,”长宁轻笑,站了起来。 一个长春苑的头牌女妓出现在钟粹宫,本身就是最大的证据,就算今天风花误成了一具尸体,依然是证据。 长宁对待风花误可以说没有半点怜惜。 这个女人虽然吃过很多苦,但这并不是她作恶的理由,何况她与长宁之间有着杀父之仇。 就算秦无疆为风花误求情,长宁也不会放过她。 风花误觉察到长宁的眼神,第一次感觉到入骨的恐惧。 长宁转而走向郑贵妃,她蹲下身俯视郑贵妃因痛苦而血红的双眼。 “这是剧毒,无解,但中毒的人一时片刻还死不了只能忍受痛苦,贵妃娘娘可还喜欢?” 郑贵妃满口黑血,抽搐着仰视长宁。 长宁捻起一方帕子耐心地帮她把嘴边的血擦干净:“贵妃娘娘心狠手辣,杀夫毒子,如今轮到自己也这样能忍,真叫长宁佩服。” “你……别得意,”郑贵妃抽搐着再吐新血:“她……她也不会放过你……” “她是谁?”长宁眯起眼审问。 “她……”郑贵妃冷笑,撑着看向殿门口:“她也不会放过你。” 长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秦妃正哄着九公主,恰巧与长宁对上还回了一个柔柔的屈膝礼表示谢意。 “你是说秦妃?”长宁挑眉,一旁秦无疆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眉头深皱。 长宁一脚踏在郑贵妃胸口狠狠一踩:“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离间,贵妃娘娘你真是活得太尊荣,不知道我楚长宁的手段。” 郑贵妃痛呼一声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大口吐血之时她还不忘大笑。 “你以为她很清白吗?呵……你也会死的,你迟早……迟早也会死在她手里,会死的比我……还……”郑贵妃恶毒诅咒,长宁却没等她说完狠狠一脚踩断了她胸口肋骨。 咔嚓的肋骨断裂声激起众人深深的恐惧。 大公主当真不愧铁血之名,从来不忌讳手染多少鲜血。 “长宁!”秦无疆却高呼:“为什么不让她说完?” 长宁那边冷冷道:“没必要听她的挑拨。” 秦无疆抿唇,到底是没必要,还是长宁心中早有怀疑,只是不想这个时候被秦家人听到。 他站起来想走过去,风花误却拉住他:“杀了我,杀了我……”风花误攥住秦无疆的衣襟哀求。 她不想在长宁手中受辱。 而且她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秦无疆手里,也只有秦无疆能在这个时候杀了她而不被长宁问罪。 长宁回望一眼,没有阻拦也没有怂恿。 一切都看秦无疆自己的心意。 她走出钟粹宫,面对一片狼藉开始了各种善后处理。 除了告知文武百官事情始末,还有皇帝的丧事也要进行安排。 “铛!” 时隔三日,皇帝驾崩的丧钟终于鸣响,天下缟素。 整个长安城官僚王公也算明白过来,皇城里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不出意外,长宁公主得到了完全的胜利。 面对皇帝已经开始溃烂的尸体和众太医们的指证,郑贵妃一脉所有阴谋都浮出水面,一场惊天动地的宫廷政变在落下帷幕的这一天终于昭然大白。 郑贵妃一脉都被拘在天牢等候处置,而秦无疆也做出了选择。 风花误是笑着死在他怀里的。 他没能给她想要的幸福,但这场结束他还是愿意给她的。 长宁没有问罪:“风花误没有熬过断手之痛,暴毙身亡,与你无关。”长宁为他开脱。 “那新君的事呢?” 第六二九章:嫡子 长宁挑眉看向秦无疆:“是太傅让你来问的吗?” 秦无疆摇头。 “昨日情况危急,大公主临危受命处置得当,但今朝事态安稳,大公主就不怕群臣反悔,不认殿下这个女主?”他问。 长宁轻笑:“无疆,你如今倒善于分析朝局了。” 秦无疆盯着她,面无表情:“长宁,你如今已开始纵横捭阖了。” 从他进殿的那一刻开始,长宁举手投足间就已透出无上女君气度,正是这种气度让他深深忧心。 显然,长宁对于女帝之位势在必得。 但是秦无疆身在秦家,很清楚秦家现在的状态。 自五皇子被救出,太后只字不提先帝遗诏之事,反而将为先帝扶灵之事交给五皇子来做。 这位帝扶灵乃是新君分内之事,太后虽然以儿子扶灵为由将五皇子推上去,但内蕴之意也渐渐明显。 长宁轻笑。 “如你所说,我还知道秦妃以感激救命之恩的缘由将沐枕留下,就留在五皇子身边。”长宁笑说,混不在意秦妃此举的含义。 可秦无疆在意。 他出身秦家生是秦家的人,死是秦家的魂,而长宁……他又不能辜负。 “你是怎么想的?”长宁盯着秦无疆,从桌案前走下来:“我想知道,你对女帝到底怎么想的。” 秦无疆面无表情。 “我没有想过,谁来做这天下之主,与我何干。”秦无疆摇头。 他厌倦极了。 若非权势利弊,他和风花误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风花误明知道他深爱着她,但就因权势身份走上歧途,时至今日,秦家又因皇位与长宁倍生嫌隙。 这些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那你就做你的逍遥散人好了,”长宁噙笑,取出一封信递给秦无疆。 秦无疆蹙眉,打开信却是一封地契。 “这是沈家在江南的一处别院,银钱丰沛,足够你逍遥一生。”长宁道。 秦无疆脸色发白将信攥成一团:“你要遣我走。” 长宁点头:“与其让你夹在中间难为,不如让你享这齐天之福,不论最后谁获胜,你都是安全的。” “不行,我不能一走了之。” 长宁扬起下巴:“如今帝印玉玺皆在我手中,由得了你?” 秦无疆抿唇,表情生硬。 他将信缓缓展开,低声道:“殿下,为何如此待我。” “因为你亦如此待我。”长宁轻笑:“走吧,你这样的人不属于这里。” “天大地大,有一美人误入风花,终会有一美人出尘脱俗,值得你去寻觅。”长宁嘱托。 秦无疆终是拿了地契离开。 长宁都为他设想周全。 沈家由秦家暗中培植的事秦无疆是知道的,如今他收了沈家的别院就是一条还和秦家连着的线,所以秦家不会阻拦。 此时此刻,留秦无疆在长安他们才不放心呢。 慕清彦从屏风后走出来。 “走了也好。”他说。 长宁颔首:“接下来呢,秦昭宁计划了什么?” 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秦昭宁会“改邪归正”,在她眼里秦昭宁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秦昭宁会中途放弃改变主意,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原本的路行不通。 长宁想到三皇子那场匆匆忙忙的谋逆就知道,秦昭宁恐怕已经看到三皇子的结局不会好,所以才会临阵倒戈。 而她最终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说服秦家在摆平郑贵妃一脉的叛乱后与她作对。 “陛下驾崩,太后下懿旨召左右翼护军进长安祭拜,而且在一力促成曹彧和秦昭宁的婚事。”慕清彦道。 显然,他们的情势不容乐观。 现在皇帝驾崩,后位空悬,太后就有废立之权。 若是不肯就先帝遗诏行事,另立新君也是有可能的。 尤其是在左右翼护军营抵达长安后,三万人马对长安三四千的守军,长宁这边根本是无力抗衡。 “所以这就是秦昭宁的办法?”长宁挑起眼皮:“不,我想,她应该还有别的主意。” 慕清彦拉起长宁的手:“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秦昭宁?据我所知,算上昨日你们不过见过两次。” 长宁手掌一握,慕清彦敏锐地觉察到她的异样。 “这件事……”长宁开口欲言,却被人打断:“报!天衍宫有小道士求见殿下。” 长宁忽然站起来:“我竟然把道衍给忘了。” 她从昨日入主乾祥宫就一直在忙,倒把天衍宫的事给忘了,那道衍可是一枚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火药,她必须先探清楚。 “师傅临走前留下了这件东西,说等乾坤大定之时交给殿下。”小道童送上东西。 “大道盘?”慕清彦揭开红布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道衍会将大道盘这样重要的东西留给长宁。 “你师傅去了哪儿?” “师傅说他去云游了,”小道童应过话就要告辞。 慕清彦盯着道童眉头微蹙:“你是衍道长身边的阿一。” 小道童微怔,行了个礼:“阿一见过郡王。” 他们的确见过一次,在道衍的山上。 慕清彦没有再说,挥手让人送阿一回去。 “有什么问题吗?”长宁看他。 慕清彦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参详,微微摇头:“暂时还看不出端倪,我需要几日时间。” “我明白,你就在这里慢慢研究。”长宁并不介意。 慕清彦也不客气,这大道盘上的秘密他还真的感兴趣。 长宁整理好自己的孝服,转身去灵堂拜祭。 先帝除了三皇子之外的三个儿子以五皇子为首跪在灵前,长宁入殿便先他们一步走到最近的位置。 有人给她拿来明黄的跪垫。 此时,身后百官忽然响起一些议论声。 长宁叩过头,眉眼微眯。 斜睨过去:“你们,对于本宫跪上首又什么意见吗?” “微臣不敢,”同样一身孝服的几位重臣连连点头,不过当中也有人站了出来:“只是大公主到底是女流之辈,领灵堂之头,恐对先祖不敬。” 长宁扬起下巴,没有表情的脸上唇角一勾:“胡言乱语,诽谤本宫,来人,叉出去赏三十廷杖。” “大公主!”众臣脸色都变了。 大公主竟然还这么横! “大公主,你可知先帝遗诏中的嫡子并不是你!”那名大臣浑似豁出去了,大声喊道:“先帝留有遗诏,以秦妃娘娘为后,嫡子乃是无皇子殿下!” 长宁长吁一口。 开始了。 第六三零章:遗诏 大殿之上,五皇子也在,他表情茫然。 父皇什么时候留下的立后诏书,他竟然都不清楚。 五皇子经历这么多事已经不是当初就知道背经史子集的书呆子,今日当着先帝灵前闹这一出,绝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人蓄谋已久。 整件事并不需要多少思考就知道受益的人是谁。 如果先帝有遗诏,立秦妃为后,那么不论长宁手里的遗诏是真是假是先是后,这皇位都注定是他的。 何况现在三皇子谋反已被收押,二皇子徒有瑞王封号占据长子之名却没有任何根基,背后所有人脉都是长宁的,如今长宁亲身参与夺位之争,就是注定他没有了背后的势力,所以他虽只是先帝五子,但依然是皇位的最佳人选。 秦家和太后那儿只怕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场。 只是五皇子现在十分怀疑,先帝的立后遗诏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有心人伪造,他断不会从。 但如果真是父皇的意思,他也不会违背。 “五殿下,您才是先帝属意的继位之君!”那名大臣被拖下去时还在嘶吼,长宁眉头微微上扬,回头睨到五皇子踏前的半步:“五皇兄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五皇子迟疑:“父皇生前我深陷毒害皇祖母一事,故此……” “即便如此,你心里也觉得有这种可能,因为,我只是个女人,而你才是皇子。” “长宁……” “五皇兄不必多言,既然他说有先帝立后的遗诏,就让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了。”长宁一派坦然,五皇子也点头表示这是最好的办法。 三十廷杖打完,大臣已经奄奄一息,不过他所说的遗诏位置还是吐露出来。 “遗诏就在先帝乾祥宫寝殿的乾坤安宁牌匾后面。” 长宁笑道:“那就请秦太傅,程老将军和几位重臣一道去做个见证。” 一众人从灵堂来到乾祥宫。 乾坤安宁四字大匾被人摘下,其后果然放了一只明黄锦缎的圣旨。 “竟真有圣旨?”秦太傅大为震惊。 长宁噙笑,倒是面色不改。 “来人,取来与众大臣一起观之。”长宁一派淡然的模样让所有人心里直打鼓。 难道大公主就不担心真的有立后的遗诏吗? 要是那样,大公主就真的要交出唾手可得的女帝之位了。 可长宁依旧淡然,直到整个圣旨展开,长宁都没有主动去看一眼。 所有人看完圣旨,脸色凝重。 秦太傅更是面色僵白。 “大殿下息怒。”太傅带头跪倒,众人也跟着请罪。 长宁扬声哦了一句,故作不知:“怎么了?这是什么圣旨?” 群臣瑟瑟不敢言。 五皇子不耐烦上前亲自阅读,看向长宁的脸色也有些为难:“长宁,这是……” “这难道不是立后的旨意吗?”长宁微笑:“五皇兄不必担心,父皇若真的有立后旨意,长宁必定遵从,不敢违背。” “是立后的诏书,只是……”五皇子叹了口气。 “这是当初陛下登基,立孝纯懿皇后的诏书。” 长宁表情未明。 她接过圣旨简单阅读,将旨意卷起。 上面正是当年册封太子妃柳氏为皇后的诏书。 “如此,众卿心中之疑可解了?”长宁噙笑,表情里带着那一抹嗜血的味道让众卿心慌。 “不敢,不敢。” 以秦太傅为首的人连连叩头,就是五皇子都注意到太傅额上的冷汗。 这太不寻常了。 长宁微笑:“如此甚好,不过造谣生事者,必须严惩。” 她声音轻巧,话却重于千斤。 一言之间定生死。 方才说立后的大臣当即就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那大臣还不清楚发生什么,被拖出去前还在高呼冤枉。 他并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直到刽子手的大刀举起,透过阳光折射出寒芒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怕是被人当枪使了。 “太傅救……”一声没有喊出来,大好头颅已经滚落。 血光冲天,这是皇城经历兵变后死的第一名臣子,但没人知道他是不是最后一个。 刑场上,慕清彦从纱幔之后离开。 那声太傅,他听得一清二楚,袖中一截明黄有些抢眼。 ——————————防盗章节,十分钟后替换 郑贵妃痴张着嘴,看着直插入她心房的九跟毒针,嘴唇蠕动,一股股黑血涌出。 五皇子靠近的瞬间,藏袖中的暗器冲贵妃激射,也算手刃杀父仇人。 郑贵妃一介妇人哪里躲得过,不过她下意识就抓向九公主柔弱的脖颈,尖锐的簪头在插入幼女脖颈前,想用小姑娘陪葬。 不过她的垂死挣扎显然也在慕清彦的计算之中。 慕清彦和五皇子其实比秦无疆还早一步抵达钟粹,可惜郑贵妃已经抓住九公主做人质,所以他们就用秦无疆做吸引贵妃关注的靶子,一边想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让五皇子主动提出交换小公主,而慕清彦借机潜行到宫殿后侧,只要郑贵妃接受交换肯定要将小公主推开,到时五皇子把握机会射杀贵妃,而慕清彦则负责救出小公主。 此计唯一的难点就是风花误的动作,如果风花误存心要杀小公主,那慕清彦很可能扑个空。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论是五皇子还是慕清彦都很清楚,郑贵妃和三皇子弑君谋反,断不能活,且按着长宁的性子,就连楚乐阳和七皇子只怕也会找借口除掉。 所以长宁和贵妃此刻谈的什么条件,都是拖延时间,他们要做的就是救出九公主。 只是这个办法中只有一个变数,那就是风花误。 不过五皇子是见识过慕清彦的功夫,他对慕清彦有信心,所以计划照旧。 慕清彦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郑贵妃抓向九公主的瞬间,慕清彦一脚踩在门柱之上,凌空跃下,将小公主护在怀中。 为防不测,他动手之时长剑横扫,风花误抓向九公主的手臂被他斩断。 “梦妤!”秦无疆惊呼扑上去接住风花误。 风花误的血溅在慕清彦脸颊,男人目光清冷,护住小公主跃进人群。 秦妃惊慌失措接过女儿,与此同时郑贵妃栽倒下去在血泊中抽搐,秦无疆则在为风花误疯狂的止血。 三皇子看到母亲倒下的那一刻整个人就颓倒在地,显然,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一切终于平定。 长宁一边让人安抚,一边派人给风花误叫了太医。 秦无疆抱着痛苦惨叫的风花误不断安抚:“梦妤,没事的梦妤,会好起来的。” 第六三一章:最后 一直以来,五皇子接受的都是秦家不争不抢的处世态度,对于皇位也没有太大的渴望。 但今日慕清彦登门送来的“礼物”却让他这些年的信仰崩溃。 原来从没有无欲无求人。 从来没有。 就连德高望重的老太傅都逃不过争权夺利这个坎儿,他还能指望谁呢。 那封明黄的立后诏书出现在慕清彦的手里,并且将昨夜沐枕所为告知于他,五皇子就明白了一切。 外祖父并没有想象中的高洁,甚至于同人伪造了圣旨。 而他的母妃也一样复杂,这次留下沐枕,并非单纯的感谢沐枕的救命之恩,跟多的是利用沐枕的身手,帮她完成安放诏书的事。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沐枕竟然会答应这个要求。 她难道不知道,一旦被长宁发现,秦家都还在其次,做出这件事的沐枕是首当其冲要遭受长宁报复的! 五皇子可以肯定,慕清彦将这卷假圣旨送来给他就是要他给出一个交代。 他抓着圣旨直接冲到沐枕在延禧宫的房间。 沐枕笑嘻嘻地看他:“怎么了?” 五皇子攥紧圣旨深深吸了口气:“一直救济城西大杂院的人,真的是你吗?” 沐枕一怔,目光躲躲闪闪。 “你傻了,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去——” “我就是去过了,孩子们根本不认识你的画像,你从来没去过什么大杂院。” 沐枕也有些恼:“是,我从没去过什么大杂院,我根本没帮过别人,我偷东西就是为了我自己,你想怎样啊,抓我吗?” 五皇子冷下脸,将那卷圣旨丢给她:“没错,我是官你是贼,你还痴心妄想留在这里?” “你!”沐枕气急,也不管怀里那圣旨是什么东西就砸回去:“你发什么疯呢?好,算我多管闲事,我走还不行吗!” 沐枕气鼓鼓地喊道:“师傅!你还看什么热闹,走啊!” “来咯,宝贝徒弟这就对了,师傅都打包好了。”盲盗不知从哪儿窜出来,背着一个大包裹就要走。 五皇子扫了包裹一眼,发现秦妃妆匣里最大的夜明珠被盲盗藏在腰带中。 沐枕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觉得脸上发热,一双杏目气得发红:“师傅!你不是说盗亦有道吗,我们想要就凭本事自己偷,不在这儿拿。” “这都是我凭本事偷的!”盲盗委屈,可徒弟红了眼,他只能任由沐枕把乱七八糟全都丢下。 五皇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沐枕动作,直到拉着她师傅离开也没有说话。 盲盗临走狠狠撞了他肩膀一下,得意洋洋地给他一个奸诈的笑,师徒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皇宫。 五皇子双目紧闭颓然坐在门框前。 走了就好。 只要长宁肯放他们走就好。 “延儿?”秦妃追了过来正好看到五皇子坐在门框前对着那颗夜明珠发呆:“他们师徒走了?” 五皇子不说话。 秦妃蹲下身:“延儿,你这是怎么了?” 五皇子猛地抬头:“母妃到底什么时候起意,是父皇驾崩之后,还是更早?” 秦妃红唇微动,站起来道:“扶殿下起来。” 五皇子推开秦妃的大宫女,半点不让:“母妃不说,就是默认这件事和您有关系了?” 大宫女左右四顾,令闲杂人退下,亲自捡了那卷假圣旨呈给秦妃。 秦妃冷笑:“原来如此,不亏是大公主,这招釜底抽薪真是打得本宫好痛。” 没错,长宁就抓住了五皇子无心争夺皇位,甚至有些排斥秦家这样的行为,才会如此行事。 这招无异于是釜底抽薪。 只要五皇子不配合,秦家做什么都是枉然。 秦妃双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承延,如果你非要问世间,大概是在我嫁给你父皇那天起吧。” 五皇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时间远比他预料的早得多。 原来母妃从一开始就有了不臣之心…… “难道当年……” 秦妃摇头:“若我当初参与了柳后之事,大公主还会允许我站在这儿,允许你质问我,允许秦家继续在朝堂上声名显赫?” 五皇子垂下手臂。 他现在也知道长宁的手腕,如果秦妃参与谋害过柳后,就是他也难活命。 现在的楚乐阳和七皇子就是如此。 郑贵妃和三皇子谋反,楚乐阳知情不报该死,七皇子毫不知情,也该死。 这就是长宁的逻辑。 所以秦家做了这件事,长宁第一时间就让他知道,让他亲自赶走沐枕。 这份伤不论对沐枕还是对他都是一辈子。 “她真的好残忍。”五皇子闭上眼,他现在才知道赶走沐枕究竟有多痛。 秦妃轻笑:“残忍的是昭宁。” 五皇子看向秦妃。 “这一切都是昭宁设计的,从她嫁给三皇子做他的太子妃那一刻起,昭宁就在想如何扳倒大公主。”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五皇子不解。 如果说伪造立后圣旨,让他以嫡子之身继位的人是昭宁,那这件事已经被长宁识破,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影响,又何来昭宁残忍之说? 秦妃攥住三皇子的手:“延儿,你要答应母妃,不论何时都不要完全相信这两个女人。” “母妃,您这是什么意思?”五皇子蹙眉。 “秦昭宁和楚长宁,不论她们任何一个人获胜你都不要相信她们的话,好吗?”秦妃泪眼婆娑,五皇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五皇子摇头:“母妃,长宁虽然手段激烈但——” “啪!”秦妃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巴掌,眼神狠戾得可怕。 “优柔寡断,你不配做我的儿子!” 五皇子还在错愕之时就听秦妃下令让侍卫看住他,不许他踏出延禧宫半步。 “母妃,你们要做什么?!”五皇子此刻觉察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难道这大楚皇宫刚刚经历过一次政变后,又要再来一次。 “母妃!您不能跟着昭宁一起发疯!”五皇子拍着门板喝道。 秦妃顿足:“你这傻孩子,母妃还不都是为了你!” “儿臣不需要这些,儿臣从未——” 秦妃已经走出延禧宫门。 太阳西斜,整个皇宫都笼罩在夕阳微红的暮色里,在她眼中如血般殷红可怖。 “娘娘,昭宁小姐要动手了。”大宫女提醒。 秦妃点头:“明白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乾祥宫,长宁收到一封奏章。 “呈上将军柳一战一门血冤书。” 有人要为柳家伸冤。 第六三二章:控制 长宁收到奏章,一时也不明白秦昭宁到底在玩什么套路。 因为呈这封洗冤书的人就是秦公允本人,这就是秦家的态度不需要隐瞒。 给柳一战洗刷冤屈,看来秦太傅是知道柳一战还活着的消息了。 长宁又似乎摸到些脉搏,这秦家是想讨好柳家,毕竟柳一战是长宁的亲外祖,一旦长宁登基,为柳一战洗涮冤屈的事一定会提上日程,如此一来,秦家此举就是先长宁一步解决她的问题。 只是这样做,对秦家有什么益处,帮秦家得到长宁的青眼吗? 但为了这件事就丢了秦家高洁的名声,落得个趋炎附势的骂名,值吗? 秦家多年的声望可都是靠这些年的公正不阿得来的,如今若是连秦家都开始趋炎附势,那这大楚的朝堂还有什么出路。 长宁放下奏章,看向慕清彦。 “秦家似乎是想表示效忠,五皇子那边也赶走了沐枕。”慕清彦说。 “你用似乎一词,是对秦家还有什么怀疑吗?” 慕清彦摇头:“若说秦家刚正不阿,从不徇私枉法倒的确如此,但秦公允若是早在十年前就知道扶持沈家成为大楚一大豪绅,这件事只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长宁眯起眼:“你也怀疑沈家的事。” 事实上,自从秦家面对秦妃和五皇子哪个都不能舍的情况下动用了沈家的路子请来盲盗的时候起,长宁和慕清彦就怀疑其秦家的用心。 现在更能肯定,沈老爷对秦家不只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沈家这些年的发迹,离不开秦公允这吏部背后的靠山,那么秦家到底是不是有心培植一大富豪,为五皇子夺嫡积聚财力,谁又能说的清楚。 至少现在,秦家确有这份心思不假。 长宁在殿中踱步,慕清彦跟在她身后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小心长安两翼守军异动要紧。” “这件事你来安排我一向放心。”长宁笑说。 慕清彦:“城防已经布置好,辽东和庆安守军不能乱动,但燕京那边还有一队驻军可以调配,守将是我父亲的好友,忠心可信,而且燕京离长安也要比辽东调兵近一些。” “听你的,”长宁说道,拿起印鉴给慕清彦下了调令。 “大道盘你研究的怎么样了?”传令小黄门离开,长宁又问到另一个关心的话题。 慕清彦摇头,显然他也不清楚这大道宫至宝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派人去了天衍宫,道衍的确不在,可当时宫里戒备森严,道衍竟然能凭空消失可见是早有预谋,所以我想父皇说不定还有其他布置才对。”长宁的目光落在那棋盘上。 显然这大道盘上应该有所体现。 慕清彦面色严肃:“既然如此,我们再去一趟天衍宫。” 长宁也正有此意。 毕竟侍卫们探察的和长宁自己去是两码事,何况她现在身边还站着慕清彦。 慕清彦亲自拿着大道盘和长宁一道赶来天衍宫。 一路才听说三皇子此前也来过一次天衍宫,结果却是落荒而逃,而且事后并没有派人找里面人的麻烦,可见天衍宫里还有道衍的后手。 “咯吱”天衍宫的殿门被推开,仿佛一座尘封多年的屋子被打开,虽然没有尘土飞扬,殿中却还是烟雾蒙蒙不甚清楚。 “怎么着火了吗?”随侍长宁的侍卫们干忙进去,挥散烟尘。 大殿里没有动静,没有血迹,没有任何异样。 和长宁此前来时没有任何不同,只是缺了那七七四十九枚蒲团和最前方的大道盘。 长宁示意慕清彦大道盘原来的摆放位置,慕清彦将大道盘放回原处。 大道盘落下的瞬间,空旷的宫殿震出一声回响。 慕清彦紧盯棋盘,忽然一指:“长宁,你看这棋局还是你之前看过的吗?” 长宁愣住,仔细分辨棋子的位置,表情复杂:“变了,竟然变了,这些棋子不是拿不下了吗?” “大道盘是大道宫至宝,据说可以演化天地大道,因此得名为大道盘,如今想必是天地大道出现了变数。”慕清彦神色严肃。 这绝不是小事。 当初他从辽东奔赴庆安也是因为参算到天地将有大变,而这变数就在庆安方向,他这才往庆安去。 没成想在庆安遇到了长宁,而后就是贼星冲帝,他便以为之前预兆的变数就是贼星一事,可现在看来,之前的变数很可能也是足以改变大道盘上棋局变化的大事。 “道衍说我是那关键的一子,现在棋局变化,是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选择?”长宁望向慕清彦。 慕清彦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 长宁这次明白了。 因为她选择接受帝位。 这一点她和前世的自己截然不同,所以大道盘出现了变化。 但这变化并不是好事。 因为棋盘上的白子情况更加险恶,甚至已经被黑子团团围住。 “围而不死,说明这些黑子也并不是同心协力。”长宁眯起眼指着自己周围一圈的黑子。 只要他们还不能一口吃掉她,她就还有希望。 “报!”有侍卫疯了一样冲进来跪倒就喊:“禀报大公主,左右护军营都已经赶到长安了。” 长宁不慌不忙。 “这是皇帝丧钟敲响时就下令要召集的军队,并非异常行动,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是两营将军都是带着军队入城的,现在长安街道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侍卫道。 “放肆!”长宁怒斥:“没有军令他们也敢率军入城,简直荒唐。” 慕清彦指着棋盘上一颗黑子道:“只怕来者不善。” 长宁脸色微僵,闭上眼:“老太傅还是要走上这条绝路。” 门外响起一女子的冷笑。 “登基称帝是你的出路,就是我们的绝路了吗?”秦昭宁出现在大殿外,她身后有强兵数十,两列重弩正指着长宁方向。 慕清彦下意识拉长宁后退。 秦昭宁脸色微变:“慕郡王素有英姿,怎么如今却偏爱受这等羞辱?” 慕清彦微笑:“子非鱼,多说无益。” 秦昭宁咬唇,略带嫉妒地哼了声。 “的确多说无益,我也没想到我们的大公主竟然如此好骗,一封雪冤的折子就放松警惕。”秦昭宁轻笑 长宁眉头微皱。 她的确没想到秦昭宁敢这么干,也没想到左右护军营竟然都听从了秦昭宁的指挥。 “你到底怎么控制的左右军营?” 第六三三章:射杀 “殿下以为我那两日的太子妃是白做的?”秦昭宁扬起下巴趾高气扬,“当初秦妃敢和你对峙,我就猜她有所依仗,所以她死后我偷偷取走了她和郑安侯这些年搜集的证据,那左右护护军营将军恰在其中。” 长宁了然。 难怪郑贵妃坚持要她放了三皇子,原来是想等着左右护军营的将领觉察到不对入宫“救驾”。 只可惜郑贵妃一介妇人并不懂兵法武功的厉害,还没使出底牌就把命输进去了,还连累了风花误和三个子女。 不过现在这些东西倒便宜了几乎知道郑家所有底牌的秦昭宁。 不,是秦家。 从秦昭宁说服太后假装答应三皇子的条件时起,整个秦家就走上了与长宁为敌的道路。 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 登基称帝的,需得是流淌着秦家血脉的男儿。 所以五皇子才是太后和秦家属意的新君,任何想挡路的人都要被清除,长宁也不例外。 “很好,看来周湾和他娘亲现在也落在你的手里了。”长宁问。 秦昭宁不置可否。 长宁和慕清彦对视一眼,还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她救出周湾的娘亲让周湾背叛三皇子转投她麾下,如今大事平定,还没等她将周湾的娘亲放还,老妇人又落在了秦家手里,那周湾自然是束缚手脚的老虎,任人宰割。 城防营的三千人不做声,才让左右护军营这三万人浩浩荡荡入城,如入无人之境。 “秦昭宁,你这是玩火自焚。”长宁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你可知道三万护军营入长安,意味着什么?” 两营将军从前的确是忠心耿耿,但那时皇帝还在,国体康泰。 现在呢? 刚经过郑氏一族之乱,连皇城中都染了血,谁能保证这两名握有绝对战力的将军进入长安之后,还会毕恭毕敬。 秦昭宁闭上双目:“这就不用你来操心了,你只要知道自己是个嗜杀成性,伪造诏书,妄图谋朝篡位的野心家就够了。” 长宁扬起下巴。 “带上来,”秦昭宁招手,五花大绑的三皇子和七皇子就被押到长宁跟前。 三皇子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十分憔悴,而更可怜的却是哇哇大哭的七皇子。 这个刚刚病愈又饱受惊吓的天潢贵胄哭得脸色通红,全然不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长宁和慕清彦看到了。 慕清彦甚至拉着长宁的手后退两分。 这一次,长宁确切感受到慕清彦的紧张,他的手心甚至开始潮湿。 因为两名皇子身后是正在瞄准的两台重弩。 重弩由三人抬着,弩箭长如枪杆,矛头犀利,一贯是守城重械,常用于对付敌人的重甲骑兵,瞄准了甚至能一弩射穿三个人。 可如今,这重弩竟然被秦昭宁从城墙上取下来抬到天衍宫,瞄准了两位皇子。 这样的事只怕天底下都没有发生过多少场。 “秦昭宁,你敢弑杀皇族。”长宁冷喝,三皇子慌忙回头,一时间亡魂皆冒一下子瘫倒在地。 “荒唐,岂是我秦昭宁弑杀皇族,是你大公主楚长宁丧心病狂,未经审讯就屠杀兄弟与此,连无辜的七皇子都不放过。”秦昭宁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要笑:“以后千秋史官,都要记你这毒妇一笔,大公主,你喜欢吗?”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曹彧不喜欢,对吗?”长宁一语中的,秦昭宁脸色瞬变。 没错,秦昭宁如此算计长宁,不过是为了让曹彧难受。 曹彧不知道实情,便让他“看透”自己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即便曹彧得知真相,他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看着心爱的女人因为他而背负这千古骂名。 不论如何,曹彧都会痛苦。 只要这样就够了。 “秦昭宁,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让长安城血流成河,让整个大楚陷入战乱,四野亡魂迟早会向你索命。”长宁踏前一步,出奇的愤怒。 她从前只知道秦昭宁狠,却不知秦昭宁竟狠到这个地步。 秦昭宁却似癫狂:“四野亡魂,与我何干。” 话音刚落,秦昭宁一手挥下,两只弩箭须臾便至,洞穿一大一小两名皇子的身体,弩箭的推力将两人狠狠向前推去,直到钉在天衍宫的道君像石台前才停住。 三皇子双目圆睁满是惊恐,整个人被拍在石座前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垂下了头,那模样竟似活活吓死。 而七皇子身躯小小,被弩箭洞穿后心还推到箭杆中央,像挂在杆子上的破布娃娃,心口的血滴吧滴吧地顺着脚尖流下来,浸出一滩血浆。 长宁看得目眦欲裂,慕清彦在身后死死抱住她,避开弩箭锋芒。 所有人都以为长宁一定会杀七皇子以绝后患,只有慕清彦知道,七皇子在长宁眼里就像当初在庆安郊外莫家祖庙前的兔子,只要不会妨碍到长宁,长宁并不会赶尽杀绝。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人已死,所有事已成定局。 而秦昭宁还会让史官记录,是长宁丧心病狂残忍屠杀兄弟,至于秦家和五皇子则会成为那个主持正义的人。 “等杀了你,再将瑞王以叛党之罪论处,先帝子嗣里就只有一人,普天之下,再无人能与他比肩。”秦昭宁如意算盘打的妙,但长宁却对她报以冷笑。 “你以为左右护军营的三万人马就能稳住这浩浩江山?”长宁咬牙切齿。 西北有柳一战正在谋事,辽东还有慕家,暗中还有罗氏,就是正在经历夺嫡之争的突厥也不会一直老实下去,整个大楚的变数还多着呢。 秦昭宁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这些都是你身后事,长宁公主,你就不需要操心了。”秦昭宁狞笑,举起手来。 两只弩箭随她动作,直指长宁。 “你真以为这两只重弩就能杀的了我?”长宁冷笑。 秦昭宁目光冷漠:“大公主,这个时候再嘴硬也没什么意思。” 长宁扬声哦了句。 “我也知道公主一直懂我,”秦昭宁低低道,长宁扬眉,却见秦昭宁目光冰冷:“但错就错在,你让他动了心。” 秦昭宁高举的手就要落下。 慕清彦一把推开长宁:“躲到石像后面去!” 他二人配合默契,两只弩箭扑了个孔,狠狠穿透大殿的后门射了出去。 “慕清彦,你自身难保,还想救她?”秦昭宁冷笑,长宁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第六三四章:背叛 慕清彦方才抱她躲避时有一瞬微不可查的迟疑。 因为长宁的战斗意识很强,在弩箭瞄准他们的时候长宁就做出了判断,但慕清彦竟然与她同时做出判断,好在慕清彦身手够快,才及时避开。 可慕清彦何等实力,长宁的意识再强也不是慕清彦的对手,显然慕清彦是有所犹豫。 难道他的伤还没痊愈? 长宁背靠石像,暗骂自己粗心。 慕清彦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劳累过度受了内伤,回长安后又三番五次奔波,恐怕只是面上健康,身体内部的隐患还没有完全清除,所以才会有此示弱。 “你以为我是郑贵妃那样的蠢货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疑,这还是你教我的。”秦昭宁冷笑。 长宁脸上划过一瞬了然。 难怪曹彧会突然悔婚,把秦昭宁逼疯至此,原来是因为兵圣残篇! 长宁想到其中关窍。 十有八九是秦昭宁从秦无疆那儿看到过兵圣残篇的全文,而阴差阳错的又背着秦无疆冒认了这残篇的功劳,所以曹彧当初才会答应秦昭宁成亲的要求。 而当时她不便露面,为了取信于秦无疆只能以兵圣残篇为证据,让慕清彦引走秦无疆。 却不想意外揭穿了秦昭宁的谎言。 这个秦昭宁精心编制,打算在嫁入睢安侯府一点一点夺回曹彧的心后再“坦白”以求得原谅的秘密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揭穿。 曹彧当然不能忍受,而秦昭宁也面对被退婚的羞辱,最终走上绝路。 这大抵就是天道循环,谁也逃不过命数的安排。 秦昭宁注定是与曹彧无缘的。 “笃笃!”普通的流矢射在石像之上,三皇子和七皇子的尸体都被射成了刺猬,长宁也被压制得不能探出头来。 看不到慕清彦的状况,其实算是最好状况。 而阵前,慕清彦在石像前将一柄软剑舞出银光,躲避重弩准星的同时将激射来的流矢反打回一部分,好歹护长宁片刻安全。 两人都在思索对敌之策。 此刻秦昭宁已经谋反,相信宫中各处都已经乱起来,只怕没有侍卫还会听她调遣,现在只能靠她们自己。 慕清彦尽力对敌,余光不时在秦昭宁身上划过。 可秦昭宁不愧是读过兵圣残篇的人,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自始至终都藏在人群之中与长宁对峙,尽管长宁说了那么多花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这个对手实在难缠。 长宁脸色微白,她深知慕清彦功夫再高也架不住这样长时间的消耗。 只要他稍有任何疏忽,就立刻会被重弩钉在石像上,和三皇子七皇子一般模样。 长宁想到此处一拳砸在石像上。 她决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这一拳,砸出咯哒一声,石像背后的暗格松动了。 长宁这才想起自己此来天衍宫的目的。 除了看看天衍宫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太岁。 道衍此前给她看过的那只太岁,有脸盘大小的太岁就养在石像下面的暗格里,结果今日石像受到太多冲击,长宁这一拳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暗格崩松。 长宁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秘密,但潜意识告诉她,这里有转机。 慕清彦耳力过人,在流矢之中也敏锐地听到动静,不过秦昭宁一方没有这样的高手,自然不知道长宁在后面的动作,她还在想方设法分散慕清彦的注意力:“慕清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楚长宁会盯着盲盗师徒俩吗?” 长宁没有理会秦昭宁的话,蹲下身专心打开暗格机关。 此前只能容下一只铜盆的暗格底下竟然有一块铁板,铁板是由玄铁钢筋反锁,从下面推只会越推越紧,但从上面就能很轻松的拉开。这种钢筋倒锁通常是用来关押犯人,以防犯人出逃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难道这底下还关着什么人? 长宁没有迟疑,一把扳开钢筋,将活板推开。 “慕清彦,你英雄一世却也受了盲盗的骗,当日替我们放置圣旨的根本不是沐枕,而是假扮成沐枕的盲盗!”秦昭宁专挑这个时候说出实情,想让慕清彦分心受伤。 “我根本没想过假圣旨的事能成功,那只是骗我祖父的,如果假诏成功祖父怎么会杀楚长宁,所以其实是你成全了我,慕清彦,是你揭穿了盲盗的阴谋,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我才能说服祖父谋反杀戮。” “慕清彦,你连盲盗的伪装都看不穿,还谈什么保护楚长宁,你凭什么保护她?”秦昭宁的话无比刺耳,慕清彦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加上这段时间高强度的守护,一时躲到廊柱后喘息。 秦昭宁总算逮到机会。 慕清彦的目光扫过天衍宫大殿后的那一派门窗,脚步刚挪就被流矢逼回。 “楚长宁,你以为慕清彦真的爱你吗?看到了吧,他要自己逃了!”秦昭宁最想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只要慕清彦在这个时候背叛楚长宁,一定是对楚长宁最大的伤害。 长宁受伤,她就开心。 哪知她的挑拨根本没能在长宁的心中种下疑惑,反而给了长宁和慕清彦交换眼神的时间。 慕清彦冲着殿后的门窗扬了扬下巴。 长宁点头示意。 显然她也发现秦昭宁已经在后殿布置了人手,只要她们想从后殿破窗而出,一定是万箭穿心的下场。 事实上,只要再拖一会儿,后殿围着的禁军也会开始向屋内齐射。 只是怕误伤殿内秦昭宁等人,所以还在等时机。 而长宁和慕清彦交换过眼神,对着对方点了点头。 慕清彦陡然扔了软剑。 软剑在地砖上砸出的脆响让秦昭宁一怔。 他还真投降? “秦小姐,如果我愿意退出,并对五皇子殿下献上辽东郡的忠诚,小姐可愿接受?”慕清彦声音从廊下响起,他高举双手走了出来。 “慕清彦!”长宁从石像后厉喝。 慕清彦长吁一声:“长宁,只怕我们今生无缘,我还有辽东一郡要守护,不能就此丧命。” 长宁只有凄冷的一声轻哼。 秦昭宁蹙眉,她远比郑贵妃谨慎得多,慕清彦的突然投诚并不能取信于她。 “好,那你就过去,把楚长宁的人头割下来交给我。”秦昭宁眯起眼。 她参透兵圣残篇布置的局天衣无缝,也不怕慕清彦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好。”慕清彦俯身捡起软剑。 第六三五章:幻觉 第六三五章:幻觉 慕清彦走近石像,不知何时起,殿内弥漫起白茫茫的烟雾,只是这些人久在其间而为觉。 秦昭宁一直警惕着慕清彦的举动,所以当慕清彦走向石像后,两只重弩都对准了石像。 “慕清彦,你真的要杀我?”长宁的声音从石像后响起。 慕清彦的软剑划过地面,代替他的回答。 “我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你助纣为虐必遭天谴。”长宁冷喝。 慕清彦轻笑,靠在那石像上轻吐一声:“长宁,成王败寇,你不是不敢承认失败的人。” “时不庇我,夫复何言。”长宁也抿笑,屋子里的白烟似乎更多了。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秦昭宁蹙眉,她现在觉得自己让慕清彦靠近长宁的举动有些冒险,所以逼迫道:“慕清彦,你再不提着她的头出来,我就下令放箭了!” 秦昭宁的放假不单是眼前的两台重弩,也包括后殿的那些人马。 万箭齐发,慕清彦功夫再高也是枉然。 “急什么,”慕清彦轻声道,当真走了出来。 秦昭宁眼睛都直了。 因为她看到慕清彦手中的的确确拿着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而那人头和楚长宁几乎一模一样。 秦昭宁是知道易容术的要求的,她根本不相信慕清彦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伪造出一颗楚长宁的人头来,毕竟他们现在既没有工具,也没有那脸盘大的太岁。 所以这真的是楚长宁的首级? 秦昭宁蓦地放声大笑,声音凄苦且肆意。 她死了。 她死了! 她终于死了,死在她最心爱的男人手里。 这比秦昭宁亲手杀了长宁还能让长宁痛苦。 所以秦昭宁更开心了。 她放声大笑的同时也忍不住落泪。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在秦昭宁眼里,什么都了结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瞳孔中倒映的却不是眼前见到的样子。 她黑褐色的虹膜上映着的是长宁近在咫尺的脸,还有一双枯黄的手直冲秦昭宁脖颈。 但长宁突然出手,钳住秦昭宁脖前的手。 那手的主人有些不满,可长宁完全不管,只是和身旁的慕清彦尽快走到殿门前。 而此刻,秦昭宁还在殿中猖狂大笑,而一众官兵也仿佛都没看到长宁和慕清彦一眼。 他们的“眼前”只有呆滞的慕郡王,仿佛在瞬间失了魂。 “慕清彦,你做的真好,曹彧若是知道是你亲手杀了楚长宁,他一定会非常难过,非常难过……”秦昭宁笑出眼泪。 在她眼里,长宁的死就是她对曹彧的惩罚。 只可惜,若有人从殿外看去,就会发现那是一殿的微微发白的烟雾,而秦昭宁则带着弓弩手对着空气发笑。 长宁则带路从大殿两侧逃了出来,慕清彦背上还背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 而且这个道士长宁还真认识。 道虚。 也就是长宁从地下活板门里救出来的人。 正是他点燃了迷幻香,并用大道宫的致幻之法迷惑住秦昭宁等人。 所以,虽然秦昭宁的眼底显示的事长宁的模样,可秦昭宁却以为自己“看到”了慕清彦拿着人头走出来的样子。 长宁和慕清彦从队尾靠近门槛的位置出手,打晕了两名侍卫换上衣服。 慕清彦背着道虚出了大殿。 殿外有重兵把守,但长宁二人并不畏惧。 长宁还回头问道虚:“还能给他们制造幻觉吗?” 道虚摇头。 慕清彦是相信他的,因为慕清彦知道道家的幻境之法并不是万能的,必须要有特定的环境和药物做铺垫,而现在环境开阔,根本不可能有人吸入烟雾中毒产生幻境。 道虚有些生气。 谁让长宁方才制止他挟持秦昭宁的?! 长宁却十分淡然:“秦昭宁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杀我的,如果意外被俘,她很可能选择玉石俱焚,下令让众侍卫将她们一起射死。“ 这就是真正的秦昭宁。 她既然可以对全族心狠手辣,把秦家往火坑里推,就不怕再伤舍掉她自己的命。 慕清彦也觉得此言有道理,所以他也没有动手。 现在两人逃脱,只是背着个人在宫中行走多有不便,他们干脆就押着道虚往前走。 幻术大概能维持半刻钟左右,所以她们必须尽快出城。 “秦家现在谁都不怕牺牲,所以绑架任何一个都没有用,只有绑架五皇子,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慕清彦建议。 长宁却拉住他的手:“你的伤怎么样了?” 慕清彦却略带愧色:“对不起,我没能发现盲盗的伪装。” 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常年打燕却被燕啄了眼,身为易容术老祖宗的慕家竟然败给了盲盗的江湖易容术。 长宁摇头:“他们师徒常年在一起一行一止模仿起来太容易,又是夜里你注意不到也属正常。” 慕清彦很清楚长宁是在安慰他。 但他十分受用。 不过慕清彦心里明白自己夜里的洞察力下降,绝不是偶然。 “我会找机会认真调息,先离开这儿再说吧。”慕清彦看了背上背的道虚一眼道。 长宁也是这么认为,不过她倒不急着出宫,因为长宁笃定,这皇宫很快就会乱起来,到时趁乱出去,总比现在冒险出宫强。 不出长宁所料,皇城正宫门前突然出现大队官兵。 “左翼护军营奉陛下之命来援!” “右翼护军营奉陛下之命来援!” “开宫门!” 左右将军砰砰敲门,就差没打进来了。 秦太傅和秦公允都聚在大盛宝殿之上,听到消息顿时有些慌。 “他们怎么敢强闯宫门!还有没有王法了!”秦公允冷喝。 秦太傅也面色苍白,他比秦公允想得更明白。 只怕此刻外面的将军自己就是王法。 “昭宁呢?快叫她来,问问接下来该怎么办!”秦太傅亲自开口,可以说是十万火急。 “祖父在找我吗?”秦昭宁拎着裙子进门,笑容清澈:“我刚才去杀楚长宁了,还有慕清彦,他们自相残杀,孙女看得真是太开心了。” 秦公允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大公主真的死了?” “嗯,死了。她屠戮兄弟,此后被辽东郡王杀死,现在尸体还在大殿里,而我,又下令把慕清彦射杀了。” 秦昭宁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 秦公允却不看好:“那现在呢?这两营护军谋反,你若不能平定,我整个秦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第六三六章:大业 秦昭宁咯咯笑了起来。 “平叛?父亲以为我是谁,兵圣临世,能扭转战局吗?”秦昭宁笑出一口白牙:“敌众我寡,十倍于我的情况下,据险而守,尚且只能维持五日,需待援军。可我们呢?无险可守,无援军可调,注定死路一条。” 秦公允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寄托所有希望的女儿都这么说,秦家不是死路一条? 老太傅也濒临崩溃,陡然指着秦昭宁:“你,昭宁啊昭宁,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没想到陷整个秦家于死地的,竟然是你!” 没错,若非秦昭宁献计让他们用假的立后诏书替五皇子夺取皇位,秦家也不会走到大公主的对立面。 而夺位失败后,也是秦昭宁以长宁公主睚眦必报,定会秋后算账为要挟,让他们用郑安侯此前搜集的证据引左右护军营入宫“护驾”。 现在护驾不成,反而引狼入室,秦昭宁却说这是注定的。 秦公允哪里还反应不过来。 秦昭宁所做的一切,八成都是为了杀楚长宁? “你这是要拉着整个秦家给大公主陪葬!”秦公允难以置信,扬手就是一巴掌:“秦家生你养你,待你不薄啊!” 秦昭宁泰然受下,摸着脸颊慢慢道:“正因为祖父父亲待我不薄,我才会做出这种事,我这都是为了成全祖父和父亲!” “你在说什么疯话!让秦家全族覆灭,就是你的成全?你成全谁了?!”秦公允怒骂。 “当然是您心里的欲望!”秦昭宁反驳,趁着两人怔住的功夫踱步道:“祖父想的是什么,昭宁心里最清楚,您想让五皇子继承皇位,您想让这大楚江山天下留着秦家的血!” 秦公允看向秦太傅,老太傅此刻喘息平静,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 “继续说。”太傅说。 “所以昭宁才要成全祖父,今日秦氏一族虽然难逃一死,但来日这大楚江山必定会落在五皇子手里!”秦昭宁断言。 “你怎么知道?”秦公允扬眉 秦昭宁冷笑:“我已经楚长宁的手解决掉三皇子和七皇子,那牢里的六皇子早就吓疯了,我也让人在饮食里做了手脚,如今只剩下瑞王府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缉拿瑞王这个楚长宁的同谋,就地处斩以绝后患。” 秦太傅和秦公允对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 谁都没想到秦昭宁一个女孩想事情竟然如此全面,而且心狠手辣,说杀就杀,比之大公主都不遑多让。 “现在大楚的江山就只有五皇子能继承了。” “可这些人冲进来,就算立了承延为帝,只怕也是个傀儡皇帝。”秦公允忧心忡忡,不过如是个傀儡皇帝,秦家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秦昭宁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直接打破幻想:“谁说要在长安称帝的?柳一战就要回来了,祖父真的觉得他会放秦家一条生路?” 秦太傅脸色微变:“昭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祖父就不要装了,当初算计柳一战的事里您到底占了多少,您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我都能猜到,难道柳一战不能?”秦昭宁道。 秦公允眼珠在女儿和父亲之间转动,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局外人一样,对秦家的事了解的竟然还不如秦昭宁一个小丫头多。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伸手搀扶,想问清楚。 秦太傅却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别叫我父亲,我没你这么蠢的儿子!” 秦公允恍遭雷劈。 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突然如此凶狠地斥责他,当着秦昭宁的面。 秦昭宁却微微一笑:“父亲,您的确是蠢了些,您帮扶沈家这么多年,就没猜到祖父的心意吗?” 秦公允脸色微白。 他是想过的,但秦太傅一直强调沈家是当初对太傅有恩,所以才会报答,绝不是因为要营私利,让他斟酌处理。 原来都是表面功夫,秦太傅真正的目的还是利用沈家,利用沈家的财力物力人力帮助五皇子夺嫡。 既然老太傅能在那么早开始布局,那柳一战的事只怕他也参与了,否则柳后还在,迟早能诞下嫡子,还有五皇子和秦家什么事儿。 秦公允只恨自己明白的太晚。 他的父亲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正义凛然,从不徇私枉法,相比之下还是他更世故一些,可今日却颠覆了他从前认为的一切。 原来自己的“世故”都是在父亲的算计之内,否则怎么体现老太傅的高洁伟岸? “昭宁不愧是我的亲孙女,你若是个男儿身,我秦家必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秦太傅也很惋惜。 是他把秦无疆保护得太好,以至于秦无疆满心浪漫自由,高尚情操,而秦昭宁则是女儿身,再聪明的脑子也一心扑在曹彧身上,竟做出败坏秦家根基的事。 “多谢祖父夸奖,孙女一时片刻也难以说清事情真相,您只要知道柳一战才是这整件事最大的赢家,就该明白孙女为何如此疯狂。” 秦太傅下巴动了动,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柳一战,明白了。” 柳一战还活着的消息已经逐渐传开,并不是个秘密,而且秦家还上书替柳一战伸冤,目的虽是为了迷惑长宁,但同柳一战在庆安纠集人马也有干系。 可秦昭宁若从一开始就认定柳一战会是最大的赢家,就说明秦家注定要覆灭。 因为皇帝驾崩,长安大乱,柳一战完全可以借口勤王的名义长驱直入,那时候没有谁有先帝的威望,自然没人能拦。 何况楚长宁还在长安,她会和自己的亲外祖为敌吗? 到时候不论柳一战是篡位也好,扶持楚长宁也罢,总和五皇子没有关系。 但如今被秦昭宁这么一搅,楚长宁身死,两营将军造反,倒促成了先帝只有五皇子一子的局面。 “我和姑姑已经替五皇子铺好路,先帝留下的印鉴兵符和诏书都交由五皇子带走,南下起兵称帝,一震我秦氏威名。”秦昭宁道。 秦太傅:“还有涵儿?好好,你们真是我秦家的好女儿。” 他就知道单凭一个秦昭宁还规划不了这么大的局,原来还有个秦妃帮衬。 这姑侄俩想必早就通过气了。 秦妃为了儿子,而秦昭宁为了报仇,即便秦氏一族死绝又有什么干系。 “终成大业,祖父,您安息吧。”秦昭宁淡然道。 第六三七章:死国 秦太傅闭上眼:“好,好好,我秦正朔活到这把年纪,还怕什么死,只是死前不能看到我秦门天下大兴的场面,实乃平生之憾!” “不,无疆早就出城,秦家还有后路。”秦公允道。 秦昭宁面无表情,这件事虽然是托了长宁的福但就算长宁不会送秦无疆出城,她也会想办法保住兄长性命。 在她眼里虽然父母亲族都注定要牺牲,那是因为如果秦家有大动作迁移会让长宁警惕坏了大计,但秦无疆的性命却是必须要保住的,因为秦无疆是秦家嫡长孙,代表着秦家的门楣。 秦昭宁纵是在疯狂,也不会让秦无疆倒了。 因为只有秦无疆和五皇子获得最后的胜利,她秦昭宁才会得到名垂青史的机会。 不论骂名还是美名,整个大楚史册都会有她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一笔又会永远和曹彧纠缠在一起。 秦昭宁想到此处只觉得无比甜蜜。 纵是生不能同穴,死不能同寝,她仍然要和曹彧声名相依,永永远远地在后代人口中羁绊下去。 秦昭宁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行为,已经是个疯子,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没人能懂她心里的痛。 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 “杀进来了,杀进来了!”有禁宫侍卫冲进大殿。 秦昭宁看向自己的两位长辈递上两枚药丸:“药丸有糖衣包裹,片刻见效,祖父,父亲,为国尽忠只会青史留名。” 此时死,是死国。 被人查出谋逆之罪,便是死家。 秦太傅和秦公允都是读书人,在他们心中前者崇高,后者便是蝼蚁般的选择,二人根本不需要犹豫就接过毒药。 秦昭宁终是落下两行清泪,屈膝跪倒:“你们二位九泉之下不要怪昭宁,昭宁也是没有办法。” “不,不怪你,如果不是昭宁我们连承延那一线生机都没有。”秦太傅摸着孙女的头顶,将药送到嘴边,手一顿:“只是昭宁,你真的很残忍。” 老太傅说完,仰头将药送入口中。 秦昭宁闭上眼。 这个评价和秦妃的一样。 “父亲……”秦昭宁看向秦公允,秦公允的手哆哆嗦嗦想摸她的头顶又犹豫着不敢去摸。 秦昭宁膝行上前:“父亲,昭宁也是迫不得已,请父亲理解女儿。” “你母亲那儿,你怎么安排的?”秦公允只问这一句。 秦昭宁抬头:“母亲被我送去睢安侯府了,有长公主和侯府禁军护卫,曹彧听到消息也会赶回去保护母亲,您不必担心。” 秦公允长舒口气。 至于日后是什么样,也只能看造化了。 他仰头,也将药丸吞了下去。 秦公允和从前一样,搀扶着老太傅向外走去。 秦昭宁双肩在瞬间垮下来。 她干了什么? 她都干了些什么? 亲自为外祖父和父亲准备毒药,亲手将秦家送上绝路。 她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祖父,父亲!”秦昭宁哭着扑过来,这是最疼她的两位长辈,她岂能舍得。 明明半年前她还在两人膝下承欢,为什么时隔这么短,就要走上这条绝路! “这都是命,都是命。”秦太傅拂开孙女来拉他的手,站到大殿前的白玉阶上,高声呵斥:“尔等强闯宫闱,是要造反吗?” 两营将士持刀逼近,却被身后两位将军叫停。 “秦太傅这是什么话,难道不是他太傅叫我们入长安勤王的吗?”左营将军阴阳怪气道。 秦太傅横眉冷对:“放肆!本官叫你勤王,岂是让你擅闯宫禁,这天下还是大楚的天下!” 右营将军冷哼一声:“老太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们还不清楚吗,又何必在这里说这么多虚套路?” “没错,”左营将军跟着上前:“太傅您有五皇子,我们有兵马保驾,您又何必非要用那些旧事要挟我们?” “什么旧事?”秦太傅一脸不解。 两营将军表情难看起来。 他们正是有把柄在秦昭宁手里,才决定铤而走险不受人控制,可老太傅却在这儿跟他们装傻。 “老东西,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右营将军一掌推出去,老太傅踉跄几步口吐黑血。 右营将军一脸茫然,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现在竟然能一掌打死一个人了? “老家伙提前服了毒!”左营将军聪明一些当即看出不对,“秦公允!” 果然,秦公允也没挺多长时间就跟着吐血。 两人脸色都很差。 他们原本是想要挟这两人合作,却没想到秦家这二人竟然宁肯赴死也不愿意跟他们狼狈为奸。 “都是谋反,还清高个什么劲儿!”右营将军大骂,恨恨地踹了老太傅尸体一脚 “死国死家当然不同,这两人可真是精于算计!”左营将军冷冷道。 他抬头,大殿前还站着一位佳人。 战火中,秦昭宁罩着轻纱的罗裙清丽脱俗,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这就是昭宁小姐了吧。”左营将军大步上前。 秦昭宁略带错愕,她在干什么! 她还没有服毒! 秦昭宁倒退半步,手心紧攥着那颗毒药却没有勇气吃下去。 不想死。 这一刻她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不想死。 她和秦太傅二人不一样。 秦昭宁不想为国为名赴死,也不想为秦家而死,她只想和曹彧在一起。 现在连曹彧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怎么狠得下心去死。 “我可以帮你。”秦昭宁开口。 左右营将军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一个小女子,能帮我们什么?” “我懂兵法,我知道兵圣残篇的下落!”秦昭宁看到两人眼中淫乱的光,下意识往大殿里面退去。 “我们又不是柳一战,又不需要对付突厥人,要狗屁兵法有什么用?”两人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形成合围之势。 秦昭宁眼中头一次露出慌乱的情绪。 她怕了。 纵使面对长宁她也没这么怕过。 因为不论是长宁、她祖父,还是三皇子,都是有欲望的聪明人,他们会纵观大局,权衡利弊。 可眼前这些人不是。 两营将军虽然是将军,但他们说到底还是个兵痞! 他们哪有什么远见,什么大局。 他们的脑子和她之间都是有一层无法穿透的厚膜。 她竟然跟他们摆什么筹码。 “等你成了我的女人,自然什么都为我着想了。”两人同时扑了过来。 第六三八章:包袱 “放肆!你们胆敢?!”秦昭宁精神几乎崩溃,倒退着进入大殿,手心浸出的汗将糖衣融化。 “有什么不敢的?秦家都没了,你算个屁!”右营将军呸了口。 一想到秦昭宁这小丫头竟然敢要挟他们,他就觉得羞耻。 不过今日,就是他们释放羞辱的最好机会。 反正这叛军也做了,恶念一开,就如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 秦太傅和秦公允身死,秦家门庭寥落,秦昭宁就是个孤女,完全任人摆布。 就是失踪了,只怕也没人会寻。 她还想跟他们讨价还价。 真是痴心妄想! 两人都是先帝从普通士兵中提拔上来的,如今造反那个个如狼似虎,秦昭宁说到底只是个弱女子哪里是这些兵痞出身的对手,惊呼一声就要吞毒。 “嘿嘿,抓住了。”左营将军最阴毒不过,他抢先捏住秦昭宁手腕,毒药滚落在地,女子细白的手腕被他攥得泛红,他却笑得近乎病态。 “小姐!”两名丫鬟从后殿冲出来,却见秦昭宁求死不成反而被人侮辱,顿时亡魂皆冒。 “抓住她们!”两营将军喝令。 只有两名士兵冲过去,不过大多数人选择留在这里。 秦昭宁何等美貌何等高贵,那是他们以为一辈子都要仰视的人,如今落到手里,就算不能一亲芳泽,亲眼看一看也是好的。 听春和吟秋吓得转身就跑,想去叫人帮忙。 她们慌不择路哪里是两名壮汉的对手,不过听春更聪明,她看到吟秋摔到却没有搀扶而是自己更快地跑开:“我去找人救你们!” 吟秋哭叫着被两名士兵扛着,竟然直接要拔她的衣服。 听春吓得亡魂皆冒,跑出大殿才看到殿外一片混乱,看到首领作恶的士兵自己也控制不住,看到貌美如花的宫女就扑上去。 整个皇城都乱成一锅粥。 “混账!”长宁怒斥,手刃了一个胡作非为的士兵,拉起衣衫不整的宫女让她快点离开。 慕清彦从她身后走来,刀刃上也染了些血,手上还拿着两套刚扒下来的盔甲。 他和长宁一人换上一套,长宁脸色奇差,她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荒唐。 “这两个畜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屠戮皇城!” 这里是她的家,左右营将军仗着自己这三万兵马竟然敢在皇城中作乱,简直可恶至极。 “不可鲁莽。”慕清彦劝告:“燕京兵马正在赶来周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一定不会妄为。” 长宁点头。 她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燕京将军和慕清彦的辽东郡二十万兵马了。 只要点齐兵马,这区区三万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眼下她不能冒进,她和慕清彦再能干到底只是两个人,纵是能以一敌百也做不到以一敌万。 “先救人。”长宁道。 银乔和先帝的几位公主都在一个方向,长宁想出皇城时将她们一道带走。 不过这一路上倒是遇到许多零散反抗的宫中侍卫,长宁将他们聚集一起,倒是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找到银乔和六公主,八公主后,长宁就带着人往外撤。 她很清楚,秦昭宁既然做出了这种安排,秦妃等人一定会在攻城前自尽,以免受辱,所以她根本没打算去救秦妃或是秦太后。 这两人能不能活全看造化。 可没想到还没走多远就听到凶狠犬吠。 “天狮!”长宁立时打了口哨。 天狮仰天吠了一声,向长宁跑来。 它如今已经是真正的猛兽,浑身的黑色长毛耷拉下来,比门前的石狮还要威武。 这些闯宫的人砸了天狮所在大殿的门,天狮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它面对刀戟一直都是凶悍无双,所以侍卫们一时拿它也没办法,现在它要跑,他们赶紧撵在后面,却被长宁和慕清彦等人伏杀。 长宁激动地抱住天狮的脖子。 她回宫日短,只来得及看它一次,不过现在带上天狮可谓是如虎添翼。 “西宫门不通,还是从东华门出宫,李破虏或许会带人在那接应。”慕清彦道。 众人回头,长宁却在路上顺手救下差点被杀死的听春。 “大公主?你怎么……”听春像见鬼一样倒退着爬开。 她是听秦昭宁说过的,楚长宁已经死在了大小姐的手里,可为什么现在她又活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既然长宁公主救了这么多人,也不差小姐一个。 “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小姐吧,救救小姐!”听春可管不得什么脸皮不脸皮的,她只知道秦昭宁如果受辱必定不肯苟活。 她苦命的小姐啊! “大公主,求求你了,小姐并不是故意要害您的,小姐原本是善良的,她——” 长宁一脚踹翻听春,下一秒,刚刚一剑洞穿要侵犯她的那个禽兽胸膛的剑直指听春喉头,剑尖还在滴血。 “能救你就能杀你,滚。”长宁冷冷道。 她没有去补一刀已经是看在情况危险的面子上,难道听春叫她去是欣赏秦昭宁如何被人欺凌的吗? 长宁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可没有什么必须善良的道德包袱。 “大公主!你见死不救,你还算什么公主,你还说什么保护子民!”听春崩溃。 她深知离开长宁的庇护她别说救秦昭宁,就是能不能逃出去都是个问题。 长宁当真停住脚步。 她回头走到听春跟前,听春畏惧地颤音:“大公主,您肯……啊啊!!” 听春尖叫,鲜血从她脸颊滴在地上。 长宁歪头,嗜血一笑:“好了,有这个疤,相信也没人对你有兴趣,他们只会杀了你。” “你!你这个恶鬼!你不得好死!”听春尖声咒骂,她已经不在乎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反正她已经毁了,彻底毁了! 长宁微微眯眼,抬手又是一剑,两道伤口在听春右脸划出一条红叉。 听春痛呼,几乎崩溃,长宁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救人。 却不是好人。 谁要跟着她都没关系,但她不保证他们的性命才是真。 慕清彦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他紧随长宁来到东华门,此地把守森严,城墙上甚至有三胎重弩保护。 长宁看着身后近百人的队伍道:“稍后我和慕清彦会争取到一刻钟开城门的时机,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冲过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第六三九章:人心【加更】 长宁给两位公主换上了宫女的衣服,现在这个局面,她也只能保她们到这儿。 就是银乔,也只能看她们的造化。 所幸最年少的九公主早就被秦妃借口送走,所以这些人都算是成年人的身材,倒没有谁跑的多慢。 长宁和慕清彦对视,中间是蓄势待发喘着呼噜声的神吼。 “动手!”她和慕清彦从墙后突然出现。 二十米的距离在他们眼里并不远,只是城墙上激射的箭矢让人分心。 “吼呜!汪!汪!”天狮气势雄浑地一吼震四方,紧随长宁狂奔而出,城墙上的人都没有见过天狮这样的猛兽一时箭雨骤停。 长宁趁势冲到近前,箭雨又开始激射,天狮被拦在半途。 但天狮神吼之名可不是白当的,它看似庞大的身体一动起来却十分迅速,虎扑一次足以跃出三四米,流矢射不中它,城墙上的人便动用重弩来瞄准。 天狮仿佛察觉到危险,低低打着呼噜。 慕清彦已经冲向城门,势如破竹。 长宁趁乱回头,只见三支重弩接连飞射,一支戳破地砖钉入天狮身前,另外两只直奔它额头而去。 “天狮!”长宁陡然扬起手向左边挥动。 天狮动作神速,左跃之间避过重弩,直接向长宁扑来。 它长大嘴直接咬来,所有人都以为是长宁要命丧犬口,哪知天狮却是一爪子按倒长宁右后方的人,与长宁擦身而过。 长宁咚咚跳的心脏也堪堪平复下来。 回头去看,天狮已经一口咬碎偷袭长宁的士兵喉头,鲜血将它嘴边的毛发染红,嗜血而危险。 “做得好。”长宁却伸手摸了天狮的头顶。 现在这个位置是城墙上弓弩手的死角。 就是她的天下。 长宁捡起士兵手中的大刀,猛地向前挥去。 天狮此前学会的指令不多,但冲、跃、攻击这种简单命令已经学会,顿时冲着城门狂扑而去。 它身上兽性未泯,咬人只咬喉头,一击必杀,还有长宁在身后指挥配合,简直是头猎杀机器,疯狂厮杀。 前头慕清彦已经杀到门前。 “长宁!”他高呼示意,长宁立刻向宫墙后躲着的人喊道:“冲过来!” 可没有任何动静。 墙后的宫女内侍们都不敢动作,就是侍卫也是驻足观望。 方才的惨烈他们都是看到的,他们这么冲过去根本就是一场豪赌! “不能去,她根本就是用我们当诱饵!”有人怀疑道。 显然,长宁必定是想救银乔和两位公主的。 “我们都跑,她们才有机会活着。”这个道理一说就通,原本意动的人也不肯再冒险。 这些人都忘了,是谁在方才救下他们的。 甚至有人在怀疑长宁救他们的动机。 为现在准备炮灰。 这些长宁当然是不知道的。 “嘎吱——” 慕清彦已经卸掉堵住大门的横杠丢在地上。 长宁和天狮杀到他身边,保持这城门的一丝缝隙,焦急回望。 她们撑不了多久。 远处还是没有动静,长宁和天狮又一次杀退围攻的叛军。 “留着也是死,两位殿下跟我走吧,”银乔看身后的人一眼,并没有为长宁辩驳什么,而是拉起两位公主的手道:“我相信殿下,这一定是殿下为我们准备的最好出路。“ 两个公主是皇家血脉,叛军是不会留她们性命的,至于其他人,虽然活命的机会不大,但他们既然不相信长宁,银乔也不想强求。 “银乔?!”长宁看到银乔孤零零带着两位公主走出墙体,眼睛瞬间红了。 如果一群人冲,她们活命的概率当然大些,现在只有三人,只怕回天乏术。 银乔救过她的命,她真的忍不下。 而后面这些人,只怕也活不成。 这个时候,他们却怀疑她。 长宁攥紧拳头。 “我去。”慕清彦拉住她的手腕。 长宁坚定摇头:“不。” 慕清彦看她。 “我们谁也不能去。”长宁红着眼,但此刻极为冷静。 慕清彦透过她的眸子,不但看到了少女睿智冷静的灵魂,还有一位新君无比的气派。 纵然她落魄至此,但慕清彦从未怀疑过她的能力。 江山之主,必定是她。 “城墙上叛军听着!我乃大楚新帝楚长宁。”长宁陡然高喝,叛军不由一顿。 “你们眼前乃我大楚两位公主及朕救命恩人,若今日尔等罢手,他日我必不追究,如若不然,雷霆万钧,必灭叛军全族!” 长宁虽在城门洞前,但此刻骇人气势几可以透过声音传遍四方。 她身前的叛军更是被吓住。 女孩周身染血,更是控制着恐怖的黑色巨犬,单枪匹马杀入城前,说是神人都不为过,何况她自称新帝楚长宁,已是身份不凡。 “将军有令,抓住楚氏皇族者赏千户侯!抓自称楚帝者,赏万户侯!”城墙上有人喊道。 顿住的将士顿时不再犹豫,疯了一样扑向长宁。 银乔和两名公主距离城门还有三分之一的路,听到呼声,城墙上箭雨顿起。 两位公主也是皇家人。 银乔在瞬间抱住两名公主趴下。 “银乔!”长宁杀红了眼。 是时,城门外忽然响起喊声。 “长宁!” “郡王?公主!” “是李破虏和方谦!”慕清彦道,第一时间拉开城门。 原来两人担心宫中情况,率领手下侯在东城门,方才听长宁高喝才确定城中身份。 “救人!”慕清彦冷静下令。 冲进来的人数大约在五六十左右,一众涌入顿时冲散扑来的叛军。 城墙后的人看到机会也疯了似的往这边跑。 长宁根本没有管他们,直扑过去。 银乔本就有伤在身,现在连中数箭口吐鲜血,她强撑着看着长宁笑笑,就断了气。 长宁没有眼泪,只是轻轻将银乔的尸体放到了方谦背上。 两名公主银乔只保住一个,六公主额头中箭已经身亡,只有八公主年岁还小倒是只有左臂中箭。 李破虏扛起吓得都不会哭的八公主跟着长宁撤出城门。 “等等我们!不要关城门!”城墙后面犹豫的人见长宁的人要撤,这才着急,忙着往外冲。 李破虏顿住,看到后面都是些宫中人,有些犹豫:“等,不等?” 慕清彦看向长宁。 长宁扬起下巴,轻轻吐出三个字:“关城门。” 第六四零章:大旗 “大公主救命!” “不要关城门!” 里面的人高呼,可城门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关上了。 不但关上,长宁还利用她们的冲击拖住了城墙下的守军,给自己创造了脱身之机。 里面的人纵使骂长宁心狠也好,歹毒也罢,反正都只是最后一句话了。 长宁冷笑。 从他们怀疑她的用心时起,这些人在她眼里就已经是死人了。 因为长宁的办法虽然是对银乔她们有利,却也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是他们自己犹豫不决,疑心病犯放弃了最好的机会,也让银乔和六公主枉死,长宁又岂会再回头管他们。 能为长宁逃离拖延一点时间,已经是他们最大的用处了。 时间紧急,长宁等人立刻离开。 “长安城门也有重兵把守,我们这些人恐怕冲不出去。”李破虏汇报了长安城的局势。 “周湾所部呢?”长宁问。 “那畜生跟他娘关在一起呢。”李破虏恶狠狠道。 周湾为了一个老娘三番五次背叛主君,实在为人不齿。 长宁和慕清彦对视一眼,决定先到一处墨子行会的密地藏身,再想办法找到三千守城军的兵符调令。 有了这三千军士,她们才有出城的希望。 而只要出了城,就是龙入大海,一切开阔。 不过刚来到院子里,李破虏才发现队伍中多了一个人。 慕清彦认出这个人正是他们在宫里救出来的道虚。 只不过他们发现道虚已经是个哑巴不能说话,而且当时只有银乔过来,长宁就以为道虚并没有跟过来。 后来人群乱冲,也就没有注意。 没想到道虚竟然成功跟出来了。 既然跟过来长宁也没撵他走,她先让方谦先把银乔埋在院子里做好标记,又为八公主草草处理伤口。 幸好郑家反叛时,方谦在得知沈家和秦家还有联系时就觉察不妙,他先一步将沈家人送出长安,现在也算没有后顾之忧。 “找到周湾,如果不行,还是用他娘要挟他交出兵符。”长宁定计。 不过由于城门前有自称长宁公主的人突围,左右营将军都很紧张,派了大量人马搜查城中上下。 这一夜四下里都是兵荒马乱,人心不安。 空荡荡的大盛宝殿里,秦昭宁赤身裸体,躺在一片碎布中。 凄冷的夜让她浑身的伤口更疼。 可她仿佛察觉不到一样。 一阵凉风让她打了个哆嗦,终于回过神来。 她匆匆披上衣衫,翻遍了宝殿的地砖,终于找到那颗失落在地的毒药。 秦昭宁悔恨至极。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贪生怕死,就晚了那么一步。 如今就是死,也不是个清白之身。 她在青史上的名声,再不能同曹彧并肩。 秦昭宁恨得抓破了自己的皮肤,毒药浸在血里,渗入她的皮肤。 “啊!”秦昭宁像抓了颗烫手山芋一样丢开毒药。 她僵住。 原来她还是怕死。 她怕死。 秦昭宁落下两行泪。 不。 她是不能就这么死。 秦昭宁已经感觉到方才浸入血液里的那一丝毒性,可她强忍着手上的痛,剜掉了手心上的肉。 “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报仇,我还没看到那群畜生死呢,我怎么能死。”秦昭宁捂着手上的伤口,喃喃着走向大殿门前。 殿门外当然有人把守。 “告诉你们将军,柳一战率军就要来攻打长安了。”秦昭宁沙哑的嗓音重复这句她方才喊了千万遍的话。 可那时这群人兽性大发,但现在不一样。 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也没有必要再要挟两营将军,而且他们既然攻占了皇城,就一定能看到那些来往书信,也就会知道。 “柳一战真的还活着……他就在庆安召集旧部!”两营将军都慌了。 他们是听着柳一战威名长大的一代,现在老将军又回来了,谁有胆子跟老将军对抗?! “还有东华门突围的人,如果真的是长宁公主,那她身边的高手应该就是辽东郡王了。”左营将军口干舌燥。 柳一战。 慕清彦。 大楚两代战神都成了他们的敌人。 “怎么办,怎么办?!”右营将军慌了神:“早知道就先听秦家的要挟,等他们解决掉柳家和辽东郡王,我们再坐享其成啊!” “秦家,对了!那个秦昭宁!”左营将军道。 正巧,禀报的人来了,左右营将军两人其亲自跑到偏殿去见秦昭宁。 秦昭宁看着两个人,恨不得食肉寝皮。 可她还想活着,就只有伪装。 她没有告诉他们秦太傅和秦公允的自尽并不是因为怕他们,而是因为怕柳一战攻进长安。 “我有兵圣残篇,你们若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帮你们渡过难关。”秦昭宁道。 两营将军有些不信。 秦昭宁攥紧拳头才能保持脸色平静:“我只想当皇后,此前走过什么样的歧路,我都不会在意。” “好好好,你说。” “小晋王是皇室如今仅剩的男丁,你们暂立他为王,逼柳一战和慕清彦称臣。”秦昭宁说出自己的主意。 两人蹙眉:“柳一战能同意吗?” “还有那慕清彦,他好像是长宁公主的夫君,今日长宁公主自称新帝,他——” “你说什么?”秦昭宁眼睛冒光:“你说楚长宁自称新帝,今日?” 两营将军将事情说了一遍。 秦昭宁慌如崩溃。 她看了看自己,只觉得可笑。 输了。 她彻底输了。 输掉了秦家,输掉了自己的贞洁,最后却连楚长宁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她们怎么活下来的,她们怎么还活着!”秦昭宁不敢相信。 可城门前的神吼不会作假。 秦昭宁是听说过那条狗的,之前风花误为了装得像也曾亲自照顾那条神吼。 可神吼辨人可不是凭一张脸蛋,而是靠气味。 风花误的味道和长宁完全不同,当然差点被神吼咬死,自此再也不敢去神吼所在的偏殿,只不过饲养又不费时间,也就随着养了。 现在神吼都出现在城门前,还威风凛凛地撕咬死数十人,可见真的是楚长宁在指挥。 她还没死。 “她还没死!”秦昭宁仿佛找到了生命中的动力。 “一旦柳家入长安,她就再也死不了了,你们也要跟着完蛋!”秦昭宁喝道。 两营将军当然恐惧。 谁能不怕死呢。 “愣着干什么,去找,亲自去找,一定要杀了楚长宁!”秦昭宁嘶吼。 两营将军当然不想听一个女人颐指气使。 可地下瞬间传来军令。 “报!渭南县今日下午有人发现柳家军大旗!” 第六四一章:追随 柳字大旗从渭南出现,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渭南距长安不过半日行程,如果下午在渭南发现的柳家军旗,估计明天一早就能在长安城外看到柳家军。 这还得了。 他们还没在皇城做稳做大,就要面临柳一战围城的事,岂不是死路一条。 “听她的!”两营将军打听过秦昭宁和长宁的仇,虽然对秦昭宁不放心,但对付长宁公主这件事他们也算是统一阵线。 只是左营将军留了个心眼,秦昭宁说的是杀,而他下令嘱咐的是抓。 他想的很简单,长宁公主好像是柳家如今唯一的后人,柳一战已经年迈肯定是不能再生育了,既然如此,柳一战肯定会在意长宁死活,那他用长宁要挟说不定还能赢得一条活路。 当初两人敢杀进宫,也是因为秦昭宁抓住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要挟,他们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楚家皇朝气数已尽,他们为什么不能争上一轮。 但没想到秦家自己就将皇族杀得差不多,除了郑贵妃一脉的两名皇子尸体从宫中找到外,六皇子也死在牢里,据说瑞王为保护瑞王妃身中数箭,不知所踪,只剩下五皇子可立。 但五皇子听到他们叛乱的消息也已出逃,早不知躲到何处。 现在就是想打着谁的旗号都不行。 两营将军思来想去,还是秦昭宁的办法好。 小晋王虽不是先帝所出,但却是如今距皇位最近的皇族。 “先迎晋王殿下入宫登基!” 左营将军查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入长安时小晋王曾率府兵反抗,正被追杀,此时已经不知道死活。 这一刻纵是秦昭宁也觉得棘手。 “曹家呢?”昭宁问。 “有曹彧护持,已经包围起来,暂时没有异动。”底下人禀报。 “九公主就在睢安侯府中,如果不行,就请九殿下入宫。”秦昭宁道:“你们立刻宣布楚长宁死讯,再宣告天下,如果出现楚长宁,必是罗氏假扮无疑。” 将令很快传下来。 不过长宁并不知道秦昭宁没有自杀成,还更加堕落不惜以身侍敌,而此刻城中人也不知道柳家即将大军压境,陆续地进入梦乡。 而长宁和慕清彦几人趁着夜色来到周湾家宅门前,看到房门外一共站了十四人,外围还有巡逻队,都是城防军的人。 显然,两营将军都觉得周湾虽然手握三千城防军兵符,但他们三万大军都已经进入城中,谅周湾也不敢轻易与他们为敌。 “这狗小子,倒拿着陛下的城防军保护自己了!”李破虏趴在墙上骂道。 长宁使了个眼色:“如有反抗,杀。” 李破虏第一个冲下去:“巴不得他反抗呢!” 长宁这次带的都是高手,很快就悄无声息地解决反抗冲进房间。 房门关上的瞬间,周湾眉头都没眨。 “我就知道大公主殿下一定不会输的。”他说,将手里的铜盆放到地上,“娘,儿子为您洗脚。” 老太太摸索着站起来,原来这几日的折腾让老人耳朵毁了一只,眼睛也盲得差不多了。 “大公主,等我给娘洗完脚,就任您处置,可以吗?”周湾神情恳切。 李破虏这么讨厌他,都为他这份孝心动容,也以为长宁一定会答应。 哪知长宁答得干脆:“不行。” 说话间长宁就已经大步上前,长刀架在老太太脖子上:“兵符。” 周湾脸色惨白连忙指着桌上:“兵符就在桌上,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们谁要拿去就拿去。” 长宁看过去,果然慕清彦已经先一步拿到兵符。 “你不适合当统领,”长宁淡淡道:“你只配当个猎户,床前尽孝。” 周湾惭愧低下头。 他对陛下不忠,对三皇子不忠,又对长宁公主不忠,如今已经哪还有脸反驳。 倒是老太太听明白这句。 “原来是我,儿啊,”老太太伸手去摸,周湾连忙把脸凑过去,“娘,我在——” 啪地一声,老太太给了周湾响亮的一巴掌。 这可把李破虏吓得一激灵。 慈母训子吗? 长宁扬起下巴,正要收回架在老人脖子上的匕首,却被老太太攥住手。 她眉头一皱,不知老太太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是救老婆子出来的姑娘吧。”老太太问。 “放肆!这是长宁公主,陛下的嫡公主。”李破虏呵斥,他是按规矩办事,倒并非针对老人。 老人却很惶恐:“原来是公主殿下,老婆子何德何能让公主殿下相救,湾儿,你怎不报答公主殿下,却要让殿下亲自登门?” “娘,我……”周湾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娘知道,都是因为老婆子。”老人落泪,但攥着长宁的手却没松劲。 长宁当然可以推搡开,不过她没有动手,只是冷冰冰开口:“放手。” “大殿下您放过我娘吧,”周湾也叩头求情:“娘您快松手,那是匕首啊!” 老人涩涩一笑:“娘活着,不是为了拖累你的。” “娘!”周湾仿佛懂了,猛扑过去,可老人先他一步自己撞向匕首。 长宁神色大惊想收回匕首,却拔出了一身的血。 “娘!”周湾痛苦地抱住老人,老人抓着他的手指向长宁:“跟着……跟着恩……恩人……” 老人过世,周湾痛哭不已。 长宁转身要走。 周湾想跟上去,长宁竖起一只手:“你还要为你娘守孝吧,跟着我注定守不成的。” 长宁拿着兵符离开,就算没有周湾三千城防营禁军不会都跟她行动,但也比带着一个拖累强。 “不,求殿下带上我吧,我得完成娘的遗愿!”周湾追了出来。 他这一声可把周围巡逻卫兵引了过来。 月光之下,长宁头也没回。 “正好,”她施施然摘下头上束发的带子,女孩神采飞扬,自报身份:“大楚嫡公主,楚长宁。” 慕清彦随之上前:“大楚辽东郡王,慕清彦。” 众人震慑,慕帅的赫赫威名在军中可是响当当的,何况慕清彦在长安还闹出不小的动静,一时全场寂静。 李破虏紧跟着自报家门:“先帝亲封,平虏将军,李破虏。” 周湾从身后追出,见状顿足。 “愿追随殿下!”他第一个跪倒叩头。 众人跟见主帅跪倒,不由跟着跪倒:“愿追随殿下!” 第六四二章:援军 长宁没有反对周湾的投诚。 现在城中大肆追捕她,想出逃,她必须要有一拨精兵护佑,周湾这支城防营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过如今兵荒马乱,城防营的人若是不想跟着她,她也不能强求。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长远,看得出两营将军这场匆忙的谋反根本活不过天亮。 但周湾的母亲显然替儿子做了正确的决定。 周湾为了完成母亲遗愿,决心跟着长宁,就算长宁现在对他有意见也不曾反悔。 他就是这样一个死心眼的人。 否则当初皇帝也不会认为他忠心耿耿,将城防营交给他。 不过死心眼有死心眼的好,长宁惯善于体察人心,她知道周湾这种人,一旦他娘亲这个唯一的桎梏离开,他立刻回给自己找另一个桎梏。 而长宁就成了他新的信仰。 不过此人值不值得重用,长宁还需再好好考虑。 现在只要带兵突围就行。 长宁将人手都聚集在一起,三千禁军的军营就在周湾家旁边,这也是两营将军们为了方便管理他们而做出的安排,没想到现在反倒成全了长宁,她调动起人马来格外方便。 满城搜查的人手终于搜到了军营。 长宁看到时机,立刻让周湾借口反抗,打杀了要求搜查的人,率众反了出去。 “她一定在叛军当中!”右营将军亲自率众追捕。 皇宫成了他的行宫,但也因此乱了布防,整个长安城四处都是厮杀声,兵荒马乱从国家的心脏开始,这让百姓们心中更加不安。 谁都没有注意到,来往兵甲匆忙的宫墙里偷偷溜出一个小甲士。 若长宁在这儿必能认出此人就是刚被她划伤脸的听春。 听春学着长宁的模样换了扒了一名死人的衣服换上,装成赶来集合的卫兵蒙混出宫,可一出宫她也不知该往哪儿跑。 秦家是死路一条,鬼使神差的,听春就跑向曹彧的睢安侯府。 此前听春一心以为自己能随着秦昭宁嫁入侯府,成为曹彧的第三位填房,但没想到世事弄人,她的小姐都被歹人糟蹋,她更没有嫁入侯府的希望。 不,现在兵荒马乱,谁还有心情谈婚论嫁。 听春来到侯府外才知道侯府也被两营将军的人重重把守,侯府大门戒备森严,两边对峙,剑拔弩张。 她本想绕到更熟悉的后门,却在门前看到了曹彧的面孔。 曹彧神情肃穆,但听春却如见笑颜。 “表少爷!!”她惊叫着冲过来,两边原本松懈下来的对峙再次紧张起来,听春也被人扣了下来。 “听春?”曹彧倒是认出了这个大丫鬟,当时就觉得不妙。 “昭宁怎么样了?宫里怎么样了?”他听到叛乱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回府组织亲兵保护长公主和避回家中的秦曹氏与九公主,但对于宫里的情况,一直没人清楚。 听春被人抓住就要押走。 曹彧脸色大变,提剑冲了过去。 两方瞬间动起手来。 剑光之中,曹彧抓住听春手腕将她带到府门前:“时间紧迫,你快说宫中情况。” “小姐……小姐被他们抓住了!” “老太爷和老爷都自尽了。” “宫里人都死了,都死了。” 听春哭道,断断续续地说,但话听到曹彧耳朵里却是另一个味道。 都死了。 长宁……也死了吗? 曹彧一时红了眼,杀机四起,是时城中四处响起厮杀声。 “城防营?”曹彧就在城防营任职,自然知道城防营方向,而且如今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就只有城防营了。 曹彧二话没说,领着自己的五百府兵业开始反抗。 天还没亮,长安城里就一派厮杀震天。 东城门南城门同时被攻击,令两营将军有些拿不准情况。 他们一人赶往一个方向,哪知对上的一个是李破虏,堂堂镇守边关的大将威名岂是右营将军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比的,二人一番缠斗,右营建军就被李破虏一刀砍伤手臂。 可右营将军无赖,仗着人多逃走了,李破虏也不方便去追,只是继续攻击城门。 东城门这边更顺利。 左营将军看到率队的是慕清彦,根本连阻击的勇气都没有。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慕清彦的对手,只要一个照面就要被郡王爷秒杀马下,他哪有胆子上前。 慕清彦也不急着与他一决高下,他带队冲到东城门之前时,左营将军才终于耐不住露面。 “郡王身边一千人如今只剩五百人,想冲破城门怕是不太可能,郡王何不与我合作,只要——” “咄!”左营将军刚说话的位置被一直弩箭射中,若不是他在城墙上只露一个脑袋躲得快,现在估计已经死亡。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调集所有人马,杀了他!”左营将军恼羞成怒。 可事实就是残酷至此。 就在城门里面杀声震天的时候,城门外也响起了催命的杀声。 “柳”字大旗在成外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左营将军几近崩溃。 内外夹攻之下,他们估计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守住!给本将军守住!” 左营将军慌乱之中下令将能抓的大臣家眷压上城墙。 “柳一战!慕清彦!你们都看好了,你们再敢妄动,我就屠戮皇城中的重臣,让你们无臣可用!” 城墙内,长宁面色清冷。 柳一战的名字她听得一清二楚。 城外果然是祖父吗。 外祖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率兵围困长安。 外祖父到底是援楚,还是判楚,现在没人能说的清。 “嗖!”一支烟火从东城门外更远处直冲天际。 慕清彦和长宁的表情忽然明亮。 这只烟火前几天长宁还在钟粹宫燃放过,是慕清彦亲兵的信号。 “援军来了。”慕清彦攥紧长宁的手。 他的辽东亲卫也带着援军赶来,这一次是真正的援军。 这一刻,他终于有底气保护长宁了。 那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不论城外的柳家军想做什么,她都要出城和慕清彦的军队汇合。 “杀!”长宁冷声下令。 城墙外的柳一战也完全不顾那些大臣死活,挥手下令:“杀!” 内外顿时响起同样的厮杀声,左营将军见势不妙先一步逃回宫中,和他一同回到大盛宝殿的是一脸血的右营将军。 “秦昭宁呢?怎么办!” 秦昭宁出现在两人面前,幽幽开口:“我有兵法,可以从柳一战手底保住一个人,可你们是两人。” 第六四三章:火海 “什么一个人两个人,你这女人说什么呢?”右营将军脸色铁青。 他们内外俱乱腹背受敌,又都是名震大楚的高手,他这三万人就算是据险而守也坚持不了多久,何况现在根本无险可守,那长安外围的县城军士听到柳一战或慕清彦的名字,不投降跟随就已经是好的了,难道还指望他们阻拦吗。 演变到现在,右营将军已经不指望能战胜柳一战,甚至连这反都不想造了,他只想活命。 秦昭宁就抓住他们这个心里,抛出一个诱饵。 “我有柳一战心心念念的兵圣残篇,柳一战一定愿意跟我做这个交易,到时候我就能从你二人中保住一个人,以我丈夫的名义。”秦昭宁施施然开口,眉眼在两人之中扫过,好像很犹豫。 “我们都睡过你,你只想救一个?”右营将军蹙眉。 秦昭宁攥紧拳头面上保持冷静:“只能救一个,你们商量着来吧。” 右营将军脸色微变,看向左营将军,抹了一把脸。 “老陈,你不要上当!她就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她哪儿有什么兵法,要是那兵法真有用,她还能落到咱们手里!” 秦昭宁冷冷一笑:“要不要信,全在你们。” 右营将军呼吸急促起来:“老子不管,老子要活!” “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左营将军也拔出刀来,小心翼翼地对着右营将军。 “那你说,你说啊!”右营将军濒临崩溃。 左营将军安慰:“大军冲进来,左右都是个死,咱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右营将军冷哼:“既然都是要死,你为什么不能比我先死?” 他说完,一刀砍去,哪知左营将军历来奸猾袖中射出一把暗箭直取右营将军面门。 “反正是个死,你先走,甚好。”左营将军冷笑。 他是不太相信秦昭宁的话的,不过有一条路总比没有强。 “秦小姐放心,我一定帮你证明秦家清白,也绝不计较你之前的事,好好待你。”左营将军许诺,走向秦昭宁。 秦昭宁笑容清淡:“好,我这就把那本兵法交给你,你拿去威胁柳一战,他必定不敢攻城。” “此言当真?”左营将军也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可他还没靠近秦昭宁,就被人一把攥住脚踝,随即脚掌剧痛,半截脚掌都被削断。 右营将军还没死透,这一刀用尽全身力气斩下,直叫左营将军痛不欲生,抱着腿痛嚎,手上的刀一把插进右营将军后背,整个人跌坐在地。 秦昭宁回头看他们,将兵法竹简扔到血泊里。 两人拼命争抢,最终左营将军拿到那染血的竹简展开,只见上面写了四个大字:“必死无疑。” “你!”他指着秦昭宁。 秦昭宁却拔出右营将军背上刀扑上去就砍,左营将军挥手格挡,一只右手断落掉在地上。 鲜血和惨叫让秦昭宁更加兴奋。 “杀,杀了你们这些畜生,杀了你们!”秦昭宁大叫着挥刀猛砍,飞溅的浑身是血也不休止。 曹彧赶来时,就只看到跨骑在一滩血肉之上的秦昭宁,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从没想过会见到这样的她。 一身是血,比当日他离去时的嫁衣还要鲜红斑驳。 “咣当,”秦昭宁手里的刀掉在地上。 门外曹彧银铠染血,映着背后天色见亮的光,犹如神来。 “大表哥……”秦昭宁喃喃,声音哽咽:“你来……娶我了吗?” 曹彧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昭宁本是这长安城最骄傲的贵女,如今却因为他成了这幅模样。 实乃他之罪过。 “昭宁,我带你回去。”曹彧本想说回家,可是如今秦家已经不复存在,他只能说带秦昭宁回去。 可秦昭宁却笑容苦涩,看着曹彧伸出的手摇头:“回不去了。” “如果大表哥能早些向我伸出手来,该多好。” 秦昭宁从地上起来拖着一身苦涩木然往宫殿后面走去。 “昭宁!”曹彧急着追上前:“柳家军杀进来了……” 秦昭宁仿佛没听到一样木然前行。 她后悔没有干干净净地走。 如今用这样肮脏的身体来见曹彧已经是对大表哥最大的侮辱,她岂能再跟他走。 回不去的。 秦昭宁走向后殿,纵了一把火。 曹彧发现时就想将她强行拉出来,但秦昭宁却大声制止,同行也有人拦阻曹彧。 猎猎火焰中,秦昭宁痴迷地望着曹彧:“小心柳家……他们才是胜利者。” “你说什么?”曹彧被汹汹烈火阻隔。 他看得出秦昭宁生无可恋,所以一心求死,只是死前的话让他听不懂。 “她赢不了,”秦昭宁在火海中放声大笑。 “我输了,她也赢不了!” 曹彧甩开阻拦的人,就听那人冷声:“曹彧,本王不许你去!” “晋王殿下!”曹彧怒而转头。 他身旁正是跟他一起攻打皇宫的小晋王。 现在情况危急,贼首已经伏诛,但随之而来的柳一战只怕也不是好相处的。 如今楚氏皇族人丁稀薄,这位晋王殿下已经算是血脉高贵的了,否则之前也不会被两营人追捕请奉为新帝。 所以曹彧更不能为了一个罪人冒险。 秦昭宁没了家族,失了贞操,更不会得到曹彧的爱,已经是生无可恋。 而今又被曹彧撞见了最狼狈凶残的一幕,秦昭宁心里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哪有希望再继续活着。 曹彧救她也只是让她更加嫌弃自己的恶心而已。 而且秦昭宁罪无可赦,这么死都是便宜她的。 曹彧不再劝阻。 很快,这边的大火就蔓延起来。 四处兵荒马乱,也没人能赶来救火,以至于烧掉两栋大殿才熄灭。 而这三天除了汹汹火焰,还有柳家入长安后的各种制度。 柳一战率军占领长安,直接控制住小晋王,以他的名义名义稳住各地人心。 小晋王原本就是柳一战的铁杆粉丝,可是如今柳一战的所作所为却让他难以承受。 而早就预料到祖父恐会异动的长宁选择了隐藏身份,直接奔向慕清彦大营。 如慕清彦所料,来的果然是燕京的周将军所部,还有那粗声粗气的张将军。 此刻,长宁所在的军营大帐中。 “宫里的火熄灭了,相信柳家很快就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第六四四章:交代 第六四四章:交代 时至今日,长宁早就不是那个盲目相信祖父清白的小女孩了。 柳一战以勤王之名攻打长安,不顾及朝臣生死,没打听皇族情况,其心可见。 尤其是柳家军入长安之后的种种作为,都一点一点打消长宁心头的希望。 清剿叛军,控制朝臣及其家眷,恢复皇宫秩序,这些柳一战做的都对,但控制小晋王,大张旗鼓地搜查各地寻找瑞王和瑞王妃李氏的行为甚至将李氏父母亲族控制起来的行为就有些引人揣测。 “听说柳家没有在皇城里找到玉玺印鉴,”周将军看了眼长宁,斟酌语句说道:“据说是被出逃的五皇子带走了。” 这也说的通。 当时皇宫的控制权在秦家,秦妃控制着五皇子自然也控制着皇帝印玺,突发意外之时让五皇子带着印玺离开也属正常。 就算五皇子不满秦家做法,但在大局面前相信也不会任性,更何况在场的人没有人知道五皇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五皇子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有没有和秦家同流合污。 长宁虽然相信五皇子无意争夺皇位,但经历了这么多权利倾轧的事,五皇子有没有被欲望污染,她也无法确定。 她在大营沙盘前盯着长安城脸色深沉。 此刻的长宁在周将军营帐,以大公主之身统领燕京的五万将士,驻军长安城东百里外的县城,与柳一战从西北带来的八万人形成犄角之势,但这个势也是对峙之势。 长宁需要确定一些事,再决定自己的办法。 “父皇留下来的密诏呢,派人抄送一份,送到长安去。”长宁看向慕清彦。 “我已经誊抄过一份,”慕清彦取出自己的抄好的那份递给周将军,周将军立刻就叫心腹前去送信。 有这封信便能证明长宁还活着的事实,如此,足以试探出柳家态度。 不过送信的人还没出营帐,就有人前来禀报。 “报!长安城有告示贴出来了!”在城里的密探撕了张告示递上来。 长宁立刻将告示接过来,脸色也随着逐渐凝重。 祖父果然已经存了反心。 告示中零零碎碎说了数十件事,但重要的主要有三条。 其一,是关于郑家的交代。 郑贵妃伙同郑安侯,三皇子及妓女风花误毒害先帝,为祸后宫,并陷害陈妃及六皇子。 告示里将风花误假扮大公主的事隐去,只写成风花误投毒,而后郑贵妃母子就伙同内宫统领于刚控制陛下,矫诏行事,册立太子迫害陈妃一族及六皇子,还有此前毒害太后一事也是郑家所为。 这件事和当初秦家给出的答案一致,可以说是盖棺定论,将先帝之死压在郑家身上。 并且柳家还放出了不少当初郑贵妃为祸后宫的证据。 和之前郑安侯倒台时爆出的证据类似,迫害姜嫔,陷害有孕妃嫔等案子都是有确凿证据的,不过柳家做的更绝,因为柳家将很多皇帝自己掩盖住的真相公之于众。 其一便是宋宜锦假扮蒋玉淑入宫为妃之事。 柳家的措辞,字里行间都透着是皇帝暗中授意郑家所为的意思,还以早就死在刀下的福安口吻说出皇帝曾微服出巡,侯府偶遇宋宜锦的事。 这无疑是在故去的先帝身上泼脏水,造出先帝耽于美色这才荒诞行事,被郑安侯和蒋尚书投机取巧,还害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如果这件事还不足以说明什么,那坊间疯狂流传说皇帝喜食丹药早已吐过四五次血,根本命不久矣的谣言却是从一位太医口中传出来的。 所有太医都在柳家控制之下,但凡还想活命的,绝没有人敢随便乱开口。 敢开口的,显然是柳家授意。 柳家有心塑造一个昏君的形象,将长安城连遭三次混乱的动荡推究给皇帝,这显然是上上之策。 毕竟柳一战复出的前提,就得是一场昏君枉杀忠臣,而忠臣命不该绝的戏码。 最重要的事,这场戏码的结局,需得是忠臣赤胆忠心,饱受辛苦还要继续效忠的形象。 所以时至今日,柳一战打着勤王的旗号占据皇宫已经开始为先帝大肆操办葬礼。 皇帝死亡至今已经快十日,但却经历种种事故一直停灵,现在终于有个像样的丧事,却是在大仇人柳一战的手中操办,不知皇帝泉下有知会如何作想。 “柳一战为陛下操办丧事,既可以说是别有用心,也可以说是尽君臣情谊,但秦老太傅若是泉下有知,只怕要气活过来。” 开口的是周将军,他曾同老太傅有过交情,但看了这告示当中关于秦家的内容,实在是不能平复心情。 长宁也看到秦家的那一部分内容了。 “秦昭宁做的事全都算在了秦家的头上。”她说。 虽然秦家也不算完全冤枉,毕竟老太傅若是没有夺嫡的心思,也不会被秦昭宁蛊惑。 但事实上,秦昭宁才是一切的主谋,可现在世人只看到了秦太傅和秦公允。 “国之大乱,秦妃为一己之私协助秦太傅助五皇子夺位,现已在延禧宫畏罪自杀。”长宁读到这一段表情复杂。 当初最淡然世外的秦妃娘娘,原来也包藏祸心。 最清高不凡的秦氏一族,也利欲熏心。 世上没有最岿然不动的真心,只有利益与诱惑的程度够不够强。 “如果这上面的罪状是真,秦太傅也不算冤枉。”老张还是那么冒冒失失,指着上面的数条罪状道。 “刑部尚书康子明举证,说当初刑部押运证据的车失火乃是秦太傅所为,”慕清彦找到一处问道:“这不是你第一次状告郑安侯时发生的事?” 柳一战给秦太傅列出了数条大罪,除了谋反篡位,结党营私,还有一条便是纵火行凶。 这把火烧得可真是久远。 且不说康子明举证的这件事是真是假,单说柳家重点将这件事翻出来,却是别有用心。 “外祖父要为自己翻案了。”长宁一眼看穿。 柳一战如此行为,显然就是为了要洗清自己当初遭受的污名,也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只是这个交代,也是长宁想听的。 她很想知道,在外祖父口中,这整件事会是什么样子。 “报!长安又发一条新告示!” “说来。” “这回……是一条审案的告示。” 第六四五章:邀请 果然不出长宁所料,这是一次公审。 这张告示既可以说是通知,也可以说是一次邀请。 柳一战显然知道长宁就在慕清彦军中,这一次就是一个机会,让长宁能够借着这场审理回长安的机会。 要知道,此刻在天下人眼中,都是万分关键的时候。 先帝驾崩,新帝未定,局势一触即发。 虽说长宁手握先帝传位密诏的事有不少朝臣知道,但这是传位女帝啊,就算长宁在朝臣中颇有人脉,但是这显然不是一个能轻易开口的事。 拥立女帝,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没人知道。 尤其现在是柳一战率军占领长安,虽然柳一战嘴上没有表态,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想造反,谁又敢乱说话。 长宁公主虽然姓楚,但身体里流淌着一般柳家的血脉,柳一战到底是想拥立女帝还是想登基自立,谁能知道?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柳一战想怎么做,长安城中都会出现大量簇拥之人。 接连两次的谋反,郑家是证据确凿,秦家虽然是笔糊涂账,但所有人都知道,左右营将军这两个人是奉诏入长安的。 当时除了秦家也没人能下诏,而且还有立后诏书的事在前面铺垫,众人都能猜测到彼时秦家是不服大公主的。 若不是柳一战现在打了进来,此刻估计已经是五皇子的登基大典了。 所以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没有人会轻易表态。 这一次的公审,就是一次契机。 一次给柳一战看看众臣态度的契机。 也是柳一战给慕清彦和长宁的邀请。 长安城中的人都知道,慕清彦和燕京将军率领的五万兵马驻扎长安一侧,正是现在对柳一战最大的威胁。 事实上,纵观全局,慕清彦都是最大的威胁。 因为直到最后一刻,慕清彦身上都背着鹰眼关主帅和辽东郡王两个官职。 前者是鹰眼关二十万大军的主帅,后者,是辽东郡二十万军民的主帅,这一东一西,将慕清彦的势力捧到天际,纵观整个大楚也没有人能轻易与他为敌。 就算柳一战假借勤王之名从鹰眼关召集了八万旧部,对上慕清彦依然吃了道义上的亏。 所以就算长宁不在慕清彦军中,他也是要请慕清彦来长安好好聊一聊。 现在这个公审当年“柳家谋反”一案的事就是最好的契机。 “殿下好不容易从长安杀出来,再去恐有危险。”周将军劝道。 他和慕清彦的父亲是世交,对大楚更是忠心耿耿,知道长宁就是先帝属意的新君,此刻自然是拥立长宁,所以很为长宁的安危担忧。 而一直不曾说话的方谦突然开口:“危险什么?老将军是公主的亲外祖,难道还能谋害殿下?” 方谦大步上前:“我愿意陪殿下回长安!” 当初为了替老将军伸冤,方谦可以说是豁出性命去,现在柳一战活着回来,他当然不惧。 那种精神自然难求,但不是长宁所提倡的。 她判断事情不是靠感情,而是靠头脑。 “回去是一定要回去的,但不是你说的那样。”长宁开口。 …… 次日一早,长安城打开封闭了三日的城门。 有百姓收拾包裹出逃,也有人大着胆子来城里做生意,挑担郎一个接一个。 他们都是周边的农户,靠买菜为生。 一连三日不打开城门已经让他们食不果腹,现在自然一股脑冲进去。 长宁和慕清彦也在其中。 他们乔装打扮,按时来到府衙之外。 与他们不同的是方谦。 那个对柳一战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最大信任的方谦却是光明正大地进的城。 生怕别人不认识他,还穿了一身振威将军的铠甲。 他入长安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像柳一战禀报,大量官兵将方谦团团围住:“方将军,请随我们来。” 方谦还以为是要带他去找柳一战,但事情当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直接就被带到了大堂上。 堂上还是当初三司会审的两个人,只是偏殿里没了遮起的屏风,自然也没有长宁的模样。 不过长宁现在也是一样就躲在人群当中。 台上审案的康子明颤巍巍拍了一声惊堂木:“大胆,岂敢窥视公堂!” 方谦道歉,他已经明白要审什么,这样是他想来的原因。 为柳家证明清白是方谦一直以来的目标,所以只要方谦还在,他就不会放弃,今次,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方谦一举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说了出来。 如今郑安侯已死,宋宜晟也被斩掉头颅,整件事知情者已经没有,方谦可以顺利说出一切而不担心被人打断。 柳家到没有明着说什么不可以,只是康子明有些额头冒汗,不知是秋老虎热的,还是内心紧张。 “如你所说,整件事都是宋宜晟在捣鬼,伪造证据了?” “是,当初我们又真假账簿,大人可以去查看。” 康子明摇摇手,声音有些无奈:“我们现在,可以听到老将军的说法了。” 没错,现在柳一战就在眼前,为什么不听柳一战的说法呢。 方谦回头,竟然真看到沸腾的人群。 “老将军来了!”不知道谁在起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柳一战在庆安受到的待遇如今又在长安上演,不过他身后跟着的小晋王表情就不是很好看。 长宁看到小晋王,脸色有些微妙。 另一边方谦看到柳一战激动得无以复加:“老将军!我有以为……以为永远见不到您了!” 柳一战慈祥一笑,摸了摸方谦头顶:“好孩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方谦摇头。 人群外,长宁和慕清彦假扮的小贩也摇头。 柳一战亲自现身,难逃作秀嫌疑。 若真如此,那柳一战的说法,只怕也与会与事实有所出入。 果然,柳一战开口就是:“当初庆安所举之事完全不符合事实,我柳一战顶天立地,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那所有的账簿都是假的,是有两批兵器同时入库!” 满场哗然。 如今听到当事人的承认了! “我柳一战受义士替死之恩,方能活到今日,决不能再背这身污名!” 义士替死。 柳一战为自己的活着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紧接着便开始发难:“我逃往西北,辗转在突厥各部之间,竟然发现了一个困扰我多年的秘密。” 人群中,长宁脸色一寒。 柳一战拿出了柳叶兵符:“当初晋王殿下兵败被杀的事,根本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有人蓄意陷害晋王!” 小晋王脸色剧变。 难怪要带他来此,原来是要说晋王之死! 第六四六章:面见 “恕臣无能,只查到当初被臣一怒之下灭掉的部族留下一名遗孤,遗孤手里就有我柳家兵符。” 小晋王拳头紧攥,冷冷问道:“有你的兵符,说明什么。” 柳一战面露难色,叹息一口才道:“说明当初晋王殿下并非贪功冒进而被突厥所部围剿,而是奉命行事,封这只兵符的命,但臣从未下过这种命令!” “兵符是你的,你说没有就没有吗!”小晋王状若癫狂。 如今揭开的可是他父亲身死的秘密! 慕清彦在旁拽住长宁的袖子,手指在她手背划过,舒缓长宁心中的焦虑。 “兵符是你给他的?”长宁问慕清彦。 慕清彦点头。 这兵符当初是他从西北那若手中得来的,彼时帮长宁救出柳一战时被讨要过去,如今柳一战开头便说了谎后面的内容显然也是有意为之。 方谦脸上也写满愕然,他更不清楚柳一战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件事。 今天的事难道不是为柳家洗刷冤屈吗? 方谦想到出发前长宁对他说的那句话,让他不要太介怀。 他现在懂了。 原来一直介怀柳家蒙冤的人,是他。 原来一直把为柳家伸冤当成信仰的人,只剩下他了。 不论是长宁,还是其他什么人,甚至是老将军本人,都不再局限于伸冤的事。 是啊。 成王败寇。 多么简单的道理,他竟然傻傻地还不明白。 如今柳一战已经站到了大楚皇朝的顶端,俯视全局,历史由他来书写,怎么可能还“蒙冤受屈”。 所以就连柳一战都不再追究这件事。 只要能正式开堂,没有朝臣阻止,说这次名不正言不顺,甚至都没有喊冤者的审理不合适,就说明所有人对柳家现在的“统治地位”不再抱有怀疑。 这正是柳一战想要的结果,所以今日的伸冤不过是走个过场,就算方谦不来“作证”,柳一战也一样能“沉冤昭雪”。 方谦此刻才明白康子明三位大人的表情为什么如此怪异。 也明白长宁的话。 但他此刻什么都没说,像一尊木头一样盯着老将军手里的兵符,等着柳一战的下文。 面对晋王的质问,柳一战从容应对:“请殿下放心,这个案子我不论如何也会查清楚。” 小晋王眼睛通红:“不,我也要查!” 长宁闭上眼。 小晋王还是太嫩了。 柳一战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只要小晋王上了船,接下来的事就都好办了。 长宁几可以想象到柳一战会怎么跟小晋王说这一切,又会摆出怎样的证据。 都是皇帝所为。 当初晋王的死,全是皇帝暗中所为,有宋整偷窃兵符,引晋王陷入突厥人的包围圈,等晋王死后再让柳一战带兵围剿那一部族为晋王报仇。 如此一来,皇帝便能除掉唯一一个有资格跟他争夺皇位的心头大患。 如今的小晋王是当年晋王的遗腹子,算起来也这一脉还真是受到不小的迫害。 但这一笔里如果说跟柳家半点关系都没有,长宁是根本不信的。 当初母后嫁给父皇,就是一场政治联姻。 这场联姻的初衷必是以皇位为前提,所以不论联姻前后,柳一战都会确定皇帝一定能是皇帝,那么排除异己的事,祖父怎么可能不参与,尤其是现在的外祖父表现出来的政治手腕可决不低于任何人。 但现在长宁并没有证据证明柳一战和此事有关,她也不希望有这个证据。 “殿下有这份心,晋王在天之灵也会欣慰。”柳一战道。 他此言绝非托大,就是小晋王的父亲晋王殿下当初也是跟着柳一战,以晚辈之身学习。 只此一句,就完全勾起了小晋王对柳一战的好感。 整场堂审就这样结束,短促的时间让此前大范围的告示成了笑话,难免显得有些虎头蛇尾。 就连方谦也觉得荒唐。 单他没有吵闹。 不过这就是军人的风气,既然有了结果,他也该放手了。 长安的众官也能理解。 当兵的办事总是这样短促有力,速战速决。 而长宁和慕清彦隐藏姓名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光为了看一场笑话。 “有人跟踪,”慕清彦低声提醒,长宁向后看去,却是一个玩沙包的小孩从她身后跑过。 长宁蹙眉。 “怎么了?”慕清彦询问,目光也在那小孩背影上移不开。 难道真的只有一个小孩? 他的判断,竟然会出现这么简单的错误。 慕清彦有些难以接受。 他的身体明明已经调理过了,为什么感知力还在不断下降。 长宁反攥住他的手:“我没事,倒是你现在也开始喜欢皱眉了。” 慕清彦感受到她掌心温热,心里的烦躁仿佛被暖风吹过,烟消云散。 “好,不皱眉了。”他说:“刚才那个孩子,你认识?” 长宁抿唇:“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她前世今生加在一起,见过的孩童也不算太多,但她又没有需要,怎么会刻意去记孩子的样貌。 “哈哈哈,跟我来啊。”男孩跑到拐角,竟然又跑了回来,还冲长宁招手。 长宁攥紧拳头。 果然是认识。 至少小男孩是有意出现在她面前的。 “走。”长宁明白,自己显然是被人牵住鼻子了。 慕清彦也同意,和长宁跟着小孩走,两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因为小男孩的方向就是皇宫。 皇宫居于皇城中央,自然是往大路上拐,所以没走几个弯路,他们就知道小男孩的目的是要带他们入宫。 “站住!”长宁陡然喝道,伸手要去抓小男孩肩膀。 那小男孩却似早有准备,一缩肩膀向前一条,回头冲长宁做了个鬼脸迅速跑到小路里消失。 “请大殿下回宫!”小路里外突然出现大量侍卫。 “大殿下,老将军还等着您呢。”两个还算年轻的人走到前面,正是当初在渭南城外和单丹臣一道追随长宁的两名侍卫。 他们当时跟着外祖父去了庆安,现在显然也是替外祖父效力。 长宁此刻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从一进长安起就被柳一战发现了。 之所以一直没动手,就是因为柳一战想先解决堂审的事情。 现在再回头“请”她们过去。 “你们怎么猜到我们会扮成农夫?”慕清彦突然问道。 长宁脸色有些难看。 果然,两人身后走出几名农夫,方才就是他们几个和长宁一道走的。 “原来如此,是他出卖了我们。” 第六四七章:摊牌 眼前出卖长宁的,自然是这几个买菜人。 所谓隔行如隔山,长宁和慕清彦虽然装得很像足以瞒过其他人,但在这几个同行的买菜人眼里,演技太过拙劣。 而正是这份拙劣让他们对长宁的身份歧义。 但这并不是他们会将这件事告诉给官府的理由,没有买菜人会这么多事,因为几个怪人就去官府举报。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几人受了“上面”的吩咐。 长宁很快就想明白当中原因。 这几个买菜人应该就是墨子行会的人,也正因如此,是墨子行会出卖了长宁。 “这个持令者,我还真的想见一见他了。”长宁扬起下巴。 持令者神秘莫测,在背后翻云覆雨。 虽说还没有什么能改变局势的大事,但能从一开始一直活跃到现在,绝不是个可以小觑的人物。 如今,他又和柳家联系在一起了。 在这一刻,很多东西在长宁的脑中串联成串。 她和慕清彦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没错。 他们都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墨子行会在持令者的领导下早就向柳家投诚,那么宋宜晟的人头,也是柳家授意杀的了? “能让大殿下想这么一次,真是我的荣幸。”一道声音从两名买菜人身后响起。 云月长一身粗布麻衣出现在长宁眼前,脸上依旧带着他的红色面具。 长宁和慕清彦都不知道持令者就是云月长的事,事实上,他们也并没有见过云月长,此刻都只把他当成持令者对待。 “宋宜晟是你杀的?”长宁问。 持令者笑了声:“正是,小的为大殿下报仇,不讨赏。” 长宁眯起眼,这腔调油滑得可以。 果然是个人精。 而且持令者身上的那股与众不同的风味也让长宁十分眼熟。 风花误。 没错,就是风花误。 长宁眼前一亮,就是这股风尘气,尽管他刻意遮掩,有意无意的一些小动作还是能看出些许媚态。 “没想到堂堂持令者,竟然出身风月场所。”长宁此言一出,持令者整个人都僵住,神色也不似之前那么嚣张。 “大公主有功夫在这里磨嘴皮子,还不如速速入宫,老将军还等着您呢。”持令者果然不愿再多话,说完就带人离开。 此刻他和柳家的联盟已经摆在眼前,长宁也不在怀疑。 想必外祖父和墨子行会联手的原因也很简单。 那个父皇求而不得的墨武。 长宁心中一阵唏嘘。 显然,皇帝想方设法都不曾得到的墨武,却被祖父轻而易举地捡了便宜。 难道这就是天道吗? 楚氏一朝气数将尽,天地大道都开始向柳家倾斜,运气,寿数,全都如此。 长宁和慕清彦再度进入皇宫。 这一次,在乾祥宫接见她的已经不是父皇,而是外祖父柳一战。 当然,柳一战没有光明正大到这个地步,他们是在乾祥宫内侧的书房相见。 彼时柳一战置了一套桌椅在龙坐之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来了,”柳一战中气十足地问了一声,搁笔抬头。 这份气势已经不差皇帝几分,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想登高一步,坐上那更前一分的位置。 柳一战的目光在慕清彦和长宁之间打量。 “不知道郡王是否方便,让我们祖孙说上两句。”柳一战用词还算客气。 于情于理这个要求慕清彦都该满足。 两人对视一眼,慕清彦转头离开,到殿外等候,而长宁也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以和外祖父真真正正地面谈。 这件事长宁渴望许久了。 柳一战走到今天这一步,登高一步的欲望再也瞒不住,当然也不需要对长宁说什么谎话。 “祖父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慢慢问,这一次我们有的是时间。”柳一战道。 长宁攥拳,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打算从最近的问起:“墨子行会,祖父是什么时候联系上他们的?” “还记得你执意要去突厥和亲的时候,墨子行会派人下毒杀你吗?” 长宁脸色微变,难道从那个时候起,墨子行会就是柳家的人了? 她总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 柳一战笑笑:“也不尽然,云月长是个狡猾的人,他从不会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所以他和郑勤辉合作,和我合作,和宋宜晟合作,都是为了更好的达到目的。” “云月长?原来是他。”长宁了然。 难怪她觉得风尘气十足,原来是云月长,不夜城的头牌小倌,日夜饱受熏陶,又怎么可能短短一月就改变过来。 只是…… 长宁蹙眉,云月长的年龄不对。 春晓说过,持令者是当年参与过老矩子传位之事的旧人,年龄少说也得三四十岁,而云月长的年级,只怕不过二十几岁,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这个问题柳一战显然不会给她解答,而且长宁也可以猜想到宋宜晟是死在哪个问题之上。 年龄。 宋宜晟必定也知道持令者的年纪,所以从没有往云月长身上想过,这才带着三皇子结盟的善意而去,却没想到云月长憎恶三皇子这些年的凌虐还用最恶毒的办法报复过三皇子,让三皇子名誉扫地。 这两个人是水火不容,怎么可能合作。 所以云月长才会寻找柳家合作,而有了柳家的帮忙,宋宜晟再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死得不冤。 而现在云月长想将行会发展壮大,柳一战想找到墨武一统天下,两人是一拍即合。 “所以,祖父早就在关注我的一举一动了。”长宁问到关键。 她想知道柳一战到底从什么时候关注的她,又是怎么关注的她。 毕竟柳一战此前都是关在洛阳古牢里的。 那古牢的严密程度,非同一般。 “没错,”柳一战答的痛快,而且毫不吝啬地告诉长宁答案:“洛阳古牢也并非密不透风,我有密探,总能及时知道你的消息,比如当初你回到长安一帆风顺,我就隔着墙听得很清楚。” 长宁攥紧拳头。 所以,这也是天地大道的倾斜吗。 父皇那么严密的禁锢都能被人穿透,柳盛楚衰早已注定。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长宁问道。 她是指那些替柳一战传话的人。 柳一战答得轻松明了:“有些你还认识,比如,薛岩,陆参将。” 果然。 “看来薛岩真的没有说谎,他从来就没有背叛过外祖父。”长宁闭上双眼。 第六四八章:真相 “非但没有,薛岩还为我收拢旧部做出不小的贡献,若不是他帮助单丹臣假死脱离军营,纠集兄弟,我又如何能得救?”柳一战笑着开口,但长宁此刻却笑不出来。 如果按柳一战现在所言,那这个局就太大了。 薛岩是柳家的人,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帮柳一战收拢旧部,那么当初渭南县外的“偶遇”就不是偶遇,而是有人精心策划出来的骗局,骗长宁上当的骗局! 长宁呼吸略显急促,因为她能追溯到的源头实在太远,太多,以至于她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想不明白。 柳一战站起来走到长宁面前,施施然笑道:“想不明白就慢慢想,祖父帮你。” 长宁仰起头看他,老人笑得依旧和煦亲切,只是如今长宁仿佛看到了唇角隐藏最深的阴险。 “薛岩是你的人,所以他是故意引我去洛阳救你的。” 柳一战点头:“我的布置只是为了让你来救我,至于这当中发生了什么,有什么细节,我倒是不清楚。” 长宁冷笑:“我清楚就行了。” 单丹臣说过,哪知柳家枪和柳华文在洛阳古牢囚禁的消息都是从薛岩口中得来的,可见薛岩就是他们消息的来援。 而当时在渭南县要开掘古墓,也是薛岩鼓动单丹臣他们假扮掘墓人跟进墓地。 相信薛岩当时只想杀掉商如锋的人,再抓长宁出面“相助”,帮他救出柳一战。 所以在面罗氏的追杀时,薛岩才能准确地找到渭南城地道的入口,在紧急关头帮助长宁逃脱三皇子的追杀。 却没想到薛岩还是暴露了,长宁不止识破了他的身份,还能绝境反杀,逼得他们不得不改变计划,从污蔑慕清彦就是幕后黑手,到默许慕清彦前来相救自证清白。 “你们利用我和慕清彦的关系救你出来。”长宁咬牙。 显然,在他们眼里慕清彦只是薛岩的替身罢了。 柳一战大方承认:“原本薛岩就可以完成带你下来救我的任务,可惜他死了,只能接受慕清彦的帮助,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你们不但救我出来还替我引出了慕清彦。” 长宁闭上眼。 柳家若要反,慕清彦迟早会被牵连进来,只是如今因为和她这层关系,牵连得更深而已。 不过长宁现在想的事另一件事。 如果薛岩的事有诈,那么和薛岩一直在配合的罗氏,只怕也是柳家的一计。 “罗氏也是你的人。”长宁没有问话,而是做出判断,因为薛岩是为了保护罗氏而死。 薛岩对罗氏那叫一个忠心,而且他称罗氏为大人。 可见罗氏就是柳一战在古牢外的代言人,整个渭南县的追杀不过都是一场戏,一场把追杀的事从三皇子手里揽过来,好让三皇子带着“假公主”风花误回长安而做的戏。 只是罗氏自己也没想到,长宁太聪明,不但发现了薛岩的身份还逼得她暴露身份,差点儿命丧长宁手中。 柳一战倒是坦然点头:“没错,整个长安的局,都是她布置的。” 他下巴高扬,显示出骄傲的姿态。 长宁一笑。 之前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全明白了。 因为罗氏是柳一战的人,她的目的和柳一战相同,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救柳一战出来。 为了救柳一战,所以必须要先引长宁离开皇宫。 这也就是罗氏为什么要给郑家献计,让他们假扮公主的原因。 “所以风花误之所以能易容成我,也是罗氏在北湖帮忙。”长宁道。 柳一战点头:“你还记得柳家被斩首那日吗?” 长宁攥紧拳头。 她怎么能忘记那一日。 只是现在想来,一切都只是笑话,一场天大的笑话。 祖父由人替代,她也由人替代。 长宁眸中陡然变色:“我明白了,是那张太岁面皮。” 当初柳一战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她,用了一张太岁面皮雕成她的模样给替死者戴上。 而后人头送往长安,那张面皮也跟着送往长安。 所以当时风花误根本没学会什么易容术,她学的只是和长宁一样只能改变面貌却不能指定脸孔的修容术,而风花误之所以可以易容成长宁,全是因为罗氏给了她当初那张太岁面皮! 全都清楚了。 罗氏从最开始就在利用风花误,她利用风花误对秦无疆的爱,让风花误嫉妒并且迷恋长宁的位置,妄图取而代之。 如此一来,风花误就成了罗氏手里最犀利的剑,她插入郑家内部,帮罗氏控制郑家的决定。 包括郑安侯被长宁逼得走投无路时,也是风花误去献计,用给七皇子和太后同时下毒的方法逼长宁去渭南寻药,因为只有这样罗氏才能把长宁逼出宫来,告诉她柳一战的事。 “没错,就是用那张脸假扮你,当时你进行的太顺利了,完全超乎我的预料。”柳一战露出思索的表情。 “我本想让人帮你恢复公主之身,再趁着你根基未稳时让薛岩出现在你身边辅佐,到时候顺理成章地救出我来,可惜你这么一帆风顺,倒逼得郑家濒临败落,我岂能坐视不理。” “所以你就把易容之法交给风花误,让她帮助郑家跟我作对。”长宁恨得咬牙。 柳一战竟然因为她太顺利而选择帮郑家,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哪知柳一战只是笑笑:“不,郑家在我眼里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这种既无军功也无能力,只靠女人的裙带关系混成的侯府,就算有六扇开的大门,也不过是条狗。” 长宁扬起下巴。 柳一战摊手表示:“我想吃掉郑家简直毫不费力,就像现在这样,但我柳家对付不了的那只老虎却就怕这只虫子。” 这就是老虎吃鸡,鸡吃虫,而虫却能咬死老虎的故事。 柳家自比雄鸡却被皇帝这只老虎吃的死死的,所以柳一战才会想出这样一条毒计。利用郑家这只虫子啃掉老虎的脑子,让皇帝死在自己身边人手里,如此一来,天下大乱,自然是雄鸡一唱天下白。 这如意算盘打得不可谓不高。 长宁闭上眼不去看柳一战那得意的嘴脸。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她说。 柳一战扬眉示意她继续。 “为什么非得是我。”长宁攥紧拳头逼问。 既然薛岩早就能救出柳一战,还一直跟柳一战保持联系,为什么非得等长宁来救。 第六四六章:无后 “你真的不明白吗?”柳一战反问,长宁定定看着他,眼神是如此陌生。 “明白了,是《邹子》。”长宁道出当初道衍说的那本书的名字,柳一战果然表情一松:“看来道衍都跟你说过了,倒是省得我再费心解释。” “五色国运,你真的相信吗?”长宁反问。 柳一战坦然点头:“当然相信,难道你觉得陛下不信吗?” “如果陛下不信,又怎么会如此待我,我为陛下做过多少事你根本无法想象,可陛下却因为这本书上的一个姓氏要杀我,和先帝一道谋划,就是为了杀我。”柳一战拍着胸口道。 长宁盯着柳一战的眼睛,似乎想在里面发现一丝不忍,可惜,只有一派淡然。 “宋宜晟和父皇都没有冤枉你,你果然早有反意。”她道。 柳一战哈哈大笑:“没错!我是想反,我早就想反了!” “从先帝不许我出兵突厥那一天我就想反,从先帝斥责我自作主张追击突厥可汗的那一天我就想反,更从陛下设计杀我那一天,我就想反!”柳一战大喝,瞬间怒容满面。 他这一生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荡平突厥。 可谁想到,当初先帝在他最势如破竹的时候连下八道圣旨不许他出兵追击匈奴,害他错失战机,还要呵斥他贪功冒进。 后来,柳一战自己冲杀上前,率兵亲自追杀突厥可汗,将突厥老可汗斩于马下,创下不世之功劳。 可先帝说什么? 先帝根本没有任何奖赏他的意思,只是碍于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才不得不对他嘉奖。 事实上,先帝早就忌惮他抗命行事的事。 先帝忌惮他,却还是为自己的太子求娶了柳一战的女儿做太子妃,柳一战当然存疑。 他加了心机,四方查探后才知道还有慕家先祖留下的传国八百载的说法。 柳一战当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变成了先帝眼中的大逆不道之人,但他清楚,自己若是不作为只怕最后就是任人宰割。 更重要的是,他荡平突厥的梦想永远不会实现。 只有他自己掌握了国家,才有可能实现。 长宁却不知道柳一战想了多少,她只攥紧拳头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为什么需要我来救你,就因为我是那阴阳交汇之子?” 柳一战哈哈大笑:“看来道衍也没有全告诉你,他们抓住我,求而不杀的真正原因是为了困锁我身上的国运,我柳氏皇朝的国运,将这国运渡到你身上,延续他楚氏的皇族血脉。” 长宁定定听着,这个道理道衍也曾说过,只是她没想明白这和必须她来救人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救出柳一战,就能将国运倒转? “你可知,楚氏皇朝就终于此代?”柳一战反问。 长宁点头。 道衍说过,父皇汇聚楚氏今后所有国运于她一身才换取这一点变数,所以当皇帝死于非命的那一刻起楚氏皇朝的国运就终结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皇帝驾崩后整个长安暴乱不断。 郑家、秦家、左右两营将军接二连三的造反,现在更是被柳一战直接占据长安。 出逃的五皇子背着印玺南下,相信凭借他唯一皇子的身份用不了几日就能组成一股不小的势力,加上慕清彦和燕京将军这一支,整个大楚很快就会出现三股强大势力。 与此同时,也会不断有地方自立,强盗惯匪,整个天下就会这么乱起来。 大楚完了。 就算长宁此刻在长安登基称帝,也要面临不少烂事。 而听柳一战的意思,是早就知道这些,而让长宁亲自救他出来也是为了避开这个问题。 “陛下和道衍用锁龙阵法囚禁我,是为了拘出柳氏国运将他们都着落在你身上,不论任何人救我出来,这些国运都不会返还,只有你亲自破开,国运才能重回我的身上。”柳一战道出真相。 长宁眯起眼。 柳一战的理由和她想的却恰恰相反。 因为在长宁眼里,父皇是个不会做亏本买卖的人,如果是她亲自救出柳一战就会让国运返还,父皇一定不会任由她救出柳一战,甚至默许纵容慕清彦相随。 要知道,长宁在见到濒死的皇帝时曾亲口承认自己亲自救出了柳一战。 可父皇当时却没有任何反抗,甚至都没有动怒。 而且当初慕清彦可是从长安出发的,如果父皇真的防备着她救柳一战的事,又怎么可能任由慕清彦随便出入。 长宁几乎可以预料到,这里面有诈。 不过什么诈长宁现在还说不好,更不会跟柳一战说。 如果父皇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那外祖父柳一战也绝没有好到哪里,所以长宁现在谁也不信。 她也感觉到不公平。 就因为她是什么狗屁的天运之子。 就因为她能逆天改命。 她就成了父皇和柳家之间博弈的棋子,一边被父皇算计,一边被外祖父利用。 但长宁绝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 她看到不公平,就去抗争,就去战斗。 永远不知疲倦。 就算跌倒,就算失败,她也不后悔。 这就是她的信条。 “所以我现在没用了,对吗?”长宁轻笑,扫过柳一战身后的座位,淡淡开口:“祖父距离上面的宝座咫尺之遥,又利用当初晋王的案子拉小晋王上了船,只要再稍加操作,少主权臣的局面就能成型,您这摄政王的位置迟早也能封神。” 长宁分析得头头是道,柳一战笑着点头:“不愧是馥桐的女儿,果然聪明过人,不过有一点你还是说错了。” 长宁挑眉。 “你怎么会没有用呢?”柳一战反问,走上前拉着长宁的手:“你是我柳一战的孙女,即便你不是大楚的大公主,你依然会是公主,整个国家最尊贵的公主。” 长宁冷笑:“我还以为祖父握有四海,就不需要什么后代呢。” 她此言可谓不敬至极,但柳一战没有发怒。 显然长宁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 那就是柳一战。 无后。 没错,柳一战的子孙全都死了,就连柳家最后一个男丁柳华文也死在牢里。 他没有后人。 现在就只有长宁这么一个后代。 想到此处长宁更是冷哼。 “祖父陆参将杀华文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吗?没有后人,纵然得到江山天下,又能传国多久?” 第六五零章:目的 “柳华文?一个野种也配算作我的血脉?”柳一战轻蔑一笑:“能让他多活几至今,已经算是恩赐。” 长宁扬眉,柳一战对柳华文果然是冷若冰霜。 这一刻,她不由想起柳华文在牢里时做的手势,当时她和庄公子都只注意了柳华文指着的心脏和衣服上的柳字,却忽略了此前柳华文更细微的一个动作。 柳华文将手指都捏在了一起。 小。 柳华文在她掌心写到一半的字也是小。 是小心柳家。 华文在牢中饱受折磨,也是变相和柳一战关在一起,必定知道很多关于柳一战的事。 所以华文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柳家的阴谋,也知道国运的秘密。 但他没有了舌头身体虚弱,根本不能说,也不能做什么,只能任人摆布。 好不容易不需要摆布而选择死亡,还接二连三地被长宁和慕清彦救下。 奈何柳一战却是运气长隆,最后还是指使陆参将杀了柳华文灭口。 可长宁其实并不清楚柳华文到底为什么必须死。 事实上以华文当时的伤势,就算痊愈了也很难泄漏柳一战什么秘密,可柳一战却是必须要杀他。 这又是为了什么? 长宁的困惑在看到柳一战取出的那本邹子时烟消云散。 果然,还是因为这本书。 “我杀柳华文那废物的原因只有一个,汇聚一身国运。”柳一战将书拍在案上冷笑。 没错,柳家国运正旺,如果柳华文还活着,那么柳氏的国运不可避免地会留到柳华文身上一部分,这样再加上长宁身上的一部分国运,柳一战身上的将会更少。 但除掉柳华文,长宁和柳一战的差距又十分悬殊,自然是柳一战获得最大的胜利。 长宁几乎无法想象外祖父的想法。 就因为一本书的胡书乱写,难道就要害死自己所有亲族,连最后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那为什么单单留下我?难道我身上就不会汇聚柳家的国运了?”长宁笑得有些狡猾,柳一战眯起眼:“长宁,看来你明白了。” “明白了,我当然明白。我是楚家国运汇聚一身者,而外祖父你,牺牲掉所有柳氏一族也获得了一身国运,用另一种方式成为我,对吗?” 柳一战心满意足地点头:“孺子可教也,既然你都明白,那就告诉外祖父,你有什么打算吧。” 两股国运交锋,而长宁身上却能同时蕴含两朝国运,所以对于柳一战来说,如果长宁愿意成为他柳氏一族的继承人,那么长宁身上那些残余的大楚国运也可以转为柳家的国运。 柳家将可以完美渡过最开始的那段时间。 “只要你点头,外祖父立刻就去废了小晋王,拥立你为新帝。”柳一战笑说,从桌匣里拿出两封圣旨。 长宁轻笑:“这么做有意义吗?” 柳一战一顿,似乎不明白长宁的用意。 长宁却想明白了一切,至少她很清楚,柳一战现在的话根本就是骗她的。 柳一战根本就不想拥立她为新帝。 什么国运,既然柳一战自己身上汇聚着国运,就是想成立新朝的,怎么可能愿意让长宁继位新帝。 要知道,长宁可不是什么都不管,只想查清楚当年晋王案子真相的小晋王。 她是聪明独立的新帝。 这样一个皇帝,柳一战驾驭的了吗? 一旦驾驭不了,恐怕长宁就会带着整个国家回到楚氏皇朝,回到皇帝当时的设想中,那时候,柳一战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柳一战就是再傻,也不会做这种事。 如此说来,柳一战还要她做这个“新帝”,大抵只有一个原因。 “是因为慕清彦吧。”长宁唇边的淡笑狡猾中透着两分冷意。 她是柳一战的亲外孙,可如今柳一战支持她登基称帝却是为了别人。 为了安抚慕清彦驻在长安城外的五万将士,为了安抚辽东郡那二十万军民,当然还有鹰眼关的十多万守军。 柳一战本身汇聚着国运,有天地大道的倾斜,但毕竟现在只有八万人马。 虽然过些时日,柳家军一年前拆分各地的众人会有大半回投,说不定还能再来一波,但也就十几万人的数量不会再多。 大楚可是号称百万之军的国度,柳一战手握十几万人虽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但比之慕清彦近四十万的大军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何况还有一个柳家没能控制住的变数发生。 五皇子的出逃。 秦昭宁拼掉整个秦氏一族的性命所做的也不是无用功。 她用秦家谋反的事情成功迷惑了柳一战和罗氏,为秦家争取了一线生机。 那就是五皇子。 如今五皇子携带玉玺印鉴南下,必定一路收揽支持楚朝的旧部,纠集起来少说也能凑出十万上下与柳一战这逆贼对峙。 所以柳一战为了避免腹背受敌的情况,就想先稳住慕清彦。 这当中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支持”长宁登基。 只要再拖一段时间,拖到他除掉五皇子这枚绊脚石,就能腾出手来对付慕清彦,收回权利国运。 柳一战在听到慕清彦三个字从长宁口中吐出时就哈哈大笑。 “长宁啊长宁,你可真是心思缜密,不过这一次你这最合理的判断,却猜错了。”柳一战眯着眼道。 “你真的以为,我是凭空冤枉了秦家老贼吗?”柳一战大笑:“你错了,我一直都有确凿的证据。” 长宁扬起眉:“纵火一事我早已知晓。” 秦太傅当初为了逼迫刑部康尚书支持五皇子,派人装成郑家的人烧了刑部运往大理寺的卷宗证据,这件事在秦太傅野心暴露的当日,长宁就已经想明白了。 柳一战摇头:“孩子,你还是太稚嫩,那老贼既然有心争夺皇位,又怎么可能是临时起意。” 长宁面色不改,就听柳一战目光犀利地吐出一句:“老贼害我不浅,纵是剥皮拆骨,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秦太傅是皇帝的舅舅,当初和柳一战也是有着同僚之谊的。 而柳一战现在却冷冰冰道:“你以为秦家支持沈家挣来的钱都用来做什么了?就是秦太傅在背后支持皇帝运营长安密探,搜集所谓的,我谋反的证据。” “还有当初陷害馥桐,你以为都是郑勤辉兄妹在帮皇帝吗?你错了,是秦妃父女在背后操纵。” 第六五一章:是谁 柳一战为了取信于长宁,命人带上了不少宫女一一做证。 虽然因为左右营将军谋反的事,宫中死伤无数,但秦妃宫中人数众多,在宫中经营多年也难免落下马脚,如今一一摆在眼前,都是证据。 斯人已逝,但身后名还是保不住。 长宁静静听着这些年的事,并没有多么愤怒。 秦妃既然早就有了争锋之心,显然不会对母后真的臣服,那帮着父皇设计算计柳家也是正常。 唯一让长宁惊讶的是当初她第一次知道母后的死有诈时,秦妃曾经给她送伞,安慰她,也正是那一次长宁选择和秦妃五皇子结盟。 但最后,秦妃的出现根本不是“偶然”,而是精心策划的。 秦妃为父皇办事,当时父皇希望她得知是柳一战行刺的真相进而放弃为柳家伸冤的打算,需要一个人出面让长宁“得知”真相,所以秦妃就安排了为柳后收尸的彭嬷嬷对长宁说出部分实情,让长宁误会柳后是为了替柳家赎罪而死。 而且秦妃做得非常巧妙,她利用郑贵妃做替罪羊,成功地把锅甩给郑贵妃。 直到现在,长宁才确定当初杀彭嬷嬷灭口的人,是秦妃而不是郑贵妃。 而郑贵妃死前的挣扎,长宁也明白了两分。 郑贵妃必是死前想明白一切,但奈何秦妃当时已是要挟长宁不能攻打后宫的重要砝码,这样一拖就拖到了自己身死,也没能把秦妃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不过现在秦妃悬梁自尽,秦家全族死的死逃的逃,除了早被长宁送出长安的秦无疆和回到曹家的秦曹氏保住一命外,已经是树倒猢狲散,就连康子明都在柳一战的高压下回头反咬一口,证明秦太傅的自私自利。 可这些都不是长宁关注的。 “就算秦氏一族罪大恶极,如今他们也已经死了——” “没有死,只要五皇子还活着,秦家就不算死,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柳一战抢白道。 长宁脸色微沉。 果然,柳一战已经开口说出自己的计划:“秦家有个好孙女,一步一步算到现在真是不容易。但她再能算,也算不到我柳一战能这么快就扎稳根基,所以她做的安排注定要成为一场空。” 长宁微攥拳头。 不论柳一战这话是指的出逃在外的五皇子,还是她本人,长宁都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柳家握着秦昭宁的“证据”。 “所以秦昭宁会牵扯进来,并不是个意外。”她问。 柳一战噙笑:“原本是个意外,但后来不是了,从当初她女扮男装在长春苑看到风花误的那一刻,她就回不了头了。” 长宁攥着拳头等候下文。 “你们的证据,就是秦昭宁做的恶事吗?比如?” “毒杀宋宜锦,算吗?”柳一战笑说。 长宁左眼下意识地眯了一下:“原来是她,我早该想到是她。” 当时宋宜锦死的可谓蹊跷,而宫中能随便行走的人又只有那么几个,当时秦昭宁正巧就在宫中,还没有和秦妃待在一起。 显然,秦昭宁并没有不在场的证明。 更可怕的是,柳一战拿出了完美的证词,秦昭宁当日离开延禧宫的时辰和出宫门的时间间隔太长,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所以秦昭宁在这件事中根本洗不清。 “明日一早,这些罪状就会公之于众,让秦家从此跌落神坛。”柳一战大笑。 这一计不可谓不毒辣。 他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对付秦家,而是对付出逃在外的五皇子。 然而五皇子的根就是秦家,如果能够用秦昭宁这颗老鼠屎坏了整个秦家的名声,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一来,五皇子这秦家的血统非但不够高贵,还是一个卑贱的罪臣之孙。 这样一比,小晋王这个出身先帝长子长孙的血统就尊贵得多。 柳一战现在得到了小晋王的“支持”,又能毁掉五皇子一部分实力,可谓是高枕无忧,的确不需要如长宁所说再为了稳住慕清彦而另立新帝,冒这样大的风险。 “所以,到底是选择做大楚的公主,还是做我柳氏的公主,长宁,你自己选吧。”柳一战将选题抛了回来。 长宁却没有半点犹豫:“我乃大楚新帝,何需再选。” 柳一战深吸一口气:“长宁,你可知道,你这样是要挟不了我的。” 纵然长宁是他唯一的外孙女,但柳一战从来都是霸道惯了,又岂会允许别人做他的主人。 “我当然不是要挟,我只是在想,秦昭宁真的很可惜。”她轻声叹息。 秦昭宁真的很聪明,格局也够大。 长宁此刻全明白了。 原来当时秦昭宁那么疯狂,正是因为知道罗氏是柳一战的人。 长宁思维跳跃,根据柳一战这些话已经推断出秦昭宁最后疯狂的原因。 因为秦昭宁从那张风花误易容成长宁的太岁面皮里看到,罗氏是在为柳一战效命。 而只要柳一战活着就迟早会打进长安。 不幸的是,她的外祖父与柳一战一文一武斗了这么多年,一旦柳一战打入长安,秦家根本毫无活路可言。 正因为想到这些,秦昭宁才决定破釜沉舟。 既然罗氏是柳家的人,又能将当年易容的面具交给风花误,可见整个长安也都在柳一战的监视下。 所以秦昭宁只能选择舍掉大多数人,来保住秦家唯一的希望。 当时为了遮掩真相,秦昭宁甚至让秦妃先将五皇子囚禁起来,直到叛军入城时才用身边心腹将五皇子救出皇宫。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柳一战笑说,显然对长宁惋惜秦昭宁之死感到好笑。 “祖父要我关心自己,想来已经决定好如何处置我和慕清彦了?”长宁应对淡然。 与此同时,大盛宝殿偏殿中慕清彦正坐在客座闭目养神。 他身边是两列看守他的护卫,还有五扇连立的碧纱屏,有一女子坐在屏风后,烛光如豆,在碧纱屏上印下她姣好的身形。 而屏风对面则是纹丝不动的慕清彦。 “秦昭宁聪明反被聪明误,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屏风后的女子声音清澈,还带着一丝骄傲。 慕清彦闭目凝神,不问也不答。 “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是谁吗?”屏风后的女子站了起来。 慕清彦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难道楚长宁没有告诉过你,我是慕清音?”屏风后的人冷笑。 第六五二章:华章 慕清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在看街上杂耍的猴子:“我知道,你不是清音。” 屏风后的女人轻笑一声:“可楚长宁认为我是,她怀疑你,怀疑你的妹妹和家族,你却还要帮她。” 慕清彦摇头:“不,长宁也没有认为你就是清音,她一直称呼你为罗氏。” 虽然长宁心里觉得罗氏十有八九就是慕清音,但长宁从没有公开说过罗氏就是慕清音,这是慕清音的尊重,也是对慕清彦的照顾,慕清彦一直心存感激。 不过罗氏是慕清音的事,慕清彦坚持不信,他自有他的道理只是这个道理他未曾对长宁讲过。 和长宁没有将自己是重生归来的秘密告诉慕清彦一样,慕清彦当然也有自己的秘密。 两个人相爱,却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毫不保留地将所有秘密都和对方共享。 虽然这些秘密在恰当的时机下,迟早都会告诉彼此,但长宁和慕清彦谁都在静静等待。 但罗氏却轻蔑一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没想到堂堂辽东郡王,也会像小女子一样为恋人找借口。” 女子长眉入鬓,带着两分硬气,眉眼间竟和长宁有几分相似,不过她的唇稍厚丰润而性感,和长宁并不是完全相似,当然也是人间尤物一级的眉毛。 不过这幅样子却和当初的罗氏截然不同。 显然,宋宜晟的妾室罗氏那张脸也不是罗氏真正的脸。 慕清彦却是神情平静,也懒得同罗氏争这口舌,只是目光在她脸上滑过。 这当然也不是慕清音。 “怎么,在找我脸上的破绽吗?你可以凑近一些看的。”罗氏笑了,她凑上前两步想离慕清彦近一些,却没想到慕清彦自己后退半步,与她保持距离。 罗氏站定,脸色有些许的不耐和嫉妒。 “没关系,你在这个距离也一样能看清我,不是吗?”罗氏调整情绪,笑眯眯道。 慕清彦难得给了她回应,他点点头:“这就是你真正的样子。” “是,怎么样,不比楚长宁差吧。”罗氏傲然扬起下巴。 “差很多。”慕清彦十分不给面子。 罗氏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气氛顿时尴尬至极。 很快,她就捧腹大笑,盯着慕清彦笑出了眼泪:“你真可爱。” “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楚长宁找借口,她就是个失败者!她败给了我!”罗氏陡然拔高音量,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子,气势汹汹。 显然,方才慕清彦的那句差很多,让她波澜不惊的心境破功,露出了真正的情绪。 慕清彦抓住这一丝破绽,继续挑衅:“我从不介意她是成功还是失败,她只是我的妻子,是威仪赫赫还是相夫教子,都不曾冲突。” “你!”罗氏拼命忍住火气,维持笑容:“你休想激怒我。” 慕清彦轻笑,如风拂月。 这般风轻云淡的模样映在罗氏瞳孔之中,将那平静的怒火再度点燃,而且燃烧出一层嫉妒的火焰。 “慕清彦,你是辽东郡王,如今手握四十万大军,威名赫赫,只要你振臂一呼如今都可以与柳家平分天下,你竟然只想娶一个失败者?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前朝公主的身份只会成为今后最大的绊脚石。”罗氏还在循循善诱。 在她眼里,楚长宁如今身份尴尬,显然不是慕清彦的良配。 慕清彦:“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在乎她是千古一帝,还是小家碧玉,你又何必执念于此?” “因为我才是配得上你的人。”罗氏开口,语出惊人。 纵是慕清彦也难以掩饰眸中的惊讶。 罗氏仿佛扳回一局似的笑了:“我才是那个你该娶的人。因为我才是胜利者,我代表柳家和你联姻,日后你继续做你的辽东郡王,镇守辽东,而我会为你操持家事生儿育女。” 慕清彦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和柳一战研究出来的办法?将分头说服我和长宁?”慕清彦问。 显然,长宁此刻也一定在跟柳一战较劲。 而罗氏这边则负责说服慕清彦放弃长宁,直接断掉长宁最大的后盾。 罗氏却坦然点头:“不是说服,而是通知,因为你最终一定会同意我的要求。” 慕清彦盯着罗氏的脸,脸色瞬间凝重:“你到底是什么人?” 罗氏不是慕清音他可以肯定,但罗氏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凭什么可以代表柳家来和他“联姻”? 按照柳一战的性格,恐怕不会相信一个外姓人吧。 罗氏笑了:“你真的很聪明,看来你已经猜得差不多了,我的确是柳家人,我是柳一战的亲孙女。” 果然。 果然是柳家的女儿,否则柳一战也不会用罗氏来联姻。 不过慕清彦想得显然不是浮于表面的那一层。 “你姓柳,”他脸色略沉,带着两分凝重地重复,那个名字却在舌尖如何也吐不出来。 “我姓柳,我叫……”罗氏好像格外喜欢这样猫捉老鼠的感觉,“我叫柳华章。” 柳华章。 柳华章。 慕清彦闭上双目,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才见到真正的柳华章。 柳一战的亲孙女。 “你的表情真让我开心,可惜的是,我不能亲口告诉楚长宁这件件事,看到她的表情。”罗氏吟吟笑道。 她是柳华章。 她才是真正的柳华章。 而长宁,不过是顶着她的名字和身份过了十四年的可怜虫。 一个被父亲和外祖父两方利用,更改天地大道的棋子而已,如何能同她相提并论。 “所以,你现在想好了吗?”罗氏上前一步:“是继续同陪着一个前朝公主,注定淹没在历史当中,还是选择我,一个真正的公主。” 真正的公主。 柳家称王称帝后,柳华章作为柳一战的亲孙女,自然是尊贵无比的帝姬,加上她在此之前为了柳一战的大业耗费如此多的心血,册封一个公主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在罗氏的眼中,她才是这江山天下未来的圣公主,掌握大世权利的女人。 慕清彦和她联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虽然祖父今后必定还会有别的子孙,但我的地位没有人能动摇,”罗氏第二次逼近慕清彦身前,“你选择我,才是为辽东郡和天下百姓选择一条和平之路。” 这不是要挟,而是实力。 慕清彦若是选择长宁,辽东和长安必有一战,届时生灵涂炭,旦夕之间。 第六五三章:卑鄙 “你们怕了。”慕清彦开口,罗氏的笑容收敛:“笑话,你和楚长宁都在我手里,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不会动我,更不会动长宁。”慕清彦语气十分肯定。 罗氏下意识咬住下唇,显然慕清彦说中了她心里的想法。 的确,他们不敢动慕清彦。 这也是长宁和慕清彦胆敢赴约的原因。 一旦慕清彦和长宁有什么事,且不说辽东郡会是什么状况,单就是长安城外的燕京将军就不会罢休。 面对这种状况,燕京将军十有八九会投奔南下的五皇子,而西北鹰眼关的十数万的将士没有了名义上的统帅也会瞬间割据,到时候是自立还是选择柳家或是投奔五皇子都是未知数。 那时局势只会更加混乱,一发而不可收拾。 柳一战一心想与突厥开战,尽快了结这长达八百年的对峙,所以他最需要的就是朝内的稳定,越长时间的战乱就会越削弱大楚的国力,此消彼长,只怕就难以胜过突厥人了。 而失去慕清彦的大楚将会由三足鼎立变成两方对峙,但凡有些历史常识的人都会知道,三方角力是拉锯战而两方对峙就只有决战一条路。 不是柳一战灭了五皇子彻底统一,就是五皇子拨乱反正成为新帝。 一旦战争拉开,突厥那只野狼也不会安分。 这种种情况,都让长宁这个大公主的存在有了意义,尽管这个意义是有些夹缝中求生存的感觉,但长宁和慕清彦显然都握住了机会。 有这种聪明人把握,利益只会不断扩大。 比如二人现在就利用这件事得到了这个惊天秘密。 柳华章就是罗氏。 那个前世帮宋宜晟剥掉长宁面皮的罗氏,竟然就是真正的柳华章。 “如此说来,当年先皇后掉包的公主根本就是假的。”慕清彦问道。 罗氏,不,现在是柳华章了。 柳华章点头回应:“没错,当初我母亲抱着进宫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一个买来的女婴,母亲也正是发现婴孩有异才会要求去偏殿验看,也是那个时候父亲将长宁和女婴掉包。” “原来柳将军当时也在。” “当然,父亲若是不知道怎么通知皇后。”柳华章道。 所有人都以为是郑贵妃将消息透露给柳后的,直到郑贵妃死后这么多年,郑家才终于在这件事上洗脱嫌疑。 原来皇帝要设计在长宁满月宴上伏击柳一战的事是柳将军告诉皇后的,所以当年其实柳一战也早就知道皇帝要伏杀他,还设了这样的计策把长宁“带出”皇宫。 可惜皇帝并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在柳后死后经过道衍推演国之变数才知道身负改变命运契机的长宁公主没有死,而是被柳一战带到了庆安教养。 如此,皇帝终于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柳老将军真是智计无双,整件事环环相扣,做的巧妙无比。”慕清彦道。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与皇帝博弈的人就是柳一战,一直都是,而他们之间的棋子是长宁,赌注则是一国之运。 楚氏作为末代皇族用自己最后的磅礴国运换取转机,而柳家乘着方兴未艾的木德国运也开始对抗楚氏皇族,演化至今就是长宁和柳一战之间的对决。 今日柳一战的所有谋划付出水面,也让长宁看到自己祖父的真面目,如今一切都没有疑惑了。 就在罗氏这边极力说服慕清彦选择和她成亲的同时,柳一战也将同样的事情告诉了长宁。 当长宁知道罗氏就是柳华章的时候,脸色终于变了。 她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如果祖父真的这么谋划的话,那么前世呢? 前世长宁没有得到任何柳家的消息,甚至直到死的那一刻之前也不曾见过半个柳家人。 唯有最后,罗氏持刀而来活活剥下她的脸皮时,她也不过见了个憎恨的刽子手,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真正的柳华章。 但柳华章却很可能是笑到最后的。 长宁虽然不知道柳华章是怎么和宋宜晟联系到的,但前世那个局面,宋宜晟很可能会在关键时刻被罗氏反咬一口,而柳一战则借机翻身。 女孩仿佛看到了前世最后的结局。 宋宜晟在自己的登基大典那天被红裙曳地的柳华章破坏,当众揭穿了宋宜晟多少证据,而另一边柳一战也会亲自率领兵马包围长安城。 一切都成了一场灾难,宋宜晟的篡位之行也只能终止于杀长宁的那一刻,最后还不是被柳华章玩弄于鼓掌之间。 长宁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前世的问题。 今生变数比前世多的多,她也没有瞎了眼听信宋宜晟的一面之词。 “想好了吗?”柳一战问道:“在我的支持下称帝,还是继续做楚氏一个故国的公主。” 柳一战的表情极具威胁性。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长宁态度也很强硬:“到底还有什么手段,你就放出来吧。” 柳一战脸色一沉。 “长宁,我们亲祖孙,我疼你还要超过华章,真的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吗?”柳一战叹了口气。 长宁轻笑:“是外祖父亲自选择的路。” “好,那你就不要怨恨我了。”柳一战也不再同长宁你来我往,径直说出他的底牌:“难道你没有察觉到,慕清彦的观察力不如从前了吗?” 那一刻,长宁当真是脸色剧变,像一只发怒的豹子一样弓起脊背,差点就要扑过去。 柳一战却很坦然:“我早就说过,让慕清彦来救我,是我因祸得福。” “在他为你疗伤的时候吗?”长宁攥着拳头控制自己,咬牙切齿地问道。 柳一战点头:“你以为我当时真的不知道那姓庄的是慕清彦的表亲,而非宋宜晟的人?呵,我只是故意找借口将他推开,我需要慕清彦被寒毒入侵,只有这样,他给我渡真气的时候才不会觉察到我对他下毒。” 早在柳一战真的慕清彦为了长宁不惜耗费真气救柳华文的时候,他就知道慕清彦也一定会为他这个长宁亲祖父费力,所以提前给自己下了毒,利用疗伤的借口,将毒暗中下到慕清彦身上。 “现在解药在我这儿,你要不要听我的话去拿东西,全看你了。” “你真的很卑鄙。”长宁恶狠狠道。 第六五四章:和亲 慕清彦身体日渐下滑,甚至在监视盲盗师徒俩的时候被盲盗糊弄了都没有发现,显然是有问题,但就是慕清彦自己夜迟迟没能找到病因。 他甚至怀疑过慕家那短寿的诅咒在他出世之时加重了,所以才会在现在就发病,让他五感开始衰退。 却没想到最后的原因浮出水面,竟然是中了柳一战的毒。 而现在,柳一战则用这个秘密来要挟长宁。 慕清彦是为了长宁才会救柳一战,才会中毒,长宁怎么忍心坐视不理,看着他丧命。 而且离开慕清彦,长宁一个人的号召力绝不会比五皇子强多少,甚至于因为性别的原因,很多人都会宁愿投奔身为男儿身的五皇子,也不会选择由正经帝王遗诏在手的长宁。 所以她现在和慕清彦就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关系,不论看哪一方长宁都不会放弃救回慕清彦。 可若如此,她就要任人摆布。 长宁脸色复杂。 是时,有侍卫扣门,与柳一战密语一番。 柳一战表情逐渐凝重,随即挥手让他退下,转向长宁时又换了笑颜:“长宁,你可知道隔壁休息的慕清彦,现在在做什么?” 长宁眯了眯眼:“你让柳华章去说服他了,”女孩扬起下巴:“这是无用功,慕清彦一定会选择听我的。” 她十分肯定这个结论让柳一战微微诧异。 他诧异的不只是长宁的自信,还有长宁猜中了事情的结果。 方才侍卫已经将偏殿的情况像他汇报了,柳一战当真不为所动,甚至连罗氏的话都不愿意继续听了,就仿佛是置身事外一样,只说一句:“听她的。” 就是罗氏也有些头疼。 这就是和两个聪明人斗的困难之处。 长宁和慕清彦如今的遭遇和囚徒困境十分相似,两人被分开对待,任何一方只要有主意同对方的意见冲突,那么两个人很可能就会被柳一战祖孙抓住机会利用。 而面对这样的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方完全信赖另一方,将主动权交给对方。 慕清彦显然是将决定权交给了长宁。 这将意味着他将生命的机会交给长宁,就算长宁选择硬气到底,他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如此一来,柳家当真没有什么破绽可抓,只能实打实地跟长宁谈条件。 “慕清彦竟然真的这么信任你,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柳一战道,看长宁的目光又深邃了两分。 他其实并不清楚长宁身上到底有什么独特的秘密,能让整个大楚的青年才俊都为她疯狂。 至少慕清彦和曹彧两人就是能够代表整个大楚的俊彦才子中的翘楚。 “邹子一书如此无所不能,竟然没有写过这些吗?”长宁语出讥诮,此时的她说不愤怒是不可能的。 “没错,它只写了你会是楚家逆转乾坤的契机,所以我改变主意了。”柳一战突然道。 长宁蹙眉,不知道柳一战又想出什么来。 “原本我是要拥立你为帝,助我稳定江山的,但如今,你的本领太大,威胁也太大了。”柳一战道:“如果你的本领不用来对抗突厥,那真是可惜了。” 长宁脸色一沉:“你想让我和亲?” “当然不是和亲,我一生只想荡平突厥,怎么可能接受和亲。” 柳一战轻笑:“我是要你去突厥带回一个东西,一个属于我们汉人的东西。” 长宁眯起眼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测。 能让祖父如此在意的东西,又和突厥有关,长宁只能想到一个。 “你要我去突厥取墨武。” “聪明,”柳一战坦然道,对于长宁知道墨武之事并不惊讶。 “只要你肯,随行人员由你做主,除了慕清彦,你随便带走使用,只要把墨武带回来,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柳一战说道。 他从不是个狂徒,打仗也一向认真,讲求谋定而后动。 而长宁此去就是探听突厥情况,并将传言中的墨武带回来,以供他日攻打突厥时使用。 “据我所知,突厥人也在找这个神秘武器,所以不论如何,这东西都不能落在突厥人手里。”柳一战冷着脸道。 显然他也知道,突厥人当中也有不少想和中原人决一死战的,墨武若是落在突厥人手里,即便是他也要万分头疼。 “这件事我原本是打算交给旁人,如今看来,你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柳一战道。 看似突生此意,但长宁却很清楚,柳一战必定是思考过许多才做出如此决定。 “他中的是什么毒?”长宁终于开口。 柳一战轻笑:“一种很古老的毒药,世上只有一个东西能解。” 长宁眉头微皱。 “现在你后悔救柳华文了?”柳一战问。 长宁已经猜到慕清彦中的是什么毒了,和当初太后七皇子一样,中的事一种神秘的古毒,只能靠药圣的解毒圣药来治疗。 但当初在地下的药瓶中只有两枚丹药,一枚被长宁托沈家人送给沈锦容希望送给太后治病,结果却阴差阳错经过沈锦容手给了慕清彦,被他拿来救助柳华文。 而另一颗则在柳一战当日寒毒发作时,给柳一战服用了。 而如今慕清彦要靠此药解毒,却回天乏术。 “你手里还有解毒丹,”长宁摇头,看来还是她太年轻,柳一战既然计划的这么周密,当日不会无的放矢。 当初郑贵妃等人能不用沈锦容的那颗丹药就救活了七皇子和老太后两人,可见那解毒丹并不是只有一颗,郑贵妃手里必定还有,而身为最初开掘那墓葬的柳一战来说,到底有多少颗解毒灵丹,只怕他自己也数不过来了。 只不过当时为了欺骗单丹臣,让他真的以为是要救柳华文的,柳一战才会在那墓地里留下一瓶解毒丹。 柳一战:“当然还有,也只有一颗了。” 他这既算是威胁,也算是建议的语气让长宁打心眼里反感,不过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都要救慕清彦活下去。 “好,我可以答应和亲,不过突厥那边,你谈差了可不要怪我。” 柳一战哈哈大笑:“长宁,你是第一天认识祖父吗?言出必行是为将着的准则,只要你带回墨武,我立刻就把解药给慕清彦,并放你们回辽东过你们的小日子。” 第六五五章:联手 长宁冷笑,显然柳一战的话并不能让她信服。 既然柳一战当初敢给慕清彦下毒,借此要挟她,只怕根本没有想过善了此事。 只是现在她并没有说不的资格。 柳一战将所有的事都算计好了,以慕清彦中毒要挟,长宁只能按他所说前去突厥。 不过这一行正好可以解决长宁心中关于墨子行会的疑问。 等拿到墨武,一切总会有转机。 长宁能走到今天,绝不是靠冲动急躁,而是靠随机应变的智慧。 所以她先应下了去往突厥的事。 柳一战面露笑容:“突厥那边你不必担心,我自会解决。” 长宁也相信柳一战自有安排,话已至此,她也没有什么要跟柳一战说的了。 走到今天,两个人之间的祖孙情早已化作虚有。 长宁自当是个爹不疼,外祖不爱的棋子,如今唯一的作用也就是替柳一战夺到墨武,牵制五皇子了。 “出来吧,”柳一战见长宁没有异议,招手让云月长从屏风后走出,并给长宁介绍了一下。 长宁看着这位年轻的持令者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云月长的身份早在刚才就已经曝光过了,虽然长宁至今不知道为什么云月长年纪轻轻却能成为持令者,但此去突厥取墨武必定是要与云月长同行,长宁相信自己很快就会知道原因。 “草民见过大公主,”云月长行礼。 长宁上下打量一番,开口:“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关于墨武的。” 云月长噙笑开口:“有,此行需要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而它就在大公主身上。” 长宁下巴微扬:“矩子令我自会带着。” 云月长面带微笑,看了柳一战一眼,显然觉得和聪明人说话的确轻松很多。 但长宁还要求知道更多,追问之下,云月长终于说出一个秘密。 “真正的墨武只是是一张图纸,图纸是墨圣当年的心血结晶,被封在华玉机关匣中,当年战乱机关匣随着西域行脚商传到突厥去了,自此下落不明。”云月长道。 长宁眯起眼。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突厥人寻找起来可就方便多了,而他们,恐怕很难在突厥的土地上发挥作用。 “是你把机关匣的消息出卖给突厥人的。”长宁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因为突厥地广人稀,还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一个小小机关匣到底会经历多少部族的手流落到什么地方,根本没人能预测,所以寻找机关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机关匣的消息透露给突厥人,让突厥人自己寻找。 现在他们即将动身,几乎就是奔着结果去的,这当中要是没有云月长的身影才有鬼了。 云月长哈哈一笑:“大公主抬举我了,若说泄露,那我云某人可要早生二十年才行。” 长宁这下懂了。 原来二十年前,突厥就有人知道华玉机关匣的秘密,只是这些年来都没有人能找到,或者是找到的人有心藏匿,等候时机。 “华玉机关匣看似只是一只普通玉匣子,但它只有用矩子令才能打开,所以此行还需殿下多多照顾。”云月长道。 看着架势,显然是要跟着长宁同行。 长宁未有拒绝,倒是柳一战抢先开了口:“既然事情已经敲定,你们就好好计划一下,突厥两个王子争位局势不明,还是应该慎重,领大公主回宫。” 侍卫进门,长宁看了柳一战一眼,并没有反抗。 她和云月长一道回到未央宫,久违的宫殿依旧是熟悉的样子,只是宫殿中的人变了一茬又一茬,门外也有大量侍卫驻守。 看来柳一战是不打算让她见慕清彦了。 另一边,柳一战亲自接见了慕清彦,而柳华章就在他身边站着,脸色并不好看。 慕清彦在得知自己身中奇毒后非但没有服软,答应她联姻的条件,还越发拒人于千里之外,气得她想砸墙。 罗氏不明白,她才是真正的柳华章,真正的胜利者。 慕清彦为什么这么傻! 非要选一个失败者。 “长宁已经答应我的条件,慕清彦,你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内长宁不能从突厥拿回墨武图纸,你就只有一个选择才能活命。”柳一战也不卖关子了。 慕清彦轻笑,扫过罗氏一眼:“看来我是要舍生取义了。” “慕清彦,你可不要欺人太甚!”罗氏怒火陡然升起,慕清彦这绝对是故意挑衅! 她从不知道,君子如他竟然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宁肯舍生取义,也不要娶她,她是貌若无盐,还是凶神恶煞啊! 慕清彦气过柳华章,却是神清气爽。 柳一战冷哼一声抓住孙女的手腕,示意罗氏不可被慕清彦激怒。 人只要一发怒就什么事都想不清楚了,而慕清彦就是想骗罗氏动怒,找寻他们的破绽,柳一战当然不会让慕清彦得逞。 “辽东慕家都是铮铮铁骨,我自然知道你不怕死,不过你可有想过你的死,会给长宁带来什么?” 慕清彦脸色微变。 不等他开口,门外突然响起混乱的声音。 “方将军,老将军正在见客,不得擅闯!”门外有侍卫喝止,随即响起方谦强闯的打斗声。 方谦自然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人擒下。 慕清彦眉头微皱,方谦此举显然是太冒失了。 不过柳一战并没有动怒,方谦对他的忠心他还是知道的,便命人将方谦压上来。 “老将军!”方谦进门就喊:“老将军长宁公主是您的亲外孙女,您怎么能囚禁她!” “你也说她是我的亲外孙,我怎么会囚禁她,我只是送她回家而已。”柳一战安抚道,但方谦显然发现一旁站着的慕清彦脸色不佳,而柳一战身边站着的柳华章也让他觉得眼熟,可又说不上她是谁。 “老将军——” 方谦的话被柳一战抬手打断:“你大概有很多问题,我就一并都告诉你吧。”柳一战给柳华章使了个眼色。 柳华章笑吟吟点头,扬手打了个响指,门外跑进来一个侍卫打扮的小童咯咯地笑,身后还有四名壮汉。 方谦脸色瞬变:“是你们?!” 当初他在庆安贸然闯入客栈被宋宜晟扣押折磨,濒死之际有小童笑声引宋宜晟出门查看,而另一边正是这四人救方谦出去的。 “你们是老将军的人?你们早就在暗中看着我们?”方谦震惊不已。 第六五六章:成交 以方谦的脑子,一时还想不明白这当中的关窍。 倒是一旁的慕清彦听到方谦的质问大概猜出了柳一战的意思。 “真是令清彦佩服。”他道,给方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冷静下来。 方谦呼吸都急躁起来,勉强平复心情,大概捋顺了眼前的情况。 救他的人是柳一战的人,说明柳一战一直关心这庆安的情况,至少是关心着宋宜晟的事情。 “难怪当初我会受到匿名消息,说宋宜晟府里还藏有当初的账簿,原来都是老将军的意思。”方谦深吸一口气。 他的确一心想为老将军报仇,也知道私藏兵器的事中柳一战是冤枉的,但宋宜晟私藏真正账簿的事却是有人以匿名信的形式通知他的。 现在看来,当初通知他的人也是柳一战。 如此,几乎不需要柳一战再解释什么,方谦已经想明白一切。 既然从那么久之前就堕入柳一战的算计,之后的一切当然也是算计。 柳一战给他看着四人和小童,目的就是从根源处戳穿方谦的美梦,让他看到最残忍的真相。 柳家当时的确是冤枉的,但这个罪名,却一点儿不冤。 柳一战想谋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方谦双目通红,比当初在牢里知道柳家谋反之事是真时还要绝望。 那个时候他还能坚定自己的信仰,相信柳一战,而今天,柳一战就站在他面前,用实际行动证明他谋反的事实,方谦岂能不痛苦。 慕清彦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件事虽然难以承受,但就连长宁这个亲外孙都能承受,方谦堂堂男儿岂有承受不住的道理。 可慕清彦不知道,柳一战就是方谦的信仰,是他心中忠诚的守护神。 如今信仰彻底崩塌,让方谦如何承受。 方谦一度抱头大喊:“世上岂还有忠义之臣!” 慕清彦目光深深:“还有你。” 方谦嗓音沙哑地苦笑,可慕清彦却是认真的:“若论忠义,世人当不如你。” 面对皇权,方谦都不曾放弃对柳家的忠诚,这份忠义已经早就烙印在方谦的灵魂深处。 “是他不懂,你不必觉得难过。”慕清彦劝道。 柳一战不曾珍惜方谦的忠义,但自有人重视。 方谦呼吸逐渐平稳。 慕清彦在他心里形象高大,加上和长宁的关系,方谦此刻就将他当成了另一个长宁,就像小狗找到了家,他无所寄托的忠心也找到了归属感。 而慕清彦的目光也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一旁那十岁左右的小童身上:“这小童,长宁也认识吧。” 慕清彦似是闲聊,望向柳一战。 柳一战哈哈一笑:“辽东郡王果然心细如尘,他就是今日引你们过来的小童,而长宁之所以会觉得他眼熟,完全是因为……”柳一战断句片刻,而柳华章则轻笑地接话:“这个小童曾在庆安官奴司的刑房任职。” 慕清彦神色一凝。 原来如此,这小童是当初长宁被施加黥刑时辅助行刑的小学徒。 也是因为这个小童当时没有乱叫,还十分配合,长宁才成功制服黥刑官,避开黥刑。 “原来一切都在老将军的掌握之中……”方谦喃喃。 “当然,”柳一战昂首:“方谦,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日后我自会重用你。” 方谦闻言却只觉得一阵恶心。 一个处心积虑,连自己的亲外孙女都算计进去的人的重用。 他不稀罕。 柳一战也不在乎方谦的选择只是专注于慕清彦本人:“我知道慕家人一向神通广大,不过这一次,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慕清彦虽然身中奇毒,但柳一战并不放心,所以出言警告,并将他和方谦一道押送下去。 “祖父,您真的相信楚长宁和慕清彦会任我们摆布?”柳华章问道。 她是不相信的。 柳一战摇头:“长宁身上有天地大道加持,除了她没有人能拿到墨武,至于慕清彦,他想活下去就只能同你成亲,所以这件事你不必担心。” 他很清楚这个孙女的心思。 柳华章这一辈子都崇拜强者,尤其是慕清彦这样的绝对强者。 而今她身份付出水面,柳一战自然也知道柳华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她自幼秘密养在外面,就在郑安侯决定利用罗氏这个私生女监视宋宜晟的时候,柳一战就把这个外孙女送了过去。 他派人偷偷杀了真正的罗氏,又剥掉罗氏面皮给柳华章,用来装成罗氏,并在外界运筹帷幄。 如今到了收尾的时候,他自然要满足这个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亲孙女的要求。 尤其是罗氏下嫁慕清彦这件事对于柳家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他何乐而不为呢。 “祖父,那颗解药在哪儿?”柳华章问道。 事关慕清彦的性命,她当然要警惕。 柳一战哈哈大笑:“还真是女生外向,还没嫁给他呢就开始为他的性命打算了?” “祖父!”柳华章娇嗔。 柳一战却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若告诉你那颗解药在哪儿,日后慕清彦当真舍生取义,你该不会要舍命救他吧。” 柳华章一怔,随即冷笑:“祖父是在说笑吗?一个要为别的女人舍生取义的人,就让他死好了。”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柳一战眯着眼一笑,却让柳华章头皮发麻。 她显然意识到了柳一战的杀机。 没错,柳一战十有八九是存了要慕清彦性命的心思。 不论长宁此行是否能取回墨武,柳一战的决定只怕都不会更改。 柳华章顿住,也不再缠着柳一战问解药的下落。 她想到慕清彦的一颦一笑,想到那个男人恐怕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冰冷的心湖也要泛起一丝涟漪。 所以她很聪明地选择了不问,不知道。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她做傻事的机会。 柳一战对孙女的聪明很满意,待柳华章离开他才令道:“去把突厥使臣叫来吧,我亲自来谈。” 此言一出,鸿胪寺那边可是轻松许多。 毕竟他们都不明白突厥人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一战见到突厥人也是言简意赅。 “名分上是大楚的七公主乐阳公主,实际上是大公主,而我要突厥全面的支持,助我柳氏一族称帝。” 突厥人带头的是青须国师。 他干脆利落地应了两个字:“成交。” 第六五七章:震慑 柳一战在面对突厥人的时候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深仇大恨,更不像是好几个儿子都命丧突厥,一心要跟突厥决一死战的人。 倒是小晋王那边听说柳一战竟然跟突厥人达成交易,而且很快就要派出和亲队伍时大闹起来。 “想查清晋王殿下死因,就必须从突厥内部着手,这件事我会比殿下更擅长。”柳一战一句话就把小晋王对付回去,小晋王此刻也觉察到自己是受制于人。 当时公堂之上,他听到亲生父亲的死因有诈,顿时火冒三丈,哪里还能想得周全,现在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之前的示好已经成了柳一战在众人面前的砝码。 凭借小晋王这尊贵的出身,足够柳一战玩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小晋王懊悔不已,只觉得对不起长宁,不过一想到他父亲的死很十有八九是出自皇帝之手,这份愧疚就变成了愤怒。 他年少气足又是娇生惯养,并不知道什么叫隐忍,什么叫顾全大局,只想尽快查出死因,也就没有再闹。 那边匆匆忙忙为七公主的出嫁准备陪嫁。 宫里的人都知道,楚乐阳这哪是和亲,这分明是被发配出长安。 而且楚乐阳的毒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清除,还要靠药罐子吊着命,如果长途跋涉,很可能等不到突厥王庭,就要香消玉殒了。 如今的楚乐阳偶尔神志清楚也是有口不能言,听到身边伺候的宫女们的风言风语,恨不得自己跟着母亲兄弟死过去,一了百了。 可惜,她现在连死的能力都没有。 柳一战有心利用她的身份替长宁遮掩,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死。 另一边,长宁并不关心楚乐阳的情况,只是和云月长商量到达突厥后的安排。 “如果我所料不错,机关匣此时应该已经落在突厥王子的手里,至于是哪位王子掌握着机关匣,我们还得到了突厥王庭才能知道。”云月长道。 长宁摇头:“不,等我们到了,只需要把精力放在那若身上就够了。” 云月长挑眉,不知道长宁为什么会对那若充满信心。 在他看来,虽然大皇子安德卓失去了右贤王这个靠山,但那若在慕清彦的搅和下也和失去左贤王的支持没什么区别。 何况现在突厥可汗身体还算康健,对于两个儿子的争锋肯定是旁观的态度,就算真的偏心那若,也不会真到了动手帮忙除掉安德卓的时候。 “那若是突厥语中金太阳的意思,是极高的寓意,他们信仰的图腾,所以这场汗位之争,那若赢定了。”长宁断言。 她当然不能告诉云月长自己得出结论的理由是前世的记忆。 前世突厥人对那若的推崇已经到了信仰的地步,还曾爆出一个预言,说那若是长生天赐给突厥一统中原的金太阳。 这种带着神化色彩的传言很可能是那若自己进行的吹捧,但长宁现在却看出了一些味道。 比如那若在突厥的地位,那若一直以来的运气。 何况即便前世安德卓在右贤王的帮助下都被那若收拾的服服帖帖,今生又怎么可能翻盘。 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而如今她和慕清彦相当于是在逼迫那若提前平定内乱,全力以赴之下,那若必胜无疑。 云月长将信将疑,但考虑到长宁的身份,还是表示相信:“就依大公主所言,幸好这次出嫁,七公主嫁的人就是那若王子。” 长宁睨了他一眼,显然云月长是话里有话。 当初那若在长安演的痴情于她的戏码可是半真半假,至今都传扬在长安城的茶楼酒舍里。 显然,这一次的成亲,那若必定是知道长宁也在其中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和亲。 和亲的东西都在库房摆着,此次只是重新码起,随意很快就准备停当。 送别之际,柳一战在偏殿再次见了长宁:“一月为限,慕清彦的体质或许还能多撑几日。” 长宁不语,只是嵌入手心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一行深深的印。 “动身吧。”柳一战扬手。 事情显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云月长扮成的侍卫长率先转身,但拉开大门的那一刻,有一道身影冲了进来。 “老将军!”单丹臣大吼大叫,让柳一战眉头紧蹙:“放肆!” 云月长跟柳一战交换了个眼神,先一步退下。 “老将军,您就是军法处置老单,老单今天也要说!”单丹臣单膝跪地,他武夫头脑,尚没看明白柳一战这造反的企图,还有些晕头转向:“咱们和突厥打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不被人按着脑袋做事吗?怎么今天还要让长宁公主去和亲?!” “混账!谁说和亲的是长宁了,和亲的是七公主。”柳一战纠正。 单丹臣却认死理。 “那长宁公主何必要跟着去?那狗王子一直对殿下有非分之想,您这么让殿下过去,岂不是——”单丹臣被柳一战狠狠砸过来的笔筒砸中额头,鲜血顿时流出。 “你给我滚出去!”柳一战呵斥。 单丹臣是一员猛将,忠心耿耿,日后留着还有用,可现在单丹臣的表现却让他想杀人。 “愣着干什么?把他拖出去,送公主出嫁!”柳一战催促。 他现在也怕事情会突生波折。 毕竟慕清彦这些日子一直不动声色,既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让他有些摸不清主意。 所以变数越少越好。 柳一战如今其实和长宁从庆安来到长安后是一样的。 他从暗处彻底转向明处,所有的优势都将消失,甚至还要面临很多自己人的质疑,这些日子他已经处理的焦头烂额,单丹臣还敢来反他,简直是不要命了。 长宁也看出柳一战眼中的杀机,当即就呵斥:“单丹臣,还不回去!” 她是担心单丹臣这样冒失会彻底得罪祖父。 单丹臣跟着长宁多日,已经养成听命行事的习惯,听到长宁的声音下意识闭嘴,转身对着长宁似乎还想辩解。 那一刻,柳一战眼中杀机暴涨。 一条跟着别人跑的狗,他要来还有什么用。 柳一战看了长宁一眼,陡然拎起墙上悬挂的长枪,红缨舞如游龙,竟然当着长宁的面将单丹臣刺了个对穿。 单丹臣根本没想到死神会从背后而来,双目瞪得奇大,就这么与长宁对视。 长宁脸色铁青。 这分明是在杀鸡儆猴! 第六五八章:遮目 而她楚长宁,就是那个被儆的猴。 单丹臣对着她,血水顺着他的伤口流出,浸透衣衫,他强撑着向长宁栽倒过来。 长宁伸手过去,一把接住栽倒的单丹臣:“老单!” “殿……殿下……”老单内脏破裂,浓郁的鲜血从口中涌出,让他的话都带着囫囵音儿:“华……华文少爷……”单丹臣紧攥长宁肩头的衣服,留下鲜血斑驳的掌印:“要……要在华文……活着……” 长宁蹙眉,要在华文什么? 华文已经死了,她和慕清彦亲自安葬的柳华文,单丹臣这个时候提到柳华文,恐怕还是对华文的死心存愧疚。 长宁是知道的,单丹臣这辈子最愧疚的事就是柳华文的死。 当初华文得救但一时无法出洛阳城,她就派单丹臣和陆参将一起看守华文,可华文最后还是被陆参将杀了。 单丹臣心里一直觉得是自己当时的疏忽大意,太信任陆参将,才会害死柳华文。 如今临死当然会回忆起这件最后悔的事。 柳一战却没有给老单更多的机会,枪尖一转,在老单的胸前捅出一个大洞。 单丹臣口吐鲜血,强忍着回头看了那个他忠心一辈子的老将军一眼,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老单……”长宁低声喃喃,已经没有了悲喜。 柳一战是很多人的信仰,如今信仰崩塌,老单就是活着也只是陷入挣扎。 死。 也是一种解脱。 长宁神色木然,至少老单不用像她一样,承担这么多的责任,连死都不能自己选择。 “去伺候公主换衣服,再动身。”柳一战用白绸布擦拭枪尖,淡淡下令。 显然,在他眼里单丹臣不过是一只稍大的蝼蚁,如今用来警告长宁,警告那些不忠于他的人,刚刚好。 长宁面无表情地离开,直到上了熟悉的四骏马车,走上了熟悉的和亲之路。 这一次,没有秦无疆来阻拦。 秦无疆此刻是满城通缉的对象,据说已经在洛阳同五皇子汇合纠起新军,要拨乱反正。 面对一族血仇,秦无疆会这么选择长宁一点也不意外。 这一次,也没有了慕清彦的劫亲。 此前皇祖母中毒的时候长宁就已经了解过那种古毒的毒性,最先的表现就是侵害双目。 只是慕清彦身体强健,内力优渥,这才能压制毒性,但他目力显然不如从前,否则当时盲盗假扮沐枕掉包圣旨的事他不会发现不了。 如今他中毒已有大半月,只怕双目的问题更加明显,以他的骄傲只怕更难忍受。 长宁一想到慕清彦那双澄澈如秋水剪影般的双眸竟然无法看清,心脏就一阵抽搐的疼。 他优秀了二十多年,如今却该怎么熬。 长长的和亲队伍从宫门前出去,宛如游蛇。 慕清彦就站在皇宫最高处的角楼顶上,那火红的长蛇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条模糊的长线,他甚至不能看出哪一个才是长宁的马车。 一股清淡的香风拂来,有人从身后为他披上一条斗篷。 “天寒了,你的身体不如从前,还是早些下去吧。”女子青纱罗裙,柔声细语,腰肢犹弱柳扶风般柔软,正衬她的姓氏。 慕清彦尚还能看清近处的东西,见到罗氏的脸,当把她和柳华章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总是膈应的。 可惜,这个名字原本就是属于罗氏。 “你觉得她可怜,那我呢?我明明才是柳家的大小姐,却要和祖父训练的那些女子厮混在一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用,我不可怜吗?”柳华章声音平静,像是诉苦,又像是说服。 显然,她还没有放弃慕清彦。 柳华章骄傲至极,在她眼中,这世上的男人都配不上她。 唯有慕清彦,可与她一匹。 错过了这个男子,她不知道日后该让谁成为她的丈夫。 “祖父手里还有这世上最后一颗药圣解毒丹,你还有希望的。”柳华章见他不说话,出言提醒。 但这句话的意思显然不是在说长宁此行能救慕清彦,而是在说她自己。 能救慕清彦的机会,就在她手里握着。 慕清彦目送眼中那条模糊的线消失,淡然转身,缓缓走下台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在柳华章身上停留。 柳华章却笑了起来。 因为慕清彦肩头还披着她为他搭上的披肩。 他在犹豫。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赴死的,尤其是为了另一个人,即便是慕清彦,也不例外。 忽然,慕清彦的身形从角楼转弯处停住。 柳华章眼前一亮,追下来几步,就听慕清彦淡淡道:“庄公子在哪儿?” 庄公子从一开始就跟着单丹臣追查柳华文死因,可单丹臣却说一直没有见过庄公子。 慕清彦有理由怀疑,是庄公子先一步发现了陆参将和柳华章之间的秘密,所以被控制起来了。 “他是你的表亲,又是江南庄家的嫡子,我不会动他。”柳华章也没瞒着慕清彦。 毕竟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庄公子还不露面,显然是有了迫不得已的事情,以慕清彦的智慧要猜到人是被她控制住的并不难。 “这就是你认为可以要挟我的筹码吗?”慕清彦抬头。 柳华章在楼梯半腰,这种距离他眼前的人竟然也开始模糊了。 “不是筹码,是为你准备的礼物。”柳华章笑着走下来,身形逐渐清晰。 “你看看现在的江山,已经有一半是姓柳的了,如果你能投诚,我们就有不可逆转的优势,到时你依然做你的辽东郡王兼驸马,何乐而不为?”柳华章走向慕清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长安东边驻扎的燕京将军所部。 再远一些,还有辽东军民。 这个男人是多么的优秀,柳华章食指微抖。 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自己了。 “我需要考虑,”慕清彦这一次没有拒绝,反而提出要见庄公子。 柳华章却没有被冲昏头脑。 “他并不在长安,来长安的路上他发现了我的一处据点,在那里被擒,便直接被关在那里。” 这既是事实,也是推辞。 “如果你真的想见他,等你答应联姻,燕京撤军,我和祖父自会押他进长安。”柳华章摆出条件。 慕清彦微微挑起唇角:“你真的想嫁给我。” “想。”柳华章坦言:“相信我,这个世界只有我才是你真正的良配。” 慕清彦取出一截布条绑住自己双眼:“好,我答应了。” 第六五九章:救兵 柳华章一时不言。 她根本没想到慕清彦会这么轻易就松口。 只听慕清彦轻笑道:“你看,就算我答应了,你们也不会轻易相信,又怎么称得上是合作?” 风拂过他脑后的蓝色布条,扬起一道悠扬的弧线。 “如果你能摘下眼罩,我就信你。”柳华章提出自己的要求。 慕清彦还没有全盲,却要现在就戴上眼罩,分明是不想面对她,也只有这样,慕清彦才能接受她。 这样的男人她要来做什么? 难道要她一辈子对着一个遮住眼睛的人吗。 这次轮到慕清彦沉默。 “你们不该抓庄公子,”他再度开口,却是完全无关的事。 柳华章却是扬起下巴。 “你还不明白吗,日后的天下,将没有人再对我柳家人说该与不该。”柳华章显然对柳家的未来充满信心。 现在看来,柳家真的是大获全胜。 皇帝已死,皇室破败。 二皇子和皇子妃下落不明,五皇子虽然有一定实力,但不论是他还是秦无疆行军打仗都是雏儿,哪里是柳一战的对手。 唯一难缠的慕清彦还中了毒,想活命就只能留在长安,留在柳一战身边。 如果真有什么变数,也就是长宁和云月长此行能不能成功取回华玉机关匣,让柳一战得到墨武,如虎添翼。 不过时至今日,怎么看怎么是柳家大获全胜。 楚长宁已经回天乏术。 慕清彦勾起唇角:“或许吧,不过日月盈仄,大道得亏的规矩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柳氏一族得天地气运,也不要忘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 “你在提醒我吗?”柳华章笑了。 慕清彦眉头微动:“我在警告你。” 他转身走下角楼。 柳华章气得磨牙,不过柳一战传她过去,她只能先罢休。 “曹家军向楚承延投诚了,”柳一战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在曹氏一族全在长安的情况下,曹侯竟然还敢带着曹家军站队楚承延。 这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柳华章脸色也难看起来。 如果只是秦无疆和五皇子,柳一战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马,派出几员老将就足以对付那几只雏儿。 可曹侯可不是雏儿。 当初追杀柳一战的时候,曹侯展示出超乎寻常的指挥水平。 如果说大楚有哪位将军被低估了,那这个人必是曹侯无疑,因为当初娶了皇帝的亲妹妹为妻,曹侯的一切都不免被打上了裙带关系的标签,但一个人的本事又怎么可能这么随便就消失。 “这只老狐狸是什么时候窜到洛阳去的?”柳华章不明白。 柳一战提醒:“当初我越狱而逃,他就南下了。” “那祖父现在打算怎么办?要用慕清彦吗?”柳华章提起了慕清彦,眸子里闪过一丝疑色:“他方才还在警告我,原来是因为这个。” 柳一战蹙眉:“你是说慕清彦知道这件事?” 女孩的眼里闪过一丝崇拜之色:“是,他果然聪明过人。” “是果然危险。”柳一战显然十分反感慕清彦想到他前头的事。 因为这正说明他的智谋并不如慕清彦,只不过是占了藏身暗处的便宜。 当初的信息不对等,导致他能算计了慕清彦,但现在他完完全全地浮出水面,和慕清彦得到的消息一样多,此时直面慕清彦,实在有些危险。 “祖父,慕清彦说要见他那个表弟,我们倒是可以成全他,换取他的支持。”柳华章道。 这是她方才和慕清彦商量的结果。 柳一战犹豫一会,点头:“你亲自去,一切小心。” “是,”柳华章当时动身,率领二十名便装侍卫向南而去。 羁押庄公子的城镇叫渝水镇,是柳家在长安和洛阳之间最重要的一个据点,如今已经被柳家完全掌控。 庄公子被人扣押在柴房里,已有数日。 这段时间他不断叨叨,试图跟看守的人聊天,把看守他的人叨叨得换了三茬儿。 所以柳华章赶到的时候,渝水镇负责看守的人就差喝酒庆祝了。 终于能把那个话痨弄死了。 不过柳华章没有对庄公子怎样,而是把他锁住,带往长安。 一路上柳华章也受不了庄公子的啰嗦,于是下令买一辆马车雇个哑巴车夫,将庄公子堵住嘴塞到马车里。 世界终于清净了。 柳华章一时也想不明白,慕清彦那样的翩翩佳公子,为什么会和一个话痨交好,还是这个话痨的表哥。 简直可笑。 马车里,庄公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直在想脱身之策。 可惜柳华章太过小心,根本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咚咚”马车门板上响起两声轻叩。 庄公子眼睛一亮,再看去,马车帘子被掀开,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唔!”庄公子动了动嘴,终于把塞在嘴里的破布丢出去,看到救星似的喊道:“你终于来了!我可要憋死了。” “嘘!”来人示意他别出声。 庄公子憋了回去,只见救命的光就这么消失掉。 对方竟然直接撂下帘子,根本没给他解绳子! 庄公子气绝。 有这么救人的吗? 怎么还有人比他还不靠谱。 另一边,柳华章等人已经吃完饭决定继续赶路。 一程都没有人发现,那个一直低头驾车的哑巴车夫眼中晶亮亮的,闪着危险的光芒。 临近长安前,柳华章给一个侍卫使了眼色,让他去解决车夫。 另外的人押着庄公子进宫。 受命解决车夫的人以交钱之名把车夫引到一旁,拔刀之际陡然浑身一僵。 那看似瘦弱矮小的车夫竟然抬头冲他微笑。 一张小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手中却有一只小巧的木匣,匣子里射出的三只小刀每一只都准确无误地划过他的喉头。 大好头颅就此滚落。 侍卫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什么。 车夫随即扑上去,手里一把小刀玩得贼溜。 很快,柳华章就看到侍卫从远处赶来,一道入宫。 庄公子的嘴早就被堵上了,现在只剩一双眼珠子在滴溜溜地转,打量着眼前一模一样的侍卫,只是那走路的模样似乎不怎么稳当,脚下像踩了高跷一样。 “我这就带你去见慕清彦,见了他你知道该怎么说吧?”柳华章问。 “怎么说,说你们虐待我!”庄公子叽歪起来,柳华章气得再令人塞住他的嘴。 “他中了剧毒,你若不好好配合,他必死无疑。”柳华章警告。 第六六零章:绝迹【月票30+】 庄公子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慕清彦中毒了。 他还以为是这些人控制住了长宁,慕清彦投鼠忌器,才没有反抗。 没想到这一次是他自己中毒。 柳华章见庄公子老实下来,才令人再次摘下他嘴里的布条。 “你们可真有本事啊,柳老将军这行军打仗的本事不见增长,倒是算计自己人的能耐比谁都强,连慕清彦都能中招。”庄公子阴阳怪气道。 他还不知道慕清彦是在给柳一战疗伤的时候中的毒,但他很清楚慕清彦是个何等小心谨慎的人,今日连慕清彦清彦都能中招,这柳家果然不能小觑。 “你们想让我说服他怎么,放弃长宁吗?”庄公子也是剔透的人,早在得知竟然是柳家派人杀了柳华文灭口的时候就知道这柳家有诈。 却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被擒,这信儿就一直没有报出去。 而如今柳家野心都摆在桌面上了,抓他威胁慕清彦的目的还不简单。 必定是想让慕清彦离开长宁,不要帮她复国。 “让你,说服他娶我。”柳华章淡淡道。 庄公子一口口水呛着嗓子,连咳数声才冷静下来:“你说啥?你谁啊就想嫁给慕清彦?你知不知道,长宁才是慕清彦的红鸾星?” 柳华章冷笑:“现在知道了,不过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注定属于我,只有我配得上他。” “呵呵……”庄公子丰富的面部表情说明一切态度。 柳华章也不恼,轻声细语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你就记住,在渝水设计抓你的人就是我,柳华章。” “柳华章?!”庄公子尖叫,这名字不是长宁的吗? 他一时还想不明白,柳华章已经带他来到慕清彦暂居的观星台。 “去问他吧。”柳华章下令打开殿门送庄公子进去。 门外侍卫留守,她也亲自跟了进去。 慕清彦正在修剪观星台四周的盆栽,在看到庄公子后也并不惊讶,反而笑他一声:“常在河边走,到底湿了鞋。” 庄公子气鼓鼓地反驳:“这就是说你呢!让你赶紧把人带回辽东成亲你不干,现在好了吧,闹出这么多乱子。” 若是早早把长宁带回辽东,长宁自然没有机会去救柳一战,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魑魅魍魉。 不过庄公子这显然是孩子气的想法。 慕清彦很清楚,长宁身在局中,他也身在局中。 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眼前的结局。 何况现在的局面虽然混乱,但最后的敌人已经出现,他和长宁也总算知道真正的对手是谁,也算是一种收获。 慕清彦看了柳华章一眼,举重若轻地放下手里剪刀。 “你还气定神闲,这女的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你的毒……”庄公子和慕清彦对视一眼便开始了话痨攻势。 他从自己如何跟踪单丹臣开始说起,好像从不知渴为何物地叨叨着。 慕清彦早已习惯,继续收拾两侧菊花,竟然还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庄公子说话。 这些没营养的话,柳华章听着就觉得头大,也不知慕清彦是怎么做到保持理智,还能给庄公子递上一杯水的。 终于,柳华章不耐烦地离开,指派了身后的二十名侍卫继续看着,及时汇报两人都说了什么。 再后来,就连二十名护卫都不耐烦了,真正尽心看守的就剩下两人。 慕清彦看了其中一人一眼。 庄公子冲他点头,口型示意着救兵二字。 慕清彦微微一笑:“有进步。” “哼,”那侍卫微不可查地轻哼一声,一边走到另一个尽心看守的人身前,银针一扫而过,那人应声而晕。 “你真的中毒了?”庄公子抓住机会赶紧问。 慕清彦点头,并指在眼廓处扫了一下:“现在只能看清三丈内的东西。” 场面一瞬安静。 “我去给你找解药。”那假扮侍卫的“救兵”第一次开口,平静的女子声中蕴藏着汹涌情绪。 “不急,你们先留在这里,我要去一趟突厥。”慕清彦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她!”救兵咬牙切齿,十分小女孩地跺了跺脚。 慕清彦摸了摸她的头:“清音,长高了。” “少装蒜。”慕清音别过头去。 长安城出了这么多的事她早就听说了,尤其是庄家长时间没收到庄公子的消息也求到慕清音跟前,慕清音自然要出面相救。 她靠易容术和机关术混到这里,却听到慕清彦中毒的噩耗,对素未谋面的长宁自然满心不悦。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都是那个女人害了她的哥哥。 “你知道的,普通易容术就算我能定向易容成你,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他们日日监视一定会露馅。” “我已经准备好了,”慕清彦从花盆里挖出一张太岁面皮。 “这张之后,此物将从此绝迹,也是罪过。”不过慕清彦并没有犹豫,直接将那张面皮贴到了庄公子的脸上。 两人很快换了衣服。 庄公子还在茫然的时候,慕清彦已经换上那被敲晕的侍卫衣服趁乱离开。 柳华章得知“庄公子”假扮侍卫逃走了的时候,勃然大怒。 “真没想到,堂堂辽东郡王,竟然会用这种卑鄙手段欺骗我一个弱女子。” “你还弱?!”庄公子扮成的“慕清彦“眼珠子怪异转动,变化了一下坐姿才道:“我还在这里,你们放他逃走又能如何?” 柳华章眯起眼。 若非慕清彦中了毒,他只怕早就逃了。 “你现在就下令,让燕京将军率兵南下,以新帝之名讨伐五皇子。” “新帝之名?”慕清彦有些惊愕不过很快遮掩住自己的表情:“你实说晋王那小……小年纪?” 柳华章不语,似乎感觉到这个慕清彦的不对劲之处。 庄公子心脏咚咚地跳,突然抽出怀里的衣带系在眼睛上。 这个动作是慕清彦教他的,说只要柳华章起疑,就这么做。 显然,这一招很好使,柳华章只是催人拿纸笔来。 庄公子暗中清醒自己和慕清彦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很了解彼此的字迹。 一封调兵手书写完,庄公子掏了掏怀里取出一方私印盖上。 柳华章也没想到一切如此顺利,不过她现在急需这封手书,所以拿了东西就离开。 另一边,慕清彦已经快马加鞭向西北方向追去。 第六六一章:来了 和亲的队伍已经出发四五天,慕清彦又有眼疾在身,速度根本提不上来。 长宁一程已经到了上次从庆安改道银川的岔路口。 “当初王子被迫改道,乃因慕王斩右贤王首级于关外,担心慕王会在庆安守株待兔,而这一次,郡王似乎并不在意殿下的安危了。”青须国师骑马在前,竟然对着长宁的马车窗前如此说道。 左侧同行的云月长眉头一挑,非但没有替长宁呵斥,反而看起了热闹。 他很想知道面对这样的挑衅,长宁会怎么做。 马车里,长宁原本闭目养神,现在闻声睁开双目。 “当初相见,青须狼卫不过尔尔,如今三月竟已荣为国师,看来贵国可汗也并没有将国家的安危放在眼里。”长宁施施然开口。 青须国师笑笑策马上前,不再自讨没趣。 马车里长宁并没有因为击退青须国师就沾沾自喜,因为她知道,这一次的和亲,突厥和柳家是各怀鬼胎。 而更难以把握的是两边都知道华玉机关匣的秘密,也都知道要开玉匣,就需要长宁手中的矩子令,所以突厥人才会这么积极地希望长宁前往突厥。 当然,若能提前拿到长宁手里的矩子令,不用长宁出现在突厥的土地上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现在双方都在装傻,长宁相信青须国师比她更急着得到机关匣,因为那若正在面临来自安德卓的压力,他们很需要墨武这一门大功绩来展开今后的行动。 车队行到庆安城中,长宁看到这座劫后重生的城镇,心中百感交集。 那场血屠的痕迹似乎已经从城镇里抹去,但人们心中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得知这是突厥的迎亲队伍,纷纷奔逃离开。 长宁就在这一片萧索中出了庆安城的城门。 “公主都看到了,唯有联姻,才是解决百姓恐慌的根本办法。”青须国师又一次凑到长宁驾前。 长宁不知道他目的如何,但她从来不承认联姻是解决楚突之间问题的最终办法。 就算此次和亲的,是卧不能言的楚乐阳,她依然要说:“根本办法是开通双边互市,通售有无,再建三百里杂居缓冲带。” 青须国师一怔,似乎没想到长宁会在这个楚突双方争执这么多年的问题上给出一个这么明确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似乎有一定可行性。 突厥是游牧民族,每每到了冬日就会挨饿受冻,难以为继,所以才会屡屡进犯大楚劫掠财物。 如能互通有无,那么他们就可以用肥美温暖的皮货和马匹换得大楚百姓囤积的粮食过冬。 这的确是治标又治本的办法。 只是…… “贸易互市,楚人买走我们足够的宝马,再回过头来攻打我大突厥吗?”青须国师这个问题出口,整个氛围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长宁掀起帘子示意,紧张的氛围有所缓和。 “你觉得,大楚的百姓好战吗?卖到足够的马匹,也是为了耕田犁地,至于朝廷,”长宁笑笑,望着西北彤红的烧云,耳中响着西北猎猎的风,轻笑一声:“我大楚臣民历代以耕地为生,你这辽阔草原再肥美,种出来的粮食我们也是难以下咽。” “你!”有突厥人不满,青须国师却伸手拦住他,对长宁拱手:“受教了。” 长宁摇头:“你还不信。” 突厥人觊觎大楚肥沃土地多年,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打消念头的。 她却没再多说,撂下车帘。 青须国师也不恼:“看来我回去该好好看一下殿下所写的议和条款了。” 显然,长宁这些观点早在当初议和时就该提过,只是他们当时根本不是真心议和,只考虑局势得失,并不考虑什么细致条款内容。 长宁轻笑,不置可否。 一程很快出了鹰眼关,西北朔风猎猎,十一月的天竟然干冷得像是长安最冷的冬天。 长宁前世今生都是娇生惯养,如今突受风寒,一时有些咳嗽。 青须国师贴心地命人为她准备了汤药。 这一次他倒是没懂什么手脚,所有东西都是由太医检查过后方才入口。 “王子得知公主前来十分高兴,此时应该已在赶往这边的路上。”青须国师说出那若的行踪,让马车里的长宁眉头微皱。 那若当时有多难缠,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长宁低头看到一旁躺着的楚乐阳,勾起一丝冷笑:“听到了吗,你的丈夫来迎你了。” 楚乐阳恨得牙痒,奈何病重根本无力对抗长宁,只能用一双眼睛狠狠剜着长宁。 她的母亲兄弟都是死在长宁手里的,包括她现在这幅半人半鬼的样子也是拜长宁所赐,她岂能善罢甘休。 但现在柳家掌权,送她外嫁和亲,只怕她楚乐阳这辈子都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她不甘心! “吼呜,汪汪!”后面马车的天狮突然狂吠起来。 长宁蹙眉走下马车。 天狮见到长宁就开始摇起尾巴,很开心的样子。 长宁摸了摸它的头:“原来你是喜欢西北的风。” 青须国师走上前来:“殿下果然是有大气运之人,这天狗幼崽是我们花了大价钱弄来的西域神犬,能生活在雪山之巅的神兽,却没想到竟然在驯服的最关键时刻,被殿下劫走,真是世事弄人。” 长宁当然比他清楚。 前世那若的这只神吼可是威力无穷。 不过如今天狮也眉梢为她出力。 当初她救银乔等人离开皇宫时,天狮也立下过不小功劳。 长宁想到此处就揭开天狮的帘子,放它跟着自己来到自己的马车上。 马车上还有个楚乐阳,但是在看到天狮的模样后就吓得晕了过去。 队伍外,国师接到一封信报。 “王子殿下已经动身离开王庭,赶过来迎接公主了。”青须国师派人将消息告知长宁。 女孩摸着天狮下巴上的容貌,慢条斯理地开口:“楚乐阳,你的夫婿要来了。” 楚乐阳恨不得食肉寝皮,才能抵消掉长宁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她的羞辱。 可惜事与愿违,那那若竟然真的来了,还带着一队吹吹打打的另类迎亲团队。 显然,那若是对这件事上心了,这才按着汉人的习俗准备了一队吹打队伍。 “我的公主,你终于来了。”那若哈哈大笑,大步走到马车前。 拉开帘子,长宁却将楚乐阳退了出来。 第六六二章:合作 那若早就听青须国师汇报过这件事。 虽然柳一战给他们的承诺是长宁,以此换取突厥的支持,短时间内不会发动战争,也因此给大楚以喘息之机,让柳一战腾出手来平定五皇子造成的“混乱”。 但这并不是秘密,就连长宁自己也知道,此行并不真的是送嫁楚乐阳,突厥人要的其实是她和她手里的矩子令。 不过长宁并不惧怕。 柳一战就是再狂妄,现在还没有真的改朝换代。 他依然是借用小晋王的名义行事,打着晋王一脉旗号来号召全国之力,所以大楚还是大楚,她楚长宁还是公主,而柳华章依然是不登不上台面之人。 除非哪天柳一战真的宣布翻盘,推翻楚朝,成立新政。 不过就算真有那一天,长宁依旧是柳家的外孙女,是柳家皇族的嫡系。 她身份尴尬,不过在旁人眼中依旧有着不可比拟的力量。 所以柳一战送她来突厥,不亚于是一种示弱,将软肋交到别人手里的意思。 可长宁还敢这么嚣张行事。 那若哈哈大笑,爱极了长宁的脾气。 “王子,这就是七公主,公主殿下身体不适,王子还是不宜现在相见。”青须国师上前道,给了那若一个很好的台阶。 那若顺着就下来,命人抓紧支起帐篷,收拾四下,把七公主抬进去。 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楚乐阳心中倍感侮辱,可她有口难言,气得一张小脸苍白。 那若却看都没看她,径直走向长宁:“楚朝的事,我都知道了。” 长宁看他,眼睛扫过两侧吹吹打打的人:“你若真知道,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求亲。” 先帝才走了不到一个月,按制不论长宁还是楚乐阳都还在守孝期间,别说是嫁娶,就连谈论一句亲事都是不孝的行为,可柳一战还是吹吹打打地让人把楚乐阳送来。 这当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楚朝天下,已经成为过去,楚朝的公主,已经沦为筹码。 那若摇头:“非也,就是从前的楚皇帝陛下还在,也会同意这次婚事的。” 长宁挑眉,她不清楚那若这么说的底气在哪儿。 “公主一向智计过人,怎么今日愚钝了。”那若冷笑,伸手引她跟随。 在人家的地盘上,长宁当然没有多少迟疑就跟着那若进了他的营帐,一边屏退左右。 奈何云月长不是善茬,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长宁,反正他穿着禁军侍卫的衣服,紧跟着长宁也不算过分。 那若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反对。 “我知道柳一战派公主前来是做什么的,”那若买了个关子,见长宁不为所动,才拿出自己的筹码。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华玉机关匣。”那若拿出的匣子并不大,大概有短剑那么长的美玉匣子呈现出幽紫的色泽,匣子上的墨家印记十分清晰,就连上面的凹槽都很标准。 就是矩子令大小的圆球。 长宁见状有些好奇,难道不能随便填上一颗木球顶一顶,非要矩子令吗? 不过想想也对,矩子令虽然看着只是一只平常的木球,但整个球体结构非常规矩,混元如一物,就连材质都是神秘莫测,长宁至今都不知道它来自什么木,竟然比金银还要坚硬。 “果然是机关匣!”云月长按耐不住上前验看,那若也十分大度并不反对。 反正现在就在突厥大营中,云月长就是抢了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那若的自信是有道理的。 云月长眼中的贪婪在和长宁对视一眼后逐渐消退。 他也意识到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就致自己于死地,这太亏了。 长宁手指拂过机关匣上面的凹槽,施施然开口:“王子是打算用这个匣子做聘礼,迎娶我楚朝乐阳公主吗?” “你很清楚我要迎娶的是谁。”那若正色。 长宁轻笑。 她自是明白那若的心思,但慕清彦还命在旦夕,她怎么有心情同那若虚与委蛇。 “据我所知,王子如今和安德卓争斗正酣,如今娶楚朝女儿联姻也是为了得到大楚这个坚实后盾,可是如此?”长宁抓住那若心中最隐秘的目的,那若自然哑口无言。 “果然,我不该想着能骗你的。”那若笑笑,命人收起机关匣。 云月长有些恋恋不舍,不过还是放开了机关匣。 长宁扬起下巴:“我知道那若王子其心甚大,但是如今安德卓既然主战,你必定要顺势而为主和,否则也不必提倡联姻。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商量出最好的交易条件呢?” 那若轻笑:“条件?公主的条件就是拿走机关匣和里面的墨武图纸吧,尽管公主现在还愿意帮助我,可一旦公主取走图纸,让大楚研究出这墨武的新武器,我大突厥岂不危矣?” 他的担心很有道理,因为柳一战想要墨武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为了荡平突厥。 不过长宁并没有将这个意思宣之于口,甚至于她从不认为战争,必须灭掉楚突两方之一的办法才是解决千百年仇怨的途径。 她刺秦的观点早就跟青须国师说过,不过国师有没有转达给那若,那若又想怎么解释,还是另外一件事。 “那若王子真是太高估柳一战的威势了。”长宁坦然开口。 那若扬眉,扫了云月长一眼。 他印象中,云月长应该是柳一战的人。 不过云月长却是声色不变,显然早就料到长宁会有惊世骇俗之言。 “我大楚传国八百载,在民间积累了何等的声望和威势,其实柳一战短短几个月就能对抗的,倒是你,和一个新兴实力联手,可曾想过下场。”长宁质问。 那若眉头扬得更高了。 这可不像是一个做孙女的该说的话。 柳一战就算再怎么不济,楚长宁这根做晚辈的也不该如此诅咒。 但长宁非但做了,还做的十分彻底。 “这一次,让我们三个联手吧。”长宁冷酷一笑,她显然清楚云月长对柳一战只怕没有那么重的尊敬和效忠,他们之中也是金钱和权势的交易。 既然柳一战能靠这件事拉拢云月长,她没道理不能。 甚至于云月长现在身在突厥,只有和她一心共同对付柳一战才有希望。 “你想怎么合作?”那若陡然笑了,根本不给长宁开口的机会:“在我们草原上,女人,是没有资格和男人谈合作的。” 第六六三章:本事 “除非,她是一个很伟大的男人的女人。”那若道。 这个道理并非单纯在草原实行,就是在各个国度都是如此。 一个女人想掌握权势,有发言的资格,她必定得有所依靠,不是她的丈夫儿子身份高贵,就是她的父亲身份非同寻常。 不论在哪里,都是以男人为衡量标准的。 这个道理不止那若明白,长宁也明白。 可此时此刻的长宁不再是从前的女子,她更清楚凡是只能靠自己的道理,前世对宋宜晟的痴缠让她忽视了许多本该注意到的不公平。 比如今日,男女之别。 这一点上,前世的秦昭宁经历坎坷,显然明白的比她早,而她也是经过今世才彻底醒悟。 既然巾帼不让须眉,那又何必凡是依靠须眉? 没有父亲、丈夫带给她的资本,她一样有办法。 因为,她是她。 “既然王子已经拿定主意,大可以动手抢夺,看看能不能找得到矩子令。”长宁扬起一抹笑意。 她的资本,就是她的聪明才智。 自从知道那颗不起眼的木球就是墨家的矩子令后,她就意识到矩子令的重要性,将矩子令藏得十分隐蔽,就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春晓银乔都不知道矩子令在何处,就让这那若慢慢找吧。 那若勾起唇角:“公主以为,我找不到吗?” 长宁眯了眯眼,云月长却脸色瞬变:“你敢!” “我如何不敢?!”那若反问,帐外已是呼天抢地的混乱。 突厥大兵竟然真的和那若说的那样,满队伍上下搜查,不知情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你根本就没有和亲的诚意!我要带公主回去。”云月长冷声要挟,可这个时候,这种话根本没有用处,就连长宁都没理会他的废话。 那若既然已经找到了华玉机关匣,又怎么可能放弃得到矩子令,这整件事中都是那若占据主动,他又怎么可能放手任由长宁和云月长离开。 所以长宁一点也不急,坐在圈椅上慢悠悠地喝茶。 那若这手调虎离山,借口引走她和云月长,然后搜查上下玩得十分高妙,相信早在她们来的这一路上,突厥那位青须国师也没少在暗中搜查她的营帐,物事。 不过现在一切都得看结果。 长宁施施然饮茶,半点也不急躁,云月长见状也坐了回来,只是脸色阴沉,没有长宁那般从容。 那若噙笑,在他眼里,长宁的从容很快就会消失。 “报!营帐内没有!” “报!陪嫁里没有!“ “报!随行官员中没有承认得知此事的!” 那若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长宁的笑却渐渐爬上唇角。 另一边云月长既欢心又觉得危险。 长宁从容自若,比他强上百倍,更重要的是,长宁竟然真的能把矩子令藏得滴水不漏,这么多人愣是没找到。 要知道,突厥此次翻找可是由突厥国师带队。 那国师显然对机关术十分了解,这种情况下,国师还找不到矩子令,云月长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长宁公主故布疑阵,事实上根本没有把矩子令带过来! “报告王子!”青须国师脸色微青地走进来,摇摇头。 “砰!”地一声,那若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压根没想到,国师亲自出马,竟然还不能搜到东西。 难道东西在长宁身上? 那若扫过长宁上下,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矩子令足有拳头大小,长宁身材姣好,那么大的一个木球,她若带在身上还不叫人一眼认出。 那若自问还不想瞎。 难道,长宁并没有把东西带来而是留在了长安? 那若和国师有着同样的怀疑。 不过长宁率先说话:“看来国师年少时并没有玩过捉迷藏的游戏,否则这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长宁攥着拳头在国师面前晃了晃,比划出矩子令的大小,表情可以说是得意至极。 显然,东西就在这里,只是他们没有找到罢了。 这就是她的脑子。 她可以不靠任何人,任何身份,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来斗。 那若现在也黑着脸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 因为刚才把话说得太死,现在找长宁合作,却是抹不开脸面,何况长宁还是他喜欢的女人。 他想要的是一举打翻长宁的傲气,没想到却被长宁狠狠打了一巴掌。 那若拂袖便走,青须国师匆匆跟上,似乎急着解释什么。 二人离开后,云月长噗嗤一声笑了,抱拳对着长宁道:“殿下智计过人,云某佩服。” 不论长宁用什么办法藏起了矩子令,能叫对方搜不到,就是本事。 长宁眉头动了动:“我说过的话,依旧算数,你考虑一下吧。” 她也出了营帐,云月长目光深深,跟着走出大帐。 营帐外可以说是兵荒马乱。 长宁看到就是连枕头芯都被人翻出来检查过了。 国师这一路上都在监视长宁的一举一动,早就对该重点搜查哪里,哪里是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了如指掌。 此番大肆搜查却是一无所获,还把长宁给彻底得罪了,可以说是丢人丢到家了。 青须国师也是突厥一代名臣,这一次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云月长微微眯起眼来。 当初柳华章找到他,说柳家才是最后的赢家时,他不信。 柳华章就送给他二十名高手,又告诉他,宋宜晟会带人来的事,让他埋伏准备。 果然,宋宜晟自作聪明,想让他跟三皇子合作。 这无疑是自寻思路,从他杀了宋宜晟那一刻起,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柳华章了。 他知道,柳家日后必定会重用他和墨子行会,因为柳家需要墨武。 但现在他又有些动摇。 柳一战此刻的确强势无匹,大楚也只剩下一个形单影只的长宁公主在外奔波吃苦,就连慕清彦都被柳家控制住了。 可他却在公主身上看到一种不慌不忙的气度。 这种境况下,他有些分不出长宁到底是走投无路所以不慌不忙,还是有自己的打算,底气十足,这才不慌不忙。 若是后者,他自然会选择答应长宁的要求,即便是前者,他现在都有些犹豫。 因为在这场无形的战斗中,跟对人,无疑是取胜的关键。 “王子有令!准备大婚的东西,三日后就向长生天祭拜,与公主完婚!”突厥人传令四方。 云月长听在耳中,只觉得又有热闹看了。 “就看看这一次,你是不是还能解决吧。”他喃喃。 第六六四章:师傅 云月长的犹豫并不是没有道理,虽然长宁实力很强,可眼前的情势也不容忽视,他略微心动后便静候事情进展。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守护,至少现在已经确定华玉机关匣就在那若手中。 那若不亏是老可汗想传位的人,不只有智谋,也有足够的运气。 华玉机关匣这样的东西才会流落到他的手里。 现在的问题就是那若拿着东西,长宁拿着钥匙,彼此都想得到对方手里的东西,而双方现在又都知道东西的重要性,谁也不肯让步。 那若可以逼婚,长宁也会想办法偷取机关匣,这当中如何发展,云月长还需要再观望。 另一边,长宁回到营帐,楚乐阳身边伺候的人就来请她过去:“七公主不肯吃东西。” 长宁冷笑:“早不绝食,现在听到婚讯却来绝食,那就让她饿着吧,三日之后若还没死就继续成亲,若死了,就把她按着突厥的习俗送到悬崖出天葬了。” 她的原话被带给楚乐阳,楚乐阳果然吓得不敢寻死觅活。 纵然那若不是她心仪的对象,但现在这种情况她身体还没康复,怎么闹都没用,只能先应付着。 长宁并不认为楚乐阳能闹出什么乱子,她只是在犹豫要如何取得那若手里的机关匣。 原本她是想偷的。 但那若既然知道机关匣的重要,一定会严密看守,纵是大婚,她得手的概率也低得可怜。 云月长她又信不过,这个帮手等于没有。 当初柳一战说是让她随便挑人,但单丹臣已死,李破虏还要留在燕京军中镇守,而方谦因其妻沈家牵涉秦无疆的事而被柳一战扣留,她能带着用的人根本没有几个。 而且长宁有理由相信这就是柳一战的目的。 不给她足够的人手,她就只能依靠云月长,而事实上,云月长和她却是相互掣肘,如此一来就能达到柳一战需要的平衡。 所以长宁刚才只是给云月长一个诱饵,但具体行动还是不打算叫上云月长。 她还不想一边算计着那若的行动,一边还要防备云月长的背叛。 长宁手肘撑着桌子,手指波浪似得抖动。 这个时候她一定是被那若的人重点监视,显然需要其他人来引起那若的注意。 “殿下,用膳了。”宫女提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长宁下意识地挥挥手,她哪有心情吃什么饭,可她摆起的手顿在半空。 这个声音显然很熟悉。 长宁深知经历连翻宫廷政变,她此前培养的心腹宫女都消失的差不多,有死在郑贵妃手里,有死在秦妃手里,也有死在乱军手里的,所以现在她身边的人根本没有几个是从前在她跟前伺候过的。 而这个声音却让她想起一个人。 “春晓?”长宁转身,果然对上春晓一双带笑的眸子。 “殿下,用膳了。”春晓拎着食盒走进,摆出两盘炒菜和一盅羹汤,还有一碗白米饭。 长宁微微眯眼。 春晓在她上次和亲时就跟在队伍中。 只是那时宋宜晟突然出,还说了一些春晓生父莫书翰的情况让春晓有些承受不来,而后宋宜晟被杨德海救走,长宁因为种种事情急于回长安没有追捕宋宜晟,所以春晓便选择自己背着那把仿制的双射连环弩去追杀宋宜晟报仇。 在长宁心里,春晓只怕是凶多吉少。 毕竟宋宜晟是最狡猾的狐狸,而春晓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虽然和长宁同龄,但她没有长宁的重生经历,哪里是宋宜晟的对手。 所以她能活着出现在长宁面前,让长宁十分惊讶。 毕竟春晓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而宋宜晟也不像是能手下留情的人。 看来这当中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长宁看着春晓摆好碗筷,却没有用膳。 春晓能跟到突厥营帐,还能拿到送给她的膳食食盒,显然有很多秘密。 她要知道这些秘密,否则长宁是不会用膳的。 “冒犯了,殿下。”春晓知道长宁心中的疑惑,她告罪一声坐到了长宁对面,拿起筷子将所有膳食都尝了一口,“请殿下放心,您在庆安救过我的命,不论何时,春晓都不会害您的。” 长宁盯着她的眸子,淡淡开口:“那就先说说,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吧。” ——————快结局了,这章防个盗,二十分钟后替换,请大家理解一下—————————— 羁押庄公子的城镇叫渝水镇,是柳家在长安和洛阳之间最重要的一个据点,如今已经被柳家完全掌控。 庄公子被人扣押在柴房里,已有数日。 这段时间他不断叨叨,试图跟看守的人聊天,把看守他的人叨叨得换了三茬儿。 所以柳华章赶到的时候,渝水镇负责看守的人就差喝酒庆祝了。 终于能把那个话痨弄死了。 不过柳华章没有对庄公子怎样,而是把他锁住,带往长安。 一路上柳华章也受不了庄公子的啰嗦,于是下令买一辆马车雇个哑巴车夫,将庄公子堵住嘴塞到马车里。 世界终于清净了。 柳华章一时也想不明白,慕清彦那样的翩翩佳公子,为什么会和一个话痨交好,还是这个话痨的表哥。 简直可笑。 马车里,庄公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直在想脱身之策。 可惜柳华章太过小心,根本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咚咚”马车门板上响起两声轻叩。 庄公子眼睛一亮,再看去,马车帘子被掀开,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唔!”庄公子动了动嘴,终于把塞在嘴里的破布丢出去,看到救星似的喊道:“你终于来了!我可要憋死了。” “嘘!”来人示意他别出声。 庄公子憋了回去,只见救命的光就这么消失掉。 对方竟然直接撂下帘子,根本没给他解绳子! 庄公子气绝。 有这么救人的吗? 怎么还有人比他还不靠谱。 另一边,柳华章等人已经吃完饭决定继续赶路。 一程都没有人发现,那个一直低头驾车的哑巴车夫眼中晶亮亮的,闪着危险的光芒。 临近长安前,柳华章给一个侍卫使了眼色,让他去解决车夫。 另外的人押着庄公子进宫。 受命解决车夫的人以交钱之名把车夫引到一旁,拔刀之际陡然浑身一僵。 那看似瘦弱矮小的车夫竟然抬头冲他微笑。 一张小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手中却有一只小巧的木匣,匣子里射出的三只小刀每一只都准确无误地划过他的喉头。 大好头颅就此滚落。 第六六五章: “娘,”春晓唤道,一语道破来人身份。 长宁也猜到几分,毕竟春晓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是和她娘在一起的,现在春晓出现,她娘亲怎么可能不在这里。 只是长宁没想到,春晓的母亲竟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帅气女子。 也对,小晋王当时说过,求他保护宋宜晟的人是他的功夫师傅邱师傅,自然不会是一个柔弱女子。 “我先给殿下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邱燕莹,是墨子行会前任矩子的独生女儿。”邱师傅一语戳破这层窗户纸,让一切的事情顺理成章起来。 原来春晓的娘亲就是莫书翰和宋整的小师妹! 当初道衍曾经给她说过墨子行会上一代间的纠葛。 据说小师妹邱燕莹喜欢大师兄宋整,但宋整身负皇帝密探的重任,加之并不像为难墨子行会,便装作无情之人暗中逃出行会。 但没想到邱燕莹还是将矩子令偷偷塞给大师兄宋整,以至于宋整陷入苦恼,而痴心喜欢邱燕莹的二师兄也因此伤心离开,邱燕莹的父亲也被此事气死,墨子之位后继无人。 道衍说的时候,并没有告诉长宁邱燕莹的下落。 长宁当时猜想邱燕莹恐怕经受不住打击,会寻短见。 但现在看来,那个敢为了真爱偷取矩子令的邱燕莹并不是个懦弱的女人,她非但没有想不开,还活得很有勇气。 “我当年料理了父亲的后世就去庆安追杀宋整这个叛徒,可到了庆安才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邱燕莹讲述当年,她根本没想到宋整在庆安竟然还有一门亲事,当她找到宋整的时候,杜氏已经怀上了宋宜晟。 宋整对她满心愧疚,告诉她自己并非良配,希望她再去找莫书翰并将矩子之位传给莫书翰,以解墨子行会之危。 哪知突厥突然攻城,情势危急,谁也走不脱。 邱燕莹一身戎装跟着宋整上沙场,并因为这个机会认识了当时也在柳家军营中历练的晋王。 三人同袍厮杀,建立了深厚情谊,也因如此晋王才会在意外得知邱燕莹是女儿身之后,“聘请”她做王府的师傅教导晋王未出师的孩子。 这么做也是为了给邱燕莹一个容身之处。 后来晋王遇难,宋整和邱燕莹悲痛欲绝,得知晋王的儿子出世后,邱燕莹回到长安。 那时,莫书翰刚刚考取功名,还在翰林院当值。 一次意外,她和莫书翰再次相遇。 多年来,莫书翰从未放弃过寻找邱燕莹,更没有一日忘得了她,尤其是当他得知师傅死后,小师妹因此失踪的事后,就更担心邱燕莹是因为愧对他而自我惩罚。 而邱燕莹也的确因为当年的事心怀愧疚,看到莫书翰多年来苦苦寻找心中感动。 不过当时莫书翰已奉母命成家,所以只能以师兄的身份照顾她。 但两人都没想到,一次莫书翰提到宋整之事和邱燕莹对饮两杯,酒醉后就有了春晓。 邱燕莹自觉无颜面对,生下春晓后就离开了。 “那莫家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莫书翰没有找你帮忙吗?”长宁问道。 现在看来,墨子行会的力量并不算小,若莫书翰需要帮助,总不会见死不救。 可邱燕莹却是脸色冰冷。 “他不会找我帮忙,我也帮不了他,因为墨子行会早就不属于我们了。”邱燕莹说话间攥紧了拳头。 长宁听出了端倪。 邱燕莹这二十年来都没有回家,墨子行会也没有人寻找过她,显然是有什么变故。 “是持令者。”长宁道。 显然,墨子行会里有这个本事和地位,能接触到三位矩子徒弟的人,应该只有持令者本人了。 “没错!”邱燕莹脸色铁青:“就是他告诉我父亲要传位给二师兄莫书翰,还要把宋整逐出师门的!” 长宁波澜不惊的脸色闪过一丝惊异。 原来如此。 长宁还记得,宋整当初离开墨子行会的原因就是前任矩子看上他,想传矩子之位给他。 可宋整很清楚,他是皇帝派来的奸细啊,目的就是骗得矩子令和墨武,而他如今改变主意,为了老矩子和墨子行会的未来,他决定连夜离开。 可这事儿从持令者口中说给邱燕莹的,却是另一个相反的版本。 他说老矩子想传位给莫书翰,还唆使邱燕莹干出偷走矩子令交给宋整的事。 这一套离间计下来,两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离开了,持令者压力骤减。 但还剩下邱燕莹这个女人,所以持令者就把宋整的下落透露给邱燕莹,让她在老矩子死后追去庆安一探究竟。 这一来二去,墨子行会便落在了持令者手里近三年。 待邱燕莹意识到问题所在,才发现行会内部已经变了个样。 当初忠心老矩子,想扶持两位新矩子之一的人不是已经被派去长安外,就是保持沉默,甚至支持持令者“等待”两位师兄的主张。 那时候起,她就怀疑持令者的居心,直到近日,一切真相大白。 “殿下或许不知道,我从官奴司逃跑时曾遇到过一伙山贼,因为山贼的追赶,我被人从林间小道逼到了官道上,撞见了宋宜晟。”春晓说出一桩旧事。 长宁挑眉。 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当初在庆安官奴司,她算是第一个“逃”出来的,但她没有逃走只是去取墨子机关术而已,而春晓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策划逃跑。 但没想到撞上了宋宜晟,宋宜晟还因为春晓护身的肚兜和宋宜锦的一模一样,断定春晓和莫家关系匪浅,加之春晓头上的奴字刺青,他便将春晓带回来辨认长宁是不是“莫澄音”,当时还给她造成不小的危机。 但现在想来,这当中难道还有什么猫腻? 春晓点头:“殿下或许不知,我在柳家进长安的队伍里看到了那个追赶我的山贼。” “他已经是个小统领。”春晓强调。 长宁闭上眼。 显然,她明白了春晓的意思。 最近虽然军事调动很多,但除了此前慕清彦在鹰眼关对抗突厥那场战斗以外,大楚境内还没有真正的战斗。 既然没有战斗,就没有军功晋升,说明那个山匪,就是柳家的手下。 显然,柳家早在最开始就对长宁进行监视,所以才把春晓“送”给宋宜晟,配合长宁。 第六六六章:抢亲 一切都在柳一战的计划中。 长宁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春晓母女此刻站在她面前说出这个秘密,应该不单纯是为了提醒长宁柳家的阴谋。 “说吧,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长宁问道。 她虽然能猜到一些,但终归还是邱燕莹亲口说出比较好。 “殿下应该猜得到,我要为自己这些年受到的颠沛流离讨个公道。”邱燕莹道。 长宁目光微深:“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恐怕要失望了。” 邱燕莹提醒长宁柳家有阴谋,持令者更是罪大恶极,不过就是为了让长宁割舍掉这双方,选择和她合作。 至于讨个公道的事,显然是因为当年持令者的背叛。 “现在这位持令者恐怕和当年你说的那位并不是一个人。”长宁淡淡道,邱燕莹蹙眉。 她根本不明白长宁在说什么。 “他很年轻,只有二十岁左右,当年你要找的人应该并不是他。”长宁解释。 “不可能!这些年来,持令者根本没有更换过,怎么可能不是他?”邱燕莹觉得不可思议,她一心想质问持令者当年为何背叛她父亲,可那时就能翻云覆雨的持令者,怎么可能是个年轻的毛头小伙子? 长宁知道她恐怕不信,不忘解释:“此人的身份你或许也听过,他叫云月长。” 邱燕莹眉头一挑:“是他?!” 显然,邱燕莹是知道云月长身份的。 这个不夜城第一小倌的风姿让整个长安沉迷,是和风花误并肩的任务。 但云月长和风花误一样,显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的禁脔,只不过风花误是被她深爱的秦无疆包养,而云月长就很惨,纵然三皇子包下了他,却根本不敢带他出去见任何人,更别提什么聚会。 不过云月长到底在长安名声不小,邱燕莹是见过他的。 只是没想到,云月长竟然就是持令者。 “你真的确定,他就是持令者?”邱燕莹再次求证。 长宁轻笑:“你应该是看到持令者随行,所以才跟上来的吧。” “我是为了华玉机关匣,这是墨家至宝,但我爹说过,不许任何人去开启机关匣,所以当年先矩子才会让机关匣流落西域,为的就是让后人寻不到机关匣。”邱燕莹道。 但长宁也清楚,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在取回华玉机关匣的同时除掉持令者,以报复当年事。 “随你,不过持令者的身份我大概已经确定了。”长宁道出宋宜晟已死,还是死在持令者手里的事,并把柳家和持令者的一众谋划都告知邱燕莹。 邱燕莹也没想到,当初以熄灭兵戈为目的的墨子行会竟然会演变成今日这样,成了战争推波助澜的操盘手。 先贤们若是在知道,只怕要骂死后继者。 但长宁的推断没有错,既然持令者能杀宋宜晟,可见他对三皇子和柳一战两边选择那一派很有底。 除了和三皇子有深仇大恨,不惜曾经假死一次的云月长,她想不到别热。 “怎么可能,没有矩子令烙印的标记,不该有下一任持令者才对。”邱燕莹道。 春晓脸色微变。 她知道,有矩子令烙印的人,其实是杨德海。 显然,能继任持令者之位的人是杨德海,而不是云月长,而且云月长的年龄显然也不符合邱燕莹的记忆:“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变数?” 长宁抿唇。 不管有什么变数,她都必须要尽快解决突厥问题。 这一程往来长安十分费时,而慕清彦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她不能再浪费时间在不重要的事上。 “好,只要抓了他,不怕他不说。”邱燕莹也是混过军营的女子,所以行事干脆爽利。 “殿下是愿意相信我娘了?”春晓一脸喜色。 显然,这一次她又能和长宁并肩而立了。 不过长宁也没有给予她们全部的信任,比如矩子令的位置她就没有告诉她们母女。 “那你们就先扮作我的侍卫,等到大婚当日,我自然会给你们创造机会,到时候只要盗走机关匣你们就跑,明白吗?”长宁说。 春晓不解:“那殿下怎么办?” 长宁微笑:“放心吧,我是公主,关系到两国局势,那若不会轻举妄动,而且我自有脱身的办法。” 邱燕莹并不反对,一切照计划进行。 成亲那日,长宁和楚乐阳同时换上公主的冕袍。 不过不同的是,长宁换上的是汉人服饰,而楚乐阳披上的是突厥人的皮毛制品,风格粗狂简约。 长宁噙笑,不温不火地夸了一句:“很好,看来你可以在这突厥草原生活下去了。” 楚乐阳经过数日调养已经能发出几个单音节,但她看向长宁的目光却像在看恶魔,因为就是这个恶魔将她害成这个样子,还是杀光了她的母后和兄弟,让她无家可归后,又把她嫁到突厥这苦寒之地。 在她眼里,长宁就是恶魔。 现在恶魔的魔爪伸了过来,亲自将已经可以站立的楚乐阳送上那若的马。 这就是突厥人的习俗,抢新娘子。 突厥男人将打扮好的新娘抢到马背上带回自己的部落,再进行庆祝,这种野蛮的风气在大楚是难以想象的。 不过现在对方是楚乐阳,也没人有意义。 可是那若在将楚乐阳丢上马背后,又回头看向长宁,回马过来。 吹吹打打的声音响起,一驾花轿从远处抬了过来。 贪心不足的他,竟然想同时娶两个! 长宁眯起眼,为了给春晓和邱燕莹创造机会,她必须要尽量拖住那若。 “你们突厥有成亲的习俗,为何到我大楚公主这里,却把所有的步骤都省略掉?”长宁质问,并没有去追问花轿的事。 “什么习俗?该有的习俗,我都未公主准备了。”那若坦然开口,丝毫不觉得那被丢在马背上趴着的楚乐阳才是他真正的妻子,还在和长宁调情。 他知道长宁是为了华玉机关匣而来,但长宁不肯嫁,就休想查到消息。 这就是那若的底牌。 他也在耗。 长宁耗他在争夺汗位时的人力物力,而他也在耗长宁的时间,所以长宁自己耗时间,他求之不得。 “抢亲的习俗,”长宁提到。 “抢亲?”那若苦笑承认:“是有这个习俗,但如今的公主还有谁敢跟那若抢?” 长宁扬起下巴:“没人吗?我自己就要抢我自己。” 第六六七章:对手 那若笑笑:“公主总能说出让那若惊讶的话。” 没错,突厥民风彪悍,的确有抢亲的习俗。 现在这样把新娘子抢到马背上带回自己的营帐就是抢亲习俗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是只要有其他男子喜欢这个姑娘,两个人就可以开始公平竞争。 这是自很久以前就有的传统,听说是突厥先祖可汗手下的两名勇士为一个姑娘争风吃醋,姑娘的父亲把姑娘嫁给其中一人,另一人便向可汗请求允许,希望能公平决斗以争夺这位美丽的姑娘。 强者为尊,是突厥人的信仰。 在他们眼里,强者就该得到满足,而弱者,就活该失去一切。 所以即便是亲事已经定下来,只要还有其他的小伙喜欢姑娘,愿意为姑娘拼命,就可以抢亲。 这是突厥崇尚的勇敢。 但今天的情况不同。 其一就是那若正式娶的是楚乐阳这个连花瓶都算不上的七公主,虽然注定是娶回去放着的,但还是娶的这个女人而非长宁。 娶长宁的,是那一串吹吹打打的花轿。 那若想过了,就用同一天,讨长宁做老婆。 这本就是他和柳一战商量的条件。 柳一战拿出一个亲外孙女嫁给他,算作两家的联姻,短期内那若就不会叩边扰民,柳一战就能腾出手来,先平定内乱。 这是双方都想看到的局面,所以长宁才会出现在这儿。 当然,若是长宁能拿到机关术,再由云月长送回来,就更完美了。 柳一战和那若都计划的精妙,这当中唯一没人考虑长宁的意愿。 所以长宁就自己考虑了自己的意思。 “抢亲,抢我自己的亲,因为我不愿嫁而你又要强娶,那就试试看你能不能从我手里抢走我自己,这很公平。”长宁扬起下巴道。 一个女子竟然向男子挑战,在突厥,这无疑是对男人最大的侮辱。 甚至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是女人在无理取闹。 因为突厥的男人,哪个不是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即便真有意外也不会输给一个女人吧? 何况现在被挑战的男人可是那若! 突厥的金太阳,多少勇士都不敢轻易挑战的王子殿下,她一个女人…… 好吧,听过长宁一些事迹的突厥人都知道,这个让他们王子念念不忘的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是柳一战亲手调教出来的,弓马骑射,行军打仗都是一把好手,当初在庆安,就是她一手三星赶月差点要了那若的命,还把那若撵得满山乱窜,凄惨无比。 这样的女人提出的挑战,那若还真得重视起来。 “公主这又是何苦?”那若蹙眉,如果长宁抓着挑战不放,他还真没有理由拒绝。 可这件事毫无异议。 长宁的本事大多都在脑子上,而抢亲却是个力气活,大概就分为相扑角斗,赛马骑射和部落聘礼实力三方,如果是长宁自己来替自己出头,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这毕竟是突厥人的地盘,长宁初来乍到水土气候都不符,能发挥一半就不错了。 “长安的事我都已经知道,公主如今离开慕王,那若就是你最好的依靠。”那若催马上前,霍然拉开自己胸前的衣服,心脏附近的一支箭疤已经愈合,只是伤口新肉隆起了一条条,像虬龙盘爬。 “公主你看,从你当日三星赶月一箭差点要了那若的命,那若的心就是你的了!若你是男人,那若一定跟你决斗,不死不休,可你是女人,是那若再难忘记的女人!”那若说着更加激动。 从他再去长安遇到长宁,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女人。 现在有机会娶到这个女人,是他最开心的事。 可长宁却不想嫁。 只见女孩小巧的下巴一挑:“少说废话,接不接受挑战。” 众人一滞。 这还真是王子看上的女人,与众不同啊。 王子那边深情告白,她却只想着挑战抢亲,真是特立独行的女人。 那若哈哈大笑。 “没错,公主要是答应嫁给我,才奇怪了!”他也想明白,扬手便道:“好,就让那若征服你这头母狼!” 长宁眯起眼,那若已经将马背上的楚乐阳丢下去,两侧的人赶紧上前接住这位可怜的七公主。 楚乐阳已恨不得自己昏过去,也免得在这里受此侮辱。 她的丈夫竟然想在娶她当天娶楚长宁,而且还被楚长宁断然拒绝,这让她的脸往哪儿放? 跟楚长宁攀比了一辈子的她,最终竟然处处都输给了楚长宁,楚乐阳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干什么? 怎么不被她直接毒死算了呢?! 可惜,有些人有死的勇气,而有些人,她只会抱怨,却没有死的勇气。 楚乐阳不巧就是后者,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有人牵来了楚长宁的马。 踏雪唏律律地嘶鸣,显然对于看到长宁十分开心。 那若打量起马的骨骼,不由赞道:“真是匹好马,有我突厥宝马的血统。” 长宁轻笑摸了摸踏雪的鬃毛:“它就是骋风的后代,是我大楚的荣耀。” 此言一出,众人变色。 他们都知道长宁说的是哪件事。 当初柳一战枪挑突厥可汗,把突厥可汗的狼头铁鞍,宝马兵器一并收走,大获全胜。 这匹踏雪是楚朝的荣耀,也是突厥的耻辱! 那若眯起眼:“公主坐下是我突厥的宝马,身后有我突厥人饲养的神犬,现在唯一差的就是公主你本人了。” “你一定会成为我突厥男人的女人!”那若言之凿凿,长宁眯起眼直接翻身上马。 那若哈哈笑着,右手一滑:“公主先请,围绕营地一周者算赢。” 长宁没有异议,驱马便跑。 那若气定神闲地扬鞭,追赶而去。 这一场,长宁心里是有数的。 果然,那若很快就从身后超越了她,尽管踏雪已经尽力,但那若和他的马对突厥营地何其熟悉,长宁身处劣势,自然难以取胜。 第二轮骑射,以天边雁群为靶,二人齐齐弯弓发射。 这次却是长宁的主场。 前世今生,她出外狩猎的次数加一起怎么也比那若多了。 所以这一句,长宁以一只的优势扳回一局。 那若脸色有些难看。 他早知长宁箭法超神,却没想到真的比他强大。 “还有最后一场,角斗相扑,殿下还是放弃吧。”那若道。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长宁肯定不是那若的对手。 第六六八章:有用 射箭之事,长宁占据了连环弩之利,连发速度奇快,才能抢得一只优势。 而那若在决斗之时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就像第一场长宁也没追究马匹异处一样,输了就是输了,他认。 但这最后一场角斗,他真的觉得没必要。 就算他让长宁一只手,长宁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自信。 长宁也明白,自己这场决斗恐怕占不得什么优势,可她还是坚持要比。 因为突厥的决斗是有规矩要走的,尤其是那若这样的身份,遭遇抢亲必须要有大量的突厥平民来见证,证明这个王子强悍的时刻。 而这样一来必定需要一番张罗,时间上就能耽搁不少。 长宁往远处望去,她需要的就是时间。 她目光所及,两名侍女正提着水桶走进营帐。 春晓母女借着烧水的由头来到露天的灶房,给士兵用的炉灶里下了一些草药。 长宁现在的希望就全都托付在这二人手里,但她们的计划并不顺利。 突厥人和大楚不一样,楚人是凭规矩行事的棋子,而突厥却是一群散漫的野狼,只有头狼一声呼唤时才会聚集,平时都是各自忙各自的。 没想到他们连饮食也是各自开灶,看到那几个把守营帐的士兵取出怀里的干粮和牛肉干咬了起来,春晓真是想哭。 那若自从上次炫耀一番后就把华玉机关匣藏在自己的营帐里,营帐把守严密,如果不能迷晕把守的士兵,她们根本没有混进去的机会,可谁想到这些士兵连饭都不吃了! 春晓听到远处已经响起欢呼声,脸色惨白:“娘,怎么办?殿下已经尽力拖时间了,咱们再不进去就出事了。” 她对长宁还算有些情分,当然不希望长宁孤军奋战到最后,竟然落到那若手里。 “不急,看看殿下给你的东西里面些什么了。”邱燕莹道。 当时长宁给的神神秘秘,说遇到变故再取出东西。 春晓连忙拿出长宁给她的那只锦囊,打开一看脸色瞬变:“这……这是一张图纸!” 图纸上竟然画着连环弩的结构图,精密的弩机足足画了十二张图,每个重要零件都画好了。 春晓不明白长宁的用意。 这个时候她需要的事怎么混进营帐的办法,不是连环弩的结构图。 更何况就算有连环弩,她们也不能怎么样,难道拿到那若面前说公平交换吗? 这太荒唐了。 长宁必定还有深意。 邱燕莹和女儿一起盯着这张图,忽然,邱燕莹眼前一亮,指着当中的一块机构说:“不对,这弩图根本不是真的。” 春晓茫然看向母亲,她说是矩子,但根本不懂机关术。 但邱燕莹作为上代矩子的独女,加上十多年的学习,机关术造诣颇深,一眼就看出这里面不对劲的地方。 “你看,这两块机构反了,而且这里面有钩锁机制,每次发射后都会自动扣锁,根本不可能达到连环弩的效果。”邱燕莹蹙眉,她不明白长宁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难道放出一套假图纸,就能骗过所有人吗? 邱燕莹捏着图纸忽然挑眉。 她明白了。 “晓儿,快把图纸收好,我们去见公主。”邱燕莹冲女儿点头。 春晓不明所以。 “找殿下?可我们根本没找到机关匣啊。”春晓这一刻有些发蒙,就是想骗也得找个长宁不知道的图纸骗吧,拿着长宁话的图纸还想骗长宁这就是墨武,这不是说笑话呢吗? “殿下聪明绝顶,我们骗不了她的。”春晓拉住邱燕莹道。 她可不想就这么欺骗长宁。 “不是骗公主,”邱燕莹主动将图纸收好,放到春晓的怀里:“是骗另一个人。” 她目光冷酷:“大公主果然厚道,你跟着她不会有差。” 春晓更懵了,骗谁? 一队巡逻侍卫打断母女的谈话,春晓禁声,直到侍卫离开,她们才从营帐后面鬼鬼祟祟地出现。 前头,长宁坐在最上方的圈椅上,静静等待前面突厥人召集军民,圈建擂台。 春晓和邱燕莹穿着宫女的衣服从突厥人中穿过,一边向长宁递眼色,看样子是在往营地出口方向走动。 长宁唇角勾起笑容,下巴高抬。 “虽然我是要抢我自己的亲,但你们也不可太过敷衍,派几个人把消息告诉长安。”长宁将事情吩咐下去,领事的人很默契地就选中了春晓和邱燕莹母女。 那若对自己的防卫信心满满,根本不认为长宁能偷到东西,所幸没有起疑,只是回长安的人选要控制在十人以内,由自己派人送他们回长安。 长宁点头表示同意,但在送回的路上却出了岔子。 春晓和邱燕莹都被云月长逼住了。 云月长仗着自己有个领事的身份,直接将母女俩扣押,搜查身上所有物品。 “春晓矩子,别来无恙。”他笑道。 当初春晓也是做过墨子行会矩子的人,他认识很正常,但可笑的是,他并不认识邱燕莹。 在春晓没有开口叫娘的情况下,他根本不知道邱燕莹是谁,只当是长宁招来传信的另一个宫女。 但那十二张东西藏不住了,很快就被人从包裹中搜出来。 云月长越看越惊心。 竟然有如此神奇之法! 更何况这秘法就是长宁公主手中的连环弩制法! 墨武若是一个大件,或许能起到的作用很小,但墨武现在是一个几乎能人手一个的东西,这当中的恐怖随便一想就能知道? 云月长几乎放声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大公主智慧过人,一定有办法让你们偷到东西。” 邱燕莹不说话,这个云月长和她记忆中的持令者可是查着20的年龄呢。 她一时不知道当中原委,但显然这个持令者也不是什么好鸟。 “说,你们是怎么弄到这东西的?”云月长不放心,还是审问起来,而且被他重点审问的,是春晓旁边的邱燕莹。 因为在他眼里,春晓是长宁的死忠,而邱燕莹或许只是长宁没办法之下临时抓来帮忙的。 所以逼问邱燕莹是最便捷的方法。 “是殿下让我们迷晕看守,从一个机关匣里偷来的。” “胡说,没有矩子令,怎么可能打开机关匣?”云月长不信。 邱燕莹摇头,故作单纯:“殿下给过我们一颗木球,就是用木球打开的匣子。” “原来如此。”云月长冷笑。 如此一来,看来他不需要理会长宁了。 第六六九章:出逃 云月长的目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得到墨武,和柳一战做交易。 在这当中,若是为了得到墨武,不得不和长宁联手,他也愿意,可长宁却手段高超,竟然暗地里将春晓召来,还偷偷安排了这样一场大局。 若不是他聪明,觉察到长宁突然要人回楚朝,恐其中有诈才来检查,就被这两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逃了。 一旦她们脱身,长宁必定会想办法离开,到时候这突厥王子兴师问罪起来,他可怎么办? 云月长眯起眼睛,看到远处擂台已经搭好,长宁施施然的坐在远处,不由勾起唇角。 显然,大公主今天一反常态地提出“抢自己的亲”的要求,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给春晓拖延时间。 现在两人成功偷到东西,又借口回长安之由送她们离开。 再之后的比武,大公主肯定不是那若的对手,可就算那若赢了,天也快黑了,断没有日落时分迎亲的道理。 那若王子对长宁公主虽然势在必得,气势汹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子心里是喜欢公主的。 不然也不会苦苦纠缠,而且他的神吼就在长宁手中,此时此刻他若想抢回去,就是长宁也没办法阻拦,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可那若只字未提神吼之事,倒好像已经承认神吼易主的事一样。 这就是对公主的宠爱。 云月长想当然地认为长宁会利用那若的喜欢,在输了比武之后要求明日迎亲,到时候就能脱出一日机会逃离此地。 至于他全程不知情的云月长,自然是要留下迷惑那若的。 “公主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云月长冷笑,既然墨武已经到手,他才没必要再在突厥逗留。 云月长抢过图纸收到怀里,春晓见状双眸瞪大,厉喝出声:“你好大的胆子,殿下的东西也敢抢,不要命了吗?!” “是你不要命了,”云月长冷哼:“我还在想怎么除掉你,你就自己送上门了,正好,就让暴怒的突厥王子来收拾你们吧。” 他大笑着,命人把春晓和邱燕莹全都绑了丢在路上。 这一刻,云月长之前所有的布置都显现出来了。 他也有心盗取机关匣,所以早就安排过后路,一旦得手应该怎么逃出突厥大帐,又该怎么穿破重重封锁回到大楚境内。 所以现在得到了墨武机关图,他当即就下令动手。 趁着突厥人都围着擂台看热闹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偷偷在马草里下了药。 再等半个时辰,马匹吃了带料的草,看这些突厥人是不是会用两条腿来追他们。 云月长此行是带了不少心腹还有柳一战为他准备的人手的。 相较之下,长宁却是势单力薄就连春晓母女也是后来出现的,当然没有那么多人手和机会。 柳一战原本的目的就是让云月长带回墨武,而长宁,则是他丢在突厥的一颗弃子。 他不希望这个带着楚家国运的女孩再出现在楚国境内,否则,她还是会和他争夺天地大道的气运。 现在这样把长宁送到突厥去的办法,是最好不过的。 所以长宁形单影只,根本原因是因为柳一战的抛弃,但长宁是何等聪慧的人,就算柳一战想利用那若将她永远拴在突厥,她也不会轻易认输。 “那若!那若!那若!”擂台那边响起突厥人清一色的高呼。 擂台摆好了。 没人注意到云月长的出逃,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登上擂台的那若王子身上。 而作为他的对手长宁则单薄很多。 小女孩穿着紧身干练的男装,身形窈窕得得一吹就倒似的。 所有人都不看好长宁。 那若自己也摇摇头:“那若只想将公主捧在手心里,何必非要搞得剑拔弩张?” 他这是真心话。 擂台之上,为了输赢,他必定会对长宁动手,若是伤到她,那若心里岂能不疼。 可长宁却不同意。 她单手撑着擂台边缘,一个漂浪的翻云卷跃上擂台,矫健得像草原上奔跑的羚羊,还是最漂亮勇敢的那一只。 “哦呜!”围观的突厥人发出唏嘘声,显然,长宁登场的帅气惊讶到了他们。 甚至有几个突厥女人为长宁鼓起了掌。 敢向男人挑战,而且直接挑战的就是她们的那若王子,这些女人对长宁是敬佩的。 长宁微笑示意,周围还有楚朝的卫队围着,一起随着突厥人的那若,喊起了殿下,殿下! 咚咚咚的擂鼓声响起。 那若沿着擂台边缘,横着走了两步,警惕地瞪着长宁。 女孩负手而立,纹丝不动。 那若拍了拍手,示意长宁过来。 显然,他是要让长宁先攻击。 这是擂台上,允许对方先出手就是强者对弱者的谦让,那若现在这种行为,显然是有必胜的把握。 不过长宁并没有因此发怒,她听到回长安那边的人已经通过突厥人的检查到了营帐大门附近,终于安下心来,带着一抹冷笑勾了勾手指:“你先吧。” 长宁的优势不在于力量,而在于敏捷,所以对战那若,最好的办法不是自己先出手,而是等那若出手,她来躲避。 果然,这轻蔑地勾勾手指完全激怒了突厥人。 那若看到群情激愤,只能先出手扑向长宁。 他用的是标准的摔跤功夫,长宁站在原地,抢在他挥拳过来的时候,迅速低头避开拳风,从那若腋下钻了过去,毫发无损地不开了那若这第一手攻击。 底下人一片寂静。 那若王子竟然没打着人! 更可怕的是,那若反应奇快,转瞬间第二次挥手就从长宁背后袭来。 若是打中,长宁这样单薄的身体会像风筝一样飞出去。 可长宁却足踏擂台,凌空翻滚,从那若左侧跃到右侧,像一只灵活的飞鸟,躲避得及时又迅速。 那若严肃起来。 他也发现了长宁的优势。 小巧玲珑的她虽然力量差他很多,但女孩十分会把握优劣,战斗意识很强,时机掌握的刚刚好。 不与他交手,也不让他近身。 如此,这场擂台战怕是要拖到天黑也打不完。 他频频攻击体力必定消耗更大,一旦虚弱起来,长宁就可以利用优势反转战局。 那若一个激灵。 他从没想过,原来这场擂台战,她也是稳操胜券的。 这头母狼,真是太聪明了。 那若呼吸急促起来。 他不能输! 第六七零章:得手 那若想赢,就得先近长宁的身。 他确信,只要自己抓住长宁一丝漏洞,就能一拳将她打下擂台,奠定胜局。 可怎么才能近身呢? 那若看了底下的青须国师一眼,国师点了点头。 长宁目光顺着过去时,国师已经转身离开,方向正是营帐大门处。 趁着长宁分神那若突然发难,一条腿以万钧之势横扫而来。 长宁却似早有准备,向后滑去堪堪避过这招,惊险万分。 她眯起眼,那若还真是不拘小节,竟然和青须国师设计引她分神,趁机偷袭! 擂台之上,分神本就是大忌,是应该避免的东西,如果不是什么卑鄙行为,你分神只能是你意志不坚定,并没有人会怪罪另一方。 所以长宁这次就是真被那若偷袭个正着,也是她倒霉,没人会帮她说话。 毕竟所有人都看得出,长宁的势力远逊于那若,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凭借超人的敏捷和战斗意识投机取巧,并不是可取之处。 但长宁显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突厥国师似乎发现了一些不妥。 长宁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说明那边有问题。 突厥国师加快脚步追过去,擂台上长宁和那若还在耗着,那边云月长已经带队离开突厥人的营地。 “不好!”青须国师第一个发现不妙,率队追杀出去。 “怎么会这么快?”云月长也不知道突厥人会这么早就意识到,当即慌忙下令奔逃。 他给突厥的马匹下了泻药,狂奔只会加剧药效,用不了一刻钟左右药效就会上来,到时候他们就能逃出生天。 擂台也因为这个大乱子停了下来。 “有人逃跑!”突厥人大呼大叫,那若第一时间喊人去自己的营帐检查华玉机关匣,看长宁的表情也不善。 长宁坦然面对他,没有半分变化:“发生什么事了吗?” “公主不是心知肚明吗?”那若冷着脸,对垒也搁浅下来,直到大帐的人上前汇报:“营帐并无异样,宝物还在。” 那若蹙眉,看到长宁微微扬眉的模样。 她竟然没有得手。 这要说他保护得太好,还是长宁如今无人可用,所以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机关匣呢?拿过来。”那若招手,他还是不放心,生怕机关匣现在只剩下一个空盒子,真正的东西已经被拿走。 但手下人办事也很利落,很快就把机关匣护送过来,那若接过来在匣子上摸了一把才断定匣子还是原来的匣子,并没有打开。 那若一时有些不解。 既然东西还在,那外面的人跑什么? “打听到了,是云月长所率领的人,国师已经亲自带人去追了。”那若眯起眼更加好奇:“有什么问题吗?” 长宁施施然站着,没有说话。 倒是底下的伊戈尔主动汇报:“有,咱们的马草被人动了手脚,就是这些楚人干得。”他若有所指地扫向擂台上的长宁,众人也议论纷纷。 “还有负责把守殿下营帐左右的人的饮食也被下了草药,若不是王子之前吩咐了让他们只吃准备好的干粮,此刻这些人也中盾了。”达尔敦比伊戈尔汇报的更全面。 当然,他也免不了去看长宁的脸色,因为这毕竟是长宁手下人做的事。 可长宁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些事一样,开口:“还打不打了?不打就带着楚乐阳走。” “公主的人在我营地下毒,现在还畏罪逃跑,公主就不该解释点儿什么?”那若反问。 长宁笑笑:“解释什么?跑掉的云月长难道不来是和你们的国师做交易的?你看,现在人跑了,国师是第一个急着去追的人。” 她说的是实话。 此前的确都是国师在和云月长联系,尤其是当初突厥国师率队进长安,和那若演了那么一出求娶长宁的大戏,目的也不过是和云月长合作,拿到墨武。 这个云月长没有什么国家概念,谁能帮他得到墨武,谁就是他的朋友。 现在墨武到手了,云月长根本不想和任何人废话,拿着墨武就跑。 那若被长宁噎了回去,只能等国师回来再议论,只是这抢亲擂台的事,他还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角斗继续!”有人敲锣,那若闻声而动,抢先向长宁发难。 长宁反应迅速,向后退去依旧是避让优先。 可暮色渐渐落下,长宁的危机也很快就到,只要天色灰暗,就一定影响长宁的观察能力,但那若的武力却没消耗多少。 此乃天助他也。 长宁脸色紧绷,显然再过些时候,她就输定了。 与此同时,春晓母女跟着方才取出机关匣的突厥兵卒屁股后面来到营帐外,两人都穿着突厥士兵的衣服,打扮的和突厥人相似,这裹着厚厚大衣的身材也辨不出什么来。 “喝水,喝水!”邱燕莹这次可是成功将自己的水囊递出去。 那若禁止当值时饮酒,却没有禁止喝水,一串士兵中只有三个人没喝。 邱燕莹给春晓示意,两人同时发动暗器将没有倒下的三个人射倒。 两人迅速潜入帐中,抓起华玉机关匣就走。 “你知道矩子令藏在哪儿吗?”邱燕莹逼问春晓。 春晓摇头:“娘,您想干什么?” 邱燕莹不语:“你跟着她这么久,还不知道矩子令被藏在哪儿?” “殿下是最谨慎的人,我根本得不到任何消息。”春晓摇头,这件事显然不是她能解决的,而且她现在有些怀疑她娘亲的用心,所以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邱燕莹的。 邱燕莹抿唇,看来她还得找长宁合作,不过到那个时候她就有资本了。 因为她拿着华玉机关匣。 “走,我们先离开这里。”邱燕莹拉着女儿,可春晓还在想:“那殿下怎么办?” “放心吧,”邱燕莹取出一只外表一样的假匣子放到桌上,这是长宁此前准备的“道具”,母女俩立刻离开此地。 突厥人因为一部分跑出去追杀云月长,连把守营帐的人都少了一半,更没有足够的人手巡逻,两人顺利逃出那若的营帐,但因为戒严原定的出逃路线不再能用。 “输了!”远处擂台有人喊道。 春晓的心揪起来。 殿下若真输了,难道真要嫁给那个狗屁王子? 第六七一章:抢人 这声输了是伊戈尔最先喊出口的。 他虽然脑子转的不快,但眼力不错,一眼就看到长宁的破绽。 她也累了,而且天色渐暗,她应对那若的反应需要更敏捷,但这显然不是她能达到的高度。 擂台两侧迟迟不肯升起火把,长宁拖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所以当那若近身那一刻,她就知道角斗结束了。 但长宁从不是一个随便放弃的人。 就算她早就做好了输的准备,也一直都是全力以赴。 所以那若的手扣住她肩头,让她难以逃脱时,长宁的第一反应不是投降,而是顺着他的手腕追上去,并指点在他腋下。 那若早有准备,左手护住腋下,另一只手使力紧紧扣锁长宁肩骨。 剧痛使她手臂无力,肩头一矮。 那若微微蹙眉:“投降吧公主。” 长宁仰起头看他,眼神中的倔强令他害怕。 仿佛他说出的话是她这辈子听到过最可笑的东西。 投降。 长宁经历过多少绝境? 不论前世今生,只要有一次她投降了,就没有尽头了。 不是长宁不服输,而是有些时候,她输不起。 所以,没有输。 只要她还坚持,还在熬着,就没有输。 长宁心里那股倔劲儿上来,这场决斗就变了味道。 不再是那若与她力气上的较量,而是命运与她三番五次的对决。 自重生开始,她大大小小的绝境都是命运对她的挑战,她现在也深陷绝境,慕清彦中毒,祖父篡国,那若咄咄逼人要娶她过门抢夺矩子令。 每个人都在拿她当重要的筹码,但她还在苦苦挣扎,保存自己的意识。 真的很难。 可长宁还能笑出来。 因为没有什么绝望,是笑容对付不了的。 她唇边勾着冷笑,看得那若有些发毛。他加重力气用力一推,将长宁按在擂台边缘的柱子上,只要他用力一丢,长宁就会飞出擂台,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公主不要死撑到底了,那若不想伤了你。”那若解释道。 他这句话倒也是真心实意,只不过面对的人是长宁,她并不领情,反而一拳砸在那若柔软的腹部。 那若气急败坏,格挡的同时手上用力一把将长宁提了起来。 他想把长宁丢到台下,因为这样既能判长宁失败让长宁放弃抵抗,也是最不担心伤到她的办法。 可那若没想到,长宁被丢出去的瞬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难怪她刚才都没有反抗! 由于长宁栽倒出去的惯性,那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擂台栏杆外栽倒,另一边长宁却及时拽住台柱子勉强稳住。 那若当然不是那么好对付,他腰腹力量极强,电光火石间弯折回来顺着腰带攥住长宁的手。 就是落地也要一起落。 长宁左手抱着栏杆,却因为右手被那若拽住,整个人压力极大,手指在圆木上滑得越来越快,显然就要栽倒。 须臾,两人同时跌下擂台。 但那若还不服输,用力一甩将长宁甩开,而自己则借着反力向擂台方向跃去。 他还想回到擂台上! 虽然长宁比他先落地已经算输,但那若还想赢得更漂亮一些。 老天似乎也在帮助那若,他当真幸运地勾到了一截擂台两柱子之间的麻绳,这一借力让他整个人倒挂在擂台一边,用力弯腰倒是成功反回擂台。 那若笑了。 显然,长宁输定了。 可他预料之中的欢呼没来,现场反而一片寂静。 那若心觉不妙,难道有什么变数发生? 他是背对一切的,所以此刻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回头时会看到什么。 可惜人们很快就用声音告诉他:“这谁啊?竟敢破坏决斗?!” 听到这声音,那若心头一亮猛地回头。 一个突厥人打扮的男子单膝跪地,正接住倒飞出去的长宁,将她抱个满怀。 “大胆!”伊戈尔呵斥,怒气冲冲上前就想骂这个不懂事的家伙! “王子的人你也敢碰!”伊戈尔质问,何况除此之外,长宁被人及时接住,只怕不算落地,这整场决斗不是都白打了吗? 为了接住长宁而半跪的人没答话,而是缓缓站起来。 这期间,他怀里的长宁却没有半点反抗,甚至说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折腾就能把抱她的人折腾碎了。 伊戈尔还想再呵斥,却被达尔敦拉住。 达尔敦使了个眼色,摇摇头:“让王子自己处理。” 没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主对这个突厥打扮的神秘人半点也不抗拒,在他怀里小鸟依人似的一动不动。 这显然不是一般关系能达到的。 即便他们都觉得公主会是他们王子未来的王妃,可这件事毕竟还没成功,而公主心中还有一位是高深莫测的慕王,他们没人敢随便下定论的。 只有那若眉头狠皱,上前半步,试探问道:“慕王?” 怎么可能! 国师都打听过了,慕王中了柳一战的奇毒,现在只能留在病榻上养病,根本不能出来见风。 可眼前这个,除了慕王还能有谁? 果然那个接住长宁的人转头看向伊戈尔,眉头上挑,冷冰冰地反问:“我的人你们也想碰?” 伊戈尔下意识倒退一步。 他是认识慕清彦的! 不论是一直以来听到的威名,还是当初在长安的“一面之缘”他都对慕清彦有着很深的印象。 现在,慕清彦本人出现,伊戈尔能不害怕? 只是很多人项目不明白。 为了慕清彦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突厥大营,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显然,这不是个考虑问题的好时机,那若手一挥就命道:“敌袭!” 他这是借题发挥,不过只要抓了人,他还是能乘机要挟长宁的。 但慕清彦显然要比他反应快,他第一时间放下长宁,飞身跃上擂台。 “慕某今日孤身前来,不为国之争斗,只为抢一女子回辽东成亲。”他丢掉突厥帽子,一把扯掉身上的突厥皮衣,露出白锦缎绣青竹纹的长袍。 风扬起他的衣衫,俊美如一道炽热风景。 楚乐阳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慕清彦是何等的优秀,何等的不凡。 但下一秒,慕清彦的目光却根本没有投向她,而是看了一眼擂台下的长宁。 楚乐阳整个人垮掉,眼泪砸在腿上。 是啊,他怎么可能是来抢她的。 他心里那个人。 是楚长宁啊。 第六七二章: 这不公平!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什么都是楚长宁的?! 楚乐阳表情狰狞,她真的不服,因为对于她来说,看重的一切都是长宁的。 嫡公主的身份是她,父皇的另眼相待是她的,就连皇位也要传给她,而她只想要一个慕清彦,可慕清彦也只要她,只看她,甚至连一眼都不愿意递给楚乐阳。 楚乐阳怒极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 “公主?!”这边有小丫头惊呼,连忙给楚乐阳擦干血迹。 可她都这样了,那若只是轻飘飘回头撇来一眼,就随便指派了几个人来照顾她,而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长宁身上。 楚乐阳更崩溃了。 就连她要嫁的丈夫都只在乎楚长宁!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对我!”楚乐阳气不过,昏倒前还在喃喃质问。 但这件事显然没人能给她回复。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慕清彦不爱她,就算她把自己活活气死,慕清彦也不会皱一个眉头,而长宁就是动一动眼珠,他都会在心里疼惜三五次。 楚乐阳气昏过去只是一个小插曲,更重要的还是跃上擂台的慕清彦。 那若如临大敌。 “郡王身体不适,那若不会乘人之危的。”他说。 慕清彦轻蔑一笑,没有说话,反而抽出那条青白色的绸缎系在眼睛上。 “你!”那若登时变了脸色。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刚说不会乘人之危,慕清彦就拿出一条丝带蒙住双眼,这不是在说他闭着眼睛都能打败他吗? 那若双拳紧攥。 他虽然心高气傲,却不是个莽撞的人,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掂量得很清楚。 自从当初的庆安一战,他就知道自己智不如人,而长安的比武擂台上,他的箭法也早就输给了慕清彦。 如今慕清彦登台要跟他决斗,甚至还自己蒙住双眼。 这种挑衅,显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人不把那若放在眼里,那若都不服,唯有慕清彦,他有些提不起脾气。 慕清彦是真的胜过他。 何况慕清彦出现在此,和他的情报大相径庭。 柳一战说慕清彦中了剧毒连床都下不了,可现在慕清彦却长途跋涉,不但从戒备森严的大楚皇宫逃出来,还追到长宁跟前来了。 这哪儿还有个中毒的样子?! 那若心里直打鼓。 如果慕清彦没有中毒,那对于那若来说,让慕清彦真让那若一双眼睛,那若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怎么办? 那若看着丝带蒙面,伸出一只手作请的手势的慕清彦,一时胆寒。 唯有长宁心里一阵抽痛。 慕清彦中毒了没错,而且他现在是毒气攻心,毁了双目。 长宁闭上眼,不忍去看台上的身影。 因为只有她知道,慕清彦根本不是狂妄到要蒙住眼睛与那若决斗。 而是他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擂台周围没有火把,天色灰暗,对于慕清彦这种双目受损本就视物不清的人来说,和漆黑一片没什么两样。 既然如此,慕清彦何不更“狂妄”一些? 利用蒙住双眼做挑衅,那若就是为了不丢掉突厥人心中的神勇之位,也会迎战的。 而只要那若应战,她们就能再拖一段时间。- 虽然长宁也不知道慕清彦是为了什么而拖时间,但长宁相信,慕清彦来了,就一定有所准备。 长宁愿意等他的安排。 果然,慕清彦的行为彻底激怒了突厥人。 军民一心喊着那若的名字。 擂台上的那若脸色难看又局促。 他当然不想接受慕清彦的挑战,且不说能不能赢,就说他明明已经将长宁打下擂台,赢得了抢亲,他凭什么再打一次? 可慕清彦狡诈如斯。 他上擂台的第一句话就是抢亲,不是以辽东郡王的身份挑战突厥那若王子,而是为了一个女子,为了抢一个女子回去成亲。 这是个多么诱人的噱头。 女人永远是最勾动男性荷尔蒙的东西,所有突厥人都为此疯狂,想看两名男子为一个漂亮女人的决斗。 没错,这才是真正的抢亲。 之前那个他们不过是抱着一种看那若鹰戏白兔的心态,而现在,是雄鹰和猛虎的决斗。 “那若!那若!”突厥人喊着那若的名字,那若便不能后退。 这就是群情。 有的时候,就连你身为王子,也不能违背大众的心愿。 尽管那若认为现在清查整个营帐,探察慕清彦有没有同党才是最重要的,他也只能将事情吩咐给达尔敦和伊戈尔,自己则要硬着头皮对付慕清彦。 “我已经赢了决斗,郡王却还来插手,恐怕有失身份吧。”那若不甘地挑衅,沿着擂台边缘踱步。 慕清彦不答反道:“你可以支起火把,我不介意,我想长宁也不会介意。” 那若脸上一阵臊得慌。 没错,他承认自己方才使了个小手段,他没有及时支起火把照亮四方,才让长宁行动受到影响。 但事实上,那若只是因为不想杀了长宁才留了后手,若真用蛮力击杀还不容易?毕竟破坏远比创造来的简单。 就连长宁自己也是仗着那若不会杀她,才敢用这种办法。 但现在被慕清彦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是胜之不武。 所以那若现在也不会让人点起火把了。 底下的长宁微微抿笑。 慕清彦还真是不吃亏啊,每一点都利用得恰到好处。 自己看不见却要用丝带系住眼睛来挑衅对方,这也就罢了,他还用方才的事激怒那若,让那若不好意思点起火把。 这样一来,那若也看不清,却还要分神用眼去辨别所有。 这哪里是让人一筹,这分明是占便宜。 可偏偏让这个人做来,就是他做了天大的让步。 长宁此刻有些为那若王子担心。 这可真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老猎手啊。 那若要跟慕清彦玩心眼,只怕这辈子都要窝在突厥,永远也难以跨过大楚的防线了。 女孩笑眯眯站在一旁彻底放下心来。 慕清彦还这么能算计,至少这次决斗,他是有备而来。 而此刻的突厥大营里,由于天黑且没有及时支起火把,让黑夜的暗影四处流窜。 还逗留在大营里的春晓母女也打算乘机离开,却不想被突厥巡逻士兵发现:“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 听到突厥人呵斥,邱燕莹正打算用暗器解决,却见那人栽倒下去已经断气。 慕清彦。 他当然不会孤身前来。 第六七三章:公平 但春晓和邱燕莹却不认识慕清彦的亲兵,两人只当是云月长留下的人,心中方寸大乱。 刚才云月长留下她们,是为了让她们向长宁报信,毕竟她们也是贼,总不会主动想那若出卖他,但现在再次遇到云月长的人,她们就觉得是云月长想到什么派人来杀人灭口了。 幸好,慕清彦聪明绝顶,虽然不知道是春晓母女在帮长宁办事,但他猜得到会有人要帮长宁办事,所以他跟亲兵们都打过招呼,若是遇见行迹鬼祟者,轻易不杀,表明身份后控制住人先带走。 所以亲兵第一时间拿出了辽东郡的令牌:“我们是辽东郡王亲兵,不要乱动,我们带你们出去。” 辽东郡王。 春晓眼睛瞬间发亮:“是公子!” 女人最懂女人,何况是母女,所以邱燕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女儿声音里的惊喜。 而且春晓非常信任对方,在看到那慕字之后立刻就放松戒备,唯有邱燕莹一直心存警惕,不过她看到慕字令牌后也陷入沉默,答应跟着辽东郡王亲兵离开。 与此同时,那若下令四方开始点燃火把,光明像游龙一样逐渐亮起,军营里流动的暗影逐渐消失在背阴处,仿若无人。 邱燕莹这次彻底打消了别的心思。 单看慕清彦这些亲兵的身手与素质,就知道的确是辽东郡王亲兵无疑,她这样的本事班门弄斧就太可笑了。 而另一边,陡然响起爆裂般的呼喊声。 猎猎的火把燃起,将突厥这个民族的火热好战全都激发出来。 擂台上是突厥最优秀的勇士与大楚最负盛名的男子的决斗,还是为了一个美貌的公主,这场决斗在突厥人心里简直是最浪漫的事。 很多突厥少女都编起了花环带在头上,绕着全场走动,冲着台上的两名勇士疯狂的抛媚眼。 这些女子都在同两名勇士示好,只要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取得胜利,他们今晚就能拥有这些少女中的任何一个甚至是所有。 当然,通常情况下真正获胜的勇士将会拥有公主,所以她们当中的大部分人也不会拒绝那个失败者。 毕竟这两个人都足够优秀到占有她们全部。 而场上,慕清彦蒙面负手,如神临世,而另一面的那若则满脸斗志,连披着的斗篷都扔掉,朔风凌冽的初冬他却袒露出自己麦色的肌肤和坚实的肌肉。 场上一片欢呼,那若屈膝弯腰垂肩,摆出了最标准的摔跤姿势,整个人像一只伺机待发的猎豹,闪着野性的光芒。 作为这场决斗的女主角,长宁倒是找了个好位置。 站在擂台外临时垒砌的高台座位上,将整场战局一览无余。 慕清彦并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他惯用的软剑收在腰带中,决斗虽是决斗但只是角斗而非械斗,所以他虽然有兵器却没有使用。 相应的那若也没有使用他的金刀。 虽然两人说实话那是仇深似海,见面直接互砍都不会有人怀疑,毕竟突厥和辽东也是有过多年战斗记录的两方,更何况慕清彦前段时间刚亲手斩了右贤王,还擒住左贤王并算计了那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仇。 不过一切都要等决斗完再说。 “慕王,我真没想到你能来。”那若左跨一步,慢慢的走,慕清彦随他动作也在缓缓移动。 两人都在观察对方破绽。 “王子在我眼中已算不上一个对手,我自然要来带走我的公主。”慕清彦风轻云淡,一句话里带了两次挑衅,让那若脸色发僵。 “上一次的确是我失信于慕王——” “我还以为王子没有承认的勇气。”慕清彦打断他的话,继续道:“既如此,王子还是不打算放弃?” 倒是前面的长宁站了起来。 两人在谈什么? 擂台不小,二人低声说话倒还真没人能听得清,长宁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那若和慕清彦都心知肚明。 他们在说上一次那若迎娶长宁的事。 当时慕清彦临离去前已经得到了那若的承诺,让那若放弃和亲的要求。 彼时长宁还在谋划和曹彧的未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更不知道他曾经为了自己做过什么。 但那若很清楚,当时那若还嘲笑过慕清彦。 毕竟在当时看来,慕清彦这翻是痴心错付,长宁并没有半点儿领情,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 但那若答应后却没有履行约定,反而趁着慕清彦离开长安的功夫催促皇帝送行,带着和亲队伍急匆匆离开长安。 慕清彦彼时正在燕京将军所部,根本无法回来。 而当时的那若就是在利用这个时间差让慕清彦无能为力。 他想先把长宁骗到突厥境内,日后有的是时间解决感情问题。 可他没想到,这一次却逼急了慕清彦。 这个男人直接杀了突厥右贤王,造成突厥内部大乱,直到今天,这个烂摊子都还没捋顺。 现在想来,那若真是有些后怕。 那是他上一次要娶长宁时发生的事,而这一次他可是已经将长宁带到突厥的土地上了。 而慕清彦也真是不失众望地追到这儿来。 这一次他想干什么?还想翻天吗? 那若不信。 “我是草原的金太阳,我要与你公平一战!”那若冷冷道。 可慕清彦却像没听懂一样,根本不满足那若的心意,一直带着那眼罩,用实践践行了他那句不把那若当对手的话。 因为不当对手,所以不尊重你的意见。 那若气得一时想笑。 他哪里想到堂堂辽东郡王,一直君子风度卓雅不凡的慕清彦,竟然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就好像一个指责“你骗我”的孩子一样,叫嚣着“再也不信你”。 而就在此时,那若陡然意识到,慕清彦不但孩子气,还他妈阴险! 因为趁着他分心发笑的时候,慕清彦悍然出手,一拳运足了气力捶向他右胸前。 那若变色,当即往左偏去,想躲闪这一招,却发现慕清彦早有准备抬腿横扫踢在他背上,那若立即抬右手格挡。 可这个时候慕清彦动作神速左手已经化拳为掌,猛拍在那若心口处。 这里是他曾被长宁射伤的地方,伤口都是新长好的,最是薄弱,被慕清彦运足气力一拍,顿时撕裂肌肤,血水殷红衣襟。 心乃周身命门,心血一流,那若整个人脸色都委顿下去。 第六七四章:逃离 “王子!”伊戈尔高呼,他们都看到那若胸前的血迹。 有人大喊:“他使诈!慕王用暗器!” 可部分清楚真相的人却知道,是那若愈合的旧伤被慕王一掌震裂,并不是使诈。 就在他们为慕清彦内力惊讶的同时也在担忧那若,毕竟这是要命的事! “王子!”伊戈尔一跃跳上擂台,想接住那若,却没想到迎面就是慕清彦横扫而来的长腿,他抬臂格挡使上一身的劲却仿佛迎上了一座山。 高山力压而来,伊戈尔无力招架,倒退数步,而慕清彦却没有收势,耳朵微微抖动再次做出判断。 他曲指如爪,直锁伊戈尔喉头。 伊戈尔是个大块头的壮汉,但谁敢让自己的喉咙落在慕清彦手里? 他蹬蹬倒退,一个趔趄栽下擂台。 慕清彦大袖一拂,收手。 这番气势,令所有突厥人震惊且畏惧。 一个蒙着眼的男人一掌打得他们的金太阳吐血,逼退突厥勇士更是易如反掌。 这该是何等的威势。 不愧是斩杀右贤王,俘虏左贤王的辽东郡王,不论智计还是武功,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现在那若重伤,根本没有一战之力,可他却守着擂台不让旁人登台,显然是等着那若认输。 只见男人青衣竹纹,踱步到那若身前。 他没说话,但那若身形摇摇晃晃最终捂着心口跪倒,喘息粗重,使得慕清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一句输了,就意味着要放弃长宁。 那若按着心口的伤,抬头凝视。 台前坐着的长宁已经站了起来,她红衣劲装,矫健得像一匹迅猎的母狼。 而再看慕清彦,他虽然蒙着双目,但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 认输,他会得救,也意味着他只能眼看着慕清彦带走长宁,因为这就是抢亲的规矩。 一旦抢亲成功,必须要放男女离开,否则会受到长生天的诅咒。 这在突厥是人所共知的。 可不认输,他就会失血过多而死,他会死在这儿。 “我,输了……”那若闭目。 他承认了。 承认自己不如慕清彦,承认慕清彦才是长宁真正的归宿,真正配得上长宁的男人。 慕清彦笑了,向长宁这边张开双臂。 长宁笑逐颜开,一把扑入他怀里,当然,她更担心的,是慕清彦的身体。 他本就中了剧毒,现在只怕连眼睛都看不清,可他还连日赶路追到突厥,还耗费了那么大的气力跟那若比武斗智,击退伊戈尔。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为了她能不孤军奋战。 慕清彦从来不说,但长宁知道,他做过的一切一直都是为她着想,为了达成对她的承诺,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追到突厥。 “我会陪你。”慕清彦在她耳边轻声道。 长宁却是浑身一僵。 这句话慕清彦早就说过,而它并不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承诺,而是慕清彦真正要践行一声的准则。 长宁眸子左右转动,纵然现在的慕清彦蒙着双目,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 女孩突然环抱住慕清彦脖颈,将头埋在慕清彦肩颈窝中:“我真傻……” 慕清彦微微偏头,似乎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怎么会和你退婚呢。”长宁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手指一挑,系住的衣带就飘落在地。 慕清彦还闭着眼,整张脸看起来平和而清秀,棕黑的眉毛英挺而整齐。 长宁的话乍一听像是在说当初风花误为了嫁给秦无疆假扮长宁时,曾提出过要和慕清彦退婚的事,但那并不是长宁本人,并不能代表她的意思。 所以,慕清彦下意识地以为,她说的是当初长宁和曹彧在一起时,说要跟他退婚的事。 不过这些慕清彦都不在乎。 长宁却踮起脚摆正他的脑袋,慕清彦这才眉头轻挑睁开眼皮。 他的双目一如往常般澄澈明亮,只是瞳孔却有些涣散。 长宁心中抽痛,挽住慕清彦的手臂轻声道:“我有一个秘密,一定要告诉你。” 慕清彦笑了:“真巧,我也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长宁被他这么一逗,身心都轻松许多。 两人十分默契,都知道现在不是说“秘密”的时候。 既然那若认输,慕清彦抱得美人归,也没有咄咄逼人,而是带着长宁走下擂台。 长宁亲呢地挽着他的手臂,依偎进他怀中,似是亲呢,事实上却是在为他引路。 慕清彦现在几乎完全在靠声音辨位,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另一边有大量突厥人跳上擂台抢救那若。 而须臾间,长宁和慕清彦就被另一群突厥人包围。 都是些突厥少女。 慕清彦鼻子微皱,因为他嗅到了不同的树木气味,是沙柳。 他下意识想躲避,但为了不暴露自己眼睛不便的事,只能硬着头皮不躲,毕竟他若是看得见,在姑娘们冲上来前就会躲避。 而长宁更是没想到,突厥的少女们竟然冲上来包围慕清彦,疯狂地将自己手里用沙柳枝条编成的花环带到慕清彦头上。 头上没地方就挂在手臂上,脖子上。 慕清彦也是来者不拒,表情雷打不动的木然,甚至带着一丝尴尬。 瞬间,长宁就明白了,这些都是愿意服侍慕清彦的少女! 而慕清彦因为眼睛看不见躲晚了,只能受下。 两人交握的手忽然紧了紧。 慕清彦捏她两下:“想笑就笑吧。” 长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真是我的英雄。” “你亦是我威风凛凛的妻。”慕清彦接话,挥手间将所有花冠抖落。 少女们失望地哀声一片。 另一边那若被赶来的医生紧急救治,一时没有空理会他们。 长宁习惯性地和慕清彦对视一眼,可如今慕清彦的双目已经不能再给她暗示,但他的手可以。 慕清彦拉了拉她的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弯曲,做了个走的手势。 果然,他也做了安排。 慕清彦是光明正大地赢得抢亲擂台的,虽然前两局相当于是长宁替他比的,但单看方才这场擂台战,就知道二人胜负强弱。 所以没有人对此有异议。 所以慕清彦可以理所当然地带走他的女人,也就是长宁公主,没人能阻拦,否则就会遭到长生天的诅咒。 第六七五章:解法 事实上,慕清彦击败那若,早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 可突厥人的用词却是跑了。 显然,他们都知道,一旦那若醒来,十有八九会找借口否认这件事。 慕清彦获胜,显而易见,但那若也有的是办法缠住长宁和慕清彦,只要纠缠起来,一定有机会留住长宁。 而且,那若在栽倒下去的那一刻从长宁眼中看到了狡猾。 这头狡猾的母狼是来突厥取华玉机关匣的,拿不到机关匣,她怎么可能离开。 所以就在那若被抬近帐篷里的那一刻,就下令抓住慕清彦,理由是胸口中找到一枚银针。 银针当然是假的,但这却是乘机留住慕清彦的最好方法。 突厥的大夫们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听那若紧急下令:“不论如何,留住慕清彦!” 伊戈尔张大嘴:“王子,可我已经输了,长生天会怪罪我们的!” 只有达尔敦领悟了那若的意思,当即推开伊戈尔出帐传令。 显然,他们都明白,慕清彦是头猛虎。 如果现在不能留住他,放任慕清彦回到楚朝,就是龙入大海,虎归山林。 加上长宁公主这个可怕的女人竟然和慕清彦搅和到一起,这就是他们从前最担心的事现在已经发生,那若怎么可能放人这种事情。 “长生天可以怪罪那若,但是慕清彦,必须死!”那若嘶吼。 他甘愿担起骂名,也要为大突厥除掉这最大的敌人。 伊戈尔不再犹豫,第一时间冲出去率队追赶慕清彦。 “慕王和公主抢了两匹马往东跑了!” 那时突厥马栏里中了毒的马都已经歪歪倒倒,长宁和慕清彦骑走的其实是辽东亲兵们刚刚赶进来的一批新马。 而伊戈尔和达尔敦各自领了五百人去追,却在半途发现队伍中有汉人样貌的人出现。 “有奸细!”达尔敦比较聪明,在第一时间发现异样,但他小觑了辽东亲兵的本领,就在达尔敦示警的时候,靠近他的两名辽东亲兵已经齐齐祭出兵器。 两人一前一后,两把大刀从脖子和腰间斩来,达尔敦避无可避,瞬息被斩成三截。 突厥人顿时大乱,群龙无首只是疯狂追缴那两名辽东亲兵。 两人早就抱着必死之心,此行只为斩首,阻断对方追赶慕清彦的过程。 果然,当两人首级被斩下时,这一队人马已经失去了方向。 随后赶来的伊戈尔也面临同样的境遇,但他比较幸运,由于之前被慕清彦踹了一脚身上有伤,他多带了一些近卫在身边,两名斩首行动的亲兵没能完成任务诛杀伊戈尔,但也拼死将伊戈尔砍成重伤。 这五百人的队伍只能分成两拨,一半护送伊戈尔回程,另一半继续在草原上追寻长宁和慕清彦的方向。 而剩下的二十几名辽东亲兵则带着春晓母女在突厥营帐五十里外扎营,与慕清彦和长宁汇合。 “殿下!”春晓见到长宁疾驰而来露出惊喜的笑,待看到尾随长宁的慕清彦时脸色微变,她观察的很仔细,慕清彦的马一直落后长宁一段距离,不像是故意保持而是郡王根本不能追赶长宁。 因为他要靠声音辨别方向,只能听长宁的马匹方向才能控制马的方向。 春晓再看辽东亲兵的表情,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神色凝重了。 “公……郡王的眼睛怎么?”春晓问道。 辽东亲兵并不回答。 长宁快马赶到停在众人前头,慕清彦卓然而立,这一次众人都看到他涣散的目光。 因为看不见,所以瞳孔是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的,甚至不需要谁去察觉就能发现他双目的异常。 “殿下……郡王的眼睛……”春晓上前,一直看着慕清彦。 长宁也觉察到春晓的异样,不过她没有多说,只道:“他中了毒,你们拿到机关匣了吗?” 春晓连连点头,邱燕莹递上机关匣。 长宁伸手要取,却被邱燕莹躲开:“公主殿下答应我的事?” “云月长一定会被突厥国师抓住。”长宁向她许诺。 邱燕莹蹙眉:“你这么肯定?” 长宁笑笑:“我在那几页纸上下了毒。” 邱燕莹浑身一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几页纸她和春晓都碰过! 她们母女岂不是都中毒了? “不必害怕,我这里有解药。”长宁取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两丸丹药伸手递过去。 邱燕莹目光灼灼,此刻她已经不知道长宁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万一纸上没毒,这两颗药丸反倒有毒呢? “我相信殿下,”春晓上前,先一步拿起药丸,看着长宁又看了眼慕清彦,张口吞下解药。 她有些后怕。 如果当时她和她娘带着机关匣偷跑,就算逃过了慕清彦这一关,也逃不过这身上的毒。 不过春晓并不记恨长宁给她下毒,因为她真的没想过要携机关匣逃跑。 春晓跟着长宁这么久,对长宁的脾气还是了解的。 只要她没有背叛长宁的心思,长宁自然会对她千般好,。 邱燕莹则迟疑着,最终伸手去拿解药。 长宁却蓦地收手,伸出另一只手来。 春晓有些焦急地看着邱燕莹。 邱燕莹是个明白人,不用长宁多说就把机关匣交到长宁手上。 长宁终于得到了华玉机关匣。 邱燕莹则迟疑着咽下解药,幽幽叹了口气。 显然,她根本不是长宁的对手,斗智斗勇斗什么都是自找难堪。 “云月长若死,我心愿了结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邱燕莹看向机关匣:“我父亲说过不要去找墨武,但今日既然机缘巧合凑齐了打开机关匣的条件,我也想看看我墨门收回至今的信仰到底是什么。” 长宁点头:“当然可以。” 她又看向慕清彦。 慕清彦点头:“我已经安排过了,我们伪装成从右贤王部族脱离出来的小家族,向东赶路,如果一切顺利能在五日后抵达燕京。” 那里是燕京将军的地盘,现在还追随的是楚家天下,显然比回鹰眼关和柳一战掌控的长安更安全。 而这一路上,当然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打开机关匣,看看真正的墨武究竟是什么。 “那你的毒呢?”长宁更关心的却是慕清彦的身体。 慕清彦微笑:“放心吧,我找到解毒的办法了。” 长宁挑眉:“当真?” 慕清彦微笑,手下亲兵拿出一只镶着金边的盒子。 第六七六章:大恩 长宁盯着盒子,只见亲兵打开盒盖,露出一只金色丝线绣着草叶纹样的绸缎布包。 她忽然明白过来:“季明子?!季明子可以解你的毒?” 季明子是突厥的神草,号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当然真正的疗效并没有那么神奇,只是吊命的效果非常好,所以被奉为神药。 而且这种草药生长在天山附近,雪水交融之际才能找到几株,真正的果实就更少了,所以整个突厥都鲜少有存货,通常只有皇室才被允许带上几株保命,根本不可能流落民间。 而上次那若被长宁三星赶月一箭穿心,命在旦夕,也是用季明子救回来的。 所以季明子的神效,突厥人乃至楚人都有所耳闻。 但长宁只知道它能吊命,却不知道,它还有解毒的功效。 毕竟吊命和解毒是两码事,吊命只是救急,为身体争取时间,但解毒…… “放心吧,这些季明子足够我找到解药的配方。”慕清彦笑说。 没错,那若深得突厥可汗宠爱,视为能改变突厥命运的金太阳,所以自从上次那若重伤被季明子所救后,可汗就送出了正正一盒子的季明子,生怕那若再有什么三长两短。 这可是突厥库存里的一半。 也是因此,安德卓才气愤不已,老可汗显然已经在把那若当继承人培养。 这让他这个大王子的脸面往哪儿放? 他的母亲才是这大突厥真正的可贺敦,那若的母亲不过是后来居上的贱人! 所以突厥才有这番内乱。 但此刻这些都不在长宁的考虑范围内。 甚至那若失去季明子之后能不能被救活,都不是长宁关心的。 她现在只想让慕清彦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当长宁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真是吓了一跳。 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为一个男人这样掏心掏肺了呢。 但事实上,如果那若因为缺少季明子而死,长宁很担心这突厥是否还能控制得住。 毕竟那若一死,突厥可汗必定暴跳如雷,而安德卓也将不战而胜成为突厥真正的可汗继承人,到时候他们可就算是帮着突厥一统,大楚危矣! 慕清彦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算过那若的伤势,我震伤了他的心脉,但留给他一颗季明子草叶,足够他吊命撑过这一次,我可不想被突厥人疯狗似的撵。” 长宁笑笑:“你还真是狡猾。” 不过她倒是不担心了。 慕清彦一直很有分寸,纵横捭阖的本事也非常人所能及。 利用突厥这左右贤王的事,他已经牵制了那若很久,如今当然不会因为一颗季明子就让一切功亏一篑,让大楚陷入战乱。 突厥大营。 那若昏昏醒来,得知达尔敦身断三截,伊戈尔重伤,沉沉叹了口气:“不用追了,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连他都不是慕清彦的对手,他怎么还能奢望这些人是慕清彦的对手。 底下人有些欲言又止。 那若折了两员心腹大将正是脾气暴躁的时候,不耐烦地挥手:“有话快说。” “王子,我们有宝物遗失了。”侍卫禀报。 那若心里有数。 “公主啊公主,那若当真配不上你。” 那若很清楚长宁是被柳一战“卖给”突厥的,交易的代价就是突厥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短期内不要进攻大楚。 所以长宁此来,就连送嫁的将军云月长都不是她的人,甚至在最后关头背叛了她。 可她还是能运筹帷幄,闹出这么大一番阵仗来。 显然,她说的抢亲,是在为自己暗中的人做掩护。 而那愚蠢的云月长却是上了长宁的当,不知道拿了什么鬼东西跑掉,而长宁则在比武的现场故意露出破绽,让国师发现她的“异样”,进而追捕云月长,带走大帐半数兵力。 此时守卫自然松懈,长宁的人若是还不能盗走机关匣,那真是浪费了长宁的一番苦心了。 “这是一石二鸟,让我们和云月长斗,她却坐收渔翁之利。”那若虚弱的咳了一声,此刻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可底下人却摇摇头说:“王子,匣子还在,是咱们营中的另一样宝物没了!” “你说什么?”那若震惊抬头,有些难以置信。 “机关匣还在?”他唇色泛着白皮,有人端来药碗却被他推开:“说清楚!” 那人跪倒便道:“机关匣还在,而是营帐中可汗赐给您的那匣子季明子不见了!” “季明子,季明子……”那若摇头,脑海里浮现慕清彦蒙眼而立,卓然不群的样子:“这怎么可能!” 难道慕清彦的毒根本没解? 他是带毒出战的! “不,不,他伤了眼睛,他伤了眼睛!”那若恨得捶床。 他怎么没想到。 慕清彦根本不是什么孩子气故意羞辱他,而是他根本不敢摘下衣带让那若发现他涣散的目光! 慕清彦瞎了! 他竟然输给一个瞎子! 那若差点从榻上跳下来,胸口渗出血水:“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慕清彦和楚长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眼睛冒光,这当然是好机会。 除掉慕清彦,他将完成一统天下大业的一半! 那柳一战只是个老东西,就算猖狂还能猖狂多久,但慕清彦可是年轻有为,屡次三番胜过他,都让他有些后怕。 那若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王子小心!”侯在一旁的突厥军医连忙道:“万万不能再撑开伤口,我们已经没有季明子了!” 那若动作一顿。 他回头,危险得像头狼。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的命,是靠季明子在吊着?” 军医畏惧后撤,但仍点头:“是,所剩季明子不多,药效只能持续五日,但只要王子不再行军劳累,必定可以康复。”他又鼓起勇气。 可那若却浑身僵硬,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慕清彦需要季明子延命,他的人盗取季明子,怎么还会漏掉一株?”他喃喃,目光犀利地梭巡全场。 军医瑟缩后撤。 没人敢迎上那若的眼。 那若拳头紧攥,疯狂嘶吼,攀扯自己伤口的纱布。 “王子不可啊!”军医登时慌了,一群人也忙着上前按住那若。 这不是在玩命吗? 那若却挣扎的满面青筋暴起,疯狂挣扎:“不!那若不受他的救命之恩!不!” 第六七七章:名单 可不受又有什么办法? 季明子已经用了,那若这条命就算是慕清彦网开一面留给他的活路。 那若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阴影。 他永远是受过慕清彦恩惠的人。 这对于那若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他自幼就在跟慕清彦比。 比武功。 比智谋。 比出身。 起初,他觉得自己样样都比慕清彦强。 他是突厥未来的王,而慕清彦虽然也是王,但他只是辽东一郡的王,要受大楚皇帝的管辖,要被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纠缠。 但他不一样,他是这广袤草原的主人。 他比他年轻一岁,他勤练武功,读汉人的兵书甚至比国师还要刻苦。 如今他更是看上了大楚最优秀的女人,也是慕清彦的女人。 就在这个关头,他不但比武输给了慕清彦,就连这条命,也要承慕清彦的恩德才能捡回来。 这让那若如何承受的住。 但事已至此,那若只能颓然倒在床榻上,接受这耻辱的生命。 “国师回来啦!”有人带来了好消息。 青须国师听说王子重伤,连忙赶到大帐前,不过就是这个时候他也没忘记最重要的事。 “我捉到了那云月长。”国师不虚此行,只可惜云月长是因为中了长宁涂在纸张上的毒,上吐下泻,不便面见,就只由国师来禀报情况。 “王子猜得没错,果然是公主捣的鬼,云月长也是被她利用了,拿着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图纸出逃,却没想到纸上涂了毒药。” 那若苦笑,招手命人将营帐里的那只华玉机关匣递给青须国师。 “我本以为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机关匣,现在发现他们是为了季明子,如今,倒是证明了他们是一箭双雕,全都取走了。”那若声音有些推搡,像是失去的斗志的斗鱼,垂下了绚烂的尾巴。 被慕清彦救了一命的事他实在难以接受。 虽然那若也知道,慕清彦要是偷走季明子害死他,整个突厥都会统一起来攻打楚朝。 到时大楚内忧外患并发,就算不被突厥灭掉,也会群雄四起分裂割据,民不聊生。 所以这是为大计考虑的结果,否则慕清彦恐怕不会管他的死活。 但救命就是救命,那若不能给自己找到任何理由否认这件事。 青须国师是知道那若的脾气,今朝被慕清彦救了,恐怕很难再对慕清彦下杀手。 “王子,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青须国师进言,何况是两头猛虎。 那若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你说不要放虎归山,那你能再把他抓回笼子吗?” 青须国师面色一僵。 “谁能把他抓回笼子?”那若纵观全场,即便是一直请战的那几人也在躲避他的目光。 说实话,慕清彦今次这番动作着实震慑到他们了。 一身孤胆闯大营,对阵那若,只用一掌便震裂那若旧伤,这虽是取巧,却是智慧和实力的体现。 加上鹰眼关当初生擒左贤王的美名,慕清彦在突厥的威望几乎可以与那若媲美。 如今他一掌击退那若,只怕早已胜那若一筹。 这个崇拜英雄的民族,不能自已地崇拜着慕清彦。 现在让他们去抓慕清彦回来。 只怕没人有这个胆量,也没人有这个本事。 “先把那个云月长带上来吧,我倒要听听这墨子行会的持令者,到底能说些什么趣事。” 青须国师只能派人先给云月长喂上一些药带上来。 此时的云月长十分憔悴,蜡黄的脸色不再如当初般俊秀过人,一双唇也是惨白发青。 他看到那若,双腿发软,径直跪倒:“王子殿下。” “云将军跑什么?是本王子哪里招待不周吗?” 云月长表情有些痛苦,长宁下的毒没有解药他注定一死,但他不甘心:“王子若能救我,我愿意交出墨子行会献给王子,到时候我们在楚朝起义响应王子,一定能帮助王子一统天下!” 那若挑眉,按着胸前的伤口,调整呼吸,一边看了他一眼,似乎没见过出卖自己的国家还出卖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一直以来都是你把机关匣的秘密透露给我大突厥的?” “是,是我。”云月长点头。 那若眯起眼,陡然呵斥:“撒谎!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坐上持令者之位?说,你背后还有谁?!” 云月长连忙解释:“没有了,真的没有。” 他咬牙,显然那若是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只能如实说来:“上一代持令者是我的养父,我亲生父亲就认钱,而上代持令者见我长得好看就把我从我爹手里买来放到不夜城调教,所以我知道墨子行会的一切,也知道他暗中运作的那些丑事,陷害莫书翰和宋整。后来我找到机会,杀了他,成为持令者” 那若和国师交换了个眼神。 这个故事倒是挺扑朔迷离的。 “据本王子所知,你在大楚还和一位皇子纠缠不清。” 云月长脸色更白。 “是,我也算间接杀了楚承贤。”云月长冷笑。 若不是他当日杀了宋宜晟,楚承贤和郑家有宋宜晟的帮衬,还真不一定落到这步田地。 但一切都太晚了。 云月长早就答应和柳华章联手,而宋宜晟却陷在了云月长年龄这个陷阱里,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那若听到此处,也捋顺了大楚这段时间三番五次的政变脉络。 原来除了柳一战在背后搞鬼,还有这个云月长也一直不安分。 他眯起眼。 真是难为长宁能在这样的困境中挣扎求存。 若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被这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压垮,彻底失去心志。 但长宁越优秀,那若心里就越难割舍。 显然,他配不上长宁。 唯有慕清彦。 可勉强一匹罢了。 那若仰望头顶的帐篷,长宁的一颦一笑都在眼前划过,犹如流星坠落。 云月长突然腹痛欲绝,抓着地毯往前爬:“救……救我!我有……我有墨子行会的名单,名单……救我,我能帮你们的!” 他不想死。 他熬到今天,熬成了人上人。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掉。 “名单在哪儿?”那若反问。 “救……我……”云月长却不撒口:“我会告诉你的。” 那若冷哼,一把将那只假的机关匣丢在地上:“胆敢偷窃我突厥重宝,你罪该万死!” 云月长脸色骤变。 那若连他的死因理由都找好了,看来是真不打算救他了!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在……” 第六七八章:开启 “在……在这儿!”云月长匆忙取出怀里的玉瓶,那若示意侍卫上前取用,一倒之下,是一小把米粒。 那若挑眉,这算什么,最后的晚餐吗? “这就是名单,救我,救我!”云月长拉扯住国师的衣服。 突厥有吊命的神药季明子,他是知道的,而那若贵为突厥王子,是突厥可汗内定的继承人,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季明子。 只要那若肯给他一颗,他就能活下来。 就能活下来! 那若看向国师,国师冲他微微点头:“听说墨家有种办法可以把字刻在米粒大小的东西上,这应该就是此法了。” 有这种本事的人不多,但想找还是很容易的。 那若露出笑容,又示意侍卫小心收好米粒:“墨子行会果然是人才济济,这种办法都能想到。” 云月长腹痛难忍,在地上挣扎打滚:“王子救了我,我还能给您更大的利益,墨子行会在楚朝各地都有分布,我们——” “可惜,你们再好也注定不能为我效力。”那若打断他。 云月长僵硬住,额头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恶狠狠抬头看向那若:“你,你耍我!” 那若伸了伸脖子:“耍你又能怎样?” “你会后悔的!楚长宁手里有矩子令又有春晓那个假矩子,只要我一死,她们就能掌握墨子行会,你一定会后悔!” 那若冷哼,摇头笑笑:“你这败军之将,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输在哪儿。” 云月长脑子开始发晕,口中涌上一股腥甜。 “我……输在……哪儿?” 那若有些疲倦,示意国师开口。 国师站在一侧淡淡道:“非是王子不肯救你,而是能救你的季明子已经都被人盗走。” 云月长颓然摊到在地,这一刻,他丧失了所有活下去的力量。 楚长宁竟然做的这么绝,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他! 云月长双目圆睁,乌黑的毒血从他眼角流出,这一刻气急,毒发攻心,顷刻毙命。 那若和国师看着云月长的尸体一时沉默。 通过云月长的死,长宁公主的本领和手腕,他们已经彻底见识到了。 这个投递叛国没有什么家国概念的叛徒,死的正好。 不过他临死前被那若一诈,交出的墨子行会名单倒是个棘手的好东西。 那若盯着玉瓶若有所思。 “神吼还在营中?”他问道。 长宁和慕清彦策马出逃,除了矩子令外,别无长物,天狮那么大的一头,当然无法带走。 “放了它。”那若道。 “放?”国师蹙眉。 这神吼好不容易才回到那若手里,说放就放吗? 那若摇头:“神吼已经认主就不会再改变,我要一条尸体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利用它,寻找公主的味道。” 国师扬眉。 这果然是个好主意。 “我这就去安排。” 那若轻嗯一声:“在后面尾随,如果发现了也不要急于围剿,慕清彦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只怕还有后手。” “我自会小心。”国师道,转身离开。 …… 另一边,长宁他们已经扮作一队突厥商人往东边而去。 西北的寒风凌冽,整片草原都在枯黄着,干草遍地,她们迎风而行没有停留。 直到抵达最近的一个突厥部落才停下来交涉。 那部落答应他们在一旁扎营,有大部落的帐篷遮挡,他们这边零星的几座帐篷在草原上也显得不那么突兀。 夜里,他们升起了篝火。 众人围着篝火而坐,长宁和慕清彦也终于找到时机互相交流情况。 长宁也是才知道庄公子竟然被柳华章抓了起来,还是慕清音得知情况易容混入宫中救出庄公子的。 “是我误会了她。”长宁道。 自从知道罗氏真正的身份是柳华章,她就知道那慕清音的说法完全是罗氏在胡诌。 因为罗氏早就对慕清彦存了非分之想,所以才会在被她挟持的时候说自己是慕清音的鬼话来欺骗长宁。 长宁和她的确有亲戚关系,但并非嫂子与小姑子,而是表姐妹。 这些显然不是她所关注的。 “所以现在是庄公子用最后一张太岁假面在假扮你,而长安那边其实并不知道你已经逃出来了?”长宁推断。 慕清彦点头:“我和他们商量过了,只拖半个月,不论半个月之后我是否成功抵达突厥带你出来,他们都要想办法逃离长安,以免我这边有风声泄漏,他们全都遭难。” 长宁嗯了声,这显然是最好的办法。 慕清彦做事果然面面俱到。 逃离突厥的事有了决定,接下来,摆在他们眼前的就只有打开墨武和交换彼此秘密两件事。 “开墨武吧。” “开墨武吧。” 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因为墨武的事不解决,邱燕莹就会一直那么阴测测地盯着他们,想方设法偷听他们说话,简直不胜其烦。 而邱燕莹得到消息也赶过来,但看到长宁手里那枚让她日思夜想的矩子令就躺在少女掌心。 “你到底把矩子令藏在哪儿了?竟然连突厥人都发现不了。” 连春晓跟了长宁这么久都没能发现矩子令的下落,让邱燕莹真的很好奇。 长宁笑了笑:“我一直都放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是那么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说话间,长宁指着自己的马鞍道:“我用这枚木球藏在了马车车轮的滚轴中,那若的人不懂机关术,自然不知道滚轴里如果有一颗圆球不但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还能更省力一些。” 后来她和慕清彦夺马出逃时才趁机取回矩子令,此后就一直收在身边,直到刚才取出。 邱燕莹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机关术竟然还能这么用。 在她心里,机关术不都是十分精巧绝妙的组合,寻常情况下难得一遇,可在长宁手里却像生活中的必需品一样,随处可见,随处可以利用。 慕清彦微笑着点头,长宁已经深得机关术的精髓,墨家机关术要的就是这样化繁为简的本事。 “别说那么多了,还是看看墨武究竟是什么吧。”邱燕莹催促。 长宁深吸一口气,将矩子令放到了华玉机关匣的凹槽处。 众人死死盯着机关匣,可机关匣却没有半点变化。 长宁蹙眉,左右旋转矩子令,却在瞬间呆住:“矩子令果然有问题!” 她触感敏锐,已经感觉到交错的地方有不同的纹路暗合。 “咔哒”机关匣发出开启的预兆声。 第六七九章:计数 长宁转动矩子令来感受那些细微的纹路,在摩擦到最顺滑的轨道时听到了华玉机关匣卡扣打开的声音。 众人面露喜色,终于能知道墨武究竟是什么了。 “慢着!”慕清彦却突然出声。 众人看向他,只见他细白的耳朵微微一动,他压低声音示意大家安静。 咯哒咯哒的计时声在夜里明显起来。 “这不应该是墨武的图纸吗?”邱燕莹低声道。 她的父亲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墨家至高机关术墨武的图纸就藏在华玉机关匣里,谁得到了图纸就可以重新组建墨武,一统天下。 这也是墨子行会存在至今的价值,毕竟要组建墨武必定需要懂得机关术的人才能进行,所以柳一战才会留着云月长的性命,想利用他来组建墨武。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解决机关匣的问题。 长宁也不清楚,甚至于她也是今世才接触到墨子行会,重生一世的经验在这件事上失去了意义,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提出的意见。 不过他们还有慕清彦。 只见慕清彦伸手上前,长宁抓着他的手放到矩子令上,边道:“发现什么了吗?” 慕清彦勾起唇角,两人的手搭在一起,他才慢悠悠道:“这是墨子钟的计时声。” “墨子钟?不可能,什么样钟能在里面转成百上千年?”邱燕莹道。 墨子钟她自己都会造,但那又不是神器,怎么可能转这么久? “不一样,墨子钟这些年在里面应该是不动的状态,直到开启时,你转动矩子令的圈数就是你给墨子钟运转的计时时长。”慕清彦解释。 长宁顿悟:“你是要我多转一些圈数?” 慕清彦点头。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里面是有自毁装置的,所以时间越久,自然给他们的机会就越充足。 长宁当然选择相信慕清彦。 她再次转动矩子令,矩子令却在轨道中不受阻碍一样滑动,时间漫长得吓人,令人焦急而躁动。 “哒!” 终于,矩子令转不动了。 长宁愣住。 慕清彦这一次点了点头。 墨子钟转数已达上限,慕清彦便示意长宁可以打开了。 突变为没人知道机关匣里面藏着什么,所以大家都很谨慎,即便是用矩子令打开的机关匣,也都各自同机关匣保持一定距离。 这既是保护自己,也是方便彼此。 尤其是邱燕莹明显对墨武有着非分之想。 现下长宁松手,之间机关匣上顶着的矩子令忽然微微转动起来。 和慕清彦所说一样,匣子里的机关开始运转,带着矩子令一同旋转计时。 “打开了!”春晓惊呼,众人顺着她的角度望去,只见机关匣上出现一截裂缝。 慕清彦将长宁护在身后,长宁则弹出一颗弹丸,让那截裂缝彻底打开。 “这就是墨武?”众人围上去,只见匣子里只有一张摊平的图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的全是一二三四的数字。 “这是什么东西?”春晓不解,伸手想要取出图纸。 蓦地,慕清彦攥住她的手:“别动,里面有酸味。” 长宁蹙眉:“图纸是和机关联系在一起的,贸然取出会出发机关。” 慕清彦点头:“写的什么,快记下来,时间不多。” “是数字,或者页码。”长宁道。 “太多了,太多了,这怎么可能记得住!”春晓急了,这些字码还不是顺序排列,而是像画画一样东一块西一块的,就算她们四个一人一部分也难记完啊。 何况慕清彦看不见啊! 这可真是天意。 记忆最好的慕清彦却是双目失明,根本看不清这些数字。 看来墨武的确与他无缘。 而长宁眼珠迅速转动,将所有数字看过一遍后抓住慕清彦的手:“三十六宫星罗棋盘,上十九格为四,二十一格三十一。” 慕清彦涣散的眼珠一动,长宁竟然想到这种办法。 整张纸可以看做上下各36格的棋盘,每个棋盘的格子里装着不同数字,她只要报出位置和数字,就可以帮助慕清彦“看到”这张图纸。 “来得及吗?”慕清彦没有质疑长宁的办法,而是直接问了时间。 长宁径直看向春晓母女,指着图纸:“会报数了吗?” 春晓和邱燕莹下意识点头。 慕清彦抬起两只手,虚指半空:“春晓左十八格,邱夫人右十八格,开始吧。” 时间紧迫,两人立刻一左一右间隔着报数,正好也留给了她们数位置的时间。 而长宁自己也尽力在脑海中构建棋盘数字格式。 她和慕清彦同时记忆,时候就算会出错,也不能互相补偿,尽最大的力量还原墨武图纸。 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两名辽东亲兵才找来笔墨,扯了一截衣料开始抄写。 他们一上一下各自抄写,但每个人只来得及写完五分之一的东西,机关匣里就开始滋滋发响。 不消片刻整张纸便被腐蚀干净,机关匣也因为浓酸腐蚀玉石上的木质而斑斑驳驳,有些地方甚至玉石本身都被腐蚀过一部分。 长宁片刻不敢耽误,接过两名亲兵的笔就开始补全那份图纸。 幸好有慕清彦提醒,让她多转几圈,否则更记不完了。 邱燕莹和春晓母女跟在一旁,看着慕清彦和长宁同时凭记忆复写图纸内容。 最后校对一边,两个人所写一模一样,这才放心。 “这些数字就是墨武?这也太荒唐了吧。”春晓嘀咕。 墨家的秘密典籍,竟然就是一串数字? 这里面必定有猫腻。 “这些是墨子机关术上的字码吧。”邱燕莹比春晓知道的多的多。 当初的墨子机关术还是她父亲传给莫书翰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本书的内容。 但她记忆中那本书上只有三四十种结构,至少绝对没有八十三这么多,而她却在里面看到了八十三这样的大数字,这让她一时不解。 毕竟当初那本墨子机关术是父亲传给莫书翰的,她并没有机会仔细阅读。 当时她的心思全在宋整身上,根本眉有放在机关术上的想法,现在看来却是错过了很多。 不过看样子,慕清彦和长宁却是知道墨子机关术内容的。 果然,慕清彦在确定自己的记忆无误后,开口道:“这是一个很大体量的机关武器,我至少需要七日时间来构建才能研究出来。” “不要太辛苦,”长宁道。 慕清彦点头,可就是这个时候,远处的马匹躁动不安地踢踏起来。 “吼呜……汪汪!” 长宁脸色微变:“是天狮!” 第六八零章:依兰 天狮出现绝不是个好兆头。 长宁很清楚,天狮是那若前世的得力臂膀,今生虽然机缘巧合认了她做主人,但这并不意味着那若会忘记它的能力。 寻人。 这是犬类最基本的能力,天狮既然被称为神犬,这份本领显然也差不了。 何况她们才跑出来一日一夜,那若令人带着天狮追赶,就是带着一个指南针,专指长宁。 这还真是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一项。 长宁此次“出嫁”本不想带着天狮,但奈何神吼是国师要求的“陪嫁”之一,她只能默许。 而此次出逃,她也没有打算带走天狮,因为天狮耐力再好也比不了马匹,而她和慕清彦骑马出逃,天狮若跟着只怕都难以脱身,所以就只能怪留给那若。 可现在竟然被那若转而利用天狮追捕她。 “现在该怎么办?”邱燕莹问,目光在长宁和慕清彦之间梭巡:“如果被突厥人发现我们可就全完了。” 因为这次不仅后有追兵,前面还有一个突厥大部落,可以说是腹背受敌。 原本是利用大部落的火光做个掩护,也防止这天寒地冻的,人马受凉。 毕竟在突厥草原上,这样的小部落聚集靠近大部落扎营的事有很多,就是长宁她们的营帐附近也扎着三五个小部落,只是他们的部落最小罢了。 但现在看来,却是情况不妙。 “她们凭着天狮找的人是长宁,现在整个营地人这么多,我们为长宁稍作遮掩,天狮也无法辨别出来。”慕清彦道。 长宁点头:“但营地被突厥人包围,不找到我们,只怕他们不会收手。” 慕清彦眉头微蹙,显然这个问题也难到他了。 “这个部落的旗帜是什么?”他问。 辽东亲兵都是他的心腹,一听便明白慕清彦的心思,上前道:“郡王,是鹰爪旗,当年追随右贤王部落的佐克罗部族,所以他们才愿意收留我们扎营。” 慕清彦他们打着的也是右贤王部族的旗号。 现在的突厥因为两位王子争夺可汗之位,派系林立,内部很多矛盾都爆发出来进而分裂成许多小部族,这当中自然以右贤王所部为首。 右贤王一死,整个部族当即就分成三大块,还有许多八九千人的部族忍受不了自己拔营离开的,眼前的佐克罗部族就是其中之一。 “这原本是右贤王的部族,但那若显然是左贤王部族支持的王子,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长宁问。 她一直生活在大楚,对突厥内部知道的实在有限,倒是慕清彦一直跟突厥作战,对突厥内部的情况知道的应该会多一些。 “佐克罗部族没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慕清彦表情有些为难。 显然,这一次运气之神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 佐克罗部族很低调,也很小心,既不与左贤王部族交恶,也没有和右贤王所部有什么冲突,这套老好人的做法在草原上显然不吃香,但却让长宁他们无计可施。 “抓人吧。”长宁道。 慕清彦点头:“我们,还没有和佐克罗部族的人交易吧。” “是,原本想过了这夜就离开,所以没有去交易。”亲兵道。 由于突厥人游牧的习惯,没有什么固定的交易场所,所以每当两个部族驻扎在一起的时候,大部族就会在自己的营地举行交易市场,互通有无。 这也是草原上最主要的交换物资途径之一。 而现在这个交换市场应该刚刚开启,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很方便长宁去那里隐藏身份。 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借机混到大部族当中去。 长宁当即换了衣服,慕清彦也命人准备了皮货准备“交易”。 “让我跟着殿下吧。”春晓道,她眼神在慕清彦和长宁之间迅速划过,补充一句:“我可以帮着殿下照顾郡王。” 长宁看向邱燕莹,令她惊讶的是邱燕莹竟然同意春晓的意思并且愿意同行。 “人太多了,我们只需要四个人。”不同意的却是慕清彦。 最后只带了春晓和三名亲兵背着货物前往交易的市场,不过邱燕莹还是拉着春晓在旁说了一些悄悄话。 这些长宁都不曾窥视,而是拉起慕清彦的手走在前面。 慕清彦微笑着摸索到长宁头上的毛毡帽子笑了笑。 她换了一身男装,因为时间紧张,所以并没有改变面容,只是贴了两撇小胡子,而慕清彦摸索也只是为了确定长宁的穿着。 “吃了季明子,你的眼睛还是没有恢复?”长宁有些忧心。 这季明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效? “毕竟不是解药,不过我现在的视力已经恢复一些,不必忧心。”他说,又道:“有时候眼睛看不到,也并非完全无用。” 长宁没说话,再怎么有用也比不上一双健康的眼睛。 市场上人来人往,身边很快嘈杂起来,不断有讨价还价的声音响起。 突厥人比较喜欢的还是以物易物,所以钱币的流通并不像大楚那么广泛,除了金银意外还有不少使用大楚钱币的。 不过因为双方战和不定,楚国钱币的价格并不稳定,这也引起了不少争执。 而就在此时,慕清彦耳朵动了动,向右边看去。 长宁下意识往那边看去。 “你们要是再搞不到东西,休想从骨夺这里拿走一块银子!”自称骨夺的突厥大汉道。 长宁没听清骨夺要的什么东西,就听慕清彦伏到她耳边吐出三个字:“季明子。” 这简直让人眼前一亮。 如果说现在突厥境内谁手里的季明子最多,那就是她们啊! “季明子不是不允许突厥平民间流通的吗?”长宁蹙眉,如果她们贸然出去说自己手里有季明子,不是很难解释? “我们手里的季明子是怎么来的?”慕清彦反问。 长宁恍然。 是她局限了,突厥人也是人,有舍生忘死的,就有贪生怕死的,那当然也会有小偷小摸之人。 一名辽东亲兵立刻搭上骨夺的话。 原来佐克罗部落首领最喜欢的的儿子前些日子坠马,摔伤了脖子,这几日正四处求医问药,却都难以苏醒,再拖几日就算是人没摔死也要饿死了,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季明子的头上。 骨夺听说慕清彦手里有现货,当即就把慕清彦带到部落最中心去见过首领。 不过首领正在受伤的儿子账内,他们就跟着到了那位公子的帐前。 长宁计划着动手,却听到了熟悉的汉话:“卡罗怎么样了?有药了吗?”女孩的声音响起,长宁顺声望去,只觉得眼熟。 “依兰姑娘等一等,首领在里面,这些人带着药来,卡罗有救了。”守护的侍卫用蹩脚的汉话说着,中间还夹杂着两句突厥语,显得不伦不类。 依兰顺着侍卫的话看了过来,目光锁在长宁脸上眉头微皱,似乎想起了什么。 第六八一章:爱情 长宁几乎在依兰看过来的瞬间侧脸避开。 可依兰看到她侧脸的瞬间却彻底认出了她:“善云?” “善……云?”守门的突厥卫兵一怔,没反应过来这句汉话的意思。 依兰赶忙收回目光,勉强用突厥语对话:“我在祈福,为卡罗祈祷。” 守卫们连连点头,依兰则转身离开,与此同时还不忘给长宁使眼色。 长宁眉头微皱,慕清彦也问道:“方才的女子是庆安侯府的人?” 他耳力过人,当然听到善云两个字。 这是长宁在庆安侯府时的名字,能叫出来的,自然都是侯府旧人。 长宁点头:“嗯,若不是方才她盯着我看,我都不会想起她来,当初是顾氏派去监视善云的人。” 不明旧情的人恐怕都会被绕迷糊了。 但慕清彦没有,因为他是知道长宁在庆安侯府时和那真正的善云调换了身份的事。 长宁成了府中的善云,而真正的善云则成了宋宜晟眼中的“莫澄音”,所以当初庆安侯府的旧人都会把长宁认作善云的。 但这个依兰情况有些复杂。 “她最开始是跟着顾氏和我作对,但后来顾氏要拿她顶罪,我为了制造混乱放了她,但看她刚才的样子,应该是记着我的恩。”长宁道。 虽然她并不想着能借到依兰什么用处,但依兰没有出卖她已经很不错了。 “先去看看,见机行事。”慕清彦道。 现在也只能如此。 长宁当即借口尿急离开,离开帐篷不远,就见依兰正躲在一旁冲她招手。 她走过去,撕掉了小胡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依兰张大了嘴,盯着长宁的脸辨认许久,终于确定这个贴着两撇小胡子的人就是当初满脸红包的善云姑娘。 善云对她的救命之恩依兰一直记在心里,何况她身为汉人女子看人的眼光自然比突厥人犀利许多,若非发现长宁和善云的几份相似,她早就喊出声来。 突厥人的大帐里混入汉人,这显然不是意外,稍有不慎就是一场灾难。 “您也是被抓来的吗?”依兰有些晕,并不清楚长宁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还以为长宁和她一样是被人抓来的。 长宁眉头动了动,上下打量依兰。 依兰虽然穿着突厥的衣服,但是发型还是汉人的打扮,在这突厥营帐里显然有些格格不入,而依兰却似乎可以出入自由,首领病重的儿子帐前守卫像是认识她一样。 这样的情况,可不像是被“抓来”的。 依兰注意到长宁怀疑的目光,眉头微动,脸上泛起红晕:“我……我也是被抓到突厥的,不过我遇到了卡罗,他买下我,我就一直照顾他。” 长宁懂了。 能照顾起居,还在帐前守卫面前有了几分薄面,显然不是一般的关系,依兰很可能和那个卡罗有了感情,而且卡罗显然很喜欢她。 长宁眉头微蹙,这就有些难办。 如果依兰对卡罗有情,那她们挟持卡罗和首领的计划恐怕不会顺利。 毕竟依兰已经识破她的汉人身份,相应的整个“部族”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用说,而现在大楚和突厥交战,一队汉人乔装易容混到部族当中,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稍稍有些脑子的人恐怕都能想到。 果然,依兰脸色微变,已经反应过来长宁带人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偶然。 “善云小姐和刚刚那些人是要……” 长宁微微眯眼:“看来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依兰还叫她善云,说明依兰并不知道善云就是楚长宁,是大楚的嫡公主。 想来是她遇难的时候太早,所以根本不知道后面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长宁或许还能欺骗一下:“我和他们都是逃出来的奴隶,我们想回大楚去,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依兰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长宁,毕竟在她心里,长宁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话里半真半假是常有的事,但念在长宁对她有恩的份上,依兰选择相信:“那小姐不用担心,卡罗和首领都是很善良的人,这整个部族都很善良,不会真的为难您,只是您似乎说自己有救卡罗的药材,这是真的吗?” 长宁注意到依兰眼中的光泽,点个点头。 不过她当然不会真的把季明子给素不相识的卡罗,那可是慕清彦的续命之物,长宁宁肯血杀出去,也不会让慕清彦陷入危险。 可依兰却像看到了救星:“真的?太好了,真是长生天有眼!” 长宁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 依兰和卡罗一个是楚人,一个是突厥人,怎么可以有情? 这不单是楚人不会接受,只怕突厥人也不会允许。 “就是这个汉族女人害得卡罗坠马,快把她抓起来祭祀长生天!”有尖锐女声从身后响起,长宁注意到那是一个贵族打扮的突厥女人长相平平,皮肤是健康的麦色。 她气势汹汹而来,直奔依兰。 依兰脸色发白:“朵木儿郡主?” 郡主? 长宁明白了,这显然是突厥的一个女贵族,而且看这样子,应该是因为卡罗而看依兰不顺眼。 “你们干什么?”依兰惊恐地躲到后面去。 那朵木儿冷笑:“干什么?我已经架好了火堆,只要烧了你祭祀长生天,卡罗身上的诅咒就能解除。” 依兰惊慌失措地倒退,下意识躲到了长宁身后。 “还有人敢和我作对?滚开!”朵木儿说的都是突厥语,长宁听不大懂,但是后面那句滚开却是不用听懂,看朵木儿颐指气使一鞭子甩过来时的样子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长宁二话没说一把抓住鞭稍用力一扥。 朵木儿被生生拽向她半步,气急败坏地咒骂一句,随即让身边人速速上前拿下长宁和依兰。 但长宁何等聪明,借着朵木儿用力的机会陡然松手,朵木儿向后栽倒,顿时一半的人去接着她,而长宁借机拉着依兰掉头就跑。 “卡罗喜欢你是吧?”长宁急着道。 依兰跑得气喘吁吁,一边羞涩点头:“是……是吧……” “好了,往大帐跑!”长宁拉着依兰转弯,和架起来的火堆擦身而过。 四周朵木儿的侍卫见状追来,也被长宁击退,她一步不停歇地带着依兰冲向大帐。 帐外的慕清彦等人早已进去,而守卫看到仓皇逃窜的依兰一时不敢阻拦,也被长宁乘机闯入大帐。 第六八二章:退兵 大帐里的情况有些剑拔弩张。 四名亲兵中的两人擒住佐克罗部族的首领,两人看守其他守卫,春晓跟在慕清彦身后走向前面的床榻,卡罗正在床上昏迷不醒。 慕清彦坐到一旁,动作缓慢而优雅,突厥粗狂的衣饰风格并没有损失他的风度,反而让他显出一股野性与理性交汇的别样风度来。 见到慕清彦把起卡罗的脉,佐克罗部落首领微怔,用突厥语问道:“你是楚人的大夫?” 慕清彦没有回答,场面一时有些发凉。 但他把脉的手法很明显就是楚人的医生,佐克罗首领有些心动:“你若能救星我的卡罗,我愿意不追究你们的罪过!” 慕清彦笑笑,将卡罗的手又放回辈子里面。 是时长宁出现了。 依兰跟在后面,看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样子顿时惊恐万分。 “你不是说你们只想回家吗?”依兰质问长宁,刚才救她的恩情几乎全部烟消云散。 长宁倒是没恼:“是回家,只有首领配合,我们才能回家。” 佐克罗的首领看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一眼,恍然道:“国师亲自出现在四周,原来就是为了抓你们?” 依兰瞬间瞪大了眼。 国师?! 她在突厥生活已经快一年,已经知道突厥国师的地位有多尊崇。 这样的人来追捕善云,她不只是庆安侯府里的一个小丫鬟吗? 依兰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虽然叫长宁一声小姐,但那时因为长宁救过她的命,所以才用的尊称。而事实上,在她眼里长宁一直只是个有本事的丫鬟,最多也就是做成庆安侯的姨娘,再多也就是能像顾氏那样掌管一府的事物,哪里想到长宁竟然是能动用突厥国师亲自追捕的任务。 “你到底是什么人?”依兰下意识问道。 “公主,”佐克罗首领吐出蹩脚而生硬的两个汉字,昭示他已经知道长宁的身份。 虽然那若战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佐克罗部族,但首领之所以是首领,自然是知道许多平民不知道的密事,而长宁公主和慕清彦在此向那若王子挑战,并被郡王抢亲成功的消息就是其中之一。 国师也曾把事情跟佐克罗首领交代过,所以他能猜到这两人身份。 春晓这次是真的合不拢嘴。 公主?善云是公主?! 她虽然远在突厥,但却是听说过长宁公主许多事,毕竟长宁有两次都差点做了突厥媳妇,成了那若的女人,她们民间自然传说的很多。 只是她没想到,这位传奇般的公主,竟然就是善云,那个当初她认识的丫鬟善云! “慕王,听说慕王精通医术,不知是不是真的?”佐克罗首领好像抓到救星,用突厥语问了一遍后又催着身边会汉话的人翻译一遍,急于得到慕清彦的回复。 慕清彦依旧不动声色,反倒是长宁被依兰吓了一跳。 依兰噗通跪在地上:“善云小姐,求你救救卡罗,救救卡罗!依兰愿意为您当牛做马一辈子!” 佐克罗首领也有些动容。 他此前并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和依兰这个汉人奴隶在一起,这会坏了突厥的血统。 不过看在依兰现在这么真心的份上,他倒是有些欣慰。 “还不把那个贱人给我揪出出来!”朵木儿蛮横地在外面大吼大叫,与此同时,突厥国师的人也开始往大营中心赶来,他们利用天狮搜索了各个营地,现在就剩下最中央这里没有搜查。 长宁看了慕清彦一眼,慕清彦则从袋子里取出一颗季明子的草叶:“这就是你要的季明子,不过这个人是伤了脊柱,服用季明子只有吊命的作用,并不能让他完全苏醒,还需要更多的药物调理。” 慕清彦这么说,就是有办法救了。 佐克罗首领当即泛起喜色:“我这就去撵走他们!” 两名亲兵押解着他出去,但将刀锋藏在袖子里,抵着首领的腰眼。 首领亲自开口让这些人退下。 他们并不配和她说话,要来也得找个部落体量相当的人来同他交流。 显然,国师似乎早有准备,亲自驾马前来。 帐篷里,依兰泪眼婆娑地扑在榻上。 卡罗要是有个三长两段,她也想抹脖子上吊! 所幸慕清彦会救。 长宁看着卡罗和依兰,心里百威陈杂。 突厥人和汉人,怎么可能? 难道现在的楚人都忘记了突厥人是怎么欺凌他们的了吗? “庆安屠城,一年数次进犯,依兰,你真的想好了要和这个突厥人在一起?”长宁问道。 显然,在她眼里,卡罗不是良配,甚至连及格线都算不上。 依兰却摇摇头:“我想好了,小姐什么都懂,但是我爱他这件事,小姐你不懂的,没人会懂。” 她痴情的目光落在卡罗脸上。 长宁几乎可以想到这两人会是怎样的结局,但依兰却义无反顾,不论朵木儿她们会怎么阻拦,他们都不会认输。 这一刻,长宁几乎有了救星卡罗的愿望。 因为她想听听这个突厥人的说法,听听他是不是也像依兰爱他那样义无反顾。 但这件事需要动用慕清彦续命的季明子,所以她有些不满。 慕清彦却道:“不必担心,我手里的季明子足够,而且这个卡罗也不需要季明子吊命。” 说着,他从自己的折扇扇骨里抽出几根银针,又把卡罗翻个身,在卡罗的脊椎上行针治疗。 而外边的佐克罗首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对面竟然真的没有再跟他啰嗦,而是直接退出营地范围。 等佐克罗回到房间,就见慕清彦头上满是汗水,而他的儿子卡罗被扎得像个刺猬似的,却神奇的会动手指头了。 佐克罗首领惊喜万分,急着向慕清彦道谢:“慕王若是能救活我的卡罗,我佐克罗部族保证绝不会再飞犯辽东地区!”他郑重承诺,这可是一掷千金的东西。 因为佐克罗的力量有限,所以不敢承诺全线不犯,只是会约束自己的族人。 这已经足够了。 慕清彦对这个承诺很满意,一边摩挲着取针,一边道:“那方才国师说什么?” 佐克罗脸色微僵,递上来一封信,封皮上就写着慕清彦亲启,还封着朱红蜡漆。 长宁自己就曾在信纸上做过手脚,所以她直接让佐克罗的人打开,替她展开信阅读。 佐克罗首领还道:“国师还留下了一只狗,现在已经退兵了。” 第六八三章:挑衅 黑毛狗? 长宁面露惊喜,突厥国师手里的黑毛狗,不就是天狮吗? 他竟然把天狮留了下来。 “那条狗太凶了,我们没有办法拴住它,幸好它自己好像也在找人,就坐在帐篷外,”佐克罗首领道,看向长宁:“如果是你们的狗,那请你快点带走,有它在我们部落的马匹都不是很安静。” 天狮的气味的确会让周围的马匹和犬类不安,这正是它的神异之处。 长宁看了春晓一眼:“去把天狮带进来。” 春晓应是。 她一直跟着长宁,天狮是认识她的,所以她出了营帐让天狮看到她,天狮自然会跟着她走。 营帐外,朵木儿正围着天狮上下打量,她觉得这只狗真是威风凛凛,比她们部落里的狗威风百倍! 天狮蓬蓬的黑色鬃毛在寒风下旌旗一样的招展,整个脑袋大了一倍,和草原上流传的狮兽十分相似,而那双黑豆似的眼睛更是晶亮润泽的吓人,像草原夜空上的星一样璀璨。 “抓只小羊羔来,快!”朵木儿命人抱来一只小羊羔丢给天狮。 天狮鼻子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却没有理会小羊羔,它在长宁那儿还是那若那儿都不缺食物,当然不急于捕食,何况这里并不是一个可以放手捕食的地方。 倒是小羊羔嗅到天狮的气味,瑟瑟不安地站在原地打哆嗦,一动也不敢动。 朵木儿命人抽打羊羔,想把羊羔撵向天狮。 身边人却没有迅速照办反而劝道:“郡主,这是国师送给首领的狗,咱们这么做只怕不好吧,而且这头狗和咱们平时见到的都不一样啊……。” “滚开,我要这条狗,谁还敢不给我?”她夺过鞭子啪地一声抽在地上。 小羊羔吓得咩咩叫,天狮也绷起身体。 原本此地都是陌生人,它只是嗅到长宁的味道就在附近,才会老实等在这里,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在它面前挑衅! 天狮呼噜起来,不安地垂低尾巴,好似随时都要扑上来一般。 朵木儿抿嘴,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没想到身边人比她退得还快,倒是就剩她孤零零一个人持鞭和天狮对峙。 突厥是个崇尚勇气的民族,这个时候,朵木儿如果后退就是怯弱,可天狮黑豆似的目光锁定她的时候,她真的是心肝发颤啊。 “吼呜……”天狮呼噜着准备攻击,此时响起清亮的一声呼唤:“天狮!” 春晓越众而来,天狮听到春晓的声音恢复平静,甚至有些高兴地摇了摇尾巴。 在它眼里春晓一直是带着它去见长宁的人。 “这是你的狗?”朵木儿问道。 春晓听不懂突厥语,下意识点头:“我家殿下要带走天狮,麻烦你们让一让。” 她这一开口却是让突厥人震惊。 “汉话!汉人!你是楚朝间隙!”朵木儿眼珠一转就指着春晓道,登时下令:“抓住她,还有她的狗!” 她是存了巧取豪夺的心,大帽子给春晓一叩,这狗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 倒是就只剩驯服一件事,总能成功的。 春晓没有惊慌,倒是天狮感觉到周围恶意一跃扑到春晓身前,那架势骇人,一时让人不敢近身。 “我带你去找殿下。”春晓摸了摸天狮的鬃毛安抚道。 与此同时,首领派来的人也赶过来拦住朵木儿。 可朵木儿不服,她亲眼见到天狮的凶悍,想拥有天狮的欲望更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直接跟着春晓走听到目的地是卡罗的帐篷更是不撒手。 “我倒要看看,一条狗而已,还能不给我!”朵木儿骄傲地扬起下巴。 相比之下春晓可是低调多了,她拍了拍天狮的头顶,走在前头,因为听不懂所以也不知道朵木儿在说什么,反倒像是对朵木儿的挑衅不屑一顾,让朵木儿更加生气。 进了帐篷,卡罗已经恢复部分直觉,佐克罗首领对救命之恩的慕清彦十分客气。 长宁等人见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也没有遮掩,直接撕掉伪装,慕清彦俊秀的容貌令人眼前一亮,尤其是朵木儿,一进帐篷那眼睛就直了,连她最心爱的卡罗都没来得及关心,一双眼珠子就黏在慕清彦身上。 她从没见过过这么英挺帅气的男人。 楚朝的男人一贯矫情,她最是瞧不上,可今天看到慕清彦却是完全颠覆了她从前的看法。 “舅舅,这些人是?”朵木儿低头捻着头发丝问道。 长宁眼皮一掀,眼光从朵木儿身上扫过。 佐克罗首领顿时尴尬起来,清了清嗓子呵斥道:“你先出去。” 朵木儿不干了,撒娇扑上来缠着首领,首领冲长宁使了使眼色:“朵木儿,不要任性。” 这下朵木儿看出来了,感情这个男人是有主的,难怪当着长宁的面,他连看都不肯看她一眼。 再看长宁白皙的皮肤,动人的双眸,朵木儿更加嫉妒,她一指天狮:“我要这条狗!” 佐克罗首领的脸刷地变了色:“胡闹!” 朵木儿好生委屈,舅舅竟然因为一条狗呵斥她:“不就是楚人的狗吗,我用马换还不行吗?” 她扬起头,却发现被她挑衅一路的春晓竟然在向长宁行礼,再看天狮早就收了那凶悍的模样,冲着长宁狂摇尾巴,还吐出舌头舔起长宁的手来。 原来这条狗的主人是她! 朵木儿所有的嫉妒仿佛都找到了对象,摇晃着首领的手臂撒娇:“舅舅!” 佐克罗首领却没惯着她直接甩开:“你知道这是谁的狗吗,就敢开口?” “不就是这个汉人的吗,我不只要抢她的狗,我还要抢她的男人呢!”朵木儿仗着自己说的是突厥话,嚣张地挑衅起来。 首领的脸一时青白交加。 不过长宁还真是听不懂突厥语,可是慕清彦能啊。 他眼皮微掀,第一次投给朵木儿一道目光,随即站起来走向她。 朵木儿心脏通通跳。 首领有些慌张:“慕——” 慕清彦伸手打断他,只是对着朵木儿用突厥语说:“这两条,你怕是都做不到。” 朵木儿脸上的惊喜变冷漠。 “我可是突厥的郡主!”她尖叫,一串突厥语叽里呱啦地吐出来。 慕清彦转身走向长宁,牵起她的手,说:“我的妻子,是大楚的公主。” 朵木儿脸色一白,看到首领僵硬地点了点头,顿时脑袋嗡的一声。 与此同时,长宁耐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第六八四章:挑衅 慕清彦噙笑挠了挠她手心,伏耳道:“在说我妻子的身份。” 长宁眸子晶亮一闪,她就觉着那朵木儿眼光灼灼地盯着慕清彦不像是打得什么好主意,敢情是动了这个念想。 再看到朵木儿知道长宁身份后那嫉妒到扭曲的表情,长宁一时哭笑不得。 原来她刚被人这样挑衅,竟还不知道。 女孩低头看了看慕清彦牵着她的手,忽然用力挣脱。 慕清彦先是一怔,随即轻笑一声,眼睛里长宁模糊的轮廓已经走向朵木儿。 朵木儿也是刚从首领口中得知了两人身份。 一位是威名赫赫的辽东郡王慕清彦。 一位是早闻其名的大楚公主楚长宁。 都是身份显贵到她攀不上的人务。 朵木儿之所以敢嚣张,还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突厥皇室的远亲,这才有了郡主的头衔,可是这郡主的头衔在长宁和慕清彦眼中,却连个屁都不是。 说白了,只要长宁点头,她分分钟就能成为突厥最令人羡慕的女人——那若王子的王妃。 可长宁根本不屑一顾。 这样的女子,她朵木儿凭什么跟人家比。 而就在此刻,长宁走向她,顺手一抽,取出了侍卫手里的信在朵木儿眼前晃过:“知道这是什么吗?” 朵木儿听不懂汉话,长宁觉得无趣,向后看了一眼。 慕清彦虽然看不见,但很有眼色地站出来替她翻译成突厥语。 长宁点点头,很是满意。 身后慕清彦笑得更加宠溺,他俊秀的模样更撩拨朵木儿心弦,可他的语气却并不是那么春风拂面,朵木儿摇头而且信上是汉字,她也不认识。 “首领,可以让人翻译给你的……她听。”长宁递过去,突厥人为朵木儿翻译了信的内容。 开头,就是对方震惊的语气:“这是那若王子写给公主和慕王的信!” 那若王子?! 朵木儿只觉得眼睛发光,草原上的金太阳,那可是她这样的女孩做梦都难以见到的男人。 可他却亲自写信给一个汉族女人! 突厥人叽里呱啦地念了一通,不过有些汉字他也不是很懂,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那若一样是个汉族通,可大概意思却是懂了。 “王子说把神吼送给公主做贺婚的礼物,把生路送给慕王算作是救命之恩的报答,下次相见希望公主能……能对他笑一下。” 说到最后,翻译的人手都要哆嗦了。 这就是一封情书啊。 还是自家王子求而不得的情书。 而另一边朵木儿双腿发抖,原来这条狗竟然是那若王子的,还是王子送给长宁的礼物! 但朵木儿不知道的是,那若根本没办法继续驯养天狮。 除非他杀了天狮,否则天狮这辈子也不会听从他的命令,它认准了长宁,又怎么可能再改。 长宁则轻蔑笑道:“那若都养不了的东西,你也陪抢?” 慕清彦如实翻译。 “你!”朵木儿怒气冲冲指着长宁鼻尖,长宁眼皮子一掀,倒是佐克罗部族首领先一步推开朵木儿:“还不滚出去,少给我丢人现眼!” 朵木儿顿时哭着跑了出去。 她不甘心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长宁和慕清彦这一对,哪个她都惹不起,就连她的狗,她都惹不起! 朵木儿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而反观一直被朵木儿欺负的依兰却是看得目瞪口呆。 善云……不,是公主当真太厉害了! 短短两三句话就把跋扈的朵木儿撵走了,而且有今天的事,朵木儿再想和她争卡罗,也难成。 依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长宁已经走到佐克罗首领前提出了要求。 既然那若和国师首先示好,她也断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理由。 “告诉那若,他今次的选择是正确的,还有,我以大楚女君的身份承诺他,只要突厥子民不跨过国境线,他担心的那件事就永远不会发生。”长宁许下承诺。 当慕清彦将长宁的话翻译过去时,佐克罗首领的脸都绿了。 他断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公主不但是大楚的嫡公主,还有女君的身份! 至于后面那句话既是警告,也是要挟,他却没有资格反驳。 佐克罗首领诚惶诚恐地点头:“一定转达,一定转达。” 长宁颔首,和慕清彦一行准备离开。 而依兰望着她没有任何迟疑地叩了个头,表明自己留在突厥的心思。 长宁看了床上还在昏迷的卡罗一眼,她没能见到卡罗苏醒,也不知道他是否值得依兰这番爱,但依兰能对一个突厥男子许下终身并且甘愿为他留在异乡,可以想见依兰过的很幸福。 或许突厥和楚人,也是可以有幸福的。 长宁没有阻拦,而是留下了一只钗作为信物,也算是对依兰的一种保护。 以免她孤女一个,受人欺凌也无处申冤。 依兰感恩戴德地叩了个头,送走长宁一行。 回到原地,辽东亲兵们已经收拾完毕,佐克罗首领还送给了他们大量马匹干粮酒水,还要派人护送他们。 护送长宁自然拒绝,收下东西后策马离开。 佐克罗首领终于放下悬着的心,不过他还是及时派人将情况传给那若听。 那若刚刚恢复站立的能力,听到消息脸色微妙地看向国师:“老师觉得,我做的对吗?” 国师抿唇:“虽是放虎归山,但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很清楚,长宁和慕清彦是两头猛虎,还是得到了墨武的两头猛虎。 以他们二人的智商,一旦那若这边逼急了,他们必定还会分头逃跑,到时候不论放走哪一个,对于突厥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而那若现在有伤在身,手里又没有可用的大将,国师一个人最多就能追上一人,这样追杀只会逼急了长宁和慕清彦,所以他们选择了更为“温和”的方式。 反正对方已经得到墨武,还都是精通机关术之人,就算那若现在夺回墨武也无济于事。 “但老师真的相信公主得到墨武之后,会放突厥一条生路吗?”那若问道。 国师眉头微皱,深深点了点头:“迎亲路上公主曾跟我说过一法,要建互市区以延缓我突厥子民的攻势。” “互市区?”那若眉头微皱,请国师细细解说一番,随即恍然大悟:“看来公主是真的不想打仗。” 国师却脸色凝重:“但柳一战想。” 第六八五章:晴天 这二人也都是人精般的人物,柳一战的心思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当年柳一战为了跟突厥打仗,甚至不惜违抗皇命,如今的示弱不过是因为内有大敌,不得已而为之。 南边的五皇子已经汇合了不少人马,还有秦无疆和睢安侯相助,实力不容小觑,而另一边慕清彦还没有表态是支持哪个,对于柳一战来说,这都不是好事,所以不能和突厥开战。 但柳一战心里绝没有放弃突厥。 否则,柳一战也不会派云月长过来盗取墨武机关匣了。 而那若这边也因为安德卓而焦头烂额,他也是一样,攘外必先安内,只能暂时相安无事。 现在长宁和慕清彦取走了墨武,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决定? 要是交给柳一战,那将是突厥的一场灾难。 所以那若示好长宁慕清彦,希望能换来一丝转机。 他所料不错,长宁的确给了他们承诺,但由于柳一战的存在他们还是不太放心。 楚朝皇帝是君,一辈子都是研究制衡之术,和平为先,纵是长宁,也没有一统突厥的野心。 但柳一战是将。 他的出身决定他心中的欲望就是战争,是杀戮,是一统天下的野望。 “既然如此,那我们何不好人做到底?”那若反问。 国师知道那若指的是什么。 其实从最开始,那墨子行会名单的小瓶子就在他手中,但他最终没有送出,因为他不确定长宁和慕清彦会不会像他们计划中那样许诺,所以没有将所有底牌交出去。 现在,倒是可以一试。 “公主和慕清彦一旦回到辽东,以他们的本事将一定能迅速崛起成大楚最有实力的一支势力,再让她们掌握了这份名单,相信成功的机会能大大提升。”那若目光微凝,看样子已经做出决定。 他让国师再去一趟佐克罗部族。 “什么人?”账外响起士兵的呵斥,那若和国师一起回头。 “我……我是朵夺部族的郡主朵木儿……”士兵很快进帐禀报。 国师恍然:“是跟着佐克罗部族报信人来的朵木儿郡主。” 他瞄向那若,好笑地摇头。 这个朵木儿显然是听说那若王子受伤,才缠着要跟过来的,果然士兵也说郡主是来送药材的。 那若现在哪有闲心想这些儿女情长,没好气的挥手:“丢掉。” 国师阻拦:“听说王子妃身体不适,这些补药正好送去。” 那若眉头一挑。 朵木儿虽然是突厥王室旁支的女儿,但毕竟是两个部族联姻的结晶,轻易得罪对现在的那若很不利。 而那若也反应过来,他已经有王子妃了。 说来那个女人他还没仔细瞧过。 有长宁在,楚乐阳就成了太阳旁边的星星,再耀眼也不会有进入那若眼帘的机会。 那若点点头应下。 帐外,朵木儿一听要送给王子妃,一张脸顿时煞白。 是,那若王子有王妃了。 “又是汉人的公主,肯定又是一只狐狸精!”朵木儿尖声诅咒,扭头跑开。 国师和那若相视一笑,显然准备看戏了,所以并没有立即动身。 夜色深深,楚乐阳躺在潮湿的床榻上,身上裹着一床棉被但还是瑟瑟发抖。 不是突厥人虐待她,而是她身体里的乌头毒并没有全部排清,加上此前被气了一通,身体虚得可怜。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可泪水还是浸湿了床榻。 向往了这么多年的婚礼,结果未婚夫非但不是她日夜思念的慕郎,还对她视若无睹! 那若非但没正眼看过她,还让人将她丢到大帐一旁的小帐篷里,怕过了病气给他,就连那若的那些侍妾也没有一个来侍奉她这个主母的。 楚乐阳想到自己也是堂堂大楚公主,今日竟然遭此侮辱,简直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可她还不能死。 母亲兄长的仇还没报,自己还像一条狗一样活在异乡。 她得想办法回去。 可她怎么回去? 她一没有威名震慑突厥的慕王来抢亲,二不是武功高强的女子,甚至连起身都困难,三连她最引以为傲的公主身份现在都一文不值。 明眼人都看得出,大楚如今被柳一战掌控,纵然柳一战公开表示支持晋王即位,但这挟天子令诸侯的味道谁嗅不出? 她心里气急,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楚长宁的亲妹妹! 结果楚长宁不但喂她吃剧毒的乌头,现在还把她往绝路上逼,要让她身死他乡。 真是最毒妇人心! 这个时候,楚乐阳早就忘了长宁是为什么给她喂毒药的,又是为什么将她发配突厥。 更忘了她意图谋害太后皇祖母,已经是罪大恶极之人,而郑家更是大楚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长宁到现在没有给她一个痛快,不过是因为不想沾上太多兄弟姐妹的血,加上送往突厥后楚乐阳也活不久罢了。 而楚乐阳却是一心想报复。 忽然,大帐门掀开,一阵寒风凌冽,朵木儿拿着鞭子就冲了进来:“我倒要看看你这汉人公主能不能配得上我们佐克罗的药材!” 楚乐阳挣扎着起来,慌乱叫道:“来人,来人!” 朵木儿更不屑了,一眼就看出楚乐阳并不受宠,什么王妃,她这幅病秧子的模样,也配做金太阳的女人? “你姐姐欺负我,正好找你清算!”朵木儿啪地一鞭子抽下去。 楚乐阳脸色赫然出现一道血痕,她连惊呼的力气都没有,朵木儿的鞭子狂风骤雨般落下。 “殿下!”帐篷外的宫女听到声音进来时,楚乐阳已经奄奄一息。 “她……她怎么这么不禁打?”朵木儿鞭子掉在地上,根本没想到楚乐阳竟然说昏就昏。 “楚长宁,你不得好死!”楚乐阳临死还要嘶吼一声,诅咒得竟然不是打死她的朵木儿,而是长宁。 朵木儿蹬蹬倒退:“你,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打死她的!” 她丢下鞭子就跑,但这件事早就传到那若耳朵里。 那若轻笑一声,这种任性的蠢货还想做他的女人,做他的棋子都嫌脏了手。 “抓住她,告诉佐克罗和朵夺,这个女人打死了本王子的女人,本王子要活剥了她的皮,至于楚朝的愤怒就由这两个部族平息。”那若下令。 国师笑了笑:“王子英明,我这就动身去佐克罗部族。” 他动身时,天边启明星升上半空。 托朵木儿这个蠢女人的福,突厥的晴天就要来了。 第六八六章:人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草原已经飞起白雪。 一支三十人左右的马队走在呼啸的风中,队伍里的人都染成一片白色,行走艰难。 可有趣的是,队伍中的那只黑毛狮子般的大狗却十分欢快,跑在最前面,像回了家一般。 “天狮果然是从雪域来的,不但不畏寒,还很喜欢。”长宁说。 还记得夏日的时候,为了给天狮避暑,她甚至动用了半个冰窖的冰块放在未央宫偏殿,现在天寒地冻,天狮却很欢快。 “这只雪域神獒品相极佳,那若怕是花了大代价才弄到的。”慕清彦也道。 现在天狮长大了,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雪域人们称为天狗的神獒,他也为长宁高兴。 不过长宁更高兴的是慕清彦的视力开始有恢复的趋势。 突厥的神草季明子果然药效非常,慕清彦每三日服用一颗,毒素竟然被压制下去,视力也能短暂恢复一段时间。 还记得慕清彦刚刚能看清近处的东西时,就找个机会捧着长宁的脸盯了好长时间。 “好想你。”慕清彦幽幽一叹将女孩拥在怀里。 长宁的心都化掉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帮我……” “哪有什么对不起,”慕清彦笑说:“该说对不起的,是先帝。” 长宁猛地抬头看向慕清彦:“你确定了?” 慕清彦点头。 当初他和长宁就怀疑救柳一战的事有诈。 不单是柳一战那边需要长宁亲自救他,归还柳家的国运,更重要的还是陛下那边,长宁和慕清彦都觉得他们能成功救出柳一战,当中还有皇帝默许的成分。 所以现在慕清彦点头,其实是在说他想明白皇帝的计划了。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秘密,”慕清彦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从一开始,陛下就想着让我来帮你了。” 长宁目露茫然,她不明白慕清彦的意思。 “或许我说的有些早,但至少陛下最后是这么决定的,要我成为你的助手,甚至是伴侣。”慕清彦眉头微动,他又开始看不清了。 他心中闪过一抹焦虑。 季明子的药效越来越短了。 “为什么?”长宁问。 “你知道,我慕氏一族得天眷顾天赋异禀,但都寿数不长。”慕清彦道,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长宁摇头:“我不知道,难道不是因为战事?” 而是因为未知的力量? 慕清彦笑了笑:“这就是我不肯教清音观星术的原因,观星,就是观天地大道,泄露天机岂有长寿之理。” “可我也……”长宁自觉闭嘴,她那点观星术连皮毛都算不上,如何能跟慕家这样演算真正天机的观星术比较。 慕清彦揉了揉她头顶:“不必担心,通常情况下,我族人都不会妄动——” “可你动了?”长宁打断他的话。 慕清彦微微沉默:“不妨事。” 长宁气得拍开他的手,恶狠狠道:“接着说。” 慕清彦这次笑得更可爱:“遵命,夫人。” 长宁无计可施,只听他解释了最终的原因:“天地眷顾,赐我族观摩天地大道之能,若是族人心存不轨想夺取国运窃国乱政也很容易,所以我们身上还有一个不算诅咒的诅咒。” 慕清彦一顿,深吸一口才吐出真相:“永不为人主。” “人主?是君主,你们慕家的人不能做皇帝?”长宁反应很快。 慕清彦点头:“是,慕家人不能做皇帝,世世代代,只能为臣,辅臣。” 长宁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难怪大楚削掉了所有异姓王,却独独留下慕氏一族镇守辽东,原来是知道慕氏一族永不能为人主的诅咒。 不过这样一来,其实对慕家也有好处。 永不为人主的能人异士,当然是人主之辈必争的重臣,只会尽心拉拢,族群当然会繁衍昌盛。 “这就是父皇要你助我的原因?”长宁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反应过来什么。 慕清彦抿笑:“你想到了?” 长宁张张嘴,脸色可疑地有些红,不过她理所当然地怪给了凌冽的寒风。 没错,慕清彦不能为人主,他的孩子,当然也不能为人主。 所以如果长宁最后选择了慕清彦,那么他们的孩子将不能继承长宁的帝位。 而长宁又是个死心眼,既然认定了慕清彦,怎么可能因此而改变。 “你是说,父皇想用这个办法,逼我日后传位给楚姓皇族?”长宁反应了一下。 经过连反兵变,整个楚氏皇族也没剩下几个血脉纯粹的男丁。 算起来,父皇的庶子五皇子是一个,先帝长孙小晋王也是一个,就剩下这两名有继承权的男子。 若长宁老去,帝位自然要传给这两人之一,或是他们的儿孙。 到时候不还是回归到大楚天下吗。 长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父皇算计一辈子,现在也不介意把皇位传回大皇叔一脉了?”长宁眨着大眼睛问。 慕清彦摇头:“不知道,不过目前看就是如此。” “可父皇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取得帝位?”长宁苦笑。 父皇真是高估她和慕清彦了,以为他们联手一定能夺回江山天下,但现在看来还真不一定谁胜谁负。 谁能想到,柳一战会利用慕清彦给他解毒的时候给慕清彦下毒? 控制了慕清彦就是控制了辽东郡二十万军民,柳家的胜率大着呢。 “或许陛下还有安排,只是我们不得而知。”慕清彦猜测,毕竟现在的局面也没有那么悲观。 虽然长宁这边因为慕清彦的毒受人掣肘,但五皇子还是自由之身,甚至在南边召集了不少将士。 上至曹侯的五万曹家军精锐,下至洛阳周围的几队驻军都效劳在他麾下,盘算下来也会有十几万兵马,甚至于南方粮饷充足,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说来,父皇并没有把宝全压在我身上。”长宁笑笑,也没有什么失落。 父亲和外祖父都把她当棋子,她既已知道真相,又何必与自己为难,去伤心难过。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秘密?”长宁说。 慕清彦点头。 他该说的全说了,从慕氏不为人主,到先帝可能有其他的安排,只是为了提醒长宁早做准备。 以免…… 以免哪天他突然帮不上忙,她一个人艰难支撑。 长宁忽然抱住他:“你会帮我的,你承诺过。” 慕清彦喉结上下滚动,长宁这一声,简直是在剜他的心。 第六八七章:提亲 他承诺过会帮她,又怎么能失信。 对心爱的女人失信,绝不是慕清彦能做出来的事。 他双手揽在长宁腰上,皮衣触感柔韧,而他掌心的炽热也透过皮衣传给她,让她腰眼发烫。 “我怎么会失信于你,”慕清彦心神动乱,血流加速,一时有些头晕便径直压向长宁。 两个人沿着暮雪皑皑的草地倒了下去,薄薄的积雪还是被压出了咯吱声。 慕清彦整个人都压在长宁身上,他体格修长,顿时遮盖了长宁所有视野,仿佛除了暮空背景后,世间只有一个他。 而他,喘息逐渐粗重,冬日里呵出的白雾顺着长宁脸颊擦过,湿暖的触感让长宁脸上细细的绒毛微微矗立。 长宁下意识想推开他。 慕清彦没有反抗,只是轻哼一声:“地上冷。” 长宁顿时想到他还在病中,若受了地上的寒气,只怕会加重病情。 可转念一想,慕清彦就不怕她受凉?那他的手为什么还垫在她脑后,给她当枕头保护唯一没有衣物保暖的头部? “你!”长宁呵出一句此生最没有气势的你,余音却软了下去。 好吧。 慕清彦笑得像个孩子,整个人压了上来。 到这个距离,他才真切地看清长宁的模样,长宁星子般的黑瞳,高挺的鼻梁,嫣红的唇,无一不在诱人犯罪。 慕清彦微微偏头,鼻子与长宁交错,从鼻尖轻触,到鼻翼摩擦而过,双唇几乎近在咫尺。 长宁一直睁着眼,从慕清彦靠近,将他俊美到令人窒息的脸映在眼底,到现在距离近到失去聚焦,只能沉溺在他深棕色的瞳孔中。 她默许了他的靠近。 自然也默许了接下来的亲吻。 可慕清彦自制力惊人,他生生止住了动作,而是顺着长宁的脸颊想一侧滑去。 长宁目中忽然恢复空旷,灰红的暮空中点缀着几颗星。 她突然明白过来,慕清彦是不确定毒性会不会通过津液传递,所以才会止住这最后一步。 长宁难免有些失落。 “殿下还没答应,”慕清彦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答应什么?”长宁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慕清彦撑起上身,盯着长宁:“还没答应,我的提亲。” 女孩瞳孔瞬间收缩,脸颊也可疑地起了红晕。 “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在向你提亲,长宁,”慕清彦认真地盯着长宁的眸子:“我在向你提亲,用我辽东慕家最宝贵的秘密,向你提亲。” “方才……”长宁反应过来。 慕清彦口中的秘密,就是他刚才说的,慕家永不为人主的秘密。 还有慕家观星之术是要折寿的。 这些都是一个家族最顶级的秘密,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对外人说,而慕清彦对长宁如实说来,就是将自己的命门交给了长宁。 用这份重礼提亲,可谓是将身家性命都交托出去,言轻礼重。 要知道,多少女人嫁到夫家一辈子,却不能接触到夫家任何机密,而长宁却是还没入慕家的门就已经知道了慕家的全部。 而且…… 长宁眸子一亮,立刻点头:“答应,我答应。” 她双颊红晕羞渡,却没有半分涩弱,坦坦荡荡地为自己的亲事许诺。 虽然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今的长宁,父母俱亡,外祖利用,亲事当然是她自己做主,慕清彦向她提亲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更令长宁高兴的,还是慕清彦愿意提亲这件事。 慕清彦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他肯提亲,说明他有信心能熬过这一劫,所以他才会提亲,也是让长宁放心。 而听到长宁干脆利落的回答,纵是慕清彦也难以冷静。 虽然长宁此前一直都是默许两人的亲事,但今日听到她亲口的允下,慕清彦还是非常兴奋。 这种兴奋,慕清彦已经好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他压到长宁眼前,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对不起,我可能忍不住了。” 长宁抿笑,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我答应你,回到辽东我们就成……”她的声音被慕清彦狂躁的吻堵在喉中。 夜幕深沉,两条身体交缠,远处营地里还传来两声天狮的犬吠。 “殿下!”春晓声音惊慌失措,连忙转过头去。 两人倒不说衣衫不整,但终究是在做亲密的事,在大楚礼教之下显然并不适合被另外的人看到。 慕清彦还有些依依不舍,不过长宁已经笑着推开他坐起来,问道:“什么事?” 春晓还不敢回头,只道:“我娘,我娘不见了。” 长宁站起来,慕清彦随后起身掸掸身上的土,长宁走到春晓背后,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春晓听到声音才转过头,对上的是长宁平静的眸子。 她不受控制地偷瞄了慕清彦一眼。 郡王白皙的脸却有一层比长宁还要明显的红晕,那模样,让春晓不免怀疑是自家的霸道公主强迫了郡王。 慕清彦还是止不住笑容,走到长宁身后,替她摘下头发上的一截枯草。 这次换成长宁尴尬,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现在眼神倒好了?” “在你身上,我一直眼神很好。”慕清彦笑说。 长宁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把问题掉转回春晓身上,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娘不见了?” 春晓回神:“刚才,我找遍了营地都没发现。” 长宁回望慕清彦,有辽东亲兵驻守,不该发生这种事啊。 虽然春晓对长宁没有二心,但长宁却一直怀疑她这个娘亲的动机,所以早就跟慕清彦交代过,对邱燕莹和春晓的“保护”不能停。 慕清彦也挑眉:“回去问一问。” 春晓慌慌张张跟着回到营地,却看到邱燕莹就在营地前坐着,正在给一只肥美的兔子剥皮。 “晓儿你去哪儿了?”邱燕莹问。 春晓瞪大眼:“娘?您刚才去哪儿了,我怎么没找到您?” 邱燕莹:“我发现了一个兔子窝,就让人跟我去抓了。”她目光所及是一个辽东亲兵,慕清彦也看向亲兵。 亲兵点头证明。 现在轮到春晓尴尬了:“我……我以为娘不见了呢。” “傻孩子,你在这儿,娘能去哪儿。”邱燕莹拉着春晓的手,“娘知道,这些年把你一个人扔下对你不起,但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他,在知道你出事后娘就一直在找你,以后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第六八八章:重生 春晓脸色尴尬地点头,一边连看都不敢看长宁他们一眼。 长宁和慕清彦对视一眼,点点头:“准备晚餐吧。” “是,”春晓应道,长宁已经和慕清彦携手进了帐篷,这一路,他们的手就没有分开过。 春晓看到那双手,晶亮的眸子逐渐暗淡下来,眼皮一垂,低头接过那只兔子继续剥皮处理内脏,倒是邱燕莹目光深深地看了大帐一眼,若有所思。 帐篷里,长宁和慕清彦两尊雕塑似的面对面坐着,都不知道先说什么。 长宁率先笑了,她勾勾慕清彦的手指:“我的夫君,招惹的人不少啊。” 显然,刚才故意打断两人的拥吻是春晓有意为之。 至于原因,不用想两人也知道。 慕清彦却绷着脸装傻:“刚才的人是谁?” 长宁噗嗤笑了:“别装了,你就是眼睛看不到,耳朵也聋了?心也瞎了?” 慕清彦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地点头。 长宁笑得更开心。 “你当初救过她,后来春晓第一次去墨子行会,行会的人觉得她是个女子不能当矩子,她便打着你的旗号,说是奉你的命来做的矩子,你是莫书翰代师收徒的三弟子。”长宁说。 慕清彦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你的意思是?” 长宁点头:“突厥人没有季明子,就是想救也救不了云月长,现在他一死,墨子行会就是真正的群龙无首,而这支势力,我们应该捡起来。” 她早就让春晓准备墨子行会的人手名单,不过春晓得到的是一份无足轻重的商户、贩夫走卒的名单,真正涉及朝野上下重要人物的名单还在云月长肚子里。 不过当时的情况,不杀云月长已经不行,所以长宁动手除掉云月长,至于名单的事,她打算等慕清彦接手墨子行会后再去寻找。 云月长是个谨慎的人,他不可能没有备份,而慕清彦精通机关术,只要他能够成为矩子,一定能找到墨子行会的另一方重要人物名单。 到时候,墨子行会将成为他们放在长安的眼睛和耳朵,替他们监视长安城内的一举一动。 慕清彦点头,这个计划很完美。 柳一战没能等到云月长,很快就会知道云月长已死没能得到矩子令的消息,至于云月长带到突厥去的心腹,显然也不会有活口能回来,对于柳一战来说,墨子行会这个组织相当于是散了。 没有矩子,就连一直代掌行会的持令者现在也客死异乡,整个行会还有什么奔头? 龙头都没有了,这墨子行会的长龙就是一盘散沙,柳一战不会再管。 而柳一战也绝不会想到当初春晓一句不经意的谎言,现在却能有这样的用处。 “等回到辽东我找到解毒方法后,就想办法联系长安的墨子行会。”慕清彦道,不过这当中好像还要用到春晓,他一时犹豫。 倒是长宁眉头一挑:“派她们母女之一过去就行,怎么,你还要和春晓一起去?” 慕清彦额头冒出冷汗:“当然没有。” 长宁噗嗤一声笑了。 “好了,那我们来说下一个秘密。”长宁抿唇,神色郑重。 慕清彦蹙眉,想起长宁之前的话。 当时在那若的擂台上,长宁一把抱住他,说她怎么会蠢到和他退婚的时候,长宁是提过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他的。 现在显然就是诉说这个秘密的时候。 两人相视,慕清彦被长宁郑重其事的脸色感染,眉头更紧:“到底是什么事?” 能让长宁如此肃穆的事,他当然心里不安。 长宁深吸一口,这毕竟是她最大的秘密,如今要和慕清彦摊牌,她当然心有忐忑。 “我……我有一个很玄秘的经历,”长宁舔了舔唇,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慕清彦攥住她的手:“你说,不论什么经历,你都是我的妻子,不论前世今生亦或来世。” 长宁笑了,握住他的手:“今生来世你倒是说对了,不过前世……”她声音低沉:“你说错了。” 慕清彦的手僵硬住,眼前的长宁仿佛开始模糊。 “前世,你知道前世?”他的确是人中龙凤,从长宁今天的异常表现,竟然能做出这最无稽又最正确的猜想。 长宁手指动了动,在他手心里摩擦:“是,我知道前世,前世的八年。” 慕清彦一动没动,也没说话。 倒是长宁继续开口:“前世,我是曹彧的妻子。” 慕清彦镇静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错愕:“所以,你今生才认定要嫁给曹彧?” 长宁:“算是吧,前世我对不起他,而他待我一片真心,所以今生我想报答他,显然,我做错了。” 她苦笑,今生的曹彧和前世,终归不同。 “你没错,我看得出你是认真的,是他没有把握住你。”慕清彦捏了捏她的手指,自己似乎找回了一些轻松:“接着说,我想听。” 长宁笑笑,继续道:“我一直把前世当做一场噩梦,但醒来后才知道,现实比噩梦更可怕。” 慕清彦静静听着,长宁将前世的情况言简意赅地道来。 “前世我不知道宋宜晟心存歹意,也不知道自己不是柳华章而是楚长宁,我为了给祖父报仇而成为他的棋子。八年时间,我帮他除掉了大楚所有忠臣重臣,毒死父皇,残杀兄弟姐妹,坏事做尽。” “百姓们暗地里骂我是祸国妖姬,烧我的小像,我就杀人,杀人,杀人。”长宁闭上眼。 慕清彦紧紧攥着她的双手,半晌,长宁才开口:“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墨子行会,洛阳古牢,和你……” 她再次闭眼,可现在想来,前世很多的东西,她都渐渐开始遗忘。 “最后,我在禅让皇位给宋宜晟的前一天被宋宜晟杀死在长乐宫的浴池里,他在我沐浴的水里下了泄力散,命人动手剥掉了我的脸皮。” 慕清彦在瞬间反攥了她的手,那力道让长宁指节发疼。 纵然慕清彦已经猜到长宁的“前世”结局必定不好,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死法。 活活剥掉脸皮,那人几乎就是疼死的。 “他剜掉我的双眼,把我推进水池里,再次醒来,我就回到了官奴司的牢里,身边是要自尽的莫澄音。”长宁语气轻松地略过那最黑暗的一段,将话题转到了今生。 她拦了莫澄音一次,莫澄音投桃报李,把藏着墨子机关术秘密的簪子留给她。 第六八九章: 也因莫澄音这份赠予,给了长宁翻身的机会。 她得到了连环弩,得到了机关术,还得到了慕清彦的注视。 长宁眼中闪过一抹光彩,让回忆前世的苦涩烟消云散。 不管怎么说,她熬到了现在,找到了真正爱她的那个人,仇人也死了大半。 宋家兄妹早就死在今生的风起云涌中,是最失败的一支,就连一直操盘的皇帝也死状凄惨,皇室凋零过半。 “说来或许是造化弄人,很多前世发生的事,今生并没有改变。”长宁开口。 “前世我下旨灭了秦家满门,女子没入官奴司为奴,今生本不想牵连秦无疆和秦氏一族,没想到他们却自己扑了上来。”长宁语调悠长,带着一股沧桑之感。 原来很多事的命中注定,并非她一人之力就能更改的。 不过前世今生,还是有所区别。 因为前世整个秦家只活下来一个人,那就是在官奴司忍辱负重最后做到御前女官的秦昭宁,而今生,活下来的人却是秦无疆。 前世整个皇室没有一个皇子活下来,而今生五皇子尚在,就连怀有身孕的二皇子妃李氏也下落不明。 她肚子里的是父皇的正经长孙,血脉很可能存留下来。 所以父皇的棋,也不算真正的全军覆没,现在的结果总比前世要好的多。 慕清彦听长宁说来的前世种种,眉头越皱越深。 “你不信吗?”长宁见他久久不语,问道。 慕清彦抿唇:“我信你,但我不知道该不该信这种通天彻地之事。” 长宁示意他继续说,慕清彦道:“整件事中有三个疑点。” “第一,我慕氏一族是得天地大道眷顾的家族,可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办法能够如此更改天地大道,要知道你所经历的并不是我们的前世,而是已经流逝的时间。”慕清彦懂的比较多,所以更明白这当中的难处。 “真的没有任何一点可能吗?”长宁也不解,但这的确是事实啊。 慕清彦皱眉思索:“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如果有人能逆时间长河而上,将所有人的时间全部逼退,退回你睁开眼的那一刻而你还保持在死亡前的记忆就可以。又或者……有人提取了你的灵魂,单独找到从前的时间节点投掷。” 长宁听得迷糊,茫然看向慕清彦,显然这两种办法她都没听懂。 慕清彦解释道:“时间是大道之根,永不逆流,若真想做到如此,只怕要三清道尊再世才行。” 显然,他也不相信这两种办法。 “存在既有道理,既然你真的经历了,就一定有这样的办法。”慕清彦倒是没怀疑长宁说假话,只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此时长宁突然说道:“会不会是大道盘?” 慕清彦涣散的瞳孔一凝:“或许吧,道门的秘宝也需真的有什么逆天之能,不过我相信,这一定是不可复制的。” 长宁也同意,又问道:“那第二个疑点呢?” 慕清彦说:“正如我们经历过的都是陛下不知的局一样,我有理由认为你能‘重生’也与陛下有关。” 长宁点头:“没错,父皇说过,他属意我做大楚的继位之人,是因为在五行之说中我是那个阴阳交汇的点,能逆天改命,是窃据柳家国运的契机。” 这也是长宁能在皇帝的利用下走到今天的原因。 “所以,你能‘重生’这件事显然和陛下有关。”慕清彦道。 长宁点头。慕清彦说的没错。 “不过父皇的样子,不像是知道我掌握了未来走势,他只是对我抱有很大的希望。” “是,这就是疑点之一,或许陛下只是知道你身上会有与众不同之处,但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那你的‘前世’呢?”慕清彦问道。 这个问题却是困扰了长宁。 她也不清楚前世父皇是怎么算计的,道衍是怎么算计的,还有柳一战又是怎么算计的。 “如你所说,前世的陛下也该知道你就是救星,所以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但陛下又是怎么处理的宋宜晟墨子行会和柳家?”慕清彦接连发问,长宁都答不上来。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前世那八年是白活了,竟然很多事都不知道。 不知道墨子行会的存在,更不知父皇还有这么多的算计,还有道衍、柳一战,那所有的秘密她知道的都只是皮毛。 “我只知道前世的父皇把我嫁给了曹彧,最后传位的诏书还没有写就咽气了,但我伪造了传位给九皇子,是宋宜锦生的小儿子并让我监国。”长宁道。 前世皇帝是被她毒死的,临死前根本没有留下传位的遗诏。 “但今生,陛下是传位给你的,还是早就写好了诏书放在道衍手里的。”长宁自言自语,似乎找到了什么关窍。 没错。 前世的父皇想法和今生的父皇显然有很大的差别。 “还有第三个疑问,那就是……我在做什么?”慕清彦道。 长宁一怔。 “你忘记了,我当时远赴庆安是因为天象显示西北有大变数,我才会去庆安查看,但看你前世似乎根本没有这场异相。” 长宁点头:“是。你前世并没有去过庆安,也没有那若攻城,包括你二次来长安时的原因,那贼星冲帝的天象也没有。” 显然,慕清彦前世今生的举动完全不同。 就算第一次的西北有变是因为长宁重生,那第二次的贼星冲帝呢? 难道这两次的变数前世全都没有,这才让慕清彦一次都没有来过长安,让作为未婚夫妻的她们只通过一份信,还是长宁悔婚的书信。 慕清彦眯起眼:“就算前两个星象都有变数,有一个是不会变的。” 长宁看他,就听慕清彦道:“你是我的红鸾星,只要你活着,这星象就不会变。而我对你一直心存愧疚,就算不是为了感情也会来长安一趟,可前世的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任由你一个人被所有人欺骗。 慕清彦每每想到长宁被宋宜晟剥皮剜眼,他就攥紧拳头,恨不得把已死的宋宜晟挖出来再杀。 长宁摇头,抓住他的手:“不关你的事,就算前世你没有来保护我也没关系,你可能不知道,最后剥我脸皮的人,是柳华章。” 慕清彦愣住了。 长宁苦笑:“是她,所以前世的输赢,还真说不好柳氏、宋氏,都是木德。” 第六九零章:我要【加更】 没错,早在罗氏于林中追逐长宁时她就认出来了。 这就是剥她脸皮的那个女人。 只是长宁没想到,那个不言不语,一直以为被宋宜晟送回庆安养老的罗氏竟然就是最后剥她脸皮的女人。 是了,宋宜晟的姨娘罗氏是郑安侯的私生女,宋宜晟对郑家斩草除根,怎么可能留罗氏性命?所以庆安养老的“罗氏”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情况很可能是宋宜晟已经知道此罗氏非彼罗氏,而是柳华章,或者柳华章的一个假名字。 而正巧宋宜晟需要柳华章手里的剥皮易容之法来模仿她参加登基大典,两人一拍即合,成了最后杀死她的罪魁祸首。 但如此一来,也让长宁永远猜不透前世最后的结果。 到底是宋宜晟筹谋已久,成功继位,还是柳家技高一筹,在最后关头把宋宜晟扳倒,成了最后的赢家。 不过以柳华章当时的位置来看,长宁觉得柳家获胜的概率会大一些。 因为宋宜晟虽然手握大权,但他是在明处,而柳家在暗处。 就像长宁一样。 她在庆安时将宋宜晟玩弄于鼓掌之间,但来到长安城后,她走到桌面上来却处处碰壁,被各种人算计。 都只是因为她由暗转明,成了靶子。 而所有藏在暗处的手都能想办法推她一把,让她按着他们的方法走。 所以长宁能走大今天,几乎将所有幕后黑手都熬出来,已是不易。 “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静观其变,至于你“重生”的事,容我回去翻找祖上留下来的典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慕清彦道。 慕家家学渊源,即便是他也没有全部读过,所以不能保证什么。 “还有你身上的毒,慕家当初不是救过医圣的嫡子吗?”长宁道出一个密辛,不过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慕家的医术却是实打实的医圣一脉。 慕清彦点点头:“放心吧,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同你一起回到辽东,我们正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 长宁是知道的,慕清彦将最后的太岁雕刻成他自己的样子让庄公子戴着在长安装成他的样子,而他自己是以庄公子的身份逃出长安的,所以长安的柳一战并不知道慕清彦已经回到突厥。 “我还是有些担心,那若要是继续脚踏两条船……”长宁迟疑。 那若也是人精,如果那若明面上跟长宁她们示好,放他们回到辽东,背地里却和柳一战通风报信,柳一战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已经收拢了西北各地的旧部,加上占这小晋王的名义此刻已经有三十万大军之众,据守长安雄关,可谓是现今实力最强的一支。 一旦得知慕清彦已经逃走,不但还在皇宫里的慕清音和庄公子两个人危险,就连整个辽东都会有危险。 “不必太担心,那若很清楚楚朝这三支势力中谁向和,谁向战,若是柳一战赢了,只怕突厥与大楚会不死不休。”慕清彦说道,这正是他们相信那若会帮他们处理好突厥后事的原因。 所以他们当务之急还是抓紧时间赶回辽东。 两人对视点头,慕清彦也退出了帐篷。 长宁抓了抓手背,也进入梦乡,只是方才抓过的地方却浮起一层薄薄的灰色菌丝,随着那两下抓挠消失在空气中。 另一边,慕清彦所料不错,那若不但把云月长的人都灭了,还把慕清彦出现的事压下,甚至为防双方说法偏差,一直戒严突厥,迄今为止没有任何风声传出。 这也让长安的柳一战等的好生着急。 对于他来说,南边的五皇子虽然有五万曹家军精锐,但毕竟是新组建起来的临时军。他带兵多年,手底下还有许多忠心耿耿的老将,打南边显然会比攻打辽东容易。 辽东民风彪悍,和突厥对阵多年,二十万军民人人皆兵,则是块难啃的骨头,而且现在“慕清彦”在他手里,他并不急着一统辽东,甚至于还做着能平安收复辽东的梦。 所以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着收拢旧部,联系各地依然向长安效忠的人,还借着为先帝和太后出殡的名义,大肆操办,想骗得一波效忠楚朝的人投诚。 这些日子真是够柳一战忙的,所以云月长盗取墨武的事他就交给了柳华章。 这个女人除了每天忙这些朝事外,就是去看一看慕清彦。 “慕清彦”的病似乎更严重了,不但全瞎,现在动不动就开始装疯卖傻,话越来越多,听得柳华章心烦意乱。 但因为这是药圣当年留下来的解毒丹,毒性他们也不是特别清楚,也不知道慕清彦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傻,只能先让人看好了,毕竟他还是要挟辽东慕家和长宁的重要筹码。 只是柳华章对他的兴趣依旧不减,因为她坚信只要慕清彦解毒恢复意识就仍是那个风度翩翩,足以和她媲美的男人。 这世上除了他,没人配得上自己。 柳华章至今坚信这件事,所以对“慕清彦”照顾有加,有时候还会亲自来照顾他。 不过“慕清彦”的表现总是一惊一乍,像个孩童一样,喂个药都能撞撒,弄得柳华章一身。 毕竟“慕清彦”的身手何等机敏,而柳华章却是个不通武功的人。 当他第不知多少次撞翻药碗时,柳华章终于不耐烦地甩袖站起来,被浸湿的胸口露出一张纸来。 庄公子眼前一亮,但他伪装慕清彦是要装成眼盲的,所以他干脆抽搐起来,趁着柳华章上前搀扶他的时候凑到近处,借机看清纸上内容。 一个棋盘,上面还有一副残局。 庄公子顿觉无趣,这女人真没见识,一个破棋谱,宝贝个屁啊。 他再次装晕,心里算着日子。 距离慕清彦说的最后期限还有两天,也就是说明天如果再听不懂慕清彦的消息,他和清音就要准备脱身了。 可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那颗解毒丹还没有找到。 “又晕了?”柳华章命人将“晕倒”的庄公子抬到床上去,显然,“慕清彦”的毒越来越重,恐怕也撑不了几天了。 柳华章看着“昏睡”过去的慕清彦,急着赶往柳一战处理正事的大殿。 “祖父,我要和慕清彦成亲。”柳华章站在柳一战面前到。 第六九一章:不认 柳一战抬头:“你真的想好了?解毒丹一旦给了他,这头猛虎可就脱缰了。到时候慕清彦是否还会真心与你在一起,谁能知道。” 柳华章也想过这个问题,而最好的决定是:“杀了楚长宁,再给他下一种蛊,让他永远都离不开我,岂不一劳永逸?” 此言一出,柳一战陷入沉默。 他子嗣单薄,如今只有柳华章一个后人,虽然他近日吃了很多补药,夜夜临幸女子,但迄今还没有什么动静。 “祖父不会还在想日后将柳家的江山托付给楚长宁吧?”柳华章反问,笑容阴冷:“祖父可别忘了,她姓楚,我才姓柳。” 柳一战当即摇头:“荒唐,我怎么可能忘,我是担心她不是那么好杀的,你以为天地大道的加持是闹着玩的?” 他柳一战七十高龄,还有信心能老来得子,就是因为邹子上早就算出他柳一战有国运护佑,必定后继有人。 而长宁身上还有楚氏一族长达八百年的国运精华加持,杀她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变数,谁能说的清。 柳华章轻哼一声:“祖父委实过于小心,楚氏气数已尽,否则楚长宁会被我们逼成这样?倒是祖父此时犹豫,等她得到墨武,后患无穷。” 柳一战却不以为然。 慕清彦的解药在他手里,长宁就是得到墨武,也要交给他换取解药,所以他巴不得长宁能从突厥得到墨武呢。 “这件事容后再议,距离慕清彦毒发还有十天,我们等得起。”柳一战道。 显然,他认为在这件事上,是长宁受制于他,只会比他还急。 倒是柳华章攥紧拳头。 毕竟慕清彦是她认定的男人,服用解药的时候越晚,只怕对他的损伤就越大,万一最后命是救回来了,却一直是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怎么办? 柳华章厌恶地皱眉,显然现在这个慕清彦让她很反感。 要是庄公子知道只怕又要炸毛。 他已经很克制自己了! “大道盘的事查的怎么样了?”柳一战问道,他将很多重要的事都交给了柳华章,毕竟这是他最信赖的人了。 柳华章摇头:“已经派人去大道宫抓人了,不过之前楚承贤那个蠢货杀了道衍,害得大道宫的人跑的跑逃的逃,没什么头绪。” 柳一战冷哼:“邹子上有过记载,大道盘是唯一可以帮楚氏逆天改命的东西,我们必须要弄明白它上面的残谱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华章拿出怀里收藏的那张残谱,上面还沾染着药液:“我让人在宫中书籍里翻找过,所有古籍残谱里都没有这种残局。” 她也有些弄不明白,大道盘上的残局作为先帝留下来最后的东西,理应有所暗示才对,可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眉目。 “派人看住了,再多抓些道士来,道衍死了他不是还有个师弟吗?就算没有师弟,大道宫还有掌门,还有道子辈分的人,都给我抓来看局。”柳一战跋扈下令。 这也是柳华章接下来的打算,她领命照办,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把守大殿右侧窗口的侍卫紧绷着脸,但眼睛却在骨碌碌转。 慕清音扮作的那个侍卫今日正好当值,她用银丝探入窗户缝隙,另一端贴在耳朵上,将里面的话听得八九不离十。 “大道盘,”她喃喃,这些日子她都找不到解慕清音身上毒的解药,反倒是偷听到了大道盘的消息。 不过大道盘被锁在柳华章现在暂住的未央宫,她就是想拿,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正在慕清音发愁的时候,又听到正殿那边有侍卫来报。 “将军,殿下昏倒了!”侍卫的声音不小,柳一战登时拍案而起:“怎么回事?” 小晋王是他挟天子令诸侯的筹码,在他羽翼丰满足够谋朝篡位前,绝对不容有失! “楚家的人怎么个个都是病秧子,”窗外的慕清音心里抱怨。 真不知道爹娘当初是怎么想的,竟然给哥哥指婚了楚家的女人,哥哥还乐颠乐颠地要做楚家的女婿,现在可好,也变成病秧子了吧。 远在辽东的慕清彦狠狠打了个喷嚏。 长宁为他紧了紧披风:“染上风寒了吗?” 慕清彦摇摇头:“我看是清音那丫头在骂我呢。” 长宁的手一顿。 提到慕清音,她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柳华章被她挟持,自报家门说的她就是慕清音,是慕清彦唯一的妹妹,并以此要挟长宁。 柳华章说的头头是道,当时还有种种证据表明,就是慕家在背后操纵风雨,妄图谋朝篡位,这也符合前世长宁根本没有见到慕清彦而罗氏这个“慕清音”却在最后一刻出现在宋宜晟身边,取了长宁的性命。 一切都吻合,除了慕清音没人能设计出这么大的局,除了慕家也没人配同父皇为敌。 所以长宁信了。 她怀疑过慕清音很久,甚至和慕清彦说过这件事。 但慕清彦一直对慕清音的清白有信心。 因为他很清楚,慕氏一族不为人主,他的父亲不会谋划布局,而清音就算真的有心也做不到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 只是当时长宁有了怀疑,他便不好将这件事说出来,但他确定随着事情发展,他和长宁一定能看到真相。 果然,当长宁在洛阳古牢里救出了柳一战,柳家的布局逐渐浮出水面后,长宁渐渐发现父皇的对手或许一直都只有柳家。 可是即便如此,慕清音也没有洗清怀疑,因为她毕竟代表着整个大楚唯一一个手握重兵的氏族慕氏。 直到柳一战叛乱,打进长安,控制慕清彦时长宁才确定,罗氏一定不是慕清音。 因为慕家兄妹关系显然很好,慕清音怎么可能害自己的哥哥。 直到后来柳一战亲口承认罗氏的身份,长宁才知道,她竟然是柳华章。 那个剥掉真正“罗氏”脸皮,取代罗氏身份许久的柳华章,她的表姐妹。 而在长宁被柳家逼往突厥和亲,取墨武换解药的时候,慕清音却出现了,她助慕清彦脱困,可以说是帮了不小的忙。 长宁对她当然心存愧疚。 “放心吧,清音虽然任性但大道理她都懂,不会计较这些的。”慕清彦安慰道,却在下一秒又打了个喷嚏。 远在长安的慕清音正在心里愤愤地骂道:“我才不认这个嫂子呢!” 第六九二章:填房 慕清彦这边咳了两声,服下一颗季明子后,前边的人也回来了。 “快到呼尔查草原了,前面就是我们辽东的部族了。”前方探路的亲兵回来禀报。 呼尔查草原是突厥与辽东共同畜牧的地方,向来是争斗不断,不过因为右贤王之死,突厥部族收缩,如今已经将大半草原让给辽东的游牧民族,他们抵达呼尔查就和抵达辽东差不多了。 “回家了。”慕清彦感受到辽东草原的风,长吁一口。 长宁甚至能感觉到,慕清彦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一些,她说:“我们先找解药。” 慕清彦点点头,倒是身后策马跟着的邱燕莹眉头一皱:“墨武的事也耽搁不得,谁知道突厥人能保密到什么时候?” 长宁挑眉看向邱燕莹。 春晓有些局促,拉了拉邱燕莹的衣带:“娘。” 邱燕莹没再说话。 慕清彦率先喊了声驾,一群人策马疾驰,当天夜里就赶到了辽东最近的边镇。 “为防长安眼线,我们乔装进城。”长宁道,一程人打扮成行脚商,慕清彦和长宁这样容貌出众的都做了伪装,黄脸小胡子,显得有些猥琐。 这个辽东小镇不是很大,长宁她们也只是当晚稍作歇息,第二日早起又赶了一天的路,终于抵达辽东重镇,奉天。 奉天可以说是慕家的根基所在,辽东郡王府就建在此处。 只是他们不知道郡王府现在是否也有眼线,所以先在奉天城的一所客栈落脚。 长宁和慕清彦关起门打算细细谋划一番,可刚坐下,邱燕莹就敲响房门,要参与进来。 春晓跟着她娘,表情有些尴尬:“殿下……” 即便是现在,春晓也没走出自己奴婢的身份。 其实春晓的卖身契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她和长宁之间的主仆关系也不再是靠一纸契约维系。 只是她自幼就是莫家的丫鬟,后来伺候长宁,从庆安侯府一直到长安皇宫已经养成习惯。 而且长宁这样的人,不论和谁在一起,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领导力,让人不可避免地服从于她。 只是春晓虽然想继续对长宁效忠,但邱燕莹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才关心长宁的决定。 “公主是打算拿墨武去给郡王换解药吗?”邱燕莹直截了当地问道。 长宁挑眉,并没有否认。 “郡王也是这么想?”邱燕莹转而看向慕清彦,声音有些咄咄逼人。 春晓拉了拉邱燕莹的袖子:“娘,墨武本就是殿下和郡王的——” “你住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但公主可有把你放在眼里?”邱燕莹意有所指地看了长宁一眼,呵斥道。 春晓脸色惨白转瞬又红透,万分难堪地喊道:“娘你在说什么呀!” 邱燕莹冷哼:“你对郡王有意,奈何郡王流水无情,你盼着能用墨武换解药救他的性命,人家却甘心为别人赴死,你说你傻还是蠢?” “我!我……”春晓眼珠在长宁和慕清彦之间快速滑过,却没有半点脸面在这里呆下去,扭头就跑。 长宁和慕清彦相视一笑,两人坐回原处。 “你骂走春晓,到底想说什么?”长宁问。 邱燕莹也不怕长宁看穿,关上门才道:“春晓把这些日子来的事都跟我说过了,我很感激殿下救了我的女儿,还有郡王。” 她向两人点头。 没有长宁的相救春晓也不能活着离开庆安还能为莫书翰伸冤,而慕清彦也在云月长手里救过春晓一次。 要不是有慕清彦相救,云月长那一次就偷偷处理掉春晓,以绝后患。 “所以你的感谢,就是和我们讲条件?”长宁笑笑。 邱燕莹很聪明,她应该是觉察到长宁和慕清彦会对春晓母女有安排。 毕竟墨子行会是块肥肉,只是现在却一只龙头,而长宁手里握着一大一小两只龙头,怎么可能不吃掉墨子行会。 所以邱燕莹想接着这个来谈条件。 “对殿下和郡王绝没有害处,”邱燕莹开口,将目光锁定在长宁身上:“我希望殿下能答应,收春晓做郡王的填房。” 慕清彦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皱起波澜。 “春晓一直跟着殿下,就算殿下远嫁辽东她也算是陪嫁,日后殿下若有了身孕一样要给郡王身边的丫鬟开脸,何不就收了春晓,也算成全她的一番心意。”邱燕莹声声恳切。 显然,她这个做娘的是看透了女儿的心思。 春晓喜欢慕清彦,是打心眼里喜欢,若是能被慕清彦收入房中,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而且春晓额头上是有奴字刺青的,一辈子都逃不脱罪奴的命运,就是最后配给郡王的小厮做媳妇都是要讨嫌的,何况是嫁给慕清彦做小? 有长宁的承诺兜着,只要春晓日后老实本分,按着慕清彦的人品,邱燕莹丝毫不担心女儿会吃苦。 只是现在能不能让长宁松口,是一个难题。 “你就这一个要求?”长宁不答反问。 邱燕莹眼前一亮,难道长宁这么快就答应了? “还有一个,不过我想殿下和郡王都不会做的,”邱燕莹一顿,认真道:“不能让墨武落在柳一战的手里。” 长宁眯起眼:“这是你的要求,还是……” “是我爹说过的,上任墨子行会矩子。”邱燕莹脸色严肃:“我爹说,柳一战一生好战,若得到墨武必会倾尽全国之力攻打突厥,收复四野,妄想创那不世之功,那时只会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长宁脸色肃穆。 墨子行会的教义她还记得,兼爱非攻,墨圣当年就是以求和为天下人表率,如今他传下的行会矩子对柳一战有此断言,只怕柳一战是真存了这样的心思。 但是墨武也关系到慕清彦的性命啊。 若是慕清彦最后找不到解读之法,她还是会选择在季明子耗尽前用墨武换慕清彦的活路。 但长宁并没有表露出来。 倒是慕清彦先开了口:“我可以答应。” 邱燕莹面露喜色,不过还是有些担忧地看向长宁。 慕清彦这到底是尚公主,纳妾之事当然要公主点头。 虽然楚朝的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就是恩爱如睢安侯和长公主,还曾在府里安置了几名妾室做做样子。 慕清彦真能做主? 长宁也挑眉看他。 慕清彦淡笑:“只要我慕清彦纳妾,此人必是春晓无疑。” 第六九三章:脏水 邱燕莹乍一听面露喜色,可下一秒却脸色阴沉:“郡王莫不是在诓我?” 这一路她岂看不出,慕清彦对长宁情真意切,长宁又是公主出身,即便真的不给慕清彦纳妾,世人也顶多嚼两句舌根,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春晓却很有可能苦等一生,也等不来一个名分。 慕清彦笑了,他瞳孔里隐隐可以看到邱燕莹僵硬的身影:“邱夫人知道就好。” 邱燕莹不说话了。 慕清彦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让他纳春晓为妾,天方夜谭。 “郡王要想清楚,我的女儿并不是孤身一人,我们还有整个墨子行会和墨武做嫁妆。”邱燕莹傲然。 她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而春晓这个女儿是她最对不起的。 因为她无法面对就让春晓在莫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奴婢,事后莫家遭难,她也没能及时救出女儿,反而让女儿蒙受大难,额上黥了黝黑的奴字刺青。 邱燕莹心存愧疚,所以找到春晓后一直想尽心补偿,而今发现春晓喜欢慕清彦,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一个散沙一盘的行会,你若再不回长安收整,待到年关过月后,还会有几人听命于你?”长宁笑眯眯问道。 没错,墨子行会已经濒临崩溃,邱燕莹就算不为了长宁,也必须回去收整。 而她有父命在身,显然不会和柳一战合作,这个时候,长宁就是她最好的合作伙伴。 所以借此要挟,实在愚蠢。 “更何况,”长宁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犀利:“你的女儿早在庆安县就已将一生许诺给我,现在我已经替莫书翰报仇,她的生老病死全都由我掌控,轮得到你跟我谈条件?” 邱燕莹磨牙。 长宁却眼皮一挑,十分轻松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还真想看看有哪个敢违背对我楚长宁的诺言。” 邱燕莹脸色更白。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眼前的女孩并不只是大楚的公主啊,她还是大楚指定的皇位继承人! 当初整个长安都在传言,说大公主手里有先帝密诏,说先帝指定的皇储就是长宁公主。 但因当时秦家操纵,一切变故都发生在几日内,所以传言还没得到证实,更没有张贴皇榜,宣告这件事,所以邱燕莹才会只把它当传言。 而如今长宁一句莫非王土,就已经宣示了最后的结果。 如果她真的是女帝,那慕清彦怎么可能纳妾! 邱燕莹蹬蹬后退,靠在门板上才停下。 长宁气定神闲地摆好茶杯:“筹码都已经摆好,要不要交易,看你。” 她和慕清彦都是最善谈判之人,这件事上怎么可能输。 对于邱燕莹来说,这就是一次押宝,除了南面的五皇子,就只有长宁。 而因为春晓和墨武的关系,怎么看都是押长宁这边适合。 就在邱燕莹犹豫不决的时候,辽东亲兵扣门而入:“启禀郡王,春晓姑娘留书离开了,我们的人在后面跟着,要不要‘带回来’?” 亲兵说的委婉,但邱燕莹却是脸色更白。 慕清彦一路客气,但她们母女本质上还不是辽东亲兵眼里的囚徒。 “信拿来,”长宁没急着下令,待看过信后,命人递给邱燕莹。 邱燕莹只看到开头就叹了口气:“这个傻孩子!” 春晓留书,说要去长安帮殿下和郡王铺路,继续做长宁的眼睛。 这等于是替邱燕莹做了选择。 “带邱夫人下去,墨武的组建工作还要劳烦邱夫人费心。”慕清彦开口。 长宁和邱燕莹都是眼前一亮:“你解出墨武的秘密了?” 慕清彦点头:“已经有了头绪,是一件很精密的大型武器。” 听到大型武器四个字时,所有人都是脊背一寒。 机关术的威力,他们都知道,而越是大的武器构建越复杂,威力也是成倍地增长。 而对于现在这个局面,威力惊人的大型武器将是日后锁定战局的关键。 这一刻邱燕莹不再犹豫,当即表示愿意帮忙组建墨武。 “辽东应该也有墨子行会的人,你们按着之前春晓那份名单查找,能找到多少是多少。”长宁令道。 既然是大型武器,当然是需要懂得的人才能组建。 这一刻长宁有些理解云月长寻找墨武的原因了。 墨子行会想维系下去,就需要体现它的重要性,而墨武的组件就是墨子行会重要性最好的体现。 只要有任何一方需要墨武,那么就必须有懂得的人替他建造墨武。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以下为防盗章节,二十分钟后替换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承认我就是写不完了,嗯…… 柳一战抬头:“你真的想好了?解毒丹一旦给了他,这头猛虎可就脱缰了。到时候慕清彦是否还会真心与你在一起,谁能知道。” 柳华章也想过这个问题,而最好的决定是:“杀了楚长宁,再给他下一种蛊,让他永远都离不开我,岂不一劳永逸?” 此言一出,柳一战陷入沉默。 他子嗣单薄,如今只有柳华章一个后人,虽然他近日吃了很多补药,夜夜临幸女子,但迄今还没有什么动静。 “祖父不会还在想日后将柳家的江山托付给楚长宁吧?”柳华章反问,笑容阴冷:“祖父可别忘了,她姓楚,我才姓柳。” 柳一战当即摇头:“荒唐,我怎么可能忘,我是担心她不是那么好杀的,你以为天地大道的加持是闹着玩的?” 他柳一战七十高龄,还有信心能老来得子,就是因为邹子上早就算出他柳一战有国运护佑,必定后继有人。 而长宁身上还有楚氏一族长达八百年的国运精华加持,杀她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变数,谁能说的清。 柳华章轻哼一声:“祖父委实过于小心,楚氏气数已尽,否则楚长宁会被我们逼成这样?倒是祖父此时犹豫,等她得到墨武,后患无穷。” 柳一战却不以为然。 慕清彦的解药在他手里,长宁就是得到墨武,也要交给他换取解药,所以他巴不得长宁能从突厥得到墨武呢。 “这件事容后再议,距离慕清彦毒发还有十天,我们等得起。”柳一战道。 显然,他认为在这件事上,是长宁受制于他,只会比他还急。 倒是柳华章攥紧拳头。 毕竟慕清彦是她认定的男人,服用解药的时候越晚,只怕对他的损伤就越大,万一最后命是救回来了,却一直是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怎么办? 第六九四章:登基 秦无疆接过皇榜看了一遍,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柳一战给出的说辞是这样的。 秦家一脉和五皇子谋反乱政,引左右二营将军入长安妄图夺取皇位,也因此害死太后及众多皇族子弟。 柳一战乃是入长安勤王的忠臣义士,而五皇子在得知柳家军入城之际偷走玉玺逃跑。 这个说法本身其实是有漏洞的,因为五皇子显然没必要害死秦太后。 所以柳一战又因此牵扯出了晋王案。 当初利用重审柳家一案的机会引出的晋王案如今终于派上用场,柳一战将一切都推给皇帝和秦家,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了秦太后。 因为小晋王的生父,晋王殿下当初就是养在秦太后膝下的。 秦太后深知道武宗皇帝生前最喜欢的还是病亡的前太子,所以对前太子遗孤晋王格外疼惜,就算先帝得到了太子之位也随时有可能在晋王长大后被挤掉。 所以秦太后一直小心翼翼,表现得与世无争,背地里却撺掇晋王效仿其父为大楚立战功。 晋王耳濡目染,甚至背着武宗前往突厥前线。 但晋王继承了前太子的勇武,非但没战死,反而越战越勇,闯出一番军功。 武宗更加欢喜,太子和秦家则更加谨慎。 皇位的继承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最后出于对国家安定的考虑,武宗还是选择了让先帝继位,但武宗刚一合眼,先帝就容不下那个过于优秀的侄儿。 于是,就有了十六年前的晋王之死。 晋王是被人设计的,他并非贪功冒进中了伏兵,而是被人出卖给了突厥。 而出卖晋王的人,正是皇帝本人。 这中皇室秘辛能被翻出来,还昭告天下,简直是前所未有。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晋王遗孤,小晋王盖下的印章,发往各州府郡县。 柳一战这是在利用小晋王为父报仇的想法,向先帝和秦家泼脏水。 如此一来,先帝的皇位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相应的,五皇子的地位就会受到冲击。 此消彼长,小晋王这位武宗嫡曾孙就成了正统,到时柳一战扶持小晋王登基,自然能达到他挟天子令诸侯的目的。 待到一切平息,再找个理由弄死小晋王或者逼小晋王退位让“贤”,一切便能水到渠成。 “柳贼打得真是好算盘,他便不曾提起父皇遗诏里是要传位长宁的事?!”五皇子冷哼。 下首第一人睢安侯站了出来:“殿下慎言,先帝遗诏从未有人看过,如何作数。” 五皇子脸色一僵,一时没有做声。 秦无疆冷笑:“我若说我看过,舅舅信吗?” 睢安侯面无表情:“除非我亲眼所见,否则先帝遗诏,不能随意确认。” “是的,还请殿下莫急,先诛柳贼要紧。” “没错!柳贼诽谤先帝,实属罪该万死!”帐中其他臣子骂道。 秦无疆不再说话。 他很清楚,密诏的事睢安侯心知肚明,五皇子帐下这些投靠来的臣子将军也是心知肚明。 但他们都选择充耳不闻,且不论长宁是个女子,即便长宁是个皇子,这些臣子将军们也会希望由五皇子得胜,日后谋得个从龙之功。 这也是柳一战敢放着这么大的漏洞不补的原因。 他很清楚,五皇子这边是不会帮着长宁作证,让长宁成为皇位最合法的继承人的。 所以柳一战敢用这番说辞来糊弄无知百姓。 甚至他还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当时的柳一战已经将嫡女柳馥桐嫁给先帝,若先帝是蓄谋已久,难道他就能洗白? 而且调走晋王的兵符可是柳家私兵兵符,皇榜上却对此只字未提,难道他柳一战真就是无辜的? 明白人都知道,不可能。 若先帝是蓄谋已久,柳一战至少也是个帮凶。 可偏偏这一点他们也不能做文章。 因为一旦他们以此攻击柳一战,就说明他们默认了先帝算计伏杀晋王的事,这不是自打嘴巴,自己削弱五皇子的继承权吗。 他们不会干这种事,睢安侯更不会干。 秦无疆看到这些嘴脸,现在已经不再恶心反胃。 他已经适应了。 就连世代清廉的秦家最后都能谋反,一向纯良的昭宁都能机关算尽,这些人不过是想押中了宝换个官途闪耀,又有什么可耻的。 五皇子面对这悠悠众口也选择闭上嘴。 “殿下,柳贼放皇榜在前,必有后招,只怕小晋王登基之事已经开始准备了。”有人道。 众人嗡嗡议论起来。 显然,一旦小晋王抢先在长安登基,他们这些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可就真成了叛军。 “要不,殿下也先称帝?”有人小声提议,不忘看五皇子脸色。 “放肆!”五皇子怒喝,“父皇有遗诏在前,我岂能抗旨,自立为帝?!” 群臣默然。 睢安侯率先打破沉默:“殿下此言差矣,您一直说见到了长宁公主手里的遗诏,但有谁真的从陛下口中得到承认?” “这……”五皇子迟疑。 睢安侯看向帐内众人,缓缓开口:“说句冒犯先帝之言,那时先帝被逆贼楚承贤所困,到底是不是神志清楚无人知晓,即便先帝神志清楚,这密诏也是先帝亲手所书,但有没有可能是迫于无奈?” “你什么意思?”五皇子问。 “当时只有大公主一人,若不写长宁公主继位,公主会带遗诏出来吗?”睢安侯道。 五皇子沉默,秦无疆则彻底冷下脸来。 他已经完全不明白自己这个舅舅在想什么,睢安侯似乎一门心思要辅佐五皇子。 “没错,我也收到过陛下手谕,要我日后尽心竭力,辅佐殿下您。”说话间,睢安侯拿出了自己那份手谕。 “当真如此!”众人高兴起来。 睢安侯这份手谕虽然不是传位的圣旨,但也算是先帝的一种表态。 有了这份手谕,五皇子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请殿下登基,传大楚之万年!”众人仿佛是商量好的,同时叩请。 睢安侯成为众人之首。 场上只有秦无疆还站着,孤零零地有些格格不入。 五皇子脸色铁青,第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他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长安大盛宝殿也传出了奏请小晋王登基的声音。 有朝臣反对,认为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就算查清楚,时过境迁,也该由先帝一脉继承皇位。 柳一战阴森森回头看着那名老臣,陡然下令:“拿下!” 第六九五章:救援 群臣禁声,连个屁都不敢放。 那名老臣被按在地上拔去官服,却还挣扎不休:“无凭无据,因何拿我!” 柳一战冷哼,轻吐三个字:“莫须有。” 老臣只觉荒唐,当时喝道:“柳一战!你果然图谋不轨,妄图自立,晋王殿下,您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啊!” 柳一战挥手命人堵住老臣的嘴,此刻整个长安城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当然毫无畏惧。 “当初先帝于庆安抓我,诛杀我柳氏全族时,也是这莫须有的罪名,那是,你为何不替我喊冤?”柳一战逼问,老臣还在挣扎,只不过他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发出一阵呜啊声。 群臣噤若寒蝉,那帘缦之后的小晋王突然喊出一声:“慢着!” 柳一战眉头微蹙,转过头去,小晋王似乎没有掀开遮着的帘子的想法,只是隔着帘子道:“老大人——” “晋王殿下,”柳一战高声打断,抢先走向帘缦,低声道:“殿下若不登基,必会被楚承延抢先登基,这、那时天下大义就落在他的手里。难道您就想看着杀父仇人的儿子夺走原本属于晋王殿下的皇位?” 小晋王陷入沉默。 “殿下!”老臣挣扎着喊道。 他们常年待在长安,深知小晋王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此番只是被杀父之仇蒙蔽双眼,落入柳一战瓮中。 “您别被……”话还没喊出口,柳一战一个眼神递过去,侍卫狠狠一个手肘撞到老臣脸颊,血齿同时吐出,老臣昏倒在地被人拖了出去。 帘缦后的小晋王还是一片沉默。 群臣大概清楚,小晋王只怕是不会改变心意了。 就算不为了父仇,还有眼前唾手可得的皇位,就算小晋王再年轻不懂事,也不会不懂皇位的力量。 只是这代价便是成为柳一战的傀儡。 其实朝臣们心里都清楚,即便是小晋王现在不答应,柳一战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他们都是受制于人,所为的答应,还不是一个面子上的好看罢了。 果然,柳一战一摆手,就有人呈上劝进的折子,相应的礼节规矩都准备充分,只等着小晋王点头,就能举行登基大典。 这可是五皇子没有的东西。 长安城,祖庙。 想登基,就需要祭祀先祖,祭拜皇天后土。 小晋王先天条件优厚,显然可以尽快登基,但五皇子想登基,却需要重铸祭坛,耗时耗力,得不偿失。 “三日之内,昭告天下!”柳一战这边敲定了日子,就想抢在五皇子之前。 而洛阳那边,五皇子懵懵懂懂地就答应了登基之事。 帐中众人集思广益,最后决定以之前先帝的东都行宫为临时宫殿祭拜。 而且就算他们行事草率,但他们有长安那边不可替代的东西。 传国玉玺。 五皇子出逃,背上了整套的印玺,加上他先帝唯一儿子的身份,此刻继位可以说是名正言顺。 两边都开始紧罗密布地筹划登基的事,只有秦无疆从百忙之中得了闲,走出大帐。 看着天边彤彤的云火,思绪翻飞。 他不知道长宁还好吗,不知道曹彧还好吗,不知道娘亲还好吗。 他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困在洛阳。 当初长宁让他南下,是为了避免站在她和秦家两方之间左右为难。 而如今出了这么多事,他甚至有些怀疑,长宁就是故意要送他出长安避开这场灾难的。 因为他若在长安,必不会容许整个家族覆灭。 要么就是跟着秦家一起死,总之不会一个人独活。 可现在,他面对几乎莫生的舅舅,逐渐走远的五皇子,心里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而长宁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你到底在哪儿?”秦无疆望着天空喃喃。 军营里,一队又一队的人马频繁调动,打断了秦无疆的思绪。 显然,营帐里又商议出新的军事决定。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如果小晋王和五皇子同时登基,那么双方必定会对彼此的帝位进行攻击。 言辞上的自不必说,更可怕的是战争。 大楚境内第一起真正意义上的大内乱就要开始了。 秦无疆闭上双目。 他无力阻挠,每当此刻他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 对战争无力,对情爱无力。 “有大公主的消息!”忽然有探马来报,让整个营地沸腾起,更惊喜的当然是秦无疆。 他没想到自己日盼夜盼,竟然真的盼到了长宁的消息。 “怎么样?”秦无疆冲进大帐,却看到大帐中众人脸色难看。 “怎么了?”秦无疆攥紧拳头。 他真的太害怕了。 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就像害怕听到当初秦家被满门灭族的消息。 祖父,父亲,疼爱一辈子的妹妹秦昭宁,都死了。 还有他的风花误。 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女人,竟然会帮着郑安侯对付长宁,甚至差点置长宁于死地。 所以今日再有消息,他也害怕,而更让他害怕的是众人的脸色。 “有长宁公主的消息了,原来长宁公主现在在突厥!”有人答道,秦无疆脸色刷白:“你是说嫁给那若的那个公主?那不是七公主吗!” 秦无疆不敢相信。 当初柳一战可是对天下人发过诏书,将七公主楚乐阳派去突厥和亲,怎么到头来送走的竟是长宁吗? 五皇子摇摇头:“是乐阳没错,但你也知道那若对她的想法,所以他的要求其实是明面上用楚乐阳当靶子,背地里是想把长宁送去和亲的。” 而且柳一战已经这么做了。 “长宁可是他的亲外孙女!”秦无疆不可置信。 那若本来就对长宁心存不轨,此番长宁过去,还走了快一个月了,只怕什么事都要告吹! “不止如此,那若还害死了乐阳,只不过这里面是不是又柳一战参与,我就不知道了。”五皇子道。 原来是楚乐阳的死讯传回了大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杀人的是朵木儿郡主,在突厥也算是一位大家闺秀,那若还有心利用这件事收揽朵木儿父亲和佐克罗部族,所以朵木儿杀死楚乐阳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秦无疆一听就觉得额上冒汗。 “我去救她!” 第六九七章:完蛋 秦无疆的离开让洛阳众人放开手脚,两天功夫就完成所需礼仪安排,五皇子就这样浑浑噩噩登上了皇帝之位。 但在他之前,小晋王已经登基,柳一战比谁都着急,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刻天下哗然。 两帝同时登基,可是天下未有的奇闻,双方各执一词,都说自己的君主是皇族正统,可最后谁也没能拿出真正有说服力的圣旨或证据。 小晋王虽然握着先帝迫害晋王一事的证据,但皇帝的罪过哪有那么好治的,他只有成为皇帝,才算是得到发言权。 所以小晋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先帝陷害晋王一事昭告天下,而随之翻出来的又是一层又一层的关系。 小晋王虽然年少,但因为他身份敏感还是从长安长大,对朝臣心里那些弯弯绕还的懂得一些,当然知道柳一战身为皇帝的亲岳父,当初的事,估计不会全不知情。 只是柳一战是不会认罪的,就像先帝在世也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一样。 而小晋王此刻也是有心无力。 要知道,他现在只是柳一战砧板上的肉,想反过去伤了菜刀,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柳一战却是手握重兵,能行废立之事。 没错,要不是现在小晋王最符合柳一战的利益,他也登不上这个位置,所以小晋王想治罪柳一战,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不幸的是,小晋王病了。 他此前上朝就是在帘缦后面听政,朝臣们以为这是身份的象征,但事实上,这是因为小晋王病得脸色不佳,不能让朝臣们见到。 但登基大典那天,还是有些人注意到小晋王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并不是很健康。 甚至于当小晋王走下祭祖的高台时,还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柳一战安排在小晋王身边的人立刻扶住小晋王。 底下的朝臣顿时议论纷纷。 登基之时竟然还能没走稳,说明这皇位坐不住啊。 底下人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都有些数。 这小晋王十有八九是做不成皇帝的,就算不被洛阳的楚承延抢走皇位,也会被柳一战算计了。 不过小晋王登基时险些摔倒的事倒是被有心人做起了文章,悄无声息地传遍了长安城,自然也传到了洛阳。 洛阳那边更是夸大其词,开始传谣言说小晋王的皇位不受列祖列宗承认,所以才会登基不稳,因为真正的皇位继承人是五皇子才对。 柳一战当然不服。 他一边下令彻查传谣言的人,一边脉案放出解释,说是陛下病了。 而且打着这个借口,堂而皇之的把持朝政。 处理公事的同时,还在为小晋王的病烦躁,他催促跪了一排的太医问道:“这到底是什么病,查到了吗?” 小晋王此刻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整个人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很让人担心。 “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知道陛下得了什么病?”柳一战怒问。 这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太医们面面相觑:“陛下自幼长在宫中,所有脉案我们都有记录,这次着实病得突然。” 柳一战冷冷看着他们:“我要是会把脉,还用得着你们吗?” 太医们纷纷跪倒,为首者连忙叩头:“陛下身体一向康健,如今却突然重病,几乎身体所有器官同事衰老,这种病症就是在古籍中也没有过记载,我们所有人都没听说过,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 “没错,小晋王虽然看上去还是十六七岁,可他内脏的年龄已经六七十岁的老人,这种状态我们实在没有遇到过。” 柳一战黑着脸:“就是不能治了?”他身上杀妻迸显。 没错,这群庸医救不活小晋王,害了他的大事,他当然不会留他们性命。 “老将军息怒,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而是这个办法现在恐怕不行。”太医欲言又止,柳一战催他快说。 太医才开口:“辽东郡王慕家乃是辽东大族,其祖上乃是我大楚世上最大的能人,听闻他们曾救过医圣,所以一手医术都传自医圣鼻祖,自然要高于我们。” 柳一战脸色微变。 这还真是个不行的办法。 别说慕清彦愿不愿意给小晋王看病,就说慕清彦现在疯疯癫癫的样子,他还能给人看病吗? 柳一战盯着这些太医,忽然发怒下令砍了当中三人的脑袋。 “你们分明是知道慕清彦的时,故意推脱责任!” “冤枉啊老将军!”三人惊慌失措,当中一个见状终于吓破了胆,爬着上前:“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发现可能跟陛下的病有关!” 柳一战挑眉看向他:“说。” “是陛下,是陛下的病症!” 柳一战不耐烦地蹙眉:“什么陛……陛下?”柳一战反应过来,这个陛下可不是指的小晋王,而是先帝本人。 “你快说,跟陛下有什么关系?”柳一战逼问。 其他同僚也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陛下!我当日给陛下把脉,发现陛下的胸膛有腐烂的霉菌斑,现在小晋王殿下身上也有,不信老将军可以自己看!”那人说道。 所有太医院的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晋王殿下手臂上的菌斑乃是外伤感染所致,我们……”太医院院判教育到。 “不是的,是凭空长出来的,我亲眼所见,那霉菌和陛下胸膛上的霉菌一模一样!” “什么?” “这怎么可能?先帝身上有霉菌?” 太医们议论纷纷。 当时由于郑家的高压政策,他们根本不敢给皇帝怎么好好看病,所以并不清楚皇帝到底中了什么毒,更没有仔细检查过皇帝身上的症状。 这个太医也是一次意外才发现,不过也迟迟不敢开口,因为不确定那到底是先帝自己的问题,还是两件事中有所联系。 但现在为了保命,他什么事都能抛出来。 柳一战果然停住。 凡是能牵扯上先帝的,他都觉得有大问题。 “怎么回事,你现在还能回忆起先帝身上的霉菌什么样的吗?”柳一战问,“你确定这二者一样?” “我……我……”太医欲言又止,柳一战却没有再杀人。 他让人想办法先替小晋王延命,自己则去找了柳华章。 “小晋王的病没那么简单,我怀疑是先帝做了手脚。”柳一战说。 皇帝毕竟是皇帝,当初整个长安都是他的,给小晋王下点毒又有何难?“如果真是这样,说明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您会接着小晋王来和楚承延抗衡,所以皇帝才会给小晋王下毒,控制您的势力。” 柳一战脸色一白。 “这不可能!” 要按柳华章这么说,他的一切都在皇帝的算计之中了?那皇帝怎么还会被郑家按虫子死的按死? “所以这一切应该只是巧合。”柳华章说,安慰自己的祖父。 可柳一战还是不放心。 “我同意你的主意,救醒慕清彦,让他来给小晋王看病,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华章睁大双眸。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我这就派人去搜集蛊虫,先喂给慕清彦吃!” 窗外,扮作侍卫的慕清音顿时脸色一白。 那庄公子可就完蛋了! 第六九七章:出逃 柳华章和柳一战都以为慕清彦中了毒,疯疯癫癫,现在还在他们手中,但事实上,这个慕清彦是庄公子假扮的啊。 他只是用了张太岁面皮假扮的,身体里根本没有任何毒素,既用不上解毒丹,更不能吃蛊啊! 慕清音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就打定主意。 他们必须要离开了。 她捂着肚子说突然不舒服,和一个侍卫换班,来到看守“慕清彦”的观星台。 庄公子还在那儿装疯卖傻,享受着皇宫的待遇,熟不知危险已经降临。 慕清音找到机会告诉他柳华章要给他喂蛊毒的事。 庄公子登时炸毛:“这女人心肠也太歹毒了吧!” “真是最毒妇人心,我看她之前照顾我照顾的殷殷切切,还以为她真是弃恶从善了呢,没想到竟然是人面兽心,背地里竟然打着这种主意!”庄公子叽叽歪歪,难得的是慕清音竟然有耐心听完,还冷静地接了一句:“该走了。” “那当然!小爷我可不是帮慕清彦被控制的!”庄公子跳了起来。 不过皇宫的情况很复杂,柳一战是大将出身,排兵布阵很有一套,整个皇宫的巡逻更是密不透风,他们想出去其实很难。 “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走,”慕清音神神秘秘道。 庄公子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再不走那女人就来抓我了,我可不想吃药死啊。” 慕清音拍拍他的肩:“我也不想你早死。” 庄公子清了清嗓子:“那你还想干什么?” “我听他们说,这里有个宝贝。”慕清音神神秘秘道。 庄公子迷茫:“宝贝?不就是我吗?” 慕清音干笑:“大道盘,你没听过我爹说吗?” “大道盘?好像听过,是大道宫的宝贝?” 慕清音连连点头,一双眼睛闪着润泽的光芒,好像个小财迷:“那柳华章这段时间抓了不少大道宫的道士来,老的少的都抓来了,似乎就是为了大道盘的秘密,我们要是拿回去,说不定能帮我哥解毒。” 她卧底这么久,也没见到柳一战拿出解药,现在好不容易要拿解药出来,却很可能搭上庄公子的性命。 这是笔不划算的买卖,风险极大。 而庄公子此刻也冷静下来:“如果我跟他们去,你是不是有机会拿到解药?” 慕清音摇头:“不行,你别傻了,我哥也不会答应这种事。” 庄公子嘿嘿一笑:“慕清音解医圣的古毒不行,解蛊毒总在行把?” 慕清音双目圆瞪:“你说什么呢!” “绝对不能冒这个险,我想取大道盘是因为我知道大道盘藏在哪儿,而且我们顺路。但你要是跟着柳华章走了,那这一路就是在监视之下,敌众我寡,对方又有柳一战这样的高手,就是我哥都不能全身而退,我们根本不行!” “你可真是慕清彦的亲妹妹,讲起道理来比我还啰嗦。”庄公子笑了笑,但好像并没有放弃冒险的事。 慕清音一本正经地拒绝:“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还要为我想,你暴露了我也逃不出去。” 庄公子盯着她,两个人较上劲了。 但他知道,慕清音是认真的,他不走她就不走,那最终的结果十有八九是都被抓,还提什么偷解药。 不如偷个大道盘离开长安。 “说不定那大道盘真的很重要,能用来换解药呢?”慕清音道。 直觉告诉她,大道盘的确是很重要的宝物。 庄公子也只能安慰自己:“他和长宁在一起,这两个聪明人也一定能拿回墨武,到时候也能换解药,不用赔上咱们俩的命。” 慕清音虽然不愿意听,但还是点头。 即便面对亲哥哥的生死,她也很冷静,分析出了最优的解法。 两人当即行动。 慕清音和庄公子早就谋划过离开的办法,只是如今提前了几日,但大部分的情况还是可行的。 唯一的变数就是发生在中间的一段,而那一段他们改成了绕道天衍宫,偷取大道盘。 两名黑衣人混到大道宫的殿内。 看到大道盘的瞬间庄公子的脸色就变了:“这棋局我见过!” “见过?”慕清音挑眉。 庄公子点头:“见过,就在柳华章怀里的棋盘,他们果然在研究这东西!” 慕清音面露喜色,显然柳一战是很看重这大道盘了。 庄公子拿出布袋一兜,就背在身上:“走!” 是时,柳华章出城取蛊毒回来。 “大人,那边树林发现一具尸体!”有人来禀报。 柳华章原本不想管,这城中发现尸体,自然有衙门来管,她哪里有时间耽搁在这些琐事上。 可不巧的是,她听到了人群的议论。 “衣服都被人扒了,脸皮也被人剥了,真是惨呐!” “剥皮?”柳华章对这个词十分敏感,当即上前查看。 尸体被掩埋在枯草中,但因为天寒地冻溃烂的不是很厉害,所以还能看出当时的死因。 “死于暗器银针,而脸上的皮也的确是被人剥去的。”柳华章检查完,又看了这个人的手:“手心有老茧,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这一下范围缩短很多。 “看他的腿!”有侍卫喊道:“长短腿,这袜子上有咱们的绣样,是咱们的兄弟!” 柳华章脸色当即变了:“宫里有内奸!” 她急忙翻身上马冲进宫中,一边大声下令:“戒严!所有宫门不得出入!” 柳华章身份非同一般,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柳老将军唯一的孙辈。 …………………………………………………………………………防盗,写不玩啦,待会儿贴上来~!~ 只是当时长宁有了怀疑,他便不好将这件事说出来,但他确定随着事情发展,他和长宁一定能看到真相。 果然,当长宁在洛阳古牢里救出了柳一战,柳家的布局逐渐浮出水面后,长宁渐渐发现父皇的对手或许一直都只有柳家。 可是即便如此,慕清音也没有洗清怀疑,因为她毕竟代表着整个大楚唯一一个手握重兵的氏族慕氏。 直到柳一战叛乱,打进长安,控制慕清彦时长宁才确定,罗氏一定不是慕清音。 因为慕家兄妹关系显然很好,慕清音怎么可能害自己的哥哥。 直到后来柳一战亲口承认罗氏的身份,长宁才知道,她竟然是柳华章。 那个剥掉真正“罗氏”脸皮,取代罗氏身份许久的柳华章,她的表姐妹。 第六九八章:在哪 宫中侍卫是有自己的交流途径的,而且当初慕清彦和长宁两人被请进宫的事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所以大名鼎鼎的慕帅就在宫中的事也不算是秘密。 但慕帅穿着侍卫的衣服出现在宫门口,可就耐人寻味了。 基本上想一想就知道,这是一场出逃。 “快关城门!”西宫门的统领当即下令,庄公子也不再伪装,他将棋盘交给慕清音背着,抽出长剑仰头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该明白,挡我者死。” 他顶着慕清彦的脸,自然也借了慕清彦的威风。 这些人能开口叫他慕帅,多多少少是知道慕清彦在鹰眼关的所作所为的。 千万人中冲进防御工事内取对方大将首级的事已经在整个长安传开了,这小小的西宫门,哪里是能困住慕清彦的地界。 “放箭!”统领还是下令。 但庄公子也不是吃素的,他的功夫跟慕清彦不能比,但是跟大多数人,都是绰绰有余。 否则当初慕清彦也不会放心让他来保护长宁。 只见他挥剑格挡,舞如游龙,而胯下战马也被激得向前猛冲,顷刻间,西城门的统领倒在了地上。 明明还有十多米的距离,他是怎么做到的?! 庄公子背后的慕清音小心翼翼收起暗器,装作弱质女流般的模样保住庄公子的腰。 在场所有人都只以为是“慕清彦”神勇无敌,一拂袖就取人性命,当时就乱了套,而庄公子和慕清音配合默契,推城门的几名士兵也应声而倒。 “有暗器!”可士兵们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驱马冲到城门洞里。 这里虽然堆积了二十多名士兵,可哪里是庄公子和慕清音合力的对手,很快就被两人夺门而逃。 柳华章那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她冲进观星台时,“慕清彦”早就不见了踪影。 而另一边西宫门那边也传来消息:“禀报大人,慕清彦从西宫门杀出去了!” “杀出去?”柳华章冷冷吸了口气,气得眼冒金星但脸上却是在笑:“慕清彦,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但你让我失望了!”柳一战低沉的声音从门前响起,整个屋子的气压都降低两分,就是柳华章也倒退半步,低头:“祖父。” 柳一战大步进门,扬手就给了柳华章一巴掌:“你还知道我是你祖父!” 柳华章扑摔在地,嘴角流出殷红的血迹。 众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直接把头叩倒,根本不敢看。 柳华章捂着脸颊站起来。 “你明知道大道盘有多重要,慕清彦有多重要,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柳一战暴怒。 他辛辛苦苦熬到今天,站到了金字塔的顶端,夺得了最终的胜利。 结果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这种岔子! 慕清彦啊! 那是慕清彦,手握辽东二十万兵马,官领鹰眼关主帅,下辖还有二十万兵马的慕清彦。 现在人跑了,他拿什么稳住辽东,那什么跟洛阳方面争锋?! 而且现在小晋王身患怪病,似乎与皇帝当初的布局有关,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大道盘又被慕清彦偷走了。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这怪我吗?”柳华章捂着脸,不服输地看向柳一战:“慕清彦没有中毒,否则我发现的时候,他绝逃不出去。” 柳一战一愣。 怎么可能? “不可能,你怎么编出这种说辞。”柳一战冷冰冰道。 柳华章也不解释,只指了那几个禀报的士兵:“你们说,慕清彦是怎么出宫门的?” “是……是……是杀出去的,我们统领都死了。” 柳一战顿住:“不可能!” 不是他死不认账,而是当时他的的确确亲眼看到慕清彦中毒的,而且如果慕清彦没有中毒,长宁也不必受制于他们,去突厥冒险和亲。 慕清彦也不会在长安逗留这么久。 “或许,他就是为了大道盘吧。”柳华章说。 柳一战不语:“带我去西宫门。” 他亲自检查,西宫门已经将尸体以统领为首摆成一排。 柳一战一个个验尸,最后站起身冷笑:“慕清彦,他如今实力大打折扣,还需要靠暗器配合才能脱身,分明是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暗器?就是他身后的人?”柳华章已经听人说了,慕清彦是和一个人一起出逃的。 柳一战点头,他见多识广,当然知道这就是墨子机关术。 “机关术?会不会是楚长宁?”柳华章猜测。 在她的印象中,会机关术的除了慕家和墨子行会的人外,就只有长宁擅长。 现在有人混进城中,还擅使用暗器,完全符合长宁的身份。 “不会,你不是说这个人应该已经混进来有些日子了吗?长宁想从突厥回来也需要时日,应该不是长宁。”柳一战推测。 柳华章点头,这件事上她倒不用跟柳一战争辩。 但这个人不是长宁,还能是谁呢? “跑掉的姓庄的?他既然是慕清彦的表弟,会机关术也不足为奇。”柳华章觉得这是一种可能。 毕竟庄公子逃出的时间并不算晚,而他出逃后自然会想办法再救慕清彦。 “他还是中着毒呢,只是想到了压制毒性的办法。”柳一战眯起眼。 虽然大道盘被偷,但慕清彦恢复神智至少能谈条件了。 “把我们的条件告诉他,你是我唯一的孙女,他若娶了你就是我柳一战的孙女婿,不止能得到解药,还能跟我柳家同享富贵。”柳一战不得已把条件开大。 他许下承诺,和楚氏一样,他会让柳家人世代和慕清彦联姻,以保证他慕家的地位。 只是他和柳华章都觉得事情很悬。 慕清彦已经恢复神智还要出逃,说明他心里根本没想过和柳家交易,现在就算把消息递到辽东去,只怕慕清彦也不会同意。 何况慕清彦能压制毒性,说不定也能解开毒,到时候柳家的威胁就是一场笑话。 可见柳一战这一桩上算是惨败,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在拼命挽回。 就连柳华章也是脸色不佳。 如今没了大道盘,一切研究都要搁置,小晋王还重病在身,登基了和没登基没什么差别。 南下又有大军压境,洛阳那边已经开始打着五皇子新帝的旗号招兵买马,要讨伐柳一战逆贼,一路上着实有不少响应者,让事情非常难办。 与此同时,突厥也传来消息,长宁已经离开突厥。 “她现在到底在哪儿?”柳一战也发飙了。 第六九九章:后宫 如果说眼前的一切跟长宁没有半点儿关系,柳一战是根本不信的。 只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这件事和长宁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长宁真的已经从突厥回来了? 柳一战派去突厥的人只带回了楚乐阳的死讯,这对于柳一战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楚乐阳只是一个棋子,棋子是死是活,根本无关痛痒,他关心的是长宁和云月长,是墨武。 现在云月长被突厥人扣了个行窃的帽子全部处死,而那若也封锁了所有消息,直到现在才有蛛丝马迹露出来,可见那若那边已经处理完成,至少云月长是必定失败了。 当时柳一战就在担心长宁是不是也失去了平时的运气,被那若擒住。 毕竟长宁在突厥根本没有一个人手可以用,想从那若那头狡猾的狐狸手中抢道墨武实在有些难。 但因为那若对长宁显然有情,所以这一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果长宁逃出突厥,她会去哪儿?”柳一战看向柳华章,祖孙俩异口同声吐出两个字:“辽东。” “没错,辽东是慕清彦的大本营,现在她无权无势,想翻身就只能去辽东。”柳华章也同意柳一战的想法。 长宁和慕清彦早有婚约,除了大楚嫡公主的身份外,辽东郡王妃的身份也是长宁通行辽东的资本。 当初慕清彦为长宁斩杀右贤王,银州抢亲,闹得天下皆知,辽东军民不可能不知道她。 甚至于很多辽东人已经承认了长宁辽东郡王妃的身份。 毕竟自家郡王这么喜欢的女孩,喜欢到不惜与天下人为敌,受天下斥骂。 这桩亲还能不成? 所以长宁现在回到辽东,就是回到有根基的地方。 而现在,慕清彦也回去了,这二人在辽东相聚,想到就是一个可怕的事实。 最可怕的还是墨武。 “如果楚长宁得到墨武了,我们该怎么办?”柳华章迟疑一瞬,问出这个问题。 柳一战浑身一颤,这就是最可怕的事实。 慕清彦,楚长宁,辽东鹰眼四十万大军,加上号称能一统天下的墨武。 还有谁能跟辽东方面较劲? 而去长宁手里还有先帝密诏,虽然她是女儿身,但先皇遗诏就是遗诏,她自然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一点不论是小晋王还是五皇子,都比不了她。 所以这才是他们可怕之处。 一个实力强劲的敌人还有名分之利,这无疑是添了把刀,让柳一战更加崩溃。 “我柳家是有浩荡国运加持的姓氏,难道会输给一个女子?”柳一战沉声道,嘴上这么说,人却往寝殿方向赶。 柳华章跟着祖父来到殿前,才知道柳一战是去研究邹子那本书了。 他相信邹子一书中记载的内容,所以想知道自己的国运是否能敌过长宁,又是否能迎来转机。 不过让他失望了。 邹子上的内容还是他记得滚瓜烂熟的几篇,并没有说长宁会不会得到墨武,又会不会与她为敌。 “嘭!”柳一战愤怒地砸了桌子一拳,闭上眼。 柳华章尾随进入大殿:“祖父,我闯的祸,我自己来解决。” 柳一战挑眉:“人已经跑了,你想怎么解决?” 柳华章攥紧拳头。 “如果慕清彦真的不识相,我就当他的面毁掉解药。” 柳一战眯起眼:“你想怎么做?” “他们不是深爱吗,那我就看看墨武和慕清彦哪个更重要,如果慕清彦真的没中毒或者找到了解毒的方法,我就亲自去辽东。”柳华章脸色阴沉,显然是不服这一局的失败。 她怎么也没想到,楚长宁能在这种逆境下翻盘。 虽然这只是一个可能,但以他们对长宁的了解,突厥那边没有她的消息,应该就是得手的消息。 “好,墨武制造也需要一段时间,你亲去辽东,找机会盗出墨武最好,盗不出来,就毁了。”柳一战冷冷道。 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留给别人。 柳华章点头,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还建议:“稳妥起见,祖父还是尽快平定洛阳,以免后患无穷。” 这个建议深得柳一战欢心。 他也觉得应该速战速决,因为慕清彦现在肯定忙着解毒和稳住辽东局势,若他能够借此机会平定南方,得到南方这个大粮仓,以后平定辽东就方便多了。 更何况还有突厥给辽东施压,辽东郡王撑不了多久的。 柳一战阴险地想着,当即就下令召见几名通晓军事的将军密谈,而且拿了几个注意而柳华章也动身前往辽东。 一切都在紧罗密布的布置着。 不过三日,那场足以惊动整个大楚百姓的战争终于拉开序幕。 五皇子这边由曹侯全权指挥,自己倒像个撒手掌柜的,因为对于战争,这些人其实都是温室里的花朵。 兵书会背不少,但真的实战起来就都不行了。 而且五皇子帐下的将军多是南方地方驻军,除了曹侯的五万精锐外,都是未经过真正战场的兵蛋子,哪里是西北来的虎狼之军的对手,一战之下,死伤过半。 消息传到辽东,长宁摇摇头。 她和慕清彦都不看好五皇子,这么打下去,输得必定是五皇子。 睢安侯虽然在尽力挽回局面,但因为手下兵士真的太弱,兵力二倍于敌都会被打得落花流水,所以很难有所建树。 眼看着战线直逼洛阳城,五皇子这南朝还没建立半个月,就要被人逼到首都来了。 睢安侯不得已,只能提出:“和辽东联手吧。” 他们在长安的线人早就把“慕清彦”逃出宫门的消息告诉他们,所以犹豫再三,睢安侯提出建议:“除了慕清彦,我们谁也不是柳一战的对手。” 没错,柳一战跟突厥作战多年,除了同样建树颇丰的慕清彦,谁敢说自己是柳老将军的对手? “现在?”五皇子身着黄色龙袍,听到消息眼皮一跳。 当初贸然称帝他就不满,毕竟他称帝就是在回绝长宁手中密诏的真实,现在又要转头去跟长宁谈合作。 他真的拉不下这个脸。 此刻帐中人有些后悔任由秦无疆跑出去,否则现在让秦无疆去辽东求援在合适不过。 “陛下后宫中不有人同长宁公主是旧识?” 五皇子脸色微变。 “她不是我的后宫。” 睢安侯笑着点头:“是,沐枕姑娘这段时间一直守在您身边不离不弃,只要办成这件事,臣便有理由认她为义女,如此,您便能给她一个名分。” 五皇子提笔的手一顿。 名分。 没错,沐枕从他南下后就找到他,在他初入江湖上时帮忙打点。 五皇子能凭着一套印玺有今天这一步,手握十七万大军,沐枕居功不小。 如今五皇子登基,是一心想娶沐枕为妻的。 但奈何,沐枕没有身份。 是的,她是个小偷,偷儿哪有什么身份。 可一旦睢安侯愿意认沐枕做义女,那她的身份就要比寻常人高出不少。 到时五皇子真的能给她一个名分。 “好,我替她答应了。” 第七零零章:覆灭 话虽如此,但事情的难度也不小。 要知道,这当中有很多未知的情况。 其一,慕清彦就是真的逃出长安,现在也不一定回到辽东,其二,他们也不确定长宁是不是在辽东。 当初突厥那边传来楚乐阳的死讯,让秦无疆崩溃直奔突厥而去,那时就没有长宁公主的消息。他们之所以敢把赌注押在长宁身上,是觉得一旦长宁有机会从突厥逃走,十有八九会逃往辽东。 不单因为慕清彦的关系,也因为整条和突厥接壤的国境线上,如今只有辽东是最干净,没有柳一战作祟的地方。 睢安侯和五皇子又不傻,柳一战和柳华章能猜到的东西,他们也能。 所以现在的办法就是打着长宁公主旧识的旗号,让沐枕前去辽东求和,如果能和辽东联手,那一切都好办了。 但不论五皇子还是曹侯都知道,这件事并不容易。 就算长宁真的在辽东,并且看在沐枕曾帮助过她的份上见了沐枕,也不会轻易答应联手。 毕竟五皇子现在已经称帝了。 长宁若是答应和五皇子联手,就是承认了五皇子这次“继位”,这对于长宁日后继位女君昭告天下十分不利。 所以曹侯和五皇子也是思考再三,想为沐枕找个好一点的理由。 “慕清彦虽然强势,辽东也是精兵悍将足以同柳一战一战,但他们也不是稳操胜券。”曹侯分析道。 辽东对上西北兵自然是有优势的,但问题就在辽东是苦寒之地,偏安一隅,一旦柳一战打下南方这大片土地,就相当于是一统江山。日后柳一战腾出手来,自然要对付辽东,对付慕清彦和长宁。 到那时就不是慕清彦在旁虎视眈眈了,而是柳一战对辽东瓮中捉鳖。 “所以,若按兵家之道,长宁公主一定会答应联手,就是慕清彦,他也会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答应。”曹侯说。 等平定柳一战的叛乱,日后天下怎么分由谁做主,就可以再商量了。 曹侯的意思说的很清楚,这是兵圣残篇中的一个很重要的理论。 既然兵圣残篇是当初长宁送给曹彧的,那长宁和慕清彦两个人,肯定都读过,也深谙其道。 所以曹侯不担心长宁不知道这个道理。 “此乃博弈之术。”五皇子斟酌道,曹侯赞许点头:“陛下聪慧,柳一战最强,我们如今是最弱,如果单让慕清彦一个人指挥恐怕他辽东再大威风也打抵不过整个大楚,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联手一起吃掉庞然大物。” 至于接下来的蛋糕该怎么分,也要看当时的情况,但联手这件事,慕清彦显然不吃亏。 五皇子点头,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就替沐枕许下承诺。 只要沐枕带来好消息,他们就可以正式在一起了。 可这件事沐枕却不同意。 “我不去,你这边已经登基称帝,我们还去找她,让她怎么想?”沐枕拒绝的很干脆。 当初长宁继位诏书的事她是听说过的,而五皇子选择登基就是选择和长宁为敌,现在怎么可能联手。 “你不懂,这件事虽然开头有些难,但结局会好的。”五皇子劝说,还道:“慕清彦是个谋臣,他很清楚利弊胜于一切,往昔的恩仇都可以一笑置之。” 多少人为了千秋大业,就是杀父之仇都愿意拖延不报,何况区区一点小争议。 在谋臣眼中,国与国之间没有仇怨,只有利弊。 沐枕明眸微睁:“小五你真的变了。” 五皇子微微一怔:“我怎么变了?” “你现在这么能算计,已经开始把我都算计进去了!”沐枕杏目圆睁,显然很生气。 而五皇子也怔,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也这么工于心计了。 沐枕今天的话算是给他提了个醒。 他早就在大帐中人你一言我一语中迷失了本心。 又或是身上这套明晃晃的龙袍。 毕竟一切顺利的话,他将穿上这身明黄,成为这整个江山的主人,到时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还有谁能和他相提并论呢? 这样的诱惑摆在眼前,说不动心的才是傻子。 五皇子当然也会动心,只是现在看来,他还没有被欲望蒙蔽住双眼。 “我不会算计你的,这件事也对慕清彦有利。”五皇子强调,但自己心中已经动摇。 沐枕定定看他:“你真的要我去?” 五皇子犹豫一瞬,坚定点头。 “当初慕清彦和长宁冤枉你偷换遗诏,逼我赶你离开,这件事他们心里一定有愧,所以一定愿意见你。” 沐枕倒退半步:“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她眼中不知何时蕴起了泪花,五皇子却恰巧转过身去,伏案写了一封信。 沐枕擦干泪,没有让他发现。 “你到时什么也不用说,就把这封信交给慕清彦和长宁中的任何一人,他们看过后自会同意联手。”五皇子朱漆封好,递到沐枕手中。 沐枕接过那封信,低着头喃喃:“我很后悔……” 五皇子蹙眉:“你说什么?” “我想我师父了。”沐枕抬头,眼中泪珠滑落。 五皇子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 “你当初背着师父来帮我,我都记在心里,等平定了这件事,我就能给你个名分,到时候,我再带你找你师父。”五皇子拍着她的肩膀道。 沐枕擦了擦眼泪,鼻音甚重地嗯了声,心里想的却是她逃出来前师父说的话。 天家无情。 沐枕现在知道了。 五皇子也开始变了。 天家无情。 在皇位面前,在无尽的权利面前,谁又能有情呢? 当初清高的秦家也有野心,陷害她,利用她,如今五皇子也走上了秦家的旧路。 从一开始的反对到默认,到现在的主动谋划。 沐枕真的累了。 与其在不间断的欲望中纠缠,亲眼看着五皇子日后一点一点地变成绞尽脑汁的谋臣,不如她现在就走。 “我去给你送信,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沐枕低声道,拿着信转身就跑。 五皇子眉头微皱,伸出去的手微微垂下。 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但他知道的是,沐枕是他这辈子都不会放手的女人。 睢安侯派了五十名精锐护送沐枕,从洛阳出发赶往辽东。 却没想到就在她们离开洛阳的次日,柳一战已经派奇兵突袭,直逼洛阳城下。 五皇子的南朝已有覆灭之虞。 第七零一章:郡主 柳一战的动作其实根本瞒不过慕清彦,辽东那边早就得到这个消息,只是他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但沐枕却急着赶来求助,她快马加鞭赶了几天几夜,终于来到奉天。 辽东郡王府的人将她请到里面,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 沐枕感觉到慕清彦的善意,心里有些尴尬。 当初慕清彦和长宁虽说是冤枉了她,但那一切毕竟是秦家设计的,就是怨也怨不到长宁身上去。 而且现在就算慕清彦和长宁对她有愧,她也没脸借着这份愧疚索取什么。 但五皇子性命危在旦夕,她也没办法,不得不厚着脸皮提出要求,只希望慕清彦看到信真的能被说服。 沐枕侯在会客厅,脑子嗡嗡叫。 如果慕清彦不答应,她该怎么说呢,她要说什么才能说服他? 当初五皇子给她说的什么利弊得失她一急之下就全忘了,现在脑子里剩下的只有一个。 慕清彦发兵救洛阳方面,对他也有利。 沐枕不安地起身踱步,不断斟酌自己的用词,但还是找不到什么头绪。 她这思路本来就与众不同,如今对方还是慕清彦这样级别的人,她对阵上去那真是自寻死路。 沐枕正在挣扎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 她急急望去,见到的却并不是想见的人,慕清彦没有露面,长宁当然也没有露面。 沐枕有些担心,只怕长宁和慕清彦那么聪明的人都已经猜到她的来意,所以故意不肯见她的。 真要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虽然她对五皇子失望,也想和五皇子诀别,但现在这种情况下,难道让她看他死吗? “你们郡王呢?” “郡王在长安,您稍后。” 沐枕不耐烦地挥手,可又不敢发脾气。 慕清彦肯定不在长安,而且这府邸绝对有人主事,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她进来? 等了没一会儿,又有人来道:“郡主有令,请您到木舍一见。” “郡主??”沐枕懵了。 不是辽东郡王吗? 身边那些睢安侯安排的侍卫上前提醒:“辽东郡王有个妹妹,应该就是那位辽东郡主。” 沐枕哪里知道这些,她就听明白一件事。 是慕清彦的妹妹要见她。 死马当活马医吧。 沐枕硬着头皮跟着侍卫走,那保护她的侍卫要跟着却被拦下:“郡主的闺房不容旁人闯入。” 侍卫眉头微皱看向沐枕。 沐枕无所谓地耸肩,这里是辽东郡王府,真要是想对她们不利,就是她把他们五十人揣兜里随身带着也没用,所幸给彼此一个信任。 侍卫们被挡下,沐枕则跟着侍卫来到所为的木舍。 原来这根本不是一个小舍,而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木匠作坊,当然,里面也有不少冶铁的炉子,寒风中呜呜作响。 看到那些铁匠在炉子前赤裸上身拉动着风箱,沐枕不由在心中感叹: 没想到,辽东郡王还有光膀子冶铁的爱好。 而最前边,是一位身材娇小的男装少年,身着紫衣正伏在桌上画着什么。 沐枕站在边上有些局促,但还是试探着问道:“郡……主?” 身边人开口:“这正是我们郡主。” 沐枕松了口气,认真道:“见过辽东郡主,我是——” “你是江洋大盗,如今要嫁做天子妇了吗?”眼前少年抬头,她带着半扇面具,声音戏谑,十分耳熟。 沐枕震惊地瞪大眼,她是江洋大盗对声音再熟悉不过,这就是长宁的声音!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法见到长宁,长宁带着个面具,成了辽东郡主,这是什么情况? 慕清彦是辽东郡王,长宁要是成了郡主,他们岂不是成了兄妹? “你……你怎么……” 长宁笑笑:“我要在这府中行走,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有一个身份,郡主这个身份刚好。” 沐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她已经搞不明白长宁和五皇子之间的情况,更不知道自己该以一个什么身份面对她。 “我……”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不过你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并不像你这么目的单纯,所以我把他们都拦在了会客厅。” 沐枕不语,长宁已经遣散了附近的人,也摘下了面罩。 “你知道我很急,他被包围了——” “楚承延自己要称帝的,现在被围,与我何干?”长宁不客气地打断,挑眉看她:“你不会觉得当初我误会过你一次,现在就能让我补偿你吧?当初你答应我的三年之约可还违背了呢。” “当然没有,只是……只是他说这对你也有利。”沐枕有些讪讪,闭口不提三年之约只是将信拿出来交给长宁。 长宁接过楚承延的信,拆开阅读,眼中闪过一抹讶色。 五皇子真是不断给她惊喜。 “他说你看了信一定愿意联手,“沐枕迟疑了一下,试探地伸了伸脖子:”出兵?“ 她不清楚局势,不知道现在是该叫联手,还是该叫长宁出兵相助。 “楚承延的条件,我答应了。”长宁将信收起来,放回信封,答得轻松自如。 倒是沐枕有些蒙,这就答应了? “我……我想好的词还没说呢,而且……”她张张嘴,拼命捋顺思路:“辽东什么时候出兵?你真的能做的了主吗?还是慕清彦还没逃回来呢?” 长宁笑笑:“辽东随时可以出兵,不过以我对曹侯的了解,有他相助,洛阳城困守个十天半月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我们不必太着急。” “怎么能不急,现在就已经过去了五日了!”沐枕强调。 长宁淡淡嗯了一声,扫过眼前的图纸。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沐枕摇头,她管得着么? 长宁噙笑。 看来沐枕是真的不知道墨武在她手上,那说明五皇子那边也并非觊觎墨武,至少能跟长宁近距离接触的沐枕对此一无所知。 如此,倒是可以排除柳一战和五皇子暗中有所勾结,想骗长宁的嫌疑。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出兵?” “你知道出兵需要有将军挂帅吗?”长宁反问。 沐枕这一次点头了:“我知道,不是有慕清彦吗?” 长宁微微抿唇。 慕清彦,他现在只怕骑不了马了。 “他中毒了。”长宁如实说道:“解药在柳一战手里,也就是长安。” 沐枕顿住。 她先是为慕清彦中毒的消息震惊,最后又为长安两个字瞪大双目。 “所以,你是想让我去偷解药?” 长宁笑盈盈点头:“你也不是很傻。” 第七零二章:无解 沐枕气鼓鼓瞪大了眼:“你才傻呢!” 身旁伺候的人顿时绷起脸,沐枕才反应过来,如今的长宁可不是当初庆安侯府中的一个普通“雇主”,她只需要替长宁偷只卷轴就行。 现在的长宁是大楚的嫡公主,辽东郡王府未来的女主人。 她当着人家郡王府人的面骂了长宁,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尤其是在五皇子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却闹出这种事,沐枕略显紧张:“你先骂我的……” 长宁摆了摆手,表明自己并没有介意。 事实上,她还是很喜欢沐枕这脾气的,至少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中,沐枕是最单纯的那一个。 和沐枕在一起,她不需要去算计太多,尤其沐枕这脑回路有些时候太过清奇,连长宁也拿不准她会想出什么鬼主意来。 这样的人,刚好用在柳一战身上,相信会成为一支奇兵。、 不过长宁还不放心沐枕这性格,盲盗教育出来的女孩,脑回路清奇,很可能认识不到事情到底有多大的影响。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沐枕,你这次做的事干系到整个大楚未来的战局,明白吗?要用上十二分的精力。”长宁郑重其事地警告。 柳一战对那颗解毒丹的保护一定极为严密,因为他很清楚,解毒丹就是一把钥匙。 他用古毒锁住了慕清彦这头猛虎,也锁住了长宁和整个辽东,纵然他们手握很多底牌,但因为一个毒字,一张也不能打出去。 可一旦解毒丹落到长宁手里,就是放出了慕清彦这头猛虎。 整个辽东都将解冻,放开手脚的长宁和慕清彦该有多可怕,谁都无法想象。 所以柳一战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得到那颗解毒丹,就是毁了,也在所不惜。 沐枕此去,干系到整个大楚的局势。 只见女孩杏目圆瞪,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明白,你要嫁给他,我救了他,我们就是朋友了。” 长宁嘴角肉眼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连她身边一向不苟言笑的辽东亲卫都脸色微变。 南帝是怎么放心,派这么个人物来谈联合大计的? 长宁却笑笑,很喜欢沐枕这江湖气的思维模式,至少在沐枕的思维里还有信义和友谊。 “你说的没错,他是我男人,你若救了他,我们就是朋友了。” 沐枕稍稍放心,点头的同时还是担心:“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兵?” 长宁:“等你得手,我立刻出兵。” 沐枕蹙眉:“洛阳等不到那个时候!” “放心吧,你不要太小瞧睢安侯,他手中的曹家军是大楚如今最优秀的军队,不说以一当十,也能抵得上十万大军,守城十几日不是问题。”长宁道。 “那也来不及,我出来就已经耗费了五日,等我在到长安,他们就已经撑不住了!”沐枕道。 就算她得手了,也来不及回来。 长宁笑笑:“你一旦得手,柳一战自会退兵。” 沐枕睁大双目:“真的?” 长宁点头:“你若得手,他便会知道辽东要出手了,如果他不撤兵执意攻占洛阳,那么最可能的局面就是他攻下了洛阳灭了五皇子,而我楚长宁,夺回了长安。” 沐枕有些晕头转向,她一贯是小偷小摸,研究的都是人和人之间的较劲,从来没有考虑过兵家之道。 所以长宁换了个讲解方法:“对子,柳一战不撤兵强攻洛阳就会取代五皇子现在的位置,而我也会出兵长安,夺取他的老巢。” 沐枕这次懂了,比起洛阳来说,柳一战显然会选择保住长安。 因为长安才是他根基所在。 要知道五皇子这南帝不是白当的,他是有玉玺的,而长宁这边有先帝传位诏书,只有柳一战虽然握着小晋王和所为的“大义”,但离开长安,他将失去一切依仗,只是个造反的将军罢了。 所以柳一战绝不会冒这个险。 沐枕张张嘴:“我……那我不是自己就能救他了?” 长宁笑笑:“你可以试试。” 沐枕眯了眯眼,觉得长宁笑容里有点不怀好意的味道。 柳一战撤兵,是因为辽东的威胁,若是辽东得不到想要的,绝不会出兵配合,到时候错过机会,五皇子的洛阳一样是柳一战砧板上的肉。 长宁没有将道理讲明白,因为沐枕已经摇头直言:“我去给你偷,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诺言,我们是朋友了。” “好,我这个人对守信之人一贯是守信的。”长宁承诺道。 沐枕点头:“我这就出发,那五十人……” 长宁竖起一只手:“我会派五名亲兵保护你,至于你带来的人,还是让他们老老实实等在郡王府吧。” 沐枕看了她一眼,知道长宁是不信任这些人的,也就没有强求。 因为她也很讨厌天天在五皇子跟前叨叨的睢安侯。 要不是他,五皇子也不会称帝,不会有今天的争权夺利。 沐枕动身后,长宁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她丢下画笔,也没有再监管墨武组建的事,而是来到慕家的藏书楼。 高大的书楼雕梁画栋,里好却像在翻修一样,大冬天的,来来往往许多仆从将书卷一摞一摞地搬到对面的楼内。 长宁进去,慕清彦就坐在对面,双目闭着,像是在闭目养神。 只有长宁知道,他是不忍心自己看到他的眼睛。 “今天怎么样?”长宁忍着心痛问道。 慕清彦点点头:“我很好,已经吃过季明子了。” 长宁嗯了一声:“沐枕来了,我已经让她去长安偷解药,你一定会没事的。” 慕清彦笑笑:“盲盗的徒弟,我很放心。” 长宁没说话,两人间陷入沉默。 背后的书楼已经被人搬空,可惜负责查阅古籍的亲兵们还是没有找到与医圣古毒有关的记载。 季明子数量有限,慕清彦长期食用,功效已经越来越差。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长宁,”慕清彦伸手摸向虚空。 此刻的他,耳力也不再如从前一般敏锐,毒性终于攻到他的耳脉。 长宁上前一步,半蹲在他身前。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在想着我,”慕清彦说。 长宁垂下睫毛:“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去长安替我换解药。”慕清彦说的风轻云淡,手触碰到长宁脸颊的皮肤。 第七零三章:求婚 长宁没有说话。 “你想让柳一战杀了你,这样他就能给我解药,让我和柳华章完婚,助他一统江山。”慕清彦道。 这是柳一战和柳华章商量的最后结果,慕清彦和长宁都能猜到。 因为这是摆在眼前的事。 慕清彦是辽东郡王,世代替大楚镇守辽东,他若自立为王就是造反,但若是替长宁起兵就是勤王,道义上站得住。 而长宁是慕清彦的未婚妻,虽然因为皇帝驾崩天下缟素,两人婚期要后拖,但这个身份几乎已经定下,慕清彦替长宁撑腰情理上也说的过去。 所以,只要长宁还活着,辽东和柳家就终有一战。 长宁虽然有一半的柳家血脉,但因为她另一半是楚氏皇朝的,所以被柳一战忌惮,就算长宁肯低头,柳一战只怕也不会容得下她。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长宁死去,让柳华章代替长宁往辽东联姻。 慕清彦娶了柳华章,不论他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就是和柳家联姻,洛阳那边,只怕听到消息就要不战而败。 这也是柳一战会让柳华章亲自来辽东的原因。 用解药换长宁性命。 就看长宁有没有这么爱慕清彦了。 这个交易对于长宁和慕清彦来说,都不轻松。 慕家古籍里没有古毒记载,想救慕清彦就只能得到解药,而柳家会交出解药的唯一理由就是长宁的命。 这是一个死结,如果沐枕不能得手,那么两个注定要死一个。 慕清彦今日问得直白,就是想和长宁摊开了说。 长宁盯着他的眼,即便知道他看不见,也忍住没有落泪:“我不会。” 慕清彦指尖在长宁脸上滑过显然很忧心。 长宁抿嘴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她攥住慕清彦的手:“我很清醒,如果用我的命换你活下去,你会疯,天下会崩。” 慕清彦笑笑:“知我者,吾妻也。” 长宁站起身,忽然间眼前有些晕,她只当时起身时太急了。 “你若有事,”她声音森冷:“也一样。” 平凡的语气,说出了不平凡的话。 慕清彦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生死,竟然重于天下,还是该悲哀,他一生想温暖的女孩,最终很可能因为他的死,永堕地狱。 两个人都很清楚,如果对方身死,另一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绝不会善了。 所有与这件事相关的人,不论对错,都难得善终。 “就这么定了吧,”慕清彦淡淡道。 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更没有劝长宁不要迁怒天下无辜百姓。 因为他很清楚,换做是他,也做不到。 所以,何必去考虑那么多呢。 “盲盗的运气一直不错,为了救洛阳之急,她也会成功的。”慕清彦道。 长宁靠在他怀里,默默点了点头。 她现在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季明子延命的功效有限,慕清彦也没有找到解毒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盲盗。 她甚至觉得是自己改变了他的命运。 前世的慕清彦明明从未出现在长安,更不会有这种意外。 慕清彦好似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手指在她发间划过,缓缓开口;“长宁,我们完婚吧。” 长宁坐起来:“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重孝在身,但我不想等了,可以吗?”慕清彦攥着她的手道。 长宁顿住身体。 皇帝驾崩不足三月,她实在不该与人成亲,不过前有突厥和亲的楚长宁,倒也不算太荒唐。 只是慕清彦这个提议的目的却不是那么单纯。 “你担心你一旦有什么差池,我一人在奉天不足以服众,所以急着给我个名分?” 辽东郡王未婚妻和辽东郡王妃,在郡王府中的地位可是天差地别。 就是慕清彦故去,辽东郡王妃还是能替他主持王府,但一个未婚妻,却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到时候甚至比不过慕清音在府中的地位。 “你误会了,”慕清彦道:“年关将至,我想你以妻子的身份,陪我过一个年。” 长宁不语。 她不信。 她可以信慕清彦的所有话,却不肯信这一句。 “我不嫁。”长宁站起来,拒绝的干脆利落。 “长宁……”慕清彦伸手摸索,想解释。 但长宁退后一步,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慕清彦,我嫁的不是你辽东二十万大军的统帅权。” “当然不是,”慕清彦声里透着无奈:“长宁,别赌气,我没有放弃。” “你有!”长宁恼了:“你急着娶我,难道不是托付后事吗?” 慕清彦的手悬在半空。 他只是习惯了早做准备而已。 长宁目光凉下来:“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她转身离开,慕清彦叹了口气,缓缓垂下的手又死死攥住。 长宁。 他该拿你怎么办。 “郡王,”亲兵上前,给慕清彦端了碗补药。 慕清彦此刻哪有心情喝药。 “郡王,殿下一直在督建木舍的东西,是真的没有要去换命的意思,您不必急着成亲。”心腹亲兵劝道。 他一直照顾慕清彦,早在郡王的言行举止里找到了原因。 慕清彦喉结动了动:“是我着急了。” 他站起身,亲兵上前搀扶,慕清彦扣住他的手腕道:“你去替我准备些东西……” 另一边,长宁离开藏书楼回到木舍。 邱燕莹前段时间就已经安顿了一批精通机关术的人,这些人各自负责墨武的一部分组件督造。 长宁给每个人都派了卫兵监管保护,以防他们拿到组件图纸后泄露出去或私自窜换内容。 邱燕莹和那些墨子行会的人对此没有意见,这是机关行默认的规矩,所以一直热火朝天地干到现在,很多东西已经完工。 最后的组建当然是留给长宁和慕清彦的最高机密,就是邱燕莹也不能接近。 今日正好是一部分重要结构完工的日子,长宁亲去检查,一切顺利。 就在长宁打算分派下一阶段任务的时候,有辽东亲兵禀报,说草原那边抓来了一个突厥探子。 这种事显然不会报到长宁这儿来,她立刻问了:“探子有什么特征吗?” “探子是个汉人女子,身负重伤,一直念着您的名字。” 长宁挑眉。 亲兵伏耳上前:“她念的是‘善云’的名字。” 长宁脸色瞬变,现在还会叫善云这个名字的突厥来客,只有依兰一个。 “速带她去疗伤,我这就到。” 第七零四章:叛乱 所幸很多亲兵是当时跟着长宁去过突厥的,知道她有善云这个名字,所以才会对喊着善云名字投奔辽东郡王府的人格外关注。 长宁当即派了见过依兰的亲兵去辨认。 因为她这边需要先安顿好木舍的事,毕竟墨武干系重大,核心组合图纸都是握在她的手里,由亲卫看管,所以每次取用归还,都要长宁亲自进行。 等她赶往前厅时,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就是依兰无疑。 长宁蹙眉。 当时依兰坚持要留在佐克罗部族首领幼子卡罗的身边,她看在突厥部落也接受依兰的份儿上并没有反对,但是现在,依兰这样重伤而来,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善云小姐……”依兰清醒两分,抓着长宁的手唤道:“小姐……” 长宁走到她身边坐下:“不必心急,你已经来到辽东了,可以慢慢告诉我。” 依兰几乎要落泪,连连点头:“小姐,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长宁问,一边将依兰扶起来,有人端上药碗给她盛上来,长宁挥手,让他们先换水来。 果然,依兰洇湿了唇舌,声音大了两分:“小心突厥。” 长宁眉头一拧:“小心突厥什么,他们要攻打大楚了吗?你是怎么知道的?佐克罗部落也要参与?” 听到佐克罗三个字,依兰顿时红了眼眶。 长宁知道,她一定有很长的故事要讲,用力攥住依兰的手:“我都听着呢,你慢慢说。” 依兰点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当初长宁离开后,朵木儿就启程去了那若营帐。 因为朵木儿很清楚,她和卡罗已经没戏了,而且还丢人丢到大楚公主那儿,实在没脸再在佐克罗部族呆下去,没想到朵木儿去了那若大帐却闯下了滔天大祸。 “父亲,朵木儿这回可闯大祸了!”佐克罗部族的二公子冲进卡罗营帐喊道。 佐克罗首领正看着小儿子在依兰的搀扶下起身走了两步,心情大好的时候,并不在意二儿子的话:“什么大祸,让朵夺部族去给她解决。” “父亲,”二公子冲到首领身边,依兰很会看眼色,当即搀扶着卡罗坐回床榻上。 二公子这才道:“她打死了楚人的公主!” “什么?”首领腾地站了起来,就连卡罗也变了脸色:“是……长宁公主?”他用笨拙的汉话吐出长宁两个字。 长宁和慕清彦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一点依兰已经跟他强调过很多次,他也记在心里。 同样,依兰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二公子摇头:“那倒不是,长宁公主已经跟慕王回辽东了。” 依兰舒了口气她还以为是朵木儿率人去追杀公主了呢。 但首领并没有放松,他很清楚,突厥境内就两位大楚公主,除了长宁,那就是和亲前来的乐阳公主了。 “简直是找死,这小羊羔竟然敢挑衅头羊的领地!”首领骂道。 他很清楚,大楚公主就是再不得宠,那也是那若王子名正言顺的王子妃,如果那若王子继位,她就是突厥日后的可贺敦。 而朵木儿就算是出身王族旁支,也只是个郡主罢了,岂能跟王子妃较劲,还把王子妃给打死了! “这也不全怪朵木儿,那公主本身就是个病秧子,半死不活的,而且是王子先把朵木儿带去的东西赐给王子妃的,朵木儿气不过——” “气不过就能打杀楚人的公主?”首领反问,倒把气都撒在儿子身上。 就算楚乐阳不得宠,只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但她依然是大楚的公主,是那若名义上的女人,轻易打杀就是那若不追究,楚人也会追究。 这一下,算是打出了长汉突之战! “朵木儿这丫头,真是死不足惜!”首领斥骂。 虽然他也知道,朵木儿十有八九是被那若利用了,但他还是气不过。 那若自己不想被一个病秧子公主缠住,又不能让她随便死,正好借朵木儿的手除掉楚人公主,还能借此事要挟朵夺部族和佐克罗部族。 因为这两个部族作为朵木儿的亲族,是一样要受罚的,如果因此引发战争,这两个部族作为导火索,肯定会被派往最前线作战。 而且即便死伤惨重,也是突厥的罪人,说不定幸存者还要被拆散到各个部族做苦工。 这种事在突厥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初偷袭围杀了晋王的部族被柳一战灭族之后,幸存者不也是活的凄惨吗? “这下怎么办?”二公子急着要个主意。 “我们不能与楚人开战。”佐克罗首领道,这是他对长宁的承诺,就是不想给突厥当炮灰,他也不想攻打大楚。 “但这件事只怕由不得我们啊!”二公子一脸愁容,又脸色一亮:“朵夺部族的人也来了,要见父亲。” 佐克罗首领急急出去,卡罗也想跟着,可他现在刚能站起来,被二公子按住。 卡罗还是不放心,给依兰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上去。 依兰小心翼翼跟过去,却在大帐外撞见一个汉人模样的男子。 她想示警,却被男子捂住嘴:“别出声,你是楚人,你也不想楚突开战吧?” 依兰连连眨眼,汉人男子松手,又指了指里面:“你能听懂突厥话吧?这里面应该有阴谋。” “我能听懂一部分,”依兰悄悄说。 汉人男子说了一个突厥词,依兰下意识道:“是国师的意思。” 男人眯起眼,他知道这句话是国师,断定依兰没有撒谎,才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中间还带着长宁公主四个字。 依兰睁大眼,面露喜色:“这说的是有一件东西要你们交给长宁公主,还说突厥会遵守承诺诺,剩下那句我没听太懂,反正有和平两个字。” 这是好事,看来不会打仗了。 可眼前的汉人男子却脸色阴沉:“完了。” 他形容了一下身材,说:“那个人把替国师传话的人杀了,将东西据为己有,还带着见你们部落的首领见了另外一个帐篷的人。” 依兰惊恐睁大眼,因为男子指的那个人,正是佐克罗首领的二公子。 不待他们反映,帐篷里响起细弱的兵戈交错声,还有人重重倒地。 “二公子叛唔……”依兰的惊呼被男子堵在喉中。 “别声张!” 他警告:“你得把东西给长宁送过去!” 第七零五章:无名 依兰疯狂摇头不断发出唔唔声,拼命扒开男子的手:“我要救卡罗!” “卡罗是谁?”男子蹙眉。 依兰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羞涩,直接承认她和卡罗的关系,还指了卡罗的帐篷,“卡罗是首领的幼子,前日受伤是公主和郡王帮忙救治的,所以首领和我们都念着公主的好。如今二公子叛乱,一定是因为卡罗伤快好了,他想夺走卡罗的继承权。”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几乎整个部落都知道,卡罗是未来的首领。 只是二公子平时根本没有任何觊觎首领之位的意思,一直都是一个好哥哥的形象,谁知道今天会突然发难。 “你这个男人和他爹都够心大的,”男子皱眉道,现在帐篷里面什么情况他们不清楚,估计也是一场弑父夺位,诛杀兄弟的惨案,他们就是进去也是白白送死。 依兰只是疯狂摇头,她要救卡罗,要就卡罗。 “公子能潜伏进来一定武功很好,只要您能救出卡罗,依兰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 男子摆手:“这乱军之中我连自己都护不了,你还要我护一个病人?” 依兰沉默:“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男子还要说话,没想到依兰撒腿就跑,男子赶忙追过去,一路小心避开巡逻的人却只来得及看到依兰冲进卡罗帐篷,而外面就是二公子带着自己三十几号人包围了帐篷。 卡罗还没说话就被依兰推着出来:“快走,我们快走。” “你们想往哪儿走?”二公子掀开帐篷,除了两名心腹,闲杂人都在外面等着。 “卡尔哥哥,你脸上怎么有血?”卡罗问道,一边让依兰去拿药箱要给哥哥疗伤。 依兰不动,卡尔冷笑一声,擦掉脸上的血:“这是父亲的血。” “父亲怎么了?!”卡罗惊呼。 卡尔哈哈大笑:“父亲,父亲当然被你和你身边这个汉人贱种杀了。” “你!”卡罗惊怒,将依兰护在身后:“卡尔哥哥,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是你们!你们怎么能背叛右贤王,怎么能跟楚人交好,怎么能让部族陷入危险!”卡尔怒喝:“现在,我以父亲的名义杀了国师派来传话的人,估计国师本人也难逃安德卓王子的埋伏,朵夺部族也会设计伏杀那若王子,这一次,我们右贤王部族终于能翻身了!” 卡罗下巴只哆嗦。 原来佐克罗部族的叛乱只是一碟开胃菜,真正的动乱发生在那若王子那边! “你们这么做,就是背叛可汗,长生天不会饶过你们的!”卡罗发出突厥人最恶毒的诅咒。 他显然已经意识到,安德卓杀了国师和那若之后,也不会允许他的父亲再在他头上指手画脚了。 “你可真是父亲的好羊羔,单纯得可笑!”卡尔呵斥。 卡罗瞪大眼,不明所以。 “你以为那若王子就没想叛乱吗?他设计让朵木儿杀了楚人公主,就是为了要挟父亲和朵夺部族帮助他杀害安德卓王子,到时候难道他还会放过大汗吗?只不过他的计策被王子提前识破,安德卓殿下才会早做准备!” 卡罗下巴直颤抖。 他是真的没想过这些,而现在,他想这些也为时已晚。 卡尔连亲生父亲都杀了,还会饶过他? “依兰,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卡罗抱着依兰,这句话让依兰震惊,以至于没注意到卡罗已经抽出她腰后插着的那把防身小匕首上。 下一秒,卡罗背负双手走向卡尔,一边道:“我把她送给哥哥抵罪,哥哥能不能放我一条性命?” 卡尔放声大笑:“这就是父亲心中的英雄,嗯?” 依兰还是不可置信的样子,没想到下一秒,卡罗就抽出匕首冲上去,一刀扎向卡尔。 同样是突厥的勇士,卡罗身上还有伤,一刀突袭却扎偏了,只伤了卡尔的手臂。 “快走!”卡罗喊的是汉话。 依兰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怀孕的,但是肚子里有了卡罗的孩子让她不能容忍自己身死。 她倒退着想从帐篷的窗子爬出去,可是卡尔身后的两个人已经冲向她。 卡罗想救却被卡尔缠住,几个铁拳砸过来,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女人是怎么被别人羞辱的!”卡尔哈哈大笑,帐外的人听到主子的笑声和依兰惊恐的尖叫也就识相地没冲进去。 可有人冲了进去。 正是依兰想逃窜的那个帐篷窗口,黑衣男子如游鱼般跃入,手中刀锋一闪割断正在扒依兰衣服的两人喉咙。 卡尔见状怒吼一声就要冲上来,脚下卡罗却拼劲最后力气抱住他的右脚。 男子配合默契,凌空跃起,小臂长的匕首从天而降从卡尔头顶扎入。 鲜血流淌下来,卡尔整个人无声无息地栽倒在地。 依兰反应过来,哭着爬向卡罗。 卡罗却口吐鲜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口中也说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只把依兰往黑衣人身上推。 他看得出来,这个黑衣男子是汉人。 “孩子,孩子……” 依兰终于听懂卡罗的话,摸着肚子不住点头。 一旁的汉人男子顿在地上搜了一遍卡尔的身,取出一只小玉瓶。 “就是这个,这就是突厥国师要带给长宁的东西。”他说着,倒了一下,却发现里面是米粒。 虽然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用意,但他还是将玉瓶慎重收起,又给自己和依兰换上那两名已死的突厥侍卫衣服,从刚才进来的窗口翻出去。 门外侍卫发现里面长时间没有动静,冲进去一看才知道公子已死。 当下整个佐克罗部族都乱了,朵夺部族派来的人别有用心,利用起这个机会撺掇佐克罗部族的人追杀依兰。 这一路依兰就是在那男子的保护下几次死里逃生,两个人都是一身伤病。 在呼尔查草原前,他们藏身的那个商队被突厥人包围,男人将玉瓶交给她并把身材娇小的她藏起来,而自己则背上一个突厥女孩的尸体逃走,将追兵引开。 说到此处,依兰已经泣不成声。 这数日来的逃命,她早已将本不认识的男子当成了亲人。 “他叫什么名字?”长宁竭力维持声音的平静,可依兰还是听出了里面的一丝颤抖。 “他不肯说。” 第七零六章:简单 “不肯说……”长宁噙笑,“好一个不肯说。” 依兰不解,不知长宁是气还是哀。 “公子一定认识您的,”依兰坚称,她二人在一起逃窜这么久,这点事她岂能看不出来。 不止认识,还是可以为之付出性命的那种。 否则,也不会如此拼命。 “认识,当然认识。”长宁道。 她大概猜出了那人是谁,但她说不出口。 好像说出来的瞬间,那个人就会被判了死刑。 所以不说,是最好的结果。 只要不说出他的名字,一切就还有希望。 依兰也体会到长宁的意思,她不再提他名字的事。 “只是引走突厥人,不会出事的,没有我的拖累,他一定能逃出来。”依兰说道。 长宁也跟着她点了点头:“能的。” 依兰又取出了那只小玉瓶交给长宁:“这是就是突厥国师要交给您的玉瓶,他说原本还有一封信,可惜被卡尔当场烧掉了。” 显然,卡尔是不知道这瓶子的秘密,才想留下来继续研究。 长宁郑重其事地接过玉瓶。 这是他们拿命换来的东西,她一定会认真研究,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布防。 “你先好好养伤,我去安排一下。”长宁起身离开。 她拿着玉瓶回到藏书楼,天色已经暗下去,府中的丫鬟开始掌灯。 “怎么挂了大红灯笼?”长宁问道。 丫鬟屈膝一礼:“回殿下,郡王说快过年了,提前挂上,喜庆。” 长宁轻嗯一声,她现在满心都是突厥内乱的事,没心情管什么颜色的灯笼,只催问一句慕清彦现在何处。 丫鬟不知,她就让侍卫去找。 “郡王在大堂,请您过去呢。”侍卫回禀。 “他去大堂做什么?”长宁蹙眉更深,大堂建筑通透,辽东的寒风恐会加重他的病情。 更何况从内院到藏书楼是慕家重重把守的重地,而大堂外的严密程度就弱于里面,他出了内院,也不担心被哪只眼线发现? “请郡王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长宁道。 侍卫颇有些为难:“殿下,郡王也想请您过去呢。” 这个慕清彦,也不知在搞什么鬼。 但眼前的事真的挺急的,长宁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赶往大堂。 没想到大堂布置得更加喜庆精致,红灯笼红纱,还有整整一院不知是从哪儿移栽过来的腊梅在枝头粼粼绽放,映着夜色烛光,好似人间仙境。 长宁穿过腊梅枝头,走向大堂正中,鹅卵石大道上摆着十二抬系大红花的檀木箱子前面有两只倒挂的大雁和喜饼糕点。 两侧有侍女端着许多珠宝首饰,都是极为贵重的物事,作为提亲的礼物可以说是相当贵重。 为首的婢女端着的则是一叠红色的薄纸。 长宁一出现,婢女就送上前。 庚帖二字,十分显眼。 她若再不明白堂前搞得什么鬼,就是傻子了。 “慕清彦呢?”她问。 婢女低头不敢轻易开口。 “长宁,”慕清彦着紫衫,束玉冠,金边绣线的乌缎面靴子踩在薄雪地面上咯吱作响。 他玉树临风而来,夺走了场上所有的光明。 长宁不知道,这几步不需要人搀扶的路他走了多少遍才能笔直地走到长宁面前,但他做到了。 “长宁,我们——” “我不会跟你完婚的。”长宁抢在他开口之前道。 场面一时寂静,下一秒场上婢仆全部跪倒,婢女们将托盘高举,伏低身体。 不过辽东郡王府的规矩还是虽严,慕清彦却不是会迁怒于人的人,他轻描淡写地拿起自己的庚帖,将底下的婚书展开:“你看,我们的名字早在你出生那天就写到了一起。” 没错,就是皇家的公主也是有庚帖的,而长宁因为和慕清彦定亲,所以辽东郡王府里有他们两人的庚帖放到一起,并存留婚书也不足为奇。 “慕清彦,你别闹了好吗?”长宁正色道。 “我只是想娶你。”慕清彦认真道,他澄澈的眼中没有任何杂念。 长宁心神一动。 “就算你没有放弃求生,也不是为了给我个名分托付后事,现在也不是我们成亲的时机。”长宁垂下眼帘。 慕清彦看不到长宁的表情,却仿佛能读懂她的心。 “我知道,依兰来了。” 长宁半点也不惊讶,依兰的事还是辽东亲兵禀报给她的,慕清彦那边当然已经知道。 只不过他不务正业,忙着布置这些求亲的东西,才会错过依兰的事。 “那你更该知道,局势刻不容缓,我们没有时间成亲,也没时间——” “有时间的,”慕清彦伸手抓住她的手:“辽东布防图我早在半年前就画好了,虽然现在稍有变动,但我心里都记着,刚才已经布置下去,你不必担心布防的事。” 这次轮到长宁一怔。 原来慕清彦不是不务正业,而是这个“正业”对于他来说……小菜一碟? 他镇守辽东多年,辽东边关有几座城,城中有多少驻军他早就烂熟于胸,即便现在眼睛看不见不能绘制布防图,但还可以口述的出来。 所以他在看到依兰的时候就猜到突厥恐生内乱,第一时间传令布防,根本不用她操心。 长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依兰说的事……” “等你应下亲事,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来说。”慕清彦攥着长宁的手,殷殷切切。 长宁看着慕清彦精心布置的一切,惊喜、礼数、华贵,他每一样都想到了,可只有一样他没想到。 那就是长宁的心。 她不想嫁,不只是因为时间空间不允许,而是因为她不相信自己。 一旦答应慕清彦的亲事,就仿佛是在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住不去换取解药。 而柳一战一旦得知情况也会即刻毁掉解药,慕清彦就相当于是判了死刑。 沐枕还没有消息,她不想放弃这最后的希望。 但慕清彦并不看好沐枕,以他对柳一战的了解,只怕沐枕连皇宫都混不进去。 “不要说了,突厥内乱随时有可能兵临城下,大楚也是内忧外患,我身为继位女君此刻不宜谈婚论嫁。你若真心待我,就把精力用在怎么活下去上。”长宁将慕清彦的手推开。 慕清彦脸上是难以掩藏的失望,不过他显然没有放弃。 求亲,不是为了托付后事,更不是为了将辽东军权过渡给长宁,只是因为他想娶她。 那么简单。 第七零七章:我嫁 长宁极为理智,拒绝慕清彦的求亲后便强迫自己抛去杂念,到木舍督建墨武。 她很清楚,不论是局势动荡的突厥,还是和柳家的争锋,墨武都会成为她最大的底牌,也是保卫辽东的根基。 但她不知道慕清彦并没有死心,府中张挂的红灯笼不但没有撤下去,反而还都贴上了大红喜字,就是傻子也知道辽东郡王府是要办喜事。 如此过了整一日。 长宁本想埋头在木舍,可当第二批组件分派下去后,她便又得了空闲,这间隙让她心烦意乱还是忍不住去了藏书楼。 其实这些日子,木舍和藏书楼都是长宁钻研的地方,慕清彦眼睛看不到,许多慕家的古籍不能被外人接触的就只能让长宁来检查,从这一桩来看,长宁早就已经将自己看做是慕家人。 只是如今二人陷入生离死别,难免让人心伤。 慕清彦不在藏书楼,长宁一个人拿出玉瓶,想破解其中秘密。 一瓶米粒,能藏着什么玄机呢? 长宁已经找人仔细眼看过,这就是普通的大米,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她新手撕下一块大红绸布,将米粒全部洒在绸缎上,红白分明,她一一数来。 小玉瓶不大,只装了九十二粒米。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秘密?”长宁捻起一粒在指腹揉搓,闭上眼感受米粒的棱角,忽然睁开双目。 没错,米粒有问题。 她伏低身子,明亮的眼光从绸缎上扫过,每颗米粒都浑圆饱满,像是打磨过一样! 这米粒不是天然的,而是有人做过手脚。 长宁蓦然想到,前世宋宜晟曾作出过一件稀世奇珍,是一只能看得很远的竹筒。 她记得,当时宋宜晟还为了讨她开心,让烧纸琉璃的工匠们连烧三个月,才打造出透光完美的琉璃镜片放在竹筒上,让她能看清天空中的鸟儿,云朵里的大雁。 不出意料的话,那件宝贝应该就是墨家机关术里记载的东西。 而墨子机关术的秘籍分上下册,为了督建墨武,慕清彦已经把下册的内容交给她,并没有吹制镜片制造竹筒的办法。 长宁思来想去,还是派人去问慕清彦,想知道他有没有办法放大米粒上的东西。 慕清彦听到消息派人带长宁去郡王府的藏宝阁。 藏宝阁位于郡王府西侧,高五层,又是建在王府最高的山坡之上,成了附近最高的建筑。 一二层是一些古玩字画,三层收藏着慕家的财务账册,四层则更贵重一些,是慕家历代先祖的铠甲兵器和行军手札兵书之类,而五楼虽然地位最高,但事实上只是慕家存放族谱的地方。 因为世袭罔替,慕氏宗族倒是不小,只是宗主一支一直血脉单薄,常常是一脉单传,所以主脉的册子就供奉在最中央的匣子里。 长宁此前已经来过藏宝阁数次,目的是历代先祖的手札,希望能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不过结果当然是失望而归。 但至少她对这藏宝楼并不陌生。 “郡王说,东西在藏宝阁的顶层,请您亲自去取。” 长宁几可以猜慕清彦等在顶楼,不过她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且撩袍上楼。 慕清彦穿着白狐裘大氅,背对着她站在阁楼顶端的窗前。 窗是敞开的,月光洒下,为他的白狐绒毛渡上一层金色。 “怎么开窗了,也不怕受寒?”长宁从楼梯上来边想着关窗,还抱怨亲兵不会伺候人。 慕清彦转身,用一支小巧竹筒拦住了长宁关窗的动作。 “你说的是这个东西吧。”他问。 长宁接过竹筒检查,发现这支比前世宋宜晟送给她的那支还要精致,而且看上去这东西也有些年头,竹面上油滑光亮,显然是被使用过很多次的。 “看来你家祖上是真救过不少人,连墨子行会的东西也有。”长宁道。 慕家的医术源自医圣,机关术也是当中翘楚,现在又拿出了墨子机关术的宝物,显然是真的同墨圣一脉交情不浅。 “先祖积下的福荫,后人乘凉罢了。”慕清彦应道。 长宁笑笑,当下拿出小玉瓶,想现场验看米粒,也方便同慕清彦商议。 慕清彦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长宁,我看不见,你告诉我今晚的月亮圆吗?” 长宁心头一痛。 “圆。”她说,看着慕清彦半截侧脸,几欲沉迷:“你很快就能看见的。” “我不急,我是想让你看。”慕清彦挥手,一旁伺候的几名侍卫齐齐上前,打开了阁楼四面的所有窗口。 长宁微诧:“你这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眼前的景象出乎寻常的美丽。 万家灯火。 从藏宝阁顶层望去,整个奉天城四面八方都升起了摇摇晃晃的孔明灯。 每一只灯上都写着大字,有的写着慕字,有的写着宁字,还有的是四只四只地前后相连,上面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饶是长宁也震惊地捂住了嘴。 那所有的字迹她都认识,都是慕清彦亲手写的。 当然城中还有许多百姓自发做的孔明灯,上面写的什么就很乱了,但归根到底还是三个字:成亲吧。 “慕清彦,你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长宁想到他耗费精力弄这些,又心疼又感动。 慕清彦不语,默默承受她的责备,而此刻奉天城四面八方都亮起了火把。 “郡王妃!” “嫁给郡王把!” 好热闹的辽东百姓纷纷自发凑到郡王府四周,举着火把喊道:“嫁给郡王吧!” 大大小小的声音此起彼伏,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长宁的震惊无以复加:“慕清彦,你把自己回来的消息泄漏出去了?” 慕清彦笑了,月光和灯光在他脸上交融,却过渡得那样柔和。 “世人惧我之名,我何惧世人?” 长宁抿唇,一时无以应对。 “长宁,我们成亲吧。”慕清彦在此提出亲事。 长宁咬牙,万家灯火映在她脸上。 慕清彦噙笑:“你不必急着拒绝,我只说一句。” “我准备了二十三场惊喜,你拒绝一次,我筹划一次,足以求亲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他的口气再平常不过,仿佛这里面的生死不是他自己。 一颗泪珠顺着长宁脸颊调皮地溜走,下一秒女孩直接扑到慕清彦怀中:“不必说了,我嫁。” 第七零八章:推倒 慕清彦浑身一颤,纵使他想过无数次长宁应下婚事的喜悦,也比不上此刻欢喜之一二。 长宁与他相拥,剪影透过榻上的烛火,映在了所有人眼中。 “嗖!”两道信号箭穿云破空,响彻夜空,随之而来的是四下里砰砰的鞭炮声。 “成了?成了!”百姓们奔走相告,笑逐颜开。 奉天城当晚的烟花都被郡王府的人买下,在王府四周砰砰响起,冲天的道道花火虽然短暂,但已经是整个奉天城最美的夜色。 城中百姓欢呼,辽东民风开放,郡王府又深得民心,百姓们自然为郡王娶亲而高兴,倒是城中许多姑娘不是很开心。 郡王是她们心中的太阳,耀眼夺目,谁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得郡王青眼,即便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能日日看着郡王,此生足矣。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郡王那么优秀,却几乎不近女色。 可如今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女子,竟然让郡王动了心,还要花费这么大的心思,摆这么大的场面,跟她提亲。 姑娘们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这么好命,被郡王看上?”现在尘埃落定,也有不少百姓开始好奇。 郡王府派人出来给他们分发孔明灯的时候,只说是郡王心爱的姑娘,并没有说女子姓名,大多数人就只猜出了女孩名字里有个宁字,其余的一概不知。 “必定是出身卑贱,配不上郡王,才会遮遮掩掩的。”有人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已经开始添油加醋地诽谤起长宁来。 “肯定是这样,要不然以郡王的身份,怎么可能不把郡王妃的名字说出来?”人们猜道。 也有消息灵通的人说:“说不定是长宁公主呢,咱们郡王可是为了公主抢过突厥王子亲的人!” “呸呸呸,”一旁轿子里的小姐掀开轿帘:“那长宁公主水性杨花,在西北的时候和一姓宋的侯爷定亲,到了长安又跟一位侯爷世子好上了。之后她才来攀咱们郡王,结果前些时候又闹着要嫁给一个姓秦的长安贵族,真真儿的不要脸!” 她显然是慕清彦的忠实追随者,把长宁的秘密调查的一清二楚。 “嘘!你不要命啦,那可是大公主!”边上有人警告。 那女子冷哼一声:“什么大公主,丧家之犬罢了,我爹是燕京大将军手下的将军,难道我会怕她?” 现在大部分人都知道,楚家的天下分崩离析,就连皇子都是朝不保夕,何况公主什么的弱质女流。 嫡公主的身份,此刻还不如她一个将军女儿的身份管用。 “可咱们郡王不是已经跟大公主定亲了吗?怎么还能再娶别人?”有人问道,女子的脸色顿时一白,“胡说八道!” 她呵斥,众人不敢声张。 因为有人已经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份——燕京大将军坐下张将军之独女。 现在这乱世,将军之女可是顶顶管用的身份,张小姐当然有骄傲的资本。 只见那张小姐抬起头来,十分矜傲:“我爹说了,等他回来就给我做主……” 做主什么? 人们面面相觑,张小姐已经把轿帘子放下,不屑跟一般贱民废话。 她就不信,自己一个堂堂将军之女,还比不上一个不知名的女人。 再说藏宝阁上,长宁早就命人把窗户关上,还捧了火盆手炉上来给慕清彦暖一暖身体。 慕清彦心情大好,拉着长宁的手喋喋不休。 一会儿想喝酒,一会儿想吃肉,从他三岁时的趣事讲到天上的星空,没有逻辑也没有规律,让长宁瞠目结舌。 “你和庄公子还真是亲表兄弟啊。”长宁感叹,此刻的慕清彦比庄公子能叨叨多了! 慕清彦笑笑,不以为意,反而拉着长宁的手走到供着族谱的中央台子去。 “这就是我慕家的族谱,我的名字就写在上面,过几日还有你的名字。”慕清彦伸手去摸,长宁牵引着他上前,两人的手同时按在族谱之上。 长宁没躲,是因为成亲之事已经定下,将她的名字写入族谱也理所当然。 但她没想到,就在她指尖触碰到族谱的那一刻,竟然传来触电般的疼痛,让她下意识的收回手指。 慕清彦当然察觉到异常,但他目不能视,很是心急:“长宁,你怎么了?” “我……”长宁自己也说不好,看着自己的指尖,再次伸过去触碰那本古老厚重的族谱。 “啊!”长宁控制不住地痛呼一声,着火一样甩手,缓解指尖上的痛。 “这不是偶然,”长宁道。 很明显,这绝不是一次巧合的触电,而是这本族谱和她是格格不入的。 “郡王,族谱!”身边有亲卫指着族谱的首页惊呼。 长宁也才注意到,族谱上那块她方才触碰到的部位竟然染上一块浓重的墨黑。 这是不可能的! 族谱供奉在此多年,乃是先祖所留,谁敢往它的封页上滴墨? 而且方才还好好的,就在长宁碰过之后,就像被硫酸腐蚀一样,出现了一块炭黑般的痕迹,这绝不是意外。 “怎么了?”慕清彦看不到,便用手指摩挲,当触碰到那块黑斑的时候,表情瞬间凝固,“什么颜色的?” “墨黑,”长宁道:“有什么寓意吗?” 慕清彦喉结动了动:“天意如此。” 长宁挑眉,慕清彦显然是知道什么的。 “族谱是先祖留下来的,家训有言,族谱见墨,慕族绝嗣。”他后两个字尽量说得轻,可还是逃不过长宁的耳。 身旁有侍卫已经落泪。 先祖都留书示警,看来慕清彦这一劫,是真的逃不过去了。 慕清彦是慕家主脉唯一的骨血,慕族绝嗣,当然是要绝在他这儿。 “郡王就不该出辽东!”有亲兵甘冒大不敬之过吼道。 长宁表情木然。 “真的……一点转机也没有了吗?” 慕清彦不语。 先祖是整个慕家最出色的天命师,他都没有想到解决绝嗣的办法,只是告诫后人不要随意离开辽东,他这后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信,”长宁戚然目光陡转厉色,看得亲兵们一骇,不知道长宁想做什么。 “天要让你绝嗣,我便与天斗。”长宁字字坚决,双手猛地一推。 慕清彦早已不是从前那般身手,惊讶之下竟被长宁推倒,连推数步堪堪靠在墙上。 “长……”慕清彦的话被长宁堵在喉头,身上的狐裘大氅滑落在地,手里的族谱也跟着砸在大氅的白毛之上,无辜地摊开。 长宁霸气至极,径直解了自己披风系带,大力一扬。 这一刻,亲兵们若再不知道长宁想干什么,就真是白活了。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家霸气无双,威震四方的郡王,竟然会被一个女人推倒! 第七零九章:撞见 “长宁……”慕清彦终于腾出空来叫停,却被长宁反扣双手按住:“慕清彦,你现在只怕不是我的对手。” 慕清彦苦笑,他就算是对手,也不能对长宁动手啊。 而长宁现在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在这里,在这一刻,跟他圆房,给他生孩子。 没错。 天要让他绝嗣,长宁就偏要生下他的孩子。 “长宁,我……”慕清彦感觉到长宁炙热的手掌摸向他后腰,那是最后一条腰带。 “你怎么了?”长宁现在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早已感受到他难以掩藏的热情,尽管他看不到,长宁还是忍不住想笑。 “你又不是不行。”长宁调侃。 慕清彦忍不住长吁一口,呵出来的气吹在长宁脸上,让她发痒,咯咯笑了起来。 “长宁,不需急在这一日,我已命人提前准备,三日后我便能娶你过门。”慕清彦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极尽隐忍。 长宁却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朕看今日良辰美景,晓月破云,正是恩泽慕卿之时,怎么,当着这狗屁族谱的面你就不敢爱我了吗?”长宁语气又强转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早让慕清彦一颗心揉碎。 他骤然翻身,欺身压上,白狐裘大氅做垫,火盆噼啪作响。 人生行乐,需尽欢。 …… 同是这片暗幕之下,太原府主城的一间客栈里,另一个“慕清彦”却是苦逼嗖嗖。 “姓庄的,我辛苦救你,你敢翻脸不认人?”慕清音背着大道盘,叉腰站在门前怒目圆瞪,那双和慕清彦有七分相似的眸子直叫庄公子叫苦连天。 “姑奶奶,你把我的命拿走吧。”他哀嚎,可惜慕清音根本不给他面子,一巴掌推开他,逼近门去。 “我一个人睡害怕,就住你这儿了,”她说,顺手将一床被子扔到地上,“不必客气,你就睡地上好了。” 庄公子暗中磨牙:“小姑奶奶还有怕的时候?” “当然怕,我怕黑,怕丑,更怕你偷偷跑咯。”慕清音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庄公子一阵沉默。 “我不跑,慕清彦的毒还没解,我跑什么?”他说:“我还得护送你回辽东呢。” 慕清音冷笑,指着他的脸:“那你换成自己的脸,自己的衣服做什么?难道不是想偷回江南?” “我……我回江南也是为了给你哥找解药,你就不能懂点儿事?”庄公子一阵头大,只要一见到这丫头,自己这嘴皮子就不利索,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啰嗦了。 之前是因为情况紧急,慕清音一直假扮侍卫,也没什么时间跟他说话,所以问题不大。 现在两个人一起逃命,可以说是名正言顺地腻在一起,想少说一句话,都怕沟通不畅被贼人有机可乘,庄公子自然头大。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太原府,郡守是派系居中,既没有投靠柳一战,也没有向辽东或是南帝楚承延示好,正可以松一口气,不必担心被柳家军追捕。 哪知慕清音就凑上来要求跟他一起住。 这还得了! “我们虽然是表兄妹,但男女大防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庄公子哆哆嗦嗦道,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哪知慕清音根本不买账,柳眉一挑便道:“你跟我讲男女大防?你光着屁股……唔!” 慕清音被庄公子捂着嘴按在床上:“闭嘴闭嘴闭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写不完了,待会补上! “我不去,你这边已经登基称帝,我们还去找她,让她怎么想?”沐枕拒绝的很干脆。 当初长宁继位诏书的事她是听说过的,而五皇子选择登基就是选择和长宁为敌,现在怎么可能联手。 “你不懂,这件事虽然开头有些难,但结局会好的。”五皇子劝说,还道:“慕清彦是个谋臣,他很清楚利弊胜于一切,往昔的恩仇都可以一笑置之。” 多少人为了千秋大业,就是杀父之仇都愿意拖延不报,何况区区一点小争议。 在谋臣眼中,国与国之间没有仇怨,只有利弊。 沐枕明眸微睁:“小五你真的变了。” 五皇子微微一怔:“我怎么变了?” “你现在这么能算计,已经开始把我都算计进去了!”沐枕杏目圆睁,显然很生气。 而五皇子也怔,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也这么工于心计了。 沐枕今天的话算是给他提了个醒。 他早就在大帐中人你一言我一语中迷失了本心。 又或是身上这套明晃晃的龙袍。 毕竟一切顺利的话,他将穿上这身明黄,成为这整个江山的主人,到时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还有谁能和他相提并论呢? 这样的诱惑摆在眼前,说不动心的才是傻子。 五皇子当然也会动心,只是现在看来,他还没有被欲望蒙蔽住双眼。 “我不会算计你的,这件事也对慕清彦有利。”五皇子强调,但自己心中已经动摇。 沐枕定定看他:“你真的要我去?” 五皇子犹豫一瞬,坚定点头。 “当初慕清彦和长宁冤枉你偷换遗诏,逼我赶你离开,这件事他们心里一定有愧,所以一定愿意见你。” 沐枕倒退半步:“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她眼中不知何时蕴起了泪花,五皇子却恰巧转过身去,伏案写了一封信。 沐枕擦干泪,没有让他发现。 “你到时什么也不用说,就把这封信交给慕清彦和长宁中的任何一人,他们看过后自会同意联手。”五皇子朱漆封好,递到沐枕手中。 沐枕接过那封信,低着头喃喃:“我很后悔……” 五皇子蹙眉:“你说什么?” “我想我师父了。”沐枕抬头,眼中泪珠滑落。 五皇子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 “你当初背着师父来帮我,我都记在心里,等平定了这件事,我就能给你个名分,到时候,我再带你找你师父。”五皇子拍着她的肩膀道。 沐枕擦了擦眼泪,鼻音甚重地嗯了声,心里想的却是她逃出来前师父说的话。 天家无情。 沐枕现在知道了。 五皇子也开始变了。 天家无情。 在皇位面前,在无尽的权利面前,谁又能有情呢? 当初清高的秦家也有野心,陷害她,利用她,如今五皇子也走上了秦家的旧路。 从一开始的反对到默认,到现在的主动谋划。 第七一零章:师叔 藏在暗处的人在夜色下如同鬼魅,不动声色地在暗处藏身,直到地下柳华章的人马穿城而过,慕清音和庄公子也悄声跟上去的时候才尾随而去。 慕清音虽出身慕家,但对武功着实没什么兴趣,最主要的还是凭借机关术和一些身法上的功夫“行走江湖”,所以武力方面本事还不如庄公子,因此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跟踪。 倒是庄公子耳朵动了动,用眼神示警。 他们一路从长安逃来,早就有了默契,慕清音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是有人跟踪。 不过两个人都十分冷静,跟踪的过程逐渐绕到小路,岔道口忽然兵分两路,尾随而来的黑衣人一时反应不及就被头顶劈面而来的庄公子一脚踹在胸口上。 黑衣人蹬蹬倒退,显然武力不如庄公子,不过口吐鲜血的同时也抽刀反抗。 但黑衣人的刀还没拔出来,就听到银针嗖嗖响起,低呼一声不好,黑衣人如游鱼腾跃,堪堪避过。 一旁释放暗器的慕清音眉头一皱。 此人身法不俗,重伤之下还能躲过她的暗器,真是不容易。 但黑衣人的武功却是远不如庄公子,只见他被庄公子逼得节节败退,还要抽出心思来防备慕清音的暗器,显得十分吃力。 慕清音也从暗处走出,手里的机关匣在月光下低调而平凡,却能发出夺命的银针。 “师叔!”黑衣人陡然出声,是个女子声音,让慕清音一怔。 但庄公子却不以为意,他悍然出手,一掌锁喉:“还师爷爷呐!” 黑衣人无力反抗,而是自己摘下面罩。 一张姣好的女子面容在月色下显现,慕清音突然喊道:“住手!” 庄公子堪堪停住,现在才反应过来:“师叔是叫你?” 慕清音冲上前推开碍事的庄公子,认真盯着这张脸看:“沐……沐什么来着?” “沐枕啊……小师叔,”沐枕按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慕清音张张嘴,一巴掌扇在庄公子肩膀上:“你干什么打我小师侄!” 庄公子一脸无辜,指着沐枕肩头的一根银针,那明明是你自己射的好吗? 慕清音却装没听到,搀扶起沐枕:“没事吧?你先去客栈休息。” 沐枕推开她:“不行,我要偷解药。” 庄公子一怔:“什么解药?” 沐枕抿唇不语,只可怜巴巴看向慕清音:“小师叔,你们要偷什么?能帮我一个忙吗?” 庄公子张张嘴:“偷?我们?” 慕清音干笑:“胡说,我们是取!” “清音,你这三年,是在外面偷东西度日的?”庄公子眯起眼。 他当然不觉得慕清音是因为缺钱而偷东西,不论是他还是慕家都有足够的银钱供给,绝短不了慕清音的,怎么可能让她去偷。 说白了,恐怕就是慕清音的一个“个人爱好”。 果然慕清音也有些脸色难看:“什么偷,你说什么呢,没有这回事!” 不过转眼她就变了脸:“你不许告诉我哥,不然我就说你跟我睡一个床,让你对我负责!” 庄公子举双手求饶。 他遇到慕家兄妹,就算是遇到克星了。 沐枕也是瞠目结舌。 自家的小师叔,都是这么威胁人的? 真是她的好师叔,帅呆了。 沐枕忍不住发笑。 虽然当初她师傅代师收徒,是觊觎慕清音手里的机关匣,可这三年过去了,东西倒是替这位小师叔偷了不少,机关术却没学到多少,只是对机关匣的暗器有了熟悉,便与她偷东西时躲闪。 这也是当初她对长宁的机关术感兴趣的原因。 不过现在她还感谢师傅当时的胡搅蛮缠,若不是师傅帮她收了这位小师叔入门,她今天还找不到得力的帮手呢。 “师叔,你身边这位大侠功夫比我高多了,能不能请你们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沐枕生词恳切。 她本是急着赶往长安的,却在夜路的时候发现了柳华章。 沐枕不通政事,也猜不到柳华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所以她想的只是避开柳华章,赶紧去长安。 但就在夜行的路上,她注意到了慕清音和她手里的机关匣,直到刚才放暗器,她才真的认出慕清音,也想到了请慕清音帮忙入宫偷取解药的主意。 沐枕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皇宫戒备森严,她怎么可能凭借一己之力闯进去,肯定要找帮手。 小师叔和她身边的高手刚好就是她急缺的,所以拼着挨一掌,她也要想办法和她们联手。 但慕清音拒绝的很干脆:“我没空。” 沐枕噗通一声跪倒:“小师叔,求求你帮我这一次,我真的很急——” “我们也很急,”庄公子替慕清音开口拒绝。 慕清音还翻了翻眼珠子,低声倒:“我兄长命在旦夕,如果你能先帮我偷解药,我一定帮你。” 沐枕抿唇:“可我等不了了。” “不用等,就在今晚。”慕清音循循善诱,“看到入城的那批人了吗,我要的解药就在他们的队伍中,你找东西是一绝,你去给我找到它,事成之后我会立刻动身帮你偷你要的东西。” 沐枕微微张嘴,一时反应不及:“师叔要偷的东西,在柳华章手里?” 庄公子挑眉:“你还知道柳华章?” 而且要的也是解药。 三人同时意识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要偷的是同一枚解药。 沐枕当下倒退,庄公子也反应奇快,仗着功夫更高悍然掐住沐枕喉咙,一旁慕清音也拿出机关匣对准沐枕:“你要解药做什么?” 庄公子加重手劲。 沐枕眼珠子乱转,显然不知道该不该说。 慕清音眯起眼:“你师傅应该教过你盗亦有道的道理,既然现在不能说,你就告诉我,偷解药是不是为了救人?” 沐枕眨了眨眼,干巴巴地吐出一声:“是……” 庄公子手劲放松:“你是要救慕清彦吗?” 沐枕眼前一亮:“你们也是?” 二人点头。 “可解药不是在长安吗?”沐枕道。 庄公子摇头:“柳华章便装出行,一定是带着解药去辽东和慕清彦谈条件,解药十有八九就在队伍里。” 沐枕不解,但这是件好事,她能找到盟友还能偷药救人,解燃眉之急。 “你们确定解药在这里?那你们打算怎么偷?” 第七一一章:歹毒 慕清音点头,她和庄公子都认为这是最可能的情况。 因为随着慕清音毒发的日期逼近,柳一战手里解药的价值也即将濒临消失,如果慕清彦真的死了,那这枚解毒丹将只是一枚解毒丹罢了,只能救一人性命。 但现在,这枚解毒丹却关系到千万人的性命,因为慕清彦是死是活,就是天下大局如何运转。 所以在这紧要关头,柳一战一定会着急。 他现在对洛阳用兵,北边空虚,必须要用解毒丹牵制慕清彦,进而牵制长宁和整个辽东大军。 于是他让柳华章带着这枚诱饵赶来辽东,一直维持一个随时能救慕清彦的表象,让长宁投鼠忌器,不敢支援南帝一方。 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柳一战一定会这么做。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解药,偷出来送到辽东去。 “你只要尽全力去找,一定能找到。”慕清音道,这方面,沐枕是专家。 但沐枕还有些犹豫,因为她赌不起。 要是输了,慕清彦身死,长宁必定会发疯,到时谁知道长宁会怎么做? 如果她拒绝出兵,或者直接跟两方交战,她岂不白忙一场,五皇子还是要死? 慕清音看出她的犹豫,问道:“是谁让你替我哥偷解药的?” “你哥?”沐枕瞠目结舌,陡然反应过来,是了,小师叔刚才就说了,是要给她哥偷解药。 而早在辽东郡王府里,就有人跟她说过慕清彦有一个妹妹,而且长宁现在还以辽东郡主的身份在府中主持木舍的事。 “师叔,原来你是……辽东郡主?” “慕清音,”慕清音报上名字,却得来沐枕不合时宜的问题:“那你干嘛要偷东西啊?” 庄公子当场扬眉,慕清音连连摆手:“说正事,说正事!” “哦,”沐枕呐呐点头。 如果是慕清音,她也就可以相信了。 因为这件事是慕清音的决定,最后的责任自然有慕清音来承担,她就不必接受失败时长宁的怒火。 所以耽搁也就耽搁了。 慕清音压力也很大,不过她看得明白。 “长安你是不用去了,如果柳华章身上没有,解药只怕也已经不存在了。”慕清音道。 如果解药不在柳华章的身上,那恐怕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被柳一战毁掉,以绝后患了。 沐枕拳头紧握:“那就偷吧。” 慕清音点头:“当然,不过你是从辽东来的吗?” 沐枕嗯了声:“我见到长……公主和郡王了。” 慕清音冷哼一声,对于拖累她哥哥的女人嗤之以鼻:“那她就让你一个人去长安?这不是送死吗?” 沐枕啊了一声:“她派了一队亲兵帮我,不过我怕他们碍事,刚甩掉他们。” 慕清音嘴角抽搐:“不可能,你这功夫,甩不掉我慕家亲兵。” 沐枕呃了一声,就听慕清音直接低喝:“亲兵听令!” 果然,身后陆陆续续出现了几人。 沐枕吓了一大跳:“你们……你们……” “郡主恕罪,”为首的亲兵请罪:“殿下有令,知道沐枕姑娘独行惯了,所以要我们暗中配合她行事,未能及时请安。” 慕清音磨牙,还是记恨着自己身份暴露的事:“你们刚才听到什么了?” “郡主云游,拜师盲盗。”亲兵总结的可是言简意赅,气得慕清音吹胡子瞪眼:“胡说八道!你想气死我哥吗?” 亲兵面无表情,倒是庄公子嘿嘿傻乐,这下好了,既能告密还不用被清音记恨。 “当务之急是尽快行动,柳家军似乎不打算在城中停留,直奔了东城门,似乎要连夜赶路。” 慕清音蹙眉:“你们有计划吗?我哥还能撑多久?家里的古籍都翻过了吗?” 她一时见到辽东来人,自然问得多一些。 亲兵眉头一垂。 “郡王……郡王亲去突厥寻季明子续命,如今还能撑半月有余。” “半个月?只有半个月?”慕清音不敢相信,就是庄公子也不再嘻嘻哈哈。 他们一直对慕清彦的医术有信心,觉得他就是不能完全解读,也能再撑上一个多月,给他们想办法的时间。 没想到情况竟然如此恶劣。 “我们这就行动。”庄公子道。 现在两方人马汇合,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长宁敢用一队亲兵护送沐枕入宫行窃,就知道辽东亲兵的本事绝对不弱。 现在足足有七名亲兵,加上庄公子,八人的战力就是硬撼柳华章的五十护卫队也可以杀个进出了。 “柳华章生性谨慎,必定将解药贴身藏着,而且很肯定已经做好了毁掉解药的准备,我们决不能打草惊蛇。”慕清音道。 众人点头。 “我们先跟上,伺机而动。”庄公子道。 既然沐枕不急着离开,他们也不急着动手了,毕竟这件事好好谋划成功率还能大一些。 反正柳华章的方向就是辽东,她们并不担心这只煮熟的鸭子会飞了。 尾随一日,柳华章人马终于在驿站停歇,更换马匹,准备干粮。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防盗防盗,十分钟后替换 “慕清彦,你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长宁想到他耗费精力弄这些,又心疼又感动。 慕清彦不语,默默承受她的责备,而此刻奉天城四面八方都亮起了火把。 “郡王妃!” “嫁给郡王把!” 好热闹的辽东百姓纷纷自发凑到郡王府四周,举着火把喊道:“嫁给郡王吧!” 大大小小的声音此起彼伏,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长宁的震惊无以复加:“慕清彦,你把自己回来的消息泄漏出去了?” 慕清彦笑了,月光和灯光在他脸上交融,却过渡得那样柔和。 “世人惧我之名,我何惧世人?” 长宁抿唇,一时无以应对。 “长宁,我们成亲吧。”慕清彦在此提出亲事。 长宁咬牙,万家灯火映在她脸上。 慕清彦噙笑:“你不必急着拒绝,我只说一句。” “我准备了二十三场惊喜,你拒绝一次,我筹划一次,足以求亲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他的口气再平常不过,仿佛这里面的生死不是他自己。 一颗泪珠顺着长宁脸颊调皮地溜走,下一秒女孩直接扑到慕清彦怀中:“不必说了,我嫁。” 第七一二章:下落 庄公子自是人精,早就想好该怎么说。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假冒柳将军的人!”他大声质问,边说柳一战的人都在接手太原城,现在出现在这儿的肯定是假的。 此言一出,柳家护卫倒是信了他几分,只是觉得这人实在荒唐碍眼,干脆命人将他撵出去。 庄公子的侍卫上前大闹,惊动了楼上休息的柳华章。 “怎么回事?”她出了房门就看到易容换貌的庄公子,质问道。 与此同时,盲盗从一侧窗口翻进柳华章屋内搜查,另外两名侍卫则在外面搜查柳华章带来的人马物品,确定没有藏在外面。 而溜进柳华章房间的沐枕也没有搜到解药。 她皱着眉头从窗户出去,外面一名马夫打扮的辽东亲兵小跑上前:“老爷,都弄完了。”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若是好了,便是得手,若是完了就是没有找到。 庄公子脸色微沉,但还是撑着没有表露出失望,还打算继续闹下去。 倒是上面的柳华章感觉到不寻常的味道,当即喝令:“拿下!” 她忽然下令,数十名侍卫蜂拥而上,庄公子等人也没有拼命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捆住押解上前。 而柳华章则匆忙转身,一脚踹开自己的房门。 屋子里当然什么问题都没有。 盲盗是偷东西的祖宗,若是没有发现“猎物”就会把所有痕迹抹去,以免打草惊蛇。 所以现在柳华章眼中,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她阴着脸走出来,庄公子等人还在瑟瑟发抖:“你们……你们敢袭杀朝廷命官?!” 柳华章从房间里踱步出来,走下楼梯:“朝堂上四品以上的官员我都认识,可你这张脸,我却不认识。” 庄公子干笑:“我是从石家庄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告诉你,柳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柳华章冷笑:“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 庄公子一怔。 妈的,难道叫这个贱女人看穿了? 他一时担心,自己和柳华章也算是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既然他能认出她的身形,她也很可能认出他来。 毕竟他是扮个瞎子,但柳华章可是双目雪亮。 果然,柳华章伏低身体到庄公子眼前挥动着五根手指,冷笑:“慕清彦,你果然没瞎。” 庄公子乐了,看来这柳华章还以为自己是慕清彦呢。 那这可就有的玩了。 “慕清彦?”他扬声重复,“你认识辽东郡王?” “你还在演戏。”柳华章冷哼,一招手:“给我拿一盆醋水来。” 庄公子一颗心当时就沉下去。 这柳华章也太奸诈了,就知道他现在的易容术最怕的就是沾到酸水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谁!”柳华章下令。 以庄公子为首的七个人被押成一排,押着跪在地上,而柳家护卫也端着醋水上前擦拭。 庄公子第一个,本来他已经要翻脸的,毕竟被柳华章擦去伪装现身和现在现身,也没什么区别可言。 却没想到端水盆的人朝他挤眉弄眼,很是熟悉。 等水盆走刚到身前,庄公子就闻到这个冒着酸味的醋水里又些许不同。 至少在沾到帕子上后,这盆水的味道已经变了。 庄公子强做镇定,果然,帕子擦拭到他脸上后,他容貌没有任何改变。 端水盆的慕清音偷笑,她在帕子上涂了碱粉,当然没什么作用。 可柳华章却不知道,她看到庄公子容貌未变后脸色骤然一凝:“再试其他人!” 她的命令很快完成,可就算这样,也没有找到“慕清音”,反而还被庄公子吐了好几口口水:“呸呸呸,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羞辱朝廷命官!老将军一定会把你们绳之於法的!” 柳华章顿时心烦意乱。 难道真的不是慕清彦? 那刚才的混乱也是巧合了? 柳华章一阵失望。 若此人是慕清彦,她至少还能提前和他交涉,可现在对方不是,而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傻货,她失望之余只想命人快把这个人撵走,她眼不见心不烦。 柳华章当即下令让人将他们丢出去,自己则转身往楼梯上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断水盆的柳家护卫突然将水泼到身旁一个护卫身上,并同时放出身上三只暗器,足二百四十枚银针射向柳家护卫最多的方向。 而就在这一刻,蓄势待发的沐枕也和一名侍卫同时闯入,侍卫掠阵,沐枕直取柳华章喉头。 庄公子等人也绷裂绳子,从地上猛地跃起,向柳华章方向猛冲。 一切都是计算好了的,柳华章只来得及说一声:“果然……”就被人制住。 不过慕清音担心的毁坏解药的过程倒是没有,柳华章十分平静地被抓。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的。”柳华章虽被制住不能动,但嘴皮子还是挺利索:“我只是没想到,堂堂辽东郡王和长宁公主,竟然耍这种把戏。” 庄公子冷笑一声,也不与她争辩,直接就呵斥四周围上来的护卫们:“立即退下,否则我这就杀了这个女人,看你们怎么跟柳一战交代!” 护卫们都知道,柳华章可是柳一战唯一的孙女了,谁也不敢拿柳华章的性命开玩笑。 只听柳华章冷笑一声:“慕清彦,你以为你拿得住我?” 庄公子眯起眼:“怎么?你身上抹油了?” 这个冷笑话十分尴尬,可偏偏慕清音和沐枕都笑了。 柳华章冷着脸,最看不得“慕清彦”和“楚长宁”在她面前秀恩爱。 “你抓我不就是为了解药吗?杀了我,我保证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解药,慕清彦,你不想死吧,你可还没帮楚长宁复国呢。”柳华章冷声要挟。 慕清音也不说话了,因为她和盲道已经上下搜过身柳华章的身,根本没发现解药的踪影。 身上没有,行礼没有,解药到底藏在哪儿了? “说!我还能饶你一名!”慕清音逼问。 柳华章冷笑:“这就沉不住气了?” 四周包围的柳家护卫开始收缩,慕清音果决地一刀划破柳华章的喉头:“再敢靠前一步,咱们就一起死好了。” 柳华章伸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可以谈谈,上楼就行。”她建议。 不过慕清音和庄公子当然不会傻到在驿站坐以待毙,她们当即押着柳华章出去,想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好好逼问一下解药的下落。 第七一三章:攻陷 柳华章也不抗拒,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刻,倒没反抗。 另一边亲兵和沐枕断后,几人成功撤出驿站范围,蒙上柳华章的眼睛压着她继续往东走。 直到天蒙蒙见亮,她们才停止奔逃。 慕清音也把柳华章从马背上拽下来:“说,解药在哪儿?” 刀刃又一次逼近,这回是柳华章引以为傲的脸。 柳华章却不怕,淡淡仰头道:“我已经说过了,我的命很值钱,和慕清彦一样值钱,你可不要轻易浪费我的血。” “你的血?”慕清音脸色微变,匕首也砸在了地上。 一旁庄公子更是震惊:“你把解药吃了?” 他疯狂要换柳华章,很是气急败坏:“你他妈竟然把解药吃了?” 柳华章柔柔一笑:“别急,我虽然吃了解毒丹,但并不适合要绝你的活路。” 庄公子冷着脸。 柳华章一直把他当成慕清音,他也觉得没必要跟她说明什么,但现在,他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 “你以为我是慕清彦?” “不是吗?”柳华章对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地扬起下巴:“就算你在水里动了手脚,我也认得出你。” 慕清音和庄公子很有默契,配合着拿出了沾了酸水的手帕。 “那你可要看清楚。”庄公子接过帕子狠狠擦了把脸,露出真容。 柳华章顿时脸色惨白。 “怎么是你?不可能!”柳华章几乎疯掉,“慕清彦呢?他在那儿?这些日子——” “这些日子也都是我,”庄公子冷笑:“你以为你抓得住慕清彦?” 柳华章呼吸略显急促。 她被愚弄了。 从一开始就被愚弄了! “逃掉的人是慕清彦?你……你用了易容术?” 庄公子点头:“没错,太岁面皮,你不会不熟悉吧?” 柳华章看着庄公子手里的面皮,脸色煞白。 “不但如此,她也不是长宁。”庄公子道。 柳华章顺着庄公子的目光看向慕清音,女孩也抹了一把脸,露出自己和慕清彦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 “你……你是?”柳华章一时说不上来。 “我,我是慕清音,慕清彦唯一的妹妹。”慕清音道出身份。 这三个字让柳华章浑身一震。 要知道,当初她可是打着慕清音的旗号在长宁面前挑拨过的。 现在见到正主,怎能不尴尬。 不过万幸,慕清音没见过长宁,最近一次见慕清彦还是匆匆一面,所以并不知道柳华章假扮过她,还差点闹出天大的误会,让长宁和慕清彦反目,让辽东郡王一族面临危机。 “你给我哥哥下毒,你觉得我会怎么待你,嗯?”慕清音质问。 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柳华章当即便瑟瑟发抖,显然是受到极大刺激。 “你们……你们要害死慕清彦吗?!”柳华章尖叫。 庄公子和慕清音对视一眼,看柳华章的样子,似乎真有什么险事发生。 “快动身,立刻去辽东!”柳华章尖叫。 “你不是已经把解药吃了?那还去什么辽东,让我剥了你的皮,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慕清音冷声逼问,还是想知道柳华章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我是吃了解药,但解药是被蛊虫包裹着的!”柳华章解释。 慕清音皱眉:“什么蛊虫?” “交欢蛊。”柳华章说这话的时候,发白的脸色微微泛红。 没错,交欢蛊蛊如其名。 “我把解药喂给了交欢蛊,只要慕清彦肯跟我在一起,蛊虫自然会过度到他体内,他的毒也就解了。”柳华章道。 慕清音冷着脸:“你这女人,可真够歹毒的了!” 显然,这就是柳华章说她不能死的原因。 宿主一但死亡,交欢蛊即刻便死,而宿主不死,交欢蛊也需要通过那种方式过渡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就是柳华章的如意算盘。 慕清彦想活着,就得娶她,和她在一起。 而长宁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慕清彦和柳华章上了床,还想再上长宁的? 可现在解药已经在柳华章体内,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你们动手的时候,我已经咬破舌头用舌尖血喂了蛊虫,蛊虫已经开启,五日之内如果慕清彦没有同我……蛊虫体内的解药药效就会消失殆尽,慕清彦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柳华章显然也很着急。 她是喜欢慕清彦的。 对于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她并不希望他会陨落,所以才会紧急提醒慕清音。 “你这个女人,我他妈现在就把你丢到炼丹炉里炼了!”庄公子气急败坏,一把揪起柳华章的领子拖着她走,好像真要架起大锅把她煮了。 好在慕清音拦住了他:“你干什么,她死了我哥怎么办?” 庄公子诧异地盯着她:“你觉得慕清彦会碰她?他死定了!被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害死了!” 他这话算是给慕清彦判了死刑。 柳华章的脸色也不好看。 难道就算为了活命,慕清彦也不愿意碰她吗? 慕清音抿唇。 她们慕家男儿从未有负心薄幸的,慕清彦更是爱长宁爱到骨子里,怎么可能去碰别的女人。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就算是求,我也会求楚长宁帮忙的。”慕清音道。 庄公子怔住。 原来慕清音想的是让长宁来劝慕清彦…… “这对于她来说……太残忍了。”庄公子很清楚,长宁对慕清彦的爱一点也不比慕清彦对她的少。 但要长宁来劝说慕清彦,实在是过分了。 慕清音抿唇:“我当然知道,但她难道就能眼看着哥哥死吗?等事成之后,再把这贱人剥皮拆骨,我给她拿刀!” 柳华章抿唇不语,显然还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在五日内回到辽东要紧。 一行人动身,星夜兼程两日内便抵达燕京,直逼辽东咽喉之地。 也就在此时,整个燕京城都在传一条军事讯息。 “洛阳城破啦,柳将军大捷!” 沐枕当时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庄公子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怎么办?你们答应过我会出兵救他的!”沐枕抓住庄公子手腕逼问。 明明柳华章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为什么柳一战却没有撤兵,反而攻陷了洛阳城! 那楚承延呢? “你们不守信用!”沐枕怒道,冷冷的目光落在柳华章身上。 “冷静点!”慕清音警告,辽东亲兵已经第一时间护住柳华章。 这就是颗人体解药,就算郡王不肯用,他们也要先把解药送到郡王手里,让他自己选。 第七一四章:不能 “稍安勿躁,你很清楚长宁和慕清彦都不是失信的人。”庄公子道。 沐枕收回冰冷盯着沐枕的眼光,转而看向庄公子:“那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不用庄公子回答,慕清音就先一步派人去打听战局。 “你先别急,就算打下洛阳,南帝身后还有整个江南,绝不会轻易遇险。”慕清彦道。 她当年四处闯荡,遇见沐枕的师傅盲盗,被轻功极好的老头追了三个月,最后实在烦的不行才答应老头代师收徒的要求,现在算起来还是沐枕的师叔,自然不会眼看着沐枕步入歧途。 “你现在切忌轻举妄动,以免惹出什么乱子,打乱了我哥和楚长宁的布局。”慕清音劝说。 沐枕虽然脾气不好,但这件事上海市愿意听慕清音一句劝,毕竟她们说的处处在理。 “你们还是想想该怎么让慕清彦答应我的要求吧,”柳华章在旁插嘴,显得很是得意。 既然大家都知道慕清彦不会为了性命就出卖身体,和她在一起,那么想让慕清彦活命的人就只能把主意打到说服慕清彦的方向。 毕竟这位郡王,是打又打不过,就只能靠劝说了。 慕清音脸色有些难看,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同长宁开口。 事实上,她和长宁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面,甚至到现在,都只是听过对方的名字。 但如今,能劝得动慕清彦的,就只有长宁了。 “你也不用猖狂,等到了辽东,一切就都能见分晓。”慕清音道。 她这是话里有话。 所有人都想得到,柳华章若真的给慕清彦解毒了,慕家和长宁又会怎么对待她。 “先回辽东,你若不放心,我就派人护送你去南方。”在打听的人没回来前,慕清音先跟沐枕讲了办法,也是为了让沐枕别再碍事。 “我这就动身南下。”果不其然,沐枕还是不放心五皇子,决定直接回洛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沐枕心想,而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亲兵回程。 “不必担心,洛阳城虽破,但南帝并无大碍已经逃出洛阳,走水路往南边去了。”亲兵禀报。 听到南方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峻,沐枕松了一口气。 庄公子也道:“那是怎么出现转机的?辽东出手了吗?” 亲兵低头禀告:“洛阳一役我辽东没有出兵,但燕京将军出兵了。”亲兵道。 庄公子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是慕清彦父亲生前好友出兵相助。 燕京将军虽说是听慕清彦的调遣,但名义上还是自立一方,这只军队此前一直驻扎在长安外,直到长宁和亲,慕清彦手书让他们退兵,才退出长安,不过也是在三日行军路程的距离内。 这是慕清彦下的一步早棋,没想到今日排上了用场。 辽东地处偏僻,出兵不免会惊动四方,就是蠢蠢欲动的突厥也会乘机作乱,所以现在让燕京将军所部的八万人动身支援洛阳,是最合适不过的。 就算柳一战知道燕京将军是辽东的人,他也不敢轻易动手。 等沐枕了解清楚这些情况后终于平静下来。 说来长宁非但没有负她,反而是先动了手,在不知道沐枕是否得手的情况下抢先救助,其实是长宁对沐枕的一次恩惠。 沐枕虽然思维清奇,但你对我好还是不好,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她真心道谢,已经放弃杀柳华章,但还是没有选择跟他们会辽东,而是带着慕清音借给她的两名护卫先一步南下。 虽然南边有柳一战的大军,但四方的小路还是畅通无阻的,所以沐枕等人回程也是有很多选择的。 慕清音也没有强求,她现在也不清楚辽东和南帝两方的态度,所以不便插手。 不过既然长宁选择相助,她又与沐枕有一段“师侄情分”,便也没有为难沐枕,还派她两名亲兵护送她去南边找退守的南帝,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眼下时间紧急,慕清音他们没有耽误,依旧是连夜动身赶往奉天。 五日时间已过去三日,他们终于抵达奉天,慕清音快马赶到府门前,缰绳一甩便冲进府中。 但她急着见的并非慕清彦,而是长宁,为此她还特意嘱咐人不要将自己回来的消息告诉慕清彦,而是打听了长宁的位置,亲自赶过去。 她想的很周全,先说服长宁,如此一来,就有了盟友。 长宁就在木舍操持整个墨武的建造情况。 她有些头疼,因为墨武的组件已经全部制造出来了,但就是拼合不成功。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清彦现在还看不见东西,了解起来更加麻烦,让墨武的建造一时陷入僵局。 木舍中,慕清音见到长宁伏案绘图的背影。 “我哥命在旦夕,你还有心情研究这些暗器,看来我猜的没错,你果然只是为了利用辽东兵力,替你复国。”慕清音冷冰冰开口,跨过门槛来到长宁面前。 长宁原本沉浸在图纸当中,被这么一打断,思路也断了,索性站起来转身看去。 “你比他预想中回来的早。”长宁道。 她没有接慕清音的挑衅,一来她对慕清音心中有愧,而来,慕清音是慕清彦的妹妹,在她眼中就是个孩子,她岂会和孩子一般计较。 而且这个孩子得知了兄长身中剧毒,当然要拿她这个罪魁祸首出气。 “你少给我岔开话题,你说,你打算怎么救他,你说啊!”慕清音一想到长宁还有功夫在这儿绘图就满脸火气。 难道这个女人真的一点不在意解药的事? 长宁眉头微蹙,开口要说什么,就听慕清音咬牙切齿道:“我回来的事瞒不住我哥,这就长话短说,你要想救他,就得听我的。” “听你的?”长宁挑眉:“你有解毒的办法?” 慕清音点头:“我抓住了柳华章。” 这下,轮到长宁瞠目结舌。 她万万没想到,柳华章聪明一世,前世今生都是幕后黑手的人,竟然被慕清音抓住了。 “你在回来的路上抓到她的?”长宁做出判断。 柳华章显然不会轻易离开皇宫,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两人逃跑的时候逼急了柳一战,柳一战才会让柳华章追到辽东来。 长宁眼睛忽然一亮:“柳华章会带着解药来的,你拿到解药了?” 慕清音抿唇:“算是拿到了吧,不过需要你帮个忙。” 她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跟长宁详细说了一遍。 “你能答应的,对吧?”慕清音希冀道。 长宁看她一眼,轻吐:“不能。” 第七一五章:操办 “楚长宁!”慕清音厉喝,既替自己哥哥委屈,又觉得无助:“我哥是为你中毒的,你怎么能眼看着他中毒而死!” 慕清音急红了眼,双手扣在长宁肩头。 长宁不避不闪,任由她摇晃,庄公子冲进来阻拦:“清音,你冷静点。” 慕清音哪里冷静得下来,庄公子径直抱住她,女孩才陷入沉默。 长宁这边终于有开口的机会:“我不答应的理由,你心里都清楚。” “我不清楚!”慕清音疯狂摇头。 长宁却比她冷静:“交欢蛊,既然是蛊,除了解毒外还有什么作用,你可知道?” 慕清音沉默。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知道。 那柳华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是有把握在慕清彦的毒解了之后,还能控制住他的。 所以那交欢蛊,绝不是什么疗伤解毒的圣药,而是控制人心的邪物! 慕清彦用这种办法解毒,很可能是饮鸩止渴,将来还是要受制于人,甚至可能是一辈子都要受制于柳华章。 “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有尊严的死去,也不要他苟延残喘地活着。”长宁沉声道。 自从她答应慕清彦的求亲,决定嫁给他以后,她就想通了这个道理。 如果慕清彦需要靠出卖自己的尊严活着,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活着的将只是他的身体,而不是他的灵魂。 长宁坚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如果上天真的指使要慕家绝嗣,那么就算她用柳华章的交欢蛊救了慕清彦,慕清彦也一样不会留下后代。 慕清音也懂得长宁的道理,只是她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慕清彦死。 这种割肉断骨的心痛,一般人是难以体会到的。 不过她也知道,长宁拒绝,不是因为长宁不爱慕清彦,而是因为她太爱慕清彦了。 正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才不忍看他行尸走肉般活着,而宁愿行尸走肉的人,是她自己。 慕清音投入庄公子怀抱痛哭。 难道她辛苦抓来的柳华章,就白搭了吗? 柳华章明明就是解药啊。 长宁看了她一眼,劝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们要成亲了,慕清彦也在等你,先去见见他吧。” 慕清音顿住,从庄公子怀里起来,庄公子擦了擦她的眼泪:“你没看到这一府都是大红灯笼吗?还有这几天,整个奉天城都传遍了,慕清彦套路玩的深着呢,什么移梅入园,万家灯火的……” 庄公子故意逗慕清音开心,把慕清彦的几次求亲说的绘声绘色,尤其是被拒绝的时候。 “我真是后悔啊,慕清彦这辈子就没有几件事是一次不成的,前几天接连发生了这么多次,我却没能亲眼看到,真是太可惜了。”庄公子哀嚎,慕清音终于破涕为笑。 显然,慕清彦从小到大的优秀给庄公子和妹妹都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两人都乐得看他出糗。 而且慕清音在得知长宁屡次拒绝慕清彦的求亲后,对长宁的敌意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因为她看得出,长宁是真的对慕清彦有情,而不是单纯为了辽东的二十万大军。 否则,长宁早就接着第一次求亲成为辽东郡王妃,以免慕清音回来,再添变数。 “清音?”果然,慕清彦很快出现在木舍门前。 慕清音乳燕扑怀,冲到慕清彦怀里,一声哥叫的两个人心里都是一酸。 “哥,你的眼睛?”慕清音在他眼前晃动手指,慕清彦像是早猜到会这样,伸手抓住她的手:“别闹,我看不到,但猜得到。” 慕清音鼻子发酸:“哥,我把柳华章给你抓回来了!” 慕清彦眉头一挑,笑容柔和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清儿长大了,你表哥没拖你后腿吧?” 庄公子猛被提及,眼睛一瞪:“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堂堂七尺男儿,会拖她小丫头片子的后腿?慕清彦,你还有良心吗?” 慕清音却笑得咯咯作响,见到哥哥的喜悦还是冲淡了她心里的难过:“还好吧,他就是蠢了点。” “我蠢?我扮慕清彦这么长时间都没露馅,我还蠢?”庄公子委屈。 他压制本性,最后还要装疯卖傻,他容易吗他? 哪知慕清彦是真没良心:“你与我一同长大,若还能露馅,就不是蠢了。” 庄公子哑然,这话他还真没法回。 “好了,还是说说柳华章吧,怎么处置?”长宁上前,慕清彦伸手去摸,长宁理所当然地接住他的手,慕清彦则很自然地搭在她肩头,那一刻两人距离近的鼻尖都快碰上了。 结果非但没有尴尬推开,反而笑容微妙。 慕清彦道:“进屋说吧。” 长宁搀着慕清彦进去,慕清音眉头微皱,戳了戳庄公子:“我哥好像有点奇怪?他平时就跟楚长宁这么亲密?” 庄公子面皮一抽,已经懂了慕清彦唇角微妙笑容的寒意。 “叫什么楚长宁,叫嫂子。”他端起表哥的架子呵斥,撇撇嘴,心思复杂地跟了进去。 只有慕清音还有些晕头转向:“凭什么叫嫂子,她还没进门呢!” 慕清音追进房间,正撞见负责采买用品的管事将单子递上来。 慕清彦开门便道:“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五日后,名帖也已经送出去了。” “名帖?”慕清音更迷糊了,“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就算成亲,也不该这么大张旗鼓吧。 要知道,慕清彦现在目不视物,若是被有心人知道,辽东就危险了。 所以就算真的要成亲,也该借口长宁重孝在身切从简才是,怎么刚好反了过来,竟然要大肆操办? 是要做给柳华章看? 只怕柳华章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吧。 慕清彦知道妹妹和庄公子都是被蒙在鼓里的,跟长宁点了点头,长宁便取出一只小玉瓶。 “这是一个人拼了命从暴乱的突厥送来的东西。”长宁道,她依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庄公子好奇,第一个倒出来试试:“米粒?” “是刻了字的米粒,”长宁道:“我已经将这九十二里米上的九十二个姓名职位登记造册。” 庄公子张张嘴:“这是一份名单?” 长宁点头:“云月长是死在那若手里的,而且微雕米粒的手段应该也是墨子行会的技术,所以这份名单,应该就是墨子行会在长安的名单。” 慕清音张张嘴:“所以你们要大张旗鼓地操办婚事,是想……” “召集这些人,夺回长安。” 第七一六章:办法 “现在柳华章落在我们的手里,正好可以利用,只是要怎么使用,还得再计划一番。”长宁道出自己的想法。 她和慕清彦商量过,凭借辽东的实力,她们以辽东郡王的名义召集各地重要人物,并不会显得突兀,反倒可以看做是辽东要参与到这场皇位之争的敲门砖。 而且这封请帖是以辽东郡王的名义送出去的,并不是嫡公主的召见,既不丢长宁的面子也不会显得过于骄矜。 “就是柳一战和楚承延,也会派人过来探一探情况。”慕清彦补充道。 庄公子点头:“不过南边的战局到底怎么样?你们派去偷解药的沐枕可是急火火就南下了。” 长宁挑眉:“原来你们遇见了沐枕,难怪会和亲兵一起回来,不过沐枕怎么会同意跟你们联手的?” 慕清音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她可不想被慕清彦知道自己是沐枕小师叔这码事:“沐枕南下能找到那个谁吗?” “五皇子楚承延,”长宁提醒她,一边答道:“睢安侯领精兵护持,已经从洛阳退守苏州。柳一战的兵都是西北勇士,到了南边水乡,攻势自然减缓,相信他们还能坚持几个月。” 这也是她不急着出兵而只请燕京将军打外围相助楚承延逃跑的原因。 楚承延自立为帝,但他这个南朝廷没有国运加持,也没有足够的根基,根本不值一提。若非他手持玉玺,还有睢安侯帮衬,早就被柳一战剿灭。 所以长宁一直都不把他当成一回事,但因为玉玺还在楚承延手里,所以利用柳一战打击楚承延的同时也在控制着时间,不想让柳一战将他一棍子打死,收走玉玺。 “所以你们这次的婚宴,楚承延说不定会亲自前来。”庄公子道。 楚承延现在是走投无路,当然只能请长宁相助。 毕竟长宁还是楚家的公主,她的夫婿相助他复国,还在情理之中。 而柳一战那边也不会拒绝。 虽然他们因为下毒的事和长宁慕清彦交恶,但是国政之间,哪有恩仇,只有利益。 到时觥筹交错,必是鱼龙混杂,明争暗斗之汹涌,可以想见。 长宁手指敲打桌面:“原本我们还在想,如何取信柳家,但现在,你们帮我们想到办法了。” 柳华章。 多好的一张牌。 “可我哥的毒怎么办?”慕清音问。 在她眼里,什么江山天下,那都是楚长宁的事,跟她有什么干系? 她关心的,只有慕清彦。 “你们说的都是如何夺回长安,谁来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解毒?”慕清音又问了一次,还是沉默。 庄公子试图拉住慕清音的手,却被慕清音甩开。 “哥,你也不管自己了吗?你也想等死?那辽东怎么办,我怎么办?”慕清音质问。 现在这个局面,谁都难开口。 “清音,”最后还是慕清彦开腔:“我在想解毒的办法。” “你撒谎!你们都撒谎!”慕清音根本不信。 她是慕清彦的亲妹妹,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告诉她的?分明是在骗她。 “是真的,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长宁道,她现在只能说到这么多:“慕清音,你不要插手我们的事,可以吗?” “你!”慕清音气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下意识望向兄长,本以为慕清彦会替她撑腰,哪知慕清彦反倒跟着点头。 “好,好好,我不插手,我怎么配管你们。”慕清音气急,拂袖跑开。 庄公子一时犹豫:“我这是追还是不追?” 慕清彦挑眉:“你敢不追?” 庄公子二话没说,撒腿便跑:“清音,清音呐,快来,表哥抱你。” “嘭”瓷杯砸在门槛上,茶水溅了他一身。 庄公子灰溜溜跑开。 慕清音也没跑远,正气鼓鼓站在结冰的小池前,小脸沾着泪又受了风,红扑扑的。 “以我对慕清彦和长宁的了解,他们应该真的有办法,你别急。”庄公子安慰道。 他和慕清彦亲如手足,这一刻最能理解慕清彦的想法。 若是真没有办法,慕清彦也不会给慕清音希望,只是清音现在关心则乱,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自乱阵脚。 “他们能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是不能跟我说的?”慕清音却不明白。 这难道不是慕清彦的借口? 他就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才会拼命替楚长宁谋划,托付后事? 庄公子也怀疑过这一点,但现在的他只能安慰慕清音,哪敢说别的:“你放心吧,慕清彦是观星知命的人,如果他都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有谁能救他?说不定是上面有什么指示,但他没法开口跟咱们说呢?” 慕清音眨眼,好像真有这种可能,随即又十分生气:“凭什么不教我,要是教会我,我也能帮他!” “小祖宗,你可别再闹了,你现在身份已经暴露,若是再因为这事离家出走,只怕柳家和南边都会想办法抓你来要挟慕清彦了。”庄公子道,生怕慕清音再一个不服气就离家出走。 慕清音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她不能离开辽东。 辽东郡王大婚,她这个亲妹妹怎么能不出席。 “不对,谁同意楚长宁进门了?我还没同意呢!”慕清音大叫,还想冲回去。 怎么就成亲了? 庄公子一把抱住慕清音,把她倒推着拖走。 长宁从窗口看到这一切,才回头:“庄公子和清音?” “父母定过婚,只是他不想做我的妹夫,回拒了。”慕清彦道。 长宁挑眉,慕清音显然是喜欢庄公子的,庄公子也不讨厌慕清音,但却因为一个大舅哥没成,慕清彦是有多吓人? 慕清彦似乎觉察到长宁的疑惑,耸肩道:“他说做表兄弟已经是前世造孽,不想一辈子都被我比下去。” 长宁笑笑:“看来他如意算盘是打错了。” “当然,”慕清彦眉头动了动,又道:“不过这次,倒叫他猜中了。” 慕清彦话音刚落,长宁便从角落里拿出一只木匣放在他面前。 他打开匣子,那本族谱安然躺在里面,只是封面那颗腐蚀的黑色印记不知何时变成鲜红色,形状则更像一个标记。 “长宁,若此事不成,便是我慕清彦命中注定,你,莫要伤心太久。”慕清彦道,坚定而温柔。 第七一七章:开始 长宁闭上眼抱住慕清彦:“我不会伤心太久,所以你不能死,明白吗?” 慕清彦手指在族谱上摩挲,点头道:“放心吧,燕京王将军是我父亲生前至交好友,他手下几员大将也都受过我的恩惠,出兵的事不会有问题。” “恩惠?”长宁挑眉:“我怎么记得庄公子说你把他们挨个打了一顿?” 当初她去洛阳古牢救人,庄公子啰里啰嗦,把慕清彦的事叨咕了不少,他反出燕京大营的事自然是重中之重。 当初慕清彦受命领燕京之军对抗突然来袭的右贤王部落,而另一边,传来那若迎亲接走长宁的消息。 慕清彦自知中计,但王将军不肯放他离开。 且不说当时的情况慕清彦若走,辽东很可能会失守,那时慕家就是大楚的千古罪人,而他也是慕家的不肖子孙。 更何况,即便慕清彦劫亲了,也是破坏和谈,让慕家列祖列宗蒙羞! 所以王将军一声令下,帐下所有将军都扑上去制止慕清彦。 他们都知道自己不是慕清彦的对手,但是大战在即,难道慕清彦还能对他们下死手?此消彼长,加上人多势众,他们有把握留住慕清彦。 没想到,慕清彦真的对他们下了狠手,张将军还被他打的吐血。 下一刻,便是庄公子带马上前,二人并驾逃走。 庄公子当时只看到这里,便以为慕清彦是救妻心切,顾不得那么多,还将这件事当成慕清彦的深情事例,跟长宁强调了七八遍。 所以长宁才有此问。 慕清彦闻声笑笑:“谁与你说的,我并没有下狠手。” 他解释,原来当时他非但没有下狠手,还帮了他们一把。 慕家特有的内劲推拿,虽然看着像是被痛打一顿,但事实上却能是帮助调理体内情况,对于身体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等慕清彦离开后半日,燕京王将军帐下的几位“伤者”便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很多病痛都因此消失,通体舒畅许多。 这才知道,慕清彦以德报怨,还好心替他们疗伤,他们岂能不感恩戴德。 而且慕清彦只身前往突厥,破敌军大帐,取右贤王首级,都是不世之功,也是对燕京百姓最好的保护。 慕清彦这些行为虽不算是大恩,但也对他们有益,如今帝死天下乱,南北各有一帝,正是站队的关键时刻,他们选择投靠更有实力的慕清彦一方,是理所当然。 慕清彦说过此事,长宁也放下心来,毕竟知道慕清彦没有因为这件事跟燕京将军所部结下仇怨,便是幸运。 眼下辽东大军都在辽东窝着,放眼中原,他们能动用的也就只有燕京将军这一队重兵。 “燕京既已动身,我们这边也要加快速度,墨武的事可以交给清音来做,你和我,先忙亲事。”慕清彦手指落在那枚标记上,敲了敲:“而且这件事,还不能泄露给他们。” 长宁点头:“我明白,前世我从未见过你们,辽东所有人也都得以善终,而今生你的命运却因我大改,现在,决不能再牵连到她了。” 这个她,当然是慕清音。 在长宁记忆中,今天是第一次与慕清音见面,而这一世慕清音的原本命运已经因为慕清彦受到牵连更改,如今决不能再把她牵扯进来。 像曾受慕清彦之托保护过她的庄公子,已经因为牵扯到辽东古牢的事里,三番五次地遇险,现在她谁也不想牵累。 她此刻已经明白自己这阴阳交汇之点的意义了,那就是谁人与她深交,谁人的命运轨迹就会改变,此生凶险,她自不愿意去伤害慕清彦的亲妹妹。 慕清彦攥住长宁的手:“等一切过后,清音会懂的。” 长宁点头。 她不怕千万人误解,但对慕清音,她总是多一份忍耐。 因为那个女孩,很可能因她而失去哥哥,失去唯一的亲人。 “我还是不放心,你确定那封信的指示是这样?”长宁还觉得不可思议。 她还记得,当日自己强行推到慕清彦,是想借自己这阴阳交汇的命格改变他身上的运术,至少也要替他留下一个孩子。 长宁尽管重生过一次,但还是逃不掉传宗接代的思想束缚,她想给慕清彦留后,非常想。 所以她急着推到慕清彦,却在事后发现族谱上的黑点变红,似乎是染上了长宁的鲜血一般。 不过长宁还是不能去碰族谱,一碰便会灼烧一般的剧痛。 这显然是一个提醒,长宁将情况跟慕清彦说明后,慕清彦便开始翻找红色的标志。 他说:“既然先祖知道有灭族之祸,理应留下指示。” 长宁当时恍然。 没错,慕家先祖看起来像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岂能坐看自己灭族,一定有办法。 当夜他们便将整个藏书楼和藏宝楼翻了个遍,最终在卧室的密室里发现了那个标记,慕清彦打开标记的机关,发现了一页金色纸页。 纸张的背面全是符咒,像烙印在上面的鲜血,乍一看去,仿佛扭动的血虫,定睛再看又恢复了原样。 长宁和慕清彦匆匆阅读。 纸张上是慕家先祖亲笔所书,写着他观星占卜,料到八百年后楚氏国运耗尽之时,不甘心的楚帝会以人力抗天,引大道崩溃,慕家也有覆灭之虞。 唯一逃过一劫的办法就是后人遵循他的祖训,不曾离开辽东。 但显然慕清彦没有遵从,而先祖也料到自己的后人找到这封信的时候,必定是面临绝境,所以给出唯一的出路: 与逆天改命之人同行,方能脱离旧命。 慕清彦和长宁刚看完信的内容,整张信上就开始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最后轰地一声自燃而毁。 “先祖早有遗训,族谱上有大道烙印,所以族谱见污便是大道损毁,慕族面临绝嗣之难,而今要寻能逆天改命之人,显然是与大道相违背,所以……”慕清彦看向长宁,不能触碰带有大道烙印的族谱的人,就只有长宁。 长宁也点头,道衍早就说过,她便是那逆天改命之人。 只是话说到这儿,不跟白说一样吗? 她若知道怎么帮慕清彦脱离厄运,还用寻先祖手札相助? “或许,是我忽略了什么?”长宁质疑自己,可她关心则乱,一时难以想到什么端倪。 慕清彦安慰她:“既然先祖已经说了,那我便用这剩下的二十天助你夺回皇位,先从南帝的洛阳开始。” 第七一八章:出笼 于是,就有了调动燕京将军所部前往洛阳一带策应。 燕京将军的八万人既是慕清彦的人马,柳一战手下便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现在狗不好惹,主人更不好惹,他们这一个犹豫,就被睢安侯抓住机会,带着五皇子和玉玺南下苏州。 苏州一带水陆交布,柳一战大军攻势顿减,而燕京将军所部却停驻在距洛阳有一段距离的城镇驻扎,并没有轻举妄动。 而柳一战收到消息气得牙痒:“蠢货,这分明就是一诈!” 燕京将军根本没想策应洛阳,而是柳家主将疑神疑鬼,担心自己被前后夹击,所以抽出兵力防备燕京人马,这才给了南帝可乘之机,逃出户口。 可这个事即便是柳一战在场,也会这么选择。 毕竟没有人知道燕京将军收到的命令是什么,万一柳家军孤注一掷,进攻洛阳的时候,被燕京人马从后包抄,和睢安侯里应外合包了饺子,他们又该上哪儿哭去? 所以洛阳一役虽然失误,却是不可避免的。 而此刻柳一战几乎可以确定,辽东现在必有高人做主,不是慕清彦亲自坐镇,就是他那生死不知的外孙女楚长宁。 仿佛为了证实柳一战的猜测,辽东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的快马也将婚书请柬送了过来。 长宁和慕清彦的名字写在上面,铁画银钩的笔锋,显然是慕清彦亲手所书,那力道不减当初。 柳一战心里打鼓:“没想到她真的从突厥逃回来了。” 而且慕清彦也没有被古毒困扰。 柳一战攥紧拳头,心里百般算计,想找到最优的解决办法。 “报!护送郡主的近卫回来了。” 柳一战急忙传见,那群护送柳华章的侍卫入殿便叩头请罪。 “没有保护好少主,是属下的罪过。”他们将事情说来,柳一战一阵沉默。 就在众侍卫都要以死谢罪的时候,柳一战突然哈哈大笑:“慕清彦啊慕清彦,你可骗得我好苦。” 侍卫不明所以,柳一战却笑道:“我还以为他铜皮铁骨,真的找到了解毒办法,还不是要抓华章回去,这分明就是没解毒!” 只要慕清彦还没解毒,辽东这头猛虎,就得还在笼子里拴着! “慕清彦这小子得天独厚,说不定是找到什么延命的手段。这样更好,等我一统江南,征服突厥之时,整个辽东都在我的包围之下,我就不信他还不投降!”柳一战冷笑。 侍卫们听不懂他的大计,只低头请罪。 柳一战冷着眼看底下上报不同事件的几名侍卫,下令:“告诉慕清彦和长宁,我公务在身要辅佐陛下,无暇分身,且派华章替我相贺,另外告诉他们礼数周全后,再来长安祭拜先祖。” “是!”一人领命退下,先前的那些柳家护卫也再次被派往辽东。 与此同时,柳一战又下军令:“这封请柬必定不只请了我一个人,去查查,都请了谁?” 又有人领命告退。 最后,柳一战走到地图前比划军情,手指虽然在江南一带,可是目光却飞上了西北角,盘桓在草原深处。 那是他的梦想。 覆灭突厥。 武宗不让他建这丰功,先帝不让他立这伟业,他只能自己来了。 等他一统大楚,便要倾全国之力,将突厥赶出所有版图! 到时候,百姓们就能休养生息,所有人都会感念他的恩德,世世代代都会传颂他的伟大。 柳一战张开双臂哈哈大笑。 没错,到时候楚长宁、慕清彦,都算什么? 不过是历史上的一个陪衬罢了。 柳一战打定主意,手指猛地在西北处一敲:“现在突厥有内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传令,将一半军粮兵器调拨西北!” 他此令一出,朝野震动。 这摆明了是要对西北用兵啊! “老将军,时机还不成熟,我们的军粮只够大军吃五个月的,若是往西北拨送兵粮,那我们南下的军士只怕就要饿肚子了!”有人谏言。 这本是中肯直言,却被柳一战叩了个扰乱军心的大帽子。 “大楚休养生息这么多年,自十五年前就少有大战,军粮堆在粮仓里,养出的耗子都胳膊长,怎么可能只够吃五个月的?!”柳一战大骂,命人将谏言者重打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此时已没人敢说话了。 柳一战是大楚名将,怎么可能不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那全国各地的几大粮仓,存量多少,兵器冶铁情况,都是在柳一战掌权后第一时间搜集上报的消息。 所以他们觉得柳一战不清楚军粮的储备情况,而是故意制造一种假象。 制造一种存粮充裕的假象。 显然,这个假象不只是为了迷惑朝中那些不明就里的官员所布置,还是为了迷惑更多的将士。 比如西北大军。 老将军要对西北用兵了。 这个消息在长安城不胫而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而长安城的暗处,贩夫走卒间偷偷传递的纸条里也写着这个秘密。 作为这秘密的核心,春晓终于有拿得出手的消息递往辽东。 飞鸽传书,不过一日半便到。 长宁接到消息时,距离亲事还有两日时间。 “他真的上钩了。”长宁心里既高兴又苦涩。 高兴的自然是柳一战没有控制住自己的野心,在得知慕清彦还有毒在身,受制于他的时候,决定对突厥用兵。 趁着突厥内乱,想将突厥人一网打尽,彻底解决这个困扰大楚多年的民族。 苦涩的是外祖父真的老了。 他野心勃勃,也终归会死在野心之上。 慕清彦从背后抱住她:“长宁,这不是你的错。” 长宁点头。 她知道,她没有错,错的是柳一战,错的是他的勃勃野心。 “一切照旧,等到柳家军队突厥动手之时,就是辽东猛虎出笼之日。”长宁回头,双手圈住慕清彦,一如往常地压倒这头猛虎:“希望到时候,你能真的出笼。” 慕清彦笑笑,手指在长宁腰间划过,女孩的系带随之滑落。 “我现在也能出笼。”他说。 长宁轻笑,扯下床前帘缦。 一夜旖旎。 但午夜时分,还是有一道女子尖叫打破了辽东郡王府的平静。 长宁身着中衣,披上一件白毛大氅出门问询:“怎么回事?” 房间里,慕清彦也要起身出来。 长宁却拦住他:“是依兰,我去就行。” 第七一九章:婚宴 长宁赶到时,依兰已经打翻了所有药碗,她看到长宁便像看到了救星,哭着扑倒在长宁脚下:“公主,公主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她们,她们!”依兰指着那些伺候她的丫鬟哭诉:“她们在我的药里下麝香!” 伺候她的丫头跪倒一地,见长宁来急忙开口求饶:“殿下明鉴,奴婢们真的是按方子抓药,绝没有陷害依兰姑娘的想法。” 长宁连药方子也没看就挥挥手让她们退下。 依兰僵住了,为什么没有追究? 长宁伸手去扶她:“依兰,你还知道麝香?” 依兰呐呐点头,眼泪流了下来:“卡罗给我看过,他还说这东西会让女人不孕,叫我离远点。” 她摸着肚子道:“那是我便想给他生个儿子,所以记得那个香味,我离得远远的,可她们竟然给我用这种药,会伤了卡罗的孩子的!” 长宁攥着拳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依兰却是玲珑心思,见长宁欲言又止,便低头看向自己一直扁平的肚子,不禁干呕一声:“我还想吐,我的孩子还在,对不对?” 长宁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事到如今她也没有隐瞒:“不对,你很清楚,你根本孩子,所以大夫才会给你开带麝香的方子。” 依兰不断摇头:“不可能,我有孩子的,我还想吐,我……” “别傻了,卡罗只是想让你活下去,才会用孩子骗你。”长宁垂下眉眼。 她曾经怀疑过,卡罗是不是真心喜欢依兰。 但依兰出现在奉天城的那天,她便不怀疑了,因为卡罗骗了依兰,她根本没有孩子。 只是为了让依兰抛下他自己逃命,为了让依兰坚强的活下去。 长宁从前并没有将突厥人当成自己的同类,她一直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今天,卡罗用自己的生命向她证明了,爱情没有种族之分。 突厥人和汉人,也真的没有区别。 甚至突厥的汉子有些时候会比汉人更真诚,更可爱。 “不可能!”依兰痛哭,抓着长宁的袖子道:“不可能的,公子也说我有孩子的,他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和孩子吃,他说我像他妹妹,他不会骗我的!” 长宁闻声一僵,喃喃重复:“他说他有个妹妹?” 她一直试图蒙蔽自己的假象,如今呼之欲出。 “是,公子说我像他妹妹一样勇敢,聪明,善良,只是他妹妹死在了战争里,死在人们的欲望中。”依兰重复脸上满是泪痕:“公子不会骗我的……” 聪明勇敢的妹妹,死在了她自己的欲望中。 秦昭宁。 长宁闭上眼。 她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那无名勇士模糊的轮廓已经定格,秦无疆略带痞气的笑靥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别说了,依兰,你不要辜负卡罗和他给你的生命,好吗?”长宁握住依兰的手,认真道。 依兰浑身发抖,失去“孩子”的痛苦让她不能自拔。 “我只是个小丫头,我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孩子,我……” “你是卡罗的妻子,你是佐克罗部落首领的妻子,你要勇敢起来,卡罗的部落在等着你,卡罗在看着你。”长宁生怕依兰丧失求生欲,拼命鼓励她。 依兰茫然地看着她,目光逐渐凝固:“我……我要回到突厥去,我要为卡罗报仇。” 长宁抿唇:“你想怎么报仇?” “公主您不是要和突厥联系吗?我是卡罗的妻子,我可以作证是卡尔背叛了首领,背叛了部族!”依兰道。 “我的确要派人去突厥回复那若,但人选我已经定好了,你不在其中。”长宁断然拒绝。 这不是儿戏,带着依兰只会惹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熟悉突厥情况的辽东亲兵更方便。 依兰跪倒求情,长宁自是不允,倒是慕清彦披着斗篷进来,替她说了句话。 “大道既已乱,何不让她自己闯一闯?”他说。 长宁的出现改变了依兰原本的命运,现在既然她已经被牵连进来,那么就算长宁想护着她,也难以周全。 还不如让依兰走自己的路。 长宁点头同意:“天一亮就动身,你身上有伤,我会让他们扮作药材商,正好可以多带一些你的药品。” 依兰感激涕零。 她很清楚,长宁若是和那若联手,那突厥的战局就将改写,背叛佐克罗部族投靠大王子安德卓的卡尔,也一定会受到那若的惩罚。 “你把这封信交给那若,事关楚突议和大事,你务必亲自交给他。”长宁嘱咐,目送依兰的商队远去。 与此同时,整个奉天城都挂满了红色的喜字灯笼,辽东郡王大婚,排场摆的十足,说是沿街十里都不为过。 此时的奉天百姓才知道,原来郡王的未婚妻,那个幸福的女人,就是大楚嫡公主,长宁公主。 之前嚣张的张小姐也脸色发白。 竟然真被她说中了。 若是长宁公主,她一个将军的女儿,凭什么去比? 虽然她之前说的好,乱世中的公主如草芥,她这样的将军之女才是块宝,但重点是人家长宁公主要嫁的可是主帅啊。 拼夫婿,她输定了。 “而且我听说,因为这桩婚事,南边的仗都停了。” “这话咋说的?”有人开腔,周围顿时聚了不少人想听热闹。 “这还不简单,那南帝是咱们王妃的哥哥,长安那位老将军是咱们王妃的亲外祖,这两边都沾亲带故的,为了参加婚礼,还不得停战几日,等吃完喜酒再打?” 人们纷纷点头,是时有人站到桌子上大喊一声:“你放屁!分明是咱们郡王威武,派了燕京将军到两军阵前大喊一声休战,并且亲自派人将南帝护送过来参加婚宴,长安那边也来了贵人,都是想跟咱们辽东联盟的。” “竟然有这种事?”人们议论纷纷,那辽东可威风坏了。 “当然有,咱们郡王何等身份才智!”人们吹捧,将战场的事吹的神乎其神。 长宁听到坊间传言微微一笑。 虽然确有其事,但绝没有这么“嚣张”,只不过传话的张将军嗓门大了些,让人听得一怔,自然就传的光怪陆离,什么说法都有。 不过楚承延是真来了。 长宁勾起唇角:“南帝,这帝之一字,可不是任何人都当得起的。” 第七二零章:迎亲 楚承延在张将军的护送下赶到辽东,一来是为了结盟之事,毕竟长宁说到底还是楚家的女儿,二来也是为了自保。 苏州南朝廷败局已定,他若不能得到辽东帮助,那真就是死路一条。 南朝廷那边的许多臣子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当中有的已经开始和柳家军中旧识安通款曲,有的则想在辽东这边谋条出路,总之对楚承延还抱有信心的人,已经不多。 毕竟玉玺只是一块石头,号召力虽大,也得打得赢仗才算数。 不过睢安侯根基还在,所以南朝廷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给楚承延这位天子寻求帮助撑腰。 距离婚宴还有一日,楚承延就已经到了辽东,但可惜的是,他和同来的所有人一样,也没能见到长宁和慕清彦。 尽管他三次求见,长宁一直推说婚事繁忙,无暇面见,一切等婚宴结束后再说。 楚承延望着这十里红妆,不知该怎么开口。 要知道,当初先帝传位长宁的诏书,他是亲眼看过的,可他还是自立为帝了。 称帝这件事虽然是情势所逼,但他做了,就是的对不起长宁。 加上秦家那些事,其实翻来覆去,还不是为了他的皇位,所以长宁对他心存不满也不奇怪。 所以长宁答应见沐枕,却不一定愿意见他。 奈何楚承延身边却没有了沐枕的身影,此刻孤身一人,虽然顶着个南帝的称号却仿佛是囚帝一般萧索。 朔风猎猎,楚承延关上门窗准备休息。 明日就是长宁大婚,他既然今天白日里见不着,晚上当然也见不着,又何必苦等? 他想得清楚,却忽略了长宁一贯善出奇招。 当房门被推开时,楚承延还以为自己是遭遇了刺客,却没想到在夜色中听到一声熟悉的“嘘”声。 “目真……”楚承延声似呜咽,眼中惊喜连连:“你回来了?那日我不是怪你没有告诉我慕清彦中毒的事,我知道当时时间根本来不起——” “我知道,都是那个睢安侯,”沐枕打断他。 楚承延沉默。 他还记得沐枕被两名辽东亲兵护送回来时,他有多高兴。 但睢安侯却并不开心,他问沐枕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什么,为什么他派去跟着的亲兵并没有回来,却带回了两名辽东亲兵。 沐枕被睢安侯一连串的话问懵了,下意识道:“我们不是为了和辽东联手吗?既然是联手,为什么不能用辽东的人送我回来?我一路帮慕清彦夺解药,我也很辛苦啊。” 这一句,睢安侯就明白了。 难怪楚长宁和慕清彦扣押了他的人,原来是担心慕清彦身中剧毒的事被发现! 睢安侯当时就火了:“你既然拿到解药,为什么不带回来,反而要给慕清彦?” 沐枕这一刻才明白睢安侯的用意。 不是因为她被辽东亲兵护送回来,而是因为她帮了慕清彦! 睢安侯还想着拿解药去要挟慕清彦,要挟辽东,就像柳一战现在做的这样。 可辽东也不是善茬,慕清音,庄公子,哪个肯出这种纰漏,让沐枕带走柳华章? 而且救慕清彦的事需要时间,沐枕也答应过长宁要尽力救他,她怎么可能失信? 盗亦有道,是师傅从小就跟她说的原则,而睢安侯,显然是没有什么原则,只有钱和权利。 沐枕因此生气,她当场便冲出营帐,睢安侯显然没想到沐枕一个小丫头能这么硬气,敢这么硬气,被她一冲之下慌了神,却还强撑着自己的脸面没有声张。 他觉得没有人会放弃五皇子正妃之位,楚承延现在是南帝,他的妻子就是皇后,沐枕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贼,凭什么拒绝这份邀约? 但沐枕真的一去不回头。 她伤透了心,自然不肯再回头。 楚承延得知此事派人四处寻找,但沐枕是大盗出身,若是这么轻易就被人找到,岂不很没面子? 她从此失踪,而慕清彦派出的燕京将军却命手下张将军到两军阵前喊话,强势通知嫡公主长宁和慕清彦的婚期,也请了南帝楚承延。 寻找沐枕的事便如此耽搁下来,不过楚承延还抱着一丝念想,希望沐枕还能放心不下能跟着他来到辽东。 没想到,他真的美梦成真,沐枕不但跟着他来了辽东,还亲自露面见他。 “我可不是跟着你来辽东的,我是来见长宁的。”沐枕强调。 楚承延连连称是。 跟谁来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肯来见他。 “我是真的来见长宁的,我要告诉她睢安侯不是什么好人,想利用辽东和长宁。”沐枕却还在一本正经地强调。 楚承延脸色微僵:“你是这么跟长宁说的?” 难怪他见不到长宁,若是有沐枕这么说,长宁怎么可能还会见他。 可尽管如此,楚承延也没有怪罪她:“你怎么说都行,只要日后不要乱跑,一切交给我来救好。” 沐枕微微攥拳:“长宁也是这么说的。” 楚承延眉头一挑,长宁竟然这么好,帮他劝沐枕回心转意? “她还说什么了?” 沐枕脸色微红:“她说……你的信,她给我看了。” 楚承延脸色微变:“什么信?” “那封求援信,你说的都是真的?”沐枕问。 楚承延点头:“是真的,只要一切平定我便将玉玺献出来,帮长宁称帝,我只要一个王爷虚名,有银钱陪你天涯海角,逍遥自在就行。” 沐枕眸光微亮:“你可别想骗我。” 楚承延笑笑:“我当然不会骗你,即便我骗你,还有楚长宁呢,她不会骗你,也不允许我失信。” 沐枕终于开怀,一把抱住楚承延:“太棒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被那个睢安侯带坏的。” 楚承延被扑得一愣,有些咂舌:“你去找长宁,她就跟你说这些?” 长宁什么时候还关心起别人的感情生活来了?这可不像她铁血公主的作风啊。 “啊,差点忘了,长宁要我跟你说……”沐枕伏耳密语,窗外是朔朔寒风。 次日一早,天色蒙蒙亮,整个奉天城的百姓就起来了。 郡王娶亲,尚嫡公主,这是整个辽东的大热闹,当然要操办起来。 虽然按制长宁是要从长安出发,一路送嫁到辽东,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从奉天城外的别苑出嫁,慕清彦则从府门而出,亲去迎亲。 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辽东郡王第一次公开露面,引得不少有心人的关注。 第七二一章:秘密 辽东郡王中毒的事其实在长安并不是太秘密的秘密,因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对当时长宁公主和慕清彦的选择好奇。 因为当时长宁和慕清彦身在燕京将军营中,虽然因为审理柳家一案动身入长安,但凭借这两人的功夫,还有燕京众人策应,怎么可能脱不了身? 要知道,之前长宁带着八公主这些拖后腿的,都能安然逃出重围,怎么只剩他们二人反倒不行? 所以最可能的原因就是长宁公主和慕郡王被绊住了。 加上后来公主和亲,慕清彦在皇宫中驻留多日,稍有心思打听的人都能知道,慕郡王状况不佳。 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又逃出长安赶回辽东,一下打破了许多传言。 今日迎亲,也是众人观看郡王气色绝佳的机会。 不论南帝一边还是长安来的柳家忠卫,亦或是受邀前来的重臣将军都在看着。 只见慕清彦着红衣红冠,潇洒自如,全程都有百姓围观,他不时向两边招手示意,慕家婢仆则在前面撒着铜钱瓜果和纸花。 “郡王!” “郡王!” 四方都是百姓的山呼声。 慕清彦勾起唇角,唇红齿白,容色动人,只是他竭力有神的双目开始显露疲惫。 “慕清彦的眼睛果然有问题。”暗处有人密语,正是柳家派来的那支贺亲队伍的首领赵宇。 “没错,慕清彦的毒还没解,而且他们为了和老将军谈判,一定不会轻易动华章小姐,你们再去寻,一定要找到小姐下落。”赵宇下令。 他明面上是来替柳一战贺喜的,但柳一战也早说过,以柳华章为首,所以明里暗地,他都要找柳华章的下落。 但这件事并不好办。 自从当日柳华章被庄公子和慕清音联手擒下,距今已有八天,这当中什么变数都有可能出,他们也不保证柳华章是否还活着。 但作为柳家现在仅存的孙子辈嫡系血脉,柳华章的生死真的至关重要。 所以赵宇来到辽东后迟迟没有柳华章的下落,辽东郡王这边也不给他回应,让他心神有些乱。 “嘭嘭嘭!”礼炮响了一串,从街头响到街尾。 这当中有民间自发的,但大部分都是郡王府的人放的炮竹,只为了让气氛更热闹一些。 “郡王府私藏火药!”赵宇和手下都脸色发白。 在大楚,火药是绝对机密的东西,任何民间作坊都严禁配置火药,更别提私藏了。 而辽东却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火药,显然是从前的存货! “这件事非常关键,必须要让老将军知道,辽东郡王不但有火药的配方还有足够的人手生产制造火药!” 嘭嘭嘭,炮竹声还在继续,赵宇的人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响,但此刻已经派出一支小队紧急回长安。 可惜,这只三人小队刚出奉天境内不远就被三名黑衣人伏杀,就此殒命。 婚事还在继续,长宁的香车凤驾逶迤而来,途径之前撒过彩纸花的路进城,百姓们同样是夹道欢迎,两边都是沸腾的欢呼,因为这一次撒的铜钱更多,甚至还有银子和珠宝作为彩头。 慕清彦这是花了大价钱的。 长宁的车架进城,赵宇也亲眼看到了红衣新娘出轿门,跨火盆,吹吹打打,一切顺利。 看来这真的是一场婚宴。 不过赵宇心中紧绷的弦没有半点放松。 就算这是慕郡王和长宁公主的婚宴,也改变不了这场婚宴背后结盟的实质。 那南帝,可是一直在等着见长宁公主呢。 没错,赵宇没有一刻放松过对楚承延的监视,不过还好,长宁公主似乎对这个哥哥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防范楚承延的手段并没有比防范他的弱。 可以说是没有厚此薄彼,都是一般的冷遇。 不过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每逢这种事,重头戏都在后头。 赵宇眯起眼,他觉得虽然华章小姐还在慕家人手里,但是只要慕清彦的毒没解,他就还有谈判的砝码。 而楚承延,他有什么? 一丝无力的血脉联系?简直可笑。 在他称帝的那一天就该知道,长宁公主这个妹妹,他只怕是认不上了。 赵宇甚至觉得,这次楚承延跟随张将军前来,就是羊入虎口。 一旦慕清彦和柳华章达成交易,这楚承延就是瓮中捉鳖,必死无疑。 赵宇想着的时间,复杂的礼数已经走完大半,天色也暗了下来。 两名新人手持红花,被喜娘牵到后堂新房去。 前堂宴饮开始。 辽东郡王府摆下三天的流水席招待各方人士,这等大排场让郡王府从府内到门前的一百零八桌宴席人满为患,四处都乱哄哄的,赵宇的人手借机混入府内。 他们想乘机杀掉楚承延,也就立了一个大功。 但又怕得罪辽东郡王,影响老将军接下来的大事。 “公主呢?”赵宇问。 长宁此刻身着红嫁衣,坐在正堂床上,慕清彦手持喜秤,挑开她的红盖头。 ——————————防盗章节,十分钟后替换 嗯,别说实话,我是真写不完了嘤嘤嘤 她们慕家男儿从未有负心薄幸的,慕清彦更是爱长宁爱到骨子里,怎么可能去碰别的女人。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就算是求,我也会求楚长宁帮忙的。”慕清音道。 庄公子怔住。 原来慕清音想的是让长宁来劝慕清彦…… “这对于她来说……太残忍了。”庄公子很清楚,长宁对慕清彦的爱一点也不比慕清彦对她的少。 但要长宁来劝说慕清彦,实在是过分了。 慕清音抿唇:“我当然知道,但她难道就能眼看着哥哥死吗?等事成之后,再把这贱人剥皮拆骨,我给她拿刀!” 柳华章抿唇不语,显然还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在五日内回到辽东要紧。 一行人动身,星夜兼程两日内便抵达燕京,直逼辽东咽喉之地。 也就在此时,整个燕京城都在传一条军事讯息。 “洛阳城破啦,柳将军大捷!” 沐枕当时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庄公子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怎么办?你们答应过我会出兵救他的!”沐枕抓住庄公子手腕逼问。 明明柳华章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为什么柳一战却没有撤兵,反而攻陷了洛阳城! 那楚承延呢? 第七二二章:剥皮 (这章略血腥,请大家酌情服用哦~) 池水的热气升腾起来,在寒冷的冬夜里形成一道道白雾,而长宁口中的柳华章并没有应她的话。 此刻,柳华章整个人浸在汤池里,白皙的双臂伸展在池边,背对长宁。 长宁则缓缓上前,取出一侧柜子里的一只匣子,亲自端着走向池边。 柳华章还是没有回头,她披散在池边的长发乌黑,将水池边的金枕头遮盖了大半,只有边角处卷翘的流云雕纹露了出来,彰显枕头的贵重。 “柳华章,你害怕了?”长宁笑着走到近前。 外面忽起一阵大风,吹动窗框,也吹落层层纱幔将整个汤池遮盖大半。 明灭不定的烛火摇摇晃晃,终熄了三只,让整个汤池更加灰暗,幽咽的风声呼啸,场景有些森冷,柳华章露出的双臂肉眼可见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长宁走到她旁边,坐在了汤池沿上:“知道为什么非要把你泡进汤泉里吗?” 柳华章被长宁钳住下巴,受迫上望,眨了下眼。 长宁笑笑:“这汤池水里,我下了一种叫泄力散的药粉,泡着的人连舌头都会被麻住,难以动弹,只有眼皮还勉强可以眨一眨。” 柳华章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已经知道自己是死路一条。 因为她的保命符就是体内的交欢蛊,而交欢蛊的药效只能维持五日,如今五日早就过去,慕清彦也没有和她发生任何关系,所以蛊还在她身体里,只是药效消失。 那是救慕清彦唯一的解药,楚长宁狠心不让慕清彦和她发生关心,现在药效过去,慕清彦必死无疑。 柳华章自己,也一定会不得好死。 她心里清楚,但她不明白楚长宁为何要把她放在这样豪华的池子里,是为了用剥光衣服沐浴的方法羞辱她? 身中泄力散,她就是有一肚子的问题也问不出来,只能等楚长宁的下一步。 她眼睛盯着长宁,就见她打开匣子,取出里面锋利的小刀。 柳华章的眼睛瞬间瞪大。 这样大小的刀她再熟悉不过,剥皮,取面。 楚长宁要活剥她的脸皮,在这水池里! 柳华章拼命挣扎,但只是发出两声近乎哀求的呜咽。 这太痛苦了,她很清楚,活剥面皮的人是不会马上死的,甚至于因为身体没有大的损伤,还能活上很久。 直到血流干,或是,活活疼死。 但她发木的舌头却连哀求都说不出来。 “你要说我们是表姐妹了吧?”长宁手持小匕首,锋利的刀锋上映出她冷酷的笑。 柳华章拼命眨眼。 是,她们是表姐妹,亲的。 长宁的刀锋抵在柳华章下颚三寸,那个剥皮开始的地方。 她几乎能感受到柳华章崩溃的颤抖,恐惧使她双目充血,狰狞又痛苦。 “可你动手剥我的皮时,却没有半点犹豫。”长宁面无表情地开口,刀锋已经切入肉皮,横刀轻划,一道月牙形的血痕出现在柳华章细白的下颔上。 长宁站在她头顶后方,另一只手抵住刀尖,轻轻一推,恰到好处地拨开半寸细皮。 柳华章双目充血,痛苦让她浑身下意识的颤抖,可舌头还是无法活动,出不了任何声音。 “你想说冤,说你没有剥过我的皮?”长宁重复,手下却不留情面。 “知道我为什么能赢吗?因为前世,是你赢了。” 随着长宁话音落下,池水也开始渐渐鲜红。 血滴顺着柳华章的脖颈,锁骨,蜿蜒流到池中,渐渐染红那清澈见底的池水。 …… 夜色中,赵宇循着标记追到这座偏僻但守卫森严的院子。 “公主在里面?”赵宇问。 底下人点头:“属下亲眼看到公主进去,而且我看公主来之前此处就已经把守森严,说不定就是她们关押华章小姐的地方。” 赵宇眯眼,觉得这话有道理,可现在他们根本突破不了守卫,更别提救出华章小姐了。 而且为了监督南帝那边的情况,他已经分走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剩下身边人不过二十几人,强闯辽东郡王府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保护好华章小姐,再想办法和楚长宁谈判。 这是赵宇的如意算盘,也是柳一战最初的打算。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主意似乎打错了,因为整个院子的护卫竟然都在收队。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宇警惕地监视着,就见一身黑衣的公主从屋子里走出来,只是步子稍有些踟蹰,但很快适应了情况,招手命人跟她一道撤退。 “不妙!”赵宇惊呼。 如果柳华章在这房间里,而长宁公主离开并且带走所有看守的人马,只能说明…… 华章小姐已经遭遇不测。 “快,快下去看一看小姐还有没有救!”赵宇亲自跃下房梁,几道人影嗖嗖嗖出现在屋内。 池水已经凉了下来,只是池边并没有白皙的手臂和女人的背影。 赵宇等人以剑挑开纱幔,警惕上前,只见池水血红一片,上面浮着一具女子裸露的尸体,黑发散在水中,形如鬼魅。 饶是他们这些铁血将士也被此场景吓得闭上眼,更别提去水中捞人了。 不过赵宇等人还是很警惕的,但翻过倒扣的尸体才发现,尸体根本没有脸皮,加上伤口被水泡过血肉混作一团,这该如何辨认? “是剥皮术。”赵宇是知道柳华章有这门手艺的,而且他还知道,当初柳华章穷追不舍就是想剥掉长宁公主的脸皮,让风花误能长时间易容成长宁的模样。 没想到如今,却被长宁公主剥了皮。 “可是,公主怎么也会这剥皮术的?”赵宇蹙眉不解,但负责检查周围情况的人上前禀报说在一侧发现了柳华章的衣服,这具尸体应该就是柳华章无疑。 “不过华章小姐身上的令牌都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被人搜走。”侍卫禀报。 赵宇不以为意,柳华章是阶下囚,死时连半缕衣物都没有,何况是令牌了。 “我们走。”赵宇下令。 “可……”有人踌躇,不给柳华章收尸吗? “你想多少人知道我们来过这里?不能打草惊蛇。”赵宇道。 柳华章一死,慕清彦八成已经得到了华章手里的解药。 就算没有,也是郡王和公主孤注一掷,他没有了筹码,保命都是个问题,还给柳华章收尸? 第七二三章:真假 赵宇忠心柳一战,但对于柳华章,活着的时候她是柳家孙子辈唯一一条血脉,但死了,就是一具可怜的尸体罢了。 他不会为了给一个尸体脸面,就坏了老将军的大计。 现在慕清彦很可能已经得到解药,又或者辽东要孤注一掷,跟柳家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消息传出去。 赵宇几乎决定要立刻实行最后一套方案,尽力击杀南帝,再全部撤出辽东。 他已经算计好了,所有人分头行动,只要有一个人逃出辽东,就能把消息带给老将军。 因为柳一战已经准备对突厥用兵,而这件事的最重要条件就是慕清彦这头猛虎是被关在笼子里的。 毕竟柳家再厉害,也不能同时跟三股势力开战,稳住最强大的慕清彦,同时攻击最弱的南边和正逢内乱的突厥,才是柳家最好的出路。 等南北一统,再来收拾辽东,就易如反掌了。 柳一战的如意算盘打的巧,赵宇作为他的心腹,对此心知肚明。 只是这一刻,有一条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但是……公主为什么要瞒着郡王来呢?” 所有人都怔住,包括赵宇。 说话的人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张地绷起肩膀。 但赵宇脸色却越来越怪:“没错,杀华章小姐并不是值得隐瞒的事,为什么公主要背着郡王做这种事呢?” “或许郡王本身并不想杀华章小姐?因为郡王不想死?但公主为了辽东军权,所以……她想害死郡王?”不得不说这个侍卫脑洞很大,但赵宇很快否认了这种可能。 “公主和慕清彦感情很好,否则也不会为了他的毒就去突厥和亲。”赵宇眯起眼。 这么说来,公主此行,应该是来求华章小姐交出解药的,难道是事不成,所以恼羞成怒才杀了华章小姐? “你们谁能确定,那个尸体是华章小姐?”赵宇道。 的确,尸体的脸已经毁掉,而且是剥皮的手法毁掉,没人能确定那就是柳华章,唯一的证据就是柳华章的衣服。 “有没有可能……” 属下没有说下去,因为这种可能太匪夷所思了。 赵宇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如果公主真的这么做了,那她……”赵宇一顿:“也不愧是老将军的外孙。” 众人沉默。 他们想到的可能是同一个。 但这个想法太荒唐了,所以赵宇不能确定,还需要再求证。 只是现在时间紧迫,他哪有时间去仔细推敲细节,稍加犹豫可能就会全军覆没,被长宁全盘吃掉。 “先到南帝处,诛杀南帝,我们也不虚此行。”赵宇道。 如果慕清彦真的出笼了,那么柳一战接下来可能要面对辽东和南帝两方大军,所以若能刺杀掉楚承延,那么柳一战的压力将降低不少。 当赵宇赶到楚承延所居住的院子时,楚承延正被困在里面。 宴席上,长宁和慕清彦都不曾出来敬酒,他这个大舅哥当的着实尴尬。 虽然席间有很多臣工,但对于这位南帝不是压根不承认,就是持中庸态度,说白了就是两边倒,根本不想沾染,毕竟南帝朝廷情况十分不妙。 以至于他一腔愁绪无处释放,只能借酒浇愁。 楚承延酒过三巡,索然无味,便想如厕,哪知半道就被人捆了囚禁在暂居的院中。 对外则称南帝不胜酒力,已经退场。 赵宇现在露面,却是干了个晚集,因为侍卫们已经把守森严,他还是进不去。 而且长宁在他之前抵达院子,他只能翻上围墙,行走在屋脊上,想借机处死楚承延。 但长宁并没有给他机会。 因为就在赵宇掀开一截瓦片监视的情况下,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楚承延反手被绑在凳子上,而长宁公主站在一旁,竟然将一包白色粉末下到茶碗里,随后将茶碗端到楚承延面前,灌给他喝! ————————十五分钟后更新~ “我这就动身南下。”果不其然,沐枕还是不放心五皇子,决定直接回洛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沐枕心想,而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亲兵回程。 “不必担心,洛阳城虽破,但南帝并无大碍已经逃出洛阳,走水路往南边去了。”亲兵禀报。 听到南方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峻,沐枕松了一口气。 庄公子也道:“那是怎么出现转机的?辽东出手了吗?” 亲兵低头禀告:“洛阳一役我辽东没有出兵,但燕京将军出兵了。”亲兵道。 庄公子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是慕清彦父亲生前好友出兵相助。 燕京将军虽说是听慕清彦的调遣,但名义上还是自立一方,这只军队此前一直驻扎在长安外,直到长宁和亲,慕清彦手书让他们退兵,才退出长安,不过也是在三日行军路程的距离内。 这是慕清彦下的一步早棋,没想到今日排上了用场。 辽东地处偏僻,出兵不免会惊动四方,就是蠢蠢欲动的突厥也会乘机作乱,所以现在让燕京将军所部的八万人动身支援洛阳,是最合适不过的。 就算柳一战知道燕京将军是辽东的人,他也不敢轻易动手。 等沐枕了解清楚这些情况后终于平静下来。 说来长宁非但没有负她,反而是先动了手,在不知道沐枕是否得手的情况下抢先救助,其实是长宁对沐枕的一次恩惠。 沐枕虽然思维清奇,但你对我好还是不好,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她真心道谢,已经放弃杀柳华章,但还是没有选择跟他们会辽东,而是带着慕清音借给她的两名护卫先一步南下。 虽然南边有柳一战的大军,但四方的小路还是畅通无阻的,所以沐枕等人回程也是有很多选择的。 慕清音也没有强求,她现在也不清楚辽东和南帝两方的态度,所以不便插手。 不过既然长宁选择相助,她又与沐枕有一段“师侄情分”,便也没有为难沐枕,还派她两名亲兵护送她去南边找退守的南帝,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眼下时间紧急,慕清音他们没有耽误,依旧是连夜动身赶往奉天。 五日时间已过去三日,他们终于抵达奉天,慕清音快马赶到府门前,缰绳一甩便冲进府中。 但她急着见的并非慕清彦,而是长宁,为此她还特意嘱咐人不要将自己回来的消息告诉慕清彦,而是打听了长宁的位置,亲自赶过去。 第七二四章:决定 赵宇来到新房的院子,才发现郡王已经晨起,穿着素灰袍子坐在石凳前,怀里抱着暖手炉,眼光更加呆滞。 他心里揣着忐忑,几步上前:“赵宇见过殿下。” “你真的叫赵宇吗?”长宁淡淡开口,让赵宇浑身一僵。 就见长宁抽出他来辽东时递上的名帖,一边挥手令四周的辽东护卫退下,才缓缓开口:“于召,祖父让你来一趟辽东,就改名换姓了?” 赵宇顿时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真的是您?” 长宁露出笑容,双手摊开从厚重的白毛斗篷里伸出来,将名帖塞到他怀里,眉眼向呆滞的慕清彦一递,缓缓走下台阶。 昨夜下了场小雪,她踩在上面咯吱作响:“楚长宁这颗痴情种子,怎么能眼看着慕清彦受死?” 赵宇眉头微蹙,他本名于召,虽然不算是什么机密,但知道的人却真的不多。 除了柳老将军的亲孙女柳华章外,放眼辽东和长安,都没几个人能叫出他的名字,否则他也不敢调换姓名来到辽东。 而现在,眼前的长宁公主开口就叫出了他于召的本名,当然让他心生怀疑。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长宁轻笑着走到赵宇身前,手指着自己的脸开口:“我把解药喂给交欢蛊吃,而我又服下了交欢蛊,在十日内,慕清彦必须与我同房,才能解毒。” 赵宇点头,他对于柳华章寻找蛊毒的事有所耳闻,只是具体寻到了什么样的蛊,功效如何,他并不清楚。 这种机密事情,柳华章也不会和任何人说。 毕竟要算计的人是慕清彦,她不能确保秘密不被泄漏出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告诉任何人。 但现在,这却成了赵宇的一个盲区。 长宁见赵宇没有质疑十日的期限,唇边勾起一抹笑来,看在赵宇眼中却似得意至极。 “慕清彦不同意,楚长宁也没同意,但事实上她早就与我达成交易,只要婚事结束,成全她嫁给慕清彦的梦,她就愿意把自己的脸皮送给我。”长宁摸着自己的脸皮,手指轻弹,仿佛在得意自己得到了这幅容貌。 “拜堂成亲有什么用,接下来的年岁,朝朝暮暮都是由我陪着他的。”长宁走到慕清彦前,手指划过慕清彦的脸颊,男人容貌清隽,眉头微皱似乎在拼命想什么,有想不到什么。 赵宇十分警惕,也跟着在慕清彦眼前晃动手指:“所以,郡王现在被您控制了吗?” 长宁点头。 但赵宇还是同她保持距离。 这件事说来处处合理,每一步都情有可原,但赵宇还是不能就这么相信,因为眼前的人还是长宁的脸。 长宁笑笑:“知道你不信,我才支走慕家亲兵。” 赵宇颔首:“冒犯了。” 长宁微微一笑手搭在下颔处:“无妨,我自己来。” 她手指碾动,下颔处真的起了一层薄薄的皮肤。 赵宇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长宁神态自若,缓缓撕扯着下颚的皮肤,就在此时,慕清彦突然站起来。 赵宇顿时拔刀以对。 “慕清彦,”长宁开口叫到,摇动手里的铃铛。 慕清彦这才顿住逼近的脚步,堪堪停在那儿。 一番惊魂,赵宇再回头时,长宁已经揭到额头处,此刻露在他眼前的,正是柳华章的容貌。 “这一次你信了?”长宁轻笑。 赵宇还是将信将疑,眉头皱着没说话。 长宁,现在是柳华章。 “于召,你可知道谨慎是好事,但太过谨慎耽误了祖父的大事,就是坏事了。”她语出不善。 赵宇低头称是,心里已经信了八分。 唯一的疑点就是那句没有脸皮的尸体,既然尸体没了脸,那眼前的人很可能就是长宁公主,用了柳华章的面皮。 而且刚才慕清彦突然“失控”,也太过凑巧,回头时,长宁这张脸已经露出大半。 赵宇的视线顺着长宁看向她手里的脸皮:“这张面皮,可以借属下一验吗?” 柳华章微微眯眼:“你可真是祖父调教出来的好手下。” “您过奖了,”赵宇不卑不亢,伸出手去。 长宁将面皮丢给他:“仔细些,弄坏了,我们所有都要死在辽东了。” 赵宇诚惶诚恐地接过面皮展开,真的是长宁公主的脸皮轮廓,相似度足有百分之八十,而出入那百分之二十只怕也是因为脸皮没有人撑着。 他心里信了九分,但还是想找个人试验一下面皮。 柳华章没有阻止,还递给他一小罐胶水般的东西,催他快些。 但赵宇刚刚接过小罐,就听到院子外有人匆匆赶来:“清彦,长宁,你们可知道,楚承延在院子里死了!” “是庄公子,”赵宇浑身僵硬,看着“柳华章”的脸吓得干忙将脸皮还给她。 “柳华章”也不犹豫,拿着脸皮转身回到屋里。 庄公子大大咧咧站在外面,直接走向慕清彦:“你发什么呆呢,没听到我说的吗?楚承延死了,你们把事情压下来了?” 慕清彦神情僵硬,木着脸开口:“知道了。” 庄公子怔住,一脸懵逼:“怎么了这是?”他抬头,扫到眼前的赵宇,眉头顿时皱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赵宇一时难开口。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柳一战派来的人吧,这庄公子可不是善茬,肯定要怀疑他们为什么在这儿站着,还跟慕清彦独处。 “是我叫他们来的,”女孩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赵宇松了口气,华章小姐及时贴好面皮就好。 “长宁,你起来啦,”庄公子还是笑嘻嘻地样子:“这些人是?” “我外祖那边的人。”长宁坦言。 庄公子脸色微变,神情也警惕起来:“你怎么见他们了,昨晚我还刚抓到十几个贼人,都押在奉天大牢,很可能和他们有关系。” 长宁挑眉,狠狠瞪了赵宇一眼。 赵宇也磨牙,自己的手下竟然都被捉住了。 “放了他们,”长宁下令。 庄公子挑眉:“连这些都要一起抓起来,昨晚慕清彦说的……”他看向慕清彦,慕清彦却一句话也没说。 赵宇松了口气,原来慕郡王早就对他们动了杀机,真是多亏了华章小姐取代了长宁公主。 “昨晚我们商量过了,楚承延背叛我在先,与我又非同父同母,还是应该和柳家联手,毕竟那是我的亲外祖。”长宁道。 第七二五章:出笼 庄公子满脸震惊:“所以你就派人杀了楚承延?” 长宁淡淡点头:“没错,他明知道当初父皇是要传位给我的,还要在洛阳称帝,妄图占据天下大势,难道不该死吗?” 庄公子倒退一步,紧跟着去看慕清彦。 可慕清彦现在哪有什么表情,只是木讷地吐出两个字:“没错。” 这倒是慕清彦平时的风格,只是他现在的样子让庄公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病重了,烧坏脑子了吗?”庄公子摇晃慕清彦,长宁立刻上前:“你放开他!” 庄公子根本不撒手:“我不放,他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 长宁没说话。 庄公子气鼓鼓道:“那柳一战如此好战,你若和他联手,必定要穷兵黩武进攻突厥,到时候天下百姓都跟着遭殃。” 长宁目光冷了下来:“庄公子,你只是慕清彦的表弟,在我大楚任何官何职,竟敢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庄公子抿唇不语。 他无官无职,升斗小民罢了。 但他说的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柳一战若大权在握,不但楚突难免一战,就是辽东也不能幸免。 毕竟柳一战谋划一辈子,肯定不会允许辽东独善其身,一直手握二十万大军,成为国中国的存在。 他是慕清彦的表弟,还和慕清音有过婚约,自然要为慕家的事操心。 可长宁却冷笑着在他心口狠狠戳了一刀:“我和慕清彦成亲,他就是柳家的外孙女婿,辽东也是如此,等我们的孩子继承了辽东郡王的爵位——” “你们的孩子?你找到救慕清彦的办法了?”庄公子忽然打断。 长宁表情微僵,赵宇也浑身紧绷。 场上的几名柳家护卫都不自觉地握紧了刀。 若是被庄公子识破,他们就拼死保护华章小姐逃出重围。 反正现在长宁公主已死,慕清彦也受到华章小姐的控制,只要护送小姐回到长安,不怕他辽东不臣服。 “我们和柳家联手,外祖父一定愿意把解药交给我的。” “可是……那个柳华章不是说她把唯一的解药吃了吗?对了,柳华章呢?”庄公子满肚子的问题,而赵宇对庄公子的啰嗦也是略有耳闻的,毕竟那样一个能把看守的人啰嗦到换了三波的奇葩也是少数。 长宁扬起下巴:“柳华章是我的亲表妹,我替慕清彦做主,收她进门,一举两得。” 庄公子蹙眉:“慕清彦不是不同意吗?” 长宁垂下眼皮,走到慕清彦身前摸着他的脸,满是爱怜:“他这幅样子,还是先救人吧。” 庄公子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慕清彦已经站起来,长宁挽着他的胳膊搀他进房间休息,全程没有和他多说一句。 “赵宇,你跟我进来,我有话吩咐你。”长宁下令,倒把庄公子晾在外面。 “长宁!”庄公子几步追进来,却被长宁挡在门前。 “庄公子,我与夫君要商量慕柳两家之事,你在恐有不便。”长宁面无表情道。 庄公子一时难以承受。 “慕清彦,你他妈说话啊,我管你们家的事还叫闲事?” 慕清彦一句话都没说,沉默让庄公子脸色涨红,他拂袖:“好好好,倒是我多管你们慕家的闲事了。” 长宁依旧没有劝说的意思,反而在庄公子退出去后就关上门。 庄公子看着合拢的门板,气得牙痒痒:“你们真是好样的,老子回江南还不行吗,让你们都被柳一战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就好了!” 他大骂着离开。 赵宇也松了口气,总算送走一个大麻烦。 长宁回头看他:“现在有三件紧急的事要你处理。” “小姐吩咐。”赵宇垂头应道,对于长宁的身份深信不疑。 “第一,尽快通知祖父辽东情况,让他放心大胆地出兵突厥,至于南帝一边,倒是可以交给辽东收拾残局。” 赵宇点头:“如此甚好,老将军兵分两路,粮草兵马都很拮据。” 长宁抿唇,接着道:“第二,你可知道,辽东郡王的那个妹妹现在在做什么?” 赵宇摇头。 “墨武,楚长宁和慕清彦已经找到了墨武的图纸,只是除了她们二人没人看得懂图纸,现在楚长宁已死慕清彦的神志恐怕也做不了这些,就只能靠慕清音那个小丫头了。” 赵宇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称是。 毕竟机关术这个东西,柳家是没人懂的,唯一懂的云月长还死了,现在就只能靠慕清音了,捡现成的似乎也不错。 长宁满意点头,说出第三条:“辽东还收集到一份名册,乃是墨子行会的秘密名单,这些人就在今次相邀的人中,你把名单拿回去,让祖父想办法处置掉,以绝后患。” 赵宇拿到名单,再无任何怀疑。 “南帝的事我会向外宣告他偶感风寒要在辽东养病,而我会让辽东兵马逼近洛阳苏州一线,具体情况,等我到了长安会同祖父细说。”长宁道,让赵宇先将消息送出去,她这边还要稳固一下自己辽东郡王妃的位置。 赵宇不疑有他,留下半数人手供长宁差遣,带着十几人踏上归程。 他这边刚刚离开,奉天果然传出南帝酒酣落水,感染风寒暂延归程的消息。 苏州那边都乱了套。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南帝深陷辽东,南朝廷能不乱吗。 朝中有人指责睢安侯让帝冒险,都被睢安侯斩了。 睢安侯很快也慌了,不断派人往辽东传信,希望能见到南帝,言辞一次比一次严厉。 他斥骂辽东不守信用,竟然利用南帝对长宁公主的亲情,骗南帝入辽东囚禁。 一番骂战后,自然少不了兵戎相见。 燕京将军的八万大军就守在黄河上游,跟睢安侯对峙起来。 柳一战得到消息喜不自胜,加上洛阳的情况,终于松口,下令前锋将军收手,让辽东兵马代替他征伐南方。 他要把所有兵力都用在突厥上。 一战成名。 青史留芳。 柳一战几可以想到,千秋万世都将记载他覆灭突厥,一统大楚的光辉身影。 到时候,不论是慕清彦还是长宁,亦或是楚帝,都将成为他的陪衬。 燕京王将军起初还不太愿意,最后终于同意接手洛阳,但要求辽东兵马三日内来援,否则他八万人阵线拉得太长,很容易被睢安侯反扑。 柳一战答应了。 辽东二十万大军,终于得到了出征的机会。 一头猛虎,踏出了它迈出笼子的第一步。 第七二六章:病危 赵宇一离开,长宁便将赵宇的手下控制起来,但说法是避免辽东亲兵疑心。 柳家护卫们是身在砧板,只能任人鱼肉。 毕竟辽东二十万大军可不是吹出来的,除掉留下来镇守的十万大军,还有十万人开拔入关。 由于战时,辽东人民的彪悍就显现出来,对征兵守卫家园之事极为积极,十万常备军刚刚开拔,辽东境内又征集上来五万新兵驻守各地,以备突厥人的偷袭。 后顾之忧解除,慕清彦和长宁可以安心率领十万大军开赴中原。 而且沿途粮草军需,还有一大半是柳一战提供的。 毕竟辽东太远,只能从沿途调度。 但让长宁没想到的是,柳一战送来的军粮有半数是从百姓中抢来的。 当她路过几座只剩老弱病残的村子时才知道,原来大楚军粮储备不足,加上柳一战还要对突厥用兵,所以对内就横征暴敛,抢夺百姓口粮。 这只是初期,还没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但很多百姓已经开始挖野菜草根度日。 这又是大冬天,连颗红薯都不好挖到,日子过的苦极了。 长宁得知这种情况,心里很不好受。 楚家国运衰微,这天下注定要乱,但柳一战不是一个好的君主。 他将军出身,覆灭突厥一统天下是他的心魔,只要他大权在握一天,就一天不会放弃发动战争的念头,天下黎民自然跟着受苦。 此一程更加剧了长宁夺回皇权的决心。 她不敢保证自己有多圣明,让天下路不拾遗,但至少不会穷兵黩武,饿殍遍地。 “咱们的军粮够用多久?”长宁掀开车帘问道。 “二十日。”军需官快马赶来禀报。 长宁看向慕清彦,慕清彦虽然看不到但清楚她的心思。 前世的长宁也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大帐,虽然有兵圣残篇了熟于胸,但真的行军打仗准备军需,她还是要咨询慕清彦。 慕清彦如今的精神状况并不是很好,一日有大半日是在马车里睡着的,但只要他醒着,长宁就会进入马车里陪他,所以现在慕清彦就在她身旁。 “大军再有五日便能赶到洛阳,洛阳乃天下粮仓,周边二县屯有楚朝三分之一的存粮,就算曹侯运走部分也足够我大军上下食用三月有余。”慕清彦道,最后给出结论:“留五日以备不测,可取半数沿途发放,以长宁长公主的身份来发。” 长宁知道慕清彦这么做是在为她积累民望。 “但这件事若是传到长安,只怕不妙。”长宁道。 她现在是假扮了柳华章欺骗赵宇和柳一战,若是还在以长宁公主的名义给百姓们分发粮食,很可能会引起柳一战的猜疑。 慕清彦咳了两声。 “那就不要让它传到长安。” 慕清彦虽然虚弱,但言谈之间颇有戾色,和往日风轻云淡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就是他。 战时的他。 长宁不由想起当初慕清彦对自己的评价。 他不是善良才与世无争,而是因为心狠才与世隔绝。 狠心与世人斩断纠葛,却独独败在了长宁身上,从此坠入红尘。 而入了凡世,他也比任何人都狠心。 “好,我大军所过之处,都是向阳之臣。”长宁道,下令沿途官员亲自迎接,但凡是忠于柳一战的党羽,全部找借口诛除干净。 这一动作当然瞒不过世人的眼睛,但是消息想要传到长安也需要四五日的时间,彼时,长宁的大军已经抵达洛阳城下。 柳一战此时才缓过神来。 “华章到底在干什么?她一路诛杀我的心腹,从辽东到燕京,再到洛阳,她直接割开了一条线!”柳一战指着地图道。 没错,长宁的十万大军就像一把刀子,从辽东开始将东北至洛阳割裂开来,东南边的一切,他现在都失去了控制! 赵宇也是晕头转向:“听小姐的意思,好像是为了取信于民,巩固辽东郡王妃的地位。” 柳一战沉沉出了一口气:“什么巩固地位?杀我的人?” 赵宇一时答不上来。 “你确定她是华章?”柳一战第二次怀疑。 赵宇点头:“小姐当我的面私下长宁公主的面皮露出真容。” “如果华章的脸也是一层皮呢?”柳一战反问。 当初风花误身死,她手里那张长宁的太岁脸皮就不翼而飞,当时接管宫中的就是长宁,所以柳一战觉得长宁手里握着一张自己的脸皮也说的过去。 但赵宇有些懵,还能有这操作? 柳一战不语,他又不是易容高手,怎么知道有没有这种粘两层脸皮的方法。 但眼下,他觉得这是有可能的。 “还有名单,属下查过了,这些人当中真的有人跟墨子行会联系过。”赵宇道。 如果华章小姐是假,那她为什么会提供墨子行会的名单? “莫非名单也是假?但她还告诉我慕清音在建造墨武,这件事总不会有假了。”他道,他离开辽东时就查过,这件事千真万确。 柳一战也迟疑。 虽然墨武没有到他们手中,但那是因为除了慕清音,现在也没人能组件墨武,图纸给他们他们也造不出来。 而这件事又是真,如果真的是长宁假扮柳华章,那她根本没必要暴露墨武的事,自己悄悄制造出墨武做秘密武器多好? 柳一战也被这三分真七分假的招数弄糊涂了,以至于不敢妄下论断。 毕竟如果真是柳华章,那他可就损失大了。 “再去探。”柳一战令道。 “那用兵突厥的事?”赵宇问道。 虽然这一次赶上突厥内乱,甚至听说那若和安德卓部族打得两败俱伤,现在加一起也没有六十万大军,正是一举灭绝他们的好机会,但还是要量力而为啊。 要是为了攻打突厥,丢了自己的大本营,可就得不偿失了。 “照旧。”柳一战却坚持。 他冷着脸道:“我必须尽快创下这不世之功,否则……” 柳一战目露忧心,向寝宫方向看去。 赵宇跟着望去,正好看到太医们匆匆忙忙出来的背影。 他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晋王殿下的病又加重了?” 柳一战不语,而是带他亲自前去,整个屋子都是药味,还有一股诡异的臭味。 他伸头看去,明黄的纱帐间那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已经面色惨白,而他赤裸摊开的胸口则一片狼藉。 灰绿的菌毛和墨绿的草药汁液混合,十分可怖。 第七二七章:后路 小晋王胸前的菌丝就像跗骨之蛆,太医们甚至剜掉过他胸前所有腐烂的肉块,只留下好的肉来,但没过三日,菌丝又从肉芽里冒了出来,密密麻麻地遍布他胸前所有角落。 用太医们的话来说,这菌丝就像是从小晋王的血液中长出来的,只要小晋王没有换掉浑身的血,就难以根除。 可这人体内的血怎么可能全部放掉! 所以柳一战一边骂这群人是庸医,一边急着谋求后路。 原本他的计划中,小晋王至少要留到大一统以后,但没想到小晋王会出现这种要命的怪病,如今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再不谋条出路,等小晋王一咽气长安必定失控。 因为他威望虽高,但还不到称帝的时机。 天下南有楚承延这个正牌皇子,东有“长宁”,长安还有一个大长公主和八公主,楚氏皇族也有一些旁支,甚至当初下落不明的李氏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孙。 这些楚家的后代还活着,他这个以忠闻名于世的大将军,怎能自立。 所以柳一战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出兵突厥也不行了。 他需要这份不世之功,来给他的追随者们一个劝进的理由。 也只有荡平突厥这样的丰功伟绩可以让天下臣民接受柳一战称帝这个事实。 柳一战心里清楚,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办法,所以他必须要出征。 如果那是柳华章自然最好,如果不是,柳一战也想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有诈,那慕清彦也活不了几日,到时候长宁一人肯定难以把控辽东十万大军,只要你们把握好机会,必能将他们一举歼灭。”柳一战道。 他这一计不可谓不毒,但办法却是不错。 长宁再能耐,她也是一个女儿身,辽东十万大军追随的,是慕清彦,可不是慕清彦的女人。 她一个辽东郡王妃,就算加上嫡长公主的身份,也不足以让所有将士俯首听命,至少慕清彦死后短时间内,辽东军中会发生动乱。 那时,只要柳家军突袭,必能一战击溃。 至于现在…… “先让她和南帝的人打去吧。”柳一战道。 这件事对他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毕竟是互相削弱,如果打出真火来,日后柳家要剿灭辽东军时,南帝的兵马还能和他们两面夹击。 “可辽东十万大军一旦和燕京将军的八万人汇合,将会成为中原一带最强大的军队,十八万人马,就是老将军您领兵突厥,也就只有二十八万。”赵宇还是担心。 柳一战领兵十万,汇合鹰眼关的十八万兵马一同出征突厥,而剩下的兵马才只有十二万人,还要分布在西北一带一多半,来保证边境线不会乱。 剩下的人马也就五万左右布防长安。 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有余力能乘乱攻打辽东军? 柳一战眉头紧皱,这的确是个问题。 辽东军战力不弱,就算失去指挥也不是轻易能收拾的,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虽然这只是个可能,但柳一战还是要把最坏的计划打算了。 “征兵,太原一代新投降的,再去征,征上十万人,足够了。”柳一战道。 赵宇眼睛没瞪出眼眶。 再征十万? 整个太原也没有十万壮丁啊。 “长安,太原一带全算上,告诉他们免除三年劳役。”柳一战道。 赵宇却不把这免除劳役的事放在心上。 要知道,上战场打仗是要掉脑袋的事,他们是要免除劳役,还是要丢命,傻子都算的过来。 可柳一战已经走投无路,他只能这么做。 “就是抓,也要给我抓伤十万壮丁入伍!”他大笔一挥,军令如山。 所有投降长安朝廷的地带全都接到了摊派的壮丁任务,有些地方,甚至连四十岁的老汉都被抓上去充兵入伍。 这年关将至,多少人妻离子散,哭得撕心裂肺。 而这一年的新年就这样过去。 大楚境內一片愁云惨淡,家家户户都在担心抓壮丁的事,流民四处迁徙,根本没有年味。 就是皇宫中,也只是草草过了个年。 柳一战并不是个穷奢极欲的人,加上大战在即,直接削减宫中用度,所有新年要过的东西,全部砍掉七成,只留下三成走个过场。 就是赐给百官的菜品都削了量。 加上赵宇因为墨子行会名单的事在长安城四处抓人,搞得城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百官个个小心谨慎,生怕那句话说错了就被扣上个乱党的罪名,连冤都没得喊,直接在家门口被处斩,全族壮丁没入军中。 直到十万人勉强凑到七万,柳一战终于露出笑容,城中的压力也算减轻下来。 但随后就是大军开拔,浩浩荡荡的人马粮饷从长安出发,远赴西北。 不少家在长安附近的新兵蛋子哭得稀里哗啦,但来送行的家人都被鞭子抽了回去。 柳一战厉喝这种行为,还打了苦情牌:“军中见血不见泪,待我们大军凯旋归来,天下太平,再哭不迟!” 老兵们的热血被点燃,高呼起来,带动着其他将士也跟着呼喊,军队成功开拔。 而长安城,现在就交给赵宇等忠心不二的属下镇守。 赵宇一边为小晋王的病操心,决不能让小晋王在老将军回来时死了,一边又要紧盯着洛阳那边的消息,整个人都像只紧绷的弦。 而长宁的十万大军也在柳一战出征这天成功抵达洛阳,与王将军所部的八万兵马汇合。 王将军亲自来迎,洛阳城内倒是相对平和。 没有横征暴敛,也没有抓壮丁的事发生,只是城中不断涌入流民,让王将军头大。 他见到长宁第一时间见礼:“末将参见殿下。” 长宁略感欣慰。 大楚,还是有忠君爱国的将士的。 “将军快轻起。”她没有托大,亲自扶起王将军。 王将军道声不敢,一边迎长宁的车架进城。 “按照殿下之前的吩咐,已经派重兵把守了各地粮仓,军粮方面殿下可以放心。”王将军沿途禀报。 长宁又询问了军械制造的事。 王将军很是惭愧:“洛阳城铁匠有限,已经接连赶工数日,但所囤军需仍只够半月之用。” “将军辛苦了。”长宁知道,这已经是王将军的极限了。 王将军拱手道不敢,一边向车架里张望:“郡王他?” 长宁拳头微攥,连日奔波慕清彦的情况更差了。 “先安顿下来吧。” 第七二八章:洛阳 成婚前据慕清彦估算,他这条命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还能拖二十多天,拖到年后,就只剩下十日。 所以在赶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昏睡的时间居多,清醒的时候渐少。 这还是凭着季明子不断中和毒性,加上慕清彦本身体质优秀,内力强劲,才能抗住。 所以入洛阳后,慕清彦根本没有露面,下马车的只有长宁一个。 王将军却不知道慕清彦身中剧毒,只听说郡王跑了一趟突厥救长宁公主出来,似乎伤了眼睛,再具体的情况就不清楚了。 这毕竟是主帅的病情,并不是谁都能随便打听的,尤其王将军将在外,他更清楚深浅。 虽然他是慕清彦父亲的至交好友,在辈分上算是慕清彦的长辈,但他并不托大,该对主帅有的尊敬他全都有。 何况今天的慕清彦已经不同往日。 他娶了先帝的嫡长公主,而且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先帝生前留下传位诏书,是要传位给长宁公主的。 那慕清彦的身份可就非同一般,帝王之夫,即便是反过来算作慕清彦入赘,也比如今的郡王之身高出太多。 所以王将军对慕清彦的事没有过多打听,径直安排长宁下榻洛阳最繁华的折清园。 直到进了折清园正堂,马车才停下,长宁亲自扶慕清彦下车。 王将军侍立在侧,低头视地。 慕清彦从前在郡王府是凭借熟悉,但今天是不可能,只能依靠长宁搀扶,走的比较慢。 王将军微诧,这才抬头。 这一下可把他惊到了,从前神采飞扬的郡王,如今竟然如此消瘦,脸颊凹陷,就连皮肤也苍白得不像话。 简直让人崩溃。 王将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丰神俊逸让整个突厥胆寒,几乎无所不能的贤侄,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王将军下意识上前,握住慕清彦的手臂问道,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和质问的对象,表情有些局促。 长宁是知道燕京将军是慕清彦父亲生前好友,所以王将军虽然把慕清彦当主帅敬重,但心里也把他当后人疼爱,这番质问,她岂忍心追究。 “他中了毒,柳一战的毒。”后面这句,长宁说的牙关紧咬。 王将军震惊地瞪大眼:“传言都是真的?可他们不是说郡王自己解了毒,还有说去突厥救……接殿下回朝的。” 长宁叹了口气,王将军知道的都是江湖传言,她一次更正:“他的确因为毒被柳一战困在长安,不过在我动身去突厥不久,他便脱身前去,长安的慕清彦是庄公子假扮的。” 王将军瞠目结舌。 活生生的人,还能假扮? 但看长宁公主的样子,显然没必要用这件事骗他。 “那殿下找到解毒的办法了吗?”王将军最关注的还是如何解毒,替他的老友保住这最后一条血脉。 长宁还没开口,倒是慕清彦先出声:“世叔?” “贤侄!”王将军看了长宁一眼,长宁点头,他匆忙上前攥住慕清彦的手。 那双竹节般清俊的手如今瘦骨嶙峋。 “贤侄,你家医术过人,难道连你都救不了吗?”王将军急着问。 慕清彦笑笑,只道:“世叔不要着急,我们找到解毒的办法,只是如今时机未到,我还拿不到解药。” “什么时机?这人都这样了,还要等什么时机?解药在哪儿,我给你去取!”王将军急着道。 慕清彦还是轻笑:“世叔别急,待我们攻下长安,自然能逼迫柳一战交出解药,救我性命。” 王将军张嘴,看来他是救不了慕清彦了? 待他看向长宁的时候,才发现长宁抿着唇,脸色并不好。 “怎么了,殿下您?”他顺着长宁目光看向慕清彦,觉得慕清彦安静的有些诡异。 王将军久经沙场也是人精,他轻轻弹了一下自己的跨刀,慕清彦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王将军拔刀出鞘,慕清彦都神色微动。 他不止是眼睛的问题,现在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刚才的一切话不过是慕清彦事事料敌于先的本事,先一步说出了王将军想知道的问题。 慕清彦还是那个慕清彦,只是他如今。 耳聋眼瞎。 长宁双目紧闭,拳头攥得咯吱响。 王将军心中悲愤:“我这就挥师北上,灭他丫的!” 长宁摇头:“不可。” “殿下!他虽是你外祖父,但清彦如今也是你的夫君!”王将军质问。 长宁没有动怒,只道:“长安必定要打,但现在我军若动,整个南方又将回到曹侯手中,到时他夺回洛阳粮仓,若是黄雀在后又当如何?” 王将军微怔:“可是……殿下来的密信不是说?” 他欲言又止,长宁摇头:“不可全信。” 王将军蹙眉不解。 “曹家军当初就是为父皇看守柳一战的人,深得父皇信赖,理应知道,父皇属意的人是我,但他还是选择帮楚承延登基称帝,这当中到底为了什么,没人清楚。” 王将军点头:“所以殿下是担心,曹侯如今,也要反?” 南帝楚承延不过是个棋子,此行前往辽东,十有八九不会带着玉玺,如今玉玺应该就在睢安侯手中。 有了玉玺,有没有楚承延似乎就不是那么紧要了。 “没错,楚承延与我达成交易,假死蒙骗赵宇和柳一战,但睢安侯却演过了火,沿途布置非常精细。” 王将军表示同意:“那殿下的意思?” “先去探睢安侯口风,不论如何,三日之内必需围住长安。”长宁咬牙。 “慕家先祖留下预言,此番慕家有绝嗣之危,但破解之法就在我的身上,可我如今还不知道如何解决,但我觉得如果我能回到长安夺回皇位,或许一切就能恍然开朗。”长宁说出自己真正的计划。 慕家先祖的预言应该不会有错,所以一定是她忽略了什么,而回到长安,就是她逆转阴阳的大结局,一切必定能开朗。 只希望慕清彦能撑到那个时候。 王将军也知道慕家先祖威名,当然同意长宁的决定。 长宁安顿了慕清彦,还将一路带着的大道盘放到慕清彦身边,这才开始听王将军禀报各种军政要务。 理顺事情不容易,但长宁也从未想到过,慕清彦解毒的转机,竟然发生在这儿。 第七二九章:解毒 彼时,长宁盯着大道盘的棋局,一边听着王将军的回报,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 “还有一桩,如今从长安及附近各县有大量流民涌入,当中有不少名流士绅,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安置这些人?”王将军问道。 毕竟这些名流士绅,很多都是颇有背景的。 有些人是当地豪族,只因柳一战抓壮丁抓得太凶,就连豪族的子弟都要被抓去充兵,不得已才逃出来,有些则和各地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总之,他们逃到洛阳,正是笼络的好机会。 但长宁时间紧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便道:“递名册上来,我会见必要的人。” 长宁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去办,但这件事却出了想不到的纰漏。 “有一户士绅听到殿下的名字便神色慌张,昨晚更是要连夜出逃,现已经被抓回来了。”底下人向王将军禀报,倒是让王将军一愣。 这一日下来,看殿下处理事情极有章法,军中政局都井井有条,比之慕清彦也不遑多让。 竟然还有人惧殿下如猛虎,这显然就是心里有鬼,立刻将事情报与长宁知晓。 “一户士绅?”长宁挑眉。 她是何等身份,怎么会和士绅有所瓜葛? “姓什么?” “姓周,是从渭南县来的,据说是当地望族,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 长宁眯起眼反应过来。 周家老爷子。 当初她为了给皇祖母寻找解药,连夜出长安往渭南县发掘古墓,想找寻曾救过兵圣的药圣弟子,也就是周家先祖之墓。 也是在那座墓里,她找到了解毒丹。 确切的说,是在长宁之前就到了古墓的单丹臣拿到了解毒丹的药瓶。 只可惜当时药瓶里只有两颗解药,长宁要来一颗拖沈家运到长安,却从沈锦容的手里辗转到慕清彦手中,而慕清彦又用这颗丹药救了柳华文。 至于单丹臣剩下的那颗解药,当然是用来救柳一战了。 而这一瓶显然是柳一战专门留下来,其余的解毒丹都在柳一战手里,否则七皇子和皇太后当时中了药圣的古毒,也救不回来。 “这个姓周的氏族倒是和药圣弟子有些渊源,他做贼心虚,便带他上来审上一审。”长宁道。 她心中略有悸动,总有一种转机来了的感觉。 但王将军有些犹豫:“殿下要做的事这么多,何必为一个老头浪费时间?” 长宁摇头。 “王将军有所不知,慕清彦所中剧毒正是药圣当年的古毒,唯一的解药就是这能解百毒的解毒丹,而这解毒丹在慕家典籍中是已经失传的药圣秘法,除了药圣和他的弟子,再无人能够炼制。” 王将军张嘴:“难道周老头能炼?” 不是药圣弟子的后人吗?那可真得好好把他供起来。 “他岂会,周家先祖只是娶了药圣弟子的女儿,又不是拜了师。何况典籍中记载,这种丹药叫六合丹,乃是因为丹药取材不易需六年炼制,而一次可出丹六枚,所以就算他能炼制,也来不及了。”长宁道,但心中的火苗却越烧越旺。 虽然周家后人不能炼制解毒丹,但她总觉得,周家后人会有办法。 “有六枚?要是这老头偷偷藏了一枚,我们岂不是就有救了?”王将军瞪大眼,好像捡了块宝,没听长宁说话就自己跑出去提人过来。 长宁略带忧心地摇摇头。 显然不会那么简单,不然她早就去渭南抓人了。 典籍中记载着,药圣弟子为帮女儿救兵圣一命而将刚出炉的六合丹交给女儿,所以共有六颗。 第一颗自然要用来救了兵圣,至于其余五颗,便赠给周家先祖。 而当初发现的六合丹是由先人密封,共有两瓶,一瓶两颗,一瓶三颗。 既然单丹臣拿到的那瓶是两颗,那柳一战拿走的,当然就是三颗那瓶。 一颗用来救了七皇子,一颗用来救了老太后,还有一颗就是柳华章手中那颗用来要挟长宁这么久的解药,也是这世上仅存的一颗。 但可惜的是,那颗也进了柳华章的肚子,随着她烟消云散。 所以说白了,这世上已经再无解毒丹。 但长宁不服输,因为慕家先祖的预言绝不是无的放矢。 之前周家老爷子没出现的时候,她还想不到这个家族,但现在,周老头心里有鬼想跑,她当然要仔细查问。 不过长宁很小心,她没有真的去审问老爷子,只怕他恐惧之下不敢说实话。 “把那几个柳家的护卫带上来,我留他们一路,也该派上用场了。”长宁道。 因为她觉得周老爷子既然怕她,十有八九是和柳家有勾结。 果然不出长宁所料,她用柳华章的身份和脸皮一诈,老家伙什么都说了。 “柳小姐,你们不守信用,竟然抓我周氏族人!”周老爷子先是质问,随即又服软,说希望能得回原有的报酬。 “就凭你给我祖父那点东西,也配提条件?”长宁冷笑。 “我给的那点东西?兵圣残篇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宝贝,我把自家的祖墓都献出来了,老将军怎能出尔反尔?我的儿孙不要当将军,要做尚书侍郎,一二品大员!” 长宁背后的手攥得紧。 难怪当初她在渭南被算计的死死的,原来是这个老东西一直在给柳华章通风报信。 而且听他的意思,他早就知道古墓里藏有兵圣残篇,还利用这个跟柳一战做交易,而且还不是最近才有的交易,而是好多年前的决定。 “很好,”长宁磨牙,让周老爷子心里忐忑:“柳小姐,若是我把兵圣残篇十几年前就被老将军得到,但老将军却禀报陛下什么都没拿到,那老将军的一世忠名可就全完了。” 难怪柳一战要对周家灭口,原来这老家伙贪得无厌。 长宁眯眼,甩袖:“混账,你根本就没跟我祖父说实话,还想一族做大官?做鬼还差不多!” “柳小姐!”周老头吓得一哆嗦,才想起自己是砧板上的肉。 “我对老将军说的话句句属实啊!” “那当初你家先祖救兵圣后,真的只留下五颗解毒丹?”长宁问,无意中攥紧拳头。 周老头一怔:“什么五颗解毒丹?” 长宁蹙眉:“少跟我装疯卖傻!” “大人明鉴,祖籍上说兵圣是重伤又不是中毒,哪里用得上什么解毒丹?” 长宁心里咯噔一声,眼前一片白光。 解药。 原来解药在这儿! 第七三零章:驾崩 周老头吓得都尿裤子了,显然不敢说谎,更不敢骗长宁。 所以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周老头根本不知道古墓里有解毒丹的事,毕竟那是周家先祖妻子带过来的陪嫁,哪有流传后世的族谱里特意提一笔陪嫁的。 而柳一战却不一样,他为了找兵圣残篇已经着了魔,自然对于周家的大事小情都了如指掌。 所以他很清楚周家有六合丹,还有药圣弟子留下的古毒。 只是他的资料来源和慕清彦的祖上一样,都出现了错误,所以他们都觉得救下兵圣的是药圣弟子女儿带来的六合丹。 但事实却是,兵圣被周家先祖所救,跟药圣弟子的女儿没有半点儿关系,更没有用上六合丹。 甚至于传到后人这儿,根本没有了六合丹的记载,毕竟那只是周家先祖的媳妇罢了。 所以周老头根本不知道六合丹的事。 但架不住周老头贪心,将残篇的消息泄漏给柳一战。 柳一战可是知道来龙去脉的,而他当然不会傻到把六合丹的消息告诉周老头,这才有了现在的乌龙。 一个压根不知道六合丹的事,而另一个一直以为六合丹只剩下五颗。 所以柳一战拿走的拿一瓶有三颗丹药,他就认定另外一瓶中有只有两颗,便将这一瓶留了下来。 但事实上。 这留下的一瓶里,也有三颗解毒丹。 长宁顿时恍然。 单丹臣。 拿到药瓶,打开药瓶的人都是单丹臣。 所以单丹臣是知道里面有三颗解毒丹的,只是单丹臣当时对长宁不甚相信,所以才会对长宁说谎,说只有两颗解毒丹。 这样正好可以只给长宁一枚去救太后,而剩下的两枚就可以全都用来救柳华文。 长宁还记得,当时单丹臣是自己一个人去药铺买的小玉瓶,并且是单独分装好的,所以单丹臣是把三颗丹药分成三个小瓶了,以防被长宁识破? 这简直是最大的乌龙。 就连长宁都想不到,单丹臣这个一辈子都不怎么聪明人,偶然的一个小聪明,竟然成了柳一战算计一辈子的大计中最大的纰漏。 记得当时救出柳一战后,单丹臣就一直没得到和柳一战独处的机会。 那时,他已经和长宁对长宁俯首帖耳,根本抹不开当着长宁的面,拿出第三颗解药的事,所以就一直拖着。 尤其是逃出洛阳城时,因为柳华文的伤势太重,长宁派了他和陆参将等几人留在城中照顾柳华文,所以单丹臣便和柳一战分开。 再后来,华文惨死,单丹臣内疚追凶,踪迹全无,而柳一战也野心暴涨,径直攻陷了长安。 这当中一环扣着一环,让单丹臣从最初的没机会给到不想给,到死也没把解毒丹交给他心心念念的老将军。 所以。 单丹臣手里还有一颗解药。 长宁想起单丹臣死之前,非要抓着她袖子说的话。 要在华文…… 现在看来,并不是要在华文,而是药在华文。 单丹臣对柳华文的死一直心存愧疚,所以那颗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的丹药,十有八九,就藏在柳华文身上。 长宁喉头微动。 没想到,柳一战精心设计了这么多,从用毒牵制慕清彦,到用慕清彦牵制长宁,搅动战局,最后竟然因为一个单丹臣,全部化为泡影。 看来命运,当真喜欢开玩笑。 另一边,长宁眼光频闪,看得周老头是心惊胆战,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而王将军也从门前催促:“殿下,有军机要事。” 这是长宁和他商量好的暗号,以免长宁待得太久被柳家护卫识破。 长宁离开屋子,心里的喜悦几乎遮掩不住。 王将军看她脚步轻疾,连忙跟上:“殿下,解药真的有消息了吗?” 长宁薄唇微抿:“慕清彦这头猛虎,要出笼了。” 王将军大喜过望:“多谢殿下!” 长宁笑笑:“他是我的夫婿,我救他,岂用的上谢。” 王将军哈哈大笑,当即便说要去取解药。 长宁不放心,要王将军和半数辽东亲兵亲自保护慕清彦前去。 当初柳华文的墓,还是她亲自埋下的,地点就在洛阳城附近,而单丹臣也知道墓在何处。 所以单丹臣最有可能藏解药的地方,就是华文墓前。 反正离洛阳不远,长宁便带上慕清彦同行。 她希望他能当场服用解药,以绝后患。 …… 长安城,皇宫大内。 赵宇此刻火冒三丈,太医已经杀了三个。 “庸医,庸医,连个人都救不活!”他大骂,眼前一身龙袍的小晋王已经三度昏迷,很快就要不行了。 “不能死,他要是死了,我拿你们所有人陪葬!”赵宇濒临崩溃。 老将军说过,小晋王若死,长安必丢。 都不用谁来攻打,就是长安城中这文武百官就能推翻他。 因为他赵宇,算什么东西? 城中的柳家军倒是军纪严明,但大部分都被柳一战带走,如今只有八千人负责宫内外的巡卫工作。 而真正占大多数的,还是原本的长安守备军。 守备军听谁的? 兵符,君主,重臣,但绝不是听他赵宇的。 一旦小晋王这个天子丧命,群龙无首,那些被他率领的密探折磨过,恐吓过的文武百官,还不跳起来把他撕碎? 万万不可! “大人就是杀了我们所有人,也保不住陛下的命了!”老太医已经认命。 从郑家作乱开始,他们已经经受了太多的恐吓,也有近半数的人被各种处斩了结。 如今的他们,是心如死灰。 而小晋王这霉菌的怪病和先帝一模一样,根本没人见过,又从何治起。 赵宇磨牙。 “好,我不杀你,但你们要向我保证,陛下还活着。”赵宇强调。 太医们起初不懂,随即明白。 和当初三皇子要求陛下还“活着”的意思是一样的。 “是,是,陛下当然活着,只是身体不能受风。”太医们慌忙应道。 只要有活路,谁也不想死。 赵宇松了一口气。 “你们放心,等老将军凯旋归来,你们个个都是大功臣。” 太医们诚惶诚恐地应着,也在同一时刻,挣扎至此的小晋王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陛下驾崩了?”有内监惊呼,被赵宇一刀斩掉头颅。 太医们慌忙上前:“救回来了,救回来了!” 赵宇心满意足地点头。 洛阳城。 长宁手指划过柳华文墓四个字,浇上一壶酒。 “谢谢你替我保存解药这么久。”她道,一只小玉瓶就在她掌心躺着。 第七三一章:称帝 不出长宁所料,这枚足可以改变天下命运的解药,一直安安稳稳地躺在柳华文墓里。 单丹臣出于愧疚,将这颗解毒丹封在檀木匣子里,埋在了柳华文墓地前。 长宁一来便发现哪里动过土,她亲自挖掘,不消片刻,檀木匣便重见光明,解药自然落到她手里。 慕清彦有救了。 王将军喜不自胜,赶忙到马车前想搀扶慕清彦下车。 但慕清彦还在昏睡中,这是他昏睡得最长的一次,已经有十二个时辰。 长宁不断喂药喂水,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当长宁浇酒敬过柳华文,便回身往马车上走。 只要慕清彦服了解药,一切就将尘埃落定。 她走到马车前的一刻,空中一朵乌云蔽日,在她身上投下阴霾。 与此同时,一阵寒风卷着落叶吹来。 长宁下意识眯起眼,再抬头时只觉得日光刺目,随即心口骤然剧痛,让她向后栽倒。 “殿下小心!”王将军匆忙上前搀扶。 “殿下怎么了?难道是这药有什么问题吗?”王将军看长宁脸色不好,还以为是解药的问题。 长宁左手扶住马车,右手紧攥药瓶摆摆手:“无妨,解药应该没问题,只是……” 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里灼热得刺痛,是从心脏涌到皮肤表层的那种痛。 王将军抿唇:“殿下的脸色真的很差,您不会也……” 长宁摇头:“慕清彦中毒是因为他当时受寒毒侵蚀伤了心脉,才被乘虚而入,我从未受伤,若是中毒,早该……” 她的话一顿,因为她感觉到胸前有液体流过,又像是蠕滑的虫子爬过,带着撕撕拉拉的痛。 这一次长宁不能再自欺欺人,她背过身,揭开自己的衣领下望,顿时靠在车板上。 王将军这次还看不出问题可就真是瞎了眼。 “殿下?”他急着上前,但长宁背对着他举起拿药瓶的右手,声音十分平静:“什么都不要问,救醒慕清彦再议不迟。” 王将军心中感动,知道长宁是为了救慕清彦才会隐忍不发。 但刚才的情况太诡异了,他必须问清楚。 “您是君,下官与郡王皆为臣子,为君分忧才是为臣本分。”他道。 言下之意很明白。 如果长宁真的中了什么毒,她用解毒丹救治自己,他也不会心存怨恨。 王将军是忠心大楚的臣子,也深知慕家人的性格,更何况慕清彦还深爱着长宁公主,如果真的只能救一个,慕清彦绝不会犹豫。 只是现在慕清彦不能言语,才导致今天这幅局面。 长宁笑笑:“王将军多虑了,我真的没有中毒,而是……一种怪病。” “怪病?”王将军有点发懵,好端端的怎么会生了怪病? 而且看长宁的样子,她对自己的“病”好像有几分熟悉,倒像是家传疾病一样。 可大楚传国八百载,没听说过皇家有什么隐疾的啊。 又或者皇室隐疾不能对外说,所以他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王将军到底是臣,长宁说到这儿,他便不敢再问。 而长宁却无所谓地耸肩:“等慕清彦醒了,再让他给我看病就是。” 她不再耽误,转身进了马车。 慕清彦躺在马车的软塌上,双目紧闭。 长宁摸着他的眉廓,微微一笑,一边解开自己的斗篷丢在地上,一边扶着慕清彦起身。 她打开水囊,又取出玉瓶里的药丸。 却在低头的一瞬间,发现自己手腕上竟然泛起一层浅绿色的菌丝绒毛。 长宁撸起袖子,手臂上正在爆发菌丝,和当初父皇身上长的,一模一样。 绿色霉点。 父皇的病,她也患上了。 但长宁没有犹豫,还是将解毒丹直接喂给慕清彦,以水送服。 慕清彦吃过解毒丹,她便将他放平自己则试图将菌丝擦干净,可它们像是从血肉里扎根生长的异样,每拔出一次,都像针扎一样剧痛,而且真的有血点出现。 长宁不敢再拔,但又担心慕清彦醒来看到她会担心,索性命人速速回城。 她借口处理军务,躲在者清园的正堂,而慕清彦从服用解药后苏醒距今已经一日,她也没有去看他。 慕清彦何等敏锐的心思,当下便撑着病弱的身体闯来找她。 他闯入正堂,就见长宁一身铠甲坐在正前方,底下是十数名将军将领。 “周老头和柳家护卫,一个都不能留,以免走漏风声。”长宁正下令诛除这些柳家逆贼。 毕竟慕清彦醒了,他年轻力壮恢复起来必定迅速,等围困长安之日,他必能康复起来,所以长宁紧着除掉柳家护卫,以免发生意外。 “你来了?我还需要一阵。”长宁注意到他,又目露责备:“怎么不多穿点?” 慕清彦略有局促,但面上仍维持平静,整理了一下自己略带褶皱的绸缎长衫上前,他文质柔弱,加上面色泛白,倒真像个倒插门的男宠。 不过不论燕京这边的属下还是辽东带来的将军,都深知慕清彦的实力。 即便他现在看着不那么威风凛凛,也没有谁真那么不开眼,把他当成一个绣花枕头,承恩男宠。 “你先说,我在旁听着就好。”他步子还有些虚浮,但径直走过众将军来到长宁身旁入座。 长宁命人取大氅披在他肩上,白衣卿相的身份更加鲜明。 当然,要是他能不去握公主的手,也不要大拇指在公主手背上乱蹭,就更好了。 长宁视若无睹,而是递给底下人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继续禀报。 得,人家公主都不介意,他们着急个什么劲儿。 “睢安侯那边已经开始撤防,但意思不明。” “柳家军调动频繁,长安新征的兵蛋子和老兵混编出了十万大军,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但很可能是要对我不利。” 一轮奏报下来,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长宁怕慕清彦太累,索性推了,交给王将军等人全权处理。 众人退下,屋里终于只剩下二人。 慕清彦脸色恢复几分红润,只是面颊依然消瘦。 长宁关切:“你的毒真的解了么?” 慕清彦笑笑:“药圣的解毒丹,药圣的古毒,自然是可以解的。” 长宁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担心解毒丹会因为放了太久,药效大打折扣呢。 如此说来,一切都很顺利。 “那接下来的事就是——”长宁还没说完,慕清彦却攥住她的手捏了捏:“称帝。” 长宁一顿。 没错。 时机到了。 该她称帝了。 第七三二章:家法【为第一护法别X欺负+】 如今柳一战中计,出征突厥,长安空虚,而慕清彦身上剧毒已解,兵马粮草俱在。 我强敌弱,正是进攻的最好时刻。 但长宁还有顾虑。 她身上的怪病,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长宁记得很清楚,她身上突然爆发的这种绿色霉菌和父皇身上的一模一样。 当时她就觉得霉菌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而且皇帝长时间捂在被子里,又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外伤,所以胸前也不是没可能长出霉菌的。 但现在不一样。 她健健康康,皮肤完好,却突然起了这种霉菌。 长宁当然不知道,她是在小晋王死掉的那一瞬间突然发病,她只知道这怪病来势凶猛。霉菌蔓延整个胸口和手臂,她胸前的霉菌甚至流出鲜血来,最近更是浑身乏力,疼痛难忍。 但为防慕清彦发现,不能安心养病,她特意穿了这件铠甲,想借着铠甲的厚重和铁皮,遮盖身上的异常。 慕清彦余毒未清,还需要一段时间调理,所以现在精神头不是很足,她也不用穿太久。 可没想到,慕清彦撑着病体特意来寻她,不单是为了确定她完好无损。 还为了劝进。 南帝和长安晋帝都已经称帝一月有余,天下人皆已认可这两人的帝位。 而长宁也因为慕清彦病情的耽搁,错过了最好的称帝时间。 不过现在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 甚至于比任何人都时间充裕。 柳一战率兵出征突厥,少说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刚刚好可以留给慕清彦恢复实力。 甚至都足够长宁率领辽东大军,除掉那不安分的睢安侯。 所以此时此刻,不论长宁做什么都是有充足时间的。 但在此之前,最先要做的事是正名。 纵观古今,但凡要行大事,必先占据天下大义,这也是楚承延和柳家急着称帝的原因。 大楚民族从众从先的想法决定了谁先“称帝”谁就是扛大旗的人,谁就有着主君的权利。 小晋王的砝码是武帝太子嫡长孙,楚承延的筹码是先帝皇子和玉玺,而长宁虽是女儿身,但她有更有力度的证据——遗诏。 这是先帝留下来的东西,比玉玺、血脉这些都要有利的证据。 皇位传递,原本就是以皇帝一人意见为主的事,岂容他人置喙。 所以长宁此时举出遗诏自立称帝,虽然晚了一步,仍能帮他们占据大义。 否则慕清彦这支十八万人的辽东大军,不过是主帅在外,虽是一方强劲势力,但仍要划归在柳家和南帝一脉之中。 但长宁顾虑的是,自己这怪病若不能治愈,或是被有心人发现。 那称帝,将是把辽东大军送上顶峰,再重重摔下来。 “称帝之事迫在眉睫,长宁因何犹豫?”慕清彦蹙眉。 他相信,长宁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可长宁非但没有答应,反而犹豫这么久,显然是有别的打算。 慕清彦捏了捏她的手指,下意识向上去想握住她的腕,没想到长宁触电似地收了回去,还十分顺畅地站了起来,装作无意躲开的样子。 “柳一战不会轻易率兵离开长安,你也听到了,他安排了十万人——” “区区十万,不在话下。”慕清彦语气风轻云淡,但没有人会觉得他狂妄。 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他,相反,慕清彦的疑心已经完全被长宁勾起。 他纤长的手指爬到长宁腰间,轻轻一挑。 这件事他做的驾轻就熟,而长宁也没想到,慕清彦解毒的第三天,才清醒过来的第二天,就会做这种事,反应不及只来得及向后跳去。 可腰间铠甲的皮带已经被拽开,威风凛凛的铠甲已经歪了一半。 长宁气急败坏:“慕清彦!” 可慕清彦非但没有收敛,还欺身上前:“你可以打我,反正我现在还打不过你。” 长宁咬牙:“无赖!” “轻薄吾妻,无赖我也认。”他低声,将长宁逼在柱子上。 虽然瘦弱,但长宁却没想到他力气还是这么大,推搡不开,还不好用脚踹。 慕清彦凑上前,鼻息喘在长宁脖颈,顿时浑身一僵。 长宁也停止反抗。 她知道,从解毒的那天起,慕清彦被古毒封闭的五感已经恢复。虽然现在还达不到之前那样、敏锐,但这么近的距离,他若还闻不到她铠甲铁锈味下的血腥气,可就奇了怪了。 “你受伤了?”慕清彦眉头紧蹙,手搭在长宁腕上,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不止是受伤。” 长宁略带糊弄地嗯了声,推开他。 慕清彦让路,他怎忍心让长宁伤上加伤。 长宁走到桌子前,自己解开了铠甲,被铠甲压得肩头得到释放,一时痛得让她皱眉。 慕清彦拳头紧攥,走到长宁身前,看到女孩解开自己杏色绸缎中衣,噼啪火盆燃着的热光给她的伤口渡上一层橙光,让原本狰狞的伤处柔和一些。 但慕清彦还是跟着心口发紧,疼得要命。 “我没想瞒着你,”长宁坦言:“只是你刚痊愈,我想让你休息一段时间,再为我诊病。” 这怪病来历诡异,除了慕清彦,她还能放心谁来医。 只是慕清彦的身体也需要调理,而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段时间,所以不想慕清彦错过排毒的这几日黄金时间。 慕清彦在看到伤口时就眉头紧皱,他从未见过如此情况。 而长宁隐瞒的用意他也能猜到,心里是又气又恨又心疼,只能狠狠磨牙,一手抚在女孩圆翘臀上微微用力捏住:“你若不称帝,以君臣之分压着我,今日便该家法伺候。” 长宁脸色微酡,也知自己理亏,索性双臂交搭在他肩上:“何用君臣之分,我这便能压着你。” 慕清彦无奈地闭上眼,她倒是会现学现卖。 “还不坐下,让我仔细检查。”慕清彦故作凶狠,但动作却很温柔,半抱着长宁将她放到床上躺平,检查了所有绿色霉菌蔓延的地方。 “你用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药,但效果似乎并不明显。”他眉头难以舒展,忧心之下咳了两声。 长宁还没开口,他便道:“我不会轻视自己的身体,恢复的事你不必担心,但这个病,我还需要再翻看医书典籍,才能确定。” “医书,恐怕不是很管用。”长宁合拢衣衫,坐起身:“因为前世的我和父皇,都没有患过这种病。” “还有陛下?” 第七三三章:绣花 慕清彦神情紧张起来,如果陛下也患过这种病,那将十分危险。 更令他害怕的一点是,长宁的前世并没有见过这种病症,也就是说,这病并非在皇族血脉中流传,而是今世才有并且只在长宁和皇帝身上发病,这难免让人有恐怖的设想。 “之前为了解我的毒,家里有关的典籍已经翻得七七八八,虽然是针对性地找与古毒有关的内容,但凡是我扫过的文字我都记得,没有关于这种菌丝的记载。”慕清彦道。 他起初想回去翻医书,是觉得这是一种怪病,而听了长宁前世的说法,他意识到这可能不单纯是病,而是牵扯到很多东西,尤其是医术解决不了的东西。 比如……更改天地大道的惩罚。 这个可能无限可怕,因为这意味着将遭受天地的诅咒,人力难以更改。 即便是慕清彦,也没有听说过这种惩罚,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要知道,慕家观星,是为了顺应天意,而不是逆天行事,所以慕家典籍里从没有什么关于违背天地大道后的记载。 可皇帝令长宁重活一次,而且活出了另一番模样,已经改变了太多人原本的生命轨迹,大道逆行必然会降下惩罚,而这个责罚会由改变天命的人承受也是理所当然。 慕清彦想明白这一点时,头上冒出冷汗。 “怎么了?”长宁已经整理好衣服,伸手帮他擦掉头上的汗:“如果不能治也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命。” 慕清彦定定看她:“你猜到了?” 长宁点头:“当初我去救父皇,父皇不肯跟我走只让我去天衍宫找道衍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慕清彦点头,长宁跟他提过,目的是为了让他检查大道盘。 现在大道盘再次落到他们手中,可他还是没有参透盘上的局是什么意思。 “当时道衍准备了七七四十九个小道童坐在天衍宫前为父皇念经超度,他说父皇改变天地大道,是注定惨死且死后不得安宁,所以才会用这些小道童来超度。”长宁耸肩:“当时我还没想到,但今天我和父皇一样,出现这些绿色的霉菌,应该也是我逆天改命的代价。” 慕清彦摇头:“不,你是被算计的人,不该清算到你头上——” “可我是逆天改命的人,你先祖也说了,触碰你族族谱会有锥心之痛的人,就是逆行大道的人。” “如果登基称帝是改天换地,那我们就不登基,如果救我一命是逆行大道,那就让我去死,不论如何,你都不能有事。”他语气不容置疑。 长宁心中一阵燥热。 她从未缺少过勇气,但经历了慕清彦中毒这一劫,她已经开始心力交瘁,所以才会又这都是命的想法。 但看到慕清彦,她心中羸弱的火焰竟重戏烧起。 “那么多大风大浪我都闯过来了,剥皮身死都没有拦住我,这最后一劫,我何以渡不过。”她说。 慕清彦抱住她:“是这样,就像你没有放弃我一样,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要放弃你自己。” 长宁点头。 她经历过的风浪坎坷那么多,如今已经看到最后的曙光,怎么会放弃她自己。 “那称帝的事,你有什么打算?”长宁问。 一旦长宁称帝,辽东大军都将规划到她的名下,成为这楚朝大地上的第三方势力。 那辽东这支军队就会从人人想争夺的一方,变成敌对的一方。 对慕清彦和辽东都是不利的情况。 所以这件事上,长宁比较尊重慕清彦的决定。 毕竟当初出兵想夺回皇位,最主要的原因是长宁想找到救慕清彦的方法。 按照先祖预言,她是能救回慕清彦的,但她当时并不知道该怎么救,因为她虽然听到了单丹臣“药在华文”的遗言,但她根本没想到是解药的事,所以这至关重要的信息被她忽略掉了。 直到出兵洛阳,抓到周老头才想起这茬。 现在慕清彦已经救回来了,是退兵还是继续夺取皇位的计划,都要尊重慕清彦的想法。 因为一旦踏上夺位之路,担风险最大的,还是辽东。 慕清彦笑笑:“从我决定娶你的那天起,这件事就已经成为定局,还用想吗?” 他一片坦然。 长宁是他的妻子,这份风险如果他不承担,还有谁能替她承担。 “洛阳有南帝登基时的祭坛,只差文武百官,正可以利用流亡的那些氏族豪绅,另外我们可以开三处粮仓救济百姓,自然可以声威大震。”他道。 长宁点头,这些都是计划当中,即便不称帝也要做的事,如今做来,便是锦上添花。 “好,我去吩咐——” “我来吧,”慕清彦按住她。 他的身体只要好好调理是日转康健,而长宁是每况愈下,他当然不会再让长宁劳累。 这些事交给慕清彦,长宁也不会担心,索性就躺下来让慕清彦好好研究病情。 慕清彦披了大氅出去,过了两时辰才回来,看样子是把一切都处理好了,而且他还端了一碗药膏上前。 长宁正靠着软垫看书,见他进来,开口:“对了,还有一件事……” “柳一战不会那么轻松离开长安,他必定留有后手,一切小心。”慕清彦搅动一下药膏,开口道。 长宁笑笑。 他精神好了,也会开玩笑了。 “是,你说了我心里话,那你想怎么办?”长宁问道,慕清彦却伸手抽走她的书,还把她手臂上的中衣掀开,将药膏涂抹了一小片,边道:“我想,你再不听话,我就死一次给你看。” 长宁噗嗤笑了,知道他在试验药性,也没拦着,反而调笑:“堂堂郡王,竟学女儿做派寻死觅活,也不怕传为天下笑谈?” 慕清彦瞪她一眼:“古来后宫皆寂寞。” 长宁被逗得哈哈大笑,声音爽利,倒没见什么痛苦。 慕清彦涂好药膏,又喂她喝了些药粥,才聊起正经事:“血脉通心脉,要少忧思,才能延缓病情,这些书你们不得再呈给殿下。”他下令,立刻有人将书卷拿走。 长宁撇嘴:“无聊。” “绣花。”慕清彦应的干脆。 长宁瞪大双眸。 “我还没有收到过你送的香囊。”慕清彦软下来,直叫长宁无法拒绝。 “好好好,过几日的登基大典,就让我穿自己绣的龙袍成了不?”长宁耸肩。 第七三四章:东朝 玩笑归玩笑,长宁依然听从慕清彦的建议好好休息,毕竟他才是精通医术的大夫。 而且她忙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下,索性倒头睡懒觉,两日过去,神清气爽。 慕清彦那边也布置了许多,当中最重要的一件,莫过于联系江南庄家。 庄家的根基在福建两广,但是商户势力遍布南方各县府,而且比起辽东,还是庄家更近一些,所以慕清彦联系了庄家人,紧急送医送药。 既能留军中使用,也是为长宁的病情做个掩盖。 而且慕清彦用了一种十分隐蔽的方式,让人把这件事“泄漏”出去。 当消息传到长安,赵宇得知的就是辽东大军按兵不动的原因并正在筹措军需物资,而是军中有重要人物病重,急需救命的药材。 赵宇思来想去,唯一的结论就是:给慕清彦用的。 慕清彦快死了! “真是天助我也!”他惊呼,这件事在他看来就是大喜事。 辽东军中的“柳华章”毫无消息,更没有任何示好的动作,赵宇如今已经有八成把握确定,当日他看到的柳华章是假,是长宁公主假扮的。 目的很简单,就是骗老将军出兵突厥,而他们辽东军也能冲出辽东,光明正大地出兵洛阳,还能和平接管洛阳。 这的确是一条妙计。 赵宇虽恨长宁奸诈,但输得心服口服,更没有因此就认输。 他追随柳一战日久,早就知道柳一战是天命所归的木德之人,注定能成为大楚千里江山今后的主人。 跟着老将军,一定能得到日后的胜利,更何况柳一战对他有大恩,他绝不会背弃老将军。 赵宇立刻派人牢牢盯着洛阳,还派了大量奸细到洛阳军中散播消息,只等慕清彦一死,军中异动,他便大军压境,把辽东军逼回东北。 到时候,整个长安就安全了。 再等突厥方面,柳一战的好消息,赵宇几可以确定今后的胜局。 “那将军,咱们照名单上抓的人,还杀吗?”有人请示。 赵宇脸色一白。 当初长宁交给他们墨子行会的名单,让他速速诛除,如今已抓了大半,更是杀了不少,现在成了烫手山芋。 若是将这些人放了,日后必会心存嫉恨,对他们不利。 可若都杀了,岂不成全了长宁? 赵宇一时拿不定主意,倒是另外几个将军上前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罪名推给死人。” “你们是说?” “柳华章受骗身死,我们奉命行事,连老将军也不知情。而且这些人既然被写在名单上面,肯定是亲厚我们才会被长宁借刀杀人,现在把事情说开,他们也只能认命。” 赵宇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便将误抓的人都放了出去。 他们猜得没错,这些人都是亲厚柳家,或是在长宁前世的记忆中有投敌嫌疑,两面三刀的人。 这些人,杀一个少一个,还省得长宁动手。 不过经这番折腾,柳家也让他们深深记住了,想要他们命的人是楚长宁。 而且赵宇很聪明,他借机提醒那些被放出来的人:“长宁公主想让你们死,若是她回到长安,你们还有活路在?” 果然,这番威胁很管用,每个人都下了决心跟定柳家,至少不能让长宁回宫。 不过赵宇还是不放心。 他不确定长宁交出一份假名单后,是不是还有一份真名单在内。 这让他如鲠在喉,仿佛长安城中被穿插了无数眼睛一般,做什么都不舒坦。 最后,他和众将军商量着,让所有被放出去的那些“无辜人士”来举报,觉得长安城中哪些人是“真正的”墨子行会成员。 这一下可就搞得长安城大乱。 被长宁写在册子上的,有几只好鸟? 他们死里逃生,现在又有了报复人的最好机会,当然胡乱攀咬。 有些人甚至压根不知道墨子行会是个什么组织就锒铛入狱,一夜之间,长安城再次遭受劫掠般惨状。 整个长安士族阶层都乱了套。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这些士族官僚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自从柳家入了长安,一而再再而三地兴起大狱,牵连甚广,几乎没有家族幸免于难,不是全族没入大狱,就是有重要人物突然被擒被杀,他们能不慌张吗? 事到如今,长安是待不下去了。 就是逃到江南投靠南帝,也比在长安城被无名无分地杀了强。 只是长安城中密探遍布,城门更是把守森严,柳家学长宁公主的路子,在每家每户都派了二三十人的护卫队,美其名曰保护,实为监视。 这种局面下,他们就是神仙,也不能长出翅膀让全家老小飞出去吧。 但令这些心有退意的达官贵族们没想到的是,或早或晚,他们的家主都收到了一封密信。 有的是来自自家的烧火丫头,有的事来自厨娘,更有甚者,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封信是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八个字:东朝女帝,佑尔全族。 “女帝……”达官贵族们都是长安之人,当初先帝遗诏,传位嫡子的事,他们都有所耳闻,甚至有官位高的都曾亲眼见过。 那段时间长宁主领长安,多少人都以为,继位的必是女君无疑。 但谁想到,后来会先后出现秦柳两族叛乱,长宁公主如今却嫁入慕氏家门,到底会不会率辽东军打回长安,谁也不清楚。 可今天收到这样一封密信,他们心中也有了谱。 十有八九,长宁是要回来的。 而且能在长安城戒备如此森严的情况下将信送到他们手中,这位铁血公主的手腕,可谓是深不可测。 他们心有余悸,但这么机密的事也没有人敢乱说,只是心头开始打起了草稿。 退路这件事,谁敢不放在心上。 两日后,长宁在洛阳登基称帝。 她一身加急赶制的明黄龙袍,头顶坠珠帘皇冕,于洛阳城祭天拜神,筹告万民,声势浩大。 洛阳城本就人满,如今还有长宁布施粥米,安置他们赶制军需工事,顿时成了天下人向往的“太平之地”,就连好些苏沪百姓都想来投奔。 长安那边更急了。 朝堂之上,赵宇提及如何攻打洛阳时,没有一人回应。 最后众人提议:请陛下圣裁。 赵宇的火气顿时发不出来,小晋王已死,如何能给这些人回应,干脆宣布退朝,按原计划攻打洛阳。 第七三五章:眼熟 排兵布阵,都是柳家的强项,赵宇和几位柳家将军关起门来自己合计就行,他也用不上朝中那些官员插手。 唯一需要他们配合的,还是钱粮调度问题。 对于现在的柳一战来说,长安是他的大本营,也是他的粮饷军需供给之地,所以不论如何都不能丢。 而现在长安不但要供给西出鹰眼关的柳一战大军,还要给南下的赵宇准备粮饷兵马,这一下就有些捉襟见肘,朝中涉及到的官员都在哭穷,让赵宇的十万大军一时无法动身。 “若是延误战机,你们担当的起吗?”赵宇发怒。 他很清楚以长宁公主的本事,只要时间充足,长宁公主必定能将辽东军收服,到那时,一切可就都晚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慕清彦病重垂死,就围困住辽东军,万不能给他。 一旦慕清彦毒发身亡,便立刻包围并策反辽东军,让长宁公主这个郡王妃孤掌难鸣。 只要不给长宁反应的机会,他们就有一线生机。 赵宇坚信,老将军洪福齐天,所以他一定能成功替老将军摆平这件事,到时再传来突厥方面的好消息,柳家就大势能成,登基在望了。 所以不管朝中大臣怎么反对,赵宇一党都坚持尽快出兵,借给辽东军送给养物资的名义,派出十万大军压境,一旦生变就能立刻施压。 洛阳城中也不轻松,和苏州睢安侯一边不断交涉,洛阳大军十八万,对阵苏州不到十万人的兵力,孰强孰弱睢安侯心中有数,所以主动派人前来,表示暗中结成的联盟有效。 另一边南帝也亲自来到洛阳,就是没有公开露面。 当初楚承延听了沐枕的建议,配合长宁演一场假死的戏,现在戏虽然过去了,但长安那边还不知道他仍活着。 还以为长宁和睢安侯一方因为楚承延而结下了仇怨,是敌对势力,这才敢轻率出兵。 赵宇此前就对长宁有所了解,他认为长宁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嘴边的肉,而楚承延就是她嘴边的肉,如果不吃掉这位先帝唯一的儿子,她又要如何登上皇位? 但他错估的,就是长宁的胸襟。 成大事者,小小恩怨算什么,何况楚承延虽然先一步称帝,但说到底也没有做什么真的有害于长宁的事,如今长宁为大业考虑同他联手也无可厚非。 只是楚承延这次偷偷来到洛阳却没能见到长宁,他和沐枕都被安排在园子里住下,慕清彦也没有放还他们回苏州。 此时的楚承延,难免有受制于人的感觉。 但他没有任何反抗,倒是和沐枕在院子里谈天说地,好生快活。 慕清彦见他没有回苏州军中的意思,从院子里退出回到长宁床前。 “看来五皇子当初的信是真的,”慕清彦道:“从他看沐枕的眼神中,我能看到满足,人的欲望得到满足,自然就不会再去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 长宁笑笑:“他们的缘分没有因我而变,已是最大的幸运。” 慕清彦点头:“既然他有退隐江湖之意,你大可以封王了事,这在楚朝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大楚的王爷成年后大半留在长安,只有少数被皇帝放心的王爷才能去往封地,而此前也有无封地而四处云游的浪荡王爷。 楚承延深爱沐枕,而沐枕是只关不住的鸟,他们想在一起,自然要在江湖闯荡,这有封号无封地的王爷最是方便,还能替长宁监察地方吏治。 长宁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 她看着自己开始蔓延到上臂的幽绿菌丝,还是认真道:“你的药膏是有效的,它蔓延的速度放缓许多。” “庄公子送了一批急需的药材,这药膏我还能制出许多,你不必剩着。”慕清彦道,亲自替长宁涂药。 两人早就有了最亲密的关系,长宁也不避讳什么,胸口的药膏也让他来涂。 丝丝凉意沁入皮肤,长宁活动一下肩膀:“这一次似乎更有效了。” 慕清彦笑了:“看来还是有办法解决,等战争结束,我再翻看一下观星台的典籍,说不定就能找到解法。” 不待长宁点头,就听到庄公子大喇喇的喊声:“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慕清彦曲指一弹,系着纱帐的珠叩落下,明黄纱帐流水般地合拢,将长宁身形遮住。 庄公子也被拦在门外。 侍卫一本正经阻拦:“陛下正在疗伤。” 庄公子咂舌,他倒忘了,长宁已经登基称帝了。 这简直像梦一样。 但慕清彦心细如尘,该有的仪仗一应俱全,就连长宁房间的布置都按着皇帝行宫寝殿的规格来布局。 所以此刻门前站着二十八名禁军侍卫,足以拦下庄公子。 可慕清彦还是下意识放下帘缦,惹到长宁咯咯发笑:“整齐了,还是叫他进来吧。” 慕清彦维持自己寡淡的表情,却在长宁的笑声中红了耳根。 帐外有侍立的婢女传声:“陛下传见。” 庄公子撇撇嘴,一边慕清彦就爱搞这些形式,一边跟着侍卫进来,老老实实抱拳拱手:“草民庄公子,参见陛下,郡王娘娘。” 长宁憋不住,哈哈大笑。 慕清彦眉梢一挑,庄公子跳起来笑嘻嘻道:“瞧瞧,我逗笑了吧。” “我这些天有不开心吗?”长宁撑着床板坐起来,慕清彦给她掖了掖软垫。 庄公子凑上来拉扯慕清彦:“干什么呢,长宁又不是坐不起来,至于吗?” 慕清彦这边刚刚松手,长宁忽然低呼一声,一道泛着幽绿霉菌的鲜红血流顺着她手臂流下来,染红床单。 庄公子也傻眼了。 长宁的血,怎么还搀着绿色的东西? 他也是懂医术的,是不是草药汁液一眼就能看出。 慕清彦急忙去拿药膏,一边扯开长宁衣袖,发现是小臂的霉菌蔓延到上臂,撕裂皮肤,才导致流血。 “别急,我没事,”长宁心疼地伸手去擦慕清彦额角的汗,就算病情恶化,她也没有怪罪慕清彦的意思。 倒是一旁庄公子凑上前来:“你这病,我怎么有点眼熟呢?” 慕清彦和长宁齐齐顿住。 “你也眼熟?”长宁挑眉。 她是因为从父皇身上见过,庄公子又是在哪儿见到的? “老头,你忘了吗?”庄公子做了个吐口水的动作。 长宁恍然:“是他。” 第七三六章:古牢 慕清彦不解:“你们在说谁?” 庄公子张嘴哈了一声:“终于有你慕清彦不知道我却知道的事啦!” 慕清彦脸色一黑,庄公子就从来没有搞对过状况,难道看不出他又多着急? 长宁攥住慕清彦的手。 “你糊涂了,庄公子陪着我而你不在的时候,有几次?” “洛阳古牢?”慕清彦反应迅速,显然只有他奉命平定鹰眼关战乱那次,长宁闯洛阳古牢的最初,是由庄公子来护卫她的安全。 也是那一次,他们救出了柳一战,慕清彦却被柳一战暗中下了古毒。 “我依稀记得,你提过古牢里曾遇到一次致命危险,”慕清彦语带回忆,庄公子当时不是灰袍人的对手,就是加上长宁和单丹臣,他们也打不过灰袍人。 原本是全军覆没的惨案,却因为一个老人得救。 那个神秘的老人自断牙齿,一吐便将灰袍人震晕,为他们争取到一线生机。 但当时情况危急,尤其是长宁一直以为已经死去的柳一战又突然复活,让长宁将这件小事略过,没有跟慕清彦细说。 可现在回想起来,简直疑点重重。 “那老者能用一颗断牙击晕灰袍人?”慕清彦闻听此事,颇为惊讶。 庄公子此刻也神色郑重起来。 “当时看他奄奄一息,没当回事,但现在想来着实可怕。”一贯嬉皮笑脸的庄公子都严肃起来。 因为他意识到,慕清彦的实力只比灰袍人强一线。 也就是说,断牙老者若是还在,很可能也用一颗断牙就击晕慕清彦。 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啊。 若不是老者脊柱被锁在铁床上,估计没人能制得住他。 “可他如果这么厉害,又是怎么被抓住的?父皇又是为什么要把他囚禁在古牢里?”长宁问道。 她现在也想起来了,当时看到父皇身上的绿色霉菌感到眼熟的原因,正是因为在老者身上见过! 老头那双被剜去的双目里就是这样腐烂的霉菌,还有身上的伤口,都覆盖着这种幽绿的霉菌。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光线又不好,长宁只当老者身上的霉菌是因为地牢内阴冷潮湿而生的苔藓菌斑,并没有往心里去。 但现在看来,这件事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神秘,到底是什么人?”慕清彦蹙眉踱来踱去,又盯着庄公子:“你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老人哼了个调子,我还记得那个旋律。”庄公子道,哼了起来。 长宁摇头:“是这么哼的……” 两人哼的调子八九不离十,慕清彦目光微冷,命人取来一把笛子吹奏。 长宁和庄公子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曲子,没错!” 慕清彦的脸色更难看。 “镇魂曲,大道宫的宫乐,非嫡系难以学到,我也只会这最著名的一段。”慕清彦道。 “是大道宫的人?”长宁也变了脸色,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幽绿的菌丝。 果然,这件事还是和大道宫脱不开关系。 天底下是没有白吃的午餐的,她逆天重生,总要付出些代价。 这些腐烂的菌丝,应该就是代价。 “不对啊,道衍和他那个师弟道虚我们都见过,难道这老头是他们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师傅不成?”庄公子道,但看慕清彦的脸色,似乎真被他猜对了。 “除了上一辈的大道宫观主,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在武力上胜我如此之多。”慕清彦此言有些托大,但了解他实力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吹牛。 纵观大楚历代,慕家的家主都是最优秀的青年才俊,而慕清彦,则是历代慕家儿郎中顶顶优秀的那个。 所以说他如今的各方面造诣都可以和老一代人相提并论,若真想超过他许多,恐怕只有再往上寻一辈的老者了。 庄公子张着嘴有些难以相信。 “姑父在世的时候不是算过了,前任观主不是真的死了吗?”庄公子道。 他还记得当年大道宫观主身陨,还让老郡王有些着急,非逼得他和慕清彦连夜习武,闹了许久。 “或许,他也和死没什么两样。”慕清彦道。 听长宁他们的形容,老观主过得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剜目锁骨,囚禁地牢,十多年来暗无天日,就是个好人,恐怕也会被逼疯了。 长宁和慕清彦对视一眼。 现在他们可以肯定,这跗骨之蛆般的绿色霉菌并非寻常怪病,而是更改天地大道的惩罚。 而大道宫中参与这件事的人也遭到了同样的惩罚,所以道衍才会死得那么惨,被楚承贤一脚踢掉脑袋。 可能道衍身上早就有了这种被反噬的霉菌,他也和皇帝一样自知时日无多,这才没有出逃的想法。 而洛阳古牢里关着的老者,也是这件事的参与者,甚至可能是始作俑者。 “我记得他当时说过,让我快走,永远不要再回去。”长宁说,眉头一挑:“他是不想让我再回去救祖父出来?” 慕清彦点头。 “如果菌丝的惩罚是真,你救柳一战出来就意味着国运之争真正开始,大道诅咒,也将开始。”慕清彦盯着绿色菌丝道。 长宁恍然。 没错,在她离开长安时父皇还是健健康康的,什么菌丝诅咒都没有。 可她从洛阳古牢救出祖父后一切都变了,皇帝的身体迅速衰老,长宁差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本身就是疑点。 “看来这个问题,只有找到老观主,才能真的揭开。”长宁说,和慕清彦对视一眼,齐齐想到一个人。 睢安侯。 当初老观主就是由睢安侯的曹家军看守,如今老观主人不见了,当然要找睢安侯要人。 “慕清彦还在‘病重’就劳你走一趟了。”长宁道,这件事显然要拜托给庄公子。 “真是欠了你们的。”庄公子呼天抢地说自己多不容易,但还是动身前往苏州。 时过三日,庄公子还没回来,倒是长安的“军需”已经就绪。 长宁的病情更重,两只手臂都已经遍布菌丝无法活动,所有旨意全由慕清彦代为书写。 “长安那边要我们快些出兵平定苏州。”慕清彦将消息告诉长宁。 “赵宇这是想渔翁得利,却不知,自己才是那只蒙在鼓里的蝉。”长宁笑笑,没有理会。 “不然,他还带了‘帮手’。”慕清彦神色正肃,让长宁眉头皱起:“谁?” 慕清彦抿唇:“曹彧。” 第七三七章:道谢 “赵宇此番押着曹彧和秦曹氏到阵前,只怕来者不善。”慕清彦道。 “他倒是不傻。”长宁哼了声。 曹彧是睢安侯独子,曹家仅存的血脉,把他押到阵前,就是在告诫睢安侯。 而且这人要是在长宁的军中被杀,那就更会激起睢安侯的愤怒,挑起两边战争。 可这件事也并没有赵宇想的那么简单。 曹彧虽然有个“造反”的父亲,但他还有个皇家嫡系的母亲。 长公主如今已经是大长公主,是目前嫡系皇族中辈分最高的人,只要他们还要依靠楚朝的旧制,就要给长公主几分薄面。 这也是曹彧他们虽然被困长安城,但并没有罹难的原因,甚至柳一战还有两分示好的味道。 因为一旦小晋王不行了,他还能靠着大长公主撑一段时间。 只是长公主对柳一战的野心心知肚明。 她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兔死狗烹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所以她动不动就借着病啊灾啊的,躲着不见人,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但该来的总会来的。 睢安侯从洛阳退守苏州,如今已经濒临绝境,此刻把他的独子押往战场,胜负还不是立见分晓? “他是真要把曹彧交给咱们?”长宁问。 赵宇就不怕她借着曹彧,来和睢安侯和解? 虽然她和睢安侯本就在暗中联盟,但双方对彼此并没有信任可言,可曹彧到她营中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会那么傻,他只是在试探,应该是想让曹彧死在咱们营中,到时我们百口莫辩。”慕清彦推测。 果不其然,前方来报说送军需的队伍已经在成外十里的石头林里驻扎,让他们尽快派人去接手,他们还要赶回长安复命。 在赵宇眼中,慕清彦‘重病’在身,肯定不能去接手曹彧。 可派一般人也难以显示对曹彧的重视,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长宁亲自前去。 到时候,赵宇就可以讲长宁和曹彧一起歼灭,而将这口锅扣在救子心切的曹侯身上。 如此一来,两方不论有什么猫腻都必定开战。 而赵宇则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按照估计,当辽东军占有绝对优势后,慕清彦也快一命呜呼。 到时候赵宇只需要出来收拾残局就行。 “这是《兵圣残篇》第三卷的一计。”长宁道。 柳一战果然早就得到了兵圣残篇,还按着残篇的内容布下这么一计。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样高明的计策在长宁和慕清彦眼中却是小菜一碟。 长宁一眼识破,便反其道而行之。 她披着大氅赴约,此次,她是乘马车出行,身后只带了三十多人。 赵宇亲自露面,与长宁面对面:“见过公主。” 长宁点头,赵宇还在对她使眼色:“可否同公主借一步说话,您的祖父……有话要转告您。” 他用了祖父一次,仿佛就在故意暗示长宁,他还是相信她是柳华章的。 这个暗示让长宁颇为心动,若是能继续扮演柳华章,将会方便许多。 但理智让她不再胡书乱想,赵宇和柳家绝不是傻子,这只是一计,引蛇出洞的计罢了。 “好,那就借一步说话。”长宁笑着敲了敲马车门,车夫拉着车到林子内,长宁依然没有下车。 赵宇都不知道长宁在搞什么了,咋的,离开车架就不能活了? 不过结局是好的,当长宁踏入他的埋伏区时,四周突然冲下来大量持刀山匪,见人就砍,比禽兽还要凶残。 这些人既不为财,也不为色,就为了取曹彧的命。 当然,若是也能取了长宁的命就更完美了。 电光火石之间,四下突然响起了哇哇冲喊声。 赵宇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没错,他就是派人假扮山匪,想要借机“救走”曹彧,再将曹彧的尸体交给曹侯。 哪知,从四面八方冲过来人,却是辽东军。 “怎么回事?”赵宇惊慌失措,质问马车里的长宁,甚至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逼近长宁马车。 哪知道马车四面竟然射出一排排银针,将所有不轨之人逼退,辽东军随之也流水般地冲上来。 赵宇见势不妙,疯狂带人后撤。 但为时已晚。 兵家最讲求的就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如今在洛阳,长宁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岂有不成功之理。 赵宇此举,实在太轻敌了。 果然,他埋伏在林子里的人都被慕清彦率领的亲卫决掉。 而赵宇情急之下只下令诛杀曹彧。 正好辽东军都来了,可以给曹彧收尸。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辽东军白口莫辩。 “你真的很蠢,”马车里再度响起长宁的声音。 赵宇有些慌神。 他不知道自己的计策有什么问题。 “难道柳一战没有警告你,在没得到我的死讯前,不要轻举妄动吗?”慕清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赵宇双目瞪大。 “慕清彦——”他看到慕清彦仗剑走来,心中彻底乱了套,这才知道自己有多自作聪明! 想利用曹彧做饵钓出长宁,却没想到自己成了人家的饵。 在他计划中,若没有慕清彦这样的绝顶高手出面,他自己有把握全身而退。 可现在慕清彦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就是柳一战都不敢说能全身而退,他赵宇,何德何能? “赵宇,你死期将至,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长宁还是隔着车帘说话。 赵宇灰败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亮泽:“我明白了,重病垂死的不是慕清彦,是你!” 慕清彦甩袖,地上一把长刀顺着赵宇后心差了进去。 “会死的,只有你。”慕清彦冷着脸道。 赵宇跪在地上,刀尖从他胸前穿出。 他怎么也没想到,身为十万大军的统帅,他竟然会死在这儿。 慕清彦从他身旁走过,轻轻一踹,赵宇僵硬的尸体倒在地上。 马车中,长宁轻咳两声。 “这个赵宇善阴谋诡计,却不是行军大将之才,外祖父竟然将十万大军交给他统帅,看来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她道。 赵宇的聪明,都是奸细的小聪明,哪有阵前大帅亲自出面来布这种局的。 “郡王,曹世子救出来了。”底下人禀报。 慕清彦看了马车一眼,挥挥手:“带下去好生伺候,明日送往苏州。” 长宁没有异议。 倒是被救的曹彧不同意:“我只想见长宁一面,亲口道句谢。” 第七三八章:转机 “没必要,”长宁并不想见曹彧。 倒不是因为旧情难了,而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既然从前那段算不上初恋的青涩感觉都已烟消云散,就没必要再见,徒增尴尬。 尤其长宁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合与人相见。 但曹彧还是想见她,他想得发疯。 从长安想到现在,就算长宁已经嫁给慕清彦,成了慕家妇,他还是想见她、想亲口问她、想亲自确定,她过得好不好。 长宁终是没有见他,倒是慕清彦选择见他一面。 否则,曹彧是不会老实配合,前往苏州的。 慕清彦要用曹彧来换睢安侯口中关于洛阳古牢的秘密,也需要曹彧的配合。 “你想问什么,说吧。”慕清彦道。 “她,一切安好?”曹彧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不好,”慕清彦如实回答,曹彧当即变了脸,慕清彦很快又接:“但不需你来操心。” 曹彧口中的骂憋了回去。 “我知道,当初是我不懂,错过了她。” “是你们命中无缘,天象所示,她注定是我慕清彦的妻子。”慕清彦今日有些咄咄逼人,凌厉的气势让曹彧招架不住。 他不知道从前温润如玉的郡王,怎么今日见了他,却像一把出鞘的剑一般锋利。 慕清彦微扬下巴:“敢不把我的警告当一回事的,你曹彧是第一人。” 曹彧一怔,才想到当初慕清彦警告过他,要他不要辜负长宁。 可他却一直畏畏缩缩,把什么事都堆在长宁前面,将长宁对他的付出看做理所当然。 “是我错了,失去她已是我最大的惩罚。”他苦笑。 慕清彦拂袖:“那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原本也没什么要说的。 更何况长宁如今已登基称帝,即便这个皇位不是天下共举,但也是一方女帝,不是随便能议论的。 方才的几句,已是看在昔日情分上的宽许,但若再聊,就越矩了。 曹彧看着慕清彦离开,欲言又止。 倒是慕清彦忽然驻步,回头反问他一句长安城内诸事如何。 这也是他来见曹彧的目的。 曹彧一时哭笑不得。 他真是永远也猜不到慕清彦下一秒会说什么。 “郡王之心,深不可测。”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我一直被囚侯府,知道的还不如郡王派到长安的探子多,郡王到底想问什么?” 慕清彦上下打量他,问道:“大长公主殿下,身体康泰?” 曹彧不解其意,只点头:“母亲身体康健,病痛多半是心火旺盛所致。” 他说的客气,实际上就是装病。 慕清彦眉头微皱,又问:“那晋王殿下呢?” 他算是长宁一朝臣子,所以对长安楚帝自然还称晋王,曹彧也明白个中内情,在长安时称陛下,可出了长安他也随心称晋王:“殿下受了风寒,不过一直坚持上朝。” 慕清彦盯着他:“我就是想知道他这个风寒,到底是什么风寒,可有不同寻常之处?” 曹彧此刻也觉察到异常:“比如?” 慕清彦不语。 关系到长宁病情的事,他不能随意透露。 曹彧也是剔透人物,将自己所知全部说出来。 “给我母亲看病的太医最近更换频繁,宫里应该确实有贵人久病不愈,但……”曹彧脸色有点怪异,“但我听说,是柳老将军求子不成所致,并非晋王殿下的病。” 慕清彦挑眉:“柳一战求子不成?” 倒也是,柳一战一心以为自己能传国万代,怎么可能甘心没有子嗣。 而且柳一战手里那本玄之又玄的《邹子》里必定记载过让他再有后人的办法,否则他也不会真的任由自己的后人被屠杀殆尽。 不过这还只是小插曲,慕清彦真正关心的是小晋王。 但曹彧这儿显然问不出什么,慕清彦回到房间,迎上长宁的笑眼:“都问过了?” 慕清彦点头:“晋王也病了,而且已经接连许久没有露面,就是太医也死了几波。” 长宁微微攥拳。 她有理由相信,小晋王也是得了怪病,而且比她得的早,现在,恐怕已经不行了。 “但楚承延并没有发病。”长宁问。 慕清彦点头,他已经检查过了,违背天地大道的诅咒没有在他身上出现一星半点。 “这就是父皇的选择吧。”长宁轻笑,此刻,她再也不想让人用曹彧去交换什么秘密了。 因为秘密已经摆在眼前。 绿色菌群的诅咒的确是逆天改命的代价。 父皇也早就知道。 但父皇并没有提醒她,甚至还给了她天大的希望。 “传位诏书,女帝辉煌,父皇的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妙。”长宁笑笑:“一个二十天的女帝,换一个五十年的皇帝,还有谁比父皇还会精打细算?” 没错。 皇帝就是要利用长宁。 利用到死。 等长宁打下江山,诅咒也爆发的差不多。 到时候,晋王也死了,不论皇子们剩下哪一个,都能继位。 而皇帝最注意的,当然是五皇子楚承延。 这也是睢安侯为什么会在明知道长宁手握遗诏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保护楚承延,帮他南下组建朝廷,登基称帝的原因。 因为睢安侯早就知道皇帝的打算。 传位女君,怎么可能。 慕清彦伸手抱住长宁,还要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口:“不必担心,等找到老观主,一切一定能解决。” 长宁摇头:“怎么解决?难道我再回去吗?” 慕清彦不语:“如果回去能——” 长宁却坚决打断:“前世没有你,我不回去。” 慕清彦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我亲自押曹彧去苏州,一定能找到老观主下落。” 长宁虽然不确定那老观主能不能救她,但能给慕清彦一个希望也是好的。 “不过,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耽误了大计。”长宁推开慕清彦道。 如今赵宇已死,长安那半是新兵蛋子的十万大军就是十万只没头苍蝇,慕清彦对付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柳一战还是留下两位能打的将军,所以……” 长宁瞟了一眼外面,轻笑道:“你已经开始为自己发丧了?” 慕清彦点头:“全军缟素,就让长安以为我死了,而睢安侯那边,就让他以为是你的丧事好了。” 长宁笑笑:“你可真会精打细算。” 一场“丧事”还要算计两边的人,在没有比他更扣的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些高挂的白幡真的让事情迎来转机。 第七三九章:观主 “洛阳满城飘白,真的有贵人身死!”消息传遍四方,大多数人都认为是病恹恹的慕清彦。 柳家军中早就响起了这样的声音,虽然赵宇死了,但他之前做的安排还在,而且柳一战留下的另外几位将军还能主持大局,所以之前定下的勾动军中内乱的引子一点点爆发。 柳家更是派人前往苏州,告诉睢安侯长安这边已经奉长宁公主之令将曹彧送到洛阳军中,但过程中被辽东军伏杀。 曹彧和长宁公主有旧情,他们想将这屎盆子叩在慕清彦头上,但没想到,庄公子就在苏州。 他破口大骂:“慕清彦要是你们说的那么目光短浅,他也不用叫什么辽东郡王了,就叫辽东小肚鸡肠吧。” 睢安侯没有说话,直接叫人将长安派来的人遣送回去。 “辽东军中缟素,世人皆说是郡王罹难,但依草某人看,却是不然。”睢安侯对庄公子神神秘秘开口。 庄公子也知道,睢安侯不是个好对付的,而他此行是为了替长宁查出当初那个囚在洛阳古牢的神秘老头下落,而睢安侯得知他的目的,就好像知道了一大半似的。 加上这句,庄公子可以断定,睢安侯知道,长宁已经病重的事。 “先帝曾嘱托我照看皇子,自然是知道什么。”睢安侯爷没有隐瞒,不过他并不肯因为两方结盟就将事情相告,反而高坐椅上,道:“我不知,辽东军如今是尊奉先帝所诏,还是尊奉,女帝长宁?” 庄公子张张嘴:“不都一样吗?” “当然不同,若尊先帝遗诏,该以大楚江山万年为重,若尊女帝,则另当别论。” 庄公子嘴角抽抽,不想跟他废话:“所以,你是不肯说那个老头的下落了?” 睢安侯摇头:“若尊先帝遗诏,我不可说。” 这什么狗屁答案。 庄公子气得直翻白眼:“我可不是威胁你,但是慕清彦敢派我来,你就该知道,他有底牌在手。” 睢安侯笑笑:“辽东军挂起白幡,说明营中已有人罹难,我现在说也救不得人,你又何必强求。” “不可能!”庄公子矢口否认。 他出来时,长宁虽然双臂和胸口都已经发病,但那样子,怎么也能撑个十天半拉月,还有慕清彦在一旁帮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事? 睢安侯动动眉头:“看来你们果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到底是什么事?”庄公子快被他逼疯了,恨不得弄死这卖关子的老东西。 “我要先帝的那封传位诏书。”睢安侯说出条件。 庄公子微怔:“啥传位诏书?” 睢安侯一阵头大,不明白慕清彦怎么会派这种脑回路清奇的人来跟他谈这么重要的事。 “先帝传位长宁公主,留下了传位诏书。”他说。 “你们想毁了诏书?”庄公子下意识道。 睢安侯摇头:“你们都已经公布过先帝的诏书,如今普天皆知,我毁掉诏书又有什么用?” 的确如此。 庄公子想也没想就替长宁和慕清彦答应了。 而后睢安侯还提了个附加条件,当然是让慕清彦交出曹彧。 不过他话音刚落,就有人禀报说世子爷回来了。 曹侯没有失信,也将一个香囊交给庄公子,告诉他老观主就在此地,让他回去后就把诏书送回来。 庄公子快马加鞭赶回去。 曹侯身侧的屏风后却走出一名男子:“既然大公主难逃此劫,你又何必告诉她老观主的下落,非让她死个明白。” 说话的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失踪多日的商如锋。 他出现在曹侯营帐,显然是一直有着联系。 “当初先帝罹难前就把你派到我军中监视老观主,如今事情终于快了结,你我也该选择一条宽敞明亮的大道了。” 商如锋扬头:“先帝的决定,就是宽敞大道。” 睢安侯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才会要那传位嫡子的密诏。” …… 洛阳城。 庄公子派人先去府中报信,自己则提前赶到香囊中指示的地点。 那是山林里的一片空地,却像城中一样,临近着建了两所二层木楼,就像拥挤的城中巷道一样。 “这里的布置,怎么有些眼熟?”庄公子先一步进来,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地方的方位和布置,竟然和洛阳古牢的入口一模一样。 庄公子心里忐忑。 这别是又一个古牢吧? 这一次他可不一定有命逃出来。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等慕清彦来了一起下去比较稳妥。 而他等来的人并不止慕清彦一个,长宁也乘坐马车赶来,还带着那只属于大道宫的大道盘。 “你们两个倒是恩爱,一个刚从马车里爬起来,一个就又进去了。”庄公子还有心情调笑,说明他对睢安侯指出的地方很有信心。 长宁和慕清彦看到此地也觉得靠谱。 这里的布置和古牢一样,只能说明里面关押的人与众不同,需要古牢这样的风水镇压。 “你用什么换的?”长宁关心的却是庄公子是怎么撬开睢安侯的口。 “他要密诏,还要儿子,慕清彦配合的好给他送了曹彧,他就给我了。”庄公子耸肩,一脸无所谓。 长宁和慕清彦面面相觑。 看来不是他们的条件让睢安侯动心,而是睢安侯有心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他没必要去追究长宁是不是真的死了。 因为他认定,长宁活不了多久。 “下去看看吧,我也想知道,让我逆天改命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长宁笑说,带头走进这所仿制的古牢。 内部设计得倒不像洛阳古牢那么精巧严密,但对于五行方位的把控十分严密,而且困龙阵法画的更漂亮。 最前方点着两盏豆灯,一个蓝黑色的石台上坐着那名老者。 “原来,那困龙阵并不只是为了困住柳一战,也是为了困住你。”长宁道。 老者双目被剜,听到长宁的声音浑身一颤,仿佛听到了死神的声音。 慕清彦和庄公子警惕地拔出兵器,护着长宁靠近,也将老者看得清楚。 两只眼眶里蔓延出幽绿的菌丝,在豆灯下反射出油亮的光芒,头发散乱,手脚都被铁链锁在贴床上,尤其是椎骨上的铁链还渗着斑斑血迹,苦不堪言。 “你……还是回来了。”老者声音沙哑,但长宁知道,他可以回答出她所有的疑问。 第七四零章:一梦 长宁笑笑:“我岂能不来。” 她身上菌丝遍布,就算慕清彦的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根治,所以她时间不多,为了活下去,就必须要找到老观主,问清楚真正的谜底。 老观主笑笑:“罢了,我被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二十年,也活够了。” 长宁眯起眼,看着他坐直上身,被剜掉的双目又流出脓水,但他好像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我逆天重生,是你做的吗?”长宁问出心里最大的秘密。 庄公子刚把背着的大道盘摆在地上,听长宁这话顿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啥玩意?重……生?”庄公子结结巴巴地看着慕清彦,慕清彦却见怪不怪的样子,让他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为啥他根本没听懂这俩字是啥意思? 人,还能重新生一遍? 长宁却点头:“没错,我重新活了一次,所以我才能处处料敌于先,因为去年在官奴司,我再次睁开了眼。” 老观主反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重生,重生……原来逆天改命,竟是如此意思。”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大秘密,心中大石落地,又笑道:“大殿下也太高估我了。” 长宁蹙眉。 “我区区一介凡人,焉能叫人重生。”老观主道,脑袋微微动了动,又唤:“慕家小辈,难道你没有告诉过殿下,重生一法有多难吗?” 慕清彦抿唇,他的确跟长宁说过重生之法的艰难。 那时他一连提了三个疑点,除了前世皇帝并没有传位长宁的诏书,宋宜晟的异状,还有就是慕清彦没有任何动作,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前世的长宁和慕清彦只有一封悔婚信的交谈,可当时宋宜晟说的却是:“他来了。” 能让宋宜晟畏惧近长安的他,长宁只能想到慕清彦一人,可就因为慕清彦要来,宋宜晟便慌里慌张地杀了她,这好像有些出入。 不过前世她过的太糊涂,很多事现在甚至都记不起来,就像一场梦一样,醒来后就会忘得七七八八。 所以她只能记得梦中少数几个印象深刻的东西。 这也够她这一生所用了。 可现在,老观主似乎也在支持慕清彦的观点。 “太难了,重生一法,非神仙之流,无法做到。”慕清彦总结,老观主点了点头:“慕家的后辈,果然非同一般,一点就透。” 长宁恍然明白过来,无比震惊地看向慕清彦。 慕清彦点点头,承认她的猜想。 “不可能!”长宁断然道。 她从慕清彦和老观主的谈话中听懂了一件事,重生太难了。 非神仙做不到。 但老观主这幅惨样,肯定不可能是神仙。 所以。 重生之事,是假的。 “你们都没经历过,但我经历过,我不会弄错的,那真的是一世,是一个世界!”长宁强调。 她倒不会气慕清彦不相信她,只是觉得当初的一切太真实,她完全不能接受她没有重生的事实。 老观主微微活动,铁链子哗哗地响,一边道:“殿下说的没错,那真的是一世。” “嘿,你这老头,到底是帮着谁说话呢?”庄公子叫道。 他算是听懂了。 长宁说她是重生的,老观主和慕清彦都说太难了不可能,然后现在老头又反口了? “殿下的确是梦,也的确经历了一世,因为,殿下是在梦中经历的那一世。”老观主道,颤巍巍的手指向那大道盘。 长宁顺着看去,大道盘上的棋局又有了变化,很多子以及凭空消失,有出现了一些新的子。 “嘿?这棋局竟然变了!”庄公子也发现了新鲜事。 长宁和慕清彦此刻都明白老观主的意思。 “难怪父皇和道衍喜欢盯着这大道盘看,原来,他们是想通过棋盘上的子,来判断我的处境。”长宁恍然大悟。 原来,父皇早就设计好了一切。 虽然父皇和道衍、老观主他们都不知道长宁的逆天改命命格,就是重生,但他们会用大道盘来衍化长宁的处境,变成推波助澜的手,更改她的命运轨迹。 “所以前世没有慕清彦,是因为……”长宁看向他。 慕清彦点头:“我慕氏一族得天地厚眷,大道盘虽然是通天道法,却也难以参透我未来的命数。” 所以,才没有慕清彦观到贼星出世,而来到长安的事。 “那柳家……”长宁问到一半却自己想明白了。 柳家有一国气运,当然也会被屏蔽掉,只不过柳华章一直以罗氏的身份活跃人前,才会出现在大道盘的演化中。 不过虽然很多东西都出现的很隐蔽,但依然对长宁起到不小的示警作用。 长宁盯着那大道盘,一时无言以对。 难道她前世的一生,都只是这棋盘上的跳梁小丑? 慕清彦攥紧她的手:“别急,他还有很多秘密没说。” 老观主淡淡开口:”你们好奇的,应该是我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我的眼睛,因为我窥见转机在长宁公主身上而毁,至于我本人,也因动用禁术受到大道诅咒。只要我离开这里,就会被天地大道降下惩罚,当场死亡。“他说的玄之又玄,但看他身上诡异的状态,长宁还是相信一部分的。 他说的风轻云淡:“我用最残忍的方法虐待自己,为的就是等公主来,给你讲清楚这一切。” 长宁低下头:“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除?” 观主摇头:“破坏永远比维护更容易,而且陛下早知今日,将晋王一脉送上祭坛,即便晋王死了,诅咒也会着落在他后人身上,如今大公主发病,晋王一脉应该已经绝嗣。” 父皇,真的是够狠。 为了确保楚家江山传到他这一脉,将晋王送上绝路。 “老观主坚持到今天,不会就为了做好事吧?”长宁问道,她可不信。 “我,是为了大道宫。” 老观主终于开口说出自己的理由:“我早就替陛下算过,殿下寿数难过一月,如此言成真,我想先师留下的大道宫恐会遭到大劫。” “此话怎讲?” 老观主浑身颤抖,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我一门师徒三代为陛下分忧,陛下也厚待……厚待道门,却没想到,会因此给道门带来灭顶之灾。”他取出一片龟甲递上来。 “当大道盘运转时,我就占到大道宫有灭顶之灾,所以我才苟延残喘至今,希望能扭转乾坤。” 第七四一章:绝嗣 慕清彦接过龟甲,看到上面的卦象眉头一皱。 卦象显示,大道宫将于后世覆灭,而一切的起因,都在事情开始的那天。 龟甲是老观主更改了长宁运势之后占卜的,所以开始的那天,指的应该就是当时,所以老观主才明白过来,帮助皇帝逆天改命,延续国运的代价,很可能就是大道宫的覆灭。 可是一切已经开始,就来不及回头,而且老观主也不敢回头,那是皇帝大权在握,如果他敢回头,大道宫当时就会烟消云散了。 所以老观主不敢说,也不敢死,说是死,不说等他死了就没人知道这个秘密该如何破解,也是死。 而大道无情,老观主被降下诅咒,只能躲到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利用困龙阵法镇压自己,用残酷刑法折磨自己的身体,当他虚弱的时候,气息就足够隐秘。 他在地下苟延残喘这么久,为的,还不就是这一天,见到长宁。 “如果殿下不寻来,我还能多活几日,但天意如此,我便将一切告诉殿下,只求殿下日后能保我大道宫一脉香火。”老观主道。 他显然知道很多皇帝的布局,所以长宁也愿意听他说。 “此刻能说动我们的,只有一条内容,老观主应该知道是什么。”慕清彦直截了当地点明要求。 老观主空洞的眼窝里流出一滩脓水,浑身颤栗着道:“我想,我明白运术中,大道宫为何会毁了。” 庄公子脸皮抽抽,和长宁一样没听懂老观主的话。 “按陛下的意思,大公主很快就会被大道诅咒腐蚀殒命,此后就不会再有传国女主的危险。”老观主说出了长宁和慕清彦之前的猜想。 果然,皇帝是早就知道长宁也会受到诅咒,这才会有传位长宁的诏书传下,目的不过是给长宁希望,利用长宁的手一统江山。 待到江山初定,再利用诅咒夺走长宁性命,楚氏自有男丁来接管江山。 这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但皇帝没想到的是,慕清彦因为长宁这逆天改命之人的相助活了下来。 若长宁身死,慕清彦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整个大楚都会因他的冲冠一怒陷入战火,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帮助皇帝算计长宁的大道宫。 这就是老观主口中的灭顶之灾。 而老观主也是在听到慕清彦对长宁的偏爱后才明白过来,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我所料不错,长宁公主就是我大道宫的转机。”老观主咳了一声,知道自己时间不多,直接了当地开口:“请殿下承诺,不论何时,保我大道宫香火。” 长宁没什么意见,但慕清彦伸手阻拦:“不对,陛下既然知道国运在柳家,千般布局也只为让长宁继位,偷柳家国运为己用,为何还会任由长宁身死?难道陛下还有另一种偷取国运的方法?“ “不愧是慕家后人,想得很全面。”老观主点点头:“你说的没错,陛下一直以来扶持长宁公主,为的就是窃取柳氏国运,但殿下到底是女儿身,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陛下怎会不准备后路。” 长宁微微攥拳,可手臂稍加用力便崩裂了伤口。 慕清彦急忙取出药膏替她涂抹止血,而另一边,老观主鼻子翁动两下:“看来是我自作聪明了,慕天师的传人非同凡响,年纪轻轻就已经找到了老道参详一生的破局之法。” 庄公子和长宁都是一怔。 “老头你是糊涂了吧,说话怎么颠三倒四,就不能把一件事说明白再岔开吗?”庄公子直言不讳。 老观主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是对着慕清彦方向微微点头。 长宁低头,看到慕清彦正在给她敷的药膏颜色有一些暗红,她猛地抬头:“让我看看你的手!” 慕清彦不语,庄公子先一步跳到他背后想看他的手臂。 不过此刻慕清彦的实力已经恢复一多半,躲开庄公子还是很轻松。 但长宁已经意识到,他再隐瞒也没有意义。 “我的确是用自己的血做了药引。”他道,没有露出手臂,可长宁知道,哪里一定是伤痕累累。 她心疼。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疗伤!”长宁发火,慕清彦接连摆手:“当真不重,取半碗血就足够调制这些药膏,真的不算损伤。” “荒谬!”长宁气得一时头晕,慕清彦赶忙接住她:“等一切解决,由你处置,可好?” 庄公子打了个寒颤,被恋爱的酸臭味熏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慕清彦也正色:“我虽知道血液有效,却不知是天恩所致,还是因为我体内有解毒丹的药效,亦或是季明子?” 老观主摇摇头:“既是诅咒,又岂能以解毒治愈。” 慕清彦仿佛被老观主一语点醒。 长宁这是被大道诅咒,而他体内的血是得到过天地恩赐的,慕天师后人,都是得天地眷顾,所以这份天地大恩可以抵消长宁体内的诅咒? “我该怎么做?”慕清彦没有半点犹豫,完全不考虑这回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老观主摇头:“世间自有痴男女,割舍天恩,仍能面不改色。” 慕清彦神色不动,倒是长宁更关心这件事的后果:“什么叫割舍天恩?要如何割舍,会伤到他吗?” 老观主没说话,慕清彦自己解释:“先祖预言,你还记得吗?” “慕族绝嗣?”长宁仰头看他,好像明白了。 慕族,慕天师的血脉,有天地眷顾,可以窥星观运,有寻常人所不能之力。 但今日,慕清彦要把这份天恩还给上天,替长宁赎罪,解除诅咒。 从此以后。 慕家血脉将与平常人一般无二。 如此,自然是绝嗣。 能通晓天地的慕族,将永远消失。 长宁抿唇。 慕清彦牺牲掉的,是慕族世代的安稳及荣光。 他回成为家族的罪人。 “慕家后生,决定了吗?”老观主问,“我支持不了多久。” 慕清彦二话没说,将大道盘摆放到老观主身前。 “开始吧。” “慕清彦!”长宁唤道。 慕清彦却走到她身前,猛地将长宁打横抱起,径直走到大道盘前。 “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没了你,我慕族才是真的绝嗣。”慕清彦道,怀中长宁的脸越来越红。 “好,我们就生普普通通的孩子,就好。”长宁搂住他的脖子。 老观主陡然低啸,双手同时拍打在大道盘上。 第七四二章:完整 长宁和慕清彦手挽着手,眼中的大道盘迸发出刺目的光。 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当视线恢复清明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子。 慕清彦发现自己骑在马上疾驰,夜路崎岖难行,但他好像十分熟悉,也很清楚,自己要去的到底是哪里。 长安。 他要去长安,他要去皇宫救长宁。 慕清彦心中只有这个念想,尽管他知道,自己本该和长宁待在一起的,可现在长宁消失了,他必须要找到长宁。 他飞奔而去,辽东和长安的距离似乎在疯狂缩短,只需要几个呼吸,他便看到了皇宫的大门。 身后是三十辽东亲兵死士,还有八百辽东精兵紧随其后。 慕清彦没有设计什么大布局,也没有做任何的安排,就这么让亲兵们用血铺路,一门心思杀进皇宫大内。 他知道,长宁就在里面。 他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棋局。 一盘棋罢了。 死再多的人,都是棋子罢了。 可长宁和他。 却是实打实的人。 他不能让长宁再死一次。 这是大道盘内部的世界,但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必须要抢在宋宜晟和柳华章杀死长宁之前,救出长宁。 慕清彦不断给自己增加压力,胯下的马奔驰的更快,闯宫杀敌,一气呵成。 “辽东郡王造反啦!”宫中侍卫大声示警。 但慕清彦势如破竹,直奔大内禁宫。 长乐宫的位置他很清楚,甚至前世还曾在未修缮完成的长乐宫内和楚乐阳有过一次交流。 所以现在的他快马从宫道冲入,一路血染长衫,杀得众人胆寒。 “慕清彦,你要造反吗?!”宋宜晟的呵斥从长乐宫门前响起。 宋宜晟。 他还活着。 慕清彦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这就是大道盘演化出的那场大世,长宁的前世。 而此刻的自己风风火火赶往长安,和长宁口中的说法完全相符。 长宁告诉过他,宋宜晟用泄力散制服她,并剜掉她双目的时候亲口对她说过,他也不想杀她的,但是“他来了”,所以宋宜晟不得不杀她,免除后患。 这个他,长宁猜测,就是慕清彦。 而现在,慕清彦亲自出现在大道盘的世界里,第一件事就是疯狂冲向皇宫,和长宁“前世”的记忆完全相符。 这就是一个圆,如今圆完整了。 那长宁…… “长宁!”慕清彦高声吼道。 眼前的宋宜晟有血有肉,见慕清彦如疯子一般不管不顾,顿起冷笑:“大胆慕清彦,大长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慕清彦脸色铁青。 他现在不清楚宋宜晟到底有没有剥掉长宁的脸皮,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杀进去。 这就像一场噩梦。 如果长宁认为自己在噩梦中死了,那她在现实中也一样醒不过来。 如今一切回到原点,慕清彦不能眼看着长宁就这么死掉! 长宁已经“重生”过一次,而且那一次已经让长宁备受大道诅咒,如果她这一次再“死掉”,慕清彦确信,她不会再醒过来了。 “宋宜晟,让开。”他不想跟棋子耗费功夫,但宋宜晟显然不这么想。 在他眼里,慕清彦就是来阻挠他登基的乱臣贼子。 “明日便是我接受陛下禅让的登基大典,岂容你来搅闹,御林军,拿下!”宋宜晟冷声下令。 他知道慕清彦武功高强,但他不相信,一个人能和千军万马作对。 可眼前的慕清彦让他感到恐惧。 一个可以对阵百人的高手豁出命去,足以对上千人,而此刻的慕清彦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直冲宋宜晟。 宋宜晟怕了。 他和慕清彦不一样。 慕清彦是发了疯的郡王,而他,是即将登基的君王,他岂会跟慕清彦搏命。 他退让到一侧,让出中间的大道,本以为慕清彦会追杀过来,却没想到,慕清彦竟然直冲宫中,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是来杀他的? 宋宜晟纳闷,可看到慕清彦直奔长乐宫中的寝殿,他脸上又泛起阴冷的笑。 “好一个痴情种子,来人,包围长乐宫!”宋宜晟甩袖:“辽东郡王慕清彦造反,行刺元长公主,罪该万死!” 他正愁没人替他背这个锅呢,如今慕清彦冲进来,长宁的死正可以怪到他的头上。 宋宜晟持长剑走到大殿内。 香汤氤氲的热气中泛着血腥味,他见到慕清彦解下外袍披在长宁身上,不断为她点穴止血,喂药疗伤。 “你放开她!”宋宜晟怒喝:“慕清彦,你可还知道礼义廉耻?!” 宋宜晟眼中喷火。 长宁一直都是他的女人,所以他可以不避讳长宁的酮体,但慕清彦身为臣子,竟然也敢抱起她来! 慕清彦却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而是抱着长宁不住摇晃:“长宁,长宁,我来了,我来了……” 方才慕清彦来得突然,宋宜晟只来得及让罗氏剥掉长宁脸皮,还没有剜长宁的眼,所以长宁此刻是看得到慕清彦的。 但她目中迷离,疼痛和复杂的记忆让她神志恍惚。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口中却喃喃:“我是柳华章……我是柳华章……” “不,你是楚长宁,你是真正的楚长宁,我的妻子,楚长宁!” 长宁脸上血肉模糊,只有一双眼珠还在转动,看得慕清彦心都在滴血。 “长宁,你看着我,我是慕清彦,你的夫婿。”他唤道。 可长宁还是想不起来。 她的记忆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已经混乱不堪,根本想不起来慕清彦是谁。 “好痛……好痛……”她喃喃,心中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 慕清彦一生冷静,可这个时候,他钢筋般坚韧的意志都要崩溃。 “长宁,不要死,你还没有嫁给我,你还没有为我生孩子,你不能死,求你……”慕清彦抱住她哀求,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一支利箭激射而来。 长箭洞穿他的后心,锐利的箭头从慕清彦胸膛穿出,鲜血溅在长宁脸上。 女孩的瞳孔被一滴慕清彦的血清洗,瞬间收缩:“慕清彦!” 她尖叫,慕清彦堪堪露出笑容。 “醒了……就好……”慕清彦的双手垂了下去。 长宁慌忙保住他,回头看去,就见宋宜晟正对着她,满脸惊恐。 而宋宜晟的胸膛,也是一把和慕清彦同样的箭头穿过。 噗通。 宋宜晟倒在地上,露出他背后弯弓搭箭的女人。 柳华章。 第七四三章:攻城 柳华章胜利了。 她袭杀了宋宜晟,得到了最后的胜利。 可那又怎样呢? 一场大梦罢了。 长宁清醒过来,也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大道宫至宝大道盘衍化出来的世界,它抽取了大世运数,演化出了这里的一切,而且按照正常的命数在运转。 但是长宁被剥掉脸皮死亡时,这个世界就停止了运转。 直到刚才,她又回来了。 再次经历一次剥皮的剧痛,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痛苦,甚至在她认出慕清彦的瞬间,她的脸皮奇迹般的从血水中浮现出来。 柳华章拿着弓箭得意的笑因此转为恐惧,而宋宜晟中箭跌倒在地的表情也惊恐万分。 长宁的脸又一次出现,而且还是十五岁时的青春稚嫩。 这不比见鬼还要可怕吗? 可世界仿佛定格在这一刻,只有长宁哭着摇晃慕清彦的尸体,却怎么也叫不醒这个男人。 慕清彦死了。 死在这个世界里。 长宁还记得,老观主说,慕清彦要向天献祭慕家血脉中的天恩来替她赎罪。 所以献上天恩后,他就会死在这个世界里吗? 那外面的慕清彦呢,他还能醒过来吗? 长宁惊恐万分。 她想知道,她疯狂想醒过来,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 现实世界,慕清彦已经醒来三天,但长宁还在昏睡中。 唯一乐观的是,长宁身上的绿色菌丝正在不断退去,露出原本的皮肤。 诅咒在消退。 只是长宁本人迟迟没有清醒过来。 老观主在慕清彦清醒的瞬间就衰老过半,几乎半截身体都在流淌脓水,显然已经支撑不住。 他空洞的眼窝流着血水,仍喊道:“道一,道一,我的徒弟,不要毁了大道宫,记得你们的承诺!” 庄公子不明所以,搀扶起慕清彦问:“道一是谁?” 慕清彦摇头。 据他所知,老观主只有两个徒弟,已经被天道诅咒致死的道衍,还有当初他们从天衍宫地窖里搜到的那个被拔了舌头的道虚,并没有叫道一的徒弟。 “找道虚一问便知。”慕清彦道。 老观主不关心江山谁属,只关心自己的大道宫能否延续下来,所以不会骗他的。 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等长宁醒来。 而在此之前,慕清彦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长宁平定这江山天下。 其实大局已经布好,就等着揭开幕布,所以慕清彦作为揭幕布的人,处理得非常漂亮。 长宁昏睡的第三日,辽东军中响起了叛乱之声。 有将领受到柳家人蛊惑,因为慕清彦已死,不肯在外作战,闹着要回辽东,甚至有人直接向长安方面投降。 辽东军中一片混乱,柳家的两位将军看到战机,当场率军突袭洛阳,想打女帝一个措手不及。 可惜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再妙,也比不过慕清彦。 只见他们喊着慕清彦已死,不必畏惧辽东军的旗号时,那在战场上威名赫赫的辽东郡王竟然银枪白马,冲出战阵。 “假的!假的!别乱!”柳家将军高呼,想要稳住阵脚。 打仗这事最怕的就是士气溃败,所以柳家将军一直声称慕清彦死了,也是为了打消敌军气焰,鼓励己方威势。 可现在这个“假慕清彦”竟一人一骑直冲向柳家军中。 那将军也没想到,一个假慕清彦就敢这么嚣张,仓促应战,一个回合就被斩断手臂,武器大刀冲天而起,下一刻,大好头颅飞扬空中。 “将军死了?将军死啦!” 这十万大军中本就有一半是新兵蛋子,没什么军纪军法可言,好多人甚至是被强抓来的,一见将军身死当然是转头就跑。 而这半数人一跑,剩下的老兵也顾不得什么军法。 回头跑还能活,现在往上冲,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于是,战场上就传出了足以标榜史册,记传千秋的一战。 史书有载:洛阳城一役,皇夫一人逐敌十万人而走,奇哉伟矣! 那些“起兵叛乱”的辽东军,当即追随慕清彦,杀敌近万,多数人向女帝一方投降,大势已定。 此战过后,还有少数顽敌反抗,被慕清彦手下大将轻松破除,大军直指长安。 长安城中也乱了套。 柳一战留在长安的都是死忠于他的护卫,此刻就算没有了赵宇,还是有人站出来,把长安城守得跟铁筒一样。 “晋帝才是正统血脉!” “老将军出征突厥很快就会传来胜利的消息,到时候这些人不过时跳梁小丑,都会被老将军处置!” 长安城中的柳家死忠像洗脑一般四处喊叫,甚至将许多大臣的家人囚禁起来。 春晓原本联系了他们准备出逃。 但这些大官不是舍不得钱财就是舍不得家业,还有的犹豫不决,导致错失良机,现在也没能逃出长安城,反而被困在这里,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众人纷纷求助春晓,可春晓现在也和城外断了联系。 长安城内实施宵禁,她们的行动十分不便。 “女帝很快就会打来,到时候我们在城内呼应,必能攻克长安。” 辽东军出现在长安城下。 与此同时,苏州方面的睢安侯也有了动作。 他们派出两万人马和慕清彦一道讨伐柳贼,虽然人数不多,但慕清彦并没有反对。 他没有找到道虚,而睢安侯之前要走了长宁手中密诏的事他还没有查明,便没有轻举妄动。 大军包围长安,由于是皇城国都,所以慕清彦十分客气,希望不要伤到国都的百姓和建筑,所以要求对面投降。 可柳家死忠非但没有投降,反而将城中的一系列官员及家眷押到城墙上,宣誓“要与长安城共存亡”。 这给慕清彦造成了很大困扰。 当慕清彦派人去问睢安侯时,却得到一个侯爷病重,不能见客的说辞。 显然,睢安侯这条老狐狸,是想把恶人交给慕清彦来演。 打进长安城,注定会死很多无辜的官员百姓,而这件事的锅,将由慕清彦和女帝长宁来背。 虽然睢安侯此刻认为女帝只怕已经作古,但他还是很小心。 毕竟只有慕清彦记着杀进长安,找寻接触长宁公主诅咒的方法,而他,并不着急。 所以,睢安侯就在一旁安心做那渔翁得利的渔翁。 另一边,慕清彦的确坐不住了。 “射羽箭通知长安城内,明日午时,我将率军攻城。” 第七四四章:孩子 长安城因此乱了套。 慕清彦的率军攻城可不是说说而已,他手下十万大军围城已久,如今全部整装待发,声威浩大。 “慕清彦,你敢攻城,整个长安都要化为尘土,就是女帝打进来,也继不了位!”城中的柳家死忠叫嚣。 甚至有消息称,这群疯子在皇宫里埋了炸药,要是守不住,就玉石俱焚! 这可给慕清彦出了难题,要是皇宫毁了,且不说长宁到时如何登基,就说这千古骂名都够他喝一壶的。 睢安侯营中听说此事连忙派人制止,皇宫是大楚的象征,断不能毁坏。 若此役毁了皇宫,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慕清彦却半点没有犹豫的意思,一大清早就派人四面布阵,准备好攻城器械,摆明了强攻的架势。 睢安侯坐不住了,他亲自赶到慕清彦帐中求见,却没见到慕清彦的面。 甚至整个大营都是空的,除了中间摆着的沙盘桌椅,就是一侧用作隔断的木屏风。 此刻大帐外连个看守的将士都没有,让睢安侯觉得诡异。 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鬼使神差地走向大帐的屏风隔断,透过隔断缝隙,他看到了一身龙袍,面色红润的长宁。 “女帝……”他倒退半步,竭力控制自己才没发出惊呼。 长宁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面色红润,明黄的锦被倒衬得她皮肤白净,容貌端肃。 只是一眼,睢安侯便心生畏惧。 女帝。 大楚传国八百载,不,就是算上前朝王室,长宁公主也是绝无仅有的第一女帝。 这一年来,她的聪明头脑,铁血手腕,无一不是令睢安侯畏惧的东西,何况他现在还正在算计长宁。 不过睢安侯到底是大将出身,一瞬间的畏惧过后,他更关心的是长宁的死活。 睢安侯眯起眼,大胆走入屏风内。 “吼呜……汪!汪!”一身漆黑藏在柜子后面的天狮突然窜出,扑向睢安侯。 睢安侯脸色骤变,他是听说过长宁公主豢养的这只神犬的,只是他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变动,这只神犬还跟在长宁公主身边! 不容他多想,天狮已经一爪子招呼过来。 睢安侯也不是常人,反应奇快,躲避开来。 他退出屏风范围,天狮却威风不减,猛力一扑,将屏风都扑倒,还是要撕咬睢安侯。 在天狮眼里,长宁睡着了,就是最脆弱的时候,任何陌生人靠近,都是不怀好意。 睢安侯狼狈逃出营帐,没想到径直撞见慕清彦阴沉的脸:“睢安侯斗胆行刺女帝,拿下!” “慕清彦?!”睢安侯怒斥。 他中计了! “强攻长安根本就是个幌子,你就是想陷害我!” 慕清彦风轻云淡:“你听,攻城正在进行,而你却借口求见本帅,混入陛下营帐,意图行刺,否则天狮怎么会护主,攻击你?” “你!”睢安侯怒不可遏。 原来慕清彦的人带他来这个营帐,就是为了设计,找借口抓他! “慕清彦,你抓了我也没有用,我军中还有主事之人!”睢安侯冷笑。 他很清楚,慕清彦必定是看出他的“不臣之心”,这才利用强攻长安为借口,逼得他露出本意。 只要睢安侯也舍不得长安毁掉,就一定会来找他,而慕清彦则找借口囚禁睢安侯,查清楚他要先帝遗诏的目的。 睢安侯被押下去,而长安城的战争也正式开始。 不过慕清彦身为主帅,却没有冲锋陷阵。 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他只是布好局面,尤其是慕清音从辽东千里迢迢运送过来的墨武。 早在慕清彦快不行了的时候,慕清音就已经完成了墨武的所有组件,并且也在辽东试验过墨武的威力,所以当长宁得知慕清彦的解药有戏时就已经跟慕清音打过招呼,立刻启程,将墨武送抵长安。 慕清音十分聪明,她知道墨武组件乃是秘密,所以运送的时候也是拆分开来,分别放在大车上运。 而组建的方法,只有她一人知晓。 如此才能确保无虞。 慕清彦围城三天,慕清音就组建墨武组建了三天。 足有三辆大车般的大型武器推来时,长安城上的人都傻眼了。 “这是啥玩意?”城墙上没有一个懂的,但他们大概猜到了这辆战车的作用。 因为战车一字排开,每辆战车都有上中下三层,每层各九把大弩。 弩箭锋利无比直指城墙,但凡长脑子的都知道,这肯定是个大杀器。 长安城的人都要哭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战争,女帝这边是开了挂了吗? 人多势众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推出这么个大杀器来,这是要屠城吗? 城中人心惶惶,没想到慕清彦这边却将三辆战车,九九八十一只弩箭全部对准城门。 “他是要攻城门!”城墙上的将领张望到,紧急示警,可转头对上的却是一排苦瓜脸。 没错,都知道是要攻城门。 历来攻城战伤亡最大的,就是强攻城门这个环节。 如今郡王找到了最好的办法,基本上可以做到无伤攻破城门,而城墙上的人却只能干瞪眼。 没错。 那巨型战车上射出的弩箭,说能洞穿十几二十号人的身体是绝没有问题的,也正因如此,八十一支齐发绝对能射穿城门。 谁去守城,都只是送死! “一旦城门被射穿,辽东铁骑就能长驱直入!”守城的将领都慌了神。 没错,辽东军几乎不用付出多大的代价,就能冲进长安城。 “嗖嗖嗖!” 就在他们还没想好怎么办的时候,慕清音已经悍然发动攻击。 三辆战车各有四十多人操控,踩踏板把控方向,最后像精准的钉子一样,咄咄咄地贯穿城墙大门。 城门顿时如塞子一般破破烂烂,最后轰然倒塌。 三辆战车像深藏功与名的英雄一样转身离开,看方向,却是要去南城门处。 “不能再等了,现在就杀光这些臣子,炸了皇宫!”将领下令。 他们深刻贯彻柳一战的命令。 得不到的,就毁了! 城墙外响起震天的杀声,辽东铁骑奔如雷鸣,震得大地都颤动起来。 皇宫内的柳家死忠也开始了大肆屠杀。 “别,别杀我,我怀孕了!”有女人哭叫:“是老将军的孩子!” 情急之下也抓不住太医,但柳家死忠宁可信其有,抓着这个女人就往城外跑。 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对柳一战有多重要。 第七四五章:入宫 柳一战迄今无子,这是所有柳家死忠都忧心的事。 没有一个少主,柳家的江山传给谁? 长宁公主虽然也是柳家的血脉,但说到底,她还是姓楚,是楚帝的女儿,而且被柳家利用这么久,只怕不会愿意以柳家的名义继承皇位,否则也不会和柳一战反目成仇。 不过幸运的是,柳一战早就说过,他命里是有后人的。 柳一战对《邹子》一书深信不疑,书中说过,柳氏有后,那就一定是有后的,所以柳一战在占据长安后,也没有一刻停止过造人活动。 宫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女人都被他囚禁在一处,广撒网。 没想到还真捞出鱼来,而且还是一网三条。 有三个女人都声称自己怀孕了。 柳家死士也不傻,从军中抓来军医诊断,一个谎报的当场就杀了,剩下两个当真有孕的则被他们打扮成普通逃难百姓,想带出城去。 与此同时,火烧皇宫,屠杀官员及家眷的事也在疯狂进行。 为了给女帝留下一个烂摊子,他们是不遗余力。 但柳家死士却没想到,最先反抗的人竟然是他们手里的军队。 城防军第一个反抗,因为他们当中有一半是长安人,怎么忍心在城中屠杀。 而率领他们反抗的领头人,就是周湾。 周湾是城防军首领,曹彧不再,他就是五城兵马司的最高统领,跟手下人也非常相熟,虽然因为陈秦两家先后造反,他成了三姓家奴,但说到底,他还是城防军名义上的统领。 所以当春晓找到他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同意了这件事。 第二支造反的军队更致命。 是柳家死忠们的根基,西北军。 李破虏摇旗呐喊,以鹰眼关大将的身份要率领众人投降大帅。 “慕帅忠肝义胆,辅佐的是先帝遗诏传位的长宁公主,他才是真正的国之肱骨!”李破虏摇着慕字大旗,寒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回到了西北战场之上。 慕清彦的英姿,他们就是没有目见,也有耳闻。 何况事到如今,就是这些当兵的也看得出,他们心中的大忠臣柳一战,只怕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柳一战了。 而慕帅,还是那个慕帅。 有人做出选择,站在李破虏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柳家的死忠当即就想杀掉李破虏,却在十几个回合后被李破虏一刀斩杀,余党则被群起而灭之。 除了军中,还有柳家死士率领的屠杀队伍在各个府邸肆虐。 却无不遇见或强或弱的抵抗,甚至有几家平时亲近的府邸都是联合到一起,由府中家丁护卫手持刀枪棍棒保护主子,而且颇有章法,所有人都在向一个方向撤退。 柳家死士们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没错,所有人都撤退到了曹侯府中,大长公主、秦曹氏、八公主都在府邸,还有陆陆续续赶来避难的长安官员亲眷。 而曹侯府的前门有方谦带曹家亲兵把守,后门是几名擅用机关暗器的无名高手配合守卫,最为薄弱的侧门则由春晓亲自带队镇守。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功夫底子,全靠当初长宁送她的那把仿制连环弩,让她能躲在墙头射冷箭。 但柳家死士依旧不少,尤其是四方追击而来的死士越来越多,情况十分危急。 春晓高呼:“坚持住,周统领很快就会率兵来支援我们!” 原计划中,周湾会率城防营前来保卫睢安侯府,而李破虏则会带着西北军冲入皇宫,完成保住长安皇宫的重任。 但柳家这些死士都是不要命的主,而逃亡曹侯府邸的人却都是惜命如金,只知道逃窜,被死士们从身后大射冷箭,一时死伤无数。 春晓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她不是方谦更不是周湾,不能带队杀敌,只能守在门前看着死士们屠杀无辜的妇孺老小,心里倍感难受。 更难过的是慕清彦维持长安稳定,国家运作的大计很可能会因为死掉的这些人而功亏一篑。 春晓咬牙站了起来,决心一冲。 她脸上溅上了不知谁的血,但表情却是轻松明快。 为了殿下和郡王的大计。 就是死,也值了。 她将手中的弩箭射向那持刀要砍杀一名青衣少女的死士,短暂保住女子性命的同时,拔刀就要往外冲。 “矩子!你看!”有人眼疾手快拦住她,指向前方。 一壮年男子持大刀劈砍,砍瓜切菜一样将那死士的脑袋切下来。 “杨德海?”春晓瞪大了眼。 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是杨德海冲出来帮她一把。 “羽箭!”杨德海身陷重围,高声求救。 春晓没有半点犹豫,蹭蹭蹭爬上方才射箭的位置,嗖嗖两箭支援过去,杨德海危局稍解。 “救人!”春晓下令,墨子行会的人顿时冲出去将哭号求救的人接近府门。 杨德海力竭之际,周湾终于带兵来援,侯府危机短暂解除。 同样,因为李破虏的及时赶到,皇宫里的大火并没有蔓延多远,大多数死士还没等放火就已经人头落地。 辽东铁骑也如大风过境,迅速冲向皇宫支援,整个长安城在短短两个时辰内易主,硝烟渐熄。 统计伤亡、战损等事情迅速进行,李破虏、周湾、方谦等人率众归队,春晓和她的墨子行会也暂时编成一营,负责带队修护城中设施,救助受伤的百姓。 这是一件为墨子行会积累人气的好事,更是帮墨子行会过到明路上来的好办法。 春晓心中感激,知道这是郡王在帮长宁兑现她的承诺。 也是在这个时候,春晓才知道长宁得了昏睡不醒的怪病,她急着要去长宁床前伺候。 “我承诺过,这一生都是殿下的丫鬟,我不能食言。” 慕清彦没有拒绝,只是纠正道:“是陛下。” 春晓整个人都僵住。 陛下。 她是从庆安就跟着长宁的,几乎就是亲眼看着长宁从一个额头黥奴字的小丫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的。 称呼一变再变,从小姐到殿下,再到今日的陛下,春晓简直像做梦一样。 女子为帝,这可是戏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的故事。 “是,是陛下。”她低下头:“能伺候陛下,是我今生最大的荣耀。” 慕清彦微笑。 春晓能明白就好,至少她那个娘亲邱燕莹不会再痴心妄想着把春晓塞进慕清彦的后宫。 “迎陛下入宫吧。” 第七四六章:嫡子 长宁是坐在皇帝的御辇上进宫的。 长安城刚遭战乱,百姓们的眼里还带着恐惧,所以当辽东重兵护持长宁进宫时,并没有多少人敢来围观,他们只敢远远看着。 这位大公主从前是用凤驾抬进宫的,谁能想到八个月后的今天,竟然换成了龙辇。 长安城因为女帝大军入驻而变得热闹起来,长宁也算是楚家正统血脉,由她来执掌皇权,百姓们下意识便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满朝文武因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长宁的恩惠才幸免于难,对于女主登基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慕清彦也聪明的没有去追究那些“通敌叛国”之人的罪名。 为了安抚人心,他替长宁下了第一道圣谕,柳一战逆乱之际的所有来往故事,全部既往不咎,只看今后行迹。 官员们的心是彻底安了下来。 也是在同一天,慕清彦公布了皇宫中幸存御医的供词,证实了小晋王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满朝哗然。 小晋王登基后的确鲜少露面,就连圣旨都是柳一战代为宣告,倒也合情合理。 更何况赵宇他们丧心病狂,为了装腔作势,甚至在小晋王的尸体上涂抹防腐的药膏,妄图延缓腐败,证据确凿。 直到今日,慕清彦接手皇宫,这个可怜的孩子才开始入殓。 长宁按着皇帝制度住在乾祥宫,而他自己,因为皇夫的身份也名正言顺地入住寝宫之中,与陛下同吃同睡处理政事也无人敢有异议。 说白了,朝中百官只能希望慕清彦是真心对长宁公主的。 否则,这辽东十万大军压境,慕清彦就是现在宣布登基,改朝换代,他们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的。 百官们的想法,慕清彦都知道。 事实上,长宁此刻若是清醒着,慕清彦断不会参与到这些事当中来。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旦议政就有谋朝篡位挟天子令诸侯的味道,但他依然保持一个既不跋扈也不谦卑的态度,让百官摸不到头脑的同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要求他还权给长宁。 慕清彦此举当然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从未想过自己称帝。 即便现在慕家的天恩已经不在,他对于星象占卜之术的感知也没有从前那么敏锐和强烈,慕氏一族永不为人主的诅咒也跟着烟消云散,他随时可以登基自立。 但他没有半点心动。 江山天下,抵不过红颜一笑。 慕清彦看着长宁平静的睡容,心中第一次感受到这句话是何等精准的至理名言。 所以为了长宁清醒后的倾城一笑,他必须要坚持。 慕清彦用沾湿的布帕替长宁擦干双手,指尖掠过长宁手腕时忽然一顿。 他手指停在长宁腕上弹跳把脉,脸色说不出的古怪。 “这怎么可能……” 打断慕清彦的,是一条军报。 睢安侯的曹家军按兵不动,即便听到睢安侯因为“行刺女帝”而被慕清彦擒下,也没有半点异动。 明面上看,是这两万曹家军根本不是辽东十万大军的对手,所以还没打就认输了。 实际上……当然也是这么回事儿,只不过还要多加一条。 那就是睢安侯被擒时说的不错,曹家军中还有主事者。 而且这个人并不是曹彧。 因为在攻下长安的第一时间,睢安侯世子曹彧就冲进城中寻找自己的母亲。 当曹彧看到自己一家不但完好,甚至还成了整个长安城的避难所时,心情复杂,但并没有要求释放睢安侯。 所以,慕清彦有理由怀疑,曹彧根本不知道睢安侯被抓起来的消息。 睢安侯军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 不但能隐瞒身为少主的曹彧,还能控制全军。 他到底是谁? 慕清彦很想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他也清楚,自己很快就能知道这睢安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所以他依然将重心放在处理军务上,一副对曹家军不闻不问的样子,与此同时也派人密切关注西北战局,已防柳一战得知消息后反扑。 当初柳一战带走的,是大楚西北军防最顶尖的队伍,一旦柳一战率领那二十万大军反扑,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过就算真打起来了,慕清彦也不犯憷。 柳一战手里的大军有一半是鹰眼关将领,算是跟他出生入死过的旧部。 而且他鹰眼关主帅的名头还在,一声令下,柳一战的二十万大军就得有一半人心浮动。 加上慕清彦手里这十万大军可都是辽东的心腹,与突厥对战多年,战力不比西北军差,甚至还能稍强一些,所以慕清彦并不畏惧,唯一担心的不过是生灵涂炭。 “报!有紧急军情!”西北八百里加急文书传来,是鹰眼关的守城大将所送:“柳一战兵败!西北军折损过半,已逃回境内!求长安速速来援,否则国门破矣!” 原本安宁下来的长安又因为这条军报慌了起来。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道大楚的气数真的尽了? 慕清彦紧急处理,但不知何时,楚朝国运将尽,新朝必属柳家的传言在长安城传了起来。 春晓紧急组织墨子行会的人抓捕,将那几个释放谣言的柳家死士揪出来丢进大牢。 但传言还是放出去了,有人开始质疑长宁女帝之位的德行,甚至有人说只有让位柳一战才能熄灭战火。 原本因为攻城之战平息的质疑声渐起,春晓和周湾联手抓了一波又一波,却没有个尽头。 “这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搞鬼!”周湾当着慕清彦的面都发火了。 要不是有人在长安暗中搞鬼,留言绝不会这么源源不断。 而且这件事对于新帝伤害实在太大,让长安的氛围又一次陷入紧张,慕清彦极为重视,亲自清查之下,发现矛头竟然指向了长安城外的曹侯军中。 事情一下变得复杂起来。 这长安城外的两万人比起十万辽东军是不多,但也不是个小数目,现在按兵不动,就是颗定时炸弹。 慕清彦是个好猎手,对方既然按耐不住,他就更有耐心耗下去。 毕竟现在是他和长宁占据大义,有按兵不动的资本。 他明面上是在主持西北军大事,但对长安城这些流言蜚语没有一刻放松,该抓的证据都握在手里。 当足够挑明是曹家军营中传出来的留言时,曹家军营动了。 那个幕后的人站了出来,拿着长宁此前登基的圣旨向全天下宣告:“先帝传位嫡子,但嫡子,并非只有长宁公主一人!” 第七四七章:道一【加更】 商如锋。 慕清彦是知道这个人的。 先帝身前的禁军大统领,长安密探的统帅,曾在长宁手下办事,深得皇帝信赖。 甚至在洛阳古牢中报他的名号都有效,原来他是真的和睢安侯的曹家军有联系,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调动曹家军。 所以睢安侯口中,军中还有主事之人,就是指商如锋了? 慕清彦神色平静,等候商如锋的下文。 就见商如锋将先帝传位嫡子的密诏昭告众人,并将记载着事情因果的信件分派给朝中众臣。 春晓想派人拦住,被慕清彦制止。 要知道,这件事并不能轻易去做,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心虚了。 到时候,原本占理的,也变不占理了。 春晓按兵不动,另一边,慕清彦也拿到了那封信。 他手下方谦、李破虏等心腹也都收到消息,燕京王大将军甚至火急火燎低赶到宫中急着问:“这信上说的,可是真的?” 与此同时,朝臣们也纷纷聚集起来入宫求见,想得一个答案。 慕清彦将信放到一旁,召见众臣。 “商如锋在信中提到,长宁公主并非先帝唯一嫡子,乃因先帝与孝纯懿皇后生前还育有一子,这种说法,你们信吗?”慕清彦反问。 群臣面面相觑。 他们不信。 皇后有孕,那是普天同庆的事,怎么可能藏着掖着,何况还是个儿子。 要知道,当年先皇后要是有了儿子,还轮得到郑贵妃张扬跋扈,轮得到三皇子一心称帝? 先帝驾崩后,之所以满朝混乱,正是因为没有嫡子,这才引起嫡女、庶子、武帝嫡长孙晋王之间的争斗。 若是有嫡子,自然是名正言顺。 但时隔至今,突然冒出一个嫡子,谁信? 就凭他商如锋红口白牙这么一说,天下大位就能易主? 当群臣摇头之时,慕清彦笑了笑:“我信。” 群臣哗然。 郡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郡王也要倒戈相向,转而辅佐新帝? 那长宁公主这女帝的位子可就注定保不住了。 因为辽东军入主长安三日,长宁皆未露面,他们已经开始怀疑长宁公主的身体恐怕出了问题,若是长宁此刻再失去慕清彦的相助,女帝的根基就算毁了。 慕清彦施施然轻笑:“我信商如锋,因为他若没有证据,岂敢大放厥词?就算是假,也会有可信的证据摆出。” 群臣恍然。 “郡王说的有理。” 慕清彦和长宁虽然大婚,按理他已经是皇夫,暗中也有人如此称他,但毕竟没有经过女帝的正式册封,没有金印玉牒,朝堂之上众臣还不敢胡乱称呼。 但经过慕清彦这个“预防针”,几乎所有朝臣都等着看所谓的证据。 明眼人暗道慕清彦厉害,三言两语,就打动人心,让众臣潜意识里觉得商如锋的证据就是借口。 抱着这种怀疑的心态看问题,人很自然地就会去挑刺,不消慕清彦亲自动手,这群大臣就能把商如锋怀疑个底朝天。 果然,慕清彦话音刚落,就有人传来睢安侯军营的消息。 “商统领说,他有证据能证明必须嫡子的身份,因为这位嫡子乃是长宁公主的双生弟弟,与公主容貌有八分相似。” 群臣面面相觑。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天下之人相似者甚繁,若随便一个与陛下容貌相近者就能称为先帝嫡子,岂不可笑?” “正是,正是!”群臣复合。 商如锋却丝毫不避讳,提出请嫡子入宫面见文武百官,再与长姐相认。 这显然不是一场普通的相认。 此刻慕清彦也知道睢安侯要用老观主的下落换取遗诏是为什么了。 此事属实,那先帝当初可就是跟长宁玩了个文字游戏。 传位嫡子。 这是长宁继位为女帝的大义所在,因为先帝只有一位皇后,只留下一位嫡子,那就是长宁。 但若又来一个亲生弟弟,一旦相认,先帝的遗诏显然就成了传位给这个嫡子的诏书。 长宁,只是一位嫡长公主罢了。 纵然她平定天下有大功,也不容她继位,更不容她鸠占鹊巢,牝鸡司晨。 人心开始躁动,都在等着慕清彦的回答,也有人想求见长宁一面,听到女帝本人的态度。 或许,女帝本人也愿意将皇位让出,毕竟嫡子之事若是真,这将会是长宁的亲生弟弟。 “令候陛下旨意。”慕清彦说,挥手令众人散去。 他回到乾祥宫寝殿,长宁还在睡着,一旁天狮趴在长宁床前听到脚步声警惕地弓起身子,嗅到慕清彦的味道才开始摇尾巴。 慕清彦做到长宁身边,女孩睡容平静。 他拉起长宁的手长长一叹:“我们还是低估先帝了,先帝豁出命去,将我们两人都算计了。” 从商如锋出现,他就知道这会是先帝最后一招,他却没想到会如此有力。 先帝隐藏的太深了。 如果这位皇子是真,他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禅位给先帝嫡子。 从血脉上讲,嫡子是长宁的亲弟弟,从君臣上分,嫡子是君他是臣,便是从道义上说,嫡子被雪藏至今身无半点罪孽,纵是慕清彦心狠手辣也无法对这样一个无辜少年动手。 何况长宁若知她还有个弟弟,定然不会允许任何人伤他。 可这天下只有一张龙椅,焉能坐下两位帝主。 慕清彦按了按太阳穴,听到人并报,牢里的睢安侯想见他。 他在偏殿传见。 睢安侯笑得神神秘秘:“还是由我来告诉郡王真相吧。” 慕清彦点头。 睢安侯:“当年孝纯懿皇后产子时道衍就在一旁,他以幻术催眠,让皇后娘娘误以为自己只生下一个公主,而真正的皇子则被道衍带回了大道宫亲自养大。” 慕清彦薄唇微抿:“道一。” “正是,道衍代师收徒,取一字为道号,想来郡王是见过殿下了。”睢安侯轻笑。 慕清彦不置可否。 何止是见过,他还喝过道一敬的茶。 当初他因为贼星冲帝来到长安,登门大道宫请教的时候,还为道衍身后的小道童阿一身骨之贵重所惊。 但他当时只以为这是道衍为自己的大道宫寻找的新观主,却没想到来头如此之大,竟然是先帝嫡子。 还有当初清查大道宫时,也是这小童子阿一亲自送上大道盘。 那时的小童子还泯然众人,没想到,却是道衍出手帮他遮掩天机,隐藏身份。 “所以,先帝真正要用来承继皇位,窃取柳家国运的人,是道一?” 第七四八章:不妙 “郡王果然聪明绝顶。”睢安侯夸赞一句。 “自古阴阳调和,一阴一阳,方能成大道,五行之说源于阴阳,又怎么可能脱离根基,而长宁公主不过是先帝布局中的乾坤一角。”睢安侯道。 他一门忠于先帝,尤其是娶了长公主后,先帝对他更是信任有加,这些最后的秘密都是先帝托付给他的,他自然知道长宁只是一枚承载了所有危险的棋子。 而真正被先帝寄予厚望的皇帝,是大道之中的阳子,是长宁的亲生弟弟,道一。 这就是陛下最后的底牌。 一个嫡子。 几乎可以设想到,若是长宁不成功,或是这当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了,相信商如锋和睢安侯都会拼尽一切办法保住道一。 也算是为楚氏皇朝留下了最后一滴血脉,也给柳家天下留下了一枚定时炸弹。 而幸运的是,长宁没有让皇帝失望。 经过大道盘重演,长宁几乎拥有了先知般的能力,一步领先而步步领先,直到今天。 长宁得到了这九五之尊的位子,这枚皇冠,坐上了女帝的位置。 但皇帝不会允许一个女人成为楚家江山的继承者的,因为那样岂不有一半的可能,是将天下让给别的男人。 所以皇帝还有自己的谋划,那就是商如锋和睢安侯表面上的相助,暗地里,他们却拿走了真正的传位诏书。 如今仗着诏书上“传位嫡子”四个字,加上道一和长宁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就要出来夺走长宁的皇位。 而且是名正言顺的。 慕清彦微微攥拳,但睢安侯的声音充满诱惑:“郡王与大公主鹣鲽情深,但大公主如今病危,郡王还是该为自己考虑考虑后路,不是梦?” 他的后路,当然就是归顺嫡子。 一旦长宁驾崩,柳一战雄踞长安的动机就会备受质疑,到时候,慕清彦要么彻底反叛,要么,就老实投降,没有第三条路。 而睢安侯却是把慕清彦给拿捏透了。 这么深爱长宁公主的男人,怎么忍心杀了她唯一的弟弟? 所以睢安侯有九成把握,慕清彦不会杀他,还会放他回去,主持大局,毕竟曹家军也是一支不弱的战力。 可惜,先帝是个好棋手,那是因为先帝一直在暗中下棋,而睢安侯今天,已经将所有底牌摆到明面上,他岂有跟慕清彦讨价还价的资格。 慕清彦长袖一甩:“拿下。” “慕清彦!”睢安侯惊呼:“你可要想清楚,大公主中的不是一般的毒,她救不过来的,你还是应该……”睢安侯已经被拖走。 慕清彦脸色微沉,下一秒突然道:“不好!” 他急忙冲出去,率人亲自前往瑞王府,此地现在是楚承延的住所。 因为瑞王一家不知是死是活,而长宁业已登基,楚承延虽是皇子却也不适合再留在宫中,所幸就让他先住在瑞文府邸。 但现在,慕清彦才意识到,这很可能会让楚承延陷入危险。 因为先帝既然设计的如此周全,怎么会忘记五皇子这个庶子? 所以五皇子说到底,不过是一路帮助长宁掣肘柳一战的棋子罢了,他甚至比长宁更惨,因为他很可能会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当慕清彦赶到王府时,王府管事却说五殿下出去了。 女帝登基,五皇子虽然没有封王,但也不便再用南帝这个称呼,所以众人对楚承延的称呼再次降到了殿下。 可这并不能让慕清彦心安。 作为先帝最后一个儿子,楚承延的存在很可能会分割掉大楚的部分国运,所以当利用完人后,先帝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要的就是一个嫡子罢了。 …… 长安城大街上,原本的一地繁华萧索许多,不过大多数人在经历了战乱之后坚强低出来收拾、摆摊。 五皇子就找到这样一家杂货店,买了许多孩子用的东西还有药品,拉着沐枕就往一处小院走。 “这是哪儿?”沐枕晕头转向:“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下地狱了吗?” 盲盗跳脱的样子惹楚承延发笑:“你忘记了?这就是你说的城西大杂院啊。” “还真有个城西大杂院?”沐枕震惊道。 她就是顺嘴胡诌的,哪知道五皇子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还真派人核实过城西大杂院的情况。 更可笑的是,这大杂院的确一直有位姐姐在救济,所以才能坚持到现在。 “可能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发善心吧,在长安,善良的贵族小姐还是有很多的。”楚承延道。 “就像长宁那样吗?”沐枕下意识道。 楚承延打了个寒颤。 沐枕可真是思维清奇,有几人会说楚长宁善良的? “你,还是要称陛下。”楚承延提醒:“君臣有别,你不当回事,总有人会在意,而且以后言官史官,都是要追随长宁记录她的言行的。” 沐枕吐了吐舌头,只觉得皇族的生活太复杂。 “那封信?” 楚承延很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他点头:“我知道,等长安的事情稳定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有小孩子们跑出来领取东西。 楚承延淡淡道:“长宁会是个好君主。” 沐枕笑笑,心满意足。 “是昭宁小姐来了吗?”大杂院里有老者颤巍巍走出来问。 楚承延和沐枕俱是一愣。 “您是说,一直救济这里的贵族小姐,是秦昭宁?” “是,就是昭宁小姐,可惜这战乱……”老妇人哭了起来。 他们不清楚秦昭宁的下场,甚至不知道,秦家已经衰落至此。 楚承延和沐枕相视,一时无言。 “表妹从前……”楚承延喃喃,后半句还没出口,一支冷箭激射而来。 沐枕侠盗出身,比他先一步意识到危险,却只来得及以身格挡。 “沐枕!”楚承延惊呼,抱着栽倒的沐枕,被冲出来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沐枕不住推他去逃命,可楚承延却只抱着她死死按住她胸前的伤口。 “对不住了,五殿下。”黑衣人大刀劈来。 “是你?!”楚承延听出他的身份但也来不及躲避,认命地闭上眼。 商如锋奉皇帝遗诏解决掉除长宁外最后一个有继承权的皇子,却没想到在楚承延这儿碰了钉子。 慕清彦亲自前来,重兵包围大杂院,将商如锋团团围住。 “商统领,别来无恙。”慕清彦芝兰玉树,脸上带着自信的笑,让商如锋倍感不妙。 第七四九章:梦碎 “慕郡王果然名不虚传,如此轻易就猜到我这一步的计划。”商如锋认栽,自知不是慕清彦的对手,将大刀扔到地上。 慕清彦不答,只走上前将续命的季明子喂给沐枕一片,命人速速施救。 楚承延双目通红,但为了沐枕,还是先走一步。 商如锋摊手:“郡王就是杀了我,这天下人也都知道先帝有一名嫡子,大公主还是不能继位。” 慕清彦依旧不语,沉默令商如锋有些拿不准慕清彦的想法,下意识捏紧手指,再道:“郡王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如今道一殿下才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您家族世代忠义——” “我慕清彦的忠诚,此生唯给一人。”慕清彦陡然开口,让商如锋脸色僵硬。 慕清彦逼近一步:“若她身死,这天下,我坐也罢。” “慕清彦!”商如锋冷喝:“你好大的胆子!” 慕清彦挑眉,唇角勾起:“该是先帝好大的胆子,以为我慕氏一族永不为人主的诅咒永世破解不得吗?” 商如锋蹬蹬后退:“你,你说什么?” 没错,皇帝敢这么逼迫慕清彦,还不是因为慕氏一族永世不为人主的诅咒。 天恩也是枷锁,慕家可以窥探天地大道,若是再能称帝,岂不绝天下人的路。 所以皇帝才敢这么赌。 长宁和柳一战势同水火,而这位嫡子却实打实地是长宁的亲生弟弟,一来二去,慕清彦就是再愤怒,也会为了长宁辅佐嫡子称帝。 这就是皇帝最后的如意算盘。 但皇帝万万没想到,慕家的诅咒解除了。 慕清彦为了救长宁,自愿祭祀天恩,自此慕氏一族泯然众人,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家族,但也解除了永不为人主的诅咒。 皇帝如此算计长宁和他,他岂能成全。 “不!慕清彦,你不能——”商如锋话还没说完,慕清彦便甩长剑一挑,将他的舌头割了下来。 鲜红蠕动的舌头在冻僵的地上还冒着热气,商如锋疯狂挣扎,随机有人往他嘴里塞草药止血。 “罪臣商如锋,刺杀瑞王行刺五皇子,证据确凿,伪造先帝遗诏,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罪该万死。”慕清彦淡淡开口,商如锋像一条大虫子一样死命挣扎,可他什么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慕清彦知道,瑞王一家十有八九就是死在商如锋的手里。 先帝当初最看不上的就是瑞王,如今瑞王一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扣在商如锋的头上,他不怨。 而商如锋也听明白慕清彦的意思了。 他根本不打算承认道一殿下的身份! 不论是自立,还是帮助长宁称帝,这个心机深沉的郡王都不打算认道一这先帝嫡子的身份,自然没有后续的一切。 慕清彦半蹲下来轻笑:“知道这个办法是谁告诉我的吗?” 商如锋瞪着血红的眼睛看他。 “是老观主。”慕清彦轻笑点名,他站起身,留下一道颀长的背影。 商如锋哪里还不明白,是老观主出卖了陛下! 是那个老东西告诉慕清彦接触诅咒的办法,才让慕清彦有了如今的底气。 慕清彦将宝剑上的血擦拭干净。 当初老观主的交换条件就是换取大道宫不毁。 当时慕清彦还不清楚大道宫被毁原因,现在他明白了,若是道一登基,他岂能让自己在大道宫做了十五年小道童的事传出去? 而今他拒不承认道一的身份,那么道一将永远是大道宫的小道童,大道宫将是他度过余生最好的地方。 慕清彦表情冷漠。 他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的心比谁都狠。 长宁若是醒了,怎么处理这位弟弟他都可以随她心意,若长宁不醒…… 这位嫡子,就一辈子在大道宫为长宁祈福吧。 慕清彦一身寒气回到皇宫,睢安侯已经得知他的举措,直冒冷汗,但他仍不甘心。 “慕清彦,你可知道当初冲帝贼星到底是谁?” “是谁长宁又如何?是柳华章又如何?谁是贼星,都不改初衷,你若想活命,就祈祷长宁快快醒来。”慕清彦冷言应对。 此时,西北那边战败的柳一战已经率军退回国内。 当柳一战听说自己长安的老巢被慕清彦连根端了,甚至慕清彦还是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两军阵前,亲自诛杀他留下的大将,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那突厥内乱早已平定,那若王子不过是用一场假象蒙蔽柳一战,而柳一战立功心切,非要平定突厥好借口登基,这才操之过急,被那若埋伏,杀的片甲不留。 “老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手下人已经开始慌了。 原本来自鹰眼关的将领也开始生出异心。 但柳一战还是不肯相信自己大势已去,他白发苍老,却从怀里取出《邹子》怒吼,向所有人证明他才是那个真命天子。 众人沉默,老将军这是承受不住打击吗? 柳一战一腔怒火憋在心中。 赵宇这些废物,有天地大运加持,他们竟然还是输给了慕清彦,简直是拖他的后腿! 柳一战满心不甘,是时从长安城逃出来的那队柳家死士送来了好消息。 “老将军,这两个宫女有孕了!”死士将两名忐忑不安的宫女送上前。 柳一战登时大喜:“邹子诚不欺我!我柳一战年过七旬,今日又有子嗣啦!” 众人跟着附笑,可两个宫女却战战兢兢。 “军医,快,带两位夫人下去安胎!”柳一战喝令。 两名宫女当中一人哆哆嗦嗦,还没出营帐就晕了过去,柳一战眯起眼,觉得当中有诈。 他叫来在皇宫中为两名宫女诊断的军医,只听军医放声大笑:“柳一战,你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杀我独子,如今,你也杀了自己的儿子,真是报应不爽啊!” 柳一战横眉倒立,死士们惶恐跪倒:“当时有三名孕妇,军医说其中一人根本没有身孕,这两个才是……” 死士双目圆瞪,看想那名军医。 “没错,那个没有身孕的才是怀孕一个月的,这两个,都是根本没怀孕的普通女人罢了!”军医哈哈大笑,视死如归。 柳一战气得手抖:“烹!烹了他!” 军医被拖下去还大笑着诅咒:“柳一战!你和我一样,断子绝孙!” 柳一战气得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栽倒下去。 他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梦,碎了…… 第七五零章:终章 长宁在棋盘世界里不知哭了多久。 她找不到出路,整个世界都被不知何处涌出的白雾逐渐包裹,好像正在缓缓消失。 长宁猜测,当白雾彻底覆盖这个世界时,自己,也将不复存在了吧。 她看着怀里的慕清彦。 逐渐浓重的雾气让她越来越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贴近他,将两人的脸贴在一起,凭借这样来守着他。 长宁希望他能明白,就算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要痛苦。 “做那个心狠的你,多好。”她摸着他的鬓角,感觉自己的眼睛开始被雾气侵蚀,再也看不清身前的东西。 她此生从未绝望,但现在,她找不到离开的办法。 长宁牢牢抱住慕清彦,就是最后一刻,也不打算和他分开。 可不知什么时候,长宁隐约听到了一阵哭声。 这个万籁俱寂的世界里,竟然有声音。 长宁拖起慕清彦向着声音走去。 她看不清方向,只能勉强循声而去。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就像在她的大脑中哭喊一样,让长宁挥之不去。 “在哪儿?出路在哪儿?”她叫道。 可孩子只会哭,并没有说话,更没法指引她方向。 “慕清彦,是你吗?”长宁继续问,试探着向前走。 白雾越来越浓,长宁感觉自己背上的慕清彦也越来越轻,她急忙抱住慕清彦,想阻止他消散,可慕清彦在棋盘世界里的身体还是渐渐化为白雾。 他就是来献祭天恩的,又怎么可能留得下来。 长宁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拼命去听,孩子的哭声还是不见了。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一阵悦耳的笑声响了起来。 长宁迅速扑向笑声。 可小孩子十分调皮,又转了方向。 长宁就这么扑扑抓抓,忽然脚下一滑,彻底摔进白雾中。 乾祥宫寝殿。 慕清彦负手而立,看到睡容依旧安静的长宁,脸色十分难看。 “哥你别急,一定还有办法的。”慕清音在旁劝说,一边瞪了庄公子一眼。 庄公子连忙点头嗯嗯啊啊地应合,但目光却是和慕清彦一样绝望。 “我中毒时,她没有放弃我,如今,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会放弃她。”慕清彦说着,放下长宁身前的纱帐。 他竭力克制不去看她,因为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怒火,将整个大道宫的人杀光,逼问救醒长宁的办法。 因为,从长宁昏迷那天起,大道盘就开始出现裂缝。 长宁身体一切正常,可灵魂还停留在大道盘中,若是大道盘被毁,只怕长宁也…… 但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慕清彦已经替长宁把所有后事处理好。 收编柳一战所部,平定睢安侯所部,就连最不安分的突厥,都被陈列在边境的九台墨武震慑老实了。 这当中可谓是波折频生。 那若一直野心勃勃,如今他除掉安德卓成为可汗的唯一人选,怎么会放过柳一战造反这么好的机会。 而当初依兰帮助长宁传递消息,与那若结盟是为了共同对付柳一战,现在柳一战事败,本人被活活气死,那若便不安分地派出二十万突厥铁骑奇袭鹰眼关。 但他没想到的是,突厥内部主和派的声音比他想象中大,甚至慕清彦早就收到匿名人的密信,将赶制出来的九台墨武全部送抵边关。 威风凛凛的墨武一发便能射穿突厥三排骑兵,可谓是一大杀器。 那若一见便知道,此生入关无望,便声称一切皆是误会。 慕清彦并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反而率先提出议和。 负责和谈的人,是曹彧。 如今朝局基本稳定,大楚一朝逐渐步入正轨,可长宁还是没有醒。 更可怕的是,大道盘上的裂纹不可逆转的。 慕清彦想尽了办法,什么天材地宝都用上了,却仍然无法修补,大道盘依然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裂下去。 那一刻,慕清彦真的很后悔自己祭祀了天恩。 如今他泯然众人,感悟不到天地大道,观测不出星辰运转,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道盘碎裂。 看着长宁滞留在大道盘里的灵魂消散。 慕清彦恨透了自己,更恨透了大道宫,他认为这是老观主在欺骗他,所以一时大怒,下令将大道宫所有人都抓起来。 这当中,也包括长宁的亲弟弟道一,如今的大道宫观主。 慕清彦这个姐夫当的可不称职,每当他想到长宁吃的所有的苦,冒的所有风险,都是为了给这个貌若无辜的小少年铺路,他就肝火旺盛。 谁都知道,他不可能伤害道一,但大道宫一脉的传承可就说不准了。 大道宫所有人都是心惊胆战,而朝野上下也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三个月了,女帝一直昏睡不醒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但迫于慕清彦的高压,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 甚至有些人都已经将劝进的折子写好,只要慕清彦透露半点口风,这劝进的折子就会雪片似的飘进乾祥宫。 他如今,和当年大道盘世界中的长宁一样,可以为所欲为。 可慕清彦并不争气。 他的眼里只有大道盘。 “咔……”细微的碎裂声让所有人发麻。 可随之而来的,是大道盘彻底四分五裂,就在慕清彦眼前化为粉末,烟消云散。 慕清彦的眼神简直要杀人! 他仿佛在一瞬间化作嗜血修罗,一心只想杀戮。 “老观主,今日,可非是慕清彦爽约。”他冷声,拳头狠狠砸在盛放大道盘的石台上,关节擦出血来也不曾变色,倒是把拳头捏得咯吱响:“我今日就登基,这屠戮道门的荒唐事,就让我慕清彦来背!” “哥!” “慕清彦!” 庄公子和慕清音同时出声制止。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慕清彦会因为失去长宁而变成可怕的样子。 如今慕清彦进一步就是九五至尊,就能将万千百姓的生命碾碎入蝼蚁。 可惜,现在恐怕谁也阻止不了他。 庄公子和慕清音都开始绝望,却没想到身后响起天狮阵阵犬吠。 “慕清彦,你要造反吗?”女孩的声音犹如天籁。 慕清彦怔怔回头。 纱幔后,女孩光着脚踩在地毯上,黑色神犬坐在她脚前不住地摇尾巴。 长宁明眸皓齿,自信一笑,正是他最爱的模样。 —————————————全文完————————————— 番外一 天运元年,女帝于长安登基,庆典之上,百鹤来朝。 帝威不敢犯,群鹤人字形飞离大典,为世人称奇,女帝名位不正之谣言不攻自破。 整件事的策划者,引鹤来朝的大功臣此刻则躲在御花园后山喂鱼。 慕清彦一身镶金边白袍,较之平常多了三分贵气,却也平添两分烟火气,更真实。 “我哥真是从良了,从前他那身青袍穿着,怎么看怎么像个穷酸道士。”慕清音跟庄公子窝在加上后面偷窥,笑嘻嘻评论。 “你也这么觉得?”庄公子一脸惊诧,好似找到了知音。 两人埋头聊天,丝毫没注意到,那金边白袍已经挪到了两人身后。 “原来你们两个想去当道士,”慕清彦的声音轻飘飘响起,俩人一个激灵,庄公子回头摆手:“没有的事!” 慕清音也摆手,一边问:“哥,你怎么跑我们身后来了?” 慕清彦笑笑,摊手:“走过来的。” 庄公子翻白眼,小声嘀咕:“真怀念他病得又聋又瞎的时候……” 慕清彦挑眉:“你看见了?” “当然没看见!”为防被毁尸灭迹,庄公子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表示绝对没见过慕清彦这辈子最惨的样子。 慕清彦不语,负手从两人中间穿过。 慕清音和庄公子背后都升起一层冷意,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 两人回到住所后,都收到大盛宝殿那边送来的一套道士服。 慕清彦还说是他们刚才主动提出去要大道宫吃斋祈福。 慕清音找他理论。 “你还是亲哥吗?让我去吃素?” 慕清彦放下毛笔,挑眉看她:“听说,祁王妃还要叫你一声小师叔?” 祁王是五皇子的封号,祁王妃当然是沐枕,虽然这二人已经去江湖逍遥,但这小师叔的事显然没瞒过慕清彦的耳朵。 慕清音一时谄笑,抓着衣服灰溜溜跑出去。 上大道宫思过总比在家憋着强吧。 至于庄公子,就更简单不过。 “清音已经去了,你若不去,我现在便下旨,给你们二人赐婚。” “慕清彦,你这个摄政王,现在是要谋朝篡位了你!”庄公子大喊大叫,人却没了影子,他的这些话当然也没有任何威胁性。 说白了,当初长宁昏迷不醒,慕清彦要真想谋朝篡位,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而现在,女帝皇位稳固,威震四方。 该处死的逆党处死,该平反的忠臣平反,朝野上下文臣武将能留下的都是忠于楚氏忠于长宁的人。 更何况,长宁若真是担心慕清彦有反意,又怎会加封他为摄政王官加上将军一衔,统领天下兵马? 如今一切步入正轨,谁还操那闲心,自然也没有怀疑慕清彦动机的。 因此,尽管长宁除了登基后第一个月出面处理朝务外,此后的三个月将朝中大小事务都交给摄政王处理,朝臣们也没有像此前长宁昏迷三个月那样惶恐。 毕竟人家女帝与摄政王夫妻恩爱,妇唱夫随,关他们这些臣子什么事。 大盛宝殿。 长宁吐出一颗葡萄皮,一旁宫女端着托盘接住。 慕清彦大步进来,长宁露出笑颜:“送走了?” “嗯,”慕清彦应下,掀开层层纱帐,将女孩的脸看个清楚,那眼神连边上的侍女看了都脸红心跳地低下头。 长宁失笑:“丢不了,”她伸手拉住慕清彦的手,证明自己是活生生出现的,不会忽然消失或晕倒。 时隔四个月,慕清彦仍然对她昏迷的事心有余悸,下意识地用拇指在长宁手背上抚摸,而长宁则笑笑,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该担心的,是清音。” 慕清彦:“看看再说。” 长宁一时哭笑不得。 大道宫。 摄政王妹,清音郡主忽然上山清修,让整个大道宫紧张起来。 说实话,虽然长宁为表尊重亲封了一个摄政王的尊衔给慕清彦,但这并不意味着世人会忘记他皇夫的身份。 日后女帝若诞下子女,尽管要姓楚,但身体里确确实实流淌着慕家的血。 这位清音郡主就是未来的皇姑姑,地位堪比大长公主,谁人敢小觑。 而大道宫中虽然藏着一位身份颇具争议的皇子,但迄今为止,女帝都没有承认过这位弟弟,只怕有生之年能否证明身份都是一个问题,自然不能跟慕清音相提并论。 所以此行排场甚大,甚至连住处都选在了山鼎的云宫宝地。 “此处是历代祖师清修之地,请郡主休息。”大道宫观主相请,而庄公子因为身份不明,被当成了御前侍卫,安顿在云宫近主卧的厢房中。 慕清音全当是一次游玩,不过她是被罚来的,不好太张扬,起初几日还是老老实实念经抄书。 令她惊讶的是,云宫之中不但有大量道门典籍,还藏有很多观星术等秘法。 她本就对这些术法感兴趣,之前因为父兄不肯,甚至闹脾气离家出走,如今找到机会,当仁不让,借口抄书日夜钻研。 庄公子深知她的脾气,成日窝在里面看书才有鬼! 他一闯之下,才发现慕清音的秘密。 “这是观星图?”庄公子脸色严肃,“慕清彦不是不许你学这些?” “你不说我不说,我哥不会知道的。”慕清音心虚地抱着书卷不撒手,“你要是出卖我,我这就求长宁给你我赐婚!” 庄公子脸皮直抽抽:“我真是……谁都不服就服你。” 还有用自己婚事要挟人的。 慕清音哼了一声,扬起下巴:“谁让你不想娶我的,有本事你娶啊!” 庄公子龇牙咧嘴:“好,算我欠你们兄妹的还不行吗?” 慕清音笑得比花灿烂:“原来大道宫有这么多观星术的书呢,比家里的都多,还有这个,好像能制造法器,真是太神秘了!” 现在有了新的目标,慕清音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连嫁庄公子的事都可以往后推。 而庄公子也被这个所谓的制造法器的事迷住了。 他没有什么天恩,但也跟慕清彦一起学过观星术,灵气不足但却有基础,很快和慕清音一道研习起来,也免了山中无聊的日子。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法器也逐渐成型。 可两个人都觉得,事情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你觉不觉得,这法器一层层符文贴上去,越来越像……”慕清音盯着四四方方的器胚,欲言又止。 “像棋盘。”庄公子道。 慕清音喉头动了动,将手里的朱砂笔一扔:“我不画了!” 庄公子瞄她一眼,以她的脾气,真能忍住好奇心? “这是吃人的东西,我不敢画了。”慕清音却比他想的理智得多,“至少,至少我们先去问问我哥。” 当初长宁就是魂魄陷入大道盘,差点回不来,所有人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看着那棋盘碎裂。 如今,竟然从她的手里再画出一个大道盘的胚形来,这实在太诡异了。 要知道,她按着书上的记载画符贴在一起,符纸随风落地,成什么形状都该是随机的,可这符纸落地形成的粗坯竟然是四四方方。 起初她还觉得神奇,以为是大道有灵,但随着形状出现,棋盘上的星星点点都开始有了眉目,慕清音真的有些慌了。 她和庄公子都是见过大道盘的威力的,不敢轻举妄动也是正常。 “也好,慕清彦虽然没了天赋,但见识还在,”庄公子点头,他们又不是被囚禁在这儿的,想回趟皇宫还不容易吗。 “那我现在就动身回宫,你也别再画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庄公子道。 慕清音郑重点头,但当庄公子离开后,她却拿起笔继续画,速度竟是之前的数倍,模样也甚是诡异。 庄公子冲到马厩,催促:“快快快,一匹快马,我要回宫。” 看守马厩的老道士脸上脏兮兮的,嗯嗯啊啊却是个哑巴。 庄公子不耐烦地挥手:“算了算了,我自己牵马吧。”他急着赶路,索性自己冲进马厩牵出一匹壮实的马要走。 老道士突然拦住他,比划一个吃饭的手势,冲着他不断摆手。 “你说这马没吃饭?” 老道士连连点头,又牵出一匹来,庄公子也没多想,骑着就走。 原本暮色将近,但大道宫距离长安不远,快马加鞭,夜里是能赶到的。 今时不同往日,庄公子身份也非比寻常,还是有把握叫开城门的。 但没想到,这匹马起初跑得飞快,但刚下了山没多远,就开始拉肚子,走一路拉一路,腿都软了,那速度还没有庄公子两条腿快。 庄公子回忆起马厩里的老道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这匹拉肚子的马就是铁证,清音一个人留在山上,会不会出事? 这个问题在瞬间困扰住庄公子。 他想回头,可又觉得越是这样,就越该尽早让慕清彦知道情况,才好应对。 进一步退一步都很难。 庄公子烦躁地挠头,无意中摸到左侧有水囊,下意识就想喝一口清醒一下。 鬼使神差地,他顿住了。 “我是突然决定动身,怎么会有水囊挂在马背上?”他忽然翻转水囊,流水哗啦啦撒在地上,腐出一片黑色。 庄公子啪地一声丢掉水囊,大喝一声:“不妙!” 清音有危险! 番外二 这一刻,他也顾不上什么大计,丢下马就往回跑。 理智告诉他,立即通知慕清彦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而此时回到大道宫,很可能是送羊入虎口。 可他的腿脚却根本不受控制。 因为入了夜,上山的路上早就空无一人,庄公子疯了似得往上赶去,此刻却不敢相信任何人。 他想过了,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 从他们来到大道宫,到给清音安排住处,让清音发现那本书,再到开始画符,这所有的一切很可能都是有人在幕后操控。 目的…… 目的是想借清音的手,复制大道盘? 庄公子心咯噔一声。 他虽然不知道大道盘究竟宝贝在哪儿,但他清楚,这样的宝贝,绝不是慕清音一个小姑娘能完成的。 如果她真的能制造出来,那代价,也绝对小不了。 “清音,清音,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庄公子心里千呼万唤,终于悄无声息地回到云宫。 所有人还在睡梦中,他也没有惊扰任何人,只是来到他们分开的那间大殿。 他想好了,如果清音没事,他就带她一起回皇宫。 慕清彦和长宁就像两块泰山石一样,清音跟他们待在一起,他才放心。 但庄公子的想法显然天真了。 夜风凉凉,穿过大殿,拂起殿中挂着的白纱,缥缈中,女孩伏案疾书的背影渐渐显露。 庄公子心一沉,清音不是和他约好不再画了吗?! “清音!”庄公子顾不得暴露,大喝一声冲过去。 慕清音头也没回,猛地丢过来一张符纸。 上面的朱砂血红狰狞,张牙舞爪地向庄公子扑来,犹如一道无形劲气,将他逼退。 庄公子更觉可怖。 这是什么力量? “清音!是我啊!你回头看看我!”庄公子疾呼,可清音根本不理会。 “没用的。”一个清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庄公子回头,只见身后一个青衣小道童负手而立,那模样竟与长宁有七分相似。 他下意识唤道:“道一?” “我叫楚长盛。”小道童却开口,“父皇给我起的名字。” 庄公子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这个被长宁和慕清彦刻意忽略的少年,终于不再隐忍了吗? 他之前的不谙世事,不在乎皇位得失,都是装出来的吗? 只见道一上前一步,与庄公子并肩。 他如今不满十六,正是男孩子长高的年纪,不过几个月又蹿高了一些,脸庞也长开了,此刻的笑容更成熟阴冷。 “大道盘凝聚的是天地大道,一旦开始成型就如山塌雪崩,岂是人力所能停止,你也不必着急,她身上也有天恩,正是重画大道盘的不二人选。” 庄公子更加紧张,什么不二人选,他怎么看怎么觉着这是个玩命的游戏! “你知道怎么让她停下来的,对不对!” 道一摇头:“天真,师傅临终只告诉我如何开始,可能,他也怕我会心软吧。” 庄公子一拳挥过来。 道一的身影竟像是白雾,忽然消失。 庄公子慌张四望,少年又在门前出现,踩着同样的脚步走来:“有人告诉我,当日在天衍宫,就是他用这门幻术救了楚长宁和慕清彦。” “他骗你。”庄公子回答的干脆利落。 道一微怔,随即笑笑。 “我听说过你,你喜欢胡诌。” “他又骗你。”庄公子本色不改,余光却十分警惕地扫过大殿。 这门大道宫的幻术,他是慕清彦说过的。 当初长宁和慕清彦被秦昭宁逼进天衍宫,在道尊像后救出了快憋死的道虚,也是道虚用幻术迷惑秦昭宁,才让二人有脱身的机会。 据慕清彦所说,这门幻术是用了一些药物辅助,让吸入药物的人看到被人操纵出来的幻象。 所以,眼前的道一和清音,都是道虚操纵出来的幻觉? 庄公子顷刻间豁然开朗。 他真笨! 马厩那个哑巴老头,不就是被拔了舌头的道虚吗! 庄公子藏在袖子里的手抖了抖,忽然向大殿外扑去,动作间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塞入口中。 天空中的星终于恢复明亮。 可眼前的一切还是吓到了他。 慕清音竟然割破了手腕,沾着自己的血在画符! 女孩就像着了魔,嘴里念念有词,道虚就盘腿坐在大道盘粗坯的后面,静静观望着一切。 “清音!”他嘶吼。 “你叫不醒她的,”道一就站在他身旁:“师傅说,她是在救你。” “救我?”庄公子瞪向道一,却听到清音口中的叨念:“你能醒过来的,我会修它了,我会修好它的,你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庄公子眼眶一热。 他明白清音眼中的幻觉是什么了。 她以为他和长宁一样,灵魂陷入碎裂的大道盘,会随着大道盘的崩裂消失,所以她在不断的画符“修复”大道盘,想延续他的生命。 “清音……”庄公子眼见着清音又一次划开自己的伤口,挤出血来画符,几乎落泪。 他没想到那么怕疼的清音,竟然这么拼命。 “你敢冲过去破坏,她会和你拼命。”道一适时响起的警告让庄公子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庄公子形容狰狞。 要是慕清彦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大道盘,”道一轻描淡写道:“师傅说过,我才是父皇属意的继承人,可现在被慕清彦搅局,大道气运都凝在她的身上。” 当初,皇帝把每一步都算到了。 长宁夺回江山后,会和他、道衍和小晋王一脉一样受到大道诅咒,而商如锋再带人处理掉五皇子,那么仅剩的楚家血脉就只有道一一人。 按长宁的性格,一定会传位给道一,一切回到原点。 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老观主,为了道门不被慕清彦报复灭绝,他告诉慕清彦献祭天恩救回长宁的办法。 如今长宁霸气称帝,将当初算计他的商如锋正法,曹侯也被贬为庶人,就连道一这个弟弟,她也没有承认过。 大楚的江山开启了女帝的新篇章。 道一和道虚不忿,当然是真。 庄公子皱眉。 道一又道:“商如锋也说过,父皇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人子女,我不能让楚家的江山落到别人手里。” “说说说,那你也这么想的吗?”庄公子反问。 道一不说话,只看向道虚。 道虚睁眼,瞄了一眼已经完成大半的大道盘。 “只要我得到大道盘,新的天地气运就能凝固在我身上,到时候,我会认她这个姐姐的。”道一说,拳头微微攥紧。 庄公子只觉得不可理喻,怒喝:“你敢害死清音,长宁不会原谅你的!” “我还不会原谅她呢!”道一突然发火,像个幼稚的孩子。 庄公子却趁机一跃而起,扑倒少年,一双手狠狠掐住道一的脖子,一边要挟道虚:“老家伙,收起你的幻术,不然我就掐死你的希望!” 道虚站起来,但他依然不能说话,而是跪在大道盘前闭目祈祷。 庄公子要挟似得狠狠掐住道一脖子,道虚却是不闻不问,少年挣扎着呼道:“师傅……” “师傅?”庄公子愣了愣:“你师傅不是道衍吗?” 叫师叔才对吧。 道虚抬头看他,忽然咧嘴一笑,十分诡异。 庄公子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恐怖情况,拉着道一后退。 道虚冷漠地扫他们一眼,目光仍然放在不断画符的清音身上,仿佛天地间只有小姑娘一人。 “清音!妈的,你这个傻小子,看不到这老家伙在利用你?快说,怎么阻止清音!”庄公子掐着脖子摇晃道一:“别以为你是长宁的弟弟我就不敢弄死你,我告诉你,清音是我老婆!” 道一和道虚脸色同时一变,庄公子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原本画符不止的清音忽然顿住,面露疑惑地望向这边。 “清音?”庄公子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倒出来就听道虚低喝一声,双手卖力勾动,一阵白雾从他指缝窜入清音鼻尖,女孩子再次疯狂。 “妈的!老东西你死定了你,你死定了!”庄公子气得发狂。 可这一瞬,他是真的绝望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庄公子近乎崩溃,抱头大叫:“对不起,对不起清音!” “我就说我不能娶你的,我保护不了你,我不是慕清彦,我保护不理你啊!我真没用!我真没用!”庄公子以头撞柱,倒是被放开的道一一时无措。 这个人真是够跳脱的。 咚咚的撞柱声让慕清音手里的笔摔落在地。 庄公子回头,只见清音跪坐在地,小脸苍白地摸着空气,像是在摸谁的脸。 “庄壁,你还不肯娶我吗?你到死都不肯娶我吗?” 少女落泪:“小时候你都快被舅舅打死了,你还不肯松口,还说要娶我的,为什么现在不愿意了,为什么……” 庄公子扑过去,闭上眼伸头过去。 “我……配不上你。” 女孩的手切切实实落在他脸上,柔软湿润的掌心想天边的云彩一样舒服。 可下一秒,清音却忽然扬起一巴掌,打得庄公子一脸懵逼。 另一边道虚也神色大变,他不知道清音怎么会突然清醒过来。 “清音你醒过来了?!”庄公子顾不得疼,一脸惊喜。 “我要是不醒过来,等你这个傻子想明白了再娶我吗?”慕清音笑骂,一头扎进庄公子怀里:“别担心,以后,我罩着你。” 庄公子满脸不可思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孩窝在他怀里,从衣袖里取出几粒药丸吞掉,一边喊道:“没力气了,你们来说!” 庄公子回头张望,只见他心心念念的男人从暗处出现。 “啊……”道虚发出惊呼,道一也脱口而出:“慕清彦?!” 只见男人踏月而来,淡淡开口:“我慕族血脉,真是备受大道宫一脉青睐啊,道衍仙长。” 道虚的表情十分生气,可他没有舌头,并不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跟他对话的人是慕清彦,也不必他开口问什么,慕清彦一一作答。 “当初你助我们用幻术出逃,我就在想,如果道虚都能用幻术迷惑那么多人,那么道衍又怎么会无能到被楚承贤一脚踢掉头颅?”慕清彦开口解惑。 所以他和长宁一直怀疑这个颤巍巍活下来的道虚,有问题。 而今这一场,就是他为了钓鱼设下的局,没想到道衍真的沉不住气,咬钩了。 “重铸大道盘,你是想再次改天换命吗?”慕清彦走上前,道衍激怒颤抖,显然,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慕清彦的对手,如今是走到绝境了。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输掉。 蓦地,道衍口吐鲜血,扑向大道盘。 “我的盘子!”她辛苦这么久才画出来的! 慕清彦动作奇快,一脚踹中道衍胸口,却没想道衍眸中精光一闪,自半空中一个挺身,转而扑向道一! 小少年脸色一白,蹬蹬倒退两步,惊呼一句:“师傅!” 可道衍依旧表情狰狞,掐向他的脖子。 这是楚长宁的亲弟弟,慕清彦必不能见死不救。 可慕清彦竟然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直觉告诉道衍,这当中有诈。 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反应什么,而暗处三支离弦的箭嗖嗖嗖飞来,擦着少年的衣襟洞穿道虚手掌。 最后一箭射在道衍额头正中,入骨三分。 道一双目圆睁,看着这长着道虚的脸却要他叫师傅的男人栽倒下去,死不瞑目。 他转头,只见明黄便服的女子从暗处提弓走出,气势过人。 道一喉结微动。 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容貌同他现在有七分相似的人,就是他的姐姐,刚才救他一命的人。 只是…… “你怀孕了?!”除了慕清彦,所有人都对长宁隆起的小腹震惊。 难怪长宁这三个月都不肯临朝,原来是有了身孕! 没想到她竟然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引道衍上钩吗? “快八个月了。”长宁抚着肚子,笑道:“我初登基,若有子嗣便地位稳固,道衍只怕会更小心,不易漏出马脚。” 庄公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忽然跳脚:“啥?!那不就是说,你昏迷前就有了身孕?” 慕清彦点头:“当初我日日为她把脉,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她醒来后告诉我,我才确定。” “告诉你什么?”庄公子一脸懵逼。 长宁和慕清彦相视一笑。 她们都很感激这个孩子,如果不是他的存在,成为跨越长宁身体和灵魂的纽带,她恐怕是醒不过来的。 长宁却向道一招手:“长盛是吧,过来,摸摸你的外甥。” 道一紧绷的表情在这一声中瓦解。 他木讷地过去,伸出手,身后庄公子却不识趣地喊道:“你怎么知道是外甥,说不定是外甥女。” 长宁朝天翻了个白眼,慕清音则一把扭住庄公子的耳朵:“那是在慕家怀上的孩子,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疼疼疼!”庄公子叫道。 可更让他心疼的还在后面。 “陛下,刚才臣好像听到有人向我妹妹求婚了。”慕清彦忽然开口。 长宁一笑,拉起道一转身就走:“朕也听到了。” “你们!”庄公子大叫冤枉,可清音却脆生生地应道:“谢陛下赐婚。” “你们诓我!”庄公子怒吼连连。 …… 三个月后。 长宁长子满月,天生灵透过人,有乃父之风。 世人皆议,将以此子为太子时,长宁却昭告天下,以长子承继辽东郡王爵位,延续慕家香火。 不过为了不亏待孩子,长宁特旨,以太子仪制奉养,并赐国姓为名,世称慕楚太子。 而清音和庄公子的婚事也是在同一个月操办的。 庄公子因为太紧张,成了史上话最多的新郎官,被长安百姓传为一时笑谈。 直到慕楚周岁,宫中忽然收到一份来自突厥的礼物。 “是墨子行会的人送来的。”慕清彦道。 长宁挑眉:“我让春晓和杨德海负责西北互市,若是送信,也有官途,怎么用了行会的途径?” 慕清彦笑笑:“拆开就知道了。” 二人打开包裹,神色都是一怔,“这是……” “是曹彧,我送过他一枚同样的红线缠着的石头。”长宁道。 “但这有两枚。”慕清彦说。 长宁微怔:“曹彧当初去西北,是去找他的,难道……” 两人相视一笑,久久不能放下的心结终于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