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佞臣洗白指南(系统)》 1.第1章 大周的丞相府位于王都东南处,比旁的宅邸都要显赫些,在这京都一亩三分地,可想这宅子的主人有多得当今圣上的宠信。 可谁能想到呢,在这乱世之中,最得圣心的宠臣,竟是一个年轻体弱的少公子。 院子里的窗棂前,苏瑾清身拥着雪白大氅,跟前摆着一个暖融融的炭炉。烛火勾勒出的轮廓柔和俊秀,但仍能看出苍白脸颊上的一缕病色。 不一会儿,从王庭里头来了人,是王上身边的内侍监。苏瑾清整理了一下衣袍冠帽,淡淡垂眸,准备接旨。 内侍监笑盈盈的,捏着圣旨的指尖却不由的紧了紧。 这位苏丞相清冷如玉,加之脸颊处因病染上的苍白颜色,几乎像是随时都能融化在空气中似的。 只是……可惜咯,难得这么一个能得圣宠的少公子,这副皮囊也是绝顶的好,身子……哎,却是无福消受。 内侍监想着,却也无声的跪下去,面上还余着几分恭谨,压低声音道:“……苏公子,这些是陛下谴奴才送来的案卷,其中还包括前些时日,丞相府上遇刺的那几册。陛下的意思是……全交由公子处置。” 苏瑾清眼帘微掀,欠首行礼:“是,臣领命。” 谁都知晓苏丞相在圣上心底的分量,内侍的身子不由俯得更低了,“公子身子弱,圣上还命奴才送来这些上等的补品。公子……可千万记得,别把自个儿给累着了。” 苏瑾清抿了抿唇,神色仍是淡淡的,“谢过陛下,臣会谨记在心的。阿奴,去送送宁大人吧。” 谴走内侍监,苏瑾清才随手翻起档案来,指尖划过书册上干燥的字迹,秀眉不由轻轻蹙了蹙。 前些日子丞相府上遇袭,她虽早已下令将那些人处理干净,却只怕大理寺的人办事并不忠心,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这倒也无妨,反正她也快离开了。 苏瑾清阖上眼帘,静静的想着。 “公子,这是从东南方向来的信鸽身上取下来的。”短暂的寂静后,贴身侍卫越渐离入内。 苏瑾清接过密函,细密的眼睫一根一根覆下来,“咳咳……” 目光掠过,如玉的面庞中并未有什么波动,苏瑾清只轻声吩咐:“备马吧。” 越渐离看了看她,颇有些忧心的道:“可公子身子不好,若是急事也可放一放,除了圣上,还有什么人敢让公子亲自去见呢。” 她摇了摇头,“不必,这件事情,也该是时候处理了。” 那密函丢进了火盆中,暖融融的火舌将密函舔舐得连一个角都不剩,最终皆化作了灰烬。 借着日出前的微光,丞相府的马车驶出京都,往东南方向的蜀山云涯岛去了。 云涯岛上的山间,风雪弥漫,白雪一层层铺落下来,迷了人的眼睛。 苏瑾清捏着剑,步入了风雪中,清隽俊秀的脸庞隐隐有些变化,但很快便掩了下去。 ……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 其实她幼时原本是蜀山弟子,当年旧事发生后却与蜀山再无联系。而此时堵住她的去路的人,也正是他昔日的同门。 而今日她回来,是来完成一个约定的。 “师兄。”对着廊下的那个人,苏瑾清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 宋昊离没有看他,却长长舒了一口气,“……是啊,已有整整三年了。” 她的跟前摆着一柄精致通透的棋盘,而棋盘下面,则是若隐若现的短匕首,取人性命最为有用。 “师弟,事已至此,将偷拿的兵书还给蜀山吧,你已走不掉了。” 在宋昊离的身后,还站着其余两位蜀山弟子。苏瑾清认得他们,都是门下赫赫有名的师门楷模。 “既然你们都来了,”苏瑾清凤眸微垂,平静的开口:“若有本事,就上来,将兵书拿走吧。” “——只不过,我也只能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没有本事的,恐怕……便再也得不到这兵法了。” 蜀山弟子心底皆是一震。 即使早已听说过这个背叛蜀山的少年的名号,但当那张苍白秀美的面庞逐渐出现在风雪中时,他们仍是心惊肉跳。 ——行走于乱世的少年苏瑾清,果真同传说中一般,容貌出众得惊人。 尽管如此,虽还有同门之情……可这也不能抵挡他们要杀他证道的决心! 偷拿兵书,偷习阴阳术。于乱世之中,辅佐昏君,助纣为虐。 ——苏瑾清这样的孽徒,根本没有资格苟活于世! 宋昊离捏着剑,眼底淬着入骨的冷意。 “瑾清,念及昔日同门之情,只要你交出兵法秘籍,我今日便可放你一命。废去你的武功,从此以后,江湖不见!” 静静聆听着,苏瑾清眼底柔和下来,鸦睫间点满了雪间零落的碎光,似乎这宋师兄在说的,是什么荒诞的玩笑。 见他不为所动,少年极不甘心,“瑾清!难道你忘记师尊如何教导我们,我们修习百家兵法,是为了辅佐良臣,使得大周的天下重归于海晏河清。可是你……” 苏瑾清只顿了一下,精致的下颌才微微扬起:“师兄,你难道是第一日才知道,世人说大周朝的苏丞相,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么。” “——而且……莫不是师尊忘了教你,凡事皆得量力而行。否则……很有可能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么,嗯?” “孽徒!”宋昊离脸色涨得潮红,不由牙根咬紧,怒喝出声,“那不必废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话音未落,宋昊离执起剑来。 携着大雪里的逆风,锋利的剑刃已逼到了眼前,苏瑾清才轻轻取下身后的玉笛。 指尖拂过笛孔,笛音缓缓淌出,随即在玉笛根部缓缓移出三寸飞花针。 “那儿有暗器!” 不知谁惊呼一声,飞花针从玉笛深处骤然推出,不偏不倚刺入大师兄的脉穴,很快便封锁了他的六识。 “你!……竟用了歪门邪道。”宋昊离睁大了眼。 苏瑾清低眉,弯了弯眸子。她很少笑,在雪山上的阳光中,那道笑却有如初晴映雪,似乎寒冰三尺也能变得温暖起来。 ……可宋昊离此时只觉得冷得入骨。 蜀山是江湖名门,剑法天下闻名,却唯独不擅暗中用毒,这才被这孽徒讨了便宜去。 “师兄,你是否想过……为何唯独我能在大周朝堂上荣宠不衰,旁人却并不可?” 他抵唇轻咳几声,扬了扬指尖的古籍,“至于你们……还是好好呆在蜀山吧,兵书就先留在我这儿了。” 师兄犹不甘心,苏瑾清看向他身后的蜀山弟子,语意轻缓:“若有谁不服输,现在都可以站出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 蜀山弟子神色愤然跃跃欲试,苏瑾清转身而去,脑海中却忽然传来【叮咚——】清脆一声。 【宿主!宿主!紧急任务!现在的新任务是立即洗白反派!变成洗白了啊啊啊嗝……】 宁樱微微一顿,咬着牙问,【008,你在说些什么??】 008早就吓得手足无措了:【嘤嘤嘤……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这是主神的指令。主神说……如果这个反派苏瑾清洗不白,那我们也走不了了……】 它只是个新人系统,等级太低所以根本无权查看任务改变的原因。现在别说宿主大大,就连它也是一脸懵逼啊! 宁樱却恨不得一巴掌把系统给拆了! 在轮回司中存在着无数平行世界,这个世界只是宁樱一个用来练手的初等世界而已。作为使命者,宁樱的等级已经很高了,所以她的任务就从完成使命退居幕后,变成了辅助轮回司的新人。 但与此同时,每个世界的反派角色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因为必须狂奔在作死的道路上孜孜不倦,所以轮回司的新人都表示嘤嘤嘤拒绝。 于是偌大的宇宙轮回司,就只有宁樱接过这个重担,扮演起了作死反派的角色,以此辅助没一个世界的完整性。 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反派,苏瑾清背叛师门偷拿兵书,女扮男装辅佐昏君,终于成了天下皆知祸国殃民的一代佞臣。 而且还是人人喊打的那种。 但是—— 系统真的不知道在抽什么风,在0.001秒之前突然改变了自己的任务指令,它现在居然要求自己立即洗白!! 洗白就算了,还不能私自做任何违反原定角色本来意志的事情,即ooc,否则就不能从这个世界里脱身! “师尊!”少年倏然叫出了声。 循声望去,苏瑾清看见那人一袭白衣胜雪,提剑缓缓而来,纵使漫天碎雪如此混沌,却更衬得他高贵出尘,宛如九天仙尊。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苏瑾清的师尊,蜀山掌门顾容谨。 苏瑾清抿了抿唇,却见师尊什么话都不曾说,凤眸微垂,眼底说不出的失望之意。 “瑾清,回来。”顾容谨淡淡开口。 这语意虽温和,但他苍白俊美的面颊上却能清晰可见道道青筋,薄唇紧抿,显而易见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苏瑾清止住脚步,捏着玉笛的指尖不由紧了紧。 沉默片刻,顾容谨终于冰冷的开口:“……罔顾人伦,离经叛道,为师问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瑾清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宁樱也很想问系统啊。 其实按照原定的轨迹,苏瑾清身为一代佞臣,此时应该取出瑶琴劈向自己的师尊。但顾容谨并非是纯粹的江湖出世之人,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流落在外的皇族。 按照剧情的设定,顾容谨这些年将扮作人臣,回到帝都,一步步从昏君手中拿回皇位。 而苏瑾清一掌劈向师尊后,终于成功断送了昔日的师徒情分,然后他就会光荣完成一个身为炮灰最后的作死,被蜀山长老所杀,脱离这个世界。 虽说苏瑾清幼时被顾容谨所救,还是他一手养成的弟子,但蜀山掌门人端方君子,素来清冷雅正,是为诸子百家楷模。别说洗白,他现在不一剑劈死这个孽徒就已经是万幸了。 系统008真的也很绝望,根据轮回司传来的消息,这是数值设定出现了偏差,也就是……俗称中的“崩坏”了,所以……任务临时改变来了……才要求宿主必须洗白QAQ 宁樱大脑飞速运转中:【系统,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008狂翻资料抖了几下,【任务一:在不ooc的情况下,取得师尊顾容谨的信任。……现在你们虽有师徒情分,但他完全不相信你。】 苏瑾清捏着玉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迎向了顾容谨淡如琥珀的眸子。 “……师父,我们已有好久不见了。” 2.第2章 顾容谨神色一僵,却只抿了抿唇,轻轻颔首:“三年了,的确如此。” 宋昊离连忙上前,俯首一礼,“师尊,恕弟子自作主张。瑾清早非正道中人,请师尊严加惩戒,以正纲常。” 停顿片刻,顾容谨掩在白衣下的十指微微蜷缩起来,语意却尤为冷淡,“——苏瑾清倒行逆施,罔顾人伦。身为孽徒,早已非我蜀山弟子。至于谁去罚他,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与为师再无任何关系。” 他背过身去,只余下雪白的衣袍在寒风间猎猎飞舞,冰清玉洁得几乎不沾染一丝尘埃。 “……你们都是蜀山弟子,也不必再与他任何纠缠了。” 这声音极轻,几乎快淹没在风雪中,却有一丝惊心动魄的意味。 蜀山诸位弟子无不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原来师尊竟不要他了!” “哈哈这不是活该么,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当年师尊如此看重他,今日不也落到了这般下场!果真是大快人心!” “砰”的一声,剑刃猝然摔在地面,苏瑾清的眼睫颤了颤。 背对着顾容谨,苏瑾清咬了咬牙,半晌,重重吐出几个字来:“当年师父亲口说过,蜀山的弟子入门,皆行歃血之仪,弟子至今没有忘。” 顾容谨止住脚步,静静聆听着。 缓缓的,她的言语变淡了些:“弟子的血还在师父这儿,形同骨血,师父当真说断就断么——若师尊此刻不想见弟子,弟子在这儿一直等着便是。” 顾容谨却什么话都不再说,只轻轻摇了摇头。三年前,不要这滴血的,可是她苏瑾清。 话说回来,弟子性情清冷凉薄,完全不必重回师门,她的目的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苏瑾清看见师尊绷紧了唇角,消失在了空茫的雪地中,一眼没有回头。 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容谨本并非是江湖中人,他出身高贵,流着皇族血脉,他的父王本是当今圣上的兄长。 但父王早年便已察觉到圣上多疑的心性。自顾容谨出生,立即将长子送入江湖,再不过问。 这一待,便是二十年。果不其然,前些年的一场大祸,圣旨下了,老王爷满门几乎横死。只是幸而顾容谨不在皇室玉牒,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才得以平安长大。 如今,蜀山早已扬名天下,却鲜少有人知晓顾容谨亦是皇族。毕竟昏君暴虐,所有人都以为大周的运数到了头。 想着自己现在原本已应该离开这个世界,现在却又陷入困境,宁樱的心情不免有点复杂。 [辣鸡主神.jpg] 系统不敢说话。 山间的空气比地面上更冷些,遍地的碎雪淬进了膝盖里,硌得人生疼。清透的雪水从苏瑾清的眼睫处掉下,再一滴一滴濡进了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越渐离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 “公子您怎么会……”他瞪大了眼,万勿不敢将话说全,声音却哽了。 自己久久不下山,越渐离扮作蜀山弟子寻来。可自己被拒之门外,他不敢再看,只能低下头去,保持恭谨。 庙堂之外有江湖,江湖之中有道义。天下人皆知苏丞相曾师从蜀山门,所以他今日不敢过问,也是有原因的。 苏瑾清垂下眸,嘱咐道:“今日之事,不必惊扰,不过是师门旧怨罢了。你来是出了何事。” 越渐离忙俯下身去,“公子前些日下令将锦衣卫沈大人带来问话,方才府上的人来信鸽回话,沈大人今日到了。” 苏瑾清这才想起来。 前些日子丞相府遇刺,大理寺的宗卷却将锦衣卫撇得一干二净,但锦衣卫在这其中必定逃不了干系,所以才让带了镇抚使沈大人来。 这帝都的防卫实权大多都在锦衣卫与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可宗卷上却是干干净净,竟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苏瑾清原来得罪太多人,他们都巴不得她一命呜呼? 宁樱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顾容谨正在听门下各线人的回禀。蜀山一派虽仅地处蜀地,线人却遍布四地,因而尽晓江湖中事,甚至波及朝堂。 桌案上是一副摆好的白玉棋盘,修长苍白的手指刚好执起一颗白子,子还未落。 长老予墨子便急匆匆叩开了门,气呼呼道:“那个苏瑾清竟还在外面!这宵小孽徒当初走的时候如此决绝,根本不将你我放在眼里,现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赶他走,若他真的活生生冻死在这蜀山,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顾容谨握住笔的指尖顿了顿,抬起眸来,有些讶然:“他还在?” 予墨子喝了口水,喘着气道:“可不是!他那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吃了药,忽然竟回了蜀山来。他可是苏丞相,该不会是在外头惹来了杀身之祸,所以才回来咱们蜀山避难?” 顾容谨望了望窗外的落雪,复又垂下眸。指尖在袖口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淡淡道:“……以瑾清的性子,便是真的惹上了,也不会回来的。” “诶,你不心疼?……” 予墨子正想着如何反驳,却发现顾容谨已往外面去了。 予墨子两眼一翻:“……”你不是说他不会回来吗? 顾容谨赶到的时候,见越渐离还在少年身边,少年却没有理他。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个弟子长大了。 或许是朝堂改变了他,又或许……是他身边的女子。 顾容谨的脚步忽然缓住,远远立于梧桐树下,语意冰冷,“苏瑾清,难道方才你是想对你的同门动手么。” 宋昊离倏然跪下,“师尊!” 顾容谨没有看向他。 苏瑾清的身子却倏然一僵。 看到顾容谨后,她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师尊,弟子知错。” 顾容谨凝视着她:“何错之有。” 苏瑾清直直的道:“弟子对不起师父。” 顾容谨怔然一顿,“仅仅如此?” 想了一会儿,苏瑾清默默颔首,“是。” 顾容谨抿紧薄唇,倏然挪开视线。 这句“对不起”,的确轻描淡写。 ……果然,这个苏瑾清已不是那个孩子,而是名动天下的佞臣了。 指尖在她的脉息上停留片息,顾容谨道:“练阴阳剑法使你的身体遭受大创,为何不听劝诫,还要冒险走歪门邪道。” 宁樱觉得,自己总不可能承认来这儿的任务就是为了作死。可她也三年不曾见师尊,他怎么会知道的呢。 她只能哑着声音喊了句:“师父。” “难道……过去三年,您一直都在监视我吗?” 师尊捏着她的手忽然顿住,她甚至能看到他白衣上梧桐的叶子,还有清俊精致的侧脸轮廓,犹如温润的上等璞玉。 她的眼睫缓缓一眨,小声说:“您若是真的想知晓弟子的事情,却为何不开口让弟子回来呢。” 白皙俊美的脸颊浮上一丝极淡的绯红,但师尊很快看向别处,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 “为师问你。辅佐暴君,助纣为虐;离经叛道,残害身体,难道不算是错。” “你身为蜀山弟子,却出世相助昏庸之人,罔顾家风门法,蜀山风骨,难道不算是错?”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语气反倒生硬了些。 苏瑾清捏着顾容谨的袖口,平静地道:“只是……与当年离开您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 所以,我回来蜀山并不是为了赔罪领罚,更不是为了世俗教条,只是为了找您。 ——这就是宁樱想表达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后,顾容谨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冷得仿佛出世之人,其中的情绪复杂难尽。 宋昊离却握紧了拳,双目赤红:“师父!师弟触犯蜀山禁条,应当重罚!” 苏瑾清望着他:“师尊,请您带弟子回去吧。” 弟子如此认错求罚,应当也是有些真心的。神情淡淡,顾容谨总算是开了口:“若要再回蜀山门,你已违反宗门规戒,必须答应为师一个条件。” 苏瑾清心中一沉。 只见他转过身来,骨节分明的十指紧紧攥在一起,指尖显得有些发白:“第一,受三掌之刑,这是规矩。第二,誓言无论何时,都不可再背弃宗门。苏丞相可能承诺?” 话未说完,他觉得自己掌心已有些发烫。 苏瑾清默然,向师尊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3.第3章 蜀门虽是江湖名门,门派上下却一直都很和谐,所以蜀门的刑堂多年弃置,早就不大起用了。 苏瑾清跟在顾容谨身后慢慢走着,一路都是无言。 那些低门师妹的眼神却骤然被吸引了,她们初入蜀门,不曾见过师尊,只知道蜀山中不知何时来了如此耀眼的两位公子。 前面的白衣剑卿温和俊美,一尘不染宛如谪仙。后面跟着的少公子虽有病色,却是容颜秀美到了极致,只叫人看一眼便再也挪不开。 曾有“蜀门双剑名扬天下”,不过这是三年前,苏瑾清还在蜀山时的说法了。 一路走到刑堂,掌刑的弟子见这来人竟是蜀山掌门,不由面面相觑,似有踌躇不敢上前:“师尊,请问您这是?” 顾容谨挪开视线,淡声道:“蜀门弟子苏瑾清偷离师门三年,行事不仁,有违师恩,罚三掌刑。” 那些弟子脸色都变了,苏瑾清的名声都这样了,没想到师尊居然还是肯收留他。 真不怕把蜀山这清修之地给弄脏么? 他们看苏瑾清的眼神中都夹杂着刀子,似乎恨不得将此孽徒生吞活剥。 宁樱只是在想……让江湖中人拍一掌都得够呛,更别提接连三掌下来。在蜀山这种名门正派,祖传的刑罚必定不是吃素的。 弟子转向顾容谨跪下,“师尊可要亲自执刑。” 顾容谨摇头,“不必。” 刑堂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模模糊糊的,很快就隔绝了人的视线。 还未上刑,苏瑾清从背后锁住了顾容谨的脉穴,她早已做过准备,所以师尊什么反抗都没有。 眼见师尊意识全无,弟子赫然咬牙:“苏瑾清!你要做什么,顾掌门可是你的师尊。好一个苏瑾清,不尊师重道,竟对自己的师尊下手!” 苏瑾清将师尊安置好,才对那人道:“我记得蜀山有一条规矩。但凡是徒弟犯了错受罚,他的师尊也要领刑。是么?” 不错,师徒同罚,就是师祖流传下来的规矩。那弟子抬了抬下颌,面色不善的望着她。 她缓了缓,才道:“可师尊如今执掌蜀山,受不得半点伤。师尊的那一份刑,仍由我领下。” 掌刑弟子满脸愕然,“苏瑾清!可是你……你的身子……” ……呵,现在来惺惺作态维护师尊,可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苏瑾清抿唇,打断了他:“师弟,师尊快醒了。” 那弟子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行,我答应你。那……等会儿你自己去和师尊解释,可别将我们掺和进;去。” 苏瑾清淡淡的一笑,轻轻点头。 其实苏瑾清的提议,他们也是赞同的。 到底师尊如此年轻,又是蜀山的主心骨,他们并不想师尊因为苏瑾清这个祸害受半点伤。 三道元魂掌下去,旁人只怕连筋骨都要动一番,可苏瑾清连丝毫波动都无。瓷白的额上布满细汗,到底是一身病骨,掌刑弟子看着皆有些不忍,可也不见苏瑾清发出半分声音。 直至雪白的衣衫浸出血迹,苏瑾清这才运了内力调整下,勉力咽下了喉中的一缕血丝。 刑罚完毕,她重新穿好衣袍,带着顾容谨离开了刑堂。 …… 顾容谨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弟子单薄的身影。他一个人站在这儿,也不知守了多久。 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顾容谨只觉得脑袋疼,缓缓调整了下内息,才发现自己的脉穴竟被锁过,所以昏睡了过去。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瑾清,你做了什么?” 苏瑾清撩袍跪了下去,“三掌刑已罚完了,弟子是来问,师尊是否还有其他的惩处?” 顾容谨一顿,清冷的瞳孔倏然收缩。 他回想起,临刑前他们是在一起的。身为师尊,更应当以身作则。所以,三掌刑之中,有两掌都应是自己所受。 难道……是这小子自作主张锁住脉穴,替自己领了刑…… 顾容谨指尖紧扣:“瑾清,你是不是挨了三掌?” 苏瑾清咳了几声,抿唇:“是,师父。” 顾容谨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唇角愈加苍白,在月色中甚至隐隐有些微颤。 “蜀山的规矩,你都已忘记了么,苏瑾清。”他的声音发冷。 苏瑾清低头不语。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竟抬起眸来,大胆的直视着他。那双耀如星辰的眸子里,目光难得赤诚,干净,而毫不加掩饰。 她看见师尊的衣袍有些凌乱,有一搭没一搭的散落在胸前,内里可见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与瘦削有力的腰肢。但束发仍是一丝不苟的系好,披在肩后,墨发如漆。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的姿态,都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贵,淡然。 而此时在静谧的夜色中,内室只有师徒两个人,连彼此急促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他们离得……太近了。 “可是……师尊才是弟子的规矩呀。”轻轻的,苏瑾清终于开了口。 迎上灼灼的目光,师尊哑然一怔,忽然变得心神不宁起来。素来温雅俊美的面容亦有些不自在,一时间,连责备的重话都说不出了。 “瑾清,如今刑已毕,你可知错了?” 苏瑾清却默然不语,只望着他出神,鸦羽般的眼睫动了动,“如果师尊说我错了,就一定是做错了,弟子明白。” 顾容谨喉咙发紧:“为师若不说呢。” “弟子也错了,不该偷偷离开师尊,让师尊生气。”她小声的开了口,视线终于从师尊脸上收回。 顾容谨只觉喉咙里有些发烫,顿了顿,才涩声嘱咐:“有人前来回禀,羽林卫已知晓你在蜀地,圣上派过人来催你回宫了。” 内阁不能一日没有丞相,毕竟大周的圣上许久不曾临朝,苏瑾清心中明白。 见她一直沉默不说话,顾容谨淡淡道:“你先过来。” 苏瑾清起身,身形微微有些踉跄,顾容谨发现了弟子背上的伤痕,虽不明显,却也显然伤得不轻,搭在脉息上的指尖紧了紧。 宁樱随即感到体内缓缓传入一道温和的内力。顾容谨语气微沉,道:“阴阳术与蜀门剑法相冲撞,日后能免则免。” “是。”苏瑾清敛眸。 还未踏出寒门小筑,平和温雅的声音复又传来,苏瑾清不由止住脚步。 “百药堂中有疗伤的药材,江湖里的药家,纵然御赐也比不得,记得去取。” “是,师父。”苏瑾清轻轻捏着剑,转过身来,行了一礼。 【任务一已完成,获得20点积分,可前往交易平台换取奖励。恭喜宿主!!】 系统惊喜的提示音传来,可惜宁樱的心里一点也没有完成任务的喜悦之情。 就算暂时稳住了顾容谨,离完成任务也还有一大半距离,毕竟天下人都知道,“佞臣”这两个字在苏丞相头上写着呢。 她走出师尊的寒门小筑,望着东南的方向。握了握拳,仍然决心要回到金陵去。 不时,守门的弟子便来回禀,说苏瑾清连夜离开了蜀山。 这次催促的诏令是圣上从金陵亲自发出的,苏瑾清担心连累师门,便远远给师尊行了大礼,连夜离开。 顾容谨安静的敛着眸,看到山门处的晨晖里头,乌青色的马车缓缓沿着山道离开,没有再说什么。 回京的路上,系统发布了任务第二步,她现在需要保住一个人,宁王世子顾元珏。 苏瑾清常年随侍在昏君旁侧,没少见过周文帝作天作地。宁王世子又是少年皇族,意气风发,素日里没少得罪那些老顽固。 宁老王爷曾谏言铲除世家旧族,被那些老臣记恨在心。门阀前些日子暗中施计,诬告宁王世子以巫蛊之术诅咒圣上。 周文帝是不分黑白的性子,原来一直想要老王爷的命。如今老王爷死了,也不打算放过世子。他倒是想出了好招来,决定对宁王世子处以宫刑。 即便如此,宁王世子后来投靠了麒麟卫,成了顾容谨的左膀右臂。 宁樱见过这个少年,就像朝中传言的那样,他对丞相的态度带着恨意。不过还好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宁樱还有机会。 在此之前,宁樱想先从平台换些东西:【20点积分能换什么,推荐一下。】 008翻了翻资料,忽然眼前一亮:【限时交易,是一种人设改变机致。无论你身在什么地方,目标人物都会以各种方式出现在附近。】 宁樱一把按住它,【就要它了!】 008一愣,想说这种机制很难得,最好用于重要任务。但忽然暗叫不好,因为它有点明白宿主的想法了…… ——这个女人,估计想把蜀门师尊给请下山来! 它早应该想到的!师尊这么好看的人,宿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放下呢?? 宁樱幽幽看了它一眼,她这么做,只是为了顺便给顾容谨回到帝都的权力中心铺路,反正……他早晚会回来的。 …… 周文帝年纪轻轻,后宫已藏着嫔妃无数,因而荒废朝政,大多交给丞相处理。 果不其然,当苏瑾清连夜赶回王都宫城时,只见着内侍监守在宫门口,苦着脸呈禀王上还没起。 内殿传来男女嬉闹的声音,远处听着都能叫人羞红脸。内侍监的脑袋耷拉得更下去了,苏瑾清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时辰能入宫面圣的,大周朝总共也数不出几个。苏瑾清便是其中之一,还有几个早已看他不顺眼的政敌,算得上世家门阀的旧族。 那些人见着他,皆是脸色各异,交头接耳起来。 “王上如此宠信这位出身寒门的苏公子。能得君心,想必……除了这张脸,丞相大人也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呵,可以老夫看,除此之外,还真没什么入得了眼的!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个位子,谁又知他究竟怎么爬上来的?” “——你们不知道……上回老夫还听闻,张大人醉后竟夸赞丞相大人是……是个清冷的美人儿呢。” 嗤笑声响起,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苏瑾清心里泛起了一丝恶心。 看了看宿主,系统觉得这些人应该快凉了。 此时殿内一阵折腾,倏然传来了圣上低沉不清,混合着余怒的声音,“这个顾元珏,朕早晚要了他的命!” 宁樱心口一跳,敛下心神,淡淡的开口:“宁大人,昨夜陛下连夜下诏,必有要事相商。若被大人耽搁,想必不会轻饶吧。” “哎哟这……” 内侍监脸色都发紫了,他其实是才从陛下那儿被赶出来的。现下估摸着,陛下还正在兴头上,谁还敢再去老虎头上拔毛啊? 4.第4章 内侍监一咬牙,只在外头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道了句,“陛下……苏丞相到了,您看您这是……” 殿内沉寂了一瞬,内侍监心里“咯噔”一声,腿都几乎快软到地上去,周文帝的声音才不咸不淡传出来,“苏爱卿啊……快准进来。” 内侍监一缓,才笑着对他道:“苏大人,您请。” 内殿烧着地龙,分明暖意融融的,却连摆着的器具都溢着萎靡之气。文帝听闻苏瑾清到了,示意遣散随侍的宫妃。 这周文帝虽正值盛年,昏庸荒诞却是出了名的,全靠先帝的基业才让顾家的江山延续到如今。否则按照以他的性情,亡国的速度必然更快。 “这人好大的胆子,竟这个时候闯进来。”美人扫过阶下的那人,不轻不重的说了句。待有些看清苏瑾清的面容,神情却微微一怔,娇妩笑道:“原是丞相大人,妾是听说过的,陛下如此偏宠一个年轻俊俏的臣子,也不怕世人笑话。” 周文帝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耐,摆手道:“行了,滚吧。” 陛下微怒,美人却不慌忙,整理好发髻襦裙,才缓缓给陛下告罪。 途径她时,苏瑾清垂目行礼。她淡淡一笑,却不接话。 这个美人的确生的精致,听闻近日来冲冠后宫,却不仅仅是文帝的后妃,还有一个身份,即是蜀山门的人。 金陵中许多人是顾容谨的棋子,有些是他一手培养的,而另一些则是老王爷留下的。这位越娘娘,便也是其中之一。 而越氏在侧时,圣上就想要了顾元珏的命,必然与她的挑拨脱不了干系。顾容谨虽身在江湖,却一直在通过线人慢慢渗透进朝堂。 ——他要激怒昏君处置宁王世子,让诸多世家大族都不敢再信任陛下,转而投靠别的皇族。 世人大抵都只知顾容谨出身名门正派,温雅端方,淡然脱俗,殊不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拿回皇位呢。 “苏卿,你这是怎么了?”周文帝直勾勾看着她。 看着越妃走远,苏瑾清唇角微抿:“臣告知过陛下,就算做这些荒唐事情,也需有些顾忌。” “唔……”周文帝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颇有深意的笑起来:“但是朕也听说过,京中已有传言,说的是……一见苏卿误终身。既然你这样的人,都在朕的朝堂上,朕又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呢。” 他略一抬手,周遭的宫婢赶紧上前伺候。 “陛下。”苏瑾拾起地上散乱的奏章,规规整整的叠在了一起,淡淡道:“按照朝制,臣不能一直留在您身边。很多事情,总要陛下亲自做的。” 为防止权臣专权,二品以上官员任期不得超过七年,这是先帝定下的规矩。周文帝却冷冷一笑:“这算什么规矩,既然先帝不准爱卿任职七年,朕日后改了规矩,不就行了。” 宁樱垂下眼睫,选择将跑偏的话题带回来:“您连夜召臣赶回金陵,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刚才在殿内明显是折腾了一番,周文帝急急喝了大口水,倒没急着说话。想起京中的传闻,忽然默然不语打量起苏丞相来。 ……苏瑾清有公子里最顶尖的脸,鸦青色仙鹤朝服勾勒出的腰身却如此单薄。可惜了,却只是一个少臣,倒比后宫的那些千篇一律的女人还好看些。 半晌后,文帝才眯了眯眸子:“其实也没什么,不过都是宁王府上的那些事情罢了。朕简直受够了,门阀世族的老臣也不知是不是闲得发慌,每次上书都要朕杀了宁王世子。朕自然也不想放过顾元珏,却也不想听那些老东西整天瞎扯!若他们再胡说八道,朕现在就要了他们的命。” 接过内侍监递过来的折子,苏瑾清垂眸看了片刻,轻声道:“世子若对陛下有用,便留着。若是无用,便杀了。陛下应当明白的。” 文帝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必要问他,苏丞相什么人他还不明白么,他的性情比帝王更凉薄。 蓦然间,眉峰若有所思的蹙起,文帝敲了敲桌案,“但是朕想知道,把这个宁王世子留下来,究竟有没有用处?” “——若他真的胆敢有反抗之心,杀了也不足以解朕心头之恨。朕要将他处以大刑,叫顾元珏一辈子都记得朕的恩德。”文帝咬牙切齿道。 沉默了许久,苏瑾清的眼睫微微一颤,在白皙精致的脸颊上覆下一层阴影:“既然陛下都有主意了,那急召臣回来,又是做什么?” 周文帝一顿,言语间便添了些深意:“不过苏卿还未曾答应给朕挡住烂摊子,若是朝臣又要联名上书反对,朕又该怎么办?” 苏瑾清没有回答,只是上前几步,放柔了声音:“宁王世子虽然有罪,但宁王殿下却在军中仍有势力。陛下,我们必须再等一等。” 周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似是有点奇怪,许久才松了口:“也罢,朕原本也没想立即要了世子的性命。” 苏瑾清忽然道:“陛下今日又不早朝?” 周文帝软绵绵的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既然你回来了,朕自然不用去。且让朕想想今日赏赐爱卿什么?” 苏瑾清一顿,只淡淡道了声不必。随即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 那道单薄孱弱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下,文帝却反倒不高兴起来。在这个天底下,本来没有不怕他的人,更没有对他的恩赐不感恩戴德的人。 可自从苏丞相出现,便有了。 文帝一直有一种错觉,即使他将这天下最尊贵的东西都摆出来,也未必能收服买苏瑾清。 苏丞相不像是后宫驯服的妃嫔,更不像是那些动不动就惶恐下跪的臣子。他清冷淡然,不卑不亢,偏又天生一副极好的皮囊,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亵渎。 ——正是因为如此,他也就像是中了蛊似的,想将他栓在朝堂上。 有这样一位疏离清冷的少公子为自己筹谋划策,殚精竭虑,也不知为什么,文帝总有一种在旁人身上体会不到的餍足感。 …… 山上总归难得有初阳,这几日却都有,使得蜀山的雪水慢慢的开始融化,眼前皆是一片素白。 小童一路小跑过来,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师尊,这个东西是金陵城里面送来的。” 顾容谨收起剑,拆开一看,素帛上写的是一行小字,圣上即将对宁王府动手。 顾容谨阖上眼帘,明白时机已到了。 他将门派中的事务分配给一早培养的弟子,才去拜见了予墨子,玄青子二位师叔师伯。 彼时的蜀山仍有些冷意,还未融化的积雪,携着剑气与寒流,直钻到人心里去。 玄青子默然打量着顾容谨,白胡子都差点鼓了起来。这个孩子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淡然温雅。就算是当年得知老王爷殒殁,也不见得他有半分的变化。 也不知说他是无心,还是漠然。 他曾受故人所托护了他十几年,如今却终究护不住了。不由在心底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容谨,你已决定要去金陵了么。” 顾容谨垂眸,淡声道:“师伯放心,门中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即使我离开……” 玄青子猝然打断了他,“你明明知道,我最挂念的并非是门中事务。” “听闻京都传来讯息,如今时机正好,请师伯给我三年时间。”顾容谨抿了抿唇,轻声应道:“……三年后,我必给您一个分明。” 玄青子的脸色虽有些难看,可容谨到底是他们最得意,也是最心疼的弟子,终究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至于金陵,我倒是记得你的那个弟子苏瑾清,现下他竟成了昏君最宠信的佞臣,闹得全天下皆知。哼,你倒真是养了一个好徒弟,简直丢尽了蜀山的颜面。” 顾容谨面色微微一僵:“您查过他?” 玄青子一掌重重拍下茶盏,语气沉了下去,“身为丞相,京中最广为流传的却是他的相貌。皇帝虽昏庸,却也坐稳了江山这么多年,如今却竟然被一个年少臣子拿捏在手心里。你当真以为,苏瑾清还是当年的那个童子么?嗯?” “——依我看,今日就算说他是祸水也不为过!” 顾容谨肃容道:“师伯,未经证实之事,不宜胡乱揣测。” 玄青子冷哼一声,顾容谨清楚师伯心性固执,指尖隐隐蜷缩起来:“可瑾清是我一手养大,他是我的弟子,于我便有师徒之情。” 玄青子的声音重重一哽,过了半晌,才有些艰难的开口:“容谨,你只要记好,苏瑾清早已是歪门邪道,走的都是悖逆人伦的路,与你再无关系。你身出名门正派,绝不可与佞臣为伍,没有什么,能比这一点更重要!” 5.第5章 辞别师叔,从蜀山快马加鞭,顺水而下,顾容谨不过一日便到金陵,但到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殿下!” 锦衣卫沈长攸紧紧攥着剑,见到马上的那人,唇角总算是抑制住颤抖,恭谨跪了下去。 “这些年殿下吃了许多苦头,都是属下护主不利。” “……属下早已安排好了,京城司药舫的老舫主前些日告老离京,只等着殿下回来。” 顾容谨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无事,让他起身。 司药舫他是听闻过的,是王府一早布下的产业。父王去世后几经流转,又到了蜀山门的手中。 作为掩饰之所,司药舫经营的并非是常见的货物,而是士族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包括药材,玉石,运往南疆或边陲。即使御用,也难以与之相较。常人见不到,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而据下头人回报,如今只算是明面上的账目,也可算是富可敌国。税款巨大,即使是官员来了,也免不了毕恭毕敬。 但长在蜀山,顾容谨不会亲自打点这些,不过是用这个地方来掩饰自己的身份罢了。 沈长攸带顾容谨上了马车。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车帘,借着稀疏的月色,顾容谨向外看了看。 是一座华贵府邸。 周遭侍卫无数,封锁得密不透风,不难瞧出主人地位如何尊贵,且恩宠深重。 喉结上下滚了滚,顾容谨怔然道:“想必这便是陛下的宠臣,苏丞相了。” 沈长攸的脸上却全是愤恨之色:“不错,一个佞臣罢了,留下的全是祸名。这些年皇帝只听他的,在他的挑唆下,竟将朝野上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顾容谨面色微微一僵,无意道:“可我听闻他年少入朝,一身病骨,走到今日,想必也极为辛苦。” 沈长攸冷哼一声:“那不过咎由自取。丞相时常挑唆陛下处置重臣,他是皇帝的人,舫主行事,必要避开苏丞相。” 顾容谨敛下车帘:“我心中自有打算。” 只是真没有想到,他的府邸竟与丞相府相差不远,还真是无巧不成书。隔着窗框,便能远远看见丞相府中的灯火。 随从见顾容谨神情怔住,不由低声问:“殿下怎么了,可是这宅子不妥?” 顾容谨摇摇头,复又吩咐下去,将金陵城中的人事档案取过来。 苏瑾清从周文帝那儿离开以后,却半分没有将顾元珏从诏狱带出来的意思,大家都觉得,这下宁王世子彻底完蛋了。 系统也觉得宁樱太淡定了一点,【宿主不要忘记了,你的生命值可是和任务息息相关的呀~】 宁樱看了看数值为0 的进度条,眨了眨眼:【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反正我都已经得罪过他了,也不用……急这一时了吧。】 008顿时觉得细思极恐…… 不错,当初宁樱扮演反派时可是兢兢业业的,她亲口奉劝圣上处置宁王,还带圣旨去抄了宁王府。当时少年眼中的恨色连它简直一辈子都忘不了。 毕竟宁樱也想不到,现在居然还能来这么一出!! 可惜唯一的方法,就是等。 等到冬雪落尽,开春的时候,是最易染上时疫的时节。京都也是如此,不知何处吹来的时疫来势汹汹,弄得几乎人心惶惶。 即使是皇宫也没有逃过,宫女的尸体一具具从深宫运出来,甚至祸及了后妃宦侍。周文帝察觉事情不妙,严加隔绝后,下令严办。 不过几日,苏瑾清听庭尉诏狱的人说,宁王世子也不幸染上了疫病,也不知是不是门阀世族暗中动的手脚。 顾元珏被带进丞相府时,浑身还带着污血。与去年见时相比,少年瘦了大半,唯一没变的是眼中的倔色。 苏瑾清坐在桌案旁看书,安静的垂着眼睫,没有说出一个字。 “……佞臣。”少年的唇齿艰难吐出这个几个字:“你……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苏瑾清抬眸,轻轻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睑:“还记得,当日我去你府上,你说的也不过这些话。如今连宁王府都没了,世子殿下却连丝毫进步都没有。” 提及旧事,少年眼眶微红:“奸相,那你今日又有什么打算?你记住,你今日做的事情,早晚都会遭报应的!” “我等着。”苏瑾清放下书册,端起了热茶,才缓缓道:“近日金陵城中时疫肆虐,连太医院都无计可施。我只是来找你试药的,世子殿下。” 苏瑾清漆黑的瞳孔中丝毫波澜都没有,在阳光的映衬下,却又似乎晕开些许漂亮的碎光。顾元珏先是一怔,继而冷笑起来:“难道丞相大人也染了时疫,那还真是大周的大幸。” 越渐离一脚踹向少年:“公子,这人也太过放肆!” 苏瑾清抿唇:“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 说实话,连008都不明白,明知顾元珏将来会成为顾容谨的心腹之臣,这个女人居然还能这么面不改色的虐顾元珏。她该不会是气坏了脑子,想破罐子破摔吧?! 宁樱顿时觉得很难保持微笑了:【……不让ooc的不是你吗??】 008已经研究出了一个新的药方。如果她直接将药方给他,强行洗白,就会违反原主的意志。 所以她才打算通过试药,将药方传递给宁王世子。在眼下,这已经是能让文帝赦免宁王世子最好的筹码了。 “越渐离,叫医丞来。”苏瑾清吩咐道。 “滚!唔……”少年的嘶喊却越来越模糊。 顾元珏不甘心,若不是被越渐离看押,他一定会杀死那个佞臣! 008顿时感觉浑身一抖。 对上那双纯粹得只剩下仇恨的眼眸,宁樱只能淡定的挪开视线。 少年在王府庇护下长成,出身高贵,心思却太过纯粹,现在家破人亡,就立即用尽全部的感情来恨自己。现在说什么也肯定听不进去的。 既然如此,就只能再等等了。 医官蒙上了顾元珏的眼,在世子的六识处缓缓推入银针。半晌后,才俯身禀报:“丞相大人,这方子是否有用,还得容下官再做观察。” 苏瑾清的指尖抵住下颌,语调不高,却无端生出几分压迫感:“傅医官,从即刻起,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顾元珏的掌心紧紧攥成拳,几乎掐出血印子来。医官两股战战,措辞许久,才小心翼翼道:“是,下官……必以丞相大人马首是瞻。” 待到太医院的人带走宁王世子,医官预备告退时,苏瑾清却又叫住他。 “傅大人,若是那药方成功了,还拜托大人将药方的秘密留给宁王世子。——给大人的是最后一份,丞相府已没有了。” 傅医官一怔,显然有些犹疑,“可就算如此,这方子中有一味兰芝草,唯有北疆生长,这些年却早已绝迹。恐怕……这药是配不出来的。” 苏瑾清摇头,金陵城中有一家司药舫,几乎囊尽了世间所有珍稀的药材,不过一味兰芝草,必定是有的。 医官虽不懂得丞相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却也不会跑来打听,逃也似的离开了府上。趁着时辰尚早,想起圣上前些日子将疫病的事全交给了她,苏瑾清打算出去看看。 如今这个时节也是极冷的,雨水夹杂着雪水下了好几场,一层层铺在地上,人走在路上,咯吱咯吱的响。 时疫肆虐,城中早已人影稀疏,都回家躲了起来。偶尔有一两个路过的,也蒙着面巾行色匆匆。 骤然间,马车“吱呀”一声停下,越渐离喝道:“什么人挡路,可知这是丞相府的马车。” 苏瑾清让人挑起车帘,车外春雨淅沥,虽已用冠帽遮住大半脸庞,她仍一眼就认出他了。 即使浸在小雨中,顾容谨也丝毫没有改变固而有之的温雅,清远,眼睑微垂,却仍觉得他似天山之雪,如在云巅。 “我等不曾见到大人的车驾,无意冒犯,还请大人不要见怪。”他这样道。 顾容谨的府邸是她暗中安排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出山。看来师尊的谋划要开始了,苏瑾清一顿,从马车上下来了。 “见到丞相,却不行礼?”越渐离忍不住出声斥责。 在他停住的那一瞬,苏瑾清却忽然捏住了顾容谨的手,在掌心轻轻划了一下。 示意他不必在意越渐离所说的话。 一根鸦羽掠过,泛着一丝痒疼。似是小孩子的举动,既给他心安,又当他是师父。 “既是无心,也就罢了。”苏瑾清难得一笑。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停止,无人会注意。苏瑾清抽回手,重新掩在厚重的大氅下。 ——她却觉得顾容谨的手明显一僵,脸上素来的温雅也慢慢消失,抿紧了唇,神情变得变幻莫测起来。 ……目无尊长,行为放肆。这个苏瑾清,又想做些什么? 顾容谨面色泛白。 苏瑾清转过身去:“时疫肆虐,出行却不带伞具。越渐离,将丞相府的给他们吧。” “是。” 既然顾容谨不想暴露他们的关系,宁樱也不会为难他。 但那些随从皆是一脸茫然,他们郎君素来是最淡然沉静的,为何不过面见丞相而已,他竟会有些微怔。 而那个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丞相大人,又为什么会对他们郎君这么体贴入微? 就一觉醒来,这个世界都好像变了。 6.第6章 倏然间,苏瑾清又转过身来:“看郎君似是无事,既然比邻而居,那郎君可否愿与我走一走呢?” 顾容谨神思抽离回来,唇角衔起一抹淡笑。 “可惜如今外面太危险,丞相大人身子弱,还是呆在府上的好。”他颇有深意的说。 细长白皙的手指抓住车帘,苏瑾清略略回眸,这才发现顾容谨身后跟着的,都是司药舫的医者。毕恭毕敬,训练有素,看样子竟是前去疫区义诊的。 “既然郎君尚且会去,我身为朝臣受陛下爱重,应当于百姓有德,自然更应该去,不是么?”她眸光浅浅,毫不避讳的看着师尊。 顾容谨动作微微有些凝滞,“好。” 谁也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端倪。 马车内尚且宽敞,放着炭盆和手炉,比外头不知暖和多少。 待到马车起行,苏瑾清眼睫却重重颤了一下:“师尊,方才外人在此,弟子不得不对师尊无礼,请师尊责罚。” 苏瑾清向顾容谨跪下。 左右皆已退避,她也再也不避讳些什么了,“金陵城中暗波汹涌,您又从未离开蜀山,弟子担心您的安危。” 顾容谨目光微凝,摇了摇头:“无妨。” “——为师既已出山,便有万全之策。” 然而弟子清远的目光却不知看着自己身上的何处,似是凝神望着些什么。 顾容谨不由微微一怔。 “师尊,您的头发上有雪。” 苏瑾清自然而然伸手,去整理师尊的束发。 言语恰好停到了顾容谨耳畔,热气都恰巧拂进他脸颊的每一寸皮肤,挠人的很,像是猫的爪子抓过似的。 弟子离得太近,顾容谨下意识扣住了苏瑾清的手腕。却发现他的脉息轻若游丝,竟连丝毫的反抗之力都无。 被自己这么一握,指尖泛出青白,细白的腕上甚至依稀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分明被压制得动弹不得,隐隐有些痛苦之意。而他的神情还是如此淡然。仿佛还是那个清冷如玉,淡如冰雪的金陵少臣。 顾容谨以为自己看错了。 直至苏瑾清面色惨白,骤然咳了几声。 顾容谨浑身一僵:“苏瑾清,自练习阴阳剑法,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按时服药?” 苏瑾清隐隐蹙了蹙眉,气息有些凌乱:“……师尊,您离得太近了。” 顾容谨猝然松手,俊美的面容染上一层淡淡的霜色:“胡言乱语。” 苏瑾清这才抽出手来,屈指抵住了自己的唇角。发出的咳嗽声隐忍、短促,很快就掩盖在窗外的风雪中。 “……弟子知错了。”她咳得涨红了脸。 顾容谨眼睫低垂,忽然不能解释他对弟子的责难是为什么,只道:“瑾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明白了么。” “是,弟子明白。”苏瑾清注目凝视着师尊的侧脸,顺从答道。 顾容谨张了张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喉结上下滚了滚,淡淡转向了窗外。 马车还没有停下来,遍已经传来浓重的药味,看来距离重灾区也快近了。 “丞相大人,有人拦马车!” 正在这个时候,马车外传来官兵的呵斥,还混杂着妇人尖利的啼哭声。 苏瑾清挑开车帘,只见一妇人跪在路上。说家中染病者已有三,苦苦哀求官兵赐些药材给她。 那官兵却是满脸横气:“滚!治病的药材本就不多,若是都给你了,那京中的大人们怎么办?!” 苏瑾清不由心口发冷,这些药材由太医院与京兆尹府统一分发,百姓怎么会分不到呢。 眼下缓解疫症的药材极为难得,时疫爆发后,民间的许多医馆都已歇业。朝廷只能将药材集中在一起,统一分发给金陵城的百姓。这一点苏瑾清很清楚,户部亲自督办,可从未听说过什么药材短缺的情况。 除非……是有人故意拦截。 顾容谨看了看他,淡淡道:“舫中早有人传言,说朝中的官宦人家暗自将药材截下,高价贩卖。而真正应当分发到百姓手中的,则换做了次品。” 师尊会这么说,说也许他已对这种情况了如指掌。苏瑾清瞳孔一缩,目光轻轻掠过了百姓,“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顾容谨知道他要说什么,颔首道:“好,可先用司药舫的药材替上。” 苏瑾清下了马车,见整整两条街都是不曾回家的百姓,他们都还没有染上疫病,家中有病人,却分不到药材,早已是无处可去。百姓求官无门,又骚乱不断,最终只会酿成一桩祸事。 顾容谨找到蜀山门的人,将命令吩咐下去,随从立即恭谨答道:“郎君放心,司药舫的医馆与药材都已调过来了,东街,还有西街也都有我们的人手。” 顾容谨颔首。 即便如此,治病的药材也实在太少了。疫病汹涌,这些药物尚且不能救命,只能缓一缓,却也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对于朝官宦尚且短缺,更何况是普通百姓呢。 苏瑾清不由握了握拳,转向疫病的重灾区走去。 顾容谨忽然止住了她。 “师尊是要阻止弟子么。”她抬起眸来。 顾容谨摇摇头,指尖捏着一张干净的面巾,“为师与你一同去,拿去吧。” 苏瑾清敛下眸,唇角难得轻轻弯了弯:“谢谢师尊。”浅浅的绯红一寸寸染上那张苍白的小脸,偏偏清透的瞳孔又认真得不得了。 顾容谨的指尖倏然一紧。 几年前那种常有的、熟悉的感觉满上心头。 通过一番暗中探查,如苏瑾清所料,京中朝廷下放的药材早已不足量,其中甚至很多腐坏,百姓只得通过黑市购买。 而在黑市中,药材的价格早已炒到了一株千金的地步。背后操纵的人更是趁机中饱私囊,暗中垄断了朝廷的下放渠道。 但尽管这样,却也从未有一人上报过朝廷药材不足的事情。 苏瑾清心里暗惊,控制疫病一事皇帝让她亲自督办。也许背后的那人除却为了发国难财,更多是为了将矛头指向自己办事不力。 一箭双雕……! 可惜自己树立的政敌实在太多,宁樱也一时想不出到底是谁在下黑手。 苏瑾清传唤京兆尹前来问话。 见到丞相亲临,他也显然吓得不轻,登时便跪了下去。 “张大人,我记得朝廷中分发的木槿皮共有三批,可方才京兆府的官吏说只来了两批,这是怎么回事?” 苏瑾清拈起碎成粉末的药材,放在鼻尖闻了闻,秀眉微微蹙起。 京兆尹整个身子都俯在地上,咬牙哆嗦了片刻,才缓缓道:“回大人,朝廷下放的时候的确只有两批。下官不敢欺瞒,这些都是在户部登记在册的,请大人明察。” 苏瑾清眼底淬出些冷意,似是冰雕出的。“那这些木槿皮都已潮湿,根本不能入口,你却拿去分发给百姓?张大人,你肯吃么!” “——大人恕罪!”京兆尹不由脸色大变,接连磕了好几个头,“大人恕罪啊!这只是因为近日风雪渐盛,所有的药材但凡过夜都会染上露水,所以……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下官保管不力,自知有罪,还请大人饶命啊……” “哗——”的一声,越渐离将那些刺鼻的细碎粉末尽数倒在京兆尹的头上。 他说的哪里是真话,这分明是有意调换的次品! 苏瑾清下颌微敛,静静看着他。 丞相动怒,顿时引起了众人的目光,那些低阶官吏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 虽说这个年轻的丞相大人素来名声不佳,但羞辱下臣……也是从未听说过的。 “张大人,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苏瑾清俯在了京兆尹耳畔,轻轻的开了口:“这保管不力的罪责,的确比私吞药材、高价私卖轻得多!只是不知张大人如此费尽苦心,又是要包庇朝中哪位大员?” 见京兆尹不敢回答,苏瑾清挪开视线,言语平淡:“你也知陛下看重时疫之事,如果张大人告诉我实情,这便是件小事,张大人可居首告之功。可若你执意撒谎,即便只是保管不力,你也会保不住性命的。” 苏瑾清授意,越渐离将整个京兆尹府暂时看押起来。 系统张大了嘴:【6、6、6、6、6……】 京兆尹府的人简直看得心惊肉跳,大家都是朝臣,品阶高低罢了。可是这个苏丞相果真是手段卑劣的极品佞臣,竟公然威胁要取臣工性命! 饶是如此,也没有人站出来,对着苏瑾清说半个“不”字。 顾容谨静静站在旁侧看着,目光中染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深意。 7.第7章 苏瑾清调金吾卫看住现场,若有下一批药材到场,就将运药的人暂时拿下。 正当她准备回府时,顾容谨叫住了她,“瑾清。” “师尊?” 顾容谨抿了抿唇,才道:“你气息极为微弱,为师可助你调息内脉。” 苏瑾清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好。” 弟子竟然没有拒绝,顾容谨有些怔住。顿了顿,才复又道:“但凡是朝廷官吏犯案,皆交由大理寺或刑部处理,你确定要私自将京兆尹大人带回去么?” 苏瑾清神情恭肃:“师尊,可如今已无别的办法,若是药材到不了,疫情只能愈加凶险。” 顾容谨微微一顿,“好,司药舫的医者都已到了,你不必担心。” 苏瑾清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说实话,虽然苏瑾清不清楚,但宁樱很明白。 顾容谨的线人影响朝局这么多年,他看的比谁都通透,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难道……师尊刚才是在提醒自己规范行为,否则很有肯能被御史台的那些人给参一本? 008咳了一下:【请宿主注意,不能规范行为,不能规范行为,否则将构成ooc。】 宁樱:“……” 被带回丞相府后,还未等苏瑾清再度发问,京兆尹便主动吐露了实情。 调换药材确有其事,但他的人只负责将朝廷的药材运往黑市。连他都不知道幕后之人有哪些,只知道户部尚书何书哲也参与此事。而他能在事成之后分得一些分红,旁的便是一概不知了。 京兆尹跪伏于地,声音微颤:“请苏大人饶命!下官自然知晓这拦截这救命之药死罪难逃,可,可这一切都非下官本意,……何大人只说后面的人位高权重,绝不是我一个小官能惹得起的……还请苏大人明鉴!” 宁樱心底一沉。 户部的人,的确一直视苏瑾清为眼中钉。她初入朝的时候是户部侍郎,那时得了圣上青眼,成了唯一一个踩着户部往上爬的人。 也不怪事到如今,他们会这么针对自己,尤其是户部尚书何书哲大人。 苏瑾清放下书册,问:“既然张大人说那人位高权重,为何不寻求何书哲尚书的庇护,反倒先在我这儿软了骨头?” 京兆尹不敢答她,额上却泛出细密的冷汗。他心里面清楚得很,现下圣上正被这苏丞相给蒙蔽了双眼,除了她的话,还有谁能够上达天听? 见他不答,苏瑾清也懒得深究:“还有一个问题,朝廷的药材运往黑市的时间为何,地点为何?” 京兆尹略一沉吟,瑟瑟应道:“……卯时,在城南的驿馆中。驿馆之中金吾卫不敢盘查,所以那个地方最便于交易。” 苏瑾清摇只揉揉脑袋,轻声道:“张大人,如今你还有一条存活的法子,要听么?” 京兆尹面色惨白望着苏瑾清,唇齿战战,连完整的话都说不清了。 只听她缓缓道:“既然黑市交易的时间为卯时,我的侍卫会带你前去。你佯装无事,继续收购药材。只要越渐离看清了送药之人的身份,我便留你性命,怎么样?” 京兆尹不由暗暗攥紧了拳,本能的想要感激涕零。但忽觉有些不对,这个苏丞相……分明是一丝退路也不留给他! 一旦东窗事发,何大人也一定知晓出卖他们的是自己,到那个时候,如果不依附于苏丞相,他一个低阶小官,又怎么活命? 再抬眼时,却只见苏瑾清已微微带着笑,少臣的轮廓柔丽沉默,在烛火中显得有些柔和。 窗外一阵风吹过,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来。苏瑾清也不催他,垂下眸去,继续翻阅还未读完的书册。 过了许久,京兆尹攥着的拳终于徐徐松开,仿佛认命一般,发出一声模糊的哀叹:“……是,下官……明白了!” 而在不远处的顾府,顾容谨轻轻收回了目光。 “郎君有什么吩咐吗。”萧策隐是一只跟在顾容谨身边的,入内后,便立即恭顺行礼。 顾容谨温声道:“今夜丞相府中会有异动,记得,让我们在锦衣卫中的人也跟着。” 那随从正准备领命退下,忽然见到了桌案上放着的那些残页,声音不由重重哽了哽:“……当年之事,郎君心中已有分明了么。” 顾容谨眼皮只轻轻颤了一下,将批注过的书页放进了火盆中,很快,那些字迹变成了一团黑色的灰烬。 “当年那件事的宗卷我已看过了,因果轮回,你放心,父王,母亲的夙愿,我都会完成的。” “属下明白。” 不知是不是萧策隐的错觉,他觉得即使殿下说起这些旧事的时候,神情都是温和、从容的。 经营多年,司药舫在金陵的实力足以在暗中影响生杀予夺,但是殿下从未滥用,他生性克制淡雅,而非作为正道掌门作出的高华之气。 “可是……”萧策隐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殿下,虽圣上无子,但懿阳长公主身为圣上胞妹,一直妄图涉猎朝局。还有那个苏丞相,虽与您有师徒情分,但最近素来得圣上偏宠,风头日上。恐怕……朝中的情形并不容得乐观啊。” 顾容谨的眸色有一瞬的变化,但很快就掩了下去:“他会明白的。” “咚咚咚”,忽然间,寂静的庭院内传来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却有人在叫门。关键这个时间点还这么巧,正在他们谈论朝局之时,顾容谨的脸色微微变白了些。 门外之人是苏瑾清。 她拥着大氅,小脸在月色中苍白得过分。 萧策隐瞳孔骤然收缩:“……丞相大人?” 苏瑾清看了看他,萧策隐立即会意,将苏丞相引到了内室。 顾容谨还未回过神来,她已径直行了一礼,淡声说:“弟子记得您说过要为弟子调整内息,弟子剑艺不精,所以特来请师尊提点。” ……可这么晚了。顾容谨神情猝然一怔,凝神注目苏瑾清半晌,才轻轻开口:“好。” 顾容谨看到她轻轻笑了一下,但再看过去时,瑾清只敛下眸去,烛火映着的那张清秀的侧脸似乎在微微发光。 顾容谨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阴阳剑法之所以为歪门邪道,是因为习剑过程中必须逼出执剑者全部的潜力,才能迅速领悟剑法的精要,达到剑出无痕,运剑于无形的目的。 而逼出潜力的过程,对执剑者的伤害实在太大。运功三分,自伤七分。苏瑾清的身子,就是这么弱下来的。 顾容谨敛眸,沉思了片刻:“阴阳剑术的精义本就是罔顾人伦,即使你真的要学,也必定要控制好力度,不能将所有的潜力都使出来。” 他顿了顿,看向了弟子:“把手给我。” 顾容谨伸手搭在苏瑾清的腕脉上。一股温和的内力也随之缓缓流入她的体内,涤荡着原本塞堵的经脉七识。 谁都没有再说话,还有一股温热的气流,似乎是抑着出气,轻轻擦过了顾容谨的耳廓。 而与此同时,顾容谨握着弟子的指尖处,剑身也在缓缓运行。行剑之处,行云流水般的剑芒始终散发着淡淡光晕。 “可是……师尊,”苏瑾清轻声开了口:“这样根本不能将剑术完全使出来,岂不是浪费了一套好的剑法?” 顾容谨止住,淡淡摇了摇头:“但凡是用执剑者的身体作为代价的,便算不得是好的,只是邪术罢了。” 从前的苏瑾清修行阴阳剑法只是为了让杀伤力达到最大,根本不是为了剑法造诣。现在宁樱不一样了,她还不知道自己要留下来多久,当然不能再拿自己的身体作死。 “弟子都听师父的。”她点了点头。 “嗯。”顾容谨淡淡点头,“那你再练习一下吧。 苏瑾清放开了顾容谨的手。 因为经脉长期虚弱,传入的内力一时无法接纳。“咳咳……”苏瑾清脸色惨白,骤然咳嗽了起来。 而她体内原本就很微弱的内力,也随之在缓缓流失。顾容谨一把扶住弟子,唇角紧绷住:“怎么样了?” 弟子抬眸看了看他,冰冷的眸子里有些异色,小声开口:“……师尊,弟子如果累了,可以在您这儿休息吗?” 顾容谨微微一怔,随即颔首:“无妨。” 苏瑾清放心的阖上眼帘,身子也一下子软了下来,细白干净的十指紧紧攥住师尊的衣袍。 顾容谨抱着沉睡的弟子,还能依稀闻到怀中的一丝淡香,神情不由变了变。 他这个弟子实在太秀丽,也太轻了,倒像是个女孩子似的。 8.第8章 苏瑾清就这样“若无其事”的在师尊的宅邸睡了一晚。 翌日,越渐离从城南驿馆回来。他禀道已查出在黑市与朝廷交易药材的人,那人却是一品侯府伯恩候的管家。 说起来……这个伯恩候,乃是门阀世家的代表。虽说苏瑾清上位以后,大肆削了门阀世家手里的权力和土地,但他们的根基毕竟还在,完全没必要通过贩卖户部登记的朝廷药材来获利。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们想在圣上面前参自己一本。 “而且……” 苏瑾清见越渐离欲言又止,追问下去。 他恭谨道:“属下昨夜到时,伯恩侯府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幸而锦衣卫镇抚司的沈大人碰巧经过,他在暗中出手相救。” ……锦衣卫? 苏瑾清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越渐离开口,打断了她的神思:“公子,我们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 苏瑾清摇摇头:“我们现在到底毫无证据。” “不过……好在伯恩候尚且不知你的身份,我们现在还在暗处,就先不要打草惊蛇了。” “是。” 几日过去,金陵城中的时疫丝毫不见好转,城南的疫情更是愈发的严重。而伯恩候的人也似乎察觉京兆尹出了问题,临时中断了黑市的药材交易。 关乎他们所有的线索,顿时断了。 苏瑾清决定亲自去一趟太医院。 傅医官早在前厅跪伏着了,语意中带了些喜意,那张药方子用在宁王世子身上后,他的病情似乎真的好转了些。 008做事,宁樱还是很放心的。她解下身上的大氅,道:“傅大人,记得我的吩咐,将药方子配好交予我,不得对外宣张。” 傅医官却浑身一僵,似乎有些迟疑,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瑾清:“怎么了?” 傅医官诺诺了大半刻,才支吾禀报:“回大人,前些日子懿阳长公主也派人取过方子,如今这情形,这方子的分量不言而喻,下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啊。” 懿阳长公主乃圣上胞妹,身份尊贵,她要的东西太医院自然不可能不给。 只是不知道,她素来高高在上,为什么也急着要这样的东西。 “既然如此,”苏瑾清不想为难他,轻声道:“你且去回报长公主,只说时疫方子还未试验完毕,日后再呈给她。若是长公主为难,你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傅医官颔首领命。 苏瑾清这才道:“带我去见见世子殿下吧。” 这个太医院,只有一个世子殿下,便是获罪的宁王世子。 为了掩人耳目,顾元珏被关在太医院的暗阁内,见着来人,少年眼中虽仍旧有愤恨,脸色看着却好上许多。 “奸相……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他牙根咬紧问。 苏瑾清不理会他,轻轻递给傅医官一个眼神。傅医官会意,立即让人控制住世子殿下。 略一把脉以后,傅医官又去检查了顾元珏日常的饮食,这才转身回禀:“丞相大人,世子殿下虽仍未完全痊愈,但至少说明——这张药方子的确能用。不仅世子殿下身体将渐好,且再不会将疫病渡给旁人。” 苏瑾清眼睫动了动,在白皙俊秀的脸颊上,覆下一层柔和的阴影。 “好,时疫之事事关重大,还望傅大人将此药方保密。”她轻声道,“我这就去回禀圣上。” 傅医官俯下身去:“下官领命。” 在圣上所居的大殿,内里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因着时疫,宫中病死了好几位嫔妃,这位可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周文帝显然是饮了不少酒,双目定定打量着苏瑾清,才拖着调子打了个嗝:“你——是苏爱卿吗?” 苏瑾清敛眸,跪下行了一个礼,“陛下,关于时疫的药方子已有些眉目,故而臣前来回禀。” 周文帝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这个上面,面上笑迎迎的:“等等,你先瞧瞧,这些舞姬都是懿阳送给朕的。爱卿替朕办事素来辛苦,朕全都赏赐给你如何?” 懿阳长公主? 她近来对这圣上可谓是格外的殷勤啊。 宁樱回想了一下,在原来的剧情中,她也算是反派的同道中人。为了扶植新君,出卖自己的驸马,公然与顾容谨作对,最终被顾元珏赐死了。 见苏瑾清不答,内侍监忍不住低声提醒:“丞相大人,您这还没回圣上的话儿呢……圣上的恩宠,您是要,还是不要?” 苏瑾清目光轻轻掠过她们,只道:“近来宫中时疫盛行,臣只愿圣上圣体隆安。” “也罢,也罢……”周文帝放下酒樽,不耐烦的掀了掀皇袍:“既然丞相大人不要,你们还不快滚下去!” “……是。” 一时间,大殿中再无一人,连左右的内侍也吓得退了下去。宁樱立在那儿,忽然觉得这个皇帝状态似乎不太对。 周文帝的目光淡淡瞥了过来:“苏爱卿,你虽年轻,可也得想想婚配的事情了。” 苏瑾清的呼吸几乎屏住,十指掐进深褐色的朝服中,捏得有些紧。 “……陛下,中书省收到许多朝臣上谏,时疫兴起,百姓惶恐难安,陛下应当亲临城中查探民情,以安定民心。您觉得呢?” “……大胆!”周文帝言语中隐有怒意,顿时大殿内寂静无声。 “那群老狐狸居然敢让朕亲自去?!若是朕不幸染疾怎么办,拉他们去陪葬吗?!” “苏瑾清,如此荒谬的言论你为何不拦截下来,还要呈禀到朕的面前来?!嗯?”指节重重敲打在桌案上,发出剧烈的“咚咚”声。 008吓了一大跳。 苏瑾清垂下眼睫,轻轻抿了抿唇:“陛下请息怒。” “——若是陛下不愿意离宫。臣倒有一个办法。臣今日去了太医院,院判说能治愈时疫的方子……似乎已有了些眉目。” 周文帝眉毛一挑:“什么?” 苏瑾清重复道:“陛下,根治时疫的方子,已成功了。” 周文帝嘴唇一颤,这才缓缓松了手:“那,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让太医院的那些人加紧动作!” “不过臣需要一个人试药,望陛下恩准。”苏瑾清言语轻缓,却极为坚定。 “谁?” 她顿了顿,身子跪伏下去,声音有些发紧:“——请陛下恕罪,此人是宁王世子,顾元珏。” 顾元珏? 就是宁王那个胆大包天的逆贼之子么。 ……父债子偿,自己可没打算放过他! “为什么?”周文帝声音发冷。 苏瑾清抿了抿唇:“臣同院判谈过,宁王世子也患此不治之症。但近日服用了药方后,却有了好转的迹象。留下世子,一则试药,二,则是为将他的血液,用作研制药引。” “……陛下,您觉得呢。”她轻轻抬起眸来,凝视着皇帝。 沉默了大半会儿,对上丞相那双清远的眸子,周文帝心中的怒意顿时弱了些,甚至有些气短:“……必须是他?” “必须是他。” 苏瑾清指尖摩挲了一下:“宁王在金陵毫无势力,陛下大可放心。但疫病之事确是燃眉之急,孰轻孰重,您心中自有决断。咳咳……” 话音未落,苏瑾清终于忍不住轻咳出声。虽已极力忍耐,但从掩着的袖袍中传出,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更加清晰。 疫病的事情的确头疼,加之丞相一直安安静静跪在那儿,看上去似乎比往常更加孱弱,周文帝有点心烦意乱:“朕明白了,你先起来吧。” 他背过身去,想了片刻:“苏卿,朕可暂时恩赦他。可他是戴罪之身,你可要给朕看好了,他再行忤逆之事,朕绝不轻饶!” 苏瑾清垂眸,死攥着的手终于缓缓松开,这才舒了一口气。 “臣明白了。” 从大殿退出来时,天空中已淅淅沥沥下起雨。008还是有点惊恐。就算适应了这么久,它每次见到这个暴君,小心脏还是扑通扑通的跳。 ——毕竟是暴君,就算现在再恩宠,如果这个皇帝一生气把宿主给杀了,宿主倒是没什么,可它怎么办呀╭(╯^╰)╮ 宁樱:“……”小没良心的!! 【不过宿主,任务二:“保住男二顾元珏性命”完成,获得30点积分,现在可以挑更贵的商品了!】 宁樱目光流连在交易中心,忽然相中了一件极品。 ——人设造梦机制。 【叮咚!交易成功,请宿主愉快享用~】 这个造梦机制也算是一种人设改造机制,即在合情合理的前提下,控制目标人物的梦境。 不过看着宁樱眸子里跃动的碎光,008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师尊又快被套路了! 知主莫如系统,毕竟它从来不觉得宿主是什么好人,套路见真情,她为了洗白什么事都能做出! 宁樱奇怪的看了它一眼,【增进一下师徒之情怎么了?我这么做明明都是为了生存。】 008:可抱大腿明明不是系统任务呀!╯^╰ 彼时,却见一低阶医官急急从远处跑来,脸色发白:“禀丞相大人!傅大人让下官告诉您,世子殿下用药后,竟扮,扮成侍卫逃走了!” 苏瑾清心底骤然一沉,好一个顾元珏!但面上却并无什么波动,下颌微微抬起,道:“还不快派人去找,不得惊动陛下。” “是。” 008瞪圆了眼睛:【宿主,这又是谁干的?( ⊙o⊙ )】 宁樱也不清楚,但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一半就下线了,所以后面的很多剧情都不知道。现在看来,太医院的傅医官也早就被人收归麾下,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那人……虽然只是江湖白衣,却能在金陵城中操纵着一切。 除了未来的天子,还能有谁? 看来……从这个神秘莫测的师尊入手,她的选择至少是正确的。 而与此同时,金陵城外三十里,顾元珏一路携着轻功疾力奔走,牙根咬出血迹,几乎快咬碎掉。 ——他明白,自己一定要逃出金陵城,回到父王的部下那儿去。 这样才能保住顾氏的血脉,将来亲手要了昏君的性命! 忽然间,只听哗啦的雨中传出一阵声音。 “世子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声音温润如朗朗清风,大雨磅礴中,倒能叫人安心。 顾元珏抬眸,见那位白衣公子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而打扮却绝非是京中权贵,倒像是江湖布衣。 但他身边的人却又无不是毕恭毕敬,极尽虔诚。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金吾卫的追兵就在后方十五里,殿下是逃不出京城的。” 顾元珏顿时只觉唇齿僵住了:“你是谁?!” 顾容谨唇角轻抿,温声道:“我是谁不重要,不过我如今是来救殿下的。” 顾元珏的瞳孔倏然收缩,直直盯着他,连脸上的雨水都顾不得了。 9.第9章 顾容谨既不说他是谁,也不回顾元珏的任何问题,但顾元珏仍旧本能的觉得,这个白衣公子的身份必然不一般。 在这个偌大的金陵城中,内有羽林军锦衣卫,外有金吾卫京兆尹,他一介白衣,却能将司药舫封锁得如铁桶般。 素来听闻司药舫靠做药材生意起家,财力已到达通天的地步,历代舫主却神秘莫测从不轻易示于人前,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顾容谨看了看他,语意温和:“你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先喝一些药,再送你去休息吧。” 顾元珏却是冷冰冰的:“公子,敢问你可知我的身份?你也敢救我,难道就不怕会给你的司药舫带来灭顶之灾么!” 顾容谨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垂下眼眸,淡淡抿笑:“十五年前,嘉元十三年,老宁王曾救过在下一命。事到如今,世子殿下难道是不相信顾某的诚心么。” 父王…… “你知道我父王?” 顾容谨了颔首:“了如指掌。” 顾元珏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继而,顾容谨捏起一册书卷,不疾不徐执起笔来:“殿下,更何况……现在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退路么?” 顾元珏心有不甘,咬紧牙根道:“别拿这些套我的话!以我现在的样子,就算是重新回到宫里,也不会步入你的虎狼之地!” 顾容谨目光微凝,骨节分明的十指轻轻在杯沿滑动,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他抬起眸来:“不错,在下救殿下回来时,的确是有私心的。殿下可还记得老宁王留在淮海之地的三万麒麟军,我如今想请殿下——拿回来。” “——这么做,对殿下您也有好处。” 麒麟军经由老宁王一手□□,就是因为这三万麒麟军,所以皇帝才不顾一切的想要顾元珏的性命。 而这支麒麟军,其实是他的父王,当今圣上的亲哥哥当年一手组建。 他早已给淮海的都统打过招呼,待到送顾元珏出城,便会明白自己的身份,自然清楚该如何做了。 顾元珏半信半疑:“可我怎么能去淮海?” 顾容谨淡淡道:“快马加鞭,我帮你。” 清透的茶水顺着瓷白的杯盏一一淌出,隔着稀薄的日光,顾元珏恍然觉得这位白衣公子的侧脸有些熟悉。 与此同时,金陵城北的长公主府,其中的华贵气派却甚至比皇城更甚。门前的车马络绎不绝,与城中的疫病之苦似乎天壤之别。 僻静的内室中,长公主的脸色却有些惨白,微微上挑的凤眸中全是冷凌之色。 “伯恩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少臣苏瑾清在皇兄那儿不过就是个新人,可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决掉?!” 男子喉中一噎,神色沉重:“殿下,我也没想到苏丞相会这么难对付。户部拦截了药材,百姓全都领不到。疫情日益严重,圣上却丝毫没有要处置丞相的意思,甚至……” 长公主挑眉:“甚至什么?” 伯恩候气息微屏,沉了沉声音:“我以为,已有人察觉了我们的交易。司药舫介入,低价向百姓售卖药物。我们的销货渠道虽有朝廷官印,却根本没有丝毫优势。如今金陵城中百姓都……只知司药舫,却不知长公主。” “呵。”懿阳长公主微微一笑,转瞬却咬牙道:“什么时候听说这个司药舫也做起这样的善心事来了?!这件事若真是闹到皇兄那儿去,他苏瑾清还指不定不会吃亏呢!” “这是自然。”伯恩候看了看懿阳,忽的笑了笑,笃定道:“您是圣上的生身胞妹,荣宠多年,即使您在明面儿上对付丞相,圣上也会依你的。您说呢。” 这话听得极为舒心,懿阳长公主扶了扶发间的金钗,夕阳中甚是流光溢彩,眼眸中得意之色更重:“先且不说他只是一个外臣,七年之后必须退朝。按他这些年在皇兄跟前吹的那些风。就足以扣他一个奸佞的名号,叫他被那些谏言活活杀死!” “长公主好计策,”伯恩候颔首,唇角微勾:“就算是时疫之事暂时动不了苏丞相,往后只要在世家百姓中散播苏瑾清佞臣的名声,他也别想好过。谁让他自不量力,敢与长公主争权呢?” 懿阳长公主神色转冷,见着桌案上的金印宝册,牙根却咬了又咬。 送走顾元珏后,顾容谨只手抵额,斜倚在榻上小憩。 “师尊。” 内室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清冷,平淡的声音。 顾容谨呼吸微屏,头有些晕,起身推开了门。 房外不再是金陵城的景致,而是蜀山的寒门小筑。 三月天的山上,冷意也还没有退去。在风口多呆一会儿,能将人冻成冰棍儿。 “师尊!” 顾容谨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苏瑾清,那张苍白精致的小脸几乎凝为霜色。然而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又毫不掩饰,看得顾容谨心口有些异样。 “为何在此处?”顾容谨走过去,伸手拍掉弟子肩上与发上的碎雪。 苏瑾清眼睫颤了颤,最终垂了下去,“师尊,弟子既逾越了规矩,请师尊处置。” “为何?” 苏瑾清抿了抿唇,倒也不加掩饰:“弟子斗胆,给师尊下了蛊。” 顾容谨略一蹙眉:“何物?” 苏瑾清看了看他,说:“血灵芝。” 顾容谨顿时脸色发白。这个弟子素来行事乖张,若非他一力护着,早已被逐出师门。如今来看,恐怕仍是孺子不可教。 “师尊不问弟子为什么这么做么?”苏瑾清道。 顾容谨径直背过身去,沉默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悖逆师恩,离经叛道,为师已不知该如何教导你。瑾清,你若是不喜欢蜀山,便离开吧。” 他没有问弟子下蛊犯上的缘由,大抵觉得苏瑾清再如何顽劣,手段也不过如此。 苏瑾清却道:“血灵芝虽不会伤害师尊分毫,只是解药……却只有弟子这儿才有。”缓缓的,苏瑾清的语意复又变得轻了。“——若弟子离开了,师尊愿随弟子一同走么。” 后面没说出的话虽不曾说出,意思却很清楚了。就算是离经叛道,遗臭万年,扣上大不敬的帽子,她也要将师尊留在自己身边。 以这样一种近乎霸道的手段,倒像是这个目无尊长的孽徒能做出的。 “——够了。”顾容谨脸色微霁,开口打断了他,“这三年来,为师曾教导你的师徒尊卑,礼法伦常,你是不是从来不曾放在心里?” “弟子有话同您说!”苏瑾清顿了顿,又直起了身子:“世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蜀山这样的名门正派,若是弟子真的将那话说出了口,恐怕会被长老打死。” 顾容谨微微一怔。 “孽徒——!”果不其然,玄青子抄起棍子就向这边冲了过来。“你给我闭嘴!” 在江湖名门,忤逆尊上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责罚。偏偏这个苏瑾清,大逆不道,从不将师门的门规训诫放在眼中。 “师伯。”顾容伸手拦住玄青子,轻声道:“……瑾清是我的弟子,他所犯下一切错误,皆因我而起。请师伯再勿插手。” “你!”玄青子瞪大了眼,沉下声来,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可知这孽徒方才说的什么!师徒生情,悖逆伦常,我万万不准你被孽徒带入歪门邪道去!” 顾容谨蹙了蹙眉,默然不语。许久后,才缓缓道:“师伯,那就交给我处理吧。” 玄青子咬牙:“那你可给我处理干净!” 一时间,蜀山上又唯独余下师徒二人。 苏瑾清径直站起身,虽仍是神情淡淡、言语恭谨,说出的话却放肆得很。 “师尊,您心里很清楚,弟子从未只将您当作师父。”气息温热,还携着一缕淡香,被冷风带进他的耳朵里。 “……弟子想师父站在我的身边,以后都不再变了。” “谨清!” 顾容谨猝然睁眼,然而不远处立着的只是萧侧隐。 再也没有什么蜀山了,眼前还是金陵的宅邸。 萧侧隐有些讶然:“郎君这是梦魇了,还是……要找苏丞相?”随即又一咬牙,道:“若不是这祸国殃民的佞臣,如今的朝局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郎君自然也不必如此辛苦!” 顾容谨还未缓过神来,细密的冷汗不断从光洁如玉的额上浸出。依稀听到萧侧隐的话,只轻轻回了句“慎言”。 内室的熏香有些浊了,茶水还是一个时辰前的那一盏。顾容谨握住了桌案,觉得自己差点喘不过气来。 修长干净的十指紧紧攥在一起,指尖都显得有些发白。腰肢,肩颈,全是薄汗,他几乎快溺死在其中。 ——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荒唐的梦来?! 身为蜀山掌门,苏瑾清的师尊,受江湖诸门的景仰。领他入门,学的是正道剑法,君子道义,又怎会暗暗生出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 ——世人只知道苏瑾清是天下的佞臣,蜀山的孽徒,丢了整个正道的脸。 但是大抵谁都想不到,在那个看似清冷雅正的师尊,脑子里装的,梦里看到的,全都是那个离经叛道的孽徒! 原本顾容谨也是不信的,他早晚要回到金陵来,他走的路子,应当没有任何感情。可苏瑾清这个弟子,就这么肆意的出现了。 缓缓的,一股灼意从他的心口蔓延出来。 宁樱揉揉脑袋,忍不住吐槽起来:【不是我说啊……这梦的剧情也太狗血了点吧,这样作死的后果一般人承受不了啊。】 008看了看任务指导手册,一脸认真:【但是这上面说……这就是最有利于宿主你洗白的方法啊……】 可真的是不忍直视啊!!宁樱已经不敢想象她在顾容谨心里面的形象了。 “——郎君,丞相大人来了。” 偏偏在此时,萧侧隐的声音传来:“是来与您商量收购疫病药材一事的。” 顾容谨脸色发白:“等等。” “郎君有什么事?”萧侧隐一愣。 顾容谨整理好衣袍与束发,面色才稍稍沉静下来:“请进。” 苏瑾清行了一个礼,一如既往的清冷出尘,但宁樱就不一样了。 她很快便看出师尊的异常,只是没想到顾容谨听到弟子的告白之语后,还是这么淡定。 “师尊,您还好吗?” 顾容谨不动声色地将杯盏斟满了清透的茶水,暗自调整了一下气息:“无妨,只是方才练剑,有些倦色罢了。” 10.第10章 “你来此,所谓何事?”顾容谨看了看她。 苏瑾清径直看向顾容谨腕上露出的青筋,师尊似乎有意藏着它。 “师尊今日心神不宁,不像是习剑归来,是有什么心事吗?” 顾容谨定了定心神:“并无。”复又道:“难道你来,不是为了时疫的药材?” 苏瑾清的姿容倒是极为恭谨:“弟子其实只是想借药材之名看师尊罢了。” “听闻你朝中公务事多,难得还如此有闲心。”顾容谨动作一凝,继续看书,淡淡一笑:“你我师徒,不必说这些。若有何事,但说无妨。” “宁王世子是否被师尊带走了?”苏瑾清倒也不再弯绕:“弟子听闻傅医官所言,顾元珏消失在了司药舫附近的密林中。” 茶盏抵在唇畔,顾容谨淡淡道:“为师居于江湖,宁王世子皇族中人,为师带走又有何益处?” 苏瑾清垂下眼睫,没有在说什么。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弟子雪白脸颊上柔软的鸦睫弧度。 与之相较,倒像是那儿有光,周遭一切都是模糊的。 “……嗯,弟子明白了。”沉默片刻后,她终于抬起眸来,徐徐道:“师父永远都不会骗弟子的,弟子知道。” 顾容谨颈间喉结微微一动。 从前只觉得弟子虽性情乖张,仍素来清冷。如今大梦初醒时,就连瑾清脸颊上的几缕病色,都变得鲜活起来。 面上却不显,顾容谨的神情仍旧温和:“几日不见,让为师看看你的脉象吧。” 苏瑾清一顿,伸出手。她感受到顾容谨指尖冰凉,触碰时甚至轻轻一颤,也不知为何。 “师尊,你好冷。”她轻声开口。 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的羽睫如扇扑闪着,凝眸望着着师尊。顾容谨却没有直视她,反倒垂下眸去。因弟子离得越近,他觉得动作间更不能把握分寸。 也不知是因茶水滚烫,或是地龙烧着,顾容谨白皙聚俊美的脸上浮上一层不自在的绯色。 苏瑾清忽的开了口:“为何今日师尊看上去不开心。这金陵皇城之中,可是……皇城的那些官宦有意为难,弟子立即杀死他们!” 顾容谨呼吸微滞,摇头道:“无事,你放心。” 苏瑾清更直视看他:“……好,若是师尊受了委屈,也要让弟子知道。” 顾容谨微微一顿。 苏瑾清这才挪开视线,恢复成素日里恭谨的样子:“弟子今日来,的确是有求于师尊。弟子想收购司药舫中一味药材,兰芝草,不知能否得到师尊首肯。” “兰芝草?”顾容谨调整好内息,不动声色的举起茶盏:“此药极为珍贵,早已绝迹于江湖,难道是为治疗时疫所用?” 苏瑾清点点头,起身往窗框边上去,推开窗棂,一阵寒意扑夹杂着碎雪面而来。 “如今城南乃皇城重地,虽看似安好。但在城北,时疫已欲来越严重。加之朝中的官宦克扣药材,若再迟缓一步,只怕民怨难平。更何况……” 更何况顾容谨一早知晓这一次时疫的情形,司药舫培育兰芝草,不正是用作今日的筹码么。 顾容谨略一沉思,颔首道:“太医院的方子已配好,自然是最好的。司药舫中养的兰芝草尚足量,交予朝廷也无妨。” “不过——”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桌案上的棋子,顾容谨淡声道:“司药舫的货物南北贯穿,要通经灵河。只是近日灵渠修建,通行不便。不如……工部便先将灵渠交由司药舫。如何?” 苏瑾清没有立即回答。 难怪顾容谨会这么快答应,他交易的目的,原来是为了灵渠的控制权。 灵渠的水利修建由工部直辖,引金陵城南灵河水,灌溉金陵城南北所有农田。若真是落入顾容谨手中,将来麒麟军经由灵河破城,便是势如破竹再不可当。对于师尊而言,这便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交易。 可事到如今……若无司药舫的支持,时疫便不可除。即使是皇帝来了,也不得不点头的。 反正,他也从未将注意力放在民生的水利工程上。 苏瑾清眼睫动了动,松了口:“好,弟子会呈禀圣上的。” 顾容谨看着她道:“若是朝廷不放心,也可派人督查,为师不会为难你。” 苏瑾清淡淡的笑了笑:“师尊多虑了,不管师尊想要什么了,弟子都会答应的。难道师尊忘了?” 说罢,她起身行了一礼,复而退下。 “郎君,怎么样了?”萧策隐急急推门而入。 捏着棋子的指尖终于松开,顾容谨轻轻摇了摇头:“我已将灵渠的掌控权拿了过来,通知我们在工部的人,可动手部署了。” 萧策隐面露喜色:“太好了!有了灵渠,便相当于掌控了金陵城的水路城门,那郎君……为何不高兴?” 顾容谨一顿,只颇有些担忧的道:“无妨,只是我没有想到,瑾清会这么快答应,倒像是一直在暗中支持我们一般。” 按理说,按弟子往常的性情,应当选择集权与一身。顺他者生,逆他者亡。不知为何,这些日,总觉得瑾清的性情有了些变化。 ……而且,他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了。 萧策隐略一蹙眉,压低了声音:“分明是苏丞相自己修行邪术伤了身,却要郎君为她担忧,属下当真觉得您不值。” “他是我的弟子。”顾容谨淡淡道:“你不明白。” 回想起来梦中的情形,顾容谨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凝重。室内的地龙仍散发着暖意,但他却觉得连骨髓里都是冷的。 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悖逆伦常的那人是他,那也必定要学会克制。 因为他是顾容谨。 不过几日,刑部处置京兆尹和户部尚书何书哲的文书便下来了。 利用疫情之险调换药材,牟取暴利,有负皇恩,罪不可赦。苏瑾清留下他们的性命,只是想留着何书哲指认幕后之人。 这个幕后之人,自然是世家门阀之首伯恩候。 不过伯恩侯在朝中根基庞大,又是长公主的坚实盟友。即使这些人每日都想要了她的命,动他们也没这么容易。 这件事,查到了户部尚书这一层,便再也停滞不前了。 时疫的方子经由太医院调配,由金吾卫与户部亲自配发,丞相府亲自督办。短短数日,重灾区的百姓便都得了定量的药材。 疫情终归有了缓解的迹象,每日都有病例痊愈的呈禀。 懿阳长公主府。 “这可真是荒唐!”长公主神色不耐,眼中全是恼意:“这个苏瑾清,胆子还真是不小!施政以来从不过问我的意思,如今竟私自惩处了京兆尹与户部尚书,生生折了我们两枚棋子!” 伯恩候拾起疫情的密报,细细打量一番,蹙了蹙眉:“当真是圣上的宠信让他忘乎所以,连自己身为臣子的本分都记不得了。” 长公主冷冷一笑:“他苏瑾清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寒门之子,从底下爬上来的泥里的东西!如今也想攀附圣上掌控朝政?你让御史台的人赶快上谏,说他目无皇威一手遮天,让皇兄多加提防。” “长公主放心。”伯恩候沉吟道:“京兆尹和户部尚书不过是两个不痛不痒的位子,即使他动了,也影响不到长公主的威严的。” 话虽这么说,可这个苏瑾清出现后,她总不怎么放心。这位少公子出身不好,处政行事却深不可测,怎能让她安心呢? “……懿阳,”驸马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苏丞相虽出身卑微,可终究是有才之人,圣上赏识。你又何必同他过不去,倒气极伤身,还惹得圣上不高兴。” “你懂什么?!”懿阳长公主瞥了瞥他,目光倨傲,言语更是犀利:“你是不是忘了,这天下是姓什么的?难道皇兄还会为了一个外姓人,与他的胞妹翻脸不成?” 长公主言辞锋利,驸马免不住难堪。伯恩候亦颇有玩味的打量着他,弯唇一笑。 驸马垂下了头去,唇角紧绷:“臣明白了。” 完成了两个任务,宁樱打算先调整一下。看完内阁的文书,准备歇下。 “公子,长公主府上传来了口谕。”忽然,越渐离推门而入,禀报道:“长公主听闻这一次时疫得以缓解,全因顾郎君献出兰芝草的缘故,所以打算三日后在公主府上设宴,施以恩赏,请公子……带着顾郎君前去。” 苏瑾清唇角轻抿,神色冷下来。 这个时候让顾容谨现身,谁知这位长公主打的什么算盘。 越渐离复又道:“而且……长公主还邀了圣上去。” “我知道了。” 她的神情并无什么波动,心里却有些担心。 顾容谨本是皇族中人,老王爷的遗孤。当今圣上,连同着懿阳长公主,也许都在当年老王爷的旧案中插了一手。如今顾容谨重新面对他们,心里又会怎么想? 11.第11章 长公主府上的宴席,明面上是恩赏顾容谨。实则人尽皆知,这不过是长公主与她身后的诸多势力笼络圣心的一个机会罢了。 为讨圣驾欢心,公主府的舞姬乐伎皆是从四海挑选。酒水都是淮海之地才运进京的果品所酿,更不用说,公主府一应的装潢器具华贵到何种程度。 “皇兄好些时日不曾驾临公主府。”懿阳长公主一见圣驾,目光扫过苏瑾清:“倒让臣妹想念。” 周文帝扶起懿阳,含笑道:“你是朕的胞妹,真不会忘的。若是懿阳缺什么东西,想要什么,直接告诉内侍监即可。” 内侍监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躬下身子,满脸堆笑:“陛下疼惜公主,奴才明白。这内廷司,尚宫局,又哪儿敢短了公主的份儿呢?” 在当年八王之乱夺位之时,懿阳长公主一直支持圣上。故而多年来,虽手中的权力逐渐分散,且关系也与圣上大不如前,该有的尊荣,却从来没有少过。 不过兄妹之情,这都是天家的事情,与苏瑾清无关。 她跪在地上,只觉周身有些凉意:“陛下容禀,顾郎君还在外面候着。” 圣驾面前,不得宣召不能入。而顾容谨尚是一介白衣,暂不能亲见圣颜。 周文帝转过头看她:“就是懿阳说的那个……献出兰芝草,缓解了时疫的金陵城的司药舫?” “正是。” 周文帝颔首,朗声道:“快让他来见朕,朕要好好赏他!你也起来吧!” “是。” 圣上今日待苏丞相看似不如往日亲厚,长公主站在一侧,暗自揣度,看来御史台的谏书的确起了作用。 也是,又有哪一位君主,能容得下目无尊上的臣子呢? 内侍监随侍多年,自然不乏眼力,想的也自然与长公主不同。他上前,亲自扶起苏瑾清,“丞相大人,也得多进宫面面圣。您凡事都自己拿捏主意,这陛下多日见不着你,又如何能施以恩宠呢。” 苏瑾清缓缓眨眼,陷入了沉思。 司药舫富可敌国,虽近乎救了整个金陵城的命,却仍逃不开一个“商”字。三教九流,商为末等,在场权贵,还暂无一人将行商者放在眼中。 而顾容谨到时,周遭却有一刻的安静。 白衣胜雪的公子沉静而温雅。似乎周遭众人刀子一般猎奇的目光,于他而言,不过都碾碎的灰烬罢了。 他虽不曾入仕,但身份却从不比在场众人稍低一等。 “陛下?”他目光平和:“在下顾容谨。” 周文帝眯了眯眸子,抬手,命内侍监赐酒。 “顾公子,您请吧。”内侍监将酒递到顾容谨身前,笑了笑。 周文帝与顾容谨的距离尚且很远,但苏瑾清仍能看到他的目光掠过圣上。举手投足不失风度,只是掩在衣袍下的十指隐隐有些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毕竟眼前立着的,就是当年叫他与家人阴阳相隔之人。 过了许久,他才接过酒樽,抿唇一笑:“好。” “等等!” 开口的是伯恩候。 伯恩候指尖也执着一盏酒,从高台上徐徐走下,言语间亦是颇有深意:“昔日便听闻司药舫势力何其之大,如今一见,果真是如此。看来就算是有丞相府难以解决的事情,也得求一声顾舫主才行。” “——既然顾舫主立此大功,本侯也得好好敬一敬你,以昭陛下贤德之心。陛下,您说是不是?” 顾容谨微微一顿,眼睑微垂,唇角抿出一丝淡笑:“侯爷说笑了,身为大周子民,这么做,难道不是应当的么?” 伯恩候打量着他,笑意渐深。 “侯爷,顾舫主不善饮酒,这盏酒,我来替他。”苏瑾清缓缓道。 师尊的确不能饮酒,蜀山江湖百代名门,门规森严,从来禁酒。 众人的目齐刷刷落到苏瑾清身上,或玩味,或讶然。要知道,谁不知这位苏丞相性情最是清冷。脾气也是倔得很,除了圣上,谁的话也不听。今日会出面维护这一介白衣,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伯恩候扫过她,言语间有淡淡的讥讽:“苏丞相,你的身子素来病弱。本侯若一不小心把你灌醉,陛下可是要心疼的。” 周文帝哈哈一笑:“伯恩候,你这是什么话?苏丞相到底也是少年公子,又哪里会像你说的这么手无缚鸡之力?” “皇兄说的是。”长公主唇角翘起,意有所指道:“可此乃御赐之酒,皇兄赏的,岂有拒接之理?” “既然圣上都开口了,那这酒是你喝,还是顾舫主喝……”伯恩侯更加无所忌惮。但话音未落,苏谨清便已径直接过酒樽,送至唇畔,一饮而尽。 “侯爷,你看,好了。” 苏瑾清长睫缓缓眨了一下,神情一丝变化都没有。将那盏酒樽放回自己手中,透过那双清远的瞳孔,恰好能倒映出自己有些难堪的面容。 伯恩候怔然半晌,才缓过气来:“好,真是好得很!” 伯恩侯转身拂袖而去,苏瑾清却感到心底忽然泛上一阵凉意,难以遏制,还连同着喉间淡淡的腥意。 师尊轻轻上前,不着痕迹揽住她的腰。 “谨清,”他的语意下意识变得温柔,气息微沉:“护住心脉,酒里下了药。” 眼帘半阖间,下意识的,苏瑾清攥住了师尊的衣袍。 其实她一早猜到伯恩候赐酒不简单,但没想到他会当着圣上的面行事,当真如此大胆。 顾容谨微微蹙眉:“所幸药力并不强劲,下次不可如此鲁莽。” 苏瑾清抿了抿唇,即使还那副清冷的样子,顾容谨却感受到了弟子的小心翼翼。 既不能当众逾越了师徒,君臣的教条规矩,又处处维护自己这个师尊。 事已至此,顾容谨不再去想她的错处,唇角反倒不自觉弯出一道淡淡的弧度。 “所幸饮酒的不是师尊,弟子应当鲁莽的。”她这样说:“若是师尊出了事,弟子才会疯掉。” “诳语。”顾容谨平静道:“这药力能有几分,自然对为师无用。” 苏瑾清轻轻笑了一下:“可如今看着师尊为弟子担心,弟子心里却高兴,不后悔。若是再有一次,弟子也愿意试一试,看师尊还狠不狠得下心责罚弟子。” 顾容谨指尖收紧,微微侧眸去看她,没有再回答。 ……狠不狠得下心来? 他这个弟子,不正是一直捏着他的软肋,这些年才敢胡作非为,以至毫无悔改之意么。 趁此机会,宁樱传讯给系统:【008,快监测一下伯恩候在酒里面下毒的原因。】 008回复得飞快:【陷害。】 ……陷害? 伯恩候要构陷谁,师尊,还是她自己。 【宿主,你再等等,这和下一个任务有关系!】008提醒。 “苏卿,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这般难看?”懿阳长公主眸光一凉,状作关切。 “本宫倒是忘记苏卿一身病骨,难道是苏丞相的身子,不喜欢这御赐之物。如此说来,倒是本宫的过失,竟伤及了皇兄的宠臣。” “懿阳,不可胡说。”周文帝面色一僵,“苏丞相怎会是这样的人?” 苏瑾清没有回答,眸子里却似乎染了霜雪。 若是承认不感恩天家的赏赐,那她与藐视皇威有什么区别。圣上在此,长公主这样问,怀的又是什么心思。 强撑着从师尊身边站起,苏瑾清抬起眸来,平视着懿阳长公主:“殿下,臣不敢。” “——臣只是觉得,殿下恩宠太盛,臣不敢自傲,却之不恭。陛下,您明白的。” 12.第12章 转瞬的静默间,长公主抬了抬下颌,逼视着苏瑾清,目光不善。 周文帝侧目扫过长公主,语气沉了沉:“懿阳,这件事,差不多就得了。” 嘴角微微一撇,懿阳长公主这才转过身去。皇兄从未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看来这位苏瑾清,分量也是重得很。 “皇兄说不,就不说了。”面上调整出淡淡的笑容,她缓缓道:“听闻皇兄也曾研谱兰陵王破阵曲,臣妹恰逢求得了一位南方的舞姬善舞。若是皇兄今夜有兴致,便让她们上来助兴,怎样?” 兰陵王破阵曲失传已久,乃先帝宠妃高敏氏重新谱写,高敏氏死后,先帝下令全国禁封兰陵王破阵曲,违者必斩。 而周文帝恨毒了这位高敏氏,更不喜先帝偏宠。先帝驾崩后,不仅下令全国歌宴三日不断,甚至专门派人排演,在先帝灵前演奏兰陵王破阵曲。 这行事虽荒诞,却无一人敢上谏。今日长公主服重新演奏破阵曲,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周文帝眸色渐深:“好!若是能把当年那个人比下去,朕必有重赏!” 而这位高敏妃,便是顾容谨父王的生母,也就是顾容谨从未谋面的祖母。 今日的兰陵王破阵曲,是皇帝的乐事,也就是往顾容谨心上撕开伤疤来。 苏瑾清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师尊,却发现他的面色毫无波动,眼底蕴着清淡的凉意,仿佛这里的事与他没有关系。 丝竹声响起,层层水袖铺落在地面上,和着华贵璀璨的灯火烛影,曼妙得叫人挪不开眼。 周文帝眯了眯眸子,果然在她身上见到了高敏妃的影子。懿阳长公主察觉到圣上满意的神情,唇角不由一扬。 面纱已掉落,女子精致的脸庞在灯火中清晰可见,偏偏又大胆的很,抬眸看了圣上一眼。 周文帝暗啧一声,叫停了音乐,召舞姬上前来见。 陛下是个什么意思,内侍监难道还不清楚么?那女姬还未下拜,便给内侍监笑呵呵扶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周文帝立时来了兴趣。 舞姬两颊嫣红,垂下眸去:“回陛下,小女长安人氏。” “方才的兰陵王破阵曲是你所写么?” 舞姬莞尔一笑:“正是。” 惯常的赏赐后,周文帝圣心大悦,对长公主的赞许之意也就更进了一层。懿阳长公主不轻不重的看了那舞姬一眼,收起了唇角的笑意。 舞姬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周文帝眉心一挑:“你有话要说么。” 舞姬目光扫过在场一众权贵,屏住了呼吸。过了许久,才俯下了身去:“小女第一次面圣,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陛下恕罪。” 周文帝颔首:“好。” 得到首肯后,那舞姬也再也无所顾忌,跪在地上,向周文帝行了一个大礼。 “——小女身负一件重案,还请陛下为小女讨回公道!” 此语一出,满座皆是哗然。 皇帝虽面无表情,眉心却微微蹙起。内侍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陛下的脸色,赶紧斥责:“你在说些什么呢!你可知这是什么场合,不要命了吗!” 谁也不敢再说话,敛气屏息,暗中观察着圣上的反应。 正待静默之际,只有懿阳长公主柔声劝道:“下面的谏言向来难以上达天听,今夜皇兄好不容易来了公主府,听听也无妨,不是么。” 皇帝面色阴沉,指着那舞姬,问:“懿阳,难道这人与你有关?” “——朝政素来有苏丞相把关,你既然说难以上达天听,难道是他将内阁的文书奏本给扣押下来!是他不准你们来见朕?!” 懿阳脸色稍变:“臣妹不敢。” 皇帝按了按眉心,片刻后,不耐的瞥了舞姬一眼:“有什么事情,就赶快说吧。说完自己滚回去!” 那舞姬倒也不惧圣驾威仪,轻轻抿了抿唇:“小女自长安来,其实是因长安无家可归,所幸托长公主之恩,今日得以面圣陈情。一年前,小女家中的私产土地全为一商帮占用,求告无门,巡抚,知州皆从未回应。” 皇帝打断了她:“土地侵占自有知府定夺,你又有什么大的冤屈,非要到朕这儿来说?” 苏瑾清呼吸顿时有些凝滞,只听她声音发颤道:“陛下,只因这商帮势力太大,便是知府也不能压制一二!” 官府控制不了的商帮,除了大周第一商帮司药舫,还有什么?皇帝挑了挑眉。 “而小女自长安前来金陵,沿途千里,才知商帮侵占土地已成常例,陛下您难道不知么?” “大胆!” 皇帝脸色霎时白的犹如一张纸。 土地经济事关国祚,若是官宦侵地,这倒也不是不常见。而顾容谨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坐大的商帮势力罢,也敢如此放肆。 难道是苏丞相素日里对司药舫太过纵容,才会导致今日局面。 而苏瑾清也终于明白伯恩候为什么要在顾容谨的酒中添加迷药。 他们并不知师尊的内力足以压制药力,若是师尊真的中了药,便任由他们摆布,一旦认下侵地之罪,司药舫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毕竟司药舫的势力一手遮天,又与丞相府来往甚密,显然已破坏了伯恩候与长公主原本的格局。不管顾容谨身份是什么,为何与苏瑾清相识。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便必定是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而司药舫有任何罪,最终都会清算到丞相府头上。 懿阳长公主的这一盘棋,下得的确不小。 彼时察觉到圣颜动怒,内侍们也是眼观鼻鼻观心,面面相觑,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咳咳……”镇国候拧了拧眉,率先打破了沉默:“陛下,此女所言还未证实,也请陛下先行明察,再做决断啊。” 皇帝神情复杂的看了看顾容谨,“恰好你也在,对她说的话,有什么解释么?” 顾容谨停顿片刻,面对舞姬的指控,竟毫无一丝一毫的窘迫。他神情安然,凝神注目着陛下。过了许久,才徐徐道:“ 陛下,我无话可说。” “只是陛下,在无确凿证据前,还请陛下网开一面。”他凤眸微掀,缓缓的道:“看在司药舫通贸九州,也曾为大周留有功劳的份上。” 此语貌似请求,实则暗含要挟。 看师尊神情笃定,丝毫没有慌乱,苏瑾清心里便很清楚了——这件事情,一定是在顾容谨的把控之中。甚至说伯恩侯与长公主,也被师尊算计了。 只不过朝局深不可测,师尊又长在江湖名门。论起周旋朝中这些大臣,还是自己更拿手一些。 苏瑾清起身,平静的开了口,“陛下,臣有一言。” 那道病弱的身影在烛火中显得尤为单薄,似乎随时用一双手都能拧断她的腰身。 “锦衣卫广布南北,陛下也许早已心知肚明,顾舫主的所有事情,臣都有所过问。”她淡淡的道。 “自始至终,顾舫主从未僭越国法。” “丞相信他?”皇帝脸色泛白。 长公主不着痕迹的扬了扬唇,而顾容谨看着弟子的背影,淡色的瞳孔不由微微收缩。 ……这个苏瑾清,又想做什么。 她的眼睫垂得更深了些,一字一句,缓缓道:“陛下,臣说,顾舫主所做之事皆由臣授命。若是陛下要查,臣愿首当其冲。” “你……”皇帝难以置信,喉间有几分发烫。就算事实如此,那这个苏瑾清当众把此事真相捅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你如此袒护司药舫,究竟有什么好处?” 苏瑾清顿了顿,声音里有些涩然:“陛下若觉得臣有负圣恩,请先行查明,臣愿意等。” 皇帝直视半晌,发现他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淡如冰雪,竟无半分辩解,就算自己想要袒护,也根本无从下手。 他简直气得拉下脸来:“好,那朕答应你。由伯恩候主理此案,三法司不得插手。丞相金印暂归内阁,丞相不得离开丞相府。十日后,务必给朕一个交代!” 伯恩候肃然接旨:“是!” 迎着周围复杂或同情的目光,苏瑾清的神情却并无大的波动,脸颊惨白如雪,却隐隐露出了倔色来。 顾容谨想要拔除伯恩侯的势力,就要将虎狼先引出来。今日丞相府冤枉有多深,将来伯恩侯的孽力回馈就有多重。 宁樱心里似乎明白,所以这一场戏,她配合他演完就是了。 师尊忽的握住了她的腕,就这么轻轻的握了一下,苏瑾清却感受到师尊的掌心冰冷。 “不会有事的,舞姬是司药舫的人。”顾容谨不轻不重的道了句。 他重复道:“记得照顾好自己。” 无论今日受到责难的是弟子,还是他自己。都不会便宜了长公主与伯恩候。 “弟子不该将师尊带来此处。”苏瑾清咬了咬唇,“否则师尊也不会受半点委屈。” 顾容谨摇摇头,目光微凝:“没想到你会站出来,受陛下的责罚,都是为师的疏忽。” 苏瑾清看了看他,垂下眼去:“但师父心里清楚,陛下的责罚,哪里会有师父的狠。” “胡言乱语。”顾容谨打断了她。 13.第13章 “师父若说我是胡言乱语,那便是了。”她静默的道:“可是……弟子也从未同他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抵在您面前,弟子便近乎是疯掉了。” 顾容谨怔了一下,语意轻缓:“谨清,你已是大周的丞相。”他顿了顿,说的似乎有些艰难:“蜀山一门都是过去的事情,你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苏瑾清淡淡道:“弟子不会忘的。” 顾容谨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你身上还有伤?” 苏瑾清道:“当日重回蜀山,挨了那三掌,近日内室接连烧着地龙,只是还有些许内伤罢了。” 顾容谨脸色变了变,“胡闹,为何不及时用药。” “若弟子及使用了药……”苏瑾清缓缓眨了一下眼,“师父还会这样关心弟子吗。” “——师父,赏我些药,好吗。” “……” 顾容谨故意掠过她话中的深意,侧眸看了看她,道:“答应为师,日后无论何时,不可像今日胡乱出头。” 苏瑾清轻轻“嗯”了一下,听闻越渐离通报丞相府的马车已备好,她点了点头。 途经过师尊的耳畔时,嘴唇张了张,苏瑾清不轻不重的道了句:“请师父也要答应弟子,不再拿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弟子才会乖乖谨遵师命。” 顾容谨喉中噎了一下,咽下了想说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丞相府的马车已启程,转过了北城的街巷,再也看不见了,他的唇角才衔起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似是自言自语:“这么说来……为师应当谢谢你才对。” “郎君在说什么。”萧策隐看着远行的马车,有些狐疑,语气低沉了些:“属下见郎君脸色不好,可是今晚见了那昏君心中不适?” 顾容谨摇摇头:“无事,我们走吧。” “记得,立即通知司药舫在长安的线人,搜集好当年侵地的那些旧案卷宗,呈上来。” “是。”萧策隐领命。 金陵城比蜀山上药暖和一些,没有宵禁的夜间也是极为繁华的。可到底是寒冬腊月,一阵阵的寒风灌进马车里,像是刀子扎进了身子。 萧策隐看着面容沉静的郎君,想了想,欲言又止:“……郎君,属下斗胆,想问您一事,还望郎君勿怪。” 顾容谨没有看他,淡淡“嗯”了一声。 “属下想知道,郎君与苏丞相,当真只是蜀山门中的三年师徒么?”萧策隐手中的拳攥了攥,终究将这话说了出来,“……仅仅,是师徒而已?” 即使是江湖名门的师徒情分,他也是见过的。可没有一人,会像是殿下这般,将弟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 ……倒像是在掩盖着些什么似的。 却见顾容谨的神色猝然一变。 郎君素来温雅安然,那张白皙俊美的面容上,连微末的表情都是计算好的,绝不会展露出半分的惶然。但是现在萧策隐仍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种一闪而过的,根本就不会属于顾容谨的反应。 ……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又在竭力克制些什么。 “你为何这样问?”顾容谨风轻云淡答了句,复又挪开视线,垂眸去看书卷。 “不是师徒,又会是什么?总不能因为谨清背叛师门,成了大周朝堂的佞臣,便同他断绝师徒关系罢。” 所谓欲盖弥彰,可殿下表现的越是淡然,自己便越忍不住起疑。 萧策隐见四下无人,咬了咬牙:“属下僭越,只是属下以为,郎君是否该考虑成家立业。毕竟若老王爷地下有知,也会……” “大业未成,谈什么成家之事?”顾容谨的语意一如既往淡雅温和,但萧策隐已听出言语中暗藏的机锋。“你累了,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 “……是。” 顾容谨不再看他,捏着剑,径直步入府中。 待到回到房中,他这才发现自己藏在衣袍下的掌心已汗湿了。 他之所以不回答萧策隐的问题,因为他根本就回答不了! 师徒生情,本来就是违背天道,罔顾人伦的。更不必说,谨清还只是一位少公子。便已深得天子恩宠,前程似锦。 虽然天下人都说她把持朝政祸国殃民,却无一人能动摇苏丞相的地位。 她视自己作尊长,即使金陵城危险重重,也竭力相护。如果瑾清有朝一日知道了自己若有若无的这些心思,心里又会怎么想? 毕竟,若非那个梦是自己做出来的。他也绝不会承认。有朝一日,也会以这样的缘故触犯禁忌。 ……事已至此,除了克制禁忌的根源,还能怎么做? 顾容谨合上眼帘,将身体完全浸没在热水中。因为热气,温热的绯红爬上这具修长光洁的身体。墨玉般的眸子垂落下去,他轻轻的蹙了蹙眉。 与此同时丞相府中,宁樱终于接不到那些内阁的文书奏折,好好睡了一个大觉,难得清闲一下了。 系统发布了第三个任务,在侵地案中洗刷丞相府的冤屈,并且将今日的罪责,加倍奉还给伯恩候。 其实,就算是没有系统,苏瑾清也会这么选择的。 司药舫发展到这个四海兴盛的地步,曾侵占民地,利用极低的价格征收土地,此事的确不假。但那都已是先帝时期久远的事情,与顾容谨毫无关系。若真要论起来,那些门阀氏族造下的孽可比商帮大上许多。 【系统,伯恩侯府的人是不是已经去长安了?】宁樱问。 008监测了一下,发现就是这样的。宁樱打了个哈欠,泼墨般的长发悉数散落在肩上。 【太好了,通知那儿的知州,把情况说的越严重越好。故意让他们抓住把柄!】 008:【腹黑=_=】 几日的风平浪静,朝野上下不曾有分毫波动,锦衣卫护送着伯恩侯府前去取证的官吏回了金陵,再度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太极殿内,周文帝接过伯恩候的密奏看了半晌,闷声问:“司药舫的案子,果真有如此严重?” 伯恩候倒是极为恭谦:“陛下明察,此事事关国祚。司药舫胁迫百姓低价贩卖房产土地,非但是为从中获利,更是藐视皇威,视陛下国法作无物。而司药舫的背后,便是丞相大人。” 其实事关这些具体的政事,周文帝是不大清楚的。但他只听懂了一点,苏丞相的身上藏有秘密,并且骗了他。 “那伯恩候的意思,就是要朕重惩苏丞相,对不对?”皇帝将奏折搁在御案上,漫不经心的问。 伯恩候脸色微变:“臣不敢。” “那就行了。”周文帝挪开视线,冷淡的道:“证据和证人都在你那儿,朕想听的时候,自然会找你。” “……” “既然如此,还请陛下早日提取证人与证词,了结此案。”陛下这也未免太任性了,伯恩候言语未尽但已,察觉陛下的不耐,只得先行告退。 大殿终于重新安静下来,周文帝揉了揉太阳穴,唤内侍监上前奉茶。目光扫过从前堆积的奏折文书,上面还有苏丞相的笔迹。他叹了口气,不经意道:“你说……这个苏瑾清是真的不把大周的国法放在眼里么。” “看他整日冷淡的样子,若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还愿意留在朝中,辅佐朕这么多年呢。” 内侍监举着茶盏的动作一滞,笑容中着些深意:“陛下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您该不会是忘了,当年摄政王试图谋逆,是谁执着一枚金牌只身犯险,带着陛下逃离内宫的。” 温得刚刚好的茶水从茶盏中淌出,泛着丝丝缕缕的淡香,见圣上不出声,内侍监轻声提醒:“太医不是说……苏丞相的病根,便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么。” 皇帝神情有些触动,沉思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也对,事情还未查清,他又是那性子,什么都不说,朕不该随便怀疑丞相。毕竟……当年那件事情后,至今仍有人指责丞相挟恩图报,妄图控制朝权。” 见陛下神态怡然,内侍监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陛下虽年轻,毕竟也是天子,无上威仪,又哪儿随便容得下臣子的忤逆呢。这位少公子苏瑾清,也算是头一个例外了啊。 而奉命护送的锦衣卫沈长攸,方一抵达金陵,便径直往顾氏宅邸去了。 顾容谨正在竹榻上读书,长发垂下,神情倒是安适淡雅,似乎金陵城几日的风波分毫不能影响到他。 沈长攸却急的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一入内室,便径直跪下:“殿下,出事了!” 顾容谨淡淡道:“等一等,让萧策隐将宅门封上。” 下人守住了几道宅门,四下变得密不透风,顾容谨才抬起眸,“不必急,先坐吧。” 沈长攸却只是行了一礼:“属下奉命,护送取证之人前去长安,才知这司药舫的侵地一案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顾容谨神色不变,静静聆听着。 他抿了抿唇,言语恭谨:“长安城的数十家百姓因侵地案流离失所,甚至聚集在知州府前闹事,向官府讨要一个公道。就像是……” 顾容谨眸色动了动,“像是什么?” “就像是不将司药舫的老底挖出来,不让丞相以死谢罪不罢休一般!” 指尖划过尚未合上的竹简,发出安然闲适的声音。顾容谨略略抬眸,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苏丞相那边也动了手?” “这个属下不知,只是……”沈长攸压低了声音:“苏丞相的名声向来不好,百姓声讨倒也不奇怪,但郎君为何也不惊。此番侵地一案,也许司药舫会遭到重创啊。” 顾容谨从榻上起身,淡声道:“你放心,不会出问题的。接下来的事情,就按锦衣卫的程序来。告诉圣上,丞相包庇司药舫的罪责有多重。明白了么。” 沈长攸忙点头应“是”,虽有疑问,却也不好再问。新日初升,为避免身份暴露,锦衣卫戴上银面面具,很快从顾宅中撤离。 送走沈长攸,萧策隐回到内室,见郎君正在摆棋,忍不住问:“郎君难道真的不担心?” “担心什么?”顾容谨眼都没抬:“若我没猜错的话,在知州府前闹事的这些百姓,都是瑾清找去的人。” 萧策隐讶然:“丞相找的人?” 顾容谨轻轻“嗯”了一声,清冷的目光抬起,垂落到不远处显赫的丞相府上。“瑾清很聪明,事先派人散播谣言,让长安城的百姓出动,故意将证据留给伯恩侯府的人。” “不过……这是为了什么?” 顾容谨目光微凝,轻声道:“既然知州府前的百姓都是他的人,伯恩侯府带回来的证据自然都是假的。因为这些东西,不过都是瑾清事先安排的。” 缓缓的,他的神情变得深不可测。语意中似乎有些怜惜,又有些感慨:“这样,就可以在被伯恩侯府的诬陷的时候,自证清白,并且立即置对手于绝境。” “——朝局危乱,当真如此。” 长安来了“求告无门”的百姓,在他们的证词中,都故意留下了疏漏,陛下一定会发现。 到那个时候,圣上疑心的便不再是丞相府的罪责,而是伯恩侯府要陷害他的丞相了。 轻轻掠过蜀山上的玉袍佩剑,顾容谨的目光逐渐变得隐晦,柔和,而意味不明。 14.第14章 长安来的供词一一分好类,呈到了太极殿圣上的面前。其中有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卫梓俞的亲笔供词,未经伯恩侯府之手,皇帝也信任的多。 嘉元十年,司药舫侵占长安城东民田,宅邸数十处,知州、通判无一过问。 嘉元十五年,司药舫侵占商馆、医馆上百间,百姓数次骚动,知州上报,内阁却按照丞相指示,将此案压下。 这桩桩件件,都是白纸黑字,无一不是惹得人神共愤。 还未阅完,文帝的脸色已大不如前。“啪”的一声,鹿皮文书重重摔在地上,连烛台都碎了一地。 “诶,您这是……”内侍监赶紧招呼人进来收拾,掂量了半晌,才斟酌着道:“陛下是否宣见苏丞相,毕竟……这些都是伯恩侯府的一面之词,或许事实也并不如此。” “不必了!”皇帝紧绷着唇,闷着声音道:“最叫朕生气的是,这个苏丞相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但实则却背着朕纵容、包庇司药舫行凶!难道皇族能给他的,还不如一介白衣来得多?” 这话听得内侍监心头“咯噔”一声:“陛下息怒,这些年来,苏丞相的忠心,难道您心中还没有底么。”他将大殿的熏香换成了凝神静气的安神香,这才转过身来:“即便是要定罪,也得召苏大人亲自来问问才是,您说是不是。” 皇帝的脸色已尤为难看,哪里听得进旁人说的话。过了许久,才终归松了口:“带朕的口谕去丞相府,当面问他,司药舫的所作所为,他究竟值不知情?” 内侍监忙领命,点了司礼监几个机灵点的小太监去了。 不过几个时辰,那小太监便回来,细细致致的回了话。据他所说,苏丞相听到陛下的质问后,沉默了许久,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他现在如何了?”皇帝喉中一噎,冷着脸问。 小太监悄悄擦了擦额间的汗:“丞相大人身体尚好,看上去也并无半分愤懑。只回了奴才,说……说尊重陛下的任何决定。” 他好歹是没有认罪,皇帝反倒松了口气,语气仍是硬邦邦的,“那鸟尽弓藏又是什么意思?是怪朕冤枉了他吗?” “奴才不知。”太监惶恐跪下,“亦……亦不敢揣测啊。” 陛下能这么说,说明气已是消了大半,内侍监好歹放下了心来,让通报的太监退下,低眉顺眼道:“陛下,您何必一直与一个臣子置气,关乎这案子,陛下也只见过锦衣卫的供词。何不,再宣几个人证进殿来问问呢?” 皇帝沉吟片刻,想起长公主府上还住着一位首告之人,那位从长安来的舞姬。便下了一道圣旨,让羽林卫暗中带舞姬入宫。 这几日风雪从未停过,想着宫城的路也不好走。趁着这个当儿,内侍监将凌乱的文书收拾好,恭恭谨谨的呈到了圣上面前。周文帝喝了口水,漫不经心的看起来。 这上面写的无非都是慷慨激昂之语,要求除奸佞,振超纲,看得叫人心烦意乱。正在他准备丢在一边时,忽然间,皇帝注意到了一点。 供词上写的清清楚楚,嘉元十三年,苏丞相指使心腹,金吾卫统领陆子珏秘密前往长安,灭了几户百姓的口。因那几户百姓仗着本家有当官的,叫嚣着要在御史台告发苏相。 几年过去,陆子珏早已外调,所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也无从考证。 但是皇帝仍模模糊糊有印象,在嘉元十三年,陆子珏被苏瑾清举荐,以天子使臣的身份,前去淮海监兵,以此震摄边陲的异族。 ……那他又哪里时间前去长安杀人呢? “……” 皇帝忽然觉得这事有些不太对。 正巧此时羽林卫带着舞姬来了,正在殿外候着,皇帝立即宣她入内。据臣工所言,这舞姬祖姓司马,单名仅一个“霜”字。 羽林卫在大殿四周守着,貌似温暖奢靡的大殿,实则却是暗波汹涌。司马霜倒也神色未变,跪下磕了一个头。 “朕只问你一件事,”皇帝沉着声道:“你是如何认识长公主的?你从长安来,真的只是独自一人,无人相助吗。” “陛下,小女的确只是只身一人。”司马霜垂下眸,认真的道:“小女从长安行至金陵,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只听闻彼时长公主府正广纳艺伎,这才斗胆去了长公主府。” 她顿了顿,继续道:“公主府中,一应艺伎都要查证身份,小女的户籍自然呈到了长公主的跟前——长公主贤仁德善,知晓了小女前来金陵的内情,亲自唤小女前去问话,也答应给我面圣的机会。只是……结果如何,长公主说再不会过问。” 皇帝面上生出些讥讽,冷冷道:“懿阳向来容不下苏丞相,难道真的不会抓住这个机会困住苏瑾清?” 司马霜淡淡摇头:“至于此事,小女不知。” 皇帝倒也不打算为难她:“那你说说,你家中是长安的什么人士?” “长安泞州,司马氏。”司马霜跪伏在地上,语气加重了些:“如今小女背井离乡,只请圣上还小女一个公道!” 至于这个司马氏,皇帝是知道的。在先帝时期,长安的司马老先生也算得上名动天下的大学士,先帝曾几次三番请老先生入京,为国子监讲学。甚至在长安泞州赐了一大方宅邸,昭显皇恩浩荡。 只是听闻老先生逝去后,司马氏便日复一日的衰落,再也回不到当年。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魄到如此地步。说起来,司药舫也当真大胆,连先帝恩封之人都敢动。 皇帝手中的拳头攥的紧了些:“你既然一直在长安,听说过朝廷命官陆子珏吗。” 司马霜愣了一下,眸色微闪,小声说:“金吾卫前统领陆大人,在嘉元十三年,屠了长安中的三户百姓。这件事情……小女记得。” “果真如此?”皇帝半信半疑。 司马霜坚定的道:“是,请清楚楚。”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一字一句,不咸不淡的反驳她:“嘉元十三年,朕亲派陆子珏前往边陲,他根本不在长安,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双美眸微微睁大了些,司马霜猝然开口:“既然如此,请陛下明鉴,小女应当是记错了,或许……并无什么杀人的事情。但此事与旁人毫无关系,全是小女一人所为。” 皇帝豁然起身,咬紧了牙关,丰神俊逸的面庞此时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你说的话,为何与伯恩候呈上来的供词分毫不差。——是不是,你们早已暗中勾结。供词是假的,证人也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陷苏丞相于不义!” 顿时,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谁也不敢再说出一个字来,生怕触了难得一见的霉头。 鹅毛的大雪铺天盖地而下,丞相府的宅门缓缓打开。整装待发的金吾卫仍在周遭死死守着,将丞相府围得密不透风。 门前仍立着一人,白衣胜雪,外拥浅色大氅,被凌乱的风雪衬得温雅如玉,不似凡人,遥不可及。 “天还未明,师父便来了,如此担心弟子?”苏瑾清似乎浅浅笑了一下。 越渐离立即上前,驱走金吾卫,给顾容谨让出一条道来。 他停在苏瑾清耳畔,淡淡道:“进去说。” 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时节,下人将手炉呈上来,唯有内室还余着些许温度。 “你放心,这些人很快就不在了。”顾容谨轻轻捏着茶盏,安然道,“宫里的人传出消息,司马霜故意露出破绽,圣上已起了疑心。” “弟子明白了。”苏瑾清似乎将注意力全放在了窗外,只轻轻应了句。 “那你……”顾容谨注目望着她,话音未落,弟子的手指忽然落了下来,碰到他的掌心来。残余的热气顺着经脉浸入掌间,像是一根鸦羽拂过尘封的冰土,落到深处去。 像是中了蛊一般,顾容谨虽仍是淡淡的神色,浑身却似乎都僵住了,动弹不得。 正待发问,苏瑾清将备好的手炉放到他手中,“师父不冷吗。”她有些狐疑,“还是您不舒服?” 顾容谨下意识捏紧了手炉,唇角变得有些泛白,“无妨。” “……哦。”苏瑾清轻轻应了句,顺势收回手,复又转向了不知何处。 顺着弟子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窗外的梅花树下,有几个下人正在挖着什么东西。顾容谨微顿了一下:“这是……” 苏瑾清没有回答。 顾容谨出声提醒:“瑾清。” 苏瑾清这才回过神来,态度恭谨:“我让他们将陈年的醉剑坛挖出来,是给卫梓俞准备的。锦衣卫指挥使卫大人三日前出关,弟子总要去尽一下同僚之谊。” 虽说人心难测,世人皆传卫梓俞心狠手毒,不过他们到底还没在明面儿上撕破脸。锦衣卫在朝堂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多留些后路总是好的。 顾容谨许久未有回应,她眼帘轻轻掀了一下,见师尊俊美的脸庞竟有些……寒若冰霜。 “师父?”她眼睫缓缓一动。 “——您不高兴了?” 弟子出了蜀山,面对的是满朝文武、诡谲庙堂,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总不能将所有注意放在曾经的师父身上。 顾容谨张了张唇,将话咽了回去,却又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过了良久,才淡淡道:“无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锦衣卫的北镇抚司,是个终日不见天日的地方。无论是夏日连绵,或是雨雪风霜,这个地方都没有任何颜色的。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卫梓俞,因常年戴着一柄鬼面面具,故而人称一声“鬼面修罗”。 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面容,只知道锦衣卫是一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卫梓俞则是个叫人闻风丧胆的人。 手段奸佞,心狠手辣,却深得陛下信任。 此番他修行墨家独门的墨渝剑法,出关第一件事就听闻了苏丞相被伯恩侯告了一状。听完回禀,俊美的面容显露出些似笑非笑的意味:“蠢不可及。” “——苏瑾清是什么人,哪里是他们轻易能困得住的。” 15.第 15 章 即使司马霜并没有“从实招来”,但皇帝已起了疑心,很快将案子下放给了刑部。刑部本就是苏瑾清的人,将伯恩侯府带回来的长安证人审查了一番,不过几日,便巧合般的露出了所有漏洞。 事已至此,那只有一个猜测了,这些人证,根本并非普通的证人,而是伯恩侯府用来对付苏瑾清的棋子。 这些供词呈到皇帝跟前,即便伯恩候当真是无辜的,也逃不过诬陷丞相的罪责。更何况,连刑部尚书回禀圣上的每一个字,都是苏瑾清提前布下的棋子,圣上又怎会不动怒呢。 连伯恩侯府的面都未见,皇帝便命他写罪己折子,将诬陷丞相的前因后果公布朝堂。 苏瑾清来找师尊的时候,他正在监视商帮出海的商船。翻滚的海风携着夕阳,司药舫的成员遍布港口的每一个角落。帝都的港口吞吐量巨大,每日都有驶出的和着烟尘的巨轮。 谁又能想到,这样煊赫,无上的盛世图景,背后藏着的,却是一个充斥着衰微,面临着黄昏日落的国度。 “听闻伯恩侯上了几道折子要求面圣,都被你指使内阁拦下来了。”顾容谨肃容道。 灯塔的灯火,和着天幕的雪光,角落里的明亮,似乎都落到她的身上了。 像苏瑾清那样,宁樱对着顾容谨行了一个礼。其实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长公主自己先动了歪心思,用一个长安舞姬诬陷她,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上了自己的圈套呀。 但苏瑾清在顾容谨面前向来是极恭谨的,所以绝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师父是否觉得弟子这么做,有违道义。”调整成淡淡的神情,宁樱开口道:“师父从小教导弟子,身承蜀山一脉,道义重于性命。即使弟子远走江湖,至今也不敢忘记分毫。师父若不高兴,就请惩戒弟子吧。” 顾容谨唇角微微一抿,摇了摇头:“为师并无此意,你虽是为师一手教养,可如今毕竟也已长大。” 他转过身来,握了握弟子的手,如同在蜀山上指导剑法那般,带着几分安抚。 其实顾容谨原本想说的是,你的性命,比虚无的道义更重要。然而这话没能说出口,最终变成了淡淡的告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保全好自己。” 苏瑾清眨了一下眼,“其实弟子也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师父。” 顾容谨颔首:“好。” “师父此番为何出世,又为何前来金陵?若师父真的只是为了继承金陵城中的司药舫,又为何会将线人布在朝中各司?” 苏瑾清的指尖捏着司药舫的线人名单,直视着师父。她并没有将此事声张,但被自己的师尊隐瞒这么多日,任谁心中都会生出芥蒂的。 虽然宁樱清楚前因后果,但她想顾容谨亲口对着弟子说出答案来,想亲眼看着如在云端的师尊承认,破除师徒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弟子斗胆,能请您给弟子一个解释吗。” “师父,”她缓缓靠近了一步,小声道:“难道您与那些谋士一般,都想在大周的乱局中分一杯羹。或是……您的眼界,并不止于江湖,更在于庙堂。” 前来金陵的那一日,便已料到弟子会这么问,顾容谨淡声道:“为师不能告知于你。” 他转过了身去:“若你知晓实情,对你并无半分好处。反倒,还有可能招致祸患。” “那弟子到底该做什么,才能换师父的一句真话呢。”宁樱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弟子想像小时候师父保护弟子那样,替您分忧解难。即使您有什么不能做的,弟子替您就好了。即使您偷学歪门邪道……” 淡淡的雪光掠过苏瑾清的鼻尖,勾勒出一道精致的弧度。清透的眸子里映着翻腾的海水,碎光潋滟,叫人挪不开眼。 那种异样、却强烈的感觉再度在顾容谨的脑海中升起—— 他的这个弟子,实在太像女孩子了。 “谨清,”牙根咬了咬,顾容谨道:“为师不会怎样,三日后,再书信告知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樱舒了一口气,掩住暗暗的喜意:“好。” 看着弟子隐隐欢喜的面庞,顾容谨的心没由来的一跳。如果弟子真的是女孩子……也许会有些不同。 但顾容谨很快遏制住了这种荒诞的想法,并且觉得尤为讽刺。 苏瑾清在蜀山上待了三年,他是什么性情,难道自己还不分明么。 “砰——”骤然间,远处发出一声闷响。 这不是轮船鸣笛的声音。 苏瑾清抬眼望去,只见海滨的天空绽放出一抹刺目的烟火,其震慑力又远强于寻常火.药,似乎昭示着某种特定的信号,将整座城城市映得发亮。 苏瑾清立即派人前去查看。 “丞相大人,恐怕太极殿有变!”不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回禀。“方才出现异动的,是锦衣卫镇抚司的信号。” 这内侍苏瑾清认得,早年收买下来留在圣上跟前侍奉,这些年极为忠心。如今趁着宫中生乱,宁大人速派他给丞相府报个信儿。 “今日下午,正在陛下准备处置伯恩候府时,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出事了。”他的脸色发白,“还望丞相大人速速拿个主意!” 苏瑾清眸色微动:“锦衣卫怎么了?” 内侍的声音压了压:“就在一个时辰前,北镇抚司骤然受到暗袭,据卫大人所言,竟像是江湖人士作为。” 锦衣卫身为帝国的特务中枢,被君王视作手中的利剑,在帝都王土向来无孔不入,坚不可摧。却恰逢此时受到袭击,不能不细想其中深意。 ——恐怕……是有人欲借锦衣卫遇刺一事,转移圣上的注意力。 宁樱在心里面吐槽了一句,这个卫梓俞一出关就找麻烦,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与此同时的北镇抚司,仍旧是那个不辨天日,不分昼夜的铁通,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骚乱到了何种地步。 “大人,这是您派遣属下去查看的旧档,请大人过目。”身着飞鱼袍的锦衣卫立于男子身前,言语间透着几分臣服与恭谨。 卫梓俞淡淡“嗯”了一声。属下不敢逗留,忙从书房中退出了。 缓缓拆开封册,卫梓俞细细看起来,眸色却不由倏然一动。 国子监每年的监生名单保管在太学中,他也是留心过的。 只是几年前,有一个名叫苏瑾清的少公子,虽出身寒门,身体病弱,却得了先帝的青眼,破例录入了监生名单。还在国子监中结识了还是皇子的新帝,继而一路受到新帝恩宠,位居丞相,一手操纵朝政。 看到这些时,他还觉得奇怪,这个苏瑾清的来路太莫明。 ……而他寻访多年,终于在寻阳城找到了苏家的旧档。 十几年前,也就是建元四十三年,寻阳城根本没听说过什么苏家少年。有的,只是苏府的小姑娘。再后来,苏瑾清却忽然在寻阳城中消失了。听当地的百姓说,小姑娘是去了蜀山,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蜀山掌门人唯一的弟子。 难怪…… 难怪提及苏瑾清,人们最先想到的是,便是她出众的容貌! 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寻阳城的苏瑾清,其实是个女孩子。 封册渐渐在火舌的舔舐中化为灰烬,面具下的神情晦暗不明。卫梓俞唇角弯了弯,看上去似乎愈发的感兴趣了。 16.第 16 章 锦衣卫镇抚司曾屹立在帝都百年不倒,这不过几日的光景,却像是变了模样。据镇抚使回报,当日下午,来袭的刺客手执短程弓.弩,并无明确目标,只伤了几名正六品的百户便隐匿撤退。 圣上的面色再度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这分明是□□裸的挑衅!镇抚司昭示着皇权,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在帝都的王土上动手! 圣上的许多注意力放到锦衣卫上,伯恩侯府的压力便也少了许多。加之卫梓俞胞妹乃伯恩侯世子的侧妃,圣上体恤,下令只要查清遇袭之事,便可减轻伯恩侯府陷害丞相的罪责。 帝都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苏瑾清一直觉得蹊跷,决定亲自前去镇抚司探查。镇抚司位于金陵城南,丝毫不会引人注意,走近了,却能嗅得终年不会散去的淡淡腥味。 暗袭的痕迹仍在,剥落的瓦漆,还有城墙上的凹洞。虽被刻意掩盖,却仍能看得见痕迹。 苏瑾清让人细细查看过,卫梓俞没有撒谎,宫墙上的痕迹的确是短程弓.弩留下的。而在金陵城中,无论是锦衣卫、金吾卫,或是保护圣上的羽林卫,都严格禁封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既然不是皇城的人,那就很有可能是江湖背景。苏瑾清总觉得,这些连环的事冥冥之中是针对顾容谨的。 繁盛帝都,江湖中人,除掌管蜀山门一脉的师尊,就是师承墨家的卫梓俞了。 “丞相大人,请止步。” 忽然传来了一阵声音,此时已到了宫城的暗角,寻常官宦根本不会走到这个地方来。在这偌大的皇庭,便只有一人习惯活在黑暗中。 苏瑾清循声望去,果然是鬼面修罗卫梓俞。 “叫住大人,唐突了。”他从暗处缓缓走出,唇角微微含着笑意:“丞相大人相赠的醉剑坛实是佳酿,下官没来得及当面道谢,是下官失礼。” “不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锦衣卫此番遇袭,其实卫大人是知情的吧。”苏瑾清下颌微敛,轻声道:“所谓的江湖刺客,短程弓.弩,不过都活是卫大人计划里的一部分,对吗。” 其实宁樱并没有把握,这不过是她的直觉。但对付卫梓俞这样狡猾的人,也只能故意说的笃定一些了。 “苏大人以为呢。”他微笑着反问。 其实卫梓俞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 ……为什么他以前没有看出来,这张秀气的脸,这样单薄的身子,怎么可能是一位少公子。 那种感觉,就像是精妙机关最关键的一环解开,所有的难题便迎刃而解了。为什么她的身世扑朔迷离,为什么金陵城中会如此盛传一个寒门少臣的容貌。 这个苏瑾清,就这么把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胆子倒也不小。 苏瑾清淡淡一笑:“用这种剑走偏锋的方法保全伯恩候,卫大人也是用心良苦。若是伯恩候本人知晓了,会不会感激涕零呢。” 她继而转向卫梓俞,压低了声音:“你就真的不怕我将这些话告知圣上,害你和伯恩候双双马失前蹄么。” “伯恩候会否感恩,下官不知。”卫梓俞缓缓敛起笑意,直视着苏瑾清,一字一句的道:“下官只知道,若是圣上知晓,他最宠信的丞相,竟是女子为官,且欺瞒了他多年,恐怕……才会真的大龙颜怒!” 苏瑾清微微一怔。 卫梓俞却丝毫未有停下来的意思:“建元四十三年,寻阳城根本无一个男孩出生。但是苏家唯一的小姑娘,算算年纪,却与丞相大人恰好吻合,我说的对不对,苏丞相?” 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008竖起耳朵听着,紧张的打了个嗝:【宿主!卫梓俞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怎么破??】 宁樱显然也怔住了,寻阳城的旧档早在她上蜀山前便销毁了,如果不是刻意探查多年,怎么可能发现得了蛛丝马迹。 她让008冷静下来,卫梓俞这个人她虽然交道打的不深,但还是有些了解的。没有好处的交易他不会做,虽然他已经查到了自己的身份,但也不至于到了大肆宣告的地步。 “卫梓俞。”苏瑾清轻声开口。 “下官在。”卫梓俞微微笑着:“丞相大人有什么吩咐?” “既然你都已知晓了,我想和与你谈个交易。”苏瑾清气息微屏。 卫梓俞笑:“正合我意。” “只要我的身世一日不暴露,伯恩侯府插手侵地案的事情,我就不会追究。”她微微抬起下颌,注目凝视着卫梓俞,语意却有些发冷:“但若是卫大人想要鱼死网破,锦衣卫、伯恩侯府,谁也别想保全自身。这个交易,卫大人愿意么。” 卫梓俞顿了一下,含笑道:“丞相大人为何如此确定下官想保伯恩侯府?” “若长公主的势力岿然崩塌,丞相府一家独大。”苏瑾清挪开视线,唇角动了动:“卫大人,你觉得锦衣卫在京都的优势还存在么。听闻你的庶妹被伯恩候留在府中,制衡之术,你玩的倒是比陛下更好。” “下官不敢。”卫梓俞欠首微微一礼,眼底浮起笑意:“提起玩弄权术,比起苏相大人,下官还远远不及。” 顿了顿,他上前一步,停在了苏瑾清的耳畔,“苏大人,你放心,今日我什么都没见过。”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见她细密的眼睫微微翘起的弧度。而眼睫覆着的那张精致的脸,却冷得有如化不开的霜雪。 ……外界传闻的清冷如玉、出身寒门的少臣,就全都是苏瑾清。 宁樱绕开了他,径直离去。她不清楚卫梓俞知道了些什么,如果她再多留一会让,也许会露出更多的破绽来。 第三个任务是在侵地案里证明自己的清白,加上把伯恩候打入无法翻身的地步。现在出现了卫梓俞,就没这么容易了。 想进入下一个环节,可以选择支线任务代替。宁樱觉得伯恩侯已经不是威胁,他最多也只是强弩之末,所以换成支线任务也没什么。 008翻了一下手册,支线任务是将顾容谨的好感度提升10点,而目前顾容谨的好感度为68点,都是之前宿主的种种“努力”攒下来的。还有一点,查清楚锦衣卫暗袭的真相,以此当做制衡卫梓俞的把柄。 其实宁樱有点不明白,就算她把顾容谨的好感度都刷爆了,也不能改变他们是师徒的事实,这样对八方不动的师尊有意义? 可见008傲娇的样子,她还是倒过去循循善诱了一下。【虽然伯恩候的势力没有被拔除,但皇帝没这么信任他,以后解决起来很容易了,对不对?】 008不听,还是表示不开心。 宁樱:【……00.玻璃心.8 】 星子生辉,月色微冷,帝都的夜里却总不太平。 雪地里的背影修长如玉,他微微侧眸,眸子里的颜色在夜色中晕染开来,仿佛使能寒冰乍破,明月生辉。 “卫大人这是有话要对在下说么。”顾容谨顿住脚步,声音清冷。“为何不光明正大的问,反倒如此鬼鬼祟祟,掩人耳目?” “尊驾果然是内力深厚,我距尊驾尚有距离,没想到尊驾也能察觉。”卫梓俞的唇角仍旧噙着笑意,斜倚在庙宇前,默然打量着他。 “什么事?”顾容谨淡淡道。 卫梓俞:“锦衣卫,查案。” 顾容谨垂眸,平静道:“若是因为镇抚司遇袭之案,卫大人可回了,此事与司药舫毫无关系。” 卫梓俞摇头,笑了笑:“可顾舫主是蜀山掌门,江湖中人,到底难逃嫌疑。” 当年他师从墨家,也曾听闻过蜀山赫赫有名的掌门人。浩浩江湖,无一人不希望拜于他的门下,一睹名门最昌盛时的风采。只是没想到,今日见他真容,竟然是这种情形。 顾容谨竟然也牵涉进了朝局,还站在了佞臣苏瑾清那边。 “那在下敢问一句,顾掌门来金陵,究竟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是因为你的弟子苏瑾清吧?” 后面的话,是他随口加的。 “卫大人,”转瞬的静默后,顾容谨的声音转冷:“你僭越了。” 17.第 17 章 卫梓俞停顿了一下,银面面具折射出的雪白的光,在月色有些刺目。 “金陵城是天子脚下,我是圣上亲封的锦衣卫指挥使,顾掌门觉得,我能问这个问题吗?” 与往常的漫不经心不同,他的语调慢慢冷了下来:“放眼这个金陵,能与锦衣卫相抗衡的,也唯有司药布下的情报网了。所以,我不希望你们一直在金陵。” 顾容谨微微抬眼:“你想做什么?” 卫梓俞言简意赅:“离开金陵。” 顾容谨淡淡的笑了笑:“是否若司药舫不离开,今日锦衣卫暗袭之事,便会成为司药舫所为? ” 卫梓俞下颌线收紧,没有立即回答。一种锋利的沉默缓缓晕开,即使萧策隐隐在暗处,他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气氛紧张的犹如紧绷的弦。 “不错。”半晌后,卫梓俞沉声答道:“不过我似乎不想与你为敌。” 庙堂之外,江湖之大,锦衣卫的确没有能力与整个蜀山抗衡。更何况,顾容谨这个名字,还代表着百家诸子。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顾容谨上前一步,他没有动手,却已扼住卫梓俞的脉。 卫梓俞能感受到顾容谨身上强烈的内息,能电光火石间置人于死地。但他没有下杀手,也许这只是顾容谨的警告。 没有人能威胁他,因为即使在天子脚下金陵城,势力、武功、人心,无人在他之上。 怪不得……连苏丞相那样冷心冷情的人,都愿意视他为自己的尊长。 卫梓俞脸不变色,笑了笑:“真的吗。” 飞鱼袍的烫金袖口中露出一张素帛来,上面隐约写着些许字迹。 顾容谨淡淡道:“这是什么?” “司药舫的线人遍布金陵,即使锦衣卫找不到他们,找到他们的家人还是很容易的。你应当明白,在锦衣卫的情报网里面,不会拿不到这些。” 他顿了顿,故意开口试探:“——听闻顾掌门素来是端方君子,蜀山风骨便是江湖道义,不知掌门可会那拿这些人的性命作为代价。” “我不会。”顾容谨喉结微微一动,挪开视线:“只不过,我也想问你一事。” 他面色淡然,毫无被胁迫的窘然,“嘉元十年,前指挥使金大人为何被赐死,他根本就未曾行谋逆之事,卫大人该不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如此看来,我与卫大人的筹码,到底是谁大,也许还未可知。” “这原本是镇抚司的机密,没想到顾掌门也清楚。”卫梓俞脸色稍变,冷冷的笑了笑:“原来你在锦衣卫里也安插了线人。” 这个顾容谨的内息越来越重,即使是想要杀人,也不失风雅。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容仍旧毫无变色。似乎今夜发生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沉寂最后,松口的是卫梓俞。 “我有一点不明白。” “什么?”顾容谨眼都没抬。 “这些人不过都是棋子,你如此力保,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卫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言语很淡,又很轻,几乎随时消融在积雪中,但一字一句皆是惊心动魄:“我与你不同,你费尽心血,踩着无辜者的性命,才得到了如今的高位。而我庇护他们,庇护司药舫,不过举手之力罢了。” 卫梓俞从这话中听出淡淡的讽刺之意,倒也不在意,随意的笑了笑:“可你不也在庇护你的弟子苏瑾清,他的名声可不这么好的。说到底,顾容谨也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罢了。” “我自己的弟子,就不劳烦旁人操心了。”顾容谨收回内息,语意间添了些冷凌之意:“卫大人,记得我的筹码,告辞。” 自从卫梓俞知道了苏瑾清的身世以后,他就有些无法直视这对师徒了。顾容谨身为正道的掌门人,却如此护着一个背叛师门的女弟子,似乎全然不顾及旁人会猜出他们之间什难以直视的关系般。 但顾容谨已经走远了,白衣若雪,淡如明月,他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月色渐染,顾宅早已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苏瑾清站在廊前,怀中抱着两只灰白色的小猫。周身的碎雪一层一层落下来,浑然是冰雕玉琢出的,看样子已地等了不少时间了。 顾容谨抬眸,微微一怔:“你为何在这儿?” “师父,这是我今日出城的时候捡回来的。”苏瑾清看了看怀中,道:“这几日的金陵城风霜渐盛。师父也出不去,所以弟子就将这两只猫给送来了,给师尊解闷。” 顾容谨让人阖上门,解下大氅,淡淡问:“你出城做什么。” 苏瑾清沉默了一会儿,垂眸道:“司药舫的名单落入了锦衣卫之手,弟子让人送他们的家人出城,这样师尊便无后顾之忧,对吗。” “你都知道了?”顾容谨的指尖僵了一会儿,神情缓过来,才轻声道:“谢谢了。” “师父谢什么?”苏瑾清眼睫微微一动。 小猫伸着爪子四处乱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顾容谨目光轻轻放到它们身上,倒也不管。抿了抿唇,才温声道:“此番送他们出城,辛苦你了。” “哦。”苏瑾清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了顾容谨一会儿,看得他心头有些发烫。“可在这之前,师父从未这样对弟子说过这样的话。” “为师也没想到你会放过这些妇孺。”顾容谨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为师从前,的确误会你了。” “原来师父也不相信弟子。”她语意轻缓,却极为坚韧,“弟子是孤儿,师父从前说弟子行事毫无分寸,分不清正邪。师父就是弟子的规矩。” “弟子看到那些言官口诛笔伐的时候便会想,若是师父知晓了,该会怎么写。如今弟子才知,师父对弟子的失望,与旁人并无二致。”她神色淡淡道。 “为师并非这个意思。”顾容谨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解释,又觉得不太对。 当年苏瑾清离开蜀山时,谁的话都不听,就差惹得正道各大门联合通缉。那个时候,她的眼里又哪里有自己这个师尊。 不过他也没有出口反驳,即使弟子真的从骨子里变了,也比当年不遵师命、盗走兵书的弟子叫人宽心。 也能叫他再也无所顾忌的站在弟子身旁。 顾容谨的言语柔和下来:“谨清,你之前问我,来金陵的目的是什么,我今日可告诉你实话。” 苏瑾清凝神听着。 顾容谨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交到苏瑾清手中。 纸上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上面的字迹依存着烛火的高温,才显示出了依稀的轮廓。 只有两个字。 ——“圣位”。 窗外的风声仍然凌厉的很,一点没有放过帝都的意思。宁樱的眼中露出了适度的讶然,和疑惑,最终又恢复成那个冷冷清清的苏瑾清。细长白皙的手指捏紧,信纸皱成了碎片。 “瑾清。”顾容谨温声开口,“朝中有谏言说丞相有不臣之心,你这些年的谋划,也是为了这个么。” “是,弟子也想要。”宁樱猝然开口。她无所谓,但苏瑾清的设定的确这样。如果真的无心,这些年苏瑾清一步一步掌控朝政,控制三省六部又是为了什么? “可是……”顾容谨微微垂下眸,掩下了眸中些许异样的颜色。 “那个位子,谁都是趋之若鹜。”苏瑾清抿了抿唇,一字一句,轻轻的开口:“只不过——” “与之相较,弟子只是更想要师父罢了。” “瑾清!” 顾容谨心下猛然一动,指尖的茶水都险些泼出。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错了,弟子所指,绝不是那个意思。可他身为尊长,心中并不坦荡,反倒不知如何接过弟子的话来。 其实宁樱所说的,的确不是顾容谨所想的那个意思。她正在疑惑,师尊为何又会这么震怒。难道又是怪她目无尊长,行为放肆? 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室内的冰点顿时降到了最低,似乎下一刻便要拧碎人所有的意识! 18.第 18 章 但奇怪就奇怪在,顾容谨面上虽带着隐隐的愠怒之色,好感度却一直在往上爬,已经快要突破10点大关。 “师父。”苏瑾清嘴唇动了动,声音变软了些:“您为何又生气了?” 她的眸子黑如墨玉,泛着一层光泽。双颊仍带有病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内室的地龙烧得过于暖和,苍白中又泛着些许薄红。 但苏瑾清从前绝不会用这般温软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其中甚至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撒娇的意味。顾容谨唇角不自然绷了一下,轻声道:“无事。” 好在此时,小猫发出“嗷呜”一声,萧策隐推门而入,化解了室内的沉寂。 他跪在顾容谨身边,低声道了句:“郎君,元珏殿下暗中回京了。” 淡如琥珀的眸色微微有些变化,顾容谨转向苏瑾清道:“你先去吧。” 苏瑾清的眼睫缓缓一眨:“那师父也要好好休息。” 顾容谨颔首。 看着弟子离开的背影,顾容谨终于有些明白了自己这种复杂的心情,大抵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让教养长大的弟子去经历庙堂上的那些口诛笔伐、昏君的猜忌压榨,他希望她永远是跟在自己身后,在掌门师兄庇护中长大的孩子。 即使整个大周朝无人相信她,她也还能回到师父身边。 如此而已。 “郎君,”萧策隐见苏瑾清走远,低声提醒:“属下有一事,前来回禀。” 顾容谨打开书册,淡声问:“怎么了。” “郎君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何苏丞相性情大变,会突然回蜀山向您认错。属下僭越,前几日背着您联系过三省六部的线人……私自查过苏丞相,还请郎君责罚!” 顾容谨看了看他,“不必了,有什么事,说罢。” “他们都说……丞相大人毫无任何指令,且无任何不利于司药舫的命令。”萧策隐压低了声音。 “所以……属下至今也不明白。帮助郎君,到底对丞相府有何好处。” 顾容谨目光微凝:“他已控制三省六部,深得圣上宠信,实在不必铤而走险,站在我们这边。” “或许……”萧策隐忍不住提醒,但他也没有将话说完。 他想说的是,或许苏丞相这一次是真的在意师徒之情,真心相助郎君。 指尖抚过案上棋子,顾容谨的动作微微有些凝滞,“我懂你的意思。” 萧策隐忍不住道:“郎君相信苏丞相,属下明白。只是外间所说的苏丞相性情狡猾,也绝不是空穴来风,还请郎君多留个心思!毕竟当年丞相抛弃师门,焉知他会不会做出第二次来。” 顾容谨摇摇头,沉默了很久,终于轻声开口:“我不在意了。” 萧策隐抬起头,微微一愣:“郎君您这是……” 顾容谨挪开了视线,望着窗外的积雪,道:“我不在意他会不会再背叛一次了。” 通透的白子落到棋案上,发出“哒”清脆的一声,和着久不停歇的风霜声,颇有些刺穿人心的意味。 “事成,他是我的弟子,无人会动他。事败……他是圣上的宠臣,亦无人敢动他。” “——如此看来,他的立场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他淡声问道。 萧策隐的声音重重一哽。 ……殿下早已想到了所有的结果,无论好坏,而这些结果,都不会对苏丞相造成分毫的影响。所以这才是殿下没有反对将他牵扯进来的原因。 他所猜想的果然不错,殿下心中的“师徒之情”,远比旁人要来的重。 “可是……”萧策隐欲言又止。 顾容谨取出琴来,轻轻放在桌案上,嘱咐道:“不必再说了,天冷了,将那两只猫安顿好吧。” 萧策隐只得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去,憋出一句“是”来。 说起来真是好巧不巧,苏瑾清一出门就碰到了顾元珏,也不知这少年是不是故意出现在她的面前。 “数日不见了,苏大人倒也别来无恙。”他止住脚步,目光不善的打量着,语意冰冷。 宁樱微微顿了一下。 的确好久不见,少年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溢满了碎冰,恨色很快就消失,变成了一种讥讽。 是,如今顾元珏的确没有什么怕的了。他的身后有顾容谨,还有三万麒麟军。而在他的意识里,自己就是置他父王于死地的人。 苏瑾清下颌抬起,凝眸看了片刻,才道:“世子如此招摇,也不怕给顾舫主招致祸患么。” 少年弯了弯唇:“苏丞相,我与你不同,我从不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不怕被人撞见。” 这个人的思维也是有些简单,宁樱开了口,语意平缓:“世子殿下,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以为若非我有意放你走,你能平平安安的离开金陵么?” 这话说的随意散漫,落到顾元珏耳中,却无端生出压迫感:“——从前的事情,不过都是你自作自受,旁人救你,你却一无所知。你说说你,与那些蠢笨之徒又有什么区别呢?” 少年漂亮的瞳孔微微变色,十指一根一根攥在一起,连指尖都有些泛白。 宁樱保证,如果这里不是顾容谨的地盘,顾元珏一定会伸手将自己掐死! “世子殿下!”听闻了这边的动静,萧策隐猝然开口:“丞相大人乃舫主贵客,请世子殿下注意分寸。” 顾元珏丝毫没有理会他,双目微红,压低了声音:“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到底是谁救了我?” 宁樱觉得不能直接与这种偏激的人沟通,让008把所有的福利都拿出来展示一下。 008沉思了一下,宿主现在都没有完成支线任务,按照规矩是不能使用的。 宁樱循循善诱:【提前预支可以吗??】毕竟她真的很急啊。 008:【你这是在为难我胖虎╭(╯^╰)╮】 在所有的福利中,宁樱相中了意识控制机制——即在能在短暂的有限时间中,控制目标人物的意识。 下一刻,许多破碎的记忆涌进了顾元珏的脑海中,模糊,而且冰冷。 19.第19章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冷得刺骨,烫得灼人。 他眼前最先浮现的,是父王兄长的死,还有昏君冷得发狠的神情。 那些尸位素餐的门阀士族控制御史台,陷害整个宁王府以巫蛊之术诅咒圣上。实则,自从父王逝去,府中所有人都变成了朝臣和昏君的案上鱼肉,谁又敢去诅咒皇帝! 朝野上下都迎合着圣意,变着方儿让皇帝惩治世子。 那个时候,只有一人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听闻这个人,就是天子近旁的“宠臣”。皇帝暴虐多疑了这么些年,最后也栽在他的手里。 “如今时疫肆虐,无药可医。”他对皇帝上谏:“医官曾断言,世子的血可为药引,臣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皇帝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放下折子,斜睨着眼道:“爱卿从前从未替谁求过情,今日为了这与你关系不善的世子,为何也破禁了?” 他微微顿了顿,淡声道:“但凡对陛下有益之事,臣不会隐瞒。” 云里雾里的,皇帝就准了这人的话,无非只是无权无势的世子而已。一只仰仗他的鼻息才能存活的蝼蚁,哪里值得他去注意呢。 但是宁王血脉得以保下一条命来,对那位进谏的少臣总归心怀感激。 顾元珏一直尾随,想赶上他的脚步。借着朦胧的光影,他的视野才终于清晰起来。 “先生,请留步!” 他走得很急,身着雪白的大氅,逆着光,墨黑的长发掩住清隽俊秀的脸庞。身子单有些薄,似乎随时都能融化掉。 穿过了冰凉的重重宫阙,顾元珏才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气若游丝,淡如冰雪。 就是身负恶名的内阁之首,陛下身边的那位宠臣。 他正在派人向百姓分发时疫所用的兰芝草,听不见旁的声音。而在丞相府中,御史台告发丞相的文书堆积在桌案上,一叠又一叠,似是永远烧不尽的干烛。 这样的人,都不像是那个世人口诛笔伐、清君侧的奸相了。 紧接着,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慢慢消失,又恢复成了顾宅的庭院。 只有一刻的记忆,却像是把什么都变得通透起来了一般。 为什么那个昏君忽然手下留情,为什么他能逃出金陵毫无阻拦。 “苏瑾清。”顾元珏还未完全转圜回来,浑身一僵,猝然开口:“你究竟在玩弄些什么?” 苏瑾清看了看他,默然不语。顾元珏这才发现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内息,强烈得像是要杀人。 “难道我得以活下来,是因仰仗苏丞相么?按照苏大人的性子,你不是应该斩草除根才对么。”细细回想起刚才不知何处而来的记忆,少年半信半疑,咬着牙问。 强烈的气息使得苏瑾清忍不住咳嗽几声,退了几步,握紧了身后的木梁,眸中却冷淡得连一丝颜色都没有。 “世子殿下,是我让陛下放了你。”她挪开了眼,“不过我这么做,只因为你还有用罢了。” 细碎的暮色悄悄落满她的脸颊,使冰雕一般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殿下可细想,既然你的性命根本不重要,我又有什么理由置你于死地呢?” 一时间,冷意交织在空气中,两人都不再开口了。 “你别忘了,我从不为任何人,只为我自己。可惜这个道理,殿下到现在才明白。” 唇角旋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苏瑾清重复了一句。 这一丝淡笑宛如霜雪中的初阳,落到顾元珏眼中,却只剩下刺目。 他这么恨苏瑾清,如今却要感恩她的垂怜。可她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年轻的少臣罢了。 ……这样的人,又与蛊有什么区别?! 转瞬的沉默后,嘶哑的哀鸣冲破喉咙,少年骤然收了力,朝竹林深处凌空而去。 他从前所有的意识,还有信念,都在顷刻间崩塌。 不是苏丞相佞臣作祟,而是他自己太无能!那个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耳畔疾风掠过,琴声骤然而止,顾容谨起身,恰好看见顾元珏携着轻功消失在竹林处。 萧策隐欲言又止,顾容谨摇摇头,止住了他的话,清冷的目光恰好与苏瑾清四目相对。 却见弟子只是欠首一礼,除此之外,再无什么解释,甚至……连半句质问都无。 顾容谨垂下眸去,不再多说什么。 支线任务里还有很重要的一环,就是查出锦衣卫镇抚司遭遇暗袭的真相。镇抚司素日里被卫梓俞锁得密不透风,若要从外面查,即使是天子去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宁樱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从内部开始查。 北镇抚司是京城重地,周遭防卫极为严密。外三层,里三层,皆是大内高手,护着其中的灵舒阁。 灵舒阁中,则保管着历代皇帝的亲笔密函,或是锦衣卫的门规暗条,乃锦衣卫最高机密的所在。便是皇帝亲至,也难以一见,更不必说朝中官员。便是百官之首来了,也会被拒之门外。 而卫梓俞既然要策划出一场暗袭锦衣卫的大戏,文书通信是必不可少的。整个帝都,存放这些密信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他一手掌控的灵舒阁。 所以宁樱断定,灵舒阁中必有证据。只是怎么才能进去,倒是现在最大的难题。 镇抚司遇袭已有数日,但京城的风声还是紧的很。日还未落下,宵禁便已开始。 苏瑾清换上便衣,刚一出府,便看见了顾容谨。一袭素衣胜雪,白皙俊美的面容宛如仙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你一个人?”顾容谨看着她,问得自然而然,“是去灵舒阁么。” 其实她并不是一人,为了掩人耳目,她让越渐离隐匿在暗处护卫。一旦遇到危险,相府亲卫便会出动。 “……师父。”苏瑾清轻声开口:“您为何知道了?” 顾容谨淡淡的抿唇:“能让你乔装前去的,必定是你不能进入的地方。而放眼整个金陵城,你不能进的,除了镇抚司的灵舒阁,还会有哪儿呢。” 目光不着痕迹划过她腰间的短匕首,他肃容道:“你今日,难道是想靠着你的阴阳术硬闯入阁中么?” 阴阳术是江湖中的歪门邪道,如果承认了,师父一定生气,宁樱正在思考如何应对,顾容谨已温声打断了她:“不必解释了,蜀山剑法与阴阳术相生相克。为师今日与你同行,以压制你体内的邪术。” 苏瑾清顿了一下:“师父也要同去?” “为师如此招摇,便是为了引人耳目。”他微微颔首,压低了声音:“将来若有人疑心于你,便可告知你与为师一道,以此洗脱嫌疑。” 宁樱:“……” 008:【师尊这波操作,可以的!】 宵禁前的大街上行人稀少,苏瑾清早已探查好地图,从镇抚司南大门入守卫最少。而镇抚司百户每三个时辰换防一次,下一批抵达时必定察觉异样。 所以,他们今夜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偌大一个灵舒阁,本来由无数间房组成,但机关布局众多。楼阁之中,起初还前路分明,而他们上了几层楼后,竟发现走廊的走向变得愈加曲折迷离。 不知疾行了多久,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前方终于明朗起来,是一间带着光的暗室。 越渐离在前面引路,石门开启,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迎面而来。苏瑾清心下一动,这个地方,未免太过眼熟了。 【……】连008都看出了有些不对。 不错。 这间内室,他们是来过的。 内室的壁上挂有画着梧桐的画像,还有难以分辨的图腾,因为生得怪异,所以刚才宁樱一直留心着。 ……他们明明是沿着楼梯往上走,饶了这么大个圈子以后,竟回到了原处! “这难道就是墨家的奇门遁甲之术。”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墙上纹路,顾容谨淡淡道:“锦衣卫前指挥使金大人师承墨家,一手建造了灵舒阁。” “师父小心。”苏瑾清道,“这儿落入卫梓俞手中,四处都是陷阱。” “公子!”正在此时,越渐离忽然出声唤道:“属下发现这儿有机关术!” 循声望去,越渐离所在的地方的确有一个隐秘的机关,但越渐离学的是霸道武功,所以才对这样的精妙机关束手无策。 掌心覆上去,苏瑾清运用了阴阳术。“砰——”的一声,机关竟已破解了。 沿着走廊向前,前方骤然变得明亮起来。精致的宫烛放置在桌案上,映着周遭的万卷藏书。远远望去,灯火通明,宛如帝国最大的藏书馆。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宁樱微微一拧眉。 “这是假的。”顾容谨忽然道。 其实苏瑾清也猜出来了,锦衣卫中多擅长奇门遁甲之术的人,藏书阁这么重要之处的机关,绝不可能轻易破解。唯一的解释,便是这间房间,其实只是诱饵。而若想要进入藏书阁,必须进这间房。 可若是他们出不去,仍旧会被锦衣卫发现! 阴阳术的反噬来得极快,尤其是在一具病弱的身体中。苏瑾清勉力咽下喉中的腥意,但已经来不及了。 绯红的血色从唇角浸出来,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顾容谨握住她的手腕,紧接着,一阵温和的内力缓缓传入。 “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会怪为师跟着么。” 他停在她的耳畔,淡淡的开口。 “以自己身体的代价去找一份文书,为师所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是否都忘记了。嗯?” 这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稳,但苏瑾清仔细听,便能察觉师尊今日的言语包含着些许深重的情绪,甚至带有几分缱绻之意。 都不像是这个禁欲清洁的男子口中说出的。 然而还未等苏瑾清开口,骤然间,外间的脚步声却铺天盖地而来。 “藏书阁的机关被动了!” “难道有人闯进去了?我们快去看看……” 那一刹,顾容谨的指尖不由紧了紧。 20.第 20 章 这间藏书馆是假的,而出口亦不知在何处。身后锦衣卫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并且将他们层层包围了起来! 越渐离一咬牙:“公子,请您先离开,属下来对付他们。” 苏瑾清摇摇头。 这些机关或许都是卫梓俞的圈套,他必定猜到自己会来探访。若是越渐离真的留下了,那丞相府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顾容谨略一沉吟,低声道:“为今之计,必须先扰乱他们的注意力,烦请你先引开他们。” 越渐离坚定的点了点头,随即向反方向走去。宁樱抬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师尊。 只见他环视一顾,语气微沉:“不用担心,找到通道,我可亲自回来接应越侍卫。” 但凡是机关术布下的密室,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顾容谨断定这一点,所以才让越渐离引开锦衣卫,争取一点时间。 这间虚有其表的藏书阁与其它房间并无半点区别,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墙上的图腾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字符,而是一只凤凰,若是不注意看,应当不会察觉得到。 毕竟,来这儿的人皆是探访密封的文书,谁会注意墙上虚无图腾的变化呢。 顾容谨安置好苏瑾清,目光轻轻掠过诡异图腾。这只凤凰的头部、尾部形状怪异,使得凤凰变得有些丑陋。顾容谨试着将手指搭上去,运出内力,发现它的尾巴竟发生了微末的移动。 古书中曾有记载,奇门遁甲之术中,生门和景门的暗喻会用动物的部位代替,或许这只凤凰出现在此处并非是巧合,而暗示了解锁的关键。 正在此时,锦衣卫的暗哨声接连响起,他们显然已发现了越渐离的踪迹,顾容谨不由握了握拳。 “师父,”清冷的眸子掠过画壁,苏瑾清轻声开口:“弟子有办法。” 她让008分析一下。 因为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其实顾容谨已推演出了大半,但是最后一环,是卫梓俞的阴谋,顾容谨绝不能踏足进去。 ——若按照卫梓俞的图腾指引,推演出的暗道直接指向锦衣卫诏狱!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环环相扣,引得他们自投罗网。 “砰——”的一声,暗角的石门缓缓开启。 前方是一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内里阴暗蜿蜒。但已想不了这么多,顾容谨带着苏瑾清没入了暗道中。 “等等!” 发现他们的是沈长攸。 待到看清顾容谨的面容,他脸色煞白,下意识张嘴:“郎君,您这是……” 顾容谨示意他噤声,肃容道:“勿要声张,协助越渐离逃离此处。” “是……属下明白。” 但沈长攸看见苏瑾清后,复又扭过头去看了看顾容谨,一脸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被苏丞相挟持了的表情。 若不是如此,殿下怎么可能如此护着一个佞臣呢?! 见顾容谨淡淡摇了摇头,沈长攸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锁住了密道的出口。 “沈大人,您可看见有人夜闯锦衣卫?”身后的锦衣卫赶来。 “这儿没有人。”他下颌收紧,声音扬了扬:“你们……就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 低阶锦衣卫一愣,领了命,立即四散开来,到别处找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逐渐消失,内室才终于寂静下来。藏书阁的宫烛一盏一盏的熄灭,到最后来,只余下了一层薄如丝绸的月色。 “没事了。”顾容谨压住气息,扶稳苏瑾清的肩:“沈长攸会料理好的。” “原来师父在锦衣卫也有线人。”苏瑾清收回视线,淡淡的笑了笑:“如此,弟子不用再担心师父了,是不是?” “师父呀……” 顾容谨下意识点了点头,唇角亦不由弯出一道弧度。整整三年,他们师徒之间,竟很少能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对话,若不是苏瑾清正在请罚,便是自己在生气。 其实这样的相处,倒也很好。顾容谨抿了抿唇,眼底柔和之意渐深。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他道:“如若卫梓俞发现,便不可收拾了。” 苏瑾清点点头。 沿着暗道向前走,四周皆是潮湿阴暗之地,伸手不见五指。顾容谨通对图腾的纹路来判断暗道的走向,东有三间,西过五格。 忽然间,顾容谨的指尖生出些凉意,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极为通透,像是随身之物。 是苏瑾清方才掉出来的。 顾容谨的指尖下意识收紧,正准备叫住弟子,却发现已到了暗道的尽头。 这才是真正藏有秘籍的暗室。 ……他们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内室,就在灵舒阁的入口,他们方才已经过了数次。墨家的障眼法使得他们没有注意到,而偌大的帝国藏书阁,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虚壳罢了。 借着昏暗的灯火,顾容谨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这才看清,手中捏着的是一枚冷玉扣。 这冷玉扣通透莹润,其中包含着灵巧的机关,机关中还有精致的花纹,掺杂着些许温暖的余温。 ——这分明是女子才会用的东西。 从前在蜀山的时候,却从未看见弟子保存着此物。 浅淡的眸子里染上些许雾气,顾容谨忽然间想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由绷紧了唇角。 苏瑾清是帝国的丞相,圣上的宠臣,必定无数人想讨好之。这样一位年轻臣子,联姻赐婚是最适宜的。即使圣上不做主,也有无数贵女想要入主丞相府。 也许,这枚冷玉扣便是哪位官宦女眷所有,而苏瑾清则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他忽然有点失笑,指尖轻轻一颤。内室的烛火氤氲开来,所有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 弟子早已长成人,成家立业,绵延子嗣,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么。 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师父。”察觉到顾容谨腕上凸出的青筋,苏瑾清眨了眨眼:“您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转眼间,弟子已换上贴身校服,金丝软甲的面罩遮住面庞,看样子是要从锦衣卫的驻防中突围。……他几乎快忘记了,即使是身体落下病根,苏瑾清也是世间甚少能掌控好阴阳术的人,还是当年那个敢于背叛蜀山出走的弟子。 想至此,顾容谨微微一顿,摇了摇头:“无事。” 只是那张俊美温雅的脸被烛火映得雪白,叫人挪不开眼,亦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苏瑾清点点头:“好,师父,我先去找证据了。” 暗室中的密函并不多,关于锦衣卫暗袭一案的通信文书极容易露出踪影,而苏瑾清注意到的则是另一封密函。 这是一桩旧案。 老王爷当年为何满门覆灭,顾容谨前来金陵,桩桩件件,都写的一清二楚。这些事情的背后,竟都有锦衣卫的影子。 与往常的清冷平淡不同,苏瑾清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异样的光。 卫梓俞一手构建的情报系统遍布金陵,是丞相府在朝堂上最大的桎梏,做过的构陷之事并不少,苏瑾清的恶名有一半皆出自卫梓俞之手。可现在不同,总有一日,他还有和他的锦衣卫,都应当付出代价了。 顾容谨的眸色却越来越冷。 他喘息一口,掩住尾音微微的一颤:“我们快走吧。” 宁樱觉得今日师尊待她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哪儿发生了变化。 若说从前,师尊绝不会待她如此。 暗室昏黄的光影里面,顾容谨背影孤绝萧瑟,仿若隔世。 21.第21章 暗室的出口便是镇抚司的南门,换防时间未到,看似无波无澜,但顾容谨很快察觉到一丝异状。 果不其然,在南门的尽头,淡薄的月光勾勒出一道身影,他脸上的鬼面面具更显得阴寒。 灵舒阁的异动能瞒过低阶锦衣卫,却逃不过卫梓俞的眼。不过与他谈判下也无妨,宁樱想。 “在下在这儿等候多时,只因寻苏丞相有事相谈。”听闻脚步声,卫梓俞微微一笑,缓缓开了口:“至于顾舫主……能否先行避开?失礼了。” 顾容谨唇角紧紧抿了一下,脸色却未变。他前行一步,挡住卫梓俞的视线。 “抱歉,不可。”顾容谨答。他的神情极淡,没有丝毫表情,“卫大人,请回吧。” “在下不明白,”卫梓俞颇有深意的挑了一下眉,言语凌厉了些:“朝臣相见,与顾舫主你又有何关系?” 顾容谨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宁樱知道顾容谨只是担心弟子,然而今夜锦衣卫中的事情,必须有个了结。既然卫梓俞已经察觉一切,不若将话说个明白。 “师尊。”她眼睫轻轻眨了下,低声道:“您请先离开吧,卫梓俞不敢为难弟子。” 见卫梓俞唇角笑意渐深的模样,顾容谨掩在衣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才颔首道:“好,为师等你。” “什么事?”一见卫梓俞,苏瑾清下颌微扬,挪开视线,“难道卫大人是想找我讨要东西?” 卫梓俞淡淡一笑,“可这东西,原本便应当是下官的。” “若是卫大人担心我向圣上告发,这便不必了,”苏瑾清低下声来,径直道:“我拿到大人的证据,未曾打算禀明陛下。只要你好好管住自己的嘴,不透露我的身世。锦衣卫为何遇袭,便永远是个秘密。” 反正这件任务也已完成,将来的事情,锦衣卫也一定会付出等同的代价。 她不想同他多说,直接拈重点道。 卫梓俞微微一怔,才缓过神来,“丞相大人果真是聪明之人。” “下官提醒大人,定要保重自身——”卫梓俞的话说得随意散漫,颇有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若下官少了大人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岂不是无趣许多?” 清冷的月光点缀在苏瑾清的眼睫,将那张脸衬得如玉一般。然而面上冰冷的神情,却像永远都化不开似的。 “卫大人,可你的性命,也还在我的手上。” 她一眼没有看他,言语更是淡淡:“不必废话。若是无事,我先回去了。” 卫梓俞淡淡笑着,行了一礼。 当她转过去望向师尊的时候,却发现顾容谨脸色雪白,虽在不远处,淡色的眸子却落往了别处。 待到他们走远,埋伏着的弓箭手才纷纷现身。 “你们知道他是谁么?”卫梓俞目光扫过他们,语意有些冰冷,“顾容谨是蜀山掌门,苏丞相修习阴阳术。区区几柄箭矢,如何挡得住他们!” “可……”属下牙根紧咬,可见到指挥使发白的侧脸,将话生生咽了回去。 “没想到他们会破解机关。属下看管不力,还请大人责罚!”他干净利落的跪下。 “不必,看好那个叫越渐离的侍卫就行了。”卫梓俞眼都不眨一下,淡声开口:“若想对付丞相府,记得,锦衣卫必须攥有更多的筹码。” “是!” 那人忍不住,又冒出一句话来,“这个苏丞相,本就是个病秧子。为何连锦衣卫都敢不放在眼中?” 朝中从未有哪一个臣子,有如此胆量。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少臣。 苍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密函,卫梓俞收回视线,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丞相得到圣上这么多年的宠信,你们以为靠的是什么,当真是世人所说的皮相么?”他言语深深。 自然不是,苏瑾清冷心冷情的性子,连背叛蜀山都敢做。想要稳住锦衣卫的地位,就必须要折了丞相府,否则——有朝一日,必成威胁! 但凡是胸怀野心的仕人,骨子里透着天生的征服欲。更何况他向来活在暗处,从不必计较什么光明磊落。 所以不得不承认,自从知晓苏丞相的真实身份。他想要再往上走,赢过她,与她平视。这种意志就一直萦绕在脑海中,且越来越强烈。 叫他一刻也心神不能宁。 从锦衣卫中出来,苏瑾清发现师尊一路沉默无言。而这种状态与往常的顾容谨大有不同。 即使师尊素来宽和,若真的生气了,也会罚她。绝不是像今日这般,将所有的情绪藏起来。不言不语之间,透着一种寒入骨髓的失望。 看着顾容谨这幅模样,让宁樱也心里面也有些不安啊。 “此事已结。”穿行过几座宅邸,顾容谨止住脚步,终于开了口:“你先回去吧。” 苏瑾清疑惑:“难道师父还有事?” 顾容谨抿了抿唇,挪开视线,道:“并非什么大事,你先走吧。” 苏瑾清正准备行礼,却发现师尊的一袭白衣已消失在了街巷的尽头。 师尊一定有心事,否则不会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宁樱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今夜行事,她绝对没有逾越半点规矩。师尊的底线,更是丝毫没有碰。 否则,锦衣卫的镇抚司,也绝不会安然无恙。 顾容谨为何就不高兴了呢。 不远处的锦衣卫诏狱,即使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能叫人不寒而栗。 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步入诏狱,最终消失在深处。而他周遭驻防的锦衣卫,都在无意识中倒下,连半分异动都不曾察觉。 “顾郎君。”越渐离微微睁大了眼:“您竟亲自来了。” “我答应过谨清,抱歉,未能及时带你离开。”顾容谨屈膝下身,语意温和:“如今前来,是专程带你出去的。” “公子可曾平安?”越渐离涩声问。 顾容谨垂着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这座令人闻风丧胆的牢狱,四处都透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连烛火都显出几分诡谲来。而顾容谨那张淡雅俊美的脸,简直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所以越渐离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顾容谨这样的身份,为何会亲自来这样的肮脏之地。 他凝视着越渐离,一字一句道:“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写一份陈情供词。你此番出现在镇抚司,并非是丞相所指使,而是长公主府的栽赃。” “这……” 转瞬的惊疑后,越渐离终于明白。自己出现在锦衣卫,必定会成为卫梓俞告发公子的铁证。而公主府向来与锦衣卫沆瀣一气,趁机削弱长公主的势力,一箭双雕。 “敢问郎君,然后应怎么做?”他有些急。 顾容谨挪开视线,淡淡道:“你放心,一旦离开金陵,便江湖之地。有蜀山的倚仗,无人敢动你分毫。” “我明白了。”越渐离握了握拳,下定了决心:“我会离开金陵。只是……属下护卫丞相多年。公子体弱,日后……还请郎君多加照应了。” 他跪下,叩头行了一礼。 “你不必担心。”骤然间,顾容谨眼底漾起一丝波澜。站起身来,淡淡打断了他。 牢狱的烛火映着顾容谨的侧脸,浓黑狭长的眼睑又点着些许细碎的光。此刻他唇线紧绷,目光深深,引得人几乎快要陷进去。 “——苏瑾清是我的弟子,我自能看护好她,你就不必费心了。”过了许久,他轻声开了口。 顾郎君向来待人有礼,可这话怎么听都暗藏机锋。越渐离喉间一哽,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噤声。 22.第22章 事实上,在顾容谨将越渐离秘密送出诏狱时,丞相府便已得知了消息。 能瞒着锦衣卫闯入诏狱,公然带走刑犯,放眼整个金陵城,除了一人,还有谁能做得出。 苏瑾清嘱咐人交一笔钱财给越渐离,叫他忘记金陵城中的事情。越渐离并无家眷,这笔钱财已能保证他后半生荣华富贵。 将越渐离交给蜀山门的人后,已是深夜,再没有哪一户百姓敢出来。所以顾容谨在顾宅看见弟子时,不免觉得有些突兀,总觉得自己看错了。 “你没有回去?”他问。 “师父,”苏瑾清的嘴唇张了张,目光转到那两只小猫身上,“弟子想来看看这些猫。” 008:“……” “……嗯。”顾容谨握着的手松开,喉结微微一动,“外面冷,进来吧。” 苏瑾清就跟在后面。 尽管表面如此,她仍然感受到了师父的变化。 从北镇抚司出来后,顾容谨身上总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还有浸在骨子里的失望。即使那日她重回蜀山去认错,也不见顾容谨如此。 “我带越渐离出来了。”顾容谨将供词交给苏瑾清,言语仍旧温柔:“有了这份供词,长公主势必倾颓,卫梓俞亦不敢再提及今夜之事。” 苏瑾清指尖抵住下颌,注目凝视着越渐离的手书,倒有些像小姑娘,顾容谨目光微凝。只见她十指微微收拢:“弟子明白了。” “越渐离还托我转告,谢谢你。”执起茶盏送至唇畔,顾容谨的双眸不知望着窗外何处,语气平静极了:“他说,当年丞相大人出手相救的恩情,即使他不在金陵,也永远不会忘的。” “忠诚的人,用起来的确顺手,”苏瑾清淡淡道:“这样的结局,对他也很好。” 顾容谨看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 “是。” 暗夜之中,月色盈满内室,顾容谨生来淡色的瞳孔变得更加清冷,面上数年如一日的无波无澜,眼底的暗涌却藏不住了。 “师父放心,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她补充道。 苏瑾清垂下眸,去抱跟着进来的小猫儿。 有只小猫儿是好动的那个,四处翻了个身,滚进了顾容谨的怀里。它伸伸爪子,一双透亮的瞳孔就圆滚滚的望着他。而顾容谨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思有些游离,一时竟毫无反应。 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庞无波无澜,宛如谪仙,又宛如雕塑。 苏瑾清轻轻笑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将猫儿抱回来。 她的额头恰好抵住顾容谨的下颌,而嘴唇则停到了他的耳畔。 “师父,您还记得您同弟子说过,您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么?”她低声说。 顾容谨微微一愣,垂下眸去:“圣位。” 他其实并没有说完。 “弟子答应您,无论结果是什么,从今日起,都会竭尽全力帮助师尊。”苏瑾清淡淡道,“您的三年师恩,弟子本应如此偿清的。” 那层淡青色的袍服下,精致纤瘦的脖颈若隐若现。身子却如此弱不禁风,连细长的腰线都清晰可见。顾容谨指尖紧扣茶盏,指尖发白,目光垂落到别处。 苏瑾清支起身子,声音哑了哑:“师父,所以您不要再生气了。” 顾容谨下意识抿了一下唇,牙根咬了咬,复又松开,才沉声道:“我不会生你的气。” 薄薄的汗滴从光洁如玉的手掌浸出,顾容谨的气息微不可察的有些凌乱。 关于丞相府夜袭锦衣卫的传言很快传遍了朝堂。 皇帝自然不信,锦衣卫、丞相府皆是他的左膀右臂,苏瑾清这样高傲的性子,又怎会屈尊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再加上,苏瑾清也没有道理啊。丞相要去锦衣卫,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卫梓俞亲来诏狱提人时,才发现越渐离不见了。 敢于夜闯锦衣卫的人,整个金陵城,一个手掌便能数的过来。 请罪的人跪了一地,他却莫名有些烦躁。 再加上,此时宫里面传来消息,说越渐离离开时留下一封手书,将所有事情栽赃给了公主府。皇帝已拿到这份手书,传命让长公主入宫陈情。 苏瑾清接到圣旨,穿过蜿蜒的宫。,内侍监却被人支开,四下独留她一人。 正在她生疑时,忽然发现有人挡住她的去路。 是卫梓俞。 华贵的飞鱼袍,还有精致冷凌的刀鞘,四下无人,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这儿可是大内宫廷! 毕竟敢构陷锦衣卫的臣子,放眼整个金陵,或许就只有丞相府。他该是有多恨她。 “卫大人,别来无恙。”苏瑾清顿住脚步,眼睑微垂。“你能来此挡住我,为何不多去关心懿阳长公主。她多年为你助力,现下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长公主与我有什么关系,”卫梓俞一笑,眸间浸出些冷意:“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如今陛下已不再信任她,于锦衣卫半分价值都没有了。” “越渐离的事情,陛下若信我了。你怎么想?”苏瑾清嘴唇动了动。 “——卫大人是不是想即刻杀了我!”她的语气沉了下去。 卫梓俞没有急着回答,反倒微微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去,摘下了鬼面的面具。 这是苏建第一次看见锦衣卫指挥使的真容,阳光穿过竹林,落到他的侧脸上,衬得眉眼极为英俊,颇有些灼灼耀耀的意味。 宁樱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锦衣卫从不以真容示于人前。卫梓俞这是什么意思! “丞相大人,这个问题,我已回答过了。”卫梓俞抿唇,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悦耳:“若是没有苏大人,我一人独霸朝纲,那该是有多无趣。” 他停在她的额上,气息泛着温热:“我来这儿,就是想要告诉大人——我要祝大人万寿无疆,把丞相这个位子,稳稳的坐下去。” 苏瑾清紧绷着唇,终于淡淡一笑:“你放心。” 卫梓俞就斜靠在宫城上,看着她,唇角懒洋洋带着笑。 不过只有宁樱心里明白,他现在有多想将苏瑾清给踩在脚底! 前面内侍监急匆匆赶来,见到二人,终于行了一礼,“苏大人,卫大人,可快些吧,陛下早已等不及了。而且……”他喘了口气,低声道:“皇上把那位顾公子也给请进宫了,看样子情况并不简单啊。” 这二位都是如日中天的宠臣,他谁都不敢得罪,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话给说清楚。 23.第23章 大殿内的气氛寂静得叫人胆寒。 一应内侍都被遣散了,守在大殿的都是整装待发的羽林卫。 每人都紧攥着刀柄,空气中的气氛如一根紧绷的弦,似乎下一刻便要迸发出来。 苏瑾清与师尊四目相对片刻,无声的转向了周文帝,宫门在他身后静悄悄的阖上。 “懿阳,”皇帝让长公主读越渐离的手书。指尖扣了扣桌案,口气冷冰冰的,“这份供词,你当如何解释?” 手书上所写,无非是懿阳长公主收买丞相府亲卫,夜闯镇抚司,最终嫁祸于苏丞相的供词。 长公主目光掠过,淡淡一笑:“越渐离乃丞相府亲卫,他擅闯北镇抚司,为何成了臣妹指使。皇兄,难道您从未深究么。” 她顿了顿,复又抬起下颌,言语间带着天生的傲然:“若臣妹当真有意收买,那侍卫又为何会临时反水?越渐离又现在何处?皇兄难道凭借一纸胡编乱造,便要定臣妹的罪!” 皇帝有些不自然,却见苏瑾清的神情仍旧冷淡,连眸子都不抬一下,仿佛这件事真的与他毫无关系。 不错,此事的确疑点太多。像苏丞相这样,什么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为何会掺和到锦衣卫的事情中去? “越渐离现在何处?”皇帝转向卫梓俞。 卫梓俞紧绷着唇,淡淡禀道:“微臣失职,越渐离暗中被人所劫。拒微臣推断,来人……必定深不可测,且势力广布,大内高手竟无一能敌。” 锦衣卫都拦不住的人,且根基深厚。 卫梓俞这字字句句间,暗示的不正是顾容谨么? 苏瑾清心底微微一沉。 他们当日达成的只是守住她身世的秘密,而顾容谨的下场,却不在卫梓俞的关心范围内。 “你这么说,朕倒听锦衣卫说起过一人——蜀山的掌门人,前几日也来了金陵城。”皇帝目光掠过顾容谨,冷声道:“你能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 顾容谨眸色微动,唇角抿了抿。即使这样的境况,他的言语仍旧从容且温和:“陛下,据我所知,金陵城中江湖势力众多。即使锦衣卫的卫大人,也师从墨家,身怀独门武功,不是么?” 皇帝半信半疑的打量着他。“当真如此?” “陛下,”苏瑾清径直接过话来:“此事与公子无关,请陛下明察秋毫。”这句话,师尊不方便说,但她可以堂而皇之讲出来。 卫梓俞唇角微微一抽。 “你信他?”皇帝眯了眯眸子,语意轻缓。 苏瑾清:“是。” 皇帝摩挲了一下扳指,不再回答了。 没人知道皇帝的想法,偌大的殿内,骤然陷入令人不安的沉寂中。 皇帝才收到锦衣卫密报,说的是丞相与蜀山掌门有三年的师徒情深,这让他无端生出忌惮来。 即使他们真的曾有什么师徒的关系,那也不是苏丞相一而再、再而三袒护他的理由!他现在可是大周的丞相,不再那个人的弟子! 内殿中寂静了一会儿。 “苏卿,”皇帝按了按太阳穴,轻叹了口气:“上前来,为朕执笔吧。” 苏瑾清微微一愣,连卫梓俞眉心也不由一挑。 陛下已将内阁大权交于苏丞相,御史台便上谏丞相祸乱朝纲、独掌朝政,如今让他代为御笔,不知圣上有什么用意。 要么是捧杀,要么,便是以大权大恩困住他,一年半载,丞相必定难以脱离朝堂。 狼毫笔慢慢浸润在浓黑的墨液中,衬得执笔的手指细长而白皙,垂落的束发如漆。 因为体弱,那双手并不有力,却不气虚,轻微的动作间,浸出几分少公子的冷淡、清雅。 皇帝的眼神慢慢的凝住了。就在咫尺之间,第一次这么近,少年臣子那副冷淡、干净的皮囊完完全全展现在他的眼前。 像是什么? 像是瓷器。 雪白,清透,且易碎。 他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每个人都在迎合君王,居然没人比得上一个少臣的淡雅精致。 难怪金陵城中会有传言,最好的颜色,其实在他的朝堂上! 皇帝微微蹙眉,没来由的,腹中蓦然升起一股燥火来,一时间连眼都挪不开了。 “陛下在做什么?”苏瑾清没有抬眼,无波无澜的问。 皇帝没想好怎么回答。 反正苏瑾清是他的臣子,他也不必忌讳什么。 但在面具下面,连卫梓俞都闪过些不自在的神色。 按锦衣卫敏锐的观察力,他发现顾容谨的手腕凸出青筋。因为用力,指尖青白得过分。而他的身子也紧绷起来,像是忍耐着什么。 即使他仍敛着眸,脸上一如既往的温雅如玉,仿若画卷。 这个反应让卫梓俞忽然觉得有些深意了。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臣以为,如今仍以长公主之案为重。” 苏瑾清似是毫无察觉,淡淡道:“长公主想要公平,陛下想要真相,何不将此事交予刑部与大理寺调查。微臣空口无凭,又如何能给陛下真相呢。” 长公主气得嘴唇发颤,“谁不知道,大理寺和刑部都是丞相府的人,你劝陛下下放此案,难道就是想暗箱操作,扣本宫一个不实的罪名!” 苏瑾清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苏瑾清,你如此污蔑本宫,难道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么?!”长公主不依不挠。 “啪”的一声,长公主的玉珏不小心落到御案。溅起砚台里的墨,滴到苏瑾清的朝服与指间。在一片雪白间,显得有些刺目。 看来懿阳长公主已气得御前失仪了。 苏瑾清咽下喉中腥意,低咳了几声。 “行了,”皇帝扫过懿阳,神情有些不耐。“朕还在呢。” 他蹙了蹙眉,骤然握住了苏瑾清的手腕。 顾容谨的身子微微一颤。 只见天子目含威仪,低沉着声音:“这些年来,辛苦丞相了。将来爱卿在朕的朝堂上,来日方长。” 这话不轻不重,却谁都能听清。 顾容谨的指尖攥进了掌心,像是生生嵌进去一般。 苏瑾清轻声道:“好。” 他抽出文书,淡笑:“不必批了,朕让太医去丞相府。” 苏瑾清应了声“是”。 而卫梓俞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怀疑,他过头去,看得清清楚楚。 ——顾容谨素来温雅从容、八方不动,方才竟在难以克制的发抖,可想心中的波动有多大! 虽然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如常。 苏瑾清途径他身旁,也觉得师尊的呼吸比她更急促。可惜眼睑狭长,瞳孔清冷,看不清其中的任何情绪。 就在下一刻,骨节分明的十指忽然紧扣住苏瑾清的袍服,阻隔了她的去路。苏瑾清垂眼扫过臂上的那只手,嘴唇不由张了张。 师门门规森严,师尊一人居于寒山巅的小筑。他以前绝不会主动碰她! “瑾清,”还在大殿中,他今日的语气很沉:“不要动了。” 24.第 24 章 “苏瑾清,不要动了。”他这样温声道。 苏瑾清的朝服垂落在地板上, 内殿有些闷, 没有一丝风。顾容谨捏着她的臂弯, 力道不重, 苏瑾清能感觉到师尊动作有些僵硬,应当是第一次如此行事。她不能挣脱,因为顾容谨毕竟是她的师父。 “师父,您有事么?”苏瑾清眼睫缓缓一动, 小声道:“要不要……我求陛下送你回府。” “不必。”顾容谨淡声道。 紧接着, 他的嘴唇有些发颤:“你就留在这儿, 哪儿都不要去了。” “行不行。”他补充了一句。 这样的语气同三年前师门中的训诫不同, 苏瑾清忽然有一种师尊放低了姿态的错觉。 这儿? 顾容谨说的这儿应该是指的他身旁的这个位置。 她顺势站过去, 抬起眼, 看到师尊泛白的指尖,凸出的青筋,还有被薄汗沾湿的雪白脖颈。 侵占了这个人的高贵、淡雅,第一次让师尊这样的人都显得有些局促难安。 “师尊,您怎么了。”苏瑾清反抓住他的衣袍, 有些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不舒服?” 顾容谨摇了摇头, 薄唇紧抿,默然不语。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某种情绪爆发出来,但他始终没有开口。 苏瑾清淡淡道:“上一次答应师父的话, 弟子没有忘。” 顾容谨知道弟子所说的是夺位之事。轻轻“嗯”了一声。 片刻后, 他才收回手, 又恢复成那个淡雅的顾容谨。 卫梓俞侧目望着,唇角微撇,眸中反倒染几分讥讽笑意。 “顾公子虽不是朝中大臣,却也是大周子民。丞相大人正一品大员,身份贵重。”他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丞相大人却如此听你的话,顾公子,难道是你施计蛊惑苏大人?” “卫大人,”苏瑾清语意变冷,抬起那张含若冰霜的脸,平白生出了压迫感:“胡言乱语、蛊惑人心的可不是顾舫主!” “行了。” 皇帝脸色早已不大好了,目光有些犀利。卫梓俞果然是他的心腹!他所说的话,不正是自己最担心的么。 他不是仁君,这些日京都发生的太多事情皆与顾容谨有关。或许是出于直觉,他觉得应当拔掉这根刺。 丞相苏瑾清一向冷淡,可自这个顾容谨出现,竟就这么改变了他。 或许卫梓俞说的没错,这个顾容谨,就是以美色惑人! 顾容谨低垂着眼帘,眼底极为淡漠:“坊间都传锦衣卫镇抚司心狠手毒,行冤狱错案,罪孽深重。甚至祸及陛下,卫大人该作何解释?” 卫梓俞淡淡一笑:“胡言乱语,造谣生事。” “可卫大人为何也要行造谣之事?”顾容谨直视着他,淡淡道:“我虽无事,只是卫大人胡言乱语,坏了丞相的名声。” 好一张厉嘴。皇帝一咬牙,摆手道:“不要再争了。” 他的目光扫过懿阳:“今日就先将公主府的事情了结。”至于顾容谨,有机会慢慢收拾。 苏瑾清暗中松一口气,等候的时机终于到了。 彼时,内侍监前来通禀,说刑部侍郎陈琅求见,已在外等候多时。 皇帝一愣,摆手让他进来。 长公主顿时露出喜色,陈琅,也就是圣上时常称赞、年轻有为的刑部侍郎,其实是公主府安插在刑部的人。 放眼朝中,六部尚书的肥差皆落于丞相府的人手中,所以她暗中挑选身负才名的青年,入主六部各个职责,以此抗衡丞相府的势力。 而这位陈琅,祖上皆为奴籍,原本也是被当做奴隶卖进公主府的。是她亲手销去陈琅的奴籍,准许他读书,才给了他得意的机会。 而这个时候陈琅来了,他一定是来报恩、偿还公主府的。 想至此,长公主冷冰冰的看了看苏丞相。 这人的心性深得令她心惊。一旦公主府再重掌朝政的主动权,必定斩草除根,让丞相府再无翻身的机会! 陈琅入内后,目光掠过苏瑾清,撩袍行了一礼:“臣听闻陛下在查丞相府亲卫一事,特来回禀。” 皇帝喝了口水,“刑部查出了些什么?” 沉默片刻,陈琅又磕了一个头,“回陛下,臣提审过公主府侍卫秦昭。他亲口承认,越渐离暗袭当晚,曾出现在东街茶楼,而东街茶楼则是公主府的产业。” 他的语言很淡,但说出的话却犹如铁石猛烈冲击平静的水面。 他顿了顿,复呈上了秦昭的供词。 懿阳长公主瞳孔倏然收缩,直勾勾看着陈琅,然而陈琅并没有看她。 “陈琅,你放肆!”她语调都变了。 “懿阳,朕记得这个陈琅,可是你府上出来的。”皇帝读完秦昭供词,脸色煞白,指着他道:“连他也告发你行事不端,难道你还要继续诡辩,处心积虑加害丞相!” 那一瞬,懿阳长公主只觉得手脚冰凉,微微发抖。她跪在了皇帝身前,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陈琅言之凿凿,据算她素日与皇帝再兄妹情深,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辩驳。 怎么会这样……懿阳长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琅的背影。 难道陈琅已成了苏瑾清的人。 一定是陈琅背叛了她! 牙根紧紧咬住,她才明白事到如今,除了求皇帝念及兄妹之情,她已无路可走。 分明过了这么多时日,她难道还不清楚,苏丞相在皇帝心中是什么位置,恐怕早已不是臣子这么简单了。 “皇兄……”懿阳口头行了大礼,掐住手骨,低声道:“臣妹知错,辜负了皇兄圣恩,请皇兄恕罪。” “长公主殿下,难道您还忘了。”苏瑾清没有看她,平静的开口:“当年时疫之时,前户部尚书何大人受何人指使,调换时疫药材嫁祸丞相府。长安舞姬告发侵地一案司马霜,口中却全是假话,又是怎么回事。这桩桩件件,难道长公主真的不知情么!” 皇帝揉揉眉心,心中燥郁不安。 其实懿阳的那些小动作他并非心中没有数,只是念及他们一同长大,懒得同她计较。 万万没想到,懿阳的野心会变得这么大,连他亲手提拔的丞相都容不得。 难道有一日还要来对付自己! 苏瑾清又在这儿,总不能让他寒心。皇帝蹙了蹙眉,冷冰冰道:“懿阳,你回公主府禁足,待到刑部整理好罪证,朕再来亲自处置你!” 陈琅淡淡领命,“臣先告退了。” 青年俊美的脸上无波无澜,甚至没有看长公主一眼,径直退出大殿。 陛下表面上虽极为强硬,但未必会真的处罚公主,到头来又是不痛不痒,但他们的一番筹谋却不能付诸东流。 苏瑾清叫人来,暗中带一封密信给驸马。 封闭的大殿终于敞开一道光来,羽林卫纷纷撤下。守在外头的内侍监悄悄松了口气,这皇城的天,总归还是未变啊。 三分靠皮囊,七分靠心性。 ——皇上对丞相的偏宠叫人心惊,却也并非没有道理啊。 皇上是天子,要什么东西没有。可偏生愈是清冷不可方物,愈是叫人魂牵梦绕。 “陈琅,你胆子当真不小。”内侍监循声望去,果然是长公主。 长公主咬了咬牙,淡淡道:“为了圆一个佞臣的谎言,竟敢欺君,你当真不要命了么。” “殿下恕罪,”青年垂下眸,轻声道了句。 “陛下绝不会拿我怎么样。而你得罪本宫,一个出身寒微的少臣,将来没有人会保得了你。” 她顿了顿,气息几乎屏住:“陈琅,难道你真的被那个少臣蛊惑了?” 陈琅侧过脸去,喘息一口,才淡淡道:“殿下应是忘了,当年公主府男宠众多。若非微臣逃出来,被国子监姚大人看中收留,恐怕……如今仍只能以色事殿下了吧。” 掩住尾音微微的一颤,他紧绷住了唇。 长公主脸色霎时微变。只听他继续道:“殿下的施舍,臣不敢当。” 那双冷淡的眼底添了几分厌恶,拳头捏得更紧了些,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殿下,臣敢作敢当,告辞。” 陈琅的背影已消失在蜿蜒的宫墙下,长公主才回过神来,眼中掩下一抹恨色。 前面传来内侍恭谨的声音,陈琅微微一怔,看清是苏瑾清大人,拱手行了一礼。 苏瑾清屏退左右,淡淡道:“陈琅,你做的很好,后面的事情便不用管了。”她顿了顿:“你已是刑部侍郎,走到这一步,极为难得,保全自身更为重要。” 陈琅低垂着眼,嘴唇动了动,“大人知晓,下官不会在意这些的,” 苏瑾清笑了一下:“国子监祭酒姚大人栽培你多年,你这样,如何能让他安心呢。” 这道笑意转瞬即逝,在那张宛如冰霜般通透的脸上已是尤为难见难得。 “大人。”陈琅手中的拳握紧,复又松开,涩声道:“只要您有需要,请您一定要告诉下官。” “还有——”他声音哽了哽,似乎有些犹疑,终于迎上那双清透的眼睛,“因为您的秘密,大人一定要有所防范。” 苏瑾清唇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缓缓道:“陈琅,你一直都如此紧张么。” 陈琅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她看了看他,语意舒缓:“当初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谨记在心。你知道我的身世这么久,我没有动过灭口之念,说明我信你。” 陈琅没有想到丞相大人竟就这样说了出来,不带一点避讳。他抬头,定定看着大人。 却只听她淡淡道:“近日皇上想要律法重订,刑部的事情很多。旁的事情,等陈大人得闲再议吧。” 夕阳中一阵冷风吹过,她的朝服猎猎飞舞,侧脸隽秀的弧度犹如被雪水洗过一般。但那双眼睛里面,空无一物,装不下任何一人。 顾宅。 苏瑾清很少来顾宅了,或许是因内阁公务繁忙,又或者避免惹得皇帝不高兴。 顾元珏最近变得沉默寡言,尤其是上次见过苏瑾清后。只锁在房中研读兵书,除了去回顾容谨的话外,再无半分异动。 下人来回,说顾容谨找他。 此时仍旧是冬日,但庭院里难得暖融融的,顾容谨在梧桐树下读书。自从上次皇帝宣召后再无异动,日子难得安和下来。 萧策隐说宁王世子到了的时候,顾元珏已进来了。 少年径直贵在在顾容谨身前,握了握拳,咬牙道:“殿下。” 顾容谨:“起身吧。” “听闻你最近在研读兵书,可去我的书房借取,都是失传的古籍。” 少年缓缓睁大了眼,抬起头来望着顾容谨,声音堵在喉咙里:“殿下,您……”他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他是皇族,还一手掌握司药舫与蜀山一门的根基。 顾容谨的眸间漾起一道涟漪,淡声道:“当年父王也是如此信任你的父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顾元珏咬了咬牙:“我明白了。” 从宽大的袖中抽出一卷名册,顾容谨眸色微动:“三万麒麟军是为精锐,父王在五军都督府还安插有大人,这是名册。” 少年的指尖有些发抖。 他知道了顾容谨的身份,他必定要重回朝堂。而他现在将这份名册交给他,不就是将他的治军权全部交给了自己么! 他这到底是试探,或者就是信任呢! 他知道顾元珏在想些什么,温和的笑了笑,挪开视线:“你是宁王的血脉,我信你。” 萧策隐推门而入,看着顾元珏离去的方向,忍不住蹙了蹙眉,“郎君为何什么都告知元珏殿下。他毕竟不是他父亲,属下担心会对郎君生出二心来。” 顾容谨淡淡的摇了摇头:“在给他利剑的时候,我其实已困住了他的翅膀。” 萧策隐讶然:“您这是什么意思。” 指尖执起棋局上的棋子,顾容谨脸色变了变,语气微沉:“若他真的背叛,灵渠、灵河就是他的军队的葬身之地!更何况……” 更何况,他觉得他不会。 萧策隐颔首,忽的想起来什么事,压低了声音:“夜闯锦衣卫之事,皇上的处置已经下了。” 顾容谨抬眸,静静的看着他。 萧策隐抿唇:“驸马被褫夺爵位,流放甘州。自驸马离开,长公主一病不起,久未见客。” 顾容谨微微一顿,苍白俊美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异色。 皇帝只处置了驸马,有意放过懿阳长公主,这大抵应当是苏瑾清的意思。皇帝念及兄妹之情,他早已料到他不会对公主下重手。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让驸马顶罪。 驸马忠于公主,所以什么事情都愿意为公主去做。能让公主府的势力削弱一分,也是好的。更何况,这为驸马出身世家,将来还能以此挑起公主与世家的矛盾。 这个皇帝,念及几兄妹之情,却愿意对自己的皇长兄下毒手。 顾容谨眼睫重重的颤了颤,合上眼帘,脸颊一片冰白。 正在此时,门房忽的过来回禀说,自大朝会结束,丞相大人忽然病了,口中还一直念着师父。 顾容谨将冷玉扣悄悄收了起来。 来丞相府时,太医院的太医都跪了一地,无不是皇上派来的。 因为病了,所以苏瑾清没有半分鲜活之气,安静的卧在榻上,如同脆弱的薄冰。 他看见苏瑾清合着眼帘,纤长的眼睫上沾着雾气,有一种晨霜在日光中化掉最后一刻的美感。 他忽然听到一句小声的念叨:“师父……你为什么不要我呢……” 身形骤然顿住。 五味杂陈。说者是最无心的。而真正想说的,却不敢说出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抵是得知弟子在背叛师门修行邪术时,表面上冷若冰霜,严令满门弟子不可与孽徒为伍。 实则发疯似的想让这种江湖邪术反噬到自己的身上,想让那些口诛笔伐、满门声讨也是对着自己的! 握住弟子的脉息时,顾容谨却骤然生疑。 苏瑾清虽然体弱,但这种病并非是修习阴阳术的孽力反噬,更像是药物刻意为之留下的痕迹。 弟子其实没有病,只是为了躲过太医。 果不其然,她缓缓睁开眼,眸子雾气迷梦的,反抓住顾容谨的手。 顾容谨一怔,本能的想抽回来,却看见弟子乌黑冷淡的眼眸中颇有深意。 她停在自己耳畔,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师尊,记住,不要进宫。” 顾容谨微微一顿。 这就是宁樱的第五个任务,锦衣卫以盐、铁案清算司药舫,她助顾容谨脱围。 25.第25章 这种药叫灵乌子,虽对身体无害, 却也无法医治。只能自我休养, 难怪那些太医会慌乱。 顾容谨环视一顾, 屋内大部分乌泱泱跪着的都是皇帝派来的。他微微示意, 为首的傅医官立即明白,带着手下退了出去。 内室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才换上的熏香使得气氛极闷。又或许是离得太近,顾容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刚刚说的, 是什么意思?”顾容谨扶住苏瑾清的肩, 沉声问到。 弟子体寒, 顾容谨是清楚的, 但现在她的身体却泛着一缕温热。纤长的黑睫安静低垂着, 掩住了眸中的淡淡水光, 真是……一点孽徒的模样都寻不到了。 这个模样,清冷如玉,却比他穿好朝服时更令人遐想。以至于顾容谨毫不怀疑弟子前来金陵城后,为何朝野会有少年臣子祸乱朝纲的传言。 他喉结微微一滚,挪开了视线, 掩下了眸中的一丝黯色。 药服得多了一些, 苏瑾清的脑子晕乎乎的。听到了顾容谨的声音,嘴唇下意识动了动,只记得让顾容谨先别走。 “师父, ”她隐隐蹙着眉, 捉住顾容谨的袍角:“您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不能再走了。” 那只手又去抓住他的肩胛,捏得他阵阵生疼。 但他没有动。 “哪儿都不能去。”她又补充道。 “为何?”顾容谨问。 这下苏瑾清说不出什么话了。 顾容谨寂静了一瞬,才道:“别闹了。”声音淡淡的,还带有一丝低沉。 “这些话你已说过许多次了。”十指下意识收紧,他紧绷着唇:“为师什么时候离开过。” 现在他确定弟子真的是神志模糊了。 他原本以为弟子叫他来,当真是有什么重要的缘由,原只是单纯的让他留下来陪她。 其实她不必如此辛苦,甚至不用装病,派下人传个话,他也会来的。 他不像她。 分别三年要回蜀山,跪一小会儿他就会心软。再要走的时候,又不打一个招呼。 就算如此,心里也忍不住挂念这个弟子。 室内的炭炉上茶热的有一会儿,咕噜咕噜直冒泡,无端的让室内生出些压抑。 安置好苏瑾清,顾容谨手心里紧紧捏着那枚冷玉扣,冷玉玉质冰冷,十指连心,能寒到人的七经六脉上去。 牙根有一瞬的咬紧,顾容谨将冷玉扣重新系在了弟子的腰上。 “好好睡一觉吧,”他轻叹一声,沉声道:“已是内阁的丞相,不可再随意任性了。” 茶盏重新盛好热茶,放到床前的桌案上,散开丝丝缕缕的淡香,掩住了药味。即使是太医进来,也不会察觉异样。 “公子,顾公子!您可是在里面?”此时,隔扇外忽然传来一阵声音,“司礼监的王大人来了,说请您去一趟锦衣卫北镇抚司。” 司礼监前来传令,说明这是皇帝的意思。 顾容谨眸光一冷,想起弟子方才说的话,让人立即传令到江淮之地的商帮去去。 推开门,迎上傅医官探寻的眼神,他抿了抿唇:“照顾好丞相大人,不必服药,让他不必劳神费即可。” 傅医官忙点头应“是”。 一盏茶的时间后,苏瑾清才慢慢清醒过来,但内室已安静下来,空无一人。 灵乌子的药效实在厉害,她原本只是想骗过太医,没想到睡到现在才醒。脑袋陷入昏迷,连自己做过什么事情都记不起。 她披衣起身,唤下人进来回话:“顾舫主是不是曾经来过?” 下人低着头回禀,“是,可是……后来似乎又走了。” 苏瑾清的手顿住,“谁带走他的?” 下人如实道来:“司礼监的王公公,说奉了圣旨,要送顾舫主前去锦衣卫,谁都不得阻拦。” 苏瑾清顿时握紧了拳,这不就是因为那个子虚乌有的盐铁案么! 先朝时期,盐、铁的经营便已收归官府,实行专卖,以此垄断经营,支持国库财政。因为资源珍稀,官府绝不许民间私营。按大周律例,这是死罪。 可未经三司调查,锦衣卫就直接呈上内情,说司药舫的商帮不干净,皇上竟也对此深信不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锦衣卫手握大权,独立于三法司,真是愈发的肆意妄为! 她现在才终于明白,那日卫梓俞为何对她说出那些话。 他祝自己万寿无疆,说明锦衣卫虽不会直接对付丞相府,但也没说会放过司药舫。 更何况,顾容谨曾算计了卫梓俞这么多,他怎么可能放过他! 金陵城的长街车水马龙,透着稀薄的日光,出海口还是人来人往,巨轮在其间穿梭不息。 一小队护卫奉了顾容谨的命令,正驶船前往江淮。 苏瑾清让人备下马车,直接赶去锦衣卫镇抚司。 “苏大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声音,“大人请留步,宫中出事了!” 苏瑾清掀起车帘,是一个眼生的下人。她皱了皱眉,“宫中怎么了?” 那日径直跪下,“大人!锦衣卫告发林昭大人贪墨,陛下要对林昭大人处廷杖之刑!如今朝廷都知道了,刑部侍郎陈大人派小的来回丞相!” “砰”的一声,苏瑾清的脑海中像是烟火乍落。 ……怎么会这样。 大理寺少卿林昭也是国子监的监生,受到先帝赏识,入主大理寺。朝中最初谏言丞相祸乱朝纲时,只有大理寺少卿站在自己这边鼎力相助。 而且丞相府在大理寺中的势力,多半由林昭掌控,故而林昭是丞相府为数不多的重要筹码。 如果林昭获罪,大理寺也会倒戈。而且她清楚林昭绝不是这种贪墨之人,林昭素来温和,亦不可能开罪同僚。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些前因后果,皆是锦衣卫策划。 ——而锦衣卫的目标,一直在顾容谨身上! 所以才会趁此时机参林昭一本,分散丞相府的注意力。如果丞相府不出面,按皇帝对锦衣卫的信任,林昭根本无从辩解。 卫梓俞果然心机深沉!考量周密,就是为了将顾容谨的助力全都斩断。 捏着车帘的手心有些汗湿,苏瑾清从未觉得冬日的阳光这么恍惚。 忍不住低咳几声,苏瑾清掩袍抵住了唇。 下人看得忧心:“大人若有急事,何不等身体痊愈再行处置?” 苏瑾清摇头,“你回去吧。” 她开始细想。 北镇抚司专司刑狱。但无罪名之前,以司药舫的根基,没人敢动顾容谨。 可朝臣不同,根本没有能和锦衣卫相抗衡的资本。 顾容谨虽是她的师父,但足以有能力抗衡锦衣卫。林昭虽是丞相府最要的助力,却无力对抗卫梓俞。 苏瑾清不能让多年的根基功亏一篑。 她握紧拳,忽然记起顾宅里面还藏了一人,宁王世子顾元珏。 调头向顾宅驶去,苏瑾清破门而入时,顾元珏正研读京都地图,看着她一脸警惕。 “顾容谨出事了。”苏瑾清言简意赅,“顾舫主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应当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 少年看见苏瑾清没有说话,一阵风吹过,他细长单薄的身量被日光拉得很长。 ……呵,自己的身子都如此弱不禁风,还想着去管旁人呢。 顾元珏忽的笑了一下,笑意有些冷,“苏丞相,你以为锦衣卫真的这么厉害,连顾公子都动得了?” 苏瑾清抿了一下唇:“卫梓俞的手段你不清楚。” “那顾容谨你就清楚了么,他……”少年忽然想起什么,将话生生咽回去,硬邦邦的说:“所以呢?大人要我做什么。” 苏瑾清微微一顿,低声道:“立即前去通知各大商帮,让他们暂停销货。将顾容谨被锦衣卫带走的消息传出去,顾容谨曾在时疫时对金陵城百姓出手相救,他们会懂得的。” “——还有一事,”她的神情变了变:“司药舫在金陵城暗卫众多,你立即联系上他们!” 顾元珏拧眉:“你呢?” “大理寺少卿出事了。”苏瑾清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我现在要进宫。” 少年直直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闷闷的问了一句:“苏瑾清,你喜欢你的师父么?” 苏瑾清一挑眉:“什么?” 顾元珏喉咙中有些发涩,他虽然对顾容谨全然忠诚,但是有一点不明白。 他说的喜欢,自然与顾容谨对她的不同。有些事情,顾容谨不愿意说,他尚且理解,毕竟师徒教条、世俗眼光根深蒂固。 可是苏瑾清呢,在他的师父,还有一个不轻不重的朝臣面前,居然会选择那个朝臣! 26.第 26 章 苏瑾清入宫时,林家人跪了一地, 无不是脸色煞白。大殿的门却紧闭着, 连一条缝都透不过去。见着丞相来了, 才赶忙入内通禀。 锦衣卫提供的罪状都是站不住脚的, 林昭是世家公子,根本无需贪墨下臣的行贿。他又素来不好美色,可谓是滴水不漏。 所幸廷杖刑还未开始。苏瑾清请求皇上下令,让刑部重审贪墨案。皇帝见丞相出面, 此事也便暂时按下不提了。 反正大理寺少卿这个位子也不痛不痒, 多一条人命, 少一条人命, 在他眼中并无什么区别。 锦袍玉带的公子从大殿中走出, 俊美的脸上神色温润, 竟无半分惊惶之意。羽林卫在后边跟着,被押入廷尉诏狱时,林昭叫住了苏瑾清。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下官无以为报。”林昭仍旧温和,唇角衔着淡笑:“其实, 大人不必费心费力。大理寺的接手之人, 下官已安排妥当。” 苏瑾清止住脚步,道:“案子交到刑部手中,锦衣卫不会再为难你。” 他笑了笑, 道:“记得当年在国子监大人还只是个孩子, 如今举目朝野无人能出你右。自然不用再顾及锦衣卫。” 苏瑾清的眼睫眨一下:“不过林家满门俱在, 还望大人保重。你明白么。” 温润的眸子难得划过一丝决绝,说出的话带了几分冷意:“大人,我会一直忠于丞相府。无论大人将来拥立谁,都绝不会改变。” 苏瑾清“嗯”了一声,语意中却没有什么波澜。 “林大人,此番我光明正大入宫替你求情,故而朝野都知道了你是丞相府的人。所以……” 她顿了顿,才道:“林大人不用再去公主府,私自通传消息。长公主素来多疑,恐怕会弃之如敝履。” 林昭眸色微微有些变化,抬眼去看苏丞相,却见她神情极淡,淡得似乎下一刻便要融化成冰霜。 嘴唇下意识动了动,林昭仍温柔笑着,却欲言又止,哑笑几欲溢出。 他想说什么呢。 与长公主结盟是家族的意志,他早已决心背叛公主府。想要好好为苏瑾清办事。哪怕今日杖毙在这金銮殿,苏瑾清是御史台笔下口诛笔伐的佞臣,也没什么。 可她说的却是“弃之如敝履”。 自己的所有勾结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然而她却觉得毫无所谓!还轻而易举救下自己的性命。那个人这么冷淡的性子,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眼见清瘦细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宫墙深处,林昭的眼底被落雪沾得一片模糊。 “大人。” 旁边有个羽林卫认得他,面色尤为恭谨。 “你去转告长公主,我不会再为她做事了。”他的长睫缓缓动了一下,道:“我今日大难不死,若不放过我的家人,殿下的所作所为,必定呈禀圣上。”他攥紧了拳。 羽林卫立即领命而走。 解决完了林昭这件事,宁樱把重点放在了任务上面。 金陵城中大半百姓都是受过司药舫恩惠之人,所以顾容谨的事情暗中传开,舆论渐起。 可惜锦衣卫半分异动都无。 顾宅四下无人,被丞相府的亲卫包裹得密不透风,没人能监视里面的情况。 看着苏瑾清认真的将消息写在素帛上,又托信鸽传出。眼睫纤长,脸颊清雅,宛如玉质,都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权臣了。 顾元珏忍不住握了握拳,低声问:“你为什么想救下顾容谨殿下?这似乎对你毫无半点好处。更何况,殿下走出锦衣卫,实在是轻而易举。” 苏瑾清微微抬眸,语意冷淡:“他是我师父。” 顾元珏声音一哽,变低了些:“没想到苏大人是这样的性情。”她应该让司药舫与锦衣卫自相残杀,丞相府坐收渔翁之利,这才是他印象中的苏丞相。 否则,苏瑾清又是怎么从一个寒门少臣爬上来的。 片刻后,顾宅外点着星星点点的火把,有人叫门。下人前来回禀,说金吾卫指挥使在外听命。 顾元珏眸光微闪,梗着脖子:“苏瑾清,你疯了!” 这个苏瑾清难道是想通过金吾卫强闯锦衣卫! 丞相虽有权调动金吾卫,且金吾卫指挥使受惠于丞相府。但金吾卫到底是朝廷编制,并非丞相府私自调配的府兵。 此事必定传进宫中,到时候,昏君保全苏丞相,所有的罪责,都将落到顾容谨的身上! “金吾卫负责京城治安,不必闯入锦衣卫,只是在外面守着罢了。”苏瑾清抿唇:“况且,这只是最后的万全之策,殿下难道不明白,锦衣卫不会屈从一个文官。但金吾卫执兵器,锦衣卫不敢动武,这是大罪。” “如果皇上追究,你怎么说?” 苏瑾清轻叹道:“先斩后奏。” 奏章中所写的,则是顾容谨出事,江淮商帮停止销货,大量珍稀药材滞留,商船难以运进京都。现已引起骚乱,盐铁一案证据尚不分明,望陛下三思。 离得很近,他几乎能听到她的呼吸声,顾元珏心神一滞。想起她利用时疫保住宁王府。这个苏丞相,他已经愈发的猜不透了。咬紧牙根,神思不由游离起来。 “你为何知道江淮之地出现了动乱?”片刻后,他忍不住问。 苏瑾清沉默了一会儿,“我编的。” 顾元珏:“……” 通行不便江淮之地传消息尚且要数月,如果等到真的骚乱,时间便来不及了。即使骚乱没有发生,派人排演一出来就好。 送奏折的文官走远,淡淡冷香盈满内室。苏瑾清鸦青色朝服下,那枚冷玉扣若隐若现。 顾元珏心神猛跳,这难道不是女子所用的东西! 他的姐姐也有一枚。 目光重新聚焦在苏瑾清玉白精致的下颌,还有那副孱弱的身体,顾元珏不由陷入沉思。 锦衣卫北镇抚司,烛火明明暗暗的,投影在斑驳的墙上,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 外界虽有各种传言,但镇抚司并不可怕,令人生畏的是这个地方的手腕。 锦衣卫是独立于各个朝中机构的存在,偏偏历代皇帝又信任得不得了。朝中各部官员若是不谨言慎行,稍有开罪,便是家破人亡,死无全尸。 卫梓俞专门给顾容谨备下一间雅间,他虽然不能得罪蜀山门,从顾容谨口中套些话出来总是可以的。 比如……他来金陵城的真实目的,应当不只是为了那个弟子。 可惜无论他如何问,顾容谨都只垂眸读书,神情冰冷,一言不发。 “对了。”卫梓俞微微笑了笑,不轻不重的说:“你的那位弟子,我们的丞相大人,今日进宫为一人求了情,公子想知道是谁么。” 一直没有理会他的顾容谨眸色动了动。 卫梓俞兴趣更浓,也不避讳:“刑部侍郎,林昭。” “自从公子来京,长公主接连折了户部尚书、京兆尹两大员,恩宠也大不如前。”他喝了口茶,继续说:“而这些事情背后,都与顾公子有关,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顾容谨静静聆听着。指尖覆过书册,淡淡的开口:“所以,你状告司药舫私卖盐、铁,是为欺君。卫大人,你真的一点不在乎?” 卫梓俞淡笑:“可惜皇上信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不会怪罪锦衣卫。” “倒是你,顾掌门。”他直视着顾容谨,鬼面的面具隐隐发亮:“苏丞相借助你除掉长公主的羽翼,全为了丞相府的势力。而你,是心甘情愿为你的弟子做垫脚石呢。还是也想趁机,在朝堂上分一杯羹?” 提及苏瑾清,顾容谨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 见他不回答,卫梓俞依旧不依不挠:“江湖传闻顾掌门行事端方,没想到与自己的弟子勾结为伍,只是丞相大人心中如何想的。” 顾容谨紧绷着唇,许久,才轻声道了句:“不重要。” 卫梓俞挑眉:“什么不重要?” 顾容谨没有回答。 苏瑾清这么做的目的不重要,不管是为了丞相府的势力,或是真的担心他,他都可以接受。 卫梓俞冷冰冰的打断他的神思:“我请公子来,并非是为了困住公子,更非为了圣意,只是想把公子在金陵的势力引出来。” 这么大个司药舫出现在金陵,暗线广布,根基深厚,他不放心。 窗外骤然间灯影憧憧,锦衣卫百户来回禀,有人在叫门,是金吾卫指挥使程大人。 卫梓俞笑:“竟这么快就来了。” 整齐的金吾卫小跑着围住了镇抚司。 而当他看清苏瑾清披着披风,立在门前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卫梓俞立即出去。 顾容谨仍旧神情淡淡。城市中灯火渐起,那双眼清而浅淡的眼眸中带着几分陌生的漠然、迷离。 “师父。”他听到弟子这样说。 金陵城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一层一层的铺落。 锦衣卫紧紧握住手中的刀鞘,似乎下一刻便要喷薄而出。而外一层的,则是维护治安、整装待发的金吾卫。 在包围的兵戈中,所有人都穿着软甲。唯独顾容谨素衣若雪,凌然若仙,浸在金陵城的黑夜中。 他径直从镇抚司往这边过来,没有人敢拦住。 卫梓俞在身后紧紧捏着指挥使的腰牌,手指发白,微微颤抖。 “师父。”苏瑾清张了张嘴。 顾容谨凝视了她一会儿。等师父走的近了,才能发现顾容谨清淡的眸子中藏着一种缱绻的深意,被雪光衬得有些灼热。 “谢谢。”半晌后,他的语气微沉下去:“不过这个地方,你不应该来。” 停顿片刻,在众目睽睽之中,顾容谨光明正大的伸出手。指尖从苏瑾清的额上划落,然后沿着鼻尖,落到下颌。 似乎还有点发颤。 像是含着一种久久的求而不得的、无处宣泄的压抑感,难以克制,叫人心惊。 与此同时,苏瑾清脸颊上覆着的碎雪尽数落到空气中。 他最后捏住了苏瑾清的手腕。 指尖收紧。眸光坚毅、冷淡,隐隐有几分昭示主权的意味。但眸光一闪,或许只是错觉。他很快垂下眸去,眼底一片清冷。 27.第27章 两人往那儿一站,画面实在有些美好。 雪下得愈发的大, 隔绝了人们的视线。而金吾卫将镇抚司围得密不透风。在更外一层, 则是司药舫训练有素的死士。手持短刃, 或潜伏在廊檐上, 或装扮成普通行人,默然对立着,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阵轻微的沙沙声,锦衣卫千户跑去请示卫梓俞的意思, 他淡淡摇了摇头。 这个苏瑾清, 请出了金吾卫, 布下了暗卫, 还惊动了圣上。看来当真是铁了心和他作对。 “丞相大人, ”卫梓俞抱着胸, 望着他们,似笑非笑的问:“你深夜闯入锦衣卫提人,可有皇上的口谕?镇抚司并非丞相府直辖,若是无凭无证,这人, 你恐怕是带不走的。” 苏瑾清默然, 摇了摇头。 她抬起眼来,径直向卫梓俞走来。 锦衣卫立即握紧刀鞘,满心警惕的看着苏丞相。 直至清瘦细长的身影停到眼前, 唇角旋出一道笑意, 她才低声说:“卫大人, 能否给我一个面子,今日就不要大动干戈了,如何?” “大人说的什么意思?”卫梓俞嘴角的笑容有些凝滞,深吸一口气,才问:“您方才的话,我没有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我说,今日的事情,卫大人暂且放过吧。”苏瑾清眼底难得柔和,长睫缓缓一眨:“卫大人已知晓我的秘密,说明你我相交甚笃,难道还会担心丞相府对锦衣卫不利么。”她说的自然而然,这话落入顾容谨耳中,脸色不由的微微一变。 这张脸分明是清隽冷淡的,在冷风中甚至有些病色,但卫梓俞却莫名的看到了一丝狡黠。 苏瑾清还真是很少求人。 他甚至有些相信她了。 如果是皇上,或是顾容谨,恐怕便被这位“少公子”给骗了。 但他唇齿微合,眼底蕴笑:“丞相大人,你已让金吾卫将镇抚司死死围住,这恐怕不是与锦衣卫和谈的态度吧。” 苏瑾清:“我可让他们后退。” “若是我不答应呢?” 卫梓俞忽的俯下身来,敛起笑意,一字一句道:“金吾卫指挥使程大人对你忠心耿耿,你今日为了带走顾容谨,不惜让他们站在锦衣卫的对立面。你觉得,我将来会放过这位指挥使大人么。嗯?” “——苏大人,你还真是好算计。”语调低沉,在空气中慢慢散开。他笑意发冷,淡淡重复了一句。 苏瑾清没有回答,其实她想说,如果一个金吾卫指挥使都难以护住,她真是白在内阁这么多年。 只是现在最好的结局其实是和解,既不惊动皇上,又不惹得朝臣议论,可惜卫梓俞是死性子,直接断了这条路。 缓缓的,只见一道白衣从远处走来。等走的近了,才能看见他俊美的脸上染上的薄薄霜色,宛如谪仙,仿佛离人很遥远。 “谨清,”顾容谨隔绝了二人的视线,淡淡道:“这里危险,回去吧。” 苏瑾清疑惑。 顾容谨长睫敛着,语气沉下来:“你先回去。这个地方,不是你应该来的。”避开弟子的眼睛,才补充道:“不必担心为师。” 卫梓俞在背后颇有深意的笑了笑:“所以——顾公子以为镇抚司当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他微微示意,原本按兵不动的锦衣卫纷纷集结,手中握刀,整装待发,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们剿杀殆尽。 宁樱嘴唇一动:“卫大人,你现在是做什么?” “大人, ”卫梓俞脸不变色:“我只是让他们保护镇抚司,绝不敢伤及丞相大人,还请苏大人不要让我为难。” 宁樱静静听着,是啊,她都几乎忘记了。卫梓俞不同于其他人,他可是软硬不吃的人。 “那你就放吧。”苏瑾清淡淡的道。 “你们听着,”卫梓俞微怔后,咬了咬牙,“如果顾容谨离开,务必将此人拦下!其余人等,可自行离开。” 暗中的死士咬牙切齿,几乎就要冲上前去。萧策隐盯了半晌,沉声道:“郎君不会出事的。等一等苏丞相的命令,不要给郎君添麻烦。” 旁人面面相觑,这才退下。 “听说苏瑾清曾经背叛过郎君,属下担心此佞臣另有所谋,并非是真心相助!郎君恐怕会有危险。” 萧策隐转瞬一想,摇了摇头:“即便真有不测,郎君一人也可脱身。” 镇抚司的气氛愈加的剑拔弩张,周测的百姓听闻司药舫舫主与锦衣卫起冲突,也忍不住出来围观。 江湖白衣顾容谨在百姓心目中素有贤名,而鼎鼎大名的锦衣卫指挥使就不同了,构陷忠良,谋取私利,什么事都做过。不由的,现场的骚乱愈加严重。 卫梓俞眼底划过一道阴骛,紧接着,扬起了手。 他的本意是让属下朝天放箭,以此警示。 没想到只是没想到箭矢竟直直迎上了苏瑾清! “丞相大人!”锦衣卫惊呼一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苏瑾清伸手挡住箭矢。“刺——”的一声,最终在剧烈的冲击下,一道血口子从肩上掠过。 顾容谨浑身几乎僵住,手指不经意攥在一起,他原本应当挡箭的!那只冷箭来的犀利,如果苏瑾清毫无武功,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锦衣卫脸都惨白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苏丞相会出面挡箭,他分明只是一个病秧子文官! “啪!”卫梓俞的掌心重重落下。 锦衣卫被打的跪倒在地,别的属下更是吓了一跳。 但凡锦衣卫中的人,一概经由卫梓俞亲手□□,只认指挥使的腰牌,从不知什么丞相、什么宠臣。 刀剑无眼,谁能控制得了飞箭乱走。 方才那人眼见着卫梓俞下了令,根本顾不得苏瑾清是什么身份,只管将箭矢发出去再说。 此时周遭有一瞬的寂静。 锦衣卫所配备的大多只是普通箭矢,杀伤力有限。如果按照原主的功力,安然挡箭并困难。但只有将这件事闹得大一些,才能将锦衣卫的闹剧彻底解决。 “卫大人。”嫣红的血缓缓从朝服中浸出,苏瑾清的脸异常苍白,卫梓俞看得一时惶了神。“事已至此,你现在还是不愿意和解么。” 顾容谨冷冷打断了她,道:“先治伤。”说完便上前来,要查看她的伤口。 宁樱止住他的动作:“师父,我自己来吧。” 弟子的动作坚决而不容置喙,顾容谨握住苏瑾清衣襟的微微一滞,目光掠过她的脸颊,收回手来,“好。” 他背过了身去。 身后传来细微的摩挲声,一声一声的,落入他耳中,像细碎的刀片在割。 这点伤实在不算什么,这是擦过一层皮肤。更何况,宁樱从不会让自己吃苦头。只要包扎一下,隔几日就好了。 但是008目睹整个过程已经瞠目结舌,苏瑾清实在太敬业了,简直是在用生命完成任务啊。 “方才为何要上前去挡箭?”待到苏瑾清处理完毕,顾容谨微微侧目。 其实他心里如同明镜,苏瑾清这么做的缘由,大抵又与丞相府与锦衣卫博弈有关。 “师父。”苏瑾清望了望顾容谨的背影,答道:“弟子想带您离开这儿,将您牵涉入朝政,本来就是弟子的过错。” 顾容谨眼睫垂下,不知是什么情绪。过了许久,“嗯”了一声。 卫梓俞眼中浮过一丝冷意,从苏瑾清口中说出的这种话,也只有顾容谨会信了。 正待双方僵持之际,“住手。”一声冷淡的声音传来。 循声望去,来人是宫中司礼监提督王瑾。 王瑾是宫里的老狐狸了,代皇帝前来了解情况。念完口谕,他笑眯眯的问了句:“皇上也就是命老奴来问一问,丞相大人口中的淮海骚乱,可否是真的?当真是因为顾公子的缘由么。” 苏瑾清下意识攥紧衣袍,认真的点头:“是。” “淮海通讯不易,我也只是接到飞鸽来书。若是陛下不信,我三日内可奏抱一份详情呈给陛下。” 见王瑾但笑不语,她不轻不重的补充一句,“难道公公不相信我所说的么?” “老奴惶恐。”王瑾低低笑了一下,他能有几个胆子,来质疑丞相大人。“只是丞相大人,您贸然调用金吾卫为私用,这终究是不合规矩。便是皇上亲至,也会觉得不妥的。” 苏瑾清抿唇:“不劳公公费心,我会进宫向圣上请罚。其罪一,是私自调用锦衣卫,至于二,则是身为百官之首,却不能监察锦衣卫。” 王瑾脸色稍变。 “锦衣卫并无确凿证据,便带走了顾舫主。”她缓缓的道:“说起来,按照王大人的意思,也都是我的过失,枉费了陛下的信任。是么?” 这句话王瑾可不敢接,若是圣上知道了他一个不小心挑拨了君臣二人的关系,那他还有没有活路了。 他当即陪着笑说:“苏大人过虑,圣上千恩万宠,怎会怪罪您呢。都是老奴糊涂了。” 王瑾给身后的小徒弟冯保一个眼神,让他前去指挥使卫梓俞那儿问话。 ——说顾容谨私卖盐铁,是否有说服丞相与内阁的证据。 卫梓面无表情,心中却冷笑一声。锦衣卫行事,什么时候开始顾及起内阁那帮老东西了。 王瑾是他放在皇帝跟前的人物,他这么问,已经算是暗示了。 ——皇上必定不愿意伤了与苏瑾清君臣感情,让他下次有动作的时候,再隐秘一些。 所以他的意思是,这一次,锦衣卫到底只能算了。 因为苏丞相在镇抚司受了伤,所以一切的性质就将变得不同。 若是皇上追究下来,锦衣卫恐怕谁也没什么好下场。 28.第28章 在卫梓俞的命令中, 锦衣卫终于开始慢慢撤退, 稀稀落落的灯火消失在黑夜中。 王瑾辞别二位大人,也赶着回宫去回禀圣上。 镇抚司逐渐安静下来, 卫梓俞道:“丞相大人, 你还好吧。”他指的是伤。 苏瑾清点头:“好。” 他顿了顿,忽然竟凑上前来。鬼面的面具让苏瑾清感受到阵阵凉意。 他凝视着苏瑾清肩胛上的伤痕, 朝服分明是穿戴工整的, 浸染出的暗红有些刺目, 不由蹙了蹙眉。 “大人, 这儿这么多人,为何这箭偏偏就掉到苏大人肩上了呢?” 他紧咬着牙,说出的每一个字, 都似乎要看她刺穿似的。 苏瑾清垂眼:“这个问题,难道不是更应该卫苏大人么。” 卫梓俞弯唇笑笑:“丞相大人为了逼迫锦衣卫就范, 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日后,还望苏大人保重自身,勿要再以身犯险。” “嗯。”苏瑾清略略点了点头。 看着顾容谨和苏瑾清远离的背影, 卫梓俞浑身都不由僵住。绣春刀上面精致的图腾还是御赐之物。皇帝也很信任他,但这种放权和丞相府的地位显然不同, 他心里很清楚。 皇帝把锦衣卫看做手里的利剑,监察百官, 控制舆论, 巩固帝国皇权。但丞相苏瑾清不仅仅是他的少年臣子, 更像是珍藏的美玉。天下人都知道苏丞相性情冷淡, 却愿意为这样一位君王做事,换做谁,都会有一种餍足感的。 【叮咚!恭喜宿主,完成第五个任务,目前获得积分50点!!】 【福利是什么??】宁樱直奔主题。 008翻了一下福利中心,配备的是一个意识探测机制,用在目标人物身上后,能够让目标人物说出实情,但是有时间限制。 【008】宁樱忽然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问:【你说,现在师尊还讨不讨厌我呢。我不用以死谢罪了吧。】 平心而论,008觉得顾容谨对宿主很好,但这个也说不准,毕竟天底下讨厌苏瑾清的人实在太多。 ——宿主的洗白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阵阵夜风吹过,帝都的灯光慢慢熄灭。连港口运行的巨轮都逐渐歇下,夜晚终归于无波无澜。 “殿下。”萧策隐捏着剑,低声道:“这个卫梓俞手段奸佞,心机深沉,又时常来找您的麻烦。属下以为不能留。” 顾容谨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可。” “锦衣卫在朝中根基深重,耳目众多,你要小心行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轻声开口:“你知道大理寺少卿,林昭是谁么。” 萧策隐略一沉思,道:“属下看过名册,他似乎当年也在国子监,与丞相苏大人来往甚密,朝中不少人都将他们视为同党。” “……嗯,知道了。”顾容谨的声音很淡,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中,几乎听不清。 途经丞相府时,门前戒备森严,太医院的医官进进出出,顾容谨注目凝视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先回去。” 萧策隐看了看宅邸,道:“郎君是想进去么?” 顾容谨没有答话。 借着月影的移动,顾容谨运用轻功落到苏瑾清的窗前,没有一个侍卫察觉。 苏瑾清正在房内换药,淡淡的药香散发出来。乌墨的长发掩住肩胛上的伤痕,若隐若现。伤口看上去虽并不深,但止不住血一层层浸出来。 顾容谨微微蹙眉,脸色隐隐发白。因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伤痕上,竟没有发现苏瑾清察觉了这边的动静。 下意识的,顾容谨与弟子四目相对。 “……” “师尊?”苏瑾清眨了眨眼:“您怎么在这儿。” 顾容谨怔了一下,眼睫轻轻一颤, “您是来有事来找弟子的么。”苏瑾清自然而然的倒了一盏茶。 顾容谨坐下,安静的敛着眸子,一眼没有抬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嗯”了一声。 “那您为何不进来?”苏瑾清试探道。 “为师不想打扰你。”顾容谨答得自然而然。“所以便藏在了树下。” 宁樱感慨一声,这个系统还真的挺有用的啊。 若说是平常,顾容谨怎么会在弟子面前承认这些。 顾容谨现在的意识,大概处于短暂的被系统控制的状态,所以他的全部反应都出自本心,不加掩饰。 “师尊。”苏瑾清正襟危坐,看了看他,又小声的说:“当初背叛蜀山,弟子已知道错了,您原谅弟子了么。” 顾容谨的目光一直垂落到她的伤口上,听到这话,浅淡的眸子眸色微动,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只见他紧绷着的唇动了动,一字一顿的说:“没有。” 声音冷淡,没有丝毫波动,而不加掩饰。 苏瑾清不由心底一沉。“为什么?” “为师可以包容你的过失,代你受罚,这本应是为师应当做的。”顾容谨挪开视线,他的骨子里透着一种清冷之气,如在云端,让人仰视。但此时说这话时,又多了几分不愿去克制的肆意,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唇线单薄,眼神认真而清明。“可惜当年你离开蜀山,将师门弃之如敝履,所以,为师至今特没有原谅你。” 苏瑾清本想解释什么,师父不常主动责罚自己,原来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想在离开的那三年中,师尊有多想把自己这个孽徒给抓回去。 轻咳几声后,她终于忍不住道:“师父,弟子明白了,都是弟子的过错。将这些气憋在心里,对您的身体不好。” 008:“……” 顾容谨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感兴趣,他的目光重新垂落到苏瑾清的伤口上。嘴唇动了动,细密的黑睫覆在脸上,掩住了所有的情绪。 师父似乎低声道了句什么,声音低沉,像是刻意掩住似的。苏瑾清仔细听了好几回,才终于听清:“你不应该走的。” 似乎觉得这么说太过寡淡,他直视着弟子的眼睛,又重复了一句:“为师不应放你走的。” 29.第29章 顾容谨那张温雅俊美的脸上丝毫异色都无, 隔着烛火中模糊的光影, 就这么静静望着她, 眼睛里的情绪认真得不得了, 而毫无责备之意。 若是那些同门师兄妹见了,恐怕心都软成一片。 看得苏瑾清都不忍继续相问了。 可她抿了抿唇, 仍旧恭谨的开口:“师父, 上次您说您来金陵城, 是为了圣位。那弟子想知道, 除了那个位置, 您还有其他的愿望么。” “……”顾容谨眼底流露出些许动容之色, 沉默片刻, 最后他沉声道:“有。” 苏瑾清眼中微亮,试探:“什么?” 顾容谨下意识挪开了视线,目光垂落到不远处。 苏瑾清顺着师父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窗棂下放着的一柄瑶琴, 上面还刻着精致的图腾。这是当年她才入蜀山的时候,顾容谨送给她的信物。在师门门规中, 瑶琴代表了蜀山的要义, 也是师尊贴身之物。 所以……顾容谨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除了一心复仇, 顾容谨还放不下蜀山师门么。苏瑾清疑惑。 正在顾容谨开口,准备回答时, 房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一个下人, 来回禀一位陌生公子造访丞相府, 似乎是有要事找顾公子、 “殿下, 是我。” 是顾元珏的声音。 他一进来, 只能看见顾容谨的目光一直围绕苏瑾清的身上。但他的为人向来很少如此赤诚,少年牙根下意识的咬紧。 自从那日他见识到这位苏丞相的心机以后,便心知肚明,为何他一身病骨能斡旋于满朝文武,连心狠手毒的卫梓俞都没有对他下过重手。 “殿下。我有事要说。” “出了什么事么。”短短的一瞬后,顾容谨举起茶盏,恢复了往常的温雅。 他不安的看了看苏瑾清,顾容谨淡淡开口:“不用避讳,你说吧。” 顾元珏终于坐下来,握了握拳,低声道:“殿下,负责灵渠的人已回来禀报,说工程行进过半,殿下可从淮海暗自调回麒麟军。” 顾容谨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但如今淮海大雪冰封,水路不畅,陆路难行。并非最佳的时机。” 顾元珏涩声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顾容谨看了看他,温和的笑了笑:“元珏,我知你的心愿,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忘的。只是朝中情势交错复杂,你近日便不要出去了。” “等着时机成熟,江湖庙堂里应外合,我会派你前去的。”他补充道。 顾元珏还想说什么,现在也将话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就算苏瑾清再不愿窥探他们的秘密,现在坐在一旁听着,也已一清二楚,顾容谨的计划即将实施。 “师尊,您……” 顾容谨淡淡道:“你不必担心,不管出了何事,为师都不会连累你,更不会为难你。” 其实说完这话,顾容谨心中不由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苏瑾清早已长大了,他这样名扬天下的人,哪儿还需要师父的庇护呢。 “哦。 ”苏瑾清点了点头:“都听师尊的。” “那么世子殿下,您呢。”苏瑾清转过身来打量着少年,目光清然,让气氛无端生出些压迫感。 “殿下也是一心为了师尊么。”她嘴唇开阖,不急不慢的说。“师尊能完全相信你么。” 少年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顾元珏救了他,顾元珏的父王还是宁王府的主上。但实则,他留下来的目的并不纯粹,自始自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复仇。 顾容谨手中有庞大的势力,臣服的军队,是他利用的最好棋子。 只要他能光明正大的走入金陵城,踏上金銮殿,谁都救不了那个昏君了。 那个时候,顾容谨是谁,身份是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 “丞相大人,我有什么值得顾虑的。”想至此,顾元珏抬起眼,迎上那张苍白的脸,轻轻笑了笑:“你是皇上最宠信的臣子,连卫大人都不敢动你,朝中三省六部大半尽归你的麾下。苏丞相,若是你有意背叛他,这难道不是最令人心惊的?” 苏瑾清淡淡道:“如果我当真有意,如今陛下已知晓了。” “苏瑾清,”顾元珏忍不住冷哼一声,打断了她:“说起来,你还真是下手无情,这些年皇帝待你也算不错,你却连这样的事情也毫无犹疑。可见,你生来就是没心没肺的人,大抵是早已习惯背叛旁人了。” 果不其然,顾元珏此话一出,顾容谨脸色变了变。 他处心积虑说出这些话来,不就是为了挑拨顾容谨与自己的关系么! 唇角缓缓弯出一道笑意,苏瑾清语意轻缓:“是,不错。” “我如何选择,与世子殿下毫无关系,不过。在这一次,我愿意与我的师父一起。”她这样说。“不管结果怎么样,与你并无关系。” 少年冷笑:“如何相信你?” “行了。”顾容谨温声打断了他,垂下眼去,“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顾元珏手中的拳又握的紧了些,到底不再说些什么话。 待到顾元珏离去后,苏瑾清又与师尊商量了一下朝中的情势。 如今的朝局,长公主与伯恩候虽势弱,在丞相府的计划下,且接连折了几元大将。但锦衣卫仍旧如日中天,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加之镇国侯府身为一品军侯,手握大量军权,一直出于观望的中立状态,谁也猜不出这位老侯爷的心思,极有反水的可能。 顾容谨要重回庙堂,恢复身份,就必须将朝中的异党铲除干净。 今日的顾容谨几乎是知无不言,将司药舫在朝中各部所有的计划都全盘托出。 听得苏瑾清都有些心惊,不止为计划的缜密庞大,人员的冗杂,而是没想到,师尊这样一个温雅端方的世外之人,众人敬仰的名门楷模,竟会也有这样深沉的心思。 “苏瑾清,你等等!”送顾容谨离开后,顾元珏忽然叫住他。 还未等她反应,少年已抽出长剑,从身后跃上前来。 剑气所经之处,落叶簌簌掉落,毫无鲜活之气。霸道、凌厉,且毫无顾忌,这是军中的剑法。 所幸苏瑾清察觉甚早,反身避开他的剑锋。 长发如墨,剑气如虹,在月光中如丝绸般,尽数散开。 一阵冷香从耳旁缭绕,途径耳廓的每一寸皮肤,再穿入人的五脏六腑,将人的意识都涤荡干净。无比锐气的剑锋,她却挡得如行云流水。 少年咬紧牙根,不断寻找她的破绽。 正在肌肤相触时,冷风掠过。风帽下,是冷淡、而精致得引人瞩目的眉眼。而且他确定没有弄错的是,是她身上微弱的脉息,还有与他全然不同的身体构造。 冰肌雪肤,宛如玉质。 就这么一瞬,顾元珏微微怔住。 ——他终现在于清楚,为什么顾容谨的心思会在一个佞臣的身上,为什么皇帝这么反常的维护一个出身寒微的少年臣子。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蜀山双剑,清俊公子,她其实就是个女子!她就是金陵城百姓口中的祸水! 从那一日起,他的直觉并没有出错。顾元珏顿时觉得脑崩欲裂,双手插进了发根——若是从前凌驾于他之上,不断戏耍、施恩于他的权臣,竟然是个女子,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世子殿下,”她下颌微微收敛,浅浅的一笑:“你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可不太好啊。” “世子可别忘了,这是丞相府,若你的身份引人注目。随时可能落入陛下之手。” 顾元珏再抬起头来时,双目微红,浑身微微颤抖。 “苏瑾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语意中颇有些崩溃之意,苏瑾清不明所以。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静谧的夜空忽然传来了沉闷的钟声。 显然是从宫城的方向传来,几乎响彻整座京都。 不多不少,恰巧十下,这是诏告宫中皇后殡天的丧钟。 可是当今天子中宫空设,哪里来的皇后? 不一会儿,便有下人前来回报:“丞相大人,越姬娘娘在两个时辰殁了。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内廷司严查此事。” “怎么回事?”苏瑾清问。 “回大人,据太医院回报,是病殁的。” 苏瑾清心里一沉,越姬是皇帝的宠妃,这么年轻的年纪,竟说没就没了。 如今,皇上以皇后之仪送走越姬,可想其中的怜惜之情有多重。 可越姬是顾容谨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没了呢。苏瑾清本能的觉得,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 【叮咚——宿主,第六个任务上线啦!】这个时候,系统跳了出来。 30.第30章 此为防盗章, 蟹蟹  那个时候,只有一人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听闻这个人, 就是天子近旁的“宠臣”。皇帝暴虐多疑了这么些年,最后也栽在他的手里。 “如今时疫肆虐, 无药可医。”他对皇帝上谏:“医官曾断言,世子的血可为药引,臣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皇帝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放下折子,斜睨着眼道:“爱卿从前从未替谁求过情,今日为了这与你关系不善的世子,为何也破禁了?” 他微微顿了顿, 淡声道:“但凡对陛下有益之事, 臣不会隐瞒。” 云里雾里的,皇帝就准了这人的话,无非只是无权无势的世子而已。一只仰仗他的鼻息才能存活的蝼蚁, 哪里值得他去注意呢。 但是宁王血脉得以保下一条命来, 对那位进谏的少臣总归心怀感激。 顾元珏一直尾随, 想赶上他的脚步。借着朦胧的光影,他的视野才终于清晰起来。 “先生, 请留步!” 他走得很急, 身着雪白的大氅, 逆着光, 墨黑的长发掩住清隽俊秀的脸庞。身子单有些薄,似乎随时都能融化掉。 穿过了冰凉的重重宫阙,顾元珏才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气若游丝,淡如冰雪。 就是身负恶名的内阁之首,陛下身边的那位宠臣。 他正在派人向百姓分发时疫所用的兰芝草,听不见旁的声音。而在丞相府中,御史台告发丞相的文书堆积在桌案上,一叠又一叠,似是永远烧不尽的干烛。 这样的人,都不像是那个世人口诛笔伐、清君侧的奸相了。 紧接着,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慢慢消失,又恢复成了顾宅的庭院。 只有一刻的记忆,却像是把什么都变得通透起来了一般。 为什么那个昏君忽然手下留情,为什么他能逃出金陵毫无阻拦。 “苏瑾清。”顾元珏还未完全转圜回来,浑身一僵,猝然开口:“你究竟在玩弄些什么?” 苏瑾清看了看他,默然不语。顾元珏这才发现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内息,强烈得像是要杀人。 “难道我得以活下来,是因仰仗苏丞相么?按照苏大人的性子,你不是应该斩草除根才对么。”细细回想起刚才不知何处而来的记忆,少年半信半疑,咬着牙问。 强烈的气息使得苏瑾清忍不住咳嗽几声,退了几步,握紧了身后的木梁,眸中却冷淡得连一丝颜色都没有。 “世子殿下,是我让陛下放了你。”她挪开了眼,“不过我这么做,只因为你还有用罢了。” 细碎的暮色悄悄落满她的脸颊,使冰雕一般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殿下可细想,既然你的性命根本不重要,我又有什么理由置你于死地呢?” 一时间,冷意交织在空气中,两人都不再开口了。 “你别忘了,我从不为任何人,只为我自己。可惜这个道理,殿下到现在才明白。” 唇角旋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苏瑾清重复了一句。 这一丝淡笑宛如霜雪中的初阳,落到顾元珏眼中,却只剩下刺目。 他这么恨苏瑾清,如今却要感恩她的垂怜。可她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年轻的少臣罢了。 ……这样的人,又与蛊有什么区别?! 转瞬的沉默后,嘶哑的哀鸣冲破喉咙,少年骤然收了力,朝竹林深处凌空而去。 他从前所有的意识,还有信念,都在顷刻间崩塌。 不是苏丞相佞臣作祟,而是他自己太无能!那个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耳畔疾风掠过,琴声骤然而止,顾容谨起身,恰好看见顾元珏携着轻功消失在竹林处。 萧策隐欲言又止,顾容谨摇摇头,止住了他的话,清冷的目光恰好与苏瑾清四目相对。 却见弟子只是欠首一礼,除此之外,再无什么解释,甚至……连半句质问都无。 顾容谨垂下眸去,不再多说什么。 支线任务里还有很重要的一环,就是查出锦衣卫镇抚司遭遇暗袭的真相。镇抚司素日里被卫梓俞锁得密不透风,若要从外面查,即使是天子去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宁樱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从内部开始查。 北镇抚司是京城重地,周遭防卫极为严密。外三层,里三层,皆是大内高手,护着其中的灵舒阁。 灵舒阁中,则保管着历代皇帝的亲笔密函,或是锦衣卫的门规暗条,乃锦衣卫最高机密的所在。便是皇帝亲至,也难以一见,更不必说朝中官员。便是百官之首来了,也会被拒之门外。 而卫梓俞既然要策划出一场暗袭锦衣卫的大戏,文书通信是必不可少的。整个帝都,存放这些密信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他一手掌控的灵舒阁。 所以宁樱断定,灵舒阁中必有证据。只是怎么才能进去,倒是现在最大的难题。 镇抚司遇袭已有数日,但京城的风声还是紧的很。日还未落下,宵禁便已开始。 苏瑾清换上便衣,刚一出府,便看见了顾容谨。一袭素衣胜雪,白皙俊美的面容宛如仙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你一个人?”顾容谨看着她,问得自然而然,“是去灵舒阁么。” 其实她并不是一人,为了掩人耳目,她让越渐离隐匿在暗处护卫。一旦遇到危险,相府亲卫便会出动。 “……师父。”苏瑾清轻声开口:“您为何知道了?” 顾容谨淡淡的抿唇:“能让你乔装前去的,必定是你不能进入的地方。而放眼整个金陵城,你不能进的,除了镇抚司的灵舒阁,还会有哪儿呢。” 目光不着痕迹划过她腰间的短匕首,他肃容道:“你今日,难道是想靠着你的阴阳术硬闯入阁中么?” 阴阳术是江湖中的歪门邪道,如果承认了,师父一定生气,宁樱正在思考如何应对,顾容谨已温声打断了她:“不必解释了,蜀山剑法与阴阳术相生相克。为师今日与你同行,以压制你体内的邪术。” 苏瑾清顿了一下:“师父也要同去?” “为师如此招摇,便是为了引人耳目。”他微微颔首,压低了声音:“将来若有人疑心于你,便可告知你与为师一道,以此洗脱嫌疑。” 宁樱:“……” 008:【师尊这波操作,可以的!】 宵禁前的大街上行人稀少,苏瑾清早已探查好地图,从镇抚司南大门入守卫最少。而镇抚司百户每三个时辰换防一次,下一批抵达时必定察觉异样。 所以,他们今夜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偌大一个灵舒阁,本来由无数间房组成,但机关布局众多。楼阁之中,起初还前路分明,而他们上了几层楼后,竟发现走廊的走向变得愈加曲折迷离。 不知疾行了多久,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前方终于明朗起来,是一间带着光的暗室。 越渐离在前面引路,石门开启,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迎面而来。苏瑾清心下一动,这个地方,未免太过眼熟了。 【……】连008都看出了有些不对。 不错。 这间内室,他们是来过的。 内室的壁上挂有画着梧桐的画像,还有难以分辨的图腾,因为生得怪异,所以刚才宁樱一直留心着。 ……他们明明是沿着楼梯往上走,饶了这么大个圈子以后,竟回到了原处! “这难道就是墨家的奇门遁甲之术。”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墙上纹路,顾容谨淡淡道:“锦衣卫前指挥使金大人师承墨家,一手建造了灵舒阁。” “师父小心。”苏瑾清道,“这儿落入卫梓俞手中,四处都是陷阱。” “公子!”正在此时,越渐离忽然出声唤道:“属下发现这儿有机关术!” 循声望去,越渐离所在的地方的确有一个隐秘的机关,但越渐离学的是霸道武功,所以才对这样的精妙机关束手无策。 31.第31章 防盗比例  即使司马霜并没有“从实招来”,但皇帝已起了疑心, 很快将案子下放给了刑部。刑部本就是苏瑾清的人, 将伯恩侯府带回来的长安证人审查了一番, 不过几日,便巧合般的露出了所有漏洞。 事已至此, 那只有一个猜测了,这些人证, 根本并非普通的证人,而是伯恩侯府用来对付苏瑾清的棋子。 这些供词呈到皇帝跟前,即便伯恩候当真是无辜的,也逃不过诬陷丞相的罪责。更何况, 连刑部尚书回禀圣上的每一个字,都是苏瑾清提前布下的棋子,圣上又怎会不动怒呢。 连伯恩侯府的面都未见,皇帝便命他写罪己折子, 将诬陷丞相的前因后果公布朝堂。 苏瑾清来找师尊的时候, 他正在监视商帮出海的商船。翻滚的海风携着夕阳, 司药舫的成员遍布港口的每一个角落。帝都的港口吞吐量巨大,每日都有驶出的和着烟尘的巨轮。 谁又能想到, 这样煊赫, 无上的盛世图景,背后藏着的, 却是一个充斥着衰微, 面临着黄昏日落的国度。 “听闻伯恩侯上了几道折子要求面圣, 都被你指使内阁拦下来了。”顾容谨肃容道。 灯塔的灯火,和着天幕的雪光,角落里的明亮,似乎都落到她的身上了。 像苏瑾清那样,宁樱对着顾容谨行了一个礼。其实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长公主自己先动了歪心思,用一个长安舞姬诬陷她,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上了自己的圈套呀。 但苏瑾清在顾容谨面前向来是极恭谨的,所以绝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师父是否觉得弟子这么做,有违道义。”调整成淡淡的神情,宁樱开口道:“师父从小教导弟子,身承蜀山一脉,道义重于性命。即使弟子远走江湖,至今也不敢忘记分毫。师父若不高兴,就请惩戒弟子吧。” 顾容谨唇角微微一抿,摇了摇头:“为师并无此意,你虽是为师一手教养,可如今毕竟也已长大。” 他转过身来,握了握弟子的手,如同在蜀山上指导剑法那般,带着几分安抚。 其实顾容谨原本想说的是,你的性命,比虚无的道义更重要。然而这话没能说出口,最终变成了淡淡的告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保全好自己。” 苏瑾清眨了一下眼,“其实弟子也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师父。” 顾容谨颔首:“好。” “师父此番为何出世,又为何前来金陵?若师父真的只是为了继承金陵城中的司药舫,又为何会将线人布在朝中各司?” 苏瑾清的指尖捏着司药舫的线人名单,直视着师父。她并没有将此事声张,但被自己的师尊隐瞒这么多日,任谁心中都会生出芥蒂的。 虽然宁樱清楚前因后果,但她想顾容谨亲口对着弟子说出答案来,想亲眼看着如在云端的师尊承认,破除师徒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弟子斗胆,能请您给弟子一个解释吗。” “师父,”她缓缓靠近了一步,小声道:“难道您与那些谋士一般,都想在大周的乱局中分一杯羹。或是……您的眼界,并不止于江湖,更在于庙堂。” 前来金陵的那一日,便已料到弟子会这么问,顾容谨淡声道:“为师不能告知于你。” 他转过了身去:“若你知晓实情,对你并无半分好处。反倒,还有可能招致祸患。” “那弟子到底该做什么,才能换师父的一句真话呢。”宁樱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弟子想像小时候师父保护弟子那样,替您分忧解难。即使您有什么不能做的,弟子替您就好了。即使您偷学歪门邪道……” 淡淡的雪光掠过苏瑾清的鼻尖,勾勒出一道精致的弧度。清透的眸子里映着翻腾的海水,碎光潋滟,叫人挪不开眼。 那种异样、却强烈的感觉再度在顾容谨的脑海中升起—— 他的这个弟子,实在太像女孩子了。 “谨清,”牙根咬了咬,顾容谨道:“为师不会怎样,三日后,再书信告知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樱舒了一口气,掩住暗暗的喜意:“好。” 看着弟子隐隐欢喜的面庞,顾容谨的心没由来的一跳。如果弟子真的是女孩子……也许会有些不同。 但顾容谨很快遏制住了这种荒诞的想法,并且觉得尤为讽刺。 苏瑾清在蜀山上待了三年,他是什么性情,难道自己还不分明么。 “砰——”骤然间,远处发出一声闷响。 这不是轮船鸣笛的声音。 苏瑾清抬眼望去,只见海滨的天空绽放出一抹刺目的烟火,其震慑力又远强于寻常火.药,似乎昭示着某种特定的信号,将整座城城市映得发亮。 苏瑾清立即派人前去查看。 “丞相大人,恐怕太极殿有变!”不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回禀。“方才出现异动的,是锦衣卫镇抚司的信号。” 这内侍苏瑾清认得,早年收买下来留在圣上跟前侍奉,这些年极为忠心。如今趁着宫中生乱,宁大人速派他给丞相府报个信儿。 “今日下午,正在陛下准备处置伯恩候府时,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出事了。”他的脸色发白,“还望丞相大人速速拿个主意!” 苏瑾清眸色微动:“锦衣卫怎么了?” 内侍的声音压了压:“就在一个时辰前,北镇抚司骤然受到暗袭,据卫大人所言,竟像是江湖人士作为。” 锦衣卫身为帝国的特务中枢,被君王视作手中的利剑,在帝都王土向来无孔不入,坚不可摧。却恰逢此时受到袭击,不能不细想其中深意。 ——恐怕……是有人欲借锦衣卫遇刺一事,转移圣上的注意力。 宁樱在心里面吐槽了一句,这个卫梓俞一出关就找麻烦,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与此同时的北镇抚司,仍旧是那个不辨天日,不分昼夜的铁通,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骚乱到了何种地步。 “大人,这是您派遣属下去查看的旧档,请大人过目。”身着飞鱼袍的锦衣卫立于男子身前,言语间透着几分臣服与恭谨。 卫梓俞淡淡“嗯”了一声。属下不敢逗留,忙从书房中退出了。 缓缓拆开封册,卫梓俞细细看起来,眸色却不由倏然一动。 国子监每年的监生名单保管在太学中,他也是留心过的。 只是几年前,有一个名叫苏瑾清的少公子,虽出身寒门,身体病弱,却得了先帝的青眼,破例录入了监生名单。还在国子监中结识了还是皇子的新帝,继而一路受到新帝恩宠,位居丞相,一手操纵朝政。 看到这些时,他还觉得奇怪,这个苏瑾清的来路太莫明。 ……而他寻访多年,终于在寻阳城找到了苏家的旧档。 十几年前,也就是建元四十三年,寻阳城根本没听说过什么苏家少年。有的,只是苏府的小姑娘。再后来,苏瑾清却忽然在寻阳城中消失了。听当地的百姓说,小姑娘是去了蜀山,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蜀山掌门人唯一的弟子。 难怪…… 难怪提及苏瑾清,人们最先想到的是,便是她出众的容貌! 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寻阳城的苏瑾清,其实是个女孩子。 封册渐渐在火舌的舔舐中化为灰烬,面具下的神情晦暗不明。卫梓俞唇角弯了弯,看上去似乎愈发的感兴趣了。 锦衣卫沈长攸紧紧攥着剑,见到马上的那人,唇角总算是抑制住颤抖,恭谨跪了下去。 “这些年殿下吃了许多苦头,都是属下护主不利。” “……属下早已安排好了,京城司药舫的老舫主前些日告老离京,只等着殿下回来。” 顾容谨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无事,让他起身。 司药舫他是听闻过的,是王府一早布下的产业。父王去世后几经流转,又到了蜀山门的手中。 作为掩饰之所,司药舫经营的并非是常见的货物,而是士族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包括药材,玉石,运往南疆或边陲。即使御用,也难以与之相较。常人见不到,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32.第32章 防盗比例 苏瑾清的姿容倒是极为恭谨:“弟子其实只是想借药材之名看师尊罢了。” “听闻你朝中公务事多, 难得还如此有闲心。”顾容谨动作一凝, 继续看书,淡淡一笑:“你我师徒,不必说这些。若有何事, 但说无妨。” “宁王世子是否被师尊带走了?”苏瑾清倒也不再弯绕:“弟子听闻傅医官所言,顾元珏消失在了司药舫附近的密林中。” 茶盏抵在唇畔, 顾容谨淡淡道:“为师居于江湖,宁王世子皇族中人, 为师带走又有何益处?” 苏瑾清垂下眼睫, 没有在说什么。从他的角度望过去, 无论如何, 都避不开弟子雪白脸颊上柔软的鸦睫弧度。 与之相较, 倒像是那儿有光, 周遭一切都是模糊的。 “……嗯, 弟子明白了。”沉默片刻后,她终于抬起眸来,徐徐道:“师父永远都不会骗弟子的, 弟子知道。” 顾容谨颈间喉结微微一动。 从前只觉得弟子虽性情乖张,仍素来清冷。如今大梦初醒时, 就连瑾清脸颊上的几缕病色,都变得鲜活起来。 面上却不显, 顾容谨的神情仍旧温和:“几日不见, 让为师看看你的脉象吧。” 苏瑾清一顿, 伸出手。她感受到顾容谨指尖冰凉, 触碰时甚至轻轻一颤,也不知为何。 “师尊,你好冷。”她轻声开口。 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的羽睫如扇扑闪着,凝眸望着着师尊。顾容谨却没有直视她,反倒垂下眸去。因弟子离得越近,他觉得动作间更不能把握分寸。 也不知是因茶水滚烫,或是地龙烧着,顾容谨白皙聚俊美的脸上浮上一层不自在的绯色。 苏瑾清忽的开了口:“为何今日师尊看上去不开心。这金陵皇城之中,可是……皇城的那些官宦有意为难,弟子立即杀死他们!” 顾容谨呼吸微滞,摇头道:“无事,你放心。” 苏瑾清更直视看他:“……好,若是师尊受了委屈,也要让弟子知道。” 顾容谨微微一顿。 苏瑾清这才挪开视线,恢复成素日里恭谨的样子:“弟子今日来,的确是有求于师尊。弟子想收购司药舫中一味药材,兰芝草,不知能否得到师尊首肯。” “兰芝草?”顾容谨调整好内息,不动声色的举起茶盏:“此药极为珍贵,早已绝迹于江湖,难道是为治疗时疫所用?” 苏瑾清点点头,起身往窗框边上去,推开窗棂,一阵寒意扑夹杂着碎雪面而来。 “如今城南乃皇城重地,虽看似安好。但在城北,时疫已欲来越严重。加之朝中的官宦克扣药材,若再迟缓一步,只怕民怨难平。更何况……” 更何况顾容谨一早知晓这一次时疫的情形,司药舫培育兰芝草,不正是用作今日的筹码么。 顾容谨略一沉思,颔首道:“太医院的方子已配好,自然是最好的。司药舫中养的兰芝草尚足量,交予朝廷也无妨。” “不过——”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桌案上的棋子,顾容谨淡声道:“司药舫的货物南北贯穿,要通经灵河。只是近日灵渠修建,通行不便。不如……工部便先将灵渠交由司药舫。如何?” 苏瑾清没有立即回答。 难怪顾容谨会这么快答应,他交易的目的,原来是为了灵渠的控制权。 灵渠的水利修建由工部直辖,引金陵城南灵河水,灌溉金陵城南北所有农田。若真是落入顾容谨手中,将来麒麟军经由灵河破城,便是势如破竹再不可当。对于师尊而言,这便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交易。 可事到如今……若无司药舫的支持,时疫便不可除。即使是皇帝来了,也不得不点头的。 反正,他也从未将注意力放在民生的水利工程上。 苏瑾清眼睫动了动,松了口:“好,弟子会呈禀圣上的。” 顾容谨看着她道:“若是朝廷不放心,也可派人督查,为师不会为难你。” 苏瑾清淡淡的笑了笑:“师尊多虑了,不管师尊想要什么了,弟子都会答应的。难道师尊忘了?” 说罢,她起身行了一礼,复而退下。 “郎君,怎么样了?”萧策隐急急推门而入。 捏着棋子的指尖终于松开,顾容谨轻轻摇了摇头:“我已将灵渠的掌控权拿了过来,通知我们在工部的人,可动手部署了。” 萧策隐面露喜色:“太好了!有了灵渠,便相当于掌控了金陵城的水路城门,那郎君……为何不高兴?” 顾容谨一顿,只颇有些担忧的道:“无妨,只是我没有想到,瑾清会这么快答应,倒像是一直在暗中支持我们一般。” 按理说,按弟子往常的性情,应当选择集权与一身。顺他者生,逆他者亡。不知为何,这些日,总觉得瑾清的性情有了些变化。 ……而且,他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了。 萧策隐略一蹙眉,压低了声音:“分明是苏丞相自己修行邪术伤了身,却要郎君为她担忧,属下当真觉得您不值。” “他是我的弟子。”顾容谨淡淡道:“你不明白。” 回想起来梦中的情形,顾容谨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凝重。室内的地龙仍散发着暖意,但他却觉得连骨髓里都是冷的。 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悖逆伦常的那人是他,那也必定要学会克制。 因为他是顾容谨。 不过几日,刑部处置京兆尹和户部尚书何书哲的文书便下来了。 利用疫情之险调换药材,牟取暴利,有负皇恩,罪不可赦。苏瑾清留下他们的性命,只是想留着何书哲指认幕后之人。 这个幕后之人,自然是世家门阀之首伯恩候。 不过伯恩侯在朝中根基庞大,又是长公主的坚实盟友。即使这些人每日都想要了她的命,动他们也没这么容易。 这件事,查到了户部尚书这一层,便再也停滞不前了。 时疫的方子经由太医院调配,由金吾卫与户部亲自配发,丞相府亲自督办。短短数日,重灾区的百姓便都得了定量的药材。 疫情终归有了缓解的迹象,每日都有病例痊愈的呈禀。 33.第33章 防盗比例  将越渐离交给蜀山门的人后, 已是深夜, 再没有哪一户百姓敢出来。所以顾容谨在顾宅看见弟子时, 不免觉得有些突兀,总觉得自己看错了。 “你没有回去?”他问。 “师父,”苏瑾清的嘴唇张了张,目光转到那两只小猫身上, “弟子想来看看这些猫。” 008:“……” “……嗯。”顾容谨握着的手松开,喉结微微一动, “外面冷,进来吧。” 苏瑾清就跟在后面。 尽管表面如此,她仍然感受到了师父的变化。 从北镇抚司出来后,顾容谨身上总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还有浸在骨子里的失望。即使那日她重回蜀山去认错,也不见顾容谨如此。 “我带越渐离出来了。”顾容谨将供词交给苏瑾清,言语仍旧温柔:“有了这份供词, 长公主势必倾颓,卫梓俞亦不敢再提及今夜之事。” 苏瑾清指尖抵住下颌,注目凝视着越渐离的手书,倒有些像小姑娘, 顾容谨目光微凝。只见她十指微微收拢:“弟子明白了。” “越渐离还托我转告,谢谢你。”执起茶盏送至唇畔, 顾容谨的双眸不知望着窗外何处, 语气平静极了:“他说, 当年丞相大人出手相救的恩情, 即使他不在金陵,也永远不会忘的。” “忠诚的人,用起来的确顺手,”苏瑾清淡淡道:“这样的结局,对他也很好。” 顾容谨看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 “是。” 暗夜之中,月色盈满内室,顾容谨生来淡色的瞳孔变得更加清冷,面上数年如一日的无波无澜,眼底的暗涌却藏不住了。 “师父放心,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她补充道。 苏瑾清垂下眸,去抱跟着进来的小猫儿。 有只小猫儿是好动的那个,四处翻了个身,滚进了顾容谨的怀里。它伸伸爪子,一双透亮的瞳孔就圆滚滚的望着他。而顾容谨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思有些游离,一时竟毫无反应。 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庞无波无澜,宛如谪仙,又宛如雕塑。 苏瑾清轻轻笑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将猫儿抱回来。 她的额头恰好抵住顾容谨的下颌,而嘴唇则停到了他的耳畔。 “师父,您还记得您同弟子说过,您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么?”她低声说。 顾容谨微微一愣,垂下眸去:“圣位。” 他其实并没有说完。 “弟子答应您,无论结果是什么,从今日起,都会竭尽全力帮助师尊。”苏瑾清淡淡道,“您的三年师恩,弟子本应如此偿清的。” 那层淡青色的袍服下,精致纤瘦的脖颈若隐若现。身子却如此弱不禁风,连细长的腰线都清晰可见。顾容谨指尖紧扣茶盏,指尖发白,目光垂落到别处。 苏瑾清支起身子,声音哑了哑:“师父,所以您不要再生气了。” 顾容谨下意识抿了一下唇,牙根咬了咬,复又松开,才沉声道:“我不会生你的气。” 薄薄的汗滴从光洁如玉的手掌浸出,顾容谨的气息微不可察的有些凌乱。 关于丞相府夜袭锦衣卫的传言很快传遍了朝堂。 皇帝自然不信,锦衣卫、丞相府皆是他的左膀右臂,苏瑾清这样高傲的性子,又怎会屈尊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再加上,苏瑾清也没有道理啊。丞相要去锦衣卫,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卫梓俞亲来诏狱提人时,才发现越渐离不见了。 敢于夜闯锦衣卫的人,整个金陵城,一个手掌便能数的过来。 请罪的人跪了一地,他却莫名有些烦躁。 再加上,此时宫里面传来消息,说越渐离离开时留下一封手书,将所有事情栽赃给了公主府。皇帝已拿到这份手书,传命让长公主入宫陈情。 苏瑾清接到圣旨,穿过蜿蜒的宫。,内侍监却被人支开,四下独留她一人。 正在她生疑时,忽然发现有人挡住她的去路。 是卫梓俞。 华贵的飞鱼袍,还有精致冷凌的刀鞘,四下无人,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这儿可是大内宫廷! 毕竟敢构陷锦衣卫的臣子,放眼整个金陵,或许就只有丞相府。他该是有多恨她。 “卫大人,别来无恙。”苏瑾清顿住脚步,眼睑微垂。“你能来此挡住我,为何不多去关心懿阳长公主。她多年为你助力,现下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长公主与我有什么关系,”卫梓俞一笑,眸间浸出些冷意:“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如今陛下已不再信任她,于锦衣卫半分价值都没有了。” “越渐离的事情,陛下若信我了。你怎么想?”苏瑾清嘴唇动了动。 “——卫大人是不是想即刻杀了我!”她的语气沉了下去。 卫梓俞没有急着回答,反倒微微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去,摘下了鬼面的面具。 这是苏建第一次看见锦衣卫指挥使的真容,阳光穿过竹林,落到他的侧脸上,衬得眉眼极为英俊,颇有些灼灼耀耀的意味。 宁樱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锦衣卫从不以真容示于人前。卫梓俞这是什么意思! “丞相大人,这个问题,我已回答过了。”卫梓俞抿唇,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悦耳:“若是没有苏大人,我一人独霸朝纲,那该是有多无趣。” 他停在她的额上,气息泛着温热:“我来这儿,就是想要告诉大人——我要祝大人万寿无疆,把丞相这个位子,稳稳的坐下去。” 34.第34章 防盗比例  苏瑾清径直看向顾容谨腕上露出的青筋,师尊似乎有意藏着它。 “师尊今日心神不宁, 不像是习剑归来, 是有什么心事吗?” 顾容谨定了定心神:“并无。”复又道:“难道你来,不是为了时疫的药材?” 苏瑾清的姿容倒是极为恭谨:“弟子其实只是想借药材之名看师尊罢了。” “听闻你朝中公务事多, 难得还如此有闲心。”顾容谨动作一凝, 继续看书, 淡淡一笑:“你我师徒,不必说这些。若有何事,但说无妨。” “宁王世子是否被师尊带走了?”苏瑾清倒也不再弯绕:“弟子听闻傅医官所言,顾元珏消失在了司药舫附近的密林中。” 茶盏抵在唇畔, 顾容谨淡淡道:“为师居于江湖, 宁王世子皇族中人, 为师带走又有何益处?” 苏瑾清垂下眼睫, 没有在说什么。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无论如何, 都避不开弟子雪白脸颊上柔软的鸦睫弧度。 与之相较,倒像是那儿有光,周遭一切都是模糊的。 “……嗯,弟子明白了。”沉默片刻后,她终于抬起眸来,徐徐道:“师父永远都不会骗弟子的, 弟子知道。” 顾容谨颈间喉结微微一动。 从前只觉得弟子虽性情乖张, 仍素来清冷。如今大梦初醒时, 就连瑾清脸颊上的几缕病色, 都变得鲜活起来。 面上却不显,顾容谨的神情仍旧温和:“几日不见,让为师看看你的脉象吧。” 苏瑾清一顿,伸出手。她感受到顾容谨指尖冰凉,触碰时甚至轻轻一颤,也不知为何。 “师尊,你好冷。”她轻声开口。 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的羽睫如扇扑闪着,凝眸望着着师尊。顾容谨却没有直视她,反倒垂下眸去。因弟子离得越近,他觉得动作间更不能把握分寸。 也不知是因茶水滚烫,或是地龙烧着,顾容谨白皙聚俊美的脸上浮上一层不自在的绯色。 苏瑾清忽的开了口:“为何今日师尊看上去不开心。这金陵皇城之中,可是……皇城的那些官宦有意为难,弟子立即杀死他们!” 顾容谨呼吸微滞,摇头道:“无事,你放心。” 苏瑾清更直视看他:“……好,若是师尊受了委屈,也要让弟子知道。” 顾容谨微微一顿。 苏瑾清这才挪开视线,恢复成素日里恭谨的样子:“弟子今日来,的确是有求于师尊。弟子想收购司药舫中一味药材,兰芝草,不知能否得到师尊首肯。” “兰芝草?”顾容谨调整好内息,不动声色的举起茶盏:“此药极为珍贵,早已绝迹于江湖,难道是为治疗时疫所用?” 苏瑾清点点头,起身往窗框边上去,推开窗棂,一阵寒意扑夹杂着碎雪面而来。 “如今城南乃皇城重地,虽看似安好。但在城北,时疫已欲来越严重。加之朝中的官宦克扣药材,若再迟缓一步,只怕民怨难平。更何况……” 更何况顾容谨一早知晓这一次时疫的情形,司药舫培育兰芝草,不正是用作今日的筹码么。 顾容谨略一沉思,颔首道:“太医院的方子已配好,自然是最好的。司药舫中养的兰芝草尚足量,交予朝廷也无妨。” “不过——”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桌案上的棋子,顾容谨淡声道:“司药舫的货物南北贯穿,要通经灵河。只是近日灵渠修建,通行不便。不如……工部便先将灵渠交由司药舫。如何?” 苏瑾清没有立即回答。 难怪顾容谨会这么快答应,他交易的目的,原来是为了灵渠的控制权。 灵渠的水利修建由工部直辖,引金陵城南灵河水,灌溉金陵城南北所有农田。若真是落入顾容谨手中,将来麒麟军经由灵河破城,便是势如破竹再不可当。对于师尊而言,这便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交易。 可事到如今……若无司药舫的支持,时疫便不可除。即使是皇帝来了,也不得不点头的。 反正,他也从未将注意力放在民生的水利工程上。 苏瑾清眼睫动了动,松了口:“好,弟子会呈禀圣上的。” 顾容谨看着她道:“若是朝廷不放心,也可派人督查,为师不会为难你。” 苏瑾清淡淡的笑了笑:“师尊多虑了,不管师尊想要什么了,弟子都会答应的。难道师尊忘了?” 说罢,她起身行了一礼,复而退下。 “郎君,怎么样了?”萧策隐急急推门而入。 捏着棋子的指尖终于松开,顾容谨轻轻摇了摇头:“我已将灵渠的掌控权拿了过来,通知我们在工部的人,可动手部署了。” 萧策隐面露喜色:“太好了!有了灵渠,便相当于掌控了金陵城的水路城门,那郎君……为何不高兴?” 顾容谨一顿,只颇有些担忧的道:“无妨,只是我没有想到,瑾清会这么快答应,倒像是一直在暗中支持我们一般。” 按理说,按弟子往常的性情,应当选择集权与一身。顺他者生,逆他者亡。不知为何,这些日,总觉得瑾清的性情有了些变化。 ……而且,他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了。 萧策隐略一蹙眉,压低了声音:“分明是苏丞相自己修行邪术伤了身,却要郎君为她担忧,属下当真觉得您不值。” “他是我的弟子。”顾容谨淡淡道:“你不明白。” 回想起来梦中的情形,顾容谨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凝重。室内的地龙仍散发着暖意,但他却觉得连骨髓里都是冷的。 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悖逆伦常的那人是他,那也必定要学会克制。 因为他是顾容谨。 不过几日,刑部处置京兆尹和户部尚书何书哲的文书便下来了。 利用疫情之险调换药材,牟取暴利,有负皇恩,罪不可赦。苏瑾清留下他们的性命,只是想留着何书哲指认幕后之人。 这个幕后之人,自然是世家门阀之首伯恩候。 不过伯恩侯在朝中根基庞大,又是长公主的坚实盟友。即使这些人每日都想要了她的命,动他们也没这么容易。 这件事,查到了户部尚书这一层,便再也停滞不前了。 时疫的方子经由太医院调配,由金吾卫与户部亲自配发,丞相府亲自督办。短短数日,重灾区的百姓便都得了定量的药材。 疫情终归有了缓解的迹象,每日都有病例痊愈的呈禀。 懿阳长公主府。 “这可真是荒唐!”长公主神色不耐,眼中全是恼意:“这个苏瑾清,胆子还真是不小!施政以来从不过问我的意思,如今竟私自惩处了京兆尹与户部尚书,生生折了我们两枚棋子!” 伯恩候拾起疫情的密报,细细打量一番,蹙了蹙眉:“当真是圣上的宠信让他忘乎所以,连自己身为臣子的本分都记不得了。” 长公主冷冷一笑:“他苏瑾清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寒门之子,从底下爬上来的泥里的东西!如今也想攀附圣上掌控朝政?你让御史台的人赶快上谏,说他目无皇威一手遮天,让皇兄多加提防。” “长公主放心。”伯恩候沉吟道:“京兆尹和户部尚书不过是两个不痛不痒的位子,即使他动了,也影响不到长公主的威严的。” 话虽这么说,可这个苏瑾清出现后,她总不怎么放心。这位少公子出身不好,处政行事却深不可测,怎能让她安心呢? “……懿阳,”驸马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苏丞相虽出身卑微,可终究是有才之人,圣上赏识。你又何必同他过不去,倒气极伤身,还惹得圣上不高兴。” “你懂什么?!”懿阳长公主瞥了瞥他,目光倨傲,言语更是犀利:“你是不是忘了,这天下是姓什么的?难道皇兄还会为了一个外姓人,与他的胞妹翻脸不成?” 长公主言辞锋利,驸马免不住难堪。伯恩候亦颇有玩味的打量着他,弯唇一笑。 驸马垂下了头去,唇角紧绷:“臣明白了。” 完成了两个任务,宁樱打算先调整一下。看完内阁的文书,准备歇下。 “公子,长公主府上传来了口谕。”忽然,越渐离推门而入,禀报道:“长公主听闻这一次时疫得以缓解,全因顾郎君献出兰芝草的缘故,所以打算三日后在公主府上设宴,施以恩赏,请公子……带着顾郎君前去。” 苏瑾清唇角轻抿,神色冷下来。 这个时候让顾容谨现身,谁知这位长公主打的什么算盘。 越渐离复又道:“而且……长公主还邀了圣上去。” “我知道了。” 她的神情并无什么波动,心里却有些担心。 顾容谨本是皇族中人,老王爷的遗孤。当今圣上,连同着懿阳长公主,也许都在当年老王爷的旧案中插了一手。如今顾容谨重新面对他们,心里又会怎么想? 素来听闻司药舫靠做药材生意起家,财力已到达通天的地步,历代舫主却神秘莫测从不轻易示于人前,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顾容谨看了看他,语意温和:“你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先喝一些药,再送你去休息吧。” 顾元珏却是冷冰冰的:“公子,敢问你可知我的身份?你也敢救我,难道就不怕会给你的司药舫带来灭顶之灾么!” 顾容谨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垂下眼眸,淡淡抿笑:“十五年前,嘉元十三年,老宁王曾救过在下一命。事到如今,世子殿下难道是不相信顾某的诚心么。” 父王…… “你知道我父王?” 顾容谨了颔首:“了如指掌。” 顾元珏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继而,顾容谨捏起一册书卷,不疾不徐执起笔来:“殿下,更何况……现在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退路么?” 顾元珏心有不甘,咬紧牙根道:“别拿这些套我的话!以我现在的样子,就算是重新回到宫里,也不会步入你的虎狼之地!” 顾容谨目光微凝,骨节分明的十指轻轻在杯沿滑动,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他抬起眸来:“不错,在下救殿下回来时,的确是有私心的。殿下可还记得老宁王留在淮海之地的三万麒麟军,我如今想请殿下——拿回来。” “——这么做,对殿下您也有好处。” 麒麟军经由老宁王一手□□,就是因为这三万麒麟军,所以皇帝才不顾一切的想要顾元珏的性命。 35.第 35 章 防盗比例  事实上, 在顾容谨将越渐离秘密送出诏狱时, 丞相府便已得知了消息。 能瞒着锦衣卫闯入诏狱, 公然带走刑犯, 放眼整个金陵城,除了一人,还有谁能做得出。 苏瑾清嘱咐人交一笔钱财给越渐离, 叫他忘记金陵城中的事情。越渐离并无家眷,这笔钱财已能保证他后半生荣华富贵。 将越渐离交给蜀山门的人后, 已是深夜, 再没有哪一户百姓敢出来。所以顾容谨在顾宅看见弟子时, 不免觉得有些突兀, 总觉得自己看错了。 “你没有回去?”他问。 “师父,”苏瑾清的嘴唇张了张,目光转到那两只小猫身上, “弟子想来看看这些猫。” 008:“……” “……嗯。”顾容谨握着的手松开, 喉结微微一动, “外面冷,进来吧。” 苏瑾清就跟在后面。 尽管表面如此, 她仍然感受到了师父的变化。 从北镇抚司出来后,顾容谨身上总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还有浸在骨子里的失望。即使那日她重回蜀山去认错,也不见顾容谨如此。 “我带越渐离出来了。”顾容谨将供词交给苏瑾清, 言语仍旧温柔:“有了这份供词, 长公主势必倾颓, 卫梓俞亦不敢再提及今夜之事。” 苏瑾清指尖抵住下颌,注目凝视着越渐离的手书,倒有些像小姑娘,顾容谨目光微凝。只见她十指微微收拢:“弟子明白了。” “越渐离还托我转告,谢谢你。”执起茶盏送至唇畔,顾容谨的双眸不知望着窗外何处,语气平静极了:“他说,当年丞相大人出手相救的恩情,即使他不在金陵,也永远不会忘的。” “忠诚的人,用起来的确顺手,”苏瑾清淡淡道:“这样的结局,对他也很好。” 顾容谨看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 “是。” 暗夜之中,月色盈满内室,顾容谨生来淡色的瞳孔变得更加清冷,面上数年如一日的无波无澜,眼底的暗涌却藏不住了。 “师父放心,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她补充道。 苏瑾清垂下眸,去抱跟着进来的小猫儿。 有只小猫儿是好动的那个,四处翻了个身,滚进了顾容谨的怀里。它伸伸爪子,一双透亮的瞳孔就圆滚滚的望着他。而顾容谨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思有些游离,一时竟毫无反应。 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庞无波无澜,宛如谪仙,又宛如雕塑。 苏瑾清轻轻笑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将猫儿抱回来。 她的额头恰好抵住顾容谨的下颌,而嘴唇则停到了他的耳畔。 “师父,您还记得您同弟子说过,您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么?”她低声说。 顾容谨微微一愣,垂下眸去:“圣位。” 他其实并没有说完。 “弟子答应您,无论结果是什么,从今日起,都会竭尽全力帮助师尊。”苏瑾清淡淡道,“您的三年师恩,弟子本应如此偿清的。” 那层淡青色的袍服下,精致纤瘦的脖颈若隐若现。身子却如此弱不禁风,连细长的腰线都清晰可见。顾容谨指尖紧扣茶盏,指尖发白,目光垂落到别处。 苏瑾清支起身子,声音哑了哑:“师父,所以您不要再生气了。” 顾容谨下意识抿了一下唇,牙根咬了咬,复又松开,才沉声道:“我不会生你的气。” 薄薄的汗滴从光洁如玉的手掌浸出,顾容谨的气息微不可察的有些凌乱。 关于丞相府夜袭锦衣卫的传言很快传遍了朝堂。 皇帝自然不信,锦衣卫、丞相府皆是他的左膀右臂,苏瑾清这样高傲的性子,又怎会屈尊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再加上,苏瑾清也没有道理啊。丞相要去锦衣卫,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卫梓俞亲来诏狱提人时,才发现越渐离不见了。 敢于夜闯锦衣卫的人,整个金陵城,一个手掌便能数的过来。 请罪的人跪了一地,他却莫名有些烦躁。 再加上,此时宫里面传来消息,说越渐离离开时留下一封手书,将所有事情栽赃给了公主府。皇帝已拿到这份手书,传命让长公主入宫陈情。 苏瑾清接到圣旨,穿过蜿蜒的宫。,内侍监却被人支开,四下独留她一人。 正在她生疑时,忽然发现有人挡住她的去路。 是卫梓俞。 华贵的飞鱼袍,还有精致冷凌的刀鞘,四下无人,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这儿可是大内宫廷! 毕竟敢构陷锦衣卫的臣子,放眼整个金陵,或许就只有丞相府。他该是有多恨她。 “卫大人,别来无恙。”苏瑾清顿住脚步,眼睑微垂。“你能来此挡住我,为何不多去关心懿阳长公主。她多年为你助力,现下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长公主与我有什么关系,”卫梓俞一笑,眸间浸出些冷意:“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如今陛下已不再信任她,于锦衣卫半分价值都没有了。” “越渐离的事情,陛下若信我了。你怎么想?”苏瑾清嘴唇动了动。 “——卫大人是不是想即刻杀了我!”她的语气沉了下去。 卫梓俞没有急着回答,反倒微微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去,摘下了鬼面的面具。 这是苏建第一次看见锦衣卫指挥使的真容,阳光穿过竹林,落到他的侧脸上,衬得眉眼极为英俊,颇有些灼灼耀耀的意味。 宁樱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锦衣卫从不以真容示于人前。卫梓俞这是什么意思! “丞相大人,这个问题,我已回答过了。”卫梓俞抿唇,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悦耳:“若是没有苏大人,我一人独霸朝纲,那该是有多无趣。” 他停在她的额上,气息泛着温热:“我来这儿,就是想要告诉大人——我要祝大人万寿无疆,把丞相这个位子,稳稳的坐下去。” 苏瑾清紧绷着唇,终于淡淡一笑:“你放心。” 卫梓俞就斜靠在宫城上,看着她,唇角懒洋洋带着笑。 不过只有宁樱心里明白,他现在有多想将苏瑾清给踩在脚底! 前面内侍监急匆匆赶来,见到二人,终于行了一礼,“苏大人,卫大人,可快些吧,陛下早已等不及了。而且……”他喘了口气,低声道:“皇上把那位顾公子也给请进宫了,看样子情况并不简单啊。” 这二位都是如日中天的宠臣,他谁都不敢得罪,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话给说清楚。 苏瑾清淡淡道:“弟子不会忘的。” 顾容谨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你身上还有伤?” 苏瑾清道:“当日重回蜀山,挨了那三掌,近日内室接连烧着地龙,只是还有些许内伤罢了。” 顾容谨脸色变了变,“胡闹,为何不及时用药。” “若弟子及使用了药……”苏瑾清缓缓眨了一下眼,“师父还会这样关心弟子吗。” “——师父,赏我些药,好吗。” “……” 顾容谨故意掠过她话中的深意,侧眸看了看她,道:“答应为师,日后无论何时,不可像今日胡乱出头。” 36.第36章 防盗章, 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哦~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们想在圣上面前参自己一本。 “而且……” 苏瑾清见越渐离欲言又止,追问下去。 他恭谨道:“属下昨夜到时,伯恩侯府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 幸而锦衣卫镇抚司的沈大人碰巧经过, 他在暗中出手相救。” ……锦衣卫? 苏瑾清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越渐离开口,打断了她的神思:“公子, 我们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 苏瑾清摇摇头:“我们现在到底毫无证据。” “不过……好在伯恩候尚且不知你的身份, 我们现在还在暗处, 就先不要打草惊蛇了。” “是。” 几日过去,金陵城中的时疫丝毫不见好转,城南的疫情更是愈发的严重。而伯恩候的人也似乎察觉京兆尹出了问题, 临时中断了黑市的药材交易。 关乎他们所有的线索, 顿时断了。 苏瑾清决定亲自去一趟太医院。 傅医官早在前厅跪伏着了, 语意中带了些喜意,那张药方子用在宁王世子身上后, 他的病情似乎真的好转了些。 008做事,宁樱还是很放心的。她解下身上的大氅,道:“傅大人,记得我的吩咐, 将药方子配好交予我, 不得对外宣张。” 傅医官却浑身一僵, 似乎有些迟疑,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瑾清:“怎么了?” 傅医官诺诺了大半刻,才支吾禀报:“回大人,前些日子懿阳长公主也派人取过方子,如今这情形,这方子的分量不言而喻,下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啊。” 懿阳长公主乃圣上胞妹,身份尊贵,她要的东西太医院自然不可能不给。 只是不知道,她素来高高在上,为什么也急着要这样的东西。 “既然如此,”苏瑾清不想为难他,轻声道:“你且去回报长公主,只说时疫方子还未试验完毕,日后再呈给她。若是长公主为难,你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傅医官颔首领命。 苏瑾清这才道:“带我去见见世子殿下吧。” 这个太医院,只有一个世子殿下,便是获罪的宁王世子。 为了掩人耳目,顾元珏被关在太医院的暗阁内,见着来人,少年眼中虽仍旧有愤恨,脸色看着却好上许多。 “奸相……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他牙根咬紧问。 苏瑾清不理会他,轻轻递给傅医官一个眼神。傅医官会意,立即让人控制住世子殿下。 略一把脉以后,傅医官又去检查了顾元珏日常的饮食,这才转身回禀:“丞相大人,世子殿下虽仍未完全痊愈,但至少说明——这张药方子的确能用。不仅世子殿下身体将渐好,且再不会将疫病渡给旁人。” 苏瑾清眼睫动了动,在白皙俊秀的脸颊上,覆下一层柔和的阴影。 “好,时疫之事事关重大,还望傅大人将此药方保密。”她轻声道,“我这就去回禀圣上。” 傅医官俯下身去:“下官领命。” 在圣上所居的大殿,内里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因着时疫,宫中病死了好几位嫔妃,这位可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周文帝显然是饮了不少酒,双目定定打量着苏瑾清,才拖着调子打了个嗝:“你——是苏爱卿吗?” 苏瑾清敛眸,跪下行了一个礼,“陛下,关于时疫的药方子已有些眉目,故而臣前来回禀。” 周文帝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这个上面,面上笑迎迎的:“等等,你先瞧瞧,这些舞姬都是懿阳送给朕的。爱卿替朕办事素来辛苦,朕全都赏赐给你如何?” 懿阳长公主? 她近来对这圣上可谓是格外的殷勤啊。 宁樱回想了一下,在原来的剧情中,她也算是反派的同道中人。为了扶植新君,出卖自己的驸马,公然与顾容谨作对,最终被顾元珏赐死了。 见苏瑾清不答,内侍监忍不住低声提醒:“丞相大人,您这还没回圣上的话儿呢……圣上的恩宠,您是要,还是不要?” 苏瑾清目光轻轻掠过她们,只道:“近来宫中时疫盛行,臣只愿圣上圣体隆安。” “也罢,也罢……”周文帝放下酒樽,不耐烦的掀了掀皇袍:“既然丞相大人不要,你们还不快滚下去!” “……是。” 一时间,大殿中再无一人,连左右的内侍也吓得退了下去。宁樱立在那儿,忽然觉得这个皇帝状态似乎不太对。 周文帝的目光淡淡瞥了过来:“苏爱卿,你虽年轻,可也得想想婚配的事情了。” 苏瑾清的呼吸几乎屏住,十指掐进深褐色的朝服中,捏得有些紧。 “……陛下,中书省收到许多朝臣上谏,时疫兴起,百姓惶恐难安,陛下应当亲临城中查探民情,以安定民心。您觉得呢?” “……大胆!”周文帝言语中隐有怒意,顿时大殿内寂静无声。 “那群老狐狸居然敢让朕亲自去?!若是朕不幸染疾怎么办,拉他们去陪葬吗?!” “苏瑾清,如此荒谬的言论你为何不拦截下来,还要呈禀到朕的面前来?!嗯?”指节重重敲打在桌案上,发出剧烈的“咚咚”声。 008吓了一大跳。 苏瑾清垂下眼睫,轻轻抿了抿唇:“陛下请息怒。” “——若是陛下不愿意离宫。臣倒有一个办法。臣今日去了太医院,院判说能治愈时疫的方子……似乎已有了些眉目。” 周文帝眉毛一挑:“什么?” 苏瑾清重复道:“陛下,根治时疫的方子,已成功了。” 周文帝嘴唇一颤,这才缓缓松了手:“那,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让太医院的那些人加紧动作!” “不过臣需要一个人试药,望陛下恩准。”苏瑾清言语轻缓,却极为坚定。 “谁?” 她顿了顿,身子跪伏下去,声音有些发紧:“——请陛下恕罪,此人是宁王世子,顾元珏。” 顾元珏? 就是宁王那个胆大包天的逆贼之子么。 ……父债子偿,自己可没打算放过他! “为什么?”周文帝声音发冷。 苏瑾清抿了抿唇:“臣同院判谈过,宁王世子也患此不治之症。但近日服用了药方后,却有了好转的迹象。留下世子,一则试药,二,则是为将他的血液,用作研制药引。” “……陛下,您觉得呢。”她轻轻抬起眸来,凝视着皇帝。 沉默了大半会儿,对上丞相那双清远的眸子,周文帝心中的怒意顿时弱了些,甚至有些气短:“……必须是他?” “必须是他。” 苏瑾清指尖摩挲了一下:“宁王在金陵毫无势力,陛下大可放心。但疫病之事确是燃眉之急,孰轻孰重,您心中自有决断。咳咳……” 话音未落,苏瑾清终于忍不住轻咳出声。虽已极力忍耐,但从掩着的袖袍中传出,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更加清晰。 疫病的事情的确头疼,加之丞相一直安安静静跪在那儿,看上去似乎比往常更加孱弱,周文帝有点心烦意乱:“朕明白了,你先起来吧。” 他背过身去,想了片刻:“苏卿,朕可暂时恩赦他。可他是戴罪之身,你可要给朕看好了,他再行忤逆之事,朕绝不轻饶!” 苏瑾清垂眸,死攥着的手终于缓缓松开,这才舒了一口气。 “臣明白了。” 从大殿退出来时,天空中已淅淅沥沥下起雨。008还是有点惊恐。就算适应了这么久,它每次见到这个暴君,小心脏还是扑通扑通的跳。 ——毕竟是暴君,就算现在再恩宠,如果这个皇帝一生气把宿主给杀了,宿主倒是没什么,可它怎么办呀╭(╯^╰)╮ 宁樱:“……”小没良心的!! 【不过宿主,任务二:“保住男二顾元珏性命”完成,获得30点积分,现在可以挑更贵的商品了!】 宁樱目光流连在交易中心,忽然相中了一件极品。 ——人设造梦机制。 【叮咚!交易成功,请宿主愉快享用~】 这个造梦机制也算是一种人设改造机制,即在合情合理的前提下,控制目标人物的梦境。 不过看着宁樱眸子里跃动的碎光,008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37.第37章 防盗章,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哦~ “而且……” 苏瑾清见越渐离欲言又止, 追问下去。 他恭谨道:“属下昨夜到时,伯恩侯府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 幸而锦衣卫镇抚司的沈大人碰巧经过, 他在暗中出手相救。” ……锦衣卫? 苏瑾清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越渐离开口, 打断了她的神思:“公子, 我们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 苏瑾清摇摇头:“我们现在到底毫无证据。” “不过……好在伯恩候尚且不知你的身份, 我们现在还在暗处, 就先不要打草惊蛇了。” “是。” 几日过去, 金陵城中的时疫丝毫不见好转,城南的疫情更是愈发的严重。而伯恩候的人也似乎察觉京兆尹出了问题,临时中断了黑市的药材交易。 关乎他们所有的线索, 顿时断了。 苏瑾清决定亲自去一趟太医院。 傅医官早在前厅跪伏着了, 语意中带了些喜意, 那张药方子用在宁王世子身上后, 他的病情似乎真的好转了些。 008做事, 宁樱还是很放心的。她解下身上的大氅, 道:“傅大人, 记得我的吩咐,将药方子配好交予我, 不得对外宣张。” 傅医官却浑身一僵, 似乎有些迟疑, 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瑾清:“怎么了?” 傅医官诺诺了大半刻,才支吾禀报:“回大人,前些日子懿阳长公主也派人取过方子,如今这情形,这方子的分量不言而喻,下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啊。” 懿阳长公主乃圣上胞妹,身份尊贵,她要的东西太医院自然不可能不给。 只是不知道,她素来高高在上,为什么也急着要这样的东西。 “既然如此,”苏瑾清不想为难他,轻声道:“你且去回报长公主,只说时疫方子还未试验完毕,日后再呈给她。若是长公主为难,你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傅医官颔首领命。 苏瑾清这才道:“带我去见见世子殿下吧。” 这个太医院,只有一个世子殿下,便是获罪的宁王世子。 为了掩人耳目,顾元珏被关在太医院的暗阁内,见着来人,少年眼中虽仍旧有愤恨,脸色看着却好上许多。 “奸相……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他牙根咬紧问。 苏瑾清不理会他,轻轻递给傅医官一个眼神。傅医官会意,立即让人控制住世子殿下。 略一把脉以后,傅医官又去检查了顾元珏日常的饮食,这才转身回禀:“丞相大人,世子殿下虽仍未完全痊愈,但至少说明——这张药方子的确能用。不仅世子殿下身体将渐好,且再不会将疫病渡给旁人。” 苏瑾清眼睫动了动,在白皙俊秀的脸颊上,覆下一层柔和的阴影。 “好,时疫之事事关重大,还望傅大人将此药方保密。”她轻声道,“我这就去回禀圣上。” 傅医官俯下身去:“下官领命。” 在圣上所居的大殿,内里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因着时疫,宫中病死了好几位嫔妃,这位可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周文帝显然是饮了不少酒,双目定定打量着苏瑾清,才拖着调子打了个嗝:“你——是苏爱卿吗?” 苏瑾清敛眸,跪下行了一个礼,“陛下,关于时疫的药方子已有些眉目,故而臣前来回禀。” 周文帝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这个上面,面上笑迎迎的:“等等,你先瞧瞧,这些舞姬都是懿阳送给朕的。爱卿替朕办事素来辛苦,朕全都赏赐给你如何?” 懿阳长公主? 她近来对这圣上可谓是格外的殷勤啊。 宁樱回想了一下,在原来的剧情中,她也算是反派的同道中人。为了扶植新君,出卖自己的驸马,公然与顾容谨作对,最终被顾元珏赐死了。 见苏瑾清不答,内侍监忍不住低声提醒:“丞相大人,您这还没回圣上的话儿呢……圣上的恩宠,您是要,还是不要?” 苏瑾清目光轻轻掠过她们,只道:“近来宫中时疫盛行,臣只愿圣上圣体隆安。” “也罢,也罢……”周文帝放下酒樽,不耐烦的掀了掀皇袍:“既然丞相大人不要,你们还不快滚下去!” “……是。” 一时间,大殿中再无一人,连左右的内侍也吓得退了下去。宁樱立在那儿,忽然觉得这个皇帝状态似乎不太对。 周文帝的目光淡淡瞥了过来:“苏爱卿,你虽年轻,可也得想想婚配的事情了。” 苏瑾清的呼吸几乎屏住,十指掐进深褐色的朝服中,捏得有些紧。 “……陛下,中书省收到许多朝臣上谏,时疫兴起,百姓惶恐难安,陛下应当亲临城中查探民情,以安定民心。您觉得呢?” “……大胆!”周文帝言语中隐有怒意,顿时大殿内寂静无声。 “那群老狐狸居然敢让朕亲自去?!若是朕不幸染疾怎么办,拉他们去陪葬吗?!” “苏瑾清,如此荒谬的言论你为何不拦截下来,还要呈禀到朕的面前来?!嗯?”指节重重敲打在桌案上,发出剧烈的“咚咚”声。 008吓了一大跳。 苏瑾清垂下眼睫,轻轻抿了抿唇:“陛下请息怒。” “——若是陛下不愿意离宫。臣倒有一个办法。臣今日去了太医院,院判说能治愈时疫的方子……似乎已有了些眉目。” 周文帝眉毛一挑:“什么?” 苏瑾清重复道:“陛下,根治时疫的方子,已成功了。” 周文帝嘴唇一颤,这才缓缓松了手:“那,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让太医院的那些人加紧动作!” “不过臣需要一个人试药,望陛下恩准。”苏瑾清言语轻缓,却极为坚定。 “谁?” 她顿了顿,身子跪伏下去,声音有些发紧:“——请陛下恕罪,此人是宁王世子,顾元珏。” 顾元珏? 就是宁王那个胆大包天的逆贼之子么。 ……父债子偿,自己可没打算放过他! “为什么?”周文帝声音发冷。 苏瑾清抿了抿唇:“臣同院判谈过,宁王世子也患此不治之症。但近日服用了药方后,却有了好转的迹象。留下世子,一则试药,二,则是为将他的血液,用作研制药引。” 38.第38章 防盗章,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哦~  可谁能想到呢, 在这乱世之中,最得圣心的宠臣, 竟是一个年轻体弱的少公子。 院子里的窗棂前, 苏瑾清身拥着雪白大氅,跟前摆着一个暖融融的炭炉。烛火勾勒出的轮廓柔和俊秀, 但仍能看出苍白脸颊上的一缕病色。 不一会儿, 从王庭里头来了人, 是王上身边的内侍监。苏瑾清整理了一下衣袍冠帽, 淡淡垂眸, 准备接旨。 内侍监笑盈盈的,捏着圣旨的指尖却不由的紧了紧。 这位苏丞相清冷如玉,加之脸颊处因病染上的苍白颜色, 几乎像是随时都能融化在空气中似的。 只是……可惜咯, 难得这么一个能得圣宠的少公子, 这副皮囊也是绝顶的好, 身子……哎, 却是无福消受。 内侍监想着, 却也无声的跪下去, 面上还余着几分恭谨,压低声音道:“……苏公子, 这些是陛下谴奴才送来的案卷, 其中还包括前些时日, 丞相府上遇刺的那几册。陛下的意思是……全交由公子处置。” 苏瑾清眼帘微掀,欠首行礼:“是,臣领命。” 谁都知晓苏丞相在圣上心底的分量,内侍的身子不由俯得更低了,“公子身子弱,圣上还命奴才送来这些上等的补品。公子……可千万记得,别把自个儿给累着了。” 苏瑾清抿了抿唇,神色仍是淡淡的,“谢过陛下,臣会谨记在心的。阿奴,去送送宁大人吧。” 谴走内侍监,苏瑾清才随手翻起档案来,指尖划过书册上干燥的字迹,秀眉不由轻轻蹙了蹙。 前些日子丞相府上遇袭,她虽早已下令将那些人处理干净,却只怕大理寺的人办事并不忠心,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这倒也无妨,反正她也快离开了。 苏瑾清阖上眼帘,静静的想着。 “公子,这是从东南方向来的信鸽身上取下来的。”短暂的寂静后,贴身侍卫越渐离入内。 苏瑾清接过密函,细密的眼睫一根一根覆下来,“咳咳……” 目光掠过,如玉的面庞中并未有什么波动,苏瑾清只轻声吩咐:“备马吧。” 越渐离看了看她,颇有些忧心的道:“可公子身子不好,若是急事也可放一放,除了圣上,还有什么人敢让公子亲自去见呢。” 她摇了摇头,“不必,这件事情,也该是时候处理了。” 那密函丢进了火盆中,暖融融的火舌将密函舔舐得连一个角都不剩,最终皆化作了灰烬。 借着日出前的微光,丞相府的马车驶出京都,往东南方向的蜀山云涯岛去了。 云涯岛上的山间,风雪弥漫,白雪一层层铺落下来,迷了人的眼睛。 苏瑾清捏着剑,步入了风雪中,清隽俊秀的脸庞隐隐有些变化,但很快便掩了下去。 ……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 其实她幼时原本是蜀山弟子,当年旧事发生后却与蜀山再无联系。而此时堵住她的去路的人,也正是他昔日的同门。 而今日她回来,是来完成一个约定的。 “师兄。”对着廊下的那个人,苏瑾清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 宋昊离没有看他,却长长舒了一口气,“……是啊,已有整整三年了。” 她的跟前摆着一柄精致通透的棋盘,而棋盘下面,则是若隐若现的短匕首,取人性命最为有用。 “师弟,事已至此,将偷拿的兵书还给蜀山吧,你已走不掉了。” 在宋昊离的身后,还站着其余两位蜀山弟子。苏瑾清认得他们,都是门下赫赫有名的师门楷模。 “既然你们都来了,”苏瑾清凤眸微垂,平静的开口:“若有本事,就上来,将兵书拿走吧。” “——只不过,我也只能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没有本事的,恐怕……便再也得不到这兵法了。” 蜀山弟子心底皆是一震。 即使早已听说过这个背叛蜀山的少年的名号,但当那张苍白秀美的面庞逐渐出现在风雪中时,他们仍是心惊肉跳。 ——行走于乱世的少年苏瑾清,果真同传说中一般,容貌出众得惊人。 尽管如此,虽还有同门之情……可这也不能抵挡他们要杀他证道的决心! 偷拿兵书,偷习阴阳术。于乱世之中,辅佐昏君,助纣为虐。 ——苏瑾清这样的孽徒,根本没有资格苟活于世! 宋昊离捏着剑,眼底淬着入骨的冷意。 “瑾清,念及昔日同门之情,只要你交出兵法秘籍,我今日便可放你一命。废去你的武功,从此以后,江湖不见!” 静静聆听着,苏瑾清眼底柔和下来,鸦睫间点满了雪间零落的碎光,似乎这宋师兄在说的,是什么荒诞的玩笑。 见他不为所动,少年极不甘心,“瑾清!难道你忘记师尊如何教导我们,我们修习百家兵法,是为了辅佐良臣,使得大周的天下重归于海晏河清。可是你……” 苏瑾清只顿了一下,精致的下颌才微微扬起:“师兄,你难道是第一日才知道,世人说大周朝的苏丞相,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么。” “——而且……莫不是师尊忘了教你,凡事皆得量力而行。否则……很有可能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么,嗯?” “孽徒!”宋昊离脸色涨得潮红,不由牙根咬紧,怒喝出声,“那不必废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话音未落,宋昊离执起剑来。 携着大雪里的逆风,锋利的剑刃已逼到了眼前,苏瑾清才轻轻取下身后的玉笛。 39.第39章 防盗章,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哦~  手书上所写, 无非是懿阳长公主收买丞相府亲卫, 夜闯镇抚司,最终嫁祸于苏丞相的供词。 长公主目光掠过,淡淡一笑:“越渐离乃丞相府亲卫,他擅闯北镇抚司, 为何成了臣妹指使。皇兄, 难道您从未深究么。” 她顿了顿,复又抬起下颌,言语间带着天生的傲然:“若臣妹当真有意收买,那侍卫又为何会临时反水?越渐离又现在何处?皇兄难道凭借一纸胡编乱造, 便要定臣妹的罪!” 皇帝有些不自然,却见苏瑾清的神情仍旧冷淡, 连眸子都不抬一下, 仿佛这件事真的与他毫无关系。 不错, 此事的确疑点太多。像苏丞相这样, 什么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 为何会掺和到锦衣卫的事情中去? “越渐离现在何处?”皇帝转向卫梓俞。 卫梓俞紧绷着唇,淡淡禀道:“微臣失职,越渐离暗中被人所劫。拒微臣推断, 来人……必定深不可测, 且势力广布, 大内高手竟无一能敌。” 锦衣卫都拦不住的人, 且根基深厚。 卫梓俞这字字句句间,暗示的不正是顾容谨么? 苏瑾清心底微微一沉。 他们当日达成的只是守住她身世的秘密,而顾容谨的下场,却不在卫梓俞的关心范围内。 “你这么说,朕倒听锦衣卫说起过一人——蜀山的掌门人,前几日也来了金陵城。”皇帝目光掠过顾容谨,冷声道:“你能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 顾容谨眸色微动,唇角抿了抿。即使这样的境况,他的言语仍旧从容且温和:“陛下,据我所知,金陵城中江湖势力众多。即使锦衣卫的卫大人,也师从墨家,身怀独门武功,不是么?” 皇帝半信半疑的打量着他。“当真如此?” “陛下,”苏瑾清径直接过话来:“此事与公子无关,请陛下明察秋毫。”这句话,师尊不方便说,但她可以堂而皇之讲出来。 卫梓俞唇角微微一抽。 “你信他?”皇帝眯了眯眸子,语意轻缓。 苏瑾清:“是。” 皇帝摩挲了一下扳指,不再回答了。 没人知道皇帝的想法,偌大的殿内,骤然陷入令人不安的沉寂中。 皇帝才收到锦衣卫密报,说的是丞相与蜀山掌门有三年的师徒情深,这让他无端生出忌惮来。 即使他们真的曾有什么师徒的关系,那也不是苏丞相一而再、再而三袒护他的理由!他现在可是大周的丞相,不再那个人的弟子! 内殿中寂静了一会儿。 “苏卿,”皇帝按了按太阳穴,轻叹了口气:“上前来,为朕执笔吧。” 苏瑾清微微一愣,连卫梓俞眉心也不由一挑。 陛下已将内阁大权交于苏丞相,御史台便上谏丞相祸乱朝纲、独掌朝政,如今让他代为御笔,不知圣上有什么用意。 要么是捧杀,要么,便是以大权大恩困住他,一年半载,丞相必定难以脱离朝堂。 狼毫笔慢慢浸润在浓黑的墨液中,衬得执笔的手指细长而白皙,垂落的束发如漆。 因为体弱,那双手并不有力,却不气虚,轻微的动作间,浸出几分少公子的冷淡、清雅。 皇帝的眼神慢慢的凝住了。就在咫尺之间,第一次这么近,少年臣子那副冷淡、干净的皮囊完完全全展现在他的眼前。 像是什么? 像是瓷器。 雪白,清透,且易碎。 他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每个人都在迎合君王,居然没人比得上一个少臣的淡雅精致。 难怪金陵城中会有传言,最好的颜色,其实在他的朝堂上! 皇帝微微蹙眉,没来由的,腹中蓦然升起一股燥火来,一时间连眼都挪不开了。 “陛下在做什么?”苏瑾清没有抬眼,无波无澜的问。 皇帝没想好怎么回答。 反正苏瑾清是他的臣子,他也不必忌讳什么。 但在面具下面,连卫梓俞都闪过些不自在的神色。 按锦衣卫敏锐的观察力,他发现顾容谨的手腕凸出青筋。因为用力,指尖青白得过分。而他的身子也紧绷起来,像是忍耐着什么。 即使他仍敛着眸,脸上一如既往的温雅如玉,仿若画卷。 这个反应让卫梓俞忽然觉得有些深意了。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臣以为,如今仍以长公主之案为重。” 苏瑾清似是毫无察觉,淡淡道:“长公主想要公平,陛下想要真相,何不将此事交予刑部与大理寺调查。微臣空口无凭,又如何能给陛下真相呢。” 长公主气得嘴唇发颤,“谁不知道,大理寺和刑部都是丞相府的人,你劝陛下下放此案,难道就是想暗箱操作,扣本宫一个不实的罪名!” 苏瑾清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苏瑾清,你如此污蔑本宫,难道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么?!”长公主不依不挠。 “啪”的一声,长公主的玉珏不小心落到御案。溅起砚台里的墨,滴到苏瑾清的朝服与指间。在一片雪白间,显得有些刺目。 看来懿阳长公主已气得御前失仪了。 苏瑾清咽下喉中腥意,低咳了几声。 “行了,”皇帝扫过懿阳,神情有些不耐。“朕还在呢。” 他蹙了蹙眉,骤然握住了苏瑾清的手腕。 顾容谨的身子微微一颤。 只见天子目含威仪,低沉着声音:“这些年来,辛苦丞相了。将来爱卿在朕的朝堂上,来日方长。” 这话不轻不重,却谁都能听清。 顾容谨的指尖攥进了掌心,像是生生嵌进去一般。 苏瑾清轻声道:“好。” 他抽出文书,淡笑:“不必批了,朕让太医去丞相府。” 苏瑾清应了声“是”。 而卫梓俞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怀疑,他过头去,看得清清楚楚。 ——顾容谨素来温雅从容、八方不动,方才竟在难以克制的发抖,可想心中的波动有多大! 虽然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如常。 苏瑾清途径他身旁,也觉得师尊的呼吸比她更急促。可惜眼睑狭长,瞳孔清冷,看不清其中的任何情绪。 就在下一刻,骨节分明的十指忽然紧扣住苏瑾清的袍服,阻隔了她的去路。苏瑾清垂眼扫过臂上的那只手,嘴唇不由张了张。 40.第40章 防盗章, 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哦~  “懿阳, ”皇帝让长公主读越渐离的手书。指尖扣了扣桌案,口气冷冰冰的,“这份供词,你当如何解释?” 手书上所写,无非是懿阳长公主收买丞相府亲卫,夜闯镇抚司, 最终嫁祸于苏丞相的供词。 长公主目光掠过,淡淡一笑:“越渐离乃丞相府亲卫,他擅闯北镇抚司,为何成了臣妹指使。皇兄,难道您从未深究么。” 她顿了顿,复又抬起下颌, 言语间带着天生的傲然:“若臣妹当真有意收买,那侍卫又为何会临时反水?越渐离又现在何处?皇兄难道凭借一纸胡编乱造,便要定臣妹的罪!” 皇帝有些不自然,却见苏瑾清的神情仍旧冷淡, 连眸子都不抬一下,仿佛这件事真的与他毫无关系。 不错,此事的确疑点太多。像苏丞相这样, 什么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 为何会掺和到锦衣卫的事情中去? “越渐离现在何处?”皇帝转向卫梓俞。 卫梓俞紧绷着唇, 淡淡禀道:“微臣失职, 越渐离暗中被人所劫。拒微臣推断,来人……必定深不可测,且势力广布,大内高手竟无一能敌。” 锦衣卫都拦不住的人,且根基深厚。 卫梓俞这字字句句间,暗示的不正是顾容谨么? 苏瑾清心底微微一沉。 他们当日达成的只是守住她身世的秘密,而顾容谨的下场,却不在卫梓俞的关心范围内。 “你这么说,朕倒听锦衣卫说起过一人——蜀山的掌门人,前几日也来了金陵城。”皇帝目光掠过顾容谨,冷声道:“你能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 顾容谨眸色微动,唇角抿了抿。即使这样的境况,他的言语仍旧从容且温和:“陛下,据我所知,金陵城中江湖势力众多。即使锦衣卫的卫大人,也师从墨家,身怀独门武功,不是么?” 皇帝半信半疑的打量着他。“当真如此?” “陛下,”苏瑾清径直接过话来:“此事与公子无关,请陛下明察秋毫。”这句话,师尊不方便说,但她可以堂而皇之讲出来。 卫梓俞唇角微微一抽。 “你信他?”皇帝眯了眯眸子,语意轻缓。 苏瑾清:“是。” 皇帝摩挲了一下扳指,不再回答了。 没人知道皇帝的想法,偌大的殿内,骤然陷入令人不安的沉寂中。 皇帝才收到锦衣卫密报,说的是丞相与蜀山掌门有三年的师徒情深,这让他无端生出忌惮来。 即使他们真的曾有什么师徒的关系,那也不是苏丞相一而再、再而三袒护他的理由!他现在可是大周的丞相,不再那个人的弟子! 内殿中寂静了一会儿。 “苏卿,”皇帝按了按太阳穴,轻叹了口气:“上前来,为朕执笔吧。” 苏瑾清微微一愣,连卫梓俞眉心也不由一挑。 陛下已将内阁大权交于苏丞相,御史台便上谏丞相祸乱朝纲、独掌朝政,如今让他代为御笔,不知圣上有什么用意。 要么是捧杀,要么,便是以大权大恩困住他,一年半载,丞相必定难以脱离朝堂。 狼毫笔慢慢浸润在浓黑的墨液中,衬得执笔的手指细长而白皙,垂落的束发如漆。 因为体弱,那双手并不有力,却不气虚,轻微的动作间,浸出几分少公子的冷淡、清雅。 皇帝的眼神慢慢的凝住了。就在咫尺之间,第一次这么近,少年臣子那副冷淡、干净的皮囊完完全全展现在他的眼前。 像是什么? 像是瓷器。 雪白,清透,且易碎。 他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每个人都在迎合君王,居然没人比得上一个少臣的淡雅精致。 难怪金陵城中会有传言,最好的颜色,其实在他的朝堂上! 皇帝微微蹙眉,没来由的,腹中蓦然升起一股燥火来,一时间连眼都挪不开了。 “陛下在做什么?”苏瑾清没有抬眼,无波无澜的问。 皇帝没想好怎么回答。 反正苏瑾清是他的臣子,他也不必忌讳什么。 但在面具下面,连卫梓俞都闪过些不自在的神色。 按锦衣卫敏锐的观察力,他发现顾容谨的手腕凸出青筋。因为用力,指尖青白得过分。而他的身子也紧绷起来,像是忍耐着什么。 即使他仍敛着眸,脸上一如既往的温雅如玉,仿若画卷。 这个反应让卫梓俞忽然觉得有些深意了。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臣以为,如今仍以长公主之案为重。” 苏瑾清似是毫无察觉,淡淡道:“长公主想要公平,陛下想要真相,何不将此事交予刑部与大理寺调查。微臣空口无凭,又如何能给陛下真相呢。” 长公主气得嘴唇发颤,“谁不知道,大理寺和刑部都是丞相府的人,你劝陛下下放此案,难道就是想暗箱操作,扣本宫一个不实的罪名!” 苏瑾清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苏瑾清,你如此污蔑本宫,难道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么?!”长公主不依不挠。 “啪”的一声,长公主的玉珏不小心落到御案。溅起砚台里的墨,滴到苏瑾清的朝服与指间。在一片雪白间,显得有些刺目。 看来懿阳长公主已气得御前失仪了。 苏瑾清咽下喉中腥意,低咳了几声。 “行了,”皇帝扫过懿阳,神情有些不耐。“朕还在呢。” 他蹙了蹙眉,骤然握住了苏瑾清的手腕。 顾容谨的身子微微一颤。 只见天子目含威仪,低沉着声音:“这些年来,辛苦丞相了。将来爱卿在朕的朝堂上,来日方长。” 这话不轻不重,却谁都能听清。 顾容谨的指尖攥进了掌心,像是生生嵌进去一般。 苏瑾清轻声道:“好。” 他抽出文书,淡笑:“不必批了,朕让太医去丞相府。” 苏瑾清应了声“是”。 而卫梓俞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怀疑,他过头去,看得清清楚楚。 ——顾容谨素来温雅从容、八方不动,方才竟在难以克制的发抖,可想心中的波动有多大! 虽然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如常。 苏瑾清途径他身旁,也觉得师尊的呼吸比她更急促。可惜眼睑狭长,瞳孔清冷,看不清其中的任何情绪。 就在下一刻,骨节分明的十指忽然紧扣住苏瑾清的袍服,阻隔了她的去路。苏瑾清垂眼扫过臂上的那只手,嘴唇不由张了张。 师门门规森严,师尊一人居于寒山巅的小筑。他以前绝不会主动碰她! “瑾清,”还在大殿中,他今日的语气很沉:“不要动了。” 顾容谨抿了抿唇,才道:“你气息极为微弱,为师可助你调息内脉。” 苏瑾清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好。” 弟子竟然没有拒绝,顾容谨有些怔住。顿了顿,才复又道:“但凡是朝廷官吏犯案,皆交由大理寺或刑部处理,你确定要私自将京兆尹大人带回去么?” 苏瑾清神情恭肃:“师尊,可如今已无别的办法,若是药材到不了,疫情只能愈加凶险。” 顾容谨微微一顿,“好,司药舫的医者都已到了,你不必担心。” 苏瑾清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说实话,虽然苏瑾清不清楚,但宁樱很明白。 顾容谨的线人影响朝局这么多年,他看的比谁都通透,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难道……师尊刚才是在提醒自己规范行为,否则很有肯能被御史台的那些人给参一本? 008咳了一下:【请宿主注意,不能规范行为,不能规范行为,否则将构成ooc。】 宁樱:“……” 被带回丞相府后,还未等苏瑾清再度发问,京兆尹便主动吐露了实情。 调换药材确有其事,但他的人只负责将朝廷的药材运往黑市。连他都不知道幕后之人有哪些,只知道户部尚书何书哲也参与此事。而他能在事成之后分得一些分红,旁的便是一概不知了。 京兆尹跪伏于地,声音微颤:“请苏大人饶命!下官自然知晓这拦截这救命之药死罪难逃,可,可这一切都非下官本意,……何大人只说后面的人位高权重,绝不是我一个小官能惹得起的……还请苏大人明鉴!” 宁樱心底一沉。 户部的人,的确一直视苏瑾清为眼中钉。她初入朝的时候是户部侍郎,那时得了圣上青眼,成了唯一一个踩着户部往上爬的人。 也不怪事到如今,他们会这么针对自己,尤其是户部尚书何书哲大人。 苏瑾清放下书册,问:“既然张大人说那人位高权重,为何不寻求何书哲尚书的庇护,反倒先在我这儿软了骨头?” 京兆尹不敢答她,额上却泛出细密的冷汗。他心里面清楚得很,现下圣上正被这苏丞相给蒙蔽了双眼,除了她的话,还有谁能够上达天听? 41.第41章 防盗章, 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哦~ 苏瑾清摇摇头。 这些机关或许都是卫梓俞的圈套,他必定猜到自己会来探访。若是越渐离真的留下了, 那丞相府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顾容谨略一沉吟,低声道:“为今之计,必须先扰乱他们的注意力, 烦请你先引开他们。” 越渐离坚定的点了点头, 随即向反方向走去。宁樱抬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师尊。 只见他环视一顾, 语气微沉:“不用担心, 找到通道, 我可亲自回来接应越侍卫。” 但凡是机关术布下的密室, 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顾容谨断定这一点,所以才让越渐离引开锦衣卫,争取一点时间。 这间虚有其表的藏书阁与其它房间并无半点区别,唯一的不同, 就在于墙上的图腾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字符,而是一只凤凰, 若是不注意看,应当不会察觉得到。 毕竟,来这儿的人皆是探访密封的文书, 谁会注意墙上虚无图腾的变化呢。 顾容谨安置好苏瑾清, 目光轻轻掠过诡异图腾。这只凤凰的头部、尾部形状怪异, 使得凤凰变得有些丑陋。顾容谨试着将手指搭上去, 运出内力,发现它的尾巴竟发生了微末的移动。 古书中曾有记载,奇门遁甲之术中,生门和景门的暗喻会用动物的部位代替,或许这只凤凰出现在此处并非是巧合,而暗示了解锁的关键。 正在此时,锦衣卫的暗哨声接连响起,他们显然已发现了越渐离的踪迹,顾容谨不由握了握拳。 “师父,”清冷的眸子掠过画壁,苏瑾清轻声开口:“弟子有办法。” 她让008分析一下。 因为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其实顾容谨已推演出了大半,但是最后一环,是卫梓俞的阴谋,顾容谨绝不能踏足进去。 ——若按照卫梓俞的图腾指引,推演出的暗道直接指向锦衣卫诏狱!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环环相扣,引得他们自投罗网。 “砰——”的一声,暗角的石门缓缓开启。 前方是一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内里阴暗蜿蜒。但已想不了这么多,顾容谨带着苏瑾清没入了暗道中。 “等等!” 发现他们的是沈长攸。 待到看清顾容谨的面容,他脸色煞白,下意识张嘴:“郎君,您这是……” 顾容谨示意他噤声,肃容道:“勿要声张,协助越渐离逃离此处。” “是……属下明白。” 但沈长攸看见苏瑾清后,复又扭过头去看了看顾容谨,一脸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被苏丞相挟持了的表情。 若不是如此,殿下怎么可能如此护着一个佞臣呢?! 见顾容谨淡淡摇了摇头,沈长攸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锁住了密道的出口。 “沈大人,您可看见有人夜闯锦衣卫?”身后的锦衣卫赶来。 “这儿没有人。”他下颌收紧,声音扬了扬:“你们……就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 低阶锦衣卫一愣,领了命,立即四散开来,到别处找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逐渐消失,内室才终于寂静下来。藏书阁的宫烛一盏一盏的熄灭,到最后来,只余下了一层薄如丝绸的月色。 “没事了。”顾容谨压住气息,扶稳苏瑾清的肩:“沈长攸会料理好的。” “原来师父在锦衣卫也有线人。”苏瑾清收回视线,淡淡的笑了笑:“如此,弟子不用再担心师父了,是不是?” “师父呀……” 顾容谨下意识点了点头,唇角亦不由弯出一道弧度。整整三年,他们师徒之间,竟很少能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对话,若不是苏瑾清正在请罚,便是自己在生气。 其实这样的相处,倒也很好。顾容谨抿了抿唇,眼底柔和之意渐深。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他道:“如若卫梓俞发现,便不可收拾了。” 苏瑾清点点头。 沿着暗道向前走,四周皆是潮湿阴暗之地,伸手不见五指。顾容谨通对图腾的纹路来判断暗道的走向,东有三间,西过五格。 忽然间,顾容谨的指尖生出些凉意,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极为通透,像是随身之物。 是苏瑾清方才掉出来的。 顾容谨的指尖下意识收紧,正准备叫住弟子,却发现已到了暗道的尽头。 这才是真正藏有秘籍的暗室。 ……他们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内室,就在灵舒阁的入口,他们方才已经过了数次。墨家的障眼法使得他们没有注意到,而偌大的帝国藏书阁,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虚壳罢了。 借着昏暗的灯火,顾容谨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这才看清,手中捏着的是一枚冷玉扣。 这冷玉扣通透莹润,其中包含着灵巧的机关,机关中还有精致的花纹,掺杂着些许温暖的余温。 ——这分明是女子才会用的东西。 从前在蜀山的时候,却从未看见弟子保存着此物。 浅淡的眸子里染上些许雾气,顾容谨忽然间想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由绷紧了唇角。 苏瑾清是帝国的丞相,圣上的宠臣,必定无数人想讨好之。这样一位年轻臣子,联姻赐婚是最适宜的。即使圣上不做主,也有无数贵女想要入主丞相府。 也许,这枚冷玉扣便是哪位官宦女眷所有,而苏瑾清则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他忽然有点失笑,指尖轻轻一颤。内室的烛火氤氲开来,所有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 弟子早已长成人,成家立业,绵延子嗣,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么。 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师父。”察觉到顾容谨腕上凸出的青筋,苏瑾清眨了眨眼:“您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转眼间,弟子已换上贴身校服,金丝软甲的面罩遮住面庞,看样子是要从锦衣卫的驻防中突围。……他几乎快忘记了,即使是身体落下病根,苏瑾清也是世间甚少能掌控好阴阳术的人,还是当年那个敢于背叛蜀山出走的弟子。 想至此,顾容谨微微一顿,摇了摇头:“无事。” 只是那张俊美温雅的脸被烛火映得雪白,叫人挪不开眼,亦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苏瑾清点点头:“好,师父,我先去找证据了。” 暗室中的密函并不多,关于锦衣卫暗袭一案的通信文书极容易露出踪影,而苏瑾清注意到的则是另一封密函。 这是一桩旧案。 老王爷当年为何满门覆灭,顾容谨前来金陵,桩桩件件,都写的一清二楚。这些事情的背后,竟都有锦衣卫的影子。 与往常的清冷平淡不同,苏瑾清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异样的光。 卫梓俞一手构建的情报系统遍布金陵,是丞相府在朝堂上最大的桎梏,做过的构陷之事并不少,苏瑾清的恶名有一半皆出自卫梓俞之手。可现在不同,总有一日,他还有和他的锦衣卫,都应当付出代价了。 顾容谨的眸色却越来越冷。 他喘息一口,掩住尾音微微的一颤:“我们快走吧。” 宁樱觉得今日师尊待她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哪儿发生了变化。 若说从前,师尊绝不会待她如此。 暗室昏黄的光影里面,顾容谨背影孤绝萧瑟,仿若隔世。 顾容谨淡淡的笑了笑:“是否若司药舫不离开,今日锦衣卫暗袭之事,便会成为司药舫所为? ” 卫梓俞下颌线收紧,没有立即回答。一种锋利的沉默缓缓晕开,即使萧策隐隐在暗处,他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气氛紧张的犹如紧绷的弦。 “不错。”半晌后,卫梓俞沉声答道:“不过我似乎不想与你为敌。” 庙堂之外,江湖之大,锦衣卫的确没有能力与整个蜀山抗衡。更何况,顾容谨这个名字,还代表着百家诸子。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顾容谨上前一步,他没有动手,却已扼住卫梓俞的脉。 卫梓俞能感受到顾容谨身上强烈的内息,能电光火石间置人于死地。但他没有下杀手,也许这只是顾容谨的警告。 没有人能威胁他,因为即使在天子脚下金陵城,势力、武功、人心,无人在他之上。 42.第42章 防盗章, 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哦~ “诶,您这是……”内侍监赶紧招呼人进来收拾, 掂量了半晌,才斟酌着道:“陛下是否宣见苏丞相, 毕竟……这些都是伯恩侯府的一面之词, 或许事实也并不如此。” “不必了!”皇帝紧绷着唇,闷着声音道:“最叫朕生气的是,这个苏丞相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 但实则却背着朕纵容、包庇司药舫行凶!难道皇族能给他的,还不如一介白衣来得多?” 这话听得内侍监心头“咯噔”一声:“陛下息怒,这些年来,苏丞相的忠心, 难道您心中还没有底么。”他将大殿的熏香换成了凝神静气的安神香,这才转过身来:“即便是要定罪, 也得召苏大人亲自来问问才是,您说是不是。” 皇帝的脸色已尤为难看,哪里听得进旁人说的话。过了许久,才终归松了口:“带朕的口谕去丞相府, 当面问他,司药舫的所作所为,他究竟值不知情?” 内侍监忙领命, 点了司礼监几个机灵点的小太监去了。 不过几个时辰, 那小太监便回来, 细细致致的回了话。据他所说,苏丞相听到陛下的质问后,沉默了许久,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他现在如何了?”皇帝喉中一噎,冷着脸问。 小太监悄悄擦了擦额间的汗:“丞相大人身体尚好,看上去也并无半分愤懑。只回了奴才,说……说尊重陛下的任何决定。” 他好歹是没有认罪,皇帝反倒松了口气,语气仍是硬邦邦的,“那鸟尽弓藏又是什么意思?是怪朕冤枉了他吗?” “奴才不知。”太监惶恐跪下,“亦……亦不敢揣测啊。” 陛下能这么说,说明气已是消了大半,内侍监好歹放下了心来,让通报的太监退下,低眉顺眼道:“陛下,您何必一直与一个臣子置气,关乎这案子,陛下也只见过锦衣卫的供词。何不,再宣几个人证进殿来问问呢?” 皇帝沉吟片刻,想起长公主府上还住着一位首告之人,那位从长安来的舞姬。便下了一道圣旨,让羽林卫暗中带舞姬入宫。 这几日风雪从未停过,想着宫城的路也不好走。趁着这个当儿,内侍监将凌乱的文书收拾好,恭恭谨谨的呈到了圣上面前。周文帝喝了口水,漫不经心的看起来。 这上面写的无非都是慷慨激昂之语,要求除奸佞,振超纲,看得叫人心烦意乱。正在他准备丢在一边时,忽然间,皇帝注意到了一点。 供词上写的清清楚楚,嘉元十三年,苏丞相指使心腹,金吾卫统领陆子珏秘密前往长安,灭了几户百姓的口。因那几户百姓仗着本家有当官的,叫嚣着要在御史台告发苏相。 几年过去,陆子珏早已外调,所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也无从考证。 但是皇帝仍模模糊糊有印象,在嘉元十三年,陆子珏被苏瑾清举荐,以天子使臣的身份,前去淮海监兵,以此震摄边陲的异族。 ……那他又哪里时间前去长安杀人呢? “……” 皇帝忽然觉得这事有些不太对。 正巧此时羽林卫带着舞姬来了,正在殿外候着,皇帝立即宣她入内。据臣工所言,这舞姬祖姓司马,单名仅一个“霜”字。 羽林卫在大殿四周守着,貌似温暖奢靡的大殿,实则却是暗波汹涌。司马霜倒也神色未变,跪下磕了一个头。 “朕只问你一件事,”皇帝沉着声道:“你是如何认识长公主的?你从长安来,真的只是独自一人,无人相助吗。” “陛下,小女的确只是只身一人。”司马霜垂下眸,认真的道:“小女从长安行至金陵,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只听闻彼时长公主府正广纳艺伎,这才斗胆去了长公主府。” 她顿了顿,继续道:“公主府中,一应艺伎都要查证身份,小女的户籍自然呈到了长公主的跟前——长公主贤仁德善,知晓了小女前来金陵的内情,亲自唤小女前去问话,也答应给我面圣的机会。只是……结果如何,长公主说再不会过问。” 皇帝面上生出些讥讽,冷冷道:“懿阳向来容不下苏丞相,难道真的不会抓住这个机会困住苏瑾清?” 司马霜淡淡摇头:“至于此事,小女不知。” 皇帝倒也不打算为难她:“那你说说,你家中是长安的什么人士?” “长安泞州,司马氏。”司马霜跪伏在地上,语气加重了些:“如今小女背井离乡,只请圣上还小女一个公道!” 至于这个司马氏,皇帝是知道的。在先帝时期,长安的司马老先生也算得上名动天下的大学士,先帝曾几次三番请老先生入京,为国子监讲学。甚至在长安泞州赐了一大方宅邸,昭显皇恩浩荡。 只是听闻老先生逝去后,司马氏便日复一日的衰落,再也回不到当年。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魄到如此地步。说起来,司药舫也当真大胆,连先帝恩封之人都敢动。 皇帝手中的拳头攥的紧了些:“你既然一直在长安,听说过朝廷命官陆子珏吗。” 司马霜愣了一下,眸色微闪,小声说:“金吾卫前统领陆大人,在嘉元十三年,屠了长安中的三户百姓。这件事情……小女记得。” “果真如此?”皇帝半信半疑。 司马霜坚定的道:“是,请清楚楚。”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一字一句,不咸不淡的反驳她:“嘉元十三年,朕亲派陆子珏前往边陲,他根本不在长安,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双美眸微微睁大了些,司马霜猝然开口:“既然如此,请陛下明鉴,小女应当是记错了,或许……并无什么杀人的事情。但此事与旁人毫无关系,全是小女一人所为。” 皇帝豁然起身,咬紧了牙关,丰神俊逸的面庞此时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你说的话,为何与伯恩候呈上来的供词分毫不差。——是不是,你们早已暗中勾结。供词是假的,证人也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陷苏丞相于不义!” 顿时,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谁也不敢再说出一个字来,生怕触了难得一见的霉头。 鹅毛的大雪铺天盖地而下,丞相府的宅门缓缓打开。整装待发的金吾卫仍在周遭死死守着,将丞相府围得密不透风。 门前仍立着一人,白衣胜雪,外拥浅色大氅,被凌乱的风雪衬得温雅如玉,不似凡人,遥不可及。 “天还未明,师父便来了,如此担心弟子?”苏瑾清似乎浅浅笑了一下。 越渐离立即上前,驱走金吾卫,给顾容谨让出一条道来。 他停在苏瑾清耳畔,淡淡道:“进去说。” 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时节,下人将手炉呈上来,唯有内室还余着些许温度。 “你放心,这些人很快就不在了。”顾容谨轻轻捏着茶盏,安然道,“宫里的人传出消息,司马霜故意露出破绽,圣上已起了疑心。” 43.第43章 防盗章, 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哦~ 可谁能想到呢,在这乱世之中,最得圣心的宠臣,竟是一个年轻体弱的少公子。 院子里的窗棂前, 苏瑾清身拥着雪白大氅,跟前摆着一个暖融融的炭炉。烛火勾勒出的轮廓柔和俊秀,但仍能看出苍白脸颊上的一缕病色。 不一会儿,从王庭里头来了人,是王上身边的内侍监。苏瑾清整理了一下衣袍冠帽,淡淡垂眸, 准备接旨。 内侍监笑盈盈的,捏着圣旨的指尖却不由的紧了紧。 这位苏丞相清冷如玉,加之脸颊处因病染上的苍白颜色,几乎像是随时都能融化在空气中似的。 只是……可惜咯, 难得这么一个能得圣宠的少公子, 这副皮囊也是绝顶的好,身子……哎, 却是无福消受。 内侍监想着,却也无声的跪下去, 面上还余着几分恭谨, 压低声音道:“……苏公子, 这些是陛下谴奴才送来的案卷, 其中还包括前些时日, 丞相府上遇刺的那几册。陛下的意思是……全交由公子处置。” 苏瑾清眼帘微掀,欠首行礼:“是,臣领命。” 谁都知晓苏丞相在圣上心底的分量,内侍的身子不由俯得更低了,“公子身子弱,圣上还命奴才送来这些上等的补品。公子……可千万记得,别把自个儿给累着了。” 苏瑾清抿了抿唇,神色仍是淡淡的,“谢过陛下,臣会谨记在心的。阿奴,去送送宁大人吧。” 谴走内侍监,苏瑾清才随手翻起档案来,指尖划过书册上干燥的字迹,秀眉不由轻轻蹙了蹙。 前些日子丞相府上遇袭,她虽早已下令将那些人处理干净,却只怕大理寺的人办事并不忠心,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这倒也无妨,反正她也快离开了。 苏瑾清阖上眼帘,静静的想着。 “公子,这是从东南方向来的信鸽身上取下来的。”短暂的寂静后,贴身侍卫越渐离入内。 苏瑾清接过密函,细密的眼睫一根一根覆下来,“咳咳……” 目光掠过,如玉的面庞中并未有什么波动,苏瑾清只轻声吩咐:“备马吧。” 越渐离看了看她,颇有些忧心的道:“可公子身子不好,若是急事也可放一放,除了圣上,还有什么人敢让公子亲自去见呢。” 她摇了摇头,“不必,这件事情,也该是时候处理了。” 那密函丢进了火盆中,暖融融的火舌将密函舔舐得连一个角都不剩,最终皆化作了灰烬。 借着日出前的微光,丞相府的马车驶出京都,往东南方向的蜀山云涯岛去了。 云涯岛上的山间,风雪弥漫,白雪一层层铺落下来,迷了人的眼睛。 苏瑾清捏着剑,步入了风雪中,清隽俊秀的脸庞隐隐有些变化,但很快便掩了下去。 ……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 其实她幼时原本是蜀山弟子,当年旧事发生后却与蜀山再无联系。而此时堵住她的去路的人,也正是他昔日的同门。 而今日她回来,是来完成一个约定的。 “师兄。”对着廊下的那个人,苏瑾清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了。” 宋昊离没有看他,却长长舒了一口气,“……是啊,已有整整三年了。” 她的跟前摆着一柄精致通透的棋盘,而棋盘下面,则是若隐若现的短匕首,取人性命最为有用。 “师弟,事已至此,将偷拿的兵书还给蜀山吧,你已走不掉了。” 在宋昊离的身后,还站着其余两位蜀山弟子。苏瑾清认得他们,都是门下赫赫有名的师门楷模。 “既然你们都来了,”苏瑾清凤眸微垂,平静的开口:“若有本事,就上来,将兵书拿走吧。” “——只不过,我也只能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没有本事的,恐怕……便再也得不到这兵法了。” 蜀山弟子心底皆是一震。 即使早已听说过这个背叛蜀山的少年的名号,但当那张苍白秀美的面庞逐渐出现在风雪中时,他们仍是心惊肉跳。 ——行走于乱世的少年苏瑾清,果真同传说中一般,容貌出众得惊人。 尽管如此,虽还有同门之情……可这也不能抵挡他们要杀他证道的决心! 偷拿兵书,偷习阴阳术。于乱世之中,辅佐昏君,助纣为虐。 ——苏瑾清这样的孽徒,根本没有资格苟活于世! 宋昊离捏着剑,眼底淬着入骨的冷意。 “瑾清,念及昔日同门之情,只要你交出兵法秘籍,我今日便可放你一命。废去你的武功,从此以后,江湖不见!” 静静聆听着,苏瑾清眼底柔和下来,鸦睫间点满了雪间零落的碎光,似乎这宋师兄在说的,是什么荒诞的玩笑。 见他不为所动,少年极不甘心,“瑾清!难道你忘记师尊如何教导我们,我们修习百家兵法,是为了辅佐良臣,使得大周的天下重归于海晏河清。可是你……” 苏瑾清只顿了一下,精致的下颌才微微扬起:“师兄,你难道是第一日才知道,世人说大周朝的苏丞相,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么。” “——而且……莫不是师尊忘了教你,凡事皆得量力而行。否则……很有可能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么,嗯?” “孽徒!”宋昊离脸色涨得潮红,不由牙根咬紧,怒喝出声,“那不必废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话音未落,宋昊离执起剑来。 携着大雪里的逆风,锋利的剑刃已逼到了眼前,苏瑾清才轻轻取下身后的玉笛。 指尖拂过笛孔,笛音缓缓淌出,随即在玉笛根部缓缓移出三寸飞花针。 “那儿有暗器!” 不知谁惊呼一声,飞花针从玉笛深处骤然推出,不偏不倚刺入大师兄的脉穴,很快便封锁了他的六识。 “你!……竟用了歪门邪道。”宋昊离睁大了眼。 苏瑾清低眉,弯了弯眸子。她很少笑,在雪山上的阳光中,那道笑却有如初晴映雪,似乎寒冰三尺也能变得温暖起来。 ……可宋昊离此时只觉得冷得入骨。 蜀山是江湖名门,剑法天下闻名,却唯独不擅暗中用毒,这才被这孽徒讨了便宜去。 “师兄,你是否想过……为何唯独我能在大周朝堂上荣宠不衰,旁人却并不可?” 他抵唇轻咳几声,扬了扬指尖的古籍,“至于你们……还是好好呆在蜀山吧,兵书就先留在我这儿了。” 师兄犹不甘心,苏瑾清看向他身后的蜀山弟子,语意轻缓:“若有谁不服输,现在都可以站出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 蜀山弟子神色愤然跃跃欲试,苏瑾清转身而去,脑海中却忽然传来【叮咚——】清脆一声。 【宿主!宿主!紧急任务!现在的新任务是立即洗白反派!变成洗白了啊啊啊嗝……】 宁樱微微一顿,咬着牙问,【008,你在说些什么??】 008早就吓得手足无措了:【嘤嘤嘤……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这是主神的指令。主神说……如果这个反派苏瑾清洗不白,那我们也走不了了……】 它只是个新人系统,等级太低所以根本无权查看任务改变的原因。现在别说宿主大大,就连它也是一脸懵逼啊! 44.第44章 防盗章, 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哦~ 圣上的面色再度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镇抚司昭示着皇权, 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在帝都的王土上动手! 圣上的许多注意力放到锦衣卫上,伯恩侯府的压力便也少了许多。加之卫梓俞胞妹乃伯恩侯世子的侧妃, 圣上体恤,下令只要查清遇袭之事, 便可减轻伯恩侯府陷害丞相的罪责。 帝都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苏瑾清一直觉得蹊跷, 决定亲自前去镇抚司探查。镇抚司位于金陵城南,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走近了, 却能嗅得终年不会散去的淡淡腥味。 暗袭的痕迹仍在,剥落的瓦漆, 还有城墙上的凹洞。虽被刻意掩盖, 却仍能看得见痕迹。 苏瑾清让人细细查看过,卫梓俞没有撒谎,宫墙上的痕迹的确是短程弓.弩留下的。而在金陵城中,无论是锦衣卫、金吾卫,或是保护圣上的羽林卫, 都严格禁封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既然不是皇城的人, 那就很有可能是江湖背景。苏瑾清总觉得, 这些连环的事冥冥之中是针对顾容谨的。 繁盛帝都, 江湖中人, 除掌管蜀山门一脉的师尊, 就是师承墨家的卫梓俞了。 “丞相大人,请止步。” 忽然传来了一阵声音,此时已到了宫城的暗角,寻常官宦根本不会走到这个地方来。在这偌大的皇庭,便只有一人习惯活在黑暗中。 苏瑾清循声望去,果然是鬼面修罗卫梓俞。 “叫住大人,唐突了。”他从暗处缓缓走出,唇角微微含着笑意:“丞相大人相赠的醉剑坛实是佳酿,下官没来得及当面道谢,是下官失礼。” “不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锦衣卫此番遇袭,其实卫大人是知情的吧。”苏瑾清下颌微敛,轻声道:“所谓的江湖刺客,短程弓.弩,不过都活是卫大人计划里的一部分,对吗。” 其实宁樱并没有把握,这不过是她的直觉。但对付卫梓俞这样狡猾的人,也只能故意说的笃定一些了。 “苏大人以为呢。”他微笑着反问。 其实卫梓俞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 ……为什么他以前没有看出来,这张秀气的脸,这样单薄的身子,怎么可能是一位少公子。 那种感觉,就像是精妙机关最关键的一环解开,所有的难题便迎刃而解了。为什么她的身世扑朔迷离,为什么金陵城中会如此盛传一个寒门少臣的容貌。 这个苏瑾清,就这么把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胆子倒也不小。 苏瑾清淡淡一笑:“用这种剑走偏锋的方法保全伯恩候,卫大人也是用心良苦。若是伯恩候本人知晓了,会不会感激涕零呢。” 她继而转向卫梓俞,压低了声音:“你就真的不怕我将这些话告知圣上,害你和伯恩候双双马失前蹄么。” “伯恩候会否感恩,下官不知。”卫梓俞缓缓敛起笑意,直视着苏瑾清,一字一句的道:“下官只知道,若是圣上知晓,他最宠信的丞相,竟是女子为官,且欺瞒了他多年,恐怕……才会真的大龙颜怒!” 苏瑾清微微一怔。 卫梓俞却丝毫未有停下来的意思:“建元四十三年,寻阳城根本无一个男孩出生。但是苏家唯一的小姑娘,算算年纪,却与丞相大人恰好吻合,我说的对不对,苏丞相?” 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008竖起耳朵听着,紧张的打了个嗝:【宿主!卫梓俞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怎么破??】 宁樱显然也怔住了,寻阳城的旧档早在她上蜀山前便销毁了,如果不是刻意探查多年,怎么可能发现得了蛛丝马迹。 她让008冷静下来,卫梓俞这个人她虽然交道打的不深,但还是有些了解的。没有好处的交易他不会做,虽然他已经查到了自己的身份,但也不至于到了大肆宣告的地步。 “卫梓俞。”苏瑾清轻声开口。 “下官在。”卫梓俞微微笑着:“丞相大人有什么吩咐?” “既然你都已知晓了,我想和与你谈个交易。”苏瑾清气息微屏。 卫梓俞笑:“正合我意。” “只要我的身世一日不暴露,伯恩侯府插手侵地案的事情,我就不会追究。”她微微抬起下颌,注目凝视着卫梓俞,语意却有些发冷:“但若是卫大人想要鱼死网破,锦衣卫、伯恩侯府,谁也别想保全自身。这个交易,卫大人愿意么。” 卫梓俞顿了一下,含笑道:“丞相大人为何如此确定下官想保伯恩侯府?” “若长公主的势力岿然崩塌,丞相府一家独大。”苏瑾清挪开视线,唇角动了动:“卫大人,你觉得锦衣卫在京都的优势还存在么。听闻你的庶妹被伯恩候留在府中,制衡之术,你玩的倒是比陛下更好。” “下官不敢。”卫梓俞欠首微微一礼,眼底浮起笑意:“提起玩弄权术,比起苏相大人,下官还远远不及。” 顿了顿,他上前一步,停在了苏瑾清的耳畔,“苏大人,你放心,今日我什么都没见过。”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见她细密的眼睫微微翘起的弧度。而眼睫覆着的那张精致的脸,却冷得有如化不开的霜雪。 ……外界传闻的清冷如玉、出身寒门的少臣,就全都是苏瑾清。 宁樱绕开了他,径直离去。她不清楚卫梓俞知道了些什么,如果她再多留一会让,也许会露出更多的破绽来。 第三个任务是在侵地案里证明自己的清白,加上把伯恩候打入无法翻身的地步。现在出现了卫梓俞,就没这么容易了。 想进入下一个环节,可以选择支线任务代替。宁樱觉得伯恩侯已经不是威胁,他最多也只是强弩之末,所以换成支线任务也没什么。 008翻了一下手册,支线任务是将顾容谨的好感度提升10点,而目前顾容谨的好感度为68点,都是之前宿主的种种“努力”攒下来的。还有一点,查清楚锦衣卫暗袭的真相,以此当做制衡卫梓俞的把柄。 其实宁樱有点不明白,就算她把顾容谨的好感度都刷爆了,也不能改变他们是师徒的事实,这样对八方不动的师尊有意义? 可见008傲娇的样子,她还是倒过去循循善诱了一下。【虽然伯恩候的势力没有被拔除,但皇帝没这么信任他,以后解决起来很容易了,对不对?】 008不听,还是表示不开心。 宁樱:【……00.玻璃心.8 】 星子生辉,月色微冷,帝都的夜里却总不太平。 45.第45章 防盗章, 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哦~ 还未阅完, 文帝的脸色已大不如前。“啪”的一声,鹿皮文书重重摔在地上,连烛台都碎了一地。 “诶, 您这是……”内侍监赶紧招呼人进来收拾, 掂量了半晌, 才斟酌着道:“陛下是否宣见苏丞相,毕竟……这些都是伯恩侯府的一面之词,或许事实也并不如此。” “不必了!”皇帝紧绷着唇, 闷着声音道:“最叫朕生气的是, 这个苏丞相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但实则却背着朕纵容、包庇司药舫行凶!难道皇族能给他的, 还不如一介白衣来得多?” 这话听得内侍监心头“咯噔”一声:“陛下息怒,这些年来,苏丞相的忠心, 难道您心中还没有底么。”他将大殿的熏香换成了凝神静气的安神香,这才转过身来:“即便是要定罪,也得召苏大人亲自来问问才是, 您说是不是。” 皇帝的脸色已尤为难看, 哪里听得进旁人说的话。过了许久,才终归松了口:“带朕的口谕去丞相府, 当面问他, 司药舫的所作所为, 他究竟值不知情?” 内侍监忙领命,点了司礼监几个机灵点的小太监去了。 不过几个时辰,那小太监便回来,细细致致的回了话。据他所说,苏丞相听到陛下的质问后,沉默了许久,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他现在如何了?”皇帝喉中一噎,冷着脸问。 小太监悄悄擦了擦额间的汗:“丞相大人身体尚好,看上去也并无半分愤懑。只回了奴才,说……说尊重陛下的任何决定。” 他好歹是没有认罪,皇帝反倒松了口气,语气仍是硬邦邦的,“那鸟尽弓藏又是什么意思?是怪朕冤枉了他吗?” “奴才不知。”太监惶恐跪下,“亦……亦不敢揣测啊。” 陛下能这么说,说明气已是消了大半,内侍监好歹放下了心来,让通报的太监退下,低眉顺眼道:“陛下,您何必一直与一个臣子置气,关乎这案子,陛下也只见过锦衣卫的供词。何不,再宣几个人证进殿来问问呢?” 皇帝沉吟片刻,想起长公主府上还住着一位首告之人,那位从长安来的舞姬。便下了一道圣旨,让羽林卫暗中带舞姬入宫。 这几日风雪从未停过,想着宫城的路也不好走。趁着这个当儿,内侍监将凌乱的文书收拾好,恭恭谨谨的呈到了圣上面前。周文帝喝了口水,漫不经心的看起来。 这上面写的无非都是慷慨激昂之语,要求除奸佞,振超纲,看得叫人心烦意乱。正在他准备丢在一边时,忽然间,皇帝注意到了一点。 供词上写的清清楚楚,嘉元十三年,苏丞相指使心腹,金吾卫统领陆子珏秘密前往长安,灭了几户百姓的口。因那几户百姓仗着本家有当官的,叫嚣着要在御史台告发苏相。 几年过去,陆子珏早已外调,所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也无从考证。 但是皇帝仍模模糊糊有印象,在嘉元十三年,陆子珏被苏瑾清举荐,以天子使臣的身份,前去淮海监兵,以此震摄边陲的异族。 ……那他又哪里时间前去长安杀人呢? “……” 皇帝忽然觉得这事有些不太对。 正巧此时羽林卫带着舞姬来了,正在殿外候着,皇帝立即宣她入内。据臣工所言,这舞姬祖姓司马,单名仅一个“霜”字。 羽林卫在大殿四周守着,貌似温暖奢靡的大殿,实则却是暗波汹涌。司马霜倒也神色未变,跪下磕了一个头。 “朕只问你一件事,”皇帝沉着声道:“你是如何认识长公主的?你从长安来,真的只是独自一人,无人相助吗。” “陛下,小女的确只是只身一人。”司马霜垂下眸,认真的道:“小女从长安行至金陵,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只听闻彼时长公主府正广纳艺伎,这才斗胆去了长公主府。” 她顿了顿,继续道:“公主府中,一应艺伎都要查证身份,小女的户籍自然呈到了长公主的跟前——长公主贤仁德善,知晓了小女前来金陵的内情,亲自唤小女前去问话,也答应给我面圣的机会。只是……结果如何,长公主说再不会过问。” 皇帝面上生出些讥讽,冷冷道:“懿阳向来容不下苏丞相,难道真的不会抓住这个机会困住苏瑾清?” 司马霜淡淡摇头:“至于此事,小女不知。” 皇帝倒也不打算为难她:“那你说说,你家中是长安的什么人士?” “长安泞州,司马氏。”司马霜跪伏在地上,语气加重了些:“如今小女背井离乡,只请圣上还小女一个公道!” 至于这个司马氏,皇帝是知道的。在先帝时期,长安的司马老先生也算得上名动天下的大学士,先帝曾几次三番请老先生入京,为国子监讲学。甚至在长安泞州赐了一大方宅邸,昭显皇恩浩荡。 只是听闻老先生逝去后,司马氏便日复一日的衰落,再也回不到当年。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魄到如此地步。说起来,司药舫也当真大胆,连先帝恩封之人都敢动。 皇帝手中的拳头攥的紧了些:“你既然一直在长安,听说过朝廷命官陆子珏吗。” 司马霜愣了一下,眸色微闪,小声说:“金吾卫前统领陆大人,在嘉元十三年,屠了长安中的三户百姓。这件事情……小女记得。” “果真如此?”皇帝半信半疑。 司马霜坚定的道:“是,请清楚楚。”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一字一句,不咸不淡的反驳她:“嘉元十三年,朕亲派陆子珏前往边陲,他根本不在长安,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双美眸微微睁大了些,司马霜猝然开口:“既然如此,请陛下明鉴,小女应当是记错了,或许……并无什么杀人的事情。但此事与旁人毫无关系,全是小女一人所为。” 皇帝豁然起身,咬紧了牙关,丰神俊逸的面庞此时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你说的话,为何与伯恩候呈上来的供词分毫不差。——是不是,你们早已暗中勾结。供词是假的,证人也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陷苏丞相于不义!” 顿时,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谁也不敢再说出一个字来,生怕触了难得一见的霉头。 鹅毛的大雪铺天盖地而下,丞相府的宅门缓缓打开。整装待发的金吾卫仍在周遭死死守着,将丞相府围得密不透风。 门前仍立着一人,白衣胜雪,外拥浅色大氅,被凌乱的风雪衬得温雅如玉,不似凡人,遥不可及。 “天还未明,师父便来了,如此担心弟子?”苏瑾清似乎浅浅笑了一下。 越渐离立即上前,驱走金吾卫,给顾容谨让出一条道来。 他停在苏瑾清耳畔,淡淡道:“进去说。” 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时节,下人将手炉呈上来,唯有内室还余着些许温度。 “你放心,这些人很快就不在了。”顾容谨轻轻捏着茶盏,安然道,“宫里的人传出消息,司马霜故意露出破绽,圣上已起了疑心。” “弟子明白了。”苏瑾清似乎将注意力全放在了窗外,只轻轻应了句。 “那你……”顾容谨注目望着她,话音未落,弟子的手指忽然落了下来,碰到他的掌心来。残余的热气顺着经脉浸入掌间,像是一根鸦羽拂过尘封的冰土,落到深处去。 46.第46章 防盗章, 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哦~  周文帝侧目扫过长公主,语气沉了沉:“懿阳, 这件事,差不多就得了。” 嘴角微微一撇, 懿阳长公主这才转过身去。皇兄从未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看来这位苏瑾清,分量也是重得很。 “皇兄说不,就不说了。”面上调整出淡淡的笑容,她缓缓道:“听闻皇兄也曾研谱兰陵王破阵曲, 臣妹恰逢求得了一位南方的舞姬善舞。若是皇兄今夜有兴致,便让她们上来助兴, 怎样?” 兰陵王破阵曲失传已久,乃先帝宠妃高敏氏重新谱写, 高敏氏死后, 先帝下令全国禁封兰陵王破阵曲,违者必斩。 而周文帝恨毒了这位高敏氏,更不喜先帝偏宠。先帝驾崩后, 不仅下令全国歌宴三日不断,甚至专门派人排演, 在先帝灵前演奏兰陵王破阵曲。 这行事虽荒诞, 却无一人敢上谏。今日长公主服重新演奏破阵曲, 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 周文帝眸色渐深:“好!若是能把当年那个人比下去, 朕必有重赏!” 而这位高敏妃,便是顾容谨父王的生母,也就是顾容谨从未谋面的祖母。 今日的兰陵王破阵曲,是皇帝的乐事,也就是往顾容谨心上撕开伤疤来。 苏瑾清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师尊,却发现他的面色毫无波动,眼底蕴着清淡的凉意,仿佛这里的事与他没有关系。 丝竹声响起,层层水袖铺落在地面上,和着华贵璀璨的灯火烛影,曼妙得叫人挪不开眼。 周文帝眯了眯眸子,果然在她身上见到了高敏妃的影子。懿阳长公主察觉到圣上满意的神情,唇角不由一扬。 面纱已掉落,女子精致的脸庞在灯火中清晰可见,偏偏又大胆的很,抬眸看了圣上一眼。 周文帝暗啧一声,叫停了音乐,召舞姬上前来见。 陛下是个什么意思,内侍监难道还不清楚么?那女姬还未下拜,便给内侍监笑呵呵扶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周文帝立时来了兴趣。 舞姬两颊嫣红,垂下眸去:“回陛下,小女长安人氏。” “方才的兰陵王破阵曲是你所写么?” 舞姬莞尔一笑:“正是。” 惯常的赏赐后,周文帝圣心大悦,对长公主的赞许之意也就更进了一层。懿阳长公主不轻不重的看了那舞姬一眼,收起了唇角的笑意。 舞姬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周文帝眉心一挑:“你有话要说么。” 舞姬目光扫过在场一众权贵,屏住了呼吸。过了许久,才俯下了身去:“小女第一次面圣,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陛下恕罪。” 周文帝颔首:“好。” 得到首肯后,那舞姬也再也无所顾忌,跪在地上,向周文帝行了一个大礼。 “——小女身负一件重案,还请陛下为小女讨回公道!” 此语一出,满座皆是哗然。 皇帝虽面无表情,眉心却微微蹙起。内侍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陛下的脸色,赶紧斥责:“你在说些什么呢!你可知这是什么场合,不要命了吗!” 谁也不敢再说话,敛气屏息,暗中观察着圣上的反应。 正待静默之际,只有懿阳长公主柔声劝道:“下面的谏言向来难以上达天听,今夜皇兄好不容易来了公主府,听听也无妨,不是么。” 皇帝面色阴沉,指着那舞姬,问:“懿阳,难道这人与你有关?” “——朝政素来有苏丞相把关,你既然说难以上达天听,难道是他将内阁的文书奏本给扣押下来!是他不准你们来见朕?!” 懿阳脸色稍变:“臣妹不敢。” 皇帝按了按眉心,片刻后,不耐的瞥了舞姬一眼:“有什么事情,就赶快说吧。说完自己滚回去!” 那舞姬倒也不惧圣驾威仪,轻轻抿了抿唇:“小女自长安来,其实是因长安无家可归,所幸托长公主之恩,今日得以面圣陈情。一年前,小女家中的私产土地全为一商帮占用,求告无门,巡抚,知州皆从未回应。” 皇帝打断了她:“土地侵占自有知府定夺,你又有什么大的冤屈,非要到朕这儿来说?” 苏瑾清呼吸顿时有些凝滞,只听她声音发颤道:“陛下,只因这商帮势力太大,便是知府也不能压制一二!” 官府控制不了的商帮,除了大周第一商帮司药舫,还有什么?皇帝挑了挑眉。 “而小女自长安前来金陵,沿途千里,才知商帮侵占土地已成常例,陛下您难道不知么?” “大胆!” 皇帝脸色霎时白的犹如一张纸。 土地经济事关国祚,若是官宦侵地,这倒也不是不常见。而顾容谨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坐大的商帮势力罢,也敢如此放肆。 47.第47章 防盗章, 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哦~  大殿内的气氛寂静得叫人胆寒。 一应内侍都被遣散了, 守在大殿的都是整装待发的羽林卫。 每人都紧攥着刀柄,空气中的气氛如一根紧绷的弦, 似乎下一刻便要迸发出来。 苏瑾清与师尊四目相对片刻, 无声的转向了周文帝, 宫门在他身后静悄悄的阖上。 “懿阳,”皇帝让长公主读越渐离的手书。指尖扣了扣桌案, 口气冷冰冰的, “这份供词,你当如何解释?” 手书上所写, 无非是懿阳长公主收买丞相府亲卫, 夜闯镇抚司,最终嫁祸于苏丞相的供词。 长公主目光掠过, 淡淡一笑:“越渐离乃丞相府亲卫, 他擅闯北镇抚司, 为何成了臣妹指使。皇兄,难道您从未深究么。” 她顿了顿,复又抬起下颌, 言语间带着天生的傲然:“若臣妹当真有意收买, 那侍卫又为何会临时反水?越渐离又现在何处?皇兄难道凭借一纸胡编乱造,便要定臣妹的罪!” 皇帝有些不自然, 却见苏瑾清的神情仍旧冷淡, 连眸子都不抬一下, 仿佛这件事真的与他毫无关系。 不错,此事的确疑点太多。像苏丞相这样,什么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为何会掺和到锦衣卫的事情中去? “越渐离现在何处?”皇帝转向卫梓俞。 卫梓俞紧绷着唇,淡淡禀道:“微臣失职,越渐离暗中被人所劫。拒微臣推断,来人……必定深不可测,且势力广布,大内高手竟无一能敌。” 锦衣卫都拦不住的人,且根基深厚。 卫梓俞这字字句句间,暗示的不正是顾容谨么? 苏瑾清心底微微一沉。 他们当日达成的只是守住她身世的秘密,而顾容谨的下场,却不在卫梓俞的关心范围内。 “你这么说,朕倒听锦衣卫说起过一人——蜀山的掌门人,前几日也来了金陵城。”皇帝目光掠过顾容谨,冷声道:“你能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 顾容谨眸色微动,唇角抿了抿。即使这样的境况,他的言语仍旧从容且温和:“陛下,据我所知,金陵城中江湖势力众多。即使锦衣卫的卫大人,也师从墨家,身怀独门武功,不是么?” 皇帝半信半疑的打量着他。“当真如此?” “陛下,”苏瑾清径直接过话来:“此事与公子无关,请陛下明察秋毫。”这句话,师尊不方便说,但她可以堂而皇之讲出来。 卫梓俞唇角微微一抽。 “你信他?”皇帝眯了眯眸子,语意轻缓。 苏瑾清:“是。” 皇帝摩挲了一下扳指,不再回答了。 没人知道皇帝的想法,偌大的殿内,骤然陷入令人不安的沉寂中。 皇帝才收到锦衣卫密报,说的是丞相与蜀山掌门有三年的师徒情深,这让他无端生出忌惮来。 即使他们真的曾有什么师徒的关系,那也不是苏丞相一而再、再而三袒护他的理由!他现在可是大周的丞相,不再那个人的弟子! 内殿中寂静了一会儿。 “苏卿,”皇帝按了按太阳穴,轻叹了口气:“上前来,为朕执笔吧。” 苏瑾清微微一愣,连卫梓俞眉心也不由一挑。 陛下已将内阁大权交于苏丞相,御史台便上谏丞相祸乱朝纲、独掌朝政,如今让他代为御笔,不知圣上有什么用意。 要么是捧杀,要么,便是以大权大恩困住他,一年半载,丞相必定难以脱离朝堂。 狼毫笔慢慢浸润在浓黑的墨液中,衬得执笔的手指细长而白皙,垂落的束发如漆。 因为体弱,那双手并不有力,却不气虚,轻微的动作间,浸出几分少公子的冷淡、清雅。 皇帝的眼神慢慢的凝住了。就在咫尺之间,第一次这么近,少年臣子那副冷淡、干净的皮囊完完全全展现在他的眼前。 像是什么? 像是瓷器。 雪白,清透,且易碎。 他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每个人都在迎合君王,居然没人比得上一个少臣的淡雅精致。 难怪金陵城中会有传言,最好的颜色,其实在他的朝堂上! 皇帝微微蹙眉,没来由的,腹中蓦然升起一股燥火来,一时间连眼都挪不开了。 “陛下在做什么?”苏瑾清没有抬眼,无波无澜的问。 皇帝没想好怎么回答。 反正苏瑾清是他的臣子,他也不必忌讳什么。 但在面具下面,连卫梓俞都闪过些不自在的神色。 按锦衣卫敏锐的观察力,他发现顾容谨的手腕凸出青筋。因为用力,指尖青白得过分。而他的身子也紧绷起来,像是忍耐着什么。 即使他仍敛着眸,脸上一如既往的温雅如玉,仿若画卷。 这个反应让卫梓俞忽然觉得有些深意了。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臣以为,如今仍以长公主之案为重。” 苏瑾清似是毫无察觉,淡淡道:“长公主想要公平,陛下想要真相,何不将此事交予刑部与大理寺调查。微臣空口无凭,又如何能给陛下真相呢。” 长公主气得嘴唇发颤,“谁不知道,大理寺和刑部都是丞相府的人,你劝陛下下放此案,难道就是想暗箱操作,扣本宫一个不实的罪名!” 苏瑾清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苏瑾清,你如此污蔑本宫,难道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么?!”长公主不依不挠。 “啪”的一声,长公主的玉珏不小心落到御案。溅起砚台里的墨,滴到苏瑾清的朝服与指间。在一片雪白间,显得有些刺目。 看来懿阳长公主已气得御前失仪了。 苏瑾清咽下喉中腥意,低咳了几声。 “行了,”皇帝扫过懿阳,神情有些不耐。“朕还在呢。” 他蹙了蹙眉,骤然握住了苏瑾清的手腕。 顾容谨的身子微微一颤。 只见天子目含威仪,低沉着声音:“这些年来,辛苦丞相了。将来爱卿在朕的朝堂上,来日方长。” 这话不轻不重,却谁都能听清。 顾容谨的指尖攥进了掌心,像是生生嵌进去一般。 苏瑾清轻声道:“好。” 他抽出文书,淡笑:“不必批了,朕让太医去丞相府。” 苏瑾清应了声“是”。 而卫梓俞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怀疑,他过头去,看得清清楚楚。 ——顾容谨素来温雅从容、八方不动,方才竟在难以克制的发抖,可想心中的波动有多大! 虽然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如常。 苏瑾清途径他身旁,也觉得师尊的呼吸比她更急促。可惜眼睑狭长,瞳孔清冷,看不清其中的任何情绪。 就在下一刻,骨节分明的十指忽然紧扣住苏瑾清的袍服,阻隔了她的去路。苏瑾清垂眼扫过臂上的那只手,嘴唇不由张了张。 师门门规森严,师尊一人居于寒山巅的小筑。他以前绝不会主动碰她! “瑾清,”还在大殿中,他今日的语气很沉:“不要动了。” 顾容谨微微抬眼:“你想做什么?” 卫梓俞言简意赅:“离开金陵。” 顾容谨淡淡的笑了笑:“是否若司药舫不离开,今日锦衣卫暗袭之事,便会成为司药舫所为? ” 卫梓俞下颌线收紧,没有立即回答。一种锋利的沉默缓缓晕开,即使萧策隐隐在暗处,他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气氛紧张的犹如紧绷的弦。 “不错。”半晌后,卫梓俞沉声答道:“不过我似乎不想与你为敌。” 庙堂之外,江湖之大,锦衣卫的确没有能力与整个蜀山抗衡。更何况,顾容谨这个名字,还代表着百家诸子。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顾容谨上前一步,他没有动手,却已扼住卫梓俞的脉。 卫梓俞能感受到顾容谨身上强烈的内息,能电光火石间置人于死地。但他没有下杀手,也许这只是顾容谨的警告。 没有人能威胁他,因为即使在天子脚下金陵城,势力、武功、人心,无人在他之上。 怪不得……连苏丞相那样冷心冷情的人,都愿意视他为自己的尊长。 卫梓俞脸不变色,笑了笑:“真的吗。” 飞鱼袍的烫金袖口中露出一张素帛来,上面隐约写着些许字迹。 顾容谨淡淡道:“这是什么?” 48.第48章 防盗章,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这间藏书馆是假的, 而出口亦不知在何处。身后锦衣卫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并且将他们层层包围了起来! 越渐离一咬牙:“公子,请您先离开,属下来对付他们。” 苏瑾清摇摇头。 这些机关或许都是卫梓俞的圈套,他必定猜到自己会来探访。若是越渐离真的留下了,那丞相府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顾容谨略一沉吟, 低声道:“为今之计,必须先扰乱他们的注意力,烦请你先引开他们。” 越渐离坚定的点了点头, 随即向反方向走去。宁樱抬头, 疑惑不解的看着师尊。 只见他环视一顾, 语气微沉:“不用担心, 找到通道,我可亲自回来接应越侍卫。” 但凡是机关术布下的密室,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顾容谨断定这一点, 所以才让越渐离引开锦衣卫, 争取一点时间。 这间虚有其表的藏书阁与其它房间并无半点区别,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墙上的图腾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字符, 而是一只凤凰, 若是不注意看, 应当不会察觉得到。 毕竟, 来这儿的人皆是探访密封的文书,谁会注意墙上虚无图腾的变化呢。 顾容谨安置好苏瑾清,目光轻轻掠过诡异图腾。这只凤凰的头部、尾部形状怪异,使得凤凰变得有些丑陋。顾容谨试着将手指搭上去,运出内力,发现它的尾巴竟发生了微末的移动。 古书中曾有记载,奇门遁甲之术中,生门和景门的暗喻会用动物的部位代替,或许这只凤凰出现在此处并非是巧合,而暗示了解锁的关键。 正在此时,锦衣卫的暗哨声接连响起,他们显然已发现了越渐离的踪迹,顾容谨不由握了握拳。 “师父,”清冷的眸子掠过画壁,苏瑾清轻声开口:“弟子有办法。” 她让008分析一下。 因为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其实顾容谨已推演出了大半,但是最后一环,是卫梓俞的阴谋,顾容谨绝不能踏足进去。 ——若按照卫梓俞的图腾指引,推演出的暗道直接指向锦衣卫诏狱!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环环相扣,引得他们自投罗网。 “砰——”的一声,暗角的石门缓缓开启。 前方是一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内里阴暗蜿蜒。但已想不了这么多,顾容谨带着苏瑾清没入了暗道中。 “等等!” 发现他们的是沈长攸。 待到看清顾容谨的面容,他脸色煞白,下意识张嘴:“郎君,您这是……” 顾容谨示意他噤声,肃容道:“勿要声张,协助越渐离逃离此处。” “是……属下明白。” 但沈长攸看见苏瑾清后,复又扭过头去看了看顾容谨,一脸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被苏丞相挟持了的表情。 若不是如此,殿下怎么可能如此护着一个佞臣呢?! 见顾容谨淡淡摇了摇头,沈长攸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锁住了密道的出口。 “沈大人,您可看见有人夜闯锦衣卫?”身后的锦衣卫赶来。 “这儿没有人。”他下颌收紧,声音扬了扬:“你们……就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 低阶锦衣卫一愣,领了命,立即四散开来,到别处找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逐渐消失,内室才终于寂静下来。藏书阁的宫烛一盏一盏的熄灭,到最后来,只余下了一层薄如丝绸的月色。 “没事了。”顾容谨压住气息,扶稳苏瑾清的肩:“沈长攸会料理好的。” “原来师父在锦衣卫也有线人。”苏瑾清收回视线,淡淡的笑了笑:“如此,弟子不用再担心师父了,是不是?” “师父呀……” 顾容谨下意识点了点头,唇角亦不由弯出一道弧度。整整三年,他们师徒之间,竟很少能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对话,若不是苏瑾清正在请罚,便是自己在生气。 其实这样的相处,倒也很好。顾容谨抿了抿唇,眼底柔和之意渐深。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他道:“如若卫梓俞发现,便不可收拾了。” 苏瑾清点点头。 沿着暗道向前走,四周皆是潮湿阴暗之地,伸手不见五指。顾容谨通对图腾的纹路来判断暗道的走向,东有三间,西过五格。 忽然间,顾容谨的指尖生出些凉意,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极为通透,像是随身之物。 是苏瑾清方才掉出来的。 顾容谨的指尖下意识收紧,正准备叫住弟子,却发现已到了暗道的尽头。 这才是真正藏有秘籍的暗室。 ……他们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内室,就在灵舒阁的入口,他们方才已经过了数次。墨家的障眼法使得他们没有注意到,而偌大的帝国藏书阁,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虚壳罢了。 借着昏暗的灯火,顾容谨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这才看清,手中捏着的是一枚冷玉扣。 这冷玉扣通透莹润,其中包含着灵巧的机关,机关中还有精致的花纹,掺杂着些许温暖的余温。 ——这分明是女子才会用的东西。 从前在蜀山的时候,却从未看见弟子保存着此物。 浅淡的眸子里染上些许雾气,顾容谨忽然间想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由绷紧了唇角。 苏瑾清是帝国的丞相,圣上的宠臣,必定无数人想讨好之。这样一位年轻臣子,联姻赐婚是最适宜的。即使圣上不做主,也有无数贵女想要入主丞相府。 也许,这枚冷玉扣便是哪位官宦女眷所有,而苏瑾清则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他忽然有点失笑,指尖轻轻一颤。内室的烛火氤氲开来,所有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 弟子早已长成人,成家立业,绵延子嗣,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么。 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师父。”察觉到顾容谨腕上凸出的青筋,苏瑾清眨了眨眼:“您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转眼间,弟子已换上贴身校服,金丝软甲的面罩遮住面庞,看样子是要从锦衣卫的驻防中突围。……他几乎快忘记了,即使是身体落下病根,苏瑾清也是世间甚少能掌控好阴阳术的人,还是当年那个敢于背叛蜀山出走的弟子。 想至此,顾容谨微微一顿,摇了摇头:“无事。” 只是那张俊美温雅的脸被烛火映得雪白,叫人挪不开眼,亦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苏瑾清点点头:“好,师父,我先去找证据了。” 暗室中的密函并不多,关于锦衣卫暗袭一案的通信文书极容易露出踪影,而苏瑾清注意到的则是另一封密函。 这是一桩旧案。 老王爷当年为何满门覆灭,顾容谨前来金陵,桩桩件件,都写的一清二楚。这些事情的背后,竟都有锦衣卫的影子。 与往常的清冷平淡不同,苏瑾清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异样的光。 卫梓俞一手构建的情报系统遍布金陵,是丞相府在朝堂上最大的桎梏,做过的构陷之事并不少,苏瑾清的恶名有一半皆出自卫梓俞之手。可现在不同,总有一日,他还有和他的锦衣卫,都应当付出代价了。 49.第49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顾容谨怔了一下,语意轻缓:“谨清, 你已是大周的丞相。”他顿了顿,说的似乎有些艰难:“蜀山一门都是过去的事情, 你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苏瑾清淡淡道:“弟子不会忘的。” 顾容谨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 “你身上还有伤?” 苏瑾清道:“当日重回蜀山, 挨了那三掌,近日内室接连烧着地龙,只是还有些许内伤罢了。” 顾容谨脸色变了变,“胡闹, 为何不及时用药。” “若弟子及使用了药……”苏瑾清缓缓眨了一下眼, “师父还会这样关心弟子吗。” “——师父, 赏我些药,好吗。” “……” 顾容谨故意掠过她话中的深意, 侧眸看了看她, 道:“答应为师, 日后无论何时,不可像今日胡乱出头。” 苏瑾清轻轻“嗯”了一下, 听闻越渐离通报丞相府的马车已备好, 她点了点头。 途经过师尊的耳畔时,嘴唇张了张, 苏瑾清不轻不重的道了句:“请师父也要答应弟子, 不再拿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 弟子才会乖乖谨遵师命。” 顾容谨喉中噎了一下,咽下了想说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丞相府的马车已启程,转过了北城的街巷,再也看不见了,他的唇角才衔起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似是自言自语:“这么说来……为师应当谢谢你才对。” “郎君在说什么。”萧策隐看着远行的马车,有些狐疑,语气低沉了些:“属下见郎君脸色不好,可是今晚见了那昏君心中不适?” 顾容谨摇摇头:“无事,我们走吧。” “记得,立即通知司药舫在长安的线人,搜集好当年侵地的那些旧案卷宗,呈上来。” “是。”萧策隐领命。 金陵城比蜀山上药暖和一些,没有宵禁的夜间也是极为繁华的。可到底是寒冬腊月,一阵阵的寒风灌进马车里,像是刀子扎进了身子。 萧策隐看着面容沉静的郎君,想了想,欲言又止:“……郎君,属下斗胆,想问您一事,还望郎君勿怪。” 顾容谨没有看他,淡淡“嗯”了一声。 “属下想知道,郎君与苏丞相,当真只是蜀山门中的三年师徒么?”萧策隐手中的拳攥了攥,终究将这话说了出来,“……仅仅,是师徒而已?” 即使是江湖名门的师徒情分,他也是见过的。可没有一人,会像是殿下这般,将弟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 ……倒像是在掩盖着些什么似的。 却见顾容谨的神色猝然一变。 郎君素来温雅安然,那张白皙俊美的面容上,连微末的表情都是计算好的,绝不会展露出半分的惶然。但是现在萧策隐仍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种一闪而过的,根本就不会属于顾容谨的反应。 ……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又在竭力克制些什么。 “你为何这样问?”顾容谨风轻云淡答了句,复又挪开视线,垂眸去看书卷。 “不是师徒,又会是什么?总不能因为谨清背叛师门,成了大周朝堂的佞臣,便同他断绝师徒关系罢。” 所谓欲盖弥彰,可殿下表现的越是淡然,自己便越忍不住起疑。 萧策隐见四下无人,咬了咬牙:“属下僭越,只是属下以为,郎君是否该考虑成家立业。毕竟若老王爷地下有知,也会……” “大业未成,谈什么成家之事?”顾容谨的语意一如既往淡雅温和,但萧策隐已听出言语中暗藏的机锋。“你累了,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 “……是。” 顾容谨不再看他,捏着剑,径直步入府中。 待到回到房中,他这才发现自己藏在衣袍下的掌心已汗湿了。 他之所以不回答萧策隐的问题,因为他根本就回答不了! 师徒生情,本来就是违背天道,罔顾人伦的。更不必说,谨清还只是一位少公子。便已深得天子恩宠,前程似锦。 虽然天下人都说她把持朝政祸国殃民,却无一人能动摇苏丞相的地位。 她视自己作尊长,即使金陵城危险重重,也竭力相护。如果瑾清有朝一日知道了自己若有若无的这些心思,心里又会怎么想? 毕竟,若非那个梦是自己做出来的。他也绝不会承认。有朝一日,也会以这样的缘故触犯禁忌。 ……事已至此,除了克制禁忌的根源,还能怎么做? 顾容谨合上眼帘,将身体完全浸没在热水中。因为热气,温热的绯红爬上这具修长光洁的身体。墨玉般的眸子垂落下去,他轻轻的蹙了蹙眉。 与此同时丞相府中,宁樱终于接不到那些内阁的文书奏折,好好睡了一个大觉,难得清闲一下了。 系统发布了第三个任务,在侵地案中洗刷丞相府的冤屈,并且将今日的罪责,加倍奉还给伯恩候。 其实,就算是没有系统,苏瑾清也会这么选择的。 司药舫发展到这个四海兴盛的地步,曾侵占民地,利用极低的价格征收土地,此事的确不假。但那都已是先帝时期久远的事情,与顾容谨毫无关系。若真要论起来,那些门阀氏族造下的孽可比商帮大上许多。 【系统,伯恩侯府的人是不是已经去长安了?】宁樱问。 008监测了一下,发现就是这样的。宁樱打了个哈欠,泼墨般的长发悉数散落在肩上。 【太好了,通知那儿的知州,把情况说的越严重越好。故意让他们抓住把柄!】 008:【腹黑=_=】 几日的风平浪静,朝野上下不曾有分毫波动,锦衣卫护送着伯恩侯府前去取证的官吏回了金陵,再度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太极殿内,周文帝接过伯恩候的密奏看了半晌,闷声问:“司药舫的案子,果真有如此严重?” 伯恩候倒是极为恭谦:“陛下明察,此事事关国祚。司药舫胁迫百姓低价贩卖房产土地,非但是为从中获利,更是藐视皇威,视陛下国法作无物。而司药舫的背后,便是丞相大人。” 其实事关这些具体的政事,周文帝是不大清楚的。但他只听懂了一点,苏丞相的身上藏有秘密,并且骗了他。 “那伯恩候的意思,就是要朕重惩苏丞相,对不对?”皇帝将奏折搁在御案上,漫不经心的问。 伯恩候脸色微变:“臣不敢。” “那就行了。”周文帝挪开视线,冷淡的道:“证据和证人都在你那儿,朕想听的时候,自然会找你。” “……” “既然如此,还请陛下早日提取证人与证词,了结此案。”陛下这也未免太任性了,伯恩候言语未尽但已,察觉陛下的不耐,只得先行告退。 大殿终于重新安静下来,周文帝揉了揉太阳穴,唤内侍监上前奉茶。目光扫过从前堆积的奏折文书,上面还有苏丞相的笔迹。他叹了口气,不经意道:“你说……这个苏瑾清是真的不把大周的国法放在眼里么。” “看他整日冷淡的样子,若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还愿意留在朝中,辅佐朕这么多年呢。” 内侍监举着茶盏的动作一滞,笑容中着些深意:“陛下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您该不会是忘了,当年摄政王试图谋逆,是谁执着一枚金牌只身犯险,带着陛下逃离内宫的。” 温得刚刚好的茶水从茶盏中淌出,泛着丝丝缕缕的淡香,见圣上不出声,内侍监轻声提醒:“太医不是说……苏丞相的病根,便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么。” 皇帝神情有些触动,沉思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也对,事情还未查清,他又是那性子,什么都不说,朕不该随便怀疑丞相。毕竟……当年那件事情后,至今仍有人指责丞相挟恩图报,妄图控制朝权。” 见陛下神态怡然,内侍监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陛下虽年轻,毕竟也是天子,无上威仪,又哪儿随便容得下臣子的忤逆呢。这位少公子苏瑾清,也算是头一个例外了啊。 而奉命护送的锦衣卫沈长攸,方一抵达金陵,便径直往顾氏宅邸去了。 顾容谨正在竹榻上读书,长发垂下,神情倒是安适淡雅,似乎金陵城几日的风波分毫不能影响到他。 沈长攸却急的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一入内室,便径直跪下:“殿下,出事了!” 顾容谨淡淡道:“等一等,让萧策隐将宅门封上。” 下人守住了几道宅门,四下变得密不透风,顾容谨才抬起眸,“不必急,先坐吧。” 50.第50章 70%防盗,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周文帝侧目扫过长公主, 语气沉了沉:“懿阳,这件事,差不多就得了。” 嘴角微微一撇,懿阳长公主这才转过身去。皇兄从未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看来这位苏瑾清,分量也是重得很。 “皇兄说不,就不说了。”面上调整出淡淡的笑容,她缓缓道:“听闻皇兄也曾研谱兰陵王破阵曲, 臣妹恰逢求得了一位南方的舞姬善舞。若是皇兄今夜有兴致, 便让她们上来助兴,怎样?” 兰陵王破阵曲失传已久,乃先帝宠妃高敏氏重新谱写,高敏氏死后, 先帝下令全国禁封兰陵王破阵曲,违者必斩。 而周文帝恨毒了这位高敏氏, 更不喜先帝偏宠。先帝驾崩后,不仅下令全国歌宴三日不断,甚至专门派人排演, 在先帝灵前演奏兰陵王破阵曲。 这行事虽荒诞, 却无一人敢上谏。今日长公主服重新演奏破阵曲, 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 周文帝眸色渐深:“好!若是能把当年那个人比下去, 朕必有重赏!” 而这位高敏妃,便是顾容谨父王的生母,也就是顾容谨从未谋面的祖母。 今日的兰陵王破阵曲,是皇帝的乐事,也就是往顾容谨心上撕开伤疤来。 苏瑾清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师尊,却发现他的面色毫无波动,眼底蕴着清淡的凉意,仿佛这里的事与他没有关系。 丝竹声响起,层层水袖铺落在地面上,和着华贵璀璨的灯火烛影,曼妙得叫人挪不开眼。 周文帝眯了眯眸子,果然在她身上见到了高敏妃的影子。懿阳长公主察觉到圣上满意的神情,唇角不由一扬。 面纱已掉落,女子精致的脸庞在灯火中清晰可见,偏偏又大胆的很,抬眸看了圣上一眼。 周文帝暗啧一声,叫停了音乐,召舞姬上前来见。 陛下是个什么意思,内侍监难道还不清楚么?那女姬还未下拜,便给内侍监笑呵呵扶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周文帝立时来了兴趣。 舞姬两颊嫣红,垂下眸去:“回陛下,小女长安人氏。” “方才的兰陵王破阵曲是你所写么?” 舞姬莞尔一笑:“正是。” 惯常的赏赐后,周文帝圣心大悦,对长公主的赞许之意也就更进了一层。懿阳长公主不轻不重的看了那舞姬一眼,收起了唇角的笑意。 舞姬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周文帝眉心一挑:“你有话要说么。” 舞姬目光扫过在场一众权贵,屏住了呼吸。过了许久,才俯下了身去:“小女第一次面圣,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陛下恕罪。” 周文帝颔首:“好。” 得到首肯后,那舞姬也再也无所顾忌,跪在地上,向周文帝行了一个大礼。 “——小女身负一件重案,还请陛下为小女讨回公道!” 此语一出,满座皆是哗然。 皇帝虽面无表情,眉心却微微蹙起。内侍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陛下的脸色,赶紧斥责:“你在说些什么呢!你可知这是什么场合,不要命了吗!” 谁也不敢再说话,敛气屏息,暗中观察着圣上的反应。 正待静默之际,只有懿阳长公主柔声劝道:“下面的谏言向来难以上达天听,今夜皇兄好不容易来了公主府,听听也无妨,不是么。” 皇帝面色阴沉,指着那舞姬,问:“懿阳,难道这人与你有关?” “——朝政素来有苏丞相把关,你既然说难以上达天听,难道是他将内阁的文书奏本给扣押下来!是他不准你们来见朕?!” 懿阳脸色稍变:“臣妹不敢。” 皇帝按了按眉心,片刻后,不耐的瞥了舞姬一眼:“有什么事情,就赶快说吧。说完自己滚回去!” 那舞姬倒也不惧圣驾威仪,轻轻抿了抿唇:“小女自长安来,其实是因长安无家可归,所幸托长公主之恩,今日得以面圣陈情。一年前,小女家中的私产土地全为一商帮占用,求告无门,巡抚,知州皆从未回应。” 皇帝打断了她:“土地侵占自有知府定夺,你又有什么大的冤屈,非要到朕这儿来说?” 苏瑾清呼吸顿时有些凝滞,只听她声音发颤道:“陛下,只因这商帮势力太大,便是知府也不能压制一二!” 官府控制不了的商帮,除了大周第一商帮司药舫,还有什么?皇帝挑了挑眉。 “而小女自长安前来金陵,沿途千里,才知商帮侵占土地已成常例,陛下您难道不知么?” “大胆!” 皇帝脸色霎时白的犹如一张纸。 土地经济事关国祚,若是官宦侵地,这倒也不是不常见。而顾容谨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坐大的商帮势力罢,也敢如此放肆。 难道是苏丞相素日里对司药舫太过纵容,才会导致今日局面。 而苏瑾清也终于明白伯恩候为什么要在顾容谨的酒中添加迷药。 他们并不知师尊的内力足以压制药力,若是师尊真的中了药,便任由他们摆布,一旦认下侵地之罪,司药舫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毕竟司药舫的势力一手遮天,又与丞相府来往甚密,显然已破坏了伯恩候与长公主原本的格局。不管顾容谨身份是什么,为何与苏瑾清相识。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便必定是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而司药舫有任何罪,最终都会清算到丞相府头上。 懿阳长公主的这一盘棋,下得的确不小。 彼时察觉到圣颜动怒,内侍们也是眼观鼻鼻观心,面面相觑,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咳咳……”镇国候拧了拧眉,率先打破了沉默:“陛下,此女所言还未证实,也请陛下先行明察,再做决断啊。” 皇帝神情复杂的看了看顾容谨,“恰好你也在,对她说的话,有什么解释么?” 顾容谨停顿片刻,面对舞姬的指控,竟毫无一丝一毫的窘迫。他神情安然,凝神注目着陛下。过了许久,才徐徐道:“ 陛下,我无话可说。” “只是陛下,在无确凿证据前,还请陛下网开一面。”他凤眸微掀,缓缓的道:“看在司药舫通贸九州,也曾为大周留有功劳的份上。” 此语貌似请求,实则暗含要挟。 看师尊神情笃定,丝毫没有慌乱,苏瑾清心里便很清楚了——这件事情,一定是在顾容谨的把控之中。甚至说伯恩侯与长公主,也被师尊算计了。 只不过朝局深不可测,师尊又长在江湖名门。论起周旋朝中这些大臣,还是自己更拿手一些。 苏瑾清起身,平静的开了口,“陛下,臣有一言。” 那道病弱的身影在烛火中显得尤为单薄,似乎随时用一双手都能拧断她的腰身。 51.第51章 防盗章,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抱歉, 不可。”顾容谨答。他的神情极淡,没有丝毫表情, “卫大人,请回吧。” “在下不明白,”卫梓俞颇有深意的挑了一下眉, 言语凌厉了些:“朝臣相见, 与顾舫主你又有何关系?” 顾容谨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宁樱知道顾容谨只是担心弟子,然而今夜锦衣卫中的事情, 必须有个了结。既然卫梓俞已经察觉一切,不若将话说个明白。 “师尊。”她眼睫轻轻眨了下, 低声道:“您请先离开吧,卫梓俞不敢为难弟子。” 见卫梓俞唇角笑意渐深的模样, 顾容谨掩在衣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才颔首道:“好,为师等你。” “什么事?”一见卫梓俞, 苏瑾清下颌微扬, 挪开视线, “难道卫大人是想找我讨要东西?” 卫梓俞淡淡一笑,“可这东西, 原本便应当是下官的。” “若是卫大人担心我向圣上告发, 这便不必了, ”苏瑾清低下声来,径直道:“我拿到大人的证据,未曾打算禀明陛下。只要你好好管住自己的嘴,不透露我的身世。锦衣卫为何遇袭,便永远是个秘密。” 反正这件任务也已完成,将来的事情,锦衣卫也一定会付出等同的代价。 她不想同他多说,直接拈重点道。 卫梓俞微微一怔,才缓过神来,“丞相大人果真是聪明之人。” “下官提醒大人,定要保重自身——”卫梓俞的话说得随意散漫,颇有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若下官少了大人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岂不是无趣许多?” 清冷的月光点缀在苏瑾清的眼睫,将那张脸衬得如玉一般。然而面上冰冷的神情,却像永远都化不开似的。 “卫大人,可你的性命,也还在我的手上。” 她一眼没有看他,言语更是淡淡:“不必废话。若是无事,我先回去了。” 卫梓俞淡淡笑着,行了一礼。 当她转过去望向师尊的时候,却发现顾容谨脸色雪白,虽在不远处,淡色的眸子却落往了别处。 待到他们走远,埋伏着的弓箭手才纷纷现身。 “你们知道他是谁么?”卫梓俞目光扫过他们,语意有些冰冷,“顾容谨是蜀山掌门,苏丞相修习阴阳术。区区几柄箭矢,如何挡得住他们!” “可……”属下牙根紧咬,可见到指挥使发白的侧脸,将话生生咽了回去。 “没想到他们会破解机关。属下看管不力,还请大人责罚!”他干净利落的跪下。 “不必,看好那个叫越渐离的侍卫就行了。”卫梓俞眼都不眨一下,淡声开口:“若想对付丞相府,记得,锦衣卫必须攥有更多的筹码。” “是!” 那人忍不住,又冒出一句话来,“这个苏丞相,本就是个病秧子。为何连锦衣卫都敢不放在眼中?” 朝中从未有哪一个臣子,有如此胆量。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少臣。 苍白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密函,卫梓俞收回视线,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丞相得到圣上这么多年的宠信,你们以为靠的是什么,当真是世人所说的皮相么?”他言语深深。 自然不是,苏瑾清冷心冷情的性子,连背叛蜀山都敢做。想要稳住锦衣卫的地位,就必须要折了丞相府,否则——有朝一日,必成威胁! 但凡是胸怀野心的仕人,骨子里透着天生的征服欲。更何况他向来活在暗处,从不必计较什么光明磊落。 所以不得不承认,自从知晓苏丞相的真实身份。他想要再往上走,赢过她,与她平视。这种意志就一直萦绕在脑海中,且越来越强烈。 叫他一刻也心神不能宁。 从锦衣卫中出来,苏瑾清发现师尊一路沉默无言。而这种状态与往常的顾容谨大有不同。 即使师尊素来宽和,若真的生气了,也会罚她。绝不是像今日这般,将所有的情绪藏起来。不言不语之间,透着一种寒入骨髓的失望。 看着顾容谨这幅模样,让宁樱也心里面也有些不安啊。 “此事已结。”穿行过几座宅邸,顾容谨止住脚步,终于开了口:“你先回去吧。” 苏瑾清疑惑:“难道师父还有事?” 顾容谨抿了抿唇,挪开视线,道:“并非什么大事,你先走吧。” 苏瑾清正准备行礼,却发现师尊的一袭白衣已消失在了街巷的尽头。 师尊一定有心事,否则不会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宁樱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今夜行事,她绝对没有逾越半点规矩。师尊的底线,更是丝毫没有碰。 否则,锦衣卫的镇抚司,也绝不会安然无恙。 顾容谨为何就不高兴了呢。 不远处的锦衣卫诏狱,即使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能叫人不寒而栗。 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步入诏狱,最终消失在深处。而他周遭驻防的锦衣卫,都在无意识中倒下,连半分异动都不曾察觉。 “顾郎君。”越渐离微微睁大了眼:“您竟亲自来了。” “我答应过谨清,抱歉,未能及时带你离开。”顾容谨屈膝下身,语意温和:“如今前来,是专程带你出去的。” “公子可曾平安?”越渐离涩声问。 顾容谨垂着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这座令人闻风丧胆的牢狱,四处都透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连烛火都显出几分诡谲来。而顾容谨那张淡雅俊美的脸,简直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所以越渐离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顾容谨这样的身份,为何会亲自来这样的肮脏之地。 他凝视着越渐离,一字一句道:“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写一份陈情供词。你此番出现在镇抚司,并非是丞相所指使,而是长公主府的栽赃。” “这……” 转瞬的惊疑后,越渐离终于明白。自己出现在锦衣卫,必定会成为卫梓俞告发公子的铁证。而公主府向来与锦衣卫沆瀣一气,趁机削弱长公主的势力,一箭双雕。 “敢问郎君,然后应怎么做?”他有些急。 顾容谨挪开视线,淡淡道:“你放心,一旦离开金陵,便江湖之地。有蜀山的倚仗,无人敢动你分毫。” “我明白了。”越渐离握了握拳,下定了决心:“我会离开金陵。只是……属下护卫丞相多年。公子体弱,日后……还请郎君多加照应了。” 他跪下,叩头行了一礼。 “你不必担心。”骤然间,顾容谨眼底漾起一丝波澜。站起身来,淡淡打断了他。 牢狱的烛火映着顾容谨的侧脸,浓黑狭长的眼睑又点着些许细碎的光。此刻他唇线紧绷,目光深深,引得人几乎快要陷进去。 “——苏瑾清是我的弟子,我自能看护好她,你就不必费心了。”过了许久,他轻声开了口。 顾郎君向来待人有礼,可这话怎么听都暗藏机锋。越渐离喉间一哽,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噤声。 顾容谨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无事,让他起身。 司药舫他是听闻过的,是王府一早布下的产业。父王去世后几经流转,又到了蜀山门的手中。 作为掩饰之所,司药舫经营的并非是常见的货物,而是士族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包括药材,玉石,运往南疆或边陲。即使御用,也难以与之相较。常人见不到,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而据下头人回报,如今只算是明面上的账目,也可算是富可敌国。税款巨大,即使是官员来了,也免不了毕恭毕敬。 但长在蜀山,顾容谨不会亲自打点这些,不过是用这个地方来掩饰自己的身份罢了。 沈长攸带顾容谨上了马车。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车帘,借着稀疏的月色,顾容谨向外看了看。 是一座华贵府邸。 周遭侍卫无数,封锁得密不透风,不难瞧出主人地位如何尊贵,且恩宠深重。 喉结上下滚了滚,顾容谨怔然道:“想必这便是陛下的宠臣,苏丞相了。” 沈长攸的脸上却全是愤恨之色:“不错,一个佞臣罢了,留下的全是祸名。这些年皇帝只听他的,在他的挑唆下,竟将朝野上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顾容谨面色微微一僵,无意道:“可我听闻他年少入朝,一身病骨,走到今日,想必也极为辛苦。” 沈长攸冷哼一声:“那不过咎由自取。丞相时常挑唆陛下处置重臣,他是皇帝的人,舫主行事,必要避开苏丞相。” 52.第52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一应内侍都被遣散了, 守在大殿的都是整装待发的羽林卫。 每人都紧攥着刀柄, 空气中的气氛如一根紧绷的弦,似乎下一刻便要迸发出来。 苏瑾清与师尊四目相对片刻, 无声的转向了周文帝,宫门在他身后静悄悄的阖上。 “懿阳,”皇帝让长公主读越渐离的手书。指尖扣了扣桌案,口气冷冰冰的,“这份供词,你当如何解释?” 手书上所写, 无非是懿阳长公主收买丞相府亲卫, 夜闯镇抚司,最终嫁祸于苏丞相的供词。 长公主目光掠过, 淡淡一笑:“越渐离乃丞相府亲卫,他擅闯北镇抚司, 为何成了臣妹指使。皇兄,难道您从未深究么。” 她顿了顿,复又抬起下颌,言语间带着天生的傲然:“若臣妹当真有意收买, 那侍卫又为何会临时反水?越渐离又现在何处?皇兄难道凭借一纸胡编乱造, 便要定臣妹的罪!” 皇帝有些不自然, 却见苏瑾清的神情仍旧冷淡, 连眸子都不抬一下, 仿佛这件事真的与他毫无关系。 不错,此事的确疑点太多。像苏丞相这样,什么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为何会掺和到锦衣卫的事情中去? “越渐离现在何处?”皇帝转向卫梓俞。 卫梓俞紧绷着唇,淡淡禀道:“微臣失职,越渐离暗中被人所劫。拒微臣推断,来人……必定深不可测,且势力广布,大内高手竟无一能敌。” 锦衣卫都拦不住的人,且根基深厚。 卫梓俞这字字句句间,暗示的不正是顾容谨么? 苏瑾清心底微微一沉。 他们当日达成的只是守住她身世的秘密,而顾容谨的下场,却不在卫梓俞的关心范围内。 “你这么说,朕倒听锦衣卫说起过一人——蜀山的掌门人,前几日也来了金陵城。”皇帝目光掠过顾容谨,冷声道:“你能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 顾容谨眸色微动,唇角抿了抿。即使这样的境况,他的言语仍旧从容且温和:“陛下,据我所知,金陵城中江湖势力众多。即使锦衣卫的卫大人,也师从墨家,身怀独门武功,不是么?” 皇帝半信半疑的打量着他。“当真如此?” “陛下,”苏瑾清径直接过话来:“此事与公子无关,请陛下明察秋毫。”这句话,师尊不方便说,但她可以堂而皇之讲出来。 卫梓俞唇角微微一抽。 “你信他?”皇帝眯了眯眸子,语意轻缓。 苏瑾清:“是。” 皇帝摩挲了一下扳指,不再回答了。 没人知道皇帝的想法,偌大的殿内,骤然陷入令人不安的沉寂中。 皇帝才收到锦衣卫密报,说的是丞相与蜀山掌门有三年的师徒情深,这让他无端生出忌惮来。 即使他们真的曾有什么师徒的关系,那也不是苏丞相一而再、再而三袒护他的理由!他现在可是大周的丞相,不再那个人的弟子! 内殿中寂静了一会儿。 “苏卿,”皇帝按了按太阳穴,轻叹了口气:“上前来,为朕执笔吧。” 苏瑾清微微一愣,连卫梓俞眉心也不由一挑。 陛下已将内阁大权交于苏丞相,御史台便上谏丞相祸乱朝纲、独掌朝政,如今让他代为御笔,不知圣上有什么用意。 要么是捧杀,要么,便是以大权大恩困住他,一年半载,丞相必定难以脱离朝堂。 狼毫笔慢慢浸润在浓黑的墨液中,衬得执笔的手指细长而白皙,垂落的束发如漆。 因为体弱,那双手并不有力,却不气虚,轻微的动作间,浸出几分少公子的冷淡、清雅。 皇帝的眼神慢慢的凝住了。就在咫尺之间,第一次这么近,少年臣子那副冷淡、干净的皮囊完完全全展现在他的眼前。 像是什么? 像是瓷器。 雪白,清透,且易碎。 他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每个人都在迎合君王,居然没人比得上一个少臣的淡雅精致。 难怪金陵城中会有传言,最好的颜色,其实在他的朝堂上! 皇帝微微蹙眉,没来由的,腹中蓦然升起一股燥火来,一时间连眼都挪不开了。 “陛下在做什么?”苏瑾清没有抬眼,无波无澜的问。 皇帝没想好怎么回答。 反正苏瑾清是他的臣子,他也不必忌讳什么。 但在面具下面,连卫梓俞都闪过些不自在的神色。 按锦衣卫敏锐的观察力,他发现顾容谨的手腕凸出青筋。因为用力,指尖青白得过分。而他的身子也紧绷起来,像是忍耐着什么。 即使他仍敛着眸,脸上一如既往的温雅如玉,仿若画卷。 这个反应让卫梓俞忽然觉得有些深意了。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臣以为,如今仍以长公主之案为重。” 苏瑾清似是毫无察觉,淡淡道:“长公主想要公平,陛下想要真相,何不将此事交予刑部与大理寺调查。微臣空口无凭,又如何能给陛下真相呢。” 长公主气得嘴唇发颤,“谁不知道,大理寺和刑部都是丞相府的人,你劝陛下下放此案,难道就是想暗箱操作,扣本宫一个不实的罪名!” 苏瑾清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苏瑾清,你如此污蔑本宫,难道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么?!”长公主不依不挠。 “啪”的一声,长公主的玉珏不小心落到御案。溅起砚台里的墨,滴到苏瑾清的朝服与指间。在一片雪白间,显得有些刺目。 看来懿阳长公主已气得御前失仪了。 苏瑾清咽下喉中腥意,低咳了几声。 “行了,”皇帝扫过懿阳,神情有些不耐。“朕还在呢。” 他蹙了蹙眉,骤然握住了苏瑾清的手腕。 顾容谨的身子微微一颤。 只见天子目含威仪,低沉着声音:“这些年来,辛苦丞相了。将来爱卿在朕的朝堂上,来日方长。” 这话不轻不重,却谁都能听清。 顾容谨的指尖攥进了掌心,像是生生嵌进去一般。 苏瑾清轻声道:“好。” 他抽出文书,淡笑:“不必批了,朕让太医去丞相府。” 53.第 53 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大殿内的气氛寂静得叫人胆寒。 一应内侍都被遣散了,守在大殿的都是整装待发的羽林卫。 每人都紧攥着刀柄, 空气中的气氛如一根紧绷的弦, 似乎下一刻便要迸发出来。 苏瑾清与师尊四目相对片刻,无声的转向了周文帝,宫门在他身后静悄悄的阖上。 “懿阳,”皇帝让长公主读越渐离的手书。指尖扣了扣桌案,口气冷冰冰的, “这份供词,你当如何解释?” 手书上所写, 无非是懿阳长公主收买丞相府亲卫,夜闯镇抚司, 最终嫁祸于苏丞相的供词。 长公主目光掠过, 淡淡一笑:“越渐离乃丞相府亲卫,他擅闯北镇抚司,为何成了臣妹指使。皇兄, 难道您从未深究么。” 她顿了顿,复又抬起下颌, 言语间带着天生的傲然:“若臣妹当真有意收买, 那侍卫又为何会临时反水?越渐离又现在何处?皇兄难道凭借一纸胡编乱造,便要定臣妹的罪!” 皇帝有些不自然, 却见苏瑾清的神情仍旧冷淡, 连眸子都不抬一下, 仿佛这件事真的与他毫无关系。 不错,此事的确疑点太多。像苏丞相这样,什么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为何会掺和到锦衣卫的事情中去? “越渐离现在何处?”皇帝转向卫梓俞。 卫梓俞紧绷着唇,淡淡禀道:“微臣失职,越渐离暗中被人所劫。拒微臣推断,来人……必定深不可测,且势力广布,大内高手竟无一能敌。” 锦衣卫都拦不住的人,且根基深厚。 卫梓俞这字字句句间,暗示的不正是顾容谨么? 苏瑾清心底微微一沉。 他们当日达成的只是守住她身世的秘密,而顾容谨的下场,却不在卫梓俞的关心范围内。 “你这么说,朕倒听锦衣卫说起过一人——蜀山的掌门人,前几日也来了金陵城。”皇帝目光掠过顾容谨,冷声道:“你能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 顾容谨眸色微动,唇角抿了抿。即使这样的境况,他的言语仍旧从容且温和:“陛下,据我所知,金陵城中江湖势力众多。即使锦衣卫的卫大人,也师从墨家,身怀独门武功,不是么?” 皇帝半信半疑的打量着他。“当真如此?” “陛下,”苏瑾清径直接过话来:“此事与公子无关,请陛下明察秋毫。”这句话,师尊不方便说,但她可以堂而皇之讲出来。 卫梓俞唇角微微一抽。 “你信他?”皇帝眯了眯眸子,语意轻缓。 苏瑾清:“是。” 皇帝摩挲了一下扳指,不再回答了。 没人知道皇帝的想法,偌大的殿内,骤然陷入令人不安的沉寂中。 皇帝才收到锦衣卫密报,说的是丞相与蜀山掌门有三年的师徒情深,这让他无端生出忌惮来。 即使他们真的曾有什么师徒的关系,那也不是苏丞相一而再、再而三袒护他的理由!他现在可是大周的丞相,不再那个人的弟子! 内殿中寂静了一会儿。 “苏卿,”皇帝按了按太阳穴,轻叹了口气:“上前来,为朕执笔吧。” 苏瑾清微微一愣,连卫梓俞眉心也不由一挑。 陛下已将内阁大权交于苏丞相,御史台便上谏丞相祸乱朝纲、独掌朝政,如今让他代为御笔,不知圣上有什么用意。 要么是捧杀,要么,便是以大权大恩困住他,一年半载,丞相必定难以脱离朝堂。 狼毫笔慢慢浸润在浓黑的墨液中,衬得执笔的手指细长而白皙,垂落的束发如漆。 因为体弱,那双手并不有力,却不气虚,轻微的动作间,浸出几分少公子的冷淡、清雅。 皇帝的眼神慢慢的凝住了。就在咫尺之间,第一次这么近,少年臣子那副冷淡、干净的皮囊完完全全展现在他的眼前。 像是什么? 像是瓷器。 雪白,清透,且易碎。 他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每个人都在迎合君王,居然没人比得上一个少臣的淡雅精致。 难怪金陵城中会有传言,最好的颜色,其实在他的朝堂上! 皇帝微微蹙眉,没来由的,腹中蓦然升起一股燥火来,一时间连眼都挪不开了。 “陛下在做什么?”苏瑾清没有抬眼,无波无澜的问。 皇帝没想好怎么回答。 反正苏瑾清是他的臣子,他也不必忌讳什么。 但在面具下面,连卫梓俞都闪过些不自在的神色。 按锦衣卫敏锐的观察力,他发现顾容谨的手腕凸出青筋。因为用力,指尖青白得过分。而他的身子也紧绷起来,像是忍耐着什么。 即使他仍敛着眸,脸上一如既往的温雅如玉,仿若画卷。 这个反应让卫梓俞忽然觉得有些深意了。 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臣以为,如今仍以长公主之案为重。” 苏瑾清似是毫无察觉,淡淡道:“长公主想要公平,陛下想要真相,何不将此事交予刑部与大理寺调查。微臣空口无凭,又如何能给陛下真相呢。” 长公主气得嘴唇发颤,“谁不知道,大理寺和刑部都是丞相府的人,你劝陛下下放此案,难道就是想暗箱操作,扣本宫一个不实的罪名!” 苏瑾清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苏瑾清,你如此污蔑本宫,难道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么?!”长公主不依不挠。 “啪”的一声,长公主的玉珏不小心落到御案。溅起砚台里的墨,滴到苏瑾清的朝服与指间。在一片雪白间,显得有些刺目。 看来懿阳长公主已气得御前失仪了。 苏瑾清咽下喉中腥意,低咳了几声。 “行了,”皇帝扫过懿阳,神情有些不耐。“朕还在呢。” 他蹙了蹙眉,骤然握住了苏瑾清的手腕。 顾容谨的身子微微一颤。 只见天子目含威仪,低沉着声音:“这些年来,辛苦丞相了。将来爱卿在朕的朝堂上,来日方长。” 这话不轻不重,却谁都能听清。 顾容谨的指尖攥进了掌心,像是生生嵌进去一般。 苏瑾清轻声道:“好。” 他抽出文书,淡笑:“不必批了,朕让太医去丞相府。” 苏瑾清应了声“是”。 而卫梓俞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怀疑,他过头去,看得清清楚楚。 ——顾容谨素来温雅从容、八方不动,方才竟在难以克制的发抖,可想心中的波动有多大! 虽然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如常。 苏瑾清途径他身旁,也觉得师尊的呼吸比她更急促。可惜眼睑狭长,瞳孔清冷,看不清其中的任何情绪。 就在下一刻,骨节分明的十指忽然紧扣住苏瑾清的袍服,阻隔了她的去路。苏瑾清垂眼扫过臂上的那只手,嘴唇不由张了张。 师门门规森严,师尊一人居于寒山巅的小筑。他以前绝不会主动碰她! “瑾清,”还在大殿中,他今日的语气很沉:“不要动了。” 那些尸位素餐的门阀士族控制御史台,陷害整个宁王府以巫蛊之术诅咒圣上。实则,自从父王逝去,府中所有人都变成了朝臣和昏君的案上鱼肉,谁又敢去诅咒皇帝! 朝野上下都迎合着圣意,变着方儿让皇帝惩治世子。 那个时候,只有一人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听闻这个人,就是天子近旁的“宠臣”。皇帝暴虐多疑了这么些年,最后也栽在他的手里。 “如今时疫肆虐,无药可医。”他对皇帝上谏:“医官曾断言,世子的血可为药引,臣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54.第54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顾容谨微微抬眼:“你想做什么?” 卫梓俞言简意赅:“离开金陵。” 顾容谨淡淡的笑了笑:“是否若司药舫不离开,今日锦衣卫暗袭之事, 便会成为司药舫所为? ” 卫梓俞下颌线收紧, 没有立即回答。一种锋利的沉默缓缓晕开,即使萧策隐隐在暗处,他也能感受到, 空气中的气氛紧张的犹如紧绷的弦。 “不错。”半晌后, 卫梓俞沉声答道:“不过我似乎不想与你为敌。” 庙堂之外, 江湖之大, 锦衣卫的确没有能力与整个蜀山抗衡。更何况,顾容谨这个名字, 还代表着百家诸子。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顾容谨上前一步, 他没有动手, 却已扼住卫梓俞的脉。 卫梓俞能感受到顾容谨身上强烈的内息, 能电光火石间置人于死地。但他没有下杀手,也许这只是顾容谨的警告。 没有人能威胁他, 因为即使在天子脚下金陵城,势力、武功、人心, 无人在他之上。 怪不得……连苏丞相那样冷心冷情的人, 都愿意视他为自己的尊长。 卫梓俞脸不变色,笑了笑:“真的吗。” 飞鱼袍的烫金袖口中露出一张素帛来, 上面隐约写着些许字迹。 顾容谨淡淡道:“这是什么?” “司药舫的线人遍布金陵, 即使锦衣卫找不到他们, 找到他们的家人还是很容易的。你应当明白,在锦衣卫的情报网里面,不会拿不到这些。” 他顿了顿,故意开口试探:“——听闻顾掌门素来是端方君子,蜀山风骨便是江湖道义,不知掌门可会那拿这些人的性命作为代价。” “我不会。”顾容谨喉结微微一动,挪开视线:“只不过,我也想问你一事。” 他面色淡然,毫无被胁迫的窘然,“嘉元十年,前指挥使金大人为何被赐死,他根本就未曾行谋逆之事,卫大人该不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如此看来,我与卫大人的筹码,到底是谁大,也许还未可知。” “这原本是镇抚司的机密,没想到顾掌门也清楚。”卫梓俞脸色稍变,冷冷的笑了笑:“原来你在锦衣卫里也安插了线人。” 这个顾容谨的内息越来越重,即使是想要杀人,也不失风雅。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容仍旧毫无变色。似乎今夜发生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沉寂最后,松口的是卫梓俞。 “我有一点不明白。” “什么?”顾容谨眼都没抬。 “这些人不过都是棋子,你如此力保,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卫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言语很淡,又很轻,几乎随时消融在积雪中,但一字一句皆是惊心动魄:“我与你不同,你费尽心血,踩着无辜者的性命,才得到了如今的高位。而我庇护他们,庇护司药舫,不过举手之力罢了。” 卫梓俞从这话中听出淡淡的讽刺之意,倒也不在意,随意的笑了笑:“可你不也在庇护你的弟子苏瑾清,他的名声可不这么好的。说到底,顾容谨也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罢了。” “我自己的弟子,就不劳烦旁人操心了。”顾容谨收回内息,语意间添了些冷凌之意:“卫大人,记得我的筹码,告辞。” 自从卫梓俞知道了苏瑾清的身世以后,他就有些无法直视这对师徒了。顾容谨身为正道的掌门人,却如此护着一个背叛师门的女弟子,似乎全然不顾及旁人会猜出他们之间什难以直视的关系般。 但顾容谨已经走远了,白衣若雪,淡如明月,他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月色渐染,顾宅早已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苏瑾清站在廊前,怀中抱着两只灰白色的小猫。周身的碎雪一层一层落下来,浑然是冰雕玉琢出的,看样子已地等了不少时间了。 顾容谨抬眸,微微一怔:“你为何在这儿?” “师父,这是我今日出城的时候捡回来的。”苏瑾清看了看怀中,道:“这几日的金陵城风霜渐盛。师父也出不去,所以弟子就将这两只猫给送来了,给师尊解闷。” 顾容谨让人阖上门,解下大氅,淡淡问:“你出城做什么。” 苏瑾清沉默了一会儿,垂眸道:“司药舫的名单落入了锦衣卫之手,弟子让人送他们的家人出城,这样师尊便无后顾之忧,对吗。” “你都知道了?”顾容谨的指尖僵了一会儿,神情缓过来,才轻声道:“谢谢了。” “师父谢什么?”苏瑾清眼睫微微一动。 小猫伸着爪子四处乱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顾容谨目光轻轻放到它们身上,倒也不管。抿了抿唇,才温声道:“此番送他们出城,辛苦你了。” “哦。”苏瑾清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了顾容谨一会儿,看得他心头有些发烫。“可在这之前,师父从未这样对弟子说过这样的话。” “为师也没想到你会放过这些妇孺。”顾容谨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为师从前,的确误会你了。” “原来师父也不相信弟子。”她语意轻缓,却极为坚韧,“弟子是孤儿,师父从前说弟子行事毫无分寸,分不清正邪。师父就是弟子的规矩。” “弟子看到那些言官口诛笔伐的时候便会想,若是师父知晓了,该会怎么写。如今弟子才知,师父对弟子的失望,与旁人并无二致。”她神色淡淡道。 “为师并非这个意思。”顾容谨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解释,又觉得不太对。 当年苏瑾清离开蜀山时,谁的话都不听,就差惹得正道各大门联合通缉。那个时候,她的眼里又哪里有自己这个师尊。 不过他也没有出口反驳,即使弟子真的从骨子里变了,也比当年不遵师命、盗走兵书的弟子叫人宽心。 也能叫他再也无所顾忌的站在弟子身旁。 顾容谨的言语柔和下来:“谨清,你之前问我,来金陵的目的是什么,我今日可告诉你实话。” 苏瑾清凝神听着。 顾容谨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交到苏瑾清手中。 纸上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上面的字迹依存着烛火的高温,才显示出了依稀的轮廓。 只有两个字。 ——“圣位”。 窗外的风声仍然凌厉的很,一点没有放过帝都的意思。宁樱的眼中露出了适度的讶然,和疑惑,最终又恢复成那个冷冷清清的苏瑾清。细长白皙的手指捏紧,信纸皱成了碎片。 “瑾清。”顾容谨温声开口,“朝中有谏言说丞相有不臣之心,你这些年的谋划,也是为了这个么。” “是,弟子也想要。”宁樱猝然开口。她无所谓,但苏瑾清的设定的确这样。如果真的无心,这些年苏瑾清一步一步掌控朝政,控制三省六部又是为了什么? 55.第55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师父,”苏瑾清的嘴唇张了张, 目光转到那两只小猫身上,“弟子想来看看这些猫。” 008:“……” “……嗯。”顾容谨握着的手松开, 喉结微微一动, “外面冷, 进来吧。” 苏瑾清就跟在后面。 尽管表面如此,她仍然感受到了师父的变化。 从北镇抚司出来后,顾容谨身上总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还有浸在骨子里的失望。即使那日她重回蜀山去认错, 也不见顾容谨如此。 “我带越渐离出来了。”顾容谨将供词交给苏瑾清,言语仍旧温柔:“有了这份供词,长公主势必倾颓, 卫梓俞亦不敢再提及今夜之事。” 苏瑾清指尖抵住下颌,注目凝视着越渐离的手书,倒有些像小姑娘,顾容谨目光微凝。只见她十指微微收拢:“弟子明白了。” “越渐离还托我转告, 谢谢你。”执起茶盏送至唇畔,顾容谨的双眸不知望着窗外何处,语气平静极了:“他说,当年丞相大人出手相救的恩情, 即使他不在金陵, 也永远不会忘的。” “忠诚的人, 用起来的确顺手,”苏瑾清淡淡道:“这样的结局,对他也很好。” 顾容谨看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 “是。” 暗夜之中,月色盈满内室,顾容谨生来淡色的瞳孔变得更加清冷,面上数年如一日的无波无澜,眼底的暗涌却藏不住了。 “师父放心,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她补充道。 苏瑾清垂下眸,去抱跟着进来的小猫儿。 有只小猫儿是好动的那个,四处翻了个身,滚进了顾容谨的怀里。它伸伸爪子,一双透亮的瞳孔就圆滚滚的望着他。而顾容谨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思有些游离,一时竟毫无反应。 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庞无波无澜,宛如谪仙,又宛如雕塑。 苏瑾清轻轻笑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将猫儿抱回来。 她的额头恰好抵住顾容谨的下颌,而嘴唇则停到了他的耳畔。 “师父,您还记得您同弟子说过,您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么?”她低声说。 顾容谨微微一愣,垂下眸去:“圣位。” 他其实并没有说完。 “弟子答应您,无论结果是什么,从今日起,都会竭尽全力帮助师尊。”苏瑾清淡淡道,“您的三年师恩,弟子本应如此偿清的。” 那层淡青色的袍服下,精致纤瘦的脖颈若隐若现。身子却如此弱不禁风,连细长的腰线都清晰可见。顾容谨指尖紧扣茶盏,指尖发白,目光垂落到别处。 苏瑾清支起身子,声音哑了哑:“师父,所以您不要再生气了。” 顾容谨下意识抿了一下唇,牙根咬了咬,复又松开,才沉声道:“我不会生你的气。” 薄薄的汗滴从光洁如玉的手掌浸出,顾容谨的气息微不可察的有些凌乱。 关于丞相府夜袭锦衣卫的传言很快传遍了朝堂。 皇帝自然不信,锦衣卫、丞相府皆是他的左膀右臂,苏瑾清这样高傲的性子,又怎会屈尊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再加上,苏瑾清也没有道理啊。丞相要去锦衣卫,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卫梓俞亲来诏狱提人时,才发现越渐离不见了。 敢于夜闯锦衣卫的人,整个金陵城,一个手掌便能数的过来。 请罪的人跪了一地,他却莫名有些烦躁。 再加上,此时宫里面传来消息,说越渐离离开时留下一封手书,将所有事情栽赃给了公主府。皇帝已拿到这份手书,传命让长公主入宫陈情。 苏瑾清接到圣旨,穿过蜿蜒的宫。,内侍监却被人支开,四下独留她一人。 正在她生疑时,忽然发现有人挡住她的去路。 是卫梓俞。 华贵的飞鱼袍,还有精致冷凌的刀鞘,四下无人,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这儿可是大内宫廷! 毕竟敢构陷锦衣卫的臣子,放眼整个金陵,或许就只有丞相府。他该是有多恨她。 “卫大人,别来无恙。”苏瑾清顿住脚步,眼睑微垂。“你能来此挡住我,为何不多去关心懿阳长公主。她多年为你助力,现下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长公主与我有什么关系,”卫梓俞一笑,眸间浸出些冷意:“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如今陛下已不再信任她,于锦衣卫半分价值都没有了。” “越渐离的事情,陛下若信我了。你怎么想?”苏瑾清嘴唇动了动。 “——卫大人是不是想即刻杀了我!”她的语气沉了下去。 卫梓俞没有急着回答,反倒微微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去,摘下了鬼面的面具。 这是苏建第一次看见锦衣卫指挥使的真容,阳光穿过竹林,落到他的侧脸上,衬得眉眼极为英俊,颇有些灼灼耀耀的意味。 宁樱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锦衣卫从不以真容示于人前。卫梓俞这是什么意思! “丞相大人,这个问题,我已回答过了。”卫梓俞抿唇,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悦耳:“若是没有苏大人,我一人独霸朝纲,那该是有多无趣。” 他停在她的额上,气息泛着温热:“我来这儿,就是想要告诉大人——我要祝大人万寿无疆,把丞相这个位子,稳稳的坐下去。” 苏瑾清紧绷着唇,终于淡淡一笑:“你放心。” 卫梓俞就斜靠在宫城上,看着她,唇角懒洋洋带着笑。 不过只有宁樱心里明白,他现在有多想将苏瑾清给踩在脚底! 前面内侍监急匆匆赶来,见到二人,终于行了一礼,“苏大人,卫大人,可快些吧,陛下早已等不及了。而且……”他喘了口气,低声道:“皇上把那位顾公子也给请进宫了,看样子情况并不简单啊。” 这二位都是如日中天的宠臣,他谁都不敢得罪,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话给说清楚。 苏瑾清与师尊四目相对片刻,无声的转向了周文帝,宫门在他身后静悄悄的阖上。 “懿阳,”皇帝让长公主读越渐离的手书。指尖扣了扣桌案,口气冷冰冰的,“这份供词,你当如何解释?” 手书上所写,无非是懿阳长公主收买丞相府亲卫,夜闯镇抚司,最终嫁祸于苏丞相的供词。 56.第56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越渐离一咬牙:“公子, 请您先离开, 属下来对付他们。” 苏瑾清摇摇头。 这些机关或许都是卫梓俞的圈套,他必定猜到自己会来探访。若是越渐离真的留下了, 那丞相府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顾容谨略一沉吟,低声道:“为今之计, 必须先扰乱他们的注意力,烦请你先引开他们。” 越渐离坚定的点了点头, 随即向反方向走去。宁樱抬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师尊。 只见他环视一顾,语气微沉:“不用担心,找到通道,我可亲自回来接应越侍卫。” 但凡是机关术布下的密室, 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顾容谨断定这一点,所以才让越渐离引开锦衣卫, 争取一点时间。 这间虚有其表的藏书阁与其它房间并无半点区别,唯一的不同, 就在于墙上的图腾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字符,而是一只凤凰, 若是不注意看,应当不会察觉得到。 毕竟, 来这儿的人皆是探访密封的文书, 谁会注意墙上虚无图腾的变化呢。 顾容谨安置好苏瑾清, 目光轻轻掠过诡异图腾。这只凤凰的头部、尾部形状怪异,使得凤凰变得有些丑陋。顾容谨试着将手指搭上去,运出内力,发现它的尾巴竟发生了微末的移动。 古书中曾有记载,奇门遁甲之术中,生门和景门的暗喻会用动物的部位代替,或许这只凤凰出现在此处并非是巧合,而暗示了解锁的关键。 正在此时,锦衣卫的暗哨声接连响起,他们显然已发现了越渐离的踪迹,顾容谨不由握了握拳。 “师父,”清冷的眸子掠过画壁,苏瑾清轻声开口:“弟子有办法。” 她让008分析一下。 因为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其实顾容谨已推演出了大半,但是最后一环,是卫梓俞的阴谋,顾容谨绝不能踏足进去。 ——若按照卫梓俞的图腾指引,推演出的暗道直接指向锦衣卫诏狱!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环环相扣,引得他们自投罗网。 “砰——”的一声,暗角的石门缓缓开启。 前方是一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内里阴暗蜿蜒。但已想不了这么多,顾容谨带着苏瑾清没入了暗道中。 “等等!” 发现他们的是沈长攸。 待到看清顾容谨的面容,他脸色煞白,下意识张嘴:“郎君,您这是……” 顾容谨示意他噤声,肃容道:“勿要声张,协助越渐离逃离此处。” “是……属下明白。” 但沈长攸看见苏瑾清后,复又扭过头去看了看顾容谨,一脸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被苏丞相挟持了的表情。 若不是如此,殿下怎么可能如此护着一个佞臣呢?! 见顾容谨淡淡摇了摇头,沈长攸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锁住了密道的出口。 “沈大人,您可看见有人夜闯锦衣卫?”身后的锦衣卫赶来。 “这儿没有人。”他下颌收紧,声音扬了扬:“你们……就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 低阶锦衣卫一愣,领了命,立即四散开来,到别处找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逐渐消失,内室才终于寂静下来。藏书阁的宫烛一盏一盏的熄灭,到最后来,只余下了一层薄如丝绸的月色。 “没事了。”顾容谨压住气息,扶稳苏瑾清的肩:“沈长攸会料理好的。” “原来师父在锦衣卫也有线人。”苏瑾清收回视线,淡淡的笑了笑:“如此,弟子不用再担心师父了,是不是?” “师父呀……” 顾容谨下意识点了点头,唇角亦不由弯出一道弧度。整整三年,他们师徒之间,竟很少能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对话,若不是苏瑾清正在请罚,便是自己在生气。 其实这样的相处,倒也很好。顾容谨抿了抿唇,眼底柔和之意渐深。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他道:“如若卫梓俞发现,便不可收拾了。” 苏瑾清点点头。 沿着暗道向前走,四周皆是潮湿阴暗之地,伸手不见五指。顾容谨通对图腾的纹路来判断暗道的走向,东有三间,西过五格。 忽然间,顾容谨的指尖生出些凉意,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极为通透,像是随身之物。 是苏瑾清方才掉出来的。 顾容谨的指尖下意识收紧,正准备叫住弟子,却发现已到了暗道的尽头。 这才是真正藏有秘籍的暗室。 ……他们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内室,就在灵舒阁的入口,他们方才已经过了数次。墨家的障眼法使得他们没有注意到,而偌大的帝国藏书阁,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虚壳罢了。 借着昏暗的灯火,顾容谨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这才看清,手中捏着的是一枚冷玉扣。 这冷玉扣通透莹润,其中包含着灵巧的机关,机关中还有精致的花纹,掺杂着些许温暖的余温。 ——这分明是女子才会用的东西。 从前在蜀山的时候,却从未看见弟子保存着此物。 浅淡的眸子里染上些许雾气,顾容谨忽然间想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由绷紧了唇角。 苏瑾清是帝国的丞相,圣上的宠臣,必定无数人想讨好之。这样一位年轻臣子,联姻赐婚是最适宜的。即使圣上不做主,也有无数贵女想要入主丞相府。 也许,这枚冷玉扣便是哪位官宦女眷所有,而苏瑾清则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他忽然有点失笑,指尖轻轻一颤。内室的烛火氤氲开来,所有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 弟子早已长成人,成家立业,绵延子嗣,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么。 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师父。”察觉到顾容谨腕上凸出的青筋,苏瑾清眨了眨眼:“您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转眼间,弟子已换上贴身校服,金丝软甲的面罩遮住面庞,看样子是要从锦衣卫的驻防中突围。……他几乎快忘记了,即使是身体落下病根,苏瑾清也是世间甚少能掌控好阴阳术的人,还是当年那个敢于背叛蜀山出走的弟子。 想至此,顾容谨微微一顿,摇了摇头:“无事。” 只是那张俊美温雅的脸被烛火映得雪白,叫人挪不开眼,亦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苏瑾清点点头:“好,师父,我先去找证据了。” 暗室中的密函并不多,关于锦衣卫暗袭一案的通信文书极容易露出踪影,而苏瑾清注意到的则是另一封密函。 这是一桩旧案。 老王爷当年为何满门覆灭,顾容谨前来金陵,桩桩件件,都写的一清二楚。这些事情的背后,竟都有锦衣卫的影子。 57.第57章 林昭的脸色霎时便得很难看, 但看见苏瑾清摇了摇头, 他仍旧隐忍了下来。 牙根紧咬, 一言不语。 顾容也就没有再为难他。 灵河水流过的地方, 黑夜将近, 星光一点一点的铺落下来。 顾容谨吩咐好的马车在官道备着了,淡色朴素的车盖,并不惹眼。知州早已恭恭谨谨的再府邸门前立着,见到顾容谨大气都不敢喘。 单凭一个京中流传出的遗落皇子的身份, 顾容谨的分量他就很清楚了啊。 林昭上前, 扶苏瑾清上马。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忽然开口问道, 嗓音很沙哑,与当年意气风流的世家公子早已判若两人,有一种深重的疲惫之感。 “是不是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逼迫你了。” 指尖随之收紧, 他轻轻颤抖了一下。 “林大人”,苏瑾清轻轻敛眸,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轻声道:“谢谢你。我没受委屈。” “怎么可能是真的?” 刚才的一幕他又不是没看到, 顾容谨已不知做了多少这样的事情。他现在为了报复她,已什么都做得出了! “是真的。”苏瑾清将手从林昭的掌间抽开。“他到底是我的师父,不会像御史台那般中伤,也不会随意要了我的命。” 林昭声音一哽, 他很清楚苏瑾清的为人。 顾容谨虽深谋远虑, 但苏瑾清也必定不是谁的池中之物。苏瑾清能如此心甘情愿留在他的身边, 必定是有所图谋。 可惜在她的眼中,只有权势。从来就不会停下脚步看一看旁人。她永远都无法理解,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内,他有多想杀了顾容谨! 苏瑾清正在穿戴朝服,动作之间有些别扭。想必才行完房事,身体还未完全恢复。 林昭迟疑了一下。 “我来吧。”林昭走到苏瑾清的身边,温和的开口:“我想再帮你一次。” 温润的目光锁住她苍白通透的下颌,他的目光很深:“记得保重,好么?” 毕竟前途未卜,此去金陵,所有的事情由顾容谨掌控,他的下场也还未可知。 他想再看她一眼。可惜等到再见时,大抵已是天涯陌路之人了。 顾容谨就在旁侧,看到以后也并未阻止,反倒让侍卫退下,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 苏瑾清抿了一下唇,问:“你真的愿意帮我么?” 林昭语气很沉:“我都可以将命给你。” 她拿林昭的命来做什么,在如今的情形下,世家大族不过是苟延残喘,世家公子的性命也已毫无价值。 苏瑾清顿了一下,目光向顾容谨的方向瞥去,他似乎并未察觉到这边来。 她这才轻声开口,道:“回去以后,与镇国侯联系。” 林昭的动作却微微一凝。 “镇国侯知道应该怎么做的。”苏瑾清的唇微微动了动:“我不会连累你,更不会要你的命。” 林昭逼视着苏瑾清:“难道你又要冒险行事么?” 苏瑾清:“与你无关。” 继而,她浅浅笑了一下:“也许你以为我已经疯了,但我并非是罔顾性命之人。明白了吗。” 说罢,她转身,向马车上走去,直至暖光完全淹没她的身影。 顾容谨上来的时候,苏瑾清已轻轻的阖上眼帘,看上去有些疲倦。辰时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清冷、干净。像是寒冬中树梢枝头尚未融化的冰雪,灼灼耀耀,引人夺目。 她早已猜到顾容谨会和她同乘一车,所以也不避讳什么了。 不过,现在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很奇怪。这么多日的床笫交易,她不能再当他是师父,也绝不会轻易喜欢上这样一个善于筹谋的人。 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了。 马车缓缓启行,顾容谨坐在一旁看书,无波无澜,一言不发。直至风灌进来,苏瑾清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顾容谨闻声,放下书册,这才贴近了些,将披风搭在她的肩上。 “既然身子弱,就不要逞强了。”他淡淡的说。 “谢谢师父。”苏瑾清倒也不推拒。 风缓缓将车帘掀起,察觉到林昭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看进来。顾容谨默了一下,托住苏瑾清的脖颈,向前吻了上去。 苏瑾清最多顿了片刻,淡淡的垂眸,任由顾容谨动作。 林昭就再也不曾看进来了,驾着马,往前多走了几步。 直到顾容谨的唇齿从口中抽出,苏瑾清调整了一下脉息,才道:“师父做这样的事情,就从不忌讳地点么?” “只是忽然想吻你了。”顾容谨唇角弯了弯,重新拾起书册,言语淡然:“毕竟,你同他们说话,也从不忌讳地点的。不是么?” 苏瑾清:“……” “你从来没有将我当成弟子看。”她捏了捏袖口,轻轻道了句,每一个字都透着讥讽的意味:“若不说我对您还有那点用处,也许您第一个便会对下杀手吧。对吧?” 毕竟她是前天子的宠臣,一切都该按照原轨迹发展的。 按照顾容谨这几天对她不留情的态度,估计师徒之情是指望不上了。 顾容谨忽然觉得尤为讽刺,她居然会以为,他处心积虑留下她是为了那一点用处。 那这笔交易,她当真想的周到啊。 顾容谨抬眸,唇角轻轻扯了一下:“不是,我永远都不会杀你。” 然而下一刻,他骤然捏住她的下颌。力道有点紧,似乎隐隐在克制着什么:“我也有一个问题。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会掉一滴眼泪么?苏瑾清。” 最后几个字像是从声带里生生憋出来的,有点深沉,又带着压迫。 苏瑾清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但顾容谨已在那双清淡的眼里看到了答案,不会,一滴都不会。 58.第58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苏瑾清摇摇头。 这些机关或许都是卫梓俞的圈套, 他必定猜到自己会来探访。若是越渐离真的留下了, 那丞相府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顾容谨略一沉吟, 低声道:“为今之计,必须先扰乱他们的注意力,烦请你先引开他们。” 越渐离坚定的点了点头,随即向反方向走去。宁樱抬头, 疑惑不解的看着师尊。 只见他环视一顾, 语气微沉:“不用担心, 找到通道,我可亲自回来接应越侍卫。” 但凡是机关术布下的密室,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顾容谨断定这一点,所以才让越渐离引开锦衣卫, 争取一点时间。 这间虚有其表的藏书阁与其它房间并无半点区别,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墙上的图腾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字符, 而是一只凤凰, 若是不注意看,应当不会察觉得到。 毕竟,来这儿的人皆是探访密封的文书,谁会注意墙上虚无图腾的变化呢。 顾容谨安置好苏瑾清, 目光轻轻掠过诡异图腾。这只凤凰的头部、尾部形状怪异, 使得凤凰变得有些丑陋。顾容谨试着将手指搭上去, 运出内力,发现它的尾巴竟发生了微末的移动。 古书中曾有记载,奇门遁甲之术中,生门和景门的暗喻会用动物的部位代替,或许这只凤凰出现在此处并非是巧合,而暗示了解锁的关键。 正在此时,锦衣卫的暗哨声接连响起,他们显然已发现了越渐离的踪迹,顾容谨不由握了握拳。 “师父,”清冷的眸子掠过画壁,苏瑾清轻声开口:“弟子有办法。” 她让008分析一下。 因为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其实顾容谨已推演出了大半,但是最后一环,是卫梓俞的阴谋,顾容谨绝不能踏足进去。 ——若按照卫梓俞的图腾指引,推演出的暗道直接指向锦衣卫诏狱!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环环相扣,引得他们自投罗网。 “砰——”的一声,暗角的石门缓缓开启。 前方是一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内里阴暗蜿蜒。但已想不了这么多,顾容谨带着苏瑾清没入了暗道中。 “等等!” 发现他们的是沈长攸。 待到看清顾容谨的面容,他脸色煞白,下意识张嘴:“郎君,您这是……” 顾容谨示意他噤声,肃容道:“勿要声张,协助越渐离逃离此处。” “是……属下明白。” 但沈长攸看见苏瑾清后,复又扭过头去看了看顾容谨,一脸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被苏丞相挟持了的表情。 若不是如此,殿下怎么可能如此护着一个佞臣呢?! 见顾容谨淡淡摇了摇头,沈长攸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锁住了密道的出口。 “沈大人,您可看见有人夜闯锦衣卫?”身后的锦衣卫赶来。 “这儿没有人。”他下颌收紧,声音扬了扬:“你们……就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 低阶锦衣卫一愣,领了命,立即四散开来,到别处找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逐渐消失,内室才终于寂静下来。藏书阁的宫烛一盏一盏的熄灭,到最后来,只余下了一层薄如丝绸的月色。 “没事了。”顾容谨压住气息,扶稳苏瑾清的肩:“沈长攸会料理好的。” “原来师父在锦衣卫也有线人。”苏瑾清收回视线,淡淡的笑了笑:“如此,弟子不用再担心师父了,是不是?” “师父呀……” 顾容谨下意识点了点头,唇角亦不由弯出一道弧度。整整三年,他们师徒之间,竟很少能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对话,若不是苏瑾清正在请罚,便是自己在生气。 其实这样的相处,倒也很好。顾容谨抿了抿唇,眼底柔和之意渐深。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他道:“如若卫梓俞发现,便不可收拾了。” 苏瑾清点点头。 沿着暗道向前走,四周皆是潮湿阴暗之地,伸手不见五指。顾容谨通对图腾的纹路来判断暗道的走向,东有三间,西过五格。 忽然间,顾容谨的指尖生出些凉意,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极为通透,像是随身之物。 是苏瑾清方才掉出来的。 顾容谨的指尖下意识收紧,正准备叫住弟子,却发现已到了暗道的尽头。 这才是真正藏有秘籍的暗室。 ……他们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内室,就在灵舒阁的入口,他们方才已经过了数次。墨家的障眼法使得他们没有注意到,而偌大的帝国藏书阁,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虚壳罢了。 借着昏暗的灯火,顾容谨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这才看清,手中捏着的是一枚冷玉扣。 这冷玉扣通透莹润,其中包含着灵巧的机关,机关中还有精致的花纹,掺杂着些许温暖的余温。 ——这分明是女子才会用的东西。 从前在蜀山的时候,却从未看见弟子保存着此物。 浅淡的眸子里染上些许雾气,顾容谨忽然间想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由绷紧了唇角。 苏瑾清是帝国的丞相,圣上的宠臣,必定无数人想讨好之。这样一位年轻臣子,联姻赐婚是最适宜的。即使圣上不做主,也有无数贵女想要入主丞相府。 也许,这枚冷玉扣便是哪位官宦女眷所有,而苏瑾清则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他忽然有点失笑,指尖轻轻一颤。内室的烛火氤氲开来,所有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 弟子早已长成人,成家立业,绵延子嗣,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么。 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师父。”察觉到顾容谨腕上凸出的青筋,苏瑾清眨了眨眼:“您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转眼间,弟子已换上贴身校服,金丝软甲的面罩遮住面庞,看样子是要从锦衣卫的驻防中突围。……他几乎快忘记了,即使是身体落下病根,苏瑾清也是世间甚少能掌控好阴阳术的人,还是当年那个敢于背叛蜀山出走的弟子。 想至此,顾容谨微微一顿,摇了摇头:“无事。” 只是那张俊美温雅的脸被烛火映得雪白,叫人挪不开眼,亦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苏瑾清点点头:“好,师父,我先去找证据了。” 暗室中的密函并不多,关于锦衣卫暗袭一案的通信文书极容易露出踪影,而苏瑾清注意到的则是另一封密函。 这是一桩旧案。 老王爷当年为何满门覆灭,顾容谨前来金陵,桩桩件件,都写的一清二楚。这些事情的背后,竟都有锦衣卫的影子。 与往常的清冷平淡不同,苏瑾清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异样的光。 卫梓俞一手构建的情报系统遍布金陵,是丞相府在朝堂上最大的桎梏,做过的构陷之事并不少,苏瑾清的恶名有一半皆出自卫梓俞之手。可现在不同,总有一日,他还有和他的锦衣卫,都应当付出代价了。 顾容谨的眸色却越来越冷。 他喘息一口,掩住尾音微微的一颤:“我们快走吧。” 宁樱觉得今日师尊待她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哪儿发生了变化。 若说从前,师尊绝不会待她如此。 暗室昏黄的光影里面,顾容谨背影孤绝萧瑟,仿若隔世。 59.第59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宋昊离连忙上前, 俯首一礼, “师尊, 恕弟子自作主张。瑾清早非正道中人, 请师尊严加惩戒, 以正纲常。” 停顿片刻,顾容谨掩在白衣下的十指微微蜷缩起来, 语意却尤为冷淡,“——苏瑾清倒行逆施,罔顾人伦。身为孽徒,早已非我蜀山弟子。至于谁去罚他, 因果轮回自有定数, 与为师再无任何关系。” 他背过身去,只余下雪白的衣袍在寒风间猎猎飞舞, 冰清玉洁得几乎不沾染一丝尘埃。 “……你们都是蜀山弟子, 也不必再与他任何纠缠了。” 这声音极轻, 几乎快淹没在风雪中, 却有一丝惊心动魄的意味。 蜀山诸位弟子无不脸色微变, 面面相觑: “原来师尊竟不要他了!” “哈哈这不是活该么,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当年师尊如此看重他,今日不也落到了这般下场!果真是大快人心!” “砰”的一声, 剑刃猝然摔在地面, 苏瑾清的眼睫颤了颤。 背对着顾容谨, 苏瑾清咬了咬牙,半晌,重重吐出几个字来:“当年师父亲口说过,蜀山的弟子入门,皆行歃血之仪,弟子至今没有忘。” 顾容谨止住脚步,静静聆听着。 缓缓的,她的言语变淡了些:“弟子的血还在师父这儿,形同骨血,师父当真说断就断么——若师尊此刻不想见弟子,弟子在这儿一直等着便是。” 顾容谨却什么话都不再说,只轻轻摇了摇头。三年前,不要这滴血的,可是她苏瑾清。 话说回来,弟子性情清冷凉薄,完全不必重回师门,她的目的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苏瑾清看见师尊绷紧了唇角,消失在了空茫的雪地中,一眼没有回头。 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容谨本并非是江湖中人,他出身高贵,流着皇族血脉,他的父王本是当今圣上的兄长。 但父王早年便已察觉到圣上多疑的心性。自顾容谨出生,立即将长子送入江湖,再不过问。 这一待,便是二十年。果不其然,前些年的一场大祸,圣旨下了,老王爷满门几乎横死。只是幸而顾容谨不在皇室玉牒,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才得以平安长大。 如今,蜀山早已扬名天下,却鲜少有人知晓顾容谨亦是皇族。毕竟昏君暴虐,所有人都以为大周的运数到了头。 想着自己现在原本已应该离开这个世界,现在却又陷入困境,宁樱的心情不免有点复杂。 [辣鸡主神.jpg] 系统不敢说话。 山间的空气比地面上更冷些,遍地的碎雪淬进了膝盖里,硌得人生疼。清透的雪水从苏瑾清的眼睫处掉下,再一滴一滴濡进了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越渐离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 “公子您怎么会……”他瞪大了眼,万勿不敢将话说全,声音却哽了。 自己久久不下山,越渐离扮作蜀山弟子寻来。可自己被拒之门外,他不敢再看,只能低下头去,保持恭谨。 庙堂之外有江湖,江湖之中有道义。天下人皆知苏丞相曾师从蜀山门,所以他今日不敢过问,也是有原因的。 苏瑾清垂下眸,嘱咐道:“今日之事,不必惊扰,不过是师门旧怨罢了。你来是出了何事。” 越渐离忙俯下身去,“公子前些日下令将锦衣卫沈大人带来问话,方才府上的人来信鸽回话,沈大人今日到了。” 苏瑾清这才想起来。 前些日子丞相府遇刺,大理寺的宗卷却将锦衣卫撇得一干二净,但锦衣卫在这其中必定逃不了干系,所以才让带了镇抚使沈大人来。 这帝都的防卫实权大多都在锦衣卫与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可宗卷上却是干干净净,竟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苏瑾清原来得罪太多人,他们都巴不得她一命呜呼? 宁樱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顾容谨正在听门下各线人的回禀。蜀山一派虽仅地处蜀地,线人却遍布四地,因而尽晓江湖中事,甚至波及朝堂。 桌案上是一副摆好的白玉棋盘,修长苍白的手指刚好执起一颗白子,子还未落。 长老予墨子便急匆匆叩开了门,气呼呼道:“那个苏瑾清竟还在外面!这宵小孽徒当初走的时候如此决绝,根本不将你我放在眼里,现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赶他走,若他真的活生生冻死在这蜀山,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顾容谨握住笔的指尖顿了顿,抬起眸来,有些讶然:“他还在?” 予墨子喝了口水,喘着气道:“可不是!他那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吃了药,忽然竟回了蜀山来。他可是苏丞相,该不会是在外头惹来了杀身之祸,所以才回来咱们蜀山避难?” 顾容谨望了望窗外的落雪,复又垂下眸。指尖在袖口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淡淡道:“……以瑾清的性子,便是真的惹上了,也不会回来的。” “诶,你不心疼?……” 予墨子正想着如何反驳,却发现顾容谨已往外面去了。 予墨子两眼一翻:“……”你不是说他不会回来吗? 顾容谨赶到的时候,见越渐离还在少年身边,少年却没有理他。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个弟子长大了。 或许是朝堂改变了他,又或许……是他身边的女子。 顾容谨的脚步忽然缓住,远远立于梧桐树下,语意冰冷,“苏瑾清,难道方才你是想对你的同门动手么。” 宋昊离倏然跪下,“师尊!” 顾容谨没有看向他。 苏瑾清的身子却倏然一僵。 看到顾容谨后,她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师尊,弟子知错。” 顾容谨凝视着她:“何错之有。” 苏瑾清直直的道:“弟子对不起师父。” 顾容谨怔然一顿,“仅仅如此?” 想了一会儿,苏瑾清默默颔首,“是。” 顾容谨抿紧薄唇,倏然挪开视线。 这句“对不起”,的确轻描淡写。 ……果然,这个苏瑾清已不是那个孩子,而是名动天下的佞臣了。 指尖在她的脉息上停留片息,顾容谨道:“练阴阳剑法使你的身体遭受大创,为何不听劝诫,还要冒险走歪门邪道。” 宁樱觉得,自己总不可能承认来这儿的任务就是为了作死。可她也三年不曾见师尊,他怎么会知道的呢。 她只能哑着声音喊了句:“师父。” “难道……过去三年,您一直都在监视我吗?” 师尊捏着她的手忽然顿住,她甚至能看到他白衣上梧桐的叶子,还有清俊精致的侧脸轮廓,犹如温润的上等璞玉。 她的眼睫缓缓一眨,小声说:“您若是真的想知晓弟子的事情,却为何不开口让弟子回来呢。” 白皙俊美的脸颊浮上一丝极淡的绯红,但师尊很快看向别处,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 “为师问你。辅佐暴君,助纣为虐;离经叛道,残害身体,难道不算是错。” 60.第60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倏然间, 苏瑾清又转过身来:“看郎君似是无事, 既然比邻而居, 那郎君可否愿与我走一走呢?” 顾容谨神思抽离回来,唇角衔起一抹淡笑。 “可惜如今外面太危险, 丞相大人身子弱, 还是呆在府上的好。”他颇有深意的说。 细长白皙的手指抓住车帘, 苏瑾清略略回眸, 这才发现顾容谨身后跟着的,都是司药舫的医者。毕恭毕敬, 训练有素, 看样子竟是前去疫区义诊的。 “既然郎君尚且会去, 我身为朝臣受陛下爱重,应当于百姓有德,自然更应该去, 不是么?”她眸光浅浅, 毫不避讳的看着师尊。 顾容谨动作微微有些凝滞, “好。” 谁也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端倪。 马车内尚且宽敞,放着炭盆和手炉,比外头不知暖和多少。 待到马车起行, 苏瑾清眼睫却重重颤了一下:“师尊, 方才外人在此, 弟子不得不对师尊无礼, 请师尊责罚。” 苏瑾清向顾容谨跪下。 左右皆已退避,她也再也不避讳些什么了,“金陵城中暗波汹涌,您又从未离开蜀山,弟子担心您的安危。” 顾容谨目光微凝,摇了摇头:“无妨。” “——为师既已出山,便有万全之策。” 然而弟子清远的目光却不知看着自己身上的何处,似是凝神望着些什么。 顾容谨不由微微一怔。 “师尊,您的头发上有雪。” 苏瑾清自然而然伸手,去整理师尊的束发。 言语恰好停到了顾容谨耳畔,热气都恰巧拂进他脸颊的每一寸皮肤,挠人的很,像是猫的爪子抓过似的。 弟子离得太近,顾容谨下意识扣住了苏瑾清的手腕。却发现他的脉息轻若游丝,竟连丝毫的反抗之力都无。 被自己这么一握,指尖泛出青白,细白的腕上甚至依稀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分明被压制得动弹不得,隐隐有些痛苦之意。而他的神情还是如此淡然。仿佛还是那个清冷如玉,淡如冰雪的金陵少臣。 顾容谨以为自己看错了。 直至苏瑾清面色惨白,骤然咳了几声。 顾容谨浑身一僵:“苏瑾清,自练习阴阳剑法,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按时服药?” 苏瑾清隐隐蹙了蹙眉,气息有些凌乱:“……师尊,您离得太近了。” 顾容谨猝然松手,俊美的面容染上一层淡淡的霜色:“胡言乱语。” 苏瑾清这才抽出手来,屈指抵住了自己的唇角。发出的咳嗽声隐忍、短促,很快就掩盖在窗外的风雪中。 “……弟子知错了。”她咳得涨红了脸。 顾容谨眼睫低垂,忽然不能解释他对弟子的责难是为什么,只道:“瑾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明白了么。” “是,弟子明白。”苏瑾清注目凝视着师尊的侧脸,顺从答道。 顾容谨张了张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喉结上下滚了滚,淡淡转向了窗外。 马车还没有停下来,遍已经传来浓重的药味,看来距离重灾区也快近了。 “丞相大人,有人拦马车!” 正在这个时候,马车外传来官兵的呵斥,还混杂着妇人尖利的啼哭声。 苏瑾清挑开车帘,只见一妇人跪在路上。说家中染病者已有三,苦苦哀求官兵赐些药材给她。 那官兵却是满脸横气:“滚!治病的药材本就不多,若是都给你了,那京中的大人们怎么办?!” 苏瑾清不由心口发冷,这些药材由太医院与京兆尹府统一分发,百姓怎么会分不到呢。 眼下缓解疫症的药材极为难得,时疫爆发后,民间的许多医馆都已歇业。朝廷只能将药材集中在一起,统一分发给金陵城的百姓。这一点苏瑾清很清楚,户部亲自督办,可从未听说过什么药材短缺的情况。 除非……是有人故意拦截。 顾容谨看了看他,淡淡道:“舫中早有人传言,说朝中的官宦人家暗自将药材截下,高价贩卖。而真正应当分发到百姓手中的,则换做了次品。” 师尊会这么说,说也许他已对这种情况了如指掌。苏瑾清瞳孔一缩,目光轻轻掠过了百姓,“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顾容谨知道他要说什么,颔首道:“好,可先用司药舫的药材替上。” 苏瑾清下了马车,见整整两条街都是不曾回家的百姓,他们都还没有染上疫病,家中有病人,却分不到药材,早已是无处可去。百姓求官无门,又骚乱不断,最终只会酿成一桩祸事。 顾容谨找到蜀山门的人,将命令吩咐下去,随从立即恭谨答道:“郎君放心,司药舫的医馆与药材都已调过来了,东街,还有西街也都有我们的人手。” 顾容谨颔首。 即便如此,治病的药材也实在太少了。疫病汹涌,这些药物尚且不能救命,只能缓一缓,却也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对于朝官宦尚且短缺,更何况是普通百姓呢。 苏瑾清不由握了握拳,转向疫病的重灾区走去。 顾容谨忽然止住了她。 “师尊是要阻止弟子么。”她抬起眸来。 顾容谨摇摇头,指尖捏着一张干净的面巾,“为师与你一同去,拿去吧。” 苏瑾清敛下眸,唇角难得轻轻弯了弯:“谢谢师尊。”浅浅的绯红一寸寸染上那张苍白的小脸,偏偏清透的瞳孔又认真得不得了。 顾容谨的指尖倏然一紧。 几年前那种常有的、熟悉的感觉满上心头。 通过一番暗中探查,如苏瑾清所料,京中朝廷下放的药材早已不足量,其中甚至很多腐坏,百姓只得通过黑市购买。 而在黑市中,药材的价格早已炒到了一株千金的地步。背后操纵的人更是趁机中饱私囊,暗中垄断了朝廷的下放渠道。 但尽管这样,却也从未有一人上报过朝廷药材不足的事情。 苏瑾清心里暗惊,控制疫病一事皇帝让她亲自督办。也许背后的那人除却为了发国难财,更多是为了将矛头指向自己办事不力。 一箭双雕……! 可惜自己树立的政敌实在太多,宁樱也一时想不出到底是谁在下黑手。 苏瑾清传唤京兆尹前来问话。 见到丞相亲临,他也显然吓得不轻,登时便跪了下去。 “张大人,我记得朝廷中分发的木槿皮共有三批,可方才京兆府的官吏说只来了两批,这是怎么回事?” 苏瑾清拈起碎成粉末的药材,放在鼻尖闻了闻,秀眉微微蹙起。 京兆尹整个身子都俯在地上,咬牙哆嗦了片刻,才缓缓道:“回大人,朝廷下放的时候的确只有两批。下官不敢欺瞒,这些都是在户部登记在册的,请大人明察。” 苏瑾清眼底淬出些冷意,似是冰雕出的。“那这些木槿皮都已潮湿,根本不能入口,你却拿去分发给百姓?张大人,你肯吃么!” “——大人恕罪!”京兆尹不由脸色大变,接连磕了好几个头,“大人恕罪啊!这只是因为近日风雪渐盛,所有的药材但凡过夜都会染上露水,所以……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下官保管不力,自知有罪,还请大人饶命啊……” “哗——”的一声,越渐离将那些刺鼻的细碎粉末尽数倒在京兆尹的头上。 他说的哪里是真话,这分明是有意调换的次品! 苏瑾清下颌微敛,静静看着他。 丞相动怒,顿时引起了众人的目光,那些低阶官吏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 虽说这个年轻的丞相大人素来名声不佳,但羞辱下臣……也是从未听说过的。 “张大人,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苏瑾清俯在了京兆尹耳畔,轻轻的开了口:“这保管不力的罪责,的确比私吞药材、高价私卖轻得多!只是不知张大人如此费尽苦心,又是要包庇朝中哪位大员?” 见京兆尹不敢回答,苏瑾清挪开视线,言语平淡:“你也知陛下看重时疫之事,如果张大人告诉我实情,这便是件小事,张大人可居首告之功。可若你执意撒谎,即便只是保管不力,你也会保不住性命的。” 苏瑾清授意,越渐离将整个京兆尹府暂时看押起来。 系统张大了嘴:【6、6、6、6、6……】 京兆尹府的人简直看得心惊肉跳,大家都是朝臣,品阶高低罢了。可是这个苏丞相果真是手段卑劣的极品佞臣,竟公然威胁要取臣工性命! 饶是如此,也没有人站出来,对着苏瑾清说半个“不”字。 顾容谨静静站在旁侧看着,目光中染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深意。 不一会儿,从王庭里头来了人,是王上身边的内侍监。苏瑾清整理了一下衣袍冠帽,淡淡垂眸,准备接旨。 61.第61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大雪, 冷得刺骨,烫得灼人。 他眼前最先浮现的, 是父王兄长的死, 还有昏君冷得发狠的神情。 那些尸位素餐的门阀士族控制御史台, 陷害整个宁王府以巫蛊之术诅咒圣上。实则,自从父王逝去,府中所有人都变成了朝臣和昏君的案上鱼肉,谁又敢去诅咒皇帝! 朝野上下都迎合着圣意,变着方儿让皇帝惩治世子。 那个时候,只有一人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 听闻这个人, 就是天子近旁的“宠臣”。皇帝暴虐多疑了这么些年,最后也栽在他的手里。 “如今时疫肆虐,无药可医。”他对皇帝上谏:“医官曾断言,世子的血可为药引,臣恳请陛下, 网开一面。” 皇帝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放下折子, 斜睨着眼道:“爱卿从前从未替谁求过情, 今日为了这与你关系不善的世子, 为何也破禁了?” 他微微顿了顿, 淡声道:“但凡对陛下有益之事, 臣不会隐瞒。” 云里雾里的,皇帝就准了这人的话,无非只是无权无势的世子而已。一只仰仗他的鼻息才能存活的蝼蚁,哪里值得他去注意呢。 但是宁王血脉得以保下一条命来,对那位进谏的少臣总归心怀感激。 顾元珏一直尾随,想赶上他的脚步。借着朦胧的光影,他的视野才终于清晰起来。 “先生,请留步!” 他走得很急,身着雪白的大氅,逆着光,墨黑的长发掩住清隽俊秀的脸庞。身子单有些薄,似乎随时都能融化掉。 穿过了冰凉的重重宫阙,顾元珏才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气若游丝,淡如冰雪。 就是身负恶名的内阁之首,陛下身边的那位宠臣。 他正在派人向百姓分发时疫所用的兰芝草,听不见旁的声音。而在丞相府中,御史台告发丞相的文书堆积在桌案上,一叠又一叠,似是永远烧不尽的干烛。 这样的人,都不像是那个世人口诛笔伐、清君侧的奸相了。 紧接着,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慢慢消失,又恢复成了顾宅的庭院。 只有一刻的记忆,却像是把什么都变得通透起来了一般。 为什么那个昏君忽然手下留情,为什么他能逃出金陵毫无阻拦。 “苏瑾清。”顾元珏还未完全转圜回来,浑身一僵,猝然开口:“你究竟在玩弄些什么?” 苏瑾清看了看他,默然不语。顾元珏这才发现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内息,强烈得像是要杀人。 “难道我得以活下来,是因仰仗苏丞相么?按照苏大人的性子,你不是应该斩草除根才对么。”细细回想起刚才不知何处而来的记忆,少年半信半疑,咬着牙问。 强烈的气息使得苏瑾清忍不住咳嗽几声,退了几步,握紧了身后的木梁,眸中却冷淡得连一丝颜色都没有。 “世子殿下,是我让陛下放了你。”她挪开了眼,“不过我这么做,只因为你还有用罢了。” 细碎的暮色悄悄落满她的脸颊,使冰雕一般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殿下可细想,既然你的性命根本不重要,我又有什么理由置你于死地呢?” 一时间,冷意交织在空气中,两人都不再开口了。 “你别忘了,我从不为任何人,只为我自己。可惜这个道理,殿下到现在才明白。” 唇角旋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苏瑾清重复了一句。 这一丝淡笑宛如霜雪中的初阳,落到顾元珏眼中,却只剩下刺目。 他这么恨苏瑾清,如今却要感恩她的垂怜。可她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年轻的少臣罢了。 ……这样的人,又与蛊有什么区别?! 转瞬的沉默后,嘶哑的哀鸣冲破喉咙,少年骤然收了力,朝竹林深处凌空而去。 他从前所有的意识,还有信念,都在顷刻间崩塌。 不是苏丞相佞臣作祟,而是他自己太无能!那个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耳畔疾风掠过,琴声骤然而止,顾容谨起身,恰好看见顾元珏携着轻功消失在竹林处。 萧策隐欲言又止,顾容谨摇摇头,止住了他的话,清冷的目光恰好与苏瑾清四目相对。 却见弟子只是欠首一礼,除此之外,再无什么解释,甚至……连半句质问都无。 顾容谨垂下眸去,不再多说什么。 支线任务里还有很重要的一环,就是查出锦衣卫镇抚司遭遇暗袭的真相。镇抚司素日里被卫梓俞锁得密不透风,若要从外面查,即使是天子去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宁樱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从内部开始查。 北镇抚司是京城重地,周遭防卫极为严密。外三层,里三层,皆是大内高手,护着其中的灵舒阁。 灵舒阁中,则保管着历代皇帝的亲笔密函,或是锦衣卫的门规暗条,乃锦衣卫最高机密的所在。便是皇帝亲至,也难以一见,更不必说朝中官员。便是百官之首来了,也会被拒之门外。 而卫梓俞既然要策划出一场暗袭锦衣卫的大戏,文书通信是必不可少的。整个帝都,存放这些密信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他一手掌控的灵舒阁。 所以宁樱断定,灵舒阁中必有证据。只是怎么才能进去,倒是现在最大的难题。 镇抚司遇袭已有数日,但京城的风声还是紧的很。日还未落下,宵禁便已开始。 苏瑾清换上便衣,刚一出府,便看见了顾容谨。一袭素衣胜雪,白皙俊美的面容宛如仙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你一个人?”顾容谨看着她,问得自然而然,“是去灵舒阁么。” 其实她并不是一人,为了掩人耳目,她让越渐离隐匿在暗处护卫。一旦遇到危险,相府亲卫便会出动。 “……师父。”苏瑾清轻声开口:“您为何知道了?” 顾容谨淡淡的抿唇:“能让你乔装前去的,必定是你不能进入的地方。而放眼整个金陵城,你不能进的,除了镇抚司的灵舒阁,还会有哪儿呢。” 目光不着痕迹划过她腰间的短匕首,他肃容道:“你今日,难道是想靠着你的阴阳术硬闯入阁中么?” 阴阳术是江湖中的歪门邪道,如果承认了,师父一定生气,宁樱正在思考如何应对,顾容谨已温声打断了她:“不必解释了,蜀山剑法与阴阳术相生相克。为师今日与你同行,以压制你体内的邪术。” 苏瑾清顿了一下:“师父也要同去?” “为师如此招摇,便是为了引人耳目。”他微微颔首,压低了声音:“将来若有人疑心于你,便可告知你与为师一道,以此洗脱嫌疑。” 宁樱:“……” 008:【师尊这波操作,可以的!】 宵禁前的大街上行人稀少,苏瑾清早已探查好地图,从镇抚司南大门入守卫最少。而镇抚司百户每三个时辰换防一次,下一批抵达时必定察觉异样。 所以,他们今夜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偌大一个灵舒阁,本来由无数间房组成,但机关布局众多。楼阁之中,起初还前路分明,而他们上了几层楼后,竟发现走廊的走向变得愈加曲折迷离。 不知疾行了多久,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前方终于明朗起来,是一间带着光的暗室。 越渐离在前面引路,石门开启,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迎面而来。苏瑾清心下一动,这个地方,未免太过眼熟了。 【……】连008都看出了有些不对。 不错。 这间内室,他们是来过的。 内室的壁上挂有画着梧桐的画像,还有难以分辨的图腾,因为生得怪异,所以刚才宁樱一直留心着。 ……他们明明是沿着楼梯往上走,饶了这么大个圈子以后,竟回到了原处! “这难道就是墨家的奇门遁甲之术。”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墙上纹路,顾容谨淡淡道:“锦衣卫前指挥使金大人师承墨家,一手建造了灵舒阁。” “师父小心。”苏瑾清道,“这儿落入卫梓俞手中,四处都是陷阱。” “公子!”正在此时,越渐离忽然出声唤道:“属下发现这儿有机关术!” 循声望去,越渐离所在的地方的确有一个隐秘的机关,但越渐离学的是霸道武功,所以才对这样的精妙机关束手无策。 掌心覆上去,苏瑾清运用了阴阳术。“砰——”的一声,机关竟已破解了。 沿着走廊向前,前方骤然变得明亮起来。精致的宫烛放置在桌案上,映着周遭的万卷藏书。远远望去,灯火通明,宛如帝国最大的藏书馆。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宁樱微微一拧眉。 “这是假的。”顾容谨忽然道。 其实苏瑾清也猜出来了,锦衣卫中多擅长奇门遁甲之术的人,藏书阁这么重要之处的机关,绝不可能轻易破解。唯一的解释,便是这间房间,其实只是诱饵。而若想要进入藏书阁,必须进这间房。 可若是他们出不去,仍旧会被锦衣卫发现! 阴阳术的反噬来得极快,尤其是在一具病弱的身体中。苏瑾清勉力咽下喉中的腥意,但已经来不及了。 绯红的血色从唇角浸出来,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顾容谨握住她的手腕,紧接着,一阵温和的内力缓缓传入。 62.第62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嘴角微微一撇,懿阳长公主这才转过身去。皇兄从未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看来这位苏瑾清, 分量也是重得很。 “皇兄说不, 就不说了。”面上调整出淡淡的笑容,她缓缓道:“听闻皇兄也曾研谱兰陵王破阵曲, 臣妹恰逢求得了一位南方的舞姬善舞。若是皇兄今夜有兴致,便让她们上来助兴, 怎样?” 兰陵王破阵曲失传已久, 乃先帝宠妃高敏氏重新谱写, 高敏氏死后, 先帝下令全国禁封兰陵王破阵曲,违者必斩。 而周文帝恨毒了这位高敏氏, 更不喜先帝偏宠。先帝驾崩后, 不仅下令全国歌宴三日不断,甚至专门派人排演, 在先帝灵前演奏兰陵王破阵曲。 这行事虽荒诞, 却无一人敢上谏。今日长公主服重新演奏破阵曲, 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周文帝眸色渐深:“好!若是能把当年那个人比下去,朕必有重赏!” 而这位高敏妃, 便是顾容谨父王的生母, 也就是顾容谨从未谋面的祖母。 今日的兰陵王破阵曲, 是皇帝的乐事,也就是往顾容谨心上撕开伤疤来。 苏瑾清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师尊,却发现他的面色毫无波动,眼底蕴着清淡的凉意,仿佛这里的事与他没有关系。 丝竹声响起,层层水袖铺落在地面上,和着华贵璀璨的灯火烛影,曼妙得叫人挪不开眼。 周文帝眯了眯眸子,果然在她身上见到了高敏妃的影子。懿阳长公主察觉到圣上满意的神情,唇角不由一扬。 面纱已掉落,女子精致的脸庞在灯火中清晰可见,偏偏又大胆的很,抬眸看了圣上一眼。 周文帝暗啧一声,叫停了音乐,召舞姬上前来见。 陛下是个什么意思,内侍监难道还不清楚么?那女姬还未下拜,便给内侍监笑呵呵扶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周文帝立时来了兴趣。 舞姬两颊嫣红,垂下眸去:“回陛下,小女长安人氏。” “方才的兰陵王破阵曲是你所写么?” 舞姬莞尔一笑:“正是。” 惯常的赏赐后,周文帝圣心大悦,对长公主的赞许之意也就更进了一层。懿阳长公主不轻不重的看了那舞姬一眼,收起了唇角的笑意。 舞姬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周文帝眉心一挑:“你有话要说么。” 舞姬目光扫过在场一众权贵,屏住了呼吸。过了许久,才俯下了身去:“小女第一次面圣,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陛下恕罪。” 周文帝颔首:“好。” 得到首肯后,那舞姬也再也无所顾忌,跪在地上,向周文帝行了一个大礼。 “——小女身负一件重案,还请陛下为小女讨回公道!” 此语一出,满座皆是哗然。 皇帝虽面无表情,眉心却微微蹙起。内侍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陛下的脸色,赶紧斥责:“你在说些什么呢!你可知这是什么场合,不要命了吗!” 谁也不敢再说话,敛气屏息,暗中观察着圣上的反应。 正待静默之际,只有懿阳长公主柔声劝道:“下面的谏言向来难以上达天听,今夜皇兄好不容易来了公主府,听听也无妨,不是么。” 皇帝面色阴沉,指着那舞姬,问:“懿阳,难道这人与你有关?” “——朝政素来有苏丞相把关,你既然说难以上达天听,难道是他将内阁的文书奏本给扣押下来!是他不准你们来见朕?!” 懿阳脸色稍变:“臣妹不敢。” 皇帝按了按眉心,片刻后,不耐的瞥了舞姬一眼:“有什么事情,就赶快说吧。说完自己滚回去!” 那舞姬倒也不惧圣驾威仪,轻轻抿了抿唇:“小女自长安来,其实是因长安无家可归,所幸托长公主之恩,今日得以面圣陈情。一年前,小女家中的私产土地全为一商帮占用,求告无门,巡抚,知州皆从未回应。” 皇帝打断了她:“土地侵占自有知府定夺,你又有什么大的冤屈,非要到朕这儿来说?” 苏瑾清呼吸顿时有些凝滞,只听她声音发颤道:“陛下,只因这商帮势力太大,便是知府也不能压制一二!” 官府控制不了的商帮,除了大周第一商帮司药舫,还有什么?皇帝挑了挑眉。 “而小女自长安前来金陵,沿途千里,才知商帮侵占土地已成常例,陛下您难道不知么?” “大胆!” 皇帝脸色霎时白的犹如一张纸。 土地经济事关国祚,若是官宦侵地,这倒也不是不常见。而顾容谨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坐大的商帮势力罢,也敢如此放肆。 难道是苏丞相素日里对司药舫太过纵容,才会导致今日局面。 而苏瑾清也终于明白伯恩候为什么要在顾容谨的酒中添加迷药。 他们并不知师尊的内力足以压制药力,若是师尊真的中了药,便任由他们摆布,一旦认下侵地之罪,司药舫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毕竟司药舫的势力一手遮天,又与丞相府来往甚密,显然已破坏了伯恩候与长公主原本的格局。不管顾容谨身份是什么,为何与苏瑾清相识。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便必定是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而司药舫有任何罪,最终都会清算到丞相府头上。 懿阳长公主的这一盘棋,下得的确不小。 彼时察觉到圣颜动怒,内侍们也是眼观鼻鼻观心,面面相觑,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咳咳……”镇国候拧了拧眉,率先打破了沉默:“陛下,此女所言还未证实,也请陛下先行明察,再做决断啊。” 63.第63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顾容谨脸色变了变, “胡闹, 为何不及时用药。” “若弟子及使用了药……”苏瑾清缓缓眨了一下眼,“师父还会这样关心弟子吗。” “——师父,赏我些药,好吗。” “……” 顾容谨故意掠过她话中的深意, 侧眸看了看她, 道:“答应为师, 日后无论何时, 不可像今日胡乱出头。” 苏瑾清轻轻“嗯”了一下,听闻越渐离通报丞相府的马车已备好, 她点了点头。 途经过师尊的耳畔时,嘴唇张了张,苏瑾清不轻不重的道了句:“请师父也要答应弟子, 不再拿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弟子才会乖乖谨遵师命。” 顾容谨喉中噎了一下,咽下了想说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 丞相府的马车已启程, 转过了北城的街巷, 再也看不见了, 他的唇角才衔起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 似是自言自语:“这么说来……为师应当谢谢你才对。” “郎君在说什么。”萧策隐看着远行的马车, 有些狐疑, 语气低沉了些:“属下见郎君脸色不好,可是今晚见了那昏君心中不适?” 顾容谨摇摇头:“无事,我们走吧。” “记得,立即通知司药舫在长安的线人,搜集好当年侵地的那些旧案卷宗,呈上来。” “是。”萧策隐领命。 金陵城比蜀山上药暖和一些,没有宵禁的夜间也是极为繁华的。可到底是寒冬腊月,一阵阵的寒风灌进马车里,像是刀子扎进了身子。 萧策隐看着面容沉静的郎君,想了想,欲言又止:“……郎君,属下斗胆,想问您一事,还望郎君勿怪。” 顾容谨没有看他,淡淡“嗯”了一声。 “属下想知道,郎君与苏丞相,当真只是蜀山门中的三年师徒么?”萧策隐手中的拳攥了攥,终究将这话说了出来,“……仅仅,是师徒而已?” 即使是江湖名门的师徒情分,他也是见过的。可没有一人,会像是殿下这般,将弟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 ……倒像是在掩盖着些什么似的。 却见顾容谨的神色猝然一变。 郎君素来温雅安然,那张白皙俊美的面容上,连微末的表情都是计算好的,绝不会展露出半分的惶然。但是现在萧策隐仍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种一闪而过的,根本就不会属于顾容谨的反应。 ……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又在竭力克制些什么。 “你为何这样问?”顾容谨风轻云淡答了句,复又挪开视线,垂眸去看书卷。 “不是师徒,又会是什么?总不能因为谨清背叛师门,成了大周朝堂的佞臣,便同他断绝师徒关系罢。” 所谓欲盖弥彰,可殿下表现的越是淡然,自己便越忍不住起疑。 萧策隐见四下无人,咬了咬牙:“属下僭越,只是属下以为,郎君是否该考虑成家立业。毕竟若老王爷地下有知,也会……” “大业未成,谈什么成家之事?”顾容谨的语意一如既往淡雅温和,但萧策隐已听出言语中暗藏的机锋。“你累了,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 “……是。” 顾容谨不再看他,捏着剑,径直步入府中。 待到回到房中,他这才发现自己藏在衣袍下的掌心已汗湿了。 他之所以不回答萧策隐的问题,因为他根本就回答不了! 师徒生情,本来就是违背天道,罔顾人伦的。更不必说,谨清还只是一位少公子。便已深得天子恩宠,前程似锦。 虽然天下人都说她把持朝政祸国殃民,却无一人能动摇苏丞相的地位。 她视自己作尊长,即使金陵城危险重重,也竭力相护。如果瑾清有朝一日知道了自己若有若无的这些心思,心里又会怎么想? 毕竟,若非那个梦是自己做出来的。他也绝不会承认。有朝一日,也会以这样的缘故触犯禁忌。 ……事已至此,除了克制禁忌的根源,还能怎么做? 顾容谨合上眼帘,将身体完全浸没在热水中。因为热气,温热的绯红爬上这具修长光洁的身体。墨玉般的眸子垂落下去,他轻轻的蹙了蹙眉。 与此同时丞相府中,宁樱终于接不到那些内阁的文书奏折,好好睡了一个大觉,难得清闲一下了。 系统发布了第三个任务,在侵地案中洗刷丞相府的冤屈,并且将今日的罪责,加倍奉还给伯恩候。 其实,就算是没有系统,苏瑾清也会这么选择的。 司药舫发展到这个四海兴盛的地步,曾侵占民地,利用极低的价格征收土地,此事的确不假。但那都已是先帝时期久远的事情,与顾容谨毫无关系。若真要论起来,那些门阀氏族造下的孽可比商帮大上许多。 【系统,伯恩侯府的人是不是已经去长安了?】宁樱问。 008监测了一下,发现就是这样的。宁樱打了个哈欠,泼墨般的长发悉数散落在肩上。 【太好了,通知那儿的知州,把情况说的越严重越好。故意让他们抓住把柄!】 008:【腹黑=_=】 几日的风平浪静,朝野上下不曾有分毫波动,锦衣卫护送着伯恩侯府前去取证的官吏回了金陵,再度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太极殿内,周文帝接过伯恩候的密奏看了半晌,闷声问:“司药舫的案子,果真有如此严重?” 伯恩候倒是极为恭谦:“陛下明察,此事事关国祚。司药舫胁迫百姓低价贩卖房产土地,非但是为从中获利,更是藐视皇威,视陛下国法作无物。而司药舫的背后,便是丞相大人。” 其实事关这些具体的政事,周文帝是不大清楚的。但他只听懂了一点,苏丞相的身上藏有秘密,并且骗了他。 “那伯恩候的意思,就是要朕重惩苏丞相,对不对?”皇帝将奏折搁在御案上,漫不经心的问。 伯恩候脸色微变:“臣不敢。” “那就行了。”周文帝挪开视线,冷淡的道:“证据和证人都在你那儿,朕想听的时候,自然会找你。” “……” “既然如此,还请陛下早日提取证人与证词,了结此案。”陛下这也未免太任性了,伯恩候言语未尽但已,察觉陛下的不耐,只得先行告退。 大殿终于重新安静下来,周文帝揉了揉太阳穴,唤内侍监上前奉茶。目光扫过从前堆积的奏折文书,上面还有苏丞相的笔迹。他叹了口气,不经意道:“你说……这个苏瑾清是真的不把大周的国法放在眼里么。” “看他整日冷淡的样子,若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还愿意留在朝中,辅佐朕这么多年呢。” 内侍监举着茶盏的动作一滞,笑容中着些深意:“陛下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您该不会是忘了,当年摄政王试图谋逆,是谁执着一枚金牌只身犯险,带着陛下逃离内宫的。” 温得刚刚好的茶水从茶盏中淌出,泛着丝丝缕缕的淡香,见圣上不出声,内侍监轻声提醒:“太医不是说……苏丞相的病根,便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么。” 皇帝神情有些触动,沉思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也对,事情还未查清,他又是那性子,什么都不说,朕不该随便怀疑丞相。毕竟……当年那件事情后,至今仍有人指责丞相挟恩图报,妄图控制朝权。” 64.第 64 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越渐离一咬牙:“公子, 请您先离开,属下来对付他们。” 苏瑾清摇摇头。 这些机关或许都是卫梓俞的圈套, 他必定猜到自己会来探访。若是越渐离真的留下了,那丞相府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顾容谨略一沉吟, 低声道:“为今之计,必须先扰乱他们的注意力, 烦请你先引开他们。” 越渐离坚定的点了点头,随即向反方向走去。宁樱抬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师尊。 只见他环视一顾, 语气微沉:“不用担心, 找到通道,我可亲自回来接应越侍卫。” 但凡是机关术布下的密室,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顾容谨断定这一点,所以才让越渐离引开锦衣卫,争取一点时间。 这间虚有其表的藏书阁与其它房间并无半点区别,唯一的不同, 就在于墙上的图腾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字符, 而是一只凤凰,若是不注意看,应当不会察觉得到。 毕竟, 来这儿的人皆是探访密封的文书, 谁会注意墙上虚无图腾的变化呢。 顾容谨安置好苏瑾清, 目光轻轻掠过诡异图腾。这只凤凰的头部、尾部形状怪异,使得凤凰变得有些丑陋。顾容谨试着将手指搭上去,运出内力,发现它的尾巴竟发生了微末的移动。 古书中曾有记载,奇门遁甲之术中,生门和景门的暗喻会用动物的部位代替,或许这只凤凰出现在此处并非是巧合,而暗示了解锁的关键。 正在此时,锦衣卫的暗哨声接连响起,他们显然已发现了越渐离的踪迹,顾容谨不由握了握拳。 “师父,”清冷的眸子掠过画壁,苏瑾清轻声开口:“弟子有办法。” 她让008分析一下。 因为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其实顾容谨已推演出了大半,但是最后一环,是卫梓俞的阴谋,顾容谨绝不能踏足进去。 ——若按照卫梓俞的图腾指引,推演出的暗道直接指向锦衣卫诏狱!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环环相扣,引得他们自投罗网。 “砰——”的一声,暗角的石门缓缓开启。 前方是一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内里阴暗蜿蜒。但已想不了这么多,顾容谨带着苏瑾清没入了暗道中。 “等等!” 发现他们的是沈长攸。 待到看清顾容谨的面容,他脸色煞白,下意识张嘴:“郎君,您这是……” 顾容谨示意他噤声,肃容道:“勿要声张,协助越渐离逃离此处。” “是……属下明白。” 但沈长攸看见苏瑾清后,复又扭过头去看了看顾容谨,一脸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被苏丞相挟持了的表情。 若不是如此,殿下怎么可能如此护着一个佞臣呢?! 见顾容谨淡淡摇了摇头,沈长攸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锁住了密道的出口。 “沈大人,您可看见有人夜闯锦衣卫?”身后的锦衣卫赶来。 “这儿没有人。”他下颌收紧,声音扬了扬:“你们……就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 低阶锦衣卫一愣,领了命,立即四散开来,到别处找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逐渐消失,内室才终于寂静下来。藏书阁的宫烛一盏一盏的熄灭,到最后来,只余下了一层薄如丝绸的月色。 “没事了。”顾容谨压住气息,扶稳苏瑾清的肩:“沈长攸会料理好的。” “原来师父在锦衣卫也有线人。”苏瑾清收回视线,淡淡的笑了笑:“如此,弟子不用再担心师父了,是不是?” “师父呀……” 顾容谨下意识点了点头,唇角亦不由弯出一道弧度。整整三年,他们师徒之间,竟很少能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对话,若不是苏瑾清正在请罚,便是自己在生气。 其实这样的相处,倒也很好。顾容谨抿了抿唇,眼底柔和之意渐深。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他道:“如若卫梓俞发现,便不可收拾了。” 苏瑾清点点头。 沿着暗道向前走,四周皆是潮湿阴暗之地,伸手不见五指。顾容谨通对图腾的纹路来判断暗道的走向,东有三间,西过五格。 忽然间,顾容谨的指尖生出些凉意,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极为通透,像是随身之物。 是苏瑾清方才掉出来的。 顾容谨的指尖下意识收紧,正准备叫住弟子,却发现已到了暗道的尽头。 这才是真正藏有秘籍的暗室。 ……他们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内室,就在灵舒阁的入口,他们方才已经过了数次。墨家的障眼法使得他们没有注意到,而偌大的帝国藏书阁,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虚壳罢了。 借着昏暗的灯火,顾容谨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这才看清,手中捏着的是一枚冷玉扣。 这冷玉扣通透莹润,其中包含着灵巧的机关,机关中还有精致的花纹,掺杂着些许温暖的余温。 ——这分明是女子才会用的东西。 从前在蜀山的时候,却从未看见弟子保存着此物。 浅淡的眸子里染上些许雾气,顾容谨忽然间想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由绷紧了唇角。 苏瑾清是帝国的丞相,圣上的宠臣,必定无数人想讨好之。这样一位年轻臣子,联姻赐婚是最适宜的。即使圣上不做主,也有无数贵女想要入主丞相府。 也许,这枚冷玉扣便是哪位官宦女眷所有,而苏瑾清则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他忽然有点失笑,指尖轻轻一颤。内室的烛火氤氲开来,所有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 弟子早已长成人,成家立业,绵延子嗣,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么。 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师父。”察觉到顾容谨腕上凸出的青筋,苏瑾清眨了眨眼:“您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转眼间,弟子已换上贴身校服,金丝软甲的面罩遮住面庞,看样子是要从锦衣卫的驻防中突围。……他几乎快忘记了,即使是身体落下病根,苏瑾清也是世间甚少能掌控好阴阳术的人,还是当年那个敢于背叛蜀山出走的弟子。 想至此,顾容谨微微一顿,摇了摇头:“无事。” 只是那张俊美温雅的脸被烛火映得雪白,叫人挪不开眼,亦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苏瑾清点点头:“好,师父,我先去找证据了。” 暗室中的密函并不多,关于锦衣卫暗袭一案的通信文书极容易露出踪影,而苏瑾清注意到的则是另一封密函。 这是一桩旧案。 老王爷当年为何满门覆灭,顾容谨前来金陵,桩桩件件,都写的一清二楚。这些事情的背后,竟都有锦衣卫的影子。 与往常的清冷平淡不同,苏瑾清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异样的光。 卫梓俞一手构建的情报系统遍布金陵,是丞相府在朝堂上最大的桎梏,做过的构陷之事并不少,苏瑾清的恶名有一半皆出自卫梓俞之手。可现在不同,总有一日,他还有和他的锦衣卫,都应当付出代价了。 顾容谨的眸色却越来越冷。 他喘息一口,掩住尾音微微的一颤:“我们快走吧。” 宁樱觉得今日师尊待她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哪儿发生了变化。 若说从前,师尊绝不会待她如此。 暗室昏黄的光影里面,顾容谨背影孤绝萧瑟,仿若隔世。 “……属下早已安排好了,京城司药舫的老舫主前些日告老离京,只等着殿下回来。” 顾容谨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无事,让他起身。 司药舫他是听闻过的,是王府一早布下的产业。父王去世后几经流转,又到了蜀山门的手中。 作为掩饰之所,司药舫经营的并非是常见的货物,而是士族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包括药材,玉石,运往南疆或边陲。即使御用,也难以与之相较。常人见不到,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而据下头人回报,如今只算是明面上的账目,也可算是富可敌国。税款巨大,即使是官员来了,也免不了毕恭毕敬。 但长在蜀山,顾容谨不会亲自打点这些,不过是用这个地方来掩饰自己的身份罢了。 沈长攸带顾容谨上了马车。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车帘,借着稀疏的月色,顾容谨向外看了看。 是一座华贵府邸。 周遭侍卫无数,封锁得密不透风,不难瞧出主人地位如何尊贵,且恩宠深重。 喉结上下滚了滚,顾容谨怔然道:“想必这便是陛下的宠臣,苏丞相了。” 沈长攸的脸上却全是愤恨之色:“不错,一个佞臣罢了,留下的全是祸名。这些年皇帝只听他的,在他的挑唆下,竟将朝野上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顾容谨面色微微一僵,无意道:“可我听闻他年少入朝,一身病骨,走到今日,想必也极为辛苦。” 沈长攸冷哼一声:“那不过咎由自取。丞相时常挑唆陛下处置重臣,他是皇帝的人,舫主行事,必要避开苏丞相。” 65.第65章 防盗章,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师尊今日心神不宁, 不像是习剑归来,是有什么心事吗?” 顾容谨定了定心神:“并无。”复又道:“难道你来, 不是为了时疫的药材?” 苏瑾清的姿容倒是极为恭谨:“弟子其实只是想借药材之名看师尊罢了。” “听闻你朝中公务事多, 难得还如此有闲心。”顾容谨动作一凝,继续看书, 淡淡一笑:“你我师徒, 不必说这些。若有何事,但说无妨。” “宁王世子是否被师尊带走了?”苏瑾清倒也不再弯绕:“弟子听闻傅医官所言,顾元珏消失在了司药舫附近的密林中。” 茶盏抵在唇畔, 顾容谨淡淡道:“为师居于江湖, 宁王世子皇族中人, 为师带走又有何益处?” 苏瑾清垂下眼睫, 没有在说什么。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弟子雪白脸颊上柔软的鸦睫弧度。 与之相较, 倒像是那儿有光, 周遭一切都是模糊的。 “……嗯,弟子明白了。”沉默片刻后, 她终于抬起眸来, 徐徐道:“师父永远都不会骗弟子的, 弟子知道。” 顾容谨颈间喉结微微一动。 从前只觉得弟子虽性情乖张, 仍素来清冷。如今大梦初醒时, 就连瑾清脸颊上的几缕病色,都变得鲜活起来。 面上却不显,顾容谨的神情仍旧温和:“几日不见,让为师看看你的脉象吧。” 苏瑾清一顿,伸出手。她感受到顾容谨指尖冰凉,触碰时甚至轻轻一颤,也不知为何。 “师尊,你好冷。”她轻声开口。 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的羽睫如扇扑闪着,凝眸望着着师尊。顾容谨却没有直视她,反倒垂下眸去。因弟子离得越近,他觉得动作间更不能把握分寸。 也不知是因茶水滚烫,或是地龙烧着,顾容谨白皙聚俊美的脸上浮上一层不自在的绯色。 苏瑾清忽的开了口:“为何今日师尊看上去不开心。这金陵皇城之中,可是……皇城的那些官宦有意为难,弟子立即杀死他们!” 顾容谨呼吸微滞,摇头道:“无事,你放心。” 苏瑾清更直视看他:“……好,若是师尊受了委屈,也要让弟子知道。” 顾容谨微微一顿。 苏瑾清这才挪开视线,恢复成素日里恭谨的样子:“弟子今日来,的确是有求于师尊。弟子想收购司药舫中一味药材,兰芝草,不知能否得到师尊首肯。” “兰芝草?”顾容谨调整好内息,不动声色的举起茶盏:“此药极为珍贵,早已绝迹于江湖,难道是为治疗时疫所用?” 苏瑾清点点头,起身往窗框边上去,推开窗棂,一阵寒意扑夹杂着碎雪面而来。 “如今城南乃皇城重地,虽看似安好。但在城北,时疫已欲来越严重。加之朝中的官宦克扣药材,若再迟缓一步,只怕民怨难平。更何况……” 更何况顾容谨一早知晓这一次时疫的情形,司药舫培育兰芝草,不正是用作今日的筹码么。 顾容谨略一沉思,颔首道:“太医院的方子已配好,自然是最好的。司药舫中养的兰芝草尚足量,交予朝廷也无妨。” “不过——”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桌案上的棋子,顾容谨淡声道:“司药舫的货物南北贯穿,要通经灵河。只是近日灵渠修建,通行不便。不如……工部便先将灵渠交由司药舫。如何?” 苏瑾清没有立即回答。 难怪顾容谨会这么快答应,他交易的目的,原来是为了灵渠的控制权。 灵渠的水利修建由工部直辖,引金陵城南灵河水,灌溉金陵城南北所有农田。若真是落入顾容谨手中,将来麒麟军经由灵河破城,便是势如破竹再不可当。对于师尊而言,这便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交易。 可事到如今……若无司药舫的支持,时疫便不可除。即使是皇帝来了,也不得不点头的。 反正,他也从未将注意力放在民生的水利工程上。 苏瑾清眼睫动了动,松了口:“好,弟子会呈禀圣上的。” 顾容谨看着她道:“若是朝廷不放心,也可派人督查,为师不会为难你。” 苏瑾清淡淡的笑了笑:“师尊多虑了,不管师尊想要什么了,弟子都会答应的。难道师尊忘了?” 说罢,她起身行了一礼,复而退下。 “郎君,怎么样了?”萧策隐急急推门而入。 捏着棋子的指尖终于松开,顾容谨轻轻摇了摇头:“我已将灵渠的掌控权拿了过来,通知我们在工部的人,可动手部署了。” 萧策隐面露喜色:“太好了!有了灵渠,便相当于掌控了金陵城的水路城门,那郎君……为何不高兴?” 顾容谨一顿,只颇有些担忧的道:“无妨,只是我没有想到,瑾清会这么快答应,倒像是一直在暗中支持我们一般。” 按理说,按弟子往常的性情,应当选择集权与一身。顺他者生,逆他者亡。不知为何,这些日,总觉得瑾清的性情有了些变化。 ……而且,他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了。 萧策隐略一蹙眉,压低了声音:“分明是苏丞相自己修行邪术伤了身,却要郎君为她担忧,属下当真觉得您不值。” “他是我的弟子。”顾容谨淡淡道:“你不明白。” 回想起来梦中的情形,顾容谨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凝重。室内的地龙仍散发着暖意,但他却觉得连骨髓里都是冷的。 66.第66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谁又能想到,这样煊赫,无上的盛世图景,背后藏着的,却是一个充斥着衰微, 面临着黄昏日落的国度。 “听闻伯恩侯上了几道折子要求面圣,都被你指使内阁拦下来了。”顾容谨肃容道。 灯塔的灯火,和着天幕的雪光,角落里的明亮,似乎都落到她的身上了。 像苏瑾清那样, 宁樱对着顾容谨行了一个礼。其实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长公主自己先动了歪心思,用一个长安舞姬诬陷她,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上了自己的圈套呀。 但苏瑾清在顾容谨面前向来是极恭谨的,所以绝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师父是否觉得弟子这么做, 有违道义。”调整成淡淡的神情, 宁樱开口道:“师父从小教导弟子,身承蜀山一脉,道义重于性命。即使弟子远走江湖, 至今也不敢忘记分毫。师父若不高兴,就请惩戒弟子吧。” 顾容谨唇角微微一抿, 摇了摇头:“为师并无此意, 你虽是为师一手教养, 可如今毕竟也已长大。” 他转过身来,握了握弟子的手,如同在蜀山上指导剑法那般,带着几分安抚。 其实顾容谨原本想说的是,你的性命,比虚无的道义更重要。然而这话没能说出口,最终变成了淡淡的告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保全好自己。” 苏瑾清眨了一下眼,“其实弟子也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师父。” 顾容谨颔首:“好。” “师父此番为何出世,又为何前来金陵?若师父真的只是为了继承金陵城中的司药舫,又为何会将线人布在朝中各司?” 苏瑾清的指尖捏着司药舫的线人名单,直视着师父。她并没有将此事声张,但被自己的师尊隐瞒这么多日,任谁心中都会生出芥蒂的。 虽然宁樱清楚前因后果,但她想顾容谨亲口对着弟子说出答案来,想亲眼看着如在云端的师尊承认,破除师徒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弟子斗胆,能请您给弟子一个解释吗。” “师父,”她缓缓靠近了一步,小声道:“难道您与那些谋士一般,都想在大周的乱局中分一杯羹。或是……您的眼界,并不止于江湖,更在于庙堂。” 前来金陵的那一日,便已料到弟子会这么问,顾容谨淡声道:“为师不能告知于你。” 他转过了身去:“若你知晓实情,对你并无半分好处。反倒,还有可能招致祸患。” “那弟子到底该做什么,才能换师父的一句真话呢。”宁樱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弟子想像小时候师父保护弟子那样,替您分忧解难。即使您有什么不能做的,弟子替您就好了。即使您偷学歪门邪道……” 淡淡的雪光掠过苏瑾清的鼻尖,勾勒出一道精致的弧度。清透的眸子里映着翻腾的海水,碎光潋滟,叫人挪不开眼。 那种异样、却强烈的感觉再度在顾容谨的脑海中升起—— 他的这个弟子,实在太像女孩子了。 “谨清,”牙根咬了咬,顾容谨道:“为师不会怎样,三日后,再书信告知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樱舒了一口气,掩住暗暗的喜意:“好。” 看着弟子隐隐欢喜的面庞,顾容谨的心没由来的一跳。如果弟子真的是女孩子……也许会有些不同。 但顾容谨很快遏制住了这种荒诞的想法,并且觉得尤为讽刺。 苏瑾清在蜀山上待了三年,他是什么性情,难道自己还不分明么。 “砰——”骤然间,远处发出一声闷响。 这不是轮船鸣笛的声音。 苏瑾清抬眼望去,只见海滨的天空绽放出一抹刺目的烟火,其震慑力又远强于寻常火.药,似乎昭示着某种特定的信号,将整座城城市映得发亮。 苏瑾清立即派人前去查看。 “丞相大人,恐怕太极殿有变!”不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回禀。“方才出现异动的,是锦衣卫镇抚司的信号。” 这内侍苏瑾清认得,早年收买下来留在圣上跟前侍奉,这些年极为忠心。如今趁着宫中生乱,宁大人速派他给丞相府报个信儿。 “今日下午,正在陛下准备处置伯恩候府时,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出事了。”他的脸色发白,“还望丞相大人速速拿个主意!” 苏瑾清眸色微动:“锦衣卫怎么了?” 内侍的声音压了压:“就在一个时辰前,北镇抚司骤然受到暗袭,据卫大人所言,竟像是江湖人士作为。” 锦衣卫身为帝国的特务中枢,被君王视作手中的利剑,在帝都王土向来无孔不入,坚不可摧。却恰逢此时受到袭击,不能不细想其中深意。 ——恐怕……是有人欲借锦衣卫遇刺一事,转移圣上的注意力。 宁樱在心里面吐槽了一句,这个卫梓俞一出关就找麻烦,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与此同时的北镇抚司,仍旧是那个不辨天日,不分昼夜的铁通,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骚乱到了何种地步。 “大人,这是您派遣属下去查看的旧档,请大人过目。”身着飞鱼袍的锦衣卫立于男子身前,言语间透着几分臣服与恭谨。 卫梓俞淡淡“嗯”了一声。属下不敢逗留,忙从书房中退出了。 缓缓拆开封册,卫梓俞细细看起来,眸色却不由倏然一动。 国子监每年的监生名单保管在太学中,他也是留心过的。 只是几年前,有一个名叫苏瑾清的少公子,虽出身寒门,身体病弱,却得了先帝的青眼,破例录入了监生名单。还在国子监中结识了还是皇子的新帝,继而一路受到新帝恩宠,位居丞相,一手操纵朝政。 67.第67章 防盗章,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顾容谨淡淡的笑了笑:“是否若司药舫不离开, 今日锦衣卫暗袭之事, 便会成为司药舫所为? ” 卫梓俞下颌线收紧, 没有立即回答。一种锋利的沉默缓缓晕开, 即使萧策隐隐在暗处, 他也能感受到, 空气中的气氛紧张的犹如紧绷的弦。 “不错。”半晌后,卫梓俞沉声答道:“不过我似乎不想与你为敌。” 庙堂之外,江湖之大,锦衣卫的确没有能力与整个蜀山抗衡。更何况, 顾容谨这个名字,还代表着百家诸子。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顾容谨上前一步, 他没有动手,却已扼住卫梓俞的脉。 卫梓俞能感受到顾容谨身上强烈的内息, 能电光火石间置人于死地。但他没有下杀手, 也许这只是顾容谨的警告。 没有人能威胁他, 因为即使在天子脚下金陵城, 势力、武功、人心,无人在他之上。 怪不得……连苏丞相那样冷心冷情的人, 都愿意视他为自己的尊长。 卫梓俞脸不变色,笑了笑:“真的吗。” 飞鱼袍的烫金袖口中露出一张素帛来, 上面隐约写着些许字迹。 顾容谨淡淡道:“这是什么?” “司药舫的线人遍布金陵, 即使锦衣卫找不到他们, 找到他们的家人还是很容易的。你应当明白,在锦衣卫的情报网里面,不会拿不到这些。” 他顿了顿,故意开口试探:“——听闻顾掌门素来是端方君子,蜀山风骨便是江湖道义,不知掌门可会那拿这些人的性命作为代价。” “我不会。”顾容谨喉结微微一动,挪开视线:“只不过,我也想问你一事。” 他面色淡然,毫无被胁迫的窘然,“嘉元十年,前指挥使金大人为何被赐死,他根本就未曾行谋逆之事,卫大人该不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如此看来,我与卫大人的筹码,到底是谁大,也许还未可知。” “这原本是镇抚司的机密,没想到顾掌门也清楚。”卫梓俞脸色稍变,冷冷的笑了笑:“原来你在锦衣卫里也安插了线人。” 这个顾容谨的内息越来越重,即使是想要杀人,也不失风雅。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容仍旧毫无变色。似乎今夜发生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沉寂最后,松口的是卫梓俞。 “我有一点不明白。” “什么?”顾容谨眼都没抬。 “这些人不过都是棋子,你如此力保,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卫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言语很淡,又很轻,几乎随时消融在积雪中,但一字一句皆是惊心动魄:“我与你不同,你费尽心血,踩着无辜者的性命,才得到了如今的高位。而我庇护他们,庇护司药舫,不过举手之力罢了。” 卫梓俞从这话中听出淡淡的讽刺之意,倒也不在意,随意的笑了笑:“可你不也在庇护你的弟子苏瑾清,他的名声可不这么好的。说到底,顾容谨也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罢了。” “我自己的弟子,就不劳烦旁人操心了。”顾容谨收回内息,语意间添了些冷凌之意:“卫大人,记得我的筹码,告辞。” 自从卫梓俞知道了苏瑾清的身世以后,他就有些无法直视这对师徒了。顾容谨身为正道的掌门人,却如此护着一个背叛师门的女弟子,似乎全然不顾及旁人会猜出他们之间什难以直视的关系般。 但顾容谨已经走远了,白衣若雪,淡如明月,他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月色渐染,顾宅早已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苏瑾清站在廊前,怀中抱着两只灰白色的小猫。周身的碎雪一层一层落下来,浑然是冰雕玉琢出的,看样子已地等了不少时间了。 顾容谨抬眸,微微一怔:“你为何在这儿?” “师父,这是我今日出城的时候捡回来的。”苏瑾清看了看怀中,道:“这几日的金陵城风霜渐盛。师父也出不去,所以弟子就将这两只猫给送来了,给师尊解闷。” 顾容谨让人阖上门,解下大氅,淡淡问:“你出城做什么。” 苏瑾清沉默了一会儿,垂眸道:“司药舫的名单落入了锦衣卫之手,弟子让人送他们的家人出城,这样师尊便无后顾之忧,对吗。” “你都知道了?”顾容谨的指尖僵了一会儿,神情缓过来,才轻声道:“谢谢了。” “师父谢什么?”苏瑾清眼睫微微一动。 小猫伸着爪子四处乱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顾容谨目光轻轻放到它们身上,倒也不管。抿了抿唇,才温声道:“此番送他们出城,辛苦你了。” “哦。”苏瑾清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了顾容谨一会儿,看得他心头有些发烫。“可在这之前,师父从未这样对弟子说过这样的话。” “为师也没想到你会放过这些妇孺。”顾容谨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为师从前,的确误会你了。” “原来师父也不相信弟子。”她语意轻缓,却极为坚韧,“弟子是孤儿,师父从前说弟子行事毫无分寸,分不清正邪。师父就是弟子的规矩。” “弟子看到那些言官口诛笔伐的时候便会想,若是师父知晓了,该会怎么写。如今弟子才知,师父对弟子的失望,与旁人并无二致。”她神色淡淡道。 “为师并非这个意思。”顾容谨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解释,又觉得不太对。 当年苏瑾清离开蜀山时,谁的话都不听,就差惹得正道各大门联合通缉。那个时候,她的眼里又哪里有自己这个师尊。 不过他也没有出口反驳,即使弟子真的从骨子里变了,也比当年不遵师命、盗走兵书的弟子叫人宽心。 68.第68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锦衣卫沈长攸紧紧攥着剑,见到马上的那人,唇角总算是抑制住颤抖,恭谨跪了下去。 “这些年殿下吃了许多苦头, 都是属下护主不利。” “……属下早已安排好了,京城司药舫的老舫主前些日告老离京, 只等着殿下回来。” 顾容谨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让他起身。 司药舫他是听闻过的,是王府一早布下的产业。父王去世后几经流转,又到了蜀山门的手中。 作为掩饰之所, 司药舫经营的并非是常见的货物,而是士族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 包括药材, 玉石,运往南疆或边陲。即使御用, 也难以与之相较。常人见不到,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而据下头人回报, 如今只算是明面上的账目, 也可算是富可敌国。税款巨大,即使是官员来了, 也免不了毕恭毕敬。 但长在蜀山, 顾容谨不会亲自打点这些, 不过是用这个地方来掩饰自己的身份罢了。 沈长攸带顾容谨上了马车。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车帘,借着稀疏的月色,顾容谨向外看了看。 是一座华贵府邸。 周遭侍卫无数,封锁得密不透风,不难瞧出主人地位如何尊贵,且恩宠深重。 喉结上下滚了滚,顾容谨怔然道:“想必这便是陛下的宠臣,苏丞相了。” 沈长攸的脸上却全是愤恨之色:“不错,一个佞臣罢了,留下的全是祸名。这些年皇帝只听他的,在他的挑唆下,竟将朝野上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顾容谨面色微微一僵,无意道:“可我听闻他年少入朝,一身病骨,走到今日,想必也极为辛苦。” 沈长攸冷哼一声:“那不过咎由自取。丞相时常挑唆陛下处置重臣,他是皇帝的人,舫主行事,必要避开苏丞相。” 顾容谨敛下车帘:“我心中自有打算。” 只是真没有想到,他的府邸竟与丞相府相差不远,还真是无巧不成书。隔着窗框,便能远远看见丞相府中的灯火。 随从见顾容谨神情怔住,不由低声问:“殿下怎么了,可是这宅子不妥?” 顾容谨摇摇头,复又吩咐下去,将金陵城中的人事档案取过来。 苏瑾清从周文帝那儿离开以后,却半分没有将顾元珏从诏狱带出来的意思,大家都觉得,这下宁王世子彻底完蛋了。 系统也觉得宁樱太淡定了一点,【宿主不要忘记了,你的生命值可是和任务息息相关的呀~】 宁樱看了看数值为0 的进度条,眨了眨眼:【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反正我都已经得罪过他了,也不用……急这一时了吧。】 008顿时觉得细思极恐…… 不错,当初宁樱扮演反派时可是兢兢业业的,她亲口奉劝圣上处置宁王,还带圣旨去抄了宁王府。当时少年眼中的恨色连它简直一辈子都忘不了。 毕竟宁樱也想不到,现在居然还能来这么一出!! 可惜唯一的方法,就是等。 等到冬雪落尽,开春的时候,是最易染上时疫的时节。京都也是如此,不知何处吹来的时疫来势汹汹,弄得几乎人心惶惶。 即使是皇宫也没有逃过,宫女的尸体一具具从深宫运出来,甚至祸及了后妃宦侍。周文帝察觉事情不妙,严加隔绝后,下令严办。 不过几日,苏瑾清听庭尉诏狱的人说,宁王世子也不幸染上了疫病,也不知是不是门阀世族暗中动的手脚。 顾元珏被带进丞相府时,浑身还带着污血。与去年见时相比,少年瘦了大半,唯一没变的是眼中的倔色。 苏瑾清坐在桌案旁看书,安静的垂着眼睫,没有说出一个字。 “……佞臣。”少年的唇齿艰难吐出这个几个字:“你……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苏瑾清抬眸,轻轻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睑:“还记得,当日我去你府上,你说的也不过这些话。如今连宁王府都没了,世子殿下却连丝毫进步都没有。” 提及旧事,少年眼眶微红:“奸相,那你今日又有什么打算?你记住,你今日做的事情,早晚都会遭报应的!” “我等着。”苏瑾清放下书册,端起了热茶,才缓缓道:“近日金陵城中时疫肆虐,连太医院都无计可施。我只是来找你试药的,世子殿下。” 苏瑾清漆黑的瞳孔中丝毫波澜都没有,在阳光的映衬下,却又似乎晕开些许漂亮的碎光。顾元珏先是一怔,继而冷笑起来:“难道丞相大人也染了时疫,那还真是大周的大幸。” 越渐离一脚踹向少年:“公子,这人也太过放肆!” 苏瑾清抿唇:“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 说实话,连008都不明白,明知顾元珏将来会成为顾容谨的心腹之臣,这个女人居然还能这么面不改色的虐顾元珏。她该不会是气坏了脑子,想破罐子破摔吧?! 宁樱顿时觉得很难保持微笑了:【……不让ooc的不是你吗??】 008已经研究出了一个新的药方。如果她直接将药方给他,强行洗白,就会违反原主的意志。 所以她才打算通过试药,将药方传递给宁王世子。在眼下,这已经是能让文帝赦免宁王世子最好的筹码了。 “越渐离,叫医丞来。”苏瑾清吩咐道。 “滚!唔……”少年的嘶喊却越来越模糊。 顾元珏不甘心,若不是被越渐离看押,他一定会杀死那个佞臣! 008顿时感觉浑身一抖。 对上那双纯粹得只剩下仇恨的眼眸,宁樱只能淡定的挪开视线。 少年在王府庇护下长成,出身高贵,心思却太过纯粹,现在家破人亡,就立即用尽全部的感情来恨自己。现在说什么也肯定听不进去的。 69.第69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这些机关或许都是卫梓俞的圈套, 他必定猜到自己会来探访。若是越渐离真的留下了, 那丞相府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 顾容谨略一沉吟, 低声道:“为今之计, 必须先扰乱他们的注意力,烦请你先引开他们。” 越渐离坚定的点了点头, 随即向反方向走去。宁樱抬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师尊。 只见他环视一顾, 语气微沉:“不用担心, 找到通道, 我可亲自回来接应越侍卫。” 但凡是机关术布下的密室, 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顾容谨断定这一点,所以才让越渐离引开锦衣卫,争取一点时间。 这间虚有其表的藏书阁与其它房间并无半点区别,唯一的不同, 就在于墙上的图腾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字符,而是一只凤凰,若是不注意看, 应当不会察觉得到。 毕竟, 来这儿的人皆是探访密封的文书,谁会注意墙上虚无图腾的变化呢。 顾容谨安置好苏瑾清, 目光轻轻掠过诡异图腾。这只凤凰的头部、尾部形状怪异, 使得凤凰变得有些丑陋。顾容谨试着将手指搭上去, 运出内力,发现它的尾巴竟发生了微末的移动。 古书中曾有记载,奇门遁甲之术中,生门和景门的暗喻会用动物的部位代替,或许这只凤凰出现在此处并非是巧合,而暗示了解锁的关键。 正在此时,锦衣卫的暗哨声接连响起,他们显然已发现了越渐离的踪迹,顾容谨不由握了握拳。 “师父,”清冷的眸子掠过画壁,苏瑾清轻声开口:“弟子有办法。” 她让008分析一下。 因为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其实顾容谨已推演出了大半,但是最后一环,是卫梓俞的阴谋,顾容谨绝不能踏足进去。 ——若按照卫梓俞的图腾指引,推演出的暗道直接指向锦衣卫诏狱!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环环相扣,引得他们自投罗网。 “砰——”的一声,暗角的石门缓缓开启。 前方是一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内里阴暗蜿蜒。但已想不了这么多,顾容谨带着苏瑾清没入了暗道中。 “等等!” 发现他们的是沈长攸。 待到看清顾容谨的面容,他脸色煞白,下意识张嘴:“郎君,您这是……” 顾容谨示意他噤声,肃容道:“勿要声张,协助越渐离逃离此处。” “是……属下明白。” 但沈长攸看见苏瑾清后,复又扭过头去看了看顾容谨,一脸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被苏丞相挟持了的表情。 若不是如此,殿下怎么可能如此护着一个佞臣呢?! 见顾容谨淡淡摇了摇头,沈长攸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锁住了密道的出口。 “沈大人,您可看见有人夜闯锦衣卫?”身后的锦衣卫赶来。 “这儿没有人。”他下颌收紧,声音扬了扬:“你们……就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 低阶锦衣卫一愣,领了命,立即四散开来,到别处找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逐渐消失,内室才终于寂静下来。藏书阁的宫烛一盏一盏的熄灭,到最后来,只余下了一层薄如丝绸的月色。 “没事了。”顾容谨压住气息,扶稳苏瑾清的肩:“沈长攸会料理好的。” “原来师父在锦衣卫也有线人。”苏瑾清收回视线,淡淡的笑了笑:“如此,弟子不用再担心师父了,是不是?” “师父呀……” 顾容谨下意识点了点头,唇角亦不由弯出一道弧度。整整三年,他们师徒之间,竟很少能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对话,若不是苏瑾清正在请罚,便是自己在生气。 其实这样的相处,倒也很好。顾容谨抿了抿唇,眼底柔和之意渐深。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他道:“如若卫梓俞发现,便不可收拾了。” 苏瑾清点点头。 沿着暗道向前走,四周皆是潮湿阴暗之地,伸手不见五指。顾容谨通对图腾的纹路来判断暗道的走向,东有三间,西过五格。 忽然间,顾容谨的指尖生出些凉意,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极为通透,像是随身之物。 是苏瑾清方才掉出来的。 顾容谨的指尖下意识收紧,正准备叫住弟子,却发现已到了暗道的尽头。 这才是真正藏有秘籍的暗室。 ……他们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内室,就在灵舒阁的入口,他们方才已经过了数次。墨家的障眼法使得他们没有注意到,而偌大的帝国藏书阁,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虚壳罢了。 借着昏暗的灯火,顾容谨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这才看清,手中捏着的是一枚冷玉扣。 这冷玉扣通透莹润,其中包含着灵巧的机关,机关中还有精致的花纹,掺杂着些许温暖的余温。 ——这分明是女子才会用的东西。 从前在蜀山的时候,却从未看见弟子保存着此物。 浅淡的眸子里染上些许雾气,顾容谨忽然间想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由绷紧了唇角。 苏瑾清是帝国的丞相,圣上的宠臣,必定无数人想讨好之。这样一位年轻臣子,联姻赐婚是最适宜的。即使圣上不做主,也有无数贵女想要入主丞相府。 也许,这枚冷玉扣便是哪位官宦女眷所有,而苏瑾清则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他忽然有点失笑,指尖轻轻一颤。内室的烛火氤氲开来,所有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 弟子早已长成人,成家立业,绵延子嗣,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么。 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师父。”察觉到顾容谨腕上凸出的青筋,苏瑾清眨了眨眼:“您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转眼间,弟子已换上贴身校服,金丝软甲的面罩遮住面庞,看样子是要从锦衣卫的驻防中突围。……他几乎快忘记了,即使是身体落下病根,苏瑾清也是世间甚少能掌控好阴阳术的人,还是当年那个敢于背叛蜀山出走的弟子。 想至此,顾容谨微微一顿,摇了摇头:“无事。” 只是那张俊美温雅的脸被烛火映得雪白,叫人挪不开眼,亦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苏瑾清点点头:“好,师父,我先去找证据了。” 暗室中的密函并不多,关于锦衣卫暗袭一案的通信文书极容易露出踪影,而苏瑾清注意到的则是另一封密函。 这是一桩旧案。 老王爷当年为何满门覆灭,顾容谨前来金陵,桩桩件件,都写的一清二楚。这些事情的背后,竟都有锦衣卫的影子。 与往常的清冷平淡不同,苏瑾清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异样的光。 卫梓俞一手构建的情报系统遍布金陵,是丞相府在朝堂上最大的桎梏,做过的构陷之事并不少,苏瑾清的恶名有一半皆出自卫梓俞之手。可现在不同,总有一日,他还有和他的锦衣卫,都应当付出代价了。 顾容谨的眸色却越来越冷。 他喘息一口,掩住尾音微微的一颤:“我们快走吧。” 宁樱觉得今日师尊待她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哪儿发生了变化。 若说从前,师尊绝不会待她如此。 暗室昏黄的光影里面,顾容谨背影孤绝萧瑟,仿若隔世。 转瞬的静默间,长公主抬了抬下颌,逼视着苏瑾清,目光不善。 周文帝侧目扫过长公主,语气沉了沉:“懿阳,这件事,差不多就得了。” 嘴角微微一撇,懿阳长公主这才转过身去。皇兄从未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看来这位苏瑾清,分量也是重得很。 “皇兄说不,就不说了。”面上调整出淡淡的笑容,她缓缓道:“听闻皇兄也曾研谱兰陵王破阵曲,臣妹恰逢求得了一位南方的舞姬善舞。若是皇兄今夜有兴致,便让她们上来助兴,怎样?” 兰陵王破阵曲失传已久,乃先帝宠妃高敏氏重新谱写,高敏氏死后,先帝下令全国禁封兰陵王破阵曲,违者必斩。 而周文帝恨毒了这位高敏氏,更不喜先帝偏宠。先帝驾崩后,不仅下令全国歌宴三日不断,甚至专门派人排演,在先帝灵前演奏兰陵王破阵曲。 这行事虽荒诞,却无一人敢上谏。今日长公主服重新演奏破阵曲,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周文帝眸色渐深:“好!若是能把当年那个人比下去,朕必有重赏!” 而这位高敏妃,便是顾容谨父王的生母,也就是顾容谨从未谋面的祖母。 今日的兰陵王破阵曲,是皇帝的乐事,也就是往顾容谨心上撕开伤疤来。 苏瑾清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师尊,却发现他的面色毫无波动,眼底蕴着清淡的凉意,仿佛这里的事与他没有关系。 丝竹声响起,层层水袖铺落在地面上,和着华贵璀璨的灯火烛影,曼妙得叫人挪不开眼。 周文帝眯了眯眸子,果然在她身上见到了高敏妃的影子。懿阳长公主察觉到圣上满意的神情,唇角不由一扬。 面纱已掉落,女子精致的脸庞在灯火中清晰可见,偏偏又大胆的很,抬眸看了圣上一眼。 周文帝暗啧一声,叫停了音乐,召舞姬上前来见。 陛下是个什么意思,内侍监难道还不清楚么?那女姬还未下拜,便给内侍监笑呵呵扶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周文帝立时来了兴趣。 舞姬两颊嫣红,垂下眸去:“回陛下,小女长安人氏。” “方才的兰陵王破阵曲是你所写么?” 舞姬莞尔一笑:“正是。” 惯常的赏赐后,周文帝圣心大悦,对长公主的赞许之意也就更进了一层。懿阳长公主不轻不重的看了那舞姬一眼,收起了唇角的笑意。 舞姬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周文帝眉心一挑:“你有话要说么。” 舞姬目光扫过在场一众权贵,屏住了呼吸。过了许久,才俯下了身去:“小女第一次面圣,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陛下恕罪。” 周文帝颔首:“好。” 得到首肯后,那舞姬也再也无所顾忌,跪在地上,向周文帝行了一个大礼。 “——小女身负一件重案,还请陛下为小女讨回公道!” 此语一出,满座皆是哗然。 皇帝虽面无表情,眉心却微微蹙起。内侍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陛下的脸色,赶紧斥责:“你在说些什么呢!你可知这是什么场合,不要命了吗!” 70.第70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皇兄说不,就不说了。”面上调整出淡淡的笑容,她缓缓道:“听闻皇兄也曾研谱兰陵王破阵曲, 臣妹恰逢求得了一位南方的舞姬善舞。若是皇兄今夜有兴致,便让她们上来助兴,怎样?” 兰陵王破阵曲失传已久,乃先帝宠妃高敏氏重新谱写, 高敏氏死后, 先帝下令全国禁封兰陵王破阵曲,违者必斩。 而周文帝恨毒了这位高敏氏, 更不喜先帝偏宠。先帝驾崩后, 不仅下令全国歌宴三日不断,甚至专门派人排演,在先帝灵前演奏兰陵王破阵曲。 这行事虽荒诞, 却无一人敢上谏。今日长公主服重新演奏破阵曲,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周文帝眸色渐深:“好!若是能把当年那个人比下去,朕必有重赏!” 而这位高敏妃, 便是顾容谨父王的生母, 也就是顾容谨从未谋面的祖母。 今日的兰陵王破阵曲, 是皇帝的乐事, 也就是往顾容谨心上撕开伤疤来。 苏瑾清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师尊, 却发现他的面色毫无波动, 眼底蕴着清淡的凉意,仿佛这里的事与他没有关系。 丝竹声响起,层层水袖铺落在地面上,和着华贵璀璨的灯火烛影,曼妙得叫人挪不开眼。 周文帝眯了眯眸子,果然在她身上见到了高敏妃的影子。懿阳长公主察觉到圣上满意的神情,唇角不由一扬。 面纱已掉落,女子精致的脸庞在灯火中清晰可见,偏偏又大胆的很,抬眸看了圣上一眼。 周文帝暗啧一声,叫停了音乐,召舞姬上前来见。 陛下是个什么意思,内侍监难道还不清楚么?那女姬还未下拜,便给内侍监笑呵呵扶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周文帝立时来了兴趣。 舞姬两颊嫣红,垂下眸去:“回陛下,小女长安人氏。” “方才的兰陵王破阵曲是你所写么?” 舞姬莞尔一笑:“正是。” 惯常的赏赐后,周文帝圣心大悦,对长公主的赞许之意也就更进了一层。懿阳长公主不轻不重的看了那舞姬一眼,收起了唇角的笑意。 舞姬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周文帝眉心一挑:“你有话要说么。” 舞姬目光扫过在场一众权贵,屏住了呼吸。过了许久,才俯下了身去:“小女第一次面圣,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陛下恕罪。” 周文帝颔首:“好。” 得到首肯后,那舞姬也再也无所顾忌,跪在地上,向周文帝行了一个大礼。 “——小女身负一件重案,还请陛下为小女讨回公道!” 此语一出,满座皆是哗然。 皇帝虽面无表情,眉心却微微蹙起。内侍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陛下的脸色,赶紧斥责:“你在说些什么呢!你可知这是什么场合,不要命了吗!” 谁也不敢再说话,敛气屏息,暗中观察着圣上的反应。 正待静默之际,只有懿阳长公主柔声劝道:“下面的谏言向来难以上达天听,今夜皇兄好不容易来了公主府,听听也无妨,不是么。” 皇帝面色阴沉,指着那舞姬,问:“懿阳,难道这人与你有关?” “——朝政素来有苏丞相把关,你既然说难以上达天听,难道是他将内阁的文书奏本给扣押下来!是他不准你们来见朕?!” 懿阳脸色稍变:“臣妹不敢。” 皇帝按了按眉心,片刻后,不耐的瞥了舞姬一眼:“有什么事情,就赶快说吧。说完自己滚回去!” 那舞姬倒也不惧圣驾威仪,轻轻抿了抿唇:“小女自长安来,其实是因长安无家可归,所幸托长公主之恩,今日得以面圣陈情。一年前,小女家中的私产土地全为一商帮占用,求告无门,巡抚,知州皆从未回应。” 皇帝打断了她:“土地侵占自有知府定夺,你又有什么大的冤屈,非要到朕这儿来说?” 苏瑾清呼吸顿时有些凝滞,只听她声音发颤道:“陛下,只因这商帮势力太大,便是知府也不能压制一二!” 官府控制不了的商帮,除了大周第一商帮司药舫,还有什么?皇帝挑了挑眉。 “而小女自长安前来金陵,沿途千里,才知商帮侵占土地已成常例,陛下您难道不知么?” “大胆!” 皇帝脸色霎时白的犹如一张纸。 土地经济事关国祚,若是官宦侵地,这倒也不是不常见。而顾容谨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坐大的商帮势力罢,也敢如此放肆。 难道是苏丞相素日里对司药舫太过纵容,才会导致今日局面。 而苏瑾清也终于明白伯恩候为什么要在顾容谨的酒中添加迷药。 他们并不知师尊的内力足以压制药力,若是师尊真的中了药,便任由他们摆布,一旦认下侵地之罪,司药舫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毕竟司药舫的势力一手遮天,又与丞相府来往甚密,显然已破坏了伯恩候与长公主原本的格局。不管顾容谨身份是什么,为何与苏瑾清相识。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便必定是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而司药舫有任何罪,最终都会清算到丞相府头上。 懿阳长公主的这一盘棋,下得的确不小。 彼时察觉到圣颜动怒,内侍们也是眼观鼻鼻观心,面面相觑,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咳咳……”镇国候拧了拧眉,率先打破了沉默:“陛下,此女所言还未证实,也请陛下先行明察,再做决断啊。” 皇帝神情复杂的看了看顾容谨,“恰好你也在,对她说的话,有什么解释么?” 顾容谨停顿片刻,面对舞姬的指控,竟毫无一丝一毫的窘迫。他神情安然,凝神注目着陛下。过了许久,才徐徐道:“ 陛下,我无话可说。” “只是陛下,在无确凿证据前,还请陛下网开一面。”他凤眸微掀,缓缓的道:“看在司药舫通贸九州,也曾为大周留有功劳的份上。” 此语貌似请求,实则暗含要挟。 看师尊神情笃定,丝毫没有慌乱,苏瑾清心里便很清楚了——这件事情,一定是在顾容谨的把控之中。甚至说伯恩侯与长公主,也被师尊算计了。 只不过朝局深不可测,师尊又长在江湖名门。论起周旋朝中这些大臣,还是自己更拿手一些。 苏瑾清起身,平静的开了口,“陛下,臣有一言。” 那道病弱的身影在烛火中显得尤为单薄,似乎随时用一双手都能拧断她的腰身。 “锦衣卫广布南北,陛下也许早已心知肚明,顾舫主的所有事情,臣都有所过问。”她淡淡的道。 “自始至终,顾舫主从未僭越国法。” “丞相信他?”皇帝脸色泛白。 长公主不着痕迹的扬了扬唇,而顾容谨看着弟子的背影,淡色的瞳孔不由微微收缩。 ……这个苏瑾清,又想做什么。 她的眼睫垂得更深了些,一字一句,缓缓道:“陛下,臣说,顾舫主所做之事皆由臣授命。若是陛下要查,臣愿首当其冲。” “你……”皇帝难以置信,喉间有几分发烫。就算事实如此,那这个苏瑾清当众把此事真相捅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你如此袒护司药舫,究竟有什么好处?” 苏瑾清顿了顿,声音里有些涩然:“陛下若觉得臣有负圣恩,请先行查明,臣愿意等。” 皇帝直视半晌,发现他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淡如冰雪,竟无半分辩解,就算自己想要袒护,也根本无从下手。 他简直气得拉下脸来:“好,那朕答应你。由伯恩候主理此案,三法司不得插手。丞相金印暂归内阁,丞相不得离开丞相府。十日后,务必给朕一个交代!” 伯恩候肃然接旨:“是!” 迎着周围复杂或同情的目光,苏瑾清的神情却并无大的波动,脸颊惨白如雪,却隐隐露出了倔色来。 顾容谨想要拔除伯恩侯的势力,就要将虎狼先引出来。今日丞相府冤枉有多深,将来伯恩侯的孽力回馈就有多重。 宁樱心里似乎明白,所以这一场戏,她配合他演完就是了。 师尊忽的握住了她的腕,就这么轻轻的握了一下,苏瑾清却感受到师尊的掌心冰冷。 “不会有事的,舞姬是司药舫的人。”顾容谨不轻不重的道了句。 他重复道:“记得照顾好自己。” 无论今日受到责难的是弟子,还是他自己。都不会便宜了长公主与伯恩候。 “弟子不该将师尊带来此处。”苏瑾清咬了咬唇,“否则师尊也不会受半点委屈。” 顾容谨摇摇头,目光微凝:“没想到你会站出来,受陛下的责罚,都是为师的疏忽。” 苏瑾清看了看他,垂下眼去:“但师父心里清楚,陛下的责罚,哪里会有师父的狠。” “胡言乱语。”顾容谨打断了她。 停顿片刻,顾容谨掩在白衣下的十指微微蜷缩起来,语意却尤为冷淡,“——苏瑾清倒行逆施,罔顾人伦。身为孽徒,早已非我蜀山弟子。至于谁去罚他,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与为师再无任何关系。” 他背过身去,只余下雪白的衣袍在寒风间猎猎飞舞,冰清玉洁得几乎不沾染一丝尘埃。 “……你们都是蜀山弟子,也不必再与他任何纠缠了。” 这声音极轻,几乎快淹没在风雪中,却有一丝惊心动魄的意味。 蜀山诸位弟子无不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原来师尊竟不要他了!” “哈哈这不是活该么,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71.第71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一路走到刑堂,掌刑的弟子见这来人竟是蜀山掌门, 不由面面相觑, 似有踌躇不敢上前:“师尊, 请问您这是?” 顾容谨挪开视线, 淡声道:“蜀门弟子苏瑾清偷离师门三年, 行事不仁, 有违师恩,罚三掌刑。” 那些弟子脸色都变了,苏瑾清的名声都这样了, 没想到师尊居然还是肯收留他。 真不怕把蜀山这清修之地给弄脏么? 他们看苏瑾清的眼神中都夹杂着刀子,似乎恨不得将此孽徒生吞活剥。 宁樱只是在想……让江湖中人拍一掌都得够呛,更别提接连三掌下来。在蜀山这种名门正派,祖传的刑罚必定不是吃素的。 弟子转向顾容谨跪下,“师尊可要亲自执刑。” 顾容谨摇头,“不必。” 刑堂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模模糊糊的,很快就隔绝了人的视线。 还未上刑, 苏瑾清从背后锁住了顾容谨的脉穴, 她早已做过准备, 所以师尊什么反抗都没有。 眼见师尊意识全无, 弟子赫然咬牙:“苏瑾清!你要做什么, 顾掌门可是你的师尊。好一个苏瑾清, 不尊师重道,竟对自己的师尊下手!” 苏瑾清将师尊安置好,才对那人道:“我记得蜀山有一条规矩。但凡是徒弟犯了错受罚,他的师尊也要领刑。是么?” 不错,师徒同罚,就是师祖流传下来的规矩。那弟子抬了抬下颌,面色不善的望着她。 她缓了缓,才道:“可师尊如今执掌蜀山,受不得半点伤。师尊的那一份刑,仍由我领下。” 掌刑弟子满脸愕然,“苏瑾清!可是你……你的身子……” ……呵,现在来惺惺作态维护师尊,可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苏瑾清抿唇,打断了他:“师弟,师尊快醒了。” 那弟子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行,我答应你。那……等会儿你自己去和师尊解释,可别将我们掺和进;去。” 苏瑾清淡淡的一笑,轻轻点头。 其实苏瑾清的提议,他们也是赞同的。 到底师尊如此年轻,又是蜀山的主心骨,他们并不想师尊因为苏瑾清这个祸害受半点伤。 三道元魂掌下去,旁人只怕连筋骨都要动一番,可苏瑾清连丝毫波动都无。瓷白的额上布满细汗,到底是一身病骨,掌刑弟子看着皆有些不忍,可也不见苏瑾清发出半分声音。 直至雪白的衣衫浸出血迹,苏瑾清这才运了内力调整下,勉力咽下了喉中的一缕血丝。 刑罚完毕,她重新穿好衣袍,带着顾容谨离开了刑堂。 …… 顾容谨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弟子单薄的身影。他一个人站在这儿,也不知守了多久。 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顾容谨只觉得脑袋疼,缓缓调整了下内息,才发现自己的脉穴竟被锁过,所以昏睡了过去。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瑾清,你做了什么?” 苏瑾清撩袍跪了下去,“三掌刑已罚完了,弟子是来问,师尊是否还有其他的惩处?” 顾容谨一顿,清冷的瞳孔倏然收缩。 他回想起,临刑前他们是在一起的。身为师尊,更应当以身作则。所以,三掌刑之中,有两掌都应是自己所受。 难道……是这小子自作主张锁住脉穴,替自己领了刑…… 顾容谨指尖紧扣:“瑾清,你是不是挨了三掌?” 苏瑾清咳了几声,抿唇:“是,师父。” 顾容谨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唇角愈加苍白,在月色中甚至隐隐有些微颤。 “蜀山的规矩,你都已忘记了么,苏瑾清。”他的声音发冷。 苏瑾清低头不语。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竟抬起眸来,大胆的直视着他。那双耀如星辰的眸子里,目光难得赤诚,干净,而毫不加掩饰。 她看见师尊的衣袍有些凌乱,有一搭没一搭的散落在胸前,内里可见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与瘦削有力的腰肢。但束发仍是一丝不苟的系好,披在肩后,墨发如漆。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的姿态,都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贵,淡然。 而此时在静谧的夜色中,内室只有师徒两个人,连彼此急促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他们离得……太近了。 “可是……师尊才是弟子的规矩呀。”轻轻的,苏瑾清终于开了口。 迎上灼灼的目光,师尊哑然一怔,忽然变得心神不宁起来。素来温雅俊美的面容亦有些不自在,一时间,连责备的重话都说不出了。 “瑾清,如今刑已毕,你可知错了?” 苏瑾清却默然不语,只望着他出神,鸦羽般的眼睫动了动,“如果师尊说我错了,就一定是做错了,弟子明白。” 顾容谨喉咙发紧:“为师若不说呢。” “弟子也错了,不该偷偷离开师尊,让师尊生气。”她小声的开了口,视线终于从师尊脸上收回。 顾容谨只觉喉咙里有些发烫,顿了顿,才涩声嘱咐:“有人前来回禀,羽林卫已知晓你在蜀地,圣上派过人来催你回宫了。” 内阁不能一日没有丞相,毕竟大周的圣上许久不曾临朝,苏瑾清心中明白。 见她一直沉默不说话,顾容谨淡淡道:“你先过来。” 苏瑾清起身,身形微微有些踉跄,顾容谨发现了弟子背上的伤痕,虽不明显,却也显然伤得不轻,搭在脉息上的指尖紧了紧。 宁樱随即感到体内缓缓传入一道温和的内力。顾容谨语气微沉,道:“阴阳术与蜀门剑法相冲撞,日后能免则免。” “是。”苏瑾清敛眸。 还未踏出寒门小筑,平和温雅的声音复又传来,苏瑾清不由止住脚步。 “百药堂中有疗伤的药材,江湖里的药家,纵然御赐也比不得,记得去取。” “是,师父。”苏瑾清轻轻捏着剑,转过身来,行了一礼。 【任务一已完成,获得20点积分,可前往交易平台换取奖励。恭喜宿主!!】 系统惊喜的提示音传来,可惜宁樱的心里一点也没有完成任务的喜悦之情。 就算暂时稳住了顾容谨,离完成任务也还有一大半距离,毕竟天下人都知道,“佞臣”这两个字在苏丞相头上写着呢。 她走出师尊的寒门小筑,望着东南的方向。握了握拳,仍然决心要回到金陵去。 不时,守门的弟子便来回禀,说苏瑾清连夜离开了蜀山。 这次催促的诏令是圣上从金陵亲自发出的,苏瑾清担心连累师门,便远远给师尊行了大礼,连夜离开。 顾容谨安静的敛着眸,看到山门处的晨晖里头,乌青色的马车缓缓沿着山道离开,没有再说什么。 回京的路上,系统发布了任务第二步,她现在需要保住一个人,宁王世子顾元珏。 苏瑾清常年随侍在昏君旁侧,没少见过周文帝作天作地。宁王世子又是少年皇族,意气风发,素日里没少得罪那些老顽固。 宁老王爷曾谏言铲除世家旧族,被那些老臣记恨在心。门阀前些日子暗中施计,诬告宁王世子以巫蛊之术诅咒圣上。 72.第72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将越渐离交给蜀山门的人后,已是深夜,再没有哪一户百姓敢出来。所以顾容谨在顾宅看见弟子时,不免觉得有些突兀,总觉得自己看错了。 “你没有回去?”他问。 “师父, ”苏瑾清的嘴唇张了张,目光转到那两只小猫身上,“弟子想来看看这些猫。” 008:“……” “……嗯。”顾容谨握着的手松开,喉结微微一动,“外面冷,进来吧。” 苏瑾清就跟在后面。 尽管表面如此, 她仍然感受到了师父的变化。 从北镇抚司出来后,顾容谨身上总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 还有浸在骨子里的失望。即使那日她重回蜀山去认错, 也不见顾容谨如此。 “我带越渐离出来了。”顾容谨将供词交给苏瑾清,言语仍旧温柔:“有了这份供词, 长公主势必倾颓,卫梓俞亦不敢再提及今夜之事。” 苏瑾清指尖抵住下颌, 注目凝视着越渐离的手书,倒有些像小姑娘, 顾容谨目光微凝。只见她十指微微收拢:“弟子明白了。” “越渐离还托我转告, 谢谢你。”执起茶盏送至唇畔, 顾容谨的双眸不知望着窗外何处, 语气平静极了:“他说,当年丞相大人出手相救的恩情,即使他不在金陵,也永远不会忘的。” “忠诚的人,用起来的确顺手,”苏瑾清淡淡道:“这样的结局,对他也很好。” 顾容谨看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 “是。” 暗夜之中,月色盈满内室,顾容谨生来淡色的瞳孔变得更加清冷,面上数年如一日的无波无澜,眼底的暗涌却藏不住了。 “师父放心,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她补充道。 苏瑾清垂下眸,去抱跟着进来的小猫儿。 有只小猫儿是好动的那个,四处翻了个身,滚进了顾容谨的怀里。它伸伸爪子,一双透亮的瞳孔就圆滚滚的望着他。而顾容谨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思有些游离,一时竟毫无反应。 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庞无波无澜,宛如谪仙,又宛如雕塑。 苏瑾清轻轻笑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将猫儿抱回来。 她的额头恰好抵住顾容谨的下颌,而嘴唇则停到了他的耳畔。 “师父,您还记得您同弟子说过,您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么?”她低声说。 顾容谨微微一愣,垂下眸去:“圣位。” 他其实并没有说完。 “弟子答应您,无论结果是什么,从今日起,都会竭尽全力帮助师尊。”苏瑾清淡淡道,“您的三年师恩,弟子本应如此偿清的。” 那层淡青色的袍服下,精致纤瘦的脖颈若隐若现。身子却如此弱不禁风,连细长的腰线都清晰可见。顾容谨指尖紧扣茶盏,指尖发白,目光垂落到别处。 苏瑾清支起身子,声音哑了哑:“师父,所以您不要再生气了。” 顾容谨下意识抿了一下唇,牙根咬了咬,复又松开,才沉声道:“我不会生你的气。” 薄薄的汗滴从光洁如玉的手掌浸出,顾容谨的气息微不可察的有些凌乱。 关于丞相府夜袭锦衣卫的传言很快传遍了朝堂。 皇帝自然不信,锦衣卫、丞相府皆是他的左膀右臂,苏瑾清这样高傲的性子,又怎会屈尊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再加上,苏瑾清也没有道理啊。丞相要去锦衣卫,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卫梓俞亲来诏狱提人时,才发现越渐离不见了。 敢于夜闯锦衣卫的人,整个金陵城,一个手掌便能数的过来。 请罪的人跪了一地,他却莫名有些烦躁。 再加上,此时宫里面传来消息,说越渐离离开时留下一封手书,将所有事情栽赃给了公主府。皇帝已拿到这份手书,传命让长公主入宫陈情。 苏瑾清接到圣旨,穿过蜿蜒的宫。,内侍监却被人支开,四下独留她一人。 正在她生疑时,忽然发现有人挡住她的去路。 是卫梓俞。 华贵的飞鱼袍,还有精致冷凌的刀鞘,四下无人,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这儿可是大内宫廷! 毕竟敢构陷锦衣卫的臣子,放眼整个金陵,或许就只有丞相府。他该是有多恨她。 “卫大人,别来无恙。”苏瑾清顿住脚步,眼睑微垂。“你能来此挡住我,为何不多去关心懿阳长公主。她多年为你助力,现下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长公主与我有什么关系,”卫梓俞一笑,眸间浸出些冷意:“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如今陛下已不再信任她,于锦衣卫半分价值都没有了。” “越渐离的事情,陛下若信我了。你怎么想?”苏瑾清嘴唇动了动。 “——卫大人是不是想即刻杀了我!”她的语气沉了下去。 卫梓俞没有急着回答,反倒微微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去,摘下了鬼面的面具。 这是苏建第一次看见锦衣卫指挥使的真容,阳光穿过竹林,落到他的侧脸上,衬得眉眼极为英俊,颇有些灼灼耀耀的意味。 宁樱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锦衣卫从不以真容示于人前。卫梓俞这是什么意思! “丞相大人,这个问题,我已回答过了。”卫梓俞抿唇,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悦耳:“若是没有苏大人,我一人独霸朝纲,那该是有多无趣。” 他停在她的额上,气息泛着温热:“我来这儿,就是想要告诉大人——我要祝大人万寿无疆,把丞相这个位子,稳稳的坐下去。” 苏瑾清紧绷着唇,终于淡淡一笑:“你放心。” 卫梓俞就斜靠在宫城上,看着她,唇角懒洋洋带着笑。 不过只有宁樱心里明白,他现在有多想将苏瑾清给踩在脚底! 前面内侍监急匆匆赶来,见到二人,终于行了一礼,“苏大人,卫大人,可快些吧,陛下早已等不及了。而且……”他喘了口气,低声道:“皇上把那位顾公子也给请进宫了,看样子情况并不简单啊。” 这二位都是如日中天的宠臣,他谁都不敢得罪,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话给说清楚。 弟子竟然没有拒绝,顾容谨有些怔住。顿了顿,才复又道:“但凡是朝廷官吏犯案,皆交由大理寺或刑部处理,你确定要私自将京兆尹大人带回去么?” 苏瑾清神情恭肃:“师尊,可如今已无别的办法,若是药材到不了,疫情只能愈加凶险。” 顾容谨微微一顿,“好,司药舫的医者都已到了,你不必担心。” 苏瑾清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说实话,虽然苏瑾清不清楚,但宁樱很明白。 顾容谨的线人影响朝局这么多年,他看的比谁都通透,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难道……师尊刚才是在提醒自己规范行为,否则很有肯能被御史台的那些人给参一本? 008咳了一下:【请宿主注意,不能规范行为,不能规范行为,否则将构成ooc。】 宁樱:“……” 被带回丞相府后,还未等苏瑾清再度发问,京兆尹便主动吐露了实情。 调换药材确有其事,但他的人只负责将朝廷的药材运往黑市。连他都不知道幕后之人有哪些,只知道户部尚书何书哲也参与此事。而他能在事成之后分得一些分红,旁的便是一概不知了。 京兆尹跪伏于地,声音微颤:“请苏大人饶命!下官自然知晓这拦截这救命之药死罪难逃,可,可这一切都非下官本意,……何大人只说后面的人位高权重,绝不是我一个小官能惹得起的……还请苏大人明鉴!” 宁樱心底一沉。 户部的人,的确一直视苏瑾清为眼中钉。她初入朝的时候是户部侍郎,那时得了圣上青眼,成了唯一一个踩着户部往上爬的人。 也不怪事到如今,他们会这么针对自己,尤其是户部尚书何书哲大人。 苏瑾清放下书册,问:“既然张大人说那人位高权重,为何不寻求何书哲尚书的庇护,反倒先在我这儿软了骨头?” 京兆尹不敢答她,额上却泛出细密的冷汗。他心里面清楚得很,现下圣上正被这苏丞相给蒙蔽了双眼,除了她的话,还有谁能够上达天听? 见他不答,苏瑾清也懒得深究:“还有一个问题,朝廷的药材运往黑市的时间为何,地点为何?” 京兆尹略一沉吟,瑟瑟应道:“……卯时,在城南的驿馆中。驿馆之中金吾卫不敢盘查,所以那个地方最便于交易。” 苏瑾清摇只揉揉脑袋,轻声道:“张大人,如今你还有一条存活的法子,要听么?” 京兆尹面色惨白望着苏瑾清,唇齿战战,连完整的话都说不清了。 只听她缓缓道:“既然黑市交易的时间为卯时,我的侍卫会带你前去。你佯装无事,继续收购药材。只要越渐离看清了送药之人的身份,我便留你性命,怎么样?” 京兆尹不由暗暗攥紧了拳,本能的想要感激涕零。但忽觉有些不对,这个苏丞相……分明是一丝退路也不留给他! 一旦东窗事发,何大人也一定知晓出卖他们的是自己,到那个时候,如果不依附于苏丞相,他一个低阶小官,又怎么活命? 73.第73章 防盗章,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谁又能想到, 这样煊赫,无上的盛世图景, 背后藏着的,却是一个充斥着衰微, 面临着黄昏日落的国度。 “听闻伯恩侯上了几道折子要求面圣, 都被你指使内阁拦下来了。”顾容谨肃容道。 灯塔的灯火, 和着天幕的雪光,角落里的明亮, 似乎都落到她的身上了。 像苏瑾清那样, 宁樱对着顾容谨行了一个礼。其实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长公主自己先动了歪心思,用一个长安舞姬诬陷她,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上了自己的圈套呀。 但苏瑾清在顾容谨面前向来是极恭谨的, 所以绝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师父是否觉得弟子这么做,有违道义。”调整成淡淡的神情, 宁樱开口道:“师父从小教导弟子, 身承蜀山一脉, 道义重于性命。即使弟子远走江湖,至今也不敢忘记分毫。师父若不高兴, 就请惩戒弟子吧。” 顾容谨唇角微微一抿, 摇了摇头:“为师并无此意, 你虽是为师一手教养, 可如今毕竟也已长大。” 他转过身来,握了握弟子的手,如同在蜀山上指导剑法那般,带着几分安抚。 其实顾容谨原本想说的是,你的性命,比虚无的道义更重要。然而这话没能说出口,最终变成了淡淡的告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保全好自己。” 苏瑾清眨了一下眼,“其实弟子也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师父。” 顾容谨颔首:“好。” “师父此番为何出世,又为何前来金陵?若师父真的只是为了继承金陵城中的司药舫,又为何会将线人布在朝中各司?” 苏瑾清的指尖捏着司药舫的线人名单,直视着师父。她并没有将此事声张,但被自己的师尊隐瞒这么多日,任谁心中都会生出芥蒂的。 虽然宁樱清楚前因后果,但她想顾容谨亲口对着弟子说出答案来,想亲眼看着如在云端的师尊承认,破除师徒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弟子斗胆,能请您给弟子一个解释吗。” “师父,”她缓缓靠近了一步,小声道:“难道您与那些谋士一般,都想在大周的乱局中分一杯羹。或是……您的眼界,并不止于江湖,更在于庙堂。” 前来金陵的那一日,便已料到弟子会这么问,顾容谨淡声道:“为师不能告知于你。” 他转过了身去:“若你知晓实情,对你并无半分好处。反倒,还有可能招致祸患。” “那弟子到底该做什么,才能换师父的一句真话呢。”宁樱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弟子想像小时候师父保护弟子那样,替您分忧解难。即使您有什么不能做的,弟子替您就好了。即使您偷学歪门邪道……” 淡淡的雪光掠过苏瑾清的鼻尖,勾勒出一道精致的弧度。清透的眸子里映着翻腾的海水,碎光潋滟,叫人挪不开眼。 那种异样、却强烈的感觉再度在顾容谨的脑海中升起—— 他的这个弟子,实在太像女孩子了。 “谨清,”牙根咬了咬,顾容谨道:“为师不会怎样,三日后,再书信告知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樱舒了一口气,掩住暗暗的喜意:“好。” 看着弟子隐隐欢喜的面庞,顾容谨的心没由来的一跳。如果弟子真的是女孩子……也许会有些不同。 但顾容谨很快遏制住了这种荒诞的想法,并且觉得尤为讽刺。 苏瑾清在蜀山上待了三年,他是什么性情,难道自己还不分明么。 “砰——”骤然间,远处发出一声闷响。 这不是轮船鸣笛的声音。 苏瑾清抬眼望去,只见海滨的天空绽放出一抹刺目的烟火,其震慑力又远强于寻常火.药,似乎昭示着某种特定的信号,将整座城城市映得发亮。 苏瑾清立即派人前去查看。 “丞相大人,恐怕太极殿有变!”不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回禀。“方才出现异动的,是锦衣卫镇抚司的信号。” 这内侍苏瑾清认得,早年收买下来留在圣上跟前侍奉,这些年极为忠心。如今趁着宫中生乱,宁大人速派他给丞相府报个信儿。 “今日下午,正在陛下准备处置伯恩候府时,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出事了。”他的脸色发白,“还望丞相大人速速拿个主意!” 苏瑾清眸色微动:“锦衣卫怎么了?” 内侍的声音压了压:“就在一个时辰前,北镇抚司骤然受到暗袭,据卫大人所言,竟像是江湖人士作为。” 锦衣卫身为帝国的特务中枢,被君王视作手中的利剑,在帝都王土向来无孔不入,坚不可摧。却恰逢此时受到袭击,不能不细想其中深意。 ——恐怕……是有人欲借锦衣卫遇刺一事,转移圣上的注意力。 宁樱在心里面吐槽了一句,这个卫梓俞一出关就找麻烦,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与此同时的北镇抚司,仍旧是那个不辨天日,不分昼夜的铁通,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骚乱到了何种地步。 “大人,这是您派遣属下去查看的旧档,请大人过目。”身着飞鱼袍的锦衣卫立于男子身前,言语间透着几分臣服与恭谨。 卫梓俞淡淡“嗯”了一声。属下不敢逗留,忙从书房中退出了。 缓缓拆开封册,卫梓俞细细看起来,眸色却不由倏然一动。 国子监每年的监生名单保管在太学中,他也是留心过的。 只是几年前,有一个名叫苏瑾清的少公子,虽出身寒门,身体病弱,却得了先帝的青眼,破例录入了监生名单。还在国子监中结识了还是皇子的新帝,继而一路受到新帝恩宠,位居丞相,一手操纵朝政。 看到这些时,他还觉得奇怪,这个苏瑾清的来路太莫明。 ……而他寻访多年,终于在寻阳城找到了苏家的旧档。 十几年前,也就是建元四十三年,寻阳城根本没听说过什么苏家少年。有的,只是苏府的小姑娘。再后来,苏瑾清却忽然在寻阳城中消失了。听当地的百姓说,小姑娘是去了蜀山,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蜀山掌门人唯一的弟子。 难怪…… 难怪提及苏瑾清,人们最先想到的是,便是她出众的容貌! 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寻阳城的苏瑾清,其实是个女孩子。 封册渐渐在火舌的舔舐中化为灰烬,面具下的神情晦暗不明。卫梓俞唇角弯了弯,看上去似乎愈发的感兴趣了。 谁又能想到,这样煊赫,无上的盛世图景,背后藏着的,却是一个充斥着衰微,面临着黄昏日落的国度。 “听闻伯恩侯上了几道折子要求面圣,都被你指使内阁拦下来了。”顾容谨肃容道。 灯塔的灯火,和着天幕的雪光,角落里的明亮,似乎都落到她的身上了。 像苏瑾清那样,宁樱对着顾容谨行了一个礼。其实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长公主自己先动了歪心思,用一个长安舞姬诬陷她,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上了自己的圈套呀。 但苏瑾清在顾容谨面前向来是极恭谨的,所以绝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师父是否觉得弟子这么做,有违道义。”调整成淡淡的神情,宁樱开口道:“师父从小教导弟子,身承蜀山一脉,道义重于性命。即使弟子远走江湖,至今也不敢忘记分毫。师父若不高兴,就请惩戒弟子吧。” 顾容谨唇角微微一抿,摇了摇头:“为师并无此意,你虽是为师一手教养,可如今毕竟也已长大。” 他转过身来,握了握弟子的手,如同在蜀山上指导剑法那般,带着几分安抚。 其实顾容谨原本想说的是,你的性命,比虚无的道义更重要。然而这话没能说出口,最终变成了淡淡的告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保全好自己。” 苏瑾清眨了一下眼,“其实弟子也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师父。” 顾容谨颔首:“好。” “师父此番为何出世,又为何前来金陵?若师父真的只是为了继承金陵城中的司药舫,又为何会将线人布在朝中各司?” 苏瑾清的指尖捏着司药舫的线人名单,直视着师父。她并没有将此事声张,但被自己的师尊隐瞒这么多日,任谁心中都会生出芥蒂的。 虽然宁樱清楚前因后果,但她想顾容谨亲口对着弟子说出答案来,想亲眼看着如在云端的师尊承认,破除师徒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弟子斗胆,能请您给弟子一个解释吗。” “师父,”她缓缓靠近了一步,小声道:“难道您与那些谋士一般,都想在大周的乱局中分一杯羹。或是……您的眼界,并不止于江湖,更在于庙堂。” 前来金陵的那一日,便已料到弟子会这么问,顾容谨淡声道:“为师不能告知于你。” 他转过了身去:“若你知晓实情,对你并无半分好处。反倒,还有可能招致祸患。” “那弟子到底该做什么,才能换师父的一句真话呢。”宁樱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弟子想像小时候师父保护弟子那样,替您分忧解难。即使您有什么不能做的,弟子替您就好了。即使您偷学歪门邪道……” 74.第74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属下早已安排好了, 京城司药舫的老舫主前些日告老离京,只等着殿下回来。” 顾容谨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让他起身。 司药舫他是听闻过的, 是王府一早布下的产业。父王去世后几经流转, 又到了蜀山门的手中。 作为掩饰之所, 司药舫经营的并非是常见的货物, 而是士族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 包括药材,玉石,运往南疆或边陲。即使御用, 也难以与之相较。常人见不到, 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而据下头人回报,如今只算是明面上的账目, 也可算是富可敌国。税款巨大,即使是官员来了, 也免不了毕恭毕敬。 但长在蜀山, 顾容谨不会亲自打点这些, 不过是用这个地方来掩饰自己的身份罢了。 沈长攸带顾容谨上了马车。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车帘,借着稀疏的月色, 顾容谨向外看了看。 是一座华贵府邸。 周遭侍卫无数, 封锁得密不透风, 不难瞧出主人地位如何尊贵,且恩宠深重。 喉结上下滚了滚,顾容谨怔然道:“想必这便是陛下的宠臣,苏丞相了。” 沈长攸的脸上却全是愤恨之色:“不错,一个佞臣罢了,留下的全是祸名。这些年皇帝只听他的,在他的挑唆下,竟将朝野上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顾容谨面色微微一僵,无意道:“可我听闻他年少入朝,一身病骨,走到今日,想必也极为辛苦。” 沈长攸冷哼一声:“那不过咎由自取。丞相时常挑唆陛下处置重臣,他是皇帝的人,舫主行事,必要避开苏丞相。” 顾容谨敛下车帘:“我心中自有打算。” 只是真没有想到,他的府邸竟与丞相府相差不远,还真是无巧不成书。隔着窗框,便能远远看见丞相府中的灯火。 随从见顾容谨神情怔住,不由低声问:“殿下怎么了,可是这宅子不妥?” 顾容谨摇摇头,复又吩咐下去,将金陵城中的人事档案取过来。 苏瑾清从周文帝那儿离开以后,却半分没有将顾元珏从诏狱带出来的意思,大家都觉得,这下宁王世子彻底完蛋了。 系统也觉得宁樱太淡定了一点,【宿主不要忘记了,你的生命值可是和任务息息相关的呀~】 宁樱看了看数值为0 的进度条,眨了眨眼:【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反正我都已经得罪过他了,也不用……急这一时了吧。】 008顿时觉得细思极恐…… 不错,当初宁樱扮演反派时可是兢兢业业的,她亲口奉劝圣上处置宁王,还带圣旨去抄了宁王府。当时少年眼中的恨色连它简直一辈子都忘不了。 毕竟宁樱也想不到,现在居然还能来这么一出!! 可惜唯一的方法,就是等。 等到冬雪落尽,开春的时候,是最易染上时疫的时节。京都也是如此,不知何处吹来的时疫来势汹汹,弄得几乎人心惶惶。 即使是皇宫也没有逃过,宫女的尸体一具具从深宫运出来,甚至祸及了后妃宦侍。周文帝察觉事情不妙,严加隔绝后,下令严办。 不过几日,苏瑾清听庭尉诏狱的人说,宁王世子也不幸染上了疫病,也不知是不是门阀世族暗中动的手脚。 顾元珏被带进丞相府时,浑身还带着污血。与去年见时相比,少年瘦了大半,唯一没变的是眼中的倔色。 苏瑾清坐在桌案旁看书,安静的垂着眼睫,没有说出一个字。 “……佞臣。”少年的唇齿艰难吐出这个几个字:“你……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苏瑾清抬眸,轻轻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睑:“还记得,当日我去你府上,你说的也不过这些话。如今连宁王府都没了,世子殿下却连丝毫进步都没有。” 提及旧事,少年眼眶微红:“奸相,那你今日又有什么打算?你记住,你今日做的事情,早晚都会遭报应的!” “我等着。”苏瑾清放下书册,端起了热茶,才缓缓道:“近日金陵城中时疫肆虐,连太医院都无计可施。我只是来找你试药的,世子殿下。” 苏瑾清漆黑的瞳孔中丝毫波澜都没有,在阳光的映衬下,却又似乎晕开些许漂亮的碎光。顾元珏先是一怔,继而冷笑起来:“难道丞相大人也染了时疫,那还真是大周的大幸。” 越渐离一脚踹向少年:“公子,这人也太过放肆!” 苏瑾清抿唇:“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 说实话,连008都不明白,明知顾元珏将来会成为顾容谨的心腹之臣,这个女人居然还能这么面不改色的虐顾元珏。她该不会是气坏了脑子,想破罐子破摔吧?! 宁樱顿时觉得很难保持微笑了:【……不让ooc的不是你吗??】 008已经研究出了一个新的药方。如果她直接将药方给他,强行洗白,就会违反原主的意志。 所以她才打算通过试药,将药方传递给宁王世子。在眼下,这已经是能让文帝赦免宁王世子最好的筹码了。 “越渐离,叫医丞来。”苏瑾清吩咐道。 “滚!唔……”少年的嘶喊却越来越模糊。 顾元珏不甘心,若不是被越渐离看押,他一定会杀死那个佞臣! 008顿时感觉浑身一抖。 对上那双纯粹得只剩下仇恨的眼眸,宁樱只能淡定的挪开视线。 少年在王府庇护下长成,出身高贵,心思却太过纯粹,现在家破人亡,就立即用尽全部的感情来恨自己。现在说什么也肯定听不进去的。 既然如此,就只能再等等了。 医官蒙上了顾元珏的眼,在世子的六识处缓缓推入银针。半晌后,才俯身禀报:“丞相大人,这方子是否有用,还得容下官再做观察。” 苏瑾清的指尖抵住下颌,语调不高,却无端生出几分压迫感:“傅医官,从即刻起,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顾元珏的掌心紧紧攥成拳,几乎掐出血印子来。医官两股战战,措辞许久,才小心翼翼道:“是,下官……必以丞相大人马首是瞻。” 待到太医院的人带走宁王世子,医官预备告退时,苏瑾清却又叫住他。 “傅大人,若是那药方成功了,还拜托大人将药方的秘密留给宁王世子。——给大人的是最后一份,丞相府已没有了。” 傅医官一怔,显然有些犹疑,“可就算如此,这方子中有一味兰芝草,唯有北疆生长,这些年却早已绝迹。恐怕……这药是配不出来的。” 苏瑾清摇头,金陵城中有一家司药舫,几乎囊尽了世间所有珍稀的药材,不过一味兰芝草,必定是有的。 医官虽不懂得丞相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却也不会跑来打听,逃也似的离开了府上。趁着时辰尚早,想起圣上前些日子将疫病的事全交给了她,苏瑾清打算出去看看。 如今这个时节也是极冷的,雨水夹杂着雪水下了好几场,一层层铺在地上,人走在路上,咯吱咯吱的响。 时疫肆虐,城中早已人影稀疏,都回家躲了起来。偶尔有一两个路过的,也蒙着面巾行色匆匆。 骤然间,马车“吱呀”一声停下,越渐离喝道:“什么人挡路,可知这是丞相府的马车。” 苏瑾清让人挑起车帘,车外春雨淅沥,虽已用冠帽遮住大半脸庞,她仍一眼就认出他了。 即使浸在小雨中,顾容谨也丝毫没有改变固而有之的温雅,清远,眼睑微垂,却仍觉得他似天山之雪,如在云巅。 “我等不曾见到大人的车驾,无意冒犯,还请大人不要见怪。”他这样道。 顾容谨的府邸是她暗中安排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出山。看来师尊的谋划要开始了,苏瑾清一顿,从马车上下来了。 “见到丞相,却不行礼?”越渐离忍不住出声斥责。 在他停住的那一瞬,苏瑾清却忽然捏住了顾容谨的手,在掌心轻轻划了一下。 示意他不必在意越渐离所说的话。 一根鸦羽掠过,泛着一丝痒疼。似是小孩子的举动,既给他心安,又当他是师父。 “既是无心,也就罢了。”苏瑾清难得一笑。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停止,无人会注意。苏瑾清抽回手,重新掩在厚重的大氅下。 ——她却觉得顾容谨的手明显一僵,脸上素来的温雅也慢慢消失,抿紧了唇,神情变得变幻莫测起来。 ……目无尊长,行为放肆。这个苏瑾清,又想做些什么? 顾容谨面色泛白。 苏瑾清转过身去:“时疫肆虐,出行却不带伞具。越渐离,将丞相府的给他们吧。” “是。” 既然顾容谨不想暴露他们的关系,宁樱也不会为难他。 但那些随从皆是一脸茫然,他们郎君素来是最淡然沉静的,为何不过面见丞相而已,他竟会有些微怔。 而那个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丞相大人,又为什么会对他们郎君这么体贴入微? 就一觉醒来,这个世界都好像变了。 顾容谨动作微微有些凝滞,“好。” 谁也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端倪。 马车内尚且宽敞,放着炭盆和手炉,比外头不知暖和多少。 待到马车起行,苏瑾清眼睫却重重颤了一下:“师尊,方才外人在此,弟子不得不对师尊无礼,请师尊责罚。” 苏瑾清向顾容谨跪下。 75.第75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锦衣卫沈长攸紧紧攥着剑,见到马上的那人,唇角总算是抑制住颤抖, 恭谨跪了下去。 “这些年殿下吃了许多苦头, 都是属下护主不利。” “……属下早已安排好了,京城司药舫的老舫主前些日告老离京, 只等着殿下回来。” 顾容谨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让他起身。 司药舫他是听闻过的, 是王府一早布下的产业。父王去世后几经流转,又到了蜀山门的手中。 作为掩饰之所, 司药舫经营的并非是常见的货物, 而是士族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 包括药材,玉石,运往南疆或边陲。即使御用,也难以与之相较。常人见不到, 自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而据下头人回报,如今只算是明面上的账目, 也可算是富可敌国。税款巨大,即使是官员来了, 也免不了毕恭毕敬。 但长在蜀山, 顾容谨不会亲自打点这些, 不过是用这个地方来掩饰自己的身份罢了。 沈长攸带顾容谨上了马车。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车帘,借着稀疏的月色,顾容谨向外看了看。 是一座华贵府邸。 周遭侍卫无数,封锁得密不透风,不难瞧出主人地位如何尊贵,且恩宠深重。 喉结上下滚了滚,顾容谨怔然道:“想必这便是陛下的宠臣,苏丞相了。” 沈长攸的脸上却全是愤恨之色:“不错,一个佞臣罢了,留下的全是祸名。这些年皇帝只听他的,在他的挑唆下,竟将朝野上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顾容谨面色微微一僵,无意道:“可我听闻他年少入朝,一身病骨,走到今日,想必也极为辛苦。” 沈长攸冷哼一声:“那不过咎由自取。丞相时常挑唆陛下处置重臣,他是皇帝的人,舫主行事,必要避开苏丞相。” 顾容谨敛下车帘:“我心中自有打算。” 只是真没有想到,他的府邸竟与丞相府相差不远,还真是无巧不成书。隔着窗框,便能远远看见丞相府中的灯火。 随从见顾容谨神情怔住,不由低声问:“殿下怎么了,可是这宅子不妥?” 顾容谨摇摇头,复又吩咐下去,将金陵城中的人事档案取过来。 苏瑾清从周文帝那儿离开以后,却半分没有将顾元珏从诏狱带出来的意思,大家都觉得,这下宁王世子彻底完蛋了。 系统也觉得宁樱太淡定了一点,【宿主不要忘记了,你的生命值可是和任务息息相关的呀~】 宁樱看了看数值为0 的进度条,眨了眨眼:【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反正我都已经得罪过他了,也不用……急这一时了吧。】 008顿时觉得细思极恐…… 不错,当初宁樱扮演反派时可是兢兢业业的,她亲口奉劝圣上处置宁王,还带圣旨去抄了宁王府。当时少年眼中的恨色连它简直一辈子都忘不了。 毕竟宁樱也想不到,现在居然还能来这么一出!! 可惜唯一的方法,就是等。 等到冬雪落尽,开春的时候,是最易染上时疫的时节。京都也是如此,不知何处吹来的时疫来势汹汹,弄得几乎人心惶惶。 即使是皇宫也没有逃过,宫女的尸体一具具从深宫运出来,甚至祸及了后妃宦侍。周文帝察觉事情不妙,严加隔绝后,下令严办。 不过几日,苏瑾清听庭尉诏狱的人说,宁王世子也不幸染上了疫病,也不知是不是门阀世族暗中动的手脚。 顾元珏被带进丞相府时,浑身还带着污血。与去年见时相比,少年瘦了大半,唯一没变的是眼中的倔色。 苏瑾清坐在桌案旁看书,安静的垂着眼睫,没有说出一个字。 “……佞臣。”少年的唇齿艰难吐出这个几个字:“你……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苏瑾清抬眸,轻轻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睑:“还记得,当日我去你府上,你说的也不过这些话。如今连宁王府都没了,世子殿下却连丝毫进步都没有。” 提及旧事,少年眼眶微红:“奸相,那你今日又有什么打算?你记住,你今日做的事情,早晚都会遭报应的!” “我等着。”苏瑾清放下书册,端起了热茶,才缓缓道:“近日金陵城中时疫肆虐,连太医院都无计可施。我只是来找你试药的,世子殿下。” 苏瑾清漆黑的瞳孔中丝毫波澜都没有,在阳光的映衬下,却又似乎晕开些许漂亮的碎光。顾元珏先是一怔,继而冷笑起来:“难道丞相大人也染了时疫,那还真是大周的大幸。” 越渐离一脚踹向少年:“公子,这人也太过放肆!” 苏瑾清抿唇:“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 说实话,连008都不明白,明知顾元珏将来会成为顾容谨的心腹之臣,这个女人居然还能这么面不改色的虐顾元珏。她该不会是气坏了脑子,想破罐子破摔吧?! 宁樱顿时觉得很难保持微笑了:【……不让ooc的不是你吗??】 008已经研究出了一个新的药方。如果她直接将药方给他,强行洗白,就会违反原主的意志。 所以她才打算通过试药,将药方传递给宁王世子。在眼下,这已经是能让文帝赦免宁王世子最好的筹码了。 “越渐离,叫医丞来。”苏瑾清吩咐道。 “滚!唔……”少年的嘶喊却越来越模糊。 顾元珏不甘心,若不是被越渐离看押,他一定会杀死那个佞臣! 008顿时感觉浑身一抖。 对上那双纯粹得只剩下仇恨的眼眸,宁樱只能淡定的挪开视线。 少年在王府庇护下长成,出身高贵,心思却太过纯粹,现在家破人亡,就立即用尽全部的感情来恨自己。现在说什么也肯定听不进去的。 既然如此,就只能再等等了。 医官蒙上了顾元珏的眼,在世子的六识处缓缓推入银针。半晌后,才俯身禀报:“丞相大人,这方子是否有用,还得容下官再做观察。” 苏瑾清的指尖抵住下颌,语调不高,却无端生出几分压迫感:“傅医官,从即刻起,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顾元珏的掌心紧紧攥成拳,几乎掐出血印子来。医官两股战战,措辞许久,才小心翼翼道:“是,下官……必以丞相大人马首是瞻。” 待到太医院的人带走宁王世子,医官预备告退时,苏瑾清却又叫住他。 “傅大人,若是那药方成功了,还拜托大人将药方的秘密留给宁王世子。——给大人的是最后一份,丞相府已没有了。” 傅医官一怔,显然有些犹疑,“可就算如此,这方子中有一味兰芝草,唯有北疆生长,这些年却早已绝迹。恐怕……这药是配不出来的。” 苏瑾清摇头,金陵城中有一家司药舫,几乎囊尽了世间所有珍稀的药材,不过一味兰芝草,必定是有的。 医官虽不懂得丞相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却也不会跑来打听,逃也似的离开了府上。趁着时辰尚早,想起圣上前些日子将疫病的事全交给了她,苏瑾清打算出去看看。 如今这个时节也是极冷的,雨水夹杂着雪水下了好几场,一层层铺在地上,人走在路上,咯吱咯吱的响。 时疫肆虐,城中早已人影稀疏,都回家躲了起来。偶尔有一两个路过的,也蒙着面巾行色匆匆。 骤然间,马车“吱呀”一声停下,越渐离喝道:“什么人挡路,可知这是丞相府的马车。” 苏瑾清让人挑起车帘,车外春雨淅沥,虽已用冠帽遮住大半脸庞,她仍一眼就认出他了。 即使浸在小雨中,顾容谨也丝毫没有改变固而有之的温雅,清远,眼睑微垂,却仍觉得他似天山之雪,如在云巅。 “我等不曾见到大人的车驾,无意冒犯,还请大人不要见怪。”他这样道。 顾容谨的府邸是她暗中安排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出山。看来师尊的谋划要开始了,苏瑾清一顿,从马车上下来了。 “见到丞相,却不行礼?”越渐离忍不住出声斥责。 在他停住的那一瞬,苏瑾清却忽然捏住了顾容谨的手,在掌心轻轻划了一下。 示意他不必在意越渐离所说的话。 一根鸦羽掠过,泛着一丝痒疼。似是小孩子的举动,既给他心安,又当他是师父。 “既是无心,也就罢了。”苏瑾清难得一笑。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停止,无人会注意。苏瑾清抽回手,重新掩在厚重的大氅下。 ——她却觉得顾容谨的手明显一僵,脸上素来的温雅也慢慢消失,抿紧了唇,神情变得变幻莫测起来。 ……目无尊长,行为放肆。这个苏瑾清,又想做些什么? 顾容谨面色泛白。 苏瑾清转过身去:“时疫肆虐,出行却不带伞具。越渐离,将丞相府的给他们吧。” “是。” 既然顾容谨不想暴露他们的关系,宁樱也不会为难他。 但那些随从皆是一脸茫然,他们郎君素来是最淡然沉静的,为何不过面见丞相而已,他竟会有些微怔。 而那个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丞相大人,又为什么会对他们郎君这么体贴入微? 就一觉醒来,这个世界都好像变了。 “殿下!” 锦衣卫沈长攸紧紧攥着剑,见到马上的那人,唇角总算是抑制住颤抖,恭谨跪了下去。 “这些年殿下吃了许多苦头,都是属下护主不利。” 76.第76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内侍监是个聪明人, 听了这话, 躬下身子,满脸堆笑:“陛下疼惜公主, 奴才明白。这内廷司,尚宫局, 又哪儿敢短了公主的份儿呢?” 在当年八王之乱夺位之时,懿阳长公主一直支持圣上。故而多年来,虽手中的权力逐渐分散,且关系也与圣上大不如前,该有的尊荣, 却从来没有少过。 不过兄妹之情, 这都是天家的事情, 与苏瑾清无关。 她跪在地上,只觉周身有些凉意:“陛下容禀,顾郎君还在外面候着。” 圣驾面前, 不得宣召不能入。而顾容谨尚是一介白衣,暂不能亲见圣颜。 周文帝转过头看她:“就是懿阳说的那个……献出兰芝草, 缓解了时疫的金陵城的司药舫?” “正是。” 周文帝颔首,朗声道:“快让他来见朕,朕要好好赏他!你也起来吧!” “是。” 圣上今日待苏丞相看似不如往日亲厚, 长公主站在一侧, 暗自揣度, 看来御史台的谏书的确起了作用。 也是,又有哪一位君主,能容得下目无尊上的臣子呢? 内侍监随侍多年,自然不乏眼力,想的也自然与长公主不同。他上前,亲自扶起苏瑾清,“丞相大人,也得多进宫面面圣。您凡事都自己拿捏主意,这陛下多日见不着你,又如何能施以恩宠呢。” 苏瑾清缓缓眨眼,陷入了沉思。 司药舫富可敌国,虽近乎救了整个金陵城的命,却仍逃不开一个“商”字。三教九流,商为末等,在场权贵,还暂无一人将行商者放在眼中。 而顾容谨到时,周遭却有一刻的安静。 白衣胜雪的公子沉静而温雅。似乎周遭众人刀子一般猎奇的目光,于他而言,不过都碾碎的灰烬罢了。 他虽不曾入仕,但身份却从不比在场众人稍低一等。 “陛下?”他目光平和:“在下顾容谨。” 周文帝眯了眯眸子,抬手,命内侍监赐酒。 “顾公子,您请吧。”内侍监将酒递到顾容谨身前,笑了笑。 周文帝与顾容谨的距离尚且很远,但苏瑾清仍能看到他的目光掠过圣上。举手投足不失风度,只是掩在衣袍下的十指隐隐有些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毕竟眼前立着的,就是当年叫他与家人阴阳相隔之人。 过了许久,他才接过酒樽,抿唇一笑:“好。” “等等!” 开口的是伯恩候。 伯恩候指尖也执着一盏酒,从高台上徐徐走下,言语间亦是颇有深意:“昔日便听闻司药舫势力何其之大,如今一见,果真是如此。看来就算是有丞相府难以解决的事情,也得求一声顾舫主才行。” “——既然顾舫主立此大功,本侯也得好好敬一敬你,以昭陛下贤德之心。陛下,您说是不是?” 顾容谨微微一顿,眼睑微垂,唇角抿出一丝淡笑:“侯爷说笑了,身为大周子民,这么做,难道不是应当的么?” 伯恩候打量着他,笑意渐深。 “侯爷,顾舫主不善饮酒,这盏酒,我来替他。”苏瑾清缓缓道。 师尊的确不能饮酒,蜀山江湖百代名门,门规森严,从来禁酒。 众人的目齐刷刷落到苏瑾清身上,或玩味,或讶然。要知道,谁不知这位苏丞相性情最是清冷。脾气也是倔得很,除了圣上,谁的话也不听。今日会出面维护这一介白衣,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伯恩候扫过她,言语间有淡淡的讥讽:“苏丞相,你的身子素来病弱。本侯若一不小心把你灌醉,陛下可是要心疼的。” 周文帝哈哈一笑:“伯恩候,你这是什么话?苏丞相到底也是少年公子,又哪里会像你说的这么手无缚鸡之力?” “皇兄说的是。”长公主唇角翘起,意有所指道:“可此乃御赐之酒,皇兄赏的,岂有拒接之理?” “既然圣上都开口了,那这酒是你喝,还是顾舫主喝……”伯恩侯更加无所忌惮。但话音未落,苏谨清便已径直接过酒樽,送至唇畔,一饮而尽。 “侯爷,你看,好了。” 苏瑾清长睫缓缓眨了一下,神情一丝变化都没有。将那盏酒樽放回自己手中,透过那双清远的瞳孔,恰好能倒映出自己有些难堪的面容。 伯恩候怔然半晌,才缓过气来:“好,真是好得很!” 伯恩侯转身拂袖而去,苏瑾清却感到心底忽然泛上一阵凉意,难以遏制,还连同着喉间淡淡的腥意。 师尊轻轻上前,不着痕迹揽住她的腰。 “谨清,”他的语意下意识变得温柔,气息微沉:“护住心脉,酒里下了药。” 眼帘半阖间,下意识的,苏瑾清攥住了师尊的衣袍。 其实她一早猜到伯恩候赐酒不简单,但没想到他会当着圣上的面行事,当真如此大胆。 顾容谨微微蹙眉:“所幸药力并不强劲,下次不可如此鲁莽。” 苏瑾清抿了抿唇,即使还那副清冷的样子,顾容谨却感受到了弟子的小心翼翼。 既不能当众逾越了师徒,君臣的教条规矩,又处处维护自己这个师尊。 事已至此,顾容谨不再去想她的错处,唇角反倒不自觉弯出一道淡淡的弧度。 “所幸饮酒的不是师尊,弟子应当鲁莽的。”她这样说:“若是师尊出了事,弟子才会疯掉。” “诳语。”顾容谨平静道:“这药力能有几分,自然对为师无用。” 苏瑾清轻轻笑了一下:“可如今看着师尊为弟子担心,弟子心里却高兴,不后悔。若是再有一次,弟子也愿意试一试,看师尊还狠不狠得下心责罚弟子。” 顾容谨指尖收紧,微微侧眸去看她,没有再回答。 ……狠不狠得下心来? 他这个弟子,不正是一直捏着他的软肋,这些年才敢胡作非为,以至毫无悔改之意么。 趁此机会,宁樱传讯给系统:【008,快监测一下伯恩候在酒里面下毒的原因。】 008回复得飞快:【陷害。】 ……陷害? 伯恩候要构陷谁,师尊,还是她自己。 【宿主,你再等等,这和下一个任务有关系!】008提醒。 “苏卿,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这般难看?”懿阳长公主眸光一凉,状作关切。 “本宫倒是忘记苏卿一身病骨,难道是苏丞相的身子,不喜欢这御赐之物。如此说来,倒是本宫的过失,竟伤及了皇兄的宠臣。” “懿阳,不可胡说。”周文帝面色一僵,“苏丞相怎会是这样的人?” 苏瑾清没有回答,眸子里却似乎染了霜雪。 若是承认不感恩天家的赏赐,那她与藐视皇威有什么区别。圣上在此,长公主这样问,怀的又是什么心思。 强撑着从师尊身边站起,苏瑾清抬起眸来,平视着懿阳长公主:“殿下,臣不敢。” “——臣只是觉得,殿下恩宠太盛,臣不敢自傲,却之不恭。陛下,您明白的。” 翌日,越渐离从城南驿馆回来。他禀道已查出在黑市与朝廷交易药材的人,那人却是一品侯府伯恩候的管家。 说起来……这个伯恩候,乃是门阀世家的代表。虽说苏瑾清上位以后,大肆削了门阀世家手里的权力和土地,但他们的根基毕竟还在,完全没必要通过贩卖户部登记的朝廷药材来获利。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们想在圣上面前参自己一本。 “而且……” 苏瑾清见越渐离欲言又止,追问下去。 他恭谨道:“属下昨夜到时,伯恩侯府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幸而锦衣卫镇抚司的沈大人碰巧经过,他在暗中出手相救。” ……锦衣卫? 苏瑾清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越渐离开口,打断了她的神思:“公子,我们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 苏瑾清摇摇头:“我们现在到底毫无证据。” “不过……好在伯恩候尚且不知你的身份,我们现在还在暗处,就先不要打草惊蛇了。” “是。” 几日过去,金陵城中的时疫丝毫不见好转,城南的疫情更是愈发的严重。而伯恩候的人也似乎察觉京兆尹出了问题,临时中断了黑市的药材交易。 关乎他们所有的线索,顿时断了。 苏瑾清决定亲自去一趟太医院。 傅医官早在前厅跪伏着了,语意中带了些喜意,那张药方子用在宁王世子身上后,他的病情似乎真的好转了些。 008做事,宁樱还是很放心的。她解下身上的大氅,道:“傅大人,记得我的吩咐,将药方子配好交予我,不得对外宣张。” 傅医官却浑身一僵,似乎有些迟疑,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瑾清:“怎么了?” 傅医官诺诺了大半刻,才支吾禀报:“回大人,前些日子懿阳长公主也派人取过方子,如今这情形,这方子的分量不言而喻,下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啊。” 懿阳长公主乃圣上胞妹,身份尊贵,她要的东西太医院自然不可能不给。 只是不知道,她素来高高在上,为什么也急着要这样的东西。 “既然如此,”苏瑾清不想为难他,轻声道:“你且去回报长公主,只说时疫方子还未试验完毕,日后再呈给她。若是长公主为难,你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傅医官颔首领命。 苏瑾清这才道:“带我去见见世子殿下吧。” 这个太医院,只有一个世子殿下,便是获罪的宁王世子。 为了掩人耳目,顾元珏被关在太医院的暗阁内,见着来人,少年眼中虽仍旧有愤恨,脸色看着却好上许多。 “奸相……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他牙根咬紧问。 苏瑾清不理会他,轻轻递给傅医官一个眼神。傅医官会意,立即让人控制住世子殿下。 略一把脉以后,傅医官又去检查了顾元珏日常的饮食,这才转身回禀:“丞相大人,世子殿下虽仍未完全痊愈,但至少说明——这张药方子的确能用。不仅世子殿下身体将渐好,且再不会将疫病渡给旁人。” 苏瑾清眼睫动了动,在白皙俊秀的脸颊上,覆下一层柔和的阴影。 “好,时疫之事事关重大,还望傅大人将此药方保密。”她轻声道,“我这就去回禀圣上。” 傅医官俯下身去:“下官领命。” 在圣上所居的大殿,内里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因着时疫,宫中病死了好几位嫔妃,这位可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周文帝显然是饮了不少酒,双目定定打量着苏瑾清,才拖着调子打了个嗝:“你——是苏爱卿吗?” 苏瑾清敛眸,跪下行了一个礼,“陛下,关于时疫的药方子已有些眉目,故而臣前来回禀。” 周文帝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这个上面,面上笑迎迎的:“等等,你先瞧瞧,这些舞姬都是懿阳送给朕的。爱卿替朕办事素来辛苦,朕全都赏赐给你如何?” 懿阳长公主? 她近来对这圣上可谓是格外的殷勤啊。 宁樱回想了一下,在原来的剧情中,她也算是反派的同道中人。为了扶植新君,出卖自己的驸马,公然与顾容谨作对,最终被顾元珏赐死了。 见苏瑾清不答,内侍监忍不住低声提醒:“丞相大人,您这还没回圣上的话儿呢……圣上的恩宠,您是要,还是不要?” 苏瑾清目光轻轻掠过她们,只道:“近来宫中时疫盛行,臣只愿圣上圣体隆安。” “也罢,也罢……”周文帝放下酒樽,不耐烦的掀了掀皇袍:“既然丞相大人不要,你们还不快滚下去!” “……是。” 一时间,大殿中再无一人,连左右的内侍也吓得退了下去。宁樱立在那儿,忽然觉得这个皇帝状态似乎不太对。 周文帝的目光淡淡瞥了过来:“苏爱卿,你虽年轻,可也得想想婚配的事情了。” 苏瑾清的呼吸几乎屏住,十指掐进深褐色的朝服中,捏得有些紧。 “……陛下,中书省收到许多朝臣上谏,时疫兴起,百姓惶恐难安,陛下应当亲临城中查探民情,以安定民心。您觉得呢?” “……大胆!”周文帝言语中隐有怒意,顿时大殿内寂静无声。 “那群老狐狸居然敢让朕亲自去?!若是朕不幸染疾怎么办,拉他们去陪葬吗?!” “苏瑾清,如此荒谬的言论你为何不拦截下来,还要呈禀到朕的面前来?!嗯?”指节重重敲打在桌案上,发出剧烈的“咚咚”声。 008吓了一大跳。 苏瑾清垂下眼睫,轻轻抿了抿唇:“陛下请息怒。” “——若是陛下不愿意离宫。臣倒有一个办法。臣今日去了太医院,院判说能治愈时疫的方子……似乎已有了些眉目。” 周文帝眉毛一挑:“什么?” 苏瑾清重复道:“陛下,根治时疫的方子,已成功了。” 周文帝嘴唇一颤,这才缓缓松了手:“那,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让太医院的那些人加紧动作!” “不过臣需要一个人试药,望陛下恩准。”苏瑾清言语轻缓,却极为坚定。 “谁?” 她顿了顿,身子跪伏下去,声音有些发紧:“——请陛下恕罪,此人是宁王世子,顾元珏。” 顾元珏? 就是宁王那个胆大包天的逆贼之子么。 ……父债子偿,自己可没打算放过他! “为什么?”周文帝声音发冷。 苏瑾清抿了抿唇:“臣同院判谈过,宁王世子也患此不治之症。但近日服用了药方后,却有了好转的迹象。留下世子,一则试药,二,则是为将他的血液,用作研制药引。” “……陛下,您觉得呢。”她轻轻抬起眸来,凝视着皇帝。 沉默了大半会儿,对上丞相那双清远的眸子,周文帝心中的怒意顿时弱了些,甚至有些气短:“……必须是他?” “必须是他。” 苏瑾清指尖摩挲了一下:“宁王在金陵毫无势力,陛下大可放心。但疫病之事确是燃眉之急,孰轻孰重,您心中自有决断。咳咳……” 话音未落,苏瑾清终于忍不住轻咳出声。虽已极力忍耐,但从掩着的袖袍中传出,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更加清晰。 疫病的事情的确头疼,加之丞相一直安安静静跪在那儿,看上去似乎比往常更加孱弱,周文帝有点心烦意乱:“朕明白了,你先起来吧。” 他背过身去,想了片刻:“苏卿,朕可暂时恩赦他。可他是戴罪之身,你可要给朕看好了,他再行忤逆之事,朕绝不轻饶!” 苏瑾清垂眸,死攥着的手终于缓缓松开,这才舒了一口气。 “臣明白了。” 从大殿退出来时,天空中已淅淅沥沥下起雨。008还是有点惊恐。就算适应了这么久,它每次见到这个暴君,小心脏还是扑通扑通的跳。 ——毕竟是暴君,就算现在再恩宠,如果这个皇帝一生气把宿主给杀了,宿主倒是没什么,可它怎么办呀╭(╯^╰)╮ 宁樱:“……”小没良心的!! 【不过宿主,任务二:“保住男二顾元珏性命”完成,获得30点积分,现在可以挑更贵的商品了!】 宁樱目光流连在交易中心,忽然相中了一件极品。 ——人设造梦机制。 【叮咚!交易成功,请宿主愉快享用~】 这个造梦机制也算是一种人设改造机制,即在合情合理的前提下,控制目标人物的梦境。 不过看着宁樱眸子里跃动的碎光,008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师尊又快被套路了! 知主莫如系统,毕竟它从来不觉得宿主是什么好人,套路见真情,她为了洗白什么事都能做出! 宁樱奇怪的看了它一眼,【增进一下师徒之情怎么了?我这么做明明都是为了生存。】 008:可抱大腿明明不是系统任务呀!╯^╰ 彼时,却见一低阶医官急急从远处跑来,脸色发白:“禀丞相大人!傅大人让下官告诉您,世子殿下用药后,竟扮,扮成侍卫逃走了!” 苏瑾清心底骤然一沉,好一个顾元珏!但面上却并无什么波动,下颌微微抬起,道:“还不快派人去找,不得惊动陛下。” “是。” 008瞪圆了眼睛:【宿主,这又是谁干的?( ⊙o⊙ )】 宁樱也不清楚,但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一半就下线了,所以后面的很多剧情都不知道。现在看来,太医院的傅医官也早就被人收归麾下,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那人……虽然只是江湖白衣,却能在金陵城中操纵着一切。 除了未来的天子,还能有谁? 看来……从这个神秘莫测的师尊入手,她的选择至少是正确的。 而与此同时,金陵城外三十里,顾元珏一路携着轻功疾力奔走,牙根咬出血迹,几乎快咬碎掉。 ——他明白,自己一定要逃出金陵城,回到父王的部下那儿去。 这样才能保住顾氏的血脉,将来亲手要了昏君的性命! 忽然间,只听哗啦的雨中传出一阵声音。 “世子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声音温润如朗朗清风,大雨磅礴中,倒能叫人安心。 顾元珏抬眸,见那位白衣公子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而打扮却绝非是京中权贵,倒像是江湖布衣。 但他身边的人却又无不是毕恭毕敬,极尽虔诚。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金吾卫的追兵就在后方十五里,殿下是逃不出京城的。” 顾元珏顿时只觉唇齿僵住了:“你是谁?!” 顾容谨唇角轻抿,温声道:“我是谁不重要,不过我如今是来救殿下的。” 顾元珏的瞳孔倏然收缩,直直盯着他,连脸上的雨水都顾不得了。 内殿烧着地龙,分明暖意融融的,却连摆着的器具都溢着萎靡之气。文帝听闻苏瑾清到了,示意遣散随侍的宫妃。 这周文帝虽正值盛年,昏庸荒诞却是出了名的,全靠先帝的基业才让顾家的江山延续到如今。否则按照以他的性情,亡国的速度必然更快。 77.第77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嘉元十年,司药舫侵占长安城东民田,宅邸数十处, 知州、通判无一过问。 嘉元十五年,司药舫侵占商馆、医馆上百间, 百姓数次骚动,知州上报, 内阁却按照丞相指示,将此案压下。 这桩桩件件, 都是白纸黑字, 无一不是惹得人神共愤。 还未阅完,文帝的脸色已大不如前。“啪”的一声,鹿皮文书重重摔在地上, 连烛台都碎了一地。 “诶,您这是……”内侍监赶紧招呼人进来收拾,掂量了半晌,才斟酌着道:“陛下是否宣见苏丞相, 毕竟……这些都是伯恩侯府的一面之词,或许事实也并不如此。” “不必了!”皇帝紧绷着唇, 闷着声音道:“最叫朕生气的是, 这个苏丞相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 但实则却背着朕纵容、包庇司药舫行凶!难道皇族能给他的, 还不如一介白衣来得多?” 这话听得内侍监心头“咯噔”一声:“陛下息怒, 这些年来,苏丞相的忠心,难道您心中还没有底么。”他将大殿的熏香换成了凝神静气的安神香,这才转过身来:“即便是要定罪,也得召苏大人亲自来问问才是,您说是不是。” 皇帝的脸色已尤为难看,哪里听得进旁人说的话。过了许久,才终归松了口:“带朕的口谕去丞相府,当面问他,司药舫的所作所为,他究竟值不知情?” 内侍监忙领命,点了司礼监几个机灵点的小太监去了。 不过几个时辰,那小太监便回来,细细致致的回了话。据他所说,苏丞相听到陛下的质问后,沉默了许久,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他现在如何了?”皇帝喉中一噎,冷着脸问。 小太监悄悄擦了擦额间的汗:“丞相大人身体尚好,看上去也并无半分愤懑。只回了奴才,说……说尊重陛下的任何决定。” 他好歹是没有认罪,皇帝反倒松了口气,语气仍是硬邦邦的,“那鸟尽弓藏又是什么意思?是怪朕冤枉了他吗?” “奴才不知。”太监惶恐跪下,“亦……亦不敢揣测啊。” 陛下能这么说,说明气已是消了大半,内侍监好歹放下了心来,让通报的太监退下,低眉顺眼道:“陛下,您何必一直与一个臣子置气,关乎这案子,陛下也只见过锦衣卫的供词。何不,再宣几个人证进殿来问问呢?” 皇帝沉吟片刻,想起长公主府上还住着一位首告之人,那位从长安来的舞姬。便下了一道圣旨,让羽林卫暗中带舞姬入宫。 这几日风雪从未停过,想着宫城的路也不好走。趁着这个当儿,内侍监将凌乱的文书收拾好,恭恭谨谨的呈到了圣上面前。周文帝喝了口水,漫不经心的看起来。 这上面写的无非都是慷慨激昂之语,要求除奸佞,振超纲,看得叫人心烦意乱。正在他准备丢在一边时,忽然间,皇帝注意到了一点。 供词上写的清清楚楚,嘉元十三年,苏丞相指使心腹,金吾卫统领陆子珏秘密前往长安,灭了几户百姓的口。因那几户百姓仗着本家有当官的,叫嚣着要在御史台告发苏相。 几年过去,陆子珏早已外调,所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也无从考证。 但是皇帝仍模模糊糊有印象,在嘉元十三年,陆子珏被苏瑾清举荐,以天子使臣的身份,前去淮海监兵,以此震摄边陲的异族。 ……那他又哪里时间前去长安杀人呢? “……” 皇帝忽然觉得这事有些不太对。 正巧此时羽林卫带着舞姬来了,正在殿外候着,皇帝立即宣她入内。据臣工所言,这舞姬祖姓司马,单名仅一个“霜”字。 羽林卫在大殿四周守着,貌似温暖奢靡的大殿,实则却是暗波汹涌。司马霜倒也神色未变,跪下磕了一个头。 “朕只问你一件事,”皇帝沉着声道:“你是如何认识长公主的?你从长安来,真的只是独自一人,无人相助吗。” “陛下,小女的确只是只身一人。”司马霜垂下眸,认真的道:“小女从长安行至金陵,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只听闻彼时长公主府正广纳艺伎,这才斗胆去了长公主府。” 她顿了顿,继续道:“公主府中,一应艺伎都要查证身份,小女的户籍自然呈到了长公主的跟前——长公主贤仁德善,知晓了小女前来金陵的内情,亲自唤小女前去问话,也答应给我面圣的机会。只是……结果如何,长公主说再不会过问。” 皇帝面上生出些讥讽,冷冷道:“懿阳向来容不下苏丞相,难道真的不会抓住这个机会困住苏瑾清?” 司马霜淡淡摇头:“至于此事,小女不知。” 皇帝倒也不打算为难她:“那你说说,你家中是长安的什么人士?” “长安泞州,司马氏。”司马霜跪伏在地上,语气加重了些:“如今小女背井离乡,只请圣上还小女一个公道!” 至于这个司马氏,皇帝是知道的。在先帝时期,长安的司马老先生也算得上名动天下的大学士,先帝曾几次三番请老先生入京,为国子监讲学。甚至在长安泞州赐了一大方宅邸,昭显皇恩浩荡。 只是听闻老先生逝去后,司马氏便日复一日的衰落,再也回不到当年。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魄到如此地步。说起来,司药舫也当真大胆,连先帝恩封之人都敢动。 皇帝手中的拳头攥的紧了些:“你既然一直在长安,听说过朝廷命官陆子珏吗。” 司马霜愣了一下,眸色微闪,小声说:“金吾卫前统领陆大人,在嘉元十三年,屠了长安中的三户百姓。这件事情……小女记得。” “果真如此?”皇帝半信半疑。 司马霜坚定的道:“是,请清楚楚。”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一字一句,不咸不淡的反驳她:“嘉元十三年,朕亲派陆子珏前往边陲,他根本不在长安,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双美眸微微睁大了些,司马霜猝然开口:“既然如此,请陛下明鉴,小女应当是记错了,或许……并无什么杀人的事情。但此事与旁人毫无关系,全是小女一人所为。” 皇帝豁然起身,咬紧了牙关,丰神俊逸的面庞此时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你说的话,为何与伯恩候呈上来的供词分毫不差。——是不是,你们早已暗中勾结。供词是假的,证人也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陷苏丞相于不义!” 顿时,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谁也不敢再说出一个字来,生怕触了难得一见的霉头。 鹅毛的大雪铺天盖地而下,丞相府的宅门缓缓打开。整装待发的金吾卫仍在周遭死死守着,将丞相府围得密不透风。 门前仍立着一人,白衣胜雪,外拥浅色大氅,被凌乱的风雪衬得温雅如玉,不似凡人,遥不可及。 “天还未明,师父便来了,如此担心弟子?”苏瑾清似乎浅浅笑了一下。 越渐离立即上前,驱走金吾卫,给顾容谨让出一条道来。 他停在苏瑾清耳畔,淡淡道:“进去说。” 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时节,下人将手炉呈上来,唯有内室还余着些许温度。 “你放心,这些人很快就不在了。”顾容谨轻轻捏着茶盏,安然道,“宫里的人传出消息,司马霜故意露出破绽,圣上已起了疑心。” “弟子明白了。”苏瑾清似乎将注意力全放在了窗外,只轻轻应了句。 “那你……”顾容谨注目望着她,话音未落,弟子的手指忽然落了下来,碰到他的掌心来。残余的热气顺着经脉浸入掌间,像是一根鸦羽拂过尘封的冰土,落到深处去。 像是中了蛊一般,顾容谨虽仍是淡淡的神色,浑身却似乎都僵住了,动弹不得。 正待发问,苏瑾清将备好的手炉放到他手中,“师父不冷吗。”她有些狐疑,“还是您不舒服?” 顾容谨下意识捏紧了手炉,唇角变得有些泛白,“无妨。” “……哦。”苏瑾清轻轻应了句,顺势收回手,复又转向了不知何处。 顺着弟子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窗外的梅花树下,有几个下人正在挖着什么东西。顾容谨微顿了一下:“这是……” 苏瑾清没有回答。 顾容谨出声提醒:“瑾清。” 苏瑾清这才回过神来,态度恭谨:“我让他们将陈年的醉剑坛挖出来,是给卫梓俞准备的。锦衣卫指挥使卫大人三日前出关,弟子总要去尽一下同僚之谊。” 虽说人心难测,世人皆传卫梓俞心狠手毒,不过他们到底还没在明面儿上撕破脸。锦衣卫在朝堂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多留些后路总是好的。 顾容谨许久未有回应,她眼帘轻轻掀了一下,见师尊俊美的脸庞竟有些……寒若冰霜。 “师父?”她眼睫缓缓一动。 “——您不高兴了?” 弟子出了蜀山,面对的是满朝文武、诡谲庙堂,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总不能将所有注意放在曾经的师父身上。 顾容谨张了张唇,将话咽了回去,却又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过了良久,才淡淡道:“无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78.第78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越渐离坚定的点了点头, 随即向反方向走去。宁樱抬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师尊。 只见他环视一顾,语气微沉:“不用担心,找到通道,我可亲自回来接应越侍卫。” 但凡是机关术布下的密室, 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顾容谨断定这一点,所以才让越渐离引开锦衣卫,争取一点时间。 这间虚有其表的藏书阁与其它房间并无半点区别,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墙上的图腾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字符, 而是一只凤凰, 若是不注意看,应当不会察觉得到。 毕竟, 来这儿的人皆是探访密封的文书,谁会注意墙上虚无图腾的变化呢。 顾容谨安置好苏瑾清,目光轻轻掠过诡异图腾。这只凤凰的头部、尾部形状怪异, 使得凤凰变得有些丑陋。顾容谨试着将手指搭上去, 运出内力, 发现它的尾巴竟发生了微末的移动。 古书中曾有记载,奇门遁甲之术中, 生门和景门的暗喻会用动物的部位代替, 或许这只凤凰出现在此处并非是巧合, 而暗示了解锁的关键。 正在此时,锦衣卫的暗哨声接连响起,他们显然已发现了越渐离的踪迹,顾容谨不由握了握拳。 “师父,”清冷的眸子掠过画壁,苏瑾清轻声开口:“弟子有办法。” 她让008分析一下。 因为他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其实顾容谨已推演出了大半,但是最后一环,是卫梓俞的阴谋,顾容谨绝不能踏足进去。 ——若按照卫梓俞的图腾指引,推演出的暗道直接指向锦衣卫诏狱!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环环相扣,引得他们自投罗网。 “砰——”的一声,暗角的石门缓缓开启。 前方是一条暗道,不知通往何处,内里阴暗蜿蜒。但已想不了这么多,顾容谨带着苏瑾清没入了暗道中。 “等等!” 发现他们的是沈长攸。 待到看清顾容谨的面容,他脸色煞白,下意识张嘴:“郎君,您这是……” 顾容谨示意他噤声,肃容道:“勿要声张,协助越渐离逃离此处。” “是……属下明白。” 但沈长攸看见苏瑾清后,复又扭过头去看了看顾容谨,一脸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被苏丞相挟持了的表情。 若不是如此,殿下怎么可能如此护着一个佞臣呢?! 见顾容谨淡淡摇了摇头,沈长攸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锁住了密道的出口。 “沈大人,您可看见有人夜闯锦衣卫?”身后的锦衣卫赶来。 “这儿没有人。”他下颌收紧,声音扬了扬:“你们……就先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 低阶锦衣卫一愣,领了命,立即四散开来,到别处找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逐渐消失,内室才终于寂静下来。藏书阁的宫烛一盏一盏的熄灭,到最后来,只余下了一层薄如丝绸的月色。 “没事了。”顾容谨压住气息,扶稳苏瑾清的肩:“沈长攸会料理好的。” “原来师父在锦衣卫也有线人。”苏瑾清收回视线,淡淡的笑了笑:“如此,弟子不用再担心师父了,是不是?” “师父呀……” 顾容谨下意识点了点头,唇角亦不由弯出一道弧度。整整三年,他们师徒之间,竟很少能用这种柔和的语气对话,若不是苏瑾清正在请罚,便是自己在生气。 其实这样的相处,倒也很好。顾容谨抿了抿唇,眼底柔和之意渐深。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他道:“如若卫梓俞发现,便不可收拾了。” 苏瑾清点点头。 沿着暗道向前走,四周皆是潮湿阴暗之地,伸手不见五指。顾容谨通对图腾的纹路来判断暗道的走向,东有三间,西过五格。 忽然间,顾容谨的指尖生出些凉意,他似乎碰到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极为通透,像是随身之物。 是苏瑾清方才掉出来的。 顾容谨的指尖下意识收紧,正准备叫住弟子,却发现已到了暗道的尽头。 这才是真正藏有秘籍的暗室。 ……他们没有想到,原来真正的内室,就在灵舒阁的入口,他们方才已经过了数次。墨家的障眼法使得他们没有注意到,而偌大的帝国藏书阁,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虚壳罢了。 借着昏暗的灯火,顾容谨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面,他这才看清,手中捏着的是一枚冷玉扣。 这冷玉扣通透莹润,其中包含着灵巧的机关,机关中还有精致的花纹,掺杂着些许温暖的余温。 ——这分明是女子才会用的东西。 从前在蜀山的时候,却从未看见弟子保存着此物。 浅淡的眸子里染上些许雾气,顾容谨忽然间想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由绷紧了唇角。 苏瑾清是帝国的丞相,圣上的宠臣,必定无数人想讨好之。这样一位年轻臣子,联姻赐婚是最适宜的。即使圣上不做主,也有无数贵女想要入主丞相府。 也许,这枚冷玉扣便是哪位官宦女眷所有,而苏瑾清则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他忽然有点失笑,指尖轻轻一颤。内室的烛火氤氲开来,所有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 弟子早已长成人,成家立业,绵延子嗣,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么。 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师父。”察觉到顾容谨腕上凸出的青筋,苏瑾清眨了眨眼:“您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转眼间,弟子已换上贴身校服,金丝软甲的面罩遮住面庞,看样子是要从锦衣卫的驻防中突围。……他几乎快忘记了,即使是身体落下病根,苏瑾清也是世间甚少能掌控好阴阳术的人,还是当年那个敢于背叛蜀山出走的弟子。 想至此,顾容谨微微一顿,摇了摇头:“无事。” 只是那张俊美温雅的脸被烛火映得雪白,叫人挪不开眼,亦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苏瑾清点点头:“好,师父,我先去找证据了。” 暗室中的密函并不多,关于锦衣卫暗袭一案的通信文书极容易露出踪影,而苏瑾清注意到的则是另一封密函。 这是一桩旧案。 老王爷当年为何满门覆灭,顾容谨前来金陵,桩桩件件,都写的一清二楚。这些事情的背后,竟都有锦衣卫的影子。 与往常的清冷平淡不同,苏瑾清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异样的光。 卫梓俞一手构建的情报系统遍布金陵,是丞相府在朝堂上最大的桎梏,做过的构陷之事并不少,苏瑾清的恶名有一半皆出自卫梓俞之手。可现在不同,总有一日,他还有和他的锦衣卫,都应当付出代价了。 顾容谨的眸色却越来越冷。 他喘息一口,掩住尾音微微的一颤:“我们快走吧。” 宁樱觉得今日师尊待她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哪儿发生了变化。 若说从前,师尊绝不会待她如此。 暗室昏黄的光影里面,顾容谨背影孤绝萧瑟,仿若隔世。 这声音极轻,几乎快淹没在风雪中,却有一丝惊心动魄的意味。 蜀山诸位弟子无不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原来师尊竟不要他了!” “哈哈这不是活该么,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当年师尊如此看重他,今日不也落到了这般下场!果真是大快人心!” “砰”的一声,剑刃猝然摔在地面,苏瑾清的眼睫颤了颤。 背对着顾容谨,苏瑾清咬了咬牙,半晌,重重吐出几个字来:“当年师父亲口说过,蜀山的弟子入门,皆行歃血之仪,弟子至今没有忘。” 顾容谨止住脚步,静静聆听着。 缓缓的,她的言语变淡了些:“弟子的血还在师父这儿,形同骨血,师父当真说断就断么——若师尊此刻不想见弟子,弟子在这儿一直等着便是。” 顾容谨却什么话都不再说,只轻轻摇了摇头。三年前,不要这滴血的,可是她苏瑾清。 话说回来,弟子性情清冷凉薄,完全不必重回师门,她的目的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苏瑾清看见师尊绷紧了唇角,消失在了空茫的雪地中,一眼没有回头。 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容谨本并非是江湖中人,他出身高贵,流着皇族血脉,他的父王本是当今圣上的兄长。 但父王早年便已察觉到圣上多疑的心性。自顾容谨出生,立即将长子送入江湖,再不过问。 这一待,便是二十年。果不其然,前些年的一场大祸,圣旨下了,老王爷满门几乎横死。只是幸而顾容谨不在皇室玉牒,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才得以平安长大。 如今,蜀山早已扬名天下,却鲜少有人知晓顾容谨亦是皇族。毕竟昏君暴虐,所有人都以为大周的运数到了头。 想着自己现在原本已应该离开这个世界,现在却又陷入困境,宁樱的心情不免有点复杂。 [辣鸡主神.jpg] 系统不敢说话。 山间的空气比地面上更冷些,遍地的碎雪淬进了膝盖里,硌得人生疼。清透的雪水从苏瑾清的眼睫处掉下,再一滴一滴濡进了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越渐离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 “公子您怎么会……”他瞪大了眼,万勿不敢将话说全,声音却哽了。 自己久久不下山,越渐离扮作蜀山弟子寻来。可自己被拒之门外,他不敢再看,只能低下头去,保持恭谨。 庙堂之外有江湖,江湖之中有道义。天下人皆知苏丞相曾师从蜀山门,所以他今日不敢过问,也是有原因的。 苏瑾清垂下眸,嘱咐道:“今日之事,不必惊扰,不过是师门旧怨罢了。你来是出了何事。” 越渐离忙俯下身去,“公子前些日下令将锦衣卫沈大人带来问话,方才府上的人来信鸽回话,沈大人今日到了。” 苏瑾清这才想起来。 前些日子丞相府遇刺,大理寺的宗卷却将锦衣卫撇得一干二净,但锦衣卫在这其中必定逃不了干系,所以才让带了镇抚使沈大人来。 这帝都的防卫实权大多都在锦衣卫与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可宗卷上却是干干净净,竟什么都没有。 79.第79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宋昊离连忙上前, 俯首一礼, “师尊, 恕弟子自作主张。瑾清早非正道中人, 请师尊严加惩戒,以正纲常。” 停顿片刻, 顾容谨掩在白衣下的十指微微蜷缩起来, 语意却尤为冷淡,“——苏瑾清倒行逆施, 罔顾人伦。身为孽徒, 早已非我蜀山弟子。至于谁去罚他,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与为师再无任何关系。” 他背过身去, 只余下雪白的衣袍在寒风间猎猎飞舞,冰清玉洁得几乎不沾染一丝尘埃。 “……你们都是蜀山弟子,也不必再与他任何纠缠了。” 这声音极轻, 几乎快淹没在风雪中, 却有一丝惊心动魄的意味。 蜀山诸位弟子无不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原来师尊竟不要他了!” “哈哈这不是活该么, 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当年师尊如此看重他, 今日不也落到了这般下场!果真是大快人心!” “砰”的一声, 剑刃猝然摔在地面, 苏瑾清的眼睫颤了颤。 背对着顾容谨, 苏瑾清咬了咬牙,半晌,重重吐出几个字来:“当年师父亲口说过,蜀山的弟子入门,皆行歃血之仪,弟子至今没有忘。” 顾容谨止住脚步,静静聆听着。 缓缓的,她的言语变淡了些:“弟子的血还在师父这儿,形同骨血,师父当真说断就断么——若师尊此刻不想见弟子,弟子在这儿一直等着便是。” 顾容谨却什么话都不再说,只轻轻摇了摇头。三年前,不要这滴血的,可是她苏瑾清。 话说回来,弟子性情清冷凉薄,完全不必重回师门,她的目的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苏瑾清看见师尊绷紧了唇角,消失在了空茫的雪地中,一眼没有回头。 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容谨本并非是江湖中人,他出身高贵,流着皇族血脉,他的父王本是当今圣上的兄长。 但父王早年便已察觉到圣上多疑的心性。自顾容谨出生,立即将长子送入江湖,再不过问。 这一待,便是二十年。果不其然,前些年的一场大祸,圣旨下了,老王爷满门几乎横死。只是幸而顾容谨不在皇室玉牒,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才得以平安长大。 如今,蜀山早已扬名天下,却鲜少有人知晓顾容谨亦是皇族。毕竟昏君暴虐,所有人都以为大周的运数到了头。 想着自己现在原本已应该离开这个世界,现在却又陷入困境,宁樱的心情不免有点复杂。 [辣鸡主神.jpg] 系统不敢说话。 山间的空气比地面上更冷些,遍地的碎雪淬进了膝盖里,硌得人生疼。清透的雪水从苏瑾清的眼睫处掉下,再一滴一滴濡进了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越渐离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 “公子您怎么会……”他瞪大了眼,万勿不敢将话说全,声音却哽了。 自己久久不下山,越渐离扮作蜀山弟子寻来。可自己被拒之门外,他不敢再看,只能低下头去,保持恭谨。 庙堂之外有江湖,江湖之中有道义。天下人皆知苏丞相曾师从蜀山门,所以他今日不敢过问,也是有原因的。 苏瑾清垂下眸,嘱咐道:“今日之事,不必惊扰,不过是师门旧怨罢了。你来是出了何事。” 越渐离忙俯下身去,“公子前些日下令将锦衣卫沈大人带来问话,方才府上的人来信鸽回话,沈大人今日到了。” 苏瑾清这才想起来。 前些日子丞相府遇刺,大理寺的宗卷却将锦衣卫撇得一干二净,但锦衣卫在这其中必定逃不了干系,所以才让带了镇抚使沈大人来。 这帝都的防卫实权大多都在锦衣卫与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可宗卷上却是干干净净,竟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苏瑾清原来得罪太多人,他们都巴不得她一命呜呼? 宁樱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顾容谨正在听门下各线人的回禀。蜀山一派虽仅地处蜀地,线人却遍布四地,因而尽晓江湖中事,甚至波及朝堂。 桌案上是一副摆好的白玉棋盘,修长苍白的手指刚好执起一颗白子,子还未落。 长老予墨子便急匆匆叩开了门,气呼呼道:“那个苏瑾清竟还在外面!这宵小孽徒当初走的时候如此决绝,根本不将你我放在眼里,现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赶他走,若他真的活生生冻死在这蜀山,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顾容谨握住笔的指尖顿了顿,抬起眸来,有些讶然:“他还在?” 予墨子喝了口水,喘着气道:“可不是!他那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吃了药,忽然竟回了蜀山来。他可是苏丞相,该不会是在外头惹来了杀身之祸,所以才回来咱们蜀山避难?” 顾容谨望了望窗外的落雪,复又垂下眸。指尖在袖口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淡淡道:“……以瑾清的性子,便是真的惹上了,也不会回来的。” “诶,你不心疼?……” 予墨子正想着如何反驳,却发现顾容谨已往外面去了。 予墨子两眼一翻:“……”你不是说他不会回来吗? 顾容谨赶到的时候,见越渐离还在少年身边,少年却没有理他。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个弟子长大了。 或许是朝堂改变了他,又或许……是他身边的女子。 顾容谨的脚步忽然缓住,远远立于梧桐树下,语意冰冷,“苏瑾清,难道方才你是想对你的同门动手么。” 宋昊离倏然跪下,“师尊!” 顾容谨没有看向他。 苏瑾清的身子却倏然一僵。 看到顾容谨后,她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师尊,弟子知错。” 顾容谨凝视着她:“何错之有。” 苏瑾清直直的道:“弟子对不起师父。” 顾容谨怔然一顿,“仅仅如此?” 想了一会儿,苏瑾清默默颔首,“是。” 顾容谨抿紧薄唇,倏然挪开视线。 这句“对不起”,的确轻描淡写。 ……果然,这个苏瑾清已不是那个孩子,而是名动天下的佞臣了。 指尖在她的脉息上停留片息,顾容谨道:“练阴阳剑法使你的身体遭受大创,为何不听劝诫,还要冒险走歪门邪道。” 宁樱觉得,自己总不可能承认来这儿的任务就是为了作死。可她也三年不曾见师尊,他怎么会知道的呢。 她只能哑着声音喊了句:“师父。” “难道……过去三年,您一直都在监视我吗?” 师尊捏着她的手忽然顿住,她甚至能看到他白衣上梧桐的叶子,还有清俊精致的侧脸轮廓,犹如温润的上等璞玉。 她的眼睫缓缓一眨,小声说:“您若是真的想知晓弟子的事情,却为何不开口让弟子回来呢。” 白皙俊美的脸颊浮上一丝极淡的绯红,但师尊很快看向别处,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 “为师问你。辅佐暴君,助纣为虐;离经叛道,残害身体,难道不算是错。” “你身为蜀山弟子,却出世相助昏庸之人,罔顾家风门法,蜀山风骨,难道不算是错?”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语气反倒生硬了些。 苏瑾清捏着顾容谨的袖口,平静地道:“只是……与当年离开您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 所以,我回来蜀山并不是为了赔罪领罚,更不是为了世俗教条,只是为了找您。 ——这就是宁樱想表达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后,顾容谨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冷得仿佛出世之人,其中的情绪复杂难尽。 宋昊离却握紧了拳,双目赤红:“师父!师弟触犯蜀山禁条,应当重罚!” 苏瑾清望着他:“师尊,请您带弟子回去吧。” 弟子如此认错求罚,应当也是有些真心的。神情淡淡,顾容谨总算是开了口:“若要再回蜀山门,你已违反宗门规戒,必须答应为师一个条件。” 80.第80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正当她准备回府时,顾容谨叫住了她,“瑾清。” “师尊?” 顾容谨抿了抿唇, 才道:“你气息极为微弱, 为师可助你调息内脉。” 苏瑾清飞快的看了他一眼, “好。” 弟子竟然没有拒绝,顾容谨有些怔住。顿了顿,才复又道:“但凡是朝廷官吏犯案, 皆交由大理寺或刑部处理,你确定要私自将京兆尹大人带回去么?” 苏瑾清神情恭肃:“师尊,可如今已无别的办法, 若是药材到不了,疫情只能愈加凶险。” 顾容谨微微一顿, “好,司药舫的医者都已到了,你不必担心。” 苏瑾清行了一礼, 便转身离去。 说实话, 虽然苏瑾清不清楚, 但宁樱很明白。 顾容谨的线人影响朝局这么多年, 他看的比谁都通透,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难道……师尊刚才是在提醒自己规范行为, 否则很有肯能被御史台的那些人给参一本? 008咳了一下:【请宿主注意, 不能规范行为, 不能规范行为,否则将构成ooc。】 宁樱:“……” 被带回丞相府后,还未等苏瑾清再度发问,京兆尹便主动吐露了实情。 调换药材确有其事,但他的人只负责将朝廷的药材运往黑市。连他都不知道幕后之人有哪些,只知道户部尚书何书哲也参与此事。而他能在事成之后分得一些分红,旁的便是一概不知了。 京兆尹跪伏于地,声音微颤:“请苏大人饶命!下官自然知晓这拦截这救命之药死罪难逃,可,可这一切都非下官本意,……何大人只说后面的人位高权重,绝不是我一个小官能惹得起的……还请苏大人明鉴!” 宁樱心底一沉。 户部的人,的确一直视苏瑾清为眼中钉。她初入朝的时候是户部侍郎,那时得了圣上青眼,成了唯一一个踩着户部往上爬的人。 也不怪事到如今,他们会这么针对自己,尤其是户部尚书何书哲大人。 苏瑾清放下书册,问:“既然张大人说那人位高权重,为何不寻求何书哲尚书的庇护,反倒先在我这儿软了骨头?” 京兆尹不敢答她,额上却泛出细密的冷汗。他心里面清楚得很,现下圣上正被这苏丞相给蒙蔽了双眼,除了她的话,还有谁能够上达天听? 见他不答,苏瑾清也懒得深究:“还有一个问题,朝廷的药材运往黑市的时间为何,地点为何?” 京兆尹略一沉吟,瑟瑟应道:“……卯时,在城南的驿馆中。驿馆之中金吾卫不敢盘查,所以那个地方最便于交易。” 苏瑾清摇只揉揉脑袋,轻声道:“张大人,如今你还有一条存活的法子,要听么?” 京兆尹面色惨白望着苏瑾清,唇齿战战,连完整的话都说不清了。 只听她缓缓道:“既然黑市交易的时间为卯时,我的侍卫会带你前去。你佯装无事,继续收购药材。只要越渐离看清了送药之人的身份,我便留你性命,怎么样?” 京兆尹不由暗暗攥紧了拳,本能的想要感激涕零。但忽觉有些不对,这个苏丞相……分明是一丝退路也不留给他! 一旦东窗事发,何大人也一定知晓出卖他们的是自己,到那个时候,如果不依附于苏丞相,他一个低阶小官,又怎么活命? 再抬眼时,却只见苏瑾清已微微带着笑,少臣的轮廓柔丽沉默,在烛火中显得有些柔和。 窗外一阵风吹过,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来。苏瑾清也不催他,垂下眸去,继续翻阅还未读完的书册。 过了许久,京兆尹攥着的拳终于徐徐松开,仿佛认命一般,发出一声模糊的哀叹:“……是,下官……明白了!” 而在不远处的顾府,顾容谨轻轻收回了目光。 “郎君有什么吩咐吗。”萧策隐是一只跟在顾容谨身边的,入内后,便立即恭顺行礼。 顾容谨温声道:“今夜丞相府中会有异动,记得,让我们在锦衣卫中的人也跟着。” 那随从正准备领命退下,忽然见到了桌案上放着的那些残页,声音不由重重哽了哽:“……当年之事,郎君心中已有分明了么。” 顾容谨眼皮只轻轻颤了一下,将批注过的书页放进了火盆中,很快,那些字迹变成了一团黑色的灰烬。 “当年那件事的宗卷我已看过了,因果轮回,你放心,父王,母亲的夙愿,我都会完成的。” “属下明白。” 不知是不是萧策隐的错觉,他觉得即使殿下说起这些旧事的时候,神情都是温和、从容的。 经营多年,司药舫在金陵的实力足以在暗中影响生杀予夺,但是殿下从未滥用,他生性克制淡雅,而非作为正道掌门作出的高华之气。 “可是……”萧策隐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殿下,虽圣上无子,但懿阳长公主身为圣上胞妹,一直妄图涉猎朝局。还有那个苏丞相,虽与您有师徒情分,但最近素来得圣上偏宠,风头日上。恐怕……朝中的情形并不容得乐观啊。” 顾容谨的眸色有一瞬的变化,但很快就掩了下去:“他会明白的。” “咚咚咚”,忽然间,寂静的庭院内传来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却有人在叫门。关键这个时间点还这么巧,正在他们谈论朝局之时,顾容谨的脸色微微变白了些。 门外之人是苏瑾清。 她拥着大氅,小脸在月色中苍白得过分。 萧策隐瞳孔骤然收缩:“……丞相大人?” 苏瑾清看了看他,萧策隐立即会意,将苏丞相引到了内室。 顾容谨还未回过神来,她已径直行了一礼,淡声说:“弟子记得您说过要为弟子调整内息,弟子剑艺不精,所以特来请师尊提点。” ……可这么晚了。顾容谨神情猝然一怔,凝神注目苏瑾清半晌,才轻轻开口:“好。” 顾容谨看到她轻轻笑了一下,但再看过去时,瑾清只敛下眸去,烛火映着的那张清秀的侧脸似乎在微微发光。 顾容谨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阴阳剑法之所以为歪门邪道,是因为习剑过程中必须逼出执剑者全部的潜力,才能迅速领悟剑法的精要,达到剑出无痕,运剑于无形的目的。 而逼出潜力的过程,对执剑者的伤害实在太大。运功三分,自伤七分。苏瑾清的身子,就是这么弱下来的。 顾容谨敛眸,沉思了片刻:“阴阳剑术的精义本就是罔顾人伦,即使你真的要学,也必定要控制好力度,不能将所有的潜力都使出来。” 他顿了顿,看向了弟子:“把手给我。” 顾容谨伸手搭在苏瑾清的腕脉上。一股温和的内力也随之缓缓流入她的体内,涤荡着原本塞堵的经脉七识。 谁都没有再说话,还有一股温热的气流,似乎是抑着出气,轻轻擦过了顾容谨的耳廓。 而与此同时,顾容谨握着弟子的指尖处,剑身也在缓缓运行。行剑之处,行云流水般的剑芒始终散发着淡淡光晕。 “可是……师尊,”苏瑾清轻声开了口:“这样根本不能将剑术完全使出来,岂不是浪费了一套好的剑法?” 81.第81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苏瑾清见越渐离欲言又止, 追问下去。 他恭谨道:“属下昨夜到时, 伯恩侯府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 幸而锦衣卫镇抚司的沈大人碰巧经过, 他在暗中出手相救。” ……锦衣卫? 苏瑾清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越渐离开口,打断了她的神思:“公子, 我们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 苏瑾清摇摇头:“我们现在到底毫无证据。” “不过……好在伯恩候尚且不知你的身份, 我们现在还在暗处,就先不要打草惊蛇了。” “是。” 几日过去, 金陵城中的时疫丝毫不见好转,城南的疫情更是愈发的严重。而伯恩候的人也似乎察觉京兆尹出了问题,临时中断了黑市的药材交易。 关乎他们所有的线索, 顿时断了。 苏瑾清决定亲自去一趟太医院。 傅医官早在前厅跪伏着了,语意中带了些喜意, 那张药方子用在宁王世子身上后, 他的病情似乎真的好转了些。 008做事, 宁樱还是很放心的。她解下身上的大氅, 道:“傅大人, 记得我的吩咐,将药方子配好交予我, 不得对外宣张。” 傅医官却浑身一僵, 似乎有些迟疑, 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瑾清:“怎么了?” 傅医官诺诺了大半刻,才支吾禀报:“回大人,前些日子懿阳长公主也派人取过方子,如今这情形,这方子的分量不言而喻,下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啊。” 懿阳长公主乃圣上胞妹,身份尊贵,她要的东西太医院自然不可能不给。 只是不知道,她素来高高在上,为什么也急着要这样的东西。 “既然如此,”苏瑾清不想为难他,轻声道:“你且去回报长公主,只说时疫方子还未试验完毕,日后再呈给她。若是长公主为难,你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傅医官颔首领命。 苏瑾清这才道:“带我去见见世子殿下吧。” 这个太医院,只有一个世子殿下,便是获罪的宁王世子。 为了掩人耳目,顾元珏被关在太医院的暗阁内,见着来人,少年眼中虽仍旧有愤恨,脸色看着却好上许多。 “奸相……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他牙根咬紧问。 苏瑾清不理会他,轻轻递给傅医官一个眼神。傅医官会意,立即让人控制住世子殿下。 略一把脉以后,傅医官又去检查了顾元珏日常的饮食,这才转身回禀:“丞相大人,世子殿下虽仍未完全痊愈,但至少说明——这张药方子的确能用。不仅世子殿下身体将渐好,且再不会将疫病渡给旁人。” 苏瑾清眼睫动了动,在白皙俊秀的脸颊上,覆下一层柔和的阴影。 “好,时疫之事事关重大,还望傅大人将此药方保密。”她轻声道,“我这就去回禀圣上。” 傅医官俯下身去:“下官领命。” 在圣上所居的大殿,内里丝竹之音不绝于耳。因着时疫,宫中病死了好几位嫔妃,这位可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周文帝显然是饮了不少酒,双目定定打量着苏瑾清,才拖着调子打了个嗝:“你——是苏爱卿吗?” 苏瑾清敛眸,跪下行了一个礼,“陛下,关于时疫的药方子已有些眉目,故而臣前来回禀。” 周文帝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这个上面,面上笑迎迎的:“等等,你先瞧瞧,这些舞姬都是懿阳送给朕的。爱卿替朕办事素来辛苦,朕全都赏赐给你如何?” 懿阳长公主? 她近来对这圣上可谓是格外的殷勤啊。 宁樱回想了一下,在原来的剧情中,她也算是反派的同道中人。为了扶植新君,出卖自己的驸马,公然与顾容谨作对,最终被顾元珏赐死了。 见苏瑾清不答,内侍监忍不住低声提醒:“丞相大人,您这还没回圣上的话儿呢……圣上的恩宠,您是要,还是不要?” 苏瑾清目光轻轻掠过她们,只道:“近来宫中时疫盛行,臣只愿圣上圣体隆安。” “也罢,也罢……”周文帝放下酒樽,不耐烦的掀了掀皇袍:“既然丞相大人不要,你们还不快滚下去!” “……是。” 一时间,大殿中再无一人,连左右的内侍也吓得退了下去。宁樱立在那儿,忽然觉得这个皇帝状态似乎不太对。 周文帝的目光淡淡瞥了过来:“苏爱卿,你虽年轻,可也得想想婚配的事情了。” 苏瑾清的呼吸几乎屏住,十指掐进深褐色的朝服中,捏得有些紧。 “……陛下,中书省收到许多朝臣上谏,时疫兴起,百姓惶恐难安,陛下应当亲临城中查探民情,以安定民心。您觉得呢?” “……大胆!”周文帝言语中隐有怒意,顿时大殿内寂静无声。 “那群老狐狸居然敢让朕亲自去?!若是朕不幸染疾怎么办,拉他们去陪葬吗?!” “苏瑾清,如此荒谬的言论你为何不拦截下来,还要呈禀到朕的面前来?!嗯?”指节重重敲打在桌案上,发出剧烈的“咚咚”声。 008吓了一大跳。 苏瑾清垂下眼睫,轻轻抿了抿唇:“陛下请息怒。” “——若是陛下不愿意离宫。臣倒有一个办法。臣今日去了太医院,院判说能治愈时疫的方子……似乎已有了些眉目。” 周文帝眉毛一挑:“什么?” 苏瑾清重复道:“陛下,根治时疫的方子,已成功了。” 周文帝嘴唇一颤,这才缓缓松了手:“那,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让太医院的那些人加紧动作!” “不过臣需要一个人试药,望陛下恩准。”苏瑾清言语轻缓,却极为坚定。 “谁?” 她顿了顿,身子跪伏下去,声音有些发紧:“——请陛下恕罪,此人是宁王世子,顾元珏。” 顾元珏? 就是宁王那个胆大包天的逆贼之子么。 ……父债子偿,自己可没打算放过他! “为什么?”周文帝声音发冷。 苏瑾清抿了抿唇:“臣同院判谈过,宁王世子也患此不治之症。但近日服用了药方后,却有了好转的迹象。留下世子,一则试药,二,则是为将他的血液,用作研制药引。” “……陛下,您觉得呢。”她轻轻抬起眸来,凝视着皇帝。 沉默了大半会儿,对上丞相那双清远的眸子,周文帝心中的怒意顿时弱了些,甚至有些气短:“……必须是他?” “必须是他。” 苏瑾清指尖摩挲了一下:“宁王在金陵毫无势力,陛下大可放心。但疫病之事确是燃眉之急,孰轻孰重,您心中自有决断。咳咳……” 话音未落,苏瑾清终于忍不住轻咳出声。虽已极力忍耐,但从掩着的袖袍中传出,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更加清晰。 疫病的事情的确头疼,加之丞相一直安安静静跪在那儿,看上去似乎比往常更加孱弱,周文帝有点心烦意乱:“朕明白了,你先起来吧。” 他背过身去,想了片刻:“苏卿,朕可暂时恩赦他。可他是戴罪之身,你可要给朕看好了,他再行忤逆之事,朕绝不轻饶!” 苏瑾清垂眸,死攥着的手终于缓缓松开,这才舒了一口气。 “臣明白了。” 从大殿退出来时,天空中已淅淅沥沥下起雨。008还是有点惊恐。就算适应了这么久,它每次见到这个暴君,小心脏还是扑通扑通的跳。 ——毕竟是暴君,就算现在再恩宠,如果这个皇帝一生气把宿主给杀了,宿主倒是没什么,可它怎么办呀╭(╯^╰)╮ 宁樱:“……”小没良心的!! 【不过宿主,任务二:“保住男二顾元珏性命”完成,获得30点积分,现在可以挑更贵的商品了!】 宁樱目光流连在交易中心,忽然相中了一件极品。 ——人设造梦机制。 【叮咚!交易成功,请宿主愉快享用~】 这个造梦机制也算是一种人设改造机制,即在合情合理的前提下,控制目标人物的梦境。 不过看着宁樱眸子里跃动的碎光,008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师尊又快被套路了! 知主莫如系统,毕竟它从来不觉得宿主是什么好人,套路见真情,她为了洗白什么事都能做出! 宁樱奇怪的看了它一眼,【增进一下师徒之情怎么了?我这么做明明都是为了生存。】 008:可抱大腿明明不是系统任务呀!╯^╰ 彼时,却见一低阶医官急急从远处跑来,脸色发白:“禀丞相大人!傅大人让下官告诉您,世子殿下用药后,竟扮,扮成侍卫逃走了!” 苏瑾清心底骤然一沉,好一个顾元珏!但面上却并无什么波动,下颌微微抬起,道:“还不快派人去找,不得惊动陛下。” “是。” 008瞪圆了眼睛:【宿主,这又是谁干的?( ⊙o⊙ )】 宁樱也不清楚,但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一半就下线了,所以后面的很多剧情都不知道。现在看来,太医院的傅医官也早就被人收归麾下,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那人……虽然只是江湖白衣,却能在金陵城中操纵着一切。 除了未来的天子,还能有谁? 看来……从这个神秘莫测的师尊入手,她的选择至少是正确的。 而与此同时,金陵城外三十里,顾元珏一路携着轻功疾力奔走,牙根咬出血迹,几乎快咬碎掉。 ——他明白,自己一定要逃出金陵城,回到父王的部下那儿去。 这样才能保住顾氏的血脉,将来亲手要了昏君的性命! 忽然间,只听哗啦的雨中传出一阵声音。 “世子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儿?” 82.第 82 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内侍监一缓, 才笑着对他道:“苏大人,您请。” 内殿烧着地龙, 分明暖意融融的, 却连摆着的器具都溢着萎靡之气。文帝听闻苏瑾清到了,示意遣散随侍的宫妃。 这周文帝虽正值盛年,昏庸荒诞却是出了名的,全靠先帝的基业才让顾家的江山延续到如今。否则按照以他的性情,亡国的速度必然更快。 “这人好大的胆子,竟这个时候闯进来。”美人扫过阶下的那人,不轻不重的说了句。待有些看清苏瑾清的面容, 神情却微微一怔, 娇妩笑道:“原是丞相大人,妾是听说过的, 陛下如此偏宠一个年轻俊俏的臣子, 也不怕世人笑话。” 周文帝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耐,摆手道:“行了, 滚吧。” 陛下微怒,美人却不慌忙,整理好发髻襦裙,才缓缓给陛下告罪。 途径她时, 苏瑾清垂目行礼。她淡淡一笑, 却不接话。 这个美人的确生的精致, 听闻近日来冲冠后宫,却不仅仅是文帝的后妃,还有一个身份,即是蜀山门的人。 金陵中许多人是顾容谨的棋子,有些是他一手培养的,而另一些则是老王爷留下的。这位越娘娘,便也是其中之一。 而越氏在侧时,圣上就想要了顾元珏的命,必然与她的挑拨脱不了干系。顾容谨虽身在江湖,却一直在通过线人慢慢渗透进朝堂。 ——他要激怒昏君处置宁王世子,让诸多世家大族都不敢再信任陛下,转而投靠别的皇族。 世人大抵都只知顾容谨出身名门正派,温雅端方,淡然脱俗,殊不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拿回皇位呢。 “苏卿,你这是怎么了?”周文帝直勾勾看着她。 看着越妃走远,苏瑾清唇角微抿:“臣告知过陛下,就算做这些荒唐事情,也需有些顾忌。” “唔……”周文帝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颇有深意的笑起来:“但是朕也听说过,京中已有传言,说的是……一见苏卿误终身。既然你这样的人,都在朕的朝堂上,朕又有什么值得顾虑的呢。” 他略一抬手,周遭的宫婢赶紧上前伺候。 “陛下。”苏瑾拾起地上散乱的奏章,规规整整的叠在了一起,淡淡道:“按照朝制,臣不能一直留在您身边。很多事情,总要陛下亲自做的。” 为防止权臣专权,二品以上官员任期不得超过七年,这是先帝定下的规矩。周文帝却冷冷一笑:“这算什么规矩,既然先帝不准爱卿任职七年,朕日后改了规矩,不就行了。” 宁樱垂下眼睫,选择将跑偏的话题带回来:“您连夜召臣赶回金陵,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刚才在殿内明显是折腾了一番,周文帝急急喝了大口水,倒没急着说话。想起京中的传闻,忽然默然不语打量起苏丞相来。 ……苏瑾清有公子里最顶尖的脸,鸦青色仙鹤朝服勾勒出的腰身却如此单薄。可惜了,却只是一个少臣,倒比后宫的那些千篇一律的女人还好看些。 半晌后,文帝才眯了眯眸子:“其实也没什么,不过都是宁王府上的那些事情罢了。朕简直受够了,门阀世族的老臣也不知是不是闲得发慌,每次上书都要朕杀了宁王世子。朕自然也不想放过顾元珏,却也不想听那些老东西整天瞎扯!若他们再胡说八道,朕现在就要了他们的命。” 接过内侍监递过来的折子,苏瑾清垂眸看了片刻,轻声道:“世子若对陛下有用,便留着。若是无用,便杀了。陛下应当明白的。” 文帝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必要问他,苏丞相什么人他还不明白么,他的性情比帝王更凉薄。 蓦然间,眉峰若有所思的蹙起,文帝敲了敲桌案,“但是朕想知道,把这个宁王世子留下来,究竟有没有用处?” “——若他真的胆敢有反抗之心,杀了也不足以解朕心头之恨。朕要将他处以大刑,叫顾元珏一辈子都记得朕的恩德。”文帝咬牙切齿道。 沉默了许久,苏瑾清的眼睫微微一颤,在白皙精致的脸颊上覆下一层阴影:“既然陛下都有主意了,那急召臣回来,又是做什么?” 周文帝一顿,言语间便添了些深意:“不过苏卿还未曾答应给朕挡住烂摊子,若是朝臣又要联名上书反对,朕又该怎么办?” 苏瑾清没有回答,只是上前几步,放柔了声音:“宁王世子虽然有罪,但宁王殿下却在军中仍有势力。陛下,我们必须再等一等。” 周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似是有点奇怪,许久才松了口:“也罢,朕原本也没想立即要了世子的性命。” 苏瑾清忽然道:“陛下今日又不早朝?” 周文帝软绵绵的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既然你回来了,朕自然不用去。且让朕想想今日赏赐爱卿什么?” 苏瑾清一顿,只淡淡道了声不必。随即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 那道单薄孱弱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下,文帝却反倒不高兴起来。在这个天底下,本来没有不怕他的人,更没有对他的恩赐不感恩戴德的人。 可自从苏丞相出现,便有了。 文帝一直有一种错觉,即使他将这天下最尊贵的东西都摆出来,也未必能收服买苏瑾清。 苏丞相不像是后宫驯服的妃嫔,更不像是那些动不动就惶恐下跪的臣子。他清冷淡然,不卑不亢,偏又天生一副极好的皮囊,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亵渎。 ——正是因为如此,他也就像是中了蛊似的,想将他栓在朝堂上。 有这样一位疏离清冷的少公子为自己筹谋划策,殚精竭虑,也不知为什么,文帝总有一种在旁人身上体会不到的餍足感。 …… 山上总归难得有初阳,这几日却都有,使得蜀山的雪水慢慢的开始融化,眼前皆是一片素白。 小童一路小跑过来,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师尊,这个东西是金陵城里面送来的。” 顾容谨收起剑,拆开一看,素帛上写的是一行小字,圣上即将对宁王府动手。 顾容谨阖上眼帘,明白时机已到了。 他将门派中的事务分配给一早培养的弟子,才去拜见了予墨子,玄青子二位师叔师伯。 彼时的蜀山仍有些冷意,还未融化的积雪,携着剑气与寒流,直钻到人心里去。 玄青子默然打量着顾容谨,白胡子都差点鼓了起来。这个孩子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淡然温雅。就算是当年得知老王爷殒殁,也不见得他有半分的变化。 也不知说他是无心,还是漠然。 他曾受故人所托护了他十几年,如今却终究护不住了。不由在心底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容谨,你已决定要去金陵了么。” 顾容谨垂眸,淡声道:“师伯放心,门中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即使我离开……” 玄青子猝然打断了他,“你明明知道,我最挂念的并非是门中事务。” “听闻京都传来讯息,如今时机正好,请师伯给我三年时间。”顾容谨抿了抿唇,轻声应道:“……三年后,我必给您一个分明。” 玄青子的脸色虽有些难看,可容谨到底是他们最得意,也是最心疼的弟子,终究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至于金陵,我倒是记得你的那个弟子苏瑾清,现下他竟成了昏君最宠信的佞臣,闹得全天下皆知。哼,你倒真是养了一个好徒弟,简直丢尽了蜀山的颜面。” 顾容谨面色微微一僵:“您查过他?” 玄青子一掌重重拍下茶盏,语气沉了下去,“身为丞相,京中最广为流传的却是他的相貌。皇帝虽昏庸,却也坐稳了江山这么多年,如今却竟然被一个年少臣子拿捏在手心里。你当真以为,苏瑾清还是当年的那个童子么?嗯?” “——依我看,今日就算说他是祸水也不为过!” 顾容谨肃容道:“师伯,未经证实之事,不宜胡乱揣测。” 玄青子冷哼一声,顾容谨清楚师伯心性固执,指尖隐隐蜷缩起来:“可瑾清是我一手养大,他是我的弟子,于我便有师徒之情。” 玄青子的声音重重一哽,过了半晌,才有些艰难的开口:“容谨,你只要记好,苏瑾清早已是歪门邪道,走的都是悖逆人伦的路,与你再无关系。你身出名门正派,绝不可与佞臣为伍,没有什么,能比这一点更重要!” 但奇怪就奇怪在,顾容谨面上虽带着隐隐的愠怒之色,好感度却一直在往上爬,已经快要突破10点大关。 “师父。”苏瑾清嘴唇动了动,声音变软了些:“您为何又生气了?” 她的眸子黑如墨玉,泛着一层光泽。双颊仍带有病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内室的地龙烧得过于暖和,苍白中又泛着些许薄红。 但苏瑾清从前绝不会用这般温软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其中甚至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撒娇的意味。顾容谨唇角不自然绷了一下,轻声道:“无事。” 好在此时,小猫发出“嗷呜”一声,萧策隐推门而入,化解了室内的沉寂。 他跪在顾容谨身边,低声道了句:“郎君,元珏殿下暗中回京了。” 淡如琥珀的眸色微微有些变化,顾容谨转向苏瑾清道:“你先去吧。” 苏瑾清的眼睫缓缓一眨:“那师父也要好好休息。” 顾容谨颔首。 看着弟子离开的背影,顾容谨终于有些明白了自己这种复杂的心情,大抵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让教养长大的弟子去经历庙堂上的那些口诛笔伐、昏君的猜忌压榨,他希望她永远是跟在自己身后,在掌门师兄庇护中长大的孩子。 即使整个大周朝无人相信她,她也还能回到师父身边。 如此而已。 “郎君,”萧策隐见苏瑾清走远,低声提醒:“属下有一事,前来回禀。” 顾容谨打开书册,淡声问:“怎么了。” “郎君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何苏丞相性情大变,会突然回蜀山向您认错。属下僭越,前几日背着您联系过三省六部的线人……私自查过苏丞相,还请郎君责罚!” 顾容谨看了看他,“不必了,有什么事,说罢。” “他们都说……丞相大人毫无任何指令,且无任何不利于司药舫的命令。”萧策隐压低了声音。 83.第83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 或者补齐比例喔~  停顿片刻,顾容谨掩在白衣下的十指微微蜷缩起来, 语意却尤为冷淡, “——苏瑾清倒行逆施,罔顾人伦。身为孽徒,早已非我蜀山弟子。至于谁去罚他,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与为师再无任何关系。” 他背过身去,只余下雪白的衣袍在寒风间猎猎飞舞,冰清玉洁得几乎不沾染一丝尘埃。 “……你们都是蜀山弟子, 也不必再与他任何纠缠了。” 这声音极轻,几乎快淹没在风雪中,却有一丝惊心动魄的意味。 蜀山诸位弟子无不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原来师尊竟不要他了!” “哈哈这不是活该么, 看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当年师尊如此看重他, 今日不也落到了这般下场!果真是大快人心!” “砰”的一声, 剑刃猝然摔在地面, 苏瑾清的眼睫颤了颤。 背对着顾容谨, 苏瑾清咬了咬牙, 半晌, 重重吐出几个字来:“当年师父亲口说过, 蜀山的弟子入门, 皆行歃血之仪, 弟子至今没有忘。” 顾容谨止住脚步,静静聆听着。 缓缓的,她的言语变淡了些:“弟子的血还在师父这儿,形同骨血,师父当真说断就断么——若师尊此刻不想见弟子,弟子在这儿一直等着便是。” 顾容谨却什么话都不再说,只轻轻摇了摇头。三年前,不要这滴血的,可是她苏瑾清。 话说回来,弟子性情清冷凉薄,完全不必重回师门,她的目的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苏瑾清看见师尊绷紧了唇角,消失在了空茫的雪地中,一眼没有回头。 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容谨本并非是江湖中人,他出身高贵,流着皇族血脉,他的父王本是当今圣上的兄长。 但父王早年便已察觉到圣上多疑的心性。自顾容谨出生,立即将长子送入江湖,再不过问。 这一待,便是二十年。果不其然,前些年的一场大祸,圣旨下了,老王爷满门几乎横死。只是幸而顾容谨不在皇室玉牒,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才得以平安长大。 如今,蜀山早已扬名天下,却鲜少有人知晓顾容谨亦是皇族。毕竟昏君暴虐,所有人都以为大周的运数到了头。 想着自己现在原本已应该离开这个世界,现在却又陷入困境,宁樱的心情不免有点复杂。 [辣鸡主神.jpg] 系统不敢说话。 山间的空气比地面上更冷些,遍地的碎雪淬进了膝盖里,硌得人生疼。清透的雪水从苏瑾清的眼睫处掉下,再一滴一滴濡进了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越渐离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 “公子您怎么会……”他瞪大了眼,万勿不敢将话说全,声音却哽了。 自己久久不下山,越渐离扮作蜀山弟子寻来。可自己被拒之门外,他不敢再看,只能低下头去,保持恭谨。 庙堂之外有江湖,江湖之中有道义。天下人皆知苏丞相曾师从蜀山门,所以他今日不敢过问,也是有原因的。 苏瑾清垂下眸,嘱咐道:“今日之事,不必惊扰,不过是师门旧怨罢了。你来是出了何事。” 越渐离忙俯下身去,“公子前些日下令将锦衣卫沈大人带来问话,方才府上的人来信鸽回话,沈大人今日到了。” 苏瑾清这才想起来。 前些日子丞相府遇刺,大理寺的宗卷却将锦衣卫撇得一干二净,但锦衣卫在这其中必定逃不了干系,所以才让带了镇抚使沈大人来。 这帝都的防卫实权大多都在锦衣卫与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可宗卷上却是干干净净,竟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苏瑾清原来得罪太多人,他们都巴不得她一命呜呼? 宁樱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顾容谨正在听门下各线人的回禀。蜀山一派虽仅地处蜀地,线人却遍布四地,因而尽晓江湖中事,甚至波及朝堂。 桌案上是一副摆好的白玉棋盘,修长苍白的手指刚好执起一颗白子,子还未落。 长老予墨子便急匆匆叩开了门,气呼呼道:“那个苏瑾清竟还在外面!这宵小孽徒当初走的时候如此决绝,根本不将你我放在眼里,现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赶他走,若他真的活生生冻死在这蜀山,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顾容谨握住笔的指尖顿了顿,抬起眸来,有些讶然:“他还在?” 予墨子喝了口水,喘着气道:“可不是!他那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吃了药,忽然竟回了蜀山来。他可是苏丞相,该不会是在外头惹来了杀身之祸,所以才回来咱们蜀山避难?” 顾容谨望了望窗外的落雪,复又垂下眸。指尖在袖口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淡淡道:“……以瑾清的性子,便是真的惹上了,也不会回来的。” “诶,你不心疼?……” 予墨子正想着如何反驳,却发现顾容谨已往外面去了。 予墨子两眼一翻:“……”你不是说他不会回来吗? 顾容谨赶到的时候,见越渐离还在少年身边,少年却没有理他。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个弟子长大了。 或许是朝堂改变了他,又或许……是他身边的女子。 顾容谨的脚步忽然缓住,远远立于梧桐树下,语意冰冷,“苏瑾清,难道方才你是想对你的同门动手么。” 宋昊离倏然跪下,“师尊!” 顾容谨没有看向他。 苏瑾清的身子却倏然一僵。 看到顾容谨后,她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师尊,弟子知错。” 顾容谨凝视着她:“何错之有。” 苏瑾清直直的道:“弟子对不起师父。” 顾容谨怔然一顿,“仅仅如此?” 想了一会儿,苏瑾清默默颔首,“是。” 顾容谨抿紧薄唇,倏然挪开视线。 这句“对不起”,的确轻描淡写。 ……果然,这个苏瑾清已不是那个孩子,而是名动天下的佞臣了。 指尖在她的脉息上停留片息,顾容谨道:“练阴阳剑法使你的身体遭受大创,为何不听劝诫,还要冒险走歪门邪道。” 宁樱觉得,自己总不可能承认来这儿的任务就是为了作死。可她也三年不曾见师尊,他怎么会知道的呢。 她只能哑着声音喊了句:“师父。” “难道……过去三年,您一直都在监视我吗?” 师尊捏着她的手忽然顿住,她甚至能看到他白衣上梧桐的叶子,还有清俊精致的侧脸轮廓,犹如温润的上等璞玉。 她的眼睫缓缓一眨,小声说:“您若是真的想知晓弟子的事情,却为何不开口让弟子回来呢。” 白皙俊美的脸颊浮上一丝极淡的绯红,但师尊很快看向别处,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 “为师问你。辅佐暴君,助纣为虐;离经叛道,残害身体,难道不算是错。” “你身为蜀山弟子,却出世相助昏庸之人,罔顾家风门法,蜀山风骨,难道不算是错?”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语气反倒生硬了些。 苏瑾清捏着顾容谨的袖口,平静地道:“只是……与当年离开您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 所以,我回来蜀山并不是为了赔罪领罚,更不是为了世俗教条,只是为了找您。 ——这就是宁樱想表达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后,顾容谨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冷得仿佛出世之人,其中的情绪复杂难尽。 宋昊离却握紧了拳,双目赤红:“师父!师弟触犯蜀山禁条,应当重罚!” 苏瑾清望着他:“师尊,请您带弟子回去吧。” 弟子如此认错求罚,应当也是有些真心的。神情淡淡,顾容谨总算是开了口:“若要再回蜀山门,你已违反宗门规戒,必须答应为师一个条件。” 苏瑾清心中一沉。 只见他转过身来,骨节分明的十指紧紧攥在一起,指尖显得有些发白:“第一,受三掌之刑,这是规矩。第二,誓言无论何时,都不可再背弃宗门。苏丞相可能承诺?” 话未说完,他觉得自己掌心已有些发烫。 苏瑾清默然,向师尊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听闻你朝中公务事多,难得还如此有闲心。”顾容谨动作一凝,继续看书,淡淡一笑:“你我师徒,不必说这些。若有何事,但说无妨。” 84.第 84 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圣上的许多注意力放到锦衣卫上,伯恩侯府的压力便也少了许多。加之卫梓俞胞妹乃伯恩侯世子的侧妃,圣上体恤, 下令只要查清遇袭之事,便可减轻伯恩侯府陷害丞相的罪责。 帝都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苏瑾清一直觉得蹊跷, 决定亲自前去镇抚司探查。镇抚司位于金陵城南, 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走近了,却能嗅得终年不会散去的淡淡腥味。 暗袭的痕迹仍在,剥落的瓦漆,还有城墙上的凹洞。虽被刻意掩盖, 却仍能看得见痕迹。 苏瑾清让人细细查看过,卫梓俞没有撒谎, 宫墙上的痕迹的确是短程弓.弩留下的。而在金陵城中, 无论是锦衣卫、金吾卫, 或是保护圣上的羽林卫, 都严格禁封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既然不是皇城的人, 那就很有可能是江湖背景。苏瑾清总觉得,这些连环的事冥冥之中是针对顾容谨的。 繁盛帝都, 江湖中人, 除掌管蜀山门一脉的师尊, 就是师承墨家的卫梓俞了。 “丞相大人, 请止步。” 忽然传来了一阵声音,此时已到了宫城的暗角,寻常官宦根本不会走到这个地方来。在这偌大的皇庭,便只有一人习惯活在黑暗中。 苏瑾清循声望去,果然是鬼面修罗卫梓俞。 “叫住大人,唐突了。”他从暗处缓缓走出,唇角微微含着笑意:“丞相大人相赠的醉剑坛实是佳酿,下官没来得及当面道谢,是下官失礼。” “不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锦衣卫此番遇袭,其实卫大人是知情的吧。”苏瑾清下颌微敛,轻声道:“所谓的江湖刺客,短程弓.弩,不过都活是卫大人计划里的一部分,对吗。” 其实宁樱并没有把握,这不过是她的直觉。但对付卫梓俞这样狡猾的人,也只能故意说的笃定一些了。 “苏大人以为呢。”他微笑着反问。 其实卫梓俞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 ……为什么他以前没有看出来,这张秀气的脸,这样单薄的身子,怎么可能是一位少公子。 那种感觉,就像是精妙机关最关键的一环解开,所有的难题便迎刃而解了。为什么她的身世扑朔迷离,为什么金陵城中会如此盛传一个寒门少臣的容貌。 这个苏瑾清,就这么把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胆子倒也不小。 苏瑾清淡淡一笑:“用这种剑走偏锋的方法保全伯恩候,卫大人也是用心良苦。若是伯恩候本人知晓了,会不会感激涕零呢。” 她继而转向卫梓俞,压低了声音:“你就真的不怕我将这些话告知圣上,害你和伯恩候双双马失前蹄么。” “伯恩候会否感恩,下官不知。”卫梓俞缓缓敛起笑意,直视着苏瑾清,一字一句的道:“下官只知道,若是圣上知晓,他最宠信的丞相,竟是女子为官,且欺瞒了他多年,恐怕……才会真的大龙颜怒!” 苏瑾清微微一怔。 卫梓俞却丝毫未有停下来的意思:“建元四十三年,寻阳城根本无一个男孩出生。但是苏家唯一的小姑娘,算算年纪,却与丞相大人恰好吻合,我说的对不对,苏丞相?” 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008竖起耳朵听着,紧张的打了个嗝:【宿主!卫梓俞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怎么破??】 宁樱显然也怔住了,寻阳城的旧档早在她上蜀山前便销毁了,如果不是刻意探查多年,怎么可能发现得了蛛丝马迹。 她让008冷静下来,卫梓俞这个人她虽然交道打的不深,但还是有些了解的。没有好处的交易他不会做,虽然他已经查到了自己的身份,但也不至于到了大肆宣告的地步。 “卫梓俞。”苏瑾清轻声开口。 “下官在。”卫梓俞微微笑着:“丞相大人有什么吩咐?” “既然你都已知晓了,我想和与你谈个交易。”苏瑾清气息微屏。 卫梓俞笑:“正合我意。” “只要我的身世一日不暴露,伯恩侯府插手侵地案的事情,我就不会追究。”她微微抬起下颌,注目凝视着卫梓俞,语意却有些发冷:“但若是卫大人想要鱼死网破,锦衣卫、伯恩侯府,谁也别想保全自身。这个交易,卫大人愿意么。” 卫梓俞顿了一下,含笑道:“丞相大人为何如此确定下官想保伯恩侯府?” “若长公主的势力岿然崩塌,丞相府一家独大。”苏瑾清挪开视线,唇角动了动:“卫大人,你觉得锦衣卫在京都的优势还存在么。听闻你的庶妹被伯恩候留在府中,制衡之术,你玩的倒是比陛下更好。” “下官不敢。”卫梓俞欠首微微一礼,眼底浮起笑意:“提起玩弄权术,比起苏相大人,下官还远远不及。” 顿了顿,他上前一步,停在了苏瑾清的耳畔,“苏大人,你放心,今日我什么都没见过。”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见她细密的眼睫微微翘起的弧度。而眼睫覆着的那张精致的脸,却冷得有如化不开的霜雪。 ……外界传闻的清冷如玉、出身寒门的少臣,就全都是苏瑾清。 宁樱绕开了他,径直离去。她不清楚卫梓俞知道了些什么,如果她再多留一会让,也许会露出更多的破绽来。 第三个任务是在侵地案里证明自己的清白,加上把伯恩候打入无法翻身的地步。现在出现了卫梓俞,就没这么容易了。 想进入下一个环节,可以选择支线任务代替。宁樱觉得伯恩侯已经不是威胁,他最多也只是强弩之末,所以换成支线任务也没什么。 008翻了一下手册,支线任务是将顾容谨的好感度提升10点,而目前顾容谨的好感度为68点,都是之前宿主的种种“努力”攒下来的。还有一点,查清楚锦衣卫暗袭的真相,以此当做制衡卫梓俞的把柄。 其实宁樱有点不明白,就算她把顾容谨的好感度都刷爆了,也不能改变他们是师徒的事实,这样对八方不动的师尊有意义? 可见008傲娇的样子,她还是倒过去循循善诱了一下。【虽然伯恩候的势力没有被拔除,但皇帝没这么信任他,以后解决起来很容易了,对不对?】 008不听,还是表示不开心。 宁樱:【……00.玻璃心.8 】 星子生辉,月色微冷,帝都的夜里却总不太平。 雪地里的背影修长如玉,他微微侧眸,眸子里的颜色在夜色中晕染开来,仿佛使能寒冰乍破,明月生辉。 “卫大人这是有话要对在下说么。”顾容谨顿住脚步,声音清冷。“为何不光明正大的问,反倒如此鬼鬼祟祟,掩人耳目?” 86.第86章 防盗章, 请等一下,或者补齐比例喔~ 事已至此,那只有一个猜测了, 这些人证, 根本并非普通的证人, 而是伯恩侯府用来对付苏瑾清的棋子。 这些供词呈到皇帝跟前, 即便伯恩候当真是无辜的,也逃不过诬陷丞相的罪责。更何况,连刑部尚书回禀圣上的每一个字, 都是苏瑾清提前布下的棋子,圣上又怎会不动怒呢。 连伯恩侯府的面都未见, 皇帝便命他写罪己折子,将诬陷丞相的前因后果公布朝堂。 苏瑾清来找师尊的时候,他正在监视商帮出海的商船。翻滚的海风携着夕阳,司药舫的成员遍布港口的每一个角落。帝都的港口吞吐量巨大, 每日都有驶出的和着烟尘的巨轮。 谁又能想到,这样煊赫,无上的盛世图景, 背后藏着的, 却是一个充斥着衰微, 面临着黄昏日落的国度。 “听闻伯恩侯上了几道折子要求面圣,都被你指使内阁拦下来了。”顾容谨肃容道。 灯塔的灯火, 和着天幕的雪光, 角落里的明亮, 似乎都落到她的身上了。 像苏瑾清那样,宁樱对着顾容谨行了一个礼。其实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长公主自己先动了歪心思,用一个长安舞姬诬陷她,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上了自己的圈套呀。 但苏瑾清在顾容谨面前向来是极恭谨的,所以绝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师父是否觉得弟子这么做,有违道义。”调整成淡淡的神情,宁樱开口道:“师父从小教导弟子,身承蜀山一脉,道义重于性命。即使弟子远走江湖,至今也不敢忘记分毫。师父若不高兴,就请惩戒弟子吧。” 顾容谨唇角微微一抿,摇了摇头:“为师并无此意,你虽是为师一手教养,可如今毕竟也已长大。” 他转过身来,握了握弟子的手,如同在蜀山上指导剑法那般,带着几分安抚。 其实顾容谨原本想说的是,你的性命,比虚无的道义更重要。然而这话没能说出口,最终变成了淡淡的告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保全好自己。” 苏瑾清眨了一下眼,“其实弟子也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师父。” 顾容谨颔首:“好。” “师父此番为何出世,又为何前来金陵?若师父真的只是为了继承金陵城中的司药舫,又为何会将线人布在朝中各司?” 苏瑾清的指尖捏着司药舫的线人名单,直视着师父。她并没有将此事声张,但被自己的师尊隐瞒这么多日,任谁心中都会生出芥蒂的。 虽然宁樱清楚前因后果,但她想顾容谨亲口对着弟子说出答案来,想亲眼看着如在云端的师尊承认,破除师徒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弟子斗胆,能请您给弟子一个解释吗。” “师父,”她缓缓靠近了一步,小声道:“难道您与那些谋士一般,都想在大周的乱局中分一杯羹。或是……您的眼界,并不止于江湖,更在于庙堂。” 前来金陵的那一日,便已料到弟子会这么问,顾容谨淡声道:“为师不能告知于你。” 他转过了身去:“若你知晓实情,对你并无半分好处。反倒,还有可能招致祸患。” “那弟子到底该做什么,才能换师父的一句真话呢。”宁樱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弟子想像小时候师父保护弟子那样,替您分忧解难。即使您有什么不能做的,弟子替您就好了。即使您偷学歪门邪道……” 淡淡的雪光掠过苏瑾清的鼻尖,勾勒出一道精致的弧度。清透的眸子里映着翻腾的海水,碎光潋滟,叫人挪不开眼。 那种异样、却强烈的感觉再度在顾容谨的脑海中升起—— 他的这个弟子,实在太像女孩子了。 “谨清,”牙根咬了咬,顾容谨道:“为师不会怎样,三日后,再书信告知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樱舒了一口气,掩住暗暗的喜意:“好。” 看着弟子隐隐欢喜的面庞,顾容谨的心没由来的一跳。如果弟子真的是女孩子……也许会有些不同。 但顾容谨很快遏制住了这种荒诞的想法,并且觉得尤为讽刺。 苏瑾清在蜀山上待了三年,他是什么性情,难道自己还不分明么。 “砰——”骤然间,远处发出一声闷响。 这不是轮船鸣笛的声音。 苏瑾清抬眼望去,只见海滨的天空绽放出一抹刺目的烟火,其震慑力又远强于寻常火.药,似乎昭示着某种特定的信号,将整座城城市映得发亮。 苏瑾清立即派人前去查看。 “丞相大人,恐怕太极殿有变!”不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回禀。“方才出现异动的,是锦衣卫镇抚司的信号。” 这内侍苏瑾清认得,早年收买下来留在圣上跟前侍奉,这些年极为忠心。如今趁着宫中生乱,宁大人速派他给丞相府报个信儿。 “今日下午,正在陛下准备处置伯恩候府时,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出事了。”他的脸色发白,“还望丞相大人速速拿个主意!” 苏瑾清眸色微动:“锦衣卫怎么了?” 内侍的声音压了压:“就在一个时辰前,北镇抚司骤然受到暗袭,据卫大人所言,竟像是江湖人士作为。” 锦衣卫身为帝国的特务中枢,被君王视作手中的利剑,在帝都王土向来无孔不入,坚不可摧。却恰逢此时受到袭击,不能不细想其中深意。 ——恐怕……是有人欲借锦衣卫遇刺一事,转移圣上的注意力。 宁樱在心里面吐槽了一句,这个卫梓俞一出关就找麻烦,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与此同时的北镇抚司,仍旧是那个不辨天日,不分昼夜的铁通,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骚乱到了何种地步。 “大人,这是您派遣属下去查看的旧档,请大人过目。”身着飞鱼袍的锦衣卫立于男子身前,言语间透着几分臣服与恭谨。 卫梓俞淡淡“嗯”了一声。属下不敢逗留,忙从书房中退出了。 缓缓拆开封册,卫梓俞细细看起来,眸色却不由倏然一动。 国子监每年的监生名单保管在太学中,他也是留心过的。 只是几年前,有一个名叫苏瑾清的少公子,虽出身寒门,身体病弱,却得了先帝的青眼,破例录入了监生名单。还在国子监中结识了还是皇子的新帝,继而一路受到新帝恩宠,位居丞相,一手操纵朝政。 看到这些时,他还觉得奇怪,这个苏瑾清的来路太莫明。 ……而他寻访多年,终于在寻阳城找到了苏家的旧档。 十几年前,也就是建元四十三年,寻阳城根本没听说过什么苏家少年。有的,只是苏府的小姑娘。再后来,苏瑾清却忽然在寻阳城中消失了。听当地的百姓说,小姑娘是去了蜀山,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蜀山掌门人唯一的弟子。 难怪…… 难怪提及苏瑾清,人们最先想到的是,便是她出众的容貌! 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寻阳城的苏瑾清,其实是个女孩子。 封册渐渐在火舌的舔舐中化为灰烬,面具下的神情晦暗不明。卫梓俞唇角弯了弯,看上去似乎愈发的感兴趣了。 “师父,”苏瑾清的嘴唇张了张,目光转到那两只小猫身上,“弟子想来看看这些猫。” 008:“……” “……嗯。”顾容谨握着的手松开,喉结微微一动,“外面冷,进来吧。” 苏瑾清就跟在后面。 尽管表面如此,她仍然感受到了师父的变化。 从北镇抚司出来后,顾容谨身上总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还有浸在骨子里的失望。即使那日她重回蜀山去认错,也不见顾容谨如此。 “我带越渐离出来了。”顾容谨将供词交给苏瑾清,言语仍旧温柔:“有了这份供词,长公主势必倾颓,卫梓俞亦不敢再提及今夜之事。” 苏瑾清指尖抵住下颌,注目凝视着越渐离的手书,倒有些像小姑娘,顾容谨目光微凝。只见她十指微微收拢:“弟子明白了。” “越渐离还托我转告,谢谢你。”执起茶盏送至唇畔,顾容谨的双眸不知望着窗外何处,语气平静极了:“他说,当年丞相大人出手相救的恩情,即使他不在金陵,也永远不会忘的。” “忠诚的人,用起来的确顺手,”苏瑾清淡淡道:“这样的结局,对他也很好。” 顾容谨看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