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神隐恋爱物语》 第1章 流浪 天空灰白，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新年刚过去一个多月，伴随着啪嗒啪嗒的潮湿感，琵琶湖东岸的近湖市寒冷依旧。 矮灌木丛上笼罩着朦胧的淡雾，飘荡弥漫。石阶铺就的小路蜿蜒向上，连接着附近几栋房屋，尽头是一座独栋别墅。 天色晦暗，二楼房间的灯也早早亮起。 “累了……” 书桌前，穿着粉色居家服的少女放下自动笔，往后一靠，伸直有些僵硬的胳膊。 长发披落，搭在椅背上，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而摇晃。拉开垂帘，落地窗外水汽朦胧，露台上一片潮湿。 “还在下雨吗。” 盯着窗外望了一会儿，桐野茜（kiro akane）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瘫坐的身体却又往下滑了一些。 摘下眼镜，她瞥了眼摆在书桌角落的台历。 红色的星星标记着二月底的某一天，底下是她自己备注的文字： 【入学考试！】 中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已经过去大半，而对她这类早有目标的学生来说，备考在暑假之前就开始了。 “还有一个多星期啊。” 剩下的时间不多，但也说不上紧迫，至少此时她心里没有多少紧张情绪； 只是也不能完全松懈下来，毕竟她想去的那所私立高中，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淡海高校……要是能早点考试就好了。” 继续发了会儿呆，桐野茜合上笔记，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坐到床上，捞起枕旁的玩偶熊抱在怀里，两眼直直望着窗外。 “不对劲……” 有种奇怪的感觉。 “是因为今天学习的时间太长了吗。” 桐野茜摇了摇头。 不对。 这种很难一下子描述清楚的感觉，是从昨天傍晚开始的。 不过当时的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下午一直在打扫旧宅，太过疲惫所致。 “还是说……考前综合征？” 望着落地窗外湿漉漉的露台，她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胸口，却又忽然一顿。 “诶……” 隔着衣服又摸了两下，桐野茜拎起领口，低头看着里面。 ——挂在胸前的桃木护身符，不翼而飞了。 啪嗒、啪嗒。 撑开长柄伞，细密的雨丝拍打着伞面，像轻敲的鼓点。 外面要比屋子里冷得多，桐野茜轻轻哈了口气，面前立即升起一团白雾。回头看了看关上的门，她用袖口裹住冰凉的伞柄，沿着石板小路径直往下。 “如果不在那里……不，一定就在那里！” 未知意味着还有希望，桐野茜怀抱期待，同时也在努力回想，自己最后一次习惯性地抚摸那枚护身符是什么时候。 小小的桃木护身符，长短不过几厘米，还没她最细的小拇指粗，串在一根红色的线绳上，表面纹刻着难以辨认的图案。 这是已经去世的奶奶送给她的礼物。 幼儿多啼，举止也有些异常，却在戴上护身符后很快恢复安宁，之后也就一直没摘下来。 她今年十六岁，差不多也是这枚护身符在她脖子上度过的时间，意义非凡； 家里的卧室、厨房和浴室都找不到，她只能寄希望于昨天刚刚打扫过的旧宅。 鼓点杂乱，桐野茜心不在焉，沿着石阶小路弯弯绕绕地走到底下，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吹醒。 她抬起目光，一道黑色的身影正从面前走过。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女人，全身裹在黑色的长袍里，乌发披挂，几乎要拖到地上。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那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 “……” 桐野茜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女人若有所觉，缓缓回头，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 糟糕…… 她赶紧避开那空洞得让人心慌的视线，低着脑袋，握紧雨伞匆匆离开。 而那人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小路转角，脸上也没有流露出更多表情。 “奇怪的人……” 转角另一边，看见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在雨中继续前行，桐野茜才缩回脑袋。 走出几步，她忽然又停了下来。 “等等，她这不是连把雨伞都没有吗？” 转身回到路口，来时的小道上却已空无一人。扭头望了眼就在不远处的老旧和屋，她有些遗憾。 “要是早点注意到就好了……没见过的人，会是谁家的亲戚吗？” 沿着斑驳而齐整的木制围墙径直往前，抬眼望去，迷蒙雨幕的另一端就是桐野家旧宅。 老旧的古典和式木屋占地宽广，是她父亲的兄长也即伯父，从上一辈那里继承来的家宅； 只是伯父一家几年前就已经搬去国外，而她家另有住宅，这边的屋子也就空了下来。偶尔有远方的亲戚上门，才会在这里暂住几天，打扫的工作则落到了她的头上。 屋宅宽大，院子自然也不小，后面还有一块菜地。 前院的走道两边种着数量繁多的树和花草，每春来之际，绿树红花交相辉映，清新养眼。此时天气寒冷，倒是光秃秃的。 灰白天空下，黑色的枝桠张牙舞爪，奇形怪状。桐野茜一边走一边抬眼望着，直到走进院子里，才发现屋子的正门打开了一点。 “诶？” 难道昨天忘记关门了？ 她连忙加快脚步，刚走进玄关，就撞见一道身影。 “……” 身形高瘦，遮体的衣服破烂不堪，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雨水打湿后贴合在身上； 又长又乱的头发几乎将脸完全遮住，稍微显露出的一点面容，也和干净毫不沾边，只看得出是个男人。 流浪汉？ 见私闯家宅的男人转过身体，桐野茜立即警惕地后退两步，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柄雨伞。 “你是谁？” 地板上有一些水渍，大概是从他湿淋淋的身上滴落下来的。 “如你所见……” 不知为何，她先入为主地觉得流浪汉的年纪应该不小，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很年轻，只是带着明显的疲惫。 “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想借点食物充饥。” 在见到她后，流浪汉就止住了深入的步伐，一边解释，一边退了出来。 两人错身而过，桐野茜依然举着没有多少威慑效果的雨伞，而他一直退到门口才停下。 “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 他的举动让桐野茜安心不少，但也没有就此放松警惕，毕竟她是孤身一人。 “抱歉，这里平时没有人住，一点食物也没有。” 调转伞尖，她又朝院子外面指了指。 “不过从那边的小路出去，右手方向的路口有一家拉面店。那里的大介叔叔是个很好的人，只要对他说‘以后补上’，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也就是说……” “的拉面。” “是吗。”听到有的热食，流浪汉的音调都提高了不少，“我知道了，谢谢。” “不用客气。” “打扰了。” 直到他退出玄关，还不忘将门也带上，桐野茜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透过磨砂玻璃，看见外面那道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她也做出了决定。 “找到护身符后，再去大介叔叔那里看看。” 伯父一家移民国外，家里留下了不少旧衣物，送几件给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想必他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 “听声音还很年轻的样子，为什么会变成流浪汉呢……最近的救济中心在哪里来着？” 想着流浪汉的事情，桐野茜走进里屋，开始寻找自己遗失的护身符。 桐野家旧宅上下两层有很多房间，她并不需要一间间从头找过去，重点是昨天下午刚刚打扫过的那间和室。 “一定要在这里啊……” 拉开移门，她在心中暗自祈祷，完全没注意到屋外的院子里，刚离开不久的流浪汉去而复返，正快步接近着这边； 扫视着脚下的地板，她有些后悔出门时没戴上眼镜。 好在这间和室里本就没放多少东西，地板上有什么也一目了然，她很快就看见了掉落在缘侧与和室交界处的那枚小小木符…… 还有飘浮在缘侧，距离护身符只有几步之遥的那团“东西”。 “那是……什么？” 视线上移，桐野茜微张着嘴，愣愣地望着那团“烟雾”。 大体的轮廓接近人形，头部位置隐约能看出人的面孔，五官黑洞洞的，模样可怖，但也算是有鼻子有眼…… 幽灵？ 世界观遭受冲击，她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惊讶还是先害怕。 而那团烟雾忽然又晃动起来。 “……” 它在看这边？ 它开始动了。 它朝这边飘过来了。 “诶……等等……” 桐野茜顿觉不妙，想要逃开，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使不上一点力气。 偏偏在这个时候…… “——你能看见它？” 她扭过头，刚才那道年轻声音的主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手里还提着她放在玄关的长柄透明雨伞。 “……” 惊惧茫然，桐野茜忘记自己做了怎样的反应，而他似乎还说了一句什么； 再回神时，她手里已经握住了伞柄。 “既然你能看见，就用这个当武器。” “……武器？” “姑且这样称呼，具体的细节随你想象。总之，就像你刚才打算用它对付我那样，来发挥它的作用。” 那团“烟雾”越来越近，已经飘荡到跟前，清晰许多的模样也更加可怖，她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向握着伞柄、同时也被另一只手包裹着的右手集中。 “差不多了——要害在头部。” 年轻的流浪者低声说着，手上忽然使力，她被动地抬起手里的雨伞，顺着那股力道往前一刺。 塑料材质的伞尖，不偏不倚地刺入头部的其中一个黑洞。人形的烟雾立即停顿下来，一眨眼就消散得七七八八。 隐约间，她似乎听见了一阵幽咽。 “这只是最低级的游灵。” 那只手很快松开，接着又抓住了她手里的雨伞，“就算放任不管，也不会影响什么。” 心中疑惑翻涌，耳边的幽凄哀鸣也还未完全消散，桐野茜却抛出了一个重复的问题。 “你是谁？” “如你所见……” 声音疲惫，他的回答也如出一辙，“我只是一个流浪者。” “外面的雨忽然下大了，我想借把伞。” 第2章 彷徨 去而复返后的出手相助，为年轻的流浪者暂时赢得了信任，随之而来的是接连的温暖。 “名字。” “彷徨灵。” “彷徨……不对，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桐野家旧宅的厨房里，餐桌对面的男孩子抬起了头。 吹干的长发披在肩上，洗过澡后刚换的衣服干净又保暖，只是不太合身。 “我？” 两相对望，桐野茜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毕竟是流浪汉…… “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低下脑袋，搅动筷子捞起一团乌冬面，就要送进嘴里。 “宗谷。宗谷芳明（ya yoshiaki）。” “宗谷……” 对面的流浪者狼吞虎咽，桐野茜默念着他的名字，等他咽下口中的面条才继续询问。 “年龄呢？” “十五岁。”他脱口道。 “诶？” 桐野茜有些意外，宗谷也停顿了一下。 “现在是哪一年？” “年号已经变更了哦。”她没由来地多提了一嘴，“新年过后，是令和3年。” “是吗。” 宗谷显然知晓年号的变化，低头继续吃面，“那应该是十七岁。” 从十五岁变成了十七岁，是在外面不问世事地流浪了两年的意思吗？ 桐野茜猜测着，只是看他吃得十分投入，暂时没有多问。 明明只是一碗普通的乌冬面，配菜也简单到只有几片青菜而已…… 她托着下巴，重新打量宗谷，无法理解眼前这位只比她大一岁的俊雅少年，为什么会在外流浪。 离家出走？ 还是家庭变故？ “彷徨灵。” 似乎是因为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宗谷忽然开口了。 桐野茜一怔，“什么？” 他停下筷子，两眼看着她，“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种游灵的名字。” “是吗。” “因为经历的年岁实在太久，它的意识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既不存在攻击性，也没什么攻击能力，只有最后的一丝本能，让它回到生前待得最久的地方，徘徊不去…… 也就是说，它一直都在这栋房子里。” “……” 桐野茜顿时头皮一麻。 虽然平时都住在家里，但她在这边独自过夜的次数并不算少。比如每年暑假的时候，她就更喜欢一个人待在这边。 原来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等等。”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既然它一直在这里，为什么我以前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它？” “对普通人来说，看不见才是正常的。” 让宗谷不得不回来借伞的凛冽寒雨，此时随着风势变得愈加猛烈，拍打着厨房的玻璃窗，短暂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桐野茜起身将窗户完全合上，宗谷也在她重新落座后才继续解释。 “在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这五种基本感觉之外，对灵体的感知能力，称为灵觉。拥有一定强度灵觉的人，被称为‘灵觉者’。 普通人的灵觉十分微弱，即便身边出现了灵体，最多也只能隐约有所感应，既看不见也摸不到，不明所以。”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消化了几秒才询问道： “所以……其实是因为我的灵觉突然觉醒了，我才能看见刚才那个游灵？” 宗谷却摇了摇头。 “人类的灵觉是天生的，也不会变化。或许你比较特殊。” 桐野茜怔了一小会儿，对比自身前后的变化，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一旁的护身符上。 串连的红线已经断裂，这也是她遗失护身符的主要原因，她打算回家后再找根新的细绳串着。 “跟这枚护身符有关系么？” 宗谷也望了一眼，没有太在意。虽然在更习惯佩戴御守的日本，这种木制的护身符算是比较少见的东西。 “或许。之前一直都戴在身上，是很久以前奶奶……” 盯着桃木上的纹路，桐野茜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话，两眼一下子睁得陡圆。 “——等一下，游灵其实就是人的灵魂？” “不完全是，不过这样理解也没问题。” “你刚才说，那个叫彷徨灵的游灵，会在生前待得最久的地方徘徊？” 宗谷目光一抬，很快点了下头。 “奶奶！” “不……并非所有人死后都会变成游灵。而且按照游灵意识消散的速度，大概要百年以上才会变成彷徨灵。” “……” 桐野茜愣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了厨房。 “不是奶奶的话，那就是桐野家的其他先祖了……” 没过多久，外面的客厅里，隐约传来一声铜罄声响。 叮—— 吃着还剩下一半的乌冬面，宗谷心想佛龛前的少女大概有很多话要对已经烟消云散的先祖倾诉； 结果还没过半分钟，她就又回到了厨房。 “突然想起来，桐野家的这块地是六十多年前才买下的。” “……是吗。” 放下筷子，宗谷擦了擦嘴唇，长出一口气。 “多谢招待。” “行啦，不用客气。” 桐野茜看了看已经见底的面碗，见他望着窗外，问道：“宗谷先生准备走了吗？” “嗯。” “继续流浪吗？” “……” 宗谷点点头，目光也垂了下来。 “差不多。” 身上的衣服有些宽大，还是上个年代的款式，但保暖效果远比之前那几件只能勉强称为衣服的破烂布片要好。 “谢谢你的衣服和热水，还有这碗美味的乌冬面。” 宗谷站起身，认真地看着她，“只是我现在没有报答你的能力。” “不不……宗谷先生也说了很多奇怪的知识，让我大开眼界呢，报答什么的就不必啦。”桐野茜摆摆手，又看了眼窗外，“不过现在还在下雨哦。” “雨伞……” “没问题——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等雨停了再离开。” 宗谷摇了摇头，“追着我的那些东西是不会停下的，现在可能已经循着气息追到这边了。” “诶？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考虑到她既然能“看见”，那就不是普通人，便没有隐瞒。 “黄泉之女。” “……” 桐野茜一怔，很快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是《古事记》里说的那个黄泉之女吗？” “没错。” 少女更加惊讶，“你是伊邪那岐大人？！” “不……黄泉之女追捕的目标，远不止那位创世神明。” “居然真的存在神明……难道创世神话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也不尽然。” 洗了个热水澡，还吃了一大碗面，久违的温暖让宗谷恋恋不舍，但终究不敢耽搁太久，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没时间解释更多了。如果你实在好奇，可以去附近的神社问问。 近畿地区的神社似乎对神职人员要求很高，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灵觉强度。想必他们也会对你很感兴趣，这种程度的事情，不会隐瞒太多的。” “神社么。” 桐野茜停顿了一下，宗谷已经走出厨房，朝左右看了看。 “出口在左边。” 他背着身点了点头，转身向左。 她立即跟上去，三两步后又回过头，抓起桌上的护身符塞进口袋里； 再追出厨房，却见宗谷已经停下脚步，正满目惊疑地紧盯着她。 “诶……”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怎么了？” “消失了。” 桐野茜更加茫然，“什么？” “灵觉到达一定程度，就能察觉到小范围内其他拥有相近灵觉的人。就像我刚才虽然背对着桐野小姐，但还是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宗谷说着，又闭上眼睛，心中灵觉之眼所见，与此时的视野一样漆黑。 “但现在，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再睁眼时，桐野茜伸出了手，掌心放着那枚小小的桃木护身符。 “大概是因为这个？” 她手一翻，护身符直直坠落，又被她灵活地用脚背接住，然后才骨碌碌地滚到地板上。 “现在呢？” “能感觉到了……” 宗谷看了看她，弯腰捡起还带着余温的护身符。刚刚恢复的感应立时切断，他心中惊疑不定。 “这到底是什么？” “那个……宗、宗谷先生！” 桐野茜的声音忽然变得慌乱，而他的注意力还在手中的护身符上。 “什么？” “你说的黄泉之女……是什么样子的？” “……” 宗谷倏地抬头，又顺着她发直的目光望向身后。 空荡的走廊里，什么也没有。 但在桐野茜眼中，显然并非如此： “是不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特别白，头发特别长……” 盯着逐渐靠近的黑袍女人，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这张惨白的脸。 “她在看着我……” 少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只是因为恐惧，更因为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正全方位地将她笼罩。 她仿佛置身于一块几十厘米厚的坚冰中，极度寒冷、无处可逃，令人窒息…… “失礼了……” 源自手心的一点温暖，迅速遍及全身，中止了冻结，也让恐惧烟消云散。 “抓紧我。” 第3章 逃亡者 寒风卷雨，势头正在最盛之时，吹得老旧宅院的门窗哗哗作响。 寂静的走廊里，响动从四面八方传来，声声入耳。并立的两人各望一边，手拉在一起，掌心藏着那枚护身符。 地板，墙壁，移门…… 桐野茜目光左转右转，最后落在身旁的宗谷脸上。 “离开了吗？” 望着面前空荡荡的走廊，他也只能摇头。 “我不知道。” “真厉害……” 他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也认同地点了下脑袋。 “多亏有这枚护身符。” 在他伸手握住她的一瞬间，面前的黄泉之女就失去了踪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是……” 恐惧消退，桐野茜立即在意起了其中的原因，“为什么？” “这只是我的猜测。” 宗谷低头看着彼此握在一起的手，“虽然不是十分恰当，但你姑且可以将灵觉理解为一种笼罩着身体的气场。 灵觉强，气场的范围就大；灵觉微弱，气场甚至不能覆盖自己的身体。通过灵觉感知到别人的存在，其实就是彼此的气场触碰到了一起。” “而这枚护身符，似乎压抑了这种气场。” 他摇了下头，“不，是将与灵觉相关的一切能力都压抑了才对。” 甚至，连他身上的气息也被完全掩藏了。 “黄泉之女是灵体，所以我才突然看不见她了？”桐野茜问道。 “没错。” “但她还是能看见我们？毕竟我和宗谷君都是有实体的。” “嗯，但也只是能看见。” 宗谷望向她，“桐野小姐既然看过《古事记》，应该对黄泉之女有些了解，她对普通人没有兴趣。” “我只知道，她是伊邪那美大人派去追赶‘负心汉’的仆从……” 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桐野茜忽然笑了一声，“但宗谷先生刚才说，自己并非伊邪那岐大人，那又为什么会成为黄泉之女的目标呢？” “这就是神话与现实存在出入的地方。” 看不见的黄泉之女可能还在身边徘徊不去，宗谷也不敢松开护身符来确认，干脆就用这段时间为她解释起来。 “黄泉之女是彼世之地黄泉国独有的高等灵体，诞生于神明的意志，比伊邪那美成为黄泉主宰还要早。 她们存在的意义，除了听从黄泉主宰的命令、与黄泉军一同维持黄泉国的秩序，就是遵循本能行动。” “本能？” “监视黄泉国的各类灵体，抓捕其中侥幸逃出黄泉的部分。总之，就是不能让它们回到人世作乱。” “……” 桐野茜愣了一下，理解话中的含义后，望向他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 “不……我还活着，不是灵体。” 宗谷很快读懂她的想法，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两年前，我从彼世与人世之间的裂隙掉了进去，又不小心吃下黄泉的食物，从此沾染上了黄泉气息。即便我还活着，也被黄泉之女视作黄泉国的子民，一直监视着。” “直到一个多月前，黄泉国有凶灵作乱，撕开一道通往人世的裂隙，我才趁机逃了出来。” “可能是那只强大的凶灵已经被抓回彼世，也可能是更多的仆从离开了黄泉，刚逃出来没几天，她们便开始追捕我。我还没来得及回到故乡……” “故乡？”桐野茜忽然插嘴问了一句。 “嗯，在宫城那边。” 这里是近畿地方的琵琶湖畔，离京都也只有半小时左右的车程，而宫城县远在东北地方的中央。 “好远！” “所以只顾逃亡的我，也没有回到那边的机会。” “宗谷君失踪了两年，家人一定也很担心？”她想得更远一些，“离开黄泉之后，没有联系他们吗？” “没有。” “为什么？” 宗谷看了她一眼，“我没有家人。” “诶？”桐野茜怔住了。 “在我七岁的时候，父母遇难了，也没有能够收养的亲戚，我是在宫城的儿童福利院长大的。” 有十年的时间来接受现实，此时的他只剩下平静。 “与其说我想回到故乡，不如说我只有那里可去。或许在被抓回黄泉之前，还能再看一眼对我非常照顾的福利院老师和……” 桐野茜的手忽然握得更紧了些，温热的桃木符抵着两人手心。 “不过，有了这枚护身符的话，就没问题了？” 两人对望，她对他笑了一下。 “虽然到现在，我对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和黄泉这种事还有点怀疑……不过，既然宗谷先生比我更需要它，那就送给你。” “……”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 从刚才的交谈里，他已经知晓了这枚护身符对她的意义。 “谢谢。等我了却心愿，我会回来将它还给桐野小姐的。” “真的吗？”她笑了起来，“还给我的话，宗谷先生就要被抓回黄泉了。” “我保证。” 宗谷点了下头，郑重地回应着她的善意。 “黄泉之女不会无故盘桓，如果一直感觉不到我的气息，就会离开——只要偶尔借我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就足够了。” “这样啊……那宗谷先生得留在近畿这边了。” “只要不在黄泉，在哪里都没有太大区别。” “那就之后再说。” 桐野茜想了想，“如果去救济中心或警察局，他们应该会把你送回宫城？” “我不确定。应该是这样。” “现在雨太大了，明天下午我们去一趟市中心。” “好。” “在此之前……” 她的目光又移向面前的走廊，“那只黄泉之女，还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 宗谷还是那句话，不过握着她的手稍微动了动，提醒她可以自己见证。 “……” 少女看了他一眼，慢慢把手撒开。 “啊啊啊还在这里！” “打扰了。” 桐野茜正在换鞋，“我家里没有人，请随意一些。” 宗谷走了进来，收拢雨伞靠在一旁。 “先别关门。” 换上拖鞋，她踮起脚尖，朝着雨蒙蒙的门外看了一会儿。 “真的没有跟过来呢。” “如果没有黄泉主宰的命令，黄泉之女只会遵循本能行动，应对不了这种出现又消失的情况。”宗谷解释道。 循着气息来到桐野家旧宅的黄泉之女，在宗谷的气息被护身符掩藏后依然久久不去，桐野茜干脆先带他回了自己家。 “这不就跟机器人一样吗……关门，冷死了。” 虽然将宗谷带回家已经是对他十分信任了，但让他进入自己的房间还是有些不合适，桐野茜让他先在客厅待着，自己去了楼上； 再回到楼下，她手里除了一根细绳，还有一把银色的剪刀。 宗谷捏着护身符，她拉住红线，在串上去之前先扯了两下，“虽然这根线很结实，也要多留意哦。” “护身符掉了的话，灵觉就会解放，我会立即注意到的。” “是吗？我就没什么感觉呢。” “桐野小姐的灵觉一直被压抑着，就像睡觉时压麻了的手臂，还没有恢复正常的敏感。” “原来如此……好了。” 宗谷将护身符挂到脖子上，再塞进有些宽大的毛衣领口里，隔着衣服拍了拍。 “这是我伯父的衣服，好像不太合身。” “没关系。” 他捏起灰色的毛衣，“有衣服保暖，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是吗。” 桐野茜看着他，“顺带一提，宗谷先生那几件衣服已经破得没办法洗了，我都丢掉了哦？” 宗谷一怔，很快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一旁的剪刀上。 “就在这里吗？” “不，还是去洗面台那边。那边清理起来方便一些，而且有镜子的话，宗谷先生也能安心一点，不是吗？” “我其实不太在意。” 宗谷跟着她来到洗面室，少女又让他站到前面，搬来一个凳子让他坐着。 “事先说明……” 她从洗面台下的柜子里拿出围布，小心地系到他脖子上，“我才刚学会没多久，只给爸爸剪过头发。不过他说挺满意的。” “经常剪吗？” “不，爸爸只让我剪了一次。” “……” 望着左右两边的过肩长发，又从镜中看了眼身后的笑脸，宗谷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就拜托你了。” “好~” 喀嚓、喀嚓—— 开始修剪后，桐野茜也不说话了，操弄着剪刀在他脑袋四周游走，张开的刃口每次合拢，都有一撮头发掉落； 镜子里的少女睁大了眼睛，眉头微蹙，神情认真而专注，宗谷盯着望了一会儿，目光才移到自己脸上。 洗面台上摆着不少护肤品，而在不见天日的黄泉里待了两年多，他的肤色甚至比她还要白一些。 直到两个小时前，他还在风雨里逃亡。 当下与过往，都像是一场梦，分不清哪边更真实。 “啊，等下……你别乱动。” 隔着衣服与围布摸了摸胸口，他才放下手。 “抱歉，请继续。” 喀嚓、喀嚓，剪刀继续游走，一茬茬黑发在注视下顺着围布滑落； 宗谷抬起视线，望向镜中的自己。 这枚护身符，真的能让他重新回归平静的生活里吗？ 第4章 留下来吧 地上散落着大量头发，还未清理。宗谷刚用脚拨了两下，桐野茜就回到了洗面室。 她手里拿着一面镜子。 “再看看后面。” 此时的宗谷已是一头短发，望向镜子里经过双重反射的后脑勺，给出了与刚才完全相同的评价。 “真不错。” 桐野茜当即露出了笑容。 “谢谢~” 她剪头发的技巧说不上有多好，至少没将他的头发弄成见不了人的程度，而这对宗谷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这里我来清理。” “可以吗？” “当然。” “太好了，那就拜托宗谷君了。” 经过打理的宗谷，看上去就是一个白得过分的高中生，她也不自觉地换了称呼。 打扫干净洗面室地板上的碎发，宗谷回到客厅时，沙发上的桐野茜拿着手机对他晃了晃。 “我在网络上找到了那家儿童福利院的电话。” 他怔了怔，“是吗。” “宗谷君要现在就联系他们一下吗？” 没等他回答，她就将手机递了过来。 宗谷也很干脆地接过手机，不过没有立即将电话拨出去。 既是情怯，他也在想自己该如何解释这持续了两年多的突然失踪，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那种光怪陆离的说法。 “总之……” 对于他的犹豫，桐野茜能大概理解一些，“先跟最关心的人报个平安。” “说得也是。” 他深深呼吸，随即拨出了电话。 “你好，这里是仙台青叶儿童福利院。” 熟悉的名字，陌生的声音。 宗谷在脑中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从未听过对方的嗓音，估计是福利院新招聘的工作人员，也就没有直接报上姓名。 “你好。我找橘天子小姐。” “橘天子？我们这里并没有……诶，什么……真的？……我知道了。” 电话另一端似乎不止一人，此时正在低声交流。 宗谷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会儿才等来回复。 “抱歉，让您久等了。橘小姐曾经是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过她在两年前就已经辞职了。” “辞职？” 宗谷一怔，假装看着窗外的桐野茜也直接望了过来。 “为什么？” “似乎是因为橘小姐负责的一个孩子突然失踪，她十分内疚，留下一封辞职信后就消失了。” “……” 宗谷顿时沉默下来。 “先生？你还在吗，先生？” “……抱歉。” 他吸了口气，“请问橘小姐有留下自己的地址或者联系方式吗？” 接电话的人将这个问题转述给身旁的同伴，得到答复后，再转告给宗谷。 “没有。” “我知道了，谢谢。” “如果有需要的话，您可以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等我们能联系上橘小姐时，会转告给她的。” 考虑到这是桐野茜的号码，宗谷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也省略了向另一位了解过往的工作人员自报家门以及解释的必要。 挂断电话，他才发现手机壁纸是机主的自拍。 穿着冬季制服的少女笑容甜美，十分可爱，背景就是雪中的这座别墅，只是他现在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 桐野茜接过手机，“联系不上吗？” “嗯……那位老师从儿童福利院辞职了。” “为什么？” 宗谷自己知道的本就不多，向她解释起来也更加简略，说完便沉默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后，桐野茜想起一个对眼下而言更为实际的问题： “那宗谷君还要回宫城的福利院吗？” 宗谷从回忆中抽离，想了片刻才说道：“我现在十七岁，已经回不了福利院了。” 法律规定，十六岁以上就可以打工，这意味着他已经满足独立生活的前提了； 而他已经失学两年多，回去也考不上高中，必须离开福利院。 “那该怎么办？” “是啊……” 宗谷喃喃着，也在向被意外搅得乱七八糟的人生发出询问。 “该怎么办。” 桐野茜今年不过十六岁，只是个中三学生，自己还糊里糊涂的，远没到可以为别人的人生出谋划策的地步； 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鲜明的特点之一，就是很少能自己意识到这一点。 “既然这样，宗谷君不如就留在这边？” 【“……如果你没有其他打算的话。”】 寒风阵阵，宗谷站在街头，双手抱臂，望着雨停后依然有些潮湿的路面。 “去居酒屋打工么……” 在桐野家旧宅度过了逃出黄泉的第一个夜晚，新的一天也已经过去大半，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其他选择——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连衣服都是从别人那里借的。 要生存下去，接受她的好意是最佳的选择。 又等待了一会儿，他身后的学校忽然喧闹起来。不多时，陆续有穿着制服的学生出现在校门口。 宗谷身形高瘦，在人群中也十分显眼，更何况此时校门口并没有多少人。 一道道目光朝他望来，基本都会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移开。 他是来等人的，就算有些不习惯这越来越多的视线，也只能默默承受着。 还好让他在这里等着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诶……宗谷！” 他循声望去，刚走出校门的桐野茜挤在一群女生中间，脸上意外又惊喜。 “你怎么来了？” “……” 宗谷哑然，又看了看她身边紧盯着自己的几个女生，很快明白过来。 女孩子啊…… “想见你。” “哇。” 周围的视线又一下子集中到桐野茜身上，有两个女生甚至掩住了嘴。 “真是的。” 她埋怨了一声，只是脸上的笑意已经压抑不住了。 “抱歉，红子……”她扭头看向身边某个容貌不亚于她的短发女生，“我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了。” “……” 说罢，她也不等她们反应，快步走到宗谷身边。 “等了很久吗？” “不，我也是刚到。” “嗯嗯。” 宗谷伸出手，她愣了愣，很快就握住了。 “……我是说书包。”他低声道。 桐野茜看他一眼，又回头望了望那几个女生的反应，很快转回来，走在前面拉着他。 “行啦，姑且先这样。” 一直走过两个红绿灯，见尾随的人终于死心，她才松开手。 “哎，女孩子真是麻烦……不过宗谷的反应也真是快呢。” “……” 宗谷不知道她口中“麻烦的女孩子”是否包括自己，干脆不吭声，当没听见。 桐野茜也不在意，将书包交到他手上，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抱歉，等了很久。” “也就几分钟。” “这边街道很多，不太好找呢。”她依然走在前面，左右张望，“而且宗谷君也没有手机。” “嗯。” “再过几个星期，我也不需要过来了。” 手中的书包不算太沉，宗谷看着她深蓝色的中学制服，“高中已经决定了吗？” “嗯，淡海高校。稍微有点距离，在琵琶湖的对面哦。” 桐野茜回头笑了一下，“不过，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 “感觉桐野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肯定能考上的。” “嘿嘿。”她笑得更开心了，“谢谢你。” 两人又走了片刻，在路边的站台坐上巴士，摇晃着过了四五站后一起下车。 “就在那边。” 桐野茜脚步轻盈，穿过路口，带着宗谷来到一家名为“楽泉亭”的居酒屋前。 掀开暖帘，两人步入店内，立即觉得温暖了许多。 店面不算大，除了台边的座位，只有三四条单独的长桌。此时才下午三四点钟，居酒屋还没有开始营业，台后面忙碌的两人似乎就是全部的店员了。 “茜。” 扎着干练马尾辫的女人一开口，身旁埋头准备着的中年男人也望了过来。 “就是他吗？” 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宗谷身上。 “卖相不错嘛。妈妈很喜欢，就让他留下来。” 第5章 试探与出路 位于巷口的楽泉亭店面不大，人气却不俗，傍晚五点开始营业后，很快就有不少客人上门了。 虽然是女儿推荐的人，但来历不明的宗谷显然不可能凭借一句玩笑般的评价就能留下来，还得通过实际表现，向桐野夫妇证明自己至少不是个笨手笨脚的人。 而眼下就是检验的时候。 “爸爸和妈妈会负责准备料理以及结账，宗谷君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接引客人，点单，还有端菜送酒之类的。” 桐野茜低头调整着身上的工作制服，“也就是之前我在店里帮忙的事情。” “自从我开始备考，店里就一直有些忙不过来，打工的人也做不长……你在听吗？” “在听。”宗谷点了下头。 “嗯……暂时也没别的什么了，宗谷君还有问题吗？” “桐野的备考不要紧吗？” “……” 她怔了怔，很快露出笑容，“没问题。” “从年后到现在，一直都在忙着备考，我也想稍微转换一下心情呢。” 短暂的上岗前培训就此结束。两人离开换衣间，居酒屋里的客人似乎又多了不少。 桐野茜的母亲桐野庆子，正在为一桌客人点单，瞥见两人出来，回头使了个眼色。 “来啦。” 桐野茜来到台，将另一批等待的客人引到餐桌坐下，宗谷跟了过去。 “请问要喝点什么？” 毕竟是居酒屋，酒水才是第一道菜。 “先来杯啤酒。” “小田，你这家伙绝对是讨厌我了……对了，我要梅酒。” “为什么要这样说啊？”“一杯黑雾岛，加冰。”“累死了……” “前辈上来就喝烧酒吗？”“你刚才选座位的时候犹豫了，对？” “看着，这就是前辈的厉害之处。” “那是……那是因为……” 落座的几名客人你一言我一语，信息相当杂乱，而桐野茜听过一遍就迅速提炼出了重点。 “一杯啤酒，一杯梅酒，一杯加冰黑雾岛烧酒……”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仍在解释自己为什么犹豫的男人身上，“这位客人要喝点什么？” “所以说……什么？酒？什么都好。” “啤酒可以吗？” “啤酒吗……可以。我说啊……” “我知道了。” 她取出菜单，“在此之前，请先看看本店的菜品。” 回到台，按照客人的要求，桐野茜又是倒酒又是加冰块，又在托盘里放上了几份自家居酒屋的特色小菜； 刚要端起托盘，旁边的宗谷先一步伸出了手。 “谢谢~” 她对他笑了一下，跟他一起回到餐桌旁。 “请慢用。” 宗谷将酒和小菜分给各人，桐野茜手里拿着点单本，一边询问，一边记录下他们点的菜品； 点完单后，两人再回到台，向担任厨师的桐野宏幸传达需求。 “二号桌客人的。” 扫了眼菜单，他挑拣着已经串好的食材，放上烤架。 “冷奴就交给茜了。” “嗯嗯。” 忙碌的时候，桐野茜也会帮忙准备一些简单的下酒菜，比如冷奴（冷豆腐）和枝豆（毛豆）； 她正低头往切好的豆腐上撒着葱末和柴鱼片，还没浇上酱油，又有一拨客人走进了居酒屋。 “欢迎光临楽泉亭——” 她抬起头，身边的宗谷已经迎了上去，将客人引向里面的餐桌。 “宗谷君学得真快呢。” 翻动着铁架上的烤物，桐野宏幸也朝那边望了几眼。 “男朋友？” “诶？不是不是……” 一直到夜里十点左右，居酒屋里依然坐满了客人。只是其中已经没有多少新来的了，也就不像刚入夜时那样忙碌。 将一盘加点的烤串送上客人的餐桌，宗谷刚歇了口气，就注意到台有人在对自己招手。 “桐野小姐。” 桐野庆子整理着刚清洗完的餐具，等他走近才侧身对着他。 “宗谷君，感觉怎么样？” 一直在忙碌，宗谷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实话实说。 “有点累。” 桐野庆子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工作虽然简单，一晚上下来也很辛苦呢。不过宗谷君就应对得很不错，之前有在别的地方打过工吗？” “没有。只是以前还在福利院的时候，经常帮忙做家务。感觉没有太大的区别。” “福利院啊……” 她的声音渐渐走低，再开口时又换了个话题。 “宗谷君对茜有多少了解？” 宗谷想了想，“她是个善良和开朗的女孩子。” 大概是因为在这种成长环境下接触到的人很多，她的性格也比较外向。 桐野庆子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茜跟普通的女孩子不太一样，行动力也很强呢，从小就喜欢往家里捡各种小动物。 除了小猫和小狗，翅膀受伤的鸟，还有半死不活的青蛙，被汽车压扁脑袋的蛇……很难相信，不过这都是真的呢。” “……” 她的女儿此时并不在这里，宗谷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好一会儿没见到桐野茜了。 “不过，在发现自己没办法将捡回来的小动物都照顾好后，这样的事情也就慢慢变少了。 没想到，她这次干脆捡了个俊俏的男孩子回来呢……该说她成长了吗……” 宗谷沉默片刻，在心底叹了口气。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宗谷君果然也和普通的男孩子不一样，要比他们成熟不少呢。” 桐野庆子摇着头笑了一下，“不过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 她看着他，“宗谷君。” “在。” “我听茜说，你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从东北流浪到了这边？” 看来桐野茜并没有对父母说明太多细节，宗谷犹豫了一下，“从结果来说，确实如此。” “中间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经过吗？” “不，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我的女儿好像就深信不疑。” “她不是普通人。” “……” 桐野庆子的眼神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显然还没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宗谷察觉到这一点，摸索着颈间的细绳，从衣领里掏出了那枚护身符。 “茜的护身符……” “桐野小姐了解这枚护身符的作用吗？” “听已经过世的婆婆说，这是为了防止茜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她看着他，“难道说，宗谷君也……” 宗谷点了下头，“我的流浪经历，便与此有关。” “……” 面对这种出人意料的转折，桐野庆子也没让惊讶的情绪主导太久，反而变得更坦诚了些。 “宗谷君。” “在。”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很难想象那些看不见东西呢。就算已经有不少人告诉过我，还存在着另一个模样的世界，我也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虽然我能看见，但我的态度也和桐野小姐一样。”宗谷看着她，“这种能力给我带来的只有麻烦。” 她笑了笑，很快收敛。 “宗谷君不是坏人？” “不是。” “都道府县的各级警署里，也没有宗谷君的通缉令？” “没有。”他顿了顿，“仙台那边，倒是可能会有几张两年前的寻人启事。” “是吗……连这枚护身符都已经交给了宗谷君，说明茜很信任你呢。” “是的。” “既然如此，宗谷君也不会像茜捡回来的小动物那样，要么突然死掉，要么就在养好伤后偷偷消失？” “……” 到此时，宗谷才隐约明白她这一连串铺垫与试探的全部用意。 “不会。” 他给予肯定的回复，末了又补充一句，“决定要离开的时候，我会好好打招呼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 桐野庆子点点头，又看了默默听着的丈夫一眼。 “我倒是希望宗谷君能一直留下来呢。” 桐野宏幸敦厚寡言，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ok” 桐野庆子一拍手，接着又拿出一个本子。 “那接下来，谈谈在我们店里打工的时薪。” 跟宗谷谈好时薪还有住处之类的问题，桐野庆子与丈夫留在店里，让他去送桐野茜回家。 “……正常时段的时薪是1000日元，九点过后是1200日元。薪酬周结。” “是吗。” 鹅黄的灯光照亮了街道，毕竟不是什么大都市，此时路上已经十分冷清了。桐野茜走在前面，几步一回头，听宗谷复述刚才她被支开后发生的事情。 “那宗谷君住的地方呢？” “还是桐野家的旧宅。” 肩上挂着她的包，宗谷左右扫望，用眼睛记住一路走过的街道。 “不过桐野小姐也没收我的租金，只是让我偶尔打扫，让那里保持干净就行了。” “真的？那真是帮大忙了。” 终于从长久以来的义务劳动中解放，桐野茜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过我家的店要到下午五点才开始营业，白天的时间，宗谷君打算做什么？” “学习。” “诶？”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宗谷也在看着她。 “我准备利用白天的时间补习中学课程，参加明年的中考。” “……” 桐野茜看了他一会儿，“宗谷君打算继续升学吗？” “嗯。” “真不错呢。需要我帮忙吗？” “非常需要。” 宗谷点头，“不过，先等桐野在高中安顿好再说。” 第6章 巫女 从居酒屋楽泉亭到桐野家现在的住处，距离不远不近，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左右。 冷寂深夜，路上见不到几个行人，寒风在空荡荡的街头巷尾呼啸而过，只有宗谷与桐野茜走得不紧不慢。 或者说，是聊得兴起的桐野茜有意放慢了脚步。 “……然后呢，在听说我要考淡海高校之后，红子也去报名了那所学校的入学考试。” “嗯。” “明明附近还有很多不错的高中。” “是吗。” “以她的成绩，其实可以去最好的县立高中。她之前好像就是这样打算的。” “真厉害。” “就算是私立，也还有更好的选择。” “是吗。” 桐野茜停了下来。 “宗谷。” “……” 宗谷明白，不能继续敷衍下去了。 还好他也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和闺蜜考上同一所高中，不是应该高兴吗？” “闺蜜？” “……不是吗？” “不是哦，只是普通的朋友来着。” 她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宗谷会觉得我和红子是闺蜜？” 因为你们在学校里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上厕所，放学后还一起去逛街…… “猜的。” “猜错啦。” “是吗。” “对女孩子来说，闺蜜……” 桐野茜正准备就此展开新的话题，目光却在前面的街道上停顿了一下。 “咦？” 宗谷也朝那边望了一眼，昏黄路灯之下，除了一家已经关门的路边小店，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 “那边的地上……” 她抬手指着，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宗谷看不见吗？” “……” 他也很快反应过来，摸了摸胸口的护身符。 “嗯，我看不见。那边有什么？” “路上有个人，不对，是有个灵体又走又爬的，看起来很勉强的样子呢。” 桐野茜有轻度近视，只是不喜欢戴眼镜，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远处的东西。 “啊……他的身体似乎受伤了，背上有一道好长的伤口。” 宗谷想袖手旁观，但身旁的少女显然是另一种打算。 想起之前桐野太太的话，他只好提醒了一句，“灵体可不是小动物。” “嗯？什么？” “你打算救它吗？” 桐野茜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不可以。” “诶……” 她想了想，又问道：“是‘做不到’还是‘不允许’？” “两者都有。” “为什么？” 为了彻底打消她的念头，宗谷耐心地解释起来： “在成为灵体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它的生命已经终结了。而你只是一个灵觉比较发达的普通人，能看见它、触碰到它甚至将它彻底毁灭，但无法阻止灵体的消亡。” 这是“做不到”的部分，随后就是“不允许”的原因。 “而且成为灵体并不只是意味着失去生命，同时失去的还有一部分意识。至于是记忆、情感还是理性，又或是别的什么，无从判断——也就是说，它可能具有攻击性。” “……” 桐野茜听得云里雾里，愣了一会儿，“是吗。” “如你所见，背上有伤，意味着它受到了攻击；而受伤的状态下很难从黄泉军或者黄泉之女手上逃脱，这说明它受到的攻击来自人世。” 她茫然地看着宗谷，直到他说出最终结论。 “追杀这个灵体的人来自神社。” “神社？” “除了接受委托的特殊情况，他们通常只对扰乱人世的灵体出手。驱赶其中影响较小的部分，对具有攻击性的恶灵斩尽杀绝。” “也就是说……” “没错，你看到的就是恶灵。” 宗谷吸了口气，又吐出一团白雾，“为了消灭它，附近的神社派出了一名巫女。可能是因为她对剑形灵器的运用还不熟练，才让这个恶灵侥幸逃脱至此。” “……” 信息量太大，桐野茜在混乱中还有几分震惊。 “为什么宗谷能从一道伤口里看出这么多？” “因为我看见了。” “诶？” “看前面。” 她回过头，才发现前方的街道上又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背对着这边，白袖绯袴，身材高挑，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手执一把长弓，此时刚刚松弦，飞出的一箭直插地面，逼停了恶灵。 “她拿着的是弓呢……”桐野茜小声道。 “因为用剑不熟练，一味坚持的话，可能会让那只恶灵找到逃走的机会。” 宗谷的判断来自她所描述的狭长伤口，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 就在那名高个子巫女用弓箭威胁着地上的恶灵时，路边的阴影里又跑出一名巫女，只是身形要矮小得多，甚至只到前者的腰腹间。 “好可爱……” 桐野茜抬手掩在嘴边，两眼放光，“小学生巫女？” 宗谷的目光则落在她手中拖着的木剑上。 看来用剑不熟练的人是她。 嗖！ 嗖！ 嗖！ 嗖！ 远处的两人说了几句什么，高个子的巫女忽然连射四箭，力透千钧，每一支都钉在了地上； 接着宗谷就见到桐野茜紧皱眉头，捂住了耳朵。 他听不见，但也能猜到是恶灵发出了痛苦的嘶嚎。与她做出相同反应的还有那名小巫女，连手中的木剑都丢到了地上。 “她用箭钉住了那个人……那只恶灵的四肢。” 桐野茜为他解释着现在的情况，双眉越皱越紧，“这是什么意思，她打算让那个孩子来处决他吗？”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猜测，高个子的巫女俯身捡起木剑，硬塞到了小巫女的手上。 “住手！” “……” 身旁的宗谷和远处的大小巫女都望了过来，桐野茜面色不改，快步跑上前去。 虽然不知道她打算干什么，但见她靠近，大巫女立即低头催促了一声。 小巫女摇头不应，她只好自己握紧木剑，一剑削颅。 恶灵在尖锐的哀嚎中烟消云散，她又望了眼脚步踉跄的桐野茜，拉起身旁的小巫女便准备离开。 而当双方拉近到一定距离时，三人忽然同时停下了脚步。 “……” 两名巫女回头看着桐野茜，又彼此对望一眼；而后者怔了几秒，扭头看向还在原地站着的宗谷。 “我感觉到了！” 灵觉解放的桐野茜，第一次有意识地感觉到同类人的“气场”。 宗谷只是点了下头，一边朝她走去，一边示意她看向身后。 她感觉到了他人的“气场”，意味着对方也同样“发现”了她的存在。 高个子的巫女不仅停下了脚步，此时还转身向她走了过来。 “我是扶云神社的菅原京子。废话不多说，你有兴趣成为巫女吗？” 第7章 敬而远之 迎着冷风，宗谷不紧不慢地走近，而桐野茜早早地就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宗谷，我也可以成为巫女吗？” “不可以。” 他回答得干脆果断，没有一丝犹豫，她反而有些迟疑。 “诶，为什么？” “桐野还要参加入学考试。” “啊……是这样没错……” 桐野茜张了张嘴，又问道：“那在考完试之后呢？” 宗谷还是摇头。 “如你所见，像她们这种拥有一定灵觉的巫女，最主要的工作并非救死扶伤，而是驱邪患，也就是除灵。” 他看向面前一高一矮两名巫女，对前者冰冷的注视毫不在意，视线落在仰头看着他的那名小巫女脸上。 “但灵觉强度符合条件的人实在稀少，结果就是这么小的孩子也得参与除灵……会很辛苦。” 结合方才的所见所闻，桐野茜心底翻腾的向往立即冷却不少。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过来阻止对方为难小孩子的。 她又想起宗谷刚刚的话，“灵体的消亡是不可阻止的”，而她对除灵这种事确实没有兴趣，甚至还因为刚才的事情产生了一些抵触。 “我知道了。” 桐野茜点点头，又对一直没开口的高个子巫女微微躬身。 “抱歉，恕我拒绝。” 而她刚才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后者都看在眼里。 “我是扶云神社的菅原京子。”巫女冷着脸，向刚刚到场的宗谷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什么人？” 在宗谷身上，她感觉不到一丝灵觉波动，似乎就是个普通人，但他对她们这类人却非常了解，这让她很是诧异。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用在意。” 菅原京子半信半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但她不是。” 宗谷面不改色，“她也没有必须成为巫女的义务。” “担任除灵巫女并非义务劳动。参与除灵行动，神社就会支付相应的报酬。” 菅原京子说着，目光又转向旁边的桐野茜，“除了金钱，扶云神社还拥有近畿地区一些名校的推荐名额——你是中三学生，想去哪所高中？” “……” 桐野茜愣了愣，“淡海高校。” 菅原京子也怔了一下，很快又点头，“没问题。” “只要你答应成为除灵巫女，神社会立即为你安排淡海高校的保送推荐。条件是高中三年期间不能退出神社。” “诶……” 面对这突然的诱惑，桐野茜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又看向了宗谷。 宗谷则出神地望着头顶的路灯，半天才吐出一团白气，未置可否。 “宗谷……” “我说的全是真的，她说的也都是实话，桐野自己权衡。” “……” 因为他的态度转变，菅原京子多望了他一眼，随即又看向犹豫中的桐野茜： “正如他所说，灵觉者非常稀少，愿意加入神社的更是寥寥无几，而灵体却在与日俱增。你应该也感觉到了，自从一个多月前以来，在近畿一带徘徊的灵体暴增猛涨……” 宗谷目光一动。 “……附近诸神社的神职人员疲于奔命，已经到了应接不暇的地步。 我所在的扶云神社，更是因为派出十名神官和巫女去护卫京都，无人可用，才会让玉子这样的孩子跟着一起行动。” 名为玉子的小巫女立在一旁，抓着她的衣袖。 “姐姐……” 挣脱她的小手，菅原京子挥动长袖，郑重行礼。 “为了近畿一带的安宁，拜托了。” “……” 巫女俯下身，长发散落两边，在夜晚的寒气中露出光洁的后颈。 在桐野茜再次表态前，她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态。 沿着石阶小路走到桐野家的别墅前，宗谷在玄关等待了一会儿，桐野茜拖着一个粉色的背包出来了。 “小心……有点沉哦。” “没事。” 接过颇具份量的背包，宗谷看了看紧绷的拉链，“借这么多书给我，不会影响到桐野自己的备考吗？” “放心，这些都是我已经用不上的书和笔记，尽管拿去。” “是吗，谢谢。” “剩下那些，等我考完了就送给宗谷。背得动吗？” 宗谷试了试，“没问题。” “嗯嗯，路上小心。” “晚安。” 还没走出屋里透出的灯光照亮的范围，桐野茜就叫住了他。 “宗谷。” 他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刚才……”她看了他一会儿，“宗谷为什么改变态度了？” 宗谷转过身来，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一开始的时候，宗谷并不希望我答应菅原小姐？ 为什么在她提出条件后，就让我自己决定了……啊，莫非你觉得我考不上淡海高校！” “……” 宗谷笑了一声，又摇摇头。 “不，我只是觉得这是桐野自己的事情，我不该干预太多。” 桐野茜皱着眉，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 “那宗谷反对的理由，也是因为担任除灵巫女非常辛苦吗？” “这是一方面。” 宗谷顿了顿，肩上到底还是有些沉，便将背包放了下来，“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再跟那个世界产生太多牵扯。” “天生灵觉，给我带来的只有麻烦，说是深受其害也不为过。 虽然有许多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但现在有桐野借给我的这枚护身符，至少能让我暂时安定下来……既然能逃避，我选择敬而远之。” 在黄泉彼世沉沦了两年时光，宗谷现在只想做回普通人。 桐野茜似懂非懂，“抱歉……” “不用跟我道歉。” 他摇摇头，“而且桐野这不是拒绝她了吗？” “我拒绝菅原小姐，可不是因为宗谷刚才说的那种原因哦。” 她对那个世界还是很好奇的。 “我只是觉得，菅原小姐太……太……”她纠结着自己的用词，“正义……不对，正经……对，是太正经了！” “如果说是因为经常消灭恶灵才会变成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我也能理解啦，但是突然让我为了守护近畿安宁而成为巫女什么的，果然还是太过正经和严肃了……” 桐野茜停顿了一下，“我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担上这样的责任。” “——没事的。” “诶？” 宗谷看着她，一只手拉起背包的带子，“从神世七代创造日本时起，人世就是现在这副人与游灵共生的模样，没有在情理和事实上都必须由某个人来承担的责任。” “好绕口啊……” 桐野茜笑了起来，“不过我听明白了，谢谢。” 宗谷也笑了笑，“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菅原小姐说，近畿地区的灵体暴乱，是从一个多月之前开始的。” “……” 果然注意到了。 宗谷点了下头，“就是帮助我逃出黄泉的那场骚乱。” “到底有多少恶灵逃出来了？” “如果我当时还有心思在意这些，早就被守卫的黄泉军砍成两截了。” “守卫？” “黄泉与人世之间的界限并不稳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旦产生新的裂隙，黄泉中飘荡的灵力就会凝聚成黄泉军； 一方面，它们会用自己的身体填补裂隙，另一方面又会守卫在裂隙前，阻杀试图逃离的灵体。” “界限并不稳固么？宗谷会掉进黄泉，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 宗谷的神情忽然恍惚了一下。发现那段记忆越是细想，就越是模糊。 “宗谷？”桐野茜注意到了他的不对。 “没什么……” 宗谷摇了摇脑袋，甩去脑海里一下子翻涌而出的无关杂念。 “总而言之，黄泉方面的力量以及人世的灵觉者们都在追杀恶灵，这场混乱不会持续太久的。” “是吗。” 桐野茜对此也没有太过在意，半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句，“真希望伊邪那美大人能好好管管呢。” “她不会管的。” “诶？” “毕竟最先撕裂黄泉、并从中逃离的人，就是黄泉主宰伊邪那美。” “……” 桐野茜愣住了。 “多亏了她，黄泉与人世的界限才会变得如此脆弱，无论如何修补，都无法恢复到最初的强度……后来的无数恶灵，也才有了从中逃脱的机会。” 宗谷转过脸，半张面孔隐入黑暗，有意无意地朝日落的方向望了一眼。 “如果不是先从人世掉进了黄泉，我简直感激不尽。” 第8章 夜雪 按部就班，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星期。 桐野家旧宅，宗谷独自坐在作为客厅的和屋里，面前的矮桌上摊放着中学教科书和对应的笔记，他正在自习。 这段时间，他白天在家里学习，傍晚到深夜在居酒屋打工，而除了带他熟悉环境的第一天，桐野茜之后就没再去过店里，在家安心备考，两人的生活都过得十分规律。 大部分时间，宗谷都是一个人待着。 独处的好处是容易静下心来，或许也是因为基础良好，复习进度要比他预想的快得多； 缺点则是学得太投入的话，一不留神就会忽略时间的流逝。 好在这两天到了一定时候，就会有人过来“打扰”他。 “宗谷——” “……” 宗谷回过神，抬眼望了望外面的院子，才发现日已西斜。 没过一会儿，从玄关响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客厅。桐野茜放下书包，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辛苦了。” 回头打了声招呼，宗谷将两张书签分别夹进书和笔记本里，收拾起了桌子。 她放学后来到这边，也意味着快到他的工作时间了。 “那是书签？” 桐野茜眼尖，很快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嗯。” “什么时候买的？” “自己做的。” “诶……给我看看。” 宗谷随手拿起笔记本，连带着书签一起递到身后。 她翻开看了看，“宗谷已经自习到这里了吗，真快呢。” “数学比较简单。” “早一段时间逃出黄泉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中学联考呢。” 他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注意力从他的学习进度转移到书签上，桐野茜也露出了笑容。 “什么呀……” 淡蓝色的硬纸裁剪得刚刚好，线条笔直，没有一点瑕疵； 似乎是借用了她留在这里的笔墨，书签正反两面，都用漂亮的汉字写着同一句话： “‘子不语怪力乱神’。” “出自《论语》……” “——我知道的啦。” 收拾完桌面，宗谷站了起来，“就是桐野知道的那个意思。” “宗谷对这种事情真是抗拒得厉害呢。” 目光跟随着，在他即将走出客厅时，桐野茜忽然叫住了他。 “宗谷。” 他回过头，望着沙发上只露出了脑袋的少女。 “那个……你想去淡海高校看看吗？” 宗谷微微一愣，旋即点了下头。 “可以。” 再过两天，就是她去淡海高校参加入学考试的日子了。 “要在那边待一整天，下午考完试才能回来哦。我会准备宗谷那份便当的。” “谢谢。” 见她没什么话要说了，宗谷这才前往浴室。去打工前先洗个澡，是他最近几天才养成的习惯。 正当他想着两天后的陪考时，浴室外又响起她的声音。 “话说回来……” “……” 拉下脱到一半的上衣，宗谷打开换衣间的门，一言不发地望着外面。 盯着他的胸口望了几眼，桐野茜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了一下。 “抱歉。” 她提了提手上的包，“没什么事，我要回去了，你继续洗澡。” “是吗。路上小心。” “嗯。” 听着浴室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宗谷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 少女并未察觉，低着头快步从前院两旁张牙舞爪的枯枝下穿过，背影有些畏缩。 “……” 他皱起了眉。 灯红酒绿渐灭消，夜也深了。 “宗谷君——” 居酒屋里，桐野庆子在台招了招手，叫宗谷过去。 “今天就到这里。” “……” 店里客人还有不少，虽然心中意外，他还是应了一声。 “好的。” 正准备去更衣室换下制服，他才发现时间还很早，甚至没到夜里十点。 桐野庆子读出了他脸上的不解，从台里拿出一份打包好的夜宵。 “茜说她有点饿，麻烦宗谷君把这个送过去，辛苦你了……对了，宗谷君的那份也在里面哦，我请客。不过跑腿我会算在加班里的。” “我知道了。”宗谷接过夜宵，“谢谢。” “不用客气。” 桐野庆子看着他，“话说回来，宗谷君这几天和茜聊得多吗？” 他怔了怔，“不算太多。” “是吗。” 她看起来有些苦恼，“我这边也是呢。” “我还以为是因为和宗谷君聊得多了，茜才没什么话对妈妈说呢。” 宗谷摇头，“可能是因为快到入学考试的日子了，她有些紧张。” “也有这种可能呢。” 桐野庆子对他笑了笑，“那就拜托宗谷君在吃夜宵的时候，顺便开导她一下了。” “……”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宗谷自己也有些在意桐野茜这几天不同寻常的表现，便答应下来了。 “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 提着沉甸甸的夜宵，宗谷独自走在路上，忽然望了望天。 他记得自己下午出门时，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现在却只能在重重密云间见到被月光照亮的缝隙； 也没起风，他却感觉到阵阵阴寒直往衣服里钻。 “要下雪了么。” 最后一丝月光掩没在浓云里，天地间寒意愈盛。宗谷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只好加快脚步。 在冰冷的街道上埋头走了片刻，余光瞥见路边有道亮眼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 “……” 白袖绯袴，是前几天曾经见过一面的小学生巫女，他记得她的名字似乎是玉子。 而她此时缩在阴影中，手里拿着木剑，正满脸紧张地望着他。 宗谷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目光放远，环顾前后，这才发现自己的周围早已布满相同打扮的女人……全是巫女。 ——围猎。 他心里立即闪过这样的念头。 紧随着这个念头，他也很快意识到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事实上，从他闯入“包围圈”到现在，这些巫女一直待在原地，没有流露出半点要针对他的意图； 如果不是玉子藏匿踪迹的水平较差，他甚至可能从闯入到离开，都不会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现在看来，她的紧张更多是来源于被人发现，而不是认出了他。 “玉子。” 前方距离不远的地方，另一名巫女忽然开口了。 “冷静一点。” “是……” 宗谷也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他点了下头。让他略感意外的是，对方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回应只是出于礼节，菅原京子很快移开视线，显然没有跟他交流太多的打算。 果然就像桐野茜说的那样，她是个过于正经的人。 宗谷也不在意，只是对她们的目标稍微有些在意，一边猜测，一边从冷得让人无法集中精神的包围圈中穿过。 在人手如此紧缺的时候，还汇集了几十名来自不同神社的巫女，所图必然不小…… 一抹冰凉擦着脸颊坠落，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空。 “……” 一片接着一片，白色的精灵翩翩起舞，悄然飘落。 夜雪到底还是落下来了。 “糟糕。” 摸了摸包装着夜宵的袋子，宗谷加快脚步，朝桐野家的方向赶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菅原京子才收回目光，又望向在他眼里空荡荡的街道。 只有什么也看不见的普通人，才能面不改色地穿过黄泉军的阵列？ 第9章 雪夜（上） 外面天寒地冻，一直待在屋里的桐野茜却也面容苍白，脸色比此时的天气还冷几分。 为宗谷开了门，她一言未发，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桐野？” “……n” “什么？” 她背对着，身体和声音都有些颤抖。 “关门……” 走进温暖的屋里，宗谷反手带上门，将风雪之类的东西全部隔绝在外，她才回头看他。 “抱歉……”“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 桐野茜勉强笑了一下，宗谷提了提手里的袋子。 “久等了。” “没事。”她摇摇头，“是我突然想吃店里的东西……过来。” 两人走到餐厅，宗谷打开袋子，取出桐野父亲准备的各种烤物和炸物，放在她取来的盘子上。 有锡纸裹着，在寒冷的室外兜了一圈食物也都还是热的，甚至还有点烫手。 屋里虽然暖和，他也没有一下子全部打开，能吃多少是多少。 “宗谷……” 宗谷低头撕着锡纸，随口应了一声，“嗯。” “你今天可以留下来吗？” “可以……诶？” 他抬起视线，坐在对面的桐野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紧紧捏着一角桌布。 “……” 她在害怕。 宗谷很快越过惊讶与疑惑的阶段，意识到了问题的实质。 “桐野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 她没说话，紧盯着他的双眸往屋外瞥了瞥。 “外面有灵体？” 她使劲点头。 “……” 难怪会让他以送夜宵的名义过来。 “安心。”宗谷劝慰着，从刚打开的锡纸里拿出一串烤鸡肉递过去，“应该只是路过的游灵。” 桐野茜立即摇头否认。 “一直都在？” “嗯！” 他想起下午她从旧宅离开时的怪异模样，又问道：“这种情况出现几天了？” “是从前天晚上开始出现的。” 宗谷立时吃了一惊。 胸前的桃木护身符压抑着灵觉，效果显着，他对此一无所知。 “那个灵体是什么模样？” 或驱赶或消灭，得先分辨出是哪种灵体才行。 如果仅凭他们两个，或者说桐野茜在他的指导下难以应对的话，干脆就让那群在大街上吹风看雪的巫女过来给剿了，反正她们的本职工作就是除灵…… 宗谷在心里盘算着，桐野茜接过他手中的烤鸡肉，又看了他一会儿。 “是黄泉之女。” “茜——” 刚招呼一声，女儿就从楼上下来了，这让刚到家的桐野夫妇稍微有些意外。 不过她脸上浮现的笑容，很快打消了他们心头的一点疑虑。 “妈妈，爸爸。” “茜，还没准备休息吗？” “在看书。”桐野茜停在楼梯不上不下的位置，“马上就休息了。” “不要学习得太晚，外面下雪了……宗谷君之前来过了？” “嗯嗯。” 桐野庆子拍了拍肩上的雪，示意丈夫先去洗澡。 “他有说什么吗？” 桐野茜想了想，“安心备考？” “只是这样？” “再吃点。” “……” 看着女儿脸上的笑容，桐野庆子觉得她可能只是压力过大，需要和人聊聊而已。 “是吗，我以为宗谷君会稍微多说几句呢。” “他说自己没什么能安慰我的自信，说得太多反而可能会让我觉得混乱，点到为止就好。” “原来如此……真是成熟的男孩子。” “嗯嗯。” 又聊了几句，桐野夫妇各自去洗漱、休息，桐野茜折身回到了楼上。 见到是她，宗谷才从已经积了层薄雪的露台回到房间里，拉上落地窗。 带上房门，她笑了一下。 “如果进来的是妈妈，宗谷躲在那里也会被发现的。” 他只是摇头，无法像她这样轻松地笑出来。 桐野茜走到落地窗前，朝外面看了一会儿。 夜色昏沉，纷纷扬扬的雪花只有经过房间里透出的灯光时才能被看见，飘在空中的那几道诡异身影却是异常清晰。 “原来黄泉之女还会飞啊。” “……” 宗谷在她身后，眼中看不见，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他早就见过黄泉之女遮天蔽日的情景。 “她们在干什么？” “侦察。”他拉上一边窗帘，“或者在跟远处的同伴联系。” 桐野茜抬手拉住另一边，似乎还想再看几眼，宗谷也没坚持。 “桐野不害怕吗？” “宗谷不是说过，她们不会对我下手吗？” 鉴于自己之前担惊受怕的表现，她大概也觉得这样的理由没有多少说服力，又回头笑了一下。 “有宗谷在这里，我就不觉得害怕。” “真羡慕你，我自己倒是怕得要死。” 宗谷望了望外面，“虽然她们这次并不是冲着我来的。” 不只是桐野家，附近到处能见到黄泉之女游荡的踪迹，这也是桐野茜这两天战战兢兢的主要原因——即便知道她们不会伤害自己，也不影响乍然看见那张惨白面容的骇人程度。 结合她的话与此时的见闻，宗谷也大致明白之前遇到的那些巫女是在做什么了。 “这些黄泉之女在织一张大网，侦查并封锁‘猎物’的所有去向，桐野家的位置正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阴冷的黄泉气息在周边凝结成团，甚至影响了天气。摆出如此大的阵仗，应该是它们发现了那只最为强悍的凶灵的踪迹； 而来自彼世的黄泉之女与黄泉军除了听从主宰的指令，只会按照本能行动，虽然双方的目标偶尔会达成一致，但神社方面能做到的也只有配合它们。 双方都是大举行动，那只绝世凶灵这次八成是要落网了……不，应该会被直接消灭才对； 除了利用护身符藏身匿迹的他，其余那些不成气候的恶灵也难逃一劫。 这也意味着，等风波完全平息，在近畿一带徘徊的大量黄泉之女，就会重新回到彼世——他也会得到暂时的自由。 “不看了。” 桐野茜将另一边的窗帘也拉上，回到门后，将自己的房门反锁。 “抱歉，宗谷要在这里将就一晚了哦。” “没事。” 她从壁柜里抱出一床棉被，铺在房间地板上，这就是宗谷今晚休息的地方。 “可以关灯吗？” “关。” 两人钻进各自的被窝，桐野茜熄灭了灯，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风雪簌簌，落地窗外隐约透着一点微光，被褥上有股淡淡的清香。 不知过了多久，这份寂静才被打破。 “宗谷，你睡了吗？” “没有。”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平躺的少女翻了个身，脸朝着地上的被褥。 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地上的情形她也能隐约看见一些。 他也转了过来。 “宗谷好像知道了什么。” “……” 他怔了怔，过了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外面正在发生的事。 “只是有一点猜想。” 宗谷将自己晚上在街头见到的情景，结合着猜测一并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 听他说完，桐野茜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放松，“真希望一切顺利呢。” “抱歉。” “诶，为什么要道歉？” 黑暗之中，宗谷摸了摸胸口的凸起，“如果不是因为将护身符借给了我，桐野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甚至为了不让他为难，她前两天还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我看来，看不见的恐怖才更可怕一些哦。” “是吗。” “是的。” 她回答得很肯定，“就算宗谷现在把护身符还给我，我也会忍不住摘下来的……毕竟我还是一个‘新人’呢。” “……” 从“看不见”变成“看得见”，她确实是个新人。 更麻烦的是，她的好奇心还很强烈。 “虽然看见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害怕。”桐野茜继续说道，“不过在宗谷说明之后，我就觉得安心了许多……果然恐惧主要是源于未知呢。” 宗谷却觉得是自己的到来打破了平静，让她深陷于好奇与恐惧的复杂漩涡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半天没等到他的回复，她虽然在意，但也没有多问，转而又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宗谷是从小就看得见灵体吗？” “没错。除了桐野，所有灵觉者都是这样。” “所以才知道得这么多？” “不。” 宗谷长长地吸了口气，“以前的我，也只是知道自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们这样的人，要比桐野想象得还要稀少。除非被同类发现，否则就很难有机会认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我知晓的一切，都是在流落黄泉之后，从遇见的各种灵体口中了解的。” “诶？” 桐野茜愣了一下，“原来灵体还会跟人交流？” “是啊，不过得是意识消散得不太严重的那种。他们会说笑话，会发脾气，还会试图在哭泣时流出眼泪。” “……” 她望着地上，被褥里的宗谷不知想起了什么，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片刻后，打破这份沉默的人也是他。 “除了黄泉之女这类在创世神明意志下诞生的灵体，其余被普通人称为‘幽灵’、‘鬼’或者‘妖怪’之类的种种灵异之物……最初的名字，都是‘人类’。” 第10章 雪夜（下） 宗谷翻了个身，发出一点动静，床上的少女又望了过来。 “宗谷。” “嗯。” “你困了吗？” “……” 心里有太多在意的事情，他还没到犯困的时候，但现在无论如何都该睡了。 ——他不睡，床上那只好奇的猛兽也不会入眠，从躺下到现在，两人已经聊了两个多小时。 “嗯，我想睡觉了。”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呢……” 黑暗中亮起一团光，“诶，都已经凌晨三点了吗！” “……” 宗谷闭上眼，“虽然明天不去学校，但起床太迟的话，到了晚上也会睡不着的……别忘了，后天还有入学考试。” 桐野茜立即丢下了手机。 “……晚安！” “晚安。” 他也在酝酿睡意，不断用“外面的事只需要知道结果即可”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而实际的情况却是越想越精神。 他又睁开双眼，望向什么也看不见的天花板。 夜半三更不语时，万籁俱寂，当视觉暂时退居其次，黑暗中的一丁点声音也变得明显。 窗外簌簌雪落，伴随着寒风的低号。 “……” 宗谷的注意力却不自觉地集中到床铺上，聆听着更加细微的呼吸声。 平缓而规律，大概是睡着了。 他缓慢地翻了个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背对着床铺。 作为在儿童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无论愿不愿意，和女孩子睡在同一个房间这种事他早就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反而在桐野茜这边，据她所说，他还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同龄异性——桐野家的旧宅房间众多，亲戚家的男孩子都没机会到这里来。 要说她对他毫无防备的话，在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她就给他看了看藏在床上的竹刀，直言自己练过几年剑道； 但他要是真有歹念，这种过早暴露的威慑简直形同虚设。 天然么？ 宗谷不想用这种片面的属性来定义任何一个女孩子，毕竟他与许多异性一起长大，见识过她们从不展示给外人的另一面； 他只希望桐野茜能稍微认真一点地将自己当成异性来看待，至少要有一些距离感，否则将她视为恩人的自己，偶尔也会觉得不知所措。 除了尽早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轨，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想法。 “……” 戴了一个多星期，胸口的护身符早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宗谷拿在手里捏着，缓缓吐出一口气。 说到底，让事情陷入如今这般田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这具不断散发着黄泉气息的身体。但追根溯源，则要怪到几千年前逃出黄泉的创世母神伊邪那美头上。 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从人世掉入黄泉； 没有流落黄泉，他也就不会吃下那里的食物、沾染上黄泉气息，乃至逃出生天后仍要面临无尽的追捕。 更重要的是，自己不失踪，福利院的那位老师也就不会引咎辞职，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可以联络的线索。 【“喜欢我？……你还真是大胆呢。”】 紧捏着护身符，宗谷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橘老师……” 朝地上瞥了瞥，睡眼朦胧的桐野茜又合上双目，继续睡了下去。 咚、咚、咚—— “茜……” “茜——” “茜！” “唔……” 脑袋陷在枕头里，任门外呼唤不断，桐野茜也没有多少要苏醒的迹象，直到身体也被摇晃起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站在床头的人，她立即清醒了。 “宗……” “嘘。” 宗谷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又指了指房间的门。 “茜，你在里面吗？” “啊……我在。抱歉！” 桐野茜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得更快一些。 “我刚睡醒……” 门外的桐野庆子也松了口气。 “真是的，不是让你不要学习到太晚吗……为什么把门锁起来了？” “秘密！” “是吗。给茜五分钟的时间把秘密藏起来，妈妈等下要进来打扫房间。” “……” 宗谷顿时两眼发直。 他也是刚刚才被惊醒，现在却要开始考虑如何隐蔽地从二楼露台上跳下去。 偏偏雪后阳光明媚，仿佛要让一切无所遁形。 “好~” 桐野茜看了他一眼，一边用手势示意他安心，一边继续回应着。 “再睡半个小时就起来——” “白天睡得太久，到了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没事的啦。” 桐野庆子也没坚持，让宗谷稍微放下心来，“茜，爸爸准备开车带我们去京都，不要让他等太久哦。” “诶，京都？” “去吉田神社，为茜明天的入学考试祈祷。佐藤叔叔不是说那里很灵验吗？” “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早点起床。” 又念叨几句，她总算是下了楼，房间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宗谷。” 桐野茜坐起身，望着落地窗前整理地上被褥的宗谷，“你要一起来吗？” “京都？” “嗯嗯。去过吉田神社后，还可以在京都逛一逛。” “不去。” 宗谷摇摇头，拒绝得很干脆。 “好。” 桐野茜也没在意，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不管去不去，宗谷现在都不能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呢。我先去楼下看看，给宗谷找出去的机会。” 他深深吸气，“拜托了。” 她笑了一下，透过窗帘缝隙，望见了外面的湛蓝天空。 “这么好的天气，恶灵应该也已经被消灭干净了。” 宗谷回眸凝望，心头的乌云也跟着散去不少。 “嗯……大抵一切顺利。” 桐野茜也没换衣服，穿着睡衣、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就去了楼下。 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很顺利，“爸爸呢？” “茜，头发……”桐野庆子有些无奈，“爸爸把车子开去检查了，马上就回来。” 女儿过来抱住她的腰，“我饿了。” “先去洗漱……” 两人一起去了厨房，她当然看不见女儿在背后不断招手、示意宗谷趁机离开的小动作。 找到藏起的鞋，再蹑手蹑脚地离开桐野家，宗谷重新暴露在阳光下，难免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要是丢了居酒屋的工作就麻烦了……” 房子另一边传来隐约的引擎声，似乎是开车去检查的桐野宏幸回到了这边。 他从昨晚过来的那条石阶小路返回，直到走进桐野家旧宅的院子，一路上也没遇到别人。 大约半个小时过后，他在院子外见到了重新打扮过的桐野茜，开着车的桐野夫妇在路口等待着。 “宗谷，要去京都看看吗？” 积雪覆盖的院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人相视一笑。 “下次。” 桐野一家离开后，宗谷正准备回去继续自习，忽然发觉道旁的灌木丛间有些不寻常。 “……” 拨开积雪，望着遍体鳞伤、双目紧闭的巫女，他忽然对昨夜那场风波的结果产生了另外一种极端的猜测。 第11章 溃败 意识逐渐回归，菅原京子从昏迷中转醒，只觉得身周无比火热，左右两边都亮得耀眼。 缓了会儿神，她才发现那是取暖器，亮眼的正是火红的灯管。 躺在蔺草席榻榻米上，取暖器持续不断地对她输送着热风，身上的千早与绯袴已经被烘干，皱巴巴的。 她偏过脑袋，白色的足袋此时已是乌黑一片，旁边能看见外面的院子，以及一小块湛蓝的天空。 “……” 陌生的地方。 菅原京子想起身，只是稍一动弹，遍布全身的酸痛也立即被激活，一下子将她打倒在地。 “唔……” 这边动静不小，终于引起了和室里另外一个人的注意。 “还好你醒了，不然我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直接叫救护车会比较好了。” 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菅原京子艰难地抬起头，在看清对方的脸后，立即皱起了眉。 “……” 彼此之间毫无关系，却在这段时间接连遇见，她也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跟着自己了。 宗谷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如果两人交换身份，他大概也是同样的态度。 “菅原小姐。” 他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昨晚发生了什么？” “……” 即便浑身酸痛，菅原京子还是硬撑着坐了起来，又左右看了看，用问题回应问题。 “这是哪里？” “经营居酒屋的桐野家。” 桐野家的宽阔旧宅在附近难得一见，如果是当地人，宗谷相信她应该会有些印象。 “我是在院子的灌木丛里发现你的。” “是吗。” 菅原京子回忆着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她似乎是在风雪中自己逃到这边的。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 “不用客气。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间？” “快到中午了。” 宗谷指了指还在发光发热的取暖器，“我把你搬到这里，再找来这些东西，也才刚过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是吗……谢谢。” 环视着陌生的和室，见到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中学教科书，菅原京子心里意外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菅原小姐，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你的搭救，我该回去了。有机会的话，我会报答你的。” 她依然避而不答，却很快发现在这种身体状态下，要站起身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几次失败的尝试过后，菅原京子又坐了下来，默默望着外面。 “……” 她总不能在他面前爬着离开这里。 阳光照在院子里，木制围墙上几乎见不到残雪，底下也已经消融了不少，露出泥土的地面。 “那个，桐野先生……” 宗谷依然坐在矮桌前，低头翻着笔记，目光在桐野茜娟秀的笔迹上慢慢扫过。 “……” 菅原京子咬了咬嘴唇。 他当然不是突然变聋了，这只是对她刚才听而不闻的回应。 “桐野先生，能否借我用一下手机？” 宗谷又翻一页，还是没有反应。 他又不是“桐野先生”。 “……” 她当即决定不再做第三次尝试，等身体慢慢恢复过来，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 而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咕—— “……” 宗谷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她背对着他坐在蔺草席上，依然站不起来，只能看见耳朵已经红透了。 他放下笔，无声地叹了口气。 真是正经又固执。 “菅原小姐，要用些点心吗？” “……” 她的身形稍微有些动摇，“不用。” 宗谷就当没听见，起身离开了客厅。 听见动静，菅原京子回头看了看，再次尝试起身。 “疼……” 失败不说，干瘪的肚子也再次响了起来。 咕—— 从昨晚参与行动到现在，她已经快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站不起身，更像是伤痛与饥饿的恶性循环。 “……” 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她又转了过去。 啪嗒。 似乎有什么东西放到了她身后的桌子上。 “只有一些简单的和菓子。” 这还是桐野茜几天前带来的点心，宗谷吃了几块，后来就忘记了，“菅原小姐不嫌弃的话，就随便吃一点。” 她回过头，桌上摆着一盘团子和大福之类的点心，样式精致，旁边还有一杯冒着袅袅白烟的热茶。 咕—— “……” 菅原京子没意识到自己盯着望了半天才移开视线，而宗谷早就在等着了。 两人对视，他摊开手再次邀请，“请不要客气。” 这不是施舍，自己也没有请求，只是普通的招待客人而已。 “……谢谢。” 说服自己后，她有些艰难地挪到矮桌旁，拿起了点心。 “我开动了……” 不知是点心本身品质出众，还是饥饿在暗中美化，她只觉得手上的团子比她吃过的任何点心都要美味。 眼见菅原京子一声不吭地连吃了四五枚团子，宗谷刚要提醒她慢点，她就呛到了。 “咳……咳咳！” 热茶滚烫，他又起身去厨房调了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咳……谢谢……咳咳！” 喝下大半杯水，她才好过一些。 “原来如此……” 疑惑挤走了心里刚刚冒出的感激，菅原京子抬起目光，对坐的宗谷面色复杂，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你们溃败了啊。” 西起比叡山，东至铃鹿山，南北方向则分别以信乐山和野坂山为界，无数黄泉之女与黄泉军，组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周缓缓压迫，将围猎的目标逼至中心的琵琶湖一带。 来自近畿地方诸神社的神官和巫女们，也都集中到了这张大网的中心。一来是因为神社只能配合这些天生灵体行动，二来这些除灵者也跟不上它们行进的速度。 压力四面八方而来，逃出黄泉后又藏匿了一个多月的凶灵，终于无处可逃，在琵琶湖附近现身了。 而后，遮天蔽日的黄泉大军在一声咆哮中灰飞烟灭，化作琵琶湖畔纷扬的无形灰雪。 至于神官和巫女们组成的除灵队伍…… “……” 菅原京子顿了顿，才意识到坐在对面的宗谷用词极准，确实没有更加贴切的说法了。 “……也尽数溃败。” “死人了吗？” 她抿紧了唇，“不知道。” “是吗。” 宗谷只是随口一问，除了从雪里挖出了眼前这位巫女小姐，他对灵觉者们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关心； 作为回报，她为他描述了这件事的完整样貌——虽然她自己并不知晓，从他口中说出的结果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 “桐野先生……” “——敝姓宗谷，只是在桐野家寄居一段时间。宗谷芳明。” “抱歉，宗谷先生。” 菅原京子坐直身体，“恕我冒昧，宗谷先生作为普通人，为什么会对我们的事如此了解？” 她到底是隶属于神社的巫女——看她身上穿着的鹤松纹千早，还是比一般的兼职巫女更为纯粹的职业巫女——和桐野茜有本质的区别，宗谷暂时没有对她实话实说的打算。 “我有自己的途径。” “是吗。” 菅原京子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将自己之前见过并且还邀请过的桐野茜，当成了他口中的途径之一。 灵觉上的差异，导致他们与普通人之间天然存在着隔阂。 如何向天生的盲人形容这个世界的五光十色？ 但总有人能从只言片语里窥得一鳞半爪。 在她看来，宗谷或许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虽然他只是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中学生。 “……” 坐在对面的巫女不时望他一眼，神色还有些萎靡。宗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此时也并不在意，他还在消化她刚才说出的惊人事实。 从结果来说，他的愿望已经实现：在近畿地方徘徊的黄泉之女与黄泉军，都已经不存在了。 然而实际的情况并不是它们回到了黄泉，而是直接被消灭了——全被那只凶灵一口气吹成了飞灰。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绝世凶灵啊…… 宗谷有些头疼。 更麻烦的是，来自黄泉的力量不懂得什么是放弃，损失的兵力会得到源源不断地补充。 用不了多久，琵琶湖畔又会成为黄泉大军横行的人世鬼国。 第12章 上京 宗谷没有手机，桐野家的旧宅里倒是有一部固定电话，还可以正常使用。 “姐姐？！你没事！” 从话筒里传出来的惊喜呼唤，宗谷站在一旁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 菅原京子看了他一眼，既不好让他回避，以她现在的状态也不能离开他，只能凑近话筒，压低了声音。 “玉子，我没事。” 昨晚发生的那场战斗，除灵者们一开始就集中在战场中心，黄泉大军一击即溃，她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到现在也没能恢复过来； 她需要回到神社，才能祛除身上的不净之气，而现在还得宗谷扶着才站得住。 简单交待了几句昨夜的遭遇，菅原京子便让妹妹尽快安排人过来，将自己接回神社。 “地址……” 宗谷望着走廊，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询问自己。 “这里的地址？河丘町的……” 不用她转述，电话另一头的菅原玉子也听得明白。 “诶，那边还有谁？” “一个好心人。” 经过同意后，一辆白色商务车开进了桐野家旧宅的院子里。 车身上印着“扶云神社”的字样，司机的车技略显生疏，尝试了好几次。 车门打开后，跟着菅原玉子一起下来的，还有几名神色严肃的巫女，看起来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之间。 毕竟昨晚才见过，玉子对高高瘦瘦的宗谷还有些印象。虽然意外，她此时倒是不像之前那样慌张。 “谢谢你救了姐姐……” 看着面前行礼的小学生，宗谷只是点了下头。 “举手之劳。” 将萎靡的菅原京子扶送到车上，几名巫女也再次向他道谢。正要离开的时候，宗谷忽然表示想搭个顺风车。 车里倒是还有位置，“宗谷先生想去哪里？我们可以直接将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送到最近的电车站就行。” 正好在回神社的途中，开车过去也就几分钟。 车门缓缓合上，商务车倒退着离开桐野家的院子，驶入两车道的小路。 宗谷很快就要下车，选择坐在中间的车门边，而旁边坐着的就是菅原京子。 商务车在小路上开得不快，虽然两眼望着前面，她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旁边的宗谷身上。 虽然搭便车是临时起意，但他作出出门这个决定，似乎是因为她在等待玉子过来时说的某句话…… 宗谷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 菅原京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动了动唇，又望向前面。 “这是什么？”后座的妹妹却忽然探出了脑袋。 “玉子。” “没事。”宗谷将手里的东西拿给她看，“单词卡。” 菅原玉子接过去翻了几下，硬纸片制作的单词卡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很快又还给了他。 “全是看不懂的英文……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 “为什么？” “备考。” “你要考大学了吗？” “……” 宗谷从单词卡上抬起视线，扭头望向窗外，道旁的木制围墙底下还堆积着残雪。 “考高中。” “诶？” 菅原玉子还想再问些什么，姐姐严厉的目光往后扫来，她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宗谷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这一切。 真是个正经又严厉的姐姐。 儿童福利院里也有这种类型的孩子，但通常都是为了得到大人的关注，鲜有人能贯彻到她这种程度。 在菅原京子望来之前，他已经移开了视线。 也不知道大家现在怎么样了…… 几分钟后，扶云神社的商务车在电车站附近的路边停了下来。 “宗谷先生。” 开车的巫女回过头，“那边好像不能停车，只能送到这里了。” “可以了。” 宗谷点了点头，拉开车门，“谢谢。” “不用客气。” 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如果辅导对象是宗谷君的话，还可以打折哦~” “……” 他扫了眼名片： 【原田优美子。京都大学经济学二年级，兼职家庭教师。联系电话：……】 菅原京子皱起了眉，“原田小姐……” “——京子酱，大学生的开销可是很大的。” 巫女司机半转过身，一只胳膊搭在座椅靠背上。 “我这种普通的兼职巫女，在神社打工的时薪也很低，当然得多找点兼职了……还是说，京子酱打算给我涨工资？” “……” “我知道了。有需要的话，我会联系原田小姐的。” 在菅原京子略带歉意的目光中，宗谷收起名片，开门下了车。 “现在的孩子长得真快呢。” 路边的高瘦少年消失在后视镜里，原田优美子也不再分心，“中三学生就有那么高的个子了。” 菅原京子靠着椅背，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年下系，长得又帅，我还挺喜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联系我呢……” 嗡嗡—— “诶，这么快？！” “……” 菅原京子也抬起了头。 “麻友里，帮我接一下电话！” 坐在副驾驶的另一名巫女摸出她的手机，看了看来电的人，忽然笑了一下。 “谁啊？” “就是那个优美子拒绝不了的男人呢。” 她接通电话，然后拿着手机贴到她耳边。 “宗……啊，是菅原先生啊……没什么！” 一边说着，原田优美子瞪了旁边的巫女一眼，后者笑眯眯地让她注意前面的车辆。 “是的，我们已经接到京子小姐了。” 她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菅原京子已经没了刚才的精神，委顿地倚靠着。 “情况不太乐观……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不上不下的时间，电车站台上只有零星几个人。 天气晴朗，铁轨附近的积雪已经融化不少，但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还是有些阴冷。 宗谷摸了摸胳膊，从座位上起身，站到阳光下才感觉身体温暖了一些。 电车还没来。 他要去西边的京都，找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这是临时起意的行程。好在从近湖市前往京都，搭电车不到一小时，一来一回耗费的时间都不值得后悔……前提是他回得来。 “……” 回得来？ 对方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从一开始就是他万般无奈的最后选项。而寄居在桐野家，安稳地度过了一个多星期后，他都已经快要遗忘这个选项了。 但仿佛是为了将他这短暂一生的主旋律延续下去，他的期待再次迎来了意外： 那只间接帮助他逃离黄泉的凶灵，实力强大得惊世骇俗，谁也对付不了。 除灵者在大败后会量力而行，但来自黄泉的天生灵体们并不知道什么是恐惧，灭而复生，从彼世源源不断地涌来； 他可以因为桐野茜担惊受怕而在她的房间里过一次夜，却不能因此再而三地冒险，更不能将压抑灵觉的护身符还给她。 宗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余地其实很小，后退一步就是万般无奈。 而这沮丧之中的唯一选择，还是他从雪地里挖出的那位巫女小姐，以一句无心的自言自语帮他回忆起来的。 【“……那种程度的凶灵前所未见……如果伊邪那美大人还镇守在黄泉之国，绝不会让它逃出彼世……”】 人世的灵觉者们似乎也清楚黄泉主宰早就离开了那里，只是并不知晓她的去向。 但宗谷知道。 叮叮叮—— 伴随着铁轨的轻微震动，空旷站台里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电车来了。 第13章 鸭川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落在幽静的石阶上，映出点点斑驳。 雪后初晴，虽然就坐落在京都大学左近，但这座藏在山上的冷门神社静谧非常，整一圈逛下来，也见不到多少人。 “茜？” 桐野茜回过神，跟上前方父母的脚步。 “来啦。” “那里有什么吗？” 桐野庆子望向女儿方才发呆的地方，那里只有一座藏在杂树间的石灯笼。 历经千百年的风雨，直立的石灯笼早已斑驳，表面覆满了青苔。 “松鼠？” “诶？不是，什么也没有。”桐野茜也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觉得那个石灯笼的样式很少见，有点好奇。” “是吗。” “茜喜欢石灯笼吗？在奈良那边的春日大社，山道边上有两千个各式各样的石灯笼。到立春和盂兰盆会的时候，还会举行万灯会。” “真的吗？真厉害……” 桐野一家沿着石阶渐行渐远，石灯笼的灯膛里忽然钻出一道巴掌大小的人影，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是‘看得见’的人么。” 石梯陡峭，两边的景株覆盖着白雪，再漫长的甬道也有尽头。穿过朱红的鸟居，桐野茜跟随父母离开了吉田神社。 “天气这么好，都没有多少人，这里果然很冷门。” “但是也真的很灵验。” “可人家抽到的是末吉，总感觉有点微妙呢。有种不上不下、一不小心就会落榜……” “呸呸呸！” 桐野庆子柳眉倒竖，打断了女儿的话，“不能说‘落榜’这两个字！” “妈妈现在就说了。” “……” 一直没说话的桐野宏幸，出来打了圆场。 “时间不早了，下午还有事情，回去。” “什么事情？”桐野茜问道。 “有个供应商那边出了点问题，要过去谈谈。” 桐野家经营的居酒屋，每天都需要大量食材，而这些都来自长期以来合作店铺的稳定供应。 “妈妈也要去吗？” “是呢，那边是妈妈的熟人。” “但是……” 她扭头望了望冷清的神社，还有不远处的京都大学，“我还想在京都多逛一会儿。” 桐野夫妇互相望了望，很快拿定主意。 “这样的话……宏信先回去，我留下来陪着茜。” “嗯。” 桐野茜却另有想法，“我一个人也没事的！” “哦？” 桐野庆子叉起了腰，“茜是不是刚才就这样打算了？” “嘿嘿。”她也没有否认。 “茜想去哪里？” 她其实只想随便逛逛，但没有目的的闲逛会让父母无法真正地放下心来，便随口道出一个目的地。 “我想在鸭川边上坐一会儿。” “鸭川么……那让爸爸开车送茜过去。” “很近的啦，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钱够用吗？” “不一定够……” 夫妇俩略作商议，便点头同意了，临行前还给了她五千日元作为花销。 “手机要一直开着哦，记得早点回来。” “嗯嗯。” 与父母分开，中学生桐野茜在京都大学狭小的正门外站了一会儿； 在无处可去的迷茫间，她忽然明白了随口之言会说出真心话的道理。 “那就去鸭川看看……” 从京大正门前往鸭川，一条路走到底便是，都不用转弯。 二月底，冬末春初的时节，鸭川两岸草不见青、树不挂叶，还是一片荒凉景象。 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 流水湍湍，河心的石块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雪糕。在上游并不算远的地方，就是鸭川三角洲。桐野茜没打算走太远，在河边坐腻了就回家。 “到时候就去那边的出町柳站坐电车回去。”她心想，“还可以去三角洲看看。” 收回远眺的视线，她找了条长椅坐下，望向对面的河岸。 “诶？” 河边的人行道上，有一道十分眼熟的身影，正在匆匆赶路。 桐野茜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记性有多好，但也绝对不差，至少她还记得前几天自己亲自挑选的衣服。 那是宗谷拿到第一周的打工报酬后，她和他一起去附近商场挑选的外套——总不能一直穿着伯父留下来的那些老土又不合身的旧衣服。 就是因为这身熟悉的打扮，她盯住了鸭川对岸那道匆匆走过的身影。 虽然因为轻微近视，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从走路的姿势判断出来，他就是宗谷。 “诶，为什么……” 桐野茜还记得自己上午提议一起来京都时，宗谷脸上一闪而过的抗拒，就像这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没想到下午就在鸭川边见到他了。 “宗谷——” 她喊了一声，可惜对岸的宗谷并没有听见。 连接鸭川两岸的桥还在远处，只是要过河，并不一定非要从桥上经过。 步下河岸，来到水边，眼前是一条码放得十分整齐的石块小路，连接着对岸。 这个时节的鸭川水流平缓，并不湍急，巨大的石块十分平稳，上面的积雪也被更早过来的人清理干净了，但桐野茜还是有点紧张。 不过注意到宗谷不见了踪影，似乎已经离开河岸，她也再顾不上害怕，一鼓作气，蜻蜓点水般地从石块上一路跳到了对面。 “很厉害嘛，小姑娘。” “哪里哪里……” 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桐野茜都没注意到这边还有旁人，循着声音看去，却是一道离地半米、飘浮在半空的身影。 “咦。”他飘了过来，没在脚下的雪地上留下半点痕迹，“你果然看得见我？” “看不见看不见！” 桐野茜大惊失色，无暇休息，头也不回地登上河岸，又从另一边下去了。 “哈……” 少女喘着粗气，脚步不停。 怎么回事…… 吉田神社那边也是，鸭川这边也是……京都这边，怎么会有这么多游荡的灵体啊？ 她埋头跑了一会儿，离开鸭川，又一头扎进了河岸边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两边眼花缭乱的招牌与灯笼，很快让她迷失了方向；再停下脚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这是哪里？” 虽然从小到大来过很多次京都，但桐野茜对这里并不熟悉，尤其是这种酒、居酒屋和料理屋林立的小巷，也就是被称为花街的地方。 小巷里行人不少，摩肩接踵，各自前行着。两边的纷繁像是光怪陆离的梦境，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人流往前。 道路越来越窄，两边的店铺也越来越少，可她身边依然人如潮涌，不见停歇。 某一刻，桐野茜忽然停下脚步，整条小巷里的所有人都跟着停了下来。 整整齐齐，最后一踏的脚步声都出奇地一致。 “……” 她立时觉得不对，还没来得及细想，离她最近的路人忽然扭头看向了她。 “欢。” 几乎是同一瞬间，身旁的另一个人也转了过来。 “迎。” 又一个。 “来。” 又一个…… “到。” 而他们的脸从面容到表情，乃至两边嘴角弯起的诡异弧度，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没有丝毫差别。 一张张脸转过来，一字一字的报幕仍在继续。 “京。” “都。” “高！” “天！” “原！” 下一刻，整条小巷里几百几千张相同的面孔，都朝她望了过来。 “高！天！原！” “……” 没有任何犹豫，桐野茜转身就跑。 第14章 神话 御苑，京都御所。 “京都高天原……” 盯着店外的标牌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有来错地方，宗谷又望了眼不远处的三两个游客，然后才走进这家选址和取名都十分大胆的酒。 门虽然开着，但酒里一道人影也见不着。 现在还是午后时间，和大多数同行一样，这家酒似乎也还没开始营业。 宗谷在一片昏暗中步至台，并在其中一张高脚凳上坐了下来。 等了两三分钟，空无一人的酒里依然没发生任何事情，这与他在黄泉里听到的传闻不太一样。 宗谷开始思索自己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忽然摇了摇脑袋。 “疏忽了。” 他抬手摘下挂在胸口的护身符，想到放进口袋里同样会生效，便暂时放到了面前的台上。 而在护身符脱手的刹那，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笼罩全身，紧接着就向他发出了警告。 ——在他身边，全都是灵体。 解放的灵觉一扫而过，甚至没能一下子数清身周灵体的数量，因为实在太多了。 而他眼前一片漆黑。 宗谷往后挪了挪脑袋，与面前的女郎拉开距离，而她勾着他的肩，还坐在他腿上。 “失礼了……” 对方却并不在意，笑容依旧，又饶有兴致地凑上来。 “一进来就坐到我身上，真大胆呢。不过，我并不讨厌哦。” “……” 宗谷立即从高脚凳上起身，摆脱了这只看似新鲜的灵体的后续纠缠。 此时的酒，与刚才空无一人的状况截然相反。或许是从无到有的变化过于惹人注目，围在台的灵体此时都在看着他。 “是个活人？” “为什么刚才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不会是哪里来的除灵者？” “不不，他身上好像有点那个地方的味道……” 各种各样的灵体围住了宗谷，肆无忌惮地议论着。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这方面的见识，还不至于被吓到。 “请问……” 他想打听一下要找的人在哪，余光瞥见酒后台走出一道身影，在前簇后拥中来到台，又拿起了他的护身符。 宗谷伸出手，打算先要回来再说。 只是一抬起目光，毫无征兆地看清那人的脸时，他愣住了。 长发披在身后，半遮半掩地盖着前额与耳朵，面容白皙，嘴唇单薄，目光聚焦在指尖。 “真少见呢。” 她捏着小小的护身符，用指尖拨着转了两圈，看也不看地接住旁人递来的高脚玻璃酒杯。 一口饮下时，她才抬起视线。 “啊呀。” 她放下酒杯，与内容毫不相干的平淡语调，似乎能融化包括惊讶在内的所有情绪。 “这不是芳明吗？” “……” 宗谷抿紧了唇。 “你也找到这里了吗？” 见她问得随意，接过身旁灵体递来第二杯酒的动作又是那么地习以为常，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 “橘天子老师，你已经死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呢。” 她像是听见了不太有趣的玩笑，但还是赏脸地弯起了嘴角。 “没错，我已经死了。” “……” 胸口传来沉闷的感觉，宗谷一时间有些无法承受。 在黄泉走过一趟的他都活下来了，而她还这样年轻……他忽然想起那通打给仙台儿童福利院的电话。 引咎辞职…… “难道是因为我？” “呵呵……” 橘天子笑了一声。 “不是哦。” 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没有变化，又似乎多了一点难以理解的不同意味。 很久以后，当垂死的宗谷再次回味这抹微笑时，才意识到其中多出的那点不同，乃是神明在愚笨的子民面前现出真身时的自得与嘲弄。 “……在这个世界成形之初，我就已经死了。” 故事开始的部分，与记载在《古事记》里并广为人知的日本神话，并没有太大出入。 天地始分，于高天原和漂浮在海洋上的原初世界，分别诞生了五名别天津神。 而后，又诞生了“神世七代”。 最后一代为兄妹两人，兄曰伊邪那岐，妹曰伊邪那美。 天神命二神创世，并赐天之琼矛。 兄妹二神持琼矛搅海，抬起琼矛后，自矛尖滴落一岛，为淤能碁吕岛。 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降落岛上，建立天之御柱，又造八神殿。 其后，绕柱而行，相遇，以余入缺，生日本诸岛。 国土既成，遂生诸神。 二神结合，生大事忍男神至速秋津比卖神等十神，又生风神、木神、山神与原野神四神，后生天鸟船、大宜都比卖神与火之迦具土神三神。 生下火之迦具土神时，伊邪那美被烧伤，重病之中又呕生六神，随即死去，赴彼世黄泉国。 伊邪那岐思念妻子，追赶至黄泉大殿，请求伊邪那美与他回去继续创造国土。 伊邪那美言要与彼时的黄泉主宰商量此事，让丈夫在黄泉殿外等候，期间万不可见到她的真身。 久等无果，伊邪那岐折梳齿引火，入殿查看，却见伊邪那美身躯腐烂，蛆行其体。 又有大雷盘踞头部，火雷盘踞胸部，黑雷盘踞腹部，拆雷盘踞下阴，稚雷盘踞左手，土雷盘踞右手，鸣雷盘踞左足，伏雷盘踞右足，为八雷神。 伊邪那岐惊惧而逃，伊邪那美羞愤不堪，命黄泉之女与八雷神所率黄泉军追而逐之。 伊邪那岐摘下黄泉比良坂桃树的果实，将追兵击退。不得已，伊邪那美亲自追去。 伊邪那岐以千引石封闭黄泉，夫妻隔石相对，发下决绝的誓言，故事也由此进入不为人知的下半部分。 世界既已形成，万物开始繁衍，天神交托的创世任务已经完成，伊邪那岐与诸神隐居高天原，从此不涉人世与彼世； 伊邪那美在无知无觉中继任为黄泉津大神，又称黄泉主宰，镇守彼世亡灵，永远不得回归高天原。 在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之后，伊邪那美愤恨交加，先杀黄泉诸司，使得彼世陷入无可管辖的混乱状态，后又撕裂彼世与人世的界限，自此远遁。 生而为神，伊邪那美死后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依然保留着神的一些特性，比如不会随时间消亡； 黄泉一片混沌，昔日的创世母神只顾游戏人间，时而伪装成人类，时而与灵体为伍，直到如今。 福利院儿童教师橘天子，以及京都高天原酒的店主，都是她在人世的身份之一。 “不过，芳明会掉进黄泉，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呢。” 橘天子，或者说伊邪那美，把玩着手里的桃木护身符，对宗谷如此解释。 “毕竟我已经离开那里很久了。” “……” 宗谷坐在台前，胸口沉闷得厉害，让他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走进酒之前，即便已经有两年多未见，曾经的儿童福利院生活教师仍是他心底最信任的人之一； 在某种程度上，她甚至是他支撑着逃出黄泉的最大动力。 而现实却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的初恋，是日本神话中的创世之母，也是作恶多端的黄泉污秽女神，还是让他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 “能在京都见到芳明，我也很高兴呢。要喝一杯吗？” 伊邪那美随意地拿起台内的各种酒，往面前的杯子里倒着。倒多倒少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可言。 “在那个地方待了两年，还能重见天日，真不愧是我最看好的孩子……” “既然如此。”宗谷忽然开口，“老师为什么没有救我？” “……” 伊邪那美睁大了眼，接着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扑哧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芳明满脸不高兴，是在为这种事生气吗？” “‘这种事’……” 宗谷深吸一口气，对她递过来的那杯熏人的鸡尾酒看也不看。 “为什么要生气呢。”熟悉的平淡语调，仿佛她又变回了福利院里那个漫不经心却又对他另眼相看的教师，“芳明？” “……” 他忍不住想看她，又不断提醒自己，动摇而固执地望着一边。 “因为我差点就死了。” “可是，我已经死掉了哦？” “……” 低垂着视线，但宗谷能感觉到她靠近了一些。 “我还不想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想死才需要理由。” “但是，芳明也变成灵体的话，就能永远以现在的模样留在我身边了，不是吗？” “……” 她忽然凑得更近，吹气如兰。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芳明对我的告白呢。” 宗谷抬起头，她放下了空酒杯。 “我喜欢的是橘老师，不是……唔。” 冰凉薄唇欺压上来，裹着冷冽的酒液，纠缠入侵，冻结，燃烧。 第15章 京都高天原 扶着台，宗谷咳嗽了好一会儿，才从烈酒流进嗓子眼的强烈刺激里缓过来。 “咳咳……咳！” 而罪魁祸首，只是站在台里笑吟吟地看着。 她很快结束第二杯随性之作的调制，端起来一饮而尽，宗谷立即警惕地往后回避。 “呵呵……” 入口的酒液没有多作停留，伊邪那美放下高脚杯，舌尖掠过晶莹的唇。 “我喜欢‘重逢’这个词呢。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芳明。” “恕我拒绝。” “为什么？”她看着他，“还在生气吗？” 方才还是过往，宗谷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也不想分辨。 短暂而痛苦的一吻，令他短暂沉沦，而后迅速清醒。 “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橘……伊邪那美大人的。” 他别扭地换了个生分的称呼，她也不以为忤，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有别的事情要拜托。” “原来如此。这么说，芳明和它们是一样的了。” 她倾斜酒杯，宗谷扭头看去，发现她指着的是之前就躲到一旁的灵体们。 两人看似亲密，它们也识趣地让出了台，在角落里不住地打量着他。 几分钟前还安坐在高脚凳上的那名女郎，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他们也是带着各种各样的请求，才会找到我这里呢……真是的，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的。” “早在一千多年前……” 宗谷又转了过来，“黄泉里就有伊邪那美大人停留在京都御苑的传闻了。” “我在这边已经待了这么久了吗。” 伊邪那美转着空酒杯，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这样说来，难怪我待在仙台的那段时间，总觉得特别安宁，原来是因为它们找不到我了。” “……” 听到她故意提起那段时光，宗谷也当作没听见。 伊邪那美看着他，“芳明要拜托我的，又是什么事呢？” “我想……” “等一下，在开口之前，芳明知道京都高天原的规矩吗？” 宗谷被打断，心底一沉，又缓缓摇头。 “想让我帮忙的话，也要替我做一件事才行。”她微笑着说道，“很公平？” “只是这一点的话，我有所耳闻。” 他跟着询问，“伊邪那美大人想让我做什么事？” “现在还没想好，芳明先说说自己的麻烦。” 宗谷望了眼还在她手上拿着的护身符，伸出胳膊，搭在两人之间的台上。 “请黄泉津大神净化我的体质。”他张开手掌，“我吃了黄泉的食物，身体里留下了无法祛除的黄泉气息。” “如果没有伊邪那美大人手里的那块护身符，就会受到黄泉之女无尽的追捕。” “那就跟她们回去好了。” “……” “呵呵……” 伊邪那美将护身符拿了起来，“芳明，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芳明，到这边来……你知道老师手里的是什么吗？”】 “……” 心神一阵恍惚。宗谷深吸一口气，在心情平复后重新开口。 “如你所见，这是一块护身符。” “材质呢？” “桃木……” 刚刚才回味过创世神话，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黄泉比良坂的桃木？” “没错。”伊邪那美看着手心，“这枚护身符的原身，就是我的夫君用来对付黄泉追兵的那棵桃树。” “我用天丛云剑砍了三天，还以为已经全部毁掉了呢。” 宗谷没想到这块护身符还有这样的来历，意外过后，难免又开始担心。 “这不是我的东西，迟早都要还给别人……请还给我。” 伊邪那美大笑，又忽然握紧手心。 “我做不到。” “……” “不要误会。” 她将护身符放到台上，也没直接还给他，“我是说，我也没办法祛除芳明身体里的黄泉气息。” 放下护身符后，那只手与他握到了一起。 “毕竟连我自己都是这副样子呢。” “但伊邪那美大人是黄泉主宰，所有黄泉之女都唯您是从。” “那不如让芳明来代替我。” “……” 有些不舍地，宗谷还是将手抽了回来。 其实他也没抱太大的期待。 伊邪那美被伊邪那岐乃至高天原抛弃，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她吃下了黄泉的食物，变成了所谓的污秽之体。 自身难救，何以救人？ “芳明不愿意吗？” “不要开玩笑了。” 宗谷无声地叹了口气，既然治不了本，那至少也要先治治标。 “最近，在琵琶湖一带出现了一只从黄泉逃出的绝世凶灵，黄泉之女和黄泉军完全不是它的对手，伊邪那美大人对此有了解吗？” 京都是近畿的关要之处，他不信她什么都不清楚。 “我知道。” 伊邪那美又露出了难懂的笑容，“说起来，他和我还有不小的关系呢。” “……” 宗谷稍微一怔，“什么关系？” “芳明很好奇吗？”她微笑道，“是很危险的关系。”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宗谷看着她，“我想拜托伊邪那美大人将它消灭。” “真残忍呢。” “……” “不过我答应了。” “那……” “但是我最近抽不开身呢。” “……” 伊邪那美对着他那接连变化后只剩下无奈的神情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再度开口。 “让她来帮你。” “欢迎来到京都高天原！” “欢迎来到京都高天原！” “欢迎来到京都高天原！” “……” 桐野茜抱着头蹲在地上，耳朵捂得再紧，声音还是不断地往脑袋里钻。 她埋着头，稍微抬起目光，只能看到飘浮在四周近地之处的一只只木屐。 有许多奇怪的人围着她结成了圈，一边旋转，一边重复着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欢迎来到高天原！” “真是的——” 她在这里迷了路，无论往哪边跑，始终离开不了这个诡异的巷子； 而这些更加诡异的人……不对，是灵体，也一直纠缠在她身旁。 实在是跑得累了，她只能原地蹲下，像鸵鸟一样自欺欺人地躲着。 如果这是恶作剧，那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宗谷又去哪里了？ 桐野茜低着头，有些后悔就这样莽撞地追了过来，找不到宗谷不说，还让自己陷入了这种莫名的境地里。 该怎么办…… 她困在原地不知所措，两眼盯着地面，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这是……白砂？” 这是布置庭院地面时才会用上的那种白砂。 也就是说，她并非在什么小巷中，而是在某个庭院里？ 桐野茜抓起一把白砂，刚要仔细确认，耳边的声音却在同时戛然而止。 “……” 她抬起头，原本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灵体，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不远处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在望着这边。 其中那道高大的身影，便是方才那些完全相同的灵体的模样。 “……” 遥相对望，他深深一躬，接着又对身旁的娇小少女同样行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桐野茜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经不是那个怎么绕也绕不出去的小巷，而是一个宽阔的庭院。 白砂铺地，松柏相间，带檐的高墙一直延伸到远处，回首便是宫殿。 这里她来得不多，但印象深刻。 “……京都御所？” 她是怎么进来的？ 桐野茜左右看了看，这座昔日的皇宫、今日的公园里，此时并没有多少人。 回过神时，刚刚还在远处的那名娇小少女，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 她一头短发，脸上没什么表情，从个子和稚气未脱的面容来看，年纪似乎介于小学生和中学生之间； 虽然有阳光一直照着，但现在也说不上有多温暖，她却只穿着单薄的浴衣。 “那个……” 桐野茜朝远处看了看，刚才那个怪人已经不见了。他们似乎是一伙的，应该知道些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结界。” “诶？” “针对灵觉的结界。” 娇小的少女不止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平淡得毫无起伏，话里的信息量…… 等等，灵觉？ “你是什么人？” “……” 对方似乎被桐野茜的这个问题难倒了，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她接着问道：“这里是京都御所，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自己进来的。” “诶？为什么我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结界。” “……” 这不就和完全没有解释一样嘛！ 桐野茜还想再问，娇小少女像是忽然听见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转身便走。 “等一下——” 虽然她个子娇小，但脚步极快，转眼就走远了。 桐野茜赶紧追过去，刚赶上她的步伐，眼前突兀地冒出了一栋奇怪的建筑。 “诶？” 现代化的风格与全是古建筑的御所格格不入，似乎是一家酒，而她更在意上面挂着的霓虹灯牌。 “京都高天原？” 稍一分心，那名娇小少女又走远了。她在门前最后回望一眼，接着便走了进去。 桐野茜也毫不犹豫地跟上。 走进酒，两边人头攒动，她最先看见的反而是坐在台的人。 “宗谷？” 他也望着这边，面露惊讶。 准确地说，是看着先她一步进来的娇小少女。 “……铃？” 第16章 朝雾 宗谷七岁那年，源自海底的一场地震，引发了巨大的海啸。 巨浪席卷东北，父母罹难，只有他侥幸生还。 灾难过后，亲戚自顾不暇，无人收留，最后他被送往了当地的儿童福利院。 最初，情况最为混乱的时候，小小的福利院里几乎挤满了无家可归的孤童； 工作人员忙不过来，一部分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不得不承担起了照顾年幼者的责任。 彼时只有七岁的宗谷，自然属于被照顾的那一部分。负责照顾他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快上中学的短发女生。 她身材娇小，很少说话，不，几乎是不说话。虽然面相清纯可人，但在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中间也很不起眼。 大部分时间，她就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字写得很好，即便是以树枝为笔、以沙地为纸，一笔一划都饱满有力： 【朝雾铃】（asagiri suzu） 【“什么？”】 【“名字。”】 在随后的七八年里，福利院的孩子或是陆陆续续地被接走，或是自己离开，留下的人越来越少，但总有宗谷和朝雾铃。 偶尔会有不同的亲戚来探望宗谷，只是绝口不提带他回家的事； 但来探望朝雾铃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甚至在福利院里，除了亲自“带大”的宗谷，唯一跟她关系较近的人，就只有生活教师橘天子。 宗谷长得很快，说不上健壮，但高高的个子在同龄人中十分抢眼，而朝雾铃一直都是那副娇小的模样； 从仰视到平视，再到后来走在一起时要低头看她，仿佛时间只在她身上停止了流动。 他从未知晓她的真实年龄，只是随着自身逐渐成长，对她的称呼也自然而然地从“朝雾姐姐”过渡到“铃姐”，最后定格为“铃”。 如今，他失踪两年后从黄泉归来，京都再见，她看上去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铃？”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一如既往。 宗谷回头看向伊邪那美，朝雾铃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只有她能为他解释。 “铃其实是我收养的孩子。”她如此说道，“在很多年以前，她就开始跟随我了。” “是吗。”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尤其是在他回忆起更多福利院时期的细节之后。 “对了，好像还是奈良时代（710-794 ad）的事呢。” “……” 宗谷立即对“很多年”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也冒出了一个合理却不太可能的猜测。 “铃其实是灵体？” “不。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比起这个……” 伊邪那美看向酒门口的另一位少女，“那是芳明的女朋友吗？” 宗谷再次回头，这才注意到跟着朝雾铃进来的桐野茜。 “……桐野？” 他怔了怔，“你怎么会在这里？” “宗谷！” 宗谷不明所以，但这个酒实在过于危险，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于是便打算先带她离开这里。 从朝雾铃身边经过时，两人互相望了几秒。 她神色不变，他露出了一点笑容。 “好久不见。” “嗯。” “桐野怎么会来这里？” “宗谷为什么会在京都？” 宗谷回头望了一眼酒里面，伊邪那美招了招手，将朝雾铃叫到了身边。 “我来解决桐野的问题。” “诶？”桐野茜一怔。 他将自己从菅原京子口中得知的实际情况，以及对之后事态变化的推断，都说了出来。 “全、全军覆没？！” “嗯。” 桐野茜目瞪口呆，对她来说，一个黄泉之女就已经非常可怕了。 “那是什么凶灵啊……” “总而言之，非常危险，一般人难以对付……” “——对了！” 她将自己刚才的遭遇告诉了他，又问道：“为什么京都御所里，会有这么奇怪的地方？” “那是保护这里不被桐野这种灵觉较强的人发现的结界。”宗谷解释道，“什么都不知道就闯进来的人，最终也会什么都不知道地离开这里。” “诶？” “桐野是被铃放进来的。” “铃？” “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子。” “宗谷认识她吗？” “嗯，她是我在福利院的……”宗谷顿了顿，“朋友。” “……” 她立即睁大了眼。 宗谷非常清楚她的疑惑。 只是一时半会儿要解释的事情太多，而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没有达成，便让她在酒门口先行等待，之后再为她解释。 “那孩子是芳明的女朋友吗，真可爱呢。” 桐野茜好奇难耐，忍不住在外面探头探脑，正好迎上伊邪那美望来的视线，又慌忙地对她点头，然后躲藏。 “不是。” 宗谷否认得很快，否认完才意识到自己那难以言说的心思。 清醒一点，他暗中告诫着自己。 “伊邪那美大人刚才说，要让铃来帮我消灭那只恶灵？” “没错。” “怎么消灭？” “铃知道该怎么做。” “……” 宗谷又望向朝雾铃，她点了下头。 他不太放心，“不会有危险吗？” “不会。”她开口道。 “怎么做？” “……” 她又沉默下来，目光微动。 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宗谷明白，她这是在思索如何用最简练的语言向他解释。 “有办法就行，具体的方案之后再解释。” 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不算迟，去琵琶湖将那只凶灵解决了，铃还能在入夜之前赶回这边。” 朝雾铃没说话，而是望向了伊邪那美。 “芳明。” “伊邪那美大人？” “我想到要让芳明替我做的事情了。” “什么？” 伊邪那美没有立即说明，而是对他勾了勾手指。 宗谷感觉自己的口袋动了起来，很快，一样东西飞出口袋，落到了她的手心。 “这是什么？” “……单词卡。学习英文用的。” “为什么？” “我想回归原本的正常生活。”宗谷说道，“我要考高中。” “是吗。不过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呢。” “我在为明年的入学考试作准备。” “已经浪费了两年，还要再耽误一年吗？芳明这么聪明的孩子，我觉得现在就去参加入学考试也没问题。” “普通的学校自然不在话下。” 他要回单词卡，“我的目标是升学率高的名校。” “铃也想体验一下现代教育呢。” “……” 宗谷怔了怔。 伊邪那美望着他和朝雾铃，说道：“铃会帮助芳明对付那只恶灵，作为回报，接下来几年的高中生活，铃就交给芳明照顾了。” “我还要一年……” “——入学的问题，我会解决。到了四月，芳明和铃就可以直接去上学了。” “……” 她露出微笑，“不相信吗？” 她是在愤恨时能够撕裂黄泉的神明，宗谷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能力。 “有言在先，我想离伊邪那美大人所在的这个世界，尽可能地远一些。” “但这一次，是芳明主动找到这里的呢。” “现在的接近，是为了以后永远的远离。” “是吗？那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远远不够。” 宗谷来不及反应，就被伊邪那美揪着领子拽到了面前，脸对着脸。 酒角落里又响起一阵惊呼。 保持着几乎要再度吻上的些微距离，母神启唇轻语： “我也不太喜欢那个地方。向我证明你有那个能力，我就告诉你一劳永逸的办法。” “……” 酒外，桐野茜回过头，朝雾铃对她伸出了捏成拳的手。 “手。” “诶？” “手。” “……” 她伸出手掌，护身符落入手心，瞬间切断灵觉。 “诶？” 酒内，望着眼前的诸多灵体，宗谷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木剑。 第17章 神·人 宗谷气喘吁吁，望着面前扫荡一空的酒大厅，忽然丢下了手中的木剑。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幻象，让他以为自己又掉入了混沌危险的黄泉，挥剑便砍； 回过神时，周围已经只剩下自己和轻拍手掌的伊邪那美了。 “要是生在战国时代，芳明说不定能成为镇守一方的诸侯呢。” 宗谷冷眼相对，刚才的幻觉只能是她在搞鬼。 “无论是越后的上杉，还是尾张的织田信长，我都打过交道，芳明比起他们也并不逊色呢。” 他以一柄木剑还有干脆利落的行动，向她证明了自己在黄泉中磨砺出来的实力，结果便是整个酒的灵体都被涤荡一空。 他朝外面望了一眼，没见到桐野茜和朝雾铃，似乎走到了一旁。 “那个孩子拿着那枚护身符。”伊邪那美看出了他的顾虑，“什么都没看见。” “一劳永逸的方法是什么，让我将追上门的黄泉之女杀干净吗？” “如果芳明觉得这样有用的话，我也不会反对呢。” “……” 黄泉之女也好，黄泉军也罢，生生不息，是永远也杀不干净的。 见他望来，伊邪那美给出答案的一半，“只要让黄泉回归到原本的样子就好了。” “原本的样子？” “彼世的那些东西，本来是不能来到这边的呢。” “……” 宗谷抿了抿唇，看着她没说话。 隔绝人世与彼世的界限，就是在这位黄泉主宰怀着愤恨出逃时，被破坏成现在这副千疮百孔的样子的。 自那以后，落入黄泉的灵体有了逃脱的机会，生于其中的黄泉之女更是在两界来去自如。 伊邪那美继续说道：“只要将界限修复如初，彼世的灵体无法进入人世，芳明也就不会被抓回去了。” 她这样说，就是存在修复的可能了。 宗谷跟着询问：“要怎么修复？” “用从我身上脱落的东西，填补上去。” 他皱起了眉，“什么？” “傻瓜。”伊邪那美微笑起来，“就是我的孩子啊。” “……” 创世母神的孩子，自然就是神明。 “我在黄泉大殿生下了八个孩子，他们诞生于世的最大意义，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成为新的界限呢。” 宗谷很快想起它们的名字：“八雷神……” 伊邪那美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就是他们，让我在夫君面前丑态毕露……罢了，旧事不提。 众神回归高天原，那几个孩子也想跟着一起，不出所料地被拒绝了。 可是，他们也没有回到母亲的身边，而是在人世躲起来了……就算我也来到人世，孩子们还是躲着不肯见我呢。” 宗谷：“找到他们，就可以将界限修复如初？” “只是找到还不够。” “什么？” “那些孩子心不甘情不愿，才不会答应芳明。” “所以……” “杀死他们，得到他们的神力。” “……” 真是心狠手辣。 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瞬，宗谷很快开始质疑这件事的可行性。 “那是八位雷神。” “怎么了，芳明没有自信吗？” “我本来就不该有弑神的自信。” 母神露出了温柔平和的笑容，令人目眩。 “我并不介意。” “……” 宗谷移开视线，“除了灵觉发达，我和普通人没有分别。” “他们也是呢。” “……” 他又望了回来，脸上写满“我不信”。 伊邪那美手一张，被宗谷丢弃的木剑飞了过来。她握着木剑，在地板上划出一个标准的八边形。 “八位一体，那些孩子合而为一时才具备神明的力量；分开的话，比起芳明也没有强大太多呢。” “自从诞生下来，那些孩子就相互厌恶，现在也是天各一方，绝对不会联合。真让人牵挂。”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抛出一个十分在意的问题： “既然如此，伊邪那美大人为什么没有去找他们？” “我曾经见过其中一两个孩子，可他们都不愿意回到母亲身边。要让母亲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的话，也过太残忍了，不是吗？” “……” 一方面将那些从身体上脱落而生的神明视为孩子，另一方面又毫不犹豫地要求他杀死他们、夺走神力，神与人的特性在她身上矛盾地结合在一起，让宗谷难以分辨她在诉说这些话时，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情感。 只是，他如果想彻底摆脱来自黄泉的阴影，就没有更多选择。 “我要在哪里才能找到他们？” “很遗憾，太久没有联络，我现在也不知道那些孩子的去向。” 宗谷皱了皱眉，“我要自己去找吗？” 他对八雷神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寻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要辛苦你了呢。不过，他们是从我身体上分离的一部分，如果孩子在想着我的话，我也会隐约有所感应……” 啪嗒。 伊邪那美丢下了木剑，双手交叠，覆盖在心口。 “用人世的话来说，这就是母亲与骨肉之间的‘爱’？” “……” “——等我的孩子再次念及母亲，你就去杀了他。” 宗谷独自前往京都时，电车车厢里空荡荡的，从京都回去的时候依然如此，只是身边多了两个人。 “儿童福利院的同伴吗……竟然能在京都再次相遇，真巧呢。” 看着对座的两人，桐野茜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娇小的少女身上。 “铃……吗？” “朝雾铃。”宗谷替她回答道。 “年龄呢？” “……”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朝雾铃：“一千二百八十四岁。” “……” 桐野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不用在意……她喜欢看书，经常幻想自己是出生在奈良时代的人。” 为了避免麻烦，宗谷并没有对她说明伊邪那美以及朝雾铃的真实身份，“今年应该是……十五岁？” 朝雾铃看了他一眼。 “十七岁。” “真看不出来呢……” 桐野茜有些无法接受她看上去如此娇小、实际却比自己还大一岁的事实，但很快又抛诸脑后。 “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吗？” “嗯……” 虽然真正长大的只有他，她在十年前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确切地说，是在一千两百多年前的奈良时代，她的身体就已经停止了生长。 朝雾铃生于奈良时代，为学习书道（彼时称作“笔道”），加入了遣唐使团，成为随行的一员； 不幸的是，她在第一次渡海时就遭遇了海难，沉入大海时年仅十五岁。 同样也在那艘船上的伊邪那美，将她的身体捞了起来，并用神力让已经成灵的她继续寄居其中，成为所谓的“半人半灵体”。 虽然身体机能俱在，只是再也不会生长，一直维持着十五岁的模样。 之后，朝雾铃便一直跟随着伊邪那美游历人世，直到千年后的今天。 “这个。”宗谷拿起胸口的护身符，“还要再借我一段时间。” 桐野茜点头，“没问题。” “铃说有办法消灭那只凶灵。解决之后，近畿地方的混乱大概才会真正地消停。” “诶，真的？” “嗯，虽然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宗谷看向身旁的朝雾铃，她也在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显然没有当场解释的打算。 “回去再说。” 他又看向对面的桐野茜，“另外，铃要暂时住下来的事……” “没问题。宗谷待会儿去店里帮忙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爸爸妈妈肯定会同意的。” “谢谢，帮大忙了。” “话说回来……” 桐野茜又想起了京都御所里那间奇怪的酒，还有那个跟他举止亲密的酒女郎。 “那个女人是谁？就是一直‘芳明’、‘芳明’地叫你的那个人。” “……” 宗谷无声地吸了口气，视线一移，望向车窗外。 “宗——谷——” “老师。” “诶？” “她是我和铃在福利院的生活教师。” “……” 桐野茜怔了怔。 他乡遇故知的巧合故事虽然动人，但未免也太过频繁了。 “就是那位橘天子老师吗？” “嗯。” “真是年轻又漂亮呢，看起来也很温和的样子，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嗯……是很漂亮。” 第18章 筛选 电车摇晃着，离开京都，带着宗谷三人回到了琵琶湖畔。 “话说回来，桐野今天不是去参拜吉田神社吗，怎么会一个人来到御苑那边？” “参拜结束后，爸爸妈妈还有别的事情，我就自己行动了。” “是吗。” “我抽到了末吉！” “……” 宗谷不明白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但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还是接过了递来的签文。 “挺微妙的……” 就明天的入学考试而言，签文的内容说不上坏，但要是执着于这些意味不明的文字的具体意义，难免会陷入被动。 “桐野还是不要太在意会比较好。” “嗯嗯，所以我才会去鸭川边上散心，想忘记这件事……” 桐野茜收起签文，“然后就看到宗谷了。” “是吗……” “宗谷在鸭川对岸，我是从石头上跳过去的，结果跟丢了。” 宗谷点了点头，又说道：“就算桐野一直跟在我身后，第一次去那里，还是会被困在结界里的。” “为什么那里会有结界？” “因为那里的主人，不希望受到无关之人的打扰。” “但那间酒里似乎有很多灵体的样子？虽然之后把护身符给你的时候，已经全部消失了。” “……” 宗谷面色不改，既然伊邪那美替他隐瞒了这件事，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酒的主人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能办到很多常人难及的事情，所以会有很多灵体去拜托她帮忙。” “宗谷也是？” “嗯。那层结界只是一个简单的筛选，想要通过也很简单：在指定的位置，像去神社参拜那样‘二礼二拍手一礼’就行了。” 桐野茜眨了眨眼，“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那个指定的位置也很显眼。但对不知情的人来说，这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结界要筛选掉的，就是这种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免受其扰。” “原来如此……” 她缓缓点头，又想起一件事。 “话说回来，京都大街小巷徘徊的灵体真不少呢。” “其实到处都是这样。” “诶，但是这边……” “近畿这边的灵体是受了池鱼之殃。” “什么？” 一边解释着，宗谷又拿起了护身符： “以前这边的灵体在大街小巷到处徘徊的时候，桐野因为戴着这枚护身符，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之后将护身符给我之时，其实这边已经被黄泉之女和神社的除灵者连续扫荡了一个多月，意识还算清醒的灵体，没被消灭也逃得差不多了。” “……” 桐野茜愣了好一会儿。 “最近……还真是动荡不安呢。” “不要紧，这种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宗谷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隐隐的激动与期盼。 “等那只绝世凶灵被消灭，这场风波很快就会平息。” 因为之后要和宗谷一起前往居酒屋，与父母商量让朝雾铃在旧宅住下的事情，桐野茜跟着两人回到了旧宅。 看到因为仓促出门、客厅矮桌上还摆着未收拾的教科书和笔记，她才想起自己明天还要去参加入学考试。 “怎么了？” “我在想明天考试的时候，我会不会分心……因为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 “……” 宗谷张了张嘴，她又一下子笑了出来。 “don''t d ， don''t d~” 桐野茜拍拍他的肩，“要是落榜了，我就和宗谷一起准备明年的考试。” “不，要是抱着这种心态的话……” “这是玩笑啦。” “……” 还没到要去打工的时间，不过今天有事情要跟桐野夫妇商量，宗谷准备提前出门，因此稍微收拾一下就去了浴室。 在他洗澡的时候，桐野茜带着朝雾铃，在桐野家的旧宅里四处逛了逛。 “所有房间都是空着的，随便挑……啊，这是宗谷的房间，二楼视野最好的地方。” “除了过年或者什么节日的时候，会有一些亲戚过来住几天，其他时间都没人呢。而且房间也很多，朝雾小姐尽管住在这里。” “后院还有一块菜地，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尽情使用哦。农具都在后院右边的小仓库里。种子的话，附近的市场……” 桐野茜滔滔不绝，朝雾铃只是跟着，一言未发，构成了两个极端。 等到两人在楼上转了一圈，再回到楼下，宗谷也从浴室里出来了。 “房间决定了吗？”他擦着头发问道。 朝雾铃点了点头。 “诶？” 桐野茜很是意外，一路走来，她完全没看出她对哪个房间另眼相待。 “哪一间？” 她没说话，看向了宗谷。 “……” 他怔了怔，随即有些无奈地点了头。 她要他那间视野最好的房间。 “那我搬到隔壁。” “嗯。” 在桐野茜茫然的时候，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的两人，已经达成了意见上的统一。 “诶？” “决定了。” “哪一间？” “我那间。” 宗谷擦着头发，又说道：“铃的话很少，不过会尽量让你明白她的意思。时间久了，桐野就会习惯的。” “……是吗。” 就像肉食者听到素食者对自己说，“你也会爱上只吃蔬菜水果的饮食方式”，桐野茜没什么自信。 宗谷看向朝雾铃，“你有什么行李吗？” “在路上。” “什么时候送过来？” “今天。”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 很快，汽车的声音消失，外面又传来一声男人的呼喊。 “朝雾小姐在家吗——” “来了。” “……我听见了。” “啊，车子停在另一边更方便一些。” 桐野茜出去迎接，宗谷和朝雾铃稍微落后几步。 “铃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址？” “老师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 东西不少，足有十几个纸箱，不过搬家公司效率很高，没用一会儿就全部搬进了原本属于宗谷的那个房间。 而他在这里落脚的时候一无所有，除了些衣服，倒也没什么要搬到隔壁房间的东西。 “回来再收拾。” 宗谷看着满房间的纸箱，“时间差不多了。” “嗯。” “我也来帮忙。”桐野茜说道，“今天起床太晚了，总觉得不出一点汗的话，晚上没办法很快睡着呢。” “那就拜托了。” 回到楼下，三人简单收拾，一起出了门。 “雪都快融化完了……” 一夜风雪后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到此时下午三四点钟，差不多只剩前院过道两边的树丛间，还留有一点残雪。 “是啊。” 宗谷随口应着，又望了一眼之前菅原京子被大雪掩埋的地方，灌木的枯枝上隐约透着一点嫩绿。 “春天要来了。” 走出院子没多久，前面的路口有辆踏板摩托车转了进来，与三人擦肩而过，看打扮似乎是邮递员。 宗谷并未在意，朝雾铃跟着他，只有自小生活在这里的桐野茜有所预感，回头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邮递员在桐野家的旧宅前停了下来。 将两个信封塞进信箱后，他就调头回来了。 “等一下。” 宗谷回头，“怎么了？” “信箱。” 桐野茜回到信箱前，将刚投递的两个信封拿了出来。 看清收件人的名字后，她愣住了。 “宗谷，朝雾小姐，有你们的信件……” 接过信封，宗谷打开看了一眼，又立即塞回去，接着将朝雾铃打开一半的信封也拿到自己手上，转身走进院子。 “先放着，回来再看。” 第19章 规律 以宗谷为代表，又有桐野茜在一旁帮腔，与桐野夫妇的商谈进行得十分顺利。 朝雾铃得到在桐野家旧宅寄居的允许，需要付出的不过是打扫卫生和维持清洁，与宗谷别无二致。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商谈结束后，宗谷还要留下来打工，桐野茜和朝雾铃准备回去收拾房间。 “桐野。” “嗯。” “……” “诶？” 见他欲言又止，桐野茜面露疑惑，“怎么了？” 室外的冷风将宗谷吹得清醒了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无异于欲盖弥彰。 “我是想问，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出发？” 她怔了怔，很快露出笑容，“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呢。” “宗谷的话，七点左右起床，然后就在家里等着。我们坐电车过去。” “好。” 三人在居酒屋外分开，桐野茜走在前面，带着朝雾铃沿原路往自家旧宅走去。 虽然宗谷对她隐瞒了不少朝雾铃的真实情况，但涉及到灵觉，则是想瞒也瞒不住的。 “朝雾小姐也看得见灵体，对？” 朝雾铃点了点头。 “果然……” 见她回应，桐野茜又询问起之前在京都御苑的遭遇。 “我从结界出来时，站在朝雾小姐旁边的那个男人，其实是灵体吗？” “是。” “为什么困在结界里的时候，我看见了很多个他？” “针对灵觉施加的幻术。” “幻术啊……我也能学吗？” 摇头。 “真遗憾……” 一边带着路，一边询问自己想了解的问题，桐野茜很快从朝雾铃的回应方式中发现了一些规律： 可以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应的问题，她绝对不会开口； 但她如果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也就是自己望着别的地方、看不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会开口，简短地回答“是”或“不是”； 而那些必须要开口说明的问题，她会用最简洁明了的词句来解释。通常不会超过两句话。 她的嗓音与神情都平淡得毫无起伏，却并不影响彼此的交流，或者说这样的交流方式反而效率极高……虽然有点回避交流的意味。 不过，这种感觉…… 桐野茜抬眼望了望泛黄的天空。 有点酷。 “我也可以叫你铃吗？” 点头。 “太好了。话说回来，铃是什么时候来到京都的呢？” “两年前。” “是在宗谷掉进黄泉之后啊……” 点头。 “铃和宗谷的关系，其实就是青梅竹马？真好啊，我也想要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 现在愿意留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呢。从小到大，我有很多刚认识没多久就跟着家人搬到大城市去的朋友……宗谷突然失踪的时候，铃一定也很伤心？” “……” 朝雾铃忽然停下脚步，既没有点头摇头，也没有开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撇开了视线。 “诶？” 桐野茜怔在原地。 这种反应，又是什么意思？ 搬家公司送来不少纸箱，堆积了大半个房间，整理起来却不算太麻烦。 虽然朝雾铃在新房间停留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但对如何布置与摆放，已经有了十分清晰的规划。 “这边。” “放这里。” 省去纠结的时间，布置房间变成了纯粹的体力劳动。 高效率地运转了大半个小时，桐野茜疲惫不堪，只觉得自己今晚一定能倒头就睡。 空出来的纸箱又装进几件新买的衣服，一些书还有笔记，只要将宗谷仅有的一点东西送到隔壁房间，朝雾铃的房间就收拾好了。 “谢谢。” “不用客气……” 桐野茜坐在蔺草席上，望了望左右两边贴墙靠着的书架，其中有一半内容是她填充进去的。 “铃收藏的书真不少呢。” 朝雾铃的书不仅数量众多，还都以线装本的古籍为主。有些书上甚至只有汉字，晦涩难懂，她连书名都认不全。 “不过，这些书放在这边没关系吗？感觉这里一年四季都挺潮湿的。” “每本书都经过处理，不受霉潮。” “诶，这样啊。” 这些书大概也是朝雾铃的得意之处，她的话稍微变多了一点。 “收集了很多年，有些是孤本。” “五年？十年？” “还要更久。” 鉴于对方的年龄不过十六七岁，桐野茜猜测得很保守，“那就是十一年？或者十二年？” “……” 还要再加一百倍。 当然，因为宗谷的事前提醒，这样的话朝雾铃并未说出口。 好在桐野茜也并不是真的在意，见她不答，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休息得差不多了，她起身将装着宗谷那些东西的纸箱搬了起来，打算送到隔壁房间。 见她摇摇晃晃，朝雾铃也过来帮忙。 拉开移门，两人都看见了随手放在桌上的信封。 这是刚才她们出门前才送来的东西。里面的内容宗谷只看了一眼，朝雾铃甚至都没来得及打开就被他拿走了，原来是放到了这里。 “这是什么？” 摇头。 “唔……” 对这两份信件，尤其是属于朝雾铃的那份，桐野茜非常好奇。 毕竟她今天下午才来到桐野家，又不是电子邮件，寄信人寄出信件还有邮递员投递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 朝雾铃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将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份信封拿了起来，也算是对她帮忙收拾房间的感谢。 打开信封，她拿起里面的硬质纸张，扫了眼最上方的两行字就顿住了。 “啊。” “‘啊’？” 桐野茜还是头一回见到她露出这种反应。 “……” 朝雾铃将信件塞回去，瞬间明白了宗谷遮遮掩掩的原因。 虽然这种事终究瞒不过去，但眼下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年贺状。” “……” 如果现在的时间还是一月底，哪怕是在情人节之前，桐野茜觉得自己可能都相信了。 “原来如此。” 尽管破绽百出，她到底没有深究到底。 收拾完房间，她又邀请朝雾铃去自己住的地方看看。 这是第一次邀请，后者并没有拒绝，并在她的房间一直待到夜色降临，才准备离开。 “啊，天已经黑了……我送铃回去。” 朝雾铃摇了摇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折叠纸包。 “给我的？”桐野茜茫然地接过，“这是什么？” “桃木粉。” “诶？” “那棵桃树的粉末。” “那棵桃树？” “护身符。” 她似懂非懂，“所以……” “不要打开，准备休息的时候点燃，放在房间里。” “……” 难道是自制蚊香？ 可现在还没到蚊虫飞舞的季节。 桐野茜正要询问这包桃木粉的具体作用，视线忽然定格在朝雾铃身后的夜空中。 风波未平，卷土又重来。 “黄泉之女……” 第20章 等待 朝阳光华四射，照进窗内，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在闹钟响起前，桐野茜就自己醒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疲惫，也可能是那包烧得只剩灰烬的桃木粉发挥了作用，她昨天夜里睡得很早，睡眠质量也很高。 一夜无梦，她从醒来到起床也没有拖沓，只觉得神清气爽。 拉开窗帘，昨晚新来的那只黄泉之女，依然孤零零地飘在天空中。 白面黑袍，被金灿灿的朝阳照着，远远望去倒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据宗谷所说，她们这是在重新组织侦查网，无知无觉地等待着下一次覆灭。 “辛苦了——” 一楼厨房里，正在准备便当的桐野庆子，朝窗外看了一眼。 “茜？” 桐野茜出门后来到旧宅，宗谷已经按照约定早早起了床，正坐在餐厅吃着亲手烹饪的早餐。 黄泉里的食物没有一点味道，他在这里安定下来后，从不在吃的方面苛待自己。 此时陪他吃早餐的，还有昨天刚搬进来的朝雾铃。 “很精神呢。” “嗯嗯。” “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 “为防万一，再检查一遍。” “宗谷怎么跟妈妈说一样的话……” 出门时，见到朝雾铃跟着一起，桐野茜也并不意外。 坐上电车，空位还有很多，三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今天只是淡海高校的入学考试，有些学校还在正常上课，车厢里能见到两三个穿着不同制服的学生。 “淡高的学生制服，也比普通学校的更可爱一些。” “是吗。” “嗯嗯，这是很重要的择校前提。可惜因为今天的入学考试，他们都放假了呢，不然宗谷就能见到了。” “很快就有机会见到了。” 桐野茜笑了笑，“谢谢~” 宗谷也没多作解释，又聊了几句，专注于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淡海高校位于琵琶湖西岸的大津市高山町，从近湖市过去，几乎要绕过半个湖泊； 不过绕着琵琶湖的电车线路，并没有完全贴合湖岸线，据桐野茜所说，要到后面几站才能在电车上看见湖面。 前半程与前往京都的路线一致，需要在山科站进行转乘，由琵琶湖线转入湖西线，折向北上。 电车停停行行，在沿路的各个站点，又带上不少要去淡海高校参加入学考试的学生。 宗谷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车窗之外，等车厢内的拥挤让他重新在意自己的周围时，才发现桐野茜身边坐着一个有些面熟的女生。 凭借对方身上的制服，他很快想起她是桐野茜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的“普通朋友”。 “什么时候出现的……”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在同一个站台上车的，而当时并未见到她的身影。 见宗谷终于回神，桐野茜也不再踢他的脚，开口道：“宗谷，中午记得早点过来，我们一起吃便当。” “我知道了。” “……” 旁边那个女生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终于能在电车上看见湖面了。 只是从湖畔到电车线路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其间的数栋建筑虽然没有遮蔽视线，但也确实地影响了美感。 “快到了。” 桐野茜也望着外面，脸上说不出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 “从能看见琵琶湖开始，再过三站，就是淡高了。” “是吗。” 片刻之后。 “近江浪花站，到了——” 要在这一站下车的人有些多，宗谷刚挤出两步，差点被绊倒的朝雾铃拉住了他一边的胳膊。 还没迈步，另一边的胳膊也被拽住了。 “……” “人好多！”桐野茜说道。 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生也被她紧紧拉着，宗谷等于是拖着三个人，艰难地挤出了车厢。 朝雾铃下车便松了手，驻足望着前方。 一路过来，电车线路与琵琶湖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到了下车的这一站，中间就只剩下一条几米宽的环湖公路了。 湖波荡漾，泛滥着初升的朝阳，水接天光。 “走。” “嗯。” 出站之后，汇集着各色制服的学生流，为第一次过来的宗谷指明了淡高的方位。 “是在那边的小山坡底下吗？” “不，学校在山顶。” “……” 宗谷眯起了眼睛。只是视野受到重重阻隔，他什么也没看见。 “那边离居民区有些距离，十分安静，空气新鲜，视野也很好呢。”桐野茜说道，“同时又是滋贺境内首屈一指的升学名校，优质的……” 怎么听都像是招生宣传册上的介绍语。 一路步行至山坡底下，上山有两种途径：阶段式的陡峭长阶，或者相对平缓却漫长的盘山道路。 “桐野。” “什么？” “考试加油。” “谢谢……诶？不行，至少要上去一次啦！” 作为考生以外的无关人员，宗谷费尽力气爬上不知有多少级的台阶，也无法进入已经成为考场的私立淡海高等学校。 “那中午再见了。” “嗯，加油。” “嗯嗯！” 桐野茜拉着朋友进入考场，宗谷与朝雾铃坐进了学校外面的羽海野咖啡厅。 太阳已经升起，山顶的视野确实很好。远远望去，辽阔的琵琶湖平静无波，湖畔山、城若隐若现。 景色奇美，让人心旷神怡——如果能忽视半空中朝着这边飞来的黄泉之女的话。 “……” 宗谷没再继续冒险，在朝雾铃的注视下，拿起了桌上的护身符。 “还在朝着这边过来吗？” 她点了下头。 他已经戴上护身符，有恃无恐，也就没什么动作。 朝雾铃盯着窗外的半空看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 “回去了。” 宗谷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 或许更让自己觉得安心的，其实是面前的她？ 两年未见，重新认识了这位长不大的青梅，宗谷发现自己在有意无意地从她身上寻求安全感，尤其是意识到她的冷淡实际上是千年岁月消磨了情绪起伏之后。 活得久，或者说存在得久，知晓的事情也会比别人多得多，更何况她这些年跟随的人是曾经的黄泉主宰。 “上次布网搜寻，大概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宗谷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如果那只凶灵还没逃出近畿，这次大概也需要这么多时间。” “嗯。” 因为黄泉之女的战术不会变化。 结网扫荡，由外而内地逐一排查凶灵的位置，已经是她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也多亏她们不知变通，他才没有被抓回去。 而凶灵不现身的话，朝雾铃虽然有除灵之术，也无处施展。 “这一次，神社那边应该不会参与了。” 宗谷猜测着，又想起那位受伤的年轻巫女，不知道正经又严厉的菅原京子，是否会成为其中的意外…… 他很快又摇了摇头。 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在意别人。 消灭那只凶灵，也只能让他暂时安稳一段时日，他想要的是一劳永逸。 要做到这一点，他得逐一找到并杀死伊邪那美生下的八位雷神，利用他们的力量，将人世与彼世的界限修补成原来的样子。 “大雷，火雷，黑雷，拆雷，稚雷，土雷，鸣雷……还有伏雷么。” 宗谷默念着八雷神的名字，又看向朝雾铃，“你见过他们吗？” 她摇摇头。 “老师也只是在刚离开黄泉的时候，见过他们其中几人。” 那都已经是史前往事了…… 宗谷忽然意识到，无论是眼下桐野茜的入学考试，还是恶灵与八雷神的踪迹，自己能做的更多还是等待。 “没关系……” 他望着咖啡杯，口中喃喃。 “我还有很多时间。” “……” 视野外，朝雾铃摇了摇头。 到了中午，桐野茜从学校里出来，跟宗谷还有朝雾铃一起吃了便当。 加上一个自己跟过来的“普通朋友”，四人坐在长阶的顶端，上下两两并列。 “感觉怎么样？” “真不愧是淡高呢。” “下午继续加油。” “嗯嗯，我会的。对了，宗谷和铃上午做了什么？” “先去喝了杯咖啡。” 宗谷回头，想指给她看，“然后去那边的书店……” “别突然转过来啊。”桐野茜立即压住了朋友的制服裙子。 “……抱歉。” 他只能望着前方，“之后就在书店里看书，一直到你们出来。” 捧着便当盒，她往旁边挤了挤，与同伴靠在一起。 “下午的时间也这样打发过去。作为感谢，晚饭我会请客的！” “不用这么客气……” 宗谷夹起一块蛋卷，“毕竟我也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学校是什么样子。” “诶~宗谷也决定要考淡高了吗？” “倒不如说，现在只有来或者不来这两种选择了……” “什么意思？” 宗谷没有多说。 下午也在无所事事的等待中度过。 到了晚上，回到桐野家的旧宅，他将装在信封里的淡海高校入学通知书拿给她看。 “唔……就是这个意思。” 【第一卷，完。】 第21章 入学（上） 寒冷渐渐消退，春天悄然来临。伴随着琵琶湖两岸的樱花次第开放，时间一晃就到了四月初。 春光灿烂，新的学期也开始了。 “桐野。” “什么？” 晴朗的早晨，摇晃而拥挤的电车上，宗谷芳明拉着扶手，对坐在面前的桐野茜示意着。 “头发。” “诶？”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哪里不对吗？明明出门前还检查过了……” 从今天开始，十六岁的桐野茜就要正式成为一名高中生。 为此，她还特地去了趟京都的美容院，将自己的头发精心修剪了一番。 虽然在宗谷看来，并没有太大变化就是了。 “不，头发没问题……我说的是头发上。” 坐在旁边的女孩子示意她低头，左右看了两眼，很快在发丛间摘下了一片粉色的花瓣。 “是樱花呀。” 桐野茜接过花瓣，“宗谷看见了，拿下来不就好了？” 说罢，她轻吹一口气，将花瓣吹到了他的身上。 “……” 粉色的樱花瓣贴在深蓝色的制服外套上，一时半会儿也没掉下来，成为一片鲜明的点缀。 “沾上口水了。” “才没有！” 桐野茜上半身穿着与他款式相同的制服外套，里面是水手服，下半身则是灰与深红的格子裙； 分别坐在她左右的朝雾铃以及“普通朋友”吉川红子，也同样如此，四人都是私立淡海高等学校一年级的新生。 短发戴眼镜的女生吉川红子，是桐野茜中学三年的同学。 在确认自己顺利考入淡海高校后，桐野茜也放下了前段时间的一点小抵触，与她的关系重新变得亲密。 由于住得不远，吉川在春假期间就一直过来找桐野茜。 宗谷寄居在桐野家的旧宅，平时见得就多，桐野茜去订制制服时也会拉上他和朝雾铃，一来二去，自然也与她熟悉起来。 此时，他注意到了她频繁张望的视线。 “那边有吉川认识的人吗？” “诶……嗯。” 吉川点了点头，“中学同学。三年级的时候，和茜也是一个班的。” “是吗。” 桐野茜也朝她刚才一直张望的方向看了看，“是那个在看书的女生？” “没错。” “有点眼熟呢……不过不记得名字了。” “……桐野才刚毕业没几天。” 宗谷还记得中学卒业式那天、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没想到一转眼人都记不得了。 “那个时候就不太熟嘛。”桐野茜仰脸笑着，“而且我是向前看的人。” 宗谷摘下花瓣捏在指尖，没再说什么，他也喜欢向前看。 面前的车窗外，远处平湖如镜、山色若隐若现，近处景物倒退的速度渐渐变慢。 “近江浪花站，到了——” 坐落在山坡顶端的私立淡海高等学校，面积不小，内部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从学校正门进入，面前的两栋五层高的教学楼，以回廊相连。 右手边那栋是学生们日常上课的主楼，一到三年级三十个班的教室都在这栋楼上； 相对的另一栋是集中着诸如音乐教室、多媒体教室以及美术教室在内的特别楼，其中一边的尽头是圆顶的天文台。 穿过两栋教学楼间的中庭，沿着倒t型的走廊一直往前，便是礼堂。操场在直面主楼的另一侧，北面是游泳池。 宗谷并未参加入学考试，这还是第一次走进淡海高校，伫立着望了片刻，才走到桐野茜等人所在的告示栏前。 “找到了吗？” “……” 垫着脚的桐野茜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不是很愉快。 “怎么了？” “你自己看。” 宗谷的身高优势在此时发挥了作用，站在人群外也能看见里面的告示栏，一眼扫去就发现了位于a班最前列的“朝雾铃”。 再往下看，“宗谷芳明”的名字也赫然在列，随后是“吉川红子”。 ——唯独没有“桐野茜”。 “我在b班……” 他往旁边一扫，果然如此。 “真遗憾。” “一定是走关系进来的宗谷，把原本属于我的名额挤占了。” 到底是私立学校，入学方式并不局限于考试，十分灵活。 “我可是在入学考试前一天就拿到入学通知书了。” “就是宗谷！” “我觉得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她是女生。” “……” 朝雾铃还在人群之外默默站着，没有挤过来。 桐野茜幽幽地望了他一会儿，又叹了声气。 “算啦，还好就在隔壁班。” “是吗。” 告示栏的角落里，教室位置图被前面的人头挡住了，长得高也看不到，“教室在哪？” “一年级的教室集中在主楼的四五两层。a班和b班的话，都在四楼。” 宗谷希望她看错了。 “每天早上都要先爬几百级台阶，再爬上四楼么……” “每天傍晚也得先下四楼，再下几百级台阶哦。” “……别说了。” 走进主楼，再爬上四楼，几人在a班后门、b班前门处暂时分开，桐野茜却不肯进教室。 “宗谷……” “什么？” “能让你的后台关系把我也转到a班吗？” “快进去。” “就我一个人被排除在外了！” 教室前面的黑板上列出了各人的座位，宗谷的位置在后排角落，靠着窗，而朝雾铃的座位在这一列的最前面，似乎是按身高排列的。 “糟糕，原来a班还是有帅哥的啊……你可真够高的。” 宗谷刚坐下，前面的男生就转了过来，“我是伏见庆介，东中升上来的。你呢？” “宗谷芳明。” 他停顿了一下，“以前是青中的。” “青中？” 伏见庆介想了想，没听过这个学校，“哪里的中学，（琵琶湖）东边的？” “东北的。” “诶？” “仙台那边的学校。” “仙台……宫城？呜哇，你跑得真够远的。” 宗谷笑了笑，两人也算是认识了。 进入学校，结交新的朋友，认识更多的人……告别两年多的学校生活，似乎正在逐步回归正轨。 片刻后，一个身形圆润的中年男人从前门走进教室，在讲台上站住了； 当宗谷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他身上时，他也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是柴崎诚，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 伏见往后一靠，压低的声音里透着遗憾。 “我还以为会是年轻一点的女教师呢……果然到了高中，我还是没什么女人缘吗。” “……教师也能算在内么。” “真好啊。” 他将脑袋转了过来，“我也想拥有宗谷同学这种挑三拣四的底气。你一定已经交往过很多女朋友了。” “不……我也没什么女人缘。” “谁信啊！” “……” 宗谷摇了摇头，讲台上，担任教师的初步介绍也到此为止了。 “时间差不多了，先去礼堂参加入学式。” a班的学生陆续走出教室，同层的其他一年级班级也是如此。 “宗谷，我有点紧张……” 吉川红子穿过人群，走到宗谷和伏见身边，手抚着胸口，“感觉快喘不过气了。” “放轻松，几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哎。” 她叹了口气，瞥了眼直直望着自己的伏见，又走到前面去了。 “宗谷同学，她是……” “宗谷！” 桐野茜从b班的队伍里挤了过来，“快把我调来a班！” “别开玩笑了。” “我的座位在第一排！天啊……” 她拉着宗谷的胳膊发了通牢骚，很快又被b班的担任教师发现，给叫了回去。 伏见扭着脑袋，朝后面望了半天。 “我说，宗谷同学……” “铃？” “……” 他回过头，宗谷身边又多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娇小少女。 朝雾铃什么也没说，等到他后，跟着他一起往礼堂走去。 “宗谷——” “不要想太多了……” 第22章 入学（下） 上午九点多，淡海高校的礼堂里，新生入学式刚进行到一半。 此时是新生代表发言环节： “……在这樱花飘舞的时节，我们怀着期待的心情，进入了淡海高校……” 吉川红子站在台上，声音还算镇定，只是拿着发言稿的双手稍微有些颤抖。 一边念着，她一边飞快地瞥了眼台下。 一年级十个班级的新生，大多数都在望着台上的她； 而在正对高台的一年b班阵列里，桐野茜朝着旁边a班的方向探头探脑，似乎在找人，动作显眼，在台上一眼就能看见。 吉川红子有些不是滋味，桐野茜却又忽然扭头望了过来，直直地看着她。 “……” 她又有些僵硬了。 “……在、在此不断成长，直到……” 台下一年a班的阵列里，走神中的宗谷，倒是在这时将注意力放到了台上。 “还是紧张么。” 他望着因为入学成绩第一名而成为新生代表的吉川，试想如果将台上的人换成自己，现在又会如何。 这并不是毫无由来的空想，在她答应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之前，是他先在春假期间拒绝了学校方面的邀请； 而他在这边的过去一片空白，连入学考试都没有参加，显而易见，校方看重的是他的推荐人。 “伊邪那美……” 她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非同一般的身份。 “谁？” 折叠椅发出嘎吱声响，坐在旁边的伏见庆介忽然扭头看他，“什么‘美’的，好像是个女生的名字？” “……” “难不成是宗谷喜欢的人？” 宗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真好啊。” 见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伏见摇摇头，转回去了。 台上的发言仍在继续，台下的一年级新生端坐在折叠椅上，依照班级分成一片片区域，彼此之间隔着一条两人宽的过道；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几个年轻得不像教师的身影，踱着步子穿行在走道中，像是在找人，却又没有教师过来帮忙或干预。 其中一名女性在走到一年a班的队列旁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 伏见坐在这一排中间的位置，却回应得比谁都快。 “什么事？” “……” 她皱了皱眉，看向他旁边，“不，不是你。” “宗谷——” 坐在旁边的宗谷受了无妄之灾，一边将伏见的手扒拉下去，一边问道：“找我？” “不，是你旁边的女生。” “……” 朝雾铃扭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转了过去。 “等一下，你知道我是……” 年轻的女性脱口而出，又顾忌着周围望来的好奇目光，停顿了一小会儿。 “你能感觉到我？” 她说得含糊，朝雾铃望着前方没什么反应，宗谷却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八成是神社的人。 近年来，拥有强大灵觉的人越发稀少，神社与寺庙这类灵觉者机构，为了吸收新鲜血液，自然而然地将手伸到了年轻人集中的学校。 确实也没有比新生入学式这天更加合适的时间了。 宗谷很快注意到，另一位便装女性在一年b班的队伍前停了下来，目标直指其中的桐野茜。 “可以借一步聊聊吗？”a班这边，那位年轻漂亮的神社人员还没有放弃，“几分钟就好。” 无言的朝雾铃，以及b班队伍里的桐野茜，都朝宗谷望了过来。 “……” 他摇了下头，两边的神社人员俱是无功而返，又走到了别处。 不过看她们之后也没再接触别人，似乎在这一届的新生里，只有朝雾铃与桐野茜两名灵觉者； 而对方虽然遭到拒绝，但也没有就此放弃，退出礼堂后又在门口守住了。 “没兴趣么。” 替朝雾铃拒绝之后，宗谷才想起询问她的想法。 她望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 “无所谓。” 最早赶来的两人似乎来自同一家神社，在礼堂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直望着a班与b班这边； 期间，陆续又有其他神社的人来到礼堂，有的甚至直接穿着巫女服，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来意。 宗谷在其中看见了一个月前遇见过几次的巫女，菅原京子。 她是唯一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神社人员，除了胸前的校徽以及袖口的花纹是红色的，她的制服与他身上的款式并无区别。 “原来她是这里的二年级学生么。” 近畿护卫着京都要地，这么多年下来，内部的灵觉者早就被挖掘得差不多了。也就自小佩戴护身符的桐野茜才会成为漏网之鱼，因此更被紧抓着不放； 台上的新生代表已经回到a班，入学式也差不多快到尾声了，来找桐野茜和朝雾铃的神社人员依然络绎不绝。 “……那么，入学式到此结束。” 一番总结陈词后，校长先生对台下的动静视若无睹，平静地宣布散场。 “宗谷！” 一年级的学生纷纷起身离开，桐野茜叫住了宗谷。 他穿过人流，费劲地挤过去，她指了指礼堂门口越等越多的人。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啊？” “如你所见，他们看中了你的灵觉。没兴趣的话拒绝就行了。” “就跟上次夜里遇见的那位巫女小姐一样？” “没错。而且菅原小姐今天也过来了，你没看见她吗？” “诶，我没注意……” “她应该还在这里。” 宗谷左右看了看，却发现不只是菅原京子，朝雾铃也消失不见了。 礼堂外某个角落里，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相对着站在一起。 “不要害怕……” 赶走过来打扰的碍事者，菅原京子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神情恢复平和，试图安抚面前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可怜女生，只是毫无作用。 但有些事情必须要确认。 “你能感觉到我吗？” 她问得不明不白，但深信如果是同类人，肯定会立即理解她的意思。 “……” 而娇小稚嫩的少女只是仰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果然…… 菅原京子的神色冷了下来，眼前的少女很有可能并非灵觉者，而是被灵体附身了。 虽然二者呈现在灵觉者眼中的模样大抵相同，但她从十岁就开始参与除灵，遇见过几次类似的状况。 “没事的，不要害怕。”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少女的前额，“我会消除那种让你恐惧的东西。”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待会儿请告诉我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在此之前，你又去过什么地方……” 双目凝视，菅原京子的精神力逐渐集中到指尖，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魑魅邪妄，退散！”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 朝雾铃眼珠动了动，先看了看额前的手指，又看向她。 毫无疑问，她失败了。 但菅原京子并未气馁。 世间灵体千千万，即便从十岁开始除灵，也多的是她从未听说过的类型，她没指望自己一次就能成功。 精神力再次向指尖集中： “魑魅邪妄，退散！” “魑魅邪妄，退散！” “魑魅邪妄……” 屡试屡败，菅原京子还想继续尝试，朝雾铃却不打算陪她玩下去了，转身欲走。 “等等……” 她伸出手想拉住她，却抓了个空。 “等一下，一年级的！” 菅原京子追了上去，“你不害怕吗？” “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对？” “那是寄身灵的其中一种，试图占据你的身体来减缓自身消散的速度。虽然不会将你们普通人认知中的灵魂挤出去，但还是会消耗你自身的精力。 你是不是觉得，最近要比之前更容易疲倦？” “……” 朝雾铃忽然停下了。 两人已经走出角落，菅原京子看了眼正在散场的一年级学生们，接着说道： “我一个人无法驱散你身上的寄身灵，不介意的话，请跟我回一趟神社。” 朝雾铃没有回应，而是看着拨开人群走向这边、令她近来心神疲惫的人。 “原来在这里。” 宗谷看了看她，又望向她身旁的菅原京子，“又见面了，菅原小姐……不，应该叫学姐才对。” “……” “她是我照顾的人。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 第23章 死正经 入学式结束，回到教室后，a班的担任教师柴崎诚简单交待了些事情，随即便宣布放学了。 “明天开始正式上课，不要迟到了。就这样，解散——” 教室里的学生纷纷起身，伏见庆介拿起单肩包，身体往后转。 “我说，宗谷，要不要去附近的……” 正在往外走的宗谷脚步稍停，侧脸看了一眼，示意他稍后再说。 “宗谷——” “诶？”教室后门，桐野茜朝里面看了看，“那是谁，朋友？” “不用在意。” 宗谷靠墙站着，以免妨碍通行，“桐野和吉川先回去，我和铃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 她立即睁大了眼。 “说明起来比较麻烦，回去之后再跟你慢慢解释。” “好。” 朝雾铃和吉川红子也走到了后门，宗谷将刚才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能和桐野茜一起回去，吉川当然没意见。 他又回过头，朝教室里望了望。 “伏见。” “宗谷……” “明天见。” “……” “真是巧遇呢。” 桐野茜面露微笑，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站着的宗谷说道。 “现在说明，反正还要坐很久的电车。” “……说得也是。” 宗谷望了望独坐在车厢另一边的菅原京子，坐了下来。 在站台遇见等车的桐野茜与吉川，他才知道扶云神社就在桐野家两站之外的地方。 “坐在那边的菅原学姐，邀请铃加入神社。铃拿不定主意，想去神社看看再说。” “噢。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那有什么麻烦的。” “桐野愿意相信的话，那确实没什么麻烦了……” “……” 桐野茜扭过头，瞧了他好一会儿。 “算了，反正宗谷这段时间一直都神神秘秘的，我也管不着，随便你。” 她果然闹了点小别扭。 宗谷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多解释，只能苦笑着敷衍过去。 就这样一直坐到桐野茜要下车的前两站，宗谷和朝雾铃以及另一端的菅原京子，才在电车停稳后起身。 “宗谷。” “什么？” “今天下午的打工。” “打工么……应该能赶回来。” “噢。” 就要下车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桐野茜也如他所料地开口了。 “宗谷，你去买部手机。” “我知道了。” 看着宗谷三人消失在站台的楼梯口，她才转过来，直勾勾地望着对面车窗之外。 停靠了一会儿，电车又慢慢启动了。 “红子。” “茜？” “你看得见吗？” “什么……” 她忽然抓紧了吉川的手。 “红子，送我回家。” “……” 吉川红子怔了半秒，立即点头。 “嗯！” 走出车站，听见电车启动的声音，宗谷回头看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节车厢也远去。 相处近一个月，他当然知道桐野茜好奇心重，什么新鲜事都想了解； 只是这次涉及到朝雾铃存在的形式，他觉得还是继续隐瞒着会比较好。 对另一边，他暂时也没打算以实相告。 走在前面的菅原京子若有所觉，扭头看了看他和朝雾铃。 “菅原学姐？” “没事。” 宗谷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个月没见，学姐的伤势怎么样了？” 她看了看他，“谢谢你的关心，已经痊愈了。” “是吗。现在也差不多快到第二次‘收网’的时候了，学姐会参战吗？” “……” 菅原京子这才明白他一起跟来的用意。 这个普通人，又对“看不见的世界”心生好奇了。 “抱歉，我这边没什么可以提供给宗谷同学的情报。” 宗谷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也就是说，神社这一次也会参战么？看来上次并没有损失多少人，真是大幸。” “……” 菅原京子皱起了眉。 她只是说不能透露情报而已……是胡乱猜中的吗？ 宗谷又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没想到菅原学姐也是淡海高校的学生。” “我学力有限，勉勉强强才考上淡高，不值一提。” 她看了这位学弟一眼，他会穿上淡高的制服，才更让她意外。 记得在一个月前，他似乎还在备考，而内容还是比较基础的部分——至少不该是以淡高为目标的学生，在那个时间要学习的内容。 “学姐也需要通过考试进入淡高吗？”宗谷问道。 “我不会使用神社的推荐名额。”她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是吗。” 宗谷没再多问，菅原京子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又对自己刚才的心态赶到诧异。 她在畏惧他？ 因为一个月前的那件事，要说尴尬或者别扭的感激之类的情绪，或许会有一些……无论如何，她都不该畏惧才对。 作为菅原家的长女，她也不能拥有这种丢脸的情绪。 “……” 没由来地，宗谷忽然被瞪了一眼。 “……学姐？” “没什么。” 看，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没什么可怕的。 菅原京子望着前方一分为二的道路，显露出几分初见时的那份冰冷与威严。 “前面就是扶云神社了。” 道路在山脚一分为二，向两边延伸而去，红色的巨大鸟居正对着路口。 一旁树立的石碑古旧斑驳，刻着“扶云神社”四个大字。 鸟居后面，两侧的杉树高大茂密，中间是一段漫长的阶梯。位于半山腰的扶云神社，隐藏在阶梯与杉树之后。 宗谷会跟着菅原京子过来，一方面是因为她对朝雾铃纠缠不舍，而后者表示过来一趟也无妨，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打听那只绝世凶灵的动向。 可望着眼前的长阶，他不由地开始考虑这样做是否值得。 当然，念头一闪而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沿着台阶往上攀爬，宗谷很快感觉到了林间的寒意。茂密的杉树遮挡着光线，恐怕到了夏天，这里的温度也不会太高。 上百级台阶，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两三米长宽的平台，四角立着石制的灯笼，只到他的膝盖； 爬台阶实在是件辛苦的事，这样的平台也成了三人未经过商量就决定了的短暂休息处。 静谧的树林间，除了脚底碾过石阶发出的一点声音，就只有宗谷和菅原京子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唯独朝雾铃平静如旧。 三人最后一次停下时，半山腰的大殿已经隐约可见了。 宗谷扶着石灯笼休息，目光扫过平台的地面，望向独自站在一边的菅原京子，很快又扫了回来。 “……” 地上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 他换了个角度，才发现图案的内容是一些跳舞的人，大概是对某种祭典仪式的记录。 “乞归之舞。” “什么……” 宗谷抬头望向突然开口的菅原京子，“这是扶云神社的某种祭典吗？” “不只是扶云神社，近畿一带的神社在祭祀时，都会跳这样的舞蹈。” “是吗。” “传说这是来自高天原的神明所传授的舞蹈。” “看来历史已经很悠久了。” 在两人谈论之时，朝雾铃只是低头望着。 休息得差不多了，三人继续往上。又爬了几十级台阶，宗谷终于见到了完整的神社大殿。 “欢、欢迎……” 他望着同样气喘吁吁的菅原京子，忽然明白她都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又在最后关头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的缘由。 “欢迎前来参拜……扶云神社……” 真是死正经。 第24章 巫女的传统 坐落在半山腰的扶云神社，林遮树掩，要进入其中才能发现它的实际规模。 神社的主体部分为天之宫、月之宫与神之宫三座大殿，分别祭祀天照大御神、月读以及素戋呜尊，也即神话中伊邪那岐沐河而生的三贵子。 右侧大殿的旁边，还有一条不显眼的小道，通往后方祠堂。 “看不出来，这里还挺大的。” 在手水舍洗手、漱口，宗谷和朝雾铃参拜了坐落在中间的天之宫。 后者似乎对月读的偶像有些兴趣，独自走进月之宫，仰起头望着。 神社里没几个人，十分安静。天之宫前方的空地上，有个握着扫把的巫女，正在百无聊赖地混着时间。 宗谷很快认出，那是一个月前开车捎了他一段路的女大学生。 她的家庭教师名片，似乎还在他的钱包里夹着。 “好久不见，原田小姐。” “诶……你认识我？” 原田优美子回过神，这才仔细打量他。 她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爬上阶梯的三人，只是由菅原京子领着，还穿着同样的制服，就没有太在意。 看了两眼，她发现自己对这张脸确实有些印象，只是想不起名字。 “我记得你是……泷野君？” “不，我是宗谷。一个月前，曾经在河丘町跟原田小姐见过一次。” “一个月前……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中学生！” 她看了看宗谷身上的制服，“和京子酱进入同一所高中了呀，真厉害呢。” “运气好罢了。” “宗谷君今天过来做什么呢，我非常有空哦。” “……” 现在还是上午，一个京大的学生出现在这里，说明她确实很空闲。 “菅原学姐找我有些事情。” 原田优美子顿时失了兴趣。 “既然是那个大小姐的事情，那肯定与我这种普通人无关了。真无聊啊，每天就只是打扫神社……” 宗谷朝月之宫里望了一眼，朝雾铃还在望着神像，只是换了个方位。 “没有人来这里参拜吗？” “不太多呢。毕竟这里没有什么学业有成或者爱情丰收的传闻，吸引不了年轻人，来参拜的都是上了年纪的。” “是吗。”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片刻，换上巫女服的菅原京子才匆匆出来。 “久等了。” 换上职业装，又在神社之内，她变得更庄重了些。 “朝雾同学，我们开始。” 朝雾铃走出月之宫，望了眼她手上拿着的神乐铃，什么也没说地站到了中庭。 “没问题？”宗谷问道。 她摇摇头。 “其他人出去了，我先试试别的办法。”菅原京子说道，“不行的话，就等她们回来。” 叮铃叮铃—— 她绕着静立的朝雾铃踱起了步子，一边摇晃手中的神乐铃，一边念念有词。 “……” 朝雾铃脸上终于多了一点表情，眼珠慢慢转动，凝视着半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 而在压抑着灵觉的宗谷看来，她只是在盯着空气。 可惜现在是相当危险的时候，不然他也想摘下护身符看看实际的效果。 “看起来很傻？” “……” 一股热息扑在耳畔，却是原田优美子颇为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语。 “宗谷君是‘看得见’的人，还是和我一样呢？” “……现在和原田小姐一样。” “是吗。” 她吹得他耳后发痒，宗谷往旁边稍微避了避。 “但是我看见了哦。” 他有些意外，“什么？” “据说以前的巫女都是不穿内衣的，京子酱又是很重视传统的那一型呢。你看她的胸部……看见了吗？” “……” 尽管这种行为相当失礼，宗谷还是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视线接触的时间太短，除了平坦，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看了？” “没有。” “没有胸部？” “……” “仔细看……” “——原田小姐！” 菅原京子忽然停了下来，打断了她在宗谷耳边的持续骚扰。 “现在不需要打扫，请你回到社务所里，暂时不要出来。” 说罢，她又用冷淡的视线扫了宗谷一眼。 “……” 原田优美子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可现在看来，她大概全都听见了。 “是是~” 原田乐得清闲，拿起扫帚就离开了，快走进社务所时才想起宗谷。 “宗谷君，要进来聊聊普通人的话题吗？” “下次，我比较在意这边。” “那随便你。” 她一离开，中庭就只剩下宗谷、菅原京子以及昏昏欲睡的朝雾铃。 “铃这是怎么了？” “……” 菅原京子深吸一口气，镇定地当作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打算利用安神之舞，先让附在朝雾同学身上的灵体陷入沉睡，再进行驱逐。” 她停顿了一下，“但现在看来，灵体对朝雾同学的影响已经……啊。” 被催眠了半天，朝雾铃终于睡着了，直直地倒在她胸口。 “铃。” 宗谷过去扶住她，轻轻摇晃几下，将她唤醒。 “……” “怎么样，体验得差不多了？” 她点点头，看起来还有些昏沉。 “那就到此为止了。” 宗谷扶着朝雾铃，看向菅原京子，这句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等等！” 她当即提出反对，“仪式才进行到一半，附在她身上的灵体还没有被驱除。” “不必了。” 宗谷摇了摇头，“菅原学姐，没有什么需要驱除的，附在铃身上的灵体就是她自己。” “……” 菅原京子皱起了眉，“你在胡说什么？” “这不是胡说。菅原学姐，你听说过‘离神症’吗？” “什么？” “那是一种在人死亡之前，灵魂就与身体分离的症状。” 宗谷解释着，“但毕竟人还活着，灵魂也就无法真正地脱离身体、变成灵体。” “而灵魂不在体内的话，看上去就会像是被灵体附身了。” 菅原京子将信将疑，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从来没听过有这种症状。” 她当然不会听过，毕竟这是他在来的路上现编的，为的就是隐瞒朝雾铃存在的形式。 尽管从未见过神明，但因为自身发达的灵觉而见过形形色色灵体的人，大多都相信神明的存在； 即便八百万神明突然现身人世，在膜拜之余，他们大概也不会太惊讶。 但若是见到在世上活了一千两百多年的人，那就只有陷入疯狂这一种反应了： 既然有第一个摆脱寿命限制的人，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 虽然严格来说，朝雾铃现在的状态并不算活着，但每个人对活着的定义也并不一致。 “菅原学姐没听过是正常的，这种情况非常稀少。除了铃，我也只见过四五例。” “四、四五例？” 菅原京子止不住惊讶，“有这么多吗？” “在我见识过的百万灵体里，算是比较少的那一型了……” 宗谷说着，见朝雾铃始终不太精神，只能询问造成这种情况的人了。 “菅原学姐，铃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状态？” 她看了他一会儿，还在思考他刚才说的话，“如果宗谷同学说的都是真的，那让朝雾同学休息片刻就行了。” “跟我来。” 她转身走进社务所，宗谷扶着朝雾铃，跟了进去。 一路深入，宗谷跟着菅原京子来到一间约莫八九坪的和室。看里面的布置与各种私人物品，似乎是她自己的房间。 “这是我在社务所的房间。” 她过来将朝雾铃扶到靠着窗的小床上，“偶尔我也会在这里休息。不介意的话，朝雾同学就在这里睡一会儿。” 在宗谷点头后，朝雾铃很快钻进被窝，合眼入睡。 “菅原学姐不住在这里吗？” “我家在山下，刚才过来的时候就经过了。” 轻轻带上移门，两人又离开了房间，往外走去。 哗啦—— 前方某间和室的移门忽然拉开，原田优美子已经换上了便服。 “啊，来得正好。” 她肩上挎着一个包，“京子酱，我下午还有课，现在得回学校了。” “我知道了。一路小心，原田小姐。” “是，大小姐~” “……” “对了，宗谷君。” “什么？” 原田拿出手机，“我们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宗谷摇了摇头。 “我没有手机。” 第25章 你很麻烦 对于不同的参拜者，扶云神社有不同的接待区域。 正面的天之宫、月之宫与神之宫三座大殿，以及两边求签和售卖御守、绘马等物品的店铺，是接待普通参拜者的区域； 而位于大殿后方的稻荷神祠堂和一座并不对外开放的木屋，则是专门用来接待灵觉者的地方。 神社里负责除灵的神职者，平时也在这边整理情报，或与其他灵觉者机构进行联络。 “电话？”宗谷望着树上的乌鸦。 “电话。”菅原京子望着桌上，“还有传真机。” 宗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看来利用乌鸦传递情报，已经是相当过时的手段了…… 在亲自来到神社之前，他对人世灵觉者机构的了解，大多来自在黄泉里遇到的灵体。 只是跟着在职的正经巫女走了一圈，他才发现其中有不少信息还停留在几个世纪以前。 世界在不断前进，隐藏于世俗中的灵觉者机构也没有固步自封，总归是件好事……宗谷如此安慰自己。 朝雾铃在社务所的房间里休息，来打工的兼职巫女原田优美子又提前回去了，偌大的扶云神社，一时间只剩下宗谷与菅原京子两人； 为了打发时间或者说避免尴尬，也为之后的事情作铺垫，菅原京子带他在神社里逛了起来。 “……宫司与其他几位神职者，今天有事去了奈良。玉子去上学了。” “这里的宫司，就是菅原学姐的父亲？” “是的。不过他是个普通人。” 宗谷也没有太意外，菅原家能有京子、玉子姐妹两个灵觉者，已经相当罕见了，大部分神社的主事者都是普通人。 她继续说道：“除了直接面对灵体的时候，组织管理之类的事情，普通人做得并不比灵觉者差。” 宗谷点了点头，“倒不如说，愿意为自己永远也看不见的事物不断辛劳，这样的普通人反而更可贵。” 菅原京子对他的话极为认同，乃至宗谷发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变得不太对劲了。 “宗谷同学就对这种事非常感兴趣，不是吗？” 他忽然明白了她的打算。 “我可不是普通人……” 她有些不解，刚要询问，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有人来参拜了，失陪片刻。” 菅原京子暂时按下疑惑，离开祠堂往外走去。 宗谷在祠堂的狐狸石像旁站了一会儿，也来到了外面。 冷面的巫女站在抽签的地方，唯一的参拜者是个中年女人，正在拜殿的赛钱箱前念念叨叨。 大概是因为神社里也没有别的参拜者，她的愿望复杂琐碎，格外漫长。 “……还有，最近丈夫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希望他能在与公司同事维持好关系的前提下早点回家呢。啊，不过年轻的女下属就算了，女上司也不行。回来之后也不要只躺在沙发上等待晚饭，偶尔也要关心一下孩子的学习。不过要是跟叛逆期的孩子吵起来就头疼了，还是少说两句……” 宗谷不是神明，没有偷听他人愿望的爱好，只是四下幽静，声音在主动往他耳朵里钻。 他望向站在自助求签箱旁边的菅原京子，只见她表情肃穆，身体动也不动，又变成了那副正经过头的模样。 真是辛苦。 宗谷走了过去。 “菅原……” “——等下再说。”她低声道。 两人的声音都不大，但这里本来就极度安静，拜殿前的中年女人还是发现了中途出现的宗谷。 “……那就这样。” 她拍拍手，匆匆结束祈祷，但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朝两人这边走了过来。 百元硬币并未塞进自助求签箱，而是放到了桌上。 “求签。” “请用。” 菅原京子将签筒递给她。 摇了摇签筒，她捏住冒上来的第一支签。 “二十八。” 接下签文，她打开看了一眼，神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是大吉呢……谢谢……” 菅原京子微微躬身。 送走唯一的参拜者，她才看向一直在旁边等待的宗谷。 “失礼了。” 他摇摇头，表示理解。 “宗谷同学刚才说自己并非普通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等下再说。” 宗谷开门见山，“菅原学姐似乎打算让我来神社帮忙。” “是工作。”菅原京子纠正道，“我们会支付报酬。” “我能做什么？” “宗谷同学看起来对灵体十分了解，刚才也说自己曾经见识过百万灵体……抱歉，在此之前，我还是更在意宗谷同学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好。” 宗谷指了指天空，“菅原学姐能看见什么吗？黄泉之女之类的。” “没有。” “附近都没有吗？” “离这里最近的一只，在我们下车的站台上。” “……” 他瞪着眼，神情凝固了几秒。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问题。”宗谷深吸一口气，“只要现在周围没有就行。” “什么意思？” 菅原京子有些疑惑，而下一刻又尽数转化为吃惊。 “……你是灵觉者？” 宗谷将护身符放在台子上，先回头望了望附近，又看向彼此“气场”亲密接触着的巫女小姐。 “如你所见，我是‘看得见’的那一部分。” “……为什么？” “这枚护身符压抑了灵觉，让我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 “为什么？”她又问道。 “关于这一点，暂时还不能告诉菅原学姐。” 宗谷收起护身符，菅原京子的神色再次发生变化。 “消失了……” “我不知道菅原学姐是什么立场，不过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想受到菅原学姐的针对，毕竟你这种个性还挺麻烦的。” 菅原京子也不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评价了，脸色全然没有变化。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难道宗谷同学是罪犯？” “是受害者。” “这里是神社，在安全得到保证的前提下，受害者需要隐藏自己吗？” “我就说你很麻烦。” “……” 她没接话，过了几秒又说道：“刚才那枚护身符，能让我再看看吗？” 宗谷有些后悔了。 他是抱着黄泉之女终将退去、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摘下护身符的心态，才告诉菅原京子这件事的，而她比他预想得还要麻烦。 “菅原同学不是要跟我商量来神社打工的事情吗？” “是‘学姐’。” “我只是入学晚了一年，在年龄上说不定比你还大一点。” “什么意思……不，这个先不谈，我觉得宗谷同学隐瞒自己灵觉者身份这件事更严重一些。” 也不知道铃醒了没有…… 宗谷朝社务所那边看了一眼，已经萌生了退意。 “宗谷同学，请让我再看看你的护身符。” “……” 现在后悔也迟了。 “如果只是看看的话。” “我可以保证。” 她正经又麻烦的个性此时倒是为宗谷提供了一点信任感，他将塞进领口的护身符又拿了出来，在胸前挂着。 “摘下来的话会失去效果，菅原同学就这样看。” “是‘学姐’。” 她看了他一眼，抬手捏起护身符。 “诶……” 瞬间切断的灵觉，令她的呼吸也跟着停了一瞬，立即将手松开了。 “……” 菅原京子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到底是什么？” “护身符。”宗谷垂眼看着胸口，“似乎是以黄泉比良坂的桃木制成的。” “黄泉比良坂……神话中那个地方吗？” “没错。” 他捏起护身符，“看够了的话，我就收起来了。” “不，还不够。” “……” “再让我仔细看看。” “话是这么说……” 宗谷看着她缓慢伸过来的手，“你这不是在害怕吗。” “失去灵觉的一瞬间，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太夸张了。” “这是真的。”菅原京子语气认真。 “是吗。” 深吸一口气，她再次捏住了护身符，神色瞬间绷紧。 “宗谷同学的……好小……” “……你等一下。” “什么？” “……” “护身符太小了，我看不清上面的纹路。可以拿下来看吗？” “你刚才保证了什么？” “抱歉。” 不能摘下护身符，菅原京子便自己往前凑了凑。 “这上面刻着的，是汉字吗……不，似乎有些差别……” 她离得极近，微低着头，紧盯着手里的护身符。 阳光通过枝与叶的间隙，照亮她半边侧脸，两鬓发丝垂落，白皙的肌肤里隐约透着红色。 好长的睫毛…… 她低着头，研究得专注； 宗谷避无可避，也在不知不觉间看得入神，直到与那双忽然抬起的明眸再次对望。 “可以把纹路……怎么了？” “不，没什么。” 毋庸置疑，菅原京子正经、固执，个性有些麻烦，但同样也是个出色的美人。 第26章 可颂 社务所，菅原京子的房间里。 捏住护身符的两端，宗谷小心地涂抹上墨汁，再按在铺好的白纸上一路滚动，留下一串逐渐清晰的图案与文字。 就像菅原京子猜测的那样，这枚护身符实际上是一枚滚章。 “请用。” 他接过菅原京子递来的湿毛巾，将护身符上残留的墨汁擦拭干净。再还给她时，她的注意力全在护身符印下的图案上。 “果然是印章。” “是的。”菅原京子回过神，点了点头，“不过，宗谷同学认识这几个字吗？” 纸上印着的图案异常繁复，前面部分墨水浓重看不清楚，到了中间部分，墨汁不多不少，将刻在桃木上的精致纹路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四周环绕的似乎是云纹，包围着一上一下两对篆书汉字。 “我只看得出这是小篆。”宗谷说道，“和邮票上的文字一样。” “嗯。” 她指着纸上，“这好像是个‘茶’字，这边的大概是‘垒’。” “菅原同学能联想到什么吗？” “是‘学姐’。” “茶垒学姐。” “……” 她看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忽然低下了头。 “郁垒（郁垒）、神荼。” 朝雾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钻到两人中间，看着纸上的篆书。 “中国神话里驱鬼辟邪的门神。” “原来如此。” 宗谷垂下目光，拨了拨她脑后有些凌乱的短发，也不管什么滚章与篆书了。 “还精神吗？” 她抬起头，“精神。” “那就回去。” “嗯。” “……等一下，宗谷同学。” 护身符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菅原京子之前的提议，宗谷还没有正式回应。 “如果菅原同学能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我会考虑来神社帮忙的。” 朝雾铃看了他一眼。 “当然，我还在别的地方打工，不会来得太频繁。” 菅原京子肃容道：“我们会支付宗谷同学相当丰厚的报酬，单论金钱方面的回报，要远比打工划算。” “原田小姐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原田小姐是只接待普通人的兼职巫女，打工的钱是由神社也就是菅原家支付的。” “如果我加入，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宗谷同学是为近畿的灵觉者机构工作，工资也由机构专门拨付。” “遗憾的是，我还没有为你们付出努力的觉悟。” “……” 菅原京子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宗谷却话锋一转： “我能力有限，不会参与除灵行动，只是以前见过不少灵体，能做的也只有为你们整理灵体情报，将其中一部分转化为可用的资料。” 她点点头，“这就是我希望宗谷同学做的事情。” “不会有别的工作吗？” “暂时不会。” “那现在轮到我提条件了。” 宗谷竖起手指： “一，我会整理扶云神社已有的情报，你们也要为我开放浏览近畿地方其他机构拥有的资料的权限。如果还有别的地方就更好了； 二，即将开始的第二次‘收网’，我需要了解整个行动的全部过程，尤其是那只绝世凶灵的实时动向。 可以答应吗，菅原学姐？” “……” 菅原京子沉默了一会儿。 “在灵觉者机构内部，这些情报的权限要求本就不高，要答应这两个条件并不难。 但宗谷同学要隐瞒自己灵觉者身份的话，又是另一回事，首先得向除我以外的人证明自己的能力。” “没问题。” 宗谷答应得很快，“将扶云神社已有的灵体情报整理成可以参考的资料，足够证明吗？” 她看了他一眼，有些话没说出口。 “足够了。” “那明天见。” “好……” 菅原京子答应到一半，又皱起眉，“明天？” “遇见菅原学姐以及来到这里，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去处理。” 宗谷低头找了找，才发现书包已经被朝雾铃拿在了手上。 她在门口等着他。 “明天放学后，我还会再来的。” “桐野，你在家吗？” 按了两下门铃，宗谷又往后倒退几步，看向二楼的露台。 里面没开灯，但现在这个时间光照充足，并不能说明什么。 等待片刻，见没人开门，宗谷从书包里取出纸笔，伏在门边写起了便条。 吱呀—— “……”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桐野茜和吉川红子站在门内，一起看着他。 “原来你在家。” 宗谷刚要收起便条，桐野茜伸出了手，拿过去看了看。 “只有‘桐野’？后面的呢？” “还没想好。” “早知道就晚点开门了。”她又望了望外面，“铃没跟宗谷一起过来吗？” “她在家里。” “噢。进来。” “给你的。”宗谷将手里的纸袋递了过去，“吉川也一起吃。” 桐野茜接到手上，还是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车站附近买的黄金可颂。” “为什么？” “……” 宗谷低头换着鞋子。 她轻哼一声，拉着吉川红子回到客厅，又为刚来的他倒了杯热茶。 围着矮桌，三人对坐无言。 宗谷喝到第二杯茶时，吉川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我会的。” “等一下，拿上这个。” 纸袋里装着四块黄金可颂，桐野茜只取出一块，余下的连着袋子都交给了她。 “……” 吉川红子看了宗谷一眼，目光有些哀怨。 打搅了你们的女生ti，我很抱歉……这样的话，宗谷也只能在心里说说了。 送走吉川，两人又坐回原位。 咔嚓。 桐野茜咬了口酥脆的可颂，脸上很快露出笑容。 “真不错呢，好想再吃一块。” “刚才那袋可颂里，有一半都是桐野的。” “还有一半是宗谷的，对？” “嗯。”宗谷望着桌面，“我忘了吉川可能会在这里。” 咔嚓。 半块可颂递到了面前。 “……抱歉。” “先吃了再说。” 见他下口，桐野茜才将剩下的小半块塞进嘴里，又舔了舔手指。 “毕竟宗谷现在是‘看不见’的人嘛，会忽视也很正常。” 她托着下巴，“倒不如说，到现在我还会觉得害怕，简直太逊了……” 虽然也没有时刻都待在一起，但在面对那些非人异物时，她的安全感还是维系在他身上。 “才过了一个多月。” “已经够久了。宗谷是用了多少时间才适应的呢？” “就和桐野适应世界上有天空、有太阳的时间一样。” “啊……对了，宗谷天生就能看见来着，见怪不怪了。” 宗谷舔了舔嘴唇，原本的午饭被人拎包带走，他也好想再吃一块可颂。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今天去扶云神社，主要是为了确认那只恶灵的动向。 这段时间我还会去那边帮忙，相应地，他们也会将实时的消息告诉我。铃一直在等着。 除此以外，我还打算利用灵觉者机构的情报网络，搜集几只已经消失很多年的神……灵体的踪迹，他们可能是我摆脱现在这种窘境的关键。” 桐野茜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停顿了一下。 “我觉得，如果能解释清楚的话，桐野或许会稍微安心一点。” 她嘴角弯了弯。 “被宗谷丢在电车里的时候，我都做好回来就联系搬家公司的准备了……啊，宗谷好像也没什么行李来着。” “……请您消消气。” “没那么简单！” “……” “再去车站买点可颂。” 她爬出被炉，对他一笑，“宗谷请客” “要叫上吉川吗？” “为什么？” “没什么。” 第27章 天然残酷 在车站买了两个黄金可颂，宗谷与桐野茜一边吃着，一边在附近寻找起来。 “啊，这边有一个。” 红绿灯来回交替，两人在一处路口停了下来，盯着面前的空气。 “她在看着你哦，宗谷。” “……不可能。”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黄泉之女对普通人没有一丁点兴趣。” 宗谷咬着面包，“要让她产生反应，至少得是灵觉者。” “是吗。” 桐野茜凝望着面前的空气，此时的专注在旁人看来只显得怪异。 “桐野。” “什么？” 宗谷手里的面包还剩一半，而她都快吃完了。 “离得这么近，不会害怕吗？” “不会哦，宗谷不是离我更近吗？” “我是动物园里的钢化玻璃墙吗。” “什么呀。”桐野茜笑了起来，“不过确实有种差不多的感觉呢，只要看着就会产生安全感。” “也只是感觉上相似，我可保护不了桐野。” “但是黄泉之女也不会攻击我呢。” 宗谷点头，“那倒是。” “话说回来……” 她观察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黄泉之女，“如果要攻击的话，她的武器是什么？藏在衣服底下了吗？” “不需要武器。”宗谷答道，“在人世的时候，黄泉之女可以随时随地打开进入彼世的通道，将目标带回黄泉。 她们能看见另一面的状况，也不会给里面的游灵可乘之机。” “如果是需要直接消灭的目标，通常会出动黄泉军。” “直接带到黄泉去吗……又有点可怕的感觉了。” 桐野茜往后连退两步，撞到了宗谷。 “……” 两人对望，她忽然在他胸口的位置摸了一把。 “我该去买个差不多的东西挂着了……不然的话，每次都要麻烦宗谷。” 在情绪不太稳定时，桐野茜总喜欢捏一捏挂在胸口的护身符，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即便现在护身符送给了宗谷，这个习惯也没能戒掉。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你手上好像沾了油。” “啊呀。” 吃过可颂，填饱了肚子，游荡到车站的宗谷与桐野茜，又游荡着各自回了家。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 走在过道中，宗谷回想着自己遗漏的部分，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眼前的庭院。 开春以后，前院的树与花草也逐渐抽出了嫩绿的枝芽，放眼望去，一片清新； 在院子后面，还有一大块半荒的菜地。 桐野夫妇前段时间过来收拾了下，似乎是打算重新开垦，种点蔬菜之类的东西。 就要走进屋子的时候，从口袋里传来的一阵震动，给了半天没想起来的宗谷等同于答案的提示。 “原来如此……” 他拿出新买的手机，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宗谷？” 话筒里传来熟悉又有些不同的声音。 “……吉川？” “果然。” 吉川红子捏着从纸袋里发现的纸片，上面是一串手写的号码，她认识字迹。 “宗谷去买了新手机吗？” “是的。” “打算把号码告诉茜，又担心自己忘记，姑且先记在纸上了？” “正如您所言。” “这是什么语气啊。” 宗谷低声笑了笑。 “抱歉。” 吉川红子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所以，你们之后又聊了什么？” “吉川吃过可颂了吗？” “还没有。” “先尝尝。” “可颂的味道是不能在我面前聊的话题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我会阅读空气。” 拉开移门，宗谷单手拿着手机，换起了鞋。 他长得高大，脚自然也不小，换下的鞋与摆在旁边的另一双鞋相比，就像是爸爸与女儿的区别。 “你笑什么啊。” “抱歉……” 宗谷想了想，没有直接返回楼上的房间，去客厅看了看。 朝雾铃果然在这边。 桌上的可颂面包只咬了一口，她也在摆弄着新买的手机。 “总而言之，没聊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看了宗谷一眼，发现他并非在跟自己说话后，又望向了屏幕。 “又是与我无关的事情吗？” “这样说也没问题。” 摘了眼镜的吉川红子蜷缩在沙发上，一只手伸向天花板，五指微张。 “真过分啊……” “桐野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说的是宗谷。” “……” 吉川红子喜欢桐野茜天然的性格，这是她私下里告诉宗谷的原话。 当然，是作为朋友的喜欢。 对于两人的友谊，她投入了相当热烈的情感，并期待着同等的回应。 但就像动物节目里，健美的花豹与娇小羚羊来回嬉戏，最后还是会咬断它的喉管，天然总伴随着未经驯化的残酷： 桐野茜的好奇心与耐心，只集中在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上，而她并不在其中。 即便朝夕相处，关系重新变得亲密，吉川红子也只是桐野茜的一个“普通朋友”。 “不要告诉我这种事情啊……”她低声道。 宗谷坐了下来，“这可是吉川自己问的。” “最过分的，就是宗谷实话实说这一点。” “作为朋友，我倒是觉得吉川能早点认清现实的话，并不是坏事。” “什么现实啊。” “当然是放弃不实际的期待，跟桐野当普通朋友。” “我做不到。” “……” “宗谷？” “除了过分的话，我没什么可说的。” “……过分。” “那就这样。” 宗谷向那头的空气释放着自己想挂电话的信息。 “真过分” “……” “还有……谢谢。” 吉川红子爬了起来，“除了宗谷，我不知道还有谁愿意听我说这些话。” “我其实也没那么愿意……女孩子可真麻烦。” 握着手机，她咯咯笑了起来。 “拜拜。” “嗯，拜拜。” 挂断电话，吉川靠在沙发上，又发了会儿呆。 视线几次游移，最终落在了装着可颂的纸袋上。 “三块么……” 咔嚓。 “好脆。” 另一边，宗谷放下手机，想着要不要再去桐野茜那里一趟。 只是奔波半天，他也有些累了，很快打消这个念头，毕竟明天还是能见到她。 “铃。” 朝雾铃望了过来。 “你对手机很感兴趣吗？” 她望了眼手机屏幕，点了下头。 “没用过。” 宗谷有些意外地笑了一下。 “都这个时代了，老师……伊邪那美大人没给铃买过手机吗？” “没必要。” 包括儿童福利院的那段时光，朝雾铃与伊邪那美几乎形影不离，而她也没有其他需要联络的人，确实没什么配备手机的必要。 “会用么？” 她摇了摇头。 没接触过电子产品，一上来就用智能机，的确会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或许先试试功能机会比较好……不过买都买了。” 两人一起买的手机，款式也相同，宗谷早有接触，上手得也更快一些。 “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嗯。” 她挪了过来，坐在他身旁。 “全部。” “……” 宗谷扫了眼花花绿绿的手机界面，要一个个说明过去也太麻烦了。 “我的意思是，铃有什么需要但不会用的功能，可以问我。” 她想了想，看着他：“电话。” “这个。” 宗谷在电话的图标上点了一下。 “输入号码，再按这个，就可以拨出电话了。” 她迟疑了半秒，接着按下一串他有些熟悉的数字。 很快，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 她拿起手机，贴在耳边，声音从眼前和话筒里同时传来： “听得见吗，这里是宗谷。” 她似乎笑了一下。 “朝雾……铃。” 第28章 第一天 在宗谷成为高中生后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早班电车的车厢要比昨天拥挤得多，同行的还有各个学校二三年级的学生。 “明天还是早点起床。” 宗谷紧握扶手，对同样站着的桐野茜说道。 “再晚点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正好赶上时候了呢。”她环顾左右，向他示意，“这些都是去京都的上班族。” 摇摇晃晃，电车一路疾驰，终于到了山科站。 宗谷挤出车厢，胳膊上还直接或间接地挂着三个女孩子。 电车要继续行驶到京都才会折返，一来一回就是十多公里，在这一站下车的人果然都是学生。 转乘湖西线，来到淡海高校，一路欢声笑语的桐野茜走到a班后门时陡然变脸，又要宗谷为她安排转班，自然也未能如愿。 “真好啊……” 宗谷没接茬，只是简单地跟前桌伏见庆介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 聊了几句，他看出伏见隐隐有些期待的样子，便问道：“要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听到“好事”，伏见忽然冷静了不少。 “是不是好事还不一定呢。” “什么意思？” “你忘记待会儿要干什么了吗？” 宗谷望了眼教室里的钟表，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 “升学或者重新分班过后，第一堂课肯定要自我介绍的？”伏见有些惊讶，“难道东北那边不是这样吗？” “大概有些差别。” 宗谷含糊过去。 他在学校里的教育有两年多的空白，早就忘记这回事了。 “接下来一年的女人缘……” 伏见说着，半转过身，拍了拍桌面，“就决定于此了。” 宗谷这才明白他桌上为什么会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感情是在打草稿。 “加油。” 十几分钟的时间过得很快，上课铃声响起，担任教师柴崎诚走进了教室。 果不其然，打过招呼之后，他就双手一拍，说大家先互相认识一下。 “不要紧张，接下来还有一年的时间要相处，随意一些。” 宗谷坐在角落靠窗也就是从外到里的最后一个位置，心想要轮到自己还得不少时间，结果就见柴崎诚走到朝雾铃前面，敲了敲课桌。 “就从这边开始。” “……” 伏见庆介顿时紧张起来。 “糟糕，为什么会从最里面开始啊？我还没准备好。” “这都快二十分钟了。” “我是打算先参考别人自我介绍的方式，再做调整的。太出风头和死气沉沉的方式都不可取，我想……” “那边的——” 担任教师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还没轮到你们呢。” “……” 伏见庆介只好转过身去，宗谷也没听到他想的是什么，反正不是好好学习。 与此同时，坐在最前方的朝雾铃站了起来。 “朝雾铃。” 她坐下了。 “……” 这一列的第二个学生站了起来，看了看前桌的后脑勺，又看向哑然的担任教师。 “吉川红子……请多指教。” 她也坐下了。 “……” 朝雾铃起了个头，吉川红子加以巩固，一年a班的新生自我介绍环节以不变的模式进行下去，结束得比哪个班都快。 久别校园，再接触便是升学名校的高中课程，即便是宗谷也稍微有些吃力。 上午几节课结束，到了午休时间，他翻着刚记下的笔记，前桌的伏见拿着便当转了过来。 “什么啊，宗谷还在学习吗。” “有些地方理解得不太顺畅。” “去请教年级第一，反正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年级第一？” “吉川红子啊。” 宗谷看了看前面，同一列的吉川桌上摆着便当，正对转过身的朝雾铃说着什么。 “再说。” 他收起笔记，将自己的便当拿了出来。 “宗谷的便当看起来也很棒呢。” 伏见伸出筷子，又看了看宗谷，在他点头后夹走一块开花肠，接着又还回一块炸鸡。 “味道真不错。不过宗谷妈妈的厨艺跟我妈还是有点差距哦，尝尝。” “这是我自己做的。” 宗谷没说太多，夹起炸鸡送入口中，很快笑了一声。 “差距不只一点呢。” “是。” 伏见有些高兴，又给他夹了几块。 吉川红子和朝雾铃看了看这边，也没过来，宗谷倒是有些在意隔壁班桐野茜的情况。 “听以前东中的学长说，淡高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是所谓的‘新生欢迎周’呢。下午放学之后，在中庭会有各个社团的……你去哪里？” 伏见看着忽然起身的宗谷，“买喝的吗？帮我带一罐果汁，什么味道的都行。” “不……稍微有点事情。” 他来到b班前门，正好有人出来，门是开着的。 桐野茜的座位不仅在第一排，还正对着讲台，宗谷一眼就看见了她。 一边吃着便当，一边与旁边的女生聊着，她似乎已经交到了朋友。 正要回到a班，桐野茜也发现了门口的他。 “宗谷？” 他摇摇头，表示没事，她还是出来了。 “怎么了？” “桐野小姐让我监督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好好吃饭。” “骗人。”她笑了一下。 “新的朋友？”宗谷示意里面那位女生。 “中学同学。” “是吗。” “刚好坐在一起，就一起吃饭了。” “她还在等着桐野呢。” 桐野茜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走到a班后门，学着他朝里面看了看。 朝雾铃望了过来。 接着，吉川红子也回过了头。 对望之中，桐野茜歪了歪脑袋，对她笑了一下，接着便转身回了b班。 “……” 宗谷回来时，只见吉川愣愣地靠着后桌，两眼不知道在望着空气中的什么。 “没事……” 他回到座位坐下，没吃几口，她忽然走过来了。 “谢谢！” “……不，我什么都没做。” 她也不管，留下一杯布丁当作谢礼，然后就扭身回去了。 伏见庆介看了看宗谷，又回头望了眼吉川红子的背影，最终落在那杯布丁上。 “宗谷……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复杂，有空再解释。你刚才说下午有什么？” “各大社团的迎新会……等等，我还是很在意啊！” “是吗。我听说淡海高校不仅升学率高，社团活动也非常丰富。” “这种事，在选择学校的时候就知道了不是吗……你不要转移话题啊！” 宗谷夹起一块伏见母亲烹饪的炸鸡，又点了点头。 “有哪些社团？” 吃过午饭，宗谷去走廊尽头的自动售卖机买果汁，以答谢前桌对学校传统的热心解释。 “啊，菅原学姐。” 这边相对偏僻，菅原京子正在这里跟一名一年级的女生说话，闻声回头看了一眼。 “宗谷同学。” 点头致意后，她就转了过去。 自动售卖机里的饮料种类不少，宗谷稍微挑选了一会儿，给伏见买了罐果汁，自己选的是绿茶。 “宗谷同学。” 他回过头，发现那位一年级的女生已经不见了。 “有什么事吗，菅原学姐？” 菅原京子本就是遇见他后才临时起意，犹豫地看着他手里的绿茶，在考虑着如何开口。 宗谷转身又买了一瓶。 “请。” “……” 她没有接，“宗谷同学打算加入社团吗？” “还没有仔细了解，也就没决定。学姐的社团要招新？” “不，我虽然在社团挂名，但可以说是没有加入社团。” “因为要回神社帮忙？” 菅原京子没有否认，“这段时间尤其抽不开身。” 宗谷抱着三瓶饮料，听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今天放学后，宗谷同学可以直接跟我回神社吗？” “恐怕不行。”见她果然这样开口，宗谷拒绝得也很快，“下午有迎新会，我想去看看。” “而且，学姐想要的也不仅仅是今天？” “……没错。” “很遗憾，我并没有学姐这样的工作热情。” 说罢，他又将手里的绿茶递过去。 菅原京子看了看他，还是接下了。 宗谷转身离开，“我会迟点过去的。” “但是……” “——还是还给我。” “……” 回到一年a班，宗谷将多买的那瓶绿茶放到了朝雾铃桌上。 见吉川也在看着自己，干脆又把自己的那瓶给了她。 “诶……谢谢。” 将果汁交给伏见，宗谷回到座位后，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或许菅原京子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尽早开始整理情报，也能让他早点找到八雷神在人世留下的踪迹——如果确实存在的话。 可是…… “至少先让我完整度过高中的第一天。” 第29章 神社外勤（上） 下午的课程全部结束后，朝雾铃与另一位轮到值日的女生留下来打扫教室。 倒完垃圾，她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宗谷。 “辛苦了。结束了吗？” 她点了下头。 “桐野和吉川还在那边参观社团招新，待会儿铃跟她们一起回去。”宗谷说道，“逛了两圈，今天似乎是体育类社团的主场，我没什么兴趣。” “嗯。” “现在的话，我准备去扶云神社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晚饭不用等我了。” 朝雾铃想了想，“打工？” “没事，昨天已经跟桐野先生打过招呼了。” 两人在中庭的角落里分别。 朝雾铃提着垃圾桶回到楼上，又在走廊停下，看着宗谷在热闹的中庭里挤出一条路，径直往外走去。 爬上百级台阶，宗谷再次来到菅原家经营的扶云神社。 下午的神社不像昨天那样冷清，庭院里与大殿前零散地站着不少参拜者。在他攀爬阶梯的途中，少说也遇见了七八个人。 只是在这些人里，并没有菅原京子。 宗谷想了想，先去洗手、参拜，在赛钱箱里丢了点香油钱，然后才去打听。 “请问……” “有什么事吗，客人？”没见过的巫女对他露出了微笑。 “菅原京子学姐回来了吗，我有事情找她。” “京子小姐吗……我没留意，可能在社务所里呢。” 巫女朝旁边的社务所看了看，眼神忽然一亮，“啊，玉子。” “那个孩子是京子小姐的妹妹，客人去问问她。” “我知道了，谢谢。” 巫女打扮的菅原玉子刚走出社务所，就见到穿着姐姐学校制服的高大男生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地定住了。 “……” 吓到了么。 宗谷刚要开口，玉子也认出了他，“啊，是之前的那个单词本哥哥。” 他笑了笑。 “你好，我是宗谷。菅原学姐回来了吗？” “你考上了姐姐的学校吗？”她还惦记着他中考的事情。 “……嗯，差不多。” “真厉害。姐姐在里面，要叫她出来吗？” “她有事情？” 玉子费力地抬着头，“稍微有点事情。” “那我再等一会儿。” “请便……” 无心参拜，宗谷在神社里徘徊着，很快在树林间发现一条柏油路。看来上山的途径不止一条，只是入口不在正面。 路口附近，还停着他之前坐过一次的白色商务车。 “嘟——” 望了两眼，突然响起的喇叭声吓了他一跳。接着，商务车的车窗落了下来。 “小子，追女人追到神社来了吗……等等，我好像见过你。” 驾驶座上的巫女皱着眉，年龄介于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宗谷对她也有点印象，应该是上次一起去接菅原京子的几人之一。 “你是来找京子的？” “是的。” “回去。” “……” 她大概误会了什么。 “是菅原学姐让我过来的。”宗谷解释道。 “学姐？一年级的啊，难怪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巫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快点告白，然后快点受伤，再去告诉你的同级生：菅原京子对恋爱没有兴趣，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 宗谷哑然。 这误会也太深了。 不过这并不奇怪，菅原京子外形出众，又不苟言笑，时刻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对自以为是的青春期男生反而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刚进入高中的一年级新生…… “喂。” 宗谷正走神，车里的巫女又叫了他一声，“京子来了。” 他回过头，菅原京子与几名巫女朝着这边走来，注意到他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宗谷同学？” 其余几位巫女坐上车，看着她站到了宗谷面前，“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没什么，时间空出来了。” 宗谷看了眼车上的陌生面孔，“菅原学姐现在要出门？” “啊……是的。抱歉，突然有点事情，不能亲自接待宗谷同学了。” 菅原京子微微躬身，“不介意的话，宗谷同学先去社务所里坐一会儿。” “学姐要去除灵？”宗谷想到某种可能。 “不……不过也差不多。” 她解释着，“川守桥附近有人上报灵异事件，要去现场看了才能判断。” “需要这么多人吗？”都快坐满一辆商务车了。 “这几位是白丸神社的巫女，只是顺路送她们回去。” “原来如此。” “京子。” 担任司机的巫女望着两人，一边胳膊搭在窗口，“告白结束了吗？时间不早了。” “……” 菅原京子回头看了一眼，又对宗谷微微躬身，“我该出发了。宗谷同学稍等片刻，我会在半个小时内回来。” “还有位置吗？” “……什么？” “我说……”宗谷指了指她身后的商务车，“车上还有位置吗？” “我跟你一起过去。” 一车巫女里，只有菅原京子和开车的野间南隶属于扶云神社，其余几人都在某个路口下了车。 白丸神社规模不大，地段倒是不错，只是京子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 商务车继续向前行驶，又过了四五个红绿灯，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周围是大片的田地。 “到乡下了……” “说什么呢。” 野间南把握方向盘，笑着瞥了宗谷一眼，“我们一直都在乡下，不是吗？” “说得也是。” “着急了吗，川守桥就在前面。” 为了避免他“骚扰”其余巫女，尤其是京子，宗谷上车就被安排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享受着和司机一样的视野。 “联系的人应该就在那边村子里。”他望着前方。 “谁知道呢。京子，告诉委托人我们已经到了。” “好的。” 坐在后面的菅原京子应了一声，很快联系到了上报灵异事件的人。 “野间小姐，过了川守桥后，请在第二个路口右转。滨口女士家的房子前堆着一些水泥涵管。” “好嘞。” 乡下的道路见不到人，野间南一脚油门，商务车疾驰而出，不到两公里的路程转瞬即至。 “……” 扶着水泥涵管，宗谷缓了一会儿，野间南与菅原京子已经跟委托人打完招呼了。 五十多岁的滨口女士望着他，“这位是……” 野间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神社兼职的孩子，还没习惯坐车呢。” “……我是宗谷，请多指教。” “请进来。” 委托人滨口女士家中，有一间常年闲置的房间，平时用来存放衣服被褥之类的东西。偶尔有亲戚投宿，也会在这个房间里休息； 从前段时间开始，房间里收拾好的衣服突然变得乱七八糟，散落得到处都是。 在滨口女士重新整理过后，这样的现象又重复出现了好几次，时间上没什么规律，但也隔不了几天。 排除了小孩子恶作剧、猴子之类的动物捣乱以及滨口女士自己梦游时弄乱等可能性后，她便将此事作为灵异事件，在去神社参拜时顺便上报给了巫女。 “房间在二楼。” 宗谷跟着上了楼，来到那间“闹鬼”的房间前。 野间南拉开移门，他也朝里望了一眼，看上去一切正常。 “上一次是前天。”滨口女士说道。 在门口看不出什么，野间南开口道：“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请随意。我去泡茶。” “不用客气了。” 滨口女士下了楼，野间南与京子走进房间，宗谷也没落下。 房间里虽然陈旧，但整理得干净整洁，也没什么老房子常有的霉味，在潮湿的乡间算是比较难得了。 宗谷看了看衣柜，又看向窗外的天空，暮色初现。 回过神时，他才注意到房间里的两位巫女都在望着自己。 “怎么了？” “宗谷同学看出什么了吗？”京子问道。 拉开的衣柜里放着整齐的衣物，房间里流通着新鲜的空气。 “唔……滨口女士非常贤惠。” 第30章 神社外勤（下） 房间里的三人都是灵觉者，只不过宗谷戴着压抑灵觉的护身符，菅原京子和野间南都没看到什么，他自然也是如此。 “难道你真的是为了京子才跟过来的？” “……” 宗谷没理会野间南的调侃，他更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神社派来的人会如何应对。 两人也没让他失望。 “要看仔细哦。” “嗯。” “没说你。” “……” 野间南从怀里掏出一张白色的符纸，又对京子叮嘱道：“注意衣柜周围。” “我知道了。” 符纸夹在指间，她聚精会神地凝视着。 “现！” 没有火焰——宗谷看不见——符纸在她手中迅速萎缩，变成一堆灰烬。 京子则盯着衣柜周围的地面，两眼游移。在符纸完全变成灰烬后，她对野间南摇了摇头。 “印迹很淡，看不出动向。” “毕竟上次发生事件的时间，还在前天呢……不过至少可以肯定是灵体作祟了。” 野间南下意识地准备吹走手心的灰烬，一大口气都提起来了，又察觉到了京子的视线。 “是是……” 她走到窗边，“呼——” “……” 毕竟只是一团一吹即散的纸灰，菅原京子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野间南看向宗谷，“看见了吗？” “我看不见。” “不，我说的是京子。” “……” “很严厉对？” 她搭上他的肩，“找这样的女孩子当女朋友，可是很辛苦的。” “您提醒的是。”宗谷不是很想搭理这位自来熟的大姐。 “哈哈哈——” 野间南笑了两声，戛然而止。 “有结果了吗？”滨口女士端着几杯茶，出现在房间门口。 “啊，那个，还要一点时间。” “好的。” 将茶水放到桌上，她又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要做什么？”宗谷问道。 “继续找。” “怎么找？” 野间南喝了口茶，又从巫女服里掏了一叠符纸出来。 “一边烧，一边找。既然你是‘看不见’的人，就负责清理纸灰。” 宗谷看了京子一眼，看来她还没将他是灵觉者的事情告诉别人。 野间南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你要跟着京子吗？可以哦，那外面就交给你们了。我在屋子里找。” 京子没说什么，拿着符纸出去了。 宗谷端起陶制的茶杯喝了一口，也跟了过去。 来到屋外，京子看了看附近，走到最近的路口，拿起了符纸。 “现！” 符纸化灰，而她也没看见周围有灵体活动的痕迹。 “……” 见宗谷伸出手心等着，她难得地笑了一下。 “这只是普通的纸灰。” 京子将纸灰撒在路边小树的根部，又拿起一张符纸，继续寻找起来。 宗谷也差不多明白了两人的打算：利用这种可以显现灵体活动踪迹的符纸，顺藤摸瓜，找到灵体然后解决问题。 只是目前看来收效甚微，而工作量还不小。 “半小时的时间，恐怕不够。” 京子张了张嘴，这是她临行前向他交待的时间。 “抱歉，今天恐怕要多耽误一些时间了。如果宗谷同学想回去，我会让野间小姐开车送你。” “不，我是觉得这样效率太低了。” 她回头看他，“宗谷同学有更好的办法吗？” 宗谷反问道：“菅原学姐如果找到了那只灵体，会怎么做？” “让它停止这种行为。” “怎么做？” 菅原京子捏着符纸，“询问它这样做的理由，进行劝诫。” “把别人辛苦整理好的衣服弄乱，怎么看都只是恶作剧而已。”宗谷说道。 “那就警告它不要再做这种事。” “警告么。” “必要的时候，也会适当地威胁一下。”京子看着他，“最后的手段是驱逐。” 虽然时常骚扰，但毕竟没有攻击普通人，没跨过这条线便不算恶灵，驱逐是最高的惩罚。 “那就跳过前面的阶段。” “什么……” 宗谷看看四周，捡起一根光秃秃的细竹，之前大概用来搭建让瓜果藤蔓攀爬的支架。 “直接留下警告的信息。如果不起效，再过来驱逐。” “……” 虽然直接了些，但考虑到作祟的灵体只是在恶作剧，即便现在就找到它，她会采取的行动也还是警告，京子很快同意了他的建议。 新的问题是，如何留下警告。 “用这个。” 宗谷将细竹递过去，又指了指滨口女士房子前的空地。 “直白一点：‘再来骚扰就杀了你’。” “……” 京子接过竹子，在滨口女士好奇的目光中走到房屋正门前，又有些犹豫。 “不是面对面的警告，会有用吗？” “会有用的。毕竟……” “——毕竟对方只是个变成了灵体、也只敢欺负独居中老年女人的胆小鬼罢了。” 两人抬起头，野间南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了半边身子，手里还拿着茶杯。 “附近确实没有接到其他灵异事件的报告呢，心思很活络嘛。” 宗谷笑了笑。 “就这么办，京子。大不了过几天再来一趟。” “我知道了。” 她握紧竹子，在泥土地面留下警告的话语。 “那个……” 旁观了好一会儿的滨口女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样真的有用吗？” 已经下楼的野间南，递给她一张纸条。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不起作用，请滨口女士直接联系我。虽然可能要多耽误几天，但我们一定会为您解决问题的。” “是吗……谢谢。” 这样的保证让她放心不少，只是地上的文字还是让她有些在意，或者说非常困扰。 “这些字……” “啊，放心，这只是留给那个骚扰的人看的。” 野间南说着，对宗谷勾了勾手指，“到你活动的时候了。” “野间小姐自己也只是在喝茶而已。” “这种事只能交给你嘛。难道你想劳烦委托人？” “……” “普通人”宗谷走了过去，用脚将地上的文字全部抹去。 他破坏的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表面内容，而只有灵体与灵觉者能看见的警告信息已经铭刻下来。在灵力消散前，至少能持续天。 “其他入口也写上，没法保证它一定会走这边呢。” “好的。” 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菅原京子如同旧时代的不良少女，不断留下要你命的警告； 宗谷则像是偷偷跟随的兄长，用脚替不成熟的妹妹处理着骇人的恶作剧。 “无论结果如何，都希望滨口女士能给予我们反馈。” 野间南在前，宗谷与京子在后，共同向这一次的委托人道别。 “告辞了。” 回到车里，野间南随手拿起扶手箱上的一个硬本子。 “记录下来。” 后座的菅原京子刚要接，被她避开了。 “我听京子说，宗谷就是来处理情报的，交给你没问题？” 宗谷看了看她，抬手接住。 “没问题。” “ok，回去。” 商务车调了个头，沿着原路往扶云神社驶去。 “这次用了多久，半小时？” “还不到。” “你也见到了，这就是我们获取灵体情报的主要方式，但不是每次出外勤都这么轻松和简单哦。” 野间南望着前面，“我们的对手曾经是人类，但失去了理智与形体的束缚，逞起凶来反而更加可怕呢。” “我们也试图分析情报来提高安全性，但人类对灵体的了解不过如此，能提取到的有用信息也很有限。” “京子对宗谷非常信任。虽然我还看不出什么，但也期待你真的能为我们整理出有用的资料。” “……” 宗谷望了眼后视镜，菅原京子坐得端正。 “你们对我的期待也太高了。” “是吗。” 野间南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更自信一点呢。” “不过，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露怯，到时候后悔的可是自己哦，‘啊，我怎么会在京子面前说出那种话’之类的。” “……都说了，没有这回事。” 第31章 实用至上 回到市区，白色的商务车在盘山公路上绕了几圈，将三人带回扶云神社。 巨大的杉树遮挡着渐已西斜的日光，林间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倦鸟归巢，而宗谷还不能回去。 时间、地点、发生的事件，牵涉到的人物、出现的灵体、处理人以及处理的方式，一同构成了扶云神社乃至近畿地方灵觉者机构灵异事件情报记录的基本条目； 野间南快速浏览了一遍，对副驾驶座上的“新人”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不过‘处理人’这里除了我和京子，还要加上你的名字。”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 “加上。” “……” 加上。 “好了。” 宗谷再次将记录情报的硬本子递给野间南，而她扫了一眼就扔回来了。 “给我干什么，整理情报不是宗谷的工作吗？” “这就开始了吗。” 野间南没理他，下了车往社务所走去，跟沿途遇到的其他巫女打着招呼。 “宗谷同学。” 菅原京子站在一旁，示意他前往另一边，“跟我来。” 来到正殿后方的祠堂，京子打开祠堂旁边那间木屋的门，回头看他。 “近两百年，扶云神社辖境内所有灵体活动的情报，都在这里了。更久远的部分保存在京都。” 宗谷摇了摇头，“暂时还用不到那些古老的情报。” “请进来。” 他走进木屋，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脚下地板挤出的嘎吱声响。 据京子所说，这间木屋历史久远，建立时间已不可考，而上次修缮还在五十多年前； 因为存放着重要的资料，现任宫司也在考虑重建事宜，只是因为各种意外状况，一直耽搁着。 “很冷清啊。” “是的。” 穿过灵觉者平时活动的前厅，里面的房间除了一排排的书架，就只剩下最深处的一张工作台。 简陋至极的摆设，让宗谷想起了埋在记忆深处的县中图书馆，那里也是除了书就没有别的什么…… 不，至少书的种类不少，能让喜静的中学生在里面消磨不少时光。 书架上只标记着年份，这算不上分类，只是依照时间顺序简单排列着而已。 宗谷意识到自己能发挥的空间很大，或者说未来的工作已经多到无法计量了。 他忽然意识到，昨天自己说会负责整理扶云神社拥有的全部情报时、菅原京子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神情的来源。 “平时会有人来翻阅这些情报吗？” “很少。” 京子望着身边的一排排书架，“情报繁杂，而真正有用的信息隐藏得太深，令人无从下手。” “这是自然的。”宗谷说道，“你们只是记录，甚至没有进行最基础的分门别类。” “……” “菅原学姐没去过图书馆吗？” “我明白宗谷同学的意思。但灵体与书籍不同，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分类的依据是什么？” 京子接着说道：“灵体在生前可以根据某种鲜明的特征分类为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年轻人，日本人和外国人，但成为灵体之后，任何因素都可能使灵体的表与里发生不可推测的变异，成为普通人口中形态万千的‘幽灵’或者‘妖怪’……换言之，灵体的数量几乎等同于灵体的种类。” “而灵觉者始终数量有限，在正面对付灵体上就已经捉襟见肘，更拨不出人来进行灵体相关的理论研究……” “——于是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宗谷接过她的话，“了解得越少，遇到的危险越多；而这样的危险既让你们减员，也让愿意加入神社或寺庙的灵觉者数量骤减，更没有人来进行灵体研究了。” 京子点了下头，“是的。” “实际上，我们已经掌握的一些基本理论，还是从可以交流的灵体所给予的信息中总结而出的。只是内容太过细碎和片面，难以形成系统性的理论。” 她望着宗谷，“或许宗谷同学已经掌握了这样的知识？” “你高看我了。” 宗谷摇头，主动降低京子的期待。 “我只是见过的灵体比较多，为了方便记忆，就用自己的方式对它们进行了区分。” “什么方式？” “忘记它们是什么。” 菅原京子皱起了眉。 “不去深究它们的本质以及变异成当前模样的原因，只在意一件事：现在的它们，打算做什么。” 宗谷将灯打开，昏暗的情报室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我是实用主义者，区分灵体的方式也很直接：首先是灵体是否具有攻击性，其次便是其意识的强度。 综合这两点，我将由人类灵魂转化而来的灵体，分成了四大类。 游灵：无攻击性。意识微弱，行将消灭。 怨灵：无攻击性。意识清醒，可能具有某种不含恨意的执念。 恶灵：有攻击性。意识清醒，对某些存在包含恨意，并因此进行攻击。 凶灵：攻击性强、破坏力大。意识或许清醒，但大多混乱疯狂。” 宗谷歇了口气，最后说道： “虽然这种区分方式的界限并不是特别清晰，但对我来说已经很实用了。” “……” 菅原京子沉默良久，眼睛盯着一处，脑海里则盘旋着他刚才那句话。 “不在意灵体的本质，而是关注它们要做什么吗……” 宗谷任由她原地消化着刚才的那番话，自己则循着书架上的时间，找到了最近的情报记录。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他是在危机四伏的黄泉流亡中，被迫领悟了上述的区分方式。 而人世的灵觉者就算加入神社、整天与灵体打交道，与他仍是两样境况——在人世遭逢的灵体再多，也不过黄泉的沧海一粟。 流落黄泉而又逃出生天，不管其中有多少运气成分，单论对付灵体，他现在就是这个世界上经验最丰富的人。 “考虑到实用性，我会从当下往前整理。初步打算，是整理从现在到五年以前的资料。 太过久远的情报没什么实用意义，不过我会尽量都看一遍。” 菅原京子回过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实用至上。” “没错。” “宗谷同学，其实是从黄泉里逃出来的吗？” 宗谷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她。 “没错。” 菅原京子不是懵懂的桐野茜，面对他有意无意的诸多提示，推导出正确结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活着吗？” “如你所见。” 取下令和二年十一月的资料，宗谷将文件夹放到一旁，继续整理着手中的文本。 纸张单薄，厚达三四厘米的情报足以说明这个月并不太平，而这在他前面已经整理完的月度情报里算不上什么。 他也明白其中的原因：这些路过时顺便捣个乱的灵体，大多是冲着伊邪那美所在的京都去的。 “近畿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失言。” 宗谷抬起头，离去多时的菅原京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这边。 他刚要说些什么，她背后忽然钻出一道矮小的身影。 “你在干什么？” “打工。” 宗谷看了看趴到书桌前的小学生，又看向她身后的京子，“什么事？” “今天的营业已经结束，神社要关门了。” “是吗。” 深居室内，感觉不到外面的时间流逝，他看了眼手机，才发现已经到晚上七点了。 他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菅原京子望着桌上分成几摞的情报，“我想先看看。” “看。本来就是整理给你们这些人看的。” 她坐到他刚才的位置，拿起倒扣的资料。 “不要打乱顺序。”宗谷提醒道，“分类之后，我是按时间排列的。” “我知道了。” 京子在情报上扫了两眼，“这一堆数量最多，是怨灵吗？” “啊，没错。你都记住了啊。” “如果不认可，也就没有让宗谷同学整理的必要了。” 她翻了几页，忽然看见一句红色的批注。 “‘牵缠灵。执念深种，驱逐无用，或可格杀。’这是宗谷同学写的？” “嗯。” “牵缠灵？” “我自己取的名字，为了方便理解。” 宗谷伸手指了指，“我看这是上个月的事情，就提醒了一句。这种怨灵就算驱逐出去，也还是会回到这边，再次纠缠上委托人。” “所以杀了会比较好吗？”京子抬头看他。 “站在委托人和神社的角度，这都是最好的办法。”宗谷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本来就是一只灵体。” 灵体，意味着生命已逝。 京子沉默了几秒，“我相信宗谷同学的判断，但是无法认可。” “格杀是无可挽回的选择。宗谷同学将怨灵与恶灵区分，也是认可了前者不会伤人的特征……” 她说了许多，宗谷什么也没表示，到最后才提起书包。 “我该告辞了。” 菅原京子站了起来。 “请等一下。” 第32章 美食至上 为了答谢宗谷今天的帮助，京子邀请他在菅原家吃了晚饭再回去。 宗谷本打算拒绝，因玉子一句“姐姐厨艺很好哦！”而改变了主意。 在认识到初恋情人的真面目后，他现在对所谓的“爱”有些怀疑，但美食依然不可辜负。 “那就打扰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离开后院祠堂，神社中庭只留有两盏地灯，勉强维持着光亮。 天之宫、月之宫与神之宫三座大殿均已关闭，京子去检查社务所的门窗时，玉子拉着宗谷来到了赛钱箱前。 隔着栅格，她借手机照了照里面，确认一个子儿也没有后，将手机还给了他。 “香油钱也是每天回收吗？”宗谷问道。 “是的哦。” 玉子点了点头，“偶尔会有流浪汉趁神社晚上没人，过来窃取香油钱呢。” “会盗窃香油钱的流浪汉，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你居然会帮流浪汉说话，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很无情的样子。” 另一边的京子走了过来，“玉子，敬语呢？” “……对不起，宗谷哥哥。” “没关系。” 宗谷摇摇头，又回答了她刚才的疑问，“我也当过一个多月的流浪汉，前段时间才安定下来，算是感同身受。” “诶……” 玉子睁大了眼。 “走。”京子拉起她的手。 三人沿台阶小心地往下走着，两边的石灯笼目前只是摆设，不过适应了黑暗，下山无虞。 林中一片寂静，只有漫长的石阶底下偶尔会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姐姐。” “什么？” “后天的祭典……” “不行。” “呜……” 宗谷跟在后面，“什么祭典，很重要吗？” “不。”京子似乎回了下头，“虽然不能说不重要，但也不会太隆重，而且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这是神社的传统。” “传统么。” “在祭典上，神社的巫女要跳乞归之舞。” 也就是他此时脚下踩着的石板上，所刻绘的神秘舞蹈。 “因为很复杂，玉子还不太熟练呢。” “就是说太复杂了啦！” “玉子在训练时偷懒，也是重要的原因。” “……只有姐姐才会认真地跳那种奇怪的舞蹈！” 玉子忽然挣脱她的手，加快脚步跑了下去。 宗谷发出提醒，“小心……” “没事的。” 京子已经习以为常，“让宗谷同学见笑了。” 两人摸着黑，又往下走了一段。 因怕黑而停在阶梯上的玉子，默默握住了姐姐的手，继续往下。 “……” 宗谷望向底下的路口，沿着道路迎面而来的汽车照来一抹光亮。 无论是当姐姐的，还是当妹妹的，都很不容易呢。 菅原家的房子是一栋双层式的一户建，地段良好，到车站的距离比宗谷预想得更近一些。 这两天，他已经从这边经过数次了。 “打扰了。” “进来，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呢。” 他总觉得最近似乎听过同样的话，只是无暇细想，人已经被拉着走进了菅原家的房子里。 简单招待后，菅原京子让宗谷随意，自己回房间换下巫女服，又换上便装，开始准备三人的晚餐。 “菅原先生和菅原太太平时都不在家吗？” “宫司可是很忙的。”玉子说道，“要参加很多应酬。” 两姐妹的父亲是扶云神社的宫司，母亲大概也担任着某种神职。 宗谷一来到神社就跟着出了趟外勤，回来后又立即钻进了后面的祠堂，恰好错过了。 他还想商量一下兼职的事情，看来今天是没机会了。 不过京子曾说，整理情报是灵觉者机构的工作，似乎也不该跟神社宫司商量…… “……宗谷哥哥？” 宗谷回过神，“怎么了？” 在他身边说话得昂着脑袋，实在费劲，玉子坐到了对面。 “我在问，宗谷哥哥是一个人住在那间大房子里吗？” 上次去接受伤的京子，她也跟着一起去了趟桐野家的旧宅，留下了印象。 “不是。” 宗谷摇摇头，也受她提醒，给朝雾铃发了条消息，很快收到回复。 她与吉川还有桐野茜留在学校，一直待到社团招新会结束才离开。 三人都对体育类的社团没有意向，纯粹是在桐野茜的带领下四处凑热闹。 ya：九点前回来。 菅原京子谢绝了宗谷的帮忙，花了些时间，一个人也准备出了一桌还算丰盛的晚饭。色香俱备，只待品味。 “一点粗茶淡饭，还望不要见怪。” “不，哪里。我开动了。” 只尝一口，宗谷就觉得自己没有白来，坐在对面的京子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拥有这样的厨艺，就算性情再正经或古板一些，也值得原谅。 “我听说那里的食物没有味道，是真的吗？”她还没动筷子。 “是真的。” 宗谷点头的力度让姐妹俩都愣了一下。 “就算是白米饭，嚼多了还有一点甜味，但那里的食物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丝味道。” 正因如此，逃出黄泉之后，他对任何美食都来者不拒。 “是吗。” 京子不再多说，拿起筷子。 “我开动了。” 宗谷专心品味着料理，而京子吃饭时基本不说话，习惯了的玉子也不会在吃饭时找话聊，这顿晚饭吃得十分沉默。 饭后，宗谷打算帮忙洗碗，又被拒绝，便顺势提出了告辞。 “我送宗谷同学到车站。” “啊，不必了，我认识路。” 京子没理会，洗了手就出来了。 “走。” “下次再来哦。”玉子在门口挥着手。 宗谷还在回味，随口道：“会来的。” 京子看了他一眼。 早春的夜里还有些凉，路上行人稀疏。宗谷抬起视线，远远看见道路尽头的车站，有电车缓缓驶离。 “宗谷同学明天会过来吗？” “不会。明天下午应该轮到文化类社团的招新会了，我想去看看。结束之后，我还得去居酒屋打工。” 宗谷说着，看了看京子，“我知道菅原学姐想说什么，刚才那顿饭就当是今天的兼职报酬了。” “学姐也见识了我的能力，如果觉得满意，下次我再过来时，应该已经准备好兼职方案了？我会认真参考再做决定的。” “报酬一定会让宗谷同学满意。”京子说道，“但是……宗谷同学只考虑钱吗？” 宗谷望了她几秒，“这种时候，还是只谈钱会比较好。” “在我打工的居酒屋，店长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都对我非常照顾。要论感情的话，就算时薪低了不少，我还是更倾向那边。” 京子停了下来，他走出几步，也回头看她。 “宗谷同学没有半点将自己视为灵觉者一员的意思呢。” “当然。大家很熟吗？” “……” “我看见黄泉之女，都比看见你们亲切。” 第33章 早餐与敷衍 宗谷对人世的灵觉者机构没什么不满，只是论及感情的话，是如何也排不到前列的。 毕竟到现在为止，他正面接触过的灵觉者机构成员，也就只有菅原京子与野间南而已，玉子最多算半个。 而在京子看来，似乎是因为在黄泉流浪过两年，他所重视的事物也与普通灵觉者全然不同。 她意识到，可能确实是直接谈钱更为靠谱一些。 “后天的话，宗谷同学能来吗？” “我记得玉子说，后天神社里会有祭典？” “是的。不过祭典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也不会影响到宗谷同学。” “那我过来看看。” 京子忽然拉住了他。 “怎么了？” 宗谷回过头，她却盯着他的身前。 “在宗谷同学的正前方，有一只黄泉之女。” “……” 虽然从中穿过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他还是立即绕开了。 “谢谢。一直都在吗？” “不是，今天晚上才出现的。” 宗谷停了下来。 “附近还有吗？” “那边有一只。”京子望向街道对面，“也是今天晚上才出现的。” 两人继续往车站走着，她不断指出沿途存在的黄泉之女，最后又将视线投向天空。 “越来越多了。看来那只凶灵逃到了附近。” “能看出包围网辐射的方向么？”宗谷问道。 京子摇了摇头。 “黄泉之女与黄泉军的动向还不明显，否则机构也会联系我参与行动。” 她又给出自己的推断，“从密度来看，它们大概也没有找到凶灵的具体位置。” “是吗。” 宗谷看了她一会儿，“就算发现了那只凶灵，你们能做什么？” “情报有限，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我们只能配合这些天生灵体，不断尝试现有的手段。” 她也在看着他，“宗谷同学一直非常在意它的动向，是找到了什么对付的办法吗？” “没有，我也在寻找。” 宗谷说得半真半假，掌握对付凶灵办法的人是朝雾铃，而她并未告诉他。 “不过无论是什么办法，找不到那只凶灵的踪迹就没有意义，所以我需要学姐为我提供情报。” 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只黄泉之女，京子现在已经明白宗谷不能显露自己灵觉者身份的缘由，缓缓点头。 “最多三天，近畿地方的黄泉之女与黄泉军将会完全合围，令凶灵无所遁形。 届时，宗谷同学可以跟我们一起行动。”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宗谷在厨房准备早餐时，桐野茜与吉川红子一起过来了。 “早上好。” 他回头看了眼以往都是在他吃早餐时才上门的两人，又转了回去。 “我今天早起了十五分钟，你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 “是啊，因为我和红子都没吃早餐。” “……” “啊，味噌汤。” 桐野茜走进厨房，在他身边看了看，“现在准备我和红子的份，应该来得及？” “倒是来得及……” 宗谷的节奏多少受了些影响，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了些水倒进锅里。 还好米饭煮得够多…… “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桐野茜看着切成小块的豆腐，“你猜。” “心血来潮。” “猜对了！” 他摇了摇头，“不会连午饭的便当也没有准备？” “那倒是准备了，别担心。” 吉川红子也走进厨房，看了看旁边已经腌制好的三文鱼块。 “宗谷每天早上都不厌其烦地做早餐呢，就像家庭主妇一样。” “不吃就亏了。” “诶？” “没什么……总不能不吃早餐。” 吉川想了想，“但如果让我自己准备早餐的话，大概只会做点三明治或者蔬菜沙拉。” “是吗。” 趁锅里煮着味增汤，宗谷又切了两块三文鱼，撒上盐加以腌制。 “总觉得这样稍微有些敷衍。唯独在饮食上，我不想敷衍自己。” 吉川不太理解他的执着，“敷衍……吗。” “毕竟宗谷可是‘饿’了很长一段时间呢。”桐野茜忽然说道，“这是报复性补偿。” 宗谷看了她一眼，两人对望，又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 吉川红子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主菜是煎三文鱼。配菜的话，玉子烧可以吗？”宗谷问道。 “可以哦。” “吉川呢？” “诶……可以。” 三文鱼放在旁边继续腌制，宗谷又拿了两个鸡蛋出来，与之前准备好的鸡蛋一起打进碗里。 “宗谷昨天也去那里了吗。” “嗯。” “怎么样？” “稍微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他瞥了眼旁边的吉川，“就在这几天了。” “噢。辛苦了。” “之后再说。” “嗯嗯。” “话说，你们两个待在这里，我没办法专心准备早餐了。” “抱歉抱歉~” 桐野茜拉着发愣的吉川红子退出厨房，一眼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的朝雾铃。 “早上好，铃。” 她点了下头，继续摆弄着手机。 事先没有太多准备，四人份的早餐让宗谷稍微多花了一些时间，不过也没耽搁太久。 米饭，煎三文鱼，玉子烧，一碟桐野家自制的腌菜，还有一碗味噌汤，相当传统的日式早餐。 将食物都摆上桌，三个女孩子也过来了。 “我也是前不久才重新捡起料理，厨艺跟你们的妈妈是没办法比较的，不要期待太高了。”宗谷说道。 “我可没有这种期待哦。” 将椅子拉得更近些，桐野茜凑到味噌汤前闻了闻。 “感觉不错的样子……要是超出期待的话，我会嫉妒的哦。” “桐野不是没期待吗？” “没有和妈妈比较的期待。但是宗谷的料理水平如果比我还高的话，那就不妙了。” “哪里不妙。”宗谷坐了下来，“我又不会和桐野竞争什么。” “在女子力上比不过男孩子的话，无论如何都很不妙。” “女子力……我说的只是料理来着。” “我——开——动——了——” “……” 准备早餐没有花费多少功夫，但在餐桌上耽误的时间，都足够宗谷再准备一顿了。 桐野茜吃得很快，余下的时间都在向他讲述着昨天在社团招新会上的见闻。 包括自己如何得到几个运动社团的积极招揽，以及在参观体验后，如何狠心拒绝所有投来的橄榄枝。 “桐野中学的时候是运动社团的吗？” “不是哦，但底子还算不错……他们是这么说的。” 朝阳渐升，等宗谷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远超过了该出门的时间。 而以往会及时发出提醒的吉川红子，则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早餐也没吃多少。 四人匆忙出门，再赶到车站，恰逢高峰时段，站台上人满为患。 好不容易挤进车厢，他们也已经分散开了。 宗谷个子高，先看见了在另一边东张西望的桐野茜。 两人目光接触后，她又抓起另一只小手，对他招了招。 铃也在那边。 那么…… 左右都是人，他费劲地转动身体，也只是稍微偏转了一点，不过已经足够看见原本在他身后的人了。 “吉川。” 她被挤得够不到扶手，只能抓着他的制服，才能在启动后有些摇晃的电车里站稳。 “宗谷……” 吉川红子一只手抓着他的制服，又腾出另一只手，推了推几乎要掉下来的眼镜。 确认是她之后，宗谷就转回了脑袋，面对着座位上紧抱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没事？” “嗯，不要紧。” “到了山科就不会这么挤了。” “是啊……说得也是呢，时间不多了。” 她踮起脚，尽可能地靠近，让声音更清楚地传递给他。 “宗谷和茜之间，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 “告诉我，就算是私下交往这种事，我也不会不高兴的。所以说，是这种事吗？” “怎么可能。”他反驳道。 “也就是说，确实有事情在瞒着我了。” “……” 宗谷哑然。 第34章 吉川·桐野茜厨·红子 电车摇晃着，启停之间，下去一些人，又上来更多的人，车厢里变得更加拥挤。 “吉川稍微有点扭曲了。” “是吗？这只是朋友之间平常的关心而已。” 吉川红子靠在宗谷身后，依靠他的身体来保持自己的稳定。 “还是说，宗谷觉得我不是你的朋友？”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如果被关系要好的朋友排除在外，宗谷也会在意他们私底下谈论的事情？” “如果是隐私的话，我会理解的。” “是隐私吗？” “……姑且算是。” “但是，我觉得宗谷和茜只是在瞒着我一个人而已。” 宗谷这才意识到，吉川的感觉意外地敏锐，“如果是在铃的面前，你们就会毫无保留呢。” “不，没有这回事。” “是因为铃只听不说吗，我也能做到。” “我相信吉川。” “所以……” “并没有这回事。如果有不能告诉吉川的事情，只会是隐私。” “……” 身后的女同学抓着他的制服，足足沉默了五六站。 直到电车再次停靠，她被挤进车厢的人无意中撞到，才发出一声低哑的痛呼。 宗谷听见了，“没事？” “不要紧……” 吉川看了眼旁边，同乘者的背包塞得满满当当，让她疼痛难耐的便是其中类似书角的凸起。 装得太多，背包都变形了。 “我可能真的有点扭曲了。” “……什么？” “感觉自从宗谷出现之后，茜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你突然这样说，我还挺害怕的。” 吉川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是吗？宗谷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假装成了茜的男朋友，连我都信以为真了。明明她小学和中学三年都和男生没什么接触呢。” “我也是见到桐野和吉川之后，才知道她的打算。” “什么打算？” “……” 宗谷忽然有些不自信，但还是把最先想到的可能说了出来。 “在同性……尤其是吉川面前出风头之类的？” “出风头？宗谷的自我感觉还真是好呢，虽然身高和卖相确实都很不错……哎呀，你耳朵红了。” “……” “红得更厉害了。” “……别说了，别说了。” 吉川又笑了几声，收敛后开始为他解释。 “要说在女生面前出风头的话，宗谷其实猜对了一半。 那个时候临近毕业，班里的男生也变得蠢蠢欲动了。 其中那些对茜有想法的男生，也想趁着还没分开，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 但是要鼓起勇气还是挺难的呢。 于是，那些男生就拜托跟茜走得近的女生，提前试探她的想法……真是蠢得一点新意都没有。” “……” 她察觉到了宗谷一瞬间的疑惑。 “宗谷。” “什么？” “如果宗谷喜欢的女生，突然对你说：‘我喜欢a君，但是没有告白的勇气，请帮我试探一下他的心意’……宗谷会怎么想？” “骗子。” 吉川愣了愣，“诶？” “没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吗。” “那些女生会因此讨厌桐野，对。” “总而言之，中间还发生了不少事情，宗谷出现得正是时候。 茜在校外有个又高又帅的男朋友的传言扩散之后，麻烦迅速地消失了。” “原来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件好事。” 宗谷笑了两声，忽然又想起身后的少女对桐野茜的执迷之处。 “‘天然’么……” 吉川红子抵在他背上，毫无滞碍地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 “宗谷觉得什么是‘天然’呢？” 这不是容易回答的问题，而她在他寻找到合适的言语之前，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觉得‘天然’就是极度专注。对茜来说，专注的点便是消除眼前的不愉快。 无论过程如何，她最终的目的都是消除不愉快，让自己回归到平静的状态。” 宗谷想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是大部分人的普遍追求。” 吉川：“我再举个例子。假如宗谷在琵琶湖畔漫步时，忽然见到有人落水，会觉得不愉快吗？” 宗谷：“如果愉快是指原本漫步时的平静状态，那遇到这种情况，可以说是不愉快。” 吉川：“为了消除不愉快，宗谷会去救人。” 宗谷点了点头。 “但茜可能会捡起鹅卵石，让那个人干脆地沉入湖底，来消除眼前的不愉快呢。” “……” “也可能会转身离开，走到其他没有人落水的地方。” “……” “当然，救人也是其中一种可能。但是，茜的选择通常都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吉川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也是最让我着迷的地方。” “……吉川。” “什么？” “你果然已经扭曲了。” 她笑了一声。 她对桐野茜致力于消除不愉快的“专注”的描述，很难说其中有多少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但宗谷也无法完全否认，因为桐野茜偶尔就是会作出意料之外的选择。 “我害怕会成为消除‘不愉快’的过程中，可有可无的那一部分。” 吉川低声说着，“如果茜在b班认识了新朋友，不喜欢她总是往a班跑，茜就干脆跟a班的宗谷、铃还有我都绝交，那也太可笑了。” 宗谷摇了摇头，“如果真是吉川说的那样，这种事的抉择，完全只在桐野的一念之间。” “所以我要成为茜最好的朋友，让b班的那个女人成为被抛弃的那个！” “……b班的谁？” “不知道！” 假想敌么…… “吉川。” “什么？” “你还记得春假期间，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吗？” “春假……没有其他提示吗。” “有一天，你先到场而桐野还没到的时候。” “啊，我有点印象，好像也就只有那一次……我说了什么？” “再努力想想。” “唔……我想到了，难道是‘宗谷同学，你想听听我和茜之间真实的关系吗’这句？” “我不想听。” “……” 在拥挤中，电车终于抵达了转乘的山科站。 车门打开，车厢里的乘客再次流动，而这次宗谷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挤在前面，吉川红子紧紧跟随，双手推着他的后背。 “不行哦，宗谷同学。” “我后悔了。” “听了我那么多的秘密，事到如今才想脱身，你觉得现实吗？” “……” 终于挤出车厢，宗谷回头看了一眼。 吉川红子的双手已经移到了他的肩上，重重捏着的同时，又对他微微一笑。 “绝·对·不·行。” 拉着朝雾铃从另一边车门挤出来的桐野茜，在两人开始寻找她的踪迹之前，别开了视线。 紧赶慢赶，四人总算在离迟到只差几分钟的时候，赶到了淡海高校。 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了。 宗谷落座后，前桌伏见庆介不出所料地转了过来。 “为什么会同时迟到啊？难道你和a班最漂亮的两个女生住在一起吗，宗谷——” 马不停蹄地爬了上山和上楼的几百道台阶，宗谷喘着气，还没缓过来。 “不……没迟到来着……” “重点是这个吗！” 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暂时不想说话。 伴随着铃声，柴崎诚走进教室，宣布早班会开始。 “a班的副担任教师，今天还是请假……好，先点名。” 第35章 男生的话题 在淡海高校的中庭，有一棵巨大的樱树。 此时正值初春，粉色的樱花开满枝头，让整个中庭都映上了春天的明亮。 只不过在紧邻中庭的主楼四层一年a班教室里，颜色就要黯淡得多。 讲台上，干瘦老头扯着毫无起伏的语调，讲解着身后黑板上写满的俳句。 叮铃—— 终于响起的铃声，宣告沉闷的国语课到此结束。 萎靡的临时委员长一下子变得生龙活虎。 “起立！” “行礼——” 目送五十多岁的国语教师走出教室，宗谷扭头远眺窗外，活动着有些干涩的眼珠。 主楼旁边就是体育场，体育课提前五分钟下课，此时只有零星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学生还在场上徘徊。 一年a班接下来的两节课，就是体育。 “请问……” 教室门口的一点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似乎是二年级的学生走进教室，对坐在门口附近的女生说了句什么，随后便离开了； 那个女生又找到a班的临时委员长，转告了他的话。 “诶，真的假的？” “大概……总之那个学长是这么说的。” “真麻烦啊。” 将准备离开教室的同学叫回来，代理委员长登上了讲台。 “大家——” 伏见庆介刚转过身，又回头看他。 “怎么了，木下？” “更衣室的水管爆了，现在还在维修，没办法使用。大家就在教室里更换运动服。” “诶——” 这边的齐声惊叫刚落下，又在隔壁的b班响起了。 “a班和b班是一起上体育课的来着……” 宗谷隐约听到有人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就见吉川红子站了起来。 “去跟b班商量一下。让女生在a班换衣服，男生去b班换衣服。” “太麻烦了。” 代理委员长木下将司有些迟疑，“拉上窗帘，大家在一起换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有关系！” 被女生们轰到b班的木下将司，很快与对方商量出了结果。 “你怎么还没过去？” 桐野茜拿着运动服，径直走到了宗谷身边。 “没多少时间了哦。要是宗谷想躲在这里偷看的话，我可以帮你挡着。” “这就过去。” 来到b班，里面已经不剩一个女生了。 宗谷解开领带，又解起衬衫的纽扣，身旁的伏见庆介忽然撞了撞他。 不用说明，他也看见了挤在窗边探头探脑的几个男生。 “看得见吗？” “看不见。” 伏见对这种行为表示不屑，但要是真能看见什么，他又觉得非常吃亏。 “不，绝对看不见！” 宗谷笑了笑，脱下衬衫叠好，再换上运动衫。 “宗谷，你和刚才那个女生是住在一起的，对？” “不对。” 伏见运动短裤提到一半，停下来看着他，“早上会出现不小心撞见对方在换衣服的情节吗？” “你倒是听人说话啊。” 虽然拉着窗帘，但通往a班的走廊还是被已经换好运动服的女生守住了，宗谷和伏见以及其余男生都只能从另一边下楼。 来到体育场，上课铃声也响了起来。男生与女生分开上课，彼此之间隔着一大段距离。 “我是土屋！” 男生这边，虎背熊腰的体育老师站在最前方，庞大的身躯配合着暴露在衣服之外的筋肉，不怒自威。 “在接下来的一年内……” 这是新学期的第一次见面，包括自我介绍与上课时的规矩，要说明的东西不少，时间难免会长一些。 结束已经是在五分钟后了，土屋大手一挥，让男生们先绕着操场跑两圈热身。 “一上来就是跑步吗……” “加一圈！” “……” 因为身高，宗谷在列队时站到了一排的最右边，跑步便由他和另一个男生领头。 出发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男生们倒是挺精神的，而起跑后他就意识到了原因。 ——穿着短裤、光着大腿的女生们，就在前方的跑道边上。 女生的体育老师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性，模样英气。 在宗谷带着男生们跑步经过时，她忽然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口哨吹了一声。 “跟上！” a班与b班的几十名女生，全部跟到了跑步的队伍后面。 “看不到了……” 宗谷身旁的男生忽然嘟囔了一句，身后的阵列里，也隐约传来一些低声叫骂。 “……” 算上加罚，总共三圈的热身跑步，突然变得格外漫长。 跑步热了个身，土屋又带着男生们做了一些准备动作。 深蹲、弓步、俯卧撑、仰卧起坐……一连串的动作做完，上半节课也过去了大半。 “下节课开始长跑测试，接下来的时间自己训练。有自信不训练的话，也可以做点别的，器材自己去借。 总之，不许停下来。要是让我看到的话……” 体育老师瞪着眼睛扫了一圈，男生们噤若寒蝉。 询问后得知是两天后的下节体育课，宗谷稍微松了口气。 休息了一小会儿，女生们忽然散开，似乎也进入了半自由活动的阶段。 “宗谷。” 他扭过脑袋，伏见庆介跟几个男生坐在一起。 “那只黑熊回职员室了，过来坐会儿，不会被发现的。” 伏见不像“千里迢迢”过来的宗谷，来到高中也有不少认识的人，在a班也有几个中学时期的同学，此时都聚到了一块儿。 他为双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彼此，就算是认识了。 “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如果在学校里也孤零零的话，那也太难受了。” 伏见望向别处，用随意的口吻说着，“虽然宗谷看起来跟那几个女生挺熟的……不过还是跟男生玩会更放松一点。” 宗谷张了张嘴。 “谢谢。” “说什么呢……” 因为虎背熊腰的体育老师离开了这里，体育场上有不少人都选择了偷懒，当然也有在训练的人。 宗谷坐在新交的朋友中间，听他们聊着，偶尔也会插几句话。 而这个年纪的男生们聚在一起，聊运动，聊游戏，聊漫画，最后总会聊到女生。 在宗谷还没有认识a班除了朝雾铃与吉川红子的第三个女生时，周围的十几个男生——因为聚在一起比较显眼，又吸引了不少男生过来——已经各自对班里的女生做了比较，结果也是各不相同。 当话题进行到“最欣赏的女生”时，他在一年级仅认识的三个女孩子，成了在场多数男生口中的常客——b班男生也加入了讨论。 吉川红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女生，还是入学以来成绩最好的人，如果宗谷没数错，她在ab两班的男生粉丝最多； 桐野茜同样漂亮可爱，只是a班的男生见得不多，b班的男生又因为屡屡听见她想转到a班而颇感伤心，暂居其次； 而朝雾铃虽然一直面无表情，在场男生除了宗谷也没人跟她说过话，但娇小的身躯与稚气可爱的面容，也吸引了不少在意她的男生，虽然在性质上与前两位有些许区别。 “我要是有个朝雾同学那样的妹妹就好了……” 至于其他几个名字，宗谷还无法和脑海中的面孔对上号，也就没去在意。 “宗谷。” 正聊着的时候，桐野茜忽然走了过来，停在他身前。 “我有话要对你说。” “……” 周围的男生顿时鸦雀无声。 直面着运动短裤下白皙修长的双腿，宗谷也怔了两秒，但很快又皱起眉。 学校里出现灵体了？ 第36章 体育仓库里有什么 望着宗谷与桐野茜逐渐走远的背影，一众默然无语的男生中，忽然有人回过了神。 “话说回来，庆介……” “什么？” “宗谷同学和朝雾同学，是以前就认识的关系？” 虽然不了解朝雾铃的底细，但综合自己这几天的见闻，伏见庆介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熟得不能更熟的那种关系。” “难怪呢。” “什么啊，话只别说一半，跟个故作高深的高中生似的。” “你讨打吗？” 那个男生捶了他一下，接着说道：“吉川同学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但是宗谷同学和朝雾同学的学号还在她前面，他们在入学考试开始前就已经是a班的学生了。” “是这样吗？” “我叔叔告诉我的。” 伏见想起他的叔叔似乎就是在这所学校里当老师。 “宗谷同学和朝雾同学，是今年仅有的两个推荐生，而且还是同一个人推荐的。” “你在意的是推荐生制度吗？毕竟是私立学校，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 那个男生摇了摇头。 “是那个推荐人，跟我们也有些关系呢。” 穿过体育场，两道并行的身影向体育仓库走去。 “吉川和铃呢？” “跟其他女生在一起。” “铃也看见了吗？” “大概。”桐野茜不太确定，“她什么都没说，我也看不出来。” “是吗。” 宗谷望了望前方的体育仓库。 桐野茜去借器材时，在里面发现了一只灵体。因为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便跨越大半个体育场，找到了他。 “铃已经习惯了，所以看见也和没看见一样。但桐野去问她的话，铃还是会为你解释的。” “我知道。但是红子一直跟着呢，我没有开口的机会。” “原来如此……” 宗谷点了点头，迟疑几秒后又开口道：“桐野觉得，一直瞒着吉川会比较好吗？” “诶？” 桐野茜怔了一下，“不是宗谷说，将红子牵扯进来不太好吗？ 因为红子只是普通人，好奇心永远无法得到实际的满足，长此以往可能会焦虑不安什么的……” 望着前方，宗谷深吸一口气。 “那是因为我当时没有想到，只是隐瞒本身就已经让她十分焦虑了。” “是吗。” 桐野茜喃喃着，“原来红子这么敏感。” “……” 宗谷望了她一眼。 这到底是因为谁啊。 “吉川对桐野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在意，如果你跟她多聊聊，她大概就不会关注这些事情了。” “是吗。”她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 体育仓库就在眼前了，宗谷决定先将吉川的事放到后头，桐野茜却又突然说道： “宗谷和红子似乎还挺聊得来的，这件事你自己做决定……而且宗谷知道的比我多得多，解释起来也更加清楚，不是吗？” 看来她是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费心思了，宗谷如此想道。 “再说。” “嗯嗯。” 两人走进有些昏暗的仓库，里面没有别人。 足球、篮球、体操垫以及跳马之类的器材四处堆放，没有开灯，光亮全部来自敞开的仓库门以及正对的铁窗。 宗谷左右看了看，桐野茜指向角落，“在那里。” “这附近能看到黄泉之女吗？” “没有哦。昨天还能在学校周围看到几只，到了今天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 这是因为在琵琶湖另一边发现了凶灵的踪迹，黄泉之女都集中到了那边。 趁着吉川不在，宗谷将早上含糊其辞的情报告诉了她； 同时，在得到她的肯定与确认之后，他将脖子上的护身符摘了下来。 “……” 看着宗谷将护身符挂到一处显眼的地方，桐野茜又退出仓库，稍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以及天空。 “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现？” “安心。” 灵觉恢复，宗谷无意识地握了握拳，又望向她刚才所指的角落。 堆积的各种器材上，多了一道飘浮的身影。 面目还算清晰，但形体已然涣散，看见他们也没有什么反应。 “游灵。无定灵，弱不禁风，大概是被风刮进来的。”他作出判断。 注意到仓库里还放着几把训练用的老旧竹剑，宗谷顺手拿起一把，想了想又多拿了一把。 “桐野。” “诶……” 她茫然地接住竹剑，“要练习剑道吗？” “确实是练习，不过不是剑道。” 宗谷指向角落的游灵，“我会为桐野讲解一些基础的知识，这样至少在遇见这种最低级的游灵时，你可以自己对付它。” “……” 桐野茜握紧竹剑，就像握紧那把长柄雨伞，“就像我第一次遇见宗谷那天一样？” “没错。” 他示意她靠近一点，“这种形体涣散、意识不明的灵体，基本都可以确定为游灵。任何游灵都是没有攻击性的，你可以慢慢尝试。” 她握着竹剑走向角落，飘浮的游灵满目呆滞，对她的接近毫无反应。 “将意识集中到竹剑上，用灵觉将它包裹。” “……怎么做？” 宗谷想了想，解释道：“你可以将自身的灵觉想象为覆盖在体表的一层薄膜，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武器也覆盖进去。 要类比的话，大概就像在夏日祭时容易见到的苹果糖，浑身上下都被糖浆无死角地包裹住……” “好恶心，要窒息了。” “……” “对不起……我已经理解了，继续。” “想用普通的武器对付灵体，就要让灵觉将武器也完全包裹在内……”他停顿了一下，“就是这样。” 桐野茜摸索得十分迅速，他还没说完，她就掌握了技巧。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拿着竹剑掉进全是糖浆的游泳池的情景……” “别说了，要窒息了。” 她立即笑了起来。 “然后……” 宗谷对着空气挥剑，“普通地用竹剑进行攻击就可以了。” 桐野茜中学时练过剑道，虽然不算太投入，但也掌握了不少剑道的技巧。她握紧竹剑，寻找着往日的手感。 “要害在头部，对？” “嗯，就和她活着的时候一样。” “……” 桐野茜抿着唇，紧紧盯着飘浮在半空的灵体，忽然冲刺。 “等……” 光顾着眼前，她都没注意脚下，冲刺两步便被绊倒在了体操垫上。 “不要紧张啊。” 宗谷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它只是个人形的靶子，不会反抗，也不会躲避……” 毫无征兆地，两人的头上忽然响起一声幽幽低鸣。 “好疼。” 神情呆滞的游灵，即便大腿上插着竹剑，也一动不动，只重复着那句话。 “好疼……好疼……” 宗谷无言，桐野茜也怔住了。 回过神后，她将竹剑拔出来，游灵也停住了呻吟。 腿上留下一个前后贯通的洞口，没有流血，竹剑前端也没沾到一星半点。 “宗谷……” “嗯。” “既然游灵没有攻击性，为什么从一开始，宗谷就打算消灭它呢？” 他沉默了两秒，“习惯了。” “这里不是黄泉哦。” “嗯。” “所以……不消灭她，其实也没关系？” “没关系。” 桐野茜将竹剑丢到一旁，又对游灵弯腰一躬。 “对不起。” “……” 游灵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意识已经行将消灭，听不见你的话。”宗谷提醒道。 “是吗。” 桐野茜抬起头又看了一会儿，“就让她待在这里的话，下次过来还是会被吓到呢。” “把她赶出仓库，一阵风就吹走了。” “那也太可怜了！” “桐野可以把她带回家。” “……别说这种坏心眼的话。” 宗谷笑了笑，将竹剑放回原处，一抬头就见到体育仓库门口多了道身影。 “啊……” 虎背熊腰的体育老师双目圆瞪，只盯着他。 “在这里偷懒也是不允许的！” “不……” “——老师，他就是在偷懒！” 桐野茜在空气里一抓，又走到宗谷身边，往他手里一塞，接着便转身跑出了仓库。 “交给你了~” “……” 土屋看了眼他空荡荡的手心。 “什么东西？” “……没什么。” 接住吉川红子抛来的排球，朝雾铃忽然停了下来，望着从不远处经过的三人。 “诶，宗谷怎么了？” 吉川也注意到了那边的两人，“偷懒被逮住了吗？” 朝雾铃没说话，望着那只被宗谷牵着走的游灵。 回到职员室，土屋在自己的办公位坐下，教训的话还没出口，先搓了搓手。 “是不是突然变冷了……你有感觉吗？” “……” 宗谷望了眼他的头顶。 “没有。” 第37章 高高瘦瘦 头发奇怪 哗啦，职员室的门从里面拉开，宗谷走了出来。 他毕竟没做什么，态度也算良好，体育老师土屋大志只是稍微提醒了几句，就放他离开了。 来到外面，宗谷一眼看见了守在入口处的桐野茜。而她虽然背对着这边，也通过灵觉发现了他。 “嘿嘿。” “我还是第一次被体育老师叫去训话。” “对不起嘛。无定小姐怎么样了？” “‘无定小姐’……” 宗谷回头望了眼职员室那边，“她在土屋的脑袋上飘着呢。” “没什么意外的话，她会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直到……反正至少不用担心她被大风刮跑了。” “嗯……而且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桐野茜点了点头，然后将放在一旁的护身符交给了他。 “果然风平浪静呢。宗谷招摇了这么久，我一只黄泉之女也没有见到。” 当然，如果出现了黄泉之女，她会不顾一切地闯进职员室，先将护身符塞给宗谷，再论其他。 “尘埃落定之后，这就是常态。”宗谷说道，“我的气息被护身符完全消匿，也不存在专门来追捕我的黄泉之女。” 在桐野茜的注视下，他重新戴上护身符。 “只要没被偶尔来到人世的其他黄泉之女注意到，就万事大吉了。” “嗯嗯。” 又聊了几句别的，宗谷与桐野茜分开，回到a班b班男生们聚集的地方。 他们果然在谈论两人的关系，而他倒是更在意为什么他们在这边聚众偷懒、却没被土屋给一锅端了。 “当然是提前散开了。” 伏见庆介指了指身后的铁丝护网，“这里可以看见主楼那边，也不容易被发现。” “……” 宗谷望过去，主楼那边的出入口，也就是刚才他与桐野茜站着交谈的地方，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 “你们两个果然还是有点什么。” “聊了点学习上的事情。” “骗谁呢！” 伏见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男生，“尾上和桐野同学是同一个中学的，而且就是隔壁班。” “我听他说了哦，桐野同学在传闻中有个高高瘦瘦、头发剪得有些奇怪的男朋友。那个人就是宗谷，对？” “……” 宗谷摸了摸头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审美，“很奇怪吗？” “嗯？我觉得倒是还行。” 他松了口气，既为自己，也为桐野茜的理发技术。 “那就不是我。” “不，仔细看看的话，果然还是有点奇怪……不是在理发店剪的？” “你这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但是宗谷和桐野同学的关系看上去就很亲密啊。” “是吗……” 宗谷深吸一口气，望向看着自己的男生们，浮夸又做作地捋了捋头发。 “一直以来，我遇见的女生都是这样对我的……原来这样就算亲密了吗？” “……” 沉默迅速蔓延。 半晌过后，伏见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我去走两圈。” 为了方便学生换衣服去上下一节课，体育课通常都会提前五分钟下课，即便接下来已经没有其他课了。 回到四楼，a班教室仍被两个班的女生们占用着，里面正在换衣服。 宗谷与伏见在b班换好制服，也只能在走廊上先等着。不过底下的中庭人来人往，已经开始忙碌了，在上面看着也不会无聊。 “话说回来，昨天的迎新会，宗谷参加了吗？” “昨天是运动类社团的主场，我稍微逛了两圈就回去了。” 中庭里，来自各个社团的成员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或是搬桌子，或是将展现自家社团特色的东西摆放整齐，忙碌又热闹。 “我也是。”伏见趴在护栏上，“没什么天赋又不喜欢运动的人，加入了也会无所适从。” “嗯。” “——除非是弓道部。” “……” 他现在才知道这个社团，“原来淡高还有弓道部吗？” “当然。在那边……啊，这里看不见。” 伏见指着对面的特别楼，“在特别楼背面，就是弓道部的道场，还不小哦。” “射箭也是运动，而且对天赋的要求也不低。”宗谷说道，“弓道部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伏见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不少，简直要发出光来。 “女人。” “……” 宗谷没再搭理。 底下还在忙碌，他回头看了眼a班的教室，发现走廊里拦路的女生已经让开了。 “可以进去了。” 回到教室，桐野茜坐在他的位置上，等他过来才起身。 “待会儿班会结束后，一起去中庭看看。” “嗯。” “宗谷有什么意向的社团吗？” “现在还没有，看了才知道。” “说得也是。” 她转身回了b班，宗谷在座位上等待片刻，圆润的中年担任教师踩着铃声走进了教室。 简单交待了一些明天要注意的事情，他又说起了社团相关的内容。 “淡高的学生，必须加入社团。” 他突然的话语让不少学生回过了神，“诶——” “允许加入的社团数量是0~2个。” “……” 伏见面无表情地转了过来，“如果这样的玩笑是从一个可爱的女教师口中说出来的，我一定笑得特别楼最严密的实验室里都能听见。” 宗谷干笑两声，他又转了过去。 看来昨天加入运动社团的学生不太多，柴崎诚说了不少，但核心一直围绕着淡高学生可以同时加入两个社团这一点，暗示今天加入了文化类社团的学生，也可以回头看看运动部。 “……想起来了，阿诚是学校社团部的副主任来着。” “阿诚？” “你不觉得这样更亲切一点吗？” “对一个中年大叔？” 边上的女生与另一边的同伴嬉笑着，宗谷倒是因此明白了自家的担任教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的原因。 又过了片刻，班会结束，柴崎诚叫上担任临时委员长的男生，一起离开了教室。 “好了——” 伏见提着书包站了起来，“我去中庭了。” “如果宗谷和女生一起逛的时候遇见了我，就假装没看见或者不认识我。” “劳您费心了。” 宗谷在座位上继续等了一会儿，在教室里的学生走了将近大半的时候，桐野茜终于来到这边。 “真是的……担任教师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再拉上朝雾铃与吉川红子，四人一起下了楼。 桐野茜扶着领头的朝雾铃的双肩，吉川与宗谷稍微落后一步。 两人并肩往下走着，“宗谷刚才被土屋老师叫去了？” “吉川也看到了吗。” “不只是我，铃也看见了，而且b班的女生都在谈论你。” “b班的男生也在谈论吉川呢。” “是吗。” “入学考试第一名，又生得眉清目秀，吉川在a班和b班男生间的人气，比你以为的还要高得多。” 女孩子听见这种话总是会高兴的，虽然不太明显，但吉川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 “男生真无聊。” “……” 口是心非。 “这个年纪的男生就是这样。”宗谷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无论男女，总是会把过多的注意力寄托在同龄的异性身上……啊，当然也有同性。” 吉川笑了一下，“宗谷也是吗？” “……” 在他最不希望自己想起她的时候，橘天子的面容与酒里的那一吻，伴随着挥之不去的点点滴滴，统统在他心底浮现。 “不，我还不如他们。” 第38章 料理研 弓道部 淡海高校，中庭。 巨大的樱树伸展枝叶，笼罩着底下流动的人群与固定的摊位。声浪如潮，不时震落几片樱色花瓣，在坠地之前又会被吹到更高处。 “想看见太阳系的另一边吗，请加入天文部！琵琶湖畔最高级的天文台，只要入部就可以尽情使用！” “这里是园艺部！喜欢花花草草的俊男靓女们，请加入园艺部！” “文学部……” “这里有手工制作的精致点心哦，欢迎品尝！我们是点心研究会，每天都会制作各种美味的点心，想亲自试试吗？入部就送圣诞节、情人节保底巧克力名额！” 围绕着中庭的樱树，淡高各个文化类社团在过道两边排开桌子，支起了大大小小的摊位，让刚下楼的宗谷几人看得眼花缭乱。 五颜六色的旗帜与海报，还有高高举起的看板，不断招徕着一年级的新生； 离开走廊后一分为二的道路，此时仿佛变成了生与死的抉择，哪边都难以割舍。 “真是壮观，慢慢看过去。”宗谷说道。 “嗯嗯。” 四人也加入到这场狂欢之中，因各自的兴趣或停或行，很快在人群中分散开来。 “如果宗谷加入了什么社团，一定要先告诉我们哦。”分开之前，桐野茜如此交待道。 “我会的。” 没走多远，朝雾铃也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冷清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宗谷看了眼旁边，毫无装饰的看板上只有三个字：文学部。 与别的社团不同，文学部的摊位只有一张桌子，桌面上摆着几本书，里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长发女生。 手里捧着书，她的视线一直在书和面前的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或许是因为之前搭话时发生了误会，她不敢轻易开口。 这样能招到新人就怪了…… 宗谷看向朝雾铃，“铃有兴趣吗？” 她拿起桌上的书翻了两下，又回头扫了眼中庭里的其他社团。 他明白她的意思：与那些社团相比，她对文学部兴趣更浓。 “那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她点了点头。 在宗谷走远前最后一次回望时，朝雾铃已经坐进了文学部的摊位，与拘谨的二年级学姐聊起了手中的书。 而他再次驻足，是在料理研究会的摊位前。 “只有照片么。” “毕竟这里不允许用火呢，用电也不太安全。” 桌上摆着一本既像食谱又像是纪念相簿的册子，宗谷翻了两页，里面坐着的女生也往前凑了凑。 “而且制作料理这种生活化的场景，就算没有动手尝试过，至少在家里也能见到，不需要特别展示，对？” 宗谷点了点头。 “所以，对料理感兴趣吗，同学？” “还行。” 他翻着那本相册，通过不同照片的边边角角，拼凑出了他还没去过的家政教室的模样，那里应该也是料理研究会的活动部室。 “宇佐美老师就是我们料理研的顾问老师呢。如果想提升自己的料理水平，加入料理研是不二之选哦。” “宇佐美老师？” “就是家政课的老师呀，来得还挺频繁的哦。难道学弟的班级还没上过家政课？” “没有。” 宗谷记得刚才的晚班会上，在柴崎诚交待的事情里，就有关于明天家政课的部分。 “得到明天。” “加入料理研的话，现在就能提前解锁家政课老师呢。” 他笑了笑，“是吗。” “聊了这么多，不如去料理研的社团部室参观一下。” “好啊。” 除了一直与他交谈的学姐，料理研的摊位里还坐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人带他来到了特别楼的家政教室，就在一楼。 “宇佐美老师，这位同学也想参观料理研的部室。” 教室里人还不少，大概有七八个的样子，无一例外全是女生。被围在中间的家政老师，是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女性。 “男生吗。”她回头露出温和的笑容，“真少见呢。” “我是一年a班的宗谷，请多指教。” 宗谷打了声招呼，有几个女生的注意力从料理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我们正在做蔬菜天妇罗，宗谷同学不介意的话，也过来看看。” “好的。” 女生们围在宇佐美老师身边，宗谷也就没挤进去，站在对面看着。 切成条的果蔬摆在旁边，是土豆、茄子和红薯一类的东西，家政老师此时正准备制作面糊。 “现在加水。啊，这里有一点要提：如果用冰水和面，炸出来的天妇罗口感也更脆一些呢……” 临时入部，是指临时加入某个社团，但并不属于该社团正式成员，因此也就不存在上限。 开学到黄金周期间，一个学生临时加入七八个社团的情况，比比皆是。 不过临时入部的状态最多只能持续到黄金周结束，之后就必须做出是否留部的决定。 因为黄金周结束后即是各个社团的年度预算会议，预算的多少是根据正式成员的数量来决定的。 在参观体验后，被一道蔬菜天妇罗折服的宗谷，临时加入了料理研。 令他犹豫的主要因素，还是料理研内部的性别比例： 1比11，他当然是少数的那一边。 除了能否学到料理技术，社团内部的氛围也是很重要的决定因素，他决定观察到黄金周再做决定。 将这个消息告诉桐野茜，她也毫不意外。 随后，她告诉他朝雾铃正式加入了文学部，吉川红子在园艺部临时入部，而她还没有找到感兴趣的社团。 ya：都了解过了吗？ 桐野：没有，我打算再逛逛。 收起手机，宗谷还没走出特别楼，便迎面遇见了菅原京子。 “……” 与平时不同，现在的她束起长发，扎成了一条漂亮利落的马尾，身上穿着的既不是学生制服，也不是巫女服，而是训练用的弓道服。 怔了半秒，京子先打了声招呼，“宗谷同学。” “原来菅原学姐是弓道部的成员。” 宗谷没有太意外，他第一次见到京子时，她就背着一把弓。虽然她只出手了一次，但也看得出技艺娴熟。 “虽然事实如此，但我平时并不参加弓道部的社团活动。”京子解释道。 “还是因为要回神社吗？” “是的。” “社团方面没有意见？” “我是以副顾问的身份受邀加入弓道部的，只需偶尔过来指导，没有出席的要求。” 两人站在特别楼的入口附近，她望着他身后的中庭，“今天也是为了和新入部的成员打招呼，才留在了学校。” 宗谷望着另一边，“弓道部的道场，就在那边吗？” “……是的。” “我可以去参观一下吗？” 京子看了他一眼，态度不冷不热。 “当然。” 她转身为他带路，柔顺的马尾在脑袋后面摇晃着，不断扫过白色的弓道服。角带束缚着腰身，底下是黑色的袴。 皮革护胸不受阻碍地贴合在胸前，相较于其他女生，菅原京子在弓道一途具有天然的优势。 穿过特别楼，沿着另一边的回廊前行片刻，就是弓道部的道场。 “副顾问！” “菅原学姐。” 迎面遇见的弓道部成员对京子打着招呼，同时不忘打量跟她一起过来的宗谷。 而在道场中，像他这样来参观的一年级学生并不在少数，因为着装有异，很好分辨。 弓道练习并不只是“弯弓搭箭再松弦”，主要由基本技术动作【射法八节】以及基本礼法【基本体】的练习组成，并不简单，甚至有些枯燥。 只是面对前来参观体验的学生，为了吸引更多人加入弓道部，自然是直接展示射靶的实技练习。 嗖！ 箭矢离弦，正中靶心。 菅原京子举着比她还高一些的长弓，过了一会儿才放下。 “正射必中。” 宗谷拍了拍手。 “能让我也体验一下吗？学姐大可放心，我是不会加入弓道部的。” “……” “为了不让我摸弓，学姐都已经连射七箭了。” “……” 京子抿了抿唇，两眼瞥向一旁。 “没有这回事。” 第39章 你女装吗 宗谷明白菅原京子不希望他加入弓道部的原因，但他确实只是从来没摸过弓，想体验一下射箭的感觉而已。 拉开道场练习用的轻巧竹弓，他放手松弦，飞出的箭矢理所当然地脱靶了。 “……” 站在一旁的京子默不作声，也不看靶子，欲盖弥彰地又递来一支箭。 宗谷看了她一眼，放下长弓。 “不用了。” “是吗。” 他将竹弓还给她，“学姐今天会在学校里待到招新会结束吗？” “嗯。” “辛苦了。” 京子没说什么，将竹弓交给一旁的弓道部员。见宗谷打算离开，也跟着一起。 “我去中庭。”她解释道。 两人走出道场，沿途陆续还有过来参观的一年级学生。 “如果是学姐在看摊子，一定能吸引不少人加入弓道部。” “能坚持并留下来的人很少。” “训练很枯燥。” “是的。” “不过学姐就练习得炉火纯青。” 京子没什么表情，“我练习弓道，只是为了能在除灵时更加得心应手。” “我原先也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 宗谷轻声叹气，又朝身旁看了一眼。 “……” 京子只是垂眼望着地板，过于正经的性格令她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调侃，干脆假装没听见。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短暂的沉默中，两人绕回了原处，京子想起刚才就是在这边遇见的宗谷，便问道： “宗谷同学来到这边，是加入什么社团了吗？” “我是从家政教室出来的，姑且算是加入了料理研究会，不过只是临时入部。” “料理研么。” “我很羡慕菅原学姐的料理水平，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做出那样的料理。” 她扭过头，身旁的男孩子面色沉静，看不出是认真还是调侃。 “如果宗谷同学能多来几趟神社，在神社里多待一些时间，我不介意在营业结束后向宗谷同学传授一些料理技巧。” “……” 宗谷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笑了起来。 这位巫女小姐到底有多热爱自己的事业啊…… 京子也跟着驻足，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正打算说些什么，两道身影从中庭过来，径直走进了特别楼，与他们正面相对。 “副顾问。” 领头的弓道部员恭敬地向京子打了声招呼。 随后的伏见庆介双目圆瞪，人动眼不动，一直盯着宗谷。 “认识的人？”京子注意到了他怪异的表现。 宗谷笑了笑。 “应该不认识。” 中庭的社团迎新狂欢，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六点。 明天还要正常上课，庭院里的桌椅和各种宣传装饰都得收拾干净，留下来忙碌的自然也是各个社团的前辈。 宗谷在主楼的出入口看着，同时也在等待，桐野茜、朝雾铃与吉川红子陆续走了出来。 “有结果吗？”他问桐野茜。 “没有。” 她摇了摇头，“感觉每个社团都挺有意思的，但都没有长期待下去的欲望呢。” “运动部的活动内容就是重复的训练，虽然偶尔也会有地区大赛这样的挑战，但我的志趣并不在任何一项运动上； 文化部的社团活动是更丰富一些啦，但如果缺乏持续的新意，很快就会演变为人际关系的试炼场……虽然很多人就是抱着结交朋友的目的加入社团的，但我不在其中。” 她想得透彻，宗谷也没别的可说，只能安慰一句“那就慢慢来”。 集体进行的社团迎新会已经落幕，但各个社团的招新是不会结束的，想要加入的话，填写一张入部申请书即可。 “要去咖啡厅坐一会儿吗？” 走出学校大门，桐野茜指了指不远处的羽海野咖啡厅，“我忽然有些想法。” “路上说，我还得去桐野小姐家的店里打工。” “啊，也对……那就下次。” 沿着长长的阶梯一直往下，桐野茜似乎在酝酿什么打算，会时不时地露出思索的神情； 宗谷则注意到台阶更下方的位置，已经换回学生制服的菅原京子在独自走着，她也是在弓道部的社团活动结束后才离开的。 双方一前一后，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直到在车站不可避免地相遇。 隔着人群，京子只是对他点了下头，没有过来打招呼。 这一幕被吉川注意到了。 “宗谷。” “什么？” “你和菅原学姐很熟吗？” “还行。吉川也认识她吗？” 她笑了笑，“菅原学姐家里是经营神社的，又是学年第一，在淡高还是挺有名的。” “是吗。” 宗谷将京子自谦的“勉勉强强考入淡高”当了真，此时只能暗自摇头。 他忽然又意识到，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 “其实，我昨天就在她家的神社里做兼职。” “诶……” 吉川怔了怔，“宗谷去神社能做什么，女装兼职巫女吗？” “……” 宗谷横了她一眼，“主要的工作是整理一些资料。不过昨天的话，还跟着出了趟外勤。” “什么外勤？” “驱邪。” “ xie……汉字怎么写？” “就是吉川知道的那个驱邪。” 一旁的桐野茜在此时望了望两人，什么也没说。 “是吗。” 吉川红子倒是挺平静的，见宗谷看着自己，又说道： “事先说明，我对任何信仰都抱着相同的态度，尊重还有不干涉。不过要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有人生了怪病，我建议还是报警和送医院会比较好哦。” “……” 宗谷沉默，桐野茜将脸埋在朝雾铃肩上，乐不可支。 与普通人说这种事情，就是会得到这样的反应。 宗谷对现状接受得很快，但接下来又该如何说明，他一时间也没什么把握。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进站的电车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一班车并不算拥挤，四人进入车厢后还是聚集在一起，虽然都没有座位。京子在另一节车厢里。 朝雾铃够不到扶手，只能挂在宗谷胳膊上。 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吉川还是对两人沉默而亲密的关系有些在意，正低头望着的时候，桐野茜开口了。 “我打算自己成立一个新的社团。” “……” 余下的三人视线一转，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 “什么嘛，就只有这种反应吗？” 电车缓缓启动，宗谷握紧了扶手，“桐野不先告诉我打算成立什么社团的话，我也不知道作出什么反应会比较好。” “最起码的惊讶呢？” “真的吗？好厉害。” “真敷衍。”桐野茜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我想成立的社团，和宗谷也有很大的关系哦。” 一听牵涉到自己，宗谷立即摇头。 “我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驳回。” “茜……” 吉川开口了，“到底是什么社团？” “也不复杂，我已经构思得差不多了。” 桐野茜声音放低了些，又示意他们靠近自己。 “社团的活动内容，就是搜集和调查各种灵异事件，或者接受学生委托，然后再将事件解决。 这种灵异的事件总不会重复，新鲜感至少可以维持到高中毕业。 至于社团的名称，就叫‘不自然现象研究部’。 怎么样？” “……” 吉川只觉得荒诞。 她先是望了望朝雾铃，没什么表情，不用多管； 再望宗谷，他面带思索之色，大概跟她也是同样的想法。 “我觉得不错。” “诶——” 第40章 你怎么想 桐野茜打算成立新社团的想法，在吉川红子看来有些荒诞，但宗谷并不这样认为。 这不仅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普通人看不见的另一面，也因为这样确实能让她排遣无聊，至少在学校里会变得安分一些。 当社团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在扶云神社整理灵体活动情报的他，还可以有选择地挑选一些毫无危险的事件，让她去调查。 顺便，也能让吉川对他们的世界有所了解——即便无法完全认同，她还是会跟着桐野茜一起行动。 比如眼下，她就已经在研究如何向学校申请成立新的社团了。 “……嗯，需要明确的社团活动内容与宗旨。 如果只是对灵异事件感兴趣的话，恐怕还无法通过学生会的审查…… 对了，再加上一句‘通过科学的调查，破除迷信，消除学生对未知事件的恐惧，使其注意力重新回归到学习上’。” “不错嘛。” 桐野茜点了点头，“对外就用这个说法。” 吉川声音一缓，“对外……？” 原来她还真是这样想的。 宗谷打断了她的深究，“然后呢？” “然后的话，是明确社团的负责人。” “就是桐野了。” “还要自己寻找活动部室。”吉川想了想，“这一点问题不大。” “特别楼上面几层似乎还有一些没被社团占用的教室，申请就能用。” “成立社团的最低人数要求是四人，我们已经达标了。最后，还需要一位社团顾问。” “顾问么……” 桐野茜看向宗谷，“在知名宗教机构扶云神社兼职的青年学者，可以吗？” “……” “不行啦，必须得是校内的教师。”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变成了要从哪里寻找一位愿意担任顾问的教师。 一旦投入其中，吉川的热情丝毫不亚于桐野茜。 两人在电车上计划着，明天先去拜访各自的任课教师，然后再去各个职员室碰运气，直到要下车时也没有停下。 “近湖站，到了——” 进站的电车还没有完全停稳，宗谷拉着扶手，下意识地朝旁边那节车厢看了一眼。 菅原京子在两站前就下了车，早就不在那里了。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距离两人的再次会面，只剩下不到七个小时的时间。 宗谷下了电车赶到楽泉亭，正是居酒屋最忙碌的时候。 匆忙换上制服，他立即开始帮忙招待客人。 “宗谷，二号桌！” “好的！” “宗谷，把这盘烤物送到一号桌！” “来了！” “宗谷！” “……” 入夜时分的居酒屋忙起来就没完没了，桐野茜偶尔也会来店里帮忙，而今天她与吉川忙着商量新社团的事情，一下电车就拉着她径直回家了。 这样的忙碌一直持续到八九点钟。再往后，店里没来太多新客，宗谷也渐渐空闲下来。 到客人所剩无几时，在台与熟客喝酒聊天的桐野庆子，将他叫了过去。 “桐野小姐？” 她向客人介绍着他，“怎么样，这就是茜的男朋友。” “……” 坐在台的两个中年女人一起望着他，笑容满面。 “不错嘛。” 桐野庆子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孩子和茜在一起上学，平时会来我这里帮忙呢。” “以后楽泉亭就由他和茜来继承了。” “诶……” 她愣了几秒，醉眼望向宗谷。 “宗谷和茜是怎么想的？” “……” 宗谷对此毫无想法。至于桐野茜，现在大概满脑子都是新社团的事情。 他望向台里面的桐野宏幸，后者摇摇头，示意他不用理会。 摆脱已经有几分醉意的桐野庆子，宗谷又绕进台，跟桐野宏幸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安排。 “没事。” 他转着烤架上的竹签，动作不紧不慢，“如果宗谷找到了其他兼职，辞掉这边的打工也没关系。” “说实话，这么辛苦的工作，宗谷能坚持这么久已经让我很意外了。” 宗谷还没有辞职的打算，只是将自己以后未必能像之前那样每天过来打工的可能告知于他。 桐野宏幸表示理解，在得知他是在神社里兼职之后，更是让他优先考虑那边。 “另外，茜也要拜托宗谷继续照顾了……你和她都不是普通人。” 宗谷点头，“我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以后这家居酒屋……” “不。”宗谷又连忙开口，“我没有这个打算。” 桐野宏幸看了看他，“是吗。” “……是的。” 看来自己这段时间和桐野茜走得太近，让她的父母都误解了……宗谷决定之后要稍微注意一点。 又聊了些学校方面的事情，桐野宏幸见店里已经不剩多少客人，便让宗谷下班了。 回到桐野家的旧宅，已是深夜。 和往常一样，朝雾铃在客厅里等着他； 与往常不同的是，她现在专注于新买的手机，见他回来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 “离得太近会伤眼的。” 宗谷坐到旁边，扶着她的脸往上抬了抬。 “用不了多久就会近视，跟吉川一样。”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话说回来，以铃现在这种状态，还会近视吗？” “不知道。” “会生病吗？” “会。” “那应该也会近视。” 宗谷没放手，捧着她还有几分稚气的脸，又端详了一会儿。 “让身体停留在十五岁的状态，并且持续了一千两百多年，大概只有神明才能做到这种事……虽然是死掉的神明。” “……” “铃。” 她望着他。 “她是伊邪那美，对？” “是。” “老师就是伊邪那美，对。” “是。” 宗谷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喃喃自语。 “我迷恋的到底是什么啊……” 又走了会儿神，他起身走向浴室。 “早点休息。” 目送他离开，朝雾铃又望了眼合拢的纸门，今晚没有月光。 乌云密布，今晚没有月光。 洗完澡，宗谷回到昏暗的二楼，只有朝雾铃的房间里透出一点光亮，是手机屏幕照出的光。 他没有停留，径直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手机上有几条桐野茜和吉川红子发来的消息，内容基本都是一些对尚未成立的新社团的想法，最新的一条消息则是预约明天的早餐。 “未来……” 她们都在向前看，似乎只有他活在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跟过去认真道别，一直纠缠阻挠着的，是他对橘天子的病态迷恋。 “橘天子……伊邪那美……” 他还没到记忆衰退、对初恋无限美化的年纪，也深知伊邪那美隐藏在优雅之下的冷酷狠辣，自己在儿童福利院期间的所见全是假象； 但在沦落黄泉的两年里，她同样也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难道是因为心里想着的人是黄泉主宰，我才能一次次险死还生？” 房间里没有别人，宗谷说给空气的笑话，自己都笑不出来。 他取出被褥，铺在地板上，刚要躺下的时候，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 又有消息。 吉川：还在打工吗？ ya：晚安。 吉川：！ 吉川：！！！ ya：消息我看见了，明天再说。 吉川：[明天见！] 顺便也给桐野茜回了消息，宗谷放下手机，钻进被褥中。 窗外没有月光，他躺着望了一会儿，手又在枕头旁摸了摸。 嗡嗡—— 明：早点休息。 “……” 朝雾铃放下手机，闭上了双眼。 几小时后，在宗谷敲响她房间的门时，不，还要更早一些，在他开门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她就睁开了眼睛。 钻出被褥，她没有其他动作，直接起身拉开了并未上锁的房门。 摸开灯，见她神清目明，尚未适应光亮的宗谷，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视线也瞥向一旁。 “……铃一直没睡吗？” “嗯。” “你知道今晚会出事？” 她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就收拾一下准备出门，菅原学姐已经在路上了。” 宗谷转过身，目光最后在被褥旁边那堆衣物上掠过。 从里到外，没有一件穿在她的身上——这是她睡觉的习惯，就和他们还住在福利院的同一个房间时那样。 第41章 菅原京子的消失 凌晨两点多，宗谷收到消息，带着朝雾铃出了门。 走出昏暗的院子，停在巷口的白色商务车亮了亮灯，他也在路灯下抬了下手。 “过去。” 稍早一些的时候，菅原京子给他打来电话，表示灵觉者机构观察到黄泉之女有大规模的行动，判断是发现了绝世凶灵的踪迹； 按照计划，在那只凶灵与黄泉大军周旋时，来自近畿各个地方的诸多神社，也会在一旁尝试用自己的办法将其消灭。 而这次交待给扶云神社几名巫女的任务主要是善后，也即寻找在预想的大败中流落四处的灵觉者。 走近之后，野间南与菅原京子的视线都落在了朝雾铃的身上，前者还是头一次见到她。 她只察觉出她的灵觉者身份。 “宗谷的妹妹？” “不是。” “女朋友？你要是敢点头我就报警了。” “……她是高中生，十七岁了。” “……” 野间南往后缩了缩，挤出双下巴也不足以表达她的震惊，接着又看了他们各自一眼。 “先上车再说。” 后座只剩下一个位置，宗谷让朝雾铃上车，又望向前面，野间南也在看着他。 “想什么呢？” “……” 他坐上副驾驶座，野间南踩下油门，商务车沿着并不宽阔的小巷往前行驶。 后面坐着的除了菅原京子与朝雾铃，还有三名他并不熟悉的巫女。 “先说好，待会儿到了那边，你们两个只能跟着我，不准随意行动，也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宗谷立即回头看向京子，“这和之前商量好的似乎不太一样。” “……” 朝雾铃坐在他身后，旁边就是京子，她还没来得及解释，野间南又开口了。 “这是我决定的。今天的行动，我是负责人。” 宗谷便回身看她，“我们可不是野间小姐的下属。” “那你下车。” “……” 见他不言语，野间南哼了一声，“区区高中生。等这阵子的事情忙完，我再好好对付你。” 宗谷无奈，只是眼下也不是嘴上逞能的时候。 而她的话并未说完： “我想不到普通人能想出什么消灭凶灵的办法，是京子坚持要带上你。 不过要是我们也受到了波及，到时候就要靠你这个不受影响的普通人来搭救了。” 野间南说着，又看了他一眼。 “上次行动我没参加，听京子说，受到冲击波后，浑身充斥黄泉污秽之气，难以行动，你可不能趁乱对我动手动脚。” “不会的。” 她挺了挺颇具规模的胸部，“我和京子可不一样。” 宗谷扭头望向了一旁。 “马上就要面对那只绝世凶灵了，野间小姐似乎还挺轻松的。” “又不会死人，大不了被你摸几下，不过也不算太吃亏。” “野间小姐……”京子终于听不下去了。 宗谷却听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内容，又转了过来。 “那只凶灵至今也没有杀伤人命吗？” “没有。你不知道吗？” 野间南转动方向盘，商务车在路口转了个弯。 “我们只与它接触过一次，最严重也就是京子那种情况了。不过她比较幸运，被你救了，有好些人被雪埋了大半天，差点冻死。” 她望着前方的路面，“按照京子的描述，与其说它不想杀人，倒不如说它完全没把我们这些灵觉者放在眼里呢。 它就吼了一声，黄泉大军灰飞烟灭，灵觉者也受到冲击，被吓跑了，然后它又继续躲起来了。” “倒是它刚逃出黄泉那会儿，跟着它一起出来的其他灵体造了不少杀孽，不过很快就被扫荡一空。” 宗谷看着她，余光瞥见京子在听见这句话后望向了自己。 他没有理会，“那灵觉者机构执着于消灭它的理由又是什么？” “因为它太过强大，对所有灵觉者都是威胁。”野间南看了他一眼，“只一声吼就能让我们无法动弹，要是它动杀心了呢？” “更何况，黄泉里的那些东西不遗余力地追杀它，跟着它们一起行动总不会错。” “唯独这一点我无法认同。”受害者宗谷表示不满。 “不认同就不认同呗，我也不听你的。” “……” 后座的京子笑得不明显，在他望来时更是迅速收敛了。 凌晨的市道上几乎见不到车辆。驶出小巷后，野间南一脚油门踩到底，宗谷检查了下安全带，然后就靠着椅背不说话了。 二十多分钟后，扶云神社的商务车在某个山脚停了下来。 夜色昏沉，宗谷也没来过这边，认不出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雪野山，在东边来着。” 野间南下车看了看，又掏出手机联系了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她对望着天空的几名巫女以及什么也看不见的宗谷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车。 “走，凶灵好像又逃到瓶割山去了。” 瓶割山离这边不算太远，野间南开着车，不时还会微微俯下身子，仰头看向天空。 “别的不谈，有这么多黄泉之女飘在天上，也挺壮观的……可惜你什么也看不见。” 宗谷在一旁笑了笑，没说什么。 而开到瓶割山的范围之内后，狂野的车速一下子慢了下来。 包括野间南在内，扶云神社的几名巫女面色凝重，都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 “黄泉军。” 几人都望向了上车后第一次开口的朝雾铃，随后又看向点头回应的宗谷。 这里是包围圈的中心，他们正在黄泉军的阵列里穿梭。 车速变得越来越慢，宗谷倒是能理解野间南的畏惧。他此时看不见，不代表他没有见过黄泉军： 几近透明的淡蓝色身躯，外面套着样式古老的盔甲，肩扛一把长戟。无声无息，飘然踏行，仿佛置身天外。 就算是蚂蚁大量聚集，一般人见到了也会起鸡皮疙瘩，更何况是这些冰冷的鬼物。 “撞到它们也不会怎么样，稍微再快点。”宗谷提议道。 “你来开啊！”野间南靠提高音量来排除恐惧。 “我不会开车。” “你要是嫌慢就自己下车走过去，反正你什么也看不见。” 而这正合宗谷的心意，“铃也要和我一起。” “胆小鬼。” 野间南以为他是害怕一个人上山，“我开车跟着，你走不了多远的。” “先停车。” 车子停了下来，宗谷下车，又拉开了后面的车门。 朝雾铃下车后，他又望向里面的京子，“菅原学姐，你带破魔弓了吗？” “……带了。” 京子犹疑着，反问道：“宗谷同学需要吗？” “嗯。虽然我用不上，但好歹也能增加一点安全感。” 前面的野间南忽然嗤笑了一声。 披坚执锐的黄泉军在两边无声无息地穿行，京子深吸一口气，还是下了车。 “在后备箱里，我帮你拿。” 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几把弓和一些破魔箭。 “需要多少？” “一支。” 京子望着一问一答的宗谷与朝雾铃，还没来得及细想，手里便被塞了一把破魔弓。 “……做什么？” 宗谷不答，从颈间取下护身符，绕在手上，接着便握住了她的手。 “……” 灵觉瞬间切断，四周的黄泉军消失不见。 而她也“消失”了。 还在车里坐着的几名巫女同时回过头，只能见到宗谷拉着京子匆匆离去的背影。 “宗谷！” 第42章 疑惑伤脾 乌云密布，不见月光，山中更是幽暗。 林间的小径上，三道身影正摸黑前行，偶尔也会驻足片刻，辨认方向。 “……太乱来了。” 盯着远处的灯火凝望片刻，菅原京子又轻声叹了口气。 “抱歉。” 宗谷也再次道歉，“如果菅原学姐也想早点解决这件事，那现在的行动就有意义。” “我并不否认宗谷同学积极行动的意义，只是我还肩负着别的任务，这样……太乱来了。” “抱歉。不过在机构的安排中，负责善后的绝不只是扶云神社？” 京子点了下头。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宗谷继续说道： “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了大败的准备，那对正面来说，菅原学姐的缺席并不会产生多少影响； 但我和铃这边有了学姐，这次行动的成功率就能大大提高。” 京子望着走在前面的那道娇小背影，“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宗谷同学和朝雾同学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如你所见。”宗谷指了指她手里的破魔弓，“找个合适的地方，用破魔箭消灭那只恶灵。” 京子立即皱起了眉。 “先不谈这种计划的可能性，你一开始就打算拉上我一起行动吗？” “不。”宗谷摇了摇头，“拉上菅原学姐只是临时起意。” “我下车的时候才忽然想到，学姐娴熟的弓术，或许可以帮我们避免不少麻烦。 当然，如果学姐现在选择回头，我也不会阻拦。我和铃会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深入。” 京子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 “这次的行动里也安排了破魔箭阵，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值一提。” “如果不得其法，安排再多的破魔弓也无济于事。” 她望了过来，“宗谷同学已经掌握方法了？” “准确地说，掌握方法的人是铃。” 宗谷眺望着远处的光亮，“这边过去还有不少距离，边走边说。” 这边远离上山的正道，只有一条隐蔽在林间的崎岖小路，行走不易。宗谷选择绕行，只是为了避免其他人的阻拦与干涉。 “想不到菅原学姐还认识这里的山路。” “这里的山上是北瓶神社，我曾经代表扶云神社往来过几次，这条小路也是他们的巫女告诉我的。” 艰难前行之时，京子不可避免地又望向了不远处的林间行军。 黄泉军可不管什么是正道或歧途，只取最近的距离，再艰险的山路在它们面前也与平地无异。 刚下车的时候，宗谷拉着她就走在黄泉军的阵列中，直到遇见只有它们能通过的险峻地形，才绕道跟随。 而当时带路的人，就是现在走在最前面的朝雾铃。 “朝雾同学不觉得害怕吗？” “……” 朝雾铃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宗谷。 “不会。”他替她回答道。 京子推开一丛枝叶，“朝雾同学和宗谷同学似乎住在一起？” “嗯，我和铃都在桐野家寄居。” “如果是经济上有困难，机构可以为朝雾同学提供一定的帮助。” 宗谷笑了一下，“都上私立学校了，哪还有什么经济困难。” 虽然他们俩没交一分钱学费。 这样的理由说不上充分，但京子还是道了歉，“抱歉，是我疏忽了。” “不要紧，我应该感谢菅原学姐的好意才对。” “不用谢我，帮助不是无偿的。” “我明白。” 两人交谈的话题中心是朝雾铃，而她始终一言未发，由宗谷替她开口； 京子对他们的关系表示好奇，在得知两人出身于同一家儿童福利院后，才认为自己有所理解。 “走这边。” 在树林里穿行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三人来到一片相对空旷的地带。而前方的斜坡上，聚集着参与这次行动的诸多灵觉者们。 四周的黄泉大军也在朝这边汇聚，凶灵似乎就藏在眼前的这片森林里。 外围站着一些类似守卫的人，京子拉住了宗谷和朝雾铃。 “再过去就要被发现了。” 灵觉者彼此间的相互感应，让近距离的潜伏变得不可能，不过宗谷还有护身符。 “这边地势太低了。站得高一点，对菅原学姐射箭也更有利。” 他观察了一会儿，指向一处地势较高、同时也离斜坡不远的地方。 “我们去那边。” 京子点头，接着宗谷就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 握住他的手以及手里那枚护身符，朝雾铃也将手搭了上来，三人以一种奇特的姿态继续前进。 绕过守卫，他们来到了那处高地的底下，打算在此先观望一会儿。 只是一松手，京子就立马察觉到了不对。 她回过头，高地上方的几十名巫女同时拉开竹弓，瞄准了这边。 与其说是黄泉大军在进行地毯式搜捕，倒不如说是那只绝世凶灵在等它们汇集到一处，再一网打尽。 看着不远处那片没什么动静的树林，宗谷如此想道。 此时的他拉着朝雾铃，是菅原京子口中“迷路的普通人”。而她发现后，打算带他们离开这里，结果不小心走到了这边。 她也没管现在接近凌晨三点，哪里会有普通人在山里晃荡。 无论信与不信，眼下已经到了这次行动的关键时刻，贸然离开可能会有危险，三人便被暂时安置在了破魔箭阵的后方，也没被刻意看管。 “那边是在准备什么仪式吗？”宗谷注意到了不远处斜坡上的动静。 京子在一旁没吭声，还沉浸在“不该说谎”和“谎没说好”的双重自责里。 看她这么矛盾，宗谷也没打扰，至少她手上的竹弓没被收走。 不过京子也并非对任何事都毫无反应，注意到他和朝雾铃悄悄后退，她立马望了过来。 “……” 宗谷没说话，而是招了招手，示意她也跟上。 三人一直退到破魔箭阵十几米外的地方，期间有人回头望了他们一会儿，但终究没有阻止。 “那边是在准备什么仪式吗？”宗谷再次问道。 “祈神宁灵之祝祷，用以平息灵体的怨愤。就算是普通人，听见后也有宁心静气的效果。” 京子望着那边，“那些人是京都城南宫的灵觉者。上一次他们在仪式开始之前就被击倒了，这次准备提前进行仪式。” “原来如此。” 除了祝祷仪式和眼前的破魔箭阵，宗谷还看到一些灵觉者在到处张贴符纸。 而这只是他能看见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其他各种竭尽所能的尝试。 京子观望片刻，汇聚而来的黄泉大军已经将那片树林层层包围，从地面到天空，一眼望去尽是鬼物。 “现在，可以将朝雾同学想到的方法告诉我了吗？” 她看向宗谷，“只一箭就能消灭恶灵的方法。” 宗谷则望向了朝雾铃。 她点点头，将之前就拿在手上的一支破魔箭交给了他。 京子从他手上接过箭矢时，朝雾铃罕见地开口了。 “只有一枚梳齿，务必一箭射中。” “梳齿？” 京子低头去看手上的破魔箭，才发现箭尖处嵌入了一枚带有焦痕的细木片，应该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梳齿。 “这是……” “神物。” “……” 京子盯着箭尖，愈发不解。 朝雾铃没有解释，转而交待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当你看见他的真身，就会知道自己应该瞄准哪里。若中，事半功倍。” 只是她说话时看着宗谷，这句话更像是在交待他。 “宗谷同学，请为我说明。”京子没有将疑问藏在心里。 看着她手里的破魔箭，宗谷在开口时就已经预见了结果。 “现在就说明的话，可能会让菅原学姐动摇。我保证，结束后一定会为你解释清楚。” “射箭七障，其四为‘思’，疑惑伤脾。” 菅原京子递出箭矢，“不说明清楚的话，我无法凝神专注，箭必不中。” “你真麻烦。” 宗谷接过破魔箭，转动箭尖，将嵌着焦黑梳齿的那一面朝向她。 “所谓‘神物’，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神明的物品。 ——伊邪那岐引火照明、入黄泉大殿寻找妻子，用的就是这枚梳齿。” 第43章 黄泉之门 菅原京子盯着面前的箭矢，既不明白那枚近乎烧焦的木片是如何嵌入金属制成的箭头，也不相信它曾经是创世神明伊邪那岐的所有物。 疑惑变得更多了。 “看样子你已经没法射箭了。” 宗谷收回破魔箭，在手中转了转，又挥舞了一下。 “直接拿来当武器的话，果然还是有些短……” 京子立即明白了他的打算，只是疑惑仍未消除。 “如果宗谷同学说的是真的，那便是利用伊邪那岐大人的神力，来消灭这只凶灵？” “不。” 宗谷摇头，“这枚梳齿没有什么神力，只是沾了不少伊邪那岐的气息。” 虽然是由朝雾铃交到他手上，但这枚梳齿只会来自伊邪那美，他撒了个小谎，“是我在流落黄泉时捡到的。” “除了引火，它也没什么别的作用，只不过上面附着的气息，能让与伊邪那岐关系亲密的人立即想起他来。” “比如，他的……” “——开始了。” 京子忽然扭头望向不远处那片树林。 那边的波动，瞬间吸引了在场除宗谷以外所有灵觉者的注意，而他也只是延迟了一两秒。 “铃。” “没有。” 确认身边没有危险，他摘下护身符，也望见了那令人震撼的场景。 ——无数黄泉之女飘荡在半空，汇聚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圆形穹盖，笼罩着底下的树林，缓缓降落； 地面上，数量更加庞大的黄泉军集结成方阵，向着树林中央无情推进。 林场变战场，没有人在意忽然“出现”的宗谷。他身上那点微弱的黄泉气息，在此时甚至不值得多看一眼。 长戟入林，宛如一体的众多黄泉之女也降落至树林顶部，发动了攻势。 浓密的乌云遮蔽着夜空，四野昏暗但也隐约可见，此时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道黑得更加纯粹的裂痕。 “……” 宗谷屏息凝神，望着黄泉之女下方那迅速连接成一片的裂痕内部。 仅仅两个多月以前，他还在那里吃着没有味道的食物，提心吊胆地防备和分辨着遇见的每一只灵体，幻想着或许永远无法再见的初恋情人。 “……黄泉。” 彼世洞开，黑暗降临。 虽然开着车，但野间南抵达灵觉者集结之处的时间，也只比步行的宗谷几人早了十几分钟。 而半路被“掳走”的菅原京子，之前就给她发来了消息，表示自己要与宗谷一起行动。 这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更加懊恼。 区区一个普通人高中生，居然在这种时候擅自行动，还把神社的大小姐拐走了。 还是在她担任行动负责人的时候！ 在山腰的平台处停下车，野间南回头望了望同神社的其他几名巫女。 “反正最后也是同样的结果，京子跟那小子跑了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回去不要乱说哦。” “……阿南。”有人无奈。 “要是发生了什么呢？”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白丸神社的人过来打招呼了。”也有人望着车窗外，更关心眼下的事情。 野间南迅速扭头看了一眼，语速也加快许多，“总之先这样决定了，之后我再找那小子算账。” “是是……” 这次行动中，白丸神社与扶云神社一样，都是属于负责善后的部分。 “丰崎……你这是什么情况？” 野间南望着走近的年轻巫女，她的上半身似乎在一夜之间臃肿了一圈。 丰崎微微一笑，姿态妖娆地勾着自己的领口，又对她挤了下眼睛。 “阿南，想看看我的里面吗……呀！” 附近几名神官循声望来，又迅速地扭过头去。野间南望着扒开的巫女服里面，嗤笑出声。 “贴这么多符纸，当内衣吗？” “……我里面穿了的！” 丰崎一边拉拢衣服，一边远离她，巫女服里贴满的符纸在磨蹭中哗哗作响。 “你指望靠这几张符纸抵御冲击波？” 野间南看着她，“能有用吗？” “不知道。”丰崎整理好衣服，又挺了挺胸，“就算是防弹衣，也得到中枪的时候才知道有没有用。”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可不想再体验上次那种浑身酸痛、动弹不得的感觉了。” “还不如别上山。” 野间南摇了摇头，“离得远远的，也就打个寒颤而已。” “话说回来，怎么没见到京子？” “……凌晨还真是有点冷啊。” “为什么转移话题了？” “啊——冷死了冷死了！” 相熟的巫女们在山腰平台处等待着，陆续又有其他神社的人员到场。 偶尔也会有人过来打声招呼，闲聊几句，但大部分时间，灵觉者们都在望着天上。 “她们是打算把那片林子盖上吗？” “上次在琵琶湖也是这样哦。” “那次我不在。” “我跟你说……” 年轻的巫女侃侃而谈，贴得也很近。 她身上的淡淡香气不断飘来，野间南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开口道： “丰崎现在三年级了。” “……” 丰崎戛然而止，随即又点头，“是噢。” “啊，对了，阿南这学期还没去过学校？” “太忙了啊。” 野间南又往别处走了几步，“不过也不能再请假了，至少得去露个面。” 望了望林间行军的无数盔甲，她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斜坡。 “那边是城南宫的人。他们好像在准备什么祈神……祈神……” “祈神宁灵之祝祷。” 她看着跟随过来的丰崎，贴满符纸的巫女服臃肿得有些可笑，但娇嫩的脸蛋依然可爱得过分。 “我说，丰崎……” “嗯？” 野间南下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树林上方，无数黄泉之女组成的圆形穹顶似乎将天空撞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更加黑暗的部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黄泉之女同时打开黄泉之门……” 丰崎往她身边靠了靠，抵着她的肩，“有点可怕的说。” “做好准备——” 野间南看了看她，又回头对同伴们喊了一声，“要开始了！” 不用她提醒，巫女们也全部进入了严阵以待的状态。 黄泉之女飘浮在天上，操控着那张裂开的黑暗巨口缓缓下沉，似乎要将整片树林吞入其中；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黄泉军，也封锁了离开树林的每一个方向。 就在这时，树林中央突然升起一道渺小却显眼的身影，并以不可见的速度刺破上空的黑暗，悬立在黄泉之女组成的穹顶之上。 “凶灵现身了。” 比起底下的黄泉鬼物，浮在半空的凶灵看上去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显得相当无害。 然而这样的错觉只持续了一瞬，自他身上迅速升腾的磅礴黑焰，立即打破了所有观望者的幻想。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斜坡上，祝祷之声忽然变得洪亮。 巫女摇铃，神官举起栎木笏板，唱诵着威严的祷辞，在这边都能听见。 如果说刚才还是轻声细语的抚慰，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心平气和，现在便是以强势相压，让人无法抵抗，被迫安宁。 然而再威严的仪式，对半空中的凶灵也没有丝毫效果。 凶焰滔天，黑色的气雾张牙舞爪，模样百变，同时也在不断滋长，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祈神仪式并未因此停下。 符纸、破魔箭、僧侣结阵吟诵佛号……从刚才开始准备的各种尝试，也都放开了手脚。 一轮箭雨射向天空，纷纷没入黑气，野间南因此注意到了另一边高地上的破魔箭阵。 “第一轮结束了……还有两轮。” 她恰好了解那边的安排：齐射三轮破魔箭雨，不成便退。毕竟破魔箭射程有限，离得越近，她们受到的冲击越大。 随后的两轮箭雨也很快射向天空，但也都和第一轮一样，没有任何效果。 巫女们纷纷离开，野间南正要收回视线，忽然又见到一名眼熟的巫女站到了前方。 举起竹弓，她的箭对准了天空中的黑影。 “……京子？” 认出她后，野间南很是惊讶，而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头——有人拦住了京子。 “宗谷！” 突然之间，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将她笼罩，耳朵里似乎响起了什么； 接着，眼前的世界波动了一下。 “……” 丰崎毫无征兆地倒在她身上，而她甚至无法抬手去扶，也跟着倒下。 “唔！” “阿南……” “我没事……啊疼疼疼。” 野间南疼得龇牙咧嘴，终于体会到了黄泉污秽之气充塞体内的感觉。 “这也太突然了……” 仰面望着天空，她发现四月的夜里居然下雪了。 “不对。” 让丰崎从自己身上挪开，野间南艰难地坐起，灰色的“雪花”落在她手上，转瞬即逝。 而原本飘浮在天空中的黄泉之女，还有地上的黄泉大军，全都消失不见了。 “真的灰飞烟灭了啊……” 笼罩在凶灵体外的黑色气焰也随之消退，天空中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而地面上，灵觉者们倒成一片，无可奈何地迎来了预料之中的败局。 嗖！ 一支箭划破长空，落在凶灵的身上，正中心口。 然后，他掉下来了。 第44章 月读 凶灵坠地，菅原京子怔怔地放下了手里的竹弓。 精准命中的一箭，并没有让她产生太多欣喜的感觉。 如果宗谷所言非虚，那她刚才的行为，便是亲手射杀了自己乃至整个扶云神社的信仰之一。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 “……那就是黄泉？” 京子望着那片纯粹的黑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黄泉之女在人世打开黄泉之门，对那道裂隙后面的虚无也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没错。” 宗谷目不转睛，“为了防止里面的灵体逃出来，她们选择了黄泉里最荒凉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她们打算将整片树林都流放到彼世去么？” “这是最省力也最稳妥的办法。” 他视线一抬，追随着那道突然破空升天的身影，“虽然对他毫无作用。” “……出现了。” 京子定定地望着，又下意识地去拿宗谷手里的破魔箭。 他没松手，她怔了一下，也回过神来。 “宗谷刚才说，那只凶灵是什么人？” “菅原学姐得先相信我之前所说的话才行。” “伊邪那岐大人的梳齿么……” 她望着破魔箭的箭头，“既然是宗谷在黄泉里捡到的，我姑且选择相信。” “那就方便多了。” 宗谷点头，又指向空中，“他其实是月读死后形成的灵体。” “……” 因为每天都听见这个名字，京子第一时间反而没有联想到【月读】最原始的含义，而是思索起了其中的隐喻。 但宗谷没让她多想： “就是菅原学姐家的神社所祭祀的三贵子之一，伊邪那岐大人从黄泉归来后在河中沐浴、清洗右眼时所诞生的神明，月读……” “——你在胡说什么。” 京子瞬间变脸，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生气。 但毕竟是自家祭祀了几百年的神明，宗谷非常能理解她的愤怒，甚至感同身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即便是最信任的朝雾铃来告诉他、橘天子的真实身份就是伊邪那美，他同样也会对她生气。 “如果是由普通人的灵魂转变而成的灵体，能强大到这种程度吗？” “……” 京子略有迟疑，“灵体会因为各种因素发生变异……” “所以月读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冰冷的视线再度投射过来，宗谷也不理会。 “《古事记》里，只记载了月读被伊邪纳岐大人派去掌管夜之原，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不是吗？” “……没错。” “夜之原即是黄泉。月读奉父命来到黄泉，未及接管，就被名义上的母亲伊邪那美大人杀了。” “……” “而后月读的灵体在黄泉中徘徊千万年，吸收了其中最阴暗的部分，本性迷失，最终变异成现在这个空前绝后的绝世凶灵。 现在，只有沾染了伊邪那岐大人气息的梳齿，才能将他唤醒。” 将朝雾铃告诉自己的前因后果告诉京子，宗谷才再次将破魔箭递给她。 “如果菅原学姐还是无法相信，那就忘记我说的一切，只当这是一次尝试。” “……” 她接过箭矢，又看他一眼，转身就朝底下的破魔箭阵所在的最佳射箭位置奔去。 “现在还……等等！” 猝不及防之下，宗谷没能立马拦住京子，只好捡起护身符立即跟过去。 巫女们正在退场，行色匆匆，也无人阻拦他们。 在京子弯弓搭箭时，宗谷终于赶上，一把抓住了箭矢。 “……” 底下传来洪亮的祝祷声，她冷眼相望，他只是让她再等等。 “我还要让他帮我个忙。” “什么？” 天空中那团黑色的凶焰忽然停止了扩张，宗谷什么也没想，凭着本能反应，用绕着护身符的手握住了京子。 他回过头，追随而来的朝雾铃只在几步之外。 “……” 仿佛只是起了阵风，她望着他，忽然瘫倒在地。 身旁的京子倒吸一口冷气，他又转头，正好见到灵觉者们纷纷倒下的场面。 “铃！” 宗谷去扶地上的朝雾铃，而灵觉重新解放的京子，再次见到了那夜在琵琶湖畔所见的奇景。 “……” 望着漫天飘落的灰色雪花，她也明白了宗谷所谓的帮忙以及让她再等等的用意。 而黑焰消退，天上飘浮的孤影一如他现身时的模样。 京子看见了朝雾铃所说的事半功倍之处——胸口位置，有一道显眼的伤口。 “……”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竹弓，将箭矢搭上弓弦。 “嗖！” 破魔箭转瞬即至，一击即中。 凶灵坠地。 这么远，居然真的射中了…… 扭头望着的宗谷怔了怔，又迅速回过神来。 “接下来交给我，铃就拜托学姐照顾了。” 京子回头，他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直奔坠落之地。 摸爬翻滚，宗谷顺着十多米高的陡峭断崖滑落到地面，踉跄几步后又加快脚步奔跑过去，展现出了惊人的灵活。 他得在灵觉者们接触到月读之前，将他带离这里，以免引来太多麻烦。更何况，他还有要用到这位神系血脉的地方。 月读在坠落前就已经飞出了树林，落点几乎是在灵觉者们的包围圈中。 “啊……啊！” 宗谷在中途就听见了他的痛苦呻吟，凄怨怒恨，几乎融入了世间所有负面的情绪。 靠近之后，他更是心中一惊。 月读倒在地上不断挣扎，身上伏着一只与他十分相似的黑影，一边撕咬他的灵体，一边试图拔出他胸口的破魔箭。 那就是千万年来，他在黄泉中吸收的所有负面能量的集合体了。 在某种意义上，那是与黄泉之女性质相同的存在。 “啊……” 黑影撕咬，月读还在痛苦呻吟。 四周的灵觉者不明所以，也不能动弹，都怔怔望着这边，宗谷在其中看见了野间南。 只是她也只能勉强坐起身，他无法指望。 “……” 忽然，地上的神明灵体朝他望来，睁开了暗金相间的眸子。 下一瞬，黑影突袭。 宗谷一惊，迅速向一旁闪避，顺手捡起一把旁人遗落的竹剑。 轰！ 地上扬起尘烟，突袭的黑影明明是人形，却四肢着地，如同野兽。 神明眸中暗金流转，黑影再度袭向宗谷，在临近时忽然纵身一扑。 宗谷却步后避，顺势挥动手中的竹剑，直取黑影颈间，立刻切开一道口子。 “宗谷？！” 他听见了野间南惊诧至极的叫声，只是无暇回应。颈部遭受重创，黑影却行动如旧，再次前扑。 “……” 宗谷目光一狠，错身躲开扑击后，忽然回身一记重踢，将黑影踹翻在地。 紧接着，他又急速贴近，竹剑当腰劈砍，直接将其一分为二。 一脚将下半身踹远，宗谷脚踏黑影的上半截躯体，一剑削颈，又一剑贯颅，动作果决而流利，看得四周的灵觉者目瞪口呆。 剑挑影颅，他发现一分为二再为三的黑影竟然还没有死绝，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再袭击他了。 将头颅朝另一个方向丢远，下一刻，宗谷又扑到了月读身上，与神明之灵近距离地对望着。 暗金色的眸子里，阴影流动。 “果然……”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 当高地上的京子扶着朝雾铃起身，朝这边望来时，只来得及见到宗谷拔出了月读胸前的破魔箭。 随后，再从他的下颌狠狠贯入！ “啊——” 忽然响起的厉声尖啸，几乎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地上的神明昂起头颅，伸直了脖子。 双目圆瞪，他的嘴巴张到极致，一丝丝黑色的气息不断涌出七窍，钻入夜空，化作各种诡异的模样，又哀嚎着消散在空气里。 “那是什么……” 而当黑气散尽，众人的目光重新回到地上时，却发现眼前只剩下手持破魔箭的少年。 “灭凶灵者——” 他喘息着爬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环顾四周，破魔箭也在手心转了一圈，接着被他高高举起。 没人注意到箭头上有一块小小的凹陷。 “扶云神社、菅原京子！” 第45章 尘埃落定（上） 凌晨时分，瓶割山。 风波过后，只剩一地狼藉。 绝世凶灵释放的冲击波，不仅让黄泉大军灰飞烟灭，也让左近的灵觉者们纷纷倒下。 黄泉污秽之气充斥体内，不经祛除难以消散，虽不致命，但对身体各项机能总有影响。 不过，身体上的酸痛并不能掩盖他们内心的雀跃： 绝世凶灵被消灭了！ ——来自扶云神社的菅原京子，一箭射中凶灵的要害，终结了其在近畿之地为祸两月有余的记录。 这是得到消息后、从外围赶到山上的灵觉者所听到的内容。 而原本就在山上平台的灵觉者们，了解的自然更多一些：确实是菅原京子将凶灵射下来不假，但真正将其终结的另有其人。 而随后的那场战斗虽然短促，却激烈更甚，足以让人忘记之前那一箭。 “你既然还活蹦乱跳的，就跟京子一起去帮忙啊。” 瘫坐在商务车的最后一排，野间南歪着脑袋看向前面的宗谷，“你这个‘普通人’。” “我受伤了。” 宗谷看了她一眼，继续照看着同样瘫软的朝雾铃。 “受伤？你跟那只黑影战斗时没受到一次攻击，以为我没看见吗？ 话说回来，你身手居然这么灵活，隐藏得也太深了？” “……我现在不方便露面。” “就算你躲着不见人，也不会有人忘记今晚的事情。” “哪有这么多的有心人，自顾不暇才是真的。” 宗谷摘下沾在朝雾铃头发上的草叶，丢到车外。 “而且我今晚一直跟着菅原学姐行动，现在还记得清楚的人，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模糊了。” “……” 野间南试图坐直身体，疼痛立即予以反馈，唉哟唉哟叫唤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只好作罢。 “这种状态真难受啊……” 她望了望靠在左右的两名巫女，她们也都是这副模样。来时的一车人里，只有宗谷和京子平安无事。 “怎么做到的？” 宗谷装傻，“什么？” 野间南抬起脚，没踢到他不说，自己反而疼得龇牙咧嘴。 “疼疼疼……你说呢？” “话说回来，野间小姐这副状态已经没法开车了？菅原学姐会开车吗？” “别转移话题——这个不需要你担心，等下自然会有人送我们回神社，你先老实回答我。” 待在一辆车上，宗谷终究回避不了，便将衣服里的护身符拿出来，给她看了看。 “就凭这个？”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拿下来给我看看。” “你想得美。” 不过他还是让朝雾铃握住护身符，现场展示了一下灵觉压抑的效果。 “……” 后排的三个巫女盯着护身符，又互相看了看。 “以前出现过这种东西吗？” “倒是有过类似的记载，但几百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要上报到机构吗？” “算了……” 宗谷很难肯定她们是真的算了，还是因为顾忌到自己还在这里、才临时改了口，“这枚护身符对我非常重要。” “行了行了，我保证。” 野间南摆摆手，表示了然。 “现在几点了？” “四点左右。” “这样啊……” 她往后一倒，望向黑暗的车窗外。 “那明天又上不了班了。” 因朝雾铃也受到了冲击波的影响，需要去神社祛除体内的黄泉污秽之气，回程的商务车便没有折道前往桐野家，直接驶向了扶云神社。 临时担任司机的巫女，是没有直接参与除灵的外围机构人员之一，谁也不认识，菅原京子也是临走时才知道她的名字。 双方无话可说，便一路无话，直到返回扶云神社。 留在社务所的巫女们早就做好了准备，立即开始祛除污秽之气的仪式。 “这个过程需要一些时间。”朝雾铃坐在三名巫女中间，京子看向一旁面带疲色的宗谷，“宗谷同学可以先去休息。” “好。” 她带他来到自己在社务所的房间，“如果宗谷同学今天还打算去学校的话，到时候我会叫醒你的。” “菅原学姐不准备休息吗？” “我还支撑得住。” 宗谷点了点头。 “换成是我，我也睡不着。” “……” 已经走到门口的京子停了下来，接着将移门拉上，回头看他。 “宗谷同学，你将月读大人彻底杀死了吗？” “菅原学姐终于相信他是月读了吗。”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灵体。” “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月读。” “……” 京子看了他一会儿，这明明是他告诉自己的。 “所以，宗谷同学的回答呢？” “当然没有。” 宗谷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木片，正是那枚烧焦的梳齿。 “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完全祛除后，月读也恢复了本性，姑且让他先依附在这里面了。” 扑通。 京子一下子拜倒在地，“月读大人——” 捏着梳齿的宗谷怔了怔，又忽然笑了一声。 “菅原学姐这就相信了？” “……” 京子立即抬起头，眼里放出寒光，瞪着他一言不发地爬了起来。 “抱歉，开个玩笑……虽然我确实没骗你就是了。” 宗谷回头看了眼她的床铺，又说道：“我还不能直接休息，菅原学姐也需要继续保持清醒，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京子只是看着他，眼珠都没动一下。 “我会向学姐证明他就是月读，相应的，我需要学姐打开月之宫的殿门——这个时间，殿门应该锁上了。” “锁上了。为什么要开门？” “他说自己快不行了。” “……不行了？” 宗谷没有解释太多，干脆地将梳齿抛了过来。 京子连忙接住，刚触碰到梳齿，脑海里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稍微温柔一点啊！” “……” 她手一抖，细小的梳齿从指缝间滑下，掉到了地上。 宗谷看了她一眼，也不想再耽搁，捡起梳齿，拉着她来到了外面。 “还活着吗？” 依附在梳齿上的神明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摔晕了，还是干脆摔消散了。 拉着木然的京子一路来到月之宫，宗谷刚要让她开门，梳齿上浮起一团微光，顺着缝隙就钻进了殿内。 他从缝隙里望进去，只见到那团光径直飞向大殿中央的月读神像，钻进去后就没有动静了。 “虽然月读并非诞生于人类的信仰，但也能从中得到相当的滋养。刚好这里有他的供奉，这么多年来也吸收了不少信徒的信仰之力……” 这些都是月读的原话。 在瓶割山上，京子精准的一箭，将沾染着伊邪那岐气息的梳齿送进了月读体内，唤醒了他浑浑噩噩的意识； 而后宗谷消灭了吸收绝大部分邪念的能量体，又以破魔箭直刺天灵，祛除了最后一点盘踞不散的部分，月读的意识才完全恢复正常。 只不过那道与他分离的邪念能量体，消耗的是他本身的神力。消灭了邪念，他自己也快不行了，只能暂时寄托在父亲的梳齿上。 普通灵体的消逝是不可阻止的，而神明则可以通过吸收信仰、长久地延续下去，因此拜托宗谷将他带到了这里。 “过段时间，他就能重新凝聚出稍微像样一点的身体了。” 宗谷说着，回头看向京子。 她看了他一眼，缓缓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抱歉。” 京子摇摇头，打开殿门，走到月读的神像前祈祷起来。 “月读大人……” 宗谷站在月之宫殿外，“他现在算是沉睡的状态，是无法回应你的。” 京子沉默了一会儿，又回过头。 “我能为月读大人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到，少来打扰才是最实际的。” “我知道了。” 她又对神像行了一礼，退出大殿，重新锁上殿门。 此时的天色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黑暗，京子望了望天，又对宗谷微微弯腰。 “谢谢，宗谷同学。” 宗谷坦然受之，随后也还了一礼。 “我也要谢谢你。” 第46章 尘埃落定（下） 菅原京子感谢宗谷在关键时刻出手，消灭邪念能量体、拯救了神明，宗谷则感谢她接受了自己推给她的全部“功劳”。 大部分人都看见是京子一箭射落凶灵，也听见了“灭凶灵者、扶云神社菅原京子”，亲眼所见的部分事实再加上一些适当的暗示，她自己不提出异议的话，所有人都会接受这个说法； 至于真正亲手了结凶灵的人是谁，或许会有人在意，但并不重要——反正名义上都是扶云神社的人。 宗谷不想出风头，而射落神明后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料之中，他与京子没有商量，她却能配合他的说法，让他意外又心怀谢意。 “配合么……我只是因为月读大人的事情分了心，无暇考虑其他事情。” “随便学姐怎么说，我只希望学姐在之后也不要有意纠正已有的说法，如果你真的感谢我的话。” “挟恩图报。” 宗谷笑着点了点头。 京子看了他一眼，“我明白了。” 两人已经回到了社务所。在最大的房间里，朝雾铃坐在三名巫女中间，祛除黄泉污秽之气的仪式还在进行。 去而复返的宗谷，看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呵欠，京子便像之前那样让他去自己的房间休息。 “已经快五点了，我稍微睡一会儿就起来。” 来到房间，宗谷又打了个呵欠，“待会儿还得先回去，然后去学校。” 辛苦一夜，京子脸上也有几分困意。 “如果休息得不够，可以下午再去学校。” “不……实在支撑不住的话，我会去保健室的。”他躺了下来，“本来要跟上高中的进度就已经有些勉强了，缺了课会更麻烦的。” “是吗。” 京子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旁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这就是宗谷同学对普通人生活的坚持么。” “没错，我是普通人。” 宗谷闭着眼睛，“倒是菅原学姐，今天会去学校吗？” “不会。” 京子摇了摇头，“今天晚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必须保持清醒的状态，白天要用来恢复精神。” “更重要的事情……祭典么。” “是的。” “即便发生了这种事，祭典也不取消或者推迟吗？” “这是传统。” 宗谷不知道这算什么不可推迟的理由，也不打算深究，想了想又说道： “我今天下午还会过来。如果有什么作业和讲义之类的东西，我可以帮学姐带到神社。” “谢谢。”京子接受了他的好意，“到时候我会让同学准备好的。” 她又想起一件事。 “宗谷同学，前天晚上说的事情，现在要推迟了。” “什么……噢，你说兼职么，我知道了。” 宗谷睁开眼睛，让自己恢复一些清醒，“今天这件事过后，灵觉者机构大概也要忙一阵子。没事的。” “谢谢。” 京子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些与宗谷交流的门道：只要不影响和干涉他作为普通人的生活，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就像她自己，除了神社与灵觉者机构的事务，她所关心的大概只有妹妹玉子了…… 回过神时，眼前的宗谷已经闭上眼睛，发出均匀而沉稳的呼吸声。 “……” 睡着了。 京子将被褥拉到他身上，又看了眼时间，决定一小时后叫他起床，而她之后再回家中休息。 在此之前，她需要好好整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首先，是月读大人……” 朝阳初升，晨曦还没照进院子里。 一下没拉开门，桐野茜怔了怔，又多用了些力气。 还是没拉开。 “怎么了？”站在身后的吉川红子问道。 “门还锁着。” 桐野茜趴到磨砂玻璃上，只见到一片模糊。 “奇怪，平时都会先把门打开的……” “难道宗谷还没起床？” “有可能。” 她后退两步，看向二楼的窗。 “宗谷——” “铃——” 又喊了两声，还是无人回应，桐野茜和吉川只好绕到另一边。 还好缘侧的门没有锁上，两人拉开移门，从客厅进入了宅子。 “真少见呢……到现在还没起床。” 厨房里也没有人，一片冷清，桐野茜来到楼上，这才发现两人都不在房间里。 “诶……” 留在房间里的书包，打消了她对两人提前前往学校的猜测，但事情并没有因此变得明朗。 于是打电话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嘟……” 等待的时间稍微有些漫长，桐野茜正想对吉川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 “宗谷！” “……” 桐野茜：“你在哪里啊？” “……好冷。” 她怔住了。 这是谁的声音……女人？ 而看着明亮的窗外，再看趴在床边瑟瑟发抖的京子，刚醒来的宗谷拿着手机，也有些发愣。 “我……在外面。” “哪里？” 宗谷：“扶云神社。” 桐野茜：“为什么？” “昨晚去消灭那只凶灵了。” 不只是宗谷的解释，话筒里也清晰地传来了那边的动静： “……抱歉，吵醒你了。” “唔……我睡着了吗……抱歉！我……” “没事。菅原学姐继续睡，我该走了。” “对不起……说好了要叫宗谷同学起床的……” “没事的，现在这个时间正好。这张床也该还给菅原学姐了。” “……” 窸窸窣窣、杂乱的声音，脚步声，拉开移门的声音……然后才是他再次跟她对话的声音。 “桐野，你还在听吗？” 她当然在听，“女人？” “……” “宗谷也到这个年纪了呢。” “……不要开玩笑了。” “你还要回来吗？” 宗谷想了一下，“回去要耽误不少时间。” “那我和红子的早餐怎么办？”那一头问道，“宗谷昨晚还答应了的。” “抱歉，今天来不及准备早餐了……我请你们吃西式早餐。” 桐野茜怔了怔，“诶？” “我和铃在一起，到时候野洲站再见。” “好。” “对了，我和铃的书包还有制服……” “书包没问题。制服要怎么办？” “去车站的厕所换。”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桐野茜想了想，看向茫然的吉川。 “宗谷好像在菅原学姐家过夜了。” “诶……诶——” 另一边，宗谷来到社务所最大的房间。 仪式早已结束，经受仪式的四人正围在桌旁，吃着其他巫女准备的早餐。 朝雾铃立即望了过来，随后是野间南。 “噢，宗谷。你去哪了？” 宗谷走了进来，“去睡了一会儿。” “怎么现在起来了，我们准备吃点东西就去睡觉呢。” “上学。” “……” 野间南停下筷子望了他一会儿，“你这么认真，我会觉得良心不安的。” “野间小姐只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觉得你不怀好意呢。” 宗谷笑了笑，在朝雾铃身边坐了下来。 “没事了？” “嗯。” “抱歉。” “……” 她两眼一撇，又微微摇头。 野间南望了两人几眼，说道：“宗谷，你也吃了早餐再去学校。” “只能稍微吃一点。” “为什么，嫌弃麻友里的手艺吗？” 另一位巫女望了过来。 “不不……只是待会儿还要陪别人一起吃车站便利店的三明治。” “哈？” 朝阳逐渐升起。 温热的晨曦落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也穿过枝与叶，斑驳地落在山间神社的窗上。 躺进还留有余温的被褥中，菅原京子轻轻嗅闻。 “……留下味道了。” 【本卷完。】 第47章 Rainy day 迎面吹来的风夹着雨点，稍微有些冷。 花期未尽，转角的樱树鲜艳粉嫩，几瓣樱花随着风飘了过来。 吉川红子抬手一捏，抓了个空。 她抬高伞沿，灰蒙蒙的天空中淡墨翻卷。开学以来都是晴天，却迎来了下雨的周末，实在有些扫兴。 不，扫兴的并不是天气。 她继续往前，沿着湿漉漉的木制围墙，一直走到桐野家旧宅的院子里。 “打扰了……” 寄居的主人已经起床，正门一拉就开了，玄关没有临时放着的客人鞋子。 吉川幽幽叹了口气，收起雨伞放在角落，再回头时吓了一跳。 “……宗谷！” 宗谷刷着牙，开不了口，只是对她点了点头。 “满嘴泡沫就不要出来了啊。” 吉川换了鞋走进屋内，他转身回到洗手间，过会儿传出了声音： “我是出来看看，谁一大早在别人家的玄关里叹气。” “……” 朝雾铃坐在客厅，电视上放着早间新闻，见到她先点了下头。 “早上好，铃。” “早上好。” 洗漱完，宗谷也来到了这边，“我以为吉川会迟点再来。” “睡不着，干脆就起床了。”吉川看着他走进厨房，“宗谷不也是吗？” “总不能不吃早餐。” “这算什么理由啊。” “错过一餐，就永远少吃一餐了。” 对于与自己迥然不同的生活态度，人很容易产生过高或过低的评价，但对象是宗谷的话，吉川通常持保留意见。 “我带了一些‘sweet honey’的甜品过来，昨天姐姐带回家的。” 宗谷从厨房探出头，看了眼她放到桌上的纸袋，“那个待会儿再吃，吉川用过早餐了吗？” “我家里没人。” “三明治和蔬菜沙拉也被抛弃了吗。” “没心情做。” “太夸张了。” 吉川望了他一眼，“这可是上高中后的第一个周末，是有特别意义的。” 宗谷的仪式感比较淡薄，也不想听所谓的“特别意义”是什么，转身回厨房继续准备今天的早餐。 至于吉川兴致不高的原因，他倒是知道一些： 桐野茜今天跟父母去亲戚家了，要到晚上才会回来。而在此之前，两人约好了周末要一起过来为他补课，追赶学习进度。 这样的意外，就像是开学第一个星期以来种种状况的延续。比如桐野茜打算成立的社团，因为始终找不到顾问教师，至今仍没着落。 不过，宗谷自己的心情倒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还是轻松甚至有一点高昂的状态。 因为在绝世凶灵事件解决后，近畿之地已经见不到一只黄泉之女了。 虽然彼世与人世的界限一日不修复，这样的状态便难以长久维持，但同样也不至于发展到之前那种遍地鬼物的程度，他可以放松不少。 他也没有刻意掩饰，情绪写在脸上，谁都看得出来。 “过来，早餐准备好了。” “感觉最近几天，宗谷的心情好像都很不错的样子。” 为朝雾铃拉开椅子，吉川随后也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算是。” “比如？” “家政课的宇佐美老师，说我烹饪料理时很有条理，又注重细节，非常难得。” “……” 吉川无话可说，看了宗谷一眼。 而他也看着她，放下手里的汤碗后，忽然俯身凑了过来。 “诶……” 他没有靠得太近，抬手在她肩上捻起了什么，放到桌上。 是一片鲜艳的樱花。 “吉川是从北边的小路过来的啊。” “茜又不在家，我没必要绕远路。” “那里的樱花还没谢尽吗？” “现在才四月初呀。” 用过早餐后，吉川在客厅为宗谷补起了课。 他未经入学考试就进了高中，为中考而准备的自学也只进行到一半。如果还按照之前那种节奏偏缓的计划慢慢自学，他的高中学习会比较吃力。 为此，宗谷决定利用周末的时间追赶进度。 桐野茜和吉川红子知道了他的打算，便提出为他补课。 能考进淡海高校已经验证了两人的学力，更何况后者还是入学考试的榜首，宗谷当然没有拒绝。 “这里能理解吗？” “可以。” “这一点呢？” “也没问题。” “那做道题试试。” “好。” 吉川拿出一本空白笔记，构思了一小会儿，开始出题。 宗谷捏了捏鼻梁，顺带揉了揉眼角，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要喝点什么吗？” 她没抬头，“有什么？” “自来水，绿茶，还有罐装可乐。” “宗谷也会喝碳酸饮料么。” “前两天尝试新料理的时候用到了。” “……” 吉川抬起头，“那不是都没气了吗？” “还有没打开的。” “那我要可乐。” 宗谷拿了三杯可乐回来，她的题目也出完了，将笔记往他这边一推。 “看看。” 这个时节喝冰可乐还是有些刺激，少女缩了缩脖子，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好冰”。 等她慢慢地喝下半杯可乐，宗谷也解决了笔记上的题目。 “做出来了吗？真快啊。宗谷其实不太需要我和茜的辅导。” “题干没什么掩饰，要考察的内容一眼可见，剩下的也就是计算了。” “是吗。” 吉川放下玻璃杯，“毕竟我没有多少给别人出题的经验呢。” 宗谷没说什么，手里转着笔，又望了会儿题目。 短暂休息后，两人继续学习下去。一旁的朝雾铃除了偶尔抬头看他们几眼，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手机。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 吉川红子特地来为他补课，宗谷自然也要负责她的午饭。 只是吉川表示周末想去外面吃，哪里都行。宗谷便带上她和朝雾铃，去了路口的拉面店，她也是一副比较满意的样子。 坐在台，等待拉面上桌的时候，她忽然叹了口气： “升上高中的第一个周末，居然还是在学习。” “如果桐野也在呢？” “那做什么都行。” 宗谷摇了摇头，“吉川难道只有桐野一个朋友吗？” “当然不止。”她看着他，“但交朋友又不是学习，不需要全面兼顾，跟谁玩得好就会一直想跟她玩？对我来说，茜就是那样的朋友。” 最先送上来的是朝雾铃的豚骨拉面。 她坐在宗谷旁边，椅子略高，她得垫着脚尖才能踩到地，两条胳膊也一直搭在台上。 看她小口小口地吸着面条，宗谷过了会儿才看向另一边的吉川。 “园艺部那边怎么样了？” 她托着下巴，“马马虎虎。” “本来就是看中了那边比较安静，而且部员全是女生才会临时入部的，但这几天完全没有时间过去呢。” “因为找顾问的事？” “没错。宗谷呢？” “料理研么，比吉川稍好一些。” 宗谷的拉面也送上来了，他拆开筷子，轻轻吹了一口升腾的袅袅白烟。 “已经约好黄金周的时候要去野外烹饪了。” “诶……” 吉川愣了一下，“决定了？完全没跟我们商量。” “我说的是料理研的事。” “但是要去的人是宗谷啊。” “吉川和桐野黄金周没有安排吗？” “才刚开学的说。” “家里呢。” “实在没有其他安排，才会跟家人一起出门旅游。” “现在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 宗谷捞起一口面，还没送进嘴里，吉川抓住了他的胳膊。 “推掉。” “这样的话，料理研的黄金周野外烹饪也要泡汤了——有大半女生是因为我要去才决定参加的。” 她怔了怔，又说道：“但宗谷不在，我一个人大概没办法把茜约出来。” “那样也好。”他看了她一眼，“说不定冷静一个星期，吉川就能从对桐野的执迷里清醒过来了。” “……” 吉川气，闷在一旁，热气腾腾的拉面送上来也不想吃了。 宗谷实在心疼那碗加了两大块叉烧的拉面。 “……那就再想想办法。” 第48章 好食之徒 下午的时间，宗谷依然在吉川红子的辅导下继续学习，追赶着进度。 屋外的春雨淅淅沥沥，虽然不大，一直下到傍晚也没停下。 等吉川要回家时，宗谷看了看昏沉的天色，拿了把雨伞跟她一起出门了。 “宗谷要送我吗？” “反正也不远。” “谢谢~” 吉川家到桐野旧宅也就十几分钟的步程，只是红子平时都会先绕道去找桐野茜，然后再过来，路程自然也变长了许多。 走在平时很少经过的巷子里，宗谷打量着两边，为待会儿的独行归途做准备。 片刻后，绕出小巷，前方路口转角的樱树映入两人眼帘。 巨大的樱树从院子里伸展出枝叶，底下的水泥路上落满了花瓣，一地粉嫩。 鲜活的雨滴顺着树枝流淌、汇聚，实在撑不住了，便松开手，跳到底下相邻的两把伞上。 啪嗒！ “这是八重樱吗？” “不知道。” “听说八重樱中的关山樱，做成盐渍樱花口感最佳。” “……宗谷。” 吉川微抬伞沿，看了旁边的宗谷一眼。 他笑了笑，“走。” “嗯……呀！” 她整个人都抖了抖，又连退两步，若不是宗谷及时扶住，就要在湿滑的地上摔倒了。 而在樱树下的木制围墙边沿，一只蛤蟆蹦蹦跳跳仍未停歇，对自己险些引发的事故不闻不问。 “到底是乡下呢。” 吉川倒是平静得很快，叹了口气，站稳后又向宗谷道谢。 “话说回来，宗谷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跟我在一起的其他女生是怎么叫你的吗？” 宗谷摇了摇头。 “‘乡下来的帅哥’。” “是吗。” 他也能理解其中的原因：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的还是桐野茜伯父留下的土气衣服。 “不过，这里不就是乡下么。” 吉川笑了起来，“所以是从乡下的乡下来的帅哥。” “我也去过这边的乡下。” “诶，什么时候？” “就在前几天。替神社跑腿。” “啊……是吗。” 见她一副尊重、理解、不想了解更多的态度，宗谷也就没有多说。 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他向她介绍这个世界看不见的一面的动力也消减了许多； 更何况面对普通人时，解释这种事情更看时机，否则说再多也只是空谈。 啪嗒、啪嗒。 墙角的蛤蟆依然在蹦跳，撑伞的两人已经走远了。 “那边的房子就是我家。” 带着宗谷走了片刻，吉川忽然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红色屋顶的房子。 “宗谷还是第一次过来。” “嗯。” “这个时间，爸爸妈妈和姐姐应该还没回来，宗谷要进去坐一会儿吗？” 宗谷摇头，“下次。” “姐姐从东京的三日月堂带了些点心回来，据说很难买到，叫‘三日月烧’。” 吉川微微一笑，“宗谷吃过吗？” “……” 诱拐也不过如此。 “打扰了。” 从屋子里面急速窜出的一道身影，让刚进门的宗谷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 “我回来了。” 吉川弯腰摸了摸柴犬的脑袋，又回头看向宗谷，“这是我家养的狗，阿尔卑斯。进来。” 他一边换鞋，一边盯着狗，“‘阿尔卑斯’？” “这是我爸爸取的名字。” “是吗。” 活泼的柴犬一直跟着两人来到客厅，在吉川去泡茶后，又蹲到了宗谷的脚边。 “……” 他低头看着它，柴犬歪了歪脑袋，摇晃着尾巴。 “久等了。” 吉川端着热茶回到客厅，又提过来一只纸袋，上面印着【三日月堂】的字样。 “尝尝。” 礼盒装的日式点心还未启封，表面的花纹似乎不是印刷上去的，质感和样式看起来都十分高级。 “应该很贵。” “我也不太清楚，是姐姐的客户送的礼品。” “吉川的姐姐在东京工作吗？” “没错。姐姐结婚之后就在那边定居了，前两天出差到京都，顺便回家看看。” 宗谷打开礼盒，里面装着的点心数量不多，但每一块看起来都很精致。 “尝尝。” 端在嘴边的茶杯更像是掩饰，吉川一直盯着他，眼镜都起雾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拿起一块三日月烧，咬了下去。 包裹的外皮口感软糯，带着甜味的馅料在口中融化，似乎要沁入舌尖所有味蕾；再喝一口茶，将馅料的腻味中和，唇齿间尽是茶的清香与点心留下的一丝丝甜味。 “怎么样？”吉川问道。 宗谷细细品味，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不错。这是我吃过口感最好的点心了。” “那就好。” “可以提条件了，诱拐犯小姐。” “什么呀，说得真难听……” 吉川咯咯笑了起来。 “——想个办法，让茜对我死心塌地。” “……” 做不到。 宗谷垂眼不语，决定再吃两块三日月烧就告辞。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吉川就将点心盒拖到了自己那边。 “……” 她也拿起一块三日月烧，咬了一口，随即露出满足的笑容。 “味道果然很不错。” 她将点心盒重新装好，递了过来，“让铃也尝尝。” “谢谢……” 宗谷接下，也不能就这样直接告辞，想了想后开口道： “吉川已经是桐野最好的朋友了，不是吗？” 她没说话，将他手里的点心盒要了回去。 就在宗谷以为她是突然改变主意时，吉川将点心盒子重新打开，放到了两人中间的桌上。 “宗谷刚才说，这是你吃过最好吃的点心？” “……” “那在这些三日月烧里，宗谷最喜欢哪一块？是刚才吃掉的那块吗？” 他沉默了几秒，笑得有些无奈。 “都一样。” “所以，这些点心也不知道宗谷什么时候会吃腻，哪一块会被留到最后，对？” 在宗谷面前，美味的点心并不是用来解释友情倦怠期的合适例子，但他能理解吉川的意思。 虽然在他看来，她这样想实在是多虑了。 只是自小就因为过人的容貌与学力、受到众星捧月般对待的吉川，始终无法接受自己最在意的朋友，反而对自己不冷不热。 “吉川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让茜对我更在意一些。”她坐直了身体，“至少，要到对待宗谷和铃的那种程度。” “……她对待我和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有啊！” 吉川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宗谷没发现你和铃说话的时候，茜都会听得特别认真吗？” “是吗。” “最关键的是——” 少女忽然凑近了许多，“宗谷和茜之间，存在着只属于彼此的秘密。” 秘密么…… “如果吉川觉得那是秘密，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宗谷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 吉川张了张嘴，又立即摇头。 “不。宗谷觉得不是秘密，但茜不一定这样想，我不能听。” “……” 宗谷深深吸了口气。 吉川：“觉得麻烦吗。” 那可太麻烦了。 “没有。” 他拿起一块三日月烧送入口中，“既然如此，吉川为什么不去创造一个只有你和桐野知道的秘密？” 吉川看着他，“什么秘密？” “既然是秘密，当然得自己想。” 宗谷不想多作停留，起身就要回去。 吉川收拾了点心，送到门外。 “给你。” “谢谢。” 走出两步，他又回过头。 “刚才的话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建议，吉川不要舍本逐末了。” 吉川笑了笑。 “我知道了。” 第49章 秘密 绵绵春雨并没有延续到下一日，虽然天上卷云堆叠，朝阳还是在清晨时露了面。 宗谷再次见到吉川时，她跟在桐野茜身后，一同披着晨曦。 桐野茜是昨天晚上回来的。 “早上好~” “……早上好。” 他刚起床，都还没有洗漱，没想到一开门就见到了走进院子的两人。 将她们迎进玄关，宗谷看见桐野茜手上还提着东西。 “这是亲戚送的特产。” 她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太多了，妈妈让我拿一点过来，不嫌弃的话就收下。” 宗谷接了过去，里面装着的是一些自制味噌还有腌菜之类的东西。 “谢谢，我收下了。” “妈妈还说，宗谷要再加把劲呢。” “……” 难不成，那天晚上桐野庆子说的不是醉话？ 桐野茜一边换鞋，一边问他：“宗谷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可能是最近去店里的时间变少了。” “神社那边很忙吗？如果不方便开口的话，我会帮宗谷跟妈妈说的。” “不用……” 宗谷转身走向厨房，“我会自己说明的。” “好。” 她们今天自然也是为了替他补课而来。 桐野茜的积极性来自替同级生补课的新奇感，吉川红子的积极性则来自于她； 补课不需要两个老师，上午的时间，由昨天缺席的桐野茜进行辅导。 作为被辅导者，宗谷很难不去比较先后的两位老师。 就他自己的感觉而言，吉川红子就像是另一个他，在思维逻辑上是标准的优等生作派； 而桐野茜则更为灵动——虽然她有些难以把握灵动与沉静的平衡，偶尔会变得跳脱。 上午的补课一直持续到十二点左右，宗谷全神贯注地追赶着进度，再抽离出来，只觉得身心俱疲，午餐也还是去附近的拉面店解决。 “辛苦了。” 桐野茜跟朝雾铃走在前面，宗谷稍微落后一点距离，吉川特地停下来等他。 “感觉怎么样？” “还行。”宗谷答道。 吉川斜了他一眼，昨天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我认真考虑了宗谷的建议。” “是吗。” “虽然宗谷说不要舍本逐末，但我发现自己总会不知不觉地想到‘与茜创造秘密’这个念头上。” 宗谷笑了笑，在敷衍的应对里又生出几分力气。 “就算我现在让吉川忘记我说的话，也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她也笑了一下，“而且就是因为找不到其他让茜变得在意我的办法，这样的建议才更加无法忽视。” 他望着前面的背影，“病急乱投医啊。” 吉川却不这样认为，“宗谷应该对自己的建议多一些自信。” “我是担心我的自信会传染给吉川，让你产生过高的期待。”宗谷看向她，“期望越高，落空的时候失望也越大，不是吗？” “……” 吉川眯起了眼睛，皮笑肉不笑。 “你真讨厌。” “谢谢。” 路口转弯时，走在前面的桐野茜回头看了看两人，正好与吉川对上目光。 她停顿了一下。 “快点跟上啦。” 宗谷加大步子。 “来了。” 下午的补课老师换成了吉川红子。 只是开始没多久，宗谷就收到了一条消息，接着便表示要去趟扶云神社。 “诶？” 桐野茜一怔，“现在？” “嗯，有点急事。” “那我和红子怎么办？”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你们不打算回去的话，留在这里也行。” 宗谷看了吉川一眼，“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也都随便你们。” 吉川：“……” “什么呀。”桐野茜笑了起来，“这里本来就是我家呀。” “是是。” 他匆匆出门，朝雾铃也一声不吭地跟去了，和室里一下子只剩下桐野茜与吉川两人。 “茜，要回去吗？”吉川问道。 桐野茜想了一下，“太早了，我还不想回家。” 两人收拾着桌上的书与笔记。 “那要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哪里？” “咖啡厅之类的地方。” “唔……”桐野茜思索起来。 “我有些话想对茜说。”吉川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只能告诉茜一个人。” “是吗？” 她眨了眨眼，随即露出笑容，“那就去。” 离开桐野家旧宅，两人往楽泉亭的方向走去。 最近的咖啡厅其实是在车站旁边，不过吉川表示想去楽泉亭附近的另一家咖啡厅，借此避开刚出门没多久的宗谷。 在阳光下兜兜转转，来到周末午后的咖啡厅，里面没几个客人。 发现进门的是两名高中生，店主也只是点了下头，然后伸手指向柜台上的菜单，将挑选的时间留给她们。 “啊，有四月限定的马卡龙。” “这个草莓蛋糕看起来也好可爱！” 两人在柜台挑选了许久。 虽然才刚吃过午饭，但毕竟“甜点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还是各自点了一样心仪的甜点。 又要了两杯咖啡，她们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吉川悄悄吸了口气，酝酿着情绪。 温暖的阳光照在桌上，桐野茜坐在对面，好奇地打量着店内的装饰。只是看着这副情景，昨日的阴雨留下的阴霾便全部一扫而空。 平静下来后，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要无中生有地创造一个秘密，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假装无事发生，喝完咖啡就回家……笼罩在温暖的静谧里，吉川如此想着。 桐野茜却在此时望了过来。 “红子想对我说什么？” “……” 看来不行。 吉川深吸一口气，迎上她的目光。 “……我对宗谷有些在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登上了杉树阴影笼罩的阴凉石阶，宗谷脚步一顿，没由来地抖了一下。 朝雾铃望了过来。 “没事……” 他摇摇头，继续爬着阶梯。在路过平台时，他的视线在地面的刻绘上多停留了一秒。 这种用于祭典的神秘舞蹈，他还没有亲眼见证过。 原定于几天前进行的月度祭典，到底还是因为大战后的诸多事端而推迟了，另选的日子就在明天。 花了些力气登上阶梯顶端，神社里稀稀疏疏地站着一些参拜者，离得最近的巫女朝两人望了过来。 “宗谷君，好久不见。” 兼职的大学生巫女原田优美子握着扫把，对意外来客很是热情，“今天也来找京子吗？” 这样说也没错，毕竟就是菅原京子将他叫来这边的，宗谷点了点头。 她拄着扫把，打量着他们，“这样可是不行的呀。” 宗谷一怔，“什么……” 她指了指朝雾铃。 “身边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还要来找京子，宗谷君太贪心了哦。” “……” 这种话题只会越聊越深，宗谷立即发觉这个无聊的女大学生只是在拿他当消遣，除了短暂的一笑，没有更多回应。 原田优美子意识到了他的敷衍，也觉得无趣，抬起扫把朝社务所一指。 “京子在里面等着宗谷君呢。” “我知道了，谢谢。” 走进社务所之前，他在神社内环顾了一圈。 阳光穿林照叶，参拜者低声祈祷，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面前的移门忽然拉开了。 宗谷回过头，里面站着一个比京子还要冷艳几分的巫女，似乎要出来。 “失礼了。” 他往旁边一避，让出路来，对方却抱起了胳膊，皱眉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样子？” “……” 确确实实地，宗谷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第50章 月读·其二 冷傲的“巫女”抱着手臂站在门内，不住地打量宗谷。 而他在初时的愕然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他曾在几天前听见过这道声音，并且还在短暂的交流中，与声音的主人立下了约定。 “……月读？” 神明哼了一声。 “换了副样子，你就认不出来了吗。” 望着他那冷艳的面庞，宗谷又扫了眼将巫女服高高撑起的胸部。 “我记得在几天前，你还是男的。” “我本就是雌雄同体，这只是我的另外一种姿态。”月读眉头皱得更紧，“你居然不知道。” “……” 宗谷只知道在各种神话里，月读的性别摇摆不定，时男时女，从没想过他二者兼具。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才是少数。” 宗谷摇摇头，抛开杂念，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月读凝聚出身体这件事上。 “这是复活吗？” “不。” 月读抬起手掌，握了握空气，“这是人的身体，与我的神体差得远了。我只是依附在这具身体上而已，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原来如此。”宗谷顿时了然。 以神之灵附人之体——远在京都的另一位死去神明，也是同样的状态。 “之前顾不上说，你这副样子，又是怎么回事？”月读忽然问道。 “……” 迎上他的目光，宗谷怔了怔。 “我？” 是在说护身符压抑灵觉的事吗？ “当然……” 话说到一半，月读忽然双腿一弯，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 扑通！ 膝盖重重砸在木地板上，落地有声。 而听见对谈声，从房间出来的京子，也顿时愣在了原地。 “……月读大人？” 她看向宗谷，后者手里捏着刚掏出来的护身符，脸上只有愕然。 月读抬起头，目光投向威慑的来源——站在宗谷身后的朝雾铃。 而她那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泛起了微笑。 “……”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微笑时，月读还是活着的月之贵子，而对方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她微笑着迎接了来到彼世黄泉的他，随后一剑递来，刃出于背。 然后，他就变成死了的月之贵子。 “铃？” 宗谷看着突然从身后走出的朝雾铃。 她将跪地的月读扶了起来。 “……” 两人一高一矮，月读低垂着脑袋，汗如雨下，几乎不敢跟她对视。 “……我知道了。” 声音低微，只有相对的两人能听见。 朝雾铃脸上的笑容很快褪去。 在变成原来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后，她怔了怔，又回头看着此时已经在她身后的宗谷。 “……” 两人对望，都不明所以。 “月读大人。” 回过神的京子走了上来，“怎么了，您还未适应新的身体吗？” 月读看了眼朝雾铃，后者也在望着他，只是刚才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 “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社务所，只给三人留下窈窕的背影。 “宗谷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宗谷见月读走到了神社的月之宫，也就是祭祀他的地方，便暂时没有管他。 “月读是……” 京子纠正，“是‘月读大人’。” “……月读大人。”宗谷改口，“他是在今天凝聚出身体的吗？” “我不确定具体的时间。” 据京子所说，今天早上她来到神社，打开月之宫的殿门时，就见到月读的神像前躺着一个赤身果体的“女人”； 而她很快苏醒，开口便发出了男人的声音，称自己为月之贵子。 随后，京子找来巫女服给他穿上，并让他暂时待在社务所里，直到现在。 “是吗。” 宗谷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既然如此，菅原学姐为什么到下午才通知我？” 京子看着他，“是月读大人想见宗谷同学。” 意外之意，要不是神明大人想见他，就没有通知他的必要。 宗谷笑了笑，不以为意。 这位巫女小姐对自己的信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见到神明现身，更是像宝贝一样对待。见识过他之前的粗暴手段，能立即通知他就怪了。 “对了。”他想起一件事，“学姐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 京子摇了摇头，“事关重大，我担心泄露月读大人的存在，会引起混乱。” “我也这样觉得。” 京子忽然警惕，抬起视线看着他。 宗谷：“这段时间，就让月读……大人，待在我那里。” “不行。”她想也未想便拒绝了。 “为什么？” “宗谷同学对神明缺乏最基本的敬意。” 宗谷倒是没否认，他对所谓的神明又爱又恨，确实没什么敬意。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我对宗谷同学心怀感激。” 京子寸步不让，“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你带走月读大人。” “不，学姐弄错了。” “什么？” 宗谷回头望了一眼外面的月之宫，月读去而复返，正在往社务所这边走来。 “是他要跟我回去，不是我要带走他。” “……” 这是几天前的那个凌晨，行将消散的月读在匆忙之间与他达成的约定： 他负责将月读的残灵带回神社，助他延续； 而后者在恢复之后，要帮助他寻找八雷神的踪迹——同为神世七代的血脉，彼此间也会隐约有所感应。 “月读大人。” 京子望着走进社务所的神明，“您打算离开扶云神社吗？” “啊，没错。” 月读看向宗谷，又隐蔽地瞄了眼他身边的朝雾铃，“这是我答应他的事情。” “……” 京子立时无话可说。 只是在宗谷准备告辞的时候，她忽然表示自己也要一起过去。 “不要误会，我只是对月读大人的下榻之处有些在意。就算不在神社内，我也不允许月读大人受到怠慢。” “……” 宗谷不知道接待神明该用什么样的标准，他也不想知道。 深吸一口气，他看向月读，“让她别跟着。” 月读看他，“你在命令我吗。” “不是。” 最终，京子还是跟了过来。 月读身死后，先是在黄泉里徘徊了几千年，逃出生天后又是一副疯狂混乱的状态，虽然在近畿地方逗留了两个多月，但他对这边一点都不熟悉； 对于发展到今天的现代化社会，他也是一无所知。坐上电车后，月读趴着车窗大呼小叫的样子，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而男性的嗓音从穿着巫女服的绝美女性身体里钻出来，更是让人倍感混乱。 宗谷在一旁看着，忽然有点后悔。 只是需要月读感应八雷神踪迹的话，也不一定非要把他带回家里。 与其让家里多一个看着就很违和的神明，还不如让扶云神社养着他……反正神社的大小姐也很乐意。 “京子……不对，菅原学姐。” 菅原（sugawarano）的名字念起来麻烦，宗谷在心里都是称呼她为京子（kyoko），此时想着事情，一不小心就喊出口了。 京子看了他一眼，“宗谷同学要是觉得麻烦，叫我京子也没问题。” “那学姐叫我的时候，也不需要加敬称。” 她未置可否，只是问他有什么事情。 “过两天，我就会把月读大人送回神社，你不用担心。” 京子怔了怔，随即点头。 “好。” 在这之后，宗谷明显感觉到她的态度软化了不少。 就两站距离，电车很快到站，三人一神在诸多同乘者的目送中下了车。 路上，宗谷收到桐野茜的消息，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ya：现在。 于是，在他带着月读与京子这两位特殊的客人回到旧宅时，桐野茜与吉川红子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宗谷没提还有别人跟他一起回来，两人都很意外。 桐野茜望向吉川，她咬咬嘴唇，迎了上来。 “宗谷的急事，就是去见她们？” 看着她微红的脸，宗谷怔了一下。 这是什么语气？ 第51章 月读·其三 将菅原京子以及月读迎进屋里，桐野茜拉着宗谷走到了一旁。 “那是谁啊？” 她压着声音，“跟菅原学姐在一起的那个美人。” 明说的话，要解释的东西就太多了，宗谷便含糊地称月读是能帮助自己寻找灵体的巫女，要在这里暂住两天。 “诶，还要住下来吗？”桐野茜怔了怔。 “就这两天……” 她的反应在宗谷意料之外，毕竟他和朝雾铃都是随随便便地就住进来了，“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桐野茜欲言又止，“但是，宗谷，我家可不是旅店哦，不要随便带人回家呀……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她关注的点似乎有些奇怪，但宗谷也没多想，“抱歉。” “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桐野茜回头看了看客厅方向，又看向他，神情有些苦恼。 “该怎么说呢……” “什么？” 她脑袋一歪，“我不知道。” “……” 宗谷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太对劲。 她也好，吉川也好，在他出门回来后，态度都变得有些奇怪。 期间应该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现在无暇分心。 “所以，月……月子小姐能住下来吗？” “可以哦。”桐野茜点了点头，“如果宗谷实在需要她帮忙的话。” 他并不是非要月读在这里住下不可，但见她答应，还是松了口气。 “最多两天，不会住太久的。” “嗯嗯。不过这件事跟红子解释起来，会比较麻烦呢。” 宗谷默然，他就没打算跟她解释。 两人回到客厅，沉默的三人都望了过来，而月读不见踪影。 他看向京子，“月子小姐呢？” “‘月子’？” “就是跟京子一起过来的那位。” “……” 京子看了他一会儿，“在外面。” 宗谷望了眼外面的院子，又凑到她身边，低声道： “桐野已经同意让月读大人暂时住在这里，但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而且这里还有个普通人，京子最好什么也不要告诉她们。等过两天，我会把月读大人送回神社的。” “……我知道了。” 她能理解他的选择，但对他留下月读的目的还是有些在意。 “你要问目的的话……” 宗谷想了想，“为了长久的自由。” 说罢，他便起身去找在院子里瞎逛的月读。 京子思索着他的话，一回头才发现，对面的三个女孩子都在看着自己。 “‘京子’……” 在桐野茜的注视下，吉川万般无奈地开口了。 “菅原学姐和宗谷，是什么关系？” 沿着缘侧，宗谷很容易就找到了月读。 落单的神明站在屋后，望着后院刚翻过土的菜地，见他走近也只是给了个眼角。 因为京子一直跟随在侧，宗谷到现在也还没有跟他正经地谈过几句。 “你和那一位是什么关系？”月读先开口了。 “‘那一位’？” 宗谷正好走到他身边，“你说的是伊邪那美大人？” 他点了下头。 “她以前是我的老师。” 月读咀嚼着“老师”的含义，过了会儿又问道：“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不。” 宗谷望着他，“是我去求伊邪那美大人来消灭你。” “……为什么？” 因为与自己的猜测截然相反，月读对此很是诧异。 “月读大人对自己这两个月来的所作所为，还真是一点自觉也没有。” 他皱起了眉，“那时候我还没有苏醒。” “但你一直在近畿徘徊不去，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宗谷停顿了一下，“虽然我本来就是跟着你一起离开黄泉的。”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也在黄泉里待了不少时间……” “我知道。” “你知道？” 月读看了他一眼，“你……” 想起刚才的经历，他又移开了视线，“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么。” “是吗。” 毕竟眼前的人是神明，宗谷也没多想，接着将自己被黄泉之女追捕的事情告诉了他。 “至于那只绝世凶灵其实是月之贵子，还是伊邪那美大人后来才通过铃告诉我的。” 月读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叫铃的女孩子，跟那位又是什么关系？” “关系……可以说是养女。”宗谷忽然笑了一声，“在某种意义上，铃也算是月读大人的妹妹。” “别说得这么可怕……” 月读扭头望向一旁，“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被那位一剑捅死的吗。” 伊邪那美不仅在他心上开了道口子，在他心里也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尤其是刚刚还在朝雾铃的身上短暂显现，用再直接不过的方式对他发出了威胁。 宗谷并不知晓这件事，但也看得出他的抵触。 “月读大人能够感应到八雷神的踪迹，也是伊邪那美大人告诉我的。” “八雷神么……哼，他们也配称神。” 月读有些不屑，但这是他也很在意的事情，“她找他们做什么？” “不，要找他们的人是我。” “又是你？”他再次诧异。 “没错……” 宗谷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怎么了？” “所以，这件事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 月读瞪着双眼，“寻找八雷神，并不是她的意思？” 宗谷摇头，“我想封闭黄泉，伊邪那美大人也有这样的打算。应该说，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怎么做？” “杀死八雷神，再利用他们的力量，重新构筑人世与彼世的界限。”他望着月读，“月读大人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月读皱着眉，“但那是……”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两眼盯着宗谷身后，立即将嘴闭得比什么都严密。 宗谷回头，发现是朝雾铃过来了。 “怎么了？” “要回去。” “谁？” “吉川。”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过去打个招呼。 “稍等。” 宗谷转身离开，朝雾铃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向月读，后者立刻往旁边挪了几步。 “……” 她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什么都没表示，也跟着离开了。 月读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懊恼： 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又要面临杀死他的那个人所带来的阴影……还不如继续浑浑噩噩下去呢。 他望向天空，直视着太阳。 在日本神话中，那是他的姐姐天照大御神的化身。 而事实上，姐姐天照、弟弟素盏呜尊乃至父亲伊邪那岐等其他八百万神明，都已经回归高天原，永绝于人世。 神居神国，人在人世，而他月读、伊邪那美还有失落的八雷神，原本应该是彼世黄泉的掌管者。 只不过…… 月读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也想去高天原啊。” 当宗谷在后院与月读交谈时，京子得到桐野茜的同意，在二楼为神明大人整理出了一个暂时住着的房间。 而他和桐野茜送吉川离开时，后者望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独自回家了。 “我也该回去了。” 桐野茜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忽然又对他笑了一下。 “宗谷还挺受欢迎的嘛。” 他以为她说的是还在屋里的京子与月读，只当是玩笑——后者一直没在她面前开口，她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京子学姐不会也要留下来？” “不会。”宗谷摇头，“她只是……过来看看。待会儿就要回去。” “是吗。” 吉川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桐野茜往另一边走去，“那我回家了。” “路上小心。” “嗯嗯，替我跟菅原学姐打声招呼。” “我知道了。” 送走桐野茜，宗谷回到屋里，京子已经收拾好月读要住的房间。 而他也从后院回到了客厅，蹲在角落里盯着电视，离朝雾铃远远的。他偶尔瞄她一眼，冷艳的面容全被这股猥琐劲儿给破坏了。 京子走了过来，“月读大人，需要我留在这里吗？” “不需要。” “……” 她望了眼搭腔的宗谷，没有理会。 月读也开口，“不需要。” “我知道了。” 随后，京子告辞离开。 “我会帮你感应八雷神的踪迹。”月读主动对宗谷说道，“但是，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他笑了笑，随即点头答应。 “我保证：除非伊邪那美大人想再杀你一次，否则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 这等于没保证。 月读唉声叹气，过了会儿又说道： “我的神力流失得所剩无几，感应的范围也很有限，能不能找到他们全看运气，你最好不要期待太高。” “没关系。” 宗谷安慰着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比起大海捞针，这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第52章 暗恋 当晚，月读在桐野旧宅住了下来。 在将想知道的事情都询问得差不多之后，宗谷表示屋小家贫，你现在就可以回神社了。 因为山上的社务所里没有电视，月读对自己的去留姑且保留意见。 宗谷向菅原京子转达了神明的需求，随后与他约定：最多待到明天晚上。 月读未置可否。 第二天，星期一的早上，宗谷在吃早餐时，桐野茜和吉川红子一起过来了。 用过早餐，四人一起去上学。 搭上电车后，吉川挤到了他的身旁。 宗谷以为她有事要找自己，但她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包，什么话也没说。 不远处的桐野茜注意到这一幕，或许是觉得有意思，笑眯眯地望了一会儿。 直到在山科站转乘，四人挤上有些拥挤的湖西线，彼此被迫分隔得比较远时，吉川才对宗谷坦白。 “我和茜有秘密了。” “是吗。” 宗谷看着又一次艰难挤过来的少女，“辛苦了。” 她费这么大力气过来，肯定不只是为了与他分享这个消息，他在她再次开口前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不想知道是什么秘密。” “……” 吉川扭头瞪了他一会儿，对他这种听也不听的抗拒态度表示不满，但忽然又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坏事。 发现秘密，首先是一个回忆和寻找的过程。 只是她与桐野茜的三年交往平淡如水，几乎没有多少波澜。 虽然住得挺近，但两人认识的契机，还是在升入中学后的第一个学期成为了同桌。 在陌生的环境里，两个彼此看着都很顺眼的女孩子，迅速成为了朋友。两人一起上学，一起吃饭，到了假期，偶尔也会一起出去游玩。 但也仅此而已。 她们没做过什么只有彼此知道的事情，就算说了一些私密的话，也早就遗忘在角落，不值得升格为秘密。 过去没有留下秘密，吉川红子只能在当下创造一个秘密。 而在回顾与其他女孩子交往的经历时，她发现了一个特点：女生之间的秘密话题，通常都与恋爱有关。 ——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之间，没有什么能比恋爱话题更能让人脸红心跳、迅速抱成一团了。 或许是巧合，与恋爱相关的话题，正是她与桐野茜交往过程中素来缺失的一部分。 女生通常都比同龄的男生更成熟一些，从小到大，她从未对周围看着就觉得幼稚的男生产生过一丝情愫； 而桐野茜虽然长得可爱，却也与男生没什么往来。 两人之间从未聊起的恋爱话题，似乎就是创造只属于彼此的秘密的完美契机。 恋爱需要对象，而宗谷是对她提议创造秘密的人，吉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他本身就拥有相当出色的外表，虽然性格有些古怪，但相处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作为恋爱对象是相当合理的选择。 秘密存在于她和桐野茜之间，而恋爱的对象是另一个人——这不就是只能在私下告诉朋友的、所谓“暗恋”吗？ 当然，这份暗恋的情感也不能太强烈。 否则，以桐野茜有些跳脱的思维，可能会直接鼓动她去向宗谷告白。 于是…… 【“我对宗谷有些在意。”】 在意，可以是恋爱萌生的开端，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是友谊升华的契机……总之，有很多可以解释的余地。 回到眼下。 既然是刚刚萌生的暗恋，宗谷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对他有意思；而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的反应也会更真实一些。 而且创造秘密本就是他提议的，万一露了馅，再向他解释也能得到理解。 “不想知道就算了。” 吉川忽然转变态度，让宗谷稍微有些意外。 “如果你能抽象地形容一下，我或许可以听一听。” “什么呀。” 她笑了起来，“你真麻烦。” 吉川又想了想，说道：“人际关系，变化，观望。” “……” 电车摇晃，宗谷握紧扶手，扭头看了她一会儿。 “太抽象了？” 来到学校，桐野茜在与三人走进不同的教室前，表示今天也得加把劲，抓紧为尚未成立的不自然现象研究部寻找到顾问老师。 “一年级的任课教师都问过了吗？” 宗谷在后门停了下来，吉川想了想，也没进去。 “差不多……淡高的社团太多了，就算每个老师可以同时担任两个社团的顾问，也不太够用呢。” 桐野茜拿出学生手册，里面的记事本上，记下了她已经拜访过的职员室。 “今天中午，我打算去二楼的职员室问一问。” “加油。” 宗谷靠在门边，将路让出来，“需要我跟你一起吗？” 她合上学生手册，看了看他，又看向旁边的吉川。 两人相视一笑，她眼睛弯得像新月。 “今天就算啦。” 走进教室，宗谷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前桌的伏见庆介今天依然来得很早。 吉川从他旁边经过，走出几步又回过头： “宗谷，今天上午的家政课，你跟我一组。还有铃。” “我知道了。” “诶？”伏见转了过来，“宗谷，那我怎么办？” 上个星期的家政课，他和另外一个男生被伏见拉着成为一组，吉川和朝雾铃只好与其他人组队，而他几乎包揽了那堂课上三道料理的制作。 “伏见和木下再去找个女生。” 宗谷示意他旁边的空位，“不如试试邀请白川同学，她应该会同意的。” “怎么这样……” 伏见哭丧着脸，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兴高采烈地跟他聊起了周末的事情。 “……然后我就回来了。宗谷呢，周末干了什么？” “学习。” “哈？” 片刻后，早班会的铃声响起，担任教师柴崎诚走进了教室。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运动服的女性，似乎就是一年a班那位开学后直接请了一个星期假的副担任教师。 宗谷望了一眼，继续听伏见说话。 “……” 发觉不对，他又望了一眼，目光顿时有些呆滞。 “宗谷？” 伏见也回过了头。 “女人！” 讲台上，柴崎诚简单地说了两句，随后便向学生介绍起了身旁的同事。 “这位就是a班的副担任教师，在回到学校后，也会重新负责a班女生的体育课……” 他清了清嗓子，提起声音，“野间南老师。” “我是野间南。” 野间南朝台下鞠了一躬，“在接下来的一年间，我将会与a班的大家一起学习、成长，请多指教。” 顺着氛围，宗谷木然地鼓起了掌，对她的挤眉溜眼视而不见。 敢情这位扶云神社的巫女小头目，还在高中里兼着体育教师的活儿…… 第53章 贤惠 上午倒数第二节课结束，目送生物老师走出教室，宗谷合上书本、收拾笔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那个，白川同学……” 坐在前面的伏见，在犹豫大半个上午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叫住旁边座位的女生，委婉地向她表达了想在家政课上组队的想法。 “不行。” “……” 宗谷赶紧起身去找吉川和朝雾铃了。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家政课，上课地点在对面特别楼的家政教室。a班的学生今天都没带便当，在家政课上亲手烹饪出的料理，就是今天的午饭。 “今天会做什么料理？” “我也不知道。” “宗谷上次去料理研的时候没问吗？” “上次老师没来。再说，也没有特别询问的必要……” 三人离开教室，选择人少的一边楼梯，往楼下走去。 课间休息也就十分钟，过去之后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得抓紧时间才行。 “上一次的家政课，体验不是太好呢。” 吉川走在前面，一边下楼梯，一边抬起了右手。 “炸天妇罗的时候溅到了热油，烫到的红印到现在还没有消退——你看。” 白嫩手背上，有一点显眼的红色，宗谷都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提起了。 “宇佐美老师可是提醒过了。” “我是被路过的男生撞到了！” “这一点也特别提醒过……” 下楼来到地面，宗谷还没走进中庭，就看见了一旁走廊里的野间南。 她站在三年级某个班的教室外，面前是一个女学生。 在训话么？ 他多望了两眼，发现那个笑眯眯的三年级女生，是可爱得能让人留下印象的类型。 没记错的话，几天前的那个凌晨，她也在瓶割山上。 原来也是巫女啊…… 野间南背对着这边，宗谷也就没过去打招呼，快步跟上已经步入中庭的吉川和朝雾铃。 系上头巾与围裙，宗谷又望了一眼家政教室的黑板。 那里是他们的午饭：黄金猪排，咖喱饭还有味噌汤，也即这节家政课要烹饪的料理。 三道料理各自的食材用料、烹饪流程还有注意事项，也都已经写到了黑板上。 铃声响起，家政教师宇佐美左右看看，拍了拍手。 “大家使用刀具还有油炸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哦。那么，现在开始。” “是——” 宗谷收回目光，望向还在调整头巾的吉川红子，“决定了吗？” “唔……” 整理头巾的十几秒，是她最后的犹豫时间，“我做咖喱饭。” “铃呢？” 朝雾铃指了指面前的白萝卜。 “味噌汤么。那好，我来负责炸猪排。” 这也是最符合宗谷原本预期的安排。 从蔬菜到肉排，每个小组的食材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在动手之前，他先望了望家政教室里其他人。 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处理食材了，宗谷很快注意到了教室另一边的伏见，而他和两个女生分到了一组。 “……” 遥相对望，他挑了挑眉。 宗谷失笑。 宇佐美老师已经下来巡视指导了，他也没再耽搁，开始准备炸猪排。 上课时间有限，为学生备好的肉排已经做了初步处理。 将带着一点肥肉的猪排去皮，宗谷又在刀上沾了些水，横刀切割，将一整块肉排切成厚度在一厘米左右的三份。 “宗谷真熟练呢。”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吉川也拿着刀，正在给牛肉切块。 “看着刀。” 她轻笑一声，低头继续。 切好猪排后，宗谷拿起专门用来敲肉的肉锤，对着肉排的纹理敲打起来。 猪排两面都要敲打均匀，一是方便入味，二是为了让肉质松嫩、更具弹性。 咚！咚！咚！ “我也想试试。” “别闹了。”他头都没抬。 待敲打得差不多了，宗谷又往猪排上撒了些盐和黑胡椒粉，再用手抹匀。 一面处理完，翻面继续，再放进冰箱，等待二十分钟的腌制时间。 准备好接下来要用的面粉和蛋液，宗谷暂时空闲下来，又望了望同组的另外两人。 吉川已经将牛肉全部切块，放入高压锅里，加水上灶，开始焖压。 “接下来……” 她扭头看向黑板上的烹饪流程，“该炒洋葱了么。” “先煮饭。”宗谷提醒道，“牛肉焖压还要不少时间。” “是吗。” 吉川取米淘洗，开始煮饭，宗谷又望向另一边的朝雾铃。 这位奈良时代的贵族小姐，之前依赖着伊邪那美，现在依赖于他，料理水平只能说是粗通，因此负责的也是最简单的味噌汤。 煮汤的过程，几乎可以用“煮水”和“下料”来概括，也不需要多少时间，因此她还在慢条斯理地洗着萝卜。 将萝卜洗干净，她便准备切块，宗谷在她要动手时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等等，先去皮。” “……” 朝雾铃抬头看他，停下了动作。 “……我来。” 宗谷绕到她那边，接过白萝卜，用去皮器熟练地刮了起来。 去皮后，他将萝卜竖着切成三块，再取其一，先竖着切下两刀，然后横落数刀，将萝卜切成均匀的小块。 还有两片萝卜没切，宗谷抬起头，“要试试吗？” 她点点头，接过菜刀。 虽然不太熟练，但她也记住了先后的过程，缓慢地落着刀。 肩膀微微抖动，磨蹭着手臂。 宗谷低头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不知道下一百年，会是谁来照顾你。” “……” 她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望着他。 “你。” 宗谷微怔，只是笑了一声。 她切好全部的萝卜，宗谷也将要用到的底料、味噌都摆了出来，又在锅里接了适量的水，就等他和吉川的料理做得差不多了，再开始煮汤。 按下电饭锅的开关，吉川也回到了两人这边。 洋葱要切粒，土豆与胡萝卜也要切成块，宗谷的猪排还在冰箱里腌制着，便在一旁帮起了忙。 “先用微波炉加热一下洋葱，切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刺激了。” “噢噢。” 啪嗒，关上微波炉，开始加热，吉川回头笑了一下。 “宗谷真是贤惠呢，简直什么都知道。” “‘贤惠’啊……” “未来会嫁到谁家呢？” “谁娶到我就有福了。” “呜哇，真敢说呢……” 两人切着土豆和胡萝卜，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巡视的宇佐美老师也来到了这边。 “宗谷同学。” “老师。” 她扫望了一眼台面，露出温和的笑容，“有宗谷同学在的话，这边不需要担心了呢。” “哪里。” 家政老师几乎没有停留，点点头又向下一组学生走去。 吉川悄声道：“老师对宗谷真信任啊。” “这几样都是在料理研的社团活动时做过的料理。” “宗谷也才去了没两天？” “所以说，料理研的宗旨就是教到会为止。吉川要来看看吗？” “太麻烦了，还不如直接让宗谷嫁到我家来。”她随口道。 “……” 宗谷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吉川自己很快反应过来。 “不……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桐野茜不在这里，她还不想让宗谷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 他只是笑笑，也没在意。 将手上的土豆和胡萝卜切得差不多了，宗谷估摸着时间，取出冰箱里已经腌制好的猪排。 “牛肉应该煮得差不多了。”他顺便提醒了一下吉川。 “噢噢。” 往锅里倒油，开始加热，宗谷将腌制好的猪排放到面粉里，两面均匀涂抹。 沾满面粉后，再在猪排外面裹上刚才调制好的蛋液，最后沾上面包糠。 将三块猪排都如此处理完，油锅也渐渐热了起来，散发着炙人的温度。 “油炸的时候要注意动作，不要让油溅出来。”宗谷夹起一块猪排，“另外也要注意周围。” 吉川盯着猪排，就等它下油锅，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了啦。” 肉排终于下锅，落入两百度的热油里。气泡与热油激烈地翻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另一边，吉川也开始翻炒洋葱。待香气弥漫，又将土豆与胡萝卜加入其中煸炒。 之后倒至煮锅，加入牛肉汤煮十分钟。 朝雾铃也在宗谷的提醒下开始煮水。 三人各自忙碌，宗谷偶尔提醒几句，忙而不乱。 片刻后，捞起炸得两面金黄的猪排，切条、装盘，再浇上酱汁，黄金猪排就完成了。 “咖喱也煮好了~” 盛一盘饭，再浇上香气馥郁的咖喱，宗谷与吉川回到厨台，朝雾铃也盛好了味噌汤。 “我开动了。” 吉川咬下一口猪排，外皮酥脆，里层的肉块肥美鲜嫩，简直要溢出汁来。 “美味しい！” 第54章 现场展示 宗谷三人是最先完成三道料理的小组。吃饱喝足，再收拾好厨具与餐具，也早就过了下课的时间。 “收拾干净后，离开家政教室的时候记得锁门哦。”宇佐美老师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教室。 宗谷摘下头巾，“我们也回教室。” “我有点撑……” 吉川红子扶着他的肩，“原来我做的咖喱，也能这么好吃……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所以说，还是早点回教室休息。” “嗯……” 走出弥漫着香气的家政教室，三人离开特别楼，穿过阳光下樱色满园的中庭。上楼的时候，他们遇见了下来的桐野茜。 “桐野。” “嗯……诶？” 少女行色匆匆，都没注意到他们。 “怎么样？”她很快想起他们今天的家政课，“今天的料理。” “还不错。” 宗谷示意身后，“吉川都吃撑了。” “……” 吉川扶着他的背，抬头对她笑了一下。 “是吗。” 桐野茜也露出笑容，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点难言的孤独感。 她也想和他们一起在课上烹饪料理，然后一起享用…… “……茜？” 吉川察觉到了她神情中的细微变化。 桐野茜很快恢复如初，摇摇头，又指了指楼下。 “我继续去找顾问了，待会儿见~” “嗯……” 目送她消失在楼梯转角，吉川转回视线，发现宗谷在看着自己。 “在意的话，跟她一起去不就好了。” “……” 她撇撇嘴，“我倒是想，但是真的吃撑了。” 宗谷笑了一声，往上跨出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吉川也被迫停下，接着就见他转回了身。 “野间南。” “……” 她怔了怔，“副担任教师？” “嗯。去请她来担任社团顾问的话，应该不会被拒绝。” “为什么？” “我认识她。” “我也认识……” “我是说在别的地方。” 宗谷转身准备下楼，又看了看吉川，“能自己回到教室吗？” 她扶上朝雾铃的肩膀，后者摇晃了一下。 “没问题。” “……小心一点。” 下到二楼，宗谷在接近走廊尽头的位置看见了桐野茜。 “桐野！” 她停下脚步，惊讶地回过了头。 “……宗谷？” 待她走近，宗谷说道：“我知道去哪里找顾问教师，跟我来。” “诶，真的？” “嗯。就是a班的副担任教师。” “副担任教师……那个人不是一直没来学校吗？” “今天来了。” 两人下到底楼，又绕到另一边的出入口附近。宗谷记得早上野间南自我介绍时，说她的职员室是在这边。 “诶，那个老师是体育教师啊。” “嗯，而且之后桐野的体育教师也会换成她。” 两人在职员室门口停下，宗谷敲了敲门。 “打扰了。” 拉开移门，野间南正在吃着便当，两眼望向了这边。 桐野茜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宗谷，那个老师……” “没错。” 两人走了过去，野间南用脚拉开旁边碍事的椅子，咽下嘴里的食物后也没开口。 她先盯着桐野茜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移向宗谷。 “野间老师。”他开口了。 “什么？” “我想成立一个新的社团，目前正在寻找顾问教师，想邀请野间老师来担任此职。” “是吗。” 野间南又看了他一会儿，扒拉一口饭。 “我拒绝。” “……” 哗啦一声，职员室的门忽然拉开了。 “噢，野间老师，抓到不听话的学生了吗？” 体育教师土屋大志走了进来，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位，都没注意到宗谷是自己的学生。 宗谷看着他，而桐野茜和野间南盯着他头上的区域。 行将消散的游灵盘腿坐在他肩上，双腿缠着脖子，神情依然麻木。 “那个是……无定小姐？” “原来还有名字啊？” 野间南看了她一眼，“你认识她？” “差不多……”桐野茜看向宗谷，“是我和宗谷把无定小姐带到这里来的。” “不要搞这种恶作剧啊。” 野间南转而对宗谷抱怨起来，“上班第一天，就见到同事的脖子上骑着一只灵体，很影响工作积极性的。” “……” 宗谷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在体育仓库里发现灵体、然后把她带到这边的经过。至于她是如何缠到了体育老师的身上，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低着声音，“土屋老师有说什么吗？” “冷呗，还能说什么。” 野间南三两口吃掉剩下的便当，抹了抹嘴，“普通人不就这样。” “野间老师怎么不把他们分开？” “刚回学校，一大堆工作等着我呢，可是很忙的，哪有时间管这种闲事。” 她说着，又看了看他们，“至于你说的什么社团顾问，我更没空了。” “挂个名就行了。”宗谷说道，态度诚恳直接，“我也不是很希望野间老师经常过来打扰。” “……” 野间南扫了他一眼，“宗谷是社团的负责人？” “负责人是我。”桐野茜说道。 “是吗。社团的活动内容是什么？” “搜集和调查灵异事件，然后解决！” 她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坐在职员室另一边的土屋听见了，扭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噢，那是什么，社团？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是的！老师有听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啊……” 土屋转着椅子，身体也朝向这边，“我自己好像就遇到奇怪的事情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最近总觉得脖子以上凉飕飕的，就像是开了冷气。但是职员室的空调一直都关着，别的老师也没有这种感觉呢……很奇怪？” 桐野茜深吸一口气，又看向宗谷。 “怎么了？” 她没回答，而是伸手在他胸口的护身符上摸了一把，然后鼓起勇气过去了。 “……” 野间南踢了踢他的脚。 “女朋友？” “不是。” “那她一定喜欢你。” 宗谷拿出护身符给她看了一眼，“这是她的。” “哦——？” 她托着下巴，拖长了声音，宗谷没有理会。 另一边，桐野茜郑重其事地走到土屋身前，突然“啪”地击了下掌。 “恶灵退散！” “……” 土屋猝不及防，吓得一愣。 桐野茜趁机抓住他脖子上“无定小姐”的腿，将她拉开，又轻轻一送，将她推到职员室的另一个角落。 “老师现在还觉得凉飕飕的吗？” 土屋怔了怔，摸摸脖子，望望天花板，又起身转了两圈。 “奇怪……那种感觉消失了。” 桐野茜露出笑容，“因为恶灵已经被我驱散了呢。” “噢，真厉害！” “……总而言之，我们的社团活动，差不多就是这样。” 职员室的另一边，宗谷望向沉默的野间南。 “野间老师有兴趣来挂个名吗？” 第55章 风暴 野间南考虑着宗谷的提议，在桐野茜回到这边时，又望向了她。 “桐野同学对，你对神社了解多少？” 她怔了一下，先望了眼平静的宗谷。 “如果是加入神社这件事，菅原学姐已经找过我了哦。” “原来如此，你就是京子说的那个一年级女生么。” 野间南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虽然拒绝了神社，但是桐野同学打算做的事情，跟我们没有太大区别呢。” “有区别。” 她立即反驳，“我不喜欢被责任束缚的感觉……神社就是一个到处都是束缚的地方。”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野间南却看向了宗谷，“跟京子完全相反呢，难怪你对她不冷不热的。” “……胡说什么。” 他一点也不客气，“你还是回去当巫女，教师不适合你。” “那边的工作才是我的主业，本来就没辞掉，回学校当教师对我来说反而是休息呢。” 野间南倒是不在意，一边笑了起来，一边重新坐直身体。 “好，我答应当你们的顾问。桐野同学我管不着，不过宗谷得优先考虑神社那边的工作，没问题？” 他望了回来，“如果野间小姐说的是整理情报的话。” “说什么呢，当然不止这件事。” 她在他胳膊上戳了戳，“就从那天凌晨的表现来看，你比法金刚院那群肉身除灵的和尚还能打。只是躲在神社里整理情报，也太大材小用了。” “而且……” 野间南声音稍低，“宗谷其实是在调查什么，对？” 宗谷没有否认。 “京子是神社大小姐，但在机构那边，还是我的话份量更大一些呢。” 她露出少见的认真神情，“就算只把神社和机构当成工具，也得掌握正确的使用方法才行？ 一边需求、利用着我们，一边又想跟我们保持距离，你这副样子简直就跟我前男友一样让人泄气。” “……” 宗谷看了她一眼，想象不出来她的前男友会是什么模样。 “啊，顺带一提，我说的是乙女游戏里的前男友。只玩过一次，后来我就去推美少女了。” “……” 这人能持续正经一分钟吗？ “总而言之，你能认真帮我的话，我也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野间南在正经与不正经间切换得很快，“无论宗谷想调查的是什么，我应该都能给你一些帮助。” 一旁的桐野茜沉默而好奇，迎上他的目光后，眨了眨眼睛。 “我也不太喜欢被束缚。” 宗谷又看向野间南，“就算答应了野间小姐，面对派遣，我应该也有拒绝的权利。” “当然。” 她露出笑容，“宗谷可是宝贝，不会什么事情都来找你的。 如果是不愿意执行的任务，当然可以选择拒绝。我只希望这样的拒绝不要太频繁。” “……” 他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有个猜想。” “什么？” “野间小姐，难道是因为我才选择回到学校的？” “哈？” 野间南顿时皱起了眉，上下打量着他。 “宗谷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你是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吗？” 宗谷面不改色，“不是就好。” 不知为何，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总让他隐约有种被安排的感觉。 “对了，宗谷今天放学之后有空吗？” “有。” “那你来趟神社，走个流程，办一下加入机构的手续。”野间南往后一靠，“以后的行动，就能领到报酬了。” “我知道了。” 宗谷点了点头，“还有，社团的事……” “答应了答应了——” 她摆摆手，两人也没再继续打扰。 “太好了。” 走出职员室后，桐野茜忍不住低呼一声，“有了顾问老师，今天就可以成立社团了！” “是啊。” 宗谷应和着，脸上看不出太多兴奋。 野间南虽然不太正经，但还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要想远离风暴，必先深入风暴。 成立社团的条件已经齐备，不过具体的流程宗谷并不清楚，还得去问吉川。 “去学生会那里要一份申请书，把该填的项目都填上。在学生会的人确认过后，社团就能获得批准、正式成立了。” 她翻看着学生手册上的说明，如此解释道。 “野间老师真的答应了？” “嗯。” “真是幸运呢……” “不，这是宗谷牺牲了自己换来的。”桐野茜忽然说道。 “诶？” 吉川不明所以，而她也没有解释，挥挥手走出了a班。 “我去一趟学生会~” “什么意思？”吉川又看向宗谷。 话问出口，她才发觉这似乎是桐野茜有意为她与他创造的交流机会。 而他果不其然地选择了敷衍，“还挺复杂的，下次再跟你解释。” “……” 她眼一瞪，在桌上敲了两下，表达自己的不满。 “宗谷总是这副样子，是不会有女孩子真心喜欢你的。” 宗谷本来都不打算理会，但又注意到朝雾铃在看着自己，便说道：“铃就喜欢我。” 吉川一怔，只是看着前座的朝雾铃一点反应也没有，又笑了起来。 “好像不是这样呢。” 他低下头，“铃。” “……” 朝雾铃眨了下眼睛，瞥向一旁。 “……” 宗谷顿时颇受打击。 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忽然让她配合这样的玩笑，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话说回来，刚才的咖喱味道真是不错。” “什么呀……” 吉川没发觉自己笑得更高兴了些，“有你这样转移话题的吗？” 午休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宗谷很快回到座位上，等待着下午的课程。 几分钟后，他看见桐野茜去而复返，急匆匆地走进了a班。 跟前排的吉川说了句什么，两人又一起望向了他。 “……” 又出什么问题了？ 上课铃声响起，桐野茜匆匆离开，宗谷没有过去询问的机会。 不过他很快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 趁着起立和行礼的功夫，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望了一眼。 桐野：成立社团的条件有些变化。 桐野：最低人数要求，变成五人了！ “……” 也就是说，要成立社团的话，现在还缺少一名成员。 宗谷落座，很快有了打算。 他悄悄拍了拍前面的伏见庆介，后者缩着脑袋回头看了一眼。 “什么？” “伏见加入社团了吗？” “哈？” 他没想到平时上课一丝不苟、认真得像个考生的宗谷，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但还是很快给予回答： “足球部和推理同好会，都正式入部了。怎么了吗？” “……你也太果断了。” 宗谷有些傻眼，他以为他会再犹豫一段时间。 “一个是爱好，另一个是为了爱好。”伏见如此解释道。 但据宗谷所知，他最大的爱好是女人。 “宗谷知道足球部训练的时候，场地外面有多少女生在看吗？” “……” 看来他的另一项爱好是推理，宗谷如此推理。 而他再小心，讲台上一览无余，老师到底还是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伏见、宗谷！” “在！” “不要说悄悄话！” “是！” 两人起立又坐下，受到不少目光的注视。 “宗谷，足球部还在招人……” “伏见！” “在！” “不要说悄悄话！” “是！” “……” 望着伏见挺得笔直的背影，宗谷无声地吐了口气。 抱歉，桐野，我已经找过全部的朋友了。 ……不对。 还有一个人。 第56章 幽灵部员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宗谷拿出手机，将自己想到的社团第五名成员的人选告诉了桐野茜。 消息很快显示为“已读”，但她没有回复。 宗谷正想着要不要先跟当事人打个招呼时，有人在他身边停下了。 “菅原学姐？” 桐野茜看看手机，又看向他，“她会同意吗？” “……” 他差点忘了彼此之间就隔着一堵墙。 “不确定。”宗谷摇了摇头，“正好我下午要去神社那边，会跟菅原学姐当面谈谈的。” “好。” 桐野茜过了会儿才应声，“还是先成立社团比较重要呢。” 她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宗谷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觉得学姐太过正经，但我们只是小打小闹……” 她挠了挠头，露出勉强的笑容，“无论是谁迁就谁，都会觉得拘束？” “不用担心。” 宗谷很清楚京子对社团活动的态度，“就算答应下来，她最多也只是在社团挂个名，不会参与社团活动的。” “啊。”桐野茜停顿了一下，“这样一想，又觉得学姐有点可怜了。” 宗谷笑了笑，“她自找的。” 这样说不太客气，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比起学校里的社团活动与人际交往，京子更看重神社那边的事情，即便有不少时候只是在抱着扫把发呆……总之，她自得其乐。” “‘京子’。” 桐野茜看着他，“宗谷又这样叫学姐了呢。” “因为‘菅原’念起来比较麻烦，而且她也同意了。” “是吗。” 她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也没有直接返回b班，去找坐在前面的吉川红子了。 宗谷又拿起了手机。 ya：放学之后，我有事想和学姐谈谈。 菅原京子：今天要准备祭典。 ya：不会耽搁太久的。 ya：就在路上谈。 “……” 京子望了望窗外，收起手机。 下午的课程很快结束。 伏见热情似火，班会一结束就提起书包准备去社团了，同时也没忘记再次邀请宗谷。 “虽然我觉得宗谷这身高去打篮球更加合适，不过有空的话，宗谷也来足球部看看，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嗯……” 他还记得刚开学时，伏见自称是没有什么运动天赋的人，现在只是为了吸引女生的注意就加入了足球部，让他也有些佩服； 不过在高中里，运动部的成员确实更受关注就是了。 收拾完东西，宗谷先去特别楼的家政教室露了个面。时间还早，里面只来了一个二年级的女生。 “部长已经到了吗。” “噢，是宗谷同学啊。你来得也够早的。” “我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抱歉，今天我得提前回去了。” “这有什么关系，没事的。料理研本来就不强制要求出席。” 扎好头巾，部长推了推眼镜，“宗谷想来的话随时可以来，不来也没什么关系，我们是很方便的女人。” “……” 学校里人来人往，归家部毕竟是少数。一走出教学楼，宗谷就看见了在校门等着的菅原京子。 “久等了。” 她点点头，转身便走，宗谷立即跟上。 “宗谷同学找我有什么事？” “桐野想成立一个新的社团，但是还少一个人，我想到了京子——除了弓道部，京子应该没有加入其他社团？” 在她开口前，他又加以补充，“不需要出席，挂名即可。而且野间小姐也答应了，会以顾问的身份加入社团。” 京子看了他一眼，将直接回绝的话咽了下去。 “淡海高校有这么多学生，为什么要来找我。” 下山的阶梯上只有稀疏几个人，铁制的扶手涂上了红色油漆，一直延伸到地面。宗谷稍微落后一步，若即若离地虚握着扶手。 “因为除了学姐，我想不到其他朋友了。” “真可怜。”京子不带感情地说道。 他笑了笑，“所以，我这只从黄泉里逃出来的孤魂野鬼，只能期待学姐了。” “……” 京子扭头看他，“如果不会占用我的时间，我可以答应。” “这样我就放心了。” 随后，两人又聊起了月读、野间南还有今天的祭典，一路来到还没有多少人的车站。 掠湖而来的风说不上温暖，宗谷一眼就看见了站台前的桐野茜，随后是她身边的吉川和朝雾铃。 她们也看见了宗谷，或者说，就是在这里等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也想去神社看看。” 吉川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不行吗？” 宗谷倒是没什么意见，家中经营神社的京子，当然也不会拒绝参拜者。 “吉川不是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吗？” “因为让我感兴趣的是人。” 能迅速反应过来，并在桐野茜面前说出这种略有暧昧、但又未流露出什么实际内容的话，吉川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 只是瞥见她的注意力都在京子身上，又只剩下空落落的感觉了。 “怎么了？”宗谷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没什么。” 等待片刻，电车进站了。 走进车厢，四个同级生坐在一起，京子独自找了个角落。 “……对了，京子已经答应加入社团了。” “是吗。”桐野茜露出笑容，“这下就没问题了。对于社团活动，菅原学姐有说什么吗？” “没有。关于社团的名字、有哪些成员、要做什么，她一句都没问。” “呜哇……这是铁了心的不打算来啊。” “就让她当‘幽灵部员’，这不就是桐野期望的吗。” “别说得我在欺负学姐一样！” 行行停停，电车绕着琵琶湖转了个巨大的弯，几人在扶云神社所在的野洲站下了车。 京子走在前面，脚步不快不慢。 “茜来过这边的神社吗？”吉川问道。 “小学的时候好像来初诣过，不过没什么印象了。” “毕竟大家更喜欢去京都呢。” 就最近几年而言，两人都没有来过这边，对扶云神社的了解还不如宗谷一个外地人。 “不过我知道那个祭典。”桐野茜说道，“不止扶云神社，好像京都附近的大多数神社都会举办。” “而且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近畿这么多神社，各个神社的安排也不一样，简直就是每天都有了……所以大家也都不把它当祭典来看呢。” “嗯嗯，毕竟祭典的持续时间也很短暂就是了。” 吉川想了想，“好像只在黄昏之时举行。太阳落下去，祭典也就结束了。” “说是祭典，其实也只是几个巫女围在一起跳舞，然后烧符纸而已……” 走在前面的京子，已经来到神社的长阶底下，回头看着他们。 “那个祭典，菅原学姐应该已经参加过很多次了。”桐野茜小声道。 一直只是听着的宗谷摇了摇头，“我没见过。” 待四人走近，京子又率先登上了阶梯。 “话说回来……” 爬着台阶，吉川看向宗谷，“上个星期，宗谷就是在这里过夜的？就是请我和茜吃车站便利店的三明治那一次。” “……你还记得啊。” “因为‘夜里突然想来参拜神社’这种借口太随便了。” “我说了真话，是吉川不肯相信。” “你说‘消灭凶灵、守护近畿一方安宁’？这是胡话。” 宗谷扭头看了她一眼，“不信归不信，吉川记得倒是挺清楚的。” “……” 她望了望前面的桐野茜，低声道：“因为茜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 因为她本就是与你不一样的人。 宗谷想这样告诉她，但面对一个普通人，又无从说起。 灵觉者的世界，不是沿着脚下这条阶梯登顶就能看见的神社大殿，它在触碰不到的云天之上； 天上的人低头就能看见脚下的锦绣大地，底下的人再怎么望，天还是天，云仍是云。 “别在这种事上费心。”他提醒道，“还是继续发展你们的秘密。” “……” 吉川怔了怔，又展颜一笑。 “好想把这个秘密告诉宗谷呀。” “我不听。” 第57章 藏拙 斜阳渐落，穿过环绕的杉树，照在神社中庭，影影绰绰。 登上阶梯，菅原京子欢迎了前来参拜的几人，然后就去社务所里换衣服了。 宗谷跟着桐野茜和吉川红子，看她们一边参拜，一边谈论着神社里的种种；朝雾铃跟着他，偶尔看一眼斜阳。 “对了，这里祭祀的是三贵子来着……” 吉川扫望着天之宫、月之宫与神之宫三座大殿，“路上一直想不起来。” 她走到月之宫前，看了看里面的神像。 “扶云神社里祭祀的月之贵子，是女性形象呢。” 桐野茜觉得奇怪，“月读是天照大御神的妹妹，不就是女性吗？” “不，在部分神话里，他是弟弟来着。两种说法不分伯仲呢。” 吉川说着，又看向宗谷，“对？” “……” 他沉默了几秒。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既是男性，又是女性……也就是雌雄同体呢？” 桐野茜一下子愣住，吉川则是皱起了眉，又看了看左右。 “你在说什么呢……小心被神社的人赶出去。” 宗谷只摇摇头。 四人在神社里待了一会儿，白袖绯袴的京子从社务所里出来了。 “菅原学姐的气质跟巫女服真是搭配呢……”吉川小声道，“就像真正的巫女一样。” “她确实就是真正的巫女啊。” 宗谷笑了笑，“别忘了，这间神社就是她家的。” “我说的是漫画或者小说里虚构的那种巫女。” 吉川在脑海里寻觅着合适的说法，“就是那种……通灵？……总之就是可以看见幽灵和妖怪的巫女。” “京子也看得见。” “……” “不信的话，吉川可以去问她。” 她斜视着他，“会被当成傻子。” 宗谷回以同情与羡慕的目光，“真好啊……普通人。” “说什么呢。” “失礼了。”京子朝这边走了过来，“桐野同学，吉川同学还有朝雾同学，要去社务所里坐坐吗？” 桐野茜看向唯一未被提及的人，“宗谷呢？” “宗谷同学还有工作。”她解释道。 宗谷摇头，“还是等野间小姐过来再说。” 京子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说得也是。” 她带四人走进社务所，在一间没有别人的和室里暂时休息，又端上点心和茶水。 “祭典什么时候开始？”宗谷问道。 京子望向窗外，斜照的阳光还没有完全改变颜色，“还有一个多小时。” “玉子也得参加吗？” “嗯。” “推迟了几天，还是没能躲过么。” 她嘴角弯了弯。 “嗯。” 来到神社，走进社务所，灵觉者的彼此感应让野间南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和室里的几人。 “野间老师。” 吉川已经从宗谷口中得知了她在这里担任巫女的事，此时也没有太意外。 “噢，你是a班的……” “吉川。吉川红子。” “我想起来了，那个漂亮的第一名……不过吉川同学是普通人啊。” “诶？” 吉川怔了怔，不明所以，“我是普通人……？” 她望向宗谷，却见他带着奇怪的笑容站了起来，然后跟野间南离开了房间。 “我有点事要忙，过会儿见。” 走出社务所，野间南带他往天之宫后面的祠堂走去。 “你们过来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 “是吗，来得真早。” “是野间小姐回来得太迟了。” 她瞥了他一眼，“我可是去了趟京都再回来的。” “灵觉者机构设立在京都？”宗谷猜测。 “嗯，琉璃光院。” “……太奢侈了。” “那里本来就是机构的地方。” 来到祠堂旁边的木屋，野间南在前厅停下，又在旁边的柜子里翻找起来。 片刻后，她拿着一张看起来就很厚的硬纸来到他面前。 “本来是该直接带你去机构的……” 野间南将空白的硬纸放到桌上，按着平抚了几下，“不过你大概也不乐意，只能我自己跑一趟了。” “野间小姐居然会顾虑我的感受。” “真失礼啊。” 她横了他一眼，又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 “先把你那枚护身符取下来。” 野间南指了指面前的桌子，用指示代替解释，“张开手掌，按在这张纸上。” 宗谷摘下护身符，眼前的硬纸也发生了变化，出现了一些他刚才看不见的文字。 “‘近畿灵觉者机构资质测试用纸’？” “按。” 他按在纸上，抬手后留下一副清晰的掌印，细纹可见。 野间南愣了愣，又嘀咕一声，“我说，你别太认真啊。” “什么？” “这张纸就是用来测试灵觉强度的。留下的掌纹越清晰，说明灵觉越强……要是把这张纸交给机构，你接下来就别想安逸了。” “……” “虽然灵觉强度并不等同于除灵的能力，但总归是越强越好。以你这种灵觉强度，到时候不止近畿，可能东京那边遇到了麻烦，机构都会把你派过去。” “再测一次。” 宗谷没有犹豫，拿起硬纸就撕。 “这样没用。” 等他撕得差不多了，野间南随手拿起一片，“这样没用。掌纹这么清晰，就算只有一小片也能看得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 “我想让你长点记性。” “其实就是忘了？” “总之，待会儿拿出去烧了。” 她回到柜子前，重新找出一张测试用的硬纸。 “这是最后一张了。你就随便按一下，别太认真啊。” “……要怎么随便？” “不知道，凭感觉！” “……” 宗谷再次落掌，刚触碰半秒就抬了起来，纸上只留下一副比刚才模糊得多的掌印。 野间南低头看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你还挺能敷衍的。” “敷衍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宗谷也没谦虚，“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 她取出刚才就准备好的印章，什么也没沾，直接盖在他的掌印上。 【扶云神社·野间南】 “搞定。” 野间南拿起硬纸，明明一点灰尘也没有，还是对着吹了口气，然后装进准备好的信封里。 “好了，我再去趟琉璃光院。” 宗谷一怔，“现在么？” “这就相当于你在机构的档案，留在这里没用，得拿去建档才行。” 她举着信封，“盖了我的印章，就表明是我引荐的人。” “别人就不能指派我了？”他猜测道。 “不……那倒没有。” 野间南瞥向一旁，“就是我引荐灵觉者加入机构的话，能得到一点点报酬……就一点点哦。” 宗谷张了张嘴。 收拾了刚才撕碎的硬纸，两人一起离开了木屋。 野间南打算自己开车去京都，宗谷送她到车上。 “野间小姐。”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这是我突然想到的事情：引荐的灵觉者资质越高，你能拿到的报酬应该也越多？” 她先是一怔，又笑了笑，低头摸索着将安全带扣上。 “没错。” “这样的话，刚才为什么要特意提醒我？” 野间南看着他，“因为宗谷想藏拙，而我也想把宗谷留在身边。” “我刚才的话并不夸张。以宗谷的灵觉强度，在机构那边的评价大概会比我高四五个档次也不止，这就意味着，你不可能继续蛰伏在扶云神社。” “与其让宗谷天南海北地到处拯救世界，不如把你留在扶云神社，关键时刻还得靠你拯救我们呢——就像这次的凶灵事件。” “……” 宗谷摇头，“野间小姐也太自私了一点。” “这话轮得到伪装成普通人的宗谷来说吗？” “说得也是。” “走了。” “路上小心……对了，野间小姐不参加接下来的祭典吗？” 野间南一怔，很快摇头。 “我从来没参加过，也没兴趣旁观京子那种平板身材跳的舞。” “……” “顺便提一句：白丸神社的祭典，能看到巫女的孚乚摇哦。” “……你赶紧出发。” 第58章 乞归仪式 桐野家旧宅。 叮铃铃—— 走廊的固定电话一直在响。 屋里唯一的人站在旁边，双手抱臂，皱眉凝望着这台吵闹的玩意儿。 “……” 半天打不通电话，宗谷也只能放弃。 他完全忽视了另一端的人不会接电话的可能性。 虽然昨天说好了最多留一夜，但那位半吊子神明当时就没有直接答应，宗谷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回去一趟。 “话说回来，社务所这边装上电视了吗？” 京子摇了摇头。 “电视随时可以安装，但山上没有信号，似乎需要先安装卫星天线……这方面我不是很懂，姑且委托给别人了，对方说需要一点时间。” 总之，就是今天不行的意思。 “是吗。” 宗谷有些头疼。 这样的话，月读八成是不愿意回来的，他忽然从字面上理解了什么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此时，他与京子待在神社的某个角落里，面前是一堆正在燃烧的纸片。 鉴定灵觉资质的硬纸很是难烧，他本打算直接丢了，毕竟也没什么人会闲着来翻垃圾桶里的碎纸片； 结果京子从社务所出来，路过垃圾桶时忽然有所感应，然后就捡起纸片观察了起来。 宗谷只好过去解释。 而她看着碎纸上清晰的掌纹沉默片刻，接着便拿来一堆符纸，将他带到了神社的无人角落里。 符纸引起的灵火一下子就点燃了硬纸片，最先消退的便是他的掌印； 完全燃烧需要一些时间，也不能丢下不管，两人便在一旁等待起来。 “没想到宗谷同学会选择加入机构。”京子忽然开口道。 宗谷盯着火苗，“京子之前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 “不。” 她摇了摇头，“因为宗谷同学多有抵触，我是打算先以我自己的名义雇佣宗谷同学……在宗谷同学看来，就是兼职。” “是吗。” 比起正式加入机构，这种雇佣的形式对他来说无疑要自由得多。不过当时的他确实心怀抵触，并未想到这一点就是了。 “比起野间小姐，我的交涉手段果然还是差得很远。” 京子平静地说着，宗谷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 “我倒是认为，这并不是手段上的差距。” 他忽然觉得自己多嘴，但话已经说出口，京子也望了过来。 “什么？” “立场。” 宗谷吸了口气，整理着思路。 “京子跟我交涉时，所代表的不是扶云神社，就是灵觉者机构；而野间小姐先是野间小姐，然后才是扶云神社的巫女、机构的成员。” 京子望着他，末了眼珠一转，直接看着他的眼睛。 “……” 显然是没听明白。 “野间小姐更关心自己的利益，我也一样。而且在某些方面，我们的利害是一致的。” 宗谷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扒拉着火堆。 “我是从黄泉里逃出来的人，京子想要代表的那些东西，离我太远了。”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将彼此的利益捆绑到一起么……这似乎也是一种手段来着，如果她确实有心的话。” 他的话说完了，而京子只是沉默着。 地上的硬纸片全部烧成了灰，宗谷起身活动着蹲得发麻的双腿，准备回祠堂那边整理情报。 “我能理解宗谷同学的意思……” 他回过头，巫女拿着他丢下的树枝，意兴阑珊地将地上的纸灰拨到树根附近。 “仅此而已。” 临近黄昏时，玉子来到祠堂木屋，将宗谷叫了出来。 “宗谷哥哥，祭典要开始了。” “是吗。” 他看了一眼天色，目光收回后，又落在她的巫女服与精致的头冠上。 “我很期待。” “……” 精心的打扮，难以掩饰稚嫩巫女脸上的不情愿，只是并不能改变什么。 宗谷笑了笑，跟着她往外走去。 “这种头冠看起来很正式。” “嗯嗯，这是前天冠，举行祭典和仪式的时候才会戴上。” “很精致呢。” “是呀。宗谷哥哥要试试吗？” “可以吗？” “诶，真的要试吗……” 举行祭典的地方在神社中庭，没有任何特别的布置，扫得倒是挺干净。 玉子喊来宗谷就去做准备了，他看到了另一边的桐野茜三人。 “她们还没回去么。” 三人也看见了宗谷。朝雾铃直接向他走来，另外两人跟着。 “野间老师呢？” “收提成去了。” “诶？” “没什么。我以为你们已经回去了。” 桐野茜摇头，“我们一直都在社务所里待着哦。” “不无聊吗？”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京子，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无聊死了。” 宗谷笑。 “但是宗谷一直没回来，我们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呢。” “你们打算等我一起回去？” “诶……不行吗？” 宗谷摇了摇头，“不是不行。只不过我回去的时间很迟，得到八九点钟的样子。” “啊，那就不等了。” “嗯。” “红子呢？” 吉川一怔，没想到自己还需要单独表态。 “……我和茜一起。” 桐野茜看向了她。 “……” 两人对望，吉川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抿抿嘴唇，攥住她的衣角拉了两下。 “下次再说……” 桐野茜微微笑了一下。 宗谷看了看两人，“下次做什么？” “嘿嘿，下次再告诉宗谷。” 几人聊着的时候，暮色又深沉几分。 某一刻，西垂的日轮消失于天际，淡雾弥漫的林间顿时一暗。 随着一阵铃响，京子、玉子还有另一名宗谷叫不上名字的巫女，分别站在天之宫、月之宫与神之宫的大殿前，同时起舞。 “开始了。” 摇扇舞铃，巫女们的舞蹈或生疏或熟练，姿态各异。 京子双眼微合，神态虔诚，一手执铃，另一只手捧起铃上系着的黑白飘带，踏着时而旋转、时而下拜的舞步，向中间慢慢踱去； 玉子以及另外一位巫女，虽然手里拿着的不是神乐铃，而是金银扇，但舞步与她大抵相似，也是一边起舞，一边朝着中间靠近。 似乎是担心打扰到场中的仪式，吉川开口时声音很小。 “跟其他神社的祭典，有些不一样呢。” “是吗？” “就我自己曾经见过的仪式来说，并没有现在的这一段……不过神乐铃的飘带颜色倒是非常一致，都是黑白的。一般而言，飘带不是红色就是五色俱全？” 宗谷见得不多，没法给予肯定的答复。 “黑白垂带，代表着彼世与人世。”朝雾铃忽然开口道。 三名巫女迈着舞步，逐渐靠向彼此。 “这里祭祀着三贵子，现在寓意三神合一。” “……” 宗谷与吉川看着她，都愣了一会儿。 “铃知道祭典的寓意吗？” 吉川低声询问，“我听学姐说，因为古时的记载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全部流失，最后得以保留的只有形式呢。” 朝雾铃看着场中，三名巫女已经汇聚到一起，同时拜伏在地。 而后京子独自起身，舞动长袖，又高举神乐铃，在手中急速转动。 铃铃铃—— 舞毕，她回到原处，以更加庄重的姿态拜伏于地。 朝雾铃在此时开口：“天照乞母神归于黄泉。” “……” 吉川茫然，宗谷一下子看向了她，而场中玉子接着站起了身。 摇动金银双面扇，她重复着姐姐的舞步，最后回到了她的身边。 朝雾铃：“月读乞母神归于黄泉。” 吉川看了看她，又看向面无表情的宗谷。 “母神……是指伊邪那美大人吗？” “或许是。” 他丢下这句话，然后就拉着朝雾铃走到了一旁。 “我记得京子说过……这是源自高天原的舞蹈。” 她点了下头。 “老师离开黄泉时，高天原已经封闭，神明无法直接干涉人世与彼世。为了让黄泉主宰重新回到黄泉，结束混乱无序的状态，便向世人传授了这种仪式。” 她抬起视线，望向林间，宗谷也跟着望去。 淡淡的薄雾流动、汇聚，隐约间竟然凝聚成了一副熟悉的面容。 模糊又扭曲，但他还是立即认了出来。 “无论身在人世何处，老师都会受到这种仪式的影响，承受神灵分裂的痛苦……” 朝雾铃停顿了几秒。 “每一天。” 第59章 黄昏之时 日渐西沉，橘色的晚霞布满了天空。 离开老旧的县立中学，宗谷芳明只想尽早回到位于近郊的儿童福利院，可是身后的人拖住了他的脚步。 ——虽然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她只是走得慢而已。 可他也不能丢下她独自回去。 “铃。” 宗谷呼唤一声，她抬起视线望了他一眼，依然保持着不变的步伐。 “……” 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他知道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 尽管神情平淡，一如八年以来的任何时候，可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她心底的那股焦躁了。 只是她自己不说的话，他就别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大半分钟后，朝雾铃终于走近了，站在他身边更显娇小。 不只是面容，她的体型和身材也维持着七八年前初见时的模样。彼时他以为的中学生，直到去年才和他一起升入身后的县中。 “走，要是错过巴士就麻烦了。” 她点点头，在行动上却没有相应的表示。 等她再次走近，宗谷干脆拉起她的手，拖着她加快脚步。 “……” 朝雾铃看了他一眼，想将自己的手拽出来。宗谷握得更紧。 这样走了一段路，两人在县中到巴士站台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前停了下来。 “哟，宗谷——” 一起等红灯的还有几个同级生，也有与他们同班的人，只是言行都不太友善。 “今天也来接女儿放学啊？” “……”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你这家伙，太过分了——爸爸和女儿明明是同班同学来着！”“在孤儿院成为父女了呢……不行，我感动得要哭了。”“呜哇，孝太郎的嘴越来越毒了。” 宗谷早就见惯了这种情况，望着红灯理都不理，只觉得不太走运。 他和朝雾铃在放学后通常都不会直接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图书馆看书，就是为了避免碰见这种人。 今天运气不好，他心想。 在两人刚升入中学的时候，这样的情况还更严重一些。 仗着体型优势，宗谷也曾教训过其中几个言行出格的学生。只是事情闹到学校里，最后麻烦的却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 自此以后，他也就能忍则忍了。 好在生活中还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更多些。 “切，没意思。” 绿灯亮起，几人头也不回地过了马路。宗谷与朝雾铃稍微落后几步，走到巴士站台才停下。 等车的时候，宗谷觉得还是跟她聊聊会比较好。 “铃。” 他望着云，她望了过来。 “最近有发生什么吗？” “没有。” “是吗。感觉你最近不太开心的样子。” “没有。” “是吗。” 果然不愿意告诉他…… 宗谷深吸一口气，对着天上的橘色云霞缓缓吐了出来。 “要到黄昏了呢。” 朝雾铃望了眼天际，又垂下目光。 “巴士怎么还没来……” 他自言自语，“橘老师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 她瞥向一旁，然后站了起来。 “铃？……噢，巴士来了。” 两人坐上巴士，一路停停行行，终于在日落前回到了市郊的儿童福利院。 “我回来了。” “芳明，铃，欢迎回来~” “芳明哥哥！” “噢，是芳明啊。” 跟沿途的大人与小孩打着招呼，宗谷走上二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啪嗒。 随后进来的朝雾铃将房门关上。 自从宗谷来到这家儿童福利院，就与她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以前还有别的孩子和他们住在一块儿。上下的床铺，一个房间里住着七八个孩子，不分男女； 只是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就只剩下他俩了。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需要重新调整房间时，异性的两人居然还是没有分开。 没人出来解释或说明，他也没有询问，两人就这样在儿童福利院的双人间里住到了现在。 升上高中，似乎就会换成单人间了。 再之后，无论他有没有考上大学，都得离开福利院——除非作为工作人员回到这里。 “回儿童福利院工作么，芳明对未来的追求还真是简单呢……”他还记得福利院的生活教师橘天子的评价，“但是，我认为芳明不该局限于此。” “你的未来，一定无比耀眼。” 宗谷沉浸在回忆里，很快注意到了对面朝雾铃望来的视线，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脸上满是笑意。 “铃？” 她什么也没说，扭头望向窗外。 晚霞染红了天空与墙面，已经到了黄昏之时。 “……” 宗谷抿着唇，好心情瞬间消失了大半。 橘天子看上去年轻健康，实际身怀隐疾，每到黄昏便会病发，痛苦万分，身体也变得极度虚弱； 而到此时，她就会躲回房间休息，不见任何人。 “老师……” 宗谷走到窗边，探出身子，望了眼西天橘红的落日，又抬头看向楼上。 三楼都是单人间，橘天子的房间在走廊的最深处，离他们并不远。 他抬着头，只是也看不到什么，直到照在脸上的最后一点落日余晖也消失不见。 “啊——” 突然响起的一声凄厉惨叫，令毫无防备的宗谷瞬间毛骨悚然，浑身都涌出冷汗。 “……” 只是他回过神再仔细去听时，又什么也听不到了，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他的错觉。 “铃……” 宗谷刚要询问不知何时挤到身旁的朝雾铃，一点隐隐约约的幽咽，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又探出脑袋，左右转了转，很快确定声音来源就是楼上的那个房间。 “是老师在哭。”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要去找她这一个想法。 而朝雾铃看穿了他的打算，将他拦住。 “……” 宗谷低下头，惊讶地看着拦腰抱住自己的少女，从没想过她小小的身体里还有这样的力量。 “老师现在不想见到明。” “……我知道。” 她爆发出了全身的力气，在他面前也十分有限。 “但是我想去见她。” 宗谷轻易突破了朝雾铃的阻拦，知道自己徒劳无功，她也没有多做纠缠，在窗边看着他。 “我只是……想去安慰一下老师。” 丢下一句解释，他转身离开房间，直奔楼上。 这个时间，三楼没有其他人，他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离那个房间越近，里面传出的低微哭泣声越明显，他的脚步也越难迈出。 “……” 房门只是虚掩着，宗谷在门外停了下来，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存在。 “谁？” “老师……是我。” 虚掩的门一下子拉开，橘天子站在里面看着他，抿唇流泪。 卸下了平日里的优雅与漫不经心，眼前的她，看上去比刚来到儿童福利院的幼童还要可怜。 她大概也不希望别人看见自己此时的模样…… 宗谷心想，后退一步，橘天子却上前拉住了他。 “别走。” 第60章 逢魔之刻 宗谷并不是第一次进入橘天子的房间，但眼前的情景却是前所未见。 打碎的杯子，翻倒的盆景，矮桌四脚朝天……房间里像刚被洗劫过一样凌乱； 袜子内衣四处散落，床上的被褥也滑到地上，连接着主人的后背。 “幻灭了吗。” 橘天子抱着腿蜷缩在床边，脸埋在膝盖上，只露出一只眼睛，止泣后声音冷淡。 “如你所见，这才是老师真实的样子。” “……” 宗谷什么也没说，呆立片刻，从最近的地方开始收拾。 摆正矮桌，放好盆景，捡起被褥，将散落的东西重新放到书桌上，再收拾水杯的玻璃碎片……只是那堆散发着成熟气息的内衣，对他来说有些麻烦。 再深入的幻想，也比不上眼前的真实所见。无论是样式还是颜色，都丰富得令他大开眼界。 “……” 深吸一口气，清空心底荡漾的绮念，宗谷随意折叠几下，将内衣收拾到一起。 刚站起身，堆在最上方的紫色文胸掉到了地上。 抱着一堆内衣，他也不方便弯腰，只好整个人再蹲下去。 还未起身，后面忽然传来一点响动。 接着，他便被身后的人抱住了。 “……” 双臂无意识地松开，衣物尽数坠落，掉在腿上，脚上还有地上。 收拾了半天，还是一地散乱。 “芳明……” 搂住他的肩，橘天子深埋着脑袋，眼底的冰凉湿润全印在他颈后，触感分明。 “救救我……芳明。” 宗谷身体僵硬，半蹲的双腿不受控制地跪落在地，砸出一声闷响。 “……老师。” “我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橘天子搂抱得更紧，泣声又起。 “好痛苦……太痛苦了……每一天每一天……我到底该怎么办……” 宗谷不知所措，能做的只有维持这样的姿势。 而她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泣诉，发泄着积累的情绪。 她身上的怪病，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和诡异得多： 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只有几分钟，但每天的黄昏时刻都会发作，从不缺席； 发作时痛苦万分，如撕心裂肺，但对她的身体却又没有其他影响，去医院检查也只能得到一切正常的结果。 而这样的情况，已经纠缠她许多年了…… 直到贴在颈后的温热骤然离去，宗谷才回过神。 “抱歉。” 橘天子用冰凉的手掌在他颈背处抹了一把，声音变得沙哑了许多，“芳明的制服已经被我弄得一团糟了呢。” “不……没关系的。” 宗谷想转身，才发觉双腿僵硬，又酸又麻。 他回过头，橘天子用手背蹭了蹭两边的眼角，又对他一笑。 “糟糕了啊，以后没办法再在芳明面前摆出老师的架子了……可以忘记刚才的事吗？” “……” 宗谷动了动唇，没能开口。 一直都是她在哭泣中自言自语，现在轮到他开口，却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他变成了自己最不屑一顾的样子。 他沉默着，橘天子也不以为意，摸了摸他的脑袋。 “总而言之，谢谢……芳明。” “不，我什么都没做。” 她摇摇头，手落了下来，抚上他的脸颊。 “芳明，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哦。” “我知道了。” “谢谢。” 她又笑了一下，起身去收拾地上的衣物。宗谷也扶着床站了起来，暗中捶了捶发麻的双腿。 收拾着内衣，橘天子侧身对着他。 几缕发丝粘在脸上，眼眶还有些红，只是她的嘴角已经挂上了微笑； 风停雨住，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举止优雅、又对一切漫不经心的生活教师橘天子。 “——芳明。” 他凝望着，她忽然看了过来。 “……” 视线先是撇开，然后再与她对上。 “什么？” “芳明喜欢什么颜色？” “颜色？……大概是红色。” “真的？” 橘天子手里拿着刚捡起的紫色文胸，“但是，芳明刚才好像盯着这个看了很久呢。” “……” 他的脸瞬间变成了自己喜欢的颜色。 “不……那个……” 扑哧。 橘天子一下子笑了起来。 “芳明真是意外地纯情呢。” “……” 宗谷瞥向一旁，既为她恢复到平时的状态而高兴，又有些无奈。 “老师……” 橘天子继续折叠着内衣，将刚才拿来戏弄他的那副文胸摆在了最上面。 “因为芳明总在许多女孩子之间游刃有余嘛，我以为你对这种事情早就习惯了呢。” 他提起声音，“怎么可能！” “……” 她惊讶地望了过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芳明……” “抱歉。” 宗谷低头望着一旁，“唯独这件事，我不想让老师误会。” “是吗……” 橘天子顿了顿，“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不，老师不用道歉。” 宗谷深吸一口气，趁着上涌的气势尚未颓败，将自己的心意倾吐而出。 “因为我喜欢的人就是橘老师，不想让老师觉得我和别的女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别人，我就不会解释了。” “……” 橘天子张了张嘴，怔了好一会儿。 “居然在这种时候表白……芳明也太狡猾了。” “抱歉，只是觉得到了必须要把心意说出来的时候……抱歉。” 他又坐到地上，正坐着，认真地看着她。 “不过，老师并不需要给我回复。” “居然说喜欢我……芳明还真是大胆呢。” 橘天子喃喃着，又忽地一笑，“既然你说不需要回复，那我就不回复了。” “……” 宗谷顿时动摇起来。 “如果老师打算现在就给我回复，就算是拒绝，我也会认真听到底的。” 她望着他，眼珠转了转，“难道芳明觉得，只有拒绝这一种可能吗？” “那……” “我也没答应。” “……” 百爪挠心，宗谷立即后悔自己刚才找补的后半句话。 “——但是。” 橘天子坐在地板上，也端正身体，接着双手掩面，深深地呼吸，放下手后脸上只有认真。 “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谢谢，芳明。” “因为身上的这种诅咒，我早就已经放弃与别人建立羁绊的想法了。我什么也不期待。躲进福利院，也是因为大家迟早都会离开……” “芳明能喜欢我，我真的很高兴。” 她停顿了一下。 “但是，到此为止。” “——抱歉，我做不到。” 宗谷往前挪了挪，正对着橘天子，又拉起她的手。 “我喜欢橘老师，而且想和老师永远在一起。” 注视着她的双眸，十五岁的少年目光坚定。 “老师不是说过，我的未来会非常耀眼吗？我打算去考医科大学，去当医生，穷尽一生也要治好老师的病。” 她嘴角弯着，却也皱起了眉，似笑似哭。 “芳明……没那么简单的。” “只要能治好老师的病，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 橘天子眨了眨眼，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真的？” “我保证。” “嗯，我相信芳明……”她露出笑容，“到时候，可不要让我失望。” 他重重点头，两人彼此相望，橘天子忽然抬手，捧住了他的脸。 身体微微前倾，她向他靠了过来。 “……” 越来越近了。 难道…… 盯着她单薄的唇，宗谷一时忘记了呼吸，她的味道却不断地往鼻子里钻。 接下来，他要感受的还有她的温度和柔软…… 在彼此只有咫尺之遥时，她却停下了。 “如你所见，我现在还有些混乱……芳明刚才的告白，我会认真考虑，然后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 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高兴，宗谷抿着唇，好半天才作出回应。 “我明白了。” “那就好。” 放开他的脸，她坐了回去，忽然又笑了一声。 “芳明刚才是在期待什么吗？” “……没有。” 她直直望来，令他也无法移开视线，“真的？” “……” 宗谷不语。 又笑了一下，橘天子抬起手，指尖点在他唇上，露出少见的畏缩与羞怯。 “现在……还不行。” 喉结滑动。 “……我知道了。” 唇上的触感很快消失，她在他愣愣的注视中站起身，将叠好的衣物放回衣柜里。 侧对着逐渐黯淡的晚霞，窗外夕阳沉没。 山外，夕阳沉没。 林间淡雾飘散，幻影消灭，物是而人非。 闭上双眼，宗谷长长吐了口气。 “……谎话连篇。” 昏暗的神社中庭，三名巫女彼此搀扶着起身，一月一度的祭典已然结束。 第61章 睡麻了 扶云神社，社务所。 夜已昏沉，空荡荡的和室里点起了灯，两人围坐在矮桌旁。 只有小学生年纪的巫女，枕着手臂趴在桌上，动也不动地望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 而被她近距离观察的少女宛如木雕，身体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表情，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太多——虽然对方穿着和姐姐一样的高中制服。 在这间和室坐下后，两人几乎没有交流。后者捧着陶制的茶杯，偶尔啜饮一口，对小巫女的长久注视毫不在意。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到来的第三人结束了和室里的诡异平静。 “玉子。” 菅原京子拉开移门，走进和室，看见妹妹的奇怪姿势，停顿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 “姐姐……” 玉子立即坐直了身体，“没什么。” 京子也没有太在意，只当她是在休息。 “失礼了。”她在矮桌旁坐了下来，“不介意的话，朝雾同学今天就在我家吃饭。” 朝雾铃望向京子，等待着她的下句话。 “当然，宗谷同学也会留下。” 她点了下头。 随后，京子也留在了和室里。 玉子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观察朝雾铃，但也做不到像姐姐那样心如止水，小孩子是憋不住话的。 “姐姐，已经到闭社时间了，为什么还不回去？” “野间小姐去京都了，还没回来。” “京都？” “琉璃光院。回来后还有一些事情。玉子等不及的话，可以先回家。” “不要。” 想到那条漆黑的阶梯山道，玉子立即摇头。 “我可以去找宗谷哥哥吗？” “不行。” “为什么？” “宗谷同学在工作。” “宗谷哥哥一个人待在那里，肯定会觉得无聊，我去看看他。” “等……” 玉子没给姐姐阻拦的机会，飞快地跑出了和室。 京子起身又坐下，有些无奈。 只不过玉子在今天的祭典上表现得还算不错，没出什么岔子，她允许妹妹稍微任性一下。 “失礼了。”她对朝雾铃说道。 后者放下茶杯，看了她一会儿。 “意义不明的祭典，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停车熄火，灯光一灭，车窗外的神社又陷入黑暗当中。 野间南解开安全带，下车关门，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都到这个时间了……这算是加班。” 社务所那边还有亮光，似乎还有人没离开。她没有直接过去，转身先去了趟祠堂旁边的木屋。 “宗谷果然在这边……咦？” 伏案的宗谷抬起头，野间南则望着他旁边趴着的小巫女，“玉子怎么在这里？” “刚才就过来了。” 他往后一靠，揉了揉眼睛，“说了会儿话，一没留意就自己趴着睡着了。” “毕竟是小孩子啊。” 野间南笑着，轻轻摸了摸玉子的脑袋，将带回来的一叠文件交给宗谷。 “什么？” “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好几份的文件，还夹着一张两面都是相同花纹的硬卡片。 “这是什么，像银行卡一样。” “就是银行卡。”野间南说道，“这是机构给宗谷支付报酬的账户，记得收好。” “不过小孩子拿这么多钱也不安全，老师可以替宗谷先保管。等你上大学了……” 宗谷理都不理，直接将卡收了起来。 再翻开那几份文件，里面既有他正式加入机构的证明，也有机构的相关规定与报酬机制，还有一份文件却不是给他的。 “这份档案是给京子的。给她之后，宗谷就算正式挂靠在扶云神社了。” “是吗。” 野间南指了指他的口袋，“还有刚才那张银行卡，也是机构成员的身份证明，在某些场合可能会用上。” 宗谷又将那张黑色的卡片拿了出来，翻转着看了看。 “这个花纹其实是机构的标志？” “没错。” “作为灵觉者机构的成员，在普通人的社会里享有什么特权吗？” “你想得美。” 野间南斜了他一眼，“顶多是在深夜行动被警察盘问的时候，不用被当成潜在犯罪者带回去。” “……是吗。” 宗谷收起卡片，暗自祈祷自己不会在取钱以外的场合用到它。 “话说回来……” 野间南扫了眼桌上的灵体情报，又看向他，“我在机构给宗谷跑手续的时候，有人问我，这是不是前几天消灭凶灵的那个孩子。” “是吗？”他停顿了一下，“野间小姐是怎么回答的？” “实话实说咯。” “真不靠谱……” “——消灭凶灵的是京子，宗谷是追到神社的追求者，被我发现了，顺便发展成了机构成员。” “……” 如此“实话”。 宗谷看了她一眼，“中间那一段太多余了。” “这样才真实嘛。” 野间南笑了笑，又说道：“我要下班了，宗谷也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他应了一声，夹上书签，将灵体情报放回原处。 “整理得怎么样了？” “姑且是在做无用功。” 她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最近出现在近畿一带、并且需要研究情报来对付的灵体，在这两个月已经被扫荡一空。再往前的情报，估计更用不上了。” “啊，说得也是。” “周边的灵体，大概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当然，毗邻京都，会从这边路过的灵体绝不会少就是了。 “说得像是我们破坏了生态环境似的。” “是你们。” 野间南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现在是我们了，后辈。” 宗谷摇摇头，发现桌上的小巫女还在睡着，过去将她叫醒。 “唔……腿睡麻了……” 不得已，宗谷蹲下身，将睡眼迷离的玉子背了出去。 来到社务所，野间南已经打完招呼出来了。 “那就这样。”她挥挥手，独自走向阶梯，“明天见。” “明天见。” 背着玉子走进和室，京子立即站了起来。 “玉子！” “她的腿睡麻了。” “……抱歉，宗谷同学。” “没事。” 宗谷摇摇头，又耸了耸肩背，示意着身后的少女。 “玉子，把文件给京子。” “是~” 趴在宗谷背上，她比姐姐还高了不少，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接过文件，京子望了还不肯下来的妹妹一眼，又翻了翻那几页纸。 前面是一些她已经知晓的基础信息，而见到机构对宗谷灵觉强度的评价还不如自己，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之前烧掉的那些纸片，上面留下的清晰掌纹，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有什么问题吗？”宗谷问道。 “没问题。” 京子摇了摇头，“宗谷芳明同学的灵觉者档案，我收下了。” “嗯。” 他将下滑的玉子往上托了托。 “以后请多指教。” 第62章 她似这月儿 宗谷第二次登门，忙于应酬的菅原夫妇依然不在家。 而回到家里，玉子也没办法再赖在他背上，乖乖下来了。 简单招待后，京子让宗谷与朝雾铃在客厅暂且休息；回房间换下巫女服，她下楼来到厨房时，宗谷却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玉子已经饿了，两个人一起准备，效率更高些——而且我有些事情要问京子。” “……” 她看了看他，很快同意了。 “需要我做什么？” 京子打开冰箱，取出几样食材，“先将这些食材处理一下。” 宗谷接过，在水池里清洗起来。 京子接了些水，在一旁淘着米。 “宗谷同学想问什么？” 水声哗哗作响，冲洗着嫩绿的菜叶，他过了几秒才开口。 “是关于今天祭典的事情。” 京子却立即蹙起了眉，“宗谷同学也想让我停止这种所谓的‘意义不明的祭典’吗？” “‘也’？” 宗谷怔了一下，回头望了眼厨房外面，“是铃对京子说了什么吗？” “朝雾同学说，举办这种意义不明、只有形式流传下来的祭典，违背了神明的本意，是对神明的冒犯，应该立即废除。” “……” 说得真不客气。 他还打算循序渐进，不成想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京子自己是怎么认为的？” 京子望了过来，以坚定的目光向他表明自己不容动摇的态度。 “这是近畿地方所有神社与寺庙几千年来的传统，就算流于形式，也断然不可能废除。” “说得也是。” 宗谷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让神社放弃传统，伊邪那美也不会痛苦至今了。 而且近畿一带大大小小的神社和寺庙上千，只是一间扶云神社废除乞归仪式，并不能减轻她无休不止的痛苦； 这是来自高天原的意志，他已经尽力了。 【“……到时候，可不要让我失望。”】 “……” 宗谷捏紧了拳头。 她是伊邪那美，橘天子是虚假的幻象……别再执迷不悟了。 京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将哗哗流淌的水龙头关上。 “宗谷同学？” “抱歉。” 他回过神，捞起水池里的蔬菜，才发现有一团菜叶被自己捏成了菜渣。 “……抱歉。” 京子摇了摇头。 “我想知道宗谷同学和朝雾同学对祭典如此在意的原因。” “没什么原因。”这显然不能让她相信，“大概是因为我和铃都是务实的人，有些看不惯这种流于形式的传统。” “是吗。” 京子想了想，又说道： “虽然现在已经没人知道祭典的意义，也没有相关的古籍流传下来，但并不能说明以后也无法知晓。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宗谷同学会从某处深山的石刻上，找到前人记载的神明向人世传授这种舞蹈的真实意义。” “……” 她大概是在试图说服他……又或者是安慰？ 虽然有些勉强，宗谷还是对她笑了一下。 “我也在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谢谢。” 京子嘴角微微弯起，又指了指水池里。 “不要拿我家的蔬菜出气。” 享用过美味的晚饭，宗谷与朝雾铃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提出告辞。 京子照例送两人到车站。 “对了。”宗谷想起成立社团的事情，“明天在学校里，可能还要打扰京子一下。” “因为新的社团么。” “是的。” “只要不耽搁太多时间……” “不会的。京子只要在学生会的人过来确认的时候，露个面就行了。” “我知道了。” 京子在车站前停下，“我在二年a班，教室的位置在二楼。” “好。” 两人与她道别，进入车站。 电车摇晃着过了两站，一路无话，宗谷与朝雾铃在近湖站下了车。 走出没什么人的车站，宗谷几步下了台阶，一回头发现朝雾铃还站在原地。 “铃？”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他走回去，“怎么了？” “疼。” 宗谷蹲下身来，稍微检查了一下。 “哪只脚？” 左边的脚动了动。 他让她坐下，然后脱掉左脚的鞋与短袜，前后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伤口或者红肿的地方。 “哪里？” 她随手指了个地方。 宗谷轻按，“疼吗？” 她神情不变，“疼。” 替她穿上鞋袜，宗谷转身蹲了下来。 她趴到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路上没什么人，一轮弯月在云间时隐时现。不远处的便利店生意冷清，柜台里店员打了个呵欠。 上一次背她是什么时候了？ 宗谷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倒是想到很久以前，她将七八岁的自己背回儿童福利院的记忆。 是因为什么来着……打架吗，还是丢了东西？ 太久了，已经记不清楚。 他走得不快，月光洒在路灯未能照亮的地方，照得水泥路面既白且冷。 “铃对京子说了什么吗？” 她没有开口，只是搂着他脖子的胳膊动了两下。 “我也被拒绝了。” 宗谷望着前面，“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伊邪那美大人早就摆脱了。” 朝雾铃应了一声。 少女轻巧，跟他不久前才背过的小学生差不多。 他将她往上托了托。 “伊邪那美大人没有考虑过，干脆将近畿地方所有的神社或者寺庙屠干净之类的吗。” 朝雾铃：“最初的仪式，是阿伊努人七个月一度的祭典。” “是吗。” 看来伊邪那美已经做过了类似的尝试，而结果是近畿一带的宗教机构继承了神明的意志，仪式的频率则由七个月缩短到了每天。 “真是无情。”宗谷说得平淡，“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朝雾铃什么也没表示。 离车站越远，路上越冷清。 这里是琵琶湖畔的乡下地方，夜生活不在路上，在路边的居酒屋里。 小巷里的昏黄路灯，让下午泛起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 “黄昏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宗谷盯着路灯中间最明亮的那一点，仿佛这样就能回到他探出窗口、望向落日的那一刻。 “在我第一次见到老师‘发病’之前，铃曾经想拦住我。” 这只是两年前的事情，彼此都记得很清楚。 “嗯。” “在那之前，铃是在为什么事情焦虑……或者说生气？” “……” 她望着他的侧脸，“不记得了。” “是吗。” 宗谷没有再问下去。她不想开口的话，说什么也没用。 他忽然很好奇：这一千两百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吗？ “在来到儿童福利院之前，铃和伊邪那美大人在做什么？” “旅行。” “旅行？” “每一百年，老师都会离开日本，去世界各地旅行。” 宗谷偏了偏脑袋，“铃也跟着一起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嗯。” 他又望向前面，“你们都去过哪些地方？” “任何地方。” “是吗……也对，毕竟你们有的是时间。最近的一次呢？” 仿佛是想起了寒冷的感觉，朝雾铃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南极大陆。” “……真厉害。”宗谷不由惊叹，“怎么过去的？” “飞机和船。” 她贴着他的颈侧，“平成二十一年冬天，从日本出发，飞到阿根廷，再从乌斯怀亚港搭乘游轮，穿越德雷克海峡，登陆南极半岛。” “游轮么……需要多少时间？” “两天左右。”朝雾铃说道，“等待合适的登陆天气，多等了三天。” “登陆以后，老师带着我离开队伍，在南极大陆游荡了一年多。” “……” 宗谷说不出话来，听她继续讲述伊邪那美是如何带着一大船的灵体登陆南极，然后在无人能及的冰原绝地堆起雪堡，狩猎各种南极动物，独占那片冰天雪地…… “后来，老师觉得腻了，就回到了日本。” 人行走，云漂流，月隐月现。宗谷背着朝雾铃回到桐野旧宅的院外时，她口中的南极之旅也到此结束。 “一百年后，你们会去哪里？” “不知道。” 拉开移门，走进玄关，宗谷将她放了下来。 “脚怎么样了，还疼吗？” 朝雾铃摇了摇头。 “是吗，那就好。” 宗谷准备去洗澡，只是听见客厅方向传来电视的声音，他才想起家里还有个神明在等着。 “……” 月读躺在地上，见到他后无力地伸出了手，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你怎么才回来……” 宗谷一惊，连忙过去将他扶起。 “怎么回事？” 月读张了张嘴，声音微弱，胸部也瘪了下去。 “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好饿。” 第63章 供养 原来神明也需要进食，而且饭量还不小。 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月读，宗谷如此想道。 这实在不能说是他的疏忽。 忽略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八雷神，还留于人世的神明，也就只有月读和伊邪那美，没人了解他们的习性； 不仅是他，绝大多数人对神明的理解，都是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的超然存在，饮酒食肉也只是在享受美味。 至少京子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在扶云神社待了大半个下午，两人屡屡提及暂住在桐野家的神明，她也没关心他的三餐是否得到保障。 ——显然他们都想错了。 “我是神，但这是人的身体啊！” “……” 宗谷手指一弯，弹走喷飞到衣服上的饭粒。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月读理直气壮，“我也是第一次当人啊。” “……” 生怕他再喷出饭来，宗谷往旁边挪了挪，又回头看了一眼出现在门口的朝雾铃。 “铃去休息，这边有我。” 她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你一整天都待在这里吗？”宗谷又望向月读。 已经两碗饭入肚，他还是没停筷子，不过也没有刚才那样着急了。 “是啊，我以为你和她很快就会回来呢。” “我们要上学。” “上学？” “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 这位神明大人还真是一点常识也没有。 宗谷摇着头，又问道：“既然你一直在家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月读抬头。 “什么是电话？” “……” 宗谷往后一靠，在夜晚九点半的厨房里，说不出话来。 吃饱喝足后，月读就去客厅躺着看电视了。 宗谷洗完碗筷来到客厅，见他一只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在身上乱挠，忽然有了种为人父母的感觉。 “你就不能坐好吗。” “啊？”月读扭头看了他一眼，“坐着很累啊。” “你这是什么样子。” “诶，这是不行的吗？” “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 难道父母和老师没有教过吗？ 宗谷很想这样问月读，但很快又意识到事实就是如此。 父亲伊邪那岐生下月读就将他派去了黄泉，而在那里，他名义上的母亲伊邪那美一剑把他抹了……更不用说老师了。 见宗谷沉默不语，月读还是坐了起来。 “既然不行，那我就不躺了。” “……” 还好，他同样也没什么神明的架子。 宗谷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 “今天有收获吗？” 月读一愣，又望了他几秒，没能理解。 “什么？” “八雷神。” “啊……” 他撇开了视线，“我找了……但是没找到。” 宗谷却是立即明白过来：“你不会看了一天的电视？” “……” 月读没说话，眼睛一转，搓起了脚丫。 末班电车似乎是十一点左右，现在把他送去神社，还来得及赶回家。 宗谷瞬间盘算好一切，又站起身。 “起来。” “干什么？” “送你回月之宫。” “我不去。” 月读立即拒绝，“那边什么也没有，我回去干什么？” “那样正好。” 宗谷过来拉他，“这样你就能专心感应八雷神的踪迹了。” “……” 月读一边往后躲着，大脑也在飞转。 “好，我知道了……今天是因为太饿了，没法静下心来。从明天开始，我会认真感应，帮你找出那些家伙的。” 宗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信将疑。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你要是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明天还是没人给你做饭。我和铃都要上学。” “是吗。” 虽然不是很清楚什么是“上学”，但吃饭可是重要的大事。月读想了想，“那就找个人来给我做饭。” “好啊。”宗谷气得都笑了，“伊邪那美大人怎么样？” “……” 月读立即趴到了地上。 “真的很抱歉——请不要这样做！” “……你哪里学会的土下座？” “电视上。” “看得懂吗？” “只看得懂一点，但是感觉挺有意思的。” “……” 望着他的后脑勺，宗谷心想更应该去学校的人是这位神明才对。 “我自己还得打工维持生计，请不起人来为你做饭。” 他坐了下来，看着月读身上的巫女服，“你回神社的话，至少还有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月读抬起头，“打工？” “就是向别人出卖自己的体力或者脑力，换取报酬，也就是钱。” 宗谷又指了指厨房方向，“普通人的生活离不开钱，你刚才吃下的那些东西，都是用钱买的。” 他坐起身，“我也可以打工吗？” 宗谷一怔，“可以。” “不过问题是，你会做什么？我说的是跟普通人沾边的事情。” 月读想了想，“什么都不会。” “回神社。” 宗谷站了起来，已经不想跟他多纠缠了。 “等等等等——” 月读两眼直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帮你寻找那八个家伙的踪迹，算是为你打工吗？” “……”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不算。” “为什么？” “我救了你，这是你理所应当的报答。” “是我帮你从黄泉里逃出来的。”月读立即说道，“你自己说的。” “……” 宗谷哑然。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望了一会儿。 “姑且算是。” 宗谷先移开了视线，“但就算这样，我也养不起你。” “刚才也说了，我现在负担着自己和铃的生计，还在打工呢。” 现状当然没有如此窘迫，朝雾铃也能养活自己，但他可不想突然摊上一个非常能吃的家里蹲。 而他说什么，月读就相信什么，此时又有些傻眼。 “那我只能饿肚子了吗……” “所以，我才让你回神社。”宗谷说道，“至少菅原家那位虔诚的大小姐会供养你。” “她可以来这里养我吗？” “……” 月读又想到了他之前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东西都需要用钱，对？如果让她把钱给你，我是不是就可以留在这里了？” “……” 这是何等理所当然的语气。 见面就被捅，不是没有理由的。 宗谷看了月读好一会儿，点了下头。 随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京子的电话。 “……” 片刻后，另一端的京子也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我知道了……我会将钱交给宗谷同学的。” 不知是因为发现了神明也要像普通人那样进食，还是因为神明赤果果地向她要钱，她多少有些幻灭。 宗谷似乎听见了她叹息的声音，“京子？” “什么？” “没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笑了笑。 “虽然有些冒犯，但京子还是当月读已经死了会比较好。” “……” 她过了半晌才回答。 “胡说什么……无礼之徒。” 第64章 自觉 与京子商量过后，月读算是在桐野旧宅住下来了。 但应该商量和解释的对象，不只是京子而已。第二天一早，宗谷让桐野茜提前来了这边。 “早上好。” 她在玄关换着鞋，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能告诉红子的事情是什么？” “跟我过来就知道了。” 宗谷带她来到楼上，拉开最里面那个房间的移门。 月读躺在地上的被褥里，衣衫不整，睡得正香。 “……” 桐野茜愣了几秒，又看宗谷。 “月子小姐？” 他点了下头。 “为什么？” 宗谷吸了口气，开始有选择地向她解释。 “其实他跟我一样，也是从黄泉里逃出来的……” 解释了月读的来历，再说明他留下的原因。 “他能隐约感应到那些灵体的所在……我需要他。” 桐野茜愣愣地听着。 后半段时间，她的视线已经完全集中在宗谷的脸上了。 他停了下来，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 “我还记得一个月以前，宗谷说要离这些事情远远的呢。” 桐野茜看着他，“但是，神社那边也好，月子小姐也好……现在好像又牵涉得更加厉害了。” “……” 宗谷望了眼地上的月读，“可能是我太贪心了。” “明明有了桐野的护身符，不会再受到黄泉之女的追捕，现在又开始幻想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这不是贪心，是居安思危。” 桐野茜反而为他说起了话，“而且我也能理解呢：戴上护身符，就看不见这个世界隐藏的一面了，宗谷也会觉得压抑？” 他心头忽地一跳。 “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有宗谷割舍不了的东西呢。” 桐野茜对他笑了笑，“不是吗？” 宗谷否认不了。 “好啦，我已经明白现在的情况了。” 她又看向被褥里的月读，“不过要在爸爸妈妈那边说明月子小姐的来历，会比较麻烦呢……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大姐姐……” 红子也会担心？ “他（可以）是男的。”宗谷说道。 桐野茜：“那就好。” 桐野茜：“……” 桐野茜：“诶——” 宗谷隔着被褥踩了月读一脚，决定让她自己见证，而他已经被她那一嗓子给喊醒了。 “唔……怎么了？” 再清晰不过的男音。 “……” 桐野茜呆住了。 “这是桐野小姐。” 宗谷向还有些迷糊的月读介绍着，“这栋房子就是她家的。” “是吗……前天见过一面呢。” 月读挠了挠头，又打了个呵欠，“所以，有什么事？我要给她钱吗？” “……不用。” 宗谷看了眼桐野茜，“你要住下的话，房子的主人总得弄清楚你的身份……首先是性别。” “雌雄同体。” “……” 见宗谷眼神不善，月读也记起了他昨晚的交待。 “啊，开个玩笑，我其实是男人……嗯？” 他看着忽然蹲下身来的桐野茜，刚要询问，她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隆起。 “真厉害……” 她回头看向傻眼的宗谷，“这是怎么做到的？好真实的手感。” “……” “可以让我看看衣服里面吗？” “啊。” 被摸着的月读，茫然地看向了宗谷。 他立即摇头。 “不行。” “好。” 桐野茜站了起来，又在自己的胸口比了比，“果然很厉害……” 宗谷只能当作没看见。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在黄泉变异了。” “诶……真可怜。” 桐野茜立刻同情起来，“放心，月子小姐……不对，月子先生，我一定会说服爸爸妈妈的。” 月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又看向了宗谷。 “她答应了。”宗谷说道，“你继续睡。我会给你留早餐，等我们走了再下来。” “噢。” 两人离开房间，将移门重新拉上。 桐野茜看了看关上的门，又看宗谷，“就算现在不让月子先生露面，红子迟早还是会发现的呢。” “到时候再说。” 他看着她，“吉川大概也不会特别关注这种事，她有更加在意的人。” “……” 桐野茜睁大了眼，接着对他露出笑容。 “是的呢。” 一楼的客厅里，刚刚赶到的吉川探头探脑，左右张望着。 “茜让我直接来这边……人呢？” 时间流淌。 在开学第一周的热情过后，有不少学生迅速地发现，实际的高中生活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瑰丽； 只是时间不可倒退，同样的心情似乎在小升初时也产生过。于是在考虑着要如何接受高中生活的平淡时，他们没发觉自己已经颇为自然地融入到平淡里了。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伏见庆介取出便当，转身放到宗谷的桌上。 而他盯着手机，似乎在翻看什么。 “吃——饭——了——” 宗谷抬头笑了一下，收起手机。 “女朋友的消息？” “不是。” “最近这段时间，宗谷一到中午就会看手机，很可疑啊。” “稍微有些事情……” 他是在确认几十分钟前订下的外卖的派送情况。 最新的消息显示，外卖已经送到桐野旧宅了。 月读今天的午饭有了着落，宗谷也取出便当，打开放在桌上，并悄悄和伏见母亲准备的便当比较了一下。 不错，至少看上去差距没那么大了。 “宗谷想吃什么？” 伏见却误解了他的目光，“随便夹。” 宗谷看了看，夹起一片炒牛肉，又向他示意自己的便当。 伏见也没客气。 “整个一年级，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自己做便当的男生了。” 他咬了口炸土豆，“而且味道还很好。” 宗谷笑了一声，“谢谢夸奖。” “料理研还是只有宗谷一个男生？” “是啊。” “宗谷要被载入料理研的史册了。” “我倒希望是因为料理水平而被记住。”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也从料理、社团、班里的女生，聊到了不久之后的黄金周假期上。 “料理研的野外烹饪只有一天，剩下几天时间，宗谷打算怎么安排？” 伏见舔了舔嘴唇，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是学习？” 宗谷摇头，“用了两个周末，姑且已经追赶上现在的进度，没必要再补课了。” 伏见不知道这句话的信息量，并未在意。 “那就是没有安排了。这样的话，要来参加足球部和园艺部的联谊会吗？” “……” 宗谷望了眼这列座位前面的吉川，她正在收拾便当盒。 “园艺部么。” “是啊。现在足球部全是男生，园艺部全都是女生，各取所需嘛。” “对高中生来说，联谊会还是太早了……学校同意了吗？” 伏见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他，“这肯定是私下里的联谊啊，怎么可能上报给学校。” “也对……”宗谷扒拉着最后一口饭，“不过我没什么兴趣。” “说得也是。” 伏见看着他，“宗谷怎么可能需要参加联谊会。” “怎么酸溜溜的。” “你这家伙。” 两人都笑了起来，伏见随便收拾着便当盒，放回包里后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了。 “宗谷也差不多该决定了。” “什么？” “女朋友。” 他压低声音，“一年级有七成的男生都在宗谷做决定呢。你不决定的话，大家都不敢出手了。” “……你也太夸张了。” “不夸张！” 伏见满脸痛心疾首，“你这家伙，倒是对自己在女生里的人气有点自觉啊。” 宗谷看了他一眼，“说实话，我没什么感觉。” 已是升入高中的第三个星期，什么鞋柜塞信，天台告白，又或者什么“宗谷同学、放学后能来体育馆后面一趟吗”，他一次都没有经历过。 “那是因为你身边的女生太多了啊！” 伏见直指要害，“吉川红子，桐野茜，朝雾铃，还有二年级的菅原京子学姐，你这家伙到底喜欢哪个啊！” “……” 前面三个人也就算了，毕竟天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去，被误会也正常，宗谷不明白京子为什么也在其中。 “宗谷有见过菅原学姐和别的男生说话吗？” “见过。” 不说参拜者，神社里偶尔也会来一些和尚或者男性神官，京子与他们交流得毫无障碍。 “我是说学校里！” “我在学校里跟京子也没什么交流。” 伏见两眼瞪得陡圆，“宗谷刚刚叫她‘京子’了，对！” “……” 宗谷哑然。 “总而言之……” “——宗谷同学。” 教室前门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有人找你。” “……” 宗谷抬眼望去，教室外，京子对他点了下头。 第65章 第一次社团活动 宗谷走出一年a班的教室，京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道歉。 “抱歉，用这种方式叫宗谷同学出来。” “没事……” 他回头看了看，伏见两眼发直地望着这边。而在他前面的前面，吉川和朝雾铃也在看着他。 “是重要的事吗？去别的地方说。” 京子摇头，交给他一个信封。 “不必，我马上就走。这是月读大人接下来的生活费，请不要怠慢。” “……” 宗谷捏了捏信封，感受着里面钞票的厚度。 “我今天会去神社。”他提醒道。 “我知道。” 教室门口有人进出，京子往后退了退，站到走廊的护栏边上。 “不过我很快就要离开学校，回神社的时间也不确定，所以才现在过来找宗谷同学。” “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 京子望着他，“只是前段时间的凶灵事件处理结果出来了。机构通知我，今天下午去琉璃光院接受表彰。” 宗谷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随即又露出笑容。 “不愧是菅原学姐。” “……” 京子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宗谷拿着信封回到教室里，被朝雾铃的视线和吉川的白细胳膊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 “钱。”他递出信封，给她捏了捏，“月子的生活费。” “……那个人啊。” 吉川松开手，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她……他变成那副样子，果然有什么隐情？就这样让他住在茜的家里，真的没问题吗？” “只要他的父母没找上门，那就没问题。” “要是找上门了呢？” 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找上门？ 宗谷摇了摇头，“到那时候，要担心的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吉川不解地皱着眉，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听说园艺部和足球部，黄金周要去联谊？” 她看了他一会儿，“你听谁说的？” “足球部的成员。” 吉川回头看了一眼伏见，又看向他。 “也就是说，昨天我在部室里说这件事的时候，宗谷完全没听进去。” “……” 原来她已经说过了吗？ 宗谷面不改色，“我是去确认了一下。” 吉川轻哼一声，又说道：“我不参加什么联谊会，昨天就说过了的。” “是吗。” “难道宗谷有兴趣？” “不，只是伏见邀请我一起去。” 她笑了笑，“如果宗谷也去的话，我倒是会考虑一下。” “你不认识我吗？”宗谷立即拒绝，“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干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 吉川伸了个懒腰，“不然的话，黄金周就只能待在家里了。” “家庭旅游取消了吗？” “是啊。我爸爸遛狗的时候，把腰扭伤了。” “在春天挑战‘阿尔卑斯’失败了呢。” “……突然说什么冷笑话。” 她抱起双臂，面露嫌弃，“跟我爸爸那个大叔一样。” 宗谷笑了一下。 而在他准备返回自己座位的时候，吉川又拉住了他。 “我说，宗谷……” “什么？” 她有些犹豫，“如果你黄金周没有其他安排的话，能抽出一天时间，陪我去趟京都吗？” 宗谷顿了顿，“为什么不找桐野？” “茜也会去。” “那还找我干什么？” “……” 吉川眼一瞪，忽然硬气起来，“你有事吗？” “没有。” “那就来陪我！” “……好。” 回到座位，宗谷又跟伏见说了自己不去参加联谊会的事。 而他表示自己已经了解。 “我听见了……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宗谷这个黄金周要和吉川去约会了。” 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 只有担任教师在絮叨的晚班会即将结束，底下的宗谷在考虑着待会儿是去料理研，还是去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看看，野间南朝他走了过来。 “等下来职员室找我。” 走出两步，她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不要耽搁，马上过来。” “我知道了。” 八成是机构的事情。 他本来就打算先去社团露个面，没什么事就去神社，现在倒是省事了。 很快，讲台上的柴崎诚宣布班会结束。 宗谷起身离开教室，刚出门就撞上了桐野茜。 “呜哇……宗谷！你要去哪里？” “去见野间老师，她找我有事。” “要去神社吗？”她问道。 宗谷估摸着也不会有其他事情，点了点头。 “好。” 桐野茜鼓起腮帮，给他让出路来。 “反正去社团也没有事情可做。” “……” 从不自然现象研究部正式成立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两个星期了。 桐野茜和吉川每天往特别楼的社团教室跑得勤快，但找上门来的事情却是屈指可数。而且大多都是家里的狗狗突然抑郁，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的右手封印着什么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此情况下，桐野茜进行社团活动的热情消退得很快，算是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学生会提高社团成立门槛这项决定的正确性。 “桐野还是要去部室吗？” “嗯……说不定今天会有什么特别的委托呢。” 宗谷与她分开，去往一楼野间南所在的职员室。 “打扰了。” “宗谷。”野间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招着手，“快过来。” 他走过去，她转过手机对着他。 “看——” 屏幕上是包括京子在内的几名巫女的合影： 几人站在翠绿的庭院前，京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一手拿着破魔箭，另一只手拿着一幅书道作品，上书四个大字：一箭破魔。 “京子不情愿的样子真是可爱啊。”野间南笑眯眯地说道。 “……” 宗谷摇了摇头。 “野间老师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怎么可能，我也是刚刚才收到的。” 野间南收起手机，人也站了起来。 “京子今天本来是要跟我出外勤的，现在她去了京都，只能让宗谷跟我一起了——一直待在那间破屋子里，你也觉得无聊？” 宗谷倒是没觉得无聊，不过也没有拒绝。 “什么等级的事件？” “用宗谷的那套说法，应该是怨灵的恶作剧。” 他想了想，“我可以带桐野她们一起吗？” 野间南望来，“干什么，有我这种成熟的女人陪你还不够吗？” “我是认真的……就当是社团活动。” “随便你。” 她拿起车钥匙，“去委托人那里有点距离，我是开车来的。十分钟后停车场见。” “好。” 离开职员室，宗谷一边上楼，一边联系了几人。 吉川红子表示要跟他一起去看看，朝雾铃更不用说，只有桐野茜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难道她那边也接到什么委托了？ 宗谷想了想，又转身下楼，准备去特别楼的社团部室看看。 刚走到中庭的樱花树下，桐野茜小跑着迎面而来，满脸藏不住的兴奋。 “宗谷！” 她也立即看见了他，“我们要去调查真正的灵异事件了吗？” “差不多。” “太好了！” 桐野茜两眼放光，“现在就出发吗！” 宗谷点头，“野间老师开车过去，她在停车场等我们。” “那就走~” 她过来拉起他的手，拖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宗谷被动地跟着，又看了看她的手。 “桐野也太兴奋了一点。” “是呀。” 她回过头，脸上笑容更盛。 “因为这是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第一次正式活动嘛。” 第66章 行走的铠甲 坐到车上，宗谷回头看了看后面或兴奋或平静的三人，提醒她们司机狂野，务必系上安全带。 再看身旁，狂野的司机此时正在努力地倒车。 “这辆车太大了，不太容易倒出来呢……” “谁让野间小姐早上停车的时候偷了懒。” 宗谷坐在熟悉的副驾驶座上，“再说，这明明是扶云神社的车。” “我昨晚去了趟奈良，回来的时间太迟，就没把车还回去。” “如果神社其他人要用车怎么办？” “其他人？” 野间南看了他一眼，“我是机构驻扶云神社行动组的组长，只有我带队的行动——我还以为宗谷早就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组长。” 折腾了好几分钟，野间南终于将贴着“扶云神社”字样的商务车开出了停车场。 沿着盘山公路环绕而下，宗谷看着前面路上偶尔出现的学生，忽然想到了什么。 “要先回一趟神社么？” “为什么？” “野间小姐穿着的还是教师制服。” 她笑了起来，满脸无所谓。 “有什么关系，谁说巫女一定要穿巫女服才能工作了。” 宗谷有理由相信，她能如此随意，完全是因为今天京子不在。 到了山脚，商务车径直向前，横穿过铁道线后，又沿着湖边公路朝北面驶去。 阳光照射，琵琶湖碧波荡漾，一粒粒光点连成金线，在远处闪烁跳跃着。 “害羞了吗？”野间南没由来地开口道。 宗谷没来过这边，正望着前面，“什么？” 她瞄了眼车内后视镜，“我说的是她们。” 他回过头，这才发觉坐在后面的桐野茜和吉川，一路上确实过于安分了。 “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有点新奇。” 坐在他身后的桐野茜往前凑了一些，“又觉得宗谷和老师的对话很有趣，一不小心就忘记说话了。” 野间南笑了笑，“这算什么。” “嘿嘿。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桐野茜问。 “彦根市。知道吗？” “当然。金龟城嘛，我可是本地人。” “现在都是叫彦根城，这个名字不太能听到了呢。”野间南又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我们就是要去那边。” 彦根市在近湖市的东北方向，宗谷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从北边绕过琵琶湖。 “话说回来，彦根市那边，也算是扶云神社的辖区么？” 如果是的话，扶云神社管理的地盘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想什么呢，当然不是。”野间南说道，“那边最近在准备春日祭，当地的神社忙不过来，我们这次是去过去帮忙的。” “原来如此。” “请问……” 吉川红子也开口了，“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车里唯一的普通人，本就无法进入灵觉者的感应，又一直没参与到对话中，野间南差点将她忽略了。 “不是什么大事。委托人家里收藏了一副战国时代的铠甲，最近几天自己动起来了，我们就是过去调查原因的。” “动起来了？应该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吉川猜测道。 “谁知道呢。” “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这其实是侦探的工作？” “侦探么？” 野间南笑了两声，“如果我们过去之后没找到什么，那接下来确实应该交给侦探或警察。” 要找什么？ 吉川有些茫然，随后又听见了她与宗谷的对话。 “这孩子不是普通人吗，为什么会加入到这个社团里？” “凑数的。” “喂。” 宗谷回头对她笑了一下。 “至少目前是这样。” 吉川皱着眉，愈发不解。 环绕琵琶湖北岸，商务车载着一行人先后穿过高山市、长滨和米原，最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彦根市。 考虑到宗谷是第一次过来，野间南还特地绕行到了彦根城附近。 远远望去，两重护城河环绕古城，内部层层叠叠，最高处的天守阁白墙黑瓦，在阳光下显得冷峻。 而他只是望了几眼，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啊呀，我还以为男孩子都比较喜欢这种东西呢。” “你这是哪个时代的观念了。” 见他不感兴趣，野间南也就没多停留，“还是因为宗谷跟普通的男孩子不太一样。” “说得野间小姐很了解男孩子一样。”宗谷随口道。 “别这么说嘛，我和男孩子之间也是有些共同爱好的。” “……” 宗谷没接话，扭头望着侧面。 野间南打着方向盘，商务车转入一条略显狭窄的小路。两边是居民区，路上行人些许。 还没到下个路口，她先忍不住了。 “你不问吗？” 宗谷头也不转，“问什么，我早就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特地告诉我，只是亲眼所见，再结合一些道听途说……而且野间小姐自己也没有掩饰。” 野间南所谓的与男孩子共同的爱好，就是女孩子——她喜欢的是女生。 “哎呀。” 她轻踩油门，“果然喜欢是藏不住的呢。” “……” 就算不排斥恋爱话题，以野间南大部分时间都粗中没细的性格来说，她也算不上合适的谈话对象； 只是想起这段时间的见闻，宗谷还是有些好奇。 “据说野间小姐在学校里有四个女朋友，从同事到学生，各个年级都有。” “怎么可能！” “三个？” “一个都没有。” 没有后续，突然聊起的恋爱话题也在突然中结束，因为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宗谷望向车窗外，“这就是委托人宫城先生的房子吗？” “应该是。” 野间南寻找着停车的地方，“附近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建筑了。” 委托人的家宅相当气派，单边就有几十米长的围墙修建得高大整齐，里面的木屋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养得还算不错。 这是常年有人居住的结果，而反面的典型就是桐野旧宅。 念及此处，他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桐野茜和吉川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儿，正聊着什么。 “三年级的……” “嗯嗯……我也听说了……” ……还在探讨野间南的女朋友问题。 “是宫城先生吗？” 旁边的野间南忽然探出脑袋喊了一声，让宗谷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前面。 气派豪宅的院门外，出现了一个穿着和服的干瘦老头，年纪在五六十岁的样子。 他为野间南指引了停车的地方，随后又因她的教师装扮以及从车里下来的四个学生，表达了自己的些许疑惑。 “他们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助手，因为宫城先生的战国铠甲非常重要，我们也就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更换装束上，一放学就过来了。” 听她提到自己的收藏，和服老头也没在巫女没穿巫女服这种问题上纠结，带着他们走进了自家的豪宅。 “好大的房子啊。”走在略显幽暗的缘侧，桐野茜小声说道。 老头头发花白，听觉却很好，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是老朽家族世代居住的家宅，期间有过几次翻新，至今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原来如此……” 她应了一声，待老头背过身去，又与身旁的吉川对望，悄悄吐了吐舌头。 而在两人身边，朝雾铃不时张望左右，露出了难得的在意模样。 桐野茜两眼盯着前面的老头，声音压得更低。 “铃喜欢这种老房子吗？” 朝雾铃摇了下头，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音量。 “以前来过。” “诶……是吗。” 这栋房子的主人果然也听见了，再次回过头来。 只是未及开口，前面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噔、噔、噔、噔！ 而那正是他在灵异事件发生后，重新摆放收藏品的地方。 接着，移门毫无征兆地拉开，他收藏的那副战国铠甲，从里面走出来了。 它飘浮着，就像穿在一个透明人的身上。 “你们看见了吗！……一定是战国时代（1467——1615）的英魂！” 第67章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看着突然闯到面前的飘浮铠甲，宗谷的第一反应是意外。 上次发生事件的时间还在前天，他们今天只是过来调查，居然正巧撞上了。 野间南同样也很意外，接着就大喝一声： “喂！” 哗啦—— 战国铠甲的甲片忽然齐齐抖动，发出声响，接着便朝她撞了过来。 “开什么玩笑……” 见对方打算反抗，野间南立即现出怒容，抬脚便要踹，结果被身旁的宫城老头一把拦住了。 “不可以，这是战国英魂！” “什么战……” 老头纠缠着，死活不让她动手，但前冲的战国铠甲并没有停下，直接将野间南和宫城老头撞倒在地。 “疼疼疼……你就看着啊！” 倒地的野间南瞪向宗谷，而他手里抓着其中一边臂甲，也就是被称为“笼手”的部分。 “这不是抓住了吗……” 话音未落，忽然爆发出的一股力气，不仅让臂甲脱手，连带着整副铠甲都行动起来。 将宗谷撞得一歪，悬浮的铠甲又冲向了后面的三个女生。 他心里一惊，好大的力量。 “……” 而望着越来越近的铠甲，吉川红子只是呆呆站着。 从刚才开始，眼前发生的事情她就无法理解了： 战国时代的古老铠甲，毫无支撑地飘浮在半空中，不但会行动，还会攻击人……其实铠甲里面安装了芯片和集成电路之类的东西？ 或者是穿着铠甲的人，在身体上涂了某种特殊的反光涂料，达成了视觉上的隐身效果…… “红子！” 铠甲里的东西桐野茜看得一清二楚，此时也没多吃惊，回神后拉着吉川避向一旁，堪堪躲开铠甲的冲撞。 噔、噔、噔、噔！ 战国铠甲与两人擦肩而过，又踏着沉重的脚步，朝缘侧另一头逃去。 “……” 吉川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别管我，先去抓住他！” 她回过头，还在地上躺着的野间南打掉宗谷的手，让他立即去追赶。 而宫城老头又拉住了他，“那是战国……” “战个屁！” 野间南看向宗谷，“快去！” “是是……” 场面一团糟。 他站起身，手摸向颈间，将护身符摘了下来。 “桐野……不，吉川，你帮我拿着这个。” 考虑到她本就是普通人，也不会影响什么，宗谷便将护身符塞到了她的手上。 “这边交给你们了。” 桐野茜重重点头，满脸兴奋。 “快去抓住他！” 为了方便行动，宗谷将制服外套脱了下来，也交给吉川，然后朝着铠甲消失的方向追去。 片刻后，当吉川跟着几人再找到宗谷时，周围纸门倒塌，木板断裂，一片狼藉； 而他踩着地上晃动不已的铠甲，胸口起伏，脸上多了几道擦痕。 “我的铠甲！”宫城老头心疼地大喊。 “……” 挨了两拳的宗谷，斜他一眼，又踢了一脚。 “啊疼疼疼……” 地上，被铠甲紧缚的灵体也在大喊。 “疼……” 湿巾触碰到额角的红色擦痕，宗谷疼得一缩。 “……” 朝雾铃停下动作，无言地看着他。 “我来。” 一旁的吉川蹲下身来，接过了她手里的湿巾。 她比朝雾铃稍微会照顾人一些，但疼痛仍然不可避免。 “桐野呢，让她来。” “……” 吉川瞪了他一眼，想把湿巾直接按在手甲砸出的伤口上。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看着他脸上不能更真实的伤口，她的茫然也重新浮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宗谷也看着她，“吉川不是看见了吗。” “可是除了那副会动的铠甲，我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着这些吉川看不见的东西。” “……” 她沉默了一会儿，“但是宗谷看得见，铃看得见……茜也看得见。” “看不看得见是先天决定的。”宗谷说道，又予以安慰，“放心，绝大部分人都是看不见的。” “是吗。” 吉川若有所思，回神后又问道：“那是什么啊？幽灵？鬼？真的是战国时代的英灵吗？” “不是。我们叫它‘灵体’。” “灵体么……” 她试图用自己已有的知识体系来理解这个词语，跟着又问：“灵体是怎么来的？” “灵体由人的灵魂转变而来。” 宗谷拿过她手里的湿巾，自己擦拭着脸上的轻微擦伤。 “人在失去生命的一瞬间，如果灵魂脱体而出，就会成为没有意识的‘茫然灵’，无知无觉地前往彼世，也就是黄泉。有的人在中途就恢复了意识，有的人……” 两人在这边答疑解惑，而在另一间和室里，桐野茜跟着野间南，看她一边应付宫城老头，一边压制着地上的灵体。 “……我都说了，他不是什么战国英灵，就是一个死了的现代人而已。”野间南踩着战国铠甲，“而且这里是人世，战国时代的灵体哪能残存到现在啊。” 可宫城老头什么也看不见，也理解不了她的话，更心疼被她踩着的铠甲，一个劲地让她先将脚从宝贝上挪开。 “我一松开，他就会穿着宫城先生的铠甲逃跑了。” 野间南低头看着头盔里的灵体，在宗谷将他擒住后，作为对刚才撞倒她的代价，她先对着他的脸来了两拳。 灵体不会昏迷太久，过了这么长时间，也差不多该清醒了。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咳咳！” 灵体咳嗽两声，又试图站起来。 “别动啊。” 野间南脚上施力，在宫城老头眼里刚上浮一点的铠甲，又重重砸到了地上，脸当时就白了。 而铠甲里的灵体也是半天才缓过来，低声说着什么。 一旁的桐野茜蹲了下来，侧耳倾听。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 “他说‘对不起，请放过我’……” “可以啊，先把这副铠甲脱下来再说。” 野间南弯腰看着头盔里的脸，“然后再交待你的名字，来历，生卒年月，还有盗窃这副铠甲的动机……” 得到了灵体的姓名以及来历，她又向一旁的宫城老头确认，在得知灵体与他以及宫城家无关后，再次问起他的动机。 “三原先生说，他以前也沉迷过日本的古代铠甲。” 桐野茜压着制服的裙子，替小嗓门的灵体传着话。 “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宫城先生在养护这副当世具足，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所以前几天才会偷偷试穿。” “是吗？” 因为他还算老实，野间南已经挪开了脚，在一旁站着。 “为什么今天又回来了？” “因为他太喜欢这副铠甲了，想穿着它去彦根城逛逛。” 另一边的宫城听到这里，神情有了些变化。 “去逛彦根城？” 野间南抱着手臂，“你想吓死人吗？” “三原先生说，他本来是打算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再出去的……结果就碰见了野间小姐。”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不过是你想逃在先，可不能怪我。” 桐野茜：“真的非常抱歉——” 野间南笑了一下，“不用连他的语气也模仿啊。” “嘿嘿。” 桐野茜仰脸一笑，发现旁边的宫城老头也在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宫城先生？” “我能跟他聊几句吗？” 她点了点头，“可以哦。” “等等。” 野间南却在此时将她拉了起来，又抬起脚，在地上趴着的灵体的手上碾了碾。 “这个家伙看着老实，其实一直在找角度偷看你的裙底——让宗谷过来。” “……” 桐野茜立即将裙子压得更严实，瞪了哀号的灵体一眼。 让宫城在此稍作等待，她来到三人所在的那间和室，又在门口停了下来。 只有朝雾铃立即注意到了她。 吉川坐在宗谷身前，旁边放着从宫城家借的医药箱，正在为他脸上的擦伤涂抹着什么。 “……因为我看不见，所以我也无法感知和触碰到灵体。” “嗯。” “我在想，这和量子力学里的观察者效应，是否具有一定的共通性呢？” “……不好意思，我都听傻了。” 第68章 异变 宗谷没想到野间南特意将自己叫过来，只是为了给宫城老头当传声筒。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他也不想听抱着固有观念不放的吉川聊什么量子力学，便应了下来。 过来的路上，桐野茜已经将地上那位灵体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他。 一人一灵相对而坐，宗谷看了看他头盔上的尖角，先开口了。 “三原先生。” “……” 他没听清，又凑近了些。 “什么？” 野间南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他说话很小声，听仔细了。” 宗谷只好又往前挪了挪。 “……你好，刚才很抱歉。” 脸上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宗谷摆了摆手，表示无碍。 “对宫城先生也是，非常抱歉——他是这么说的。”他向宫城老头转述道。 鉴于自己的宝贝铠甲在打斗中留下了不少痕迹，宫城很难对他说“没关系”； 只不过对方已是往世之人，他也没法让他赔偿，干脆决定忽视这件事，只将他作为日本古代铠甲的同好，稍微聊几句。 “我刚才听三原先生提到了‘当世具足’，想必对日本铠甲了解不浅。不知道三原先生最喜欢的是哪一种铠甲？” 毕竟是没听过的名词，宗谷确认了两遍，然后才转述道：“三原先生说是足轻具足。” “既然是战斗时的护具，自然是抛开华美装饰、最纯粹的实战甲胄，最让人喜欢。” “唔……” 宫城在一旁坐了下来，“不可否认，三原先生所言有一定的道理。” “但作为现代的收藏家，我并不觉得追求华美有什么问题。说实话，在三原先生穿上这身铠甲之前，我从未想过会有人穿上它。就算笨重了一些……” 野间南很快对这种话题失去兴趣，转身去了外面。 她同时也在考虑，是不是可以直接告知本地的神社，委托已经完成了——她们已经抓住恶作剧的灵体，而后者甚至与委托人相谈甚欢。 她并不急着回去，毕竟从这边返回近湖，开车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算了，聊完再说。” 站在缘侧，望着天边的暮色，野间南坐了下来。 “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要不要‘路过’一下白丸神社呢……” 没想到的是，两位日本铠甲爱好者，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 作为传声筒，宗谷听得费劲，也说得口干舌燥，又开始觉得偶尔聊聊量子力学也没什么不好了。 而坐在他身边的吉川红子低垂着头，昏昏欲睡，即便是悬空飘浮的战国盔甲，也无法让她一直精神奕奕。 至于桐野茜，早就去外面找野间南了。 老收藏家宫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老朽一直想去亲眼看看本多忠胜的黑糸威胴丸具足，还有他的武器蜻蛉切。” 过了一会儿，宗谷开口道： “（三原先生说）我有幸在东京国立博物馆见过蜻蛉切。隔着玻璃，也能感觉到它的锋利，真不愧是日本三名枪之一。” “是吗……说起来，老朽还收藏了几把打刀，只不过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普通玩物罢了。” “（三原先生说）真的吗，能否让我也一睹宫城先生的收藏。” “呵呵……” 宫城站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得，“只是普通的打刀而已。” “不过三原先生想看的话，老朽也不会吝啬，请在此稍候片刻。” 他转身离开和室，宗谷暂得喘息，长出一口气。 “你们也太能聊了。” 铠甲摇晃，“实在抱歉……变成这副样子后，我已经很久没跟别人聊起自己曾经的爱好了。” “三原先生不是本地人，之后打算去哪里？” “京都。我听说有一个很厉害的大人物在那里，能帮我们这种存在实现愿望。” 果然…… 宗谷毫不意外。 说得难听些，他那位曾经的初恋就是亡者世界最艳的花，无论是哪里来的灵体，都想去京都闻闻味道。 “京都已经不远了。之后不要再搞什么恶作剧，没人会拦着三原先生的。” “好的……我明白了。” 宫城很快回到这边的和室，拿着两把带鞘的日本刀。 毕竟是锋利杀器，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宗谷让朝雾铃和昏沉的吉川往旁边避了避。 哗啦—— 甲片作响，穿着铠甲的三原站起身，恭敬地接过了其中一把打刀。 “如果穿着当世具足的话，以打刀为武器果然不太搭配呢。”宫城说道。 宗谷看着也有同感，穿着这样一副厚实宽大的铠甲，还是搭配长枪或者薙刀这种长柄武器会更协调一些。 噌的一声，三原拔出打刀，刀刃泛着寒光。 他丢下刀鞘，双手握住刀柄，也没能让甲宽刀小的不协调状态改变多少。 “果然是这样……” 宫城沉吟着，递出另一把刀，“三原先生要试试双刀流吗？” 没有回应。 平举的利刃，忽然往下一垂。 而在刀尖即将及地时，又重新抬了起来——举得比刚才还高。 “……” 宫城怔了怔。 下一瞬，寒光闪过，高举的打刀对着他劈头斩下。 叮！ 刀刃相接。 宫城愣愣地看着忽然挡到身前的宗谷，刚刚还在自己手中的另一把打刀，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 “灵体变异了……” 他背对着，声音平静，却像是叹息。 “躲远点，三原先生变成会伤人的恶灵了。” 叮！ 又一刀劈来，再次被宗谷挡下，只是劈斩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 三原力量雄厚，在心智还算正常的时候就已经让他吃了些亏，此时突然变异、杀心尽起，攻击起来更是毫无顾忌。 最危险的是，他手里还有一把削人如泥的利刃。 “都出去。”宗谷头也不回地提醒道，“叫野间小姐过来。” 第三刀也已经落下，他没有硬接，向后回避。 一下子恢复清醒的吉川，也拉着朝雾铃和发愣的宫城老头逃出了房间。 叮！叮！叮！叮！叮！ 见到有人逃走，三原握着打刀再度逼近，攻势如雨，宗谷来不及回避，只能抬刀格挡。 幽灵要杀人了！ 拖着朝雾铃和宫城逃走的吉川，满心惶惶，听着身后疾风骤雨般的交刃声，又担心起了独自留下的宗谷。 “去找野间小姐！” 她将宗谷交待的事情又托付给朝雾铃，折身返回。 “……” 朝雾铃伸手一抓，却没能拉住她，只好立即去找野间南。 而回头的吉川，也不敢回到正在打斗的和室里。她躲在门外，看着宗谷且挡且避，几乎还不了手。 除了报警，焦急的她想不到任何办法。 “……” 忽然，她摸到了口袋里的护身符。 【“这枚护身符能压抑灵觉，让我变得跟普通人一样，看不见灵体。当然，灵体也会失去对我的感应……听不懂就算了，反正只是暂时在你这里放一会儿。”】 “宗谷！” 趁着恶灵的攻势再度落空，她喊了一声，“护身符！来我这里！” 宗谷却是一惊。 “快跑！” 久攻不下，恶灵发现吉川后，当即选择变换攻击的目标。 “……” 她想逃跑，退了几步便腿脚发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用最后的力气丢出护身符，她跌坐在地。 飘浮的盔甲握着飘浮的刀，不断逼近，直到停在她身前。 利刃高举—— 护身符掉在地上，另一把刀却在此时高高跃起，挥出一圈寒光。 “斩！” 第69章 变异 刀光闪过，悬浮铠甲的攻击随之停止。 宗谷落地，立着两只牛角的头盔跟着滚落，重重地砸在吉川红子身前的地板上。 咣！ “……” 她瘫坐着，身体抖了一下。 由诸多甲片组成的护颈，被宗谷一刀劈开，在周围噼里啪啦地弹跳。 恶灵去颅，身体僵硬在原地，依然举着打刀、一副将要劈斩的动作。 宗谷夺下它手中的利刃，正要对地上的吉川说些什么，整副铠甲忽然垮塌。 哗啦—— 肩甲、胸甲、腿甲、臂甲……在失去内里的支撑后，全部坠落在地。 而在走廊另一头，得到消息的野间南刚刚赶到。 “宗谷……” 她看着手握双刀的他，又看了眼地上散落堆叠的铠甲。 “三原先生接触到武器后，变异成了恶灵，已经被我斩杀。现在也完全消散了。” “……是吗。” 看了眼有更多脚步声传来的走廊尽头，宗谷回身去找刀鞘，以收容手中的利刃。 “……” 而瘫坐在地的吉川，直到此时才从险死还生的刺激里回过神来。 “哇——” 天很快黑了。 宗谷站在缘侧，抬头望着星空。 在他身后的和室里，野间南、宫城老头还有当地神社收到消息后派来的巫女，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涉着。 “……恶灵最开始要攻击的对象就是您，宫城先生。宗谷君也是为了保护您，才会与恶灵作战，怎么可以说是蓄意破坏呢？” “可是我的铠甲，还有我的家，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也不是很严重嘛。而且你这次能从全副武装的恶灵的攻击中活下来，搞不好是把后半辈子的运气全搭进去了，这把老骨头以后还是别出门咯。” “你这是什么话！” “……野间小姐，请你不要煽风点火了。” 又是一团糟。 整件事一目了然，委托人就在事发现场，解释的话也已经说了两三遍，奈何宫城冥顽不灵，宗谷实在不想多费力气。 而且，他们其实早就可以离开了。 当地神社派来的巫女朝比奈小姐，在了解了事情的完整经过后，表示会由他们接手此事；只是野间南看不惯宫城老头胡搅蛮缠的样子，又留了下来。 “宗谷。” 他以为又轮到自己跟宫城解释了，一回头，野间南却让他先回车上。 “可以吗，这边怎么办？” “放心，交给我。” “交给野间小姐才没办法放心啊。” 野间南瞪了他一眼，随后又凑得更近了些，悄声说道：“放心，朝比奈是我的朋友，我现在是在帮她。” “……” 敢情她一直在言语上刺激老头，其实是在唱白脸。 “不会起反效果？” “如果你还想坐我的车回去，现在就收回这句话。” “……还要多久，我有点饿了。” “放心，快了。” 野间南对他挤挤眼，“待会儿朝比奈请客~” 宗谷又看了看屋里的巫女与老头，转身去停车的地方了。 车停得不远，白色的车身在月光下一眼可见。拉开车门，三双眼睛望了过来。 “怎么样了？”桐野茜问道。 “姑且还在交涉，不过应该也快了。” 他说着，又看了看坐在最里面的吉川，“大小姐还在哭么。” “……” 捏成一团的纸巾丢了出来。 宗谷抬手接住，捏了两下，发现纸巾是干的。 “太过分了，宗谷。”桐野茜说道，“红子也是因为担心宗谷才回去的。” “对不起。” 他站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桐野茜将他拉进了车里，“去里面跟红子说。” 四目相对，吉川往旁边挪了一些，他在她身边坐下。 “吉川还好吗？” “嗯。” 她只是受了点惊吓和刺激，又掉了些眼泪，身体还是毫发无损。 “虽然是因为吉川吸引了恶灵的注意力，我才能找到机会了结它，但这样还是太危险了。下次我说逃，就不要回头。” 他说得好听，吉川面色缓和了不少。 “嗯……我知道了。” 前面的桐野茜也回过头，跟两人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她询问道： “话说回来，三原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攻击宫城先生呢？” “变异了。” 宗谷为两人解释，“灵体就像是完全失去了免疫力的普通人，很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任何因素都有可能让它们发生变异。而且这种变异是不可逆的。” 吉川看着他，“所以，三原先生……” “应该是受到了那把打刀的刺激。” 宗谷说起了自己的猜测：“喜欢战国铠甲的人，就算没有特定的仇恨对象，也会或多或少地带着攻击性的心态、将自己幻想为战国时代的武将，在战场上浴血厮杀。” “而那个时候，三原先生身上就穿着那副当世具足，在拿到武器后，可能正好激活了他曾经的某种幻想，从而引起自身不可逆转的变异。”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好变异的只有性情。” “灵体本就不稳定，如果三原先生幻想中的自己，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天魔王、鬼魔神，那么就算无法完全变化，身体形态也会发生不小的变异……那样的话，光靠我一个人恐怕是对付不了他的。” 桐野茜若有所悟，“新闻里说的那种，因为接触了带有暴力元素的漫画或游戏、从而犯下同样行径的罪犯，就是这样的感觉？” “桐野可以这样理解灵体变异的诱因，但对活着的人来说，那是胡说八道。” 宗谷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凡还有一丝理性，人也能分清现实与幻想的区别。漫画或者游戏，只是所有所谓‘引起犯罪冲动’的元素中，最好欺负的一部分。” “什么元素……” “没什么。” 宗谷本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但还是没忍住。 “只要还活着，对人或事也好，对环境也罢，人的忍耐力可是很强的。” 桐野茜眨了眨眼，“是吗。” 宗谷点头，“要好好活着。” “突然说什么呢……” “不只是吉川，桐野也是如此。”他话锋一转，“如果再遇到这种危险情况，我让你们逃跑，千万不能回头。” “别想着救我。你们不在，我才能专心地保护自己。” “……” 两人对望，都明白他就差直接说出“你们是累赘”了。 “我知道了。” 交待完这些，宗谷稍微放松了一点，身体往后一靠，目光投向黑暗的车窗外。 “差不多快到七点了……吉川联系父母了吗？” “联系过了。我说在茜的家里。” “这是不允许的情况吗？” “不是。但说实话会让他们担心，要花更多的时间解释，不如就说在茜的家里。” 两个女孩子相视而笑，他也笑了一下。 “真是灵活的优等生。” 又等待了好半天，野间南才回到车上，一起的还有当地神社的巫女朝比奈小姐。 “总算解决了。” 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发动车子，又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几个学生。 “朝比奈小姐说，她请客去吃烤肉！” “好耶！” “诶？阿南，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 一直担心自己会少吃一顿的宗谷，等得昏昏欲睡，也被她们喊得清醒了许多。 “抱歉……”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靠到了吉川的身上，又坐直了。 她望着前面，动了动发麻的胳膊。 “没事。” 第70章 烤肉 野间南似乎经常到彦根市来，对这边很是熟悉。她开着车，对自己要走的路线非常明确，没向身边的巫女朋友询问半句。 “要不是得开车送他们回去，今天还想跟朝比奈喝几杯呢。” “放过我。” 副驾驶座上的巫女笑了起来，又回头看了看野间南提到的几名学生。 “都是之前没见过的新面孔呢……” 她自动忽略了普通人吉川红子，“这三个孩子，就是你们今年的收获吗？” 野间南只是笑了一声，没告诉她其实只有宗谷加入了机构。 “真好啊。”朝比奈又转了回来，“我们神社今年甚至没发掘到一个灵觉者。” 野间南把握方向盘，两眼望着前面。 “所以我早就提醒过，让你把目光放得远一些。 在彦根市挖不到灵觉者，就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不只是高中生，初中生和小学生也该多多关注。” “唔……” 朝比奈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眼自己座位后面的朝雾铃。 “这个孩子是初中生吗？” 兜转片刻，野间南在一家名为“烧肉天国”的烤肉店外停了下来。 周围是住宅地段，比较安静，路上行人二三。 “太好了，这边还有停车位。” 她让朝比奈带着几个学生先下车，“你们先去占座，我找个位置停车。” 走进烤肉店，里面食客不少，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引人垂涎。 咕—— 宗谷回过头，桐野茜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戳着他的脸，让他又转了回去。 “你们想坐哪里？”朝比奈问道，“台还是那边的桌子？” 两边都有专门的烤肉师，宗谷表示随意。 “那就台。” 落座，点单，停好车的野间南很快也来到店里，在朝比奈旁边坐了下来。 宗谷坐在朝雾铃和吉川中间，对面台里，是为他们三人服务的烤肉师。 “客人可以接受生肉么？” 他望了望左右两人，又摇摇头。 “好的，我明白了。” 面前的烤架逐渐升温，烤肉师夹起盘子里的鲜红牛肉，在铁架上铺开。 这家烤肉店的特色，似乎便是全程由烤肉师为客人烤制。 掌握着专业技艺的职人，将食材以最符合客人口味的方式精心烤制，保证烤出的每一片肉都在最佳状态； 当然，如果客人想自己动手，那也没问题，烤肉师还会予以指导。 在等待第一批肉片烤熟时，宗谷也在观察着烤肉师的手法。 只是他很快又发现，对方的手法并无多少特殊之处，更关键的似乎还是对火候与时机的把握。 他又转而盯着铁架上的牛肉。 薄切的牛舌、胃、心，还有牛背肉，品质上乘，价格也很实惠……就算不实惠，也不是他们付钱。 在高温的炙烤下，鲜红的肉片逐渐蜷缩，改变颜色，酱汁与溢出的肉汁都滋滋地响着。 没过多久，烤肉师示意他们可以开动了。 吉川拿起筷子，伸向刚才就盯上的一片肉。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宗谷先一步夹走。 “……” 肉质本就鲜嫩，又烤得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柔韧有劲，口感极佳。牛肉的香气也瞬间充满整个口腔，让人满足得无可挑剔。 宗谷当即放弃了自己动手的打算——有真正的美味在前，不能浪费自己的胃部空间。 “真的很美味。” 他看向身旁的少女，“吉川也赶紧尝尝。” “……” 吉川看着他没说话。 烤肉美味至极，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烤制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几人吃的速度。 宗谷这边十分平和，每次烤好肉都是三人均分，而旁边的桐野茜与野间南三人则要激烈得多。 在争抢中接连落败几次后，野间南将桐野茜提了起来。 “宗谷！你跟她换个位置！” “……” 交换碗碟，两人在各自的新位置重新落座。 野间南盯着烤架，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向宗谷。 “宗谷，这次事件，我们这边也要留个记录，灵体的突发性变异值得更多关注。” “什么……我知道了。” 她突然聊起工作，他稍微反应了一下才点头； 再回过神，她已经夹走了刚烤好的牛肉。 “……有必要吗。” 待到无人关注烤架上新烤好的肉片时，这顿晚餐也来到了尾声。 “肚子好撑……” 野间南仰着脑袋靠在椅背上，用手抚摸着肚子，“不想动了。” 一旁的宗谷还没撑到她这种程度，但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动弹。 “肉吃得太多，也会觉得腻呢。”野间南看着他。 宗谷点了下头。 “要是能吃点冰激凌解腻就好了。”她又说道。 “嗯。” 她拍拍他的肩，指向台的另一边。 “那边有自助的冰激凌，去给我拿一个来。别忘了你自己的那一份。” “……” “看着我干什么，快去呀。” 宗谷无奈，支撑起身体，绕过台去接冰激凌。 有店员帮忙，他拿着四支冰激凌回到了这边。 两支给了好吃懒动的大人们，另外两支正要分给吉川和桐野茜，前者站了起来。 “这支给铃。”她说道，“我再去拿。” 宗谷并不介意再跑一趟，但她都这样说了，便又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吃着冰激凌，桐野茜缩了缩脖子，“好冰！” “毕竟现在也没到吃冰激凌的季节。” “但是很好吃！” 宗谷笑了笑，目光又落在她旁边的朝雾铃身上。 她小口小口地舔着，每一次吃得不多，但实际速度也不慢。 “……” 注意到他的视线，朝雾铃停了下来，又递出冰激凌。 宗谷微微摇头。 另一边，野间南吃着冰激凌，也在饶有兴致地打量沉默而亲密的两人。 “宗谷。” “什么？” 她往他身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你和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铃？” “没错。” “青梅竹马。” “只是这样？” “嗯。” 野间南没有多说，继续舔着冰激凌。 吉川很快回到这边，“宗谷，给。” “谢谢。” 宗谷拿到冰激凌时，动作快的野间南都已经啃完了。她和朝比奈似乎还有些事情要说，先一步走出烤肉店，在门口交谈着。 等到学生们也出来，她将宗谷招呼到身边。 “这次事件的情报整理完成后，记得传真一份给北彦神社——朝比奈想偷个懒。”她停顿了一下，“顺便，把你那种追求实用的灵体分类法也告诉他们。” 宗谷一怔，“我无法保证它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不要小看大人啊。” 野间南拍了拍他的肩，“有没有用，他们会自己判断的。” 一行人还要赶回近湖市，朝比奈也没让野间南送她太远，搭到电车站附近就下去了。 沿着夜深后一片幽暗的琵琶湖，白色的商务车无声疾驰。 车内昏暗，野间南看了眼后视镜，几个学生在座位上东倒西歪。 朝比奈下车后，她也没让宗谷坐回副驾驶座，他还是和吉川坐在一起。 后者歪靠在他肩上，低垂着脑袋，偶尔乍然抬起，又很快垂下。 “宗谷。” 他还算清醒，“什么？” “随便跟我聊点什么，不然我也要犯困了——刚才吃得太饱了。” “……”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靠谱一点，但眼下想敷衍也不行了。 “京子现在回神社了吗？” 望着前方的路面，野间南惊讶地笑了起来。 “身边有这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宗谷居然还在想着京子，看来你真正喜欢的人就是她。” “还能不能聊了。” “你害羞啦。” “……” “行，那就换个话题。” “还有多久才能到？” “多久么……四十分钟左右。” 宗谷看了看靠在肩上的少女，“吉川家稍微有些距离，待会儿先送她回去。” “让她住在宗谷那里不就行了。那么大的屋子，房间应该多的是。” “别开玩笑了。” “是是……” 第71章 隐约雷鸣 车内昏暗，意识也迷蒙昏沉。 半梦半醒间，吉川红子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段对话。 其中一道声音离得近，仿佛就在耳边。 “……才第二次外勤行动，就遇到了这种危险的事情。” 是宗谷的声音。 另一道稍远一点的声音笑了起来，是副担任教师野间南。就算闭着眼，她也能想象出她笑得随意的模样。 “危不危险，在真正遭遇灵体之前哪里说得准。” “那就不应该带上她们。” “宗谷在说什么呢，把她们带过来的人是你才对。” “……” 宗谷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吉川没听清。 她就像从高处掉进浴缸的苹果，在有人将她捞起之前，不断重复着浮浮与沉沉。外界传来的声音，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而当下沉的意识再度浮出水面，一直清醒的两人，正聊着外面的天气。 “哇，宗谷看到了吗？” “什么？” “闪电啊。前面那团乌云忽然亮了一下，不会要下雨了。” “是吗，我没注意。下雨就下雨呗。” “小孩子真讨厌，无忧无虑的，什么事也不管，大人就要担心晒在外面的衣服。” “那您别缠着小孩子聊天啊。” 吉川想笑，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在了梦里。 抱着自己并未听见的雷声，她又沉了下去。 天空中果然下起了大雨，爸爸妈妈还有不知为何又回到家里的姐姐，正忙着收衣服。柴犬阿尔卑斯在院子里来回奔跑，终于撞翻了衣篮。 “阿尔卑斯——” “……” 宗谷扭头看了看旁边。 靠在肩上的吉川紧闭眼睛，手里拿着摘下的眼镜，嘴角有明显笑意。 “‘阿尔卑斯’？”野间南扫了眼车内后视镜，“这孩子梦见什么了。” “大概是狗。阿尔卑斯是她家养的柴犬。” “是吗。奇怪的名字。” 她望着道路上方越来越近的路牌，“差不多快到了，宗谷现在可以睡一会儿了。” “……” 宗谷眼一翻，没有理会。 “先送吉川回家，对？” “嗯。” “这个时候，京子应该也已经从京都回来了。宗谷要去见她吗？” “不见。” 野间南减慢车速，开进路边的加油站里。 “加个油。” “嗯。” 她开了车内灯。等待的时候，宗谷打着呵欠，又看了看前面的朝雾铃和桐野茜。 后者醒着的时候闹得欢，回来的路上倒是睡得踏实； 而朝雾铃扭头看着外面正在加油的工作人员，神色清醒，大概一路都没睡。 她也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只是听着。 到加油站附近，已经是宗谷熟悉的街景了。加满油后，野间南让他指路，先将吉川送回了家。 “吉川，醒醒……” 而他和桐野茜住得近，野间南在路口将他们三人一起放了下来。 “早点睡觉，明天不要迟到啊。” “知道了。” 目送白色的商务车没入黑暗，只留两点渐行渐远的红色尾灯，宗谷又看了眼时间，发现已是夜里十点多了。 “宗谷……” 桐野茜拉着他的胳膊，嘴里打着呵欠，又指了指昏黑的石板小路。 “送我回家。” “嗯。” 轰隆—— 洗完澡，宗谷走出客厅来到缘侧，抬头望了一会儿。 雷声阵阵，乌压压的黑云间电光涌动，一场蓄势已久的春雨即将到来。 “都这么久了，衣服应该已经收回去了。” 望了片刻，宗谷低下头，看着躺在脚边的月读。 在这里住了将近两个星期，他早就换下了从扶云神社穿回来的巫女服，有什么穿什么，男装女装他都不介意——都是桐野茜伯父家的衣服。 “去吃烤肉，居然不叫我。” “都说了，我们是在彦根那边。” “坐电车的话，很快就到了！” 宗谷没搭理。 月读又坐了起来，抬头看他，“给我点块披萨，我没吃晚饭。” “……” 宗谷微微侧目，看了眼客厅桌上还没丢掉的泡面碗。 “你自己点。你不是已经会用电话了吗。” 月读这才伸出手，“我要钱。” 宗谷拿出白天京子交给他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三张千元钞票，交到他手上。 捏着三千日元，月读还不满足，“那些钱都是我的？” “现在还不是。” 因为没有将月读的身份告诉他人，这两个星期以来，京子都是自己在出钱供养着这位神明大人； 而他从来都没有赚钱的概念，有多少就花多少，欲望就像无底洞。 京子很快不堪重负，只好悄悄让宗谷帮忙稍微约束着神明的开销。 “再这样下去，菅原家的那位大小姐都要被你掏空了。” “她不是我的信徒吗？” 月读借来宗谷的手机，一边说着，一边给披萨店打电话，“供奉神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怎么打不通？” 宗谷低头看着他，“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大城市吗，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 月读愣了一会儿。 “你知道披萨店已经关门了，还给我钱干什么？” “这是接下来三天，你的午饭钱。” “……开玩笑？” “不是玩笑。”宗谷收起信封，神色认真，“你提醒了我一件事：我不是你的信徒，让你留在这里是有条件的。你明白？” “……” 月读当然明白他所谓的条件是什么。 “但这是京子的钱……” “现在由我保管，当然也由我支配。” 听见脚步声，宗谷回头看了一眼，是刚洗完澡的朝雾铃。 她拿着干毛巾过来，在两人旁边坐下。 宗谷接过毛巾，也坐了下来，为她擦着头发。 “我们人类之所以信仰神明，无非出于两点原因：畏惧神明的力量，渴求神明的恩赐。” 他看着老实了许多的月读，“可是月读大人一样都不沾啊。” “……我是月之贵子。” “死了。” “……我的父亲是伊邪那岐！” “上天了。” 月读无话可说，干脆往地板上一躺。 宗谷忍不住叹息。 如果这段时间京子也住在这里，那她大概用不了几天就会信仰破灭； 而且以她那过于正经的性格，说不定会失望到劝说父亲，让祭祀三贵子的扶云神社自此少祭一神。 果然还是不能靠他吗…… 宗谷又低头看向任由他擦着头发的朝雾铃，从二月底到现在，京都的伊邪那美也没有联系过他。 朝雾铃倒是在月读现身的前几天，独自回去过一次。 伊邪那美在她背上留下了一枚奇怪的印记，水洗不掉，之后又突然消失了，她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我在想，要不要送月读大人去伊邪那美大人那里待上一段时间。” “……” 月读一下子爬了起来，“我不去！” 宗谷也没看他，“那就请月读大人活得认真一点，不然我也很为难。” “先把我买的那套儿童早教课程看完，对于现代社会的基本常识，不说完全掌握，至少也得有个大致的了解。” “然后，对答应我的那件事也认真一点。尽早把八雷神找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月读在抗拒中也不忘问出自己的疑惑：“对我有什么好处？” “不用被送去伊邪那美大人那里。” “……” 这明明是威胁才对。 擦着头发，宗谷忽然凑近闻了闻。 吉川给朝雾铃和桐野茜都送了一瓶姐姐从东京带回来的洗发水，别的不说，至少香气馥郁，十分特别。 “已经用上了么。” 朝雾铃微微偏头，“嗯。” 难怪跟吉川的味道一样…… 宗谷继续擦着尚未干透的头发，心神游荡，却见月读忽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缘侧，面对着某个方向站了一会儿。 轰隆—— 云间滚电，四方雷动，庭院里吹起了风。 片刻后，月读回过头，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宗谷。 “稚雷。” “……” 宗谷面上还算平静，只是手里已经攥紧了毛巾。 “在哪里？” 月读又闭眼感应，随后摇头。 “消失了。” 第72章 心意不明 作为母神伊邪那美死后才诞下的神明，八雷神天生就低神一等。 神力低微不谈，还要八位兄弟齐心协力才能发挥出正常神明的力量，这对自诞生时起就相互仇视的八雷神而言，无疑是一场悲剧； 然而它们的悲剧不止于此。来自高天原的无情拒绝，才是让他们彻底沉沦的关键一击。 而彼世黄泉，更是他们绝不愿意回去的地方。 八兄弟在人世各自远遁，其中最幸运又最为悲惨的，当属稚雷。 他逃得最快，是兄弟里唯一一个曾经踏足高天原的人，领略过其余七人穷极想象也不及万一的神国的美好——直到父神伊邪那岐回归高天原，将他驱逐，所有美好顿时沦为加剧悲惨的催化剂。 “……然后，那孩子就疯了。很可笑？” 伊邪那美向宗谷讲述此事时风轻云淡，仿佛这只是从街头听来的无聊流言。 “对芳明来说，最有可能找到踪迹的就是他了。” 宗谷不知道月读对此了解多少，但他在自己表示要送他去京都后就突然感应到了稚雷的踪迹，询问具体方位时又说已经消失，难免会产生几分怀疑。 “你说的是真的？” “嗯？” 月读回头看他，“当然是真的。” “你见过他吗？”宗谷又问道，“怎么知道他就是稚雷？” “没见过。” 月读皱起了眉，有些不快，“但那家伙身上有一点高天原的味道。” “八雷神里，去过高天原的就只有他了。” 看来确实是真的…… 宗谷深吸一口气，按捺着内心躁动的雀跃。 冷静。 现在还只是刚感应到稚雷的踪迹而已，并没有真正地找到他。 “月读大人感应到的位置，离这里有多远？” “不算太远。” 朝雾铃头发不长，完全擦干也不需要太长时间。将毛巾交还给她，宗谷起身走向厨房，顺便将桌上的泡面带去丢掉。 “你要去哪里？”月读问道。 “月读大人不是没吃晚饭吗，我现在去厨房为您做点吃的。” “诶，好耶。” 就要离开客厅的时候，宗谷又回过了头。 “月读大人今晚就先别睡了，继续感应——找到稚雷再睡。” “……” 朝雾铃起身去楼上休息，月读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混沌，光怪陆离，奇诡的梦。 “宗谷……” “宗谷……” “宗谷！” 宗谷一下子惊醒，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年a班的教室里。 “怎么，宗谷昨晚难道没睡吗？” 伏见半转着身子，一边胳膊搭在他的课桌上，又指了指刚走出教室的国语教师。 “居然敢在中江的课上睡觉，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 宗谷揉了揉脸，甚至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昨晚从彦根市赶回家就已经十点多了，又是洗漱，又是给月读准备吃的，之后又督促他全心感应稚雷一现即逝的踪迹，宗谷回楼上房间休息时，已经超过了凌晨三点。 “嗯，昨晚发生了一些事……睡得稍微迟了点。” 伏见愣了一下，整个人都转了过来。 “难道说，宗谷昨晚变成大人了？” “……不。不是。” 宗谷打了个呵欠，注意到教室里的其他人都在往外走。 再看黑板，下一节是音乐课。 “走。”伏见站了起来。 “嗯。” 音乐教室在特别楼的五楼，又下又上的，简直要命，对状态不佳的宗谷来说更是如此。 下楼的时候，桐野茜从后面跟了上来。 和体育课一样，音乐课也是a班和b班一起上。 “还没睡醒呀。”她在身后搭上他的肩，半撑半扶，“宗谷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宗谷回头看了看她，“没干什么，只是在督促月子认真工作。” “但是，宗谷现在这副状态已经没办法正常上课了。” 下到二楼，就可以通过露天的连接走廊前往特别楼，而桐野茜还是推着宗谷继续往下，“去保健室睡一下？” 宗谷不想爬楼，人也困顿，没什么犹豫地就同意了。 保健室在特别楼的底层，两人从地面穿过中庭，被二楼连接走廊上的吉川和朝雾铃看见了。 “茜？” 她在二楼的楼梯口等了一会儿，朝雾铃也停下，桐野茜很快上来了。 “咦，红子和铃是在等我吗？” “嗯。宗谷呢？” “他去保健室休息了。” “噢……” 宗谷的状态，吉川也不是没看见，早上坐电车的时候他眼睛都是红的。 一旁的朝雾铃闻言就要下楼，被桐野茜拦了下来。 “等等……宗谷特别交待了，让铃不用担心。” 她沉默着，随即点了下头。 三人继续往上，来到五楼的音乐教室。 “花本老师。”桐野茜找到坐在钢琴前的音乐教师，“宗谷同学身体不舒服，去保健室了。” “宗谷……”她拿名簿看了看，“a班的宗谷芳明么？” “是的。” “好，我知道了。” 吉川和朝雾铃已经在折叠椅上坐下了，给桐野茜留了个中间的位置，她过去坐下。 “花本老师真好看啊。” “诶……是的。” 吉川一怔，又点点头。 桐野茜望了眼在教室门口东张西望的伏见，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宗谷说，红子打算在黄金周的时候，约我们一起去京都？” “是的。” “要去买什么吗？” “不……只是想去逛逛，放松一下。” 吉川犹豫着，又凑近了，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还有……我想确认自己的心意。” 桐野茜眨了眨眼，又弯如新月。 “其实是约会？” “……” 吉川点了下头。 “要告白了吗？” “诶？不不不……” 她连忙摇头，生怕桐野茜误会。 恋爱本就朦胧暧昧，在她的设想里，中间还有很多可以含糊其辞的步骤呢。 她想让她们之间的这个秘密，尽可能地延长下去……最好能拖到高中毕业的时候。 “还没有确认心意呢……” “是吗。” 桐野茜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这样的话，红子和宗谷两个人去京都就好了，为什么要叫上我？” 因为我想让你更深入地参与到这个秘密里。 “因为我也不知道如何确认……想让茜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我和宗谷之间，到底有没有那种恋爱的氛围。” 桐野茜有些傻眼。 “诶，我不行的啦……我又没有这种经验。” “拜托了。” 吉川双手合十，“茜只要凭感觉判断就行了。” “唔……” 两人窃窃私语，朝雾铃坐在一旁，沉默地翻着手里的教科书。 不多时，上课铃声响起。 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宗谷没能立即入睡。 “上课了么。” 保健室里有三张空床，彼此间用帘子隔着，他躺在最里面，另一面能看到窗外。 桐野茜送他过来的时候，保健老师就不在这里，此时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他以为是保健老师回来了。 他本打算装睡糊弄过去，走的时候再打招呼，但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时间在犹豫中转瞬即逝。 宗谷坐起身，而面前的帘子在他抬手的同一时间被拉开了。 “……”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宗谷同学，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戴着护身符了。”京子皱眉道。 第73章 对眠 看清来人，宗谷意外过后，又躺回病床。 “原来是京子。你也逃课了么？” 见自己常用的靠窗床位被占，菅原京子在相邻的另一张病床上坐下。 “我只是过来休息。” “是吗。” 看来她昨天也是很迟才从京都回来。 宗谷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对了，我看到那张照片了。” “照片？”京子看着他，“什么照片？” “‘一箭破魔’。” “……” 她抿着嘴，过了会儿又说道：“宗谷同学想要的话，我可以把那幅字送给你。” “我不要。” 宗谷刚有了点睡意，一下子笑清醒了，“如果是什么实际点的东西，我可能会收下。” 京子不再多说，躺到床上，将帘子也拉上了。 宗谷摇了摇头，倒是把他这边的帘子也拉上啊。 他刚坐起身，帘子后面又传来她的声音：“宗谷同学，我听野间小姐说了昨天的事情，谢谢。” 宗谷一怔，随即想起自己是代替她跟野间南一起出外勤的。 “不用客气。” 他躺回病床，也没拉上帘子，“现在这也是我的工作了。” 她似乎笑了一声，收敛得很快。 “我听野间小姐说，昨天那起事件里的怨灵变异成恶灵了。在事件愈演愈烈之前，是宗谷同学出手消灭了它。” “举手之劳。” 京子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宗谷同学，我想尽快看到这次事件的完整报告。” 宗谷扭头看着帘子，“为什么？” “因为野间小姐对宗谷同学在此次事件中的作为，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我想了解详细的经过。” “是吗。”他笑了笑，“不用等那么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京子。” 似乎就是在等他这句话，旁边的帘子忽然拉开了。 京子端坐在床边，面色沉静：“请。” “……你这样看着，我可说不出来。” 宗谷示意她躺下，并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我会介意。” “我只想躺着。”宗谷说道，“京子这样一脸正经地看着我，我更会介意。” “……” 她只好重新躺回床上，侧身看着他。 宗谷则平躺着，望着头顶一格一格的天花板，“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从最开始的时候。”京子立即说道，“我想听到没有遗漏的完整过程。” “最开始么……那是昨天的中午。” “嗯。” “我在吃饭。” “吃饭？” “京子过来找我了。” “……” 京子立即沉默下来，只是看着他那没什么变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不用从这么早的时候开始说起……就从宗谷同学见到委托人的时候开始。” 宗谷沉吟：“我想想，见到那个臭老头的时候么……” “……太失礼了，宗谷同学。” “野间小姐告诉京子的时候，也是这么称呼的？” 京子没有否认。 “总而言之，请称他为委托人。” 宗谷扭头看向旁边的床位，她侧身躺着，披落的长发下是她认真的脸。 “好。” 他深吸一口气，从疲倦中撑起几分精神。 “昨天，我们见到委托人的时候，大概是在下午四点多……” 无人打扰，时间在彼此的对谈中悄然流动。 窗外的太阳向着天顶越爬越高，保健室里的声音则越来越低，渐趋于无。 “啊呀。” 片刻后，离去多时的保健教师终于回到这里，很快发现了异常。 “有人在床上休息吗？要让老师检查一下吗？” 没有回应。 她走过去，只见两个学生分别躺在两张病床上，中间的帘子敞开着，相对而眠。 “唔，这是小情侣们的新玩法吗……” 一直睡到中午，宗谷才睁眼。 “……” 望着对面床铺已经拉上的帘子，他愣了会儿神，又回头望了眼窗外，粗略地估摸着时间。 “已经中午了么。” 他坐起身，见到地上只有一双室内鞋，便拉开了对面的帘子。 床上空无一人，京子果然已经离开了。 因为一些推脱不掉的应酬，她昨晚休息得很迟，但比他还是早了不少的，也不需要补太久的觉。 “哦，你醒了啊。” 宗谷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坐在办公位上的保健教师，“你是哪个班的？” “一年a班，宗谷芳明。” “宗谷同学，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那就好。不能经常熬夜，要注意休息呢。” 保健教师点了点头，又指着桌上的面包说道：“午休只有二十多分钟了，宗谷同学把这个吃了就回去上课。” “……” 他怔了一下，过去拿起面包，发现是校内便利店的特供品。 因为状态不佳，他今天确实没有准备中午的便当来着。 “谢谢，月岛老师。” “不用谢我。” 保健教师月岛千秋盯着桌上横放的手机，抽空看了他一眼，“宗谷同学睡觉的时候，有好几个女生来看过你。这是最漂亮的那个女生给你留的。” “……是吗。” “宗谷同学觉得是谁？” “……” 这老师是怎么回事？ “抱歉，我不知道。” 月岛千秋顿觉无趣，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离开保健室，宗谷在人来人往的中庭停下，坐在长椅上吃起了面包。 阳光明媚，诠释着春的温暖。 已是四月下旬，头顶的樱树也谢得差不多了，只留三两瓣迟迟不愿松手的樱花，成为万绿丛中一点粉。 仰头看了一会儿，目光由近及远，他才看见对面四楼的走廊上，有人在望着自己。 “……” 他抬手挥了挥，朝雾铃转身离去。 没过一会儿，她坐到了他的旁边，手里拿着一瓶刚买的绿茶。 “谢谢。”宗谷打开喝了一口，“铃吃过了吗？” 她点了下头。她的便当也一直由他准备，除了今天。 “吃的什么？” “吉川的便当。分了一半。” “是吗。味道怎么样？” 朝雾铃想了想，“上中。” “……” 宗谷顿时觉得手里的面包索然无味。他做的便当，在朝雾铃那里也只有“中上”的评价而已。 “肯定是吉川妈妈准备的。” “嗯。” “对了……我睡着的时候，你们来看过我吗？” “嗯。” “这块面包是谁买的？” 朝雾铃微微摇头，“不知道。” 宗谷继续啃着面包，两人在中庭的樱树下又坐了一会儿，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回到了教室。 “宗谷，你去哪里了？”伏见问道，“上音乐课的时候就突然不见了。” “去保健室睡了一会儿。” “难怪现在精神了不少。” 宗谷笑了笑，在他回头后又拿出了手机。 嗡嗡—— 二年a班的教室里，京子低头看了眼消息。 宗谷芳明：谢谢你的面包。 第74章 死亡预告 在付出逃课的代价补足睡眠后，宗谷意识到，盲目的急切除了让自己变得疲惫和心神不宁，没有更多作用。 事情的关键，还是正在感应稚雷踪迹的月读。 不过…… “那位神明大人，有在认真工作么。” 望着窗外的天空，宗谷深吸一口气，然后收回心思，重新回到课堂上。 而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一夜未眠的月读此时大喇喇地躺在客厅，还没有从睡梦中苏醒。 即便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抚摸着他的脸颊，月读也没能在第一时间醒来。 “……呵呵。” 直到几千年未曾听过的笑声再度响起，他的梦境顿时逆转。 时间定格，一柄熟悉的剑在他眼前不断放大。将他贯穿后，又将梦境里的所有美好搅得支离破碎，只留下单调的荒芜——就和黄泉一样。 而这笑声是如此真实，仿佛就在耳边，本能让他睁开了双眼。 “……” 一瞬间，月读呼吸停滞，心脏仿佛也跟着停止了跳动。 “呵呵。” 伊邪那美低头看着他，嫣然一笑。 “已经是下午了，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 身体动不了。 月读瞪着眼，甚至不知道这是源于自己的恐惧，还是因为她对自己做了什么。 望着近在眼前的母神，他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早知道醒来就要死，就该在睡觉之前先把那三千日元全花了。 “怎么了，太久不见，已经不认识我了吗？前段时间我还跟你打过招呼呢。” 见月读没有反应，伊邪那美又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 “不过，我对这张脸倒是记得很清楚呢。”她笑了起来，“简直跟你的父亲一模一样。” “……母亲。” 月读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而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好高兴。” 伊邪那美在他眉心一点，月读发现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知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孩子的呼唤了。” “虽然你并不是从我的身体上分离的一部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她微笑着说道。 月读无言地爬了起来，坐也不是，逃也不是，干脆跪坐在原地，等她说出下一句话或者干脆捅来一剑。 只是畏惧如斯，言如刀锋，他又意识到两者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你在发抖呢。”伊邪那美看着他，“在害怕什么？” “……” “我想起来了。” 伊邪那美伸手摸向他的胸口，将他身上属于桐野茜伯父的老土衬衫拉扯开，让里面的圆润暴露在空气中。 “不觉得碍事吗？” “……” 碍事……是指胸部吗？ 月读说不出话来。 她抬手按在他胸前，稍微用力，隆起的部位竟渐趋于平坦。 “太好了……” 伊邪那美观察着他心口的细嫩肌肤，“已经看不见伤口了。还觉得疼吗？” “……不会。” “安心。”她又耐心地将他胸前的纽扣全部系上，“那把剑已经被我丢掉了。” “对了，你之前一直待在那个地方，有见到它吗？” “未曾见过。” “你还记得那把剑的名字吗？” 月读喉咙动了动。 “……天之丛云。” “没错。” 伊邪那美笑了起来，“是你父亲送给我的三件礼物之一呢。到现在，也只剩下一样还在我的手里了。” 或生或死的关头，月读对这种事根本不在意，而她也只是随口一提的样子。 她很快又站起身，左右打量着桐野家的客厅。 “原来芳明住的地方是这副样子。” “他去学校了……” “我刚从那里过来呢。铃的房间在哪里？” “二楼第三个房间。” 月读立即回答道，却没有得到回应，抬眼才发现她正望着自己。 “月读大人不带路，难道是在等死吗？”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宗谷一脸平淡地阴阳怪气的样子，连忙爬了起来。 “……我来带路。” 伊邪那美露出微笑，“我很荣幸。” 来到朝雾铃的房间，她走到二楼视野最好的窗口，在窗边眺望了一会儿。 “这个房间真不错呢，我都想住在这里了。” 月读能说什么，只能木然地站着。 “过来。”她回头招呼着他。 他走到窗边，伊邪那美抬手一指。他望过去，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杉树。 “你看见了什么？”她问道。 月读并不掩饰自己的短视，“一棵树。” 伊邪那美嘴角一勾，转身往外走去，口中如叹息般低语： “我的孩子啊，两天内，你将会死在那个方向。” “……” 如遭雷击，月读脑海里轰的一声巨响。她之后又说了什么，他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伊邪那美也没管他，走进隔壁的房间，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会儿。 “什么都没有呢。” 她在房间里站着，眼睛一闭，便是宗谷在这里日常起居的全部样子。 “我是真的很看好你呢，芳明……” 伊邪那美喃喃自语，“反抗命运，亦为命运一环……这件事非你不可。” 片刻后，她走向窗边，脚尖轻轻一蹬。 月读不知道伊邪那美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找了两圈没见到人，他也不是很在意，只觉得自己死期将至。 思来想去，他点了块三千日元以内最贵的披萨。 “好好吃啊……” 舔着手指、泪流满面地吃完披萨，月读又在客厅的地板上躺下了，直到天色转暗，宗谷和朝雾铃带着客人回到家里。 “……” 桌上摆着披萨的盒子，京子看向地上衣衫不整的神明，嘴角还沾着食物的残渣。 她又看向宗谷，他也在看着她，特别想知道她现在的感受。 神社的工作结束后，他和朝雾铃在菅原家吃饭时，京子表示想跟他一起回来，探望久别的神明； 宗谷当然没有拒绝。电话没人接，眼前所见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期待的是京子的反应。 “月读大人。” 而她只是蹲下身，轻轻摇晃着地上的月读，面色沉静，并没有如他期待的那般做出什么失礼之举。 “……” 月读很快醒来。 看见眼前的京子，他先是一怔，随即伸出了手。 “你有钱吗？” 没救了。 一旁的宗谷移开视线，甚至提不起生气的劲头。 他对他的期待就只有神明之间那一丝感应而已，至于做人或者说做神方面，早就不抱希望了。 “铃，你先去……” 啪！ 巴掌声清脆得让人难以置信。 “……” 宗谷张着嘴，月读捂着脸，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清醒一点，月读大人。” 京子跪坐在地，一手揪着他的领口，另一只手打完巴掌，还没有放下。 “您是月之贵子，是让伊邪那岐大神自得的三贵子之一。高天原在上，八百万神明仍然在注视着人世，堕落如斯，您不觉得难堪吗？” 月读当然不觉得。 “谁管他们，我都要死了！给我钱……” 啪！ 又一巴掌下来，他立即闭嘴了。 既不挣扎反抗，也不开口，月读任由京子揪着自己，默默流起了眼泪。 “是我疏忽了。” 而京子也很快放开他，跪伏在他面前。 “神性天真，降落人世，理应得到正确的引导与规束，这本是我等的责任；我却放任月读大人随波逐流，于浊浊世俗中浮沉，放浪形骸，忘乎所以……这全是我的过错。” 她抬起头，看着流泪不语的月读。 “请您随我返回神社，我会帮助您重新走上正途。” 一旁的宗谷都有些可怜月读了，闻言立即拒绝。 “不行。” 京子望来，他跟着补充了一句，“至少这两天不行。” “为什么？” “我需要他。” 京子皱眉，“宗谷同学需要月读大人做什么？” 宗谷不好解释，只能让她先在客厅安坐片刻，又拖着月读来到外面。 他刚才就已经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 “……” 月读抽泣一声，没说话。 “我说你……嗯？” 宗谷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原本丰满的胸部，现在却连京子也不如了。 他伸手摸了摸，一片平坦，不是错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读没说话，眼泪又流下来了。 “……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我本来就不完全是男人！” 口水喷了一脸，宗谷抬手抹了抹，也不在意。 只要能说话就行，就怕他一直哭哭啼啼。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谷第三次询问，“今天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这副样子？还有，你刚才说自己要死了，是什么意思？” “她来过了。”月读看着他，“去了你和铃的房间……” 宗谷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向楼上奔去。 第75章 这合适吗 能让月读讳莫如深、只敢以“她”相称的人，在宗谷的印象里，就只有一位。 “伊邪那美……” 他快步奔上二楼，心跳随之加速，但觉得自己并未期待什么； 只是拉开房门，见到的只有空荡的房间，他还是良久说不出话来。 本该合上的窗户兀自开着，地上映着光。 宗谷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流云和弯月。 “真可怕。” 他垂下视线，落在远与近的灰暗朦胧上。冷清的夜色，令他很快从头脑发热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所谓的初恋，难道是什么摆脱不了的诅咒吗。” 而跟着他来到二楼的月读，险些趔趄在地。 “你在说什么……初恋？我可是听得懂的，你说的人难道是她？你真的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呜哇——其实你也很可怕？” 宗谷回头盯着聒噪的神明看了一会儿。 “伊邪那美大人过来的时候没带剑吗，怎么没捅了你？” “我就说你很可怕！” 月读在两种情绪里切换自如，转眼又变得黯然神伤。 “就算今天不死，我明天也要死了。” 宗谷转身，背对着云和月，“这是伊邪那美大人说的？” “是啊。” “好啊，我总算能清静一些了。你的胸部是怎么回事？” “……” 月读睁大了眼，看着他平静抱起手臂，对他的冷漠与无情感到震惊。 难道胸部大小的变化，比他的生死还重要吗？ “……被她按下去了。” “按下去了？原来你的胸部这么方便吗。”宗谷短促地笑了一声，“不愧是神明。”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这样也好，看着更顺眼一些。” 月读望来，“你喜欢平胸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原来的那副样子太不协调了。而且对京子来说，感觉也有些不公平。” “唔……” 月读若有所思，忽然又回过神来： “我都要死了，你就只在乎这个？” 宗谷摇头，“据我对伊邪那美大人的了解，她真想杀你的话，根本不会多给两天时间。我想月读大人对这一点应该深有体会。” 月读没说话，眼睛翻了翻。 “也就是说，你大概有所误解。” 宗谷走了过来，“伊邪那美大人今天突然造访，做了什么事，又对你说了什么……全部都告诉我。” 月读怔了怔，随即点头。 片刻后，两人来到了隔壁朝雾铃的房间。 月读站在窗边，伸直手臂指着外面，“你看那里。” 宗谷望去，昏黑夜色里，隐约是一棵杉树。 “那棵树怎么了？” 月读黯然：“她说两天之内，我就会死在那边。” “……” 宗谷皱起了眉。 过了会儿，他开口道：“那就过去看看。说不定送月读大人上路的绳子，已经挂上去了。” “我不去！” 月读大惊，往旁边一躲。 宗谷站到他刚才的位置，盯着那棵杉树，目光由近及远，移向黑暗的天空。 “伊邪那美大人的原话是什么？” “……” 月读想了想，“好像是‘我的孩子，两天内，你就会死在那个方向。’” 宗谷紧抿着唇，忽然想到了什么。 “月读大人感应过这个方向吗？” 他怔了一下，“你是说……” “过来。” 宗谷往旁边挪了挪，让月读回到原位。 面对着不远处的那棵杉树，他闭上双眼，凝聚微弱的神力，向着前方不断延伸。 片刻后，月读再睁开眼睛时，死里得生的庆幸与不知所以的茫然，同时出现在他脸上。 “稚雷……为什么？” 惊喜之余，宗谷同样觉得茫然。 这是她碰巧发现稚雷后的好意提醒，还是对他的又一次考验？ 在月读的几次感应中，稚雷始终停留在琵琶湖畔的某一处，未曾移动半分。 宗谷猜测，伊邪那美所谓的死亡预告，其实就是稚雷再次失踪的期限。如果今天也算在内，那么他最多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准备。 不过眼下，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更加急迫的问题——菅原京子认为神明蒙尘，打算将月读带回神社，好好“清洗”。 下楼前，两人商量起了对策。 “这样，你先去跟京子认个错。” 宗谷看着月读，“保证自己以后会洗心革面，重新做神。” “……” 他张了张嘴，“这合适吗……我可是神明。” 宗谷冷笑，望着他脸上还未消退的红印，“京子给你两巴掌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冒出这种自觉？”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月读立即辩解。 “你要是被她带回了神社，从结果来看，其实也差不多。” “不可能。” 月读断然否认，对此有着自己的看法，“虽然她很严厉，但我能明白她的用心。京子是不会害我的。” 宗谷抱着手臂，“然后呢？” “……什么然后？” “为了让月读大人变成京子心目中神明应有的样子，你觉得她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 先说作息，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不能更迟了； 饮食方面，披萨大概是没得吃了，一日三餐都得和神社的巫女们一起，米饭、野菜、味噌汤； 然后，最重要的一点：月读大人再无自由。除了吃饭和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得坐在月之宫，听从信徒们的祷告。” 宗谷说完，月读已是一头冷汗。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确实和死了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以京子那副正经而严厉的性格来说，就算实际情况没有这么夸张，估计也差不了太远。 “……我该怎么做？” “就按我说的：认错，反思，给出保证。剩下的交给我。” “好。” 两人来到楼下，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月读大人，我们回神社。” 扑通—— 月读跪倒在地，摆出土下座的姿势。 “我知道错了。” “……” 朝雾铃朝地上看了一眼，宗谷哑然无语。 他都忘记他只知道这一种道歉方式了。 而京子不动声色，也跪坐下来，正对着月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月读大人只是暂时被世间的物欲蒙蔽，只要及时回头，我相信您很快就能重回正途。” “……所以说，我会改的。” “是的，我相信月读大人。” “……” 趴在地上的月读，扭头看向了宗谷。 结束了吗？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京子也跟着望了过来。 “感谢宗谷同学这段时间对月读大人的照顾，之后不会再打扰了。” “哪里……” 宗谷下意识地回应，又立即摇头，“不，月读现在还不能跟京子回去。” “为什么？” 还是同样的问题，但这一次他不能再回避了。 “月读大人虽然好吃懒做、一无是处，但也有一点特殊的本领，我需要他帮我感应某只灵体的位置。” “什么灵体？”京子问道，对他前半句话里的渎神之言并未表态。 “也是从黄泉里逃出来的灵体。” 京子想了想，“是宗谷同学认识的人？” “不，我和他素未谋面。” “那宗谷同学寻找他的理由是什么？” 宗谷看着她，“这就是我的隐私了。” “抱歉。” 京子微微低头，又看了眼月读。 “我无法判断宗谷同学说的话是真是假，从月读大人的表现来看，这更像是你们串通好的话术。” “怎么会呢。”宗谷笑了笑，“在找到那只灵体之后，我就会将月读大人送回扶云神社。” “诶……等等！” 月读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和刚才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敷衍一下就行了吗？” “……” 京子眼珠转动，分别看了看神情不一的两人，暂时没开口。 宗谷斜眼看着月读，也不想说话。 而后者从惊怒到茫然，再到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用了两分钟。 “……” 朝雾铃从手机上挪开视线，只见月读又趴到了地上，不过这次朝向的人变成了宗谷。 半晌后。 “对于所谓的‘八百万神明’，京子是什么看法？”宗谷忽然开口道。 “深信不疑。”京子回答。 “无论是什么神明，京子都会像崇拜三贵子那样对待他们吗？” “不会。菅原家世代事奉三贵子，对其他神明敬而远之。” “敬而远之么。” 宗谷觉得还不够，“如果有人在猎杀神明，京子是坐视不理，还是会出手相助？” “……” 京子倏地抬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移向月读。 “我会出手相助。” “帮助谁？” “自然是帮助打算猎神的宗谷同学。” 第76章 潜移默化 从多种层面来说，菅原京子都是一个认真得有些可怕的女人。 至少宗谷就没想到，她在知晓自己猎杀神明的企图后选择出手相助，是为了杀鸡儆猴。 确切地说，是为了让已经死过一次的月读大人，亲眼见证失格神明的悲惨下场，以此坚定回头是岸、重新做神的决心。 “京子怎么知道我要猎杀的对象，就一定是失格的神明？” “因为宗谷同学始终只是人类，再多的见识与经验，也无法改变你的本质——你的能力是有限的。” 京子看着他，“而且宗谷同学也不像是会自寻死路的人。因此，宗谷同学的猎杀对象，一定是已经失格或者本就不值一提的渺小神明。” 宗谷惊讶于她呼吸之间做出的判断，而京子的话还未说完。 “更何况，这件事离不开月读大人的参与，我相信他的选择。” “……” 宗谷望了月读一眼，京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在人世之事上，月读大人初来乍到，确实受了些横流物欲的蒙蔽；但涉及到神明，我相信没有比他更值得信赖的人。” “……” 这只是她的一己之见，见识过月读的不靠谱，宗谷实在无法认同。 不过京子现在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他当然不会反驳什么。 “没错。”宗谷将地上的月读扶了起来，“我也是得到了月读大人的支持，才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月读：“我……” “你闭嘴。” “……” “那么。”京子望着他，“宗谷同学打算猎杀的对象，是哪一位神明？” “不是哪一位，是八位。” 宗谷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构思自己的计划，“来自黄泉的八雷神，京子应该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 八雷神…… 这可不是京子原先预想的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神，她稍微有些动摇。 她对“高天原上居住着八百万神明”的神话深信不疑，在月读现身人世后更是如此；但如此之多的神明，其中总会有些德行或者能力不入流的部分，她以为宗谷的目标便是其中之一。 “当然……《古事记》上也有八雷神的名字。” 京子停顿了一下，“不过，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他们也流落到了人世。” “我也是才刚知道不久。” “是吗。宗谷同学猎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让黄泉回到最原始的模样。” 朝雾铃娇弱，月读不靠谱，宗谷独木难支，决定让巫女京子成为自己的同伴和助力。而她行事需要正当的理由，一旦答应后便不会轻易放弃，因此颇具耐心地为她解释起来。 除了隐瞒他与伊邪那美的关系，还有她在幕后对这一切的指引，宗谷几乎将能想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京子。 “……” 她听罢沉默良久，又像是刚认识宗谷一般注视着他。 “宗谷同学……在此之前，我以为的宗谷同学自私冷漠，对人敷衍，对事消极逃避，只在无可逃避时才会出手……” “……这种话可以直接在我面前说吗？” “但是，我现在知道宗谷同学身上所背负的沉重了。宗谷同学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整个人世。” “……” 宗谷都听傻了。 不过他想要的是猎神路上的助力，不是信徒，对她过度抬高自己的话立即予以反驳。 “不，让整个人世受益只是顺便的客观结果，在主观上，我为的还是自己的安稳未来。我就是京子认为的那种自私冷漠，消极逃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的人。” 京子点头，“我知道。” “……” “但是——”她继续说道，“这只是宗谷同学自以为是的想法。” “什么？” 京子挪到宗谷面前，说了声“失礼了”，然后便将他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拿了出来。 灵觉瞬间被切断，她适应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 “有这枚护身符在，宗谷同学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安稳度日，不是吗？” “这是桐野奶奶留给她的护身符。”宗谷说道，“总有一天，我得还给她……” “是吗？” 京子看着他的眼睛，“‘自私冷漠’的宗谷同学，即便面对要在茫茫人世寻找并杀死八雷神的重重困难，也不愿意将对桐野同学来说、更多只是纪念意义的护身符据为己有吗？” “……” 宗谷张了张嘴，完全沉默下来。 “过去遭遇的不幸，让宗谷同学厌倦流亡，并在潜意识里产生了拯救整个人世的想法。宗谷同学没有带着护身符逃走，又加入了机构，便是这种潜意识在实际中的投影。” 他没有说话，京子不知道他是没听进去，还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 “总而言之，宗谷同学所选择的未来，与我乃至灵觉者机构的目标是一致的。” 她伸出手，“我会成为宗谷同学前行道路上的助力，并为之付出一切。” “……” 宗谷看了她一会儿，握住那只手。 “请多指教。” 商量过后，宗谷送京子回去。 “我先回去做些准备，待会儿再见。” “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 京子在门口停下，婉拒了宗谷的好意，“宗谷同学应对灵体的经验比我丰富，姑且就用这段时间，考虑一下之后的实际行动。” 这次要对付的可不是普通灵体…… 宗谷苦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京子也不多说，转身离开桐野家的旧宅。 走在前后无人的小巷里，月光淡而朦胧，她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潜意识么……” 京子驻足，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宅院。 黑暗中几乎看不清什么，就和一直以来宗谷给她的感觉一样： 神秘地出现在近畿，过往的经历一片神秘，身上戴着压抑灵觉的神秘护身符，出现在他身边的朝雾铃也同样神秘莫测…… 但是这种感觉，在这个白天忽然消散了不少——她和他在学校的保健室相对而眠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的内容是宗谷来到近畿之前的前尘过往，她是毫不相关的旁观者。 有道声音萦绕在耳边，漫不经心，却不断告诉她种种难以置信的事情。而这与他刚才告诉自己的那些事，竟然相差无几。 于是，现实中的她也得出了梦里那道声音告诉自己的结论：从黄泉里逃出生天的宗谷，背负着让整个人世免于黄泉灵体骚扰的使命。 在她说服自认为自私的宗谷接受这一点的同时，她似乎也在说服自己。 她对自己成为宗谷猎神助力的决定坚定不移，驱邪除魅、守卫人世，是她与机构永恒的目标。可是回过头来再看，这种充满实质性内容的梦境，来源又是什么？ 难道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潜意识吗？ 可她在之前对此毫不知情。 不知不觉间，京子走到了车站。 登上冷清的电车，这节车厢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做得好。” 京子在沉思中抬起头，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坐到了她的对面。 “什么？”京子问。 对方露出微笑，“什么？” “……” 原来不是在跟她说话吗。 “抱歉……” 京子对面前的漂亮女人点了下头，又迅速扫望一眼，并没有看到手机之类的通讯工具。 “没什么。” 第77章 湖中疯神 对于近湖市这样的乡下地方来说，过了晚上九点钟，就已经可以说是深夜了。 一盏盏路灯点亮了道路，却见不到半个行人。 “回房间。” 菅原京子走出家门，回头看向年幼的妹妹，“早点休息，我很快就会回来。” “姐姐，你要去哪里？” 玉子停在门口，看着她身上的打扮，还有背在身后的破魔弓。 “是机构的任务吗，为什么这次只有姐姐一个人？” “不是。”京子摇了摇头，“而且也不止我一个人，玉子不用担心。” “野间小姐也在吗？” “不，是宗谷同学。” “诶，宗谷哥哥？” 玉子一愣，明明姐姐才刚从他那里回来不久。 车灯照亮，一辆轿车由远及近地驶来，在菅原家门口停下。 “京子？” 一个中年女人下了车，径直朝两姐妹走来，车子驶向后院的车库。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母亲。” 京子握着破魔弓，“是机构的任务。” “真是的……已经很迟了不是吗？” 见倚在门口的小女儿脸色有异，菅原母亲也没有多想，“要小心一点。” “我知道了，母亲。” 她拉着频频回头的玉子回到屋内，京子在外面又等待了一小会儿，直到父亲停完车出来。 “父亲。” “京子。为什么背着弓，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是的。” “京子已经很出色了。”菅原父亲停下脚步看着女儿，“机构那边的工作，也不需要太卖力，京子刚立下大功不是吗？” 京子垂眼不语，他也没再多说，交待一句“注意安全”便回到了屋内。 她长吐一口气。 “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离开这些，我到底还剩下什么呢。” 拉紧背上的弓，京子转身离去。 不多时，她从车站出来，见到了在外面等候的宗谷三人。 “……” 京子稍微有些意外，“为什么朝雾同学也过来了？” 看着身旁执意要跟来的娇小少女，宗谷脸上也闪过几分无奈，但开口时只说没事。 “到时候会让铃躲远的，护身符也会给她。” 京子点了点头，相信他的决定。 宗谷看着她身上挂着的弓与箭筒，“京子的准备就是破魔弓么。” 虽然他也见过她用剑，但到关键时刻，果然破魔弓才是她最自信的选择。 京子点头，又从胸口掏出一叠符纸。 “还有这个。” “……巫女服没有口袋吗？” 她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了他的准备。 “练习剑道用的竹刀。” 宗谷看向一旁的月读，竹刀在他手里。 “从桐野那里借的。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其他顺手的武器……总比木棍来得强。” “嗯……” 捧着竹刀的神明四处张望，像是第一天来上班的拎包小弟。京子欲言又止，鉴于此时情况特殊，决定暂时不去在意。 “我可以为宗谷同学向机构申请专用的灵器。非金属材质，不在普通人的管制武器之列，也比竹刀坚韧得多，尺寸和重量都可以调整。” “是吗……之后再说。” 宗谷稍微有些遗憾，“再怎么说，今天肯定来不及了。” 京子点了点头。 他又望向无所事事的神明。 “带路，月读大人。” 月读甩了下竹刀，左右看看。 “车呢？” “什么车？”宗谷问。 他愣了一下，“走过去？” “不然呢？” 宗谷知道大致方向，暂时走在前面，“这里走到琵琶湖边，也就半个小时左右。” “剩下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太紧张。” 一边走着，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深沉夜色。 “而且，我和京子也需要热身和思考。” 哗啦—— 湖浪一波一波地涌来，将混着木枝、树叶和塑料拖鞋之类的杂物推到岸边，堆积在一起。 步行道上，每隔十几米就有一盏路灯，其中一盏照亮了立在湖边的四道身影。 “……” 掠湖而来的阵阵冷风，吹不开宗谷紧皱的眉。 在他身旁，京子也是相同的神情。 两人望着湖中，在离岸几十米远的湖水里，有个矮小的老头正在水中不断挣扎，口中发出难以听清的怪叫。 过来的路上，他们对月读也未曾见过的稚雷以及他的状态有过诸多猜测，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远离湖岸的深水里泡着。 一路上商量的种种对策，也都一并泡进了湖水里——水中行动不便，游过去搏斗与送死无异，而他们更不会飞。 至于远程武器，京子刚才射出的一箭精准命中，正在稚雷的额头插着。 可他丝毫不受影响，对攻击自己的京子更是看也不看。正如伊邪那美告诉宗谷的那样，发疯的稚雷似乎已经彻底失去理智。 他攻击着湖水，与空气搏斗不休，只有无差别的吼叫声被湖风吹到岸边，搅得几人心烦意乱。 “这……这就是湖边啊！” 见宗谷望来，月读立即辩解道。 “……” 宗谷懒得跟他计较，“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吗？” “这说的也不是人话啊。” 看来稚雷的吼叫确实只是发泄情绪，并不是在说什么古老的神明之语。 “宗谷同学，现在该怎么办？”京子问道。 符纸没有使用的空间，唯一能用上的破魔箭虽然命中、但也不起效果，她只能期待宗谷了。 而他望着湖面，也是茫然更多。 他不清楚稚雷为什么会出现在湖中，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此徘徊不去。 同样奇怪的是，眼前的稚雷看上去就是一个疯癫而普通的灵体，身上没有丝毫神明的影子； 就连月读，一边肯定他是稚雷的同时，一边也对他的状态感到奇怪。 还有…… 伊邪那美提到的两天时限，又是什么意思？ 吹着冷风，四人在湖边痴站着。 夜越来越深，身后的环湖公路上原本偶尔有车辆经过，此时也完全寂静下来。远远的路灯只有光亮，没有温度。 哗啦—— 有人下水了。 “……” 宗谷先是一怔，迅速反应过来，一把将京子拉住。 小腿和绯袴已经浸没在湖水中，她回头看他，“我想去近一点的地方观察，或许有什么我和宗谷同学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 稚雷离岸边足有几十米远，而此时本就是深夜，他们全是凭灵觉在观察他的状态。 “如果他突然攻击京子，在水里逃都逃不掉。” 湖水冰凉，她却不为所动。 “可是他完全没把我和宗谷同学放在眼里，不是吗？” 何止是他们，连月读都不在稚雷的目光之内。 “我想，就算是失格的神明，要对付我和宗谷同学，也没有摆出这副姿态来引诱的必要。” 宗谷沉默了几秒，抓着小臂的手往下一滑，握住了她的手。 “……宗谷同学？” “我跟京子一起过去。” 京子对自己的判断信心十足，也未劝阻，反而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宗谷同学会游泳吗？” “姑且能保证自己不会被淹死。”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湖水逐渐淹到膝盖，宗谷也跟着下了水。 “别过来。” 京子回过头，而他看着岸上的朝雾铃。 她却一直往前，直到水边，朝他伸出了手。 “……” 宗谷接过她手里的护身符，湖中的狂躁吼叫瞬间消失。 他怔了怔。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用灵觉来观察的意思吗？ “铃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踩进水里，贴在他耳边。 “先放开她。” 第78章 一发之囚 宗谷往前走着，冰凉的湖水很快浸没胸口的护身符，淹到颈间。 身体浮起，脚尖探不到底。 宗谷松开手，京子对他点了点头，随后一起往前游动。 哗啦，哗啦—— 身体推开波浪，她对宗谷特意回到岸上和朝雾铃所说的悄悄话，还是有些在意。 “朝雾同学说了什么？” “小心被京子拖下水。” “……” 她横来一眼，如他所愿地不再多问，而后又游得更快了些。 宗谷稍微落后，双眼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见湿透的巫女服在她下沉时浮起，在她浮起后，又紧贴在她背后。 琵琶湖水面辽阔，即便是离岸几十米的地方，说是湖边也不为过；只是湖水冰凉，又有稚雷在前，两人无法完全放开，要游过去还得花费一点时间。 重新戴上护身符，宗谷看不见水中的疯神，节奏和方向都由京子掌控。 他要用普通人的双眼，找出伊邪那美困住稚雷的所在。 据朝雾铃所说，在月读感应到稚雷之前，伊邪那美就发现了他的踪迹。一路追逃，她最终在琵琶湖边将他擒住。 她不忍心对自己的孩子下手，本打算将稚雷送来宗谷这边、由他宰割，天上却忽然响起了春雷。 伊邪那美不想淋雨，便用了一点手段将稚雷困在湖中，随后坐上电车，径自返回京都。 因为只是随手为之，难以维持，更何况稚雷也在不断挣扎，最多两天就会失效。至于是什么手段，伊邪那美没有明说。 而这一切，都是他在保健室补觉时，她来到淡海高校亲口告诉朝雾铃的。 【“我也想帮助芳明。但稚雷毕竟是我的孩子，即便已经疯癫，作为母亲，还是想再给他一点机会呢。”】 这便是伊邪那美予以提示、却又不明说的缘由。 同样的，宗谷也不能告诉京子。 就像他事前猜测的那样，这是机缘巧合下的一时兴起。只不过无论是他，还是已经疯癫的稚雷，都不会觉得有趣罢了。 “前面就是了。” 片刻后，京子停止游动，回头看向宗谷，“小心一些，不要游到我前面。” “好。” 他点了下头，望向前面的幽暗水域。 “京子现在能看到什么？” “与在岸上看到的没什么分别。”她放慢了游动的速度，盯着近在眼前的稚雷，“只是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那扭曲疯狂的面目，还有歇斯底里的嚎叫，都在冲击着她的感官； 尤其是后者，隐约给她一种当初面对月读释放的冲击波时的感觉，或许这就是神明与普通灵体的区别。 “宗谷同学呢？” “什么也看不到。” 两人稍作商议，决定再游得更近些。 接近到一定距离，京子忽然停下，身体明显紧绷起来了。 “他在看着这边。” “还有多远？” “五米左右……” 已经是极近的距离了。 宗谷游到京子身侧，“如果他对我有所反应，京子就告诉我。” “……” 她怔了一下，随即点头。 “小心。” 哗啦。 宗谷刚往前游出一个身位，面前的湖水忽然激荡，又爆炸般地砸向了他。 京子的提醒也随之响起，“宗谷同学！” 他立即停下，只是被湖水浇了满头。 而在京子的视角里，则是稚雷对宗谷的擅自接近暴跳如雷，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攻击他； 然而这样的动作却受到了限制，他刚扑出就被迫停下，双手在颈间不断地抓挠着，神态变得更加扭曲和疯狂。 她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宗谷。 “被什么东西限制了么……” 宗谷想了想，“也就是说，我还能再接近一些。” “不行，太危险了。”京子立即反对。 宗谷点点头，“所以只能拜托京子替我把握极限距离了。” “……” 她抿起唇，过了几秒才说道：“最多还能再前进一米。” 宗谷轻轻挥动双臂，身体稍微往前漂了一些。 哗、哗、哗—— 水波激荡，愤怒至极的稚雷苦于手短，只能一边对宗谷咆哮，一边砸着湖水泄恨。 “停下。”京子很快发出提醒。 宗谷停了下来，只是眼前湖水波荡，什么也看不到……不对。 水面上似乎漂着一块白色的东西。 而任湖水如何激荡，它始终漂浮在水面，随波起伏而不远离。 “那是什么……” 视野本就昏暗，还有不断砸起的水花，宗谷看不清楚，身体不自觉地又往前游动了一些。 从身后伸来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能再过去了。”京子面色凝重，“一点也不行。” “……” 宗谷对她点了下头，又看向前方。 他现在能看清了，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却又始终不会离开原位的那样东西，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拖鞋。 和他在湖边漂浮物里看到的那只单独的拖鞋，似乎是一对。 哗啦。 水面轻晃，因寒冷和紧张而颤抖的双手，扶到了宗谷肩上。 他回过头，京子游到他身后，从肩上探出脑袋，两眼凝望着前方。 “宗谷同学，稚雷的脖子上似乎缠绕着什么……” 她呼出的气息吹在他耳后，带来短促的微热。 在水里难以精确地把握距离，两人几乎已经贴到了一起； 而他们与稚雷之间的距离，也已经到了再靠近一分、就会被那只极力伸来的爪子攻击到的地步。 危险至极，但同样也意味着京子能看清的东西更多了。 “非常细，像是丝线，我看不清……但已经在脖子上勒出血痕了。” 她对此满是疑惑。 宗谷又望向那只塑料拖鞋，忽然意识到它就是一个系船柱。而京子看不见的那根细丝，就是将稚雷这艘狂躁的船拴在上面的绳子。 留下拖鞋并让它固定在水面的人，他已经知晓，至于那根细丝是什么，也不难想到。 那只是伊邪那美的一根头发而已。 发丝与拖鞋，便是将稚雷囚禁湖中、并限制全部神力的封印。而他要想杀死神明并取得他的神力，就得先解开这层限制。 “京子能从岸边射中他的脖子吗？”宗谷忽然问道。 “……” 京子怔了怔，说道：“我无法保证一箭即中。” “一筒箭总该够了。” 湖水冰冷，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态度还是强硬。 “宗谷同学是在小瞧我吗？” 泡了这么久，宗谷也冻得厉害，侧着的脸上笑容惨淡。 “不，我相信京子。” “那就……” “——我现在最庆幸的事，就是京子成为我的同伴。” “……” 按在肩上的双手忽然抓紧了。 他回过头，她垂着眼。 湿漉漉的发丝，贴在白净脸颊上。 她只是有点高兴。 “……先回岸上。” “嗯。” 两人又用了一些时间游回岸边，月读与朝雾铃接应着。 身体冰冷而沉重，衣服也完全湿透，只是现在不是回家洗个热水澡再换衣服的时候。 头发和身上的巫女服都在滴水，京子随便拧了两下，将头发一束，便拿起了破魔弓。 几十米的距离对她来说不算遥远，目标会动并且不太明显，才是有些麻烦的地方。 宗谷拿着她的符纸，走几步便在地上放一张，很快便在湖岸边圈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 在启动后，这些符纸能将进入其中的灵体拦在圈内。只是用来对付神明的话，效果犹未可知。 月读此时就站在圈里。 “要是他还有理智，脱离封印后肯定立马就逃走了。”他看着湖中的稚雷，“可惜，他已经疯了。” 宗谷手里还剩下几张符纸，“月读大人觉得我有几成胜算？” 月读看了看他。 “要是能拿出之前杀我的气势，就有十成。” “借您吉言。” 宗谷笑了笑，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递给准备已久的京子。 “开始。” 搭箭，拉开弓弦。 嗖！ 第一箭，未中。 嗖！ 第二箭，没入喉管。 缠绕的发丝瞬间断为碎末，另一端维系的拖鞋忽然燃烧起来，转眼就烧得一点也不剩。 哗啦—— 月读抬起视线，黑影自湖中暴起，在他眼里不断放大。 第79章 明天上架 大家好，《神隐归来》明天中午上架，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 ======================= 写下这篇感言的时间是2022113的夜里，不过我也没办法确定是不是第二天就能用上，反正总得写点什么。 想到写点什么，就想到没写成的《东京执教》完结感言。 完结撒花！ 剩下的后面再说。 先来说说这本《神隐归来，作者取了个啥比书名》。 先不谈作者，这本书最后沦落成这种书名，在干嘛？【来自羽海野月超话】 羽海野月尽力了 状态 总之，书名会改的。 执教完结的时间，是去年十一黄金周的尾声。 按照我原来的打算，十月剩下的时间一边休息，一边把下一本书的大纲写出来，十一月开始码字，十二月上传。 然后，那什么，当时暗黑3出了个无形装备的赛季，还挺有意思的。 我刷了一个月！好爽！ 于是，十月过去了，大纲还没动。 好，调整计划，十一月写大纲。 想书名，几天过去了；（羽海野月尽力了在干嘛） 想主角名字，又几天过去了； 构思主线，十几天过去了。 大纲写出来的时候，十一月已经余额不足了。 生死无常，期间两度奔丧，有亲有疏。 然后开始龟速码字。 码了一段时间，发现不行，没有更新的压力，我也提不起劲，一天最多两三千字。 遂开书。 不得不说，有个明确的主线大纲，虽然码字依然慢，至少不会像执教那样一边写一边懵。 写到第三本，这还是我头一回在年底开书。考虑到春节期间的各种不安定，我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现在写了将近二十万字，也到上架的时候了。 虽然从收藏量来看，八成已经扑了，但跟执教扑的姿势还不太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就是这样和那样，总之扑了也会写下去。 说到扑街，执教上架的第一天还是第二天，有个跟我同一天上架的作者加进书友群，然后私聊我，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和你一样，也是今天\/昨天上架的【死扑街】。” 不知道他死了没有，我希望他死了。 再说这本书的内容……哦，清汤寡水，没什么可说的。 这就是我的风格，燃不起来，骚在骨子里。相聚于此，谢谢大家的认可与喜欢。 不过也有存在争议的地方，大概是【伊邪那美】。 大象只露了一对鼻孔，这本书是有主线的。 你觉得不行，那到此为止就好，后面要花钱了。看小说是消遣，不要为难自己，也不必让我知晓。 再说说我为什么码字慢。 六岁的时候，我从谷堆上掉下来，摔伤了骨头，自此落下病根，打字的速度要比正常人…… 好了，认真地说。 一方面，日常本来就难写。 作者和读者的视角是不一样的，很容易陷入看上去像是水字数的自嗨里，比如执教的【修学旅行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得花不少时间审视和修改已经码完的部分； 再者，我在码字的时候会代入不同的视角，尽可能地让这个虚构世界里每个人的反应都显得合情合理一些。 另一方面，我文笔非常一般，但又非常看不惯自己的一般文笔。所以边写边改是常态，偶尔一句话能纠结半天，码字的速度当然也就上不去了。 羽海野月真的没有存稿 羽宝尽力了 把本章说打在泪目里 夜夜想起羽宝的话今天真的不加更 最后，上架十更。均订过千加更，盟主加更。 谢谢大家的支持。 ======================= 再说说上本书，没看过的可以忽略这里。 《东京执教》在三个月前完结了！ 完结撒花！ （。 虽然有些仓促，但扑街如此，我已经尽力了。 正文加上书友群里的番外，也差不多一百二十万字了。 本来打算再展开一点，把正文也凑到一百二十万字，但那段时间实在状态极差。 一方面夜里睡不好，精神上非常焦虑； 另一方面，肩膀不知道为什么也痛得要死（后来发现可能是因为在tb上买的酸枣茶，用来改善睡眠质量的），乃至一篇完结感言都敲不出来。 执教的更新其实非常赶，因为完全没有存稿。 为了赶上当时的征文活动，写完开头三章，执教就开始上传了。 结果就是执教更新的六七个月，每天都在追赶。 白天发的文，都是前一天晚上赶出来的。甚至有的时候，中午十二点的更新，是我十一点多才修修改改完成的。 再加上只立了人设，没有明细的主线大纲，执教的码字过程只能说煎熬，内容上也是各种收不住。 比如原本的第一女主，其实是越水遥。在起初的设定里，她就是个单纯的邻家小妹傻白甜； 伊原理花这个设定原本的角色（第一版），是帮助魂穿后与世界不兼容的泷野瑛佑维持生命的魔女（……），来自异世界（……）； 不存在花本千代，花本铃音是女王型大小姐； 相羽亚美是泷野在东大的小恶魔型学妹； 还有相当一部分异世界和学园争夺财产的内容。 。。。。。。 所以说，大纲真的很重要，你们以后写书的时候千万要注意。 无论如何，执教还是完结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谢谢，谢谢。 第80章 疯狂【上架求支持】 封印解除后，稚雷几个弹跳就从湖中跃到了岸上，落在月读面前。 “……” 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人对望着。 矮小老头形象的稚雷半弯着身子，脸上又惊又疑。 而在他绕着月读转了足足两圈之后，后者忽然捏住鼻子，面露嫌恶。 “一股黄泉里的臭味……真叫人受不了。” 稚雷停下脚步，也开口了。 “你是谁！” 声音嘶哑含糊，像在漏风。 而他的喉咙也确实在漏风。 正中咽喉的破魔箭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空洞，而早前落在额头上的那支箭还在插着。 稚雷似乎不受影响，也并不在乎，两眼一直盯着面前的月读不放。 解除封印后，他也不完全是刚才那副疯狂和躁动的模样，至少看起来还能交流几句。 “你是我的兄弟？……你不是我的兄弟！你是谁！” 感觉到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急躁又忌惮，迫切地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月读却不打算搭理。 稚雷既入彀中，也没必要多纠缠，他突然发难，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快步跑出符纸环绕的包围圈。 “起！” 一旁等待的京子，在月读出圈的同一时间，将捏在手中的符纸拍在了地上。 灵力狂涌，启动的符纸瞬间连为一体，形成一道直冲天空的灵力界限，将里外分割。 淡蓝色的界限似有若无，宗谷伸手触摸，像是按在透明玻璃上。 他抬起头，界限一直朝天空延伸着，足有几十米高。视线再落下时，界限内的稚雷也爬起来了。 “你是谁！” 望着外面的月读，他还在追问。 月读捏着鼻子，见他在试图出来时被界限拦下，才勉为其难地开了口。 “我是月之贵子。” “……” 稚雷惊愕了一瞬。 “哈哈，死了！被一剑捅死了！” “……” 月读大怒，“你马上也要死了！” 对于他的威胁，稚雷置若罔闻。拔掉额头上的箭矢，他贴在淡蓝色的界限上，微低脑袋，抬眼盯着外面的月读。 原本疯狂的神情沉寂下来后，枯脸映上淡蓝的光，又显得有些阴森。 “我去过高天原……我是从高天原出来的。” “……” 出身高贵的月之贵子，至今都未踏足过那个地方。 “月之贵子，月之贵子……” 稚雷紧贴着阻隔彼此的界限，两眼瞪得陡圆，脸也在挤压中变形了几分，“父亲把我从高天原赶出来了，你能不能带我回去？” “你也配叫‘父亲’？” 月读冷着脸，“想都别……” “——答应他。” “……” 月读立时哑然。 扭头看宗谷，他又重复了一遍，“答应他。” “……好。” 月读重新看向稚雷，“我答应你，我会带你回高天原。” “只要交出神力。”宗谷提示道。 “只要把你的神力交给我……不对，是交给他。” 而稚雷只盯着月读，对宗谷看也不看。 “没有神力，我要怎么去高天原？” “……” 见他忽然变得有条有理，月读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 “还有我啊。” 他指了指自己，“我是月之贵子，我可以带你回到高天原。” “月之贵子……” 稚雷以一种压迫的姿态将自己挤在界限上，脸变得扭曲，只有能活动的眼珠转了转，像是在重新打量他。 “可你已经死了！哈哈！” “……” 月读简直气疯了。 一旁的宗谷则要冷静得多，发现事不可为后，又与京子低声商量起来。 “……看来他疯归疯，还不算傻。” “这样的话……战斗不可避免。” “嗯。这些符纸还能维持多久？” “这是由界限受到的冲击来决定的。” 京子看了眼那张扭曲得有些恶心的脸，又迅速移开视线，“如果只是现在这样，至少能维持到天亮。” “足够了。杀不死的话，再作打算。” “嗯。” 从朝雾铃的手里接过竹刀和护身符，宗谷深吸一口气，迈步跨入界限。 京子近身作战能力有限，他拒绝了她一起进来的打算。而她自知甚明，也没坚持。 “接下来就交给我。” 将护身符丢在地上，稚雷与那道淡蓝色的界限，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而一直对他置之不理的稚雷，也在此时望了过来。 “哈哈！” 漏风的怪笑声再度响起。 望着他额头和喉咙上的空洞，宗谷握紧了手中的竹刀。 与普通灵体不同，神明的要害并非头部或者心脏。或者说，神明的身体并不存在要害。 据月读所说，神明由神灵和神体组成。 若有信仰维系，神灵几乎不灭； 神体只要没被完全消灭，便有机会重塑，不至于死去——被一剑捅死的月读是个意外，因为刺入身体的那把天之丛云剑，就是用来消灭神体的。 而比普通神明低了几个档次的八雷神，既不具备神体，也没有信仰来维系本就微弱的神灵； 于是，他们吞噬了无数黄泉军与黄泉之女，用黄泉之力凝聚出了一具随时修复、几乎无法消灭的身体。 ——前提是，他们还处于彼世黄泉之中。 身体的残缺在人世得不到修复，而稚雷陷入疯狂，对此已经不在意了。 看着严阵以待的宗谷，他嘿然一笑： “回黄泉去！” “……” 宗谷微怔，还未来得及细想，又急忙向后闪避。 轰！ 暴起的稚雷落在他刚才的位置，砸起一地尘烟，又迅速发起了二次攻势。 他扑向宗谷，以指爪为武器，猛挥出撕裂的一爪。 宗谷握紧竹刀，避开扑击后紧接着便是一记横扫，重重拍打在稚雷背后。 啪嗒！ 竹片作响，覆盖其上的灵力，只在稚雷背部切出一道半厘米深的口子。 他到底不是纯粹的灵体，竹剑的杀伤力十分有限，不过已经值得宗谷欣喜了： 只要不是毫发无伤，他就有机会让他体与灵俱灭。 而背上遭了一剑，稚雷却只疯笑，脚一蹬便又冲了上来。 宗谷再避，两人错身而过时，稚雷忽然诡异地扭曲身体，挥出的一爪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落下。 “……” 一瞬间，后躲的宗谷心脏狂跳。 而在暴起突进中忽然扭曲身体的稚雷，也不可避免地栽翻在地，翻滚两下后撞上了界限。 脑袋在脖子上转了两圈，已然扭曲。 半张脸贴着地，另半张脸挤在淡蓝色的界限上，眼珠一转，他瞄向了外面的月读。 “哈哈！” “……” 月读冷着脸没说话，旁边的京子抬弓便是一箭。 噗呲！ 彼此距离极近，破魔箭离弦即至，力道也强，大半支箭都没入稚雷胸口，他的身体被带得一颤； 而稚雷拔出箭矢，又在地上一扭，反手就将破魔箭掷向了另一边的宗谷。 嗖！ 箭矢飞快，宗谷躲得更快，瞬息之间还竖剑挡在身前。 这重保险并未用上，利箭擦着身体飞出了界限。 “京子！” 不用他提醒，正准备放第二箭的京子，也放下了手中的破魔弓。 看着重新爬起的稚雷，宗谷紧握竹刀，再度防备起来。 稚雷动作迅猛，又疯狂到不惧任何杀伤，主动出击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他只能在躲闪的间隙寻找机会； 实在不敌的话，还能捡了护身符逃出去…… 宗谷想着，只是朝地上的护身符瞥了一眼，却不想稚雷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接着就要去捡。 “……” 万般无奈，宗谷还是先一步提剑杀了上去。 竹刀劈砍，稚雷不惧不避，伸出的手在距离护身符只有一步之遥时被劈砸在地。 要是普通灵体，这只手就交代在这里了。 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宗谷竹刀一挑，将护身符挑飞到圈外，京子连忙去捡。 “喂！” 月读却忽然焦急地喊了一声。 她扭过头，只见刚刚还占上风的宗谷已然翻倒在地。 “……” 丢下刚捡起的护身符，灵觉恢复，钳制着宗谷的稚雷也重新出现在京子面前。 他踩着宗谷，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的心脏上方，又扭头看了眼月读。 “哈哈，一个死法！” 第81章 神解 猝然受袭，被撞翻在地，再被尖锐的指爪刺在心口，有一瞬间，宗谷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但也只有这一瞬。 他一点都不想死，于是一拳砸在稚雷脸上。 嗖嗖嗖！ 京子反应迅速，连射三箭，齐齐钉在稚雷身上，将他稍微击退了些； 而砸出一拳后，宗谷又抡起竹刀，猛拍他的脑袋，再一脚将他蹬开。 翻滚、爬起，宗谷退到圈边，喘息不断。 “宗谷同学！” 京子又捡起了护身符，伸进界限之内，他伸手就能出来。 “……” 盯着地上的稚雷，宗谷微微摇头。 “不急。” 稚雷动作迅猛，杀心却不如行为上表现得那么强烈，否则刚才那几秒已经够他挖出他的心脏了。 “哈哈！” 稚雷爬起身，也没立即攻来，而是又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一剑就刺进去了！” “……” 极度紧张之时，宗谷还是偷得间隙，瞄了眼外面的月读。 明明跟稚雷战斗的人是自己，他却一直嘲讽月读，果然已经疯到不可理解的地步了。 月读显然也快气疯了。 “杀了他！” 他理都未理。 要是有办法杀死稚雷，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防守，反击。 宗谷不想再面临刚才那种险境，选择了沉稳。只是他也明白，想要在此杀死稚雷，似乎已经变成了不太可能的事情。 【“八位一体，那些孩子合而为一时才具备神明的力量；分开的话，比起芳明也没有强大太多呢……”】 尽管已经决定不再轻信伊邪那美，她的话还是给了他莫名的自信，这次猎神的准备到底仓促了些。 而刚才还十分凶猛的稚雷，重新爬起后，也莫名地停止了进攻。 他打量着宗谷：“黄泉来的，回黄泉去！” 对于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黄泉气息，宗谷并不意外。 毕竟稚雷本就来自黄泉，还曾经受伊邪那美指派，率领黄泉大军追杀伊邪那岐。追捕他这种“黄泉流民”，大概也是八雷神的职责之一。 即便疯了，也还保留了一些本能么…… 见宗谷沉默不语，稚雷又大喝一声： “回黄泉去！” 望着他颈间被勒出的血痕，宗谷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并且立即实施了。 “伊邪那美大人让我留在人世，轮得到你多嘴？” 京子望了他一眼。 而稚雷脸上立即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竟然不怕她！” 宗谷明白这是稚雷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但又没由来地觉得他是在嘲讽月读。 “为什么要怕，我和伊邪那美大人关系很好。” 宗谷握紧竹刀，摆出进攻的姿态，“伊邪那美大人让我来杀你，她随后就到。” “……” 惊疑与恐惧迅速爬上稚雷的脸，他显然是想起了过往记忆里的一些阴影，尤其是最近这两天的经历。 随后，吃惊的人变成了京子，因为发疯的稚雷开始猛烈撞击界限，试图逃离此地。 淡蓝色的界限被撞得一阵阵波动，她连忙提醒宗谷： “宗谷同学，快阻止他！” 宗谷没想到简单的两句话会有如此效果，但也没有错过机会，带着三分提防再度冲杀上去。 竹剑劈下，稚雷躲也不躲，奋力撞击着阻拦自己的界限。 比身死灵消更可怕的人或事，会是什么？ 一个已经陷入疯狂的神明，给出的答案是伊邪那美。 再次高举竹剑，宗谷两眼紧盯背对着自己的稚雷，想记住他此时的疯狂，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再沉迷于往日幻象。 “斩！” 重重斩落的竹剑未能如愿劈断稚雷的脖颈，砍进两三公分便不得动弹，但也让稚雷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宗谷身上。 他回身便是一记重拳，被宗谷却步避开。 一击落空，稚雷没有追击，又回头去撞击界限。 宗谷明白，在他成功撞破界限、逃出生天之前，便是自己杀死他的最后机会。 他再度上前，稚雷警惕地回头扫望一眼，也不像刚才那样毫无防备了，只不过他的重心还是面前的淡蓝色界限。 见他抬手护住被砍出一道口子的脖子，宗谷意识到将他头颅斩落的机会已经错失，立即转攻腰身。 断头也好，腰斩也罢，能不能杀死稚雷暂且不谈，首要的任务是得将他留在这里。 随着稚雷的不断冲击，界限波动得越发厉害，颜色也比刚才更淡了一些。 趁他又一头撞上去，等待着的宗谷抡起竹剑，重重砍向他的腰间。 “……” 稚雷怒而回首，目眦尽裂。 宗谷又迅速回避。 他始终没有放松警惕，如此重复到第三次，稚雷转身袭来的一击落了空，又立即跟上一击又一击，逼得他连连逃窜。 稚雷似乎终于意识到，必须要先解决宗谷，自己才能安心突破眼前的界限。 轰！ 稚雷暴射而出，一拳轰击在地，宗谷只堪堪避开。随后落下的攻击接连不断，他只能狼狈翻滚。 “伊邪那美大人就要来了！” “……” 抬起的一拳骤然停止，稚雷满目惊疑地望了眼外面的京子，随即不管宗谷，又去轰击界限了。 宗谷终于得以喘息，却不敢休息太久，转眼又爬了起来。 他捡起翻滚时丢下的竹剑，继续杀向稚雷。 而后者颈间和腰间都留下了足够深的伤口，也知再遭攻击后果不堪设想，开始有意识地回避宗谷的攻击。 虽不至于不中，但宗谷也因此难以找到将他彻底腰斩的机会。 一边是摇摇欲坠的灵力界限，一边是随时可能会到来的伊邪那美，双方都在抢时间，而宗谷总归余地更多一些； 几次尝试不成，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又重新找回耐心，选择按兵不动，面对着越发黯淡的界限，等待最佳时机。 只有稚雷一波力气用尽、无可回避时，他才暴起袭击，果然又成功在稚雷的腰间予以重创。 “伊邪那美大人就要到了！” 圈内，宗谷一边寻找机会袭击，一边又以言语进行恐吓，语气、神态之逼真，往往是月读先受到惊吓； 圈外，京子则在利用之前剩下的符纸，尽可能地补充着界限的灵力，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面对始终无法突破的界限，又受到接连不断的袭击和精神刺激，稚雷终于彻底崩溃。 而疯狂的极致，是自我毁灭。 见他突然停止轰击界限，宗谷立即提高了警惕。 接着，稚雷忽然浮起至离地半米的高度，身体也从指尖开始瓦解，往外散发着危险的波动。 “……” 波动传来，月读先是一怔，继而大惊。 “快逃，他要神解了！” 宗谷不明所以，但果断捡起了京子丢进来的护身符，逃到几近无色的界限外。 月读随即解释道：“神解就是神灵坍缩，消耗全部神力进行自爆。被神解波及，只有灰飞烟灭这一个下场！” “……” 宗谷脚步一顿。 消耗神力？ “开什么玩笑……” 挣开朝雾铃的手，他转身重新回到界限内，捡起竹刀，飞奔向正在神解的稚雷。 “你的神力……” 稚雷的身体在瓦解，脆弱得就像燃尽后徒具其形的纸灰，宗谷一剑便断了他的腰身。 “是我的！” 稚雷的身体一分为二，上下两截分别飘浮在半空。 月读见状也不逃了，在外面大喊：“快！打碎他的神灵，还能阻止神解！” “神灵在哪里！” “不知道！可能藏在身体的任何地方！” “……” 宗谷咬牙，落下的一剑直接抡碎稚雷半个脑袋，抬起时将另外半边也打成了飞灰，只是一无所获。 “斩！” 又一剑将他的残躯一分为二，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半透明人形忽然从中飞出，面目与稚雷完全一致。 “神灵！” 宗谷弃剑，一把抓住挣扎的稚雷。 宛如冰雕的半透明身体，也像刚入手的冰块那样粘着他的掌心，隐约有种吸附力； 而神灵体内遍布发光的丝线，正向着最中心的耀眼光点，不断地汇聚。 “这就是神力……” 坍缩得只有巴掌大小的稚雷神灵，褪去疯狂，面无表情地望着宗谷； 他回以注视的目光，又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神灵的上半身。 然后，就像折断一截树枝—— 啪嗒。 第82章 亡语 神灵折断分裂，放射出无数道耀眼光芒，立即填满了宗谷的视野。 而在这一瞬间，他看见的不只是光。 彼世黄泉，遥远的过去。 至幽至暗的黄泉大殿，一团神力包裹着的血肉，从母神身体上分离。 在凝聚为神灵的同时，它也形成了自己的意识。随后，他得到了自己的名字：稚雷。 以相同形式诞生于世的，还有别的七个兄弟。 而在降生之初，他们就已经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在必要之时，成为修补彼世与人世之间界限的“材料”。 这是何其可厌与绝望的未来！ 一边憎恨着这样的未来，同时诞生的八兄弟，也一边憎恨起了彼此。 而源自母神的悲伤与绝望影响着他们，令八兄弟只想依附在母神的身体上，就此沉沦。 直到黑暗中传来一声呼唤。 “伊邪那美，我的妻子！” 是父神伊邪那岐。 母神欣喜若狂，但又惧于以此时肉体腐烂、蛆行其身的状态面对他，只让父神在外等候。 她想尽可能地遮掩自己的丑态，再随父神回到人世，只是忽略了时间。 父神不堪等待，以一枚点燃的梳齿为火把，走进黄泉大殿，见到了母神此时此刻的真实模样。 惊惧的父神丢下梳齿，立即逃走。 母神丑态毕露、羞恨交加，随即命令他们八兄弟带领黄泉军，与黄泉之女一同将父神留在彼世黄泉。 在离开黄泉大殿的前一刻，稚雷回过头，见到母神捡起那枚还在燃烧的梳齿，又按在胸口，将其熄灭。 八雷神各自带着黄泉军去追杀父神，彼此间毫无配合不谈，甚至相互掣肘，无一例外地全以失败告终。 而彼此厌恨的八兄弟，在对未来的选择上却出奇一致：他们都不想留在黄泉。 当母神亲自追逐、隔着千引石与父神发出决绝的誓言时，八兄弟大半都已逃离彼世，来到了人世。 稚雷动作最快，逃得也更远，直接奔赴所有神明的最终归宿——神国，高天原。 那是一片与彼世黄泉截然不同的地方。 飘立云端，无边无际，到处生机勃勃，光明美丽。八百万神明栖居于此，遍地繁荣。 有人嫌恶来自黄泉的稚雷，见到就掩面遮鼻，也有更多的人欢迎他，带他领略了高天原令人眼花缭乱的美妙之处。 才待了些许时间，稚雷就产生了要永远留在这里的想法。 而这一切，都在父神伊邪那岐带领盘桓人世的全部神明飞升神国时，被迫宣告终结。 世界已然成形，高天原即将封闭，与人世、彼世永远分隔。作为神明之一的稚雷，却遭到了父神无情的驱逐。 甚至，他被直接丢回了幽寂虚无的黄泉。 从天到地的巨大落差让稚雷近乎崩溃，而一直留在黄泉的母神，不知为何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与父神诀别时的愤恨已然消失无踪，她微笑着迎接了自己的孩子。 而这样的笑容，同样出现在月之贵子来到黄泉的时候。只不过与之相伴的，还有毫不犹豫地刺入他胸口的天之丛云剑。 八雷神这等“劣等神明”可望而不可即的完美神体，就这样崩坏消灭于一剑之中。见面即身死的月之贵子，留下的神灵又被母神丢进了黄泉的幽暗深处。 随后，母神笑容不改，又将目光投向了稚雷。 稚雷本就遭受了从高天原坠落的打击，惊恐之下，直接走向了崩溃。 而即便陷入疯狂，他也在试图逃离黄泉。 母神的动作更为迅速，又举起了手中之剑。只不过她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彼世与人世的界限。 灌注神力，母神一剑劈斩，以最决绝的方式从黄泉逃离，更像是对父神伊邪那岐和高天原抛弃她的泄愤。 同样从那道裂隙来到人世的稚雷，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也被斩断，自此浑浑噩噩，疯癫流浪。 在持续了几千年的流浪中，他曾数次感觉到其余七兄弟其一或其二的踪迹。但短暂的感应只让双方迅速远离彼此，谁也不想见到谁。 而最不想见到的人，还是母神伊邪那美。 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已经疯狂的稚雷在流浪中无意识地远离近畿之地，但混乱最显着的一点便是不受控制。 几个月前，浑浑噩噩的稚雷闯进了一片绵延的森林。几个月后，当他从京都以东的比叡山走出来时，伊邪那美就站在外面。 “啊呀，这不是我的孩子吗？真是巧遇呢……我们应该有几千年没见过面了。” 尚是早春时节，伊邪那美却已经穿上了夏天的塑料拖鞋，身上的打扮也很清凉，就像是刚从潮湿闷热的南国回来。 “就只有稚雷一个人吗，你的哥哥和弟弟呢？母亲现在也想见见他们。” 见到那副熟悉的笑容，疯癫的稚雷本能反应便是逃跑，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伊邪那美悠闲地跟着，始终没有拉开太远距离。 他下山入水，她一路跟随，最终在琵琶湖畔将他制住。 “我也稍微有点厌倦猫追老鼠的游戏了呢……” 她随手将他丢进湖中几十米远的地方，又踏着水面，如履平地地走到他面前。 “姑且到底为止。” 轰隆—— 雷鸣电闪，乌云间电光涌动。 伊邪那美仰头望着夜色里更显阴沉的天空，片刻后又低下头来看着稚雷。 “糟糕，我的伞落在比叡山了。我不想淋雨，没时间带你去见那个孩子了呢。” 她想了想，脱下左脚的拖鞋，用从肩上随手捻起的一根发丝系着，另一端在他的脖子上缠绕几圈，然后打了个结。 她随手一丢，塑料拖鞋便固定在水上，任他如何挣扎也不动摇，反而让发丝在他颈间绕得更紧，陷得也更深。 “这是母亲对你的一点惩罚。” 赤足的伊邪那美再次靠近，“或许有点重了……不过最终结果如何，要看你的运气还有那个孩子的悟性呢。” 说罢，她伸手一指，点在稚雷的额头正中心。 “……” 指尖落下，沉浸在稚雷记忆中的宗谷，也随之苏醒。 大量信息涌入脑海，他仿佛在稚雷的记忆里度过了千年时光。 可手中折断的神灵放射的光芒尚未消散，界限外的三人神情和姿态也都没什么变化，似乎又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宗谷望向月读，脑海里全是他殒没时的情景。 后者显然不知晓他在短短几秒内的变化，见他成功找到神灵，又将其一掰两段，脸上露出稍微松了口气的表情。 “接下来……” 宗谷正要向他询问如何吸收稚雷的神力，手中的神灵忽然停止放光。 接着，一粒光点从中浮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倏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在接触光点的一刹那，宗谷发现自己忽然多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并且几乎无限制地迅速扩张至整个天地。 在遥远并且各不相同的七个地点，他感觉到了一些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与此同时，他们各自的模样也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火雷、黑雷、鸣雷、伏雷……” 他刚刚都“见过”，是八雷神中除稚雷以外的其余七位。 而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持续时间可能还不到半秒。等茫然的宗谷意识到其中的意义时，无论什么都已经消散得一丝不剩了。 “八雷神的踪迹……” 他懊恼不已。 只是事先没有提醒，猝然面对这种情况，任谁都要愣一愣，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咔嚓。 有什么东西碎了。 宗谷低下头，发现两只手里分别握着的半截冰雕似的神灵上，都出现了大量裂纹。 下一刻，冰雕碎成齑粉，从他指间沙沙滑落。未及落地，就已经完全消散在空气里。 紧接着，宗谷又发现自己刚才从稚雷的记忆里窥探到的那些画面，也在迅速消失。 眨眼之间，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一句话。 一句刚才未曾听过的话。 站在界限外的京子三人，只见到发愣的宗谷忽然跪地，又立即捡起旁边的箭矢，在面前的地上刻划起来。 “……宗谷同学？” 稚雷已然灰飞烟灭，京子撕开地上的符纸，主动取消了界限。 她与月读还有朝雾铃走到宗谷身边时，他半跪在地，握着箭矢的手不住颤抖，脸上却满是茫然的表情。 在他面前的地上，有一行似乎还没有写完的字。 【天命既定，剑不能移。受刃不死……】 低头看着这行字，宗谷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要写什么……” 【本卷完。】 第83章 夜色深 休整收拾过后，宗谷芳明一行离开琵琶湖畔时，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 最后一班电车，也在二十分钟前停运了。 浑身湿透的菅原京子没有坚持独自步行回家，而是跟着不仅同样浑身湿透、还丢了魂的宗谷，前往桐野旧宅暂住一晚。 她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只是还需整理。 夜色深，身后的湖浪拍打声渐趋于无，四人一路走得沉默。 京子在深思，朝雾铃本就寡言，而一向话多的月读，不知为何也一直没有开口。 宗谷走在最前面，也是花了许多时间才从重重思绪里挣脱出来。他回过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先看到了京子抱着手臂微微发抖的模样。 “……” 光顾着想事情了。 宗谷暗道惭愧，随即脱下外套给她。 他在下水前脱了外套，此时虽然稍微沾湿了一些，但对穿着单薄巫女服还完全湿透的京子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不用了……” 巫女小姐还在客气，宗谷直接往她手里一塞，又看向走在最后面的月读。 “想明白‘天命既定，剑不能移，受刃不死’这句话的意思了吗？” “……” 月读抬眼看他，然后摇了摇头。 “那就算了。”宗谷多看了他一眼，“难为你了。” “……这句话我可听懂了啊！” 已经披上外套的京子，等月读抱怨完才开口：“宗谷同学，我有一些想法。” 宗谷也不意外，“说说。” “我认为这是一个残缺的预言。”京子说道。 他身材高瘦，外套穿在京子身上，倒是意外地搭配…… 宗谷稍微打量了一下，视线上移，与京子对望，她才继续说了下去： “预言的内容，便是宗谷同学未来将遭受剑戮，但必会逢凶化吉，实现重整黄泉之‘天命’。” “我也觉得这是预言。”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 “但京子也说了，预言有残缺，你已经肯定‘天命’就是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了吗？” 京子笃定地点头，很快又意识到，他这样问必然是有自己的看法。 “宗谷同学是怎么想的？” 宗谷眼眸一转，看向她身后的月读。 “我认可京子对部分预言内容的解读，但在预言的对象上，我发现有个人比我更加契合预言的大部分内容。” 京子也回过头。 “……” 面对着两人的注视，月读有些不自然。 “我可是死了啊。” 宗谷看着他，“神体毁灭、但神灵尚存，月读大人真的可以说是‘死了’吗？” “还是说，高天原对神明的死亡已经有了明确定义，就是单指神体毁灭？” 月读沉默了几秒。 “……没有。” 宗谷又看向京子，“我不认可的另一部分内容，就是所谓的‘天命’，应该是指月读大人前往夜之原就任。” 他停顿了一下。 “这可是伊邪那岐大人的指派。” “……” 京子怔了怔，忽然读懂了月读的不自然。 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天命”。 “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宗谷转身继续往前，“预言本来就不靠谱，更何况还是一个疯神留下的，不要太在意了……好冷。” 京子想将外套还给他，被他拒绝了。 朝雾铃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路灯之下，宗谷回过头，看了看京子和月读。 “先回去再说。” 回到桐野旧宅，再等京子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久等了。” 她微低着头，润泽的长发披在肩上，乌黑透亮。 桐野家当然没有京子的换洗衣服，她此时穿着的是宗谷花了些时间才找出来的素色浴衣，应该原属于桐野茜的伯母。 “我煮了乌冬面。”厨房里，宗谷回头看了看她，“不介意的话，就随便吃一点。” “好……” 他刚才就听见了京子出来的动静，手上已经在盛面了，此时直接为她端到了桌上。 热气腾腾的乌冬面，碗里堆着一些后院里摘的蔬菜，汤汁浸没，切成几段的大葱旁边还有两块炸豆腐。 “准备得仓促了些。” “哪里……我开动了。” 京子夹起炸豆腐咬了一口，劲道十足，鲜美的汤汁从中溢出，味道不咸不淡。 “谢谢……味道很不错。” “是吗。” 宗谷脸上明显多了些笑容。 他摘了围裙，又拿来一碟小菜，“觉得口味淡的话，这里还有一些腌菜。我刚才已经吃了一点，先去洗澡了。” 京子点了点头，“辛苦了……” 宗谷离开厨房，没过一会儿，月读走了进来。 看他的样子，大概也是来吃面的。京子放下碗筷就要替他去盛面，拿着衣服的宗谷在门口探出了脑袋。 “让他自己动手。” “……” 月读刚坐下，又站了起来。 朝雾铃在客厅摆弄手机，刚才就表示自己没有食欲。宗谷转身去了浴室。 洗头的时候，见到旁边放着吉川送给朝雾铃的高级洗发水，他也挤了点到手上。 冲洗干净身体，他坐进浴缸，让热水将脖子以下全部包裹，才闭上双眼，长长舒了口气。 “……” 泡了片刻，宗谷睁开眼睛，抬起水中的左手。 映着鹅黄的灯光，左臂的印记轮廓分明。 狭长如柳叶的黑色印记，是今天晚上才出现的。不疼不痒，摸上去也毫无感觉，月读说，他在其中感觉到了神力的流动。 “稚雷的神力么。” 宗谷又将刚才摘下的护身符戴上，印记立即消失无踪。 他摸着自己的手臂，试图回想之前在稚雷记忆中窥探到的内容，仍是一片空白。 稚雷的记忆随着神魂一同消失，就像拔苗带土，连他在观看时的思考也都一并带走。最终，留下的只有他在最后关头用箭矢刻划在地上的残缺预言。 “没能记住的最后一句，到底是什么……” 实在回忆不起来，宗谷便放弃了。只是达成八分之一目标的喜悦，也再难让他露出最初之时的笑容…… 啪、啪！ 他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要太贪心了。” 泡完澡出来，他刚刚换下的衣服，还有那套湿透的巫女服，都还在脏衣篓里堆叠着。 将衣服丢进洗衣机，宗谷回到客厅，京子和月读也已经吃完了面。 “碗筷我已经洗了。” “是吗。” 宗谷在朝雾铃身边坐下，她鼻尖动了动，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将京子的衣服洗了。这里有烘干机。” “……” 京子眼一抬，过了一小会儿才点头。 “我知道了。” 夜已深，四人在客厅坐了片刻，都觉得疲倦，其中尤以宗谷和京子为甚，于是便去休息。 桐野旧宅最不缺的就是空房，京子临时就寝的房间在宗谷隔壁。 两人在各自房间的门口分开。 “晚安。” 宗谷看向京子，她拢着耳边的头发，嘴角微微弯起。 “……晚安。” 第84章 共识 京都，先斗町。 还是上半夜的时候。 “橘小姐——” 鸭川旁的某家料理屋里，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离开座位，走向倚在二楼窗边的女人。 他递出酒杯，“橘小姐今晚对月亮更感兴趣吗？” “呵呵……” 名为橘天子的年轻女人笑了两声，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 她微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每当看到月亮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的孩子，尤其是今天这个夜晚。但是他们从来都不会想起我呢。” “……” 中年男人愕然数秒，继而大笑。 “真是的……橘小姐又说笑了。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有孩子？” “我说的是真的。” 橘天子也笑，摇晃着酒杯，“我生下的孩子，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呢。” “那我可要嫉妒死这些孩子的父亲了。” 对方更加笃定这是玩笑，不以为意，反而对她更感兴趣。 毕竟眼前这位年轻的橘小姐，可是难得一见的真正美人，容貌与气质都无可挑剔。 这样的美人爱开玩笑自然无伤大雅，哪怕她说要用他的光头来反射月光，他也乐意之至。 “橘小姐。” 屋里的餐桌旁，又有一人招呼着她，“肉已经烤好了，现在口感最佳，再烤就老了。” “是吗。” 橘天子踱回座位旁，信手捻起烤架上的鲜嫩牛肉，直接送入口中，看得旁边的几人目瞪口呆。 “橘小姐真是……不拘一格。” “比男人还要豪爽呢。” 她嚼了几口，吞咽下去，又舔了舔手指，对负责烤肉的男人露出笑容。 “相泽先生在烤肉上果然有独到的技巧呢。” “哪里……” 相泽嘴里谦虚着，但脸上的自得已经藏不住了，“能为橘小姐烤肉，是我毕生的荣幸。” “呵呵，相泽先生太夸张了。” “我死都满足了！” “那我还想一直活下去。”坐在另一边的客人摇着酒杯说道，“只有活着，才能见到如此美丽的橘小姐呢。” 有几人附和，相泽只说他们诚意不足。 吃下一块徒手捻起的烤肉，橘天子反而又拿起筷子，在动手前看了眼相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希望相泽先生死后也来为我烤肉呢。” 他立即挺起胸膛，“我恨不得现在就死！” 旁人皆笑，橘天子也不例外。 “还没到时候呢。” 推杯换盏，夜渐深沉。 同席的食客倒下了大半，或有鼾声。 某一刻，刚举起酒杯的橘天子忽然停顿下来，接着又起身走到了窗边。 从遥远湖畔吹来的风，翻山越岭、穿街走巷，为她带来欣喜的死讯。 “芳明果然做到了。” 她为他和自己感到高兴，甚至有些感动。 “不过，这才只是开端……接下来，芳明得自己去寻找另外几个孩子的踪迹了呢。” 橘天子满目柔情，又倾倒酒杯，将里面的残酒浇在窗台上。 今夜的酒会也该结束了。 足尖一点，她跃上窗台，又回头望向屋里。 “相泽先生，还记得你刚才答应我的事情吗？时候到了，我们该走了。” “诶，橘小姐……” 相泽从酒桌上爬起，见她似乎半浮在空中，又揉了揉眼睛，第一次在别人询问之前便自认酒多。 “我好像喝醉了。” “呵呵。” 橘天子笑了一声，又对他招了招手，相泽便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 比起如何从二楼下去，他更在意这间居酒屋店主的想法。 “从这边离开的话，也太不给藤崎先生这位主人的面子了……不过藤崎先生大概是不会介意的，对？” 相泽说着，又回头张望。 烤肉炉旁趴了一圈人，似乎都深醉不醒，店主藤崎先生就在其中。 他又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也在其中。 叮铃铃—— 第二天早上，宗谷挣扎着爬出被褥，去关刻意放远的闹钟，而睡在隔壁房间的京子已经早早离去。 她换回了昨晚洗净又烘干的巫女服，但毕竟不能直接穿着去学校，还得回家换上学生制服； 另外，她也不想在这里撞见桐野茜和吉川红子。 后者似乎对宗谷有些想法，又对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点误解，京子不想徒增误会。 当背着弓的京子下了电车，向自家走去时，另一边的宗谷也万分痛苦地起了床。 昨夜刚与稚雷大战一场，还成功夺得神力，他想奖励自己逃一天课。只是人清醒后，这样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 下楼。开门。洗漱。准备早餐。 朝雾铃也很快起床，跟厨房里的宗谷打声招呼，坐在客厅看起了电视。 没过太久，桐野茜和吉川红子上门了。 “怎么回事……” 桐野茜看了看煎锅里的三文鱼，又看向宗谷，“宗谷昨晚又没睡好吗？” “嗯……有点事。” “所以才来问我借竹刀？” 宗谷点了下头，又说道：“桐野的竹刀我放在玄关了。” “灵异事件？” 她并不在意那把已经用不上的竹刀，而是问了个昨晚就问过的问题。 “已经解决了。” “危险吗？” 他不想让她担心太多，便摇摇头。 桐野茜却有些不满，“那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没带桐野，所以才不危险。” “哼，真过分。” 她在他腰后戳了一下，又扯开围裙的带子，然后逃出了厨房。 吉川打过招呼后就坐到客厅，一边等待着预约的早餐，一边跟朝雾铃一起看起了早间新闻。 见桐野茜噘着嘴回来，她随口问了一句。 “宗谷昨天自己偷偷去解决灵异事件了。”桐野茜答道。 “……” 吉川抿了下唇，立即回想起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区别。 “应该是比较危险的事件。” “宗谷说，带上我才会变成危险事件。” 她又立即笑了起来。 “真过分。” “是！” 在谴责宗谷的敷衍这件事上，桐野茜与吉川达成了共识。 由于都没有与人恋爱和交往的经历，两人也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与“向闺蜜抱怨男朋友”几乎没有多少区别； 尤其是当宗谷来客厅叫三人吃早餐时，她们仍然没有停止议论，甚至聊得更深入了些。 “……你们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也太过分了一点。” 他一边说着，顺带看了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早间新闻。 昨天夜里，在鸭川边上的某家料理屋，似乎有个酒喝多的倒霉鬼猝死了，年纪才刚到四十岁的样子。 “早餐，早餐~” 桐野茜置若罔闻，拉着身旁的朝雾铃去了厨房。吉川落在后面，从宗谷身前经过时，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 她耸了耸鼻子，又贴近了，在他头发上闻了闻。 “宗谷用了我送给铃的洗发水。” 他也没否认，“鼻子可真灵。” 吉川略带得意地轻哼一声，去吃早餐了。 等宗谷完整地看完一则新闻再来到厨房，发现两人又继续聊起了刚才的话题。 “……果然还是因为和许多女孩子一起长大，宗谷才会变得这么熟练？” 拉开椅子，他在吉川旁边坐下。 “这个话题还没结束吗。” “生气了？” “没有。” “那就再聊几句。” “早餐都要凉了。” “是我和红子还有铃重要，还是早餐重要？”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是早餐。” 【稚雷篇完。】 第85章 桐野茜在打工 越是临近假期，时间过得越慢。 时间过得越慢，等待的人就越发焦躁。于是在他们的感觉里，时间流逝的速度又变得更加缓慢了。 望着前面手托脑袋、不断颠着腿的伏见庆介，宗谷如此想道。 稚雷事件已经告一段落，再过两天，就到黄金周了。 长达一个星期的连休，对学生或者工薪族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躁动的气氛在学生群体中蔓延，每个人既是被感染者，也是下一股躁动的源头。 即便是对假期看得很平淡的宗谷，此时也变得对即将到来的黄金周充满了期待。 “时间过得真慢啊……”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一千五百六十七秒后，这节数学课终于结束了。 a班的数学老师就是担任教师柴崎诚，下课铃响后，他一边收拾着教材，一边在讲台上抱怨起来。 “……就算马上要到黄金周，你们也太躁动了一点。要是有任课老师过来抱怨，我会很头疼的，下节课不能再这样了。” “明明阿诚自己也在等着放假？我去职员室的时候，都看到你办公桌上的旅游行程表了。” “……什么，居然被看到了吗。” 底下的宗谷跟着笑了一声，接着抬起胳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左右张望时，他看见了从门外走廊经过的桐野茜。 “……” 她并非独自一人，而是跟在一名老师身后。 他也认识那个满脸严肃的老头，那是a班和b班共同的国语教师，中江岳。 桐野茜也很快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远远地鼓了鼓嘴，然后消失在a班的教室墙壁后面。 ……这家伙又干什么了？ 由于有些跳脱的性格，开学近一个月，桐野茜在课后被任课教师叫去职员室，其实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原因不外乎她在上课时说话、递纸条、开小差，甚至是吃便当……而她的座位，在教室第一排正对着讲台的中间位置。 现在走在她面前的中江岳，更是在一年级的教师中，以严厉和古板而着称。 “……这是这个星期第三次了？” 就在宗谷伸直手臂、望着外面胡思乱想时，讲台上的柴崎诚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好，那就宗谷。” “……” 伏见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宗谷则是满脸茫然。 “什么？” “跟阿诚去职员室，把上次随堂测验的试卷拿回来。” 伏见忽然明白了他的遭遇，往后桌一靠，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阿诚以为宗谷在举手呢，快去。” “……” 跑腿只是小事，宗谷除了摇头也没什么可说的，离开座位跟上了担任教师。 两人一前一后地向职员室走去，矮而圆的柴崎诚回头看他时，还得抬起脑袋。 “宗谷这次也考得不错，继续保持。” “是。” “话说回来，橘小姐最近还好吗？” “……” 宗谷沉默了几秒，“我不清楚。” 推荐他和朝雾铃进入淡海高校的橘天子，似乎是学校理事会的重要投资人，而这是他在开学两个多星期后，才从某个消息灵通的男生口中得知的。 见宗谷回避，柴崎诚也没有多说，笑呵呵地转回了那张圆脸。 “拿去。” 回到职员室，他将那叠随堂测验的试卷递给宗谷，而后者正扭头望着另一边。 国语教师中江岳，拿着一本笔记指指点点，旁边是老实站着的桐野茜。 “b班的桐野同学，宗谷也认识吗？”柴崎诚也朝那边望了一眼，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是一个社团的。” “是的。” 宗谷接过试卷，又望了几眼，随即转身离开职员室。 几分钟后，桐野茜从里面出来了。 “呜哇。” 她这才注意到门外走廊里等着的宗谷，惊讶过后，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接着就跟他抱怨起来。 “中江真是太会念叨了！” “你小声点。” 两人向教室走去。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宗谷问道。 桐野茜坦然，“上课睡觉。” “……” “太困了嘛，中江上课又很催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课间休息也就十分钟，两人刚走到教室附近，下节课的铃声就响了。 “午休的时候再说。”桐野茜挥挥手，加快脚步回到b班。 两节课后，她带着便当来到了a班。 “……” 伏见刚转过身，就见到她拉起宗谷，一起走到了最前面吉川和朝雾铃的旁边。 很快，他又回来搬凳子。 “抱歉，伏见今天自己吃。” 伏见摇摇头，拿起便当坐到了另外几名男生那边。 宗谷搬着凳子坐到朝雾铃的座位旁，与吉川和桐野茜一样相对而坐。四人还是头一次在学校里一起吃午饭。 “茜被中江叫去职员室了？” “上课的时候睡着了。”桐野茜打开便当，开动之前先叹了口气，“这几天总觉得睡不够。” “熬夜了吗？” 宗谷问了一声，面前的桌上摆着两份菜色相同的便当。 “没有。” 她拿起筷子，“这几天在打工，忙得有些过头了。我开动了——” “打工……在楽泉亭么。” 桐野茜嘴里塞着食物，点了点头。 “茜在赚零花钱。”对坐的吉川解释道，“黄金周出去玩的钱。” “嗯嗯。” 桐野茜咽下食物，“不去店里帮忙的话，妈妈就不给零花钱呢。” “是吗。” 结合之前的见闻，宗谷一直以为她在家里是予取予求的状态，桐野茜解释那只是中考前的短暂美好。 “真想马上就高考！” “那你会错过三个黄金周，还有暑假，新年……” “啊啊……那还是算了。” 桐野茜又吃了几口便当，继续解释道： “刚开学这段时间不知节制，买了许多东西，也没怎么去店里帮忙，钱都花完了……但是黄金周出去游玩和住宿，都要花不少钱呢。” 宗谷从便当上移开视线，“住宿？” “是呀。” “不是要和我出去的那一次？” “当然就是这一次。红子没有告诉宗谷吗？” 完全没有。 他望向吉川，后者眼睛转了转，“我忘记了。” “不过也只是在京都住一晚而已，很高级的旅馆哦。宗谷没有其他安排？” “没有。”宗谷摇头，“但从京都回到这边，最多也就一个小时，有在那边过夜的必要吗？” 吉川并不认同，“假期里还急匆匆赶路的话，不就把气氛全破坏了吗？” “什么气氛？” “当然是安心享受假期的气氛。” 黄金周除了要和料理研去野外烹饪，就只有眼下这项从京都一日游变成京都一日一夜游的安排，宗谷便答应下来。 “那就这样决定了。” 解决完午饭，桐野茜例行要去社团部室那边看看。 “不会有委托的。” 宗谷也已经吃完，正喝着刚买的绿茶，“马上就到黄金周了，没人会把心思放在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桐野茜想了想： “所以说，如果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委托，那有大概率是真正的灵异事件？” “……” 宗谷还没想到如何反驳，便被她拉着一起去了特别楼的社团部室。 这个时间点，中庭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而特别楼几乎没什么学生。 两人来到四楼的社团部室，门关着，不过也不需要进去。 桐野茜打开亲手钉在部室门口的信箱，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没有呢……电子邮箱里也没收到委托。” “没有委托才是好事。” 她翻着手机，宗谷靠在门上，“桐野今天放学后也要去店里打工？要是这个时候接到了委托，该怎么办？” 桐野茜愣了几秒，“不是还有宗谷和红子嘛。” “桐野不在，吉川愿意留下来就怪了。” “红子会愿意的。” 她笑了笑，垂下视线，忽然注意到他脚后的门缝底下，似乎放着什么。 他的脚忽然往旁边挪了挪。 “……我都看见了！” 第86章 副部长 宗谷弯下腰，掏出门缝底下的信封，正反两面什么也没写。 “给我。” 他将信封交给桐野茜，她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斜视着他。 “……” 宗谷很快投降。 “我是打算自己先看看，再交给桐野。” “我才是部长。” 略迹原心，桐野茜也没有过多为难他，但还是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可不是温室里的娇花。” “话虽如此……”宗谷对前段时间的战国铠甲事件心有余悸，“要是遇到了危险，很难保证是风吹雨打，还是连根拔起。” “我知道。” 桐野茜认真地看着他，“但是，我相信宗谷。宗谷也不要小看我。” 他无话可说，只是点了下头。 她随即露出笑容，接着打开信封。 “先看看委托是什么。” 里面放着一张折叠了几道的米色信纸，字迹娟秀，大概率出自女生手笔，而底下的落款也证实了这一点。 “一年e班的栗原成美同学……” 桐野茜对刚才的事情并不在意，凑到宗谷身前，与他一起读着手中的委托信。 “似乎不是小事呢。” 据信中的描述，这位栗原同学最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只是无论是突然回头，还是用手机偷偷拍摄身后，她都一无所获。 而这样的感觉，只出现在她回家途中的某一段路上。 思来想去，她自认为是撞了邪，因此决定在报警之前，先来找学校里的不自然现象研究部调查试试。 而更详细的情况，栗原成美想在今天放学之后、来部室当面向他们说明。 “是灵体么？” 读完委托信，桐野茜询问着看向宗谷。 “或许。” 他接过信纸又看了几眼，“里面有不少想当然的描述，得当面问清楚才知道。” “是吗。”桐野茜将信封也给他，“那就交给宗谷和红子了。虽然我也想去，但是还得打工呢。” 她又拍着他的肩，“在此，我任命宗谷为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副部长，负责部长缺席时的一切事宜。” 宗谷失笑，将委托信装回信封里。 “荣幸之至。” 从中午到下午放学，中间的两三个小时依然过得十分漫长。 而放学前还有一节晚班会。 副担任教师并不是天天都在，只需要偶尔露面，但柴崎诚不来不行。 “……那就这样。放学后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交待完事情，他便宣布放学。 而宗谷还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吉川就过来找他了。 “我们过去。” 桐野茜不在，但她却比他预想得要更积极一些。 据吉川自己所说，这是她作为被部长寄予厚望的副部长、理应尽到的职责。 “桐野说副部长是我来着。” “我是写在纸上的，学生会还盖了章。” “……” 只存在于口头上的副部长，很快收拾完东西，跟着真正的副部长再次来到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部室。 开学一段时间后，朝雾铃也不再每天都跟着宗谷，比如今天她就去了文学部，只有宗谷与吉川两人在部室里等待。 被他们占作部室的这个地方，乃是学校的生物准备室，中间是一张长桌，两边的橱柜里摆着各种仪器，角落里还有一具颇为逼真的人体模型。 两人隔桌对坐，一边等待委托人上门，一边看书或摆弄手机，偶尔没头没尾地交谈几句。 直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让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归。 “来了么。” 只是拉开移门走进部室的人，并非栗原成美。 “唔，今天只有宗谷和吉川吗？” 野间南径直走了进来，又看了看两人，“你们两个人的组合，还挺少见的呢。” “老师。”吉川起身打了声招呼。 “对这间部室来说，野间老师更加少见。”宗谷只是看着她，“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待会儿还有个体育老师的会议，还不能直接回去，就随便过来转转。” 隔着运动服，野间南毫无形象地挠了挠屁股，“宗谷的萝莉女朋友呢，今天怎么没跟着你？” “铃去文学部了。” “居然没有否认……你这个萝莉控。” 宗谷看了她一眼，“在不积口德的野间老师面前，否认也没有用。” 拉开椅子，野间南坐了下来。 “因为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嘛。如果宗谷认真地说自己讨厌萝莉，我以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 宗谷没说话。 野间南看向吉川，“看。” 而吉川虽然明白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但她不太擅长应付这位各方面都很奔放的女教师，只能以傻笑应对。 “没有人能拒绝小巧又可爱的女孩子，我明白的。” 野间南一副感同身受的口吻，接着目光一转，又看向宗谷。 “不过千万不能变成那种危险的人哦。我可不希望哪天在新闻上，看到宗谷因为猥亵儿童被捕。” “……” 他实在懒得搭理，但见吉川也在旁边郑重其事地点头，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两句。 “我对萝莉没有兴趣，只是还不至于讨厌。” 宗谷觉得也得为朝雾铃说两句： “而且对人而言，‘幼’和‘小’是不一样的两种概念。 前一种是尚未真正发育的状态，本来就不该与其他性意味的属性放在一起比较； 而后一种发育完全，只是长得娇小罢了。对于其中微小而精致的部分，就算喜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部室陷入寂静。 野间南和吉川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没有兴趣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不是。” 宗谷待不下去了。 他起身便走，决定自己去找那位迟迟未到的委托人。 “啊……” 只是拉开移门，门外却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见门打开又往后退了几步。 从制服上校徽的颜色来看，她是一年级的学生。 “栗原同学？” 宗谷猜测着来人的身份，“是一年e班的栗原成美同学，对？” “是的。” 她微微弯腰，“失礼了。” “……” 宗谷回头看着野间南和吉川，在犹豫要不要让她进入部室。 吉川笑了一下，“栗原同学，请进来。” “打扰了……” 栗原成美看了看堵在门口的宗谷，他很快让开。 “啊，原来今天有委托吗。” 一见到有正经事，野间南当即打算离开。 “……你能不能稍微负责一点。” “当初可是宗谷告诉我，只要来社团挂个名就可以的。”她逃避得有理有据，“而且会议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 野间南离开，宗谷坐回原位，吉川也挪了过来，与他坐在一起。 委托人在对面坐下了。 “请问……” 栗原成美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信封，“对于我遭遇的事情，你们有结论了吗？” “没有。” 宗谷摇头，“这封信里的信息量太少了，还需要栗原同学对一些细节进行补充说明。” “好的。” 栗原成美点头，她就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现在就开始吗？” “稍等……” 宗谷想找个东西记录，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的书包放在了对面； 正要起身去拿，旁边的吉川取出自己的纸笔，递给了他。 “好样的，副部长。” “……” 她笑了笑，托起下巴望着他。 “快开始，副部长。” 第87章 在交往吗 下午放学后，在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部室里，栗原成美向宗谷说明了自己被跟踪的详细经过。 吉川托着脑袋，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招待的事情，又为委托人泡了杯茶。 “谢谢。” 她接过茶杯时，正好也说得差不多了，便停下来期待地望着宗谷。 “怎么样？” 他盯着笔记上记录的几点内容望了一会儿，说道：“我大概了解了，不过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栗原成美放下已经端到嘴边的茶杯，“什么？” 宗谷却没有明说，只是让她闭上眼睛，有所感应时再睁开。 “什么感应……”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他说得神神秘秘，栗原成美反而十分信服。 果然撞邪的事情，就是应该有这种神神叨叨的氛围……闭上眼睛时，她如此想道。 眼前陷入黑暗，听觉变得敏锐了不少，她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 “……” 某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面前多了些什么。 栗原成美睁开双眼，桌子对面还是只有宗谷和吉川，不过后者的手里多了一条挂坠。 “果然……” 她听到宗谷如此低语一声。 “栗原同学的灵觉，要比吉川这种纯粹的普通人强大一些。不过也远没到灵觉者的程度就是了。” 灵觉？灵觉者？ 她想要询问这些陌生名词的意思，很快发现他是在对吉川解释，“所以她虽然看不见灵体，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到。” 吉川点了点头，似乎听懂了。 “这么说，跟踪栗原同学的东西，果然还是灵体吗？” “没错。” 栗原越听越茫然，“那个，宗谷同学……” “放心，栗原同学。” 他站起身，“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不过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带我们去你‘撞邪’的地方。” “诶……我知道了。” 栗原成美也站了起来，为她泡的茶终究是一口也没喝，而宗谷正在向吉川索要那串挂坠。 “好了，把护身符还给我。” “不要。这是茜的东西，让我再戴一会儿。” “……桐野控。” “你这萝莉控在说什么呢。” 离开学校后，宗谷、吉川以及栗原三人来到车站，等待着下一班湖西线的电车。 这位同级生委托人，住在琵琶湖北面、西浅井町的乡下，坐电车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 出发之前，宗谷去文学部找过朝雾铃。 而她拿着一本厚重的书，正在为同社团的二年级学姐解读着什么。 见两人聊得投入，他也就没有带朝雾铃离开，只是让她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啊，电车来了。” 等待片刻，三人坐上了车。 “……你看，这间旅馆是不是看起来很高级？” 吉川坐在宗谷边上，给他看自己的手机，“就在东山那边，离清水寺也很近呢。” “如果住在那边的话，晚上也可以在只园附近逛逛。” 宗谷看着屏幕上的旅馆，在她划动图片时，看见了旅馆的名字。 “‘花泉坊’么。” “嗯嗯。黄金周的时候，这家旅馆可是很难预订到房间的。” “是吗。” 宗谷兴趣乏乏，只觉得怎样都好，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敷衍。 “辛苦了。” 吉川轻哼一声，又跟坐在另一边的委托人聊了起来。 同为女生，能聊的话题自然也更多一些，很快就将宗谷晾在了一边。 “话说回来……” 栗原成美看了眼宗谷，悄声道：“吉川同学和宗谷同学，其实是在交往吗？” “……” 吉川先是一怔，随即又往她那边凑了凑，用更加低微的声音反问道：“我和他看上去是这种感觉吗？” 被她这样一问，栗原反而不能确定了。 “那个……我只是觉得吉川同学和宗谷同学看上去非常亲密，而且刚才还说黄金周要去京都开房什么的……” “……” 吉川顿时傻眼，回过神后又连忙解释。 “不不……虽然确实要去旅馆，但并不是栗原同学以为的那样！” 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不停，宗谷看了眼挤在一起的两个，又望向车窗外。 “啊，看不到琵琶湖了。” 二十多分钟后，电车抵达西浅井町，在永原站停靠，三人也在此下车。 离开车站之前，栗原成美在旁边的面包店买了一些甜甜圈，说是自己最喜欢的甜点，也给宗谷和吉川各分了一块。 “从车站到我家还要步行一大段路，先补充点体力。其实原本是有巴士的，不过在我上中一的时候，就已经取消了。” “为什么？”吉川问道。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住在这边的人越来越少了。”她咬了口甜甜圈，“但对我们这些没有搬走的人来说，确实变得不太方便了呢。” “巴士不取消的话，栗原同学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那倒不是。我撞邪的那段路，还没到巴士站台呢……”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宗谷跟在后面没有参与，只是决定回去的时候再买点甜甜圈。 离开车站不久，周围的高大建筑一下子减少许多，向初来乍到的两人展现着自己原本的样子。 四月底，春天也已经过去了一半。 远处的山野郁郁葱葱，道路纵横，将连成一片的田地连切割开来，一眼望去满目翠绿。 路修得平整，只是太空旷，路上见不到几个人。乡下的房屋一撮撮地分布在广袤田野间，道路像是叶片上的脉络。 “这里就是以前的巴士站台。” “已经很破旧了呢……” “毕竟已经废弃了。” 通过斑驳的石桥，底下是一条只有几米宽的小河。过了桥没走多远，宗谷脚下的主干道又向远处山脚下的几座房屋延伸出一条小路。 他还是第一次过来，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领路人。吉川将他拉住，指了指走到小路上的栗原成美。 “你去哪里，栗原同学的家在那边。” 他转身跟上。 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土坡，上面是一片树林。小路从树林旁边绕过，而栗原成美所说的那段会撞邪的路，就在树林那边。 “我从小就害怕经过那里。” 护身符还在吉川胸前挂着，远远眺望，宗谷暂时没看到什么。 “过去。” 栗原成美走在前面，三人沿着小路，渐渐向那片树林靠近。 半道上，宗谷捡了根细竹，在手里挥舞起来。 吉川看了几眼，“武器？” “嗯，凑合着用。” “……会有危险吗。” “姑且先拿着。” 她这么一问，前面的栗原成美听见后也停了下来。 “竹子有用吗……我在书包里带了把刀，需要拿出来吗？” 宗谷连忙拒绝，但她还是将刀拿了出来，在阳光下明晃晃的。 “收起来，太危险了……栗原同学最近一直都带着刀去学校吗？” “嗯，姑且用来防身。” 刀具到底太过危险，但宗谷同样明白她的恐惧。 比起劝说，还是解决眼前的事件更为实际。 “相信他。”吉川上前安慰道。 她还记得上次的战国铠甲事件，那位灵体先生就是在接触到武器后突然变异的。 “嗯。” 栗原成美点了点头，将刀收进包里。 三人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那片树林附近。落后几步的宗谷观察着两边，吉川走在前面，一直在意着身边栗原的脸色。 她明显有些紧张，但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直到两人即将离开树林，她才忽然开口道：“消失了。” “诶？” 栗原脸上放松与疑惑交织，“今天没有出现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 “是吗。” 吉川觉得可能是因为宗谷也在，一回头才发现他早就停下了脚步。 “宗谷？” “……” 他站在路边，微低着头，又对两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栗原同学。” “怎么……” 栗原成美走了回来，发现宗谷已经丢了那根细竹。 “‘美美，今天在学校里过得开心吗？’”他看着她，“栗原同学的外婆，是这么说的。” 第88章 便车 面前的老人灵体身材矮小，声音也轻微，宗谷要低头凑到她身边，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虽然已经告别人世，但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这边……” 他复述着老人的话，栗原成美怔怔地听着。 “真的……是外婆吗？” “当然。”宗谷说道，“我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栗原同学。” “是真的吗。”她又问。 这人未免也太多疑了些。 宗谷视线一转，才发现栗原脸上挂泪，定定望着面前的空虚。 “……”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真的。” “我之前不认识栗原同学，也没见过栗原同学的外婆，如果她身高到我胸口的这里，短发修剪得很整齐，脸上的这里和这里有老年斑……” 栗原已经泣不成声。 天上的白云一去不返，斜阳将树林的影子拉长。 在栗原止泣之前，宗谷、吉川还有那位面目慈祥的灵体，谁也没有再开口。 从栗原家离开的时候，已是黄昏。 站在来时经过的那座石桥上，宗谷看着落日，直到它完全沉没在地平线下才转身离开。 “我来拿。” 他对吉川伸出了手。 “不用……” 她摇摇头，提了提手里的一大袋新鲜蔬菜。 “我还拿得动。” 拿得动和走路方便是两回事，但宗谷也没有勉强，毕竟他自己的左右手里也提着同样多的蔬菜。 这些都是栗原成美对两人今天特地赶来的谢礼。 她所委托的事件并不复杂，或者说只是双方无法交流而导致的误会，已经在宗谷的介入下完美地解决了。 栗原的外婆去年刚离世，在灵体意识回归后，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故地。因为不想打扰家人，她选择徘徊在外。 “美美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害怕，所以我在这里等她。” 当宗谷为她转述这句话时，好不容易才停止哭泣的栗原成美，又一次掩住了面庞。 回到眼下。 日落后，天色迅速转暗，而宗谷和吉川还在乡下的路上走着，彼此间相隔几十米的路灯还未点亮。 “……这样一看，栗原同学的家果然离车站很远。”吉川忽然说道。 宗谷回头看她，“拿不动了吗？” “……” 她换了一只手提着袋子，“还好。” 他等她跟上，“不要勉强。” “有什么办法嘛，总不能全部都让宗谷一个人提着……”吉川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的双手，“应该拿不下？” 宗谷看着她没说话。 又走了一阵，他忽然发觉身边少了个人。 回头一看，吉川在路中间蹲着。 “车站真的好远啊……” 她张开双手，给他看自己的手心，两边都勒红了。 宗谷叹了口气。 虽然都是最新鲜的时令蔬菜，去超市买的话也得花不少钱，但栗原的馈赠实在太多了些，或许得在这里抛弃一部分了……他忽然注意到了路边的菜地。 “吉川。” “什么？” 宗谷放下一直提着的袋子，甩了甩手，稍微休息了一下。 “看见那个了吗？” 吉川扭头望向旁边的菜地，“什么东西……稻草人？” “嗯。” “稻草人怎么了？” 她望着菜地里的穿衣戴帽的假人，眼睛忽然睁大了许多，“难道宗谷能让它动起来、帮忙把蔬菜提回去吗？！” “……” 她的异想天开，差点将宗谷也带偏了。 “不行。稻草人怎么可能会动。” 吉川顿时泄气，“噢。” 她站起身，“所以，那个稻草人怎么了？” “我要那根木头。” 宗谷指了指它的身体，“可以用来当扁担，把这两大袋蔬菜挑回去。吉川的那一袋，也可以让我来提着。” “……” 吉川怔了好一会儿，“那稻草人怎么办？” “用这根替代。” 宗谷踢了踢路边的枯枝，“当扁担不行，不过支撑一个稻草人足够了。”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她纠结着，又左右看了看，“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会被骂。” “那……” “所以我才让吉川去拿。” “……” 她瞪了他一眼。 但毕竟之后要出力的人是宗谷，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坏事，吉川犹豫过后还是答应了。 只是她刚打算下去，一辆从后方驶来的小货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喂。” 车窗摇了下来，司机是个络腮胡的中年人。 “你们是学生，出什么事了？” “……” 吉川差点被抓现行，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 宗谷提起袋子走了过来，“亲戚送了太多的蔬菜，我们实在拿不动了。可以让我们搭个便车吗？” “噢，可以。” 络腮胡先是点头，接着又说道：“不过我还有事，不能送你们太远。” “到车站就可以了。” “那没问题，上车。” 算上驾驶座，这辆小货车也只有两个座位。考虑到安全问题，宗谷便让吉川坐前面的副驾驶座，自己和蔬菜坐在后面的车斗里。 “……” 吉川没上车，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制服衣袖。 宗谷微怔，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他看向司机，“她比较怕生，让我和她坐在后面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 司机看了看低着头的吉川，倒也不介意，“真是可爱的女朋友呢。那你们自己注意安全，我也不会开太快就是了。” “好的。” 宗谷微微一躬，再次道谢，然后拉着吉川来到后面。 三大袋蔬菜已经放进车斗里了，两人先后爬上去，扶着栅栏坐了下来。 “坐稳了吗？”司机问。 “没问题了。” 小货车重新启动，载着宗谷与吉川在乡间公路上行驶起来，速度不慢也不快。 “……” 宗谷扭头看了看旁边，吉川靠到了他的肩上。 “得救了。” “嗯。” “这些蔬菜宗谷都带回去。”她伸着腿，试图用脚尖去拨那袋蔬菜，“包括我这一份。” “太多了，冰箱里放不下，会浪费的。” 车斗里稍微有些颠簸，宗谷望着远处渐成黑影的群山，“待会儿我帮吉川送回去。” 她没答应，也没有拒绝，靠在他肩上的脑袋随着车身的颠簸前后摇晃。 “宗谷……” “嗯。” “死了的人，都会变成灵体回来吗？” “看运气。” “是吗。”吉川与他看着同一片晚霞，“宗谷有在我家附近看到什么灵体吗？” “没有。我上次去的时候戴着护身符呢。” “那今天再仔细看看。” 宗谷点头，“好。” “要吃了晚饭再回去吗？” “还是不打扰了。” 她撇了撇嘴。 步行需要半小时的路程，搭着便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回到市区，宗谷与吉川在离车站还有一点距离的路口下了车，毕竟这是违反道路交通法的。 与络腮胡司机道别，两人提着蔬菜走完剩下的路，终于坐上了回程的电车。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宗谷望向对面的车窗，看着上面映着的吉川和自己。 “好困……” 她合着眼，“感觉快要睡着了……宗谷不能睡着哦。” “嗯。”他应得有气无力。 “睡着的话，这些蔬菜就要被偷走了。” “……” 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宗谷立时精神不少，人都坐直了。 吉川笑了起来，又睁开一只眼，望着对面车窗上的宗谷和靠在他肩上的自己。 “バカ。” （ba ka） 第89章 送菜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不断传来的嘈杂声响，将吉川从睡梦中唤醒。 她扭头一望，眼前是上下的乘客，还有即将关上的车门。 “……” 这是哪里？ 坐过头了吗？ 现在是什么时间？ 是不是应该立即下车？ 还没完全清醒的吉川，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便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去哪？” 她转过脑袋，宗谷安坐在她身旁，面带倦色，又觉得好笑。 “睡傻了吗，还有两站。” 吉川又坐了下来，拿后脑勺对着他。 “……坐累了。稍微活动一下。” “嗯。” 电车重新启动，车厢里要比她睡着之前拥挤得多。 至少她和宗谷在西浅井町上车时，对面的座位还是空着的。而现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中年上班族，正低头摆弄着手机。 吉川回头看了眼车窗之外，星点灯火稀疏。 “宗谷一直都醒着吗？” 他点了下头，“嗯。” “难道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话？” 宗谷又笑了笑，“不是。” 吉川醒得恰是时候，仅有两站的时间说不上等待，而到了下车的时候，她也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提着蔬菜、颇有些费劲地回到桐野旧宅，宗谷一进门就听见月读躺在客厅喊饿，便丢了颗新鲜的青菜过去。 而他还真咬了一口。 “这是什么……呸！” “……你没见过青菜吗。” 将那两大袋蔬菜暂时放在厨房的地上，宗谷也没收拾，他还得送等在门口的吉川回家。 “诶，你还要出去吗？”月读连忙问道。 “嗯。吉川那里也还有一大袋蔬菜，我得送她回去。” “我的晚饭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宗谷看了他一眼，“不如打个电话，问问伊邪那美大人。” “……” 月读立即不说话了。 宗谷走出几步，又回过头。 “对了，既然你没事可做，就把厨房的蔬菜送一袋去桐野家的居酒屋，他们那边的蔬菜消耗量还挺大的。 只是跑腿送个东西，应该没什么难度？桐野太太也会留你吃晚饭的。” 说罢，他就出门了。 听到关门声，月读将手里的青菜一丢，又躺回地上，木然地望着天花板。 在亲眼目睹神明的堕落生活后，京子虽然没有强行让他跟自己返回神社，但也果决地停止了“上供”，现在养着他的人是宗谷； 而宗谷虽然需要他的能力，但又毫无京子对待他的那种敬意，只当他是来蹭吃蹭喝的普通人。宗谷和朝雾铃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绝无特殊。 披萨？炸鸡？汉堡？想都别想。 而且除了有事回不来的情况，宗谷更不会平白给他钱。 “虽然月读大人既不会饿死，也不会老死，但要想过得舒服点，还是尽早学会自食其力会比较好。” 自食其力？ 简直像是玩笑，他可是神明。 连神明都需要自食其力的话，还要信徒做什么？ “信徒？” 宗谷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在要求信徒付出真金白银奉养自己之前，现在的月读大人，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 自然是什么也做不到。 “哎——” 月读在地上打起了滚。 在墙边躺了好一会儿，宗谷还是没回来，朝雾铃也同样如此，月读只好起身去往厨房。 “蔬菜……就是这个吗。” 他提起其中一袋蔬菜，发现份量还挺沉，不过还不至于拿不动。 桐野家的居酒屋他也去过几次，姑且知道路线。 宗谷说是无暇管他，但实际上也为他的自食其力想了不少办法，最初的尝试便是让他去居酒屋帮忙； 只不过他笨手笨脚的，没帮到忙不说，反而影响了桐野夫妇的正常工作，只好作罢。 咕—— 肚子又叫了起来。 月读不再多想，立即提起蔬菜出门，披着夜色向楽泉亭走去。 他赶到的时候，正好是居酒屋最忙碌的时间。 店里坐满了人，正在忙碌的桐野茜见月读推门进来，第一反应是告诉他店里暂时没有空位。 “诶……” 毕竟隔三差五地就会见到一面，她对月读虽然不算太熟悉，但也很快认出他来。 “月子先生？” “……” 月读被迫接受宗谷取的这个名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些蔬菜……” 他说明来意，桐野茜怔了几秒。 “诶，这是宗谷带回来的？” “嗯。” “为什么？” 月读哪里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想起宗谷出门前似乎同时提到了吉川和蔬菜，便说道：“大概是吉川送的，他现在去她家了。” “……” 桐野茜又愣了一会儿。 给宗谷送蔬菜……算是投其所好吗？ “茜，三号桌的客人要的酒呢？” “诶……来了！” 她又立刻回去帮忙，不过也没忘记让月读先进来。 桐野庆子在台内迎接着他，很快注意到他提着的那一大袋蔬菜。 “月子先生，这是……” 月读已经默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测，还添油加醋，用自以为更加合理的方式说明道： “宗谷去了吉川家，这是他拿回来的。他让我送一部分过来。” “……” 桐野庆子当然认识吉川红子，或者说，共同生活在这片乡下地方，又经营着居酒屋，吉川家的人她都认识； 而女儿的那位朋友，与女儿有太多相似或者更出色的地方，比如不相上下的容貌，比如更胜一筹的学力……又比如与宗谷的关系。 难道吉川家的也看上宗谷了？ 望着那袋蔬菜，忙里偷闲的桐野庆子，飞快地思索起来。 “……” 月读在一旁站着，茫然又着急。 他还饿着呢…… 将吉川送到家门口，宗谷特地留意了一下四周，并未看到什么灵体。 “真的不留下来吃饭吗？” 吉川接过那一大袋蔬菜，用两只手提着，“还是说，宗谷害羞了？我爸爸妈妈都是很温柔的人哦。” 望了眼她身后院子里的明亮灯火，宗谷也懒得反驳，“害羞死了。” “随便你。” 虽然桐野茜不在，但对于今天的社团活动，吉川还是十分满意的。 完美地解决了委托，收获了同级生带着眼泪的感谢，得到了一些关于那个世界的见识，最后坐在小货车的车斗上返回城市的经历，也让她觉得有趣……当然，她也没忘记提着这一大袋蔬菜走路时的痛苦。 不过正因如此，痛苦以外的事情，也变得更让她难以忘记。 “等茜打工结束，我要打电话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宗谷怂恿我去偷稻草人的木棍！” 宗谷笑了一下，也说了一样的话。 “随便你。” 吉川歪了歪脑袋，“那就明天见。” 他没有道别，而是指了指她的胸口。 “护身符。” “……啊，忘记了。” 她正准备放下袋子去摘护身符，忽然又停了下来，“明天早上再还给宗谷不行吗？” “当然不行。” 宗谷无奈，“虽然最近一直很安全，可一旦发生意外，吉川就得到七八十年后才能在黄泉见到我了。” 而她关注的是另一点，“诶，我也能变成灵体吗？” “我已经说过了，看运气……” “好。” 吉川应了一声，身体却前倾，镜片后的灵动双眼在看着他。 “我腾不开手，宗谷自己来拿。” “……” 目光扫向她的颈间，宗谷一眼看见了系着护身符的红色细绳。她的短发也只到此处，遮不住肤白若雪，光滑细腻。 他伸出了手。 “……” 手上拎着的袋子被接过去，吉川看了他一眼，自己将护身符摘了下来。 “别动。” 她又往前一步，贴近身体，将护身符挂到他的脖子上。 宗谷垂着眼，“谢谢。” 将护身符塞进制服里，她又在他胸口拍了拍。 “还给你了。明天见。” 与吉川道别，宗谷再回到桐野旧宅时，朝雾铃也已经到家了。 “……在京子家吃的晚饭？” “在车站遇见了。” “是吗。” 让他意外的事情不止于此——去跑腿的月读回到家时，手里反而提着更多的食材。 “都是桐野太太送的……” 第90章 别扭 第二天早上，宗谷在厨房准备早餐时，上门的桐野茜和吉川一起来到了他的身后。 “我说你们两个……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在自己的家里吃过早餐？” 吉川坦然地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觉得大家一起吃早餐更有意思嘛。” 桐野茜对他笑了一下，又看了眼旁边的食材，“今天的早餐是不是太丰盛了一点？” 宗谷也看了一眼，又看向她。 “这些都是桐野妈妈送来的菜。不抓紧吃了的话，会坏掉的。” “诶？” 桐野茜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妈妈送的？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让月读带回来的。” “‘月读’？” “不……是月子。” 吉川看了他一眼，桐野茜则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宗谷今天有空吗？” “得去学校上学来着。” “……” 她笑了起来，又在他背上戳了一下，“我是说放学之后啦。” “妈妈说，宗谷很久没去店里了。今天下午有时间的话，可以过去坐坐。” “……” 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学生，去居酒屋有什么可坐的？ “有桐野在，店里还是忙不过来吗？” “我觉得还好啊？” 桐野茜摇了摇头，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让宗谷去打工啦，妈妈只是想了解一下宗谷的近况。”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不过我要迟点才能过去，大概八九点的样子——今天得去神社。” “嗯嗯。” 到了下午放学时间，各有安排的四人，打过招呼后就分开了。 吉川决定久违地去园艺部露个面，而作为一年a班的图书委员，朝雾铃今天得去图书馆值班； 桐野茜要去家里的居酒屋打工，宗谷本打算跟她一起坐电车回去，到野洲站再分开，却被楼梯上遇见的野间南拉住了。 “反正宗谷今天也要去神社，我顺便带你一起。” 来到停车场，他却没见到扶云神社那辆白色的商务车。 “野间小姐今天开自己的车过来了？” “是啊，省得有些人总说我公车私用。” 宗谷假装没听见。野间南带他来到一辆红色的轿跑旁，让他先上车等着。 “还有别人吗？” “嗯。” 很快，他就见到了一起过来的另外两名同乘者。 “咦，阿南今天开自己的车过来了呀。” “嗯，上车。” 拉开后座的车门，京子怔了一下，“宗谷同学。” “还有别人吗？” 跟京子一起过来的三年级学姐也凑着脑袋看了一眼，“啊，我见过你。” 相貌可爱，宗谷也见过她几次。 “他是最近加入机构的宗谷。” 野间南坐上驾驶座，“对了，就是在瓶割山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京子表白的那个男生。” 学姐嬉笑一声，回头看着京子和她旁边的宗谷。 “原来那是表白吗？” 京子无奈，“学姐……” 她又看向宗谷，“我是三年级的丰崎惠美，请多指教~” “我是宗谷芳明，请多指教。” 丰崎惠美对他笑了笑，“如果宗谷君在扶云神社待不下去了，欢迎跳槽到我们白丸神社来哦。” 宗谷也笑，“我会考虑的。” “安全带。”野间南将旁座的少女拉了回来，“我们要出发了。” “好~” 离开学校，绕下盘山公路，跑车沿着湖畔向扶云神社飞驰而去。 “话说回来，宗谷昨天和吉川去处理的委托解决了吗？” 野间南一边开车，一边问他，“具体是什么情况，与灵体有关么？” “解决了。” 他望着车窗外，“遇到一只怨灵，实际身份为委托人去世的外祖母。” “是吗。” 野间南两眼微垂，“能和已经永别的亲人再说一次再见，真是幸运。” 宗谷点头。 “我今天去神社，就是准备将这件委托记录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问道：“没问题？” 野间南笑了笑，“如果宗谷觉得有记录的价值，那就没问题——你是机构在扶云神社的情报官。” “我明白了。” 随后，野间南也不再管他，而是与旁边活泼可爱的美少女聊了起来。 宗谷旁边的美少女虽然冷淡了些，但他也有话要对她说。 “我听铃说，她昨晚是在京子家里吃的晚饭。” 京子点了点头。 “谢谢。” “不用客气。” 过了小半分钟，她又主动开口道：“我也没想到朝雾同学会答应。” 据京子所说，昨天下午，因为弓道部的一些事情，她在学校里逗留得比较迟。回去的时候，她在车站遇见了朝雾铃。 京子对她孤身一人的状态有些在意，而站台上也没别人，便过去打了声招呼。 聊了几句，朝雾铃向她推荐了手里的书。 等来电车后，不知怎的，她又跟京子聊起了五六百年前菅原家某位在文学上颇具造诣的先祖。 “……文风清新，别具一格。可惜神社俗务缠身，所留着作不多。” 而在京子看来，自家那位先祖留下的笔墨和他的生平事迹一样稀少，菅原家的人都只知其名、不甚了解，她很意外朝雾铃是从何得知的。 朝雾铃对此避而未答。 “宗谷同学有了解吗？”京子问道。 八成是因为朝雾铃以前就认识菅原家的那位先祖，甚至还往来交流过……但这也不是可以告诉她的理由。 “铃对古代文学很感兴趣，也收藏了不少孤本……大概是从哪本古籍上看到了相关的记录。” “原来如此。” 京子接受了这个说法，继续讲述自己临下车时邀请朝雾铃去家里吃饭、而她很快答应的事。 “玉子也对朝雾同学很感兴趣。” “是因为铃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 “不知道朝雾同学在玉子那个年纪，是什么样子。宗谷同学和她一起长大，应该见过。” “……” 宗谷默然。 很遗憾，在他十年前见到朝雾铃的第一面起，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差不多。” 没用太久时间，野间南带着三个学生回到了扶云神社。 白丸神社的丰崎惠美今天也不是过来玩的，跟宗谷打了声招呼就去了社务所。京子告诉他，这两天是机构近期最忙碌的时候。 “出什么事了？” “要到黄金周了。” “……什么？”宗谷一怔。 京子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要到黄金周了。” “机构也有假期吗？” 从旁边经过的野间南，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灵觉者也是人啊。” “你最好祈祷黄金周那一星期天下太平，不然我回来加班的时候，也一定会把宗谷捉回神社。” “别找我。我有安排了。” “什么安排？”野间南停了下来，“约会？” 宗谷摇头，“不，只是料理研有个野外烹饪活动。之后几天再去京都随便逛逛。” “逛京都？跟谁一起啊？” “社团的大家。” 野间南看着他，“邀请京子了吗？” 宗谷一怔，京子先开口了。 “我没有时间。” “没朋友的人都这么说。” “……” 京子没有理会，径自走开了。 野间南拍着宗谷的肩，“黄金周是个好机会，不要错过了……如果宗谷喜欢京子的话。” “不……” “那你讨厌她吗？” “……除了喜欢就是讨厌，野间小姐只有这种极端的想法吗。” “不讨厌的话，宗谷会让京子整个黄金周都闷在神社里吗？” “……” 野间南撞了撞他的肩。 “去邀请她。” 第91章 交往试试 地点：西浅井町的近郊地带。 时间：从昨天往前三个星期左右。 事件：委托人认为自己被不干净的东西跟踪了。 未上报任何神社或寺庙。 第一受理人：宗谷芳明。 解决的过程是…… 花了些时间，宗谷将昨天那起从头到尾都由自己处理的委托，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其中的意义未见得有多深，只是他认为值得记录。 “处理人……” 宗谷想了想，将吉川的名字也加了上去。至少在安慰情绪失控的栗原成美时，她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记录、整理再归纳到档案中，他又拿起最近几天汇集的其他情报看了看。 从近畿地方逐渐增多的灵体活动记录来看，由月读逃出黄泉所引起的风波，终于算是平息了。 “可别在黄金周的时候造次……” 宗谷照例先处理这些日期最近的情报。 为了充分发挥他在灵体方面的见识，野间南联络了附近几个神社，让他们将自己辖区内难以分辨的灵体活动情报都传真过来，由他判断后再发回去； 而在战国铠甲事件后，宗谷对这方面的判断越发谨慎，往往会在情报上写满一整页的备注。对此，野间南表示最适合他的地方，其实还是一线。 “连甲南町那边都联络到了吗……” 拿着最后一份情报，宗谷正在回忆当地神社的位置，忽然耳朵一动，又抬起头。 京子从外面进来，穿过书架，走到他面前。 “宗谷同学整理完了吗？” “差不多了。” 他又在眼前的情报上补了几句要注意的点，连带着旁边的几张纸，一并交给她。 “辛苦了。” 传真机在社务所那边，自从京子帮过一次忙后，之后再与其他神社往来联络，都是她在负责。 她摇摇头，翻着手中的情报，几乎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如何应对灵体以及预防恶性变异的备注。 “辛苦的是宗谷同学才对。” “没错。” 宗谷舒展双臂，往后靠了靠，“所以我打算在黄金周的时候，好好放松几天。” 京子点头，“假期就是用来放松的。” “京子呢？” “我没有朋友。” 话说出口，她和宗谷都愣了一下。 “……也没有时间。” 说完找补的话，京子又低眼看着手里的情报，“而且神社里也需要我，抽不开身。” “黄金周连机构都放假了，神社里有这么忙吗？”宗谷问道。 “就是因为到了黄金周，神社才会忙碌起来。”她解释道，“尤其是后面几天，会有不少从京都离开的游客，来神社参拜。” 神社里的几名兼职巫女，或是要去旅游，或是要跟男朋友约会，在黄金周期间都另有安排，而以野间南为首的正经巫女更是严格执行机构的放假安排……一旦忙碌起来，人手完全不够用。 “原来如此。”宗谷排除了邀请她一起去京都的打算，“也就是说，在前两天还不算忙的时候，京子还是能抽出时间的。” 京子看了看他，随即点头。 “料理研打算去比叡山下野炊，时间是黄金周的第二天。不过我对那边不太熟悉，如果京子有时间，我想请你带我过去。” 宗谷看着她，“另外，我也想让京子在野外烹饪的时候指点几手。” 京子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也没有直接说答应。 “如果是因为野间小姐说的话，宗谷同学不需要理会。” “我有自己的打算，她只是刚好提醒了我。” “我不认识料理研的人，擅自过去……” “——料理研部长是二年b班的城户加奈，她认识京子，也曾说过‘很憧憬学年第一的菅原同学’，不会拒绝的。” “是吗。” 菅原京子又犹豫片刻，说道：“如果有时间，我会跟宗谷同学一起过去的。” 宗谷未置可否。 她抱起那几份情报，转身离开。 “——真别扭。” “……” 她回过头，他低头转着手中的笔，重新握紧后又在面前的情报上点了两下。 “这个委托人真是别扭。” 整理完情报，宗谷以及图书馆关门后到神社来找他的朝雾铃，依然是在菅原家吃了晚饭。 准备离开的时候，玉子悄悄拉住他，询问为什么姐姐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是吗。” 宗谷对京子远没有妹妹对她那样了解，没看出那张平淡的面容下，心情有何变化。 不过变化的原因倒是容易想到。 “真是别扭……”他摇头低语。 与宗谷达成一致的认知，玉子很是高兴，但又提醒他不能在姐姐面前说这样的话。 “会生气的。” “……是吗。” 只是在送他和朝雾铃去车站的路上，京子态度如旧，没看出一点生气的迹象。 “明天见。” 搭上电车，在两站后下车，宗谷将朝雾铃送回家，接着便按照约定去了楽泉亭。 桐野茜拿着小本子，正忙着给其中一桌客人点单。 等她注意到宗谷，他已经换上店里的制服，在另一桌忙碌起来了。 她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又挤到他身旁，趁着间隙跟他聊了几句。 “宗谷来得好早呀。” “神社那边不太忙。” “店里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哦？” “来都来了，我总不能在这里喝酒。” “嘿嘿，说得也是呢……” 而这一切，都被站在台的桐野庆子看在眼里。 春日深，天气渐暖，居酒屋夜里忙碌的时间也延长不少。 直到十一点左右，在台休息的宗谷和桐野茜，还时不时地会被某桌客人叫去添酒加菜。 “宗谷最近是在神社兼职？” 见店里不太忙了，桐野庆子才跟他聊起来。 “是的。” “那边的时薪一定很高？” 宗谷怔了一下。 虽然事实如此，但他并非是为了钱才去那边的。 “挺高的。” 桐野庆子点点头，“宗谷缺钱吗？” “我想就算是日本首富，也会说自己缺钱。”宗谷回道。 她立即笑了起来，“没错。” “不过，也分一时缺钱和长期缺钱两种情况呢。难道宗谷最近交了女朋友，花销变大了？” “……” 话题忽然转到意料之外的方向，宗谷一时没能明白她的用意。 他倒是知道桐野庆子对他和桐野茜的关系，抱着某种显而易见的期待，现在是在试探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吗？ 但很明显，这个问题在桐野茜那里更容易得到答案，没必要来试探他。 “——妈妈和宗谷在说什么呢？” 将一盘烤物送到客人桌上，桐野茜刚回到台这边，又有另一桌客人在叫唤了。 她看向宗谷，他正打算过去，桐野庆子拉住了他。 “茜。” “……” 桐野茜撇了撇嘴，又过去了。 宗谷也像是刚听见桐野庆子的问题，摇头回答道：“没有。” “没有吗？宗谷应该很受欢迎才对。” 她望了眼女儿的背影，“连茜这么迟钝的孩子，都知道别人喜欢宗谷呢。” 拥有出色的外表，被人喜欢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这是宗谷自小的觉悟； 不过他也从桐野庆子的话里得知，是桐野茜跟她说了些什么。 b班的女生？ 对桐野茜所说之人的猜测，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秒。 “那是别人的事情，我对恋爱暂时没什么兴趣。” 桐野庆子笑了一声。 “那宗谷对什么感兴趣？” “升学。”宗谷说道，“还有料理。” “宗谷和女孩子交往过吗？” “没有。” “那说自己对恋爱没有兴趣，是不是太早了？” 桐野庆子看着他，“至少应该尝试一次，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毫无兴趣。” 宗谷几乎都猜到了她下一句要说什么——比如，眼前正好有个同样没有恋爱经验的桐野茜。 “正好茜也没有和男孩子交往的经验，我很担心她会被不怀好意的男人骗走呢……” 桐野庆子微微一笑，“宗谷不如先和茜交往试试。” 第92章 午夜骑行 虽然猜得极准，但宗谷无法对自己的先知感到高兴。 诚然，桐野茜长得可爱，性格也好，相处时彼此都很愉快，是绝好的交往对象…… 可他眼下并没有与她交往，让关系更进一步的想法。 ——更何况，这种事也不是别人觉得“正好合适”，就应该“交往试试”的。 “抱歉，我现在没有和任何人交往的打算。” 宗谷停顿了一下，也不想将话说得太死。 “我想更认真一点地对待这件事。我明白桐野小姐的担忧，不过茜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桐野庆子皱着眉笑了起来。 “宗谷真的明白茜的想法吗？” 宗谷望着她，“别的不说，至少茜不喜欢被束缚——大概也不喜欢桐野小姐指定的这种关系。” “……” 她看了他一会儿，只能摇头。 “算了，是我太心急了。随便你们。” 看着还在客人那边的桐野茜，宗谷说道：“至少在学校里，我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接近她的。” 桐野庆子发出叹息： “妈妈觉得除了宗谷之外的男孩子，都是对茜别有用心的坏男人。” “……” 怎么就开始自称“妈妈”了…… 店里客人渐少，夫妇俩足以应对，桐野庆子也没让女儿待到太迟的时间，很快便让宗谷送她回家。 换了制服，桐野茜却要先算账。 “我是四点半过来的，现在是十一点十九分，取整的话，就是工作了八个小时。” “时薪是一千日元。”她伸着两只手，陆续将十根手指全竖了起来，“再取整的话，今天的工资就是一万日元。” “……” 桐野庆子没说话，抱着手臂看了女儿一会儿，又望向旁边的宗谷。 “茜这副样子，妈妈真的很难放心。” “……” 他移开了视线。 桐野茜到底还是拿到了一张万元日钞。让福泽谕吉和钱包里的福泽谕吉们躺在一起，她欢欣雀跃地跟着宗谷离开了居酒屋。 “等等。” 来到店外，桐野茜叫住宗谷，接着将停在楽泉亭门口的单车推了过来。 “宗谷会骑车吗？” “会倒是会……” 他看着那辆粉色单车，“这是桐野的车？” “对呀。”她拍了拍坐垫，示意他过来，“上中学的时候买的，以前经常骑车去学校呢。” 宗谷坐上车，握住把手，又回头看了看坐上来的桐野茜。 “我也很久没骑了，先让我自己试试。” 她笑了一下，从后座下来。 “小心一点哦。不行的话，我带宗谷回去也没问题。” 而想象着自己坐在这辆粉色女车后座的样子，宗谷只觉得问题很大。 好在学会单车后，就算很久没骑，要找回感觉也很容易。他蹬着车，在居酒屋门口的巷子里转了两圈，很快就变得熟练。 “没问题了。” 宗谷停下来，单脚撑地，“上车，大小姐。” 桐野茜侧着身子坐到他后面，又左右看了看。 “怎么没有安全带？” 宗谷失笑，在她扶住自己的腰后，一脚踩下踏板。 “呜哇……” 起步时的一点摇晃很快消失，宗谷能感觉到扶在腰间的双手放松了一些。 骑出小巷，转入宽阔的街道。已是深夜，路上没什么车，几盏路灯远远相连，照亮路面和两边已经关门的店铺。 望着慢慢后退的街景，桐野茜心情很好，还哼起了歌。 宗谷也能大概明白一点，“桐野已经存下不少钱了。” “嗯嗯。” 她果然更开心了一些，“已经拿到六万日元的打工费了。” “是吗。” 他蹬着车，“只是去趟京都，应该够用了。” 桐野茜应声说是，她没什么特别要买的东西，六万日元用在一天的出行和食宿上绰绰有余。 一盏路灯靠近了，将两人照亮，又毫不停留地远离他们。 桐野茜用目光跟它道别，收回后看着宗谷的后背，“宗谷刚才和妈妈在聊什么呢？” “学校里的一些事。” 他微微侧脸，只能看到制服裙子底下摇晃的双腿。 “桐野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桐野茜反问道。 宗谷也没遮掩，“恋爱之类的事情。” “……” 她怔了一下，立即想起昨天晚上桐野庆子对他和吉川之间关系的探问。 “妈妈告诉宗谷了？” “嗯。” “我什么都没说哦……但是妈妈好像自己知道了什么。” 那就是你告诉她的。 宗谷暗自摇头。 桐野茜接着又问道：“那宗谷自己是什么想法呢？” “没有想法。” 他平稳地骑着车，“我现在并没有跟人交往的打算。” “啊。” 她应了一声，意义不明。 “桐野？” “没什么……” 桐野茜在他背上拍了拍，同时也在考虑要如何将这件事告诉吉川，“那就好好享受黄金周。” “嗯？……嗯。” 继续往前，骑到一个十字路口，宗谷停下等红灯，后座的桐野茜却注意到了人行道上的摊位。 “宗谷，我要吃那个。” 他扭头看了一眼，“章鱼烧？” “嗯嗯。” “过去。” 桐野茜轻巧落地，走到摊位前，宗谷也将单车停到了路边。 香气弥漫过来，一盏白炽灯照亮了简单的摊位，里面的经营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两份章鱼烧。”他过去说道。 桐野茜：“我已经点了两份哦。” 宗谷一怔，接着说道：“那就给铃和月子各带一份回去。” “对哦。那就再来两份！” 四份章鱼烧，两份打包，另外两份宗谷和桐野茜站在路边吃了起来。 “要是妈妈看见我在路边摊买小吃，肯定又要说我了。”她嚼着章鱼丸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毕竟自家居酒屋里的小吃种类更多，也更卫生一些，“还不要钱。” 宗谷笑了笑。 “那就我来请客。” “不，我请！” 刚拿到打工钱，桐野茜财大气粗，“铃和月子先生的那两份，也算我头上。” 吃完章鱼烧，打包的两份也准备好了。 两人回到车上，眼前正是绿灯。 “出发！” 因为骑着单车，宗谷沿着从未走过的另一条路，将桐野茜送到了家。 一路都是上坡，到底有些费劲。将粉色的单车停靠在院子里，宗谷呼吸声略重。 “我回去了。” “不进来休息一下吗？”桐野茜说道。 宗谷摇头，“时间不早了。” “好，路上小心~” “嗯。” 回去是步行，自然不用再走上来时的那条路。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桐野茜仍在门口站着。 “话说回来，桐野最近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 她怔了一下，又笑起来。 “我还以为宗谷已经忘记了呢。” 宗谷顿时有些惭愧。 “不过没关系。虽然最近能看到的灵体越来越多了，但都是人的样子，没遇见什么模样奇怪的东西呢。” 桐野茜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原本挂着她的护身符，“要是害怕，我会告诉宗谷的。” 他点了下头，再次道别后转身离开。 等宗谷的身影消失在台阶小路之下，桐野茜也回到了屋里。 关门。 洗澡。 泡进浴缸里。 明明忙了一晚上，全身都疲惫着，她却觉得自己轻飘飘的。 不只是因为泡在热水里，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呢。” 第93章 都是这样过来的 直到黄金周开始前的最后一天，宗谷才知道从明天起，陆续会有几位桐野家的亲戚住进旧宅。 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桐野茜，也是今天早上才从父母那里得知此事。 “最先到的是埼玉那边的亲戚。一对夫妇，已经六十多岁了。” 摇晃的电车上，她紧握着扶手，看向旁边的宗谷。 “他们会坐新干线过来，大概在明天下午抵达。我今天也会跟宗谷一起回去，整理他们要用的房间。” 宗谷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见桐野茜随后又露出犹豫的神色，他便问道：“这几天，我们需要回避一下吗？” “不不……房间有很多，宗谷和铃尽管住着就可以了，招待亲戚的事情也不需要你们费心。” 她连忙摇头，又解释起来。 “只是他们年纪比较大，也比较古板，不太能接受过于前卫的事情……还有人。” 宗谷一怔，过了会儿反应过来。 “你是说月子？” “……是的。” 毕竟知道月读真实身份的人屈指可数，除此之外，包括桐野一家和吉川红子在内的人，都当他是个性别混乱的“前卫人类”。 更何况他还是一副好吃懒做的样子。 “我知道了。” 宗谷点了点头。问题看似复杂，不过解决起来并不麻烦。 “我会让他待在房间里，尽量少露面的。” “抱歉……” “不用在意。” 不过桐野家的亲戚基本都是过来度假的，目的地是京都和琵琶湖周围的美景，不会一直待在旧宅，月读也不会委屈太久就是了。 片刻后，电车到站了。 “近江浪花站，到了；近江浪花站，到了——” 离开车站，在走向学校的路上，有人从后面追赶上来，拍了拍宗谷的肩。 “哟，宗谷。” “伏见……” 宗谷扭过头，有些惊讶地笑了笑，“真少见。今天是起迟了吗？” 伏见庆介顶着一头乱发，身上的制服也歪歪斜斜，看起来出门时很是仓促。 “这样说也没错，不过我六点不到就醒了。” 他耸了耸肩，“光顾着在le上跟那群家伙聊明天的联谊了，忘记今天还得上学来着。” “是吗。” 伏见出现后，桐野茜、吉川和朝雾铃三人就跟宗谷拉开了一点距离，在后面跟着，攀爬阶梯时也是如此。 他回头看了眼三个女生，悄声对宗谷说道： “黄金周……宗谷是要跟吉川约会，对？” “……” 误会已经产生，宗谷觉得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便没有否认。 “这么说，已经决定了？” 伏见像是在确认什么，等待着他的答案。 宗谷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交往？” “是啊。”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我明白的。” 伏见神秘一笑，不知道明白了什么，又拍了拍宗谷的肩。 “不过既然宗谷选择了吉川，也就是说，你放弃桐野茜和朝雾铃了？” “……” 宗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伏见想追求她们？” “不不，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伏见摇头，又略带夸张地摊了摊手，“不过别人就不一样了。” “我不是说过吗，一年级有很多男生都对她们有点意思。之前因为宗谷跟她们暧昧不清，都不敢出手呢。” 而宗谷与吉川的京都约会，就像是一种信号，又重新给了他们信心。 “你看着，明天开始就是黄金周了，今天肯定会有人行动的。” 伏见一语成谶——抵达学校后，桐野茜准备换鞋的时候，在鞋柜里发现了一封信。 “……” 宗谷就在旁边看着。 伏见挑了挑眉，给他一个“我就说”的眼神，然后先行上楼了。 发现信封的桐野茜倒是很平静，换上鞋，当场就将信拆开了。 “说是想在午休的时候在中庭见一面呢……” 朝雾铃默不作声地看着，旁边的吉川则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哪个班的？” “不知道。”桐野茜将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没有名字，也没说是哪个班的。” 吉川对此颇为不屑。 “连名字都不敢留的家伙……丢了，不用理会。” 桐野茜将信装回信封。 “不，我要去看看。” 她呆了呆，没注意到宗谷也望了过来。 “……诶？” 整个上午，吉川都魂不守舍，堂而皇之地发着呆，一直在想桐野茜为什么会答应那个不知姓名的男生的邀请。 一到午休时间，她立即过来找宗谷，要他跟自己出去。 “……午饭还没吃呢。” “我吃不下！” 宗谷无奈，让朝雾铃自己吃饭，然后跟着吉川离开了教室。 在四楼的走廊里观望半天，她也没在底下的中庭找到桐野茜。 “去别的地方了吗……我们下去看看。” 宗谷让她稍安勿躁，去b班门口看了一眼。果然，桐野茜还在里面慢条斯理地吃着便当。 “……” 吉川这才冷静一点。 “先吃饭。” 回到教室，宗谷刚坐下，她却又拿着便当过来了。 “去中庭里吃。” 两人来到中庭，找了条长椅坐下，能一眼望见主楼的出入口。桐野茜过来赴约的话，他们也能立即发现。 “……从中学开始，我和茜就经常会收到这种匿名信了。” 吉川吃了两口，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虽然没有跟人交往的打算，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我和茜收到这种信后还是会去见对方一面，当面把话说清楚呢。” 而宗谷只是吃着饭，没什么反应。 “你在听吗？” “嗯。” “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他看了她一眼，“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 吉川张了张嘴。 她差点忘了，宗谷与她还有桐野茜，其实是同一类人——至少在受异性追捧这方面的经历，是相差无几的。 “这样的话……” 吉川好奇心起，端着便当往他身边挪了挪，“宗谷拒绝了多少女孩子？” “如果说的是当面拒绝，那只有一个。” “……” 也就是说，他只在收到第一封信后去见了对方，之后就不再理会了。 “真无情。我还去见了四五个呢，虽然都在同一个地方。” 吉川捧着便当盒，“茜也差不多。之后再收到这种信，都不会赴约了。” “所以……” 宗谷咽下口中的食物，“桐野这一次突然答应赴约，吉川才会非常在意。” “是啊。”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是因为我……” 如果桐野茜是因为受到她“暗恋”宗谷的影响，也想开启一段邂逅，那真是……望着明暗交错的地面砖，吉川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因为吉川？” “没什么。总而言之，我……茜出来了！” 宗谷抬起头，刚下楼的桐野茜站在主楼出入口的位置，手里拿着那封信。 左右张望几眼，她没发现离得稍远的两人，在中庭另一边找了条长椅坐下。 她在那边等人，这边的吉川也预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果不其然地呛到了。 “咳咳……咳咳！” “……” 宗谷摇了摇头，放下便当，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果汁回来。 “谢谢……” 喝下果汁，吉川总算缓了过来。 而在桐野茜那边，约见她的男生也现身了。 打过招呼后，他在长椅上坐下，背对着这边的两人。 “没见过的男生。”吉川推了推眼镜，眯眼望着那道背影，“也看不清是几年级的。” “一年g班的大仓健二，足球部的。” “是吗……诶？” 她回头看向宗谷，“宗谷认识他吗？” “不认识。” 宗谷吃着最后一点便当，也不看那边。 “只是在伏见那边稍微打听了一下，很容易就问出来了。他的性格、出身还有中学时期的经历，我都一清二楚。” “……” 吉川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吃饱了。 宗谷合上便当盒，擦了擦嘴。 “因为我答应了桐野太太，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接近茜。” 第94章 揭穿 阳光照洒在中庭，周围人来人往，闹哄哄的，但也说不上吵。 桐野茜坐在长椅上，沐浴光照，情不自禁地微闭双眼，很喜欢这种惬意闲适的感觉。 “茜。” 一声呼唤，让她想起自己并不是过来晒太阳的。 桐野茜睁开眼，扭头望去，长椅旁站着一个不高不矮的男生，面目有些眼熟。 她一时想不起对方是谁，而他却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是以前认识的人吗？ “果然不记得了么。” 见她茫然，对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是健二，大仓健二。小学的时候，跟茜是一个班的。” “啊，大仓！” 听见名字，眼前的面孔与脑海中的记忆相对应，桐野茜一下子想起了他，“原来你也考上淡高了呀。” “入学式的时候，我还跟茜……跟桐野打过招呼，你忘记了吗？” 完全没印象。 桐野茜傻笑着敷衍过去。 “几年过去了，桐野还是以前那副样子……” 大仓健二说着，又指了指长椅，“我可以坐下来吗？” “我在等人哦。” “我知道。”他看了眼她手里的信，“约桐野在这里见面的人，就是我。” 桐野茜眨了眨眼，“是吗。” 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座位，接着就将信拆开了。 “大仓，你这里说的‘揭穿宗谷的真面目’……是什么意思？” 大仓健二看着她，“果然是因为宗谷同学，桐野才决定见面吗？” “当然。”桐野茜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答应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人的邀请？” “……” 大仓健二一时语塞，“匿名是因为……是因为……” 他“因为”了半天也没有下文，桐野茜继续说道： “大仓是普通人呢，要说的应该不是那个世界的事情，所以我更好奇你在信里说的‘宗谷的真面目’是什么了，告诉我。” 普通人？ 那个世界？ 意料之外的因素让大仓茫然了几秒，不过她的好奇正是他所期待的。 他重整情绪，开口问道：“桐野跟宗谷同学，是什么关系？” “关系么……” 桐野茜想了想，发现自己和宗谷的关系还挺复杂的。 是房东与租客，也是偶尔一起打工的同事，还是同为知晓这个世界另一面的灵觉者…… 不过也可以简而概之：“应该是朋友。” 她将难以说明的复杂关系归纳为朋友，而大仓健二则将之解读为暧昧的含糊。 “只是朋友吗？” 桐野茜笑了一下。 “比朋友稍微复杂一点啦……” 果然是这样。 大仓健二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宗谷同学是宫城县人，四月才到这边来上高中的，桐野对他了解多少？” “不，宗谷二月底就过来了。”桐野茜纠正道，“然后就住在我家里了。” “住在桐野家？！” 大仓健二顿时震撼得无以复加，“你们是这种关系吗？” 她微笑着点头，“是呢。” “既然这样……” 他咬了咬牙，“我更要向桐野揭穿宗谷的真面目了！” 桐野茜两眼一亮，“嗯嗯，快说。” “宗谷和a班的吉川红子正在私下交往！” “……” 啪嗒。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响。 愕然之余，桐野茜不忘回头看上一眼。 后面是半米多高的花坛，另一边有两个人正弯腰捡着地上的东西，只露出了后背。 她又转了回去。 “什么……宗谷和红子？” “没错，这是我亲眼见到的！” 大仓健二已经忘记，自己最初的打算就只是想让桐野茜认识到宗谷的本性而已，然后再趁虚而入……不对，是用自己的包容来抚慰她的情感创伤。 “我还听别的男生说，宗谷跟二年级的菅原京子学姐也暧昧不清。前几天的深夜，有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菅原学姐身上还穿着宗谷的衣服！” 而桐野茜对此反应平淡，她更在意他刚才说的亲眼所见的内容。 “我看到的？……没错，我看见了。就在前天晚上，我在电车里看见吉川红子靠在宗谷身上，看起来非常亲密的样子。我还拍了照片。” “……” 桐野茜什么也没说，大仓健二主动拿出手机，将那张照片翻给她看。 车厢里，吉川闭着眼依偎在宗谷的肩上，神态安详，两人确实是一副亲密的模样…… “——这不是偷拍吗？” 两人同时扭头，长椅后的宗谷跟他们对望一眼，又指着手机屏幕上的自己。 “是偷拍？” “……” 大仓健二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桐野茜却是一笑。 “宗谷在偷听吗？” “不。” 他直起腰，“我们只是刚好路过。对？” “……” 在他身后，吉川拿着摔出一点擦痕的便当盒，没有应声。 “这就是偷拍哦。” 桐野茜又看向大仓健二，“无论如何都是不允许的，大仓同学？” “……” 他看看宗谷和吉川，默然片刻后，又改口说这是别人拍下来发给他的。 “……但是，这是事实对！” 宗谷点了点头，“我也没有否认来着。” “你和吉川红子果然……” “不，我说的是这张照片。” 宗谷看着桐野茜，“这是前天解决委托之后、从西浅井町回来的路上。” “原来如此。” 她点点头，又将照片放大，移到两人脚边。 “咦，这些蔬菜……” 宗谷看了一眼，“就是我让月子送到居酒屋的蔬菜。解决了委托，栗原同学坚持要送些谢礼。” 她立即抬起头，“我还以为是红子送给宗谷的！” “唔……我没跟桐野说吗？” “没有！” “是吗。这三大袋蔬菜，拎得我和吉川手都快断了。” 桐野茜又看向吉川，“红子怎么没告诉我？” 宗谷也说道：“我记得你说要给桐野打电话来着。” 吉川张了张嘴。 “太累了……回家洗了个澡，然后我就睡着了。” 桐野茜笑了起来，刚要说些什么，一旁的大仓健二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目送他走远，宗谷和吉川也坐到了长椅上。 桐野茜将那封信拿了出来，递给宗谷。 “我还以为大仓掌握了宗谷的什么秘密呢。” “我的秘密差不多都告诉桐野了。” 他飞快地扫了两眼，递向旁边。 吉川接过信，刚看一行，他拿着便当盒站了起来。 “你们聊，我先上去了。” 宗谷离开，桐野茜和吉川在中庭又坐了片刻。 “又开始了。” 桐野茜叹了口气，“我刚才去鞋柜，发现里面又多了好几封信。” “就算到了高中，男生们也还是那副样子呢。”吉川说道。 “为什么红子没有收到？” 她愣了一下，用宗谷刚才告诉自己的话作出解释：“因为他们觉得我喜欢宗谷。” 桐野茜也愣了愣。 “为什么别人会知道这件事？” “好像……是因为一个误会？” 滋滋—— 挂在教室角落里的广播，忽然响起了一阵电流声。 伏见回头看了一眼，接着便让宗谷猜测是校长还是教导主任要通知事情。 “校长。” “我觉得是教导主任。” 两人都猜错了。 滋滋—— “喂喂，我是一年b班的桐野茜……” 宗谷立即吸了口凉气。 “这个黄金周，我也要和一年a班的宗谷去京都约会！约会！约会——” 第95章 在菜田间 朝阳爬升，逐渐褪去颜色的晨曦照进窗内，将房间点亮。 酣睡到某一刻，宗谷睁开双眼，从梦中自然苏醒。 “……” 看着比平时起床时明亮许多的房间，他瞬间精神紧绷，一下子坐起身。 只是很快，他又放松下来，倒回被窝里。 “差点忘了……” 没错，今天已经是黄金周了，不用去学校。 摸到枕边的手机，宗谷看了眼时间。 才刚过八点，今天的晚起都算不上懒觉。 今天是假期的第一日，他没什么安排，无论是野炊还是京都之旅，都安排在之后的几天； 但本着“可以不睡懒觉、不能不吃早餐”的原则，他只躺了几分钟便起床了。 换上衣服，走出房间，宗谷敲了敲隔壁的门。 未得回应，朝雾铃大概已经起来了。 来到楼下一看，果然如此，而且客厅里坐着的也不只是她。 “早上好~” “早上好。” 宗谷看了桐野茜一眼，转身去洗漱，“今天不是休息吗，你怎么也这么早就到这边来了。” 她起身跟了过来，“有些事情。” “埼玉的亲戚不是下午才到吗？” “不是这件事啦，等下你就知道了。” 宗谷也没问，来到洗面室，自顾自地刷起了牙。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桐野茜微微一笑，双眼弯成月牙。 “……” 可爱得有些过分了，这个家伙。 她不说话的时候，气质娴静、人美笑甜，能吸引一个又一个的男生为之沦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实际上，桐野茜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安静下来的人。 从外到内，比起那双灵动的眸子，最活跃的永远是她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脑袋。 ——至少昨天的宗谷就没想到，她会拉着吉川偷偷潜入学校广播室，向全校近千名师生宣布他们的黄金周出行计划。 【“约会——咳咳……约会——” “喂，你们是什么人！擅自用校内广播说什么呢！” “红子，快跑！” “呜……”】 伏见盯着宗谷，宗谷盯着被掐断的广播，当时就开始后悔先行返回教室了； 而当校内广播再次响起，发言的人变成了教导主任，内容则是通知一年a班的宗谷芳明前往学生指导室。 【“……立刻，马上！”】 尽管宗谷非常无辜，还是被留在学生指导室接受训导，直到下午第一节课快结束时才被放回去——当然，被当场抓住的桐野茜和吉川也没能例外。 而作为惯犯，桐野茜还额外得到了请监护人来学校一趟的待遇。 在电话里，监护人表示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全权委托临时代理监护人处理此事。 于是，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宗谷又被一年b班的担任教师请去了。 在学生指导室里等着他的桐野茜，脸上的笑容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 宗谷别开视线，刷牙洗脸，接着去厨房准备早餐。 “吃了吗。” “嗯嗯，妈妈做了早餐。” 看来桐野庆子今天也起得很早。 宗谷正这样想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桐野庆子走进了厨房。 “早上好，宗谷果然没有睡懒觉呢。” “桐野小姐……早上好。” 桐野庆子一副要干农活的打扮，而随后出现的桐野宏幸也同样如此。 下午要接待亲戚，夫妇俩打算用上午的时间，将后院的菜地收拾一下。 “这个时节，有些蔬菜也可以播种了呢。” 用过早餐后，宗谷想了想，去楼上月读的房间看了一眼。 稍有些意外的是，他在这个点就已经醒了，正趴在窗边看着底下。 “他们在做什么？” “除草。待会儿还要翻土，然后播种。” 宗谷也走到窗边，底下的后院里，桐野夫妇正在田地间除草。 “你吃的蔬菜，就是这样从地里种出来的。” “是吗，真是了不起……肉是怎么种的？” “……” 宗谷看了月读一眼，并指为刀，在他胳膊上砍了一下。 “肉是这么来的。” 已经当了将近一个月的普通人，这位神明大人的生活常识却还是像漏勺一样，处处是漏洞，经常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明明每天都抱着电视不放，各种各样的节目都会看，却唯独不愿意看他买回来的那套儿童早教课程——那一整套课程，花了他不少钱呢。 宗谷忽然有点生气，又抬手砍了几下。 “诶？诶？干什么……” 月读满脸诧异地向旁边躲避，揉着胳膊。他还没来得及抱怨更多，宗谷就转身离开了。 “厨房里留了早餐。” “噢。” 他应了一声，没有立即下去，又在窗边站了片刻。 菜地里，桐野夫妇依然在弯腰忙碌着，月读很快看见宗谷也出来了。 后者有所感应，回头看了楼上一眼，又指了指底下的厨房。 “知道了——” 桐野夫妇也听见了月读的声音，一抬头，先看见了走来的宗谷。 “宗谷？” 他已经换上了方便行动的运动服，“桐野小姐，我来帮忙。” “好啊。” 桐野庆子当然不会拒绝，前后看了看，指向附近的一块地。 “宗谷把那一片的杂草拔了。” “好的。” 经过一个冬天的闲置，又在春来之际饱受雨水滋养，地上杂草丛生，得先清除干净才能翻土。 宗谷撸起袖子，弯下了腰，握住最近的一株野草。 “等等，宗谷。” 桐野庆子一直看着，在他打算动手的时候将他叫住，又摇了摇头。 “虽然勤快，到底还是个没下过地的公子哥啊。” “什么……” 宗谷茫然，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高声音喊了一嗓子： “茜——” 桐野茜很快来到后院的缘侧，“妈妈？” “去仓库里拿一双劳保手套给宗谷。” “我知道了。” “等等……” 桐野庆子忽然又有了新的打算，“拿两双。你也给我过来干活。” “诶——” 尽管不太情愿，桐野茜还是拿着两双手套过来了。 “谢谢。” 穿上手套，宗谷开始拔草，桐野茜也在他这一边帮忙，或者说偷懒。 “桐野刚才说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差不多。” 她握着一株野草，也不使力，半天都没拔出来，“下午的话还要去一趟市场。因为要接待亲戚，晚饭得丰盛一点呢。” “是吗。” “对了，宗谷还没去过这边的市场？” “嗯。” 宗谷在这边吃的食材，要么是桐野夫妇送来的，要么就是在附近的商店买的。市场的位置他倒是清楚，只是还没去过。 “那要一起去看看吗？”桐野茜问道。 他点点头，“好啊。” “妈妈——” 桐野庆子望了过来。 “宗谷也要去市场！” “好啊，没问题。” 她当即答应，又指了指女儿面前的土地，“你给我认真一点，昨天学校里的事我都没有计较了。不然中午就吃野草。” “……” 拔了几分钟的野草，终于破土而出。 桐野茜不得不认真起来，宗谷将拔出的野草堆在一起，两人很快便将面前的一片清理干净。 宗谷准备去另一边，桐野庆子叫住了他。 “那边就算了，用不到太多地方，拔了也是白费力气。” “是吗。” 他看了看附近，“桐野小姐打算在这里种什么？” “这个时节当然要种夏季蔬菜，这边和这边用来种黄瓜和茄子……” 桐野庆子抬手指着，“那边的话，打算用来种点玉米。茜很喜欢吃煮玉米呢。” 野草已经拔完了，桐野宏幸稍微歇息片刻，便拿起锄头开始翻土。 “宗谷要是想种点什么，剩下的土地可以随便使用哦。”桐野庆子又说道，“仓库里什么种子都有呢。” 宗谷倒是没什么想法，不过她既然提了，他也就打算试试。 “这样的话，种点什么好呢……” 他望向桐野茜，她也望了过来。 “我想吃番茄。” “那就番茄。” “好~” 第96章 市场 适合番茄播种的时间很广泛，春天亦可，秋天亦可，甚至在初冬时节也可以播种。 已经到了五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气温都只增不降，桐野庆子表示可以放心种植。 而播种番茄原本不在夫妇俩的计划之内，宗谷得从头开始。 桐野茜去自家仓库里寻找番茄的种子，宗谷则在桐野庆子的指导下去接了些热水。 “太烫了，宗谷打算做番茄种子汤吗？” 他又兑了不少冷水进去，总算不至于直接烫熟种子了。 桐野茜很快找来番茄种子，放进温水里泡着。 “先用热水泡半个小时，之后再用常温的水浸泡到下午三四点，最后捞出来放在湿纸巾上，等种子出芽。” 桐野庆子看看水盆，又看向宗谷和桐野茜，“虽然也可以直接挖个坑，然后播种、浇水再盖上土，但这样做可以提高种子的出芽率。” （百度的，大家下地的时候要考虑实际情况） 宗谷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等种子露白就可以转移到育苗盘里，盖土培育，大概两个星期就能发芽出土了。”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等待，暂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桐野母女坐在缘侧，中间隔着浸着种子的水盆，宗谷则拿起锄头去帮忙翻土了。 “这是什么？” 桐野茜循声回头，月读蹲下身，看着漂在水盆里的小黑点。 “月子先生，这是番茄的种子。” “是吗。” 月读用手搅了搅，又用指尖捞起细微的一粒，拿到眼前观察起来。 他盯着种子，母女俩看着他，直到某一刻他突然起身，匆匆往客厅走去。 “糟糕，节目要开始了……” 桐野庆子看着月读的背影，目送他消失在缘侧转角。 “月子先生真是个独特的家里蹲。” “这是夸奖吗？” “茜觉得呢？” “嘿嘿。” 两人坐在缘侧，看着不远处的桐野宏幸和宗谷挥动锄头，不断翻着土。后者到底没有多少在田地间劳作的实际经验，很快便额头见汗。 桐野庆子望了片刻，扭头看向女儿。 “去拿块毛巾，给宗谷擦擦汗。” “噢。” 接过湿毛巾，宗谷对桐野茜笑了笑。 “谢谢。” 宗谷帮忙翻了土，桐野庆子也没让他多劳累，与丈夫完成了随后的挖坑、浇水、播种以及幼株的移栽。 忙完之后，上午的时间也差不多到头了，桐野一家留在旧宅吃了午饭。 “感觉宗谷的料理水平又进步了不少呢。” “真的吗……我很高兴。” 毕竟下午还有客人要来，午饭过后，桐野庆子没有休息太久，很快便开车带着女儿和宗谷去了市场。 “我去停车，你们先逛逛。” 抵达市场附近，她让两人先行下车，“别跑得太远。” “是~” 桐野茜走在前面，带着宗谷来到号称“近湖厨房”的白波市场。 这是一条两三百米长的商店街。 从东边的入口到西面的出口，沿途店铺鳞次栉比，插满了颜色鲜艳的招牌幌子，售卖的食材从海鲜、蔬菜、肉类，到干货、烤物、点心乃至小吃，无所不包，内容十分丰富。 宗谷还是第一次过来，一边走一边看着，让他心动的食材数不胜数，因此走得也慢。等他回过神，身旁的桐野茜已经不见踪影了。 “小哥，要买点吗？” 见他站了有一会儿了，店主也从店铺里走出来，拿起最近的一盒青椒。 “这种京野菜青椒，用来做蔬菜天妇罗再合适不过了。” “我的朋友……做成天妇罗？不会辣吗？” “不会的不会的。” “这种尖椒……” 宗谷到底还是惦记着桐野茜，放下青椒说待会儿再来，转身便去找她。 往前找了几家店铺，他在豆腐店里发现了正在等待的桐野茜。 而她面前是一副烤架，铁丝网上摆着几串涂满酱料的豆腐，里面的店员正在不断翻动。 “你过来啦。” 她很快注意到宗谷，又指了指面前。 “快烤好了。” 宗谷走进店内，烤豆腐的香气迎面飘来。喉结滑动，也将“不是才吃过午饭吗”这句话咽了下去。 她看了看他空着的手，“宗谷什么也没买吗？” “待会儿再去。” “嘿嘿，这里的食材很多。” “多得都看不过来了。” 没过一会儿，豆腐烤好了。 “要打包吗？”店员问。 “不。”桐野茜走上前，“就在这里吃。” “好的。” 店员用纸盒将烤豆腐装好，又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纸巾和不远处的垃圾桶。 “尝尝。” 桐野茜在店内的长椅上坐下，将纸盒递向旁边的宗谷。 他小心地拿起一串，发现切片的豆腐被烤得十分紧致，不太容易掉下来。 他咬下一片，酱料从外酥里嫩的豆腐中涌出，味道丰富，层次分明，口感也是绝佳。 “怎么样？” “很不错。” “是~我每次到市场来，都要来这里买一点尝尝呢。” 桐野茜点了四串烤豆腐，两人坐在店里慢慢吃着。直到全部吃完，才注意到豆腐店外叉腰站着的桐野庆子。 “不是才吃过午饭吗？” “……” 找到两个孩子，桐野太太也开始四处采买食材。 市场里蔬菜算是最少的一类，她也没买，采购的重点是海鲜和肉类。只是走在琳琅满目的食材中间，三心两意也是难免的。 “唔，这个酱瓜味道不错……” “就三四块竹笋，要两千日元？！” “要不要买点抹茶呢。” 宗谷和桐野茜跟在后面，主要的作用是拎袋子。 逛着逛着，后者几度想要脱离，都被桐野庆子给捉回来了。 “看到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妈妈。” 她回头说道，只是看着的孩子是宗谷。 “……” 他没应声，桐野茜毫无察觉，抬手指着一旁。 “我想吃抹茶冰激凌。” “不行。” 逛了一个多小时，三人才从市场西面的出口出来，而各自手里都已经提满了食材。 “妈妈……我走不动了，把车开过来。” “说什么傻话呢，这里是商店街的人行道。” 宗谷将右手提着的两个袋子转移到左手，对她招了招。 桐野茜喜笑颜开，将手上装着好几份牛肉的袋子交给他。 只是看着他已经塞满的左手，她又接了两样过去。 “感觉比刚才更重了……” 宗谷笑了笑。 “要换回来吗？” “算啦。” 捱到车上，桐野茜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动弹了。 因为即将到来的亲戚要住在旧宅，桐野庆子直接将车开了过去，今天的晚饭也在这边准备。 帮忙将全部食材搬到厨房，宗谷也累得够呛。 他去客厅休息时，只见月读眼睛盯着电视，一只手在桌上架着，食指伸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 他在月读旁边坐下，随意的一眼并未看出什么。 “种子。” “……” 宗谷稍微凑近一些，才发现他指尖沾着一粒已经泡胀的番茄种子。 “你在等它发芽吗？” “会发芽？”月读反问道。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 “种子发芽需要的三个基本条件是什么？” “基本条件？还有三个？”月读一怔，“我怎么知道？” “那你想知道吗？” “……你直说不就好了嘛。” 宗谷没力气跟他废话，朝电视机柜一指。 “去把那套课程看了。” 第97章 看看种子 到下午三四点钟，消失了半天的桐野茜又出现在客厅。 彼时宗谷正昏昏欲睡，见到她后稍微精神了些。 “桐野刚才回去了吗？” “不……我一直在车上。” 桐野茜转了转脑袋，给他看自己的侧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趴在后面，脸都压红了。” 宗谷一下车就忙着搬运食材，而后就在客厅歇息，也没注意她还留在车上。 “……那还真是辛苦了。” 她在他身旁坐下，扫了眼电视，然后视线就定住了。 “诶，儿童节目？” “嗯……” 这也是宗谷提不起精神的主要原因。 他用目光指了指一旁的月读，“给他看的。” “是吗……为什么？” “教育。” 桐野茜不明所以，看着两人，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是不是可以把种子捞出来了？” 宗谷看了眼时间，“六个多小时，差不多了。” 两人来到后院，泡着番茄种子的水盆还在缘侧放着。一旁是提前准备好的小储物盒，半透明，塑料材质，里面垫着几张纸巾。 桐野茜将纸巾浸水打湿，小心地铺在储物盒的底部； 宗谷将漂在盆里的番茄种子尽数捞起，或撒或弹，丢在浸润的纸巾上。 “这样就可以了吗？” “大概。” 他用指尖拨弄着，尽可能地让已经泡胀的种子分布得均匀一些，“我觉得桐野应该比我有经验才对。” “啊……” 桐野茜一怔，很快意识到确实如此：这并非灵体之类的事情，而是自己还算熟悉的领域。 “那就没问题了！” “是吗。” 宗谷正要盖上储物箱的盖子，看见了一双脚。 再一抬头，月读伸着手指过来了。 “……” 将指尖那枚种子单独放在湿纸巾的角落，他又盯着望了一会儿。 “这样就能发芽了吗？” 宗谷望着那枚平平无奇的普通种子，“如果不是坏种，那大概没什么问题。” “坏种？” “不能发芽的种子。” 月读怔了怔，“那我要怎么知道它是不是坏种？” “现在还没办法分辨哦。” 桐野茜也低头看着纸巾上的众多种子，“如果等我和宗谷的种子都发了芽，这一颗还是没有动静的话，那就是坏种了。” “……” 月读顿时觉得将希望寄托在一颗种子上风险太大，又用指尖拨了几粒过去。 “这些也是我的。” 宗谷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将储物盒的盖子盖上。 桐野茜将储物盒抱了起来，准备找地方放着。 月读跟在一旁，“要多久才能发芽？” “只是出芽的话，两三天。” “这么久啊……” “也不算太久？” 没有太多特别的要求，种子放在温暖阴暗、避免阳光直射的地方，即可顺利催芽。因此月读将储物盒要去，带在身边，暂时放在了客厅。 “你看着也好，记得偶尔给种子翻个身。”宗谷说道，“不过要小心一点，别把芽碰坏了。” 月读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 “我知道了。” 下午四点多，桐野宏幸开车接到了前来游玩的亲戚，已经六十多岁的谷岛夫妇。 夫妇俩已经听说有外人住进桐野旧宅的事情，见到宗谷和朝雾铃，没有太意外。男音女相的月读出现时，也只是让他们变得稍微沉默了一些。 而月读似乎也对夫妇中的丈夫谷岛朝阳有些在意，不过终究没说什么，很快抱着储物盒回了楼上的房间。 等回家换了衣服的桐野茜再过来，宗谷才稍微明白一点月读在意的地方。 “伯伯……诶？” 桐野茜走近后，坐着的谷岛朝阳若有所觉，随即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两人看着彼此。 “茜……你怎么……” “伯伯也是灵觉者吗？” 宗谷恍然，又看了看旁边的朝雾铃。 她刚才也和谷岛朝阳互相看了几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因为这个！” 宗谷回过头，桐野茜已经凑到了面前，离得极近，接着又摸出他胸口的护身符。 “我想拿下来一会儿，可以吗？”她问道。 “当然。这本来就是你的。” 少女微微一笑，摘下护身符，向坐在另一边的谷岛朝阳解释去了。 “唔，宗谷君也是灵觉者么。” “茜，你和宗谷君……” 因为不同的原因，谷岛夫妇都对宗谷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在桐野茜与谷岛朝阳随后的交流里，宗谷得知他作为灵觉者，年轻时也曾为埼玉当地的灵觉者机构工作过一段时间； 后来在某次除灵行动中，谷岛朝阳遭遇危险，受了些伤，便选择急流勇退，而后与现在的夫人相遇、结婚，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我是因为惠子才决心退隐的。”他如此说道。 谷岛惠子看着丈夫，“就算退隐了，有人找上门来，朝阳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忙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她又看向桐野茜，意有所指。 “如果夫妇俩都是‘看得见’的人，反而不会有这种顾虑了，这就是‘共进退’呢。” 桐野茜什么也没听出来，只当这是伯母对另一种生活的设想，连连点头。 “嗯嗯。” 谷岛夫妇这次来近畿，只是在桐野家暂住两天。在京都周围游玩后就会北上，去岐阜的飞驒地方看看。 “朝阳对登山很感兴趣呢……虽然从去年那起意外过后，我就不让他去参加登山俱乐部的活动了，不过只是看看的话，就没问题。” “意外？”桐野茜有些在意。 “去年夏天，朝阳和俱乐部的人去爬山，结果遇到了相当恶劣的天气。虽然朝阳最终安全地回来了，但俱乐部里有好几个人不幸遇难……” 谷岛朝阳的脸色沉了下来，“惠子！” 这显然是他的伤痛之处，谷岛惠子顿时不再多提，只是客厅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凝滞。 作为外人，宗谷没有招待桐野家亲戚的责任，更何况桐野夫妇都交待过让他随意一些。他往朝雾铃那边挪了挪，准备找个借口离开这里。 “……” 坐在对面的桐野茜，在桌底勾住了他的脚。 宗谷抬眼望去，她瞥了瞥一旁的伯伯和伯母，嘴唇动了动。 【别·丢·下·我。】 宗谷无奈。 他微微点头，桐野茜这才将脚放开，又悄悄对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好在桐野庆子很快到来，只三言两语，便将客厅里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 “……居酒屋？这两天不营业，准备稍微休息一下呢。” “难道是因为我和朝阳……” “不不，没有的事。不用在意。” 桐野庆子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旁边静坐无言的宗谷和女儿，“宗谷，你和茜先回房间。” “……” 宗谷沉默了一下，随即点头。 “好的。” 他和桐野茜起身离开客厅，朝雾铃也一声不响地跟了出来。 尽管不需要按桐野庆子说的那样回房间待着，但这不早不晚的时间，三人也没什么别的去处，最后都集中到了月读的房间。 “干什么？” 他看着鱼贯而入的宗谷、桐野茜和朝雾铃，开口便是最关心的事，“要吃饭了吗？” “还早呢。坐一会儿。” “为什么要坐到我的房间里？” 宗谷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打开的储物盒上。 “看看种子。” 拖着行李箱，吉川青子回到家门口，妹妹正好从里面出来，手里牵着狗。 “红子，我回来了。” “诶，姐姐……” 吉川红子满脸意外，“不是说黄金周不回来了吗？” “老爸不是把腰扭了吗，我回来看看他。” “噢。姐夫呢？” 吉川青子脑袋一扭，“死了！” “……” 看来夫妻吵架才是姐姐回家的主要原因。 红子还想说些什么，手里牵着的阿尔卑斯已经按捺不住了。 “去。” 青子提起行李箱进门，“小心一点，别跟老爸一样把腰扭伤了。” “我知道的啦。” “随便遛遛，别跑太远。” 拉着狗绳，红子没有回应。 第98章 遛狗 明明是春光明媚的假期，却只能在家里待着，吉川红子的黄金周第一天过得漫长而无聊。 老爸的腰在遛狗时扭伤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痊愈，原计划的家庭旅行只能取消； 而已经出嫁的姐姐青子也没回来，按她上一次离家时的说法，这个黄金周似乎是要和姐夫去北海道旅游。 躺在沙发上，红子几乎看了一天的电视。 坐在左右的父母除了聊电视节目，余下的话题便是遐想青子夫妇在北海道的旅行。 妈妈：“今年夏天，我们也去北海道玩几天。总去海边也是会腻呢。” 爸爸：“好啊。要带上红子吗？” 妈妈：“红子应该要和自己的朋友出去玩？” 爸爸：“她今天不就一直在家里待着吗？明明是黄金周。” “……” 红子也想和朋友一起出去。 今天有园艺部与足球部的联谊，似乎要去京都的什么地方。不过她没有兴趣，一开始就没答应； 而感兴趣的那边——宗谷和桐野茜，今天要在家里接待远道而来的亲戚，她也不便过去打扰。 最后，她还是只能待在家里，看着电视，面对爸爸妈妈有意无意的调侃。 时间过得慢，终究在流动。 窗外的阳光换了个方向照进屋里，柴犬阿尔卑斯不知道从哪里蹿了过来，绕着沙发，不断摇动尾巴。 “我去遛狗。” 静极思动，红子换件衣服便出门了，却在门口撞见了拖着行李箱的姐姐。 “红子，我回来了。” “诶，姐姐……” 姐姐说姐夫“死了”，又让她小心遛狗，不要走太远。 红子不以为意，吉川一家遛狗的路线都是固定的，她能走多远……桐野旧宅那么远吗？ “……我出发了。” “去。” 青子丢下最后一句话，拖着行李箱进了屋。 在听见一声熟悉的“妈——妈——”后，红子一扯狗绳，牵着阿尔卑斯出发了。 绕着再熟悉不过的路走了两圈，日渐西垂，而手中牵着的柴犬依然不知疲倦。 “阿尔卑斯，我们回去。” 吉川再次路过家门，阿尔卑斯仍不愿意跟她进院子，让她有些无奈。 稍微强硬一些就能让柴犬顺从，她却没有这样选择，而是顺着绳子上的力道，又一次往前了。 “红子和阿尔卑斯已经回来……诶？” 她回过头，姐姐在门口站着，神情逐渐变得诧异。 “再逛一圈就回来！” “要吃饭了！” “知道啦！” 阿尔卑斯在前面拉扯，拖着吉川再次来到路口。 右边是已经绕了两遍的路，左边则是阿尔卑斯从未踏足过的小道。 像往常一样，它尝试着向陌生的区域探索，而这一次却没有被拉住。 它抵达了！ “汪汪！” 阿尔卑斯立即仰头叫了两声，原地转着，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吉川拉了拉绳子，抬起视线，望向小路的尽头。 转弯，走到底，再转弯，再走到底，再转一个弯就是桐野旧宅。 “只是路过一下的话……阿尔卑斯！” 柴犬忽然奔跑起来，狗绳瞬间绷直，将她也牵动。 被牵动着，吉川也跑了起来。 “真是没办法！” 穿过寂静小巷，落日余晖照亮拐角另一侧的道路，辉煌亮眼。 阿尔卑斯跑起来就不知疲倦，她也一鼓作气地跟着，奔跑着。直到转过第三个弯，吉川才一下子停下来。 在无人的小路上可以自欺欺人，再往前就不一样了。 “……” 吉川平复呼吸，摸了摸耳畔的短发。 还好，头发没乱。 只是路过一下而已。 阿尔卑斯又可以继续前进了，欢快地叫唤了一声。 “汪汪！” “阿尔卑斯！嘘！” 还好它也只叫了一声。 吉川控制着柴犬前进的速度，沿木制围墙慢慢走着，已经能看见桐野旧宅的黑色屋顶了。 春风吹，院子里的树木长出绿叶，遮挡了视线。她大概是想看见什么，眼睛比阳光还要明亮，却也无法像阳光那样精准地穿过重重枝叶。 走着。 往前走着。 直到围墙忽然中断——她来到了庭院门口。 两边的树木都被过道拦下，眼前空旷。二楼视野最好的那个房间，宗谷侧身倚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书。 夕阳斜照。 该回去了，吉川心想。 “……” 似乎有所感应，他忽然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短暂的诧异后，他露出笑容，嘴巴也跟着动了动。 “吉川来了。” “诶？” 桐野茜正在朝雾铃的书架前徘徊，回头看了窗边的宗谷一眼。 “什么？” 他看着窗外，在夕照中两眼放光。 “吉川带着一条狗过来了。” 在宗谷看来，遛狗与散步最大的区别，就是手里多了一条不安分的动物，实在说不上有多有趣。 但如果是与在房间枯坐或者听大人唠家常相比，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来得真是时候。” “……” 吉川看着蹲在地上、来回抚摸阿尔卑斯的宗谷，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谁说话。 一旁的桐野茜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看着柴犬。 “原来红子也会到这边来遛狗呀。” “嗯……偶尔……” 就这一次。 “刚开始遛狗吗？”桐野茜抬头问道。 吉川看了看不断晃着尾巴的阿尔卑斯，缓慢点头。 “刚开始。” “太好了~” 桐野茜直起身来，“我和宗谷也跟红子一起去。” “好啊。” 吉川露出笑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屋子，“不过，茜的亲戚那边没关系吗？” “没事的~” “去打声招呼。”宗谷也站了起来，从吉川手里接过狗绳，“反正很快就能回来。” “嗯嗯。” 不知看见了什么，阿尔卑斯忽然来劲，拉着他就往外走。 “啊等等我！” 桐野茜连忙喊了一声，又往回走，结果刚进玄关就碰见了桐野庆子。 “你什么时候去了外面……算了，不管了，我要帮爸爸准备晚饭，茜去客厅陪着伯伯和伯母。” “诶，我要去遛狗……” 桐野家又没养狗，桐野庆子看不见外面，但也隐约听见了几声狗叫，只当是女儿的朋友过来找她一起遛狗。 “下次再去。”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而且也快吃饭了，伯伯和伯母还在等着呢。不要任性。” “……好。” 母命难违，桐野茜顿时焉了下来。 “诶？” 听她说不去了，在外面等待的吉川和宗谷都愣了愣。 她摸了摸柴犬的脑袋，又对两人一笑，“下次。” “红子明天早点过来，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去遛狗了。” 毕竟家里来了客人，吉川也明白桐野茜没什么办法——正因为如此，她白天才没有过来。 “好。” 目送两人牵着狗一路走远，桐野茜伸了个懒腰，转身回到家里。 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桐野庆子又让她去厨房帮忙做件小事。 “啊，算了，还是让宗谷来。” “宗谷？他出去了。” “去哪里了？” “遛狗呀。” 桐野庆子怔了怔，反问道：“宗谷跟茜的朋友去遛狗了？” “嗯。”桐野茜搅着碗里的蛋液，“就是红子嘛。” “……” 桐野庆子顿时无比懊悔，又将她手里的碗接了过去。 “不用搅了，去找他们。” 桐野茜看了妈妈一眼，对她的反复有些不解，语气里也略有抱怨。 “还找什么呀，他们早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第99章 吉川家 夕阳染色，垂挂西天，将小巷里的人影拉长。 柴犬阿尔卑斯跑在前面，追逐着影子的前端。只是狗绳长度有限，绷紧了也跑不远。 绳子的另一端牵在宗谷手里，吉川走在一旁，回头时才发现已经看不见桐野家的旧宅了。 “走这边吗？” “啊……” 她回过神，宗谷在路口停了下来，询问她的意见。 “哪边都行。”吉川左右看了看，“反正都能走回去。” “那就听它的。” 宗谷顺从着阿尔卑斯的意愿，选择了左边的路口。 吉川也跟了上来。 “宗谷今天都在做什么呢。” “今天么。”背对夕阳，他看着前面的影子，“上午帮忙垦地和种菜，下午去了趟市场。”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也不算无聊。” 宗谷看了看她，“吉川呢？” “看电视。” “嗯。” “没了。” “……” 他又看了她一眼。 吉川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不无聊吗？” “无聊。所以我才出来遛狗了。” 宗谷赶紧将狗绳还给了她。 “话说回来，吉川每次遛狗都走得这么远吗？” “……干什么。” “只是问问。” 吉川拉了拉狗绳，阿尔卑斯回头看了她一眼。 “今天时间比较多，所以也稍微多走了一点路。对了……” 她想起一件事，“宗谷明天要去料理研的野外烹饪，对？” “嗯，在大津市的琵琶湖畔，那里有个最近才开放的露营地，应该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这样啊。什么时候过去？” “早上。” “如果起不来的话，我路过的时候可以叫宗谷起床哦。”吉川提了提手里的绳子，“顺便遛狗。” “……早上也要遛狗么。” 看着阿尔卑斯那圆滚滚的屁股，宗谷不太明白它的运动消耗了什么。 “不用了，我还是起得来的。而且集合的时间也不算太早。” “好。铃也要一起去吗？” 他摇摇头，“铃和别人有约了。” “诶……” “文艺部的雨宫学姐，约她去国立博物馆。” 吉川眨了眨眼，“去京都啊……铃一个人没问题吗？” “别把她当成小孩子啊。” “铃不就是小孩子吗？” 一千两百多岁的小孩子。 宗谷摇头，“总而言之，我会跟她一起出门，到山科再分开。” “真好啊……” 望着燃烧的天空，吉川叹了口气。 “在琵琶湖边露营野炊，一定很有意思。” “或许，至少比待在家里有意思多了。” 她瞪了他一眼，接着又顺势说道：“既然宗谷是一个人，也带我一起去。我在料理研也有认识的人呢。” “不是一个人。”宗谷望着另一边，路旁是窄小的排水渠，“明天京子也会跟我一起去。” “……” 身旁一片寂静。 他望回来时，吉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是吗。” “前天去神社的时候就约好了。” “那就算啦。” 过了一会儿，她才接着说道：“黄金周……菅原学姐不需要待在神社里吗？” “需要。只是这两天不太忙，还抽得出时间，之后就真的没空了。” “真遗憾。”吉川拉着阿尔卑斯，脸上没什么表情，“本来还打算邀请她一起去京都呢。” 宗谷扭头看她，“真的？” “……” 她立即瞪了过来。 “我回去了。” 由于已经走得很远，吉川便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另一个方向回家。 牵狗的人又变成了宗谷，他要送她回去。 “……然后，姐姐也从东京回来了。” “嗯。” “反应这么平淡……噢，我没告诉宗谷，姐姐本来打算去北海道旅游吗？” “没有。” 原本走在前面的阿尔卑斯，现在得靠宗谷牵着才肯动，落在两人后面。 吉川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说道：“好像因为是和姐夫吵架了。” “是吗。” 宗谷敷衍着，抬眼看了看前方，吉川家已经不远了。 “你在听吗？” “在听。吉川姐姐回来了？” “……” 她撞了下他的胳膊。 两人继续往前，来到吉川家的院子外，有人站在门口打着电话。 “……” 是吉川青子。 她先是看了眼牵着狗的宗谷，又看向一旁的妹妹，挑起了眉。 “你自己一个人去北海道，再！见！” 狠狠挂断电话，青子没有招呼妹妹，而是回头对着门内喊了一声： “妈，红子带男朋友回来了。” “诶……不是不是！” 红子连忙过去解释。 “汪汪！” “……” 低头看着撒欢的阿尔卑斯，宗谷意识到，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掉了。 得知宗谷晚上要在“路过”的吉川家吃晚饭时，忙得晕头转向的桐野庆子，还是抽了几秒钟的时间来懊悔。 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迟了。她只能期望宗谷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 “那就准备吃饭……茜，去叫铃和月子先生下来。” 而在另一边，吉川家的饭点更早一些，被留下的宗谷已经吃了有一会儿了。 卡式炉上，浓郁的汤汁在煮锅里汩汩翻涌，切块的豆腐堆在一起，旁边是金针菇，香菇，生菜，大葱……各色食材汇聚一锅，香气扑鼻。 宗谷捞起刚烫熟的一大片牛肉，在蛋液里搅了几下，胳膊肘无意间撞到了旁边的人。 “抱歉。” “没事……” 红子摇了下头，往另一边挪了挪，立即被姐姐推回来了。 姐妹对望，吉川青子挑了下眉，又朝宗谷那边使着眼色。 “……” 红子抿了抿唇，往那边挪了一厘米。 大女婿没跟大女儿一起回来，宗谷也是意外的客人，所以吉川太太一开始就选择了榻榻米上的矮桌作为吃晚饭的地方。 一家四口一人坐一边，亲密而不拥挤。 但在宗谷被留下吃晚饭后，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父母和姐姐各占一边，红子只能和他挤在一起。 “为什么不去餐厅……” “为什么要去餐厅？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还想在吃饭的时候跟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亲近一下呢。” “明明上个月才回来过。” “等红子出嫁之后，就知道回家一趟有多难得了。” “但是……” “——红子再不动手，牛肉就要被爸爸和宗谷君吃完了。” “……” 突然被提及，宗谷对姐妹俩点了下头，“牛肉真的很不错。” “是？” 红子看了他一眼，青子露出笑容，“宗谷君尽管放开肚皮吃。我买了很多回来，冰箱里还有呢。” “诶？”红子又扭头看了看厨房那边，“冰箱里的牛肉，都是姐姐买的？” “是啊。” “这是很高级的牛肉……姐姐发奖金了吗？” “不，这是原本计划去北海道旅游的花费。” 随后，青子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又抱怨起突然取消的旅行，全然不介意饭桌上还有宗谷这个外人。 吉川夫妇则对他关注得更多一些，虽然小女儿已经极力否认了他们的猜测。 “从东北过来……那还真是够远的。” “住在桐野家？……经营居酒屋的那个桐野？他是我中学同学。对了，他家大哥好像出国很多年了。那栋老房子确实很大呢……” 等寿喜锅里的肉和蔬菜吃得差不多，吉川太太又拿来了乌冬面，宗谷吃得很满足； 因家人的注视而在意着距离的红子，没过多久也放开了，该吃吃该喝喝，就像平时与他相处那样。 “感谢您的招待……” 宗谷告辞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仰头便是晴朗夜空。 “看样子，明天应该会有个好天气呢。” 站在门口，红子又低下头来看他，“最好在宗谷生火的时候，突然来场阵雨。” “心眼真坏。”宗谷站在门外，看了看她身后，“青子小姐不要紧？” “没事。姐姐喝多了就会胡言乱语，睡下就好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要我送你吗？” 宗谷摇头。 “那我还得送你回来。” 红子笑了一下。 “路上小心。” 第100章 黑暗中唯一的光 黄金周的第二天，宗谷醒来的时间依然很早。 而在更早的时候，楼下就有持续的动静传来。宗谷走下楼梯，轻装简行的谷岛夫妇正要出门，双方打了个道别的招呼。 已过花甲之年的夫妇俩是来这边旅游的，行程安排得很满，似乎打算在今天游遍京都。 洗漱，准备早餐，待到差不多的时候，宗谷去楼上喊朝雾铃。 她醒得很早，还在谷岛夫妇之前，只是没听到宗谷的动静，就没有下楼。 “……” 见她又是赤身过来开门，宗谷别开了视线。 “早餐准备好了。” 她点了下头，转身走回被褥旁，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过几天去京都……算了。” 朝雾铃回过头，宗谷已经拉上移门离开了。 “……” 望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来继续穿衣，抬脚跨入手上的单薄布片里。 隔着一道门，宗谷又望向二楼尽头的房间。 月读竟然也醒了。 他托着脑袋，侧躺在地上，两眼盯着培育番茄种子的小储物盒。 “怎么还没发芽？” “都说了需要两三天。” “噢。” 宗谷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我和铃今天都要出门，你是知道的。” 月读点点头，伸出了手。 “……” 这是要钱来了。 宗谷从钱包里抽了几张千元钞票，月读顿时双眼明亮。 但他只给了他一张。 “……” 无视月读那转变了一百八十度的哀怨目光，宗谷拿着剩余的几张钞票，在手里甩了甩。 “今天继续把那套课程看下去，这些钱就是你的。” “……真的？” “当然，不过我会检查。” 那套价格不便宜的课程里，也附带着几套测试题，“回来之后，我会问你十个问题，全部答对了才算通过。” 月读皱了皱眉，抬眼看他。 “看了就能答对吗？” “如果月读大人脑袋里装的还是脑细胞的话。” 用过早餐，宗谷带着朝雾铃出门了。 坐上略显拥挤的电车，两人站在一起。 电车摇晃着过了两站，宗谷看见了站台上穿着便装的京子。挤进车厢后，她远远地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并未过来。 朝雾铃在胳膊上挂着，宗谷也就没过去，直到两人要分开的时候。 “铃和雨宫学姐在哪里碰面？” “京都站。” 也就是下一站。 宗谷与京子下车换乘，朝雾铃留在车内，在两人的目送下先行离开。 “朝雾同学要去哪里？” “国立博物馆。” 离目的地还有四五站，两人来到另一处站台，等待下一班电车，“铃跟文艺部的雨宫学姐有约。” “雨宫么。” “京子认识她吗？” “她和我是一个班的。” 京子点点头，将长发拢到耳后，“只是没怎么说过话。” 文艺部的雨宫是个内向型文学少女，而京子对外通常是一副严厉寡言的冷漠形象，两人确实很难搭上话。 宗谷这样想着，又看了她一眼。 她今天穿着的这身便装，风格倒是十分柔和。底下是浅绿色半身裙，上身穿着米色的t恤，外搭一件浅色外套。 如果表情也能稍微柔和一些的话…… “怎么了？”京子也望了过来。 “没什么。”宗谷移开视线，望向已经出现的电车，“只是觉得穿便服的京子比较少见，尤其是这种风格的衣服。” “……” 她沉默了一下，垂眼看着自己的裙摆。 出现在视野中的电车开始减速，发出有些尖锐的刹车声响，暂时淹没了别的声音。 “怎么样……” 宗谷只是望着电车，直到它在面前停下，打开车门。 “上车。” “嗯。” 西去京都的人多，沿湖西线北上的人则相对少一些，两人慢腾腾地上车，也还有座位。 “在大津站下车。” 因为平时都是从这条线路去上学，宗谷很担心自己习惯性地坐过站，便让京子也注意着。 “嗯。” 两人坐在一起，电车很快重新启动。 “很可爱。”宗谷突然说道。 “什么？” 京子看向他的对面，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睡眼惺忪。 “我是说京子今天的衣服，看上去很可爱。” “……” 原来他听见了……她捏紧了裙摆。 “谢谢。” 宗谷对她笑了一下，视线落在露出一截的皓腕上。 “昨天神社忙吗？” 京子点了下头，“来参拜的人是平时的十几倍，不过还忙得过来。” “才第一天就有这么多人了。” “托了京都和琵琶湖的福。” “离车站也近。” “嗯。” 宗谷想了想，“像原田小姐那样在神社兼职的巫女，平时的工作是什么？” “辅助神职人员处理社务。”京子答道。 他望了过来，她接着解释道：“迎接参拜者，提供求签服务，贩售御守和绘马之类的物品，还有维持神社内的清洁。” “听起来没什么难度……时薪是多少？” 京子怔了一下，说道：“八百日元。黄金周这几天，时薪是一千日元。” “真低啊，难怪没什么人愿意留下来了。” “……” 她看了他一眼，宗谷这才说出自己的打算： “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就让月读去帮忙卖东西。如果笨手笨脚的，给他五百的时薪就可以了。” “……违反劳动法的最低时薪了。” “他又不是人。” “……” 京子沉默片刻，大概觉得这样至少比放任神明一直堕落要好，便点了下头。 “我会考虑的。” 到了大津站，宗谷和京子一起下了车。 料理研的成员们约定在此集合，而此时已经有两个女生先到了。 “菅原同学。” 料理研部长城户加奈，就是其中之一，“你真的来了。” 京子微微行礼，“冒昧前来参加料理研的聚会，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不不，哪里的话……” 宗谷跟另一个女生打了声招呼。 “今村学姐。” “宗谷。”二年级的今村纯子凑了过来，“你居然真的带菅原同学过来了。” “她可是很擅长料理的。” “……” 她看了他一会儿，“原来你真的是来野外烹饪的。” “也不完全是。”宗谷面色不改，“在琵琶湖边扎营，一边烹饪一边欣赏湖光山色，也是目的之一。” “那我们这些烹饪中的少女的美色呢，放任不管了吗？” “你……她们也不美啊。” “宗谷说了很过分的话啊。” 话虽如此，今村却笑了起来，“不过也确实如此呢。” “在这个对自己的欲望不加掩饰的时代，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呢。会选择加入料理研的女生，不是打扮太土气，就是长得不好看。” “……” 宗谷还没想到这种层面。 “如此一来，愿意委身于料理研的宗谷君，就是我们这些被时代抛弃的女人、在黑暗中唯一的光。” “……您饶了我。” “哈哈哈——” 今村笑了一会儿，很快又露出几分无奈。 “但是，宗谷把菅原同学拉来的话，我们就真的无地自容了啊。” “……部长就很高兴的样子。” “那个蠢女人！” “纯子，我全都听见了！” 而在站台等了半个小时，约定时间既过，果然像今村说得那样没有第五个人到场。 “都说有事不能来了……” 城户加奈看了看手机，也不在意。 “既然这样，我们就直接过去。” 第101章 湖边露营 从大津站到琵琶湖边还有一些距离，而料理研一行人今天的目的地是湖边的露营地。 离开车站，没见到露营地的接驳巴士，四人决定步行过去。 “只有我们四个人的话，就租两顶帐篷？”城户加奈开口道。 “需要两顶吗？” 今村愣了一下，“又不在这里过夜，一顶帐篷完全够用了。” “不，菅原同学远道而来，应该单独享有一顶帐篷。” “……” 京子难以消受这般热情，几番推辞不得，只好看向宗谷。 “部长。” “干什么？”城户看他，“料理研之光也想单独享有一顶帐篷吗？” “……” 宗谷抿了下唇。 “不是，一顶帐篷就够用了。而且京子也想和部长亲近一些。” “真的？” 京子看他一眼，随即微微点了下头。 城户露出笑容，“那就按菅原同学的意思来。” 露营地并不是的，不过价格还算低廉——前提是露营者准备齐全； 而一行人既没有露营经验，也没有任何准备，只是过来野炊，社团预算也有限，买不如租。 “宗谷会扎帐篷吗？” “……需要自己动手吗？” “不需要，我只是随便问问。” “不会。” 看着走在前面的京子和城户，今村纯子又悄悄说道： “其实细川和梅田都过来了，就在我们离开之前到站的那班电车上。看见菅原同学之后，她们俩躲在车厢里没下来。” “……” “我都看见了，加奈肯定也发现了她们，但是什么也没说呢。” 宗谷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我也想回去。” “今村……” 今村示意他先让自己说完。 “不过仔细一想，宗谷也不是那种会刻意比较女孩子容貌的男生呢，而且我对宗谷也没特别的想法……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宗谷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觉得没来的部员里，大概也有人是这样想的。” “就算对宗谷没想法，但还是会自惭形秽啊。”今村盯着京子的背影说道，“毕竟女孩子看到别的漂亮女生，最先进行比较的人其实是自己。” 宗谷叹息一声，音量压得极低。 “我不该带京子过来的。” “不，如果让我自己选择的话，那我还是更愿意和菅原同学一起露营和野炊。” 今村捧着自己的脸，“看着那张美人脸，我大概能多吃两碗饭。” “……” “话说回来，宗谷一直‘京子’、‘京子’地叫着，是在和菅原同学交往吗？” “没有。” “没有吗？也对，宗谷要跟一年级的谁和谁要去京都约会来着，全校都知道了。” “……” “亏你这样还能把她约出来呢。” 今村扭头看了看宗谷，“从菅原同学一年级入学到现在，被她拒绝和无视的男生，大概能绕琵琶湖两圈了。” “……学姐知道琵琶湖一圈有多长吗？” “谁知道啊。” 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宗谷终于见到了湖边营地的招牌。 在湖边公路旁，有一片松树林，而松树林与湖泊之间的大片绿地，就是接下来要露营和野炊的地方。 草地上搭着不少帐篷，人来人往，松树林间也停了一些私家车，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 “还好，人不是很多。不过要是完全没人的话也很冷清呢。” 城户加奈说着，又在附近望了望，寻找这片露营地经营者的所在。 “啊，我看到了，在那边。” 找到之后，她让京子和宗谷选一个扎营的地方，自己则拉着今村纯子去租赁帐篷了。 穿过松林，踩上草地，风从辽阔的湖面阵阵吹来，回首便是京都的屏障比叡山，宗谷只觉得在哪里扎营都好； 京子也是一样的态度，只是对料理研多人未能到场这件事有些疑惑。 “是因为宗谷同学带我过来了吗？” 她从来都是被比较的那个人，朋友又少到几乎没有，虽然很清楚自己在异性当中的人气，却很难意识到自己的光芒对敏感的同性而言又是如何凛冽。 “谁知道呢。” 宗谷更难向她说明，便作不知。 两人在湖边的草地上站了一会儿，一边闲聊，一边看着四周的露营者搭起帐篷，生起炉火。 “……是这里吗？” 宗谷回头，城户加奈和今村纯子带着两个露营地的工作人员过来了，后者扛着帐篷和工具。 “嗯。” “唔……感觉是个很普通的地方啊。视野一般，离湖边也有点距离……” “京子选中的。” 城户加奈直接回头看向工作人员，“就这里了。” “好的。” 两名工作人员动作熟练，很快便在草地上搭起一顶帐篷，接着又在旁边支起一面防风帐幕； 料理研一行人什么都没带，因此烹饪器具和食材也得去租或买，营地都有提供。 城户和今村忙着布置剩下的部分，宗谷和京子去挑选食材。 毕竟是野炊，受火力和环境的限制，烹饪器具的选择也很有限，宗谷对此已经有所准备； 不过营地提供的食材十分丰富，按照价位，既有市场提供的普通蔬菜和肉类，也有京野菜、近江牛肉或琵琶鳟这种高档的食材。 “都是今天早上才运来的新鲜食材。”营地的工作人员如此介绍道，又指着旁边的鱼缸，“琵琶鳟是限量的，只有这几条。” “在这种地方处理鳟鱼，也太麻烦了？” “不用担心，我们的工作人员可以按照客人的要求，对鳟鱼进行任何形式的处理。” 如此周到的服务，当然是因为琵琶鳟价格高昂。 宗谷看了一眼鱼缸上的标价，五位数。 不过，琵琶鳟肉质鲜嫩、生食异常美味，他也是听说过的。 “现在还没到琵琶鳟最美味的时候。”京子忽然说道。 宗谷看她，“是吗？” “入夏之后，才是琵琶鳟的最佳食用时节。” 一旁的工作人员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宗谷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也就此平息。 余下的时间，两人挑了些京野菜和当地牛肉，又租下包括烤肉架在内的烹饪器具，由工作人员送到了扎营的地方。 安置好后，他们还帮忙搭起了炉灶防风墙。 城户加奈和今村纯子弄来几张折叠椅，在布置营地的忙碌结束后，无所事事的四人坐到了防风帐幕底下。 现在刚到上午十点，现在就开始野外烹饪的话，为时过早。 “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定了……这就是日元的力量吗？” 城户加奈抱着腿，望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话说回来，我们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来着？” “扎营，烹饪。”今村纯子弯腰拔起几根草，又随手丢到一旁，“日落之后打道回府。” “就这么简单？” “因为都是女生，总会出点问题。不管问题有没有解决，时间总会消磨过去。” 城户加奈沉思起来，“我制定计划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 眼看话题被今村带偏了，宗谷只好提醒道：“一开始，宇佐美老师也是要来的。” “对了。”城户加奈一敲手心，“我就说忘记了什么！” 按照料理研原本的计划，顾问教师宇佐美秋子也会同行，“寓教于乐”； 只不过她临时有了别的安排，最后也选择了另一边，料理研的活动便只剩下吃和浪费时间。 “现在该怎么办？”她看着另外三人，“要做点什么，让肚子饿起来吗？” 不知为何，所有视线最终都汇集到了京子脸上。 “……” 她眼睛一转，让视线又都落到宗谷身上。 “湖边散步？” “赞成！” 城户加奈立即举手，今村纯子也点头表示同意，宗谷当然也没意见。 只是他和京子起身走出帐幕，另外两人还在折叠椅上坐着，没有动弹。 “这边总得留个人看着。” 这是今村的理由。 “让纯子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话，也太可怜了。我留下来陪她。” 城户加奈看了看今村，又对两人摆摆手。 “所以，宗谷和菅原同学一起去散步。” 第102章 不堪可爱 看了看宗谷和京子买回来的食材，今村纯子翻着袋子，又拿起购物小票看了一眼。 “呜哇，这家伙也太舍得了……加奈，这可是近江牛哦。” 城户加奈躺在野餐垫上，闻言翻了个身，换只手撑着脑袋。 “宗谷在吃上从不省钱，反正社团的预算就这么多……他不找我报销的话，我就当他自己出钱了。” “他知道可以报销吗？” “谁知道呢。” 今村拿起那几盒包装严密的近江牛肉看了看，又放回原处，接着也躺到了野餐垫上。 升至半空的太阳，在逐渐浓厚的云层间时隐时现，朦胧暗雾里亮起一轮浑圆。 “加奈为什么会留下来？” “纯子呢？” “我可不想当电灯泡。” “宗谷和菅原同学在交往吗？” “宗谷说没有。” “那就没有。” 比起已经走远的两人的交往状态，城户加奈更在意自己眼前的这片天空。 “我说，纯子……” “干嘛？” “把木柴和炉架搬到帐幕底下去。” 哗——哗—— 湖水拍到岸边，卷起白浪，来回冲刷着沙滩。 远处的湖面一片幽蓝，沉静得可怕。若不是能看见对面若隐若现的群山，宗谷会以为自己来到了海边。 “要变天了。” 头顶的乌云低沉得要与湖面亲吻在一起，不断刮削的湖风，也比之前猛烈了不少。 他看向一旁，京子抬手按着纷飞的长发，微微歪头。 “什么？” 宗谷提起声音，“大概要下雨了。” 她点点头，天气的变化已经显而易见了。 “回去。” “好。” 离开露营地后，两人沿着湖岸走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回头，此时要回去也得走上片刻。 “下雨的话，营地那边会变得一团糟。”京子说道。 宗谷点头，“还好帐篷和帐幕都是防雨的。不过风一直吹的话，也只能暂时躲进帐篷里了。” “应该只是阵雨。” “希望如此。” 照顾着京子的速度，宗谷一直走得不快。只是当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了？” “……”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抬眼时有些无奈。 “鞋子不太合脚。” 浅绿色的裙摆被湖风略微吹起，露出底下的白色单鞋，崭新亮丽。 宗谷走了回来，“新买的鞋吗？” “嗯……” 京子揪着裙子，低头看着白皙的足背，疼痛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出门的时候还很正常。” “今天走的路太多了。” 宗谷看着她的脚，抬眼道：“很疼吗？” “嗯……” 能让她承认疼痛，显然已经不只是“不太合脚”了。 “我背京子回去。” “……” 京子怔了怔，随即摇头。 “不。不用了。” 宗谷望了眼天空，“那就一起淋雨。” “……” 她顿时沉默下来。 僵持了十几秒，她抬手扶住了他的肩。 宗谷正要转身，她开口道：“不用。” 扶住他的肩只是为了支撑身体，京子抬起一只脚，将鞋子脱了下来。 “……” 换一只脚，重复动作，脱下的另一只鞋也拿到了手上。 赤足踩着湖边石子遍布、并不松软的沙滩，她对宗谷点了下头，“走。” “……” 宗谷还是头一回被拒绝到这种份上。 “走上面。” 他转身向岸上走去，京子手里提着鞋，看着地上，小心地跟随。 直到踏上还算松软的草地，脚跟落下，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不合脚的鞋是新买的，身上的长裙也是如此。 【“哈？京子打算明天穿制服去跟宗谷约会？” “不……是野外烹饪。” “无论是不是约会，都不合适。我知道京子不想引人注目，但在假期里穿制服反而更让人在意了？如果京子还有常识的话，应该不会说出‘那我就穿巫女服’。” “……” “算了算了……叫上惠美，我们去河原町。”】 她这一身行头，都是昨晚急奔京都，由野间南和丰崎惠美为她挑选的。与往日风格迥异，是从未出现在她身上、“适合约会”的私服。 只是让她适应这种柔和的风格，到底有些困难。 表情还是僵硬的，脚跟也磨得疼痛难忍，她的身体似乎在全力抗拒着。 但是——她看着走在前面的宗谷——他说这身打扮很可爱。 “可爱”这样的形容，她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可一出现，她便毫无抵抗地沦陷了； 如果不是双脚实在疼得厉害，她会一直穿着这双鞋，不会停下来。 “……” 左右手各提着一只鞋，京子轻声呼吸，跟在宗谷身后，踩在他那几乎看不见的脚印上。 白皙的双足交替着探出裙底，踏着绿草丛生的春日湖岸。 她垂着眼，脚底传来分明的触感。 草叶与根茎轻挠着细嫩的足肤，柔软而有韧性；脚下小小的一片地面，便有诸多起伏，并不完全平坦。 湖起惊涛，在耳畔回响，湿润的湖风一阵接着一阵…… 撞到人了。 “……” 看着耳朵迅速变红的京子，宗谷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直撞上来。 眼有所见，他刚才就回了头，看到的却是她低着脑袋、脚尖与脚跟交替相接的情景。 ——两只手各提一只鞋子，她在湖风中微微摇晃，前进的身体始终维持在一条直线上。 一双赤足不断起落，她似乎乐在其中。 然后就撞上来了。 她脸上的颜色愈发鲜艳，宗谷想说些什么，只是开口便笑了出来。 “……” 京子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跳进旁边的湖里。 而一扭头，她看见了自湖面缓缓推来的滂沱雨幕。 宗谷也看着那边，这便是他刚才停步的理由。 “逃不掉了。” “……嗯。” 眨眼之间，大雨越湖而来，将两人吞没。 坐进一缸热水里，宗谷捋起头发，长舒一口气。 磨砂玻璃窗外朦朦胧胧，雨声不断。 另一边的房间里，先一步出浴的京子坐在榻榻米上，看着远处的湖面。 这里是营地附近的一处旅馆。 湖岸空旷，两人遭逢大雨，却又无处可躲，很快湿透。辗转回到营地，他们在城户的提醒下来到了这边。 开了房间，民宿旅馆客流量小，只有一间浴室。两人轮流去洗澡，将换下来的衣服丢给洗衣机处理。 “……” 望着天空，京子长长地吐了口气； 低下头来，她又揉了揉自己的脚跟。 不合脚的新鞋在脚后留下一片红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磨破皮。经过清洗，赤足行走留下的污迹，也已经随着水流冲走了。 休息了这么久，回去的时候应该能再坚持一会儿，她想。 在房间里坐了片刻，宗谷的声音与敲门声一同响起。 “京子。” 她收回视线，“进来。” 他这才拉开移门，走进房间里。 “雨还没有停。” “嗯。” 洗完澡，他穿着与她相同的浴衣。两人的衣服都还在洗衣机里翻滚，清洗、烘干后，旅馆的女主人会送过来。 而现在，他们只能等着。 宗谷也走到窗边，在京子面前坐下。 “怎么样了？”他示意她的脚。 “只是有些红肿，没什么大碍。” 京子说着，将右脚往他那边伸了伸。转而又觉得不妥，只是还未收回，便被他握住了。 足肤细腻，入手微凉，柔滑如凝脂。 “另一只脚。” “……” 她抿着唇，左脚一动，慢慢伸了过来。 第103章 燃起火焰 嘀嗒—— 雨水滴落，在窗台上激起水花。 “居然真的下雨了……” 吉川红子下床走到窗边，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轻声低语。 “宗谷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而在辽阔湖泊的另一边，宗谷同样守于窗前，他在等待这场雨停下。 “……你们没事？” “没事！” 电话另一头传来兴奋的叫声，让宗谷在担忧中多了些无奈。 “完全没事！” 还待在露营地的城户加奈和今村纯子，此时缩在大雨浇灌的帐篷里，反而是兴奋更多。 “食材和烧烤的架子都已经搬到帐幕底下了，虽然淋湿了一点，不过不用担心。” 城户加奈坐在帐篷的出入口前，只稍微拉开一点拉链，夹带着雨水的湖风不断灌进来，“宗谷和菅原同学怎么样了？” “我们也没事。等雨停了就能回来。” “多待一会儿也没问题哦？做什么都行，不用在意我和纯子。” “……” 宗谷没理会，又问了几句帐篷与帐幕的固定情况，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坐在对面的京子问道。 “还活着。” “……” 她无声凝视，他又摇摇头。 “应该没什么问题。” “是吗。” 两人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衣服没送来，雨也没停下，只是势头稍缓。 又盯着窗外望了片刻，宗谷起身走到矮桌旁，拿起桌上的旅游手册翻看着。 石山秋月、势多夕照、粟津晴岚、比良暮雪…… 都是琵琶湖周边的绝景。 “近江八景么……” 听见响动，他抬起头，京子在对面坐了下来。 他将旅游手册递过去，她看了两眼便放下了。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上面并没有什么能让她眼前一亮的内容。 桌上摆着一些点心，还有两杯热茶，是旅馆女主人之前送过来的。 房间宽敞而安静，虽然不算豪华，但也应有尽有。更重要的是，旅馆紧邻琵琶湖，二楼窗户视野极佳，据女主人说，日出时的景色尤为一绝。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状态，宗谷甚至想在这里住上一晚——毕竟价格也不便宜。 打开电视，京子往旁边挪了挪，宗谷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 口感稍腻，配上清茶却又恰到好处，馅料在口腔中慢慢化开，甜丝丝的。 吃完一块，他去拿第二块点心的时候，与京子伸出的手碰到了一起。 她缩了缩手，一副让他先来的意思。 而宗谷捏住边沿，将整盘点心都拖到了自己面前。 “……” 京子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拿起一块点心，宗谷又将盘子推了回去。 “请用，味道很不错。” 对于或大或小的玩笑，京子的理解与反应都是十足的迟钝，或者说笨拙。 面对同样的行为，如果是朝雾铃，大概会一直盯着他，直到他主动解释这样做的理由； 桐野茜的话，八成会大笑着过来抢走点心； 至于吉川，既不会沉默，也不会有什么过激举动，不过在言语上是不会客气的。 唯独京子，只会通过假装不在意，来掩饰自己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眼下也是如此。 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过了一会儿才拿心，咬下一小口，又饮热茶。 宗谷注意到她轻轻点了下头，大概是对他刚才那句话的认可。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节目，声音填充着房间里的寂静。 对桌而坐的两人也没有更多交流，偶尔吃一块点心，或望一会儿窗外渐息的雨。 京子放下茶杯，对面的宗谷不知何时又拿起了那本旅游手册，正垂眼扫读着某处景点的文字介绍。 他单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按在书页上，将翻未翻。两眼动得快，偶尔也会忽然抬起眉毛，视线在某一处定格几秒钟。 如此重复，摊开的旅游手册翻过一页又一页，京子也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她或许只是喜欢这样的静谧。 “宗谷先生……” 不知过了多久，旅馆的女主人敲门，送来已经洗净并烘干的衣服。 窗外的雨也已经停了。 “来了。” 起身迎接的一瞬间，宗谷看见京子低垂着眼，似乎叹息了一声。 两人离开旅馆的时候，天空还飘着零星雨点。为防万一，宗谷和京子各买了两把雨伞带回去。 露营地离这里并不远，两人从旅馆侧面的台阶下去，沿湖岸走着。 “那里应该不会积水。” “不会。那边地势稍高，雨水会流进湖里的。” 旁边就是湖。大雨过后，沿岸的湖水变得浑浊了不少。 京子一边走一边望着湖面，忽然被宗谷拉住。 大雨冲来了一些泥沙，拦在前方。 “没法走了，去上面。” “嗯。” 回到路上，雨水冲刷过的柏油路面很是干净。 “脚还疼吗？” “暂时没问题。” “不要勉强。” “嗯。” 走到露营地，有很多人已经钻出帐篷，开始整理和收拾被大雨淋得一团糟的营地。 城户加奈和今村纯子叉着腰站在帐篷外，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不过在得出结果之前，她们就看见了宗谷和京子。 “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 宗谷看了眼帐幕底下的食材和器具，“饿了。” “……啊，难怪。” 城户加奈踩着湿漉漉的草地，“接下来该怎么办？” “学姐才是部长。” “我从来不会忽视部员的建议。” “那就按照原来的打算，开始烹饪。” 她踩了踩脚下湿软的地面，“在这种情况下？” 宗谷已经走进帐幕，开始搬东西了。 “将就一下，至少烹饪问题不大。地上的水也很快就会流走或者渗透下去的。” “好。” 将比较占地方的烧烤架搬到防风墙后面，宗谷抬头看了看天空，零星的雨点也见不到几滴了。 支起折叠桌，京子将卡式炉搬了上来，回头寻找铁锅。 露营地的蔬菜都是清洗干净再售卖的，不过还需进一步处理。城户和今村在另一张折叠桌上摆上砧板，切起了土豆和甜椒。 铺上防火布，宗谷准备生火，才发现木柴不见了。 找了一圈，还是不见踪影。 “部长，你看见木柴了吗？” “在帐篷里。” “……” 他从帐篷里翻出层层保护的木柴，里外干燥，捆得很严实。 木柴得劈开才容易燃烧，好在营地提供的木柴材质极软，切削容易。宗谷劈开大部分木柴，又用小刀削了一些薄木片，用来引火。 将干草、木片和细木柴架在防火布上，宗谷点燃干草，腾起的火焰瞬间吞没木片。 另外三人全围了过来。 “干什么……你们没见过火吗。”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感动，是因为普罗米修斯吗……纯子，你看看我眼里有没有眼泪。” “有眼屎。” “去死！” 京子倒是没说什么，在旁边盯着跳动的火焰看了一会儿，宗谷递给她几根细木柴。 “……” 她笑了一下，接过木柴，一根根地丢进火堆里。 火焰跳动着，烧得更旺。 在火堆上架起铁架，再将盛了水的铁锅架在上方，京子将番茄切块，倒进锅里，开始煮汤。 宗谷又在火堆里添了几块木炭，准备引燃后再转移到烧烤架里。 切片的甜椒红红绿绿，摆在铁锅里的起司上，城户加奈想了想，又加了几枚青菜，还有几片从中切开的香菇。 今村望了一眼，“这是什么？” “蔬菜起司烧。” 她手一指，“我说这个。” “香菇。” “我不吃香菇。” “料理研的规定就是每个人都得吃香菇。” “我退部了。” “真麻烦……” 城户加奈又将起司上的几片香菇挑了出来，然后合上盖子，点燃卡式炉。 这边的忙碌暂时结束，她又看了看旁边正在切着茄子的京子，还有正在照看火堆的宗谷，忽生感慨。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呢。” “什么？” “不热闹。” 今村默然，京子却望了过来，对她们点了下头。 第104章 酸甜番茄汤 撕开包装，宗谷夹起一片生牛肉，在烤得发红的铁丝网上铺展开来，立即冒出了滋滋声响。 无形的炭火不断释放着炙热，他终于意识到，或者说承认木炭加得有些多了。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烤肉，任谁都会担心火力不足，这是情有可原…… “——呜哇，好烫！” 一旁的城户加奈探头看了一眼，又立即避开，但还是觉得自己的头发被烤焦了一点。 “宗谷，木炭加得太多了！” 宗谷抿了抿唇，继续翻动烤架上的肉片，“刚才添炭的时候，部长还让我多加几块来着。” “烹饪料理最重要的就是坚守本心，宗谷忘记了吗？” “您说的是，您来烤。” “在社团里最重要的就是服从和坚持。” 他当即闭口不言，决定专心烤肉。 “番茄汤已经煮好了。”京子说道。 “这边也可以开动了。”今村纯子揭开盖子，蔬菜与起司的香味飘散在升起的水雾里，“我已经忍不住了。” 宗谷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另一边的折叠桌上，似乎还在煮着什么。 “虾仁和蔬菜。” 今村在他询问前给出回答，又接过京子盛起的半碗番茄汤，揭开锅盖，将汤汁倒入其中。 滋滋—— “……所以，这是什么料理？” “蔬菜虾仁杂烩。” 她用木铲炒动着虾仁与茄子和尖椒之类的蔬菜，倒进去的番茄汤汁激起一团白雾，散去后滋滋地冒着泡。 “这边也是马上就可以开动了哦。” 宗谷实在没见过这种搭配，多看了两眼，然后拿起一个空盘子，将刚烤好的几片牛肉放上去。 “你们先吃。” “辛苦了~” 城户和今村都没有客气，一人夹起一片烤肉，送入口中。 “好烫！不过口感好像还行的样子？” “嗯嗯，意料之外的美味呢。” 两人对宗谷的烤肉予以高度评价，不过他很清楚，其中八成原因是她们不想自己动手。 毕竟是烤肉，食材还是相当高级的近江牛，只要没有烤焦或者没烤熟，味道能差到哪里去。 “能吃就行。” 京子在一旁看着烤架，又看了看他。 “待会儿我来接替宗谷同学。” 宗谷未置可否，只是让她先吃。 简单尝试过后，他发现烤肉并没有什么难度，于是放开手脚，在烤架上尽可能地铺满生牛肉； 从左到右，放下最后一片生牛肉时，第一片也到了需要翻动的时候。 左左右右，来回翻动几次，牛肉便烤熟了。 又取下一盘烤肉，宗谷自己先尝了一片，对口感和味道都还算满意。 另外三人围坐在帐幕底下的折叠桌旁，他将烤肉送过去，城户和今村欢呼一声。京子则指了指桌上的碗，她特地盛了一碗番茄汤放着。 “为我准备的么……谢谢。” 宗谷端起番茄汤，试了试，发现不太烫，一口喝下小半碗。 “唔……” 汤汁香气浓郁，口感微酸微甜。 他嚼了嚼，才发现里面还加了些牛肉末。京子将牛肉片切得细碎，在大火架着的汤锅里煮了片刻，入口即化。 “真不错……” 分两口将一整碗番茄牛肉汤喝完，宗谷只觉得身体里生出无限力气，接着去烤肉了。 望着他的背影，京子捧起汤碗，眼睛眨了眨。 吃饱喝足后，辛苦最多的宗谷得到了休息的优待，京子、城户以及今村三人负责善后，将锅碗餐具拿去露营地专门的区域清洗。 炭火已熄，烤架还留在这边。无论他们之后还会不会用上，最终都由工作人员负责回收，不必自己动手。 这片露营地全天开放，一次租赁付的是二十四小时的钱。不过按他们几人的打算，最多到晚上八点就会离开，然后各回各家。 忙碌了许久，宗谷到休息的时候才发现时间还很早，刚到午后而已。 “……” 独自在帐幕下坐了片刻，他忽然打了个呵欠，却是吃饱喝足后开始犯困了。 起身走了走，他又在湖岸边眺望片刻，离去的三人不知为何依然没有回来。 最后，他一头钻进了帐篷里。 虽然上午的时候下了场大雨，但帐篷本身防水，底下又垫了防潮垫，里面基本没受什么影响。 帐篷内部空间不算小，能容纳三到四人，只是从外面进入其中，一开始难免会觉得逼仄。 而狭小的空间，似乎能给人一种稳定的安全感，因此也更容易入眠。不过，他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 宗谷这样想着，只躺了片刻便脑袋一歪，睡着了。 而在另一边，京子带着城户和今村，去了她和宗谷在旅馆开的房间。 因为不知道下午会不会突然再下一场雨，两人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急着退房，打算在露营结束后一并结算。 草地湿滑，料理研的两个女生回去的时候栽了一跤，所幸没有受伤，这会儿是过来洗澡的。 “啊，洗了个澡舒服多了……” 城户先洗完澡，回到房间里，京子在窗边坐着。 “抱歉，菅原同学等得着急了吗？” “不……” 京子望了过来，“在这里能看到琵琶湖的美景，不会无聊。” 城户笑了笑，擦着头发在矮桌旁坐下。 湖景再美也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人能在琵琶湖边生活十七年，还能借观望湖景来排遣无聊。 “我留在这里等纯子，菅原同学先回营地。” “不，没关系的。” “宗谷一个人大概也等得无聊了。” “……” 城户趁热打铁，接着说道： “中午消耗了不少食材，如果晚餐也在这边解决的话，得再去补充一些了——我和纯子怎样都行，菅原同学先回去和宗谷商量一下。” 京子犹豫了几秒，随即点头。 她离开旅馆没多久，洗完澡的今村纯子就回到了房间。 “只有加奈吗，菅原同学人呢？” “先回去了。” “那我们也走。” 城户摇摇头，反而在榻榻米上躺了下来，“回去干嘛，下午的时间还很长呢。” “……” 这是不想回去当电灯泡的意思。 今村愣了愣，接着也在她身旁坐下，“那两个人真的没有在交往吗……那种氛围又是怎么回事啊。” “我问过了。” 城户打开了电视，“宗谷说，那是伙伴之间的默契。” “伙伴……那家伙漫画看多了。” “他好像在菅原同学家的神社里打工来着。” “诶，宗谷在神社能做什么……难道现在的神社还有男巫女吗？” “胡说什么呢——不是还能当和尚吗？” “……加奈说得更过分了。” 今村擦着头发，眼睛在房间里四处乱瞄，忽然注意到了放在角落里的小盒子。 “那是什么？” 而京子离开旅馆后，没有耽搁，很快回到了营地。 四处看了看，却没见到宗谷的人影。直到看见帐篷外的鞋子，她才发现他在里面躺着，而且已经睡着了。 京子想了想，也钻进帐篷里。 她在宗谷旁边坐下，于狭小的空间里保持着一点距离。拢了拢裙摆，一双赤足显露出来。 只是为了让被束缚的双脚休息片刻，才钻进帐篷里的，她想。 宗谷对她的到来并无知觉，仍在熟睡。 “……” 京子抱着腿，脑袋枕在膝上。 帐篷隔绝了喧嚣。只是看着他，她仿佛也能得到一样的宁静。 第105章 潮来潮去 哗—— 潮来潮去。 自己这是在海边么。 恍惚了一小会儿，京子渐渐恢复意识，在某一刻睁开了双眼。 “……” 眼前是斑斓的颜色，她在湖边的帐篷里。 身旁坐着一个人，正低头看着手机。 是宗谷。 京子又闭上眼睛，回顾之前的事情。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躺下，又是何时睡着的。 再睁开双眼时，宗谷正扭头看着她。 “抱歉，京子被我吵醒了吗。” “不……” 京子已经清醒，也坐了起来。 她看了眼他手上拿着的手机，似乎有谁发来了消息。 “是城户同学她们吗？” 宗谷摇了摇头。 “除了她们。” 他放下手机，问道：“京子知道学姐她们去哪里了吗？” “旅馆。” 京子解释了理由，宗谷又是摇头。 “真是够倒霉的。” 他拉开帐篷，朝外面看了一眼。 入睡前还是灰白的天空，此时云开处已经露出几分蔚蓝，看来是转晴了。 “学姐们有说接下来的打算吗？” 宗谷回头看向京子，“是下午就回去，还是在这里再吃一顿？” “……” 她视线一移，看着外面。 “在营地里吃过晚饭再回去。宗谷同学和我去补充一些食材，可以吗？” 他笑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当然可以。” 这也算是商量过了，京子心想。 既然有安排，宗谷便起身离开了帐篷。京子随后，他在外面拉了她一把。 “谢谢。” 钻出帐篷，京子望了望四周。 已经是下午了，露营地里的人反而比之前多了一些，附近就有几个新来的露营者在搭帐篷。 “大概是来这边过夜或者看日出的。” 宗谷也张望着，“我在旅馆里看到了这片露营地的传单，这里似乎能看到非常震撼的日出景象。” “是吗。” 京子兴趣不大，他也就没有多说，毕竟他们不会在这边过夜。 自京子回到营地，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城户和今村无论如何都应该洗完了澡。宗谷联系两人，她们也很快就回来了。 “明明是过来露营的，一直待在旅馆里，不是白来了吗。” “这不是回来了嘛。” 城户加奈看了看宗谷和京子，又说道：“没有退房哦。” “嗯。” 宗谷不以为意，他也没指望让两位学姐为自己结算房钱。 而她们回来以后，他和京子也可以去补充食材了。 “对于晚餐的食材，学姐们有什么要求吗？” “有点想吃乌冬面了。”今村说道。 “没问题。” “再来点牛肉和蔬菜。” “嗯。” “啊，既然蔬菜、牛肉和乌冬面都有了，干脆晚上就煮个寿喜锅。” 虽然昨晚才在吉川家吃了寿喜锅，但宗谷并不介意再吃一次。 “可以。这样收拾的时候也不怎么麻烦。” “哪有人听到寿喜锅，最先想到的是收拾的时候麻不麻烦啊。”城户看着他，“宗谷这两天一定刚吃过寿喜锅。” 他笑了一下，随后便和京子去补充食材了。 挑选食材稍微花了些时间，牛肉是主角，接着是城户和今村各自要求的蔬菜。 两人在香菇的问题上争执不下，宗谷也没买——中午还剩了许多。 他和京子带着食材回到营地，时间刚过下午四点，还比较早。几人商议后，打算一个小时后再开始准备晚餐。 营地里逐渐热闹起来，周围似乎又多了几批新来的露营者。而且看他们装备齐全的样子，似乎都是来湖边过夜的。 他们搭起自行携带的帐篷，其中较大的似乎容纳七八个人也没问题。旁边也有几顶围在一起的小帐篷，圈心是堆垒的木头，大概是要搭建篝火。 露营者五花八门，上有六七十岁的老翁，下有七八岁的孩子，成群结队； 人来人往，有几个大胆的女大学生过来跟宗谷搭讪，邀请他去自己的营地那边玩游戏。 被婉拒后，她们也不在意，嬉笑着离开了。 “居然是高中生……” “高中生才好吃。” 目送几名女大学生走远，城户和今村对宗谷挤眉弄眼，他没有搭理。 旁边忽然传来一点轻微响动。 他扭过头，京子将折叠椅搬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 什么也没说，她也不看他，只是揪着草根。 暮色渐临。 望着别人的忙碌，时间同样过得很快。可惜这边是琵琶湖西岸，不然的话还能看到琵琶湖上的落日。 “差不多了，我们也开始。”城户起身道。 “好。” 既定的晚餐是寿喜锅，烧烤架还有火堆都用不上，只要将食材一股脑地放进锅里，在卡式炉上煮着就好了。 城户、今村和京子处理着豆腐和蔬菜之类的食材，人手已经足够，宗谷暂时无事可做，在一旁望着，回过神时才发现黄昏已过。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宗谷，开个灯，我们看不见了。” “哪来的灯。” 宗谷拿出手机，照着三人忙碌的折叠桌，蔬菜已经切好了大半。 “我说……” 今村一刀切下，又看了看附近的帐篷，“我们也堆个篝火。” 她的提议立即得到通过，只是轮到行动的时候，“我们”的工作全落到了宗谷头上。 他也不在意，毕竟只有他一直闲着。 不过要堆篝火的话，中午剩下的木柴并不够用，宗谷又去露营地的杂货店买了一捆柴。 工作人员建议宗谷多买一些，在他表示自己并不在这里过夜后才作罢。 只有一块防火布，宗谷也没有转移，就在中午的火堆灰烬上堆起了木柴。 几人对篝火只有最下限的要求：能烧就行，因此宗谷也堆得随意。 待到点火的时候，三个女孩子又围了过来。 啪嗒。 打火机冒出一抹火苗，舔舐着干草，以燎原之势将其吞没。削薄木片的堆叠其上，也很快被点燃，接着是切成细条的木柴。 “一边烧一边添柴。” 宗谷丢了根木柴进去，“毕竟我们也待不了太久。” “嗯。” 火光照亮四周，城户和今村回去继续切菜，京子盯着火焰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也起身去切菜了。 附近帐篷的露营者在路过的时候指点了一下，又觉得不够，从自己的篝火里夹来一根直径足有七八厘米的粗木，让宗谷哭笑不得。 火焰熊熊燃烧着。 又过了一会儿，寿喜锅也准备好了。 四人围坐在折叠桌旁，卡式炉吐出火焰舔着锅底，催动着锅内各种食材向外释放香气。 “干杯——” 宗谷举起果汁，与她们碰杯，又对望着自己的京子笑了一下。 “我开动了。” 一顿饱食后，天也完全暗了下来。 收拾的事情暂时放在后头，几人坐在篝火旁休息，怔怔地伸手烘烤着。 将最后两根木柴丢进火堆，宗谷拨了拨，发现烧得最旺的还是那根粗木头。 城户动也不动地盯着火焰，偶尔才眨一下眼。 “要等火灭了再回去吗？” “不，那大概得等到午夜了。” 宗谷看了眼附近某个营地，“走的时候，把这根木头还给他们。” “噢。” 四野昏黑，一片片营火点缀了湖岸。 潮起潮退，涛声不断也是静谧。 “有点困了。”今村忽然说道。 “就在这里睡。”城户指了指旁边的帐篷。 “里面什么也没有，半夜会冻死的。” “那就回家？” “回家。” 宗谷和京子也没有意见。于是，城户宣布料理研本次露营活动圆满结束。 “‘圆满’什么的……缺席率都快80了。” “就你话多。” 退租营地，料理研的两人又跟着宗谷和京子，去旅馆退房。 “……拆封了一个安全套，虽然没有使用。全部费用是……” 宗谷一怔，看了眼城户和今村。 两人顾左右而言他。 同行一段路后，双方在车站分开，各自回家。 一起坐了几站，到山科转乘时，宗谷看向京子，“铃还在京都，我去接她。京子先回去。” 她摇了下头。 “我也去。” 第106章 错觉 京都站人来人往，而朝雾铃身材娇小，不易发现。灵觉者之间的彼此感应，或许可以在找人时发挥一些作用。 ——这是坐上开往京都的电车后，京子对宗谷的说明。 而他的反应有些微妙。 “你说是就是。” “……” 十五分钟后，电车抵达京都站，两人也没出站，就在站台上等着。 朝雾铃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她要坐电车返回近湖市的话，必然会来到这个站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京子盯着铁轨，好半天都没说话。 好在宗谷早就忘记了她刚才的说法。 “游客还真不少……” 看着前后的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想到了早早出门的谷岛夫妇，“也不知道他们回去没有。” “谁？” “桐野家的亲戚，来京都旅游，这两天在旧宅投宿。” 宗谷看向京子，“其中一位也是灵觉者，不过是从埼玉过来的。谷岛朝阳，京子认识吗？” “不认识。” 京子摇头，又说道：“如果是埼玉出身，应该归属于东京都灵觉者机构。” “是吗。” 据京子所说，各地区灵觉者机构的统辖范围，与现实的行政区域规划大抵相同，并且在此之上还存在一个全国性的总机构。 “总机构设立在东京？” “不，在出云。” 京子说着，又看了看宗谷，“在宗谷同学加入机构的那份文件上，这一部分是基础知识。” “我没看。” 他坦然承认，接着又说道：“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直接问京子。在这方面，京子可是我最相信的同伴。” 她抿抿唇角，对于他在这种小事上的信赖，露出了一点微笑。 “嗯，我是宗谷同学的同伴。” 而对自己今天以来的种种念头，她也找到了似乎合理的解释： 因为他们是互相信赖的同伴。不知不觉产生的亲近之意，也是信赖的一部分。 两人在站台上又等待了一会儿，朝雾铃发来消息，说她还有一站。 “说是雨宫学姐也跟她一起过来了。” “是吗。” “嗯，雨宫学姐就住在附近。” 不多时，朝雾铃来到了宗谷和京子所在的站台，文艺部的那位雨宫学姐在前面牵着她的小手，像姐姐一样。 “雨宫同学。” “诶……你是……菅原同学。” 京子和她打了声招呼，雨宫有些慌乱地回应着，又看了看宗谷——他经常去文艺部找朝雾铃，她当然认识他。 为什么他会和菅原同学在一起？ 看着京子身上的清新便服，她忽然冒出一个猜想：难道是在约会？ 只是两人都没有说明的打算，雨宫便也没有多问。 “那我就先告辞了。” 稍微待了一会儿，雨宫向三人道别，又对朝雾铃特别说道：“今天能和前辈一起去博物馆，我真的很开心。学校再见。” “……” 京子看了她一眼，对她们之间错乱的关系称呼有些在意，而旁边的宗谷已经习以为常了。 朝雾铃抬头看着雨宫，点了下头。 “我也是。” 再次道别后，雨宫带着满脸雀跃离开了站台。 没过多久，三人回去的电车也进站了。 宗谷拉着朝雾铃找位置坐下，座位还有很多，京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隔着宗谷，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彼此一眼。 “怎么了？”他左右看了看。 两人都摇头。 电车启动，离开明亮的车站，再次钻进黑暗。 时间已经不早了，三人所在的这节车厢没几个乘客，零零散散地坐着，或看手机，或望着窗外，彼此互不打扰。 电车前进，朝雾铃低头时注意到了什么，抬手在宗谷的袖口点了一下。 那里有块暗红的污渍，有点像干了的血迹。 “没事。这是吃午饭时沾上的汤汁，很容易洗掉。” 她点了点头，收回胳膊时，挂在手包上的挂坠相互碰撞，发出轻响。 宗谷看了一眼，其中似乎多了两个没见过的挂坠，应该是博物馆里贩售的纪念品。 “铃和雨宫学姐，今天一直待在国立博物馆里吗？” “吃饭。” “当然不包括吃饭的时候……” 她点了下头。 “看了什么？” “和歌三十六仙绘。佛像展。齐白石画展……” 朝雾铃记性很好，将白天看过的各种艺术品都说了出来。 宗谷在一旁听着，偶尔她也会抬起头，用目光告诉他，刚刚介绍的藏品出于她当年认识的某个朋友之手。 “收获真不小。开心吗？” “嗯。” “要感谢雨宫学姐的邀请呢。” 朝雾铃又点点头，抬眼看向对面的车窗。 任外面的夜景如何倒退、远离，她的虚影始终不曾变化。 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了流动，也让她对时间的流动更加敏感。 “希望她能长寿。” 到站之后，京子先下了车。 分别之时，宗谷感谢她抽出一天时间来陪自己，京子只是微微摇头。 “这一天，我也过得很愉快……谢谢。” “那就过几天学校再见了。” 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而临时停靠的电车没给她太多犹豫的时间，铃响后她只能先行下车。 “……再见。” 等只有京子一人的站台消失在视野之外，宗谷才收回视线。 肩上忽地一沉。 朝雾铃靠了上来，闭着眼睛。 “累了吗。” “嗯。” 毕竟时间也不早了。宗谷还精神，全因为下午在帐篷里睡过一觉。 两站的距离转眼就到了，两人下了车，离开车站，宗谷自觉地蹲下身，背起了朝雾铃。 “抱紧了。” “嗯。” 明月相送。 到了夜里，天上的浓云悉数散尽，又是一片晴空。 “看起来……” 宗谷抬头又低头，“算了，看不准。昨晚也是这样，到了今天还是下了雨。” 朝雾铃在背后稍微动了两下，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京子在湖边散步，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全淋湿了。” “……” 她的手抬了起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怎么样？” “有点烫。” “那是因为铃的手太凉了。” “我死了。” “这不是还活得很健康吗。” 宗谷将她往上托了托，“感觉比前段时间还重了一点……疼。” 抚摸额头的手往下一落，捏住了他的脸颊，拉了两下才放开。 “我知道了……大概是错觉。” “嗯。” 她的手又摸上了他的前额。 “没事，淋雨后我就去附近的旅馆洗了个热水澡。” 朝雾铃没再说什么，重新抱紧他的脖子。 两人回到桐野旧宅，谷岛夫妇已经回来了，而桐野茜和吉川红子居然也都还在这边的客厅里坐着。 “宗谷……” 看着他肩上的少女，桐野茜骤然压低了声音，“铃睡着了吗。” 宗谷扭头看了一眼，难怪她的手在路上就慢慢地放松了。 逛了一天的博物馆，她大概是真的累了。 “我先送铃回房间。”他轻声说道。 桐野茜和迎上来的吉川都点了点头，也没跟上去。 来到朝雾铃的房间，宗谷将她放下，又抱出被褥铺开，再脱去外衣，将她抱进被窝里。 不可避免的动静，让她稍微恢复几分清醒。 对话需要思考，会驱散更多睡意，宗谷只是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接着便起身离开了。 就要关门的时候，他看见她挣扎着坐起身，开始脱起里面的衣服。 “……” 宗谷摇头，将门带上了。 第107章 育苗 料理研的露营活动结束后，接下来的两天，宗谷都没有出门。 当然，所谓的没出门，是指没去什么较远的地方，附近倒是逛了个遍——吉川揽下了假期里遛狗的任务，每天都会过来，叫上他和桐野茜一起。 悄然间，黄金周已经过半，又到了新一天的上午。 用过早餐后，宗谷坐在客厅缘侧，翻起了从朝雾铃那里借来的书。 她也在一旁坐着。 四周静谧，暮春的阳光照着院子，温暖明亮，还没到炙人的时候。 桐野茜和吉川都还没过来，而前两天在桐野旧宅寄宿的谷岛夫妇，也已经离开这边，北上去往岐阜的飞驒地方。 昨天也有另外一位亲戚到了这边，不过只住了一晚，在他们起床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宗谷拿着书，只是看得并不投入，身旁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他听得很清楚。 哗啦。 在他望来时，朝雾铃也很快抬起了头。 宗谷指了指旁边的几本书，“在搬到这边以前，铃收藏的这些书都放在哪里？” “御苑。” “……那这也算是皇家藏书了。” 她点了下头，过了会儿又说道：“他们允许了。” 至于“他们”，自然就是御苑以前的主人。 伊邪那美不会在居住上亏待自己，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当时的皇宫，一直跟随她的朝雾铃也是如此； 即便后来迁都，已经在京都御苑住习惯的两人，也没有一同前往东京。在御苑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都有她们的居处。 “明天要顺便回去一趟么。”宗谷问道。 黄金周期间，京都只园周边旅馆客房爆满，吉川只订到了明天的房间，因此假期过半，他们的京都之行都还没有出发。 朝雾铃看了看他，“后天。” 他们明天要在只园的旅馆过夜，“结束之后吗。” “嗯。” “到时候……唔，再说。” “嗯。” 对话结束，两人又各自拿起了书，而这份静谧很快被打破。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上到下、由远及近，月读很快出现在客厅，手里抱着小储物盒。 “一半以上都出芽了！” 缘侧的宗谷回头看着，见月读满脸兴奋，也跟着笑了一下。 “真不容易。” “是不是该种到地里了？” “早呢，还没到那个时候。”他放下书站了起来，“得等幼芽长成苗，两片真叶完全展开才行。” 他接过储物盒，打开盖子看了看。 撒在湿纸巾上的番茄种子，经过这两三天的培育，有一半以上都钻出了嫩芽，出芽率还算不错。 纸巾角落里还有一个用笔画出的圈，而在圈里，月读一开始看中的那颗种子也发芽了。 “不用标记，我也认得出来。” 宗谷摇摇头，同时也知晓自己书桌上失踪的那支笔去了哪里。 月读脸上略有得意，然后又问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去走廊里。” “嗯？……嗯。” 他来到走廊上，回头看着宗谷，“然后呢？” “给桐野打电话。如果她有空，就请她过来一起移栽幼芽。” “……” 十几分钟后，桐野茜兴冲冲地来到了旧宅。 “给我看看！” 盯着那一粒粒微小的嫩芽，她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我们的种子都发芽了呢。” 宗谷点了下头，“是时候转移到育苗盘里了。” “嗯嗯。” 桐野茜放下小储物盒，往后院走去。 “育苗盘应该也在仓库里，我去找找。” 身影消失之前，她又回过头，“宗谷也一起过来。” “嗯。” 月读也跟上两人，看着宗谷与桐野茜走进仓库，然后又独自拿着铁锹和竹筛出来了。 “干什么？” “备土。” 宗谷左右看了看，带着农具找了块空地，挖了几下，铲一锹土到竹筛上。 他刚要弯腰，旁边的月读先一步将竹筛拿了起来。 “接下来要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来凑什么热闹。” 宗谷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筛土。” “怎么筛？” “抖。” 沙沙—— 月读抖着竹筛，农田土壤中的细粒钻过缝隙，纷纷落了下来。 细土堆积在地，宗谷抓起一点，手指捏了捏。 月读抖得起劲，“怎么样？” “还行……” 宗谷也是头一回育种，对其中诸多元素都没什么清晰的概念。 另一边，桐野茜很快找到育苗盘，拿出来后，先去水池边清洗了一下。 育苗盘上布满凹槽，四排八列，一块就能培育三十二枚幼苗，已经够用了。 “怎么样？” 面对蹲下身来捏土的桐野茜，宗谷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 她盯着手指上的细土，茫然又自信，“还行！” 于是，三人开始往育苗盘的格子里添土。 “放一点就够了，待会儿还要再……不要把土压实啊！” “噢噢噢！” 刚从地里挖的土，比较湿润，暂时不必浇水。 将育苗盘的三十二个格子都填上一些土后，月读回到缘侧，将装着番茄种子的储物盒拿了过来。 “小心一点，别伤了芽。” 宗谷一边提醒着，一边捻起湿纸巾上的发芽种子，一个格子只放一粒。 发芽种子的数量并不足以将育苗盘完全填满，他又将那些没发芽的种子两三粒并在一起，投进剩下的格子中。 “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他轻念着。 月读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道：“如果还是没发芽，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 “啊？” 宗谷低头看着那些微小的种子，“除了腐烂分解，变成土壤的一部分，什么也不会发生。” “不。” 桐野茜却在此时摇了摇头。 “这些没发芽的种子会藏在泥土里，等到了夏天，就会钻出地面、变成蚊子飞回来。” “……” 月读满脸不可思议，看了她一会儿，“真的？” “真的。” “但是……” 他迟疑着，“蚊子是动物，这些种子应该是植物？” “没错。”桐野茜连连点头，“很神奇？” “……太神奇了。” 见月读信以为真，旁边的宗谷终于听不下去了，赶紧让桐野茜停止摧残他那脆弱不堪的常识。 “别这么严肃嘛……又不是小孩子了，谁会当真啊。” “……” 宗谷看了眼月读，两人都没说话。 移栽还没有结束。 将种子都转移到育苗盘里，宗谷和桐野茜接着又捧起细土，在每个格子里稍微漏下一点，约莫一厘米厚，将种子和嫩芽完全盖在底下。 盖土之后是浇水。 浇完水，桐野茜又拿来保鲜膜，覆盖着育苗盘，为的是保温保湿。 “好啦。” 她拍了拍手，“接下来就等它们破土而出了。” “嗯。” 月读在透明且单薄的保鲜膜上戳了两下，被宗谷打了下手。 “疼……出土需要多长时间啊？” “快的话，一到两个星期。” “好久！” 幼苗出土后需要及时接受光照，平时也需要人稍微留意一下，因此桐野茜干脆将育苗盘摆在缘侧，在客厅就能看见。 而忙碌过后，她在这边只坐了片刻，就又要回去了。 “……家里也有亲戚来着，从奈良那边过来的。” 只是上门拜访、并不留宿的亲戚，桐野夫妇通常都是在自己的家里接待。 送走桐野茜，宗谷将月读叫回客厅，对着电视抬了抬下巴。 “该上课了。” “……” 对于这件事，月读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抗拒了，但不情愿也是难免的——宗谷在家的时候，认真上课是没有钱可拿的。 “要钱？” 宗谷看了他一会儿，“午饭和晚饭都有我在准备，要钱干什么？” “我也到了需要留点钱在身上的年纪……” “你死了。” “……不给就算了！” 但上课不能就这样算了。 只是月读不情不愿的，也没几分注意力在电视里的课程上。 “月读大人要钱做什么？”宗谷又问了一次。 这次他没再隐瞒。 “我想买台电脑。” 第108章 月读大人能做什么 面对月读想买电脑的心愿，宗谷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没钱。 “骗谁呢。” “好，我不乐意。” 组装一台电脑，动辄就要十来万日元，他可没这个闲钱。 不过，宗谷很快又表示月读大人可以自食其力，自己努力攒钱买一台电脑。 月读表示，自己现在认真上课就是在自食其力，而宗谷不该克扣他上课的“报酬”。 “……” 宗谷气得都笑了。 “什么是报酬？” “向别人出卖体力或脑力，得到的回报。” “回报……好。” 宗谷看了眼电视屏幕里的儿童课程，那是他花钱买的。 “姑且算月读大人在上课时，确实地付出了脑力和一点体力，可我得到了什么？从中受益的人，不是月读大人自己吗？” 月读犹豫了一下，略带试探地看着他： “不，我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过，我这应该算是提供了表演性质的服务？而且也让你在精神上得到了满足来着……” 见宗谷愣了几秒后，脸色越发不善，月读话都没说完就逃走了。 “……” 坐在缘侧的朝雾铃回头看了一眼，起身回到客厅，给宗谷倒了杯茶，又在他背上摸了摸。 而在楼上的房间里躲了将近两个小时，月读再下来时，宗谷手里正提着刀，寒芒摄人。 “别跑。” 听见动静，宗谷走到厨房门口，将他叫住，“好好在楼下待着。” “吃过午饭，我送月读大人去‘自食其力’。” 快到下午一点的时候，宗谷带着月读出门了，目的地是两站之外的扶云神社。 黄金周以来，他就没去过那边。而露营回来后，他和京子也没什么联系，只知道她十分忙碌。 从京都外流的游客，一部分集中到了琵琶湖周围，离车站较近的扶云神社因此沾光，比平时热闹了许多，也就需要更多人手。 宗谷记得自己跟京子提过让月读去神社帮忙的事情，她当时是答应了的，因此他这几天一直在等着她来联系。 殊不知，京子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终于等到他的主动询问后，京子表示，他们今天下午就可以过来。 “我能做什么？” 在电车上，月读如此问道。 “放心，总会有月读大人能干的活。”宗谷其实不太放心，“一千以内的减法，你能理解吗？” “能。” “如果有人给你一千日元，买八百日元的御守，你该找回多少钱？” 月读有些吃惊，“御守居然这么贵？” “别打岔。” “两百日元……？” 宗谷没说话，又看了他几眼。虽然答案是正确的，但他那不确定的语气，还是让他放不下心来。 实在不行就去扫地……他只能这样想了。 很快，电车到站了。 两人离开车站，前后有不少同行者，目的地都是正前方半山腰的扶云神社。 平时的日子里，宗谷一个星期至少会来个三四次，而月读自从重新凝聚出身体，就没再回过这里，望着道路左右甚至觉得陌生。 “好歹你的神位也在这里摆了快一千年了。” “也没人背着神位下过山啊。” 登上长阶，路过刻有乞归舞仪的平台时，宗谷先往旁边避了避。 让身后的游客过去，他指着地上的石刻，“月读大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月读盯着望了一会儿，抬头看他。 “是什么？” “……” 看来他并不了解。 不过想想也是，伊邪那美逃离黄泉时，这位月之贵子已经被一剑捅死了。 “比黄泉还可怕的东西。” “嗯？” 月读皱起了眉，不明所以，宗谷也没跟他多解释，继续上山了。 登上阶梯顶端，神社里游客如织，大殿前更是拥挤，难得的景象。 “……” 看到这么多人，月读愣了一会儿。 “他们可都是来参拜三贵子的。”宗谷随口说道，目光在神社里扫过，搜寻着京子，“要是让他们知道月读大人就在这里……” “会给我钱吗？” “……” 宗谷半天没接上话，干脆瞪了他一眼。 好在他已经看见了京子。 她正站在求签的地方，为不愿意使用自助求签机的参拜者寻找签文。玉子也在她身旁，姐妹俩眼下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忙碌。 宗谷过去打了声招呼。 “京子，玉子。” “宗谷同学，月……月子先生。” 京子看了看两人，又对妹妹交待两句，暂时离开了岗位。 “请跟我来。” 她将两人带进社务所里自己的房间，月读打工要穿的巫女服已经准备好了。 拿起衣服，月读看了看宗谷和京子。 “你们不出去吗？” “……”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都觉得应该出去的人是对方。 拉上移门，两人也没走远，就在门口站着。 “今天忙吗？”宗谷问道。 “忙。”京子是个实在人，“闭社之前，只有中午相对人少一些。” 因为游客也得吃午饭。 “辛苦了。” 她抬眼看了看他，微微点头。 “谢谢。” 宗谷总觉得她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只是并没有找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来证明这一点。 身后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眼下。 “哪边比较缺人手？” “忙起来的时候都比较缺。”京子说道。 “太复杂的事情，月读大人可能应对不过来。”宗谷想了想，“玉子能做什么？” “……” 京子立即理解了他的意思，斜了他一眼。 “有些过分了，宗谷同学。” “待会儿京子就知道真正过分的人是谁了。” 宗谷靠着墙壁，京子在他面前站着，房间里的月读迟迟没换好衣服，两人短暂沉默后，又聊起了最近两天的事情。 “……野间小姐昨天来过一次，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前天晚上带着阿尔卑斯出去的时候……对了，阿尔卑斯是吉川家养的狗的名字……” “……玉子的同学来神社找她……” “……月读大人已经初步掌握了一千以内的加减法运算……” 两人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磨磨蹭蹭的月读，总算将巫女服穿上了身。 “非要穿这种衣服不可吗？” “这是工作服。” 穿上巫女服，他又变回了与宗谷初见时的模样。当然，除了平坦的胸部。 京子也盯着他胸前看了几眼，不过并没有开口询问那里大幅缩水的理由——如果是相反的趋势，她可能会稍微在意一些。 “我该干什么？”月读抱起手臂问道。 “在阶梯尽头迎接和引导参拜者，贩卖御守和绘马，引导参拜者求签、寻找签文，清扫大殿和中庭的卫生……” 京子将自己认为月读能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而他在沉默过后，开口便问扫把在哪里。 “……” 宗谷看了看她，脸上多是无奈之色。 从某方面来说，这或许是好事——上次连抽月读两巴掌时，京子脸色平静，眼睛都没眨一下。 “月读大人去帮忙卖御守。” 虽然不太靠谱，但宗谷明白他能做到的不只是扫地而已，“价格都标在外面，客人不会多问，而且都是些整数，找零也方便。” 月读勉强答应下来，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跟任何人说话。” “就靠这副卖相，多骗……多吸引一些虔诚的信徒过来买御守。” 第109章 人间不语者 走出社务所，京子带着月读来到了月之宫旁边的小屋前。 这里是神社向参拜者贩售御守、绘马之类东西的地方，京子跟里面的巫女花井麻友里打声招呼，并说明了情况。 “诶……来帮忙的？这个时间？” 花井年纪稍大，是难得愿意在假期间留守神社的灵觉者，看出月读并非普通人后，直接排除了他是兼职巫女的可能。 “哪家神社的，我好像没见过你。” “……” 月读谨记着宗谷的话，半个字也没说。 “月子小姐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京子为他解释着，接着又补充一句，“她是天生的失语者，不会说话。” “啊。” 花井顿时满脸同情，“太可惜了……明明是个美人来着。” 月读微笑不语，在她眼里则成了身残志坚的体现。 “月子……这是名字？” 她又看向京子，“她的姓氏又是什么？” “……” 京子哑然。 月读哪有什么姓氏。 “——桐野。” 她回过头，宗谷也走了过来，“月子自小就被父母抛弃了，不知道姓什么。不过她现在暂时住在桐野家，就当她也姓桐野。” “……” 听到她还被父母抛弃，花井顿时更加同情月读了，“那还是叫你月子小姐。” 月读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宗谷来得勤，扶云神社的巫女们尤其是同属于机构的几位，都认识他，花井也跟他聊了几句。 “前几天我不在，宗谷好像和京子去约会了。” “是在琵琶湖边露营。在大津那边。” “真浪漫。”花井说道，看了眼抿唇不言的京子，“不过今天可不能带走她。你也看见了，神社里现在就只剩这几个人。” “不会。” 宗谷笑了一下，“我只是送月子过来帮忙。” 事不宜迟，宗谷与京子又轮番向月读交待起了要注意的地方，花井麻友里只觉得他们过分担心了。 “月子小姐应该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不……她在理解别人说的话时，也有些吃力。” 花井看向月读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怜爱，表示自己会帮忙照看着她。 在几人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有参拜者在这边挑选御守并结账。人一多，便出现了等待的情况； 花井将找零的两百日元递给其中一人，见宗谷和京子交待得差不多了，又指向旁边的月读。 “这边也可以结账。” 几名参拜者转而拿着钱和御守来到月读面前，他怔了两秒，随即接过钞票，开始为他们找零。 虽然动作不快，但也没有慌乱，宗谷和京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都松了口气。 “姐姐——” 神之宫那边，忽然传来玉子的叫喊。 京子离开岗位太久，来求签的参拜者逐渐变多，她一个人终于应付不过来了。 “抱歉。”京子看向宗谷，“我得过去了。” 他点了下头。 “我就先回去了……”\/“宗谷同学先在社务所……”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 宗谷看着京子，难得地，她没有顺着他的话而改口。 “回去也没什么事。” 他改口了。 “……就在这边再待会儿。不用管我。” 京子嘴角一弯，微微点头，转身去了妹妹那里。 在社务所的宽敞和室里独坐片刻，宗谷无事可做，静极思动，又走到了外面。 中午的低谷时间段已经过去，神社里参拜者的数量让他稍微吃了一惊。看来京子口中的“这几天很忙”，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果然离车站近还是有好处的……” 穿着便装的宗谷从社务所出来，让不少参拜者以为里面也是可以参观的地方，要进去的时候，被他拦下了。 他指了指旁边“社务所”的立牌。 解决完这边的小风波，宗谷准备去大殿后面的祠堂木屋，翻翻灵体活动情报来打发时间。 ——如果自己没有觉得辛苦的念头，那这样就不算是休息日加班。 路过神之宫旁边的求签处时，见京子远远望了过来，他又折道走向那边。 她正在忙碌，只是点了下头。 她旁边的小学生玉子，由于身高不够，踮起脚取签文时还更吃力一些，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忍不住想联系警察。 不过毕竟只有两个签筒，姐妹俩一人应对一边，还不至于忙不过来。 宗谷看了看，站到了京子面前队伍的末尾。 排队时，他扭头望向另外一边。 神之宫在神社左边，中间是天之宫，右边是月之宫，视线穿过三座大殿围绕的中庭，宗谷一眼望见了月读。 他那边要忙碌得多。 容貌绝美的高挑巫女，对男女参拜者都有着不小的吸引力，更何况她还拥有一点特殊属性。 “……” 距离有些远，宗谷眯起眼睛，才看清摆在她面前的牌子。 “‘人间不语者、只能与神明对话的巫女’……这都是什么啊。” 八成是花井麻友里想出来的噱头。 但在神社这种地方，偏偏就有很多人吃这一套。 买御守的人络绎不绝，月读接钱、找零的动作也越发熟练，丝毫看不出一个多小时前他还是一副居家阿宅的模样。 排着队，宗谷偶尔望一眼那边，身前的求签队伍也越来越短，很快轮到了他。 “辛苦了。” 京子轻轻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百元硬币，并将签筒递给了他。 “抱歉，宗谷同学一个人待着觉得无聊了吗。” “所以我出来了。” 宗谷摇着签筒，“我打算去木屋里看会儿情报。” “是吗……” 一支竹签冒了出来。 “二十五。” 他看了眼标号，抬头问道：“是大吉吗？” “……” 京子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看来不是。” 宗谷将竹签放了回去，继续摇了两下。 又冒出一支竹签。 “三十二。” 没等宗谷询问，京子便转身去找签文了。 等他打开，才发现拿到的是第一支签的签文。 “只有第一签才准确。”她如此解释道。 看着签文上的“吉”，宗谷笑了一下，也没有继续打扰她，转身离开了。 跟忙碌的月读打了个眼神招呼，他径直走向大殿后方。 “抱歉，这里不对外开放。” “咦……” 将试图跟着自己走进木屋的好奇参拜者婉拒在外，宗谷带上木屋的门，独自走进档案室。 手里无意识地折叠着签文，他一边走，一边扫视着两边的书架。 等签文折叠成形，他也停了下来。 “平成十一年……上世纪末的灵体活动记录么。算了，反正也只是打发时间。” 抽出那叠厚厚的灵体情报，宗谷走到深处的书桌后面坐下。随手将折纸放到桌上，他从头开始翻看起来。 “第一起事件就是凶灵伤人吗，还真是开年不利……” 一直待到天色渐暗时，被消息叫醒的宗谷才从木屋里出来。 桐野茜和吉川去旧宅找他遛狗，却发现他不在家，于是发来消息询问。见时间也不早了，宗谷便准备回去。 神社里的参拜者已经少了许多。 他向京子道明去意，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问他木屋的门是否锁上。 “……我去看看。” “不用。”京子拦住他，“闭社的时候，我会检查一遍的。” 月读自然也要跟他一起回去。 等他换下巫女服出来，京子将今天打工的工资交给了他。 “六千日元？！” 装了一下午哑巴的月读失声尖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还好花井已经先一步回去了。 宗谷觉得京子应该多给了不少，但也没有细问。 “月读大人明天能自己过来吗？” “没问题没问题——” 他又看向京子，“那明天也拜托京子了。” “嗯。” 看着宗谷与月读下山的背影，玉子扭头问姐姐：“宗谷哥哥今天不留下来吃饭吗？” 京子默然。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到了闭社的时候。 检查完前面的大殿，京子在昏暗中走到后面的祠堂，发现木屋的门已经锁上。 驻足几秒，她还是打开铁锁，进去看了看。 一切如常。 只有档案室最深处的桌子上，留下了一样东西。 “……千纸鹤？” 第110章 去京都 拉开窗帘，看着刚跃出地平线的朝阳，刚起床的吉川红子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还很早啊……” 在窗边站了片刻，底下的巷子里半天也没一个人经过，毕竟现在还在假期之内——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了。 “谁让我只订到了今天的房间。” 吉川也是刚醒，站在窗边醒了会儿神，余光瞥见小巷另一边有人走来，又立即将身前的窗帘拉上了。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带睡衣，虽不透明，也撑起了隐约的形状。 褪去睡裙，再换上内衣，吉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转了转。 “就这样……” “——都高中生了，穿这种内衣也太幼稚了。” 她吓了一跳，继而看向打开房门的姐姐，面露不满。 “姐姐……进来要敲门啊。” 吉川青子嘴角勾了勾，在门口站着，“我又没进来。” 红子不想跟她拌嘴，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当然是要回东京咯。” “诶……这么突然？” “突然吗，假期也没两天了。” 青子将身后的行李箱往前拖了拖，让她看见，“我可是跟爸爸妈妈都说过了，只有天天去找宗谷君的红子不知道而已。” “……” “今天也是要和宗谷君一起去京都？” “嗯。” 红子站在镜子前，没有否认，“又不是只有宗谷，茜和铃也在。” “这两个孩子又是谁……算了，我听妈妈说，红子还打算在京都那边过夜？” “没错。” “要一起过夜的话，这种内衣就不太合适了呢。” 青子说着，脑袋别向旁边，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 “我的妹妹居然上了高中还在穿草莓pants……” 红子假装没听见。 “决胜内衣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别藏着了。” “哪有那种东西啊！” 青子放倒行李箱，说自己带了一套还没穿过的内衣。 “不需要！” “是吗。那就算了。” 青子又将行李箱拉了起来，“不过，至少要穿成套的内衣。” 红子已经疲于解释了。 “不是穿给宗谷看的……而且怎么会让他看见啊。” 她打开衣柜，随便套了件衣服穿着，让内衣话题到此为止。 下楼，将姐姐送到院子门口，柴犬阿尔卑斯也跟着出来了。 “不跟爸爸妈妈打声招呼吗？” “道别的话昨晚就说过了……” 青子蹲下身摸了摸阿尔卑斯的脑袋，又抬眼看着妹妹。 “而且，如果妈妈醒着的话，这时候肯定又要说些什么少喝酒、跟丈夫好好相处之类的话了，半天都说不完，我还得赶新干线呢。” 红子笑了笑，与姐姐挥手作别。 “对了……” 拖着行李箱走出几步，青子又回过头。 “我房间的衣柜里，也还有几套没怎么穿过的内……” “——快点走！” 今天要去京都。 出发之前要先集合，地点还是在老地方，桐野家的旧宅。 吉川来得迟了一些，已经将近九点了。 “抱歉……” 匆忙赶到桐野旧宅，她微微气喘，“没注意时间已经这么迟了。” 桐野茜早就来了这边，坐在缘侧看着育苗盘，对她的迟到也不在意。 “没事，时间还早呢。” 等吉川走近，她才低声道：“其实我昨晚也没睡好呢。” “……” 平复着呼吸，吉川犹豫了几秒，终究没有告诉她，自己其实是在挑选里外的衣服上耗费了大量时间。 “吉川终于到了吗。” 听见动静，后院的宗谷也走了过来，“亏我五点不到就起床了，让人好等。” “……” 吉川听后更觉得羞愧，“抱歉。” 昨天傍晚遛狗的时候，她还特地交待了今天要早起来着。 “不要当真啊。”宗谷摇摇头，笑了一下，“早餐吃过了吗？” “吃了一点。” “再吃一点？” “不……我不饿。” “那就出发。” 桐野茜站了起来。 “出发——” 临行前，宗谷忽然想起什么，先去了趟楼上。 毕竟不是前往什么遥远的地方，目的地就在几十公里外的邻县，四人都是轻装简行，基本没带什么。 “铃的手提包看上去好成熟啊……” 在玄关等待宗谷时，桐野茜忽然注意到了朝雾铃的手提包。 时尚而成熟的款式，拿在娇小的少女手里却也不怎么违和，简直像是根据她的气质量身定制的一般。 旁边的吉川也多望了两眼，又愣了愣。 “等一下，这个牌子……” 即将下楼的时候，宗谷听到底下传来吉川陡然提起的嗓音。 “——二十多万日元？！” 在说什么呢？ 他朝底下望了一眼，也没太在意，又回头看向月读。 “那就这样，我出发了。” 宗谷这次去京都，至少要在那边待上一天一夜，便让月读这两天干脆住在扶云神社，京子会解决他的吃住问题； 一心想着兼职攒钱买电脑，月读答应得很爽快，此时也跟了上来。 “我现在就过去。” “也行。” 下了楼，桐野茜和吉川正在研究朝雾铃的手提包。 听到二十多万日元的价格，月读瞪着眼，半天没移开目光。 出门，前往车站。 挤上电车，两站过后月读先行下车，直奔扶云神社而去。 “……从没见过月子先生这么积极的样子。” 吉川扭头看着车窗外，月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人群里，她也收回视线，转而望向站在面前的宗谷。 “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只是他最近缺钱，正好又找到了兼职。” 涌入近畿的大批游客，也让电车上也变得拥挤。将最后一个座位让给朝雾铃，他只能站着。 “在菅原学姐家的神社兼职吗？” “嗯。” 吉川很快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月读时，他就是穿着巫女服的……那时候他的胸部还很大。 灵觉者真是一群稀奇古怪的人。 “真是不能小看现在的神社呢……” “什么？” “没什么。” 宗谷也没多问，刚移开视线，吉川又踢了踢他的鞋子。 “怎么样？” 她稍微张开双臂，挺了挺胸，向他展示自己今天的着装。 ——上半身是蓝色偏紫的连帽杉，正面印着一只奔跑的小狗，底下是牛仔长裤。由肩及腰，斜挂一只女包，只别着一边的发夹又换了款式。 “看起来很有活力。”宗谷实事求是。 “什么啊……”吉川却撇了撇嘴。 “也很可爱。” “这句话要放在前面说。” 她稍微满意了一些，又想起什么，看向另一边。 上车时仅有的几个空座是分开的，桐野茜与朝雾铃坐在一起，彼此之间隔着一点距离，而她此时也在看着这边。 “……” 两人对望，桐野茜歪了下脑袋。 【怎么了？】 吉川摇了摇头。 【没什么。】 叮铃叮铃—— 停靠片刻，电车的门再度合上，而车厢里又挤上了一些人，几近满员。 “没事？” 望着饱受蹂躏的宗谷，吉川在自己腿上拍了拍，“实在坚持不住的话，这里也可以让宗谷稍微休息一会儿。” 他眼一抬，“真的？” “……” 吉川一怔，随即将双腿别向一旁。 “你别当真啊。” 只是见他嘴角扬起，她才发现当真的人是自己。 又望了眼桐野茜，她正跟朝雾铃说着什么，没管这边。 吉川抿了抿唇。 在很多事上，她已经越来越难分清真假了。 第111章 看不见的客人 半个多小时后，电车抵达京都。 下车之后，几人也没出站或者转乘，而是在车站里逛了起来。 作为京都的交通枢纽，七十多米高、纵横四百余米的京都站，同样也是综合吃喝玩乐于一体的综合商圈。 桐野茜与吉川红子最先去的地方，是与车站直接相连的地下街porta。 里面门店林立，涵盖服装、美容、美容美发等类型，囊括各种时尚品牌，从来都是女性的最爱。 而像porta这样的综合商业街，在京都站内还有好几个别的去处。即便不出站，全逛下来，一整天也不够用。 宗谷适当地表示了自己的担忧，而吉川和桐野茜表示她们只逛一会儿。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人才从地下街出来，转而又要去逛b2层，那里集中着不少女性服装和化妆品店。 “其实，这次就是过来购物的？” 跟在后面的宗谷，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桐野茜先停下了脚步，看向吉川。 逛街购物只是顺便，最主要的目的，似乎是为了帮助她确认自己的心意？ “那就之后再逛……” 面对她的注视，沉迷购物的吉川，也总算想起了自己起初的说法。 “先去旅馆办理入住。之后要去四条河原町或者新京极，都很方便。” “……到最后还是要逛商场吗。”宗谷低叹。 而桐野茜只是点头。 回到车站乘车区，四人坐地铁到只园四条站，随后出站回到地面，步行前往旅馆花泉坊。 路上都是游客，挤满人行道，其中还有不少来自其他大洲的面孔。 宗谷人高马大，拉着朝雾铃，以免她被人撞到。没走片刻，吉川和桐野茜也跟到了他的身后。 “别让我带路啊，我又没来过这边。” “瞧你说的……哦，宗谷不是本地人。” 扶着他的肩，吉川垫脚看了一眼，“总之，先往前走就对了。到了那边的八坂神社，再往右转。” 宗谷只好继续往前。 途中经过一个路口，南北纵穿的小路地面由石板铺就而成，两边尽是些江户时代的古色木屋，游人如织。 “这就是花见小路。”吉川对他说道。 “是吗。” 离开之前，宗谷多望了两眼。 一直走到尽头的八坂神社，宗谷依言折向，绕着神社外围先是南行，又转向东，在正对着神社南楼门鸟居的路口停下。 旅馆就在附近，不过具体位置只有预订房间的吉川知晓。 拿出手机，她原地转了转，很快找到方向。 “这边。” 复行数百步，宗谷仗着身高优势，先一步看见了旅馆的招牌。 “‘花泉坊’……就在那边了。” 旅馆规模不小，上下共三层，房间众多。后院一边是半露天的浴池，另一边是幽静的庭院，吉川预订的房间就在一楼。 只是到办理入住时，旅馆前台的工作人员告诉吉川，她所预订的那个房间，前面的客人还没有退房。 “诶，明明都已经这个时间了？” “真的很抱歉……那位客人似乎去二年坂购买纪念品了，目前还没有回来。”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非常抱歉，这一点我们也无法肯定……” 客房紧张，前台除了【抱歉】，就只剩下【非常抱歉】，吉川也很无奈。 “怎么办？” 她看向宗谷和桐野茜，“要在这里等着吗？” 毕竟已有预订，旅馆方面不会为那位迟迟不回的客人续房，宗谷的提议是先吃饭。 “唔……毕竟时间也不早了。” 只是在这个时间段，要找吃饭的地方也不容易。随处可见的餐厅和拉面店里，都坐满了游客。 四人兜兜转转、寻找半天，终于在建仁寺附近的小巷里，发现一家还有空位的料理屋。 店家的特色招牌，或者说唯一的选择便是釜饭——一种将饭和食材一起加入铁锅、用炭火慢慢蒸熟的料理。 搭配的食材倒是丰富，牛肉、鸡肉，各种海鲜，当然也有蔬菜。 而这样的料理方式，意味着需要不少时间等待，这也是店里客人不多的主要原因。 “走不动了……” 吉川直接在台坐了下来，变相宣布了自己的选择，另外三人也没有反对。 看了看菜单，宗谷点了一份海鲜什锦釜饭，包含虾蟹、鳗鱼、生蚝等食材，另外还附送一碗味噌汤。 他在吉川旁边坐下，左边是朝雾铃。 桐野茜愣了愣，隔着一个座位，坐在了吉川的另外一边。 “茜？” 吉川也是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和自己保持距离。 “因为这里……” 桐野茜看着那个空位，忽然反应过来。 而另一边，宗谷也摘下了护身符。空无一人的座位上，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老头。 “果然……” 他的变化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老头望了过来。 “不好意思，能帮我点一份鸡肉釜饭吗？这里的人好像都看不见我的样子。” “我可以帮你点。” 与满脸茫然的吉川对望一眼，宗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以你这种状态，能吃得下去吗？” “没关系。”老头仰头看着他，“让我尝尝味道就可以了。” “好。不过你要跟那个女孩子换个位置，我们是一起的。” 宗谷愿意帮忙，老头也乐意让出座位。 “不好意思……” 桐野茜重新落座，宗谷看向店主，“麻烦再来一份鸡肉釜饭。” “打包带走吗？” “不。” 他指了指桐野茜旁边的空位，“放在那里就好。” 店主点点头，没有多问。 意识到自己旁边的老头其实是灵体，桐野茜倒是没有太慌乱。宗谷说要跟她换位置，她也说没必要。 “因为宗谷就在这里嘛。” 朝雾铃视而不见，未置一词，只有吉川还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看不见，那当他不存在就好。”宗谷如此安慰道。 而灵体老头除了感谢宗谷，也没有再跟他和桐野茜主动攀谈，只是安静地坐着。 台内，店主将洗净的米与水、酱油、味啉、昆布以及诸多食材一起加入铁锅，再端到炭火之上，需要等待的时间还很长。 吉川也慢慢平静下来，拿起宗谷一直放在桌上的护身符，盯着看了一会儿。 “既然有这种能让宗谷变成普通人的护身符，是不是也存在能让普通人变得‘看得见’的道具呢？” “不存在。” “是宗谷不知道，还是真的不存在？” “……” 宗谷一时不语，认真思考起了这种可能性。 吉川也不打扰，跟另一边的桐野茜聊了起来。 后者接过护身符，一会儿拿起，一会儿放下，观察着周围是否还有更多她没有察觉的灵体。 这样玩了一会儿，她又将护身符缠绕到吉川的手腕上，学着宗谷刚才的举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虽然红子看不见，不过我和宗谷会保护你的。” 她笑了起来，“谢谢。” “话说，这不是安慰小孩子的动作吗？” “我也觉得！” “宗谷把红子当成小孩子了。” “……我该高兴吗？”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几人的釜饭才陆续送上来。 “请慢用。” 一并送上的除了釜饭，还有好几道京都风味小菜，当宗谷再接过味噌汤，面前的窄小台甚至有些放不下了。 “先放这里。”吉川示意自己面前的空处。 宗谷放下汤碗，“吉川想喝的话也不用客气。” “什么呀，我自己不是有吗。” 见到旁边的灵体老头也拿起了筷子，桐野茜双手一合。 “我开动了——” 吃饱喝足，宗谷一行离开了料理屋，店员随即过来收拾台。 “店长，这份鸡肉釜饭好像没动过呢。” “完全没动过。我记得这也是那几个孩子点的，一起收拾了。” “现在的孩子真是太浪费了……还是说味道有问题？” 收拾着，店员在那份没动过的釜饭里捻起一块鸡肉，又立即吐了出来。 “店长，这份釜饭完全没味道啊！” 第112章 回礼与补偿 离开料理屋后，吉川联系旅馆，对方表示房间已退，现在就可以过去办理入住。 到这时候，她反而不那么着急了。 “反正在下午三点之前办理入住就行……而且收拾房间也还需要时间，我们从花见小路回去。” “好呀。”桐野茜最先赞成。 填饱肚子，宗谷什么都能答应，更何况从花见小路绕回旅馆，也就多走一点路。 他们此时位于只园甲部，还没走到花见小路，就已经能看见那边的漫漫人群。 “作为本地人，完全可以在黄金周之后再来京都。”宗谷回头看了看缩在身后的三个女孩子，“到那时候，旅馆的房间也比较容易预订。” “宗谷说反了。” 吉川走在最后面，扶着桐野茜的肩，而桐野茜扶着朝雾铃。 “我是想在黄金周期间找点事情做，才到京都来的，不是因为想来京都才挑了现在这个时间。” 宗谷也就是随口一提，又转过身去。 几人继续往前走，路边出现一座高大的会馆，远远可见。 “这里是弥荣会馆，也就是只园角。”吉川说道，“里面有京舞、花道还有雅乐和狂言之类的表演，要进去看看吗？” 会馆旁边的歌舞练场门口停着一辆车，正有几个粉面红唇的艺伎从车上下来，摇晃着进入其中。 “刚吃饱饭就去欣赏传统表演，会睡着的。” “啊，说得也是……” 稍微驻足片刻，宗谷正要离开，迎面又走来一名艺伎。 她盘着岛田发髻，身上的和服悬落飘逸，极尽华美，又与普通和服有所区别，比如衣领部位敞得很开，让涂得和脸一样白的脖颈全部外露。 白如陶瓷的美人，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抿唇微笑，步履不变。 擦肩而过时，她却忽然停了下来。 宗谷以及身后的三个女孩子，也都跟着停下。 “……” 桐野茜和吉川怔怔看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们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艺伎。 而她只望着她们身前的娇小少女，脸上显露出几分惊讶，接着又忽然行了一礼。 “铃小姐……您很久没到这边来了。” 被几人同时注视，朝雾铃面色平静，对她点了下头。 “接下来有我和千智子的表演，铃小姐要来会馆坐坐吗？” “不。” “好的，我知道了。” 艺伎又行一礼，也对与朝雾铃同行的几人颔首致意，然后才转身离去，摇曳着走向不远处的歌舞练场。 “谁？” 宗谷问了一句，桐野茜和吉川也望了过来。 “光月。” 朝雾铃看着他，“会馆的艺伎，舞姿优美，三味线也弹得不错。老师在只园玩乐时，偶尔会让光月陪着。” “……” 那一位还挺会玩的。 宗谷没有继续追问，但另外两个女孩子却被勾起了兴趣。 除了与橘天子相关的部分，朝雾铃知无不言，甚至为她们科普起了自己亲眼所见的历史。 “……最早的时候，艺伎全部都是男性。到宝历年间，才出现第一位女性艺伎。” “诶——” 青色的石板铺就出花见小路，两边江户时代的古建筑，在热闹中维持着庄严肃静。 行走过程中，宗谷注意到有几家料理屋外的红色提灯上标着“舞妓”二字。对于这条日本最古老的花街而言，或许在夜里过来更有氛围感，他心想道。 走出花见小路，就是几人来时的四条通路。 继续步行至旅馆，吉川办理完入住手续，又带着三人去房间看了看。 他们今晚的落脚点是一个大单间，简淡素雅，很对得起昂贵的费用。一方矮桌，几团坐垫，角落里摆着几盏木制灯笼，落地窗外是幽静的庭院。 “晚上的话，宗谷就睡在这里。” 吉川走到落地窗前，又指了指矮桌的另一边，“我和茜还有铃，睡在那边。” “要不是只能预订一个房间……跟三个美女睡在一起，便宜你了。” 宗谷笑了一声，“感激不尽。” “不过换衣服的时候，宗谷要出去哦。” “当然。” 几人在房间里短暂歇息。 坐着软垫，桐野茜又拿起一块抱在手上。望着站在窗边的两人，她有些苦恼。 所谓恋爱的氛围，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和平时一样吗？ 吃过午饭，并在旅馆顺利入住，对于下午的安排，三人既有部分共识，也存在不小的分歧。 首先是达成共识的部分： 他们就住在邻县，而且除了宗谷都是本地人，并非初来乍到、又停留不久的观光客，就算想游玩京都名胜，也完全可以挑选其他人少的休息日再过来，没必要在此时为难自己。 而彼此的分歧，也源自这一部分共识。 宗谷：“我觉得四条河原町的那些商场，也可以包括其中。” 吉川红子：“不。” 桐野茜：“不！” 她们只认同有利于自己的道理，又把不说话的朝雾铃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宗谷以绝大的劣势败下阵来。 他转而提出分头行动，也不出所料地被两人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更是聊胜于无。 “既然一起出来，当然也要一起行动！” 在宗谷妥协后，两人不加掩饰地将第一站目的地定为高岛屋百货。 过去也方便，沿他们来时的原路返回，从四条大桥过鸭川，对岸就是四条河原町。 离开旅馆，一路走到四条大桥前，宗谷回头望了一眼，与矗立在鸭川河畔的只园南座歌舞伎剧院道别。 朝雾铃跟在旁边，告诉他四百年前南座刚落成时，橘天子曾打算一把火烧了它。 “……为什么？” “看着碍眼。” 只是又过了两百年后，橘天子到只园花街寻欢作乐，南座成了她必定停留的地方。 时间跨度足足有两百年之久，喜怒不定也让人无法指摘。 过桥来到河原町，这里是京都最繁华的商业区，四周百货商场林立，桐野茜和吉川要去的高岛屋便在其中； 新京极商店街距此只有一步之遥，成了两人下一站的选择。 两个女孩子逛得兴致淋漓，所经之处也不只是女性专区。宗谷跟在后面，看着五花八门的店铺与形形色色的路人，倒也没有那么无聊； 偶尔他在某个店铺外驻足，吉川和桐野茜也会在一旁等待，或者干脆与他一同观望，她们对什么都感兴趣。 如此逛了大半个下午，天色渐晚，两人都有所收获。 在新京极的商店街，桐野茜选了一个新的便当盒送给吉川；作为回礼，吉川挑选了一条编织头绳送给她。 而宗谷也受此提醒，决定给桐野茜送个挂在脖子上的东西，作为对护身符久借不还的补偿——也省得她总是过来摸他胸口。 只是逛了几个商场，一直没看到卖护身符的地方，他的打算也只能暂时飘在空中。直到他与桐野茜挤进下楼的电梯，而吉川和朝雾铃被突然涌来的人流隔绝在几米之外。 “我和铃去坐扶梯，楼下见！” “嗯嗯！” 升降电梯率先落到地面。 电梯门打开，一眼望见不远处的首饰柜台，宗谷忽然有了新的主意。 见他一出电梯就径直往前，桐野茜也立即跟上。 可当他来到首饰柜台前，挑选了一条项链让她试戴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行。” 第113章 地主之谊 压抑灵觉的护身符大概是独一无二的，而桐野茜需要的也不是护身符。既然都是挂在脖子上的，为什么不干脆送一条项链呢？ 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时，宗谷还没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即便桐野茜后退一步，他也只发觉了她当时的想法。 “这只是回礼。”宗谷解释道，摸出胸口的护身符，“在将护身符给我之后，桐野不是一直打算挂点别的什么吗。” “……” 桐野茜愣了一下，又微微瘪嘴。 “宗谷一开始说借几天就还给我，后来又说要多借一段时间，现在干脆不打算还了吗？我可没说要送给宗谷啊。” 她眼角带笑，显然并不是真的介意，宗谷也笑了起来。 “所以，在我将护身符还给桐野之前，先用这个代替。” “但是……” 桐野茜看着精致的吊坠，“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说着，她又瞄了一眼柜台里的价格，眼睛一下子睁大许多。 “不行，这个太太太太太贵重了！要是不小心丢掉了，我可赔不起。” 她的丢三落四有目共睹，宗谷很能理解她的担忧。 他回头看了看，很快又相中另外一条挂坠。 “这条怎么样？”他在玻璃柜上点了两下，“看起来不错。五千四百日元，也不算太贵。” 桐野茜也凑了过来，“四叶草呀。” “怎么样？” “挺可爱的……” “试试。” 她垂着眼，未置可否。 柜员将那条四叶草挂坠拿出来，宗谷接过，桐野茜抬眼看着他。 “……” 在这种时候犹豫，反而会让气氛变得奇怪。 宗谷没有迟疑，将挂坠挂到她颈间。 他放开手，桐野茜撩起长发，让挂坠自然垂落胸前。 低头看了看，她又抬眼看着他。 “怎么样？” “很可爱。” 她两眼一弯，“谢谢。” 将挂坠塞进衣服里，她又隔着衣服试了试手感。旁边的柜台里，年轻的女性柜员也悄悄松了口气。 在看到女生后退一步时，她几乎以为这单生意必定黄了。好在到最后，虽然男生买下的不是那条价格五位数的项链，但好歹也成交了。 不过，现在的小情侣挑选首饰也太果断了？ 在柜台前一站就是大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才是挑选首饰的常态。 ——当然，没人不喜欢眼光独到、花钱又果断的顾客。 宗谷结了账，也没要包装，在柜员热情相送之下，与桐野茜离开了这边的柜台。 绕了半圈，两人找到了从另外一边的自动扶梯下来的吉川和朝雾铃。 “红子！这边——” 四人汇聚到一起，随着涌动的人流往商场外走去。 “人好多呀。” “是啊。” “这边都逛得差不多了……” 走出商场，桐野茜望了望昏暗的天色，“而且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好。” “要去哪里呢？” 周边商场里就有不少吃饭的地方，只园那边也是如此，而料理屋林立的先斗町也距此不远，“去哪里吃”是比“吃什么”更先一步让他们头疼的问题。 饥饿感尚不明显，三人在人来人往的路口犹豫了半天。朝雾铃忽然开口，说自己预约了一家怀石料理。 “……什么时候预约的？” 放下手机，她看着宗谷。 “现在。” 朝雾铃预约的料理屋并不在河原町，而是在岚山的天龙寺附近。 花了些时间过去，当脚下的柏油路变成青石板，出现在几人面前的是一座背靠岚山的巨大庭院。 高大的竹墙环绕在外，看不到头，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有人在门口迎接着。 朝雾铃走上前，对方立即弯下了腰，口呼“朝雾小姐”，接着便将几人迎进庭院里。 “……” 宗谷回头左右看了看，还是头一回来到这种顶级料理店的桐野茜和吉川，此时都有些怯场，一人拉住了他一边的胳膊。 “这家料理店也太高级了……我爸爸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是铃请客，对？我身上只剩几万日元了哦……” 初来乍到，宗谷也有些没底，但对此还是比较肯定的。 “放心。” 从河原町赶到岚山，天色几近全暗，分布在院子各处的灯笼已经亮起，指引着道路。 朝雾铃走在前面，三人看着她的背影。 “铃其实是京都某个豪门的大小姐？”桐野茜悄声问道。 “……” 宗谷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是在一千两百多年前，她确实是京都名门的千金小姐； 只不过朝雾家早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而她自从跟随伊邪那美，也跟他们再无瓜葛。 “或许她认识这里的人。” 绕过花坛，面前是几栋连在一起的和屋。灯火照透纸门，左近一片明亮。 在那名管家似的中年男人的带领下，四人陆续步入其中。 和屋内部十分开阔，只是见不到其他人影，他们一路来到二楼的包间。 “请。” 他拉开纸门，在外面站着。 漆面的长桌上摆满各色料理，两边铺着坐垫，只有一道身影独坐首位。 见到进来的几人，她露出了微笑。 “……” 宗谷抿了抿唇，看向朝雾铃。而她径直走到那人身旁，坐了下来。 “呵呵……” 看着他，橘天子低声问了一句什么，朝雾铃点了下头。 “芳明，好久不见。” 意外过后，宗谷面上还算平静。 “橘老师。” 桌上摆满料理，橘天子独坐在此，显然是早有准备。 而此时日落不久，她应该刚刚遭受乞归仪式所带来的神灵分裂之苦…… 就在宗谷暗自思索时，橘天子望向了他身后的吉川和桐野茜，“她们是芳明的新朋友吗？” “是的。” “很可爱呢。就和以前一样，女孩子总是会集中在芳明身边。” 她对茫然的两人笑了笑，又起身走了过来。 “我本来约了些人来这里，听铃说芳明有些困扰，似乎不知道晚饭该吃什么，就让她把你们带过来了。” 宗谷看了看朝雾铃。 “是吗。” 橘天子向他走来，忽然握住他的左手，将衣袖拉了上去。 即便隔着护身符，她也能看见他手臂上那道细长如柳叶的印记，以指尖揣摩着。 “我能感觉到呢……” 宗谷默然，动也不动。 将袖子拉下来，橘天子又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做得不错，芳明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一直在旁边望着的吉川，稍微怔了一下。 “我的客人们已经去中京等着了。”橘天子很快放开宗谷，往外走去，“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对了，明天有时间的话，芳明和铃一起过来。” 他也有些事情要问她，立即答应下来。 “是。” 橘天子一离开房间便没了半点声息，也很快消失在桐野茜的感应范围之外。 她探出脑袋，走廊里已经见不到那道身影了，更没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诶，消失了？” 她回过头，宗谷已经在长桌旁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山珍海味。 “刚才那个人……” “就是桐野之前见过一次的橘天子老师。” “果然。”桐野茜拉着有些茫然的吉川在他旁边坐下，“所以，是橘老师请我们到这里的？” 这不失为一种方便的解释，宗谷没有反驳。 他看了眼还在主座旁坐着的朝雾铃，过去悄声询问真实的情况。 而她的解释，与刚才橘天子所说的相差无几。 见宗谷三人为晚饭苦恼，朝雾铃便打算利用地主之便，让底下的人在河原町附近为他们安排一顿说得过去的晚餐； 而这个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橘天子的耳朵里，她干脆将自己在岚山这边准备的晚宴让给了他们。 “老师说……” 看了眼宗谷身后探头探脑的吉川和桐野茜，朝雾铃压着声音，平静地复述着橘天子的原话。 “‘这也是对芳明前段时间斩杀稚雷的一点奖励。’” 第114章 渡月 平白享受了一顿极尽奢华的晚宴，别的不谈，至少宗谷在口舌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品味着精心雕琢的料理，吉川与桐野茜也是惊叹连连。 只有坐在宗谷身旁的朝雾铃始终平静。 对她来说，这只是漫长岁月里的家常便饭。在跟随伊邪那美的一千两百多年间，她几乎品尝过地球上任何顶尖的美味。 宗谷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料理水平能在她口中得到“中上”的评价，其实已经是莫大的赞誉了。 “……谢谢。” 朝雾铃茫然了一瞬，以为他说的是这顿晚宴。虽然意外于他开口的时机，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顿晚餐吃了将近两个小时。 几人离席时，桌上还剩下很多只尝了一点的料理。 期间，桐野茜屡次想尝试摆在桌上的酒，都被宗谷拒绝了。 “只喝一口嘛！” “铃说酒是另外付钱的。” “……” 待到几人准备离开时，料理屋的人又表示车已备好，可以直接将他们送回只园的旅馆。 朝雾铃询问宗谷的意见，他当然不会拒绝。不过既然有人开车相送，也就不必急着回去了。 “我没来过岚山。去附近走走。” “好呀。” 料理屋附近就是天龙寺，嵯峨野竹林离这边也不远。只是岚山附近夜里比较冷清，此时也不是枫叶季，没什么灯光。 虽然幽暗的竹林更有氛围感，但也得考虑随行的两个女孩子的感受，宗谷便放弃了夜探竹林小径的打算。 离开料理亭，几人向南步行至桂川，在渡月桥上停了下来。 “这边是大堰川，过了渡月桥就是桂川了。” 明月当空，桥底下河水潺潺，碎银流动闪烁。 水坝拦出一道长而低矮的瀑布，将河水的坠响送到两岸。雨季未至，几块河洲露在水上，长满了绿草。远处的岚山幽静晦暗。 在桥上望了片刻，桐野茜想去河滩边走走，宗谷几人也跟着一起下去了。 脚踩巨大的石块，缝隙间是缓缓流动的河水，她跳跃着，直到无处下脚时才停下。 “小心一点。”宗谷提醒道。 “嗯嗯。” 她只是在水边站着，从另一种视角观望着夜里的岚山与桂川。吉川看了一会儿，也打算踩着石块过去。 “吉川就别过去了。” “区别对待！” “你也没她灵活啊。” 桐野茜回头笑了笑，“宗谷和红子一起过来。” 宗谷看她一眼，“你也该回来了。” “不要。” 朝雾铃站在岸上，目送两人脚踩乱石、步至水边，又望向天上的明月。 “白天的时候，可以去那边坐游船。” 吉川扶着宗谷才站稳，桐野茜指了指水坝上方的区域，“小学的时候，我和爸爸妈妈坐过一次。那时候两边山上都是火红的枫叶，非常好看。” “是吗。” 他遥望一眼，此时能见到的只有幽暗。 “秋天再来。” “还是大家一起吗？” “当然。” 在渡月桥附近徘徊了半个小时之后，宗谷几人坐着料理屋派出的车，回到了东山只园。 过了四条大桥，几人就下了车，打算步行回旅馆。 夜晚的花见小路果然别有一番风味。一眼望去，各居酒屋门前的灯笼尽数亮起，点缀了整条青石板路。影影绰绰间，偶尔能见到艺伎的身影。 宗谷一行只是站在四条通的路口望了片刻，并未进去。 继续往回走，途径八坂神社时，里面的灯笼已经悉数亮起，吉川便提出进去看看。 夜晚的神社宁静沉寂，与白天截然相反，已经没什么人了。一只只白色的灯笼悬挂在舞殿的殿廊下，照亮四周，整齐地排列着。 站在围栏外，宗谷仰着脑袋望了会儿灯笼，目光又落在舞殿后方的大殿上。 大殿里供奉的十几位神明之中，就有月读的弟弟素戋呜尊，以及他的妻子奇稻田姬。 在日本神话中，素戋呜尊曾因为思念母亲伊邪那美而被父亲放逐，之后便发生了斩杀八岐大蛇、与奇稻田姬结为连理的故事； 至于真实的情况到底如何，朝雾铃未曾听橘天子提起，月读大概也只知其一。 而比起在神话中大放异彩的姐姐天照，以及虽然声名不佳、但很有分量的弟弟素戋呜尊，月读几乎毫无存在感。 明明同为三贵子，却像尘埃一样低微。 “可怜的月读大人，也没什么创造存在感的机会就是了……” 此时远在扶云神社的月读，正躺在社务所某个房间的床上，翻了个身。 在胡思乱想中，宗谷从南门离开八坂神社，与三个女孩子一起回到了旅馆。 进入房间，服务生在晚饭时间过后就将被褥铺到了地上，四张被褥排在一起。 虽然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宗谷还是将自己那床被褥拖到了落地窗前，与她们拉开距离。 吉川在一旁看着，“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让我睡在这边的也是吉川，真难伺候。” “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嘛。” “我已经累了。” 宗谷掩嘴打了个呵欠，马不停蹄的一天，让他倍感疲倦。 “洗过澡后，我就先睡了。” 说罢，他拿起换洗的浴衣，准备出门去澡堂。 “等一下。” 桐野茜将他拉住，“我也要去洗澡，一起。” “……” 虽然明白她说的“一起”是指一起过去，宗谷还是沉默了几秒。 “那我也去。”吉川说道。 朝雾铃没说什么，拿起了榻榻米上的浴衣。 “现在这个时间，澡堂里应该不会有太多人。” “不知道……” 宗谷等到两人都收拾完才被放开，跟她们一起去往一楼另一边的澡堂。 “宗谷打算泡多久？”桐野茜抱着浴衣看他。 “随便泡一会儿。” “别泡睡着了哦~” “不会的。” 四人在男女澡堂门口分开，走向各自的区域。 在脱衣服的时候，宗谷犹豫了一下，没有摘下护身符。 虽然看着不值钱，但要是被谁顺手拿走，那就麻烦了…… 他又有意扯了扯维系的红绳，还很牢固，在水里泡一会儿应该也问题不大。 “唔，现在似乎没什么人呢……” 这边的宗谷刚在冲洗区坐下，一墙之隔的女澡堂里，桐野三人才刚脱完衣服。 摘了眼镜，吉川的视力直线下降，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模糊。 好在洗澡也不是什么特别精细的事情，能分清洗发水和沐浴露，就没有太大问题。 “我来帮你擦背。” “诶……谢谢。” 望着镜子里的朦胧，吉川都没看清身后的桐野茜对她笑了一下。 感觉擦洗得差不多了，她开口道：“好了……现在换我来帮茜擦背。” “没问题吗？” “虽然看不清，但只是擦背的话，还是没问题啦。” “嘿嘿。”桐野茜笑了笑，“红子等一下哦，我先帮铃擦背。” “好。” 她又挪到了朝雾铃的身后，询问过后，挤了些沐浴露涂抹到她背上。 她们俩还是第一次坦诚相见——桐野茜和吉川在中学的修学旅行时就一起洗过澡了——有意无意地，目光都落在了彼此的胸前，又迅速移开。 “……” 差距一目了然，甚至不需要对比。 胜利者也没有半点成就感，只是擦背的力度变得更温柔了些。 “差不多了……去泡一会儿。” 第121章 混乱开端（下） 凌晨时分，路上一片冷清，没有车辆经过，也见不到人。 宗谷左右望了望，从路口穿过。 路灯照下来，两只光着的脚丫微微摇晃，不时闯入他的视野。 背后的桐野茜忽然动了一下。 旅馆的浴衣到底还是单薄了些，挡不住暮春深夜时的一点寒凉，更隔绝不了紧紧相贴的柔软触感，她的体温也一并传递过来了。 “怎么了，觉得重吗？” “还行。” “要说不重！” “不重。” 桐野茜往前凑了凑，“不要把我和铃一起比较啊。” “我可没比较。” 双手托着大腿，湿热的吐息不时吹拂在颈间，宗谷也没心思比较。 过了马路，桐野茜忽然开口：“铃说，那是两年前的事情。” 他怔了怔，继而有些惊讶。 “她告诉桐野了？” “但也只说了时间呢。” 桐野茜歪着脑袋，从旁边看着他的侧脸，在他望来时讨好地一笑。 “告诉我。” “没什么可说的。” 宗谷又望向前面，下一盏路灯还在几十米以外。 “不是恋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回忆着已经有些模糊的过往，“只是在那个时间，突然有了想接吻的心情。” 【“怎么了？” “我在看这本漫画，上面有很多……铃接过吻吗？” “没有。” “要试试吗。” “……好。”】 接吻。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嗯……” “再来一次吗？” “嗯。”】 桐野茜沉默了好一会儿。 虽然她并没有接吻的经历，但还是对两人事前与事后的随意态度，感到不可思议。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普普通通的感觉？” “普普通通。” “这样……没问题吗？” “我想接吻，铃答应了，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桐野茜怔怔地望着前面。 “我也不知道……” 又走了几步，宗谷停下来，将走神的她往上托了一些。 “抱紧一点，都快掉下来了。” “噢。” 桐野茜过于听话，不仅胳膊搂得更紧了些，双腿也紧紧夹住了他的腰。 “……稍微放松一点，我要喘不过气了。” “真麻烦……啊啊别松手！” 她立即老实下来。 望着远处的路灯，桐野茜又发起了呆。 被宗谷背着走到附近，她抬起脑袋，盯着光源中最明亮耀眼的那一点。 他脚步不停，她目光不转，上半身逐渐后仰，直到极限，又一下子趴回他的背上。 “……” 猝不及防，宗谷险些失衡，偏头看了她一眼。 “你在干什么呢。” “眼睛花了……” “什么？” 她往前一贴，凑到他耳边。 “我也突然有了想接吻的心情。” “……” 热息吹在耳后，酥麻的感觉像电流一般迅速遍及全身。宗谷停下来几秒，又重新迈步向前。 她应该是无心的。 以她的性格，如果有意，会表现得更加直接一些…… “——宗谷，我们来接吻。” “……” 他张了张嘴，脚步也停顿。 “别开玩笑了。” “才不是玩笑。” 桐野茜望着他的侧脸，“我也没有接过吻呢。在听了宗谷和铃的初吻过后，突然就很想试试接吻的感觉了。” “这是错觉。” “就像宗谷和铃那样普普通通的接吻，不愿意吗？” “没有不愿意。但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算了，我还是去找红子试试。”桐野茜目标转换得果断，“红子应该也是初吻呢。” 宗谷这才意识到，她真的只是想试试接吻的感觉而已。 “这样会让吉川变得更加混乱的。” “哪方面？” “哪方面都会混乱。” “不行吗？” “不行。” “铃呢？” “……你自己去问她。” 宗谷加快脚步，背着她又接连走过几盏路灯。转过一个弯后，已经能看到前面的旅馆了。 想到即将面对吉川，桐野茜从“想要接吻”的心情中脱离出来，又变得无所适从。 她再次吹起了耳边风。 “宗谷，我还不想回去……” 宗谷脚步不停，“总不能以后都躲着不见吉川。” “那是以后的事情……不如我假装睡着？宗谷直接把我放进被窝里就行了。” “……” 他还打算着在旅馆门口就把她放下来。 “被看出来了，可不要怪我。” “那就把我的脸蒙住！” “……庆子小姐真的很担心桐野的未来。” “诶，为什么突然提到妈妈？” 宗谷没应声，背着桐野茜走进旅馆，穿过大堂，在前台两人的注视下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肩上忽然一沉。 她开始装睡了。 “宗谷……” “睡着的人还会说话吗？” “嘿嘿，还没有完全睡着嘛。” 桐野茜闭上了眼睛，轻声细语，就像是入睡前无意识的呢喃。 “今天的事，是我和宗谷之间的秘密哦。” “嗯。” “原来红子并不是真的喜欢宗谷。” “……” 宗谷停下脚步，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拉开。吉川站在里面，见到桐野茜的睡颜，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睡着了。”宗谷轻声道，“把她的被子拉开。” 看着她光着的双脚，吉川点了点头。 刚转过身，后面传来一声轻唤。 “红子……” 她回过头，桐野茜半张脸埋在宗谷的肩上，眼睛闭着。 “红子是笨蛋……” “……” 吉川望向宗谷，他扭头看着肩上的少女。 她面容娴静，呼吸平静，看不出一点破绽，看来平时在家里没少装睡。 “梦里说的都是真心话呢。” “哼。” 吉川没多想，将地上的被褥拉开，再由宗谷将桐野茜放进被窝里。 “你轻一点啊。” “放心，睡死了。醒不了的。” “……” 即将脱手之际，桐野茜在宗谷胳膊上飞快地掐了一下。 盖上被子，吉川也没离开，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儿。 宗谷都已经坐进自己的被褥里了，生怕她看出点什么，“如果打算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还是等到关灯以后。” “……” 她斜他一眼，起身走了过来，跪坐在被褥旁。 “出去那么长时间，宗谷没对茜乱说什么？” “没有。” “看着我说话。” 宗谷看着她，“我说的都是她已经知道的事情。” “真的？” “真的。” 吉川又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来。 “别忘了，宗谷答应了我的。” “当然。” 宗谷躺了下来，将被子拉到顶。 “我已经做好跟吉川还有桐野绝交的准备了。” 吉川咬咬嘴唇，还想说些什么，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睡觉。” “……嗯，晚安。” 她起身来到开关前，看着还坐在矮桌前的朝雾铃。 “铃，睡觉。” 后者点点头，钻进被窝，然后便解开了身上的浴衣。 “……” 吉川一时没反应过来，稍微愣了几秒，朝雾铃身上就已经只剩下内衣了。 而她还没有停下。 “等等……铃！” 吉川惊讶地叫出了声，又担心吵醒桐野茜，连忙闭上嘴。 而另一边的宗谷，只是听见声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刚坐起身，一只枕头飞了过来，正中脑袋。 “别看这边！” “……” 丢完枕头，吉川飞快地看了眼桐野茜。 见她没醒，来不及松口气，又捡起朝雾铃脱下的浴衣，披到她光着的身体上。 “铃……” 她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身体半遮半掩，朝雾铃面色平静。 “习惯。” “但是……现在还有男生啊。” “铃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宗谷背对着这边说道，“铃……” “不行。” 他从来只劝一次，得到不变的回应后就躺了下来，依然侧身背对着。 “……” 看着习以为常的两人，吉川终究没能多说什么，也没再阻止。 要回枕头，她关了灯，钻进被窝里。 “晚安。” 昏暗的房间，只能隐约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心事复杂，也抵不过睡意重重，想得最多的两人，反而最先睡着了。 幽暗宁静。 夜极深时，忽然又多了点别的动静。 “……” 朝雾铃睁开眼睛，望向旁边，中间那床被褥空了。 第122章 同枕眠 身上有些沉，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十分柔软的东西。 而在梦里使尽浑身解数的挣扎，也不如轻飘飘地睁开双眼让人来得轻松。 “……” 望着眼前熟睡的桐野茜，吉川愣了好一会儿。 她挤在她的被窝里，占据了另外半边枕头，压在身上的是她的大腿。 手在胸口按着，而且还伸进去了，浴衣一团糟。吉川稍微低头，就能看见半露在外的黑色内衣。 “……” 一醒来就是这副情景，反而让她倍感轻松，身体躺平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太好了。” 都怪宗谷说了那些奇怪的话！ 吉川做了一个漫长而复杂的梦。现在回想起来，其中既有让她心跳加速的情节，也有让她倍感痛苦的部分； 浓情蜜意与分崩离析杂糅在一起，以十六倍速的速度播放着，让她根本来不及应对，梦里的每时每刻都倍感疲倦。 而还没有看见甜蜜与痛苦会交织出怎样的结局，她便醒了过来。 或许没有结局，就是他们的结局…… 吉川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还在回味梦境，枕边人的吐息不断吹拂在颈间，又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桐野茜睡相极差，腿在她身上压着，伸进浴衣里的手还挂在胸前，不上不下的。 吉川放轻动作，先将她的腿放下来，然后再拉开那只不安分的手。 她睡在最外面，中间是桐野茜，里面是朝雾铃，隔着一张矮桌，宗谷睡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 也不知道他们醒了没有。 吉川微微抬起头，视线越过桐野茜，刚看见睁着眼的朝雾铃，她就望了过来。 “早上好……” “早上好。” 她平躺在被窝里，肩膀露在外面，还是光着的。 ……差点忘记了。 吉川看了看放在旁边的整套衣物，又看向另一边的宗谷。矮桌阻挡了视线，她干脆坐了起来。 他也已经醒了，两眼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 梦境，那是梦境。 吉川暗中提醒自己，以免虚实混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望了宗谷一会儿，她又躺回枕头上。 “茜……” 桐野茜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对她眨眨眼，伸着懒腰的手脚支撑起被子。 “早上好。睡得好舒服啊。” “早上好……” 两人贴得太近，吉川稍微往旁边挪了挪。 她反而凑上来了，“红子怎么会和我睡在一起？” “是茜钻到我这边来了。” 桐野茜回头望了一眼，中间果然空着一床被褥。 她对她笑了一下，目光又落在她的胸口。 “红子，内衣露出来了……说起来，我也有点想试试这种成熟的风格呢。” 吉川低下头，整理着胸前的浴衣，“这也是茜拉开的。” “诶……” “手还摸进来了。” “诶——” 对自己入睡之前所做的事情，桐野茜记得很清楚，但对睡梦中的行为则是毫无知觉。 更早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吉川，她选择了装睡，是被宗谷背回房间的； 可在同一个被窝里醒来之后，两人自然地聊了几句，她忽然又觉得没什么不可面对了——虽然她还无法完全理解，但红子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在意着她。 【“宗谷，红子对我……是野间南老师的那种喜欢吗？” “是的话，就没这么麻烦了。”】 是作为朋友的在意。 “虽然有点突然，但是红子喜欢我哪里呢？” “……” 正低头整理着浴衣的吉川愣了一下。 这也太突然了。 “哪里都喜欢。”她很快回答道。 桐野茜露出笑容，又往前挤了挤，埋在她胸口乱蹭。 “我也是！” 吉川欣喜又茫然。 “茜……” 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是宗谷对茜说了什么吗？” 桐野茜抬起头。 “宗谷？” “不……没什么……” 吉川摇摇脑袋，将话题转移到别处。不约而同地，两人都没有聊起昨晚的事情。 聊着聊着，她发现桐野茜盯住了她的嘴唇。 “茜？” “红子……” 她目光发直，手伸了过来，轻轻触碰着她柔软的下唇。 “你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吗？” “茜？！” 听见动静，回神的宗谷扭头望了一眼，只看到桐野茜披散的长发。 “已经醒了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吉川心脏直跳。 不过桐野茜到底没对她做什么，又躺了片刻就起来了，她打算去泡澡。 “茜先去澡堂，我待会儿就过去。” “嗯？好。” 等桐野茜抱着衣服离开房间，吉川立马来到宗谷的被褥旁，蹲下身来。 “宗谷，茜刚才好像想吻我……” “……” 他立即回想起昨晚背着桐野茜回来时，她那股突然的心情。 “吻了吗？” “当然没有！” “那就别想太多了。” 吉川显然没听进去。 “茜刚才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说喜欢我的全部……宗谷觉得这是什么暗示吗？” 她这是想通了吗？ 宗谷猜测着桐野茜的心思。 至少目前看来，她和吉川的相处模式依然没什么变化。 他坐起身，抓了抓睡乱的头发，还是那句话，“别想太多了。” “就算桐野真的吻了吉川，大概也只是想试试接吻的感觉，没有更深的意思。” “接吻的感觉么……” 吉川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望向他。 “宗谷一定很有经验。”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分钟不接吻就浑身难受的花花公子。” “那是变态。” 她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准备去澡堂陪桐野茜。 宗谷没动弹，觉得她还想说些什么，而下一秒，她果然又转过来了。 “我还是觉得宗谷想得太悲观了。”吉川郑重其事地端坐在他面前，“虽然我也有一点类似的想法。” 比如昨晚那场将她所有心思暴露无遗的梦。 “但是，最糟糕的情况一定可以避免，我大概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总之，我和茜永远都会是朋友。宗谷也是。” 目光在她那认真的脸上凝聚片刻，宗谷垂眼时，也点了下头。 “希望如此。” 旅馆提供的早餐，是宗谷起床的主要动力。 精致而美味的餐点，很对得起昂贵的住宿费用。他觉得满意，坐在一旁的朝雾铃也点头认同。 享用过早餐，回到房间，不多时，桐野茜和吉川也泡完澡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们打算泡上一个小时。” “还饿着肚子呢。” “这句话应该说在泡澡之前。” 等吃完早餐，桐野茜又拉上三人，在离去前先在旅馆后面的庭院里消磨了一些时间。 大多数住客无暇光顾，早上的庭院也是一片宁静。 而昨晚就来过这里的三人彼此对望，心思各异。 宗谷这边刚接收完吉川的目光警告，另一边的桐野茜又对他挤了挤眼。四处走走停停，身形交错间，两人各自向他低语着。 吉川：“不要乱说……” 桐野茜：“我就是在这个地方，听见红子对宗谷说……” 对于昨夜的事，吉川多是紧张与时过境迁的羞怯；而在全新视角下观察着两人关系的桐野茜，则有些乐在其中。 因为早有约定，她对自己的目光也毫不掩饰。 而吉川既觉得紧张，又得装作若无其事，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也未察觉，令身旁的宗谷也很无奈。 “啊，抱歉……” 过于关注另一边的两人，桐野茜不小心撞到了朝雾铃。 而后者沉默以对，比平时更加冷淡。 第123章 鞍马 退了房，一行四人离开旅馆。 错过了巴士，便向最近的只园四条地铁站走去。 桐野茜和吉川都知道宗谷之后另有安排，只让他送到地铁站。而他表示行程未定，并且时间还很充裕，遂一路同行。 下了地铁，双方在京都站的站台上分开。 桐野茜坐上电车，看着外面的宗谷拉上朝雾铃转身离开，不知去向。 “宗谷要去哪里？”吉川也在旁边望着。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收回视线，“他刚才说自己也不确定呢。” “总之，是要去找那位橘天子老师。” “没错。” “真是神秘……” “出现在宗谷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子的呢。” 车厢里的乘客逐渐变多，没过一会儿，离京的电车缓缓启动。 京都站消失在后方，宣告着一天一夜的短途旅行到此为止，而黄金周还剩下今明两天。与以往不同，怅然若失的感觉在假期结束之前便影响到了吉川。 回过神时，她发现桐野茜正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 “茜？” “红子在想宗谷吗？” “……” 被猜中心事，吉川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但很快，她又点头承认了。 “嗯。” 她没忘记，在桐野茜面前，自己本来就是“在意”着宗谷的。 而与之前的刻意关注相反，她现在要做的，是要让已经溢出的情感、在明面上继续克制在“在意”的程度之内。 “所以……” 桐野茜凑得更近了些，“红子有结论了吗？” 所谓的结论，自然就是她对宗谷的心意，这也是此行的动机。 而“在意”与“喜欢”之间的界限，模糊到她跨越之后都无知无觉。再回首时，她只觉得与他相处的每一刻都弥漫着暧昧。 吉川小心翼翼，又想尽抒己怀： “对宗谷更在意了。” “只是这样吗？” 虽然这样问着，但桐野茜对此并不意外，她昨晚就已经知晓了吉川的打算：让不明不白的暧昧期无限延长，到临近毕业时再给定论。 “我也不知道……” 吉川又喃喃着，脸上露出几分真实的迷茫。 既然已经弄假成真，为什么不直接承认呢？ 在询问自己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她看不清宗谷的想法。 看起来对恋爱毫无兴趣，可他身边环绕的都是菅原京子、桐野茜还有自己这样出色的女孩子，还有献上初吻的青梅时刻跟随； 对于自己以前喜欢福利院的女教师这件事，他大方承认，毫不遮掩，对眼下却是只字不提。 面对她或者其他女孩子的偶尔试探，他也总能游刃有余地应对。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漫不经心的敷衍，稍不留神，他就将话题转移到九霄云外了。 ——就这副从容自若的姿态而言，他分明是个浪迹花丛的老手，也就是姐姐青子提醒她要格外提防的几种男人之一。 可她明白，宗谷并不是这种人，这只是他在儿童福利院里、与各种年龄的女孩子朝夕相处所磨练出来的“生存技巧”。 【“因为我是‘大家的宗谷’。除了铃以外，无论跟谁走得太近，都会让她受到一些影响……女孩子可是很麻烦的。”】 当时听着觉得有趣，可轮到自己也成为被如此对待的一员，吉川只觉得懊恼。 因为无法明确掌握他的态度，她也只好保留着自己的好感。 “是吗……还是无法确定呀。” 桐野茜似是感慨，笑得却有些奇怪，“不过昨天也只是在逛商场而已，红子和宗谷也没什么单独相处的时间呢。” “嗯……” 吉川回过神，也没提她和宗谷昨晚其实是有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的。 她想了想，又反问一句：“茜觉得呢，能看出什么吗？” “我也看不出来。” 桐野茜摇摇头，“但是，我觉得这样的红子很可爱。” “诶……谢谢。” 她看着她，双眼弯成月。 “不管宗谷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很喜欢这样的红子。” “……” 毫无抵抗地，吉川又一次沦陷了。 “我也是！” 送走吉川和桐野茜，宗谷和朝雾铃在车站里周转片刻，又坐上电车，前往出町柳。 沿鸭川北上，抵达出町柳站后，两人又下车换乘，坐上了前往鞍马的叡山电车。 昨夜醉宿鞍马山，醒来之后，橘天子想起与朝雾铃还有宗谷的约定，便让他们去鞍马温泉找她。 共线运营的叡山本线和鞍马线，在宝池站一分为二，东线驶向比叡山口，西线驶向鞍马山。 鞍马线多数路段都建在高架铁桥上。坐在西行的电车里，横穿过鸭川上游的狭窄河道，两边都是低矮的民居。 望了片刻，宗谷收回视线，望向身旁沉默的朝雾铃。 “铃好像有心事。” 她望他一眼，神色不动，没承认也没否认。 “怎么了？” “没睡好。” “是吗。” 将装睡的桐野茜背回房间，宗谷已是倦极，躺下后没多久就陷入沉睡，也不知道她之后有没有再做什么干扰旁人睡眠的事情。 只是看今天早上的状态，她骚扰的似乎只有吉川而已。 宗谷也没多问，拉住朝雾铃的手。她也靠了上来，暂时闭上双眼。 电车一路向着山里前进。 过了市原站，铁轨两边房屋渐少，树木变得密集起来。 “进山了。”宗谷低声道。 朝雾铃闭着眼，微微点头。 电车在山中穿行，转过一个又一个弯。两边树枝伸展，天空只剩下一道缝隙，阳光穿透交叠的鲜嫩绿叶，映下影影绰绰。 “贵船口，到了——” 在终点站的前一站，电车上的乘客下去了七七八八，都是去参拜贵船神社的。 宗谷也有些兴趣，只是现在并不是参观的时候，只在电车上远远眺望一眼。 几分钟后，电车抵达终点鞍马站，两人在此下车。 走出车站，外面的小广场上摆着一只长鼻子、红脸的妖怪像，也即天狗。 而这只天狗还有自己的名字。 “鬼一法眼么……” 宗谷多望了两眼，朝雾铃见他似乎感兴趣，便为他说起了天狗的来历。 而最初为人所见的天狗，与其他神话传说里的妖怪别无二致，都是某种畸变的灵体。 被早时不成体系的灵觉者看见后，以讹传讹，形象也越传越夸张，最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还真是没什么新意。” 从车站到鞍马温泉，有的接驳车。只是眼下时间尚早，还没到温泉营业的时间，两人只能步行过去，好在不算太远。 路上经过一条樱树相夹的长阶，此时樱花谢尽，只留盎然绿意。 阶梯顶部便是寺院山门，底下的石碑历经风雨、早已斑驳，刻着“鞍马寺”的字样。 鞍马寺的院落分布在整座山上，翻过鞍马山，从西门出去就是贵船神社。宗谷与朝雾铃同样只是远望几眼，没有深入。 沿着清浅的鞍马川继续行走片刻，两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还没到开放营业的时间，鞍马温泉的接待大厅空荡荡的，只有一位五六十岁的女性经营者在柜台后站着。 宗谷进去之后，才发现并不是因为时间过早。 “‘今日暂停营业’么。” “真的很抱歉……” 温泉的老板娘态度诚恳，只是对暂停营业的原因只字不提。 宗谷也懒得多说，往旁边站了一步，露出身后的朝雾铃。 “啊呀，铃小姐……” “他是母亲的客人。” 朝雾铃言简意赅，老板娘大概也已经得到吩咐，直接带着两人过去了。 据她所说，橘天子正在露天温泉“峰麓汤”里泡着。而峰麓汤在主馆旁边的高处，四周松杉环绕，上去还得爬一段古拙的石阶。 直到走进更衣室，宗谷才意识到，橘天子的意思是让他和朝雾铃也一起去露天温泉里泡着。 犹豫之时，朝雾铃已经脱下衣物，娇小的身体全裹在一条浴巾底下，正望着他。 “……我知道了。” 第124章 温泉饮酒 高台之上的露天温泉峰麓汤，并非混浴，而是分成了男女两个池子。 换下衣服，跟着朝雾铃一路深入，宗谷无缘得见男浴池的模样，转眼就来到了另一边的室外。 放眼所见，远有群峰环绕，近处围着高墙。而鞍马山上生机勃勃的草树，早已经爬进围墙之内，蔓延到了温泉池边。 四四方方的温泉池面积不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区域都遮在泉亭底下。 水面萦绕着淡淡烟气，袅袅升天。橘天子就坐在池边，肩披长发，背对着青翠的山林，未着寸缕，自有雄丘与幽壑。 “铃，芳明。” 她自水中抬起胳膊，对两人招了招手。 “过来。” 解开毛巾，朝雾铃没有任何迟疑地坐进了温泉池里。 橘天子将她揽到身前，倚靠着说了两句话，又望向独自站着的宗谷。 “芳明怎么不过来，害羞了吗？” 他没说话，去旁边接了些热水在身上浇了浇，然后才坐进热泉里。 “老师。” 他与两人隔着一些距离，也没摘下围在腰间的毛巾。 “早上醒过来，突然想泡温泉，就留在这边了。”橘天子说道，“过来很麻烦。” “不麻烦。” 哗啦。 她微微一笑，放开朝雾铃，起身坐在池子边沿。 拿起酒盅，她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旁边还摆了副托盘，上面是一些没怎么动过的下酒菜，似乎是早上刚送来的。 大概也只有她，才能在这里泡着温泉饮酒作乐。 一饮而尽，橘天子放下空杯，对着宗谷转了转。 他怔了一下，继而摇头。 “我不能喝酒。” “傻瓜。”橘天子笑了起来，“过来为我倒酒。” 宗谷望向朝雾铃，她回望着，只是没有动弹。 他只好自己过去。 刚拿起酒盅，橘天子忽然凑到他面前，鼻尖轻嗅两下。 “昨天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子，是芳明的女朋友吗？” 长头发的女孩子……茜？ “不是。” “哦？” 橘天子又伸出手来，指尖抹过他的下唇，“但是，这里有她的味道呢。” “……” 宗谷愣了愣，立即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沉默片刻，他又望了朝雾铃一眼。 难怪她昨天晚上“没睡好”。 酒杯与酒盅相撞，发出一声脆响，唤他回神。 橘天子手里拿着酒杯，示意他倒酒。 倒满一杯，她坐进温泉里，轻抿一小口，忽然又用另一只手拉了拉宗谷腰间的毛巾。 “……” 按着毛巾，他立即后退两步。 橘天子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看着他，“泡温泉的时候，不能把毛巾带进来呢。” 宗谷没说话，瞥了眼她手里的酒杯。 她心领神会，笑得更加愉悦了。 “我是神。” 宗谷无可反驳，但还是没有解开毛巾的打算。放下酒盅，他又坐回了温泉池的另一边。 橘天子暂时也没管他，靠在池边袒胸露怀，与养女说起了话。 “新的朋友？” “看起来长命吗？” “不过现代人都不太短命，活个八九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朝雾铃时而点头，时而简短地开口，就算是在橘天子面前，她也没有太多话。 “——那么。” 橘天子忽然望向宗谷，“这段时间，芳明那边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他在水里安坐着，语气和表情一样平静。 “没有。” “那就让铃来告诉我。” “……” 朝雾铃看了他一眼，然后凑到橘天子耳边，低声诉说起来。 “真的？” 与她相比，橘天子的表情则要生动得多，活泼如少女。 “真是有趣！” 听到兴致高昂时，她的身体还会跟着摇晃，杯子里的一点残酒全洒进了温泉里。 见宗谷望来，她撩起一捧带着点酒气的热泉，高举手臂，“很在意吗？” “据说这里的温泉蕴含丰富的矿物质，不仅能美容，还能治头疼……” 水流顺着白玉般的手臂流淌而下，有的半途便滴落回温泉池里，有的则汇聚于胸前的一点嫣红尖翘处，晶莹剔透。 “不过我在这里泡了几千年，就治头疼来说，感觉还不如喝酒来得有效呢。” 既不会伤身，也不会醉死，劝饮对橘天子来说没有意义，宗谷无可敷衍，索性又为她倒了一杯酒。 他只希望等到手里的酒盅倒空时，她能开始谈正事。 而盯着将满的酒杯，橘天子忽然抬眼，看向了他的脸。 “话说回来，芳明现在可以平静地面对我了呢。” 将满未满时，他抬起了手腕，没有多倒一点。 “是的。” “为什么？遇见那两个可爱的女孩子之后，芳明已经不喜欢我了吗？如果你说‘是’的话，老师和铃都会伤心的。” 宗谷：“伊邪那美大人……” 橘天子忽地手腕一抖，刚倒的一杯酒全洒进了温泉里。 “我还是喜欢芳明叫我‘老师’呢。” “老师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 “话是这么说……” 她又将空酒杯递到他面前，宗谷继续倒酒，“我还是很怀念给芳明和铃当生活老师的那段时光呢。” “我也很怀念。” 也只是怀念。 “芳明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橘天子又问了一句。 宗谷看了看她，“记得一些。” “跟我有关的事情呢。” “每件都记得。” 橘天子摇头而笑，意味不明。 “芳明还打算当医生吗？” “姑且放弃了。” “啊呀，老师好伤心。” “我很抱歉。” “别说这种男人才会说的话，你还是个小孩子。” “……” 宗谷沉默下来。 “芳明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就和铃一样。” 橘天子抿着酒，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已经不看他了。 “你们很幸运，是从母亲的肚子里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注定要做的事情……和我不一样。” 她声音不高，喃喃像是醉呓。 “世界直接创造了我，我也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丰富。但是……” 喀嚓—— 酒杯上忽地出现一道裂纹，又迸出几粒白色碎屑，转眼间便完全碎成了裂片。 捧着一手酒杯碎片，她抬眼望着宗谷。 “这不公平，对？” “……” 他点了下头。 “所以，我只是在享受我创造的一切。” 橘天子双手合拢，揉搓了几下，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落入温泉里。 “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想让我回到那里，为此不择手段，已经折磨我几千年了。” “——我本该得到更多。”她看着他，“我不可能回去。”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听说，月读大人原本是去黄泉接替伊邪……接替老师的。” “没错，但我杀了他。” 橘天子洗了洗手，“我当时还在气头上，看到那个和我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来到黄泉，没多想就把他杀了。” 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这样的想法当然只能存在于脑海里，宗谷没敢说出口，但她似乎看得出来。 “就算我没有杀他，只凭他自己，也当不了黄泉主宰。” 橘天子握住酒盅，也握住了他的手，拉到自己嘴边，对着饮了一口。 “如果给他选择的机会，他也会逃出来的——他和他的父亲一样不可靠。” 几十公里外的扶云神社，一身巫女打扮的月读，忽然觉得鼻子发痒，接着便不可抑制了。 “阿嚏！” “……” 周围安静了一瞬。 他揉了揉鼻子，扫望着四周的惊疑面孔，心底叫苦。 糟糕了…… 第125章 隐瞒之事 酒杯成灰，橘天子酒兴不减。 而她也不想自己动手，便让宗谷继续为她倒酒——直接倒进她的嘴里。 橘天子靠在池边，湿润的长发一半披在肩后，一半落在胸前，贴合着肌肤； 仰起脑袋，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又微张檀口，接住他倾倒而下的酒液。 “……” 宗谷目不转睛，酒盅凑在她唇边，一盅酒倒了好半天。 “没了？” 等酒盅再倒不出半滴酒，她又探出舌尖，在边沿舔舐一圈，还有些意犹未尽。 “芳明，让佐和子再拿点酒来。” 宗谷并不知道佐和子是谁，不过他来到这边只见到了一个人，八成就是那位温泉旅馆的经营者。 “老师。” 他放下酒盅，没有动弹。既然酒已喝完，那也该谈谈正事了。 “老师让我和铃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让我们看着您喝酒。” “唔……” 橘天子目光一转，扫过他的身体，又在遮掩下身的毛巾上停留片刻。 “该干正事了吗。” “……” 宗谷往后一直退到边沿，坐进温泉里。 “好。” 她笑了一声，横着双臂搭在池边，挺起胸口。垂落的长发什么也遮不住，丰盈的饱满浑然如玉，极具美感。 “芳明想告诉我什么？或者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在开口之前，宗谷先将胸口的护身符摘了下来。左臂立即浮现出柳叶形的黑色印记，这是已经灰飞烟灭的稚雷所留下的唯一痕迹。 “啊，对了……芳明杀死了我的孩子。”橘天子盯着那枚印记，“你应该已经知道，这就是那个孩子的神力。” “是的，我知道。” 宗谷点头，抚摸着手臂上的印记，他还是只能从视觉上感知到它的存在。 “而且，在稚雷灰飞烟灭之前，我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 橘天子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是什么？” “我浏览了他的一生，但是具体的内容，我都忘记了。”宗谷停顿了一下，“而且是全部忘记了，一点也不剩。” 接着，他将自己在得到神力的一瞬间、曾经感应到另外七位雷神踪迹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她。 “是吗。” 橘天子也不意外，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 “那还真是遗憾……可惜我也没办法帮你回想起来。毕竟芳明只是一个人类呢，能保留下来的只有神力而已。” “果然是这样吗。” 宗谷对此没抱太大的期待，又将希望寄托到她身上。 “请老师告诉我其余七位雷神的踪迹。” “我怎么知道……”橘天子说着，又笑了起来，“芳明果然不相信稚雷的出现只是巧合吗？” “很难相信。”他坦言道。 “你感觉对了一半。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并不知晓其他七个孩子的所在。”她看着他，“唯独稚雷是意外。” “那个孩子已经彻底疯了，经常忘记藏踪匿迹。几个月前，竟然还跑来了京都附近……那时候，芳明都还没有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呢。” 宗谷不语，听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一直都在森林里待着，我就没去管他。” 橘天子眼里流露出几分温柔，“那个孩子看见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很害怕我呢。所以我连招呼都没有去打，久而久之，就忘记了他的存在……直到他打算离开那里。” 之后的事情，宗谷已经知道了。 “话说回来……” 她话锋一转，“那个孩子就算已经疯癫，也还有一身蛮力，芳明是怎么杀死他的？说给我听听。” 宗谷沉默一阵，将斩杀稚雷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也包括借助她的名号来恐吓稚雷的手段。 橘天子不以为忤，反而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她对他的灵活应变予以高度评价，“你们都是我格外看好的孩子。” “‘你们’？” “跟芳明一起行动的那个巫女，是叫京子？我也很喜欢那个孩子呢。” “……” 宗谷反而为京子担忧起来，“她是我重要的同伴。” “啊呀，芳明在担心什么？我可不会把她推进黄泉里。” 橘天子竖眉佯怒，只是很快便被笑容覆盖。 “虽然如何找到剩下的七个孩子才是最大的问题，但芳明在行动的时候，还是要多多依赖那位京子小姐呢，我不希望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遭遇危险。” “……我知道了。” “当然，那个孩子也不例外。”她最后提起的人是月读，“虽然不堪重用，不过也比没有要强呢。毕竟那孩子曾经是‘月之贵子’，现在也是人世间除我以外唯一的神明……” 宗谷默然。 即便是在母神伊邪那美的眼里，八雷神也不具称为神明的资格。 “他现在在做什么？”她忽然问道。 “月读吗……他在神社里打工。” “打工？” 橘天子往旁边一倒，靠在朝雾铃身上大笑，“实在缺钱的话，完全可以来京都找我呢。” “我会转告他的。” “呵呵……芳明真是坏心眼。” 从月读逃出黄泉、恢复意识后，她以不同的方式见过他两次，很清楚他见到自己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不否认从黄泉里的第一次见面时起，她就带着深刻的偏见，而月读自身的软弱，才是让她瞧不起他的主要原因。 “不过，这样也好。” 抬眼望着泉亭，橘天子自言自语起来。 “他要是太能干，我也会头疼的，还得再杀他一次呢……就让他继续当个废物神明。” 宗谷只是动了动唇，便被她察觉到了。 “难道芳明对他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不是我。”他摇了下头，“是稚雷。” “……” 见他再次提到稚雷，橘天子皱起了眉。 “说下去。” 宗谷要说的，自然就是稚雷最后留下的“预言”。 若不是她一直看轻月读，宗谷也不会想起自己在记忆消失的最后关头、用箭矢刻在地上的这半句话。 “‘天命既定，剑不能移。受刃不死……’” 而橘天子对此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种夹杂着震惊、欣喜以及茫然的复杂神情。 “然后呢？” 她甚至起身走到他面前，激动地捏紧了他的肩膀，“后面应该还有一句，是什么？” 宗谷看了她一会儿，“我没记下来。” “……” 橘天子盯着他，缓缓凑近。 “芳明是没记下来，还是不想告诉我？” 她也是头一回如此怀疑他。 宗谷不明所以，隐约觉得其中有什么深意，只是眼下还得应付过去。 而他本就是实话实说。 “原来如此，最后关头才记下来的‘预言’么……” 听罢，橘天子喃喃着在他面前坐下，胸前一对丰盈半浮在水面，白嫩诱人。 “老师？” 宗谷无暇观赏，同样十分在意她此时的诡异态度。 “这句预言并非出自稚雷之口。” 橘天子只是这样告诉他，然后便扭头望向了身后的朝雾铃。 “那天晚上，铃也在场。” “……” 朝雾铃点头不语。 “但铃并没有告诉我还有这回事呢。” “……” 橘天子又望了她一会儿，宗谷隐约听见一声轻叹。 “铃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懂。” 她的语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而朝雾铃就像犯了错的孩子，只是垂眼沉默着。 橘天子也没有看她太久，很快回过头，重新面对宗谷。 “这句预言来自高天原。” 宗谷吃了一惊，“高天原……” “没错。”她看着他，“看来在稚雷被逐出高天原之前，有人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点东西呢。” 她没有明说这个人是谁，只是听着语气，宗谷猜测她指的是伊邪那岐。 而对于这条预言的解读，橘天子只是神秘一笑，反而询问起他的看法。 宗谷还是认为这是对月读的未来作出的预言。 她既没有赞同，也未提出异议，而是问他是否相信。 “如果真的来自高天原……” 宗谷开口时，朝雾铃也望了过来。 “我深信不疑。” 第126章 不死不灭 晴朗白日，在峰麓汤里泡了二十多分钟，宗谷有些忍受不住，起身坐在池边。 泉水灼热，而光着身子的橘天子不为所动，旁边的朝雾铃也没有动弹。 在得知那句预言后，橘天子兴致高涨，始终没有落下。 而此时，她口中谈论的话题，是在宗谷唇上留下一吻的桐野茜。 “……虽然芳明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女孩子，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也没有多少。” 何止没有多少，确切地说，他的接吻经验仅有三人而已。 除了已经离京的桐野茜，余下的两人，都在眼前的温泉池里了。 而他主动亲吻的人更是只有朝雾铃，这还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另外两次，不是被强迫，就是不知情。 “芳明打算跟那个孩子交往吗？”橘天子又问道。 “不会。” “明明都已经接吻了。” “虽然如此……”宗谷抿了抿唇，“她大概只是想体验接吻的感觉，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橘天子睁大了眼睛，露出纯真如少女的惊讶神情。 “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最近两百年以来，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我都快跟不上了呢。” “不过……”她又看向身旁的朝雾铃，“再可爱的女孩子，一百年后还是会变成枯骨。始终不变的，就只有我和铃而已。” 宗谷平静以对，“到那时候，我也已经深埋地底了。” “啊呀，芳明对自己的寿命还真是没有信心呢。” “我已经十七岁了。” “一百年后也还没到一百二十岁，连铃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呢。” 在她面前谈论寿命并无意义，想得深了，最后受影响的也只有自己，宗谷敷衍两句便不愿深谈。 橘天子却又说道：“如果芳明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让你和那几个可爱的女孩子都变成铃这种状态，青春永驻。” “……” 宗谷很难不心动。但他也没有糊涂。 “要变成铃这种状态，前提是灵体刚刚脱离身躯……也就是要先死一次。” “没错。” “但人死后会不会形成灵体，并非定数，而死亡本身不可逆转。” “是呢。”橘天子露出笑容，“不过一旦成功，就能得到近乎永恒的生命，我觉得冒一冒险也是完全值得的。” “风险太大了。” 宗谷摇头，“等到我快要老死的时候，或许会考虑这个办法。” “啊呀，我可不喜欢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芳明。” 她看着他，皱眉瘪嘴，仿佛看见了他五六十年后的样子。 “皱巴巴、缩成一团的老头子，既不好看，也不好用，能拿来做什么？” 宗谷抿着唇，没问她打算怎么“用”。 “而且年纪越大，成功率也越低呢。”她补充道，“失去活性的身体，可经不起几下折腾。” 虽然没抱期待，但他还是问了一嘴： “除了铃，老师还用这种办法救过别人吗？” 橘天子想也未想，“没有。” 宗谷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放弃得彻底。 “死而不灭，未必是件好事。”橘天子望向远处的青翠山林，“偶尔我也会觉得，还是一了百了会比较好呢。” “……” 这就像是听见亿万富翁说，巨额财富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宗谷实在找不到什么共鸣之处。 “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呢。” 她又看穿了他的想法，“生不如死，死不如灭。以不生不灭的灵体状态徘徊世间，才是最痛苦的呢。” 宗谷望着水面，“那是因为黄泉主宰脱离已久，彼世混乱无序，亡灵不得归处。” “啊呀，芳明这是在埋怨我吗？” 他没说话。 望了他片刻，橘天子翻身趴在池边，背对着他。 “那就随便来个谁，杀了我，或者结束这一切。” “……” 裸背光洁如玉，曲线曼妙，宗谷看了两眼，又望向一旁的朝雾铃。 正事已经谈完，而橘天子几千年来所积累的幽幽恨怨，并不是他可以承受或化解的，他打算告辞了。 “这就要走了吗？” 橘天子回头看他，倒也没打算挽留，“我可以让人送芳明回去。” “不用了。”宗谷婉拒道，“现在还是上午，太早回去我也无事可做。” “我明白的。” 她勾起嘴角，“这几千年来，我也是每天都在想，接下来要做点什么打发时间呢。” “是吗。至少今天，老师可以继续享受这里的温泉。” 宗谷拉起朝雾铃，将毛巾围到她身上，却没能拉她离开。 “芳明先回去。” 他回过头，橘天子拉住了朝雾铃的另一只手。 毛巾挂不住，掉进温泉里。 “一个人在深山里泡温泉，我也会觉得寂寞呢——就让铃留在这里陪我两天。” 坐上叡山电车，宗谷独自离开了鞍马山区。朝雾铃被橘天子留下，说是会在假期结束前，让她回到他身边。 一路坐到出町柳，宗谷没有直接转乘，而是离开车站，沿着鸭川走了下去。 流水潺潺，河边的人行道上还没有太多游客。他一个人埋头走着，偶尔停留，或者下到水边站立片刻。 “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橘天子的态度暧昧不清，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就算在河边待到天黑，大概也想不出任何结果。 走走停停，来到四条大桥附近，宗谷又坐上了电车。 离开京都，他本打算直接回家。只是电车经过野洲站时，他想起月读还在扶云神社打工，便提前下了车。 跟着人流来到山腰的神社，京子姐妹正在忙碌，没有注意到他。 “还是等下再打招呼。” 宗谷也没过去，混在游客中，先去月之宫旁边的小店看了看。 这边的生意似乎更红火了。 虽然在前天下午，就有不少游客是冲着月读才来买御守的，但也远没有现在这样热闹以及不加掩饰。 “月子小姐，请给我一个御守！” “请看我这边！” “可以握手吗！” 比起售卖部，这里更像是某个人气偶像的见面会。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月读已经没有再装哑巴了。 “喂，不要乱摸啊！加钱……加多少？” 他依然是巫女打扮，口中吐出再清晰不过的男音，却没有让周围游客的热情削减半分。 宗谷在人群里看着，不知不觉就站到了队伍里，回过神后也没有离开，跟着前面的人逐渐靠近。 “啊呀，宗谷。” 见到是他，巫女花井麻友里稍微愣了一下，“你也来买‘男巫女·月子小姐’亲手贩售的御守吗？” “……那是什么，会招来不幸。” 宗谷看了一眼忙着找零和应对客人的月读，后者还没注意到他。 “唔……他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花井麻友里很清楚他想问的是什么，“今天上午。” “为什么这边还有这么多人？” “漂亮的巫女，见多了也就没什么吸引力了，现代人还是更喜欢带一点反差属性的存在呢。” “……” 这反差也太大了一些。 花井麻友里一边说着，一边略带埋怨地望了过来。 “还说什么‘天生的失语者’，居然连我也瞒着。” 宗谷无言以对，她又塞来一个御守，“买个御守的话，我就原谅宗谷了。” “……这是社里最贵的御守。” “也是最灵验的。”花井麻友里接过他递来的千元日钞，也不找零，“挂在身上。” “这枚御守能让宗谷恋爱顺利，说不定能收获一群女朋友呢。” 第131章 思念如雨 乘坐巴士回到淡海高校附近，时间已经不早了。在宗谷和吉川步行前往车站的路上，还能见到一些社团活动结束后准备回家的淡高学生。 其中也有几个认识的人过来打招呼，见面的第一句话，基本都是问他或她为什么换了衣服。 “出了一点意外……” 来到车站，提前收到宗谷消息的朝雾铃已经在这里等着了。三人汇合，坐电车回去。 车厢里没有空位，吉川扶着朝雾铃的肩膀，和宗谷站在一起。 “宗谷今天要去神社吗？”她问道。 通常情况下，处理完与灵体有关的委托，他都会前往神社将之记录在案。 看着车窗外的阴沉天空，宗谷摇了下头。 “今天有些迟了，明天再去。” 明后两天是周末，有大把空闲的时间。 “噢。”吉川也猜到了他的选择，接着询问，“那待会儿要去茜的家里看看吗，我有点在意。” “她家里有事，我们过去合适吗。” “先问问。” “嗯。” 桐野茜的回应是拒绝。 又过了一小会儿，她解释说，自己可能马上就要出远门，他们来了也见不到她。 “出远门？现在这个时间，她要去哪里？” “说是要去东京那边……” “为什么？” “不知道。” 吉川抬头看他，朝雾铃也抬起了视线。 “茜没有说。” 两人在茫然中猜测着。 而电车还没到站的时候，桐野茜又问他们到了哪里，表示自己出门的时间推迟到明天早上了。 一路无话。 回到桐野旧宅，宗谷和吉川在客厅见到了她。 “有个重要的亲戚去世了。” 准备出行的桐野茜穿着黑色正装，神色低落，脸上见不到半点笑容。 “最近几天，得去那边吊丧。” 桐野夫妇也是今天下午才惊闻噩耗，让女儿放学后直接回家，是打算晚上就过去。只是因为在安排上有些冲突，最终决定明天早上再出发。 “是吗。”宗谷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节哀顺变。” 一旁的吉川也是如此。 桐野茜抬眼看他，“宗谷也认识那位亲戚。” “什么……” 他怔了怔，很快想起一个名字。 “难道是之前在这里住了两天的谷岛朝阳先生？” “是的。” 桐野茜点头，脸上哀云不散，“那边说，伯伯是在登山的时候遇难了。” “是吗。” 宗谷深深吸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执着于登山的谷岛朝阳，即便几年前侥幸逃过一劫，终究还是死在了自己最热爱的运动上。 吉川有些头晕，摇了摇脑袋，又抱住桐野茜的肩，轻声安慰着。 “茜这两天都要待在那边吗？” “大概。”她也不是很确定，“我家和伯伯一家关系很好，应该会在那边待上几天才回来。” “是吗……” 见气氛变得凝重，桐野茜挤出几分笑容，转而又问起了今天的事情。 “下楼的时候忘记带伞，到那边后遇上大雨，被淋湿了……我和宗谷的衣服，都是春日部借给我们的。” 吉川说明了换衣服的原因，宗谷则将自己处理委托的经过告诉了她。 “又是去京都的么？” 桐野茜想起这几个月来或是亲历，或是听他讲述的事件，其中有不少灵体的目的地都是京都。 宗谷两眼微垂，“这是灵体之间的事情，谁清楚原因呢。” 她便没有多问。 “不知道伯伯会不会变成灵体……” “只能听天命了。” 在桐野茜的叹息中，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 她没有在旧宅待上太久，很快离去。第二天早上，桐野一家搭乘新干线，奔赴埼玉吊丧。 雨声淅沥。 站在社务所门口，菅原京子出神地望着湿漉漉的青石地板，很长时间都没有挪开目光。 雨势不小，神社里空荡荡的。已是午后，今天还没有一个参拜者。 太闲了。 “……” 年轻的巫女幽幽叹了口气。 “好想见宗谷。见不到他，我连饭也吃不下去了。思念就像眼前的雨水一样绵长，我真的好想见他……我的宗谷。” 京子回过头，脸上多了些无奈。 “野间小姐。” “什么嘛，你这反应也太普通了。”野间南从社务所里走了出来，“不是应该一边脸红，一边说‘讨厌’吗。” 京子望向一旁，没有理会。 “还在下雨啊……雨季可真够麻烦的。” 野间南望向天空，“都没人来神社参拜了。” “嗯……” “所以京子也没必要一直待在神社里呢。高中生就该好好享受青春，社务交给她们几个就行了。” 社务清静倒是事实，但京子还是摇头。 “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那就去跟宗谷约会。” “不要开玩笑了，野间小姐。” “这哪里是玩笑。” 野间南凑了过来，搂着她的肩，语重心长。 “宗谷上次不是邀请京子去野外烹饪了吗？既然京子答应了，那就应该也邀请他一次才行，不然就太·失·礼了。” 京子张了张嘴，沉默下来。 这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犹豫着开口：“最近一直下雨，去露营的话，似乎不太合适。” “……” 野间南失笑，又看了她几眼，“京子，你还真是笨拙得可爱……我是让你邀请宗谷去约会，不是让你和他再去一次露营地。” 她停顿了一下，“看来上次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京子念念不忘。” 京子抿着唇，“什么也没发生。” 看她这副正经又笨拙的模样，野间南也没什么办法，摇着头叹了口气。 “是是……” 放开京子，她回身拿起门边的雨伞。 “我要出去一趟。反正京子也没事，跟我一起去。” “去哪里？” 啪嗒，野间南撑开雨伞。 “巡查界标。” 京子稍微一怔，接着便点头答应了。 “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巡查了。我去跟花井小姐打声招呼。” “不用，我刚才就跟她说过了。”野间南已经走到了外面，“她会注意着神社里面的，京子就安心跟我去巡查。” “好。” 京子拿了把伞跟上。 而两人刚走到阶梯前，一把花伞从底下上来了。 “……” 抬起伞沿，宗谷也看见了上面的两人。 “京子，野间小姐。”他迈步蹬着台阶，“要下山吗？” “没错。” 野间南看了看他那花哨的伞面，“京子已经等你好久了，去约会。” “野间小姐！” 宗谷笑了一下，“说什么呢。” 野间南示意京子稍安勿躁，接着又对他说道：“我们要去巡查界标，宗谷要一起来吗？” “界标？” “就是划分神社区域的石碑啦。毕竟神社里供奉着神明，得弄些显眼的东西来提醒过往灵体，不要轻易进来打扰呢。” “是吗。” 宗谷只知道神社鸟居是所谓的人间世俗与“神域”的分界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 “界标在哪里？” “就在这座山上。” 野间南抬手往阶梯底下一指，用指尖绕着身周画了个圈，“这座山也不是全部都属于神社的。被界标围起来的这一片，才是‘神域’。” 宗谷也没有别的事情，便答应下来。而巡视界标的小路，入口还在山下。 他转身原路返回，走在两人的前面。 “早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就走得慢一点了。” “只是多爬一遍台阶而已，你可真够懒的。” “最近一直下雨，见不到太阳，浑身都提不起劲。” “你是田里的水稻吗。” 沿着湿漉漉的台阶回到山下，穿过鸟居，宗谷停下脚步，等待两人带路，而野间南也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京子知道怎么过去，让她给你带路。” 伞柄靠在肩上，野间南转了转雨伞，又朝路口一指。 “我去那边喝杯咖啡。等你们巡视完了，再过来叫我——没问题？” “……” 京子沉默几秒，在她的挤眉弄眼中点了下头。 “走，宗谷同学。” 第132章 林间巡查（上） 沿山脚的步行道走了片刻，没等京子开口，宗谷自己便发现了界标的。 那是一块半米高的石碑，足有十几厘米厚，宽度接近他鞋子的长度，大部分碑体都隐没在杂草丛中。 石碑表面斑驳不堪，又爬满青苔，宗谷弯下腰盯了片刻，才认清上面的汉字——【神域】。 “就是这里吗？” 京子走了过来，“嗯。” 宗谷抬眼望向树林里面，树草丛生，一片杂乱，完全不见路。 “我来带路。” 京子走到前面，“宗谷同学跟着我就行。” “好。” 拨开树丛，刚下山不久的两人，又向着山上攀爬起来。 雨伞在密林间难以撑开，而上方层层叠叠的树叶虽然遮挡了雨水，但稍一拨动，叶片上的水滴就会洒落下来。 穿行片刻，宗谷的外衣很快被淋湿。 好在深入片刻后，眼前变得开阔不少，出现了一条可以正常通行的小路。 “抱歉。” 京子回过头，身上和头发上同样已经打湿了不少，“为了避免不相关的人进来，前面一段路有意保持了原样，并未开辟。” 宗谷点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半山腰有间神社，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会误以为这是通往神社的蹊径。 京子走到路边，拨开野草，露出里面的第二块石碑界标。 她摸索几下，提起一根细线，拉直后草丛间浮起一条挂满木牌的长绳，摇摇晃晃。 宗谷走近一望，绳子上挂着的木牌和神社里售卖的绘马很像，只不过板面上描绘的内容更为庄严神圣，充满告诫的意味。 “神域莫入么……不过看上去不怎么显眼呢。” 京子扫视了几眼，放下绳子，又望了过来。 “宗谷同学可以摘下护身符再看看。” “差点忘记了。” 宗谷摘下护身符，暂时挂在一旁的矮枝上。灵觉解放，隐没草丛间的长绳顿时变得无比明显。 不仅如此，长绳上下还形成了一道两三米高的半透明帷幕。 颜色极淡，在白天几乎看不出来，与京子当初用符纸布置的那道结界有些类似。这便是那些木牌的作用。 “……” 他伸手触碰，虽然遇到一些阻力，但指尖还是轻而易举地突破屏障，来到了另一边。 京子在旁边看着，“这种强度的界限，只能拦下游灵级别的灵体。” 而需要界限发挥阻拦作用的灵体，也只有意识微弱、近乎痴呆的游灵而已，其他灵体见到界限便会主动绕行。 “真正的神域只有高天原。”她继续解释道，“但神社里供奉着向神明传递信仰之力的媒介，也就是神像。树立界限，是为了保护神明的信仰不受干扰。” “原来如此。” 这也是大部分灵体徘徊人世，却极少涉足神社区域的主要原因。已经隐世的神明不会降下神罚，但他们的信仰者往往更为冷酷。 “走。” 沿着落雨的林间蹊径，两人继续上山。 所谓的巡查，主要有两方面的工作：一项是检查和维护连接石碑的界限，另一项便是排除干扰。 而落到实处，就都只是些比较费力的普通工作。熟悉过后，宗谷也帮起了忙。 又走近一块界标，他俯身拨开草丛，提起被雨水浸润得有些沉重的长绳。 哗啦—— 木牌在长绳上摇晃着，彼此碰撞之间，会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 京子快速扫视，检查一遍后，正要示意宗谷放手，一块木牌忽地掉了下来，消失在草丛里。 “……” 她看向宗谷，他叹了口气，左脚后却一步，手里攥得更紧。 “去找。” “嗯。” 走近木牌掉落的地方，京子稍一翻找，便找到了那枚木牌，只是无法再挂上去。 “宗谷同学，先放下。” 她先是提醒了宗谷一声，然后才说明情况，“连接处已经断了，需要更换一块新的灵牌。” “是吗。” 放下长绳，宗谷搓了搓沾在手心的些许泥土，“九号石碑和十号石碑之间，我记住了。” 京子嘴角一弯，快步走回他身边，绯袴掠过潮湿的草叶。 毕竟此行的主要任务是检查，而且只脱落了一块木牌，对界限没什么影响，统一记录即可，修补工作将在之后进行。 “去下一处。” “嗯。” 山林幽静，夏初时节的繁茂枝叶遮住了天空，使得底下略显昏暗。 入林渐深，高大的树木也拦住了大部分从天而降的雨水。为了方便行动，两人只在必要之时才开伞。 “宗谷同学今天过来，有什么特别安排吗？” 京子走在他身侧，“完整地巡查一圈，大概需要两个多小时。” “原来需要这么久吗……” 宗谷嘟囔一声，又说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打算把昨天处理的委托记录下来。” “又遇到与灵体相关的委托了么。” “是啊。” 他望向前方，随着深入，两人脚下的地形也变得陡峭不少。 “还好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普通事件，不然的话，我又得向京子和野间小姐求救了。” 京子微微笑了一下。 五月底的时候，不自然现象研究部接到一项委托，前往野洲町附近的石部町，调查发出怪响的废弃大楼； 结果抵达之后，宗谷见到的是近百名灵体围聚在一起，而中间有两只正在互相搏杀的恶灵。 他没有多想，立即让随行的桐野茜、吉川几人远离此处，随后联系了管辖这片区域的机构驻点，也即扶云神社。 野间南带着包括京子在内的一众巫女迅速赶来，以符纸结界封锁废弃大楼，再以几轮破魔箭雨射杀其中的全部灵体，事情才得以解决。 “还好宗谷同学发现得早……”京子说道，“近百只意识强大的灵体，彼此厮杀、吞噬，足以催生出好几只凶灵了。” “运气好罢了。” 宗谷往上迈出一步，气息微喘。 “我也没想到，在机构的眼皮子底下，居然会有那么多怨灵和恶灵聚集在一起，只为了得到更加疯狂的力量。” 京子跟在旁边，脸色因攀爬变得红润，侧额滑落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滴。 “从某种角度来说，灵体就是不受理智约束的人类……欲望和执念都被无限放大，一经煽动，疯狂在所难免。” 宗谷点了下头，憋住一口气，爬上面前的陡峭坡体。 这里到底只是少有人行的林间小路，难走得很，一路来这样的陡坡比比皆是。 下一块界标就在几步之外，宗谷只望了一眼便回过头，朝底下的京子伸出手。 “谢谢……” 借力上坡，她口中微喘，胸前也有起伏，只是不太明显。 待她站稳，宗谷才放开手，望向底下已经走过的崎岖山路。 “像这样的巡查，大概多久进行一次？” 京子也侧首回望，小路掩没在枝遮叶挡间，清晰的只有她与他攀爬而上的每一步。 “没有固定的时间。想起来的时候，就会过来巡查一遍。” “是吗。” 汗水浸润了她的侧脸，白皙晶莹，隐约透着粉嫩。一缕青丝粘连附着，弯弯绕绕，挠挠。 “每次都是京子过来巡查吗？” “嗯。野间小姐偶尔也会跟我一起。” “真是辛苦。” 她望回来时，他已经移开了视线，转身向石碑走去。 “下次也可以找我。” “……好。” 第133章 林间巡查（下） 一路树林遮挡，滴滴答答，宗谷和京子走到一片空旷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雨已经停了。 不过转晴仍是奢望。 望着翻卷的墨云，宗谷只希望下一阵雨能在巡查结束后再落下。 京子站在一旁，也不催促，只当是休息。 “走。” 宗谷也没站太久，迈步继续往上。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到哪里了？我总觉得已经爬到很高的地方了。” 此间路窄，京子只能跟在他身后。 “这是错觉。”她开口道，“现在还没有攀爬到与神社等高的地方。” “……” 宗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京子展颜，嘴角有隐约笑意。 “‘神域’的最高点，就在稻荷神祠堂后面——在那里可以看见神社。” “是吗……最高点离这边还有多远？” “不远了。” “你说个具体的时间，我更安心一些。” 她终于笑了起来，“十分钟左右。” 宗谷想了想，又问道：“从那边可以回到神社里吗？” “……” 京子怔了一下，以为他已经萌生退意。 “可以……” 骤然的落差，让她心里不只是遗憾与失落，甚至有了一点埋怨。而这样的情绪很快被她自己察觉，又尽数扫到角落里，不显声色。 他没有做错什么，京子提醒自己，这不是他的义务。 更何况林间巡查本就辛苦，他能陪她走完上山的半程，已经仁至义尽了。 “到了那边，宗谷同学先下去休息。后半段的巡查交给我就行了。” 宗谷微微一愣，又看了看她。 “没问题吗？” 京子短促地点了下头，迈步从他身旁走过，来到前面。 “没问题。” 两人继续攀爬。 或许是因为接近上方出口，常有人经过，路变得更宽更平整了些，两边的灌木和草丛也不像来路上那样肆意蔓延。 道路通畅，领头的京子脚步更快。宗谷在后面跟得稍微有些吃力，不过什么也没说。但见她看也不看地走过一处界标石碑，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的情绪。 虽然这只是一个误会…… 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渐趋于无，已经走到七八米外的京子，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宗谷站在石碑旁，手握长绳，正在仔细检查上面的灵牌。 “……” 两边脸颊顿时变得无比滚烫，她也顾不上，快步走了回来。 在她道歉之前，宗谷先一步开了口。 “这一片草有些深，都快遮住界标了。还好我眼尖。” “……” 京子抿着唇，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放下了长绳。 “好了，这边也没问题。走。” “对不起。” “没事。我也差点就错过了。” 她低下头，“对不起……” “道歉的话，待会儿休息的时候再说。” 宗谷半弯着腰，手扶石碑，也不看她，“我已经渴得想喝叶子上的雨水了。真希望回到社务所的时候，里面有倒好的热茶在等着我。” 一边说着，他一边开始清理石碑周围的野花野草。 “京子也下去喝口水，休息几分钟，然后再回来继续巡查……反正我是这么打算的。真希望下山的时候能轻松一些。” “……” 一束野草被连根拔起，京子攥紧了衣袖。 “好的。” 他也不是真心打算清理界标周围的所有野草，让石碑的主体部分露出来就差不多了，两人很快重新出发。 几分钟后，宗谷在林间看见了底下的神社大殿。 京子抬手一指，一条隐蔽的小路出现在他眼前。 “我们下去。” 喝着京子泡的热茶，吃了几块点心，宗谷稍微休息片刻，又从稻荷神祠堂后面的隐蔽小道回到了林间巡查的路上。 上山费力，下山也并不轻松。 雨虽然暂时停了，但地上没有一片是干的。小路泥泞湿滑，稍不留意就会摔倒。一旦遇到陡峭坡道，两人只能抓着旁边的树枝往下，注意力比上山时更加集中。 “我说……京子，在下雨天巡查山上的界标，是不是太为难自己了。” “但也不能半途而废。” “这算什么半途而废，你也太严格了一点……” “律己乃是正身之道。” “是是……” 两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可意外总是难以避免。 “京子！” 宗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将拉住。 “……” 险些摔倒，京子背上惊出一层冷汗，站稳脚步后才稍松一口气。 “谢谢……” 宗谷摇摇头，松开她的手腕。 “我也不想半途而废，小心一点。” “嗯。” 他走在前面，京子深吸一口气，抛却杂念，再跟上时精神已然重新集中。 山路崎岖，不过并非每一段路都湿滑难走。小心翼翼地走下最陡峭的一段坡道，底下的路蜿蜒曲折，但也相对平缓了许多。 两人没敢松懈，继续扶持而行。 “这边也有一块。” 一边下山，一边检查沿途的界标，宗谷和京子也会顺便清理石碑附近过度茂盛的野草。 “这些野草真是顽固……下次带把小锄头过来。” “下次再过来，山上的野草可能已经全部枯萎了。” “这么说，一年也巡查不了几次？” “如果需要经常检查，神社也会换一种方式来表示这里是‘神域’的。” 清理完石碑前方的野草，宗谷提起长绳，发现中间一段似乎被藤蔓缠住了。 他手上用力，长绳猛地挣脱束缚，灵牌彼此碰撞，哗哗作响。一朵野花也被带得飞到半空，在落下时被他伸手接住。 白色花瓣，嫩黄色的花蕊，底下一截花茎托着绿萼，小巧而完整。 待京子检查完全部灵牌，他放下长绳，转手就将野花递了过去。 她笑了一下，接过花朵，在手里转了转。 “谢谢。” 又巡视片刻，在山上转了大半圈的宗谷，终于见到界限发挥作用的场景——一只游灵被拦在了“神域”之外。 它趴在几近透明的界限上，身有残缺，神情呆滞，一动不动，显然意识已经消散到不具备任何思考能力的程度。 “啊……” 宗谷上前将游灵拉开，它口中发出无意义的低吟，也不挣扎。 他轻轻一送，游灵飞上半空，又飘飘荡荡地撞上界限，滑落下来。 “……” 他看向京子，“要怎么处理？” “宗谷同学平时会怎么对待游灵？”她反问道。 “如果不是出现在自己家里，那就当没看见。” “这里是‘神域’的界限。” “好。” 宗谷左右看了看，捡起一根湿漉漉的细枝，稍一瞄准便丢了过去。 飞枝横贯，游灵在哀鸣中迅速消散，什么也没剩下。 两人继续前行。 “我以为京子会放过它……毕竟它不会伤人。” 她摇了摇头，“游灵已经不具备人的意识，茫然延续，更是痛苦……虽然它们可能已经没有痛苦的感觉了。” “徘徊人世，不得归处，这是世间所有灵体的苦难。放过一只游灵，并不能改变什么。” 宗谷沉默了几秒，“谁让彼世黄泉一片混乱呢。” 京子扭头看他，“彼世混乱，人世也深受其害。宗谷同学在做的事情，至少能让人世得到解脱。” 他看着枝叶间的细碎天空，“虽然侥幸杀了稚雷，但要如何寻找其他七雷神的踪迹，我还是一筹莫展呢。” “来日方长。”京子劝慰道，“作为同伴，我也会一直追随在宗谷同学身边的。” 他低下视线，对她笑了一下，“谢谢。” “话说回来，京子以后的打算是什么？继承神社吗？” “……” 漫长的沉默后，她点了下头。 “我和玉子，总有一个人要继承家里的神社……我想，这是我的责任。” 巡查结束、走出山林，宗谷对喝咖啡没什么兴趣，先一步回了神社。 京子去咖啡厅找野间南。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年轻人动作就是快呢。”她伸了个懒腰，“那就回神社。” 京子却坐了下来。 “我想喝杯咖啡再回去。” “……” 看了眼别在巫女服上的白色野花，野间南点了下头，招手叫来服务生。 “想喝什么，我请客。” 第134章 没人比我更懂JK 回到神社，宗谷在档案室里翻看处理着灵体活动情报，一直待到将要闭社的时候才出来。 雨季的神社生意惨淡，下午雨停片刻，才有三两参拜者上山，在赛钱箱里丢了几枚硬币。 “哎——” 捞出硬币，小学生玉子盯着手心，发出一声长叹。 “再这样下去，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 宗谷失笑，正要说些什么，野间南以及另外几名巫女从社务所里出来了。 “咦，宗谷还没回去啊。” 拿起雨伞，她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没有撑开，“早知道你在后面，就叫你出来聊天了。” “下次。”他跟其余几人也打了声招呼，“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野间南叫住宗谷，回头商量了几句，又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我也要回去了，顺便载你一程。” “车站不就在山下。” “送到家门口。” 宗谷想了想，答应下来。 “你们先过去。”野间南招呼另外几名巫女，“我有事要跟宗谷谈谈。” “好。” 几人从阶梯下去了。 京子也从社务所里走了出来，“宗谷同学要回去了吗。” “嗯。” 她点点头，转身去检查几座大殿的殿门。 “走。”野间南招呼宗谷。 她今天是开自己的车过来的。坐进车里，宗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系上安全带。 发动车子，野间南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 “宗谷之前有跟京子说什么吗。” 他怔了怔，“什么？” “人生啊、未来啊之类的事情。” “稍微聊了两句。怎么了？” “只是聊了两句吗……” 红色的轿跑驶离神社，转入曲折山道，野间南暂时收敛着车速，“不过京子似乎在考虑跟宗谷私奔的事情。” “……”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不是我不相信野间小姐……算了，我确实不太相信野间小姐，尤其是这种时候。” “哇，臭小子，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也太过分了！” “京子的原话是什么？” 野间南变得认真起来，“下午的时候，她说想喝杯咖啡再回神社……” 宗谷点点头，继续听着，直到她从后视镜里递来一个“我说完了”的眼神。 “……” 他开始聊天气。 野间南：“别转移话题啊。” 宗谷：“要聊料理的话，我也略懂一些。” 野间南：“你不相信老师的判断。” 宗谷：“开车的时候，还是专注一点会更安全。” 沿着空荡荡的盘山公路绕到山脚，汇入市道，野间南在路口停了下来，前方红灯闪烁。 “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没人比我更懂女高中生。” “这种话从野间老师嘴里说出来，感觉还挺危险的……还好我是男生。” 她回头瞪他一会儿，接着又说道： “总之，因为宗谷的一些话，京子变得动摇了。” “或许。”宗谷靠在座椅上，两眼望着车窗外，“无论什么年纪，聊起人生还有未来，总是会有些感触的。” “所以京子就想和宗谷私奔了。” “也不知道晚上还会不会下雨……” “别转移话题！” 宗谷回过头来，脸上有些无奈。 “绿灯了。” 野间南一脚油门，轿跑疾驰而出。 “算了，先不聊这个……宗谷今天晚上还有别的安排吗？” “我还没到这个年纪。” “那就跟姐姐们去唱歌。” “唱……歌？” “卡拉ok啊，我已经跟麻友里她们约好了。” 宗谷摇头，“我没兴趣。” 引擎轰鸣。 “那你跳车。” “……” 十多分钟后，野间南在附近的一家卡拉ok外停下了车。宗谷探头看了一眼，是自己路过几次但从未进去过的地方。 “乡下地方，想找个说得过去的卡拉ok都得找上半天……” 野间南带上车门，“麻友里她们好像还在路上，我们先去订个包厢。” 来都来了，宗谷也没再拒绝，跟她走了进去——真不乐意，他完全可以现在就转身离开，反正步行回去也不算太远。 在前台选择时长、饮料以及食物等各种套餐的时候，野间南伸手指了指旁边的菜单。 “别苦着脸啊，这家卡拉ok的小食好像不错，宗谷应该会喜欢这里的。” “……这是决定要来卡拉ok后才会考虑的事情。” “真别扭，就跟京子一样。” 她斜视过来，“听到小食不错的时候，宗谷身体都往前倾了一下，你自己没注意到吗？” “……” 宗谷无言以对。 决定了套餐，服务生将两人带去二楼的包厢。 因为要来唱歌的不止他俩，包厢还挺大的。桌上摆着种类丰富的菜单，沙发贴墙围了一圈，其中有两面墙是投影屏幕。 宗谷环视着，“我上一次来卡拉ok，大概还是刚上中一的时候。” “真不像个高中生啊，平时应该会有不少女生约你？”野间南按着手机，抬头看了他一眼，“京子来得都比你勤快。” “她也是被野间小姐强拉过来的。” “我可没有强迫她哦。” 说着，她放下手机，“她们已经到楼下了，宗谷去接她们过来。” 走出包厢，宗谷又回头看了两眼房间号，然后才下楼去接人。 大厅里，几名巫女站在一起，衣服也没换，白袖绯袴十分显眼。 而京子竟然也在其中。 “……” 看着彼此，两人同时冒出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入夜后，卡拉ok的霓虹灯招牌亮了起来，规律地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穿透夜雨，远远可见。 一曲毕，宗谷放下话筒，坐回沙发上，深深吸了口气。 “……” 包厢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除了京子，其余几人都低着头在选歌，而她脸上的表情则相当微妙。 “轮到京子了。” “不，下一个是野间小姐。” 两个高中生分坐在包厢两边，另外几个大人挤在中间，宗谷将话筒递了过去。 “啊，宗谷已经唱完了吗？” 野间南抬起头，接过话筒，“抱歉，我没注意听……在选歌来着。” “……” 他眼一翻，“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哎呀……” 野间南立即笑了起来，“如果宗谷长得好看，唱歌还好听的话，那就得去当偶像了呢……现在这样挺好的。” “你这不是安慰。” “你能明白意思就好……难怪宗谷不怎么来卡拉ok呢。” “还要再补一刀吗。” 野间南又是一笑，接着示意身旁的花井麻友里将话筒递给京子。 “反正京子每次过来也只唱一首歌，不如现在就唱了。” “……” 京子犹豫着伸出手，飞快地瞥了宗谷一眼。 “宗谷，你坐过去。”野间南又开口道，“京子唱歌的时候会紧张，需要有人陪在旁边。” 而京子来不及拒绝，他已经起身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了。 旁边的三名巫女立即望了过来，交头接耳，宗谷隐约听见一声“阿南心眼真坏”。 “需要我坐回去吗？” “……不用。” 她也没办法开口将他赶回原位。 拿歌的平板电脑，京子指尖点触，熟练而缓慢地找到了自己唯一会唱的歌。 手指悬停在屏幕上。 “其实我很少唱歌……” 宗谷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不要勉强。” “……” 她望来一眼，手指点了下去。 旋律响起，京子紧握话筒，两眼盯着投影屏幕，笔直地站着。 “果然又是《雪の华》……”花井麻友里低声道。 野间南凑过去，“京子比较怀旧嘛。” 前奏结束，京子拿起了话筒。 【のびた人阴を舗道にならべ 夕闇のなかを君と歩いてる】 （拉长的身影并列在柏油路 和你漫步在这片暮色中） 宗谷当然也听过这首耳熟能详的金曲，听了几句，只觉得京子唱得还算不错。 【今年、最初の雪の华を ふたり寄り添って 眺めているこの瞬间に 幸せがあふれだす】 （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们相互依偎 静静眺望的瞬间 洋溢着满满幸福） 及至高潮，曲调陡升。 京子仰着头，双眼紧闭，脸颊也已经涨红。嗓音变得尖锐，完全不是她原本的声音了。 【风が窓を揺……】 （寒风叩窗……） “……” 破音了。 宗谷抬眼看了看她越发红润的脸，而她闭着眼，还在坚持。 “真棒啊……” 另一边，野间南紧捏话筒，声音里透着兴奋。 “因为宗谷就在旁边，京子明明唱不上去、还硬要勉强自己去唱的样子，真是太棒了……” 花井麻友里与另外两名巫女，都往旁边靠了靠。 “阿南，你好变态。” 第135章 再等等 一曲终了，面对满包厢的掌声，京子微微一礼，然后默默放下话筒，坐回原位。 “唱得真好。” 宗谷凑近了些，像是在说悄悄话，声音只有她能听见。 “……” 京子稍微别过脸，双颊红霞未消。 “谢谢。” 两名高中生先后羞涩献声，随后再也没碰话筒一次，将全部的时间都留给了几个大人。 【このまま君を连れて行くと 丁宁丁宁丁宁に描くと】 （《新宝岛》） 野间南扯着嗓子放声歌唱，宗谷看着投影屏幕上的v，又看了看她，继续翻动桌上的菜单。 他们的套餐是酒水畅饮，食物则需要加价单点。 “都是些炸物呢。” “嗯。” “试试这里的炸鸡柳。” 京子点了下头，又伸手翻动菜单，指了指另一页上的甜点。 “这里的草莓酱奶油华夫饼，口感也很不错，宗谷同学应该会喜欢。” “是吗。”宗谷多望了两眼，草莓酱颜色鲜艳，看着很是诱人，“那就也来一份。” 包厢里的几人都是工作结束后就直接过来的，而菜单上还有炒饭、意大利面之类的主食，宗谷决定先点一些尝尝味道，满意的话，在这里解决晚饭也未尝不可。 他和京子各点了几样食物，而唱着歌的大人们，却只要了一份薯条吃着玩。 “野间小姐她们之后还要去别的地方……”京子提醒道。 “原来如此。” 宗谷拿起墙上的电话，向服务生转达了这边的需要。 没过多久，几杯饮料先送了过来，随后是薯条、鸡柳还有华夫饼等食物。 “我说……” 野间南叼着根薯条，挑动细眉，“这里可不是点心店或者料理屋啊。” “肚子饿了的话，还不如去街角那家‘真之味’吃碗拉面呢——宗谷和京子再合唱一首。” 宗谷望她一眼，咬下一口夹着草莓酱和奶油的华夫饼，嘴动个不停，就是不说话。 “怎么样？”京子问道。 他点了下头，“我很喜欢。” 两人相视而笑。 被忽视的野间南也没说什么，又抓了几根薯条塞进嘴里。 两只话筒在四个大人手里来回传递，如此唱了一个多小时后，野间南低声说了句什么，其余三人陆续点头，随即便表示她们要先离开了。 “我们不在的话，宗谷和京子也能放开一些，尽情唱。” “……我对唱歌不感兴趣。京子也是。” “是吗，真遗憾。” 宗谷看着起身的巫女们，问道：“接下来是要去喝酒吗？” “是啊，去居酒屋。”野间南点头，“不过可不能带上你们俩。不打算继续唱下去的话，干脆就早点回家。” “嗯。” 为防万一，宗谷多问了一句，“野间小姐打算去哪里的居酒屋？” 野间南脱口而出，“楽泉亭。” “……” 还真是不凑巧。 她接着说道：“丽子去过几次，说那里的店长手艺不错。而且我记得，那家居酒屋就是桐野同学家里经营的？” “是啊。” 宗谷点了下头，“但是最近几天，楽泉亭暂停营业。” “诶，为什么？” “桐野家有亲戚去世，他们一家都去关东吊丧了。” “……” 野间南怔了怔，与另外几人面面相觑。 “那就没办法了，换一家。” “只能这样了。” 离开卡拉ok，开车的野间南本打算先将两个学生送回去，末了又改了主意。 “车上坐不下了。宗谷，你负责送京子回家。” “……你也太不负责了，副担任野间老师。” “因为我相信宗谷。” 野间南握住方向盘，上车的几人赶紧系上安全带，“这里都是自己人，都知道你其实很能打。安全什么的，是不会有问题的。” “这不是一回事。” “总而言之，京子就交给宗谷了。把她送回家或者带回家，都随便你。拜拜~” 说罢，她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等到撑伞的两人消失在后视镜里，副驾上的花井麻友里才收回视线。 “话说，阿南撮合得太刻意了。” “没办法啊。” 把握着方向盘，野间南叹了口气，“我们的京子大小姐正经又别扭，温水可融化不了她这块坚冰。” “我看宗谷就挺温和的。” “那或许是他吸引京子的地方，和撮合他们的外力又不是一回事。” 她望着前方，“两个人互相吸引，又都有自己的坚持或者说固执，这种时候，就需要热心的我来推他们一把了。” “阿南。”看上去较为年轻的巫女小林丽子，从后座探着身子，“我也很看好宗谷和大小姐，不过还是觉得顺其自然会更好一些呢。” “你下车。” “讨厌！” 花井麻友里笑了笑，抬眼望向远处的霓虹。 “不过，自从认识宗谷，京子的笑容确实比以前多得多了。” “是啊。” 野间南面色认真，“所以我才更不希望京子错过宗谷。” “看上他的女孩子，可不只是我们的大小姐呢。” 卡拉ok的位置不近不远，步行到菅原家，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天上下着小雨，好在宗谷和京子都带了伞。 花俏和朴素的雨伞各自歪向一边，像彼此的颜色一样难容，底下的人却走得近。 “话说回来，玉子是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不是。母亲今天在家。” “是吗。”宗谷点了下头，“那就好。” 大女儿能力出色，早早便能独当一面，菅原夫妇平日里对具体的社务插手很少，更多精力都放在以神职者的身份进行社会活动以及应酬上。宗谷经常拜访菅原家，也没见过他们几次。 “也是母亲让我和花井小姐她们一起过来的。”京子说道。 “偶尔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 她瞥向一旁，握着伞柄的手动了几下，“这不是放松……” 宗谷笑了笑。 两人走在巷子里，后方传来汽车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往旁边让了让。 京子站在他身后。 灯光由远及近，照亮他半边侧脸。 “宗谷同学……” 他望了过来。 京子看着他，“宗谷同学以后会离开近畿吗？” “……” 宗谷一怔，继而点头。 “会。” 轿车驶过，灯光消失。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我得去寻找他们的踪迹。” “说得也是。”京子早就知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这之后的问题，她暂时不愿去想。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宗谷，也觉得为难。 红色的尾灯渐行渐远，两人继续往前。十多分钟后，宗谷在菅原家门外停了下来。 “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京子点点头，两眼看着他。 “晚安。” 不说点什么的话，她今晚大概是睡不好觉了，宗谷心想。 “虽然还没有找到未来的目标，以前是想当个医生来着……但在离开近畿之前，我想先完成高中到大学的全部学业。” “……” 京子张了张嘴，两只手捏在一起。 “那还有好多年……” “是啊。” 宗谷点头，又望了眼门后偷看的玉子。 “既然已经混乱了这么多年，就让世界稍微再等等。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一出手就能拯救世界的救世主。” 京子皱着眉，嘴角却也跟着扬起。 “宗谷同学。” “嗯。” “这是懈怠。” 第136章 伤怀 将京子送到家，时间也不早了。宗谷转身离开，坐上了回去的电车。 归途只有短短两站，还没抵达的时候，他接到了桐野茜的电话。 “宗谷……” “桐野。”电话另一边只传来她的声音，环境比较安静，似乎已经回到了住处，“你还好吗？” “不太好。” 她声音不高，还有些沙哑。 “在灵堂待着就会流泪，眼睛好痛。晚饭也没心情吃。妈妈让我先回来了。” “……” 隔着电话，宗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晚饭不吃可不行。” “嗯，我已经有点饿了……” 他垂着眼，“去吃点东西。” “跟宗谷打完电话就去。” 桐野茜继续说了下去，“灵堂设在家里，爸爸妈妈都在那边守夜。伯母准备了守夜款待，应该还剩下一些寿司。” “是吗。” 宗谷想了想，又问道：“住的地方远吗？” “不远。我和爸爸妈妈都住在伯伯的堂弟家，过去只要几分钟。” “那还挺近的……” “宗谷。” “嗯。” “我没看见伯伯的灵体。” “……”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人死去的一瞬间，灵魂或是随着生命同时消散，或是脱体而出，成为暂时不具意识的‘茫然灵’……说不定谷岛先生已经变成了灵体，正在前往彼世黄泉的路上。” 虽然明白他只是在安慰自己，桐野茜还是问了一句： “那伯伯还会回来吗？” “等灵体恢复清醒，如果他还记得家人，应该会回来看一眼的……当然，灵体的思维是无法掌握的，谷岛先生说不定会在路上流连忘返，迟迟不归。” 桐野茜抱着腿坐在榻榻米上，脑袋枕着膝盖，“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在等着伯伯回来呢。” “就算回来了，普通人也看不见他。” “至少我看得见。对了，今天来了好多灵觉者，我一个都不认识。” “是吗。” “应该都是宗谷说的‘机构’的人。” 宗谷应了一声，说道：“毕竟谷岛先生以前也是机构的一员。” “而且伯伯隐退之后，还经常四处帮忙呢。” “嗯。” 在两人遥遥对话时，电车也抵达了车站。 他下了车，往外面走去。 “宗谷还在外面吗？”桐野茜听见了车站里的声音。 “刚从京子那里回来。” “哦。” 电话另一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车站灯光在身后照着，宗谷走下台阶，“桐野？” 她闷应一声。 “先去吃点东西。”他更在意她的身体状况，“然后早点休息。” “宗谷到哪里了？”她忽然问道。 “我？刚刚走出车站。” “那等宗谷到家，我再起来。” “好，那我准备跑步了。” “……正常走回去就可以啦！” 宗谷笑了笑，虽然没有真的打算跑回去，脚步还是加快了一些。 “那边还在下雨吗？” “嗯。” “关东这边只是多云。早上过来的时候，还能见到太阳呢。” “是吗。” 长发披散，桐野茜慢慢躺了下来，将手机放在耳边，微闭着眼。 “红子今天来找过宗谷吗？” “没有。” 宗谷这才想起下午出门之前，他给吉川发了消息，而她一直没有回复。 “我发给红子的消息，都是未读呢。”桐野茜说道。 “我这边也是。” “红子在忙什么吗？” “不知道。” 一手撑伞，一手拿着手机，宗谷维持着这样的状态，漫步夜雨中； 而电话另一端的桐野茜，情绪短暂地高昂了一阵，很快又下沉到安静的低落里。 从车站到桐野旧宅的路上，两人没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听着对方的呼吸，借此判断电话还处于连通的状态。 “睡着了吗。” “……才没有。” “起来。” “宗谷已经到家了吗？” “嗯。” “好。” 桐野茜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拜拜。” “你先出门。”宗谷在院子外停了下来，“到了那边，再挂电话也不迟。” 她笑了一下，“好~” 起身离开借住的地方，桐野茜走出巷子，一眼望见了就在前面不远处的谷岛家。 “……” 深深吸了口气，她朝那边走去，在院子外停下。 “宗谷，我到了哦。” “看来真的很近。” 她没有再笑的力气，他也不再多说。 “那就早点休息，晚安。” “嗯，晚安……还有，谢谢。” 挂断电话，两人各自走进院子里。 进入灯火通明的灵堂，桐野茜的去而复返吸引来几道目光，只是很快又都移开了，除了桐野宏幸和桐野庆子。 “妈妈……” 桐野庆子与丈夫静坐在一起，摸了摸女儿的脸，“睡不着吗。” “我有点饿。” “厨房里还有寿司，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我知道在哪里。” 桐野庆子点点头，又交待了一句，“不要打扰到别人。” “我知道了。” 离开灵堂，桐野茜向厨房走去，途中遇见几个穿着黑色正装、站在一起交谈的中年人。 稍近一些，双方同时感应到彼此的灵觉者身份。 因为互不相识，也因为年龄上有不小的差距，双方对望后只是点头致意，没有更多交流。 和白天那些人一样，这几个应该也是机构的人，桐野茜心想。 即将走远的时候，她听见一声叹息，他们又低声交谈起来了。 “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那可是‘回光灵’……发现的时候就意味着……” 回光灵？ 几人在谈论的必然是伯父谷岛朝阳在登山时遇难的事情，桐野茜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想了解更多。 “茜？” 一身丧服的谷岛惠子端着托盘，从厨房里出来了，“我看你没吃晚饭，果然饿了吗。” “伯母……” 她立即眼睛一红。 伯母走了过来，托盘上摆着一些素寿司。 “厨房里还有，茜自己随意。不够的话，伯母再准备。” 红着眼的少女连连摇头。 谷岛惠子垂眼低叹，又抚慰两句后，端着托盘离开。 去厨房里吃了两块寿司，桐野茜心里难受，稍微待上片刻便又回到了晚上歇息的地方。 客房里已经铺上被褥，洗漱过后，她躺进了被窝。 “……” 捏着手机，她想给宗谷打电话——就算什么也不说，只是彼此沉默着。 她又放下了。 “疼……” 桐野茜闭上眼睛，揉了一会儿。 两眼模糊之时，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手机忽然响了。 有新的消息。 宗谷看了眼装着手机的口袋，又抬起头来，继续刷牙。 嗡嗡—— 又有一条消息。 刷牙，漱口。拿出手机。 两条消息，分别来自两个人。 桐野：红子病倒了。 吉川：抱歉，昨晚回来就发烧了……睡了一整天。 第137章 探病 淋了场大雨，又没有及时换下湿透的衣服，作为弥补的热水澡也没泡上太久，饱经风雨摧残的吉川，在回去的路上便有些头晕，到家后很快就倒下了。 昏昏沉沉，醒醒睡睡。 被父母带去医院检查，开了些药，回来后又继续躺着。周末的第一天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她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给宗谷以及远在关东的桐野茜回了消息，她也没能支撑太久，很快陷入沉睡。 又一夜过去，吉川因一些动静而醒来时，手机还在手里抓着。 “唔……” 她习惯性地望向窗外，想通过天色来判断时间，但很快发现行不通。 “好暗啊……对了，还在下雨……” 按亮手机，时间是上午九点过半。 还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23:05]茜：放下手机！休息！不要回复我了！ [01:39]茜：红子还醒着吗？ [07:58]茜：早上好，今天有舒服一点吗？ [07:59]茜：要好好休息哦。 [07:31]宗谷：早上好，身体怎么样了？ [07:46]宗谷：大小姐还没醒吗。 [09:23]宗谷：我来探病了。 “……” 看着最新一条消息，睡得有些迷糊的吉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探病？！” “红子——” 楼下忽然传来妈妈的叫喊，“你醒了吗？宗谷君过来探病了——咦？”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底下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吉川明白，宗谷已经上门了。 她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扭头望向衣柜上的镜子。 “……” 看不清。 “眼镜……” 摸索着找到眼镜，再看镜子，里面的少女脸上带汗，面容有些憔悴。在枕上翻转了一天两夜，一头短发也是乱糟糟的。 “……” 不能见人。 虽然自己此时依然有种病态的美，或者说底子太过优秀，即便憔悴几分也不影响美色…… 但还是不能见人。 思来想去，吉川又倒回床上，将被子拉到眼睛底下。没有洗漱和整理仪容的时间，她打算装睡糊弄过去。 而楼下的客厅里，吉川太太看着跟宗谷一起进来的娇小少女，忽然冒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似乎来自相当遥远的记忆里。 “这个孩子……” 吉川太太看向宗谷，“是宗谷君的妹妹吗？” “……” 宗谷抿了下唇，“不，她是我和吉川的同班同学，朝雾铃。今年十七岁了。” “啊，你就是红子经常提起的朝雾同学……居然比红子还大一岁吗。” 看着娇小稚气的少女，吉川太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刚才的那种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朝雾同学？” “……” 朝雾铃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点了下头。 “在哪里？” 她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吉川太太稍微有些遗憾，也没再追问，转而又走到楼梯口喊了一声。 “红子——” 还是没有回应。 “太太，吉川还在休息的话，就不必打扰她了。”宗谷说道，放下手里的慰问品，“我们下午的时候再过来。” “红子可能没听见。” 难得宗谷来探望女儿，吉川太太还不想让他就这样回去，直接上楼了。 “只是有点发烧，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也该醒了，宗谷君和朝雾同学一起上来。” “……” 两人对望，宗谷又提起桌上的慰问品。 “上去。” “嗯。” 待吉川太太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才低声问道：“吉川太太说见过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二十六年前。” 不过二十余年光阴，往事依然历历在目，朝雾铃记得清楚。 “夏日暴雨，鸭川汹涌，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吉川太太失足落水，我和老师正好在附近，就让人救了她。之后交谈过几句。” “……” 宗谷愕然。 “这么久之前的事情，铃还记得。” 她望了过来，“吉川太太旧姓元桥，在近畿很少见，或许是我一位故友的后辈，所以稍微留了点印象。” “是吗……” 两人很快来到楼上，宗谷没有接着问下去。 吉川太太坐在床边，摸着女儿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温度，又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几眼，回头道： “宗谷君不用客气，进来。” “打扰了……” “红子大概很快就会醒过来，我去倒饮料。” “不用客气了，我坐一会儿就回去。” 吉川太太只是笑笑，又望了望觉得眼熟的朝雾铃，就转身下楼了。 目送她走出房间，宗谷顺势打量了一下吉川的闺房。 空间不大不小，内部的家具摆设可以看出是精心布置过的。玩偶之类的物件虽然多，但毫不凌乱。书桌上摆着电脑，旁边有两副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类教辅书。 他走到床边，吉川侧身睡着，大半张脸蒙在被子底下，两眼紧闭。 “已经是第三天了，还在昏睡……看来真的病得不轻。” 短发覆盖着侧脸，少女呼吸平稳，睫毛微颤。 “不过，我刚才发出去的消息，倒是‘已读’了。” “……” 她立即睁开眼，身体翻转，手也伸出被窝，无力地打了过来。 宗谷轻而易举地接住她的拳头，握着摇了两下，又对她一笑。 “早上好，吉川小姐。身体状况如何？” “不要随便到女孩子的房间里来啊……诶，铃也来了吗……” 上楼以后，朝雾铃一直没开口，吉川此时才看见她，下意识地先将手挣了出来。 “……” 朝雾铃视若未见，走到床边坐下，也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抬起眼，盯着她小小的手掌。 “铃的手好凉呀……” 片刻后，朝雾铃收回手，吉川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 宗谷看了看床头的药和湿毛巾，又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问道：“怎么样，今天精神一点了吗？” “感觉好了一些……至少没那么想睡觉了。昨天睡了一整天，还是昏昏沉沉的。” “真是虚弱。” “……” “吉川上体育课的时候总在偷懒，我都看见了。” “这不是探望病人的时候该说的话！” 宗谷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我带了慰问品。” 吉川望了一眼，“带了什么？” “是……” 再次上楼的吉川太太打断了他的话。 她送来两杯饮料，又关切了不再装睡的女儿几句，接着便带上房门下楼了。 宗谷将折叠收起的矮桌支开，朝雾铃将那袋慰问品放上去。 “布丁。” 吉川坐起身，先拢了拢身上的睡衣。 “感冒了能吃布丁吗？” “小孩子能吃，高中生应该也没问题。” “……” 她瞪来一眼，接着又说道：“我要换衣服，宗谷先去外面站一会儿。” 他起身离开房间，片刻后才被喊进去。 吉川坐在矮桌旁，忙着撕开布丁的包装，看上去也就多披了一件外套而已。 挖起一小勺嫩滑的布丁，送入口中，她脸上显露出满足的微笑。 “活过来了……谢谢，铃。” “那是我买的。” “顺便也谢谢宗谷。” “虽然现在才问已经有些迟了……”宗谷在对面坐下，“不是传染性感冒？” “嗯？是的哦。” “……” 他沉默了几秒，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副口罩，就要给朝雾铃先戴上。 “不是啦！”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 宗谷先移开视线，“看起来还挺精神的……明天去学校应该没问题。” “大概。” 吉川用小勺子挖着布丁，慢慢地吃着。 “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生这么重的病。” 毕竟是在社团“外勤”路上淋的雨，宗谷觉得自己也有一点责任。 “道什么歉啊，宗谷自己不也淋湿了吗。” “我没考虑到吉川居然这么虚弱。” “……” 她狠狠挖了一勺。 朝雾铃走到书架前，看了一会儿，很快失去兴趣。 “话说回来……” 看着她，宗谷又想起了刚才的事情，“吉川的妈妈以前是姓‘元桥’吗？” 吉川愣了愣，“宗谷怎么知道？” “猜的……不对，是无意间听说的。” 她狐疑地看着他，“听谁说的？” “这你就别管了。” “哼……妈妈是姓元桥，很少见。” 宗谷点头，“完全没听说过。” 吉川继续说道：“室町中期，近畿出了个小有名气的俳人，叫元桥一茶，就是妈妈家族的先祖来着……除此以外，好像没有其他姓元桥的名人了。” 宗谷看向朝雾铃，她点了下头，接着走了过来。 “诶？” 突然被摸了摸脑袋，吉川有些不知所措。 “好好养病。”朝雾铃关照道。 吉川茫然地看着她。 “好的……” 第138章 更衣室 一勺接着一勺，布丁逐渐见底。 到了一口可以吃完的程度，吉川又竖起塑料勺一切，将一小块布丁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不要玩弄食物。” “……” 她没有继续再切下去，“管得真多。” 宗谷望着仅剩的一点布丁，“味道还行。” “要是觉得不行，我尝过之后，就不会接着吃下去了。” 他笑了笑，“那吉川下次病倒，我还带这款布丁来探望你。” “别乌鸦嘴！” 一拖再拖，这份布丁到底还是吃完了。 “那么……” 宗谷也如她预料的那般站了起来，“吉川还在养病，也不能打扰你太久。我们该回去了。” “嗯……” 她扶着矮桌站了起来，“我送你们。” “说什么傻话。”宗谷将矮桌重新折叠，靠到一旁，“病人还是好好休息。” 他提起袋子，“剩下的布丁，我帮你放在冰箱里。” “好……” 吉川拉了拉身上的外套，还是送到了房间门口。 “谢谢你们今天特地来看我。” “不用客气。” 宗谷和朝雾铃走出房间，回头看她。 “明天见。” 第二天早上，一年a班的早班会。 “那个……” 柴崎诚看了眼点名簿，又望向朝雾铃身后的空位。 “吉川同学身体不舒服，今天请假。” 隔壁的一年b班，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也同样空着。 咚！ 篮球在室内体育场的地板上弹了一下，又回到伏见庆介手里。 时间飞逝，该出手了。 面对重重阻拦，他忽地一跃而起，摆出要远投的动作。 面前的几人果然抬手阻拦，他却将球往侧后方一抛，传到了另一位队友手里。 宗谷稳稳接住，又运球几步，看准时机将球投了出去。 咣！ 篮球砸中黑色方框的边角，反弹后撞上球框，再滚落网中。 “宗谷好棒——” 球场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娇声欢呼。 “……” 伏见喘着粗气，双手叉腰，朝那边望了一眼，龇牙咧嘴地摇着头。 对场边欢呼的女生们挥了下手，宗谷走到伏见身旁，拍了拍他的肩。 “good pass” 他笑了一下，而土屋大志在此时吹响了哨子。 “累死了，可算下课了。” “集合。” 另一边，穿着黑色运动服的野间南，也将a班b班的女生们召集到了一起。 “好像少了两个人……哦对，两个班各有一个女生请假了。” 集合，下课。 宗谷和伏见走出体育馆时，外面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身上都是汗……好想洗个澡啊。” “去雨里站一会儿。” 走出几步，宗谷回头看了看，见朝雾铃跟几个女生走在一起，又转了回来。 平日里的两个同伴都请了假，她似乎也没受太大影响。 体育课是提前下课，教学楼里还静悄悄的。一楼更衣室的水管早就已经修好，自然不必再去教室里换衣服。 脱下运动服，宗谷正要穿上制服，忽然注意到了身旁的灼灼目光。 “……” 他抬起胳膊，护住了胸。 “别这样……”伏见左右望了一眼，“更衣室的气氛都变得奇怪了。” 宗谷笑了一下，继续穿衣服。 “那个是什么？” 伏见示意他胸口挂着的东西，“之前就注意到了，宗谷好像一直戴着它。” “护身符。”宗谷提起护身符，给他看了几眼，“很重要的东西。” “是桐野同学送给宗谷的？” “……没错。” 伏见回想起平日所见，“难怪她总是过来摸宗谷的胸口。” “嗯……” 宗谷沉吟着。即便黄金周去京都游玩时，他送了一条四叶草挂坠给桐野茜，也没能改变她这个习惯。 “说起来，桐野同学今天好像也请假了。” “对。” “她也和吉川一样生病了？” “有别的事情。” 换上制服，看着宗谷将护身符塞进领子里，伏见又想起一件事。 “等雨季过去，游泳池也差不多要开放了呢……到时候换上泳装，可不能佩戴任何东西，这一点可是很严格的。” “是吗。” 宗谷望了望窗外阴沉的天空，“到时候再说。” 解决月读事件后，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黄泉之女了。在周边机构的情报往来里，他也没见到任何与之相关的内容。 毕竟要逃出黄泉，至少得有一只实力强大的凶灵打头阵，撕开彼世与人世的界限才行。 因此除了月读刚逃到近畿的那两个月，黄泉之女在人世其实也是相当罕见的。 他一直戴着护身符，与其说谨慎，更多还是习惯。 “大不了就摘下来。” 而伏见此时关注的点，已经转移到了雨季结束后的游泳课上。 “游泳池！泳装！ i love sur！” 宗谷摇摇头，问了一句，“游泳课也是和女生一起上吗？” “当然，毕竟我们学校只有一个游泳池。” 伏见双手比划着，“到时候，男生在左边，女生在右边。基础练习结束后，就是一个多小时的自由活动！想去哪就去哪，泡在女生那边也没关系！” “你也太激动了……” “高中三年的游泳课，可能是我此生最后的机会了。” 宗谷斜视着，“去海边或者市民游泳池啊。” “氛围不一样。” “……你就是讲究太多，才……唔。” 伏见眯起了眼，“虽然宗谷没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你打算说什么恶毒的言语了。” “我先出去了。” 系上最后一枚扣子，宗谷离开男生更衣室，伏见很快便追了上来。 两人一起往楼上走去。 “话说回来，感觉宗谷今天一直没什么精神呢。是因为吉川和桐野同学没来学校吗？” “……不如说，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样子。” 更多时候，他的情绪都是被桐野或者吉川调动起来的，“偶尔远离她们，享受一日宁静，也是一种不错的感觉。” “是吗。” 伏见看了看他，“那今天放学后，宗谷要不要来推理同好会坐坐？” “啊，我打算去探望吉川来着……” “你这家伙！” 窗外的雨断断续续地下着，让人对时间的感觉也变得断断续续。 下午的时间被铃声和雨水切割成几十上百片，拼凑着、跳跃着，来到了放学前的晚班会。 “……对了，有谁和吉川同学家住得比较近，帮忙把这几张试卷带过去。” 柴崎诚话音刚落，就见到最前排的朝雾铃望了过来。 她以点头回应他询问的目光。 “那就交给朝雾同学了。” 而班会结束后，她将拿到手的几份试卷交给了宗谷。 “铃不过去吗？” “文艺部。” “好。” 宗谷收起试卷，余光瞥见教室后门有个女生探头探脑的，看着有些眼熟。 “宗谷同学……” 看见他还在座位上，她便走了进来。 “我听茜说，宗谷同学和她住得很近，能拜托你把这些试卷带给她吗？还有这几本笔记。” 是桐野茜的同桌。 “她还没回来……算了，给我。” “谢谢。” 去特别楼的社团部室转了转，门口的信箱里有几封信件。 宗谷一一拆了，见都是些小事，就又塞回了信箱。再去跟朝雾铃打了声招呼，他便离开了学校。 来到吉川家，红子的母亲热情地接待了他。 “打扰了。” “宗谷君也来了，欢迎。” 也？ 宗谷来到楼上，还没抬手，红子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 “宗谷，快进来。” “……” 他怔了一下。 “桐野？” 桐野茜站在门内，穿着便服，已经换下了参加丧礼的黑色正装。 “我回来了。” 她短促地点了下头，然后将他拉进房间里，关上房门。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副严肃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疑惑几乎脱口欲出，而桐野茜的问题酝酿已久，更先一步问了出来。 “宗谷，什么是‘回光灵’？” “……” 目光一抬，宗谷皱起了眉。 第139章 回光 谷岛朝阳。男性。灵觉者。令和二年八月二十一日，在攀登埼玉县内秩取山北部高峰时，遭遇突发性恶劣天气，为解救同行者大原正义，被卷入泥石流，不知所踪。 失踪时间，在令和二年八月二十一日深夜、到八月二十二日凌晨之间。 八月二十二日上午，谷岛朝阳以“回光灵”形态重新出现，失去部分记忆，作为登山事故幸存者被解救。 令和三年六月十三日，大雨，秩取山北部高峰区域发生小面积山体滑坡。附近居民发现疑似尸体的老年男性，报警并上报至秩鸣神社。 六月十四日，确认被发现的身份，为令和二年登山事故幸存者之一的谷岛朝阳。 六月十四日下午，“回光灵”谷岛朝阳抵达秩鸣神社，在接近身体的途中自行消散，正式死亡。 以上，为东京都灵觉者机构、对桐野茜远房伯父谷岛朝阳的死亡所出具报告的部分内容，来源是桐野茜的伯母，谷岛惠子。 “我想知道……” 桐野茜站在门边，看着刚刚到来的宗谷，“‘回光灵’到底是什么？” “报告上说，伯父去年夏天就已经遇难了。难道黄金周的时候，我和宗谷见到的那个伯父其实是虚假的吗？”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是假的，但也是真的。” 吉川太太从楼下上来，为宗谷送来饮料，也让房间里近乎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在她离开后，宗谷走到矮桌旁坐下。另一边坐着吉川，看上去还算精神。 “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她抿了抿唇，“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头晕，妈妈让我多休息一天。” “是吗。现在呢？” “已经没问题了。” 桐野茜也过来坐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宗谷。 他拿起饮料喝了一口，“我没见过‘回光灵’。” 桌上还放着桐野茜探病的慰问品，是几块果冻。空壳敞开着，两人已经各自吃掉一块了。 “我所了解的全部内容，都来自于机构的相关记载。” “没关系。”桐野茜点了下头，“宗谷知道什么，全部都告诉我。” 宗谷又在脑内整理片刻，开始为她说明。 “早在平安时代，就已经有‘回光灵’的记载了。是一个普通人遇见了‘回光灵’，向别人转述，然后被记载下来的。说是在信州，有个村夫……” 在信州，有个村夫要去外地办事。 途中要经过一段峭壁，道路狭窄险峻，稍不留神就会坠下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村夫抵达附近时已是傍晚，看不清道路不谈，入夜后还可能会遭遇野兽，便在附近寻找地方暂歇一夜。 囊中羞涩，他住不起旅店，只能在野外的破庙里歇息。 除了村夫，破庙里还有一个云游僧。两人各自歇息，互不打扰。 只是到了半夜，村夫忽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定眼看去，是破庙的木门在不停晃动。 可夜里一点风也没有，木门是自己在动。 正在村夫惊慌之时，一旁歇息的云游僧也醒了过来。 和尚毫不畏惧，拿起禅杖，对着空无一人的庙门大声呵斥。 不消片刻，晃动的木门居然停了下来。 云游僧自称宝庆。他告诉村夫，刚才是有野鬼作祟，此时已经被他喝退了。 宝庆云游四海，听闻此地有大妖作祟，正是为除妖而来，已经在附近盘桓搜寻月余。 村夫千恩万谢，后半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一早，他便与云游僧宝庆道别，继续赶路。 艰难地通过那段险峻峭壁，村夫在几日后赶到目的地，并在那里待了半年多的时间。 直到第二年春暖花开之时，他才打道回府。 再次经过那段峭壁上的小路，又是天昏地暗时。村夫自恃身手矫捷，又熟悉路径，打算趁天色还未全黑赶紧过去，去那间破庙里捱一晚上。 结果，刚摸行到中途，他便失足坠了崖。 坠落途中，他抓住了峭壁上的藤蔓，幸免一死。 只是藤蔓到底不够结实，支撑片刻后便断裂，村夫还是跌落谷底，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现这片幽谷底下躺着数具尸骸，腐烂程度各不相同，似乎都是与他一样的坠崖者。 而其中离他较近的一具尸体还很新鲜，面目清晰眼熟，竟是宝庆！ 村夫万分悲痛，只是无力为宝庆收敛遗体，打算爬上峭壁后再找人来。 他在谷底待了几日，终于寻到一条小路上去。 路过那间破庙时，村夫触景伤情，打算进去为宝庆祭拜一番。 进了庙里，却见一云游僧倚柱酣睡，竟又是宝庆！ 村夫惊骇大号，而宝庆也很快苏醒。 认出他后，宝庆谈笑自若，又称惭愧，大妖未除，而旧识已归。 村夫见他光明正大，不似野鬼，便将自己在悬崖谷底所见告诉了他。 宝庆不以为然，只道他误认，不过仍愿意随他回去，为坠崖者收敛尸骨。 两人结伴回到谷底。 村夫一路找寻，刚见到不远处的伏地死僧，身旁的宝庆就凭空消失了。 而地上的宝庆一声呜咽，再无声息。 村夫过去细看，云游僧竟像是此时才死去。 回去之后，他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并幸运地被文字记载下来，成为机构最早有关“回光灵”的情报记录。 “村夫第一次见到的宝庆……” 吉川看了看仔细听着的桐野茜，又看向宗谷，“其实就是所谓的‘回光灵’？” “对。” 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从古到今，‘回光灵’都非常罕见，记载本就不多； 而且不易发现，因此只能在事后进行回顾。机构也只能大概地总结出‘回光灵’的几个特点，并不一定准确。” 桐野茜望着他，“什么特点？” “其一，是形成的条件： 只有灵觉者死后或者说将死之时，才会生成脱离于身体的‘回光灵’。至少目前还没有一例普通人生成‘回光灵’的记载； 另外一点，便是将死之时抱有某种强烈的信念。比如执意除妖的宝庆……还有遇到泥石流时，一心打算救人的谷岛先生。 其二，‘回光灵’是比灵体层次更高的存在，也能被普通人看见。 除了会失去死亡前后的相关记忆，音容笑貌、性格乃至灵觉强度，都与本体没有区别。一定程度上，有些类似回光返照，‘回光灵’的名字也因此而来； 而本体在‘回光灵’持续期间，不受外力干扰便不腐不坏，维持原状。也有人因此认为，生成‘回光灵’以及保护本体的力量，可能来自神国也即高天原…… 说远了。 其三，因为失去了部分记忆，‘回光灵’本身没有相应的自觉。它们会按照原本的状态继续生活，直到重新接近本体时才会回归，迎来最终的死亡； 或者在一定时间后，‘回光灵’即将自行消散之前，也会觉醒全部的记忆。灵觉越强，生成的‘回光灵’也持续得越久。” “最后……” 宗谷停顿了一下。 “若是生成‘回光灵’，无论最终以何种方式消散，正式死亡后都不会再次生成灵体……所以我在黄泉里待了两年，见识过百万灵体，也没遇见一个‘回光灵’。” 桐野茜沉默良久。 “所以，伯伯也不会再回来了。” “嗯……” 她将脑袋埋到了吉川的肩上。 窗外又下起雨了。 第140章 死而无憾 听见楼梯上传来的缓慢脚步声，吉川太太扭头望去，只见女儿还有来探望她的那两个孩子，一起下来了。 “这就要回去了吗……啊呀，这是怎么了？” 被询问的桐野茜微微摇头，红着的眼眶还有些湿润。 “没事……” 宗谷跟在一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她告辞。 红子将两人送到门口。 “我明天肯定能去学校了。” “学校……对了，差点忘记了。”宗谷打开书包，将那几份试卷交给她，“吉川的作业。阿诚让我带回来的。” “谢谢。” 红子接过作业，与两人道别。目送他们走远，她轻轻叹了口气。 “茜……” 一直走到巷子转角处，宗谷回头看了一眼，又挥了下手。 她点点头，也挥挥手。 刚放下，又抬起来更快地挥了挥。 这是在回应桐野茜。 “走，宗谷。” “嗯。” 雨一直下得断断续续，到此时又停了。 走在回家路上，身旁的桐野茜不似往日，安静得让人有些不习惯。 宗谷望了望她的侧脸。 在一去不回的永别面前，他也想不到什么最合时宜的话予以安慰，只能深深吸气。 桐野茜望了过来，“宗谷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呢。” “是吗。” “连敷衍的假笑都没有了。” “……” 宗谷敷衍地假笑了一下。 “什么呀，笑得真难看……” 她也皱着眉笑了起来，很快又收敛，“果然是被我影响了吗。” “我没办法视而不见。” “我也没有办法不去想伯伯的事情……抱歉……” 宗谷抿了下唇，望向前方。 “我明白的。” 在很早以前，他就体验过这种悲痛，而且旷日持久，更加激烈。 各怀心事，两人沉默地往前走着。 快到旧宅时，桐野茜才开口。 “宗谷，我想留下来吃晚饭。” “好。” “爸爸妈妈还在埼玉，我是一个人回来的。” “是吗……” 宗谷看了看她，“因为‘回光灵’的事情？” “嗯。” 桐野茜点了下头，“伯母说，这件事原则上是不能告诉直系亲属以外之人的，她只告诉了我。因为不能问别人，葬礼结束后我就回来找宗谷了。” 他表示理解。 “那桐野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张口欲言，只是想了会儿，只吐出一句“什么都好”。 “我知道了。” 两人走进院子，却在门前分道而行，宗谷往另一边走去了。 “去哪儿？” “后院。我去摘点蔬菜。” “我也去。书包给我。” 宗谷取下书包，“对了，桐野的作业我也带回来了，就在里面。” “讨厌，带这种多余的东西干嘛。” “……” 接过书包，她也只是丢在玄关里，和她的书包靠在一起。 “待会儿就在这边把作业解决了，有不懂的可以问我。”宗谷说道。 桐野茜将他往外推，“再说。” 绕到后院的菜地，宗谷摘了几样蔬菜，顺便看了看其他几种作物的生长状况。 “怎么样？” 见他弯下腰查看，桐野茜在后面问了一句。 “唔……” 他不太懂，“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那我去看看番茄。” “嗯。” 黄金周结束后又过了一星期左右，育苗盘里的番茄幼芽纷纷破土而出，长成了种苗。 宗谷和桐野茜特地在周末抽出大半天的时间，将所有种苗移栽定植到了地里。一次性将水浇透之后，便任其生长了。 一个多月过去，番茄植株还处于幼苗期——虽然看上去已经是挺大的一株了。 番茄的生长过程分为四个阶段，而在大花蕾显现之前，都属于幼苗期，约五十天左右。 几十株番茄，井然有序地分布着，占了一小片地。桐野茜在旁边看着，宗谷也很快抱着那些采摘下的蔬菜走了过来。 “再长高一点，就该给这些番茄搭架了。” “是呀。” 又望了几眼，宗谷抱着蔬菜回到屋里，做一些简单的处理。 望着台面上的食材，他沉思起来。 “做点什么好呢……” “我回来了——” 月读在玄关换着鞋，喊了一声。 走进屋里，宗谷已经在厨房门口探着脑袋等他了。 “好慢。” 月读提了提手上的便利袋，里面装着的是他让他跑腿去买的几样东西。 他抱怨道：“便利店好远的。” “不是让你骑单车过去吗？” “谁会骑那玩意儿啊。” “我会，桐野和吉川也会。”宗谷接过便利袋，“等铃再长高一点，她也能骑。” “她还能长高？你开玩笑……总之我是不会继续学骑单车的。” 月读强调着，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也不怎么出门。” “摔倒几次就放弃了吗。” 检查完便利袋里的东西，宗谷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还没让月读大人赔修车的钱呢，那可是我新买的单车。” “……” 月读顾左右而言他，“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上去了。” “等等，找零呢？” “那不是给我跑腿的钱吗？” 宗谷冷笑，又伸出手来。 “我说的是，‘找零里有一千日元是月读大人的跑腿费’，对？” “……” 月读撇了撇嘴，还是将找零的钱拿了出来。抽走一张千元钞票，他将剩下的钱还给宗谷。 “辛苦了。” 他提着调料，转身回到厨房里，“晚饭差不多快准备好了，待会儿自己下来。” “噢。” 月读还没离开，宗谷又突然回过头。 “话说回来，月读大人现在攒下多少钱了？” “……你想干什么？”他立即警惕起来。 对于他的防备，宗谷既是高兴，又有点不屑。 高兴是因为月读差点被上门的人骗走积蓄后，总算有了点防范意识，不屑则是因为他还不至于盯上他那点小钱……更别说其中七八成都是他给的。 “我有个同学，亲戚是经营电器店的。” 宗谷转了过去，打开刚买的味啉，倒进一盏小碗里。 “找他配置电脑的话，可以拿到比较实惠的价格。而且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比较方便。” 月读愣了一下，“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老是搬出那一位来吓我。” “……” 宗谷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倒也反驳不了什么，又转回去了。 “总之，这件事是真的。等月读大人钱攒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帮你联系他。” “噢……我知道了。” 月读将信将疑地回了楼上，宗谷继续准备晚饭。 厨房后窗外的天空，本就阴沉沉的，在无声无息中变得更加昏暗。 等宗谷再抬起目光，只能从玻璃上看见厨房内部的倒影时，晚饭也准备完毕。 解下围裙，来到客厅，他发现朝雾铃已经回来了。 一旁的桐野茜趴在桌上，试卷和笔记摊开着，身体微微起伏。 “睡着了？” “嗯。” 宗谷走了过来，睡梦中的少女依然皱着眉头，睫毛湿润。 “真可怜。”他低声道。 朝雾铃抬头看了看他，“老师说，将短暂生命里的短暂联系看得太重，是大多数人类痛苦的根源。” “……真不讲理。” 宗谷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握住她的小手。 “伪装了这么多年的人类，也该稍微体谅一下人类的难处？ 除了铃这样的特例，我们人类就是这种只有百年寿命的存在啊。如果彼此的联系能维持到其中一方死亡，短暂也是永恒。” 他看了看熟睡的桐野茜，还是压低了声音。 “如果到我死去的时候，铃还陪在身边，我会觉得此生无比满足，没有遗憾了。” “……” 她只是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眨动一下眼睛，同时点头。 “我答应你。” 宗谷无声地笑了笑。 他知道朝雾铃记性很好，但自己才十七岁。到了临终的时候，他还会记得此时的愿望吗？ 他看着桐野茜湿润的眼角。 “到那时候，铃会觉得痛苦吗？”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垂眼看着彼此握在一起的手。 “我不知道。” 第141章 半个世纪 夹起一块可乐饼，桐野茜咬下一半，两眼还在桌上不断扫视。 “唔唔……奶油炖菜，炸鸡块，可乐饼，甜辣虾，凉拌海带……” 她停顿了一下，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又舔了下嘴唇，对面前的大厨一笑。 “今天的晚饭好丰盛啊。” “还行。” 宗谷坐在对面，看了看她脸上睡觉时压出的红印，低头喝一口柴鱼昆布汤。 “冰箱里就这些食材了，干脆都用了。” “诶？” 旁边的月读抬起了头，“原来是吃剩下的吗……难怪甜辣虾有股异味。” “就算是剩下的食材，也都还在新鲜的范围内。”宗谷斜了他一眼，“你吃到的异味，是刚才吃炸鸡块的时候，把柠檬汁挤到虾上去了。” “哦哦哦！” 让人身心不爽快的淅淅沥沥，都被拦在了窗外。吃着宗谷认真准备的晚餐，桐野茜脸上的笑容总算多了一点。 “感觉宗谷做的这道奶油炖菜，跟妈妈做的味道差不多呢。” 他坐直了身体。 “是吗。” 宾主尽欢。 桐野茜又夹起一块炸鸡块，直接送进嘴里，她今天懒得挤柠檬汁。 “刚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妈妈打来的第一个电话都没听见……” 桐野庆子跟丈夫要在埼玉多待一天，心里仍挂念着独自返回近畿的女儿。联系上后，得知她晚上留在旧宅吃饭，也放心不少。 “我和宏幸最迟明天下午就会回来，茜就麻烦宗谷先照顾一下了。” “哪里……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呵呵，宗谷真是稳重……” 或许是因为心情沉重，桐野庆子没像平时那样直白地开玩笑，只是表达着谢意。 都是开饭之前的事情了。 宗谷夹起一块饱蘸奶油的花椰菜，在送入口中之前，问了一句：“没睡好吗？” “是呀。” 看着他下巴上沾到的一点奶油，桐野茜眼睛弯了弯，“一个人坐新干线回来，也不敢睡觉……” 宗谷点头，“那就早点休息。” “作业还没写完呢。” “明天再补来得及。” 她摇摇头，“总觉得拖着不太舒服，我想今天晚上就解决。” 宗谷未置可否。 “先吃饭。” 晚饭过后，桐野茜想帮忙洗碗，被宗谷婉拒，便回到客厅继续解决作业。 作业并不多，只是有几个科目引入了一些新的知识，得先学习和理解才能完成。 a班和b班的各科教师基本一样，朝雾铃用桐野茜同桌所借的那几本笔记，为她讲解起来。 “啊，原来是这样用的……” 桐野茜低头看着笔记上的公式，又自己思索理解了一会儿。直到思路没有滞碍之时，她才露出放松的笑容。 “铃和宗谷都很擅长数学呢。上次的考试，你们都是满分？” 朝雾铃点了下头，但只是承认上次考试的成绩，并没有完全认同她的话。 “我不擅长数学。” “铃太谦虚啦。” “不是谦虚，我只是多用了些时间加以理解。” “如果多花点时间就能变得擅长，数学也就不会变成最让人头疼的科目了……啊，宗谷。” 洗完碗筷，宗谷又去浴室确认了一下热水的情况，刚来到客厅。 他也听见了两人的话。 “铃对文学和历史之类的内容更感兴趣，确实不太擅长数学。” 桐野茜托着下巴，“不擅长数学也能考到满分吗？” “铃不是说了吗，她只是多用了一些时间。” “一些时间是多久？” “半个世纪……”在朝雾铃望来后，宗谷又改了口，“十来年。” 桐野茜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瞪了他一眼。 “热水已经放好了。” 宗谷低头看着朝雾铃，“铃先去洗，这边交给我。” “嗯。” 她起身离开了客厅。 “怎么样？”他扫了眼桌面上的笔记，“应该差不多了？” “还剩一点。”桐野茜说道。 宗谷坐了下来，示意她继续。 “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嗯？我今天不回去。” “在这边过夜吗？” “是呀。” 毕竟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宗谷很快点头，“大小姐想睡哪个房间，我去铺床。” 桐野茜笑了起来，“随便啦。” “睡楼上。”他看着笔记，“这边有换洗的衣服吗？” 她忽然站起身。 宗谷抬头，桐野茜对他伸出了手。 “现在去拿。” 外面下着小雨，一片昏黑。 走出玄关，宗谷撑开雨伞，桐野茜挤了进来。 “走。” 路上无人，远处悬一盏灯，雨丝飘落。 肩碰着肩，走到路口，另一边隐约能看到几道身影。 “宗谷能看见他们吗？” “看得见，是人。” 宗谷多望了两眼，“站在左边的，是经营酒庄的大场先生来着。” “啊……好像是有些像他。” 桐野茜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自从附近的灵体变多，白天倒还好，但走夜路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多想呢。” “遇见灵体也没关系。”宗谷握着伞，往她那边倾斜，“视而不见，大多数灵体都不会怎么样。” “你伤害他们，要比他们伤害你容易多了。雨伞也好，树枝也罢，在灵觉者手里都是武器。” 她摇了摇头，“我不会主动伤害他们的。” “嗯。” 他也只是想让桐野茜意识到，她在遇到灵体时并非毫无抵抗之力，以降低畏惧。 来到桐野家，桐野茜上去收拾衣服，宗谷在底下等着，半天才见她下来。 “……你拿行李箱干什么？” “装衣服呀。” “只是今晚在那边过夜？” “我打算暑假都住在旧宅呢，现在先带一些衣服过去。” “好。” 宗谷主动接过了行李箱。 “谢谢~我来打伞。” 回到旧宅，朝雾铃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对桐野茜准备留下来过夜也不意外。 找出衣服，后者接着去洗澡，宗谷在客厅为朝雾铃擦起了头发。 淡淡香气弥漫，陌生又有些熟悉。 他凑近闻了闻，鼻尖探入湿润的发丛。 “……” 她往后靠了一些。 “吉川送的那瓶洗发水用完了？” “嗯。” “明天去超市看看。” 毛巾重新覆上短发，包裹着她的脑袋，轻轻揉擦。 “正好食材也消耗完了，需要补充。” “嗯。” 桐野茜洗完澡出来，接着是宗谷。月读每次洗澡都要泡很久，而且总是捱到深夜才去，宗谷当然不会等他。 晚上十点多，月读下楼准备去洗澡，却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咦？” 还留在客厅里的两人，一起望了过来。 “你们怎么还没睡？” 宗谷以手覆面，深吸一口气。 “在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诶，是什么？”月读来了兴趣。 他走过去，桐野茜笑着将数学笔记推了过来。 “这个。” “……” 月读又转身出去了。 “哈哈哈——” 桐野茜笑得更欢，只是目光触及神色有些无奈的宗谷，又立即收敛了。 “明明之前还是我在指导宗谷的说……”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宗谷将笔记拿到面前，“桐野要是能注意力集中一些，这点问题早就解决了。” “学习现在还用不到的内容，我集中不了精神……” “以后都会学到的。” 桐野茜趴在桌上，一只手伸过来，将笔记合上。 “那就以后再说？” 宗谷倒是无所谓。毕竟预习之后的课程，本就是她突发奇想的要求。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不必看时间，从月读肯下来洗澡就知道此时已是深夜，而朝雾铃更是早就回了楼上。 “休息。” “我饿了。” “……” 没别的食物，厨房里还剩下一些饭。 就着酱油和柴鱼片，宗谷捏起了饭团。 “捏成小饭团。” 桐野茜从旁边探出脑袋，“一口就能吃掉的那种。” “嗯。” 他将手里的饭团一分为三，又抓了点柴鱼片，先捏了个小饭团出来。 “尝尝味道。” 她没有接，而是微微张嘴。 “啊~” 第142章 久雨初晴 自六月初入梅以来，近畿地方阴云笼罩，断断续续地下了大半个月的雨，总算在中下旬之交迎来了第一个晴天。 早上起床的时候，还能久违地见到日出。 只是看着天上的厚厚云层，宗谷觉得眼前的晴朗不会持续太久，出门前也就没晒什么东西； 而到了上午九十点钟，望着窗外浓云散开、越发湛蓝的天空，他坐在教室里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在还有靠谱的大人。 桐野庆子要在旧宅的空地上晒些东西，顺便打电话询问女儿、再由她转达意思后，替寄居的三个孩子将衣服被褥都拿出来，久违地晒了晒太阳，去去霉味。 至于月读，在宗谷出门后不久就去扶云神社打工了，并不在家。 雨停之后，太阳露了面，气温也急剧上升，而空气的湿度仍然很高。 晴天让阴霾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闷热又让人变得精神萎靡，浑身不舒服。 在这种时候回归室外的体育课，也无法让人重新振作。 尤其是当体育课的内容因为难得的晴天而突然调整为体能测试时，弥漫在a班b班学生之间的低迷气氛，简直肉眼可见。 操场上。 “打起精神来！”土屋大志吼道。 “是……” “大声点！不然就再跑一圈！” “是！” 抬手抹了把汗，宗谷带着身后的二十多个男生，继续进行热身跑。 路过跑道另一边的女生队伍时，野间南对他挑了挑眉。 “再跑快点！” “……” 他没理会。 而他旁边另一个带队的男生，正扭头望着女生们的大腿，压根没听进去。 “躁动的季节啊……” 宗谷深吸一口气，望向前方。 跑完两圈，又做了其他一些热身运动，男生们集中到跑道上，准备开始体能测试。 包括一千五百米耐久跑在内的其他项目，在入学的时候就已经测试过了，今天要进行的是因为各种原因一拖再拖的五十米短跑测试。 女生当然也要测试，只不过排在男生之后，她们的教师正在终点负责计时。 “第一组，宗谷，伏见，松山，园田……” 土屋拿着点名簿，叫了几个男生的名字。 “我还想稍微休息一下呢……” “五十米很快就结束了。” 宗谷站到处，旁边是伏见，不远的地方站着几个女生。 “宗谷——加油~” 桐野茜喊完，又抬手挥了挥，脸上洋溢着笑容。 云来云去，时间慢慢地过，她也已经从亲人的伤逝中走了出来； 在某些方面，她变得成熟了一点，而在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原来的桐野茜。 “真羡慕啊……” 伏见用胳膊撞了撞宗谷，“你看男生们的表情。” “……” 他只是摇头，朝桐野茜以及她身边的吉川和朝雾铃看了一眼，然后摆出起跑的姿势。 砰—— 发令枪响，几人同时跑了出去。 宗谷一路领跑，最先冲过终点。 喘了几口粗气，他走到计时的野间南旁边，看了眼自己的成绩。 “跑得挺快啊。”野间南正在将计时器里的数据记录到表格上，“怎么不去参加运动部？” “社务繁忙。” 野间南嗤笑一声，头也没抬。 “刚才第二个到终点的是谁？” “是我。” “你是谁啊，名字报过来。” “伏见庆介……” “咦，原来是我们班的吗……” 将几人的数据都记录下来，野间南一把拉住了打算离开的宗谷。 “你会用这个吗？”她晃了晃手里的计时器。 “……” 宗谷摇头，“实不相瞒，我是数码盲。” “少骗人了！” 见终点处计时的人变成了学生，土屋大志也没表示什么。 第二组男生准备就位，他招手示意了一下，就又按下了发令枪。 砰—— 在男生全部测试完后，野间南的良心总算又长了回来，回到了终点处。 “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 宗谷将计时器和表格还给她，一时也没走开，就在旁边站着。 桐野茜、吉川还有朝雾铃都在第一组测试的女生里，他准备等她们跑完后打个招呼，再去男生们聚集的地方。 处的几个女生正在准备着，见宗谷一直没走，野间南又扭头看了看他。 “宗谷也想看可爱的女高中生、拼尽全力朝你跑过来的样子吗？” “……” 白色的运动衫，搭配着紧致的运动短裤，让女孩子们的曼妙身材展露无余。 而跑动起来的时候…… “注意看胸部哦。” “我要报警了，野间老师。” “明明是喜欢的东西，还要遮遮掩掩，真是别扭。”野间南看他一眼，“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欲望。” 宗谷没理会，扭头望向另外一边。 “要开始了。” 野间南话音刚落，发令枪的声音随之响起。 他转回视线，一眼就看见了闪电般疾冲而来的桐野茜，其余几个女生都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这傻姑娘跑得也挺快啊……”野间南嘀咕了一声。 “开学的时候，就有好几个运动社团邀请她……” “——别打扰我。” 宗谷立即闭嘴，他差点忘了她还要记录成绩。 “哇哦，晃得真厉害……” “……” 桐野茜与身后女生的距离越拉越大，而五十米眨眼就到了。 野间南到底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连按计时器，精准地记录下女孩子们跑完全程的时间。 “怎么样……我跑了几秒？” 身旁传来夹着喘息的询问，接着便有一只手扶到肩上，随后是一阵柔软。 宗谷转过头，桐野茜稍微靠着他，正探头探脑地看着野间南手上的计时器，胸口起伏不断。 为了不碍事，她在跑步前束起长发，扎了个简单的丸子头。几缕发丝垂落，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侧脸流淌而下的汗水。 “现在这个时间，操场上没有比你跑得更快的女生了。”宗谷说道。 “嘿嘿……” 看到具体成绩，桐野茜才心满意足。 “跑得这么快，为什么不加入运动部呢？”野间南又拿刚才问过宗谷的问题来问她。 “因为没有兴趣呀。” 她不再多问，继续记录其余几个女生的成绩。 第一组女生跑完，产生了一个极为优异的记录，三个普通记录，还有两个有些危险的记录。 “勉强合格，要注意多运动啊。”野间南对垫底的吉川和朝雾铃说道。 “是……” 桐野茜将头发重新解开，又晃了两下脑袋，长发披散，柔顺如旧。 “宗谷，帮我看看后面的头发。” “没什么问题。” 烈日当头，接下来都是女生的测试，宗谷准备去男生们聚集的树荫下坐着，忽然又注意到吉川正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她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 “宗谷刚才在盯着茜的胸部，对。” “……” 宗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桐野茜，她也略带好奇地望着这边。 “刚才离得太近了。”他觉得自己的反应情有可原。 而吉川不问情理，“哼，果然……下流！” 宗谷觉得没什么需要辩解的，扭头望向树荫处，“我过去了。” “等一下啦。” 吉川又拉住他，认真地说道：“我是想提醒宗谷，其实女生对男生的视线是非常敏锐的。脸也好，胸部也好，大腿也好……男生在看什么地方，其实我们都能感觉得到。” 她顿了顿。 “宗谷刚才还看了其他的女生，对？不想被骂‘下流’的话，就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视线啊……” “……” 宗谷沉默了几秒，“真的能感觉到？” “当然是真的。这种感觉……” 吉川说着，忽然抱住胸口，上半身转向侧面，脸颊也迅速转红。 “这种当面的注视，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啊！笨蛋！” 他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那我去远一点的地方盯着吉川试试。” “……” 树荫下，男生们凑到了一起。 “宗谷这家伙喜欢的果然还是吉川……” 跑道上，女生们交头接耳。 “吉川又在缠着宗谷了……” 第143章 女子更衣室风波 一组接着一组，男女生的五十米短跑测试全部结束后，两个体育老师宣布接下来自由活动，然后便消失了，直到下课前几分钟才再度出现。 “……就这样，下课。” 野间南手一挥，两个班的女生慢慢散开，成群，向操场外走去。 另一边的男生队伍也跟着解散。吉川一眼就看见了个子最高的宗谷，接着便见到几个女生快步过去，将他叫住。 “中谷和木下居然真的去问了……” 从身旁经过的女生窃窃私语，还看了她一眼。 “……” 吉川微微皱眉。 刚才自由活动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某些女生频频望来的视线。 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宗谷那边很快就有了结果。 彼此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她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而那几个女生都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要去一下洗手间，红子和铃先去换衣服。” “嗯。” 来到女子更衣室，找到自己的衣柜，吉川摘下眼镜，将汗水浸润的运动衫脱了下来。 “吉川同学的内衣，看上去真是成熟啊。” “……” 她戴上眼镜，看着走到身旁的同班女生，“木下同学？” 木下真帆还在盯着她的胸口，“但对高中生来说，是不是有点成熟过头了……看起来就像是天天穿着决胜内衣，在期待着什么一样呢。” “……” 吉川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套上短袖制服，遮挡住内衣，又系起了扣子。 “有什么事吗，木下同学。” “没事，我只是想跟吉川同学随便聊聊。”木下真帆抱起手臂，“吉川同学长得这么漂亮，应该已经有男朋友了？” “……” 吉川没回答，只是心里已经差不多明白她为什么会来找自己了——八成是因为宗谷。 她套上裙子，脱下里面的运动短裤，木下还在旁边站着。 “为什么不回答，是不能告诉别人吗？” “这跟木下同学没有关系。” 木下忽然凑近了些，“那宗谷同学跟吉川同学有关系吗？” “……” 真是猜得一点也不差。 吉川分神感慨了一下自己敏锐的直觉，同时也没忘记回应她：“我和宗谷是朋友。” “啊呀，我还以为你会说自己是他的女人呢。” 木下皮笑肉不笑，“我对吉川同学的评价，稍微变高了一点哦。” “是吗，那真是谢谢了。” 吉川收拾着换下的运动服，“如果木下同学的目标是宗谷，请直接去找他。” “我倒是想这么做，这不是一直有人纠缠着宗谷吗——明明不是他的女朋友。” “……” “我刚才去问过了哦……” 木下两眼盯紧了她，“宗谷说，他不喜欢吉川。” 而吉川依然平静，这让她多少有些失望。 “宗谷是这样说的吗？作为一起上学和回家的朋友，我得去问问他不喜欢我的理由呢。” 木下：“他说自己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跟任何人交往的打算……这不就是不喜欢吉川的意思吗？” 吉川微微一笑。 “是吗？我觉得是不喜欢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的意思。” 咣！ 铁制的柜门重重地关上，砸出一声巨响，更衣室里的女生们纷纷吓了一跳，都望了过来。 “……” 望了两眼，朝雾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又回头寻找桐野茜的身影。 “这跟吉川没·有·关·系？”木下真帆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吉川也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运动部的人，脾气真是火爆啊…… 她退后半步，很快平静下来。 “没有。” “那就别多管闲事。” “是木下同学先来问我的。” “我是来提醒你……”木下真帆又一下子逼近许多，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别再纠缠宗谷了。” “刚才在操场上，就是吉川对宗谷说了什么，之后他才会对我视而不见的！” “……” 吉川哑然，接着却又有些想笑。 原来他听进去了。 “我只是提醒宗谷，不要一直盯着女生的胸部和大腿，那样会很失礼。” “男生不就是这样的吗？宗谷想看谁，是他的自由？我就想被他盯着。” 隔着制服，木下真帆在她的文胸上稍微用力地戳了几下，“而且吉川特意穿这种内衣，不也是想被男生看见吗？” “疼……” 接连被粗暴对待，吉川终于多了几分火气，一把将她推开。 “我穿什么内衣，跟你没有关系。” 木下真帆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火暴的脾气也直接被点燃了。 “那就别干扰我！” 她跨步上来，抬手便要打。 啪！ “……” 吉川愣在了原地。 木下真帆也是如此——她的手腕被紧紧抓住了。 “难道你想打红子吗？” 桐野茜看了看吉川，又看向她。 “不行。我不允许。” 隔着一堵墙，男子更衣室里的宗谷和伏见刚换好衣服出来，准备回四楼的教室。 “呀——” 突然的尖叫声，令两人同时驻足回望。 “打起来了！” 女子更衣室里的风波迅速平息，还在教师收到消息赶来之前。 但几个当事人还是都被带去了职员室。 “只是一点误会……” 木下真帆低着头，“已经解决了。没问题了。” “没问题了啊……”野间南又看了看旁边的吉川和桐野茜，“是这样吗？” 两人一头，“是的。” 她继续移动视线。 “宗谷觉得呢？” “……” 宗谷深吸一口气，只想知道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至少女子更衣室里的打架他是无法预见的。 “应该没问题了。” “但是你们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可不像是没问题了啊。” 野间南靠着椅背，抱起了双臂，“要是之后又打起来，老师会很为难的——尤其是你们三个，还是我班里的学生。” 她的目光依次扫过木下真帆、吉川还有宗谷，“要是柴崎老师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啊？” “已经解决了的小摩擦。”宗谷说道。 “可以保证吗？” “可以。” “哎。”野间南叹了口气，“我还是很看重这份工作的。” “……” 宗谷翻眼比眨眼还快，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宗谷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行了，女孩子们先回教室。” 三人分别看了宗谷一眼，然后转身离开职员室。 “争风吃醋？” “或许。” “酸酸甜甜的恋爱喜剧我也喜欢看……”野间南伸了个懒腰，“但打架可是不行的啊。” “天气闷热，脾气上来了也很难收住。”宗谷说道。 她放下手臂，“那也不能打架。” “木下先动手的。” “你看见了？” “我了解吉川和桐野。” “桐野可是把田径部的真帆公主都打得不敢说话了。” 宗谷欣慰地笑了，“她练过剑道。” “……” 野间南瞪了他一会儿。 “无论如何，我是你们的副担任教师，不能像你这样偏袒她们。” “那就两边都稍微惩罚一下，让她们放学后负责打扫更衣室。”宗谷提议道。 “这样能解决问题？”她又问。 “我再和木下聊聊。” 野间南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姑且先这样处理……” 她看着他，“不过问题的根源，还是宗谷呢。” 宗谷眼睛都没动一下。 “不如你和京子交往。” 第144章 平息 应付完野间南，宗谷走出职员室，又怔了怔。 “你们不饿吗？” “看见我们在等你，宗谷想到的只有这个吗。” 桐野茜和吉川都还在职员室外站着，只有木下真帆先回了教室。 “还有便当。” “……” 吉川瞪了他一眼，接着又低下头。 “抱歉，又把宗谷牵扯进来了。” “便当分我一半。” 她又笑了出来，“说什么傻话呢。” 宗谷也笑，“回教室。” “这个时候回去会尴尬。”吉川说道，“真帆小公主肯定在教室里跟她的委员长哥哥哭鼻子呢。” “你果然早就对她有意见了。” “哼。” “这样的话……” 桐野茜指了指旁边的出入口，中午的时候很少有学生从这里经过，“我们就在这里吃便当。” “好啊。”吉川立即赞同。 “我上去拿便当。”桐野茜说道，“宗谷和红子的便当也交给我。” 她转身上楼，宗谷和吉川走到外面，在阶梯上坐了下来。 背靠教学楼，面前是隔着防护网的操场。回廊漫长，午休时的喧闹层层递减，传到这边，只剩下一点能让人安下心来的声响，就像坐在缘侧时，客厅里开着的电视，没有人看，但得开着。 闷与热持续了一个上午，此时却吹起了风，坐在通风口的感受尤为明显。 抱着并拢的膝盖，吉川微闭着眼。 “感觉就像雨季已经过去了……” “是啊。” 宗谷应了一声，又问道： “怎么会打起来。” 她睁开眼，“是木下先动手的。” “我问的就是木下动手的原因。” “因为宗谷。” “省略得太多了。” 吉川回头看着他，忽然又笑了起来。 “因为宗谷的眼睛变得老实了。” 在桐野茜带着便当和朝雾铃下楼时，宗谷已经从吉川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 “你确定自己没有故意刺激她吗？” “那只是应激性的自我保护。” 听见脚步声，宗谷回头看了一眼，桐野茜提起便当对他晃了晃。 “木下刚才给我发消息道歉了。” “为什么不是给我道歉？” “我说的是哥哥木下。”他又看向吉川，“他不希望事情闹大。如果闹到学校和家长那边，就不太容易平息了。” 木下真帆，是a班委员长木下将司的妹妹。后者在刚开学那段时间担任着a班的代理委员长，因为没有其他人竞争，之后就转正了。 “那个妹控？” “那个妹控。” 将便当交给宗谷，桐野茜在吉川旁边坐了下来。 “木下说，如果吉川和桐野愿意原谅，他会带着妹妹过来道歉的。” 吉川惊讶地回过头，“那个妹控居然这么稳重吗？” “毕竟他是委员长……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矛盾，在升入二年级之前，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要相处呢。”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成员横跨两个班级的“吉川组”，委实不太好惹。 “我无所谓。”吉川打开便当，“如果木下真帆不再纠缠的话……要吃吗？” “……” 宗谷看了几眼，夹走一块蛋卷。 “我也要！”桐野茜也凑了上来。 看着她额头上隐约的红印，他问了一声：“桐野刚才没受伤？” “唔？” 她望了过来，咽下嘴里的食物才说道：“没有哦。” “我只是被木下同学推了一把。然后我一还手，她就倒下了，没有再攻击我的机会。” “……” 从吉川微微侧目的神情来看，桐野茜的“还手”有很大的想象空间，不过宗谷也没细问。 “桐野愿意原谅木下同学吗？” “原谅吗……” 桐野茜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点也不生气。原不原谅，已经无所谓了。” 宗谷更加确定，她在还手时一点也没有留情。 “那吃完便当，我就联系木下兄妹，让这件事到此为止。” “好啊。” 午休快结束时，一起回到教室的吉川和木下，让其余a班学生之间的议论冷却了不少。 到下午放学的时间，已经没人再提这件事了。担任教师柴崎诚甚至到事情结束后都一无所知，像往常一样主持着晚班会。 “那就……” “等一下。”副担任教师罕见地开了口。 “野间老师？” “一点小事。” 野间南示意他安心，“宗谷，吉川，木下还有桐野，留下来负责打扫更衣室。” 底下的学生隐隐骚动，柴崎诚不明所以，还以为几人是在体育课上犯了错。 “野间老师，桐野是隔壁班的学生。” “哦，对……宗谷，过去抓住她。” “……” 桐野茜当然不会逃走，宗谷也没动弹。 宣布放学后，其余学生或是回家，或是前往社团，陆续离开了教室，只剩下被指名留下的几人，以及陪伴他们的朝雾铃和木下将司。 “现在就过去吗？” 木下真帆询问宗谷，“我今天还要去训练。” 在她额头上，有一块还未消退的红印，此时被放下的头发遮住了。 “真帆，我留下来打扫。”木下将司突然说道，“田径部的训练结束后，你也要换衣服不是吗，顺便再检查一下。” 木下真帆还没说什么，宗谷先开口了： “我和红子也没有什么事情，跟木下一起去打扫。不过最后的检查工作，还是要拜托木下同学。可以吗？” “……” “木下同学”看了眼“红子”，又看了看出现在后门的桐野茜，在叹息中点了下头。 口是心非的男人…… “那就这样。” 更衣室每天都有人打扫，通常由当天最后一个上体育课的班级的值日生负责，脏不到哪里去，扫一扫拖一拖，顺便捡走显眼的垃圾就行。 ——这是两个男生的想法。 桐野茜和吉川还是十分负责地拿着抹布，将女子更衣室的墙面和衣柜都擦了一遍。 “总算打扫完了……” 打扫完毕，女生们直接去了社团部室。两个男生将打扫工具送回教室，木下将司表示，自己要留下来等妹妹。 “发生了这种事，虽然真帆什么也没说，但她一定很失落……” “是吗。” 宗谷站在窗边，望着操场，无法完全认同他的想法。 “你妹妹现在笑得可开心了。” “什么！” 木下将司箭步过来，趴到窗边，眯着眼睛望向操场上的妹妹，还有围绕在她身边的好几个男生。 此时正是田径部训练中的休息时间，几人有说有笑，木下真帆抬手搭在其中一个男生肩上，笑声在这边都能听见。 “真帆……”他抓紧了窗台，“不要强颜欢笑啊……” “……木下，你身上的妹控气息在学校门口都能闻到了。” “宗谷没当过真正的哥哥，无法明白我的心情。” 木下将司回头看他，“我对真帆的执着，也是宗谷这种三心二意的人无法理解的。” “……” 宗谷沉默了几秒，“比起三心二意，我觉得还是妹控问题更严重一些。” “这是我的事。宗谷还是赶紧和吉川交往，让真帆彻底死心。” “可这样一来，令妹或许会觉得我很在意她的想法，反而更加执着了。” 木下将司也沉默了，末了发出一声叹息。 “宗谷，你为什么偏偏要和我的妹妹同一年级呢……” “我是有苦衷的，和特意留级一年的妹控可不一样。” 第145章 情侣的握法 来到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部室，见桐野茜正饶有兴致地整理着最近的委托，宗谷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今天要去超市。” “采购食材吗？” “嗯。” “我也去。”桐野茜说道。 吉川也表示了相同的态度。 四人随即收拾东西，离开学校。在快走到车站时，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列缓缓启动的电车远去。 “啊，没赶上……” 站台上为之一空，只剩下包括他们在内的几个倒霉蛋，而下一班电车还有二十分钟才会进站。 “要多等一会儿了。” 扶着站台的护栏，桐野茜放眼眺望仅隔着一条公路的琵琶湖。 久违的晴日，湖面碧波荡漾，飞鸟盘旋。水接天光，白浪翻卷，抚平近在眼前的沙滩。 “我想去湖边走走。” “嗯。” 几人沿着站台旁边的阶梯下去，穿过车辆稀疏的公路，踏上平缓的湖岸沙滩。 不远处也有几对淡高的学生在湖边徘徊，基本都是一男一女的组合。桐野茜一直走到水边才停下，遥望着湖泊对面隐隐约约的湖岸线。 “要是能飞过去就好了……好久没见到会飞的那个了。” 过了几秒，宗谷才明白她说的“那个”是黄泉之女。 “见不到才是好事。” 桐野茜笑了一下，又仰头望着蓝天。 “要是我也能飞行就好了，就像鸟儿一样。” 像鸟类一样翱翔天际，是大部分人共同的渴望。因此当她询问除了黄泉之女、还有没有别的灵体会飞行时，宗谷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没有。最多只能离地悬浮，高度也很低——除非被大风吹飞了。” “那落下来的时候会摔死吗？”吉川问道。 “摔不死。你可以将灵体理解为被风吹到空中的塑料袋。” 她想象了一下，不禁摇头，“身不由己，好可怜。” “会被大风吹得到处乱飘的灵体，基本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了。它们自己是感觉不到痛苦的。” “是吗……感觉更可怜了。” 宗谷只是望着湖面，没说什么。 他们还在等电车，也就没有走得太远。 远眺着辽阔的湖面，十几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宗谷几人准备回到站台上的时候，不远处的一对学生情侣也走了过来。 彼此互不相识，双方都明里暗里地打量了对方几眼，接着错身而过。 “是情侣？”跟在后面，桐野茜低声说道。 “牵着手呢。”吉川盯着两人连接在一起的地方。 桐野茜眯起了眼睛，“但是，很普通的感觉。” 吉川看着十指交握的两人，“也没有很普通……” 桐野茜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又对她一笑。 “……” 吉川重重地吸了口气。 “女生之间不算啦……要是男生和女生这样牵手的话，在别人看来就是情侣了。” 宗谷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着，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直到桐野茜回头看他，忽然眨了下眼睛。 “……” 叮铃铃铃—— “防桐野茜”警报铃声大作。 只是已经迟了。 “如果宗谷和红子也这样牵手的话，别人会不会以为你们正在交往，然后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桐野茜说着，分别与身旁的吉川还有身后的宗谷交换了个眼神，含义各不相同。 “也就是假扮情侣，互相当挡箭牌。” “……”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宗谷在心底叹息着。 虽然有个名义上的女朋友，确实能让他身边清静不少，但这显然只是桐野茜表面的说法——她的真实打算，还是想观察假装喜欢他的吉川对此的反应。 “怎么样？”她又看了看两人。 吉川抿了抿唇，看着宗谷。 宗谷摇了下头。 彼此之间秘密交织，他们三人的关系本就足够复杂了，要是再加上一层或真或假的伪装，只会变得更加混乱…… 吉川：“如果这样有用的话，那就试试。” “……” 两人对望。 【别做麻烦的事情啊。】 【我只是在配合茜而已~】 “啊呀，难道宗谷害羞了吗？”吉川眼带笑意。 “……” 宗谷没说话，直接走上来抓住她的手。 手心一紧，吉川下意识地想要抽离，却挣脱不得。 他的手掌有力地包裹住她，指腹扫掠，揣摩着洁白光滑的手背。 调整到正确的角度，几根手指又略带强硬地挤开指缝，与她紧紧交握。 十指交扣，宗谷将手抬到彼此面前，凝望着她的眼睛。 “是这样吗？” “……” 从额前到颈后，她的脸第一次变得这么红，已经无法掩饰了。 桐野茜也怔怔地看着她。 糟糕，过火了…… 宗谷心中暗道不妙。 他想松手，却又一下子被握紧。 “……” 再抬眼时，吉川盯着他，紧握的手不住颤抖，只是眼里透着坚持。 “就、就是这样……” 在穿过湖边公路、回到站台上之前，吉川就松开了宗谷的手，理由是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暂时没有伪装成情侣的必要。 坐上电车，缄默地绕着琵琶湖兜了大半个圈。到站后，她忽然表示家里还有些事情，不能陪他们去超市了。 “抱歉！” “诶……不要紧。” 四人在路口分开。 “明天见……” 目送吉川走远，消失在另一条路上，桐野茜扭头望了望宗谷。 “红子害羞了。” “嗯。” “是真的害羞了。” “……嗯。” 那样的脸红，是假装不出来的…… 桐野茜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难道红子现在真的喜欢上宗谷了吗？ 嗡嗡—— 宗谷的声音略带惊讶，将她飞驰的神思拉了回来。 “吉川的消息……” 她没有直接询问，只是看着他。 而宗谷看了眼消息的内容，就将手机屏幕转向了她。 吉川：我的演技怎么样，吓到了？茜盯着我看了一路呢。 “……” 桐野茜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接着又皱起了眉。 “不可能是演技。” 他当然知道不是演技。 ya：吓了一跳。 ya：怎么做到的？ “……” 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真的吓了一跳呀…… 吉川捏着手机，回头望了望。 走了这么远，已经看不见三位同伴的身影了。 脸又变烫了…… 她在路边的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一罐冰果汁，按在脸颊上。 “好冰！” 吉川：秘·密~ 看着桐野茜的表情，宗谷明白，她对这样的答复很难满意。 ya：秘密是吉川喜欢我吗？ “……” 果然没办法就这样含糊过去吗。 盯着屏幕里的消息，吉川换了只手拿着果汁，贴在另一边脸上。 是的。 喜欢。 最喜欢宗谷了。 一边输入着，又一边删去。 “……” 这样的回复，怎么能发给他？ 至少现在还不能。 或许是冰镇果汁起了作用，两边脸颊都沾着水的吉川冷静了不少，脸也没那么烫了。 “红子没有回复呢……” “嗯。” 桐野茜看了看宗谷，“宗谷问得也太直接了。” “不这样的话，吉川是不会把‘秘密’说出来的。” “但是……” 嗡嗡—— 桐野茜立即将脑袋凑过来，只是还没看清消息的内容，她就闭上了眼，将脑袋偏向一旁。 “想看就看……” 宗谷失笑，又飞快地扫了眼吉川发来的消息。 “……我对桐野没有秘密。” 她睁开一只眼，见他将手机转了过来，才仔细去看消息的内容。 “啊呀……” 桐野茜忍不住笑了起来。 吉川：我当时在想，如果这样强硬对待我的人是茜的话，我该做什么反应……然后就是宗谷看到的样子了。 吉川：我对茜已经没有半点抵抗力了。 “红子真可爱……我都想真的这样试一试了。” 桐野茜眼里燃起跃跃欲试的火焰，宗谷怔了怔，立即劝阻。 “这样不就被吉川发现你看过这条消息了吗？” “啊……也对哦。” 她有些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打算，但也没有完全放弃。 另一边，吉川还在等待着宗谷的回复。 嗡嗡—— 宗谷：合格。 “什么‘合格’啊……” 第146章 青梅入酒 解决了吉川那边的问题，宗谷带着桐野茜和朝雾铃，来到常去的那家超市门外。 “今天的特卖商品……” 他看着玻璃墙上的海报，“一百一十八日元一盒的鸡蛋吗。” “好便宜啊。” “嗯，不过限购两盒。” “哼哼。”桐野茜扶着朝雾铃的肩，“我们有三个人呢，可以买六盒！” 宗谷笑了一下，望向里面，“买太多了也拿不下，还要买别的东西。” “那就先进去看看再说。” “嗯。” 走进超市，宗谷刚拿起购物篮，桐野茜已经推动了旁边的购物车。 “……” 两相对望，他将购物篮放下了。 “事先说明，买太多东西我可拿不动。” “让月子也过来帮忙嘛。” 宗谷摇了摇头，“他今天在扶云神社打工呢。” “诶？” “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下雨吗，神社的巫女们设计了一款新的晴天娃娃御守，打算趁着今天没下雨多卖一些出去呢。” “这样啊……” 桐野茜若有所思，也没说那就少买一些，只是往前走着。 朝雾铃走在前面，因为已经来过许多次，轻车熟路地直奔食材区而去。桐野茜推着购物车跟在她身后，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宗谷，你来推一会儿。” “嗯。” 宗谷接过购物车，接着就见她快步走到朝雾铃身后，一副打算把她抱起来的样子。 “桐野！” 他几乎瞬间明白了桐野茜的打算，额头冒汗，连忙将她叫住。 真是没大没小！ 就算是明面上的十七岁，也还是她的姐姐呢！ 要是就这样让她把朝雾铃抱进购物车里，后者指不定会生多久的气——第一次过来时，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朝雾铃就一整天都没理他。 听见呼喊，朝雾铃先回过了头，桐野茜原本要伸向她腋下的双手搭到了肩上，接着也回头看向宗谷： “什么？” “……” 她挤了挤眼睛，宗谷摇了下头。 “好。” 朝雾铃不明所以，看了看两人，又转了回去。 桐野茜走回来，“还是我来推。” “嗯。” “宗谷要坐上来吗？” “别开玩笑了。” 来到食材区，宗谷边走边看，目光扫过两边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蔬菜和肉类，同时思考着晚餐的食谱。 旧宅的后院种了不少蔬菜，但也不是什么都有，他优先考虑的是平时吃得较少的食材。 “牛蒡……” “竹笋也买一点。” “这是茴香？真少见……好像可以包饺子。” 宗谷在一处货架前停了下来，将看中的蔬菜放进购物车里，又左右望了望。 桐野茜拿了一盒鸡肉过来，“宗谷，这个也是特价！” 他扫了眼盒子上的标价，五百八十日元，“买，晚上做炸鸡块。” “好呀。” 她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他拿进购物车的蔬菜上。 “这个是……茴香？” “嗯。” “真少见呢，乡下居然有这种蔬菜。” “可以包饺子。” “啊，我要吃！我也会帮忙包饺子的！” “好啊。” 宗谷感觉自己只是在超市里稍微转了一圈，大半个小时就过去了，而购物车里也塞满了各种食材。 “就这样，再买就装不下了。” “嗯嗯。” 从超市回去还有不少路，拎不动才是真的。 推着购物车，在排队等待结账的时候，宗谷看见了不远处堆积如山的青梅，而旁边货架上摆着玻璃罐还有大袋的冰糖。 “入梅半个月，也到制作青梅酒的时节了……” 结了账，提着几大袋食材千辛万苦地回到桐野旧宅，宗谷还没进门，就看见了院子里晒着的青色果实。 “那是妈妈晒的梅子。晒了一天，该收起来了。” 桐野茜朝那边走去，“我家店里卖的青梅酒，有一小部分是自制的呢。” 吃过晚饭，桐野茜就去处理收回来的那些梅子了。 都是六月份才采摘的新鲜青梅，个体饱满，整体偏青色，也有一部分泛黄或者泛红。桐野家不兴果园，这些青梅当然也是从超市里买的。 收拾完厨房，宗谷来到客厅，桐野茜正拿着一颗青梅在灯光下检查，朝雾铃也在一旁帮忙。 “在看什么呢？” “检查梅子表面有没有腐烂，或者虫眼之类的孔洞。”她转动手里的青梅，用底下的那一面对着他，“果蒂也要去掉，这些都会影响到青梅酒的最终口感呢。” “是吗。” 宗谷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颗青梅，在指尖转了转。 “已经洗过了吗。” 梅子表面十分光滑，并没有刚摘下来时的那层细密绒毛。 “嗯嗯，妈妈先清洗了再晒干的。” 桐野茜将检查并处理过的青梅放到另一边的竹筐里，“烂掉的果子也都挑出来了，不过没有时间仔细检查呢。” 于是，这就变成了她的工作。 “我来帮忙。” “好呀。” 桐野庆子买了不少青梅回来，如果用他在超市里见到的那种最常见的玻璃瓶来装，至少能制作十瓶以上的青梅酒。 而其中只有两瓶留在家里，其余的都会拿去居酒屋出售。从桐野庆子年年乐此不疲地制作青梅酒来看，反响一定不错。 “我记得一楼靠近楼梯的那个房间里，还有一瓶青梅酒。” “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制作的。” 桐野茜从小就在母亲制作青梅酒时帮忙，对要注意的各方面都十分了解，“一般来说，青梅酒泡上六七个月就可以喝了。不过泡的时间越久，口感也就越好呢。” “那瓶青梅酒是留着招待客人的？” “没错，宗谷要尝一口试试吗？虽然是用烈酒泡的，不过只尝一点的话，味道还是甜甜的。” 宗谷摇了摇头，任何酒都不在他所认为的美食之列。 挑挑拣拣，虽然梅子数量不少，但检查起来也很快，最多也就花点时间将果蒂去掉； 而其中不合条件的部分，除非已经腐坏，不然还可以制作成梅子酱或者青梅露，也就没有直接丢弃。 “终于检查完了……手指都酸了。” 桐野茜放松下来，又甩了甩胳膊。 宗谷将分成两部分的青梅分别整理好，“这些青梅就放在这里，等桐野小姐明天过来制作青梅酒吗？” “大概……我问问妈妈。” 联系桐野庆子，而她本来确实是如此打算的，想到宗谷也在女儿身边，便提出让他帮着桐野茜，由他们两人来制作青梅酒。 “……这样没问题吗？”宗谷很是怀疑。 “我的话没有问题哦。”桐野茜说道，“青梅、冰糖还有烧酒的比例，我都记得很清楚。” “那就听你的。” “嗯嗯~” 冰糖和浸泡的玻璃瓶都已经准备好，酒是市场里买来的盒装烧酒，用类似于长条形牛奶盒的纸盒装着，倒起来也比较方便。 玻璃瓶是今天刚刚清洗并晾干的，不过桐野茜还是倒了点烧酒进去，又摇晃了一会儿，就当是消毒。 “宗谷，这种酒度数很高，还可以用打火机点着哦，你想试试看吗？” “是吗。真厉害。下次。” 朝雾铃按照“一份青梅一份酒、半份冰糖”的比例分着材料，玻璃瓶全部消毒完毕后，宗谷和桐野茜开始往里面装填。 “不用分层摆放，直接放进去就行了。” 大块的冰糖落在玻璃瓶底，发出乒乒乓乓的清脆声响。等青梅也都装进去，宗谷拿起纸盒，开始往里倒酒。 两升装的烧酒，要往里倒上三盒才将将填满，瓶颈的一点空间留给青梅发酵后释放的气体。 如此，一瓶青梅酒就初步制作完成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至少六个月的时间。 如法炮制，将十二个玻璃瓶都装满，两人又来回几趟，将青梅酒搬进杂物间里避光贮存。 “变成这种颜色后，就可以放心享用啦。” 桐野茜拍了拍去年的青梅酒，色泽深沉，“甜甜的，一点也不涩口。这瓶酒也是我和妈妈一起制作的。” 宗谷只是点头，还是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我去洗澡了。” “……” 桐野茜鼓起了嘴。 他去洗澡，她去洗了个酒杯。 “只要尝一口，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打开玻璃瓶，桐野茜舀起一杯褐色的青梅酒，端到眼前看了一会儿。 “这种色泽真是漂亮呀……” 她忍不住抿上一小口，然后舔了舔嘴唇。 “我就说很甜嘛。” 她拿着酒杯离开杂物间，坐到餐桌旁，等着宗谷洗完澡出来。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舌间萦绕，伴随着一点让人放松的轻微刺激，半天才消散。 真让人着迷…… 而杯中的果酒几乎还是满的。 “再喝一点点……” 第147章 不知醉 洗完澡出来，见客厅里只有朝雾铃一人，宗谷又望了眼开着灯的厨房。 “桐野已经回去了吗。” 朝雾铃望了过来，又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未留意。 她手上捏着一颗梅子，青涩得不见一点成熟迹象，是泡酒时剩下的。 宗谷过去坐下，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着剩下的青梅。 说是要做成梅子酱或者青梅露，但他毫无经验，也兴趣乏乏，还是交给桐野庆子处理会比较好。 “也不知道这一阵晴能持续几天……” 用毛巾擦着头发，宗谷又在颈间抹了一把，拭去隐约溢出的汗水。 到了夜间，温度下降不少，但湿度极高的空气还是让人觉得有些闷热。等出梅之后，近畿地方也将真正地进入夏天。 “铃觉得热吗？” 她点了下头，“又热又闷。” “先去洗个澡。” “嗯。” 放下手中的青梅，朝雾铃起身离开了客厅。 就在宗谷考虑要不要将电风扇拿出来用时，她又回来了。 “桐野。” “什么？” 他怔了一下，接着问道：“她在哪里？” “杂物间。” 宗谷跟她过去，果然看到了地上坐着的桐野茜。 去年的青梅酒打开着，玻璃瓶盖放在一边，她低垂着脑袋，身形摇晃，酒气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 听见声音，桐野茜也缓慢地回过了头，两眼半睁半闭，目光迷离。 “宗谷……” “……” 她喝醉了。 难怪见不到人，居然是躲在这里偷偷喝酒…… 宗谷深吸一口气，望向旁边。 “我来处理她，铃先去洗澡。” 她点点头，又望了眼不知在笑些什么的桐野茜，转身离开了。 宗谷走过去，发现她手里拿着酒杯，里面还剩下一小半，而身前的地板上洒了一滩酒。 “都洒到地上了……你这是喝了多少。” “我不知道……” 桐野茜用摇头表示自己饮酒不记杯，可摇起来就不知道停下，直到宗谷扶住她的脑袋。 “……” 四目相对，她眨了眨眼，又闭上了，脑袋也变得沉重。 托着她的脸，宗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而他也没打算跟这个醉鬼多说什么。 这种状态下，没办法送她回家。宗谷准备让桐野茜先去房间里睡上片刻，然后联系桐野夫妇，看他们如何安排。 “能站起来吗？” 她睁开眼，“什~么~” “我们出去。” 宗谷放开她的脑袋，转而扶住她的身体，又伸出手，“来，酒杯给我。” 桐野茜忽然精神了许多。 “宗谷也尝一尝味道。” “嗯。” 他应了一声，接过还剩一点酒的酒杯，反手放在地板上，接着就要拉她起来。 “……” 桐野茜瞪着眼，宗谷抿了抿唇，也觉得自己的糊弄实在有点过分。 她是醉了，又不是瞎了。 他重新拿起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青梅酒。 “……” 好甜。 他本就是未成年人，几乎没有什么饮酒的体验，丝丝甜意在口中散开，伴随着一点青梅的酸味，比他原以为的要适口得多。 刚刚才亲手制作了十二瓶青梅酒，他完全能想象出大块的冰糖融化在酒里、再与青梅中慢慢渗出的汁水融为一体的情景。 酸甜的青梅味是如此浓郁，刺激口腔分泌大量津液，才渐渐冲淡了，而本就不明显的酒味也一并消弭。 口感确实不错的样子…… 宗谷又抬了抬酒杯，将剩下的一点青梅酒全部送入口中。 就他自己的口感而言，与其说这是果酒，不如说是带着一点酒味的饮料。 酒精都被青梅吸收了吗……他天真地想道。 “很甜？” 见他一饮而尽，桐野茜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是不是很好喝？” “嗯。” 宗谷点了下头，“口感很好，一点也不刺激，就像饮料一样。” “是是~” 她又伸手一捞，抱住装酒的大玻璃瓶，“这是我泡出来的！” “桐野真厉害。” “嘿嘿……” 桐野茜又从他手里拿过酒杯，伸进玻璃瓶里灌满。 “那就再喝一杯。” “……” 看着酒液嘀嗒嘀嗒地落在地板上，宗谷总算明白为什么周围会是湿漉漉的一片了。 他没有接，“不能再喝了。” 醉酒以后，桐野茜的情绪更加不施掩饰，一点不高兴全都写在了脸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小孩子本来就不能喝酒。” “宗谷又不是小孩子了！”她的手举到了头顶，“比我高这——么多！” “这和身高有什么关系……” 宗谷抬眼看着，“我还没满二十岁呢。未满二十岁禁止饮酒，这是法律规定的。” “这……这是饮料！宗谷自己说的！” “……” 开始耍酒疯了。 有了刚才的体验，再喝一杯宗谷倒也不是很抗拒。但他不能对桐野茜听之任之，那样的话，就没完没了了。 “如果桐野愿意起来，离开这个房间，我就答应再喝一杯。” 她立即点头，“好啊。” “那你先站起来。” 桐野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本就不太满的一杯酒又洒了不少。 “酒……” 宗谷接过酒杯，送到嘴边，入口的酸甜与刚才无异，他也就放下心来，一饮而尽。 桐野茜拍着手，“客人好酒量！”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宗谷放下酒杯，舔了下嘴角，竟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因此在桐野茜耍赖说这杯只算半杯时，他也没有多纠缠，只是让她再灌满一杯，又一口喝了下去。 她酒量不行，所以才会喝醉，但自己是有数的……宗谷心想道。 “出去。先去客厅里坐一会儿，我来联系桐野小姐……” 他拉了桐野茜一把，她却一屁股坐了下来，连带着他也差点摔倒，脱手的酒杯骨碌碌地滚到了墙边。 一只手被拽着，她只是怔怔看着酒杯，口中喃喃。 “没有力气了……” 宗谷拉她不动，没发觉自己的力气也在慢慢消退，只当是她在抵抗。 几次尝试无果，他也坐了下来，望着那只酒杯。 他经常清洗，因此也感觉得出来：平时用来喝果汁饮料的玻璃杯，好像比它也大不了多少。 而自己刚才就是用这只杯子，几乎一口气喝了两大杯青梅酒下去——而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喝酒。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过了几分钟，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 宗谷吐出一口酒气。 “糟糕了……” 桐野茜看了看他，又爬了过来，膝盖以下浸着地上的酒液。 “什么？” “……” 什么…… 他刚才想说什么？ 眼前在旋转，脑海里也在旋转。 什么都混乱了。 看着越靠越近的桐野茜，宗谷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桐野……接吻是什么感觉。” 第148章 梦与宿醉 双脚伸在前面，其中一只脚光着。 丢掉的那只鞋，被扔进了结着薄冰的河里。 走了一段路，袜子已经磨破，脚底积着一层黑泥。足心处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好在有人背着，暂时不需要自己走路了。 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 外套在打斗中被撕扯出一道巨大的口子，苟延残喘地挂在身上，遮不住风，寒冷直往衣服里钻。 他只好抱紧她，胸膛贴着她的后背，试图在寒风中留住一点温暖。 “朝雾姐姐……” 她只是将他往上托了托。 两人已经走了一大段路，儿童福利院就在前面了。 有人在福利院门口等着，双手抱臂，衣着单薄，却在呼啸的寒风里神态自若，漫不经心。 “又打架了？” “嗯。” “鞋子丢了，衣服也破了，总是被欺负也不行呢……没有还手吗？” 她背着他，也替他解释着：“有年纪大的孩子。” “啊呀，那就没办法了。进来，先去保健室把脚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嗯。” 躺到保健室的病床上，头上的吊顶由一块块正方形的复合材料板拼接而成，已经在时间的熏染下泛黄了。 他看着吊顶，两人从旁边探出脑袋看他。 “我要给伤口消毒了，疼的话就喊出来，别乱动。铃，你按着他的脚。” “嗯。” 不知等了多久，预想中酒精棉触碰伤口时的疼痛，一直没有到来。 他扭过头，却发现原本站在病床旁边的两人，都消失不见了。 “铃……老师……” 光影变幻，病房不见，眼前是昏暗的房间。 “……梦？” 望着房间角落里的老旧家具，宗谷愣了会儿神，意识缓缓回归。 “疼……” 脑袋隐隐作痛，沉重得难以运转，但他还是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 熟悉又陌生，没有窗户，应该是一楼某间闲置的客房。 宗谷翻了个身，看见睡在另一床被褥里的桐野茜，很快想起昨晚的事情。 “对了……我和她都喝醉了。” 看着她额头上还未消退的红印，醉倒前的情景也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个时候，她刚爬到他的面前： “接吻的感觉吗？我知道哦……因为我……” 咚！ 话未说完，她手臂一软，身体毫无征兆地趴了下去，脑门在地板上砸出一声闷响。 “疼……呜呜呜……” 他想扶起她，自己却也跟着栽倒，摔进一地酒液里。几次起身不成，他平躺下来，决定稍微休息一下再作尝试。 而之后的事情，他就没有印象了。 “然后睡到了现在么……” 宗谷坐了片刻，脑袋里的昏沉终于逐渐消退。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桐野茜，他起身离开了房间。 今天仍是晴天，外面一片光亮，表明时间已经不早了。 来到客厅，他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针介于x和xi之间。 “已经十点多了……” 今天可不是周末，他缺勤了。 宗谷愣了会儿神，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在走廊里探出脑袋，正站在他睡了一夜的房间门口的桐野庆子，也立即看见了他。 “我就说宗谷怎么不见了。” 她拉上移门，让里面的女儿继续安睡，“怎么样，第一次宿醉的感觉？” “……” 宗谷有些羞愧。 “抱歉。” 桐野庆子笑了几声，又摆摆手。 “行了，别太在意，第一次喝果酒都是这样的。因为口感很好，喝起来很舒服，也感觉不到酒味，所以不知不觉就会喝多……但这可是用烈酒泡制出来的啊。” 她朝他走了过来，还没完全接近就又停下，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 “好重的酒味，宗谷还是再去洗个澡。” “嗯……” “你品味青梅酒的时候，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 宗谷默然。 他该如何开口，说自己其实是一口气喝了两大杯呢？ 好在桐野庆子也没有太在意其中的细节，而是说起了自己昨晚是如何费尽全身力气，将醉得死沉的两个孩子搬到客房，再让他们老实地躺进被褥里。 “接到铃的电话我就直接过来了，然后就看到宗谷抱着茜，在杂物间的地板上躺着。” “……是吗。” “宗谷是个稳重的孩子，妈妈对你们喝酒的原因很好奇呢。” 她向厨房走去，并示意宗谷也跟上，“是茜的意思吗？” “差不多。” 宗谷将自己还记得的事情说了出来，桐野庆子听罢，又回头看了看他。 “虽然主要责任在茜，不过宗谷一开始就答应的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嗯……毕竟我对酒类不太感兴趣。” “那以后还怎么经营居酒屋？” “……” 宗谷捂着脑门，“疼。” 桐野庆子盯了他一会儿，也不知真假。 “我煮了点解酒汤，正好已经凉下来了。没办法让你立即恢复，但至少能让脑袋和胃都好受不少。” “嗯……谢谢。” 来到厨房，喝着略带苦味的解酒汤，宗谷的肚子也很快叫了起来。 “我来准备午饭。”桐野庆子说道，“宗谷先去把身上的酒臭味洗了，吃过午饭，再去睡会儿。” 他摇了摇头，将一整碗解酒汤喝下去，才开口道：“我下午要去学校。” “去学校？”桐野庆子惊讶地看着他，“没问题吗？” “差不多了……” 宗谷扶着餐桌，虽然身体还有些沉重，但精神上差不多已经完全清醒了。 “不要勉强啊。” “没事的。” 他也不想勉强，只是经历了几次突发事件——在上课的时候，被野间南叫去处理灵体事件——他的出勤率已经有些危险了。 今天上午的缺勤已经无法弥补，不过在午休结束之前赶回学校，应该还是能算他出勤了半天…… “好。” 桐野庆子又看了他几眼，也没多劝，只是让他先去洗澡，顺便看看女儿有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好的。” 来到睡了一夜的房间，宗谷拉开移门，酒气迎面而来。 “她这是喝了多少……” 昨晚，他在杂物间发现桐野茜的时候，她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天知道她当时已经喝下了多少杯青梅酒。 ……当然，房间里酒味会变得如此浓重，他也有不小的贡献。 走到被褥旁，桐野茜埋在枕头里，深睡依旧，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制服。 宗谷蹲下身，用指背碰了碰她的脸，目光又落在她微张着的唇上。 “还好那个时候，她先倒下了……” 他很难否认，在那个时候，自己没有一丝半毫的绮念。 酒精会抑制理性，他不想再沾一点酒了。 中午，宗谷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出门时，桐野茜依然深睡未醒。 赶到学校，正是午休将要结束的时候。 a班的学生大半都已经回到了教室，见到神色萎靡的宗谷出现在教室门口，一时间议论纷纷。 “喂，你听说了吗：宗谷昨晚在一个有钱的女人家里过夜，到现在才被放回来……” “诶，不会？” “不然怎么会是这种状态？我见得多了。” “……” 宗谷扫了几眼，一下子没看出来是谁在胡说八道，也就没有理会。 他走进教室，吉川和朝雾铃都紧紧注视着他。前者是今天早上来找他们一起去学校时，才发现他和桐野茜宿醉不醒。 “宗谷，你没事……茜也一起来学校了吗？” “我没事。她还在睡觉，桐野小姐在旧宅照顾她。”宗谷对吉川说道。 准备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他又想起一件事。 “我梦见铃了。” “……” 朝雾铃看了看他，轻轻点头。 宗谷回到自己的座位，伏见转过来搭话，委员长木下将司也很快找了过来。 “宗谷，你上午缺勤了。” “嗯。” “因为是在午休结束前过来的，算你今天下午正常出勤。柴崎老师那边我也会转告他的。” “谢谢，帮大忙了。” 。 。 。 。 。 【与正文有关或无关的小剧场】 木下将司：说实话，我其实考虑过让宗谷的出勤率变低一些，然后留级一年呢。 宗谷：那我就泡你妹妹。 木下将司：对不起！ 【之后再有这种小剧场，会发到书友圈，希望大家也能多多活跃，畅所欲言。】 第149章 优等生 天气闷热，下午的课程又极为平淡，催人入眠。 因醉酒睡到中午才醒的宗谷，虽不至于犯困，但也说不上精神——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呢。 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他开始怀疑今年的雨季是否就这样结束了。 “现在才刚到六月下旬啊……” “——宗谷同学。” “在。” 突然被点名，他立即站了起来。 国语教师中江岳对他的反应速度还算满意，虽然他刚才盯着窗外，明显是走神了。 “请宗谷同学朗读一百四十八页的短歌，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是。” 抬起国语教科书，宗谷悄悄往后翻了两页，才开始朗读。 小小的意外并未掀起多少波澜，下午的课程在平淡、闷热与困倦中过去了。 晚班会结束，柴崎诚抱着出席簿离开教室，野间南下来跟宗谷打了声招呼。 “你今天缺勤了啊。” “是上午缺勤。” “有什么差别吗？” “要是每次缺勤都按一整天来计算，第一学期还没结束，我就已经要留级了。” “安心。”野间南笑了起来，“作为宗谷的副担任教师，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你看，我现在不都是放学之后才来找你吗？” 毕竟让他的出勤率步入危险境地的人就是她，宗谷也很难就此表示感谢。 “我今天没什么精神。” “为什么？” “……宿醉。” 野间南挑了挑眉，竟然没有多问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上午刚接到的委托，只要过去稍微调查一下就行了。去不去都随宗谷，我主要是想带京子去兜个风。” “您真热心。” “只要随行就算（机构）出勤一天，给钱的。” “我去。” 宗谷收拾起书包，“现在就出发？” “不急。” 野间南拍了拍他的肩，往教室外走去，“我还有点事情。待会儿要出发的时候再来找你，别离开学校就行了。” “好。” 吉川和朝雾铃站在座位旁，也听见了两人的安排，明白宗谷今天是不会跟她们一起回去了。 “还精神吗？”朝雾铃望着他的神色。 想起早上的梦，或者说回忆，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放心，已经没问题了。” 她点点头。 “文艺部。” “嗯。” 目送朝雾铃独自离开教室，吉川在伏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侧着身子，胳膊搭在他的桌上。 短袖底下，白白嫩嫩的手臂折了个弯，托着一边脸颊。 “宗谷和茜都不在的话，我也不去部室了。” 他本来还准备去部室看看，顺便等待野间南的通知，听她这么说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嗯。现在就回家吗？” 脑袋不动，她的双眼斜望过来，“急什么，我还没想好回家之后要做什么呢。” 教室里还有三三两两学生，或是自顾自收拾着东西，或是在与同伴交谈。宗谷扫望一圈，又看向她。 “不去探望一下桐野吗？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醒了。” “……当然会去。” 吉川为自己一时的遗忘暗自羞愧了几秒，但也就此找到了展开话题的机会。 “话说回来，宗谷和茜昨晚为什么会喝酒，而且还醉成那样？” 宗谷其实不太愿意提起自己昨晚大意醉酒的经历，但他同样也明白，她不会轻易作罢。 “吉川喝过青梅酒吗？” “没有。”她摇摇头，“除了去年暑假的时候，被姐姐骗着喝了一罐啤酒，我对酒类没有更多的接触了。” “不愧是优等生，在生活中也是模范和表率呢。”宗谷说道，“不过这样的话，我倒是不太好解释了……” 而吉川轻哼一声，对他的奉承不以为然。 “现在都已经是令和三年了，‘模范’的标准还是平成甚至昭和年间的那一套，不觉得已经过时了吗？而所谓堪称模范的优等生，只是还没想明白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干脆先顺着大人们最喜欢的样子扮演下去而已。” 她一边说着，身体也转了过来，半趴在桌上。 “因为这样最省力。” “是吗。” 宗谷应了一声，两眼迅速扫过她转身后放到桌上的胸部，也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不过也因为这样很省力，有的人扮演着、扮演着，就真的投入其中了，主动戴上‘优等生’或者‘模范’的枷锁……虽然在旁人看来，更像书呆子就是了。” 吉川双手托着下巴，“这样的人，甚至没办法说他们迷失‘本心’呢，因为本来就不存在。” “……” 回过神，宗谷又回味了一下她刚说的话，略带惊讶地笑了起来。 “吉川看得真通透。” 这个年纪的高中生，大多涉世未深，对同龄人的观察也只能停留在行为与言语的表面；稍深些的，也多是“他\/她是否喜欢我”之类抱着私心预设的答案、寻找蛛丝马迹的自我满足。 少有人会像她这样，试图分析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所处的困境，并在其中寻找原因。 而他自己则因为出身儿童福利院，从小便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各类人，更与其中不少人共同生活、成长，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观察和分析的习惯——当然，一切过程都悄悄地发生在心里。 “难道你的爱好是观察优等生吗？” “什么呀。”吉川瞪了他一眼，“是因为我中学的时候，几乎就要变成这种‘优等生’了。” “然后被桐野拯救了吗。” “宗谷怎么知道？” 宗谷望了望教室的天花板，“这种时候要是出现了别的答案，我会不知所措的。” 她一下子笑了起来。 “太夸张了啦！” 笑声清脆，同留在教室的其余几个学生里，有人望了过来，然后与同伴窃窃私语。 宗谷只是多望了一眼，吉川便也有所察觉，回头扫了扫。 对望之时，有人对她露出了暧昧的微笑。 “……” 意识到其中的含义后，吉川又立即转了回来，两眼盯着桌面，神游物外。 难道说……他们俩现在看起来像是在交往吗？ 看着她嘴角流露出一丝不由自主的窃喜，宗谷在她抬眸时就移开了目光，却没发觉自己脸上也有几分笑意。 “宗谷……” 她喊了他一声。 “什么？” 她的手沿着桌面伸了过来，五指微张。 教室里只有几个人，而且都是女生，被她们看见会让她羞怯，但还不至于像昨天那样脑袋发烧。 “要再试试……” 吉川抬起了手。 “再试试情侣握手的方式吗？刚好教室里只有几个人……” “……” 宗谷看了她一眼。 找到合理的借口后，她简直越来越主动了。 充满矛盾的主动，同时又矛盾地矜持着……真是灵活的优等生。 “我一直都不觉得，这样的举动会有什么实际效果。”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 这是……拒绝？ 吉川神情一凝，伸着的手指也同时弯曲、退缩，要放下了。 他在此时握住了她的手。 四指并拢，一手尽握。 “毕竟女生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除非从此以后只牵着吉川的手，远离桐野和铃……否则怎么看都是我变得更花心，而不是钟情于吉川了？” “偏偏那些会纠缠我的女生，有不少都希望我更花心、偶尔也眷顾她们呢。” “……” 她在桌上趴了下来，左手仍被他牵着。 “那……不行吗？” 不能只握着我的手吗？ “……” 宗谷望着教室后门。 京子看了看他，转身站到了走廊里。 第150章 我也拒绝不了 跟随京子来到停车场，宗谷远远就看见野间南倚车站着，嘴里叼着一支烟。 走近之后，他才发现那只是香烟型的糖果。 而她早早望来，目光落在他身后两个女孩子的脸上，心里已经隐约有所预感。 “野间老师。” 吉川走到宗谷身边停下，微微一礼，“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可以吗？” “……” 趁她低头的空当，野间南飞快地瞪了宗谷一眼。 “行啊。” 她再抬起视线时，野间南先是一口答应下来，接着又说道：“不过我就是个开车的司机，京子才是负责人，要她同意才行。” “菅原学姐说没问题。”吉川转过身，京子平静地点了下头。 野间南无话可说，转身上车。 “宗谷，你坐副驾驶。” “我知道了。” 跑车驶出学校，环绕下山，沿着湖畔公路向北边驶去。 晴日下午的琵琶湖波光粼粼，明亮艳丽。 宗谷放下车窗，只望着外面，朝里的半张脸已经被野间南用眼神刺成了筛子。 风不断灌进来，京子抬手捋了捋长发，又望了眼前座。 宗谷靠着车窗，半张脸照在阳光下，被风吹得眉头紧皱。 她本来是想跟他稍微聊几句的。 “老师……” 没什么存在感的吉川，到此时才再度开口，让车内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新津町。” 野间南心底的一点不满都集中在宗谷身上，对这位意料之外的女孩子还是很温柔的——她对长得好看的女孩子都温柔。 “那边乡下的村子里出了点怪事，附近也没什么神社，刚好我有个亲戚住在那边，联系了我，就过去看看。” “原来如此……” “那边有一片天然温泉池，景色也不错，可惜就是太偏僻了，愿意过去的人很少。我也是两三年没去过那边了……” 一边说着，野间南减慢车速，在t字路口转了个弯，向着乡下驶去。 湖光美景被甩在身后，宗谷也转了回来，望向前方夹在低矮民房之间的空旷道路。 “这么说，我们过去也需要不少时间。” 野间南诧异地看了看他，“原来宗谷听得懂我的话啊？” 宗谷赔上笑容，“瞧您这话说的……” “开车的话，需要一个半小时。” 野间南不想让吉川看出什么，又望向了前面。 “虽说是调查，到了那边，还是尽可能一次性就把事情解决，来回跑也麻烦……你不用担心，亲戚会招待我们的，吃了晚饭再回来。” “我知道了。” “不过我那个亲戚不太喜欢男孩子，晚餐不一定会有宗谷的那一份。” “是吗。” 宗谷笑了笑，又回头看向后座的两人。 “那就让京子把晚餐让给我。” “……” 两相对望，京子先移开了视线，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可以。” 路面空旷，野间南从后视镜里望她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向着新津町的乡下一路行驶，路上遇到的车越来越少。 道路两旁，田野与山林逐渐取代密集的民居，郁郁葱葱，一片盎然。 渐渐地，开阔的田地也不多见了。青山连绵，环山公路似乎永无尽头。 一个多小时后，野间南一行终于接近了目的地，一个深山老林里的村子。 “只能到这里了。” 野间南在路口停下了车，“通到村子里面的路就这一条，还是土路，硬开进去的话，会把人颠吐的。我也不舍得我的车。” 让宗谷三人先行下车，她调转车身，找了个位置重新停下，尽量不挡住路。 四下寂静，吉川抱着胳膊，往宗谷身边凑了凑。 “这里有点凉……” “我也觉得。” 两边高大的山体遮住了阳光，林深树密，温度比外面低了一大截。 京子站在一旁，望着远处。 “走。” 野间南停好车，招呼了一声。 “很凉快？这里是片谷地，下午三四点就没什么阳光了，暑假的时候倒是可以过来避暑。不过也只有这一个优点就是了。” 见吉川两边张望，她又说道：“村子还在里面。” “远吗？” “不算太远，十几分钟就能走到。” 野间南在前面带着路，左右望了一会儿，似乎在怀念。 等怀念得差不多了，她回过头，盯上了走在京子和吉川前面的宗谷。 “你过来。” 宗谷也明白她肯定要对自己说些什么，憋了一路，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 “什么情况？”野间南低声道。 “如你所见。”宗谷回复。 两人声音压得很低，而京子和吉川都主动放慢了脚步，落在十几步外，更无法听见他们的对话。 野间南看着他，“宗谷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大概明白一点。” 见她还盯着自己不放，宗谷有些无奈，“是吉川自己要跟过来的。” “她想过来，宗谷就让她跟着了？” “因为我和老师一样。” “什么？” 野间南一下子没听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 “拒绝不了可爱的女孩子。” “……” 野间南无言以对。 “而且，也找不到什么特别的理由来拒绝她。”宗谷跟着补充道，“更何况京子也很干脆地答应了。”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宗谷没打算跟吉川交往？” “现在没这个打算。” “‘现在’么……那你有没有发现，京子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劲？” “……” 宗谷默然。 他还记得一个多小时前，京子来到一年a班的教室后门、看见他和吉川执手亲昵时的复杂神情。 “京子她啊，昨天……” “——是阿南吗？” 两人同时抬头望向前面。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站在路口，也望着这边。 确认了身份，她脸上露出笑容。 “果然是阿南。” “季子阿姨！” 野间南给宗谷递了个眼神，示意之后再聊，然后就迎了上去。 “我以为阿南和往常一样，是一个人过来，一开始还不敢确认呢。” “他们都是我的学生，也在神社帮忙，顺便过来看看。” 川田季子看了看宗谷，还有加快脚步过来的两个女孩子，点头微笑。 “都是很漂亮的孩子呢，欢迎。” “您好……” 接到侄女，川田季子带着几人往村子里走去。 水泥预制板搭成的小桥历经风雨，早已斑驳，中间还有个篮球大小的破洞。几人依次走过，底下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阿南这次没穿巫女服过来，有点遗憾呢。” “饶了我。村子里那些小鬼一看见巫女，就全围过来了，手脚也不老实。” “现在哪有什么小孩子，都去外面了。” “也对，之前都是暑假的时候来的……” 过了桥，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村落了。 老式和屋三三两两地分布着，这里与现代文明的连接，似乎就只有远处山头的信号铁塔，以及村子里一根根矗立的电线杆。 “先到我家里坐一会儿。” “好久没去阿姨家了……” 走进村子，里面的道路反而铺上了水泥，修得十分齐整。没走多远，一间温泉旅馆映入宗谷等人的眼帘，旁边紧邻着一家小杂货店。 走近后，野间南忽然开口道：“二十多年前，似乎有人打算在这里开发温泉景区，不过没到半年就中止了。” 宗谷问了一句，“为什么？” “投资人破产，和日本经济一起跳楼了。” “……” “这里是当年唯一建成的旅馆。现在偶尔有游客过来，都会在这里落脚。” 绕过温泉旅馆，川田家的房子就在不远处。几人进去歇脚，川田季子也在此时说起了让侄女过来的原因。 “前几天，雨下得最大的时候，有个年轻的女人来到了村里。后山有个已经枯竭许多年的‘神女汤’，突然又涌出了泉水，那个女人就一直泡在温泉里。” “雨停之后，那个女人就消失不见了，‘神女汤’也停止涌出热泉……村子里的老人都很在意，所以想让阿南过来看看。” 第151章 神女汤 看着野间南从认真变得不以为意的神情，宗谷明白，她并没有将前几天发生的温泉怪谈太当回事。 “季子阿姨，今天晚饭吃什么？” “……” 川田季子张了张嘴，随即露出笑容。 “我准备了很多阿南爱吃的料理。不过现在时间还早，你先去‘神女汤’那边看看。” 虽然不当回事，但既然已经来了，去“神女汤”看看也不需要多少时间。 这样想着，野间南站起身，接着却又坐了下来。 “宗谷，你跟京子过去看看。” “……” 京子未置可否，宗谷也没有反对，只是他们都是第一次过来，并不知道所谓的“神女汤”在哪里。 野间南带他们走出屋子，指向院子侧面的一条小路。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后山走，尽头有块巨岩，上面就是‘神女汤’。” 京子点点头，宗谷则望向了还在发愣的吉川。 “要去看看吗？” “嗯嗯！” 野间南抱着胳膊，看了他一眼。 “让吉川一个人待在这里，她会无聊的。”宗谷说道。 “我可以陪她聊聊。” “孤女寡女的，不太安全。” “宗谷芳明，我看你今天是想跟着车跑步回去了。” 野间南到底没说太多，更没有阻拦，吉川也没发觉两人这番对话还有什么别的深意，只是觉得高兴和有趣。 离开川田家的院子，三人在野间南和川田季子的目送下，沿小路向后山走去。 小路弯弯曲曲，从村子里穿过。途径几座老旧和屋，基本见不到人，即便有也是垂垂老矣的白头翁妪。 留守的老年人对三个年轻而陌生的孩子充满好奇，走得近了，还会询问他们是什么人。 宗谷这才意识到，京子今天难得没有回去换上一眼就能看出身份的巫女服、就跟着参加行动了。 “我……” 被询问的吉川不知如何回答，干脆拉住了宗谷。 “我是跟他一起来的！” 而一旁的京子，还在试图向面前的老人认真解释自己的来历。 “我是近畿灵觉者机构派遣的……” “什么？” “近畿灵觉者机构……” “啊？” “我……” 宗谷将她拉到身后，微微弯下腰，提高嗓音。 “我们是川田家的亲戚，想去后山随便走走。” “哦。” 老人点点头，转而念叨起了天色已晚、上下山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谢谢，我知道了。” 宗谷回过头，放开京子的手腕。 “走。” 她不看他。 “嗯。” 穿过村子，来到后山，脚下的小路收束为一条布满青苔的蜿蜒阶梯，曲折入林。 趁着天色尚明，三人加快脚步，沿着石阶走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半山腰的阶梯尽头，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前。 孤零零一块巨岩，足有三四米高，两边都凿出了阶梯。宗谷让吉川和京子先在下面等着，自己爬了上去。 巨岩的顶部凹陷下去，形成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圆形大坑，深不过一米，底部似乎有几个孔洞。 此时坑里积满清水，变成了池子。他俯身摸了摸，池水一点也不热。 “诶，这里好像刻着什么……” 底下传来吉川的声音。 宗谷回头低望，她贴近巨岩，盯着石面上十分不起眼的刻字，推了推眼镜。 “‘神女汤’的传说……” 看来是介绍这个温泉池来历的石刻。 京子也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察觉到自上而下的目光，她抬起了头。 “……” 四目相对，她沉默着移开了视线，也没有继续去看那些石刻了。 宗谷轻叹一声，有些头疼。 “上面有什么？”研究完石刻，吉川抬头问他。 “一个温泉池。” 她怔了怔，“真的有温泉？” “现在没有了。你自己上来看看，注意脚下。” 吉川顺着阶梯上来，与宗谷一样，她也蹲下身，用手试了试水温。 “是凉的……” “嗯。” 宗谷又看了眼京子。为了不显得无所事事，她又开始研究石刻上的文字。 “传说的内容是什么？”他问吉川。 “宗谷也有兴趣吗？” “只是随便问一问。” 她随即开始为他说明这洼温泉乃至这块巨岩的来历。 据说在南北朝末期，有名武士意外发现此地蕴藏几处天然温泉，便在这里养伤。 一日，他在山中练武时，忽然见到林中飘过一块巨石。 武士大骇，遂过去查看，发现竟是一名绝色佳人在举着巨石前行。 她在山腰处停下，放下巨石时，整座山似乎都跟着摇晃了几下。 随后，她用手掌在巨岩顶部剜出一块凹陷，玉指一戳，竟捅出一洼温泉。 绝色佳人坐在岩顶温泉里，美若神女，对底下的武士毫不理会。 几天后，神女飘然而去，而岩顶依然不断涌出温泉，足足持续了几百年才枯竭。 “据说温泉池边还留下了神女的手印呢……” 吉川左右看了看，指着宗谷脚边的手形凹陷，“应该就是这个。” 他低头看了几眼，又用手比对，发现自己的手掌比手印要大一圈后，神色复杂地笑了一下。 “还真是神女的手印……” “诶？” 两人很快从巨岩的顶部下来，互相扶着。 京子深吸一口气，打算先解决眼前的委托，再论其他。 “宗谷同学有看出什么吗？” “没有。” 宗谷已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只是无法以实相告。 随雨而来，又随雨而去，还能让枯竭多年的“神女汤”暂时“复活”，村人看见的年轻女人，只能是正在追逐雨季前线而旅行的黄泉主宰，伊邪那美。 她只是路过。 “村子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大概又是以讹传讹的结果。”宗谷说道。 京子对他的推断信了九成九，余下的一点怀疑，也只是因为还未走过已经没有多少意义的流程。 伸手摸向平坦的胸口，她忽然停顿下来，又低头看了一眼。 她穿的不是巫女服，而是学生制服…… “……” 宗谷和吉川也都盯着她的手。 “咳。” 按着胸口，京子轻咳一声，然后将手放下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没带符纸吗？” “……” 京子转过脸去，耳垂红得滴血。 吉川还没见过她露出这种表情，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询问： “什么符纸？” “燃烧后可以映照灵体活动过的踪迹的符纸。”宗谷解释道，“一般来调查现场，总会照一照……不过这里已经用不上了。我们回去。” 后面一句是对京子说的。 沉默许久，她叹了口气。 “回去。” 共事几个月，她相信宗谷的判断，只是无法原谅状况百出的自己。 回到川田家，宗谷将相同的结论告知野间南，她更是没有半点怀疑。 “不过，光跟我说明还不够，得让季子阿姨也安下心呢……” 野间南起身往外走去，“宗谷，你跟我过去。” “嗯。” 走出一段距离，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宗谷。 “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京子变得更低落了？是不是宗谷对她说了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 “京子忘记带显迹灵符了。” 面对这种不能更低级的失误，野间南也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才继续说道： “现在宗谷也知道，京子的状态真的很差了。你知道原因吗？” “可能是因为我。” “嗯……嗯？” 野间南看了看他。 “不，不是。至少昨天不是——京子跟父母吵了一架。” 第152章 一起变成熊的X 对于温泉怪谈的调查，以宗谷三人的实地调查以及他单方面的推断而告终。 虽然川田季子表示，不止村里的老人，自己也见到了那个年轻漂亮、气质又神秘的女人，不过在宗谷提出对方可能只是个路过的大学生背包客后，她也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背包客么……这些年确实来过不少这样的人呢。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这个村子唯一值得让人记住的，也就只有温泉了。” 川田季子沉吟着，在考虑如何让村里的老人们也理解并接受怪谈的真相。 “至于突然复活的‘神女汤’，我想应该是因为这几天降雨量太大，影响了地下水位……” 说着说着，宗谷自己都相信了，敲了下手心。 “对，就是这样。” 野间南看了他一眼。 “有道理呢。” 川田季子微笑着点点头，又说道：“阿南和宗谷小哥今天晚上就留下来，泡一泡村里的温泉，明天早上再回去。” “啊，不行……”野间南摆了摆手，“泡温泉可以，留宿不行。夜不归宿，这几个孩子的家人会担心的，更重要的是我早上也起不来。” 川田季子也了解侄女的懒散，便没有勉强。 “那就早点吃饭……我先去和小山家的打声招呼。” 深山老林里，食材的来源基本都是自家种植的瓜果蔬菜，也准备不出什么特别丰盛的晚餐。不过家庭主妇川田季子几十年来深耕于厨艺，利用简单的食材，也烹饪出了味道相当不错的料理，令几人赞不绝口。 餐桌上，宗谷和吉川坐在一边，对面是野间南和京子。 “味道真不错呢。”吉川说道。 “是啊。” 美味佳肴在前，野间南还是稍微有些遗憾，“要不是得送你们几个小鬼回去，我真想喝上两杯……” 开车不能喝酒，饮料还是没问题的，宗谷起身为她倒满。 “车子就停在路口，没问题？” “与其担心车子，宗谷还不如担心过去的路上碰见熊和野猪什么的。” “……有吗？”宗谷和吉川都愣了一下。 对灵觉者来说，凶猛的野生动物，可比妖魔鬼怪可怕多了。 “这种深山老林里，碰见了也不奇怪。” 野间南端起饮料一饮而尽，“我记得小时候在这边过暑假，就碰见过几次。” “不要紧的。”川田季子微笑道，“打着手电筒，熊和野猪看见光亮，是不会轻易靠近的。” “不……这不是什么‘不要紧’的事情。” 吉川往宗谷那边缩了缩，“感觉更可怕了。” 他嚼着野菜，“我跑得还挺快的。” 她抬眼看他，“你想丢下我一个人逃跑吗？” “听说装死的话，熊就不会……疼。” 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会儿，吉川才放开。 “要是真遇见了熊，我可不会松手。” “那就一起变成熊的粪……” “别在吃饭的时候说这种东西啊！” 端起饮料杯，野间南不动声色地观望着两人，又瞄了眼身旁默默吃着野菜的京子，暗自叹气。 真是完全经不起对比啊…… 晚饭吃得早，结束得也早。 几人休息了一会儿，又由野间南带着前往温泉旅馆。 川田季子已经提前打过招呼，经营温泉旅馆的小山家也做好准备，热情地接待了远道而来的几人。 “小山阿姨，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我说，阿南，那个真的不是神女吗？我也是亲眼见到了的……” 野间南被小山家的老阿姨拉住闲谈，便让三个学生先去泡温泉。 算上野间南，也就只有四个人，旅馆并未开放打扫起来十分麻烦的公共大浴池，而是让他们使用旅馆房间里的私人池子。 以上世纪末流行的风格装修的小温泉池，大约两米见方，足以容纳四个人——当然，旅馆房间众多，没有一起泡的必要，而且除了野间南，也没人会同意混浴。 温泉池设置在房间的阳台，旁边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封闭庭院，视野还算不错，而窗户也可以关上。 脱去衣物，宗谷试了试水温，缓缓坐进池子里。 “真舒服啊……” 他发出享受的叹息，双手搭在池边，正对着窗，望着外面朦朦胧胧的夜色。 院墙高大，庭深且幽。没有城市灯光的映照，乡下的天空昏暗漆黑，如同倒翻的墨汁。 一轮弯月本就不甚明亮，还藏在流云间，时隐时现。 又过了一小会儿，在夜晚乡下的极致宁静里，传来一阵水波摇晃的轻响。 宗谷目光一转，看着墙壁，声音来自旁边的房间。 他刚才随便挑了个房间，也没留意京子和吉川各自的选择，随口猜测：“吉川？” “……” 没有回应，同样也是一种回应。 “不……京子。” “……嗯。” 两个阳台紧紧相邻，只隔着一堵墙，而窗户还是打开的，声音也得以清晰地传递。只是打了个招呼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京子跟父母吵了一架。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原因，但她今天状态如此低迷，肯定跟这件事有关。”】 野间南对此事知之甚少，还是从其他几个目睹了一部分经过的巫女口中听来的，各方面都很不确定。 【“对了……麻友里还说，她听见菅原先生用很生气的口吻喊了一句，‘不要把玉子也牵扯进来’。宗谷觉得，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 宗谷哪里能知晓。 而这到底是菅原家的家事，安慰也好，劝解也罢，京子自己不提，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至少不能开门见山。 “这里的温泉真不错。” “嗯……不错。” “……” “……” 对话又中断了。 背靠着光滑的池壁，宗谷又往下坐了一点，闭上双眼。灼热的泉水淹没胸口，稍微有些闷，但烫着也舒服。 温泉如此宜人，或许现在本来就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他这样想着，打算泡完温泉后再找机会跟京子细聊，她却主动开口了。 “我听野间小姐说，宗谷同学昨天喝醉了……今天上午也没来学校。” “……” 宗谷睁开眼，有些无奈地接了话。 “是啊。不小心喝醉了。” “不小心……宗谷同学还没到可以喝酒的年龄。” “当然。这是各种意外综合的结果，最终就是我醉倒了，到今天上午十点多才醒过来。” “是吗。” 那边又沉默了。 眼看对话又要中断，宗谷坐直身体，对着窗外的夜空问道： “京子呢，昨天做了什么？” “……” 京子在池边靠着，抬手将几缕垂下的发丝捋至耳后。另一只手舀起的一捧热泉，全从指缝间漏下去了。 “宗谷同学应该知道，花井小姐她们设计了一款晴天娃娃御守。” “我知道。” 为了听得更清楚些，宗谷挪到另一边，背窗靠着。 “月读就是被叫过去帮忙卖御守的。” 醉了一夜，他都不知道月读昨晚有没有回来。 “是的。因为有月读大人的倾力相助，晴天娃娃御守卖得很好。” 京子抬起头，仰望着漆黑的天空。 “在雨天空闲时间制作的两百多枚晴天娃娃御守，只用一天就全部卖完了，但特地为了御守而过来的参拜者还有很多。所以昨天大家一有时间，就都在社务所里帮忙制作新的御守。” 宗谷明白她不会无中生有，说些一戳就破的谎言，但是有选择地隐瞒一部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并不算说谎。 “只是这样吗？” 京子抿了抿唇。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什么。 “另外……我和父亲发生了一点争执。” 终于聊到正题，宗谷不由得提起声音，“因为什么？” “——宗谷？” 另一边忽然传来吉川的声音，与之相伴的还有打开窗户的动静。 “刚才就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了……是你在说话吗？” “……是我。” 宗谷应了一声。 而直到离开温泉，另一边的京子也没再开口说半个字。 第153章 夜行杂谈 在温泉旅馆的私人温泉池里泡了半个小时左右，宗谷几人便陆续出来了。 而负责开车的野间南，担心自己泡久了犯困，更是先一步离开房间，在大厅里喝起了咖啡牛奶。 “你们也太磨蹭了，还想不想回家？” 宗谷回头看了看连接着几个房间的走廊，他还是第一个穿好衣服出来的。 “我都喝掉两瓶咖啡牛奶了。” “喝这么多，当心路上……” 宗谷只说到一半，野间南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过来钳住他的脖子。 “要是真出现这种情况，就让宗谷陪我下车放水。” “……” 他挣扎了两下，未得解脱，“请您稍微注意一点距离感。” “哦？距离感？” 野间南又凑近了一点，“那宗谷和吉川又是怎么回事？打情骂俏的，你们之间的距离感早就已经消失了。” “我对可爱的女孩子都没什么距离感。” “你说我丑是？” “……” 她很快放开宗谷，在他揉着脖子的时候说道：“吉川是很可爱，但我觉得还是京子更可爱一点。” “或许。” “宗谷有意见吗？” “我的意思是我同意。” 虽然看上去像是敷衍。 野间南抱起了胳膊，“那宗谷倒是对京子也放下距离感啊。” “去接近她，强硬一点也无所谓……不，是越强硬越好！让她不知所措，面红耳赤，浑身发软，对宗谷敞开一切。” “就算您扯上了我，刚说的这句话也非常危险……” “——我不是开玩笑。” 野间南的神色变得认真了许多，“京子是个别扭的孩子，跟谁都保持着距离，所有心事也都藏在这段距离之后。” “我不想评价这种为人处世的方式是好是坏，但很显然，她现在遇到了问题。更糟糕的是，她还在假装无事发生。 如果宗谷真的还在意京子，就放下距离感，闯进这段距离之内，去触碰她的问题——而且直觉告诉我，京子遇到的问题，与宗谷脱不了干系。” “……” 宗谷沉默了几秒，点头答应。 “要让你们留在这里过一夜吗？我明天早上再来接你们。” “……不用。我会寻找适当的机会的。” 野间南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机会就是在犹豫和等待中不断逝去的。” 宗谷面色不改。 “但我会把握住。” 她不再多说，递来一瓶咖啡牛奶。 没过一会儿，京子和吉川也出来了。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 野间南看了眼手机，“告诉你们的父母……家人，在十一点之前，我就会把你们安全送到家。” 听罢，只有吉川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消息。 回到川田家，野间南与阿姨依依道别，然后便提起几袋新鲜的蔬菜瓜果，走进漆黑夜色里。 “都把手机的灯打开！前后左右，一人照着一个方向！” 红色轿跑在漆黑的夜里疾驰着。 山间没有路灯，唯一的光照便是车灯，只能照亮前方的一截路。 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象，宗谷难免有些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不许睡啊。” “……” 他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醒着呢。” “再讲个笑话。” “讲完了。” “你就这么点储备，平时是怎么跟女孩子聊天的？” “谁天天讲笑话啊。” “我看学校里很多男生都是这样逗女孩子的。” “那是他们，我不需要。” 野间南扭头看了他一眼。 “这张脸害了多少女孩子啊。” 宗谷没理会，也搜刮不出更多的笑话。只是看野间南暂时还精神着，他也就歇了口气。 前方还是一片黑暗，他又回头看了看，后座的两个女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 “睡着了？”野间南问道。 昏暗中，两人不知不觉就依偎到了一起。准确地说，是吉川在京子身上靠着。 望了片刻，宗谷转了回去。 “都睡着了。” “……” 京子无声无息地睁开眼睛，和之前一样望着前方。 前座的两人继续交谈着。 “宗谷昨天是怎么回事，居然喝醉了？” “……别提了。” “说说。我现在困得很，说不定听过之后就精神了。” “野间老师越想知道，我越不告诉你，这样也能让你越加清醒。” “……你把我气得精神了。”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请您认真开车。” 从出发时开始，两人的对话就没中断过太长时间，这也是京子得以维持清醒的原因所在。 而另外一个女孩子的情况则截然相反，上车后没过多久就开始犯困了。 “……” 京子悄悄转动脑袋，看了看靠在肩上的吉川，她睡得正香。 起初，她还半睡半醒的时候，每次短暂醒来，都会轻声说抱歉，再重新坐直身体，然后在十几秒内再次倒过来； 而后，睡意逐渐深重，她苏醒的间隔也变得越来越久。眼下这次入睡，大概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 她的手也伸了过来，无意识地抓着她的手臂。 而在下午放学的时候，这只手与另一只手紧握在一起，亲密无间。 “……” 京子深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头忽然浮现的躁意。 只是越不去想，那些画面越要往她脑海里钻。 钻到最深处，再以毫无死角的形式呈现出已然定格的亲昵，而她只是旁观者。 她知道，自己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我让京子去找你的时候，她还是挺期待的样子。” 从前面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压低了许多，但京子还是从中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并回过神。 “但回来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宗谷对她做了什么？” “……对她的话，我什么也没做。” 他什么也没做，京子在心里重复。 只是她自己擅自带着某种期待去找他，然后被那一幕冲击得什么也不剩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什么，是她在那份期待里掺杂了一厢情愿。 “……” 京子揪紧了衣角，不再看着前方。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像肩旁靠着的学妹一样，上车便倒头睡去。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野间南在路口停下车，没有直接开到菅原家的门口。 “京子。” 正要下车的京子动作一顿，抬头看着野间南。 “不想回家的话，就不要勉强。” “……没事。” “要来我家住一晚吗？” 京子摇了摇头，“谢谢。我没事的。” “宗谷。”野间南目光一转，“你送京子回去，我在这里等你。” “嗯。” 他下了车，京子明白拒绝不了，转身便往自家走去。 宗谷也立即跟上。 “抱歉，吉川同学。”野间南回头看了眼后座的少女，“要稍微等一会儿了。” 她掩嘴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望着走远的两人。 “不要紧……” 走过第三盏路灯，宗谷才追上京子。 “京子。” “什么？” “你想回家吗。” “……” 不想。 京子停下脚步，“如果不想回家，我会去野间小姐家里借宿。” 宗谷看着她，“也可以考虑一下我这边。” 看了他一会儿，她继续往前走，“那样会给很多人添麻烦的。” “谢谢你的好意，宗谷同学，不过不必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回去的路上请小心。晚安。” 宗谷站在原地，直到京子敲开家门，才转身离开。 “晚安。” 第154章 用心良苦 将京子送到家，野间南转而打算将吉川先送回去，她还有些话要跟宗谷单独谈谈。 “话说回来，吉川的家在哪条街道来着？我忘记了。” “老师，不必送我回家了。我和宗谷一起下车。” 吉川一句话，让前座的两人同时回过头来看她。 “你……确定吗？” 当然，开着车的野间南又立即转了回去，“现在已经很迟了。” “没关系，我要去探望一下茜。她和宗谷一样，昨天晚上也喝醉了。” “桐野吗……我知道了。” 野间南不再多说，一脚油门下去，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速度飙升。 十几分钟后，她在桐野旧宅附近的路口停下车，将两人放了下来。 吉川微微弯腰，向她道别。 “老师，路上请小心。” 野间南笑了笑，又看了眼宗谷。 “晚安。” 目送轿跑的尾灯消失在小巷尽头，宗谷正要说些什么，一滴雨水从天而降，落到胳膊上。 “下雨了。”吉川也抬头看着天空。 “回去。” 宗谷转身走向旧宅，“桐野这个时间还在这边吗。” “对。”吉川跟了上来，“茜说今天晚上就在这边休息了。” “是吗。”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小段路。 “我说，宗谷……” “嗯。” 吉川看着他，“菅原学姐……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虽然看上去和平时差不多，都是一副寡言冷漠的样子，但总觉得和平时的冷漠又不太一样……应该说，是没什么精神吗？” 路灯映照，一道道飘落的雨丝变得越发密集，宗谷加快了脚步。 “原来吉川也感觉到了。京子跟父母发生了一点争执。” “诶……因为什么？”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部分，不过她没告诉我。” 宗谷走得快，吉川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会不会是什么不方便告诉外人的家事？” “或许，有这种可能。” “我看宗谷和野间老师都很在意的样子……呀！” 她眼里只看着他，脚下忽地一绊，整个人往前扑倒。 宗谷立即伸手，一把拉住了她。 “谢谢……” 吉川惊魂未定，抬眼看他，却发现他眼里都是疲惫。 “别吓我啊——我也是宿醉一夜，中午醒来到现在还没合眼过呢。” “抱歉……” 宗谷也没放手，就这样拉着她往前走去，脚步放慢了许多。 “先顾好自己，再去管别人。” “……” 吉川张了张嘴，诧异之中又有些委屈。 “别在意。”宗谷回头看她，“我是在提醒自己。” “……是吗。” 奔波不断，而他精力有限，就算放不下京子，今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更何况他已经做过几次尝试，只是都没能让她敞开心怀而已。 雨势渐急，桐野旧宅就在前面了。 看到里面的灯光，宗谷的身与心便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吉川今天干脆就在这里休息。” “诶……” “等你和桐野折腾完，我早就困了，没力气送你回家。或者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茜在等着我……而且我可以自己回家，反正也很近。” 两人走进院子里。 “我不放心。” “……” 吉川眼一抬，他只是望着前面，半张脸映在灯光里。 她脚步轻快，走上来与他并肩而行。 “那好。” 野间南在路口将两人放下时，时间已经快到夜里十一点了。 而回到旧宅，出来迎接的桐野茜精神饱满，活像个夜行动物。 毕竟睡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 走进玄关，宗谷一边脱鞋，一边打着呵欠，既羡慕她随意缺勤的余蕴，又担心她此时的过剩精力将自己也卷入其中，呵欠打得特别大声。 “咦，宗谷很困吗？” “是啊。奔波了一下午，回来的路上又被野间老师缠着聊天，都没时间休息。” “真辛苦呢。” 桐野茜大概醒来后就没出过门了，身上穿着卡通风格的睡衣，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后。 “不过，只要玩上几轮‘真心话’抽鬼牌，宗谷就精神了。扑克牌已经准备好了哦~” “……” 宗谷现在就吓精神了，“桐野，我真的已经……” 她微微一笑，“开玩笑的。” “……那就好。” “热水和换洗的衣服都已经准备好了，宗谷先去洗澡。” 他稍微怔了一下，“谢谢……桐野真是贴心。” “是妈妈让我提前准备的。” 果然是这样…… 只不过桐野庆子用心良苦，唯独忘了交待女儿，不必把这件事说出来。 走出两步，宗谷又回过头。 “对了，吉川今晚也要在这里休息。” 桐野茜眨了眨眼，“真的？” 吉川来回看了看两人，“如果方便的话。” “可是我家已经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桐野茜说到一半，宗谷已经转身走向了浴室。 “……红子今晚就睡宗谷的房间……宗谷！” 他不配合，她也没什么办法，不过也明白他大概是真的累了，便没有继续拉着他开玩笑。 “空房间还有很多，红子干脆和我睡一起。” “好。” 桐野茜拉着吉川走向客厅，“红子现在觉得困吗？” “还好。我在回来的路上睡了一个多小时。” “那就待会儿再铺床。我今天睡到太阳快落下的时候才被妈妈叫醒呢，现在一点也不想睡。” “茜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桐野庆子此时还在居酒屋照顾生意，晚上也不会过来，而朝雾铃已经早早回了楼上的房间，客厅里只有她们两人。 “不记得了。”桐野茜想了想，“大概七八杯的样子。” “诶……” 吉川一怔，“茜的酒量这么好吗？我听宗谷说，他只喝两杯就倒了。” 她立即笑了起来。 “妈妈说宗谷是第一次喝酒，而且喝得太急了，才会醉得那么快……不过青梅酒的味道真的很不错哦，甜甜的，口感很好。” “是吗……” 吉川喃喃，“说得我也想试试了。” 桐野茜两眼一亮，“真的吗？” “……只喝一点应该没关系？” “嗯嗯。有我在，没关系的。” 她刚坐下就站了起来，“等一下哦，我去倒一杯给红子尝尝。” 吉川忽然有点紧张，她也是个基本没喝过酒的乖孩子，酒量堪忧。 “等等，茜……一杯太多了。” “我知道的啦——” 话音未落，桐野茜已经离开了客厅。 而没过多久，她就拿着一个空玻璃杯回到了这里，两眼四处张望。 “放在杂物间里的青梅酒不见了……” “诶？” 等宗谷洗完澡出来，桐野茜还在四处寻找，而范围已经扩大到了整座屋子。 他擦着头发在客厅坐下，瞥了眼桌上有些眼熟的玻璃杯，随口问道： “桐野在找什么？” 吉川看了看他，“青梅酒。” “……” 他丢下毛巾，起身离开了客厅。 半分钟后，他捉着桐野茜回来了。 “只喝一点没关系的啦……” “不，关系很大。” “一点点……” “一滴也不行。” 桐野茜撇了撇嘴，见他坚持，到底还是妥协了。 看着继续擦头发的宗谷，她又问道：“是宗谷把酒藏起来的吗？” “我哪有时间。” “那就是妈妈藏的。” “大概。” “藏到哪里去了？” “你猜。” 擦干头发，又在客厅稍坐片刻，宗谷睡意又起，便要去休息。 临走前，他回头交待了一句： “桐野今晚就拜托给吉川了。” “诶？” 吉川愣了一下，此时还没明白他的意思，“拜托给我……了？” “晚安。” “晚安……” 跟站在门口的朝雾铃打过招呼，宗谷回到房间，脚步稍微一顿。 “连被子都已经铺好了吗。” 夜已经深了。 宗谷钻进被窝，很快进入梦乡。 在他无知无觉时，桐野茜和吉川从门外走过，进入隔壁的房间里。 两人的被褥铺在一起，吉川已经躺下，而桐野茜托着脑袋，依然兴致勃勃。 “诶，还泡了温泉啊……真好啊。” “嗯。茜，我们明天早上再……” “——然后呢？你们遇到熊了吗？” “……没有。” “野猪呢？” “也没有……” “真遗憾……啊，不对，要是真遇见就麻烦了，嘿嘿……对了，我听说有人在新津那边的山里见过野狼来着，不过书上又说，日本的狼在一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 时至凌晨，精神奕奕的桐野茜，还在分享自己在杂志上看过的野外探险故事； 不断睡着，又不断醒来，意识模糊的吉川，忽然明白了宗谷交待的那句话的意思。 ——今晚别想睡了。 第155章 疲倦的早晨 第二天早上，宗谷醒来的时间比前两天都迟一些。 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淅淅沥沥的雨声也不断钻入耳中，在意识完全清醒前，他便明白：六月雨季里的短暂晴朗，已经结束了。 “五月雨を、あつめて早し、最上川……” （五月雨狂欢、水势猛增奔流湍、屈指最上川） 嘴里念着前段时间刚学的松尾芭蕉的俳句，宗谷打了个呵欠，爬出被褥。 下雨后，温度也随之下降，早上甚至有些凉。只是这股凉意，以及窗外连绵的雨声，都让他觉得十分舒适。 收拾好被褥，放进壁橱，宗谷忽然发现房间的角落里似乎多了样东西。 他走过去，掀开盖在上面的衣服，露出底下的大玻璃瓶。 “……” 装着青梅酒的玻璃瓶。 “居然藏到这里来了……” 宗谷摇了摇头，将那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重新盖上去，还将玻璃瓶往角落里推了推，藏得更隐蔽些。 走出房间，隔壁传来一些响动，而门是开着的。 他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吉川躺在被褥旁边的地上瑟瑟发抖，而另一床被褥也是空的。 她闭着眼，还没有醒来。 “吉川——” 叫了两声，她还是没醒，宗谷便过去将她拖回被褥上。 而吉川也因此睁开了睡眼。 “宗谷……” “早上好。” 初醒时浑身无力，她费了半天功夫，才从脑袋底下抽出枕头，然后拍到他脸上。 “……” 枕头落下，宗谷却笑了起来。 “果然没睡好吗。” “完·全·没睡好！” 吉川再次握紧枕头，只是还没再次举起，便被他按住了。 “上午要请假吗？” “……不要。” 宗谷放开枕头，人也站了起来，“那就起床。” 她拖回枕头，遮挡着脸。 “我想再睡几分钟……” “那早餐准备好后再喊你。” 来到楼下，桐野茜坐在客厅的缘侧望着雨水，听见声音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早上好~” “早上好……亏你还能这么精神。” “昨天睡得太久了嘛。”她笑了一下，“要开始准备早餐了吗，我来帮忙。” “我先去洗漱。” “嗯嗯。” 刷牙的时候，宗谷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两三天没见到月读了。 “或许月读会知道些什么……” 洗完脸时，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打算。 只是二楼最里面的房间空无一人，月读并没有回来。 学生，上班族，乱七八糟的人。 西行的电车逐渐变得拥挤。 停靠在野洲站时，桐野茜用胳膊挤了挤宗谷，示意他看向外面的站台。 “……” 是京子。 她只出现了一瞬，很快淹没在上车的人潮里。 “听红子说，菅原学姐似乎跟家里吵架了？” “嗯……” 宗谷再次见到京子，已经是转乘坐上湖西线的电车，离学校也没几站的时候了。 她站在车厢另一边的角落里，抓着扶手，脑袋低垂，双眼也只是微微睁着，脸色竟比此时紧靠着他的吉川还要憔悴几分。 桐野茜也同时注意到了她。 “菅原学姐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她昨晚也没睡好吗？” 宗谷抿了下唇，“大概。” 他想了想，又说道：“桐野，你扶着吉川。我去叫京子到这边来坐着。” “嗯！” 只是他刚起身，电车便开始减速。 “啊，电车进站了……” 桐野茜拉住宗谷，“先等一下。” “嗯。” 乘客上下，暂时打起精神的京子也终于等到一个座位，落座后便抱着书包蜷缩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车厢的另一边，有几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菅原学姐找到座位了。” “嗯。” “学姐这种状态，到了学校也没办法正常上课。” 桐野茜又看了看坐在她和宗谷中间的吉川，“要和红子一起去保健室里补觉了。” “……” 宗谷也看着她，“吉川昨晚大概睡了多久？” “四五个小时的样子。” 桐野茜很是不好意思，“我一点也不困，完全没发现时间已经那么迟了……” “安心，上午去保健室里补个觉，睡到中午也就差不多了。”宗谷看了看另一边坐着的朝雾铃，“反正你们的出勤天数都很安全。” “话说回来，宗谷现在好像特别在意出勤天数？” “因为前段时间阿诚特地过来提醒我，说我这学期的出勤天数可能有些危险了。” “因为机构的事情？” “没错。” “真是辛苦呢……” 桐野茜忽然笑了一下，“我突然有点期待宗谷留级一年、变成我和红子的学弟的样子了。” “……” 宗谷立即变得警惕，“你别乱来。” 她不说话，又嘿嘿嘿地笑了一阵。 电车继续前进。 在距离学校还有一站的时候，两人开始摇晃睡在中间的吉川。 “吉川，醒醒……快到学校了。” “唔……” “红子，pants露出来了！” “……” 吉川立即睁大双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制服裙子，一时间不能更清醒。 宗谷摇了摇头。 几分钟后。 “近江浪花站——近江浪花站到了——” 跟着淡海高校各年级学生组成的人流，四人前后相连，先后走出车厢。 而在踏上站台的前一秒，宗谷回头看了一眼。 车厢角落的座位上，京子神色疲惫，目光却清醒，抱着书包一动不动，没有一点打算下车的迹象。 滴——滴—— 警示过后，车门关上了。 站台上，一朵朵雨伞先后盛开，五颜六色。 铁轨上，空荡荡的电车重新启动，一路北去。 车门关上了。 占乘客主流的淡高学生，基本都在这一站下了车，车厢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电车重新启动。 “下一站，北小松站——北小松站——” 车厢广播没什么感情地播报着下一个停靠站点，京子靠坐在角落里，又闭上了眼睛。 “……”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去学校。 而在电车停靠前一刻才突然涌现的念头，能如此顺利地转化为行动，大概只是因为她除了坐着，不需要做任何事情。 身与心的状态都已经跌落低谷，她也不想思考。 而一夜未眠，无论思考与否，疲惫都如潮水一般不断涌来。 将手机关机，塞进包里，她再次合眼，不再抵抗侵袭的睡意。 黑暗中，电车摇摇晃晃，起起停停。车厢广播以不变的声调宣告着，电车通过了一站又一站。 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 有人在她旁边坐下，又有人离开了座位。 电车的座位并不是什么睡觉的好地方，她的睡眠并不安稳，时常惊醒。 可她疲惫极了，短暂且混乱的低质量睡眠又令她愈发昏沉，只能任由身体随着电车摇晃，东倒西歪。 就像跌落深海。 独自一人跌落深海。 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下沉。 电车又减速了。 这一次，她倒向另一边，撞到了坐在旁边的人。 “抱歉……” 她在惊醒的同时道了声歉，又强撑精神，坐直身体，短暂睁开的双眼只来得及看清车厢的地面。 “不要紧。” 而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 有什么绕过了她的肩。 京子再次睁开双眼，一只手在眼前放大，慢慢覆盖上来，温柔地遮住了她的眼睛。 “继续睡。” 手心多了一抹湿热。 宗谷低下头，在她耳畔轻语。 “我就在这里。” 第156章 只是想逃学 阴雨绵绵。 上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国语教师中江岳走进一年a班的教室，一眼就注意到了同一列上的两个空位。 “委员长。” 木下将司连忙站了起来，“老师……” “吉川同学和宗谷同学为什么没来上课？” “吉川同学身体不舒服，刚才去保健室休息了。宗谷的话……” 中江岳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严厉的目光投射过来，木下将司顿时站得更直了些，“他今天早上就没来学校。” “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别说教室里的木下将司，就连宗谷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哪里，只是随着湖西线的电车越行越远。 而他此时的心思，也并不在尚未可知的目的地上。 他扭头看了看旁边，京子抱着书包，靠在他肩上，双目微闭，呼吸声平缓。 这样的姿势已经保持了十多分钟，而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着眼睛休息。 有宗谷在身旁照看，她的睡眠环境变得安稳了许多，却也变得无法入眠——虽然此时的她无比疲倦，又无比放松。 沉溺在梦幻般的真实里，她不愿落入或许更加美好的梦境，不自觉地用意志抵抗着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电车又开始减速。 “永原站——终点站、永原站到了——” 一路北行，电车终于抵达了湖西线的终点站。车门打开，车厢里寥寥无几的乘客，都在此时起身下车。 京子也撑开双眼，深深吸了一口随着车门打开而涌入车厢的湿润空气。 “到终点站了，要下车吗？”宗谷看着她。 “嗯。” 她坐直身体，面前又多了一只手。 “我自己能起来……” 那只手主动握了上来。手心温暖而湿润，似乎还浸着尚未干涸的眼泪。 “走。” 被宗谷牵着走出车厢，再次踏足站台时，京子稍微摇晃了一下。 虽然在精神上得到了放松，可她一夜未眠的身体依然疲倦，而且饥饿。 宗谷转而扶住了她的手臂，“没事。” 京子站稳身体，“没事……”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想说的话在即将出口时，又被咽了下去。 她的第一次自我放逐才刚开始。 “京子来过这边吗？” “西浅井町么……很久以前来过几次。” “我也只来过一次。” 宗谷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上次到这边来，是为了处理什么委托了，但他对另一样东西记得很清楚。 走出车站，他让京子在附近的长椅上坐着，然后转身去了不远处的面包房。 只消片刻，他就提着一个纸袋还有一罐热饮回来了。 “尝尝。” 京子睁眼，怔了半秒，又抬手接过他递来的甜甜圈。 “谢谢。” 宗谷在旁边坐下，自己也拿出一枚甜甜圈，一口咬下五分之一。 绵长的微雨带来凉意，对疲惫的人来说尤为明显。而刚出炉的甜甜圈香甜松软，还散发着热气，让人更加难以抵制它的诱惑。 京子很快吃完，宗谷又将装着甜甜圈的纸袋往她那边推了推，顺手将那罐热饮也拉开了。 “我吃过早餐，剩下这些都是京子的了。” “……” 她点了下头，继续吃了起来。 宗谷打开手机翻了翻，简单回复了发来消息询问的几人，然后就将手机塞进书包里，放空地望着前方。 细雨如丝，视线越过层层叠叠、或近或远的建筑，可以见到远处的群山岚烟飘荡，雾锁峰顶，仿佛就是天空中所有雨云的生产基地。 长椅上方延伸的玻璃顶棚，能遮住的范围其实很小，几步之外的地面湿漉漉的，泛着微小的雨花。 此时已经过了大部分学生和上班族的通勤时间，忙碌了一个早晨的车站，也逐渐归于平静，一分钟见不到几个人。 到底是乡下。 宗谷望着前方，京子安静地吃着甜甜圈，偶尔喝一口热饮，与他望着同一片风雨。 某一刻，她忽然开口：“宗谷同学要回学校吗？” “京子要回学校吗？”宗谷反问。 将手里最后的一点甜甜圈送入口中，京子过了几秒才说道：“我不打算回去。” “我也一样。” 京子看着他，“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的话……”宗谷递来纸巾，“去哪里都行。” “宗谷同学什么也不问吗？” “大概还没到时候。” 她不再多说，接过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是几根手指。 将纸巾捏成一团，与饮料罐还有装甜甜圈的纸袋一起丢进垃圾桶，她望了望天空。 只要不回家也不去学校，随便去哪里都行。 京子撑开雨伞，回过头时，宗谷也提着书包站起了身。 离开车站，她在十字路口左右望了望，旁边的雨伞挤了过来。 “那边好像是商场，街道看起来也比这边整洁一些，过去看看。” “嗯。” 无遮无掩，十字路口的地上积了一小滩水，倒映着跳动的红色数字。斑马线躺在水底，随着落雨轻微晃动。 几秒后，红灯转绿，宗谷目光一转，与她交碰后又望向前面。 穿过马路，京子看着逐渐走近的商场，既没有想进去的冲动，也没有抗拒的想法。 “进去看看？” “好。” 车站旁的商场，光是地上就有三层，地下一层还有条以小吃店铺为主的环形步行街。可惜时间尚早，大部分店铺都还没有开始营业。 宗谷稍微有些遗憾，转完一圈又回到地面，去逛地上的三层。 说是逛，其实只是沿着各层的过道走了一圈。 服装店，首饰店，化妆品店，任何其他女孩子会感兴趣的地方，京子都是一眼便过，两人驻足最久的地方是三楼的电梯口。 “没兴趣吗。” 她转向旁边，无声地打了个呵欠。 “还好。” 两人也没多停留，回到地面，便从另一边的出口离开了商场。 撑开雨伞，宗谷望了望四周的建筑，还没找到接下来想去的地方，先看见了路口站着的警察。 “……” 四目相对，对方也注意到了他，接着便走过来了。 “请等一下——” 宗谷停下脚步，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非休息日的上午，穿着学校的制服四处游荡，果然还是太过显眼了。 “高中生？” 年纪在三四十岁之间的警察大叔，在宗谷面前停了下来，又看了眼他身后的京子。 “现在这个时间，你们不去学校上课，在这里干什么？” 即便眼前之人并非学校里的教师，宗谷也没法开口，说他们只是单纯想逃学。 “稍微有点事情……”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警察一边问着，一边又盯上了宗谷制服胸口的校徽，“淡海高校的学生吗……怎么会跑到西浅井町来？” 宗谷回头看了眼京子，示意她安心，转回来后说道： “我们没赶上去学校的电车，所以就在附近随便逛逛。抱歉，我们马上就去车站。” “是这样吗。” 警察将信将疑地望了他们几眼，接着又伸出手。 “请出示一下你们的学生证。” 而两人的学生证恰巧都没带在身上，自然谁也无法出示，警察大叔脸上的怀疑又加重了几分。 “你们是住在西浅井町吗？家庭的具体位置在哪里，现在联系得上父母吗？” “……” 宗谷有些头疼。 虽然他也明白，眼前的警察大叔只是在正常地履行职责而已。是他和京子看起来有些异常，才会被警察盘问…… 等等，被警察盘问？ 宗谷掏出钱包，从中取出一张黑色的卡片。 “我是灵觉者机构的成员，正在这边调查灵异事件，请不要打扰我的工作。” “……” 京子望了他一眼，接着也取出一张一模一样的黑色卡片，出示给眼前的警察。 “我也是。” 警察大叔怔住了。 他来回看了看两人，还有他们手中的卡片，然后拿起肩上的对讲机。 “呼叫永原交番（派出所），车站附近发现两名不良高中生……” 【秘密内幕女子警察挺好看的，剧和番都好看】 第158章 我想和你在一起 菅原隆行，京子和玉子的父亲，一个二十多岁就被迫继承扶云神社、并担任宫司至今的普通人，他所否认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她背后以灵觉者为基石、游走于生人与亡魂之间的机构。 只是经过千百年的发展，大部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接触到的机构，实际上已经是在明里暗里影响或控制着日本所有神社、寺庙的庞然大物。双方相辅相生，扶云神社也是其延伸的无数脉络之一。 菅原隆行无法否认，机构及其派遣的灵觉者，凭借着种种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能力和手段，在事实上提升了神社在当地的影响力。因此自继承神社以来，他对机构的安排都是厌恶而不抵制，在程序上不温不火地配合着。 如此过了几年，他与妻子的第一个女儿京子来到世间，并且很快被发现是灵觉者。 野间南的前辈、当时已经行将退休的某位机构巫女，曾这样向他道喜：“如果培养得当，这个孩子长大以后，菅原先生在各方面都能轻松一些了。” 经过漫长的考虑，菅原隆行默许了她的言外之意。 而京子也如巫女所言，长大以后，果然成长为在各方面都相当出色的孩子——尤其是对机构驱邪除祟、守卫人世的理念坚定不移。 在大多数同龄人尚且懵懵懂懂的年纪，她已经取代父亲，成为自家神社内诸多社务的实际主导者，同时也因灵觉者的身份，成为机构与扶云神社之间牢不可破的纽带。 而菅原隆行得到解脱，不必再接触自己深恶痛绝的机构事务，开始以神职者的名号活跃于各种社会活动与应酬上，纵情享乐，甚至成为本地小有名气的“明星”宫司。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与妻子的第二个女儿玉子，竟然也是灵觉者。 菅原隆行决心让小女儿玉子自然成长，却无法阻止京子对妹妹有意无意的影响。 而他很快又发现，京子对妹妹爱护更多。 虽然早早便让她加入机构，平时也会练习某些对付灵体的技巧，只是从未勉强。在京子看来，机构与扶云神社之间的纽带，有她便足够了。 这与菅原隆行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也对替他乃至整个菅原家担下重任的大女儿，变得格外满意与感激。 因此，当京子忽然表示她打算让玉子来接替自己时，既惊且怒的菅原隆行，才会失态到直呼女儿所代表的一众机构灵觉者为“异类”。 虽然他很快道歉，但第一次意识到父亲如此不认可自己的作为与追求的京子，从中受到的冲击和伤害已经无法弥补了。 “我不会怨恨父亲，只是也不会忘记他说的话。” “……” 听京子解释完父女对立的原委，宗谷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长久无言。 这是菅原家理念截然相反的两代人之间无可避免的矛盾，经过漫长时间的掩埋，一迸发便极为激烈。父女与姐妹间不可分割的亲情，又让矛盾变得复杂难明，如窗外的梅雨，幽暗地侵蚀着彼此。 而在杀死稚雷的那个夜晚，他向京子伸出的那只手，则成为了将本该继续幽潜的矛盾翻到台面之上的最大推力——如果他没有邀请京子成为自己的同伴，她就不会产生自己迟早都会离开神社的念头，也不会选择让妹妹接过重担。 如今，他还在停滞不前，而她已经像当时所说的那般，倾尽身心，“为之付出一切”。 如果要问现在这个时刻，他能为她做些什么，似乎就只剩下拒绝她的追随、让父女矛盾中最激烈的部分直接消解这一个选项了。 “……” 可是他做不到。 在早上走出电车、又从另一边回到车厢里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放下她了。 “京子。” 她抬起头，望了过来。 宗谷在床边坐下，稍微犹豫半秒，还是将她搭在被子外面的手拉了起来，握在手心。 “谢谢。” 她看着他的指尖，“什么……” “我想感谢京子在那个时候选择相信我……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还是选择继续追随我。”他停顿了一下，“我想说的是，我也会这样相信京子。”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京子这边。” “……” 京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在眼眶发热时，又垂下了视线。 “我也是……谢谢。” “追随宗谷同学，是我此生最重要的决定，不会改变，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不知为何，她开始不断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追随他。 “因为宗谷同学的目标，与我还有机构都是一致的，一切都是为了人世安宁。这是我毕生的理想，只有宗谷同学能做到这一点……” 她说他目标远大且高尚，愿意付出一生的时间，来解决困扰人世几千年的问题；又说他对各种灵体的了解在人世间无出其右，而且身手又好，没有他对付不了的灵体，即便是神明；还说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总是会一边抱怨，一边妥善地解决别人丢过来的所有麻烦。每次一起行动，他都是付出最多精力的那个人……说着说着，京子哽咽起来。 “无论……无论宗谷同学走到什么地方，在谁的身边……” 他已经回应了她的期待——他会站在她这边，成为她追求理想最坚定的支持者——原本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可她还有无法说出口的一厢情愿。 “我始终……始终都是宗谷同学的同伴，还有助力……” 她低下头不再看他，眼底的朦胧里，全是他与另一个女孩子执手相对的亲昵。 “所以……请宗谷同学也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窗外的风和雨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没有别的声音了。 “不会忘记。” 宗谷坐得更近了些，抓起柔荑，握在两只手中间。 “就算再过五十年，再掉进黄泉一次，从此不再相见，我也不会忘记京子。”撑开指缝，他的手心贴合着她的手心，“无论是作为猎神的同伴，还是……别的什么。” 她抬起目光，凝望着他，“别的什么……是什么？” “朋友？” “……这和同伴是一个意思。” 宗谷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在意的人，无法忽视的人，还有想待在一起的人。” 她似乎也笑了一下，接着埋下脑袋，在被子上擦拭着眼底。 丝丝缕缕的长发从两边披挂而下，垂在耳边。他的手伸了过来，将青丝拨到耳后。 “……”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又在他收手之前，再次贴了上来。 脸颊与手掌轻轻磨蹭，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她低着眼，“宗谷同学在意的人太多了。” 指尖抚过还有些湿润的眼角，触碰着柔软的耳垂，宗谷忍不住想要接触更多。 “与在意我的人相比，也不算什么。” “吉川同学……比如吉川同学，还有桐野同学和朝雾同学。”她在他的手心里抬起视线，“还不够多吗？” “朝夕相处，我无法不去在意她们……就像我没办法忽视京子一样。” 她对这样的回答说不上满意，脸一转，又埋进他的手掌里。湿润而微热的吐息不断吹挠着手心，宗谷也不想抽手。 房间里的时间变得粘稠，窗外的世界还在自顾自地运转。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汽车压过地上的积水，发出哗哗的声响。 一阵接着一阵，是夜幕降临的前奏。 “天已经黑了。” “嗯。” “去吃点什么。” 京子笑了一下，虽然有些舍不得结束这段静谧独处的时间，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 而宗谷也不舍得手上的柔软，都已经放手了，又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两下。 “……”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离开待了将近一天的快捷酒店，天已经完全黑了。两人撑伞走进淅沥小雨里，在红灯的路口停了下来。 宗谷站得稍前一些，视线越过眼前的稀疏人群，望着远处明亮的商场。 “去早上逛过的那条地下街看看。” “好。” 京子没有任何意见，他想去哪里都行。 等在路口，一只手握着雨伞，另一只手还空着。 看了看他的侧脸，她的视线又落在那只自然垂着的手上。 “……” 犹豫了几秒，她刚将手伸过去一点，宗谷忽然转头，她又立即缩回来了。 “绿灯了。过去。” 神色不变，京子转了转手里的雨伞。 “嗯。” 第159章 一意孤行 入夜后，宗谷和京子再次来到车站附近的地下街，果然要比他们上午过来的时候热闹得多。 人头攒动，大大小小的店铺以及小吃摊位鳞次栉比，分列在地下街两边，五颜六色的招牌幌子鲜艳抢眼，让人目不暇接。 站在入口附近，飘荡而来的香气具有十足的层次感，似乎混合了地下街所有的美味，又让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其中具体的内容。 比如近在眼前的小摊，正散发着阵阵烤肉的香气。 宗谷走近一些，京子也跟上，目光扫过上方挂着的菜单。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鸡肉、牛肉，还有五花肉和培根，以竹签串连在一起，种类倒是丰富，而旁边还有一个海鲜烧的小摊。 “两串烤和牛，两串烤五花肉……嗯，要这种串着大葱的。” “好的，一共是两千一百六十日元。” 京子刚拿出钱包，宗谷已经将钱都付了，她便数了一半的钱给他。 宗谷也没拒绝，收下钱又说道：“之后的我来请客。” 她看了看他，微微点头。 “谢谢。” 烤肉还需要等待一点时间，宗谷扭头望着附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炒面摊上，又略带遗憾地移开了。 不行…… 虽然要出锅时浇上的酱汁看起来非常诱人，而且可以加进去的配菜也很多，但是炒面太占胃部空间了。 夜晚才刚开始，他还想多尝试几种美食。 回过头时，京子在看着他。 “我过去买。” “不……” 宗谷将自己的为难之处告诉了她。 京子想了想，“那就要半份。” “可以吗？” “我去问问。” 他在这边继续等待烤串，京子过去询问，得到可以的答复后便要了半份炒面。 “要加什么配菜，随便看看。” 京子做不到当着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的面高声喊话，又跑回来问他。 “配菜么。” 宗谷远远望了一眼，炒面摊的铁板旁围着十几个装着配菜的铁碗，可供选择的范围实在有些大。 “就按京子喜欢的口味来。” 她说了声“好”，就又过去了。 没等太久，烤好的烤和牛和大葱五花肉，交到了宗谷手上。 他拿着烤串去找京子，来到炒面摊前，才发现所谓的半份炒面也比自己预想的更有份量。 “还是太多了？” 炒面摊的摊主挥着铁铲，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京子。 “小哥吃一点，女朋友小姐吃一点，就差不多了。” “……” 见京子默然不语，宗谷也就没说什么。 炒面摊旁边支起了几张折叠桌，两人占了一张，坐着塑料椅，用纸盒装着的半份炒面也很快送了上来。 先分食了烤串，宗谷和京子各自吃了几口炒面就已见底，果然并不算多。 将最后一口炒面送进嘴里，京子又探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微咸微辣的特制酱料令人回味无穷； 再抬起视线，对坐的宗谷托着下巴在等她，只是目光早已飘到下一处目标的摊位上了。 “……” 他回过神，她伸着胳膊，手里捏着一张刚抽出来的纸巾。 见他没什么反应，京子又往前伸了一点，将他嘴角沾着的一点酱料擦干净。 “走。” 丢掉纸巾，她拿起雨伞和书包，起身便快步往前走去。 “京子，我跟不上了。” “……” 她这才放慢脚步，仍觉得脸颊发烫。 宗谷从后面跟上来，一直盯着她的脸，到并肩时又望向了前方。 “这里居然还有制作鲷鱼烧的店，买一块尝尝。” “嗯……” 走走停停，两人在地下街边吃边逛，一个多小时后才转完一整圈，回到入口处。 来到地面，昏暗的街道上风不停、雨未住，要比底下冷清许多。 在商场的出口站了一会儿，京子主动开口：“回去吗？” 宗谷看着她，“去哪里？” “回家。” 他撑开雨伞，踏上湿漉漉的地面。 “走。” 京子在后面跟着。 快到车站时，她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我不准备回去，宗谷同学打算怎么办？” 他停下来等她，“京子不会让我为难的。” “……” 她看他一眼，跟了上来。 检票进站，两人坐上琵琶湖线的电车，此时距离发车还有几分钟时间。 这节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 透过车窗，宗谷望着对面的站台，空荡荡的，见不到一道人影。 视线稍微收回一点，落在车窗的倒影上，便与京子的目光交汇到一起。 “……” 他一笑，她便跟着笑起来，随后只好移开视线不看他。 冷静了一会儿，她开口道： “宗谷同学，谢谢你今天一直陪着我。” “才刚上车就说这种话吗。” “嗯，谢谢。” “不用客气。” 宗谷扭头看着她，“京子已经考虑好如何面对菅原先生了吗？” “一如既往。”京子说道，“我不会改变我的打算。” “我倒是觉得可以不必那么激进……”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玉子自己对此是什么看法？” 京子抿了抿唇，笑得有些无奈。 “玉子说，她会听从我和父亲之间的‘胜利者’。” “这小鬼……还真是聪明。” 她点了点头，又说道：“玉子其实更倾向于父亲的想法。” “那是因为她不想承担这么重要的责任。” “嗯……” 京子忍不住低叹一声，“她还只是个小学生。” “但是小学生时期的京子，就已经想着拯救世界了。” “我不能强迫玉子也这样想。总有一天，她会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样的话……”宗谷看着她，“现在的京子不就是一意孤行了吗。” 她扭头看他，一言不发。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当然不会拒绝京子……问题是，在这件事上，我能帮京子做什么？” 京子看着他，“宗谷同学只要对猎神之事再认真一些，我就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底气。” “……” 敢情她还是打算一意孤行下去。 “当然，我会认真的……寻找八雷神，让黄泉恢复原状，本来就是我的事情。” 宗谷是在说给她听，同时也在告诫最近变得有些懈怠的自己。 “而且，最近对月读大人也过于温柔和随意了……” 是时候鞭策神明大人，让他将重心重新转移回寻找八雷神的踪迹上了。 京子连连点头。 叮铃铃—— 等待片刻，在一阵急促的铃响过后，几节车厢的门全部合上，电车也随之缓缓启动。 宗谷回过头，又贴近车窗，借此看清昏暗的车厢之外。 咚。 旁边传来一声轻响。 他望过去，京子也将额头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 “要回去了。” “嗯。” “要回去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 第160章 近墨者黑 大雨滂沱，砸得屋瓦乱叫。 山野乡下，不似城市灯光彻夜，一到晚上屋子外面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更何况还是这样的雨夜，天空昏暗漆黑，不透一点光。 “阿太，快点下来洗澡——” “是——” “不要磨蹭，就只剩下阿太还没洗澡了！” “我知道了啦！” 趴在二楼窗边的小男孩嘴上答应得痛快，只是没有什么行动，回头后又望向了窗外。 雨量大得惊人，落在屋顶的黑瓦上，汇聚成流，再飞跃而下，就像是有人将装满洗澡水的浴缸搬上了屋顶，再一把将它掀翻。 “雨怎么越下越大了啊……明天还要和阿学还有悠人去那个地方呢。” 雨声激烈，他又发了会儿呆，终于从中听见了别的什么——走上楼的沉重脚步还有楼梯木板的嘶哑呻吟。 “我这就去洗！” 他连忙回头喊了一声，而扭头的刹那，他似乎瞥见底下的院子里多了点什么。 走廊里的脚步不见停歇，越来越近。 他又转回脑袋，借着二楼房间里照出的光，他看见自家院子的边沿，或者说村里的水泥路旁，多了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这么大的雨，那人却没有撑伞，慢慢地踱着步子。 在他注意到的时候，对方又忽然停下脚步，并弯下身来。 那个人在干什么呢？ 小男孩趴在窗沿，忍不住往前探出身子，接着又被一股大力拉着往后倒去。 “……” 他仰脸倒翻，逆着灯光的母亲高如山岳，怒胜金刚。 “去·洗·澡。” “……我这就去！” 从喉咙里挤出半句话，他被拖着下了楼。 而离去前匆忙一瞥，院子外的那道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被拖进浴室，他稍微等了一小会儿，又悄悄钻了出来。 蹑手蹑脚地来到玄关，他撑开足以塞下三个他的大黑伞，走进大雨里。 哒哒哒哒哒—— 穿过院子，来到刚才那道人影停留的地方，湿漉漉的水泥地面泛着碎光，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他蹲下身，大伞遮住了微光，底下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刚要起身，地上忽然多了一只苍白的手。他吓得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也看清了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 女人？ “呵呵……” 她看了看他，伸手按着水泥地面，竟从中提出一枚小小的带孔硬币。 “你是在找这个吗？” “五元硬币？”屁股底下传来湿冷的感觉，显然已经湿透了，而他也顾不上管，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是神。” “……” 奇怪的女人。 他转而又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标记。” “标记？” “留下我来过这里的记号。虽然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已经从这里经过多少次了。” “你经常过来吗……我没见过你。” 漂亮的女人低声笑了一下，将那枚五元硬币重新塞进水泥地里，而表面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也没见过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诶……去哪里？” “任何地方。” 她的美貌以及浑身散发着的神秘气质，几乎对任何年龄的男人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也差点就点头答应了。 但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不行，我明天还要和阿学和悠人去秘密基地。” “呵呵……” 她站起身，他这才注意到她明明没有撑伞，浑身却不见半点潮湿，雨水一落到她身上就自动避开了。 “那你就留在这里，替我看着它。” 她指着那枚五元硬币消失的地方，他低头看了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 再抬眼时，四周黑暗空旷，只有持续不断的大雨。 又到一站，电车缓缓减速，停靠在站台旁。 坐在角落的中年人提起公文包，走出车厢，另一边又走上来两个大学生，随便找地方坐下了。 宗谷看了他们几眼，又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说道：“这边的雨好像已经停了。” 京子点了下头，“宗谷同学也快到站了。” “我比京子还要多坐两站呢。” 她很快反应过来，低低笑了一声。 “现在已经很迟了。” “也不差这点时间。” “嗯。” 宗谷继续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京子今天能睡着了吗？” “没问题。” 京子回望着他，以肯定的态度点了点头，“宗谷同学不用担心。” “那就好。” 过了一两分钟，空荡荡的电车又重新启动了。 车厢微微摇晃，两人向彼此靠近了一些。 夏装制服的短袖下，两只胳膊不受阻隔地贴在一起，在微凉的雨夜里传递也感受着对方的温热。 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宗谷开口道：“菅原先生现在对京子是什么态度？” “……” 她看了看他，对他突然的问题也不意外，“父亲对我比之前还要关心一些。” “菅原先生这是真的担心京子丢下神社、一走了之了。” “嗯。” “所以……”宗谷注意着她的神色，“我觉得京子这边，也不必一直保持着对立的态度。” 京子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宗谷同学的意思，是要我对父亲说谎吗。” “这只是其中一种形式。” 他点了下头，继续解释，“京子和菅原先生之间的矛盾已经展露无疑，这个时候再掩饰也没什么意义了。” “而现在看来，菅原先生似乎是选择了迂回的形式，打算用亲情之类的手段来软化京子。既然京子的决心不会动摇，不如顺势放下明面上的对立态度，让父女关系回到以前的状态。” “毕竟我不会立即离开近畿。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在听到“我们”的时候，她笑了一下。 “那就这样办。” “……”宗谷看着她。 “怎么了？”京子问。 “没什么。”宗谷摇了摇头，“只是发现京子一直很平静，就像是早有准备……还是说，其实京子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她微微一笑，又点了下头。 “父亲对机构的态度根深蒂固，已经持续二十多年了。和父亲不一样，我只坚持自己的追求，没有让他改变观念的打算； 按照计划，宗谷同学至少还有六七年才会离开近畿，我的……我们的时间还很多。在此之前，除了留在神社，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所以，只要付出一点表面的妥协和顺从，我和父亲暂时不会再有冲突。” “‘妥协’么……”宗谷看着她，“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从正经的京子口中听见这个词。”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也变得稍微狡猾了一点。” “不要以为省略了中间的那句话，我就听不出来了。” 京子嘴角一弯。 这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又让她不自觉地伸直双腿，脚尖摇晃着，画了个圈。 电车继续向前行驶。 二十多分钟后，两人在野洲站一起下了车。 “我送你到家。” “嗯。” 一路送到菅原家，玉子似乎一直在等着姐姐，见到门口的两人，立即出来迎接。 “姐姐！” 与她一起出来的还有姐妹俩的父亲，菅原隆行。 “抱歉，父亲。这么晚回来，让您担心了。” “没关系……回来就好。” 他点点头，回应着大女儿，对她逃课一天以及关闭手机、不接受任何人联系的事情半字不提。 “晚上好，菅原先生。” “宗谷君。” 菅原隆行又看向将女儿送回来的宗谷，打过招呼，随后目送他道别后离开。 一直等他走得远了，京子才转身回到院子里。玉子跟上去，姐妹俩相视而笑。 菅原隆行若有所思。 “话说回来，京子……你上次说宗谷君是从东北那边过来的？” “是的。宗谷同学是宫城县人。” “他家里是做什么的，父母都在近畿这边工作吗？” “不，宗谷同学的家人都在海啸中遇难了。他是在儿童福利院里长大的。” “……” 菅原隆行又怔了一会儿。 很快，一个关系到菅原家未来的念头，自然而然地从脑海深处钻出来了。 第161章 樱桃 宗谷回到桐野旧宅时，夜已深沉。 见桐野茜还在这边待着，他也没有太意外。 两边都是她的家，她又带了不少衣服过来，在哪边都能过夜。更何况明天还是周末，在各方面都有余裕。 “……京子为什么不能等到明天再逃学呢。” 宗谷摇了摇头，只是一日缺勤已成事实。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清空，他才走进客厅。 “宗谷，欢迎回来。” 桐野茜望了过来，晃了晃桌子底下的双脚。 “我回来了……” “菅原学姐怎么样了？” “已经没问题了。我刚把她送到家。” 宗谷在矮桌旁坐下，见桌上摆着一盘鲜红饱满的樱桃，便问道：“桐野是在等我吗。” “是呀。” 桐野茜将果盘往他面前推了推，“店里的熟客送了些山形的‘佐藤锦’，说是这两天刚摘的，妈妈让我拿一些过来给宗谷尝尝。” 望着樱桃，她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下，“宗谷回来得太迟了！” “抱歉……桐野已经忍不住了吗。” 她又立即笑了起来。 “我一开动就会全部吃完的。” 宗谷又将果盘推过去一点，“那就一起吃。” “嗯嗯。” 桐野茜拿起一颗樱桃送入口中，又轻轻一拽，将细长的樱桃梗拔了下来。 “唔~” 宗谷也没客气。 已经成熟的“佐藤锦”看起来就像一颗红心，一口咬下去，果肉厚实多汁，好一会儿才能咬到果核。甜中带酸，又恰到好处，味道很是可口。 “宗谷和菅原学姐今天都做了什么？” “睡觉。” “……” “我是说……休息。” 桐野茜将果核吐到手心，然后再放到桌子上，又拿起一颗樱桃。 “一整天都在睡觉吗？” “差不多，她昨晚一夜没睡。” “啊……难怪学姐早上看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 宗谷应了一声，手里捏着细梗，脑海里也浮现出早上刚见到京子时她那憔悴的模样。 “在终点站下车之后，我带京子去酒店开了个房间，让她在里面休息。” “宗谷自己呢？” “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我就在房间里陪着，直到京子在傍晚的时候醒过来。” “这样啊……” 桐野茜看着他，左边的脸颊鼓了起来。 将樱桃咬碎吃下去，她才接着说道：“红子也是睡到中午才醒哦。” “我知道。”宗谷点了下头，“吉川醒过来的时候，也发消息告诉我了。她今天没留在这边吗？” “是呀，因为红子明天早上还要出门。” “去哪里？” “乡下的外婆家。好像是老人生病了，得去探望一下呢。” “是吗。” 宗谷没再多说，想着待会儿要是跟吉川聊起来，再稍微多问两句。 “啊。” “啊？” 宗谷抬起目光，桐野茜看着他的手里。 他放下无意中打了个结的樱桃梗，“怎么了？”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人能在嘴里用舌头将樱桃梗打结呢。” “……什么奇怪的节目。” “综艺？……记不清了。总之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是吗。” 她又拿起一颗樱桃，将梗拔了下来，“宗谷能做到吗？” 用舌头将樱桃梗打结？只是想象，宗谷都觉得费力，“做不到。” “试试嘛。” “那就试试。” 桐野茜将刚拔下来的细梗递给了他。 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宗谷将细梗送入口中。 舌尖搅动，他尝试了一会儿，忽然掩嘴咳嗽了一下。 “宗谷，不要紧？” “没事……” 咳嗽两声，他摊开手心，“而且，打上结了。” “诶……” 桐野茜愣愣地看着那根确实打上了结的樱桃梗，“宗谷真厉害……不对，这不就是刚才用手打结的那根吗！” 眼见被拆穿，宗谷笑了一下便承认了。 “我做不到。” “哼哼。”桐野茜瞪他一眼，接着又拿起一颗樱桃，拔了梗就将果实丢到了一旁，“看我的。” “别浪费水果啊……” 宗谷将樱桃拿了过去，然后看着她将细梗送入口中，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两眼乱转，又渐渐皱起了眉。 “不要勉强。” “我再试试！” 他也不阻止，望着还剩大半的樱桃，随手抓了一把。 “我去趟楼上。” “嗯嗯。”桐野茜已经跟樱桃梗较上劲了，“去。” 敲开朝雾铃房间的门，万幸她还没睡下，衣着齐整。 “樱桃。” “……” 她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着他手里的那捧樱桃，拿起一颗送入口中。 “进来。” “嗯。” 走进朝雾铃的房间，宗谷才看见她桌上也摆着一盘樱桃，几乎还是满的。 “不合口味吗？” 她摇了下头，“只是忘了。” 桌上还摆着一些古籍，中间摊开一本笔记。 “铃在做什么？” “整理一份书目，给雨宫作参考。” 宗谷又望了望那堆珍贵的古籍，“她能找到吗。” “若是孤本，我会抄下来给她。” “继续。” “嗯。” 宗谷也没离开，就在旁边坐下，看着朝雾铃翻动古籍，偶尔在笔记上记录几笔。 吃着酸甜可口的樱桃，他也没忘记照顾她。 “……” 樱桃送到嘴边，朝雾铃张嘴接下，手上笔走不停。 一边吃一边喂，桌上那盘樱桃肉眼可见地减少了许多。而朝雾铃又要吃，又要吐核，精力反而被分散不少。 “不要了。” “嗯。” 又待了片刻，宗谷忽然打了个呵欠。 朝雾铃抬起视线，他也撑着桌站了起来。 “早点休息。” “晚安。” 走出朝雾铃的房间，宗谷又看了看走廊尽头，没有一丝动静。 过去敲门，没有回应。再拉开门一看，月读果然不在里面。 他猜测月读八成是留在了社务所里，忙着制作销量喜人的晴天娃娃御守。就算要鞭策懈怠的神明大人，眼下也无从下手了。 “还是明天再说……” 宗谷拉上房门，还没下楼，桐野茜噔噔噔地跑了上来。 “宗谷！我做到了！” “……你真有毅力。” “嘿嘿。” 她停在他面前，抬眼看着他，又微微张嘴，探出粉舌，上面正是一枚打了结的樱桃梗。 “……” 宗谷朝旁边移开视线。 樱桃梗有没有打结，已经不重要了。 “别在其他男生……其他人面前这样做。” 桐野茜倏地收回舌头，继续望着他。 “为什么？” “他们会抢走你的樱桃梗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谁会要这种东西啊……” “谁知道呢。” “好，我记住了。” “下去。” “宗谷，要我教你怎么用舌头打结吗？” “不必了，我没有要学的打算……” “你学一下嘛。” 两人走远，房间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渐趋于无。 “……” 朝雾铃拿起一根樱桃梗，在眼前看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 第二天早上。 虽然是周末，并且一大清早就在下雨，但京子还是早早起床，来到了半山腰的神社。 躺在社务所里呼呼大睡的月读，让她稍微意外了一下。 她暂时没有打扰他的睡眠，拿了钥匙，打开三座大殿的门，接着又开始打扫神社。 一辆车沿着山道上来，停在她面前。 野间南放下车窗，打量了她几眼。 “看来京子大小姐又复活了，昨天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京子背过身去，手里的扫把不轻不重地挠着青石地板。 “逃学。” 第162章 命运般的 天色灰白，未见晨晖。躺在被窝里的宗谷转了转脑袋，在某一刻睁开双眼。 将醒未醒，他还没来得及查看时间，先听见外面的走廊里有人在说话。 “……睡到现在也差不多醒了。” “今天是周末。” “也就打个招呼。” 是桐野宏幸还有桐野庆子。 想着夫妇俩可能有事要找他，宗谷刚坐起身，接着就听见两人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茜，醒了吗？” 不是找他的。 宗谷又躺了下来，只是人已清醒许多，注意力也不自觉地转移到了外面。 “茜？” 敲了会儿门，桐野庆子没得到回应，便直接拉开门进去了。 “看看你女儿的睡相……茜，醒一醒，妈妈过来了。” 夫妇俩走进房间，宗谷也没继续“偷听”，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才七点多么。” 就周末而言，时间确实还有些早。 望着天花板，雨声与似有若无的交谈声沿着斑驳的木纹上流淌而过，晨间的时光依然静谧。 人的适应性真的很强，躺着的宗谷忽然如此想道。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习惯在这个房间里不受打扰地自然苏醒了。与之相对的，则是前两年他还在黄泉里流浪时的朝不保夕。而那样的环境，他同样适应得很快。 就像十年前那场翻天覆地的巨变后，没用多久，他就接受了儿童福利院的新生活。 “……我们常常不能想象，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宗谷又想起刚开学时，柴崎诚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他的意识又渐渐沉了下去。 “——宗谷，你醒了吗？” 直到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一把拉住了他。 “桐野小姐……”宗谷起身开门，衣着十分正式的桐野夫妇站在外面，“桐野先生，早上好。” “早上好，宗谷。” 简单打了个招呼，桐野庆子开门见山：“我和宏幸有事情要去大阪，大概得到明天晚上才能回来。这两天，茜就拜托宗谷照顾了。” “……” 虽然有些突然，宗谷还是很快点头答应下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这样，拜拜。” “路上小心。” 夫妇俩转身下楼，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 “要是能听到‘爸爸妈妈路上小心’就好咯。” “要先开始交往。” “怎么开始，等你女儿开窍吗？” “顺其自然。” 与丈夫、女儿以及看中的未来女婿三方面都无法达成共识，桐野庆子倍感势单力薄，只能叹气，接着又回头望了一眼。 “……” 她叹息得更大声了。 宗谷打着呵欠假装没听见，转身就躲回了房里。 他倒是没打算继续睡下去，只是想着先等有些难以应对的桐野庆子离开再说。 又过了几分钟，换了身衣服的宗谷走出房间，旁边也同时传来了拉开移门的声音。 他望过去，只见到一道残留的背影。 “……” 原地站了几秒，桐野茜从房间里慢慢往外瞧着，触碰到他的目光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 一大清早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宗谷：“我看见了。” 她这才笑眯眯地探出脑袋，尚未梳理的长发在身后划出一道弧线，自然披落。 “早上好~” “早上好。” “爸爸妈妈刚才来过了哦。” “打过招呼了。”宗谷点头道，“说是要去大阪，桐野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吗？” 桐野茜走了过来，“好像是爸爸妈妈的大学同学结婚了。” “是吗……那还挺迟的。” 桐野茜都十六岁了，桐野夫妇保守估计也在四十岁上下，他们的大学同学当然也年轻不了几岁。 她怔了一会儿，“我都没注意到……” 宗谷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没吃早餐。” “有联系吗？” “应该有。” “那就有~” 两人一起下楼，桐野茜走在后面，借着上下阶梯的高度差，双手得以自然地撑在宗谷肩上。 感受着她浑身上下散发的轻快氛围，他微微偏过头，“桐野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是呀。” “因为父母都出门了吗。” “大概是。” 桐野茜想了想，接着说道： “爸爸妈妈本来是打算带我一起去的，但是我谁也不认识，就没答应。要是以前，我就只能一个人留在家里了。现在的话，还有宗谷在家里陪着我呢~” 双手扶肩，看着他结实的后背，她很想跳上去趴着。 “一想到这件事，我就特别开心。果然当初让宗谷留下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也这么觉得。” 宗谷经历得更多，对安定的感慨也更深些。 “幸好我当时遇见了桐野。” “嘿！” 她还是跳上来了。 通过肩上传来的力度变化，宗谷刚才就感觉到她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已经有所准备。在她跳上来后，他稍微摇晃两下，扶着墙站稳了身体。 “还在楼梯上呢。” “宗谷！” “嗯。” 环绕着他的脖子，她从旁边探出脑袋。 “我在想，要是宗谷能早点出现就好了，比如我小学的时候……不对，还可以更早一些。” 他笑了笑，挽着少女的双腿，将她又往上托了一点，继续迈步下楼。 “正是因为在这个时间，我才会遇见桐野。” “命运般的相遇！” “命运么。” “宗谷不相信命运吗？” 因为背着她，宗谷下楼的脚步很慢，“与其说不相信命运，不如说压根就没人告诉我、未来的命运到底会如何……” 【“你的命运已经注定。”】 “……” 见他忽然停下，又半天没动静，桐野茜往前凑了一些。 “宗谷？” 宗谷回过神，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缓缓摇了摇头。 “没事……” 桐野茜保持着往前凑的姿势，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至少得先有人预言我的命运，我才好决定相不相信。” “好的就信，坏的就不信？” “没错。” “真狡猾。”她笑了起来，“那就让我来预言一下宗谷的命运。” 宗谷微微偏头，表示洗耳恭听。 “宗谷未来会变成……” 桐野茜看着他的侧脸，眼珠转了转，“神明大人！” “我不信。” “诶——” 他笑了一下，注意着脚下的阶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变成神明还不好吗？” 就宗谷现在已经了解的真实情况而言，他对神明毫无向往之心。 “不太好。” 她撇了撇，“是宗谷的要求太高了啦。” “或许。”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我们着陆了，预言家小姐，请下来。” 桐野茜胳膊一抬，指向前面。 “背我去洗漱，我就给宗谷预言一个更好的命运。” “我的命运未免也太灵活了。” “这个……站在不同的角度，观察到的命运也是不一样的。” “说得跟真的似的。”宗谷将她往上抬了抬，“那我也姑且听一听。” 走进洗漱间，他在洗面台前将桐野茜放下，而她还没在自己的认知里为他找到比成为神明更好的安排。 “别着急，宗谷的命运太复杂了，我还在观察……” “你慢慢想。” 宗谷拿起自己的牙刷，刚挤上牙膏，旁边又有另一只粉色的牙刷伸了过来。 “……” 他给她也挤上牙膏。 先后接了杯漱口水，两人对着镜子，一起刷着牙。 彼此的胳膊在摇晃中碰撞，洗面台前到底拥挤了些。嘴角的白沫也逐渐变多，宗谷通过镜子看了看桐野茜，她也在看他，双眼弯如月。 “唔想到惹……” “等哈再说。” 刷完牙，宗谷再洗了把脸就结束了自己洗漱，而桐野茜还要梳头。 一梳到底，她看见镜子里的宗谷靠门站着。 “我看见宗谷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就算是神明，也不能阻止宗谷自己的选择。” “……”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笑得很浅。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还真不好说信还是不信了。” “你就说酷不酷！” “酷。” 第163章 一寸光阴 梳理好头发，桐野茜哼着歌来到厨房，宗谷正在将白萝卜切块。 旁边的汤锅里煮着什么，香气扑鼻。 “好香啊……” 耸了耸鼻尖，她凑了过来，“是鸡汤吗？” “嗯。” “宗谷明明才刚开始准备早餐……” “用的是这个。” 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小碗，桐野茜看了看，里面装着一大块淡黄色的汤冻。 “前几天煮高汤的时候留下的。” 宗谷继续切着萝卜，“本来打算用来做第二天的早餐，结果不是醉了没醒，就是前一晚忘记准备面团……今天就没问题了。” “面团？” 桐野茜盯着纯净的汤冻，倒是想起昨晚上楼睡觉之前，他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 “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猫耳朵汤面。” 宗谷停下动作，扭头看她，“我也是第一次做，不好吃也得吃完。” “才不要。”桐野茜笑了起来，又看了看四周，“面团呢？” “那边。”宗谷随手一指。 白色的面团装在铁盆里，上面蒙着一层保鲜膜，在厨房放置了一夜。 揭开汤锅的盖子，水汽氤氲，又很快散去。 将切好的白萝卜倒进锅里，宗谷想了想，问了一句：“桐野还想加些什么配菜进去？需要香菇吗？” “唔……” 桐野茜用手指戳着面团，心不在焉，“米饭？” “……” 他果断地不再询问，又拿出几块香菇，在表面切了几道口子，一并丢进汤锅。 “只有这些吗？” “里面已经放了几块鸡架。” “噢噢。” 桐野茜将装着面团的铁盆端了起来，“这个要怎么处理？” “稍微揉搓几分钟，再用擀面杖压一压。等汤煮开，揪一片丢一片，煮到面片变得透明就行了。” 她听得似懂非懂，“我来试试。” 宗谷看了看她，“这是我们的早餐。” “嗯？我知道呀。” “那就开始。” 桐野茜果然开始借着帮忙的名义玩弄面团。 宗谷一边准备味啉和酱油，一边斜眼瞄着，眼睛都瞪酸了。 好在她也没什么太过分的举动。 “可以了吗？”她积极地等待着汤锅揭开的那一刻。 “差不多了。” 宗谷将调好的味啉和酱油倒进锅里，接着便示意她可以往里面放入拉扯成猫耳朵形状的面片了。 “小心一点，别溅到汤。” “嗯嗯。” 桐野茜乐此不疲地重复着拉断面片、丢进汤锅的动作，也不管丢进去的面片到底像不像猫耳朵； 宗谷也不在意，他自己动手的话，大概也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问题，他便去楼上叫朝雾铃起床。 “进来。” 拉开移门，她的衣服已经穿上了一部分，至少他不必移开视线。 “早餐快准备好了。” “嗯。” 扣子系到一半，朝雾铃打了个呵欠。 “铃昨晚睡得很迟吗。” “嗯，抄完书再睡的。” 她看着他，忽然抬起了胳膊。 “还是很困。” “……” 宗谷走到被褥旁，蹲下身来，拉了拉她的衣领和袖口，然后继续系扣子。 一直系到胸口，他才忽然发现不对，“制服？” “嗯。” “铃今天要去学校吗？” “跟雨宫约好了。” “铃最近和雨宫学姐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太多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朝雾铃看着他，“那个孩子对文学很感兴趣，我想在她凋谢之前，尽可能地将我拥有的知识传授给她。” 宗谷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我和你还有很多时间。” “……” 他抬起视线，她只盯着他停下的手。 “是吗。” 穿上制服，朝雾铃又站起身，跨进短裙里。 “……” 还是由宗谷将短裙提到腰间，再拉上侧面的拉链。 “早餐是猫耳朵汤面。” “嗯。” 吃过早餐，朝雾铃回房间取了笔记，便准备出门。 雨暂时停了，宗谷便骑着单车将她送到了车站。回来的时候，却不见桐野茜的踪影。 绕到后院，他才看见她在用剪刀将尼龙绳剪成一截一截的短绳，而旁边堆着许多根长度在一米左右的细竹。 “要给番茄搭架吗？” “是呀。” 她说这是桐野庆子早上离开之前交待的事情之一。 地里的番茄苗已经成长得差不多了，较细的枝干无法支撑果实的重量，得固定在细竹上才行。而刚好今天是周末，雨也暂时停了，时候正好。 “那我也来帮忙。” “好呀，先换双鞋。” “嗯。” 地间多烂泥，宗谷换上桐野宏幸的胶靴，先抱着细竹来到种着番茄的地方。 因为种得不多，也不需要搭建多大规模的架子，用最简单的直立插杆就足够了。 将细竹插进泥土里，与番茄苗的根部保持着大约十几厘米的距离，不会轻易松动即可。 一株番茄苗搭配一根细竹，在宗谷差不多完成的时候，桐野茜也拿着剪好的尼龙绳过来了。 “接下来才是辛苦的时候哦。” “嗯。” 接过尼龙绳，宗谷蹲下身，扶着一株番茄苗，与旁边的细竹系到一起。 番茄苗还会继续成长，不能系得太紧，得稍微留出一点缝隙。 而植株矮小，宗谷和桐野茜只能蹲着身子，或者弯腰给番茄苗搭架，没过一会儿便觉得腰间酸胀，腿也发麻。 “好累哦……宗谷，我们玩个游戏，谁输了的话就……” “不玩。” “哼。” 两人各站一边，一只手里攥着十几厘米长的尼龙绳，另一只手揽过幼苗，双手并用地系上细绳，慢慢地往前挪动着。 如此辛苦半天，地里的番茄苗终于全部固定上了。 “啊，那里还有一株……” 宗谷又蹲下身找了找，抬眼却发现桐野茜指着楼上月读的房间。 房间的窗台上，摆着一个花盆，里面单独种着他看中的那粒种子长成的番茄苗。 “我去弄……” 宗谷半蹲着，嘴里喘着气，“总不能指望他自己。” “好啊。” 桐野茜低头看了看他，忽然伸出手。 “……” 手掌贴合上来，颈后微热，他也抬眼看着她。 “怎么了？” 手掌抬离，两根手指则捻起一撮贴在颈后的头发，轻轻拉了两下。 “宗谷的头发又长长了呢。” “……” “上一次剪头发，是什么时候来着。” “差不多两个月前。” “这样呀。” 说罢，她便不再开口，同样也不肯松手，只是盯着他。 抵抗了一会儿，宗谷幽幽叹了口气。 “那就拜托桐野了……” “不要叹气嘛，我剪得又不难看。” “不是好看和难看的问题，我只是觉得桐野单纯是在玩弄我的头发。” “我也是有认真的时候的！” 离开后院，宗谷换了鞋，先带着一根细竹和尼龙绳去了楼上。将月读的宝贝番茄苗固定好，然后便跟着桐野茜去了她的家里。 “好像很久没到桐野家里来了。” “因为最近都待在旧宅嘛。” 桐野茜搬着凳子，“红子也是那边去得更多呢……她也太‘喜欢’宗谷了。” “……” 宗谷摇了摇头，立即被她按住了。 “别动。” “还没开始呢。” “我已经在找感觉了。” 哗啦—— 她展开围布，围到他颈间，又在镜子里对他笑了一下。 “客人有什么要求吗？” “随便。” “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头发呀。” “那换个理发师……疼。” 第164章 我很失望 喀嚓、喀嚓—— 锋利的美发剪游走在脑袋四周，横行无忌，杀伐果断。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每一次张合都意味着一点无可转圜的改变。 一茬茬黑色的碎发顺着围布滑落在地，或者落在拖鞋上。桐野茜踮起脚尖，在地上磕了磕，又往旁边挪了小半步。 被她围绕着的宗谷端坐在洗面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 一点点微小的改变，正在逐渐积累，已经隐约勾勒出未来的轮廓。 灯光开得明亮，洗漱间里只剩下剪刀的声音。 片刻后，桐野茜停了下来。 “好了！” 她取来另一面镜子，照着他的脑后，“怎么样？” 宗谷转着脑袋，左右看了看。 “进步非常明显啊……” “那当然。我可是珍惜着每一次机会，好好练习过了。” “练习了几次？” “算上这次的话……是第三次？” 目光在镜中交汇，她反而略带得意地歪了歪脑袋，又对他笑了一下。 “如果桐野以后走上了美发师的道路，记得要感谢现在的我。” “好呀。宗谷找我剪头发的话，永远都是哦。” 桐野茜解开围布，宗谷站起身，看了看地上的碎发。 “我来收拾。” “那就麻烦宗谷啦。” 将地面清理干净，两人也没打算在桐野家继续待着。而在返回旧宅的路上，雨忽然又下了起来。 他们都没带伞。 “哈哈哈——” 逃进玄关，头发被淋湿不少的桐野茜依然兴致高昂，接着又注意到地上多了双鞋子。 “咦，月子回来了。” “嗯。” 宗谷应了一声，发现得比她还早一些。 他又在脑袋上摸了一把，再看湿漉漉的手心，沾着不少细碎的短发。 果然还是得洗个头。 而就在他一边换鞋，一边考虑是先洗头还是先去楼上鞭策月读时，后者抱着换洗的衣服从楼上下来了。 “……” 四目相对，月读看了看他变短一些的头发，又打了个呵欠。 “我回来了。” 宗谷走近一些，很快又皱着眉停了下来，神明大人的身上正散发着难以描述的怪异气味。 “亏你这样还能坐电车回来……几天没洗澡了？” “也就三四天。” “‘也就三四天’？在这种季节？” “忙着赚钱嘛。我以前几千年都……” 注意到旁边的桐野茜眼神有了些变化，月读突然咳嗽两声，及时中断了这个话题。 “我先去洗澡了。” 宗谷点点头，在他走出几步后又交待了一句：“洗干净点，我待会儿有事要找你。” “京子已经找过我了。”月读回头看他，“就是她把我赶回来的。” 宗谷也没有太意外，只是让他先去洗澡。 而等月读从浴室出来，他准备去他的房间里细谈时，桐野茜也跟了上来。 “诶，不行吗？” 这种时候，还是直接拿出干脆的态度，对她更为有效。 “嗯，我要跟月子谈一点重要的私事。” “好。” 她果然没有勉强，一个人留在了客厅。 宗谷去厨房里倒了两杯橙汁。来到楼上，月读正站在窗边，对着已经搭架的番茄苗左看右看。 “这是你做的吗？为什么要把它绑起来？” “嗯。”他扫了一眼，放下端着的饮料，“算是一种警告。” “诶？”月读望了过来。 “意思就是月读大人再懈怠下去的话，我也会这样对待你。” “……” 月读顿时没了继续研究番茄苗的心思，回到矮桌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也不是我卖力就能解决的事情啊。” “我明白。” 宗谷将饮料递到他面前，“但是希望渺茫和完全没有希望是两回事，而月读大人现在已经完全放弃尝试了？” 他又不说话了。 宗谷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橙汁，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放下杯子，他缓缓开口道：“月读大人不在意时间流逝，但我和京子等不了。我们会老，会死，终有一天会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百五十年，对月读大人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我们人类来说已经是一生的时光了……我们真的等不了太久。” “……” 月读握着杯子，看了他一会儿。 “我当然知道人类寿命很短……但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立即为你找到剩下的那七个家伙。” “我也明白。”宗谷点点头，“我只是想再提醒月读大人一下，我是有苦衷的。” “诶？”月读一怔。 “也是为了之后我动用什么不客气的手段的时候，月读大人能够更加深刻地体会我急迫的心情。”宗谷轻叹一声，“这样解释一遍，我自己也能心安理得一些。” “……” 又是威胁。 月读端起橙汁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在桌上稍用力地一砸。 “你干脆杀了我。” 实在是被恐吓得多了，月读已经进入了介于破罐子破摔和完全无所谓之间的阶段。 毕竟宗谷嘴上一直不客气，但从来没有真的对他做过什么——除了偶尔实在恼了，会在给他的那份蛋包饭上，用番茄酱写个“伊邪那美来了”。 而随着他自己对现代社会以及常识的逐步了解，他在日常生活上对宗谷的依赖，也比初来乍到时减少了许多。 ——换言之，他已经有了“不听话”的底气。 而宗谷只是看了眼玻璃杯，又望了他一会儿，目光依然平静。 “话说回来，月读大人这几天在神社干什么呢？” “……干嘛？” “随便聊聊。” 月读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几眼，“京子没告诉你吗？” “京子这几天自顾不暇，对月读大人的具体动向，了解得也不是很清楚。” “对哦，她怎么了？” 宗谷抬眼看他，“月读大人这几天不是一直都在神社待着吗？难道对京子遭遇的事情，一点也不清楚？” “我只知道她好像跟一个男人吵起来了……我在忙着制作御守呢。” 月读说着，忽然来了精神，“帮忙做一个晴天娃娃御守，我能拿到两百日元！” “……” 宗谷摇了摇头，又随口问了一句，“对外的定价是多少？” “一千两百日元。” “……这么贵。” “还好？” 在丰厚报酬的利诱之下，他已经完全站在神社那一边了。 宗谷也没心思鄙视他，“那月读大人这几天应该拿到了不少钱。” “没错。加上之前攒的钱，已经足够买一台电脑了。” “不够。” “嗯？”月读一愣，“够了，我算过了的。” 宗谷没说话，又拿起了橙汁。 月读被他这突然的一下弄得信心不足，转而开始数钱。 从神社拿到的报酬还是那些，已经数过好几遍了，他又去翻找自己之前攒下的钱。 “诶？” 打开藏钱的铁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不见了……” 哒，哒，哒。 月读回过头，宗谷一只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在桌上轻轻敲打。 而他面前，摆着一叠十分眼熟的钞票。 “现在，月读大人能体会到一丝普通人类的急迫了吗？” “……” 月读体会到了。 何止是一丝，他已经完全着急起来了。 “小偷！” “嗯。” “我要去报警！” “瞧您这话说的……尽管去。” 他扑过去，宗谷抓起钞票，轻松地避开了。 一追一逃，两人绕着房间转了几圈，踩得木地板噔噔作响。 “嗯？” 留在客厅的桐野茜，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月读追得气喘吁吁，“我好失望！” 宗谷躲得不慌不忙，“要说失望的话，我对月读大人的失望都能在高天原和黄泉之间搭一座桥了。” “可是我做不到啊！” “我说过了，希望渺茫和没有希望是两回事。月读大人直接选择放弃，让我很难接受……哪怕你每天稍微花个几分钟呢。” “我的神力就只剩下这么一点，能感应和投射的范围十分有限。” 宗谷停了下来，“这就是月读大人直接放弃的理由吗？” 月读已经追不动了，扶着衣柜，嘴里喘着粗气，歇了片刻才缓过来。 “为什么非要找到那几个家伙不可？这段时间以来，你不是一直都过得很太平吗？只要戴着那枚护身符，黄泉之女永远也找不到你！” “是这样没错……” 宗谷反而又朝他走了过来，钞票捏在手里，举在半空。 “但现在，有人在期待着我来拯救这个世界。” 月读垫起脚抓了几下，未果。 宗谷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她觉得我无所不能，我也不想辜负她的期待。” 第165章 不受欢迎的 月读好着急。 只是积蓄全捏在高大的宗谷手里，他既够不着，也打不过他，只能干着急。 “难道要我找到剩下的七个家伙之后，你才肯把钱还给我？” 宗谷微微摇头，“我还没有这么过分。” “你已经做了很过分的事了……” “月读大人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以把你做过的事情都说出来，看看是谁更过分一些……别贫嘴了。” “那你要怎样才肯把钱还给我啊？” 宗谷看着他直叹气：“敢情我刚才说的话，你一点也没听进去……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用来感应八雷神的踪迹。能坚持三天，我就把钱还给你。” “三天……” 月读考虑了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宗谷痛心疾首地说了半天，他也确实被说得有些羞愧。 “每天就一个小时啊。” “但是要坚持下去。” “不是三天吗？” 宗谷看着他没说话。 月读回避着他的目光，“我知道了……” 当着他的面，宗谷将钱揣进了口袋里。 “早日找到他们，月读大人也能早日得到解脱。共勉。” 月读两眼一翻，“说得真简单。” 宗谷看着他，也不以为忤，“月读大人刚才说神力低微，才限制了感应八雷神踪迹的效率。也就是说，如果月读大人的神力得以恢复，那感应的效率也会提升上去。” “是啊。”月读坐了下来，“可神力只能通过吸收信仰之力来恢复，哪来那么多的信仰之力啊？” “凝聚在扶云神社月读神像上的信仰之力，还没有恢复吗？”宗谷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你也太小看神力了。”月读立即说道，“积攒了这么多年，那座神像上凝聚的信仰之力也只够我重新凝聚一具身体而已，真正转化为神力的部分其实很少。” “我又没当过神明。” “……” 月读无言以对，过了会儿才说道：“总而言之，我已经不指望自己的神力能够恢复了。” 宗谷却忽然笑了一下。 “月读大人也太小看自己了。” “啊？” “虽然月读大人在神话里毫无存在感，出场的次数甚至不如一些妖怪，实际上的遭遇也更加凄惨……”眼见月读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宗谷也停止了在这方面的延伸，“好歹也还是月之贵子。” “而人世间供奉月之贵子的地方，可不是仅有菅原家的扶云神社而已。” 月读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我怎么没想到……你是想让我去吸收其他月读神像上的信仰之力、补充神力？” 宗谷平静地看着他：“难道月读大人自己不想吗？” “……” 月读当然想，但还存在一些问题。 “神体在黄泉被消灭，再用扶云神社那座神像上的信仰之力重塑身体后，我便无法感觉到其他来源的信仰之力了……你带我去找。” 宗谷点了点头，“这不是问题。” “日本最不缺的就是神社了，多如牛毛。其中供奉月读大人的地方，应该也比比皆是。” 月读也跟着露出笑容，“真的吗……” “嗯，找一找就知道了。” 宗谷掏出手机，以“月读”和“神社”为关键词，在网络上搜索起来。 月读在一旁等待着结果，却见他手指在屏幕上划了没几下就停了。漫长的沉默后，他深深吸了口气。 “果然还是有几间的。” “……” 明明刚才还是“比比皆是”。 “月读大人真是不受欢迎啊。” “……别说了。” 宗谷两眼发直，他也没想到月读在人世的香火会如此冷清。 看来神话的影响确实深远。 “眼下能在网络上能找到的月读神社或者神宫，只在九州的长崎和鹿儿岛、关东的神奈川和茨城、近畿的京都和伊势神宫有所分布……” 月读听得心都凉了。 “不过，明明扶云神社也供奉着月之贵子，却没有出现在搜索结果里……说明可能有很多神社虽然供奉着月读大人，但因为本身不具知名度，而被掩没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当然，毕竟积极性也是会影响工作效率的。” “……” 受不住他那哀怨的视线，宗谷又低头翻了翻手机，直接将话题推进到下一步。 “九州和关东都太远了，虽然为了信仰之力肯定都得过去一趟，但不是现在。” 说着，他站了起来，“准备一下，我们今天先去一趟京都的松尾大社。来得及的话，下午再去一趟三重那边的伊势神宫。” “松尾大社？” 月读一愣，“不是要去我的神社吗？” 宗谷抿了抿唇，将脸别向一旁。 “因为那间月读神社太小了，实际上是松尾大社的摄社……” “……” 所谓摄社，是指在神社的本社之外、而受到该神社管理的小型神社。 “去吗。” “……去。” 来到楼下，桐野茜见到两人，先问了句他俩刚才在做什么，弄得楼板噔噔作响。 月读面无表情，“他偷我钱。” 宗谷也没否认，“只是在我这里保管几天。” 桐野茜兴趣满满，“为什么？” “防止他上当受骗。” “原来如此。” 她没什么怀疑地接受了他的说法，不再多问。 宗谷又说道：“我和月子有事要出门一趟，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诶……去哪里？” “京都。” “去干什么？” 他望了眼月读，“月子想去松尾大社看看。” “西京的松尾大社吗……” 桐野茜去过几次，兴趣不是很浓，犹豫着要不要同行。 “下午还要去伊势神宫。”月读突然开口道。 “诶？我也要去！” “……好啊。” 宗谷顿了顿，很快点头应下，又盯了月读一眼。 八成是因为看出他不太想带上桐野茜——因为某些事情不太方便让她看见——月读才故意唱反调，以报“偷钱”之仇。 “稍微准备一下，我们二十分钟后出发。” “嗯嗯。” 桐野茜立即回房间换上出门的衣服，宗谷则去洗了个头，将剪完头发后残留的碎发清洗干净。 半个多小时后，三人坐上了去往京都的电车。 桐野茜跟宗谷坐在一起，扭头望着车窗外面，“下雨天的话，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呢。” “这样最好。” “诶……” “我是说，不会拥挤。” “现在不是赏樱季，不会有太多人啦。而且会去那边的游客本来就很少……” 在桐野茜的介绍中，电车继续西行。 抵达京都后，三人几番转乘，最后在阪急松尾站下了车。 而走出检票口，马路对面就是松尾大社的鸟居，背靠着微雨里清新秀丽的岚山。 “月读神社的位置，好像是在停车场那边……” 宗谷只是低头看了眼手机，旁边的月读毫无征兆地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进马路对面的鸟居里。 “……” 他怔了怔，很快回神，叫上同样看呆了的桐野茜。 “我们也过去。” 第166章 月读神社 走到马路对面，从高大的鸟居底下穿过，左手边便是松尾交番，门口停着两辆警用摩托车。 桐野茜说，还要继续深入片刻，转过下个路口后才能见到松尾大社的本体。 “是吗。” 宗谷随口应着，又看了眼站在交番门口执勤的年轻警察，心想他怎么没把满脸可疑的月读拦住，这会儿都跑得没影了。 “宗谷，你好像在想什么坏事。” “……有吗。”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边的高大松树底下，逐渐能见到一些石栏围着的古碑。 另一边的灌木丛后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枝遮叶挡，藏着一条小河。而一走过转角，夹在两段桥面之间的一截清流，便出现在宗谷和桐野茜的面前。 河道只有两三米宽，水浅而急，载着一片不知来自何处的落叶突然出现，又倏地消失。 “河水好清澈啊。” “嗯。” 走到桥上，脚下的路面也从柏油路变成了一块块拼接的石板。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参道，尽头是松尾大社橘红色的鸟居。 而在鸟居前，月读的背影转瞬即逝。他没有进入神社，而是跑向了另外一边。 “……” 他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宗谷心想。 从地图上来看，他选择的就是月读神社所在的方向。 “月子……”桐野茜也望着那边。 “不用在意。” 沿着参道继续往前，走近松尾大社的鸟居，一眼便可望见深处的大殿。雨中的神社果然没什么参拜者，冷清也安静。 “这里就是松尾大社了哦。”桐野茜说道，“这里供奉着‘造酒之神’，所以爸爸妈妈每年都会过来参拜。” “你家不是卖酒的吗。” “哈哈哈，都跟酒有关嘛，差不多啦。” 宗谷扫了眼神社的内部，又望向月读刚才消失的方向，“桐野去过那边吗？” “那边……”桐野茜看了眼常夜灯旁边的指示牌，“是停车场？我没去过。” “过去看看。” 她跟了上来，“好呀。” 微雨中的岚山绿意盎然，一片清新。走过山脚的神社，路面又变成了黑色的柏油路，两旁都是低矮的民居。 往前走上分钟，才能见到宽阔的停车场，内部与神社相连。 两人并未进去，只是从外面经过，同时打量着。停车场与马路之间的灌木修剪得齐整，叶片上沾着点点水滴。 路边的院墙外垂下一丛牵牛花，路上不见人影，十分安静。电线杆高高矗立，上下的线缆层次分明，将天空切割。 叮铃铃——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桐野茜跟着宗谷停下，也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小学生骑着单车由远及近，很快从两人身旁经过。 叮铃铃—— 眨眼之间，穿着亮黄色雨衣的小学生们又骑远了。 “真好啊……” 看着他们的背影，桐野茜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宗谷，我们明天骑单车再来一次。” “你真是闲得慌。” “真过分！反正明天也没有别的事情？” “你知道从近湖市到这边有多远吗，坐电车过来都要一个多小时了。” “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呢。” “再说。”宗谷敷衍道。 桐野茜忽然停了下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前面有个月读神社……”他回头看她，“月子现在应该就在那里等着。” “月读神社？还有多远啊。” “应该就快到了。”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道路两旁豁然开朗。 其中一边是片狭长的草地，上面摆着秋千、爬架和滑梯之类的游乐设施，在雨中无人问津。 而在草地对面，高大的松树夹着上下两段的阶梯，上方便是同样无人问津的月读神社。 “看起来也不是很小。” 宗谷走到鸟居前停下，望了望正中央挂着的额束。 “‘月读大神’么……” 他望向石阶上方，神社的主体部分是一个宽阔的围院，在鸟居前只能窥得一角。 “要进去吗？”桐野茜问道。 “嗯。” 走进神社，宗谷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大殿前的月读。 刚要过去，桐野茜拉住了他。 “手水舍在那边。” “我知道，等下再说。” “不洗净身上的污秽就去参拜，神明大人会不高兴的。” “……” 宗谷想说自己跟这里的神明其实还挺熟的，对方不会介意——更何况神明大人自己动辄几天不洗澡，也不是什么爱干净的人。 只是也无法说出口就是了。 “好。” 在手水舍洗净污秽，两人走到大殿前，发现月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感受什么。 望了他两眼，宗谷在此时反而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桐野茜的脸上。 “嗯？” 她很快察觉，歪了歪脑袋。 “没事……” 看来她也看不出什么。 想了想，宗谷又摘下护身符，让她暂时先拿着。 全新视角下的月读，果然还是没什么变化，安静得像是站着睡着了。 “月子在祈祷吗？” 桐野茜摩拳擦掌，终究还是忍住了戳他一下的想法。 “大概。” “祈祷什么呢。” “祈祷我能早点还钱之类的。” 桐野茜咯咯地笑了起来，而月读也在此时睁开双目，略带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肯定会还你的。”宗谷立即说道，生怕他因为这件事分心，影响到信仰之力的吸收。 “结束了。” 月读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少……” “什么好少？” “信仰之力啊，还能是什么。” 他应了一声，然后才意识到问话的是桐野茜。 “信仰之力？”她继续问。 “……” 月读抿了抿唇，不好回答，又看向宗谷。 他瞪了他一眼，接着开始解释： “漫画上说，神社里的神像上凝聚了大量参拜者的信仰，并且可以被感觉到……他当真了。” 桐野茜因此盯着神像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相信了几分。 “这里的月读大人跟扶云神社的不一样，是男性形象呢。” “是啊。” “为什么？” “对神话的解读存在偏差。” “那月读大人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 “神话里的记载太少了……”宗谷瞄了眼月读，“谁知道呢。” 除了月读大神，神社内部还有圣德太子社、御船社等从祭，甚至还有一块借着月读的名义保佑安产的月延之石，三人又在神社里转了起来。 待桐野茜被另一处吸引，走得稍远一些，宗谷才问道：“这里的信仰之力很少？” “是啊。” 月读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这么偏远的乡下地方，根本没人来参拜嘛。那座神像上的信仰之力已经被我全部吸收了，还不到京子家那座神像的三分之一。” “居然相差这么多……” 宗谷感慨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刚才跑什么？” “感觉来了。” “什么感觉？” 月读望着前方，“晨间剧里就是这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得跑起来。” “……” 桐野茜回过头，只见到宗谷在用手肘撞着月读。 “你们在玩什么呢？” “没什么。” 宗谷回应一声，又拉着月读往另一边走了走。 “吸收这些信仰之力后，月读大人感应的效率提升了多少？” “大概是原来的十几倍。” 他先是一喜，继而又意识到，这只是因为月读之前的神力太过微弱，所以提升才会如此明显。 不过效率提升总是好事，而月读神社也并不只有这一间而已。寻遍各地的月读神社或月读宫，积少成多，月之贵子终有一天会重现当年的风采…… “……” 当年的风采？ “干嘛？”注意到他的目光，月读皱起了眉，“突然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没事……” 宗谷摇了摇头，又深吸一口气，重振精神。 “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去伊势神宫。” 月读欲言又止，又望了眼大殿，居中的神像冰冷无言。 “走。” 第167章 一束发，一片林 从京都前往三重伊势志摩地区的伊势神宫，最便捷的方式是搭乘近铁。 从京都站出发，先后经过京都线、橿原线、大阪线和山田线，最后在宇治山田站下车，步行到伊势神宫只需要十分钟左右。 “不过……” 车站里人来人往，宗谷站在列车时刻表前，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不断划着。 “算上转乘、等车，还有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差不多要三个小时才能到那边。” 他又抬起头，看着桐野茜，“还不知道要在那边待上多久，而回来也要同样的时间。今天得很迟才能回家了。” “嗯嗯。”她只是点点头，毫无退意，“没问题哦。” 言尽于此，宗谷不再多说，带着她和月读来到站台，坐上随后进站的近铁京都线。 又过了片刻，启动的列车驶出京都站，在原野上飞驰起来。 离开城市，列车穿过碧绿的田地，跨越湍急的河流，窗外的景致不断变化着，唯一不变的只有阴沉的天空。 车厢内，宗谷和月读坐在一边，桐野茜坐在两人对面，另一个座位暂时空着。 三人的手上，都捧着在车站买的黄金猪排饭便当。 奔波时没什么感觉，停下来才发觉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夹起一块蘸着酱料的猪排，宗谷咬下一口，在嘴里嚼了嚼，随后吃饭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味道不行吗？”桐野茜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如果对味道满意，细嚼慢咽才是他的习惯。 宗谷摇摇头，给了个相当客气的评价。 “不难吃。” 但也说不上好吃。 她笑了起来，接着又从自己的便当里夹起一块猪排，放到他的便当里。 “来尝尝我的~” “不都是一样的吗。” “但别人碗里的食物总是更好吃一点，不是吗？” 宗谷失笑，夹起她那块猪排送入口中，然后微微点头。 “还真是。” 桐野茜笑得更加开心。 “如果是自己亲手抢过来的，那就更好吃了！” 她故意换上一副邪恶的笑容，然后倏地盯住了月读手里的猪排饭。 “……” 他立即起身，抱着午饭坐到了过道另一边的空位上。 “哈哈哈——” 车厢里没什么人，空位很多，宗谷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三人继续吃饭。 “宗谷。” “嗯。” “我们为什么要去伊势神宫？”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过来了吗。” 桐野茜咬下一口猪排，“因为我也不想一个人回家呀。” 毕竟接下来要一起行动，宗谷也没指望能完全瞒过她，便说道：“桐野还记得月子为什么会留下来吗？” “因为月子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不管的话，会悄悄死掉的。” “嗯……这也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 宗谷看了月读一眼，而他满脸无所谓。 “我记得的啦。”桐野茜笑了一下，“月子要帮宗谷寻找什么灵体的踪迹，对？” “没错。” 宗谷点头，“因为那些灵体跟月读大神之间有些微妙的联系，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参拜各地的月读神社，看看能否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原来如此……”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只要是与灵体相关的事情，他说什么，桐野茜便信什么，很少多问。 她舔了舔沾到唇角的酱汁，“宗谷随便想去哪里都行，只要带上我就好。” 宗谷笑了笑，“好。” “到暑假的时候，我们大概还会去鹿儿岛和关东……” 桐野茜瞪大了眼：“鹿儿岛！大海！我也要去！” “嗯，会带上桐野的。” “还有红子。” 宗谷停顿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扒饭，“我们可不是过去旅游的啊。” “我和红子会负担自己的费用的啦。” “这不是费用的问题……行，大家一起去。” 望了眼窗外，天色依然不明朗，他决定将问题丢给一个月以后的自己去处理。 一路坐到京都线的终点站大和西大寺，宗谷三人下车转乘橿原线，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奈良。 继续南下，在大河八木站转乘大阪线，随后折向东行，在伊势中川站坐上山田线的列车。 最终，三人在宇治山田站下车时，距离他们在京都站上车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途中多转乘，上车、下车还要等车，三人没有长睡的时间，都还保持着清醒，只是直到走出车站时才重新振作起精神。 桐野茜：“我们要去的是外宫还是内宫？” 宗谷：“都要去。先去外宫。” 历史久远的伊势神宫，主要由内宫·皇大神宫和外宫·丰受大神宫两部分组成，而祭祀月读的月读宫和月夜见宫，则分别是内宫和外宫统摄的别宫。 外宫离车站更近，规模也相对较小一些。而位于外宫角落里的月夜见宫，更是冷清得不值一提。 穿过古老的石鸟居，两边的树木郁郁苍苍，遮盖了上方的天空，底下的砂石参道一片清幽。 前后无人，似乎在此时参拜月夜见宫的只有他们三人而已。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月读喃喃着。 宗谷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桐野茜，低声道：“这里就是月读大人的地盘。” “就是朴素了点。” “就是因为朴素，这里才能保持清静。” 月读点了点头。 穿过幽暗的参道，月夜见宫的正殿出现在他们面前。 简单的木造宫殿，虽然毫无气派可言，但也是堂堂正正的伊势神明样式的社殿：平面矩形、长边入口，挖土立柱，山墙上有山花立柱，悬山式屋顶，屋面呈直线型。 正殿前还有一个石鸟居。 从底下穿过，踩着白色的砂石来到殿内，月读刚停下脚步，身旁忽然传来啪啪两声拍手的动静。 扭头一看，宗谷对着神殿里面深深一礼，起身时嘴里念念有词。 “请月夜见大人也就是月读大人，助我实现心愿。” “……” 啪、啪！ 另一边的桐野茜行完礼，也说着差不多的内容。 “请月读大人也就是月夜见大人，帮助我和宗谷实现心愿，拜托拜托了。” “……” 月读哭笑不得，而两人参拜完成后就退了出去。 【开始。】 宗谷在外面对他使了个眼色。 月读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这里见不到神像，但他已经感觉到了附着在四面八方的信仰之力。念头一动，周围的信仰之力全部向他汇聚而来。 就算这里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了，也没有积攒下多少信仰之力啊…… 月读一边叹息，一边闭上了双眼。 神殿外面，宗谷和桐野茜等待了一会儿，见他暂时没有动静，便去周围随便走了走。 只是四面都被树林环绕的月夜见宫，面积其实并不大，几分钟就能走遍。 两人很快又回到了殿前。 “明明也是伊势神宫的一部分，但这里完全没什么人来呢。” “是啊……” 桐野茜只是随口感慨，宗谷则是无奈更多。 又等待了半个小时左右，月读从神殿里出来了。 “怎么样？” “还行……” “具体一点。”宗谷说道。 月读看了他一眼，从肩旁捏起一小撮长发。 “如果说寻找那些家伙的效率，最初是这样的话……”他先是从中分出几根头发，接着又数了十几二十根，“来到这里之前就是这样。” “现在。” 月读将那一小撮头发都捏住。 “变成这样了。” 见宗谷露出些许欣慰之色，他到底没能忍住。 他拉着他转了一圈，用那一小撮头发指着环绕月夜见宫的层层深林。 “但是，他们躲藏的地方……有这么大。” 第168章 投石 下午三点多，正在大阪参加大学同学婚礼的桐野庆子，接到了亲戚打来的电话。 “里美阿姨……啊，您来近湖市了吗？太不巧了，我和宏幸今天去大阪参加朋友的婚礼了。” 一旁的桐野宏幸看着妻子，默不作声地听着，接着却见她怔了怔。 “诶？已经上门了，茜也不在家吗……旧宅那边也没人？那她大概是跟男朋友出去了……没错哦，那孩子已经有男朋友了。我知道了，我会让她尽快回去。” 挂断电话，桐野庆子看了眼欲言又止的丈夫。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顺其自然。” “得了你。” 她嗤了一声，转而打电话给女儿。 “茜，里美阿姨来我们家作客了。你在哪里，现在就回去……回不去？” 桐野茜凑在手机话筒前，低声道：“我在伊势神宫啦。” “……” 桐野庆子愣了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哪个伊势神宫？” “嗯？当然是伊势志摩的伊势神宫。” “伊势志摩……为什么茜会去那边？” “跟宗谷一起过来了。” 比起高兴，身在大阪的桐野庆子此时仍以茫然居多。 “你们约会的地方挑得也太远了……” “约会？”桐野茜也是一愣，随即否认，“不是哦。是宗谷要在这边办点事情，我就跟他一起过来了。” “就你们两个人，当成约会也无妨。” “不是两个人啦，月子也过来了。” “……” 桐野庆子原本还以为宗谷只是不好意思挑明，现在顿时打消了这方面的念头——他总不可能带着月子一起约会。 “那宗谷人呢？” 拿着手机，桐野茜扭头看了看站在冷清神宫另一边的两人。 “宗谷……他好像遇到什么麻烦了。” 而月夜见宫的正殿前，月读手里仍然捏着那一小撮头发，脸上露出难得的认真神色。 “……所以，就算我恢复了更多的神力，也没有太大意义。” 宗谷沉默了一小会儿，也握住他的一缕长发，在手心观察着。 “即便月读大人的神力恢复到全盛时期，也无法覆盖这片森林吗？” 他口中的“森林”当然不是眼前的森林，而是藏匿着八雷神的整个日本。 “当然不行。”月读立即说道，“你当我是创世神吗。” 宗谷看了看他，“作为创世神的孩子，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差得多了！” 月读又拉着宗谷蹲下，借用铺在神宫地面表层的白色砂石，为他解释起来。 “父亲和母……母亲这样的创世神，诞生于这个世界最原始的意志。可以说，他们的神力，就是世界本源的力量。” 他指了指神宫内的整片砂石地面，然后从中捡起一块白色的卵石。 “世界本源的力量无穷无尽，而日本的两位创世神的神力，也只是这样的沧海一粟而已。” 宗谷盯着月读手里的石头看了一会儿，对他刚才提到的某一点内容十分在意。 “世界的本源是什么？” “嗯？我怎么知道。” “……” “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我真的不知道。”月读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一诞生，这些内容就已经刻在我的脑子里了。没有解释，也没有任何延伸，就像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听他这样说，宗谷也只能放弃深究的念头。 “然后……” 月读又捡起一块卵石，与手里的石头抵着相互刮蹭，隐约蹭了点粉末下来。 “我这种诞生于创世神意志、更低一级的神明，神力就更低微了……你看得见吗？” “……” 宗谷看着他的指尖，虽然看不见刮蹭下来的那一丝粉末，但月读的意思他已经明了。 ——他的神力，是无法与伊邪那美这样的创世神相提并论的。 “神力差距如此之大，月读大人的神灵能从伊邪那美大人手中存活下来，还真是万幸。” “……” 月读眼一翻，接着又摇了摇头。 “也不是这样比较的。神力相当于神明的血液，虽然非常重要，但也不是你理解的那种神明能力的唯一决定因素。” 宗谷也没问其他因素是什么，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所以说，即便是神力澎湃如伊邪那美大人这样的创世神，也无法轻而易举地感应到藏匿人世的八雷神的踪迹？” 月读点了下头，“没错。” “如果你了解我们感应那几个家伙的方式，就能明白我为什么说是大海捞针、而且即便是那一位也无能为力了。” 宗谷示意他继续说。 月读将手里的卵石往前一抛，落在颜色、大小都相差无几的砂石堆里，接着又让看着自己的宗谷将那块卵石捡回来。 “……你在逗狗还是在开玩笑。” “哎呀，随便捡一块回来就行了，就当是刚才那一块。” 于是宗谷随便捡起一块白色卵石，交到他手里。 月读捏着卵石，在额前轻叩一下，又看着他。 “这是一道神力所完成的一次探查。” “……” 宗谷顿时明了。 “将神力投射到某一个点，再将其收回，从中读取那一点的信息，就是我探查那几个家伙踪迹的方式。” 月读又抓起一把卵石，全部丢到前面，哗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即便神力变得强大，也无非就是同时投射出去的神力更多一些而已。” 他环顾四周。 “但是，这个世界太大了啊……探查越远的地方，需要的时间也就越多。如果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一点指引，那不就是大海捞针吗？” “只有这种办法吗？”宗谷问。 “只有这种办法。”月读答。 “是吗……” 望着某块卵石落下的地方，他心里却忽然浮现出了许久未见的橘天子的面庞。 看来这一次，她说的不是假话。 “回去。”月读说道。 宗谷点头，“走。” 蹲了半天的两人，重新站了起来。 “是去车站？” “不，去内宫。月读宫。” “……” 宗谷看着失语的月读，说道：“多亏月读大人解释得这么清楚，才让我明白要找到八雷神的踪迹确实希望渺茫。” “那你还……” “我还是那句话：希望渺茫，并不代表没有希望。坚持下去，说不定会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呢。” 月读对他的乐观与坚持表示难以理解，宗谷笑了笑。 “我都经历过掉进黄泉、并从里面活着逃出来这种事了，只要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都想坚持下去。” “……” 月读看了他一会儿，“这就是没希望的事。” “不要任性了，月读大人。” “要辛苦的人可是我！” “月读大人要做的也就是感应踪迹而已，衣食住行之类生活上的事情，都有别人在负责呢，那才是真正辛苦的事情。” 宗谷顿了顿，“更何况，月读大人只要再辛苦几十年就够了——对永生不死的月读大人来说，这不算太久？等我离开这个世界，你也就解脱了。” 月读看着他，“她不会让你就这样死……离开这个世界的。” 此时此刻，他口中的她只能是伊邪那美。 “或许。” 想到伊邪那美，宗谷又想到朝雾铃，微微摇头。 “这是要到临死之时才能确定的事。” “不……” 月读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神明的眼睛，能看穿一切。” 第169章 荒御魂 离开月夜见宫，三人无暇参拜外宫的其他区域，直奔月读宫所在的皇大神宫而去。 “有亲戚上门了？” “是呀。” 桐野茜点点头，将刚才接到的电话告诉宗谷。 “是妈妈的阿姨，住在岐阜那边。今天不知道怎么有空过来了，都没提前打招呼，结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呢……” “那她现在还在家里等着吗？”宗谷问道，“就算我们现在就回去，至少也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到家。” “已经离开了。妈妈告诉姨婆我们在伊势志摩这边，她就先去别的亲戚家了，等爸爸妈妈回家之后再过来。”桐野茜说道。 “这样……” 宗谷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到四点了。我们也抓紧时间，尽量早点回去。” “妈妈说我们今晚可以住在这边，明天再回去。” “……没必要浪费钱在这边住宿。” “妈妈说她出钱。” “……”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桐野小姐还指导了别的什么吗？” “指导？” 桐野茜想了想，“妈妈还说伊势神宫周边有许多特色料理屋，难得过来一趟，宗谷应该去看看。” “……” 正中靶心。 “桐野自己是怎么看的？” “我？住下来或者赶回去都可以哦。” 宗谷深吸一口气，望向前方。 “那就到时候再说，先去月读宫。” “好~” 横跨五十铃川的宇治桥，是皇大神宫区域的入口。木桥两端立着古老的石鸟居，这里也是由世俗人世步入神界的通道。 走上百米来长的木桥，底下的五十铃川流水湍湍，将内宫围绕其中。河水清澈，站在桥上，河底的卵石清晰可见。 穿过宇治桥，进入内宫。宗谷走在前面，带着月读和桐野茜直奔月读宫所在的区域。 以“月读”为名的神宫，主祭神自然就是这位月之贵子，而三人走进神宫区域后，面前出现了四座整齐排列着的宫殿。 除了主殿月读宫，余下的三宫分别供奉着伊邪那岐、伊邪那美还有月读的荒御魂。 御魂是神道教的说法。 所谓“一灵四魂”，是指任何一个生灵都拥有荒、幸、和、奇四种不同性质的魂，代表着包括斗争、关爱、亲和、知性与理性在内的不同性格特点。 正是这种魂的所占比例不同，才造就了万千生灵各不相同的性格。 而此处供奉的月读荒御魂，则代表着月读的斗争与忿怨之心。 “原来月读大人的斗争之心都封印在这里了，难怪平时看着不太精神。” 神明本人则对此不屑一顾。 “全是胡说八道。” 四座宫殿，月读宫排列在左二，两边分别是荒御魂宫与伊邪那岐宫，最右边是伊邪那美宫。 或许是因为两位从祭的创世神的缘故，这边明显要比外宫的月夜见宫热闹许多，参拜者往来如织。 这是宗谷的猜想。 而桐野茜告诉他，这里的月读宫其实是知名的恋爱圣地。 “据说只要在月读宫找到一块爱心形状的树墩，就能收获圆满的恋情呢。” “……难怪附近都是年轻的情侣。” 走近之后，看着眼前的四座宫殿，月读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宗谷和桐野茜也没打扰他，按照主次顺序，一一参拜过去。 “宗谷什么也没说呢。” 参拜到最后的伊邪那美宫时，桐野茜突然开口。 “……” 隔着围栏，宗谷望了望宫殿里面，又摇摇头。 “没什么可说的。” “是因为伊邪那美大人逃出黄泉、害得宗谷掉进去吗？” 桐野茜对伊邪那美的了解仅止于此。 “差不多。” “那宗谷现在也可以祈祷伊邪那美大人能早日回到黄泉，解决掉你身上的麻烦呢。” “……” 宗谷看了看她，最终还是没解释什么。 “希望伊邪那美大人在人世玩得开心，没什么大事的话，不要来找我。” “什么呀……” 桐野茜没忍住笑了一声，余光瞥见身后，又立即收敛。 随后进来的参拜者看了看两人，行过礼后自顾自咕哝起来。 退出来后，宗谷看见月读走进了自己的宫殿。 得等一会儿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注意到桐野茜在四处张望。 “怎么了。” “我想去找那块爱心树墩。” “……” “妈妈让我找到之后拍给她看看呢。” 望着望着，桐野茜的视线停留在某一片人比较多的区域。 “好像就在那边……我过去咯。” “嗯。” 她独自过去拍照，宗谷又看了看身后的伊邪那美宫，走到月读宫前等待着。 只是片刻，桐野茜就又回到了这边，还给他看自己拍下的照片。 “这块树桩像爱心吗……” “我也觉得不像！” “感觉只是为了吸引游客而刻意制造的噱头。” “毕竟有很多人都会相信这种说法嘛。” 宗谷看了看她，“桐野也相信吗？” “不信。” 桐野茜摇头，又笑了一下，“亲眼见到之后就更不信了。” 说着，她又将爱心树墩的照片发给远在乡下的吉川，一同品鉴。 两人在手机上聊了好一会儿，月读才从宫殿里出来。 宗谷迎过去，同时打量着他，隐约感觉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好多的信仰之力……” 月读发出醉酒般的呢喃，手里攥着一大把头发，对着他抖个不停。 “有这么多，这么多！” “……” 宗谷替他高兴，也替自己高兴，然后让他先稍微冷静一下。 “毕竟有这么多人过来参拜，信仰之力自然也不会少。” “虽然人多，但也都不是冲着我来的……诶，那边的树林里有什么吗？”月读张望着桐野茜刚刚去过的地方，“怎么有那么多人围在那里？” “不用管那边。” 宗谷拉回他的注意力，又朝着最左边的月读荒御魂宫扬了扬下巴，“这里面的信仰之力，应该也是属于你的。” 按照先拜月读再拜荒御魂的参拜顺序，大多数人在参拜没有具体形象的月读荒御魂时，心里想着的还是月读本尊，因此产生的信仰之力，应该也属于他才对。 月读对人世宗教机构所编造的荒御魂不屑一顾，但对附着其上的信仰之力，还是非常重视的。 “我进去看看。” 而正如宗谷猜测的那般，附着在荒御魂宫殿里的信仰之力，果然也都属于他。在他开始主动吸收之后，全部涌了过来。 月读闭着眼，沉浸在信仰之力转化的神力里，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发生一些变化。 直到某一刻，他体内的神力刚累积到一定程度，忽然停了下来。 “……” 月读睁开双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神力还没有累积到全盛时期的程度，他当然不会主动停止，而宫殿内的信仰之力也还有相当一部分没有转化，他并不明白神力转化忽然中止的原因。 直到他在身后感觉到一股熟悉又恐怖的气息。 “……” 留在外面的宗谷，惊讶地看着宫殿里忽然跪地的月读，也不清楚他突然间抽什么风。 与他同样惊讶的还有宫殿内外往来的参拜者，纷纷注视着不仅跪下、还抖个不停的月读。 见他一跪不起，宗谷只好进去扶起他，并在投射而来的诸多目光的注视中，将他拉出了宫殿。 “干什么……月读大人被自己的斗争之心感动到了吗？也不至于下跪。” 月读到此时才忽然恶梦惊醒般地猛吸一大口气。 “她在这里！” “……” 宗谷怔了怔，“你胡说什么？” 要是橘天子出现在月读宫，他肯定第一时间就发现她了。 “我感觉到她的气息了！” “在哪里？” 其实不用问，宗谷也能通过他发直的目光判明方向，可是那边只有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参拜者而已。 “……” 不对。 宗谷眯起眼睛，往那边走了几步。 在离地两三米的高度，悬浮着一枚小小的硬币。 一枚五元硬币。 第170章 来自天上 金黄色的五元硬币，悬浮在离地三四米的半空中，不受支撑，更无处悬挂，若不留神细看，很难注意到。 因此，宗谷也无法肯定它是刚刚才出现的。 而他戴着护身符能看见硬币，说明普通人也看得见。 左右望了望，身边往来的参拜者或是平视前方，或是瞄着他，都没发现头顶的半空中有一枚五元硬币在自顾自地转动。 这里是供奉着三神一魂的月读宫，要是在这种地方目睹这种奇景，八成要被当成神迹了，宗谷心想。 “虽然这确实是神迹就是了……” 他回头望了眼月读，后者此时已经平静了许多，至少能自己站起来了。 “月读大人感觉到的就是这个？” “没错。” 月读两眼盯着硬币，十分肯定自己感觉到的伊邪那美的气息，全部来源于此。 “搞这种恶作剧干什么啊……怪吓人的。” “恶作剧么。” 宗谷与月读意见相左，并不认为伊邪那美会用这种方式来跟他开玩笑。 “硬币上除了伊邪那美大人的气息，月读大人还能感觉到别的什么吗？” 月读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就是一枚普通的五元硬币而已……蚊子腿也是肉，你长得高，帮我搞下来。” “……” 真是要钱不要命。 不过即便他不说，宗谷也还是会取下来看看。 往后退了退，他助跑两步，然后纵身一跃，一把抓住了半空中的硬币。 “……” 虽然这里并非正宫那样庄严肃穆的地方，但这样的举动还是十分瞩目的。不过四周的参拜者也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盯着他多看了几眼而已。 等集中在身上的目光逐渐消失，宗谷才摊开手掌，打量起手心的金黄硬币。 “平成十六年的五元硬币么……” 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最终也得出了跟月读一样的结论：这只是一枚普通的硬币。 “……” 眼前忽然又多了个脑袋。 接着，他手上的硬币也被拿起来了。 闭上一只眼，桐野茜拿着硬币，透过中间的圆形孔洞单眼看他。 在手机上跟吉川聊了半天，她总算注意到了两人的小动作。 “这枚硬币上面好像附着了一点灵力。” 宗谷摘下护身符，她手上的五元硬币顿时变得更加显眼。 “还真是。” “伊势神宫这边禁投私币哦……而且也没有赛钱箱呢。”桐野茜说道。 他笑了笑，“我知道。” 从桐野茜手里要回那枚五元硬币，宗谷转手就递给了月读。 “虽然不知道这枚硬币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姑且先保管着。你最好也利用这个机会，彻底习惯上面的气息……动不动就下跪也太丢人了。” “……” 月读伸手过来，嘴里抱怨着。 “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也被她捅一剑……”注意到桐野茜在盯着自己，他及时改了口，“咳……说习惯就习惯，哪有这么简单啊。” 而就在他触碰到硬币的下一秒，异变突生。 一声短促的爆响过后，宗谷又听见一声尖叫。 “呀！” 是桐野茜。 异变就发生在身后，她吓得缩了缩脑袋。 再回过头时，她只见到几枚砂石落在地上，地表附近弥漫着一点即将散去的尘烟。 “什么啊……” 而面对着她的宗谷，则看见了完整的过程。 ——一枚五元硬币推开砂石，从地底破土而出，在离地两三米的高度悬停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后，又直冲云霄，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看了看地面，桐野茜也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 “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上去了……” 她没有亲眼看见，但她的灵觉敏锐地捕捉到了硬币的动向。 而在同一时刻，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闹市、乡下、田野、山林等诸多地方，覆盖面之广，几乎笼罩了整个日本列岛。 在绝大多数目击者都被吓了一跳时，其中一小部分人将视野投向了天空，特殊的感觉令他们更加茫然。 “沾着灵力……到底是什么东西？” 扶云神社，中庭。 京子半蹲下来，扶起一位因惊吓而倒地的老婆婆，又与赶到身旁的野间南交换了一下眼神。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 “嗯，我也感觉到了。” 野间南望着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被掀起的石板。原本石板覆盖的地方，有一道很容易被忽视的细小缺口。 “外星人的飞船？” “野间小姐……” 扶着老婆婆站起身，京子关心了两句，忽然又觉得头皮一麻。 而同样的感觉也出现在野间南身上。 “……” 两人同时抬起头，凝望着阴沉的天空。 乌云翻涌，灰白是唯一色调，无非是几处淡几处浓，与刚才没什么不同。 野间南瞪着眼睛：“我感觉自己好像被谁盯上了……而视线居然来自天上。” “我也有这种感觉。”京子定定地望着天空，“但是……” 但是天空中什么也没有。 “难道真的是外星人？” “……” 京子满心惊疑与茫然，也没办法否认她的猜测。 而被她扶起的那位老婆婆，注意到她们的动作后，也抬头望了望天空，然后问了句：“巫女小姐，你们在看什么？” “诶……难道婆婆没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 京子与野间南对望一眼。 “只有灵觉者能感觉到吗……” “看来是这样。” 两人又望向神社里为数不多的参拜者，果然没人关心头顶的天空发生了什么，只有几位巫女仰着脑袋不断张望，然后又朝她俩望了过来。 “大家……” 野间南提起声音，又哑了下来。 “消失了？” 那种被天空注视着的感觉，突然间又消失不见了。 一时间，惊讶、茫然与不解，是所有能感觉到这股视线的灵体与灵觉者们共同的情绪。 而能感觉到自己正被注视的，并不只有他们而已。 行走在雨中，橘天子若有所觉地停下脚步，对天空露出了微笑。 她手指一弹，面前凭空出现了一枚不停翻转的五元硬币。 翻转数圈后，硬币没有落下，而是直直飞向了天空，让已经启动的大网又生出一条新的脉络。 在这张大网的覆盖下，分散在天南海北的七个兄弟各自望着天空，眼里只剩下惊恐与难以置信。 他们互相厌憎，彼此仇视，逃出黄泉后在人世躲了几千年都未曾一见，此时的反应却又完全一致——转移，逃跑。 而对于外面发生的这些事，还待在伊势神宫里的宗谷和桐野茜，自然不会知道。 他们只是茫然、惊讶，共同面对着意外之后的第二个意外。 月读倒下了。 月读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而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看了眼站在窗边的宗谷，他又发觉自己的手里似乎捏着什么。 “……” 而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已经明白了那样东西是什么。 ——伊邪那美留下的那枚五元硬币。 或者说，是她随手编织的那张大网的其中一根丝线。 这张大网，由伊邪那美的神力以及无数枚五元硬币共同编织而成，笼罩在天空中，几乎已经完全覆盖住了她亲手创造的日本列岛。 当神力沉浸在这张大网上时，他的视野也得以延伸。 而使之初步激活的，则是他好不容易才恢复到三分之一左右的神力，此时已经再次消耗一空了。 “……我也不知道从何查起。” 宗谷突然开口，也让月读回过神来。 “什么？” 他循声回头，月读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手机。 原来是在打电话。 “月读大人醒过来了。” 宗谷又跟电话另一头的京子交待几句，然后便结束了通话。 两人相对无言，而桐野茜不知踪影。 看了他一会儿，宗谷忽然露出微笑： “月读大人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被救护车送进医院的神明。为了纪念，我已经把月读大人攒的钱都用来支付住院费了。” 第174章 当我是我 睡到差不多的时候，桐野茜自己醒了过来。 迷蒙恍惚中，她听到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扭头望向房间门口，那里的两人似乎正打算出门。 “……” 见她呆呆地望着这边，月读抬起胳膊，撞了撞身边正在换鞋的宗谷。 “怎么了……桐野。” 他回过头，见桐野茜已经苏醒，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早上好。” “早上好……”桐野茜支撑着坐了起来，胳膊搭在被子上，“已经要回去了吗？” “不，时间还早。”宗谷摇了摇头。 醒来后就一直喊饿的月读，急着吃早餐，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我和月子先去一趟伊势神宫，等事情结束了就回来找你。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唔——” 桐野茜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什么？” “……” 宗谷张了张嘴，“我是说……” “我听到了啦。”她放下舒展的胳膊，“宗谷和月子还要再去一趟月读宫，对？” “嗯。” “需要我带路吗？” 宗谷笑了笑，“放心，我会尽量不迷路的。” “迷路就给我打电话哦。” “好的。” 他蹲下身继续穿鞋，桐野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发觉自己所处的位置似乎不太对劲。 “诶，我是睡在这里的吗？” 她看了看左右两边的空被褥，依稀记得昨晚睡觉时，自己选择了最里面的位置，而不是中间。 “很神奇。”宗谷头也不回地说道。 “很神奇……” 换好了鞋，他起身跟她道别。 “那我就先出门了。桐野还打算继续睡觉的话，记得把门锁上。” “嗯嗯。” 桐野茜依言爬出被窝，发现身上的浴衣有些凌乱，胸前甚至都暴露了不少，又低头拉拢整理了一下。 再抬头时，宗谷还站在门口，只是脸朝着外面。 她嘴角弯了弯，三步作两步地跳跃过去。 “路上小心。” 宗谷点点头，目光扫过被她拢进浴衣里的黑色长发，转身离开。 “这家旅馆的早餐好像只提供到八点半，不要睡得太迟了。” “好~” 用过早餐，宗谷和月读在旅馆门口的站台稍微等了几分钟，便顺利地坐上了前往伊势神宫的巴士。 一路平稳且迅速，两人在外宫与内宫之间的站台下了车。穿过内宫入口的宇治桥，他们直奔月读宫而去。 此时还是早晨，或许是因为天气尚可，神宫里已经迎来了不少参拜者。 在外形上极为出色的宗谷和月读，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早起过来参拜的年轻情侣，引来一些参拜者或长或短的注目。 在这种情况下，月读也没办法直接去荒御魂宫里吸收信仰之力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宗谷，按照正确的参拜顺序，先去月读宫里拜自己。 啪、啪！ 宗谷拍了拍手掌，又深深一礼。 “月读大人今天不会再晕倒了。” 周围没有别人，一旁的月读只是站着，懒得模仿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参拜流程。 “不会了……” “那就好。” 站直身体，宗谷望着里面，又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救苦救难的月读大神，请保佑我们接下来一切顺利，不会再遇到任何意外。” “……别搞这些迷信的。” “听您亲口这么说，还真有一种迷幻的不现实感。” “……” 月读两眼一翻，盯着神宫内部的木头顶梁，幽幽叹了口气。 “神明自己都烦恼着呢。” 退出月读宫，两人接着去参拜旁边的月读荒御魂宫，而这次只有宗谷一个人出来。 又分别参拜了伊邪那岐宫和伊邪那美宫，完整地走完一遍参拜流程，他才再次来到荒御魂宫外，等待里面已经开始吸收信仰之力的月读。 站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拍下神宫里神明大人的背影，发送给京子。 京子：这里是？ 宗谷：月读荒御魂宫。 宗谷：月读大人正在吸收信仰之力，结束之后我们就会回来了。 京子：[诸事顺利] “……” 宗谷笑了笑，又望了一眼里面毫无动静的月读，估计还得再等一会儿。 宗谷：京子在干什么？ 一两分钟后，她才发来回复，内容是一张扶云神社中庭的照片。 天空明亮，参拜者三三两两，拍摄视角应该是从神社的求签处往外看。 京子：今天没有下雨，早上开始就陆续有人过来参拜。 宗谷：京子呢？ 京子：在求签处接待参拜者。 宗谷：看不见。 “……” 京子抿了抿唇，抬眼扫望着外面往来的参拜者。 对神社里的大部分巫女而言，比如兼职的大学生原田优美子，在神社里穿着巫女服自拍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素来正经的京子还做不到这一点，尤其是还在工作的时候。 真是难为人……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点开了相机。 毕竟随时会有人注意到这边，她也没拿起手机，就斜靠在面前的柜台底下，从仰视的角度照了张自拍。 喀嚓！ 京子：[图片] 宗谷：这个角度……是玉子拍的吗？ “……” 点开消息，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啊呀……” 京子抬起视线，一个经常来扶云神社参拜的中年女人走到了这边。 “第一次见到菅原小姐露出这种笑容呢，是在给男朋友发消息吗？” 啪嗒。 她将手机放下，倒扣在柜台后面。 “抱歉……” “咦，为什么要道歉？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中年女人摆了摆手，接着又递来一枚百元硬币，“让我求一支好签。” “请。” 接过钱，京子拿起签筒给她，并在她摇出竹签后为她找出签文。 “虽然是‘吉’，但下面的内容跟我想要的不太一样呢……” 中年女人拿着小纸条念念叨叨，在求签处盘桓了许久，直到下一个参拜者过来求签才转身离开。 望了眼倒扣的手机，京子拿起签筒，递向外面。 “请。” 她忙碌起来无暇回复，宗谷也能明白她那边的大概情况，没作纠缠，只是点开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儿。 又等待片刻，月读终于吸收完信仰之力，从神宫里出来了。 “怎么样？”宗谷收起手机问道。 “跟我自己估计的一样。”月读回头望着荒御魂宫，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望，很是复杂，“不多也不少。” “是吗。” 宗谷还是乐观更多，“总而言之，这一趟还是有很大收获的。” 月读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还有别的问题？”宗谷看他似乎还有心事。 “我在想……要是我不小心再被消灭一次，该去哪里补充神力。” “……” 宗谷愣了愣，随即说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月读大人身陷险境。” 月读望了他一会儿，又撇撇嘴，“总觉得跟在你身边才是最大的危险。” “瞧您这话说的。要是没我，月读大人早在瓶割山上就魂飞魄散了。” “那不是你捅的吗……要是没你，当时谁能对付得了我啊。” “要是没我帮助月读大人恢复清醒，您打算作为凶灵一直浑浑噩噩下去？” 月读长叹一口气，难得深沉一回。 “有时候，恢复清醒也未必是件好事。” “被黄泉污秽之气附身、浑浑噩噩的时候，我只是沉睡着，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感觉。当我是我，恢复清醒，原本属于我的痛苦也都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逃不脱，求不得……连一台电脑都买不起。” “……” 铺垫这么久，总算是开口了……亏他一开始还听得很认真。 宗谷摇头不已，接着又掏出月读积攒了几个月的十几万日元——为了方便携带，他都已经换成万元大钞了。 他没有直接还给他。 “月读大人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每天抽出一个小时，来感应那几个家伙的踪迹。” “没错。”宗谷捏着钞票，“坚持三天，我就会把钱还给你。昨天是第一天，今天是第二天，月读大人都已经坚持下来了。” “如果月读大人愿意，在明天早上完成第三次感应后，我可以直接带你去电器店组装电脑……啊，不行。” 月读都已经连连点头了，闻言顿时一惊，“为什么不行！” “明天要上学。” “……” 虚惊一场。 “以后，我也就没办法再约束月读大人了。”宗谷看着他，“只希望您能说到做到。” 月读点头，“我会做到的。” “就算您做不到，我也不会断您的电和网络，或者不给您饭吃。” “……我说我会做到！” 宗谷微微一笑。 “先回旅馆。叫上桐野，我们回滋贺。” 第175章 变化 回到旅馆，独自留在房间里的桐野茜，果然没有接着睡下去。 “欢迎回来~” 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坐在桌旁玩着手机，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后，梳理得整齐。 “宗谷和月子的事情办完了吗？” “嗯，没问题了。” 宗谷点头，“现在已经可以回去了。” “说到这个……” 桐野茜托着下巴看他，“妈妈刚才打电话过来了，问我们今天要不要顺便去大阪玩一趟，晚上再一起回家。” 宗谷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下次，我想早点回去。” “嗯嗯。” 看来她自己也兴趣不大。 又稍微休息了片刻，宗谷去退房。 离开旅馆，三人来到最近的宇治山田站，坐上了返程的近铁列车。 “红子今天要到傍晚才能回来呢。” “是吗。” 桐野茜跟宗谷坐在一边，靠着车窗，“红子的外婆家在乡下，好像还挺远的。” “乡下的乡下吗。” “哈哈哈，是的哦。每年暑假的时候，红子都会在那边住上几天，陪伴外婆。” 窗外的景致飞快地倒退着。没有下雨，天空要比他们昨天过来时明亮得多，只是暂时看不出是否会转晴。 “话说回来，桐野的外婆家在哪里？” “在岐阜哦。” “是吗。” 宗谷想起她经常提到在岐阜那边有些亲戚，原来是外婆那边的。 “宗谷呢？” “我的外婆家么……是在青森那边。” “好远！比宫城县还要远了。” “是啊，在本州岛的最北边呢……一到冬天就只看得见大雪的地方。” 他笑了笑，又往背后的座椅上一靠。 “不过，我跟那边的亲戚已经很多年没有往来了。” 桐野茜望了过来，眼里带着关心。 “宗谷……” “没事。原本往来得就不多，还都是我七岁以前的事情，没什么感情……对于青森那边，我记得最清楚的也不是亲戚，而是能把人竖着埋起来的深雪。” “埋起来……” 桐野茜看着他，“现在的宗谷吗？” “小时候的。”宗谷又笑了一下，“现在没试过，不过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桐野茜若有所思。 “我还没去过太北边的地方……只在电视上看过那种特别深的雪呢。” “以后会有机会的。” “嗯嗯。话说回来，月子……” “我没外婆。” 列车继续前进。 九点左右从伊势志摩出发，沿着山田线、大阪线、橿原线和京都线一路返回，在差不多快到正午的时候，三人终于抵达京都，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好饿！” “就在京都站里找个地方解决午饭。” 稍微转了转，桐野茜在地下街的一家拉面店前停了脚步。 “这里？” “好啊。” 点了一份京都拉面，宗谷在台坐下，桐野茜坐在另一边，中间隔着月读。 店里店外人来人往，桐野茜晃着双腿左右张望，又忽地往前一探。 “宗谷下午有什么打算吗？” “下午？”宗谷望了过来，“我要去找京子。” “……” 她稍微愣了一下。 “是吗。” “桐野有什么事吗？” “没有哦，只是问问。” 他往神社跑得勤，这并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选择，但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变得跟往常不一样了。 片刻后，三人的拉面陆续送了上来。 闻着面碗里弥漫而上的浓郁香气，月读舔了舔嘴唇，胃口大开。 “我知道了……”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喃喃低语。 “……” 他扭过头，桐野茜盯着筷子上的叉烧，一口咬了下去。 她知道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宗谷只会说“去神社”，而不会说“去找京子”呢…… “宗谷，这家店的叉烧好好吃哦。” “嗯，我也这么觉得。” 吃完拉面，三人便回去了。 到野洲站时，桐野茜跟着宗谷和月读一起下了电车。 “我也好久没到这边来了呢。” “还是原来的样子。” 爬上漫长的台阶，来到半山腰的神社，宗谷一眼便望见了站在社务所门口的京子。 中午时间基本没什么参拜者，她也就暂时空闲下来，偶尔从社务所里出来看一眼。 正巧宗谷在此时过来了。 “宗谷同学……” 她打了声招呼，接着就看见了从阶梯底下露头的月读，以及跟在另一边的桐野茜。 “……” 京子抿了下唇，“桐野同学，月子先生。” 爬上阶梯，桐野茜就超过了走在身前的宗谷，先一步来到京子的面前。 “菅原学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很久。虽然她们俩不是同级生，但都住在琵琶湖的同一边，上学路上还是经常碰见的。 “学姐找宗谷有什么事吗？” 京子望了眼走近的宗谷，“我想了解一下宗谷同学和月子先生昨天为之奔波的事情。” 桐野茜也回头看了看宗谷和月读，一时没说什么。 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走进社务所，京子带着三人来到最大的那间和室，又送来热茶和点心进行招待。 今天是周末，野间南、花井等几名机构巫女不在，宗谷可以理解，但他也没看到总是跟在京子身旁的妹妹。 “玉子呢？” “玉子在家里……”京子看着他，“和父亲母亲待在一起。” 宗谷沉默了几秒，“是吗。” 即便放低了姿态，菅原隆行也没有放松警惕，有意识地减少了姐妹俩的独处时间。 “没事的。”京子对他浅浅一笑，“周末的时候，玉子也更喜欢待在家里。之前是我要求得太严厉了。” 宗谷无话可说，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后，两人用不会引起桐野茜怀疑的方式，谈起了这两天的事情。 不只是针对桐野茜，在其他巫女面前，两人也早就商量出了一套掩人耳目的说辞，毕竟月读的神明身份到底太过敏感了。 “也去了月夜见宫……在月读宫那边收获最多，不过到底有限……” 桐野茜托着腮坐在一旁，来回地看着坐在矮桌两边的宗谷和京子，很快失去兴趣。 这些都是她已经知道的事情。 而同样觉得无聊的月读，已经在另一边的榻榻米上躺下了。 “我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吗？”她忽然问道。 “……” 心思都沉浸在宗谷讲述的事情里，京子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可以。桐野同学请随意。” 她站起身，“最里面是我的房间。如果桐野同学觉得累了，可以去那边休息。” “嗯嗯，谢谢。” 对望着自己的宗谷笑了一下，桐野茜转身离开了和室。 在神社里外转了一圈，她分别参拜了三座宫殿以及后面的稻荷神祠堂，还去自助求签机里投了一枚百元硬币，喜滋滋地收下一张大吉签文。 想起京子的提议，她又回到社务所，来到最里面她的房间。 “啊，宗谷之前好像就是在这里跟学姐睡了一夜……” 打量着房间内部，桐野茜在收拾得十分整洁的床上坐了下来。 坐着坐着，她又躺下了。 在意识变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书桌上。 堆叠的书本上，还摆着一只纸折的小玩意儿。 “千纸鹤……” 意识沉沦，她一觉睡到了傍晚，直到被宗谷喊醒。 揉着眼睛走出社务所，目光投向天际，她又愣了一下。 “黄昏……出太阳了！” “嗯。” 宗谷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手机。 吉川：我回来了！ 铃：雨宫送了一些牛肉。 “看来……近畿的雨季也差不多要到头了。” 【本卷完。】 第176章 我为先例 闷热，潮湿。空气沉重得让人抬不动胳膊。 一场大雨酝酿已久，只是迟迟不肯落下，平添折磨。 躁意难消。 从教室里正在对峙的几个女生身上移开目光，宗谷往后一靠，视线投向窗外低沉的天空。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六月底。 近畿地方的降雨稍微减少了一些，只是仍未完全出梅。天空中浓墨翻涌，阴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笼罩着辽阔的琵琶湖。 窗户大开，却没有一丝风。 躁意难消。 叮铃铃——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严厉的任课教师抱着教材走进来，哄闹不休的教室才恢复安静。 五十分钟后，下课铃声响起。 “起立——” “行礼！” 宗谷跟着其他学生起身行礼，然后并未坐下，而是离开了座位。 “宗谷？”身后传来伏见庆介的询问，“你要去哪？” “职员室。”他头也未回地答道。 走出教室，担任教师柴崎诚所在的职员室就在这一层，沿着走廊到底，转弯便是。 “去干嘛？” 宗谷回头看了一眼，伏见居然也跟过来了。 “找阿诚商量一下出勤的事情。” “出勤？宗谷不会又要请假？” “……” 他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伏见一看也明白了。 “这才第一学期，宗谷的出勤率就已经挂了红灯……别到明年四月的时候，宗谷变成我的学弟了。” “别乌鸦嘴。你跟着我干嘛？” “放水。” 两人并肩，一直走到楼道口，伏见拍了拍他的肩，往厕所走去。 职员室就在另一边了。 之后的一节课是大班会，中间有一段比较长的休息时间，宗谷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来解决突然落在身上的麻烦。 “——宗谷同学。” 宗谷回过头，只见京子从楼道底下快步走了上来，两眼望着他。 “京子……真巧。” 她手里抱着一大摞笔记，看样子目的地与他相同，是要送到职员室的。 “宗谷同学要去职员室？” “嗯。” “因为那件事？” “是啊。” 京子很清楚他的窘境，“宗谷同学还有请假的余裕吗？”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争取一丝余裕。” “那祝你好运。” 从她手里接过一半笔记，宗谷又问道：“京子不需要请假吗？” “等等，我拿得下……这是每年的惯例，我已经请过假了。” “啊，说得也是。” 来到职员室，两人各自要找的教师分坐在办公室的两个角落。 离窗户更近的一年a班担任教师柴崎诚，单手撑着脑袋，似乎正因什么事情烦心着。 宗谷朝他走去，没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怎么……” 京子看了他一眼，将他手上的笔记拿回来。 “……抱歉，忘记了。” “没事。” 此时职员室里没几个人，这边的一点小动静，也引起了柴崎诚的注意。 看着宗谷走到面前，他先开口道：“不要告诉我，宗谷又是来请假的。” “这次有很重要的事情。” 柴崎诚的圆脸上露出头疼的表情，“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 “只园祭。” “呃……” 柴崎诚愣了一下，“京都的只园祭？” 宗谷点头。 “应该也没有别的只园祭了。” 这确实是重要得不行的大事。 “已经到了六月底，一年一度的只园祭确实快开始了……但这跟宗谷有什么关系？” “我也想知道只园祭跟我有什么关系……” “嗯？” 宗谷忍不住叹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 “虽然毫无关系，但我还是得去参加。” 作为京都乃至日本最盛大的祭典，每年七月开始的只园祭，在各方面来说都意义非凡。近畿的灵觉者机构也对此极为重视，要求京都附近的所有灵觉者都要参与其中。 而他也是直到今天中午，才从野间南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宗谷是从东北那边过来的，没参加过只园祭，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柴崎诚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的文件堆里翻找a班的出席簿。 “但是，非得在这个时候去参加吗？只园祭最精彩的时候，暑假都已经开始了。” 与其他的普通祭典相比，只园祭规模之盛大，同样也体现在时间上——从七月一日开始，到七月三十一日结束，前后长达一个月。 其中最大的看点“山鉾（ao）巡行”，安排在七月十七日，而那时淡海高校已经开始放暑假了。 “我收到八坂神社的邀请，去参加祭典第一日的‘吉符入’，而且不能推脱。” 宗谷解释着，又补充道：“这是野间老师通知我的。” “……” 听到这是野间南的安排，柴崎诚瞪了会儿眼，然后说了句“原来如此”。 “既然是野间老师的决定，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差点忘记宗谷也是野间老师那边的人了。” 他看着宗谷，想了想又说道：“而且这种情况，已经不需要我批准了。” “是吗。” 宗谷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只说自己不清楚。 “参加过一次就清楚了。好了，具体情况我这边已经了解，但是……” 柴崎诚调转手里的出席簿，朝他递来，“宗谷这学期的出席天数，真的已经很危险了啊。” 瞥了一眼出席簿上刺眼的缺席标记，宗谷点点头，然后说道：“所以我来找柴崎老师帮忙了。” “什么……” “只园祭规模盛大，传承已久，其中蕴含的历史文化也是无可比拟的。而我亲身参与祭典首日的‘吉符入’，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对传统文化的课外学习呢？就像修学旅行一样。或者理解为社会实践也没问题。” 总而言之，就是不把那天算作缺勤的意思。 “……” 柴崎诚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要求，愣了一会儿，“还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 宗谷暗自咬牙。 明明学校里还有其他的高中生灵觉者，而只园祭也是年年如期举行，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只有成天被野间南使唤的自己，才有出席天数不足的苦恼。 “那就让我成为这个先例。如果出了问题，所有的责任由野间南老师承担。” “唔……” 担任教师的责任，不是他一句话就能推开的，柴崎诚还在犹豫。 “如果宗谷能拿出什么证明文件，我这边也更好交待一些呢。” 宗谷想了想，“野间南老师手写的证明可以吗？” 柴崎诚先是微笑，接着摇了摇头。 “最好是层级更高一些的人或者组织，比如只园祭主办机构的负责人，或者京都市役所之类的。” “这样……我知道了。” 他基本没接触过机构其他层级的人，无处着手，还是只能拜托野间南去操作了。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宗谷回头望了望，京子已经离开职员室了，他也准备返回教室。 而柴崎诚让他稍微等等，马上就是班会，他也要去教室，顺道一起。 “话说回来，最近几天，中谷、石田还有木下她们之间的小摩擦……宗谷有了解吗？” “看到了，不太了解。” 最近这个星期以来，a班有些不太平。以木下真帆为首的女生小团伙，不知为何突然分崩离析，已经相互对立了好几天。 偏偏几人的脾气都与和善毫不沾边，而且都是运动部出身，是真的能打，虽不至于在教室里拳脚相向，但也将a班搅得鸡犬不宁了。 “不会是因为宗谷？” “您真会开玩笑。” 柴崎诚翻着桌上的文件，似乎在找什么，嘴里不住地叹气。 “我已经将她们叫到一起调解过了，也挨个谈话过，还是没什么用呢。” “是吗。” “宗谷觉得该怎么办？” “别把问题推给学生啊。” “真无情。” 终于找到下节班会课要用的材料，柴崎诚还在念叨，“偏偏她们几个的座位还挤在一块儿，想让她们互相无视都很困难呢。” “那就让她们换个座位。”宗谷随口道。 天气本就闷热，他也不太想忍受那几个女生无休无止的聒噪。 “……” 柴崎诚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有道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笃、笃。 他竖起手里的资料，在办公桌上敲了两下。 “既然这样，就趁今天的大班会，重新调整一下座位。” 一边说着，他又抽出一张白纸，递给宗谷。 “麻烦宗谷帮我裁成小纸片，抽签用。” “好的。裁成五份吗？” “不，三十份。” 宗谷一怔，柴崎诚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当然是全班一起调整。” 第177章 换座 哒哒、哒哒—— 捏着粉笔，宗谷站在黑板前，按照1~30的顺序，将数字填入5x6的表格里的随机位置。 在他身后，趴在讲台上的委员长木下将司，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给裁好的小纸片标号，然后折叠起来。 “……综上所述，这节班会课，大家要重新调整一下座位。” 柴崎诚扭头看了看身旁两个学生的进度，“等委员长准备好小纸条，大家就按顺序上来抽签。” 虽然他一走进教室就宣布了这件事，但此时还是引起了底下的二度议论。 “太突然了。” “早班会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呢，这不会是阿诚突发奇想的打算？” “不过我也确实在这个位置上坐腻了……要是能换到宗谷那个座位就好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总归没有多少反对的意见。柴崎诚笑眯眯地看着下方，接着又低声催促起宗谷和木下将司。 两人加快动作，各自填完数字，然后一起将折叠好的小纸片装进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简易抽签箱里。 “我说，宗谷……换座位不会是你提议的？” “谁知道呢。” “要是我和真帆分开了……” “还在讲台上站着呢，能收收你的妹控气息吗。” “那两个人在嘀咕什么呢……”看着讲台上的宗谷，吉川又往前凑了凑，“要分开了呢，铃。” 朝雾铃点了下头，目光落在宗谷画出来的表格上。 “要是还能跟铃坐在一起就好了。” “嗯。” 要是能跟宗谷坐在一起就更好了，吉川心想。 “没问题了？”柴崎诚问道。 木下将司点点头，宗谷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就按顺序上来抽签，从最外面的那一排开始。抽签结束后再去自己的新座位哦。” 宣布开始抽签后，柴崎诚就站到了窗边，木下将司留在讲台上，捧着抽签箱，将委员长的责任履行到底。 底下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地上来抽签，然后打开折叠的纸片，根据纸条上还有黑板表格里的数字，寻找自己的新座位。 “突然就换座位了啊……” 还没有轮到这边，伏见转过身，胳膊搭在宗谷的桌上，“不会是因为宗谷去找了阿诚？” 宗谷抿了下唇，目光朝木下真帆那边瞥了瞥，说出一部分决定性的真相。 “因为那几个女生。” “唔……也有道理，这几天折腾得没完了。” 望了望旁边的窗户，伏见又叹了口气，“真不想离开这块风水宝地啊。” 宗谷也有同感，已经有些后悔在柴崎诚苦恼时搭腔了。 “现在只能期待不要抽到太奇怪的位置了。” “其实我更不想跟宗谷分开。” “恶心心。” “哈哈哈！” 教室里闹哄哄的，有的人已经在到处打听别人抽到的签，开始跟新邻居打招呼了。 抽签仍在进行中。宗谷望着讲台上，又看见吉川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 四目相对，他抬了抬眉毛，她摇摇头，又转了回去。 他其实明白她的想法。 只不过新的座位完全是由抽签决定的，他并不能影响什么。 ——就算能，他也没有相应的打算。 这并不是因为他讨厌吉川，甚至完全相反，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该再继续拉近了。 现在这样就好。 胡思乱想之际，台上的抽签也终于轮到了他们这一列。 坐在最前面的朝雾铃最先上台，随手从抽签箱里摸出一张纸片，回到座位上才打开。 后座的吉川也已经起身，却没有急着上去抽签。 “12号……” 看清朝雾铃抽到的数字，她又望了望黑板上的表格。 “在第三列的后面吗。” “……” 朝雾铃也望着黑板上，只是没说什么。 “吉川，先上去抽签。”靠窗站着的柴崎诚提醒了一声。 “啊……好的！” 吉川走上讲台，在木下将司捧着的抽签箱里摸出纸片，当场就打开了。 “……” 她有些傻眼。 回到座位上，吉川又重新确认了一次。 22号，对应黑板上表格里的位置，是第六列第五排。 也就是宗谷现在的座位。 神啊，她想要的是和宗谷成为邻桌，不是坐到他的座位上啊…… 吉川抽完签，后面的几人陆续上台。 “……” 从蔫了的少女身旁走过，宗谷也看见了她手里的签号。 “我的座位就交给吉川了。要好好对待它。” “……” 她抬起视线，只来得及瞪他的背影一眼，接着却也重新振作起来。 他的新座位还没决定……万一呢？ 宗谷没想那么多，随意地从抽签箱里摸出纸片。里面还剩下最后一张，是属于木下将司的。 “大家都抽过签了？” 柴崎诚回到讲台上，拍了拍手，“现在，按照黑板上的位置，去自己的新座位上。” “好耶！” “不要啊……”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教室里变得更加哄闹。 宗谷也没下去，打开手中的纸片，与黑板上的表格对应着数字，然后愣了愣。 六列四排，是伏见的座位。 折腾半天，只是往前挪了一位吗…… 他又扭头看了看身旁。在被动中抽了最后一签的木下将司，纸条上的数字与表格里他的前座一模一样。 “……” 木下也很快发现这一点，只是无暇管他。 “真帆，你在哪里！” 宗谷走下讲台，吉川已经坐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 在她逐渐变得紧张的注视中，他在她面前停下，然后坐了下来。 “你也太高兴了一点。” 她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要你管……” 虽然不是邻桌，但这样也让她很满意了。 “吉川，我们换个座位。” “不要。宗谷不是已经把座位交给我了吗，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随便你。” 宗谷也没勉强，换与不换都差不多——无非是看着她，或者被她看着的区别。 他望向教室的另一边，朝雾铃端坐在新的座位上，望着黑板上由他填满的表格，一言不发，与周围的欢笑与哀叹格格不入。 吉川也望过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大半。 “铃的新座位好远啊……” “嗯。” 她望着那边，宗谷忽然站了起来。 他径直过去，走到朝雾铃的座位旁，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又对她伸出手。 “……” 远远望着的吉川怔住了。 “不要。” 而朝雾铃已经将自己抽到的纸片交到了他的手上。 她怔怔地望着。 下一刻，宗谷拉住旁边正在骚扰木下真帆邻桌的木下将司，反手在朝雾铃的桌上点了两下。 “……” 几乎没有言语交流，两人交换了手中的纸片。 然后，宗谷带着朝雾铃回来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 吉川在桌上趴了下来，一只手捏成拳，在他胸口撞了一下。 第178章 主动的火苗 换完座位，柴崎诚又在讲台上扫视了一圈。 对底下某些学生的小动作，他心知肚明，只是懒得制止。 随后，以身高和视线受阻之类的理由，他又调整了一下个别学生的座位，让那几个矛盾难以调和的女生，彼此分开得更远。 “就这样。接下来的一年，大家就按照现在的座位……” 调整完座位，柴崎诚甚是满意，又接着开班会。 时至六月末，第一学期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他重点交待了两三个星期后的期末考试，又旁敲侧击地提醒某些学生没事少缺勤，随后还提到下个星期若是天气放晴，学校的泳池将会开放。 “另外，在七月底左右，大家要返校参加夏期学习合宿，为期三天两夜，地点在朽木町的林间集训所。有旅行计划的同学，如果不能及时赶回来，还是稍微往后推迟一段时间。” “诶——” “暑假之前，我会再提一次的。到时候应该也能知道具体的安排了。” 一直漫不经心地听着的宗谷，此时也回过了神，有些意外。 “暑假里还要返校学习吗？” “当然。”吉川在后面踢了踢他的座椅，“宗谷没参加过吗？” “很遗憾……” 他往后靠了靠，压着声音，“一次也没有。” 他又忽然想起，以前上中学的时候，曾听说过高年级的学生要在暑假期间返校，参加夏期合宿。 “应该说……刚好错过了吗。” 还没等到升上高年级，他就先掉进黄泉里凉快去了…… “有趣吗？”宗谷问道。 吉川脸色一垮，又往前凑了凑，低声道：“超级无聊，就是换了个地方上课而已，并且只有国语、数学、英语还有物理化学之类的主课。” “这样啊……”宗谷顿时也没什么兴趣了。 “而且还在深山老林里，林间集训所周围除了山地和森林，什么也没有。集训期间，也不允许离开集训所。要不是能带手机，就跟坐牢一样。” “是吗……山里的话，至少还挺凉快的。” “没空调凉快。” “南极更凉快。” “说什么呢……” 托着下巴，吉川笑了起来，盯着他微微偏转的侧脸。 这里真是个好位置，她想。 而背靠着自己原来的课桌，宗谷则对夏期合宿的时间更为在意。 “七月底返校么……那中间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是先去关东还是先去九州呢。” 他在心底计划着，而讲台上的柴崎诚也差不多交待完了。 “那就这样，下课。” 放学之后，宗谷心系自己的出勤天数，直接下楼去找野间南，却发现她并不在一楼的职员室里。 发消息询问，才得知她下午第一节课的时候就已经回神社了。 体育教师的工作，真的只是她用来放松身心的兼职而已。 “为什么不直接在家休息？等你上了年纪就会明白，什么都不做同样也会让人疲惫。这种强度不高，不用动脑，又不用担负太大责任，而且还可以随时偷懒的工作，反而能让人一直保持舒服的状态呢。空虚？差不多。真希望有个漂亮的女孩子来填满我嘿嘿嘿……” “……” 听着话筒里的猥琐笑声，宗谷放下手机，准备挂电话。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找她的目的，又忍住了。 “证明？什么证明？” 宗谷站在出入口的台阶上，望着铁丝护网后面的田径场，说道：“什么证明都好，只要能让柴崎老师认可就行。” 他向她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我知道了……柴崎那个老滑头，就是怕出了问题要他承担责任，所以才要你给他一个唬得住学校的证明。”野间南说道。 “我当然明白。” 宗谷有些无奈，“但他是担任教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能怎么选择。” “既然无可选择，那就战斗。” “……” 柴崎诚怕麻烦，野间南也不遑多让，脑回路还更清奇一些。 看来在电话里是谈不出结果了。 “我待会儿就过来。” 挂断电话，宗谷也没上楼，发消息给桐野茜三人，告诉她们自己要去神社，然后便离开了学校。 一路来到车站，清凉的湖风阵阵吹来，也将零星雨点吹进站台里。 在下午的班会开始之前，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全力宣泄之时，轰鸣的雨声令柴崎诚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让底下的学生听清自己说的话。 而现在雨已经差不多快停下了，只剩偶尔飘落的几滴，算是尾声。 宗谷站在护栏前，眺望着不远处的湖面。 乌云尽散，天空泛白，露出一角湛蓝。凉风吹散凝滞的闷热，令人身心舒爽。 嗡嗡—— 京子：我已经在回去的电车上了。 “……” 有些遗憾地收起手机，他又望了一眼电车驶来的方向，继续等待着。 沿着湿漉漉的长阶登上顶部，宗谷来到扶云神社时，先一步回来的京子已经换上了巫女服，在社务所门口等着他。 “京子，野间小姐在里面吗？” “嗯。” 宗谷正要进去，野间南自己走了出来，“宗谷还真过来了啊。” 他面无表情，“野间老师想让我留级吗？” “别那么紧张嘛。” 野间南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我这不是在办吗。” “……” 宗谷眼尖，一眼就看出那是近期灵体活动的报告书，还是他昨天帮忙整理的。 “糊弄谁呢。” 她笑了一下，“我总不能坐在神社里帮你找关系开证明，得去机构那边一趟才行。顺便把这玩意儿也送过去，都催了好两天了。” 她是这么说，但宗谷只觉得前后交换才是真实的主次顺序。 “去机构那边……是去琉璃光院吗？” “没错。” 野间南将手里的文件递了过来，“宗谷都加入机构几个月了，还没去过比叡山的本部，我今天就带你去见识一下。” 宗谷犹豫几秒，接过了文件。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还是亲自跟去更放心一些。 “京子要一起去吗？”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轻巫女，“神社这边，应该没什么事情。” “……” 野间南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生怕吹灭了他这一点主动的小火苗，半句调侃的话也没说。 而京子稍微考虑了一下，也就点头答应了。 见她难得不别扭，野间南比宗谷还要高兴。 “那就走。” 驱车下山，她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观望后座两人的状态，全被宗谷发现了。 “老师，请您专心开车。” “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心里有数——这句话从来都只能给说出这句话的人带来信心，而听者心里只会更加没底，宗谷也不例外。 一路到山下，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看着他下车又上车，重新扣上安全带，野间南的目光也从惊讶变成了不满。 “这么大一辆车，你让京子一个人待在后面？” “……” 她今天开的是自己的轿跑。 宗谷还没说话，京子先开口了：“是我让宗谷同学坐到前面去的。” 野间南叹着气摇了摇头。 前面的红灯也即将转绿，她便没让宗谷再坐回去。 “算啦，一步步来。” 第179章 道阻且长 近畿灵觉者机构的本部，八濑琉璃光院，坐落在京都东北方向的比叡山口。 从扶云神社开车过去，走的是与电车线路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道路，完全不经过京都市区。 一路飞驰，红色的轿跑开上琵琶湖大桥收费公路，速度不减。 宗谷望着车窗外，辽阔的琵琶湖在此收拢，东西两岸相距不到两公里，以大桥为界，琵琶湖也被分割为宽阔的北湖，以及相对狭长的南湖。 北望北湖，水接天色，更觉辽阔无边。 “……” 车窗忽然降了下来。 狂风猛灌，他扭头看了一眼，野间南双手把握着方向盘，两眼望着前面。 “这才有出来兜风的感觉嘛。” “不，我们是去办正经事的……” “啊——什么——” “……” 宗谷又望向外面，往窗边靠了靠。 跑车疾驰，风不断灌进来，吹得他只能眯起眼睛——确实也很舒服就是了。 如果是晴天就更好了。 眺望着荡漾的琵琶湖，宗谷又回头看向后座。 青丝飘舞，京子一只手搭在耳边，拢着长发，两眼望着外面的湖光山色，神情恬淡。 “……” 她也很快注意到他的视线，望了过来。 “怎么了？” 宗谷微微摇头，转了回去。 过了琵琶湖大桥，落下的车窗又重新爬上来，严丝合缝，将风和喧闹隔绝在外。 “宗谷。” 野间南有话要说，“你翻一下手上的报告书，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不要。” “哈？” “在行驶的车上看资料，我会晕车。” “……” 野间南百忙之中瞥了他一眼，又往后方别了别脸，“那就给京子看。” “报告是我整理的，内容我也基本都记得，你说就是了。” “是吗，记性真好……对上个星期‘神明注目’事件的调查，我有整理进报告里吗？” “……” 宗谷视线一抬，平静地回复道：“没有。” “你确定？” “确定。” 野间南顿时露出几分头疼的神情，“明天还得再跑一趟。” “您辛苦了。” “宗谷既然记得，倒是提醒我一下啊。” 宗谷明白她只是单纯在抱怨，也没搭腔，后座的京子若有所思。 所谓的“神明注目”事件，便是上个星期宗谷和月读前往伊势神宫、触发并激活橘天子布下的“五元神力网”时所引发的异象； 因为全国各地所有经历此事的灵觉者，都产生了“被什么人从天空中注视”的感觉，一来二去，渐渐地传出了是高天原的神明在注视人世的说法，是为“神明注目”。 当然，各地方的灵觉者机构不会就此了之，依然在进行着各方面的调查。 与“神明注目”同时发生的，还有埋在地下的神秘物体突然升空的事件，而这也是灵觉者们唯一可以展开实质性调查的部分。 扶云神社的中庭是无数事发地之一，在野间南的调查报告里，有一半以上的内容都是在描述地板被掀起后出现的细小缺口。 “到头来，也调查不出什么别的名堂……” 野间南放慢车速，在路口停了下来，“干脆就用最近流传的‘神明注目’作为最终结论算了。” 宗谷看着前车的尾灯，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是啊。” “真是什么怪事都有。” “谁说不是呢。” 五十多分钟后，野间南驱车抵达比叡山口，将车停在了附近的停车场里。 从这边到琉璃光院还有一些距离，需要步行过去。 溪水潺潺，青山翠绿，还没到赏枫的季节，此时的比叡山口并没有太多游人。 沿着清溪，三人往山间走了片刻，走在前面的野间南忽然回头。 “那张黑色卡片，宗谷有带在身上吗？” “带着。” “那就好。待会儿得刷卡才能进去，要是没带那就有点麻烦了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野间小姐快到的时候才想起来？” “是啊，怎样？” “……” 宗谷眼一翻，扭头看风景。 京子跟到他身旁，低声道：“忘记带黑卡也没关系，我可以带宗谷同学进去。” “那我就跟京子一起。” 她嘴角弯了弯，“宗谷同学第一次过来，还是自己熟悉一遍会比较好。” “说得也是。” 继续往前，没走多远，宗谷便看见了一段石阶上青枫环绕的庭院。 院墙向两边延伸，入口是一个简朴的木门，左右两边各挂着一块木板，分别写着“喜鹤亭”以及“无量寿山光明寺琉璃光院”。 前者为这里兴建之时的名字，后者则是此处转为寺院后得到的名号。 京子示意宗谷取下护身符，他看见旁边爬着青苔的墙面上又多了几个字：“近畿灵觉者机构”。 “进来。” 野间南走上台阶，在门内看着宗谷，“普通人这个时候想来都来不了呢。” 琉璃光院每年只在春秋时节各开放两个月，其余时间都是闭院状态。当然，这只是对普通游客而言的。 走进庭院，茂密的枫树随处可见，里面是一栋二层小楼。庭院小归小，但也可以说是一步一景，美到了极致。 绕过锦鲤游动的池塘，宗谷跟着京子和野间南一直往前，没一会儿便从二层小楼的另一边走了出来。 密集的枝叶遮挡了视线，但还是能隐约看见庭院另一边藏着几栋建筑。 “普通人的参观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野间南步下台阶，沿着茵茵绿草间石子铺就的小路继续往前走。及至密实的树墙前，小路依旧未断，只是掩藏在了厚厚的树荫底下。 “里面的这段路有些黑，京子，你来照顾宗谷。” “我知道了。” 野间南率先走进去，京子回头看着宗谷，“宗谷同学，你跟着我。” “嗯。”他望了望像是从树墙里挖出来的小径入口，“里面是迷宫吗？” 她笑了一下。 “不，只是内部昏暗漫长，而且地面树根盘绕，不太好走。” “这样就能拦住普通人么。” 京子摇头，回头指了指他们走来的小路。 “普通人连走进这边的庭院都不被允许。” “好。” 这大概是机构为了不破坏庭院内部景致所作出的折中之举，宗谷只能这样理解了。 她来到入口前，宗谷跟上，先后走进幽暗的小径里。 里面果然昏暗到极点，树丛中漏出的点点亮光，像是天上星星，却无法照亮脚下的路。 “京子。” “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停在他面前，“稍微适应一会儿黑暗，就能看得清楚一些了。” “嗯。” 宗谷试探着往前挪了一小步，然后便撞上了她的肩。 “……” 黑暗中，她似乎朝他望了过来。 由肩及臂，宗谷摸索着，指尖掠过柔滑的衣袖，抚摸过皓腕与手背，最后握住了她的手。 “太黑了。” “……” 过了一会儿，身前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 “走。” “嗯。” 京子走在前面，宗谷只落后半步，携手而行。 在黑暗中适应片刻，他也能稍微看清一些东西了，不至于撞到树枝树干上。抬脚落脚时，动作放慢一些，也就不会被绊到。 “外面不能破坏……至少里面可以放几盏暗灯。” “野间小姐也这样说过。” “难道有什么阻力吗？”他又问道。 京子平静的声音里透着坚定，“道阻且长，但终将得见光明……这条路似乎是有着这样的寓意，因此也就一直维持着现在的样子了。” “道阻且长么……” 宗谷又默念了一遍，对此没什么可评价的。 缓慢而平稳地往前走了片刻，昏暗中现出一道光明。 “到出口了。” 光影摇动，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们。 “嗯。” 抱着手臂，野间南在出口处又等待了片刻，在脚步声接近时回过了头。 “……” 看着携手走出幽暗小径的宗谷和京子，她挑了挑眉。 “机构今天好像放假，你们俩原路返回。” 第180章 机构与往事 走出幽暗漫长的树间小径，呈现在宗谷眼前的是一片青苔绿地，还有几座连在一起的古朴木屋。 坐落山口，光明寺琉璃光院倚靠着比叡山，后院更是融于山中。外面是层层密林，院子里也种满了高大的松树，掌控着近畿一方灵觉者的机构，以相当古老的方式隐藏于此。 “机构都在这里安札多少年了，意思意思就行了……而且真有人想闯进来的话，藏在树林里的安保也不是吃素的。” 野间南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比了个手枪，对准宗谷。 “biu~” “枪？” “不用枪，难道用竹刀？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动手的。应该说，到现在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呢。” “所以，野间小姐只是瞎猜的？” “别废话了。” 她转过身，踏上青石板，向着木屋的入口处走去。 “赶紧过去，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办。” 宗谷和京子立即跟上。 “接下来还会用到这个吗？”他挥了挥手里的黑色卡片。 树间小径的出口前有道闸门，便是野间南所提到的关口，需要刷卡才能通过，宗谷不知道接下来是否还会用到。 “当然，这张卡就是你在机构的身份证明。”野间南说道。 阴雨绵绵，庭院的地上长满厚实的青苔。斑驳的石板一块接着一块，在青苔上铺就出一条蜿蜒的小路，连接着松遮枫掩的木屋入口。 门侧立着一块两米高石碑，此时已不加掩饰：近畿灵觉者机构。 底下有立碑的时间，尚在明治早年。 走进玄关，宗谷三人刚换了鞋，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唔……野间小姐，好久不见。” 宗谷和京子跟着停下，互相望了一眼。 【不认识。】 京子微微摇头。 “你是……” 野间南眯着眼睛看了对方一会儿，总算认了出来，“啊，寺尾！好久不见，变化真大啊，差点认不出你了。” “你怎么回本部了，奈良那边的工作结束了？我记得你已经过去五六年了。” 她抛出一串问题，被称作寺尾的男人摇了摇头，又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结束了。” 野间南看着他，“看你这副表情，不会是被当地神社的神主踢回来的？” 寺尾脸上苦色更甚，算是承认了。 “那家神社的老宫司，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去世了。我和高木还有小泉，负责主导神社的继承事宜，去东京找回了老宫司的大儿子，让他接任成为新的宫司……” 野间南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京子。 “那家伙其实是不愿意的，对？” “是的。我们费了很大功夫，才让他答应继承神社。” 寺尾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前几天，我接到机构通知，将由樱井咲小姐接手我在神社的工作。我回到本部后，暂时负责协助最近那起事件的调查。” “居然直接调回本部……你被投诉了？”野间南问道。 “被投诉了。”他点点头，“新宫司上任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我被投诉了一百多次。” “呜哇……” 野间南咋舌不已，“那家伙对你的怨气也太大了。高木和小泉她们俩没收到投诉吗？” “没有。并且新宫司希望机构派遣一位年轻的巫女去协助他，而不是男性神官。” “……” 野间南不知如何评价，寺尾也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聊，转而问起了她今天过来的目的。 “汇报一下工作，顺便给这小子开个证明。” 见他望来，宗谷低头打了声招呼，“你好。” 寺尾看了看他身上的淡高制服，“这一位是没见过的新面孔呢。野间小姐的学生？” “差不多。”野间南点了下头，“他是我今年刚发掘到的孩子。” “虽然资质平平，人也不太聪明，但这张脸长得还算不错，就带在身边了。” “……” 宗谷挤出一点不太聪明的笑容，配合着她。 寺尾又看向旁边忍着笑的京子。 “菅原小姐应该不认识我，不过我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前段时间还在机构内刊上看到了菅原小姐的照片，‘一箭破魔’，我印象还很深呢。” 京子神色平静，情绪收敛，接着微微点了下头。 “你好。” “对了……”野间南忽然想到了什么，“寺尾刚才说，你现在是在本部协助调查‘神明注目’事件？” “没错。” “正好……” 难得遇见能办事的熟人，她打算今天就在这里把事情解决，省得明天再跑一趟。 “我忘记整理调查报告了。你的办公室在哪，借我用一下电脑。能用打印机？顺便让我参考一下其他人的报告……” 野间南让京子先带宗谷在本部随便转转，熟悉一下环境，自己则跟着寺尾去了他的办公室。 看着她的背影，宗谷低声叹气，“真不靠谱……” 京子笑了笑，“我带宗谷同学去参观一下。” “好。” “把护身符摘下来，普通人在这里太惹人注意了。” “是吗……” 她在前面带路，宗谷跟在后面，边走边望。 稍微深入一点，他便发现机构的内部别有洞天。 从外面看来，这里只是几栋简朴的日式木屋，虽然典雅，但也略显陈旧。而实际上，木屋内部已经完全改造成了现代化的办公区域。灯光明亮，地上铺着灰黑色的地毯，一张张白色的办公桌整齐排列，设备齐全。 与商业写字楼里的办公室相比，最大的区别也就是这里的办公桌前坐着的是神官、巫女乃至和尚，而不是西装革履的工薪族罢了。 京子告诉宗谷，在地下还有一片相当大的区域，不过并不用于办公，而是用来存放近畿各地汇集而来的灵体活动情报。 “原来是在地下……难怪这里没看到什么档案室。” 两人沿着木屋的回廊继续往前。 只隔着一道移门，一边是典雅清新的古朴庭院，另一边却是现代化的办公室，割裂感十足的同时，也让人觉得有些新鲜。 在参观过程中，宗谷和京子也遇到了一些灵觉者。而其中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京子，主动跟她打着招呼，然后又用探察的目光打量着他。 “在比玉子还小的年纪，我就加入了机构。” 参观得差不多了，她站在缘侧，于一湾曲水前停了下来，望着对面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树根，还有堆砌的嶙峋石块。 “在上中学之前，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所以认识我的人会比较多。” 宗谷站在一旁，又盘着腿坐了下来，用手摸了摸光滑的地板。 “是跟野间小姐一起吗？” “不，野间小姐是后来才被派去扶云神社的。” 京子也跪坐在他身旁，衣袖垂地，“那个时候，机构驻扎在神社的巫女还是中原千秋女士，也就是我的师父。” “师父？” “嗯。有资历的巫女可以收徒，不过不是必须的，一种选择而已。巫女代代传承，更多时候都是有实无名的培养或帮扶。” 宗谷看着她，“就像京子和玉子的关系一样？” 她笑了一下。 “我和玉子是姐妹，只是正好都是灵觉者。” “真是可靠的姐姐。” “宗谷同学也很可靠……在很多方面。” 两人坐在僻静的缘侧，望着庭院，聊着以前的事情。片刻后，赶制出一份新的调查报告并上交的野间南，找到了这边。 “原来你们俩躲在这里。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接下来该解决宗谷的问题了——还是说，让你们再聊一会儿？” “以后有的是时间。”宗谷站起身来，又对京子伸出手，“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 野间南看着两人。 “以后是婚后？” 她站起身，他慢慢松开她的手。 “是摆脱野间小姐一直使唤我所带来的留级危险之后。” 第181章 邀请 在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又在机构的庭院里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而宗谷的问题真正得到解决的过程，只用了几分钟。 野间南带他来到一间门牌为【对外事务】的办公室，然后又将他领到一位年轻巫女的办公桌前，跟对方打了声招呼。 “纱耶香。” “噢，南组长……京子也来了。” 巫女抬起视线，目光一顿，在宗谷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胸前的工牌上有她的名字：长谷川纱耶香。 “有什么事吗，小哥哥？” “喂，是我在找你……” 野间南瞪了巫女一眼，随后在旁边找了个空位坐下，“算了，宗谷自己跟她说。” 宗谷也没指望她能为自己说明情况，已经有所准备，自行解释起来。 “……所以，我希望机构能为我出具一份文件，证明我确实参与了只园祭首日的‘吉符入’仪式。” “又是组长惹的祸啊。” 长谷川看了眼野间南，面带微笑。 “这倒没什么问题。不过，大部分学校应该都不知道或不了解机构的存在，即便以机构的名义为宗谷君出具了证明，你的学校也不一定会承认。” 宗谷点点头，也不意外。 “这样的话，能否借助机构的名义，要求京都市役所或者八坂神社为我出具这份证明？” “宗谷君很聪明嘛。” 长谷川有些惊讶，接着又说道：“没问题，我们确实有这样的权力。干脆让市役所和八坂神社都替你出具一份证明，省得你再跑一趟。” 宗谷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谢谢……” 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又点点鼠标，对他伸出手。 “我要采集一下宗谷君的身份信息。” 采集…… 采集指纹？ 宗谷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同时用目光在她的办公桌上搜寻着可能是指纹采集器的设备。 而长谷川愣了愣，接着便欣然地握住他的手，拉到面前。 “唔……十七岁的男高中生……粗糙里带着质感，手感真不错呢……宗谷君应该经常做家务，比如自己制作料理之类的。我就喜欢这样的男孩子。” “……” 宗谷一怔，已经发觉有些不太对劲了，而京子的反应还要更快一些。 将他的手从长谷川手里拽出来，她又伸进他的长裤口袋，掏出那张黑色卡片，拍在办公桌上。 啪！ “长谷川小姐，请。” “……” 长谷川颇有些遗憾捏了捏空气，又看了看她。 “别这么凶嘛，京子……”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接下来还要前往京都市役所和八坂神社，请长谷川小姐配合我们。” “是是……” 她拿起黑色卡片，又拿起桌上胡乱摆放的笔记本，露出下面的感应式卡片阅读器。 滴—— 刷了一下，电脑屏幕上立即跳出宗谷的个人信息，长谷川又将卡片递了回来。 京子接过，又塞回宗谷的口袋里。 “宗谷芳明……” 长谷川继续在键盘上敲打起来，看看屏幕，又看看他。 “真是个好名字。” “……” 宗谷无暇理会她。 而京子面色冷淡，也不看他，只是盯着长谷川在键盘上跳跃的指尖。 两分钟后，长谷川往后一靠，在回车键上最后敲了一下，办公室另一边的打印机同时运作起来。 让京子取来打印机吐出的两份通知函，她又指了指办公室里的另一位巫女。 “去找她盖个章。” 京子快步过去，对方只是扫了两眼，便分别盖上了机构的印章。 拿着文件回来，她盯着宗谷，与他目光接触后又恢复了平和。 “走，宗谷同学。” “嗯……” 默不作声地旁观了半天，野间南也在此时站了起来。 “下次再见了，纱耶香。” “等一下，组长……” “我已经不是你的组长了。” “阿南！” 京子已经拉着宗谷离开了办公室，长谷川将野间南叫住。 “先等一下啦。” 离开比叡山口，野间南带着宗谷和京子，驱车前往远在中京的市役所。 过去的路上花了不少时间。而在公务员们热情的接待下，只用了几分钟，宗谷便拿到了盖着京都市役所印章的证明。 “我刚才联系过八坂神社的人了。” 野间南汇入车流，向着只园的方向驶去，“他们也说没问题，过去就能拿到证明。” “是吗。” 拿到下班较早的市役所开具的证明后，宗谷已经放心不少，没有那么着急了。 “其实八坂神社那边，只要打声招呼就行了……” 看着前方的红灯，野间南皱起了眉，“拿着机构的正式通知函过去，估计会把对方吓一跳。” 宗谷笑了笑，又扭头望着车窗外的华灯初上的夜京都。 “回去大概还要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那远远不止。” “考虑到堵车的情况……” “宗谷不吃晚饭了吗？” 他望了回来，“在京都这边吃了再回去？” “没问题？” “没问题……不过我得跟铃说一声。” 宗谷靠着座椅，拿出手机，刚给朝雾铃发完消息，一阵热息吹拂着耳后。 “还有月读大人……”京子凑上来低声说道。 “嗯。” 红灯转绿，野间南踩下油门，穿过繁忙的路口。 二十多分钟后，她在八坂神社附近的路边临时停靠，让宗谷和京子下车去取证明。 “晚饭就在只园这边解决。找到地方，我再通知你们两个。” “好。” 野间南驾车离开，两人走进八坂神社，在社务所里拿到了证明的文件。 “辛苦你了，宗谷同学，感谢你为只园祭所做的贡献。” “不，哪里……” 宗谷想了想，还是将机构的通知函交给了留守的巫女。而巫女们互相传阅，只是笑了一阵。 离开社务所后，宗谷和京子在八坂神社的舞殿前站了一会儿，等待野间南的通知。 天色已暗，舞殿的灯笼也都亮了起来，光照四方。 “最初的时候，只园祭只是京都的居民们将八坂神社里的神像搬出来，在京都市内巡行，以祈求消除瘟疫……” 京子仰头望着头顶的灯笼，“后来慢慢发展，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前后持续一个月，简直就是狂欢节了。”宗谷站在她身后，看着灯笼里放出的光落在她的白袖绯袴上，“我还是第一次参加，非常期待。” 京子缓慢而郑重地点着头：“只园祭之盛景，一定不会辜负宗谷同学的期待。” “听说最精彩的时候，是七月十七日的‘山鉾巡行’。” “没错。” “那时候暑假已经开始了。” “嗯。” 京子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回头看着他。 宗谷也没迟疑，“京子要和我一起过来看看吗？” 她又转了回去，也不看灯笼了。 “一起过来……是只有我和宗谷同学吗？” “……” 宗谷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没办法作出肯定的保证。 桐野茜若是有兴趣，肯定会过来参加只园祭，并且还会主动邀请他。 而吉川和她是连在一起的，不会分开。 至于朝雾铃，大概也不会缺席…… 见他沉默，京子又转过身来，所有情绪都融化在一抹微笑里。 “不管怎么样，宗谷同学愿意邀请我，我很高兴……我会过来的。” “嗯……” 嗡嗡—— 手机振动。 “野间小姐找到吃饭的地方了，在白川附近。我们过去。” 第182章 白川 光月 只园，白川。 来到约定的石桥上，宗谷左右看了看，没见到野间南的身影，便跟京子停了下来。 “从四条通过来的第一座桥，应该就是这里。” “嗯。” 华灯初上，入夜时分的只园热闹非凡，行人如织。脚踏整齐的石板路面，两人在桥上凭栏而立，身后是湍湍清流。 自只园中心流淌而过的白川，蜿蜒曲折，溪水时缓时急，清澈见底，发源之地尚在东面的比叡山。 溪流两岸，树底打着灯光，明亮如昼。原本是为了让人欣赏夜樱，此时樱花早已凋谢，只留攒着碧叶的枝桠垂向水面，随着沿河而来的微风轻轻摇曳。 沿河都是木屋，酒肆与料理亭林立，推窗见溪，桥上的人也能看见其中往来的人影。 野间南所挑选的地方便在其中，只是半天不见她过来。 又等了片刻，宗谷和京子在桥头没等到野间南，反而等来了下午在机构见过一面的长谷川纱耶香。 此时的她已经脱下巫女服，换回了便装，手里提着一个精致小包。 “啊，宗谷君……真巧呀，又见到你了。难道这就是缘分吗？” “……” 京子往宗谷身边站了站。 “哎呀，原来京子也在啊。” 见到长谷川，宗谷有些意外，但也绝不相信这是巧合，便问道：“长谷川小姐是和野间小姐约好了吗。” “是啊。”长谷川笑了出来，“麻烦你们在这里等我了。” 难怪野间南半天都不过来。 “宗谷君和京子应该没来过这边，我带你们过去。” 她走在前面，宗谷和京子立即跟上，生怕她转眼就消失在往来的密集人流里。 路边花坛间种着高大的柳树，万条垂下，细叶如裁，也遮不住酒家声色。 “这里很热闹。” 长谷川边走边望，“自从回到本部，下班后都是一个人的状态，我也很久没到这边来了。” 京子告诉宗谷，看着比较年轻的长谷川，其实资历并不浅，以前也是驻扎在扶云神社的巫女之一，算是野间南的手下。 “所以她才称呼野间小姐为组长……” “对。” 而几年前，长谷川在执勤时负伤，险些丧命，随后便退出了一线。几经调转，她现在在机构的对外事务部负责一些文书工作。 宗谷看着前面脚步轻快的巫女，“长谷川小姐还遭遇过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嗯。” 京子点了点头，也望着长谷川的背影。 “意外发生时，我正在另外一边探查。赶过去的时候，长谷川小姐已经被恶灵手中的利器贯穿了……”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了些。 “还好野间小姐很快赶过来，消灭恶灵，将长谷川小姐救了下来。” “是吗。” 世间灵体千千万万，对为机构行走的灵觉者来说，这种凶险的情况并不少见。宗谷的出现，至少让扶云神社的巫女们在执行任务时遇到的风险下降了许多。 长谷川并不知道身后两个孩子在议论她，走着走着，回头看了看他们，又放慢脚步。 “京子，花井小姐还在扶云神社吗？” “在。” “一直待在本部，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呢。有什么新人过来吗？” “去年年初调来神社的小林丽子小姐。” “小林丽子？没听过的名字呢。” 一边走一边聊着，长谷川也没忘记目的地，在白川边一家名为“佐·野”的高级料理屋前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了。” 走进料理屋，来到二楼的包厢，野间南坐在窗边，回头看了看三人。 “终于找到了吗。” “稍微有点远呢。” 最后进来的长谷川随手拉上移门，在桌旁坐了下来，一边脱着外套。 宗谷和京子先后走到野间南身旁，看了看窗外。 疏影横斜，浮光跃金。两岸花窗内照出灯火，投映在荡漾的水波上，四野通明。 “看到了，是不是很漂亮？”野间南倚靠在窗边，两眼望着下方，“没有比这里视野更好的地方了。” 垂眼望着溪边的草树野花，京子点了点头。 宗谷却发现，野间南的视线稍微有些高——至少不是盯着底下湍湍流淌的白川。 他也稍抬视线，随即便看见了对岸酒屋里衣着华丽、摇曳生姿的艺伎。 “……” 景美人也美，确实很漂亮。 京子抬起目光，很快发现了身旁两人视线的落点，也没说什么，远远望了几眼。 隔着远近的两扇窗，穿着华美和服的艺伎轻扭腰肢，舞姿缓慢而优美，顾盼生辉。 而回眸时，她也注意到了对岸二楼窗口目不转睛的“窥探者”，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被发现了……” 野间南喃喃低语，只是一动不动。 “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偷看，不被发现才怪。” 宗谷最后看了对面的艺伎一眼，却感觉她似乎也在盯着自己。 他没多想，转身回到屋内，在长桌旁坐下。 京子很快坐了过来。 又望了片刻，脸皮深厚的野间南终于停止窥探，坐到了长谷川的身旁。 桌上的三人都看着她，她一一回望。 “话说回来，你们点单了吗？” “……” 拜沉迷艺伎美色的野间南所赐，宗谷吃到第一口料理的时间，比他走进这家料理亭时的预想要迟上半个小时都不止。 用筷尖刺开秋刀鱼的表皮，宗谷又挑拨两下，然后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鱼身烤得金黄，外焦里嫩，肉质口感极佳。搭配挤上去的一点柠檬汁，十分可口。 他又尝了一口。 “宗谷不尝尝这个吗？”野间南指了指桌上的另一道料理，“味道很不错哦。” 他摇了下头，“我不喜欢生吃牛肉。” 宗谷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是什么口味，不过裹着海胆黄和生菜的雪花生牛肉卷虽然看起来新鲜可口，但对此时的他来说还为时尚早。 “和生鱼片差不多。” “我不信。” “嘁，爱信不信。” 野间南又夹起一块生牛肉卷，蘸了点酱汁就送入口中。 “唔~这种上品的雪花牛肉，生吃起来真的很不错呢，柔软又细腻。海胆也很甜，虽然有一点微妙的臭味……” 宗谷不为所动，坐在旁边的京子也没有尝试。 “我还担心不够呢，结果你们两个都不吃。”野间南舔了舔嘴唇，“真可惜。” “不要为难小孩子了。” “是是……” 因为还要开车回去，野间南滴酒未沾，只喝了半杯果汁。另一位大人长谷川也只是小酌，不过嘴里的话明显变得更多了。 “我一个东京人，怎么会在近畿这边一住就是七八年……” “一个人待在京都，真的好孤单。” “我想结婚了……宗谷君，我可以等你哦。” “……” 宗谷顿时激灵了一下。 “谢谢。但是……谢谢。” 长谷川扭头望了望野间南，“我被拒绝了？” “不，你只是在做梦。醒来就忘记这一切。” “……” 她又拿起酒盅，刚倒了半杯，包间外传来一声呼唤。 “野间小姐——” “请进来。” 移门拉开，门外站着一个和服装扮的中年女人，似乎是这家料理亭的老板娘。 “花鹤女士，怎么了？”野间南问道。 “打扰了……” 花鹤在包间里看了看，目光落在唯一的男性宗谷身上，“光月小姐想见一见这位小哥，不知道是否方便？” “光月？”野间南一怔，“谁？想见宗谷？” “光月小姐是只园一带有名的艺伎……” 刚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的宗谷，此时也完全回想起来。 “可以。” 跟京子以及发愣的野间南打了声招呼，他站起身。 “光月小姐在哪？” “请随我来。” 来到楼下，等候在门口的艺伎，果然就是刚才在对面酒屋里跳舞的那一位。 “失礼了。” 她看着宗谷，微微一礼，“前些日子匆匆一面，未来得及跟您介绍，我是清子妈妈家的光月。” 艺伎光月，在黄金周那次京都之行时，他曾在花见小路上遇到过她，而她认识朝雾铃，还有橘天子。没想到只是一面之缘，她便记住了他。 “我记得您是铃大人的同伴，不知她是否也在此处？光月想跟她打声招呼。” 宗谷摇了摇头，“铃今天没有跟我一起过来。” “是吗……” 白如陶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光月又是一礼。 “打扰了。” 踏着青石板，艺伎摇曳而去。 宗谷转过身，停顿了一下。 “野间小姐让我下来看看……”京子攥着袖子，“省得宗谷同学看见艺伎就走不动道了。” “她是在说自己吗？” 第183章 醉未醉 回到二楼的包厢，野间南立即询问宗谷是什么情况。 “就是刚才在对面那家酒屋表演的艺伎小姐，她认出我来了。” “诶，宗谷认识她？” “不，只是黄金周的时候，碰巧见过一次。”宗谷和京子回到各自的位置坐下，“她是铃的熟人，以为铃也过来了。” “朝雾同学的熟人啊……” 野间南若有所思，又说道：“宗谷怎么不叫她上来坐坐？” “人家陪酒聊天是工作，要钱的。” “我出。” “……” 宗谷没搭腔，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豆腐送入口中。 “叫她回来。” “我没有联系方式。” 晚餐继续。 白天的时候，天空中阴云密布，不见日光。到了夜里，浓云稍散，月亮偶尔也会出来露面一阵子，隐约有些转晴的迹象。 料理亭二楼的包厢里，几人的晚餐一直吃到八点过半才结束。 “回去。” 走出料理亭，野间南扶着微醺的长谷川，宗谷和京子也在一旁照看着。 这边是步行道，她的车还停在外面，只能走过去。好在长谷川只是脚步稍有些虚浮，意识还是清醒的。 “纱耶香现在还住在大津那边吗？我可以顺道送你回家。” “是的哦。” “还是那栋小公寓？一直没搬家吗？” “想着哪天找到男朋友或者结婚了再搬家，结果就一直住下去了。” “……” 野间南抬头看了看云间浮现的月亮，“一个人住的话，确实也没太大问题就是了……到车站和商场都很方便。” 长谷川低着脑袋，“阿南记得真清楚。” “毕竟是我帮你找的公寓嘛。” 宗谷和京子跟在两个大人后面，脚步不快不慢。 两边的食肆与居酒屋热闹依旧，而石板路上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夜色逐渐归于宁静。 从桥上走过，溪流哗哗作响，水面上的光亮一直持续到远处的河道转角。 “话说回来，能让宗谷君扶着我吗？” “为什么。” “我已经好久没抱过男人了。” “不行，他还是个孩子。” 宗谷面不改色，只是脚步又放慢了一些，彼此间的距离逐渐拉开。 京子看了看他，与他保持着一致的步伐。 长谷川抬手抹着眼角，“又被拒绝了……我的眼泪要流下来了。” “别闹了。”野间南扭头看着她，“纱耶香只喝了两三杯。” “我怕喝多了被你推倒。” “别乱说，我还得送那两个孩子回家呢。” 她的声音稍低了些，吐字依然清晰，“他们可以坐电车回去。” “……” 野间南沉默下来，又看了她一会儿，移开视线。 “我看错了，纱耶香已经喝醉了。” 长谷川抱住她的手臂，脑袋也靠了上来，“那我要说一些醉话了。” “要是什么太糟糕的话，我会把你打晕，然后丢进白川里。” “今晚留下来，前·辈……就像以前那样。” “……” 野间南呼吸一滞，接着回头看了一眼。 宗谷和京子很快察觉，抬眼望来。 她什么也没说，又转了回去。 “阿南不是经常带女孩子回家吗，为什么要拒绝？”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长谷川抬眸看她，“阿南现在有认真喜欢的人了？” “是又如何。” 她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 长谷川不再靠着她的肩，而手还挽在一起。 “阿南，我打算回东京了。” “是吗。” “一个人待在这边，真的太寂寞了。我好想回到以前和大家一起待在神社里的日子，但是……已经回不去了。” 野间南沉默了一会儿，“纱耶香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阿南是说那道差点杀死我的那道伤口吗？” “嗯。” 长谷川抬手解开胸口的第一枚纽扣，“你可以自己来检查一下。” “……” 野间南只是瞥了一眼，“看你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都三年多啦。” “所以……要回来吗？我可以向机构申请，将纱耶香调回神社。” “……” 长谷川张了张嘴，惨然一笑。 “经历过那件事之后，我已经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面对灵体了。” “没关系。” 野间南缓缓摇头，“有那个孩子在，纱耶香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那个孩子……阿南是说宗谷君？” “没错。” 长谷川回头看了一会儿，没看出那位远远跟着的高中生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话说回来，宗谷君和京子是在交往吗？” “他们现在牵手了吗？” “嗯？没有哦。” “那就没有……”野间南低下头，“喂。” 长谷川握着她的手，又对她笑了笑。 “我和阿南牵手了，就算是在交往了吗？” “这不是一回事。” “为什么？” “你不知道京子有多别扭吗。” “原来如此……那我和阿南要到哪一步才算交往呢？” “我们这种没脸没皮的人，上过床都不算。” 两人都沉默下来。而道路终有尽头，四条通已经近在眼前了。 “总而言之，纱耶香先回神社。” 野间南抽出自己的手，“我明天就会向机构提交申请。” 长谷川点了点头，“好。” “纱耶香……” “什么？” “只是因为寂寞？” “我不知道……或许。” 将长谷川送回大津的公寓，又在她的房间里待了几分钟，野间南回到车上，舔着嘴唇，望着外面的夜色良久无言。 “我说……” “呜哇！” 野间南被吓了一跳，开口的宗谷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待情绪平复一些，她才瞪着他说道：“既然在后面坐着，就别不吱声啊，吓我一跳。” “……” 宗谷摘下护身符看了看，确定她不是在送长谷川回公寓的路上，被什么奇怪的灵体附身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野间小姐好像有心事？” “是啊。” “能解决吗？不能的话就先放着，送我和京子回家再说。” “这种冷冰冰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啊！” 话虽如此，野间南还是发动了车子。在驶出公寓底下的停车场前，她最后望了一眼上面的某个房间。 “要去兜兜风吗？” “明天要上课，我得早点回去。” “绕着琵琶湖转一圈？” “快要留级的我明天要去学校上课，得早点回去，以免明天早上迟到。” 京子也在一旁搭腔，总算打消了野间南突发奇想的念头。 夜色已深，路上见不到什么车辆。野间南马力全开，一路飞驰，没用太久时间，便将京子和宗谷分别送回了家。 “那么……” 她在深夜的路边停靠着。 “接下来，我要去哪里呢。” 第184章 沉迷 与野间南分开，宗谷回到桐野旧宅时，已是深夜。 客厅里空无一人，桐野茜今晚没在这边过夜。他随手放下书包，还有那两份费了番功夫才拿到的证明文件，去浴室洗澡。 再出来的时候，却见朝雾铃在客厅里坐着。 “铃。” 她望了过来，手里拿着其中一张证明，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水。 “还没睡吗。” “嗯。” 宗谷在她身旁坐下，她将那杯水推了过来。 “谢谢。” 他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水，接着拿起搭在颈间的毛巾，继续擦头发。 朝雾铃放下手里的文件，“解决了吗？” “解决了。” “我也认识一些人，可以替你解决这种小事。” 宗谷笑了笑，“我知道。” “不过，铃的人脉还有老师的力量，对我来说是最后的底牌，不到万般无奈的时候，是不会轻易动用的。依赖很容易，但我想知道仅凭自己能达到什么程度。” 朝雾铃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点头。 “好。” 她是特意下来陪着他的，宗谷换了只手擦头发，跟她聊了一些晚上的事情。 “……对了，我在白川那边还遇到了光月小姐。” 朝雾铃望过来，看着他继续说下去。 “艺伎涂了脸，在我看来每个人都长得差不多，不过她认出了我。记性真好。” “嗯。那个孩子头脑灵活，记性也很不错。” “是吗……认出我之后，光月小姐以为铃也在那边，就过来打了声招呼。” 朝雾铃点点头，表示了然。他又问了些自己离开后、她们这边发生的事情。 “桐野和吉川那边，有发生什么吗？” “没有。待到放学就回来了。” “我看桐野发消息说接到了委托。” “等你明天一起去解决。” “果然……” 又坐了片刻，宗谷擦干头发，起身时也将剩下的小半杯水一饮而尽。 “上去。” “嗯。” 来到楼上，与朝雾铃互道晚安，宗谷又望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他走过去，里面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一刻也不停。 他又敲了敲门，果然也毫无回应。 拉开移门，啪嗒啪嗒的键盘声变得更加响亮。房间里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的电脑屏幕。 月读穿着白t恤，脑袋上戴着一副厚实的耳机，整个人缩在电脑前，长发披肩，往前凑着惨白的美人脸，双目圆瞪。 “像个鬼一样……”宗谷摇了摇头。 啪嗒。 他走进房间，顺手摸开了灯。 “啊啊啊——” “女鬼”立即张牙舞爪，扭过头来看着他，就差扑过来了。 “太亮了！关掉，快关掉！” “……” 宗谷没理会，径直走了过去。 月读无法分心太久，扭头继续盯着屏幕。即便双眼被突然的光亮刺激得快睁不开了，他手里的操作也没停下。 屏幕里，他操纵的角色在地面、建筑和半空中跳跃个不停，一停下来便是对着敌人射击，操作十分流利。 宗谷在后面站了不到两分钟，月读就已经接连消灭了好几个敌人。 耳机里隐约传来几名队友说话的声音。 “nice！” “不愧是月之贵子。” “来得真及时，得救了……” 月读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很快忘记了身后宗谷的存在，直到后者忽然抬手摸上他的耳机。 “……” 他不明所以，扭头看了一眼，接着耳机里的声响陡然提升。 宗谷：“让我也听听。” 话音刚落，耳机里的声音也清晰地传了出来。 “嗯？谁在说话？是月之贵子家里的臭老头回来了吗？” “哈哈哈，不能这么说啦，哈伦斯。” “他自己就是这么说的。” “……” 宗谷斜望过来，月读额头见汗，手里的操作也变得不利索了。 “等等，月之贵子，那边有埋伏！等等……啊……” 伴随着耳机里队友的哀嚎，月之贵子小队很快全军覆没。 “你们先玩，我有点事！” 月读匆匆下线，摘下耳机，回头看着宗谷。 “这个，其实……我就玩了一小会儿。” “嗯。” 所谓的一小会儿，大概是从早上起床到现在。 “我今天早上也探查过那些家伙的踪迹了。完整的一个小时，一分钟也没少。” “嗯。” 宗谷神色稍缓，点了点头，“有收获吗？” “没有。有的话我肯定已经联系你了。” “希望月读大人没有骗我。” 月读看着他，“绝对没有。” “那就好。” 宗谷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屏幕，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 过度沉迷电子游戏，会影响未来，甚至耽误人生？ 这种话对神明来说可没什么意义。 即便再沉迷一百年，也还有无数个一百年的时间可以用来洗心革面——找不到可以沉迷的东西才更让神明头疼。 而月读也做到了跟他立下的约定，每天抽出一个小时，来探查八雷神的踪迹。 他的要求仅此而已。 “有效果吗？” 月读一愣，“什么？” “就是月读大人想了半个星期才想到的借口。”宗谷对他身后的电脑屏幕扬了扬下巴，“借这款热门游戏，来打响月之贵子的名号什么的。” “瞧你这话说的，不是借口啊……应该有效果，我们现在的排名已经挺靠前的了。” 月读擦了擦汗，转身重新启动游戏。 他点开一个大概是战队积分榜单的界面，稍微往下拉了拉，赫然就是名为“月之贵子”的队伍。 再点开战队详情，战队介绍语只有一句话，相当突兀却又与战队的名字十分契合。 【请去参拜附近的月读神社！】 “……” 宗谷深吸一口气，抬眼望了望天花板。 虽然方向有些奇怪，不过他至少也在努力了…… “话说回来，月读大人的队友们，对这种奇怪的介绍没有意见吗？” “嗯？没有啊，谁厉害就听谁的。” 见几名队友已经开始了一轮新的游戏，月读也没那么着急了，而是点开自己的战绩，向身后的宗谷展示或者说炫耀着。 “姑且还算可以？” “嗯。” 宗谷的视线跟随着屏幕上的光标，“我还以为月读大人的天赋全集中在吃和睡这两方面了，没想到还有这种过人的游戏水平，真是让人欣喜非常。” “你是在夸我？为什么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你想多了。一定是我平时夸得太少了，以后我会经常夸奖月读大人的。” “……” 月读瘆得慌，“不……还是算了。” 又待了片刻，夜色更深，宗谷也没什么别的话要说，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适度游戏，月读大人也早点休息。” “噢……不对，那个，你等一下……” 宗谷回头，“什么？” 月读摘下耳机，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纠结。 “其实，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宗谷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他桌上价格不菲的几样设备。 “要多少？” “要多少？……不是不是，我不是要钱。不过你硬要给我钱，我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我给你一剑。” “……” 果然不会有白给的钱。 月读按下突然的贪念，说起了正事。 “我和小队里的这三个人，已经一起玩了一段时间了……然后，今天有人提议，说大家在线下见上一面。” “……” 宗谷抱起了胳膊，“网友见面么……那就去呗。” 月读看着他，“你觉得没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宗谷说道，“最多一起吃个饭，再看场电影，或者去卡拉ok唱唱歌罢了。” “只要月读大人自己不动什么歪念头，别人也骗不到你。” 月读连连点头，接着又有些迟疑：“但是，我这副样子……” “放心。” 困意上涌，宗谷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网络上的人总是会有点奇怪的，我想他们应该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而且比起女音男相，女相男音的人更容易得到谅解，或者说很受欢迎……现在的人就是这样。” 第185章 前后桌 第二天早上，桐野茜和吉川像往常那样早早来到旧宅，找宗谷一起上学。 只是一走进客厅，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精致的美人，两人立即哑了声。 “……” 桐野茜到底见得多些，很快认出了美人的身份。 “月子……先生？” “噢，你们来啦。早上好。” 月读扭头跟缩在门后的两人打了声招呼，神色如常。 “早上好……” 桐野茜跟吉川互相望了望，走进客厅，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月子今天打扮得真漂亮。”桐野茜看着他梳理得笔直的乌黑长发说道。 实在是邋里邋遢的模样见得太多，她都快忘记他原本是个出色的美人了。只是稍微收拾一下，未施粉黛，也足以惊艳任何人。 “还行。” 月读嘴里这样说着，脸上还是浮现出一点得意的神色，完全藏不住情绪。 “我今天要去见朋友。” “噢，难怪……” 吉川坐下后，就没从他的脸上移开过视线。 “男性朋友？不对……女性朋友？也不对……” 她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地搞清楚月读的真实性别。 “男性和女性都有。”他说道，“是在游戏里认识的。” “这样啊……” 无论是什么性取向，女孩子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或者是看着像女孩子的x孩子。比起男孩子，她们更清楚对方美在何处，欣赏得也更加深入。 被女孩子认可的好看，才是真的好看。 从惊艳中回过神后，桐野茜和吉川开始商量如何让月读变得更美。 “睫毛稍微涂一下……” “刘海也稍微处理一下会更好看。” “还有还有，披着长发的话需要搭配……” 两人兴致高昂，不断为月读出谋划策，越说越起劲。 直到宗谷顶着一头乱发下楼，站在客厅的入口处看着三人，“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商量怎么打扮月子。”桐野茜对他一笑。 “是吗……” 他又看向月读，“我说你怎么起得这么早。今天就要去跟他们见面？” “啊，没错。” “工作日都不上学或上班么……大学生？家庭主妇？还是说也都是阿宅？” 宗谷嘀咕着，转身去洗漱。 桐野茜和吉川毕竟还要上学，没有时间也没条件为月读深入打扮，对此颇为遗憾。 他自己倒是不在意。 吃过早餐，月读跟着宗谷几人一起出门，到转乘电车时才分开，去向各自的目的地。 “希望月子今天能一切顺利呢。” “希望如此。” 来到学校，走进一年a班的教室，宗谷习惯性地坐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跟着他进来的吉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边瞥着他，一边往前走去，直到被朝雾铃拉住。 “换过座位了。” “……” 坐到新的座位上，吉川抬脚踢了踢前面宗谷的座椅。 “笨蛋。” “彼此彼此。” 片刻后，来到教室的伏见也过来转了转，茫然地看着宗谷和吉川，然后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教室另一边。 在早班会开始前，同样的事情重复上演着。 “啊，今天野间老师也过来了……” 听见身后的低语，宗谷抬头看了一眼。 跟着柴崎诚先后走进教室，野间南一直走到窗边才停下，一只手抱着腰，另一只手掩在嘴边，呵欠不断。 “老师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呢。”吉川说道。 “嗯。” 宗谷了解得不多，但大概也能明白，应该是她和长谷川纱耶香之间发生了什么。 “风流债啊……” “诶，什么？” “没什么。” “告诉我啦。” “嘘，阿诚在说话呢。” “……” 椅子又被踢了一脚。 讲台上，柴崎诚只是随便说了几句，交待完事情，便换成野间南走了上来。 “我也随便说两句。” 她指了指窗外，“今天早上也没下雨呢，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星期结束之前，近畿一带就会出梅了。天气放晴，游泳池也会重新开放。从下个星期开始，体育课都在游泳池那边上。” 柴崎诚昨天就说过这件事，不过底下还是配合地响起一阵欢呼。 “另外就是泳衣的事情。男生随便，心里有数就行。女生的话也没有太多要求，颜色只能是黑色或者蓝色。连体式。不要太花里胡哨……” 底下的学生又议论起来。 “居然说随便……” “男生只能穿泳裤，随不随便都一样啦。” 吉川忽然想到什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宗谷没在这边上过学，应该也没有泳裤？” “嗯。”宗谷往后一靠，“没有。” “我的泳衣还是中学的，现在也有点小了呢。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买……也叫上茜和铃。” “……” 他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前面朝雾铃的背影，“不，还是算了。感觉你们会在店里挑选很久，我不想在那种地方一直等着。” 吉川有些失望，“喔。” 过了半分钟，她又问道：“那宗谷打算哪天去买？” “……干什么。” “问问。” “不知道。” “现在决定！” 宗谷摇头，“我不去了。” “诶？” “你们去买泳衣的时候，让铃顺便帮我带一条泳裤回来就行。” “……” 吉川顿时傻了眼。 “宗谷在说什么呢……哪有自己不去，让女孩子帮忙买泳裤的？” “我和铃就是这样的关系。” “……” 越过他的肩，吉川看了眼前面的朝雾铃。 就算是青梅竹马，应该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她想了想，还是不肯相信。 “难道说……宗谷害羞了？” “嗯，我是传统型的男人，不希望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身体。” “……” 男人的传统里哪有这一条啊？ 吉川更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了，“但上游泳课的时候，宗谷还是会被人看光身体哦？而且是被两个班的男生和女生一起盯着看。” “既然要上游泳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宗谷望着讲台上，野间南一边说着，一边也在黑板上写下了女生泳装的基本要求，此时已经快交待完了。 “但在学校外面，男孩子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 他用各种奇怪的理由不断推托，吉川也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玩笑。 他大概是真的不愿意跟她们一起去买泳衣。 或者说…… “宗谷是不想跟我一起去吗？” 她在后面看着宗谷，上个星期桐野茜替他剪过头发后，他的耳朵又重新露出来一些了。 吉川还没等到回应，宗谷忽然站了起来。 “嗯？” 正要离开教室的柴崎诚和野间南，也都停下来望着他。而他在书包里翻了翻，拿着两张证明文件走了过来。 来到教室外面，他将文件交给了柴崎诚。 “老师，这是我受邀参加只园祭‘吉符入’的证明。” “……” 旁边的野间南看他一眼，又笑了一下，打着呵欠先行离开了。 柴崎诚瞪着圆眼，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会儿。 目光落在两份文件底部那颇具分量的红印上，他终于没再推脱。 “宗谷动作真快啊。好，我收下了。” 走廊里，上午第一节课的任课教师已经过来了，对着柴崎诚点头致意。 宗谷回到教室，在吉川身前坐下。 “吉川刚才说了什么？” “……” 她趴在桌上，伸着一根手指，在他背上戳了两下。 “没什么。” 第186章 小动作 上午，一年a班的教室。 “朝雾同学，请你读一下第一百八十五页前面两段的内容。” 突然被老师点名，朝雾铃目光一抬，停下手中的笔。 她很快起身，拿着英语课本，开口时语调平淡，没有什么起伏。 “why does poor sleep weaken willpower ? it is becae” a班上午的第一节课是英语，任课教师为成田和雄，一名年轻的男性老师。 长相普通，性格也不温不火，他在a班的一众教师里没什么存在感，底下也没有多少学生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毫无滞碍地读完两段英文，朝雾铃停下来看着他。 “好，谢谢，朝雾同学请坐。原来a班调整过座位了吗？老师才刚记住大家的名字和座位，这下又得重新开始了呢。” 底下回应寥寥，成田和雄也没有在意，转身指着黑板上的长句。 “我们来看一下这段话里的这一部分……” 一只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握着笔，偶尔转动，宗谷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只是也没有太专注。 因此感觉到来自背后的轻微触碰时，他第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 他忽然回头，后座的吉川伸着胳膊，显然有些猝不及防。 “宗谷……”她缩回手，“宗谷太高了，挡住我的视线了。” “黑板也不在这一列的前面啊。” “我不管。你再往旁边挪一点。” 还在上课，宗谷也不想跟她多纠缠，顺从地往左靠了靠，胳膊肘贴着教室的墙壁，上半身对着敞开的后窗。 天空多云，颜色有灰有白，飘动得十分缓慢，不过盯久了还是看得出来。 “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里。”他眺望着远方，身后传来吉川的低语，“跟坐在前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是吗。” 与她正好相反，自小人高马大的宗谷，还未体验过坐在前排的感觉。 想到什么，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的眼镜上。 “突然之间离得这么远，你还看得清黑板吗？” “看得见啦。”吉川对他笑了一下，又推了推鼻端的眼镜，“宗谷忘了吗，这是春天刚换的眼镜。” 宗谷没说什么，又转了回去。她有点高兴，还想跟他多聊几句。 扫过黑板上字词清晰的英文长句，吉川的视线没有多停留半秒，又落在他的制服上。 “宗谷的座位真是个好地方，感觉在这里做什么都不会被老师发现。” “……” 抬眼看了看讲台上的英语教师，宗谷过了一会儿才接她的话：“那你想多了。” “诶，看得见吗？” “当然。不相信的话，你随便做点什么……比如举手试试，老师肯定看得见。” “手都举起来了，谁看不见啊。” “不用举高。稍微举起一点，讲台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顿了顿，“下课再说。” “噢。” 宗谷望着黑板，注意力却没有完全收回，而身后的女同学果然也只沉寂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宗谷，我举手了，但是成田老师没有看见呢。” “……” 他回过头，看见吉川确实举起了手，只不过刻意地藏到了他的背后。 “你是小学生吗。” 她挥了挥那只手，又微微一笑，“要好好利用宗谷的身高嘛。你再往右边坐一点。” “我说，吉川……现在还在上课呢。” “嗯？宗谷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我可以教你。” 宗谷闭口不言。 学习很重要，非常重要，这是他一贯以来的原则。如果真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内容，他也就不会在课堂上搭理她了。 而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他、吉川还有朝雾铃在终点等待着a班其余的二十多个同学，以及被他们拖住脚步的课程进度。 对自身已经完全掌握了的内容，他是没办法太过专注地听讲的。 宗谷又看了看前面的朝雾铃。 从上课时开始，她便奋笔疾书，在笔记上写着什么，只是完全没看黑板一眼。 在写什么呢？ 他坐直身体，往前凑了一些，彼此的身高差让他可以轻易看到笔记上的内容。 “……” 一个英文字母也没有，全是汉字或者平假名。 他在其中看到了几个室町时代的诗人的名字。 她也在做自己的事情。 能读会写，有千年阅历，还有海量的文学知识储备，文艺部真是捡到宝了…… 宗谷在这边胡思乱想着，吉川的手又伸了过来，停在他背上。 “宗谷，离得太远了……你稍微往后靠一些，帮我挡着点。” “吉川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那就这样。” 她有些不满，手指戳着他的背，多用了些力气，但对宗谷来说还是不疼不痒……甚至有一点舒服。 他不为所动，脊背依旧挺拔。柔软的指尖不断落在白色制服上，戳一下换一个地方，不经意间围成了一个圈。 无意逐渐变得有意，她像是提醒他一般地停顿了几秒，然后又继续戳了起来。 还是一个圈，只是上有凹陷，下有凸出的一个尖。 “……” 爱心么……虽然形状上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也可能是他感觉上的偏差。 读取出她所传递的讯息，宗谷更无法作出回应了。 手指停下后，吉川也有些紧张地盯着他。见他依然没有反应，她悄悄松了口气，也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懊恼：捉摸不透的，最让人心神难安。 从他对待她的态度里，她感觉不到一点明确的意味——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那种若有若无的被远离的感觉，在此时又被她刻意无视了。 指尖更用力地抵着，在一个点上不停转动，似乎想要钻穿他的后背，随后划出一道弧线，停在侧面接近腋下的位置。 “……” 不动如山的宗谷忽然有了反应，虽然只是稍微往旁边躲了躲。 “诶？” 吉川一愣，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又在他的背侧戳了一下。 “……” 而宗谷这次干脆回过头来，两眼盯着她。 “别闹了。” “这里是宗谷的弱点？” “不是。” 她伸手过去，他往旁边躲避。 “那宗谷躲什么？” “稍微有点痒。” “只是有点？” “好，是很痒……” 宗谷看着她叹了口气，“吉川到底想干什么？” 吉川回望着他，鼓起勇气： “我想让宗谷陪我去买泳衣……因为……因为男生的意见也很重要。我能找到的并且相信的男生，就只有宗谷了。” “……” 他沉默下来，转过身去，又往后靠了靠。 “我对泳衣没有半点审美。” 他让步了…… 她嘴角弯了弯，身体往前趴在桌上，低声回应着他。 “没关系，宗谷只要凭感觉就行了。” “凭感觉么……不管吉川挑选哪件，我都会说好看的。” “哼哼，我也相信我的眼光。” 她的手又落到了他的背上，指尖轻轻戳着划着，没有去触碰那块“弱点”。 “我会先挑选几件出来，宗谷只要从中再挑选一件你觉得最好看的泳衣就行了。” 望着窗外云开处的一抹湛蓝，一次漫长的呼吸结束后，宗谷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嗯嗯，那就这样说定了~” “别忘记叫上桐野和铃。” “……我知道了啦。” 吉川撇了撇嘴，“本来就是要叫上她们的。” “嗯。” “宗谷知道去哪里买泳衣吗？” “不知道。总不会要去京都。” “京都么……也不是不行。” “不行。”宗谷摇头，“太远了。” 或者说，那边能逛的地方太多了，一不小心时间损耗的单位就会从“小时”变成“天”。 “好。”吉川不以为意，“那就去大津的商场，我和茜以前都是在那边的泳装店挑选泳衣的。” “嗯。” 他应下来，接着就要重新坐直身体，却又被她按着肩膀拉住了。 “别动……宗谷就这样靠着，顺便替我挡一挡老师的视线。反正这样你也很省力。” “虽然省力，但上课的时候这样靠着，在别人看来也很嚣张啊。” “谁敢有意见？” “……” 他回头看了一眼，吉川将手机拿到了他的背后，正在给谁发着消息。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更嚣张的人。” 两眼盯着屏幕，她笑了一下。 “感觉吉川最近像是变了一个人。” “……” 点触着屏幕的手指停顿下来。 “我是一个灵活的优等生嘛……变化才是常态。” “是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 第187章 让我试试 叮铃铃—— 早上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响起没一会儿，桐野茜就从b班过来了。 “宗谷要陪我们一起去买泳衣吗？太好了。” “……” 坐在周围的男生和女生都望了过来。 “嗯。” 宗谷视若未见，脸色也没什么变化。 “毕竟我自己也需要买一条新的泳裤。” 吉川斜视他一眼，轻哼一声。 说得真轻巧……明明刚才还满脸不情愿。 “红子？” “没什么……” 云来云往，日升又落，白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桐野茜早上过来喊的那一嗓子的影响，放学之后，a班有不少女生也在商量着一起去泳装店看看。 而这些都与宗谷无关，晚班会一结束，他就跟着桐野茜和吉川去了社团部室。 “这是二年级的杉本菜月学姐的委托……” 桐野茜取出昨天收到的委托信，交给宗谷，“你先看看。” 他快速扫读了一遍。 事件本身并不复杂，只是家里的阁楼出现来源不明的异响这种小事。这两个多月来，不自然现象研究部已经接到过好几次类似的委托了。 “现在二年级的学生也会找我们帮忙了吗……” 他看着落款。 “二年a班？” 京子的同学？ “是菅原学姐介绍过来的。” 宗谷又是一怔。 桐野茜看了看他手里的委托信，“杉本学姐昨天就来过了，我们已经稍微聊过几句了呢。” “是吗。” “因为同班的菅原学姐就是巫女，杉本学姐先去找她商量。菅原学姐了解过后，说我们不自然现象研究部在处理这种事上更有经验，就把她介绍过来了。” 也就是他们更擅长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意思。 两人昨天在一起待了六七个小时，京子什么也没提，足见她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宗谷收起委托信，“那就去看看。” “好呀。” “杉本学姐还在学校里吗？” “她说去剑道部露个面就会过来。” 过了片刻，二年a班的杉本菜月来到部室，向宗谷详细地说明了自身遇到的情况，然后便带着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几人回家了。 杉本家在大津市的乡下，需要坐电车到大津，然后再搭乘巴士过去。 乡间巴士摇摇晃晃，发出低沉的声响。宗谷看着窗外，久违的阳光照射着郁郁葱葱的田野，远处山林苍翠。 难得随行的朝雾铃坐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本书，也只是拿着。 她和他一样，无法在移动的车上看书。 桐野茜和吉川隔着过道坐在另一边，前面是杉本菜月。 “回来的时候应该还有巴士。” “末班车是六点十分呢。如果不小心错过了，不正常部的几位就在我家住一晚。” “学姐，是不自然现象研究部……” “啊~抱歉。” 二十多分钟后，几人在乡下路边的巴士站台下了车。 在跟着杉本菜月回家之前，宗谷特意去看了眼巴士的时刻表。 “这个时间的话……还有三班回去的巴士。” “放心。” 离开站台，几人步行片刻，便来到了杉本家的老旧和屋。 “请进来。” 杉本的父母还在田间务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倒了几杯麦茶招待远道而来的学弟学妹，稍微坐了一会儿，她就带着他们去了阁楼。 一眼没看出什么，宗谷摘下护身符，递给普通人吉川。 “帮我拿一下。” 她没有接，而是往前站了一步，微微低下头。 “……” 将护身符挂到她颈间，宗谷无暇去看她嘴角的微笑，转身打量着杉本家的狭窄阁楼。 晾衣架、老家具、废弃的电器……恢复了灵觉，他也没看到凌乱的阁楼里多出什么，而这一点在看见桐野茜和朝雾铃毫无反应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 打开书包，宗谷取出从神社里拿来的几张显迹灵符，准备在入口的位置使用。 “我也想试试。”桐野茜忽然说道。 “好啊。” 显迹灵符使用起来没什么难度，宗谷也就没拒绝，分了她一张。 “要怎么用？” “很简单，用灵力覆盖符纸就行。不过……” “呜哇！” 桐野茜跳了起来，慌张地将手里的符纸丢到地上。 朝雾铃不动声色地看着，而另一边的吉川和杉本菜月脸上只有茫然。 “……不过要注意别被灵火烧到手。” 宗谷的提醒迟了一步，但手上的动作并不慢，立即捡起烧了一半的符纸，拿到阁楼的楼梯口。 眨眼之间，黄色的符纸烧成了灰白的纸灰，而阁楼的入口并未显现出一点灵体活动的踪迹。 “学姐说，上次听见异响是在昨天？” “啊……” 杉本菜月还在盯着莫名其妙变成灰烬的符纸，反应过来后又立即点头，“就在昨天晚上。” 宗谷想了想，又捏起一张符纸，还未引动便停了下来。 “……” 桐野茜捏着符纸的另一边，两眼望着他，“再让我试一次。” 他笑了一声，“好。” 这一次她没有着急，跟着宗谷在阁楼里转了两圈，然后才在他指定的位置驱动显迹灵符。 “哇……” 符纸燃烧，而地上出现了明显的淡蓝色痕迹，连接着阁楼唯一的一扇窗。 “宗谷！”桐野茜有些激动。 “嗯。” 宗谷走到窗边，回头看了看杉本菜月，“学姐，这扇窗可以打开？” “请随意……” 他推开窗，从狭小的窗口里探出脑袋左右望了望，两边是垂直的墙壁，底下是倾斜交叠的黑色瓦片。 望了一会儿，他向后伸手。 “符纸。” 接过桐野茜从书包里取出一张显迹灵符，宗谷引动符纸，丢在瓦片上。 即便屋顶的这一边正对斜阳，灵火照出的淡蓝色痕迹还是十分明显，延伸着指向左侧。 他眯着眼睛又望了一会儿，接着来到二楼，翻出窗口，小心地爬到屋檐上。 “……” 几个女孩子凑在窗边，屏气凝神地看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扶着墙壁，盯着脚下，宗谷慢慢往前挪了一段距离，终于看到被屋顶遮挡的死角。视线延伸，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棵大树上。 树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看起来挺好爬的。 在高处观察了一下杉本家的周围，宗谷又翻回窗内。 “有结果了吗？”杉本菜月看着他，“太危险了！” “不用担心。” 宗谷笑了一下，“差不多了。” 来到屋外，他走到刚才看见的那棵大树前，在猜测最深的方向上引燃显迹灵符。 “果然……杉本学姐，那间矮屋是你家的吗？” “嗯，那是我家的仓库。” 宗谷走过去，推开木门，一柄草叉朝他刺了过来。 第188章 仓库激斗 推开木门，一柄草叉迎面袭来，锋利的尖端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宗谷早有戒备，迅速扭身躲避。 草叉擦肩而过，刺进一旁的空气里。 他反手抓住木柄，试图夺下草叉。只是对方握力奇大，他拽了几下都没能成功，转而抬脚踹了过去。 狭小的仓库里，握着草叉另一端的是一个光头中年男人形象的灵体。 光头男人满脸凶色，眼睛缺失一只，眼眶里冒着幽幽蓝光，另一只眼则恶狠狠地瞪着他。 虽然失了一只眼，不过他的灵体尚且完整，意识也还算清醒，同时又具有见面就动手的强烈攻击性，毫无疑问，这是一只恶灵。 宗谷一脚蹬在他的胸腹之间，光头恶灵被踹得后退了两步，勃然大怒。 他正要反击，宗谷手上又猛然一拉，虽然还是没能夺下草叉，身体却借着这股力道再次贴近，跃起的一脚直插他颚下颈间。 喀嚓。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光头恶灵连连后退，捂住自己的脖子，发出不成声的痛苦嘶吼，草叉也丢到了地上。 落地的宗谷迅速调整身姿，然后捡起草叉，对准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光头恶灵。 “你是……算了，你大概也说不了话了。就这样。” 他抬起草叉，灵力覆盖，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向恶灵的脑袋。 “……” 一把锄头毫无征兆地从阴暗处劈砸下来，宗谷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抵抗，只能仓促地躲向旁边。 险而又险，锋利的刃口擦着他的鼻尖砸在仓库的水泥地上，迸出几粒火花。 咣！ 站稳身形，宗谷继续方才的攻势，握紧草叉迅速往前一刺，得手后又立即收回，转而捅向仓库角落里的另一个敌人。 “这是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居然藏着两只恶灵……” 虽然现在也只剩下一只了——刚才那闪电般的一击，在光头恶灵的脸上留下一排黑洞，此时灵体已经开始瓦解消散。 而随后刺向角落里另一只灵体的攻击，被对方后退两步回避，宗谷紧握住草叉的木柄，与他对峙着。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额头的冷汗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流淌下来。 “真危险……” 虽然两次偷袭都被他及时躲开了，但其中若有半点不小心，等待他的结果不是脸上被开洞，就是脑袋被开口子，凶险非常。 想起接到委托时的随意，宗谷现在更庆幸过来调查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京子或者神社里的其他巫女，以及更加没防备的桐野茜和吉川。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转瞬即逝，他仍有大半注意力集中在身前，藏在角落里的阴险恶灵身形矮小，是个精瘦的老头。 老头握着锄头，两眼紧盯着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攻击我！” “你说为什么……这不是躲在暗处偷袭的人该说的话？” “你肯定是来害我的！” 宗谷看了眼他手里的铁锄，“虽然从结果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他还没说完，那柄锄头就又砸了过来。 已经有所准备，要躲避自然也容易得多，毕竟再锋利的锄头，也只是笨拙的锄头而已。更何况眼前的恶灵老头看上去只是个乡下老农，并不见得有多少与人厮杀的经验。 咣！ 侧移回避，锄头的刃口再次砍在水泥地上，宗谷看准时机，一把掷出草叉。 噗呲！ “啊！” 锋利的草叉没胸而入，宗谷也跟着欺近，以手为刃，在老头腕上一劈，轻而易举地夺下锄头，又抬膝撞向老头的下颚。 “唔！” 只三两下，恶灵老头便被放倒在地，想起身却不得。 宗谷握住插在他胸口的草叉，又往里刺了几分，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 倒地的老头挣扎唾骂，压根不理会他的问题。 “你要死了。你叫什么名字，跟杉本家有什么关系，翻进阁楼的人应该就是你？” “……” 听到“阁楼”，老头忽然停顿下来，接着又挣扎得更为激烈。 “我才死了半年，他们就把我的东西全部丢进了阁楼！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果然……” 这个老头是杉本家的人，而且就是委托人杉本菜月的爷爷。 宗谷扭头望了眼仓库外面，杉本菜月被察觉到这边凶险状况的桐野茜和吉川拉住了，站得远远的。 “阁楼不就是用来存放那种东西的？还是说，你更希望他们把你的东西都丢进垃圾桶？” “……” 老头突然不挣扎了，怔怔地看着他。 恶灵或凶灵，总是缺一根筋似的抱着某种执念，简而言之就是偏执，这也是它们与攻击性并不强烈的怨灵之间最大的区别。 这与灵体生前的性格有些联系，而更重要的还是在失去生命、凝为灵体的一瞬间，他们失去了更多的思考能力。 “他……” 宗谷望了眼旁边，才发现之前击倒的光头恶灵已经完全消散了，“刚才那个光头，是你的什么人？” 老头张着嘴，再开口时，声音变得虚弱了许多。 “不认识……那个家伙不知道该去哪里，想留在这边，我就让他留下了。” 看来是一只路过的恶灵，宗谷心想。 而且他也不一定是恶灵，很可能只是被杉本老头唆使了，否则杉本菜月的父母这些天来在放着农具的仓库里进进出出，早就遇害了。而老头虽有怨念，到底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这么说……”宗谷握着草叉，准备拔出来，“大概是我的到来，让你动了杀念。有什么理由吗？” 老头仰视着他，倒也没否认。 “你看得见我，可能会阻止我……” “只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 宗谷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而在几句话的时间里，老头变得越发虚弱，手也抬不起来了，脸上的神情趋于茫然。 “我是不是要死了……这种感觉好熟悉……” 宗谷看了他一会儿，“杉本先生，刚才我没听错的话，你已经死了半年了。” “啊……对……我已经死了。” 杉本老头望着昏暗仓库的屋顶，这里的房梁和瓦片，都是他在几十年前亲手搭上去的，“现在又要再死一次了吗……” “不。”宗谷拔出草叉，“没伤到要害，你还不至于立即消散，只是会变成没有记忆也没有思考能力的另一种灵体，在人世继续飘荡……几十年。” “是吗……这样还不如直接死了呢。” 意识行将消灭的杉本老头，用了大半分钟的时间才完全理解他的话，眼珠转了转，盯着草叉。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宗谷举起草叉，“是这样吗？” 他缓慢点头，从嗓子眼里挤出最后一声含糊的回应。 “是……” 草叉落下。 噗呲。 仓库外面，杉本菜月忽然一个激灵。 她望着远处陷入沉寂的仓库，又看了看拉住自己的桐野茜和吉川。 “我说……不要紧吗？宗谷同学已经进去半天了。” “我也不知道。” 桐野茜盯着那边，“但是现在过去的话，会给宗谷添麻烦的。” 吉川在旁边点头，“而且贸然过去，他之后会非常生气的。” “是吗……” 杉本菜月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宗谷从仓库里出来了。 “宗谷同学，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看着他反手将仓库的门带上，“你好像跟什么东西打起来了？” “幽灵。” “诶……” “不过已经没问题了。” 宗谷走了过来，“藏在仓库里的幽灵已经被我消灭。这段时间，就是它们在杉本学姐家的阁楼里乱翻。” “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总而言之，以后阁楼里不会再出现异响了。” 杉本菜月有些茫然地点着头，“我知道了……” 宗谷在桐野茜和吉川面前停下，“还好你们昨天没有过来。” “很危险吗？” 桐野茜取出纸巾，擦了擦他额头上还有脸侧的汗水。 “很危险。” 她笑了起来，“还好有宗谷在。” 回过神后，杉本菜月又让几人回屋子里休息。 “既然问题解决了，不正常部的几位就在我家多坐一会儿，回去的巴士还有几十分钟才到呢。” “学姐，是不自然现象研究部……” “抱歉抱歉~我又忘记了。” “学姐。”宗谷忽然开口，“学姐家的佛堂在哪，我想去祭拜一下。” “诶？” 杉本菜月怔了怔。 “在这边……跟我来。” 来到佛龛前，宗谷看了看遗像上的精瘦老头，上了一支香，敲响铜罄。 叮—— 第189章 拥挤的返程巴士 喝着麦茶，吃着乡下自制的小点心，宗谷一行在杉本家又坐了大半个小时才离开。 “学姐，不用再送了。” 吉川在路口回过头，“这边已经能看见巴士站台了。” “好。” 杉本菜月停下脚步，对几人挥了挥手，微笑道：“谢谢你们今天特地过来一趟。” 与学姐分开，四人来到乡间公路的另一边，沿着田野走到巴士站台。 “下一班车还有十分钟左右。” 放下手里拎着的东西，宗谷看了眼时间，“稍微等一会儿。” “嗯嗯。” 三个女孩子在站台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脚边放着一个装满的白色便利袋。为了表示谢意，杉本菜月送了一些新鲜的瓜果，都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 “宗谷带回去就好了。”桐野茜和吉川都是如此表示。 连雨时期结束，太阳重新露面，气温也明显上升了不少。没有风的乡下，也只是稍微凉快了一点。 “真热……” 等着车，宗谷又解开一枚纽扣，来回拉动衬衫，给自己扇风。 桐野茜和吉川也有些不堪炎热，同样解开了胸前的纽扣，只是没他这样随意。 隐隐约约，各有各的颜色。 “好热啊……明天教室里会开空调吗？” 宗谷回头看了一眼，“不会。” “为什么？”吉川又问道。 “我听伏见说的，第一学期无论什么天气都不允许开空调。” “这是谁规定的……也太死板了。” 宗谷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她叹了口气，望着回程巴士驶来的方向。 “巴士怎么还没来……” “时间还没到呢。” 在她身旁，热得发蔫的桐野茜靠在长椅上，仰头望着天空中的白色云团。 “冰激凌……” 又等了七八分钟，乡间巴士终于摇摇晃晃地从远处开了过来。 宗谷叹息似的吐了口气，“巴士来了。” “是……” “振作一点。” 吉川闭着眼睛，“振作不起来了……” “车上开了空调。” “……” 她立即睁开了双眼。 半分钟后，巴士在站台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宗谷拎着便利袋最先上车。 感受到车内的闷热，他刚要遗憾地告诉吉川车上没开空调，忽然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车上坐满了人，似乎没座了。 “怎么不进去……诶？” 跟在后面的吉川也愣住了。 喧闹的车厢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也在打量着刚上车的四个高中生。在他们身旁或者地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一些东西，至少也有一副画板。 “……” 美术大学的大学生？ “这里还有座位哦。” 靠后的位置，有个戴眼镜的女生站了起来，对他们招了招手。 “你们来这边。” “谢谢……” 四人走过去，却发现只剩下三个座位了。 “你们坐。” 让女孩子们坐下，宗谷放下手里的便利袋，抓着扶手，站在三人身边。 巴士很快重新启动，他跟着车子摇晃了一下，一只手忽然扶上他的臀，又游移到腰间。 “站稳了哦~” “……” 宗谷回过头，过道另一边的女大学生对他微微一笑，手还扶在他的腰后。 “……谢谢。” 他往前站了站，摆脱她的手。 “你是高中生？哪个学校的，是在京都吗？姐姐在京都艺大哦，离你的学校近吗？” 女大学生又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不，在高山町。” 见他愿意接话，女大学生兴趣更浓。 “我说，站着很累，可以在姐姐这里挤一挤哦……友香，你再往里面坐一点。” “不。”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学生，直勾勾地看着宗谷，“让高中生弟弟坐在我们中间。” “好。” “……” 她们决定得很快，但无论哪种坐法，宗谷都不可能会答应。 “不必了……” 他婉拒着，另一边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回过头，朝雾铃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坐这里。” “铃……” 她又拉了他一下。 宗谷只好坐下，而朝雾铃也没站着，坐到他的腿上，双手扶着前面的椅背。 两个女大学生互相看了看，悻悻耸肩。 “太好了，一开始就该这样坐呢。” 坐在前面的桐野茜回头笑了笑，她旁边就是那位提醒他们这里还有空位的眼镜女大学生。 “嗯……” 宗谷低头看着朝雾铃，“没问题吗。” 她往后靠了靠。 “没问题。” 而在里面靠着窗的座位上，吉川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吉川也想这样坐吗。” “……” 她撇了撇嘴，扭头望向窗外，“谁会想啊，跟小孩子一样……啊啊啊我不是说铃像小孩子！” 朝雾铃这才松开她的脸颊，又摸了两下，以示安慰。 吉川捂着脸，“感觉我反而被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了……” 宗谷笑了笑，没说什么，而朝雾铃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嗯。” “……” 她的回应又让吉川茫然了一会儿。 在喧闹和摇晃中，乡间巴士继续前进。 从这边到几人要下车的地方，还有五六站，之后他们还要再步行一段距离，前往电车车站。 因为一放学就赶到了这边，他们回去的时间也不算迟，宗谷考虑着路上去超市补充一点肉蛋之类的食材。 “……” 右边的臂膀上忽然多了一点柔软的沉重。 他扭头看了看，“这些大学生这么吵，亏你还能睡得下去。” 吉川闭着眼睛，享受着可以独占片刻的肩膀。 “就是因为他们太吵了，我才想睡觉……” 宗谷数着剩下的路程，“还有二十多分钟就下车了，睡没睡着都不舒服。” “没关系……我不睡觉，只是稍微休息一下。” “反复无常。” “女人就是这样的。”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有趣，她忍不住笑了两声，又转过脸来，在他肩上蹭了蹭。 “我就是这样的~” “……随便你。” 望着窗外路边不断倒退的枝枝叶叶，宗谷只觉得自己是在自找麻烦。 她对他的纠结全然不知，“好热……车上哪里开了空调啊。” “我都没喊热。” “宗谷给我扇扇风，我书包里带了笔记本。” “不是稍微休息一下吗，怎么已经开始说梦话了。” “……讨厌。” 早在吉川刚靠上来的时候，朝雾铃便扭头盯上了她。望了半天，她终究什么也没说，而是看了看宗谷。 “……” 两人对望，他觉得她应该也早就明白了什么。 而朝雾铃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脑袋后，她的身体完全靠了下来，仰倒在他的胸前。 “铃……” “不行？” “……不是。” 巴士摇晃，她不受控制地滑向一旁，宗谷用剩下的一只手将她扶住。 搂在细瘦的腰间，他默然无语。 为什么要跟小孩子计较…… 第190章 骑车不载人 天气燥热，同行的十几个艺大学生随意喧闹，笑声与骂声充斥着车厢，各方面都让人很难静下心来。 就这样过了四五站，宗谷彻底断绝了他们会提前下车的念头。 虽然本来也就没抱多大希望。 毕竟已经快到太阳落山的时间了，无论回家还是去京都，双方都得搭乘湖西线的电车，接下来还会继续同行不少路程。 “……” 他吐出一口浊气，让注意力重新回归到自己身上，左手稍微往上移了些。 虽然周围的气温上升了许多，但因为极为特殊的体质，朝雾铃的肌肤依然带着凉意。 隔着单薄的衬衫，两人前后相依地紧贴在一起，他也没觉得有多热。 扶着她的细腰，手心里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那一抹凉意也令他不想松手。 又软又凉，或许可以就这样抱着她，度过一整个夏天…… 脑海里没由来地冒出这个念头，宗谷低下视线，朝雾铃安静地靠在他胸口，脸朝着里侧。 自上往下看，平坦的前胸让视线无可停留，最夺目的还是制服短裙遮盖着的白细双腿。 坐在他的大腿上，她的腿也随之抬起，稍一动弹，裙摆滑下来，露出更多白嫩的肌肤，最终遮盖住的只有腿间。 斜对着的前座上是个男大学生，若是回头，或许会看见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宗谷捏住裙摆边沿，将她的短裙往上拉动，直到盖住膝盖。 “……” 朝雾铃仰头看了看他，接着将双腿并拢。 “前面……” “嗯。” 行驶着，巴士又过了一站。 离开乡下后，失去山林的遮挡，斜阳直接从窗外照射进来。 夏天的阳光，任何时刻都不能被小瞧。 虽然脸埋在了宗谷的肩上，看不到光亮，但另外半边身体上传来的热意，还是让吉川抬起头来，拉上了车内的窗帘。 回过头时，她看见朝雾铃躺在宗谷胸口，侧着脑袋在看她。 也可能是在看着窗外。 “……要拉开吗？” 朝雾铃微微摇头。 而被她这样直直地看着，吉川也不好意思再靠到宗谷肩上，只能望着前面。 “还没到吗。” 宗谷缓缓睁眼，抬起终于得到自由的右手，揉了揉两边的眼眶。 “快了，还有两站。” “噢。” 吉川又看向前面的桐野茜，后者似乎跟旁边戴着眼镜的女大学生很聊得来，两人的对话落座后就没有停下。 “……不用羡慕，大学生活只是相对自由一些，多的是无所事事的时间。我现在就更怀念上高中的时候。” 女大学生看着桐野茜，又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另外三人，脸上露出微笑。 “好好享受这个独一无二的夏天。” “嗯嗯，我们打算去海边！” “和他们一起吗？” 桐野茜又点点头，“没错。” “比起永远都在那里的大海，更重要的是彼此之间的距离呢。有些人稍不留意，就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了。” “诶……”桐野茜怔了几秒，“我知道了。” 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女大学生笑着摇了摇头。 “不，你还是没有明白。” 感慨与茫然之间，返程的巴士又一次停了下来。 而这里就是他们要下车的地方。 艺大的学生纷纷起身，拿起放在车厢地板上的画板和其他工具，涌向巴士的前门。 “到站啦。” 桐野茜起身站到走道里，给坐在里面的女大学生让出路。 而后面的座位上，朝雾铃扶着座椅，刚从宗谷的腿上下来。 “下车。” 坐上湖西线的电车，再从琵琶湖线下车，又过去了四五十分钟。 走出车站，宗谷表示要去超市采购些肉蛋类的食材，桐野茜则建议回家后再骑单车过来。 “唔，也行……这样还可以多买一点。” 毕竟他的手上还提着一大袋杉本学姐送的瓜果。 回到桐野旧宅，朝雾铃接过书包，宗谷将瓜果送到了厨房。再去后院骑出单车，吉川和桐野茜都在前院等着他，然后一起挤上了单车的后座。 “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去买菜，不是去卖女高中生的。” “嘿嘿。”桐野茜扶着他的腰，吉川在后面搂着她，“一起去嘛。” “不行。本来就不允许带人，更何况还是两个。要是被巡警看到，今天就别想按时吃晚饭了。” “行啦，没关系的。” 桐野茜示意他放心出发，“宗谷都带过我这么多次了，也没遇到过巡警呀。这条路上不会有巡警的。” “不行。” 宗谷还是摇头，“我就不说有多危险了，你们自己不嫌挤得慌吗。” “我不觉得挤哦。”吉川趴在桐野茜的肩上，“再近一点也没关系。” “不行，两个人就是不行。桐野想跟我一起去超市的话，就回家骑自己的单车过来。” “不要啦，太麻烦了。”她还是不肯下来。 宗谷有些无奈，脚踩着踏板，又回头看了她们一会儿。 “这样，要是让吉川坐在前面，我就答应带你们一起去超市。” “……” 桐野茜一怔，身后的吉川也愣住了。 “我的话……没问题……” 完全没问题。 不如说，她更希望这样。 桐野茜看了看宗谷，尽管心底忽然涌出了一股不情愿的情绪，还是答应了。 “那好……” 她示意身后的吉川先下来。 两人下了车，宗谷脚一蹬，单车向前移动起来。 “等一下，我转个方向。” 骑着单车在院子口转了个弯，他车速不减，最后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我会尽快回来的。” “……” 上当了！ 桐野茜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追出院子，而宗谷已经骑到了下一个路口，一转弯便没影儿了。 “大骗子！” 而吉川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回过神后，好气又好笑。 “バカ。” （ba ka） 宗谷一去不回头，被丢下的两人只好回到屋子里。 “明天我就把自己的单车也停到这边。”桐野茜说道。 一个人去超市，减少了大量不必要的乱逛时间，宗谷的效率也提升了许多。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后，他就蹬着单车回来了。 提着装满食材的袋子，走进厨房之前，他在客厅的门口看了一眼。 朝雾铃和吉川都不在，他只见到了躺在缘侧的桐野茜。 “吉川呢？” 而她早就听见了他回来的动静，此时才看他一眼，又翻了个身。 “哼。” “……” 宗谷摇了摇头，提着东西去了厨房。 留下一部分泡进水池里，他将买回来的食材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的不同区域，又整理收拾了一会儿。 现在就开始准备晚饭的话，不算早也不算迟，他打算再等一会儿。 取出便利袋里刚买的布丁，两份放进冰箱，宗谷拿着另一份去了客厅。 接近缘侧时，他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桐野茜闭着眼，平躺在木地板上，双腿微张。 一只手垂在外面，指尖沾着一点落日余晖。另一只手搭在肚子上，衬衫也稍微掀起，露出肚脐与平坦的小腹。 在她的脑袋旁放下布丁和小勺子，宗谷也坐了下来，望着残阳下的院落。 朝雾铃在楼上，吉川大概是回家了。给她买的那份布丁，也只能等她明天早上过来的时候…… 干脆现在就吃掉算了。 念头一落，宗谷便起身去了厨房。 将另一份布丁送给楼上的朝雾铃，他再回到缘侧时，桐野茜已经起身，正用小勺子挖着酸奶布丁，又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吉川回去了吗。” “嗯嗯，红子说明天再跟宗谷算账。” “我就知道。”宗谷撕开布丁表面的包装，挖起一勺，“本来还想给她留一份布丁的。” “我才不信！” 布丁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在舌尖融化，驱散几分夏日傍晚的燥热。 “宗谷的布丁也是酸奶味的吗？” “西瓜味的。” “让我吃一勺。” “……嗯。” 挖起一勺西瓜味的布丁，送入口中，她的脸上洋溢出更多笑容。 “夏天就要开始了呢。” 第191章 未来也要和你同居 晚霞绚丽，点燃了西天。 持续了一阵，霞光消褪，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而直到晚上吃饭的时间，早上跟着宗谷一起出门的月读，还是没有回家。 “月子今天不回来吗？”坐上餐桌，桐野茜如此问道。 “我也不知道。” 宗谷摇摇头，随后给月读发了条消息。 嗡嗡—— 月读很快回复。 看了眼消息的内容，宗谷便宣布开饭，不用再等他。 “下午聚会结束后，他被其中一个刚认识的朋友带回家了，在京都那边……说是明天再回来，现在正在一起玩游戏。” 桐野茜想了想，“男的女的？” 朝雾铃也望了过来。 宗谷哪里知道，只能再次拿起手机询问。 “女的，大学生。月子现在在她自己租的公寓里。” “这样啊……” 桐野茜托着下巴，“话说回来，上大学之后，就要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了呢。” “当然。” 望了眼手机，暂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宗谷起身去盛饭。 “回来的时候，桐野在巴士上跟那个戴眼镜的女大学生聊了很多，关于大学的事情。” “嗯嗯，那个姐姐是很好的人呢……啊，谢谢。” 放下她和朝雾铃的饭，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那个姐姐说，上大学也是独立生活的开始呢。” “嗯。” 宗谷在两人对面坐下，桐野茜拿着筷子，两眼望着他。 “宗谷会继续升学吗？” 他看了她一眼，夹起一片青椒，“当然。” “那我们上大学后也住在一起。” “……” 宗谷动作一顿，朝雾铃也扭头望着桐野茜，而她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们一起租间大一点的公寓，宗谷负责准备一日三餐，我也会帮忙做一些洗衣服、打扫卫生之类的家务，然后一起去上学。怎么样？” “……” 这不就是同居吗？ 宗谷停下筷子，看了她一会儿。 “为什么突然做这种决定？” 桐野茜也没有继续吃饭，认真地看着他。 “那个大学生姐姐告诉我，她很怀念自己的高中时期，因为她很喜欢那个时候和朋友们待在一起的感觉。但是升入大学后，曾经的朋友分散到天南海北，一切都改变了呢……就算在假期里再见面，也没有以前那种感觉了。” “然后，我发现自己也很喜欢现在这种状态……不，是喜欢得不得了。如果升入大学就要跟大家分开，我肯定也会像那个姐姐一样怀念。” “我不想怀念。”她不自觉地捏紧了双手，语气坚决，“我不要跟你们分开。” “……” 宗谷深深吸了口气。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现在才是高中一年级，担心这种事，还太早了一点。” 桐野茜扒了口饭，抬头看他。 “但是唔唔唔……” “……先咽下去再说。” 她咽下口中的饭菜，又喝了口味噌汤。 “但是，就算到了二年级、三年级，我也不会改变现在的想法！” 宗谷也低头喝了口汤，“那可不好说。” “不会！”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不会就是不会！” 他吃了几口饭，说道：“我已经答应了老师，以后也要照顾铃。” 朝雾铃看了他一眼。 桐野茜歪了歪脑袋，“铃本来就是要跟我们继续住在一起的呀？” “……难道还有吉川？” “当然了。” “……” 宗谷抿了抿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跟他以为的同居，有些不太一样……但问题并没有随之消失，反而变得更麻烦了。 “先吃饭，让我想想。” “宗谷答应了。” “我只是说先吃饭……” “那就是答应了。” 见他满脸无奈，桐野茜露出狡黠的笑容，接着又对他的百般推脱很是不满。 “宗谷难道不喜欢现在这种一起生活的状态吗？为什么不答应啊。” “因为桐野考虑得太简单了。” “明明只是住在一起而已。” “条件可复杂着呢……” 宗谷看着她，“桐野已经决定要上哪所大学了吗？” “没有。” “这就是第一个问题。” 他决定先说服这个傻姑娘，再好好吃饭，“如果大家的志愿不一样，那该怎么办？” 桐野茜想了想，“也不一定非要上同一所大学，只要在同一片区域就好了。” “比如？” “以红子的学力，大概会去考东京大学。我自己的话还没有决定……其实是还没仔细考虑过啦，不过肯定也会去东京。” 她分别看了宗谷和朝雾铃一眼，“宗谷和铃成绩跟红子差不多，应该也会去考东大？” 宗谷：“我想留在京都。” 朝雾铃：“我会留在京都。” 桐野茜：“……” 她呆了片刻，不太能理解他们的选择。 “都上大学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近畿这边？” “桐野想去近畿以外的地方看看，可我跟你不一样。” 宗谷看着她，“别忘了，我是从东北过来的。到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也才在近畿这边待了三年而已，还没到觉得腻的时候呢。铃……铃也差不了太多。” 也就待了一千多年而已。 桐野茜听罢，又沉默了一会儿，纠结全写在了脸上。 “那我也留在京都。” 宗谷对她的执着感到惊讶，“桐野的志愿呢？” “我本来就没有明确的志愿呀，只是想去体验一下东京的生活而已，但也不是非去不可。” 她看着他们，“如果红子也愿意留在京都，那就没问题了，对？” “……” 宗谷两眼一抬，望着厨房的吊灯。 没问题就怪了。 只是眼下还不是抛出第二个问题的时机，桐野茜的打算也还只停留在口头之上。来日方长，在一些必将到来的事情的影响下，她也终究会改变主意。 而到那时，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大概也早就分崩离析了。 “……” 预想中的未来只有晦暗，某一瞬间，宗谷也希望彼此的关系在未来也能单纯如桐野茜的设想。 他也不想跟她们分开。 但是…… “大概。” 桐野茜一怔，朝雾铃也望了过来。 “宗谷答应了？” “我也觉得桐野设想的未来非常美好。” “是！” 她满脸喜色，接着拿出手机，“我要告诉红子……” 哗啦。 椅子一响，宗谷站了起来，隔着餐桌抓住了她的手。 桐野茜愣住了，“宗谷……” “先不要告诉吉川。” 宗谷从她手心里摸出手机，“桐野可以先试探吉川的志愿，但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又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这只是应付一时的权宜之计。 “相信我。” 宗谷看着她的眼睛，“提前告诉吉川，没有半点好处。如果一切顺利，到三年级再告诉她也来得及。” “……” 桐野茜眨了眨眼，脸上的茫然已经无法掩饰了，但她还是很快点了下头。 “好，我相信宗谷。” 争论结束。接下来的晚饭，两人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今天要住在这边……我先去洗澡了。” “嗯。” 桐野茜离开厨房，宗谷收拾着餐桌，将碗碟放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 水流哗哗作响，冲不走他脑海里漂浮的杂乱心思。 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 他低头看着搂在腰间的小手。 “铃……” 第192章 不解风情 京都。女子大学附近的新式公寓。 二楼最靠里的房间内，入夜未归的月读 啪嗒、啪嗒。 手底的键盘颜色粉嫩，边边角角贴着可爱的图案，不过并不影响手感。 鼠标飘移，不断调整着面向，月读控制着自己的角色在墙体上几个跳跃，迅速支援到苟延残喘的队友身旁。 “我过来了！” 丢下救命的道具，他又反手一阵扫射，将掩体外试图接近的敌人击退。 “花娜酱，快捡急救包。” “好的！” 在枪林弹雨里成功汇合的两人，躲藏到了一起。 这一局游戏已经接近尾声，敌人和队友都所剩无几，安全范围也快要收缩到极限了。 屏幕里，月读的角色蹲守在仅存的队友身旁，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现实中，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只隔着一张矮桌。 月读不停转动视角，同时也在指挥着，“花娜酱，你盯着右边那段墙体，我负责左边。” 对坐的女大学生目光一抬，看向笔记本屏幕后方那张精致的脸。 “只要盯着墙上的缺口就行了？” “不，那个缺口太明显了，他们是不会从那里露头的，多注意两边的墙脚。” “好的！” 观察着安全圈内的地形，月读又看了看背包里剩余的投掷道具，正考虑着如何压缩敌人的活动范围，忽地一声枪响。 砰！ 队友状态栏里，花娜酱的血条瞬间变成了红色，进入将死未死的倒地状态。 “……” 被爆头了。 花娜酱紧张地大喊：“月子先生，他们攻过来了！” 本就只剩他们两个敌人了，而现在又倒下一个，如果是他，同样也会选择在此时强压上来。 念头转瞬即逝，月读没有多想，贴着墙角滚出一枚手雷。 而下一秒，欺近的敌人已经开始端枪扫射。 他立即翻滚，躲到掩体之外，起身对着空气还射一梭子，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那边是电网，现在的伤害已经非常高了……” 花娜酱连忙提醒，又不敢太大声，怕让他分心。 月读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一边换弹，一边等待掩体里侧的结果。 而这也只是几秒钟的事情。 轰！ “victory！” 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胜利标志，月读长舒一口气，双手离开鼠标键盘，紧绷的身体也瘫软下来。 花娜酱愣了一下，随即发出欢呼：“我们赢了！” “嗯，赢了。” “月子先生是怎么做到的？” “我猜他们攻上来后，肯定会躲在掩体后面，就在转移之前悄悄丢了颗滚地雷过去，然后再在外面开枪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手雷吗……我都没注意到。”女大学生笑了起来，“月子先生好阴险啊。” “能赢就行。” 月读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握住鼠标点了点。回到组队界面，他正要开始下一把游戏，花娜酱忽然退出了队伍。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大学生却往后仰倒，在地板上躺了下来。 “累了……” 她的脚从桌子底下伸了过来，在他腿上蹭了蹭。 “玩了这么久，月子先生不觉得累吗。” 月读低头看了看，“我感觉还好。” “休息一会儿。” “好。” 下午的聚会结束后，他本打算直接回家，而跟着其他两人一起离开的花娜酱却又独自找了过来，邀请他去自己的公寓里坐坐。 明明说是一起玩游戏，但她的公寓里只有一台电脑。 在看着他独自玩了两把之后，花娜酱去住在附近的朋友那里又借了台电脑过来，随后便一直玩到了现在。 “月子先生还真是喜欢这个游戏呢。” 她的脚在他腿上磨蹭着，从小腿到大腿。 “我们不就是因为这个游戏认识的吗？”月读说道。 “呵呵……说得也是呢。” 花娜酱坐起身，绕着矮桌爬到了他这一边，慵懒地躺在他身旁。 “认识月子先生之后，我还想更深入地了解你呢。” “那可不行。” “诶……” “不……那个……我是说，月子就是我的真实身份。” “什么啊。”花娜酱失笑，“月子先生真是奇怪。” 月读跟着讪笑，生怕她在自己的身份问题上深问下去。 “好热啊……” 回到公寓后，花娜酱就换了一身单薄的短衣。此时忽地解开两枚纽扣包裹在紫红花纹的内衣里。 月读只是看了一眼，又点点头。 “是有点热。” “月子先生穿着这么厚的衣服，难道不觉得热吗……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穿女孩子的衣服呢？” “嗯？因为好看。” “难道里面也穿了女士内衣？” “那倒没有。” 将纽扣完全解开，花娜酱褪下上半身的短衣，又挺起胸。 “月子先生觉得我的内衣好看吗？” “唔……”望着她的胸口，月读沉吟了几秒，“我觉得可能白色的内衣更适合你。” “……” 花娜酱怔了怔，又以娇笑掩饰。 “讨厌啦……不要否认女孩子的衣品啊。” “噢噢，不好意思。”月读很快道歉。 花娜酱又看了他一会儿，暗下决心，“其实这是一整套的哦。” “什么？” “内衣。” “哦。” “……” 她咬了咬牙，手摸向腰间，将短小单薄的热裤也脱了下来。 “你看。” “还真是。” “……” 花娜酱已经不想忍耐了，她将光着的长腿伸过去，搭在他的腿上，缓缓往上移动着。 “难道月子先生打算一直让我主动吗……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装傻了啦。” “……” 盯着她的身体，月读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了。” 夜色深，时间已经不早了。 嗡嗡—— 准备去休息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是电话。 这个时间的电话？ 宗谷稍微有些意外，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之人的名字后更加意外了。 “月子，怎么了？” “那个，我被赶出来了……” 宗谷怔了怔，“被赶出来了？” 旁边的桐野茜耳朵一动，望了过来。 “被花娜酱赶出来了。” “花娜酱是谁？” “我今天去见的朋友……就是带我回家的那一位。” “是吗。你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啊！”月读非常委屈，“我只是和她玩了一下午游戏，刚才休息的时候帮她按摩了一下小腿，然后就被赶出来了。” “按摩？” “她自己要求的。” “是吗……” 宗谷有些茫然，“那可能是因为你按得太烂了。” “她很生气，说衣服都脱了，我还在装傻。” “……” 宗谷一愣，这时才明白过来。 看了眼悄悄挪近的桐野茜，他起身离开客厅，走到角落里。 “她想睡你。” “啊？” “就是……” 宗谷纠结着如何向他说明那位女大学生的意图，月读倒是自己理解了。 “你是说上床？” “嗯……” “这怎么行。” “嗯，不行……” “我又没有这种能力。” “……” 他张了张嘴，月读接着说道： “我是雌雄同体的月之贵子，既不会对任何神明或人类产生情爱的感觉，也不具备相应的能力，跟男人和女人都上不了床的。” “……” 宗谷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难怪从来没见过月读对什么人产生类似的情感，原本以为是他瞧不上人类，没想到却是这般真相。 “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月读又问道。 宗谷回过神，“月读大人不想露宿街头的话，那就只能住旅馆或者回来了。” “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去的电车了。” “啊，也是……都这么迟了。” “好像还可以打车？” “……你付得起钱的话，我也不会反对。” “我已经没钱了……也住不起旅馆。” 神明大人暗示着，而宗谷不予理会。 “睡桥洞。” 第193章 躁动 夜色深沉，囊中羞涩的月读，被迫面临露宿街头或者从京都步行走回桐野旧宅的选择。 最终，还是由朝雾铃出面，为名义上的神明兄长安排了一辆从京都回来的车。 “铃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在公寓附近找个显眼的地方等着就行了，别让人家找不到你。” “哦哦，我知道了。” 此时的宗谷和月读，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还有……不用付钱？”月读又问了一句。 “呵呵。”宗谷笑声亲切，“不用担心，您的母亲已经付过钱了。” “……” 挂断电话，月读一边等待一边纠结着，生怕伊邪那美就坐在待会儿到来的车上。 而在那辆车到来之前，先找上他的是接二连三的搭讪。 “小姐，这么晚了，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危险哦……” “哈？” 有人在他开口后唾地而走，也有人变得更加兴奋，极力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坐坐。 站在路灯下的显眼处，月读连着被搭讪了十几次，不堪其扰，总算等来了送他回去的车。 “已经上车了么。” 收到消息，宗谷看向同样还待在客厅里的桐野茜和朝雾铃。 “你们先去休息。我在这里等月子回来，刚好也有些事情要跟他谈谈。” “好。” 两人也懒得多等，起身回楼上休息。 离开客厅前，朝雾铃又回头看了一眼，而宗谷也在看着她。 “晚安。” 她点了下头，随后转身上楼。 双手为枕，宗谷躺了下来，望着头顶白里泛黄的吊灯。 “让我尽管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么……” 想起朝雾铃在厨房里抱着他时所说的那句话，他还是很难确定她的真正用意；她又说生命短暂、变化无常，他只能理解为这是长生者在见证无数遗憾后的感慨。 “这样一比较，一千两百多年真是漫长得无法想象。” 白天燥热，到夜深时反而起了些风，从院子里吹进客厅，时有时无。 宗谷就这样躺在地板上，直到另一位长生者回到这里。 “……” 一上一下，四目相对，他眼珠一动，月读又缩回了脑袋。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宗谷坐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没看到我还睁着眼吗。” “那又怎么了，我睁着眼也能睡着。” “你不是人。” “……” 月读张着嘴，半天反驳不了。 宗谷看了看外面，“直接送到了院子门口吗？我听见汽车的声音了。” “啊，嗯。”月读点头，“而且是辆超级豪华的轿车，坐在车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吗。明天记得跟铃道谢。” “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宗谷又停下来望了他一会儿。 “……干什么。” 月读被他盯得不太自在。 宗谷笑了笑。 “我只是在想……月读大人可能得重新寻找几名队友了。” 第二天早上，桐野茜还没有起床，宗谷在厨房里准备着早餐，吉川早早地上门蹭饭了。 “早上好~” “早上好。” 额侧的短发上别着他送给她的发夹，少女像往常一样娇俏，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看来桐野茜听了他的话，并没有告诉她什么。 “怎么了……宗谷盯着我干什么？” 吉川对他的目光很是敏感，稍微久一点的注视，都会引起她的在意。 宗谷转过身，继续翻动煎锅里的三文鱼。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气色不错。” “……是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正在升温。 “还好啦……每天都是这样的。十六岁的美少女嘛，哪有什么气色不好的时候。我跟你说……” 宗谷盯着煎锅，她的话从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 三文鱼已经煎得差不多了，味噌汤要到出锅的时候再加蛤蜊……可以叫桐野起床了。 将火调小一些，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桐野还没起床，吉川去喊她一下。” “……” 吉川戛然而止，瞪了他一眼，也没多少不高兴，转身离开了厨房。 “对了。” 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在厨房的门口探着脑袋。 “我很期待哦……明天跟宗谷一起去泳装店。” “嗯。”宗谷将三文鱼分盘盛着，“我也很期待。” 过了几秒，他回过头，她还在门口看着他。 “怎么了？” 她很快地摇了下脑袋，然后转身去了二楼。 片刻后，吉川、桐野茜还有朝雾铃，都坐到了餐桌上。和往常一样，月读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会起床，宗谷已经给他留了一份早餐。 “我想考京都大学。”桐野茜忽然说道。 喝着鲜美的蛤蜊味噌汤，宗谷头也没抬，“嗯。” “红子呢？” “诶……” 吉川还在发愣，“我……还没有打算。” “马上就是高中一年级的暑假，再不打算就迟了。” 看着桐野茜一脸严肃的样子，吉川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现在是三年级的学生，已经到了必须决定未来出路的时候。 “别理她。”宗谷扒着饭。 “宗谷！” “那我也考京都大学。”吉川连忙说道。 “好呀。”桐野茜立即露出笑容，“我最喜欢红子了。” “我也是……” 宗谷看了被腐蚀得毫无主见的吉川一眼，再看向桐野茜时，她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已经没有问题了！】 “先吃饭。” “好~” 放下汤碗，朝雾铃轻舔唇角，双腿晃了晃。 “味道真不错。” 来到学校，空气里弥漫着躁动的气息。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完全转晴，一大早就出了大太阳，还是因为今天是总让人充满期待的星期五。 “好热啊……” 吉川放下书包，在宗谷身后坐了下来。 “春天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才发现早上要爬几百级台阶才能到教室，真是太要命了……”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吐气，“谁说不是呢。” “如果能在旁边装上自动扶梯就好了……” “现在就集资，年级第一小姐，我出一万日元。” 吉川笑了起来。 “傻瓜……哪有这么简单啊。” 在宗谷答应一起去泳装店后，她虽然还是会在上课的时候找他说话，但也没有像昨天那样缠着不放； 她偶尔或触碰或抚摸他的后背，他偶尔回头说一两句话，上午的时间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到了中午，桐野茜拿着便当从b班过来，一坐下就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宗谷面前。 “宗谷，我听到b班有几个女生说，明天要去附近的泳装店碰碰运气，想要偶遇宗谷呢。” “真是闲的……”宗谷打开便当，前座的朝雾铃转身与他共桌，“她们没来问你吗。” “没有哦。” 从旁边借了张椅子，桐野茜坐在吉川的课桌旁，“大概是觉得我不会告诉她们？” “大概。” 几人一边吃，一边聊着，偶尔交换便当里的食物。 某一刻，吉川忽然拉了他一下。 “怎么了？”宗谷回头。 她没说话，指了指教室的后门。 “……” 是京子。 她站在走廊里，目光与他接触后，轻轻点了下头。 擦了擦嘴，宗谷立即起身。 “我出去一下。” 吉川咬了下嘴唇，望着外面。 走廊里的两人往旁边走了走，看不见了。 “抱歉，在宗谷同学吃饭的时候叫你出来……” “没关系。” 京子停顿了一下。 “明天……宗谷同学有时间吗？” 第193章 躁动 夜色深沉，囊中羞涩的月读，被迫面临露宿街头或者从京都步行走回桐野旧宅的选择。 最终，还是由朝雾铃出面，为名义上的神明兄长安排了一辆从京都回来的车。 “铃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在公寓附近找个显眼的地方等着就行了，别让人家找不到你。” “哦哦，我知道了。” 此时的宗谷和月读，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还有……不用付钱？”月读又问了一句。 “呵呵。”宗谷笑声亲切，“不用担心，您的母亲已经付过钱了。” “……” 挂断电话，月读一边等待一边纠结着，生怕伊邪那美就坐在待会儿到来的车上。 而在那辆车到来之前，先找上他的是接二连三的搭讪。 “小姐，这么晚了，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危险哦……” “哈？” 有人在他开口后唾地而走，也有人变得更加兴奋，极力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坐坐。 站在路灯下的显眼处，月读连着被搭讪了十几次，不堪其扰，总算等来了送他回去的车。 “已经上车了么。” 收到消息，宗谷看向同样还待在客厅里的桐野茜和朝雾铃。 “你们先去休息。我在这里等月子回来，刚好也有些事情要跟他谈谈。” “好。” 两人也懒得多等，起身回楼上休息。 离开客厅前，朝雾铃又回头看了一眼，而宗谷也在看着她。 “晚安。” 她点了下头，随后转身上楼。 双手为枕，宗谷躺了下来，望着头顶白里泛黄的吊灯。 “让我尽管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么……” 想起朝雾铃在厨房里抱着他时所说的那句话，他还是很难确定她的真正用意；她又说生命短暂、变化无常，他只能理解为这是长生者在见证无数遗憾后的感慨。 “这样一比较，一千两百多年真是漫长得无法想象。” 白天燥热，到夜深时反而起了些风，从院子里吹进客厅，时有时无。 宗谷就这样躺在地板上，直到另一位长生者回到这里。 “……” 一上一下，四目相对，他眼珠一动，月读又缩回了脑袋。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宗谷坐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没看到我还睁着眼吗。” “那又怎么了，我睁着眼也能睡着。” “你不是人。” “……” 月读张着嘴，半天反驳不了。 宗谷看了看外面，“直接送到了院子门口吗？我听见汽车的声音了。” “啊，嗯。”月读点头，“而且是辆超级豪华的轿车，坐在车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吗。明天记得跟铃道谢。” “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宗谷又停下来望了他一会儿。 “……干什么。” 月读被他盯得不太自在。 宗谷笑了笑。 “我只是在想……月读大人可能得重新寻找几名队友了。” 第二天早上，桐野茜还没有起床，宗谷在厨房里准备着早餐，吉川早早地上门蹭饭了。 “早上好~” “早上好。” 额侧的短发上别着他送给她的发夹，少女像往常一样娇俏，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看来桐野茜听了他的话，并没有告诉她什么。 “怎么了……宗谷盯着我干什么？” 吉川对他的目光很是敏感，稍微久一点的注视，都会引起她的在意。 宗谷转过身，继续翻动煎锅里的三文鱼。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气色不错。” “……是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正在升温。 “还好啦……每天都是这样的。十六岁的美少女嘛，哪有什么气色不好的时候。我跟你说……” 宗谷盯着煎锅，她的话从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 三文鱼已经煎得差不多了，味噌汤要到出锅的时候再加蛤蜊……可以叫桐野起床了。 将火调小一些，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桐野还没起床，吉川去喊她一下。” “……” 吉川戛然而止，瞪了他一眼，也没多少不高兴，转身离开了厨房。 “对了。” 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在厨房的门口探着脑袋。 “我很期待哦……明天跟宗谷一起去泳装店。” “嗯。”宗谷将三文鱼分盘盛着，“我也很期待。” 过了几秒，他回过头，她还在门口看着他。 “怎么了？” 她很快地摇了下脑袋，然后转身去了二楼。 片刻后，吉川、桐野茜还有朝雾铃，都坐到了餐桌上。和往常一样，月读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会起床，宗谷已经给他留了一份早餐。 “我想考京都大学。”桐野茜忽然说道。 喝着鲜美的蛤蜊味噌汤，宗谷头也没抬，“嗯。” “红子呢？” “诶……” 吉川还在发愣，“我……还没有打算。” “马上就是高中一年级的暑假，再不打算就迟了。” 看着桐野茜一脸严肃的样子，吉川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现在是三年级的学生，已经到了必须决定未来出路的时候。 “别理她。”宗谷扒着饭。 “宗谷！” “那我也考京都大学。”吉川连忙说道。 “好呀。”桐野茜立即露出笑容，“我最喜欢红子了。” “我也是……” 宗谷看了被腐蚀得毫无主见的吉川一眼，再看向桐野茜时，她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已经没有问题了！】 “先吃饭。” “好~” 放下汤碗，朝雾铃轻舔唇角，双腿晃了晃。 “味道真不错。” 来到学校，空气里弥漫着躁动的气息。 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完全转晴，一大早就出了大太阳，还是因为今天是总让人充满期待的星期五。 “好热啊……” 吉川放下书包，在宗谷身后坐了下来。 “春天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才发现早上要爬几百级台阶才能到教室，真是太要命了……”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吐气，“谁说不是呢。” “如果能在旁边装上自动扶梯就好了……” “现在就集资，年级第一小姐，我出一万日元。” 吉川笑了起来。 “傻瓜……哪有这么简单啊。” 在宗谷答应一起去泳装店后，她虽然还是会在上课的时候找他说话，但也没有像昨天那样缠着不放； 她偶尔或触碰或抚摸他的后背，他偶尔回头说一两句话，上午的时间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到了中午，桐野茜拿着便当从b班过来，一坐下就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宗谷面前。 “宗谷，我听到b班有几个女生说，明天要去附近的泳装店碰碰运气，想要偶遇宗谷呢。” “真是闲的……”宗谷打开便当，前座的朝雾铃转身与他共桌，“她们没来问你吗。” “没有哦。” 从旁边借了张椅子，桐野茜坐在吉川的课桌旁，“大概是觉得我不会告诉她们？” “大概。” 几人一边吃，一边聊着，偶尔交换便当里的食物。 某一刻，吉川忽然拉了他一下。 “怎么了？”宗谷回头。 她没说话，指了指教室的后门。 “……” 是京子。 她站在走廊里，目光与他接触后，轻轻点了下头。 擦了擦嘴，宗谷立即起身。 “我出去一下。” 吉川咬了下嘴唇，望着外面。 走廊里的两人往旁边走了走，看不见了。 “抱歉，在宗谷同学吃饭的时候叫你出来……” “没关系。” 京子停顿了一下。 “明天……宗谷同学有时间吗？” 第194章 不自信的事 与大多数科目不同，对体育教师而言，跨年级教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不会产生额外的压力。 比如野间南，她并不只是一年a班、b班的女生体育教师，任教范围涵盖全年级，其中也包括京子所在的二年a班。 而今天上午就有二年a班的体育课。 热身运动结束后，她将两个班的女生带到排球场，让她们自行练习起了垫球。 “……你们可以自己练习，也可以两个人一起，总之，这节课就在排球场上待着。如果不想被排球砸到你们如花似玉的脸蛋，就集中精神，好好想想我之前示范的动作。” 野间南说着，将手中的排球往前一抛，丢给距离自己最近的女生。 “没什么问题的话，那就开始练习。” “是~” 交待完该交待的事情，她也没有直接回职员室里吹空调，而是在排球场上一边走动一边指导，在莺声燕语的女孩子之间来回转了好两圈。 “那边的，你垫球的位置不对，球容易飞出去不说，待会儿手腕也会很痛哦？” “啊，用胸部接球也是不行的……不过你可以再来一次。” “喂！不要太用力啊，你是炮台吗！” 野间南不断纠正着女学生们的各种小问题，两圈转下来，一节课的时间也过了大半。 “差不多了，反正从下个星期开始就是游泳课了……这学期又混过去了呢。” 就要离开排球场时，她再次注意到了在角落里独自练习的京子。 这位优等生不仅学习优秀，在运动上也不落下风，至少垫球的动作十分规范。转了两圈，她也没找到她的问题。 看了她一会儿，野间南忽然想到一件事。 “京子。” 嘭！ 排球再次升空，飞到最高点又开始下落，然后被京子稳稳接住。 她停下来，“野间老师。” “真热啊，要去职员室里吹吹空调吗？京子已经练习得很好了。” “不。不用了。” 野间南也只是随口一提，转而问道：“京子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明天吗。”京子很快摇头，“没有。” “那要不要跟我去一趟京都，逛逛商场？” 她抱起胳膊，侧身背对着灼眼的日光，“下个星期学校的泳池就要开放了，惠美说她想去买件新的泳衣，约我一起呢。” 京子稍微考虑了几秒，随即点头。 “好的。去年的泳衣已经有些小了，我也要买一件新的。” “是吗？” 野间南扫了眼她的胸口，白色的运动衫浸着汗水，支撑起微妙的弧度。 “京子也在这一年间成长了吗，不太明显呢。” “……” 京子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眉头一皱，将排球挡在胸口。 “真可爱。” 野间南微微一笑，“啊，我说的是京子的动作，不是说胸部哦。” “我不去了。” “啊呀，生气了。” “没有。” 看着她别着脸望向一旁的样子，野间南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话说回来，宗谷那家伙应该也要买条新泳裤，干脆叫上他一起。” “……” 京子怔了一下，她又接着说道：“还是说，让宗谷跟京子两个人一起去呢？” “不……我自己去就行了。” “也不跟我们一起？” “嗯。” “那就让宗谷跟着我们。” 野间南点了点头，“有个男生在场，也能提供一点不同角度的意见呢……男孩子都喜欢惠美那种胸部有料的类型，我想宗谷应该也不会拒绝。” “……” 京子将排球丢了过来，“不行。” “‘不行’？”野间南微笑着接住，“这不需要京子的允许。” “今天放学的时候，我会跟宗谷提一下的……啊，但他明天要是有了其他约定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呢。” “……” 她又将排球抛了回来，京子手一抬，险些没接住。 “那就这样。我去职员室吹空调咯，下课再见。” 野间南转身离开球场，留下京子抱着排球，心底懊恼又无奈。 她想和宗谷多相处一会儿，但同样也有不想让他见到的不自信的一面。而这原本是可以规避的，因为两人到底年级不同，不会同时上游泳课。 但现在…… “……” 深吸一口气，京子将排球往上一抛，奋力一击。 嘭！ 受击的排球高高飞起，直冲云霄，某一瞬间连耀眼的太阳也被遮住。 接住落下的排球，她也做出了决定。 下课就去找他。 下课。 她来到一年a班的教室后门。 “抱歉，在宗谷同学吃饭的时候叫你出来……” “没关系。” “明天……” 她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宗谷同学有时间吗？” 看着她的眼睛，宗谷迟疑了半秒，问道：“明天有行动安排吗？” 京子视线偏移，“嗯……” 偏偏是明天……他有些头疼。 好在她提前一天通知了他，也不至于太仓促。 “地点在哪，是什么类型的事件，什么时间行动？” “……” 京子看了看他，刻意忽视了前面两个问题，“宗谷同学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下午。” “那就明天下午。” 看来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件，宗谷心想。 “到时候我再联系宗谷同学。” “嗯？……也行。” 没有说明，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宗谷心底更轻松了些。 “对了，野间小姐也会跟着一起行动吗？” “不……明天只有我和宗谷同学。” “我知道了。” 京子又看了他一会儿，矛盾地希望他能追问下去，好让自己现在就将开不了口的“行动安排”和盘托出。 “宗谷同学……真的有空吗？” “安心。”他只是笑了笑，“就算没空，我也会想办法为京子腾出时间的，无论是什么事情。” 无论什么事情…… 她抿了抿唇，确实变得安心了许多，也跟着露出笑容。 “嗯……谢谢。” 约定了时间，京子道了声别，转身离开。宗谷回到教室里，桐野茜和吉川都看着他。 “真少见呢，菅原学姐来教室这边找宗谷……有什么事情吗？” “嗯，明天有行动。” “诶，明天……” 桐野茜怔了怔，“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行动时间安排在下午。”宗谷坐了下来，“只是去买泳衣的话，一个上午完全来得及？” “是来得及啦……” 她又看了看吉川，两人对望几眼，都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答应下来。 “好……本来还打算在那边逛一整天呢。” 重新拿起筷子，宗谷回头瞥了瞥她们，“我就说你们肯定要逛很久。” “因为是周末的说。”两个女孩子一唱一和，都有些不满，“而且宗谷在家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啊。” 他转了回去，“总而言之，现在就是这样的安排。明天早点起床。” 意外闯入的京子扰乱了原本的计划，桐野茜和吉川一边吃着便当，又一边重新商议起来。 “既然这样，红子今天晚上干脆就在我家睡。” “好……” 吃完午饭，桐野茜收拾便当盒，将借来的椅子放归原位，回到了b班。吉川往桌上一趴，底下的两只脚分别踢了踢前面的座椅。 宗谷回过头。 “为什么宗谷对菅原学姐的话就言听计从啊。”她到底没能忍住。 “因为这是工作。” “只是这样？” “在这件事上，只是这样。” 第194章 不自信的事 与大多数科目不同，对体育教师而言，跨年级教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不会产生额外的压力。 比如野间南，她并不只是一年a班、b班的女生体育教师，任教范围涵盖全年级，其中也包括京子所在的二年a班。 而今天上午就有二年a班的体育课。 热身运动结束后，她将两个班的女生带到排球场，让她们自行练习起了垫球。 “……你们可以自己练习，也可以两个人一起，总之，这节课就在排球场上待着。如果不想被排球砸到你们如花似玉的脸蛋，就集中精神，好好想想我之前示范的动作。” 野间南说着，将手中的排球往前一抛，丢给距离自己最近的女生。 “没什么问题的话，那就开始练习。” “是~” 交待完该交待的事情，她也没有直接回职员室里吹空调，而是在排球场上一边走动一边指导，在莺声燕语的女孩子之间来回转了好两圈。 “那边的，你垫球的位置不对，球容易飞出去不说，待会儿手腕也会很痛哦？” “啊，用胸部接球也是不行的……不过你可以再来一次。” “喂！不要太用力啊，你是炮台吗！” 野间南不断纠正着女学生们的各种小问题，两圈转下来，一节课的时间也过了大半。 “差不多了，反正从下个星期开始就是游泳课了……这学期又混过去了呢。” 就要离开排球场时，她再次注意到了在角落里独自练习的京子。 这位优等生不仅学习优秀，在运动上也不落下风，至少垫球的动作十分规范。转了两圈，她也没找到她的问题。 看了她一会儿，野间南忽然想到一件事。 “京子。” 嘭！ 排球再次升空，飞到最高点又开始下落，然后被京子稳稳接住。 她停下来，“野间老师。” “真热啊，要去职员室里吹吹空调吗？京子已经练习得很好了。” “不。不用了。” 野间南也只是随口一提，转而问道：“京子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明天吗。”京子很快摇头，“没有。” “那要不要跟我去一趟京都，逛逛商场？” 她抱起胳膊，侧身背对着灼眼的日光，“下个星期学校的泳池就要开放了，惠美说她想去买件新的泳衣，约我一起呢。” 京子稍微考虑了几秒，随即点头。 “好的。去年的泳衣已经有些小了，我也要买一件新的。” “是吗？” 野间南扫了眼她的胸口，白色的运动衫浸着汗水，支撑起微妙的弧度。 “京子也在这一年间成长了吗，不太明显呢。” “……” 京子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眉头一皱，将排球挡在胸口。 “真可爱。” 野间南微微一笑，“啊，我说的是京子的动作，不是说胸部哦。” “我不去了。” “啊呀，生气了。” “没有。” 看着她别着脸望向一旁的样子，野间南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话说回来，宗谷那家伙应该也要买条新泳裤，干脆叫上他一起。” “……” 京子怔了一下，她又接着说道：“还是说，让宗谷跟京子两个人一起去呢？” “不……我自己去就行了。” “也不跟我们一起？” “嗯。” “那就让宗谷跟着我们。” 野间南点了点头，“有个男生在场，也能提供一点不同角度的意见呢……男孩子都喜欢惠美那种胸部有料的类型，我想宗谷应该也不会拒绝。” “……” 京子将排球丢了过来，“不行。” “‘不行’？”野间南微笑着接住，“这不需要京子的允许。” “今天放学的时候，我会跟宗谷提一下的……啊，但他明天要是有了其他约定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呢。” “……” 她又将排球抛了回来，京子手一抬，险些没接住。 “那就这样。我去职员室吹空调咯，下课再见。” 野间南转身离开球场，留下京子抱着排球，心底懊恼又无奈。 她想和宗谷多相处一会儿，但同样也有不想让他见到的不自信的一面。而这原本是可以规避的，因为两人到底年级不同，不会同时上游泳课。 但现在…… “……” 深吸一口气，京子将排球往上一抛，奋力一击。 嘭！ 受击的排球高高飞起，直冲云霄，某一瞬间连耀眼的太阳也被遮住。 接住落下的排球，她也做出了决定。 下课就去找他。 下课。 她来到一年a班的教室后门。 “抱歉，在宗谷同学吃饭的时候叫你出来……” “没关系。” “明天……” 她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宗谷同学有时间吗？” 看着她的眼睛，宗谷迟疑了半秒，问道：“明天有行动安排吗？” 京子视线偏移，“嗯……” 偏偏是明天……他有些头疼。 好在她提前一天通知了他，也不至于太仓促。 “地点在哪，是什么类型的事件，什么时间行动？” “……” 京子看了看他，刻意忽视了前面两个问题，“宗谷同学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下午。” “那就明天下午。” 看来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件，宗谷心想。 “到时候我再联系宗谷同学。” “嗯？……也行。” 没有说明，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宗谷心底更轻松了些。 “对了，野间小姐也会跟着一起行动吗？” “不……明天只有我和宗谷同学。” “我知道了。” 京子又看了他一会儿，矛盾地希望他能追问下去，好让自己现在就将开不了口的“行动安排”和盘托出。 “宗谷同学……真的有空吗？” “安心。”他只是笑了笑，“就算没空，我也会想办法为京子腾出时间的，无论是什么事情。” 无论什么事情…… 她抿了抿唇，确实变得安心了许多，也跟着露出笑容。 “嗯……谢谢。” 约定了时间，京子道了声别，转身离开。宗谷回到教室里，桐野茜和吉川都看着他。 “真少见呢，菅原学姐来教室这边找宗谷……有什么事情吗？” “嗯，明天有行动。” “诶，明天……” 桐野茜怔了怔，“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行动时间安排在下午。”宗谷坐了下来，“只是去买泳衣的话，一个上午完全来得及？” “是来得及啦……” 她又看了看吉川，两人对望几眼，都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答应下来。 “好……本来还打算在那边逛一整天呢。” 重新拿起筷子，宗谷回头瞥了瞥她们，“我就说你们肯定要逛很久。” “因为是周末的说。”两个女孩子一唱一和，都有些不满，“而且宗谷在家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啊。” 他转了回去，“总而言之，现在就是这样的安排。明天早点起床。” 意外闯入的京子扰乱了原本的计划，桐野茜和吉川一边吃着便当，又一边重新商议起来。 “既然这样，红子今天晚上干脆就在我家睡。” “好……” 吃完午饭，桐野茜收拾便当盒，将借来的椅子放归原位，回到了b班。吉川往桌上一趴，底下的两只脚分别踢了踢前面的座椅。 宗谷回过头。 “为什么宗谷对菅原学姐的话就言听计从啊。”她到底没能忍住。 “因为这是工作。” “只是这样？” “在这件事上，只是这样。” 第195章 传纸条 因为是工作，所以宗谷会对菅原学姐言听计从，毫不拒绝。 在这件事上，只是这样。 ——在别的事情上，又会如何呢？ 还是会对菅原学姐言听计从吗？ 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因为一些隐约的预感，吉川没有接着问下去，宗谷当然也没有主动说明。 问题没有消失，而是搁置在了她的心里，像一块凸起的尖石，不断勾缠住有关或无关、如丝缕一般的思绪，不断膨胀，存在感也变得越来越明显，直到完全阻挡住她看向别处的视线。 “……吉川，吉川！” “……” 她猛然回神，抬眼时才发现四周寂静，而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其中也包括讲台上的化学教师。 呼唤她的人是前座转身的宗谷。 见她回神，他又将课桌上摊开的化学教科书往后翻了两页，在某一处点了点。 她看着他，而他眼里多是无奈，只是暂时没说什么与眼下的课堂无关的话。 “佐藤老师让你回答这个问题。” “抱歉……” 吉川连忙站了起来，快速扫读着题目，眼与脑齐动。 “混合物中的碳酸氢钠加热后会分解为碳酸钠、水以及二氧化碳，蒸干后剩余的212克固体物质为碳酸钠，从而可以计算出水与二氧化碳的质量为……” 虽然反应慢了一点……应该说慢了很多，但她还是用无可追问的完整思路回答了书上的问题，讲台上的化学老师最后也只能问她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去保健室休息一下。 “不……我不要紧。” “好，吉川同学请坐。” 吉川重新落座，注意力也暂时回到了课堂上。 很快，一个小纸团从前面丢到了她的桌上。 她打开一看，纸条上只有一个问号。 “……” 她撇了撇嘴，接着便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了起来。 没过半分钟，宗谷就收到了回信。 吉川：一直盯着宗谷的背影，看得入迷了。 “……” 看来她打算用似真似假的玩笑糊弄过去。 宗谷往后靠了靠，脸仍朝着前方，低声道：“下了课我就把这张纸条交给佐藤老师看。” “……” 吉川又羞又急，猛踢他的椅子。 他笑了笑，稍微吓了她一会儿，又把纸条丢了回来。 她立即销毁证据，接着却又重新写了张纸条，悄悄放到他的肩上。 吉川：我在想明天的事情。 打开纸条看了两眼，宗谷也拿起了笔。 宗谷：上午的事情，还是下午的事情？ 吉川：下午的事情。 宗谷：一如既往。 吉川：那我可以跟宗谷一起去吗？ “……” 偷空望了眼讲台上的化学老师，宗谷在纸条上画了两笔，丢到身后的桌上。 宗谷：x 虽然也没抱多少期待，但被他这么干脆地拒绝，吉川还是有点不高兴。 吉川：为什么？ 宗谷：可能会有危险。 吉川：除此之外的原因呢？ 宗谷：我不想让吉川遇到危险。 “……” 捏着纸条，她在桌上趴了下来，扭头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这不还是同一个原因吗？ 她其实完全可以继续追问下去：然后呢，还有别的原因吗？与菅原学姐有关吗？是不希望她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吗？ 只是这样也太过无理取闹了，她问不出口……更何况如果他真的作出回答，她也不一定会有打开纸条的勇气。 云卷云舒，在闷热午后的天空中缓慢飘动，吉川吸了口长气。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菅原学姐只是来了趟一年a班而已，甚至都没有走进教室。除此以外，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么…… 见吉川半天没有回应，宗谷扭头望了一眼。 她抬了抬脑袋，与他对视几秒，然后抬手在他背上画了个问号。 【宗谷喜欢菅原学姐吗？】 “……” 宗谷皱起了眉，又飞快地望了眼身后讲台上的教师，低问道：“什么？” “宗谷感觉不出来吗？” “我要是瞎了的话，或许能感觉出来。” 躲着台上的目光，她偷偷笑了一下，“那就闭上眼睛试试。” “你在开玩笑吗，上课呢。” “怕什么。” “怕留级。” “……” 宗谷转了过去，吉川又伸着指尖，在他背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沉默几秒后，他往后丢了一张空白的纸条。 “写点正常人看得懂的。” “不要。” “那你自己玩。” “哼。” 之后任她如何写与画，宗谷果然都不再理会了。 而在教室的另一边，还有一个人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窗边的两人。 “……” 木下真帆斜着眼，从吉川被化学老师点名时开始，她已经盯了好一会儿了，越看越觉得懊恼。 这些优等生，到底是吃什么东西长大的……明明上课的时候也在发呆或者搞小动作，完全不听课，为什么还是能考到年级第一啊！ 现在又在写什么呢？ 望着伸出手指、在宗谷背上写写画画的吉川，木下真帆脑袋一转，将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又拿起笔，模仿着她的动作，她动一下，她也动一下，一笔一划，几乎分毫不差。 见吉川停下来后半天没有其他动作，只顾托腮傻笑，木下真帆才低头去看笔记本上记录下的内容。 “大好き……” （dai su ki） “呜哇……这个年级第一痴女，能不能好好上课啊！” 下午的时间，在闷热与对周末的期待中消磨过去。 晚班会结束后，一句话没说但也赶来了的副担任教师野间南，下来跟宗谷打了声招呼。 “京子今天联系过宗谷吗？” “嗯，她中午的时候来过a班教室。” “一下课就过来了吗，很着急啊……这么说，明天的事情也已经约好了？” 宗谷点了点头，“明天下午等京子联系。” “好啊。”野间南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又拍了拍他的肩，“加油，等你们的好消息。” 宗谷没多想，“谢谢……” 她带着欣慰离开，宗谷又等了几分钟，跟b班过来的桐野茜一起去往对面大楼的社团部室，吉川和朝雾铃也跟着。 穿过楼下的中庭时，见有不少学生此时便背着书包离校，宗谷随口道：“今天下午放学后就去买泳衣，也完全来得及。” “不要。”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今天就去买泳衣的人一定有很多——比如宗谷这种嫌麻烦的男生。”吉川说道，“我不想碰到熟人。” “而且已经约好了的，明天就是明天。”桐野茜补充道。 宗谷望着花坛两旁的树，一棵是樱树，另一棵也是樱树。 “是是……” 来到四楼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部室，宗谷打开门上的信箱，里面又多了几封委托信。 部长桐野茜看了一遍，递给副部长吉川，吉川看完再递给宗谷，由他来决定是否需要回应其中的委托。 “不用。” “这一封也不用。” “唔，杉本学姐还写了一封感谢信吗，真是有心……” “寻找走丢的宠物狗……这种委托你们自己也能作出判断。” “能啊。”吉川已经看过最后一封委托信，双手托着下巴看他，“不过要是能帮上忙的话，就顺手帮了嘛。” “怎么帮？” 宗谷立即摇头，“到处贴寻狗启事吗？” “你们不能跟动物交流吗？让附近的流浪狗、流浪猫或者小鸟，也帮忙找找嘛。” “你把灵觉者当成什么了……桐野也是灵觉者，她能跟动物交流吗？” “但是茜就能跟小狗说话哦。” “……” 宗谷沉默了几秒，望向桐野茜，“小狗理你了吗？” 她点点头：“汪！” “……” “哈哈哈哈哈——” 社团无事，三人也没久待，叫上去文艺部露了个面的朝雾铃，一起回家了。 “话说回来，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去料理研了……” “啊，我也很久没去园艺部了。” “下次再去露个面。” “嗯……下次。” 第195章 传纸条 因为是工作，所以宗谷会对菅原学姐言听计从，毫不拒绝。 在这件事上，只是这样。 ——在别的事情上，又会如何呢？ 还是会对菅原学姐言听计从吗？ 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因为一些隐约的预感，吉川没有接着问下去，宗谷当然也没有主动说明。 问题没有消失，而是搁置在了她的心里，像一块凸起的尖石，不断勾缠住有关或无关、如丝缕一般的思绪，不断膨胀，存在感也变得越来越明显，直到完全阻挡住她看向别处的视线。 “……吉川，吉川！” “……” 她猛然回神，抬眼时才发现四周寂静，而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其中也包括讲台上的化学教师。 呼唤她的人是前座转身的宗谷。 见她回神，他又将课桌上摊开的化学教科书往后翻了两页，在某一处点了点。 她看着他，而他眼里多是无奈，只是暂时没说什么与眼下的课堂无关的话。 “佐藤老师让你回答这个问题。” “抱歉……” 吉川连忙站了起来，快速扫读着题目，眼与脑齐动。 “混合物中的碳酸氢钠加热后会分解为碳酸钠、水以及二氧化碳，蒸干后剩余的212克固体物质为碳酸钠，从而可以计算出水与二氧化碳的质量为……” 虽然反应慢了一点……应该说慢了很多，但她还是用无可追问的完整思路回答了书上的问题，讲台上的化学老师最后也只能问她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去保健室休息一下。 “不……我不要紧。” “好，吉川同学请坐。” 吉川重新落座，注意力也暂时回到了课堂上。 很快，一个小纸团从前面丢到了她的桌上。 她打开一看，纸条上只有一个问号。 “……” 她撇了撇嘴，接着便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了起来。 没过半分钟，宗谷就收到了回信。 吉川：一直盯着宗谷的背影，看得入迷了。 “……” 看来她打算用似真似假的玩笑糊弄过去。 宗谷往后靠了靠，脸仍朝着前方，低声道：“下了课我就把这张纸条交给佐藤老师看。” “……” 吉川又羞又急，猛踢他的椅子。 他笑了笑，稍微吓了她一会儿，又把纸条丢了回来。 她立即销毁证据，接着却又重新写了张纸条，悄悄放到他的肩上。 吉川：我在想明天的事情。 打开纸条看了两眼，宗谷也拿起了笔。 宗谷：上午的事情，还是下午的事情？ 吉川：下午的事情。 宗谷：一如既往。 吉川：那我可以跟宗谷一起去吗？ “……” 偷空望了眼讲台上的化学老师，宗谷在纸条上画了两笔，丢到身后的桌上。 宗谷：x 虽然也没抱多少期待，但被他这么干脆地拒绝，吉川还是有点不高兴。 吉川：为什么？ 宗谷：可能会有危险。 吉川：除此之外的原因呢？ 宗谷：我不想让吉川遇到危险。 “……” 捏着纸条，她在桌上趴了下来，扭头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这不还是同一个原因吗？ 她其实完全可以继续追问下去：然后呢，还有别的原因吗？与菅原学姐有关吗？是不希望她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吗？ 只是这样也太过无理取闹了，她问不出口……更何况如果他真的作出回答，她也不一定会有打开纸条的勇气。 云卷云舒，在闷热午后的天空中缓慢飘动，吉川吸了口长气。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菅原学姐只是来了趟一年a班而已，甚至都没有走进教室。除此以外，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么…… 见吉川半天没有回应，宗谷扭头望了一眼。 她抬了抬脑袋，与他对视几秒，然后抬手在他背上画了个问号。 【宗谷喜欢菅原学姐吗？】 “……” 宗谷皱起了眉，又飞快地望了眼身后讲台上的教师，低问道：“什么？” “宗谷感觉不出来吗？” “我要是瞎了的话，或许能感觉出来。” 躲着台上的目光，她偷偷笑了一下，“那就闭上眼睛试试。” “你在开玩笑吗，上课呢。” “怕什么。” “怕留级。” “……” 宗谷转了过去，吉川又伸着指尖，在他背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沉默几秒后，他往后丢了一张空白的纸条。 “写点正常人看得懂的。” “不要。” “那你自己玩。” “哼。” 之后任她如何写与画，宗谷果然都不再理会了。 而在教室的另一边，还有一个人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窗边的两人。 “……” 木下真帆斜着眼，从吉川被化学老师点名时开始，她已经盯了好一会儿了，越看越觉得懊恼。 这些优等生，到底是吃什么东西长大的……明明上课的时候也在发呆或者搞小动作，完全不听课，为什么还是能考到年级第一啊！ 现在又在写什么呢？ 望着伸出手指、在宗谷背上写写画画的吉川，木下真帆脑袋一转，将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又拿起笔，模仿着她的动作，她动一下，她也动一下，一笔一划，几乎分毫不差。 见吉川停下来后半天没有其他动作，只顾托腮傻笑，木下真帆才低头去看笔记本上记录下的内容。 “大好き……” （dai su ki） “呜哇……这个年级第一痴女，能不能好好上课啊！” 下午的时间，在闷热与对周末的期待中消磨过去。 晚班会结束后，一句话没说但也赶来了的副担任教师野间南，下来跟宗谷打了声招呼。 “京子今天联系过宗谷吗？” “嗯，她中午的时候来过a班教室。” “一下课就过来了吗，很着急啊……这么说，明天的事情也已经约好了？” 宗谷点了点头，“明天下午等京子联系。” “好啊。”野间南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又拍了拍他的肩，“加油，等你们的好消息。” 宗谷没多想，“谢谢……” 她带着欣慰离开，宗谷又等了几分钟，跟b班过来的桐野茜一起去往对面大楼的社团部室，吉川和朝雾铃也跟着。 穿过楼下的中庭时，见有不少学生此时便背着书包离校，宗谷随口道：“今天下午放学后就去买泳衣，也完全来得及。” “不要。”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今天就去买泳衣的人一定有很多——比如宗谷这种嫌麻烦的男生。”吉川说道，“我不想碰到熟人。” “而且已经约好了的，明天就是明天。”桐野茜补充道。 宗谷望着花坛两旁的树，一棵是樱树，另一棵也是樱树。 “是是……” 来到四楼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部室，宗谷打开门上的信箱，里面又多了几封委托信。 部长桐野茜看了一遍，递给副部长吉川，吉川看完再递给宗谷，由他来决定是否需要回应其中的委托。 “不用。” “这一封也不用。” “唔，杉本学姐还写了一封感谢信吗，真是有心……” “寻找走丢的宠物狗……这种委托你们自己也能作出判断。” “能啊。”吉川已经看过最后一封委托信，双手托着下巴看他，“不过要是能帮上忙的话，就顺手帮了嘛。” “怎么帮？” 宗谷立即摇头，“到处贴寻狗启事吗？” “你们不能跟动物交流吗？让附近的流浪狗、流浪猫或者小鸟，也帮忙找找嘛。” “你把灵觉者当成什么了……桐野也是灵觉者，她能跟动物交流吗？” “但是茜就能跟小狗说话哦。” “……” 宗谷沉默了几秒，望向桐野茜，“小狗理你了吗？” 她点点头：“汪！” “……” “哈哈哈哈哈——” 社团无事，三人也没久待，叫上去文艺部露了个面的朝雾铃，一起回家了。 “话说回来，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去料理研了……” “啊，我也很久没去园艺部了。” “下次再去露个面。” “嗯……下次。” 第196章 有效的偷袭 虽然晚上要在桐野旧宅留宿，但吉川还是先回了趟自己家，去取一些必要的东西。 找出今天夜里要穿的睡衣，她又在衣柜前纠结起来。 “明天要穿什么好呢……” 连衣裙、热裤t恤、吊带衫……将各种组合的衣服摊开放在床上，吉川又一一拿起，在镜子前比对着。 “穿这件连衣裙会不会热啊……不过很显气质就是了。唔，好像再搭配一顶帽子会更好……这件t恤颜色又太深了，下身不太好搭配呢。” 她试了半天也没能作出决定，直到底下传来母亲的呼唤。 “红子——宗谷君过来找你了哦。” “诶，宗谷？为什么……” 吉川有些惊讶，连忙走出房间，在楼梯上便看见了底下的宗谷。 不只是他，桐野茜也一起来了。 “都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你还没决定好明天要穿什么衣服吗。” 宗谷半蹲在地，抚摸着摇头晃脑的柴犬阿尔卑斯，抬头看她。 “……你怎么知道。”吉川下了楼。 他站起身，阿尔卑斯又绕着他转了两圈，不停摇晃尾巴，寻求更多的抚摸，“因为每次都是这样。” “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对，茜。” 桐野茜咯咯笑了起来，“没错。” “你们怎么过来了？” “时间还早，桐野说想久违地遛遛狗。”宗谷看着她，“怎么样，回来再决定。” 吉川点头，“好呀。” “阿尔卑斯，我们走。” 桐野茜牵着柴犬走在前面，三人一起离开了吉川家。 天气很好，四周云朵稀疏，太阳悬挂在西面的半空中，散发着炙人的温度。眼下才三四点钟，还没到落下的时候。 “好热……” 吉川望了望天，“这个时间出来遛狗，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嗯……不过阿尔卑斯倒是挺开心的。”宗谷抬手搭在眼上，遮着炫目的阳光，“桐野，往荫凉的地方走。” “嗯嗯。” 转入小巷里，炎热顿时缓解了许多。 吉川：“这两天天气这么好，近畿这边应该已经算是出梅了。” 宗谷：“我记得要连续晴朗一段时间才算出梅，五天还是七天来着……在新闻上看到的。” 桐野茜回头看了看他们，“是五天哦。” “是吗。接下来的几天应该也不会下雨。”吉川说道。 “希望不会。” 宗谷抬起视线，越过围墙，投向湛蓝的天空，“过两天我还得去京都参加只园祭呢。” 吉川一边走，一边看着他，“如果不是‘吉符入’不允许参观，我也想跟宗谷一起去看看。” 他若有所思，“话说回来，祭典第一天的‘吉符入’，具体是在做些什么？” “都说了不允许参观了，我怎么会知道？” “年级第一也不知道吗。” “……” 躲避炙人日光，沿着熟悉的小巷一路往前，转过几个弯就是桐野旧宅。 三人都觉得时间还早，外面实在炎热，不宜遛狗，干脆回到屋里坐着，让阿尔卑斯在桐野家的院子里随意撒欢。 “啊，旧宅这边没有空调来着。”桐野茜忽然开口道。 吉川一愣，“诶，这种天气……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觉得热吗？” “热。”桐野茜点了下头，“昨晚睡觉的时候，我全都脱光了呢。” “……” 她看了置若罔闻的宗谷一眼，“茜……” “旧宅这边只有几台电风扇，不过去年入秋的时候就收起来了，要清洗一下才能用。”桐野茜接着说道。 “正好。”宗谷站了起来，“那就现在清洗。” 他也已经有些忍受不住天气放晴后的高温了。 电风扇放在杂物间里，一共有三台，新旧各不相同，需要拆开网罩，再卸下叶片进行清洗。 将电风扇拿到外面，宗谷负责拆，吉川和桐野茜将网罩和叶片泡入倒了洗涤剂的水盆里，用刷子洗涮着上面的油污。 “我和红子的房间需要一台风扇，宗谷的房间也需要一台，剩下的一台给铃……” “——铃不需要。” “对哦，铃的身体一直很凉呢……那就给月子。” 将三台电风扇分别拆开清洗，趁着太阳势头正猛，宗谷又将清洗过的网罩和叶片摆到院子里，在阳光下晾晒起来。 休息了片刻，三人在后院找到刨土的阿尔卑斯，继续遛狗。 “阿尔卑斯怎么还没有觉得累啊……” “好几天没带它出来了。” 在附近绕了一个大圈，他们又回到了桐野旧宅。 桐野茜在中途折道回家，待会儿再过来。阿尔卑斯将由吉川送回家，顺便去取换洗衣物。 太阳即将落山，黄昏将至。 宗谷坐在缘侧，回来后就开始组装电风扇的叶片和外壳，吉川坐在旁边看着。 “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 “嗯，等宗谷装好这台风扇我就回去。” “装好风扇，我也要开始准备晚饭了，可没时间送你。” 她轻哼一声，又望了眼泛黄泛红的天空，至少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完全暗下来。 “没让你送。” 拧紧固定风扇叶片的螺丝，宗谷用手拨了一下，叶片跟着转动几圈，没什么问题。 再装上网罩外壳，他提起风扇走进客厅，找了个插孔连接电源，风扇立即转动起来。 转动的叶片送出阵阵清凉，宗谷坐在风扇前，长舒一口气。 “活过来了……” 身旁一暗，吉川也过来坐下了。 “活过来了……真凉快。”她轻声附和着，耳畔的短发随风飘动。 宗谷将电风扇往她那边转了一点。 她笑了一下，“谢谢。” 见他起身，吉川又一把拉住了他。 “干什么，还有两台没组装呢。” “我要回去了。” 宗谷看了看她，“你刚才不是说不需要我送吗？” 吉川一眼瞪来，“不要你送！……宗谷觉得，我明天应该穿什么好？” 回答这种问题比送她回家更加麻烦，宗谷只是摇头。 “不要问我啊，随你自己喜欢。” “就是因为决定不了才问宗谷的。” “那就别穿了。” “……下流。” 宗谷停顿了一下，“我是说想不好穿什么衣服的话，就穿制服算了。” “哈？休息日穿制服？我才不要。” “你可真麻烦。” 吉川又看了他一会儿，问道：“连衣裙和吊带衫，宗谷更喜欢哪个？” “吊带衫。” 她嘴角一弯，“下流。” “男孩子就是这样的。” “哼。” 她放开他，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马上就会过来。晚饭要等我哦。” “晚饭还早着呢。” “我也还得再挑一会儿嘛。” 吉川牵着阿尔卑斯离开了，宗谷又坐回缘侧，继续组装剩下的两台电风扇。 过了一会儿，桐野茜先回到了这边。 “啊~~~” 宗谷回头望了眼客厅，她坐在电风扇前，张嘴迎风，发出奇怪的颤音。 “宗~谷~妈妈~让我~带了一些蔬菜~过来~~~” “……” “放在~厨房里~了~~~” “……嗯。” 在天色完全转黑之前，吉川也回到了桐野旧宅。 除了换洗的衣物，她手里也提着吉川太太让她带上的一些食材。 “这是从京都锦市场买的豆腐干……就交给宗谷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周末的早上，宗谷醒来的时间比往常稍迟一些。 外面的走廊里有些响动。 “这个时间就已经起床了么……真是积极。” 今天也是好天气，窗外一片明亮。望着天花板，他又躺了一会儿，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宗谷，你醒了吗？” 是吉川。 “没有。” “……” 外面的少女沉默了一下，“我进来了。” 不等回应，她便拉开房门，走进了房间。 宗谷侧身背对，躺在被窝里。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缓慢，最后在被褥旁停了下来。 “宗谷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啊……明明昨天还说要早起。” “这个时间，商场也还没……” 他转过身，剩下的半句话凝固在咽喉里。 她跪爬在被褥旁，身体低伏，黑色的吊带衫自然垂下，露出胸口大片雪白； 两眼紧盯着他，感受着他那不由自主地钻进吊带衫里的视线，她的脸在发烧，声音也发颤。 “过、过去还要时间呢……快点起来呀……” “……” 宗谷两眼发直，喉结上下滑动。 太刻意了。 一大清早，以这样的姿态跪爬在他的枕边，她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但是…… 十分有效。 感觉到变化，宗谷又转了回去，收起双腿背对着她。 “吉川先出去，我马上就起来……总之，你先出去。” 第196章 有效的偷袭 虽然晚上要在桐野旧宅留宿，但吉川还是先回了趟自己家，去取一些必要的东西。 找出今天夜里要穿的睡衣，她又在衣柜前纠结起来。 “明天要穿什么好呢……” 连衣裙、热裤t恤、吊带衫……将各种组合的衣服摊开放在床上，吉川又一一拿起，在镜子前比对着。 “穿这件连衣裙会不会热啊……不过很显气质就是了。唔，好像再搭配一顶帽子会更好……这件t恤颜色又太深了，下身不太好搭配呢。” 她试了半天也没能作出决定，直到底下传来母亲的呼唤。 “红子——宗谷君过来找你了哦。” “诶，宗谷？为什么……” 吉川有些惊讶，连忙走出房间，在楼梯上便看见了底下的宗谷。 不只是他，桐野茜也一起来了。 “都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你还没决定好明天要穿什么衣服吗。” 宗谷半蹲在地，抚摸着摇头晃脑的柴犬阿尔卑斯，抬头看她。 “……你怎么知道。”吉川下了楼。 他站起身，阿尔卑斯又绕着他转了两圈，不停摇晃尾巴，寻求更多的抚摸，“因为每次都是这样。” “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对，茜。” 桐野茜咯咯笑了起来，“没错。” “你们怎么过来了？” “时间还早，桐野说想久违地遛遛狗。”宗谷看着她，“怎么样，回来再决定。” 吉川点头，“好呀。” “阿尔卑斯，我们走。” 桐野茜牵着柴犬走在前面，三人一起离开了吉川家。 天气很好，四周云朵稀疏，太阳悬挂在西面的半空中，散发着炙人的温度。眼下才三四点钟，还没到落下的时候。 “好热……” 吉川望了望天，“这个时间出来遛狗，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嗯……不过阿尔卑斯倒是挺开心的。”宗谷抬手搭在眼上，遮着炫目的阳光，“桐野，往荫凉的地方走。” “嗯嗯。” 转入小巷里，炎热顿时缓解了许多。 吉川：“这两天天气这么好，近畿这边应该已经算是出梅了。” 宗谷：“我记得要连续晴朗一段时间才算出梅，五天还是七天来着……在新闻上看到的。” 桐野茜回头看了看他们，“是五天哦。” “是吗。接下来的几天应该也不会下雨。”吉川说道。 “希望不会。” 宗谷抬起视线，越过围墙，投向湛蓝的天空，“过两天我还得去京都参加只园祭呢。” 吉川一边走，一边看着他，“如果不是‘吉符入’不允许参观，我也想跟宗谷一起去看看。” 他若有所思，“话说回来，祭典第一天的‘吉符入’，具体是在做些什么？” “都说了不允许参观了，我怎么会知道？” “年级第一也不知道吗。” “……” 躲避炙人日光，沿着熟悉的小巷一路往前，转过几个弯就是桐野旧宅。 三人都觉得时间还早，外面实在炎热，不宜遛狗，干脆回到屋里坐着，让阿尔卑斯在桐野家的院子里随意撒欢。 “啊，旧宅这边没有空调来着。”桐野茜忽然开口道。 吉川一愣，“诶，这种天气……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觉得热吗？” “热。”桐野茜点了下头，“昨晚睡觉的时候，我全都脱光了呢。” “……” 她看了置若罔闻的宗谷一眼，“茜……” “旧宅这边只有几台电风扇，不过去年入秋的时候就收起来了，要清洗一下才能用。”桐野茜接着说道。 “正好。”宗谷站了起来，“那就现在清洗。” 他也已经有些忍受不住天气放晴后的高温了。 电风扇放在杂物间里，一共有三台，新旧各不相同，需要拆开网罩，再卸下叶片进行清洗。 将电风扇拿到外面，宗谷负责拆，吉川和桐野茜将网罩和叶片泡入倒了洗涤剂的水盆里，用刷子洗涮着上面的油污。 “我和红子的房间需要一台风扇，宗谷的房间也需要一台，剩下的一台给铃……” “——铃不需要。” “对哦，铃的身体一直很凉呢……那就给月子。” 将三台电风扇分别拆开清洗，趁着太阳势头正猛，宗谷又将清洗过的网罩和叶片摆到院子里，在阳光下晾晒起来。 休息了片刻，三人在后院找到刨土的阿尔卑斯，继续遛狗。 “阿尔卑斯怎么还没有觉得累啊……” “好几天没带它出来了。” 在附近绕了一个大圈，他们又回到了桐野旧宅。 桐野茜在中途折道回家，待会儿再过来。阿尔卑斯将由吉川送回家，顺便去取换洗衣物。 太阳即将落山，黄昏将至。 宗谷坐在缘侧，回来后就开始组装电风扇的叶片和外壳，吉川坐在旁边看着。 “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 “嗯，等宗谷装好这台风扇我就回去。” “装好风扇，我也要开始准备晚饭了，可没时间送你。” 她轻哼一声，又望了眼泛黄泛红的天空，至少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完全暗下来。 “没让你送。” 拧紧固定风扇叶片的螺丝，宗谷用手拨了一下，叶片跟着转动几圈，没什么问题。 再装上网罩外壳，他提起风扇走进客厅，找了个插孔连接电源，风扇立即转动起来。 转动的叶片送出阵阵清凉，宗谷坐在风扇前，长舒一口气。 “活过来了……” 身旁一暗，吉川也过来坐下了。 “活过来了……真凉快。”她轻声附和着，耳畔的短发随风飘动。 宗谷将电风扇往她那边转了一点。 她笑了一下，“谢谢。” 见他起身，吉川又一把拉住了他。 “干什么，还有两台没组装呢。” “我要回去了。” 宗谷看了看她，“你刚才不是说不需要我送吗？” 吉川一眼瞪来，“不要你送！……宗谷觉得，我明天应该穿什么好？” 回答这种问题比送她回家更加麻烦，宗谷只是摇头。 “不要问我啊，随你自己喜欢。” “就是因为决定不了才问宗谷的。” “那就别穿了。” “……下流。” 宗谷停顿了一下，“我是说想不好穿什么衣服的话，就穿制服算了。” “哈？休息日穿制服？我才不要。” “你可真麻烦。” 吉川又看了他一会儿，问道：“连衣裙和吊带衫，宗谷更喜欢哪个？” “吊带衫。” 她嘴角一弯，“下流。” “男孩子就是这样的。” “哼。” 她放开他，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马上就会过来。晚饭要等我哦。” “晚饭还早着呢。” “我也还得再挑一会儿嘛。” 吉川牵着阿尔卑斯离开了，宗谷又坐回缘侧，继续组装剩下的两台电风扇。 过了一会儿，桐野茜先回到了这边。 “啊~~~” 宗谷回头望了眼客厅，她坐在电风扇前，张嘴迎风，发出奇怪的颤音。 “宗~谷~妈妈~让我~带了一些蔬菜~过来~~~” “……” “放在~厨房里~了~~~” “……嗯。” 在天色完全转黑之前，吉川也回到了桐野旧宅。 除了换洗的衣物，她手里也提着吉川太太让她带上的一些食材。 “这是从京都锦市场买的豆腐干……就交给宗谷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周末的早上，宗谷醒来的时间比往常稍迟一些。 外面的走廊里有些响动。 “这个时间就已经起床了么……真是积极。” 今天也是好天气，窗外一片明亮。望着天花板，他又躺了一会儿，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宗谷，你醒了吗？” 是吉川。 “没有。” “……” 外面的少女沉默了一下，“我进来了。” 不等回应，她便拉开房门，走进了房间。 宗谷侧身背对，躺在被窝里。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缓慢，最后在被褥旁停了下来。 “宗谷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啊……明明昨天还说要早起。” “这个时间，商场也还没……” 他转过身，剩下的半句话凝固在咽喉里。 她跪爬在被褥旁，身体低伏，黑色的吊带衫自然垂下，露出胸口大片雪白； 两眼紧盯着他，感受着他那不由自主地钻进吊带衫里的视线，她的脸在发烧，声音也发颤。 “过、过去还要时间呢……快点起来呀……” “……” 宗谷两眼发直，喉结上下滑动。 太刻意了。 一大清早，以这样的姿态跪爬在他的枕边，她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但是…… 十分有效。 感觉到变化，宗谷又转了回去，收起双腿背对着她。 “吉川先出去，我马上就起来……总之，你先出去。” 第197章 不留遗憾 等吉川离开房间，再等身体某处的本能反应自然消退，宗谷才坐起身。 今晚睡觉前，得先确认房门已经反锁才行……他心想道。 又坐了片刻，宗谷决定起床。 走出房间，他才发现隔壁的桐野茜还在睡着，早早起床的只有吉川而已。 宗谷想了想，在下楼前先去敲了敲朝雾铃的房门。 她很快回应，“进来。” 他拉开门，见她还在被窝里躺着，衣服全部堆叠在一旁，也就没进去。 “铃，起床。” “……” 她坐了起来，身无遮掩，宗谷立即移开了视线。 “早餐还没准备……不过你先起来，很快就好了。” “嗯。” 见她准备起床，他正要带上房门在外面等候，她又说了声“进来”。 “……” 宗谷走进房间，朝雾铃又以目光示意旁边堆叠的衣物，意思很明确。 ——叫她早起，就要替她穿衣服。 很久以前即是如此。 深吸一口气，宗谷反手将房门带上，走到她的被褥旁。刚蹲下身，她便凑了过来，在他身上四处嗅了嗅。 “吉川做了什么。” “……” 铃也听见了吗。 “什么也没做。” 宗谷拿起最上面的布片，从她头上套进去，不太熟练地往下拉着，在胸前停下，“只是来叫我起床而已。” “是吗。” 他又掀开被子，替她将另一件内衣也穿上，随后动作明显变快了许多。 朝雾铃站起身，由他提起双腿间的热裤，“喜欢？” 宗谷动作一顿，“铃说的是哪个方向？” “她对你。” “大概。” “你对她呢？” “跟对铃的感觉一样。” “……” 她的手忽然抬了起来，落在他的脸上，软软凉凉的，很舒服……也很疼。 “疼……” 被拉扯着脸颊，宗谷立即改了口。 “对不起……铃大人是最重要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她这才松开手。 宗谷抬手欲揉，又被她按了下去，亲手抚慰着自己制造的一点小疼痛。 拉上热裤的拉链，再系上中间的扣子，他拿起最后一件衣服，往她头上套去。 从t恤里钻出脑袋，她看着他，“继续说。” 宗谷往下拉着t恤，“既成熟，又可靠，我最信赖的人就是铃。” 虽然偶尔也会有一点与实际年纪不相符合的小脾气。 “……” 她的手又落到了他的脸上，只不过没有太多动作，只是抚摸着。 “我是说，明对吉川的感觉。” 衣服已经穿好了，宗谷又伸出手，拨了拨她稍微有些凌乱的短发。 “红子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可爱，是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女孩子，而且还很主动，我无法做到对她毫无感觉……” 他半跪在地，手停在她的耳后，“但是，我现在有更加在意的人了。” “……京子。” “铃也感觉到了吗。” 朝雾铃看着他，“明对京子很主动。” 宗谷慢慢地点了下头。 “所以，我现在无法回应红子的感情。” 他又停顿了几秒，深深呼吸着，“但我也做不到主动拒绝她，也不希望红子离我太远……除非她自己挑明。到那时候，我会认真拒绝红子的。” 朝雾铃看了他一会儿，“对明和吉川来说，这将会变成永远的遗憾。” “……” 宗谷抬起目光，勉强笑了一下。 “连伊邪那美大人这样的创世神明，也还有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我只是普通的人类。遗憾总是难免的。” 听他提到伊邪那美，朝雾铃稍微沉默了片刻。 “人生短暂，我不希望明留下遗憾。” “虽然错过红子非常可惜，但我的感情并非没有归处，还有京子。大多数的遗憾，其实只是无止境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罢了……” 宗谷也不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到底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劝说觉得遗憾的自己。 “既然人生短暂，那也就不该拥有太多的欲望。” “……” 两人本就贴得很近，朝雾铃忽然又往前凑了凑，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双眼凝视着他的双眼。 “但是，明其实还是会觉得遗憾。” “……” 宗谷抿了抿唇。 说了半天，全都白说了。 他稍微往后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铃是想让我选择红子吗？” “是不放弃吉川。” “不放弃她……那就是既选择京子，也选择红子？” 朝雾铃点了下头，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如果你对桐野也有同样的感情，也是如此……别人也是。” “……” 宗谷默然无语，望了她一会儿，在想她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喜欢就要得到，我难道是什么中世纪的皇帝吗。” “我可以帮你。” “……” “无论什么困难，我都会想办法帮助明解决……只要你想要。” 宗谷张了张嘴，“铃……” 她往前一步，与他抱在一起，在他耳边诉说的还是那句话。 “我只希望……在明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留一丝遗憾。” “……” 无论未来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宗谷此时都不再多说。 单膝跪地，他抬手抱住她瘦小的身体，与她交颈相拥。 “嗯，我知道了。谢谢。” 早早醒来并起床，又闯入宗谷的房间不加掩饰地引诱他，吉川回过神后，差点就直接逃回自己家了。 不过冲动是一时的，行动之后的羞怯也不会持续太久，独自在桐野旧宅的客厅里坐了半天，她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的主动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她还没见过宗谷露出那样紧张的神情。 托着下巴，吉川忍不住笑了一下。 “什么嘛……我又不会推倒你……至少现在还不会呢。” 他很在意，她很开心。 坐在矮桌旁，她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为了不露出内衣肩带，吊带衫里穿着的是没有吊带的抹胸。 宗谷应该也全部看见了…… 那种反应，到底是因为看见了她的内衣，还是因为觉得她会做些什么呢？ “好慢啊……” 茜还在睡觉，等宗谷下来准备早餐的时候，再跟他拉近距离、看看他的反应。 吉川等待着，走廊里终于响起等待已久的脚步声。 “宗谷……” 她立即起身，探着脑袋看了一眼，走廊里一边回头一边打呵欠的人，不是宗谷还能是谁？ “早上好，痴女。” “……你在说什么啊！” 吉川以为自己已经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来了，此时却还是瞬间变得脸色通红。 “不是吗？” “不是！” “我还以为吉川早上是在诱惑我。” “我……我只是肚子饿了。” “是吗。那就稍微再等一下，我洗漱完就来准备早餐。” “嗯……” 他走进洗漱间，吉川在客厅门口继续呆站了一会儿。 还想着试探他，结果又是完全被他掌握了节奏…… 她有点懊恼。 来到洗漱间，吉川又是一愣。 “……” 对镜相望，朝雾铃在宗谷身边刷着牙，对她点了下头。 第197章 不留遗憾 等吉川离开房间，再等身体某处的本能反应自然消退，宗谷才坐起身。 今晚睡觉前，得先确认房门已经反锁才行……他心想道。 又坐了片刻，宗谷决定起床。 走出房间，他才发现隔壁的桐野茜还在睡着，早早起床的只有吉川而已。 宗谷想了想，在下楼前先去敲了敲朝雾铃的房门。 她很快回应，“进来。” 他拉开门，见她还在被窝里躺着，衣服全部堆叠在一旁，也就没进去。 “铃，起床。” “……” 她坐了起来，身无遮掩，宗谷立即移开了视线。 “早餐还没准备……不过你先起来，很快就好了。” “嗯。” 见她准备起床，他正要带上房门在外面等候，她又说了声“进来”。 “……” 宗谷走进房间，朝雾铃又以目光示意旁边堆叠的衣物，意思很明确。 ——叫她早起，就要替她穿衣服。 很久以前即是如此。 深吸一口气，宗谷反手将房门带上，走到她的被褥旁。刚蹲下身，她便凑了过来，在他身上四处嗅了嗅。 “吉川做了什么。” “……” 铃也听见了吗。 “什么也没做。” 宗谷拿起最上面的布片，从她头上套进去，不太熟练地往下拉着，在胸前停下，“只是来叫我起床而已。” “是吗。” 他又掀开被子，替她将另一件内衣也穿上，随后动作明显变快了许多。 朝雾铃站起身，由他提起双腿间的热裤，“喜欢？” 宗谷动作一顿，“铃说的是哪个方向？” “她对你。” “大概。” “你对她呢？” “跟对铃的感觉一样。” “……” 她的手忽然抬了起来，落在他的脸上，软软凉凉的，很舒服……也很疼。 “疼……” 被拉扯着脸颊，宗谷立即改了口。 “对不起……铃大人是最重要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她这才松开手。 宗谷抬手欲揉，又被她按了下去，亲手抚慰着自己制造的一点小疼痛。 拉上热裤的拉链，再系上中间的扣子，他拿起最后一件衣服，往她头上套去。 从t恤里钻出脑袋，她看着他，“继续说。” 宗谷往下拉着t恤，“既成熟，又可靠，我最信赖的人就是铃。” 虽然偶尔也会有一点与实际年纪不相符合的小脾气。 “……” 她的手又落到了他的脸上，只不过没有太多动作，只是抚摸着。 “我是说，明对吉川的感觉。” 衣服已经穿好了，宗谷又伸出手，拨了拨她稍微有些凌乱的短发。 “红子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可爱，是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女孩子，而且还很主动，我无法做到对她毫无感觉……” 他半跪在地，手停在她的耳后，“但是，我现在有更加在意的人了。” “……京子。” “铃也感觉到了吗。” 朝雾铃看着他，“明对京子很主动。” 宗谷慢慢地点了下头。 “所以，我现在无法回应红子的感情。” 他又停顿了几秒，深深呼吸着，“但我也做不到主动拒绝她，也不希望红子离我太远……除非她自己挑明。到那时候，我会认真拒绝红子的。” 朝雾铃看了他一会儿，“对明和吉川来说，这将会变成永远的遗憾。” “……” 宗谷抬起目光，勉强笑了一下。 “连伊邪那美大人这样的创世神明，也还有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我只是普通的人类。遗憾总是难免的。” 听他提到伊邪那美，朝雾铃稍微沉默了片刻。 “人生短暂，我不希望明留下遗憾。” “虽然错过红子非常可惜，但我的感情并非没有归处，还有京子。大多数的遗憾，其实只是无止境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罢了……” 宗谷也不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到底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劝说觉得遗憾的自己。 “既然人生短暂，那也就不该拥有太多的欲望。” “……” 两人本就贴得很近，朝雾铃忽然又往前凑了凑，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双眼凝视着他的双眼。 “但是，明其实还是会觉得遗憾。” “……” 宗谷抿了抿唇。 说了半天，全都白说了。 他稍微往后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铃是想让我选择红子吗？” “是不放弃吉川。” “不放弃她……那就是既选择京子，也选择红子？” 朝雾铃点了下头，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如果你对桐野也有同样的感情，也是如此……别人也是。” “……” 宗谷默然无语，望了她一会儿，在想她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喜欢就要得到，我难道是什么中世纪的皇帝吗。” “我可以帮你。” “……” “无论什么困难，我都会想办法帮助明解决……只要你想要。” 宗谷张了张嘴，“铃……” 她往前一步，与他抱在一起，在他耳边诉说的还是那句话。 “我只希望……在明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留一丝遗憾。” “……” 无论未来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宗谷此时都不再多说。 单膝跪地，他抬手抱住她瘦小的身体，与她交颈相拥。 “嗯，我知道了。谢谢。” 早早醒来并起床，又闯入宗谷的房间不加掩饰地引诱他，吉川回过神后，差点就直接逃回自己家了。 不过冲动是一时的，行动之后的羞怯也不会持续太久，独自在桐野旧宅的客厅里坐了半天，她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的主动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她还没见过宗谷露出那样紧张的神情。 托着下巴，吉川忍不住笑了一下。 “什么嘛……我又不会推倒你……至少现在还不会呢。” 他很在意，她很开心。 坐在矮桌旁，她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为了不露出内衣肩带，吊带衫里穿着的是没有吊带的抹胸。 宗谷应该也全部看见了…… 那种反应，到底是因为看见了她的内衣，还是因为觉得她会做些什么呢？ “好慢啊……” 茜还在睡觉，等宗谷下来准备早餐的时候，再跟他拉近距离、看看他的反应。 吉川等待着，走廊里终于响起等待已久的脚步声。 “宗谷……” 她立即起身，探着脑袋看了一眼，走廊里一边回头一边打呵欠的人，不是宗谷还能是谁？ “早上好，痴女。” “……你在说什么啊！” 吉川以为自己已经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来了，此时却还是瞬间变得脸色通红。 “不是吗？” “不是！” “我还以为吉川早上是在诱惑我。” “我……我只是肚子饿了。” “是吗。那就稍微再等一下，我洗漱完就来准备早餐。” “嗯……” 他走进洗漱间，吉川在客厅门口继续呆站了一会儿。 还想着试探他，结果又是完全被他掌握了节奏…… 她有点懊恼。 来到洗漱间，吉川又是一愣。 “……” 对镜相望，朝雾铃在宗谷身边刷着牙，对她点了下头。 第198章 泳装店 早晨，桐野旧宅的厨房。 火苗舔舐，煮锅汩汩翻涌，切成小片的昆布在汤汁里浮浮沉沉，白气弥漫，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应该差不多了……” 将火焰调小，宗谷舀起一小勺汤到碗里，试了试味道。 “刚刚好的感觉。” “——让我也尝尝。” “……” 扭头望了眼身旁的吉川，他又重新拿了个碗，给她盛了一小半。 “吉川待在这里，不觉得热吗……小心烫。” 她小心地接过，慢慢抿了一小口。 “唔……味道正好……宗谷不也一直待在这里吗。” “因为我得准备早餐。” 宗谷有些无奈。 他特意将朝雾铃早早喊起床，让她待在楼下，就是为了避免跟进攻性越来越强的吉川单独相处； 结果她下楼前答应得痛快，下楼之后却对吉川不管不顾，后者已经在厨房里待了十多分钟了。 虽然她也只是待着陪着，看着聊着，没有更多冒进的举动。 “铃在做什么。” 吹了吹碗里的汤，吉川又饮下一小口，看着他的背影。 “铃的话，只是坐在客厅里……” 听出她语气里的迟疑，宗谷回头看了看她。 “怎么了，铃是不是说了什么？” 吉川捧着碗，很快点了下脑袋。 “铃说我可以过来找宗谷，也可以在客厅老实待着……到底是哪一边的意思？” “……” 宗谷抿了抿唇，又转过去。 “哪边都是……也哪边都不是。” 吉川一愣，“诶？” “铃只是觉得吉川今天穿得好看，没话找话，想跟你聊几句而已，吉川却丢下她到厨房里来了。铃现在一定很伤心。” “……” 她放下汤碗，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吊带衫，“真的？” “嗯。” 吉川踌躇几秒，眼见他的早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便离开了厨房。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宗谷也转回身，将火完全熄灭。 “哪边都可以么……” 要如何应对吉川以及她与他的关系，铃大概也在矛盾着。 用过早餐后，几人一起出门，坐上了前往大津的电车。 桐野茜睡到最后才起床，对早上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缩在座位上，只觉得浑身发冷。 “真是的……” 头顶的缝隙里不断吐出冷气，她穿着短袖短裤，能做的也只有抱紧自己的胳膊。 “空调温度居然开得这么低，到底是怎么想的……” “冬天也是这样。”同样没穿两件的吉川，也在旁边瑟瑟发抖地搭着腔，“还没到很冷的时候，温度就开得很高，一下车身上都是汗。” “难道电车上的空调就只有特别冷和特别热这两个选项吗？” “就是说……” 两人凑在一起，低声抱怨电车空调的不合理之处。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地又跳转到了去年冬天流行的某款短式羽绒服上。 “样式很好看……但是也好贵啊。” “毕竟是国外的名牌。” 聊到名牌，两个女孩子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了朝雾铃今天的穿着上。 “等等，铃的手提包又换了吗……” “嗯。” 不早不迟的时间，电车上还有很多空位，桐野茜和吉川挤在朝雾铃身旁，研究着她的手提包和定制款女鞋。 坐在一旁的宗谷，没什么插话的余地，两眼望着窗外。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回过头，目光在她们各自的脸上停留一会儿。 电车继续行驶。某一刻，车内广播再次响起。 “山科，山科到了——” 下车转乘湖西线，没过几站，四人便抵达了今天上午的目的地。 “宗谷，铃，这里这里，不是那边！” 桐野茜对这边很熟悉，叫住走向车站其他出口的宗谷和朝雾铃，“不用出去，从地下通道就可以直接走到商场里。” “来了。” 地下通道大约百余米长，内部十分阴凉。 穿过通道，站在自动扶梯上来到地面，因为空调的缘故，商场内部的温度似乎比地下更低一些。 “就是这里了。” “经常在电车上注意到这栋大楼……原来里面是这个样子的。” 到底是周末，商场的地面一层人来人往，中间似乎还有什么活动的预热，很是热闹。 “泳装店在哪一层？”宗谷问道。 桐野茜看着另一边，“别急嘛，慢慢逛上去就知道了。” “我下午还有事情。” “好……” 她只好止住走向某间店铺的脚步，转而走向自动扶梯，带着他来到三楼的泳装店。 店里顾客不少，徘徊于挂满泳装的衣架之间，就和摆在店内各处的假人模特一样，以女孩子为主。 宗谷在门口停下脚步，望了一会儿。 “人还挺多的……” 吉川站在他旁边，也望着里面，“大概是因为周边的学校，差不多都在这个时间开放泳池。” “我好像看到认识……不，是看到眼熟的人了。” “诶，哪里？” 他抬了抬胳膊，“那个绿衣服、戴眼镜的女生。” 吉川望过去，“啊，那是b班的小池桃同学……居然真的碰到认识的人了。” “原来是b班的吗。” 她扭头看他，“宗谷不认识她吗？” “没说过话。” a班、b班教室相邻，有不少课程也都是一起上的，像是体育课和音乐课。如果有什么以班级为单位的校内活动，基本上也会分配在一起。在某种意义上，两个班也相当于是一个班了，各自的学生也大多相熟。 “真少见……” “什么意思？” “就算宗谷没找过她，小池桃同学应该也主动跟宗谷搭过讪才对。” “……你把同年级的女生都当成什么人了。” 宗谷扭头看她，而已经走进店内的桐野茜，也在此时回头招呼着两人。 “宗谷，红子？你们也进来呀。” “来了。” 走进店内，宗谷左右找了找，在逐渐汇聚而来的众多目光中，径直走向角落里的男士泳裤区。 “这么大的店，只有这三个衣架上挂着男士泳裤吗……这样也好。” 也省得他四处乱逛。 而他也没有什么要求，游泳课上才会用到的泳裤，能穿就行了。 另一边，见宗谷周围有好几个在挑泳裤的男生，吉川也就没好意思直接跟过去。更何况她还要为自己挑选泳衣，这才是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先随便看看。” “好……” 桐野茜说着，双手扶着朝雾铃的肩，走向另外一边，吉川则从眼前的走道开始逛了起来。 两边的衣架整齐排列，挂满各式各样的泳衣，大大小小的布料，颜色也丰富，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因为要买的是游泳课上所穿的泳衣，她的目标只能是黑色或蓝色的连体式，也即保守的款式，但这并不妨碍她此时打量其他款式的泳衣。 有保守的款式，自然也就有暴露的款式，而其中甚者，只是看着就让人面红耳赤。 “哇……” 吉川扭头看了看左右，见没有旁人，才敢捏起眼前衣架上的单薄布片，手还有些颤抖。 “这是小学生在手工课上随便缝成的布片……真的能穿在身上吗……” 三点式的泳衣，遮掩关键之处的布片，比连接的细绳也宽大不了多少。 “什么也遮不住……”她用指尖感受着布片的单薄，“就算遮住了，一下水也完全湿透了。” 身旁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居然挑选这种泳衣……吉川同学还真是大胆呢。” “呜哇！” 吉川猝不及防，差点将手里的衣架丢出去。 她回过头，才发现身旁之人就是刚才被宗谷认出来的b班同学，“小池同学……” “真巧啊。” “嗯……” 小池桃对她笑了笑，说道：“我看到宗谷同学了，就想着吉川同学会不会也在这里，果然发现你了。” “是吗……” 吉川正尴尬着，小池桃又瞥了眼她手上的大胆泳衣。 “你们……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真刺激。” 第198章 泳装店 早晨，桐野旧宅的厨房。 火苗舔舐，煮锅汩汩翻涌，切成小片的昆布在汤汁里浮浮沉沉，白气弥漫，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应该差不多了……” 将火焰调小，宗谷舀起一小勺汤到碗里，试了试味道。 “刚刚好的感觉。” “——让我也尝尝。” “……” 扭头望了眼身旁的吉川，他又重新拿了个碗，给她盛了一小半。 “吉川待在这里，不觉得热吗……小心烫。” 她小心地接过，慢慢抿了一小口。 “唔……味道正好……宗谷不也一直待在这里吗。” “因为我得准备早餐。” 宗谷有些无奈。 他特意将朝雾铃早早喊起床，让她待在楼下，就是为了避免跟进攻性越来越强的吉川单独相处； 结果她下楼前答应得痛快，下楼之后却对吉川不管不顾，后者已经在厨房里待了十多分钟了。 虽然她也只是待着陪着，看着聊着，没有更多冒进的举动。 “铃在做什么。” 吹了吹碗里的汤，吉川又饮下一小口，看着他的背影。 “铃的话，只是坐在客厅里……” 听出她语气里的迟疑，宗谷回头看了看她。 “怎么了，铃是不是说了什么？” 吉川捧着碗，很快点了下脑袋。 “铃说我可以过来找宗谷，也可以在客厅老实待着……到底是哪一边的意思？” “……” 宗谷抿了抿唇，又转过去。 “哪边都是……也哪边都不是。” 吉川一愣，“诶？” “铃只是觉得吉川今天穿得好看，没话找话，想跟你聊几句而已，吉川却丢下她到厨房里来了。铃现在一定很伤心。” “……” 她放下汤碗，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吊带衫，“真的？” “嗯。” 吉川踌躇几秒，眼见他的早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便离开了厨房。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宗谷也转回身，将火完全熄灭。 “哪边都可以么……” 要如何应对吉川以及她与他的关系，铃大概也在矛盾着。 用过早餐后，几人一起出门，坐上了前往大津的电车。 桐野茜睡到最后才起床，对早上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缩在座位上，只觉得浑身发冷。 “真是的……” 头顶的缝隙里不断吐出冷气，她穿着短袖短裤，能做的也只有抱紧自己的胳膊。 “空调温度居然开得这么低，到底是怎么想的……” “冬天也是这样。”同样没穿两件的吉川，也在旁边瑟瑟发抖地搭着腔，“还没到很冷的时候，温度就开得很高，一下车身上都是汗。” “难道电车上的空调就只有特别冷和特别热这两个选项吗？” “就是说……” 两人凑在一起，低声抱怨电车空调的不合理之处。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地又跳转到了去年冬天流行的某款短式羽绒服上。 “样式很好看……但是也好贵啊。” “毕竟是国外的名牌。” 聊到名牌，两个女孩子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了朝雾铃今天的穿着上。 “等等，铃的手提包又换了吗……” “嗯。” 不早不迟的时间，电车上还有很多空位，桐野茜和吉川挤在朝雾铃身旁，研究着她的手提包和定制款女鞋。 坐在一旁的宗谷，没什么插话的余地，两眼望着窗外。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回过头，目光在她们各自的脸上停留一会儿。 电车继续行驶。某一刻，车内广播再次响起。 “山科，山科到了——” 下车转乘湖西线，没过几站，四人便抵达了今天上午的目的地。 “宗谷，铃，这里这里，不是那边！” 桐野茜对这边很熟悉，叫住走向车站其他出口的宗谷和朝雾铃，“不用出去，从地下通道就可以直接走到商场里。” “来了。” 地下通道大约百余米长，内部十分阴凉。 穿过通道，站在自动扶梯上来到地面，因为空调的缘故，商场内部的温度似乎比地下更低一些。 “就是这里了。” “经常在电车上注意到这栋大楼……原来里面是这个样子的。” 到底是周末，商场的地面一层人来人往，中间似乎还有什么活动的预热，很是热闹。 “泳装店在哪一层？”宗谷问道。 桐野茜看着另一边，“别急嘛，慢慢逛上去就知道了。” “我下午还有事情。” “好……” 她只好止住走向某间店铺的脚步，转而走向自动扶梯，带着他来到三楼的泳装店。 店里顾客不少，徘徊于挂满泳装的衣架之间，就和摆在店内各处的假人模特一样，以女孩子为主。 宗谷在门口停下脚步，望了一会儿。 “人还挺多的……” 吉川站在他旁边，也望着里面，“大概是因为周边的学校，差不多都在这个时间开放泳池。” “我好像看到认识……不，是看到眼熟的人了。” “诶，哪里？” 他抬了抬胳膊，“那个绿衣服、戴眼镜的女生。” 吉川望过去，“啊，那是b班的小池桃同学……居然真的碰到认识的人了。” “原来是b班的吗。” 她扭头看他，“宗谷不认识她吗？” “没说过话。” a班、b班教室相邻，有不少课程也都是一起上的，像是体育课和音乐课。如果有什么以班级为单位的校内活动，基本上也会分配在一起。在某种意义上，两个班也相当于是一个班了，各自的学生也大多相熟。 “真少见……” “什么意思？” “就算宗谷没找过她，小池桃同学应该也主动跟宗谷搭过讪才对。” “……你把同年级的女生都当成什么人了。” 宗谷扭头看她，而已经走进店内的桐野茜，也在此时回头招呼着两人。 “宗谷，红子？你们也进来呀。” “来了。” 走进店内，宗谷左右找了找，在逐渐汇聚而来的众多目光中，径直走向角落里的男士泳裤区。 “这么大的店，只有这三个衣架上挂着男士泳裤吗……这样也好。” 也省得他四处乱逛。 而他也没有什么要求，游泳课上才会用到的泳裤，能穿就行了。 另一边，见宗谷周围有好几个在挑泳裤的男生，吉川也就没好意思直接跟过去。更何况她还要为自己挑选泳衣，这才是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先随便看看。” “好……” 桐野茜说着，双手扶着朝雾铃的肩，走向另外一边，吉川则从眼前的走道开始逛了起来。 两边的衣架整齐排列，挂满各式各样的泳衣，大大小小的布料，颜色也丰富，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因为要买的是游泳课上所穿的泳衣，她的目标只能是黑色或蓝色的连体式，也即保守的款式，但这并不妨碍她此时打量其他款式的泳衣。 有保守的款式，自然也就有暴露的款式，而其中甚者，只是看着就让人面红耳赤。 “哇……” 吉川扭头看了看左右，见没有旁人，才敢捏起眼前衣架上的单薄布片，手还有些颤抖。 “这是小学生在手工课上随便缝成的布片……真的能穿在身上吗……” 三点式的泳衣，遮掩关键之处的布片，比连接的细绳也宽大不了多少。 “什么也遮不住……”她用指尖感受着布片的单薄，“就算遮住了，一下水也完全湿透了。” 身旁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居然挑选这种泳衣……吉川同学还真是大胆呢。” “呜哇！” 吉川猝不及防，差点将手里的衣架丢出去。 她回过头，才发现身旁之人就是刚才被宗谷认出来的b班同学，“小池同学……” “真巧啊。” “嗯……” 小池桃对她笑了笑，说道：“我看到宗谷同学了，就想着吉川同学会不会也在这里，果然发现你了。” “是吗……” 吉川正尴尬着，小池桃又瞥了眼她手上的大胆泳衣。 “你们……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吗？真刺激。” 第199章 巨大优势 在男士泳裤区稍微转了转，宗谷就挑选出了自己要买的泳裤，没有过多犹豫。 为防万一，他还去试衣间里试了下大小。 尺寸正好，泳裤的材质也还算舒适，他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欣慰，而整个过程也就两三分钟的事情。 将泳裤拿去前台结账，一边等待包装，宗谷又回过头，在店里寻找着同行的三个女孩子。 “她们两个碰上了吗。”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两列衣架之间的吉川，以及她身边的b班女生。 “小池……什么来着？” “——先生，您的泳衣。请收好。” 他回过头，从女店员手里接下装着泳裤的纸袋，“谢谢。” 再望向吉川，她面对着b班的女同学，脸色泛红。 “在说什么呢。” 宗谷望了几眼，也没过去打扰，转而继续搜寻桐野茜和朝雾铃的踪迹。 “诶，发展……”吉川看着小池桃，手上还拿着那件大胆的泳衣，“你是说我和宗谷？” “当然了。” 小池桃笑了一下，又用目光指了指她手上的单薄布片。 “还是说，吉川同学身边还存在着其他的男生，值得你为他挑选这种大胆的泳衣？” “不……” “我就说。” 吉川连忙将那件泳衣挂了回去，“我只是随便看看，没打算买！” 小池桃眨了眨眼，“啊呀，看来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跟吉川同学打招呼的。” “……” 解释不清了。 见她发愣，小池桃又凑近了一点，“所以，吉川同学和宗谷同学其实已经在交往了？” “诶……没有。” “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吗？” “……” 吉川张了张嘴，有些傻眼。 从始至终，自己只是拿起一件比较大胆的泳衣看了一下而已，双脚都没往试衣间那边挪过一步呢，她到底是如何联想的。 “我说，小池同学……你误会了。” 吉川倒是不介意被人误解她和宗谷正在交往，或者说还很乐意，但其中要是还掺杂着什么肉体关系的传言，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传言是不受控制的，只会不断地被添油加醋，只求惊世骇俗。 “我和宗谷没有交往……还没开始交往，也没有发展到你以为的那一步。” 她看着小池桃，脸上泛红，神情却认真，“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传言流传出去，我和宗谷都会困扰的。小池同学能明白吗？” “……” 小池桃看了她一会儿，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真的？” “我是很认真的。” “啊呀，真是抱歉！” 她立即向吉川道歉，“我看吉川同学整天都和宗谷同学待在一起，还以为你们早就发展到那一步了呢……你们班的木下真帆同学，也说吉川同学在某方面很痴女来着。” “……” 吉川咬牙切齿，“那个花痴兄控运动妹！” “真帆同学不是兄控哦……不如说正好相反呢。” “那就是花痴！” “或许……”小池桃敷衍着应了一声。 前段时间，吉川和木下真帆在女子更衣室里针锋相对，甚至大打出手，她也是在场的，很清楚两人之间矛盾不小。 “总而言之……” 吉川语气稍缓，“我已经解释了真相，希望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流言从小池同学这里流传出去。” “我知道了。放心，我可以保证。” 小池桃点点头，又说道：“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 她停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没有在交往吗？” “……没有。” 吉川无奈，心底又有些懊恼。 为什么要一遍遍地提啊……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小池桃看着她，“我很好奇，吉川同学和宗谷同学走得这么近，为什么没有交往？” “……” 如果两人的关系再亲密一些，吉川可以就这个问题向她抱怨一天一夜，但她们只是隔壁班级的点头之交而已。 她转过身，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起一件相对正常的泳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走得近就要交往吗？” “不……” 小池桃看着她，神色纠结，似乎在苦恼要不要开口。 “我的意思是，吉川同学难道不会心动吗……或者说，吉川同学是怎么忍得住不跟宗谷同学表白的？” “……”吉川张了张嘴。 她继续说了下去： “宗谷同学长得帅气，个子又高，性格还很随和，而且声音也好听，只要被他看上一眼，我的腿就软了。要是贴近了站在一起，我肯定会湿的……可我还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但是，吉川同学不仅在学校里就跟宗谷同学走得很近，还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甚至假期里还会一起出来买泳衣！吉川同学，你不可能不喜欢宗谷同学？” “……” 吉川又沉默了半晌。 这里有痴女。真正的痴女。 不对……原来跟其他女生相比，自己拥有这么大的优势吗？ 她忽然又有了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觉。 “小池同学，我和宗谷……” 吉川刚说半句，又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小池桃的身后。 “吉川挑中的是这件吗？”绕过衣架，宗谷走近两人，“比基尼可不行。” 看着手拿比基尼发呆的吉川，又看了看忽然抖了一下的小什么同学，他提了提手里装着泳裤的纸袋。 “我已经买好了。” 为了避免说错名字，他只是在走近后对那个眼熟的女生点了下头，就算打过招呼。 “我先去外面等着，等你挑好了再叫我。” 吉川还没说话，身旁的小池桃忽然抓住他的胳膊，仰起脑袋，两眼发直地看着他。 “宗谷同学……” 宗谷有些诧异地回望着她。 未及开口，回过神的吉川，一把将她的手拉了下来。 “吉川……” 她又拉住他，“走！” “……” 走？ 被吉川拉着离开这边的走道，宗谷回头望时，只见到那个女生蹲到了地上。 “吉川……” “不用管她。” 又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 拉他不动，吉川也跟着停下，又望了望那边。 “那是个喜欢宗谷的痴女。” “……” 宗谷摇了摇头，不再多问。 将忘记放回去的比基尼随手挂到旁边的衣架上，吉川又伸手拉过他的袋子，看了一眼里面的深蓝色泳裤。 “只是这样？” “还能怎样？” “男生真随便。” “这已经是这家店里最好看的泳裤了。” “是吗，看不出来。” “我付了钱，它就是最好看的。” “……” 她松开手，又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道：“宗谷，我送你一顶泳帽。” 他怔了怔，随即摇头，“算了。” “为什么？” “我又不是游泳部的运动员，没必要戴泳帽……而且也太显眼了。” 在只要求穿泳裤的情况下，宗谷并不认为会有其他男生戴泳帽。 “宗谷还不够显眼吗，戴了泳帽也不会有太大区别的。” 他还是摇头，吉川也就没有坚持。 “你慢慢挑，挑好了再叫我。” “诶……” 宗谷转身离开，跟桐野茜和朝雾铃也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店外的长椅上坐着。 吉川撇了撇嘴，“就不能陪我一起挑吗……” “——就是说啊。” “……” 她转过身，又往后退了一步，“小池同学……” 小池桃微微一笑，“没事，我已经好了。” 吉川茫然，什么好了…… 而她只是接着说了下去：“吉川同学果然也是喜欢宗谷同学的。现在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没有交往了吗？” “……” 吉川吸了口气，沉默几秒后，还是有些烦闷。 “这跟小池同学没有关系。” “确实没有太大的关系……” 小池桃看着她，又看了看外面的宗谷，有几个不认识的女生在跟他搭讪。 “我只是想提醒吉川同学，如果不早点行动的话，宗谷同学迟早会被别人抢走的……我要是你，肯定今天就找机会跟他告白了。” 第199章 巨大优势 在男士泳裤区稍微转了转，宗谷就挑选出了自己要买的泳裤，没有过多犹豫。 为防万一，他还去试衣间里试了下大小。 尺寸正好，泳裤的材质也还算舒适，他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欣慰，而整个过程也就两三分钟的事情。 将泳裤拿去前台结账，一边等待包装，宗谷又回过头，在店里寻找着同行的三个女孩子。 “她们两个碰上了吗。”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站在两列衣架之间的吉川，以及她身边的b班女生。 “小池……什么来着？” “——先生，您的泳衣。请收好。” 他回过头，从女店员手里接下装着泳裤的纸袋，“谢谢。” 再望向吉川，她面对着b班的女同学，脸色泛红。 “在说什么呢。” 宗谷望了几眼，也没过去打扰，转而继续搜寻桐野茜和朝雾铃的踪迹。 “诶，发展……”吉川看着小池桃，手上还拿着那件大胆的泳衣，“你是说我和宗谷？” “当然了。” 小池桃笑了一下，又用目光指了指她手上的单薄布片。 “还是说，吉川同学身边还存在着其他的男生，值得你为他挑选这种大胆的泳衣？” “不……” “我就说。” 吉川连忙将那件泳衣挂了回去，“我只是随便看看，没打算买！” 小池桃眨了眨眼，“啊呀，看来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跟吉川同学打招呼的。” “……” 解释不清了。 见她发愣，小池桃又凑近了一点，“所以，吉川同学和宗谷同学其实已经在交往了？” “诶……没有。” “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吗？” “……” 吉川张了张嘴，有些傻眼。 从始至终，自己只是拿起一件比较大胆的泳衣看了一下而已，双脚都没往试衣间那边挪过一步呢，她到底是如何联想的。 “我说，小池同学……你误会了。” 吉川倒是不介意被人误解她和宗谷正在交往，或者说还很乐意，但其中要是还掺杂着什么肉体关系的传言，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传言是不受控制的，只会不断地被添油加醋，只求惊世骇俗。 “我和宗谷没有交往……还没开始交往，也没有发展到你以为的那一步。” 她看着小池桃，脸上泛红，神情却认真，“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传言流传出去，我和宗谷都会困扰的。小池同学能明白吗？” “……” 小池桃看了她一会儿，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真的？” “我是很认真的。” “啊呀，真是抱歉！” 她立即向吉川道歉，“我看吉川同学整天都和宗谷同学待在一起，还以为你们早就发展到那一步了呢……你们班的木下真帆同学，也说吉川同学在某方面很痴女来着。” “……” 吉川咬牙切齿，“那个花痴兄控运动妹！” “真帆同学不是兄控哦……不如说正好相反呢。” “那就是花痴！” “或许……”小池桃敷衍着应了一声。 前段时间，吉川和木下真帆在女子更衣室里针锋相对，甚至大打出手，她也是在场的，很清楚两人之间矛盾不小。 “总而言之……” 吉川语气稍缓，“我已经解释了真相，希望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流言从小池同学这里流传出去。” “我知道了。放心，我可以保证。” 小池桃点点头，又说道：“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 她停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没有在交往吗？” “……没有。” 吉川无奈，心底又有些懊恼。 为什么要一遍遍地提啊……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小池桃看着她，“我很好奇，吉川同学和宗谷同学走得这么近，为什么没有交往？” “……” 如果两人的关系再亲密一些，吉川可以就这个问题向她抱怨一天一夜，但她们只是隔壁班级的点头之交而已。 她转过身，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起一件相对正常的泳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走得近就要交往吗？” “不……” 小池桃看着她，神色纠结，似乎在苦恼要不要开口。 “我的意思是，吉川同学难道不会心动吗……或者说，吉川同学是怎么忍得住不跟宗谷同学表白的？” “……”吉川张了张嘴。 她继续说了下去： “宗谷同学长得帅气，个子又高，性格还很随和，而且声音也好听，只要被他看上一眼，我的腿就软了。要是贴近了站在一起，我肯定会湿的……可我还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但是，吉川同学不仅在学校里就跟宗谷同学走得很近，还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甚至假期里还会一起出来买泳衣！吉川同学，你不可能不喜欢宗谷同学？” “……” 吉川又沉默了半晌。 这里有痴女。真正的痴女。 不对……原来跟其他女生相比，自己拥有这么大的优势吗？ 她忽然又有了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觉。 “小池同学，我和宗谷……” 吉川刚说半句，又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小池桃的身后。 “吉川挑中的是这件吗？”绕过衣架，宗谷走近两人，“比基尼可不行。” 看着手拿比基尼发呆的吉川，又看了看忽然抖了一下的小什么同学，他提了提手里装着泳裤的纸袋。 “我已经买好了。” 为了避免说错名字，他只是在走近后对那个眼熟的女生点了下头，就算打过招呼。 “我先去外面等着，等你挑好了再叫我。” 吉川还没说话，身旁的小池桃忽然抓住他的胳膊，仰起脑袋，两眼发直地看着他。 “宗谷同学……” 宗谷有些诧异地回望着她。 未及开口，回过神的吉川，一把将她的手拉了下来。 “吉川……” 她又拉住他，“走！” “……” 走？ 被吉川拉着离开这边的走道，宗谷回头望时，只见到那个女生蹲到了地上。 “吉川……” “不用管她。” 又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 拉他不动，吉川也跟着停下，又望了望那边。 “那是个喜欢宗谷的痴女。” “……” 宗谷摇了摇头，不再多问。 将忘记放回去的比基尼随手挂到旁边的衣架上，吉川又伸手拉过他的袋子，看了一眼里面的深蓝色泳裤。 “只是这样？” “还能怎样？” “男生真随便。” “这已经是这家店里最好看的泳裤了。” “是吗，看不出来。” “我付了钱，它就是最好看的。” “……” 她松开手，又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道：“宗谷，我送你一顶泳帽。” 他怔了怔，随即摇头，“算了。” “为什么？” “我又不是游泳部的运动员，没必要戴泳帽……而且也太显眼了。” 在只要求穿泳裤的情况下，宗谷并不认为会有其他男生戴泳帽。 “宗谷还不够显眼吗，戴了泳帽也不会有太大区别的。” 他还是摇头，吉川也就没有坚持。 “你慢慢挑，挑好了再叫我。” “诶……” 宗谷转身离开，跟桐野茜和朝雾铃也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店外的长椅上坐着。 吉川撇了撇嘴，“就不能陪我一起挑吗……” “——就是说啊。” “……” 她转过身，又往后退了一步，“小池同学……” 小池桃微微一笑，“没事，我已经好了。” 吉川茫然，什么好了…… 而她只是接着说了下去：“吉川同学果然也是喜欢宗谷同学的。现在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没有交往了吗？” “……” 吉川吸了口气，沉默几秒后，还是有些烦闷。 “这跟小池同学没有关系。” “确实没有太大的关系……” 小池桃看着她，又看了看外面的宗谷，有几个不认识的女生在跟他搭讪。 “我只是想提醒吉川同学，如果不早点行动的话，宗谷同学迟早会被别人抢走的……我要是你，肯定今天就找机会跟他告白了。” 第200章 不许偷看 大津车站前的商场。 三楼，泳装店前。 宗谷坐在店外的长椅上，几个从没见过的年轻女生围在旁边，跟他搭讪着。 “诶~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嘛。” “对啊。有空的时候，也可以一起出来玩……不如说我们现在就很有空，要一起去楼上的卡拉ok吗？” “喂喂，理我们一下嘛。你应该也没有女朋友，不然不会一个人等在外面的。” “……” 宗谷深深呼吸，已经不记得她们是第几拨过来搭讪的女生了。 早在几分钟前，他就已经婉拒了她们的邀请，偏偏对方锲而不舍，令人不胜其烦。 还不如在泳衣店里待着…… 从手机上抬起视线，他才发现吉川站在店门口，正来回扫视着他旁边的几个女生。 “红子。”宗谷暗松一口气，收起手机挤了过去，“泳衣挑好了吗。” “……” 四目相对，吉川什么也没说，直接挽起了他的手臂。 她又望向那几个女生，脸上的神情高傲又冷漠，在他看来有些刻意的感觉。 “切……原来有女朋友啊。” 但那几个骚扰的女生对吉川十分陌生，见状只能悻悻而去，很快消失在上楼的自动扶梯上。 收回视线，宗谷又低头看了看她的手。 搭讪者已经走远，她仍不愿放开。 “吉川还挺熟练的。” “……” 她脸一红，抓着他胳膊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两眼瞪着他：“让你在外面招摇。” “我只是坐在那里玩手机而已。” “就是因为宗谷看上去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所以才容易被搭讪。” “……” 宗谷抿着唇，发现自己反驳不了，只能转了转被她紧握的手腕。 “可以放开了。” 吉川没松手，沉默地看着他。 已经离去的小池桃留下的那句话，又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我要是你，肯定今天就找机会跟宗谷同学告白了。”】 告白？ 哪有这么简单啊。 他的经历，她的顾忌，还有她们的心意……明明就是个什么都不了解的外人，却要说这种凑热闹一般不负责任的话，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更何况，她也不需要告白。 相信她是假装喜欢他的人，大概也只有茜一个人而已……他自己早就心知肚明了。 “吉川？” 宗谷抬起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行。”吉川回过神，“万一又有人过来搭讪怎么办。” “有一年a班最漂亮的美少女在旁边站着，就足以劝退绝大多数普通的女孩子了。” 美少女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立即收敛。 “如果是比我更好看的美少女过来搭讪呢？” 宗谷看着她的脸，“那吉川就不要妨碍她了。” “……” 甩开他的胳膊，吉川转身回到泳装店里。 走出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 “快过来呀。” 宗谷加快脚步跟上，“挑好泳衣了？” “姑且先挑了几件。” 两人找到等在试衣间外的朝雾铃，她手上拿着几件蓝色或黑色的泳衣，见宗谷过来，又递给了他。 “……” 犹豫了一下，宗谷接过泳衣，随手翻了翻。 “这些都是吉川的？” “当然不是啊。这件这么小……咳，这件泳衣的尺寸，一看就是铃的。” 吉川改口得及时，朝雾铃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将那件小码的泳衣拿过去，走进旁边空出来的试衣间里。 “宗谷……” 在他手上的泳衣里翻了翻，吉川拿起另外一件，比在自己胸前。 “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宗谷看了几眼，目光扫过深蓝色泳衣两边的肩带，又看向后面的她。 “看起来感觉不错……不过要穿上去才能看出实际的样子，吉川先去试试。” “嗯，我去这边换……不要偷看哦。” “那是犯罪了。” 她又笑了一下，转身钻进试衣间里，拉上遮挡的布帘。 宗谷留在外面等待，连个可以坐着的地方也没有，又看了看手上的几件泳衣。 “这几款看起来都一样啊……唔，不对，这一件好像背部露得比较多。” 他也不知道剩下的这几件泳衣各属于谁，只是从尺码上来看，应该都不是朝雾铃挑选的。 哗啦。 又等了大半分钟，面前试衣间的布帘忽然拉开了。 “宗谷……” 见他站在外面，桐野茜抿着唇微微一笑，稍微有些羞涩。 “怎么样？” “……” 蓝色白边的泳衣紧贴在少女身上，宗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然后才说道：“不错的感觉。” “是吗，谢谢~” 桐野茜走了出来，站在试衣间外面的落地镜前，两眼盯着镜子，身子左右转了转。 “今年又长高了一点，我在想这个尺码会不会有些短呢……” 贴着大腿，她的手指从泳衣底下伸了进去，环绕着将泳衣往下拉了几分，然后才松开。 啪嗒。 紧致的泳衣重新贴上白嫩的大腿，包裹住大半后臀，宗谷这时才想起移开视线。 “桐野……还在外面呢。” “诶？”她望了过来，“什么？” “我是说……”宗谷左右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是周围唯一的男性，“没什么。” 桐野茜也没在意，调整一下后，又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宗谷觉得这种长度合适吗？” “我感觉长度刚好。”望了望被平底泳衣勒着的大腿，宗谷又抬起视线，“桐野自己觉得呢。” “唔……” 她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总感觉稍微有点勒……果然是因为长高了吗。” “也可能是胖了。” “讨厌！” 宗谷笑了两声，“觉得勒的话，再换一件就是了。” 她又盯着镜子看了几眼，“好……那宗谷觉得这种款式还行吗？合适的话我就去找稍微大一码的，样式不换了。” “合适。” 宗谷点了下头，接着说道：“说实话，这种基础款的女式连体泳衣，除非是穿在我身上，否则我还真想象不出它们穿起来不适合的样子。” “……” 桐野茜立即皱起眉，一边笑一边埋怨，“这是什么实话啊。” “应该是绝大部分男生发自内心的实话了。” “那宗谷也试穿一下。” “别开玩笑了……” “哼。” 她又看了看他手上的泳衣，脸上流露出几分犹豫。 宗谷将泳衣递过去，“既然挑选出来了，就都试试，时间还早。” “嗯嗯。” 从他手里找出自己挑选的另一件泳衣，桐野茜再次走进了试衣间。 拉上布帘，她忽然又钻出脑袋。 “不许偷看哦。” “……” 宗谷两眼一翻，她咯咯一笑，又缩回去了。 过了片刻，隔壁试衣间的朝雾铃拉开了帘子。 她也没出来，就站在里面看着他，似乎只是为了让他看看。 而她身上的泳衣样式和颜色都很朴素，与她的身材一样乏善可陈，大概是最基础的款式。 宗谷走近一些，望着她那被泳衣自带的胸垫稍微支撑起来的胸口。 “这件也太朴素了一点……” “嗯。” 朝雾铃也不否认，扭头看向镜子，盯着自己贫瘠的身体望了一会儿。 “这样就好。” 宗谷也没什么可说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件。” “嗯。”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将要拉起帘子时，忽然问了一句：“要进来吗？” “……” 宗谷摇摇头，有些无奈。 连她也要捉弄他一下。 朝雾铃没说什么，将布帘拉上了。 宗谷又望向旁边，吉川刚才就在探着脑袋，到此时才从试衣间里走出来。 “……” 主体为蓝色的连体式泳衣，以颜色深浅度的变化构成纹案，两边的肩带镶着白边，完全贴合着她的身体。 对比之下，胸前显得十分饱满，同样是平底处理的裤脚，只盖过大腿根一点，腿心处稍微鼓起。 “别只是看着啊……”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视线从自己身体上爬过的轨迹，不自觉地夹起了双腿，心跳也在加速。 “怎么样？” 第200章 不许偷看 大津车站前的商场。 三楼，泳装店前。 宗谷坐在店外的长椅上，几个从没见过的年轻女生围在旁边，跟他搭讪着。 “诶~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嘛。” “对啊。有空的时候，也可以一起出来玩……不如说我们现在就很有空，要一起去楼上的卡拉ok吗？” “喂喂，理我们一下嘛。你应该也没有女朋友，不然不会一个人等在外面的。” “……” 宗谷深深呼吸，已经不记得她们是第几拨过来搭讪的女生了。 早在几分钟前，他就已经婉拒了她们的邀请，偏偏对方锲而不舍，令人不胜其烦。 还不如在泳衣店里待着…… 从手机上抬起视线，他才发现吉川站在店门口，正来回扫视着他旁边的几个女生。 “红子。”宗谷暗松一口气，收起手机挤了过去，“泳衣挑好了吗。” “……” 四目相对，吉川什么也没说，直接挽起了他的手臂。 她又望向那几个女生，脸上的神情高傲又冷漠，在他看来有些刻意的感觉。 “切……原来有女朋友啊。” 但那几个骚扰的女生对吉川十分陌生，见状只能悻悻而去，很快消失在上楼的自动扶梯上。 收回视线，宗谷又低头看了看她的手。 搭讪者已经走远，她仍不愿放开。 “吉川还挺熟练的。” “……” 她脸一红，抓着他胳膊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两眼瞪着他：“让你在外面招摇。” “我只是坐在那里玩手机而已。” “就是因为宗谷看上去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所以才容易被搭讪。” “……” 宗谷抿着唇，发现自己反驳不了，只能转了转被她紧握的手腕。 “可以放开了。” 吉川没松手，沉默地看着他。 已经离去的小池桃留下的那句话，又在脑海中回响起来。 【“……我要是你，肯定今天就找机会跟宗谷同学告白了。”】 告白？ 哪有这么简单啊。 他的经历，她的顾忌，还有她们的心意……明明就是个什么都不了解的外人，却要说这种凑热闹一般不负责任的话，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更何况，她也不需要告白。 相信她是假装喜欢他的人，大概也只有茜一个人而已……他自己早就心知肚明了。 “吉川？” 宗谷抬起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行。”吉川回过神，“万一又有人过来搭讪怎么办。” “有一年a班最漂亮的美少女在旁边站着，就足以劝退绝大多数普通的女孩子了。” 美少女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立即收敛。 “如果是比我更好看的美少女过来搭讪呢？” 宗谷看着她的脸，“那吉川就不要妨碍她了。” “……” 甩开他的胳膊，吉川转身回到泳装店里。 走出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 “快过来呀。” 宗谷加快脚步跟上，“挑好泳衣了？” “姑且先挑了几件。” 两人找到等在试衣间外的朝雾铃，她手上拿着几件蓝色或黑色的泳衣，见宗谷过来，又递给了他。 “……” 犹豫了一下，宗谷接过泳衣，随手翻了翻。 “这些都是吉川的？” “当然不是啊。这件这么小……咳，这件泳衣的尺寸，一看就是铃的。” 吉川改口得及时，朝雾铃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将那件小码的泳衣拿过去，走进旁边空出来的试衣间里。 “宗谷……” 在他手上的泳衣里翻了翻，吉川拿起另外一件，比在自己胸前。 “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宗谷看了几眼，目光扫过深蓝色泳衣两边的肩带，又看向后面的她。 “看起来感觉不错……不过要穿上去才能看出实际的样子，吉川先去试试。” “嗯，我去这边换……不要偷看哦。” “那是犯罪了。” 她又笑了一下，转身钻进试衣间里，拉上遮挡的布帘。 宗谷留在外面等待，连个可以坐着的地方也没有，又看了看手上的几件泳衣。 “这几款看起来都一样啊……唔，不对，这一件好像背部露得比较多。” 他也不知道剩下的这几件泳衣各属于谁，只是从尺码上来看，应该都不是朝雾铃挑选的。 哗啦。 又等了大半分钟，面前试衣间的布帘忽然拉开了。 “宗谷……” 见他站在外面，桐野茜抿着唇微微一笑，稍微有些羞涩。 “怎么样？” “……” 蓝色白边的泳衣紧贴在少女身上，宗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然后才说道：“不错的感觉。” “是吗，谢谢~” 桐野茜走了出来，站在试衣间外面的落地镜前，两眼盯着镜子，身子左右转了转。 “今年又长高了一点，我在想这个尺码会不会有些短呢……” 贴着大腿，她的手指从泳衣底下伸了进去，环绕着将泳衣往下拉了几分，然后才松开。 啪嗒。 紧致的泳衣重新贴上白嫩的大腿，包裹住大半后臀，宗谷这时才想起移开视线。 “桐野……还在外面呢。” “诶？”她望了过来，“什么？” “我是说……”宗谷左右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是周围唯一的男性，“没什么。” 桐野茜也没在意，调整一下后，又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宗谷觉得这种长度合适吗？” “我感觉长度刚好。”望了望被平底泳衣勒着的大腿，宗谷又抬起视线，“桐野自己觉得呢。” “唔……” 她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总感觉稍微有点勒……果然是因为长高了吗。” “也可能是胖了。” “讨厌！” 宗谷笑了两声，“觉得勒的话，再换一件就是了。” 她又盯着镜子看了几眼，“好……那宗谷觉得这种款式还行吗？合适的话我就去找稍微大一码的，样式不换了。” “合适。” 宗谷点了下头，接着说道：“说实话，这种基础款的女式连体泳衣，除非是穿在我身上，否则我还真想象不出它们穿起来不适合的样子。” “……” 桐野茜立即皱起眉，一边笑一边埋怨，“这是什么实话啊。” “应该是绝大部分男生发自内心的实话了。” “那宗谷也试穿一下。” “别开玩笑了……” “哼。” 她又看了看他手上的泳衣，脸上流露出几分犹豫。 宗谷将泳衣递过去，“既然挑选出来了，就都试试，时间还早。” “嗯嗯。” 从他手里找出自己挑选的另一件泳衣，桐野茜再次走进了试衣间。 拉上布帘，她忽然又钻出脑袋。 “不许偷看哦。” “……” 宗谷两眼一翻，她咯咯一笑，又缩回去了。 过了片刻，隔壁试衣间的朝雾铃拉开了帘子。 她也没出来，就站在里面看着他，似乎只是为了让他看看。 而她身上的泳衣样式和颜色都很朴素，与她的身材一样乏善可陈，大概是最基础的款式。 宗谷走近一些，望着她那被泳衣自带的胸垫稍微支撑起来的胸口。 “这件也太朴素了一点……” “嗯。” 朝雾铃也不否认，扭头看向镜子，盯着自己贫瘠的身体望了一会儿。 “这样就好。” 宗谷也没什么可说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件。” “嗯。”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将要拉起帘子时，忽然问了一句：“要进来吗？” “……” 宗谷摇摇头，有些无奈。 连她也要捉弄他一下。 朝雾铃没说什么，将布帘拉上了。 宗谷又望向旁边，吉川刚才就在探着脑袋，到此时才从试衣间里走出来。 “……” 主体为蓝色的连体式泳衣，以颜色深浅度的变化构成纹案，两边的肩带镶着白边，完全贴合着她的身体。 对比之下，胸前显得十分饱满，同样是平底处理的裤脚，只盖过大腿根一点，腿心处稍微鼓起。 “别只是看着啊……”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视线从自己身体上爬过的轨迹，不自觉地夹起了双腿，心跳也在加速。 “怎么样？” 第201章 红子的小肚子 在拉开布帘之前，吉川在试衣间里就已经照了半天的镜子。来到外面，她还是立即站到了落地镜前。 明镜清晰地倒映着面前的一切，她看着自己的身体，也瞄着站在身后的宗谷。 “说什么‘合适得不知道该从哪里夸起’……就不能直接说好看吗。” “好看。” “……哼，敷衍。” 站在她身后，宗谷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裸露的后背上。 少女的肌肤白净而光洁，腰背曲线亦是优美，白色肩带以x字形相交在背部中间，后腰上方是圆形的开口。 “这是o背式（o-back）泳衣么。” “是哦……宗谷居然知道。” “在杂志上看到过，还挺少见的。” “嗯……o背式露得比较多，以前是作为竞赛型泳衣设计出来的呢，现在基本都是改良后的款式了。” 改良之后，泳衣后背的开口也变得高了许多。 宗谷微微摇头，“真可惜。” “……” 吉川视线一抬，在镜子里看着他，“连背部都不放过，真下流。” 视线交汇，宗谷只是笑了一下，懒得反驳。 “怎么样，就选这件吗？” 她又转了过来，“宗谷觉得可以吗？” “不是说了吗，我觉得已经合适到不知道该从哪里夸起了。” “说得好听，更像是敷衍了。” “骗你干什么……” 宗谷看着她的身体，“而且更重要的是吉川自己的感觉。如果对款式满意, 穿着也没什么不舒适感, 那也就不必再挑选试穿了。” “不舒适感？”她反问道。 宗谷回头望了眼另一边的试衣间，正在试穿第二件泳衣的桐野茜, 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桐野刚才挑选的那件泳衣，稍微有点紧了。勒得慌。” “噢，我感觉刚好……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吉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宗谷刚才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 对！” 宗谷也没否认。 “我刚才听见吉川的自言自语了, 说腰身好像有点紧来着。” “……” 她张了张嘴，立即没了声儿。 宗谷又望了眼少女的腰肢，贴身的泳衣勾勒出光滑与平坦，说不上细瘦, 但也见不到赘肉, 完全是正常水准。 “其实也没有太紧……” 沉默了半晌，吉川再开口时，反而是在狡辩。 “那只是刚穿上的时候有些不适应, 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宗谷看了她一会儿，移开视线。 “你要是这样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 吉川顿时羞恼，又一咬牙，拉着他回到试衣间，将布帘一拉到底。 “不信的话，宗谷就自己摸摸看！” “……” 宗谷一时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单纯想证明自己真的没胖，还是又起了别的心思, 望着她动也没动。 吉川又挺了挺腰, “摸呀！” 试衣间里只是看着宽敞——相对的两面墙都是镜子——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 宗谷尽可能地垂下视线，看着她平坦的腰腹, 还是没有动手的打算。 “不用了, 我相信吉川……” 他选择妥协，她却忽然抓起他的手, 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 四目相对, 吉川逞强地紧盯着他, 手上也按着不肯放开, 只是两边脸颊迅速变得通红，似乎整个身体都变得烫起来了。 而按着她的肚子, 宗谷只觉得入手一片柔软。光滑的不只是泳衣，还有她腰腹间从来都是藏在制服底下的细嫩肌肤。 只是似乎过于平坦了。 “怎么样……” 她的声音低微而急促, 似乎在憋着气。 “……” 宗谷一怔，继而有些想笑。 “那你别收着肚子啊。” “……” 话音落下，她也憋不住了。 “哈——” 少女吐出一大口气，紧绷的身体跟着舒展，宗谷立即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她肚子上释放出来的软肉填满，不由自主地揉捏了一下。 “……” 察觉到他手上的小动作，吉川脸上滚烫，更觉无地自容，只恨自己没有立即晕死过去。 爸爸, 妈妈，姐姐, 阿尔卑斯，茜，还有学校里的大家……永别了。 我的人生, 就到此为止了。 狭小的试衣间里，忽地响起一声嘶哑低语。 “……好想死。” 宗谷失笑。 “就算现在就死掉，运气好的话, 我还是能看见吉川。” “……” 死也逃不掉了。 两人本就贴身站着，距离极近，她垂着脑袋，放弃一切似的往前倒去，撞在他胸口。 宗谷站得稳，脚下几乎没动。 “吉川……” 眼镜被挤得往下滑了一些，她垂着眼，看着他那只还按在自己腰腹间的手。 “宗谷打算摸到什么时候啊……” “你还在按着我的手呢。” “……” 她手上一松，却没有完全拿开。 宗谷也没抽离，往旁边移了移，手掌停留在她的侧腰，指腹轻摩。 “不胖也不瘦，这不是很正常吗。” “我以前很瘦的……” “以前是小学的时候吗。” “中学！” 脑袋抵在他胸口, 她慢慢松开他的手, 又伸手按在了他的腰腹间。 “……” 宗谷呼吸一滞, 身体一下子绷紧，又慢慢放松下来。 “宗谷的肚子好平啊……还有点硬。” “我以前还有腹肌呢。” “是吗……” 一下一下, 她的手按着他的腰腹，另一只手也放了上来。双手相背而行，从腹部到两边腰间，再到背后，她也贴得更近。 得寸进尺，莫过于此。 “以前是小学的时候吗。” “还在黄泉的时候。” “……” 她停顿了一下，“不要突然说这种事情啊。” “抱歉。” 深吸一口气，全是她发间的淡淡香味。宗谷又扭头看了看旁边，镜子里的他与只穿着泳衣的少女亲密似相拥，缱绻旖旎。 虽是半推半就，但他也有些放纵过头了。 “吉川，让我出去。” 他刚松开按在她腰间的手，又被她按住。 “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宗谷的错。” “……” 她抓着他的手，又摸上自己的小肚子。 “都怪宗谷，我现在几乎每天都吃早餐……肉也慢慢长起来了。” “就算没有我，也得好好吃早餐啊。” “吃蔬菜沙拉不会长肉。” “那你明天别来了，我不会做那种敷衍的东西。” “……”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抵着。 “不来就不来。” 除了昨夜这种留宿的情况，大多数周末，她都不会过来得太早，早餐也在自己家里解决。 “后天也别来。” “不行。” 她紧握住他的手，“我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宗谷要对我负责才行。” “全都是我的责任么……吉川自己也总是不请自来。” “那是因为宗谷也总是不拒绝，还会主动准备我的那一份，还总是我喜欢的类型……就像是在引诱我一样。” “……” 宗谷抿了下唇。 “除非……” 吉川红子抬头看着他，意识到小池桃离去前的那番话，到底还是影响到了自己。 “除非宗谷现在就拒绝我……彻底、明确地拒绝我……否则我还是会继续下去的。” 宗谷深深吸了口气，望向旁边的镜子。左右两边来回映照，镜子里无数个宗谷芳明也在看着他。 “吉川说的只是早餐吗。” “……” 她慢慢踮起脚尖，向他靠近。 “也可以是别的。” 第201章 红子的小肚子 在拉开布帘之前，吉川在试衣间里就已经照了半天的镜子。来到外面，她还是立即站到了落地镜前。 明镜清晰地倒映着面前的一切，她看着自己的身体，也瞄着站在身后的宗谷。 “说什么‘合适得不知道该从哪里夸起’……就不能直接说好看吗。” “好看。” “……哼，敷衍。” 站在她身后，宗谷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裸露的后背上。 少女的肌肤白净而光洁，腰背曲线亦是优美，白色肩带以x字形相交在背部中间，后腰上方是圆形的开口。 “这是o背式（o-back）泳衣么。” “是哦……宗谷居然知道。” “在杂志上看到过，还挺少见的。” “嗯……o背式露得比较多，以前是作为竞赛型泳衣设计出来的呢，现在基本都是改良后的款式了。” 改良之后，泳衣后背的开口也变得高了许多。 宗谷微微摇头，“真可惜。” “……” 吉川视线一抬，在镜子里看着他，“连背部都不放过，真下流。” 视线交汇，宗谷只是笑了一下，懒得反驳。 “怎么样，就选这件吗？” 她又转了过来，“宗谷觉得可以吗？” “不是说了吗，我觉得已经合适到不知道该从哪里夸起了。” “说得好听，更像是敷衍了。” “骗你干什么……” 宗谷看着她的身体，“而且更重要的是吉川自己的感觉。如果对款式满意, 穿着也没什么不舒适感, 那也就不必再挑选试穿了。” “不舒适感？”她反问道。 宗谷回头望了眼另一边的试衣间，正在试穿第二件泳衣的桐野茜, 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桐野刚才挑选的那件泳衣，稍微有点紧了。勒得慌。” “噢，我感觉刚好……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吉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宗谷刚才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 对！” 宗谷也没否认。 “我刚才听见吉川的自言自语了, 说腰身好像有点紧来着。” “……” 她张了张嘴，立即没了声儿。 宗谷又望了眼少女的腰肢，贴身的泳衣勾勒出光滑与平坦，说不上细瘦, 但也见不到赘肉, 完全是正常水准。 “其实也没有太紧……” 沉默了半晌，吉川再开口时，反而是在狡辩。 “那只是刚穿上的时候有些不适应, 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宗谷看了她一会儿，移开视线。 “你要是这样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 吉川顿时羞恼，又一咬牙，拉着他回到试衣间，将布帘一拉到底。 “不信的话，宗谷就自己摸摸看！” “……” 宗谷一时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单纯想证明自己真的没胖，还是又起了别的心思, 望着她动也没动。 吉川又挺了挺腰, “摸呀！” 试衣间里只是看着宽敞——相对的两面墙都是镜子——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 宗谷尽可能地垂下视线，看着她平坦的腰腹, 还是没有动手的打算。 “不用了, 我相信吉川……” 他选择妥协，她却忽然抓起他的手, 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 四目相对, 吉川逞强地紧盯着他, 手上也按着不肯放开, 只是两边脸颊迅速变得通红，似乎整个身体都变得烫起来了。 而按着她的肚子, 宗谷只觉得入手一片柔软。光滑的不只是泳衣，还有她腰腹间从来都是藏在制服底下的细嫩肌肤。 只是似乎过于平坦了。 “怎么样……” 她的声音低微而急促, 似乎在憋着气。 “……” 宗谷一怔，继而有些想笑。 “那你别收着肚子啊。” “……” 话音落下，她也憋不住了。 “哈——” 少女吐出一大口气，紧绷的身体跟着舒展，宗谷立即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她肚子上释放出来的软肉填满，不由自主地揉捏了一下。 “……” 察觉到他手上的小动作，吉川脸上滚烫，更觉无地自容，只恨自己没有立即晕死过去。 爸爸, 妈妈，姐姐, 阿尔卑斯，茜，还有学校里的大家……永别了。 我的人生, 就到此为止了。 狭小的试衣间里，忽地响起一声嘶哑低语。 “……好想死。” 宗谷失笑。 “就算现在就死掉，运气好的话, 我还是能看见吉川。” “……” 死也逃不掉了。 两人本就贴身站着，距离极近，她垂着脑袋，放弃一切似的往前倒去，撞在他胸口。 宗谷站得稳，脚下几乎没动。 “吉川……” 眼镜被挤得往下滑了一些，她垂着眼，看着他那只还按在自己腰腹间的手。 “宗谷打算摸到什么时候啊……” “你还在按着我的手呢。” “……” 她手上一松，却没有完全拿开。 宗谷也没抽离，往旁边移了移，手掌停留在她的侧腰，指腹轻摩。 “不胖也不瘦，这不是很正常吗。” “我以前很瘦的……” “以前是小学的时候吗。” “中学！” 脑袋抵在他胸口, 她慢慢松开他的手, 又伸手按在了他的腰腹间。 “……” 宗谷呼吸一滞, 身体一下子绷紧，又慢慢放松下来。 “宗谷的肚子好平啊……还有点硬。” “我以前还有腹肌呢。” “是吗……” 一下一下, 她的手按着他的腰腹，另一只手也放了上来。双手相背而行，从腹部到两边腰间，再到背后，她也贴得更近。 得寸进尺，莫过于此。 “以前是小学的时候吗。” “还在黄泉的时候。” “……” 她停顿了一下，“不要突然说这种事情啊。” “抱歉。” 深吸一口气，全是她发间的淡淡香味。宗谷又扭头看了看旁边，镜子里的他与只穿着泳衣的少女亲密似相拥，缱绻旖旎。 虽是半推半就，但他也有些放纵过头了。 “吉川，让我出去。” 他刚松开按在她腰间的手，又被她按住。 “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宗谷的错。” “……” 她抓着他的手，又摸上自己的小肚子。 “都怪宗谷，我现在几乎每天都吃早餐……肉也慢慢长起来了。” “就算没有我，也得好好吃早餐啊。” “吃蔬菜沙拉不会长肉。” “那你明天别来了，我不会做那种敷衍的东西。” “……”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抵着。 “不来就不来。” 除了昨夜这种留宿的情况，大多数周末，她都不会过来得太早，早餐也在自己家里解决。 “后天也别来。” “不行。” 她紧握住他的手，“我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宗谷要对我负责才行。” “全都是我的责任么……吉川自己也总是不请自来。” “那是因为宗谷也总是不拒绝，还会主动准备我的那一份，还总是我喜欢的类型……就像是在引诱我一样。” “……” 宗谷抿了下唇。 “除非……” 吉川红子抬头看着他，意识到小池桃离去前的那番话，到底还是影响到了自己。 “除非宗谷现在就拒绝我……彻底、明确地拒绝我……否则我还是会继续下去的。” 宗谷深深吸了口气，望向旁边的镜子。左右两边来回映照，镜子里无数个宗谷芳明也在看着他。 “吉川说的只是早餐吗。” “……” 她慢慢踮起脚尖，向他靠近。 “也可以是别的。” 第202章 心照不宣 慢慢靠近着，上半身几近贴合的彼此，目光之间的距离也在逐渐缩短。 脚尖踮起，环绕在腰后的双手也抬了起来，搂住他的脖子，为身体借力。 “……” 近在咫尺，凝望着他的唇与双眸，她暂时忘记了呼吸。 这是什么反应…… 已经接近到这种距离了，还不推开她吗？ 没有反应，是默许的意思吗……也就是说，可以继续下去的意思吗？ 那我也不管了。 念头转瞬即逝，当距离缩短到极致，吉川短暂地停顿了半秒，然后两眼一闭，一鼓作气地吻了上去。 “唔……” 唇上覆盖着一抹略带湿润的温热。 这就是接吻的感觉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的触感。 还有一点汗水的味道？ 她睁开眼，先迎上他复杂的目光，然后才发现彼此还未达到亲密无间的程度，中间还隔着一只手。 她的吻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 反手覆盖着她的口鼻，湿热的吐息不断溜出指缝，宗谷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突然间贴得这么近，我会以为吉川想和我接吻的。” “……” 紧抿着唇，她眼睛转了转，迅速变得湿润。 “还是说，事实就是如此？”他放下那只阻挡她献上初吻的手，又握住左右两边的手腕, 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吉川其实喜欢我？” “……” 两眼盯着他，吉川只觉得委屈和莫名其妙。 这不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吗,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特地确认？ 眼珠转了两圈，将即将溢出的情绪消化，她哑声道：“宗谷以为呢？” “我有自己的判断。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想听到吉川自己的回答。” “无论是什么样的回答, 我都会认真回应。”他停顿了一下, 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已经隐约有所预感，但也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之快，“现在就会给吉川回应。” “……” 她张了张嘴，定定地看着他。 明明是在说喜欢的事情,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啊？ 看着他殊无笑意的面容, 即便不愿承认，吉川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所谓的回应，其实就是拒绝？ 是因为自己刚才说了除非得到彻底、明确的拒绝, 否则就会继续纠缠下去吗？ “我……”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她？偏偏要在她亲口承认喜欢后再拒绝，也太残忍了些…… 难道在他心里，她和那些告白一次就消失的普通女生一样？ 一直以来，她的感觉都是错觉吗？ “我……我对宗谷……” 红子紧咬嘴唇，不想退缩。 可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拒绝。 那样的话，她就无法平常地走出这间试衣间了……茜还在外面等着。 “宗谷……” 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深吸一口气, 停顿几秒才继续说下去。 “宗谷下午有时间吗？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就我们两个人。” “……” 宗谷望了她一会儿, 低声叹息：“忘了吗，我下午还有神社的工作。” “……抱歉。我忘记了。” 她也立即反应过来, “那就晚上……不, 还是明天……不，只要是宗谷有时间的时候都可以。”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 也能大概明白她的想法。 现在确实不是合适的时机……拒绝这种事, 真的存在合适的时机吗？ 他摇了下头, 她呼吸一滞, 接着却又听到他说道： “好。我知道了。” 隔着一条布帘，外面的泳装店顾客往来, 忙碌依旧，隐隐约约还有底下传来的喧闹声响, 而拥挤的试衣间里只剩死寂。 结局已定，只是心照不宣，暂时推迟了宣判的时间而已。 在陷入凝滞的氛围里，吉川忽然抬起手，勾住了泳衣一边的肩带。 “宗谷想看我的胸部吗。” “……突然说什么。” 她抬眼看着他，脸上挤出笑容，“那你还不出去？我要换衣服了，色狼。” “……” 宗谷抿了抿唇，点了下头。拉开布帘走出试衣间, 身后又传来她的声音。 “这件泳衣不太好脱，我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宗谷不许偷看, 也别让茜进来。” “我知道了。” 在拉上布帘之前，他又看了她几眼。 两人对望，她忽地将一边的肩带拉了下来。 哗啦。 “胆小鬼……”拉上的帘子后面, 传来她刻意的笑声和低语。 宗谷转过身，发现朝雾铃已经换回原来的衣服，在另一边看着他。 “慢慢来。” 他偏了偏头, 丢下最后一句话。 身后沉默了几秒。 “……嗯。”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一些，吉川慢慢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 “啊……都变成这副样子了。” 泳衣将脱未脱，只有一边的肩带还挂着。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红。 “真狼狈啊……” 两行滚烫流淌而下，滴在膝盖上，渗透到泳衣里，留下灼烫的痕迹。 试过两件泳衣，桐野茜最后选择了穿着更舒适一些的第二件，宗谷让她先去结账。 “红子还没出来吗。” 等她再回到试衣间前，布帘依然拉得紧紧的。 “嗯。”宗谷望着一旁，“她又试了一件。” “诶, 我都没看见……” “没事, 反正也不好看。” “宗谷！”桐野茜瞪了过来, 脸上却笑眯眯的, “被红子听见会生气的哦。” “她不会听见的……” “——我听见了。” 布帘忽然拉开, 已经换回原来衣服的吉川在里面瞪着他, “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 宗谷看了她一会儿，除了眼眶有些红，没有太多异样。 “是吗。对不起。” “哼。” 桐野茜一时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望了望她手上拿着的泳衣，“红子决定买这件了吗？” “嗯。”吉川点头，“感觉还不错。” “我还没看到红子穿上去是什么样子呢。” “下个星期上游泳课的时候，茜就能看到啦。” “不需要换一件吗？”宗谷忽然开口道。 “不换！” 吉川背对着他，态度异常强硬。 “……”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去前台结账。 朝雾铃的泳衣早就付过钱了，还在桐野茜前面。等吉川结了账，四人便直接离开了泳装店。 “刚才就一直听到下面有声音……”桐野茜走到三楼走道的护栏边，看着底下，“那边在做什么呢。” “大概是什么促销活动。” 宗谷站在一旁，看着热闹的地面大厅。他们刚过来的时候，底下就已经在准备了。 望了一会儿，桐野茜扭头看他，“现在才刚到十点，我们也逛一逛。” 宗谷过了几秒才开口，“只能稍微逛一会儿。” “知道啦。” “等一下，还是明确一点比较好……最多一个小时，没问题？” “没·问·题。”桐野茜瞪着眼，“宗谷真是斤斤计较。” “这种时候太随意的话，就给你们一直逛下去的借口了。” “呜哇……小气的男人。”她拉住另一边的吉川，“红子，我们走。” 吉川跟着她走了两步，脸上却有些迟疑。 “抱歉，茜……我想早点回去了。” 桐野茜一怔，“诶？” “总觉得今天没什么精神。”她刻意不去看朝她望来的宗谷，“我想早点回家休息。” “没事……” 桐野茜凑近了看着她，又抬手碰了碰她的眼底，“啊，红子的眼睛都变红了。” “……嗯。”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难道是因为我？” “不。”吉川立即摇头，“只是我自己醒得太早了。” “好。那我们一起回去。” “不……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说什么呢。” 桐野茜当然没同意。 下楼的时候，她扭头望了望宗谷，“这次便宜宗谷了。” 他笑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 坐上电车，吉川先一步坐到角落里，又拉住桐野茜。 宗谷和朝雾铃在另一边坐下。 “这么快就结束了呢。”桐野茜感慨着。 “……” 左右两侧，两人各望着一边。 “嗯。” 第202章 心照不宣 慢慢靠近着，上半身几近贴合的彼此，目光之间的距离也在逐渐缩短。 脚尖踮起，环绕在腰后的双手也抬了起来，搂住他的脖子，为身体借力。 “……” 近在咫尺，凝望着他的唇与双眸，她暂时忘记了呼吸。 这是什么反应…… 已经接近到这种距离了，还不推开她吗？ 没有反应，是默许的意思吗……也就是说，可以继续下去的意思吗？ 那我也不管了。 念头转瞬即逝，当距离缩短到极致，吉川短暂地停顿了半秒，然后两眼一闭，一鼓作气地吻了上去。 “唔……” 唇上覆盖着一抹略带湿润的温热。 这就是接吻的感觉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的触感。 还有一点汗水的味道？ 她睁开眼，先迎上他复杂的目光，然后才发现彼此还未达到亲密无间的程度，中间还隔着一只手。 她的吻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 反手覆盖着她的口鼻，湿热的吐息不断溜出指缝，宗谷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突然间贴得这么近，我会以为吉川想和我接吻的。” “……” 紧抿着唇，她眼睛转了转，迅速变得湿润。 “还是说，事实就是如此？”他放下那只阻挡她献上初吻的手，又握住左右两边的手腕, 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吉川其实喜欢我？” “……” 两眼盯着他，吉川只觉得委屈和莫名其妙。 这不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吗,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特地确认？ 眼珠转了两圈，将即将溢出的情绪消化，她哑声道：“宗谷以为呢？” “我有自己的判断。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想听到吉川自己的回答。” “无论是什么样的回答, 我都会认真回应。”他停顿了一下, 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已经隐约有所预感，但也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之快，“现在就会给吉川回应。” “……” 她张了张嘴，定定地看着他。 明明是在说喜欢的事情,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啊？ 看着他殊无笑意的面容, 即便不愿承认，吉川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所谓的回应，其实就是拒绝？ 是因为自己刚才说了除非得到彻底、明确的拒绝, 否则就会继续纠缠下去吗？ “我……”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她？偏偏要在她亲口承认喜欢后再拒绝，也太残忍了些…… 难道在他心里，她和那些告白一次就消失的普通女生一样？ 一直以来，她的感觉都是错觉吗？ “我……我对宗谷……” 红子紧咬嘴唇，不想退缩。 可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拒绝。 那样的话，她就无法平常地走出这间试衣间了……茜还在外面等着。 “宗谷……” 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深吸一口气, 停顿几秒才继续说下去。 “宗谷下午有时间吗？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就我们两个人。” “……” 宗谷望了她一会儿, 低声叹息：“忘了吗，我下午还有神社的工作。” “……抱歉。我忘记了。” 她也立即反应过来, “那就晚上……不, 还是明天……不，只要是宗谷有时间的时候都可以。”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 也能大概明白她的想法。 现在确实不是合适的时机……拒绝这种事, 真的存在合适的时机吗？ 他摇了下头, 她呼吸一滞, 接着却又听到他说道： “好。我知道了。” 隔着一条布帘，外面的泳装店顾客往来, 忙碌依旧，隐隐约约还有底下传来的喧闹声响, 而拥挤的试衣间里只剩死寂。 结局已定，只是心照不宣，暂时推迟了宣判的时间而已。 在陷入凝滞的氛围里，吉川忽然抬起手，勾住了泳衣一边的肩带。 “宗谷想看我的胸部吗。” “……突然说什么。” 她抬眼看着他，脸上挤出笑容，“那你还不出去？我要换衣服了，色狼。” “……” 宗谷抿了抿唇，点了下头。拉开布帘走出试衣间, 身后又传来她的声音。 “这件泳衣不太好脱，我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宗谷不许偷看, 也别让茜进来。” “我知道了。” 在拉上布帘之前，他又看了她几眼。 两人对望，她忽地将一边的肩带拉了下来。 哗啦。 “胆小鬼……”拉上的帘子后面, 传来她刻意的笑声和低语。 宗谷转过身，发现朝雾铃已经换回原来的衣服，在另一边看着他。 “慢慢来。” 他偏了偏头, 丢下最后一句话。 身后沉默了几秒。 “……嗯。”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一些，吉川慢慢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 “啊……都变成这副样子了。” 泳衣将脱未脱，只有一边的肩带还挂着。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红。 “真狼狈啊……” 两行滚烫流淌而下，滴在膝盖上，渗透到泳衣里，留下灼烫的痕迹。 试过两件泳衣，桐野茜最后选择了穿着更舒适一些的第二件，宗谷让她先去结账。 “红子还没出来吗。” 等她再回到试衣间前，布帘依然拉得紧紧的。 “嗯。”宗谷望着一旁，“她又试了一件。” “诶, 我都没看见……” “没事, 反正也不好看。” “宗谷！”桐野茜瞪了过来, 脸上却笑眯眯的, “被红子听见会生气的哦。” “她不会听见的……” “——我听见了。” 布帘忽然拉开, 已经换回原来衣服的吉川在里面瞪着他, “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 宗谷看了她一会儿，除了眼眶有些红，没有太多异样。 “是吗。对不起。” “哼。” 桐野茜一时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望了望她手上拿着的泳衣，“红子决定买这件了吗？” “嗯。”吉川点头，“感觉还不错。” “我还没看到红子穿上去是什么样子呢。” “下个星期上游泳课的时候，茜就能看到啦。” “不需要换一件吗？”宗谷忽然开口道。 “不换！” 吉川背对着他，态度异常强硬。 “……”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去前台结账。 朝雾铃的泳衣早就付过钱了，还在桐野茜前面。等吉川结了账，四人便直接离开了泳装店。 “刚才就一直听到下面有声音……”桐野茜走到三楼走道的护栏边，看着底下，“那边在做什么呢。” “大概是什么促销活动。” 宗谷站在一旁，看着热闹的地面大厅。他们刚过来的时候，底下就已经在准备了。 望了一会儿，桐野茜扭头看他，“现在才刚到十点，我们也逛一逛。” 宗谷过了几秒才开口，“只能稍微逛一会儿。” “知道啦。” “等一下，还是明确一点比较好……最多一个小时，没问题？” “没·问·题。”桐野茜瞪着眼，“宗谷真是斤斤计较。” “这种时候太随意的话，就给你们一直逛下去的借口了。” “呜哇……小气的男人。”她拉住另一边的吉川，“红子，我们走。” 吉川跟着她走了两步，脸上却有些迟疑。 “抱歉，茜……我想早点回去了。” 桐野茜一怔，“诶？” “总觉得今天没什么精神。”她刻意不去看朝她望来的宗谷，“我想早点回家休息。” “没事……” 桐野茜凑近了看着她，又抬手碰了碰她的眼底，“啊，红子的眼睛都变红了。” “……嗯。”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难道是因为我？” “不。”吉川立即摇头，“只是我自己醒得太早了。” “好。那我们一起回去。” “不……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说什么呢。” 桐野茜当然没同意。 下楼的时候，她扭头望了望宗谷，“这次便宜宗谷了。” 他笑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 坐上电车，吉川先一步坐到角落里，又拉住桐野茜。 宗谷和朝雾铃在另一边坐下。 “这么快就结束了呢。”桐野茜感慨着。 “……” 左右两侧，两人各望着一边。 “嗯。” 第203章 回到你身边 下了电车，一路走回桐野旧宅，吉川在院子口停下了脚步。 “我就不进去了。” “嗯……” 桐野茜看着她，对她越发萎靡的状态十分在意，“红子自己回家没问题吗，让宗谷送你？” 吉川望了宗谷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不用……我没问题的。” 桐野茜想了想，将装着泳衣的袋子递到宗谷手上，“那我送你。” “……” 她终究没能再拒绝，点了下头。 “那就拜托了。” 望着并肩走远的两个女孩子，宗谷转身往里走去。 将泳衣拿去清洗，再挂到院子里晾干。他一转身，不知何时出现的朝雾铃，将自己的泳衣递了过来。 替她挂上泳衣，两人回到缘侧坐着。 万里无云，天空碧蓝，阳光直射着院子。未到正午，从院子里吹来的一点微风便已经变得炙人。 坐了一会儿，朝雾铃扭头看向宗谷。 “发生了什么？” “……” 他沉默以对，又觉得浑身上下愈发燥热，便起身去楼上的房间，将电风扇拿了下来。 插上电源，按下开关，叶片高速飞转，送出源源不断的凉风。 他在电风扇前坐下, 刚享受了几次呼吸的时间, 朝雾铃起身过来，坐到他和电风扇之间, 将风遮得一丝不剩。 “……” 宗谷幽幽叹气，伸出双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娇小的少女往自己这边抱近一些。 “吉川打算告白了。” 耳畔的短发被背后的风吹得不断飘舞，朝雾铃面色如常, 没有一点意外。 “明还是要拒绝她吗。” 他没说话, 只是点了下头。 她也沉默着。 望了他一会儿，她又往前挪了挪，俯下身子，侧脸贴在他的胸口。 扑通、扑通—— “遗憾已经变成痛苦, 在伤害你和她了。” 宗谷低下头, 埋在她的短发间，深深吸了口气。 “没关系。痛苦只是一时的，对我对她来说都是如此……没关系。” 朝雾铃合上双眼, 暂时不再开口。 “太阳底下真的好热啊……” “谢谢，茜。” 被桐野茜送到家，吉川将她拉住，“进来喝杯水再回去。” “好啊。”桐野茜欣然答应。 跟吉川妈妈打过招呼，她来到二楼的房间坐下，红子很快端着两杯果汁上来了。 “好冰——” 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果汁，桐野茜缩了缩脖子。 对比产生差距，吉川拿起又放下, 杯子里的果汁几乎没有变化。 “红子果然没什么精神呢。”桐野茜看着她说道。 “……抱歉。” 她垂下视线, 望着玻璃杯上凝聚又下滑的水滴。 “今天醒得太早了……可能是没睡够。” “只是这样吗？” 吉川抬起视线，对坐的桐野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感觉红子是在挑选完泳衣之后, 才突然变得没精神了……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 沉默片刻后, 她勉强笑了一下，“茜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感觉特别灵敏呢……明明平时都很迟钝。” “诶, 这句话是在夸我吗？是在夸我？如果红子说不是, 我会生气的。” 桐野茜还没来得及佯装生气, 先慌张起来了。 “红子？” 她连忙起身坐到对面, 看着吉川眼底忽然流出的两行眼泪，一边擦拭, 一边不知所措。 “诶，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吉川摇摇头, 只是抽泣着，眼泪反而越流越多了。 “红子……” 桐野茜茫然地猜测着原因，“我不会真的生气哦？我永远都会喜欢红子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在我试穿泳衣的时候，宗谷欺负红子了吗？” “……” 吉川停顿了一下，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就像是忽然有人扯开了回忆的胶卷，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一在眼前浮现。 在放学的中学门口第一次见到“乡下帅哥”宗谷，以为他和茜正在交往，从而开始注意他； 意外地一起前往淡海高校, 明明只是陪同、并没有参加入学考试，他却比她更早拿到了入学通知书； 在他得知自己对茜的在意后, 擅自把他当成倾诉的对象，又异想天开地打算通过假装喜欢他来吸引茜的注意； 还有一起上下学，一起处理莫名其妙的社团所接下的莫名其妙的委托, 一起去京都游玩并过夜…… “……我就像傻瓜一样。” 让彼此的关系变得混乱复杂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自己。 如果没有节外生枝，她自然地喜欢上他, 再平常地追求他，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吗？ ——虽然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他打算拒绝自己的真正理由。 “果然是因为宗谷吗……”桐野茜看着她，“他对红子做了什么？在红子换衣服的时候偷看了吗？” “不……” 吉川在眼底抹了一把，又摇摇头，“跟宗谷没有关系。” 既然注定要被他拒绝，她希望这件事永远只有他和自己知晓。 在茜的面前假装喜欢他这件事，也该到此为止了吗。 之后又该怎么相处啊？ 要绝交吗？ 绝交的话，要怎么跟茜交待。 还是说，像以前那样正常相处？ 可是，她做得到吗。 “……” 她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果然一切都像他说的那样变得一团糟了。 “我只是突然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才好了……”她看着满脸担忧的桐野茜，半真半假地解释着，“不过现在已经没问题了。抱歉, 让茜担心了。” 桐野茜愣了一下，“‘以后’是……？” “就是人生和未来之类的事情。” “诶？为什么会突然考虑这种事情？” “不知道。在换衣服的时候，没来由地就突然开始考虑了。” 吉川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结果因为这种事情变得没精神，还在茜的面前哭出来……我果然是个傻瓜。” “笨蛋！” 桐野茜双手并用，捏着她的脸颊，左右拉扯。 “我担心死了！” “抱歉……好疼啊，茜。” 她松开手，又按在她的肩上，认真地看着她： “如果红子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那就把人生交给我。连带着红子的那一份，我已经有了长远的打算了。” “长远的打算……” 吉川怔怔地看着她，“是什么？” “就是……” 桐野茜忽然想起了宗谷的交待，“啊，现在还不能告诉红子。总而言之，一定不会让红子失望就对了。” “……” 吉川又发了会儿呆，往前一靠，紧紧拥抱着她。 “好，我很乐意……我的人生，就交给茜了。” 本来就是为了永远和茜待在一起，才会跟宗谷越牵扯越深……舍本逐末，自己果然是个十足的傻瓜。 “现在，我又回到茜的身边了……” “诶？” 桐野茜低头看着她，“红子什么时候离开过我吗？” “我是说……我以后只喜欢茜一个人了。” “诶……宗谷怎么办？” “……” 她在她胸口蹭了蹭，两眼一闭，“随他去。” 桐野茜茫然了一小会儿。 红子已经用不上宗谷了吗……不过她现在状态不太稳定，应该只是随便说说的？ 在二楼的房间里又待了片刻，桐野茜先回去了。 送她到巷子口，回到家里时，妈妈拿起了装泳衣的纸袋。 “红子，这件新泳衣我给你洗了。” “嗯……” 正要上楼时，回过神的红子停了下来。 “妈妈，等一下！” 第203章 回到你身边 下了电车，一路走回桐野旧宅，吉川在院子口停下了脚步。 “我就不进去了。” “嗯……” 桐野茜看着她，对她越发萎靡的状态十分在意，“红子自己回家没问题吗，让宗谷送你？” 吉川望了宗谷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不用……我没问题的。” 桐野茜想了想，将装着泳衣的袋子递到宗谷手上，“那我送你。” “……” 她终究没能再拒绝，点了下头。 “那就拜托了。” 望着并肩走远的两个女孩子，宗谷转身往里走去。 将泳衣拿去清洗，再挂到院子里晾干。他一转身，不知何时出现的朝雾铃，将自己的泳衣递了过来。 替她挂上泳衣，两人回到缘侧坐着。 万里无云，天空碧蓝，阳光直射着院子。未到正午，从院子里吹来的一点微风便已经变得炙人。 坐了一会儿，朝雾铃扭头看向宗谷。 “发生了什么？” “……” 他沉默以对，又觉得浑身上下愈发燥热，便起身去楼上的房间，将电风扇拿了下来。 插上电源，按下开关，叶片高速飞转，送出源源不断的凉风。 他在电风扇前坐下, 刚享受了几次呼吸的时间, 朝雾铃起身过来，坐到他和电风扇之间, 将风遮得一丝不剩。 “……” 宗谷幽幽叹气，伸出双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娇小的少女往自己这边抱近一些。 “吉川打算告白了。” 耳畔的短发被背后的风吹得不断飘舞，朝雾铃面色如常, 没有一点意外。 “明还是要拒绝她吗。” 他没说话, 只是点了下头。 她也沉默着。 望了他一会儿，她又往前挪了挪，俯下身子，侧脸贴在他的胸口。 扑通、扑通—— “遗憾已经变成痛苦, 在伤害你和她了。” 宗谷低下头, 埋在她的短发间，深深吸了口气。 “没关系。痛苦只是一时的，对我对她来说都是如此……没关系。” 朝雾铃合上双眼, 暂时不再开口。 “太阳底下真的好热啊……” “谢谢，茜。” 被桐野茜送到家，吉川将她拉住，“进来喝杯水再回去。” “好啊。”桐野茜欣然答应。 跟吉川妈妈打过招呼，她来到二楼的房间坐下，红子很快端着两杯果汁上来了。 “好冰——” 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果汁，桐野茜缩了缩脖子。 对比产生差距，吉川拿起又放下, 杯子里的果汁几乎没有变化。 “红子果然没什么精神呢。”桐野茜看着她说道。 “……抱歉。” 她垂下视线, 望着玻璃杯上凝聚又下滑的水滴。 “今天醒得太早了……可能是没睡够。” “只是这样吗？” 吉川抬起视线，对坐的桐野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感觉红子是在挑选完泳衣之后, 才突然变得没精神了……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 沉默片刻后, 她勉强笑了一下，“茜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感觉特别灵敏呢……明明平时都很迟钝。” “诶, 这句话是在夸我吗？是在夸我？如果红子说不是, 我会生气的。” 桐野茜还没来得及佯装生气, 先慌张起来了。 “红子？” 她连忙起身坐到对面, 看着吉川眼底忽然流出的两行眼泪，一边擦拭, 一边不知所措。 “诶，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吉川摇摇头, 只是抽泣着，眼泪反而越流越多了。 “红子……” 桐野茜茫然地猜测着原因，“我不会真的生气哦？我永远都会喜欢红子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在我试穿泳衣的时候，宗谷欺负红子了吗？” “……” 吉川停顿了一下，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就像是忽然有人扯开了回忆的胶卷，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一在眼前浮现。 在放学的中学门口第一次见到“乡下帅哥”宗谷，以为他和茜正在交往，从而开始注意他； 意外地一起前往淡海高校, 明明只是陪同、并没有参加入学考试，他却比她更早拿到了入学通知书； 在他得知自己对茜的在意后, 擅自把他当成倾诉的对象，又异想天开地打算通过假装喜欢他来吸引茜的注意； 还有一起上下学，一起处理莫名其妙的社团所接下的莫名其妙的委托, 一起去京都游玩并过夜…… “……我就像傻瓜一样。” 让彼此的关系变得混乱复杂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自己。 如果没有节外生枝，她自然地喜欢上他, 再平常地追求他，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吗？ ——虽然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他打算拒绝自己的真正理由。 “果然是因为宗谷吗……”桐野茜看着她，“他对红子做了什么？在红子换衣服的时候偷看了吗？” “不……” 吉川在眼底抹了一把，又摇摇头，“跟宗谷没有关系。” 既然注定要被他拒绝，她希望这件事永远只有他和自己知晓。 在茜的面前假装喜欢他这件事，也该到此为止了吗。 之后又该怎么相处啊？ 要绝交吗？ 绝交的话，要怎么跟茜交待。 还是说，像以前那样正常相处？ 可是，她做得到吗。 “……” 她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果然一切都像他说的那样变得一团糟了。 “我只是突然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才好了……”她看着满脸担忧的桐野茜，半真半假地解释着，“不过现在已经没问题了。抱歉, 让茜担心了。” 桐野茜愣了一下，“‘以后’是……？” “就是人生和未来之类的事情。” “诶？为什么会突然考虑这种事情？” “不知道。在换衣服的时候，没来由地就突然开始考虑了。” 吉川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结果因为这种事情变得没精神，还在茜的面前哭出来……我果然是个傻瓜。” “笨蛋！” 桐野茜双手并用，捏着她的脸颊，左右拉扯。 “我担心死了！” “抱歉……好疼啊，茜。” 她松开手，又按在她的肩上，认真地看着她： “如果红子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那就把人生交给我。连带着红子的那一份，我已经有了长远的打算了。” “长远的打算……” 吉川怔怔地看着她，“是什么？” “就是……” 桐野茜忽然想起了宗谷的交待，“啊，现在还不能告诉红子。总而言之，一定不会让红子失望就对了。” “……” 吉川又发了会儿呆，往前一靠，紧紧拥抱着她。 “好，我很乐意……我的人生，就交给茜了。” 本来就是为了永远和茜待在一起，才会跟宗谷越牵扯越深……舍本逐末，自己果然是个十足的傻瓜。 “现在，我又回到茜的身边了……” “诶？” 桐野茜低头看着她，“红子什么时候离开过我吗？” “我是说……我以后只喜欢茜一个人了。” “诶……宗谷怎么办？” “……” 她在她胸口蹭了蹭，两眼一闭，“随他去。” 桐野茜茫然了一小会儿。 红子已经用不上宗谷了吗……不过她现在状态不太稳定，应该只是随便说说的？ 在二楼的房间里又待了片刻，桐野茜先回去了。 送她到巷子口，回到家里时，妈妈拿起了装泳衣的纸袋。 “红子，这件新泳衣我给你洗了。” “嗯……” 正要上楼时，回过神的红子停了下来。 “妈妈，等一下！” 第204章 不要期待 回到桐野旧宅，走进客厅，见宗谷独自坐在电风扇前发呆，桐野茜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啊，凉快多了……” 宗谷回过神，将电风扇往她那边偏转。 “谢谢~” 她凑得更近，又往下拉了拉衣领，让风吹进汗水淋漓的胸口。 宗谷别开视线，“怎么去了这么久。” “跟红子稍微聊了一些事情，她哭得很厉害呢……啊，这件事不能告诉她哦。” “……” 他立即望了过来，只是过了几秒才开口。 “是吗。你们聊了什么？” “红子说，以后她只喜欢我一个人。”桐野茜笑嘻嘻地看着他，“不‘喜欢’宗谷了。” “……” 宗谷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此时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难怪你这么高兴。” “嘿嘿。” 她又往他身边靠近一些，“不过，宗谷也不用灰心，红子肯定很快就会重新‘喜欢’上你的。” “……我有什么可灰心的。” 宗谷忍不住摇头，这傻姑娘还没有弄清真正的情况，他当然也不会自找麻烦。 不过…… “吉川是这样说的吗……这样也好。” 围绕着桐野茜进行活动，才是他和她之间原有的准则，以后也是他们继续相处的纽带——如果他们还能维持朋友关系的话。 “啊，对了。” 备受宠爱的少女又想起一件事，“我回来的时候, 红子让我告诉宗谷, 她说的那件事依然不变。” “……” 刚放松一些的宗谷，立即又陷入沉默里。 还是得认真地拒绝她一次, 才能回到原来的状态吗？ 这大概也不是坏事。 让彼此敞开心扉，再互相道别，这样的仪式感将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暧昧，也消灭所有回头的可能。 宗谷慢慢点头, “我知道了。” “宗谷。”桐野茜看了看他, “红子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你猜。” “我怎么猜啊。” 宗谷回望着她，“难道桐野一点头绪也没有吗？” 少女只是摇头。 “那就好。” “……宗谷！” 等待让时间显得漫长，尤其是无所事事的时候。 午饭过后, 宗谷一直在楼上的房间里待着。 下午一点左右, 京子发来了消息。在得到有空的回复后，她约他在扶云神社附近的车站见面。 “好了。” 宗谷起身，将电脑还给在旁边哀怨了一个多钟头的月读, “我要出门了。” “路上小心！” 神明大人一屁股坐在电脑前，头也没回。 “少玩……” “少玩电脑多运动，我知道了！” “……” 来到楼下的客厅，桐野茜在榻榻米上躺着，似乎睡着有一会儿了。 这不是社团活动，他不会带她一起行动，而吉川则说下午家里有事，桐野茜无处可去, 只能在这边打发时间。 捡起毛毯披到她身上, 再将电风扇稍微拉远一点，打开摇头模式, 宗谷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阳光猛烈, 烤得地面滚烫，街头巷尾见不到人影。 一辆小货车从后方驶来, 他停下脚步, 侧身避让。望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 宗谷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希望不是什么太远的地方。” 午后的车站, 同样也没什么人。 两个小学生坐在阴凉处的长椅上，共同翻着一本昆虫画册, 在电车进站后，跟他走入了同一节车厢里。 当启动的电车第二次停下, 宗谷看见了站台上的京子。 他站起身，她也注意到了他，随即走进电车。 “宗谷同学……” “下午好。” 拢了拢蓝灰色的纱裙，京子在旁边坐下，宗谷这才明白心底隐隐约约的异样感来自何处。 “京子今天不穿巫女服吗？” “……” 她抿了下唇。 在闷热的站台上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她的脸上早已见汗，粘连着几缕发丝。一滴晶莹顺着白皙的肌肤缓缓滑落，流淌至颚下颈间。 “抱歉，宗谷同学……” 本就在考虑要如何开口, 京子此时也没有隐瞒，顺势坦白了。 “今天没有行动, 只是我想约宗谷同学出来。” “……” 宗谷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接受她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约出来这件事。 “是吗。” “抱歉……”京子看着他，一只手捏着裙摆上的薄纱, “让宗谷同学困扰了吗？” “没事，不用道歉。” 回过神后，宗谷对她笑了一下, “不必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去处理委托，真是让我松了一大口气……说是惊喜也不为过。” “是吗。”京子也放下心来，“谢谢。” 又过了一小会儿，急促的提示音响起，停靠的电车重新启动。车门封闭，宗谷才注意到原本坐在对面的两个小学生，都在这一站下了车。 既然今天出来并非为了机构或神社的工作…… “约会？” “……” 京子微微侧脸，望着一旁，没有承认，同样也没有否认。 “下个星期就要开始上游泳课，我想去挑选一件新的泳衣……想让宗谷同学陪我一起去。” 宗谷哑然, 继而又有些哭笑不得。 大费周折，原来只是为了让他陪着去买泳衣。 “可以吗？”京子望了过来。 “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当然可以，我只是稍微有点惊讶。” 京子：“如果不是野间老师，我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打扰宗谷同学。” 果然是野间南撺掇的…… “不是打扰。” 宗谷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京子能来邀请我, 我很高兴。” “或者说，能见到京子穿着泳衣的样子，我也非常期待，毕竟在学校里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要期待。” 她忽然开口，音量稍高。 “诶？” 京子望着他，声音又低了下来，“只是普通的泳衣而已……” 还有更加普通的身材。 两眼一垂，她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 不，是有些可怜的身材。 “宗谷同学要是期待太高的话……只会得到失望的。” 宗谷立时明悟，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在她望来时迅速收敛。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见京子一副不想多谈的神情，便以“不会失望”为结语，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京都吗？” “不。”京子摇头，“不去京都。” 因为野间南今天就在京都，陪同白丸神社的巫女丰崎惠美挑选泳衣。临行前，她还特地放言，说自己会在京都等着她和宗谷。 虽然京都商场众多，泳装店也不会少，但京子不想碰运气。 更何况，她有更加明确的目的地。 “在湖西线的大津京站旁边，有一座大型商场，我准备去那里。” “……” 宗谷沉默了两秒，“大津京站旁边的商场啊……” 那不就是今天上午，桐野茜和吉川带他去的地方吗？ “嗯。”京子点头，“那边有一家比较大的泳装店。从小学开始，我都是在那里挑选的泳衣。” “原来如此……” 毕竟是乡下地方，除了去京都，最近的商业中心就是首府大津市了； 而去大津，就在车站旁边的那座大型商场，自然也就成了大部分人的首选。 宗谷又想到，虽然在年龄上相差一岁，住得也不算近，但京子与桐野茜以及吉川的日常生活轨迹，其实是大抵相似的…… 京子对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恍惚有些在意，只是也没多问，转而说道：“宗谷同学今年才流落到这边，应该也需要买一条新的泳裤？” “啊……嗯。” “那家店里也有男式的泳装，宗谷同学可以……” “——我已经买了。” 京子停顿了一下，稍微有些意外，“是吗？” “今天上午去买的。”宗谷说道。 “一个人？” “不……是和桐野、吉川还有铃一起。” “……” 她看了他一会儿：“哪里？” 宗谷：“大津京站旁边的商场……” 哗—— 相对而来的另一列电车，从窗外飞驰而过。 京子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末了忽地微微一笑。 “宗谷同学。” “在。”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 第204章 不要期待 回到桐野旧宅，走进客厅，见宗谷独自坐在电风扇前发呆，桐野茜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啊，凉快多了……” 宗谷回过神，将电风扇往她那边偏转。 “谢谢~” 她凑得更近，又往下拉了拉衣领，让风吹进汗水淋漓的胸口。 宗谷别开视线，“怎么去了这么久。” “跟红子稍微聊了一些事情，她哭得很厉害呢……啊，这件事不能告诉她哦。” “……” 他立即望了过来，只是过了几秒才开口。 “是吗。你们聊了什么？” “红子说，以后她只喜欢我一个人。”桐野茜笑嘻嘻地看着他，“不‘喜欢’宗谷了。” “……” 宗谷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此时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难怪你这么高兴。” “嘿嘿。” 她又往他身边靠近一些，“不过，宗谷也不用灰心，红子肯定很快就会重新‘喜欢’上你的。” “……我有什么可灰心的。” 宗谷忍不住摇头，这傻姑娘还没有弄清真正的情况，他当然也不会自找麻烦。 不过…… “吉川是这样说的吗……这样也好。” 围绕着桐野茜进行活动，才是他和她之间原有的准则，以后也是他们继续相处的纽带——如果他们还能维持朋友关系的话。 “啊，对了。” 备受宠爱的少女又想起一件事，“我回来的时候, 红子让我告诉宗谷, 她说的那件事依然不变。” “……” 刚放松一些的宗谷，立即又陷入沉默里。 还是得认真地拒绝她一次, 才能回到原来的状态吗？ 这大概也不是坏事。 让彼此敞开心扉，再互相道别，这样的仪式感将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暧昧，也消灭所有回头的可能。 宗谷慢慢点头, “我知道了。” “宗谷。”桐野茜看了看他, “红子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你猜。” “我怎么猜啊。” 宗谷回望着她，“难道桐野一点头绪也没有吗？” 少女只是摇头。 “那就好。” “……宗谷！” 等待让时间显得漫长，尤其是无所事事的时候。 午饭过后, 宗谷一直在楼上的房间里待着。 下午一点左右, 京子发来了消息。在得到有空的回复后，她约他在扶云神社附近的车站见面。 “好了。” 宗谷起身，将电脑还给在旁边哀怨了一个多钟头的月读, “我要出门了。” “路上小心！” 神明大人一屁股坐在电脑前，头也没回。 “少玩……” “少玩电脑多运动，我知道了！” “……” 来到楼下的客厅，桐野茜在榻榻米上躺着，似乎睡着有一会儿了。 这不是社团活动，他不会带她一起行动，而吉川则说下午家里有事，桐野茜无处可去, 只能在这边打发时间。 捡起毛毯披到她身上, 再将电风扇稍微拉远一点，打开摇头模式, 宗谷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阳光猛烈, 烤得地面滚烫，街头巷尾见不到人影。 一辆小货车从后方驶来, 他停下脚步, 侧身避让。望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 宗谷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希望不是什么太远的地方。” 午后的车站, 同样也没什么人。 两个小学生坐在阴凉处的长椅上，共同翻着一本昆虫画册, 在电车进站后，跟他走入了同一节车厢里。 当启动的电车第二次停下, 宗谷看见了站台上的京子。 他站起身，她也注意到了他，随即走进电车。 “宗谷同学……” “下午好。” 拢了拢蓝灰色的纱裙，京子在旁边坐下，宗谷这才明白心底隐隐约约的异样感来自何处。 “京子今天不穿巫女服吗？” “……” 她抿了下唇。 在闷热的站台上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她的脸上早已见汗，粘连着几缕发丝。一滴晶莹顺着白皙的肌肤缓缓滑落，流淌至颚下颈间。 “抱歉，宗谷同学……” 本就在考虑要如何开口, 京子此时也没有隐瞒，顺势坦白了。 “今天没有行动, 只是我想约宗谷同学出来。” “……” 宗谷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接受她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约出来这件事。 “是吗。” “抱歉……”京子看着他，一只手捏着裙摆上的薄纱, “让宗谷同学困扰了吗？” “没事，不用道歉。” 回过神后，宗谷对她笑了一下, “不必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去处理委托，真是让我松了一大口气……说是惊喜也不为过。” “是吗。”京子也放下心来，“谢谢。” 又过了一小会儿，急促的提示音响起，停靠的电车重新启动。车门封闭，宗谷才注意到原本坐在对面的两个小学生，都在这一站下了车。 既然今天出来并非为了机构或神社的工作…… “约会？” “……” 京子微微侧脸，望着一旁，没有承认，同样也没有否认。 “下个星期就要开始上游泳课，我想去挑选一件新的泳衣……想让宗谷同学陪我一起去。” 宗谷哑然, 继而又有些哭笑不得。 大费周折，原来只是为了让他陪着去买泳衣。 “可以吗？”京子望了过来。 “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当然可以，我只是稍微有点惊讶。” 京子：“如果不是野间老师，我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打扰宗谷同学。” 果然是野间南撺掇的…… “不是打扰。” 宗谷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京子能来邀请我, 我很高兴。” “或者说，能见到京子穿着泳衣的样子，我也非常期待，毕竟在学校里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要期待。” 她忽然开口，音量稍高。 “诶？” 京子望着他，声音又低了下来，“只是普通的泳衣而已……” 还有更加普通的身材。 两眼一垂，她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 不，是有些可怜的身材。 “宗谷同学要是期待太高的话……只会得到失望的。” 宗谷立时明悟，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在她望来时迅速收敛。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见京子一副不想多谈的神情，便以“不会失望”为结语，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京都吗？” “不。”京子摇头，“不去京都。” 因为野间南今天就在京都，陪同白丸神社的巫女丰崎惠美挑选泳衣。临行前，她还特地放言，说自己会在京都等着她和宗谷。 虽然京都商场众多，泳装店也不会少，但京子不想碰运气。 更何况，她有更加明确的目的地。 “在湖西线的大津京站旁边，有一座大型商场，我准备去那里。” “……” 宗谷沉默了两秒，“大津京站旁边的商场啊……” 那不就是今天上午，桐野茜和吉川带他去的地方吗？ “嗯。”京子点头，“那边有一家比较大的泳装店。从小学开始，我都是在那里挑选的泳衣。” “原来如此……” 毕竟是乡下地方，除了去京都，最近的商业中心就是首府大津市了； 而去大津，就在车站旁边的那座大型商场，自然也就成了大部分人的首选。 宗谷又想到，虽然在年龄上相差一岁，住得也不算近，但京子与桐野茜以及吉川的日常生活轨迹，其实是大抵相似的…… 京子对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恍惚有些在意，只是也没多问，转而说道：“宗谷同学今年才流落到这边，应该也需要买一条新的泳裤？” “啊……嗯。” “那家店里也有男式的泳装，宗谷同学可以……” “——我已经买了。” 京子停顿了一下，稍微有些意外，“是吗？” “今天上午去买的。”宗谷说道。 “一个人？” “不……是和桐野、吉川还有铃一起。” “……” 她看了他一会儿：“哪里？” 宗谷：“大津京站旁边的商场……” 哗—— 相对而来的另一列电车，从窗外飞驰而过。 京子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末了忽地微微一笑。 “宗谷同学。” “在。”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