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十里坊》 第1章 怪老头 十里坊出了个怪老头。面庞干瘪,眼窝深陷,颧骨隆起,鼻梁突兀……一切都像刀刻似的,样子有点狰狞。他手持油布雨伞,身着手工缝制的老布衣,脚穿圆口土布鞋,在十里坊小学门前晃悠。嘴里念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养不教父之过……养女不可不教也…… 无独有偶,有位稍有点文化的二号老头,似乎也懂得一点之乎者也,回家翻箱倒柜找到几本被虫驻了发了霉的老古书,他记住开头的一句,然后拉着孙子去考老头。 二号老头只要念出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或大学、中庸、论语的开头一句,老头竟然能道道不绝地全文背诵。二号老头感佩老头的记忆力,便教育孙子说,你不能老是想着玩,痴子都能熟记这么多东西,聪明的孙子可不能不如痴子哟。孙子却说,老头背的都是老古董,爷爷是老头第二,也是老古董,我学的是《科学的春天》,让我们张开双臂,热烈地拥抱这个春天。二号老头不知所云,红着脸挠挠头说,时代变了,而围观的群众向他孙子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傍晚,学校放学铃声响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有一个头扎两个羊角辫子的女孩一边走一边唱着童谣,其他几个女生也就跟着唱和起来。 一人巷,二沟头,三里墩,四步井,五步桥,陆洪闸,七佛殿,八里庙,九华山,十里坊。 这是海通城的十个地名,女孩们唱着地名童谣,跳跳蹦蹦地走出学校大门。 老头感兴趣了,尾随其后。开始还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后来越跟越近,已经接近女孩们了。 老头说:“老三,等等,爹给你送雨伞。” 扎辫子女孩闻声转头,说:“老头,跟着我们干什么?” 老头说:“老三,爹给你送伞。” 哈哈哈,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扎辫子女孩挥挥手说:“快跑,我们去玩单脚跳格子的游戏。” 女孩们一溜烟走了。 一人巷,二沟头……女孩们唱着童谣,无忧无虑地玩起了单脚跳。 突然,老头仿佛从天而降,抱住扎辫子女孩拔腿就跑。喃喃道:“老三,爹接你回家。” “救命啊,救命啊……”扎辫子女孩声嘶力竭,而其他女孩傻愣着不知所措。 恰巧,扎辫子女孩的爸爸与老头撞上了,老头抱着孩子转身想溜。她爸爸扔掉自行车,揪住老头的头发朝着他的面部就是两拳,老头被打得鼻青眼肿,虽踉踉跄跄,但仍不肯放下女孩。 扎辫子女孩的爸爸是公社的范主任,非常重视孩子的成长,望女成凤是他最大的心愿。 让孩子就读于十里坊小学也是经过一番踌躇的。该校创办于宣统元年,百年历史传承,文化底蕴深厚,又与关帝庙共址,更显灵气。从这里走出去的名人众多,其中最炫目的要数解放军的总参谋长和共和国的交通部长两位。 自打女儿就读十里坊小学后,他就把该校申请上报的事项列入自己工作的重要议事日程,对学校的建设和发展起到不小的作用。 他把受到惊吓的女儿带到学校。校长知道是兴师问罪来了,只是寒暄,不敢多说话。范主任像倒蚊蛤壳似地宣泄一通。 怎么出了这等事?偏偏碰上范主任的女儿。校长十分紧张,他倒不是唯唯诺诺怕领导,哎,做操场的那五千元拨款还能批下来吗?校长陪笑道:“领导,对不起,我向您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你看着办!明天孩子请假,调整一下。”范主任拉长了脸边说边搀着孩子走。 “领导,吃完晚饭再走,食堂已经准备了。” 范主任没有回头,也没有吭气。校长一直送到大门外,并久久地站着目送着他们,直至范主任父女俩的身影消失。 老头依旧在学校门外晃悠。校长无奈,请求派出所和老头所在生产队帮助。人家还是给校长面子的,说话比较客气,但弹性很大,说白了就是不帮忙。一个小学校长的分量,人家心中还是有杆秤的。 问题解决不好,公社拨款就会泡汤,操场修不好,体育达标验收又成问题。于是,校长把防止老头伤害学生问题作为头等大事来抓。大量缩减课程,抽调老师组成巡查组、看守组、调研组分头开展工作。 看守组的措施最为得力,在放学时段,把老头拽到学校看管起来,吃饭、休息安排得妥妥当当,待同学们安全到家后再还老头自由。 调研组认为,这样做的效果虽然不错,但既费人力又费财力,更为严重的是,限制老头人身自由是违法的,被家属追究可不是小事。 校长要求巡查组和调研组联合攻关,限期拿出解决办法。 其实他们早已有了主意,只等校长发话,因为只有这样,他们的解决方案才可以作为教研成果。 经过数天的观察和研究,老头并没有伤害同学的意图和举动。问题出在地名童谣上,他们进行了多次实验,只要女生吟唱童谣,老头必定尾随甚至拦截。 二十多年前,老头的三女儿也是该校学生。他视为掌上明珠,平时爱称她为老三。在那个时代,一对夫妇生育少则两三个,多则四五个,甚至更多的孩子,学校放学后家长哪有时间接孩子?可老头不一样,每逢刮风下雨,他再忙总要亲自来学校接老三。老三扎两个羊角辫子,总喜欢吟唱地名童谣。老头失忆后,什么都忘记了,唯独老三的童年形象记忆深刻。 老头袭击小学生的事件迎刃而解。 他日,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老头冒着雨奔向十里坊小学。大门不远处有个自行车行,修车师傅一把拉住他避雨,他却说:“老三没有雨伞,我要去接她。” 天公可怜苦命人,不一会儿风止了雨停了,太阳也露出了笑脸。老头坐在学校大门外的地上,嗒嗒地吸起水烟来。 适逢重要校友访问学校。传达室报告,老头有可能妨碍校友的车辆进出校门。负责保卫工作的两位老师立即赶到现场劝说:“老头,天不下雨了,老三不要接了。” 老头犟着不肯走,说:“路上还没有干,我要给她送雨鞋。” 校友的车辆已经逼近校门,两位老师急得满头是汗,遂请修车师傅帮忙。修车师傅立马奔过来,说:“万侯,不要闹了,你跟我到车行去,炳侯马上要从这里走。” “炳侯,陈家炳侯……”老头大叫起来,喊着那位校友的乳名。 修车师傅抱住他的腰朝车行走,老头转着头朝着校友的车喊:“炳侯,炳侯,救我……” 校友见他的两个发小在扭打,立即让驾驶员停车。他箭步来到他俩面前,说:“沈家万侯是老实人,不能欺负他。”修车师傅嘿嘿地笑着说:“我没有欺负他,他失忆了。”校友的眼睛湿润了,他左手抓着老头的手,右手握着修车师傅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老头却不客气,说:“炳侯,你帮我接老三,让她坐一回小汽车。”? 第2章 偏爱老三 年方十八的沈毅虹在家排行老三,上有哥哥毅千,下有弟弟毅里,前有姐姐毅彩,后有妹妹毅花,真可谓“毅有千里气,虹似七彩花”。因经济拮据,兄弟姐妹们都没有读过多少书,就下地干活了。聪明伶俐的毅虹,深得父亲沈万固的宠爱,一直供她上学,想培养一位出人头地的大学生。 沈万固熟读四书五经,从小深受沈氏家训的熏陶。他为人守成,家教严厉,动辄以沈氏传统和家族名望教育子女。 在海通城,沈氏可算是名门望族,世代名人辈出,不胜枚举。家规家训传为佳话,受到多方关注和赞誉。沈氏家法更是严酷,执法验刑十分严格。 万固常用河东街沈家的案例教育子女。据说,该户是海通城有名的富户,大房的大小姐不小心碰倒二房太太,其身体并无损伤,但被视为败坏沈家门风,须以忤逆长辈之罪当众受戒尺抽打五十下的责罚。大小姐趴着被固定在刑具即红木矮桌上,胯骨搁在桌沿,两只手分别系在桌腿的扣子上。带着风声的戒尺狠狠抽打下去,柔软的臀肉瞬间凹陷进去,又在戒尺离开后弹起。两爿白嫩丰腴的屁股泛出道道血淋淋的伤痕。屋内几十人端坐观刑,谁都不敢出声,静听戒尺抽打臀部发出响亮的噼啪声。验刑是执行家法必不可少的一环,如有差池还得重打。 在海通地域,沈氏与张氏两个家族有着深厚的渊源。且不说刺绣大师沈寿与清末状元张謇的旷世情缘,就以巨商沈敬夫为例,定会让人赞叹不已。张謇筹办纱厂,资金困顿。“告急之书,几于字字有泪”,甚至靠卖字自给,“闻谤不敢辨,受侮不敢怒”。沈敬夫用自己布庄的全部资金接济纱厂,不足部分则以布庄名义贷款。张謇曾说:“通纺业之兴,归功于燮均(敬夫)之助。”然而当纱厂获得巨大收益时,沈敬夫却坚决引退自营,此举在当时名噪奉吉黑三省。 至于十里坊的沈姓家族是如何败落的,今人那就不得而知了。据说古街市被战火夷为平地,大部分沈姓人举家迁至海通城内定居,而极少数人留下来垦地复耕为生,这也许就是破败的起始。 到了沈万固操持的这个沈家已贫穷到让人不堪。三间土墙麦草房,摇摇欲坠得起风用绳,下雨用盆。父母和弟弟、妹妹睡一个房间,客厅里搭了两张铺,毅虹和她姐姐毅彩一张,哥哥毅千一张。另一间房是厨房,与客厅和屋后都有门相通。厨房内有一座两口锅的土灶,旁边有一张木头板儿桌子,板与板之间有手指宽的稀缝。围着桌子摆放着四张木条凳,有的断腿用稻草绳绑着,有的看样子有人坐上去定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毅虹学习成绩虽好,但是家境如此贫穷,万固无奈还是决定让她辍学,毅虹哭着离开了她心爱的十里坊小学。 万固有个老毛病,复发时头颅疼胀欲裂,十分痛苦。过去,为了省钱强忍着不看医生。毅虹辍学减轻了家庭不少负担,他想着自己的病反反复复地发作也是个问题,就让毅虹陪他去镇上瞧病。途中遇上吴姓游医正在叫卖中草药,号称华佗再世,包治百病。 游医口若悬河,说三国时期的曹操也得了像沈万固这样的怪病,除了华佗无人能治。华佗医术高明,手到病除。曹操将他留在身边,但他不愿意侍候权贵而借故还乡。曹操多次命他进京,他却以妻子有病为由拒绝。曹操十分恼怒,将其拘捕,下令斩立决。华佗临死前,拿出一卷书赠与狱吏,此人就是吴姓游医的祖上,因而得华佗真传。 毅虹说,这是个骗子,哪有什么华佗真传?她就给父亲讲了个故事。 相传华佗入狱后,有个吴押狱对他关照有加,华佗非常感激,告诉他有本《青囊书》还没有传到世上。就写了一封书信,让吴押狱去其家中取书。书取回后,华佗将它亲手赠与吴押狱。 华佗死在了狱中,吴押狱买棺厚葬于他后,辞了差役回家,潜心研读《青囊书》。他的妻子偷偷焚烧此书,吴押狱发现已晚,全书被烧毁只剩下最后一两页。吴押狱怒骂妻子,她却说,纵然学得与华佗一般神妙的医术,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像华先生一样死在大牢之中?要书何用?吴押狱连连叹气,《青囊书》未能流传下来。 万固岂能轻信毛头丫头口无遮拦,执意买药服用。结果,不但头痛加剧,而且还腹泻数日。 从此他相信了毅虹的话,不再买此药服用。这倒给了万固启发,将来沈家想兴旺发达还真离不开毅虹。于是他决定,全家人勒紧裤带也要供毅虹上学。就这样,毅虹又恢复了读书,毅千、毅里、毅彩和毅花对父亲的偏心心怀怨怼,但迫于父亲的威严,他们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毅虹很争气,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同年级前茅。尤其在高中阶段,文理兼备,老师的目标就是要培养她考进清华、北大。 她既才华出众又貌美如花,成了男生们心目中的女神,甚至有个别年轻教师也钟情于她。而毅虹打小就和金锁在一起,堪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又从小学同学到高中,爱情的种子不知不觉地在他俩心中萌动发芽深根开花。 金锁是公认的年级帅哥,不光文化学业优异,体育成绩也很突出,篮球场上尤为耀眼。每当他参加篮球比赛时,球场上总是站满了为他喝彩加油的女生,其中当然少不了白宁。 白宁性格内向孤僻,很少与同学交往。但读初一时遇上同学金锁,幼小的心灵就烙上了金锁的形象。她主动与他搭讪,只要是金锁出现的地方都有她的身影。然而金锁心中喜欢的是毅虹,对于白宁的献媚他无动于衷冷若冰霜。 白宁无奈,委屈地与毅虹交朋友,以求得与金锁交往的机会。既然是毅虹的朋友,金锁只能勉为其难地与她交往。 在同学的眼里,这个三人朋友圈,白宁只不过是一只电灯泡而已。在毅虹和金锁的眼中,白宁是他俩的好友。而在白宁的心中,毅虹仅是她追求金锁的桥梁和纽带。 时光荏苒,转眼间三年的高中生活即将结束。毅虹被保送清华大学,金锁正以毅虹为目标,积极备考清华、北大。白宁觉得他俩拉开了差距,反倒给自己带来了追求金锁的一线希望。 此时,毅虹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放弃保送清华的机会,动员金锁与自己一起回乡务农。就这样,他俩都回十里坊大队当了农民。? 第3章 滑脉 村子里有了毅虹这样的知识分子,群众乐开了花。提亲写红庚、上梁书贺联、红白喜事随礼掌号簿等等,只要是文化活儿,哪里离得开她?毅虹更是乐此不疲甘之如饴。回乡已过去了大半年,仍然备受青睐,很自然,她成了十里坊的香饽饽。可是,毅虹就像挨了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生理期一再推迟,让她烦躁不安。过去偶尔也出现这种现象,那只是迟到天而已。然而,此次大不一样,她早也盼晚也思,已经等待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焦虑使她夜不能寐,她祈求着,等待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而盼来的还是痛苦和泪水。同学悄悄地为她到医院咨询,医生说,有可能是青春期月经调节轴发育不良,还是面诊为好。 毅虹也弄不清楚这是啥毛病,能不能治好,平添了不少恐惧。这么大的事,她实在扛不住,思来想去还是让娘拿主意。 从生产队放工回家,毅虹手脚麻利地做完午饭,七碗粯子饭和七双竹筷子整齐地摆放在桌面四周。桌子正中是一个盛满豆瓣咸菜汤的瓦钵头。这只钵头也是毅虹家唯一容量最大的用以盛汤盛菜的餐具。 毅虹娘得意地夸赞说:“到底是我的丫头,这么快就做出了中饭,在十里八乡像你这样出手快的姑娘不多。” 毅虹把娘拉到屋后,说:“娘,我有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神经兮兮的,让你爹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在搞什么鬼名堂呢,饭快凉了,吃了饭再说啊,乖。” “好,听娘的。”毅虹嗲嗲地答应后,大声喊,“爹,兄弟姐妹们,吃中饭啦。” 一家七口围桌而坐,清晰地听到咀嚼饭菜的啧啧声和筷子碰碗的啪嗒声。 “哇——”突然一声呕吐,毅虹皱眉捧腹,立马去了屋后。 她蹲在水踏子上,把饭菜吐得精光,清澈的河水中鱼虾追逐着呕吐物。她双手捧水洗脸嗽嘴后,又发出一串串呕吐声,肠子都快吐出来了,可什么食物也没有,只有一口口苦水和黏液。 也不知吃了什么幺蛾子,让她吐意不断,难受极了。她起身回屋,岸边干枯的杏树和树枝上挂着的干瘪杏子,使她脑海中浮现出半青不黄的酸酸的杏儿,让她嘴馋不已,口水不禁流了出来。 她吐掉两口酸水后又回到了餐桌,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毅虹娘说:“伢儿他爹,听说张家儿媳妇怀上了,要吃酸的,肯定是生男伢儿,这下子如了意。嘿嘿,做黄花闺女时不学好,有了身孕,吃中药打的胎,丢死人了。” 毅虹的父亲沈万固把筷子猛地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啪的响声,全桌的人吓得不敢说话,都低着头吃饭。 他沉下老脸,说:“饭还塞不住你的嘴?张家长李家短管你个屁事!你把自家的丫头管好不出丑就行了。” 毅虹娘不敢还嘴,但心里很不服气,有什么不能说的,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吗?恐怕他爹心里有什么鬼? 毅虹心思上了头,自己又是作呕又是想吃酸的,不会是怀孕了?她紧张起来,放下筷子停止了吃饭,目不转睛地盯着娘。 毅虹娘说:“死丫头,盯着我做什么?你爹对我凶,你倒是学得老像的。” “怎么了?你不能看啊!老三惹你了?”万固帮着毅虹反唇相讥,看来他对毅虹喜欢有加。 厨房内一片寂静,除了咀嚼声,就是屋后传来的乌鸦呱呱呱的惨叫。 呕吐无情地折磨着毅虹,凭着忍耐力的支撑,家人尚未发现她的异常。但是,生理期消失得无影无踪,胸部膨胀刺痛瘙痒让她惶惶不可终日。难道真的怀孕了? 她带着疑问和忐忑,偷偷地去邻乡找色郎中诊脉。 毅虹一见色郎中,脸刷地一下涨红了,竟然没有说出话来。她极力控制自己紧张的情绪,可身体还是不听使唤,微微颤抖。 色郎中什么也没有问就微笑着让她伸出右手,她既怯生生又羞答答地把手放在脉枕上。 本来中医把脉左右手都得诊,因为每只手分寸、关、尺三部,左右所候的脏腑各不相同。 然而色郎中察言观色,已从毅虹紧张和焦躁不安的神情中猜出了个大概,因此直取右手号脉。 色郎中斯文地将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的螺纹端,分别置于毅虹右手腕的寸、关、尺三处。通过对动脉搏动显现的部位、速率、强度、节律和形态,感觉脉搏跳动的迹象,判断患者是否怀孕。 脉象一般分为滑脉、平脉、虚脉、实脉等十多种。他感到脉搏往来流利通畅,应指圆滑,如同一个个滚珠,在他手中有力地由尺部经关部向寸部滑过。 色郎中诡异地笑了——天哪,真是滑脉啊!他在把脉前自己与自己打了个赌,认为一定是滑脉,如果不是,诊费分文不取。 出现滑脉现象不等于怀孕,但怀孕后一定会显现滑脉。色郎中凭着行医数十载的丰富经验判断,气血如此旺盛,难道不是养胎之脉象吗?她十有八九有了身孕。 他盯着毅虹仔细打量,那俊俏的脸蛋上略显稚气,心想,这个小姑娘既好看又招人喜欢,没想到还如此放浪。 毅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可总是躲不过他的怪异目光,她紧张得心脏像要蹦出胸膛。心跳越是厉害,脉象就越滑溜有力,色郎中的手感越是强烈,他的心跳也不知不觉地提高了搏动频率。 他索性伸直手指,把手掌按在毅虹的手腕上。她已经感觉到了色郎中手心沁出汗水的湿润,不知这是啥手法,几次想抽回手,但又担心影响了他的诊断。 色郎中已明显感到她抽动手腕的抵抗力,便收回号脉的手,正襟危坐在诊桌前。 室内一片寂静,唯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时而此起彼伏,时而相互撞击,气氛沉重而尴尬。 还是色郎中老道,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刚刚把脉谓之切。还有“望闻问”,希望不要介意。 毅虹点点头,觉得色郎中讲得在理,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他问了很多女孩十分私密且难以启齿的问题,为了诊出是否怀孕,她豁出去了,十分羞涩地一一作答。 问诊细致而深入,回答切题而到位,色郎中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放浪不羁,不禁产生了那种强烈的奢望。他笑嘻嘻地说,现在到了望诊的环节,去帘子里平躺着等我。 毅虹的心砰砰砰直跳,血流如潮水向上翻涌,从脖颈到面颊红得如同鸡冠,涨红的两腮似乎要喷出血。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什么都暴露在一个老男人面前?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望诊吗?她心慌意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潜意识告诉她,绝对不是这样的。因此,她坐在原地纹丝未动。 色郎中见她犹豫,笑眯眯地说,恭喜你有喜了,还迟疑什么?说着就抓住她的手往诊床走。 她迅速抽出手给色郎中一记耳光,色郎中反手还了她一个,骂道:“破鞋,谁稀罕?” 毅虹脸上了隆起了五指印,她哭着溜出了色郎中家。 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农村哪里能做流产手术?就是可以做,没有生产队和大队的证明想都别想,她怎么可能厚着脸皮去打证明,还不成了千夫指万夫唾的破鞋?她想偷偷地求爷爷拜奶奶,找民间的高人帮忙,虽然那些堕胎方法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的性命,但是她还是想以命相赌碰碰运气。然而,昂贵的堕胎费用使她无法问津。 孤立无援,只有自己救自己。她像拳击手一样用双拳捶打小腹,疼得她两眼金星乱窜,背脊冷汗直冒。在生产队,她抢着干男人担大粪的活儿,累得她头顶窜出青烟,肩膀磨破皮渗出了血水。尽管如此折磨,可哪是想流产就能流掉的? 不知所措惶恐不安的她,悻悻然来到草场河畔,呆滞的目光固定在静静的河面上。 它是古通扬运河的一条支流。连接运河的一端呈反s型,活像龙首,然后顺流东去,再甩尾南流。它润泽着两岸的大片农田,养育着两岸的世代儿女,毅虹就是喝着这条河的水长大的。在运河与草场河交汇处的南侧,是海通造纸厂的草场,其面积巨大,草菑林立,蔚为壮观,成为当地的重要地标。又由于草场位于该河龙首的位置,所以人们习惯地称这条河为草场河。 在毅虹的眼中,草场河的两岸一片肃杀,没有一丝绿意,它蜿蜒曲折,像一条青蛇游向远方,河水清澈得让她害怕,河底腐烂的树叶清晰可见。它完全失去了她和男友金锁幽会时的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气韵。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草场河,她独自一人神志恍惚地站在河边,匀称的身躯清晰地倒映在河水中随着微波忽长忽短。她佛仿又听到了金锁的声音。 “我爱你。”金锁情不自禁地吻着毅虹的手说,“你呢?” 她嫣然一笑说:“不告诉你。” 草场和草场河是她和金锁幽会的秘密地点,每当两岸芦苇茂盛的季节,草场河畔就是他们谈情的乐土;每当人们收割完芦苇,草场就是他们说爱的天堂。这里的每一寸地、每一滴水、每一根草都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她眼冒金星,似乎觉得金锁从远方向她奔来,嘴里在喊:“毅虹,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 毅虹抱歉地说:“亲爱的,对不起,你离开我,好好待在部队。我怕被社员们的唾沫星子淹死。我走了,永远地走了……” 第4章 遇上了救星 远远望去,草场河水边站着一位蓬散着忧郁头发的少女,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十里坊家喻户晓的大知识分子毅虹。当年的十里坊,初中生就算是知识分子了。像毅虹这位重点中学高中毕业生,当然算是大知识分子啰。 高中毕业时她与金锁同时回乡务农,大队敲锣打鼓地召开了欢迎会。十里坊的老老少少一听到锣鼓声,就像观看县文工团下乡文艺演出那样踊跃,很快聚集在十里坊小学大操场,欢迎会的规模竟然超过了千人。十里坊自建立大队以来,从来没有召开过如此规模的大会,大队干部们紧张得赶紧组织民兵维持会场秩序。 班主任专程赶到乡下介绍两位得意门生在校的出色表现。他说,沈毅虹已经保送清华大学,凭金锁的成绩,如果参加高考,应该是清华、北大的料。话音刚落,全场报以雷鸣般的掌声,穷地方的百姓也爱才啊。 父老乡亲们的热情,把毅虹感动得热泪盈眶,仿佛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她的表态发言,情不自禁地回眸了古十里坊引以为豪的人文历史和繁荣兴旺的街市景况,抒发了扎拫十里坊、开辟幸福路的壮志豪情。 字字句句,无不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毅虹成了十里坊家喻户晓的才女,人们对她充满着期待。这既激发了十里坊人热爱家乡建设家乡的情怀,也勾起他们抚今追昔的思绪。 十里坊,它是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自然村落。 作为海潮县来说,十里坊是一片难得县政府问津的穷乡僻壤,离县城六十多里;相对于海通城而言,它是一个直接接收城市辐射的幸运儿,距城市中心不足十里。位于海通城西北方向的古通扬运河东岸,它的形成恐怕要比海通城还要早。北魏开始就逐渐形成里坊制。顾名思义,“里”者里弄、街巷也,具有区分界域的意思。“坊”本义为里巷,引申为街市。即以“里”为界建成“坊”,里坊与里坊之间形成宽阔笔直的街巷,既美观又便于管理。三国至唐朝是里坊制的极盛时期。古代长安城当年建有一百〇八个里坊,而“十里坊”这个小小的地方却有十个里坊,也就是说,“十里坊”的街市规模足足有古长安城的十分之一。 当然,也有另一说。“十里坊”距当年的州府即海通城市中心约十里路,故而得名。那么十里坊的“坊”是什么?众说纷纭。走访当地的老人,都说不知道。据考证,明清两代,海通城西门外大码头到唐家镇之间曾经排列着六座牌楼。在原十里坊小学附近矗立着第二座高大气派的石牌楼,说是贞节牌坊,于是有人认为这也许是十里坊“坊”的来历。也有人说,这里是古代通邮驿站。清末民初这里手工业颇为繁荣,在运河两岸形成染坊、磨坊、油坊、粉坊、碾坊、书坊、豆腐坊、纸牌坊等,众坊集群加工,十里坊的“坊”可能得名于此。 上述二说虽有待考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十里坊在很早以前就是一派十分繁荣的所在。难怪,清朝康熙年间要把关帝庙建在这里。庙里香火很旺,年年都举行庙会。清晨出会时,队伍长如游龙绵延数里。运河两岸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堪称那个时代的狂欢节,十里坊景象的繁荣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此时的毅虹,完全没有了在回乡欢迎大会上的满腔热血,她不仅感觉不到淳朴的民俗民风和十里坊人的热情与善良,倒是十分浓郁的封建传统礼教让她既胆颤又心惊。 就说婚娶,规矩严格环节繁琐,从生辰八字测缘,到明媒登门提亲,从大摆筵席订婚,到张灯结彩迎娶,环环相扣。令人奇怪的是,订了婚的男女青年不到结婚的那一刻,竟然不能见面。看起来是循规蹈矩明媒正娶,实际上是彻头彻尾的包办婚姻。倘若青年男女亲昵一点,就被视为轻浮。至于婚前发生了那个事,则被视为伤风败俗大逆不道。 张家大儿媳身为黄花闺女时,与心上人偷做了那个事有了身孕。男女方父母一商量,这对鸳鸯就被强行拆散了。 男方逼迫儿子迎娶指腹为婚的女子为妻,儿子不从而逃婚,被强行抓回家法侍候。儿子实在忍受不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深夜在父母床前悬梁而命送黄泉。 女子也未能幸免,先是遭毒打让其记住不守妇道的后果,接着是蛮来生作强迫堕胎,大出血使她休克,好在邻居帮忙及时送往医院抢救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其后,被逼迫下嫁给了张家打了二十多年光棍的老大为妻。 毅虹站在草场河边,摸着自己已经渐渐隆起的肚子,想着十里坊曾经发生的“男上吊女下嫁”的悲剧,河水湿透了鞋帮,她竟然没有一点感觉。 白静好生纳闷,就沿河坡悄悄地往水边走,慢慢地接近毅虹。只见她面朝河心,就像一根木桩纹丝不动,全然不知白静已经在她的身后。 白静原是海通市妇联妇女权益部部长,被处分后由组织安排到十里坊大队劳动。她是在欢迎大会上才认识毅虹的,说实话,她并不赞成一阵风地鼓励学生下农村,为毅虹放弃保送清华大学读书的机会而惋惜,为国家失去了一位科学人才而痛心。也许就是因为她有自己的见解和思想,才落得今天这步田地的。 毅虹想轻生的念头,让白静非常震惊。正当她俯身投河的一霎那,白静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大喝一声: “正值青春年华,你不能这样做。” 毅虹被这铿锵有力的声音,从死亡线上拉回,她痛哭失声。白静一把搂住她,轻轻地拍打她的背,说:“有事慢慢说,啊,总会有办法的。” “白部长,我……怀……哦哦哦……” 白静拿出手帕为她擦拭泪水,安慰地说:“傻姑娘,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你别着急,我给你想办法。” 白静既像大姐更像母亲,她的亲切关怀温暖了毅虹冰冷的心灵,她感激地点点头,就像盼到了救星。? 第5章 我要孩子 毅虹情绪稳定后,白静不敢耽搁,立即请假进海通城找朋友帮忙,争取尽快拿掉毅虹腹中的孩子。她深知只有早解决,孕妇的安全系数才高;只有快处理,毅虹才能彻底解脱。 白静是一位有“污点”而被安排下乡劳动的人,打招呼的又是一件见不得阳光的高风险差事,谁敢出头?凭着白静的人格魅力,在众多的朋友中还是有一位医生朋友答应了她的请求,同意悄悄地为毅虹把腹中的孩子处理掉。 白静兴高采烈地回到十里坊,行李还没有放下就去找毅虹。她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在第一时间告诉她。 白静从很远的地方就看见毅虹站在草场河边,心里犯嘀咕,这个傻丫头是不是又犯傻要做傻事? 白静去海通城的这段时间,毅虹哪是人过的日子?简直度时如年。是草场河陪伴着她,是静静的河水安慰着她。在这里她仿佛见到了金锁,听到了他的呼唤:别担心,去找关老爷。于是,她偷偷地来到关帝庙烧香,求菩萨保佑。可烧香的人络绎不绝,有不少是她认识的十里坊人,她只能在大门外徘徊,唯恐让人家发现自己的意图。烧完香出门的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顿时,委屈和伤心的泪水又刷刷地流了出来,无地自容的她又不由自主地奔向了草场河。 白静焦急地三步并着两步走,很快来到她的身边。“毅虹,毅虹……”打胎这种事可不能大呼小叫,她凑到她的耳边说,“说好了,明天进城,后天做。我陪你,不要紧张。” 毅虹破涕为笑,高兴地搂住白静,说:“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白静为她擦掉脸上的泪痕,说:“不准再哭鼻子,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听进没?” 毅虹点点头,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对白静的谢意,唯有两行清泪在静静流淌。 毅虹随白静来到海通市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她俩刚落座,救护车呼啸着送来一位危重病人,医护人员一下子都扑上去抢救,白静只得陪着毅虹耐心等待。 等待的时间,让人感觉就像老人的残腿走得很慢很慢。对于满腹心事的人来说,那简直是痛苦的熬煎。毅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她一会儿抓抓耳朵,一会儿挠挠腮帮。一会儿站起来踱步,就像踩在海绵上腿脚发软;一会儿坐下去扭来扭去,就像凳子上有钉子刺屁股。 白静挪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说:“放松点,别紧张,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嗯……”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毅虹是恐惧手术还是不想做掉孩子? 可能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哇哇哇…… 产房里传来了婴儿的阵阵啼哭声,局促不安的毅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五六年之前。 草场河畔有一台风力水车,用以灌溉附近的几十亩稻田。一天,风车因缺少润滑油而停转,必须到轴的顶端添油才行。 地面距轴顶大约有三层楼房高,为了灌溉养活全家老小的两亩租地,父亲毫不犹豫地盘轴而上,至顶端添了油。 正准备下来时,不料脚踏断了,万固瞬间摔落到地面,奄奄一息。据说是摔断了肠子,在场的人都说没救了。母亲磕头央求乡亲们帮忙,他被送到唐家镇医院救治。 母亲在医院照顾父亲,不满两岁的毅虹饿得啼哭不止,六岁的哥哥毅千和四岁的姐姐毅彩实在想不出哄骗的办法,又不会煮熬米糊给她喝,就把毅虹抱到金锁家讨口奶吃。 金锁正幸福地依偎在娘的怀里,双手抚胸,喘着粗气贪婪地吮吸着甘甜的母乳乳。吮吸间,还腾出一只手去捂住娘的另一侧胸,似乎担心被别人抢去。 一听到毅虹的哭叫,金锁立即停止了吮吸,两只小手也从娘的胸前放下,陪着她哇哇哇地啼哭不止。 金锁是金家的宝贝疙瘩,他姐姐取名为金来弟就是为了生这个宝贝。身为生产队队长的金楚生婚后多年没有生育,他怒骂老婆没本事。后来好不容易怀了孕,但又小产了。 想起这事他就恨毅虹的父亲沈万固。金家借了沈家的碗办丧事,金楚生老婆看中沈家长命富贵的两只大花碗,于是就换了两只其他的碗还上。老沈当着众人的面,到老金家厨房拿出这两只长命富贵的碗并翻了个底朝天,上面清晰地刻着“沈”字。金锁娘当众出丑无地自容,一急之下动了胎气就小产了。有人说小产掉的是男孩儿,所以老金就更恨老沈了。 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生下的却是女孩,老金大为不悦。他为了实现生儿子的愿望,就为女儿取名叫金来弟。 儿子是母亲的心头肉,更何况千求万拜了五六年才得金锁,她哪里舍得儿子哭闹,就骗着哄着继续给他哺乳,没想到小不点脾气还挺大,他暴躁地转过头去不肯吮吸。 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把金家吵得像开育婴堂似的。金锁娘实在没有办法,就让毅虹吮吸乳汁,以吸引金锁来抢食。 意想不到的是,他停止了哭闹,小嘴泛出了微笑,他看着毅虹吮吸得起劲,高兴得手舞足蹈,嘴里还发出咿呀啊的声音。仿佛在说,慢点吸没人和你抢。 金锁娘的奶水本来就不足,加之有借碗的恩怨,毅虹虽然很饿,但他娘并未想从儿子嘴里分食给她。然而对于金锁的善良,他娘只得顺着儿子的心愿当了毅虹的临时奶妈。 想到这些,更勾起了毅虹对身居遥远军营的金锁的无限思念。分别后也没有收到他的来信,相思之苦使她真正体味到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想起了与金锁拥抱亲吻的甜蜜,想起了两人躲在草场偷吃禁果的销魂……也就从那时起,“草场”成了他俩表达爱的暗语。 若不流产,腹中的生命再过几个月将会呱呱坠地,小时候咿呀啊地手舞足蹈的金锁,不正是她与金锁孕育的小生命的模样吗? 毅虹耳边似乎响起了欢送新兵的震天撼地的锣鼓声。带着大红花的金锁站在卡车车厢里,手扶围栏,双眼在欢送的人海里一下子就找到了毅虹,两人的目光迅速撞击,仿佛碰出了火球。金锁挥动着军帽向毅虹致意,有节奏地高声呼喊:草场——未来——草场——未来! 白静的朋友推开门,探头探脑地头说:“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先去准备一下,白静,待会儿你带小妹来手术室。”话音刚落,她就急匆匆地走了。 毅虹被惊醒,她刷地一下站起来,而脑海中仍然回响着金锁的“草场——未来”的高亢声音,她对自己投河轻生和请白静帮忙堕胎的做法自责不已,觉得自己太自私,把爱情当成儿戏,对不起山盟海誓的金锁。 她既平静又坚定地说:“谢谢您,白部长,我反悔了。我要伢儿,我要生下这个伢儿。” “你说什么?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白静急得脸色铁青地说。 “我想了又想,我不能没有这个伢儿。”毅虹认真地说。 “那,那伢儿的父亲是谁?他知道吗?”白静嘴唇有些颤抖地问。 “他,他,他………”毅虹急巴地说着,又想起了金锁的呼唤:草场——未来!? 第6章 草洞 公社已经召开了定兵会议,金锁名列其中。毅虹的心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去解放军大熔炉锻炼,她当然是支持的,但离别之苦让她夜夜哭湿枕头。 回乡后毅虹和金锁虽然同在一个生产队,但由于男女工种不同,以及十里坊特有的世俗环境,尤其是长辈们审视青年人的陈旧目光,使他俩只能避其锋芒而偷偷地见面。 虽说只有八九十亩土地一百多号人的小生产队,但社员所出工的时间并不短。大忙季节,除了上、下午正常出工外,早饭前和晚饭后都得劳动,常常是早上出门望不见树,晚上回家看不见路。 在回乡后的几个月中,先是夏收、夏插、下种、夏管“四夏”大忙,紧接着就是秋收秋种,又遇上抗台风和防洪抢险,毅虹和金锁想要找到私密的时间和空间,真是太难了。多数是在劳动时远远地望着彼此,若能近距离地说上几句话已是很奢侈的事了。 一日,碰巧男女劳力人都在晒场掼稻(脱粒),这是两人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金锁知道毅虹家生活条件差,他就把他娘给他煮的两只鸡蛋藏在口袋里,想偷偷地塞给毅虹。 已经开工了却未见毅虹人影,金锁内心焦急,就把鸡蛋藏在了晒场边的芒稳子里。没料到被张斜头落了眼,他坐在芒稳子堆边佯装休息,右手从背后插进芒稳子。虽然手臂被密集的芒刺划得痒疼,但偷鸡蛋的乐趣还是值得回味的。 金锁断定是张斜头偷吃了鸡蛋,因为只有他一人去过芒稳子堆。金锁暴跳如雷,两人打了起来。他出校门不久,哪是张斜头的对手?他被张斜头摁在地上抡拳猛击。全场的人围观看热闹,没有一人拉劝。 毅虹刚赶到晒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进人群打抱不平。张斜头早已喜欢上毅虹,只是她犹如悬崖峭壁上盛开的鲜花高不可攀,只能暗恋着她。他对偷吃鸡蛋的事自惭形秽,不想在毅虹面前扯出这等丑事,就给她面子而解了金锁之围。 其实毅虹哪里是打抱不平?分明是舍不得金锁被欺负。她心中明白,这个鸡蛋金锁是为她藏的,这拳头是为她挨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把感动憋在心里。 现在,与心上人即将别离,她什么都做不了,连单独陪他的时间都很难找到,她感到无比愧疚。这种愧疚就像病魔,日日夜夜煎熬着她。 她想为他买一件礼物作为念想,可家里的钱由父亲掌管着,她身无分文。当然毅虹更清楚,她和金锁相知之长久,基础之牢固,感情之深厚,不是甜言蜜语,更不是什么金钱物质所能定义的。 有了,她打开高中毕业证书,撕下了自己的照片,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藏在身上,她想着,总会找到机会亲自交给他的。 喵儿,喵儿,喵儿喵儿……听到猫叫的信号,毅虹立即去了屋后竹园。 金锁紧紧把她搂住,深吻着她。她把他推开说:“不行,我爹刚看见我出来的,他是老古董老顽固,月光太亮了,让他看见了可不得了,肯定会打断我的腿的。” “已经接到通知,明天新兵就启程去县人武部集中。”金锁说着又把她搂住。 “啊,这么快?”毅虹很惊讶。 她像小绵羊一样温顺地依偎在金锁怀里,说:“这样,我先回家找个借口再出来,老地方见,不见不散。” 万固管教十分严格,平时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让女儿夜间出门的。 毅虹说:“爹,城里的同学白宁在十里坊小学附近等着,人家找我有点事。” “什么白宁黑宁?一个小姑娘,乌灯黑火的,多不安全?不准去!”万固霸道地说。 “爹,就是为您买水烟的那位同学。人家帮了忙,您却翻眼不认人。”毅虹噘着嘴嗔怪地说。 “噢,是她呀,行行行,早去早回,注意安全。”万固就爱这一口,能不同意吗? 毅虹兴高采烈地走在草场河边的羊肠小道上,月儿亮得犹如白天的太阳,就是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看得清楚。右侧麦田里两寸多高的麦苗呈紫绿色,表面的冰霜发着亮光。左侧草场河两岸的芦苇早已收割,形成平整洁净但冻得硬若石板的坡面,河水安静地凝固成玉一般的白冰,远远望去犹如蜿蜒曲折的银链,通向巍峨的草场。 草场在河的对岸,为了早一秒钟见到心上人,毅虹径直踏上草场河的冰面,抄近路来到对岸的草场。 草场虽然面积很大,林立的草菑望不到边际,但这里几乎无人光顾,是少男少女谈情说爱的绝佳去处。然而在十里坊,平日里如果男人和女人面对面说话时间长一点,背后就会有人指指点点,视为伤风败俗,即便是痴情男女又哪里敢到这里私会? 这倒成全了毅虹和金锁,回乡务农前,这里是他俩幽会的专属场所。从上小学开始,让老师批评了,遭同学欺负了,被父母骂了,有好事了,遇矛盾了……一切的一,都约在这里见面交流。 高中毕业前夕的那天夜晚,白天的炎热还没有散去,从运河吹来的风热辣辣的,一群群蚊子扑面而来,拍一下腮帮子就能抓住一把。毅虹和金锁拥抱着深吻着,作出了共同回乡当一辈子农民,不离不弃厮守终身的决定。 金锁扫视着周边的环境,回忆着过去的甜蜜,等待着毅虹的到来。 “金锁……” “毅虹……” 金锁从草菑中钻出来,两人奔跑着相拥在一起。 毅虹呜呜呜地哭起来,金锁紧张地掏出手帕为她擦泪,说:“不哭,天这么冷,脸会皴的。” “你明天就要走了,咱十八年没有分开过,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见面。” 金锁说,你闭上眼,我送你一件礼物,想我就拿出来看看。毅虹说,你也闭上眼,我也送你一样东西。两人默契地转过身,各自准备礼品。 金锁喊,预备,闭上眼,向后转,交换礼物。各自睁开眼一看,是对方的照片,而且都是从毕业证书上撕下来的照片。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锁信誓旦旦地说:“我都问了,两年就可以探亲,到时候就公开我俩的关系,订婚,再下次探亲就可以结婚了。” 毅虹疑惑地问:“那我们平时怎么联系?” 金锁爽快地回答:“写信!” 毅虹惊讶地问:“啊,别人不就知道了吗?” 金锁神秘地说:“这叫曲线传书,你放心有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送到你手中的,你不就可以给我写信了吗?” 毅虹不放心地问:“办法倒是不错,人家要是贪污了怎么办?” 金锁坦率地说:“可以贪污钱,我还没听说过贪污感情的。再说,难道你的朋友白宁你还不信任吗?前几天我在城里遇见到她,她非常愿意当这个鸿雁。” 毅虹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的锁儿想得真周到。” 呼呼呼……凛冽的寒风不停地从草菑之间猛烈穿过,像针一样扎在他俩的脸庞,两颗滚烫的心怦怦直跳,而四条腿被冻得瑟瑟发抖,相互碰撞。 金锁突然放开毅虹,使劲地从草菑中拔草。 毅虹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嘛?” 金锁风趣地说:“狗和猫不是喜欢钻草洞吗?再冷的天它们也不怕。我们不也可以造一个人洞?再冷的风也吹不着我们。” “对,对对。”毅虹也拔起草来。 不一会儿,一张床大小的草洞出现了,以洞为屋以草为盖,当然很热乎啦。 金锁猛地把毅虹抱起,她搂着他的脖颈,双双进入了草洞…… 想到这里,毅虹已经铁了心,一定要为终身的爱无怨无悔地生下这个孩子。 毅虹抬起头,深深地向为她堕胎奔波操劳的白静深深地鞠了一躬,她很想把金锁的名字告诉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为了金锁的前途她必须守住这个秘密。她抱歉地说:“原谅我,不能告诉您孩子的父亲是谁。”? 第7章 妹妹,你还好吗 毅虹既不肯做人工流产,也不愿意告诉孩子的父亲是谁,白静恨铁不成钢,心情糟糕透了。 白静的朋友很生气,说这个毅虹什么德性,人家冒着风险为她做人流,她倒好,说不做就不做,也太任性了。说白静天生就是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命,吃了苍蝇还不知道恶心。 白静可不这样想,她是担心毅虹这样固执的决定,接下来怎么办?她腆着大肚子,受得了生产队里人的冷眼和辱骂吗?最为关键的,沈家历来家规严厉,能容忍一个黄花大闺女在家里生孩子吗?到时候就是想帮忙,恐怕也很难插得上手啊。 白静为这事愁得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人也消瘦多了,但又不便与别人言说,更不敢与毅虹的父亲沈万固商量。在毅虹身上将要发生什么,无法预料,也不敢往下想,只担心凶多吉少。 她不禁联想起了与毅虹一般大,正在待业的白宁。心里在问,妹妹,你还好吗? 哎,这丫头内向寡语,万一出个什么事,如何向父母交代?毅虹的事给白静敲响了警钟,不能信马由缰,得好好管教,等出了事就晚了。于是,她请病假回到海通城家中。 “白宁,信。”邮递员在门外喊。 白静接过信,心头一颤。白宁这是在谈恋爱吗?他是谁?白静顿时担心起来。 白宁从公厕回到家,看见姐姐手中拿着信,她想,不管是谁寄来的,都不能让姐姐打开看,朋友间总得说点悄悄话,这不让她笑话吗?白宁装着调皮捣蛋的样子,冷不防地从白静手中把信抽了出来,说:“姐,偷看人家的信可不是好孩子呀。” “谁偷看你的信了?别这样敏感好不好?我问你,这是谁给你寄信?”白静想问明白她究竟是在与男生还是女生来往。 “你看你,我就不能有几个朋友吗?”白宁以攻为守地说。 “姐姐是关心你,懂吗?”白静似乎有点理亏地说。 白宁依偎在姐姐身上,嗲嗲地说:“姐,我都长大了,今后,我的事你能不能少管点?” “不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要管到底,这是爸妈交给我的责任,要让二老在九泉之下安心。”白静一边抚摸着白宁的秀发一边说,“哎,女大不由娘啊,真急人。” 白宁觉得姐姐怪怪的,女大不由娘的感叹不应该是针对自己的,便关切地说:“姐,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有什么事快和我说说。” 白静低头不语,她一想起毅虹怀孕的事,就为妹妹担心。 “姐,从小到大都是你拉扯着我,我一直把你当娘看,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好吗?”白宁说着把头扎进姐姐怀里。 “宁儿,你能告诉姐姐这封信是谁写的吗?你交朋友姐不反对,只是你还小,姐怕你上当受欺负。” “姐,你多想了,这是位女同学,文艺兵。” “哈哈哈,宁儿乖,不让姐姐操心。有件事我本来不应该和你说,毕竟是别人的隐私。但你是我的亲妹妹,这反面教材不能不教你。” “姐,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呗。” “你要答应我不许说出去。” “一定,向姐发誓。” “我们十里坊有个沈毅虹,也是市一中毕业的,你应该认识。” 白宁紧张起来,姐姐怎么说起毅虹呢?不会是她告诉姐姐自己暗恋金锁?看来不能和姐姐说实话了,于是白宁摇摇头说:“不认识。” “不认识?你与她都是市一中同年级的,就是放弃保送清华大学,回乡当农民的那位,你应该有印象?” 白宁觉得瞒不过姐姐,就说:“噢对,知道这个人,不少同学都说她太激进了。” “我不是说这个,她怀孕了。” “啊,怀孕了!”白宁非常吃惊,她与金锁?怎么会这样?她像丢了魂似的,难道自己与金锁就这么完了吗?一股浓浓的醋意潮水般地涌上心头,她恨金锁,更恨毅虹。 白静并没有注意白宁表情的变化,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找医生帮她做人流,开始答应得好好的,说变卦就变卦,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你说急不急人?” “孩子是谁的?”白宁迫不及待地问。 “她不肯说,我也不便多问。” 白宁觉得姐姐是在骗自己,能带毅虹去医院流产,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白宁试探地问:“毅虹有个同学叫金锁,和她一起当了农民,孩子会不会是他的?” “我也想过,绝对不可能,金锁当兵已近三个月,而毅虹怀孕才两个多月的样子,那个事一定发生在金锁当兵之后。” 白宁松了口气,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那毅虹一定是乱搞了?” “你也不要这样说她,也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白宁心头荡起了一阵喜悦。 毅虹啊,在学校我想见金锁,都是通过你预约,更为气人的是,你不来金锁也不会来。我知道我内心猥琐卑鄙,利用了你。可是你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金锁,他从来都没有正面看我一眼,更谈不上给我一丝微笑。我恨你,恨就恨你像狐狸精一样迷住了他,他竟然听你忽悠,与你一起下农村当农民。 你俩在一个生产队朝夕相处,我以为这辈子没有希望得到金锁,只能独守一生了。谢谢你毅虹,给我送来了希望。 白宁感叹,希望总是留给有耐心的人的。对于金锁,她是不会放弃的。 “宁儿,作为女孩一定要有自我保护意识,更要自重。毅虹弄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真为她担心。” “姐,她不自重咎由自取,你别杞人忧天了。” “这哪里是杞人忧天?这件事对于小小的十里坊来说,那就是一场地震啊,毅虹她受得了这种打击吗?” “姐,我知道你心肠好,但不要为别人的事急坏了身子,还是多想想我工作的事。” “宁儿说得对,你也待业几个月了,无事生非嘛。” 白宁不高兴地说:“姐,怎么这样说我呢?” “对不起,姐就是随口一说,我家宁儿乖,不会无事生非的。这几天我就待在城里不走了,争取把你工作的事落实下来。这样啊,我出去一趟,会一会老领导。” “谢谢姐娘。”白宁嗲嗲说。 “就你嘴甜。”白静笑呵呵地离开了家。? 第8章 你怎么当娘的 沈万固打开刚刚买回来的一方“甘”字牌水烟,在当地这可是水烟中的极品。平日他只买旱烟或“肃”字牌的,便宜多了。近来他咳嗽越发严重,浓痰中还带有血丝。便买了一方好烟,听人说吸了后没有痰,咳嗽也少。 他捧起铜制的水烟壶,那磨得锃光瓦亮的表面熠熠生辉。壶底是一个扁圆形的底座,用于安装水壶和烟丝筒。水壶上面连着两根铜管,短而粗的是烟锅,长而细且顶端弯曲的是烟嘴管。吸烟时,烟雾从水中过滤通过时,会发出有节奏的嗒嗒的声音。 他从烟丝块上掰了一只角放入烟丝筒,再把烟丝块包好藏于粮食里,以防受潮。他用右手拇指和食指从烟丝筒中取出一些烟丝,然后把它捻成黄豆大小的烟粒,慢条斯理地将其装入烟锅。 接着,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着嵌在左手手指中用草纸卷成的纸媒,并吹熄明火。很显然,用纸媒是为了节省火柴。他左手托起烟壶,右手将这根燃烧着的火柴靠近烟锅,嘴唇吮住烟嘴吸了起来。 挪开水烟壶,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憋了一会儿后,嘴里喷出气流一般的青烟。看得出,他在体味着“又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他从烟壶中取出烟锅,啪的一声,豆大的烟灰被口吹的气流送到了远处的泥地上。 他又去取烟,装满烟锅。右手从左手接过纸媒,将燃着的一头送到嘴边,吹着明火后靠近烟锅。嘴巴才吸了一下,那咳嗽阵阵袭来,他紧皱着眉头,面部涨得通红,双眼泛着泪花,那样子不禁让人心头一颤。 毅虹闻声前来为父亲捶背,说:“爹,你不能再吸烟了。”他虽然点点头但还想吸上一口,嘴巴还没有吮到烟壶嘴,猛烈的咳嗽袭来,泪水渗出了眼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让人害怕,他很不情愿地放下烟壶,灭掉了纸媒。 “爹,您咳嗽好长时间了,还有血丝,到镇上的医院看看大夫。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痨病?” “爹,我是担心您的身体,您是咱家顶梁柱,如果您倒了,我们姊妹五个还有娘怎么办?” “老三,你是我们沈家最有出息的,我毕竟老了,你虽然是女孩儿,但将来这个家还得靠你呀。你看你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怂得像什么似的,你就是嫁出去了,可还是要帮衬他们啊。”万固说着又咳嗽起来。 父亲的一席话,让毅虹既感到心酸又觉得责任重大,她不知道能不能担当起这一责任。关键在于,腹中的孩子能否顺利出生,出生后会发生什么,她没法预料。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父亲站在她一边,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因此,她必须让父亲好好看病,养好身体,撑起这个家,也能为她未出生的孩子做主。她撒娇地说:“爹,女儿就是您的小棉袄,只要您听话乖乖地看病,我都听您的还不行吗?” “吆嗬,丫头片子还和爹讲条件?” 万固开心地笑了,他觉得老三说得在理,但到镇上医院瞧病花钱多,有些舍不得。他知道邻乡的那个色郎中有点名气,让他瞅瞅,抓副中药也许能见效。于是他向队长请了下午的假,去了色郎中家。 色郎中一边诊脉一边与万固聊开了。 “你是哪里人?” “十里坊的。” “那是个知名的地方,我还经常去那里的关帝庙烧香呢,可灵验了。” 此时,色郎中想起了前不久打他一记耳光的怀孕女子,既然万固和她是一个大队的人,就把她怀孕的事告诉他,出出那个小娘儿们的丑,也好出那口恶气。 “你们十里坊有个十八九岁的女伢儿,肚子搞大了,你知道吗?” “您不要和我说这些,别人的事我从来不问。” “不要这样啊,一个大队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人家有个什么难处也可以帮衬一把。” “那倒也是,她长什么样子?” “长相很好看,是个勾人的狐狸精。个子高高的,蛮匀称的。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鼻梁蛮挺的,下巴有点尖,脸像白果儿。皮肤也蛮白的。反正人见人爱,你看了也会喜欢的。” 万固的心咯噔一下,听色郎中的描述太像自家老三了。他不放心地问:“有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啊,扎两个小把儿辫子,跟着走路的节奏一跳一跳的;两条长腿动起来,那翘翘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胸部挺挺的高高的。真的太动人了,真想啃她一口。还有啊,那眼睛朝你一瞟,男人的魂就被勾住了。”色郎中说着,口水都流出来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不想听。” “你这人真没有情趣。那个我号脉时,发现她右手脉管内侧有个小痣,绿豆那么大。” 听到这里,万固控制不住而咳嗽了起来,他的心犹如刀割火燎,“喀”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是急火攻心还是肺结核咯血他分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只想马上回家找毅虹问个明白。 色郎中给他开了方子,他根本无心去镇上抓药,一路小跑赶路。 刚到家门口,他老婆拉他到屋后僻静的地方说话。 “什么事这样神神秘秘的,有屁快放。” “他爹,毅虹的身子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来了。当初,我估摸着该来了,就偷偷地到竹园里看,晾的月经带中没有她的。我又悄悄地翻了她的床铺,两根带子一根也不曾动。我以为记错了,也就没有往心上去。” “你……你……”万固急得鼻翼翕动。 “第二个月还没有动静,月经带原封不动地压在棉絮底下。我急了,就等你回来商量。” “你怎么当娘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万固气呼呼地说着,就重重地抽了老婆一记耳光。 “你做爹的就没有责任?好意思推得干干净净的,还动手打人。”毅虹娘打了个趔趄,很不服气地哭着说。 “打你怎么了?反了,反了,你!女人的事我哪里懂?”万固耍着大男人的派头说。 “你不懂,谁翻在我身子上折腾的?快活的时候你忘记了?五个伢儿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不要说了,太过分了!”万固吼着就冲到屋里……? 第9章 哪个男人惹的祸 沈万固一把揪住毅虹的头发往房间拽。接着,房间里传出了噼里啪啦的抽打声和他的咆哮声:“我问你,那个畜生男人是谁?” 毅虹两行清泪哗哗流淌,央求地看着父亲,就是不肯说出她的恋人是谁。 万固愤怒地掀掉床上所有垫盖,把毅虹的上半身摁趴在只有几根横档的床上固定起来,胯骨挨着床帮,两条手臂被左右拉直,分别系在床的横档上。 毅虹娘掉着泪,按照万固的示意,扒掉她的裤子露出屁股后,说:“毅虹啊,不要硬撑,快点说出那个男人,省得挨打受苦。啊,听话。” 万固气呼呼地命令全家人轮流用擀面杖抽打,并说:“给我狠狠地打,哪个不用力,也就和她一样家法伺候。”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毅虹遭的罪,与河东街沈家对大小姐执行家法时的情景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没有红木矮桌和戒尺那样豪华的刑具,也没有由下人专司家法的气派。 全家人的轮番抽打,也不知毅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转过头,泪水顺着宽厚的泪痕不断地流淌,流到下巴,嘀嗒嘀嗒地滴在床的横档上。横档上聚集了一汪晶莹的泪水,随着她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滴的冲击,那汪泪水又顺着横档往下滴,滴在床肚子的地上,被一片漆黑所吞噬。 她的声音很微弱:“爹,娘,我是你们亲生的吗?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是你们的亲姊妹吗?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打我。喔……喔……” 万固一听这话火又上来了,他高高地举起擀面杖,想打伤她巧舌如簧的嘴。他犹豫了,打破了相怎么见人,这不更加让人耻笑吗?他放下手,可气没地方出。他又迅速地高举擀面杖,狠狠打向毅虹的臀部。 只听到“哇”的一声惨叫,她晕厥了过去。 这一夜,毅虹虽然被打晕过去几回,但她就是不肯招供。 万固如此对待毅虹确实太过分,我们不妨设想一下,毅虹怀孕的事倘若发生在过去,或者出现在河东街的沈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恐怕性命难保啊。 这场毒打,不亚于渣滓洞酷刑的残忍。万固打着如意算盘,希望通过这种残忍的手段,既可以逼她供出那个男人,进而教训他一顿出口恶气,以达到对毅虹终身负责的目的,又可以让她铭记沈家家训恪守妇道,同时能小产而隐瞒发生的这种伤风败俗的丑事。 毅虹下身居然没有出一滴血,这可如何是好? 万固又去了外乡的色郎中家。可那位色郎中仍然记着毅虹扇他一记耳光的仇,不想帮忙开打胎药方。万固跪求,并愿意出三倍的诊费。色郎中看在钱的份儿上,勉强答应。 当他提笔写到麝香时,笔停住了。若没有这位药就打不了胎,让这个该死的女人把孩子生下来,让天下人耻笑。色郎中转念又想,拿人钱财忠人之事,打不了胎人家找上门来,不仅要退还诊费,更重要的是名誉扫地,以后还怎么立足?色郎中还是把麝香这味重要的药写上了药方。 毅虹恳求爹娘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这使爹娘更加生气。拳脚相加之后,逼迫她把打胎药喝下去,她坚决不从。万固叫来全家人死死地按住她,让她一点动弹不得,准备生生地把汤药从她嘴里灌下去。 倔强的毅虹紧紧地闭住嘴巴,万固无法下手,急得满头大汗,她娘掉着泪劝她喝药。毅虹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出,坚决拒绝服药堕胎。 万固急气败坏地从厨房拿来铲刀和勺子,硬生生地用铲刀撬开了毅虹的嘴巴,那金属和牙齿接触的摩擦声让人胆战心惊。 她的上下牙之间塞着勺子的木柄,占据了她的半个嘴巴,汤药从嘴巴的另一半灌下,她没有任何反抗和拒绝能力,胃慢慢地鼓了起来。 那灌汤药的过程尤其是撬开嘴巴的动作,比渣滓洞的刽子手灌辣椒水时还要残忍。 “我的伢儿,我的伢儿……”毅虹知道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她放声惨哭。 万固怕外人听到,使家丑外扬。他让大家松手,把她一个人锁在房间里。 她忘记了疼痛,一心只想救肚子中的孩子。她知道,把药吐出来是救孩子的唯一办法,但是吐得满地都是,家人很快会发现,必定会再去抓药。 她看到了马桶,好,就吐在马桶里。只要声音不大,也许能蒙混过关。 她想,马桶里的屎尿臭气肯定呛人,加上用手指抠舌根,那该死的药一定会从胃中倾泻而出。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闭上一只眼从门缝里窥视外边的动静,她确认安全后,迅速取下马桶的大小盖子。嘴巴伸进马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吐意顿时产生,她将手指快速插到舌根,三抠两抠,哗的一声大量汤药吐了出来。 她央求看门的弟弟给她水喝,毅里送来一碗白开水后,哭着把房门锁上。她牛饮般地喝下一碗水后,又强迫把胃中的水全部吐了出来。洗胃后,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毅虹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默默地说:“伢儿,有救了,不要怕,有娘保护你!” 色郎中信誓旦旦地和万固说,不出三天,保准打胎成功。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也不见毅虹下身出血,万固急了,就去找色郎中算账。 色郎中说,我本心开的堕胎药方,下不来也没有办法。他犯嘀咕,麝香已是最大用量,本想让她多出些血,多遭点罪的,没想到竟然没堕下来。现在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加量了,那是要出人命的。想到这里,色郎中息事宁人地说:“那钱我全部退了,你另请高明。” 人家没收分文,和色郎中也没啥好说的了,万固扫兴而归。 老婆告诉他,有个仙人很神,他能到阴曹地府查到人间发生的怪事,还能对症拿到仙方。只要按照仙方去做,就能消解怪事。 “怀孕哪里是什么怪事?” “当然是怪事,十八岁就有了身孕,被打成那样子她也不肯说出男人的名字。我看那个男人不存在,十有八九是什么怪物附体。” 万固觉得老婆说得在理,便去查仙方。可那仙人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开口就是五十块,这可难死了万固,他们全家在生产队劳动一年,年终分配也只有五六十块,这么多人白忙活一年,真是心有不甘。 仙人看出了端倪,说:“这钱不是我拿,我要交到地府去,不然不能对症拿到仙方。” 仙人念完咒语就像死人一般昏睡过去,约摸半个小时,他打了个哈欠,从贴身处掏出一张字条:拖尾一复时。 万固夫妇不解其意。仙人笑道:女事主遇公蛇精,腹中孕有美女蛇,倒挂一复时,幼蛇散架而出娘胎。 万固心领神会,千谢万谢地和老婆离开了仙人。一回到家,就把毅虹叫到房间,全家人一起动手,把她绑起来倒挂在二梁上,她大喊大叫,被用毛巾塞了嘴。万固看了看门外月亮的高度说:“明天月亮挂到了树梢,就放这个畜生下来。” 看着痛苦的毅虹,他们不为所动,万固夫妇竟然呼呼睡觉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理,为了拿掉腹中的孽种连女儿的性命都不顾吗?其实,他们愚昧地以为这是地府的仙方,只要依方而行毅虹就不会有事。? 第10章 救救孩子 第二天,阴雨绵绵,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所笼罩,月上树梢的景观没有出现。 万固如何判定毅虹悬梁倒挂的时间长短呢?他觉得时间长总比短好,硬是等到公鸡打鸣才把她从屋梁上放下来,此时她已奄奄一息。 沈家人关心的并不完全是毅虹的死活,更多的是关注她肚子中的孩子有没有堕下来。毅虹被平放在床上,她娘、姐姐毅彩和妹妹毅花三人轮流值守,一方面照顾毅虹起居,一方面等待流产的奇迹出现。等了三天三夜,没有任何动静。她们娘儿仨灰心了,万固却说,女人之见,地府的仙方岂能无效?又过了三天,毅虹的身体渐渐恢复,可是还没出现小产的迹象。 这可把沈家人急坏了,毅虹吃了那么多苦,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仙方到底“仙”在哪里?他们开始怀疑仙方,于是万固去找那位仙人理论。 仙人向万固问明情况后说,不应该如此呀,别急别急,再去地府一趟查明原因。仙人像第一次那样,嘴念咒语,片刻昏睡过去,不到半小时他醒过来说,事主倒挂时长满了一复时,地府阴兵正准备捉拿她腹中妖孽,见事主仍然在受悬梁倒挂之刑,阴兵只得收兵回府。因为地府有令,在事主受刑时不得捉拿。此后不久,公蛇精带着一麻袋的钞票,找地府的大官马面求情,希望不要打掉毅虹腹中的幼蛇。马面瞥了鼓鼓的麻袋一眼,说:“生命诚可贵,幼蛇的命也是命。”公蛇精磕头谢恩感激涕零。 万固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扇耳光,恨自己没有把握好时间,致使毅虹悬梁倒挂超时,被公蛇精钻了空子,失去堕胎良机。他仰头长叹,老天爷啊,为什么要捉弄咱沈家呢? 值得庆幸的是,毅虹虽然遭受了毒打、灌堕胎药、悬梁倒挂的残忍折磨,但腹中的孩子依旧安然无恙。 毅虹知道,父亲的脾气很拧,全家人没有不怕他的。面对怀孕的她,万固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冷酷、残忍,过去的父爱和对毅虹的特别呵护荡然无存。对于她腹中的胎儿,他是不会就此罢休的。究竟还会使出什么丧尽天良的绝招?她猜不透。 毅虹躺在床上,无神的双眼望着窗外,祈祷着上苍显灵开恩救救孩子。一阵风穿过窗户直刮她的躯体,使她周身剧烈颤抖,她害怕了。顿时,丝丝冷气从发根窜出,淋漓的冷汗流淌到伤口,就像撒了一把盐。虽然很疼很疼,但这种剧痛一会儿就被噩梦所吞噬。 万固摘下一扇门,置于堂屋正中。全家人一起动手,像屠夫杀猪一样把毅虹摁在门板上,毅虹仰面朝天,被绳子绑得严严实实,人与门板形成一个整体。她竭力反抗,门板与地面碰撞摩擦,咔嚓作响,让人胆寒。 毅虹被扒掉衣服,露出了白皙圆鼓的小腹。她娘和毅千、毅里、毅彩、毅花站在四周,观摩万固示范。 万固蹲下身体,踩在毅虹的小腹上,然后双脚起跳。毅虹的小腹,不,是腹中的孩子,承受着万固身体自由落体运动的强烈冲击。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小腹像气球一样爆裂,鲜血似钢花飞溅,腹中的小生命瞬间化为一汪黑色的血。毅虹嘴唇微颤,发出比蚊子叫声还要低婉的凄惨声:“救……救……伢儿……” 噩梦使毅虹啊啊惨叫,她立即蹦下床,直冲房门,但房门紧闭,不但锁着而且还有毅彩把守着。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嘴里像祥林嫂一样呼唤着“救救孩子”。恍惚中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只有金锁能救这条小生命。 对,把金锁招供出去,用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影响和金家这个光荣人家的力量挽救宝宝的生命。 然而,金家会出面救孩子吗? 队长金楚生对社员总是凶巴巴的,但一见毅虹就笑容可掬,显得十分和善。金锁娘当过她一个月的奶妈,毅虹的生命中活跃着她的因子。再说金锁娘一向听从金楚生的,唯唯诺诺,逆来顺受。这是金家的后代,二老岂能不管? 毅虹似乎有了几份信心,可一想起金锁的姐姐金来弟,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个假小子,对父母不是呼来就是喝去,不知啥原因,金楚生总是让她三分,好像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似的。万一金来弟大闹天宫,金楚生夫妇还能招架吗? 倘若事情闹大了,谁能保证不会捅到金锁的部队?他还能继续当兵吗?毅虹摇摇头,看来,金家也是靠不住的。 毅虹决定了,必须保住秘密,保住金锁。他是孩子的父亲,只要还是解放军,就有能力和办法保护宝宝。 眼下,在孩子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三十六计联系上金锁才是上计。 金锁临别前与毅虹约定,由高中同学白宁帮助转交书信。也不知道啥原因,他入伍近三个月,毅虹一封信也没有收到。难道是新兵不让写信?难道交通闭塞邮寄时间漫长? 不,不会的,可能是白宁出了什么状况,毅虹想去找她问一问。 毅虹在家被折磨了六七天,人们纷纷猜测,她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不出工?说三道四,什么版本都有。万固若是听到了,很可能会更疯狂更残忍。他由于一时没有想出对付毅虹的主意,为了掩人耳目,就让她正常出工。 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毅虹从心底里还是乐意出工的。是的,只有正常出工,才有面见白宁的机会。 队长金楚生看着毅虹病歪歪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听老人说西施生病捧腹也很美,她不就是咱队里的西施吗? 毅虹见他打量自己,就觉得是请假去海通城的好机会。 金楚生不仅爽快地答应了她进城的请求,还安排了购买植物保护书籍的公干。这样,毅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城了。 金队长对她这样好,毅虹倒有点不适应,难不成他知道自己与金锁的事了?他知道肚子中的孩子是老金家的?悠悠万事有后为大。其实所谓的好,只不过是对他的孙子好而已。想到这里,她似乎宽慰了许多。? 第11章 白宁偷着乐 毅虹通过高中时期的班主任找到了白宁家的住址,心中充满着期待。 咚咚咚……白宁听到敲门声,好生纳闷,平时是没有人来她家里的,这有可能是谁呢?她慌里慌张地把手头的信塞进信封,然后夹在书中关进了抽屉。 “毅虹,怎么是你?”白宁不无惊讶地说。 高中毕业后,她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白宁仔细打量着毅虹,除了脸庞黝黑外,其他没有变化。还是那么美丽,还是那么自信。难道这就是金锁爱她的原因?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在她心中升腾,为了掩饰窘态,白宁连忙让座。 毅虹仍然站着并不想坐下,白宁拉着她走到椅子边。毅虹只能客随主便,刚坐下她就哎哟地叫出了声,又连忙站了起来。 “怎么啦?毅虹,椅子上又没有钉子,咋叫呢?你脸色也特别难看。” “不好意思,屁股上生了个大疮,疼得很。”毅虹怎么能把怀孕被家人毒打的事实告诉她呢? “把裤子脱了,我帮你看看,涂点碘伏、酒精什么的消消毒。” “那多不好意思,谢谢,不用了,过一段时间会好的。” 白宁并没有勉强,而是剥了根香蕉塞到毅虹手中,问:“你这么大老远地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其实,白宁是故意问的,她完全知道毅虹的来意。 毅虹和金锁回乡后,虽然三人没有机会在一起玩,但是白宁一直关心着金锁,十里坊发生的大事小事,她总能从她姐姐白静嘴里套出一二。比如,征兵体检如何安排就是白静告诉她的。 白宁得知金锁去唐闸医院体检的消息,兴奋得夜不能寐,一大早她就骑着自行车去医院守株待兔。 金锁和几个同伴从唐闸医院体检出来,白宁推着自行车悄悄地尾随其后。小伙子们兴高采烈,都说体检合格。那种想当兵的心情,溢于言表。 白宁想不经意地让金锁发现,那样显得自然。很扫兴,走了很长的路,金锁也没有转过头朝后面瞧一眼。眼看着他们就要离开唐闸镇了,白宁十分焦急。 用什么办法吸引金锁的眼球呢?主动喊他,这不是白宁的风格,再者若被发现是特地来找他的,那有多么尴尬?让毅虹知道了,她白宁还怎么做人? 索性骑上自行车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这倒是个好办法,但如果金锁没有发现自己,这一趟不是白跑了? 白宁着急了,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她用手帕擦了擦,心想也许急中可以生智。 她沉思片刻,就快速撑稳自行车,一只手斜拉链条,一只手摇动脚踏,链条迅速从大齿轮上脱落。她立马推着自行车追赶金锁他们。 她大声喊:“前面的哥哥,帮帮忙,我掉链子了。” 姑娘的声音,对于小伙子来说,是有杀伤力的。金锁他们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有几个小伙儿眼睛都看直了,抢着为她装链条。 “白宁,是你呀?”金锁满脸好奇地问。 “金锁,也太巧了,有困难就遇上老同学了,真有缘分。” “锁候,你们老同学老相好就慢慢戏,我们不当电灯泡儿。”小伙伴们见金锁与白宁熟悉,就没趣地离开了。 金锁和白宁相视一笑,脸红得堪比罂粟花。 金锁一会儿就把链条装好了,他起身向白宁告辞,准备去追已经走远的伙伴儿。 “我和你还有毅虹在学校时经常在一起玩,真怀念那段时光。咱们分别也几个月了?可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真想念你们啊,也有好多话想对你们说。”白宁知道装链条不需要多长时间,估计金锁和自己也没有什么话说。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她早就想好了这些台词。 话说到这份儿上,金锁哪好意思马上离开,两人便边走边聊。 “你就这么想去当兵?”白宁问。 “是的。当时放弃高考,是觉得农村大有作为。真正身临其境,才深刻感受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滋味,三百六十五天能天天吃饱肚子就算是幸福,难道就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吗?” 白宁想,如果金锁一直待在农村,毅虹与他天天见面,他们的结合是必然的。但是,金锁若能当兵,毅虹与他就有了明显的差距,自己身居城里,比毅虹有明显的竞争优势。此时的白宁从心底里希望金锁能当上解放军,她鼓励说:“去部队锻炼是条不错的路,你一定行。” “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适龄青年谁不想去?一个大队还不足一个名额,能不能去还不一定呢。” 白宁没有想到,当兵的难度堪比考大学。她若有所思,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忽然拍了一下自行车车座,嘴角微微上翘,说:“你是福人,福人有福,一定能如愿的。” “借你吉言,要真能去当兵的话,麻烦你一件事。” “老同学,何谈麻烦?” “我和毅虹的事没有公开,信寄到十里坊不方便。我把信寄给你,你帮我送给毅虹好不好?” “小事一桩,一言为定。” 毅虹搓搓手,过了很长时间才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找你……” 毅虹的结巴打断了白宁的甜蜜回忆,她直截了当地说:“是问有没有收到金锁的来信,是吗?你放心,只要有金锁的信,我会在第一时间想办法送到你手中的,谁叫咱是闺蜜呢?” 毅虹会意地点点头。但不知何故,与白宁说话怎么就结巴了,还真有点难为情。 “还不好意思,全班谁不知道你与金锁是一对儿。那时,我们三人去五山玩,你们俩老躲着我,我还傻乎乎地当电灯泡。有一次在五山公园那个石洞里,你和金锁拥抱接吻如胶似漆。让人好眼馋啊。”白宁醋意浓浓地说。 毅虹知道白宁误会了她的想法,但也不作解释,更没有心情去想那些往事,只指望着白宁尽快拿出金锁寄给她的书信。 白宁又说:“你别急,没有来信也属正常。”毅虹的心被提到了喉咙口,金锁怎么会不给自己写信呢? “听说新兵训练时间很长,要求特别严格,可能不让写信。我们街道有一个男子去部队一年多了,至今也没有来信,父母急得去区人武部打听,还是没有消息,估计是什么保密单位。” 毅虹彻底歇菜了,她满怀惆怅地离开了白宁的家。 白宁心里在骂,下作货,肚子中有了货还想拉金锁垫背,这对金锁太不公平了。她又偷着乐,为自己侃侃而谈而骄傲。上学时寡言少语,话都被毅虹说了,今天如此话多,也算赢了她一回。 第12章 自讨没趣 离开白宁的家,毅虹失落地走在海通城人民路上,她翻来覆去回想着白宁的话。对她所说没有收到金锁来信的话,毅虹深信不疑,因为她们是六年的同窗好友,感到彼此的心是透明的。但对新兵不让写信的判断,毅虹不太认同白宁的说法。新兵训练虽然紧张严格,但爱护士兵是解放军的传统,他们刚刚离开父母,思乡之心人皆有之,部队一定会安排休息时间让他们与家人联系的。 毅虹与金锁如此恩爱,他怎么可能不给她写信呢?也许是别的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因此,她仍然抱着希望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在草洞那个销魂的夜晚,让毅虹终身不能忘怀。金锁把她拥在怀里,他一边吻着毅虹的两行清泪,一边安慰地说,乖乖不哭,一到部队就写信。毅虹双眸紧盯着金锁说,真的吗?金锁拍拍她肩膀说,啥时候骗过你? 金锁的这话从何而来?他是全公社应征适龄青年中唯一的高中生,带兵首长很看重他。入伍前,除了家访,还单独找金锁谈过几次话。毅虹恍然大悟,十有八九是带兵首长透露新兵连的战士可以写信的信息的。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想把触角伸向暂时不能公开的婆家。如果新兵训练期间不让写信,那金家也一定收不到金锁的来信。倘若金家收到了,金锁也一定会给自己写信。她越想越兴奋,但用什么办法向金家打听呢? 毅虹蓦然想起了来海通城时金队长交给她的工作任务,于是她径直去了新华书店。买完书后,她一刻也不敢停留,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回到十里坊时已是晌午,她忘记了饥肠辘辘,直接去了金队长家。 金锁娘一边嚼着饭菜一边发出模糊可辨的声音:“半个多月了,怎么还没有收到锁侯信的?” 毅虹一听情绪就上来了,说明半个月前金锁向家里写过信。她立即停住脚步,想继续听下去。许久,屋里没有人说话,而咀嚼饭菜的声音使毅虹条件反射,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这叫声压过了屋里的咀嚼声,她担心金家人发现她在门外偷听而坏了好事,便悄悄地绕到屋后躲藏起来。 这是她经常偷偷地等候金锁的地方。毅虹与金锁有个约定,谁有事找,就到对方家的屋后发出三声长短不一的猫叫声。这一约定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持续到金锁应征入伍启程的前一天夜晚。 她和金锁曾经留在地面上的脚印依稀可辨,树还是那棵树,竹园还是那个竹园,物是人非,金锁人在何方?她的心头不禁泛起阵阵酸楚。她揉了揉小腹,更是揪心,为找不着孩子的爸爸掉下了一串串泪珠。 她本是这家的儿媳妇,如今,反倒成了偷听壁脚的小人,她感到很委屈。哎呀,小人就小人嘛,只要能找到金锁的地址,还管那么多干嘛? 她走近后墙,但不敢探出脑袋透过窗户探望。她把耳朵紧贴墙面,细听动静。毕竟是土墙,没有什么隔音效果,里边咀嚼的声音都能听得真切。 队长金楚生说:“对呀,来弟,你把上次的那封信找出来念念,看看锁侯怎么说的。” 来弟很不情愿地咕噜:“你不是看过了吗?还炒什么冷饭?” 她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依了她爹,就起身去卧室找信。来弟拿着信又坐到原位,说:“听好了,锁侯信中说很想念你们,新兵训练要求很严格,由于他上学时体育好,训练成绩不错,让大家放心。别的就没有了。” 真的有家信,毅虹一阵激动。她百思不得其解,金锁为何不给自己写信?她相信金锁不会食言,打记事起,金锁对她就没有撒过一次谎,但凡答应的事,都是一是一二是二。那么,白宁为何没有收到来信呢?难道是白宁在撒谎?她会把信藏起来吗?不,不可能!她与她相处得比亲姐妹还要亲,怀疑白宁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毅虹思忖,唯一的可能就是金锁把白宁家的地址搞错了。如果要抓住那断了线的风筝,只有搞到金锁的通讯地址,才能恢复与他的正常书信往来。 来弟刚刚念信,一定会把信封放在餐桌上。如果闯进去,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看到信封上的地址。 毅虹决定了,闯进金家。 她整了整衣服,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做了几次深呼吸,双手捧着书,鼓足勇气闯进了屋。 毅虹的突然出现,让金家人很吃惊。她毕恭毕敬地说:“金队长,您让我买的书买回来了。”她说话的同时,眼睛瞟了一下来弟的桌前,碗边确实有个信封,可是被碗挡着看不到字。 金楚生说:“毅虹,你进城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本书就放在你那儿,你文化高,好好学,然后教大家如何配制使用农药,如何为庄稼治虫防病。” “哦,好的,谢谢金队长,我会努力的。”毅虹感激队长对自己的信任。 不容多想,她有意绕到来弟身边,可是来弟像防贼似的,连忙拿起信封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毅虹不知来弟为何反感自己,思来想去没有找到得罪她的地方。 毅虹有所不知,来弟原来在女劳力中可算是大姐大,倒不是因为她爹是队长的缘故,主要是她干活又快又好,加之性格爽快,喜欢打抱不平。 还有一点很重要,人们平时都害怕金队长,辛辛苦苦地出一天工,他随随便便挑个小毛小病就能扣掉半分到一分工。 人们常说,分分分,是学生的命根。其实并不准确,“分”才是社员的命根,养家糊口全凭这双手挣来的工分。 来弟从不把她爹放在眼里,经常当着社员的面冲他发脾气,金楚生捏着鼻子吃酸醋,不咽也得咽。妇女中,只要是与来弟走得近的,金楚生从不敢挑刺扣工分。 于是,人们投其所好,久而久之,来弟便成为女劳力中的头面人物。 毅虹回乡后,插秧、割稻、斫麦样样在行,对这种既有技术又耗体力的活儿,她的水平超过了来弟,大队召开抢收抢种现场会时还请她去做示范表演呢。来弟的大姐大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来弟有两点是无法与毅虹比肩的。 干完分内活儿后,来弟要么坐在田埂上休息,要么指手画脚教落后者如何如何。 毅虹与来弟恰恰相反,她帮助落后者一起干,在她的带领下,在女劳力中形成了快帮慢的互帮互学的风气。 倘若金队长想挑刺,毅虹会有理有节有据地与他辩论。她的观点是,金队长说得对就改正,该扣工分就扣工分,扣得心服口服。金队长说得不对,和他辨清是非,零点一分工都扣不得,这是妇女的权益。女伙伴们都赞成这样做。 工间休息时,来弟一般都是眯着眼自己休息自己的,如若与大家闲聊,在气势上总得占上风。毅虹要么给大家讲一些短小精悍的故事,经常逗得大家捧腹大笑。要么她给妇女们进行科普,比如,常见病如何防治,生理期如何保护等等,人们把她当成半个医生。 反正,只要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弄不明白的事,总喜欢找毅虹聊聊。 就这样,毅虹自然而然地取代了来弟的大姐大地位。 张斜头暗恋毅虹,总是给她献殷勤,而毅虹不是嗤之以鼻,就是把他当个屁放了。来弟和张斜头是小学同学,在毅虹回乡前,张斜头一直是讨好来弟的,虽然认为他是个窝囊废,但他对毅虹好她还是吃醋的。 所有这一切,对于心胸狭隘的来弟来说,岂能承受?因此,她对毅虹总想横挑鼻子竖挑眼到处找茬儿,然而总是找不着出气口。 毅虹无法实现找到金锁通信地址的目的,只能扫兴告辞。金锁娘拿来了碗筷,关切地说:“伢儿,饿了?”金楚生抢着说:“人家进趟城都要磨蹭一天,你着急忙慌地从城里回来,为队里节约了半天的工分。来,坐下一起吃饭。” 她感到金队长对自己好得有点过,能批假进城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顺便为队里买本书也是应该的,为啥作为出差记工分呢?难道真把自己当他儿媳了?毅虹正琢磨着,来弟马上就给她脸色看。 来弟嘴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就埋头吃饭。这哼声中,既释放着对毅虹的敌意,也是对父亲讨好毅虹的强烈不满。金锁娘对来弟的无礼感到莫名其妙,是因为他爹金楚生器重毅虹,还是不想留她吃饭?是因为忌妒她相貌秀气,还是眼热她文化高能力强?母亲真看不懂自己的女儿了。 “不了,不了,谢谢!”毅虹既不想看来弟的脸色,更没有心思吃饭,她说着就跨出了金家门槛。 “吃了饭再走,别着急。”金楚生站起来,连忙走出门嚷嚷着。 “金队长,谢谢啦!”毅虹边走边说。 来弟没有好气地说:“爹,毅虹是你儿媳还是你的老婆?” “你说什么混账话?”金楚生话音未落,来弟就丢下饭碗甩掉筷子,气呼呼地去了房间。 毅虹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这一幕,若知如此,她还会来金家自讨没趣吗? 第13章 信快沉下去了 毅虹无心计较来弟的无礼,从哪里才能找到金锁的地址?这是她脑海中反复盘算的大事。瞧来弟那警觉性很高的样子,她似乎猜出了自己与金锁的关系,果真如此,从来弟那里取得地址已经不太可能了,除非像孙猴子变成蜜蜂钻进她家里去找。 毅虹是位执着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子,但理智告诉她,凡事得有切入口,误打误撞像没头的苍蝇乱飞不能解决问题。 她又回想起与金锁销魂的那天夜晚,他发出猫叫信号后,她去屋后与他汇合。“已经接到通知,明天新兵就启程去县人武部集中”,金锁的声音在毅虹耳边反复回响着。 “有了!”她激动得说出了声,“人武部一定知道新兵的去向。”对,先去公社,不行的话再去县里,找部长一定行。 三月的十里坊,绿油油的已经孕穗的麦苗仿佛要将村庄、河流和道路淹没,放眼望去满目绿色,十分养眼怡人。她穿过蜿蜒的草场河,跨越窄长的十里坊大桥,沿着通扬运河河边的土路径直朝公社走去。 前方有一个男子,牵着一只母羊,它的身旁簇拥着四只小羊,应该是牵到镇上卖的?那男子是谁?从背影看似乎很熟悉。毅虹用手挡住耀眼的阳光,仔细打量,嗨,那不是张斜头吗? 说起张斜头,毅虹嘴角一翘就要笑,张家兄弟五个都是光棍,各有各的精彩故事。 老大听说有个黄花姑娘怀孕刚打胎,就趁人之危去提亲,姑娘被逼下嫁。但她并不认命,一直不让男人碰。一天,她关在房间里洗澡,张斜头见周围没有人,就破门而入,把嫂子抱到床上给奸污了。她怀上了张斜头的孩子,把张家人乐得都找不着北了。这位姑娘就是十里坊路人皆知的“男上吊女下嫁”悲剧中的女主人公。毅虹母亲在饭桌上闲聊,被沈万固臭骂的也是说的这件事。 张斜头是老二。毅虹刚回乡那会儿,生产队里开大会,他端着张爬爬凳从人群中挤到毅虹旁边坐下,全场人哈哈大笑,说张斜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毅虹刚从学校回乡不明就里,好奇地问,他为啥叫这个名字?有人说看看他的臭头就知道了。 因为他的头天生向右边斜歪,十里坊人称这种头为斜头儿。会计为他记工分时,为了书写方便,就用了张斜头这个雅号。 他是十里坊闻名的人渣,女人见了他就像见到抓花姑娘的日本鬼子。虽然没娶上老婆,但玩过的女人并不少。只要是看上眼的,他就千方百计想得到,有强迫的也有半推半就的。河坎上、麦田里、草菑旁他都干过。他曾恬不知耻地说,最隐蔽的最让人销魂的,应该是在棉花田里。棉花摘头生长盖顶后,枝叶茂盛果实累累,藏在里面做那种事肯定比在床上来得浪漫刺激。 被她侵犯过的女人谁也不敢吭气,苦果只能往肚子里咽。谁出了这种事,不管是自愿还是强迫的,倘若被人知道,都会被辱骂为破鞋,若让自家男人知道了肯定会遭其毒打。哎,可怜的女人啊,但凡发生了这种事,都会缄口不言的。 毅虹本想加快速度赶路的,但前方张斜头挡着路,她不想与这个流氓会面。因为正值中午时分,路上行人稀少,说不准他会闹出什么事来。 毅虹正想着如何抄小路绕过张斜头,忽然发现在张斜头的前方,邮递员老宋骑着自行车快速迎面而来。毅虹加快了速度,准备趁着老宋与张斜头交汇时,她也趁机通过。 四只小羊跳跳蹦蹦地跟着母羊,还不时地去叼一下母羊的r头,吮一口甘甜的r汁,仿佛这个世界它们最幸福似的。 老宋的自行车在凸凹的土路上弹跳,发出嗒嗒的巨响。他似乎走了神儿,等到靠近小羊时才叮叮当当地打铃儿,小羊受到惊吓乱窜起来。 老宋为了躲避小羊,掰了一下车龙头,本应刹车减速,可他慌了手脚,变成了加速,撞上了一只小羊。 张斜头转过身,骂道:“去你妈的!”几乎与骂声同时,他狠狠地推搡自行车。顿时,自行车冲向了河坡,像飞车表演一般,双轮顺着坡面急速地向下滚动,扑通一声连人带车栽进了水里。 张斜头头也不回,牵着他的母羊扬长而去,四只小羊依然伴随在母羊左右。 霎那间,人和车不见了。泛着微波的水面冒着气泡儿,一会儿连气泡也没了。 生在运河边的人一般都会游泳,小时候毅虹和金锁光着腚在运河摸蚬子,慢慢地也就练就了一身好水性。 她完全忘记了屁股上被擀面杖轮番抽打的疼痛,也没有顾及伤口会感染,连去公社人武部找金锁部队地址的要事也不管不顾。只见毅虹纵身一跃,跳入运河,潜入水中。 老宋被压在自行车下,而自行车被漂流在水中的绳子缠绕着。不要说邮递员不会游泳,就是水性好的人,如果没有救援也是很难生还的。 不一会儿,老宋被毅虹救上了岸,她双手在他腹部按了几下,哗啦啦嘴里喷出了很多水,咳嗽一声他就站了起来。 毅虹二次下水,去为他打捞自行车。 老宋声音沙哑而颤抖:“信,群众的信……比车更重要。” 河面上漂浮着一层信件,毅虹像拈豆一般快捷,把一封封信捡起。她一只手划水,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叠信件,游向岸边。如此往返数次,终于把漂浮在水面上的信件全部抢救上岸。 她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找金锁地址的事儿。她急速游向岸边,想趁着老宋晾晒的机会,扫描一下全部信件。毅虹仰头一看,老宋已从行人那里租借了一匹老布,把一封封信件包裹在老布里吸水。 她十分懊恼,从水里打捞信件时,怎么没有一封封地仔细查看?她悻悻然爬上河坡,想与老宋好好商量一番,谅他会帮这个忙的。 “河心,漂着一封信,信快沉下去了。”老宋着急地喊。 毅虹认准方位,哗哗地直奔目标,当她靠近信件时,随着水浪的冲击,它已经慢慢下沉。她潜入水中快速追赶目标,可是她追得越急,信件像鱼儿一样逃得越快。毅虹这才明白,信件太轻,游水的冲击力使信件溜得比她的速度还要快。 她在水下表演起轻柔的慢动作来,那信件乖乖地进入她的手中。她浮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气后,把拿着信件的手举过了头。 哈哈哈,金锁的俊秀的字迹呈现在毅虹眼前,信封上写着:金楚生收,余州军区某部5152信箱金锁缄。 第14章 才兴奋一会儿 “5152”,毅虹一见金锁的收件箱代号,激动得快喊出声来,“我要我儿”,这不正好暗合了金锁迫切想要孩子的心愿吗?她骄傲地认为,拼命保住腹中的胎儿无比正确,这与金锁的想法不谋而合。她顾不得全身上下湿淋淋的,迅速朝邮电所奔去。 “毅虹,你等会儿走,还没有谢你呢。”邮递员老宋大声喊。 “不用谢,我有急事要去邮电所。” “我也回所里,坐我的车。” 毅虹随老宋来到邮电所,她暂时换上了女邮递员的服装,煞是好看。她顾不得自我欣赏,就铺开信笺纸准备给金锁写信。 毅虹握住笔,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满腹全是委屈和牢骚。诉苦,埋怨,还是痛痛快快地骂他一顿?她擦了擦泪,上牙咬着下唇,跳动的笔尖打开了苦水的闸门。从望断秋水等待来信的焦虑,到发现怀孕无可奈何的煎熬;从遭受家暴的劫难,到腹中胎儿的险境……所有的一切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倾泻而出。 她的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叠好塞进信封。然后反复检查信封上的每一个字,唯恐出现一丁点差错。 当目光再次掠过“5152”时,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她拿着信,慢慢向邮箱挪步,她的心里在呐喊,亲爱的锁儿,你如此想要孩子,那就快点救救他,再过几个月小生命就会降临到这个世界。 信件嗖的一声掉进邮箱,就在那一刻,她的心怦怦直跳,压在心头的沉重石头似乎同时落了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眼前仿佛出现了高速运转的输送带。转啊转啊,把书信转到了遥远的那一端。金锁拿起信,急不可耐地拆开,抽出信纸,仔细端详。他双眉紧蹙,似乎感到惭愧和不安,对毅虹说,对不起,受苦了。片刻,他眉头舒展嘴角上翘,狂奔着大叫起来:我有儿子啦,儿子不要怕,爸爸救你! 毅虹收起遐想,跨出邮电所大门。柔和的春风透过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少见的热闹,空前的繁荣,她穿越在街市之中,情绪亢奋得就像打了鸡血,摩挲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傻傻地笑,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好!行人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以为她神经不正常。 回到家已是傍晚。父亲万固端坐堂屋正中嗒嗒地吸着水烟。娘在缝补衣服,妹妹毅花一边纳鞋底一边学着毅彩姐姐绱鞋子,弟弟毅里蹲在地上看着毅千哥哥打草鞋。没有一个人闲着,也没有一个人正眼看她,即便是偶尔瞟一眼,逼向她的却是冷眼寒光,才兴奋一会儿的毅虹顷刻间像掉进了冰窖。 毒打、灌堕胎药、悬梁倒挂的惨象又一次浮现在眼前,皮肉之苦使她生不如死,当时真希望上帝赐给她一个痛痛快快的死法。心中也产生了邪恶的念头——恨他们,报复他们! 仔细想想,自己连保护胎儿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报复他们?再怎么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那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和亲生姊妹。作为黄花闺女怀孕,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和社会压力还小吗?难道他们心里就不痛苦?如果自己配合一点,告诉他们孩子是金锁的,顺顺当当地喝下打胎药,他们还会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吗? 她似乎想通了,觉得没有什么理由恨他们,她想用自己最大的诚意和努力,缓和与家人的关系。 “爹,娘,我回来了。”她虽喊得亲切,可是父母就当没听进。她又与兄弟姐妹打招呼,没有一个人理睬她。这与热脸贴冷屁股有什么区别?她似乎感觉到沉默中蕴藏着可怕的力量,总是担心冷不防会爆发出来。 父亲是一家之主,如若他拐不过弯来,要与家人和解是不可能的。于是她走到万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爹,对不起。” 万固没有表情地微微抬头。 毅虹心头突然一颤,才六七天时间,父亲的头发怎么全白了?书中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她本不太相信。自从家暴后她没有正眼看过父亲,难道他也是一夜白头? 她双眸紧盯父亲,而万固耷拉着眼皮仍然吸他的水烟,大概是不愿意看她。父亲额头上又增加了几道刀刻似的皱纹,双眼凹陷得更深,原本有些鼓的腮帮子瘪进去后使颧骨更加凸起,脸瘦尖了像刀削似的。 毅虹的眼泪像珍珠似的一串一串地掉落下来,父亲在折磨自己的同时,难道他心中不在滴血? 站在父亲面前的毅虹,痛苦地自责着对他带来的伤害,但她无法不要腹中的孩子,难道与父亲就无法调和了吗? 万固吸完烟起身去了厨房,对于眼前的毅虹他就当没看见一样。灶台上发出一阵噗噗的瓷碗的碰撞声,他叫喊:“吃饭,吃饭了。” 一个个放下手头的活儿去了厨房,毅虹当然也跟在后面。桌子上只有六只饭碗,很显然,父亲没有给她盛饭。 父亲生气也属正常,她觉得没有理由责怪他。这是在自己的家,没有必要争什么理,自己动手呗。她走到灶边,拿起碗揭开锅,抄起勺子正准备盛粥。 “住手!没有你的份儿。”万固呵斥道。 毅虹应声停住了手,把锅盖盖好,不与父亲顶嘴。她琢磨父亲的意思,应该是别想吃现成的,没人伺候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她拿起瓢儿,准备到堂屋的坛子里取粮食做饭。万固猛拍桌子:“敢动一粒粮试试?” 这分明是不让她吃饭,毅虹不想激怒父亲,免得再遭一场毒打而连累了肚子中的孩子,她打消了做饭的念头。 但是,不能饿着肚子中的孩子,他需要营养。她跑到屋后想找点吃的,哪怕是拔一棵青菜萝卜啃一啃也行。 她娘乘着去灶台的机会,快速盛了一碗粥放到后门外的地上。也不知万固看到了没有,还是装着没有看见,只有他自己清楚。 此刻,一股暖流在毅虹周身涌动,涌到了喉咙,她轻轻地喊了声:“娘。”娘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把粥喝了。她端起碗,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对娘的怨恨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和姐姐毅彩共睡一张床铺,共盖一条被子。毅彩一躺下就把被子全占了,她想说,姐姐也给妹妹盖一点,但一看到父亲经过堂屋时瞥来的目光,就不敢吭气了,只得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床角上。 毅虹分析,不让她吃饭,不让她睡觉,全是父亲的主意,这是想逼自己离家出走,还是另有他谋?她揣摩不准。 第15章 亲爱的,让你受惊了 春寒料峭的深夜,毅虹冻得瑟瑟发抖。毅彩翻了个身,拉着被子盖在毅虹身上。毅虹亲切地喊了声姐姐,毅彩把她冰冷的双脚拉到自己胸前,姐妹俩又一颠一倒一弯一曲呈s形紧贴在一起。姐姐的体温,使毅虹全身暖和起来,片刻,她流着口水,进入了梦境。 邮递员打开邮箱,取出她给金锁的信,加盖邮戳后塞进了邮包。 一架绿色军用直升机停在邮电所门前,邮递员把邮包拽上了飞机。毅虹猜想,金锁的部队是从邮电所直接取件的,嗨,这是何等便捷?金锁马上就要看到自己的信了,她揉揉肚子说,孩子,爸爸很快就会救你的。 随着螺旋桨的转动,飞机腾空而起,飞向了远方。 毅虹紧盯飞机,渐渐地它变成了一个黑点。她高喊,等一等,可飞机已经不见踪影。她急得满头大汗,仿佛金锁在呼唤,快,快追飞机。毅虹奋力张开双臂,犹如鲲鹏展翅直冲蓝天。耳边一阵嗖嗖嗖响声后,就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她暗喜,已经追上了飞机,可是它正在急速下降。她用尽全身气力,想俯冲下去。一股力量把她托起,就像站在水面的泡沫板上似的漂浮在空中,朵朵白云模糊了她的视线。一个踉跄,她跌倒了,倒在了像棉花一样白一样软的白云上,云朵慢慢散开,眼前是朗朗的天绿绿的地。 飞机在草地上降落。一名士兵背着邮包直奔连部,他与勤务兵互致军礼后,勤务兵接过邮包迅速打开,把所有的信件依次摊在乒乓球桌面上。 勤务兵取出一个戴柄的前端装有一个圆环的物件,类似于地雷战里日兵探雷的玩意儿,对所有信件一一扫描。当扫到毅虹给金锁的信件时,勤务兵大喊:“报告,有情况。” “打开。”连长反剪着手命令。 勤务兵双手毕恭毕敬地把信交给连长,连长看完信勃然大怒:“金锁,流氓,竟然把女孩肚子搞大了。” 连长:勤务兵。 勤务兵:到。 连长:把金锁押到连部。 勤务兵:是。 五花大绑的金锁,被战士用枪顶着脑袋推搡着朝连部走来,金锁仰天嚷嚷:“毅虹,别管我,抚养好咱的伢儿。” “不要,不要啊。”毅虹大叫着从梦中醒来,喃喃说,金锁出事了,金锁出事了。她一屁股坐起,喘着粗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回忆金锁的形象,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连长说的“金锁,流氓,竟然把女孩肚子搞大了”这一句话。 毅虹很后悔给金锁写了那封信,内容是那样的直白,情绪是那样的冲动,这不是在折磨金锁吗?他身居军营,纪律严明,如何救得了孩子?更为严重的是,如果这封信落到别人手中,报告了首长,认为金锁是流氓,那他在部队就待不住了,一定会被遣送回乡的啊。 她悄悄地起了床,直奔邮电所。距上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她就坐在门前等待开门营业。 “毅虹,是你呀。”邮递员老宋是最早上班的人,一见救命恩人就激动地打招呼。 “宋叔叔,想请您帮忙。”毅虹立即站起来打招呼。 老宋说:“我正想着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哩,有事请说。” 毅虹说:“我希望追回昨天下午已经投寄的信件。” 老宋说:“这事有点玄乎,昨天晚上应该打开邮箱办理了邮件运输。” 尽管如此,老宋还是打开了毅虹前一天下午投信的那只邮箱,结果令人失望是肯定的。老宋介绍说,整个所从来没有积压邮件过夜的。他念着毅虹的救命之恩,认为她想追回信总有她的道理,就立即给上级邮局打电话做最后争取。人家告诉他,邮车已经开出,实在无能为力。 毅虹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老宋安慰说:“别着急啊,要不,你再写一封信好好解释一下,我以最快的速度处理这封信,怎么样?” 毅虹点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老宋连忙拿来信纸信封和笔,让毅虹坐下来慢慢写。 锁儿,见信如面。 你到部队快三个月了,我天天踮着脚尖等待你的来信。你说过,一到部队就给我写信的,可为啥食言呢?我不但想念你,想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想念在草洞里那销魂的夜晚;更担心你,担心你水土不服,担心你不能适应部队艰苦训练,担心你吃不饱,担心…… 想到这些,我就生气,我真的生你的气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地址,我就立马提笔写信,所有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股脑倾注在字里行间。这还不足消解我心头的怨怼,于是就编造怀孕的谎言诓你,昨天那封信是一出闹剧,不要往心上去。我没有,真的没有怀孕。亲爱的锁儿,我错了,你一定能想起我认错时嘟着嘴卖萌可爱的样子。 你知道吗?昨天当我把信投入邮箱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真解恨啊,那快活劲儿就像你被我揪着耳朵时一样,但是一转身就后悔了,我怎么能这样吓唬宝贝呢?亲爱的,让你受惊了! 想必,你现在一定在想如何救孩子,是吗?傻瓜,谎话你也相信。我一切都好,你安心服役,争取进步,期待着重逢的美好日子。草场——未来!你的虹。 当把这封信投进邮箱时,毅虹感到一身轻松。 屈指一数,给金锁的信已寄出快二十天了,她一直期待着白宁出现,她是金锁和她之间的鸿雁。可是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来信。她从邮递员老宋那儿得知,这期间金锁已给他父亲金楚生写过三封信了。 这次肯定不会把地址搞错,因为她仔细地核对了一遍又一遍。既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白宁那儿出了问题。 她又去了趟白宁家。大门紧闭,地上有星星点点的鸟屎,砖缝里已经长出小草。显然,白宁离开家已经很久了。? 第16章 爹设鸿门宴 邻居告诉毅虹,白宁主动报名上山下乡,已经插队到千里之外。按照政策,她是可以留城安排工作的,不知何故她多次申请要求到农村去锻炼。 白宁是毅虹与金锁之间的唯一联系人,尚未为双方接上头,就中断了联系,毅虹感到十分沮丧,唯一希望只有等待金锁探亲了。 毅虹的肚子一天天地鼓起来,连路人都知道她怀孕了。这成了十里坊人茶余饭后和出工休息时谈论的话题,“破鞋”、“讨汉”、“游草狗”的骂声不绝于耳。这些是十里坊人谩骂淫乱女子最恶毒的语言,毅虹心一横,你骂你的我活我的,保住腹中的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她父母和兄弟姐妹受不了社会上的嘲讽和唾骂,回家都拿毅虹出气。破口大骂自不用说,拳打脚踢成了家常便饭。 因沈氏家训的佳话广为流传,十里坊的沈姓人家在当地尚有一些地位。自从知道毅虹怀上私生子后,什么沈氏家训?被十里坊人视为粪土。沈家女人不守妇道,乱淫男人的舆论,压得沈家人抬不起头来。 一天,沈姓的另外几户人家的老老少少,有的扛着钉耙锄头,有的拿着扁担铁锹,气鼓鼓地直奔毅虹家而来。 弟弟毅里和妹妹毅花正在打猪草,见此情状吓得立即溜回了家,指着门外边说:“虹姐,不得了,你看。” 毅虹怀孕后受尽了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她的神经变得特别敏感,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认为是针对自己的。当父母尚未发现其他沈氏人家前来执行家法时,她已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她想悄悄地从厨房后门溜走,然而父母交不出人来,那些人会善罢甘休吗?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让家人为自己背黑锅,毅虹心一横,豁出去了。她不紧不慢地走向大门,准备迎接暴风雨。 弟弟毅里拽住毅虹的胳膊往后门拉,妹妹毅花在她身后推搡并小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虹姐,先到屋后躲一躲。”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啊,毅虹含着热泪躲进了屋后的竹园里。 毅虹家的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要求交出毅虹的声音震天撼地。万固夫妇急得团团转,若是交不出毅虹,这个家还不被砸得稀巴烂?老老小小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万固一边应付着沈氏其他各户的围攻,一边命令妻子儿女找出毅虹。毅里和毅花相互对视并眨巴着眼睛,意思是不能说出虹姐的下落。 万固跪求放毅虹一条生路,无奈地把两次查仙方的实情告诉了大家。 乖乖,那是阎王爷的意思啊!谁还敢与阎王过不去,这不是找死吗?于是,人们只得纷纷离开。 一时间毅虹是美女蛇投胎,肚子中怀的是蛇精的谣言传遍十里坊的每个角落。十个里坊大小的地方,她走到哪里,人们都视她为祸水鬼怪,纷纷驱赶,她简直没有立足之地。 外乡的仙人出事了,这一消息很快传到了十里坊。仙人的一位邻居肚子疼得死去活来,就去查仙方,仙人收了人家二十块钱,给了一包香灰了事。 邻居服用香灰时间不长就断了气,于是人家就向公安局报了案。经尸检病人患急性阑尾炎,本来到医院手术就可以保住性命的,却被仙人耽误。 仙人到阴曹地府查仙方的谎言被彻底揭穿,锒铛入狱。其实,仙人是用一些常识性的知识加以神化,让前来求仙的人笃信不疑。 万固就是一个例子,仙人用捉蛇人捕蛇技巧编造神话骗了他。 蛇没有胸骨,它的这一部分只有皮肉裹着。蛇脊椎骨的关节极为灵活,所以在睡眠时才能盘起来。然而,如果抓住尾巴,将它倒提着抖一抖,它的脊椎骨便容易脱离开。而胸部没有肋骨支撑,这更容易促使脊椎骨关节脱臼。依附在脊椎骨中的骨髓由于脊椎脱臼而会受到损害,一旦严重破坏,蛇当然就没命了。 因此,捉蛇人捕蛇时,先抓住蛇的尾部,倒提后将蛇驯服,此法称为“拖尾法”。这种捉蛇方法农村人是熟知的。 仙人捏造毅虹遇上公蛇精而交配怀孕幼蛇,遂以治蛇的方法,编造了“拖尾一复时”的所谓仙方。仙人打如意算盘,孕妇被悬梁倒挂二十四小时,岂能不小产? 万固知道上当后,悔恨不已。他是不是为毅虹被悬梁倒挂遭罪难过,不得而知。但是,为白白损失了五十块钱而痛心疾首这是肯定的。 查仙方是谎言的消息漫过了十里坊,这倒也好,人们议论的焦点基本集中到了仙人谋财害命上。 然而万固哪里会理会这些,他想的是毅虹腹中的孩子,到底是哪家的种?谁惹的祸谁负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把大肚子娶回家,总比在娘家生孩子强。 那天,万固向队长请了一天假。上午去镇上买回了不少菜,家里人都不知要办什么大事。下午在厨房里洗这洗那,太阳还没有落山,他就安排家人吃晚饭。大家还以为会改善伙食的,可还是那照得见人的稀粥,一个个闻到肉鱼香味直流口水,也不敢多问一句。 万固向大家交待,吃完饭后各忙各的,不准来厨房间。然后,他亲自掌勺做菜,有肉有鱼有鸡有鸭,摆了一桌子的好菜,堪比过大年啊。这是干什么? 他手捧水烟袋,吸上两三袋后,就出门看看。如此反反复复,家人都以为他在等候什么重要客人。其实,他是在等待毅虹回来。 毅虹看见父亲站在家门外望着她,先是一阵兴奋,接着就是纳闷,太阳怎么打西天出了?自从知道她怀孕后,父亲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不能这么想,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岂能无礼?她亲切地说:“爹,我回来晚了。” 万固说:“回来就好,吃饭。” 毅虹说:“噢,好的,爹。” 毅虹随父亲进了厨房,万固挤了把热毛巾给她说:“擦把脸,吃饭。”毅虹对父亲的热情感到很不适应,她接过毛巾说:“谢谢爹。” “老三,”这是万固对毅虹最亲切的称呼,他既慈祥又亲切地说,“来,爹陪你吃饭。” 面对热情温柔的父亲,面对一桌子的好菜,毅虹不知所措,怯生生地问:“爹,还有客人吗?” 万固回答:“没有。” 毅虹说:“那,那我去叫娘和兄弟姐妹。” 万固说:“不用叫,他们都吃过了,就咱爷儿俩。” 毅虹紧张地坐下来,不知道父亲这是唱的哪一出。是赔礼道歉吗?哪有父亲打了孩子还这样隆重赔不是的?是鸿门宴吗?岂有父亲这样款待女儿的? 万固一边为毅虹夹菜一边说:“老三,多吃点,啊。孩子,爹向你道歉,让你受苦了,你一定恨爹?但是,沈氏家族的情况你也清楚,是不允许女儿在娘家生孩子的,更不允许有私生子。就是我答应,祖宗也不会答应,沈氏族人更不会答应。我想着,你既然这样保护孩子的父亲,那与他一定有很深的感情,你能嫁给他我也放心。今天,就是与你商量这件事的。” 毅虹说:“爹,您的苦衷我知道,但我还是要把孩子生下来。” 万固说:“我不是不同意你把孩子生下来,是想让你到婆家生,你那个男人也该尽丈夫的责任不是吗?” 毅虹说:“爹,我求求你,我暂时还不能嫁到婆家去,他的情况特殊。” 万固说:“你好好想想,三天后给我个准信。爹丑话说在前面,你想在沈家生孩子,这是不可能的。你不要逼我,爹求你了,到时候不要怪爹心狠,啊。不早了,洗洗睡。” 毅虹不知如何是好,万固却老泪纵横。? 第17章 吓跑新女婿 万固指望着三天后毅虹思想能转过弯来,说出腹中胎儿的父亲,不声不响地把她嫁过去,这样既圆了毅虹生下孩子的梦想,也算保全了沈家名声。 毅虹深知,一旦松口,说出金锁的名字,那肯定有一场风波。非但自己不能顺利嫁给金锁,很有可能他会被部队遣送回乡。 三天过去了,毅虹的态度仍很坚决,她宁可自己忍受皮肉之苦,也要保护爱的结晶,扞卫金锁的尊严和前程。 面对十里坊人的冷眼和对沈氏族人的诽谤,面对沈家世代没有女子在娘家有私生子的先例,万固急得捶胸顿足,恨没有履行“养女不可不教也”的家训,他觉得死都不足以赎回教女无方的罪过。 万固心意已决,在他操持的这个沈家,绝不能出私生子,绝不允许违反家训败坏门风。 既然毅虹不识好歹,不肯说出那个男人是谁也罢,万固想出了妙招——把毅虹下嫁出去。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高招,而是十里坊一带通常的做法,张斜头的嫂子不就是这样嫁给他哥哥的? 张斜头和他的三个弟弟,他们中间只要有人愿意,就把毅虹嫁给他。万固刚把这话传出去,没想到张家兄弟四个争得不可开交,张老汉只得用抓阄的办法来确定。张斜头抓到了阄开心不已,他暗恋的女人终于可以到手了,感激上苍开恩。其实是张老汉做了手脚,三个弟弟不明就里,只得认赌服输。 就这样一个无赖,居然想娶才貌出众的毅虹,老天真是瞎了眼。 万固与张老汉一合计,这事就定了下来。虽然是大肚子嫁人,但程序并没有简化多少,订婚是必须进行的重要环节。 她娘和毅千、毅里、毅彩、毅花对毅虹找到了婆家还是蛮高兴的,他们觉得可怜的毅虹名正言顺地在婆家生孩子,对于她本人和沈家都是件好事,从此,全家人再也不会被外人戳脊梁骨了。 然而,订婚那天,毅虹把张斜头带来的红糖、红枣等大红礼包撕得粉碎,像天女散花似的扔得到处都是。她腆着肚子,手持菜刀,对准张斜头凶狠地说:“滚,不滚我就杀了你。”看样子,毅虹是做得出的,蚯蚓逼急了还咬人呢。 “烂货,破鞋,谁在乎你?我还不想帮你养杂种唻。”张斜头一边放狠话一边颤抖着溜走了。 万固正在厨房忙菜,闻声就出来了。新女婿被毅虹吓走,他气极了,猛烈一推,毅虹后脑勺咚的一声砸在地上。万固抓住摔躺在地的毅虹的两只脚,把她倒拖到家里。 “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婆家,你却把人家赶走,我让你作,作死!不识好的东西。”万固一边骂一边抽她的耳光。 她娘和兄弟姐妹也都赶了过来,对毅虹撵走张斜头的做法很气愤,好端端的一门亲事就这么黄了,都骂她不识好歹。 她擦了擦嘴角的滴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亲爹亲娘,亲姊妹们,我求求你们饶了我,让我把伢儿生下来。我愿意为你们做牛做马。”说毕磕头如捣蒜,那叩地的撞击声真可以惊天地泣鬼神。 “你想到哪里生就去哪里生,沈氏家族没有这个先例,滚出去,滚,滚蛋!”万固说着就拳打脚踢,把她赶出了家门。 眼看着这个生她养她的家已经无法安身了,对于两手空空的毅虹将来怎样生活? 她本不担心这些,深信“当上帝关上一扇门时,他必定会开另一扇窗”。但是,自己的冷暖饥饱关系着腹中的胎儿,她不得不低下头。 毅虹长跪在家门口,央求父母说:“爹,娘,开开恩,给我带些换洗的衣服和粮食,好吗?” 她娘和毅千、毅彩犹豫了一下,就回屋为她准备衣物,权当作为嫁妆。万固无情地吼道:“不行,你不是有本事吗?一根草都不准带。” 弟弟毅里和妹妹毅花对毅虹赶走张斜头的做法很是不解,爹娘为她操碎了心,可为什么不领情不识好呢?但当父亲凶狠地把毅虹赶出家门时,他俩的心又软了。 毅虹在野外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两个小鬼心疼得泪流满面。他俩双手握拳相互壮胆,扑通一声,一起跪在父亲面前。毅花说:“求求爹,把虹姐留下,我和二哥商量好了,她生下的孩子我们俩带。” 扑通,扑通。毅千和毅彩先后跪下,央求不要把毅虹妹妹赶出家门。 万固咆哮起来:“你们反了,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爹?在外边被人家戳脊梁骨骂,不也是你们回家说的?” 毅彩跪跑到万固面前哭着说:“爹,被外边人骂我是很伤心,但再伤心,你也不能让亲身女儿流浪啊。” 毅千抓住父亲的手说:“爹,我作为老大,为老三求个情,你就放她一马,让她在家把伢儿生下来再说。” “混账东西,亏你是老大,懂不懂人事?你翻翻沈家的家谱,有私生子吗?” “他爹,老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把她赶出去我心疼。这样好不好?我们与毅虹分家,隔一间房子给她住,就当她不是沈家的人,生的孩子与沈家没有关系,这不算败坏门风。” “你老昏了头,一个屋檐下,不算沈家的,算谁家的?糊涂!就三间房,隔一间给她,两个儿子娶媳妇新房做哪里?” “爹,我不结婚。”毅千和毅里异口同声地说。 “混账,你们想让我沈万固家绝后代!谁也不要再说了。”万固朝跪在门外的毅虹踢了一脚说:“滚,滚得远远的,沈家没有你这种不肖子孙。” 毅虹被踢翻在地,她双手撑地慢慢地爬起。 “毅虹……” “妹妹……妹妹……” “虹姐……” 面对毅虹的惨状,沈家一片喊声一片哭声。母亲和她的五个孩子抱在一起…… 万固站在大门口,望着抱成一团的妻子儿女,心中在滴血:不是我心狠,如果让她在家把孩子生下来,祖宗能放过我吗?万固抬望朗朗天空,抱头痛哭:“老天爷,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家法伺候!岂能容忍妻儿违抗家命?”万固被吓傻了一跳,转头一看,是拉长着脸的叔叔在呵斥。 上次其他沈姓人家的老老少少找毅虹算账,因为仙人谎言的缘故而不了了之。现在仙人已经入狱,毅虹腹中怀有私生子,沈氏族人岂能放过? 万固的叔叔听说新女婿张斜头被毅虹赶走后,挑选了三个身强力壮的晚辈,一个拿着绳子,一个握着戒尺,一个扛着棍子,冲到万固的家。 见此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情状,万固想都来不及想,指着抱成一团的妻儿吼道:“都给我松开!”接着他揪住老婆的头发,把她拽到叔叔面前,摁着让她跪下。他转身朝着儿女们嚷嚷:“都给我过来,向叔爷爷跪下认罪。” 毅千领头,毅彩、毅里紧跟,毅花走在最后,毅虹哆嗦着挨着毅花,去接受叔爷爷的责罚。万固冲过来指着毅虹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滚开,沈家没有你这个畜生!”? 第18章 敲铜盆挂破鞋 四月的十里坊,应该是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季节,然而,今年遭遇到多年未遇的倒春寒,气象意义上的春天姗姗来迟。 被逐出家门而身无分文的毅虹,身怀六甲,饥肠辘辘;衣服单薄,瑟瑟发抖。对于饥寒交迫的她,食物和栖身之处是多么重要。 她徘徊在田间小道,穿越于河坎沟渠,既没有找到可以食用的东西,更没有找到可供夜宿的地方。 她来到草场,这是金锁向她示爱的地方,也是他俩偷吃禁果的伊甸园。草场的西侧是通扬运河,北侧是草场河,她脑海中一闪早已被她否定的念头,如果跳下河去该多好啊,一了百了。 她轻轻地拍拍肚子,说:“伢儿呀,你愿意吗?” “咕噜咕噜……”这是什么声音? 早晨,她三扒两拨的刚喝完一碗稀饭,张斜头就在男方媒人朱叔的陪同下提着大红礼包来定亲。父母与新女婿寒暄唠嗑,还叫来哥姐弟妹陪伴,就怕冷落了这个宝贝。 在万固看来,张斜头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娶走毅虹,她就彻底解脱了,全家人也解脱了,孩子生下来也就有了爸爸,一切都顺理成章。他自我欣赏这果断的决定。 朱叔是生产队的饲养员,他曾经在市一中大门外的点心店偷了一只包子藏在口袋里,人赃俱获,店主不依不饶要把他扭送派出所。毅虹进校门时发现了他,当即给了店主五分钱平息事端。从此,他谨小慎微,再也不敢干偷鸡摸狗的事,但对毅虹常抱一颗报恩之心。 社员们知道毅虹怀孕后,都冷眼相看,在背地里戳她的脊梁骨。虽然朱叔对她怀有身孕也有看法,但表面上对她仍与平时一样,笑脸相迎。 毅虹与朱叔耳语一番后,他心领神会,答应不再当男方的媒人。他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与万固和张斜头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沈家。 毅虹把张斜头叫到屋后的茅房,想和平解决问题。万固见此状大为高兴,还把周围的人支走,让小两口子好好唠一唠。 毅虹好言相劝让张斜头离开她,明确告诉他自己有了心上人,终身不嫁其他人。可张斜头油盐不进,执意要娶她。毅虹在万般无奈之下采取了持刀的办法把他逼走。 她就因此而被逐出家门。午饭自然没有着落,现在已到晚餐时间,她的肚子在抗议,腹中的小生命在呼唤。 那“咕噜咕噜”的声音不断从肚子里发出,分明在提醒她——饿饿饿。自己熬饿倒还可以坚持一阵子,但孩子需要营养啊,他是金锁的传承,他是为娘的希望。跳河轻生易,找到真爱难!她告诫自己,毅虹啊,一定要不放弃不抛弃,终身坚守这份爱。 她眼睛突然一亮,透过清澈的河水,那河沿浮泥上有一层密密麻麻的螺蛳。孩子有吃的啦,她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她控制住激动的心情,立即下河摸螺蛳抓鱼虾。 张斜头被毅虹赶走没有订成婚,怀恨在心。他用绳了串着一双破烂不堪的鞋挂在胸前,左手拿着一只破铜盆,右手握着一根搅屎棍,敲得铜盆咣当咣当直响,他就像“土地庙没顶——神气上了天”。 每到一个生产队都会引来不少围观群众。他大声叫唤:“快来看啊,破鞋,破鞋,沈毅虹与男人搞破鞋,弄大肚子,是十里坊的大破鞋。” “破鞋”的说法源于旧北京着名的八大胡同。那些没有字号的出卖肉体者,在住宅大门外挑挂一只绣花鞋,招徕嫖客。日久天长风吹日晒,那绣花鞋破旧不堪。于是“破鞋”就被泛指为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毅虹是恋爱后不谨慎的怀孕,与破鞋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张斜头把她说成是破鞋,这是对毅虹的极大侮辱。 对于毅虹怀孕的事主要是本生产队的社员反应强烈,其他小队的人只当花边新闻传一阵子就过去了。让张斜头这么一闹,整个十里坊大队又把她怀孕的事搅动起来,人们张口就来:沈毅虹破鞋。 “张斜头,你这是做什么?毅虹是你的未婚妻,你怎么能这样说她?”白静手上提着一包红糖京枣,从城里回来正巧路过。她挤到人群中,带有一种不解和指责的语气问。 “不谈了,破鞋不肯嫁给我,拿了刀想杀我。惹怕呢。” “那你也不能跑到每个生产队到处乱说,想娶她就闭上你的臭嘴。” “当然想娶,白部长,你帮我和毅虹说说呗。” “你必须立即停止这种侮辱妇女的行为,我可以为你去找毅虹谈谈。” “好的,说话要算数。” 白静不想让张斜头把事情闹大,而影响毅虹的名声,就直接赶往毅虹家。快到草场河时,她望见有个人卷着裤管和袖子在水里摸来摸去,像在找什么东西。走近一看她怔住了,此人竟然是已经怀孕四个多月的毅虹。 “毅虹,你不应该下水摸螺蛳,这对胎儿不好。”白静关切地说。 “白部长,没事,农村人习惯了。” 白静来到河坎,蹲下身来说:“你上来,我和你有话说。” 毅虹虽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倒还显得十分灵活,哗啦哗啦的就涉水上了河坎和白静蹲在一起。 白静手上捧着红糖京枣的纸袋,毅虹眼热地打量了一番,渗在纸上的油使纸袋半透明,里边圆滚滚长呼呼的红糖京枣依稀可见。 “京枣!”毅虹心中在说。她知道这玩意儿有两种,外头裹白糖的叫“洋糖京枣”,外头裹红糖的叫“红糖京枣”。她真羡慕这种东西,吃了对胎儿好。 据说,二百多年前,海通城因出产红糖京枣而名传四方,人们常把它作为馈赠亲友的佳品。 清朝乾隆年间,安徽商人黄癞子迁居海通,开设了南北杂货店和茶食加工坊。 有一年从台湾买回一批红糖,因船漏水,糖被浸湿,难以贮存。黄老板当众承诺:谁要能把这批湿糖做成茶食,就把女儿嫁给谁。店内有一个赵大麻子,真动了心。他琢磨了几天,在“京果”的基础上,创出了具有独特风味的“红糖京枣”。 当时还编了一段顺口溜:赵麻子,好手艺,湿糖做出了好果子,老板赚到大票子,麻子讨了个好娘子。 红糖京枣的条件反射,使毅虹口水外溢,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腹中微动,似乎小宝贝在向妈妈要吃的。 “这是带给你的。”白静说着把装有红糖京枣的纸袋往毅虹手上送去。 河坎是有坡度的,白静一只脚向下一滑,身体稍有倾侧,手上的纸包嗒一声掉在地上,顺着河坡向下滚动。毅虹立马追了过去,可还是迟了一步,纸包掉进了水里。 这种纸袋是用粗纸制成,一泡水就即刻烂掉。红糖京枣有的浮在水面,有的沉入淤泥。不管是浮在上面还是沉在水底,只要够得着的,毅虹都一颗颗地从水中捞起,嘴里唠叨着,这可是好东西,喂鱼可惜。 “不好意思,没想到滚到水里了。哎,辛苦大肚子了。” “哪里的话,白部长,真谢谢你,给我送来了好吃的,肚子中的伢儿可高兴了,他在蹬我呢。” “毅虹,我来正是要和你说这件事,你现在有了身孕,却没有男人在身边,孩子生下来户口也不好报。你和张斜头的事怎么样了?” “黄了,我有自己的心上人。” “那你得跟心上人好好商量商量,赶紧把婚事办了,不能等,肚子会越来越大的。不能等到‘八十岁学吹吹儿’,那就太晚了。你和他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我会帮助你们的。” “暂时不能和他结婚,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毅虹的话,弄得白静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你这……” 毅虹知道白静不高兴,但她是个好人,要不是她的劝慰,也许自己和孩子早已被草场河的鱼吃得精光。她很想把自己被赶出家门的事告诉白静,请求她帮助找个落脚的地方。 可是她犹豫了,白部长因为被单位处理才来到十里坊的,有的人总是找她的茬儿。原来以“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为主的教育内容,现在已演变成“清思想,清政治”什么的,看来白静是难逃一劫。如果以未婚先孕搞破鞋的罪状,给自己扣上什么大帽子,这不就连累白部长了吗?绝对不能连累她!于是,她把被赶出家门的事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第19章 露宿草菑 白静走后,毅虹在河边哭了一场,仿佛感到暴风骤雨即将来临。她又坚强地抬起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过一天是一天,眼下填饱肚子才是大事。她把从水中捞起的粘糊糊脏兮兮的红糖京枣囫囵吞枣般地充了饥。 风萧萧雨凄凄,冰凉的雨滴打在她的面颊上,逼着她立即挪窝避雨。 最好的地方当然是生产队的猪舍了,可有几个大男人包括张斜头在那个地方看更,万一生了歹心怎么办?这样一来,全队社员都会知道自己被赶出家门了,那又是一场不小的风波啊。当然这场风波迟早会来临,就是想让它来得晚一点,能晚则晚。思来想去,还是偷偷地回自家竹园旁边的草菑过夜,既可防雨又可御寒。 堂屋里原本两张铺三个人睡的,少了毅虹,哥哥毅千、姐姐毅彩真感到不适应。毅千在睡觉前总喜欢听毅虹讲故事,毅彩喜欢姐妹弯着腿弓着腰挤在一起睡觉的热乎劲儿。毅千、毅彩翻来覆去睡不着,都觉得不应该把毅虹逐出家门。兄妹俩一合计,就想到门外转一转,看看毅虹是否睡在附近。 刚到厨房后门,就听进屋后草菑里有哗啦啦的声响。兄妹俩异口同声地说:“是毅虹。” 毅彩:“哥,毅虹没有换洗的衣服,你等会儿我,我到床铺上拿。” 毅千说:“好的,你轻点儿,不要让爹听到了,那可不得了。” 毅千、毅彩打开后门,就准备把衣服送给毅虹。 父亲万固根本没有睡着,最喜欢的女儿毅虹被他逐出家门,心情十分复杂。他不知道她现在身居何处,冷不冷饿不饿。他又恨铁不成钢,较着劲与爹对着干,败坏沈家门风。 他听到了老大毅千、老二毅彩的对话,方知毅虹就睡在屋后草菑里,心里似乎好受了一点,毕竟麦穰草还是暖和的。但是他不能容忍老大、老二违抗他的意愿,他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 于是,他悄悄地爬下床,燃起了灯盏。 说起灯盏,还有一段插曲。它是瓷质的,直径二市寸,高一市寸,呈碗状。中间有一个小圆柱体可以放置灯芯。注上食油,点着灯芯就可以照明。 万固和弟弟分家时,为了得到这个灯盏大打出手,在扭打中灯盏被摔在地上碎成两半。可是兄弟俩并未罢休,还是争着想分得摔破的灯盏。也许是不服气的缘故。老爷子急了,一拍桌子说,一人半爿,谁敢再闹动用家法。 万固分得半个灯盏,仅是块破瓦片而已,能有何用?他捉摸了半天,找弟弟商量,花了五个铜板换来了另一半。弟弟很开心,以为占了便宜。 万固请来了锔匠也就是修碗匠,据师傅介绍,把瓷器、陶器等器皿破裂的地方锔合在一起,这门手艺已有上千年历史。 师傅把摔成两块的灯盏,用细绳子绑定后,在裂缝的两侧钻出两排细孔。然后用像订书钉一样的铜锔子的两头套进小孔并铆紧,再在缝隙处抹上白色灰膏,灯盏滴油不漏。 弟弟知道哥哥把灯盏修得如此之妙,后悔不已。 灯盏的灯芯多用棉纱制作,导油快,火苗大,亮堂。 万固知道灯心草干燥茎髓、细长柔软,既可以治病,也可以点灯。因此,他只允许用灯心草点灯。说是这样做能节约棉纱用于织布,同时灯心草细长,火苗小,节约用油。 他举着灯盏,走动时不让鞋底发出声响,像幽灵一般来到厨房。 毅千、毅彩被吓得不轻,毅彩反背着手,把衣服藏在屁股后面。她轻轻地蹭了蹭与自己并排而挨着水缸的哥哥,意思是让他接过衣服,把它藏到水缸与墙之间。毕竟是亲姊妹,两人配合十分默契、利索。 “爹,你怎么不睡啊?”毅千、毅彩不约而同地问。 “你们怎么不睡的?警告你们,胆敢给那个畜生送衣服,我要打断你们的脚膀子。” “老三,毅虹,把手伸上来,娘救你。”毅虹娘正在做噩梦,梦见毅虹睡在生产队猪圈里,翻身时掉进了粪池。旁边站着很多人,没有一个出手相救。她闻讯后冲到粪池边,一边大叫一边伸出手拉毅虹的手。 万固举着灯盏进了卧室,听到老婆在喊毅虹就气不打一处来,低沉地说:“以后不准喊那个畜生的名字!”她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万固放下灯盏,卷了根纸媒,并把纸媒在灯盏上点着,然后吹灭灯盏。 他捧起了水烟壶,又嗒嗒地吸起水烟来,刚吸了一口,就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仿佛觉得毅虹在为他捶背捏腰,“爹,你要去看大夫,我担心……”她那关切的话语似乎就在耳边响起。 他抬起手臂,用袖管在两只眼睛上擦了擦。那擦掉的肯定是泪,至于是因为咳嗽挤出的泪,还是因为毅虹的遭遇而流泪,别人怎能知道? 他放下水烟壶和纸媒,悄悄地转到床后。后墙上有一扇窗户,他探出头试图看看外边。因为毅虹就睡在窗后的草菑旁,他想亲眼看到她。 窗户被报纸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他不顾一切地撕掉所有报纸。此时的天已经转晴,初一的月亮与十五的月亮一样圆一样亮。草菑一览无余地进入他的眼帘。毅虹去哪儿了?他没有看到毅虹,心里在担心,两只手捏得格里巴拉响。 忽然草菑底部动了一下,他松了口气。毅虹睡着了,由于外边气温低,她本能地钻到了草菑底部取暖。 不好,一条竹叶青毒蛇眼睛发着令人恐惧的寒光,径直向毅虹方向游去。万固没有思考,快速冲向厨房,打开后门,顺手操起木棍向毅虹身边奔去。 谢天谢地,蛇从她身上通过时并未伤害她。因为毅虹太累太累了,蛇通过时她如死人一般,蛇没有遭遇到攻击,自然也就不会攻击毅虹了。 万固看着熟睡的老三,心痛不已,他从猪圈里拿来了一捆稻草铺盖在她身上,并细心地掖实。 月光皎洁,洒满覆盖在毅虹身躯上的稻草,也洒满万固的周身,他长长的身影,与她的身躯重合在一起。 他不能入睡,取来水烟壶和爬爬凳,坐在屋后的曾引发毅虹想吃酸食物的杏树下,一边望着毅虹一边吸着水烟…… 毅虹娘醒来,发现男人不在身边,立即蹦下床寻找万固的踪影。 她把不停抽着水烟目不转睛望着毅虹的男人搀回家扶上床。万固一把抱住老婆,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夫妻俩的眼泪融汇在一起…… 毅虹娘说:“他爹,让老三回家,随便外头人怎么骂。” “我受侮辱倒是小事,可祖宗不会答应的。”他咬了咬牙说,“没有退路,不能回头。” 毅虹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一屁股坐起来,看着烟囱的袅袅炊烟,口水不禁流了出来,她估摸着这是母亲在煮早饭。不好,她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赶紧走,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如果遇上了他们必遭毒打。于是,她快步离开沈家草菑,头也不敢回一下。 第20章 万固愤怒了 生产队通知各户户主到仓库开会。万固想着,过去开会时,人家带上好水烟总得拉着他吸上两口。那种受人尊重又欠人情的感觉油然而生。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难得买一方“甘”字牌的好水烟,就想和大家分享,还个人情。 他来到房间墙角的大缸边,揭开盖在缸口上的木盖,右手插进储存的小麦内,取出了那方水烟。他打开包装纸看了看、嗅了嗅,一股水烟香扑鼻而来。他喜滋滋的,这下可以显摆一下。 万固把水烟方方正正包好,放进外衣口袋里,还用手在衣袋外轻轻地按了按,唯恐弄坏它。接着他拿起水烟壶,端上爬爬凳准备去开会。无意中手滑了一下,爬爬凳掉下来砸在脚面上生疼。他自然自语地说:“手上没螺吗?连爬爬凳都抓不住?”疼痛过后,当再端起它时,他莫名其妙地开心笑了。 这爬爬凳,在家里用处还是挺大的,既可以坐着拣菜、搓衣,还能用来撑着大门,不让风把门吹得摇来晃去。 十四五年前,万固蹲在地上翻猪大肠,机灵的小毅虹给他端来这张爬爬凳,他一边坐一边夸她懂事。由于蹲的时间太长,腿酸得发麻,他就直起腰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小毅虹恶作剧,在他后面悄悄地把爬爬凳抽走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前仰后翻。更可气的是,双脚踢翻了装着猪大肠的木水桶,弄得堂屋内尽是油腻的臭水。 小毅虹吓得抱住母亲的腿。万固非但没有骂她,还夸她说,这么小就能想出这种招数,长大后必成大器。小毅虹立即从母亲那里蹦向父亲,捂着鼻子蹲在地上看着他抓着猪大肠捏来翻去。他和小毅虹说,生臭熟香。 万固忽然一阵心痛,毅虹是位堂堂的高中生,弄成现在这步田地,真有养不教父之过的痛感。痛定思痛,除了把她逐出家门,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他来到开会的仓库,这里除了队长金楚生外,他是第一个到场的。中间的地方应该留给队长、会计和队委们坐的,礼让领导这是十里坊人的习惯。于是,他很知趣地在墙角找了个地儿坐下。 “老沈过来坐。”金楚生招招手说。 万固说:“你那里是队长讲话的地方,我怎能坐?” 楚生说:“什么时候这么讲究过,大伙围在一起有事说事,哪有什么专门讲话的地方?” “好的呀。”万固把爬爬凳挪到金楚生附近坐下。他打开“甘”字牌水烟,装了一锅递给楚生吸。 金楚生正吸着烟,成群结队的与会人员进入会场,一个个放下自带的凳子落座。 金楚生吸过一锅后把水烟壶交给万固。十里坊人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吸人家的烟不管烟质好歹,只吸一锅,很少有人吸两锅的。 万固接过水烟壶又装了一锅,说:“刚买的‘甘’字牌水烟,大家尝尝。” “好啊,老沈的好烟,不吃白不吃。” “这烟是新女婿送的?” “万固好福气,女儿还没有出嫁,就快抱外孙了。” 大家说着笑着,将万固的水烟壶和那方水烟传来传去地吸,根本没有人忌讳只应该吸一锅的民俗。有的烟瘾大的人竟然一连吸上十来锅。他的一方水烟已经被吸得差不多了。 万固脸涨得通红,鼻翼不停地翕动,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 他并不是舍不得这方水烟,万固是“吊杀鬼儿搽粉——死要脸”的人。他感到大家不给他一点面子,有意多吸以示蔑视。他知道,大家的话中夹杂着嘲笑、挖苦、戏弄和轻蔑。更让他生气的是,队长金楚生不但不阻止大家的言行,还跟着大家起哄。 张老汉是最后一个进会场的人,他一看大家吸着万固的水烟正热闹,便把气一股脑儿发了出来,他指着万固说: “你老婆笑我家大儿媳妇做黄花姑娘时怀孕,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空着肚皮嫁到我们张家的,现在快为我家生孙子了。看看你家老三,像‘草狗披褂子——人模狗样’的,却腆着个大肚子,出十里坊人的丑,呸!我家老二想娶她,这是在救她,不识好的东西,拿菜刀想杀人。” “你……你……”万固急得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除了万固,其他的人都在笑。有的手撑着下巴咧嘴笑,有的翘起二郎腿点头笑,有的前仰后合张圆嘴巴放声笑。就连队长金楚生也抿着嘴似乎是皮笑肉不笑。 张老汉的话更是赤裸裸,让万固恨不能掘地三尺跳进坑里埋了。 他拿起爬爬凳站起来。张老汉就像好斗的公鸡,带有攻进性地说:“坐不住了,想溜啊,养伢儿没有本事教育,就不要发骚。你熬不住冒出了细骚货,细骚货也熬不住,腆着个大肚子养私生子。” 忽听到咯咯的木头折断声,万固竟然把爬爬凳的四条腿掰下来,然后一根一根地折断,两手流淌着鲜血。爬爬凳的腿挺粗的,他哪来这么大的手劲?简直神奇了!在座的就像看魔术表演,惊奇得目瞪口呆。 “我郑重宣布,我已与沈毅虹断绝父女关系,昨天上午她被逐出沈家。从现在起,谁再拿沈毅虹说我沈家的事,我就和谁鱼死网破。”万固说着就冲出了仓库。 “不要走啊,还要开会呢。”队长金楚生大声嚷嚷。 万固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赶。他还没有到家,只听到家里发出大吵大闹的声音。白静没有做通毅虹的工作,张斜头见毅虹仍然不肯嫁给他,便带着三个光棍弟弟到沈家索赔。说为了娶毅虹,办酒席、买礼品、做新衣服、请媒人等花了很多钱。毅虹既然不肯出嫁,要么赔偿经济损失,要么就赔人。 赔人?这本来就是件奇怪的新鲜事儿。那为什么要抓着毅虹的姐姐毅彩和妹妹毅花两个女人呢?张斜头的解释简直让人要笑掉大牙。他说,毅虹有身孕就应该算两个人,她不肯出嫁,就得让她姐姐、妹妹顶替。 张斜头仍然像昨天的老样子,胸前挂着破鞋,手持破铜盆和搅屎棍。三个弟弟,一个站在大门中间,岔开双腿张开双臂,两只手紧紧抓住门框,不准毅虹家人出门。而另外两个,一个抓着毅彩的衣领提起踮起脚尖,一个拽着毅花。 毅虹的哥哥毅千火冒三丈,想不顾一切地与他们拼了,他母亲见对方人多势众,死死地抱住大儿子不让他动手。 万固把挡在门口的小子推倒在地嘴啃泥,他两手往腰间一撑,怒吼:“放开她们,有什么冲我来!” “你是一家之主,到底是赔钱还是赔人?”张斜头疯狂地说。 “快点儿把人放开,不然我到公安局告你们绑架罪。”万固顺手操起铲锹,对准张斜头高高举起,两眼冒着怒火,说:“放不放人,不放我就砍死你。” “不要,不要,放人放人,只要赔钱。”张斜头是个“老奶奶吃柿子——专拣软的捏”的家伙,见万固动了真格,他便怂了。 万固见放了人,就扔掉了铲锹往房间走。张斜头叮在他屁股后面说:“钱,赔钱。” 万固从枕头底下掏出个纸包后来到堂屋,他打开纸包说:“看好了,我家的钱全部在这里,沈家和张家两清了。”说完,他把钱抛洒在地上,一分的两分的五分的硬币海通人称铅角子,抛的抛滚的滚;一角的两角的五角的软币,像出殡洒纸钱一样飘落满地。 万固“喀”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粘在地上的纸币和硬币上。 张斜头兄弟四个像拾金子似的把地上的钱全部捡起,大略数了一下,有两三块呢,他们高兴得合不拢嘴。 张斜头咣当咣当地敲着破铜盆,嘴里嚷嚷:“破鞋,破鞋沈毅虹,沈万固家出了大破鞋。”领着三个弟弟扬长而去。 万固听到张斜头的叫唤声气得又吐了血,顿时晕厥过去。 第21章 逼亲 一家人围着万固哭成一团,不知所措。 毅虹娘走向灶台,泪水嗒嗒地滴在锅盖上。她擦了擦泪水,从汤罐上面的小方格里取出一个玻璃罐。家里的红糖计划都在这只罐子里,留着泡脆饼、泡油馓子招待至亲好友之用,这是万固定下的规矩,谁生病都没有破过例。 万固的生命对于这个家来说太重要了,红糖水也许能救他的命。毅虹娘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例我破了,等他醒来要骂要打随他的便。 她从罐子中取出两勺红糖,冲了一碗甜水。接着,用小勺舀了半勺,吹了吹尝了尝确认不烫后,慢慢地送到万固紧闭双唇的嘴巴,万固没有反应,糖水顺着下唇流到下巴。 顿时,毅千、毅里、毅彩、毅花放声痛哭,哥姐弟妹都以为万固不行了,哭声、呼唤声振聋发聩。 “爹,您醒醒呀。” “亲爹,家里不能没有您。” “爹啊爹,我们以后听您的话,再也不管毅虹的事了。” 儿女们的哭喊,让毅虹娘揪心地痛。“你爹,喝口糖水就没事了,啊。你千万不能丢下我和伢儿,我撑不了沈家这个家呀。”她泪流满面,边说边舀着糖水。 她的左手颤巍巍地扒开万固的双唇,右手缓缓滴着糖水,让它慢慢地从牙缝里渗透进去。“咕噜”一声,糖水从万固喉咙里咽了下去。他睁开双眼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一直在家里,在您的身边。”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噢,我刚才去了一趟阴曹地府,想起老三那个畜生,我就不想回来。可是他们不肯收留我,说我没有管好毅虹,败坏了沈家的门风,没有资格去见祖宗。还勒令我管好家人,如有闪失,就得下地狱,接着就有阴兵追赶我。” 大家被万固说得莫名其妙,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 万固严肃地说:“我和你们说,从今往后,断绝与毅虹的一切联系,心上也不准想。如有违反就动用家法。听到没有?” 大家这才明白,万固哪里是中邪,分明是做了个噩梦,哎,毅虹的事把他折腾得也够惨的了。对于万固有理智而不失家长威严的话,一个个连连点头,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张斜头和三个弟弟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当着大哥的面,把从万固家敲诈来的一堆铅角子和角票儿交给张老汉。 “四个大男人,没得出息,几个小钱就被收买了?还想娶媳妇吗?沈家赔的人呢?他沈万固在生产队开会时折断爬爬凳脚,这是在向张家示威啊,还申明与毅虹断绝了关系,这不是耍无赖吗?”张老汉把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扔在桌子上说,“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是沈家老三的帖子。” 是的,这是万固同意毅虹嫁给张斜头的红帖子。 按照十里坊的习俗,缔结婚约前,男女双方家庭必须通过媒人互换红庚也就是红帖子。红庚上写有一方的姓名、生辰八字和红庚对联。 在民间婚俗中,帖子一旦发出,只要男女双方八字相合,即作为婚约凭据。至于挑选吉日压贴也称订婚,只是履行形式而已。 张斜头顿时眉开眼笑,说:“还是爹厉害,有了这个帖子,还怕他沈家不把女儿嫁给我?” 张老汉鼓动儿子们说:“你们兄弟五个跟着我到沈家去谈判,如果沈家不同意嫁女儿,你们就大闹天宫,大打出手,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 沈万固刚刚缓过气来,张老汉就领着五个儿子踏进了家门。 张老汉把毅虹出嫁的红帖子掏出来,啪嗒一声拍在桌子上,说:“老沈,你沈家是大户,一向钉是钉铆是铆,这个帖子还算不算数?” 沈万固不解地问:“我不是赔了钱吗?怎么又说这个事儿?” “哼,你那几个小钱买包茶食都不够!”张老汉蔑视地说。 “你想怎么样?”沈万固诧异地问。 “嫁女儿。”张老汉脱口而出。 “毅虹已经被赶出家门,与咱沈家没有关系了。”沈万固解释说。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儿,发了帖子就得嫁女儿!除了毅虹,你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吗?”张老汉刻薄地说。 “你休想,一码归一码。”沈万固理直气壮地说。 张老汉抬起头,歪了歪嘴。 张斜头领着兄弟们开始砸沈家的东西,毅千蹦出来与张斜头厮打,毅里帮着哥哥抱住张斜头的双腿。毅虹娘和毅彩、毅花毕竟是女人,吓得直哆嗦,都喃喃说:“别打了,要出人命的。” 张家其他四兄弟一拥而上,人多势众,毅千和毅里哪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儿兄弟俩就被背对背地反绑了。 张斜头跑到毅彩和毅花身边,说:“不要害怕,我们是来说理的。帖子就是法律,不嫁人怎么行呢?” 沈万固气愤地说:“张斜头,你还好意思说,胆小鬼。压贴那天你被毅虹举起的菜刀吓得屁滚尿流,如果你不溜走,毅虹不就是你的女人?你自己怂能怪谁?” “你说我儿子怂?倒要让你看一看谁怂,今天就把你的两个女儿都带走。”张老汉威胁说。 “你敢,还带两个呢?”沈万固呵斥道。 “两个怎么了?毅虹肚子中有伢儿,当然得赔两个人。”张老汉蛮横地说。 沈万固瞥了一眼桌上的帖子,低下了头。这是沈家理亏啊,帖子发出去了怎么能不嫁女儿呢?这在沈家的家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也是有违家训的。他心里想,毅花还小点,也只能把毅彩嫁出去了。否则,难平这场灾难。 沈万固装上一锅水烟递给张老汉,说:“老张,有话好好说,是我沈家对不起你们张家,你们这么一闹,倒让我清醒了。我们沈家的祖上都是说一不二的,我沈万固无能,教育无方,出了孽女,我向你们赔礼。”沈万固说着就起身九十度鞠躬。 “老沈啊,不是我们要闹。你看,说好毅虹嫁给我家老二的,你们说变就变,这让我们张家在亲友和社员面前抬不起头啊,以后四个儿子还怎么娶老婆?刚刚说赔两个女人那是气话,你做做毅虹的工作,让她嫁过来,这是多好的事呀。如果她不肯嫁,我有言在先,不要怪我们不客气,我的五个儿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容我考虑一下,好不好?”万固无奈地说。 “好,明天我们再来,儿子们,走。”张老汉从桌上拿起帖子扬长而去。 沈万固把家人叫到跟前,他一扫过去的家长作风,用商量的口吻说:”咱沈家落难了,这个坎儿总得过去呀,大家说说怎么渡过这个难关?” 毅千说:“爹,去公安局报案,说张家无法无天强抢民女。” 毅里说:“哥哥说得对,爹,报案去,不然他们明天来还要打闹。” 沈万固说:“报案,谁管?再说,是咱沈家理亏,公安怎么会向着我们?你看张家五个儿子,身强力壮,又有那个老家伙撑腰打气,我们怎么斗得过人家?这个梁子结下了,今后怎么安身?” 毅彩和毅花不吭气,她们已经猜出爹的想法,就是在她们两人中间选一个嫁给张斜头。她们对张斜头有着刻骨仇恨,恨从何来?只有她们姐妹俩知道,她们发誓一辈子不与别人言说。因此,说破了大天也不会嫁给张斜头的。 去年秋天,毅彩在摘棉花,张斜头笑嘻嘻地说找她有事儿,就来到棉田中央。他见四周没有人就说,毅彩你坐下,有件好事儿。她信以为真,就与他一起坐在棉花地里。半人多高的棉花,枝叶茂盛,在里面发生什么,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张斜头把毅彩摁在墒沟里动弹不得,她大叫,他捂住她的嘴说,你叫什么叫,不怕人家骂你破鞋? 毅花本来与姐姐一起摘棉花的,正巧回家去大解。人家都是躲在棉地里大小解,毅花有个怪毛病,蹲在田里解不出来,这就给张斜头钻了空子。当她找到姐姐时,毅彩已经被他糟蹋了。这就是张斜头经常炫耀的,在棉地里的所谓浪漫销魂的艳事。 沈万固温和地问毅彩什么想法,她爽快地说,听爹的。他说:“我家就毅彩最懂事,毅花还小点,只有毅彩能救沈家,伢儿啊,委屈你了。” 毅虹娘流着泪说:“他爹,会害了毅彩一辈子的。” 毅千、毅里和毅花跪在万固面前乞求:“爹,不能这样做。” 沈万固吼道:“女儿总得嫁人,这事就这么定了,谁再啰嗦家法伺候。” “娘,哥哥,弟弟,妹妹,就听爹的,我愿意嫁给张斜头。”毅彩说,“爹,家里东西都被砸了,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我捉摸着,把那母羊和小羊卖了,买些家用品回来。” 万固赞扬说:“还是毅彩想得周全,这事就交给你办,明天就办。” 毅彩说:“好的,爹,我一个人恐怕不行,能不能让毅花和我一起去镇子上搭把手。” 万固说:“行,就这么着,毅花,你要听姐姐的话,啊。” 毅花说:“嗯呢,爹,您放心。” 第二天一早,毅彩和毅花牵着一头母羊,赶着四头小羊,去了唐闸镇。从此,姐妹俩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第22章 夜逃 万固在队里仓库折断爬爬凳腿的神功和掷地有声的声明,以及毅彩、毅花不肯代替毅虹嫁给张斜头而失踪的消息,很快在生产队里传开了,自然也传到了毅虹的耳朵。她深深地为姐姐毅彩和妹妹毅花担心,她知道自己真正艰难的日子到来了。 家里草菑是不会让她睡了,只有去生产队猪舍凑合。队里的一批肥猪刚刚出圈,据说,食品站的人说猪膘好,还送给队长金楚生不少制罐头的下脚料肉,有人在偷偷说金楚生“四不清”。 这些议论对毅虹来说,没有半毛钱关系。但那猪舍暂时空着是真的,这是她目前可选择的最好的避风挡雨的地方。 夜里有几个男人在那里看更,会不会骚扰?她横下心来,不管是狼窝还是虎穴,总比风餐露宿强。 她去找朱叔商量,对于他曾经的恩人,朱叔满口答应了她的乞求。 她趁着夜色,进入了猪舍。看了眼前的一切,她眼睛湿润了。家人打骂她,全队的人都不愿搭理她,甚至侮辱她,在这样的境况下,朱叔竟然对自己这样好,她能不感动吗? 朱叔把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了厚厚的稻草,并把自己的床单拿过来垫上。旁边摆放着牛料盆,里边装着豆饼和煮熟的精饲料。这分明是朱叔拿给毅虹充饥的。能吃上一顿饱饭是多么奢侈的事啊。 毅虹正有滋有味地吃着豆饼,咣当一声巨响,吓得她把豆饼块掉在地上。一转身,张斜头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拍了拍胸前挂着的又旧又烂的鞋子说:“你就是个破鞋。”话音刚落,他用搅屎棍猛敲破铜盆,吓得隔壁的小猪乱窜乱跳。 朱叔循声看去,只见张斜头颐指气使地在教训毅虹。按理说他应该跳出来帮帮她。可是打那在市一中门口偷包子的事件后,他到处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他想,做主让她住猪圈吃猪食,已是胆大妄为了。张斜头这么一闹,万一队长查问下来怎么办?他不敢站出来,而是躲在猪舍背后,从墙缝里偷听窥视。 “我警告你,这是集体的猪圈,你不能睡这里。”张斜头命令式地说。 “我上无老的,小的还不曾出生,就应该集体包,为什么不能睡。”毅虹想,反正父母不认自己了,姑且把自己当成鳏寡孤独的人。 “你个破鞋耍无赖,我报告金队长去。”张斜头说着一脚踢翻了牛料盆。 朱叔一听报告队长,差点尿了裤子。一查一个准,逃也逃不掉,自己的床单垫在猪圈呢。想到这里他就想把床单拿回来,可现在也没法拿呀,这不是不打自招吗?等张斜头走了,与毅虹商量一下,她应该通情达理不会害自己的。 “你不是人!”毅虹好心疼这些好吃的东西被粘在稻草里,她一边骂一边弯下腰去捡猪食,这可是她的晚餐啊。 张斜头看到了她雪白的r沟,顿时起了邪念,双手插进她的胸口。 “畜生!不是人养的。”她破口大骂的同时,推开张斜头,拿起牛料盆举过了头顶。 张斜头虽是大男人,见毅虹来真的,又怂了。他紧张得把破铜盆和搅屎棍掉进了身边的粪池,随着叮当的粪水声响,一阵阵粪臭弥漫了整个猪舍。他双手抱头,生怕毅虹砸了他的脑袋,转身拔腿就溜,嘴里还咕囔着:“我去报告金队长。” 哪知道金楚生刚刚来,就站在他的身后,张斜头转身后与金楚生撞了个正着。 金楚生揪住他的衣襟问:“你有什么好报告的?” “金队长,破鞋占了队里的猪圈,还偷吃猪食。” “我同意的,管你屁事?”朱叔一听到金楚生的话,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简直是大罪特赦,金楚生是在暗中帮助自己呀,大恩大德不能忘啊。 毅虹对金楚生感激不已,他的表态既治了张斜头,实际上是同意她住在这里,也同意她吃猪食。毅虹感叹,老天有眼,情缘是天注定的,她这辈子就该是老金家的人。 毅虹被赶出家门时,只有一身的单薄衣服,这几天风风雨雨打打闹闹,一直东躲西藏,已脏得不成样子。她想着,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处,该把衣服好好洗一洗。 脱了洗就得光身子,这可不行,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多丢人。夜深人静,谁没事在外边游荡?把衣服脱下来洗一洗晾一晾,天亮之前就穿上,神不知鬼不觉。她决定抓紧时间睡觉,等到深夜起来洗衣服。 老天爷真帮忙,月亮被云层遮住。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 她先脱掉上身的衣服,拿着牛料盆,蹲在猪舍前面水沟头儿的坝头上,哗嚓哗嚓很快就洗好了上衣。拧了又拧挤了又挤,把衣服晾到了猪栏上。 她挺小心的,前后左右通通瞅了一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有人路过就糟了。她又嘲笑自己太神经质了,夜这么深,谁还会跑到这里来?她放心地脱掉下衣,快速地搓洗起来。 洗好了,她松了口气,直起腰,径直去猪舍。 她哼着“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的曲子,正准备把衣服晾在猪栏上。忽然,有一个黑影向她移动,她尖叫一声,连忙用潮湿的衣服裹住身体。 朱叔在睡梦中被她的尖叫声惊醒,他连忙蹦下床,直奔猪舍背后。他从墙缝里什么也看不见,就想去猪舍看看她出了什么事。她住猪舍是金楚生批准的,去帮助她也算是公事公办。 “不要怕,是我。”黑影说着一把把她搂住,还用力扯掉了她裹着的湿衣服。 “金队长,你是我俩的长辈,你不能这样?”毅虹央求道。 朱叔一听是金楚生,腿都软了。原来老金是“老天宝的拐棒——淫(银)棍”啊。他心中在说:“可怜的毅虹,虽然你帮过我,可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全生产队的人谁敢得罪金楚生?”朱叔宁愿让她蒙受屈辱,也不愿得罪金楚生。于是,他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回去睡觉了。 金楚生揉揉她的屁股说:“嘿嘿,你俩,是哪两个呀?是我和你吗?” 毅虹知道自己失言,但好在没有说出金锁的名字。她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就被他搂得动弹不得。 她挣扎着说:“金队长,求求你,我有身孕,千万不能作孽啊。” 他似乎有点犹豫,用手去捂住了她的嘴。 毅虹趁着他移开一只手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金楚生撞到猪栏上,哎哟哎哟地直叫疼。 以前这个猪圈里养了七八头猪,有一头猪总是拱猪栏。它开始拱,其它的猪就来帮忙。有次猪栏被拱断,猪全部逃走了,金楚生发动全队社员好不容易才把猪全部找回来。于是,他命令饲养员在猪栏上钉上钉子,从此猪再也不拱猪栏了。 金楚生沮丧地捂着屁股,真没有想到这钉子是用来惩罚自己的。 毅虹趁机拿起潮湿的衣服逃跑了,逃向了漫漫的长夜……? 第23章 恍如梦境 月牙从不断流动的云层中探出尖角,渐渐地模糊出狰狞的面目,那冷得刺眼的光,就像色狼的眼神,既贪婪凶狠又色眯眯地直逼她的周身。毅虹极力用潮湿的衣服遮掩自己的身体,两脚不停地狂奔。她边奔边提醒自己,必须尽快找个安全僻静的地方把衣服穿上。 路边的一片片麦子还刚刚抽穗,大抵一尺来高,岂是藏身之处?社员家的园前屋后倒是很僻静,应该是停下来穿衣服的最好场所,但是万一有人出来解手撞见,那是多么尴尬。 她思来想去,还是去草场河最佳。她踏入河坡,三步并着两步下坡走到了水边。她举目四顾,左右是升腾着些许雾气的水面,向草场河的两端延伸;对面是长满芦苇的河坡,芦苇不算高,看上去一片混沌,估摸着对河即便有人,也看不清这边的东西;身后自不用说,那高高的坡坎正是遮身的屏障。 毅虹的心踏实了,正准备穿衣。一阵哗哗的踩断芦苇的声音让她大吃一惊,抬头望去,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正朝她晃动。 她尖叫一声,裹挟着衣服迅速翻上河坡,冲向田中央长着许多青松翠柏的土堆。她依着树干,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衣服穿上。 当她定下神来时却大吃一惊,这不是沈家祖坟吗?她想,败坏了沈家门风,祖宗会放过自己吗?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她不假思索地又走向了草场河。 金伯伯在河边放“吞钩”,他拽住细绳子慢悠悠地从水里向身边拉,一条河鳗吞下了带有诱饵的小铁钩,乖乖地进了他的篓子。 毅虹打了个寒战,也许是衣服潮湿的原因,也许是见到了金伯伯感到恐惧的缘故。金伯伯是队长金楚生的哥哥,弟弟如此卑鄙下流,哥哥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其实她还真错怪金伯伯了,他可是个既老实本分又善良厚道的人。 有次金伯伯从亲戚家喝酒回家晚了,路过路边草菑时,哗啦啦的麦穰草磨察声飘进他的耳朵,他循声走去,大骂道:“畜生东西,军婚你也敢碰!” “真是第一回,哥哥,你千万不能说出去,那样我会坐牢的。”弟弟央求道。 哪有哥哥告发弟弟的道理?弟弟非但不曾有事,不久大队还提拔他当上了队长。于是大家就以金队长的称呼叫开了,谁不喊他金队长他会把脸拉得很长,给颜色看。在金伯伯看来,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让金伯伯怒不可遏的事情发生了,那年冬天他到海通城卖黄芽菜,一般都得在城里叫卖两三天。金伯伯运气好,遇上个大厂的食堂采办,一下子把菜全收了,当夜他就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让金伯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弟弟金楚生竟然上了他的床。他感到羞辱和气愤,老婆被他揍得死去活来直喊冤。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家丑不可外扬啊。从此,他与弟弟分了家,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毅虹,你的事我听说了,可怜的伢儿。找到安身的地方了吗?” “没有。”说着毅虹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伢儿,不要哭,男人没有几个是好东西,当然我也是男人。干了坏事裤子一提就溜了,你不要再痴情了,你遭了那么大的罪,那个男人为什么不站出来?还帮他生孩子,你傻不傻?” “金伯伯,我不是说这个,是金队长,他……”她哽咽地讲述了金楚生欺负她的事实。 “不要脸的东西,我看是‘寿星佬儿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我会找机会收拾他的。我和你说呀,你没得地方落脚不行,我家南头水沟头儿边有个旧更棚,是前几年队里搭建的。” 更棚?毅虹来劲了,全生产队的每个角落她几乎跑遍了,从来没有发现过它,这可是落脚的好地方。 “谢谢金伯伯,我马上就去。” 毅虹在金伯伯说的位置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什么更棚,这么大的东西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连痕迹都没有。他觉得金伯伯骗了她,哥哥、弟弟是一路货色。哎,找落脚的事还真是“寡妇死儿子——没子(指)望了”。 年轻人整宿不睡可不行,瞌睡虫缠着毅虹走路都打盹儿,该睡一会儿了。可是在露天睡觉容易感冒,万一发热又没有钱看病。如果硬扛着,对胎儿不好。她还是感觉自家草菑好,偷偷地去睡上一两个小时就走,应该不会被家人发现。说实话,她完全是为了肚子中的孩子才回家里的草菑睡觉的,不然打死她也不会回去的。 她刚走到草菑旁,发现竹园里钻出一个人来。她屏住气盯住那人,只见他直奔鸡窝。 那人打开鸡窝门,鸡仍在窝里不出来,因鸡有夜盲症,昏暗的情况下什么也看不见。 那人打开手电筒,在地上撒上了玉米籽儿。光亮让鸡看见了地上的玉米,四只鸡循着光亮出窝啄食。不一会儿,鸡全趴下了。只见那人一只手抓两只鸡,蹑手蹑脚地走了。 “有人偷鸡啦,有人偷鸡啦。”毅虹这才发现那是个盗贼,就拼命大喊大叫。 万固和妻子闻声就跳下了床,迅速叫醒儿子。 “贼在哪里?”万固不假思索地问。 “向那边了,四只鸡全偷走了。”毅虹指着前面的方向回答。 万固这才反应过来,是毅虹站在面前,“你来干什么?滚!”他大嚷起来,“毅千跟我去抓贼,毅里陪娘赶这个畜生走。” 万固一声号令,全家人兵分两路,追贼逐女。 母亲和毅里留下来的任务就是赶走毅虹,一老一小怒目圆睁。看得出来,他们已经从心底里憎恨毅虹,是她给家里带来了不幸遭遇。 “滚!”两人齐声大叫。 毅虹看到娘和弟弟眼睛中喷出的怒火,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她不求情,不流泪,昂首挺胸地走了。 不远处,她爹和哥哥毅千走了过来。哎,农村小路,也算是狭路相逢,躲都躲不开。 “老母鸡都死了,没鸡下蛋了,零用钱哪里来?”万固拎着四只鸡,哭丧着脸说。 毅虹蓦然想起了小时候她和金锁抓野鸡的情景,那是在草场河畔,河坡上长满了比人还要高的茂盛的芦苇,她常常和他躲在芦苇里玩耍。他们发现有不少野鸡在芦苇里觅食。 金锁说:“我有办法抓到野鸡。” 毅虹说:“吹牛!” 金锁说:“你不相信我?” 毅虹说:“不是不相信你,野鸡那么灵活,哪是说抓就能抓到的?” 第二天,还是在这里,金锁从口袋里掏出不少玉米粒撒在地上,然后拉着毅虹的手悄悄离开了。他们在远处窥视,他的手仍抓着她的手,手心的汗水湿润了她的手背。她知道他很紧张,担心野鸡不来觅食,那真成吹牛皮了。 哈哈哈,来了一只野鸡,贪婪地啄着玉米粒。瞧它,羽毛色彩鲜艳,尾羽长长翘翘。身体上有黑褐相间的横纹,两颊绯红,颈部呈紫绿色。好看极了。 不一会儿那漂亮的野鸡不知为何倒下了,真让人难受。 金锁牵着毅虹的手来到野鸡旁,他把野鸡提起来骄傲地说:“毅虹,我没有吹牛。” 毅虹诧异地看着他,问:“你真厉害,怎么吃了你的玉米籽儿它就死了呢?” “它没有死,醉酒了。” 她不解地看着金锁。昨天他回家后用白酒浸泡玉米,今天野鸡吃的就是这种玉米粒,当然会醉了。这是他学习的他爷爷捕捉野鸡的方法。 他俩一个抱着野鸡,扒开它的小嘴。一个用芦苇叶卷成小锥体取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它的嘴里。 两个小家伙相视一笑,这多么像在喂养自己的小宝宝啊。他俩在静静等待它醒来,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它的头开始左右轻轻地动了起来。他把它放在地上,它慢慢地站立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方走去。 毅虹想到这里,开心地笑了,她感到很甜蜜。 她猛一抬头,父亲就在面前。他一反常态地怒吼:“滚开!” “爹,我能把鸡救活!”毅虹捉摸着,当时她嗅到了从鸡窝吹过来的酒味儿,那个贼肯定是喂了泡过酒精的玉米,鸡才醉的。 “我们家不需要你救,滚远点!”万固并不领毅虹的情。 毅虹还能说什么呢?把泪水咽到肚子里。不管怎么说,是父母给了自己生命,还抚养到十八岁,养育之恩怎能忘怀?她想,家里没有这四只老母鸡,以后油盐酱醋和父亲买水烟的钱哪里来?于是,她边跑边喊:“鸡吃了泡过酒精的玉米,给它喂点水,两个多小时会醒过来的。”? 第24章 朱叔道出实情 毅虹挟着潮湿的衣服逃走了,金楚生站在猪舍门口十分扫兴,好端端的一件艳事就被这猪栏上的破钉子给搅黄了。 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他作为队长总不能在猪圈里过夜。猪粪臭味难闻不说,没有被子垫盖,对于平时容易感冒的他,如果凑合这一宿,肯定会着凉发热的。队长倒下了,还有谁领导全生产队社员进行社会主义建设?他觉得队里不能没有他。眼看着“四夏”大忙就要开始,自己必须以健壮的体魄,饱满的热情投身于大忙季节之中。 他想了想,还是回家睡好,身边有热乎乎的老婆哪会受凉? 他没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禁想起了来猪舍前兴致勃勃的情景,简直是一场春梦而已。 傍晚,他检查工作从猪场经过时,发现猪舍中间的猪圈铺上了稻草,上面还垫了一条褥单。当时他好生奇怪,不知道饲养员老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想问个究竟。转念一想,作为领导还是要有点城府。生产队里不管是集体还是社员家里,哪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当他得知毅虹被万固逐出家门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毅虹这个美人坯子将要住到猪舍。 这就好理解了,那褥子肯定是老朱的,人们都说毅虹对老朱有恩,这个胆小鬼还真算做了件人事。 金楚生心中荡漾起春意,美丽的遐想让他的口水流了出来。 他回家吃完晚饭,老婆照例打水让他洗脸洗脚。他觉得应该洗个澡,是的,还是春节前用蒸馒头的水洗过。该洗澡了,卸掉一身的污垢。 他想着,人家是高中生知识分子,才十八九岁,虽说有了身孕,但还是细皮嫩肉的,不能脏了小姑娘的身子。做什么事都得考虑长远点,还要图下回呢。 他老婆和女儿金来弟不解,这不年不节的洗什么澡?他大声吼道:“这个家哪个说了算?” 洗澡就洗澡,可他洗完澡里里外外换了一身新衣裳。这些衣服都是春节走亲戚或到县里参加四级干部大会时才穿的。 老婆和来弟看着穿着新衣服的他虽然精神,但总是疑窦丛生。 “今朝夜里我去公社参加重要会议,有县上的人。明天早上回来。不能让大队和生产队里的人晓得。”金楚生说谎从来不打草稿,张口就来,可这次说谎他还是想了又想的。 老婆觉得男人有能耐,能跳过大队去公社商量事。来弟觉得父亲有官运,起码能当大队书记。这娘儿俩心里乐开了花,在黑夜中一程又一程地送他。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金楚生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他老婆一个人睡觉本来就害怕,深更半夜的有人敲窗户就更害怕。 她大叫一声:“什么人?” “是我啊,你的男人。” 确实是男人的声音,她缓过神来,便去打开了门。 金楚生一回家就翻上了床,老婆懵懵懂懂,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想拒绝他的美意。但是,她觉得他不对劲儿,到公社开会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就算开会时间很短,但来回的路程走这么一点时间也不够。更让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会有一身的猪屎臭呢? 她下床把灯盏点亮。金楚生说,做这事点什么灯?让来弟看到了不好。老婆说,你从公社刚回来,成人物灯儿了,让老婆好好看看你。她说着就亲昵地为他脱衣服。他都快醉了,平时总是把老婆当咸鱼的,没想到她今天竟然还有这样的风情。 他的裤子上被生生地划了一道口子,屁股上也有一道伤痕。看了这些,他老婆犯起了狐疑,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时间上推算,从身上的猪屎臭味分析,她断定,他没有去公社,就在本生产队的某个猪圈附近做了什么。她双手用力把他肉滚滚的身体推开,嘴里咕囔着:“有事去,还想做什么好事?” 第二天,金楚生老婆把他的异常告诉了女儿金来弟。 金来弟这名字还真有些意思。金楚生结婚后,多年没有生育,他骂老婆没本事。后来好不容易怀了孕,但又小产了。 想起这事他就恨万固。他家借了沈家的碗办丧事,老婆看中了长命富贵的两只大画碗,于是就换了两只其它的碗还上。万固当着众人的面,从金楚生家厨房拿出这两只长命富贵的碗并翻了个底朝天,上面清晰地刻着“沈”字。她当众出丑无地自容,一急之下动了胎气就小产了。 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生下的却是女孩,金楚生大为不悦。他为了实现生儿子的愿望,就为女儿取名叫来弟。 来弟知道父亲不喜欢她,但她具有男孩的性格,有时倔强起来,弄得金楚生拿她没有办法。 来弟听母亲诉说后,也觉得蹊跷,就安慰地说:“娘,你不要多想,这件事我来问一问,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来弟在生产队养猪场像没事人一样绕了一圈,朱叔还和她打了声招呼。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是感到有一个猪圈铺满了稻草有点怪怪的。朱叔与来弟打招呼时,她随便问了一句,朱叔却支支吾吾,这反而让来弟产生了疑问。怀疑归怀疑,她也无从问起。 她在回去的路上遇上了张斜头和毅虹。张斜头指着毅虹的鼻子骂:“不要脸的破鞋,还好意思在集体的猪舍睡觉,你今朝晚上敢再在那里,我才不管他什么金楚生,一定把你赶出去。”毅虹说:“你算老几?有事去!” 来弟这才明白,毅虹昨天晚上是住在那铺着稻草的猪圈里的。父亲身上的猪屎臭味难道也是来自那里?来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父亲难道与毅虹有染?要想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只有找朱叔问问。 当晚,正巧公社电影队在十里坊大队放露天电影。来弟吃完晚饭就拿了张爬爬凳,说出去看电影。 女儿走后,金楚生搂住老婆。老婆推开他,说:“你疯什么?昨朝夜里你做什么坏事了?” 金楚生先是一愣,接着一本正经地说:“天底良心是去公社开会的,去的路上,熬急得要屙屎,只得就近找个茅棚。我提着裤子三步并着两步走,天晓得茅缸座旁边有一堆乱柴树枝,我被绊了个大跟头,嘴啃臭茅缸边子不说,屁股还被树枝划破了,疼得很哩。我屙完了屎,看着裤子上坏了这么大的洞,身上还有臭味,哪好意思去公社?这不,就回来了。” 老婆信以为真,觉得冤枉了丈夫,便红着脸说:“我上床了。” 来弟并没有去看电影,而是去养猪场找朱叔。 朱叔打着赤膊正在擦洗,一见来弟来了,就赶紧把衣服穿上,正襟危坐地等她问话。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卖队长。如果自己管不住嘴,队长家就会闹起来,队长一定会查到自己头上,今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吗?再说,毅虹出了这种不光彩的事,总不能落井下石。 来弟并不掩不饰,开门见山地问猪圈里发生了什么事,朱叔却说自己很早就睡了,什么也没听到。从朱叔紧张的神态看,她觉得他肯定知情。他是不想得罪她的这个队长父亲,还是有意保护毅虹? 来弟是个很泼辣的姑娘,虽没有结婚,但什么话她都说得出口,有些出格的动作她也敢做。前不久刚与邻大队的一个现役军人订了婚,她想到这事后,两眼翻了翻,想出了一个对付朱叔这个胆小鬼的妙招。 她把手耷拉在朱叔肩上。对于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他,吓得连忙站起来。来弟抓住他的手,弄得他浑身发麻,不知如何是好。 “朱叔,我是军婚。”他一听此言立即颤抖地从来弟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朱叔,我现在只要喊一声,你就是破坏军婚,要坐牢的。” “你……你……”朱叔急得说不出话来。 “你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就没事了。”来弟趁势逼朱叔说出真相。 朱叔胆小如鼠,让来弟这么一吓唬,真是“瘌子当和尚——没法(发)”。他两眼一闭,心中默默念叨,金楚生,对不起;得罪了,毅虹。接着就把在猪舍后墙缝里,看到的听到的和盘托出。 父亲和毅虹发生了艳事,来弟怒不可遏,但这不是朱叔的错啊,怎能拿老实人煞气?她强装着笑,说:“朱叔,不要害怕,没事了,我就是问问情况,你睡你的。”说完她就走了。 来弟气呼呼地回到家,一脚踢开了父母房间的门。夫妻俩一见是女儿来弟着实感到难为情,就迅速用衣服遮掩身体。 来弟对“歪嘴和尚做道场——没正经”的父亲毫不客气,金楚生对前一天夜里去猪圈找毅虹的事无法抵赖,他一扫过去一家之主的威风,向老婆和女儿低下了高贵的头,保证不会重犯。 来弟追问父亲,毅虹肚子中的孩子是不是他的,金楚生矢口否认。他觉得,来弟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毅虹告的状,心中的怨恨一下子涌了出来,但也无法对老婆和女儿发泄。为了让两个女人知道他痛改前非的决心,他坚定地说,以前被毅虹的妩媚钩住了魂,现在看清了她狐狸精的本质,你们等着,看我怎么收拾她? 第25章 金家两兄弟 毅虹在夜色中漫无目地走着。是的,她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全生产队的大路小路都转遍了。路边杂草上的露水湿透了布鞋,空气中的雾气沾满头发和眉毛。如果摸一摸头发或者抹一抹脸,手掌定会湿漉漉地滴水。 也不知何时,她又转到金伯伯所说的地方,想再寻找一遍,看看能否找到他说的那个更棚。哎呀,没有就是没有,偌大的东西变不来也变不走,她还是放弃了继续寻找的念头。 毅虹太困太累了,她想找个勉强可以坐的地方。路边的杂草和田边的麦子相连,上面挂满了露珠。她的裤子洗过后,还没有来得及晾干就穿在了身上,已被焐得有点干了,坐到这挂满露珠的杂草上,又会弄湿裤子的。她走到水沟头儿的土坡上,惊喜地发现,有一块芦苇“望板”斜躺着,她高兴得差点叫出声。 在过去的十里坊,望板多用芦苇编成,人们称它为“芦板望”。盖草房子的时候,以竹子为椽条,在椽条上覆盖这种望板,用以承托上面铺设的小麦秸秆以挡雨水。而有钱人家盖的是瓦房,则以望砖也就是很薄的砖头铺设在木质椽条上,以承载沉重的瓦片。 有了这块望板,既可坐也可躺。她找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砖块,左右手各捏一个。然后顺着斜坡躺在望板上,两眼望着浑浊的天空,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嗒嗒,嗒嗒……”哪来的清脆的马蹄声?她踮起脚尖,用手掌挡住刺眼的阳光,她想辨认那骑马的人是谁。马蹄声越来越近,骑马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啊,是金锁,真的是金锁。她兴奋得喊出了声。 “毅虹,你受苦了,我是来接你和儿子的。”金锁说着就跳下马,扑向毅虹。 她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男人。他腰间别着手枪,军装下摆左右各有一个口袋。她很高兴,他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和付出,他提干了。她用手深情地抚摸他的腮帮,只见别着红五星的军帽下,两只眼睛发着简直要燃烧的光,顿时,她心中爱的火种升腾起熊熊的火焰,一对恋人在乡间的麦田里热烈地相拥在一起。 突然,她推开金锁,说:“谁叫你回来的,你知道后果吗?这样做会影响你的前程,赶紧离开,千万不能被社员和社教工作队的人发现,走得越远越好。” “毅虹醒醒。”金伯伯拍打着芦苇望板喊。 “什么人?”她从美梦中惊醒,屁股尚未坐起来,那捏着砖块的两只手就打了出去。金伯伯拍打望板的那只臂膀被打得生疼。 毅虹被金楚生突然袭击非礼后,心中产生了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每时每刻都防备着好色之徒的出现。她这一提防不要紧,但金伯伯被打得不轻。 她看着地上放着的斧头、锯子、木头和稻草等,再看看金伯伯左手捏着右臂被打的地方,惭愧地说:“金伯伯,对不起。我……” 他笑笑说:“没关系,已经不疼了。” 金伯伯收完“吞钩”后,不放心去找更棚的毅虹,便过来看看。他感到奇怪,偌大的更棚怎么不见了? 当年,生产队在这个水沟头儿里放养鱼苗,春节前组织人用拉网拉鱼,每人总能分得四五斤新鲜的,人人都为年年有鱼而高兴。 好景不长,邻队有人到这里偷鱼,有用鱼饵钓的,有用鱼笼套的,甚至还有用自制雷管炸的,偷鱼的方法五花八门。 生产队就派人日夜值守,为了让看鱼的人有个休息的地方,就让金伯伯在这里搭建了更棚。 金楚生当上队长后,把为群众谋福利的好事说成是赔本的买卖,既要花钱买鱼苗,又要花人工看成鱼,得不偿失。于是就决定不再在水沟头里放养鱼苗,这个更棚也就无人问津了。 金伯伯很纳闷,前几天更棚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只剩下一块芦苇望板了? 谁都不会想到,万固在生产队仓库宣布已把毅虹逐出家门的消息后,没有娶到毅虹当老婆的张斜头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有可能住进更棚。他心想,你沈毅虹不肯嫁给我做老婆,我张斜头就让你没法安身。于是他就偷偷地把更棚拆了,那些木料等硬郎货都被他拿回了家。 更棚被拆,金伯伯一阵揪心,毅虹住哪儿呢? 他收完“吞钩”回到家,没顾得上休息,就从园前屋后寻找可以搭建更棚的材料。为了把这些材料全部运过来,他已经往返这里三四趟了。 金伯伯可算得上是个能工巧匠,除了捕鱼,瓦匠木匠的活儿他也在行。不到两个小时,一个崭新的更棚在毅虹眼前搭建完成。她兴奋无比,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她和她快出生的孩子终于有了安身立足的地方。 毅虹百感交集,如果她父母能这样做,她绝对不会记恨他们把自己赶出家门的残酷。如果队长金楚生也能这样做……她苦笑一声,他是个畜生怎么可能这样做呢?她弄不明白,同是金家人,为人德性怎么会如此大相径庭呢? 面对慈父般的金伯伯,她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毅虹在新建的更棚里美美地睡觉了,她要把缺的觉通通补回来。她睡得正香,腹中的孩子蹬了她一脚,她警觉地爬起来,唯恐坏人骚扰。 “分玉米,分玉米,每人十五斤。”金楚生手提铁皮吐喇叭在叫喊。 她摸摸肚皮,“儿子,不会饿了,队里马上分玉米。”毅虹高兴得自言自语地说,“你踢我做什么?是不是有住的有吃的你也开心?” 她起身朝仓库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看见人们有的拿着粮袋,有的担着空箩筐,她犯难了,自己应该分得十五斤玉米,用什么盛呢?面临如此艰难的处境,找家里?她不愿启齿。找外人?谁愿意与怀着私生子的女人打交道?只有找金伯伯,可是他刚刚给自己搭建了更棚,又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呢? 毅虹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亏她想得出来,竟然跑到乱坟场也叫荒冢挖“伢儿坛子”。 在草场河北侧,沿古通扬运河东岸,有一片十分荒凉的地带。过去,周边的穷人家死了人,买不起棺材,也没有田地下葬,就用破席子裹一裹,把死者埋葬到这无主的废地。穷人家若死了孩子,就将其装进坛子,也埋到这里。也不知什么缘故,一般只将坛子的下半截埋在土里,而且坛口是敞开的。 久而久之,这里就形成了乱坟场。 毅虹走进乱坟场,选择了一个容易挖掘的坛子。虽说容易,只是相对而言。乱坟场里杂草杂树丛生,板结的土壤里缠连着树根草根,没有挖土工具,想挖出伢儿坛子,谈何容易? 她从附近找了几块尖角的瓦爿,双手左右开弓,硬生生地刨去了表层板结得如砖块的土,然后用手扯断一根根草根树根,双手流淌的鲜血,与汗水、泥土混合在一起…… 她提着坛子,终于在分粮结束前赶到了队里的仓库。此时,她的父亲万固和哥哥毅千,一个人担着箩筐一个人背着粮袋,就像没看见她似的走出了仓库。 毅虹左等右等,金楚生就是不叫她的名字。分粮结束了,仓库的门即将关闭,金楚生催她出去。 “我为什么没有玉米分?”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而责问道。 “你个破鞋,有什么资格责问我!”金楚生盛气凌人地说。 会计看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说,这是按户分的,毅虹没有单独立户,粮食分给万固户头了。金队长这样处理,是有道理的。 “公报私仇,你姓金的前天夜里……”金楚生知道她要说什么,心中在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敢与我女儿来弟说我的不是,弄得我家吵吵闹闹不得安宁,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没等毅虹把话说完,对准她的腮帮子就是一记耳光,并恶狠狠地说:“再敢胡说八道,我弄死你。” “你试试看,还‘瘌子打伞——无法(发)无天’了?”金伯伯在仓库门外候着,看他这个队长弟弟怎么表演。当他听到金楚生撒野时,就大嚷着冲进仓库,狠狠地抽了弟弟一个嘴巴,义正辞严地教训弟弟,“我警告你,不要以为毅虹不说,你做的肮脏事别人就不懂。你想报复毅虹没门儿。玉米必须分给她。” “哥哥,我叫你声亲哥哥,沈毅虹的份子已经被沈家拿走了。”金楚生知道哥哥了解他的劣迹底细,也不敢和他耍横,只得“矮子放闷屁——低声下气”地解释说。 “你什么德行我不懂?这是有意欺负毅虹。”金伯伯不客气地说。 金楚生坚持不肯给毅虹分粮,金伯伯急了,就用畚箕从粮屯子中取了玉米。 会计连忙出来打圆场,称了五斤玉米倒进毅虹带来的坛子里。他说,万固已把毅虹的十五斤玉米拿走了,他们是一家的嘛。按理说不能再给毅虹分了,这五斤玉米就算是金队长给老哥卖的面子。会计“一面打墙两面光”的做法,弄得金楚生和金伯伯都不好说话了,这事就这么结了。 其实,金楚生的火气并没有降温,他怒视着毅虹…… 第26章 数米而炊 大队考虑到“四夏”即将开始,要求各生产队在大忙季节给社员们加餐,也就是在上半年的口粮已分配到位的基础上,再给社员多分配一些粮食,调动大家在夏收、夏插、夏种、夏管中的劳动热情,使大队继续保持在整个公社永不倒的“四夏”标兵称号。 有的生产队每人多分了三十斤稻谷和小麦,壮劳力还提高了分配比例,个个笑逐颜开。社员们还编了个顺口溜: 人人多分粮, 肚皮鼓囊囊, 齐心战四夏, 大队捧大奖。 队长金楚生觉得,不管忙闲,谁做得多挣的工分就多,没有必要多分粮食搞刺激。所以,他就决定只给每人分十五斤玉米应付大队了事。如果谁提意见,他就找茬扣谁的工分。 本来毅虹在妇女中已经取代了来弟的大哥大地位,她完全可以有理有节有据地与金楚生辩论,维护群众的权益。但是过去的姐妹们一个劲地戳她的脊梁骨,甚至当着面骂她破鞋。更可恨的是,还有人提意见说不应该分给毅虹玉米。 深感众叛亲离孤立无助的毅虹,还能说什么呢?她要考虑的是自己和腹中的胎儿怎样活下去。 上半年的口粮已分配到户,她的口粮全部在沈家,她父亲万固已经放出狠话,一粒粮也不会给。她要凭金伯伯帮助争取来的五斤玉米糊口两个半月,等待下半年分的口粮才能接上顿。“四夏”大忙劳动强度大,消耗体力也大,腹中孩子正值长身体的月份更需要营养啊。 一向坚强的毅虹想到这里,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擦了擦泪举头四顾,自言自语道:“我就不相信会饿死。” 她算了一下,玉米的千粒重在三百克左右,一斤玉米大概一千七百粒。以此测算,五斤玉米支撑两个半月,保守一点儿,每顿只能吃三十五粒上下。 倘若重约六克左右的三十五粒玉米,放在嘴里生嚼,一会儿就也就没了。这样吃下去太浪费了,营养得不到充分发挥。 毅虹读高中时学习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生物成绩更不用说了,她是该科课代表,老师没少给她开小灶。 她想着老师的话,干玉米粒和青玉米棒子一样,煮熟后可获得更有营养价值、更高的抗氧化剂活性,能起到降低心脏病、癌症几率的作用。煮熟的玉米中还可以释放出一种酚类化合物——阿魏酸,对于癌症等疾病有比较好的疗效。煮前把玉米放入冷水中浸泡,再用大火煎煮,这样能保留玉米本身的维生素等营养成分。 她呵呵一笑,现在哪有这么多讲究?只是想发挥三十五粒玉米的最大作用,让腹中的宝宝多获得点营养罢了。那就好好泡一泡煮一煮。 说得轻巧,哪来的炊具和炉灶? 人家对乱坟场望而生畏,说那里经常闹鬼,尤其是阴雨绵绵的夜晚,可怕极了。绿茵茵的鬼火不断上窜,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可她自从在那里挖到坛子后,就把那里作为宝地了。因为那里平时没有人出入,连挖猪草的小孩子都不敢踏进乱坟场半步,所以那里野菜遍地,有的杂树上还挂着果实。 刚被赶出家门的那段时光,她饿得眼冒金星,就来到乱坟场拔野菜摘野果。她边采边吃,吃着吃着,咕咕叫的肚子就安静了下来。她突发奇想,用野菜叶包住不知名的珍珠那么大的红果实不是一道菜吗?她给它取名叫“青皮红”,寓意为无赖流氓当道,暗指队长金楚生和张斜头。她做成一个“青皮红”后,狠狠的咀嚼,把它嚼得稀巴烂,心里在诅咒,让它变成一坨屎。后来海通城里的不少饭店推出了生菜包玉米粒等特色菜品,也不知道是否是受“青皮红”的启发。 她刚踏进乱坟场,就想到了“青皮红”这道菜,不禁开怀笑了。这是久违的笑,因为离开了乱坟场就没有值得她高兴的事儿了。 她看到一个个不知名而长满杂草杂树的坟头和星星点点的敞着口的伢儿坛子,听到乌鸦一声声呱呱的惨叫声,她竟然泰然自若一点都不害怕。 如果说在乱坟场挖坛子那会儿,她没有恐惧感这倒好理解,因为她得赶时间去分玉米。本来,队里会不会分给她粮食就是个未知数,如果是因为自己没有装粮食的工具而去晚了,分不到玉米又能怨谁呢?她是多么需要那十五斤玉米来度母子俩的性命啊。所以,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挖坛子上,没有恐惧感这一点都不奇怪。 而现在,毅虹却平心静气,独自一人面对如此恐怖的乱坟,竟然没有任何恐惧感,真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其实,对于以野菜野果度命的人来说,哪有个怕字?就是死鬼站在她面前与她争抢食物,她也会与之拼命,何惧之有? 因此,为了能让腹中的孩子存活下来,哪怕脚下是荆棘,哪怕前方有刀山,按毅虹的性格,她总会不顾一切地去闯关,拼出一条活路来。 运气不错,她踏遍了一个个乱坟头,终于挖到了砖块,找到了一个断了手把的瓦罐儿。 更棚内只有一张床铺大小的地方,加之是用易燃的木棍、芦苇望板和稻草搭建而成,绝对不能在里边生火。于是,她在水沟头儿稍微平坦一点的坡上,用砖块搭起了一个小“锅架”,把瓦罐儿搁在锅架上当锅使,下面有个洞可以烧柴火。 从此,她开始过上了数米而炊的生活。从坛子里抓一把玉米,取出三十五粒放在瓦罐里用清水浸泡。有的沉入水底有的漂在水面,稀稀拉拉的玉米粒实在不起眼,在她的眼中,就是一罐水沉浮着一点杂物而已。是呀,这么点玉米还不够嵌牙缝呢,怎么能填饱肚子? 捡菜根,挖野菜,和玉米粒一起煎汤,这就是她维持生命的办法。 那天,她抄近路找到一个灰堆。煮饭烧水的草灰和厨余垃圾等日积月累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一个锥体,酷似一座坟茔。 灰堆离主人居住的房屋尚有一段距离,之所以离得远,是担心死灰复燃而危及房子。因此她在灰堆上翻来倒去地找东西,一般不会有人太在意。 远处飘来一股香味,这是鸡汤的香味儿?它的内脏会在灰堆里吗?她带着希望迅速的去翻那草灰。 哈哈哈,虽然没有捡到菜根,却真的找出了鸡的肚肠子,这可是好东西,她太开心了,终于可以开一次大荤了,给孩子提供点油水。 “破鞋,敢到我家偷东西!”她正高兴时,听到有个男孩在身后大骂。 小屁孩懂什么?她并没有理会他,仍然蹲在灰堆旁边,抓着鸡的肚肠子不停地抖动,想去掉上面粘着的草灰。 “黑子,有人偷东西,上。”小男孩话音未落,一条黑狗“旺旺”地叫着,疯狂地朝她袭来。前脚一跃翻上了她的背部,她被吓得半死,本能地站起来拔腿就溜。狗被摔在地上后迅速爬起,气急败坏地追上了她,咬住她的裤管儿。这是她唯一的一条裤子,若被狗咬破了,以后穿什么?她抡起拳头当着狗头狠狠地打去,狗竟然被打懵了。 她想回过去取鸡的内脏,而小男孩站在灰堆边不走,似乎在看这些宝贝,她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然而,饥肠辘辘的肚子哪是三十五粒玉米籽能对付的?对,还是去乱坟场挖点野菜嘛,虽然不如菜根菜叶好吃,但总是能度命啊。 挖完野菜后从乱坟场返回途中,她捉到了几只田鸡,这是十里坊人对青蛙的称呼。这玩意儿要比鸡内脏强多了,她的情绪高涨起来,做成玉米田鸡野菜汤,这是多么有营养的一道菜啊。 她想着,住宿的更棚旁边的水沟头儿是与运河相通的,水很浑浊。经过无名小河时,她看了那清澈见底的碧水,就去水边清洗田鸡和野菜。 队长金楚生从大队开会回来,正巧碰上十里坊小学的一群孩子。他指着正在河边洗菜的毅虹说:“你们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吗?” “知道,破鞋。”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对呀,你们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怎么能放过这种坏女人呢?” 七八个男孩在队长金楚生的唆使下,向毅虹掷泥巴、砖块、石块,反正从地上捡到什么就扔什么。有的砸在她的身上、头上,让她疼痛难忍。有的掷在水里,激起层层浪花而溅湿了她的衣服。 “一二三!”一个孩子领喊。 “破——鞋——”众小孩齐声。 同学们反复不停地叫骂声在空中回旋荡漾。毅虹怎会与这群孩子计较呢?这都是大人教的,要怪也只有怪他们的父母没有家教。 毅虹就采取回避的办法,一溜了之。小孩们不依不饶,一个个在后面追赶。有的跑掉了鞋子,有的摔了个嘴啃泥,一个个都急红了眼。毅虹毕竟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哪有孩子们跑得快,很快她被孩子们团团围住。野菜、田鸡被通通扔掉不说,还对她拳打脚踢,打得她疼得在地上滚来翻去。恰巧老师骑自行车经过,立即制止了这一殴打孕妇事件,不然真会出人命的,那可是两条生命啊。 她回到更棚偷偷地哭了一场,而小家伙蹬了她几下肚皮,她知道孩子饿了,饿极了。她不等到熬汤,就把浸泡在破瓦罐里的三十五粒玉米籽一口气吃光。 她的肚子仍然咕咕叫过不停,看来不找些东西填空,这一夜是难以熬过去的。她趁着夜色,找到了那灰堆里的鸡内脏,在浑浊的水沟头里洗了洗就放进瓦罐熬成了汤。 虽然有些异味儿,但对于一个长期没有嗅到荤腥味儿的人来说,这样油腻腻的汤汁当然可口好喝了。 不料,肚子疼得要命,她在地上直打滚,从更棚里滚到更棚外,又从更棚外滚到更棚里。这样疼法,按老人的话说就是“瞎子闻见臭——离死(屎)不远了”。她仿佛觉得已到了世界末日,她深情地呼唤着金锁的名字,她要向他交待后事。 渐渐地疼痛有所缓解,但要吐,又感到要拉。更棚是她唯一寄身的地方,要拉要吐也不能把更棚弄脏。 她提溜着裤子,来到麦田里,人尚未蹲下,哗啦啦地把胃吐得个底朝天;还没有完全放下裤子,那水一般的大便喷涌而出。 第27章 野藿香 上吐下泻使毅虹四肢乏力。她蹲在麦田空行里,双眼金星上窜。她两手着地撑起沉重的身体,慢慢起身站立起来,挪步回到更棚休息。可是刚躺下,又有了强烈便感,真折腾人啊。她无奈地又来到麦地,尚未蹲稳又是一阵水泻。如此反反复复,折腾得她无法入睡。 随着脱水的增多,她感到站不稳,就一屁股着地而躺在更棚的稻草上。她恨自己嘴馋,吃了那变了质的鸡内脏,把身体搞成这般模样,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起腹中的孩子,又如何向他爸爸金锁交待? 恍恍惚惚的她有些飘飘然,就像失重的太空人一样悬浮在更棚中央。飘啊,飘啊,飘到了和姐姐毅彩一起睡觉的那张床上,一颠一倒地和姐姐挤在一起。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毅虹,毅虹。”便轻轻地起床,悄悄地绕过父母和哥姐,打开了家里的后门。 “怎么是你?”毅虹惊讶地问。金锁把一把藿香塞到她的手中,嘴巴凑到她耳边说:“毅虹,那东西变质了,你怎么样?我拉粑粑拉得厉害。这是我娘让我吃的,分一半给你。”说完金锁转身就走了,也许是怕她家人发现。 毅虹也拉稀,难道是老天爷在惩罚自己?她没有敢把那事儿告诉哥姐,更没有敢告诉父母。 晚饭是用大部分粯子和小部分大米熬成的粥,她吃得没有比平时少,把肚子撑得圆滚滚的,因为她怕少喝了粥,让父母发现她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她手捏藿香,目送着金锁消失在夜色之中。 毅虹憋不住去茅棚一阵拉稀,肚子隐隐作痛。回厨房想从灶台上拿热水瓶倒水泡藿香,但个头小够不着,担心弄翻热水瓶而惊动家人。她就像羊吃草似的,把金锁送来的藿香叶全部生嚼了下去。虽然很难吃,但她似乎感觉肚子舒服多了。 什么东西让毅虹他们俩同时拉稀? 毅虹和金锁到十里坊小学报名上了一年级。放晚学回家后,她感到特别饿,就在厨房到处找吃的,可什么也没有找着。 毅虹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灶洞里有一个纸包,她搬了张凳子,放在为炉堂助燃的风箱旁,扶着灶面,翻上木凳,把小手伸到灶台上方的方格子灶洞里取那纸包。 啊,是一个礼包! 长方体的纸包表面正中有一小块没有任何字的红纸,牛皮纸绳子将纸包和红纸扎在一起。由于礼包的纸头很粗糙,像给死者烧纸钱的纸头一般,为了避讳,就在礼包正中搁一块红纸,十里坊人认为这样做喜庆吉祥。 毅虹知道这是父母用于送亲戚的礼包,她正想把它送回灶洞的时候,双脚没有站稳,扑通一声凳子倒了,她摔了个四脚朝天。那礼包被摔破,里边的饼干散落一地。 毅虹害怕极了,让父母知道了可不得了,不被打死也得送半条命。 毕竟是孩子,她紧张了一阵子就慢慢地平静下来,摔就摔了,破了也变不了整的。只有尽快把现场收拾好不让父母知道才是最重要的。她找了一只瓢儿,流着口水把饼干一一捡起来。她尝了一片,又甜又香。 毅虹端着装着饼干的瓢儿,飞也似地去找金锁,她要和他分享这香甜可口的饼干。瓢中的饼干让金锁条件反射,不断咕噜咕噜地咽着口水。 “走。”毅虹拉着金锁的衣袖,来到草场河河坡的芦苇中。这是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两人在这里把饼干吃了个精光。他俩拉勾立下攻守同盟:“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说。” 各自回家不久,两人都开始拉稀。这饼干是春节时亲戚间互赠的礼品,存放已近半年,霉变是很正常的,食用后拉稀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毅虹父母放工回家后,本想带着那饼干礼包去走亲戚的。礼包不翼而飞,他们急得直跺脚,但根本没有怀疑家里人,更没有怀疑毅虹偷吃了。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取消了走亲戚的计划。 金锁娘发现他腹泻后便问东问西,问他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金锁和毅虹拉过勾,怎能把实情告诉母亲呢?便谎称放学回家时口渴,喝了灌溉渠里的脏水。他娘信以为真,就从屋外采了些藿香的茎叶,泡水给他服用。还真神,腹泻缓解许多。 藿香确实是个好东西,临床上可以用来治疗因内食生冷或不净食物导致的呕吐、腹泻、腹痛等症。现代研究表明,藿香对于常见的真菌、葡萄球菌、大肠杆菌等具有抑制作用。 毅虹躺在更棚里,像过电影似的想着小时候和金锁偷吃饼干腹泻的往事。 “藿香,藿香。”她忽然坐起来,嘴里念叨着。是的,小时候的往事提醒了她,必须马上找到藿香,才能控制泻疾。 现在毅虹很清醒,也似乎有了力量,所有的神经都紧绷到藿香上。 哪里有藿香?为了捡菜根,全生产队的每户人家的园前屋后她都知道长的是什么,只有金楚生家屋前窗户下才有这好东西。她犹豫了,难道去求那个老流氓?她肯定不愿意。难道去偷?被发现了是什么后果?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只乌鸦从头顶上飞过,使她想起了乱坟场乌鸦“呱呱”的惨叫声,心里有些惊恐。 “对啊!”毅虹突然大叫起来,乱坟场,就在她挖坛子的旁边的一座坟茔上长满了野藿香,叶子虽然小一点,估计它的功效与种植的差不了多少。 深夜的乱坟场,伸手不见五指。那淡淡的蓝色火焰,伴随着古通扬运河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波浪声,在空中飘来闪去,让人瘆得慌。 毅虹凭着记忆,摸索着找那挖坛子的地方。没错,就是这里。她很自信。 旁边的坟茔长满了野藿香,她如获至宝,一只手采了茎叶送到嘴里咀嚼,一只手采了放进口袋。她觉得味道与种植的差不多,就是野藿香味更浓,也许药效比种植的还要好呢。 她拍拍装得鼓鼓的口袋,有说不出的高兴。她相信,把这些野藿香全吃了,泻疾一定会好的。 毅虹转身正准备离开乱坟场时,前方有一个晃动的黑影进入了她的眼帘,是鬼?她不太相信有鬼,特别被赶出家门的这些日子,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奇怪事,却都是人为的,她坚信没有鬼。于是她立即蹲下来,透过野藿香的主干观察黑影的动向。 不好,那黑影在向她逼近。毅虹紧张起来,在这荒郊野地,这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是想杀害自己?她的心绪乱极了,不知将会发生什么。 莫非是父亲沈万固?自己被赶出家门了,还不放过?哼,什么沈家门风,什么对不起列祖列宗,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那个小家。 十里坊人有一种风俗习惯,女儿出嫁后,不能在娘家与丈夫同房,更不能在娘家生孩子。如果这样,娘家会倒霉的。毅虹未婚先孕,还要把孩子生下来,这个比女儿出嫁后在娘家生孩子更严重,这也许是父亲把自己赶出家门的真实原因。然而,她已被逐出家门这么多天了,父亲为什么对自己的女儿还不肯放过呢?虎毒还不食子呢。 莫非是张斜头?毅虹有所不知,她在灰堆捡鸡内脏被黑狗追赶时,他在附近看得一清二楚。毅虹走后,张斜头料定她还会回来捡鸡内脏,便恶作剧地把他家前几天扔在茅坑已腐烂的鸡内脏捞上来,与灰堆里新鲜鸡内脏换了个儿。他正在幸灾乐祸地想着毅虹会怎样拉稀煎熬呢。 黑影越来越近,啊,是队长金楚生! 毅虹吓得简直要叫出声。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应的鬼地方,他要对自己干什么?是要奸污自己还是要杀人灭口?在猪圈里他强暴未遂的事,天地良心她没有告诉来弟。 她想想他那兽一般的行径就惊恐万状,全身不自觉地哆嗦起来。毅虹猫着身体,两只手抓着藿香的根部。身体不自觉地抖动,带动野藿香枝叶相互摩擦而哗哗作响。 “什么人?”金楚生警惕地惊叫。一阵风吹来,整个坟头上的野藿香都随风起伏,老天爷帮忙掩盖了毅虹的失态。见此状,他以为是他自己紧张过度的错觉,紧张的心情又平静下来。 金楚生手上捧着一只钵头,这只钵头与沈万固家吃饭盛汤的钵头很相似。毅虹一愣,他拿自家的钵头到这里干什么?她总觉得这里边有什么猫腻。她又觉得自己很可笑,钵头长的模样不都差不多吗,还分什么沈家的金家的? 金楚生左顾右盼后,选择了一个杂草杂树丛生的坟头放下钵头,接着从腰间掏出藏在裤管里的小锹,使劲地挖起土来。 他在土坑里垫了一些瓦片碎砖,把钵头倒扣在坑里后盖上了土。他用双脚踩实后,又在上面放了些瓦砾和乱草。 钵头里是什么宝贝?倒扣的意图分明是担心里边的东西因雨水浸泡而潮湿。 好奇心驱使毅虹弄个明白。金楚生走后,她从坑里掏出钵头,里边的东西用油纸包裹着。她打开一层层油纸,一搭搭的十元大钞显现在眼前。这该是多少钱啊?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对于十元一张的票子不要说用手摸一摸,就连看都没有看过几回。她紧张得手发抖,连忙把大量的钞票按原样包了起来,塞进钵头。 毅虹愣了许久,这钵头长的模样与自家的真像。她把钱包放到坑里,两手托起钵头慢慢地端详起来。哎,都是瓦质的,她越看越糊涂,根本弄不清自家钵头有什么特征。 听父亲说,与叔叔刚分家那会儿,为了修那摔成两半的灯盏,请过修碗匠。不仅修好了灯盏,还在家里的碗底、坛底、缸底凿了字。 毅虹想,既然坛子和缸都凿了字,这钵头会不会也凿字呢?她翻开钵头使其底朝天,但天太黑,看不清有没有字。她用手指从钵头底部中间摸了摸,感觉比其他地方粗糙,她确认是字,但它是什么字呢? 毅虹拿着钵头,来到一个水潭边,通过平静的水面映出的微弱的光,依稀可辨是“沈”字。金楚生为什么要用沈家的钵头藏钱埋在乱坟场?毅虹是一头雾水。 第28章 烧更棚 毅虹把用油纸包裹的一堆钱放到钵头里,按照原样把钵头倒扣在金楚生挖的土坑中。她正用泥土覆盖之际,忽然产生了一个特别的想法——必须把这笔钱挪个地方藏起来。 毅虹是心生邪念想得到这笔钱吗?谁都喜欢钱,这对于她也不例外,尤其是在目前境况下她更需要钱。但是,她觉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自己的钱拿着心中不踏实。 她还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认为自己不配有钱。不要说这么多钱,就是从其中抽一张十块的票子用一用,人们都会认为她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其后果难以预料。富能保命穷同样能保命,她深谙这个道理。为了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她只能穷下去。 让毅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金楚生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一大笔钱?凭他家的收入和家产状况根本不可能具有这么多财富。如果是队里的公款,为什么要鬼鬼祟祟藏到乱坟场呢?凭她的判断,可以初步确认这是赃款。至于如何弄来这笔钱的,不得而知。 既然是赃款,就不能让他的贪心得逞。于是,毅虹把钱钵头挪到她挖伢儿坛子的那个坑藏起来,等待时机物归原主。同时,将金楚生埋钵头的那个坑,按原貌恢复。 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这是一个受煎熬、受惊恐,但又是有意义的不眠之夜。也许,日后在十里坊会爆出惊天新闻。 她感觉自己好饿,这才意识到泻疾已经渐好。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好得这么快,是吃了野藿香的原因,还是被大把的钱吓住的缘故? 她从乱坟场采了些野菜,又从草场河里捞了些螺蛳。她想再加上三十五粒玉米,放在瓦罐里好好煎一煎,一定能让肚皮满意。 她万万没有想到,呈现在她眼前的竟然是一堆灰烬,她像二傻子一样站在更棚边,一动不动。这确实让人很诧异,好好的更棚为什么要烧掉呢?就是不让毅虹住,也可以看更用啊。如果不是队长同意,谁敢这么做呢? 她直愣愣地站了许久,突然如丧考妣地哭天喊地:“哪个绝后代烧了我的更棚?还我更棚。” 话还得从头说起。张斜头对毅虹不肯嫁给他的事闹腾了几回后,想想也就算了。然而,沈家把毅虹赶出家门后,他觉得娶她的机会又来了,只要把她逼得走投无路,还怕她不从了自己? 因此,他首先把水沟头儿边过去用于看鱼的旧更棚拆了。没想到毅虹并没有看上那更棚而是住到了生产队的猪舍。张斜头分析这是朱叔帮的忙,要不然订婚那天,作为男方媒人的朱叔怎么会借故一走了之?他对朱叔虽然心生怨怼,但是现官不如现管,拿他有什么办法? 张斜头想把毅虹赶出猪舍,可毅虹不吃他这一套。他就想向金楚生报告,通过领导的力量赶她走。让他始料不及的是,金楚生却同意她在猪舍居住,张斜头自讨了个没趣。 可是,当夜为什么毅虹会自动离开猪舍呢?他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其中的原委。 世上真有狗拿耗子的人,金伯伯竟然为她在原地搭起了崭新的更棚,而且还有锅架和瓦罐可以烧煮。这可把张斜头难住了,不管怎么说,金伯伯是金楚生的哥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得看主人哩。他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如果让毅虹这样住下去,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想娶她就没门儿了。事不宜迟,张斜头决定主动出击,去找金楚生,先探探口风再说。 张斜头问:“金队长,沈毅虹在水沟头儿边搭更棚的事,您晓得吗?” 金楚生不解地说:“搭什么更棚?那看鱼的更棚不是生产队搭的吗?” 这个金楚生官不大僚却不小,手巴掌大的生产队,连队里的更棚被拆了,又有人把它搭起来都不懂。张斜头不敢再说搭更棚的事了,如果队长问起谁拆了更棚,明明是自己拆的,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对对,我是说沈毅虹住更棚的事。这是集体的更棚。” 张斜头这么一说,金楚生才弄明白沈毅虹这些天是住更棚了。如果他早知道,也许早就派人把它烧了,他怎么能容忍出卖他的人安宁呢?但是,他知道张斜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既喜欢无理取闹,又嘴无遮拦,与这种人只能打打官腔。他顺着张斜头的话说:“对啊,这是集体的,如果给个人,需要队委们共同讨论确定。” “沈毅虹独占,我有意见。” “有意见,有意见让你老子在户主会上提,你来啰啰嗦嗦的做什么?就这么个破棚子烧成灰才好呢,占的地还好长庄稼。”金楚生佯装不耐烦地说,其实他是在授意张斜头把更棚烧了,他清楚得很,张斜头一定会领会他的意图的。 “懂了懂了,我不提了。”张斜头知道了队长的意思,首先他没有同意毅虹住更棚,再说把更棚烧成灰他也不会有意见。 张斜头在回去的路上,正巧看到了毅虹在灰堆里翻来翻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便放慢脚步,把自己隐藏起来偷看。正当毅虹双手拿着鸡内脏在抖灰时,出现了小男孩和黑狗。 张斜头完全明白了,她是在灰堆里找吃的东西。那鸡内脏对她诱惑力太大了,可惜她没有能拿走。 他想起了前几天他家杀的那只鸡,内脏被扔进了茅缸。他料想,她迟早还会到这个灰堆取鸡内脏的,来个狸猫换太子怎么样?用那变质的替换灰堆里新鲜的,看她吃了变质的鸡内脏后会不会一泻千里一吐为快。 张斜头回到家,找了一把钉耙,在茅缸里打捞鸡内脏。家里的人和邻居闻到臭味,都以为猪掉进了茅缸,赶紧过来看过究竟。 大家看到张斜头用钉耙在粪水里捞来捞去,问他在捞什么宝贝,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人们边走边骂他神经病。 他把粪水和粪渣弄得茅缸边都是,连他自己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一块是干净的。 他心想,只有打捞到了变质的鸡内脏,才能让毅虹上当,这样才有机会逼她嫁给自己。 娶老婆的动力比什么力量都大,张斜头什么时候办事这么认真过?他不厌其烦地打捞,就不信那鸡内脏长腿跑了。 噗通!他脚踩着粪渣滑了一下,整个人滑进了茅缸。那臭味让他不能呼吸,他屏住气,双手抓住茅缸边想往上爬。顿时,既想娶毅虹和又对她恨之入骨的复杂心情左右着他。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嗅着恶臭,双手像在河里摸螺蛳一样在茅缸底部摸索,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那变质的鸡内脏。兴奋的他,立即赶到那灰堆进行了调换。 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毅虹吃了鸡内脏是什么状况。他真希望她不停地上吐下泻,拖着病怏怏的身子来求自己把她娶了。 想着想着迷迷瞪瞪地进入似睡非睡的半睡眠状态,又似乎嗅到了粪臭。他睁开眼,觉得臭味没有那么浓烈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对,臭味是从外面飘进来的。他立马跳下床,直奔茅缸。只见两头猪在粪水里有气无力地挣扎。他叫醒兄弟们来一起救猪。由于呛水时间太长,猪被拉出茅缸后不久就死了。 兄弟几个大骂张斜头是败家子,在茅缸里捞东西时弄坏了猪栏,使两头猪冲出猪圈掉进茅缸淹死。 张斜头气得咬牙切齿,一溜烟走了。兄弟们都很气愤,骂了他几句,还真来劲了,走就走别再回家了。 张斜头气急败坏地来到更棚找毅虹算账,可更棚里没有人,只有一股比粪臭还要恶心的恶臭撞进他的鼻孔,他捂着鼻子,提着装着玉米的坛子就冲出更棚。 “破棚子烧成灰才好呢”,队长的话一遍又遍地在他耳边重复。对,把它烧了。 他划了一根火柴扔在更棚上,那火苗不断向四面延伸…… 他提着装有几斤玉米的坛子,站在远处看着更棚燃起的熊熊大火,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看她毅虹还能撑几天,总会自己送上门的。死两头猪,添两口人,哈哈哈,值了。 第29章 恩逾慈母 第29章 恩逾慈母 毅虹赖以寄身的更棚化为一堆灰烬,她放声痛哭。这哭声,分明是在声讨那残酷无情的坏人。她的双手在草灰中翻来翻去,是在寻找从乱坟场挖回来的坛子吗?不,她是在恳求天老爷良心发现,还给她装在坛子中的几斤度命的玉米。 坛子不翼而飞,玉米焉在?她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放火,不让她安身,还夺走了她可怜的几斤玉米。 她已经没有了眼泪,两手捧起草灰发疯似的抛向空中,水沟头儿畔的一片蓝天,被草灰染得昏黑。她的面孔也沾满了草灰,就像黑人一般,两只发着光的眸子显然充满着愤怒和仇恨。 “毅虹。” “郝奶奶。”毅虹扑向她的怀里,就像受到别人欺负的小孩子见到了自己的妈妈,失声大哭。 郝奶奶上无老下无小,年迈成了生产队里享受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的五保户。她看着毅虹既脏兮兮又瘦得皮包骨头的惨状,不禁潸然泪下,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说: “孩子啊,你受苦了。对不起,我来晚了。走,跟我回家。” 毅虹被赶出家门后,郝奶奶多次去找万固,希望他让毅虹回家,给她一条生路。可万固根本不听劝阻,还说沈家的事不需要外人多嘴多舌。 郝奶奶无奈,只得去求队长金楚生,恳求他从生产队的仓库中隔出一间房子给毅虹居住。金楚生在猪舍骚扰毅虹,被他女儿来弟知道,这使他在老婆和女儿面前颜面丢尽威风扫地。他误认为是毅虹告的状,就一直对她进行报复,恨不能吃了她。除不分给她口粮外,毅虹在队里干活时,还处处刁难,明明知道毅虹肚子大不能弯腰,他却偏安排她做直不起腰的活儿,美其名曰是照顾她不能干重体力活儿。对于郝奶奶的提议,他当然不会同意。还威胁郝奶奶说,这是队委讨论的事,如果再管闲事,当心被撤销“五保户”资格。 郝奶奶又去找白静商量,白静虽是被下放的人,但她为人正直善良,乐于助人,也许对毅虹的事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可惜的是,白静不在,为了请假回城,她向组织上写了保证书,还请人作保。 郝奶奶扫兴地回到家,她想,既然没有一个好的解决方案,那就让毅虹和自己一起住好了。但她又担心沈家会出来阻拦,弄得好事没有办成却成了仇人。她捉摸来捉摸去,觉得毅虹是万固的亲生女儿,赶出家门完全是为了门风,内心可能在滴血。有人出面收留女儿,作为亲生父母岂会反对?说不定内心还挺高兴,总算少了一份担心哩。 然而,金楚生的话让郝奶奶左右为难。如果真的取消了自己“五保户”资格,谁给自己养老送终?她转念一想,“五保户”的条件不是金楚生说变就变的,这是上级的规定,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体现。如果金楚生硬要那样干,她就准备豁出去,到公社到县里去反映。 郝奶奶壮着胆子请来了瓦匠和木匠,一个砌灶,一个打床,一天多时间就把厨房间改成了卧室。她本想立即把毅虹请回家的,好心的金伯伯为毅虹搭建了更棚,这才拖了下来。 毅虹住更棚,解决了郝奶奶与沈家和金楚生之间不必要的矛盾,她又何乐而不为呢?但是,她还是不放心,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望一望更棚,这已成为她下意识的习惯。当发现更棚不见了,她一阵心颤,毅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呢?她便立即赶来看过究竟。 面对更棚的灰烬,面对哭天抢地的毅虹,她能不痛心疾首吗?她深情地发出“对不起,我来晚了”的叹息,并不假思索地接纳毅虹“跟我家去”。 郝奶奶就像慈母一样,抚慰着毅虹心中的伤痕,她已经流干了泪的干涸的眼睛,又涌出了泉水般的泪水。泪水冲刷着脸颊上的草灰,很快形成了黑白分明的两道泪痕。泪水顺着泪痕,稀里哗啦地洒落在郝奶奶的衣襟上。 郝奶奶给她掸了掸头上和身上的草灰,又用温暖的手掌为她擦了擦脸。然后牵着她的手,往郝奶奶家走去。 堂屋正中偏左是一座刚垒起不久的新灶,灶面上粉刷的石灰泛着淡黄色,显然还没有干透。灶台旁开着一扇门,门框边的土墙呈灰黑色,散发着泥土的气味,看得出这是粘上去不久而湿度很大的泥巴。 郝奶奶从锅里盛了一大碗稠稠的半米半粯子的粥,端到堂屋正中偏右的桌子上。接着,又从锅里拿出一碗咸菜和两个鸡蛋,说:“孩子啊,趁热吃,肚子中的宝宝需要营养。” 毅虹已经很饿很饿,看了这些好吃的东西不禁流下了口水。然而,不知怎么了,她哽咽得吃不下。是父亲把她固定在床横档上残忍地执行家法,是母亲亲手扒下她的裤子露出屁股让哥姐弟妹抽打,是父母和兄弟姐妹把她推出了家门,是父亲和哥哥从生产队分走了她的十五斤玉米…… 郝奶奶坐在她身边,把筷子塞到她手上,又把两只鸡蛋剥掉外壳放在她的粥碗里。说:“孩子啊,我懂你心上不好受,你不要多想,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为了肚子中的宝宝,你要多吃,果懂?” 毅虹看着郝奶奶点点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郝奶奶看着毅虹的吃相笑了,说:“慢点,没人和你抢。” 毅虹嘴里包着鸡蛋,发出模糊的声音:“噢,噢,我快饿死了。” 吃完饭,郝奶奶领她来到卧室,她拍拍床铺说:“孩子啊,这张床从今往后就是你睡,这个房间归你。你先坐着歇一歇,我去烧水让你洗个澡,好好的人糟蹋得像个泥猴儿似的。”郝奶奶自己说着倒笑了起来。 卧室后墙上十分明显地露着拆灶和堵塞后门的痕迹,毅虹知道这间房原来是厨房,是郝奶奶专门为自己改造的。这张床铺也是刚搭不久,被单和褥子上还散发着新布的气味。 郝奶奶拿来椭圆形的木质洗澡盆,哗啦啦地给兑了热水,让毅虹洗澡。接着她掩上房门出去,可不一会儿郝奶奶又推门进来,对正在脱衣服的毅虹说:“不行,这样会受寒的,怀了孩子要多注意才对。” 郝奶奶在一条单被的中间揪了个球,并用绳子的一端扎紧,然后用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房子二梁的吊钩上,她用手撑开被单,罩在澡盆四周,形成了锥体。 毅虹在里边洗起澡来,并从锥体里发出嗲嗲的声音:“郝奶奶,里边真暖和,就像洗澡堂子一样热乎。” “好,好,这就好,不被冻坏了就好。” 毅虹洗完澡,穿上郝奶奶的衣服。郝奶奶上下打量,还轻轻地拍打她的肚子,说:“我看是个男伢儿,我担身的时候,也像你这样肚子有点尖。带把儿的(男孩)好,早生儿子早得力。” 毅虹生活有了着落别提有多高兴,她像主人一样承担起全部家务,缝补浆洗、烧饭做菜、洗碗抹灶、打草喂猪、种菜采豆、去尘除污等一切的家务活儿她样样在行,也就几天工夫,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擦洗得干干净净。自留地和园前屋后,该收的收该种的种,一茬套一茬安排十分合理。 郝奶奶是外地人,也不太会做农活,她经常反剪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毅虹忙活,和她唠嗑。 有一次,毅虹用钉耙娴熟地把泥土堆起大约高宽各十厘米,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用于栽菜挡水的小土墙,十里坊人称为菜畦。在海通大地,人们自古就用这种方式种菜,浇菜的水被挡住而很少流失,保证了菜有足够的水分生长。 郝奶奶指着菜畦自嘲地说:“我不会干活,请的长工倒是没魂的能干。” 毅虹直起腰,腆着大肚皮,说:“奶奶,你年龄大了,把自己身子弄好,活儿都由我来干。” 一老一小哈哈大笑起来。? 第30章 私奔 一老一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郝奶奶把毅虹当成亲孙女,毅虹更把她视为亲奶奶。从此,郝奶奶把家中的里里外外都交给了毅虹,她开始当起了这个家。 一天,毅虹铺好花帘,准备“曝伏”。 在十里坊,家家户户都有这种由芦苇和绳子编成的帘子,用以晒棉花等物品,故称花帘。因为这里滨江临海,空气湿润,物品容易受潮,遂常用花帘晒东西。人们认为,大伏天的太阳火爆,每年都将在这个季节把衣物摊在花帘上暴晒,故称“曝伏”。 毅虹在取郝奶奶的衣服时,发现有一套青年女装,叠得特别齐整,看那款式应该是很遥远的年代大家闺秀的服装。奇怪的是,口袋中塞着八片黑色羽毛,好奇心驱使她立即去询问郝奶奶。 郝奶奶轻轻地抹了抹那衣服后,就从其口袋中取出羽毛,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郝奶奶出生于中医世家,她父亲晚年得女,把她视为掌上明珠。更望女成凤,传承家业和中医秘笈。 那天,一男子后来人们称他为小渔翁,背着相依为命奄奄一息的祖父前来就诊。他跪求大夫救救他爷爷,连连叩头承诺可以做长工抵偿医药费。郝奶奶的父亲瞧了瞧病人后便摇头,但他还是认真地诊了病给了药,没收分文。小渔翁磕头谢恩后,背着爷爷回了家。由于老人病情太重,没过几天就离开了人世。 小渔翁擦干了眼泪,埋葬了尸体,就背起行囊去郝家打长工,以抵偿为爷爷治病的医药费。 他既勤快又能干,深得郝老爷子喜欢。 花季少女,春心萌动。当年的郝奶奶自打小渔翁背着他爷爷来瞧病的那一刻起,就喜欢上了他。喜欢他孝顺,喜欢他帅气。她暗中发誓,只要小渔翁兑现承诺,到她家打长工,她就嫁给他。 深夜,小渔翁总是在郝奶奶梦中萦绕,日复一日,她憔悴了许多。白天,她总是朝着小渔翁背着爷爷远去的方向发呆,仿佛看到了他背着爷爷时那佝偻的背影。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喜出望外地盼到了小渔翁。对于诚实守信的他,郝奶奶更加敬重和仰慕。他内心也十分喜欢她,但一个打长工的,岂能给她幸福?因此,他躲避三舍。 郝奶奶看出了他的心事,便主动出击。她打着了解中药制作过程的幌子,经常到后屋与加工中草药的小渔翁会面。他总是红着脸低着头弯着腰切割草药。 “傻瓜,为啥躲着我?” “大小姐,我没……” “什么大小姐?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你敢和我爹说娶我吗?” “不,不行……大小姐……” 她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他,不停地亲吻他的脖颈。对于青春勃发的青年男子,如何抵挡得住心中恋人的进攻?他站起来,眼中喷射出青春的火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郝奶奶向家人提出让小渔翁入赘的请求,父亲气得七窍生烟,斥责她不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并当即决定辞退小渔翁。 郝奶奶的两行清泪并没有换来父亲的同情,她被锁在闺房足不能出户。 第二天小渔翁就要离开郝家了,可她连看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她发疯了,大吵大闹,甩物踢门。任凭鸡飞蛋打,也没有人理会她。 她觉得哭闹无济于事,便一反常态,该吃吃该喝喝。她的安静顺从,使全家人放下了心。父亲从门缝里偷看了她一眼,心中在嘀咕:“没有白疼,这才是我的好闺女。” 她在闺房里踱来踱去,寻思逃出去的办法。 她看了看前后窗户,虽然均有两扇装有玻璃的小门可以随意开合,但窗棂子儿实在太结实。窗框之间都是用钢管分格的,这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这样做,盗贼是无法破窗行窃的。而普通人家,窗框内的窗棂子儿多用木条,有的甚至用竹子。 她绝望地把目光转向了房门,除了这房门可以进出,其他是没有任何逃出去的机会的。她眼睛突然一亮,门环上虽然有铜锁锁着,但是两扇门之间有一条缝。然而,仅有两指宽的缝,能起什么作用? 她又把目光投向了门臼,十里坊人称门窝儿。门之所以能转动,就是有上下两个门臼,当门的上下两端的门轴投入门臼后,这扇门就可以以上下门臼为支点而旋转开合。上下门轴是怎么装进门臼的?这让她产生了研究的兴趣。 她用力向上提了一下门,惊奇地发现,门下端的门轴可以离开门臼而着地,那上端的门轴自然会从门臼中脱出,这样门就被打开了。当然,中间的那条缝给门轴提供了上下左右的伸缩空间,功不可没。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她用力提起一扇门,随着那下端的门轴快速脱离门臼着地,门迅速向里倾侧,重重地砸在她的额头上,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也许是太紧张了。 她把房门放稳后,蹑手蹑脚地走出闺房,绕过父母的房间,来到下人居住的后屋。 小渔翁哪里睡得着?分别前也见不上恋人一面,使他充满着惆怅,但又无能为力。他站在门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闺房的方向,希望奇迹发生。 她绕到他背后,轻轻地捂住他的双眼,说:“猜猜我是谁?” “真的来啦!”他激动地说着,迅速转过身把她抱起,进入了他的卧室。 此刻,即便是狂风暴雨也浇不灭他俩迸发出来的炽爱的熊熊烈火,一对恋人爱到了极致。 她把自己的全部积蓄给了他,千叮万嘱,只要能落脚,就来接她离开家,他认真地点点头。 一个月后的一天深夜,天也是这样黑这样静,忽听到“喵儿,喵儿,喵儿”三声猫叫,这是他俩约定的暗号,也是她三十多个日日夜夜期盼的叫声。 她打开衣橱,提起早已准好的行囊,悄悄地与他会合。他抱起她冲向河边,踏上小船。她被轻轻地放在船棚里,木桨搅动河水的哗哗声在她耳边响起,她感觉十分美妙。 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这是什么地方,只是庆幸幸福来得太突然。随着小船不停地摆动,就像摇篮里的宝宝被妈妈摇晃得幸福无比,她在等待,等待他快快过来……她幻想着他们的未来…… 第31章 父子被抓 小渔翁放下手中的木桨,把小船停泊在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 他钻进船篷,把郝奶奶揽在怀里。一对恋人,在这直不起腰的船篷里,尽情享受着上帝赐予他们的狂欢……纵使能食用山珍海味,穿戴绫罗绸缎,居住楼台亭阁,难道还能胜过他们此时的幸福吗? 两岸炊烟直,长河旭日红。柔和的阳光透过晨曦,把河水映得通红。小船倒映在河水里,形成上下两层红色小楼。他爬出船篷,把她抱起不停地旋转。呈现在眼前的恰是,上下两对恋人正在翩翩起舞。 “啊……”她恐惧地叫了一声。她看到船头两侧的船沿上各站着四只鸭不像鸭、鹅不像鹅的黑色怪物。 “不要害怕,那是捕鱼的水老鸦又叫鱼鹰。是用你给的私房钱买来的,以后我们的生活就要仰仗它们呢。”她钻进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睁眼斜视着那一群怪物。 水老鸦犹如哨兵一样整齐地站立船头,似乎在接受主人检阅,又仿佛在等待命令。 一声哨响,它们纷纷跃入水中,脑袋扎在水里好像在追踪猎物。 只见几只老鸦协力合作,似乎在与什么动物搏斗。不一会儿,一个咬着鱼尾、一个叼着鱼鳍,一个啄着鱼眼,三只老鸦配合默契地把一条大鲤鱼弄到船边,等待主人捕捉。 郝奶奶拍起手来,兴奋地说:“鲤鱼跳龙门啦。” 小渔翁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他还是第一回捕到这么大的鲤鱼哩。是的,这确实是个好兆头,预示着这桩传奇婚姻幸福美满。 紧接着,其他五只老鸦也纷纷上船,站立船头,昂着长长的鼓鼓的脖子,仿佛在炫耀自己。哈哈哈,每只老鸦都吐出一堆活蹦乱跳的鱼,好开心啦。 小渔翁轻轻地摘下老鸦的脖套,公平地把小鱼奖赏给它们吃。 郝奶奶再也不害怕了,紧挨着他的身躯观赏这些宝贝。 水老鸦的学名叫鸬鹚,原始祖先应该是淡水鸟,世界各地都有它们的身影。由于人类的捕杀,成为濒危物种,被列入红色名录。 它善于潜水,能在水中以长而钩的嘴捕鱼。也能低飞,掠过水面,寻找猎物。 在能见度极低的昏暗水下,虽看不清猎物,但凭借敏锐的听觉,偷偷逼近猎物,突然伸长脖子,以厉嘴为武器,瞄准目标发出致命一击。 他告诉她,这些鸬鹚,经过了长期驯化,不仅是捕鱼的能手,还能用翅膀划船,是咱们的好帮手。 “这么神奇呀?”她惊讶地看着他。 “还有更神奇的,先不告诉你。”他卖关子地说,她拍拍他控制不住笑的嘴巴说:“还说不说?” 结对的鸬鹚,从营巢孵卵到抚育幼雏,它们和睦相处,共同付出,相互体贴。 《诗经》中的第一首诗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有专家认为“雎鸠”就是鸬鹚。不管雎鸠是不是鸬鹚,然而,鸬鹚之间的亲密友爱关系,能不说是美好爱情和幸福婚姻的象征吗? 她既兴奋又激动,深深地吻着他,并从鼻腔中发出喃喃的声音:“这只小船就是我们的爱巢。” 从此,他们以小船为家,在八只老鸦的护佑下,漂泊四方,浪迹天涯。 一天,他们正在放老鸦捕鱼,而河边舀水踏子上有一位大月份的孕妇在洗鱼。老鸦眼尖鼻灵,一拥而上把她的鱼叼走了。 有一条大鱼,几只老鸦正在舀水踏子的木桩附近叼啄,孕妇左手扶着木桩,胸部依在木桩的横档上,右手拼命伸向前方水面抓鱼,被老鸦狠狠啄了一下。只听扑通一声,她从横档上翻入河里,顿时水面一片殷红。 “不好,快救人!”郝奶奶着急地喊。 小鱼翁赶紧吹哨叫回老鸦,船很快靠近了孕妇。 小渔翁抱着孕妇,郝奶奶和两个儿子紧跟其后。 孕妇声音很柔弱,说:“快生了,快……” 可是孕妇家里没有其他人,怎么办?郝奶奶曾经跟父亲学医多年,接生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什么药物也没有。 时间就是生命,两条人命啊!郝奶奶就像战场上的将军从容地指挥起来,让小鱼翁烧水,让两个儿子取祖宗像旁边的艾草洗净,而她指导孕妇如何运气如何用力。 几个日本兵突然撞进来,一见漂亮的郝奶奶,就想抓花姑娘。小渔翁和一个八岁一个十岁的儿子,勇敢地与日本兵搏斗,现场乱成一团。一个长官模样的日本兵冲了进来,吼叫:“八嘎,劳工的干活。” 日本兵放过了郝奶奶,而把小渔翁和他们的两个儿子抓走了。 后来才知道,海通城的日军担心新四军攻城,到处抓劳工修筑防御工事。小渔翁和两个儿子,是被抓去做苦力的。 郝奶奶含着泪为孕妇接生。此时,孕妇的男人回来了,见老婆不顺产,孩子的脚先出来了,急得团团转。 她问他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他立刻跪在地上说:“大人、孩子都要保。” 谢天谢地,虽然费了不少周章,最终母女平安。 “这个女婴不是别人。”郝奶奶声音哽咽地说。 “她是谁?”毅虹迫不及待地问。 “就是你,沈毅虹。” 郝奶奶的回答让毅虹惊恐万状,原来郝奶奶就是母亲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痛哭流涕地扑向郝奶奶怀里,说:“奶奶,这是真的吗?” 郝奶奶点点头继续说:“丈夫和两个儿子没得了,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是你的父母硬劝,我才活了下来。我想他们说的话是对的,只有活下来才能去找男人和儿子。后来,我就把船停靠在岸边住下来了。” “再后来呢?”毅虹追问。 再后来,郝奶奶把从娘家逃出来时穿的,也是她与小渔翁私定终身时穿的那套服装叠得平平整整,又从八只水老鸦身上各拔一片羽毛放在衣服口袋里,作为对小渔翁和两个儿子的思念。但凡想起,就翻开看看。每每如此,她总是泪流满面。 第32章 幻之蛇 在丈夫和两个儿子被日本人抓走的境况下,郝奶奶依然沉着地给难产的产妇接生,挽救了母女两条生命,这是需要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啊。然而,让毅虹不解的是,对于恩重如山的郝奶奶,她从小到大,父母竟然跟她只字未提,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郝奶奶却说,这事不能全怪万固,是自己救夫救子心切,冲动耍泼造成的。 郝奶奶成功地保住了万固妻子母女俩条性命后,她就发疯似的走上了寻找丈夫和两个儿子的艰难道路。 她专挑有日本兵的地方去寻找,海通城的若干个城门都被日军把守着,她装扮成叫花子居然混进了城。 听说,清末状元张謇故居濠南别业成了日军松甫部队本部。她觉得,丈夫和儿子一定被关在院子里做苦力,就想混进去。可是戒备十分森严,门外还有日兵巡逻,连大门都不能靠近。 东侧的宽阔水面成了日军驻地的很好屏障。她跟小渔翁漂泊捕鱼那么多年,早已熟悉水性。她躲过了日军的巡逻,潜水顺利进入了濠南别业院落。 遗憾的是院内根本没有修筑什么工事,更谈不上见到丈夫和儿子了。此地不宜久留,她正想离开时,被敌人发现。敌人非常紧张,戒备壁垒森严,怎么会有外人混入?日本人便吹哨紧急集合。 还好,敌人误认为是叫花子无意混入,并没有要她的性命。但被穿着皮靴的日兵像踢足球一样,踢着滚出门的情景那是惨不入目的。 找不到丈夫和儿子她誓不罢休,她会一直找下去。唐闸镇离十里坊不远,也驻着不少日兵。她抱着一线希望准备去碰一碰运气。 唐闸镇的顾家大院被日寇强占,成了驻兵之地,院墙上架设着机枪,四周很难找到混进去的机会。 忽然,她听到了日本人的吆喝声,以及皮鞭的抽打声。循声望去,那里是一片工地,中国劳工正在为日本人建造炮楼。她内心有些激动地想着:“我男人和两个儿子一定在那里!” 她悄悄地靠近工地,只见自己的男人担着沉重的砖块在挪步,日本兵用皮鞭抽打他的臀部和背部,嘴里嚷嚷着:“八嘎,快快的干活。”两个儿子在搬砖头,小手都在滴血,一刻都不敢停下来,担心举过头顶的皮鞭会落到自己身上。 郝奶奶心中在滴血,她发誓要把他们营救出来。一个女人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三个男人救出来呢? 她蓦然想起了小渔翁曾经给她讲述的日本传说。龙作为科学家心目中虚构的生物,在日本亦有记载。日本传说的龙,体型较小,长度仅八十厘米左右,日本人称它为幻之蛇。这种蛇的生长犹如河豚,宜在淡咸水交汇处生长,在日本很难找到。 传说在奈良时代,有人误食了幻之蛇后金枪不倒,一晚可御数女。光仁天皇诏告天下寻找这种蛇,以满足其欲望,未果。 后来,幻之蛇一直成为日本皇族梦寐以求的圣物,这在日本几乎妇孺皆知。 小渔翁虽然家境贫寒,但他爱听故事,有时为了听故事宁愿为人家担水、担粪。所以,他脑海中储存的传说和故事不在少数。有一天,他班门弄斧,居然在大小姐出身的郝奶奶面前显摆,没想到她对日本的这个传说很感兴趣。 她认真仔细地听小渔翁讲完了这个传说,中间还问这问那。最后她害羞地说:“你好像吃过幻之蛇哩。” “我……你……”小渔翁把话含在嘴里,从鼻孔中发出他俩都十分激动的声音。顿时,小船在平静的水面上颠簸起来,连哨兵一般的水老鸦在船头也站立不稳了。 她露出了久违的笑。但是,笑颜尚未完全展开,她又满面愁思,想着丈夫和儿子还在日本人奴役之下,又怎能笑得出来? 日本天皇喜欢幻之蛇这种圣物,天下无人不晓。如果用这种宝贝去交换丈夫和两个儿子是完全可能的。郝奶奶跟随父亲学医时也接触到关于捕蛇和制作蛇药的一些知识,但并不完整,也从未捕过蛇。制药用蛇都是向社会收购的。 怎么捕捉到幻之蛇,又怎么让日本人相信这就是圣物呢?她一筹莫展。 郝奶奶想起了“十字街”。海通城主要交通干道是横亘东西和纵贯南北的两条大街,这里是交叉地带,也是海通城最繁华的闹市区。 十字街头,冰糖葫芦、糕饼茶干、豆腐脑儿等什么都有卖的,还有玩枪弄棍、打卦相面、弹琴卖唱、舞文弄墨的,反正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其中有个玩蛇的,很吸引人。这是一个带外地口音的男子。他经常手上缠着蛇,颈项盘着蛇,让蛇在他的胳膊间窜上窜下,钻来钻去。 围观的人多了,他就当场表演。让蛇在他手臂上咬一口,眼看肿起来,他从身上掏出自制的黑色药饼,蘸上唾液涂抹伤口,毒肿会逐渐消失。 他就是季德胜,人们称他为“蛇花子”,以耍蛇、卖蛇药艰难度日。季德胜九岁那年,家乡宿迁发大水,便随家人流浪江南。他从小随父捕捉毒蛇,采集草药,学得一套配制药饼治疗蛇伤的真本领。逃难到海通后,一直居住在郊外的一个土地庙里。 他常年穿山越岭,捕捉过蝮蛇、蕲蛇、扁头蛇、金环蛇等多种毒蛇,采集过各式各样的药草,祖传秘方经过长期实践检验调整,使他的医术更加高明。 传说有位农民被毒蛇咬伤,神智昏迷,家人已准备棺木入殓,季德胜以热酒调和蛇药,撬开牙齿强行灌下,片刻便起死回生。 他性格豪爽,对穷人治病可以分文不收,而对富人则毫不客气。 据说有位富翁被毒蛇咬伤,上门求治,他双指一竖,说:“两包洋纱。”当时,物价飞涨,纸币瞬息贬值,纺织业发达的海通,常用洋纱作为交换媒介,一包洋纱相当于一百五十斤大米。就这点外伤居然漫天要价,富翁愤愤然拂袖而去。不久,伤情越发严重,富翁被抬着再来求医。季德胜伸出三个指头,说:“非三包洋纱不治。”为了保命,富翁只得照付。 郝奶奶专程来到十字街,顾客散尽后可她仍然不走。他边把蛇关进笼子边问:“看客还有什么事?” 郝奶奶立即下跪,泪流满面。季德胜听完她的诉说,长叹一口气,说:“这该死的日本鬼子。”同胞受外强奴役,他岂能袖手旁观?便爽快地答应了郝奶奶的请求,拟定在唐闸镇炮楼工地附近设摊耍弄所谓的幻之蛇。 为了吸引日本人关注,郝奶奶张罗了十里坊的不少乡亲去看热闹造势。季德胜仍像在十字街一样耍蛇。他把一条七八十厘米长的竹叶青蛇缠在手腕上,说:“这是大日本帝国传说中的龙,叫幻之蛇。”顿时来了很多围观群众。 一位日本军官带着七八个士兵荷枪实弹地赶了过来,大声吼叫:“什么的干活?” “皇军问你是做什么的?”翻译官一口的海通话让围观群众感到惊讶。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这不是沈瞎子吗?” “对的,他是河东街沈家的,是十里坊沈万固的叔伯兄弟,小时候经常到十里坊戏。” “这个沈瞎子,从日本留洋回来当了汉奸。” 沈瞎子眼睛并不瞎,因他是个斜视眼,十里坊人就叫他沈瞎子。 季德胜讲述了这条蛇的来历,沈瞎子翻译后,日本军官大为高兴,这不是孝忠天皇的宝贝吗?就勒令季德胜把蛇装进笼子,季德胜觉得救人有戏,于是开出了交换条件,说:“只有放了小渔翁爷儿仨,就可以拿走这条蛇。” 日本长官点点头表示同意,季德胜信以为真就把蛇装进笼子。那日本军官提起笼子看了看,嘴里说着“哟西”,就令一名士兵把蛇拿走。季德胜大喊:“还没有放人,不能拿走圣物。” 日本人翻脸不认人,对季德胜又打又踢将他赶走。 救人失败,季德胜反遭毒打,郝奶奶感到对不起季德胜。他却说:“对不起,日本鬼子翻脸不认人,没有能为你救出亲人。那个翻译官是海通人,托人找找他可能有用。” 郝奶奶叩头谢恩。她向季德胜告别后,就往十里坊赶。 万固担着粪从远处走来,她想,她救了沈家两条人命,现在请他帮忙找那个当日本翻译官的叔伯兄弟打招呼也许能奏效。 万固一口回绝,说:”这是我们沈家的败类,就是救亲爹亲娘我也不会找这个沈瞎子帮忙。” 听了万固的这番有气节的话,郝奶奶心情再急也拿他没有办法。可是他又讲了一句不该讲的话,这可把郝奶奶惹急了。不肯帮忙就算了,还说什么,“你家男人和儿子我见都没见过,凭什么帮”。 要不是为了救万固的老婆和毅虹,小渔翁和两个儿子不是在船上捕鱼吗?怎么会跑到岸上来被日本鬼子抓走呢?想到这里,郝奶奶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操起粪勺,从粪桶里舀满了粪水,拼命地泼向万固,他的头发、面孔、衣襟都沾满了粪水。 农村有句老话,“男不摸头,女不摸脚”。男人被女人摸头或女人被男人摸脚,老人认为被摸的人是要倒霉的。 郝奶奶把粪水泼向了万固的脑袋,这可比被女人摸头要倒霉多了。按老人的说法,可能会有什么灾祸发生。 万固急得脸色铁青,气呼呼地说:“你救了我老婆和老三的性命,今天你向我头上泼粪,我甘认倒霉。从今往后这两件事扯平了,救命之恩一笔勾销。” 万固夫妇不把郝奶奶的救命之恩告诉毅虹,这就好解释了。 后来,日本鬼子发现上了季德胜的当,对小渔翁和他的两个儿子进行审讯,要求供出欺骗日本人的蛇花子是谁。他们就这样惨死在敌人的酷刑之下。 第33章 难产 凉爽的秋风推开窗户,把蚊帐鼓成了一个硕大的银色气球。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随风飘进了毅虹的耳朵,把她从与金锁相拥在一起的美梦中唤醒。 她左手理了理头发,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又圆又大的肚皮,慢腾腾地坐起来。旭日透过窗户穿过蚊帐,让她眯起了惺忪的睡眼。她拨开蚊帐,缓缓地挪下床。 “奶奶,早早的,你在卖什么呆?”毅虹起床后看着若有所思的郝奶奶问道。 郝奶奶从枕头旁边拿起包裹,说:“我在想他们哩。” 郝奶奶怀第一个孩子那会儿,她丈夫小渔翁指挥水老鸦捕鱼,自己坐在船头缝制小宝宝的衣服,这成了他们的日常。 大家闺秀的她很少做针线活,爱的力量使她越发聪明手巧。有次,小渔翁看了给宝宝缝制的一件件四季服装,高兴得合不拢嘴。水老鸦刚下水正在寻找捕猎对象,一阵哨声弄得它们不知所措地上了船,摇晃着空空的脖颈似乎在责怪主人。原来是快要当父亲的感觉使小渔翁忘乎所以,完全忘记了才刚刚把老鸦放下水。 让他这么一搅和,郝奶奶一不小心,针尖刺破了手指头。小渔翁连忙凑到她身旁,轻轻地抓着她的手,把那个被刺的指头放在嘴里吮吸。 毅虹听完郝奶奶甜蜜的回忆,从她手中接过包裹。毅虹打开一看惊奇地叫道:“细伢儿的衣服!” “是的呀,这些衣服大儿子穿后就给二儿子穿,二儿子长大了就准备给老三穿。我的小渔翁都离世了那么多年,哪来的老三?我就把小伢的衣服与老鸦的毛和我出嫁时穿的那套衣裳一起保存,想他了想儿子了就拿出来看看。” “奶奶,你不要太伤心,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是的,自从你被赶出家门,我捉摸着,你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总是有你的道理,别人不知内情,我是能理解的,毕竟是过来之人。我又把宝宝衣服翻出来,自言自语地对小鱼翁说:‘你想生老三,我懂,你不甘心。现在毅虹担了身,这些衣服就给她的伢儿穿。’我说着,一阵风吹来,叠得方方正正的小孩儿衣服被掀起了身,我感到奇怪得不得了。于是我就把伢儿的衣服包裹放到枕头边,有事没事地摸一摸,仿佛他和两个儿子就在身旁。” “我真佩服你和渔翁爷爷的感情,你们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力量和勇气。”毅虹情不自禁地说。郝奶奶摸摸毅虹的肚子说:“你是个好伢儿。” “哎呦……哎呦……奶奶,我肚子疼。”毅虹痛苦地说。 “我就感觉到是好兆头,喜鹊大早就叫过不停。月份到了,该生了。”郝奶奶笑着说。 随着疼痛的加剧,毅虹内心十分恐惧。她非常希望她的母亲在她身边。她想,父母总归是父母,内心深处一定是爱女儿的,在女儿临产之际一定不会不管不顾。她本想让郝奶奶去说情,因为她为自己被赶出家门的事到沈家讨了个没趣,如果此次再去,父亲还因泼粪的事而不给她面子怎么办?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白静的好。 “奶奶,我怕,我想我娘,你帮我找白部长去我家说说情。”毅虹央求地说。 “好的,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去找白部长。我老了眼神不好,不能为你接生,伢儿啊对不起,我另外请个接生婆来。” “奶奶,快去。” 白部长一听说毅虹快生产了,就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去找沈万固商量。 沈万固见到白静,开始还比较客气,当提起毅虹临产的事就不吭声了,他捧起水烟壶,嗒嗒地吸了一锅又一锅。 毅虹母亲倒是热情,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她觉得丈夫不说话,最起码心中还是担心毅虹的,如果是以前,一提起毅虹,他早就会厉声斥责了。于是她就壮着胆到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小包裹。 “白部长,这个包裹你先带给毅虹,我与她父亲商量一下马上就过去。”毅虹母亲这样说,完全是为了让沈万固好下台阶。白静心领神会,她也觉得让沈万固有个转弯的余地比较妥当。 沈万固扔掉水烟壶,立即起身从老婆手中夺走包裹,说:“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白部长,你请回。”他边说边打开包裹。 说起这个包裹可真不容易,毅虹被赶出家门后,她娘总是暗地里流泪,毕竟是十月怀胎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说毅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自己的亲外孙,总不能让宝宝生下来一直光着身子。她就和大小女儿商量,让毅虹娘高兴的是,两个女儿都支持她。三个女人做了分工,各自偷偷地为毅虹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衣服。这件事还真瞒过了沈万固,毅虹母亲把小衣服集中起来,藏在了房间的橱柜里。 沈万固顿时感到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在他眼皮底下竟然缝制了那么多小孩衣服。他把包裹扔进了他父母遗像前的火盆。在十里坊,人们会给已故的亲人烧纸钱、小房子和小衣服,这些衣服与婴儿的衣服差不多大小。他在火盆里点上火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爹,娘,这些衣服是给你俩的,不是为孽种做的,不要误会。” 面对烧得正旺的火盆,毅虹母亲急得把它掀翻,两脚不停地踩踏明火,想从火中抢回衣服。她拿着一件件被烧得一个个焦洞的宝宝服,哭天抢地。 沈万固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脚把毅虹母亲踢倒在地,大声吼道:“我在生产队会上宣布与老三断绝父女关系,整个十里坊没有人不懂,只要你敢去见那个畜生,我剥了你的皮。” 白静非常尴尬,不,应该是很气愤,遇上沈万固这样的老顽固,还有什么情和理可言呢?她立即起身回去见毅虹。 毅虹剧痛的惨叫声和呼唤母亲的哀求声,让白静撕心裂肺,她抓住毅虹的手,眼泪刷刷流淌。 女人啊女人,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放?连妇联妇女权益保障部的原部长内心居然发出了这样的呐喊,可见妇女解放的路有多漫长。 毅虹知道母亲不会来了,她几乎失去了全身的动力,没有了惨叫,没有了眼泪,浑身松软地瘫在床上。 “用力!用力!不能这个架姿,伢儿不得出来的呀。”接生婆大声说。 “毅虹,听话,啊,伢儿是你的未来也是他的未来,你要为你爱的人把伢儿生下来。”白静劝慰地说。 郝奶奶不断送来热水,让接生婆为毅虹擦洗,促进宫门打开。来来回回也不知端出去多少盆鲜红的血水,可宫口才打开两指。 白静、郝奶奶和接生婆都急了,异口同声地喊:“毅虹,用力!加油,为了你的男人加油啊!” 一阵宫缩,毅虹“啊,啊,啊”地惨叫。此时她对父母已完全失去希望,权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亲人在,必须自强,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了她心爱的人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额头上不停地蹦出豆大的汗珠,惨叫声不断。接生婆喘着气说:“毅虹真厉害,谢天谢地,伢儿快出来了。” “不,不,不妙,伢儿脚先出来了。”接生婆又惊慌失措地说。 遇到这样的情况接生婆是没有好办法的,她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小伢儿?” “当然保大人!”白静和郝奶奶不约而同地说。 白静紧张起来,人命关天,得让毅虹父母知道,她立即去了趟沈家。 一个生产队就手巴掌大的地方,毅虹生孩子的叫声几乎全队人都能听到,沈万固家难道听不到吗?此时,毅虹母亲站在屋山头,朝着郝奶奶家的方向,毅虹的惨叫声直刺她的心脏,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恨自己无法摆脱丈夫。 哥哥、弟弟跪在菩萨像前,他们在祈祷毅虹平安。 沈万固一声不吭一事不做,手捧水烟壶,一会儿嗒嗒吸烟,一会儿长吁短叹,他是在担心毅虹吗?说不关心那是假话,其实男人多半是外强中干的货色。 白静说明来意,强烈要求沈家立即派人去见毅虹。 “沈毅虹与我家没有关系,你请回。”沈万固无情地说。 “人命关天,是保大人还是保小伢儿?”白静问。 “当然保大人!”沈万固脱口而出,“不不,这与我们没有关系。这是你们定的事。”沈万固心想,天意啊,等细伢死了,就把毅虹接回家。但是他就是不松口,坚决不准他老婆去陪毅虹。 毅虹母亲急了,说:“毅虹命都难保,你还在想什么门风。白部长谢谢你,我马上就跟你去。” “你敢,你敢离开家门一步,我就休了你,我说到做到。”沈万固拿出了杀手锏。 男人啊,为了门风和尊严,这是可怜还是坚强?竟然置女儿的生命于不顾,还有人性吗? 白静气得快吐血,十分无奈地又回到毅虹身旁。 毅虹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她眼前浮现着金锁的身影,她仿佛在对他说,伢儿交给你,我走了。 “保伢儿,一定保伢儿。”毅虹突然提起精神说,弄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你不能这个样子,这个伢儿没得了还可以再生。”接生婆说。 “毅虹,听话,保大人,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白静说。 毅虹微微地摇摇头,严肃地对接生婆说:“你必须听我的话,如果不听你不得好死。”大家都知道毅虹在激将接生婆。她一只手抓住白静,一只手抓住郝奶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烦你俩的神,帮我把伢儿带好,他父亲会来接他的。” “毅虹,不要怪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到了那边,我给你烧纸钱,啊。”接生婆说着,擦了擦泪就拿起了剪刀。 “不能啊,不能!”白静哭着喊着从接生婆手上抢剪刀。 “白部长,郝奶奶,谢谢你们对我的关照,来世再报答你们。让她动手,赶紧救我的儿。儿啊,娘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父亲会来接你的。”毅虹脸色惨白,她带着微笑说。 “等一等。”郝奶奶被毅虹的选择所感动,既然她愿意赴死保胎儿,何不冒险试一试?她觉得这个孩子的胎位和毅虹当年胎位差不多。她戴上老花镜,把孩子的脚先送了回去。然后,用手轻轻抚摸毅虹的腹部,当摸到胎儿后,把胎儿的头慢慢地推到骨盆腔里,接着缓慢地向前推胎儿臀部…… 第34章 不能杀老母鸡 毅虹弃己保儿的壮举,让在场的人无不痛哭流涕。接生婆说,她接了一辈子的生,但凡遇到难产的,都是保大人,从来没有见过像毅虹这样刚烈仁爱的产妇。 伴随着宝宝的“哇哇”啼哭,产房里紧张沉闷的气氛顿时消失。 羸弱的毅虹微笑着看着儿子,她又转过头来,朝着郝奶奶和白静说:“谢谢!”她嘴里蹦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中噙满了泪花,她是真诚地发自肺腑的感激,从怀孕到生产的九个多月中,她两次踏入鬼门关,是白静和郝奶奶硬生生地把她拽回了人世。她不知道将来要遇到多少苦难,但她的感恩之心将终身怀揣不舍。 “别多想了,为儿子取个名字。”白静边为她擦泪边说。 毅虹不假思索地说:“就叫思锁。”其实,这个名字早已铭刻在她的心海中了,她还决定不管生男生女,都叫思锁,以寄托她对日夜思念的恋人金锁的情怀。 “跟你姓,叫沈思锁?”白静问。 “不,他不姓沈,与沈家无缘。” “那就跟他父亲姓?”白静试探地问,因为她多次询问那个男人是谁,可毅虹一直不肯说出。 毅虹想了想说:“暂时还不能,就让他姓虹,就是我名字中的那个‘虹’字。” 百家姓记述,中国有姓洪、宏、红、弘的, 但没有找到“虹”这个字的姓。当然,有专家说“虹”姓起源很早,尧封禹于虹(古读jiàng,故地在今安徽五河西),后因此为姓氏。 白静才不管有无“虹”姓,但似乎从毅虹的话中悟到了什么,她脱口而出:“你很思念伢儿的爹?” “是的,时时刻刻。”毅虹毫不掩饰地说。 “他是不是叫锁侯。”聪明的白静一下子想到了那个男人。 毅虹想,自己的男人是谁,按常理是应该告诉白静和郝奶奶的,她也相信她们会为她保密。 然而世道险恶,人与人的关系随着政治的变幻和世俗的偏见在变得冷酷无情,甚至连亲情关系都不复存在。如果自己的心上人被曝光,他还有日子过吗?想到这里,她理智地说:“白部长,我是要让儿子多思考,取名‘思锁’,含思索之义。我那个沈家根本就没有人性,我不想让儿子跟着沈家姓。” “哈哈哈,‘虹思索(锁)’这个名字不错,意思就是毅虹善于思考问题,也要让儿子勤思考,对不对?”白静故意不让毅虹尴尬,顺着她的意思说。 毅虹开心地笑了,其实她儿子的名字,在她的心中就是“思锁”。 人们猜测,毅虹的恋人名字中一定有个“锁”字,是不是白静所说的“锁侯”?如果不是,那个名字中带“锁”的男人又是何方神圣?人们不得而知。 “思锁,长命锁的‘锁’啊,这名字老顺口的,蛮好的蛮好的,就这么定了。”郝奶奶端了一盆冒着热气的艾草水,笑呵呵地进了房间,说,“毅虹,用艾水熏熏,我生伢儿的时候,跟你一样没有药物,都是用的艾草。” 艾草是纯天然野生药草,全草入药,具有温经祛湿、止血消炎、散寒止痛、平喘止咳等功效。 郝奶奶作为中医世家的大小姐深谙艾草的功效和用法,所以她早就准备了不少艾草,留着毅虹生产后使用,这对毅虹恢复健康将起到重要作用。 凭着郝奶奶的经验,毅虹母子的健康她是有十足把握的。但是让郝奶奶操碎了心的是,毅虹母子所需的营养从哪里来。 毅虹怀孕期间到处流浪,饥饿成了常态,被郝奶奶接回家前就不曾吃过一顿饱饭。与郝奶奶一起生活后,限于条件,有利于胎儿健康成长的营养品根本谈不上,仅仅是不愁三顿而已。所以,小思锁先天营养不良,生下来才勉强四斤重。 如果没有营养跟上去,毅虹肯定没有奶水,小思锁吃什么? 听了小思锁哇哇啼哭声,郝奶奶心里很是着急。她虽然是“五保户”,实际上也只是保吃和保住而已。所谓保吃,只不过是每月生产队供给她三十斤粗粮,加工去掉皮壳后也就是二十至二十五斤的精粮。这种状况维持两个人的生计都十分困难,又如何保证产妇的营养来为婴儿哺乳呢? 她打开贮藏粮食的坛子,坛底依稀可见,这点米能糊几日? 她再看看糖罐儿,也就剩下四五勺,看那受潮融化的样子,可以想象这糖存放的时间该有多长。 毅虹生孩子已经元气大伤,得给她补一补。郝奶奶就想着好日子先过,能糊一天就是两个半天。她很快就做出了一大碗稠稠的米粥,搁进了一勺红糖。 白静从郝奶奶手上接过粥碗,一勺一勺地送到毅虹嘴边。 “奶奶,你怎么能煮这么稠的粥?坛子里没有多少米了。”毅虹操心地说。 “你是产妇只管弄好自己的身体,吃什么?你不要操心。”郝奶奶宽慰她说。 毅虹一口口吃着白静喂的粥,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到枕头上。白静连忙掏出手帕为她拭泪,说:“不能哭,刚刚生完孩子,这样对眼睛不好。” “我没有哭,白部长,我是高兴。我沈毅虹虽遭劫难,但遇到你和郝奶奶,真是三生有幸。” “不要这样想,养好身体带好宝宝是你最大的任务。”白静说着把最后一勺粥送到她嘴边。 毅虹向白静要空粥碗,白静不解其意。只见平躺着的毅虹,像照镜子似的把碗正对着自己的脸。她伸长舌头,一点一点地把碗舔舐得像洗过一般。粘在碗壁的米汁是有营养价值的,不能浪费。 白静长期生活在城里,就是自然灾害严重的那几年,她也是有定量粮食计划供应的。对于毅虹如此珍惜粮食让她感到自惭形秽。是啊,只有受过饥饿的人,才知道粮食的珍贵啊。 咕咕咕,咕咕咕。 “是老母鸡叫声?”毅虹有点疑惑,便侧耳听声,她依稀听到老母鸡在哭啼。 这是郝奶奶养的一只老母鸡。它的贡献可不小,每天下一只蛋,郝奶奶拿这些蛋到河西唐闸镇上去卖,油盐酱醋等家庭开支全仰仗这只老母鸡。 毅虹立马下了床,抱起思锁冲进堂屋,打开后门朝屋后走去。 “你不能下床,赶紧回来。”白静边走边喊,不知道毅虹想干什么。 “老母鸡,你莫怪,本是阳间一道菜,今年早早走,明年早早来。”郝奶奶右手拿着剪刀,左手抓着鸡脖子,右脚踩着鸡脚爪,嘴里念起了咒语。听老人说,杀鸡就怕一下子杀不死,那是怨气重,念了咒语才能化解。 “不能杀老母鸡!”毅虹大吼一声。 郝奶奶右手张开剪刀,正想剪老母鸡的脖子时,毅虹的突然出现和她的吼叫声,郝奶奶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松了手,剪刀落地,老母鸡惊恐地溜走了。 作为家里的钱袋子,郝奶奶当然不想杀这只老母鸡?她是觉得毅虹刚生产,身子虚,需要好好补补。除了这只老母鸡,郝奶奶就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出于无奈,只能忍痛出此宰杀老母鸡的下策。? 第35章 报喜 毅虹刚生下思锁就下床制止郝奶奶宰杀老母鸡,这是为今后的日子考虑,郝奶奶怎能拗过她的好意? 然而毅虹一点荤腥没有,这可如何是好?郝奶奶想起了生产队猪舍前的水沟头儿,这就是毅虹被逐出家门后的第一夜,在那里洗衣服的地方。那里螺蛳较多,有的时候翻过矮坝觅食,那密密麻麻的螺蛳多得可用双手捧。 郝奶奶提着一只空篮子经过集体猪舍时,正值老母猪下崽,饲养员提着一只死小猪往粪池边走。 “老朱,等一等,不要扔!”郝奶奶大声叫喊,可还是晚了一点点。老朱没有走到粪池边,就像小孩玩掷石块一样,扑通一声死小猪被扔进了粪水。 老朱转过身发现是郝奶奶,连忙问:“为什么不要扔?” “毅虹生了,没有一点荤腥。” “哦,我光忙着老母猪下崽,都不知道毅虹生儿子了。”老朱从口袋里掏出一元钱塞到郝奶奶手中,说,“你帮我买点好吃的东西给她。” 郝奶奶有点不解,一向胆小吝啬的老朱怎么这么慷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这一块钱在当时可以买一斤半猪肉哩。 “毅虹对我有恩,她落难时我没有能帮助她,惭愧!”老朱说着就去粪池捞起了那只死小猪,到水沟头儿里洗得干干净净,交给了郝奶奶。 然后,他到他的宿舍拿出用稻草包裹着的还在滴血的东西放进郝奶奶篮子里,并神秘兮兮地说:“这是老母猪的胎盘,给毅虹补补。不要告诉别人,张斜头和我说了几次,他带米酒,还有人带炒蚕豆、炒玉米花什么的,准备煮胎盘,几个看更的人打平伙(类似于如今的aa制)。” 郝奶奶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可掬。她知道,这胎盘就是中医常说的紫河车。它是一种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都很高的中药材。具有较好的温补作用,更有催乳功效。对于哺r期的女性在奶水较少的情况下,是促进r汁分泌的催化剂。 她把死小猪肉和胎盘切成小块反复清洗后一起下锅,煮熟后还撒上了小葱花,屋内溢满了香味。 郝奶奶盛了一碗,毅虹嗅到香味口水都流了出来,她喝了一口汤汁,说:“好吃,又香又肥。这是什么东西呀?” “反正是好东西,你只管吃,把身体弄好。还有一钵头呢,等你全吃完一定有奶水。”郝奶奶说着就抱起哇哇啼哭的思锁。 她用纱布条蘸着肉汤汁让他吮吸,当她把纱布条抽开后,他的两手捏着小拳头放声大哭。郝奶奶一只手抱着思锁,一只手拿了只小碗盛些汤汁,嘴里哼着:“噢噢噢,宝宝不哭,太太(祖奶奶)喂你。” 小家伙通过纱布条,竟然吸下去三四勺汤汁。 这一夜,大人小孩都睡了个好觉。 郝奶奶早早起床,到灶台上为毅虹热肉汤汁吃。天那,瓦钵头掉在泥地上,一钵头肉汤汁不翼而飞,她不禁哦哦地哭了起来。 毅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起了床。 “帮你吊奶水的肉汤汁被人偷吃了。”郝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算了算了,好东西我没有福分吃,奶奶你不要难过。”毅虹劝慰地说。 还没等毅虹说完,她就跑出去开骂了。郝奶奶很泼辣,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不然,当年为了救丈夫和儿子她也不敢独闯日本人的军营,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向沈万固泼粪。 谁偷吃了肉汤汁?这回真的惹急了郝奶奶。她绕了一圈,全生产队几乎每户都骂到了,她察言观色越发觉得是沈万固家偷的,这样做的目的是想饿死思锁。 她故意在万固家旁边骂了好一阵子,沈家人个个像缩头乌龟不敢出来。此时,她几乎可以断定,就是沈家人所为。 她急了,不能就这样吃了哑巴亏。思锁出生了,应该去沈家报喜,为毅虹搞点吃的回来。 在当地,婴儿刚一降生,举家欢喜自不用说,重要的是向亲戚、朋友、邻里家报告喜讯,俗称报喜,亦称报生。 向产妇娘家报喜是一件热烈而庄重的事,亦有专门规矩。 按照地方习俗,婴儿出生第三天去娘家报喜。需带烟酒肉糖蛋米等诸多礼品,数量根据经济条件酌定。当然是多多益善,越喜庆越好。其中,鞭炮和染红的鸡蛋是必不可少的。 娘家要加倍置办相同的礼品作为回礼,俗称给女儿补腹或叫求生。 郝奶奶煮了三只鸡蛋染红后放在有一点点大米的淘箩里,然后到代销店买了一挂鞭。 她边跑边说:“报喜,报喜!毅虹生了,生了个带把儿的。” 当她到沈家门口时,已经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她慢悠悠地放下淘箩,接着把一挂鞭系在沈家晾衣服的绳子上,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划了一根火柴棒点燃了鞭的引火线。顿时,噼里啪啦声震耳欲聋,好不热闹。 沈家大门紧闭。看热闹的村民都起哄嚷着叫沈万固开门。万固一家人都挤在大门边,闭着一只眼从门缝里看着外边发生的一切。 咚咚咚……咚咚咚…… 郝奶奶拉开嗓门说:“沈万固开开门,毅虹生了个带把儿的,你当外爹爹了。” 毅虹刚生产,万固就知道是男孩了。当时他就气得七窍冒烟,在家里拍桌子打板凳,好好的难产,怎么就把孽种顺顺当当地生了下来?只要这个孽种在,沈家何谈家训门风?他觉得郝奶奶报喜之举完全是侮辱他家的。 万固在门里说:“我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你闹够了没有?” 郝奶奶毫不客气地说:“你既然与她断绝了关系,她的口粮你为什呢要分回家?她担了身连粮都没得吃,你呢吃了她的计划怎么咽得下肚的?她是你的种,不是你想断就能断的。你为了门风,不让毅虹在家里生伢儿,她把伢生在我郝家,我来报喜你连门都不开,你果是人?” 在场的村民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被郝奶奶这么一说,也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就为郝奶奶助威呐喊。 万固老婆和两个儿子都掉下了泪,纷纷劝万固开门,可他就像“茅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仍然固执地用肩顶着门,不让郝奶奶进屋。 郝奶奶也侧着肩顶门,可女人的力气毕竟没有男人大,怎么也不能把门顶开。几个社员帮助郝奶奶推门,里边虽有门闩拴着,但凭万固一个人的力气,怎么敌得过众人的力量?万固担心门闩被挤断了,只得主动拔掉门闩放弃抵抗。 冷不防开了门,郝奶奶摔在门内嘴啃泥。淘箩里的三个红鸡蛋在泥地上滚了起来。一个在菩萨像下落定,一个在给沈万固父母烧纸钱的火盆边停下,还有一个在万固的双脚前左右滚动了数下后停摆。 毅虹娘带着两个儿子走出厨房,毅虹的哥哥毅千提着盛满大米表面放满鸡蛋的淘箩,弟弟毅里提着原来准备敬祖的二斤猪肉。 毅虹娘把郝奶奶扶起来,说:“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这辈子我欠你的,欠毅虹的,欠外孙的,我下辈子还,一定还。”这个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女人,内心在滴血。她在没有得到沈万固同意的情况下,带着儿子,按照十里坊的习俗给郝家回礼,这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了。 万固被三只红鸡蛋停留的位置所惊怵,他觉得这是菩萨和祖宗在警告他,沈家的门风不能破。他发疯似的抢走淘箩和猪肉抛向了空中,地面上洒满了米粒,蛋汁像眼泪一样流淌在地上。 一只犹如饿狼的野狗窜了进来,蛋清和蛋黄被狗脚踩踏搅动得溅到了万固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擦着脸,眼睁睁地看着野狗叼起了猪肉……? 第36章 红糖票 红糖是产妇的理想食品,不管是在乡下的十里坊还是在海通城里,人们都这样认为。什么红糖水、红糖米粥、红糖泡油馓子……产妇所吃的东西中大多离不开红糖。 这自然有它的道理,因为产妇分娩后大量失血,子g内膜还需要逐步脱落,使恶露渐渐排出。而红糖可以和脾缓肝,补血、活血、通瘀,尤其是它所富含的麦角碱具有促进子g收缩的功能,这对排净恶露特别有利。所以,红糖功效非常适合产妇坐月子期间的生理需要。 郝奶奶胳膊长袖子短,生活窘迫得连饭都吃不饱的惨淡样子,白静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就说红糖,糖罐子里只剩下四五小勺,这怎么能满足毅虹坐月子的需要?白静心中在盘算,条件再差也得想办法,保障毅虹的基本营养,千万不能让她在月子里落下什么病根。 白静决定专程去趟海通城,设法为毅虹争取二斤红糖票。 自从来到十里坊大队,她失去了许多朋友。但她乐观地认为,这是好事,患难见人心嘛。该失去的就让其失去,因为他们就不配做朋友。 在白静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串名字,她在从中寻找能搞到红糖票而且愿意帮忙的人。 “眼镜儿!”她喊出了声,眼镜儿原是她的分管领导,因为严重近视,人们都叫她眼镜儿。她乐呵呵地接受这一称呼,反对人们在机关内部喊她妇联的领导职务。 白静写了一份报告,就去找她的老领导眼镜儿。 不知怎么了,她看到“海通市妇女联合会”的标牌,心里有些颤巍巍的。曾经每天出入上下班的单位,让她感到生疏和敬畏。传达员明明认识她,却不让她进门。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理解他忠于职守,就自觉填写了出入登记表,但传达员还问这问那,像盘问犯人一般。她拨通了眼镜儿的电话,把话筒交给了传达员。他接完电话说:“你早说是眼镜儿领导找你,还登记个啥?”白静笑笑,朝妇联办公楼走去。 宽阔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感到有些阴森。两侧办公室的门虽然关着,但发出的说话声倒是很清晰。 “白静在传达室干什么?” “是不是撤销处分又回机关了?给她的处分也的确太重了点儿。” “别瞎说,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她要是回机关,我第一个不答应。” “你这就不对了,白静下农村把部长位置让给了你,她就是回来也不会和你抢位置,你担心什么?” “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能这样和你大姐说话?” 这些声音是从白静原来的办公室发出的。想当年,白静与现任部长也是这样无所顾忌地聊天,可谓是无话不谈。白静根本不设防,就连与老公的私房事都和她交流。谁会料到她的一封举报信,使自己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哎,倒霉的事不止一桩。 白静与丈夫陈世强相恋结婚感情很好,但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居住农村的公婆抱怨她不能传宗接代。公婆就在农村物色了一个秀色可餐仅生过一胎的少妇,给了人家很多好处,想借人家的肚皮生孙子。世强以看父母的名义,单独回老家与少妇幽会。白静去省城开会,公婆就陪那个少妇到城里住。想生米煮成熟饭后再与白静摊牌。 来来回回也不知道多少次,可是那少妇的肚子没有任何动静。世强已知道自己不行,但又不死心,还想再碰碰运气,就又给了少妇家不少好处,再租用一段时间。 白静觉得蹊跷,世强三天两头往乡下跑,总是回避自己,她就趁着夜色回了趟公婆家。 那天雾气绵绵,乌云完全遮住了月亮。在离公婆家不远处,她发现前方有两个女人正边走边唠。 “大妈,为了你家传宗接代,我们说话算数,男人一次都不曾碰我。我肚子不得大,是你儿子不行。” 这说的什么乌七八糟的话,怎么会出这样的怪事?白静感到恶心。 “不一定的,你俩再好好配合配合,啊。不管生男生女,这一辈子咱老陈家不会忘记你们夫妻俩的恩情。” 这不是婆婆的声音吗?白静的头像被晴天霹雳炸开似的,差点晕倒在路边。她停下了脚步,定了定神。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会这样,但种种迹象又不能不让她怀疑。既然走了这一趟,就得弄个水落石出。 她主动与婆婆和少妇拉开距离,悄悄地跟踪。 婆婆把少妇领进了家门,说:“儿子,人我给你带来了,就看你的了,快和她进房去。” “娘,你不要给我压力呀。”世强说着就把少妇领进了房间。 白静在门外心如刀绞,两手攥紧拳头,她恨不得立马揍他们一顿。转念想,不能鲁莽,若强行破门,万一打不开门,反倒为他们创造了狡辩的机会。只能悄悄进屋,才能抓到现行。 她转到屋后。巧了,厨房间的后门门闩没有拴上。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公婆的房间,一下子站到了丈夫的床前。世强做这种事虽有父母张罗,但毕竟有愧于妻子。他支走了少妇,跪在床踏板上向白静求饶。他心里明白,这事如果闹到市里,提拔的事没戏了不说,也不知会给自己扣上什么大帽子。 伤心痛哭的白静最终还是原谅了世强,他如愿得到提拔。两人破镜重圆,恩爱如旧。他知道自己生理有缺陷,再也不与白静提生孩子的事了。 然而,白静被单位处分后,世强以此为由,立即提出离婚。白静有泪只能往肚子里咽,办完离婚手续后,她背着行囊独自去了十里坊。有人说陈世强做得对,与白静这样的人就得划清界限。还有人说,落井下石的货色,什么陈世强?比陈世美还要过分。 想到这些,她的泪差点滚落下来。既然翻篇了,想它何益?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不然伤害的是自己。这是白静经常告诫自己的话。 咚咚咚,白静敲门。 “进来。” 眼镜儿一见白静,很热情地请坐倒茶,并说:“白静,你来得真好,那么长时间没见面,好想你。也不知道你在农村咋样?” “还想我呢,我来找你,就不怕受牵连?” “说什么呢?想当年,我分管权益部,你一点不要我操心,咱俩的工作配合那叫个愉快。现在倒好,部门的活儿几乎是我干,而部长呢,去搞什么政治了。”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只是提醒你当心点,说不定……” “说不定咬我一口,还怕她不成?不说这个,你找我肯定有事,快说说。” 白静知道由妇联办公室出具介绍信,到商业局搞二斤红糖票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没有领导签字同意,办公室岂敢自作主张? 白静信心满满地写了一份报告,申请二斤红糖计划。 眼镜儿接过报告,摘下近视镜,鼻尖几乎要碰到纸头,看得非常认真仔细。 “这个沈毅虹是什么人?值得你专程到城里来找我?” 白静诙谐地回答眼镜儿:“是我们的妇女同胞,不帮不行啊。” “农村也是有糖计划的,产妇就不用说了。” “她没有计划,什么都没有……” “白静呀,这个沈毅虹生的是私生子,怎么能给她批红糖计划呢?” “毅虹现在这种状况,我们妇联不出来关心她,哪还有人站出来?” “妇联是维护妇女的合法权益,未婚先孕,男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就生孩子,这不属于妇联帮助的对象。” “眼镜儿,你别忘了,为受害妇女提供援助和服务,也是妇联的责任。” “她不是受害者,她是自作自受。如果妇联帮助这样的人,不就是支持这种恶劣行为发生?那社会成啥样子?” “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这就需要妇联对妇女进行教育引导,防止和避免像毅虹这样的事件发生。但是一旦发生了,妇联不能不闻不问,毕竟也是我们的妇女同胞,总不能眼看着人家受苦受难?” “白静,你的思想有问题,要好好提高认识。反正,你这个报告,我是不能同意的。” 眼镜儿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再好的朋友她也不会违反原则办事。白静对她再了解不过了,既然说服不了她,再磨嘴皮也没有啥意义。 白静起身告辞,眼镜儿从钱包里掏出十块钱塞到白静手中。白静说:“你不批红糖,我是不会要你的钱的。” “这钱必须拿,在农村用得上。条儿不能批,这是原则。” “不行,我不要!” “就算给毅虹姑娘买点吃的,你要不要?” 她终于知道眼镜儿的意思,个人同情和组织原则是两回事。她眼中闪着泪花接受了眼镜儿的好意。 白静在想,像毅虹这件事,个人可以同情,组织为什么就不能同情?组织不是由人组成的吗?如果有朝一日,像思锁这样没有父亲的孩子可以报户口,也可以正常入学,生活待遇有保障,社会不歧视,这是社会的进步还是倒退呢?不管倒退还是进步,在白静的心里还是在呼唤这一天的到来。 不想这些了,这不是她白静能解决的问题,还是想办法如何买到红糖。一向坦坦荡荡的白静只能做一回不磊落的事了,她找到当医生的那位朋友,谎称自己得了肝炎,请她出具领取二斤红糖票儿的证明。女医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白静搓搓手,想掩饰自己的慌乱神情…… 第37章 白静很后悔 白静几经周章才为毅然争取到二斤红糖票,但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她倒不是责怪老领导眼镜儿坚持原则,而是毅虹所承受的磨难,使她触景生情,更加挂念自己的妹妹白宁。 她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门外的两侧,已被邻居堆满了各种破旧家具和家什。她沿着勉强可以通行的狭缝,来到了自家门前,地上长满了青苔,稀稀拉拉散落着几片树叶和些许发霉的枯草,门环和门锁之间已牵连着不少蜘蛛网。 她不禁一阵心酸,当年的热闹已经不复存在。刚结婚那阵子,新买了一辆自行车,三角架上绑着小儿座椅。每当外出时,白静坐在后座,依偎在丈夫的背部;妹妹白宁乖乖地坐在小儿座椅上,双手抓着龙头,由姐夫陈世强保护着。每当回家时,就有不少邻居围上来问长问短,称赞他们夫妻恩爱,夸奖白宁礼貌懂事。看着闪闪发光的自行车,有的叮铃当啷地打铃儿,有的摇脚踏,使后轮不停地飞转。院子里欢声笑语,乐不可支。 白静掉着泪拧开了已经锈蚀的锁,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哎,这个家已经久违了。 书桌的玻璃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压在下面的照片模模糊糊。她伸手抹了抹,尘埃像书本的纸页一样被掀开,一张合影迅速跳入眼帘。父母并肩而坐,她站在二老身后,两只手分别抚摸着他俩的肩膀。父亲骨瘦如柴,一副重病缠身的模样;母亲大腹便便,距分娩白宁的日子已经临近。 母亲心血来潮,坚持要拍一张全家福,父亲一边咳嗽一边点头。没想到,这竟成了白静与父母的最后一张合照。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掉在台面上,模糊了照片。她掏出手帕,隔着玻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那张照片,父母慈祥地向她微笑,仿佛在叮咛,静儿,你一定要照顾好宁儿。 白静哦哦哦地哭出了声,泪水又哗哗地流了出来,她说:“爹,娘,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宁儿。”红肿的双眼,仿佛看到了母亲分娩白宁后那张惨白的脸。 面如白纸,双眼盯着白静,目光里透出恳切,透出期望甚至祈求。母亲十分吃力地抬起手,白静立即握住她的手连声喊亲娘,而她嘴唇翕动:“静儿,娘闭不上眼,你爹病得那么重,妹妹怎么办?” “娘,您没事的,妹妹也没事,爹好好的。” “傻孩子,娘知道自己不行了,宁儿就托付给……。”话未说完她就咽了气。刚刚办完母亲的后事,爹就卧床不起。不久,因肺结核咯血也离开了人世。 从此,白静既当姐姐又当爹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白宁。 玻璃台面上的两汪泪水流到了一起,完全覆盖了白宁高中毕业时姐妹俩的合影。照片上的妹妹,仿佛穿过玻璃透过泪水折射出怨怼的目光。白静擦着玻璃台面上已经淹没照片的泪水,哭着说:“宁儿,你去哪儿了?还在生姐姐的气吗?其实,姐姐无时无刻不在想你,都在自责。” 毅虹拒绝人工流产那会儿,白静潜意识里担心白宁会不会出啥事儿,就在城里待了一些日子,为白宁四处奔波找工作。 市妇联的老领导眼镜儿非常理解白静,就想让白宁到她分管的权益部帮忙,待后寻求转干的机会。有眼镜儿的照顾,白静在乡下也就放心了。再说,妇联都是女同志,也不会受坏男人的欺负。 但是,妇联的一把手听信谗言,认为姐姐白静犯有严重错误下放劳动,妇联怎么能接受她的妹妹?白宁去妇联工作的事就这样泡汤了。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妹妹是高中生还愁找不着工作?于是,白静就去找人事局打听情况。 没想到在楼下竟然撞见了前夫陈世强,她翻了个白睛,向痰盂里吐了口唾沫就往楼上跑。陈世强追了上来问:“白宁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如有困难,我可以帮忙。”白静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怎么会乞求这个伤透了她的心的陈世美呢?她鄙夷地说:“不劳您大驾。” 白静始料未及,陈世强真会钻营,已当上了市人事局副局长,分管干部调配,如果到机关事业单位工作,怎么着也绕不过他。哎,想找条出路总有人挡着。求他帮忙?就是打死了,白静也不会同意。她自言自语,可以从劳动局的路径走嘛,大不了让宁儿当工人。 她又提醒自己,冷静点,别激动,白宁从事什么职业可是大事儿。对,先回家,理一理思绪再说。 几个邻居正在侃大山,说白宁小小年纪就……她停住了脚步,这些人怎么在背后说妹妹的坏话呢?她就想冲进去理论一番,为白宁打抱不平。 “知道吗?那个陈世强总是深夜来……” 前夫陈世强?白宁一个人在家,他深夜来咱家干什么?白静屏住呼吸,想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 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八卦得很开心,而白静心肺快气炸了。她奔回家狠狠地扇了白宁两记耳光,并气鼓鼓地说:“我是怎样教你的,难道不记得了吗?” 白宁嘴角滴着血,委屈地问:“姐姐,您这是怎么啦?为啥打我?” 白静直截了当地说:“为啥打你?与陈世强的事以为我不知道。” 白宁扑通一声跪在姐姐面前,说:“姐姐,对不起,您听我解释。” 白静虽然很气愤,但仍然希望白宁亲口说出这件事是假的。然而,她这一跪,白静彻底崩溃了,就像天塌下来似的。她完全失去了理智,一只手揪住白宁的头发,一只手连续扇她的耳光,并疯狂地怒吼:“解释?解释个屁!” 话音刚落,白静就愤然离开了家。 几天后,白宁报名上山下乡,她离开海通去余州市山区插队时给姐姐留下一封信。 姐姐,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我从呱呱坠地开始,就是您含辛茹苦地抚养,我的心中充满着对您的感激,您就是我的妈妈。 然而,您并不了解我,认为我是个坏女孩儿,您心中一定是这样想的。不然,您为什么那样狠心,离开家丢下我不管?不然,为什么打我?从小到大您没有舍得打过我一回,为啥我十九岁了您却对我那么凶狠?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读初一时,我遇见到金锁。虽然他并不喜欢我,但我心里的每个角落都被他占据。我愿意为他默默地奉献一切,不需要他知道,更不需要他赞美,只是幻想着在梦中他能给我一个灿烂的微笑。 与陈世强的事,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去求他,触碰了您的底线,对不起。我虽然被他玷污了,可我是无辜的。尽管他还一次次地纠缠我恐吓我,但一次也没有得逞。不管人家怎么议论,也不管您相信与否,我问心无愧。 我知道您恨陈世强,也许是这一原因,您才会反应那么强烈,对我那么无情,才那样狠心地离开我。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也恨死了他。我曾后悔过,不应该背着您去找他。然而,想想金锁如愿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我就不后悔了。您知道吗?我偷偷地去为金锁送行,看着他穿着军装佩戴大红花的英姿和合不拢嘴的笑容,我感到非常幸福和满足。 于是,我申请上山下乡,到艰苦的地方去锻炼,就是为了和金锁并肩战斗。部队是一个大熔炉,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我想,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总有一天老天爷会开眼,让我和金锁走到一起的。 姐妈,莫怪儿不辞而别,莫怪儿生您的气,您也不要来看我,容儿冷静一些时日,如果我想通了一定会联系您。宁儿叩首。 白静捶胸顿足泪流满面,她跪在父母遗像前,左一个右一个地抽打自己的嘴巴,喃喃道,白静你是个什么东西?与毅虹爹沈万固有什么区别?? 第38章 前姐夫 白宁在唐闸镇与金锁面见后,得知他希望去当兵而担心轮不到他的想法。为了金锁实现心愿,白宁决定暗中帮这个忙。 她相信现官不如现管,第一念头就是找姐姐白静帮忙。姐姐人缘好,三天两头与大队领导打交道,也有机会接触公社干部,白宁觉得姐姐会帮她这个忙。 可是金锁的爹金楚生是队长,也算有一些地位,他为何不出面?凭什么非亲非故的白静站出来啰嗦?这不合常理啊。 即便姐姐乐意帮忙,她必定会问为什么要帮助金锁,该怎么回答?姐姐是不同意自己早恋的,暗恋金锁的事就更不能让姐姐知道啦。再说,姐姐是受处分的人,下放十里坊劳动已经很憋屈,不能再让姐姐添堵。 白宁蓦地想起了前姐夫陈世强,姐姐被处分后,他借故离婚,她从内心深处是蔑视他的。但是,金锁当兵的事也只有他能帮忙。 白宁经过几天瞻前顾后的思虑,她终于决定放下恩怨,请前姐夫出山。 她来到陈世强下班的必经之路,装模作样地在地面上找东西。 陈世强骑着自行车回家吃午饭。咦,哪来这么漂亮的姑娘?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他立马下车,佯装自行车出了毛病,东摸摸西敲敲,可目光一秒也没有离开白宁。 他大吃一惊,愣了半晌才说:“这不是宁儿吗?真是女大十八变,才几年没有见面,你都长成这么水灵的大姑娘了。” 白宁低着头走来走去,就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似的,嘴里咕囔,应该就掉在这儿啊,怎么不见了? 他问:“宁儿找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推着自行车的陈世强说:“是姐夫啊,哎,我刚买的缝被子的针丢了。” 他哈哈大笑,说:“针丢了怎么找?那么小的东西。” 她直起腰站在路边,两手很不自在地搓捏着,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似乎是多余的。 他看着她窘促的样子说:“不就是根针吗?我买一根送给你就是了。” 路上人来人往,自己在路边与一个女孩搭讪,别人不会说闲话吗?陈世强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他猜测,白宁哪里是丢了针?分明是找自己有事。他就顺水推舟地说:“这么着,你先回去,我晚上来找你,顺便把针带给你。” 离婚后,姐夫没有来过白宁的家。既然这次肯来,找他办事应该有戏。白宁暗暗地为金锁高兴,其实,她更是为自己高兴,只要金锁去了部队,她就可以与毅虹角逐,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她爽朗地答应:“谢谢姐夫。” 虽说白宁不会做什么菜,但还是准备了姐夫的晚饭。左等右盼,已到午夜时分,还不见姐夫过来,心想,他不会来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坑害了姐姐,早该想到他是个大骗子。她觉得困了,就上床睡觉。 不一会儿,白宁听到了轻轻地敲门声。 他来了?为了金锁的事她的睡意顿时消失,一骨碌下了床,没顾得上整理一下,就开门迎接姐夫进屋。 陈世强瞅着白宁,合身的睡衣,更显得身材苗条。翘臀和竖胸挺向相反的方向,那曲线既突出又圆润。红扑扑的脸蛋被微笑勾起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格外动人,使昏暗的白炽灯黯然失色。 她说:这么晚了,姐夫还来? 他说:宁儿的事,我能不上心吗? 她反问:我有什么事? 他说:别装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想什么姐夫能不知道? 白宁手足无措地说:我,我…… 他知道她尴尬,便扯开话题。 陈世强带着几分得意说:工作太忙,下班刚准备走,市委书记就来电话找我有事,你说书记叫我,能不去吗?他留我吃晚饭,我也不好推辞。 她恭维地说:噢,也是啊,姐夫真吃得开。 他爽快地说:有啥事就和姐夫直说,又不是外人。 她吞吞吐吐地说:那,我就直说啦…… 当兵,小事一桩,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哩,舅舅不就是那个公社的主任吗?陈世强想了想,可不能爽快地答应她,便卖关子地说:“宁儿,你这事还真难,农村人谁不想去当兵?那是跳龙门啊。每年,新兵才刚起程,有人就开始为来年铺路了。” “不难也不会找你。你与姐姐离了婚,她不让我理你,这事让她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他暗喜,与白宁私会的事当然不能让白静知道。 “宁儿,姐夫帮你,放心啊。但你怎么谢谢姐夫?” “请姐夫吃大餐。” 他摇摇头说:“嗯,不对,我这儿有饭菜。”他说着就把从饭店特意打包带来的酒菜拿上了桌。 她噘着嘴说:“你让我想想。” 他说:“还谢什么呀?逗你的。只要像小时候那样亲亲我就行了。” 她脸红了,心想,都大姑娘了,那怎么成?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和姐姐、姐夫在一起的日子。 她依在姐姐怀里,嗲嗲地说:“姐妈,我最喜欢你。”她说着就去亲姐姐的额头和腮帮子。 他说:“我好羡慕呦,宁儿不喜欢我。”他说着就捂住眼睛佯装哦哦地哭。 白静说:“他吃醋了,快去亲亲姐夫爸爸。” 白宁扑向姐夫,亲他的面颊,亲他的嘴唇。 她收起回忆,抬头看了看英俊的他。心想,姐夫还挺怀旧的,没想到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的事哩,亲就亲,让他回味一下当年的幸福时刻。 白宁走到坐在椅子上的姐夫面前,猫下腰,在他的额头和两腮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让姐夫亲一下。”他站起来,双手搂住她的纤腰,在她额上和腮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 她觉得这完全是幼年时姐夫亲自己的那种感觉,顿时对他心生敬意。 他慢慢地把嘴唇移向她的唇边,她嗅到了成熟男人的让她无法抗拒的气息,心怦怦乱跳起来。瞬间,她的两片嫩唇感觉到了他嘴唇的温度。 她警告自己,别乱想,姐夫不是那样的人。于是屏住气,眯上眼,等待他蜻蜓点水。 他紧紧地搂住白宁的纤腰,既温柔又贪婪地深吻着她。她像触了电一般,周身不停地颤抖。 她突然猛力推开姐夫,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唇边还淌着她的口水,却若无其事地说:“宁儿,怎么了?你小候姐夫爸爸不就是这样亲你的?” 她带着哭腔说:“不一样,不一样。”说着一颗颗露珠般的泪滴滚落下来。 他掏出手帕,保持着男女间应有的距离,为她擦泪,说:“不亲了,不亲了,宁儿长大了,有想法了,姐夫理解。” 她破涕为笑,说:“人家是大姑娘了,不准亲了。” 他说:“好,好好,听宁儿的。我饿了,这样,陪姐夫喝杯酒总可以。” 她点点头说:“我只能喝一点点。” 他说:“行,第一杯咱们得干掉?” 她端起酒杯与姐夫碰杯,噗的一声他一饮而尽地说,真痛快。她觉得不让姐夫亲,他也理解自己了,可姐夫的酒不能不喝啊,她屏住气,也一饮而尽。 他说:“宁儿,与你姐离婚后,我挺想你,多少次想来看你,但担心你姐姐不高兴。后来你姐到十里坊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几次跑到你家门口,还是没有勇气进来。你知道为什么吗?还不是担心人家说闲话,还以为我图谋不轨哩。这回,不是因为你有事找我,我还真的不会来。” 她的心头热呼起来,感到他的一番话既朴实,又字字句句饱含着真情。她情不自禁地给他和自己都斟满酒,心里在说,白宁啊,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对姐夫应该有礼貌。她双手捧杯,毕恭毕敬地走到他面前说:“姐夫,谢谢您,宁儿敬您。” 就这样,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她喝得东倒西歪。 陈世强抱起醉酒的白宁走向房间……? 第39章 后门兵 白宁醒来,感到下身有一种火辣辣的撕裂的疼痛,她掀掉被子,一屁股坐起,啊,褥子上有一片血迹。她双拳捶胸,两行清泪哗哗流了下来…… 白宁忍辱来到市人事局,她不顾门卫的阻拦,直闯前姐夫办公室。 走廊有人在议论,这位姑娘眼睛红肿得像水蜜桃,找陈局长有啥要紧的事? 陈世强听到室外的议论,不禁担起心来,如果白宁闹起来,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必须息事宁人。 他给白宁递了杯茶说:“先喝口水,你放心,金锁当兵的事我已经联系好了,没有问题。” 白宁本想拿起茶杯甩到他脸上的,听他这么一说,只得把满腹愤懑先放一边,金锁当兵的事比什么都重要啊。她说:“就算我瞎了眼,遇上你这个畜生。金锁的事如果办不成,你知道后果是什么。我提醒你,很快就要开定兵会议了。” 他说:“哎呀,定兵会只是走个形式,功夫在会前;就是定了兵,也不是不可以改变。” 白宁并不想多搭理他,转身就走了。 他说:“等一等,怎么联系你?还是我去你家?” 她说:“不劳您大驾,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来的。” 白宁走后,陈世强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用冷水冲洗脑门,擦干脸后,他对着镜子说,镜子中的那个人还是局长吗?禽兽都不如啊!他为昨夜骗奸白宁的事,感到后悔,害怕,耻辱。他看着她长大,他们本不是同辈人,她喊他姐夫爸爸。既然是爸爸,怎么能对女儿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呢? 不容他多想,金锁当兵的事他还没有联系,必须抓紧时间落实。否则,会发生什么他心里清楚,因为白宁是个内向的女人,一旦爆发那将不可收拾。 他拎起电话给担任公社主任的舅舅打电话。那头说,太晚了,十里坊大队的新兵就一个,是大队支书的儿子,已经定了。 喂喂喂,舅舅……他还在喊着,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他瘫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喝了口茶,顺了顺气,又提起电话:“喂,舅舅,您在办公室等我,我马上过来。” 范主任有点捉摸不透了,这个金锁是什么人?值得外甥这个县处级干部亲自跑一趟?他捏捏鼓鼓的钱包,看看房间墙壁上挂着的鱼肉鸡鸭,觉得把谁拿下来都不合适。 “舅舅,十里坊金锁当兵的事必须办到,如果你不能办,我找别的人,不要怪外甥剥了您的面子。” “这,这,这可怎么办呢?” “有什么大不了的,能值几个钱?把收的礼品退给人家不就得了,看看外甥怎么孝敬您。” “这样,你配合我演出戏。” 陈世强点点头。 人武部长来到主任室。范主任说:“部长,这个什么,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海通市人事局的陈大局长。” 陈世强装着傲慢的样子看了人武部长一眼说,民兵整组实弹射击走火儿的大队是不是您这位大部长蹲的点?部长说,惭愧惭愧,领导放心,一定将功补过。 范主任说,部长,十里坊大队有个金锁,为他当兵的事,局长专程赶过来的,我们也不能不给面子。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一定要办好,对领导负责嘛。 人武部长说,请领导放心,照办,一定照办。 虽然说答应得爽快,但他心中是没有谱儿的,究竟把谁拿下来,才能让金锁上?人武部长打开已经内定的入伍名单,自言自语地说,还琢磨个球? 共九个入伍名额,公社书记、主任打招呼的共有六人,县人武部和有关部门的关系户三人。 书记、主任确定的人,他敢动吗?动不得,得罪了他们就是得罪了自己。自己好不容易调到离家近一点的公社,如果他们中有谁到县委组织部或者县人武部奏个本,自己就得滚到偏远的公社,回趟家六七十里的路骑自行车可不好受。县里的三个名额他更不敢动了,都是秘书给书记、主任打的电话,哪里知道水深水浅? 他思来想去,这个得罪人的活儿不能干。在其位无法不谋其政啊,得了,装病!老子患有胃十二指肠球部溃疡的老毛病谁都知道,谎称黑便住院输液,他范主任能怎么着?老子不伺候。 当范主任知道人武部长住了院心就慌了,金锁入伍的事不安排妥当,他这个当人事局长的外甥能饶了自己? 没有办法,只能亲自操刀了。 他看看名单,真无法下手。唉,只有从自己的三个名额中做文章了。砍掉谁呢?还用想吗?谁送的礼轻就砍谁。他大笔一挥,划了一道长长的横杠,把十里坊大队支书儿子的名字给划了,然后把金锁的名字写进了新兵入伍名单。 他有些不安,就这么砍了,收的礼怎么办?人家毕竟是大队支书,若把此事捅到公社书记耳朵里可对自己不利啊。他决定礼贤下士,登门打声招呼,再给他一个承诺,支书还能不给自己面子? 人家铁将军守门,他扭头就走,可支书的女儿与他撞了个满怀。她红着脸说:“是范主任呀,家里人都去亲戚家吃喜酒,我是回来喂猪的,进屋坐。” 两人碰撞时心中激起的涟漪尚未平静,又听到了她嗲嗲的声音,他把此行的目的全都忘了,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进了屋。她那两根长到屁股的长辫子一甩,正巧扫到他的手,他顺势抓住辫子一拉,她一个踉跄,后背贴住了他的前胸,他将她搂住,嘴里说着别摔伤了,双手就不那么老实了。一向对范主任敬畏的她,只觉得浑身发麻,顿时,她的防线一下子崩溃了。 床上一片新鲜血迹,他喜形于色,没想到遇上这等好运气。人家都是遇上倒霉的事,才设法找姑娘冲喜,而自己不知不觉中就撞喜了,他觉得他要升官发财了。 然而,她脸上挂着泪说:“我这是为了弟弟,他如果当不了兵,我就会死在你面前。” 他吓得一身冷汗,说:“乖乖,你弟弟当兵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安慰好她后,跨上自行车离开了。 “范主任,冒昧来找您。”金楚生挺机灵,他发现范主任去支书家后,就想着在他回公社的必经之路十里坊大桥拦住他,为金锁当兵的事打个招呼。 “你是?” “十里坊大队的一个小队长金楚生,是金锁的爹。” “噢,老金。”范主任感到奇怪,金锁的爹拦自己干嘛?自己的外甥陈世强不是专程来为金锁说情了吗? “我是想请范主任帮忙,让我儿子金锁去当兵。” 范主任试探地问:“听人说,海通市人事局你有人熟悉?” 金楚生懵了,范主任问这话是啥意思,他是遇上什么事想通关系到市人事局?亏他想得出来,与咱农村人八杆子也打不着。必须明确告诉他,否则,与金锁当兵的事挂上钩麻烦就大了。他说:“范主任,我家世代农民,哪有人在政府啊?就是亲戚朋友中追查里三代外三代,不要说市里,就是县和公社也没有一个当官的。” 是啊,谁家在上面有个人物灯儿都会炫耀的,涉及儿子当兵的大事,更会把关系抖漏出来。范主任听他说得诚恳,相信老金没有市人事局的关系。但令人十分不解的是,为什么陈世强大老远地从市里来到公社说金锁的事儿呢?也太蹊跷了。 金楚生见范主任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就觉得金锁当兵的事儿他不同意。队长这官虽然小,但上面人办事的一些门道他还是略知一二的,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他还是深谙这个道理的。 金楚生口袋里揣着五十块钱,他总是下意识地摸口袋,不小心把钱露了出来,也许是有意为之。 范主任嘴角微微上翘,金楚生看到了他的微笑觉得有戏,连忙把五十块钱塞进他的口袋。 他掏出钱瞅了瞅说:“老金,你这是做什么?” “小意思,让您买包烟抽。” 范主任笑呵呵地说:“客气啦,客气啦,放心,金锁当兵的事,问题不太大。” “谢谢范主任,谢谢范主任。”金楚生说着就向后挪步准备离开。他心里乐滋滋的,钱真好,五十块换一个解放军。不过,他也是下狠心花血本的。作为队长,一年的报酬也不过二百块。范主任是半脱产干部,月工资也只有二十块出点头,一下子获得了两个多月的工资,给个当兵名额也是应该的。 “老金,麻烦你件事,我最近特别忙,没时间,你去供销社一趟,帮我把新自行提回来。” 金楚生接过自行车券,说:“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我去我去。” “那就谢谢你啦。” 金楚生兴致勃勃地来到供销社,向营业员递上自行车券,说提自行车。营业员看着他木木地站在柜台边不动,便说快交钱!他问交什么钱。营业员说,好笑,买自行车不交钱? 金楚生明白了,范主任这是让买辆新自行车送给他。他回想起范主任的话,金锁当兵的事,问题不大。问题不大?究竟是多大?看来,不送自行车,儿子当兵没戏。他咬咬牙又回了趟家,把自己藏在草菑中的私房钱拿了出来。? 第40章 知青队 按照政策,白宁可以在海通城安排工作,这是城里的知识青年求之不得的事,白宁却主动报名上山下乡,很多人都说她傻。 出于鼓励年轻人奔赴广阔天地的考虑,她的申请很快得到批准。 坊间议论白宁对姐姐白静心存怨怼,不想和她待在一个屋檐下,才报名插队的。 被陈世强糟蹋后,白静不仅打了她,还不管不顾愤愤离家。难道这就是白宁选择插队的原因?试想,如若没有白静的不理智行为,白宁就会找份工作安心地待在海通?不尽然。因为她有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她的暗恋对象金锁在余州当兵。 当年插队的去向有千里之遥的山区,亦有近在咫尺的平原。组织上照顾安排她去离城不足十里路的十里坊大队插队。她接到通知后,肺简直要气炸了,坚决不肯去姐姐白静所在的十里坊大队。心想,她既然敢打我,我白宁岂能认她姐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后还怎么相处? 更为重要的是,白宁心里始终装着金锁。于是,她强烈要求去艰苦的地方锻炼,非余州山区不去。 知青办领导不解,很多家长托关系走后门,舍不得子女去山区受苦,争取就近插队。白宁倒好,还“强烈要求”,知青办正愁完不成指标任务,遂立即批准了白宁去余州插队的请求。 说是插队,实为在荒山野岭上建队,这是白宁和她的同伴儿们根本没有想到的。 上级决定海通市的十五名知青,插在黑铜山大队,人员集中居住,户口分别落到九个生产队。也就是户口在哪个队,就在哪个队劳动记工分,分口粮拿报酬。 然而,黑铜山是一个贫困大队,老百姓靠世代开垦的一块块小梯田种粮糊口,“天补房洞肉补衣洞”是这里穷困潦倒的真实写照。穷虽穷民风却彪悍,据说,这里在历史上与水泊梁山的好汉有些交结。因此,人们都说黑铜山大队的人不乏梁山好汉的豪气,当然也有人说是匪气。 对知青来黑铜山插队,这里的百姓是强烈反对的。他们认为安排插队知青从他们碗里分羹,这不是让黑铜山人的生活雪上加霜吗? 公社打了退堂鼓,拟将这十五名知青改插到其他大队,可县知青办不同意,还给老百姓扣上了反对上山下乡的大帽子。 县知青办主任在公社领导的陪同下,到黑铜山大队强行宣布上级的决定。他们这样做,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如果开了这个“不同意就不插”的先例,担心其他地方照此效仿,会给全县的知青插队工作带来困难。 知青办主任如此上纲上线,群众急了。不就是争口吃的,为啥扣这么大的帽子?一顿乱拳,把他打得鼻青眼肿。 公安局来黑铜山大队侦查殴打事件,想把滋事的头目抓起来以儆效尤,调查的结果却是“不知道”。群众心齐,谁也不会说出谁先出的拳,当然对于乱拳就更难辨别出你我他了。 公社无奈,只得在黑铜山大队九个生产队的基础上新成立第十生产队又称知青队,把一片荒山划给了他们。今后来自海通的这十五名知青将以这片荒山为生。对于十八九岁的一群年轻人来说,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白手起家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为了便于管理和控制,大队拟物色一位黑铜山人当知青队队长。可是,没有人愿意干。 排来排去排到黑坚玉头上,他虽然吊儿郎当,但有镇住这帮知青的虎气。他更不乐意干,觉得知青队什么都没有,队长的报酬哪里来?大队便网开一面,明确他的报酬不低于其他九个队长的平均水平,而且还可以在原来的生产队劳动另记工分多拿报酬。 黑坚玉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逼迫知青自掏腰包购买劳动工具——钉耙、锄头、铲锹、镰刀、水桶、箩筐…… 白宁不乐意了,按照黑坚玉的要求,她身上的钱也只够买工具,可以后的日子咋过?但又不敢出头。她与姓熊的男知青嘀咕了几句,他马上站出来反对队长的意见,认为劳动工具应该由集体提供。 黑坚玉把他从人群中拽出来,说:“你说得没错,可是这里的集体就是一片荒山。”话音刚落,黑坚玉咚的一声猛烈地踢向了他的膝弯,熊虎应声跪下。黑坚玉哈哈大笑:“你不是虎吗?为啥跪下求我?熊货一个。今天就饶了你,看谁敢不服从我的命令?” 见此情状,谁还敢吭声?大家乖乖地把劳动工具置办齐全了。 黑坚玉奸笑,这帮小兔崽子,不对他们狠点儿,不认识老子是队长。 清晨,黑坚玉在知青点急吹上工哨子集合,知青们手忙脚乱地赶到屋外,排成弯弯扭扭的队伍。黑坚玉宣布,熊虎留在家里做饭,其他人全部去开山。 做饭是轻活儿,这也许是对熊虎的补偿,毕竟那一脚踢得他疼得眼冒金星泪滴滚落;也许是另有想法,把这个爱出头闹事的人摁在家里,免得在山上闹事。至于出于何因,只有黑坚玉自己知道。 来到山里,黑坚玉指手画脚地做了一个分工,把十四个知青分成砍伐树木、砸石运输和挖土造田三个组。接着,他反剪着手,像监狱看守似的来来回回督促劳动。 几天下来,大家累得直不起腰,肩上手上脚上磨出了血泡。最可恨的是,黑坚玉不把大家当人看,一不合意轻则辱骂重则抽打。 熊虎听后火冒三丈,他撸撸袖子说,和他拼了。白宁却说,不能硬上,最好先到公社反映情况。十五个人拼死拼活还要白养一个体罚知青的队长。再说,整个知青队没有一块可以种庄稼的土地,集体没有任何积累和生产资料,知青无法生存。这么严重的问题,看公社解决不解决,不行就到县里去。 这样一反映还真起到了大作用,首先给知青队下拨了救济款和救济粮,保证在产出前的基本生活。更重要的,公社请求驻军部队,帮助知青队开山造田。 白宁虽然来自于中等城市,但从未见过这种浩大声势,漫山遍野都是解放军,想着这里就要开垦出知青队的土地,心中充满着期待。不善交际的她脱口而出:“天太热了,送茶水给战士们去喝。” 这一提议很快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但也有人说,得向队长报告。熊虎说,报告个球,黑监玉在自家队里挣工分呢。 男的担着茶桶,女的端着茶碗。战士们望着这些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知青,目光中闪烁着赞扬和感激。 白宁和另外两位女知青分头为解放军战士们倒茶解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十几个小战士举着空茶缸等待白宁倒茶,争先恐后地想一睹白宁的芳容。 有位叫胡林的战士很有趣,白宁的背影所展现出的苗条身姿和细腰翘臀,让他把眼睛看直了。他竟然把身旁女知青倒给他的茶水偷偷倒掉,举着空茶缸直奔白宁。 白宁热情礼貌地给胡林倒了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后翘的臀部,叹息自己的未婚妻屁股太小。老人说,屁股大的女人会生娃,可未婚妻屁股那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儿子来。美丽的白宁,让他立马收起了胡思乱想。他套近乎地说:“你长得真好看,谢谢你的茶水。”说着转身朝自己的岗位走去。 白宁说:“不用谢,军民鱼水情。”她朝胡林背影的方向望去,前方绿色一片,就像绿油油的庄稼,那是身着绿军装的解放军战士们正在紧张地劳动。 她心中在呼唤金锁,真希望他就在这一片绿色之中。据说,余州有很多驻军,在那延绵数十里的黑铜山山脉,说不清有多少军事禁地,哎,找金锁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从小学到高中,老师都批评她上课发言不踊跃,这成了每次成绩通知单上老师评语不可或缺的内容。她心想,金锁为何喜欢毅虹,也许就是因为她活跃,善于表达。 到了新的地方,不能把缺点带过来。更重要的是,活泼点容易让别人形成印象,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就传到金锁耳朵里呢,她痴迷地狂想着,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她把其他知青叫到一起商量,说:“咱们巡回为解放军演唱《感谢亲人解放军》《英雄赞歌》等革命歌曲,好不好?” “好!好!好!”伙伴们纷纷响应。 胡林一回到自己的岗位,就大放厥词,说姓白的那个女孩如何如何漂亮,让大家也去饱饱眼福。金锁说:“咱们解放军有纪律,不准背后议论群众。” 胡林不服气地说:“我这哪里是犯纪律?这是在夸人家呢。” 金锁心中波浪翻滚,她难道是白宁吗?他很希望见到这位白姓的女子,万一是白宁,就可以知道毅虹的真实境况了。 金锁与脸上能走火车的胡林不一样,他脸皮薄,刚喝完这位女知青倒的茶,哪里好意思再到另外一个女知青那里要水喝?于是就埋着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按照白宁的指挥,十五名知青站在高高的山冈上振臂高呼:“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 紧接着,一曲动人的《感谢亲人解放军》的旋律响彻山坡,嘹亮的歌声深深地把金锁吸引……? 第41章 往事并非如烟 熟悉的《感谢亲人解放军》的旋律,把金锁的思绪带进了海通市一中的大礼堂。那是高中毕业前夕,高三年级的学生与驻五山部队的解放军战士大联欢,他们班级合唱的就是这首歌。 学校指定金锁所在班级的全体同学合唱演出,因为有白宁这个文艺骨干组织策划。他与毅虹是白宁的朋友,自然积极配合她的工作。为了这个节目,白宁确实没有少操心。她既是领唱,又是指挥,演出获得成功,全场掌声雷动。这些记忆在金锁眼前清晰地重现,好似就在昨天。 联欢结束后,白宁拉着毅虹的手去找金锁。 毅虹:金锁,白宁约我俩明天一起去五山公园玩,你去吗? 金锁:你去我就去。 毅虹:我去,明天下午一点钟在校门口集中好吗? 金锁:好。 白宁:我直接去公园等你们,不见不散。 第二天下午金锁与毅虹如约在校门口集中,正准备去挤公交车时,班主任恰巧经过把毅虹叫住了,说有事请她帮忙。毅虹多么想与金锁一起去玩儿啊,但老师的要求怎么能不答应?她向金锁挤眉弄眼,他领会她的意思——让自己先去公园,免得白宁等待着急。 金锁来到五山公园,这是以军山、剑山、狼山、马山、泥山等“五山”命名的公园。他仰头望去,那山体就像刀劈似的,尽是悬崖峭壁啊,他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金锁……” 在那峭壁之上站着一位少女,身着白色连衣裙,就像仙鹤一般。 “白宁,太危险了,注意安全。” 白宁不停地招手,笑呵呵地喊:“很安全,这里是望江亭,金锁,快上来。” “我在山下等毅虹,不然她找不到我。” 悬崖不远处有一条盘山小道,虽然很窄但很安全。白宁张开双臂在石径上奔走,她的下肢被两侧的植被遮挡,从远处瞧去,酷似仙鹤在自由翱翔。金锁傻傻地看着,心想,原来她这么美啊。与白宁同学六年,金锁这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漂亮。 白宁在金锁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双膝并拢,双手扶膝。她紧张地看着他说:“咱去玩,边玩边等毅虹,行吗?” “不行,就在这儿等,怕她找不到我们。” 金锁盯着公园的大门,期盼着毅虹出现;白宁瞅着金锁,从头到脚打量了无数遍。两人就这么干等着,一直等到傍晚,然而毅虹尚未出现。后来才知道,班主任老伴住院,就把填写成绩通知单的活儿交给了她。 还是金锁打破了沉默,说:“白宁,毅虹来不了了,咱回去,不然赶不上公交车。” “说话不算数,不来也罢。”白宁生气地说。 金锁瞥了她一眼,雪白红润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下,噘着一张小嘴,足可以挂上油瓶儿,但并不难看,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屁孩儿。他笑笑,为毅虹辩解说:“她从不食言,肯定有事岔掉了。走,赶公交去。” “我有自行车,要么你骑我坐?” 金锁犹豫片刻,说:“好。” 白宁双手搂住金锁的腰,她依偎在他的背部,脸庞紧贴他的衣服。汗渍气味不时踅进她的鼻孔,心想,难道这就是男性特有的味道?她深情地呼吸着,享受着……这是她认识金锁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第一次嗅到了他的气息,白宁浮想联翩…… “到了,下车。”金锁说着,双手刹车,左脚撑在地上。白宁慢吞吞地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此时的她虽然腿脚发麻,但内心还是很不情愿下车。她知道,这一下车,以后何时才有这样的机会亲密接触?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她难过地滑下了泪珠。 “金锁,你等一等。”她带着哭腔说。金锁不知她怎么了,默默地看着她开锁走进家门。不一会儿,她拿着一盒饼干出了屋,说:“金锁,饿了,给。”她把饼干塞到他手上,就溜进了屋关上了门。 金锁看着紧闭的门悻悻然离开,他在想,白宁这是怎么了?此时白宁正背依大门,双手捂脸,在呜呜呜地哭泣。 金锁瞅着手中的饼干,不禁流出了口水,他真想把它打开享享口福。不,应该与毅虹一起分享。 他不禁扑哧笑了起来,这么多年,好吃的东西都是白宁给的。 上初一那会儿,白宁的座位在他的前面,她的背部喜欢倚在后桌边,总感到这样有个依靠。金锁很生气,骤然把桌子往后拉。白宁冷不防地往后仰,她转过头,惊恐的脸上略带微笑,用海通话骂道:“细洋油箱子。” 过去煤油依赖进口,故称洋油,那装洋油(煤油)的铁皮箱自然就叫洋油箱子了。它看上去很洋气,但一踩就瘪。于是人们就把那些不务正业、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的小流氓称之为洋油箱子。 白宁这样一骂,金锁变本加厉,从不放过一次机会。两人间一次次重复着“你靠我拉”的把戏。白宁似乎不接受教训,弄得金锁一点脾气都没了。 有次上书法课,白宁穿了件白底子的浅花布衬衫,她仍然把后桌当成椅子的靠背板,依偎得很自在。金锁想出了治她的坏主意,他把毛笔蘸饱墨汁,待白宁背部离开他的学桌时,他把毛笔尖对准白宁背部方向,轻轻地将毛笔放在桌面,那探出桌面的滴着墨汁的笔毫等待着白宁沾光。 白宁扭了扭身子,又下意识地将背部依在后桌上。一股冷气在她背部弥漫,她用手去摸了摸,黏糊糊的,她一看傻了,洁白如玉的嫩手变成了黑魔掌。 她大哭起来。 班主任一见此状,也没有多问,手指头在讲台上敲了敲,说:“金锁,你,字写得不怎么样,却到处留墨。这样,给你换个座位。”从此,金锁与白宁同桌。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是成年人的感受。对于金锁来说,这是惩罚。 与白宁同桌后,两人虽不说话,但金锁并没有少欺负她。写作业时,他的胳膊总是伸向白宁的地盘,而白宁偏向一侧让着他。自习课上,她索性把凳子搬到走道里,伏在桌子的短边看书,金锁像个大老爷们似的,宽宽松松地占据着整张桌子。 白宁不但忍受着金锁的欺负,还三天两头送给他好吃的,什么花生、糖果、葡萄干等等没有少给他。只要是白宁带了零食,都有金锁的份儿。 有次,快放学的时候,白宁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纸袋,快速地塞进金锁的抽屉里,而她背着书包红着脸溜走了。 金锁一看,惊呆了,这么多红糖京枣啊。这在他家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几颗。有好吃的,金锁从不独享,毅虹也一样,这是他俩从小养成的相互关心的习惯。 金锁环顾教室,已不见毅虹,就着急忙慌地冲出教室去找她。毅虹躲在墙角窥视着,当他快要通过时,她突然钻出来,大叫:“不许动。” 金锁举起双手说:“我投降。” 两人一边走一边吃着红糖京枣。 “是不是白宁给的?” “她硬塞给我的。” “金锁同学,老吃人家的东西可不好呦。” “又不是抢的。” “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欺负人家,不应该?” 金锁不语。 然而,就是毅虹的这句话,从此金锁就不再欺负白宁了。 从山岗上传来的领唱声打断了金锁的回忆,这声音也太像白宁了。 他踮脚抬头循声眺望,由于太远看不清楚面孔。他放下劳动工具,与班长打了声招呼,直奔山头。? 第42章 种玉米 眼前领唱的竟然是白宁!金锁的心突突乱跳,说不清是因为奔走而加快了血液循环,还是他乡遇故知产生的冲动。白宁也看到了他,她唱完歌就激动地张开双臂奔向金锁。 她期待着他一把把她揽在怀里。不,她过去从未有过这种奢望,金锁也不可能这样做。他是毅虹的,他心中只有毅虹,何时又曾把她放在眼里?白宁顿时意识到,爱他不一定能得到他,又何苦自找没趣呢?她在离金锁还有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滴。 金锁迅速走过去,站立在她面前说:“白宁,怎么了?” “我,我在异乡见到你特别高兴,太激动了。” “我也是。”金锁说着拉着白宁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 两人对视了好久,谁也没有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白宁有点尴尬,多少年以来,他是第一次这样正眼看她。 白宁的脸被晒得黝黑,眼角带着明显的皱纹,很难辨别是笑纹还是鱼尾纹。薄唇皴裂,翘着一片片白皮儿。 她的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手指上有着明显的裂口,掌心几处暗红色的斑块,明显是握锄子柄过紧造成的血泡,瘪了以后还没有褪掉的死皮。 这哪里是白宁的手?金锁曾两次仔细看过她的手。读初中时,她的新衬衫被他恶作剧染了墨汁,也染黑了她莲藕嫩芽般的小手。当兵体检时在唐闸镇街上巧遇,她的手虽然沾着自行车链条的黑油,但并不能遮盖住它的白皙细腻和娇嫩。 金锁掉下了泪,这是他第一次怜悯她。他抓住她的手,指着手心的几个血泡问:“你为什么要来这么苦的地方?按政策你是可以不插队的。” 白宁不语,只是慢慢地抽回手,泪珠成串地往下落。金锁啊,你难道不知道我白宁的心?你是木头吗? 金锁入伍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毅虹写信,可是毅虹没有回信。他不泄气,而是一封接着一封写。 这些信都是委托白宁转交的,毅虹却没有一封回信,究竟发生了什么?金锁本想详详细细地问个明白,看到白宁这副模样,他实在无法启齿,只得安慰地说:“白宁,别伤感,会好起来的,我周末请假来看你。” 白宁用袖管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就像小妹妹得到大哥哥的赏赐一样高兴。 由于解放军的帮助,知青队开垦出三十多亩梯田。其实,这只是冰山一角,知青队拥有的那座山面积可大着呢。然而仅靠这片土地,就足以养活这十五位插队知青。 时值余州地区种植玉米的最佳季节,这个常识队长黑坚玉是再清楚不过了。天还没有透亮,他就到知青队吹哨子上工。 他在知青点等了半晌也没有动静,于是就分别去敲男女宿舍的门。男生宿舍仍然呼声如雷,而女生房间却开了门。 白宁走了出来,黑坚玉立即停止吹哨,直呆呆地看着她。 只见她脚穿一双白色球鞋,鞋帮子上有几块黑斑。下身穿一条深色的确良裤子,可小腿肚子处有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洞洞。上身穿浅色外套,除了洋气,也没更特别的。 让黑坚玉不解的是,女孩嘛,每个扣子都应该扣紧,以示庄重。可白宁的外套上的纽扣一个也未扣上,袒胸露乳的,真不雅。 说袒露倒也不是,外套内还有一件白底浅花布衬衫,如果不穿外套也不能说不庄重。问题是这件衬衫太短小了,短得快露出肚脐眼儿,衬衫下摆和裤腰之间不时露出白嫩的肚皮;小得紧紧地绷在肉体上,几乎看不到乳沟的曲线。 双手油润润的还透着光,应是刚刚涂过蛤蜊油。黝黑的脸庞透出粉白,应该是刚刚抹过粉或搽过雪花膏。皴裂的嘴唇也滋润了许多,大概抹过唇膏。 这样一位美丽动人的姑娘站在黑坚玉面前,他迈不动步再正常不过了。黑坚玉挠挠头,这个妞儿真吊人胃口,如果关照她点儿,也许…… 当时的生产队都是集体所有制,知青队也不例外。什么都是集体管理,连社员生产劳动也得集中在一起统筹安排,只要出工,干多干少都一样。 他脑子一转,有了。把三十亩地种玉米的任务都分配了,每人两亩地,包种包管包收。白宁细皮嫩肉的,如何种得两亩地?只要去帮帮她,何患得不到她? “白宁,你这是?”黑坚玉看着她这身打扮不解地问。 “今天是星期日,我有私事。” “我说,白宁,你真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什么时候休过星期天?赶紧叫大伙儿集中,去种玉米,季节不饶人啊。” 白宁唯唯诺诺,把知青们全叫起了床。 到了山里,黑坚玉给每位知青分配任务后,开始做种植示范。他向手心吐了口唾沫,双手搓了搓。 知青们哈哈大笑,他嚷道,笑什么笑?其实,这是有道理的,只是他茶壶里有饺子倒不出而已。手掌湿润了,抓住钉耙、锄头等带柄的劳动工具,就不容易起泡。知青们为啥个个手上都有血泡,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个道理。 大家顿时收起笑容,认真观看队长示范。他得意地说:“我的活儿干得好,全大队的人都知道。好好学着点儿,啊,如果达到我这个水平,奖励你个先进个人。大家抓紧干,我要一个个检查验收的,达不到标准扣工分。” 示范完,黑坚玉跑到白宁面前,轻声细语地说:“有困难吱一声,啊。”说完,扬长而去。 白宁纳闷,太阳打西天出了,他说话从来没有这样温和过啊,这是为啥? 黑坚玉想着,白宁一定完不成任务,但现在不能帮她,要等着她哭鼻子的时候,自己稍稍出点力,她岂能不乖乖顺从? 太阳西斜,黑坚玉又回来了。他站在田埂上,双手叉腰,两只小眼睛在寻找白宁的身影。去哪儿了?竟敢不在自己的任务地内干活儿? 这下可好,被抓住把柄了。他吆喝道:“白宁,过来!你为什么不干自己的活儿?” “干完了。” “什么?可能吗?”他来到白宁的任务地里来来回回仔细检查,真干完了,质量还不赖。黑坚玉纳闷了,这么个娇弱女子,她是怎么做到的?哎,好事落空了。他嘴里咕囔着,就不相信找不到她的软肋!? 第43章 五雷轰顶 星期日可以晚一小时起床,可金锁和往常一样早起,他已经请好了出军营的假,整了整军容就径直奔知青点去面见白宁。 知青点里除了熊虎在洗菜,其他人都不在,金锁礼貌地向他打听白宁的去向。 熊虎心里咯噔一下,找白宁?余州竟然有人认识她?还是解放军? 熊虎小学与白宁同学,当年他小小年纪就爱招惹她。有次,他像疯子似的把几个女生追赶得在教室里乱窜。当靠近白宁时,他双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挤在墙壁上,说:“我和你好。”白宁面红耳赤,用尽全身力气,也挣脱不出熊虎双臂围成的铁箍般的圈儿。全班同学看着他俩,笑得前仰后合。是啊,这在小朋友心目中,确实是新鲜可笑的事。 此后,熊虎转学了。然而,白宁的倩影始终备份在他的脑海中。 十年后竟然与白宁一起插队,朝夕相处。这是熊虎所没有想到的。 如果无缘,相遇了也会离开;如果有缘,错过了还会重来。这不正是说的他和白宁吗?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熊虎收起回忆,没好气地对金锁说:“不知道。您是解放军,请不要骚扰女知青,好吗?” 金锁懒得与他争论,直奔山里,他估摸着白宁应该在地里干活儿。 金锁见到白宁有些疑惑,他端详着她的脸庞,下地劳动怎么还要化妆?他心里燥热起来,难道是为了与自己见面?他有一种预感,白宁这样做一定有她的深意。难道是要告诉自己,她比毅虹漂亮? 白宁见到金锁,心头暖暖的,脸烫烫的。这是他俩的第一次单独约会,过去她想见金锁可不容易,总是有毅虹横在中间。 她放下钉耙,脱掉外套,用围裙垫在田埂上,说:“金锁,来,请坐。” 金锁答应着但并没有坐下,他觉得自己想多了,她哪里是在与毅虹比美?分明是记恨自己。他在嘲笑自己没有眼力劲儿,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她是一个记仇的人啊。 他瞅着她穿的白底浅花布衬衫,背部有一个铜钱大小的黑点酷似靶心,那黑色由深变浅,恰似波纹向周围扩散,弥漫了整个背部,简直就是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这是他金锁上初中时,在书法课上的杰作。 再向下看,裤管上有一串小洞,白球鞋上黏着柏油。 金锁惭愧地低下了头…… 有次,有位同学津津乐道地说,他爹带他到街上吃臭豆腐,可好吃了。把那上霉的小豆腐块扔在油锅里,嗤里啪啦地炸一炸,呈金黄色时捞出来,蘸一蘸料汁,既脆又嫩,越臭越香。金锁站在一旁咽着口水,说没见过。金锁没见过这玩意儿并不奇怪,臭豆腐本是海通城的知名小吃,农村人一般是舍不得买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放晚学时,白宁拉着毅虹去找金锁,说请他们吃臭豆腐。金锁咽了一口口水,看看毅虹说:“你闺蜜请客,不能不给面子?” 毅虹伸出食指刮了一下他的鼻梁,说:“讨厌,是你自己想吃,好吗?” 白宁酸溜溜地对他俩说:“别再打情骂俏了,快走。” 白宁从书包里掏出饭盒,在路边店买了一盒臭豆腐,并向店主要了三根牙签。 她把饭盒塞到金锁手中,说:“男人就是要多付出点。”她站在金锁面前用牙签取臭豆腐。第一块给了毅虹,毅虹拇指和食指捏住牙签,把臭豆腐块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香,好吃。可是,白宁,你脸红什么?” 这时白宁正在用牙签为金锁取豆腐块呢,毅虹这么一说,她的脸就更红了,一直红到了脖颈。 其实,毅虹和金锁根本不知道她脸红的原因。 三个少豪,一边走着一边吃着一边海阔天空地聊着,可以说是眼里无路目中无人。 “绕着走,小心柏油!” 养路工人正在修路,路边停放着一辆装着煎熬柏油铁锅的推车,锅中的柏油被熔化了,正冒着泡泡窜着青烟。工人用长柄铁勺从锅中舀满熔化了的柏油,手脚麻利地泼向石子。他一见来了两位女孩,便吼了起来。 金领猛抬头,毅虹和白宁已经接近那刚刚浇上柏油的石子地面。 金锁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救毅虹,他箭步冲向前去,想一把抱住她。 毅虹被拽住了,安全无恙。但是,白宁被金锁撞倒,双脚和裤管沾上了柏油。洁白的球鞋黏上黑油不说,裤管上形成了一串小洞,哎,的确良的料子岂能受热啊? 不幸的是,小腿肚子被烫伤,虽然不算严重,但也有几处破了皮。 金锁想到这里,脱口而出:“对不起。” “你是第一次说对不起,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白宁笑呵呵地说。 “白宁,过去我总欺负你,是不是记恨我?” “我哪里敢恨你?不管你如何对我。” “那,你今天这身打扮?” “哈哈哈,我是想告诉你,与你有关的物品我都收藏着,还有很多呢。” “你就从来没有恨过我?” “恨过,你对毅虹那么好,对我却冷若冰霜。其实也不是恨你,是吃毅虹的醋。”白宁鼓起勇气,模仿着过去的毅虹,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噘起小嘴说,“如果你再欺负我,我会恨你一辈子。” 面对白宁的正面进攻,金锁开始警惕起来。他把话题扯开,直截了当地问:“我给毅虹的信你转交了吗?” 对于突如其来的提问,白宁有点猝不及防,她很快镇定下来说:“信,什么信?我没有收到你的信,怎么转交?” “我给毅虹写了那么多信,请你转交,难道你一封都没收到?” “你是怀疑我吃了黑?”白宁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别哭呀,可是我收到了毅虹的两封信。” “毅虹有你的地址,那怎么可能?” “很奇怪呀,第一封信说生了孩子怪我不管她,紧接着第二封信说是闹着玩,吓唬我的。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白宁头一扬,说:“哼,她还有脸给你写信,你戴绿帽子了,她已经和别的男人生了儿子。” “什么……”金锁瞠目结舌。 “我姐姐好不容易找到关系让她流产,她倒好,进了医院却反悔了,我姐急得回了家,好长时间也没有去十里坊。” “你姐姐,谁呀?” “白静啊。” “白部长?是你姐姐?” “不然呢?我怀疑这孩子是你的,我姐说,绝对不可能,按时间推算,毅虹和那个男人鬼混,应该发生在你当兵之后。” 金锁犹如五雷轰顶,他双手箍住头,仰天长啸:啊…… 她拉住他在田埂上坐下,他用力一推,白宁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他拿起钉耙开始锄地种玉米,一句话也不说。? 第44章 黑队长被撸了 金锁得知毅虹与别的男人生了孩子的消息,大脑好似被雷电劈了,爱恨情仇犹如火山迸发的岩浆,从他的双眸中喷涌而出。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他的目光点燃,滚出阵阵袭人的热浪。 他闪电般地挥舞着钉耙,翻土、整地、挖塘、播种、覆土,一气呵成。淋漓的大汗,很快湿透了军装。 白宁递给他一块毛巾,他却团成一团扔出去很远。她端给他一碗凉茶,他一挥手,把它打翻在地。 与白宁生什么窝囊气?就因为她是毅虹的闺蜜?白宁本来就内敛温柔,对于金锁的粗鲁她一点也没有往心里去,倒是很担心他伤了身体。 渐渐地,金锁流干了汗水,衣服也被太阳蒸干,嘴唇干燥得脱出白皮,几条唇纹裂开了口子,渗着殷红的血。 白宁流着泪乞求他歇会儿喝口水,他却一声不吭,仍然不停地翻地。高强度的劳动是最好的发泄,这个道理白宁能理解。可不歇不喝地作贱自己,与自残有什么区别? “金锁,有本事你找毅虹算账,跟我发什么狠?还是个男人吗?” “我的事不用别人管!” “我的地也不用你种!” “放心,不会赖在你的宝地里,到了点儿我会回军营的。” 看起来白宁是在与他斗嘴,其实她很高兴,激将法奏效,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金锁的痛苦就是白宁的煎熬,只要他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然而白宁清楚,现在怎么开导和劝慰,什么体贴和温存,都是无济于事的。 白宁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她招招手,其他知青很快围了过来,一个个对金锁的播种技术赞不绝口。 白宁歪了歪嘴,一位女知青心领神会,立即端了一碗凉茶,用海通话嗲声嗲气地说:“亲爱的解放军叔叔,请用茶。” 他扑哧一笑,“还叔叔呢,我与你差不多年纪好吗?”哎,自己的事儿,总不能与大伙儿置气?金锁接过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客套地说,“好甜啊,谢谢。” “这茶有毒,喝了就得为我们干事。” “啥事儿?” “给大伙讲讲种植玉米的技术要领。” “好呀。”他一边讲解一边示范,并对每个知青干的活儿进行了点评。 这天,知青们收获满满,对这位老乡解放军由衷地敬佩和感激。而金锁呢,劳动的充实和知青们的热情也使他暂时放下了毅虹给他带来的痛苦。 拿得起放得下,是个爷们儿。但是,金锁回到军营后会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吹了熄灯号以后,他又将会是啥心境?这让白宁放心不下。 她想慢慢地为他疗伤,抚平他受伤的心灵,可哪有这样的机会?军营和农村不说隔着银河,但军事禁地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闷骚型的白宁鬼点子还不少。知青们吃晚饭时,她对大家说:“我的任务全部完成了,明天我休息,你们可要加把劲儿呀。” “你有解放军帮忙,站着说话不腰疼。” “就是呀。” “白宁,你明天不能休息,大家都是一起从海通来,你不能搞特殊。” 白宁站起来说:“好好好,我不休,和你们一起干。但我哪有人家金锁的本事?他可说了,愿意帮助你们每一个人,你们为啥不请他?” “这个好办,军民鱼水情嘛,我们到部队请他去。” 熊虎急了,说:“什么?你们想请那个流氓,他是想打白宁主意的。” 白宁脸红了,说:“你瞎说什么?他是我的同学。你不放心是吗?如果金锁来帮忙,我不与他接触,你下地干活,我做饭,你干不干?” 看来白宁心中并没有金锁,不然,为什么主动说不与金锁见面?熊虎一拍桌子说:“干,就这么说定了。” “好啊,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天我就和你调换岗位。” “调就调。” 白宁窃喜,只要金锁离开军营,她还愁没有机会接近他?既然大伙儿同意请金锁来帮忙,自己何不主动出击?她想着箱子里有一条新围巾,明天大早就去送给大队支书兼主任苟石的媳妇,金锁支农的事离开苟石还真不行啊。 熊虎觉得接近白宁的机会来了,如果顺着她的意思把金锁请到知青队里来,那她对我熊虎会刮目相看的,在此时提出与她交朋友不就顺理成章了吗?天刚蒙蒙亮,他怀揣着心爱的打火机,去了苟石家。心想,有了这打火机,苟石准会帮忙。 白宁和熊虎在苟石家门前巧遇了,双方都知道对方的来意。白宁对熊虎平生了几分好感,顿时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熊虎心花怒放,没想到好事来得如此之快。他琢磨着,今后只要顺着她,何患猫叼不到鱼? 黑坚玉连续参加公社和大队的会议,已经几天没有去知青队了,自然也就没有见到白宁。他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装着她的倩影。 黑嫂轻轻摸摸睡在身边的丈夫,体贴地问他是不是想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有事去!”他手一推,碰到黑嫂高耸的柔绵肥胖的肚子,呀,好大的家伙,他幻觉是白宁的胸。不由分说,一跃而上。 “你轻点儿。”黑嫂刚出声,他的兴趣顿时没了,说,“滚一边去,只知道长痴肉,哪有个女人味儿?” 他虽然生气,但毕竟在意念中与白宁有过短暂的甜蜜,他啧啧回味着,做起了娶白宁过门的美梦。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 不好,耽误了吹哨出工。他想,现在到知青点吹哨,肯定让他们笑话,哪有尊严?不如先到田头转悠一遍再折回来,对他们的劳动来一番子丑寅卯的评点,要让这帮毛头小子知道,老黑队长是不好糊弄的。 刚到田头黑坚玉就纳闷了,平日吹了哨子都起不来,要等到敲门闹腾一番才能出工。今天,为啥老大早的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黑坚玉哪里知道,是他歪打正着的“包种包管包收”起的作用,这不就是承包责任制吗?黑坚玉原本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刁难白宁,进而找到取悦她的机会。一不小心,却调动了知青们的劳动热情。 黑坚玉左顾右盼,不见梦中情人的影子,他嚷嚷道:“白宁人呢?怎么没有来?” 熊虎是准备队长发一通火的,他打招呼道:“对不起,队长,没有来得及汇报,我与白宁调换岗位了。” 黑坚玉没有吭声,掉头就走。 黑队长生气了?大伙劝熊虎说,还是回去把白宁换回来,等到黑坚玉发起火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熊虎却说,给女孩子干点轻活是应该的,我一大老爷们儿窝在家里做饭真不是滋味。 “熊虎,你说得没错,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呀。” “还记得你反对买劳动工具的事吗?结果被队长整了。” “既然是来接受教育的,就得忍。” 熊虎觉得大伙说得在理,不能因为自己喜欢白宁而连累大家,他就回知青点与白宁协商。 白宁不在厨房,他就开始择菜。屋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以为是白宁,就去迎接。他打开后门循声找去,只见黑坚玉踮着脚,双手抓着茅房的窗棂子儿,贪婪地偷看白宁如厕。熊虎怒火中烧,冲了过去,揪住他的领口,吼道:“流氓,胆敢偷看女人屁股!” 白宁闻声提着裤子尖叫着奔了过来,骂道:“流氓,还队长哩。” “我,我,我……”黑坚玉知道事情闹大了,与知青有染是要坐牢的,这在公社开会时,听领导讲过。他求饶地说:“放了我,有回城指标,我让你们先走。” “这要看看大家同意不同意!白宁,我看着这个畜生,你赶紧去地里叫大伙儿回来,把这个流氓押到大队部去。” 白宁刚走,黑坚玉对熊虎说:“你放了我,我会记住你的好,第一个安排你回城,好不好?” “谁和你做交易?”熊虎想着心上人雪白如玉的屁股被他偷看了,一种羞辱感油然而生,他一边吼一边把黑坚玉往屋里拽。 “不得了,你快看,白宁摔倒了。” 白宁摔倒了?熊虎心头一紧,就往远处望去。黑坚玉见他上了当,趁机用力一推,熊虎冷不防松开了拽着他领口的手。黑坚玉像野狗一样狂奔,知青们赶过来时,黑坚玉已经逃之夭夭了。 白宁说,不能便宜了他,咱到大队去要人。 知青们把大队部围得水泄不通,要求交出流氓黑坚玉。 苟石担心在上级面前出丑挨批评,就采取了息事宁人的办法。当场决定:一、撸掉黑坚玉的队长职务,并明确队长一职由知青集体选举产生。二、大队党支部出面,协调公社人武部帮助联系驻军,请求派金锁来知青队指导农作物种植。? 第45章 两个吃醋的男人 知青队经过民主选举,白宁当上了队长。 公社人武部经过沟通协商,驻军部队决定派金锁和胡林支农,由金锁任组长。 一个是知青队队长,一个是支农小组组长,白宁和金锁有了名正言顺的交往机会。 白宁乐滋滋的,她自诩是创造机会的勇者。是的,她的确是勇者。为了让金锁当兵,她竟然自投罗网找前姐夫帮忙;为了有接近金锁的机会,她居然不畏艰苦插队到贫困山区。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哪是一个弱女子所能为的? 想当初,读初中高中的时候,心中明明装着金锁,却碍于毅虹的面子,有爱而不敢爱,那种滋味煎熬了她六年多啊。 机遇催人顺势改变。白宁决定,要一扫过去内向性格和羞涩心理,勇敢地向金锁发起正面进攻。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哪怕不择手段也绝不能放弃这次来之不易的宝贵机遇。 白宁脑海里盘算的不是如何当好队长,而是千方百计寻找和制造机会接近金锁,时时处处为他着想,明眼人都知道她在狂热地追求他。 毅虹有了孩子,金锁十分痛苦,但和知青们在一起,他只能抑制着内心烈火燃烧般的愤懑,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强制感情流露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金锁内心的熬煎,透过他紧锁的双眉,白宁看得一清二楚。她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对他的刻骨铭心的爱,慢慢地医治他心灵的伤痕。 白宁开导他说:“毅虹有了孩子你很难受,我能理解,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她,就勇敢地去面对,接受她和孩子。” “那不可能。”金锁斩钉截铁地说。 “既然不可能,对于辜负你的毅虹,你不必费力揣摩,更不必折磨自己。既然失去已经不可避免,那你又为什么要害怕失去呢?” “什么时候你成了哲学家了。” “不是吗?人生短暂,精力有限。你应该从过去的爱情泥淖中自拔出来,你应该重新选择,勇敢地面对新的生活。” “我……” “你不敢去拥有,幸福生活怎么会拥抱你?” “唔……” “我一直爱着你,难道你不知道吗?希望你理智地考虑我的爱。” 金锁沉默不语。 “我不要你马上回答我,只要你在痛苦煎熬时能想起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金锁和白宁没有甜言蜜语和卿卿我我,但彼此都想着对方,两颗受伤的心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 胡林也很喜欢白宁,但她从不给他一点机会,无奈他只能望梅止渴。可是,看着白宁对金锁好,吃醋总是难免的。他就想瞅准机会,干扰他俩接触。 有次工间休息,金锁和白宁坐在河塘边。胡林领着几个想看热闹的知青,悄悄地绕到河塘对面的杂树乱草中隐藏起来窥视。 金锁和白宁脱掉鞋袜,四只脚泡在清澈的河塘里,任那从山上流淌下来的哗哗溪水冲刷。 胡林的贼眼透过杂草的缝隙,顺着白宁露出的小腿肚子往上细看。她的双腿白嫩得如同藕尖一般,他真想冲过去啃几口。再向上瞧去,大腿被裤子遮住。他想入非非,那两腿之间,一定也像小溪的潺潺流水,顺着双腿而下,汇入河塘。呀,双手捧一抔河塘的清水喝喝,一定很有滋味。 “啊……”白宁尖叫一声,“蚂蝗!” 金锁一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应对。他想起了刚回乡那会儿,正逢生产队插秧季节,作为队长的父亲,金楚生考虑到他和毅虹刚参加劳动,对于插秧技术不熟悉,就安排毅虹等妇女拔小秧,由金锁等男劳力把小秧运送到大田栽插。这些小秧插到大田里,就是通常所说的水稻。 他在秧田取小秧时,毅虹也像白宁如此惨叫。一条蚂蝗叮在她小腿肚子上,尽情地吸着血。正从田埂上路过的郝奶奶很有经验,在过去漂泊捕鱼的日子里经常遭遇蚂蝗吸血,她说:“毅虹,快用手巴掌抽打,不要怕疼,使劲儿。” 毅虹还是没有把它拍打下来,郝奶奶脱掉鞋子,蹒跚着小脚下了小秧田。她坐在爬爬凳上,把毅虹揽在怀里,噼啪噼啪三四下,蚂蝗就乖乖地松了口。 想到这里,金锁立即把白宁拥在怀里,抓住她的脚拍打,蚂蝗终于掉了下来。可是白宁脚上不停地流着血,金锁毫不犹豫地低下头用嘴吮吸。 白宁别提有多激动了,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疼痛,嘴唇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头发。一股汗味蹿进她的鼻孔,她感到清新爽快,就像吸进了大量的负氧离子。 胡林挥挥手,瞬间,石块如雨点般飞向水面,金锁和白宁被溅得全身是水。片刻,大家从乱草杂树里钻出来起哄:“亲一个,亲一个……”弄得白宁和金锁很难为情。 熊虎觉得白宁对他有点意思,那是在大队支书苟石家门外,他误解了白宁对他的灿烂一笑。 其实,当你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总感觉那个人也喜欢你。这是所有单相思者的通病,熊虎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想保护白宁,为她做一切。但又不知从何做起,琢磨了一段时间,他觉得喜欢一个人,首先得把她的身体调养好,没有健康的体魄爱有何用?他看着白宁既当社员又当队长,累瘦了许多,心疼不已。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想着用做饭的优势,给白宁偷偷加餐。 稀粥里藏一个剥好壳的煮鸡蛋,干饭里搁几块红烧肉,汤面里多放一勺脂油…… 白宁有个习惯,吃饭时喜欢端着碗到屋外远眺黑铜山脉,尤其是知青队的那座山,她是在欣赏山景,还是在规划未来?只有她自己清楚。因此对熊虎的特别关照她并没有十分在意,倒是认为他做事挺有新意,竟然用藏菜于饭的办法天天给大家惊喜。 想着金锁与大家同吃同劳动,伙食一定不如部队,白宁就把自己饭碗里的几块肉挟给金锁。 “呀,猪肉!” “哪来的?” “很长时间没有开荤了。” “金锁同志好有福!”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白宁这才知道她碗里的猪肉来路不明。她想弄明白原委,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发问,熊虎一定很难堪。白宁做事一向是温和的,她选择了约他单独谈心。 熊虎高兴得快蹦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啊,白宁真领了他的情,还主动与他幽会。 白宁披头盖脑地问他,她碗里藏的猪肉是怎么回事,熊虎支支吾吾地道出了实情。白宁虽然恼火,但没有吭气,转身就走了。 白宁立即召开知青紧急会议,并邀请金锁和胡林参加。 对于熊虎用公款给自己加餐,她虽然很生气,但他毕竟暗恋自己,想在自己面前好好表现,争取获得好感,也是情有可原。她已经饱尝过暗恋金锁的苦涩滋味,因此还是给熊虎留足了面子,只字没有批评他。 然而,白宁对自己要求严格,既做了严肃的自我批评,还明确表态她多占的便宜折价退赔。 金锁对白宁既坚持原则又给熊虎留足面子的做法很是佩服,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提升了不少。 胡林趁机讨好白宁,说白宁姿态很高,这件事本来就是熊虎的错,退赔就不必了。如果要退赔,也应该是熊虎赔。 知青们都说胡林说得对,这是熊虎为了讨好白宁拿公款做好人,这个菜钱理应由他出。熊虎虽然脾气暴躁,但自己做错了事只能忍着。他的心里翻江倒海,恨胡林当众点了他的名出了他的丑。 熊虎仔细想了想,其实这件事的根子不在于胡林,而是金锁。金锁如果不与白宁搞对象,哪有这么多事? 熊虎就想治治这位情种。豆酱坛子里生了不少蛆虫,他抓了几只藏在金锁的饭中,想恶心他。金锁吃饭素来狼吞虎咽,捧起饭碗三扒两拨,一碗饭就没了。熊虎很扫兴。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熊虎把三只红头蓝身的死苍蝇藏在饭里。这么醒目的苍蝇,就算他金锁再粗心,也不至于看不见?恶心死他! 金锁吃了几口饭,什么也没有发现,熊虎有点扫兴。不一会儿,金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白宁连忙帮他捶背,知青中有端茶倒水的,有问长问短的……金锁站起来,说:“没有事,一会儿就好。”说完他把饭倒进了垃圾桶。 其实,熊虎在金锁碗里藏蛆虫,金锁已经发现。他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因此就没有揭穿熊虎,没想到他却变本加厉。他想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胡林惦记着白宁,这事金锁心中有数。在小小的知青队里,三个男人围着一个女人并不是好事,这样下去势必会影响军、地关系,这是大事。 金锁他们支农的原定工作任务已经结束,再留在知青队作用也不大。因此,金锁向部队报告,请求归队。 金锁事先没有与胡林商量,胡林自然不乐,但首长批准了,他也没有一点办法。 熊虎听说金锁回部队的消息倒是挺高兴,庆幸自己略施小计就赶走了竞争对手。 第46章 比相貌 由于白静和郝奶奶的悉心关怀,毅虹坐月子的生活总算过去了。刚出月子,毅虹不听劝阻就下地干活,她是想着思锁将来的生计。如果单独立了户头,多挣工分不就能多分钱粮吗? 然而,竟然有人提意见,说郝奶奶是“五保户”,她的一切都是集体给的,凭什么毅虹吃她的口粮住她的房子?这不是白沾集体的光吗?也有人说毅虹怪可怜的,集体又没有多分给郝奶奶什么,她愿意省吃俭用地帮助毅虹,其他人咸吃萝卜淡操心干什么?再说,总不能让毅虹和思锁无家可归到处流浪,那还是社会主义吗?由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形成相对一致的意见,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就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白静思来想去,这样下去不是回事。思锁越来越大,男孩子吃饭厉害。而毅虹辛辛苦苦的劳动所得,全部分配到了父亲沈万固的名下,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白静向队长金楚生提出给毅虹单独立户分配的请求。虽然金楚生心中对毅虹的怨恨没有消除,但很难找出理由否定白静的请求。他就采取不否定不办理的不作为办法,一直拖着。 白静和郝奶奶轮番登门游说,金楚生笑脸相迎,哼啊哈地点头答应。他暗笑,就算踏破门槛也不会给毅虹分粮分钱。再说她的钱粮全部分给了沈万固家,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与生产队何干? 白静想出了一个办法,逼金楚生给毅虹立户,郝奶奶也认为可行。两人就找毅虹商量,毅虹觉得这样做似乎是不讲道理的蛮斫三斧头。 郝奶奶说:“从怀孕到现在,谁和你讲过道理?你不蛮上,人家就和你瞎来,吃亏的是你毅虹和思锁。” 毅虹想想也对。她是金锁的女人,思锁是金锁的儿子,金楚生既是队长又是自己的公公,她带着儿子住到金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毅虹一咬牙说:“就这么干,我豁出去了。” “还有,你可不能客气,要泼辣点,比主人还要主人,这样金楚生这个王八蛋才会认下(输),千万不能煮成夹生饭。果懂?” 毅虹对郝奶奶的提醒心领神会,她抱着思锁来到金家白吃白住。 毅虹在金锁姐姐金来弟的房间打了一张地铺,白天就让思锁睡在来弟的床上。 好饭好菜毅虹被抢着吃不说,还死皮赖脸地把锁着的食品柜子撬开,挖脂油拌饭,舀红糖拌粥。还把饼干和脆饼塞在口袋里,留着下地干活吃。有时还掰点给一起劳动的社员,说这是金队长家的,大家尝尝。 衣服脏了毅虹就翻箱倒柜找合适的换,连来弟洗净晒干的卫生巾她也不打一声招呼就使用。有次,来弟来了例假,没找着卫生巾,弄得裤子上血淋淋的。 金楚生一家人人横眉冷对,视毅虹和思锁为眼中钉。毅虹却说,不分粮也罢,就天天在队长家吃饭挺好。喝粥捞稠的,吃菜挑好的,每天三餐吃得饱饱的。碗筷一推,快活如神仙。 金来弟也反对给毅虹立户分粮,她认为是毅虹勾引了父亲,对这种女人就是要狠点。来弟那个暴脾气上来了也是挺恐怖的,连金楚生都让她三分。他生产队的猪圈闹出了骚扰毅虹的事件后,更是把来弟当成人物灯儿。 来弟想对毅虹大动干戈,但一想起弟弟金锁在部队当兵,父亲是队长,在十里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毅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舞刀弄棍杀人的事都干得出来,万一见了血,受害的是自家人。她也就硬憋着气隐忍着,静观事态变化。 对金楚生这种人没有过激的手段是治不服他的。他感到被毅虹弄得家不成家,外边又有不少人在看他的笑话,万般无奈之下,他终于同意毅虹从沈万固户中分出,成为独立户。 从此,毅虹可以堂而皇之地享受生产队的各种分配。当然思锁仍然是黑人黑户,既报不了户口也分不了口粮。这也不是队长金楚生所能做得了主的。 其实,毅虹是爱面子的人,她并不愿意到金楚生家耍无赖。当金队长同意她单独立户后,她反倒觉得在金家闹得有点过分,特别是对不起他老婆和来弟。她抱着思锁,深深地鞠躬道歉告辞。 “等一等。” 毅虹一愣,又鞠了一躬说:“来弟,我到你家吃住,是没得法子的事,得罪了。” “我不是说这个,今天你不是要上工挣工分吗?让郝奶奶歇一歇,我痛经就不去上工了,帮你照看思锁。” “这,不合适……” “不要犹豫了,有啥不合适?”来弟说着就从毅虹手中把思锁抱去。金楚生夫妇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来弟,瘟神好不容易送走,怎么又要请回来呢? 毅虹十分诧异,太阳打西天出了,自从金楚生骚扰自己后,来弟就把自己当祸水,现在怎么立地成佛了。这反倒让毅虹担心起来,是不是来弟发现了什么?她委婉地说:“来弟,谢谢你的好意,思锁我还是带走。这么多天在你家闹腾,白吃白喝的,不能再麻烦了。” “毅虹你放心,思锁在我家我们会好好照顾的,说不定他是我们金家……” 来弟说一半留一半,毅虹心中有数她的下言是什么,她拗不过来弟,只能把思锁暂时放在金家。 毅虹走后,来弟凑到她母亲耳边低声地说:“毅虹在咱们家大闹天宫,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吭气,我看思锁像爹,就一直在观察,越看越像。”她娘惊恐地说:“这可如何是好?”来弟说:“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接着,两人一起动手把思锁的衣服脱得精光。金楚生疑惑地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你就不要问这么多了,好好配合,我叫你干啥就干啥。”来弟诡异地说,“爹,你也把衣服脱了,下身留条裤头儿就行。” “你……”金楚生很气愤,但又似乎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 “你什么你,看看你快活得有没有惹出祸来。”来弟说着就为父亲解纽扣儿。 金楚生完全明白了,原来老婆和来弟怀疑思锁是他的孩子,想进行外貌比对。比就比呗,怕什么?反正思锁不是自己的孩子。他非常生气,猛烈推开来弟,把一件件脱下的衣服甩得满天飞,气鼓鼓地说:“我让你们看,看个够!” 由于遗传的原因,父母与子女的外貌长相一般都会有某些相似的地方,通过外貌长相的对比可以确定亲子关系。当然这是最原始的方法,只能作为判断时的参考。 在人的相貌中,分为“扁头”和“长头”,卷发和直发,双眼皮和单眼皮,长睫毛和短睫毛,有耳垂和无耳垂,卷舌和平舌…… 粗中有细的来弟,在与毅虹的近距离接触中,已经仔细观察比对,思锁有的地方与毅虹并不一样,可是这些不一样的地方恰恰与父亲金楚生一样,这使来弟怒发冲冠。她尽力压住中烧的怒火,仔细对肩、手臂、手和腿脚进行比对。她惊奇地发现,思锁的腿就像是她父亲腿的缩微版,她几乎可以断定思锁就是她父亲金楚生的儿子。 “爹,你为什么要骗我们?”来弟不拐弯地问金楚生。 “我骗什么了?莫名其妙!”金楚生没有好气地说。 “思锁就是你的儿子!”来弟直截了当地说。 “你个老不死的,你在外头有了儿子,怎么向当兵的儿子金锁交代。”金楚生老婆哭着说。 金楚生心中明白,他与毅虹不曾有过那回事,哪来的孩子?他嚷道:“还来劲了,从一个不满周岁的细伢儿身上,就能看出他是我的伢儿?笑话!” 让来弟不解的是,既然思锁是父亲的儿子,毅虹为什么不找父亲算账而一个人死扛?还坚决不肯嫁人,说有心上。她怎么可能把父亲这个老男人作为她的心上人呢?从这个角度看,来弟又没有了底气。她试探着问父亲:“你敢滴血验亲吗?” “可笑,有什么不敢?” 父亲理直气壮地回答,更让来弟泄了气,外貌比对的事就这么草草收场了,而金楚生家里的气氛由此沉闷了许多。? 第47章 爱子丢失 单独分户后,毅虹不但可以分得口粮,多挣工分年终还能分到现金。她想,有了钱就能给思锁买衣服买玩具,还可以买学习用品教他识字。既然他爸爸金锁把他留给了自己,那就得要尽母亲的责任,将来把一个有文化懂礼貌体魄健壮的儿子交给金锁。 她的劳动热情十分高涨。早出工晚收工,人家不愿干的活儿她抢着干。所挣的工分在同等劳力中是最高的,她就指望着这些工分到年终能变成哗嚓响的钞票。 生产队有一块“带种田”,也就是现在所称的“飞地”,这是互助组时期遗留下来的一块地,建立生产队后也没有改变现状。由于路途远回家不方便,工分再高人们也不愿意去干活。 毅虹主动承担起了这个远途的活儿。她把思锁交给郝奶奶,自己带上干粮,卷起铺盖,没日没夜地在“飞地”劳作,准备把十天的活儿在五天内干完。 张斜头带着摊烧饼来到“飞地”找她,说:“毅虹,以前是我不好,以后一定改。这饼你拿去吃,我帮你干活。” “不用,饼你留着自己吃,活儿我能干。” 张斜头不管毅虹同意不同意,拿起钉耙就翻地。毅虹怎么制止他都不听,还说:“我不图你和我好,我就是想帮助你。” 天渐渐黑了,张斜头还不肯走。毅虹担心,这个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应,万一张斜头像以前一样耍无赖怎么办?她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先走了。” “走,走,你等等我,一起走。” “谁和你一起走?” “好好,我先走。”张斜头说着放下钉耙就走了。 毅虹蹲在小河边,用手捧着清水解渴。然后,掏出干粮啧啧地吃了起来。月亮和她的身影倒映在河水里,若明若暗忽隐忽现,她佛仿看见她身影的左右分别是她的恋人金锁和儿子思锁。这是一种多么温馨和甜蜜的感觉? 劳动了一天,骨架都快散了,抓紧时间休息,醒来后继续战斗。她到田里整了一小块平地,摊上铺盖,躺下后就呼呼睡着了。 张斜头走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他在毅虹身边坐下,看着疲惫不堪而熟睡的她。毅虹虽然生了孩子但还是那样漂亮,他真想猛扑上去。转念一想,毅虹是文化人,喜欢温文尔雅,不接受粗鲁,粗暴莽撞反会适得其反。他轻轻地抚摸她美丽动人的脸蛋,再缓缓地向下方延伸,嘴里情不自禁地流出了口水。 毅虹翻了个身,张斜头吓得缩回了手。毅虹又熟睡过去,他再也不敢伸手去触摸,似乎有一种与其他女人不一样的敬畏感。 他站立起来,扛着钉耙去为毅虹翻地。他想,当毅虹醒来的时候,他的劳动成果会使她眼睛突然一亮,然后感激地热烈拥抱他。在这仅有两人的世界里,不就任其展示男人的风采吗? 毅虹虽然睡得很死,但她大脑中的弦始终紧绷着,她的两手都握着砖块,就是为了对付来犯的他的。张斜头坐在她身边时并未发现这些,也许是心绪复杂紧张的缘故。 风餐露宿的日子虽然适应,但自从郝奶奶收留她后,又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现在突然在露天睡觉,身体亦感不适,深夜的凉意竟然把她冷醒。她一屁股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有待自己劳作的一片农田,心里在嘀咕,去翻地,劳动了就会暖和。 前方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她擦了擦眼睛定神望去,“那是张斜头。”她轻声地说出了口,这倒让她有了一丝感动,他没有对自己下手,而是默默地在为自己翻地。 她放松了警惕,扔掉手中的砖块,来到张斜头身边,说:“谢谢你,辛苦了,回去歇歇。” 张斜头扔掉钉耙,浑身的力量顿时爆发出来,他一把抱住毅虹,把她摁倒在墒沟中动弹不得……毅虹声嘶力竭地大叫:“放开我,我有男人。快拿枪来,打死这个张斜头。” “别说笑了,没有人能帮你,只有我为你下种。” 此时的毅虹完全暴露在张斜头面前,她已无力反抗,只有哗哗的泪水在控诉。 “哎呀……”张斜头突然惨叫一声,就迅速爬起来摸屁股。 “不要脸的东西,赶紧滚!”郝奶奶放下刚刚斫了一下张斜头屁股的钉耙骂道。 张斜头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捂着疼痛难忍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 “奶奶,如果你再来晚一点,我就被张斜头……”毅虹哭诉着扑在郝奶奶怀里。 “快,找衣服穿好。思锁不见了。” “啊……”毅虹惊恐得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羞辱,她狂奔着去找思锁。 “你等等我,我担心是那条野狗……”郝奶奶大声喊。 毅虹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找到思锁,他是她的精神寄托,更是她的命根子。她一边奔跑一边叫喊:“知道了,你慢慢跑,我先去找。” 根据郝奶奶的提示,毅虹找遍了野狗可能藏身的几个地点,哪有狗的踪影?就更谈不上找到儿子了。 郝奶奶气喘吁吁地来与毅虹会合。毅虹崩溃了,瘫软在地上痛哭流涕,“思锁,我的儿,你在哪里?”那呼唤声恐怕整个十里坊的人都能听到。 “你不要急,啊。你坐月子那会儿,是野狗偷吃了咱们家的肉汁汤,第二天又在沈万固家叼走二斤肉。这该死的畜生尝到了甜头,可能就躲在沈万固家草菑里等好事呢。” 不由分说,毅虹顾不得可能会撞上父母兄弟的尴尬,飞也似地去了沈家草菑。 沈万固家一片寂静,屋内的鼾声不断。月光亮得如白昼一般,野狗在草洞里睡得正香,哪有思锁的影子? 毅虹也是急昏了头,思锁虽然瘦小,但也七八斤重了,哪是野狗能叼走的? 毅虹冷静下来分析,有可能是人贩子偷走了孩子,也有可能是仇人想害死思锁。 她首先想到的仇人就是她父亲沈万固,他认为是思锁败坏了沈家门风,想置思锁于死地而后快。 毅虹“咚”的一声踢开沈家后门,操起菜刀,冲到了沈万固卧室,吼道:“还我儿子!” 沈万固和他老婆被吓醒,一见毅虹凶神恶煞地举着刀,哆哆嗦嗦地问:“你想干什么?” “还我儿子!” 此时,毅虹的哥哥毅千、弟弟毅里都赶了过来,连忙阻止毅虹的冲动。 郝奶奶也及时赶到,她对误认为沈万固家偷了肉汁汤而制造了报喜悲剧一直深怀歉意,她坚信沈万固他们不会做出伤害思锁这样天理难容的事。 毅虹听从了郝奶奶的劝阻而放下了菜刀,她说:“奶奶,你先回去看看,我去大队去公社报案,一定要揪出这个坏蛋,找到我的儿子。” 大队部的门紧闭着,毅虹猛烈敲门,嘴里不停地喊“冤枉”。大队部又不是大机关,干部都各回各家了。天还没有亮,哪来的人? “吱嘎。”旁边小屋的门开了,走出一大男孩。 “这位姐姐,你有什么冤枉,快和我说。”他亲切地说。 毅虹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他。他叫周向城,眉清目秀的脸蛋上隐约透出童气。他初中刚毕业通过考试被社教工作队招用,被委派到十里坊大队工作,现蹲点在生产队。 毅虹得知周向城是上级下派的干部,犹如找到了救星。周向城一边劝她冷静一边拿钥匙打开了大队部的门。 “喂,公社吗?” “哪里?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是十里坊,是社教工作队的周向城……” “我先查一下户口底册,再与特派员商量怎么办。你在电话机旁等我的电话。” 周向城放下电话,似乎感到找孩子有了希望。他对毅虹说:“你先回家看一看思锁丢失的现场,我在这里等公社电话,接完电话就去你家。” 铃铃铃…… 周向城迅速拿起话筒,毅虹听到电话铃声又折了回来。 “喂,户口底册上没有思锁这个孩子,特派员说,连户口都没有怎么找?”电话那头说。 “喂,能不能帮帮……”周向城尚未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毅虹顿时大哭起来。 “毅虹姐,你不要急,急也没有用。等天亮了,我陪你去趟公安局,我就不信他们不管。” 周向城的话让毅虹激动不已,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酱。 周向城赶紧扶她起来,说:“走,到你家去,看一看伢儿丢失的现场,好向公安局汇报。”? 第48章 失而复得 毅虹满脸是泪,像话痴一样嘴里不停地念叨:“思锁,我的儿……”周向城搀扶着摇摇晃晃的毅虹朝郝奶奶家走去。 毅虹依稀听到郝奶奶在遥远的地方喊:“毅虹,毅虹,快回家,思锁找到了。”毅虹嘴里嘀咕:“是真的吗?”忽然,她挣脱开周向城,奔跑着大喊大叫:“思锁找到了!儿子,妈妈来了。” 周向城以为毅虹犯了精神病,担心她出事,便立即追了上去。嘿,还真是的,周向城也隐隐约约听到了“思锁找到了”的叫喊声。 啊,是郝奶奶。她抱着思锁,在家门外朝着大队部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毅虹从郝奶奶手中抱起思锁,左瞅瞅右瞧瞧,说:“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急死妈妈了。”从头到脚,她深情地吻着思锁。 当时,郝奶奶回到家见不到思锁哪里坐得住?她就园前屋后寻找,看看思锁是不是在附近。只听到咚的一声巨响,有人在向大门砸砖块。她连忙赶过去,思锁被放在门外地上睡着了。郝奶奶抱起思锁到处找,也没有找到送思锁回来的那个人。 听着郝奶奶的叙述,毅虹和周向城觉得太蹊跷,都想知道送孩子回来和砸门提醒的人是谁,但一时也找不到头绪。 周向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小思锁。他的头发又细又黄,就像未见阳光而生长出的枯萎小草。翕动的干裂小嘴唇,牵动着面庞罩着的一层饥饿的黄皮,干瘪的小脸上露出了骨络的全部轮廓。看着骨瘦如柴的可怜孩子,周向城不禁一阵心酸。 毅虹给他哺乳,他吮吸了一阵便哇哇啼哭起来。郝奶奶端来米粥,说:“你娘没有奶水,不哭啊,思锁吃粥。”思锁一见白花花的米汤,就停止了哭闹,喘着气,两手伸向郝奶奶。 毅虹看着思锁又饿又困的样子,知道他吃完米汤后就会睡觉。于是,她就去整理“伢儿窝”。 在十里坊,小宝贝除了夏天在竹制的小栏车里睡觉外,其他各季几乎全在“伢儿窝”里度过。 “伢儿窝”是一个宽约八十厘米,长和高一米多的椭圆体木制品。底下垫稻草,上面铺棉被。为了防止小孩哭闹翻出,常常用一根竹棍撑着“伢儿窝”两侧中央而拦住孩子。 郝奶奶家既无竹栏车,也无“伢儿窝”。思锁睡哪儿?毅虹就用一种不足一尺宽的很长很长的简易芦席,也就是“折子”围成圈,当“伢儿窝”使用。 “折子”的主要用途是围起来囤放粮食,在当时的农村应用非常广泛。把芦苇柴去叶晒干,再用石磙压扁后撕开摊平,就可以编织这种俗称“折子”的简易席子了。 让思锁睡在“折子”围成的“伢儿窝”里,这是有危害险的。有次,思锁正在睡觉,老母鸡咕咕地叫着跳进“伢儿窝”,毅虹和郝奶奶发现后非常紧张,啄伤了眼睛抓破了脸皮怎么办?没想到不仅秋毫无犯,老母鸡还生下了一只蛋。 郝奶奶说,好人有好报,毅虹救了老母鸡的命,它是通人性的,这是帮助照看孩子报恩呢。 周向城觉得好神奇呀,就去抱思锁,他一点都不认生,伸出双手要他抱。周向城好不开心,他抓住思锁的小手轻轻揉捏。 “奇怪?思锁手指头上怎么有血迹?”周向城诧异地说出了口,毅虹急忙抓住思锁的小手看。 可怜的思锁,手指头上被针刺的孔分明可见。毅虹顿时眼泪涌了出来,骂道:“哪个剐千刀的,为什么与思锁过不去?” 毅虹沉思片刻,她觉得思锁丢失一定与手指被刺有关,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弄个水落石出。 那天,毅虹从队长金楚生家告辞,来弟硬是要把思锁留下,将思锁与她父亲金楚生做了相貌比对。金楚生感到这是老婆和女儿对自己不信任,他招呼也没打一声,就非常生气地离开了家。但他又觉得他胜利了,两个女人比来比去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我告诉你们这些细畜生,谁敢再提思锁那个孽种,当心我打断了谁的腿。还有你娘,以后再敢纵容细畜生,就休了你。”沈万固大声斥责后,没有人敢吭一声,沈家屋内只有万固吸水烟发出的嗒嗒的声响。 队长金楚生途经沈家听到了这些后,心中突然翻腾起来。沈万固,这才是真正的七尺男人,真正的一家之主。 金楚生眼前浮现出自己脱了衣服,让老婆和女儿与一个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孩子比来比去的情景。他顿时感到羞愧不已,这哪里还有男人的一点尊严?要是把相貌比对的事传出去,即便是撇清了与毅虹的关系,人家还会把自己当男人看吗?最起码也会耻笑自己是喝了乌龟尿。 全生产队一百多号人都被自己管得服服帖帖的,难道家里的两个女人就管不住了吗?想到这里,金楚生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家。 “叮咚”一声,金楚生一脚踢开了家门。来弟和她娘闻声赶紧冲了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吃了枪药?有这么踢门的吗?”来弟责怪父亲说。 “你算什么东西,敢和老子这样说话?”金楚生想给女儿来了个下马威。 “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女儿,她哪里得罪你了?”来弟母亲帮腔地说。 “金家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当心我休了你!” “你自己在外边做坏事,还想把娘休掉,没得门儿!”来弟激动得跳起来说。 “我宣布,咱们老金家,从今往后不准女人胡来,大事小事都得经过我同意。”老金拿出了沈万固说话的派头,给家人立规矩。 “谁胡来?你说说清楚。”来弟娘不服气地说。 “是不是查出了你和毅虹的事,是不是让你与思锁相貌比对了,你不服气?哼,还要继续查。”来弟责问父亲说。 “你发昏,敢与老子放肆?”金楚生呵斥道。 “不敢查了?思锁就是你的儿子,就是。”来弟终于想通了,毅虹之所以不肯捅出思锁是金楚生的儿子,她是想等金锁从部队回来,一下子爆出真相,好分金家财产。所以,来弟认定思锁就是父亲在外边生的弟弟。如果父亲不认账,就想去做合血验亲。 金楚生心想验亲就验亲,反正思锁不是自己的儿子,怕什么?但是,真应允了,不是又跟着女人转了吗?不行,不能同意验亲。 金楚生没好气地对来弟说:“思锁是谁的儿子,轮不到你个外人说三道四。” 来弟不服气地说:“说我是外人,我是不是你的女儿?” 金楚生冷笑着说:“是又怎么样?丫头片子不还是别人家的人?” 来弟急了,一跺脚说:“别人家的人?哼,我就做一回金家的主,让你和思锁去合血验亲。” “不去!”金楚生拍着桌子瞪大眼睛吼叫。 “娘,咱们走,到大队到公社去,说说不要脸的人在外边养儿子的事。”来弟边说边拉着她母亲往外走。 死丫头真狠啊,把问题反映到大队、公社,就是不能证明思锁是自己的儿子,但如果把自己想与腆着大肚子的毅虹相好的事说出来,这个队长还当得成吗?金楚生大喝一声:“回来!” “你不同意合血验亲,我们就去告你。”来弟威胁说。 “好好,做还不行吗?”金楚生怂了,如果不服软,哪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呀? 来弟年纪不大,如何知道合血验亲这等事?这当然还是他金楚生自己惹的祸。前几年他在家里闲聊,说外乡郎中祖传合血验亲,某某姑娘生了私生子,验出了惹祸的男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来弟真的去外乡找到了那个郎中。人家说这是从宋朝由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还说宋代法医典籍上都有记载呢。保准,诊费一百块。 “这么贵?”来弟睁圆了眼睛问。 “嫌贵就不要请我。”郎中傲慢地说。 “能便宜点吗?” “不能,但可以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啥意思?” “你真不懂假不懂?”郎中说着把手伸向来弟胸部。 来弟抡起拳头,郎中吓得连忙拿起脉枕招架。 这只脉枕是一个瓷土颇为纯净,瓷化程度很高的长方体,上面绘有船行水上大雁南飞的图案。 脉枕被来弟一拳击中,摔在地上翻着筋斗。郎中大叫:“这是我家顺风顺水的传家宝啊!”也怪了,几个筋斗翻下来,脉枕竟然完好无损,郎中总算松了口气。 “假小子,不识好歹,本先生是看得起你才……滚蛋。” 来弟笑嘻嘻地抓住郎中的手,说:“来啊,我是军婚。” 郎中一怔,想缩回手,可来弟手劲大,他的手就像被磁铁吸住了。 “怎样?要不要我叫人,说你破坏军婚。” “不要,不要,有事好说。” “多少钱?” “五十块。” “太多,二十块。不同意我就叫人。” “好好,二十就二十,你赶紧松手呀。” “还有一条,必须验准,说真话。” “一定一定。” 来弟松开手哈哈大笑,说:“先给十块钱定金,还有十块验好后再给。”来弟交完定金扬长而去。 郎中送她到大门外,热情地招呼道:“慢走。”他叹了口气:“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第49章 死而复生 来弟家里一片漆黑,屋内没有一点声音。郎中按照与来弟的约定来到这里,心里纳闷,还验血吗?是不是走错了门? 郎中试探着敲了敲门,问:“是金来弟的家吗?” “是的……”金楚生有气无力地说。 来弟说她和母亲出去串门,命令式地让父亲在家守着,有客人来就好好招待。 金楚生很讨厌女儿这样没大没小地使唤他,但有短处落在她手上,只能捏着鼻子喝酸醋任其摆布。他吹灭灯盏,独生闷气。恨自己生了这个不省心的女儿,他琢磨着不把这个疯丫头嫁出去,家里很难太平,他这个一家之主很难当家作主。 金楚生吱嘎打开了门,郎中疑惑地问:“这个这个……怎么是您?” 金楚生这才知道,郎中就是来弟所说的“有客人来就好好招待”的客人。请他来干啥?难不成真的要合血验亲?难怪她们母女俩鬼鬼祟祟出去串门,是想偷思锁?也太胆大了。 对于合血验亲,金楚生并不在乎,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这个老相识的郎中突然出现,让他惶恐不安,万一他嘴无遮拦把自己过去的事说漏了嘴,来弟还能饶了自己吗?金楚生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语无伦次地说:“这个,那个什么……” “你又生儿子了,好福气,自己下的种还要验什么亲?噫,那个小寡……” 金楚生按捺不住了,他捂住郎中的嘴巴,说:“不要提起老事,让家里人听到了可不好,还是单独聊。” 郎中暗笑,这个老金比自己还花心,怎么又弄出个儿子来,还要验亲? 难怪坊间谣传,“小队长都很忙,户户都有丈母娘”。虽然有些夸张,但确实有这样的队长,利用手中记工分、分计划的权力欺男霸女,当然也有人为了点蝇头小利而投怀送抱的。 想当年,金楚生为了给小寡妇和做黄花闺女时的张家儿媳妇打胎,一出手就是五十块,看来他在生产队里捞的钱也不少。此次合血验亲,自己老大远地跑过来,脚都磨起了泡,可来弟只肯给二十块。哎,本来是收一百块的,就因为自己手痒,被来弟砍掉八十。哈哈哈,这笔钱让金楚生补上不正好吗? 郎中话中有话地说:“好说,好说,但是我怕管不住自己的嘴。” “你什么意思?”金楚生责问道。 “我担心在你的家人面前说漏了嘴,那样是不是对你不好啊?” 金楚生烦透了,女儿和老婆总是抓住他和毅虹的事不放,现在又来了个知情人,是老天爷在惩罚自己吗?不,不能让郎中讲出自己与小寡妇和张家儿媳相好的事实。 “你开个价?”金楚生想给封口费,他爽快地说。 “都是老熟人了,谈钱伤人。但不谈钱你又不踏实,是吗?这样,卖金队长个面子,一百块怎么样?” “一百,你是抢钱吗?” “是一百块重要,还是金队长的名誉重要。你只要保住了队长的位置,还愁来不了钱?” 金楚生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儿。说:“你也不是金口玉言,打打折怎么样?” “八折,不能再让步了,否则免谈。” “好,八十就八十。但我有个条件,从今往后不准吐出我与小寡妇和张家儿媳打胎的事。还有今天合血验亲不要弄错了,那个孩子确实不是我的。” “好说,好说。” “你先坐着,我去取钱。”金楚生说着就出门去了草菑。 “哎哟,哎哟。”郎中听到金楚生的惨叫声,赶紧去看个究竟。只见老金一只手在颤抖,一只手拿着钱。 郎中问:“怎么了?” 金楚生答:“没事没事,可能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 回到室内,金楚生用食指从嘴里蘸了蘸唾液,认真仔细地数了八十块交给郎中,余下的二十块他藏进了裤腰的小口袋里。 “我手腕上怎么会滴血?还隆起来了。”金楚生有些紧张地问。 “我来帮你看看。”郎中抓着金楚生的手捏了捏说,“不得了,被毒蛇咬了,已经肿了。” “怎么办?”金楚生急切地问。 “赶紧治,不然你就没命了。”郎中认真地说。 “好好,我给你钱。”老金说着把刚刚藏起来的二十块钱取出来给了郎中。 郎中拿着金楚生刚给的二十块钱晃了晃,说:“这……”他显然是嫌钱少。 “你先帮我治,我有钱,我保证明后天给你专门送去。”金楚生想,危及生命,钱算什么?在乱坟场不是还藏着一瓦钵头的巨款吗? “好,我相信你。你运气真好,我走夜路都习惯带上蛇药。”郎中说着就拿出一粒药丸,放到嘴里嚼了嚼并与唾液充分搅拌,然后从嘴里取出药敷在金楚生的伤口上。这药真灵,不一会儿蛇毒开始消退。 来弟和她娘抓住毅虹种“飞地”夜不归宿的机会,潜伏在郝奶奶家附近蹲守。趁着郝奶奶上茅房之机,把熟睡中的思锁偷走了。她俩裹挟着思锁紧张兮兮地回到了家,金楚生连忙把大门关上,拴上门闩后还用凳子和桌子顶着门,唯恐外人推门进来。 郎中拿了一只白瓷碗盛满清水,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根长而细的银针。他刚刚抓住思锁的小手,思锁就像知道有人要欺负他似的,哇哇啼哭,来弟和她母亲怎么哄骗都无济于事,而且越哭越厉害。 沈万固恰巧拉稀,想偷偷地从金楚生家门前采些藿香叶子治病,婴儿的啼哭声吸引了他。奇怪!金楚生的儿子金锁在部队当兵,还没有娶媳妇,女儿来弟尚未出嫁,哪来的婴儿?他就悄悄地转到屋后,蹲在窗户旁偷听壁脚。 来弟见思锁啼哭不止,就用小布条塞住他的嘴巴。她边塞边说:“细龟子儿,塞住你的嘴,看你还号丧?” 思锁的惨哭声戛然而止,但两个小鼻孔急促的呼吸声,沈万固在外边都听得很清楚,他并不知道这个婴儿是谁。 “先刺哪个的手指头?”郎中问。 “当然先刺思锁的。”来弟抢着说。 沈万固心乱如麻。是思锁?他怎么会在队长家?刺他手指头干什么?思锁的出生虽说败坏了沈家门风,但毕竟是自己的外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老金,现在轮到你了,只要你的血和细伢儿的血融在一起,思锁就是你的亲生儿子。”郎中说着在金楚生的手指上猛扎了一下,鲜血滴入白瓷碗的清水中。郎中又说:“来来来,大家认真看,是什么结果明摆着的,不需要我多言。” 房间内就像凝固了一样,四个大人屏住气睁圆眼,盯着碗中思锁和金队长滴血的走向。 慢慢地两人的血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郎中幸灾乐祸地说:“恭喜恭喜,金队长又得一子。” 金楚生蒙了,明明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验出这种结果的?来弟和她母亲发疯似的揪住他又骂又打,哭闹声抽打声频频地挤出缝。 沈万固急火攻心,简直要吐血,思锁竟然是金楚生的儿子?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毅虹受了那么多苦,他都没有站出来帮助她,还算人吗? 其实,这种合血验亲的方法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亲子关系的血液不一定能融合,而非亲子关系的血液倒有可能融合。郎中的这种验法真把金楚生和毅虹坑苦惨了。 郎中笑道:“别闹了,想想以后。” 来弟和母亲幡然醒悟,立即跪求郎中不要外传。 金楚生是哑巴吃黄连,他和思锁的滴血是自然融合到一起的,怪郎中也没有道理。验出这么个结果,女儿和老婆哭闹也情有可原。天地良心思锁真不是自己的种,真冤啊,怎么收场呢? 母女俩这一跪,金楚生松了口气,看来还是顾及他的脸皮的。这个家关键时刻还得靠男人,他嚷道:“跪什么跪!很快就要天亮了,赶紧把思锁还回去,真报了案就是拐骗儿童罪。” 来弟和她母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抱思锁,可他一动不动。她俩惊呆了,思锁怎么会死了? 采完血,来弟就把思锁放到床上盖上了被子,嘴巴里的布条也没有拔掉,也许思锁是窒息而死?来弟和她母亲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关键时刻还是金楚生老辣,说:“趁着天亮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乱坟场埋了,如果闹出去要偿命的。” 外孙死了,沈万固掉下了泪。他想冲进去揍金楚生一顿,但还是冷静了下来。他长叹一口气,咕哝道:“也罢,思锁去,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唉,一切都过去了。” 毕竟是亲骨肉,沈万固想看思锁最后一眼,亲手抱抱这个可怜的外孙。他跟到了乱坟场,等金家人走后,他使劲扒开刚填的新土,不一会儿就把思锁扒了出来。 沈万固抱着思锁,不停地亲吻他的小脸,哽咽着说:“思锁,让外爹爹好好看看。”两行浊泪掉在思锁脸上,流到他的嘴边。只见思锁嘴唇翕动,接着手脚也舞动起来,两只明亮的小眼睛盯着外公干瘪的老脸,仿佛在感谢外公的救命之恩。 “思锁,你没有死?”沈万固激动起来,连连为他弹掉身上的泥土,向郝奶奶家飞奔。 金楚生一家人不知道思锁是怎么活过来,又是怎么从乱坟场回到毅虹身边的。毅虹也没有弄明白,是谁把思锁送回来,又是谁砸门提醒郝奶奶的。? 第50章 善良的大男孩 看着思锁手指被刺的针孔,那尖针就像扎在毅虹的心头。她一遍又一遍地吮着思锁被刺伤的指头,想用母爱为儿子抚平创伤。 郝奶奶端来一盆热水,说:“思锁受惊吓了,给他洗个热水澡,祛祛邪。” 毅虹给思锁脱掉衣服。天那,他的身上怎么会青一块紫一块?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在思锁松得可以提起来的皮肤上。她把泪水轻轻涂抹在他的伤斑上,可是刚刚抹掉,又是一汪泪水。 思锁不停地啼哭,是在向妈妈发嗲?不,他是在哭诉他所遭遇的不幸。从他张圆的嘴巴里,分明可见上下颚的累累伤痕。 儿子遭此劫难,毅虹的心在滴血。她冒出一身冷汗,湿透了衣背。眼前金星乱窜,渐渐地变成一片漆黑。顿时,搂着思锁的毅虹晕厥了过去。 思锁身上的青斑紫斑是哪里来的?不得而知,也许是来弟她们偷孩子时不小心蹭的,也许是在乱坟场埋土时砸的。至于口伤,显然是来弟在向思锁嘴巴里塞布条时,下手重的缘故。 郝奶奶连忙抱起思锁,而毅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周向城不知所措,作为一位才十五六岁的男孩,面对这样的窘况,确实是难为他了。 周向城愣了片刻,就弯下腰抱着毅虹让她坐起,不停地给她抹胸捶背,接着十分吃力地把她背上了床。 “麻烦你给毅虹喂点开水。”郝奶奶提醒说。 “哦,郝奶奶,可能毅虹姐太累太饿了,会不会低血糖?最好冲点糖水。” “哎,糖罐在灶台汤罐上面的格子上,里面已经没有糖了,你把糖罐子洗洗刮刮全给她喝了。”郝奶奶无奈地说。 周向城取来糖罐儿,确实没有糖,连罐壁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往罐子里倒了些开水,用力冲洗,善良的周向城希望所有的糖分子都溶解在水里,给毅虹姐一点点甜蜜。他端详着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糖罐儿和白开水一般的所谓糖水,一阵酸楚涌向心头。没有母乳,更没有奶粉、茶食、糖什么的,就靠粯子汤、米汤,小思锁怎么能生存下去? 周向城看着思锁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样子,就想哭。他同情毅虹的遭遇,更同情可怜的思锁。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端起水碗,小心翼翼地一勺勺给毅虹喂水。过了一会儿,毅虹打了饱嗝。她慢慢地张开了眼,“思锁,思锁,在哪里?”毅虹说着就猛地蹦下了床。 毅虹醒来,郝奶奶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连忙回答说:“在这里,毅虹,来,思锁洗完澡快睡了,你陪陪他。” 毅虹一想起思锁的伤,泪水又不禁涌了出来。她立即凑到儿子身旁,带着哭腔为思锁轻轻地哼起《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周向城看着善良的郝奶奶,瞅着憔悴的毅虹和受伤的思锁,心潮起伏犹如大海的波澜。人们只知道毅虹生了私生子伤风败俗,给她的只有谩骂、歧视和暴力,有人甚至乘人之危想占有她,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子,忍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和煎熬。然而,又有谁关心她和思锁的境况呢?难道他们就应该被社会抛弃吗?当然,大队和社教工作队也时常提及到毅虹母子的处境和生活,虽有同情之意,但就是不敢明确提出帮助和关心他们,担心会带来不良的政治影响。周向城并不知道政治是什么,只知道社会应该对毅虹和思锁给予温暖和体恤,组织上应该给予人文关怀。 让周向城担心的是,张斜头一帮人正在形成一股力量,这对毅虹和思锁今后的生活更为不利。社会怎么会变成这样,起码的同情心到哪里去了?难道连郝奶奶这样的老妪都不如吗? 这些问题周向城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脑海中打着的深深烙印,那就是他爸爸、妈妈经常教育他的话,一生为善,乐善好施。他虽然年龄不大,但一直是按照父母的教导做人做事。他暗暗地决定,不管社会和组织如何看待和对待毅虹和思锁,他一定要帮助和关心他们母女俩。 心中充满着同情,眼中充盈着泪水的周向城悄悄地走出大门,他偷偷地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滴,没有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郝奶奶家。 思锁听着熟悉的旋律,一会儿就熟睡了,可是周向城不见了。对于这位脸上充满稚气的大男孩的善良,毅虹和郝奶奶都感激不已,然而他的不辞而别,又让她俩很失落。 “毅虹姐,我来了。” “向城?”周向城手上拿着一个包包,毅虹有些疑惑。 “伢儿,又来了,请坐请坐。”郝奶奶客气地说。 周向城打开包包,让毅虹和郝奶奶瞠目结舌。 红糖、饼干、脆饼……他把他宿舍里的零食和生活用品等全拿了过来,这让毅虹和郝奶奶怎能不又惊又喜? 面对周向城,毅虹流下了滚烫的泪。郝奶奶抓着他的手说:“伢儿啊,你把你的宿舍都搬来了,该怎样谢谢你才好呀!” “别这样说,郝奶奶,毅虹姐,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找我。” 咣……咣……咣…… 锣声喧天,这犹如是庆祝十里坊解放时的热闹情景。郝奶奶说:“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我出去看看。” 只见一位男子,左手提着铜锣,右手拿着棒槌,有节奏地敲打着。显然,这是鸣锣开道。 更引人注目的是,鲜艳的红布有被单那么大,上面写着金色的“光棍营”三个大字。两位男子各执一端缓缓前行。 随后有不少青壮年,他们都是十里坊的光棍儿。大家一个个手捏拳头不停地上下挥舞,齐声并反复呼喊:“沈毅虹,搞破鞋。沈毅虹,滚出来。” 张斜头在队伍的一侧,像军官一样指挥着光棍们的行动,虽然很神气,但一瘸一跛似乎在让疼的样子颇煞风景。 张斜头的屁股被郝奶奶用钉耙齿斫伤后,他疼痛难忍,就去城里的海通人民医院就诊。医生问他是被什么动物咬的,哪有这么大的牙齿印的?张斜头不好意思地回答:“是母老虎咬的。” 医生煞有介事地说:“母老虎欺负你,你必须拿起武器进行反抗。” “反抗?”张斜头这才注意到医生左手臂上的被看套,他疑惑地问。 “是的,当然你一个人不行,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 对呀,沈毅虹不肯嫁给自己,就是瞧不起光棍,就是瞧不起贫下中农。光棍儿为什么娶不上老婆?就是沈毅虹一类的人嫌光棍穷。穷人难道不应该娶老婆吗?只要整治好沈毅虹之流,还愁光棍娶不上媳妇? 张斜头想到这里,立即回家与其他三个光棍弟弟交换了意见。四个人分头到十里坊的各个生产队游说。哈哈,一呼百应,光棍们说,只要能娶上老婆,干什么都愿意。就这样,十里坊的光棍们很快聚集到了张斜头麾下,组成了光棍营,张斜头自封营长。 不好,看那阵势,是要带毅虹去什么地方。郝奶奶连忙跳出来与张斜头理论:“张斜头,你是不是人?夜里在‘飞地’欺负毅虹,现在又搞这一出,没门儿。” 郝奶奶的话,让张斜头火冒三丈,他摸摸被郝奶奶斫伤而疼痛难忍的屁股,火气就更大了。 “老东西,我现在是营长,还治不了你?”张斜头嚷嚷着,就一把推倒了郝奶奶。 郝奶奶在地上打滚蹬腿,横在路中间,阻止光棍们通过。“不准动毅虹,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她声嘶力竭的呼喊,吓得鸣锣开道的人不敢向前。 张斜头像疯了似的,手一挥,说:“冲过去,抓破鞋。” 光棍们从郝奶奶身上跨过去,冲到屋内把毅虹团团围住。齐声喊:“沈毅虹,搞破鞋。” 思锁被吓醒,哇哇啼哭,周向城连忙把他抱起。 一个男子揪住毅虹的领口使她踮起了脚尖,另一名男子在她脖子上挂上了“破鞋沈毅虹”的牌子。 张斜头怒吼道:“你儿子是谁的种?跟我们去说清楚。” “我儿子是解放军的,关你什么事?” “呵呵,解放军?带走!”张斜头的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把毅虹往门外推。 “等一等。要‘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毅虹刚刚晕厥过去,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她。”周向城涨红了脸大声地说。 “呦呵,从哪儿冒出个细洋油箱子,你算老几?”张斜头耀武扬威地说。 不知道周向城哪来的勇气,他针锋相对地说:“有理就是老大,你们只要敢动毅虹姐,我就到公安局告你们绑架罪。” 敲锣的那位一听“公安局”三个字腿都软了,立马凑到张斜头耳根说:“这是社教工作队的周向城,他在我们生产队蹲点。”张斜头怔了一下,虽然他不赞成工作队的观点,但毕竟是上面派下来的人,他还是敬畏的。 “好,今天就给你个面子,下次可不要狗捉老鼠——多管闲事。”张斜头手一挥继续说,“抓破鞋的事就等几天再说。先到别的生产队去,找那几个不肯嫁人的寡妇算账。”? 第51章 光棍营长 张斜头自封光棍营营长后,组织了几个有声有色的活动。弄得十里坊的妇女人人自危,也惊动了左邻右舍的大队。当然,此风也刮到了公社范主任的耳朵里,他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他对公社书记的工作很不满意,压制了他才能的施展,把整个公社搞得死气沉沉的。要想像别的公社一样风起云涌,就需要张斜头这样的人出来捣鼓捣鼓才行。 恰逢召开公社、大队两级干部会议,范主任为了培养自己的班底,居然让文书通知张斜头一起参加。张斜头并不知道范主任已经看上了他,诚惶诚恐地坐在会场很不自在。会议结束后,范主任在走廊里主动和他握手并鼓励了他几句,张斜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人物。 范主任的鼓励让张斜头激动不已,被他握的那只手十来天都没有舍得洗一洗。张斜头在召开光棍营会议时,举起脏得像乌龟爪的黑手说,这是公社范主任握过的手。搞笑的是,他还与光棍们一一握手,弄得像大首长接见小兵似的。有趣了,一些平时不太讲卫生的光棍儿,从此以后就不再洗手了。张斜头的手下成了黑手,十里坊人说,什么狗屁营长,就是个黑手掌。 张斜头过去就像猪一样,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睡足了吃,吃饱了睡。自从公社范主任握了他的手后,他失眠了。如何才能把光棍营建设得像模像样,把革命搞得轰轰烈烈?他琢磨来琢磨去,悠悠万事,落脚的地方是头等大事。 召集光棍儿们开会需要地方,审查嫌疑人需要地方,喝酒需要地方…… 他到大队部窥视了一番,那里已经是社教工作队的地盘。对上面派下来的人岂敢得罪?想来想去,还是队长金楚生经常用来召开户主会议的仓库为好。 “老金。”张斜头这样称呼金楚生还是第一次。他觉得光棍营长是大队干部,要比生产队长厉害得多,所以他说话的口气也就大了起来:“那个什么,仓库中的空房子我征用,你把钥匙交给我。” “张斜头,口气不小啊,还‘征用’?从哪里学来的?我告诉你,生产队的房子不是你想用就能用的。再说,你带三个弟弟来干什么,想打架?” 张斜头在公社开会时,见那个文书总是跟着范主任屁颠屁颠的,他羡慕范主任的气派。现在,自己也是个不小的头儿了,应该有勤务兵,选谁呢?张斜头想想还是自家人靠得住。三个光棍儿弟弟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想当这个勤务兵。哎,都是自己的弟弟,怎么能厚此薄彼?于是,张斜头决定让三个弟弟一起伺候自己。 张斜头只要出门,三个弟弟就呈倒品字形排列,在他的左右和背后各有一人保护。 “我二哥是营长,我们是勤务兵。”三个弟弟异口同声地说。 “就你?头斜得都找不到北了,还营长呢?在做大头儿梦?”金楚生手指张斜头的鼻子,蔑视地说。 “你给不给钥匙?”张斜头责问道。 “不给,你怎么着。”金楚生一口回绝了。 “爹,吃饭了。”来弟端来一大盆红烧鸡,喊父亲用餐。她母亲拿来了筷子端来了米饭。毕竟是当队长的,家里的伙食确实不错,这也是普通百姓所无法相比的。 张斜头流着口水做了个手势,兄弟四个分别坐到桌子的四面,一会儿工夫,把碗里的锅里的饭菜吃得精光。他们抹抹油腻腻的嘴,一声谢谢都没说就趾高气扬地走了。 “反了,反了!”金楚生指着远去的四个光棍,气得鼻翼不停地翕动。 张斜头召集光棍儿们在仓库门前开会,布置工作任务。他不管金楚生同意还是不同意,轰开门占领了生产队的空房子。 他将光棍们分成三个组,分别负责打扫卫生、搬运桌凳、落实审查对象。 傍晚时分,金楚生用于开会的仓库面貌大变,干净卫生不说,还摆放了不少桌凳。说是从“老姑娘”即大龄剩女和寡妇家中搬来的。 不一会儿,有两位青壮年妇女被叫了进来。其中一个是寡妇,一个是“老姑娘”。张斜头坐在凳子上,背倚后墙,跷起二郎腿,那脚踢在办公桌的柜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张斜头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光棍儿们,说:“我和你们两个女人讲,这么多好男人,都是穷苦人,随便你们挑。只要选中了,我做证婚人。” 两个女人泪流满面,头摇得像拨浪鼓。 张斜头马上站起来一拍桌子吼道:“你们为什么不肯嫁,是看不起我们穷人吗?”他又坐了下来,继续说:“给你们时间,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告诉我。我警告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也不要学沈毅虹那个破鞋,我们有办法收拾她,也有办法收拾你们。” 两个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世道变了?连光棍儿都那么凶。她们不敢再往下想,更不敢多说一句话,就战战兢兢地走出了仓库。刚出门,正巧与沈毅虹打了个照面。 其实,毅虹早就被叫到这里,张斜头故意让她在门外站着,领略一下他训斥寡妇和老姑娘的威严,好逼她就范。 张斜头把其他人都支走了,他知道毅虹会玩命,就把他的三个弟弟留在仓库里候着,以防不测。 “毅虹,我现在是营长,这里就是我办公的地方。我已经参加了公社的会议,范主任还和我握了手,怎么着也是大队干部。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我们俩订过婚,你只要肯嫁给我,什么都不会计较。你也知道,最近如果不是我,你就已经被作为破鞋带走了。”张斜头装得很真诚的样子说。 “你别做梦了,我已经和你说了无数遍,我有男人,他是解放军。” “你说说,他叫什么名字?” “无可奉告!” “什么‘告’?你想告谁呀?请你回答你说的男人是谁?” “解放军!” 只听得咚的一声,张斜头把端着的茶碗重重地甩在桌子上,茶水溅到了毅虹的脸上。他吼着说:“沈毅虹,我告诉你,不要不识好歹,当心不让你回去。” “你敢!”毅虹擦了擦脸上的茶水后,指着他的鼻子说。她知道张斜头是个怂货,只要对他狠点儿,他就会投降。她立即端起一张凳子举过了头,想向他砸去。 张斜头向旁边一闪,说:“想打我,试试?” 他的三个弟弟一起上阵,两个在她的左右挟住她的臂膀,一个从她身后揪住她的领口并使劲向下按,使她直不起腰。 张斜头气焰嚣张地用手指头点点自己的天灵盖,说:“你来啊,砸,有本事往这里砸。” 毅虹昂起头,说:“三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 “呵呵,三四个?外边还有几十个光棍呢,他们一个个像饿狼一样候着你呢。等他们进来了,会做什么?你懂的。”张斜头威胁地说,“如果你真的有男人,就交代清楚。如果交代不出来,就得从了我。” “休想!” “不要这么犟,省得身体受伤。看在我已经与你订过婚的份儿上,先放你回去。你好好想想,晚上我再和你谈。” 毅虹回到家,抱着郝奶奶哭诉:“张斜头说,夜里会来,怎么办啊?奶奶。” “不要怕,有我在,看他张斜头还能拿你怎么样?” 夜很深了,郝奶奶实在顶不住就先睡了。为防张斜头偷袭,毅虹在枕头底下藏着一把剪刀,手上抓着秤砣,和衣而睡。 张斜头在屋后蹲守多时,当听到郝奶奶发出鼾声时,他用事先准备好的小锹拨开后门门闩,接着悄悄地把郝奶奶的房门锁上,使她出不了门。 毅虹模模糊糊睡着了,张斜头蹑手蹑脚地推门,可门闩拴着。他想破门而入,可那个动静太大,把郝奶奶吵醒不说,还会把毅虹吓着了。他只能耐着性了用老办法慢慢拨开门闩。倒没有费多少周章,门闩被打开了,但推不开门,不知里边用什么重物顶着。 他侧着肩用力顶门,门开始松动,他便加大力气,吱嘎一声门开了,他却顺势摔倒在地上嘴啃泥。一股呛人的臭气扑鼻而来,脸和手都沾上了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搓摸自己的脸,把那些黏糊糊的玩意涂抹得满脸都是,臭味越发冲鼻。 他定了定神,借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看个究竟,只见一只马桶翻倒在地上,他这才明白是马桶里流出的屎尿呛鼻的臭。 他走上踏板,掀开毅虹的被子,那苗条的身躯依稀可见,他似乎忘记了一切。然而一阵恶臭袭来,他有点恶心,这该死的屎尿扫了他的兴致。他揪住被子,猛擦脸上和身上的污物,然后把它扔在地上吸脏水。他似乎感到干净了许多,瞅着月光下的美人,他再也控制不住了。 毅虹被张斜头的粗暴所吓醒,她的尖叫声,惊醒了郝奶奶。郝奶奶蹦下床连忙开门,可门被锁上了。她咚咚咚地猛烈敲门,大喊:“张斜头,你这个混账东西,快开门,你敢动毅虹一根手指头我就跟你拼了。” 毅虹拼命地挣扎,她举起秤砣向张斜头脸部砸去。只听哎呀一声惨叫,张斜头滚在了踏板上。 第52章 爱心传递 张斜头从踏板上艰难地爬起来,按着鼻子灰溜溜地逃走了。惊恐万状的毅虹双手捂住嘴巴,发出呜呜的凄婉哭声。 郝奶奶好不容易撬开了房门,赶忙来到毅虹房间。她见到既担心吵醒思锁又抑制不住痛哭的毅虹,亲切地说:“毅虹,想哭就哭出来,这样会憋坏身体的。你哭,思锁没事,伢儿睡得死,打雷都不会醒。” 毅虹感到了深刻的危机,张斜头已经不是过去的张斜头,他有组织有人手,上面还有人支持。“奶奶,今后怎么过呀。”毅虹一边哭一边说,“以前张斜头只是个无赖,我能治他,可现在他有势力……” 郝奶奶劝慰地说:“伢儿啊,不要怕,虽然他聚集了一帮光棍儿,但我们有政府保护,不会让他胡来的。” 郝奶奶打开前后窗,让空气对流。她又用水冲洗踏板和地面,大大降低了房间里的臭气浓度。她抚摸着毅虹憔悴而焦虑的脸庞,催促她躺下来休息。 毅虹虽然倔强,但在郝奶奶面前还是百依百顺的。“奶奶,好的,我困。你也去困,天还没有亮呢。为了我,不要累坏了身子。”她说着眼皮就耷拉了下来。 这一宿毅虹为了预防张斜头的侵犯,很少合眼。现在郝奶奶就在身边,她感到踏实,就很快进入了梦的世界。 “飞地”里平平整整,禾苗从土壤里钻出了嫩芽,给大地披上了淡淡的绿装。张斜头告诉她:“你去找思锁后,我组织光棍儿在这里耕种,你看,苗儿都长出来了。” 毅虹心想,张斜头这样做是“瘌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他不就是为了娶自己吗?不行,纵使他有权有势家财万贯,她也不会稀罕。自己已是名花有主,不能辜负了金锁的海誓山盟,不能背叛了自己的纯真爱情。她直截了当地说:“张斜头,不要再痴想了,这辈子我不可能嫁给你。在‘飞地’上干活的工分我不要了,都归你们。”说完她拔腿就跑。 “别急啊,”张斜头指着远方渐渐驶近的小船说,“你还走不走?” “妈妈,救我!”这是思锁的呼救声,毅虹循声望去,小船上有张斜头的三个光棍弟弟,一个人在撑篙,还有两个人一个把思锁摁在船沿上,一个揪着思锁的头发,像按葫芦似的把思锁的头按在水里又提起。每当思锁的头被提出水面时,他就大声喊:“妈妈,救救我。” 毅虹冲到水边,顾不得卷起裤管,就想涉水奔向小船,奔向思锁。张斜头站在水边,一只手拽住毅虹的领口,一只手揪住她的头发,使她面朝青天。 毅虹硬是埋下头看着正在呛水的思锁,泪水顺着泪痕滴在浅水里微微泛着涟漪。 “妈妈,妈妈,救……”思锁呐喊的同时,小小的头颅又被摁到了水里。 “儿子,不要怕,妈妈救你。”毅虹喊着,两脚一滑,扑通一声屁股着了地。张斜头冷不防,从毅虹身上翻过,被甩到小河中央。船上的光棍弟弟们连忙放开思锁,全力施救张斜头。 毅虹奋不顾身地蹚水抓住小船,抱起思锁就向岸边逃命。 四个光棍冲向毅虹,从她手中夺走了思锁。 “妈妈,救我,救……” 毅虹被思锁的呼救声惊醒,一屁股坐起来,前心后背流淌着冷汗。“思锁,思锁。”她情不自禁地呼唤儿子的名字,当她定了定神后,才发现儿子就在身旁熟睡。 郝奶奶听到毅虹的尖叫,连忙来到她的身边。“哎,原来毅虹是在做噩梦。”郝奶奶自言自语地说着,就下意识地去抚摸她的脸。郝奶奶大吃一惊,比刚灌满热水的汤焐子还要烫。这是“魂丢了”吗? 是呀,张斜头这个畜生东西,昨天把毅虹叫到仓库训话,从她回来后的面容和话语中看,无不透露出恐惧。深夜,张斜头又钻到她的房里……她断定毅虹受到严重惊吓,丢了魂。 想到这里,郝奶奶就想为她招魂。她从针线盒里拿出一根针,把它放在碗中。她一边向碗里倒水一边说着毅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这种招魂方法要到第二天才能看出效果,她焦急地等待着。啊,针锈得如此严重!郝奶奶高兴得快说出口,毅虹确实被吓着了,魂被找回来了。 惊吓会引起发烧,这是有可能的,因为神经系统在外界强烈的刺激下会出现紊乱而导致发热,而郝奶奶的这种招魂方法并无科学道理。 毅虹已一天一夜发热昏睡,说胡话,嘴唇干得翘起了白皮。显然所谓的招魂未能见效。郝奶奶看着高烧不退的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毅虹,你睡,啊,我带着思锁为你去找医生。” 毅虹忽然坐起来,“奶奶,我没事,困一觉就好了。不能花钱请医生,不能请!”她说着又躺下昏睡了。 郝奶奶抱着思锁去找白静,附近的社员悄悄地告诉她,白静被塌鼻子营长带走了。塌鼻子营长是谁?她自从在十里坊落户至今,也二十年了,可从未听说有个什么塌鼻子营长。 “郝奶奶。” “向城?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个生产队蹲点。”周向城说着从郝奶奶手中接过思锁。他皮包骨头的小脸上嵌着两只乌黑明亮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微笑的小嘴发出“咦咦”的声音,既可爱又可怜。这是在喊“姨”吗?周向城既惊讶又激动,因为在十里坊有不少人称叔叔为“姨”。 “你和白部长在一个队?”郝奶奶问。 “是的。可是她被张斜头强行带走了。”周向城难过地说。 郝奶奶这才明白,张斜头就是塌鼻子营长。原来张斜头从毅虹房间按着被她用秤砣砸伤的鼻子逃走后,就连夜去医院治疗。可医院只有妇产科医生值班,人家给他简单消毒后让他第二天找外科医生诊治。张斜头不干,说他是营长工作忙。该医生也不知他是哪路神仙,就勉为其难地为他缝了五针,并在伤口上粘贴了纱布。人家从来没有处理过外伤,粘贴的纱布块很难看面积也很大。张斜头的眼睛下嘴巴上变成了平平的一块,压根没有了鼻梁的痕迹。所以人们就嘲笑他为塌鼻子营长。 郝奶奶对张斜头受了伤大为高兴,心里骂道,鼻子塌了活该,死了才好呢。然而白静不在又让她大失所望,眼前的周向城还是个孩子,他哪能处理毅虹生病的事?哎,找不着白静,只有找向城了。 郝奶奶小瞧周向城了,他毕竟从小生活在小镇,对怎么治疗伤风咳嗽头痛发热这些常见病,总能经常听到父母的唠叨。再说她初中刚毕业,所学的卫生常识还熟记于心哩。 周向城认真听完了郝奶奶的叙述,他觉得毅虹是受寒受惊引起的发热。对毅虹不肯找医生,周向城也十分理解,她是不愿意给郝奶奶增加经济负担啊。 周向城想了想,毅虹姐已经烧了那么长时间,退热是当务之急。 “郝奶奶先带着思锁回去,我找点药就来。”周向城说着把思锁交给了郝奶奶。 周向城打开宿舍门,从抽屉里寻找药物。他下乡时妈妈专门为他准备了一些常用药,奇怪,药盒不见了,钱包也不知去向,生活费和粮票全在里面呢。是遇上窃贼了?那药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大事,但钱包丢失还怎么生活?得赶紧报告,把钱包找回来。 他仿佛听到有一种声音在呼唤,是的,“行善一生,乐善好施”,这是母亲的教导。“周向城啊,毅虹高烧危在旦夕,快救救她。”似乎母亲就在他耳边叮嘱。 找什么钱包啊?还是赶紧去找药。他小跑着去张斜头办公的仓库,估计白静就在那里。她相信只要找到了她就有办法解决药物问题。 周向城直撞仓库,可是被站在大门两侧的张斜头的几个光棍儿弟弟拦住。 “让我进去,我要找白部长有急事。” 三个光棍连忙站成一行,堵住大门。周向城虽心急如焚,也无法进门,只得耐心等待。 “我问你,白静,你为什么要帮助破鞋?” “谁是破鞋?” “沈毅虹啊。” “她是破鞋?那你为什么想娶她,你不成了搞破鞋了吗?” “你,你……我今天不和你说这个。”张斜头急得涨红了脸说,“说正事,我问你,你为什么来十里坊?” “这是组织上的事,不是你张斜头想知道就能知道的。”白静把张斜头的话顶了回去。 “哟嗬,你还不想说。”张斜头一拍桌子,厉声地说,“这是公社主任交的任务。” “哪位主任?” “说了他的大名,会吓死你。” 一听名字,白静大吃一惊,原来公社的这位范主任竟然是她前夫陈世强的舅舅。他想干什么?她很快意识到,这是陈世强让他舅舅出面整人呢。也许,担心白静回到市级机关,会揭穿他陈世强伪君子的真面目。哎,都离婚了,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呢?居然让他舅舅指使一个混混儿来对付一位被发配到乡下的女人,也太下作了。 公社范主任为张斜头撑腰打气,固然与他外甥陈世强有关。但肯定还有其他的背景和原因,张斜头将来的身份也许不只是自封的光棍营长那么简单。白静凭着多年的政治工作经验,似乎嗅到了浓烈的火药味儿。 “我要解手。”白静知道周向城就在门外,她故意找理由与他见面。 “走走,我陪你去。” “我说张斜头,你已经是营长了,还讲不讲文明,女人的事你一个男人陪着算什么?” 周向城听到了里边的对话,知道公社有领导为张斜头撑腰,他着实为白静捏了一把汗。按常理,周向城不应该再找白静,免得惹得一身臊气。可是他没有考虑那么多,等到白静走出大门,他佯装绊倒而撞上白静。 “我在十里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毅虹,你要多关心她。”白静借机低声的和周向城说。 “我就是为她的事来的,毅虹姐高烧不退。” “我宿舍有药,你去取。毅虹生活困难,你要多帮助她。” 白静像交代后事似的,让周向城十分难过,连连点头,眼眶中充盈着泪水。? 第53章 华丽转身 张斜头在处理白静问题上有功,公社范主任力主重用他。不久,他由光棍营长华丽转身,被任命为十里坊大队民兵营营长。 拥有十几个生产队的十里坊,大队干部里除了书记、主任和会计辅导员外,就数民兵营长最牛了。在老百姓眼里,这可是个不小的官。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张斜头还算低调,走马上任后仅做了两件事。 光棍营的成员都是民兵,其中大多数为基干民兵,单独存在光棍营已无必要。但是发迹的组织不能说没就没了啊,张斜头自说自话,宣布光棍营与民兵营合并,统称十里坊民兵营。 对于光棍们来说,酒喝、肉吃、娶老婆是他们的人生追求,至于称呼什么营,其实他们是无所谓的。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感觉就不一样了,没有了光棍营,似乎安全了许多,想必,那种随意抓人审讯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让老百姓震惊,使大队书记、主任和会计辅导员不满的是,张斜头竟然仗着公社范主任的势,把所有生产队的民兵排长都换成了原光棍营的骨干成员。他的三个光棍弟弟,其中一个当上了本生产队的排长。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其他两个跟屁虫弟弟竟然也跨生产队安排了排长职务。这样一来,群众又开始担惊受怕起来。 张斜头上任后所做的第二件事是大兴土木。有了地位,什么东西来得都方便。他从公社弄了不少木材计划,为弟弟们盖起了新房。虽然说是泥墙草盖,但一下子建起那么多房子,在十里坊实属罕见。于是,有不少人投去了羡慕的目光。也有人说,世道变了,让会闹的人得势。而张斜头的父亲张老汉却说,应了那么句老话,沉河的砖头也有翻身之日。 一点不假,到老张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不只是张斜头娶上了媳妇,连他的三个光棍弟弟也都讨到了老婆。真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张斜头发迹得势,这与毅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让她欣慰的是张斜头有了老婆,今后他就再也不会骚扰自己了。她憧憬着,她和思锁的幸福日子就要到来了。 可毅虹想得天真了,张斜头这个人,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到,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他的屁股和鼻子上的伤疤还在时常提醒他雪耻解恨呢。 张斜头总是想不明白,像沈毅虹这样的人,人家躲她还来不及,为何总是有人帮助她? 他冷笑一声,白静已捏在自己的手心了,看她也翻不起浪头。现在又冒出个周向城来,这让他头痛。再说,周向城所在的社教工作队,总是和自己唱反调。他心头升腾起赶走他们的念头。他现在是响当当的民兵营长,下面的排长更是自己的铁杆兄弟,可以和社教工作队面对面地真刀真枪地干了。 其实,张斜头认识公社范主任以后,他就有了这种念头,也许是那位范主任给他面授了什么机宜。当时作为光棍营长,想赶走社教工作队的人谈何容易,再说,这件事也搬不上台面,他就采取了暗的一手。 张斜头亲自出马,从大队部偷走了社教工作队成员宿舍的备用钥匙,组织光棍们专门偷窃社教工作队成员的文件资料和钱物。 那天,大队部还有干部在上班,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派人潜入大队部旁边的周向城宿舍作案。 他们设计得还真巧妙。 三个光棍儿站成一行,挡住周向城宿舍的门,云淡风轻地聊着张家常李家短,更多的是聊女人。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女人对于光棍儿来说,到处都是秘密。谁听了点春的辣的趣事,都喜欢炫耀一番,谁不愿意听?没有猪肉吃,闻闻味儿也是好的。有的甚至说,即便闻不到味儿,听一听叫声也可解馋。因此,光棍们聚在一起没有不聊女人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一个光棍猫下腰,用备用钥匙打开锁。另一个光棍跟随其后,从半掩着的门进屋后,立即关上门,拴上门闩。 门外站成一行的三个光棍仍然海阔天空地聊着,真实目的就是掩护这两个光棍进屋作案。屋内的两个光棍可没心思听荤段子,快速并不留痕迹寻找想得到的东西是他们的任务。 他们统一了口径,万一被人怀疑,就相互作证,谁还会怀疑他们偷盗呢? 就这样,周向城的钱包、常用药等物品被光棍营的光棍儿大摇大摆地拿走了。 社教工作队其他成员的宿舍也是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洗劫一空。 张斜头把他们偷来的文件资料呈交给公社范主任,食品、生活用品、衣服、鞋袜等零头碎脑的东西公平地分给大家,而现金和粮票全部留下,由光棍营集中使用。 张斜头家盖房子时,人们弄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就有了钱的。人无横财不发,后来人们才知道,他挪用了光棍营的公款。 社教工作队成员被偷窃,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们不敢声张,担心上面会批评,甚至担心在个人鉴定中被写上“革命警惕性不高”的问题。 工作队很快撤离,成员们被弄得灰头土脸地走了。当然,这也不完全是张斜头的原因,也许是形势所迫呢? 工作队解散了,周向城心里很不平静,迟迟没有离开十里坊。他担心着毅虹,惦记着思锁。可是,身无分文的他,又如何帮助他们?思来想去,还是得与毅虹和思锁见一面,与郝奶奶告个别。 “周向城,你还赖在十里坊做什么?赶紧走人,这里不欢迎你。”张斜头从大队部出来,反剪着手来到周向城宿舍门前说。 “我暂时不走。” “不行,还想见破鞋?没门儿!如果你今天不走,我就把你和白静关在一起。” 周向城没有想到风云突变,变得火药味如此浓烈。张斜头已经是公社任命的民兵营长,他是个“头顶生疮脚底冒脓——从头坏到脚”的人,什么坏事干不出来?又何苦与他硬上呢?于是,他温和地说:“营长不要激动,都是为了工作,要这么凶干什么?” “没有工夫和你嚼蛆子,不要怪我不客气。” 按照目前的情形,继续待在十里坊,也帮不了毅虹和思锁什么忙。周向城冷冷地扫了张斜头一眼,抱着遗憾怀着惆怅,离开了十里坊。? 第54章 输赢都是浮云 似火的骄阳,炙烤着大地,空气中翻腾着热浪。园前屋后的瓜果蔬菜都垂头丧气,像奄奄待毙。只有那知了不断发出破锣碎鼓似的噪声。 郝奶奶担心思锁热得吃不消。她想起了队长金楚生家门外长的藿香,想摘点叶子回来泡茶喝,给孩子降降温。她让思锁在家呆着,哪儿都别去。如果热得受不了,就从水缸里舀点水洗洗擦擦。思锁一向听话,他一个人在家她是放心的。 郝奶奶摘了一大把藿香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她一边到灶台冲藿香茶,一边喊:“思锁,来喝藿香茶解解热。” “思锁。” “思锁!” “思锁啊,你在哪里?” 郝奶奶喊出了哭腔。 每间房,每个角落,园前屋后,茅房水踏……能找的地方她都找到了。 郝奶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小脚。标准的“三寸金莲”,因为裹布长期挤压而形成了不少小圆形硬块,嵌入于皮肉,其形态像鸡的眼睛,俗称“脚鸡眼”,受力后脚会很疼。 她急疯了,根本感觉不到“脚鸡眼”受挤压后的剧痛,跑得飞快,赶往生产队的麦场找毅虹。 麦场上人们正在休息喝茶,但是没有毅虹的影子。难道她不在这里掼小麦?不对,她用以捆小麦秸秆脱粒的翘子板儿,挂在掼麦穗的掼床上,郝奶奶确认毅虹一定在麦场。 还没有等郝奶奶开口,就有人说: “郝奶奶,你是找破鞋吗?” “郝奶奶,破鞋到仓库和男人赌吃脆饼了。” “破鞋呢,还挺仗义,就她敢站出来与营长对着干,为咱们生产队说话。” 社员们已经习惯把“破鞋”作为毅虹的外号了,开口就来,并无什么恶意。 郝奶奶嗔怪他们说:“能不能说点好话,积点口德,就不怕被雷神菩萨劈了脑子?”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向郝奶奶介绍了赌吃脆饼是怎么回事。 张斜头趾高气扬地来到麦场,可没有一个人喊他“营长”,心中大为不快。他就拿起土喇叭开讲了,“经大队领导研究决定,本营长分工负责你们生产队,以后生产队有什么重要事情都得向我汇报。” 这些内容本应由大队的其他干部或者队长金楚生来介绍的,可是大队并没有派其他干部来,金楚生恰巧不在,这里又没有人搭理他,而张斜头是“寡妇烧牌位——等不得了”。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故作姿态地自己抬举自己。 本来叽叽喳喳的麦场,立刻一片阒寂,社员们个个面带愠色。 张斜头将手上提的袋子举得高高,说:“这不是刚负责你们生产队吗?我也拿出点奖励措施出来给大家看看,奖品全在袋子里。”他此言一出,人们就私下纷纷议论: “营长还真有两把刷子。” “有奖励就有奔头。” “营长这是要给大家奖励什么?” 张斜头心中乐了,终于认营长了。他对着吐喇叭喊:“大家听好了,奖励是这样的。袋子中有二十个脆饼,不喝一滴水十分钟吃完算赢。谁赢了,这脆饼不要钱,就算奖励。如输了自己掏腰包。” 大家大眼瞪小眼。乖乖,一分钟吃两个脆饼,还不准喝水,谁做得到?这算什么奖励措施? 这样的结果张斜头是料到的,他要的就是“没有人敢跳出来与他打赌”。他得意地说:“怎么样?怂了?我就知道你们生产队的人怂,认输了是?既然没有人能赢我,我就宣布几条……” 毅虹实在看不下去他瞧不起人的那个傲慢样儿,她知道张斜头是想用这种方法来立威,然后宣布几条禁令吓唬老百姓。她不服气地说:“等等,张斜头,你说哪个怂?你爹娘兄弟,还有你,果是这个生产队的人?是他们怂还是你怂?你这样赌长较短的,什么意思?是想给咱生产队的人来个下马威?你想宣布的那几条,还能放出什么好屁来?” 大家都翘起大拇指,赞扬毅虹为大伙儿出了气。论口才论文化,张斜头哪是毅虹的对手? 张斜头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招架。许久,他一只手摸摸被毅虹用秤砣砸伤的鼻子,另一只手揉揉被郝奶奶用钉耙齿斫伤的屁股,两个眼珠子睁圆得像要爆出来,旧仇未消又涌新恨,他结巴地说:“你,你,你敢赌吗?” “有什么不敢!”毅虹想,正好饿着哩,就是要让他的立威破产。 “排长。” “呃,呃,到。”张斜头的弟弟忘记了自己当了排长,愣了一阵才缓过神来回应哥哥。 “你去监督执行,输赢结果向我报告。我还有要事。”张斜头说完灰溜溜地走了。 看来,赌吃脆饼张斜头是早有准备,要不怎么会带二十个脆饼来的?但是,既然设了赌局,他又为什么不亲自监督而逃之夭夭?他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郝奶奶知情后,溜着去了仓库。这里是被张斜头强占,作为光棍营办公的地方。门内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大家都想见识一下毅虹和张斜头谁赢谁输。 只见毅虹站在办公桌前,左手将脆饼捏碎,右手大把大把地将脆饼碎末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 围观的人在嘀咕,还有一分半钟,只剩下一个脆饼,毅虹胜出已成定局。 郝奶奶挤进人群凑到毅虹耳边说:“思锁不见了。” 毅虹像丢了魂似的,立马扔掉手中的脆饼,什么输赢都是浮云,她拉着郝奶奶的手臂拔腿就跑。 张斜头的排长弟弟像二傻子一样看着手表,又抬头呆若木鸡地望着远去的毅虹。人们都说,毅虹放弃比赛真可惜。 思锁去哪里了?毅虹急得双手箍住头颅,想从大脑中挤出方向。 她蓦然想起一件事。她带着思锁在金楚生家闹腾,逼他为自己单立户头。有一天午饭后,思锁在来弟床上熟睡了。毅虹大姨妈来了,来弟主动拿出草纸给她,说:“你去茅房,我帮你照看思锁。” 毅虹哪里放心来弟看管孩子,她在茅房待了一小会儿就折了回来。只见来弟掀开被子,在仔细打量思锁,看得是那么的认真专注。 想到这里,毅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觉得思锁丢失一定与此有关。再说,来弟今天没有出勤,金楚生草草安排了一下工作也很快离开了,这更值得她怀疑。 其实,毅虹早有担心,她也弄不明白思锁的长相怎么会越来越像金楚生的?背地里也有不少人在议论这件事。所以,平时凡是金楚生出现的地方,她都尽量不让思锁出现,以免别人生疑。她觉得来弟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毅虹几乎可以确定,思锁就在金楚生和来弟手里。 她搀着郝奶奶悄悄地来到金楚生家屋后侦察,然后再作决定是否冲击屋内。 “亲爱的,不嫌我穷了?” “哪个嫌你了?都当上营长了还卖什么关子。” “也是啊,上学那会儿不就……” “不要说嘛,多不好意思。” 张斜头和来弟的对话让郝奶奶和毅虹大吃一惊,房间里传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更让她俩瞠目结舌。 郝奶奶和毅虹咬耳朵:“狗改不了吃屎,老相好。” 从前,张斜头和来弟在草菑边黏糊在一起,被金楚生发现。张斜头被打伤腿从此休了学。来弟被关在房内足不出户而饱一顿饿一顿。后来她破窗逃出,以乞讨为生。 来弟的倔强,让金楚生威风扫地,也严重影响了十里坊集体的形象。大队支书被公社批评后找金楚生谈话,要么免掉队长,要么找回来弟。老金为了保住官位,只好赔不是央求来弟回家。 本是小孩间的懵懂无知,大人又何必为此大动干戈,弄得鸡飞狗跳?事实上后来来弟和张斜头在感情上并无发展,在生产队上工时,碰了面形同路人。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来弟已经与军人订了婚,怎么冷水发酵,又与有妇之夫的张斜头好上了? 这对狗男女,害得毅虹好苦。抓他俩现行,让张斜头蹲大牢才大快人心哩。毅虹知道郝奶奶在想什么,她也觉得张斜头坐牢倒是活该,但是来弟一个姑娘家的,以后怎么做人? 毅虹哪有心思揣摩这些,她分析,思锁失踪并非来弟所为,就紧紧攥住郝奶奶的手,拉着她离开金家。郝奶奶边走边埋怨说:“你这伢儿,总是为人家着想,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难道不记得了?” “救火啊,草场失火了。”呼救声和滚滚浓烟弥漫了十里坊的天空。 毅虹和郝奶奶站在十字路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思锁,却不知道走向何方。? 第55章 救火拯溺 大人去生产队干活儿,让孩子待在家里,这在农村是很正常的事。闷在草房子里的孩子们汗流浃背,多么渴望到河水里泡一泡啊。 “摸蚬子去了。”胖男孩拿着木盆高喊。 “蚬子”,这是让人垂涎三尺的食物,在十里坊,谁不喜欢?它栗子大小,呈圆底三角形,壳厚而坚,表面有同心圆的轮脉。蚬肉营养丰富,既可鲜食,也可入药。有开胃、通乳、明目、利尿、醒酒和去湿毒之功效。 蚬子汤是十里坊人爱吃的一道名菜。通扬运河的水源于长江的入海口,而蚬子多栖息于咸淡水交汇水域,所以这里盛产蚬子。盛夏季节的晌午前后,河面上到处是人,大人们带着小孩在运河里游泳嬉水摸蚬子。 胖男孩挺有号召力,不一会儿,在他屁股后面跟了一群男孩儿。他们有的扛着脚盆,有的掺着澡盆,有的拿着脸盆……总之,所带的工具都是木制的,既能盛蚬子,又能浮水当救身圈使用。 打着赤膊的思锁汗水不停地流淌,看着哥哥们从家门前经过去运河,他也希望去泡一泡。他想,既能凉快身子,又可抓到蚬子,妈妈和郝奶奶一定会高兴的。 他端着木脸盆,颤巍巍地跟在这群男孩儿队伍后面。 “野种过来了。”有个孩子高声地喊。 当时,生产队里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喊思锁“野种”。他并不懂得“野种”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人家孩子都有爸爸,而自己还不知道爸爸长啥模样。他向妈妈哭过闹过。毅虹总是耐心地告诉他说:“你不是野种,爸爸是解放军。” 在小思锁的心中“解放军”是伟大的,从此每当有人辱骂他是“野种”时,他都自豪地说爸爸是解放军。 这群孩子对思锁的解释并不买账,队伍里你一言我一语。 “野种跟过来了怎么办?” “不要带野种去游水!” “让他去,在运河里淹死才好哩。” 平时也没有孩子和思锁玩,当然郝奶奶也管得严不让他出门,就担心被人家欺负。他就像只落单的小鸟,孤零零的。好不容易躲过了郝奶奶,他不想放弃这次既可玩又能冲凉的好机会。 他听了人家诅咒他“淹死才好”的那种恶毒的话,虽然不高兴,但并不敢与其争论斗嘴。让他兴奋的是,人家“让他去”运河摸蚬子。 “哥哥们,等等我。”虽然没有人理会他,但思锁还是追上了队伍。 大家来到了草场河与通扬运河的交汇处。草场河把运河东岸切开,北边是乱坟场,南边是草场。孩子们自然避开乱坟场,而从南边草场附近的河坡下水。 运河风平浪静,水面烫烫的。刚下水时,明显感到上烫下凉。当全身泡进水里时,那是一个惬意,仿佛酷暑完全消退似的。 会游泳的孩子去了较深的水域,由于那里去的人少自然蚬子就多,而不会游泳的孩子只能在河边浅水里摸索。 思锁虽小,他趴在浅水里昂着头,两只手不停地在泥沙里抠来抠去,嘿嘿,也摸到了一些蚬子。他想让妈妈做蚬子豆瓣苋菜汤,那个鲜美,让他口水直流。 不知怎的,思锁突然咳嗽起来。他仰头望去,浓烟滚滚,烈火熊熊。他惊叫起来:“草场失火了,草场失火了。” 胖男孩从河中央用力往岸边游,他喘着粗气大声喊:“向草原英雄小姐妹学习,救火啊,救火啊。” 小朋友们马上响应,个个吃力地端着盛满水的木盆,艰难地爬坡去救火。 干草烈火哪是孩子们的几盆水所能浇灭的?火势迅速蔓延,运河东岸成了火的海洋。 然而孩子们并未放弃,仍然不断地用木盆取水,奋力地爬过泥泞湿滑的河坡,把水运向草场。 有两个小朋友不慎,木盆从手中滑落,掉到河坡上。木盆像滚铁环一样滚到河里,随着惯性快速地向河心漂移,这两个小朋友不假思索地跳下水去追赶木盆。 胖男孩瞅着在河中挣扎的不会游泳的那两个小朋友,心急如焚。情急之下,胖男孩拉着另外一个会游泳的小孩儿一起跳水救援。 落水的两个小朋友已经筋疲力尽,当遇上了救援时,不知哪来的力量,双手死命地抱住不放,弄得救援的孩子游不向前。真让人揪心啊,两对孩子在水中翻腾…… 小思锁着急地问:“怎么办?”旁边的瘦男孩说:“去你个野种,能怎么办?”说着就是一脚,思锁被踢倒在河坡上向下滑,而手里的木盆早已滚入水中。 这是家里唯一的木盆,一定要追回来。思锁哭着朝木盆的方向蹚水。岸上的瘦男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大声喊叫:“思锁,你不能去。”此时,思锁的手尚未抓着木盆,可是他的身体已经在水里不由自主地翻腾起来…… 金楚生近来情绪十分低落。张斜头自封光棍营长而强占仓库作为办公室后,私设公堂整了不少人,现在又名正言顺地当上了大队民兵营长。他不把老金放在眼里就算了,连当民兵排长不久的弟弟也不把金楚生当回事。老金咽不下这口气,连睡觉都在想如何对付张斜头,弄得他晕头晕脑噩梦连连。 有天夜里,金楚生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位满头银发身着白服的仙人,飘飘然地来到他的面前说,乱坟场钵头里的钱是生产队的,你不能独占。若想占为己有必须拿五条人命来换。五条人命?他被吓出一身冷汗。他定了定神,梦是如此的清晰。他家有父亲、老婆、儿子、女儿,加上自己不正好是五个人吗?命都全没了,还要钱干啥?不不,他又心存侥幸,觉得仙人托梦肯定另有深意。 难道钵头里的钱被别人取走了?他安排好社员劳动的活儿后,想独自去乱坟场看个究竟。他在乱坟场周边徘徊许久,心想,大白天的,会有人起疑心的,还是等到天黑为妥。 他正准备回去,草场的滚滚浓烟渐渐地弥漫了乱坟场,这是天意啊,金楚生兴致来了,钻进了烟雾之中。 埋钱钵头的地方已经长上了密密麻麻的杂草,但他所做的标记依稀可辨,特别是那瓦片尖头所指的方向正是他当时摆放的位置,他坚信钱一定在。 忽然,草场那边传来了小孩儿呼救声。他想,不去灭火救草,可不能不去救人啊。难道这是仙人派的活儿? 金楚生趟水穿过草场河,快步奔向草场。烟熏得他睁不开眼,心想这么大的火,扑火救人不是送死吗? “金队长,救救,运河……”河边的孩子哭着叫。金楚生一看水面漂着五个木盆,他捉摸,难道五个孩子落水了?他来劲了,这不就是五条人命吗?自己从小就在运河里摸蚬子,把几个孩子拉上岸,小菜一碟。 他一跃跳入水中,很快就把两对在水中翻腾的四个男孩儿拉上了岸。因为他们已经折腾漂移到浅水,施救比较方便。 金楚生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河心在水上漂泊的孩子救上岸。这样就是救了五条人命,那钵头里的钱就一定是自己的了。 潜水比游水更快,救人心切,他憋住气一下子闷到水里。 忽然,他被绳网罩住了,怎么也游不向前。原来一张废弃的破渔网,部分陷在淤泥里,部分在水中漂着。水流湍急时,淤泥上方的网随着水流的冲击,几乎贴近河底。可是当时风平浪静,渔网几乎垂直地在水中晃动。当金楚生的头钻进渔网时,两条手臂也同时插进了网眼,他怎么也摆脱不了渔网的纠缠。 天那,再好的水性,被缩缚了手脚,除了垂死挣扎,还有什么用呢? 一只农船从此经过,船上的人看起了热闹。 运河的西岸站满了人,一个个指手画脚地在隔岸观火。运河的东岸有很多人倒是心急如焚,又苦于没有取水工具,眼看着河边的草菑化为灰烬。 被金楚生救上岸的四个男孩儿并无大碍,只是被吓得半死。一群孩子抱成一团又是哭又是笑的,他们压根就忘记了水中的金楚生和思锁。至于那个踢思锁的瘦男孩,也许被吓坏了不敢说出真相。 消防车和救护车不停地闪烁着刺眼的灯光。 消防员看着噼里啪啦燃烧的草菑笑着说,救草菑实在没有必要,救火的成本要比它高得多。只要不危及老百姓生命财产就行。他们就在离老百姓房屋相对较近的地方布控,其它的,哈哈哈,就顺其自“燃”啦。 医生见没有人被烧伤,落水的孩子也无大碍,就准备上车回去了,只是叹息没有人支付费用。 “快看快看,有条大鱼被裹在网里。”农船上掌舵人大声嚷嚷。船上的其他人一个个凑过去看,兴奋地喊:“真的,鱼头老大的。” 船很快靠近了渔网,几个人一起把它拉了上来。啊,网里是一个人! 金楚生不停地挣扎,埋在淤泥中的网慢慢地被抖出,使整张渔网随着金楚生的浮力渐渐地上浮。船上的人看到的鱼头,实际上是金楚生漂着黑发的头颅。 掌舵人又大叫:“快救人,前方水里有个人!” 谢天谢地,思锁被救上了船。 掌舵人一边拿舵让船往东岸方向行驶,一边大叫:“救命!” 船上其他人个个面朝东岸,用双手做成喇叭状,贴着嘴巴,齐声喊:“救命,救命……” 东岸已经远去的救护车,被十里坊人击鼓传花式的大嗓门接力传唤声所叫回。 金楚生和思锁终于被抬上了救护车。 第56章 翻脸不认人 草场失火后,人们纷纷前去救火。毅虹和郝奶奶并没有去草场,在她们的心目中,寻找思锁比什么都重要。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哪有思锁的踪影?毅虹简直要崩溃了。 滴……嘟……滴……嘟…… 救护车的笛声渐渐远去,草场周边聚集的人也渐渐离开,大家边走边议论。 “金队长和思锁为什么会同时落水的?” “可能是思锁落水后,金队长跳水救他的。” “你们发现了吗?思锁长相没得魂的像金队长,哎,他为了救野儿子连命都不要了。” “对呀,大家私下的都这么议论,金楚生和思锁的长相也太像了。” “毅虹死都不肯说出思锁是哪个男人的种,这下子纸包不住火了。” “虽然被救护车救走了,我看金队长和思锁是‘麻雀掉进烟囱——有命没毛’。” “金队长和毅虹生出这个孽种,闹出了多少事?这是天意啊。” 毅虹终于明白,思锁溺水被送进了医院。她顾不得人们的碎语中伤,让郝奶奶回家准备点生活用品,自己直奔医院找亲爱的儿子。 经抢救,金楚生和思锁捡回了性命,已经住进了病房。毅虹和来弟几乎同时赶到。思锁哭着喊妈妈,来弟流着泪叫爸爸。一对是母子,一对是父女,各自亲热,互不相扰。护士看傻了,金楚生和思锁是父子吗? 来弟冲着毅虹开腔了,说:“我和你说,我爹是为了救思锁才住院的,这个钱得你出。” “谢谢金队长救命之恩,这个钱我一定出,不过我现在没有钱,年终分配后我一定还上。” 来弟一听急了,那火爆脾气又上来了,揪住毅虹的领口说:“你果是人?我爹救了你儿子,还等到年底才给钱?你和我爹在猪舍的丑事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哩。” 毕竟是金楚生救了思锁的命,毅虹对来弟的无礼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既不还口更不还手。 “放开毅虹。”郝奶奶从背后抓住来弟的领子说,“你来弟算个什么东西,你干的丑事……” 毅虹知道郝奶奶想说什么,她不想把亲眼所见来弟与张斜头相好的事说出来,倒不是为了张斜头,她觉得来弟和自己同是女人,应该保护她。 毅虹从来弟的手中挣脱出来,连忙捂住郝奶奶的嘴,说:“奶奶,不要说,思锁是金队长救的。” 郝奶奶也是讲理的人,她对金楚生救思锁也是心存感激的,她松开手说:“毅虹,你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刚才我看她欺负你我才……钱我都交了,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她说完就把来弟拉到门外嘀咕了几句。 来弟听了郝奶奶的话脸色骤变,一声未吭就离开了医院。 原来,当金楚生和思锁被抬上救护车后,医护人员在抢救中奇怪地发现,他俩长相非常相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刻出来的。他们断定,思锁是金楚生的小儿子。 这一结论使医护人员感动不已。金楚生不但具有自我牺牲精神,勇敢地跳水营救了四名落水儿童。更令人崇敬的是,他宁可放弃自己的小儿子,首先营救别人家的孩子,差点葬送了思锁的性命。 抢救室里,医护人员在紧张地忙碌着。 许久,一位护士面带笑容,走出了抢救室。她是跟随救护车的护士,亲眼目睹了草场失火和金楚生、思锁溺水的现场。 公社的通讯员鼻子特别灵敏,他早已在医院等候。对于这位知情的护士,他像遇见了贵人,马上对她采访。她深受英雄事迹的感染,道道不绝地讲述了金楚生舍己弃子救人的动人事迹。 公社通讯员很快写就了一篇通讯报道,立即在公社广播站反复播放。 张斜头听到广播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毅虹既不肯嫁给自己,也不愿与自己相好,原来是这个老东西在作怪。什么奋不顾身抢救落水儿童的英雄事迹,狗屁!他立即去了公社找范主任汇报,拿到了处理金楚生的尚方宝剑。 郝奶奶在去医院的途中听到高音喇叭后,估摸着张斜头要使坏,这对毅虹极为不利。她就把广播里说思锁是金楚生儿子的消息悄悄地告诉来弟。好让来弟发挥她与张斜头相好的作用,为金楚生说情,只要老金没事,毅虹和思锁就是安全的。 来弟从医院回到大队,直接去找张斜头。她想,作为黄花姑娘的身子给了他,父亲出了事,他一定会帮忙的。 在大队部,来弟把张斜头叫到旁边说话,张斜头听懂了来弟的意思,说:“只是金队长惹的祸太大……” 来弟没等张斜头把话说完,抢着说:“再大的祸,也没有军婚大。” 张斜头知道来弟话中有话,如果真的把自己与她相好的事捅出去,他张斜头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威胁来弟说:“如果你把咱俩的事说出去,受害的是你,你男人不要你不说,还落得个破鞋的臭名。我不会有事,上面有人保我。再说了,谁看见我和你好了?没人能证明。” 来弟顿时哭了起来,煽情地说:“我姑娘身子给了你,我爹出了事你难道不肯帮忙?我不管,你要把我爹的队长位置保住。” 张斜头认为来弟被他唬住了,心里很得意。他为难地说:“你父亲的事,我当然想帮,但我首先要保你,你父亲搞破鞋,如果你又成了破鞋,你让我怎么帮?” “谁说我是破鞋了,谁看见的,谁证明?”来弟不服气地说。 张斜头知道来弟真的上当了,他就加了把火,说:“你说得对,必须守口如瓶,才能保住你的名声。女人的名声比生命还重要啊,你看,沈毅虹没了名声成啥熊样了?我一定帮你保住名声。” 来弟相信了张斜头的话,心里踏实了许多。第二天,她和母亲把金楚生接出了医院。 一踏上了十里坊的土地,金楚生就有一种亲切感。作为救人的英雄,大队和生产队一定会热烈欢迎自己康复回来。 途经几个生产队,社员们都各忙各的,并没有人在乎他这位大英雄,真让他扫兴。 当走到自己执掌大权的生产队时,他兴奋起来,晒场上站满了人,他没料到大队和生产队搞了如此隆重的欢迎仪式。 来弟和她娘搀扶着金楚生阔步走向人群,他们等待着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然而,让他们完全出乎意料。张斜头拿起土喇叭大声说,金楚生同志搞破鞋,经领导研究决定免去其生产队长职务。从此,作为大队民兵营长的张斜头兼任了生产队长。 来弟怒目圆睁,想和张斜头理论并当众搞臭他。但转念一想,不能。正如张斜头所说,父亲搞破鞋已铁板钉钉,再把自己与张斜头相好的事抖出来,自己不就是破鞋吗?哪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她咬咬牙,天机不可泄露。 再说,张斜头称父亲为同志,说明他还是帮了忙的,没有当敌人看。 在来弟的心中,还是选择了相信和依靠这个男人。 其实,张斜头早已设计好了,只要来弟胆敢说出他与她相好的事,他就立即宣布来弟诬陷革命干部,编造她当年离家出走乞讨时,偷窃集体财物,与外乡的乞丐搞破鞋的事实,并公布于众。同时,立即把金楚生和她抓起来。? 第57章 痴心受挫 张斜头兼任队长后,虽然实权在握,但他敏锐地意识到,与来弟相好实在太危险,弄得不好会坐牢。来弟的那臭脾气,惹急了她会不管不顾的。再说她的长相比起毅虹来差远了,并没有什么能打动自己的地方。 瞧,毅虹那小样儿,生了孩子,却还是那么娇滴滴的,光彩照人。张斜头老婆经常生他的气,说他在床上总是喊毅虹的名字。而张斜头把老婆冲得老远,说:“叫谁的名字,管你屁事?还要和她睡觉哩,你管得着吗?”不可否认,除了新婚之夜,他与老婆亲热时或者是在梦境中,毅虹的倩影总是挥之不去,张斜头觉得这辈子离不开她。 他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又丧心病狂地动起毅虹的心思来。 张斜头觉得与毅虹相好的最大障碍不是毅虹本人,而是那个郝奶奶。记得在“飞地”,如不是她用钉耙齿斫自己的屁股,毅虹不就被征服了吗?在毅虹房间,如不是郝奶奶大喊大叫,猛撞被锁上的房门,自己也不至于惊慌失措,被毅虹趁机用秤砣砸伤鼻子。 解决郝奶奶的问题,成了张斜头能否拿下毅虹的关键。他想灭了她的心都有,但又觉得不值得下这么大的功夫。自己已经是营长,又兼任有实权的生产队长,她郝奶奶就在自己的手心中捏着,还怕她翻了天不成? 张斜头决定在“五保户”的资格条件上做文章,逼郝奶奶就范。毅虹住在郝奶奶家,占用了集体资产不说,事实上他们已成一家。也就是说郝奶奶有了赡养的子女,已经完全不符合五保户的条件。 张斜头装着体恤老人的样子,来到郝奶奶家。她忙她的,不搭理他,她觉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郝奶奶,和你商量件事。”张斜头憋不住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个,这个五保户的条件问题不符合了,我向你通报一声。” “怎么你当队长,我就不符合五保了?” “这不是情况变了嘛,毅虹、思锁和你住在一起,那就是一家人。你有子女赡养,怎能五保呢?” “只要县民政局说不行,我就认账,你说了不算。” “是生产队向上申请,这话不就是在我嘴里吗?” “那你就说说好话,争取做个好人。” 张斜头以为郝奶奶动心了,就引导性地说:“其实,你五保户的条件问题,都是因为毅虹住在你这里引起的。我们两个人各让一步,我帮你把有子女的事瞒报,你帮我和毅虹那个什么,怎么样?” “这是你和毅虹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让我为你打马虎眼,当电灯泡,休想。” “好好,你等着瞧。” 数日后,张斜头又到郝奶奶家,亮出了上级民政部门盖有大红章的意见,当场宣布取消郝奶奶五保户资格,由毅虹赡养。他关心地说:“毅虹一个人挣的工分,养三个人是不够的,将来分粮分草都有问题,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来找我,你懂的。” “滚,你果是人生父母养的?” 张斜头没趣地走了,他就在夏季分配问题上大做文章,毅虹和郝奶奶的粮食被减了一半,说是必须向生产队倒找了钱才能分全粮。 郝奶奶急了,跑到县民政局告状。可是,民政局的牌子被砸坏了倒在地上,大门紧闭。告状无门的郝奶奶回来后,带着思锁住进了张斜头家里。 张斜头娶上媳妇后,就从大家庭中分出单立了户头。郝奶奶有饭吃饭有粥喝粥,还自己下厨为思锁炒鸡蛋。最绝的是,她把两扇大门卸下来做了床板,弄得张斜头家夜不能闭户。张斜头见郝奶奶和思锁赖在他家不走,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对老人和孩子大打出手?他郁闷地问自己,毅虹是什么仙女下凡,弄得自己神魂颠倒的。想得到她,真就这么难吗? 张斜头忽然一拍大腿,自言自语地说:“我这不是傻嘛,郝奶奶都把思锁带出来了,不是明摆着让自己与毅虹相会吗?”他很得意,觉得“逼宫”见效了,郝老太太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向自己低下头。 他买回了二斤猪肉,宰了一只鸡,让他老婆好好招待郝奶奶和思锁,而谎称他自己要去县上开会夜不归宿。 天已黑了下来,他远望着郝奶奶家的灯光,心里十分高兴,他知道毅虹一定在家。 张斜头在屋后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又不时地从后窗里窥视屋内动静。他发现毅虹在用砖头垫洗澡盆的一端,使之稍稍倾侧,他知道她马上要洗澡了。 张斜头赶紧凑到窗前观景。灰暗的灯光下,晃动着苗条的身影。洁白的肌肤,远远胜过了灯盏光亮的醒目。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撑起的小帐篷直顶墙壁,大有刺穿土墙锷未残的威猛。 张斜头真想破门而入,把战斗打响,但他还是犹豫了。 如果动静太大,惊动了左邻右舍,他这个营长兼队长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等,只有耐心地等待,等到深夜。他又回到了藏身之处,打个盹儿,为下半夜的战斗积蓄力量。 一觉醒来,灯光完全消失,整个十里坊一片漆黑。他伸了个懒腰,就像进行体育项目前的准备运动。 他轻轻地拨开后门门闩,蹑手蹑脚地来到毅虹房间。 他蹲在床踏板上,双手扶着床帮,轻声地喊:“毅虹,我来了,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说着他的手伸向了毅虹。 人呢?他睁大了眼,借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看个究竟,毅虹确实不在。她去哪儿了?他想,她一定是去看思锁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子离开才一个晚上她就不放心呀。 毅虹迟早要回来的,张斜头索性翻到她床上,边睡边等。哪有睡意?他抱着枕头,扯起被单,尽情地嗅着毅虹的体味。 先是一阵兴奋,接着被体味陶醉得昏昏欲睡,他像进入了仙境。毅虹穿着粉红色的长裙在他的前方飞翔,他张开双臂两脚一蹬,也飞了起来,他想他一定能追上毅虹。 “哎呀,哎呀。”他突然叫了起来,似乎被蛇咬了一口,钻心的疼。他连忙用手去揉摸屁股,轻轻地揉了几下,觉得疼痛减轻了许多。 他刚躺下,又是一阵剧烈刺痛。他从床上爬起来,站在踏板上,仔细观察。难道毒蛇游到床上来了?他打量得非常仔细,除了褥单和枕头,其他什么也没有。 他放心地睡上了床,摆了个“大”字姿势。正幻想着与毅虹云雨,大腿一阵剧痛,当他去揉摸的时候,另一条大腿也是同样的疼痛。他一屁股坐了起来,双手分别按在两条大腿上。 “哦,哎哟哟。”他疼得掉下了眼泪,屁股上像被钢针扎了数下,剧痛此起彼伏,生不如死。 他蹦下了床,觉得他不能睡在这张床上,有厉鬼与他作对。他疼痛难忍,下意识地去揉摸痛处。猛然间,他发现双手黏糊糊的,不会是血?皮肤得了什么怪病?他害怕起来,拔腿就回了家。 老婆问他去县上开会怎么回来的,他厉声说,男人的事女人问什么问。老婆点上灯盏,忍气吞声地为趴在床上的男人看得了什么皮肤病。 十几个绿豆大的针孔还淌着血,吓得她尖叫一声,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把灯盏掉在床上。灯盏里的油洒在褥单上,由快变慢地向四周扩散,灯芯的火苗在油的助燃下,一眨眼的功夫,褥子和蚊帐都烧了起来。 还是张斜头机灵,他把马桶端到床上,用灯盏舀屎尿灭火。谢天谢地,大火没有蔓延到屋梁上,避免了一场全家毁灭的悲剧。 郝奶奶窃喜,但又是臭味又是烟味儿,熏得她睁不开眼。她叫醒思锁,连夜回到了自己的家。? 第58章 践踏疯狂 张斜头的老婆若有所思地瞅着绱鞋子的铁锥子,从男人屁股和大腿上的针孔的大小看,似乎与锥子有联系。 “锥子有什么好看的,我都疼得要死,还不快点给我用热毛巾敷敷。”张斜头埋怨老婆说。 一向逆来顺受的她没有好气地说,在外边被人欺负了,回家拿老婆煞性子算什么本事? 张斜头怒吼道:“闭上你的臭嘴,谁敢欺负我?” 他老婆急了,拿着鞋锥子对准自己的大腿刺去,顿时鲜血直流。嘴里念叨,现在明白身上的孔是怎么来的了吗?人家就是这样欺负你的,只知道和老婆耍横。 张斜头顿时疑惑起来,自己身上的小孔难道是鞋锥子所刺?他当时在毅虹床上是仰着睡的,腿和屁股疼痛的地方都是在贴床的部位,见鬼了,难道是无影无踪的锥子从下方向上刺?这怎么可能? 然而,看看老婆刚刺的针孔,与自己身上孔的模样大小不走二样,张斜头又没有理由不相信。 他吃惊地想起了毅虹,当时她不在家,也没有去看思锁。那她究竟去了哪儿? 张斜头激动得一拍大腿,却正好拍中了自己的伤口,疼痛得他“哇哇”惨叫。 只见他的鼻翼快节奏地翕动,可见他的呼吸是多么急促。他捏紧拳头,似乎悟出了什么,牙齿咬着嘴唇挤出声来:“沈毅虹,郝老太婆,哼!” 他睡在毅虹床上时,难道是毅虹和郝奶奶沆瀣一气,在床肚底下,制造了用鞋锥刺伤自己肌肤的惨案?按时间推算,这样的判断似乎是合理的。 然而他并不感激老婆忍受剧痛为自己做的试验,在他的眼里,老婆只不过是他的工具而已。 他大声吆喝着赶走了老婆,想一个人静一静。难道真的被毅虹和郝奶奶算计了?中烧的怒火越来越旺,他的头像要爆炸似的。他双手紧捂头颅,心里在不停地反问,怎么可能是这样?他又觉得刚才的推理分析过于荒唐,他决定必须弄清事实真相。 首先那段时间毅虹在哪里?其次毅虹睡的床板是木板还是芦苇编成的芦板望。也就是说,如果床板是木质的,即便毅虹躲在床肚底下,鞋锥子也不可能穿过木板刺伤他的皮肤。如果床板是芦板望代替的,刺伤他一定是毅虹所为。 他趁着天黑在郝奶奶家屋后躲藏起来,伺机进入毅虹房间,想查个水落石出。 金楚生因为思锁长相酷似自己而成了一宗罪,因此,他出院后就被免去队长一职。 真是祸不单行,先是老婆和他分床睡,使他欲火难平。接着是女儿来弟发飙,把他睡觉的被子和蚊帐剪碎了犹如纸钱一般,新搭的床铺被推倒劈成柴火。还趁着他去茅房之际,紧闭门户,使他进不了家门。 当然,门并不牢实,踹一脚的话,门闩会断的。但是进了家又有何用?还是没有人理睬,没有地方睡觉。算了,还不如在草菑洞里凑合凑合再说。 金楚生十分痛苦,凭天理良心说,想吃毅虹的豆腐不假,但绝对没有与她做过那种事。他弄不明白为什么思锁的长相酷似自己。 他也大胆设想过,这个思锁,难道是在部队当兵的儿子金锁的种?理由很简单,毅虹为什么给孩子取名叫“思锁”?这不是明摆着思念金锁吗? 然而,从时间上推算,毅虹怀孕是在金锁去部当兵之后很多时日的事,思锁绝对不可能是金锁的儿子。 是不是毅虹的男人酷似金楚生,而使老金蒙受不白之冤?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毅虹心里明白。 金楚生在草菑里怎么也不能入睡,他何时遭过这种罪?怎能适应这种环境?其实作为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这点苦对他来说也算不了什么。不能入睡的主要原因是思锁的长相为什么会像自己,他要向毅虹问个究竟,讨个说法。 金楚生戴着破草帽,拄着木棍,佯装乞丐站在郝奶奶家大门前。他几次抬起右手欲去敲门,可不知怎么了,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去。 老金如此装模作样,但还是被藏在暗处的张斜头一眼认出。深更半夜来找毅虹还能干什么好事?张斜头醋意浓浓,心中在骂毅虹瞎了狗眼,我张斜头除了头有点斜外,其他哪一点比金楚生差? 张斜头捡起一块瓦片,轻轻地扔到金楚生脚边。金楚生发现有人,就像惊弓之鸟,逃走了。 此时的张斜头,恨不得把金楚生剐了。如果不是他金楚生作梗,毅虹早应该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金楚生已经被免掉队长,仍然与毅虹鬼混,这让张斜头对毅虹完全失望。他认为,身上的针孔无疑是毅虹和郝奶奶合谋所为,根本没有必要偷偷摸摸去做什么调查了。 张斜头起誓,对这三个狗男女,一个都不能轻饶。 第二天,张斜头令他的排长弟弟带了几个民兵蛮横地把郝奶奶弄到生产队仓库审讯。 “有人举报你是汉奸,抗日战争时期为日本人送过情报。”张斜头无中生有地说。 说起日本人,这简直是用刀子捅郝奶奶心底的伤疤,想到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死于日本人的酷刑之下,她情不自禁地哭出了声。 “号什么丧?你认账了,是?”张斜头咆哮起来。 郝奶奶操起秤杆子追着张斜头打,边追边说:“我和日本人不共戴天,你还在我伤口上撒盐。”张斜头只听人说郝奶奶独闯日军司令部,没想到她的三位亲人被日本人所杀,这个汉奸的帽子岂能按上?他边溜边叫:“你敢打领导?”外边的人闻声进来,郝奶奶被乱拳打得死去活来。 不一会,毅虹和金楚生被带到仓库。张斜头一个手势,他俩戴在头上的凉帽都被摘掉。张斜头有点扫兴,本想给两人都剪十字头的,没想到金楚生自己已经剃了光头儿。 金楚生被免去队长职务后,情绪十分低落。他对着镜子想看看自己痛苦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乌黑的头发怎么变得花白?哎,免得让人家笑话,便下狠心去理发店剃了个光头。当然他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从零开始,他希望有一天把张斜头赶下台。 张斜头看毅虹那美丽的脸蛋和乌黑的秀发,又是一阵心动,他从内心不愿意给她剪十字头。但是她宁愿与金楚生这样的老东西相好,也不愿意给自己一个微笑,是可忍孰不可忍?反正自己得不到,留得艳丽给谁玩?剪! 理发师傅是被从店里强行拉过来的,他拿着理发推子的右手颤抖起来,从事这个行当几十年,何时剪过十字头?更何况是一位青春俏丽的姑娘? “剪不剪?如不剪,我就把你的剪头店关掉。”张斜头拿着秤杆子顶着师傅的脑袋说。 毅虹蔑视地看着张斜头,没有一丝求情的意思。她反而觉得,剪了十字头倒也好,人变丑了,男人才不会骚扰呢。她说:“师傅,你不要为难,剪。”师傅颤巍巍地下了剪,嘴里嘀咕着,毅虹,对不起。 张斜头的排长弟弟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剪刀,把毅虹和金楚生的鞋后跟也剪了,意为“破鞋”。 金楚生和手携思锁的毅虹胸前都挂上纸牌,随着咣咣的锣声而去……? 第59章 探亲 金锁从知青队支农回部队后,心情并没有好起来,他不是因为胡林和熊虎的恶作剧和争风吃醋而烦恼,而是面对毅虹和白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毅虹而言,从青梅竹马到孩童记事,从小学到高中,从一起回乡到新兵离境,十七八年的感情,哪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金锁从心底里委实放不下她。他压根就不相信毅虹会背叛自己,而做出那种龌龊的蠢事。 然而,白宁说毅虹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这难道是空穴来风吗?同学六年的白宁会拿这种事来骗他?再说,她姐姐白静会在白宁面前胡编乱造?显然是不会的。 倘若毅虹没有背叛了自己,那一连串的疑问又如何解释? 为什么他写了那么多信寄给白宁转交,而白宁一封都没有收到?为什么毅虹连写两封信,先是说他俩有了儿子,而紧接着又说没有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毅虹真的有了儿子,那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离开家乡的那些日子,毅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的金锁痛苦万分,他的心在滴血。 面对白宁狂风骤雨式的追求,他将如何招驾? 诚然,自打认识白宁起,他对她的感觉也是不错的。从择偶的角度说,如果毅虹可以打满分的话,那么白宁就可以得九分。在过去的交往中,因为他选择了毅虹,认定了毅虹,所以才对白宁置若罔闻的。他信奉忠贞不二的爱情,他不会脚踩两只船,更不会去采摘野花。 可悲啊金锁,你哪里知道?毅虹拼着老命生下思锁,死也不肯说出他的父亲就是你金锁,千方百计保护你金锁在部队的地位,看中的不正是这一点吗? 过去金锁从未拿毅虹与白宁做过比较,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源于他当兵体检那天,在唐闸镇与白宁的一次巧遇。与其说是巧遇,倒不如说是白宁的一场精心设计。对于这一点金锁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因为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白宁自行车链条脱落后,金锁亲眼所见她求助路人的窘样。她双手沾满污油,眼眶里充盈着泪水的形象犹在眼前,怎能忘记是他亲手为白宁的自行车装上链条的,金锁怎么可能想到那次巧遇是精心设计? 也就是因为那次巧遇,彻底改变了毅虹、金锁和白宁的人生命运。是的,白宁得知金锁当兵的希望渺茫,主动找前姐夫陈世强帮忙,金锁顺利应征入伍。因此,白宁被陈世强玷污,毅虹与金锁偷吃了禁果…… 金锁急不可耐地向部队请了探亲假。此次乡行,他就是想亲眼看一看毅虹是不是真正背叛了自己。 当他踏上十里坊的土地时,心情非常紧张。他是多么希望见到毅虹,又多么希望白宁所讲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如果是真的,毅虹确确实实背叛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远处的锣声飘进他的耳朵,金锁抬头望去,长长的队伍跳进他的眼帘。他怀揣着好奇,加快了步伐。 衣衫褴褛、理着阴阳头、胸前挂着牌子、走在队伍前面的那个人,是男是女?为啥牵着那么小的小孩儿?那么多人簇拥着干什么? 走到近处,金锁惊呆了,那不知男女的人竟然毅虹!二十出头的她憔悴得像个中年人。金锁心头一颤,泪水不禁滑落下来。 透过泪花,依稀可见她胸前牌子上写着的几个大字:破鞋沈毅虹。 她脚上穿的确实是一双破鞋,没有后跟,就像拖鞋,很不合脚,走起路来鞋底总是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响声。 毅虹的手牵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在“快点走”的吆喝声中,恐惧地艰难地向前挪步。他抬起头看着毅虹,低声地说:“妈妈,我饿我怕。” 金锁听到了小孩的央求声,心生怜悯,难道这就是毅虹和父亲金楚生所生的孩子吗? 毅虹发现地上有两粒黄豆,便弯下腰,佯装鞋子掉了。对于没有后跟的鞋走路易掉,这是不会有人质疑的。她快速地把黄豆捡起送到嘴里咀嚼,接着慢悠悠地把没有后跟的鞋套到自己的光脚板上。趁此机会,她把咀嚼好的黄豆快速塞进思锁的嘴里。 毅虹原本是齐耳的短发,与她的脸颊十分匹配,格外显得美丽动人。遇见她的男人,很少有不回眸再看一眼的。 然而,她被剪成了十字头也称阴阳头。从左耳根至右耳根,从额头正中至后脖,用理发剪子顺着头皮沿切线方向将头发剃光,形成一寸多宽的十字交叉的没毛的两块带状的头皮,把头发明显分成了四爿。头顶摇曳的头发,使两条带状的头皮若隐若现。如果有风吹过,从上风的一侧总能看到她头上有一条没有头发的带状头皮。 毅虹一眼就认出了金锁,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她想扑向他的怀里,告诉他思锁就是他的儿子,她想捶着他的胸,诉说她所经历的无数苦难…… 咣…… 沈毅虹被鞋…… 破锣声和口号声分明在警告毅虹,绝对不能这样做,那会害了金锁的。她咬了咬牙决定,坚决不能说出她与金锁的秘密,决不让思锁认爸爸。 她抱起思锁,目光如炬,久久盯着金锁。 她在告诉他,亲爱的,千万不能意气用事,赶紧回部队去,不要管我和思锁。苦难会过去了,总有云开日出的那一天。你放心,到那时,我会把一个聪明健康的思锁还给你。 金锁发现领头的是张斜头,便喊:“老张,张斜头。” 不少群众一见金锁就热情地围了上来,金锁忙乎着给老乡们递烟。张斜头挥挥手,示意押着毅虹继续走。可是大家两三年没有见到金锁了,岂肯离开?张斜头无奈,拿起土喇叭高喊:“民兵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命令你们赶快回到队伍中去,不准围观解放军,否则通知生产队扣工分。” 工分,对于社员来说就是钱,就是粮食,就是命根子。随着张斜头的命令,队伍又很快规整起来。 毅虹的后面是金锁的父亲,胸前挂着块纸牌,上面写着金楚生搞破鞋。张斜头放下土喇叭,拍拍金楚生的肩膀说:“你儿子回来了,作为军属今天就饶了你,回去。”金楚生不敢正面看儿子一眼,低垂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张斜头离开了队伍,接过金锁递给的烟后,趾高气扬地说:“金锁同志回来了,我代表十里坊全体民兵欢迎您。” “咋回事?”金锁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沈毅虹与你爹搞破鞋,生了个儿子,还死不认账。组织上再三追问,她却胡说,孩子的父亲是解放军。沈毅虹这个破鞋在公社都挂上号了。” 解放军!金锁的心像被钢针扎了一下,难道是自己造的孽?他想起了当时和毅虹在草洞里的狂热销魂,他恨自己没有控制住情欲而给毅虹带来了巨大伤害。不,不可能!白宁说,按时间推算这事儿应该是在自己当兵以后。 “弟弟,回来了。”来弟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张斜头瞥了来弟一眼,就去追队伍了。 “姐姐,娘还好吗?” “哎,就这样。” 金锁实在憋不住了,问:“姐,毅虹怎么会和爹?” “别提那个女人,骚货,破鞋。” “难道是真的吗?” “弟弟,你过来,别让外人听到,我轻声和你说。”来弟凑到金锁耳边说,“毅虹的那个儿子是爹的种,他是你的弟弟,大队、公社都认定了。” “你……你……姐,有证据吗?”金锁顿时瘫软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强忍着怒火急急巴巴地说。 来弟依着金锁在路边坐下,说:“这种事,我岂能瞎说?娘为这事,经常夜里哭醒。” “有什么证据?” “证据?合血验亲的时候,我和爹娘都在场,还能有假?我们都守口如瓶,从来没有和外人说过。奇怪得很,大队和公社怎么会知道的?”? 第60章 绝望 金锁从妹妹来弟口中得知,毅虹与父亲生有一子。霎那间,他的头像被炸开了花,他的心像被撕碎了。愤怒、耻辱使他失去了理智。他从地上蹦起来,向家里狂奔,他要狠狠地揍一顿畜生不如的父亲。 “张斜头做得有点过分,替毅虹剪了十字头。” “破鞋一只,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毅虹的儿子长得真的太像金队长了。” “没想到金楚生老牛吃嫩草,真好笑,毅虹太傻了,死也不肯说出儿子是和谁生的。” “听说,金楚生这是为金锁找媳妇呢。儿子还没有回来,他就代表金锁与毅虹谈起恋爱来了。哈哈哈。” “你们大家猜一猜,金锁回来后,会不会娶被老子扒过灰的女人。” 路人的议论,金锁感到奇耻大辱,还回家干什么?永远也别回去!他转过身痛苦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在海通城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关上门痛哭了一场。他终于冷静下,毅虹是真的背叛了自己,还是被畜生父亲强暴了?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走了。 草场是他和毅虹幽会的地方,也是他们偷吃禁果销魂的场所。如果毅虹真有冤情,倘若她还爱着自己,就一定会主动找自己控诉。假如她背叛了自己,当然无颜来见自己了。 毅虹被游斗了一天,已身心疲惫,然而突然遇见金锁,又让她担心不已。她担心金锁来找她,更担心他认儿子。如被张斜头发现,层层上报,捅到部队,金锁会被遣返回乡的。他自己的前程固然丧失殆尽,也会断送了思锁“解放军爸爸”的念想。 毅虹相信金锁一定会去草场与她幽会,她一定要告诉他不能认儿子的利害关系。思锁烦躁哭闹不肯入睡,无奈之下她只能请郝奶奶帮忙。老人家接过思锁,毅虹就急匆匆地出了家门。她要去草场,她要劝说金锁不要认儿子,她要督促他尽快回部队。 她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郝奶奶的喊声:“毅虹,你快回来,思锁发热。” 思锁生病了?怪不得那么不乖的,她像丢了魂似的往回赶。她边奔跑边祈祷,上帝保佑,金锁千万别来认儿子,思锁千万不能生病啊。 “奶奶,我回来了,思锁怎么样?” “哎,可怜的伢儿。” 思锁上吐下泻,额头烫得像刚灌开水的汤焐子。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抱起思锁,说:“奶奶,我带思锁去公社医院看病。” “等一等,我陪你去。”郝奶奶一边锁门一边说。 “奶奶,您别去了,身体吃不消的。” “不行,得去,好有个帮手。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 经医生诊断为急性肠胃炎,脱水严重,必须立即住院治疗。她心中想着金锁,恨不能飞到他身边,但抢救孩子的生命,当然比见恋人更重要了。为了儿子,想必金锁不会有意见的。再说,金锁刚回来,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她让郝奶奶回家休息,自己陪思锁输液。 在草场河和草场,金锁把他和毅虹曾经待过的地方都转了个遍,睹物思人,物是人非。想想来弟说的话,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觉得这个变化太可怕了,山盟海誓的恋人,竟然与自己的父亲好上了,还生了孩子,这算什么事儿?天理难容啊。看她毅虹敢不敢来,见了面又如何解释? 金锁来到草洞,这是当兵离境前夜,他亲手扒出的洞,也可以说是与毅虹销魂的床。他猫下腰,清理掉洞口的乱草,一张床大小的洞穴呈现在眼前。 他打开手电,地面上仍然铺着柔软的干草,两年多时间了,从来不曾有人进来过,他和毅虹销魂时的痕迹依稀可见。蓦然,他发现干草上有一块褐色手帕,他的心立即颤抖起来,仿佛把他带进了两年以前…… 毅虹全身像触了电一般瘫软在干草里,鼻孔中喘着粗气,腹部剧烈起伏,她喃喃道:“亲爱的,不能,不能啊,等你当兵回来,咱俩的事公开了,到那时,我……我就给你……” 金锁趴着身子,嘴唇挨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虹,我等不及了,真的等不及了,两年太遥远,太遥远……” 他深深地吻着她,她感到一阵剧痛,随着强大的冲击力,渐渐地她像进入了仙境…… 他掏出手帕为他擦拭,感觉手帕湿漉漉黏糊糊的,他不假思索地把它扔掉。紧接着抱起毅虹,为她梳理头发,整理衣服。 坐在草洞里的金锁收起思绪,他把手电筒对准手帕,原本洁白的手帕已变成深咖啡色。可以想象,当时湿漉漉的东西应该都是毅虹流淌的鲜血啊。 她生的孩子是他的吗?金锁觉得有这个可能,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那毅虹今夜一定会来,于是他决定在这里等她…… 东方已经透出亮光,思锁经过输液已经止住了上吐下泻,毅虹看着安静睡着的儿子,嘴角绽出了灿烂的微笑。她的思绪又飞向了金锁,亲爱的,放心,儿子有我呢。听话,为了你,为了儿子,为了我们的将来,千万不能父子相认,不能让张斜头钻空子,懂吗?我知道你会去草场的,你耐心地等着我,思锁出院了,我立马去见你。 待在草洞里彻夜未眠的金锁没有等到毅虹,他绝望了。他完全相信白宁和来弟的话,毅虹真的背叛自己了。 他擦了擦泪,起身往旅馆走去。 隔壁房间走出一对男女,瞧那年龄像父女俩,瞅那亲热劲儿比夫妻还要夫妻。那男的似曾相识,金锁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他入伍时新兵欢送大会上讲话的领导吗?对,是公社范主任。 “范主任。” 老范不好意思地放开搂着的女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解放军,问:“你是?” “我是十里坊的金锁。” 老范也想起来了,为了金锁当兵,他父亲金楚生被自己敲诈了一辆自行车,当然这并不是他当兵的原因,关键在于白静的前夫、自己的外甥陈世强打的招呼。哎,躲到城里来偷腥,还被熟人认出来了,嫖娼的事真被捅出去,主任的位置不保不说,还会被隔离调查的。 于是,他就想与金锁摊牌,把他当兵开后门的事抖露出来。如果真让部队知道了,轻则立即退伍,重的话可能被遣返。 他支走身边的女人,对金锁说:“来,到我房间坐会儿。” “好,范主任。” 床上一片狼藉,褥单上散落着女人的用品。老范懊悔,怎么把金锁带到自己房间?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他赶紧用被子遮盖褥子,说:“有点乱,不好意思。” 金锁已看得真切,就差拍照了。为了给老范留点面子,他故意转过身去。 “小金,据人武部说,你在部队干得不错。” 金锁笑笑说:“一般,一般。” “看你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你当兵开后门的事,部队没有为难你?” “没有……什么后门?” 老范把金锁当兵开后门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 金锁不知道这个陈世强为什么要为他开后门,他一个大局长凭什么帮自己。他是白静的前夫,也就是白宁的前姐夫,难道与白宁有什么关系?此时的金锁真想飞到知青队向白宁问个明白。? 第61章 带回两个女人 金锁紧张起来,范主任如果把后门兵的事捅到部队,马上就得退伍。自己还能回十里坊吗?还能回老金家吗?当然可以。但是,打他确认毅虹和父亲共育一子的事件后,他就痛下决心,再也不踏上十里坊的土地一步,与金楚生彻底断绝父子关系,再也不想见到毅虹。 范主任似乎看出了金锁的心思,说:“当兵开后门的事,我早就忘记了,要不是遇见你,我压根就想不起来,放心,事情都过去了。” “范主任,谢谢您。其实,我今天什么也没有听进,什么也没有看见。” 哈哈哈,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着而结束了这次邂逅。 金锁来到申海火车站,准备返回部队。 “站住,站住。”穿着公安制服的人一边追赶一边大叫。 只见蓬头垢面的两个女人正在死命逃跑,与金锁撞了个满怀。 公安干警很快控制住她们,一位警察向金锁敬了个礼,说:“解放军同志,我们正在清理打击乞讨和露宿街头的盲流。” 金锁还了个礼,说:“这两位是我的老乡,我负责带走。” “好好好,交给解放军,我们放心。”那位警察爽快地答应。 两个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说,金锁弟弟,谢谢您。一个说,金锁哥哥,救救我们。 金锁说:“快起来,快起来,毅彩姐你和毅花怎么会在这儿呢?” 毅彩掉着泪说:“金锁,说来话长。”接着,她详细诉说了她和毅花的遭遇。 毅虹怀孕后不肯嫁给张斜头而被逐出家门,沈家被张家折腾得家不成家。沈万固为了履行已发红庚的信誉,决定将毅彩嫁给张斜头。 毅彩曾被张斜头糟蹋过,她心里已经决定,说什么也不会嫁给他。但是,在父亲沈万固面前,她显得特别温顺听话,一口答应代毅虹嫁给张斜头。 她知道,沈万固执行家法近乎残忍,如果不同意出嫁,必受皮肉之苦,最后不还是与毅虹一样被赶出家门?与其这样遭罪,还不如自己逃走。 她想,如果自己逃之夭夭,受害的一定是妹妹毅花。她才那么小,被逼嫁给张斜头,她还能活吗?于是,毅彩巧妙设计了与毅花一同上街卖羊的方案,沈万固中计了,毅彩、毅花成功摆脱了逼婚的厄运。 申海毕竟是大城市,靠捡破烂,温饱不成问题。但是乞讨和露宿街头是不允许的,政府将会把这些人送往遣送站。 “已过去那么长时间,你们为什么不回家呢?而且,张斜头已经娶了老婆。”金锁不解地说。 “不回去,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头。再说,现在回去了,父亲的一关也很难过啊。”毅彩回答说。 金锁想,自己虽然与毅虹一刀两断,但她们毕竟是毅虹的姐姐和妹妹,就凭着与毅虹一夜情的份儿上,也得帮帮她们。 知青队那么多地需要耕种,那么多山需要开垦,正缺少劳力,她们能吃苦会干活,这不正好吗? 他与毅彩和毅花一合计,就这么定了。 金锁这么快回来,白宁压根就没有想到,别提有多开心了。但没想到他带回了毅虹的姐姐和妹妹,这可怎么安排?知青队虽说缺少人手,可哪是说进就能进的?这件事处理不好既会影响与金锁的感情,也会影响与知青们的关系,甚至还要遭到上级的质疑。 白宁做事比较讲民主,对于毅彩和毅花能否留在知青队,她把决定权交给大家。金锁以为白宁态度不太积极,故意用这种方法搪塞自己,心里不乐。 会议出人意料地顺利,知青们一致同意把毅彩和毅花留下。毅彩有耕种经验,安排她下地干活并对知青进行种植技术指导。毅花年龄尚小,安排帮厨,熊虎有了帮手,也是很高兴的。 其实,这个结果白宁是想到的,知青们既没有技术又缺少体力,当然希望毅彩、毅花留下了。这也许就是白宁的高明之处。 为了稳妥起见,白宁还专门去大队作专门汇报。她平时对支书苟石很尊重,当然,为了知青队的利益,有时也给点小恩小惠。对于知青队集体讨论确定下来的事,苟石多数是支持的。这次也不例外,苟石还专门找派出所,为毅彩、毅花上了户口。 在处理毅彩、毅花的问题上,金锁想得简单了,在那个年代,一个生产队岂可随便增加人口?然而白宁的协调能力让金锁刮目相看,他以前只是欣赏毅虹敢说敢当的爽快劲儿,对白宁软绵绵的性格从来没有看好过。没想到她是柔中有刚啊,知青之间,上下级之间,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协调得顺顺畅畅,毅彩、毅花留在知青队大家都满意。 金锁不禁笑了,有白宁当队长,知青队大有希望啊。在金锁的心灵深处,对白静还是看好的。 毅彩和毅花的工作安排妥当后,白宁迫不及待地与金锁幽会。 白宁知道,金锁急着请假回乡探亲,就是想证明她白宁讲的话是不是真实的,要亲眼看一看毅虹有没有背叛他。 金锁总是苦着脸,白宁有些捉摸不透,就试探地问:“见到毅虹了吗?” “见到了,她有了儿子。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这孩子竟然是我父亲的。”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是没有掩饰的,金锁说着就痛哭起来。 “啊……”白宁十分惊讶,她把金锁拥到怀里说,“金锁,事情已经发生,难过也没有用,振作起来,好不好?” 白宁掏出手帕,为他擦干眼泪,问:“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回去了,与父亲与毅虹断绝关系。” “好,我支持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白宁一把搂住金锁,深情地给他送去了热烈的吻。 金锁轻轻地推开白宁,说:“这次探亲,对我的打击太大了,对不起,我一点心情都没有。” 白宁松开金锁,说:“我理解你,但人不能生活在过去。有句话说得好,昨天的太阳永远晒不干今天的土地。” “白宁,我会尽量努力的。不过,还是觉得咱俩发展太快了,我一下子没有转过神来。” 白宁愕然,说:“快吗?我追求你八年多,抗战都胜利了。噢,也对,我不逼你,慢慢适应好不好?” 金锁点点头,问:“你认识陈世强吗?” 白宁非常吃惊,难道他知道自己与陈世强的关系了?她耸了耸肩,故作镇定地说:“认识,他是我的前姐夫。” “我当兵他为什么替我开后门,是不是你暗中在帮助我?” 白宁十分紧张,难道金锁知道自己与陈世强的事了?为了金锁当兵,她是豁出去做的,想想被陈世强欺负了,她就控制不住情绪而哇哇地痛哭起来。 金锁以为白宁不高兴,连连打招呼说:“对不起,我随便一问,你随便一听,我知道你和姐姐白静都恨陈世强,我不该提这个人,不哭,啊,我不问了。” 白宁冷静下来想,既然金锁知道了陈世强,若不把事情说清楚,难道他不会怀疑吗?然而,被陈世强糟蹋的事能告诉他吗?不能,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怀孕打胎?于是白宁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金锁听后感动不已,他情不自禁地搂住白宁,泪水像潮水般地涌出。 第62章 突然退伍 金锁回乡探亲的假期大部分时间是在知青队度过的,与白宁朝夕相处,他感受到白宁追求的热烈,也知道她是一个好女人,但是他并没有跳出毅虹背叛他的阴影,还没有勇气去爱白宁。 金锁告别知青队,白宁送了一程又一程,就像他要远赴万里之遥执行危险任务似的而放心不下,就怕失去这个宝贝心肝。也难怪,八年的暗恋,流淌了多少眼泪,作出了多少牺牲,个中的酸甜苦辣,可以说是不堪回首。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金锁握住她的手说:“你在知青点抬头就能眺望到我的军营,更何况每个星期日我都会请假来知青队,别送了,回去。” 望着远去的金锁,白宁心中泛起一丝惆怅,她觉得金锁太耿直善良,对人从不设防,长此以往会吃亏的,这怎能不让她担忧? 金锁回到营地,看到了战士们异样的目光和神情,他说不出这是为什么?是羡慕他支农取得成果?还是妒忌他在农村逍遥了一段时光? 班长笑着说:“金锁,连长找你有好事。” 对于班长的笑,他感到奇怪。平时他少有笑脸,今天为啥如此高兴?金锁也没有多想,就去找连长。他自认为连长对他印象很好,当年就是他到农村带的兵,还到金锁家走访过几回呢。对于金锁的才华,连长是欣赏的。 连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去趟团部军务股。 金锁顿时血液沸腾起来,莫非正如班长所说,真有什么好事儿? 他抖了抖军装下摆,正了正军帽,整了整风纪扣,正步走向军务股。 金锁彻底歇菜了,部队决定他退伍。这就意味着即将回到十里坊,回到那个金家。父亲与毅虹的那种关系,他将如何面对?想到这里,一股怒火升腾起来。他责问军务股,本人没有申请,为什么决定退伍。 军务股的回答让他哑口无言,你作为军人难道不知道吗?是呀,军令如山,还有什么理由可讲。 他想起了班长的笑,这笑中也许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决定把它弄清楚。 其实,金锁在部队的命运早已注定,就是因为他有这么一位工于心计的班长。 当年他和金锁都是班长人选。论表现,两人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战士们的评价都很好。但金锁是高中生,有明显的优势。 优势?他从来没有服过金锁,初中生和高中生能有多大区别?他琢磨着,能否当上班长,这可关系到今后提干的大事。他买了一条好烟,悄悄地送给了连长。哈哈,奇迹发生了。一向爱才的连长,心中的天平倾斜了,不久,就让这小子当上了班长。 班长担心金锁不服气会使坏,他见胡林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家伙,一点小甜头就被笼络了。班长让他盯着金锁的一言一行,发现异常立即报告。 胡林没有盯出金锁什么名堂,却听人说要调金锁到连部当文书。班长心想,不管是真是假,万一他到了连部,给自己使绊子怎么办?他就以一名战士的名义给营部写了一封人民来信,说金锁骄傲自满,下看不起战士,上看不起首长,说什么连长、营长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也能干。 人民来信石沉大海,但金锁也一直没有动窝儿。 地方上点名要金锁去知青队支农,部队也同意了。班长得到消息后,想得很多。为什么点金锁的将?为什么只派他一个人去?是否要提拔他? 班长越过排长直接找到连长,说金锁一个人下乡缺少相互监督,担心出现问题。上次部队帮助知青队开山垦地时发现,金锁在知青队有个善唱歌的女同学,战士们议论,说他的眼神色眯眯的。建议派胡林与他一起去支农。 连长思考片刻,立即给营部打电话报告,把班长所讲的理由复述了一遍,营长同意了连长的意见。 光阴如梭,金锁觉得支农任务已经完成。胡林、熊虎心中惦记着白宁,金锁担心他们在自己和白宁之间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作为支农小组长,他作出了回部队的决定,由于事前没有与胡林商量而惹得胡林很不高兴。 胡林表面上装着支持金锁的决定的样子,还主动与金锁在知青队合影留念,而背地里仍在耍小动作。 胡林主动约熊虎谈心。 “熊虎,我快离开了,有件事对不起你。” “对呀,你就不应该当着知青队大伙的面,指责我为白宁暗中加菜的事,竟然让我退赔。” “这是我不对,刺伤你了。但你有没有想想,你不是爱白宁吗?她在作自我批评,还要主动退赔,你个怂货却不站出来,是个男人吗?” “我马上就去退赔,这全是我的责任,与白宁无关。”熊虎挠挠头,真感到难为情,他说着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你现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能讨好白宁吗?反倒让她生气。你想得到白宁就得动脑筋想主意。” “你有什么好办法?”熊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来。 “办法倒是有一个,你怎么谢我?” “我有两瓶海通大曲,插队时带过来的,至今都没有舍得喝。” “成交。” “老胡您快说呀。” “想得到白宁是吗?你知道最大障碍是什么?” “好像她有时对我比较冷淡。” “傻,什么冷淡?男女之间就那点事儿,你做成了,女人就是你的。我告诉你,障碍不是白宁。” “那是谁?”熊虎想了想说,“是金锁?” “对呀,你赶走了金锁,白宁必定是你的。” “对对对,这小子借着工休时间与白宁套近乎。” “何止套近乎?那天,他强行把白宁搂在怀里,还用嘴舔她粉嫩的小腿。” “金锁不是人。” “部队如果知道了,金锁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有可能滚蛋回老家。” 熊虎急红了眼,凑到胡林身边问:“怎么才能让部队知道?” “那太简单了,给部队首长写信举报他的流氓行为。” 熊虎右手抓着左手像拜菩萨似的上下晃动,激动地说:“好主意,好主意。” 部队接到举报信十分重视,派了两名干部到知青队调查,除了白宁,其他知青都找遍了。详细了解那天工休时,金锁和白宁在水塘边的暧昧经过和细节。 知青晚餐时,大家七嘴八舌,都说部队管得太宽,小题大做。白宁也觉得部队干部提问的问题实在可笑,她压根就没有当回事。 部队在处理金锁的问题上还是人性化的,说实在的,在那个年代以流氓行为论处,给他个遣返处理也不算过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连长是去公社带兵的干部,也许陈世强为自己开后门的事他略知一二,如果真的把它翻出来,两件事叠加处理……金锁不敢再往下想。? 第63章 落户知青队 金锁心里委屈,他不想回十里坊,更不想见到畜生父亲和背叛他的女人。军令容不得他讨价还价,在心灰意冷之际,他想到了白宁,他觉得不能不辞而别,应该和她打声招呼。 白宁不在知青队,这让金锁很失望。虽然很快就要退伍,但部队的纪律是不能违反的。他请假出军营的时间有限,不可能没时没点地等待白宁。他就想到食堂找毅花转告,真不巧,毅花也不在。金锁自嘲,人倒霉喝水也塞牙缝,可不是吗?连要找的熟人老天爷都安排躲着他。 熊虎从食堂里冲出来讽刺挖苦地说:“金锁同志,部队是大熔炉,农村是广阔天地,你在广阔天地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农村的?”金锁不解地问。 熊虎心里明白,他给部队的一封举报信,好似一枚重磅炸弹,一定会把金锁炸得滚回老家去的。他回答说:“你去哪里我可不知道,但是,谁和我抢白宁老天都不会答应。” “熊虎同志,我在知青队支农时,如有不当的地方请原谅。你说对了,我真的要回老家去,拜托你转告白宁。白宁是个好姑娘,好好珍惜。”金锁说完看了看手表,他见熊虎没有答腔转身就走了。 熊虎没想到好事来得这么快,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挖苦人家已经没有必要,谢谢人家显然不值得。他目送着金锁的背影,什么话也没有说。 白宁刚回到宿舍,熊虎就凑了过去说:“金锁来过了,说他退伍回老家。” “什么?你再说一遍。” “退伍回老家。” 白宁顿时懵了,金锁回到十里坊,不就是回到毅虹身边?早知今日,何必找陈世强为他开后门去当兵,自己又何必要插队到穷山沟?受骗吃苦不说,海通城暂时是回不去的,这不就意味着追求金锁没有希望了。 白宁脸色铁青,手脚冰凉。她的手哆嗦着指着熊虎说:“你……你……出去。”熊虎岂敢啰嗦,灰溜溜地走了。 内向闷烧的人还是有主意的。 她捧出首饰盒,拿出长命锁。这是她刚出生时,她妈妈在弥留之际戴在她身上的长命锁。得不到爱情,得不到心爱的男人,再长的命又有何用? 她去找支书,苟石一见长命锁就眉开眼笑,问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白宁凑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苟石笑笑说,这事好办。 金锁正忙着退伍的具体事宜,班长突然通知他去连部。 “报告。” “进来。” 金锁立正向连长行军礼。白宁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所爱的男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连长把盖着两个红章的纸头递给金锁,上面写着:本大队知青队队长白宁同志系贵部队金锁同志的未婚妻。金锁同志在知青队支农中表现突出,受到干群的赞誉。闻悉金锁同志退伍,特请求贵部队将其安置到本大队知青队为感。落款为黑铜山大队党支部,公社亦签署了“情况属实,请予支持”的意见。 金锁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连长说:“金锁同志,有了未婚妻为啥不报告?” 金锁看看白宁,再看看连长说:“还没有……” 连长抢着说:“还没有来得及汇报是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团部已经批准你退伍安置到黑铜山,结婚时别忘记了给我送喜糖。” 白宁挽着金锁的手臂向连长谢别,连长风趣地说:“这里是军营,可不比知青队呀。” 金锁突然退伍,虽然非常意外,但被重新安置到知青队他还是挺高兴的,他从心底里感谢白宁鼎力相助。尽管有欺骗组织的成分,但是,那个十里坊他实在不堪回首。 毅彩和毅花落户知青队后,心中的依靠就是金锁。他回部队后,她俩感觉很失落。朝夕相处的虽然是海通人,但十五名知青都是海通城里的,他们话里话外总是含沙射影说农村的姑娘俗气土气。毅彩和毅花只能忍气吞声,以多出力多做事来弥合城乡差别。金锁安置到知青队,她姐妹俩求之不得。心想,三个农村人,既有体力又有种植技术,还怕城里人欺负不成? 白宁激动的心脏简直要从心窝里跳出来。先是金锁的探亲假大多时间和她一起度过,平添了两人幽会的机会。接着,金锁意外退伍回原籍,让人既怒又愁。白宁很自豪,赞叹自己有主张,有胆量,有魄力。才几天工夫,金锁又回来了,而且落户知青队。真是大悲大喜啊。 她不禁笑出了声,人生如棋,关键时刻一步对步步对。若不是扣下金锁给毅虹的信,岂能把他俩分开?若不是主动插队余州,哪有今天的传奇? 她心里发誓,要珍惜对金锁来之不易的爱情,即便有返城名额也不回海通,就待在知青队陪金锁过一辈子,生儿育女成家立业,直到慢慢老去。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喜有人愁。金锁落户知青队,熊虎闷闷不乐。白宁出于自己与他有过同样的暗恋感受,对他倍加怜悯,特别是金锁回部队后,她想和他好好谈谈,用真情实感去感化他启发他。让他忘记过去,另觅知己。 没想到事与愿违,白宁与熊虎越谈越糟,越谈他越觉得离不开她。熊虎心生邪念,总想寻机生米煮成熟饭,把白宁从金锁手中夺回来。 攻击白宁的机会尚未找到,金锁却退伍安置到了知青队。熊虎的痴梦破灭,觉得天快塌下来了。他虽是大男人,但也没有女娲补天的本事,只能耍一些小伎俩与金锁角逐。 午餐时,他抓了一只活青蛙藏在金锁的饭碗中。在大家热烈欢迎金锁落户知青队的欢声笑语中,青蛙呱呱叫着,从饭中挣脱出来,蹦到了白宁的手心,那冰冷的青蛙吓得白宁哇哇惨叫。这惨叫声震惊了四座,餐厅里静得只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白宁慢慢镇定下来,她霍的一声站起来,吼道:“熊虎,你想干什么?我和你没完。” 从此,熊虎把金锁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金锁放下身段,尽量修复与他的关系,可熊虎就是油盐不进。 毅花情窦初开,她对熊虎有异样感觉。与他在一起做事时,小心脏里就像藏着一只小兔子乱蹦乱跳。她知道她已经喜欢上熊虎了。为了金锁不受熊虎捉弄,她豁出去了——主动接近熊虎。女人主动,男人是最容易上钩的。由于两人在一个厨房干活,渐渐地熊虎开始与毅花交往。? 第64章 买种猪 人少山多梯田多,这是知青队的实情。金锁经过实地调研,拿出了组建副业场,开辟知青队致富路的计划。白宁颇为欣赏,鼓励他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金锁的致富计划,让每年只能吃上一两次肉的知青们心花怒放,强烈希望由金锁领衔建立副业场。 白宁把大伙的意见向大队支书苟石作了汇报。他说,咱黑铜山,每户养一两头猪是允许的,可从来不曾有建副业场的念头,本钱哪里来?劳力哪里来?总不能雇工,那是资本主义的东西。 白宁说,金锁从部队下来,他脑子灵有办法。 苟石说,千万小心,姑娘,宁可穷点儿,也不能犯错误,不能影响到回城。苟石瞄了一眼白宁起伏的胸,咽了一口口水,觉得就这样否定了她的意见不合适,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说:“这样好不好?让金锁当副队长协助你,你与他迟早要结婚生子的,他就可以接替你的工作。至于建副业场的事就当我没听到。” 白宁的心凉了半截,但又觉得老苟的话语重心长。知青们谁不想回城?如果因为建副业场而影响了回城,还不要咬金锁的肉?她犹豫了,甚至可以说是想打退堂鼓。但是,金锁信誓旦旦,大伙儿热情如火,怎样才能让他们降温呢? 开会讨论是白宁惯用的办法。她严肃认真地传达了支书苟石的意见,有的地方还加重了语气。紧接着就是引导性发言,她觉得这样做容易统一思想。 白宁讲完了,会场上一片沉默,很显然,是不支持她的意见。 金锁打破沉寂,说:“支书的意见不是不同意我们搞副业,是担心走资本主义道路。同志们,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是什么?分水岭是公有制还是私有制。我们搞副业,挣的钱都是集体的,队里有了钱,分配时就能提高工分的分值,大家就能多拿报酬,这是社会主义。既然是社会主义,怎么会影响大伙儿回城呢?” 毅花十分支持金锁的想法,但她觉得她说话没有分量,担心让城里人耻笑。她暗地里给熊虎踢脚,让他发言支持金锁。熊虎完全领会毅花的意思,但仍对金锁有成见,就是不肯发言。毅花急了,使劲踩他的脚面。 熊虎疼得要命,“哎呦,我说,”他瞥了毅花一眼道,“我说说,我赞成金锁的观点,我支持建副业场,支持金锁当副队长。” 毅彩说:“我不懂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在十里坊,我们队里也搞副业,养猪,养牛,磨坨粉,种蘑菇……什么能挣钱就做什么。” 会场上顿时掌声一片,都支持建副业场。 白宁说:“我也赞成大家的意见,但支书说‘至于建副业场的事就当我没听到’,我们可以推举一名副队长,主抓副业生产,回避‘副业场’的说法,给支书留个面子,怎么样?” 白宁毕竟是队长,考虑问题比较全面周到,金锁从心底里佩服。 经过举手表决,一致选举金锁为知青队副队长。 致富蓝图好绘,致富路可不是那么容易走的。金锁走马上任,如何实现他的致富计划呢? 知青队虽然粮食充足,缴完公粮后,集体还储备不少。但是,除了卖粮的收入,其他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每分工才值三分钱,一年苦下来,每个知青也才分得三四十元钱。集体的账上,经常是挂一串红灯。 没有本钱,放开手脚大干就是一句空话。金锁感到无处下手,知青队的致富路究竟在哪儿? 严峻的事实逼迫金锁放弃大手笔的计划,思来想去,还是养猪最切合队情。在十里坊时,毅彩是养猪能手,老母猪、大肥猪都养过,为队里挣了不少钱。具有养猪技术这是最重要的一条啊。其二可以就地取材,山上到处是宝,盖猪舍的材料和喂猪的饲料十分充足。再者,梯田土壤贫瘠,有猪粪做肥料,一定能提高产量。 那天,天还没有亮,和谁也没有打招呼,金锁就独自离开了知青队。 全队的人围在一起吃午饭,大家向白宁打听,问金锁去哪儿了。她没有好气地说:“不知道,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队长?” “我回来了。”金锁兴奋地喊。 大家一窝蜂围了上来,只见篓筐里有五头活蹦乱跳的小猪。 “大家看看,是公还是母?” “什么公母,金锁,你哪来的钱?”白宁诧异地问。 “对呀,哪来的钱?”大家几乎异口同声。 “你说呀,不说这猪我们不要!”白宁有点生气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金锁想大干一番事业,准备从建养猪场入手。既然是养猪场,总得有几十头猪?这需要一大笔钱啊。于是,他去向会计打听,会计告诉他,目前账上仍然赤字。 他苦笑,还几十头呢,买几头猪的钱都没有。咋办?他知道,知青手中多少不等有点钱。由知青队向大伙借,等猪出栏赚了钱再还给大家。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他估摸着,从小猪入圈到出栏得半年时间才能还上钱,知青们会同意吗?本来对搞副业大队就有不同意见,如果因为不想借钱,进而否定办养猪场,那该怎么办? 他挠挠头,心想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掏腰包,把退伍的补贴拿出来。说实话,真要动用这笔钱,金锁心里还真舍不得的。 然而,金锁想到了危机。如果就这样得过且过,等知青全部回了城,就剩下他和毅彩、毅花三个人,穷兮兮的知青队还能存在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自己何去何从?难道还回十里坊见那个畜生父亲金楚生和已是破鞋的沈毅虹?只有把知青队建设好了,才有立足之地,这不是妇孺皆知的道理吗? 于是,他掏出自己全部积蓄,买回了五头小猪。 他在购买之前就计划好了,采取母鸡下蛋孵小鸡的办法,花小钱办大事。所以他买的五只小猪都是母的,作为种猪,养大后配种产猪崽。这样,养猪场就建起来了。 知青们一个个翘起大拇指,夸金锁风格高,点子好。 白宁从金锁来知青队报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自己看成是金锁的真正未婚妻了,控制金锁的感情,控制金锁的身体,控制金锁的钱物,控制金锁的一切,这些控制欲已经渗透进她的每个毛孔。她气鼓鼓地把金锁拉到门外,高声责问:“结婚的钱怎么办?” 这话把金锁问住了,白宁是假戏真做,真把自己当未婚妻了?竟然想到了结婚。 哎,整个知青队的人都知道,金锁落户知青队,是因为白宁是他的未婚妻。白宁还故意渲染她与金锁的感情。金锁内心很痛苦,从感情上讲,他并没有把白宁当成自己的未婚妻,但是在心里还是非常感激白宁出手相救,使他免遭回十里坊的厄运。 作为白宁的未婚夫,这是落户知青队的唯一理由,金锁无法把心里话公开。那样的话,岂不要给他扣上欺骗组织的帽子? 金锁彻底没有了脾气,不将错就错弄假成真,难道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节外生枝,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先顺着白宁再做打算。至于结婚嘛,是两个人的事。真爱上她了就结,如果不爱就拖。 金锁说:“没有钱就暂时不结,等有了钱……” 白宁说:“永远没钱就永远不结婚吗?” “你别激动,过半年就会生小猪,再半年小猪就变成肥猪,猪卖了,钱不就有了吗?”金锁故意挑逗说,“没有钱也不是不能结婚,等这五只小猪长大能配种了,我俩也配……哈哈哈,不不是,是结婚,到时候你生伢儿,猪下崽儿,双喜临门。” “去你的,你才是头猪,办事不动脑子。”白宁扑哧一笑,食指点着金锁的脑门说,“那就让你这头猪好好繁殖。” “娘子,请。”金锁见白宁火气消了,便俏皮地拉着白宁进屋,餐厅里掌声雷动,就像一对新人步入婚姻的殿堂一样热烈。? 第65章 床板缝里的照片 金锁用自己的钱为集体买了种猪,表面上白宁似乎谅解了他。其实,这件事在她心里并未过去。她觉得金锁也太自我了,还未结婚就不把女人放在眼里,要是结婚生子,他还能把咱母子当回事?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他和毅虹在一起时,为什么总听毅虹的?假如毅虹和她交换一下角色,金锁会不与毅虹商量而擅自动用这笔钱吗? 哎,总怪自己,过去为了追求他而太迁就他了,什么都想着他,依着他,让着他,长此以往,这是害了他,也会害了即将组建的小家啊。 白宁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能听之任之。从今往后,她也要学习毅虹管理男人的方法,对金锁约法三章,矫正他农村大男子主义的臭毛病。 作为队长的白宁平时比较忙,即使不忙了,她也有同大家一起劳动的习惯,真正与金锁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在她的视线之中的。 金锁与男知青同宿舍,他在房间里干什么,这成了白宁视线的盲区,金锁就是在这盲区不声不响地用私钱卖猪的。白宁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想着她和金锁走到今天真不容易,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熊虎虽然与毅花好上了,但白宁仍然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爱。利用熊虎帮助监督金锁,难道不是一个妙招? 白宁假借工休时间,以检查厨房为名,回了趟知青点,她想对熊虎面授机宜。 白宁透过半掩着的门,只见熊虎和毅花相拥在一起,毅花瘫软着被他抱起,他一边深吻着她,一边急匆匆地拉着她走向里屋……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熊虎拼命追求白宁,她却无动于衷,看着他与毅花缠绵如许,她又不知从哪儿来的醋意,总觉得酸溜溜的。 “嗯哼,嗯哼……”白宁忍不住故意咳嗽了几声。她为什么不悄悄离开,成全他俩的好事?难道就是为了找熊虎帮忙监视金锁?是,也不完全是。似乎是不愿意让暗恋自己的人爱上别人,但又好像不是这样,自己不是有梦寐以求的金锁了吗?这时的白宁脑子中一团糨糊,她根本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熊虎吓了一跳连忙放开毅花,毅花脸红得像猪肝,慌慌张张地溜向了灶台。 “熊虎,好快活。”白宁一本正经地讽刺说。 他不好意地挠挠头,说:“我也不想这样,可你不给我机会。” “别说没用的,你知道我是金锁的未婚妻,还瞎想什么?”白宁的心情显得异常镇定,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把熊虎的调情给挡了回去。 “我想你是我的权利,这一辈子都会想你的。” “好,你想,真是个花痴。我有金锁这么好的男人,你还用得着你想?” “金锁哪里好?把一大笔钱花光了,竟然事先不和你说一声,太不像话,太不爷们儿。” “就不劳你操心了,这事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他会变本加厉的,你白宁哭的日子在后头哩。” “怎么讲?” “怎么讲?这种男人就应该好好治治他。” “治?” “我和他铺挨着铺睡在一起,他的一举一动我一清二楚,一直帮你盯着哩。” 白宁半开玩笑地说:“你还真对我不错?行,有人帮我看住男人,求之不得。” 熊虎来劲了,问:“此话当真?” 白宁顺水推舟地说:“我啥时候和你开过玩笑?” 熊虎很开心,右手紧握拳头,就像在向白宁宣誓。他觉得给白宁当差,真是一件好事,既可以加油添醋甚至无中生有说金锁的坏话,又可以借机与白宁私会。也许,不远的将来白宁被自己收于囊中。他信心满满地说:“白队长放心,保证让您满意。” 一日,熊虎约白宁私会,说有重要情报。 白宁得知,金锁深夜经常打开手电筒,偷看一张照片,每次都泪流满面。 她很震惊,苦苦猜测,金锁究竟是偷看谁的照片?金锁和毅彩、毅花走得太近,在白宁心里早就对他们心存芥蒂,总担心会发生点故事,只是憋着没有流露而已。 难道那照片上的人是毅花?她年轻水灵,身姿绰约,既善良又善解人意,男人多半喜欢比自己小的女人。金锁这个情种,也许不能抵挡住毅花的诱惑?但是,他明知毅花在与熊虎谈恋爱,竟然敢私藏她的照片?还在熊虎身旁明目张胆地欣赏毅花的芳容,这符合常理吗? 难不成是毅彩的照片?这倒可能,她们三姐妹中,毅彩身材曼妙,其音容笑貌最像毅虹,也许金锁心中还没有放下毅虹?就以毅彩的影子弥补他失去毅虹的空虚?还是他原本就喜欢毅彩? 白宁心情复杂起来,她想尽快看到那张照片。 熊虎猜透了白宁的心思,噘着嘴说:“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你……” 这个噘嘴的动作白宁太熟悉了,他是想吻她的面颊。多少次如此,都被白宁断然拒绝。 给他吻一次面颊,自己会损失什么?毕竟是求人家办事,权当被臭虫叮了一下腮帮。于是,她侧过身,面无表情,默许了他的要求。 做人是要有底线的,虽然白宁同意熊虎吻自己的面颊不能算没有底线。但此例一开,熊虎不就会追求更大的刺激吗? 他亲了她一侧的面颊后,又把嘴巴靠近了她的另一侧。白宁吼道:“你有完没完?”熊虎吓得像乌龟一样立即缩回了头。 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熊虎心中还是充满着喜悦,因为他第一次吻了白宁。有一必有二,甚至……熊虎美得流出了口水。 熊虎瞅准大伙儿都去田里干活的机会,便差毅花到代销点打酱油。他趁着知青点没有别人,就蹿到男生宿舍。他猛地掀掉金锁床铺的褥子和棉絮,急不可耐地寻找那张照片,大略一看,没有。他只好耐住性子仔细查找,就差用放大镜了,哪里有照片? 这可如何是好?他在白宁面前是夸下海口的,就是为了找这张照片,白宁才破例让他吻面的。这张照片在白宁心里是多么重要?找不着照片,她怎会轻饶了自己?就更谈不上再发展与她的关系了。 熊虎仔细回忆金锁藏照片的情景。金锁抽泣着关掉手电筒,把它放于床头。他的右手从左手接过照片,并将平躺的身体倾向右侧,手腕在棉絮下方向里勾弯。照片应该就藏在棉絮底下呀,难不成把照片扔到床底下了?熊虎拿不定主意了。 多想也不能讨到白宁的欢心,只有找到照片才能成全好事。他双膝下跪,双手撑地,仰着头向床底爬去。不料,头发扫动了床板,碰到正在爬行的蜈蚣,它一口咬伤了他的鼻子。蜈蚣虽被他打死,但他的鼻子中毒红肿,疼得他眼泪滚落。 他顾不得这些,用手电筒在地上扫来扫去,哪有照片的影子?他泄气了,沮丧着往外爬。咚的一声,头顶撞到床板,直冒金星的两眼依稀看到床板缝里卡着一张照片。他怎么也想不通照片为何卡在缝里,其实很简单,他在掀开褥单和棉絮时,用力过猛,把照片掀起掉进缝里。 白宁见熊虎鼻子红肿得厉害,心生歉意和怜悯。 曾记得,毅虹带她到乡下玩,金锁被马蜂蜇伤。毅虹用季德胜蛇药给他敷上,效果立竿见影。想到这里,白宁立即去宿舍取这种蛇药。她学着毅虹为金锁敷药的样子,先把药丸放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将被唾液调和后的蛇药取出。她噘着嘴巴对准熊虎的鼻伤吹了吹,再将蛇药轻轻地敷在他的鼻子上。 熊虎呼吸着白宁的气息,心跳迅速加快,立马抓住白宁为他敷药的手,硬生生地吻了她的面颊,总算补上了那个没有得到的吻。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在白宁眼前晃来晃去。 白宁顾不得被偷吻的不悦,从熊虎手中夺过照片。 照片上,有海通市一中的公章钢印,背面的相纸有部分被撕掉一层,这张照片分明是毅虹从毕业证上撕下的。是的,这是金锁入伍前毅虹赠送给他的礼物。 金锁有毅虹的照片白宁并不感到奇怪,毕竟他们曾经是恋人。但是,毅虹下贱得与金锁的父亲金楚生相好,并生下儿子,金锁居然还保存她的照片,更让人很难理解的是,他还经常偷偷地看着照片流泪。 毅虹对金锁那样无情无义,为什么金锁心中却还忘不了她?白宁很郁闷,郁闷得吃不下饭,郁闷得不想理金锁。而金锁整天忙忙碌碌,除了消瘦了许多,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快。白宁由郁闷转为自责,作为未婚妻竟然对他内心的痛苦毫无觉察和体谅,如果不是毅虹的这张照片出现,白宁还会与金锁计较他随意动用私款的事呢。 白宁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记忆越深,忘掉越难。放下真的很难,尤其是面对辜负自己的人时,会更痛苦,实际上是一种折磨。哎,针不刺在自己身上,哪里知道有多痛? 此时的白宁,完全不记金锁瞒着她动用私款的前嫌,反倒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忠于爱情的男人,她为金锁的痛苦而痛苦。? 第66章 配种 在知青点,白宁坐在爬爬凳上为金锁搓洗衣服,金锁蹲在地上为他斫钉耙楔子。他俩虽然没有结婚,但俨然有了一点夫唱妇随的味道。 “队长,母猪发情了,快想想办法。”毅彩急匆匆地赶到知青点说,“我得赶紧回去,疯狂得很,担心它们会从猪圈里逃出来。” “大喊大叫什么,不害臊?”白宁放下搓洗的衣服,抬起头嗔怪地说。 “好事儿,得赶紧配种,有了小猪崽才能建设养猪场。”金锁高兴地说。 “金锁,这事只有你干了。”白宁脱口而出。 “当仁不让。”金锁微笑着向白宁挤了挤眼说。 哈哈哈……哈哈哈…… 大伙儿正在旁边洗漱、洗衣服,笑得前仰后合,有的都岔了气。 熊虎嚷嚷:“白宁,你不是很爱金锁吗?他给母猪配种你不吃醋?” 白宁知道自己说话没有过脑子,熊虎虽然玩笑开得有点大,但她并没有生气,毕竟熊虎私下里为自己干了不少事。 知青点里更是笑声不断,各种调侃的话都来了,有的甚至比熊虎说得还要露骨。 “金锁,有你交配,母猪一定能生出猪八戒来。” “从三皇五帝到宋元明清,谁听说男人给母猪授精。金锁是第一人。” 听了这些话,姑娘们低着头红着脸不言语,而小伙子都冲着金锁和白宁嬉笑。 白宁是队长,更是女人,她也红着脸不好意思,埋怨自己说话随意,成了人家的笑柄。 金锁很能理解这帮年轻男人,除了偶尔看一场露天电影,什么文化娱乐活动都没有。借着母猪配种的话题乐呵乐呵,也不能说是低级趣味啊。他站起来说:“就那么点儿事,没有多少噱头。”金锁的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言归正传,我早已打听了,十里八乡没有听说有配种的公猪。我得到部队去请求援助。你们多去几个人帮助毅彩,五头猪发情,闹腾起来她一个人是没法搞定的。” 白宁接过金锁的话说:“对呀,男的都去猪舍,千万要保护好母猪,这是金锁的心血,也是咱知青队的摇钱树啊。” 黑坚玉被免去队长职务后,倒并不很失落,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寻找致富门道上。他想用事实说话,黑坚玉是有本事的人,知青队赶走他迟早会后悔。 黑坚玉家的猪蹦跳嚎叫,他被从发财梦中惊醒。夫妻俩迅速跳下床,黑坚玉惊呼“发情”,黑嫂纳闷,已经阉割的公猪怎会发情,出现爬跨现象?也许没有阉割完全,比如附睾没有割掉。也许肾脏分泌的性激素过多,这种例证并不少见。也许喂食了霉变饲料,造成牲猪性机能紊乱…… 黑坚玉财迷心窍,想牵着公猪去配种挣钱。黑嫂说,用阉割的公猪配种,老母猪不会怀孕,不能骗人。 “你又不是老母猪,怎么知道不能怀孕。”黑坚玉哪里把老婆当回事,一句话把黑嫂冲得远远的。 黑坚玉带着干粮牵着公猪,翻过黑铜山走村串户叫喊配种,不少生产队的母猪正值发情期,这可是及时雨。然而人们质疑他的公猪为什么没有睾丸。黑坚玉谎称,这是暗睾新品种,所产的小猪能长四百多斤。普通的猪品种能长到二百斤的就很少见,四百斤?稀罕!人们轻信了黑坚玉的谎话。他这么忽悠,还真挣了些钱。 有次黑坚玉牵着公猪出去配种,白宁听到“配种”的叫唤声,一阵兴奋。心想,金锁怎么不把情况弄清楚,大老远到部队协调多么麻烦? 她就大叫起来:“知青队,配种。” 当黑坚玉牵着公猪来到她面前时,她很诧异,怎么是他?真是冤家路窄。白宁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这个流氓,在知青队时偷看自己的屁股,现在又干起配种的营生,本就是干这一行的流氓坯子。 黑坚玉一见白宁心里一颤,觊觎之心重新泛起。但转念一想,人家已经是队长,哪能有动她的念头?还是赚一笔配种钱。 五头母猪配种后,乖乖吃食乖乖睡觉,毅彩轻松许多。 白宁不无炫耀地说:“毅彩,今天配种的事干得漂亮?金锁能干的事,我也能办到。你说是不是?” “队长,配种是你干的?你这样说,就不怕人家笑话。”毅彩做了个鬼脸,哈哈哈大笑着说。 “毅彩,不带你这样说话的。”白宁说着,追逐毅彩挠痒痒。 白宁真的很快乐,这么多年,她在金锁面前很少有出彩的事,这回可要好好嘚瑟一番。 金锁与部队谈妥后,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想尽快把部队同意借公猪配种的好消息告诉白宁和毅彩。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母猪已经配种。虽然跑了一趟冤枉路,但心中还是蛮高兴的。他把白宁抱起,在空中不停地打转。说:“娘子,真能干。”她轻轻地吻他的脖颈,喃喃道:“我想……”金锁放下白宁,凑到她耳边说:“我知道你想什么,等猪场建起了再说不迟。” “好了,好了,别肉麻了,想想部队的事怎么办?”毅彩提醒说。 是啊,说好第二天担着五头母猪去部队配种的。金锁是个讲信用的人,猪不去,他不能不去。应该到部队与首长打声招呼,当面致谢。 金锁刚走,毅彩就忙得像救火,因为配种不久的母猪又发情了。五头母猪,头头狂躁,有的狂奔怒嚎,有的拱坏了猪食槽,有的纵上墙趴掉屋盖…… 白宁纳闷,刚刚配种怎么又发情的?她虽然是第一次看到猪交配,但总感到黑坚玉的公猪软绵绵的没有爆发力。她只能接受配种失败的现实。她知道毅彩脚板好,能走远路,就让她去追金锁。 同时,白宁把男知青都叫到猪舍,看住发情的母猪。折腾了一天一夜,母猪也累了,饱食饲料后都呼呼睡了觉。男知青们哈欠连天,一见猪都睡了,他们也就回知青点休息。 毅彩追上金锁后,共同去了部队。本来谈好把母猪运到部队配种的,可母猪被黑坚玉的公猪配种后,出现了异常发情,金锁十分担心,如果把母猪运到部队配种,会不会折腾出病来,这可一点闪失不得啊。 看在金锁是老兵的份上,部队同意把大公猪牵到知青队配种,金锁和毅彩别提有多高兴了。 大公猪三百多斤重,走起路来慢吞吞的,两个西瓜大小的睾丸,随着走路的节奏艰难地上下晃动。金锁和毅彩虽然着急,但也不敢赶猪快走,只能陪着它亦步亦趋。经过一夜的长途跋涉,好不容易到达了知青队猪舍。 一见大公猪,母猪们乖乖地依在猪栏边,含情脉脉地期待着。 系着公猪的绳子本来攥在金锁手里的,可是公猪疯狂地翻过猪栏,冲进入了母猪猪圈。金锁哪里抓得住绳子,要不是毅彩一把抱住,他早就掉进粪池里了。 熊虎醒来,透过窗户的旭日使他眯起了惺忪的眼。当他睁开眼时,却不见金锁人影。哈哈哈,又抓到了一个讨好白宁的机会,得赶紧去向她报告。 金锁没有在宿舍睡觉,毅彩也一宿没有回来,这让白宁很着急,她担心金锁和毅彩之间会发生点故事。 白宁满怀忐忑不安的心情,悄悄地来到猪舍窥视。 只见公猪一见钟情,母猪不依百顺。她感叹,猪之间的感情多么朴实纯粹啊。 “金锁,公猪的那个掉下来了。”毅彩焦急地说。 金锁迅速进入猪圈帮助公猪,失去爱的母猪已经按捺不住而躁动起来。金锁喊:“毅彩,快,快进来帮忙,安抚一下母猪。” 在金锁和毅彩的悉心配合下,公猪和母猪又爱上了。 正在偷看的白宁生气了,她擦了一下眼泪,转身溜走了。 好奇怪呦,为母猪配种,几个月后将产小猪,作为队长应该高兴才是,而白宁哪来的气? 怪不得平时金锁总是往猪舍跑,美其名曰看看母猪长得怎么样,其实是与毅彩私会。一想起金锁和毅彩为母猪配种配合那样默契,白宁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们既然能这样配合,那还有什么事不能配合呢? 猜疑是魔鬼,不就是配种吗?为什么要扯上金锁和毅彩的关系呢?白宁还是沉住了气,并没有流露出不悦。金锁仍然经常去猪舍查看母猪生长情况,尤其是母猪怀孕月份大了以后,他每天都去猪舍与毅彩现场交换意见。 白宁佯装若无其事,但背地里交待熊虎盯着金锁。? 第67章 佯装崴脚 五头母猪成功受孕,三四个月后将产下四五十只猪崽,知青队将建成全公社最大的养猪场。这是金锁一开始就定下的目标。他琢磨着,接下来的工作主要有两件事,一是科学呵护母猪,二是尽快搭建猪舍。 至于科学养猪他有信心,一方面有毅彩的实践经验作基础;另一方面有书本这个老师作指导,更重要的是经战友介绍,结识了县兽医站的专家,遇到问题可以请他们帮助。让金锁头痛的是人手不够,仅凭他和毅彩两人岂能把那么多猪舍建起来? 他找白宁商量,可否给猪场增加三至五人。白宁十分体谅他的困难,但整个知青队只有十五名知青,加上金锁、毅彩、毅花计十八人。金锁和毅彩在猪场,熊虎和毅花在伙房,余下的十四人得耕种三十多亩土地。民以食为天,他们得保障知青队社员吃饭这件大事,同时还得保证交足国家的公粮,留足集体的储备。 面对队里的难处,金锁很体谅白宁,觉得她这个队长不好当。他向白宁表示,有困难自己克服,建猪舍绝不影响队里原来的生产秩序。 白宁含情脉脉地看着金锁,她想说感谢金锁理解支持,还想说,金锁你来到知青队我就有了依靠。是的,金锁事事处处既以一名党员军人的形象在默默地影响着身边的人,更以一位真挚的朋友关爱着白宁。 金锁与毅彩做了分工,他的主要任务是砍树挖石搭建猪舍。毅彩的主要任务是饲养母猪,闲暇时间去帮金锁搭把手。 毅彩手脚麻利,割猪草,拌猪食,扒猪粪,洗猪圈,这些活儿对于她来说小菜一碟,腾出不少时间和金锁一道建造猪舍。 把山上的木材和石块运到工地,这是很繁重的体力活儿,并不适合女人干。 金锁关心地说:“毅彩,这活儿太重了,不适合你,你还是在山下养猪。” 没有金锁,她和毅花也不可能来到知青队。金锁是干事业的人,他想建成全公社最大的养猪场,毅彩岂能不支持?她说:“才五头猪,花不了多少时间,再说,那么多木材和石块需要运到工地,你一个人要搬到什么时候,猪舍猴年马月才能建成?两个人干总比一个人强。” 有毅彩的支持,金锁当然高兴。 扛木材下山还真不太容易,一根五六米长的圆木少说也有一百来斤重,扛上肩后,两只手必须死死抓住,不然圆木从肩上滚落下来事小,弄得不好会砸伤自己的腿脚的。 金锁毕竟是男人,在部队训练时,扛过比这更重的圆木。他既有体力又有技术,干这种活儿可以说是举步生风,当他把一根圆木运送到工地时,毅彩还在半山腰举步维艰呢。 金锁走上前去,为她端正圆木的方向,教她如何控制圆木在肩上的惯性摆动。 毅彩满头是汗,额上的汗水淌下来,流进了眼眶,她无法腾出手来擦拭。可以想象,汗水刺激眼球,也一定会刺激泪道,那眼下流淌的就不只是汗水了。 金锁一阵恍惚,眼前依稀是毅虹的形象,他把她的背叛忘得一干二净,情不自禁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为毅彩擦拭汗水。然后,拿起斜挎的军用水壶,迅速拧开盖子,将水送进她的双唇。接着又用手帕为她擦掉唇边和流到脖子上的水。脖颈下面接近胸部的衣服湿透了,既有汗水也有刚刚喝水时流下的茶水,他用手帕轻轻熨了熨,说:“慢点走,下坡注意安全。” 这一切被躲藏在附近的熊虎看得一清二楚,恰好为他提供了私会白宁的机会。 白宁听完熊虎的详细描述,拳头捏得咯响。让白宁气愤的是,初、高中六年同学,漂亮的女生不在少数,金锁偏喜欢毅虹一人,从来没有接触过别的女孩。现在倒好,与未婚妻朝夕相处,他竟然心里想着别的女人。过去对毅虹好而不理睬自己也就罢了,可如今我白宁已经是他金锁的未婚妻,他凭什么还要对毅虹的姐姐毅彩那样体贴入微?难道这其中没有鬼? 熊虎见她沉默不语,迅速凑过去吻了她的面颊。白宁仍不吭声,只是用右手在鼻孔旁做了几下扇风的动作,那是她讨厌他污浊的口气。 熊虎见白宁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便噘着嘴想去吻她的红唇,白宁用手掌挡住了他的嘴巴。他来劲了,疯狂地吻她的掌心。她像捏包子皮似的捏住他的嘴唇,他鼻孔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白宁使劲捏着,说:“怎么不吻了?我老娘就这么好欺负的?” 熊虎两手做着不敢的动作,鼻孔里喘着粗气,疼得眼泪滑落下来。 白宁松开手后,熊虎揉揉嘴唇说:“下手也太重了。” 白宁讪讪一笑,说:“它不老实,让它长长记性。” 熊虎见白宁脸上绽放出美丽的笑容,心潮又荡漾起来,献媚地说:“你想让我做什么,就吩咐,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没那么严重,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其实,白宁早有了主意,她装模作样地说,“不过……” “不过什么?只要金锁敢负你,我揍他。” “揍他倒不必,你帮我看紧他,好吗?” “没问题,遵命。” “那好,从明天起,你与毅彩调换工作。但你不会养猪,这活儿只有金锁顶着,你的任务就是从山上向工地运送搭建猪舍的材料。这样金锁与毅彩就彻底分开了。” 熊虎犹豫了,煮饭的活儿多轻松啊,如此调换工作,自己还不掉层皮?但他从心底里喜欢白宁,不听她的话就得不到她的欢心,如果为她监视金锁,就有和她私会的机会。 已经吻过她多回了,一次比一次甜蜜,一次比一次销魂,也许还有进一步的机会呢。 熊虎笑眯眯地答应了白宁的安排。 金锁对这一安排极为满意,他感激白宁对他的帮助,干重活儿,熊虎肯定比毅彩强。 金锁考虑,熊虎是城里人,又在伙房工作,体力一定不如自己,在分配搬运活儿时,尽量给他少分点。 他把工作任务平均分成两份,让熊虎自己挑选一份。 看着堆积如山的圆木和石块,熊虎腿都软了,如何才能运到两里路之外的工地上?然而他知道,这样分配任务,金锁是在照顾他。金锁饲养五头母猪得花很多时间,而搬运量一点都没有减少,熊虎除了感激还能说什么呢?想想自己在金锁饭碗里藏蛆虫、苍蝇和青蛙,恶心他吓唬他的事,熊虎就感到惭愧。当然,那完全是因为吃醋。 让熊虎特别后悔的是,不该听信胡林唆使,给部队写告状信,使金锁提前退伍。本想把他赶回老家,从此再也没有人与自己争抢白宁,可万万没有料到金锁退伍被安置到知青队,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从此熊虎完全失去了争夺白宁的主动权。 哎,也不知道胡林有没有把住口,金锁要是知道是自己写了告状信,他还能饶过自己吗? 熊虎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胡林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人。为了使金锁与熊虎之间有更深的矛盾,在金锁退伍时,他装好人,把熊虎写举报信的事和盘托出,金锁摇摇头苦笑。后来,金锁在连长那里证实了胡林的说法。 熊虎干了两天,肩膀磨破了皮,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就想找借口回伙房。 毅花知道熊虎吃不了这个苦,看着他受伤的肩,心疼得流下了泪。 一天,毅花给熊虎送水。熊虎正扛着一根圆木往山下走,听到毅花的喊声,他便想出了一个逃避的主意。当毅花快到他面前时,他佯装摔倒,嘴里哎哟哎哟直叫疼。 “熊虎,你哪儿受伤了?” “疼,疼……脚崴了。” 毅花把他扶起,两人坐在石块上。她为他揉脚,他叫疼不迭。毅花想,这也不是揉几下就能缓解的事,还是带他回知青点再作商量。 毅花背着熊虎艰难地往知青点走……? 第68章 救救猪崽 毅花挥汗如雨,背着熊虎一步步地艰难地往山下走。熊虎作为毅花的男朋友,并没有一点心疼,心安理得地趴在她的背部佯装崴了脚。 金锁迎面上山,问:“熊虎怎么啦?” 毅花喘着气,答:“脚……崴……了。” “我来背。”金锁说着就挨着熊虎猫下腰,熊虎勾住他的脖颈,双脚触地,嘴里哎呀呀地叫过不停。瞧他那熊样,装得像真的似的。 金锁把熊虎背回知青点,白宁不明就里,立即决定熊虎回伙房,毅彩回猪场。 然而白宁心中烦躁起来,熊虎不能走路,谁来监督金锁与毅彩?孤男寡女在一起干活,万一偷偷地做了那种事,她这个未婚妻的位置还能保住吗? 夜已经很深了,白宁辗转反侧总是不能入睡,令她不安的是毅彩还没有回宿舍。她估计,毅彩多半和金锁在一起建猪舍,朗朗月光下,干柴烈火能不燃烧吗? 白宁一骨碌爬起来,她悄悄地下了床,轻手轻脚地途经毅花的床边。 毅花双眼瞅着从窗户里射进来的皎洁月光,天真地担心着熊虎。快一周了,崴脚为什么不见好转?会瘸吗?如果瘸了,今后怎么生活? 她发现白宁后,仰起身也想起床。白宁一把摁住她,轻轻地说:“睡觉,别影响其他人。”毅花点点头又躺下了。 白宁来到猪舍工地附近,窥视金锁和毅彩在干什么。 只见他俩各掺着圆木的一端,准备上梁。白宁心想,干活如此起劲,大概不会搞那个男女之间的门儿经了。 白宁从黑暗中走出来,夸赞说:“金锁,毅彩,辛苦了,这么晚了还在加班,令人感佩。” “队长怎么来了?”毅彩诧异地问。 “嗨,我发现你没有回来,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谢谢您,队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金锁嗔怪地说:“白宁,你看你为啥不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带头出早工呢。” 金锁这是在关心自己呢,白宁乐呵呵地说:“你们不是在为队里没日没夜地出力吗?我作为队长怎么能闲着?这样,毅彩,你先回去休息,我和金锁继续干。” “那怎么成?你是队长,得管方针大计。”毅彩略带调侃地说。 “别贫了,回去。”白宁说。 “毅彩,你回去,这儿有我和白宁,还是给我们点私密空间。”金锁也希望白宁留下。 “毅彩,你看金锁多讨厌,都已经是未婚夫、未婚妻了,还要什么私密空间?”其实白宁心里是开心的,她就是想和金锁单独在一起。 “好,你们浪漫,我回去了。”毅彩连打了几个哈欠走了。 白宁一把抱住金锁,金锁埋下头吻了她。两人不由自主地倒在了软软的秸秆里。 白宁扯掉自己的衣服,等待着金锁火山喷发…… 金锁想起了十里坊的草场,想起了他亲手拔草造出的那个草洞,想起了他与毅虹的销魂。那次,完全是他主动,毅虹虽然激动,但对于偷吃禁果她还是很犹豫的。至今想起这件事,金锁就感到内疚。好在毅虹没有因此而怀孕,不然,他就是用一辈子的修行也不足以为她所受的苦难赎罪。 面对主动进攻的白宁,金锁也是躁动难忍。该顺其自然,还是理智拒绝?动物的本能使他觉得没有理由不选择前者,她是他公认的未婚妻,发泄一下也无可厚非。 不,不能!他想起了父亲金楚生乱搞,致使毅虹未婚先孕所带来的严重恶果。如果白宁怀孕了,虽然与毅虹的性质不一样,但在知青中的影响是极坏的,大队、公社还有知青办会袖手旁观不予追究吗?真到了那个时候,遭罪的不还是白宁吗? 金锁为白宁穿好衣服,轻轻地把她扶起,说:“我也很想,但咱俩毕竟还没有结婚,不能啊,那样会对你不好。走,回知青点休息。” 白宁抽泣着一边溜一边说:“你不爱我!” 金锁边追边喊:“白宁,你误会了,我是在保护你。” 知青点的人都知道白宁和金锁在闹别扭,但并不知道什么原因。 其实那天夜里,毅花被白宁摁下后并没有睡觉,她悄悄地跟在白宁后面,想知道她干什么去。毅彩离开工地后,金锁与白宁的亲热劲儿让毅花妒忌不已。然而,金锁面对赤条条的未婚妻白宁竟然没有动心,这让毅花难以想象,她为金锁的自律而赞叹。 毅花把目睹的这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熊虎。 熊虎认为,金锁一定与毅彩好上了,刚刚做了男女之事。因为体力不支,才装正经不与白宁干那种事的。他像逮住了机会,又偷偷地去监视金锁和毅彩,想博得白宁的欢心。 然而,几天下来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反倒觉得金锁和毅彩不简单,他们没日没夜地干活,这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工分?可夜里加班,没有记过一分工分啊。熊虎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 他又觉得金锁太正人君子了,没有男人气概。在二人世界里,他却无动于衷,好像干活才是他的全部。换着自己,肯定早把毅彩干了。 按照“三三制”即三个月、三个星期加三天的推算方法,母猪的预产期快到了。毅彩在猪舍旁边的空猪圈里垫上了秸秆,铺上了垫盖。她以猪圈为床,日夜守护着母猪。 对于金锁,这五头母猪是他事业的开端,他把它们作为心肝宝贝。在临产前的日子里,他天天和毅彩一道守在母猪旁,很晚才回知青点休息。 那天傍晚,整个黑铜山披上了夕阳的余晖,美丽的霞光洒满猪舍。 金锁注视着母猪的大肚皮,期待着一大群猪崽的降生。 瞧,母猪们有的频频排尿,有的时起时卧,有的衔草,有的磨牙,有的摇尾,有的拱地……这不是产崽的前兆吗? 金锁和毅彩高兴得合不拢嘴。金锁说:“毅彩,猪快产崽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也把铺盖搬来睡猪圈。” “金锁,不用,母猪产崽是有先后的,我一个人能行。再说孤男寡女睡在一起,有人要嚼舌根。” “好,那我尽量多在猪舍待会儿。” 就在谈论之间,一头母猪侧卧着产下了第一只猪崽。 五头母猪就像开展劳动竞赛似的,比谁下崽快,比谁下崽多。这样集中地下崽,把金锁和毅彩忙得焦头烂额。但他俩忙得开心,金锁瞅着五十八只猪崽,心中在说,半百猪场的梦实现了。 东方已经透出亮光,地平线上即将喷薄出一轮红日。 母猪们侧着身敞着怀,安详地给成群结队的儿女们哺乳,猪崽们吃饱喝足后,依偎在妈妈怀里呼呼睡觉。 “毅彩,你连续很多天没有睡过好觉,今天又是一宿没合眼。你去睡觉,这里我盯着。” 毅彩打着哈欠,眯着眼,说:“好的,困得要死,金锁你也抓紧时间休息会儿。” 金锁认真检查每只老母猪和每只猪崽的状况,同时把猪栏封得严严实实,唯恐猪崽钻出来。 毅彩虽是女人,可呼噜声不比男人小。也许是过于辛苦,也许是鼻孔有毛病。强烈的鼾声让金锁条件反射,弄得他也睁不开眼。 自从母猪发出产崽信号起,连续几天他几乎没有合眼,白天和上半夜,他和毅彩一起盯着母猪。回宿舍后,他哪里能入睡?带着问题,打着手电筒从书本中寻找答案。 他困得实在支持不住了,就在毅彩睡觉的猪圈里依着猪栏睡着了。 清早,熊虎起床小解,发现金锁的床铺上仍然整整齐齐,熊虎白天搁在上面的一块小纸屑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他判断金锁夜未归宿,一定和毅彩在一起看护母猪。 金锁整宿与毅彩待在一起,即便没有发生什么事,但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让白宁去跟他闹一闹正是时候。 熊虎嘟嘟敲女宿舍的门,说:“白队长,母猪快产崽了,金锁整宿盯着呢。” 白宁闻声蹦下床,一看毅彩也不在宿舍,她的火就上来了。金锁和毅彩整宿在猪舍待着,能有什么好事?她气鼓鼓地随熊虎去了养猪场。 白宁循着如雷的呼噜声望去,只见猪圈里头挨着头躺着两个人,正是金锁和毅彩。 白宁吼道:“金锁,你这个畜生,竟敢和毅彩睡觉!” 金锁和毅彩闻声坐起,他俩也弄不明白两人怎么会睡到一起的。金锁站起来,说:“白宁,你误会了,我和毅彩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没有会两人睡一头?”白宁质问着,发疯似地把猪栏边拦猪崽的石块推倒。 慈祥侧卧的老母猪被吓得蹦起来,在猪圈里乱窜,吮吸着乳汁的猪崽,少数被摔在地上迟迟没有爬起来,多数追逐着老母猪惨叫。 扑通,扑通,扑通……有猪崽从猪栏缝里钻出,掉进了粪池。 熊虎揪住金锁的领口,把他抵在墙上,白宁指着金锁的鼻子怒骂。金锁保持了最大的克制,防止事态不可收拾。 毅彩蹲在墙角哭泣喊冤。 金锁看着一只只猪崽掉入粪池,心急如焚,他狂叫:“放开我,我的小猪。” 熊虎仍不肯松手,白宁依旧大骂,根本没有把猪崽当回事。 毅彩奔到粪池边,看着在粪水中翻腾的猪崽喊:“救救猪崽。” 老母猪拖着羸弱的身体,不停地哄猪栏,发出嗡嗡嗡的求救声。 金锁猛烈一推,熊虎被撞在猪栏上。金锁不假思索地跳进了粪池,把猪崽一个个从粪水中捞起。 九只淹死的猪崽占据了粪池口的半圈。五十八只活蹦乱跳的小猪,只剩下四十九只,集体的财产就这样损失掉。 金锁双手提着死猪崽痛哭流涕…… 白宁心中的气并未消解,但死了九只小猪并不是小事,她预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收起怒态,把大家叫到猪舍外,说:“金锁和毅彩,是我误会你们了。为了集体母猪产崽,几宿没有睡个好觉,当五头母猪都顺利产崽,绷紧的弦放松了,美美睡一觉是自然的事,还计较什么睡姿?我向你俩道歉。” 金锁接着说:“白宁,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我们真的没有什么事,哎,太困太累了。” “今天这场误会谁也不准说出去,至于九只死小猪,赶紧把它埋了,就说只产了四十九只崽。” 白宁想隐瞒九只猪崽淹死的事实,金锁、毅彩和熊虎会同意吗? 第69章 猪场上的婚礼 熊虎并不赞成白宁的说法,但死了九只小猪,他也逃不了干系。他不禁笑了,自己为什么到猪场来?不就是为了讨白宁喜欢吗?还“不赞成”?想多了?从今往后,哪怕白宁放个屁都说成是香的。就这样骗着她,哄着她,捧着她,吹着她……迟早会投怀送抱的。熊虎信心满满地晃动着脑袋,就像花痴一样。 对于金锁和毅彩而言,十分痛心损失了九只小猪。就说毅彩,她对白宁很有意见,如此把集体财产当儿戏,哪还像个队长的样子?她真想告发白宁,让上面罢了她的职务,由金锁当队长该多好啊。但是白宁和熊虎不是省油的灯,一定会捅出她和金锁在猪圈里睡在一起的事来,太丢人了。“睡一头”别人肯定会认为是做了那种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在涉及自身清白的大是大非面前,金锁和毅彩又能说什么呢?只能顺着白宁的意思缄口不言。 为了隐瞒淹死九只小猪的事实,对于金锁与毅彩睡一头的事,白宁装着若无其事。其实,她的脑海中一直在播放金锁和毅彩在一起不轨的画面:相拥,倾倒,滚动,狂热,累成死猪,头挨着头死睡觉。她心里骂道,流氓,搞破鞋。 白宁很后悔,不该听信金锁,搞什么副业生产。若不养猪,金锁和毅彩就不会黏糊在一起。她甚至怀疑金锁别有用心,他早就知道毅彩有养猪技术,建养猪场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毅彩幽会方便。她这样想的最大理由就是,毅彩的音容笑貌太像毅虹了。 再说毅花,水灵灵的,太勾男人了。打她来知青队后,总是像跟屁虫似的粘着金锁,金锁哥哥长金锁哥哥短地叫得亲热。 白宁听熊虎说,毅花这丫头好是好,可她心中装着金锁。在一次做a中,她竟然情不自禁地喊金锁哥。这小骚货,不得不提防啊。 白宁突然心跳加快,为什么要想这些,熊虎凭什么把他和毅花的隐私告诉自己,要是金锁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她和熊虎的关系?哎,好在只是一闪念,白宁勒令自己,必须把熊虎的这番话彻底忘掉,绝不能再想起。 白宁不自信地认为,毅彩、毅花威胁着她,若不采取措施,也许金锁会离开自己。她思忖数日,终于做出一个重要决定,就是马上与金锁结婚。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而且多半是男方主动提出。更何况未婚夫、未婚妻的关系,是为金锁落户知青队而编造的欺骗组织的说辞。 白宁如何与金锁沟通结婚的事呢?巧了,金锁主动约白宁幽会,其实他是想与她商量养猪场建设问题。 母猪产崽已经一个多月,由于精心呵护,母猪奶水充足,猪崽膘肥体壮,已是分圈饲养的时候了。分圈后,在加工饲料、喂食、清扫、防疫等方面自然会增加很多工作量,随着猪崽的逐渐长大,工作量还会不断加大。显然,金锁和毅彩两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金锁一谈起养猪场就眉飞色舞,这并不是白宁所希望的。她希望两人甜甜蜜蜜卿卿我我,多少也抹上一点浪漫色彩。眼下,金锁提出增加饲养员,这可给白宁出了个大难题,哪来的人手? “宁儿,”金锁亲切地喊,她心头热乎起来,立即给了他一个甜蜜的吻。金锁看穿了白宁的心思,他善解人意地说,“宁儿,你别为难,我都想好了,咱队可以对外招人。” “招人?就是雇工,这可能有政治风险。” “是的,我们没有必要去冒险。可以从其他生产队借人,与本队的社员一样记工分。年终分配的报酬归原生产队集体所有,由该生产队按照实际情况对借调饲养员分配年终报酬。我想,人家会有积极性的,因为知青队的分配水平是全大队最高的。等这批猪出栏了,也许会成为全公社最高的。”金锁抛出了自己的想法后,停顿了一会儿,他眼睛里放着光,盯着白宁略带调侃地说,“宁儿,有你当队长,何患借不到人?” “讨厌,你。” 白宁觉得轻松许多,看得出,金锁还是挺看重自己的。她反问自己,是不是多虑了,不应该把他往坏处想。但是,他和毅彩睡一头是事实,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夫这样做? 她反复盘算,抓紧时间结婚是上策,免得夜长梦多。 白宁灵机一动,想出了妙招。猪崽分圈就意味着知青队五十头养猪场建设成功,这是金锁追求的目标。可否将结婚与猪场揭牌仪式结合起来?这是一个厉行节约的革命化的婚礼,难道金锁不愿意吗? “宁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想结婚。” “讨厌,你是我的寄生虫?你也想结婚?唉,趁着养猪场建成,搞个揭牌仪式,同时宣布我俩结婚,有新意?” “有新意,是一场革命化的婚礼。”金锁一出口,白宁撒起娇来,她紧紧贴着金锁,手臂搂住他的腰,头依偎在他的肩上,静静地听他细说,“但是,我不愿意这样做。” 白宁突然站起来,问:“为什么?” “宁儿,我俩的关系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是不是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反悔?你原来的部队、我们知青队,谁不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 金锁不想把问题谈僵,那样将会有一场风波,弄得不好自己还得回十里坊。他违心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你是体谅我没有钱,才想把婚礼办得这样简单的。是我对不起你,把钱花光了。我想好了,不到半年,这批猪就会出栏,到那时队里就可以还咱的钱了。我要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婚礼,让知青队、让黑铜山大队所有人都看看,你是多么的漂亮,我是多么在乎你!” 金锁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白宁知道拗不过他,只得强装着微笑,说:“谢谢,锁,你真好。” 白宁心潮翻涌,半年!那么漫长,他和毅彩天天在一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思来想去,还是借猪场落成之际宣布成婚为上策。 她拿着为金锁买的一件白衬衫,悄悄地来到苟石家。苟石正在喝闷酒,两口子因为生不出孩子而吵架,老婆生气去了娘家。 “白宁,来来来,请坐,陪我喝口酒。” 白宁手捧衬衫,说:“谢谢支书,这是孝敬您的。” “嗨,来就来呗,还带什么礼物。坐下。”苟石说着,给白宁斟了一杯酒。 白宁知道自己不胜酒力,但向支书汇报与金锁结婚的事需要细谈才行。于是,她坐下来端起了酒杯。 “白宁啊,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我和金锁结婚的事儿。” “好事,我支持。明天,大队就给你们开证明到公社领结婚证。” “不是,我……我……我是想麻烦您。” 白宁的脸虽然涨得通红,但在煤油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好看。苟石望着对面的白宁不免一阵心动,瞬间,他平静下来,半开玩笑地说:“白宁,你没有喝醉?是不是金锁有什么生理问题?你们结婚,还请我帮忙?” 白宁觉得不好意思,支书怎么会往那个方面想呢?但她倒觉得是个机会,最起码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于是,白宁就不拐弯地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抖露出来。 苟石没有表态,端起酒杯,说:“先喝酒。” 求人家办事,他敬的酒怎能不喝? 白宁是不是不长记性?当年为了金锁当兵,请陈世强帮忙,喝醉酒被陈世强奸污了。今天与苟石喝酒,如此来者不拒,会不会重蹈覆辙? 苟石莫名其妙地进了房间,坐在床帮上不言语。 白宁跟着走到房门口,便停住了。他老婆不在家,不能进他的房间,真进去了还能说清楚吗? 她身体依在门框上,一只脚站在门外,一只脚站在门里,说:“我说的事如果你为难,那就算了。” 苟石还是没有回答,他从床踏板上走下来往房门外走,他的右臂故意蹭了她一下,看似不经意。苟石很老道,他是想通过这一蹭,看看白宁什么反应。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放着光的双眼盯着白宁看,她的脸更红了。接着,苟石走到大门外,左右张望了一遍,就匆匆关上了大门…… 数日后,知青队举行猪场落成揭牌仪式,整个活动都是苟石一手张罗。参加会议的领导多达两百人,上至公社书记、主任,下至生产队队长,其他大队的主要领导也被邀请参加。 苟石对着话筒,发出洪亮的声音:“黑铜山知青队五十头猪场揭牌仪式暨金锁和白宁同志结婚典礼隆重开始。” 顿时,全场掌声雷动,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金锁懵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宣布结婚了。不对,白宁曾经提起过这种婚礼形式,被他否定了。莫非是她背着自己干的好事?这也太过分了! 不,看那阵势,白宁哪有那么大的能耐?那么多公社领导,哪是白宁一个小队长所能请来的?大概是公社和大队想给自己和白宁一场惊喜?金锁十分痛苦,他无法拒绝组织的安排,因为他不想说出欺骗组织的真相,不想回十里坊见该死的父亲和背叛自己的女人。 金锁似乎想明白了公社领导的意图,谁都知道穷不是社会主义,但谁敢大张旗鼓地向穷宣战呢? 他赞赏公社领导的政治水平,虽然没有讲一句话,然而,新娘、新郎为猪场剪彩揭牌,公社书记、主任为新人颁发结婚证书,这不正是对办猪场的充分肯定?这不正是一个新颖别致的鼓励致富的现场推进会? 哎,不该举行的婚礼,也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这对金锁稍稍有了一点点安慰。 第70章 栽赃 张斜头整天想着如何抓革命,而把促生产放在了脑后。当然,庄稼如何种如何管,怎么收怎么藏,他什么都不在行,自然就更没有促生产的积极性了。 公社召开农业学大寨现场会,要求年内实现“农田方整,民房上线”的目标。 张斜头开始急了起来,其实他急的真正原因是,公社的目标是范主任在大会上提出的,对于范主任的要求岂敢怠慢?不得不放弃他最热衷的抓革命的工作,而把精力投放到平整土地上。 乱坟场是最煞风景的地方,更为严重的是,公社范主任在大会上点了十里坊的名,说这是全公社唯一没有铲平的荒冢。明确要求迅速挖坟平整,尽快改造成粮田。 作为民兵营长兼生产队长的张斜头如坐针毡,问题就出在他的生产队,他惭愧得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听着会场上发出的嬉笑声以及人们投来的鄙夷目光,他恨不能挖个洞钻到地下。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实现农田方整化和农民集中居住的目标,建成全公社的标兵生产队。 平乱坟场还没有动一锹,可群众把张斜头家围得水泄不通,一致呼声,老庄园不能拆,祖坟不能挖。 同一姓氏家族的住房都建在一个地方,形成了相对独立的庄园。这就是农村常说的,钱家园、顾家庄等等。各家族的祖坟都在大田中央,根据各自的喜好,有的长着青松翠柏,有的种着冬青树,象征着万古长青。除了这些人工植树外,杂树杂草丛生,倒像个小荒冢。这不但影响周边庄稼的雨露阳光,还与田禾争肥力。 如果这些庄园不拆,坟头不平,如何实现“农田方整,民房上线”? 张斜头本来就是个混混儿,哪里招架得住群众的集体行动。他没了主意,就找金楚生商量,人家毕竟是当了多年队长的老同志。 金楚生心想,金家的祖坟也在大田中央,挖了会破坏风水的,能不挖就尽量不要挖。金家老宅是祖上传下来的,若拆除祖宗会有意见。所以他也不主张拆老宅挖祖坟。他这个想法刚从嘴里蹦出来,就后悔了。 张斜头觉得和金楚生想到了一起,先易后难,挖乱坟场还会有人不同意吗?不会的,这是公社的要求。 金楚生后悔的就是这个,果不其然,张斜头要先拿乱坟场开刀。 那藏在乱坟场钵头里的钱怎么办?金楚生很想说服张斜头不要动乱坟场,但刚说出去的话就反悔,也没有理由啊。 金楚生盼着天黑,等着夜深的来临。过去不管什么时候离家,他自己说了算,最多跟家人打声招呼,因为他是队长。可现在什么都不是,深夜出门如何向老婆交代? 他编出了鬼话,说他的队长职务被免,都是张斜头祖父的鬼,他死之前想见队长而金楚生没有给面子。现在他从祖坟里爬出来,想与金楚生好好谈一谈,如果谈得好,就可以让张斜头把队长的位置让出来。 金楚生的老婆吓得半死,她清醒过来后说,你去,好好和人家说,争取早日官复原职。金楚生又故意说:“你陪我一起去。”她的脸色顿时发了白,连忙说:“还是你自己去,早点回来,我在家烧纸钱保佑你。” 金楚生悄悄地来到乱坟场,他想把钵头里的钱挖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外乡信用社存起来。有了这笔私房钱,什么事不能办? 出乎他意料的是,钱钵头不翼而飞。他沮丧得有苦说不出,只能自己咽下这个苦果般的秘密。 张斜头安排生产队里所有的劳动力平整乱坟场。毅虹望着长满野藿香的坟头,钱就埋在那里,她想靠近它,又怕露出破绽。她觉得,该见天日了,钱归集体,挺好!金楚生啊,今天看到挖出来的钱会有什么感想?一定想骂娘。算了,这次就放你一马,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检举你这个王八蛋了。如果以后不好好做人,老天都不会原谅的。 “大家来看,坟头旁边怎么会有个反扣着的钵头?”一个社员大喊大叫。 社员们闻声一拥而上,把坟头围得严严实实。 “噫……哪来的这么多钱?” 社员们大声嚷嚷,张斜头循声冲了过来,命令会计和沈万固去信用社存钱。他让大家闪开,自己拿着钵头慢慢地玩味起来。 金楚生很纳闷,这钵头长腿了?当时明明是埋在这个坟头旁边的,怎么会跑到长满野藿香的坟头那儿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他十分肯定当时乱坟场只有他一个人。如果说,钱钵头真被动过的话,那一定是“风”,当时野藿香抖动时,他还以为有人藏在里面呢,定了定神后,才知道是风把藿香吹得起起伏伏的。难道是怪风把钵头吸到那边去的? 毅虹想起了钵头底部的“沈”字,这是金楚生想嫁祸于沈万固的伎俩,但又有谁会相信呢?她虽然恨沈万固,在她的心中已经不把他当成父亲了,然而血缘关系是她改变不了的事实,怎么能眼看着父亲落难呢? 她怒目圆睁,把钉耙举过了头,向张斜头冲去,怒吼道:“张斜头,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昨天夜里胆敢强奸我,我告你!”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营长怎么会干出这种卑劣的事呢? 张斜头吓得把钵头掉在地上,嘴唇抖动:“我,我没……没有强……奸……” “还想抵赖!”毅虹一边砸钵头,一边吼着:“还想抵赖,还想抵赖。” 钵头被砸碎了,毅虹这才放下心来。“这次饶了你,如有下次就要你的命。”她冲着张斜头说着,扬长而去。毅虹巧妙地算计了张斜头,为沈万固消除了钵头底上有“沈”字的隐患。 金楚生一看钵头被砸碎了,没有了栽赃证据,担心这件事会查到自己头上。他想,当年就有人怀疑生产队的收入不实,好不容易糊弄过去。可现在钱冒出来了,人们会不产生怀疑吗?以防万一,还得让张斜头知道钵头上有个“沈”字。于是他献媚地说:“营长,你是管全大队的,这么多钱到底是怎么回事?钵头是物证啊。” “对对,排长,把钵头的瓦爿一个不拉,送到我办公室去。”张斜头突然反应过来说。 “是是,营长。”他弟弟生硬地答应。 金楚生来到张斜头办公室,只见张斜头拿着钵头的瓦爿一片片地仔细瞧来瞅去,自言自语地说:“这破瓦爿,有个屁用,老金这个老东西还向我讨什么好?” “营长,可不能这么说,我来帮你看看。”金楚生说着,拿起钵头底部的瓦爿拼凑起来。 “别拼来拼去的,有个屁用,把瓦爿全扔了。”张斜头很不耐烦地说。 “营长,你看。”金楚生激动地说。 “啊,沈字?这是沈万固家的钵头。”张斜头惊讶地说。 “对啊,对啊,我家借过沈家的碗,大碗小碗盘子小碟上都有个‘沈’字。可以去拿只碗来比一比,看看字体是不是一样。”张斜头听从了金楚生的话,通过比对,确认这只钵头是沈万固家的。 沈万固和会计去信用社存钱尚未回来,张斜头就派了几个民兵在半路上把沈万固截住,直接送到公社隔离审查。? 第71章 猪款丢失 公安特派员抽调人马迅速组成了乱坟场专案组,对沈万固进行审查。沈万固是一头雾水,他哪里知道乱坟场藏有八百块钱的事儿?对于这钱的来历那就更不得而知了。 铁的事实让沈万固目瞪口呆,藏钱的钵头底下有个“沈”字。虽然钵头被毅虹砸碎,但拼凑后钵底上的“沈”字清晰可辨,经过比对,与其家中碗上的字一模一样。埋在乱坟场的钵头是沈家的,这是无法抵赖的事实。 让沈万固不解的是,家里的那只没有字的钵头是哪里来的?自家的钵头是谁拿走的?沈万固是丈二尺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是毅虹所为?她恨,逼她交代那个男人,逼她吃堕胎药,逼她嫁人。更恨拳脚相加,无情地把她赶出家门。尽管如此,难道就可以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嫁祸自己的父亲吗?沈万固越想越气,越气越恨,越发觉得这件事是毅虹干的,顿时一股怒火升腾起来。 沈万固早就不把毅虹当女儿,他想向办案人员揭发毅虹,这样既为自己洗清冤屈,又能把这个盗贼绳之以法。 沈万固想了想又犹豫了,把毅虹送进监狱,思锁怎么办?他没有父亲,作为外公还能让他失去母亲吗?不行,就是自己去坐牢,也不能让思锁没有母亲啊。不管是不是把毅虹当女儿看,血缘关系是无法割断的,她已经受尽了折磨,就让父亲悄悄地为女儿去坐牢,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他认真地捋了捋,又觉得自己糊涂。毅虹从哪里去偷得八百块钱,又从哪儿弄到那只老钵头?他清楚地记得,很多年以前,他和金楚生一起去唐闸镇,在杂货店看中了这种上过釉的钵头,一人买了一只,全生产队只有沈家和金家的钵头是相同的。毅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弄不到这种钵头啊。 沈万固似乎脑洞大开,难不成是金楚生把钵头掉了包?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当年生产队丢失的卖猪款找到了,是金楚生想独吞这笔巨款。哎,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沈老头儿,你抬头看看墙上写的是什么?”办案人员敲敲桌子说。 沈万固猛抬头,墙上赫然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他想坦白,可坦白什么呢?不能瞎说八道。他这辈子就没有见过八百块钱,如果说勉强见过的话,那也就是数年前生产队卖猪丢失的那笔,也只是会计数钱时他瞄了一眼而已。 “那你就如实说说这笔钱是怎么回事。”办案人员想通过这件事把老沈绕进去,以此取得案件突破。 那年,队里有六头肥猪出栏,大凡遇上买卖的事儿,队长金楚生总会叫沈万固参加,说他有文化。 沈万固和饲养员老朱撑着装有六头肥猪的罱泥船去唐闸镇生猪收购站,金楚生和会计步行前往。总共卖了八百四十多块钱。跟着队长、会计总是不吃亏的,这零头钱该分的分了,该用的用了。 每人分得十块钱,沈万固和老朱把十元大钞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头激荡起的兴奋自不用说。 “老朱,你把船撑回去,还有五六块零头钱,我们三人去喝点小酒,你就不要计较了。”队长金楚生打招呼地说。 “你们喝,你们喝,我谢谢队长还来不及呢,哪里敢计较?”老朱既爽快又感激地说。 三人边走边聊,而会计总是轻松不起来。只见他把装着八百块钱的手提包夹在右侧腋下,右手紧紧抓着手提包的两根拎带,左手捂着包。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青天白日的谁会抢你的包?”金楚生这么一说,会计的紧张情绪倒放松了许多,他把包从腋下放下,右手轻松地提着包,随着步行的速度,手提包前后有节奏地摆动着,倒也很自然。 前方有个卖茶水的摊点,说喝汽水还可以奖励三锅水烟。金楚生装作大款的样子,财大气粗地说:“汽水儿,先来三瓶。”会计和沈万固随队长坐下,他们翘起二郎腿,喝着汽水吸着水烟,真有神仙般的感觉。沈万固得意地抬头看看路人,大家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不一会儿,来了一位外表斯文的人,漫不经心地坐下,他看看金楚生他们喝的汽水,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卖茶人窃喜,又来了位买汽水的,便问:“喝汽水?” “喝……喝……”斯文人说着,卖茶人利索地“噗”的一声把汽水瓶打开,斯文人接着说,“喝……喝不起。” “你……你……戏弄我。”卖茶人急了,说话倒很像口吃的斯文人。 金楚生哈哈大笑,吆喝一声:“走了。” 斯文人十分扫兴地看着他们远去,只得把目光折回到卖茶人装有硬币的碗里。 前方是运河的渡口,回河东的十里坊那是必经之路。渡船正离岸出发。金楚生急了,拿着在生产队里的做派吼道:“急什么急,又不是不给钱。” “你们慢悠悠地走,我就开船不等了。”摆渡人解释说。 会计一想,等下一趟船起码得半个小时。打圆场是他的本事,他就冲着摆渡人大声说好听的话。船又靠岸了,三个人像兔子似的奔向渡口上了船。 金楚生是三牌楼小吃店的常客,那里不仅有他喜欢食用的红烧猪头肉、冷切羊肉、烂蚕豆什么的,更有他钟情的年轻貌美的女老板。他无所顾忌地把会计和沈万固带进了小店,毕竟三牌楼离十里坊有一段距离,谁没事去八卦这些风流韵事? 小店挤满了人,女老板见来了大生意,就把房间里的四仙桌搬了出来,给他们喝酒用。三人正喝得高兴,来了一位外地客人没有座位。 女老板的手耷拉在金楚生肩上说:“队长哥哥,那空着的位置让给来客好吗?”金楚生全身都软了,连忙说:“好,好,赶紧收拾收拾,让人家坐。” 外地人礼貌地向他们三人道谢后,就坐下来点酒菜。金楚生和老沈、会计有说有笑,而外地人几次想敬金楚生的酒,而被他翻了白眼。 酒足菜饱,会计和老沈跟在金楚生左右,踉踉跄跄地向十里坊走去。 会计突然大叫:“不得了,不得了,钱没得了。”金楚生和沈万固傻傻地看着两手空空的会计,装钱的手提包真的不见了。 “你吃的屎,钱都看不住,还能做什么?”金楚生急得骂道。 “急也没得用,还是赶紧去找。”沈万固解围地说。 “你和沈万固去渡船和卖茶的地方找,我去三牌楼小吃店。快,分头找。”金楚生着急地说。 沈万固和会计匆忙赶乘渡船去了运河河西,金楚生去了三牌楼小吃店…… 沈万固交代说:“钱包没有找到,我却额外出了十块钱给队长去打点,说是用来平息丢钱事件。至于这些钱与乱坟场里挖出来的钱是不是一回事,我真的不懂。还有啊,我家的钵头怎么会装着钱埋在乱坟场的,天地良心我不晓得。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沈万固的这些说辞,办案人员会相信吗?? 第72章 特派员 毅虹的心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父亲沈万固被公社隔离审查已经一周了,他确实冤枉。犯罪嫌疑人金楚生却像人物灯儿一样,跟在张斜头后面屁颠屁颠的,为他促生产出谋划策摇旗呐喊。 面对自己都不待见的沈万固和金楚生,一个被迫隔离审查没处喊冤,一个逍遥法外兴风作浪;一个传统顽固残忍,视女儿生命于不顾,一个贪财好色弄权,践踏人性私欲膨胀。作为知情人是视而不见顺其自然,还是勇敢地站出来,澄清真相,这对于毅虹确实是一个严肃的考问。 她想了又想,不管是从与沈万固的父女关系,还是从主持公道伸张正义哪个方面说,都应该向办案人员报告实情。于是,她决定去公社找乱坟场专案组汇报。 毅虹颤巍巍地站在公社大门口,看着一块写着红字一块写着黑字的两块威严的大牌子,虽然这里她曾来过多次,但心中还是很忐忑。 思锁出生后,没有户口,没有口粮,没有人格尊严,遭受着世人的白眼和欺凌,感受着世间的无情和冷酷。为了让思锁有个合法的身份,不管人家如何辱骂她“破鞋”、“烂货”,厚着脸皮到公社为思锁报户口。 出生登记工作是由公安特派员负责的。没有出生医学证明,没有父母户口簿,没有父母结婚证,思锁如何能报上户口?特派员一口回绝,不予登记。 毅虹磕头如捣蒜酱,特派员连忙让毅虹起来,毅虹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毅虹的额头撞击地面渗出了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感动了特派员。 特派员并未把毅虹当“破鞋”看,反而从她的千言万语和不尽的泪水中,仿佛看到了毅虹身上所蕴藏的执着的爱情魔力,坚毅的人格魅力和无穷的母爱力量。 他能体味到一个女人,拖着一个因没有户口而分不到口粮的孩子,生活是何等的不易?没有亲身体验,哪有切肤之痛?因为他在外县农村的两个孩子也是黑人黑户,至今没有分到口粮。 当年,特派员带着小孩的出生证明等材料去当地公社上户口,按理说都是公安干部好办事,可人家告知不能上。原因是小孩的妈妈已经嫁到外地,户口早该迁出。现在不但未迁出去,生下的小孩还来上户口,岂不是增加了村里的负担?还告知,这是县里按照人多地少的实情作出的规定。 特派员放弃在妻子所在公社给孩子上户口的念头,心想孩子跟着自己上城镇户口不是更好吗?作为公安干部他当然知道,孩子的户口随母不随父的政策。但是,农村不让上,城里就得上啊,总不可能都不让上。 他找领导请示,被派出所所长骂得狗血喷头:“是白痴还是脑子烧坏了,小孩户口跟母亲不知道?” 这下他傻眼了,两边都有不上户口的理由。 想到自家的事,特派员对毅虹和思锁顿生怜悯之心。自己的孩子上不了户口,因为权掌在别人手里。但是思锁上户口,不是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吗? 思锁的户口问题,关键在于缺少父母结婚证和父亲的户口簿。如果把思锁作为弃婴,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毅虹高兴得快蹦起来,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表达对特派员的谢意。 然而,公社范主任雷霆大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思锁是非婚生子的信息,使毅虹的希望彻底破灭。至今,思锁还是黑人黑户呢。 现在,站在公社大门外的毅虹,对思锁上户口的事并不抱什么希望,因为老范仍然是主任,他曾说过,只要他当主任一天,私生子就别想上户口。 毅虹擦掉眼泪,踏进了公社大院。在走廊里,只见特派员握着沈万固的手说:“老沈,我代表乱坟场专案组向你打个招呼,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还我清白就行,谢谢特派员。”沈万固说完转身朝大门走去,而特派员也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毅虹本想与特派员打一声招呼的,可是冤家路窄,沈万固已经走到了毅虹的面前,她嘴唇翕动,正想说什么,而沈万固耷拉眼皮,把脸撇过去,匆忙走出了大门。 虽然沈万固视女儿毅虹为路人,但是她还是转过身看了看父亲。万固佝偻着背消失在大门外,毅虹先是一阵心酸,但想着父亲的冤屈昭雪了,又是一阵兴奋。 既然还了父亲清白,还要去专案组汇报实情吗?不必多此一举了,何苦惹得一身臊气?弄得不好会影响思锁未来的。 然而,金楚生还在逍遥,像他这样的人,只要有空子可钻就会祸害别人的,还放他一马吗?正当她犹豫不决之际,金楚生被民兵押进了公社大门。这说明,公社专案组已经知道了真相, 金楚生被审查后,为了争取从宽处理,他积极配合组织调查,很快弄清了事实真相。 那天,卖猪款丢失后,金楚生来到三牌楼小吃店寻找钱包。店已经打烊,但他们用于喝酒的那张四仙桌旁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见金楚生高兴地站起来说:“你终于来了,我等半天了。” 金楚生并未理会,而是眼睛眨巴眨巴地把小店扫了一遍。哪里有钱包的影子?老金想,也许不是在这儿丢的,他还指望着会计和万固那边能找到哩。他又反过来想,即使是落在这里,人来人往的,也早被别人拿走了,这年头还有拾金不昧的人吗?不抢就算好的。 金楚生很扫兴地打量那人,这不是和咱们拼桌喝酒的外乡人吗?老金好笑,这个人真有意思,怎么不走?傻坐在小店干啥?忽然金楚生警觉起来,他不会是想女老板的心思?这不是和自己争风吗?就不客气地问:“你等什么等?” “你们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 “嗯!”金楚生愕然,他怎么会知道? “是这个吗?”那人从他的旅行包里拿出一只手提包。金楚生眼睛都看直了,说:“对,对,就是这个包。” 那人问明细节并核实身份后完璧归赵。金楚生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老弟啊,谢谢,你真是大仁大德大义啊。” 金楚生提着沉甸甸的提包,脑子转动起来。那个外乡人一定是个傻瓜,走就走了,与十里坊并无相干。至于沈万固和会计他们找不到钱,必定认为我金楚生也找不着。 想到这里,金楚生把八百块钱藏进了内衣口袋,然后把手提包装满砖块沉入运河。到家后,他慌里慌张地把巨款藏进了草菑。 金楚生焦急地等待天黑。他趁着夜色带着自家的钵头,悄悄地来到沈万固家后门。后门旁边不远处的墙根,堆放着碎石烂砖,上面覆盖着树枝。他把自家的钵头塞进树枝里。 他绕到正门,喊:“老沈在家吗?” “在,在,是队长啊,进来坐。”沈万固领着老金到厨房间饭桌边坐下,老沈向老婆和孩子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们离开。 金楚生和沈万固相对而坐,老沈说:“队长还没有吃饭,我让他娘给您做点?” “不要烦神,哈,让我抽锅水烟就行。”金楚生既客气又主动地说。 “噢,对对,我去拿水烟壶,还有甘字牌水烟唻。”沈万固爽快地说着,就去了卧室。 金楚生早已瞄准了灶台上刻有沈字的钵头,他快速拿起并打开后门,将自家和沈家的钵头对调后,迅速坐到原位上。 “队长吸锅烟。”沈万固不紧不慢地把水烟壶递给队长,金楚生接过烟壶长叹一口气说:“钱丢了,怎么交代?还以为是我们仨私分了,弄得不好都得坐牢。” “你有什么好办法?”沈万固着急地问。 队长一边吸着水烟一边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不懂人家肯不肯帮忙。” “不试怎么知道,您说说看。” “我已经和会计商量了,让他通过多记支出少记收入的办法,把丢失的八百块钱给平掉。但是,这账目是瞒不过大队会计辅导员的。想着我们仨每人出二十块钱,送给他作为封口费。” 沈万固半天没吭声,还得倒贴十块钱进去,心有不甘。金楚生看出了沈万固的心思,说:“算了,如果你不愿意,你只要把私分给你的十块钱退出来就行,另外的十块钱我帮你出。” “不不,队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我们仨把队里的钱搞丢了,该我出的份子我出。” “好,老沈爽快,我不会亏待你的。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就和会计找大队会计辅导员。” 就这样,这八百块钱在账上做了手脚给调平了。 夜深人静,金楚生从沈万固家后门旁边拿走了钵头。他划了一根火柴照了照钵头底部,一个秀气的“沈”字十分清晰。他很开心,就是出了事,也是沈万固兜着。 金楚生用油布把藏在草菑中的八百块钱包好,放进沈家的钵头。就这样,他去乱坟场把钱钵头埋了。 毅虹纳闷,金楚生在乱坟场藏钱的事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特派员是如何破案的?真是个神探啊。? 第73章 梦幻高考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日,毅虹照例出早工。那一垄垄由铁铧犁犁成的板结的泥垡头,敲得她眼冒金星前心贴后背。想着平整好土地种下麦子,来年夏季长出炸开茫刺的饱满麦穗,她就忘记了饥饿,一阵阵丰收的喜悦涌向了心头。 突然,高音喇叭里传来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播音员沉稳的气息控制,徐徐的语流速度,既严肃持重,又庄重大气,吐字归音圆润清晰。毅虹似乎感到即将发布重要消息,她扔下钉耙,紧走几步,耳朵侧向了高音喇叭。 ……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城的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均可报考…… 恢复高考的消息,把三十岁的毅虹振奋得跳跃起来,这是她高中毕业回乡后的十二年头里,第一次如此兴奋。她张开双臂,边跑边喊,恢复高考啦,恢复高考啦……要把这可以改变她人生命运的天大的好消息尽快告诉思锁和郝奶奶。 “破鞋疯了。” “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对的,只有她敢下私生崽。” 在田间劳动的人们纷纷说笑着,他们并没有把恢复高考作为新闻,因为那是遥远的故事,倒是毅虹的疯狂让他们有了谈论的笑资。而事实上,后来整个十里坊报考大学的只有沈毅虹一人。 毅虹有所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锁也是乐不可支,他为又可以参加高考而兴奋。 能否上大学,也许命运已经安排好。白宁高中毕业时也参加了高考,但是名落孙山后,让她难受的是考分奇低,无脸示人。从此,她发誓再不参加高考。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后,白宁压根就没有兴奋,说得夸张点是有些恐惧。她自然不会报考,但是金锁肯定会报的,凭他的成绩十拿九稳会被高校录取。白宁闷闷不乐,真担心失去这位来之不易的丈夫啊。 金锁真是个性情中人,他愿意为自己的女人做出牺牲。 当年放弃高考,他从心底里是不情愿的,但是毅虹铁了心要回十里坊务农,作为深爱她的人,就是刀山火海怎么可能不陪伴着她呢?金锁的这种牺牲,毅虹心里是清楚的,对他陪同自己回乡务农一直心存感激。毅虹天真地认为,在广阔天地里经风雨见世面,一定会打造出一对浪漫的革命情侣。 岂料天各一方,她虽然对现在的金锁一无所知,独自拉扯着儿子,苦苦地支撑着生活,但是她仍然深深地爱着他,等着他。 而今,白宁不希望金锁参加高考,虽然她说不出充分的理由,但金锁并没有责怪她。反而觉得白宁已经为自己付出了很多,自己远走高飞,把她一个人丢在山里,他不忍心,最终决定放弃高考。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空间能够转换,或许他知道思锁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毅虹参加了高考,他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呢?当然这只是假设,现实是残酷的,金锁你知道吗?毅虹的命运正经受着现实无情的捉弄。 张斜头心里最想要的女人是毅虹。他虽然没有得到她,但可以天天见到她,也算是一种满足。她报考大学后,他都快疯了。回到家对老婆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动辄打骂。 毅虹的美丽使他不能入睡,他把私藏在草菑里的二百多块钱揣在口袋里,径直去郝奶奶家。这是他所有的私房钱,他要交给毅虹保管,以此告诉她,他是多么的喜欢她。 在离郝奶奶家不远处的稻田边,燃起了一团火。张斜头无心关注是否会燃烧已经成熟而尚未收割的稻子,一心只想见到毅虹。 燃火的地方是他的必经之路,既然绕不过去就当没看见。 啊,是毅虹,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通红,格外娇艳动人。 毅虹虔诚地跪在被燃烧着的纸钱旁,双手合十,眯着眼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念叨:“祖宗保佑,高中大学。”毅虹本来是不信那一套的,但涉及到自己和儿子的前途和命运的大事,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张斜头为了争取一次与她好好深谈的机会,也就装着支持她的样子,跪在毅虹旁边。这样近距离的和心爱的女人做同一件事还是第一次,他多么希望此情此景能够定格为天长地久。 张斜头的喘息声打破了眼前的宁静,当毅虹发现张斜头肩并肩地和自己跪在一起时,吓得连忙站起来,吼道,“你,你,是人是鬼?” “毅虹,不要怕,我是来陪你的。”张斜头献媚地说。 “滚,滚蛋!”毅虹猛推了他一把。他踉踉跄跄地站着,把心中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毅虹,你不要去上大学,我喜欢你。我现在是营长,很快会当书记的,我离婚和你好。你看,我把我的存款都拿来了,归你管。” 张斜头说着,把口袋里的二十来张十元大钞掏了出来。他一只手紧紧抓住毅虹的手,另一只手把一把钞票硬是塞到她的手中。 当毅虹的手从张斜头手中挣脱开后,她把钞票扔向了火堆的上空。 “我的钱,我的钱……”张斜头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找毅虹谈朋友的,立马趴在地上,双手在火堆里抢救飘落下的正燃烧着的十元大钞。 海通市一中义务为往届毕业生开办了复习迎考补习班,一千多个座位的大礼堂座无虚席,两侧前后四个大门外都挤满了人。 年近六旬的语文老师即毅虹当年读高中时的班主任健步走向讲台,他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是的,他多么想在人海里看到,当年完全可以读清华、北大而弃考回乡的几位同学。毅虹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位,被保送清华。对于文理兼优的她,执意坚持回乡务农的选择,班主任因未能说服改变她而感到十分遗憾。 她的遭遇班主任有所耳闻,他是多么希望她能重新振作起来参加高考啊。 学生们看着讲台上擦拭泪花的老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班主任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觉得不弄清毅虹有没有来,也许这堂辅导课就讲不下去似的。他对着话筒叫了起来:“沈毅虹,沈毅虹来了没有?” 其实,在往届的同学中,不少人为毅虹的遭遇唏嘘不已。当听到她的名字时,怎能不翘首以待一见真容? 坐在大门外边地上的毅虹,从扩音喇叭里听到了老师的呼唤,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和她坐在一起的考生报告了老师。老师挤出人群把毅虹拉到了讲台旁边听讲。 大礼堂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听到的最热烈的掌声。她在读高中时,散文《执着的爱》在《散文》刊物上发表,数理化全市竞赛总分第一名,学校在这里给她颁奖。虽掌声阵阵,但要比此刻逊色许多。对于久违的掌声,她报以深深的鞠躬。 毅虹重拾起火一般的热情,迸发出无穷的学习劲头,她充满着自信和希望迎来了高考的那一天。 她没有钟表,全凭广播节目掌握时间。为了早点赶到考场,她选择了抄田间沟河小道的近路,这让张斜头猜中了。 张斜头和他的两个弟弟蒙面躲藏在沟坎茂盛的芦苇里,当毅虹经过时,用布袋套住了她的头,又用毛巾塞住了她的嘴。然后把她带到不远处家中没有人的人家,将其反绑在猪食槽上方的圈栏上。 猪食槽是一个用砖砌成的矩形槽,猪就在此“用餐”。为了倒猪食方便,人们在食槽的外侧一边垒起砖,在朝猪吃食的方向,砌成有坡度的斜面,这样猪食就可以顺着坡面流进食槽。坡面和圈栏形成v字形。毅虹的屁股被挤压在v形底部,背依圈栏捆绑,双腿沿食槽斜坡翘起,整个身体形成v字形,动弹不得。 两只小猪在食槽里拱来拱去没有食吃,就把嘴巴挤进两根圈栏之间,在毅虹的背部舔来拱去。虽然很难受,但她天真地希望把绑她的绳子拱断,可怜没有这种可能。 随着吱嘎的开门声,毅虹听到有人说话。她用尽全身气力,使鼻孔里发出最大的声音。 主人闻声立即从后门来到猪圈,给毅虹松绑并摘掉头上的布袋。她摸了摸口袋,不幸中的万幸,准考证和笔都在。她来不及细说,借了辆自行车就飞也似地直奔考场。 毅虹浑身上下脏兮兮,额头上汗水向下流淌,她下意识地抹了一下脸,一个三花脸形象出现在监考老师面前。老师知道她出了状况,看了看手表,为之庆幸地说,再晚一分钟就不可以进考场了。 想想都悬,若不是主人请来兽医阉小猪,哪会有人来猪圈救她?张斜头是打的如意算盘,这户人家紧锁着大门,估摸着午饭前是不会有人回家的。即便途中有人回家解救了她,但是赶考已经来不及了。这样,毅虹上大学的梦就会落空,即便成不了夫妻,但他也能天天见到毅虹。? 第74章 政审 沈毅虹以三百八十五分的优异成绩斩获全县高考文科状元。据行家估计,清华、北大录取不成问题。 毅虹并不想填报名校,这让很多人不理解。她高中时的班主任,就像她高中毕业时劝说她不要弃保回乡一样,苦口婆心地鼓励她填报清华、北大。毅虹笑对老师:“我喜欢老师。” 在毅虹的心中,跳出农门,吃上定量,拿到工资,已是“糠箩里跳到米箩里”了,还挑肥拣瘦做什么?最关键的,师范院校学费和生活费国家全包。这样,她就可以从牙缝里抠出儿子的生活费来。 白静的处分已被撤销,她又回到市妇联工作。当得知毅虹不肯填报名校的消息后,专程赶到郝奶奶家做她的工作,并真诚地告诉毅虹,今后思锁的生活费由她负责。 可是,毅虹仍然固执己见。她发自肺腑地说:“我没有豪言壮语,更没有宏图大志,只想有一个饭碗,当一名老师,好好培养学生。我决定了,志愿只填一个——海通师专。如果能录取,我每周甚至每天都可以回十里坊陪儿子,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非常感谢你们的真诚帮助,我沈毅虹何德何能?这辈子遇上了郝奶奶、白部长,还有周向城,你们是我和思锁的大恩人。在我人生最黑暗最艰难的时候,有有,有了你们……哦哦哦……”毅虹抽泣得说不下去了。 郝奶奶、白静与毅虹紧紧地抱成一团,各自的眼前都滚动着毅虹在艰难岁月中的一幅幅不忍入目的画面,不禁潸然而泪下。 “妈妈,妈妈,不哭,要像我爸爸那样厉害……”思锁拉着毅虹的手说。 毅虹破涕为笑:“思锁说得对,妈妈不哭,要像你爸爸那样勇敢坚强。” 从怀上金锁的孩子,到金锁从部队回乡探亲以后,这是毅虹人生中最黑暗最艰难的日子。她不知多少回在梦中想念恋人,呼唤金锁,但是她又默默地祈祷,让金锁不要冲动地来找自己和儿子,那样会毁了前程的。 后来,当日子稍稍稳定一点,毅虹希望全家团圆的愿望越发强烈。不仅自己需要,儿子更需要爸爸。然而,金锁一直没有出现,连一封信都没有。是生是死,是婚是独,日子是好是坏,她全然不知。然而她始终认为,不出现总有他的理由,既然爱他爱得那么深,尊重他的选择也是对他的爱。 她就这样,一直等待着金锁的出现,期待着一家三口团圆的那一天。 在毅虹和金锁的生命中,思锁是最重要的。作为从小得不到父爱的孩子,如何教育成了毅虹的难题。 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社会的歧视和别人的诋毁不可避免,毅虹想方设法让金锁一直伴随着思锁成长,让思锁从被歧视的社会环境和自卑心理中解脱出来,用虚拟的父爱滋养他,用虚拟的父亲精神支撑他。在思锁的心目中,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没有父亲的孩子,相反父爱和父亲勤奋拼搏、勇敢坚强的解放军形象时刻激励和鞭策着思锁成长,在他的心里,解放军父亲是崇高的。 郝奶奶、白静也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过来,她们觉得毅虹的选择是正确的,自己的命运哪有孩子的前途重要?能教育好一个思锁,就能培养出成百上千个优秀的思锁,还有什么比培养下一代更重要呢? 广播里每天的新闻毅虹是到点必听,她急于想知道高考第一批和第二批录取结束的时间,海通师专属第三批录取,她想推算何时能接到录取通知书。 按照时间推算,早该接到通知了。白静也为此十分着急。她的远房表哥是海通师专中文科的知名教授,平时虽然没有来往,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趟师专。教授是爱才如命的人,一听表妹的介绍就来了劲儿,那么优秀的考生,本应是读清华、北大的料,竟然填报师专志愿,岂有不录之理? 教授不管不顾地找了一连串领导,还冲校长、组织部长、中文科主任发了脾气,责问他们凭什么不录取毅虹。教授还真冤枉他们了,在毅虹的录取问题上确实尽了力。 问题出在政审不合格。 现在的高考考生也许很难理解当时“政审”的概念,当年,每个考生都要接受这项特殊的调查。 考生报名后,招生办通过邮寄的方式,向考生的父母、直系亲属所在单位、公社(街道),发送考生政治情况调查表,对考生的家庭背景和现实表现进行详细调查。 以此为依据,形成可以录取绝密专业、可以录取机密专业、可以录取一般专业和不合格(不能录取)四种内部掌握的结论。虽然考生并不知道调查结果,但是它决定着考生能不能上大学,读什么样的专业。 高考报名表上只是考生最基本的个人资料,政审工作是在报名之后进行且不影响考试,只要报了名就可以参加高考。因此,毅虹顺利参加高考并填报了志愿就好理解了。 其实对毅虹的政审,比起这些程序来要复杂得多。 当组织部门从调查表中得知毅虹有一非婚生子后,为难了。难道全县的文科状元就这样被拒之大学门外吗?组织部的领导正想就毅虹的问题召开专题会议进行讨论研究。值得期待的是,多数同志认为毅虹人才难得,不应纠缠年轻人过去的失误,应网开一面把毅虹送进大学深造。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组织部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就是张斜头。他提交了一份实名举报信,信中除举报毅虹有一私生子外,还反映了其他问题。 当年,张斜头当上大队民兵营长后,他想做的不是怎样烧三把火,而是仍然打着毅虹的主意。他琢磨着,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作为大队干部与拖着油瓶的毅虹还是攀配的。但她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好言好语相劝她是不会嫁给自己的,怎么办才能如愿以偿呢? 张老汉对老二当上了大队民兵营长,心里乐开了花,对这位有出息的儿子是百依百顺。他看出了张斜头的心思,说:“老二,我的法子毅虹准上钩,等她咬了钩,就看你的本事了。” “爹,你有什么好办法快说。”张斜头急不可待地问。 “至于什么妙计,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到时候再说。”张老汉笑笑卖关子地说。 毅虹看着思锁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样子,心中不是滋味,她有什么办法让思锁增加营养?能让他吃上饱饭已是谢天谢地了。 一天,毅虹在地里劳动时捡到了十几粒黄豆,她趁着休息的时间,带着思锁来到生产队里的猪舍。她掏出黄豆,让正在煮猪食的朱叔用火铲子把黄豆放在炉膛里烤熟。然后,她咀嚼聚成一团后取出塞到思锁嘴里,给儿子增加点蛋白质。 张老汉早已盯上了毅虹的动向,他把手上拿着的鼓鼓的纸袋交给朱叔,耳语了几句后就走了。张老汉是营长的父亲,朱叔肯定会言听计从的。 朱叔边喊边跑,吃力地追上了已经远去的毅虹,他把张老汉给的纸袋交给她说:“这里边是黄豆,煮给可怜的伢儿吃,你快点送回去,不要让别人知道。” 毅虹接过纸袋的手有点颤抖,眼中闪烁着既激动又迷茫的泪花,问:“不会有事?” “不会,赶紧送回家去,思锁暂时和我待会儿。”朱叔的话让毅虹踏实了许多。 不一会儿,张斜头的排长弟弟带着两个民兵追赶毅虹,并齐声大喊:“有人偷黄豆了。” 毅虹惊慌失措,立即改变方向狂奔,她想把纸袋藏起来,千万不能被民兵拿到赃物。她转过头去看了看,追赶的民兵离她还有较远距离。 她放慢脚步喘了口气,猛抬头,前方就是大队部。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把纸袋藏在大队部附近,人来人往,谁说得清是谁藏的?她绕到大队部背后,只见周向城在如厕,她没有与他打招呼,就连忙把纸袋藏在旁边的砖垛里。 “毅虹姐,出什么事了?”周向城冲着溜走的她喊,毅虹并未转头回答。 周向城把藏在砖垛里的纸袋拿出来,不解毅虹为什么要把黄豆藏起来。他想这是好东西,应该给思锁吃。于是,他就把黄豆拿回了宿舍。 不久,张斜头组织民兵进入工作组成员宿舍偷窃,发现周向城宿舍藏着装有黄豆的纸袋。 张斜头故意散布周向城偷盗集体黄豆的谣言,并带着其他几位大队干部用备用钥匙打开周向城的宿舍门,取走赃物,在场的人都写了证明。 周向城确实没有办法解释宿舍里为什么会有集体的黄豆,因为他不能出卖毅虹。 这正是张斜头抹黑社教工作队的证据,周向城也将因此受到处分。 毅虹既不想连累送黄豆的朱叔,又不想坑害帮助自己藏黄豆的周向城。心想,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已被骂为破鞋,再加个小偷,也没有大不了的事,债多不穷虱多不痒,豁出去了。 毅虹主动写了一份“关于偷窃集体黄豆的交代”材料并签字盖上了指印,张斜头如获至宝,心中大喜,毅虹这下子可逃不出自己的手心了。 对于张斜头举报毅虹道德败坏未婚生子和品德低劣盗窃财物的罪名,在铁证面前,高考政审怎么会合格?又有哪个高校敢录取她呢?? 第75章 突然失踪 胸前飘动着鲜艳红领巾的思锁,背着书包扛着短凳,一蹦一跳地上学去。毅虹和郝奶奶站在家门口,咧着嘴目送着远去的他,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 突然,思锁被什么东西绊了脚,跌倒后滚到了路边的小河里。毅虹飞奔着前去救他,大喊:“思锁,妈妈来救你。” 毅虹声嘶力竭的喊声把郝奶奶从睡梦中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慢慢地坐了起来,长叹一口气,原来是一场梦啊。 旭日透过窗户射进蚊帐,上学去的孩子从窗前经过,他们像说三句半似的朗诵着叶剑英元帅的《攻关》诗:“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郝奶奶很羡慕这些孩子,她唉声叹气,黑人黑户的思锁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们一样呢? 郝奶奶下了床,自言自语地说,该煮早饭了,不然上早工的毅虹回来没饭吃。她走到毅虹的房间前,边敲门边喊:“思锁,快起来,和我一起煮早饭。” 房间内没有一丝声响,郝奶奶就轻轻地推门进了屋。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思锁去哪儿了?她大声呼唤着思锁的名字,屋内屋外找了个遍,也没见思锁的影子。 不对,毅虹天刚蒙蒙亮就应该出早工,思锁一定比她妈妈起床晚得很多,他哪有本事把被子叠得如此方正?想着想着,她又回到毅虹房间仔细打量,但并未发现异常。 她把目光投向了叠得方正的被子,不顾一切地把它打开,可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从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上分析,思锁应该与毅虹同时起的床,她整理完床铺后就把思锁带走了。也许走得急,就没有与自己打招呼。 想到这里,郝奶奶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她就安安心心地去煮早饭,等待他们母子俩回来喝热粥唻。 她坐在烧锅凳子上,下意识地拉着风箱,炉膛里的火苗蹿了出来,烧着了她的眉毛,这才意识到自己分了神。 她侧身抓柴火,不小心手蹭到了墙壁,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起身把靠墙壁的柴火一把一把地扔到一边,墙壁上的裂缝分明可见,缝里塞着一根纸媒,她急不可待地把它取出,又坐到烧锅凳上,准备打开纸媒看个究竟,她深信里边一定有毅虹留下的字条。 咚的一声,张斜头踢门进来,郝奶奶吓了一跳。他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毅虹的字条绝不能落到张斜头手里。她灵机一动,悄悄地把纸媒扔进炉膛化为灰烬。 张斜头责问:“农活儿那么多,毅虹为什么不去上早工?” 郝奶奶说:“脚长在她身上,上不上早工我哪里知道?” 张斜头气呼呼地钻到毅虹房间,双手拿起摊在床上凌乱的被子,捂着脸闻了又闻嗅了又嗅,毅虹的人体气味刺激了他的嗅觉,更刺激了他的大脑神经。他紧紧地抱着被子就像拥抱毅虹一样,迟迟不肯松手。 张斜头的气愤似乎被毅虹的人体气味所融化,他平静地对郝奶奶说: “毅虹没有出早工,这回我就原谅她了,你和她说,我来找过她。以后我和毅虹的事还请你行个方便。” 郝奶奶心里在骂:“还装好人,什么东西?做梦。”但毅虹和思锁究竟是什么情况她不清楚,想着还是不激化矛盾为妥。那就开个空头支票糊弄他一下,给他个空欢喜呗。于是郝奶奶说:“那什么,我以后就装睁眼瞎子呗。” “对了,这就叫识时务。”张斜头开心地走了。 张斜头回到家没有舍得洗脸,因为刚捂了毅虹的被子,他想让她被子上的气味在他脸上多停留会儿。 吃完早餐,社员们又上工了。张斜头在人群中寻找毅虹的踪影,他想好好看她一眼。可是找遍了问遍了都无从知道毅虹的去向。张斜头估摸着,毅虹也许是带着思锁赶集了,他耐着性子等了半天。 但是,下午出工毅虹又没有来。张斜头急了,怎么会母子同时消失呢?他觉得郝奶奶在欺骗自己,就让他的排长弟弟带了两个民兵去找郝奶奶。 “毅虹和思锁去哪里了?”张斜头端坐在办公桌前,完全没有了早晨与郝奶奶讲话时的平静,沉着脸问。 “早饭前你不是上门看过了吗?你不懂,我也懂。”郝奶奶慢条斯理地说。 “你不老实交代他们的去向,就取消你五保户资格,以后你就天天下地劳动养活自己。”张斜头急眼了,抛出了杀手锏。 “我真的不晓得,随你用什么办法,不懂还是不懂不能装懂。”郝奶奶若无其事地说。 张斜头与郝奶奶打过多回交道,他已经领教过了她软磨硬泡的水平,如果不来硬的,他每次都是吃她的亏的。他不想把时间耗在这个老太婆身上,于是就让他排长弟弟继续审讯。 张斜头突发奇想,毅虹和思锁突然失踪十分可疑,毅虹是懂外语的,她对现实不满,会不会叛逃?没想到公社范主任竟然相信了张斜头的鬼话,迅速联系县市公安部门协查。同时采纳了张斜头的建议,如郝奶奶不配合组织调查,就取消其五保户资格。 张斜头有了尚方宝剑,在十里坊开展了挖地三尺也要查清毅虹去向的行动。 郝奶奶成为重点怀疑对象,继续接受审查。折腾了数日,也没有弄明白毅虹和思锁的下落。张斜头实在没有办法,就以对抗组织调查的罪名取消了郝奶奶的五保户资格,强迫其自食其力。他想通过这种强硬的手段逼迫郝奶奶就范。 社员们看着白发苍苍而佝偻着背、蹒跚着小脚的郝奶奶,十分吃力地在锄地翻土,非常同情。对张斜头丧失人性的做法激起了众人的愤慨。他们有的为郝奶奶翻地,有的搀扶她到田埂上休息,有的消极怠工。 本来秋收秋种就很忙,郝奶奶的事引起了怠工事件,又会耽误很多工作量,张斜头心急如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斜头想着,谁按时完成工作量另外加记两分工,看谁还会怠工?当他宣布这一奖励措施后,人们一点反应也没有。 张斜头急了,嚷道:“我倒要看看谁带头闹事,排长,把头儿找出来。” “是,二哥。不,营长,怎么找啊?” “冻怂,哪个先嚷就抓哪个。”张斜头吼着说。 社员们站成一排,齐声说:“抓我啊,抓我啊。”说完就涌上了大路,都说要去公社反映问题。 大队党支部书记骑着自行车赶了过来,大声说:“社员同志们,有话慢慢说,我会认真听取你们的意见的。这样,大家到晒场集中,我有重要事项宣布。” 一听说有重要的事,全队的大人小孩就像看露天电影一样热情高涨,一百多号人很快集中到了晒场。 张斜头手握土喇叭正准备主持会议,大队书记用蔑视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就蹦上了掼床。没等张斜头开腔,他双手同时做了个向下按的姿势,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社员同志们,我刚从公社开会回来,就在你们这里先传达……” 书记的讲话,社员们听得很入神,感到振奋,晒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县里和公社人事调整的英明决定。可是张斜头脸色巨变,一阵红一阵白的六神无主,也不知道啥时候,手中的土喇叭已经滑落在地上被踩扁了。 第76章 离乡 大学梦的破碎使毅虹痛不欲生,难道这一辈子就这样在社会的歧视中度过吗?自己倒无所谓,可思锁怎么办?他还是黑人黑户,长这么大生产队没给他分一粒粮,今后的生计如何解决?每每想到这些,毅虹就寝食难安,而思锁的一句话触动了她的神经。 有次,思锁被几个小孩殴打,鼻子出了好多血,他哭着溜回了家。委屈地说:“妈妈,人家骂我是没有爹的野种,我说我爸是解放军,他们不信。” 毅虹一边流泪一边用棉絮为思锁塞鼻孔堵血,问:“人家不相信爸爸是解放军,那你相信吗?” “相信,我相信妈妈的话。”思锁不假思索地说。 “人家说什么不要紧,只有自己坚信才是最重要的。” “妈妈,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找爸爸好不好?” 思锁的这句话弄得毅虹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从此,毅虹就有了带着思锁走出去的想法。 是去高山大川还是荒漠林海?是去边陲小镇还是繁华闹市?中国虽然很大,可走到哪儿不都是一个政策吗? 毅虹异想天开,想偷渡出国。可见张斜头向公社范主任报告说她懂外语想叛逃,也不是没有一点影子的事。她认为外国没有户口限制,凭双手和智慧还愁没有饭吃?她嘲笑自己,这不是痴人说梦吗?有什么能力带着思锁越过国境?如果被抓回来,安上叛国的罪名,思锁的一生不就完了吗? 她的思维跳跃性地想起了陈嘉庚,这个名字她是从历史课本上知道的。他被称之为华侨领袖爱国旗帜,一生爱国爱乡、倾资兴学、服务社会。毅虹想,在陈嘉庚的家乡一定会有很多归侨和侨眷,这不正是走出国门的桥梁和纽带? 为此她去了趟海通市,找她高中阶段的班主任帮忙,以参加高考的说辞进入市图书馆查阅资料。 经查,鹭城是陈嘉庚的故乡,也是中国的重点侨乡。据说,每四个鹭城人中,就有一个归侨侨眷或港澳同胞眷属。 这让毅虹激荡起狂热的冲动,她想去鹭城碰碰运气,哪怕当保姆做苦力,纵使头破血流,也要去硬撞南墙,杀出一条血路,为思锁开辟人生的新空间。 夜已经很深了,但毅虹一直未合眼,她静静地坐在床帮上,看着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月光,眼前总是浮现着郝奶奶、白静和周向城的形象,如果说海通和十里坊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不舍的,那就是她们仨。她真不想离开她们,尤其是郝奶奶,她本应为她养老送终的,现在却要不辞而别逃之夭夭,她的心快碎了。 她悄悄地去了郝奶奶房间,老人家睡得正酣,嘴里还说着“思锁快上学了”的梦话。毅虹把她露在外边的小脚盖上被子,还轻轻地掖了一掖。她望着郝奶奶朦胧着淡淡月光的慈祥的脸庞,退着步走出了房间。 她蹑手蹑脚地把房门关上后,又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摸摸准备好的行囊,拟叫醒思锁。她又犹豫了,似乎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心中非常不安。她拍打自己的脑袋,难道就不和郝奶奶打声招呼就走吗? 这件事,是她此行最纠结的。在她的脑海中不知想了多少遍,是让郝奶奶知晓还是不辞而别?她对自己说,毅虹啊,你得咬咬牙,不能说,隔墙有耳隔壁有眼啊,你知道吗? 不行,哪怕走不了,也得与老人家打声招呼。 她奋笔疾书。 亲爱的奶奶,原谅我和思锁不辞而别,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告别了十里坊离开了海通城,将要去一个没有人熟悉我俩的地方。我没有远大目标,只想让思锁摆脱歧视,和同龄小朋友一样快乐成长。奶奶,毅虹不能为您老尽孝,心中滴血。但瞅着思锁被人凌辱,又心如刀绞。尽孝和尽教我实在无法两全,只好出此下策。毅虹向您老叩头恕罪。 她把字条卷成小棒后,取了张草纸,把它卷进了纸媒。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封信究竟藏到哪里? 自从郝奶奶收留毅虹后,她俩遇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无缘无故地被带走成为家常便饭。毅虹和郝奶奶形成了默契,不管谁遇上了麻烦,总得在灶门里边的墙缝里塞张字条。 毅虹把藏着字条的纸媒塞进了墙缝,并用柴禾遮住。她注目片刻,仿佛轻松许多。 她进入房间,正准备叫醒思锁,而他已打着哈欠坐在床帮上。 按理说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是贪睡的年龄,可思锁早熟,心中有事是不会被瞌睡虫耽误的,更何况是要离开被歧视的地方呢? 毅虹母子俩一路小跑,来到了海通港码头。虽然没有买到上午十点钟的船票,但谢天谢地,下午四点开航客船还有几个散席位置。毅虹手持船票,想着当夜十点钟就能到达申海,心里该有多开心? 虽然离开船还有六七个小时,但毅虹不敢出去逛街,既担心误了检票时间,更害怕遇上什么人纠缠而走不了,就和思锁老老实实地在候船大厅待着。 大厅里乱糟糟的,到处是人。也不全是乘客,有乞讨的,有卖茶叶蛋的,有倒卖船票的,还有摊着破被烂席在地上睡觉的。只要不关门,什么人都可以进来。这倒给毅虹一个启示,万一没有地方栖身,还可以在这种场所过夜?那些躺在墙角睡觉的人也许就是这样的。 大厅的飞来椅上被挤满了,倒不全是坐的人,大大小小的行李也占据了不少位置。 飞来椅之间通行十分困难,因为地面上放着很多东西。被捆着脚的猪崽鸡鸭,用网袋兜着的螃蟹鱼虾,用大麻袋盛着的水果蔬菜,用纸箱装着的猫匾绣品……总之,什么都有。 从这些物品的数量看,有的是自用或带给亲友的,但也有的可能是贩运的。毅虹纳闷,这不是投机倒把?政府难道不管吗? 不一会儿,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儿在猫匾旁边的地上坐下,他俩离正在酣睡的猫匾商很近,人们以为他们是一家人。 突然小男孩起身离开,大男孩轻轻地掰开猫匾商的手,拿起他的手提包扔给了小男孩。小男孩接过包就溜。 “截住他,偷包的。”随着毅虹的叫声,附近的乘客把小男孩拦住,物归了原主。 猫匾商十分感激地说:“谢谢您,我的盘缠都在包里呢?不然就……”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毅虹谦恭地说。 “第一次去申海?那边我熟,来来回回走,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吩咐。” “嗯,谢谢。”毅虹微笑着说。 猫匾商转身去买了几只肉包子塞给思锁,也许是对毅虹的感谢。思锁咽着口水,却坚决不肯接受。他铭记妈妈的话,人穷志不短,不得随便接受别人的物品。 猫匾商转过头对毅虹说:“你把孩子教育得真好,说一声让他收下。” 毅虹点点头,思锁才收下了他的包子。 “这些猫匾弄到申海做什么?”毅虹好奇地问。 “卖呀。”猫匾商脱口而出。 “没有人管吗?”毅虹不解地问。 “有,如果到政府指定的自由市场卖,要得交管理费。我都是到小街小巷去卖,销路蛮好的。” “生产这么多猫匾,你们家得开个工厂?” “开什么厂?都是收购的。韩桥有个地摊市场,当地人加工了猫匾就摆地摊卖,都是从那里收来的。” “有本钱就能挣钱,对?” “是的,只要谨慎点总有钱挣,不会亏。” “旅客同志们,由海通开往申海的客轮现在开始检票,请大家依次排队,不要拥挤。” 毅虹闻声就带着思锁去检票,可她忽然发现来了很多公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放下了行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红头绳,为思锁扎小辫儿。思锁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顺从了妈妈。 思锁的头上扎成了两个短短的小羊角,看头发像女孩,看脸蛋和穿着还是男孩儿。毅虹心中祈祷,老天爷帮帮忙,让我们母子过关。 “抓小偷,我的包。”毅虹眼看着自己的包被那偷猫匾商手提包的两个男孩抢走了,她大喊大叫。大厅的人都涌向了检票口,而通向大门的走道很畅通,盗贼溜得比兔子还要快,瞬间消失在大门外。 毅虹急得满头是汗,她摸摸口袋,幸好船票没有放在包里。她决定检票登船,到了申海再作打算。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在十里坊无家可归那么长时间不也挨过来了?她就不相信偌大的申海会饿死她母子俩。 每个检票口都有两名警察把守,毅虹忐忑不安,会不会是针对自己的?她又觉得这种想法太可笑,沈毅虹是什么人物?值得海通城的公安局兴师动众? 警察十分认真地进行盘查,看着头上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子的思锁问:“男孩还是女孩?” “当然是女孩儿!”毅虹抢着说。 “女孩儿?哼!”警察疑惑起来,这孩子看样子像男孩儿,如果是真的,这与公安协查通报中所述的母子不是很相像吗?? 第77章 又见猫匾商 虽然思锁头上扎了两个小羊角辫儿,但是检票处的两位警察还是认出他是男孩。因此,高度怀疑毅虹母子就是公安系统内部协查通报中描述的嫌疑人。 毅虹觉得不对劲,难不成警察是冲着自己和思锁来的?难道她留给郝奶奶的信落到了张斜头手里?尽管她十分信任郝奶奶的为人,但张斜头的手段她是清楚的,万一郝奶奶扛不过去,或者…… 真是如此的话,毅虹和思锁就会被抓回去,其后果之严重她根本来不及多想,便冲着已经检票通过的人流大喊:“猫匾,猫匾!” 猫匾商不知道谁那么着急地叫他,就立即从人群中走出,在附近稍空一点的地方放下装着猫匾的箱子,转身望着检票口不停地挥手。 “你急什么急?我和伢儿还没有检票呢?”猫匾商虽然听不到毅虹嗔怪的话,但是警察被蒙住了。 呜……呜…… 随着客轮到港停泊的两声长笛,乘客们着急起来。有人嚷嚷道:“检票能不能快点儿?船都来了。” 两位警察焦急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以为那挥手的猫匾商与毅虹母子是一家人,便立即放行通过。 毅虹带着思锁很快汇入了潮水般的客流,瞬间,猫匾商也被人潮所淹没。 毅虹母子顺利找到了五等散席。所谓散席实际就是统舱,位于客轮的最底层,约摸两三间房子大小的面积,空荡荡的连一张凳椅都没有。隔壁是机器房,巨大的马达轰鸣和强烈的机器震动,加上通风不畅,让人感到昏昏沉沉。 统舱两侧有几扇封死的窗户,透过玻璃俯看,眼下是被江水飞溅打湿的甲板。抬头平视可见波翻浪滚的江涛,人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而莫名恐惧。因为人的高度比客轮吃水深度高不了多少,站在舱底望着窗外,俨然穿行于汹涌澎湃的波涛之中。 散席的地面上,坐着的人和堆放的物品都是无序的,谁来得早谁就占据中部的位置。来得晚的人只能在舱的两端将就,要么背对机器房,要么头抵舱顶。 这还不算什么,地上到处是活鸡活鸭的笼子和网兜,动一动脚总能踩到鸭屎鸡粪。不安分的鸡鸭伸一伸脖子动一动翅膀,就会有恶臭扑鼻。 环境如此恶劣,对于尝尽人间苦水的毅虹来说却是无所谓的。她坐在地板上,抹了抹脸上的汗滴,似乎轻松许多。她这才感觉到,检票时高度紧张,使汗水湿透了内衣。她提一提领口,一股热气呼呼上窜而撞击着下巴,又很快形成凉爽的风顺着前脖回流到胸部,她感到十分惬意,转瞬又是阵阵阴丝丝的冷。 这时,开船的汽笛声长鸣,毅虹的嘴唇泛起了微笑,心想,这才算安全离开了十里坊。 “妈妈,给你。”思锁从口袋中掏出包子。 “你还没有吃完?” “就两只包子,我不能一个人吃呀。妈妈,你不是教育我‘融四岁能让梨’吗?这个给妈妈吃。” 毅虹目不转睛地瞅着懂事的孩子,心中十分快慰。然而,这只包子让她想起了自己身无分文,思锁的晚饭怎么办? “思锁,你很懂事,妈妈非常高兴。这只包子你吃,就当今天的晚饭。” “妈妈,你的钱包被人抢走了,是不是没有钱买晚饭了?” “是的,儿子,接下来我俩要过苦日子了。” “妈妈,这个包子我们一人一半,就当晚饭好吗?” 毅虹眼中闪动着激动的泪花,说:“儿子,这个包子你吃,啊,妈妈出去走一走,找点吃的。你就待在这里等妈妈回来,哪儿都不去好不好?” 思锁点点头,说:“妈妈,你放心,我哪儿都不去,等你回来。” 毅虹把四层客轮的上上下下都转了一遍,欣喜地发现船尾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餐厅,她似乎觉得晚饭有了着落。她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整了整头发,尽量把自己收拾得齐整些。 餐厅里工作人员正紧张地忙碌着,毅虹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拖把就拖地。 “同志,谢谢您,这活儿不用您干。”服务员客气地说。 “唉,闲着也是闲着。”毅虹嘴里说着手里不停地拖地。 “真不用,同志。” “姑娘,您和头儿打声招呼,我的钱全被人抢了,我帮你们干活,只要把客人的剩饭剩菜给我就行。”毅虹凑到服务员耳边说。 服务员觉得毅虹既可怜又有骨气,就向领导做了争取。毅虹十分感谢服务员的帮助,干活就更有劲头了。 餐厅快打烊时,服务员给毅虹端来了饭菜,说:“领导讲,这是付给您的劳动报酬。” 毅虹连声说谢,她吃了一口饭后,就把碗中的饭搓成饭团。服务员感到莫名其妙,问:“姐,您这是做什么?” “我带给儿子吃。” 服务员愣了一下,说:“您先吃,还有饭菜,我去拿。”毅虹疑惑地看着走向厨房的服务员。 不一会儿,服务员又端来了一盘同样的饭菜,说:“您把这些带给孩子吃,到时把碗筷送过来就行。”其实,这是服务员自己掏钱买的。 “还有饭吃吗?”一位乘客冲了进来问。 “有,再晚就打烊了。”服务员热情地回答。 毅虹拿着饭菜正准备离开,与这位客人打了个照面。 “你?”毅虹见到猫匾商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检票登船时,在警察面前假借他充当了丈夫。 “是你?”他不解地问,“拿饭菜到哪里去?” “大姐的钱被抢光了,给儿子带饭。别人的事你不要管了,抓紧点菜,快打烊了。”服务员有些不耐烦地说。 猫匾商诡异地望着远去的毅虹,不知心中在琢磨什么。 下午四点客轮从海通开航,晚上十点左右到达申海。不少海通人很喜欢这一航班,因为能节省住宿费。夜里到达申海后不下船,花两块钱可睡卧铺,第二天早晨下船后逍遥逛一天,再乘晚上十点的航班,美美地睡一宿,早晨又回到了海通正好去上班。 他想,毅虹母子俩没有了钱,到申海后一定没有地方住。暗中帮助他们,和自己一起住在客轮上,当她知道实情后一定会感激的,这样就可能有戏了。 猫匾商来到散席找毅虹,说:“夜里十点到了申海,你们就不要走了,可以睡在船上,还有卧铺呢。” “真的?”毅虹激动地问。 “那当然,床位都安排好了。很多人都是这样,能省一夜住旅馆的钱。” 毅虹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这一夜就不担心无处栖身了。她感激地说:“那太谢谢您了,大哥,我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哩。” “噢,我姓毛,在家排行最小,我那时候小名叫瘪侯,就取名毛瘪,我很讨厌这个名字。上学了,老师不知道‘瘪’字怎么写,就写成了扁担的‘扁’。巧了,后来我做猫匾生意,在我们那里,毛和猫同音,所以,你叫我这个毛扁和那个猫匾都行。” 毅虹在检票口想请猫匾商帮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大嚷“猫匾”,没想到还真喊了人家的名字,最起码是谐音,怪不得他闻声就停了下来的。 “谢谢毛扁大哥,思锁叫毛扁伯伯。” “毛扁伯伯好。”看着懂事的思锁,毛扁摸摸他的头,高兴地笑了。 夜很深了,毛扁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跑到毅虹的床前。这也许就是他愿意出两块钱让毅虹母子在船上过夜的真实原因。 粼粼波光折射在毅虹那秀丽的脸庞上,朦朦胧胧显得格外动人,她均匀的呼吸使腹部平缓起伏,让毛扁浮想联翩。他坐到床边,抓住她虽然粗糙但焕发着青春活力的手,真想立马蹦上去…… 这种场合岂能胡来?毛扁警告自己。他一拍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妙招。 第78章 甩锅 新的一天开始了,在客轮上过夜的旅客陆续离船,工作人员正在检查住宿票。 毅虹傻了眼,在船上过夜还要钱?早知道这样就不住了,偌大的申海难道还没有母子俩栖身之地?可现在哪来的钱付住宿费呢?她拉住思锁停下了脚步。 “毅虹,毅虹,我在到处找你们呢。”毛扁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毛扁伯伯早。”思锁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思锁乖。”毛扁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住宿票一边说,“走,我们上岸去”。 毅虹一阵激动,这个毛扁,先是买肉包子给思锁吃,接着又不声不响地为自己付了住宿费,难道就因为自己为他抓了小偷? “到了申海,你们如何打算?”毛扁关切地问。 “我先带着思锁到街上转转,走一步看一步呗。”毅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 “我这次到申海卖猫匾,随身只带了一点货,住下来后,商家还会给我托运过来。我本来是订的单人间,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就改成标间,价钱是一样的。” “什么叫标间?”毅虹从来没听说过,感到很新鲜。 “就是一个房间有两张床,你们不是钱被人抢了吗?给你们一张床将就一下。按理说,我应该给你们另外开一个房间,可我是小本生意,手头也不宽松。” 毅虹犹豫不决,一个女人和一位萍水相逢的男人同居一室,太不合适了。 如果不住,那她和思锁就要流落街头。对,不是有思锁吗?他也老大不小了,有他在还有什么多虑的?这样就可以让思锁睡安逸,至于自己,可以不上床睡觉嘛。不过这样做,欠毛扁的人情太多了。因为单间改标间并不增加费用,这又让毅虹稍稍好受了一点。 “谢谢毛扁大哥帮助,请接受我和思锁一拜。” 毅虹说着拉着思锁跪地叩头致谢。毛扁立即拉她起来,说:“不能够,不能够,‘当人子’,快起来。”他双手拉住她的胳膊,虽然隔着衣服但已明显感到了毅虹肌肉的跳动,毛扁顿时热血沸腾。 毅虹并未发现毛扁失态,倒是觉得,他也讲十里坊人常说的“当人子”这种意思为“不该、不能或心愧”的土语,却又增添了对他的几份信任。而毛扁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说:“那,那今晚,你们俩就和我……一起住。”说得是那样的急巴。 毅虹从来没有住过旅馆,在她的眼里,房间内的陈设太豪华了,尤其是那卫生间让她大开眼界。 她好奇地打开了淋浴喷头,滂沱大雨一般的冷水喷湿了头发,流淌到面颊,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赶忙避开喷水,仔细一瞧,觉得不好意思,谁叫乱动开关的?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冷”和“热”两个字。 掀开马桶盖,她觉得与农村的木马桶功用差不多,上面也有两个盖子。心想,城里的马桶盖子太大,怎么挡得住臭气?还不如农村的小盖子合理呢。她下意识地触碰了水箱开关,马桶四周涌出了哗哗流水,她被吓了一跳,自嘲地说了声“老土”。 毅虹洗澡的哗哗流水声让毛扁想入非非,他把耳朵贴近卫生间的门,幻想听到她洗擦皮肤的声音。 “毛扁伯伯,你这是做什么?”思锁的责问让毛扁一怔,他搪塞说:“喔,不做什么,我怕卫生间的水流出来。”他说着就面红耳赤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铺。毅虹依稀听到思锁和毛扁的对话,心中增加了一份警惕。 夜深了,思锁已经熟睡。躺在床上打着哈欠的毛扁问毅虹:“你怎么不脱衣服睡觉?” “哦,毛扁大哥,你睡,我和衣眯一眯就行了,人生地不熟的,我保护你和思锁的安全。” 毛扁心中明白,毅虹不脱衣服、不躺下睡觉完全是在提防自己。哎,她这样依在床栏上,就是睡着了,稍一触碰,她就会惊醒反抗。更可恶的是,旁边还有这个拖油瓶呢,母子俩对付自己,就是想干坏事也没法干成啊。算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打歪主意了,还是先想想生意上的事。 毛扁故意与毅虹说:“明天,我到市场转转,看看猫匾的行情。” 毅虹盘算着,身上分文没有,鹭城暂时是去不了了,还不如跟着毛扁做生意,等挣到了车票钱再去不迟。 “毛扁大哥,我虽然没有本钱,但我有文化,可以帮助你做生意,只要我和儿子有吃有住就行。”毅虹恳切地说。 “这个……这个……”毛扁暗喜却佯装为难。 “毛扁大哥,就当我没说,啊,不要为难。” “哎,你和儿子蛮可怜的,念你在海通港码头帮我抓住了窃贼,不然我也寸步难行。他们抢你的包也是为了报复你,都是因为我。这样,你帮我到小街小巷卖猫匾,挣的钱,二八分。怎么样?” 毅虹觉得毛扁很有诚意,这样的合作方法也不错,说:“谢谢毛扁大哥成全,我没有本钱,只要一成。” “唉,两成必须的。”毛扁肯定地说。 君子协定就这样达成了。 毛扁心想,既做了好人,自己还能多挣钱,弄得好毅虹还会成为自己外边的女人唻。 申海自由市场管理十分严格,进场交易不但要交管理费,价格也受到限制。在那里卖猫匾挣钱少,稍一抬价市场管理员就来查问。弄得不好,还有可能罚款甚至低价拍卖。 若去后街后巷叫卖就不一样了,那里很少有人管理,不交管理费不说,卖的价格还高。当然,一旦被查到,罚款拍卖是肯定的,情节严重的还得蹲班房。 这些情况,有的是毛扁亲身经历,有的是听当事人介绍的。总而言之,他对申海的市场管理是一清二楚的。 为了规避风险,毛扁设计了一个销售方案。他让毅虹每次领五块猫匾,卖完后回旅馆交钱领货,如此反复。如果毅虹被查处,他仅损失五块猫匾,其他问题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毅虹与毛扁的合作正式开始。她领了五块猫匾,带着思锁到后街后巷叫卖。出乎意料,买的人忒多,因为货少,有的人竟然抬价购买,每块匾比毛扁的定价多卖了两块钱。 毅虹和毛扁都很开心,信心满满。思锁也跟在后面兴奋起哄,他学说申海人抬价抢购猫匾的语气,弄得毅虹和毛扁捧腹大笑。 毛扁赚钱心切,他觉得卖掉五块后回来再取货,太浪费时间,影响销售量,但他又不敢一下子发给毅虹更多的货,担心出事被没收。他就自己去后街后巷给毅虹送货,让她卖完五块后到附近僻静的地方找他取货。 有一天,毛扁提着五块猫匾正在等候毅虹,忽然有三个人冲他而来。来人掏出证件,说是申海市打击投机倒把总指挥部的人。这类人毛扁是打过交道的,自由市场内的交易也由这帮人管理。这些管理人员都是从各个单位抽调而来,以公安、工商部门为主,主要任务是维护治安和市场秩序。 “这猫匾是你的?” “是,是的。”毛扁连连点头说。 “有人举报,你在这里设摊摆点卖猫匾数日,这是破坏治安扰乱市场的投机倒把行为,跟我们走一趟。” 毛扁心中早已有了对付的办法,他说:“同志,你弄错了,我的这些猫匾是送朋友的不是卖的,怎么就投机倒把呢?” “你狡辩什么?举报说,就在这条巷子里有人卖猫匾。” “哦,你们说的是不是那卖猫匾的母子俩?我刚刚路过时也看见他们在卖。我还问了价格看了货,质量太差了,还卖那么贵,政府是应该好好管管。”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就这条巷子向前,那个拐弯的地方。” “下下侬。” 毛扁是听得懂申海话的,“下下侬”就是“谢谢你”。他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安全了,就立即赶回旅馆退了房,因为他担心毅虹会供出藏货的地方。他找了个踏三轮车的申海人帮他拉货,很快就搬进了另一家旅馆。他翘起二郎腿,看着货数着钱,自言自语地说,这些天没有少赚。? 第79章 保人生意 警察循着毛扁所指的路线,一下子就找到了毅虹母子。毅虹正在进行猫匾交易,既无法躲也没处藏,被管理人员抓了个正着。猫匾被收缴不说,还把毅虹和思所带进了派出所。 毅虹对自己未经许可在后街后巷摆摊销售猫匾的事实供认不讳。她想着毛扁对自己有恩,不能恩将仇报,因此她不肯说出货源和同伙,而是编造了个说辞想蒙混过关。 那天清晨,毅虹带着思锁踏上了申海市的土地,港口码头人头攒动。她一只手牵着思锁,一只手抓着扛在肩上的行囊,顺着人流前行。 突然,有一股力量从她身后夺走了行囊,她转身想抓住盗贼,人流向她涌动,却不见行囊的踪影。 身无分文的她带着思锁,只能露宿街头,四处流浪乞讨。一位运送货物的长者,看他们可怜,就送了五块猫匾,让毅虹自己去卖,挣点饭钱。 她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来到这后街后巷卖起了猫匾,交易还刚刚开始,就被管理人员逮了个正着。 毅虹虽然在说谎,但尚能自圆其说,警察就相信了她的话。这对于毅虹母子,究竟是福还是祸? 为整顿市容,维护社会治安,申海市公安、民政部门密切配合,正深入车站、码头、闹市区以及自由市场和宾馆饭店等场所展开清查,对食宿无着落、流浪街头的盲流,对来申海从事非法交易的人员,进行收容、教育、规劝和遣返工作。 毅虹和思锁完全符合申海市收容遣返规定,由于毅虹始终隐瞒真实身份和常住地址,收容后一时无法进行遣返。 公安和民政部门根据口音等因素辨别出毅虹和思锁常住地的大概位置,据此将其转交给了所在省份的余州市遣送站。 余州?毅虹突然兴奋起来,金锁的部队不就在余州军区吗?老天真的开眼,让金锁和思锁父子见面?她相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折射出的哲学道理,期待着奇迹发生。 让毅虹失望的是,位于余州市西部偏僻深山里的遣送站,与繁华喧嚣的余州市区判若两个世界,这里发生的故事恐怕很难被外界知晓。 思锁和毅虹被分别安排在男、女号房。毅虹如何舍得与思锁分开?思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这里一日三餐虽有保障,但很难吃饱肚皮。毅虹想,只要能和思锁住在一起,她就可以省些食物供儿子食用。 毅虹央求管理人员开恩与思锁同居一室,非但未能奏效反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母亲对儿子的爱是无私的,义无反顾的,毅虹以长跪绝食来哀求。 管理人员刚打开号房大门,毅虹就缠住她的小腿,尔后晕倒了。号房里的人,有的为毅虹打抱不平,有的围着管理人员要求改善条件,也有的趁机溜出号房伺机逃走。 号房内乱成一团,管理人员紧急集合应付混乱事态。站长是一位睿智的人,觉得思锁尚小,把他作为成人外流人员管理,既增加了工作难度,又使毅虹母子分离,遂决定思锁随母亲居住,并对当事管理人员进行了严肃批评,事态迅速平息。 思锁重回母亲身边,让毅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夜深人静,月亮的寒光透过高悬的小窗射在熟睡的思锁脸上,两道泪痕依稀可见。看着苦命的儿子,毅虹不禁潸然泪下。本想去鹭城发展的,谁知被送到这个鬼地方。她知道,遣送站迟早会弄清她的常住地址的,真到那时,不管自己如何表现,也只有遣返十里坊一条路。 希望彻底破灭,毅虹悲愤不已。她为思锁的生计担忧,绝望的她,甚至怀疑,不管不顾地生下思锁,是不是铸成大错?是啊,既然不能给孩子幸福,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呢? “谁愿意出去的?我可以作保,有吃有住,还可以打电话。”一个手持钥匙的人打开门后低声地说。 天无绝人之路。毅虹虽然不知道此人这样做的真实目的,但她觉得,出去总比囿在这里等待遣返原籍强。只要能出去,就多了一份见金锁的希望。 一同出号房的有十几个人,他们被分批次带到与值班室相连的平顶房下。平顶房与围墙相连,也起到了围墙的作用。 房顶上有人放下绳梯。思锁双脚站在横档上摇摇晃晃,毅虹推着他的屁股,他艰难地拾级而上。思锁爬树像猴子似的机灵,可翻这种晃动不定的软梯哪里能适应?一不小心松了小手,从绳梯的半腰摔了下来。 屋顶上的人问:“黑哥,咋办?” “小萝卜头儿不要了,让他回号房去。”手持钥匙的人果断地说,毅虹这才知道他就是黑哥。 “不行,孩子必须和我在一起,否则我也回号房。”毅虹坚定地说。 “回号房就回号房,又不少你一个,谁稀罕?”黑哥没好气地说着,就安排其他人爬梯子。 眼看着走出遣送站的机会就这样失去,毅虹真的很不甘心,她正思考着如何说服黑哥的办法。 “妈妈,我想出去。”思锁哭着说。 “思锁不哭,你要向你解放军爸爸学习,要坚强勇敢。”毅虹鼓励说。 黑哥一听“解放军”三个字,似乎善心大发,哈哈哈地笑着说:“小萝卜头儿,不哭,我抱你上去好不好?” 他一只手臂像铁钳子似的挟住思锁,一只手抓住梯子的横档,嗖嗖地翻了上去。他把思锁交给屋顶上的人说:“这是个宝贝,要保护好。” 出了遣送站,大家乘汽车来到一个村落。黑哥三下五除二地把这十几个人给分配了。看样子他很有威信,领人的人没有一个讨价还价,很快就各自带着分得的宝贝走了。 毅虹母子和另外三个男人改乘三轮车,被拉到黑哥家里。 一下车,就被推进了一间平顶房,砖混结构的,看样子很牢固,像个巨型火柴盒,应该是模仿遣送站的号房建造的。 然而遣送站号房里还有一个高悬的小窗户,而这里除了一个进出的门,四周被砖块和黄沙水泥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大白天关上门,里边一团漆黑。面积倒是不小,可以容纳三十多人过夜。 黑哥原形毕露,逼迫大家每人交一百块钱伙食费。还说:“如果没钱就赶快给家里打电话,说被关起来了,快拿钱来赎人,晚了就没得命了。” 毅虹很奇怪,黑哥是如何干起这种勾当,又为何轻而易举地就能把这么多人从号房里弄出来的?难道遣送站的人是吃干饭的? 黑哥,是在遣送站保人时人们对他的称呼。他叫黑坚玉,居住的黑铜山大队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自然村落。本来这里安排十五名知青插队,由于黑坚玉组织群众抵制上级的决定,迫使公社让步另辟山头,单独成立了知青生产队。大队支书苟石为了镇住外来的知青,就让在群众中有一定号召力的黑坚玉任队长,后因耍流氓被知青队赶走。从此,知青队成了黑铜山大队的晚儿子,与其他生产队也断绝了往来。 城里的遣送站迁到了黑铜山大队的附近,它的任务就是接收外流人员,并把他们送返原籍。黑铜山这个以贫瘠山地为生的村落,发生了微妙变化。 遣送站几十间男女号房常常人满为患,瞅着这些进进出出的外流人员,精明的黑坚玉打起了歪主意。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靠着遣送站就啃外流人员。于是,黑坚玉与遣送站的个别管理人员勾结,千方百计将外流人员“保”出来,关在家里,然后强迫他们与其亲属联系,借此勒索钱财。 当地人管这个叫“保人生意”,其实是设置黑监狱非法拘禁。靠着这一新行当,村子里大部分人家渐渐地有了现金收入。 “保人”之前,黑坚玉会邀请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喝酒,同时塞上不菲的红包。黑坚玉拿到号房的钥匙后,想带谁就带谁。 为了能敲诈到更多钱财,黑坚玉会在头天夜里混入号房,锁定油水大的目标。次日到遣送站业务科,以亲属的身份把目标对象“保”出来。 按照规定,亲属保人出去要交一定的费用。这样“保人生意”的成本就高一些,但是可以披上“合法”的外衣。 有时,干脆趁夜晚翻墙入室,暴力劫持。其实,何须暴力?值夜班的管理人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动静不大,就当没听进没看见,第二天上报有人逃走了事。对于黑坚玉来说,那就一点本钱都不必花了。 毅虹和思锁他们这批人,就属于这种类型。? 第80章 打电话 黑坚玉要求被他“保”出来的毅虹、思锁和那三个男人,每人交一百块钱。这怎么可能?如果他们身上有那么多钱,又怎么会沦为露宿街头的盲流而被收容遣返呢? 黑坚玉夫妇见大家不肯交钱,就逐个搜身,所有的硬币软币加起来还不足一块钱。 黑坚玉暴跳如雷,咆哮道:“没有钱,我就让你们去死。”他一挥手,守在门口的身强力壮的两个汉子进了屋。 这是黑坚玉雇佣的两个助手。他们原来也是外流人员,曾经是余州遣送站的“住客”。看到黑坚玉的钱来得容易,就入了伙。殴打、恫吓、看人是他俩的主要任务。 他俩大打出手,那三个男人被打得鼻青眼肿,屁都不敢放一个,蜷缩在墙角像刚刚阉割的小猪,瑟瑟发抖。 黑坚玉先看看毅虹,再瞅瞅思锁,“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他嘴里咕噜着,就把气撒在思锁身上。他揪住思锁的领口把他摁在墙壁上,说:“想活命,就让你解放军爸爸拿钱来赎!” 思锁被黑坚玉摁得透不过气来,他小眼圆睁,眼球像要蹦出来似的。他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开始与黑坚玉抗争,从嗓子眼里挤出声来:“你就不怕我爸爸枪毙你?” “大男人,欺负孩子算个求,有本事冲我来,来啊!来啊!”毅虹怒视着黑坚玉吼叫。 黑嫂凑到黑坚玉身边耳语,他点点头后说:“先放了你这个兔崽子,没有钱送来,你就没有命出去。” 黑坚玉使了个眼色,两个助手拿来了一堆麻绳,把毅虹、思锁和另外三个男人捆绑后串连着系在一根绳子上,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防止逃跑。他和黑嫂各抓麻绳的一端,将毅虹他们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哪有一点逃跑的机会? 黑嫂在前面带路,黑坚玉在后面压阵,像牵牛赶羊一样把毅虹他们拉出了门。 毅虹一阵紧张,这是要带到哪里去?会不会因为没有搜到什么钱就要下毒手?她抬头望着看不到尽头的群峦叠嶂的山脉,头皮直发麻。如果从那高高的山顶推进深壑,神不知鬼不觉,这也死得太冤太没有价值了。思锁才这么小,就要和妈妈一起赴死?她不敢再往下想。 不远处有一对男女,押着一个人朝这边走来。“黑哥,谢谢您,我这个人电话联系上了,过几天就送钱来。” “知道了,得瑟什么?”黑坚玉没好气地说。 毅虹恍然大悟,黑坚玉怎么会大开杀戒?这是押着“摇钱树”去与家人电话联系呢。 毅虹心想,绝不能让黑坚玉知道她和思锁是十里坊人,既然走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但电话肯定是要打的,哪怕装样子也得装。哎,给谁打?怎么说呢?这一关该如何过呀? 大队的这部电话连接着公社总机,这是黑铜山与外界联络的唯一渠道。这部电话是由大队支书苟石掌控,他认为,遣送站是政府的单位,自然代表政府。遣送站让黑坚玉保人出来,这就是政府的意图。他岂能不让黑坚玉他们打电话联系?再说,黑坚玉脑子多好用,小恩小惠早已把支书苟石摆平了。 电话机旁排着三十来人的队伍,队伍中夹杂着黑坚玉给分配的外流人员,都是两个人看押一个人。不知什么原因,每户只有一个外流人员,而黑坚玉家却有五个。更有意思的是,大家一见黑坚玉来了,不管是长者还是年轻人,个个笑脸相迎,点头哈腰。 毅虹纳闷,黑坚玉除了贪婪凶狠外,并未发现他有什么能耐,村子里的人为何对他如此敬重? 黑坚玉是个孤儿,靠吃百家饭长大。村子里家家对他有恩,当年的产妇个个是他的奶妈。 他也没有上过学,长大后就一直在这个山沟沟里混日子,四十岁了也没有碰过女人。他不是不想,哪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他?再说,村子里家家户户对他有恩,即便看上了哪个女人想和她相好,他也觉得不应该下手,而只是独自躺在床上非分地想想而已。 一日,一个妖婆带着一个二十未出头的g州姑娘进了村子,说是出一千块就可以嫁娶。什么嫁娶?分明是买卖。 村里人都希望把这个女人留下来与黑坚玉圆房,不管相貌如何黑坚玉也很想有个女人,可砸锅卖铁也凑不到这么多钱啊。 当时黑坚玉是个一等一的劳动力,干一年下来还分不到五十块钱。也就是说黑坚玉须干二十多年,才能娶回这个姑娘。 相思病是富贵病,没有钱怎么配有女人?黑坚玉想着还是死了这条心算了。 他夜里梦见到母亲。娘牵着他的手走到竹园说:“最粗的竹子地底下有钱,是留给你娶媳妇用的。” 黑坚玉醒来,他娘说话的内容尚记忆犹新,但就是怎么也回忆不起娘的模样。他两岁就没了娘,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好不容易梦见到娘却又记不起来,他真恨自己没记性。 黑坚玉深信娘的话,就到竹园里找最粗的竹子。他从那根粗竹子四周挖下去三尺多深,坑道像打仗的掩体一般,却不见钱的影子,他灰心了。 他把铁锹插在坑里,手抓锹柄正借力出坑。随着金属与陶器摩擦的嗤咔声,铲锹滑倒了,他倒在坑里。 他爬起来循着发出声响的地方又挖了起来。啊,是一只坛子,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封口,上面是一对金耳环,这应该是她娘的首饰,下面是银元和铜板。 他把娘的耳环留下,而把银元和铜板全卖了。共计卖得八百多块钱,可怎么也凑不满一千块。他想,宁可娶不了老婆,也不能卖掉母亲的首饰,这是他唯一的念想。 村里人知道后,觉得黑坚玉是个尽孝道有良心的人,由长老发起,每户捐赠两块钱,就这样才凑足了一千块。他娶回了g州的姑娘,年轻人都喊她黑嫂。 人们常说好事成双,结婚不久遣送站迁址黑铜山。新建的单位杂活多,黑坚玉想多挣点钱来补偿村里人的情分,揽了很多活儿没日没夜地干。站里有几位管理人员竟然和他交上了朋友,“保人生意”从此开始。 黑坚玉致富怎么会忘记乡亲?每次从遣送站保人都多保几个,给村里的困难户解困。后来生意越做越红火,他索性把村子里的家庭都带上,只要愿意做,每批每户起码可以分得一个外流人员。这样,村子里大部分家庭都做起了保人生意。 村里人自然记得黑坚玉的好。但凡遇见黑坚玉都主动打招呼,现在自觉礼让黑坚玉打电话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就不客气了。”黑坚玉向大家笑笑,边说边拎起电话,如实地向总机自报家门。 这里有个规矩,长途接通前都自觉地向总机通报户主姓名,然后要求连接某省市某号码,或者接通某省某县某公社某大队。总机会按照姓名和通话时长收取长途话费。对于黑铜山大队的电话,总机很乐意转接,因为长途通话时间长,拿到的好处也就多。 黑坚玉有序地安排他所控制的外流人员一一与家里通话,并勒令必须告知带钱赎人。 毅虹背对着黑坚玉打电话,难道是对他的蔑视?其实她是在装腔作势,想借机将电话接到金锁的部队。 她那翘臀让黑坚玉心里泛起了涟漪。俗话说饱暖思淫欲,现在他有了钱,看到漂亮的女人,深藏于心的欲火种子自然会慢慢地燃烧起来。 他转头看看自己的老婆,那脸圆鼓鼓的,像要裂开似的;那身材上下一般粗,像个油桶子。与毅虹怎么好比?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佯装一本正经地靠近电话机,其实是想仔仔细细地瞅瞅毅虹的容颜。而毅虹认为他是在监视她,所以说话格外小心谨慎。 “亲爱的,你得立即向部队请假,多带些钱来赎人,不然我和思锁就没命了。”毅虹故意让黑坚玉听到她说话的内容。 毅虹那黑里透红的漂亮脸蛋着实让黑坚玉动心,他怦怦直跳的心难以平静,真想立即抱住她啃一啃。然而,毅虹刚刚在电话里说的一番话压制了他的邪火,他有一种大钱唾手可得的快感。? 第81章 三个怂人 打完电话回来,毅虹等五人仍然被关在黑屋子里。 思锁正在回忆刚才的出行路线,他天真地认为,从村部继续向前,就能离开这座黑铜山。他凑到毅虹耳边说:“妈妈,我们逃走,我看好了路线。” 毅虹觉得思锁长大了,开始琢磨事情了。关键是逃出去以后去哪儿?吃什么?流浪乞讨不还是被抓回遣送站?万一没有人帮助保出来,不就要遣返十里坊?她觉得现在逃走还不是时候,在黑坚玉家待着最起码三餐不愁。毅虹自信,凭她的智慧不相信斗不过黑坚玉。 毅虹立即捂住思锁的嘴,说:“别瞎说,让黑坚玉听到了可不得了。” 三个男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说话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一个说,电话虽然打了,但后娘养的人,谁也不会当回事。一个说,即使带钱来赎人,也是东凑西拼捞钱搁债把账记在自己头上,回去后逼债还债的日子比乞讨还要难过。还有一个说,家乡的那些人正在到处找呢,不能回去。 三个人虽然各有隐情,但总觉得囚在黑坚玉家里不是回事,还得想办法逃出这个魔窟。 自私是人的本能,连自己都保不了,怎能考虑别人?被黑坚玉“保”出来的那天夜里,思锁从绳梯上摔下来的情景历历在目。三个男人都觉得集体逃跑的最大麻烦是思锁,他小屁孩一个,容易坏了好事。他们悄悄地决定,三人一起行动,避开毅虹母子,伺机逃跑。 毅虹很神,就像透视一样看透了这三个男人的心思,对于他们的自私她并未计较。他们即便有能力,她也不想带着思锁和他们一起逃。更何况他们不是黑坚玉的对手呢? “你们想逃跑没那么容易。看看这间房子结结实实的,除了门,连窗户都没有。”毅虹泼冷水地说。 三个男人傻傻地看着毅虹问:“你有办法了?” “办法有三个。”毅虹这么一说,三个男人一个瞪大了眼睛,一个伸出了舌头,一个张大了嘴巴,异口同声地问:“哪三个?” “一个是破门冲出去,再一个是挖洞钻出去,还有一个是掀顶飞出去。” 三个男人都摇摇头,说毅虹是编故事骗他们玩,在这里,除了趁看门人打盹的机会逃跑,别无他法。 “我就知道你们是怂货,只知道做偷鸡摸狗的事。你们看,大门有那么粗的铁闩子拴着,上面还挂着一把大锁,就是看门人睡着了甚至不在,你们有本事弄开门吗?还担心我儿子坏了你们的好事唻,真可笑!我不是瞧不起你们,连这间房子都没法出去,还想逃出黑铜山?” 三个男人被毅虹说得面红耳赤。 “你们如果真想逃,我倒有个办法可以顺利地让你们逃出这间黑屋子,但是出了这里就得靠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快说。”三个男人急不可耐地催促。 毅虹打着手势面授机宜,三个男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讨好地说毅虹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思锁凑到毅虹耳边说:“妈妈你常说有的人是口蜜腹剑,他们真像。”她亲了儿子一口说:“说得对,妈妈会小心的。” 夜已经很深了,屋内很真切地听到看门人的鼾睡声。毅虹看了看熟睡的思锁,为他掖了掖被子就去敲门。 “快开门,要解手。”毅虹喊。 “就解在粪桶里,门不能开。”看门人说。 “我是女人,你懂女人吗?” 看门人原来也是露宿街头的流浪汉,饭还吃不饱,哪里懂女人?男人拔出“笔”就随便尿,何时近距离见过女人解手是啥样? 成为黑坚玉的助手后,倒是经常看见黑嫂提溜着裤子去茅房,但女人用粪桶能不能解手他真不知道。于是就开门让毅虹进茅房,自己也好趁机闻闻味儿。 大门一开,毅虹就往外跑,并问:“茅房在哪里?” “等一等。”看门人嚷了一声,毅虹只能在门外站住了。看门人在屋内仔细查看,思锁睡得很沉,其他三人鼾声如雷,一个比一个声音高,他这才放了心。 “快点啊,我等不及了,拉到身上你帮我洗裤子?”毅虹调侃地说。 看门人听到毅虹带有挑逗性的话语,心头一阵热乎,连忙转过身。月光照射在毅虹的身上,修长的身躯朦朦胧胧的,他躁动起来,简直迈不开步。 “走……走……去那个……”看门人结结巴巴地说着带毅虹去了茅房。 毅虹刚坐下解手,看门人靠近了茅坑座儿。她咕囔道:“解手有什么好看的?就不怕我告诉黑坚玉?”看门人吓得后退三尺,但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毅虹。 毅虹解完手就钻进了黑洞般的房间,看门人立马锁上门,背依木门席地而坐。他的心躁动起来,唏哗唏哗的声音清脆而悦耳,这是毅虹如厕时的尿流声。他眯着眼,口水自然地流了下来。 公鸡刚刚打鸣,远处传来了“黑哥,不好了”的嚷嚷声。黑嫂打开电灯,立即叫醒了黑坚玉。 不一会儿,逃走的三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地押了回来。 三个男人是按照毅虹的设计,装睡蒙混看门人,趁着看门人监视毅虹解手的机会快速逃跑的,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就被抓回来了呢?毅虹心中在打鼓:“看来,黑坚玉不好对付啊。” 黑坚玉给各户定了一条规矩,既要看好自己的人,还要看好别家的人。如果别家的人逃走时,经过自家门前没有被拦住,下一批“保”人时,就不分给该户外流人员。所以,每户看人的人都在门外守着,既能看牢自家的人,又能兼顾到门外的人。 家家户户门外都有人守着,这些被保回来的外流人员岂能逃出黑铜山? 黑坚玉自从做保人生意以来,从未出现过逃跑事件。三个男人同时逃跑让他七窍生烟,怎样处置他们才可解心头之恨? 肉体上的虐待是最解气的。黑坚玉的两个助手,脱掉上衣甩甩膀子,活像渣滓洞的刽子手。还未动手,三个男人就跪地求饶,直呼“下次不敢了”。 两个助手锋芒未露,他们就说出了实情,先是狗咬狗,接着把责任全部推给了毅虹,说是她叫趁着看门人不在时赶紧溜走。 当时的看门人是两个助手中的一个,看门人听了三个窝囊废的说辞,心里紧张起来。当时他确实开着门到茅房“监视”毅虹解手的,逃跑事件不就全是自己的责任了吗?黑坚玉能放过自己吗? 他踅到三个男人身后,嘴里重复着“我叫你们瞎说”的话,连续三脚跟把他们踢翻在地。接着像踢足球似的把他们踢得翻来滚去。 明明是大实话,三个男人不知道哪里瞎说了。一个个惨叫着改了口,想迎合看门人而免遭毒打。 “是我自己溜的。” “趁着开门逃的。” “说错了,饶命!” 思锁两手捧着毅虹的腿,先是害怕,仇恨,同情。接着他悄悄地在妈妈耳边说:“活该,没骨头的东西。”毅虹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会意地点点头。 黑坚玉虽没有吭声,他从看门人和三个男人的对话中,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大喝一声:“够了!”接着先指指外流人员,再指指两个助手,嚷道:“你们,你们,谁逃跑,谁失责,当心细命不保!” 过了一周光景,三个男人中有一人被赎走。对方来了三个民兵,说是他犯了事潜逃多时,感谢黑坚玉拦截收容。给了五百块钱作为住宿、伙食和辛苦费,黑坚玉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还有两个男人家里没有动静,就又打电话催促。对方都说,没有钱,爱死不死。 养着这种人有何用?白吃白喝。黑坚玉是不会养闲人的,便让助手把他俩眼睛蒙上。一个被送出黑铜山,扔在了荒郊野外。一个被丢进后山,若能走出黑铜山算他命大。这样分别丢弃,可以有效防止两人合伙上告。? 第82章 黑嫂 毅虹母子成了黑坚玉的心病,他是既想钱又想人。他也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所以一直没动毅虹一根汗毛,他是等着思锁的解放军爸爸送来大把钞票呢。 又是一周过去了,毅虹家里还没有赎人的动静,黑坚玉有些坐不住了。要么拿钱来赎人,要么留下来当二房。他一直想要个孩子,这么多年了黑嫂就是生不出,若把思锁当儿子也挺好。当然,毅虹的丈夫如果真的是解放军,带一大笔钱来赎人那也不错,有了钱还愁找不到女人? 想到这里,黑坚玉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查一查毅虹的丈夫是不是解放军。 黑坚玉竭力回忆毅虹打电话时向总机所报的号码,他荒唐得连一个数字也没有记住,因为他当时完全被毅虹的美貌所吸引。 但是他清楚地记得,毅虹当时莫名其妙地说了两遍“我不怕,杀死老爸”。她与她爸爸有深仇大恨?是不是杀死父亲后,带着思锁逃出来东躲西藏被收容的?那她有没有解放军丈夫?如果没有那拿钱赎人不就要落空?黑坚玉满脑子疑问,觉得这个毅虹不简单。 不不,不是,啊,应该是一组数据:我不怕,五八八;杀死老爸,三四六八。是电话号码,哈哈哈,黑坚玉翘起大拇指夸赞自己聪明。他高兴极了,立马飞奔去打电话。 他十分扫兴地放下电话,哎,被毅虹骗了,哪来什么解放军?对方是公用电话。 毅虹在申海市后街后巷为毛扁卖猫匾时,看到旁边的小店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公用电话号码和拨打价格。她觉得那个号码好奇怪,数字里似乎隐藏着她对父亲沈万固刻骨铭心的恨。就饶有兴趣地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我不怕,杀死老爸。”这就自然而然地熟记了那个号码。 黑坚玉不是逼毅虹打电话叫家里带钱来赎人吗?她就用这个公用电话号码糊弄他,反正申海话谁也听不懂,她提着电话说了些黑坚玉爱听的话,还真把他骗过去了。 黑坚玉捞一大笔赎金的梦想成为泡影,既然没有钱那就娶毅虹做二房。但是,他犹豫了,毅虹太狡猾,他不敢轻言嫁娶,还是等弄清毅虹的背景再作打算。黑坚玉想着,要揭开毅虹的面纱,只有女人和女人细谈才能探听到虚实,他觉得他老婆是不二人选。 机会往往是一种巧合,当你想做某件事的时候,别人也正想做另一件事,而两件事中又有着必然联系。 黑房子里就剩下毅虹和思锁,黑坚玉的两个助手并未因为人少而放松看管警惕,相反他俩轮流值守寸步不离,堵死了逃离的唯一通道。 毅虹知道用公用电话号码糊弄黑坚玉的事迟早会暴露,她正琢磨如何逃离虎口。她的想法是高难度的,既要搞到盘缠,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脱险。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带着思锁逃生,简直是天方夜谭,难不成天上掉下个贵人相助? 她观察了很久,发现黑嫂是个神秘的人物。黑坚玉娶了个比他小二十岁的黑嫂,在黑铜山这个非常封闭的村子里正常吗?婚后那么多年为啥没有孩子?她与黑坚玉的口音为何有微小的差别?黑嫂的脸上为什么经常流露出让人难以捉摸的忧伤? 毅虹越发觉得黑嫂就是她要找的贵人。只有接触黑嫂,让她敞开心扉,产生心灵的共振,才能找到逃离的机会。 黑嫂依照黑坚玉的嘱咐给毅虹和思锁送晚饭。 “大妈好!” 黑嫂一阵高兴,觉得思锁很有礼貌。不一会儿脸色却骤变,变得让人揪心。 黑坚玉和黑嫂一直没有孩子,这成了黑嫂的心病,也成了黑坚玉欺负老婆的说辞。或许,黑嫂生不了孩子是另有隐情?从黑嫂对思锁的反应看,黑嫂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这么沉重的面部表情究竟透露出什么信息?毅虹的大脑在高速地盘算着这个问题。 毅虹把复杂的问题简化,她想试探一下黑嫂想要孩子的迫切程度,说:“思锁,扶大妈坐下,给大妈抱抱。” 思锁乖乖地走到黑嫂面前,拉住她的手说:“大妈,谢谢你送了好吃的,坐坐呀。” 黑嫂情不自禁地搂住思锁,泪水滴答滴答地滴在稻草上,如果她的孩子能保住的话,也该有思锁这么大了。 黑嫂和家乡同村的黑娃子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人们都说是天生的一对。两人从小一起玩,稍大一点又一起上山砍柴。他俩没有上过学,也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只知道两人在一起很惬意,平时互相想着对方。 十九岁那年黑嫂嫁到了黑娃子家,虽然条件十分艰苦,但两人心里都甜滋滋的。 有一次,她和黑娃子进山砍柴采野果。他发现前方山坡上有一朵非常漂亮的紫色野花,他不知道它叫紫罗兰,只想着是黑嫂最喜欢的这种颜色。 黑嫂喜欢紫色,主要是因为它端庄优雅,她并不知道它还代表着神秘、热情、浪漫。山里闭塞,很难见到这种颜色的物品,就更谈不上穿这种紫色的衣服了。 黑娃子奔跑着去采花,边奔边嚷:“插在你头上一定好看。”不料,他的脚绊了棵小树,身体瞬间滚下了山。 黑嫂哭着赶了过去,黑娃子强忍着痛微笑着说:“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黑娃子的腿摔伤了不能走路,黑嫂吃力地把他背回了家。山里人对于跌打损伤的毛病从不看医生,都是自采自制土药调理。 为了让黑娃子尽快地好起来,黑嫂独自去山里为他采药。她背起篓子正准备回家,在她的身后忽然有一只黑口袋套住了她的头,眼前一片漆黑。她尚未反应过来,双手就被捆住了。 她狂叫起来:“救命!救命!” 对方一边用布条塞住她的嘴巴一边说:“我看你还叫不叫?” 黑嫂听得真真的,说的是本地土话。她判断,此人对这里的环境和进出山的情况非常熟悉,应该是本地人所为。 也不知翻了几座山走了多少路,她被带进了一个山洞。接着,本地人和操外地口音的人谈起了生意。 “人给带来了,这丫头才十九岁,正好用。” “不好用我要她干什么?” “正当时的丫头,不多啊,钱不能少。” “就一百块,不行你就把人带回去。” “这……好,好,一百就一百,不赊账。” 黑嫂知道自己被卖了,她心中在滴血,亲爱的黑娃子还在等她采回草药疗伤呢。她发誓,一定要雪恨报仇。 突然,她控制不住而“哇”的一声呕吐起来。吐物随着口袋顺流而下洒落在地面上,散发出难闻的酸味儿。稍缓了口气,她又吐了起来,虽没有什么吐物,但黏液不停地从袋口往下滴。 “这丫头有没有男人?” “刚结的婚。” “抄,二手货,会不会怀孕了?” “不,不,不会。” “算了,算了,过半个月我们再来,你们把她肚子里处理处理干净再谈。” 在后来的半个月里,黑嫂一直被套着黑布袋待在这个山洞里。吃饭、灌药时,只是让她露出嘴巴,她无法知道害她的人是谁。 第二天,她被灌了很多药液,服药时间不长,她的下身就哗哗地出血,顿时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她迷迷糊糊醒来,两个外地口音的人正架着她的胳膊拖着走。 与外地人在一起的日子,虽不蒙面,但她并不知道身居何地,更不知晓那些人是什么人。 她被关在黑屋子里不见天日,日日夜夜有男人来发泄,有时一天得好几回。 再后来她就被带到黑铜山成了黑坚玉的老婆。至今她不敢讲自己结过婚,不敢说流过产,也不敢提在黑屋子里天天被那些男人糟蹋。如果黑坚玉知道了这些,会是什么后果她不知道,心中时刻充满着恐惧。 毅虹完全忘记了利用黑嫂帮助逃生的念头。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两行清泪在面颊上滚滚流淌,还发出了凄婉的抽泣声。她本以为这个世界对自己太不公平,没想到黑嫂的遭遇比自己还要凄惨。? 第83章 苦命重托 令毅虹不解的是,她与黑嫂没有任何交情,本想在她身上花些工夫为逃生找条出路的,没想到她倒像巷子里扛竹子——直来直去地把她的遭遇和盘托出。这反而让毅虹警觉起来,会不会黑坚玉发现自己打公用电话蒙他,而让黑嫂来玩苦肉计骗自己说出实情?最让人怀疑的是,黑嫂竟然不回避思锁,就不怕嘴上不长毛的孩子说漏了嘴? 毅虹擦了擦眼眶下残留的泪水,试探地问:“黑嫂,你就不怕我告诉黑坚玉?” “我不怕,你不会,我还指望你帮我呢。”黑嫂直截了当地说。 “我?”自己是被囚禁的外流人员,能帮她什么忙?毅虹心中打着鼓。 “是啊。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给黑娃子写信,可是我不识字,也不敢请村子里识字的人写,让黑坚玉知道了不就麻烦大了吗?” “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 “我已经盯了你们好久,偷听了你和思锁私下的对话。有次思锁和你说恨死那个张斜头,还有次他问你解放军的‘解’字怎么写。我琢磨着,你们肯定也受了不少苦,才不得已成为外流人员的;还有啊,你跟解放军肯定有关系,你也是个识字的人。” 毅虹觉得黑嫂分析得没错,而且想写信寄给黑娃子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她开始有点相信黑嫂了。但是毅虹想着,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绝对不能透露自己的信息,特别是真实身份和详细住址,警惕的弦绷紧了总归没有坏处。 “g州那些害你的人简直就是魔鬼,哎,多少可怜的女人被糟蹋了啊!你说得没错,我是识几个字,虽然识字不多,但我愿意帮你写信。就是……”毅虹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黑嫂问。 “黑坚玉知道了怎么办?如果有一天黑娃子找过来你又怎么办?黑嫂,你想好了没有?” 毅虹的疑问,使黑嫂愣了片刻,她说:“我想,黑坚玉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当然这也是我蒙骗他的结果。” “蒙骗他?”毅虹诧异地反问。 黑坚玉与黑嫂成婚后,他像野兽一样粗暴,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场合不顾黑嫂的身体,想干就干。她在g州山洞里流产,后来又被外地口音的人糟践,身体亏狠了,实在吃不消黑坚玉的折磨。而他却说是花一千块钱买回来的老婆,想怎样就怎样,黑嫂忍着,有泪只能往肚子里流。 黑嫂有次与他做完事后瘫在床上,几天没能下来,可他还不肯放过。对于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忍无可忍,就想一死了之。 说来也巧,黑嫂来了例假。黑坚玉吓坏了,以为被他弄出了血。看着她非常羸弱的样子,他担心她会死去。 黑嫂诓他说:“我……我……我不行了。死了后,你再找一个,女人有的是。” 黑坚玉流下了泪,黑嫂和他生活那么多年,第一次见他这样伤心。他说:“我倒这把年纪了,哪个女人肯嫁我?你不能死,死了我就没有老婆了。过去没老婆,不知道生活啥滋味,现在真的没有女人了我怎么活得下去?你不要死,我以后都依你,好不好? 黑坚玉由于生活没有节制,经常萎靡不振。他偷偷看过郎中,郎中说,黑坚玉患阳事易举。对于男人来说是好事,不必担心。从此,他没有了精神负担,更加为所欲为。 对于这些情况黑嫂是知情的,黑坚玉的话虽然诚恳,但她还是半信半疑。她试探地说:“你情绪上来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就像抽大烟瘾上来一样,我病歪歪的,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不能死,我保证能控制自己。” “我不为难你,也不需要你保证什么?” “真的,我拿密道向你保证。” “密道?呵呵。”黑嫂冷笑,她知道后山有条通向余州的密道,村子里只有长老、苟石两人知道。因黑坚玉带领大家做“保人生意”,长老只才告诉了他。黑嫂多次要求跟着黑坚玉从密道走一走,他拉长脸说,这不是女人走的路。 村子后面有座山,人们称它为后山,也叫“绕死山”。大凡进入了绕死山,在里边绕来绕去就会迷失方,几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打通这条密道的是一个好汉,长老继承祖上的教导,逢年过节都得神神秘秘地到后山祭祀好汉。 他就是八臂哪吒项充,据《水浒传》描述,他与樊瑞和李衮结伙在芒砀山占山为王。仗着会使魔法和飞刀、飞箭的本领,根本不把水泊梁山放在眼里。宋江带大军征讨,吴用让戴宗请来公孙胜,用石头阵逼他们落入陷坑,活捉了项充、李衮,降服了樊瑞。从此,项充成了梁山第六十四条好汉。 传说,宋江命项充出征方腊,他心知肚明此去必然战死,就在大军开拔前回乡探母。临别前,他来到后山也就是绕死山,使出魔法,瞬间一条火龙穿山而过,密道从此形成。 项充对母亲说,这是儿子为娘和乡亲们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黑坚玉没有食言,黑嫂康复后,他既讲述了密道的来历,还领她从密道走了一趟。 黑嫂接着说:“从此,黑坚玉对我好多了。现在相处的状况你也能看到个大概。所以,我相信,他真的知道我以前的事,闹一阵子是可能的,但不会太为难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发泄工具,离开女人他就像活不了。不过,他一旦有了别的女人,我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至于黑娃子找过来的事,我没有想过。如真有那一天,只要黑娃子要我,我会和他回g州的。当然这是后话,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告诉黑娃子我还活着。” 毅虹深表同情地点点头。 黑嫂又说:“你不要有顾虑,我设法放你和思锁走。黑坚玉乔装外流人员混入号房,物色挣钱对象去了。他的两个助手我有办法应付,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毅虹既感到突然,又感受到黑嫂的真诚和善良。也许自己吃的亏受的苦太多,处处小心设防,她从内心真觉得对不起黑嫂,误会了她的好意。说:“对不起,黑嫂,是我想多了。不过,你放我们走,黑坚玉会放过你吗?” “你们安心地走,我有办法应付黑坚玉。记住为我写信,这是我的唯一希望。” 黑嫂说得似乎轻描淡写,毅虹的心却感到很沉重。放走她和思锁,黑坚玉怎会善罢甘休?她只能默默祈求黑嫂平安。毅虹更明白黑嫂与黑娃子深厚而朴实的爱情,黑嫂想联系黑娃子是她被拐卖后十几年的心愿。毅虹暗下决心,一定不负重托,设法与黑娃子联系上。 思锁扑向黑嫂哭着说:“大妈,谢谢你,思锁不会忘记你。” 黑嫂给了毅虹不少盘缠,还准备了干粮、水和防身用品,准备把毅虹和思锁带进后山。 突然,黑房子里冲进来四个蒙面人,把思锁劫走了。 第84章 意外遇见情敌 思锁被绑架确实蹊跷,可是白宁在黑铜山遇见情敌,这也许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到的事。 白宁为了背着金锁在养猪场揭牌仪式上突然宣布与他结婚,就请大队支书苟石帮忙。当天晚上,对于白宁提出的帮忙请求,苟石始终不吱声,白宁感到十分尴尬。 当苟石关上大门后,他变得异常主动。喝了酒而晕乎乎的白宁,心中像猫爪抓挠似的乱得一塌糊涂。 世界上哪有的午餐。说强迫也不为过,说半推半就也讲得通,反正苟石把她的便宜给占了。 打那以后,苟石来知青队检查工作的频率高多了,还经常通知白宁去大队部开会。结果呢?还不是两人的那点事儿。 白宁本不愿意这样做,提心吊胆而害怕金锁知道。苟石却说,想把与金锁结婚的内幕一直隐瞒下去,就得如此,否则是瞒不住的。苟石无赖,白宁为了维系与金锁的夫妻关系,不得不顺其自然。 那天,白宁正带领群众下地劳动,金锁大喊:“白宁,老苟通知你去大队部开会,现在。” 这次倒好,偏偏让金锁通知自己,白宁既感到滑稽,又觉得对不起金锁。哪有自己为自己戴绿帽子的?当然,白宁最恐惧的是担心金锁产生怀疑,如果冷不防去大队部偷看,而被他抓住现场那就糟了。她还是想到了稳住他的办法,答应说: “哦,好的,我就去。金锁,你把其他活儿放一放,我这边的这些人刚来不久,你帮我盯着。” “好嘞,放心,这儿有我呢。” 白宁去了大队部,果不其然只有她和苟石两人。 两间破房,这是黑铜山大队仅有的集体资产。大门进去的一间房供开会使用,有时赤脚医生也在这里为群众瞧病,但事先必须向苟石报告。由于怕麻烦,赤脚医生常常在家里接待群众。里边一间房是苟石的办公室兼卧室,它的门很牢实。两房之间的墙壁上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洞的内外两侧各摆放着一张小方桌,电话机就搁在其中任意一张桌子上,里外均可使用电话。 这里是苟石的领地,只要老苟关上门待在里边,谁也不敢打扰。 苟石见白宁进了屋,立即关上大门,娴熟地将一只手塞进门缝,用锁钩套住外边的两个门环后,再将锁钩按进锁槽,拔出钥匙。从外边看,门是锁着的,人们一定认为里边没有人。 他拉着白宁进里屋后,反身把门关紧。苟石是很谨慎的人,特意在里屋放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供不时之需。他挪动石头,把门撑顶得死死的,就是外边有人使劲也很难把门推开。这叫外门里门双保险。 忽听到外边发出门锁与门环的碰撞声,苟石停下了激烈运动的身躯,屏住呼吸细听动静。白宁吓得魂不附体,满脑子都是“完了”二字,事情闹大了,好不容易“经营”来的金锁,看来就要失去了。 “吱嘎。”不好,大门怎么开了。苟石吃惊地翻身下床,从墙洞里望去,门环上挂着一把插着钥匙的锁。他这才想起来,这把钥匙是他给黑坚玉的。 自从黑坚玉做起保人生意,他与苟石达成了默契。按收入比例提成给大队,说是给大队,其实就是黑坚玉与苟石之间的私下交易。因此,为了方便保人打电话,苟石就给了黑坚玉一把钥匙。 苟石真后悔,怎么把这茬给忘得一干二净?他紧张地缩回头,白宁哆嗦地贴近他的身体,他用手捂住她的嘴,里屋内一片寂静。其实,不管里屋有人无人,外屋的老百姓是不会随便进去的。 外边的人伸进来长长的手臂,白宁吓得钻进苟石的怀里,他一只手拍着她的背,一只手左右摆摆,意思是没有事,别害怕,但他不能出声和她说这些。 外边伸进来的那只手在桌子上左右摸索,不一会儿就摸着了电话机,那人抓着话筒,拖着长长的绳子,把电话机拉到洞口外。 白宁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外边的人是想打电话啊。 她穿好衣服下了床,身体贴在靠近洞口的墙壁,细听外边人打电话说些什么。一个人接着一个人打电话,但听来听去通话的内容大同小异,关键词是带钱赎人。 “喂,麻烦您接余州军区某部,找5152信箱的人。” 这声音是轻轻地,打电话的人似乎不想让旁边的人听到。这声音又是那样的熟悉,她究竟是谁?白宁警惕的目光从洞口斜射出去,一眼可见黑坚玉站在大门外注视着打电话的女人,由于洞口较矮,打电话的女人离墙壁很近,只能看到她的胸部和旁边站着的十一二岁的小男孩。 一会儿,黑坚玉走近打电话的女人,她嘴里立即唠叨着“我不怕,杀死老爸”,接着就与前面打电话的人一样,说什么带钱赎人。当她离开电话机时,白宁惊讶地看到了她的面目,这不是毅虹吗? 一见毅虹,白宁像触了电一般抽搐,她紧张,害怕! 毅虹为啥要给金锁原来的部队打电话?对方与她说了些什么?是否告诉她,金锁退伍安置到了知青队。白宁觉得天崩地陷——毅虹是想澄清事实真相,重新夺回金锁。 外屋打电话的人陆续离去,大门被重新锁上。 苟石又激动起来,白宁把他推开,说:“刚刚的事吓死人了!” “你别急,我慢慢和你说。黑坚玉他们做保人生意,这是遣送站同意的,也算是政府的意见。联系赎人总得打电话,我就给了黑坚玉一把钥匙,他们事先也没打声招呼就来打电话,让宝宝受惊了。” 白宁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落了下来,原来毅虹不是来找金锁的,而是被遣送站收容了。但她为什么要给部队打电话?是不是想借机找金锁?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也就是说毅虹还没有放弃金锁,这让白宁感到深深的危机。 她恨不得马上找到黑坚玉,让他看牢毅虹,绝不能节外生枝与金锁见面。可是黑坚玉是因为偷看自己屁股被知青队赶走的,他怎么会帮白宁的忙?控制毅虹的事只有让苟石去干,但她又不好明说。 白宁严肃地对苟石说:“我发现他们中间有人想逃跑,真的逃跑了,我看你这个官也就当到头了,还谈什么男欢女爱?那些打电话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那个女人,会说几个地方的话,我看不是好兆头。必须看牢,尽快把她弄走,不能耽搁。” “没问题,我这就去和黑坚玉谈。” 白宁刚跨出大队部大门,就与金锁撞了个满怀。 “金锁,你怎么来了?”白宁非常紧张地问。 “怎么,紧张什么,我不能来?开什么会开到现在,一直等你吃饭,饭菜都凉了。”金锁没好气地说。 苟石连忙从里屋出来打圆场说:“金锁,是这样,你提出的在山里种植果树的计划,我向公社汇报了,同意你的方案。白宁说你还想帮助其他生产队发展种植业和养殖业,这是件好事,但得慢慢来,我反复向白宁解释,她还没有想通呢。这样,改日再谈,我也饿得不行了。” 上级同意知青队实施种植果树的计划,金锁岂止是高兴,简直激动得快蹦起来。他压抑住兴奋的情绪,连连说谢谢领导。 金锁提出的在知青队率先种植果树建立果园,进而带动黑铜山致富的计划,白宁是坚决反对的,理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金锁便越过白宁向大队作了汇报,苟石未置可否,但从面部表情看是不同意的,金锁大失所望。作为知青队副队长,没有队长和大队、公社的支持,他是无法实施计划的。 其实,苟石压根就没有向公社汇报,白宁不同意的事他岂能同意? 然而苟石的随机应变,巧妙地掩盖了他和白宁的云雨之事。金锁心想,理解自己的人莫过于妻子。他挽住白宁的臂膀,说:“亲爱的,走,咱听领导的,先把知青队的果园建起来。” 第85章 一男一女审讯思锁 苟石的应变能力让白宁刮目相看,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睿智,使心存芥蒂的金锁阴沉的脸顿时由阴转晴。然而,白宁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起来,仍然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毅虹和孩子为什么出现在黑铜山?为什么被遣送站收容?是因为被逼而走投无路浪迹街头的原因,还是由于为了寻找金锁而花光盘缠的缘故?如果是前者,这倒无所谓,倘若是后者那麻烦就大了。既然敢把孩子带过来认父亲,也许毅虹有说服金锁的证据? 毅虹的脾气白宁是知道的,对认准的事十分执拗,不撞南墙岂能回头?找不到金锁岂能罢休? 白宁觉得,如果毅虹与金锁见面,姑且不谈金锁是否认儿子,就说白宁在金锁面前撒的那些谎,有一些会被毅虹戳穿的。果真如此,金锁还能与自己生活下去吗? 白宁寝食难安,而金锁对她关怀备至,还多次询问原因,她却不吭一字。金锁要陪她去医院,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没有毛病。金锁心里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他猜想,难道白宁怀孕了?是啊,她这样难受,应该是妊娠反应?蓦然,一种快当爸爸的喜悦在他心里荡漾,因此他对她倍加呵护疼爱,期望着她的肚子尽快鼓起来,为他生个胖小子。 金锁对工作更是信心满满。养猪场已经达到百头规模,毅彩正按照他的目标稳步推进。由她担任场长管着养猪场,金锁是一百个放心。因此,他平时大部分精力主要用于果树育苗上,想着一旦上级同意他的思路,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了。苟石告诉他公社批准了他的计划,他像打了鸡血似的,有着满腔的工作激情。 那天,借着十五的满月,带领大伙儿在山坡上栽植果树。突然,他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瞧这记性?这么晚了,还栽什么树?白宁不是怀孕了吗?得照顾她呀。于是,他扔掉铁锹,一挥手说:“兄弟们,今天收工,明天接着干。” “副队长,你不是说把这一片栽完了才收工的?” “哈哈哈,副队长想队长了。” “副队长,你回去和队长搞门儿,这里的活儿我们接着干。” “对,回去,老婆等着你呢。你放心,只要你像过去一样奖惩分明,我们保证棵棵成活。” 黑铜山上唱山歌, 金锁回家抱老婆, 兄弟们那多栽树, 钞票霍嚓笑咯咯。 大家用富有地方特色余州梆子的唱腔,唱着自编的顺口溜送金锁下山,金锁一步三回首,真舍不得离开大家,想着白宁肚子中的孩子,他岂能不往回赶? 途中,金锁撞上了毅彩、毅花。 “金锁哥哥,不好了。”毅花边溜边喊,毅彩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 金锁问:“你们姐妹俩着急忙慌地找我有什么急事?” 毅花喘着粗气说:“我……我……看到……” “快说呀,看到什么了?”金锁急不可待地问。 毅花收拾完厨房关上灯,就去代销点买油盐。途中她突然听到男孩的惨哭声,哭声中夹着“妈妈救救我”的喊声。奇怪的是,这喊声好像是海通话,似乎有着十里坊的土气。她循声奔去,可奔走了一段路后,男孩的哭声消失了,她没有了方向。举目四顾,周边没有住家,只有大队部的两间房若明若暗地亮着灯。她屏住气,蹲在了屋后的窗户下。 “再敢哭,就撕破你的嘴。”这是男人的呵斥声,带黑铜山本地口音。 “唔唔唔……”显然,男孩的嘴巴被捂着或被塞着毛巾什么的。 “松开他。”这是女人的声音,她装腔作势怪声怪气地说,“不要哭,听话,回答我的问题,不准说谎。” “阿姨,我不哭。” “你叫什么名字?” “思锁。” “什么思什么锁?” “我妈妈说,是思想的思,银锁铜锁的锁。” “还银锁铜锁哩,怎么不说是金锁的?”那女人本来是捂着鼻子说普通话的,忽然松开手说出了字正腔圆的海通话:“金锁?” 当然这只是正在屋外偷听的毅花的判断,即便是地道的海通人,只说“金锁”两个字,你也未必听得出说的是否是海通话。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沈毅虹。” 正在屋外偷听的毅花一阵激动,他是毅虹的儿子,她多么想探出头看一看亲姨侄思锁长什么模样。不行,万一他们撕票那就糟了。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妈妈说他是解放军。” “你是哪里人?” 思锁想起妈妈的话,千万不能说家住十里坊,他翻了翻眼睛说:“申海人。” “申海人?你脸上在说你不是申海人。” “我是申海人,你可以打电话问。” “我知道你是海通人,如果再不老实我就不客气了。如实回答,你和你妈妈为什么来黑铜山?” “我真的是申海人,我和妈妈在申海巷子里卖猫匾时被抓到这里的,我们没有犯罪。” “啪。”那男人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恶狠狠地说:“你刚才说的是真话?有一个字是假的,就把你的头割下来,懂不懂?”思锁怒目以对。那男人从床铺底下掏出一把手尖刀,在门边的石头上磨了几下,又拿起来晃了晃,把声音提升到高八度,吼道:“说实话!”过了会儿,他就吱嘎打开了门。 毅花吓得全身如筛糠,哆嗦着离开了大队部。喃喃自语:“毅虹姐姐,出什么事了?太可怕了。思锁他可能没命了,你在哪里?你快说思锁怎么落到坏人手里的?我找毅彩去救思锁。” 毅彩二话没说就拉着毅花去找金锁和白宁商量,可他俩都不在家,这才想起金锁还在山上栽树。 金锁听了毅花的叙说,觉得像说书似的。 那个男人也太直来直去了,如此吓唬思锁,无非是想证实思锁为什么来黑铜山。他之所以打开门,是因为他对此有了答案。据此分析,金锁认为思锁暂时没有危险。 毅虹为什么把儿子取名为思锁,他又怎么会在大队部出现,那审讯思锁的一男一女又是谁?这倒让金锁像丈二尺和尚摸不着头脑。 “金锁,毅虹和思锁有危险,你可要救救他们。”毅彩和毅花跪地哀求。 让金锁去救背叛自己的人,这真是难为他。男女朋友分手也是常有的事,可毅虹偏偏和自己的父亲好上了,还生了个儿子,这让他情何以堪,谁有这样的宽宏大量? “你们快起来,跪着有什么用?” “你不答应我俩就不起来。我知道你恨毅虹,可是我知道她一直爱你。你当兵离境的前一天晚上,你和毅虹在我家屋后抱在一起我都看到了,后来毅虹出去见你,我在我爹面前打了马虎眼。她怀孕了,被我爹打得死去活来,都不肯说出那个男人是谁,腆着大肚子被逐出家门。我和毅花因为毅虹不肯下嫁给张斜头,被逼婚才逃出来的。我猜,思锁就是你的儿子,她怎么可能和你父亲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毅彩的这番话像钢针一样扎在金锁的心上,为什么叫思锁?毅虹的想法不是明摆着的吗?可是,来弟说做了合血验亲,难道是骗人的,不可能!娘也在场啊。金锁的心简直要碎了。不管怎么说,毕竟与毅虹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思锁即便是金楚生的孩子,从血缘关系上讲还是自己的弟弟。毅虹和思锁有难岂有不救之理? 金锁果断地说:“毅彩,说这么多干什么?思锁是谁的孩子,不是你我打嘴仗能解决的事。救人要紧,哪有时间争论。快,咱去大队部。”。 金锁带着毅彩、毅花赶忙来到大队部,只见一把大锁连着两个门环。他们走了?金锁怀疑有人躲在里边,他轻轻用力提起一扇门,门窝脱窠了,三人悄悄进了屋,可什么也没有。里边是苟石的办公室,金锁推门进去。他划了一根火柴,不大的房间被照得犹如白昼。方桌上有一盏罩子灯,灯罩还热的。金锁把灯点上,拿着灯在屋内照了一遍,他判断思锁被转移了。 “快走,人还没有走远。”金锁催促说。 “看,床上有一粒纽扣,这是女人衣服上的。”毅花像发现了新大陆。 金锁说:“拿上,赶紧走。” 毅彩问:“怎么找?” 金锁答:“沿着出山的路追。” 三人白忙乎了一宿,连思锁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第86章 夫妻吵架 金锁十分疲惫地回到家,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着。白宁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看样子也没有睡好觉。金锁感到十分内疚,本想好好体贴她的,没想到折腾了一宿没有回来。 他轻轻地坐到床边,伸手去抓白宁的手。 “别碰我,一宿不回来,和那个骚货鬼混去了。” “白宁,对不起,事情急,没有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 “你要我怎么说?说我男人长得帅,聪明能干,人见人爱,夜不归宿和别的女人温存去了。是不是要这样说你才满意?” “白宁,你不要误会,听我解释,不像你想的那样。” 听完金锁的解释,白宁的心反而乱了起来。金锁竟然去找毅虹的儿子思锁,他又怎么知道毅虹和思锁在黑铜山的?到底见着毅虹没有?说了什么?这些都得弄明白。 白宁呜呜地哭了起来,还真挤出了不少眼泪。“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家等了一夜,提心吊胆地睡不着,你不把经过详详细细说清楚,就不准你碰我。” “好了好了,我说,哪怕看见蚊子做香都告诉你,好不好……” “没正形的东西。”但当白宁得知金锁白忙乎一宿,根本不知道毅虹和思锁在哪里时,她才暂时松了口气。 既然金锁知道毅虹和思锁在黑铜山,他若找不到他们是不会就此收手的。整宿不归这是他犯的大错,必须抓住做文章强占上风,否则就没法阻止金锁去找毅虹和思锁。 “你说毅虹和思锁在黑铜山,这可能吗?金锁,你说谎不打草稿,张口就来,毅虹怎么可能来黑铜山?骗谁呢?你是流氓,和毅彩、毅花鬼混了一夜,不要脸。”白宁一边哭一边骂,双手挥舞,把枕头抛出去很远。双足乱蹬,把被子踢下了床。 金锁见怀孕的妻子这样躁动,便好生安抚。他赶忙拾起枕头和被子,连连打招呼:“对不起,下次不敢了。你有了身孕,要为孩子想想。” “谁说我怀孕了,谁的种?你有这个本事吗?结婚都几年了?没用的东西。” 白宁的这个番话着实伤害了金锁的自尊心,不能怀孕难道是男人一个人的事吗?既然没有怀孕,那她哪来的妊娠反应?难道不吃不喝是装出来的?或许是有什么大事在心中搅动,心烦意乱睡不着觉?想想这些,金锁的火也在上窜。他深深地倒吸一口冷气,尽力压制邪火。 他提醒自己,男人要大度,对女人要哄骗。他想起了一位哲人的话,如果一个女人婚前温柔而婚后变得暴躁,那一定是受了委屈。 他的火渐渐地消了。夫妻之间比什么高低,谈什么自尊,和睦相处才是最重要的。白宁婚前是多么温柔,不能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索性上床,搂住妻子一起睡。悄悄地说:“宁,不生气,啊,有什么委屈和我说,好不好?” 他越是迁就让步,她越是来劲。白宁蹦下床,拿起剪刀就剪金锁的鞋子,骂道:“我让你跑,搞破鞋,嫖女人,有本事穿着破鞋去大街上炫耀去。” 好端端的一双鞋,鞋后跟被剪了,成一双不伦不类的拖鞋。 蓦然,毅虹胸前挂着写有沈毅虹破鞋字样的纸牌,脚穿一双被剪掉后跟的破鞋的形象在金锁眼前晃来晃去,这是多么屈辱的形象?倘若时间可以倒流到三中全会之前去,白宁是否也会这样对待自己?金锁沉默了。 “怎么啦,哑巴了?理亏了?不敢说话了?” “我去哪里都和你解释得清清楚楚,信不信由你。你倒是好好想想,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白宁一怔,他咋知道自己昨晚不在家?她想强势压人,说:“你一宿不回家,还有资格问我,我是队长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我们家里没有队长,只有妻子和丈夫。你不想说去哪儿,我不逼你,你有隐私权,希望你今后在家里不要拿队长说事儿。” 白宁感到理亏,她闹成这样,金锁还是那么绅士和理智,她内心越发爱这个男人。 然而,毅虹和思锁就在黑铜山,金锁正想找他们哩,这可是大是大非问题,必须坚决阻止,不容商量。 白宁沉思片刻,又像泼妇一样嚎叫起来:“谁有隐私?你和毅虹才有隐私。” “说我就说我,别扯到毅虹,她跟我没有关系。” “你还晓得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为啥一夜不睡觉去找思锁,我看你和她从来就没有断,和你父亲一样还在搞破鞋。” “请你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谁夜里看着照片泪流满面的?” “你怎么知道?” 白宁自感失言,怎么把熊虎夜里看到的一幕说出来了?金锁不会怀疑自己与熊虎有什么吗? 她锋芒毕露地说:“怎么知道的重要吗?关键是你有没有这件事。” 金锁知道是熊虎告诉白宁的,因为婚前他和熊虎床挨着床。让金锁不明白的是,熊虎为什么要说这些,难道毅虹照片丢失与他有什么联系? 当然,作为白宁的丈夫还是值得检点的。既然已经与白宁好上了,就不应该偷偷地看毅虹的照片,虽然在道德上无可厚非,但最起码在心灵深处爱白宁还不那么纯粹。于是,金锁温和地说: “好了,好了,亲爱的,消消气,不要疑神疑鬼的。” “你想毅虹我认了,毕竟你们好过一场。可是你还和毅彩、彩花搞在一起,一拖三把人家姐妹三个全干了。毅彩从山里往工地上扛圆木,你喂她的水,帮她胸前擦汗,后来又睡在一头。毅花做那个事还喊你的名字。你简直就是个大流氓。” 金锁让白宁说得鼻翼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让他气愤的是,她从哪儿弄来的那些亦真亦假似是而非的东西?金锁急了,既然白宁这样咄咄逼人,也就给她来点真家伙。 “你衣服上的纽扣咋掉了?” 白宁愣住了,她看看自己的胸襟,确实掉了一粒纽扣。她想,掉扣子的事应该很正常,金锁为什么作为问题责问自己?是不是纽扣掉在了不该掉的地方?万一被金锁捡到了,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白宁决定主动出击。她知道在针线盒里有一粒相同的纽扣,为了偷偷地拿到它,只有采取撒野的办法。她掀掉桌子后,双拳锤击挂衣橱的门。趁金锁不备时打开橱门,以向天空抛衣服为掩饰,迅速从针线盒里取了那粒纽扣。 这时的白宁心里踏实了,佯装着继续发疯。 金锁急了,大喝一声:“再疯就离婚。” 白宁找到了台梯,立即停止发疯,躺到床上打滚蹬天,趁机把纽扣丢在床上。 “有完没完,纽扣的事还没有和你算账哩。” “纽扣怎么啦?掉一粒扣子犯什么罪?”她一边嚷,一边抖动被子想往地上扔,一粒纽扣掉在了褥单上。白宁得理不饶人,一手拿着纽扣,一手指着金锁的鼻子骂:“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是不是你说的纽扣?” 金锁纳闷,苟石床上的那粒相同的纽扣是怎么回事? 第87章 思锁有下落了 正当金锁和白宁吵得不可开交之时,毅彩和毅花匆忙赶了过来。 “思锁有下落了。”毅彩和毅花在门外交错着大喊。 金锁闻声就冲出了门,激动地问:“人在哪里?” 白宁气鼓鼓地追在他屁股后面责问:“金锁,你想干什么?” “队长,我二姐和思锁被关在黑坚玉家,求求你,赶紧把他们接出来。”毅花央求说。 “你家的事找到我家来干什么?昨天你们三个人折腾了一宿还没有折腾够?”白宁生气地说。 金锁手一挥说:“走,接人去!”白宁吼道:“金锁,你不准去。”金锁说:“没时间和你争论,把毅虹和思锁接出来再向你赔不是。” “不准你和那个破鞋来往。”白宁说着双臂就缠住了金锁的腰,不让他向前走。 金锁急了,吼道:“放开我!” “绝不放!” “别怪我不客气了。”金锁说着,两手猛推她的胸口,白宁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金锁带着毅彩和毅花去黑坚玉家。他边走边问,究竟怎么回事?是怎么知道关在黑坚玉家的?难道在大队部审讯思锁的是黑坚玉夫妻俩?金锁迫不及待地让她们说出真相。 毅彩、毅花与金锁三人折腾了一夜没有找到思锁,她俩与金锁分手后回到知青点,倒床就睡。 在知青点居住的就剩下她们姐妹俩。 金锁和白宁结婚后新盖了房子,其他知青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回了城。知青队养猪、种地、建果园的劳动力全是其他大队派出支持的,当然知青队也没有少给报酬。 在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安静环境里,毅彩、毅花此起彼伏的微微鼾声就像一曲低婉的旋律,抒发着对毅虹和思锁的思念之情。 模模糊糊的黑坚玉从远方向毅彩奔来,他搂住她的细腰说:“亲爱的,我见到一个女人,她的长相太像你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然,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亲,你不要生气嘛,我黑坚玉是花心,可那是过去的事。自从认识了你,我就像着了魔,被你迷住了。说实话,我只喜欢你一个人。要不是家里有个黑嫂,我早就想用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家。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特别,既想亲近你,好像又怕你。我的花心病可能就是这样被你治好的。” “做了错事能改正,遇到漂亮的女人还熬得住,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咱俩这辈子没有缘分,既然你有黑嫂,就要好好待他,不能三心二意。” “黑嫂是被卖过来的,她应该有心上人,我想把她还给人家。” “走一步看一步呗,做任何事都不能勉强。”毅彩心中总是琢磨着那个酷像自己的女人,问:“你是在哪儿遇见她的?” “遣送站,她还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儿子哩。” “你去那个鬼地方做什么?” “这不是做保人生意嘛,同样保一个人,有的家庭富裕有的家里穷,我当然要找家境好的,这样才能多要赎金。所以,每包一批人之前,我都要以外流人员的身份混进号房,摸清底细。” “你这样做是犯法的,太危险了。” “没有那么严重,遣送站是政府的,站上的头儿同意,我怕什么?再说,提前把人保出来,可以为政府节约支出。当然我也没有少给他们的好处,有钱大家挣嘛。” “我没有多少文化,只懂犯法的事不能做,你要把握好。” “放心,我心中有数。” “你和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混进了她儿子的号房,听他说他爸爸是解放军,我觉得有赚头,放风的时候就主动接触了她。就这些,没有别的,你放心。我在回号房时,有一群蒙面人劫走了那个小男儿,他喊妈妈救他,那女人尖叫着喊思锁。” “思锁?蒙面人?救命,救命……”毅彩大叫起来。 “姐姐,你醒醒,怎么了?”毅花被毅彩的尖叫声惊醒。 毅彩蹦下床,抱住毅花说:“妹妹,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思锁被蒙面人劫走了,毅虹在遣送站哭喊着要思锁。” “姐,恐怕这是老祖宗托梦?咱快去遣送站看看,可能是真的。” “好,走。” 姐妹俩来到遣送站,人家不让进门。毅花蛮机灵,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塞到传达员手中,说:“大伯,帮帮忙,我找二姐。”传达员笑嘻嘻地放行并指点到哪个房间找领导。 毅彩和毅花颤巍巍地站在办公桌前,科长不停地翻着花名册就是不抬头。 “领导,我找人。”毅彩紧张地说。 “是找人还是赎人?” “赎人。”毅花抢着说。 “想赎人啊,那就得破费了。” 这人分明是在索要好处,毅彩想,为了毅虹母子俩,该花的钱得花,一定要把他俩赎出来。她转过身去,松开裤带,从裤腰的小袋中掏出了五块钱。 科长瞄了一眼,继续翻花名册,毅花向毅彩使了个眼色并伸出了双手。毅彩知道妹妹的意思,给十块钱,她着实心疼。她一咬牙,又松开了裤带。 科长打开抽屉收起十块钱,可毅彩、毅花并不知道这只是给经办人的好处费,真正办赎人手续还得向遣送站交一笔费用。 科长问:“赎什么人?” 毅彩答:“沈毅虹。” 毅花补充说:“还有思锁。” 科长惊讶地问:“什么,两个人?” 显然一个人和两个人的价钱是不一样的,毅彩立马说:“思锁是小屁孩。” 科长霍嚓霍嚓翻了好一阵花名册,才找到了毅虹的名字。他说:“沈毅虹母子俩一个星期前就被人赎走了。” “谁赎走的?”毅彩、毅花同时脱口而出。 “黑铜山的黑坚玉,去找他。” 毅彩和毅花面面相觑,怎么是黑坚玉? 这时进来一个年轻人,他凑到科长耳边轻声说,黑坚玉已经选好了人,他想今天深夜悄悄带走,让行个方便。科长说:“知道了,你回去和他说,这里有人想赎上一批的人,叫他在放风时见一见。” 不一会儿年轻人又来了,说:“科长,黑坚玉说,不见,晾晾才好涨价。” 毅彩按捺不住了,说:“你告诉他,沈毅彩要见他。” 毅彩为什么这样自信,凭什么黑坚玉会见她?也不知道黑坚玉怎么回事,一听毅彩的名字立即亢奋起来。难道正如梦中所说,他喜欢毅彩,毅彩也喜欢他? 黑坚玉吩咐毅彩到他家里把毅虹和思锁领走,还叮嘱让金锁和白宁一起去,这样黑嫂和两个助手才会相信。实在不行的话,就请大队支书苟石去说,他们一定会相信的。 金锁虽然对黑坚玉做保人生意强烈不满,但听了毅彩的叙说,倒对他平添了一点好感。他在想,这几天黑坚玉一直混在外流人员中物色保人,显然绑架思锁的事不是他干的,再说,思锁就在他掌控之中,有什么必要劫持呢?那审讯思锁的一男一女究竟是谁呢? “金锁,金锁,不准你去……” “不好,白宁追上来了。这样,毅彩,毅花,你们先去黒坚玉家,和黑嫂好好说。我应付一下白宁,随后就到。”? 第88章 绕死山 思锁被绑架,毅虹哭天抢地,眼睛红肿得像水蜜桃。她欲冲出大门去寻找思锁,而黑坚玉的两个助手拦在门口死活不让毅虹出去。也对,思锁已经被劫,如果毅虹也走了的话,两个助手如何向黑坚玉交代?黑嫂觉得毅虹可怜,就想放她出去找思锁。对于这种事,两个助手只记得黑坚玉的吩咐,岂会听黑嫂的? 奇怪的是,也就三四个小时的光景,四个蒙面人又把思锁毫发无损地送了回来。 黑嫂端着酒菜,对黑坚玉的两个助手说:“思锁被绑架,你们也受惊了,这酒菜是为你们压惊的。坚玉不在家,你们给我机灵点儿,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那黑房子里的母女俩一定要盯紧了。” “谢谢嫂子!”黑坚玉的两个助手听了黑嫂的这一番话,心里乐滋滋的,异口同声地道谢后,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喝着喝着,就双双昏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黑嫂领着毅虹和思锁迅速离开黑屋子,进入了后山,黑铜山人统称绕死山。 离密道不远处,黑嫂停下了脚步,指着望不到边的茂密森林,对毅虹和思锁说:“那里是绝对去不得的,就是绕死山。不认路的人进了山都喜欢往那里钻,进得去出不来。哎,那个刀疤可能就在里边呀。” “什么刀疤?”毅虹不解地问。 “哎,就是和你们关在一起,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的那个男人。可怜他已经出不来了。” 毅虹、思锁与黑嫂分手后,来到密道口。哪里是什么密道?就是一个杂树繁密荆棘丛生的陡坡。那藤条的枝叶缠连在杂树之间,给坡面披上了厚厚的绿衣,谁能想到下面竟然是密道。 掀开一层层藤条,渐渐地露出一个洞口。据黑嫂说,这藤条很奇特,当人钻进山洞后,就会慢慢地合上把洞口遮蔽,仿佛故意不让人知道洞口的存在似的。 毅虹带着思锁进入密道。这是一个普通的洞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洞壁比较光滑,有的地方细腻得如翡翠一般,但并无任何人工开凿打磨的痕迹。至于是天然形成,还是八臂哪吒项充耍了魔法,谁也没有去想过。 远远望去,前方有一个淡淡的白点。毅虹判断,那一定是另一端的洞口。可见洞深路长,所以才觉得洞口如此之小的。穿过那个白点,估计也就离开了被称之为出不去的绕死山了。 毅虹问:“儿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一直向前走,不就有路了吗?”思锁认真地回答。 “你有没有忘记,黑大妈说那个刀疤叔还在绕死山呢。”毅虹提醒道。 “关我们什么事?在黑坚玉家他们三个大男人扔下我们而自己逃跑,心也太丑了。”思锁不平地说。 “你还记得刀疤叔送红薯给你吃的事吗?”毅虹又提醒道。 “记得,他胃疼不能吃。”思锁不以为然地说。 那天,与毅虹、思锁关在一起的三个男人偷偷商量,觉得思锁是累赘,遂决定撇开毅虹母子而自己逃跑。 午饭时,刀疤直叫肚子疼,黑坚玉的两个助手在门外就当没听进。 刀疤嘴里咕囔着“这个给思锁吃,我胃疼”,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毅虹床前,一边把红薯塞到毅虹手里,一边悄悄地说:“逃跑不带你们。”其实,刀疤是为了告诉毅虹这句话,才装胃疼的。 思锁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但毅虹讲述后思锁并不以为然,说:“好在他们不带我俩走,要么可要和他们一样遭罪挨打了。” “儿子,虽然我们并不想和他们一起逃,但是刀疤叔叔偷偷地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也算是有情有义,且不说知恩图报,谢谢人家一下总应该。你说呢?” 思锁点点头,他蓦然回忆起在男号房里的事。被送到遣送站的那天,管理人员要把思锁与妈妈分开,不管毅虹如何央求,思锁怎样哭喊,都无济于事,最终思锁还是被粗暴地关进了男号房。 大家都争着占好的床位,小思锁不知所措地站在铺位之间哭泣。管理人员吆喝着让他找位置,每吼一次,思锁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更可恶的还是吓唬思锁说,再哭就把你绑在床上塞住你的臭嘴。思锁虽然憋住了哭声,但仍然不停地抽泣哆嗦。 “小萝卜头,不要怕,来,这张床给你。”刀疤安慰地说着,把思锁拉到他的床前,而他自己搬到了墙角阴湿的那张铺。 当时思锁只有恐惧和眼泪,对刀疤的帮助哪里知道说一个“谢”字? 刀疤同情思锁,当然不会与小孩计较,他反而对管理人员很不客气,说:“能不能对孩子好点儿?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子了?”管理人员嘴里咕噜着:“关你屁事,管好自己,当心我……”最后的话还在嗓子眼里打转,就叮咚一声关上了铁门。 想到这里,思锁感到很惭愧。由于当时害怕而没有在意刀疤叔。细想起来,如果不是刀疤叔的帮助,在男号房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呢? 他带有思过的口吻说:“妈妈,我……你说得对,我们应该把刀疤叔找回来一起逃,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大山里。” “思锁真懂事,知道感恩,让妈妈亲一个。”毅虹高兴地把思锁搂在怀里说,“我们去找刀疤叔很危险的,你怕不怕?要不你待在洞里等我?” 思锁摇摇头说:“不怕,我和妈妈一起去找他,妈妈不是常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毅虹带着思锁走出洞口,朝着黑嫂所说的绝对不能去的方向走去。 为了防止迷路,毅虹和思锁约定,坚持朝着前方一个方向行走,每走一段距离就停下来绕圈寻找一遍。同时用黑嫂给的防身菜刀砍树,留下醒目的标记。他们就不信,这样走也会迷路? 行走还算顺利,回过头也能依稀看到标记。毅虹心里想,也没有黑嫂说的那样悬乎,如果坚持这样走下去,是一定能找到刀疤的。 思锁蹦蹦跳跳总是走在前面,有时把毅虹甩在后面很远,她不放心地说:“思锁,和妈妈一起走,要防止绊倒、摔伤和迷路。” “妈妈,我是男子汉,我在前面为你开路。”思锁说着就向前方溜去。 毅虹看着飞奔的儿子,心中还是挺开心的。她觉得只要认准方向,做好记号,是不会迷路的。但她还是提醒说:“慢点,别摔了。” “知道了,妈,放心。”思锁像脱缰的野马飞奔着说。 毅虹放慢脚步环顾四周,仔细地扫描着她认为刀疤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她觉得刀疤一个人进山后肯定害怕,应该不会走远,再说没有水和食品补充,一天一夜下来也该走不动路了。她分析他有可能是在什么地方休息,也可能在找水找食物。 她抬头向前方望去,思锁不见了,她慌乱起来,就急着朝思锁走的方向奔去。 一望无际的灌木丛挡住了去路,她万分懊恼,是自己太大意,不该让思锁在前方独行。 灌木丛矮而密,枝叶上长满了刺,哪里能通行?如果思锁坚持直行,就会进入灌木丛,那一定是遍体鳞伤。她想,就这么一点时间,应该不会走远。她一遍又一遍地大喊起来:“思锁,你在哪里?”山鸣谷应不断地重复着她的呼唤,她仿佛听到了思锁的声音。 她冷静下来,瞅着望不到尽头的灌木丛,估计思锁已经绕道。可是,眼下非路似路还有多个岔口,他究竟往哪个方向走了呢? “血迹!”毅虹惊叫起来。 是的,是思锁流的血。遇到带刺的灌木后,他想起妈妈的话:“只要直行向前,做好标记,是不会迷路的。” 他就沿着原来的方向,往灌木丛里钻,才行走一点点路,疼痛和害怕使他掉下了眼泪。 他的个头与灌木差不多高,枝叶挤得密不透风,那刺儿扎向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从脸到腿都流着血。 他又想起妈妈的话,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对,不哭,向妈妈求救。这确实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毅虹就在不远处。可是他又天真地想,自己是男子汉,应该给妈妈带路,怎能让妈妈救自己呢? 他忍着剧痛从灌木丛中挤出来,想去为妈妈寻找一条出路。 经历过磨难的孩子就是坚强。他抹一抹脸上的滴血和泪水,改变了原来行走的方向,绕开灌木丛,走向岔路口。 毅虹判断这是思锁被灌木刺伤的流血,她沿着血迹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程后,就再也找不到血迹了。当她走到又一个岔路口正想选择方向时,突然头晕目眩,像有一股力量使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冲沟。 雨水会自然经过低洼的地带,渐渐汇聚成溪流。断流干涸后的冲沟,常常被失踪者误认为是路。按照这种线路行走,势必会遇到大大小小的断崖或峭壁。这就有可能步入那种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来的境地。 毅虹会有危险吗?她走着走着就晕倒了。许久,一阵风吹来,上面的树叶和碎石顺着断崖洒落在她的身上,她被惊醒而立刻坐起,她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嘴里咕嚷道:“思锁,你在哪里?找到刀疤了吗?” 她知道自己犯了低血糖的毛病,便拿起水壶喝了口水,吃了点干粮,觉得大脑清醒起来,恢复了记忆。 她想起了她和思锁做的标记,想起了灌木丛,想起了思锁的流血。她要去找思锁找刀疤。面对这条冲沟,朝哪个方向走呢?她犹豫不决。? 第89章 砍脚 毅虹相信人的命天注定。她取了两个形状各异的石子,代表左右两个方向。她紧闭双眼,把这两颗石子放在合掌中间摇晃,然后让它自由落下,离自己最近的那颗就是她选择的方向。 她顺着石子所指的方向走着,心里却十分忐忑。抬头望去,前方居然有一块巨石挡住了去路。她崩溃了,狂吼道:“老天啊,你让我往哪里走?思锁,你在哪里?” “妈妈,我在这里,快来救刀疤叔。” 毅虹欣喜若狂,连忙向思锁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冲沟崎岖不平,跌倒了又爬起来,反反复复嘴啃泥,可她就是不肯放慢速度。 刀疤有半只脚被压在巨石之下,疼痛、饥饿和干渴使他奄奄一息。他喘着气发出低婉的声音:“你们走,我……我不行了,别管我。” “我和思锁豁出命来找,你还说这种泄气话?你必须坚强地活下去。”毅虹边说边给刀疤喂水,接着她让思锁给他喂吃的,而自己摸着那块巨石,在琢磨解救刀疤的办法。 刀疤进水进食后,稍稍有了点精神,他微微昂起头说:“不要白费气力了,趁着白天,你们赶紧走。” “不行,一定要救你。”毅虹坚定地说。 “刀疤叔,我妈一定会有办法的,你放心。”思锁一边为他拭泪一边安慰地说。 “没法救我,石头太大推不动,脚出不来。唉,都是脚惹的祸,报应啊。” 毅虹和思锁吃惊地瞅着刀疤,几乎同时问:“你说什么?” 刀疤四岁死了娘,不久他父亲再婚,后娘不把他当人看,肆意虐待。 在这个家里,父亲是刀疤的唯一依靠。农村人说,小老婆的尿可以泡饭。父亲对后娘是百依不顺,看着老婆欺负自己的儿子,父亲没有丝毫办法。但是,私下里还是疼儿子的,有时偷偷地给刀疤塞煮鸡蛋什么的。 他六岁那年父亲病故,继母再婚,给他找了个入赘的后爹。从此,他成为家里真正的外人。 吃不饱穿不暖,动辄就被打骂,还强迫干重活儿。有次后娘让他提猪食桶喂猪,他哪里提得动?只能挪步。在过后门门槛时,弄翻了猪食桶,猪食洒得满地都是。后娘操起拨炉膛火的火叉就打,长长的铁棍打得他眼前金星乱窜。他拔腿就溜,后娘在后面追着打。继父正在门外磨刀,他打了个趔趄跌倒了,额头重重地撞在继父手中的刀口上,鲜血直流。后娘骂道,活该,去死! 由于没有包扎和治疗,伤口感染,额头上就形成如此难看的刀疤。 刀疤渐渐长成了老大不小的男人,但还没有达到和成人一起劳动的年龄。后娘为了多挣工分,就勾引队长,给他安排了拉罱泥船的活儿。 用罱泥耙把河底的淤泥捞上来当肥料,在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很普遍。为了能使罱泥耙子在河底罱到淤泥,就在罱泥船上系一根绳子,由岸上的人抓紧,像纤夫拉纤一样使劲,船上的人手抓罱泥耙的竹柄,向相反的方向用力。当耙子罱满泥后就喊一声“有了”,岸上的人就松开绳子。就这样一耙一耙地罱,直到船舱装满为止。 有一天,罱泥工罱到了一双胶鞋,想着刀疤光着脚可怜,就洗净后扔到岸上送给了刀疤。 附近大队在玉米地里发生了强奸杀人案,公安局提取的唯一证据就是胶鞋底印。 大队民兵营长开会通报案情,动员群众配合公安局排查嫌疑人。 刀疤后娘提着胶鞋去找营长报告,正巧被罱泥工撞见。他觉得刀疤有口难辩,肯定会坐牢甚至枪毙,也许会牵连了自己。他就立即找刀疤,让他先避避风头再说。 大街小巷都是通缉刀疤的布告,他东躲西藏,岂敢露面?两年后,刀疤逃到了申海,为了生计就试着在小巷子里乞讨,却没有人拿他当杀人犯,他乞讨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刀疤有所不知,在他逃跑的一年后,凶犯自首,交代了把作案时所穿的胶鞋扔到河里的事实,强奸杀人案告破。当然,如果刀疤不逃,或许已成冤魂。 毅虹知道了刀疤的遭遇,长叹一口气,又添了一个患难相怜的人。面对难兄难弟,她能不救吗? 思锁抹一抹泪,说:“刀疤叔,你一定要坚强,像我解放军爸爸一样。” “思锁,我学不了你爸。就是把我的脚砍了,血流尽了我还是死,你们快点走!” 刀疤的话让毅虹一愣,砍脚?哎,石头太大,凭她和思锁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她心一横,唯一的办法只有用菜刀砍掉压在石头底下的半只脚了。 她用绳子把刀疤绑了起来,嘴里说:“兄弟,对不住了,姐姐没有好办法。” “妈妈,你这是干什么?”思锁不解地问。 “你做妈妈的助手,从包里找出蜡烛和火柴。”毅虹凑到思锁耳边说,他似懂非懂地望着妈妈。毅虹操起黑嫂给她的防身菜刀,在石头上霍霍地磨了起来。 “不要,不要!”刀疤用尽全身力气喊。 “思锁,用衣服把刀疤叔的嘴塞上,防止他嚼了舌头。”毅虹吩咐道。 毅虹母子像外科医生一样忙碌起来。她擦拭干净刀口后,就向刀面上吐了几口唾液,然后用食指蘸着唾液,在刀刃上抹了一遍又一遍,她希望能起到消毒作用。 毅虹看着明晃晃的菜刀,再瞧瞧刀疤的脚,泪水如注。而思锁眼睛睁得滚圆,牙齿咬着嘴唇,哆嗦的手已经点燃了蜡烛。 毅虹操着菜刀,转过身,擦了擦泪水。只见她猛地转回身,两眼紧盯着刀疤的伤脚,大叫:“啊……”一刀下去,刀疤与巨石分离了。 被捆绑着不停抖动的刀疤,从鼻孔里发出低婉的惨叫,随即昏死过去。 刀疤被剁伤的脚鲜血喷涌,毅虹从思锁手中夺去蜡烛,用火苗烧烫伤口,说:“思锁,快,把所有的蜡烛都点上,血流得太快了。” 思锁紧张地把蜡烛点燃,一根一根地送到妈妈手中。 顿时,血肉烧焦的气味弥漫了沟壑。 毅虹背起昏迷的刀疤,思锁拿起了所有行囊,艰难地挪步于冲沟。 “妈妈,你看,我做的标记。”思锁手指着前方惊叫起来。 “对,对。刀疤兄弟,坚持住,我们会走出绕死山的。”毅虹边说边放下刀疤。 刀疤仍然昏迷着,毅虹和思锁累得瘫在地上。 太阳已经偏西,透过密林的阳光忽隐忽现。毅虹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说:“思锁累?咱不能歇劲,一定要赶在天黑前走出绕死山,送刀疤叔去医院。” “不累,妈妈,让我来背刀疤叔。” “还是我背,你个头矮背不了。刀疤叔受伤的脚不能在地上拖。” “哦,那好。给刀疤叔喂点水和吃的。” “对,儿子想得周到,给刀疤叔补充能量,也许能自己醒过来。” “咕噜。”刀疤咽下了一口水,毅虹和思锁别提有多高兴了。 出了密道走过一段山路后,进入了沙石路。远方开来一辆大型拖拉机,毅虹和思锁跪在马路中央拦车。司机下车后二话没说,就把刀疤背进了副驾驶室。 除了刀疤,副驾驶室里还有许多凌乱的物品,拥挤不堪。 后面车厢载满了肥猪,毅虹和思锁只能与猪挤在一起。 司机很帮忙,绕道经过余州市人民医院。 刀疤得救了,而毅虹又燃起了去鹭城的火焰。? 第90章 疑似怀孕 毅彩、毅花兴冲冲地往黑坚玉家里赶,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十多年没有见面的亲姊妹和她俩离家前还在毅虹肚子里的亲姨侄,恨不能飞过去给他们来个惊喜。让她俩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毅虹已经带着思锁逃走了。 毅彩和毅花既惊喜又失望。毅虹竟然能带着思锁从密不透风戒备森严的黑房子里逃脱,真为她的机智喝彩。当然,见不到亲人,这也是特别遗憾的事。 金锁在途中与毅彩、毅花分手后,掉头回去应付追过来的白宁。 “哎哟,哎哟,肚子疼,我的儿,你不能小产啊。” 金锁听到白宁的哭喊声,立即冲过去,问:“宁,真的怀孕了?怎么样?” “疼,疼死我啦……” 金锁立即抱起白宁直奔大队部找余医生。 支书苟石已经知道金锁与毅虹的过去,白宁不希望金锁寻找到毅虹,这也是她交给苟石的任务。苟石对白宁不说百依百顺,但多数要求还是应允的。他觉得这件事关系到白宁的幸福,必须办好,否则,今后她是不会让他做那个事的。眼前,这不正是拖住金锁帮助白宁的好机会吗?他自信地认为,白宁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白宁又痛苦地叫了起来:“哎哟,哎哟……救……救救孩子。” 苟石煞有介事地说:”金锁,余医生上山采药了,就是现在回来,凭他这个赤脚医生的技术也不一定能保住伢儿。” 苟石的话正中白宁下怀,她眯起眼,似乎很羸弱。 金锁直揪心,非常后悔不该不管不顾地推搡妻子,也不知道孩子能否保住。他流着泪说:“宁,都是我不好,我不走了,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要挺住啊,我不能没有你和伢儿。” 苟石暗笑,金锁终于被扣住了,他嚷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知青队不是刚买了手扶拖拉机吗?想保住伢儿就赶紧送白宁去城里的医院。” “哦,对对。”金锁抱起白宁直奔知青队,正巧在路上撞见了毅彩和毅花,他问:“你们怎么在这里?毅虹人呢?” “别提了,逃走了。白宁怎么啦?”毅彩垂头丧气地说。 白宁喘着气,发出低沉的哼吟声。她想,毅虹逃走了,太好了。金锁本就是自己的男人,这回看他还到哪儿去找毅虹? “白宁肚子疼,可能要小产。赶紧去叫拖拉机送医院。”金锁急切地说。 毅花飞奔着去找拖拉机,毅彩与金锁轮换着背白宁。白宁偷着乐,让你们三个狗男女折腾,就陪着老娘去医院。 到了余州市人民医院急诊部,医生大略看了白宁一眼说,别着急,不会有大碍,还是去门诊看妇产科比较好。金锁觉得在理,就立即去门诊楼挂号。 毅花和毅彩搀着白宁慢慢往门诊楼走,白宁长吁短叹,有气无力地说:“滚,假惺惺的,离我远点,都是你们姐妹三个害的。” 白宁不是不想让他们找到毅虹吗?如此无理,这不是逼毅彩、毅花离开吗?哎,聪明人有时也犯糊涂。 毅花急了,说:“队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请你和金锁帮忙找毅虹是相信你们,你也没有必要这样对我们嘛。” “你还有理了,金锁被你们弄得神魂颠倒,你们昨天夜里干了什么好事,还要我说出口吗?有本事你们姐妹三个和他一起过好了。不害臊?” “你,你这是说的人话吗?”毅花急得快蹦起来说。 毅彩忍气吞声地扶白宁在飞来椅子上坐下,并劝道:“毅花,别说了,队长保胎要紧,少说两句。” 金锁挂完号赶了过来,扶起白宁说:“咱去看医生。” 护士说,家属在外边等,谭医生要对患者检查。 毅花脸上挂着泪,毅彩也是满脸不高兴。金锁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他恳切地说:“白宁这边有我,毅虹带着孩子从黑坚玉家里逃走,肯定没有盘缠,待在山里只能等死,我分析他们会来市区,你们去大街上找找,有什么发现就来告诉我。” 毅彩和毅花点点头,转身告别了金锁。 “白宁家属。”谭医生喊。 金锁立即进了诊室,谭医生用异样的目光看了金锁一眼,“这么漂亮的媳妇要好好爱惜。”她把一堆检查的单子交给金锁,粗声粗气地说,“检查完了,再来找我。” 金锁面红耳赤,觉得白宁成这样子都是自己的错,他默默祈祷,保住儿子,保住儿子。白宁看出了金锁的心思,体贴地说:“锁,别操心,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为你生个胖宝宝。” “但愿,都怪我,让你动了胎气。” 做完各项检查,金锁又回到诊室,谭医生仔细看完所有报告,她把检查床旁边的帘子拉上,说:“患者和家属都进来。” 金锁不解,刚进诊室时还赶家属出去,现在怎么会让他一个大男人一起到帘子内呢?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扶患者上床,平躺露腹。” 金锁小心翼翼地扶白宁上床,当她的屁股坐到床上后,金锁一只手托着背部,一只手抚胸,让白宁慢慢躺下。白宁脸部肌肉像在收缩,眉头紧蹙,额头上增添了道道皱纹,她叫唤:“哎呦,哎呦……” “你是不是她男人,能不能轻点?”谭医生教训道。 金锁感到委屈,作动已经很轻很轻了,谭医生干嘛那么凶?哎,都是为自家老婆好,他能说什么呢?就轻言细语地说:“白宁,坚持住,让谭医生好好看看。” 谭医生在白宁的小腹上来回下按,每按一处就问白宁什么感觉,主要提问是:胀吗?坠吗?疼吗? 谭医生边检查边对金锁说,患者有过剧烈运动,特别是被推搡摔倒在地上,有可能动了胎气,这是中医的说法。患者小腹疼胀坠的感觉,属于先兆流产症状。但是,患者停经才十几天,目前的技术手段还检查不出是否怀孕。 “谭医生,那我媳妇到底有没有怀孕?”金锁着急地问。 “你刚才没有听我说话吗?患者有先兆流产症状。如果是在排卵之后同的房,十五天后通过血hcg才可以检查出是否怀孕。如果是在排卵之前同的房,十七天后才可以检出。” 金锁被搅得云里雾里,心想做那事谁知道这些?他问:“谭医生,凭你的经验,是不是我媳妇已经怀孕,但由于时间短还检测不出来。” “可以这样理解。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老是纠缠是否怀孕,而不问问你老婆有没有危险?男人,一个德性。” “谭医生,我媳妇怎么办?”金锁焦急地问。 “在乎她,就住院观察。如果真的怀孕了,医院可以立即采取保胎措施。如果无所谓,就先回去,如果怀孕了还是流掉的好,在家怎么进行保胎治疗?弄得不好,生个白痴或者猪八戒什么的。” “住院保胎!”金锁脱口而出。 “怀不怀孕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我可不能证。” “当然,当然。” 第91章 又遇三轮车 毅彩、毅花离开金锁,走出了门诊楼。 嘀呜,嘀呜,嘀呜……一辆救护车在急诊室大门外戛然而止,车上抬下来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随后跟着一辆三轮车,一个女人一男孩从车上跳下来,径直奔向急诊室大门。 毅彩和毅花一眼就认出了毅虹,想必,跟着她的男孩一定是姨侄思锁。毅虹既显老又憔悴,当年的风韵荡然无存;思锁很瘦小,根本不像十一二岁的孩子。 毅彩眼泪汪汪,自己和毅花逃婚离家出走前,毅虹被逐出家门,那时思锁还在娘肚子里呢,也不知道这十来年光景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毅花很纳闷,是谁需要抢救?在余州并没有亲戚朋友,毅虹和思锁跟在后面凑什么热闹?“二姐,二姐……”她牵着毅彩的手大声喊着向毅虹追去。 也许毅虹没有听到,也许听到了不以为是在喊她。过去在家时,弟弟、妹妹经常围着她转,亲切地喊她二姐,十多年了,这已成为遥远的记忆。 毅虹领着思锁匆忙进入急诊室。等到毅彩、毅花赶到时,毅虹和思锁已经不见了。 毅彩、毅花的四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交替扫射着急诊室内的每个角落。 墙边的座椅上坐满了输液的病号,中间的地上坐着的躺着的都有。过道里,时不时地有白大褂侧着肩挤向抢救室。医生办公室内外挤得水泄不通,有的人手举着病历喊,咱爹快不行了;有的人搀扶着病人嚷,老婆高烧不退;有的人抱着孩子吼,快给瞧瞧,儿子昏睡不醒…… 此时的急诊室乱成一锅粥,在这样的环境中找人直叫人头皮发麻。 毅彩说,仔细找找,毅虹应该就在人群里。毅花着急地说,找什么找?肯定不在这里,可能早就去别的什么地方了。毅彩说,不要这么急好不好?也可能在抢救室呢。毅花说,拉倒,毅虹又不是医生,能让她进抢救室?就算毅虹可以,思锁也能进吗?她正说着,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突然大叫起来:“大姐,你看,急诊室的后门通向住院部。” “出去看看。”毅彩拉着毅花在人群中钻来挤去。 在后门外,她俩迎面撞上了金锁,他不解地问:“你们不是找毅虹去的,怎么还没有走啊?” “快看,那一定是毅虹。”毅花嚷着。 金锁和毅彩尚未反应过来,毅虹和思锁已经进入了住院部。 毅虹母子抄近路穿急诊室,从后门去住院部时,恰巧遇上一辆救护车,误导了毅彩和毅花,才耽搁了时间,不然一定能追上他们。 金锁和毅彩、毅花奔到住院部,可是还没有到探视时间,被拒之门外。 白宁的住院手续还未办,这事耽误不得,时间太长了白宁会不高兴的。哎,有了身孕的女人脾气就是大,动辄发火。金锁心想,迁就她是应该的,她要为咱生孩子呢。于是他就对毅彩和毅花说:“你们在这儿守株待兔,毅虹肯定会从这里走的。如果不出来,等到开放时间就进去找找。” “你去办住院,别惹白宁不高兴,人家为你们金家传宗接代呢。”毅彩善解人意地说。 “她太霸道,为啥要那样对待金锁哥。我看她怀孕是装的。”毅花口无遮拦,金锁一怔:“怀孕是装的?”这个毅花,心直口快也不能瞎说八道,怀孕能装吗?毅花见金锁不高兴,还振振有词地辩解:“要不,白宁哪有心思挤对咱。” “毅花,这样说过分了。金锁,不要听她胡说,你快走。”毅彩打了圆场,金锁没有吭声就走了。 毅彩和毅花站在住院部大门口,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没敢离开半步,但是毅虹始终没有出来。 已到了探视开放时间,毅彩、毅花冲进住院部,从一楼找到八楼,从这个科找到那个科,整个大楼被翻了个遍,就是没有发现毅虹母子的影子,她俩扫兴地出了住院部。 “毅花,你看三轮车。”毅彩发现了毅虹,只见毅虹和思锁坐上了车。 她俩一路小跑,死盯三轮车。不巧的是,一辆公交车挡住了视线。待公交车过去后,三轮车已经消失在大街的人潮里。 这条街很长,她俩侥幸地希望毅虹顺着这条街走,于是就一路向前追找。 离开了市中心,人流逐渐稀少,寻人也方便了许多。那辆三轮车又一次跳入她俩的眼帘。 “大叔,您刚才是不是拉的娘儿俩个?是从人民医院出来的?”毅花着急地问。 那人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盯着毅彩,“你不是去邮局了吗?怎么在这里?儿子呢?”他再瞅瞅毅花,满脸狐疑。显然他是认错人了,把毅彩当成了毅虹。 尽管认错了,但毅彩还是很高兴,因为毅虹和思锁就是趁的他的车。毅彩连忙说: “大叔,你刚才拉的是我妹妹,十几年没有见面,我们急着找她。麻烦您,可不可以送我们去邮局一趟?给您辛苦费。” “不是我不拉你们,她到了邮局门口就催我走,说寄完信他们自己走,坚决不让我再送。我捉摸着,他们早就离开了。” “他们去哪儿了?”毅花抢着问。 “她没说,我也没问。住在医院的那个刀疤可能知道,你可以问问他。噢,我得赶紧回医院,儿子骨折住院。” 刀疤,是什么人?他知道毅虹的去向?毅彩央求说:“大叔,帮个忙,咱去医院找那个刀疤。” “好,上车。” “给,大叔。” “顺便,不要钱。” 推来推去大叔哪里肯收钱,毅彩只好收起那张软币。 毅花问:“大叔,您怎么认识我二姐的?” “说来也巧,那天,天快黑了,她背着一个昏迷男人。” “昏迷男人?”毅彩和毅花很诧异。 “是的,右脚只有半只脚的男人。” “半只脚?”毅彩、毅花就更觉奇怪了。 “他叫他刀疤。巧了,刀疤做完手术后就与我儿子同病房。听说他们非亲非故,病房里的人都为毅虹娘儿俩舍命救人的事迹所感动。”? 第92章 刀疤泣说 毅彩、毅花乘三轮车刚进入医院,就碰上了金锁,他提着热水瓶正准备去打开水。 毅花着急地说:“毅虹不知去向,这位大叔说,可能刀疤知道。金锁哥,陪我们去见见刀疤,别像个“气管炎”似的,总是围着白宁屁颠屁颠的。” 金锁挠挠头,毅花说的话糙理不糙。想想与白宁在一起的日子,心情总是绷得紧紧的放松不下来,不像与毅虹在一起那样畅快。然而,已为人夫,而且白宁还怀了孕,不能把她往歪处想。现在毅虹走了也好,省得白宁整天惦记着疑神疑鬼的。当然,陪毅彩和毅花去了解一下她的去向也应该,毕竟与毅虹有过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嘛。 “好,去见见刀疤。”金锁爽朗地答应。 白宁一觉醒来,发现金锁不在,她匆忙起床站在窗边向外探望。 楼下,金锁与毅彩、毅花在说话,不一会儿,就都去了住院部。 白宁估计金锁会领毅彩和毅花前来看望自己,她就赶紧上床装睡。可等了许久也没见人过来,她的火气窜了上来,脑子里胡思乱想,莫非他们仨躲到卫生间鬼混去了? 这还了得,胆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放肆,非抓个现行不可。白宁从这个病区走到那个病区,只要是卫生间,不管男女,她都要进去看一看。 踏三轮车的大叔内急,进卫生间未及关门,就站在门旁的小便池边哗啦啦地畅快起来。白宁鬼鬼祟祟地探进头,把大叔吓得憋回了小便。他吼道:“你干什么,你?” 白宁缩回头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走错了。”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后脑勺撞在了对面病房的墙壁上生疼。她揉揉头,似乎感觉太神经质了,也许金锁和毅彩、毅花就在病房焦急地等她呢?她就起步回自己的病房去。 大叔急乎乎地从卫生间出来,快步走向对面的病房。他一边推门一边高声地说:“刀疤,你详细唠唠毅虹的事,他们都是毅虹的家人。” 白宁一听到“毅虹”二字头皮就发麻,神经即刻紧绷起来。她停下脚步,转身回到厕所对面的病房附近。她贴近门缝,偷看病房里的动静,哎,出乎意料,竟然金锁、毅彩、毅花都在。他们在这儿干什么?难道是毅虹住了院? 她埋怨老天,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金锁不会再见到毅虹的,谁知道毅虹却和自己在一幢楼里住院。 她屏住气,侧耳听声。 毅彩礼貌地问:“多亏了大叔的指引才来找您的,听他说毅虹叫您刀疤,我也就这样喊您。刀疤,您知道毅虹和思锁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 刀疤的回答让白宁捏紧的双拳松弛了,原来毅虹没有住院,而且还不知去向啊。哈哈哈,金锁,别做梦了,偌大的余州,到哪儿找毅虹去? 白宁正想离开,可是病房里突然传出了一位男人呜呜的哭声,咋了?金锁啊金锁,毅虹有什么了不起,她不知去向,难道就值得你这样号丧? 白宁想笑但是没有敢笑出声。忽然她觉得错了,哪里是金锁在哭?分明是刀疤的声音。惹人笑哩,刀疤正感激涕零地叙说着毅虹和思锁对他帮助的动人事迹呢。 手术后刀疤醒来,发现自己的右脚像裹脚女人的脚那样细小。他急得蹦下床,想往门外冲。半只脚哪里站得住?一着地就摔倒了。毅虹把他抱到床上,而他使劲撕拆裹着的纱布绷带,然后缠绕到自己的脖颈上,很显然,他不想活了。 医生给用了镇定药,他才慢慢睡去。可是醒来后闹得更凶,病房里八个病员,弄得人家不能休息,院方就把他暂时挪到抢救室。 毅虹激将说:“刀疤,你想死是吗?好,我和思锁陪你一起死。” 刀疤愣住了,说:“思锁还小,不能死,你也不能死,要好好照顾思锁。” “你以为天下只有你最苦,是吗?脚残了就不能活了?你想想思锁,他才多大,为了救你,从头到脚都被灌木刺伤,流了多少血你知道吗?一里多长的山路上都能找到他的血迹,我就是沿着这条血路才找到你的啊。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的脸上密密麻麻的有多少个血孔?你死了对得起他吗?” “再说,思锁就不苦?告诉你,我怀思锁时被逐出家门,他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见到过亲生父亲。当时形势紧张,我为了保护他爸爸,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爸爸是谁。我被侮辱为破鞋烂货,他跟着我被游斗。他是在饥饿和凌辱中长大的。遇到困难受到欺负,他就想他解放军爸爸。我还告诉你,你被黑坚玉扔进绕死山不久,思锁莫名其妙地被绑架了,可是他爸爸就在这里当兵啊,这是为什么?是他爸爸得罪了什么人?我们不明白,只有担心和害怕。不是为了救你,早就远走高飞了。” “如果你有勇气活下去,等你脚伤恢复了,我和思锁就得马上离开余州,因为我们不知道接下还会发生什么,我们得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告诉你,再难,哪怕前面是刀山,我和思锁都不会寻短见。我问你,你还要死要活的吗?” “思锁,让我看看,我不死,好好活着。你们抓紧时间走,我好好活。” “刀疤叔说得对,好好活,要像我爸一样坚强,我们还会见面的。” 几天下来,刀疤的脚伤恢复很快,毅虹这才放心。当时黑嫂给毅虹不少盘缠和物品,然而她和思锁只留了买车票的钱,其他全都留给了刀疤。 毅虹和思锁临别前,刀疤泪流满面,病友们也依依不舍。大叔说,酒席总有散的时候,他代表大家送一程。毅虹和思锁无法推辞,含着激动的泪花坐上了大叔的三轮车。 刀疤说毅虹带着思锁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白宁听了倒是很高兴。心想,纵使金锁心窝窝里还有毅虹的位置,那也只能想想而已。可是毅虹说的解放军爸爸分明就是金锁,难道思锁真的是金锁的儿子?白宁紧张得又捏紧了拳头,她觉得不可能,听姐姐白静说,从时间上推算绝不可能是金锁的儿子。更为严重的是,金锁听到刀疤的叙说会怎么想怎么做?白宁有一种大祸即将临头的感觉。 “扑通。”病房内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白宁被吓着了,她拔腿就溜。 刀疤的叙说,使金锁的大脑嗡嗡作响,手中的热水瓶不由自主地掉在地上,瓶胆的爆炸声使整个病房死一般的沉寂。他脸上挂满了泪水,思锁是自己的儿子?又是谁绑架了思锁?毅虹为啥一直不肯说出思锁的父亲是谁?为了保护我金锁而受到莫大苦难和屈辱?他们究竟去什么地方,身无分文如何生存下去?不,不,不要这样想,思锁和父亲金楚生合血验亲,已证明思锁是金楚生的儿子,毅虹背叛了爱情,背叛了金锁。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金锁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矛盾之中……? 第93章 好人难做 透过列车窗户,跃入毅虹眼帘的是大大的“鹭城”二字。啊,梦寐以求的城市到了。她贴紧玻璃,打量着这座神奇的侨乡之城。 蔚蓝的海水、神奇的岛屿、涌动的人潮,林立的楼宇、密布的商店、炫目的广告……一切令人眼花缭乱,这个七彩缤纷的世界就是传说中崛起的特区? 她牵着思锁的手,怦然心动地汇入了出站的人流。 位于梧村田园中的鹭城火车站虽然不大,但是周边大片农田中已经耸立着不少塔吊,“大力弘扬嘉庚精神、海堤精神、英雄三岛精神”的巨幅标语高高地悬挂于塔顶,可以想象,不久的将来火车站就会淹没在商业的海洋之中。 毅虹停下脚步,把目光凝固到附近的塔吊上,“嘉庚精神”是什么?爱国爱乡,倾资兴学……她冷笑一声,自己岂能去践行这样崇高的精神?纵然这里建成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那与自己有半毛钱关系吗?带着儿子来到侨乡,只是为了寻找一条人生的活路而已。 思锁抱着毅虹的腿,肚子里咕噜咕噜乱叫,看着旁边小摊上的包子、面条、炸串、臭豆腐、五香蛋……他的口水就一口一口地直往肚子里咽。 毅虹摸摸自己的口袋,却身无分文。身居一无所知的城市,面对举目无亲的他乡,如何才能让儿子吃顿饱饭?去乞讨?这是她不能突破的底线。就是在她被逐出家门的那段苦难日子里,宁可吃烂菜根、喝野菜汤,也从未乞讨过。 唉,思锁也渐渐长大了,该怎么活下去也得与他唠叨唠叨。 “儿子,饿?” 思锁点点头。 “我们没有钱,怎么办?”毅虹问。 思锁不想说话,也许是饿的原因,他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前方。 毅虹抬头看去,一位老妪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只用于存放施舍钱币的破碗。她双手合十作揖,嘴里念叨:“贵人,行行好。” 行人各有各的表示,有的就当没有看见,昂首而过;有的用手捂着鼻子,蔑视地瞄一眼;有的绕个弧形,离她三尺;有的迈着阔步,嘴里咕囔着滚开。当然,也有好心人,给一分、二分、五分、一角的都有。 其实,也难怪路人无情,谁知道是真是假。听说,有的人故意装扮成叫花子,博得人们的同情而敛财。路上也常见缺胳膊少腿儿或眼瞎的儿童,据说被拐后,被残忍地致残,逼着他们为主人乞讨。当然,确实也有生活无着落,而被逼上梁山乞讨的。没有人去打假,谁能辨别出真伪呢? “你是说前面的乞丐?”毅虹不无失望地问。 “不是,不是,妈妈。你不是给我讲过‘不食嗟来之食’的故事吗?我怎么会去要饭呢?我是说这个乞丐前面的那人。”思锁像小大人似的说了一通。 毅虹又抬头向前望去,那是一位老爷爷,正弯着腰在地上捡瓶子和塑料袋什么的。 毅虹虽然饿得眼冒金星,思锁的话就像一剂止饿的良药,她高兴地说:“思锁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对,人要有骨气,咱再艰难也不能去乞讨。拾破烂可卖钱,拾烂菜能度命。我们刚到鹭城就先这么着呗。” 城市与农村不同,垃圾多,里面藏的宝贝也就多。一天下来,填饱肚子自不用说,捡到的废品竟然卖了五角钱。这让毅虹和思锁异常兴奋。 对于毅虹,这是多么灿烂的笑,也是久违的笑,自从怀孕到现在何时如此开怀笑过? 与垃圾打了一天交道,尽管也会有人投来鄙夷的目光,但靠自己的双手诚实劳动,最起码能填饱肚子,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在垃圾里捡宝,废物利用,城管人员应该不会反对,也就是说不会作为盲流遣返。但是居无定所,露宿街头、桥头,这可能是不允许的。她要吸取在申海编故事谎称乞讨露宿街头而被作为盲流收容的教训。千万不能在市区露宿,若被遣返,将前功尽弃。 夜里寄身何处?这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到城乡接合部两不管的地带,找个废弃的窑洞、桥洞,甚至在树林里搭个小棚子寄身,这应该相对安全。不管怎么说,栖身之地必须是无人管理的地方才行。 若能如此,白天就可以到城里边拾荒边找工作,也许能走出一条新路来。 毅虹带着思锁走大街穿小巷,离开了喧闹的城市中心。 “妈妈,你看,前面有个袋子。” “去,拾起来看看。” 沉甸甸的尼龙布袋子里,有一本高考复习资料和十来只装在小塑料袋子中的包子。 “思锁,你在路边等失主来认领,里面有资料人家一定很着急。我在附近捡垃圾。” “好的。”思锁答应着妈妈,就站在路边盯着行人,等候失主到来。 一位小伙子满头大汗,骑着自行飞奔过来。他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思锁手提的尼龙布袋,就来了个急刹车,差点摔倒。 “谢谢小弟弟!真急死人,我还以为找不到了,多亏了你。”小伙子非常感激地说着,立即从思锁手中接过尼龙布袋。那小伙子打开袋子一看,急得周身颤抖起来,眼里射着质疑的目光,问道:“钱呢?” 思锁不解地问:“什么钱?” “一千块去哪儿了?”小伙子没好气地质问。 “捡到的时候,里边就没有钱。”思锁解释说。 “还拾金不昧装好人?快把钱还给我,一千块钱!”小伙子不客气地说。 “叔叔,我从来不会说谎的,不曾看到钱,真的不骗你。”思锁委屈地说。 “偷了钱还装什么装,去派出所谈。”小伙子用鹭城方言说着,拽着思锁的胳膊,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往派出所扭送。 看热闹的群众都指责思锁说,小小年纪,手脚不干净。 思锁委屈地哭了,大声喊:“妈妈,救我!” 正在不远处捡垃圾的毅虹听到思锁的呼救声,立马冲向路边。怎能去派出所?如果检查身份,不就露馅儿了吗?那样,就得回十里坊啊。她想以气势压住对方,一边奔跑一边大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凭什么去派出所?放开我儿子,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抢钱还有理了?心虚不敢去派出所?” “叫花子还能教出好人?” “一看你儿子就像个贼。” 毅虹顾不得路人的指责和谩骂,在围观人群里横冲直撞,试图冲出去追赶思锁。眼看很难突围,她就跪在地上哀求:“放我走,我要救儿子。” 当围观群众散去后,思锁已经被带出去很远。 民警分别做了笔录,并安慰小伙子说:“周向城,不要急,你先回去,我们将继续审查。只要钱是他拿的,一个也跑不掉。你也好好想想,有没有把钱放在其他什么地方,不要冤枉了人家小孩。你想,小孩如果真拿了钱,为什么不逃走,而是站在路边等你呢?” “警察同志,钱就放在这袋子里,肯定是他拿的。那男孩儿不是在路边等我,而是在等他妈妈。我再晚一点点就抓不住他了。”周向城说着就跪在地上。 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周向城这么一跪,警察有点慌了,连忙对他说:“快起来,快起来,别急,啊,我们会重视这个案子的。你先回去,等他妈妈来找儿子,我们就把她扣下来审讯。” 周向城刚走,毅虹就气喘吁吁地来到派出所,警察简单核对了一下身份,就把她与思锁关在一起。 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指控,让毅虹和思锁有口难辩。毅虹心里很难受,好不容易来到鹭城,做了好事若被遣返十里坊,那该多冤啊。再说,如何向儿子交代?明明是拾金不昧助人为乐,反落得身陷囹圄,以后还怎么教育他做一个好人呢? 一千块钱,在一九七九年也确实是一笔巨款。有失主的举报,有路人的证明,毅虹和思锁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若办理拘留手续,把毅虹和思锁一起关进看守所,按程序提审确实省事很多。但当班民警对毅虹和思锁的话将信将疑,为了稳妥起见,只是采取了留置措施。? 第94章 向城被留置 毅虹被留置派出所,思绪很复杂。如果派出所追查身份,询问临时住址,追问来鹭城的目的,该将如何应对?她暂时顾不得考虑自己和思锁的清白,大脑在高速运转,如何自圆其说,而不被民政部门收容遣返十里坊呢? 当时的社会对身份把关并不十分严格,既没有身份证,也很少有人带着户口簿外出。有一份大队或居委会或单位的介绍信或证明,哪里都会承认其身份。若住旅馆,除了对男女共住把关很严,没有结婚证是绝对不能同居一室外,对于其他没有证件者,凭自己口述,只要不自相矛盾,旅馆办理入住时也不会深究。 毅虹打决定离开十里坊时,就做了功课,在申海市又进行了详细咨询,经过收容遣返余州市遣送站的折腾,对于政府对流动人员的管理办法,已了然心中。她想从管理的漏洞中,找到在警察面前侥幸过关的办法。 一位姓龚的警察打开留置室的铁栅栏门,沉着脸把毅虹和思锁带出去审问。 毅虹的右手被铐在飞来椅上。思锁的手腕太细,就把他的脚腕套上铐子锁在飞来椅下面的横档上。 这分明是对付犯人的手段,毅虹怒火中烧,真想与龚警官计较一番,但她还是强忍着,毕竟属于外流人员,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她压住火,屏住气,等待审讯开始。 “姓名?”龚警官问。 “沈毅虹。”她不以为然地回答。 “哪里人?” “申海市。” “来鹭城干什么?” “找失散多年的姐姐。” “临时住处?” “今天早上刚到,还没有住下来。” “有身份证明吗?” “居委会出了介绍信,途中遗失了。” “怎样才能证明你的身份?” “无法证明。” “有电话吗?” “,”因为毅虹在申海市和余州市时念叨“我不怕,杀死老爸”,思锁也就记住了这个号码,他抢着说,“这是我们那里的电话,你们可以打这个电话去喊居委会的人问问。” 毅虹一怔,怎么能把电话告诉他们呢?黑坚玉都能查出这是公用电话,派出所的人不是更容易查吗? 龚警官点点头,又抬头看看思锁,给他送去了赞许的目光。小孩儿嘴里吐真言,对于这个号码老龚内心是不怀疑的。但这是办案啊,还是核实一下为妥。 老龚向正在做记录的小警察咬了个耳朵。小警察出去后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凑到龚警官耳边说:“没错,是申海市的号码。” “拨过去问了吗?”龚警官问。 “所长说能证明是哪里的人就行,所里的经费那么紧张,打长途钱多,谁出?”小警察传达了领导的意见,他老龚也不好说什么。 毅虹从两位警察低声说话的神情以及断断续续可辨的只言片语中判断,他们也许对她和思锁的身份是认可的。哈哈,思锁虽然抢嘴抢舌的,但人家还是相信孩子的话。毅虹着实从心底里佩服儿子聪明机灵。 “老龚,来一下。” 龚警官自言自语地咕囔:“正想问问情况呢,就喊我去。”他示意小警察继续问询,自己起身去见那位昨天接手毅虹案子的警察。 过了许久,龚警官进来继续问询。 认可了身份,毅虹有了底气。她责问道:“凭什么把我们当犯人一样铐起来?” 龚警官说:“我也不想上手段,但是我们哪来那么多人看管,你跑了我们还怎么办案?基层所嘛,不比你们申海。” “拾金不昧还犯法,以后还有谁做好事?” 毅虹的话让思锁提起了精神,这正是他困惑不解的问题。妈妈总是教育他做好事做好人,可是做了好事却成了罪犯。他天真纯洁的心灵,变得复杂起来。 龚警官说:“拾金不昧没有错,但是人家报案少了钱,派出所岂能不查?” “我们不等失主来拿尼龙布袋子,你会抓我们吗?”思锁脱口而出,这是他在脑海中翻来覆去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龚警官面带愠色,并不把思锁放在眼里。其实,他是装严肃,对于天真无邪的孩子的有理责问,他无言以对。 “捡到尼龙布袋子后,只是拉开袋口看了一下,手根本没有伸进袋子里,怎么能证明我们拿钱了?”毅虹见龚警官故意不吭声,就追问道。 龚警官很纳闷,在尼龙布袋子里的高考复习资料和装包子的小塑料袋表面,没有提取到毅虹和思锁的指纹,这与毅虹刚刚陈述的内容是一致的。他也觉得钱丢得蹊跷,应该另有隐情。于是,停止审讯,把毅虹母子送回了留置室。 “凭什么抓我,警察不讲理,我的钱被那个女人抢了,倒成了我是罪犯。” 那个大喊大叫的男子,被关进了毅虹隔壁的留置室。 两个留置室之间有一个小方洞,毅虹踮着脚尖向上弹跳,依稀看到了那人的背影。奇怪,与昨天丢失尼龙布袋子的小伙子的背影太像了。毅虹不解,他怎么被关进来了呢?这让毅虹产生了兴趣,她时刻关注着隔壁的动静。 “不是人,都是那个女人和她儿子害的,抢了钱还陷害我。”周向城嘴里大骂着就蹦了起来,他忘记了手腕被铐在椅子上,腰没能直起来,手腕却被蹭出了深深的伤痕而渗出了血。他被迫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嘴里仍然骂骂咧咧。 “兄弟,牢骚太盛防肠断,你也过来了?祝贺你。”毅虹在隔壁挖苦地说。 “哟嗬,你反咬我一口,难道还得我‘风物长宜放眼量’,去欣赏你这个梁上君子?”周向城猜测这是偷钱的女人,便对着墙反唇相讥。 “我儿子和你说了无数遍,我们没有拿你的钱,硬是把我们送进派出所。好笑,你自己的钱,我反咬一口有什么意义?” “那不是我的钱,如果你不乱咬人我怎么会进来?” 周向城在一家酒店打工,老板十分信任他。老板的父亲在医院住院,他走不开就让周向城到医院缴费并在医院陪护老人。 而周向城丢失一千元后,不敢面对老板。他发誓,不找回钱绝不回店。 老板接到父亲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医院催缴费用。不见周向城踪影,老板猜测周向城携款逃走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到派出所报了案。 接待酒店老板的民警,正是接待周向城报案时的民警。他把两个案子联系起来一想,觉得周向城监守自盗的可能性很大,就喊龚警官沟通。这就是老龚审讯毅虹时为何离开,回来后又为何很快放她母子回留置室的原因。? 第95章 假环卫工 周向城把思锁扭送派出所后,精神恍恍惚惚,觉得丢了钱无颜面对老板。 蓦然,思锁提着尼龙布袋子站在路边的情景在眼前晃动,他的脑子顿时开了窍。思锁是在等候失主吗?肯定不是。要不,为啥他妈妈不与他一起等?他妈妈离路边那么远去干什么?分明在藏钱。 周向城提起了精神,对,去找钱。 他以思锁当时站立的位置为原点,向四周辐射,地毯式寻找。 一宿过去了,也没有见到钞票的影子。无奈之下,他长吁短叹地去派出所,催问破案进展。 周向城怎么也没有料到,派出所居然把他扣下,关在冤家对头母子的隔壁。 毅虹分析,这位丢失尼龙袋子的男子,倘若真想贪这笔钱,在已经有了替罪羊的情况下,他又为何要来派出所自投罗网呢? 她面对墙壁,望着墙洞喊道:“兄弟,你可能还是认为我们拿了这笔钱,你真的错了。我相信你也没有拿。我们如果拿了钱就不会在路边等你,同样,你贪了钱今天也不会来派出所。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还考什么大学?你好好想想,会不会有其他丢失的可能。” 让毅虹这么一说,周向城摸摸头,觉得有点道理,但除了他们母子俩,没有人动过那只尼龙布袋子,他又不得不怀疑隔壁的母子黑了这笔钱。 “你怀疑我们没有一点价值,钱能变出来吗?你丢尼龙布袋子之前,有没有在哪儿停留,接触过什么人,袋子离开过自己的视线没有?好好回忆一下。” “你说的这些问题我早就梳理过了,都不存在,我看你就别费心机了,老实交代了,只要还了钱,我不会追究你们母子的法律责任。” “既然如此,咱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毅虹话音刚落,只听得隔壁留置室的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又踮起脚尖,试图从小方洞里看看隔壁发生了什么事。由于方洞太高,只看见一个身穿环卫服男人的模糊样。 周向城仔细打量刚被关进来的人,觉得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忽然重重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心里在责怪自己健忘,他不就是昨天见到的打扫公厕的环卫工人吗? “师傅,你怎么进来了?”周向城关心地问。 “嗯。”那男人爱理不理。 “师傅,昨天我急着上卫生间,谢谢为我看自行车。”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你再想想,在公共厕所,我自行车龙头上系着个尼龙布袋子。” “我真的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报告,我要交代。”毅虹听到隔壁的对话,就大声喊。思锁傻傻地看着妈妈。周向城嘴角微翘,得意自己攻心成功,认为隔壁的女人投降了。 毅虹被带出去时间不长,就又回到了留置室。 紧接着,周向城和那个新关进来的人被先后带了出去,很长时间没有回来。 天还没有亮,留置室的铁门响了。毅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知道隔壁的人回来了。 警察锁上门刚走,周向城和毅虹都踮起脚尖,把嘴凑到方洞边。 虽然双方都不能看清对方,但轻声说话还是能听清楚的。周向城低声说:“对不起,我有话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绝密。” 她估计他是要说案子的事,就竖起耳朵,静待他说个究竟。 周向城说:“龚警官可能要害我。” 毅虹先是不解其意,仔细一想似乎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男人真的是监守自盗?龚警官当然不会放过他了。 “沈毅虹,带着孩子出来。”小警察一边打开留置室的门一边说。 她带着思锁来到龚警官办公桌前。 “沈女士,对不起,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对你和孩子拾金不昧的美德表示赞赏。同时,感谢你的敏锐,及时报告了自己的想法,对破获本案提供了帮助。” 当时,毅虹在留置室听到隔壁两个男人的对话,她敏锐地意识到,那个新来的人与丢失的钱有关联,就立即喊了“报告”。 派出所听到毅虹的报告内容后,把提取的尼龙布袋子里的指纹与穿着环卫服男人的指纹进行了比对,果然吻合。原来他是个假环卫,在证据面前他不得不交代了犯罪事实。 周向城把装有钱物的尼龙布袋子的两根拎带紧紧地系在自行车龙头上,去医院为老板的父亲续交住院费用。骑车时袋子虽然晃动,但很牢实,根本不用担心掉下来。 行了一段路程,周向城内急,就在沿途东张西望找厕所。 好不容易碰到一座公厕,周向城着急忙慌地撑起自己行车。门前只有一位环卫工人在做卫生,周向城提溜着裤子顺口说:“师傅,帮我照看一下自行车。” “没问题,放心。” 周向城小解时,不放心自行车龙头上的钱袋子,提着裤子边尿边走,在厕所门边偷偷扫了一眼,只见尼龙布袋子完好地系在车龙头上,他放心地回到了小便池。 轻松后的周向城谢别了环卫师傅,骑着车很快汇入了人流。 当他快到医院时,发现龙头上的尼龙布袋子不见了,心急如焚,立即原路返回寻找,这样就遇见到了站在路边的思锁。 其实,这个师傅是个手法娴熟的惯偷,他乔装成环卫工人在公共厕所做卫生,专偷自行车龙头上挂的包或袋子里的钱物,得手后就转移战场,到别处的公厕继续作案。很多人钱物少了都不知道在哪里丢的,向城不就是这样吗? 周向城进入公厕后,假环卫面朝车龙头。他不急于动手,因为他知道有不少人都习惯在如厕的中途溜出来看一眼。公厕的窗户比较高,里边的人站立着看不到外边的人,而外边的人能看到里边站立着人的头发。假环卫用余光观察向城的动向,伺机解开袋子的拎带,闪电般地偷了钱后又迅速恢复原样。? 第96章 夜栖金光湖 在留置室虽然没有自由,但一日三餐还是有保证的。现在有了自由,毅虹首先考虑的问题是她和思锁如何才能填饱肚皮。悠悠万事,吃饭为大啊。 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向垃圾进军呗。 “妈妈看,这是什么?”思锁在垃圾中找到一块铁疙瘩。 毅虹说:“这是斧头,可惜没有柄。捡起来,当废铁卖也值钱。” 思锁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感到很新鲜,他左瞧右瞅后才把它放进蛇皮袋。 “思锁来帮忙。”毅虹抓着一只动物的腿拽不出来,说,“可能是死猪死羊什么的,洗一洗煮煮就可以吃,好东西啊。” 思锁双手不停地扒垃圾,毅虹使劲向外拉,猛一用力她来了个后滚翻。 思锁吓得连连喊妈妈,并迅速去扶她。 毅虹抱着刚捡到的宝贝一屁股坐起来,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是一只火腿,有十几斤唻。别看它表面长了霉脏得很,洗净煮熟就是香喷喷的肉啊。” “妈妈,既然是好东西,会不会是人家不小心丢失的,还是扔掉,免得惹是非。” 思锁的话让毅虹收起笑容,“扔掉”?经过留置派出所这件事,孩子心有余悸,既不想贪别人的便宜,又不想多管人家的闲事。哎,他变得小心翼翼。 “儿子,不要怕,这是有钱人家认为火腿变质了才扔掉的。还有啊,如果有人真是遗失了东西,那该有多着急,该捡还得捡,想办法还给人家就是了。像这次捡到尼龙布袋子进派出所的事,你感到委屈,妈妈知道。但是,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你懂吗?”毅虹语重心长地说。 思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有了火腿,毅虹想起了斧头,可不能把它当废品卖了,要用来砍火腿吃呢。这下可好,即便捡不到食物,就凭这只火腿也可顶上几天。毅虹想着,当务之急是得找个栖身之地。 脚下是城乡接合部,虽有桥洞、破棚子可以避风挡雨,但断断续续仍有不少行人,万一有好事者引来民政或公安的人,岂不是又遇麻烦? 抬头望去,夕阳的余晖洒满层层叠叠的林海。 山形呈湖状,四周六条山岭和两座小山交相环抱,构成金字形。整片森林就像被阳光笼罩,金光闪闪,称它“金光湖”倒也恰如其分。 在这样的环境里露宿,谁能发现?应该是很安全的。 夜栖金光湖, 日蹈垃圾山。 戴月入林海, 披星进城关。 这是毅虹构想的在找到稳定工作和固定住处前的生活写照。 顺着路牌指引,毅虹和思锁来到林区。这里被誉为闽南的西双版纳,古木参天,曲径幽回。灌木丛生,藤蔓交缠。野草离离,禽鸟逐食。 一棵枝叶如盖的不知名的大树吸引了思锁。抬头看去,一只鸟儿站在窝边东张西望。他嗖嗖嗖地爬上树,鸟窝里有十几只蛋,他把鸟蛋轻轻地放到自己口袋里,人体顺着主干缓缓滑到地面。 毅虹见了鸟蛋开心不已,笑着说:“妈妈给你煮蛋。” 思锁从蛇皮袋里取出斧头,“妈妈,我上树劈些树枝当柴火。”话音刚落他已坐在树上的枝杈上了。只听到哗啦啦的声音,地上就堆起了一堆树枝。 毅虹找来石块和一只破碗。她用石头垒起了锅架,将破碗从小溪中舀满水搁在上面,再把鸟蛋放入碗中。枝叶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不一会儿破碗里的水就沸腾了。 毅虹让思锁吃鸟蛋。儿子把剥掉蛋壳儿的第一只蛋塞到妈妈嘴里,毅虹尚未反应过来,蛋已被嚼碎,想推辞也没办法了。 “孝顺的孩子,妈妈再给你煮火腿吃。”毅虹说着就找斧头,她惊异地发现,斧头装上了长长的木柄。 “你这孩子,啥时候给斧头装上柄了?” “我是没见过斧头,你刚捡到时说可惜没有柄。我就在琢磨,那长方形的孔是干什么的,趁你烧火煮鸟蛋时,我就用树丫做了柄,还蛮好用的。” “思锁长大了,妈妈高兴。” “妈妈,我和你一起剁肉,然后你煮,我用树枝围个小棚披。” “好,好,好!”毅虹笑得合不拢嘴。 突然,小溪边传来一阵阵扑腾扑腾的声响。 毅虹和思锁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三米多长的大蟒蛇缠住了的十多斤重的黑天鹅。看样子黑天鹅被蟒蛇追捕得筋疲力尽,才被缠住的。 思锁看着痛苦的黑天鹅和残忍的蟒蛇,同情怜悯与憎恨愤怒的心情油然而生,他紧紧抓住长长的斧头柄,把斧子举得高高,发出“啊啊啊……”的怒吼声,全力地去营救黑天鹅,眼看着蟒蛇将会被斧头劈成两段。 毅虹非常紧张,她想起了十里坊金伯伯被鳗鱼头咬伤手指的情景。 金伯伯放吞钩钓了几条鳗鱼,想着美餐一顿。 他拿起菜刀直接朝鳗鱼头砍去,手起刀落,鳗鱼的头和身体立即分离。 这鳗鱼简直成精了,那鱼头居然蹦起来疯狂地报复金伯伯。他的右手被咬伤三根手指,中指伸肌腱断裂,血肉模糊。经过手术缝合,才基本恢复伸指功能。 没想到与身体分离的鳗鱼头还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是的,鳗鱼头虽然与身体分离,但神经并未死去,咬人属条件反射。这类动物生性凶猛,神经中枢分布在全身,它们的各个器官单独维持动作的时间就更长,在头被斩断后,各个器官在一定时间内还能单独维持原有的动作功能。所以,斩下的鳗鱼头仍然会张口咬人。除了鳗鱼,蛇、黄鳝等都是如此。 思锁的莽撞举动,毅虹十分着急,她担心蠎蛇被斩断后,会猛烈进攻思锁。她疯狂尖叫:“思锁……不能……” 思锁的巨大怒吼声和毅虹的疯狂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山鸣谷应回旋荡漾。蟒蛇的听觉虽然迟钝但强烈声波的震撼,吓得它立即松开了黑天鹅。它警惕地昂起头,看着惊慌失措的黑天鹅逃走也不追赶。片刻,它完全放弃了捕猎,扫兴地向着黑天鹅相反的方向游去。 毅虹紧抱着思锁,这才松了口气。 夜已经很深了,累了一天的思锁已经十分困乏。毅虹在思锁搭建的小棚子中,用干树叶将地面铺平,让思锁睡觉。 看着熟睡的儿了,她脱掉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唯恐受凉。 自己坐在思锁身旁不禁打起瞌睡来,梦见那条蟒蛇又回来了,直奔思锁。 思锁呼呼睡得正香,蟒蛇从他身上慢悠悠地爬行,似乎相安无事,谁也没有进攻谁。 毅虹松了口气,也许蛇的胆子小,不会主动攻击咬人。 蛇刚刚离开思锁身体,他翻了个身,触碰了蛇的冰凉身体,他吓得迅速起身逃跑,蟒蛇快速追赶。 思锁一边喊着“妈妈救我”,一边不由自主地走出了歪歪扭扭的s形路线。 蛇的眼睛具有直视性,岂能追上思锁? 虽然只是个梦,但毅虹醒来后再也不敢睡觉,她要一直守在思锁身边,山里的动物品种繁多,哪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伤人的禽兽?? 第97章 世态炎凉 思锁睡得正香,毅虹走出小棚披,绕了一周没发现啥异常,心中踏实了许多。但是,每天都在这样没垫没盖的山里夜宿总不是回事,怎样才能改变现状?她忧心忡忡,这是眼下最叫人头大的事。 锅架里死灰复燃,又窜起了明火,她想去踩灭它却又停下了脚步。不是有火腿吗?切几块煮煮,带着进城作为路粮。对,火腿顶饥抗饿,这样就不需要找吃的了,可以把精力花在找工作上。 东方透出了一丝光亮,毅虹把思锁叫醒,两人踏上了进城的路。 市区主干道两侧都是大单位,由于太早,大门都紧锁着,她就近敲起了眼前单位传达室的门。 传达员警觉地把门拉开一条缝,目光穿过门缝打量着对方,问:“干什么的?” “对不起,打扰了,找工作的。”毅虹细声细语地说。 传达员把门打开了一半,瞅着穿着褴褛的母子,没好气地说:“那是劳动局的事。” “劳动局?怎么走?”毅虹茫然地问。 传达员咣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师傅,你帮帮我。”毅虹站在门外央求道。 吱嘎一声门又开了,传达员手一甩,茶杯里的残茶正巧泼洒在毅虹的脸上,说:“赶紧走开。”话音未落,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思锁攥紧着小拳头,鼻孔里喘着粗气,他不甘母亲受辱。 毅虹看出了儿子的心理,她擦了擦脸上的茶水,说:“我曾经和你讲过韩信的故事,他还能受胯下之辱,我们为了找条活路,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思锁眼中噙着泪花点点头。 毅虹又叩开了电视机厂传达室的门。 门内走出一位长者,他以为是讨饭的,连忙说:“你们跟我来,我给你们拿吃的。” 靠墙壁的桌子上有一只小瓷盆,他拿掉扣在上面的碗后,把两只馒头递给毅虹。 思锁条件反射地咽下口水,而毅虹并未伸手接馒头,解释说:“师傅,您误会了,我是来找工作的。” 传达员有点迟疑。毅虹见遍地是花生壳、肉骨头等垃圾,拿起笤帚就扫地。 “使不得,使不得。哎,夜巡的吃夜宵,弄得脏兮兮的。”传达员放回馒头,不好意地说。 “我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让我和儿子有饭吃有地方过夜就行,我不要工资。”毅虹恳求道。 “姑娘,我就是个看传达室的,做不了主。但我听说我们单位不缺临工,厂里有几个干部的家属想到单位做卫生,领导也没有同意。要不,你再到其他单位看看。”他拿出一套工作服,又把两只馒头用纸包好,说,“馒头给孩子吃,不要推辞。这工作服你穿,去找工作方便些。找工作时,最好不要带孩子。” “谢谢师傅,到时候我一定把衣服还回来。”毅虹深深鞠了一躬,眼泪汪汪地告别了师傅。 “妈妈,你去找工作别带我去,人家还认为会带着孩子上班呢。我去捡垃圾,好不好?” “儿子讲得在理,也只能如此了。”毅虹摸摸他的头说,“你就在前方的垃圾堆里捡破烂,我到时候去找你。” 思锁一溜烟去了垃圾堆。毅虹换上厂服,理了理头发,觉得精神了许多。 眼前是鹭城轧棉厂,上班的工人骑着自行车鱼贯而入。毅虹怯生生地走进传达室打招呼。 “师傅,您好!” “您是电视机厂的?”传达员问。 “我不是,兄弟在。”毅虹搪塞道。 “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想找份工作。” “你为啥不去找劳动局?” “我是外地人。” “噢,是这样。我们厂缺工人,城里人不愿干,嫌活儿太苦太累。” “我能吃苦。” “你细皮嫩肉的,怎么吃得了这等苦。钱倒是来得快的,每月挣五六十块不成问题,但那都是男人干的活,女人干不了。” 毅虹愣住了,一个月能挣五六十块,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收入这么高还愁什么?租间房子住就是了,还可供思锁上学呢。她暗下决心,再苦再累也得坚持。她向传达员投去了期许的目光说:“我想试试。” “要不,你去码头看一看。哦,不能从厂区走,要防火。你从前方垃圾堆拐弯进巷子,走到水边就看到码头了。” “好的,好的,谢谢师傅。” 毅虹急切想得到这份工作,她三步并着两步走,很快就到达了垃圾堆附近。她想和思锁打声招呼,可没见上他,心中纳闷。当然,思锁已经不小了,她倒不担心会走失。也许是去了公厕?不等他了,毅虹就着急地往码头走去。 尚未出巷子,震天响的号子声吸引了毅虹。循声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搬运工人在船只与码头之间穿行。 装卸棉包是轧棉厂生产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原料棉花卸船进仓,成品皮棉出仓装船,全部依靠这些工人肩扛搬运。 好奇心和有可能成为一名搬运工人的冲动,使她快步靠近码头。 河面上,停泊着许多船只。有的装着蓬松的棉花包,有的装着压缩的皮棉包。 甲板与河滩之间搭着约摸一尺多宽的很长很长的跳板,工人从上面经过时,随着脚步的节奏,上下弹跳。若不能顺其自然,身体就很难站稳,定会摔下跳板。且不说扛着一百多斤的棉包,就是轻装行走,恐怕也不容易啊。 困难总是有的,熟能生巧嘛。毅虹做好了从跳板上摔下去几回的准备,相信这种困难很快就能克服。 工人们的穿着挺搞笑,全身上下只穿条裤头,也太简单了,女人当搬运工人可不能这样。毅虹自己想着都笑了。她抬头端详工人头上的帽子,挺感兴趣。这是一顶用回纺布制成的帽子,它的特别就在于,后面连着一块长长的披肩。设计这样的帽子,也许是为了防止棉包蹭伤肩和头的皮肤。她想着,如果自己当上了搬运工人,这帽子她是要重新裁剪的,自己穿着上衣,要那披肩干啥? 让毅虹不解的是,为什么搬运工人都是男人?不就是扛一百多斤的棉包吗?多大的事?她要拜托传达室的师傅为她说情,争取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妈妈救我!” 这不是思锁的声音?毅虹听到儿子的呼救,急着奔了过去。毅虹冲着那男人大声吼道:“住手,凭什么打我儿子!” 那男人松开手说:“他偷我钱包!” “妈妈,冤枉。” 毅虹看着鼻青眼肿的儿子泪水不停地滑落,道:“儿子,别怕,慢慢说。” “我捡了钱包,就喊叔叔,他反而打我,说我偷钱包。”思锁十分委屈地哭着说。 毅虹揪住那男人的衣襟,大声斥责:“你还讲不讲理?” 原来思锁与妈妈分手后,来到垃圾堆,正寻找能卖钱的破烂。 一位老太太也来捡垃圾。本属于自己的地盘,怎么来了个小孩?她很不开心。但转念一想,乞丐之人,聚伙为帮。既然不能成帮,又何谈地盘?但她还是不愿意让一个孩子占了便宜,就佯装关心的样子说:“我告诉你呀,后边码头附近有很多废铁,保你能卖到大钱。哎,我腿痛不方便走路,要不就去了。” 思锁信以为真,谢过老人直奔运河码头。 他左顾右盼,哪里有什么废铁可捡? 一位搬运工人正准备上岗,他把上衣脱下,随意地扔到众人的衣堆里转身就走上了跳板。 那男人扔衣服时,钱包从口袋里蹦了出来,思锁连忙捡起,并大声喊叫“叔叔”。 那男人闻声迅猛从跳板上转身,跳板的弹跳与他的步伐失去协调,他被重重地摔在河滩上。 他迅即蹦起来,气急败坏地奔向岸边,大叫:“还我钱包。” 那男人一把揪住思锁的头发猛打,嘴里骂道:“细瘟贼,敢偷钱包?” 有几个工人围成一圈观看,没有一人劝阻的,眼睁睁看着一个大男人把小孩打得遍体鳞伤。 那男人看到毅虹穿着隔壁电视机厂的工作服,气又上来了。 轧棉厂都是苦脏累的活,扛棉包的繁重程度就更不用说了。而电视机厂工作轻松不说,奖金高福利还很好。有点门路的人都把七大姑八大姨往该厂塞,谁都知道这是全市最大的后门厂。所以,人们对电视机厂的人是既羡慕又鄙夷。 “来看啊,后门厂教育的孩子,做贼。”那男人大声嚷嚷,工人们都放下肩上的棉包,潮水般地向毅虹和思锁涌来。? 第98章 谁敢在山里生火 眼看着就要被从跳板上奔涌过来的搬运工人团团包围,果真如此,恐怕连神仙也无法逃脱。 这些人不明真相,肯定会为自己的工友打抱不平,动手动脚是不可避免的。哎,死于乱拳之下,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啊。 毅虹首先想到的是思锁的小命。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拉着思锁的手臂,双目圆睁,想趁着围观的人还不太多的时候突围出去。 “谁阻拦,就和他拼了。”毅虹的怒吼声,就像晴天霹雳,吓得周围的人迅速让出了道。 她和思锁丧魂落魄地溜得比兔子还要快,不一会儿就钻进了小巷子。 与此同时,码头上站满了人,一条声地嚷着“抓瘟贼”。 毅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让思锁坐下来休息。看着儿子身上的累累伤痕,她泪流满面。 此刻,码头上“抓瘟贼”的怒吼声惊天动地,使她不寒而栗。太悬了,想想都后怕。倘若思锁仍在人群之中,不被打死也会踩得没有个人样。 毅虹心中在自责,儿子经过拾金不昧而留置派出所的事件后,从中吸取了教训。是自己教育儿子要做一个好人,“该捡的还得捡,设法还给人家就是了”。如果不是听了妈妈的这句话,他会捡那只钱包而叫喊丢失的叔叔吗? 面对精神上、肉体上受伤的儿子,她迷茫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更不知道今后如何教育他。 虽然扛棉包的工作令她心驰神往,每月五六十块的工资有着巨大的诱惑力。然而,她不想与狼为伍。自己会被欺侮不说,她不愿再提起轧棉厂码头,不愿再提起扛棉包的工人,她不想触及儿子悲伤的神经。 思锁依偎在妈妈怀里,看着她自责不语的神情,伸手为她拭泪,说:“妈妈,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思锁的话让她失声痛哭,她把儿子搂得紧紧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不要难过,我是男子汉,像爸爸一样坚强,以后我家有我呢。” 家?思锁长这么大就没有给他一个家,她感到自己好累好失败。他爸爸杳无音信生死不明,更让她气愤的是,在金锁当兵的余州居然有人绑架思锁,她开始怀疑自己任性所做出的“唯我”决定,甚至怀疑自己能否带着思锁支撑下去。 是的,当初毅虹决定生下思锁,不管是对是错,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她的决定都是顺从了自己的感情。 既然是自己的选择,不管天翻地覆,都要勇敢地去面对,用心地去生活。更何况经过艰难险阻已经走出了十里坊,还有什么理由放弃呢?顽强的坚持,这才是真正的沈毅虹啊! 是啊,毅虹从怀孕至今,经受了种种磨难,之所以能顽强坚持,是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穿越时空的磅礴力量,那就是“希望”。她希望两颗炽热的心总有一天能在一起碰撞,燃烧起熊熊的爱情烈火。 自责、彷徨、茫然的毅虹,更加坚定起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看着思锁鼻青眼肿而坚毅的脸庞,胸中豁然亮堂起来,早熟的儿子仿佛成了她的依靠和主心骨。她深埋内心的希望,顿时发生了质的飞跃,儿子才是她真正的希望。 毅虹激动得站起来,为儿子整了整衣服,掸了掸灰尘说: “儿子说得对,一切都过去了。再艰难的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怕,咱家有男子汉。” 毅虹和思锁又捡起了破烂。 由于思锁受伤,毅虹想着让他早点休息,所以天还没有黑透,母子俩就赶到了住处。 说来也怪,昨天小溪的水源源不断地流淌,今天却几乎断流。 她用破碗放在小溪的低处,然后用小木棍将乱石里的积水引到碗里。她把盛满水的碗搁在锅架上,燃起树枝烧水。 思锁不解,妈妈为何这么讲究?以前不是喝生水吗?今天为什么专门烧开水? 她又从衣服的下摆撕下了一块布。思锁目瞪口呆,好好的衣服为啥撕坏? 毅虹看着思锁说:“水开了,儿子,来,让妈妈为你擦洗伤口。” 思锁一阵激动,妈妈是担心伤口感染啊。他忘记了疼痛,伤口仿佛被妈妈治愈,心中充满着对母爱的感激。他对满脸焦虑的母亲说: “妈妈,你休息,儿子的事自己做。”思锁说着,就从毅虹手中接过那块布,蘸着妈妈烧的开水慢慢地擦洗起来。虽然很疼,他坚持熬住了,不让妈妈难过。 “这样也好,我来煮鱼,给儿子补一补。” 农贸市场附近的垃圾堆那可真是座宝山。鹭城人喜欢吃鲜鱼,稍有损伤或异味就没有人食用。难怪,这是座岛城,靠着海谁还会吃不新鲜的鱼?所以商户扔掉的鱼中,有不少还是可以食用的。瞧,毅虹就捡了不少。 她把蛇皮袋里的鱼倒在溪边,可没有水怎么清洗。她就用斧头和木棍在溪边刨掉碎石,形成了一个坑。这样,高处的水就滴滴答答地流到坑里。 这水坑就像一只盆,洗鱼很方便。毅虹就一条条地洗了起来。 思锁取了一些树枝去掉细枝后,做成木钎,将其插进鱼的嘴巴深处。 毅虹洗完鱼就在锅架里燃起了柴火。母子俩相对而坐,各拿一根木钎烤鱼。 随着树枝燃烧的噼啪裂爆声,鱼肉炙烤后发出的嗤嗤声,锅架内的火不断上窜,把毅虹和思锁的脸映得通红,也照亮了一片林子。 忽然,一束光柱横扫而来,它的亮度虽然被锅架里的火光所覆盖,但隐约还能看到它的晃动。 夜晚竟然还有人进林子?毅虹警觉起来,她立即从水坑中舀水浇灭了锅架内的明火。 她拉着思锁一起蹲着,隐藏在古树的一侧。思锁抡着斧头,毅虹握着木棍,四只眼睛在寻找光束的源头。 “什么人?胆敢生火?”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凶神恶煞地吆喝着冲了过来。他停下脚步左顾右盼,反倒埋怨起自己来:“刚刚看到明火,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难道是鬼火?还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定了定神,用手电筒四处照射。锅架?烤鱼?谁干的?人去哪儿了? 他想判断烤鱼人离开的时间,便连忙猫下腰,伸手去摸垒锅架的石块。 “啊……”他惨叫一声缩回了手。毅虹刚灭的火,想必石块的温度一定很高,他的手被灼伤是无疑的。 骂道:“发昏,谁敢在山里生火?”他气急败坏地猛抬脚,嘣的一声踢翻了锅架。 躲在树后的毅虹母子屏着呼吸,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对那人被烫伤手感到好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担心遇上坏人纠缠不清,带来麻烦。 然而,对那人所说的话让毅虹感到莫名其妙,生火怎么了?与他有什么关系?当年,毅虹在被赶出家门风餐露宿的日子里,不就是这样在野外搭锅架烧煮的吗?不,他不是这个意思,莫非夜里在森林里生火会招来动物?倘若这样,还真得小心哩。 那人用手电筒四处照射,寻找烤鱼人的踪迹。他看到了火腿,看到了树枝,看到了搭建的小棚披。心中犯起了狐疑,难道是游客想体验野外生活? 他关掉手电筒,嘴里发出“咕咕”的鸟叫声,以此迷惑游客。他相信游客没有走远,便蹑手蹑脚地寻找起来。 不一会儿,他亮起手电筒,光束直射毅虹和思锁的背部。 “出来,别躲了。”他说着,谨慎地向思锁靠近。 思锁觉得他不是好人,把斧头举过了头,急转过身来,想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第99章 护林员 毅虹担心惹出祸端,连忙扔掉手中的木棍,紧紧抱住思锁,阻止他与打手电筒的那人发生肢体冲突。 “妈妈,别拦我,他不是好人。” “不行,别伤了人家。” 母命难违,思锁叹了口气才慢慢地放下斧头,但仍然怒视着那人。 那人就是曾与金锁一同当兵的胡林,现在是这片林子的护林员,他的家就在山的那面,离梅菜香酒店很近,他是酒馆的常客。 胡林笑盈盈地说:“不要误会,我是这里的护林员。” “护林员?盯着我们干什么?你把锅架踢翻了,让我们怎么做饭?”思锁不客气地说。 胡林见思锁满腔敌意,而他妈妈似乎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感,觉得这母子俩不好对付。但是,如果他们继续在林子里生火、住宿,极易引起火灾,万一起火若控制不住火势,不光是他们要进局子,自己失职渎职也难辞其咎。就是不发生灾情,让他们这样糟蹋下去,上级必定会追查下来,那也够自己喝一壶的。想到这里胡林寒毛直竖,背脊发凉。 胡林拍拍脑袋,心想还是立即把他们赶走的好。可他又担心发生二对一的冲突,在这深山密林里,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再说即使他们答应离开,可屁股一转又折回林子怎么办?难道自己不睡觉,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这么大的林子管得过来吗?防不胜防啊。 他思来想去,不能在林子里与他们摊牌。然而,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们自愿离开深山,而且还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胡林绕小棚披一圈后,发出了狡黠的一笑。在黑暗中,毅虹和思锁自然不可能捕捉到他的得意之形。他指着棚披说:“这山里有狼有老虎,还有蟒蛇和眼镜蛇,你们睡在山里很不安全。再说,市里规定山里禁止明火,天气干燥,万一林子里失火逃都逃不出去。山的那边有个酒店,有吃有住的,很适合你们。” “你装什么好人,我们的安全关你什么事?”思锁没好气地说。 毅虹本来就担心在林子里睡觉会被窜出来的什么动物伤害。昨夜,为了让思锁睡个好觉,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今夜如果睡在这里,她也只能不睡而保护思锁的安全了。 对于生长在平原的毅虹来说,对森林防火是陌生的。根本不会想到,在野外生火政府还有限制。 可不是吗?鹭城持续干旱无雨,风干物燥。处于高危森林火险状态,极易引发森林大火。据气象部门预测,未来一段时间火险天气仍将持续,森林防火形势严峻。 自己错了理亏,怎能与人家发生冲突?森林禁止明火是市政府的规定,在这里生火烧烤,显然是违法的。若被弄到派出所,这不是庸人自扰?自己的身份难道自己不清楚吗?不管怎么说,反正不能与人家硬来。 哎,这个地方是呆不下去了。天那么黑,如果自己走,会不会迷路? 毅虹瞅瞅胡林,觉得他说话温和,言之有理,遂决定跟着他走出林子后再做打算。她就直来直去地说: “那好,我们听您的,就到酒店去。我丑话说在前面,我们没有钱付房费。” “妈妈,不要听他的。”毅虹向思锁使了个眼色,思锁领会了妈妈的意思,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很不情愿地点点头。 胡林看了看穿着工作服的毅虹暗笑,市电视机厂奖金那么高,还哭穷没有钱,谁信?他也不想争论,只想顺利地把毅虹母子骗到酒店。就宽容大度地说:“好说好说,这么晚了,总不能让你们睡在外边。” 毅虹和思锁跟在胡林后面翻山越岭,终于走出了林子。 “义哥,义哥,来客人了。”胡林大喊。 “老胡,怎么这么晚才来呀?”义哥问。 胡林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嘀咕:“抓了两个违法的,借你的包间一用。处理完了,我还想着梅菜扣肉下酒哩。” “好说,好说。”义哥一边答应胡林一边喊,“彩香,收拾收拾,给老胡开个包间。” 彩香是义哥的妻子,她叫梅彩香,由于梅菜扣肉做得好,客人们习惯喊她“梅菜香”,酒馆也因此得名。义哥叫任德义,他为人义气,不管老少都管他叫“义哥”。凭着行侠仗义和妻子能做梅菜扣肉的好手艺,在鹭城开起了这家酒店,生意一直红火。 毅虹担心有诈,她拉着思锁的手,警惕地打量这家酒店。心里在犯嘀咕,如果这里是遣送站之类的机构,还逃得了吗?她本能地拽着思锁往后退了几步,想着情况不妙拔腿就跑。 虽然夜已很深,但酒店大厅里还有一些客人在用餐,包间里不时传出行酒令。这确实是一家酒店,谅胡林在这种场合也耍不出什么花头精来。 她和思锁随胡林进了包间。彩香热情地端来茶水,目光犀利地扫了一下毅虹和思锁后说:“老胡,你们谈,就不打扰了。”说着彩香轻轻地关上了包间的门。 胡林的脸色突然晴转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在毅虹面前,说:“看看这是什么?” “天呐,戒严令。”毅虹的心颤抖了一下,没说出声。 戒严令上白纸黑字写着,全面禁止野外用火,禁止游客携带火种进山入林,禁止在林内或其边缘烧烤。 胡林是要查处吗?怎么处罚?为什么来酒店?会不会送派出所?一连串的问题,毅虹找不到答案。 思锁看了戒严令也蒙了,他的一只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捏着妈妈的大腿,是担惊受怕还是给妈妈壮胆,只有他自己知道。 毅虹看了看思锁,他面无表情,也无惧色。她放心了,便与胡林针锋相对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从申海来,哪知道什么戒严令?” “申海了不起,外国人也得遵守,我们这里有很多华侨,违反了禁火规定一样受处罚。” “既然戒严,为什么路口没有人设卡,我们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林子的,这有什么错?” “你这样说的话,就不好谈了,那就让派出所处理。” 毅虹心中咯噔一下,没等胡林察觉,就快速收起了脸上露出的紧张神情,说:“你既然拿派出所吓唬人,那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酒店?” “真是不识好,这不是想给你们从轻处罚吗?” “怎么个从轻法子?” 胡林用手指敲敲戒严令上划红杠杠的字说:“都写在上面呢,自己选。” 毅虹扫视了一下戒严令上的处罚条款,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轻蔑地说:“选什么?” “你和儿子在林子里明火情节十分严重,罚款十块、罚款五十至一百块和追究刑事责任这三种,你选哪一种?”胡林威胁说。 “什么?”毅虹和思锁十分诧异,同时脱口而出。 他转到毅虹身旁轻轻地说:“看你们母子不容易,我就照顾你们,选最轻的一种,罚款十块就行了,只要交了钱,我马上就放你们走。” 真是奇怪,按规定,罚款该由林业部门负责,刑事责任应有公安部门追究,而护林员仅能协助而已,哪来的权力直接罚款? 胡林的这番话,露出了他为什么要带毅虹来酒店的马脚,他是想与毅虹私了,贪污这十块钱罚款。 毅虹猜透了胡林的意图,说:“对不起,我没钱。像我们这种情况,戒严令上写得很明确,处以警告或罚款十块,你已经多次警告我和我儿子了,怎么能再罚款呢?” 胡林以为毅虹充其量就是个电视机厂的普通工人,想用戒严令吓唬她交出罚款,没想到她竟然钻起字眼来。开弓没有回头箭,外强中干的胡林硬着头皮说:“你好好想想,不要不识抬举。” “我想好了,这么晚了我们也没地方去,你在林子里说‘总不能让你们住在外边’,不会是骗我们的?” “你想得美,不交罚款,还想我为你们安排住宿,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既然你们不接受罚款的处罚,那就走,去派出所。” “你没有弄错?犯了什么罪?凭什么去派出所?戒严令说,造成重大损失,构成犯罪的,由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胡林激动地站起来,拍着桌子说:“你们住在林子里两夜,掏了鸟蛋,砍了树枝,生火烤鱼烤肉,这不是犯罪又是什么?”? 第100章 罚款 胡林拍桌子的声音吸引了任德义的注意。他向妻子彩香招招手,她问有什么事。他嘘了一声,双手做个暂停的动作,她心领神会地凑到他跟前。 胡林的大嗓门儿发出的犹如警报器的噪声,穿透门缝直刺德义两口子的耳膜。德义摇摇头看看妻子,两人的目光顿时撞击在一起,彩香呵呵一笑,德义知道她在冷笑什么。 当年,德义和彩香从老家梅菜庄逃到鹭城,为了省钱,舍不得住旅馆,而走进这片林子夜宿。 彩香口渴,跑到溪边双手捧水。德义制止说:“咱俩能从老家逃出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背井离乡相依为命,千万不能生病,喝了山里的生水万一水土不服怎么办?你忍一忍,我去烧水。” 德义的话让彩香心头热乎乎的,这就是她豁出命来相救的男人,值了! 德义从小溪里满上一壶水,然后用石块垒起锅架。他把军用水壶的背带和塑料盖子取下,将水壶搁在锅架上烧。 彩香和德义并排席地而坐。伴随着噼啪噼啪的树枝燃烧的爆裂声,锅架里奔放的火焰,紧紧地拥抱着水壶,是那么热烈,那么疯狂。 彩香的头依偎在他的肩上,飘逸的头发不时地在他的脸庞扫动;她的手耷拉在他的背部,轻轻地抚摸着他结实的竖脊肌。在老家那会儿,彩香早早晚晚期盼他回来,提心吊胆地害怕他出事,那哪里是过日子?简直是在煎熬。现在,虽然风餐露宿,有德义在身边,她感到无限幸福。 胡林把手电筒照在德义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吼道:“严禁烟火,违者罚款。” 德义连忙站起来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彩香连忙踩灭火苗,她心中懊恼,都是自己口渴惹的祸。 “别磨蹭了,交完罚款,赶紧离开林子!”胡林又说。 “罚多少钱?”彩香问。 “不多,十块钱。”胡林说。 “这么多?我们是初犯,能不能少点?”德义央求地问。 “不能,这是最少的了,看你们态度好。否则,五十块!”胡林坚决地说。 德义和彩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惊异地吐出了舌头。哎,为了省钱才到山里来的,待不成不说,花的钱还不比豪华宾馆少。 “领导,我问你,我交这么多钱,开发票吗?”德义煞有介事地问。 “政府又不是饭店,哪来的发票?”胡林觉得可笑。 “那开收据吗?”德义又问。 胡林一愣,立马又平静下来说:“有,要到林业局开。我们这里是郊区,每月与局里结一次账,规定结账时才可以开罚单。你要的话,一个月后找我拿。” 这不是“阎王贴告示——鬼话连天”?分明是不肯开收据。这笔罚款是交公还是中饱私囊?嘿嘿,还不是瘌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既然摸到了底细,即便交罚款,也得讲讲条件。德义说:“钱太多了,交不起。我们也是因为没有钱才待在山里的,你就可怜可怜我们。” 胡林王顾左右而言他,问:“你当过兵吗?” 德义虽然让他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脱口而出:“没有。” “哈哈哈,军用水壶只有我们当兵的才有,你没有当过兵,哪来的这种水壶?是向退伍军人买的,讲究。你看看你穿的衣服,就像个有钱的商人。说没有钱,鬼才相信?” 德义没想到自己走南闯北的,反倒上了胡林这个护林员的当,说了大实话,让他钻了空子,真感到脸红。哎,这个胡林,当过兵就是不一样,竟然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怎么着也不能暴露自己有钱,还是继续哭穷: “谁不想过好日子,有钱谁愿意待在山里担惊受怕的过夜。求您少罚点儿。” “装,继续装。我们这里是海防前线,我看你们鬼鬼祟祟地躲在山里,倒像是美蒋特务。” 让胡林这么一说,德义夫妇反倒紧张起来,自己是逃出来的人,被作为特务抓起来,肯定被押回去,还不知道老家会怎么收拾自己呢? 德义想了想,那就算了,十块就十块,破钱免灾。转念想了想,不对啊,这样一百八十度急转弯,胡林不会认为自己心虚吗?若真当特务上报了政府,那就惨了。德义只得顺着前面讨价还价的话说: “领导,特务的话可不能随便说。你好好想一想,我们真是美蒋派来的特务,还会和你说半箩筐的话,计较这十块钱吗?你当过兵,见多识广,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不懂?领导,打个折,好吗?” 胡林很得意,用“特务”吓唬吓唬他,倒也奏效,愿意罚款就好。哈哈哈,喝酒的钱又来了。于是,胡林爽快地说:“算了,免掉两块,交八块得了。” “领导,不是和你讨价还价,身上只有五块钱,多一分都没有。”德义说着,彩香下意识地摸摸胸部和屁股,钱都缝在那里的衣服里呢。 胡林一拍脑门说:“成交。你们交完钱就可以离开了。” “领导,林子里不让待,我们也不认路,没地方睡呀。” “这可不是我的事,当然,我可以把你们带出林子。” “领导,这样好不好?你是地头蛇,到处都熟,出了林子,你帮我们找个暂住一宿的地方。那个,那个什么,收据咱不要了。” 胡林觉得德义太精明了,如果不是看出自己想黑这五块钱罚款的事,岂敢与自己谈条件?他想起了集体那排破房子,鬼都不沾边,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免得纠缠收据的事。 “你厉害,像是和我谈交易。好,答应你,一定比露宿山里好多了。” “不敢,不敢,谢谢领导。”德义双手合十作揖道。 胡林把他俩带进了一排破烂不堪的房子,就离开了。 房子虽然很破但能避风挡雨,比山里强百倍。这些破屋子的位置真不错,瞧,不远处一片灯火闪亮,那就是鹭城的市中心啊。 这里就是梅菜香酒店的前身,真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德义拍拍彩香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别多想了,是同病相怜?胡林又在和人家谈罚款的事了。看样子,他们谈崩了,我进去看看,你去忙。” 他正欲推门,包间里停止了争执,静得只有三个人的喘息声。德义停止推门,而站在门外细听里面的动静。 思锁捏着小拳头站了起来,毅虹使了个眼色,他只好按照妈妈的意思坐下。 毅虹并不想与胡林争执,只想寻机离开。 胡林以为她被自己的连珠炮击中而语塞,得意地说:“怎么不说话了,理亏了?” 毅虹翻了个白眼,继续保持沉默。 胡林的威严似乎镇住了毅虹,他继续进攻,想逼她就范。 “你们的恶劣行为,派出所拘留十五天不成问题。即使不拘留,派出所或林业局给电视机厂发个通报,你不被开除也得被厂纪处分。” “呵呵。”毅虹冷笑。 “笑什么?我奉劝你还是把十块钱罚款交了,免得节外生枝。” “我是申海人不是你们电视机厂的工人,凭什么处理我?在林子里生火是我们不对,但没有造成火灾,更没有损失。你已经警告并且教育了几个小时还不够吗?要钱没有。” 胡林把刚端起的茶杯往桌子上咚地一甩,对毅虹说:“去派出所。” “去派出所、去林业局随你的便。”毅虹并不怕他吓唬,谅他不敢去抖漏私下罚款的丑事。她想,若真去倒也好,途中伺机逃走。 毅虹拉着思锁就往外走,胡林迅速站起来不知所措地说:“你,你……”。 “消消气,都消消气。”德义见里边火药味很浓,立即推门进来,与毅虹撞了个满怀。? 第101章 免费面条 毅虹停下脚步,红着脸说对不起。德义与毅虹相撞后迅速闪开,没顾得上与她打招呼,就去阻拦已经冲过来想拽思锁的胡林,他不客气地说:“干嘛?还想抓人?” 胡林站在德义面前,苦笑道:“义哥啊,在您一亩三分地上,岂敢?” “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老胡啊,别再打什么歪主意了,这十块钱算我的,给你用来招待客人。” 胡林一脸茫然地瞅着德义。 “你盯着我干什么?林业局有几个人在店里喝酒,你去陪陪他们,尽一尽地主之谊,对你有好处。算你请客,买单就免了。” 胡林双手抱拳,说:“哎呦,就知道义哥人好,谢谢谢谢!” 毅虹和思锁在林子里烧烤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彩香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这可是雪中送炭啊。毅虹和思锁在林子里烤鱼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被胡林逮住了,担惊受怕地被折腾那么长时间,早已饥肠辘辘了。 思锁舔着嘴唇,口水不禁滑落下来。儿子饿了,自己眼冒金星也快犯低血糖了。对于彩香的好意,毅虹并未推辞,她说了声谢谢,就和儿子一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自从在申海被收容,到移交余州遣送站,从黑坚玉家逃出到鹭城捡破烂,还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就更谈不上食用这种有滋有味的肉片盖浇面了。 “慢点吃,别咽着了。”德义看着饿坏了的母子招呼道。 毅虹点点头,说:“嗯嗯。” “请问,你们是哪里人啊?”德义和他们拉起了家常。 “申海市。”毅虹警惕地抬起头,嘴里咀嚼着面,模糊地回答。 “申海?”德义有点疑惑,他在申海住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土话还是能说上几句的,听她的口音不像是申海人。他就用申海方言试探地问:“侬来隔的组撒?”意思是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毅虹不知所云,德义哈哈大笑,但并未戳穿她。他觉得她隐瞒自己的身份自有她的道理,就像他和彩香当年逃出来那样,就担心冷不防老家来人抓回去。 吃完面,毅虹只想快点离开酒馆,担心还会遭到胡林和林业局的人纠缠。她从裤腰处的小口袋里掏出卖破烂所得的五角钱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说:“这是面钱,请笑纳。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娘,我和儿子告辞了。” “等一等,这钱你收起来。我问你,夜这么深了,你们母子俩到哪里过宿?”彩香询问道。 “我……我们……”毅虹没想到,彩香不肯收面钱不说,还关心他们的住宿问题,这让她激动得急急巴巴的,一时没有回答上来。 彩香猜想毅虹母子并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然为何待在山里?想想当年她和德义在林子里被胡林敲诈罚款的情景,就十分同情他们的处境。她真诚地说:“今晚就别走了,等会儿搁张折叠床,就睡在这间包房里。” 毅虹扑通一声跪下,说:“谢谢老板、老板娘恩典。” 德义很惊讶,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彩香立刻把毅虹扶起。 客人们已经散尽。以往都是当晚洗刷、打扫、摆台完毕才休息。今晚生意特别火,客人闹酒离席又很晚,德义和彩香忙得腰酸背痛,因此客人刚走完,他们就去休息了。 挣钱真不那么容易啊,为了节约成本,德义和彩香是既当老板又当伙计。 毅虹吃了老板的面条,心中不安,萍水相逢怎能占人家这么大的便宜?她感到羞愧,这无异于嗟来之食。 她发现酒馆里残羹剩饭一片狼藉,这不正是还老板人情的好机会吗?思锁熟睡后,毅虹轻手轻脚地洗碗、拖地、抹桌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摆台。 她虽然没有在饭店工作过,但餐厅和包房让她整理得像模像样。 德义和彩香早早起床,想着赶紧收拾整理,迎接午餐的客人。 他们一见整洁的餐厅和包房,惊呼“神仙帮忙”。 在这个酒馆,只有彩香摆台最佳。德义看看彩香,说:“这台摆得不比你差呀。” 彩香竖起大拇指说:“是的是的,台布和各种餐具、用具摆放得好整齐啊,布局也蛮合理美观的。你看,间距也差不多。” 彩香的褒扬并非溢美之言。其实,毅虹是一位既聪明又细心的女人。离开十里坊后,碰到了一些怪诞的事,也遇到了不少新鲜事,不管是好事还是歹事,她都认真观察并记在脑子里。她认为,在外混生活懂得越多越好。 在轮船的餐厅打扫卫生时,她就观察服务员如何摆台迎客、上菜撤盘。胡林把她领进梅菜香酒店时,她就对店里的整体环境,像拍照片似的印入脑海。进入包房后,她更是观察细致,对骨碟和口布、汤碗和汤匙、酒具和茶杯、筷架和筷子、公勺和公筷、烟缸和火柴、菜单和台号、花瓶和调味品等物品摆放的位置,都能记个大概。 彩香嘟嘟地敲门,毅虹正在拖地,她一手握着拖把柄一手开门,说:“老板娘,不好意思,思锁还没有睡醒,我马上叫醒他,很快就能把包房整理好还给你们的。” “别叫,让孩子睡。你出来一下。”德义不紧不慢地说着就走出了包房,他指着已摆好台的餐桌又道:“这些都是你干的?” 老板的面部没有露出丝毫表情,毅虹心慌,吓得脸色煞白,低声下气地说:“是的,昨天吃了两碗面没有给钱,我心里过意去,就想用劳动作为补偿,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不就两碗面嘛,还这么认真?”德义嗔怪地说。 “难为你了,一夜没睡?”彩香关切地说。 毅虹松了口气,觉得老板和老板娘的口气中显示出同情,并没有丝毫责怪之意,也就放心了。 她把憋在心里的话干脆说出来:“习惯了,我不怕吃苦。如果老板能供我们母子吃住,让我干什么都行,不需要发工钱。” 说完,毅虹又有些后悔,觉得太急于求成,人家怎么可能用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只得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德义和彩香,等待他俩的判决。 思锁被尿憋醒,他下了床提着裤子喊:“妈妈,我要尿尿。” 毅虹的脸顿时变得很难看,不争气的儿子,早不尿晚不尿,怎么自己在与老板谈打工的时候要尿呢?真是急死人了,就是人家想招自己当服务员,可谁又愿意让一个吃闲饭的小屁孩在酒馆里转来转去,这不影响生意吗? 算了,天不遂人愿,顺其自然。 “你看这孩子,对不起,不好意思,老板就当我没说。”她惭愧地说完,就扶着懵懵懂懂睡眼惺忪的思锁找卫生间。 德义和彩香哈哈大笑,说:“孩子憋急了?”他俩同时说着,就带路去卫生间。 思锁从卫生间出来,德义风趣地问:“思锁,睡了一夜还记得是哪里人吗?” 思锁提着裤子,眨巴着眼睛,脑子转动起来,那么好的两个人,他不忍心欺骗他们。但是妈妈一再叮嘱不能暴露身份,他想了好一会儿,说:“我是申海人。” 毅虹心里很着急,怎么愣了那么长时间才说出“申海”二字来?在州余被关在黑坚玉家,在鹭城被留置派出所,只要有人问起原籍,思锁总是对答如流,而且与自己一唱一和,从未露过破绽,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马脚已经露出,再怎么搪塞圆谎,也是瞒不过他们两口子的。如果说了真话,他们能谅解吗?还能收留咱母子俩吗?悬了!有一点毅虹心中是有数的,即便不肯收留,看他们的为人,也不至于去公安、民政部门告发她和思锁是外流人员? “对不起,我担心在外地会遇到坏人,才叫儿子谎称是申海人的。我们……我们其实是海通人。”毅虹不好意思地实话实说。 思锁不解地看着妈妈,怎么告诉人家老家在什么地方的?自己也不想说谎,可想起了妈妈的话,还是说了假话。小家伙顿时脸颊发烫而垂下了头。 “海通好地方,有江有海,你们那儿还有条通扬运河。那个唐闸镇和十里坊之间有个渡口,河东与河西说话的口气还不一样哩。”德义滔滔不绝。? 第102章 逢凶化吉 德义的话让毅虹和思锁目瞪口呆,老板对海通为何如此熟悉? 十年多前,德义和彩香被选拔到大队文艺宣传队。他们晚上排练节目,白天巡回演出。日久生情,德义和彩香恋爱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时农村的晚婚年龄为男女双方合计五十岁。时年德义二十九岁,彩香二十一岁,正是结婚的年龄。 德义父母满心欢喜,托人到梅家提亲。 梅彩香的父亲是大队主任,在梅菜庄大队是个有权有势说一不二的人。说什么也不会把女儿嫁给家境贫寒且大女儿八岁的男人。他说:“任德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娶我女儿,下辈子都不可能。”媒人也被他损得不轻,说:“你还真行,敢来我家提亲,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媒人被说得面红耳赤,气得凳子没沾边,转身就走了。 彩香父亲岂能容忍德义和彩香天天黏在一起?不久德义就被赶出了大队文艺宣传队,他与彩香的恋爱被迫转入地下。 彩香心意已决,非德义不嫁。她以大队的名义写了一份同意她与德义结婚的证明,并从父亲包里偷出公章。她藏着盖着大红公章的证明,拉着德义偷偷地去公社领取了结婚证。 这可了得,彩香父亲火冒三丈。虽说生米已煮成熟饭,但尚未举行婚礼,凭借主任的权力,也不能让德义的阴谋得逞。遂以勾引毒害女青年的罪名,对德义进行隔离审查。 大队审查用什么手段彩香是知道的,她不忍心德义遭受折磨,潜入关押地点,悄悄地把他放走了。 德义逃走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流浪,遇上了好心的“牛经纪”师傅,从此他走南闯北进入了耕牛交易的圈子。 入行后,德义谦虚好学,不耻求教,勤于思考,加之师傅倾囊相授,他很快学成了真本领。他能一眼看出牛的年龄、品种、肉质和重量,目测其重量,误差不超过一公斤。在相牛过程中,他坚持诚信为本,从不为多赚佣金而弄虚作假,从不把病牛劣牛介绍给顾客。因为诚实守信,深得买卖双方信任,因此成了闻名遐迩最牛的“牛经纪”。 苏浙沪一带平原广阔,土地肥沃,农耕繁忙。当时拖拉机等大型机械甚为罕见,耕牛成了举足轻重的生产资料。耕牛的交易与田产、房产一样重要,在买卖中双方均雇请中介代理,整个交易过程,讨价还价,由牛经纪全权代理。德义的生意主要就在这一带,他还把闽粤牛行的牛犊和年轻成牛介绍给该地。每成交一头牛,他可获得五块钱的佣金。 那年,他在海通一带活动,本来生意不错,因当地打击投机倒把,不少佣金被赖账。恰逢江南耕牛市场行情走旺,他就买了去申海的船票。 途经三牌楼小吃店时正值晌午,他就想进店用餐后再去海通港码头。 小店生意红火,高朋满座。他只能与别的三人拼桌。那三人大大咧咧口气不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酒足饭饱后就踉踉跄跄扬长而去。 德义吃完饭付完账,提起自己的行囊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他邻座的条凳靠自己的一端挂着一只手提包。他估摸着,一定是同桌客人落下的。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提包,又惊又喜,是一叠叠崭新的十元大钞钱捆子。他仿佛觉得老天有眼,做牛经济的钱被人家赖了账,这不,老天爷就送来了巨款。但他又感到不安,如此多的钱,受用得起吗? 他犹豫片刻,还是忐忐忑忑地把装有巨款的手提包塞进了自己的箱子。 有了这笔钱,将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啊。 他决定去申海后,不再从事牛经纪,而是回家盖大瓦房、添新家具、买三转一响……有了钱,彩香的父亲还会瞧不起自己吗?他信心十足地认为,梅家一定会接纳他这位有钱的女婿的。 他情不自禁地回忆着与彩香的点点滴滴,一想起恋爱的艰难,就不禁眼睛湿润。亲爱的彩香,你还好吗?他恨不能扑向彩香,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快走,恋人的召唤让他一刻也不能等,他迅速提起行囊阔步向海通港码头走去。 走着走着,一块砖头将他绊倒,似乎有一种声音在提醒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彩香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幻觉?他一骨碌爬起来,定了定神,自言自语地说:“人家丢了钱是多么着急,怎么能昧着良心独吞这笔巨款呢?” “对不起,彩香,我暂时回不去了。”他默默地道歉着,就转身往回走。 三排楼小吃店已经打烊,但他仍旧坐在中午自己吃饭的位置耐心等待,终于等来了十里坊的队长金楚生。他把巨款如数交还失主,如释重负地急匆匆奔向海通港码头。 德义到达码头时,客轮已经起航,他只能望江兴叹,等待明天的航班。 售票员告诉他有当日的加班船去申海,他当然高兴,这样可节省一夜的住宿费嘞。 清晨,海申码头人声鼎沸,议论最多的是说昨天由海通开往申海的正班船在江心沉没的悲剧,太惨了,乘客无一生还。 他先是捏了一把汗,天那,险些丢了性命。又蓦地想起金楚生,要不是他丢了钱,使自己耽误了乘船的时间,自己还能来申海做生意吗?他真想亲自去一趟十里坊,感谢大恩人。是的,一定要找机会,不能忘了他的救命之恩。 德义辗转沪浙一带,生意越做越好,腰包也鼓了起来。 挣钱的诱惑再也不能吸引他,他踏上了回乡的征程。真希望插上翅膀,一路南飞,飞向彩香。 德义哪里知道,老家正轰轰烈烈开展打击投机倒把活动,重点捣毁牛行,擒拿牛经纪。他的犯罪事实材料,已经通过内查外调,整得严严实实,只等他回乡,公安局就会立即逮捕。 彩香心急如焚,就担心他回来。离梅菜庄最近的镇子每周有一班长途汽车停靠。她得知公安局要逮捕德义的消息后,就提早守候在汽车站,等待长途车到站。她不能让公安局把德义抓走。 不知时日地等候汽车的时光是难熬的,她既希望他马上出现,又害怕他出现。她是多么希望和他相拥在一起,又害怕他被公安局带走关进铁窗。这种痛苦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地折磨着她。 果然,德义提着大包小包从长途车上姗姗下来。 站在车门旁边的她,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尚未等到德义站稳,就猛烈地把他推进了车。 有客人骂道,莫名其妙,还没有下完客就上车,挤什么挤,先下后上的规矩不懂? 彩香哪里顾得上这些,自己也挤上了车。她拉着德义来到最后一排座位,意在躲过检票。他俩刚坐下,检票开始。乘客陆续上车进入过道找座位,她这才放心不会有人赶他们下车了。 多年没有相见的恋人就在身边,德义眼睛中像要喷出火焰,但在公共场合岂能由着性子?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心情,问:“我刚回来,干嘛走啊?” “你不懂,等我补完票慢慢和你说。”彩香眼中闪烁着泪花,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第103章 少年萌动 听完彩香的诉说,德义捏了一把汗,如若回到老家梅菜庄,民兵不就会马上把自己押去公社转送县公安局吗? 然而,彩香为已经定罪的自己通风报信,帮助逃跑,不也同样面临牢狱之灾吗? 德义思考再三,力劝彩香下车回家,与自己分手。他知道自己的投机倒把罪已经坐实,他走南闯北东躲西藏已耽误了彩香那么多年,如今不忍心再让她等下去。 彩香讪讪地笑着,也不与他争论,只是粘着他一路前行。她想,出了县界德义就安全了,届时再作打算。她坚决不回去,她要和他永远厮守,去浪迹天涯。 几经周折,两人来到鹭城。幸运还是光顾了他们,不久就开起了梅菜香酒馆。 德义和彩香的爱情遭遇毅虹感同身受,看着他们幸福地开着夫妻老婆店,毅虹的心里有多羡慕,简直难以用言语表达。 德义告诉毅虹说:“酒馆兴旺,夫妻恩爱,确实来之不易,但最不能忘记的就是你们海通。”毅虹十分诧异,思锁目不转睛地盯着德义,不明其中缘由。 德义接着说:“十里坊有个金楚生,若不是他丢了钱,我早就在长江里喂了鱼,哪有我任德义的今天?” “德义他执意要去海通向金楚生当面致谢,我怎么劝怎么拦都挡不住他的报恩之心。也罢,人们常说,感恩之人人皆敬之,一切美好都源于感恩。我就由着他的性子来。”彩香补充说。 那天,彩香送德义去火车站。她心中忐忑不安,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还得从申海乘船横渡长江,哪知道途中会出现什么? 德义看出了彩香的担心,说:“亲爱的,放心,不会再发生沉船事故的,上帝既然给了我娇妻,又怎么会让我去死呢?” “呸呸呸,不准胡说。”彩香连忙捂住德义的嘴说,“我命令你回来开夫妻老婆店。” 德义憨笑着点点头。 彩香依偎在德义的怀里。熙熙攘攘进出火车站的旅客不禁把目光投向了他们,有的羡慕,有的不屑,有的唏嘘。那个年代,很多人一时还不能接受男女之间在公共场合的亲密。 “大姐。” “向城,真的是你呀?”彩香既高兴又不好意思地从德义怀里挣脱出来说。 周向城因向彩香透露抓捕德义的秘密而遭追捕,现在突然在异乡见到了她,不禁心头一酸,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他尽力掩饰自己,说:“大姐这是要去哪儿?” 彩香亲切地拉住周向城的手说:“不是我,是德义。”她又转过头去,说:“德义,这就是救你的恩人向城。” 德义立即迎上去紧紧握住周向城的手,说:“大恩不言谢。” 德义仔细打量着站在面前的恩人。头发蓬乱,服装褴褛,污垢遮盖了帅气的脸庞。 彩香看到他这副模样心头一揪。她很纳闷,英俊得志的少年怎么如此不堪?莫非出了什么事? 周向城作为社教工作队成员从十里坊回老家滨江小镇不久,就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由于写得一手好字,公社打击投机倒把专案组抽调他与另一位女知青搞外调材料。也就是根据所掌握的嫌疑人的犯罪线索,外出进行调查核实,并按照“五何三证”的要求,形成书面材料。 刚插队没有下地做过一天农活,就干着吃墨水的工作,一同插队的知青别提有多羡慕了,他的内心也有些少年得志的轻狂。古人云,福兮祸所伏。谁知是祸是福呢? 他们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调查牛贩子介绍了多少条牛,拿了多少介绍费。 查起来也很方便,只要找到某生产队会计回忆一下何时买的牛,再翻开账本核对无误,写成文字盖上公章就算大功一件。 经过三个多月的调查,形成了约摸半尺厚的材料。周向城满心欢喜,因为过去被借到公社搞调查材料的人,工作结束后,都会安排适当的工作,有的甚至会推荐上大学。 公社特派员兼专案组组长说,工作远远没有结束,还要到外省市调查哩。 于是,他就和女知青长时间辗转于江浙沪一带。女知青说,开两个房间很浪费,不如两人合一个,省下来的钱两人均分。作为步入社会不久的小弟弟,女知青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总是尊重她的意见。 进入客房,周向城什么都感到新鲜,房间里的所有物品他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其实这倒没什么,陈奂生上城不也是如此吗? 然而,女知青和他同居一室,他遇到了许多更新鲜的事儿,甚至新鲜得让他难以自拔。 他们的衣服都晾在一起,最吸引他眼球的,是女知青的棉毛衫。领口和袖口都是后换的,双袖管外侧打着补丁。这是节约还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好? 他想起了她外裤的补丁。两人刚刚合作外调时,她总是穿一条卡其布外裤,屁股和双膝都打着补丁。屁股上的两块补丁既大又圆。走路时,仿佛觉得屁股上有两只硕大的眼睛在盯着你,有点搞笑。 补丁是用缝纫机缝上的,裁剪也很考究。手工缝制的补丁真无法与之相比,说有天壤之别也不算夸张。 她穿着打着四个大补丁的裤子,总喜欢在群众中走来走去,似乎这样就与农民一样了,可谁也不会把她当乡下人。周向城上下都穿着新衣服,还是不脱土。向城虽然不服气,但也改变不了人们的看法。因为他出生于滨江小镇,那里南临长江,三面被农村包围,除了居民户口吃城镇定量粮外,其他与农村别无二致。 周向城是有自己主见的人,就是不轻易说出口而已。他看不惯女知青,觉得她装腔作势。在他的眼里,女知青穿打补丁的衣服,是故意装着与农民打成一片,目的是争取群众好评而推荐她上大学。 因此,周向城在内心保持着与她的距离。 人也是善变的动物。看看她穿着打补丁的裤子和棉毛衫,瞧瞧她骑着二十六寸凤凰牌自行车的婀娜身姿,也不知道啥时候误解就烟消云散了。 打那以后,他对她的什么都感兴趣。 女知青把胸罩和月经带洗净后晾在卫生间相对隐蔽的地方,然而就巴掌大的地方,怎么藏也躲不过周向城的犀利目光。他从来没见过这些玩意,总是猜想着它们的用途。想着想着,心就怦怦直跳。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女知青为什么故意让自己看到?难道是在提醒他什么吗? 她洗澡和如厕时,虽然反锁着门,但关不住哗啦哗啦和唏哗唏哗的声音。他伫立门外,浮想联翩,甚至想入非非。 他们白天外出工作,晚上在房间里整理材料。具体的文字工作当然是周向城干,女知青搬张椅子紧挨在他身边坐下进行指导,两人的身体自然挤在一起。 浓浓的成熟女人的气息踅进他的鼻孔,使他的血液循环加快。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发着光的双眼粗暴地扫视她白里透红的苹果脸,激动的小心脏仿佛要蹦出来。 他不好意思地迅速收回目光落到纸头上,但此刻他的每个细胞都跳动起来,手抖得竟然把字写得歪歪扭扭。眼中只有楚楚动人的她,心中充满对那些神秘的向往。 他神魂颠倒得夜不能寐,女知青的一点点动静,都能使他的心情翻江倒海。他侧着身屏住气,面朝女知青的方向,那胸部的曲线和腹部的起伏,就像高压电流流遍他的每根神经,使他的身体强烈抖动。他想悄悄地坐起,爬到她的床上,但是,他不敢。 平静下来后,他又感到很可笑,一个毛头小子,想着人家大城市的大姑娘,简直是天方夜谭。小镇子的人就跟农村人一样,永远被大城市的人瞧不起,就像白天鹅鄙视黑天鹅一样。每每想到这里,他总是收起放纵的心。 有的场合确实也很难把控。有次两人的衣服被大雨淋透,可洗净的衣服尚未晾干,他俩洗完澡后只能套上睡衣。 他开始胡思乱想,本能的反应使他不能自已。女知青上下打量着他,小小的房间他无法躲闪,只得向前弯腰,以掩盖自己的冲动。她似乎看到了什么,脸刷地一下红了,红到了脖颈。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冷不防的周向城吓得后退到墙壁…… 后来,女知青有意无意地讽刺挖苦他是胆小鬼,不像男子汉大丈夫。 也许她说得对,他只是叶公好龙而已。 出差的最后一夜,他整宿未眠,总是蜷起双腿,用膝盖顶着被子,掩盖自己无法抑制的冲动。 荷枪实弹,擦枪走火是难免的,那夜他真的走火了。当然,过去在梦中也发生过,那毕竟在梦中,醒来后虽有些失落,但由于记忆破碎,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这次可不一样,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惬意后,小心脏就像飘荡在半空之中,空灵,恍惚,恐惧…… 她喃喃地喊:“向城,向城……”。 周向城闻声一屁股坐起,被子被掀落在地上。 她来到向城床边,理智地打开灯,灯光把向城的床照得连个斑点都藏不住。向城瞅着脏兮兮的褥子,羞得真想躲到床底下去。 她抿着嘴笑道:“羞什么?你看你,那么着急。” 出差回来后不久,女知青招工回城。她离开前给周向城递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回城,你能来看我吗?” 周向城虽然从未向她表白过什么,更没有做过什么,但在出差的那段日子里,她占据了他的心中的全部位置是毋庸置疑的。 这张字条使周向城不能平静,他刚步入社会,家境不堪,如何与一位比自己大八九岁的已经回城工作的女知青交往?他一时没了主意。 周向城脑海中充斥着这个女人的形象,他理智地问自己,这是爱吗?? 第104章 去南方取证 向城和女知青承办的案子见底了,女知青回城后,撰写综合报告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向城的头上。大篇报告好写,可最后的意见难出。特派员说:“有什么难的,建议逮捕,把投机的钱吐出来。花了那么多钱让你们搞外调,钱哪里来?羊毛出在羊身上。” 向城觉得这样对待人家不公平,但他有什么办法改变现状?在公社干部眼里,他只是借来帮忙的小男孩儿,哪有发言的权利?综合报告的最后意见他可以不这样写,但照样会有人按照特派员的意思写的。如果这样,他向城还能在那里待下去吗? 看了综合报告的最后意见,特派员笑了,说:“小家伙真厉害,完全体现了本人的意图。”他拍拍向城的肩膀又说:“好好干,我会推荐你的。” 向城连声道谢,想着案子结束后公社肯定会安排工作的,心中就有说不出的喜悦。 特派员从县公安局回来,高兴地说,上级十分重视本公社上报的查处贩卖耕牛的专项案件,拟作为打击投机倒把的典型案例在全县学习推广。案件中涉及闽粤大牛贩子任德义,这是十分关键的人物,需要增补他的旁证材料,必须立即派专人去外地调查。 于是,女知青被临时借用,与向城一起去南方取证。 他们带着县公安局的介绍信来到任德义所在的公社。公社文书看毕向城提供的介绍信,觉得有些来头,就立即打电话向主任报告。打完电话他传达主任的意见说,任德义的犯罪事实,已经形成完备的调查材料,正待上报县公安局审批抓捕。任德义专案组长是公安特派员,他去了县局,先安排副组长配合向城同志的工作。 向城和女知青商量制订了工作计划,第一步调阅任德义专案卷宗,复制部分材料加盖公章作为旁证。任德义专案组副组长十分配合,把档案室的里屋让给了他们。 档案室有里外两间房。外屋像一个小型会议室,公社领导但凡有什么重要事情商量,都喜欢躲在这里,只要支走档案管理人员,谈论的问题是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的。里屋墙壁四周摆满了档案橱柜,中间有一张小条桌和两把椅子。在这里查阅卷宗,抄录复制旁证材料,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为了节约,女知青仍然和向城同住一个房间。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可是她仍不肯起床,说肚子痛不想去公社了。 向城暗笑,何时变得含蓄内敛了。 过去出差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就嘴不把门。有一天夜里,女知青上完卫生间,躺在床上双手捂着小肚子,说:“向城,我痛经,你挤把热毛巾给我。” 向城不明就里,他拿着热乎乎的毛巾递过去,她没有伸手接,而是掀开被子,露出雪白如玉的小肚子,说:“别愣着,快帮焐焐肚子。”他红着脸手足无措。 想到这里,他忍俊不禁,说:“就别装含蓄,痛经就休息呗。” 她把枕头甩向向城,说:“臭小子,怎么跟姐说话呢?” 向城咯咯地笑着离开了房间。 副组长早已在档案室等候,向城与他寒暄几句后就进里屋查阅卷宗。他只知道向城是持的公安局的介绍信,但并不知晓是什么官职,就说:“周领导,我有事出去一趟,您先看着。”走时,他就顺手把里屋的门给关上了。向城求之不得,图个清静。 过了一会儿,有人用钥匙打开了外屋的门。 “主任,您请坐。” “特派员这次去县局有什么好消息?” 特派员一边关门一边说:“有,有。祝贺主任!” “嗨,快坐下来说说。” 特派员低声说:“县公安局尊重主任的意见,决定对任德义实施抓捕。公社尽快呈报意见并移交卷宗。让大队组织民兵候着,只要他一回来就扭送公社控制起来。至于他经常活动的地方,比如苏浙沪一带,公安系统内部发个协助抓捕通报,逃不掉的。那个彩香姑娘,我又与他父亲也就是梅菜庄大队的主任说了,他们家是愿意彩香嫁给您的。领导您别多想,人家不顾忌您腿残和二婚,只是彩香还没有答应,她还想着任德义。如果任德义被抓捕归案,主任,您的喜事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本来,周向城对抓捕任德义倒是挺感兴趣,罪犯到案,找他取证更为方便。当得知想通过抓捕任德义,逼他的女友彩香嫁给公社残腿主任时,他就有一种愤愤不平的冲动。 “哗,哗。”这是翻纸页的声音,特派员警惕地问:“谁?” 向城说:“我,是外地来搞外调的。” 残腿主任紧张地瞅瞅特派员,特派员连忙推开里屋的门问:“你听到什么了?” “我看卷宗,抄录证据,哪有时间听你们说什么,再说你们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向城若无其事地说。 “特派员,搞外调的,没事。”残腿主任松了口气说。 残腿主任和特派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扫兴地离开了。 查阅卷宗复制证据的工作已经结束,苦于找不到任德义,没有证人证言,定案缺乏力量。这也不是向城能左右的,他作了电话汇报,家里说,尽量找到任德义本人,实在找不到,就请知情人出具他失踪的证明。 向城满腹心思,上级交办的任务如何完成?他想见一见任德义的女朋友,也许她知道任德义在什么地方。即使不知下落,她出具的失踪证明也更有分量。女知青乏力不想走动,再说她已经进城,临时借用没啥责任,就不想陪向城去梅菜庄大队。 向城无奈,只得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刚进入梅菜庄大队路口时,向城摔了一个大跟头。下坡时自行车前轮撞上小石块,车龙头一歪,双手就离开了手把。自行车倒在路边,人滚下了坡。 “哈哈哈……”银铃似的笑声,让向城气不打一处来。 “小兄弟,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向城没好气,但转念一想,与陌生人置什么气?还不如打听一下如何找到梅彩香。他笑盈盈地问:“您知道梅菜庄大队主任家住哪里?” “您找主任?” “对,也不对……” “什么对也不对?您到底找谁?” “找他?不对,是找他女儿。” “怎么?我就是他女儿,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你是梅彩香?”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向城高兴极了,真是梅彩香啊。为了感化她说出任德义的下落,他故意说:“据说您与任德义的爱情故事很感人,可我还听说您不肯嫁给公社残腿主任。是吗?” 彩香像被点了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第105章 落荒而逃 梅彩香觉得眼前的年轻人不一般,他怎么知道这么具体?在向城的鼓励下,她含着泪讲述了她和德义动人的爱情故事,以及德义出走的真实原因。 向城忘记了此行的任务,而深深地被德义和彩香的真爱所感动。 他与女知青相处才几天?是不是恋爱,算不算爱情他还没有搞明白,但已经弄得他牵肠挂肚痛苦不堪了。德义和彩香之间爱得执着,爱得深沉,爱得凄凉,他俩所承受的压力和巨大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他十分同情他们,也理解他们,更想帮助他们。 彩香知道上级正在打击投机倒把,但并不知道是否关德义的事。所以,她想问问向城。 他是位性情中人,更是一位善良的人。他很矛盾,从良心讲,想把德义即将被抓的消息告诉她。但是,消息一旦泄露,公安局就抓不到人。追查下来,他不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这里公社的残腿主任和特派员能放过他吗?即使他们管不着自己,但是这里的公安局还是可以管的,天下公安是一家嘛。 如果不向彩香透露,德义无疑被捕。一对深爱的情侣就将被拆散,彩香就会被迫嫁给公社残腿主任,受一辈子的苦。他于心不忍啊。 向城咬了咬牙,还是把机密透露给了彩香。她磕头如捣蒜酱,对他千恩万谢。 抓不到任德义,肯定会追查原因,总不能坐等被抓。向城带着彩香所写德义不知去向的证明材料,匆匆回到宾馆。他让女知青收拾行李赶紧离开,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向城来到火车站,踏上了回海通的列车。 他盯着女知青说:“远走高飞,能怎么着我?” 女知青看着他傻傻的样子说:“神经病。” 据线人报告,德义和彩香畏罪潜逃。 梅菜庄大队所在的公社和县公安局迅速排查内鬼,排来排去,知情人只有残腿主任和特派员两人。 残腿主任觊觎彩香这是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实,抓捕彩香的男人,他自然不会把秘密说出去的。作为特派员,任德义的案子是他亲自抓的大案,抓不到罪犯他能有什么政绩呢? 内鬼究竟是谁?这是残腿主任和特派员急于想查清楚的事实。如果说他们力所不能及的话,那么县公安局是不会不动真格的。 在千里之外的海通,女知青到插队所在地的公社转移组织关系,想顺便拜访公安特派员,毕竟在他手下工作了不短的时间。特派员正在接电话,口气既谦恭又严肃,女知青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局长,请指示。” “是,是,局长放心,坚决把周向城控制住,坚决配合兄弟县公安局工作。” 女知青心急如焚,向城犯什么事了?真被外地公安局抓走,哪有好果子吃?她立即找到向城,责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如实告诉她,在南方调查取证时,因他泄密给彩香使当地公安局失去了抓捕任德义的机会。 向城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追查到自己头上,他吓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女知青沉着地对他说:“不要害怕,我来帮你安排。”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而她拽着他就走。 他跟着女知青来到海通城,她抓紧时间给他买了换洗衣服,还给了他一些钱和粮票,直接把他送到了火车站。 向城鼓起勇气,依依不舍地拉着女知青的手,似乎有什么重要话要说。女知青知道他想说什么,没等他开口,抢先说:“一人在外漂泊,好自为之,等风声过去后报个平安。那张字条,权当玩笑,别放在心上。我是你的大姐姐,已经在处对象了,祝福我。” 五味杂陈的向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注目着渐渐远去的列车,在为他祈祷平安;他的双手紧贴窗户,眼中闪动着泪花。 向城的不堪处境,让德义和彩香十分愧疚。他是为了救德义才落得这步田地的。 向城的安全成为当务之急。思来想去还是让他留在鹭城好,毕竟这里华侨多,即便有危险,逃跑的路数是很多的。 就这样,向城留在了梅菜香酒馆。 德义和彩香的叙说,毅虹印象最深的是“周向城”三个字。 因为当年十里坊社教工作队有个男孩也叫周向城,对她们母女俩给予了很多帮助,让她没齿难忘。 说来也巧,来到鹭城的第一天又碰上了一个叫周向城的,使毅虹和思锁蒙冤受辱留置派出所。 是不是一个人?毅虹想了想,应该是同名同姓。 曾在十里坊社教工作队工作过的周向城,显然不会来到这里。 对于扭送思锁进派出所的周向城,德义报案他黑了钱,正被派出所审查呢。 而德义和彩香刚刚讲的周向城是一位大善人,有恩于德义。 毅虹感叹,同名同姓不同心啊,人与人的善恶差别太大了。 德义告诉毅虹:“我得考虑向城的安全啊,哪里还顾得上去海通答谢?只能怠慢金队长了。” 毅虹疑惑地问:“那您后来就给我们公社写了表扬信?” “不错,你也知道?”德义点点头。 毅虹对父亲沈万固已没有了感情,想想自己和思锁狼狈不堪,不禁恨如潮涌。然而为父亲洗清冤屈的恩人就站在眼前,她能无动于衷吗? 她扑通一声跪在德义面前,边磕头边说:“谢谢恩人,是您的感谢信还了家父清白。” 德义和彩香十分诧异,彩香连忙拉毅虹起来,德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捡到的钱是生产队里的卖猪款,巨款丢失后,金楚生串通大队和小队会计做假账平了这笔钱。后来,生产队平整土地时,劳动的群众从乱坟场挖出了这笔巨款。由于钱装在刻着沈字的钵头里,经确认这只钵头是我们沈家的,家父作为嫌疑人被公社立案审查,有口难辩。” 德义听了毅虹的诉说非常震惊,说:“这个金楚生从自己手中取回了遗失款,竟然没有交公,弄得令尊遭殃?”他又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 “后来就发生了家父被放,金楚生被抓的戏剧性变化,说是因为有一封表扬信。人们都觉得很奇怪,纷纷猜测这封信的内容。” 彩香笑着说:“没想到德义的这封表扬信还真及时,既救了令尊这位大好人,又把金楚生这个坏人抓了起来,真是大快人心。” 毅虹心头一颤,什么大好人?简直没有人性,哎,谁能选择生父呢?既然出来了还想他干什么,权当没有这个父亲。 当时德义心挂两头,既为向城的安全担心,又为没有能去海通面见金楚生表达谢意而感到遗憾。彩香出了个写表扬信的主意,德义笑道,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书信的形式表达一下心境。于是他欣然提笔给十里坊所在的公社写了一封表扬信。赞扬金楚生遗失巨款后,将功补过不辞辛劳,为集体挽回了重大经济损失。正因为如此,德义为寻找失主而延误航班,幸免遭遇沉船事故,感恩金楚生给予了他第二次生命。 毅虹听完德义讲述写信的过程,不无感慨。若不是德义的表扬信,沈万固不就会背一辈子的黑锅吗? 德义捡了一笔巨款,竟然牵扯出这么多故事,这让大家唏嘘不已。? 第106章 误会 因德义的表扬信使生产队卖猪款丢失事件真相大白,德义和彩香感到欣慰,也拉近了与毅虹的心理距离。 毅虹既能吃苦耐劳又聪明过人,他们已经看出了端倪,打心底里愿意把毅虹和思锁留下。然而,当说起她的父亲沈万固时,毅虹就很不自然,尤其是思锁板着的小脸,更让人觉得这里边有故事。对于一团迷的毅虹和思锁,岂敢随意收留? 当德义和彩香得知毅虹怀孕思锁至今所遭受的无数苦难时,对沈万固、张斜头、金楚生以及黑坚玉那些丧失人性的行为极为震惊。对于拉扯着思锁闯过一道道磨难的毅虹,他们为她百折不挠的精神深深感动。 对于思锁的父亲是谁,他们当然感兴趣,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母子,他们又怎么忍心追问下去呢?德义和彩香面面相觑,无法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十几年抛下妻儿而不肯露面。又为毅虹用自己的青春和未来等待着这个不知是死还是变了心的男人而感到惋惜。然而在这个问题上毅虹却十分冷静不急不躁,她说最好的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只要有耐心就会有希望。显然,毅虹仍然深爱着这个男人,期待着与他重逢的一天。 “大姐,姐夫,我回来了。” “向城,你为啥这么早就回来,不陪在我父亲身边?”德义不解地问。 “老人家闹着要出院,医生也同意,这不,我就回来告诉姐夫的。”向城解释说。 他们正说着话,思锁盯着向城看,愣了片刻,就捏紧了小拳头冲着向城打去,并嚷道:“你这个坏蛋,把我们送进派出所。” 周向城?毅虹一阵激动,这不是十里坊社教工作队的周向城吗?当年,思锁才两三岁,多亏了他的帮助啊。看样子,他就是德义的恩人呀。可思锁这一嚷,她才知道是这位好人“栽赃”了自己。 “思锁,住手,怎么能打人?他对我们有恩。”毅虹抓住他的拳头说。 思锁被妈妈强行阻拦后,本想发泄的愤懑被憋在心头,他感到特别委屈,哇哇哇地大哭起来,说:“冤枉好人,没良心。” 向城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母子就是十里坊的毅虹和思锁。也是和自己一起被关在派出所留置室的母子。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是自己有眼无珠冤枉了好人,害得他们在派出所蹲了那么长时间,他顿感惭愧,说:“对不起,都是叔叔不好,请毅虹姐和思锁原谅。” 毅虹仔细打量着向城,这位善良的大男孩已经长成了英俊的大男人。她想知道,她和思锁被派出所放出后,他何时被放,那个假环卫工又是如何处置的,那笔巨款有没有完璧归赵?让她感到更奇怪的是,既然当年向城救了德义,那现在德义又为何要举报向城,而把他送进派出所呢?在老板和老板娘面前,怎能连珠炮似的发问?她还是隐忍了。 德义和彩香感到莫名其妙,向城与毅虹和思锁怎么如此熟悉的? 向城犹如鱼鲠在喉不吐不快,连忙说:“我真的非常感谢毅虹和思锁,把捡到的尼龙布袋子还给了我,更谢谢毅虹姐聪明,在派出所留置室里,从我和环卫工的对话中发现了问题,揭发假环卫工,使被盗的钱失而复得,还了我的清白。不然,案子哪能告破?大姐和姐夫会误会我一辈子哩。” “也同样还了我和思锁的清白,要不然不光是你向城认为我们拿了尼龙布袋里的钱,派出所找不到偷钱的人能放过我们吗?也许,现在我们还被关在看守所里。如果案子破不了,我和思锁还不知道要吃几年的牢饭呢?” 毅虹的话让向城很难堪,他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原来是这样,都是那个假环卫工惹的祸,弄得你怀疑我,我怀疑你,好人成了冤家对头似的。现在可好了,物归原主,坏人被抓,更重要的是你们都平平安安。”彩香打圆场地说。 是的,不只是向城误会了毅虹和思锁,连德义和彩香也误会了向城。 清早,德义接到父亲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向城昨天没有去医院,就更谈不上送钱和陪伴老人了。 德义一听急了,向城去哪儿了?为何夜不归宿?彩香让他别着急,先处理好父亲住院的事再说。 德义感激地说:“还是夫人说得对,这样,我去医院,你在酒馆等着向城回来,万一他遇上了什么麻烦呢。” 德义走后,彩香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向城房间的门,她左瞧瞧右瞅瞅,观察是那么仔细入神,她想从中找出向城去向的蛛丝马迹。 书桌上有很多书,既有泰戈尔的《飞鸟集》,也有《志摩的诗》,但还是以高考复习资料居多。桌子正中摆放着一本笔记本,封面上写着“诗抄”两个字。钢笔笔套套在笔杆上,笔尖露在外面,夹在本子中间。彩香打开本子,上面写着两行秀丽的字: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她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样子走得比较匆忙,内容还未写完?” 彩香看了一遍又一遍,揣摩向城写这两行字的用意,她断定这是向城给他们的留言。难道他带着钱悄悄地溜走了?向城是这样贪财的人吗?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向城失踪是事实,她又没有理由说服自己。 她顾不了向城的什么隐私了,撬开了书桌的中抽屉。啊,有一封信。 向城: 来信收悉,见信如面。三中全会像春风吹拂,割资本主义尾巴和打击投机倒把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想必特区更是如此。 和你分别后的第二年,我有了一个儿子,可他不争气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我和丈夫的单位都是街道的小企业,报销不了那么多医药费。我们就把卧室租给了一个做生意的外地人,勉强维持儿子的治疗。 扯远了,来信是要和你说说共同发财的事儿。 那个租房的外地人手中有一种药品,听说人吃了会上瘾,卖这个玩意很挣钱,不愁销路。若你有本钱,我们可以一起做。销售不用你担心,我走街串巷去找买主,挣的钱你八我二。 若你愿意,就回来一趟,面议。当然你也可以和那个外地人直接商谈。 一同出差的女知青 x年x月x日 读罢信,彩香傻傻地站在书桌前。那吃了上瘾的药品难道是毒品?她也听说过,鹭城也有人做这样的生意,可这是犯法的呀。 向城会参与吗?这个女知青来信落款为什么这样写?看来她和向城一同出差时是有故事的。这是威胁还是怀旧?十有八九向城已经卷款去会那位女知青了。 想到这里,彩香再也待不住了,她带着写着留言的笔记本和这封信,匆匆忙忙去医院找德义。 德义把信读了两遍,再看看向城在笔记本上亲手写的那两行字,他断定向城卷款偷偷地逃走了。 向城做出如此不耻之事,德义夫妇非常痛心。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任由他去。损失这笔钱权当对他当年泄露机密通风报信的补偿。 德义又觉得这样不妥,向城是要去贩毒啊,这可是坐牢杀头的罪,不能任其发展。趁着向城还未走远,他决定要找到他保护他。 他立马去派出所报案,称向城携巨款潜逃,若能抓捕,巨款与所里平分秋色。所长大为高兴,正愁经费不足呢。? 第107章 打工第一天 德义把毅虹和思锁留在酒店,毅虹非常感激,终于可以从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困顿中摆脱出来。她领着思锁向德义和彩香磕头。 彩香连忙扶毅虹起身,德义把思锁拉到自己身边,说:“区区小事,你们母子俩行这么重的大礼,让我们如何承受得起?再说又不是白吃白住,是凭劳动所得嘛,如果没有你毅虹,我也准备招工哩。” “德义说得对,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酒店现在规模还小,除了厨师,就我们四个人。毅虹目前负责上菜、洗碗、摆台和卫生,工作量是大了些,但这是暂时的,等向城高考结束,就和毅虹一起干。我和德义就把主要精力放在迎来送往招呼客人上,这对招揽顾客争取生意很有好处。”。 彩香刚说完,思锁天真地问:“那,我做什么?” “思锁嘛,你和妈妈一起干,但主要任务是读书。”德义摸摸他的头笑着说。 “谢谢老板、老板娘抬爱,我会努力做好的。思锁,走,跟我干活儿去。”毅虹兴奋地说。 “毅虹,我们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了,今后你就跟向城一样,称呼我大姐,叫德义姐夫,这样反而显得亲近。”彩香就像姐姐一样真诚地说。 毅虹略微愣了一下,自己是向城什么人?但很快就打消了顾虑。她红起了脸嗲嗲地喊:“大姐,姐夫。”接着,她让思锁叫姨妈、姨父。德义和彩香欣然答应,还说,今天就算认亲了。 向城暗喜,虽然毅虹比他大八岁,但还是一辈人,他故意学着毅虹的腔调喊:“大姐,姐夫。”弄得德义笑得前仰后合,彩香捧腹,说肚子笑得疼。 向城又一本正经地说:“大姐,姐夫,我陪毅虹一起干活儿。” “向城,除了买菜,其他活儿不用你做,你去复习考大学。哦,我提醒你,要专心,不要看闲书。什么徐志摩,什么‘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弄得我和你大姐出洋相,误会你逃跑了。”德义话音刚落,引起哄堂大笑。其乐融融,真像一家人。 向城挠挠头,嘿嘿笑着说:“听姐夫的话,好好复习。不过,毅虹刚来,我今天陪她干活,好让她熟悉情况。” “好,很好。”彩香赞扬地说,“还是向城考虑得周全,好弟弟。” 一天下来,从厨房到餐厅,从桌椅到窗户,从室内到室外,一片洁净。 老顾客问德义,是不是迎接卫生检查?德义自信地回答,以后天天这样。毅虹初露锋芒,德义和彩香十分满意,顾客们也交口称赞,她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晚餐的生意不错,大厅里,离席的客人留下一片狼藉,很不雅观。 毅虹眼到手到,迅速拿来了杂物桶和餐具筐,开始收拾桌子。 多数顾客转过头去,欣赏初次遇见毅虹的漂亮脸蛋和窈窕身姿后,就回过头来正常喝酒聊天。可有一个人,紧追不舍地盯着她,眼睛都看直了,像只馋猫。这时就有人端起酒杯,对准他的酒杯碰去,戏谑地说,别看了,喝酒,有本事把她拿下。逗得同席的人哈哈大笑。 馋猫低声说,笑什么?你们看看她的胸前。一个个又转头去看,毅虹正捧着一摞碗,凸显婀娜柔美的曲线。 那馋猫快流出口水了,他抿着嘴,吸了口凉气,又说:“怎么样?” 他突发奇想还是寻求新的刺激?不知道。但是他想出的花头精倒是挺绝的。只要有人用不带乳剂的r字和李奶奶的n字的佳句,描述那位女服务员的曲线之美,他愿意连喝三杯白酒为大家助兴。 毅虹听后大为不快,她瞥了那只馋猫一眼。心中骂道:什么玩意?竟然拿女人行酒作乐?下流坯。她很想走到他桌前,狠狠地回击一下这个过嘴瘾的无赖之徒。但是人家并没有指名道姓,更没有动手动脚。她想起了老板的吩咐,顾客是上帝。作为酒店的服务员,与客人理论是很不合适的,权当耳边风。想了这些,她埋下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酒桌上的人像吃了兴奋剂似的,一个个亢奋起来。 “连干三杯,当真?” “酒桌上无戏言。” “哈哈哈,酒席台上有几句是真话?只有谈论女人才是发自内心的。” “一双明月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圆。怎么样?符合要求吗?” “噢噢噢,说得好。馋猫喝酒!”众人又是嚷嚷又是拍手。 “这不算,不能带‘胸’字。” “无赖,你要求不带‘胸’字了吗?” “不啰嗦了,重来就重来。现在听好了,大家作证。融酥年纪好邵华,春盎双峰玉有芽。” “三杯,喝喝喝!”众人起哄。 那馋猫无言以对,但仍然耍赖不肯喝酒。大家急了,一条声地喊“灌酒”。有人真的就动起手来,馋猫怕了,就乖乖地连干三杯。 热闹过后,餐厅里安静下来。总拿女人说事,说来说去也就是那点事,再说就无趣了。又有人没话找话,挑出话题来。 收拾桌子怎么没有碗筷盘碟的碰撞声?真奇怪。义哥怎么招了一个磨洋工的服务员? 于是人们又把目光投向了毅虹。空下来的几张桌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毅虹正弓着腰铺桌布呢。 咦,速度还真快啊,众人不禁赞叹。 其实,最让人惊叹的是她那无声无息的“轻功”。即便在高档饭店也很难做到,那里的服务员虽然很干练,但收拾碗筷盘碟叮当作响,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故意催促客人离开呢。 毅虹知道,收拾桌子时稍不注意,就会发出很大的响声,势必惊扰正在用餐的客人。人家虽不会说什么,但内心是反感的。 既然顾客是上帝,就得从每一件细小的事情做起,让客人满意。这是毅虹自己悟出来的道理。 一些老客户都赞扬义哥的眼力,像这样既漂亮又能干悟性好的服务员真难找啊。 忙碌到半夜,不光是自己累,思锁跑前忙后的也挺累。毅虹就打了一盆热水给思锁泡脚,他的双脚刚下水就哇地叫了一声。 她以为水烫,连忙说:“对不起,儿子,我去舀点冷水。” “妈妈,不烫,是我的脚疼。” 思锁在捡垃圾时刺破了脚掌还未痊愈,他不想让妈妈担心,就一直瞒着她。 这一声惨叫,就像刺痛了妈妈的心,她猛地蹲下去抓住思锁的脚瞅了又瞅。 没想到裤子的线缝开裂了。她用手去摸摸,竟然有一尺来长的口子,内裤也暴露了出来。这是刚发的员工服啊,哎,服装厂也太会糊弄人。 她给思锁洗完脚后,找出了针线包。她去关包房的门,可是没有门闩。这让外人看到多难为情?就搬了张椅子撑住门。 她脱下外裤,捏住线缝,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 “砰。”全神贯注的毅虹吓了一跳,她猛然抬头,向城双手拿着折叠床进了包间。毅虹连忙用外裤挡住自己的大腿,她不想让向城看到她的内裤。 然而,她白皙的皮肤太醒目了,向城一眼就看到了她洁白如玉的大腿和蓝格子的老本布内裤。他顿时脸红了,红到了脖颈,心也乱跳起来。 十六岁那年,他出差时与女知青同居一室,几乎天天看到这种情景。他憧憬过,迷茫过,偶尔也厌恶过。 不过,女知青穿的是精纺纯棉内裤,细腻而紧身。毅虹穿的却是粗糙硬板的老布,比劳动布还要粗还要硬,与女知青的内裤比起来,舒适度显然大相径庭。不,根本没有“舒适”可言。那么粗那么硬的布紧贴肉体,跑来跑去摩擦了一天,想想就让人心痛。 此情此景,向城完全没有了少年轻狂时的想入非非,倒是被毅虹吃苦忍耐的精神所感染。 “周叔叔,谢谢你。”思锁已与向城冰释前嫌。 向城从尴尬中把目光投向思锁,说:“我帮你铺床,让你早点睡。” “向城,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明天不用你帮忙了,抓紧复习功课。” “嗯嗯,姐。”向城的心里暖暖的,他似乎触摸到了毅虹对他关爱的心。? 第108章 突然人流 毅虹和思锁的生活刚刚稳定下来,金锁和白宁的冲突又起。 刀疤病房发出爆炸声后,白宁惊慌失措地向自己的病房溜去,气喘吁吁地与她的住院医师撞了个满怀。白宁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她在旁边嘀咕了很久,谭医生连连点头,并与白宁耳语了几句。 白宁迅速进入病房倒头装睡,等待金锁回来。 走出刀疤的病房,金锁哽咽着对毅彩和毅花说:“我心情很乱,究竟是毅虹背叛了我,还是我辜负了她,我都糊涂了。你们若听到她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你现在心乱有什么用?就不应该与白宁结婚。用脚拇指都想得出来,毅虹姐宁愿遭受折磨也不肯说出思锁的爸爸,不就是在保护你吗?如果当时她说出你的名字,你还能待在部队吗?再说,如果真是你父亲金楚生作的孽,她有必要守口如瓶,有必要冒死为他生下孩子?思锁就是你的儿子!” “毅花,不要火上浇油好不好?金锁已经够烦的了,白宁还在病床上躺着呢。”毅彩善解人意地说。 金锁抹了抹夺眶而出的泪水,一团糨糊的脑海中,还搅和着知青队的猪和果树。他吩咐说:“我得去病房照顾白宁了。毅彩你赶紧回猪场,这是知青队的大事,不能有闪失。毅花也回去,帮我到山上看一看,种植果树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告诉大伙儿,我尽快赶回去。叮嘱大家一定要确保成活率,还有果树育苗的事不能耽误。” “田里的农活儿怎么办?”毅彩问。 “我只是副队长,不是我负责的事手不能伸得太长,不然老苟和白宁会有想法的。这样,我见到白宁后提醒她一下。你们赶紧走。” 毅花努了努嘴还想说什么,也许想问他还管不管毅虹的事,毅彩拉着她的胳膊就朝医院门外走。 金锁望着毅彩、毅花远去的背影,眼前自然浮现起毅虹胸前挂着写有“沈毅虹破鞋”的纸牌,搀着瘦小孱弱的思锁的形象。毅虹和思锁是在为谁遭罪?他的心像刀割似的疼痛。 他对目前丈夫的角色感到无奈,这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生活还得继续,男人就得扛起家庭的责任。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妻子的病房。 “白宁,我回来了,怎么样?” 白宁不在病房,金锁有点慌了。病友告诉他,白宁肚子疼被护士拉走了。 他匆忙去护士站,护士告诉他,刚刚到处找家属找不到人。来得正好,把字签了。金锁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看什么内容,提笔就签,请求说:“护士,烦您带我去见见我妻子。” “现在不方便,你在病房等着。” 过了好一阵子,护士搀着白宁慢吞吞地进了病房。金锁连忙迎上去,把白宁扶上床。他感觉她的状态还行,一颗悬着的心才松弛下来。他凑到白宁耳边亲切地问:“宁,怎么样?还疼吗?” 白宁双眸放着光,微笑着说:“不疼,别担心,没事啊。想喝水。” 金锁这才想起提在手上的热水瓶在刀疤病房里摔坏了。他灵机一动,向邻床的病友使了个眼色,拿起人家的瓶就倒水。 “金锁,你看你,晕了,怎么拿人家的瓶倒水?你不是去打开水的,瓶呢?” “对不起,不小心摔坏了。就想去买一只,没找到店,就耽误了时间。” 白宁心想,原来刀疤病房里的爆炸声是摔坏水瓶了。她冷冷一笑,这个金锁学会说谎了,张口就来,脸都不红,也不知道背地里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嘞。 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楼下有个小卖部,就有热水瓶卖。” 金锁真恨自己,没有把谎说圆,于是就想着把谎圆起来。他很不自然地着说:“嗯,啊,嗨,我还真不知道,跑了不少冤枉路,还耽误了你。” “是吗?算了,摔坏就拉倒。” 他已经感觉到白宁不相信他说的话,但还算给了面子,没有让自己难堪。 他从来没有说过谎,为毅虹的事找刀疤,担心实话实说白宁会反应过度而影响身体。看来,说谎也得有技术,像他这样诓白宁,恐怕用一串谎言来掩饰也不能自圆其说。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彼此信任如实相告为好,免得夫妻间生疑。他就想把陪毅彩、毅花见刀疤的事说一遍。 金锁的大实话尚未说完,白宁就非常生气地说:“你,你……你怎么又去找毅虹了?我就纳了闷了,打瓶开水怎么会那么长时间的?我肚子疼得要命你也不管,原来你是会相好的去了。” “不是,她,她已经……” “她已经什么?是不是你见到她激动万分,才把热水瓶摔炸了?”白宁故意急将金锁说,“你这个陈世美,老婆还住在医院,你就胡搞!呜呜呜……” 恰巧谭医师推门进来,说:“你们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这是医院。你老婆刚做人流,你不在身边也就罢了,还惹病人生气发火,你是不是她男人?男人要爱护女人,你这样老惹老婆生气,就是怀上了也保不住,这次就是教训啊!” 孩子没了,金锁犹如五雷轰顶,他喃喃地说:“保不住,怎么保不住?” “流了,做人流了,不流你老婆有生命危险,刚刚情况那么紧张,你跑哪里去了?” “为啥不能保胎?” “你想孩子想疯了?要想老婆怀孕保住孩子,回去后对她好点儿。怀孕初期胚胎很小,在子g内膜着床很不牢固。我们已经尽力了,实在保不住,原因不用我提醒你?” 金锁被谭医生数落了一顿,还得赔笑脸。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谭医生总是与自己过不去,他感到很委屈,与白宁结婚以来,一直对她很好,要不是她胡搅蛮缠他也不至于与她起冲突。 唉,怪自己,但凡克制点也不会推搡她,导致流产。孩子没了,也不知道何时能怀上。如果怀不上,他这辈子算是给白宁欠下债了。 他冷静下来一想,不对呀,不是说是否怀孕还没有检查出来吗?怎么突然就做人工流产呢?他想问个清楚,但又不知如何启齿。他想了想还是算了,事已至此哪里能变出孩子?再说医学上的事啥都不懂,何苦没事找事凑上去给谭医生数落? 让金锁庆幸的是,白宁虽然做了人流,但健康状况还不错,看她那样子就像没事的人似的。 出院那天,谭医生对金锁倒还尊重,但让他受宠若惊的是,她那么忙,竟然把他们送出了大门。金锁只能用刀子嘴豆腐心来解释这件事。 白宁侧身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她一只手臂搂着金锁的腰,半面脸依偎在他的背部。显然,她是幸福的。 记得第一次坐金锁的自行车是高中毕业那会儿,从五山公园到海通市区有十几公里的路程,但她还是感到距离太近时间走得太快。那时金锁心里只有毅虹,很难得正眼看白宁一眼,更谈不上冲她微笑了。那时的白宁虽然深深地暗恋着金锁,但感到十分失落,常常偷偷流泪。现在,她已经是金锁的合法妻子,这个来之不易的名分她是永远不会放弃的。 她知道,刀疤在病房讲的一番话,如果金锁相信了,这对于白宁来说,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当然金锁也没法解释毅虹背叛他的事实,因为这是他回乡后自己确认的。今后,他将会被矛盾心理所主导,这会使他们的夫妻生活蒙上厚厚的阴影。这样的夫妻关系是很脆弱的,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也许他就可能提出离婚,这是今后她必须高度警惕的啊。 问题是,支书苟石这个人太能黏人,若不摆脱他,迟早会被金锁发现,后果可想而知。? 第109章 姐妹俩遭袭(1) 那些外乡来知青队劳动的社员都是自带午饭,食堂给他们供应一碗汤。开始汤里还有些油水,偶尔能闻到肉香。避开劳动报酬高不说,就凭这碗汤,人们就争着来知青队劳动。 以前经常安排人为食堂捞鱼摸虾打野味,这样一来,就省出了不少肉票和油票,做汤的原料自然丰富了许多。 后来,有的上了大学,有的回了城,知青队就剩下金锁、白宁和毅彩、毅花四个人。人手少了,自然肉票油票也就少了,更没有鱼虾野味改善生活,哪里省得出肉票油票?所以中午供应群众的汤就是清汤寡水了。 种植果树的社员视金锁为兄弟,都喜欢和他掏心窝子。说知青队虽然富裕,但食堂供应的那碗汤就像淡盐水,看不到一个油花儿,还不如酱油兑开水的神仙汤哩。金锁多次向白宁建议杀头肥猪改善生活,她总是说再等等。金锁知道白宁的难处,她不是舍不得宰猪,而是担心完不成生猪出售任务而影响了猪肉计划供应。 金锁主动为白宁分摊责任,与代销点协商购买无票猪肉,人家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说帮助争取。 支书苟石知道这件事后眼睛亮堂起来,这不是幽会白宁的极好机会? 白宁出院回到知青队后才知道,苟石的妻子在去娘家的途中,为了抄近路从山上摔下山坡,虽伤势不重但因无人发现失血罹难。白宁不寒而栗,她不是为苟石的妻子去世而痛心,而是觉得苟石没了女人会缠住她不放的,岂能再让金锁戴绿帽子? 她把队里的工作全部移交给了金锁,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装病休息,苟石无法用通知去大队部开会的办法私会她。她白天住到女知青宿舍,有毅花作伴,夜里回家有金锁护着,苟石很难钻到空子。 虽然妻子刚刚过世,但是没有女人的日子苟石哪里耐得住这种寂寞?开始的时日动动手还勉强凑活,日子一长他哪里受得住煎熬? 金锁不是想买猪肉吗?他就让代销点向上多争取些无票猪肉,也就是肉品厂生产猪肉罐头的下脚料。到货那天,他来到知青点,写了张请代销点供应知青队无票猪肉五斤的字条,毅花像吃了蜜似的高高兴兴跳跳蹦蹦地去了代销点。 苟石蹑手蹑脚地来到知青点宿舍,白宁吓了一跳,说:“你是猫投胎,走路咋没声音?” 苟石紧紧地搂住白宁,她急了,说:“这让毅花看见了怎得了,快松开我!” “放心,毅花已经被我支走了。” “不行,不行,金锁冷不防回来了,天会塌下来的。” “金锁那个人我太了解了,他心中只有猪,只有果树,哪还把你放在心上?” 白宁心想,她和金锁的恩爱哪是苟石能挑拨离间的?从今往后要与苟石一刀两断,但做法上不能太绝情,不能惹急他而捅出她对金锁耍的手腕。 她在他腮帮上抹了两下,微笑着说:“听话,快松开,规规矩矩地坐着听我说。” 苟石感到了她的温存,安分了许多。 白宁恳切地说:“苟石,你刚死了老婆,没有女人陪,我能理解,也不是不想给你那个。但是,我刚做流产,那样太危险,大出血会要命的,你就舍得?” “舍不得,舍不得。” “这才是有情有义的男人。我琢磨着,即便我身体康复了,你也不能再和我好。” “为什么?” “为什么?我是女知青,一旦暴露,你会坐牢的。我可不希望在牢里见到你。” “那怎么办?不做那个我熬不住。” “瞧你那点出息,不做那事儿你会死?” “你可不知道,比死还难受,还不如坐牢去得了。” “不许胡说,坐什么牢?我已经为你想好主意了。” “你还真为我着想。” “那是自然,但你得听我安排。” “一定,一定。” “毅彩、毅花不是知青,你和她俩好上了,就是被人发现,也没有牢狱之灾。” 对于白宁,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避免她俩与金锁染上关系,又能使她顺利地与苟石断交。 苟石激动地说:“白宁,你真讲到我心坎上了,我早有此意,不是担心你吃醋吗?” “老色鬼,你快活我吃什么醋?再说,我不是有金锁吗?他还能比你差?” “那行,不吃醋就好。” 白宁暗喜,如果甩掉苟石,就可以一心一意与金锁过日子了,只要控制好金锁与毅虹的关系那就万事大吉。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为苟石拉皮条。 她想了想,毅彩虽然性格温和,但在男女关系问题上比较自重,苟石要想得手不太容易。当然了,只要时间和环境合适,来点硬的也不怕她不服软。毅花脾气刚烈但容易上钩,熊虎不是轻易就得手了吗?现在熊虎已经回城,她肯定寂寞难耐,苟石不正是久旱送甘霖吗? 没有了苟石的骚扰,白宁开始下地了,但她并没有从金锁那里接手队长的工作,而是这边走走那边转转,其实是在为苟石寻找下手的机会。 老母猪又快下崽了,毅彩搬到猪舍住下。整宿的长夜,偌大的猪场只有毅彩一个人,喊破嗓子也没有人听进,就看苟石的本事了。 金锁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坐起来又睡下,睡下去又坐起来。白宁知道他不放心母猪下崽的事,故意搂住金锁嗲嗲地说:“对不起,老公,好长时间没给你了,熬不住了?” “宁,你说什么呢?你刚流产,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知道你关心体贴我,我是妻子有责任不让你熬煎啊。” “宁,你想多了,我睡不着是想着队上的母猪哩,快下崽了,怕毅彩一个人忙不过来。” 无论如何白宁是不会让金锁去猪场的,因为她已通知苟石去向毅彩进攻了。只有他成功,她才能摆脱他的纠缠。 白宁游动着柔软的身体,既温柔又热烈地吻着丈夫,嘴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锁,不许你想别的女人。” 金锁来了兴致,说:“不想,不去猪场了,只属于你,乖……” 苟石鬼鬼祟祟地来到猪场,他贼头贼脑地转了一遍,果真只有毅彩一人。心想,不管毅彩愿意不愿意,今天必须把她拿下。 已是午夜过后,猪舍里虽然昏暗,但静下来还是能看到大概的。毅彩在母猪旁的猪圈里铺秸秆摊褥子,过了一会儿,她就合衣躺下休息了。 苟石屏住气不敢出声,也不敢轻举妄动。待毅彩发出平缓的鼾声后,他鼓足了勇气,轻轻翻越猪栏挪步来到毅彩身边。他慢慢地蹲下,倾听她的呼吸。她身上似乎有一种瘣力,让他不敢接近。 他搓了搓手,拍了拍脑门,胆子好像大了起来。人家白宁既是知青又是队长,不是照样被玩了?毅彩就是一个养猪的,能与白宁比吗?想到这里,他索性头挨着毅彩的头躺了下来。他搂住她的脖颈,她顺着侧过身来。苟石惊喜,没想到还挺配合的。他自言自语地说:“来,毅彩,我等不及了。” “来什么来?我要睡觉。” “干完了再睡。” “你可不能胡来,我们说好的,做不成夫妻,你就不能碰我。不许变卦呀。” 苟石觉得可笑,她还想着与自己做夫妻哩。嘿嘿嘿,做不做夫妻那是后话,先快活快活再说。他像一块巨石压得毅彩很难动弹,她一边脚蹬手挠,一边大喊大叫:“黑坚玉,你说话不算数,不是人!” “谁不是人?”黑坚玉不知从哪里打着手电突然钻出来,他揪住苟石的领子,把他拽出了猪圈,吼道:“不要脸的东西,我让你欺负女人,走,到公社去。” “黑,黑坚玉,我平时对你不薄,手下留情。” “不问问她是谁的女人,你也敢碰?” “我真的不知道。我老婆死了,你有老婆睡,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坚玉啊,可怜可怜我成吗?” “不行,现在就去公社。” “你还真来劲了,去公社就去公社,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官了,我让你保人生意也做不成。” 黑坚玉愣住了,保人生意不能不做啊,除了自己挣钱,乡亲们也跟着发财呢。他松了口,说:“不去公社可以,但你必须写保证以后不碰毅彩。” 苟石连声答应:“我写,我写。”? 第110章 姐妹俩遭袭(2) 苟石心中念叨,只要不把丑事捅到公社,就能保住官位。他乖乖地提起笔,按照黑坚玉的要求写了保证书。 黑坚玉拿着保证书瞅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打着如意算盘。有了这份保证书可谓一箭三雕,今后除了不敢欺负毅彩,不敢不支持保人生意外,想把他苟石搓圆了捏扁了,那还不是股掌之间的事?于是,他把保证书叠得方方正正,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上衣口袋。 苟石只认“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的死理,毅彩这边不行还有毅花候着哩。他并未接受被黑坚玉抓住现行的教训,又打起了毅花的主意。 清晨,估摸着知青点十有八九只有毅花一个人,他想单独与她聊一聊,也许能擦出点火花来呢。苟石装着检查工作的架恣来到知青点食堂,他没话找话地说:“毅花姑娘,那无票猪肉咋样?” 毅花正在择菜,一见苟石,就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毕恭毕敬地站起来。那“姑娘”的称呼,让她心头暖暖的,咋这么客气?她腼腆地回答:“谢谢苟叔,好着呢,大伙儿喝了漂着肉丁儿的汤开心得很。” 苟石说:“那就好。噢,你可别叫我叔,咱平辈,平辈啊。” 毅花说:“那不成。” 苟石说:“咋不成?别把我当长辈,反而生疏了。” 毅花说:“那我就喊你领导。领导,是不是还有不要票儿的猪肉呀?” 苟石嘿嘿一笑,小丫头还蛮调皮可爱的,说:“好,好。猪肉嘛,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毅花发了话,我当然会争取的。” 毅花脸一红说:“谢谢领导。” 苟石又说:“谢谢还能当饭吃?你得有表现啊。” 毅花一愣,领导啥意思?咱一个人管那么多人吃饭,表现还不好吗?她随即批评自己,怎么能责问领导呢?便笑嘻嘻地说:“一定努力,您再帮批点不要票儿的猪肉行吗?那些来知青队劳动的外乡社员,喝着飘着肉香的汤别提有多高兴了,都夸咱黑铜山大队的领导想着群众。” 毅花是没有听懂苟石的话,还是故意扯开话题?苟石没有想明白,嗨,还想什么?倘若白宁不在这里,就和她来点暧昧试试,也许她顺从了呢。苟石凑到毅花耳边问:“白宁来了没有?” 毅花的耳垂感受到了他嘴唇的灼热,同时又嗅到了他口里的恶臭,她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领导,您?白宁姐就在隔壁!” 苟石一怔,这个白宁不好好在家养病,这么早就跑到知青点来干嘛?这不是有意与自己过不去吗? 他心里笑起来,白宁在不正好吗?与毅花的事没有她撮合怎么行?得去隔壁会会这个老相好。 他仔细一琢磨,还用得着白宁撮合吗?平日知青点宿舍里就毅花和毅彩两人,这些天毅彩睡在猪场,毅花不就是一个人睡觉吗?嘿嘿,耐住性子,等到晚上不就成了。 白宁隐约听到食堂有说话声,便悄悄地来到后窗,一看是苟石挨着毅花,她差点笑出声。这个苟石心也太重了,昨夜才去猪场找了毅彩,大早又来找毅花,真是个淫棍。显然,白宁不知道昨夜苟石被黑坚玉抓了现行。 她庆幸与他断交的果断,不然非让他像蛇一样缠着无法脱身不可。既然他早早来了,就成全他。于是,她拉着嗓门大喊; “毅花,我去找大夫检查,走啦。” 要说这喊声有多高,大概整个黑铜山的人都能听到。 毅花听到白宁的叫声,慌里慌张地答应:“知道了。”她压根把苟石在知青点的事给忘了,苟石却来劲了,也许毅花愿意和自己好?他胆子大了起来,一把抱起毅花向房间走去。 只有熊虎这样抱过她,那是她愿意的。当时虽然出于对金锁的爱,让熊虎放弃白宁,不要与金锁作对。但后来她渐渐地爱上了熊虎,把身子给他是心甘情愿的。熊虎说他回城安顿好后就接她到城里结婚,她天天盼着这一刻的到来。苟石想玷污自己,这万万不可,不能对不起远在海通的熊虎啊。她紧握双拳拼命敲打苟石的脑袋,他被打得晕乎乎的,似乎失去理智,野蛮地把毅花摁在床上。毅花大叫,他顺手拿起枕巾塞进她的嘴巴。她流着泪发出呜呜呜的闷声…… “住手!”金锁揪住苟石的后领,把他拽起来就是两记耳光。 苟石扑通一声跪在金锁的脚下说:“看在我支持你种果树的份上,饶了我。” “支持知青队种果树,不应该吗?这是你的职责。强奸的罪可不小,你说怎么办?给你个机会,主动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不,不要去派出所,那要坐牢的。” “你还怕坐牢?” “怕,怕,我将功赎罪,戴罪立功。” “你想怎么立功?” “在黑铜山大队推行您的致富计划。怎么样?” “你能推行得下去吗?知青队有那么多活儿,报酬比其他队都高,他们不愿干。现在又做什么保人生意,很多土地都抛荒了。保人生意是犯法的,我于心不忍把乡亲们送进监狱。我已写好了举报信,如果再继续保人敲诈,我就告到县公安局去。” 苟石脸上一会红一会白。群众哪里是不想去知青队干活儿?是队长们太精明不肯给大队提成。如不是有保人生意,知青队的活儿给外乡人干了,还不把他活吞了。现在,如果让群众把来钱快的保人生意停下来去种树种粮,自己得不到好处不说,可没有一户愿意干啊。 知青点里安静得让人寒毛乱竖,金锁和苟石都沉默不语。苟石憋不住了,他不是没有城府,而是这样僵下去,恐怕只有去派出所一条路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开张空头支票,先答应金锁的条件。这样可以看看他的反应,再作下一步判断。于是,苟石说:“别,别,别,我都听您的还不行吗?” 苟石答应得倒是挺爽快,能做到吗?如果真能把社员从犯罪的道路上拉回来,带领他们发展水果种植业和养殖业,当然比让他坐牢更有意义。金锁反复捉摸,只要苟石留下证据,就可以扬起这把鞭子,抽赶毛驴上山。金锁严肃地说:“立字据为证。” 真要立字据?苟石慌了。? 第111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苟石大脑里一片空白,顿时双腿松软,就一屁股瘫在地上。 金锁大叫一声:“起来!” 苟石被吓得猛烈颤抖:“我,我,我在想……” 金锁说:“好,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不立字据就去派出所。”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苟石玩起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套路,任凭金锁发火斥责,他保持沉默。虽说缄口不言,但他的大脑仍在不停地转动。 苟石猛然想起昨夜给黑坚玉立字据的情形。好悬啊,要不是黑坚玉有求于自己,岂能和平解决?要不是自己耍个心眼,岂能放过自己? 他利用黑坚玉斗大的字不识几箩筐的弱点,把保证书写成了揭露黑坚玉的打油诗: 勾结串通遣送站, 黑铜山里设黑监, 保人生意骗钱财, 坚玉为首该法办。 如果黑坚玉知道了他当宝贝收藏的保证书是写的这样的内容,肯定会跺脚骂娘的。 然而,金锁不是黑坚玉,他见识多有文化,哪能像打发黑坚玉一样打发他?如果立了字据,白纸黑字写着,只要他不满意,随时都可以上告自己。宁可去派出所也不能写这份字据啊,这是苟石的底线。 难道就等着金锁把自己扭送派出所?不,金锁虽有能耐,难道就没有软肋? 苟石想不明白,黑坚玉为什么深夜出现在猪场?金锁为什么在关键时刻出现在知青点?难道这是偶然的巧合?不是,一定是白宁放的水。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假如苟石被公社罢了官谁来保护她?再说,她对金锁施的那些伎俩还捏在苟石手心里呢。谅她不敢在背后对苟石下黑手。再说,当年黑坚玉当知青队队长那会儿,偷看了白宁的屁股,是白宁不依不饶,他才被罢了官。他们两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就算白宁昨天没有给黑坚玉报信,但为什么今天她离开不久,后脚金锁就出现在知青点?这不是明摆着是她去告的密? 俗话说最毒女人心,这个女人城府很深啊。白宁,你不仁我苟石也不义,仅把绑架思锁的真相这一桩事告诉金锁,看你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白宁哪里是去看病?离开知青点后,她一直在附近转悠。她觉得苟石与毅花该干的事也该干完了,就想回知青点看看。奇怪,毅花为啥坐在河边哭泣?她突然心里高兴起来——苟石得手了。她就假心假意地跑过去做劝慰,想让毅花顺了这口气。当白宁从毅花口中得知苟石落到金锁手中时,心急如焚,担心有不测的事件发生,就立即冲进屋里。 苟石抬起低垂的头,两眼盯着金锁,像干了坏事的狗,乞求主人原谅。他的嘴唇在翕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白宁还没有等苟石开口,就狠狠地扇了他两记耳光,骂道:“不要脸,胆敢欺负毅花。” 来了个帮腔的,金锁更来劲了,揪住苟石吼:“你写不写?不写就去派出所。” 白宁也冲着苟石嚷:“滚,滚蛋!”接着她又冲着金锁叫:“还纠缠这个畜生干嘛?快,救毅花要紧。” “毅花咋了?”金锁顿时想起刚刚被苟石欺负的毅花,紧张地问,“她出什么事了?” 不知啥时候,金锁松开了手,而苟石呆若木鸡,像傻子一样愣愣地站着。 白宁焦急万分,这个笨蛋,怎么还不走?她歪了歪嘴,苟石这才领会了白宁的意思拔腿就逃。 金锁正后悔,为了发泄胸中的新仇与旧恨,光顾着揪住苟石,而忘记了安抚受害的毅花,她现在怎么样?他顾不得追赶逃跑的苟石,随即跟着白宁直奔河边。 白宁故意喊:“毅花,你想开点,千万不能……” 逃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苟石没见金锁追赶,就停下了脚步。他头脑轰隆隆地响着,不好,毅花寻短见了?毅花如果死了,他就得把牢底坐穿。他紧张地瞟了一眼,哈哈哈,毅花和白宁抱在一起,金锁站在旁边做着手势,也许在骂苟石嘞。 骂就骂呗,反正逃离了现场,口说无凭,来个死不承认,又能奈何?苟石的心平静了许多,他捋了捋下巴,如果不是白宁及时赶到,他哪能逃走?即便能走,不留下字据金锁会善罢甘休?他想想很自责,不该冤枉白宁。 毅彩从猪场赶到河边,痛诉昨天夜里被苟石偷袭的经过。 金锁十分惊讶,这个苟石简直色胆包天,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收拾这条老狗。 白宁感到很失望,没想到苟石运气那么背。她心中又担心起来,苟石逮不到毅彩和毅花,他能放过自己吗? 毅花扑在姐姐怀里哭着说:“要不是金锁哥及时赶到,我的身子恐怕就被苟石糟蹋了。” 白宁说:“不哭了,啊,这不是没有嘛?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 毅彩问:“为什么不能再提?” 毅花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白宁说:“怎么不识好呢?你们两个就不好好想想,黄花姑娘家的,这事说出去了还有什么面子,以后怎么嫁人?” 金锁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白宁说:“金锁,你跟在后面起什么哄?人家已经够闹心的了。” 金锁说:“我怎么就是起哄了,论工作我是副队长,论毅花这件事,我是目击者。我管定了,就得让苟石这样的人坐牢。” 白宁说:“就算苟石被判刑,你还让毅彩、毅花怎么做人?人家会相信苟石没有占便宜?嘴是两张皮,唾沫星能淹死人的。这事你就别瞎操心,毅彩和毅花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金锁一时被白宁说得嘴塞,毅彩、毅花面面相觑。 白宁既担心苟石被审查后说出她的秘密,又担心苟石逍遥法外后会缠住自己不放。金锁一旦知道了秘密或者觉察戴了绿帽子,后果不堪设想啊。 哎,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有,既不让苟石坐牢,又巧妙地与他断绝暧昧关系,这是化解矛盾的最理想的办法。 苟石总是利用职务之便,以通知白宁去大队部开会为名,行私会寻欢之实。如果白宁不当队长,他还能随随便便叫一个女人去他的办公室? 她似乎有了化解矛盾的信心。见他们三人不说话,就趁机说:“金锁有很好的发展思路,由于我和大队的认识不够,严重阻碍了知青队的发展。我想让金锁当队长,甩开膀子干。如果苟石同意,我们就放他一马;倘若不同意,我们就把他扭送派出所。” 毅彩和毅花当然支持金锁当队长了,异口同声地说:“赞成白宁的意见。” 白宁狡黠地一笑,金锁啊,咱三个女人一台戏,不跟在女人屁股后面转又能怎样呢?? 第112章 赐官免灾 金锁在琢磨白宁的话,她会把队长的位置让出来?自己的老婆还能不了解?虚荣心那么强的女人怎么会一百八十度大拐弯的?他迟疑地盯着白宁。 “金锁,你看什么看?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行还是不行你说句话。” 白宁干脆利落的责问,让金锁感觉到了他的真诚,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本来,金锁也不是一定要送苟石进班房,想给他将功补过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对黑铜山大队有利,对知青队有利,金锁还是愿意“私了”的。 金锁抬起头,把黑铜山脉扫了一遍,片刻,他的目光深情地停留在了知青队的几座山头上。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通向山外的盘山大道,自行车、摩托车、汽车川流不息,大道两旁的楼房鳞次栉比。他被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市繁荣景观所震撼,穷山沟沟也能城市化?他似乎有了信心,一定能,一定能把黑铜山大队建成黑铜山镇,真到那时,城里人一定羡慕咱农村老百姓的生活。 金锁捉摸着,如果当上队长,最起码知青队能够按照自己的思路发展,农业林业副业三轮驱动,让山青起来,让水绿起来,把绿水青山充分利用起来。他双手攥紧了拳头,这个队长当定了,让知青队首先走上这条幸福大道。 如何带动其他生产队呢?整个大队还在苟石的掌控之中,不少人还做着违法的保人生意而不思发展,苟石只图从中捞取好处,置群众违法犯罪于不顾,痛心啊! 他脑袋里忽然蹦出了灵感,不是有很多外乡人在知青队劳动吗?把山地承包给那些表现好贡献大的人,让他们的口袋先鼓起来。 外乡人富裕了,他就不相黑铜山人不眼红。他要的就是这个眼红的效果,只要眼红了,引导他们致富才有希望。 其实,这不是金锁的发明,知青队刚成立那会儿,黑坚玉看准了细皮嫩肉的白宁不能干什么活儿,就为了这,硬是把刚开垦的土地承包到每个知青头上,歪打正着地实行了包种包管包收的三包承包。黑坚玉琢磨白宁一定完不成任务,自己好主动凑上去帮忙或利用队长的权力给予方便,讨得她的欢心,其用心是显而易见的。 金锁问自己,承包者的积极性在哪里?自然是收获的粮食、水果、经济作物和栽上树的荒山秃岭地。于是,他在黑坚玉的三包基础上发展为四包,即增加了包上交。他想,刚开始,在不损害集体利益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给承包者实惠,何患调动不了积极性? 白宁看着半天不吭气的丈夫,心里着急,但又不能把火发出来,免得金锁怀疑她让出队长位置的动机。她温和地说:“金锁,你说句话啊,我卸掉了队长职务,就可以多尽妻子的责任了。事业应该男人去做,你不能让你老婆没早没晚地在外头奔波。” 毅彩说:“是啊,金锁,如果你答应当队长,我被苟石糟蹋的事就忍了。” 毅花擦擦眼泪,觉得金锁当队长能干一番事业,而让苟石坐牢只是趁一时之快出一口冤枉气而已。她说:“我姐说得对,金锁哥,你不要犹豫,当队长。我的账让熊虎去与苟石算。” 金锁点点头。 “我去找苟石,你们等消息。”金锁头刚点下,白宁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大队部。 大门半掩着,白宁咚地踢了一脚。 苟石说:“谁这么大胆,吃枪药了?” 白宁说:“躲在房间干什么,不敢见人?这可不是苟石的一贯风格。” 苟石说:“你是来自首的?” 白宁说:“自首?笑话,我又没有犯强奸罪,自什么首?” 苟石说:“你还来劲了?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弄套儿给我钻?” 白宁说:“说什呢?不识好的东西。” 苟石说:“是不是你向金锁和黑坚玉告的密?” 白宁说:“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像你这样的人,还用得着我设圈套,还用得着我去告密?我怕侮辱了自己的智商。只恐怕不是我及时赶到,有的人早已进牢房啰。” 苟石说:“你是来邀功的?” 白宁说:“你还有机会论功行赏吗?” 苟石说:“怎么讲?” 白宁牙齿咬着唇说:“你等着金锁、毅彩、毅花把你送进监狱。” 苟石说:“哈哈哈,笑话,有什么证据?毅彩的事,黑坚玉已被我摆平了。毅花这边没有啥事啊,我不是逃出来了吗?就算报了案,我死不承认,能咋的?” 白宁说:“你这个软骨头,恐怕警察还没有动手,你就尿裤子了。” 对呀,听说警察专挑不致命的地方,真进去了,很少有人扛得住的。一旦扛不住,就与犯人关在一起。老犯人欺负新犯人是号房里的规矩,逼着吃屎喝尿不说,还得遭受毒打呢。顿时,苟石背脊直冒冷汗。金锁坏水最多,只有按住了他的头才能逢凶化吉。哎,只有逼着白宁吹枕头风了。 白宁看出了苟石的心事,说:“怕了?” 苟石佯装镇定,说:“你不怕,我怕什么?” 白宁说:“威胁我?” 苟石说:“我一个快坐牢的人,除了实话实说,哪有资格威胁你。” 白宁说:“老狐狸!逼我做金锁的工作,是不是?” 苟石像看到了希望,说:“我的女人就是聪明。” 白宁说:“正经点。我是来辞职的。” 苟石紧张起来了,白宁辞职,为什么?无官一身轻?不不,即便辞了职,也轻松不起来,就不怕揭了她的秘密?哼,她还真想与自己断交?不当队长,就无法通知她到大队部开会,也就没了私会的机会。想得美! 他挠了挠腮帮若有所思,如果自己坐了牢,不就没有人纠缠白宁了,她还提出辞职干什么?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有救了,肯定是金锁派她来议和的。 苟石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说:“说,什么条件?” “算你聪明。他们真想把你送进监狱,是我灵机一动拦下来的。” 苟石点点头,他是发自内心感激白宁的。自己被抓住现行时,金锁开出的条件是,要么送派出所,要么写承诺立字据。真立了字据,就一辈子捏在他手里了。多亏白宁及时赶到,才解了围。现在白宁把队长职务让给金锁,也是为了解围啊。 这个金锁官隐真不小,苟石打心眼里不想让金锁当队长。可是俗话说得好,破财免灾。现在,不用立字据,更不会坐牢,也不必破财,给他个队长当当亦可逢凶化吉。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句话的事,赏赐金锁一个队长就是了。不过,白宁不当队长了,以后与她约会就难了。苟石冷笑,车到山前必有路,这顶绿帽子是要一直让金锁戴着的。 苟石招招手,说:“来,我告诉你。” 白宁不知何意,就靠近了他。他凑到她耳边说:“成交。”话音未落就搂住她啃了起来。 “放开!”白宁用力挣脱开苟石说,“以后我们不能这样,我是知青,你懂吗?如果你不改,我的队长也不辞了,坐牢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逃过了这一劫,想和她白宁好,揪着小尾巴,她还逃得了?“好好,听你的。” 就这样,金锁顺利当上了队长,知青队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第113章 大会主题突变 金锁当上队长后,他带领大伙儿甩开膀子大干,不仅壮大了知青队集体经济实力,还使相邻大队不少家庭富裕起来,更令人欣慰的是,原来的开垦地已经还林,原来的荒山秃岭已经披上绿装,如今的知青队,绿树成海花果飘香。 利用荒山秃岭面积大的特点发展果树种植,利用饲料资源丰富的特点发展猪牛羊养殖,利用沟壑河溪众多的特点发展鱼虾养殖,利用山间盛产名贵中草药的特点发展药材加工。这“四利用四发展”,是他对知青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潜心观察分析寻找出来的发展路子。 县里把知青队的发展思路提升为全县山区的发展战略,为此,县委决定召开全县经济工作大会。说是大会,其实规模并不大,但都是全县的精英——公社书记、主任,部委办局一把手。 金锁将在大会上作经验交流,他感到诚惶诚恐,大家也为他捏着一把汗。食堂里杀鸡宰羊,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县里来的文人。白宁、毅彩、毅花成了服务员。瞧这阵势,一点不比到大酒店逊色。 金锁虽然是老三届高中生,但这么重要的发言材料从来没有写过。他只能以十二分的热情款待客人,拜托大秘书操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县委办分管综合文字的卞副主任说:金锁兄弟别担心,发言稿一定会是很棒的,且不说知青队确实工作出色,就是一般般,凭这桌酒菜,凭三位美女的服务,我们也会抽丝剥茧总结出三条五条经验来的。别看只是小队长的发言,县委办公室会几易其稿层层把关的,最后还得由县委副书记阅审。这样的稿子你有什么不放心,只要照本宣科就是了。 县长主持会议。他明确了大会的主题和议程,强调了本次会议的重要性。突然,他提高嗓门,今天的会议形式很特别,由最基层的生产队长介绍经验,由最高领导作重要讲话。县长所指最高领导当然是县委稳书记了。 金锁被指名上台发言,他拿着已经印成铅字的稿子颤巍巍地走上了讲台。 各位领导:我是黑铜山大队第十生产队也就是知青队的队长金锁。由于知青返城,知青队只剩下一名知青,那就是我的妻子。 全场响起了热烈掌声,这是对知青队工作的肯定,还是对白宁留在知青队的赞扬?兼而有之,金锁的心热乎起来。 他觉得念稿子太别扭,想向领导讲真话说心里话,他干脆把稿子扔在一边娓娓道来。 知青回城后,劳动力不足的矛盾更加突出。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想从其他九个生产队抽调劳力,报酬当然比原生产队高得多。没想到,社员们不愿干。本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他们却靠遣送站吃遣送站,与遣送站里应外合,做起了保人生意,办起了黑监狱。这个营生,既来钱快又不费体力。 我们只能从外乡协调来劳力,他们在知青队劳动,回原生产队参加年终分配。由于各生产队分配水平高低悬殊,造成同样的劳动强度和时间,报酬落差太大,严重挫伤了劳动者的积极性。工人加工螺丝可以按个数计件,农民种田为什么不可以按亩数计酬?我们经过摸索,借鉴工厂计件制做法的理念,实行了山地承包,包到人头,一包到底。 县委稳书记悄悄地问坐在旁边的副书记:“金锁的发言稿你审过吗?不是四利用四发展吗?怎么变调调了。” “审过,他这是脱稿在讲呢。” 稳书记陷入了沉思,过去批“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现在金锁却搞出了“四包”,一包到底。这是政治问题啊。他并不是保守,中央虽然在强调发展经济,但并没有哪一个文件上提出可以“包”啊?作为县委书记,确实没有这个政治水平判断“包”的是非,究竟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心中一点谱儿都没有。这是以县委名义召开的会议,万一搞错了,问题就大了。稳书记不敢再往下想,他只有一个念头,还是稳点好。 稳书记用两只手指头弹了弹话筒,负责扩音的人员已经看到了稳书记的动作,立即把扩音器切换到稳书记面前的话筒。 金锁感到奇怪,会场的声音怎么突然低了很多?是自己的讲话太低吗?他拉开嗓门,想以最大的声音求得最好的收听效果。哎,他破嗓了。台下的人哈哈笑了起来。 稳书记对着话筒说:“金锁同志,累了,先回原座位休息。”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目光全都聚焦到金锁身上。金锁很尴尬地往座位走。会场里,扩音器刺耳的电流声与金锁的脚步声很不协调地交织在一起。 稳书记问:“民政局长说说,保人生意、黑监狱是怎么回事?” “稳书记,会后我们立即派人去遣送站调查,一周之内向稳书记呈送调查报告。” 稳书记又问:“公安局长懂不懂?” “报告稳书记,我们接到一位化名一红的人的举报信,据分析这位一红就是亲历者。”一红还是毅虹?金锁从尴尬中摆脱出来,毅虹被黑坚玉关押过,这封举报信肯定是她写的。他顿感惭愧,全大队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违法犯罪,瞻前顾后就是不敢报案,还是党员吗?他从内心佩服起毅虹来。也不知道他们母子俩身居何处,他突然心头绞痛起来——思锁是谁的孩子?这成了他的心病,也成了这辈子必须弄清楚的问题。 “这是一起重大案件,犯罪人数之多、涉案金额之大、手段之恶劣令人发指。我们公安局已经立案侦查,取得了进展,具体案情,会后向稳书记详细汇报。” 稳书记说:“公安局做得很好,应予表扬,待案子尘埃落定,我亲自为你们颁奖。同志们,大家听到了吗?这样触目惊心的案件就发生在我们县里,让我汗颜啊。我宣布:今天的全县经济工作会议改为全县普法工作会议。大会休会,接下来进行分组讨论,大家要联系实际讨论研究如何进行普法教育,提高广大群众的法律意识。” 金锁痛苦地回到招待所,他不知道县委稳书记为何要赶他下台,不让再讲下去。难道“承包”不能讲?同时毅虹的形象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总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两件事交织在一起,使头脑中变成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知如何是好。还想什么呢?会议主题已经更改,与自己此行已经没有关系,还是立即回知青队。 他正准备出门,有人咚咚敲门,问:“金锁在吗?” 金锁打开门,进来一位中年男子。他自我介绍说:“我是你们公社新任党委书记,姓辛。还没有去公社报到,县里就通知我参加今天的会议。你的发言,很受启发,我是专程来向你请教的。” 请教?金锁有些不知所措,还能说吗?再说,堂堂的公社书记向一个生产队长请教,这不是讽刺吗? “县里虽然改变了会议主题,但我们私下里还是在谈论你们的承包做法。当然有人说,这是资本主义。但更多的人说,山区群众吃不饱饭就是社会主义?只有像金锁那样干才有出路。怎么做的就怎么说,不要有顾虑,啊。” 金锁心头亮堂起来,似乎找到了知音,不,是找到带领群众致富的力量依靠。他详详细细把山地、养猪场、奶牛场、鱼塘以及药材加工场的承包运营情况作了汇报,然后说:“辛书记,有您的支持,就有了主心骨,我得回去了,好多事等着我呢。” “别急,你先在县城转转,这也是一种学习。等我散了会,跟你一起去黑铜山去知青队看看。”? 第114章 毅花流产 白宁想与苟石断绝不清不楚的关系是铁了心的。他故意回避苟石,白天出工参加集体劳动,专往人堆里钻;中午和晚上都跟丈夫在一起,形影不离。即便金锁有事早出去晚回来,她就像跟屁虫一样粘着,也不怕人家笑话。总之,绝没有单独一个人的时候,苟石压根就找不到与她暧昧的时间和空间。 金锁忙于队里的工作,老婆总跟在屁股后面确实不太体面。有人说,金锁怕老婆。也有人猜疑,是不是金锁有外遇,白宁不放心才盯得这么紧的。 他忍了很久,实在憋不住了,还是冲白宁发了脾气。他是准备她生气甚至发大火的,最起码在赌气的时段里不会死缠着他。 然而,白宁丝毫没有生气,说:“我的老公,我不粘你粘谁呀?你别想撵我,这辈子就一直粘着你不分开。”她嗲嗲地依在金锁的怀里,像只乖猫。金锁没了脾气,拍着她说:“真乖。既然这么乖,粘就粘着呗。”她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乌黑的眸子闪着光,说:“我,我要……”金锁把她轻轻抱起,连连说:“只顾着忙工作,冷落我家乖乖了。” 苟石一直在寻找与白宁单独接触的机会,没有白宁的配合真是太难。他恨白宁有事有人无事无人,死了老婆孤苦伶仃,她非但不同情还一脚把自己踹开,真想捅破她举办婚礼的秘密,让她不得安身。但是捅破了又有什么用?白宁更不肯回头,只有巧用秘密逼她就范才是上策。 威逼白宁也得有单独见到她的机会才行啊,苟石想方设法寻找这样的机会。他想,不管时间多短,哪怕放出一句狠话也行。 蹲守是苟石的拿手好戏,他选择在白宁经常出没的地方躲藏起来,只要她单独经过,就把她一把拽过来,拉到山上没人的地方,谅她也不敢出声。然而,一天天蹲守一天天失望,白宁不是与金锁黏糊在一起,就是有其他女人陪着。 天无绝人之路,这也是苟石认定的死理。让他喜出望外的是,金锁要去县上开几天会。他故意多日不去知青队检查工作,意在让白宁产生错觉——也许苟石放弃了她。他掐着手指焦急地等待着,只要金锁启程离开,他就立刻将白宁拿下。可是金锁离开了数日,他也没有等到下手的机会。 金锁去县上开会几天不能回家,白宁心里确实很害怕。苟石怎么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还是老办法,只要不落单,谅他苟石也没有办法。单独住在家里是很危险的,她简单收拾了行囊就搬到知青点,与毅彩、毅花住在一起。 白宁耍的这一手,苟石虽然没有料到,但他认为,这中间她总有单独回家的时候。女人琐事多,说不定啥时候回家拿双袜子找条内裤什么的,这样的事未必不会出现。他放弃手头所有的工作,偷偷钻进了白宁的家,捧着她的枕头模拟她的真身,打发着蹲守难熬的时光。他眼里闪着凶光,哼了一声,只要白宁敢回家,就别想跳出他的魔掌心。 老天似乎也同情苟石的付出,太阳深藏不露,绵绵细雨断断续续,衣服哪能晾干?白宁只好回家取换洗衣服。她侥幸地认为,回家就那么一会会儿,苟石岂能从天而降?也就没有拉其他姐妹陪伴。 她刚打开挂衣橱的门,苟石就从后面把她抱起,猝不及防的进攻,使白宁的防线完全崩溃。 也许是苟石积蓄的力量过于强大,也许是金锁平时忙于工作而忽视了夫妻生活,刚开始白宁还是反抗的,渐渐地完全成了苟石的俘虏。 县里的会议即将结束,金锁很快就会回来,好事就这么完了?苟石固然不甘心,白宁也不情愿。他俩的放纵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已经收不住了。频繁的偷情是很容易暴露的,怎么办? 白宁很聪明,如果能抓住金锁的把柄,和苟石相好的事也就没有太大风险了。夫妻双方互有丑事,还能怎么办?要么,撕破脸鱼死网破?她太了解金锁了,事业对于他比生命还重要,“网”破了,党员身份和队长职务丢了,还能干什么事业?他甘愿是这样的结果吗?显然是否定的。要么,双方扯平,互不计较,相安无事。最多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生几天闷气。 白宁发现毅彩和毅花不见了,她一打听才知道她俩去了县城。金锁在县里开会,她们去县城干什么?白宁大脑复杂起来,难不成金锁真的和她们搞在一起?一男两女胡搞那可是流氓活动,这条狐狸精尾巴真是又粗又大,能抓住吗?她将信将疑地进了城。 她直奔县委、县政府,威严的机关哪是想进就能进的?她缠着传达员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弄得传达员没有办法,只好告诉她会议地址。 县委招待所是会议重地,大门紧闭,只有传达室开着一扇小门,供会议代表和工作人员进出。 白宁央求说,找丈夫有急事。传达员说,找亲娘也不行。白宁又想耍老把戏,欲下跪。传达员吆喝道,站好!这不是耍泼的地方。接着,传达员语气平缓下来:“姑娘,不要为难我,我这份工作可来得不容易啊,唉。”传达员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上午有两个姑娘,说得了重病,找会议上的人,也没有能进去。我看她俩可怜兮兮的,才帮她们联系了会务组。你如果事情实在太急的话,我也帮你联系看看。” 会不会是毅彩和毅花?白宁激动地问:“那两姑娘长啥样?” “你问这干啥哩?又不关你的事,我们这里有保密制度,不能随便说。” “大爷,我要找的就是他们,他们去哪里了?你快告诉我。” “啊,是这样?出来个干部,陪她俩去了医院。” “是哪家医院?” “好像……哦,是县人民医院。” 白宁一边溜一边喊:“大爷,谢谢您!” 她直奔妇产科找谭医生商量。谭医生正在门诊坐诊,旁边围着不少病人。她一见白宁,就走出诊室询问白宁来意。她听完后想了会儿说,两个姑娘急着找一个男人陪着来医院,有什么急病?多半是怀孕了。 谭医生这样一分析,白宁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毅彩和毅花究竟谁怀了孕,还是两个人都有了?她是不怕事情闹得大的人,真巴不得毅彩、毅花肚子都鼓起来,这才有好戏看哩。 她琢磨着,假如毅彩怀了,这孩子一定是金锁的。倘若毅花有了,那孩子有可能是熊虎的,也有可能是金锁的。她想,是金锁的可能性最大,要不,急急忙忙赶到县招待所找金锁干什么?她咯咯地笑出了声,好戏开场了,怎么着金锁也脱不了干系。 要想拿到证据只有谭医生能帮上忙,白宁就开口向她求援。 谭医生说:“打住,我的饭碗不要了?你上次住院,假怀孕假流产的事,我现在想起来头皮就发麻。要么你把送我的钱全拿回去,不要让我担惊受怕的。” “谭医生,过去的事还能还原吗?即使你退了钱,那住院档案能销毁吗?你不说我不说,事情不就过去了?”白宁既硬又软地说,“我知道难,你就帮帮忙。我丈夫金锁他不是人,把人家姐妹三个都搞了。我太窝囊,真咽不下这口气,想拿着证据告他重婚罪。” “女人是要有点骨气,这事?你让我再想想。” 白宁感觉有戏,便立即摘下金耳环和金戒指,说:“谭医生,我走得急,没有来得及拿钱,这就当孝敬您的。”她说着就把首饰塞进了谭医生的白大褂口袋。 谭医生这个人虽然贪财,但她只要收了人家的红包,不管是瞧病做手术还是办事情,都是钉是钉铆是铆,负责到底,从不马虎。这一点白宁心中比谁都有数。 谭医生一只手下意识地摸着听诊器,另一只手伸进了有首饰的白大褂口袋,说:“你等着,我去查一查。” 过了许久,谭医生来了,她对白宁说:“刚刚,沈毅花做了人流手术,签字的人就是你老公金锁。手术是我徒弟做的,留证据不难。” 白宁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希望抓住金锁的把柄,又希望金锁只属于她一个人。面对金锁出轨的事实,她真想大哭一场,但抓住了他狐狸精尾巴,还是值得庆幸的。? 第115章 熊虎来信说分手 五味杂陈的白宁,一想起毅花刚做完人流手术,心就砰砰砰直跳。做贼的人心虚。她在背地里查找金锁的把柄,无异于做贼。她心中在念叨,千万别撞见他们。尴尬不说,说不定会弄出意想不到的岔头事来,她不想节外生枝,于是立即告别谭医生回知青队去了。 回到知青队后,她就想打个时间差。估计金锁、毅彩、毅花回来没有那么快,趁机再找一些金锁与毅花通奸的证据,好与谭医生提供的流产签字证明形成证据链,使金锁没有狡辩和反驳的余地。 白宁偷偷摸摸进入了毅花、毅彩的宿舍。她不敢随便乱翻,而是翻一个地方就恢复整理好一个地方。她的手还算巧,如果没有特别记号,是很难发现有人到过现场翻箱倒柜找东西的。 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一丁点有价值的东西。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毅花的发卡。 读高中那会儿,白宁与金锁和毅虹经常在一起玩。白宁总是慷慨解囊提供好吃的,或从家里带或从店里买。显然,她是为了金锁才这样大方的。 毅虹觉得经常白吃她的东西得还人情,就买了一个发卡让金锁送给白宁。金锁很不乐意,他心中藏的是毅虹,哪能给白宁送发卡?毅虹似乎明白了他的小九九,心里蛮开心的。她索性又买了一个相同的发卡,对金锁说:“我和白宁你每人送一个,怎么样?”金锁刮了一下毅虹的鼻子,说:“就你鬼主意多。” 毅虹放学回到家,毅花一见发卡,就闹着要,做姐姐的岂能不给? 这只发卡白宁太熟悉了,她自己的一只当宝贝珍藏在首饰盒里呢,因为它是金锁送给的她的唯一礼物。 她把毅花的发卡送回原处,无意中蹭到了毅彩的蚊帐。嗒一声,撑蚊帐的竹竿掉了下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抓住竹竿,想搭到原来的位置。 噫,竹竿的一端无节,小竹筒里塞着一个纸媒粗细的纸卷。她好奇地把它取出,打开一看,她高兴得简直要蹦起来,是熊虎寄给毅花的信。 她笑眯眯地看完信,就把它折叠起来藏到自己的胸前。她揉了揉胸,让信纸与皮肤贴得更紧些。她抬头端详毅彩的床铺,感到不可思议,毅花的信为何藏在毅彩的蚊帐竹竿里呢? 毅花的例假过了不少时日,作为大姐岂能不关心?毅彩仔细观察,发现毅花十有八九怀孕了。她判断,肯定是熊虎的孩子。他返城时信誓旦旦地说,安顿好后就接毅花到城里结婚。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快点把小妹接走啊。 上工时毅彩总是心不在焉,当然是担心已经怀孕的妹妹。她装着回知青点食堂喝水,其实是想找毅花好好谈谈。 邮递员打着自行车铃儿,从她身后窜到前面喊,有毅花的信。 毅彩抓住邮递员的自行车后座说:“她是我妹妹,给我。” 毅彩接过信瞅了瞅,嗨,是海通寄来的。妹妹运气真好,熊虎-定是让她去海通结婚。这样的好消息谁不想先睹为快?她兴奋地抽出信纸,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沈毅花,来信说你怀孕了,我祝贺你。没想到我离开知青队不久你就移情别恋,还怀了人家的孩子,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念咱俩好过一场的份儿上,好来好散。 毅彩傻了眼,毅花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一定是金锁的,这个假正经的家伙,可把毅花害惨了。 她定神想了想,这封信暂时不能给毅花,如果知道熊虎不认孩子还要与她分手,一定会发疯的。 哎,父母不在身边,长兄为父,现在只能“长姐为母”了。她回寝室把信藏了起来,然后到食堂找毅花。 “花儿,熊虎来信了吗?” 不对啊,他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信,难道快当爸爸了不高兴?毅花有气无力地回答:“还没有。” “熊虎刚返城那会儿,一个星期来两封信,现在怎么回事?快一个月没来信了。” “大姐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谁叫我是你大姐呢?娘不在身边,我不关心谁关心?” “大姐真好,你说熊虎会不会生病了?” “哪会?就是生病了也不影响写信呀。” “那你说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信?” “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我可直说了,我知道你怀孕了,很快就会显肚子的,为你着急呀。” 毅花顿时红了脸,下意识地摸摸肚子,说:“大姐,我……” “别说了,祸已经惹了,躲是躲不过去的,赶紧打胎。” “打胎?熊虎知道流掉他的骨肉会发火的。” “他如果着急,为什么不写信,为什么不打电话?像没事的人似的。男人多半不是好东西?就说金锁,他的人品才华不比熊虎差?不也是把毅虹甩了,还说毅虹和他父亲生了儿子,血口喷人。毅虹对他怎么样?爹把她打成那个样子,还赶出了家门,她始终不肯供出金锁,为什么?不就是爱他?担心他的前途受影响。到头来,毅虹落得什么下场?把我们俩也连累了。” “大姐,你别吓唬我,熊虎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哪样的人?你别不爱听,他的人品有金锁好吗?金锁能这个样子,他熊虎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你还记得吗?他为了白宁,耍什么手段对付金锁的?扯远了,我只问一件事,你和熊虎好上了,他有没有和白宁单独约会?” “有,好像没有。这,这怎么说呢?” “就是有过,是吗?我告诉你,你不要大惊小怪。你已经和他如胶似漆离不开了,我亲眼看见他和白宁在一起,还吻了她。” 毅花哇哇哇地哭起来,“他怎么能这样?人家对他一片真心,他说只和我一个人好的。大姐我怎么办?” “怎么办?千万不能学毅虹,只要肚子中没有货,他熊虎想怎么办,奉陪!” 毅彩为毅花擦掉眼泪,说:“花儿不哭,有大姐在,不怕。” 毅花搂着毅彩说:“大姐为我做主。” “还是花儿乖,要是毅虹当年能这样听话,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步田地。” 别看毅彩平日似乎没有多少主见,可遇上大事并不糊涂,她果断地带毅花进了县城。 毅花的人流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可以走了。金锁是位细心的人,他问:回家后应该注意些什么?医生冲金锁说:“不能同房,熬得住吗?”金锁的脸刷地红了,像快要渗出血来。毅彩搀扶着毅花打圆场说:“谢谢医生,咱走了。” 刚出医院大门,毅花伤心地哭起来,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金锁本想送毅彩、毅花去长途车站回去的,看着毅花这个状况,他犹豫了。白宁是个刀子嘴,苟石成天想占女人的便宜,如果他们逼问毅彩、毅花去哪里,干什么去了,她俩如何招架得住?看看毅花那张惨白的脸,谁都能猜出个大概,她受得了人们飞溅的唾沫星子吗? 金锁在县招所开了间房,让毅彩和毅花住下来,待毅花情绪稳定后再做打算。 毅花为何怀孕为何流产,金锁什么都不知道。毅彩和毅花急着到招待所找他时,只说必须马上流产不能耽搁,请金锁帮忙签字。这种不光彩的事,金锁没有好意思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知道毅花难以启齿。出于对毅彩和毅花的信任和关心,他才签字同意流产的。当然,金锁这样担当,不能说与毅虹没有关系,毕竟毅花是她的亲妹妹。 他让毅花睡下休息,金锁和毅彩担心地盯着她。不一会儿,毅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这才让他俩稍稍放下心。 金锁拉毅彩到屋外说话,他憋不住还是想知道毅花怀孕是怎么回事。 毅彩狠狠地抽了金锁两记耳光,说:“一个是为毅虹打的,一个是为毅花打的。” 金锁被打蒙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毅彩气愤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 “你说什么呢?毅彩。” “你咋到处留情?我看错你了。毅虹生下思锁,你不但不承认是你的伢儿,还和白宁结了婚,真是陈世美。你有了老婆为什么要跟毅花好?还把她肚子弄大了。” “不是,毅彩,你不要激动。我和毅虹的事我会弄清楚的,迟早对你们沈家会有个交代。如果思锁是我的孩子,我认。但是,与毅花的事,你误会我了。” “误会,自己做的事还不敢承认? “我一直把她当小妹看,你想想,她是熊虎的女朋友,我怎么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呢?伢儿是不是熊虎的?” “是熊虎的倒好了,可是……” 毅彩欲言又止,她实在不愿意把熊虎来信的内容告诉他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第116章 赶鸭子上架 在黑铜山,毅花做了人流手术,白宁和毅彩都认为是金锁的孩子。也许,他会陷入矛盾的漩涡,这里暂且不表。 在鹭城,毅虹成为梅菜香酒店的服务员,一份稳定的工作对于她来说是多么重要,她把对德义和彩香的感激之情全部融化在工作之中。 服务好顾客是本分,让酒店越办越红火,更是毅虹追求的希望,正因为有希望在,她才有了报答德义夫妇厚爱的信心。 在为客人点菜的过程中,有不少客人与她唠唠叨叨,说梅菜扣肉卖得贵,主食太单调,除了米饭和面条没有选择余地。 梅菜扣肉是酒店的招牌菜、主打菜,顾客的意见毅虹怎么能不重视?她在琢磨为什么贵,贵在哪里。 五花肉中的肥肉遇热易化,瘦肉久煮不柴,因此,做梅菜扣肉非它莫属。 这是与猪肋排骨长在一起的肉,依次为猪皮、肥肉、瘦肉、肥肉、瘦肉五层组织,肥瘦相间红白如花,故此得名五花肉。 最好的五花肉当为接近猪后臀尖的部位,这里的五花肉层次分明,肥瘦厚度相当,纵切面如页岩云母一般。 德义和彩香秉承重德重质、薄利多销的原则,选用上乘的五花肉为原料精心烹饪梅菜扣肉,赢得了顾客的青睐,使酒店渐渐兴旺起来。 卖肉师傅规劝过德义,不要死心眼儿,买五花肉还挑选什么部位?剩下的卖给谁?如果买统货,单价可便宜不少,为啥有钱不赚? 德义不这样想,他坚持宁缺毋滥,买不到上乘的五花肉宁可不做这道菜,不挣这个钱,绝不降低标准滥竽充数,糊弄顾客。 毅虹恍然大悟,上等的食材,精益求精的烹饪,是梅菜扣肉比别家卖得好、卖得贵的主要原因。 德义对梅菜扣肉品质的执着追求,使吃货们对这里产生了一种迷恋,看到了美食所充满的力量。然而,吃货毕竟是少数,众多的食客不明就里,总与别人家的菜品进行价格比较,使这里的生意慢慢清淡下来。 毅虹想,降低梅菜扣肉品质,这是砸酒店牌子的行为,万万做不得。但是可以先易后难,譬如顾客提出的主食单调问题,应该是可以解决的,她就想建议酒店推出一两款点心。 点心?倘若德义和彩香问做什么点心,如何回答,这不是庸人自扰吗? 她忽然一拍大腿,嘿嘿地笑出了声。烧饼,三排楼的烧饼一下子把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三四岁的童年。 外公在唐闸镇开了一家熟食店,以猪头肉最为出名。别说唐闸镇地区,就是海通城里的人都慕名前来购买猪头肉下酒。 娘是长女,聪颖漂亮,虽不是心目中所期盼的儿子,但外公对她还是喜欢有加。都说独门绝技传男不传女,但外公还是没有保留地把煮猪头肉的秘笈传给了娘。 她嫁到沈家后,说出开一家猪头肉小吃店的想法。可她的男人沈万固却说,没有本钱,再说十里坊一片农田,开什么店? 不日,三牌楼有个老板三顾茅庐请娘去店里掌勺专煮猪头肉。娘也不想丢了这门技术而辜负了外公的一片好心,与万固商量他就应允了。 哥哥、姐姐跟着父亲下地干活儿,而毅虹尚小,娘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就带着一起去三牌楼。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洗把脸,喝点第一天晚上的剩粥,就跟着娘步行去上班。娘见她跑得鼻孔出血,就背着她走。娘一边走一边唠,这样也许能分散点注意力减轻疲劳。说到猪头肉,娘的话多得就像打开的闸门。 洗泡焯捞走一遍,料多料少量固定,大火小火很关键,停火闷锅不能变。从去毛洗净,到浸泡析血;从加料焯水,到捞去浮沫;从大料伺候,到烧火大小;从停止火烧,到闷锅捞出;从剔骨保存,到凉拌红烧,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天天听娘唠叨,毅虹的耳朵都快长出老茧了。到了店里她待在娘身边,看着娘忙上忙下地煮猪头,一直瞅着也就烦了。 旁边有个烧饼店,毅虹喜欢去玩儿。 一间小房子,一只大炉子,一张长桌子。这就是烧饼店的全部家当。 毅虹对烧饼店特别感兴趣,她依在门边,仔细看着师傅忙碌的双手。拌面、擀面,加馅、再擀,刷油、撒芝麻,一气呵成,长桌上摆满了等待进炉烘烤的软耷得拿不起的烧饼坯子。 只见师傅右手掌轻轻地贴在烧饼坯子表面,左手指头挨在它的边缘。眨眼间,像变戏法似的,雪白的圆圆的烧饼坯子玩弄于他的左右掌之间,当它最后回到师傅右手掌的瞬间,烧饼坯子已从他的右手经炉口贴上了炉壁…… 一炉烧饼出炉,满村香飘。一会儿工夫,就被抢购一空。毅虹馋得直淌口水,师傅笑呵呵地把掉在炉边的烧饼碎片捡起,塞到她的嘴里。虽然只能嵌牙缝,那个香脆让她连连道谢。 毅虹由烧饼想到猪头肉,再由猪头肉想到烧饼。 三牌楼当时是农村,为何那里的猪头肉和烧饼如此抢手?恐怕口味好和老百姓吃得起是关键所在。 毅虹建议酒店开发海通烧饼和海通猪头肉,以弥补主食只有米饭和面条,主菜梅菜扣肉价格较贵的短板。 果不其然,猪头肉和烧饼受到鹭城人青睐。来用餐的顾客,猪头肉成了必点的下酒菜,烧饼成了必点的主食。很多人用完餐,还要打包,带些烧饼和猪头肉回家。 看着排队拿号等候的顾客,德义觉得对不起人家,遂与彩香商量扩大酒店规模。 彩香虽然比较稳健,但看着顾客盈门,每餐都得开两三批次,焦急得很。 夫妻俩一拍即合,决定新开一家连锁店,让毅虹当店长。 德义是个生意人,还是有风险意识的。他算了笔账,如果新开一家店,房租另算,仅装潢和餐具、灶具、桌椅等投入,已挣的钱全部扔进去还不够,心中又忐忑起来。 他觉得毅虹聪明,向城在酒店的时间比较长,就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德义说,梅菜香酒店有了毅虹就有了活力和生机,原来不温不火的酒店,一下子变得火爆起来。他提出了扩大规模的设想,把与彩香商量的意见和盘托出。 向城首先表态,大姐和姐夫打向哪里,他就冲向哪里。并表示,扩大规模后,他可以从复习的时间中挤出时间帮助毅虹。 毅虹说:“姐夫别把我当外人,大姐说咱是一家人,既然是家里人,为了酒店兴旺,把事情做好是应该的。” 彩香说:“毅虹说得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德义说:“你那么辛苦,姐夫不是过意不去吗?毅虹你脑子好用,你说说怎么发展。” 毅虹沉思良久,“我说呀,扩大规模是必要的,我们的菜品确实很有市场。大姐和姐夫都看到了投入的风险,我觉得管理的风险比投入的风险更大。服务也好,管理也罢,就我们四个人,要搞好两家酒店显然难度很大。我担心如果管理跟不上,服务不到位,新店还没有火起来,却坏了老店的名声。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一向沉得住气的德义坐不住了,他皱着眉头,反剪着手踱来踱去。 彩香说:“德义,坐下来嘛,你这样弄得我五心烦躁的。妹子,你详细说说呗。” “在老店基础上扩大规模比较可行。我建议,一是,酒店与员工住宿分开。把用于住宿、办公和储藏的房间全部腾出来做包间。二是,提高餐厅和包房的利用率,逐步增加早餐和夜宵。三是,按岗位设置招收服务员。这样比增开一家新店的投入要少得很多,而扩大的客流量不亚于新增一家店的规模,把管理和服务不到位的风险降到最低。” 向城向毅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才来几天,提出如此好的方案。他内心感叹,老天不仅给了她美丽,还给了她智慧。心中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德义和彩香交口称赞,他向彩香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地跟着丈夫离开。 毅虹和向城对视,不知道他们俩去干什么。向城注视毅虹的目光一直没有挪开,而她微微低头若有所思,下意识地搓着手,等待大姐和姐夫到来。 “毅虹,我和你大姐商量了,就按照你的方案扩大规模。从今天开始,这家店就交给你管理,我和你大姐以及向城就由你调遣。” 毅虹怔住了,这怎么可以?她急急巴巴地说:“我一个农村姑娘,管理酒店真的不行。” 彩香抢着说:“不行就不行,我和你姐夫认了,就是要赶鸭子上架。” 毅虹对大姐和姐夫的信任只有感激,岂有推托之理?真诚地说:“恭敬不如从命,真的感到很有压力,我会努力的,请大姐、姐夫监督。”? 第117章 鬼厝 毅虹雷厉风行,利用酒店打烊的间隙,带着向城到附近找房子做员工宿舍。 向城骑上自行车慢悠悠地向前,等待毅虹上车。他喊道:“毅虹姐,上车。” “我不会跳车,你下车,我坐上后座后你再骑。你会前上车吗?”毅虹不好意思地说。 “前上车,我会。你是侧着,还是骑着坐?” “骑着坐,侧着我不敢,怕摔。” “好,快上来,屁股靠前一点,双臂搂着我的腰,小心掉下来。双脚踏在后轮轴心两端,防止脚绊轮圈钢丝。还有……”向城像吩咐孩子似的说。 “好的,知道了,小男孩还这么啰嗦?”毅虹嗔怪地笑嘻嘻地说着,就骑坐到向城自行车的后座上。她虽把向城当小男孩,但还是注意到男女有别的,她并没有搂住他的腰,而是双手紧抓后座铁管。 “我怎么是小男孩?已经是大男人了。”向城不服气地说。他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与女知青同住一个房间时的冲动,那不就是男人吗?毅虹怎么还把自己当小男孩?他又似乎有点明白,一个成熟的男人,不只是生理上的成熟,更重要的是心智的成熟。他自叹不如,毅虹对酒店发展问题分析得鞭辟入里,哪是自己所能企及的?这样看来,自己还真是个小男孩儿。 嘣嘣嘣…… 什么声音?向城收起胡思乱想,这不是与轮圈钢丝摩擦发出的声音吗?他立即急刹车,左脚撑在地上,毅虹皱着眉头下了车。 向城一看,毅虹的鞋尖有了个毛茸茸的小洞,显然是被磨破的。 “受伤了吗?”向城急切地问。 毅虹摇摇头,就在路边坐下。看她那神态,显然是被磨疼了。 向城欲为她脱鞋,看看脚趾有没有受伤。 毅虹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事,自己脱。对不起,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坐自行车。” 是啊,从小学到高中,不管是在家附近的十里坊小学,还是离家很远的海通市一中,她都是步行去上学。回乡当农民,尤其是生了思锁后,看惯了人间的冷眼,饱尝了人间的苦辣,受尽了人间的折磨,哪还奢望坐上自行车?要不是带着思锁逃出来,十里坊还会把自己和儿子当人看吗? “疼吗?啊,疼不疼?”向城像疼在自己身上似的关切地问着,就抓住她的脚轻轻地揉捏,为她缓解疼痛。 “没事,不疼。你别捏了,我怕痒痒。”毅虹像小姑娘似的难为情的红了脸。 “这么大的人,还怕痒痒?”向城喃喃地说着,拿起鞋想为她穿上。 她本能地把脚缩了回去,说:“我又不是小孩?自己穿。”向城也不勉强,就把鞋交给了她。 她抬起脚穿鞋,向城看着心头一颤,她的袜子底上有婴儿拳头大小的洞,露出了白皙的脚掌。联想起她穿的老布内裤,他想象得出她所过的日子是怎样的拮据。 向城在梅菜香酒店做了那么多年,德义和彩香视其如同亲弟,给他的酬劳也挺丰厚,他确实存了不少钱。 他想帮她,但又不知道她肯不肯接受。当然,给她送内裤和袜子,她是断然不会同意的,弄得不好,还会引起误会。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别弄巧成拙。 两人又上了车,向城爆发出很大的力量,高速旋转的轮胎碰上了石块,把毅虹的屁股震得生疼,她不由自主地双手搂抱向城的腰。 前方遇到山坡,若是常坐自行车的人会跳下车帮助推一把。毅虹哪知道这些,向城也不便向她提这样的要求,只能让身体有节奏地向前倾侧,铆足劲冲坡。毅虹把他搂得越来越紧,生怕掉下来。 嘣的一声,链条突然断开,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向城被压在自行车底下,毅虹压着自行车。 她连忙爬起来,挪开自行车,抓住向城的手,拉他起来。两只发烫的手相互传导着热量,向城一下子热乎到了心头,而毅虹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既像是弟弟的手又像是思锁爸爸的手,她真感到莫名其妙。 “断了就断了,步行。”毅虹收起遐想的瞬间,若无其事地说。 向城却说:“到前面村子还有不少路呢。” 毅虹指着附近的房子,问:“知道那是谁家的?有空房吗?” 向城答:“那是胡林家的红砖厝。” 毅虹一愣,胡林?她警惕起来,这不是什么好人,应该离他远一点。哎,出钱租房,管他什么人? 她倒觉得“红砖厝”挺新鲜的,那不就是红砖瓦房嘛,与家乡的青砖瓦房区别不大,为啥叫什么厝呢? 在闽南方言里,“厝”就是房子,红砖厝就是闽南最具代表意义的传统建筑。在鹭城一带有很多这样的厝。 向城见她有兴趣,为了显示自己有学问,就口若悬河地卖弄起来: 在鹭城,还有不少比这个红砖厝更为豪华的古厝,它是模仿皇宫式的建筑风格建造的。这类建筑源始于唐昭宗光化年间,是闽南地区极具特色的传统古老民居。 它为人们开启了一扇充满温暖而疏远记忆的大门,浓缩了闽南人坚韧、开朗、沉稳、豁达的性格和对生活的美好祈愿,也酝酿了古厝丰富多彩的建筑表达,形成了红砖文化深沉而独特的底蕴。 毅虹笑道:“你不是当地人,却对这里的事懂得不少嘛,还深情地谈起了鹭城建筑文化,有意思。” 向城不知道这是赞扬还是讽刺,说:“不好意思,瞎说的。” “你和我瞎说?我来鹭城时间不长,你可不能骗我。我已经吃过你一次亏了。” “毅虹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扭你和思锁去派出所的事,是个误会嘛,我肠子都悔青了。大人恕罪,小人以后不敢了。今后,只要你愿意,我会真心地帮你和思锁。” “好啊,有人帮,谁不愿意?言归正传,那我们就去看看胡林家的红砖厝。” 向城心里热乎起来,她接受自己帮助?那明天就去街上买些内衣内裤鞋袜送给她,现在她管理饭店,穿得不能太寒碜。哎,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接收。 “向城,你发什么呆?去胡林家。” 向城思绪被打断,立马说:“不能去,恐怖,听当地人说那是鬼厝。” 鬼厝?毅虹更觉稀奇,什么鬼不鬼的,当年她为了挖野菜摘野果采藿香,独自一人去乱坟场,陪伴她的是一个个坟头,可也没见到什么鬼啊。 向城脸色变得铁青,执意劝说毅虹不要去。 鹭城的胡姓是客家人,但如今已没人会讲客家话。胡林是其后裔,他家的老宅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住在这个院落里的人都是单传,这本来就是一件怪事。 胡林的祖父母和父母分别于解放前夕和三年困难时期,双双暴死在床上。坊间原本就流传胡宅闹鬼,发生这样的悲剧后,人们深信这是鬼厝。 胡林成了孤儿,由生产队供养,六十年代中期他应征入伍,两年后回乡探亲时订了婚,他就把这座宅子交给未婚妻居住。 后来,部队批准他回乡结婚,可是未婚妻和一男子死于床上。为了配合地方工作,部队将其处理回原籍。胡林始终不承认杀了人,当地公安部门没有足够证据证明是胡林作案,只能不了了之。 从此,谁也不敢接近胡宅,更没有女子愿意嫁给胡林。他成了孤家寡人,整日无所事事。考虑到他家挨着林子,就安排他当了护林员。 “毅虹姐,这个地方真的闹鬼,不能租。” “我不信鬼,你知道只有近鬼没有远鬼的说法吗?” “没有听说过。” “你从海通来,如果对这些一无所知,你会害怕吗?肯定不会,这就是没有远鬼的道理。所谓只有近鬼,是因为对周围的环境太熟悉,对已故的人是怎么死的太了解,这就产生了害怕。正所谓无知者无畏。” 毅虹的解释让向城松了口气,女人都不怕鬼,自己这么胆怯,不让她笑话不是男人吗?他硬着头皮陪着毅虹去找胡林。 胡林不在家,门没有上锁,门环上系着绳子。向城解开绳子后,陪毅虹进了屋。 她举目四顾,还真有些古韵。她从小到大一直住的是土墙草屋,对眼前的建筑,也无从欣赏评价。 她是实用主义者,仔细打量着房间的格局,盘算着如何安排员工入住。 窗边的书桌吸引了她,玻璃台面下压着不少照片,胡林还有这份雅兴?突然,两位军人的合影让她心头颤栗,是胡林和思锁爸爸金锁的合影。无数的恨,不尽的爱,一下子涌向心头,她顿觉头晕目眩,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向城的身上…… 第118章 想好事 向城赶紧把毅虹扶住,搀她坐下,问:“毅虹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说话时虽然有气无力,眼睛仍然盯着胡林家玻璃台面下的那张照片。 向城以为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鬼厝有关。是的,本来他对这座鬼厝一直心怀怯意。 然而,进屋后感觉似乎正常,并不像坊间传说的那样阴森恐怖。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毅虹嘴硬,硬如铁叉,口口声声说没有鬼,真进了鬼厝倒害怕起来,而且反应如此强烈。 向城感叹,女人就是女人,还是胆量小啊。他年龄不大,但倒还有点大男人的气概。他认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应该负起保护女人的责任。 毅虹神情异常恍惚,他不禁担起心来,心想还租什么鬼厝?赶紧回酒店。他劝说道:“毅虹姐,这里不适合我们,快快离开。” 毅虹没有吭声,身体虽软若面条,却目光炯炯,使那张照片上的玻璃台面发着光。 也难怪,对于十几年杳无音信不知生死的恋人,金锁的照片突然出现在眼前,这种视觉冲击力有多强烈,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毅虹恨不能立刻找到胡林问个究竟,金锁到底人在何方?哪怕在天涯海角,纵使有千难万险,她都要带着儿子找到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毅虹知道自己失态,如不是向城搀扶,她一定会倒在地上的。她几乎不相信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脆弱?倘若金锁真的出现,自己又将会是怎样的状况? 她定了定神,警告自己,必须忍耐坚强,培养好儿子才是最重要的责任。在十里坊那么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怎能如此冲动?必须稳住阵脚,让思锁过一段安稳的日子,好好读书学习,把过去拉下来的课程全部补回来。 她默默地发誓,对金锁的思念只能像过去一样,深深地埋在心底。 毅虹强忍着激动的情绪,瞥了向城一眼,说:“向城,不好意思,我有低血糖的老毛病,多亏了你我才没有摔倒。” 向城心里像明镜似的,毅虹这是在掩饰,刚吃饭不久,哪来的低血糖?他还是觉得她对鬼厝心慌胆怯。他拿出男人呵护女人的气魄,拽着毅虹的胳膊就走,边走边说:“走,走,此地不宜久留。” “干嘛拉我走?还没有见到主人呢,你去外边找找,我在房子里再看看,争取多找些讨价还价的理由。” 向城不可思议地看着毅虹,既然害怕鬼,偏要待在鬼厝干什么,真不可理喻。他又想,或许德义和彩香让他管理酒店,她不想在别人面前示弱?真是个要强的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中似乎怜悯起这个女人来。于是他就想刺激准确地说是激将她一下,说:“那你一个人待在鬼厝,阴森森的,不怕吗?” “什么鬼厝?你看见鬼了吗?快去找胡林。” “嗯。”对于毅虹坚决的态度,向城又能说什么呢? 毅虹见向城走出了门,她的目光又聚焦到了书桌,上面压着的玻璃台面布满了尘埃,下面的照片依稀可见。她迅速用手掌抹了一下尘埃,金锁与胡林的合影清晰地跳入她的眼帘,心上的恋人还是那么英俊倜傥。她轻轻地掀起玻璃台面,偷偷地把那张合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她想,胡林家这房子租定了,好处多多。距酒店近,员工上下班方便;既然是鬼厝,那租金就不可能贵。更重要的是,胡林竟然与金锁是战友,他一定知道金锁的很多事情。住在胡林家就可以在不经意的时候聊起这些话题,她太想知道金锁的事了。 “老胡,跑哪去了,怎么没见你来酒店喝酒?”向城一见他便热情地打招呼。 “别提了,那些王八蛋硬是灌我的酒,胃出血住了院。这不?刚出院。”胡林埋怨地说。 那天,胡林把毅虹和思锁带到梅菜香酒店,说他们违反林区戒严令,逼迫交纳所谓的罚款。德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解了毅虹的围。 后来,胡林热脸凑冷屁股地去包间陪林业局干部喝酒,一个个把他当成玩物,本来就贪杯的他岂能不烂醉如泥?他不省人事,嘴里吐出鲜血。在林业局干部的眼里,护林员算个球。但是人命关天,毕竟是同桌喝的酒,还是把胡林送进了医院。经检查,不只是酒精中毒,胃也灼伤出血,必须住院治疗。 向城与胡林寒暄几句,就跟着他进了鬼厝。 毅虹背对着大门,正走步丈量房屋的进深。 胡林纳闷地望着她的背影,怎么会有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在家?自从未婚妻死后,再也不曾有女人踏进他家半步。难不成时来运转,交上好运了?女人,他太渴望了。 “毅虹姐,主人回来了。”向城介绍说。 毅虹转过身没说话,胡林愣了一下,不无惊奇地说:“是你?” “对呀,不是冤家不聚头。特地来看看你,康复了吗?”毅虹早已听到他俩在外面的对话,故作关心地说。 胡林很尴尬,想起了逼她交罚款的事,脸刷地一下红了。他毕竟当过兵摸爬滚打过,不一会就平静下来,捉摸她的来意,并客气地说:“对不起,嘿嘿,我……请坐请坐。” 毅虹能找自己什么事?在林中生火的事,又没有处罚她,有什么好纠缠的?然而听她那口气,也不像来兴师问罪来的。 她拖着个油瓶,难不成想找自己搭伙过日子?这倒可以,三人一起护林,吃饭不成问题。 胡林看她穿着梅菜香酒店的工作服,又是向城陪她一起来,他似乎明白了,这是德义的主意啊。他挠挠头,心中十分感激德义给他送来了这么漂亮的女人。 “胡林,你一人住这么多房子,不怕闹鬼?”毅虹尖刻地说,明眼人都知道她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压价。 “是的,一个人太冷清,想找个伴,嘿嘿嘿。”胡林讪笑着说。 “那我就来凑凑热闹,谈谈条件。”毅虹爽朗地说。 胡林压根就没想到,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十分庆幸那天晚上在林子里压住了邪念。 当时他看到夜色中朦朦胧胧的毅虹,就有了和她干好事的歹念。她贴紧古树一动不动,唯恐被发现。他用手电筒直射她,从上照到下。一头秀发,苗条的身材,修长的双腿,圆鼓的翘臀,他真的动了心。在这片林子里,他是皇帝。他正将扑过去,手电筒照歪了,射到了另一棵树上。他忽然发现一个男孩儿,手上的斧头举过了头。 胡林有些害怕,美梦破灭了。他就把他们骗到酒店,逼毅虹交罚款,好为自己挣点酒钱。 他捏了把冷汗,如若当时干了她,哪有今天送上门来的美女?他感叹,该是自己的迟早总会来的,既然来了就不能放手。 “还谈什么条件,你和思锁住过来就行。” “一言为定。还有向城和另外几个服务员。” “这么多人不行,你和儿子我要定了。” “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什么?租房啊。” “是呀,咋的啦?” “你早说,我以为……” “开个价。” 当年开梅菜香酒店时,胡林就想出租房子,可德义和彩香坚决不要,忌讳是鬼厝,现在怎么就开了窍呢?他心中大喜,租就租呗,毅虹和思锁肯定会住过来的,她肯相好最好,就是不肯,天天能见到她也解馋。条件是自己创造的,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弄到手。 胡林献媚地说:“我家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价格嘛毅虹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毅虹和胡林各自打着如意算盘,一个想暗中了解金锁在部队里的境况,一个迷着这个女人,说得不客气点是想吃毅虹的豆腐。? 第119章 母子分床 毅虹扫视了一下向城,手指了指屋外。向城茫然,但还是立刻向屋外走去。 她拍拍胡林的肩嬉笑地说:“是我有眼无珠,还以为你是个无赖,没想到你还挺讲义气。” 胡林像受宠的嫔妃兴奋不已,手就伸向了肩膀,想抓住她的手,轻言细语地说:“毅虹,我说的是真话,租金多少你为我做主。” 毅虹迅速缩回手,他有点不好意思,感到太造次。她见胡林一脸尴尬,就冲着他冷笑,说:“稍等会儿,我去与向城商量一下。” 胡林望着她扭动的婀娜身姿,胸中怦怦直跳,真想把她拽回来搂在自己怀里。他看着她和向城面对面近在咫尺说话,心里酸溜溜的,简直想揍那小子一顿。 他奢望和她挨在一起,嬉笑着说话,呼吸着对方的气息。他不能忍受向城享受这样的待遇,于是喊道:“毅虹,与毛头小子有什么好商量的,他屁孩一个懂什么?大主意还是你拿。” “哦,别嚷嚷,我过来了。”毅虹答应着进了屋。 她手比划着谈论房租的事儿,胡林与她肩并着肩,似乎很绅士地在听她细说。他的肩一会儿就蹭一蹭她的肩膀,顺势摆动的手时不时地拍打着她的衣服下摆而贴近她的翘臀,他感受到了她的体温。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毅虹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是故意为之。 男人想女人时,还真是不管不顾。瞧,胡林就是这样的货色,出租房的价格他任毅虹出价,一分钱也不讨价还价。好在毅虹为人正派,给的价钱公道合理。 鬼厝出租成功可以收到不菲的租金,胡林心中挺感谢毅虹的。想着他马上就要与她朝夕相处,不禁喜形于色。但听毅虹说租用的房子只做集体宿舍,他的心又凉了半截。毅虹与其他女服务员同住一室,哪有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胡林,老胡,我姐夫来了。”向城喊。 胡林从胡思乱想中惊醒,立即迎出门,问:“老板怎么来了?”他猜想,应该是为租房的事。难不成嫌房租贵,德义责怪毅虹没有? “你家房子多,再租两间,毅虹和向城每人一间。”德义开门见山地说。 胡林暗喜,毅虹有了单独的房间,接触她就方便了。他琢磨着怎样让毅虹离自己近些,而离向城远点。他抓耳挠腮,灵机一动,想出了妙招。 从堂屋中隔一道墙,外边是走廊,大家共用;里边做房间,自己搬进去住。两头的房间,毅虹和向城每人一间。这样走廊连着三个房间,胡林居中,既可以随时监督毅虹和向城的交往,又便于自己去毅虹房间。 胡林改造堂屋的想法,德义非常赞同,觉得他很有诚意,然而德义哪里知道胡林心中的小九九? 胡林在价格上卖起关子来,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暗中帮助毅虹,让德义知道毅虹的好。说:“你真找了个顾家的人,你看毅虹把房租压得太低了,老板,租这两间房要加点钱。” “好说,好说。”德义爽朗地答应了胡林的条件。 毅虹操持酒店辛苦,向城是自己的恩人,他俩有了较好的住宿条件,德义总算放心了许多。 德义吩咐向城,给员工宿舍添置家具和床上用品等。向城利索地办妥后,德义实地仔细查看,感到满意。他语重心长地对向城说,员工是酒店的财富,只有休息好,才能工作好啊。 向城回到酒店,悄悄地凑到毅虹耳边说:“今天住到胡林家去,我先带思锁去,等酒店打了烊,我来接你。” 毅虹想,天黑了哪能让一个大小伙子接自己,她想告诉他,不需要接,只要帮助照顾好思锁的作业就谢天谢地了。她猛转过头,话还没说,而鼻尖蹭到向城的下巴颏,还有点疼。 “让小弟弟给你揉揉。”向城调皮地说着,就伸手为她揉鼻子。 毅虹红着脸说:“干嘛?有事去。思锁的作业完成不好唯你是问。” “唔……”向城觉得自己冒失,为掩饰惶恐不安,拔腿就跑,回宿舍复习去了。 累了一天的毅虹,骨头都快散架了。这跑东管西的活儿竟然也这样累人?在家乡干农活也不过如此,她嘲笑自己进城变得娇气了。她正想坐下来喝杯水,向城过来了。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毅虹不解地问。 “我来接你的呀。”向城答。 “谁叫你来的?” “贵人多忘事,不是吗?” 毅虹这才想起来,当时鼻尖碰到他的下巴颏时,弄得该说的话忘记了说。呵呵,这小子也算是说到做到啊。 “好,走。”毅虹答应着就起身跟向城走了。 远离了酒店的灯光,就像进入了黑洞,他俩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盯着若隐若现移动的黑影,就像担心对方被黑暗吞噬似的。 还是毅虹打破了沉寂,调侃地说:“你看,鬼厝到了。” “你别吓唬我,我胆小。” “你不是说自己是男子汉吗?怎么怂了?” “谁怂了?走,去房间。” 向城推开门,拉开灯。一张宽大的高低床进入毅虹的眼帘。 “哈哈哈,你真是个小弟弟,跑到别人房间来干什么?走走走,陪我去女工集体宿舍。” “那里没有你的份儿。” “嘿嘿,可能吗?大姐和姐夫还没有发话,你倒想赶我走?” “这是你的宿舍,姐夫定的。” 毅虹先是一怔,当知道原委后,非常激动,她长这么大何时住过这么好的房?睡过这么大的床?她内心在说:“大姐和姐夫对我真好。” 她迫不及待地坐到床边,放松地躺下上半身,仰天形成一个“大”字。顿时,崭新的褥子发出一股清新的香味,涌向鼻孔,她深深吸了一口,又缓慢地呼出,就像她父亲沈万固吸水烟那样惬意。 她忽然抽泣起来,怀孕思锁后被执行家法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时也近乎这个姿势,她被逼在床上趴下,左右拉直的手臂被紧紧地绑在床的横档上,构成了俯视床底的“大”字。 露出的白嫩的屁股,被家人轮流用木尺噼里啪啦地抽打,那个钻心的疼,现在还让她胆战心惊。 她一骨碌坐起,白炽灯的光洒遍房间的每个角落,她拍拍床帮,感叹不已。一俯一仰,两个“大”字,简直有天堂与地狱之别。 她不禁想起《兰亭集序》中的“俯仰之间”一词,竟然自言自语:“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她深叹一口气后,又咕囔起来:“多么滑稽,‘向之所欣’,何‘欣’之有?恰恰相反,向之所‘恨’啊,恨透了!”她说得咬牙切齿。 可想而知,她对在十里坊所承受的家庭暴力和社会不公,已恨到了骨髓。是的,她对过去的“恨”,虽然转瞬间已经成为旧迹,但尚且不能不因为它引发心中的感慨和愤懑。 毅虹像精神病患者似的,哭哭笑笑,向城既感到莫名其妙又不知所措,关切地问:“毅虹姐,哪里不舒服?” “没有,老弟啊,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别见笑,现在没事了。” 毅虹的极度反常,向城感到她心中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又不便追问。但是他倒是有了个重大发现,毅虹的古文功底很好。便换了个话题说:“姐,我还不知道你古文这么好,教教我呗。我读高中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现在看古文就像读天书。” 毅虹的情绪得到缓解,她说:“没问题,你先从虚词开始学,我教你。” “谢谢好姐姐。” 毅虹突然紧张起来,大声嚷嚷:“不好不好,思锁,思锁去哪儿了?” “别急嘛,跟我来。”向城说着,拉着她的胳膊走出房门,穿过堂屋走廊,来到对面的房间。他轻轻地推开门,一束光亮射了出来。 “妈妈,回来了。”做完作业正收拾书包的思锁扑向毅虹。她摸着他的头说:“好乖乖。” 房间里摆放着两张床,也铺着新褥子,毅虹不解其意,问:“向城,你这房间还有一张床是谁的?” “思锁的。”向城答。 “什么?不行。”毅虹说。 “思锁已经长这么大,该和妈妈分床了。我就多买了张床,大姐和姐夫知道后,说我做得对,硬是把买床的钱给了我。” “你和大姐、姐夫都为我们着想,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谢什么?我复习迎考,思锁看书做作业,也有学习气氛嘛。” “不行,思锁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妈妈,还是和我睡。” “妈妈,我都是一个男子汉了,怎么能和女人睡一床呢?老师说,男女有别,我们班上男孩和女孩都不说话。”? 第120章 拖时间 男人想女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就说胡林,他认识毅虹的时间才几天,却对于她十分上心。只要见不到她,他就心神不宁,用朝思暮想来形容他对毅虹的想念一点也不夸张。这是男人本能的反应还是情感的表露?真的说不上来。 刚回到家,胡林首先想起的就是毅虹,他想知道她有没有回房间休息。明明清楚她在酒店很忙,等打烊后才能回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转到屋后,悄悄地蹲在她宿舍窗户下,亲眼目睹她究竟在不在。 他探头探脑地透过窗户玻璃瞅去,毅虹确实没有回来。让他惊讶的是,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棱方角,就是让他这个当过兵的人来叠,也不会超过她的水平啊。他喜欢这样手巧的女人。 毅虹会不会在陪伴思锁?他又蹑手蹑脚地来到向城宿舍后窗下。只见思锁坐在椅子上,双脚泡在水盆里,手握玩具枪在瞄准。向城则蹲在地上,轻轻地为他搓脚。 向城这个傻小子,对思锁这么好有个啥用?毅虹又看不见,这不是瞎子打蚊子——白费力气?胡林想,自己可不能像他那样傻,讨好得当着面,让毅虹知道谁对她好。 “思锁,你爸爸怎么不一起来鹭城的?”向城与他拉起家常。 “叔叔,我告诉你个秘密,但是你不能让我妈知道,她会伤心的。”思锁神秘地说。 向城说:“思锁放一万个心,我保证烂在肚子里,不与任何人说。” “说话算数,拉钩。” “好啊。”向城伸出湿漉漉的手说。 “叔叔耍赖,没有诚意。” 向城缩回手,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说:“这总算可以了吗?” 思锁与向城拉完钩,说:“告诉你呀,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爸爸,别的小伢儿总是骂我野种,笑话我是没爹的伢儿。妈妈说,我爸是解放军,不要听人家嚼舌根。看着别的伢儿都有爸爸买玩具买好吃的,就很难受。我偷偷地哭,不让妈妈知道。” 思锁所说的秘密,向城在十里坊社教工作队时就知道了,但思锁是谁的孩子始终是个迷,毅虹宁可被逐出家门身败名裂也不肯吐露半个字。让向城不能理解的是,思锁的爸爸为什么十几年不露面?还是人吗?如果说在当年特殊背景下不敢认儿子还情有可原,然而现在已经开始改革开放,还有什么理由不能露面?就算组建了家庭,也没有理由不认儿子。哎,思锁真可怜,看来他爸爸永远不会出来认他了。 思锁说话的时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忍着没有掉下来,是多么坚强的孩子啊。向城不知道如何开导他才好,只是说:“你当然得听你妈妈的话,她怎么会骗儿子呢?” “嗯,叔叔说得对,我受委屈了,就想想解放军爸爸。” 胡林偷听到思锁的话来了劲,原来思锁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他本来只是想吃毅虹豆腐的,没想到她真的没有男人。胡林暗下决心,一定要千方百计讨好毅虹,不择手段把她搞到手。 如何让毅虹就范呢?她在酒店工作繁忙,白天是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胡林琢磨着,她每天晚上回宿舍很晚,虽然路程不算远,但一个女人深夜走路总不太安全。 胡林觉得,这是追求毅虹的好机会。然而她脾气倔,不愿意自己接怎么办? 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懒得在家开伙。以前总把梅菜香酒店当食堂,虽然不点什么好菜,但有饭有面有汤有水,吃饱还是可以的,德义仁义,不赚他这个光棍的钱。现在不一样了,鸟枪换大炮,有了房租手头宽松,他也就阔绰起来。 为了天天夜里接毅虹回宿舍,他决定每天到酒店吃晚饭,一直等到她下班。 “欢迎光临!”两位迎宾小姐非常热情,胡林倒有点不适应了,啥时候讲起排场来了?但心中觉得毅虹管理酒店与老板任德义不一样,胡林也不知道这样阔气有什么用处,只是感到自己像个人样了,竟然迎宾小姐这样殷勤的待他。 一进餐厅,服务员就迎上来,说:“先生,这边请。” 他按照服务员的引导坐下后,魂不守舍东张西望,他是在找毅虹。 服务员给他沏了杯茶,问:“先生,点菜吗?”他愣了一下说:“点,但得你们沈店长来。” “先生,您得等会儿,毅虹姐在忙,我去通报一声。” 毅虹负责酒店后,胡林是第一次来,他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变化。变化越是大,他越是想见到毅虹。 胡林端起茶杯,囫囵地喝了一大口,烫得他张大了嘴巴,伸出了长长的舌头,不停地吸气喘气。 “对不起,先生,是我没有提醒您。”服务员道歉道。 “说声对不起管个屁用,天花板的皮都烫伤了。真是的,走开。”胡林嚷嚷着。 客人在店里吵吵闹闹,这是酒店最忌讳的,毅虹闻声来到餐厅,说:“胡哥来了,欢迎欢迎。” 胡林连忙站起来,不好意地说:“毅虹,我……” “吃点什么?” “点,点……”胡林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菜单,您仔细看看。” 胡林盯着毅虹的酥胸,说:“就那个什么,馒头,对,白馒头。” “对不起,没有馒头,只有烧饼。” “也好,那就两只烧饼,还有梅菜扣肉、猪头肉,一壶老酒。” “您稍等,酒菜等会儿就到。” 毅虹给他加了茶水,转身走了。胡林望着她扭动的肥臀,不禁流下了口水。 酒菜很快上齐了,胡林心中在责怪厨房,为啥出菜那么快呀?本先生是要边吃边等毅虹一同回去呀。 他抿着嘴喝酒,慢悠悠地吃菜,故意拖延用餐时间。 与他差不多进店的客人都快吃完了,可他的菜还没有动几筷子。 看着许多拿号等候的客人,服务员心急,但又不能催餐。就频繁地给胡林斟酒,每次都提醒说,先生菜凉了。 胡林指着梅菜扣菜盘边凝结的白花花的油面子,说:“是冷了,帮我热一热。”服务员哭笑不得。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热菜啊。”胡林的声音又粗了起来。 坐在休息区等候的客人,听到胡林的粗声粗气,不服气地议论,说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胡林把筷子往桌上猛地一拍,吼道:“谁不是正经人?” 休息区有一位客人冲出来道:“那么多人在等座位,你赖着不走算什么?” “酒店规定时间了吗?要想不等早点来呀。”胡林反唇相讥。 毅虹跑过来连连打招呼:“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胡林暗自发笑,这个女人想见她还真不容易,不高声吼两声,她能出来吗? 毅虹来到胡林桌边,问:“胡哥,您是不是牙疼?” “没,没有啊。” “那怎么吃这么长时间?” “嘿……我是想顺便等等你,担心天黑了你不敢回宿舍嘛。” “谢谢您的好意,真心为我好的话就赶紧离开。” “我真的为你好。”他说着就咂咂地大口吃肉,嘴角淌着油,他用袖口擦了擦后,索性左手端盘子,右手拿筷子,三扒两拨,两盘肉很快塞进了他的嘴巴。 离开酒店时,他嘴里还包着肉,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还模模糊糊咕噜着什么。 毅虹不禁噗嗤一笑,胡林看到了她美丽的笑容,心里像吃了蜜似的,仿佛毅虹就是自己的女人了。? 第121章 做美梦 胡林略带酒意踉跄地走出酒店,迎面尚有些陆续前来用餐的客人。心里好生烦躁,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毅虹啥时候才能休息? 路边有一块石头,他下意识地坐下,双眼紧盯着酒店大门。客人进进出出川流不息,迎宾小姐依旧笑脸迎送。看来看去几乎都是一样的画面,长时间的凝视导致视觉严重疲劳,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胡林看见毅虹急匆匆走出酒店大门,她嘴里在叫唤:“老胡,老胡,我忙完了。” 然后,牵着他的手来到她的房间。她双手轻按他的双肩说:“你先坐会儿,我换衣服。你闭上眼,不准睁开。” 她换了一身睡衣,从隔帘里面走出来,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她看着端坐在板凳上紧闭双眼的胡林,心里好笑,这个男人真听话。 “胡林,请看!” 他睁开眼,只见穿着半透明睡衣的毅虹亭亭玉立,犹如仙女下凡。他瞅着她微露的r沟,不禁吞下了口水。他情不自禁地把她抱起,疯狂地打转绕圈。 她搂着他的脖子,红着脸边吻边说:“门还没有关上哩。”他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迅速把门闩拴紧,然后颤抖着扑向了床…… 他疲惫不堪,呼呼大睡。她下了床,打开针线包,为他钉纽扣。 毅虹从刚打烊的酒店出来,见到坐在路边石头上打瞌睡的胡林,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喊:“胡林,胡林,你怎么坐在这里?” 胡林正做着的美梦,被毅虹搅碎。他呼啦一声站起来,一见是毅虹,就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抓她的手。毅虹本能地缩回手,他不好意地说:“对不起,睡着了,以为还在美梦里呢。” “黄粱美梦?你在等谁?”毅虹毫无表情地问。 “还能等谁?等你,担心你不敢走夜路。”胡林实话实说。 “等我?呵呵,你想干什么?没安好心?” “你可不能门缝里看人,把我看扁了。说你违反戒严令而想罚你款的事儿,是我不好,但在租房的事情上我还是帮你的。我现在确实是真心对你……” “打住!别想歪了,我是有夫之妇。我男人是解放军,深更半夜的,你在半路上拦截良家妇女,不是想吃枪子儿?” 胡林暗笑,思锁不是说他“长这么大没见过爸爸”吗?胡林断定毅虹在撒谎,他并没有戳穿她,免得让她难堪。就顺着与她聊起解放军的话题,想使其不攻自破。 “你男人是解放军?我也是。”胡林试探地说。 自从毅虹看到了金锁和胡林的那张合照后,就已经知道他当过兵,而且与金锁是战友。她故作惊讶又带蔑视地说:“就你,还当解放军呢?可能吗?” “你不信?” “当然不信。” 从毅虹的口气中,胡林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觉得她有军人情愫,这不正是自己的优势吗?如果她知道自己真是解放军,也许又增加了几成胜算。 他一抬头,已走到了家门口,虽然扫兴即将各回各房,但还是想抓住时间的尾巴,多与毅虹说说话。胡林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 胡林推开房门,打开灯,指着书桌上的玻璃台面说:“那下面有我和战友的照片。” 坏事了,本想激将他说说部队的人和事,进而了解金锁境况的,怎么弄巧成拙引到照片上来了呢?这不是惹火烧身吗?毅虹十分担心,合影被自己拿走,他会怀疑自己吗? 她只好故作镇定,说:“我倒要看看你的军人尊容。” 他把玻璃台面擦了一遍又一遍,寻找与金锁的合影。他额头上沁出了汗,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没有了?我前几天想起了部队的生活,还看了看照片,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看着胡林着急的样子,毅虹更加紧张,偷照片的事一旦败露,如何向大姐、姐夫解释,难不成把深藏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更为重要的是,以后如何教育思锁?看来,从胡林那里了解金锁境况的事得搁一搁,不能急于求成啊。 “胡哥,不就一张照片嘛,至于这样紧张吗?” “这是我当解放军的证据,不然你怎么会相信我呢?” “不要找了,我相信你,你是解放军,是条好汉。” 胡林傻笑,盯着毅虹说:“有你这话,比什么都重要。好好,听你的,不找了。” 毅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她笑呵呵地说:“对不起,走了,我看看思锁去。” “我陪你去。” “不用。” “笃笃笃。”毅虹轻轻地敲门。 “嘘……”向城打开门,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思锁刚睡着。” 毅虹压低声音说:“我看看他。” 她刚进门,思锁床前一双崭新的球鞋跳入她的眼帘,问:“你买的?” 向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毅虹纳闷,思锁从来不接受别人的东西,这回可怎么啦?不把向城当外人?她蓦然想起了思锁的话。 “妈妈,向城叔叔对我可好了,天天帮我洗脚。我背上生了疮,好疼啊。他看了后说,让我不要告诉你,说你忙。他天天给我搽碘酒,说能消炎,还真不疼了。妈妈,爸爸能像向城叔叔那样就好了。” 毅虹看着熟睡的思锁,那充满童稚的脸,仿佛在向妈妈请求:“我要爸爸。” 她心如刀绞,母爱可以弥补父爱的不足,可是永远代替不了父爱。她又怎么能责怪儿子收下了向城的球鞋呢?她也从心底里感谢向城所做的一切。 “毅虹姐,我有几段古文不会翻译,你教教我。” 毅虹愣了一下转过头,说:“哦,好的,到我房间。” 毅虹离开后,胡林并没有睡觉。在毅虹面前没有能用照片证明自己是解放军,他仍然十分懊恼。好在毅虹并未与他较劲,他才稍稍淡化了这件事。他知道毅虹去了向城房间,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就把耳朵贴近门缝,静听向城和她说什么做什么。 走廊里忽然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胡林警觉起来,一定是向城跟着毅虹去她的房间。难道不奇怪吗?有事为啥不在向城房间谈,偏要挪窝,不就是怕思锁听到看到吗?什么事必须瞒着思锁?这不是瘌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胡林悄悄地来到毅虹房间后窗边蹲下,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毅虹和向城并排而坐,肩挨着肩,头几乎靠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话声一点都听不清楚。孤男寡女的靠那么近说话,说到床上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胡林还真把毅虹当自己的女人了,心里急得像要着火,真被向城占了便宜,自己不就戴绿帽子了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捡了几块瓦砾,扔到屋面上,滚动的瓦砾与屋面的瓦片碰撞,发出嗒嗒的响声。一片寂静的深夜,这种声音,足以让人胆寒。 向城下意识地搂住毅虹,嘴唇在抖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毅虹被他搂的一刹那,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向城也太冲动了,但似乎又是那样的自然,她的心跳快得就像金锁在搂她。 她理智地推开向城,他嘴唇仍然在抖动:“鬼……厝,鬼……” 毅虹对屋面发出的声响并不在意,也许是她经历的怪事太多而胆大的缘故。向城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她这才知道他被吓得不轻。她解释并安慰地说:“你是说屋面的响声吗?不要害怕,大概是猫在屋顶跑,碰到了碎瓦片儿。” 胡林又不停地向屋面投掷瓦砾,“嗒,嗒……”响声连续不断。 毅虹也觉得有问题,说:“走,出去看看。” 胡林绕到屋山头窥视,毅虹和向城来到后窗,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毅虹不相信什么鬼,她判断是有人故意所为,在这个院子里谁能干这样的事?除了胡林还能有谁?于是,毅虹拾了一块瓦砾,扔向了屋面。嗒,嗒,响声如故。 “向城,还怕鬼吗?” “不怕了,不怕了,是有人在作祟啊。是谁呢?” “是谁?咱不管他,就让他装鬼呗。” “不行,毅虹姐,我一定要抓住他。”? 第122章 两只醋坛子 毅虹和向城的对话,胡林听得清清楚楚。他担心向城会找他算账,拔腿就溜回了房间,紧闭门窗。 向城已意识到是胡林所为,他撇下毅虹,迅速追到胡林的房间。只见乌灯黑火的关着门,里边不时有鼾声传出。 向城纳闷,往屋面投郑瓦砾的恶作剧,难道另有其人?院子里还住着酒店的服务员,谁这么大胆,竟然欺负到店长头上?这怎么可能?向城几乎可以断定,这事儿除了胡林没有其他人干得出来。 向城贴紧胡林房间的门,细听里面的动静,心想他如若装睡,马上就会露出马脚的。 胡林心中乐滋滋的,瓦砾的滚动声把向城吓得六神无主,哼,吓死这个王八蛋才好,你向城又能奈我如何? 虽然出了口恶气,但一想起向城与毅虹亲密接触的情景,心里就酸溜溜的。如果任其发展下去,生米煮成熟饭,自己哪有机会?于是,胡林决定主动出击,给向城点厉害,让他知道与我胡林争一个女人的后果。 胡林猴精猴精的,他侧耳听声,想知道向城有没有走开。但并未听到远去的脚步声,他狰狞地一笑,还敢在门外听我胡林的壁脚? 胡林轻手轻脚地挪下床,为了防止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他光着脚碎步走到门边。 他抓住门闩的右端,使劲用力抽动。 扑通一声,依在大门上的向城,面部重重地摔在了胡林事先放置的矮凳上。矮凳应声倒下,向城又来了个嘴啃泥。鼻青眼肿不说,鼻孔里还不停地流血。 对于自己的情敌,胡林岂能善罢甘休?他醋意冲冠,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趴在地上的向城倒拖了两三米,骂道:“瘟贼,又想到我家偷东西?” 向城擦了擦鼻子,弄得满脸是血,就像战场上头部受了重伤的战士,他怀着满腔愤懑吃力地爬起来。 胡林和金锁的合照丢失后,胡林心上并没有放下这件事。他判断,向城发现毅虹有军人情结,担心她的天平向胡林倾斜,就故意偷走这张合照,不让毅虹知道胡林当过兵。想到这里,胡林的火气又蹿了上来,他揪住向城的衣领吼道:“瘟贼,敢偷照片?还我照片!” 向城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并不示弱,被暗算摔倒,被拽发倒拖,这些有失男人尊严和人格的屈辱,让他怒火中烧,他双手揪住胡林的领口,嚷嚷:“谁在乎你的破照片?”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作为一介书生的向城,在大嚷的同时,竟然右脚踢向了胡林的裤裆。 胡林哇的一声惨叫,松开了揪住向城领口的手,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两个男人倒是有趣,一个被揪下了一绺头发,一个蛋蛋被踢得生疼,可谓是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他俩心照不宣,都知道为什么如此憎恨对方而大动干戈。 胡林慢慢地站起来,双目圆睁,怒火喷射,双手五指张开并略带弯曲,就像扑食的鹰爪。 向城微微猫腰,紧握双拳,严阵以待。 此时的向城和胡林都像好斗的公鸡,谁也不服输,都希望毅虹不要出现,好让他们放开手脚,一决高下。 胡林揪住向城的领口,双脚轮番乱踢起来,他也想让向城尝尝蛋蛋受伤的滋味。 向城反应极快,迅猛转身,虽然脖子被勒得难受,但蛋蛋躲过了一劫。相反,胡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毅虹刚解完手闻声冲了进来,大声斥责:“都给我住手,两个大男人好意思胡闹?” 毅虹的斥责声像关闭电闸似的,使两个男人的打斗戛然而止。可见,男人一旦迷上女人,女人的话便成了圣旨。 “向城在门外听壁脚固然不对,你胡林往屋上扔瓦砾就对了?亏你还扯出什么照片的事来,丢不丢人?” 看起来毅虹是各打五十大板,但胡林心中有数,她是偏袒向城的,他心中不服。然而毕竟自己扔瓦砾在先,且被毅虹看破,又何必狡辩争执惹她不快呢?他只能以退为进。 大家不欢而散,各自回自己的房间。 胡林暗中庆幸胜利,经过这么一折腾,终于把毅虹和向城分开了。 他兴奋之余,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胯下揉捏,下身隐隐作痛。他担心宝贝受伤而影响在毅虹面前男人的威猛形象,就悄无声息地去医院挂了急诊。 毅虹想看看思锁,也不放心向城脸上为啥都是血。她推门进了向城的房间,脱口就问:“脸上血是怎么回事?” “没事,沙鼻子,一碰就流血。”向城刚洗完脸,他伸长脖子说,“这不?好好的嘛。” 向城的脸上有些青肿,鼻孔里的血欲滴未滴,毅虹不禁一阵难过。她心里明白,向城遭这些罪都是因为她,不禁油然而生愧意。 毅虹去自己的房间拿来了酒精、碘伏和药棉。她用药棉做成了棉球,递给向城塞鼻孔止血。接着,她拿起棉签蘸了蘸酒精,说:“这有点疼,坚持一下。”她一边轻轻地涂抹消毒,一边噘起嘴巴吹气,好让他减轻疼痛。随后,在伤口上搽了碘伏,并吩咐不能湿水。 她既像母亲那样慈爱,又像姐姐那样关心,更像妻子那样温柔。向城心潮起伏,他分不清属于哪种感受。 忙完了这些,毅虹告辞,说:“向城,早点休息,你明天还要起早买菜哩。” 向城从冲动的情感中镇定下来,说:“等一等,毅虹姐,那古文题还没有讲完。” “你受了伤,明天再说呗。” “这是我今天的学习任务,不能等到明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看着这位有计划有执行力的小伙子,毅虹开心地笑了,心想如此坚持,考取大学是有希望的。 “好,抓紧时间。”毅虹说着,两人就坐到了一起。 胡林看完急诊,他踏实了,医生说蛋蛋没有大碍。 然而,向城房间灯火通明,他在干什么?胡林透过窗户窥视,向城竟然与毅虹黏糊在一起,还亲热地嘀咕着什么。 他醋意大作,直接推门进入了向城的宿舍。 “你为什么不敲门?”向城不客气地问。 “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胡林反问。 毅虹没好气地开腔了,“胡林,你说话放尊重点儿,我在辅导向城学习有什么见不得人?” “毅虹,你不要生气,与你无关。”胡林把急诊病历往桌子上一扔,说,“我下身受了重伤。” 毅虹着急了,怎么把人家打伤了,这个向城动起手来不知轻重。她连忙打开病历看个究竟,笑着说:“胡林,你吓唬谁呢?” “我不是吓唬他,我还在疼哩,医生叫休息,增加营养。营养费和误工费必须由向城出,没得商量。” 毅虹推开病历,说:“有事明天再说,都回房睡觉。” 胡林拿回病历,乖乖地回到自己房间。 他琢磨了一夜,没有合眼。向城以思锁为诱饵,频繁向毅虹献殷勤,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追到手的。胡林觉得自己当过兵,这是毅虹所喜欢的,家里还有这么多房产,又是本地人,从过日子的角度说,他的条件要比向城优越得多。只要早点出手,应该是有希望的。他想,德义夫妇对毅虹有恩,又是那样重用她,毅虹一定会听他们的。 第二天一早,胡林就找德义和彩香,请他俩做媒,娶毅虹为妻。? 第123章 槽凳 德义和彩香十分惊讶,压根就没有把毅虹和胡林的关系朝婚姻的方向上靠。 然而,仔细想来,毅虹苦苦地等待着那个男人,总是看不到希望,还值得再等下去吗?思锁都这么大了,得不到父爱,性格会扭曲的。他俩多么希望毅虹成个家啊。 当然,对于胡林,德义和彩香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他们怎么会把毅虹往火坑里推呢? 胡林却说,他知道毅虹的秘密。说毅虹没有男人,思锁没有爸爸,这才提出娶她的。这个无赖知道得还不少,真不好糊弄,德义夫妇思来想去还是打算与毅虹好好商量商量。 “大姐、姐夫,你们先回去休息,酒店有我呢。” “有毅虹在我们当然放心,现在酒店既扩大了规模,又增加了早餐和夜宵,太红火了。” 彩香接过德义的话说:“就是苦了妹子,毅虹,等会儿我和你姐夫找你谈点事儿。” “有什么事呀?直接吩咐呗。”毅虹边摆台边说。 “那可不行,必须单独谈。”彩香向德义使了个眼色,神秘地说。 毅虹跟着德义和彩香来到包房,德义把门关上,彩香端了张椅子撑住门。 毅虹心中忐忑,大姐和姐夫找自己有什么要紧的事,为何如此一本正经?是哪儿做错了,还是想辞退自己?不应该呀,从刚才大姐和姐夫的话里看,对自己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 德义和彩香刚说正题,毅虹就笑喷了,“他已经多次跟我说喜欢我,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有男人。” “可他知道思锁没有爸爸。”彩香抢着说。 毅虹怔住了,胡林怎么知道的,他到底知道多少,还懂什么?难道是思锁告诉他的?不能呀,思锁见到他眼睛眉毛就长了,根本不屑瞧他,怎么会和他说这些呢? 胡林与金锁是战友,这难道是金锁告诉他的?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金锁不要自己和孩子了。想到这里,她快要崩溃了。为了不让德义和彩香看出破绽,她硬是强装镇定,但头疼胀得像要裂开,她用手使劲按住太阳穴,希望能缓解疼痛。 德义和彩香见她对刚才的话反应十分强烈,便扯开话题。 毅虹开始平静下来,何苦自寻烦恼?胡林知道不知道又能怎样? “大姐、姐夫,胡林说的这件事直截了当地回答他就是了,我有没有男人与他没有关系,我讨厌他。” 德义说,如何答复他倒是小事,就是难为毅虹了。彩香补充道,对啊,租住着胡林家的房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大姐、姐夫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忙完酒店的活儿,毅虹就往宿舍方向走去。 胡林仍然在路边的那块石头上坐着,面朝酒店的方向点瞌睡,毅虹明白他是在等自己。夜已经很深了,按照她的为人性格和行事风格,是应该叫醒他的。 毅虹的想法也复杂起来。有的时候,女人的善良或落落大方的举止反而被男人误会,以为对他有什么意思。胡林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毅虹在检点与他的交往,是否有让他误解的地方。她思来想去,对客人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并无两样,与胡林接触也同样如此。 想必,胡林是个见了女人就想黏的人,看来与他保持社交距离是十分必要的。 她没有叫醒胡林,而是绕了个大圈子远离了他。 胡林睁开眼,见酒店已关上门,嘴里嘀咕:“不好,人呢?”就转过头去看。 前方有个黑影在晃动,“毅虹,等等我。”他没有分辨是谁,就喊着冲向了黑影,“咦,真是你呀,我已经等你四五个小时了。” “谁让你等的?等也白等。”毅虹没好气地说。 胡林觉得自己为她付出够多的了,她却如此冷漠,不免心生怨怼。也不知道德义和彩香和她谈得怎样,不管如何,也该摊牌了。他鼓起勇气说:“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谢谢你。但是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有男人,他是解放军。” “呵呵,思锁没有爸爸,你就别装了。为了思锁,你还是嫁给我成个家好。” “我的事,就不用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我已经找德义和彩香了,他们会和你说的,你嫁给我不吃亏。” “已经找过我了,我的答复是一样的。不管我有没有男人,这辈子我是不会再嫁人了,你就死了这条心。” 胡林觉得这个女人太拧,像这样不温不火地下去,迟早会泡汤。还不如生米煮成熟饭来得爽快,先占有了她的身体,再娶不迟。 他掏出藏在口袋里的尼龙绳,冷不防地将毅虹的双手捆了起来。 “胡林,你不要胡来,你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赶紧放开我。” “军人?军人就不想女人?先快活了再说。” “现在是严打,这是要枪毙的。我喊人啦。” “你还挺能吓唬人,我让你喊呀。”胡林用手帕塞住了毅虹的嘴巴。 毅虹被胡林拽着走进林子,七拐八绕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来到一间小屋。 毅虹估计这是胡林护林休息的地方,她担心凶多吉少,心中在琢磨逃走的办法。 她从鼻孔里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胡林把塞在她嘴里的手帕抽出来说,在这片林子里,叫也没有人听进。 胡林点上马灯,把小屋照得通亮。内有一张床,一张凳。 凳子很特别,凳面是用三根圆木拼成的,看那粗笨的样子,就知道是胡林的杰作。它两边高中间低,如若躺在凳上睡觉的话,人体几乎陷在槽里,胡林称它为槽凳。 槽凳的一端放着马灯,另一端拴着毅虹。她乘胡林出去解手之机,用脚把马灯勾倒。洒出的煤油在槽凳表面漫开,不一会儿就燃起了一小片淡淡的绿茵茵的火焰。 她把被捆的双手靠近火苗,对准绳子,一会儿尼龙绳融化断裂,她忍着剧痛冲向屋外逃生,不料与胡林撞了个正着。 他张开双臂把她搂住,抱进了小屋。他把她按在木凳的槽里,她拼命反抗也翻不出凳槽。 胡林用绳子一圈一圈地将她网住,虽然对肉体并无伤害,但被网在槽里无法动弹。 他像踢足球似的,把已损毁的马灯踢出去又撞回来,发出咣当咣当的巨响,那响声被大片森林包围在小屋子里,让人心惊肉跳。 胡林找出一支蜡烛点上,他抓住毅虹的手看了看,说:“烫成这个样子,真让我心疼。” 护林员的任务主要是防火,所以烧伤药他是必备的。他找出药膏,轻轻地在她伤口上涂抹,假惺惺地说:“疼吗?忍一忍。以后不要倔,啊,我会对你好的。” “呸。”她向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他用双手在脸上搓了搓,“你的唾沫也是香的,我喜欢。”他恬不知耻地说着,就开始粗暴地扒衣服。 “畜生!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骂是欢喜打是爱,骂,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他流着口水,目光扫了一遍她白皙的躯体,顿时欲火中烧。 毅虹在槽内挣扎怒吼,他犹如饿狼扑食。然而,他的身体还未趴稳,就发出一声狼哭似的惨叫,迅即滚落到了地上。 第124章 飞来的一刀 胡林摸摸疼痛难忍的屁股,湿漉漉黏糊糊的,他把手伸到眼前一看,尖叫:“啊,血……”他斜视身旁突然出现的男人,额头上刻有又大又深的刀疤。就是他飞来的一刀砍伤屁股,坏了好事。 胡林瑟瑟发抖,唯恐他再砍一刀。他来不及考虑刀疤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没有了疼痛的感觉,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命,越快越好。 他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捂着屁股,像中枪的野狼惊恐逃窜,嘴里喃喃道:“不得了,杀人了,杀人了。” 刀疤面对拼命挣扎哭叫的女人,顾不上追赶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扔掉菜刀,立即为她松绑。 “你?”满面泪水的毅虹又惊又喜,她目不转睛地瞅着刀疤,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 “毅虹?”刀疤惊呼,但又不忍直视她赤身裸体的样子,就连忙转过身背过脸。 毅虹迅速穿好衣服,擦了擦眼泪,理了理头发,说:“谢谢你,从天而降,不然……”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好似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见到妈妈而嚎哭起来。 看着眼前脆弱的女人,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才是。 “毅虹,不哭,有政府做主,咱去报案。” “不……不能报案!” “为啥不能?难道放过那个王八蛋?” “我当然不想放过他,但是我是女人啊。女人,你懂吗?” “女人?” 在接触毅虹之前,刀疤脑海中女人的形象就是他继母的样子,既凶狠又放荡。 毅虹对儿子关爱,对难友友善,使他看到了另一种女人。刀疤这才明白,世界上的女人还有这样善良的。 尤其让刀疤不能忘怀的是,他与毅虹被关在同一间黑房子里,那是多么难熬的日子,然而毅虹从未掉过一滴泪。为了救他的命,她和思锁冒着生命危险,闯进“绕死山”,硬生生地挥泪斩足,把自己背出了山。在刀疤的心目中,她是那样的顽强和果敢。 他从小受着继母的打骂,性格变得懦弱胆怯。毅虹的形象,使他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他也由胆小怕事的怂人,渐渐地变得刚强起来。 然而,他不能理解,时隔一年,毅虹怎么也怂了?她自己遭人欺负连报案都不敢? 不把这个害人的禽兽抓起来,不还是要祸害别人吗?只有将坏人绳之以法,好人才能安身。这是他在余州的日子里悟出来的道理。 毅虹挥泪用菜刀为他截掉半只脚后,他被她送进了余州市人民医院,经过精心治疗,很快康复出院。 他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虽然不知道家境怎样,也不知道公安会不会继续追捕自己,但是他想,纵使家境变得十分富裕,哪怕那宗杀人命案告破使自己的冤屈昭雪,宁可再被收容所收容,也不愿意回到让他不堪回首的那个家。 于是,他就在余州城里以乞讨和捡破烂为生。 一天,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根据举报线索,政府在西郊黑铜山捣毁了一窝地下收容站。 公安和检察干警,不畏艰险,跋山涉水,行程数万公里,向受害群众及其亲属取证,使这起罕见大案有了确凿的证据。经查,黑铜山百分之八十的家庭曾从事“保人生意”,为首的人叫黑坚玉。目前已被起诉和判刑的达二十人之多,另有多人在逃,其中属于夫妻共同犯罪的就有十多对。 为了弘扬正义之举,政府正在查找这位冒险举报化名“一红”的勇士。 他本来认为一个捡垃圾的人离政府太遥远,可这些议论,倒使他感到与政府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他突然发现自己对政府有了信心。这不正是自己被关押的地下遣送站吗?出于好奇,刀疤一路乞讨,来到黑铜山。 黑坚玉家关押外流人员的黑房子大门敞开着,里边没有一名外流人员,当然门口也就没有看守了。 刀疤这才相信,黑坚玉真的被抓起来了。他想把这一好消息告诉难友,特别是救他性命的毅虹母子。如今斯人安在?他真的很想念他们。 他又感到非常羞愧,自己一直在余州,为何没有想到报案去解救难兄难弟呢?他在责问自己,即便想到了,有这个胆量和勇气去报案吗?他从心底里佩服那位报案人。 “刀疤。”黑嫂发现了他。 “黑嫂?”刀疤非常吃惊,难道是以讹传讹?地下遣送站还在?他只知道黑嫂与黑坚玉是夫妻,他想,黑嫂在,黑坚玉肯定没有被抓。顿时,像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到脚,他的心凉透了。 刀疤哪里知道,黑嫂的命比他还要苦啊,她与黑坚玉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刀疤拔腿就溜,可是只有半只脚的那条腿不听使唤,哪里跑得快? “刀疤,你命太大了,还活着,太好了,你跑什么呀?让我瞧瞧。毅虹和思锁你见到了吗?你帮我谢谢她为我写了信。” 黑嫂还是那样唠叨,但是她提到毅虹为她写信的事,使他放松了警惕。他疑惑地问:“写信?” “是的,不是她写信,我和黑哥怎能重逢?”黑嫂指着站在她身边的黑哥,流着泪说,“黑哥是来接我回g州老家的。” 黑嫂被拐后,黑哥变卖了家产,四处奔走,寻找她的下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坚信总有找到她的那一天。当收到毅虹为黑嫂代写的家书后,激动万分,千里迢迢从g州赶到黑铜山。 当时,他在村部打听黑嫂时,引起了村里人的警觉。后来,黑坚玉派人用拖拉机把他送到了荒郊野外。 黑哥不气馁,找到余州市公安局反映情况,公安局因此正式立案调查。 刀疤听后唏嘘不已。既然毅虹为黑嫂写信,那捣毁地下遣送站的报案人一定是她。他既为黑嫂与丈夫的团圆感叹,更为毅虹的勇气和正义所感动。 刀疤哪里知道?他在医院脱离危险后,毅虹在去鹭城之前寄了两封信,一封是为黑嫂写的,另一封就是举报黑铜山地下遣送站。从政府遣送站的个别管理人员与犯罪分子勾结,到黑坚玉等人混进号房物色发财对象,从大摇大摆把外流人员带出遣送站,到把这些人分流各户监管,从关进恐怖阴森黑房子,到逼迫家属带钱赎人,详详细细地描述了黑坚玉等人的犯罪事实,才使公安局在较短的时间内顺利破案。 面对毅虹,刀疤不解,她不怕黑坚玉报复,而为黑嫂、为所有受害者伸张正义,敢于向黑嫂家人报信,敢于向公安报案。而现在,深受恶魔残害,竟然不报案,公理何在? “毅虹,还是报案,让政府来惩罚他,为你出口恶气,也不让他再残害更多的人。”刀疤劝慰地说。 毅虹哭得更厉害了,她抽泣着说:“他坐几年牢还能回来,可我的名誉回不来了。” 刀疤似乎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如此看重自己名誉节操啊!他忙说:“毅虹,不报案了,我发誓守口如瓶。”? 第125章 为啥不报案 其实刀疤内心还是质疑毅虹的,为啥不报案?毅虹的内心哪里是刀疤所能理解的?她是心里滴着血做出不报案的选择的。 自从她决定生下与金锁的孩子后,就知道她今后人生道路是艰难曲折的,甚至是很残酷的。事实上,她怀上思锁后,在十里坊的十几年里,幸运从来没有光顾过她,命运对她是残酷的,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 十里坊人当着她的面骂她破鞋,甚至诬蔑她与金锁的父亲金楚生相好生下了思锁,她何时与人家争辩半个字? 挂写着破鞋字样的牌子,穿剪掉后跟的破鞋,剃十字头,简直被弄得没有个人样,她何时抗争过? 在乱坟场挖出藏着巨款的沈家钵头后,她为了砸碎钵头上刻的沈字,不让父亲沈万固遭到陷害,她当众编出谎言,嚷嚷道张斜头强奸了她,而趁机砸碎了张斜头手上滑落下来的钵头,她又何时在乎又多了一个污名? 因为只要她没有名誉没有节操,成为一个下作无耻的人,成为社会唾弃的人,金锁才不会来找她和思锁,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在她的心目中,金锁的安全和美好前程,与他们的儿子思锁同等重要。 其实,毅虹一向视名节重如泰山,张斜头、金楚生等人,都想觊觎她的美色,在名节受到实质性的侵犯时,她何时让过步?又有谁沾到过便宜? 她的名节被十里坊人诬蔑,内心刀割火燎般的疼痛,又有何人知晓?她为了自己的身体不受坏人侵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在十里坊十几年的煎熬,她是怎么走过这道坎儿的?所有这一切,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总是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聊以自慰。也许这就是她熬过来的良药?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云开日出的那一天,她坚信金锁出现、一家三口团聚之日,也就是她洗清污名之时。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信念,她才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拉扯着儿子坚强地活了下来。 而今,她已经看到了希望。虽然金锁不在孩子身边,思锁暂时还没有爸爸的抚爱,但是思锁已经能够和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上学和生活,这是多么来之不易啊。 面对德义和彩香的仁义之举,作为备受器重的毅虹,何以报恩?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管理经营好酒店是她义不容辞的天职。 如果报案,胡林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大快人心。作为受害者的毅虹,将会成为社会舆论的热点。嘴是两张皮,人家会如何评论她?可以想象,说什么的都会有啊。 在鹭城,只要是喜欢食用猪头肉、梅菜扣肉和海通烧饼的顾客,谁不认识毅虹?菜品、店品,哪里离得开店长的人品?她还能在酒店立足?酒店还能兴旺下去吗? 真到那时,不仅酒店难以为继,她也只能带着儿子另寻生路了。让她如何向恩重如山的德义和彩香交代?又如何抚养儿子?如何还一个健康快乐向上的儿子给金锁?她深深感到,毅虹已经不是毅虹自己,她既属于酒店,更属于金锁和思锁。 因此,她不能任性,逞一时之快。只有痛苦地忍耐,再忍耐,哪怕打掉牙,也得往肚子里咽,绝不说半个疼字。 毅虹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对胡林刻骨的恨而有仇不能报的强烈愤懑,使她不能自已。是的,长期以来,毅虹心中的苦水能向谁诉说呢?儿子还小,不能和他说。自己的男人不知在何方,她也只能在心中与他对话。人毕竟是人,必须有情感交流的出口,如果没有,哪怕是发泄都是无可厚非的。 毅虹发疯似的掀掉小屋里的床铺,操起床底下的斧头,狠狠地砸向罪恶的槽凳,把它砸成了一堆柴火。 她又操起一根木棍,拽着刀疤往外走,刀疤不知她要干啥。只见她用尽全身力气,嘴里喊着啊…… 就猛烈地砸向小屋。不一会儿,砰的一声小屋崩塌了。她像亲手毁灭了一个罪恶的世界一样高兴得蹦起来。 可想而知,那个小屋那张槽凳,坑害了多少女人。据说,凡是被胡林弄到这间小屋的女人,都被他用这种方式糟蹋了。可是,不曾有一个女人报案。女人的心,都是相通。谁愿意把被蹂躏糟蹋的事说出去,家里的男人怎么看自己,社会怎么看自己?是的,人们多半会说,那个女人被外面的男人搞过,成了破鞋烂货。 刀疤傻傻地看着疯子一般的毅虹,完全忘记了几天没吃没睡的饥乏,他能理解她心中的苦,心中的怒,心中的恨,心中的痛。 发泄完的毅虹平静了下来,这才问起刀疤为何像天兵一样神奇地出现在这里。 毅虹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不想在余州混世。相信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听说南方改革发展很快,好找工作且对外地人不歧视。他想去打工靠劳动生存,就这样南漂到了鹭城。 这是他到达鹭城的第一天,人地生疏,就找到这片林子栖身。因为太饿了,他想找点吃的,可到哪儿找呀? 都说刀疤怂,可他有像夜猫一样的眼睛,收集光线的能力非常强。也许这就是老天的公平,给了他这么个长处。 刀疤的这一本领还真发挥过重要作用。一年前,刚到遣送站的毅虹与思锁被迫分开居住,思锁大哭不停,不光是管理人员连关住在一起的外流人员也烦他。管理人员把思锁平绑在床上,并用多块毛巾裹住他的嘴。 在那漆黑一团的号房里,细心的刀疤竟然看到思锁胸部停止了起伏,这是窒息啊。经迅速施救,思锁捡回了一条小命。 当然,这些事毅虹是不知道的,吓得魂不附体的思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印象。 刀疤站在黑不溜秋的林子里四处张望,他捕捉到了远方非常微弱的一丝光线,这几乎被黑暗稀释得肉眼看不见的光线给了他希望。刀疤坚信有光的地方必有人,有人就可以讨到吃的,他满怀信心循光而去。 女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让他放慢了脚步。他想,一定有坏人在蹂躏女人。他长叹一口气,在这茂密的林子里,喊破嗓子也无济于事。 他想起了一年前身在余州的毅虹,作为一个女人,明知是“绕死山”,还果敢地带着儿子冒死进山救了自己一命。面对眼前呼救的女人,刀疤反问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岂能见死不救? 于是,他加快了步伐,冲向小屋。? 第126章 莫名被抓 听了刀疤的叙说,毅虹感慨不已。既为他开始主宰自己的命运而称道,更为他勇敢地营救自己而感激。人都是会变的,时隔一年当刮目相看。在黑监狱时,被打了耳光脸肿起来,嘴角不停地滴血他都不敢用手摸一摸,说他怂一点都不假。如今,他竟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勇敢地举起菜刀砍向魔鬼,性格变化如此之大,真是让人惊喜。 毅虹不禁想起了余州的“绕死山”,刀疤的脚被压在巨石下动弹不得,无奈被她挥泪砍掉了半只。他那惨样,让她终身不能忘怀。她关切地问:“脚怎么样?给我看看。” 刀疤似乎体力不支而一屁股坐到地上,也许是因为实在太饿太困了。他竭力抬起沉重的手,准备去脱鞋。毅虹见他疲乏不堪,便说:“不脱了,看了也心酸,还是先填饱肚子。” 毅虹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刀疤走出林子,来到梅菜香酒店,她招待他美美地吃了一餐,这是他南漂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刀疤睡哪里?这可把毅虹难住了。她想着让他先在酒店包房里将就一宿,她和思锁刚到酒店的那一夜不也是这样将就的吗?一想起自己虽是店长但只是个打工的,就觉得不经老板同意擅自做主,安排生人在酒店过夜不太好。当然,她绝对相信德义和彩香不会责怪她,但她还是打消了这种念头。 刀疤来鹭城是为了打工,她觉得这个想法很好,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乞讨呢?作为店长的毅虹是可以帮助他的。酒店正缺洗碗工,对于老实本分能吃苦的刀疤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她想,这件事德义和彩香一定会支持的。 于是,她就想安排刀疤在男工宿舍暂住一宿,等第二天向老板汇报后再作具体安排,但她想想还是欠妥,刀疤还不是酒店员工呢。 毅虹觉得自己很可笑,被胡林整得晕头转向了,很简单的事想得如此复杂,让刀疤和思锁睡不就得了。 她轻轻敲门,没有人应答。向城的呼噜声穿过门缝踅进她的耳朵,年轻人就是睡得实在。毅虹是过来人,她知道复习考大学的甘苦,更何况向城还要起早为酒店买菜呢。她又想起了儿子的睡姿,思锁一定是侧着身子嘴角流着口水,在梦乡里遨游,想必他爸爸金锁正在教他学骑马和射击呢。 她抬起手想重重地敲门,但又犹豫地放下了。睡得这么香,真不忍心叫醒他们。再说隔壁还住着胡林,他知道她回来了,是一定会出来的,毅虹不想再见到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最起码现在不想见。 出于无奈,还是违反了她做人的原则,把刀疤临时安排到了男工宿舍。毅虹安顿好刀疤,也已十分困乏,她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宿舍。 手腕上隐隐作痛的灼伤提醒了她,伤口虽然不大且开始结痂,但周边有不少大小不等影泡一般的小泡泡,一旦破裂,很容易感染。酒店离不开她,更离不开她勤劳的双手。她取出急救包,细心地消毒包扎了伤口。 她放下卷起的袖管,伸伸臂缩缩手,包扎的伤口并不醒目扎眼。她放心了,不会影响在顾客面前的形象就好。 经过在林子里的一场噩梦,她的外衣不仅被弄得脏兮兮的,而且被撕得破烂不堪。在挣扎过程中,内衣完全被汗水湿透,现在冰凉的内衣贴着皮肤,阵阵冷意让她打着寒颤。 她脱掉衣服进行冲洗,而哗哗的水声,又把她带进了初来鹭城的夜晚。 林子里溪水潺潺,她和思锁搭起锅架,烧开水,煮鸟蛋,烤火腿……有地方栖身,有食物果腹,又有着母子的天伦之乐,而且没有人们歧视的冷眼,她感到了快慰。 瞬间,自认为的好景成为泡影。搭的锅架被胡林一脚踢翻,还被他弄到梅菜香酒店逼迫交罚款。 旧愁新恨涌上心头,把他活剥了的心都有。不是她残忍,是胡林对她的伤害太深太深了,心灵的伤疤这一辈子都很难愈合。 她悔不当初。思锁认为胡林不是好人,虽然童言无忌,但毅虹并没有放在心上。在租房的问题上,向城极力反对租用胡林家的房子,可自己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不然,与胡林怎么会有那么多交结,也就不至于酿成被他盯上而被弄到林子里受辱的恶果。 世上哪有后悔的药?若不是看见了胡林与金锁的合影,若不是房租低距离酒店近,又怎会作这样的决定呢? 然而,狗改不了吃屎,胡林是什么人?他就是一个无赖,与十里坊的张斜头是异地同类。胡林经常去酒店吃饭,想盯上哪个女人,她还逃得掉吗?如果不租他家的房,就能躲得过他的骚扰?哎,躲不掉的,该来的还是要来。只怪自己过于大意独来独往,没有与服务员结伴而行。痛定思痛,她要引以为戒,好好叮嘱员工尤其是女服务员加强自我保护。 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毅虹的思绪,她心里咯噔一下,是向城敲门吗?为啥这么急?不会是思锁有什么事?不对,刚刚睡得那么死沉,怎么会突然醒了呢? 她赶紧穿上衣服,把耳朵凑到门缝细听外面的动静。 是胡林?不好,他又想干坏事。她害怕起来。 她定了定神,自己给自己壮胆,还怕他不成?他屁股被刀疤砍伤,只要捏住他的伤口,还不疼得哇哇直叫?哪里还是自己的对手?再说,就是他蛮斫三斧头,思锁和向城就在对门,不行就喊他们。 她屏住气,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让他误以为她不在房间,这样就可以不惊动思锁,孩子正是睡觉的时候啊。 她把桌子、凳子等挪向大门,死死地顶住,以阻止胡林破门进入。 “沈毅虹听着,赶快开门,再顽抗,我们就强行进入。” 毅虹怔住了,怎么是女人的声音?听这口气对方不是一般人,那么强硬的口气像是在执行什么公务。 她惊恐地打开门,两女两男四名警察严肃地站在她面前。 女警察出示证件后,说:“你涉嫌一宗盗窃案,跟我们走一趟。” 盗窃案?毅虹蒙了,这怎么可能? 不由分说,她被铐上了手铐。两名女警一左一右夹着她的臂膀,把她架上了警车。另外两名男警察进入房间,开始搜查。 不一会儿,随着嘀呜嘀呜的警笛声呼啸远去,警车尾灯的闪烁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127章 上告 在鹭城,毅虹刚刚受到胡林的玷污,就莫名其妙地被警察抓走。在黑铜山,金锁刚刚在县里交流经验,就走马上任当上了大队党支部书记。 公社党委辛书记动作真快,刚履新职,就抓住黑铜山大队黑监狱大案告破的契机,迅速把苟石的支书职务给撤了,果断启用金锁。他是想通过对金锁的任命,告诉全公社党员、干部和广大群众,想吃饱肚子,就得走知青队的路子。 黑监狱大案的要犯大多落网,少数在逃。这对于黑铜山来说不亚于七级地震,对于农户的收入来源是毁灭性打击。社员们还指望着苟石替他们申冤,谁知道他也被黑监狱案所牵连,而让一个外地人金锁夺了权,大家都为他鸣不平。 苟石心中也窝着一团火,撤了职,就等于断了他的财路,砸了他的情场。白宁是个势利眼,今后肯定不会和他鬼混了,光棍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他躺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似乎白宁就在身边。 他掰指数数日子,金锁的会议也该到期了,总是心悬着提不起精神。白宁很不开心,说:“我从县城一回来就往这里赶,没想到你那么怂。”苟石说:“提心吊胆的呗。”白宁说:“我已经抓住了金锁的大尾巴,你还怕什么?” 苟石紧张的情绪顿时松弛下来,力量陡然迸发,犹如猛虎下山,一直弄到昏天黑地。 他想着想着,口腔里不禁渗出水来,他用舌尖舔舔上下唇,感到甜滋滋的。他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感叹这样的好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汪汪,汪汪…… 这是一条流浪狗,过去来到他家门口,他就拿着木棍赶。老婆去世后,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闲来无事就给了点食吃。从此,他出门有狗送,回家有狗接,大凡有不顺心的事就与狗聊。每逢大事或即将发生大事,狗就会不停地叫。他被宣布撤销职务的那天早上,狗不但狂叫,还流泪。苟石不解其意,以为它饿了就喂了不少食,可它一口没吃,反而拱翻了食盆,还咬着苟石的裤管不放。苟石很生气地离开了家,狗却照例温柔地送他出门。等宣布撤销他职务后,才恍然大悟。 苟石在揣摩,现在狗叫会提醒自己什么呢?哼,蚯蚓急了还咬人唻,我苟石就算是一条狗也得咬金锁几口,即便咬不掉肉也得把他的裤子撕破咬烂。 男人不管不顾的时候真是胆大如卵,第二天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钻到金锁家,寻找白宁藏着的证据。好在金锁忙于工作不着家,白宁纠缠毅彩和毅花,总想套出点什么有价值的话来,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兴奋至极,找到了妇产科出具的金锁签字同意毅花流产的证明,以及熊虎指责毅花与他人怀孕并决定与她分手的来信。 他琢磨着,这回可以把金锁告倒,破坏知青婚姻,不就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吗? 于是他走家串户宣传金锁的罪状,社员们一条声要求把金锁拉下马,支持苟石继续当大家的带头人。 苟石鼓动说,为了给黑监狱案件担担子,被撤职倒是小事。老百姓为了养家糊口做保人生意有什么错?抓了这么多人吃牢饭,太不公平了。金锁犯这么大的罪,看看上面抓不抓? 群众的热情高涨起来,都想到公社说理去。苟石说,官官相护,公社刚提拔金锁,肯定要保他,有理没处说,有冤没处伸。黑监狱案件是县公安局办的,老百姓是他们抓的。应该去找县公安局,倒要问问他们,像金锁这样破坏上山下乡的大流氓该不该抓。 两副手扶拖拉机拉着二十多位群众代表,突突突地开到县公安局大门口。苟石手一挥,便拉出了“金锁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罪大恶极”的横幅,引来了不少围观群众。 公安局大门前岂能如此胡闹?十个警察全副武装,整齐划一地跑步冲到现场。看那气势,没有人不敬畏的。 不一会儿,不仅围观群众自行散去,连黑铜山的群众也悄悄地把横幅收了起来。拖拉机手按照警察的要求,把拖拉机开到了指定位置。公安局的门前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和威严。 苟石领着三个群众代表,带着检举信和两份证明材料,来到公安局接待室。 接待的警察当即给予答复:中央专门下发过保护女知青的文件,在本县也发生过奸污女知青的案件,公安部门依法进行了严惩,最严重的一起犯罪分子被判处五年徒刑。至于举报金锁的生活作风问题,不涉及女知青,可作为违纪问题向公社检举。 “知青的女人被金锁睡怀了孕,这不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 “男知青气得与未婚妻断了关系,全是金锁的罪过。” “证据确凿。” 对于群众的申诉,警察还是那几句话,公安是依法办案,违纪的问题可以依纪处理,还是向公社反映。 警察走了,苟石他们被晾在了接待室很没趣。这里可不是耍赖的地方,惹急了,腰间别着枪和电棍的人出来,那可没有好果子吃,还是走为上计啊。 苟石心有不甘,就这么白跑一趟?就是举报金锁违纪,也不能去公社呀,那个新来的书记一定会保护他的。对,既然来到县城,就跳过公社党委到县委反映问题,上面压下来,公社新书记还敢顶回去? 两副拖拉机开到县机关,停在了县委、县政府大牌子下面,他们举着横幅集体下跪,实在有损县委、县政府的形象。 一辆吉普车在下跪的人群面前戛然而止,车上下来的是县委稳书记。 他正从地区开会回来,脑子里想着领导的讲话——有的地方居然搞单干,这是搞资本主义。他自然联想到知青队的承包制。庆幸的是,在全县的大会上没有让金锁把话讲完,又及时改变了会议主题,谢天谢地,没有造成不良影响。但知青队的承包制始终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爆炸了,他正为知青队一包到底的事闹心之际,恰巧遇上了黑铜山的上访群众,而且告的就是那个在大会上脱稿胡诌的金锁。他嘿嘿嘿地笑起来,觉得这事也太有趣了。 处理群体事件他是有经验的,群雁无首不成行,羊群出圈看头羊。他从人群中一下子就钓出了挑头的人。 他招招手让苟石到他面前来,接着指着身边的秘书对苟石说:“带着大家跟他走,进会议室,有什么冤屈尽管讲,县委会为大伙做主的。” 苟石觉得来县委真是来对了,公安局什么玩意儿,只让派几个代表,还真把自己当成大衙门了,有县委大吗?县委多好,把群众当人看,请进会议室诉说冤情。他点头哈腰连连说好。估摸着这是个大官,机不可失,他就长话短说,三言两语控诉了金锁的罪行。 第二天一早,县公安局从知青队把金锁带走了。? 第128章 三个急眼的女人 在黑铜山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毅花和插队知青熊虎恋爱定下终身,他返城后,已在筹划婚事。 金锁乘虚而入,占有了毅花致使怀孕。毅花不敢声张,谎称是熊虎的孩子。 熊虎托人经科学推算,断定这孩子不是他的。对于毅花的背叛,熊虎十分痛苦,被迫决定与毅花分手。 毅花收到熊虎分手的回信后,悲愤欲绝,万般无奈的她只有找金锁商量。 金锁坚决要做掉孩子,毅花勉强应允。于是,金锁就趁在县里开会的机会,逼毅花去医院做人流手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了了这桩损事。 谁知,没有孩子父亲的签字医院是不会手术的。不流产问题更大,金锁硬着头皮签下了名字,落下了把柄。 他给了毅花不少封口费,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毅花却告到公安局,说金锁破坏知青婚姻,破坏上山下乡运动。 金锁被逮捕法办,罪有应得。 故事虽然有很多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毅花流产的基本事实是存在的。 发生这一切,毅彩觉得全是金锁的责任。在县招待所她抽了他两记耳光,以解心头之恨。 然而无论怎么恨,也不至于希望他去坐牢。毕竟她和毅花能在知青队扎根,没有金锁的帮助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管人们怎样议论,有一点毅彩是坚信的,毅花岂能去公安局告发金锁?这不是恶意中伤,就是道听途说。 那么,公安局怎么知道金锁和毅花通奸的?毅彩分析了多种可能性,思来想去只有一种比较靠谱儿,那就是她在县招待所骂金锁的话被什么人偷听到了。 她急得捶胸顿足,可又有什么办法能救金锁呢? 毅花呜呜呜地哭得很凄惨,既为金锁冤枉被抓而痛苦难过,又为自己遭人唾骂而委屈伤心。 -个姑娘的风流韵事让人编成故事广为流传,她哪有脸再活下去? 可是,如果死了,金锁的罪不就坐实了吗?而且还会因此而重判的。 她咬咬牙,要像毅虹姐当年那样坚强,坚决活下去,为金锁申冤。 “哭什么哭?”毅彩吼道。 毅花被惊吓得停止了猛烈抽泣,脱口而出:“我要去救金锁。” “怎么救?你和他的关系说得清楚吗?只能越描越黑害了金锁。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有男朋友,为什么还要和金锁瞎搞?” “大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谁与金锁瞎搞了?外边的人骂我,你为啥也这样看我?我过去是想过金锁,想他并不等于就和他好上了,金锁是个正人君子你不知道?他都没有碰过我的一个手指头。再说,自从与熊虎谈了朋友,我就没有想别的男人,我和金锁清清白白。” “那流掉的孩子是怎么回事?金锁为什么啥也没问就签字,明摆着知道孩子是他的。” “你怎么不讲理?金锁不问,是担心我怕丑无法开口,免得难堪,你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熊虎返城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是他的孩子?”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只要熊虎回了信,就什么都清楚了。” “熊虎已经来信了,等会儿你自己看信。” “熊虎来信了,你怎么才告诉我?金锁有救了,也能还我清白了。” “还高兴?我是怕你发疯,才……” 毅彩说着就搬了一张凳子放到床边,毅花忐忑地跟在毅彩屁股后面。 毅彩站上凳子,一只手抓住撑蚊帐的竹竿,一只手准备从竹竿一端的孔里取信。 信怎么没了?毅彩蒙了,她一个踉跄摔了下来,好在毅花就在旁边,一把把她抱住。 “谁偷了信?”毅彩叫出了声,毅花也纳闷姐姐为何把自己的信藏在竹竿里。 毅彩双手捧头,大脑嗡嗡作响,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公安没有证据怎么会随便抓人呢?金锁被抓一定与这封信有关系。 毅彩脑海里显现出这样的画面:县招待所那偷听的人知道毅花流产后,就去医院调查,发现是金锁签的字,就潜伏到知青队,偷走了那封信。从信里可以看出,毅花怀的孩子与熊虎无关,这样,金锁破坏知青婚姻罪被敲定。 这人是谁呢?能掐会算?怎么知道有这封信的,这不成神仙了吗? 毅花急着问毅彩信是怎么回事,毅彩哭着说:“都怪我,信丢了,成了抓金锁的证据。” 毅花疑惑地问:“怎么能成证据?难道熊虎说孩子不是他的?” 毅彩点点头。 毅花愤怒了,“混蛋,自己的种还不承认,我去找他算账。”她说着就失去理智地朝门外冲去。 扑通一声,毅花与白宁撞了个满怀。 白宁裤子上有几个洞洞,脚面流出的血已湿透了袜子。出啥事了? 金锁被抓,白宁急得团团转。她虽然做了很多出格的事,但都是为了金锁,最起码是与他有关。她从初中就开始迷恋金锁,一直走到今天是多么不易,她不能没有金锁。 白宁想豁出命去营救金锁,可又不知道从何做起。 她懵里懵懂地想起了私藏的两份证明材料,把它交出去能救他吗?她拍拍胀痛的脑门,似乎清醒了点,那是证明金锁与毅花通奸的材料,这不是害他吗?她如梦初醒,公安很快就会来抄家的,得赶紧找出来烧掉,万一落到公安手里,金锁就真的完了。 医院的证明和熊虎的来信不翼而飞,白宁急得直跺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流满面:“金锁,我不是故意害你的。”她倏地站起来,嘴里咕噜着:“我搜集金锁把柄的事苟石是知道的,他也多次来过咱家。莫非?” 还有,苟石想糟蹋毅花被金锁逮住,逼得他走投无路,无奈地封官许愿让金锁当上了队长。证明材料会不会被苟石拿走了?凭这些材料,他日后可以与金锁较量的。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苟石家的狗嗅到了白宁的气味,奔出去很远为主人迎接他喜欢的女人。 “来了。现在好了,没有金锁作梗了。”苟石得意地说。 白宁面无表情地说:“把东西还给我。” “啥东西?” “你不给我,我们就一刀两断。” “白宁,你想要月亮我都想着怎么到天上去摘,我的就是你的,什么东西惹得你这么急。” “我掌握金锁把柄的证明材料,被你偷去了,必须把材料还给我。” “我真没有拿,怎么变得出来?” 这个苟石,不逼他一下是不肯交出来的,白宁激将他说:“是不是金锁占了你的位置,你恨他,就想拿这些材料去公安局火上浇油?” 傻女人,自己的男人被我苟石送进了监狱还不知道。苟石很得意,就还想在白宁面前得瑟得瑟。 “他把毅花弄怀孕了,你戴了绿帽子还向着他,傻不傻?我告诉你,他的罪太大了,铁证如山,起码判五年。” 白宁非常惊讶:“啊,凭什么?” 苟石说:“没有证据公安岂能抓人?” 白宁问:“有什么证据?” 苟石奸笑:“嘿嘿嘿,还用我说嘛。” 白宁愣住了,金锁的签字、熊虎的来信这些证据公安怎么会有?他们即便到医院妇产科调查,也只有金锁的签字,金锁如果说出于好心帮忙,孩子与自己无关,公安又如何能定罪?是不是这些材料已经落到公安手里了?谁这么缺德?除了苟石还有谁会干出这种事呢? 苟石之所以这样做,是想一举两得啊。既报了被金锁抓住现行的一箭之仇,又能长期霸占白宁,达到娶亲的目的。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苟石撤诉,金锁才能出狱,不顺从他就救不了金锁。 金锁一定会恨自己的,恨就恨,总比他坐在牢里强。天地可鉴,我白宁这样做完全是为了金锁。想必,这样的条件苟石不会不答应的。 白宁正琢磨着,而老苛把她抱起直奔房间。白宁道出交换条件,苟石却说:“救金锁?怎么救?把他救出来当支部书记,骑在我头上屙屎?他不出来,我就还是支书,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再说,我也是为你好,看着你成天东奔西忙找金锁的把柄,我就心疼。想着,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他送进去,咱俩落得清静。是不是?” 没想到苟石是一个既贪财色又迷恋权力的家伙,他仍想着官复原职的美梦。如此这般,他哪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撤诉救出金锁?白宁彻底绝望了,一股自己受凌辱和丈夫被迫害的仇恨涌向心头,她对准苟石的手就是一口。 苟石钻心的疼,啊地叫了一声,立刻松开手,说:“你属狗的,还咬人?” 白宁趁机冲出房门,苟石箭步朝前,揪住她背部的衣服往回拽。 汪汪…… 狗听到苟石啊的叫声就奔了过来,它还以为主人在嬉闹,便坐在房门槛上观戏。 白宁奋力转身,双手死捏他的要害。 苟石啊啊地惨叫,狗发现主人被攻击,冲过去咬住白宁的裤腿。她松开手想逃,而狗咬着她不松口。 她连自己都不知道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一边奔一边喊:“毅花救救我的金锁。”活像个花痴二百五。 这才与从屋内冲出来的毅花撞上了。 “你……” “你……” 两个急红了眼的女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毅彩从房里冲了出来问:“怎么回事?” “金锁,他……”白宁大哭起来。 毅花急着问:“金锁怎么啦?” 毅彩催问:“你,你快说啊。”? 第129章 去留 “金锁,他出不来了。”白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对不起,熊虎给毅花的信是我拿的,又被苟石偷去交给了公安局。你们骂我打我。” 毅彩急得恨不得咬白宁的肉,为啥要钻到咱宿舍偷走信?想做什么用?弄得自己紧张兮兮的以为县招待所有人作祟。事已至此,责罚她又有什么用?可惜吃苦的是她男人金锁啊。毅彩控制住愤怒的情绪,理智地说:“哭有什么用?还是想想办法如何救金锁。” 白宁抽泣着说:“只有毅花能救金锁。” 毅彩、毅花异口同声:“怎么救?” 白宁用袖子擦擦泪,说:“毅花只要说流掉的孩子不是金锁的。” 毅彩说:“熊虎在信上已经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和毅花断绝了关系。你说不是金锁的就不是金锁的了?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男人?毅花的话公安局会相信吗?我看金锁是凶多吉少。” 白宁咬牙切齿地说:“就说是苟石的孩子。救出金锁,把苟石送进去。” “啊,和苟石没,没……”毅花感到惊讶,这不是陷害吗? 毅彩说:“白宁说得对,反正名声坏了,还不如借坏名声把好人救出来,把坏人送进去。毅花,你就受点委屈,先不要急着找熊虎出气,救金锁要紧。想想苟石那个淫相就可恨,他是我们姐妹俩的仇人。” 毅花冷静下来想了想白宁和毅彩的话,觉得有道理。 平日金锁哥最关照的是自己,眼下金锁哥落难,都是自己和熊虎惹的祸。现在哪有时间去千里之外与负心汉算账?等救出了金锁,再把熊虎搞臭海通城也不迟。 想想当时的情景真感到毛骨悚然,苟石把自己抱进房间,死死摁在床铺上,要不是金锁及时赶到,那一定被他糟蹋了。 苟石强暴自己虽然没有得逞,但把怀孕的屎盆扣在他头上他也有口难辩,这是罪有应得。 毅花攥紧双拳说:“就听大姐和白宁姐的,我不要名声了,去告发苟石,救出金锁哥。” “走,现在咱们就去县里。”白宁急不耐地说。 “先别急,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县里。毅花去找衣服给白宁换上,我帮她收拾伤口。”毅彩说着回屋找碘伏和酒精。 毅花知道,金锁最关心的事是知青队的养殖业和林果业。金锁被抓走后,那些承包人在想什么?他们会怎样做?三个人一起去救金锁,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知青队怎么办?她觉得不能放松管理,于是说:“白宁姐,金锁哥你放心,我一定把他救出来。倒是知青队的事不能不管,如果那些承包人都散掉,金锁哥回来会急死的。” 毅彩附和说:“对对,他最在乎猪呀鸭的,还有果树,是他的命根子。白宁,只有你行,赶紧去查一查管一管,金锁被抓走,承包人一定乱了阵脚。” 毅花说:“大姐,你也不用去,我一个人就行。你去把养殖场管好,白宁姐一个人管不过来。” 毅彩很矛盾,怎么放心毅花一个人去?万一在公安局不冷静如何救得了金锁?另一方面,金锁对知青队的感情,毅彩有着深刻的体会,没有他哪有这个场那个厂和大片的果树林?这些都是金锁的心血怎么能不管呢? 想想毅花当时那着急上火要去找熊虎算账的样子,毅彩的心就悬了起来。但她现在倒不担心毅花了,而是觉得对不起金锁。她分析,流掉的孩子多半是熊虎的。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能再对不起金锁了。要想对金锁有个交代,就得要做到既尽快把他救出来,还要保护好知青队的一草一木,难啊! 白宁想的就是救金锁一件事,至于毅花说的和毅彩想的,她认为不是什么大事,猪没了可以再养,树没了可以再栽,金锁不回来什么都是空的。她执意要一起去县城,她觉得她有文化,比毅彩、毅花能说会讲,就凭她平时与金锁胡搅蛮缠的那股劲头,也会把金锁从公安局弄回来的。 毅彩采取了折中的办法,让白宁留在队里,她陪毅花去县城,可白宁还是不同意。 眼看着三个女人一台戏就唱不下去了,彩花别出心裁:“别争了,抓阄。一个去字一留字,白宁姐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不准耍无赖。” “抓就抓,天老爷一定会让我去救丈夫,抓到了谁也不准反悔。”白宁自信地说。 毅彩把两个小纸团扔在地上,白宁迅速弯下腰,她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慢慢地站起来,面朝金锁所在的县城方向,双手合十,眯着眼,嘴唇翕动,这一定是在祈祷。她蹲下后闭上眼,把两个纸团拢到一起,不停地移动着它俩的位置,然后快速拿起一个纸团立马打开。三个女人凑到-起看,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留”字。 白宁无话可说,只能认命。虽然特别思念金锁,但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完全是自己好胜争强、心胸狭窄和猜疑妒忌的病态心理造成的,给苟石抓住了尾巴不能自拔,深感愧对金锁。她用清水洗了洗腮帮子上的泪水,水中的影子恍恍惚惚,似乎在说,白宁,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你要改过自新,做个好女人好妻子。她鼓起勇气,觉得眼下要做的,也是金锁所希望的——管理好知青队。 她想给金锁一个惊喜,当他回来看到六畜兴旺,果林披绿的时候,他一定会很高兴。她眯上眼,期待他把自己抱起…… 白宁的出现,承包人们像看到了希望,一个个围了上来。 “老队长,合同是金锁签的,还算不算数?” “金锁坐了牢,我们怎么办?” 白宁大声说:“乡亲们,金锁没有犯罪,很快就会回来的,退一万步讲他不回来,合同上盖的是知青队的章,一定算数。” “签字的人犯了罪,签的合同还能算数吗?笑话。本来就是无效合同,不是黑铜山的人到黑铜山来承包,这不是天大的笑话。现在金锁坐了牢就更无效了。”苟石话音刚落,就有两个男人把布袋套在白宁头上,将她扛走了。 “看到了,犯罪分子的老婆说话还能算数吗?我宣布,知青队的财产属于黑铜山。”苟石猖狂地说。 承包人一个个上前与苟石理论,苟石撸撸袖子,说:“怎么着,想打架,黑铜山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 承包人们一看,老苛身后云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估摸着整个黑铜山人全来了,外乡人怎么斗得过地头蛇?他们交头接耳地商量后,脚底一抺油全溜走了。 苟石转过身,哈哈哈大笑,说:“乡亲们,看到了,外乡人想发黑铜山的财没门儿。知青队是黑铜山的,所有财产属于黑铜山群众。”全场响起哗哗哗掌声。他像一个大官,手朝下压了压,示意停止鼓掌,又说:“金锁和他老婆是卖村贼,我回去好好审审白宁这个臭女人。” 他离开前挥挥手,说:“乡亲们,各忙各的去。”? 第130章 稳书记 毅彩和毅花来到县公安局要求见金锁,门卫拦着不让进,说嫌疑人都关在看守所。 也不知道看守所在什么地方,都说路在嘴边,问了十几个人都摇头。人家说,那鬼地方坏人才去,谁知道?有困难找警察,要不,问问他们。 她们找了一圈儿也没有遇见警察,便又回过头来到公安局,传达员却说这是秘密不能说。 毅花说:“大爷,汽车进进出出的,有什么好保密?” 传达员说:“那也不能从我嘴里说出去,会丢饭碗的。” 毅花笑嘻嘻地说:“大爷,你不说咱就不走,等你告诉了再走。” 传达员也笑着说:“这不是耍赖吗?” 毅花认真地说:“我哪里耍赖?好言好语求您,我们从山区来趟县城多不容易。” 传达员为难地说:“我不是不同情你们,上面管事的人吩咐不该说的不说。” 毅花说:“好,你不说,我也能让你丢饭碗。” 她拉着毅彩进入传达室里屋,双双坐在他的床边,说:“是你把我们骗过来的,想干什么?” 传达员说:“你们蛮不讲理,想害我?我打电话叫警察。” 毅花把头上的发卡摘下来,偷偷地塞到他的枕头底下,然后,当着传达员的面掀开枕头,问:“这是什么?为什么在你枕头下面有女人的东西,是不是有女人和你睡觉?” 传达员虽然住在县城,由于有腿疾,既没有讨上老婆,也没有找到工作。听说,不知表了几表的表侄从部队转业到公安局当了头儿,他觉得有了壮脚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关系通了过去,这才当上传达员。 要是说女人,这辈子他都不知道是什么味儿,何谈和女人睡过觉呢?这事要是让管他的警察知道了,一定会让他走人的。 他浑身哆嗦着求饶,乖乖地说出了看守所的线路。 毅彩调侃说:“我的小妹什么时候学会栽赃了。” 毅花手捏发卡,骄傲地向大姐翻了个白眼,说:“这次就是专门来栽赃陷害的,白宁教的呀。” 毅彩说:“哟,还能当小偷呢,什么时候把发卡偷回来了?” “混江湖没有两手哪行?是那个陈世美教的。” 毅彩知道她说的陈世美就是熊虎,但她没有吭声,免得毅花伤心。 看守所虽戒备森严,但警察倒还客气,让她们站在警戒线外等候消息。没过多久警察从小门出来说,没有金锁这个人,就是有,在审查期间也不让亲友探视。 明明是县公安局抓走的,怎么人间蒸发了?毅花眼睛一翻,似乎想出了办法,她拉着毅彩仍然去县公安局。 传达员见她俩又来了,着实有些紧张,语无伦次地说,姑奶奶快走开,局长快回来了,撞上了没好果子吃。 毅花一听来劲了,拉着大姐毅彩一起挡在大门口大叫:要举报。传达员双手合十,说:“求求两个大小姐不要举报我,我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生病,靠我的工资保命呢。” 毅花哈哈哈大笑,说:“不管你的事,放心。你尽管让警察来抓我们,我们有冤。” 传达员将信将疑地给办公室打了电话。结果刑侦、治安和信访三个部门像玩游戏似的相互踢皮球。 毅花望见远处有辆小车驶来,以为是局长快到了,就想拦驾告状。她小声喊口令:“一二。”姐妹俩齐声不停高喊:“举报强奸犯。”这一招真管用,虽然局长没有回来,而刑侦部门来了两位警察,接她们到室内详谈。 还真对卯眼了,到黑铜山带走金锁的就是这两位警察。他们告诉毅花和毅彩,金锁被抓后就直接送到看守所,正在办交接手续时,局长来电话要求把人移交给县委办公室。真是天下奇事,把犯罪嫌疑人移交给党委部门,闻所未闻。就这样,什么手续也没有办就把人交出去了,谁也不知道金锁在哪里? 警察如此坦诚相告,姐妹俩也无颜耍无赖了,就央求警察帮助联系县委。警察打完电话自己先乐了,这哪里是什么嫌疑犯?说金锁住县委招待所,随时可以会见亲友。 那天县委稳书记从地区开会回来,在县委、县政府门前遇到苟石带领的上访群众。正在思考姓社姓资问题的稳书记,觉得金锁搞承包是颗定时炸弹。但当时已不时尚扣帽子打棍子的做法,对金锁这样的事件无法定性,但又不能任其发展。怎么办?苟石提供的证据很有力也很及时啊。 稳书记给公安局长打电话,要求要贯彻好党的知青政策,坚决打击破坏知青婚姻,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犯罪行为,并明确由局长亲自查办金锁的案件。 刚刚破获黑监狱大案,稳书记亲自为有功之臣颁奖,这份荣耀局长记在心头,因此他唯稳书记指示马首是瞻。 稳书记虽然给公安局长交待了任务,但心中一刻都没有平静,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查阅近一段时间的内部文件和两报一刊的重要文章,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倒是谈论真理标准问题的文章很多。 夜很深了,他不能入睡,看着射进房间的月光发愣。他想起了在农办工作的一位处长,回乡时他请他吃过饭,就想打电话问问。他拎起电话又放下来,太晚了影响人家休息。嘿,都说中央是白天休息夜里办公,打这电话不正是时候? 老乡处长告诉他,各地出现了不少新做法,例如安徽小岗村大包干分田到户,他琢磨着,党在农村的经济政策肯定会有重大调整。但最后又补了一句,这仅仅是个人看法,不足为凭。 稳书记一夜没有合眼,中央知道小岗村分田到户的事都没有管,自己对金锁承包的事为啥如此敏感?也许是新生事物呢。 他当过知青办主任,对如何保护女知青的政策他是懂的,他估摸着,公安局已经把金锁抓起来了。刚刚抓,就要求放人,作为书记,也未免太随意了。也罢,抓起来有抓起来的解决办法嘛。 他通知秘书安排去贫困山区调研。稳书记办事总喜欢出其不意,或者说不按套路出牌,竟然请犯罪嫌疑人金锁陪同调研。他要让金锁倒出全部坏水,也许中央政策放宽了,坏水就变成金点子了。 稳书记让公安局长安排两个便衣警察监督金锁,但不准限制他的言行,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马脚。 想必,稳书记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稳中求胜。万一错了,他可以解释为故意为之,让敌人蹦跶几下,彻底暴露丑恶嘴脸。如果中央政策真的放宽了,说明稳书记有先见之明,有政治远见,这样的干部省委、地委当然会重用。? 第131章 预谋 毅彩和毅花急匆匆地赶到招待所,本以为传达室要查问的,没想到可以长驱直入,她们径直来到金锁房间。 只见他站在书桌前,认真地整理厚厚的一叠稿纸,像是个做学问的人。 “金锁。”毅彩喊。 他转过身,惊讶地问:“怎么是你们?” “金锁哥,我和熊虎惹的祸让你背了黑锅。”毅花愧疚地说。 “背啥黑锅?我这不是好好的?”金锁像没事的人似的,他接着问,“知青队还好?” “别管这个,先说说你自己,你被警察抓走后,大家不放心。”毅彩说。 “我没事,挺好的。他们没有为难我,上车后给我戴上了手铐,到了看守所就打开了,也不知啥缘故,又把我送到了县委。后来,我就陪同稳书记去山区调研。是不是有点搞笑?”金锁又指着一叠纸说,“这是刚写好的调研报告,可以交差了。” 嗒嗒嗒……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着警服和穿夹克的两个人向金锁房间走来。毅彩、毅花警觉地朝门外探头瞟了一眼,莫非要带金锁走?她俩不约而同地站在金锁前面,护着不让来人接近他。 警察站在门口喊叫:“金锁,快走,黑铜山出事了。” 金锁推开毅彩和毅花,冲到警察面前,紧张地问:“出啥事了?” 毅彩和毅花也注目着警察,焦急地等待下文。 警察说:“哎,哄抢集体财产。这里的人也太坏了,黑监狱刚刚被端掉,又来这一出。” 毅彩一怔,黑监狱?都怪黑坚玉不听话,非要带着群众致富做什么保人生意,现在关在哪儿?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黑铜山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岂敢往下问? 穿夹克的是县委办卞副主任,为了金锁在县里大会上的发言,专门去过知青队。金锁和他同桌吃过饭,他不无惊讶地说:“卞主任也来了,有什么指示?” 卞副主任风趣地说:“跑腿的,充其量算个大秘书,东抄西凑加想象,摇摇笔杆子而已,哪敢指示?” 警察插话:“卞主任是奉稳书记之命来的。” 卞副主任说:“是这样,稳书记叫我专程跑一趟,一来取你写的大作。二来传达稳书记的指示,他要求你们党支部要全力以赴配合公安局查处这起哄抢大案。要对群众加强法制教育,千万不能一二再再而三地出现群体违法事件。有人已经告到县里了,让你赶紧回去开展工作,控制住局面。” 到县里告状的人其实是知青队的承包人,他们眼看着斗不过苟石这班地头蛇,就兵分两路,一路偷偷地收集哄抢集体财产的证据,一路风尘仆仆跑到县委上访告状。 至于稳书记为啥放金锁一马,还派卞副主任前来送行,其中的奥妙只有他心里清楚。这位警察是专门来送金锁回去的,公安局也算有始有终,怎么抓来的还怎样送回去。 毅彩、毅花也沾光坐上了小车。 知青队猪牛羊鸡鸭鹅全部不见了踪影,苗圃没苗,果林没树…… 面对洗劫一空的惨象,金锁哭了。他边哭边埋怨:“白宁,你怎么没有看住的啊?” 毅彩和毅花面面相觑,对呀,白宁人呢? “金锁哥别难过了,快找白宁姐。”毅花说。 金锁这才意识到白宁可能有危险。他们分头到金锁的家、知青点和大队部找了个遍,均没有白宁的下落。 毅彩回忆:“白宁说,金锁被抓是苟石告发的。会不会她找苟石算账……” 金锁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苟石家。” 汪汪汪…… 苟石家的狗冲出来护院,谁向前就咬谁。金锁跑得最快,狗盯得最紧,它咬住金锁的裤子,不让他前行。金锁抡起拳头朝狗的脑门打去,狗顿时没了声音。 金锁嘴里咕噜着“狗仗人势的东西”,就领着毅彩和毅花直扑苟石家。 门环上挂着锁,家里不像有人的样子。白宁下落不明,金锁急得唉地长叹一口气,捏紧双拳锤在门上叮咚作响,拳头上的血溅在门板上弯弯扭扭地朝下流。 “听,屋里有声音。”毅花惊恐地说。 唔唔唔…… 金锁也听到了像哑巴发出的微弱叫声,他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脚底,嘣的一声把门踹开了。“找!”金锁就像指挥官一样命令着。 白宁被绑在床柱子上,嘴里塞着毛巾。周身衣服已被扯烂,伤痕累累,不堪入目。金锁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定要与苟石算账。” 白宁一见金锁,无尽的悔恨和对丈夫的愧疚化着滚烫的泪水,顺着已经干涸的泪痕不断往下流淌,她想向金锁坦白,她要控诉苟石的罪状…… 那天,为了营救金锁,她去苟石家想索回被他偷去的证明材料。面对暴力,白宁奋力抗争,好不容易从魔窟里逃脱。 苟石急得像疯狗似的。自己的男人已经进了监狱还横什么?不是我苟石,知青队会有今天?搞垮知青队看你白宁怎么蹦跶,还不乖乖地来求我? 他忘记了自己已被撤职,反剪着手来到大队部。他一看就急了,自己的办公室兼卧室没了,原来的大队部变成了会议室兼红医站。 他对余医生说:“金锁坐牢,我这个还乡团又回来了。”余医生讨好地说:“把两间房打通做会议室和红医站是金锁的主意,我马上把您的办公室恢复起来。” “这个保人生意害死人,大队干部除了我,其他都被抓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得先把主任配上,今天就任命你为主任,日后我向公社补报。” 余医生感恩戴德,连连说:“今后全听苟叔的,您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 “好,现在要召开队长会,我知道不少干部被抓了,没队长来会计,没会计来排长,没排长来队委,没队委来大姓氏家族中的年纪大的……反正每个队来一个有号召力的人。” 余医生很快就把会议张罗起来了。苟石说:“保人生意虽然做不成了,但咱以后还得活。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知青队的山山水水本来就是黑铜山的,凭什么让外乡人来承包发财?猪羊牛鸡鸭鹅我们可以自己养,果树我们可以自己栽嘛。” 苟石还没有把话说透,与会者都明白了他的意图,都愿意带领群众去知青队捞浮财。 苟石又说:“另外,有件事要请大家帮忙。我死了老婆,金锁犯罪坐牢,这白宁……” 哈哈哈……会场笑声一片,都知道苟石这话的意思。 余医生说:“一个没有男人,一个没有女人,合理合法,我们把白宁送到苟叔府上去。” 苟石拍拍余医生的肩,朝大伙说:“各位,各位,不是我想捡便宜货。一来,白宁过去就和我有过那回事。二来,她是大家发财的绊脚石,我得为大家清道,好好修理修理她。”? 第132章 光杆司令 县公安局派出大量警力进驻黑铜山,对群众哄抢知青队集体财产事件进行侦查。到处可见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和别着警棍的警察。进出村子的路口全部封锁,只进不出。 其实,对于世居山里的人来说,封锁路口是拦不住他们出入的,若要想逃,有的是办法。侦查黑监狱案件时,也是如此封锁,却有一半的嫌疑人外逃,有的至今未归。然而,这次可怪了,没有一个人逃走,也许他们不认为哄抢行为是违法犯罪? 大队部成了审讯点,不停地有群众被带进来,三言两语审讯后就被押上了警车。警笛不停地呼啸,也不知带走了多少犯罪的群众。 金锁领着白宁和毅彩、毅花挨家挨户走访,群众虽然对他们没有好脸色,但对提出的问题还是夹枪带棍回答的。 金锁欣喜地发现,群众从知青队哄抢的猪羊牛鸡鸭鹅大多圈养着。没有圈舍的家庭,就把它们群养在过去用于关押外流人员的黑监狱里,并没有发现杀猪宰羊狂吃狂喝挥霍浪费的迹象。 不少家庭把果树栽在自留山、自留地里,从树的根部可以看出,有人天天为它们浇水。对栽剩的果树苗也没舍得扔掉,而是密密麻麻地育在阳光充足的田地里。 金锁感叹,黑铜山人虽然有些野性,容易起哄闹事,但同样具有十里坊人勤劳节俭的美德。他像有了信心,就凭这一条,黑铜山人哪会一直这样穷下去? 根据交代,专案组对知青队的财产去向进行了登记汇总。猪牛羊的头数,鸡鸭鹅的只数,以及果树的棵数,与实际饲养和种植数相差无几。就连从鱼塘里捕的鱼是几斤几两,卖了多少钱,甚至几角几分都说得清清楚楚。 金锁哭笑不得,群众是多么实诚,不是因为穷大概也没有人愿意做这种违法犯罪的事。 经过黑监狱案和哄抢案的折腾,黑铜山的主要劳动力都进了看守所。金锁在琢磨,家家户户老的小的都张着嘴,如何解决大伙儿的吃饭问题? 他虽然是支部书记,但只是光杆司令一个,大队、生产队的大小干部被一网打尽,全都关在看守所。如果说还有帮手的话,那就是白宁、毅彩、毅花三个女人。 金锁坐不住了,他要为黑铜山的群众“鸣冤叫屈”,想请求公安局严惩首犯,赦免普通群众。他倒不是大发善心做什么好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人手,这个支书还怎么当? 他买了两瓶好酒,让白宁炒几个菜,请哄抢案专案组耿组长到家里吃饭。 这位耿组长与金锁是不打不相识。从黑铜山把金锁带走时,命令带上手铐的,到看守所后,命令打开手铐的,都是这位大组长。金锁与他反倒成了朋友。 金锁被公安局放出来后,黑铜山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孩子并没有高兴,知青队的承包人们却欢欣鼓舞,觉得有了主心骨。可瞅瞅被抢劫一空的烂摊子,又十分沮丧,还承包个求?他们理解金锁不容易,想着让知青队适当赔偿点损失,还是回到原生产队过苦日子得了。于是他们就约好,一起到金锁家唠一唠。 金锁家有客人,一大堆人都涌进去不太合适,他们只能徘徊在大门外等候。 屋里喝得正欢,推杯换盏,半瓶酒就下了肚。金锁的酒量哪能与专案组耿组长比?正题尚未谈起,头就开始发烘发胀。 白宁端来一条红烧鱼。耿组长眼睛一亮,是喜欢鱼还是觉得白宁漂亮?金锁和白宁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他就抓住白宁敬酒助兴。 白宁本不胜酒力,与陈世强和苟石喝酒,结果就出了大事,后悔莫及,遗憾终身啊。这次被苟石绑在床柱子上糟蹋了,金锁看在眼里,一点没有埋怨责怪她,谁都知道他心中在滴血。耿组长的这杯酒不能喝,喝了肯定会失态。从今往后,不管金锁在不在场,她都要保持淑女形象,以一片忠心感恩金锁。 白宁微笑着说:“我不会喝酒,金锁陪您好?锅里还煮着红烧肉呢,快糊了。” 金锁顺着白宁的话端杯敬酒,耿组长倒也爽快,把杯子往金锁杯子上一撞,咕咚,杯中的酒都下了肚。 金锁拿起酒瓶把半瓶酒都倒进了他的玻璃杯里,耿组长也不推辞。 不知不觉一瓶酒就干完了,耿组长喝了足有七两。金锁暗喜,能这样爽快,他提的要求应该问题不大。 金锁担心他喝醉影响工作,说鱼到酒止,咱下次再喝。 耿组长是个大酒量,一瓶酒哪够?他说:“我车上有酒,让你媳妇去拿。”金锁庆幸买了两瓶,说:“酒有的是。”第二瓶酒一打开,耿组长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具体办案的人员会以哄抢的数额和情节为依据,以治安管理条例和刑法为准绳提出意见,至于能否宽大处理,要听上面的。有时一个案子,虽然情节轻微,如果有领导发话要严惩,怎么办?就冠以“严重”、“恶劣”等词语向上限靠呗。有的情节严重,招呼打过来了,只能想办法往下限拉呀。有的反反复复像拉锯,一会儿就高不就低,一会儿就低不就高,凭什么?就凭官大官小。 金锁请耿组长的目的是为哄抢的群众打招呼,争取宽大处理呀。几个承包人一听火就上来了。他们抢走了集体的财物,断了承包人的发财致富之路,是可忍孰不可忍?还为他们争取宽大处理,岂有此理?他们冲进金锁家,把餐桌围得严严实实。有的瞪眼睛,有的撸袖子,有的捏着拳头…… 耿组长慢悠悠地端起玻璃茶杯,满满一杯足有半斤酒,哗啦一声倒进了喉咙,还没有听到咕咚声,酒就下了肚。 围着的一帮承包人都愣住了,乖乖,他奶奶的,武松也没有这么厉害呀。 耿组长把空杯子咚的一声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吆喝道:“干什么?想去看守所?直接去大队部上警车。” “领导,对不起!我们不是来闹事的。” “我们是来找金锁书记的,问问知青队签的合同还算不算数。” “被哄抢了,没法子才来的。” “领导,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要好好惩罚那些坏蛋,一个都不能放过。” 金锁站起来说:“我当着县公安局领导的面表个态,当队长时签的合同算数,现在当了大队书记就更算数了。你们过去对知青队做过贡献,但报酬也是丰厚的。今后你们要对黑铜山做贡献,报酬就更丰厚。你们想想,黑监狱案件就已经抓了不少人,好多家庭没有男劳力。这次哄抢案件,参与的有多少人?要抓多少人?家家户户只剩下老人和孩子日子怎么过?你们说他们为什么抢?除了苟石挑事鼓动外,有没有别的原因?有,根子是穷啊!如果他们有吃有穿,苟石再大的能耐,能有这么多人跟着他哄抢吗?你们包的山、包的地、包的场,什么都不变。没有猪牛羊鸡鸭鹅,没有了果树,知青队给买,缺什么补什么,损失多少赔多少。但要新增两项硬指标,一年内必须产一千只小猪,两万株果树苗。将来的知青队呀,要成为猪牛羊鸡鸭鹅和果树的原种场。” 耿组长站起来和大家一起鼓掌。 “酒来了……” 金锁、耿组长和承包人们猛抬头,只见白宁拎着打着捆的六瓶白酒,毅彩和毅花每人提一只竹篮子,里边装着菜肴。 金锁喊,还愣着干什么?一起干! 第133章 按省厅意见执行 金锁和耿组长与知青队的承包人们放开痛饮。不仅承包人们解开了心头的疙瘩,而且耿组长对黑铜山的实情也有了较详细的了解。 第二天耿组长带着办案人员,对犯罪情节较轻或跟风哄抢被收监者进行了家访。 耿组长走南闯北办了不少案件,接触了无数形形色色的人,自认为对山区农民还是了解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吸着新鲜空气,吃着鲜嫩的果蔬鱼肉,好不自在。城里人吃粮靠供应,什么都凭票,日子过得总是紧巴巴的,哪有山村好。 殊不知田里山上长啥种啥,猪羊鸡鸭可以养几只,大白菜能够栽几棵等等都有具体规定。不管丰收歉收,必须交足公粮,留足集体储备,余下的才给社员分配。 好不容易聚些鸡蛋什么的舍不得吃,拿到街头巷尾偷偷卖,想换点买油盐酱醋的钱回来。若碰上管理人员,常常被罚款或低价拍卖。对于黑铜山来说,能偷偷到集市卖土货的,那算有本事的人,一般人家是出不了大山的。 该抓的都抓了,没有劳力干活儿,不仅交公粮落空,张着的嘴巴吃什么?还不就是等靠要,盼着国家救济?这些虽说与办案无关,但在如何处理这起大案的问题上,耿组长的天平开始倾向群众。 公安局长对上虽然唯唯诺诺,但在公安局内部他的民主作风还不错。专案组的意见得到局长的认同,但他担心在稳书记那里通不过,就带着耿组长一起去汇报。 果不其然,稳书记大为不悦,上面有领导三令五申对黑铜山的群体犯罪要严惩。只抓苟石等个鼓动带头哄抢的人,这叫严惩吗? 稳书记正拍着桌子,秘书来说金锁求见,稳书记说不见。他话音未落,金锁已闯了过来。秘书立马站在门口岔开双腿撑开双臂阻拦,说:“书记在忙,怎么能闯领导办公室?”金锁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一推,秘书一个踉跄,他就进了稳书记办公室。 金锁在这个时候闯进来,难道是巧合吗? 这几天金锁一直焦急地等待耿组长的消息,可是左等右盼没有任何声音。他让白宁守着电话,自己急着找公社辛书记帮忙。 辛书记让他别急,耐心等待耿组长的电话。他还告诉金锁,省公安厅厅长的秘书是他的亲戚,想假私济公让他在厅长面前吹吹风。 金锁尚未离开,白宁把电话打到了辛书记办公室,说让金锁给耿组长回电话。 耿组长让金锁立即出发住到县城,次日上午七点半到县委办公室。他已经与稳打了招呼,如果稳书记不肯见金锁,就闯进去,秘书佯装阻拦做做样子。 “稳书记息怒,我不请自来是为您解决困难的。”金锁的话倒使稳书记感到又可气又可笑,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知不觉心头的火消了一大半。他说: “新鲜了,你一个刚上任的大队支书,能为县里解决什么困难?” “稳书记,整个黑铜山经过黑监狱案和哄抢案的折腾,如果不是公社辛书记启用我,从小队到大队,那可一个干部都没有了。再看看每个家庭,哪有个像样的劳力能上山下地干活的?壮劳力都蹲监狱,吃喝拉撒需要大量花费不说,他们每个人都承担着赡养老老小小的重担。真到那时,多少口老小张着口伸着手向政府要救济?如果让他们戴罪立功,不但不需要政府救济,还能上缴更多公粮呢。” “好-个戴罪立功!”稳书记也认为金锁讲得在理,咱是个穷县,为了一个大队,县里得花多少钱粮?可是地区领导看到内部通报后专门来电话要求严惩,以儆效尤。哎,上面懂政策,要求从严,下面懂情况,要求从宽,上下都有理啊。宁可多花钱粮,也不能得罪上头,违反政策。这是稳书记的一贯作风,他从座椅上站起来一边踱一边说,“全放了,没有个教训,以后再闹怎么办?” 金锁欲争辩,电话铃响了。稳书记拎起话筒:“喂,那位?” 他朝公安局长说:“找你的,怎么打到我这儿来了?切。” “喂,您好!我是呀。嗯,嗯,噢,麻烦您转告厅长,我一定按照领导意图办事。” 对于省公安厅的指示,虽然是条条上的,稳书记是不会小觑的。他问:“怎么了?” 公安局长说:“省厅要求,注意把握尺度,坚决打击严重犯罪,对跟风群众重在教育。我个人理解,省厅的意思是罚不责众。” 稳书记说:“到底是省厅,讲话有水平,犯罪和跟风如何把握?” 稳书记正说着,秘书送来一份文件。金锁瞥了一眼,是《内部参考》,右上角标有“机密”字样。他赶紧收回视线,这里面都是秘密,万一泄露了,追查起来就说不清了。他在部队是有个教训的。 稳书记接过内参,回到座椅坐下,认真地翻阅起来。 有经济学家认为,多种形式的责任制,应予肯定。包产到户、到组,包干到户、到组,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 稳书记完全忘记了公安局长等人在向他汇报工作。不长的一段文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还用红笔在“责任制”和“包产到户”字样下面画上了红杠杠。 他又打开抽屉,拿出了金锁撰写的调研报告。在“把耕地、荒山等承包到户头人头,指导农民种植果树和经济作物”这段文字下也画上了红杠杠。 他内心很得意,在处理金锁的问题上,依弯就弯可谓妙不可言。 如若金锁把整个大队都搞了承包,老百姓富起来了,这不就是自己亲手培植的改革典型? 从对知青队承包制的默认,到对犯严重错误甚至犯罪金锁的挽救;从让金锁参加县委的调研活动,到释放护送他回大队;从黑监狱案和哄抢案的处理,到全面承包开花结果,哪一个环节不显示着我老稳的智慧?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理好哄抢案件,如果这个问题采纳了金锁的意见,那么离黑铜山“全面承包开花结果”还远吗? 金锁瞅着埋头看文件的稳书记,他一页一页地翻动稿纸,看得是如此专注。从那熟悉的稿纸和文稿的厚度看,金锁猜测,这是自己写的调研报告。稳书记为何看了内参后要看自己写的调研报告? 金锁仿佛猜到了内参里的秘密,难不成上级同意搞承包了?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他想等待黑监狱案和哄抢案尘埃落定,若大多数人能从宽处理,他就全面展开承包到户工作,由知青队给予原种供应,让每个家庭都栽种果树,饲养猪羊鸡鸭。 稳书记激动得拍了桌子,弄得在场的人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发大火了。稳书记这才发现公安局长、县委办公室主任、专案组长和金锁等都看着他。 稳书记收起激动的情绪,说:“下面就讲讲我的意见。” 县委办公室主任、公安局长和专案组长立即翻开本子,握住笔准备记录。金锁两手空空,无法记录,很是尴尬。 稳书记喝了口水,说:“省公安厅是办案执法的专业部门,哄抢案件的处理就按省厅意见执行。我再加一条,要以此为反面教材,不仅要教育黑铜山的群众,还要教育全县人民遵纪守法。具体讲三点意见。一是案件所在公社和大队,要向县公安局书面承诺,对宽大处理的人员加强教育和管理,要管住,管好。二是,公安、法院、检察院要密切配合,共同商量,把哄抢案件办成铁案。三是召开公审大会,黑监狱案和哄抢案一并宣判。黑铜山全体群众和全县生产队长以上的四级干部参加大会。” 稳书记讲完三点意见,抬头看了看大家的反应,在场的人都露出了微笑。他们高兴,是因为可以按严惩首恶,教育跟风群众的原则来办案了。 然而,稳书记窃喜,你们安知滴水不漏? 所谓按省厅意见执行,这对省里、对地区都是个圆满的交代,谁也挑不出毛病。 金锁不是要求从宽处理吗?好,公社、大队向公安局写承诺书,要是真出了问题,金锁就是第一个倒下的人。 要求公检法办成铁案,那就更绝。证据确凿、量刑准确、不可推翻,这是办案的最高境界,若释放大批跟风犯罪人员出了问题,公检法难辞其咎。 至于轰轰烈烈召开公审大会,往脸上贴金的效果就不用说了。 既不得罪上面,又尊重了下面;既兼顾实情,又摘清了责任。更重要的是,调动了金锁的积极性,他一定可以搞出一个承包到户的改革典型来。到那时,就把省里、地区的领导请过来考察,说不定就成了省里的地区的典型。那时的老稳就真的稳提拔啦。 他不禁嘿嘿一笑,说:“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金锁留下。” 第134章 公审大会 金锁来到稳书记办公桌边坐下,等待领导训示。 稳书记翻了翻内参,又恢复到画红杠杠的那一页,食指在红杠上轻轻地敲了敲。“这个承——”正想对金锁说什么,他猛然发现关于“承包到户”这则消息的开头赫然写着“有经济学家认为”的字样,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是经济学家的观点,并不是上级领导的意图啊。我的娘,好悬! 他自己解围地说:“对不起,我去轻松一下。” 稳书记走后,金锁把目光投向了内参,他迫切想知道稳书记画红杠杠的是什么内容。他既不敢把内参正过来读,更不敢把它拿到手里来看,只能坐在原位,伸长脖颈,倒着瞟一瞟。 好在内参的字比较大,又正巧打开在画红杠杠的那-页,金锁倒还看得清楚。 他一阵激动,承包到户也是集体经济!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即正襟危坐,装着什么也没有做而焦急等待领导的样子。 稳书记进来后说:“小金,我还有个会,下次再谈。恰逢改革年代,好好干,会大有作为的。” 金锁纳闷,把自己留下,什么也没有谈,啥意思? 他有点扫兴,原以为稳书记会和他谈承包到户的事,遗憾的是只撂下这么一句口号式的大话。 在全县经济工作会议上金锁脱稿讲承包责任制,被稳书记赶下了台,他确实心存余悸。后来又让他参加县委的调研,还要写调研报告,并交代一定要写出真实的想法。他感觉稳书记态度转变了,虽然从未说出口,但实际上已经倾向于搞承包了。 他又仔细琢磨稳书记的话,似乎觉得他不是在空喊口号说大话,而是在勉励自己要勇于改革立潮头。 既然内参上都说包产到户是社会主义,稳书记又是积极的态度,那还有什么顾虑?等那些被关在看守所的壮劳力放回来,咱就大张旗鼓地分田分山。 公社在黑铜山脉外侧的沙石公路旁挑选了一个山凹,那里虽然荒凉,但地势平坦,面积巨大。经县公安局实地考察,就定为了公审大会会场。 教育震慑黑铜山群众是本次大会的一个重要目的,选择离黑铜山大队近一点的会场也就是为了这一点。 虽说会场距黑铜山大队的直线距离很近,但正常人翻山越岭到达会场也得五六个小时,至于老人、孩子步行需要花多少时间就可想而知了。 公审大会上午八点开始,也就是正常人得凌晨两点出发,至于老人和孩子,差不多需要折腾一宿。 这是金锁就任大队支书后的第一个动作,必须一炮打响,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金锁憧憬着,亲爱的社员同志们,小朋友们,辛苦一宿,换来的是亲人的回归,是迈向富裕的。 金锁相信心诚则灵。他和白宁、毅彩、毅花分头行动,挨家挨户登门动员,说得口干舌燥。 四个人一碰头交流,才知道户户有意见,人人想不通,对政府、对金锁有着明显的抵触情绪。 有的拿笤帚扫地,意思是不和你啰嗦,赶紧走人。如此这般,还能赖在人家吗? 有群众唉声叹气说,顶梁柱都倒了,还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开什么会?他们讲的顶梁柱,明摆着是指的原支书苟石。 有的干脆动粗,推客人出门。 村子里有位长者村里人都喊他长老,他总算道出了心里话。公审?要杀人的!四九年那些土匪就是在山脚下开公审大会杀掉的。 群众有误解,咱不能急。金锁拟了一份宣传提纲,既宣传严惩首恶,对跟风群众宽大处理的政策,又宣布了奖励措施。凡准时参加会议的,不管老少,按一等劳力记一天工分。 喇叭里这么一喊,群众就开始嘲笑。都说南方人聪明,看来也有傻的,金锁难道看不出来?咱自家的亲人被抓了那么多天,不管是死是活,既然送到家门口来,能不去见上一面吗?也有人说金锁精明,不榨不出油,不然哪会同意记一天的工分?还有人说,金锁为啥求大伙去开会?一定有他个人的目的,他越是着急,咱越要装逼。 金锁、白宁、毅彩、毅花虽然来黑铜山已经几年光景了,但没能完全融入当地生活。其他九个队与知青队就像黄河支流的水泾渭分明。他们根本没有把知青队看成是黑铜山的一个生产队,更没有把金锁他们当成黑铜山人。看来,金锁这个支书还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夜金锁没有合眼,他站在村口,望着被黑暗笼罩的村庄,希望山脚下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起床、洗漱、出发,公审大会的现场坐着一片黑铜山人。 白宁给金锁披上外衣,劝他回家眯会儿。金锁说:“我要看着他们亮灯,不然我不踏实。对跟风群众宽大处理来之不易,我对县里有书面承诺。现在连组织参会的事都做不好,县里还会相信我吗?” 白宁说:“锁,不要多想,都是为黑铜山好,你已经尽力了。不行的话,就不当这个支书了,一心一意把知青队搞好得了。” 金锁说:“先是黑坚玉领着群众做保人生意,办起了黑监狱,接着是苟石鼓动群众哄抢。如果群众还是不能解决温饱,说不定又有谁犯浑,弄得大伙又卷入什么旋涡哩。” 白宁说:“咱是外地人,人家不信任,你不要一厢情愿啊。” 金锁说:“宁,你说,咱怎样做黑铜山人才能信任。” 白宁想了想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不知一难,不懂一人。” 金锁疑惑:“咱现在不就是在帮助他们解难吗?可大家为什么如此不理解呢?” 白宁说:“他们哪里知道你跑东跑西是为了他们好,还以为到处找关系,巩固自己支部书记的位置呢。” 突突突…… 出发时间到了,毅彩和毅花正乘着手扶拖拉机来接金锁和白宁。 东方已经透出亮光,金锁眺望着依稀可见的一座座民宅,没有一盏灯火。他很失望,白宁拉着他的手臂说:“上车,不然赶不上大会的。” 山路险峻,手扶拖拉机像蜗牛一样爬行,好不容易驶入了沙石公路。 毅花大叫:“路边有人!” 金锁立即跳下拖拉机,冲向那人。金锁吓得一身冷汗,怎么会是余医生?在哄抢案中,他是追随苟石的得力干将,怎么逃出来了?越狱是什么罪,难道他不知道吗? 余医生越狱刚逃出县城,只听得阵阵警笛吼叫,他转头一瞥,到处警灯闪烁,他吓得钻进了山里,攀越中脚踩空而摔进了山沟沟。他拖着崴脚在冲沟里寻路,毕竟是山里生山里长的人,凭着他的毅力和在山里生活的经验,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出了大山找到了公路。可是,他的脚崴得过于严重,加之长途跋涉,已经不能动弹了。 金锁斥责道:“你为什么要越狱?” 余医生道:“都是我不好,想当大队主任,干了坏事,用麻袋套白宁的头是我指使人干的。你打死我,我不想活了。” 白宁冲过来,连续扇他的耳光,他并不躲避,说:“你使劲抽,怎样解恨就怎样打。” 金锁说:“白宁,住手。我理解你,可他是吃了迷魂药,上了苟石的当。大家来搭把手,把他弄上拖拉机,交给公安局处理。” 余医生朝着身边的石头磕头,殷红的血从额头上往下淌。他央求金锁和白宁放他一马,让他回家为寡母送药,她不能没有药,不然会死的。 金锁问:“药在哪里?” 余医生答:“在红医站药橱里。” 金锁当机立断:“离公审大会会场已经不远了,我和白宁背他去公审大会自首。毅彩、毅花,你俩乘拖拉机回村子,到红医站拿药去救他娘。” 毅彩说:“毅花一个人送药就行了。” 金锁知道毅彩与黑坚玉有点意思,她想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判多少年,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他并不知道毅彩与黑坚玉到了什么程度,给她做介绍她总是推辞,担心在会场上出现意外。金锁说:“黑铜山庙小妖风大,你放心毅花一个人回去吗?” 毅彩无言以对,只得应允。? 第135章 牵出盗墓案 公审大会现场整齐端坐着一群老老少少,吸引了不少人注目。哄抢专案组耿组长翘着大拇指对金锁说:“老弟有两把刷子,才当了几天支书,就把他们整理得服服帖帖。” 金锁红着脸苦笑道:“我能有什么能耐,这是群众的自觉行动。耿组长,那个余医生越狱的事,还望您考虑他寡母病危和自首情节。” “老弟放心,今天不唠了,等忙完这一阵子,再到你家喝酒。”耿组长一边走一边说,当经过黑铜山群众面前时,还挥挥手向他们致意。 “挥什么手?黄猫儿给鸡拜年,咱黑铜山人就死在他脚丫里了。” “他是耿组长,可凶了。” “哼,就是烧成灰,我都认得,我儿子、新妇就是他让抓走的。” 金锁望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群众,总是想着一个问题。黑铜山的村子是否与山外有一条通道,要不,那么短的时间他们怎么可能来到会场? 他趁着大会尚未开始的空档,来到群众中聊天,可不管是集体聊还是个别聊,众口一词都说是绕山走的,一夜没有睡觉,连孩子也这样说。他从孩子别别楞楞像背书式的回答中,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肯定有一条捷径。虽说不知道这条捷径在哪里,他却高兴得快蹦起来。 他盘算最多的是,假如群众的生产热情激发出来,那些山货和家禽家畜如何运出山去?有了这条捷径,他彻底放心喽。 金锁对白宁说:“报告夫人一个好消息,黑铜山有一条出山的通道。” “我的夫君,还用报告?那条九曲十八弯、过了这山翻那山的道道,谁不知道?”白宁不屑地说。 金锁得意地说:“哈哈哈,有一条捷径,你不知道吗?” “捷径?真的?在哪里?”白宁既诧异又兴奋地问。 金锁卖关子地说:“暂时保密,进城想走近道?自己找去。” “公审大会现在开始,把犯罪分子押上来。”高音喇叭里传来了主持人洪亮的声音。 万人会场鸦雀无声,一个个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会zx台。 虽说犯罪对象很多,由于采取合并同类项式的宣判办法,所以宣判速度很快。 黑铜山的老老少少激动了,他们并不知道缓刑、保释、保外就医等法律概念,只知道亲人们很快就能走出高墙回到山里与家人团聚。一个个情不自禁地高呼:感谢人民政府! 顿时,山谷里像炸开了一道道闪电,爆发出的掌声和欢呼声犹如阵阵炸雷。穷则思变,穷则生邪。看来,人们还是同情黑铜山人食不果腹的境况的,说明司法机关宽大处理黑监狱案和哄抢案的跟风犯罪者是符合民意的。 “现在,把要犯押上来!”高音喇叭的声音穿透了掌声和欢呼声。 会场上又安静下来。苟石、黑坚玉、熊虎、余医生四个人被押上了审判台。 金锁和白宁惊呆了,熊虎已经返城,怎么会被从千里之外的海通市抓到余州市来审判呢?他俩紧盯zx台,竖着耳朵一字不落地静听宣判结果。 黑铜山大队余医生因越狱自首暂不宣判。 熊虎犯倒卖文物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黑坚玉因组织保人生意,设立黑监狱非法拘禁,敲诈勒索钱财,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苟石犯强奸罪、绑架罪、聚众哄抢罪、偷盗倒卖文物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五年。 白宁的腿哆嗦得如筛糠,金锁以为她想起了被苟石糟蹋的梦魇,抓住她的手说:“一切都过去了,苟石罪有应得,别多想了,啊。” 白宁想起的却是与熊虎的往事,他喜欢过她,她也一时冲动过,她利用过他,他占过她的便宜。她真后怕,如果熊虎不返城,她是否也会卷入犯罪旋涡?她真不知道自己能否抵挡得住金钱的诱惑。 让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在知青队共事数年,熊虎如影随形,放个屁她都能听出声来,倒卖文物的事怎么就没有发现一点点蛛丝马迹? 余州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盗掘古墓案,大孤堆、中孤堆、小孤堆亦称“三孤堆”古墓被盗掘。公安局成立专案组展开侦查,但没有任何进展。 知青队哄抢案件发生后,稳书记极为重视,亲自督办查办。公安局遂作为头号挂牌案件,抽调大量警力进村入户进行侦查。 苟石是本案的策划者和组织者,抓住了他就等于牵住了案件的牛鼻子。警察很快对苟石采取了强制措施并对他家进行搜查,对所抢得的集体财物进行登记和查封。 苟石的另一宗罪行是对白宁实施绑架和强奸。他糟蹋白宁时,她一直被绑在床柱子上。 警察来到犯罪现场查找证据,一位技侦警察蹲在床边地面上提取毛发、血迹和指纹时,感觉室内的脚步声有点异常,但又说不出所以然。于是,就静下来进行跺脚实验,结果发现,靠近床的跺脚声与远处的不一样,仿佛地下是空的。 为了防止苟石把赃物藏在地下,便立即挪开床。 床肚子地面上铺着一层砖,砖下是木板。掀开木板,见一个木梯,顺梯而下有一个黑不溜秋的洞。这个近百米的长洞就是苟石挖掘的盗洞,顺着这个盗洞即可到达“三孤堆”古墓穴内。 苟石利用这个洞偷盗了很多文物,埋藏在屋后地下。他知道这些东西很值钱,但并不知道到哪里能换钱。 一日,他去逛古玩商店,想打听点信息,恰逢熊虎在店里观赏古玩。双方既尴尬又警觉,神色紧张地打量着对方。店主看他两人神神秘秘的,估计不是好人,就把他们赶出了店门。 苟石说:“熊虎,你喜欢古玩?” 熊虎说:“不是,我舅舅倒腾破碗破罐子什么的。我来黑铜山时,他特地找了我,说北方山里古董多,叫我留点意,说不定碰上一件真家伙,这一辈子就活出个人样了。” 熊虎的舅舅有门道,苟石暗自高兴。说:“黑铜山有很多古墓,动动锹就能挖到这些玩意儿。现在政府已经保护起来,不让挖。不过,老百姓家用的碗,砌的砖,还有哪些坛坛罐罐的,哪一件不是从地下挖的?你舅舅需要,我倒可以帮忙。” 于是两人在酒馆小酌,形成了君子协定。为了交易方便,苟石专门找知青办要了一个回城指标,熊虎就轻而易举地回了海通城。? 第136章 熊虎被捕 毅彩和毅花乘手扶拖拉机径直赶到大队红医站,从药橱里匆忙取了药丸,就奔向余医生家。 只见他娘躺在地上,手里抓着空药瓶,嘴里吐着白沫。 毅彩和毅花给她喂了药,一个饱嗝后,他娘眯着眼喃喃说:“儿子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干犯法的事。” 毅彩说:“大娘,你醒了。”她托住大娘的后背,慢慢地扶她坐起来。大娘睁开了眼,说:“怎么是你们?我儿子人呢?” 毅花说:“大娘,是您儿子让我们来送药救您的。” 大娘嘴唇颤抖着说:“他回不来了,回不来了。都是苟石那个狗日的害的。”话音未落,她就呜呜地痛哭起来。 毅花安慰说:“大娘,您别难过,余医生他很快就能出来的。” “都是我作的孽,害了儿子,害了儿子啊。” 毅彩、毅花连忙问:“怎么回事?” 苟石是个畜生,老少通吃。他自鸣得意地说,小的娇嫩,能掐出甜蜜蜜的水来;老的精道,越嚼越有滋味。黑铜山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被他蹂躏过,且都缄口不敢声张。 那年,大娘的儿子还在读初中,苟石趁着她男人上山砍柴的空档,钻进屋子。 大娘被按在磨盘里。一边是石磨一边是磨盘的围栏,大娘仰面朝天,身体嵌在其中动弹不得。 大娘竭力反抗,大叫大喊:“救命啊,救命……”可山里人烟稀少,住户分散,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到。 大娘已筋疲力尽,哽咽着央求苟石:“作孽啊,放了我,我比你大十来岁。” 苟石就像没有听到似的,仍然忙活他的。 大娘的男人恰巧回来,见此情景,火冒三丈,操起扁担就朝苟石打去。 苟石惨叫一声,滚落在地上。他顺手抓起劈柴的斧头,屏住气迅速蹦起来。手起斧落,大娘男人的头颅顿时鲜血喷涌,很快就断了气。 大娘吓瘫在地上,但双手揪住苟石的裤管不放。苟石一时慌了神,他倒吸一口冷气,渐渐地平静下来,说:“你都能当我娘的人了,这事传出去会把你骂死咒死,你儿子将来也不会好过。” 大娘松开手,仰头直勾勾地盯着苟石。苟石暗喜,她被唬住了。 他召开队长会议,通报老余上山砍柴被袭身亡的经过,要求群众上山注意安全,接受老余的教训,防止土匪行凶打劫。强奸杀人案被这样的谎言掩盖了,大娘更不敢吐露半个字的实情。 不久,大娘梦见男人叫冤,她觉得对不起男人,遂决定为死鬼申冤。苟石的鼻子特别灵敏,很快觉察到了大娘的意图,连哄带骗加威逼恫吓,硬是把大娘的激动情绪摁下去了。 苟石担心大娘波动反复,就想了个万全之策塞住她的嘴巴。 大娘儿子初中刚毕业,大队就把他送到公社医院培训,半年后当上了大队赤脚医生。为了儿子的饭碗,她不得不守住秘密。 大娘悔恨交加,是她害了儿子。如果早说出真相,儿子怎么会认贼作父被关进班房? 大娘控诉苟石的罪行时,满脸挂着泪。毅彩、毅花同时掏出手帕为她拭泪,可大娘推开她们,左右开弓连连扇自己的耳光,说:“我不是人,我该死,还瞒着儿子帮苟石做事。” “做什么事?”毅彩、毅花异口同声地问。 苟石在绕死山盖了一间小屋,很隐蔽,供外地来的朋友临时住宿。他让大娘去送饭,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儿子。 大娘问他为什么,他说对儿子不好。大娘又问他山上住的是什么人,他却说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大娘当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儿子,但自己总感到不踏实,究竟是为谁送饭?万一是坏人,这不是为虎作伥吗? 大娘按时去送饭,把饭菜放在苟石指定的位置,发完暗号后佯装转身离开。 她躲藏在密林中窥视。过了好一会儿,小屋中走出一个人来,他低着头,戴着口罩、墨镜和礼帽,无法看清真容。他前后左右瞅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动静,才取走饭菜。 当他转过身去,大娘大吃一惊,他是谁?如此熟悉的背影!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大娘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了那熟悉的背影。那天,她在山里砍柴,发现一只血淋淋的野兔跑跑停停,她高兴极了,连忙抓住野兔塞进柴火里就往家走。嘴里唠叨,儿子回来有野味吃了,是红烧还是清炖呢?唠着唠着自己的口水也就流出来了。 大娘正准备宰兔子,自称射死兔子的人顺着血迹来到大娘家,说这兔子是他用弓箭射的。 到嘴的肉怎么会拱手让给别人?大娘说:“你说这只兔子是你射的,有什么证据?” 那人举起弓说:“有,是用这把弓射的。” 大娘说:“谁能证明?” 那人说:“有证据!” 大娘笑笑说:“小伙子,你只要从兔子身上找到是你射的证据,立马就给你。” 那人说:“好,说话要算数。” 大娘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人说:“是我手工做的竹钎子,通过这把弓射出去的。兔子身上必有这样的竹钎。” 大娘把兔子扔在地上说:“你找啊。” 那人弯下腰,抓住兔子的两只耳朵提着转来转去找伤口。不一会儿,还真从伤口里抠出一个竹钎来。他举着滴血的竹钎说:“这个能证明了?” 大娘已经知道这兔子是他射的了,但还想诓他一下,说:“竹钎我是看到了,谁证明这个竹钎就是你的。” 那人说:“我们知青队的,大家都能证明。我叫熊虎,你可以到知青队问问,我有没有讹诈你?” 大娘二话没说,把兔子给那个叫熊虎的小伙子拿走了。因为想着那只兔子,所以一直瞅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大娘告诉毅彩和毅花,那个取饭菜的人的背影太像熊虎了。 大娘生怕搞错,再次送饭时,她继续躲藏着观察。这次那人没有戴口罩。尽管仍然戴着礼帽和墨镜,但大娘断定,取饭菜的那人就是熊虎。 毅花着急了,熊虎来干什么?不会是大娘搞错了?她问:“真是熊虎?” 大娘说:“是的,我能肯定,他就是知青队的熊虎。” 毅花双手握拳,显得非常气愤。 毅彩抢着问:“他来干什么?” 大娘说:“我也纳闷,神神秘秘的。苟石虽然让我儿子当了赤脚医生,可他也是儿子的杀父仇人,又糟蹋了我,我就留了个心眼。我照常送饭,送完饭就悄悄地在熊虎待的那间小屋旁边躲藏起来。我带了不少干粮,准备和他们耗下去,一直要等到苟石出现。” 毅彩、毅花同时问:“苟石来了吗?” 大娘说:“来了,真的来了。” 苟石左手提着一只布袋,里边有个不太大的东西,看样子有一定的分量,随着走路的惯性,布袋像钟摆一样晃动。 还有两只布袋,里边装的东西与左边布袋里的差不多大小。两个布袋交织打着结,一前一后地挂在右肩上,右手死死地抓着右肩上的袋结,生怕滑下来。 苟石进了小屋。由于墙上没有窗户,大娘没法看到里边在做什么,只能把耳朵贴在墙上静听动静。 苟石说:“熊虎,我刚进了一趟古墓,你看看这些玩意儿,都是汉代的。” 熊虎说:“是真是假,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的上线说了算,他说多少钱,我一分不少还给你。” 苟石说:“我也见不着他,多少价钱都是你嘴里说的。” “你不信我,没问题,你把这些破罐子拿回去,老子不干了。”熊虎说完拔腿就跑。 “老弟好大脾气,听你的还不成吗?” “听我的?行。今天付一半钱,还有一半下次结。” 接着,熊虎和苟石叽叽咕咕了好一阵子,大娘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熊虎提着两只皮箱跟苟石走到前方的陡坡下,那里杂树繁密荆棘丛生。大娘内急,就解开裤子蹲在树下轻松,她又担心前功尽弃,就憋了回去立即站起来,继续窥视,此时两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娘跑过去仔细查找,没有发现山洞,不知为什么就人间蒸发了。 毅花脸上挂着泪问:“后来还见到过熊虎吗?” 大娘说:“见到过,只要熊虎一来,苟石就让我去送饭,每次送饭我都偷偷地看一眼。” 公安来村子侦查哄抢案的那天,大娘匆忙送完饭就想去红医站,担心儿子出事。她还没有出山,只见一群警察押着苟石进了山。大娘心中的石头落下了,公安不是查哄抢案的,而是抓贩卖文物的罪犯的,苟石遭报应了。 大娘就悄悄地跟踪过去,警察举起枪,把小屋包围了,不一会儿熊虎就被抓了。 听完大娘的叙说,毅花抑制不住嚎啕大哭。毅彩拉着她告别大娘,说:“陈世美,活该!犯不着为熊虎这种负心汉伤心。走,快去见金锁和白宁,也不知道公审大会是啥情况哩。”? 第137章 密道(1) 毅彩和毅花跑得很快,都没有话说。毅花仍然在抽泣,连她自己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伤心,究竟是因为熊虎背叛了她还是因为他犯罪被抓? 毅彩更是心急如焚,她想尽快知道黑坚玉被判了多少年。唉,不管多少年,能见面就好。被抓那么长时间一直不能探视,现在已经宣判,总该可以了?黑坚玉虽然没有亲人,我毅彩就是他的亲人。 金锁和白宁正急着去余医生家,一来看看余大娘身体如何,二来想通过她找到走出大山的密道。 毅彩猛抬头,发现他俩迎面而来,就问:“你们去哪儿?” 金锁说:“看余大娘去。” 毅彩说:“她好着呢,吃了药丸就像没事的人。” 金锁说:“大娘没事就好。听说后山有条密道,可以通向山外,这件事得请余大娘帮忙。” 毅彩说:“大娘可能说不清楚洞口在哪里。” 白宁问:“你们聊过了?” 毅彩答应:“嗯。” 金锁问:“毅花大小姐,今天怎么蔫儿了?” 毅彩说:“哎,熊虎被抓了。” 金锁说:“你们也太厉害了,没有参加大会怎么什么都知道?” 白宁说:“既然知道了,就不瞒你们了,金锁不让你们去会场,是担心你们受不了打击。” 金锁说:“熊虎本来德性就不好,回城不久就把毅花甩了,今天判了五年罪。像这样的人,不值得美丽的毅花操心。从今往后,忘了这个可恨的家伙。” 毅花说:“说得倒轻巧,你怎么还没有忘记毅虹的。” 金锁一时语塞:“你……” 白宁醋意浓浓地瞥了金锁一眼,说:“就是啊,咱毅花乖,不急,啊,慢慢会过去的。” 毅彩说:“毅花,你怎么能这样说金锁哥呢,他还不是为你好吗?” “我……”毅花不知说什么好,就呜呜呜地哭起来。 金锁说:“咱不说了,毅花,时间会慢慢医治伤口的。” 白宁说:“毅彩,你虽然是大姐,自己的事也得拿定主意。” 金锁说:“是啊,你和黑坚玉好,我早就知道了。知青队刚开始建设猪舍时,他天天来帮你的忙,是吗?” 毅彩脸红了。 金锁继续说:“我当时就想,毅彩手脚再麻利,有那么多头猪要伺候,哪来那么多时间帮我从山上扛圆木?我悄悄地到猪舍一看,黑坚玉在喂猪哩。” 毅彩说:“金锁,就不要再埋汰我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金锁说:“对呀,都过去了。黑坚玉被判十五年。”毅彩一听,顿时瘫在地上,白宁和毅花连忙蹲下,一个掐人中,一个捏虎口。 金锁自责说话不拐弯,刺激了毅彩。既然说出口了,就得说下去,“十五年,人生有几个十五年?黑坚玉本人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这一点我和白宁都领教过。” 毅彩坐起来说:“我不管他过去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和我是正正经经的,我不让他碰他就不碰。在猪场有那么多机会,他都没有碰过我的手指头。” 白宁纳闷,黑坚玉真的变成好人了?他看见自己就像馋猫似的,当年竟然做出了偷看自己屁股的丑事。他和毅彩相处那么长时间,为啥就如此正经呢?看来,黑坚玉是真的喜欢毅彩啊。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竟然能改掉自己的恶习?她感叹爱情的伟大力量。 是的,为了金锁白宁宁愿付出一切。比如与陈世强、熊虎和苟石的相处,那是无底线的牺牲啊。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连黑坚玉都不如。黑坚玉与毅彩恋爱后,除了对她的呵护,就没有再动过别的女人的心思。按他做保人生意的收入,偷偷玩几个女人应该不成问题的。 她又想到金锁对她的宽容。自己做了那么多没有底线的事,真感到羞愧,她想告诉金锁,一吐为快,但她没有勇气。她咬咬牙,从今往后,先做个好人…… 金锁说:“那做保人生意,设黑监狱呢?”他说完瞅瞅白宁,也许是想得到她的支持。 白宁思绪被打断,她抬起头看看毅彩说:“嗯,对。” 毅彩说:“这事也怪我,没有劝他收手。他告诉我,这事虽然是悄悄地做,但政府的人都知道,像民政局和遣送站都懂,就连苟石也帮助周旋。更重要的,他能让村子里的群众挣得油盐酱醋的钱。我又没有多少文化,看不准吃不透,就没有阻止他。当时真要劝他,他十有八九会洗手不干的。” 毅彩的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 白宁说:“毅彩,金锁也是为你好,黑坚玉坐十五年牢,出来时你多大了?想要个孩子恐怕都不可能了。反正,你的终身大事,你做主。你好好琢磨琢磨,啊。” 金锁说:“好了,今天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咱做件高兴得起来的事,好不好?” 毅花问:“有啥高兴的事?” 白宁说:“请教余大娘,到后山找密道去。” 余大娘见了大伙别提多高兴了。金锁是个急性子,就开门见山地问大娘密道的洞口在哪里。 大娘也说不清楚,只记得苟石和熊虎当时消失的大致位置。她说:“走,我领你们去找找看。这后山,进去了就出不来,人称绕死山。你们一定要跟紧我,不能随便走。” 进入绕死山,大娘指着前方的陡坡说:“就是那里,我记得很清楚,苟石和熊虎是在陡坡附近消失的。” 大家开始以陡坡为中心寻找洞口。 金锁思忖,既然能走人,那该是多大的洞口?即便有蔓藤罩着,也是很容易发现的。五双眼睛还找不着洞口? 就是这么怪,在苟石和熊虎消失的地方扩大了几倍的范围搜索,也没有发现洞口的影子。 他们怀疑大娘看花了眼,或者在蹲下小解时苟石和熊虎走到别的什么地方,而她没有注意到却误认为莫名其妙消失。 反正,这一片地域没有洞口,白宁、毅彩、毅花都这样认为。 金锁举目四顾,郁郁葱葱。他自言自语道:“什么绕死山?是家门口的金山银山,不好好利用多可惜啊。”他想在知青队组织一支突击队,到这绕死山护林垦荒,砍伐掉不成材的荆棘、藤蔓和杂草,栽上果树,就不信在这个过程中找不到洞口。 他主意已定,似乎有点激动,挥挥手说:“我们走,以后再找。” 不料,被藤条绊住了脚,一个趔趄,金锁的后脑勺砸向了陡坡。 白宁说:“不好,头会摔伤的。”她急急忙忙上前去扶他,毅彩、毅花也凑上去帮忙,问:“疼吗?” 金锁倾斜着身体,耷拉着双臂,背部依在陡坡上,形成一个篆书的“大”字。他摇摇手,不停地用后脑勺撞击绿衣般的植被。 白宁着急地说:“金锁你疯了,还嫌撞得不够?” 金锁喃喃自语:“奇怪,真奇怪。”摔倒时,他后脑勺砸在陡坡上,既没有眼冒金星,也没有头晕疼痛,倒是有一种被弹出的感觉。原以为是幻觉,反复撞击仍然是这种感觉,看来,陡坡确实有弹性,要不,哪能这样好受? 他站起来转过身,用脚狠狠地踹了一下荆棘丛生藤条密布的陡坡,犹如踹在硬海绵上,弹性使他后退几步。他举起双手,激动地叫喊:“找到了,找到了,洞口!” “密道洞口?”一个个都很惊奇地看着金锁。? 第138章 密道(2) 找到了密道的洞口,金锁欣喜若狂。他就像在新婚燕尔的洞房,旁若无人地把白宁抱起打转。 白宁的脸刷地红了,说:“快放我下来,人家都看着呢。” 毅彩、毅花和余大娘瞅着他俩咯咯地笑。金锁也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放下白宁,抓耳挠腮以掩饰脸红。 毅花对白宁过去的一些做法看不顺眼,也知道金锁对白宁的任性很无奈,便不拐弯地说:“金锁哥,我看你是第一次对白宁姐这样狂热。” 毅彩嗔怪说:“毅花,你会不会说话?” 毅花的话把金锁的热乎劲说没了。他为了躲避毅虹和父亲金楚生,不惜降低人格尊严,谎称白宁是未婚妻而退伍到知青队。谁料弄假成真,被牵着鼻子结了婚。而白宁完全没有了婚前的温柔,任性蛮横让他不愿待在家里。 他包扎起对生活的无奈,埋头干他的事业。甚至他看到一头头活蹦乱跳的猪,比见到白宁还高兴。 然而,自从白宁被苟石赤身裸体地绑在床柱子上玷污后,金锁出于同情和怜悯,想通过丈夫对妻子的关爱,疗治她被惊吓的灵魂和受伤的心灵。 金锁的体恤和安抚,白宁得到极大的慰藉,她像小猫一样温顺乖巧,金锁似乎找回了从前的她——他心灵被毅虹伤害时的柔温可爱的白宁。他有信心,尽管与白宁结婚是外力强加的,但只要双方努力,今后的婚姻生活一定是美好的。 他拉着白宁的手,亲切地说:“走,到密道里看看。” 洞里一片漆黑,金锁打开手电筒,光束照不到尽头。乖乖,好深的密道。白宁有点胆怯,就停住了脚步。 毅花快言快语:“毅虹带着思锁背着刀疤都敢走,我们怕什么?” 毅花的话使白宁心头一紧,她似乎听到“毅虹”二字就条件反射。遭苟石绑架被金锁及时营救,她觉得金锁就是她的天。金锁无微不至的抚爱,使她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她完全忘记了毅虹的存在。 白宁不禁害怕起来,毅虹就像这幽深的密道,让她不知深浅,害怕有一天毅虹突然闯进她的生活,抢走自己的丈夫。 金锁并不知道白宁又犯起妒忌毅虹的老毛病,鼓励说:“白宁,不用怕,村子里的老老少少就是从这里出山去参加公审大会的。” 金锁晃动着手电筒,摸摸左壁拍拍右壁,低头看看地抬头瞧瞧顶,嘴巴笑得合不拢。 在知青队,毅彩和金锁待在-起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金锁的心思。她说:“金锁,这下子你可以不用操心了,这个密道虽说不能开拖拉机,但是推着自行车,挑着担走还是不成问题的。不愁山里的东西运不出去。” “是啊,是啊,还愁个求。”毅花粗鲁地附和着毅彩。 余大娘说:“过去听说有条密道,只有苟石他们几个人知道,从不外传。老苟这个畜生连我都不肯说。现在好了,有金书记做主,密道变成公道。” 大娘对金锁的赞誉,白宁心里还是挺有满足感的。她冷不防给金锁一个吻,既是为找到密道高兴,也是在毅彩、毅花面前炫耀,她是多么在乎金锁。 金锁摸摸被吻的腮,笑着说:“不愁了,不愁了。” “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我这个老婆子也觉得年轻了,金书记你就带着咱们朝前走。” 大家说着笑着往密道深处走去。 “啊……”白宁大叫一声。 金锁立即停住脚步问:“怎么啦?”大家都吃惊地望着模模糊糊的白宁。 白宁说:“像踩了棉絮又像踩着烂泥。” 金锁把手电筒的光束直射过去,只见白宁的一只鞋粘着什么东西。 余大娘哈哈哈大笑:“这些懒牛没出息,还没有拉磨就先拉屎。白姑娘,遇上踩屎运,要发财了。” 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你们还笑,锁,怎么办嘛?”白宁一边跺脚一边焦急地问。 金锁弯下腰,掏出手帕为她擦鞋。 金锁做得确实有点过,哪有这样擦鞋的?毅花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呕心金锁说:“你也太娇惯老婆了,用啥手帕?还不如舔舔得了。” 大家又是一阵欢笑。金锁并未理会毅花,他扔掉脏手帕,像热恋中的情侣,挽起白宁的胳膊大踏步走向密道深处。 不一会儿,金锁也啊地叫了一声,白宁连忙搂住他问:“怎么啦?” “不要紧,撞了头。”金锁说。 “谁让你长这么高的个子的?”毅花抢着说。 “天塌下来有长子顶,金书记就是顶天的人。”余大娘夸赞说。 白宁踮起脚尖想为金锁揉头,不料她的头也撞上了洞顶生疼,嘴里咕噜道:“这是咋回事嘛?” 毅彩提醒说:“大家小心点,密道越来越矮了。” “对,大家先别走,都蹲下来。”金锁用手电筒照着前方的洞说,“前面越来越窄,要爬着走才行。我先爬,然后大家一个一个跟上。” 前方有一张照片,金锁好奇地爬过去。他捡起照片一看愣住了,怎么是自己的照片?又怎么会拉在这只能一人爬行的洞里? 他想起刀疤在病房里说的话。毅虹和思锁背着昏迷的刀疤从密道里走过,大概是在艰难地爬这窄洞时掉下的?一定是这样的。不过,金锁想不明白,毅虹已经与父亲金楚生有了孩子,又为什么还藏着自己的照片呢?难道毅虹心中还装着自己?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背叛呢? 金锁不敢再想下去,担心白宁疑神疑鬼,就把照片藏进了裤兜。其实,金锁捡照片的过程白宁看得一清二楚。金锁拿着照片发愣,她就觉得不对劲,判断一定是毅虹经过时拉下的。 虽然爬行出了窄洞,但还是不能直立行走,必须弯下腰才能通行。金锁个头高,他只能猫着腰像猴子一样往前窜。白宁喊:“金锁你等一等。” 他停了下来,白宁靠过去把手伸进了他的裤兜。金锁有点心虚,下意识地去摸摸裤兜。 白宁不给金锁留一点情面,迅速掏出照片,当着众人的面说:“捡到了毅虹的照片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 毅花从白宁手中抢过照片看了看,说:“明明是金锁哥自己的照片,你大惊小怪地干啥?” 白宁嚷道:“是金锁的照片,问题就更大了。” 毅彩劝说:“他自己身上放自己的照片有什么问题?白宁你冷静一点。” 白宁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她逼金锁说:“你说,你的照片为什么在洞里?” 余大娘说:“白姑娘,听我一句劝,夫妻之间的事回家说。” 金锁是个敞亮人,没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既然白宁不给自己台阶下,那就把事情捅破了。他说:“好,白宁,我当着大家的面告诉你,这是我从毕业证书上撕下来的照片,去部队前我和毅虹交换的礼物就是照片。毅虹给我的那张我藏在箱子里,但是借住知青队时莫名其妙地没了。现在,我送给毅虹的照片也回来了。我和毅虹的事彻底结束了,不但藕早已断了,现在也没有一丝连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白宁并没有因为金锁的解释而消气,但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能撒野,就硬生生地把气咽了下去。 金锁说完就向密道的出口走去。他为白宁对自己不信任而生气,更为这密道生气。这么窄的洞提筐鸡蛋通过都困难,还能算什么出路呢?? 第139章 鬼厝失火 毅虹没有去酒店上班,德义和彩香忐忑不安,但他们压根就不会想到毅虹被公安局抓走了。 自从毅虹当了店长,他俩就成了甩手掌柜,里里外外全由毅虹张罗。酒店增加早餐和夜宵后,毅虹从开市到打烊都寸步不离,每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 思锁从出生至她开始管理酒店的十多年里,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妈妈。现在她和儿子聚少离多,心中十分牵挂。 可是,报恩和母爱不能两全。德义、彩香的仁义和信任使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她深知,没有他俩的无私帮助,就没有毅虹和思锁母子俩的今天。她在心中与思锁说,儿子,对不起,妈妈不能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能理解吗? 想儿子是母亲的天性,每天夜宵结束后,不管多晚,毅虹总要来到向城和思锁的宿舍旁,透过窗户看一眼熟睡的儿子,尽管是朦朦胧胧的。 德义和彩香心疼毅虹,不让她工作那么长时间,担心累坏身子。但她总是说不亲自盯着不放心,就怕出点什么幺蛾子,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对得起顾客? 毅虹说得虽然在理,但她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这让德义和彩香如何舍得?他俩盘算的不是酒店挣钱多少,而是如何让毅虹多休息。 德义想了个主意,强迫毅虹减少工作时间。 起早贪黑盯早餐和夜宵是最熬人的,这正是毅虹最辛苦的地方,也因为如此她才很少有时间陪伴孩子。德义以老板的名义规定,由毅虹、德义和彩香三人轮值,并排出轮值表。开始几天毅虹和德义、彩香撞了车。对于毅虹不执行轮值时间的行为,德义和彩香对她进行了严肃批评。虽然老板的话说得很重也不中听,但毅虹内心深深感受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关爱,也只好执行轮值了。 她从来没有迟到早退现象,更不会不上班。可是今天突然没有来酒店。德义和彩香担心得很,是毅虹生病还是思锁有什么问题?他们就向服务员打听,大家都摇头说不知道店长去了哪里。但是,一个个倒是主动打开话匣子,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刀疤。 昨天,夜已经很深了,毅虹带着刀疤敲男生宿舍的门,说是刀疤暂时睡那张空床位。刀疤倒下就呼噜起来,弄得不少服务员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埋怨是难免的。 早晨,员工们按时起了床,而刀疤仍在熟睡,呼噜声震耳欲聋。 大家都觉得刀疤稀奇古怪,头上的刀疤大得吓人,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脚,有半只像被砍掉似的,非常恐怖。 女服务员听了,有的拉长了舌头,有的面带惧色,还有个别胆大的偏要去男生宿舍看个究竟。 任凭参观,任凭说笑,刀疤仍然是呼呼大睡,像几辈子没睡过觉似的。 服务员一窝蜂去上班了,院子里静得只有刀疤抑扬顿挫的鼾声和一群乌鸦的连续不断的呱呱惨叫。 刀疤的出现,让德义和彩香疑惑起来。 那么晚,毅虹竟然带了个怪人住进男生宿舍,是不是迫不得已?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刀疤是什么人?毅虹和思锁安全吗? 德义和彩香琢磨了半天,也没有弄出个子丑寅卯。德义当机立断,他让彩香看店迎客,自己带着几个服务员去员工宿舍找毅虹。 “印老板,你慢点走,别摔了。”德义见老顾客着急忙慌的样子,大声对他说。 这位印老板名叫印华军,鹭城人,印度尼西亚华侨。十六岁随远征军进入缅甸作战,屡立战功。一九四五年初在南坎战役中,右腿多处中弹。为了保住腿,他没有跟随大部队而是留在了当地疗伤。腿是保住了,但落下终身残疾。由于他枪法好,在金三角为毒枭保驾护航的战友,极力拉他入伙。是生计使他成为杀人工具,他不能忍受毒枭的无恶不作草菅人命,就设法逃出了毒窝。后来吃尽千辛万苦,辗转印度、马来西亚等国,最终去了印度尼西亚。他觉得这个千岛之国不错,就定居下来。 华军回乡后,梅菜香酒店成了他的定点饭店,自己用餐和宴请客人都放在这里。听说酒店新推出了海通烧饼,他非常感兴趣。这不,踏上故土的第一站,就想去酒店品尝烧饼。 他瘸瘸拐拐地走着,一抬头,发现前方宅院浓烟滚滚火势凶猛,他就拉开嗓门儿大喊:“救火,救火啦……” 正巧有一群人与他擦肩而过,他急促地说:“你们来得正好,走,一起救火去。” “看你这一瘸一拐的样子还救火,不怕被火烧焦了?”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不行不是有你们吗?” “我们不会去送死,那是胡林家的鬼厝,烧光才好呢。” “走走走,别跟他啰嗦。” 华军无奈,眼看着熊熊大火很快就会把整个院子吞噬。更为严重的是,不远处就是一片森林,火势蔓延下去会给鹭城带来灾难的。 他逢人就劝,动员去救火。可人家总是摇摇头,说鬼厝里太可怕了,成双成对的死了六个人,烧掉也罢,省得让人担惊受怕的。 他磨破了嘴皮子,喊断了嗓子,也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他想,不管什么情状,火是要救的。梅菜香酒店离失火地点不远,就想着从那里叫些人来救火,同时打电话报警。 他虽然用尽全身力气,可他的速度哪里能与常人相比?由于心急,连续几次摔倒,他总是顽强地爬起来,仍然继续向酒店走去。 恰巧遇上德义,华军急巴巴地说:“任老板,不好,你看你看,那边着火了,快,快救火,快……” 华军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一个趔趄又重重地摔倒了。 华军在地上努力挣扎,德义快速奔过去把他扶起,并说让他慢慢走路去酒店休息。德义让身边的一个服务员飞奔去酒店把人全部叫来救火,而他自己就带着另外几个服务员冲向了失火现场。 火势很猛,德义首先想到的就是男生宿舍,因为里边睡着刀疤。 当消防和救护车赶到时,德义艰难地把已经昏迷的刀疤从火海中背了出来…… 第140章 工作服 熟睡的向城被警笛惊醒,立即蹦下床冲出房间。他像二傻子似的眼看着毅虹被警察带走,大脑里一片空白,天旋地转得就像到了世界末日。片刻,他向毅虹奔去。随着轰隆隆的引擎声,警车的车轮已经飞速转动起来。他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奔跑,边追边喊:“为什么抓毅虹?毅虹我会去救你!” 毅虹被关在装有护栏的车厢里,她转身望着窗外追赶她的向城,大喊:“我没事,思锁……拜托你!” 向城望着远去的警车发呆,尾灯光亮渐渐地消失在黑暗中。他悻悻地转过身,只见毅虹宿舍还亮着灯,以为她走得急,没有关灯锁门,他就向她的房间走去。两名警察刚好出门,一个人手上拿着一套工作服,另一个人说这就是铁证。 向城心中狐疑起来,他是见过毅虹穿过这套工作服的,它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它又能证明什么?在向城的心中,毅虹是既美丽善良又纯洁高尚的女人,他不相信她会犯罪。因此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为她正名。 毅虹被带进派出所,恰巧遇上推着摩托车急匆匆出去的龚警官,他一见毅虹就说:“老面孔,上次让你逃了,这次可逃不掉了。” 毅虹不知道为什么抓自己,是不是胡林反咬一口恶人先告状,究竟诬陷自己犯了什么事?她悔恨交加,也许听了刀疤的话,当时就报案,说不定胡林就被抓起来了。恶魔逍遥法外,受害者反倒锒铛入狱,还有什么天理?她恨自己顾虑太多,反害了自己,误了思锁和酒店。 “有人举报你与电视机厂撬盗保险箱案有关,如实交代作案经过以及其他偷盗问题。” “哈哈哈。” “住口,不准笑。你看看身后。” 毅虹转过身,墙上赫然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们搞错了,我是管理酒店的,哪有闲工夫去撬什么保险箱?” 主审警官手一挥,一个小警察拿出了一套工作服放在她面前。 “你仔细看看,这套衣服是不是你的?” 毅虹仔细打量,最下边少一个纽扣,在林子里生火时,袖口上被烫了个洞,她爽快地说:“没错,是我的。” “你就是穿着这套服装撬保险箱的,还不从实招供?” “血口喷人,有什么证据?” “这就是证据。”主审警官拿出一枚纽扣说,“这是在作案现场发现的,你还抵赖吗?” 真比窦娥还冤啊,有口难辩,哪有这样的巧事?这套衣服是电视机厂传达员看自己衣服破烂而送给自己的,怎么与撬盗保险箱案件扯上关系?本想还过去的,由于工作忙,一直没有抽出时间。 毅虹心想隐瞒这段事实,别把传达室的大伯拉扯进来,这是不仁不义。但是事关重大案件侦破,要让警察全面掌握情况,不至于分析判断失误,那只能得罪大伯了。 传达员被从市电视机厂叫到派出所,让他与毅虹当面对质。毅虹一见传达员就礼貌地说:“大伯,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来得及还……”她还没有说完,就被警察制止了。 他认真地看了看毅虹,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也从来没有给任何人送过工作服。” 毅虹大脑嗡嗡作响,气得七窍生烟,明明是他送的工作服,怎么就不认账了呢?莫非他送工作服时就隐藏着祸心?不不,不能冤枉大伯,他送工作服给自己确实出于好意。也许是老人家健忘?但是让毅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警察会知道自己有这套工作服呢?而且抓她就是冲着这套工作服来的。 话还得从胡林被刀疤砍伤屁股后说起。 胡林冲出小屋,往林子深处逃窜。他知道朝哪个方向逃,后面的人才不容易追上,就想停下来辨别方向。 他慌里慌张地转过头,没有发现刀疤,便停下脚步,双手撑着树干。粗气急喘,使鼻孔来不及呼吸,他本能地张开嘴巴,喷出急促的气流,大树上方的枝叶沙沙响声,仿佛是因为他的强烈呼吸撼动了树干。 他大吃一惊,以为刀疤追了上来。他魂不守舍地左顾右盼,唯见望不到尽头的挺拔苍松。 他的手伸向了屁股,平静下来的胡林已感到阵阵剧痛。他缩回手,合掌搓了起来。双手似乎要粘在一起,不好,还在出血。他想着,不能等死,得赶快去医院。 胡林虽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但还是侥幸的。伤口并不大也不深,仅缝了五针。医生说,只要正常换药不感染就行。 也许是菜刀太钝的缘故。它是黑嫂留给毅虹防身用的,毅虹离开余州之前又把它留给了刀疤。很长时间不用也该生了厚厚的铁锈了。 其实,这不是主要原因,关键还在于刀疤本身。 当时他双目怒瞪,双手高举菜刀,正准备用尽全身力气砍将下去。若是这一刀,胡林的臀肉被劈开不说,盆骨断裂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他从小形成的懦弱胆怯性格开始动摇他的勇敢,两股力量的激烈角逐,使他全身颤抖起来。女人的惨叫呼救,又似乎唤醒了他的勇气。他闭上眼,手举菜刀颤巍巍地砍了下去。 应该说,这颤巍巍的一刀倒是恰到好处,既营救了毅虹,又没有酿成严重后果。 胡林心思上了头,如果毅虹告发自己强奸,有刀疤作证,定罪坐牢是逃不了的。这可如何是好?他举目四顾,似乎在寻求救援。突然一声冷笑,笑得让人汗毛立正,也许他有了什么应对妙招。 胡林从医院出来,正为毅虹报案的事发愁,他突然看到警情通报,鹭城市发生了多起撬盗保险箱案件,其中市电视机厂失窃时,偷盗人穿着电视厂的工作服。希望广大市民踊跃提供破案线索。 他想起了毅虹穿过的那套工作服,当时他想敲竹杠,就因为她是电视机厂工人有钱。 如果毅虹真是那个撬保险箱的盗贼,自己就有救了。即便她没有盗窃,被审查几天下来再举报自己也已时过境迁,那个刀疤还能待在鹭城等着为她作证不成? 胡林的报告使派出所所长特特别兴奋,所里立功的机会到了。所长立即调集警力,让胡林带路去抓捕毅虹。 胡林躲在角落里亲眼所见毅虹被押上警车带走,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他看着向城追着警车大喊大叫,不禁咯咯地笑出了声,多情的小子你有什么能耐救她?他趁向城不注意,悄悄地钻到了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第141章 翻围墙 毅虹被抓走后,向城回到房间,一会儿躺下,一会儿爬起,来回折腾了好几遍。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睡觉?他双手抱住快炸开的头颅,来来回回踱步。 “妈妈,妈妈,爸爸会回来吗?”思锁在梦中喃喃地问。 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父爱,可现在妈妈又被抓起来了,他受得了吗?他会发疯似的逃学去找妈妈啊。向城的心一直揪着,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思锁是毅虹的命根子,拉扯他这么大实在不容易,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向毅虹交代? 平日,向城都是按部就班地作息。每天日出的时候他已经买好菜送到酒店,这是德义交给他的唯一任务。其它的时间,都用于复习迎考。 自从思锁和他同住一室后,他每天都要顺便买些点心作为早餐。思锁睁开眼总是欣喜地咧开嘴,因为每天的早点都在变着花样。 他陪思锁吃完早点后,就坐下来看书。而思锁呢,总要在他手臂上捏几下,在背上捶几拳。向城让他别闹,思锁却说,这是同学作文里描写孝敬父母和爷爷奶奶的情节,老师还表扬了呢。向城心头一热,就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赞扬说,思锁晓得孝敬长辈了。他做个鬼脸,就背着书包溜出门。 然而现在,天刚蒙蒙亮,向城已买完菜回来了,这比往常要早得很多。是的,毅虹被抓走后他再也睡不着,听了思锁喊妈妈的梦话,他仿佛又听到毅虹从警车里发出的“思锁拜托你”的嘱托,向城再次提醒自己,必须照顾好思锁,不能有丝毫闪失。于是,他趁着思锁还在熟睡时,抓紧把酒店的菜买了回来。 向城坐在床前,看着熟睡的思锁发呆,想着公安为什么带走毅虹的事,总是理不出头绪。他本想到点再叫醒思锁的,但因为毅虹的事着急而失去控制,竟然不由自主地拍拍他喊:“思锁,快起来。” 思锁翻了个身,嘴角流着口水咕噜着我要睡,就又睡着了。 向城掀掉被子,把思锁拉着坐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太粗暴,孩子正是睡觉的时候,自己心急也不能急孩子啊。 思锁揉揉惺忪的眼,说:“爸爸,别闹了。” 这让内心充满着自责的向城一阵激动,思锁叫自己爸爸?当然他也到了做爸爸的年龄,但怎么着也生不出思锁这么大的孩子呀。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爸爸,”思锁坐着呆头呆脑地说,“我做梦喊爸爸,他背着枪骑着马向我奔来。” “好梦,祝你梦想成真。赶紧起来,啊。”向城催促说。 思锁伸了个懒腰,乖巧地答应说:“哦”。 “吃完早点,你就去学校,我呢,要出去办事。如果放学回家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去酒店找德义伯伯。” “哦,好的。” 思锁已习惯了妈妈不在身边的生活,但每天早晨他都要看妈妈一眼,这成了他去学校前必做的一件事。只有见到妈妈,他心里才踏实。如果妈妈熟睡,他也不打扰。他知道妈妈很辛苦,每天休息的时间很少。 他依然和往常一样,双手抓住妈妈宿舍前的窗棂子儿,踮着脚,眼睛贴着玻璃,想亲眼见一见妈妈。 室内虽然光线昏暗,但他看得十分真切——妈妈不在宿舍。 他立马回来找向城。向城心想,哪能把毅虹被抓的消息告诉思锁?他说,你妈妈到酒店去了,吃早点的客人多,她不放心。 向城编的话有点离谱儿,哪有这么早的顾客?思锁毕竟单纯,就轻易相信了向城的话。其实思锁已经把向城当着亲人了,亲人怎么会骗自家的孩子呢? 思锁背着书包蹦出了门。 “思锁,回来。”向城有些不放心,这么早学校哪有人? 思锁止住了脚步,不解地问:“怎么啦?叔叔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 “思锁,是这样啊,我出去办事呢经过你们学校,你坐我的车不是更方便吗?” “啊哈哈,谢谢叔叔送我。” 到了学校,大门还没有开,只有传达室亮着灯。向城不放心思锁一个人待在大门外,和他玩了好一阵子,才把他送进了学校。 虽然耽误了一点时间,但向城心中踏实,这样他可以放心地为毅虹的事去奔波了。 向城大脑在高速运转,抓毅虹时警察手上拿的那一套工作服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这是那个厂里的?毅虹是怎么会有的? 他在脑海中搜索毅虹当时穿工作服的样子,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工作服是市电视机厂的。他脑洞大开,顿时想起了穿过同样工作服的另外一个人。 那天深夜,他途经市电视机厂后围墙的那条小巷子,前方有一男子跃墙而出,他立即刹车用脚撑住自行车。 那人惊慌失措地瞪了向城一眼后,跨上摩托车飞驰而去。 不久,向城因丢失装有巨款的尼龙布袋子,与毅虹和思锁结缘,可笑的是,他们三个人都被作为窃贼嫌疑人关进派出所,两个留置室之间就隔着一堵墙。 真出人意料,主审他的龚警官,竟然就是在电视机厂翻围墙的那个人,向城看得真真切切,记得清清楚,龚警官当时穿的就是电视机厂的工作服。向城内心十分害怕,如果龚警官当时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暗中施以手段将自己害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向城得知毅虹是清白的,即将离开派出所,他把嘴巴凑到隔墙的方洞边,轻声地告诉毅虹:“龚警官要害我。”他想万一被害也好有人知道真相。 假环卫招供后,还了他们清白,毅虹、向城相继放出。向城十分庆幸,龚警官没有认出他来,从此他就把龚警官翻电视机厂围墙的事烂在了肚子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向城不知道毅虹的工作服从何而来,但作为警察的老龚为什么要冒充电视机厂的工人翻围墙,他越发觉得蹊跷。 向城经打听,得知毅虹与电视机厂撬盗保险箱案有关,而且大街小巷都张贴着公安的协查通报,并说作案人是穿着电视机厂工作服作的案。 向城分析,那天夜里龚警官穿着工作服跳围墙出来,与这起案件关系极大。他断定,毅虹是被冤枉的。为了毅虹,不管自己有多大风险,不管能否扳倒龚警官,他不能沉默。 他思忖,如果到派出所报告,很可能会落到龚警官手里,非但救不了毅虹,自己也会遭到龚警官的算计。 他跳过派出所,越过分局,直接找到市局,而且要求与局长密谈。 局长听了向城的反映非常震惊,立即决定成立专案组,将全市陆续发生的多起撬盗保险箱案件并案侦查。 第142章 露马脚 鹭城市发生了多起撬盗保险箱案件,涉案金额巨大,给社会带来了恐惧。由于犯罪分子作案手段各异,因此按个案分由辖区分局和派出所侦查。为了尽快破案,市公安局抽调业务骨干充实到基层一线进行指导。然而,至今未有一案取得进展,社会舆论哗然。 局长秘密会见向城后,从不同的作案手段中找到了案件的共同特点,为什么案件均发生在市区和郊区?他判断案犯一定深藏于市区。 难道市区有一群各不相干的撬盗保险箱的罪犯?怎么可能?他判断,这是由一人或几人小团伙作的案。 那么,犯罪分子留在保险箱上的撬钻痕迹各异又如何解释?他以龚警官为假想对象,老龚当过兵摸过枪,入伍前是钳工,部队转业后进入公安队伍,既具有撬钻保险箱的“特技”,又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所以每次作案,既不留下指印、脚印等证据,还使用不同的作案工具,造成撬钻痕迹差异,以迷惑警方。 局长当机立断,成立了一个秘密的专案组,将全市撬盗保险箱案件并案侦查。 专案组把龚警官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为了不打草惊蛇,遂将毅虹的案件交由他处理。 负责侦查这么重要的案件,说明组织上对自己的能力是认可的,政治上是信任的,老龚内心还挺得意。 他思路特别,接手案件后并未纠缠在现有的证物——工作服和纽扣上,而是把毅虹来鹭城的时间作为突破口。 他清楚地记得她来鹭城的当天,因为捡到的尼龙布袋子中的巨款不知去向而被派出所留置。为了确认这一时间,他让手下查阅了当时的卷宗,证明他的记忆准确无误。 毅虹详细交代了乘坐列车的班次、车厢、座位、邻座的模样,以及出站后遇到的摊主、路边乞讨人员等等。龚警官带领小组成员不辞劳苦,逐一走访调查。最终认定,市电视机厂撬盗保险箱案件案发时,她不在本市,不具备作案时间,决定放人。 也有办案人员认为,如此结案有点草率,因为掉在作案现场的纽扣,很可能就是毅虹那套工作服所缺的那枚。 老龚却说,破案最重要的是证据链和逻辑线。“很可能就是”,并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就是”。案发时毅虹根本不在本市,那她与本案有何逻辑联系?因此,工作服和纽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没有作案时间。 老龚是一位富有破案经验的老警察,对于他底气十足的意见,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呢?所长也赞同龚警官的意见,决定释放毅虹并退还服装,赔礼道歉。 毅虹走出派出所时的心情是复杂的,但她从心底里感激龚警官。刚到鹭城时她被关进留置室,要不是龚警官从谏如流,听从了自己对假环卫的检举揭发,也不可能很快还她和思锁、向城的清白。 这次他又独具慧眼,抓住了作案时间这个关键,才使毅虹免遭牢狱之灾。 哎,若是遇上个脑子不拐弯的,死揪住工作服和那枚纽扣不放,电视机厂传达室的大伯又矢口否认送工作服的事实,自己何时能重获自由也是未知数。抑或碰上个葫芦僧乱判葫芦案,那就更惨了,也不知要坐多少年班房,这样的错案并不鲜见啊。 她很庆幸,来到鹭城当天就碰上了龚警官这样的贵人,接着又遇到了德义和彩香两位恩人。人生啊,虽然常常会撞上坏人,但毕竟遇见好人的机会要大得多。 “姑娘,对不起。” 毅虹正想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抬起头。这不是电视机厂传达室的大伯吗?旁边还有两位身着便服的小伙子陪伴着,他找自己干什么?他在派出所不是说不认识自己吗?还说从来没有给别人送过工作服。这使毅虹如实的供述成了胡编乱造,也使她与撬盗保险箱案件撇不清关系。 想到这些,毅虹气就不打一处来,真不想搭理他。但想想大伯当时给的那两只馒头和手中的这套工作服,还是解了燃眉之急的。 “是大伯啊,有事吗?” “对,对不起,我想,我说你把工作服还给我。” “嗯,好的,我把这茬儿给忘了。给,谢谢。”毅虹把手中的工作服交到大伯手里时,很想问一句他在派出所为什么不说真话。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事情已经过去,自己已经获得自由,还要刺激和伤害大伯干什么? 大伯脸色十分难看,接过工作服没吭气转头就走。毅虹望着他微弓的背影,心头一酸,大伯莫非出什么事了?只见两个年轻男子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到了中间。 毅虹怀疑,大伯与撬盗保险箱案有关?这不是监守自盗吗?若是如此,那送工作服给自己不就是为了嫁祸于人? 她记得清晰,当时大伯见她和思锁既一身蓝缕,又面露饥色,就拿出一套工作服,又用纸包了两只馒头,诚恳地对她说,咱就是个看传达室的,找工作的事做不了主。馒头给孩子吃,不要推辞。换上工作服,去找工作方便些。 当时毅虹十分感激,后来她生活稳定下来后也时常唠叨他的好。这是毅虹来到鹭城遇到的第一个好人,她怎么会把大伯与罪犯扯到一块呢? 撬盗保险箱系列案专案组夜以继日地开展工作,对向城报告的内容和毅虹的那套工作服及现场发现的一枚纽扣进行了认真的分析、比对和推演。通过查阅个人档案,获取了龚警官的字迹。据分析,如果龚警官作案,由于所盗窃的钱体积太大,没有安全存放的地方,一定会存入银行。于是决定在银行存款上做文章。当时的存单和存折是不记名的,工作难度之大,夸张地说不亚于大海捞针。 功夫不负有心人,专案组民警居然在银行找到了一张十万元的存折底单,经鉴定字迹与龚警官相同。 当时万元户并不多见,月工资收入才五十来块钱的老龚怎么一跃成为十万元户呢?? 第143章 对质 毅虹还未到酒店,就望见向城在忙前忙后。她好生奇怪,他这是干嘛?为何不老老实实待在宿舍复习迎考?这不辜负了德义和彩香的一片好意吗? 向城说:“毅虹姐,你可回来了,让人好担心啊。”他一见毅虹,眼眶中闪烁的激动泪花仿佛快绽放出来,他伸出手,想抱起她欢呼一番。理智使他缩回手,并合拢着放于胸前,既兴奋又略带尴尬地瞅着她。 对了,毅虹最想知道的不是别的,而是思锁。他没等毅虹开口,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思锁的事。毅虹几天没见上儿子一面,当然太想知道近况如何了。 毅虹被抓那天,思锁放学回宿舍,惊呆了——好好的一个院落化成了灰烬。 他心疼的不是房子,因为那是他不待见的胡林的家,这把火也是对他为人不端的惩罚。 让思锁十分心疼的是,向城叔叔为他买的那双球鞋也被烧了,这是他长这么大穿的第一双球鞋。他十分懊悔没有穿着它去上学,急得他捏紧两个小拳头,掉下来。 心爱的球鞋没了,宿舍也没了,他只得去酒店找妈妈。 向城与市公安局局长密谈后立即往回赶,因毅虹被抓的事还没来得及与德义和彩香沟通,担心说穿了帮,思锁会怀疑。 向城发现前方背着书包的就是思锁,他一边铆足了劲骑车一边叮铃叮铃地打铃儿。 向城在思锁后面猛下车并大叫一声:“思锁!” 思锁脑子中正翻来覆去想着球鞋被烧的事,向城的叫声让他大吃一惊。 “你快吓死我了,叔叔。”思锁嗔怪地说。 “男子汉,胆子那么小?快上车。” 思锁可不像他妈妈,跳坐自行车可利索了。他跟在自行车后面小跑,大概是给身体增加点惯性?眨眼间,右手抓住自行车后座,屁股猛地向上抬了一下,就侧着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我告诉你,胡林的院子被烧光了。”思锁神秘地说。 “我的复习资料?”向城惊呼着,就立即调转车头。 “房子都烧光了,哪里还有什么复习资料?”思锁脱口而出,接着他噘起小嘴说,“你送给我的球鞋也没了。” 向城被思锁说乐了,哈哈哈大笑,说:“烧掉就烧掉呗,鬼厝有什么可惜的,省得让人担惊受怕的。至于你的球鞋嘛……” 思锁瞪大眼睛,问:“球鞋怎么啦?” “小傻瓜,我再给你买一双,好不好?” 思锁高兴得蹦下车,说:“叔叔真好,你要是我爸爸就好了。” 向城左脚撑地,自行车停了下来。他微笑着摸摸思锁的头,说:“小孩子别瞎说,你妈妈会不高兴的。走,咱快去酒店。” “好啊好啊,我要好好看看我妈妈。我就跟她说,让叔叔做我的爸爸。” 向城难住了,现在哪是当不当爸爸的事?毅虹被抓了,如何向思锁解释?看来瞒是瞒不住了。 “思锁,你知道我去哪儿了?” “不知道。” “公安局。” “你被抓了?” “没有,我去见了公安局的一位大领导。” “你去公安局干什么?” 向城不语,过了一会儿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妈妈被抓了,你怎么办?” “什么?我妈妈被抓了?我要去救我妈妈,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那你上学怎么办?” “上学哪有我妈妈重要?” “你相信我吗?” “相信。” “实话告诉你,你妈妈被错抓了,我们要去救她。” 思锁呜呜呜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怪不得……呜呜呜……大早妈妈不在,我要妈妈……叔叔你带我去找妈妈,我要陪妈妈。” “难道你不上学了?再说你陪在她身边有用吗?能救她出来吗?” “我就是要陪妈妈,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你知道你妈妈的工作服是哪里来的?” “知道,是电视机厂传达室的爷爷送的。是不是说我妈妈偷工作服?我要去证明,她没有偷。” 向城觉得思锁的话非常重要,应该及时把工作服的来龙去脉告诉局长。 “你想去证明可以,但必须听我安排,这样才能救出你妈妈。” “我全都听你的。” “那好,只能去证明,暂时还不能见妈妈。你要正常上学,像没事的人一样,否则……” “否则,救不了妈妈是不是?”思锁想了片刻,又说:“是要保密吗?” “对啊,你太聪明了。” 向城带着思锁去见局长,局长马上命令专案组带思锁去做笔录。 专案组认为,思锁的证词非常重要,同时他也是那套工作服来历的重要证人。 其实,毅虹在派出所早已多次陈述,大伯送工作服时思锁始终在场。然而办案人员偏听了大伯的一面之词,武断地认为思锁是毅虹的儿子不足为证。 龚警官接手毅虹的案子后,更不把工作服当回事。 专案组立即秘密传唤大伯与思锁对质。大伯和遇见毅虹时如法炮制,坚称不认识思锁,更谈不上送馒头和工作服的事。 思锁着急地责问:“爷爷,你为什么说谎?” “孩子,我没有撒谎,这是事实。” 思锁两只小眼珠转溜了一下,脱口便说:“我有证人!” 大伯被怔住了,他硬是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那张老脸已经背叛了他,红一阵白一阵的很难看。 思锁娓娓道来。 那天早晨,他跟着妈妈进了传达室的门,妈妈一见地上一片狼藉就立马扫地,她边扫地边讲明来意。 爷爷似乎不好意思,说:“怎么能让你扫地?” 妈妈说:“这有什么?牛拴在桩上也是老。”接着妈妈端着半畚箕的垃圾,按照爷爷的指点,去垃圾堆倒垃圾。 这时,爷爷去了里屋。思锁出于好奇,就悄悄地走到房门边偷看。 爷爷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木箱,又从枕头套里找出钥匙。 木箱打开后,天真的思锁愣住了,里边装着锤子、钳子什么的。爷爷想干什么?不会要拿锤子砸人? 只见爷爷两手用力一提,露出了服装。原来该木箱为上下两层,上面放工具,下面放衣服。从外表看,它只是个工具箱。 爷爷拿出工作服,把箱子推到床底下,就出了里屋。 这时有一个人嚷嚷着进了传达室,“大伯,夜里喝酒,我的瓷杯落在你这儿了。” 思锁瞄了一眼,那人身材魁梧,国字脸,理着平头。 “噢,在桌子上,自己拿。”大伯说。 “这么早就来客人了?” “乡下的远房亲戚,很苦。”大伯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工作服说,“这是送给他们的。” 那人刚出门,妈妈就进了屋。 专案组很快找到了那个剪平头的国字脸的证人,同时在传达室取走了工具箱。 大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专案组控制。 原来大伯是龚警官的父亲。一天凌晨,他起来解手,发现儿子穿着电视机厂工作服骑着摩托车回家。儿子是警察加班是常事,他就没有往心上去。 上午他去厂里接班,前班的人告诉他,厂里出大事了,财务科的所有保险箱被撬,失窃近十万块。据保卫科夜巡人员说,深夜发现有一个穿着厂服的人从财务科附近闪过,眨眼工夫就不见了踪影。还说有一枚纽扣落在保险箱附近。公安正在全厂职工中大排查呢。 大伯听了先是一怔,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顺着话题说,少了这么多钱,不会扣咱们的奖金? 大伯请假叫人临时代班。他骑上自行车,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家里奔。他潜到儿子房间,寻找那套工作服,竟然藏在床底下。再一细看,确实少一枚纽扣。他知道儿子干了什么,这么多钱,恐怕会杀头的。为了儿子,他偷偷地把这套工作服带到传达室藏了起来。 毅虹被派出所释放回去途中,老伯向她要回工作服的事,也是专案组精心安排的。 至此,鹭城市撬盗保险箱系列案告破。想想大伯和龚警官父子俩,毅虹感慨,人固然不可貌相,但观其言察其行也不一定靠谱嘛,哎,识人真难啊。 第144章 初见印老板 鹭城市撬盗保险箱系列案告破后,政府将对向城和思锁敢于举报犯罪嫌疑人的事迹给予表彰。毅虹对思锁在公安局的表现忍俊不禁,她感叹孩子真的长大且有主张了,天下父母还有什么比儿女有出息更高兴呢? 她整天为酒店操劳,儿子几乎都是向城陪伴,她发自肺腑感谢他。 眼前的向城,一下子消瘦了许多,她感到莫名的心疼。她知道他为思锁操心,为自己担心。但没想到这种操劳和担心竟然如此地折腾他。她从心灵深处感激这位小弟弟,喜欢这位小弟弟。实话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讨厌他,她和思锁刚到鹭城那会儿,被向城扭送派出所,虽然名誉受到损害,但觉得他是一位不错的帅小伙子,也是值得同情的受害者。 她也多次问自己,对向城究竟是什么感觉,第二感觉告诉她,绝没有与金锁在一起时每个细胞都活跃起来的那种奇妙感觉。难道是因为年龄比向城大得多的缘故吗?回答是否定的。 毅虹的性格既是刚烈的,更是执着的。她认准的事,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她爱上的人,不管离别多少年,她都会永远地等他。 虽然向城对思锁倾注了父爱般的辛劳,对自己倾注了沉甸甸的爱,然而,她无法接受这份珍贵的感情。 她不想耽误人家,早就想和他说清楚,但又担心影响他的心情而干扰了高考,就一直拖了下来。看来必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和他解释,这种事既不能拖泥带水,更要尽量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程度。 她诚恳地说:“向城,这些天让你辛苦,思锁多亏了你照顾。酒店就交给我,你回宿舍去复习,啊,离高考已不远了。” “鬼宅没了,哪还有什么宿舍?” 毅虹抬头循声望去,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这声音是从后厨发出的? 华军拖着残疾的腿走了出来。 他一见毅虹先是心头一颤,接着盯着她上下打量,瞅得毅虹直发毛。 玛丹的形象在他眼前晃动,不知不觉地就与毅虹重合了。 这不就是在缅甸疗伤时,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玛丹吗?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玛丹!真的是你吗?” 在南坎战役中,当地百姓自发地给远征军送补给。一位名叫玛丹的姑娘在快到掩体的时候绊倒了,一只装有补给的大眼箩顺着山坡向下滚动,她不顾一切地下坡捡拾洒落的食物,而完全暴露在日军的枪口之下。华军冲出掩体滚翻着去营救玛丹,在掩护她回来的途中,右腿连中数弹。 华军的腿总算保住了,但战地医生说可能会终身残疾。部队即将开拔,可华军的腿伤尚需长时间治疗,长官同意他留下由玛丹照顾。 日久生情,华军和玛丹坠入了爱河,然而玛丹早已被父母许配给了当地富户的公子哥。 在缅甸有一种很怪异的婚俗,即男女之间必须同居一段时间后才能结婚。如果男子看上了某位姑娘,在双方父母应允的前提下,就可以开始长达两至三年的同居生活。 日军进攻缅甸前,玛丹已与这位公子哥同居,算是谈恋爱。男子非她不娶,而玛丹并不喜欢他游手好闲的做派。 父母贪图男方巨额彩礼,就逼女儿出嫁。恰逢日军占领南坎,婚事就搁置下来。 日军被赶走后,玛丹的婚事又提上了日程,华军眼看着心爱的人被逼嫁人而无能为力。 毅虹诧异,酒店里何时招用了这样一个人,还是个瘸子?他在说什么胡话?鬼厝怎么会没了?什么马丹牛丹的?简直莫名其妙。 向城知道毅虹心中打鼓,连忙解释:“这位是印大哥印老板,鬼厝失火就是他报的信,这几天一直在酒店帮忙,真难为他了。” “鬼厝真烧了?烧得好,这是胡林的报应。”毅虹说得咬牙切齿,眼睛中透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华军的思绪被毅虹的这番无情的话打断,对她的这种态度感到惊讶。这个女人心也太狠了,还说什么“烧得好”,连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枉生了一张与玛丹相似的脸,哎,这是对玛丹的亵渎啊。 向城虽然对胡林有成见,但对火灾造成的不幸也是很痛心的,因此他对毅虹的这种态度也感到意外。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们哪里知道胡林在林子里对毅虹做了什么,对于伤天害理的胡林,难道烧了宅子不是对他的报应吗? 毅虹还没有来得及收起失态,突然反应过来,刀疤不是由她安排住在鬼厝的吗?便问:“刀疤,刀疤人在哪儿?” 向城一脸沉重,而由于对毅虹反感正想离开酒店的华军也停下了脚步。 向城说:“说来话长,都别站着,坐下来慢慢地说。” 鬼厝失火那天,华军与德义相遇后兵分两路,一路去救火,一路搬援兵。 华军和一个服务员来到酒店。彩香立即决定,酒店关停,请华军帮忙看守并向顾客解释,她带着全体员工增援德义。 鬼厝虽然烧光了,但由于德义、彩香带领酒店员工奋力扑救,才没有危及森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德义听到大火中有人惨叫时,他立即反应过来,是刀疤还睡在里边。他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海…… “德义,你不能去。”彩香急得喊直了嗓子。 “老板,危险!”服务员们大声呼叫。 看着燃烧着的屋梁坍塌下来,彩香的心快碎了。 德义严重烧伤,住院治疗,而刀疤在救护车上就咽了气。 毅虹的眼泪唰唰流淌,两行宽厚的泪痕粘住了飘落在面庞的几缕青丝,随着强烈的抽泣而上下颤栗。 她为德义烧伤而难过,为刀疤的死而悲伤。她时而捶胸顿足,时而扇自己的耳光,像发了疯似的。嘴里咕噜着:“都……怪……我,姐夫烧伤了啊……不把刀疤安排在男生宿舍,他……不会死。” 毅虹何苦如此自责呢?德义一贯见义勇为,见失火他岂能不灭?见刀疤遇险他岂能不救?再说刀疤,即便不安排住男生宿舍,就是与思锁同床,向城外出,思锁上学,刀疤大睡仍免不了灾祸啊。 公安部门对火灾事故进行了侦查,认定火源系烟头复燃所致,刀疤属烧伤窒息而死。梅菜香酒店对员工管理不严,造成火灾事故,应追究酒店和当事人的责任。鉴于事发后,酒店员工奋力扑救,避免了森林火灾,德义奋不顾身抢救烧伤人员,精神可嘉。对酒店酌情予以从轻处罚。但是,火灾造成一死一伤和巨额财产损失,对吸烟者应追究过失责任。 男生宿舍服务员愤愤不平,那天早晨厨师长因感冒严重咳嗽,根本没有抽烟,大家都为他作证。可公安部门不予理会,仍然控制了厨师长,他被关在警车里一路叫冤。? 第145章 公道何在 毅虹心乱如麻,刀疤怎么就死了?他举刀砍胡林屁股的情景犹在眼前。她霍嚓一声站起来,紧握的双拳按在桌面上,手指节间发出咯里啦的响声。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肯定地说:“有人故意放火,烧死了刀疤,我要报仇。” 这与公安局的结论截然相反,毅虹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可能吗?向城瞪大眼睛说:“毅虹姐,你不会气糊涂了?” 毅虹摇摇头,眼中像要喷出火来,说:“我很清醒,这是真相!” 一会儿说“烧得好”,一会儿说“要报仇”,一会儿又说“很清醒”,这是唱的哪一出?华军对刚刚认识的毅虹倒是印象很深刻——神神叨叨的一个女人而已,真令他失望,哪有一点点玛丹姑娘的气质? “喔喔喔……”一向坚强的毅虹大哭起来,“都怪我,害死了刀疤,让姐夫遭罪。” 打认识毅虹以来,向城就不知道她的眼泪是什么样子,他一直认为她是女汉子。就是被他冤枉关进派出所,她也没有掉过一滴泪。 如此嚎啕大哭,让他既心疼又不知所措。他虽然不知道刀疤是何许人也,但他深知她与刀疤的交情深厚或者说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他很想知道这一切,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生怕给她带来更大的痛苦。 她满脸的泪水顺着罩在面颊的缕缕发丝向下流淌,汇集到下巴,滴答地嘀在桌面上,形成一滩水。瞅着痛苦的毅虹,他就想哭。若不是华军在场,他真想陪她大哭一场。 心上人如此痛苦,他能做什么呢?把她抱在怀里,为她擦去伤心的泪?用最温暖甜蜜的语言劝慰她,开导她?不,这些对于毅虹都是无济于事的,她是一位坚韧的女性,眼泪还得靠她自己擦干。于是,向城打来一盆热水,挤了把热毛巾轻轻地递到她的手中。 身经恶战走南闯北的华军到底老道,似乎看出了端倪。他自责错怪了毅虹,小看了毅虹。她既是一位娇艳动人的女人,更是一位有情有义血气方刚的汉子。汉子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德义的伤、刀疤的死就是她的伤心之处啊。他倒了杯热水慢慢地推到毅虹面前,轻声地说:“如果好受点就说出来。” 为了自己的名誉,毅虹与刀疤商定,把胡林在林子里欲行强奸的恶行,一直烂在肚子里。错误的决定酿成了一死一伤的严重后果,她追悔莫及。自己的名誉就有那么重要吗?毅虹啊,由于你的私心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难道还要继续沉默下去,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吗? 她擦了把脸,喝了口水,倒吸一口气,痛苦地把那天夜里在林子里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向城和华军听得目瞪口呆。向城啪地一拍桌子说:“不能放过胡林这个畜生。” “对,报案,告他强奸罪。不过,这并不能证明他放了火。即使有杀刀疤的动机,他也不至于放火烧自家的宅子。” “印老板,你可能不知道,胡林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相信毅虹姐的直觉和判断。” 三人一合计,决定立即报案。 向城领着毅虹拜见公安局局长,局长立即责成相关分局重新调查鬼厝火灾案,并启动了强奸案的侦查。 一把手交办的案件,分局岂敢怠慢?很快就有了侦查结果,办案人员专门向毅虹通报情况。 通报说,很遗憾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胡林纵火。至于火源问题,仍然维持烟蒂复燃的结论。虽然男生宿舍的服务员都证明厨师长早晨没有吸烟,公安部门不怀疑他们集体证明的真实性。但厨师长夜间特别临近大家起床前,有没有吸烟,谁也不能证明,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火灾发生的那天凌晨,厨师长咳得厉害,担心影响大家休息,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这时嗓子里像有虫子爬动瘙痒难忍,他捂住嘴巴,憋住咳意,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一不小心额头撞在了门上,“哐啷”声打破了只有交错鼾声的男生宿舍的宁静。 室友们有的如雷的呼噜声戛然而止,有的半睡半醒地说着谁在打闹的胡话,有的翻来覆去调整着睡姿,有的惊坐起来又躺下去继续睡觉……总之,哐啷声对室友们产生着不同的影响。 厨师长想了想,如果继续折腾下去,非把大家吵醒不可,于是他开门走出寝室。 雾气笼罩了东方的鱼肚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既温润又清新的空气,就像汗流浃背的农民饮了一瓢凉水那样惬意。 他下意识地掏出烟盒,抽出一根放在鼻子边。一股浓香踅进鼻孔,他不由自主地摸出了火柴,霍嚓一声火柴棒儿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差不多燃掉一支的三分之一。只见他张开嘴巴,像脱排油烟机一样吸进大量的空气,把口腔中香喷喷的烟雾卷进了肺部,使它的五叶迅速鼓起。他憋了一会儿气,突然打开“闸门”,大量的气体涌进呼吸道,从鼻孔和口腔中急速排出。 顿时,胸闷气短、嗓子痒、咳嗽等一切感冒症状就像被摘掉一样。他回到房间,一边关门一边将烟蒂在木闩上捻灭。 这就是公安部门认定的火源。 厨师长的交代让毅虹无话可说,她虽然心中不服,但仅凭直觉和判断,又如何能推翻公安部门缜密的侦破结果呢? 毅虹把对火灾案结论的不满撒到了强奸案件上,她完全抛开所谓的羞辱感和名誉感,愤愤地说:“胡林强奸我,不能放过他。” 对此胡林矢口否认,办案人员到林子里细致侦查,由于原来的小屋已经倒塌,现场遭到严重破坏,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证据。 倒是胡林的交代让办案人员感到可信。 那天晚上他在巡林,发现前方有火光,他循光而去。柴火燃烧的火焰,映在那人脸上,额头上的刀疤分明可见。 “禁止生火,违者罚款。”胡林吼着。 刀疤闻声拔腿就溜,胡林穷追不舍,把刀疤逼到悬崖边。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崖。”刀疤威胁说。 “有话好说,我走,我走。”胡林说着就往侧面走,想绕过去冷不防制服刀疤。可是一块石头绊了脚,胡林摔得嘴啃泥,鼻子撞在石头上生疼。 刀疤冲了过去,举起菜刀在他屁股上砍下一刀后逃走了。胡林疼痛难忍,在地上翻来滚去。他既不知道刀疤的去向,也根本没有见过毅虹的影子,谈何强奸? 办案人员在现场找到了菜刀,经比对,胡林屁股上的伤口和裤子上的破痕,与菜刀吻合。 “没有公道!”德义的伤,刀疤的死,自己被凌辱,胡林明明是罪犯,却认为这一切都不是他所为,毅虹愤怒到了极点,她高喊一声就晕厥过去。? 第146章 诱吐实情 毅虹在公安分局突然晕倒,警察着急了。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向社会交代?一时间,报告领导的,拨打120的,按捏人中的,端茶喂水的……整层楼的人都忙乎起来。 毅虹对公安的结论反应如此强烈,办案人员凭直觉,感到毅虹不会说谎,因而也对案件的结论存疑。但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是办案的铁律,岂能以毅虹的口说为凭?在发现新证据前,也只能如此了。 毅虹的体质还是不错的,只是公安对作恶多端的胡林没有丝毫办法,她实在气愤才急火攻心晕厥的。她睁开眼,看了那熠熠生辉的警徽,想想自己被胡林伤害的事实,心情十分复杂,她还能相信谁依靠谁呢? 分局的领导劝慰说,目前的结论是基于所掌握的事实作出的,并不是就此结案,还将继续寻找证据,还原案件的本来面貌。 毅虹似乎看到了希望,但她转念一想,人家宽慰你,你也当真?过了这村儿,何来那个店?警力都调到其他地方去了,还有谁关心这个案子?她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想出了办法。 回到酒店她约向城和华军商量,按照毅虹的意见,三个人分成了两组。 华军和胡林都是酒店的常客,彼此之间既有些熟悉,又无恩怨和往来牵扯。都当过兵,有一些共同话题。作为华侨,胡林亦有仰慕之意。更重要的是鬼厝失火,华军尽力找人救火,也算帮了胡林的忙。 毅虹如此细致的分析,是要让华军借故与胡林接触,从中寻找破绽。华军欣然答应单刀赴会,毅虹和向城搭档,与华军里应外合。 按常理,胡林应该去酒店感谢德义、彩香以及酒店员工的救火之恩,然而他家老宅遭遇火灾后,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心中有鬼,想回避失火的话题吗?是担心自己失态而露出什么马脚?毅虹认为答案是肯定的。 那么,胡林会栖身何处?华军到哪里去找他呢? 护林是他的工作,林子也是他的保护伞。毅虹判断,他一定会在林子里恢复重建小屋。 考虑到华军腿脚不灵便,毅虹和向城趁着夜色钻进林子,寻找胡林的藏身之处,为华军“打入敌人内部”做好准备。 林子里是禁止狩猎的,这也是胡林护林的工作内容之一。 华军买了根猎枪,又从市场上购得活蹦乱跳的家养的野鸡、野兔各一只装在网兜里。傍晚,他头戴礼帽,眼戴太阳镜,扛着猎枪提着网兜进入了林子。 山路崎岖,华军艰难地向胡林小屋方向走去。当远远地望见小屋时,他停下脚步,选择了一个平坦僻静的地方,把网兜放下。 鸡把头伸出网眼,无忧无虑地啄食地上的虫子。而兔子伏在地上颤抖,仿佛知道即将大难临头,两只眼睛红得像大哭了一场似的。 他举起猎枪,扣动扳机,啪啪啪连射几发。网兜中的野鸡应声倒下,野兔耷拉下头一动不动。鸡血和兔血汇集在一起,顺着斜坡流进溪水。然后,他靠近网兜坐下,拿出小吃,打开酒瓶,自娱自乐地小酌起来。 “禁止打猎,违者罚款。”胡林从小屋子里钻出来,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喊叫。 华军压根就不理他的荐儿,翘起二郎腿,故意抖动着健康的那条腿,带动残疾的腿脚不停地晃动,完全是一副自鸣得意乐天逍遥的模样。 胡林一瞧,网兜里是刚猎到的野鸡、野兔,还流着血。地上坐着个男人,着装时尚,还饮着洋酒。他心中欢喜,可以狠狠地敲他一大笔酒钱。 “唉,唉,我说话你听到没有?”胡林问话,华军装着没听进,慢悠悠地喝了口酒,胡林生气地摘掉了他的礼帽,想看看是何方神圣。 华军抬起头,文绉绉地说:“休得无礼!” “啊,是印老板,你怎么能做违法的事?” “我是华侨,违什么法?” “华侨也不行,打死了野生动物,要坐牢的。” “是吗?有这么严重?就咱俩,你不说不就没事了?” “那,那就要看你……” 华军掏出钱包,里边鼓鼓囊囊的。胡林眼睛都看直了,不愧是华侨,真有钱。华军抽出五张十元大钞,说:“这样成吗?我就喜欢吃野味。” 五十块,比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胡林心里痒痒的,说:“那个什么,太客气了,成,成。” 华军把五十块递给胡林说:“拿着,到毅虹酒店吃猪头肉去。” 一听毅虹的名字,胡林心头一颤,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鸡头……兔……头……好吃。” 华军是故意提起毅虹刺激胡林的,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强烈,这让华军笃信毅虹所讲述的胡林犯罪事实。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提起野鸡野兔,扛着猎枪,说:“走了,下山去,谢谢你不说出去。” 胡林既觉得华军这样出林子会连累自己,又想尝尝那洋酒的味道,就说:“印老板,你不能走,大摇大摆地下山,人家会发现的。这样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吃野味吗?到我小屋去,我给你做,咱哥儿俩喝几盅。” 神了,胡林中计了。当时毅虹让华军上山如此这般,他也是将信将疑,因心中对她有点意思,也就顺从了。没想到这与毅虹事前设计的一模一样,华军心中敬佩起她的聪明来,心想,说不定胡林还真的能露出犯罪的马脚呢。 这是一座新盖的小屋。四周的墙用木头围成,很结实。屋面盖着青瓦,瓦上有明显的烟熏痕迹,应该是从胡林家老宅搬运来的。 胡林张罗华军在屋内歇着,他到屋外溪边杀鸡宰兔去了。 室内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一张小板凳。已没有了毅虹所说的“槽凳”,那该死的槽凳被毅虹劈成柴火后,也许胡林怕作为证据,才没有敢再制作新的。 胡林做菜的手艺还不错,鸡、兔一锅煮真挺香的。华军拿出他带来的人头马,胡林嘴馋得直咽口水,他何时喝过这样的洋玩意儿? 四十来度的酒不辣不淡,真可口。胡林素来贪杯,这不,华军给他敬酒斟酒他都来者不拒。喝着喝着,他的话就多了起来。 华军说:“哎,你家老宅全部烧了,真可惜,都是那个厨师长抽烟惹的祸。” 胡林说:“公公……安……你也……信。” “信啊,当然相信公安了。” “你说说,这……这野鸡野兔吃了,谁知道个屁,没有证据,没……没证人。” “倒也是啊,依你看老宅的火?” “厨师……师长,抽……烟蒂……还能能着火?” “那你说说看,火哪里来的?” “我,是我。”胡林话一出口,华军大吃一惊,真的是他放的火?这人太可怕了,为了杀人灭口连自家的宅子都敢烧? 毅虹和向城躲藏在小屋外,胡林的话他们听得真真的。毅虹趴在地上,双手捏起了拳头,柳眉倒竖,双目圆睁,心里骂道,狗东西,太狠毒了。向城挨在她的身边,像一名警卫,忠实地保卫着毅虹。听了胡林的话,他觉得有戏唱了,一定能为刀疤报仇。他从心底里佩服她的聪明,于是微微地侧过头,向毅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两人目光相撞,仿佛要碰出了火花喷向小屋,把它的罪恶烧得精光。 胡林刚说完“我,是我”,又语无伦次地说:“不……能说,说了……吓死死……”话还没有说完,头就趴在了桌子上了。 “咕,咕咕,咕咕咕。” “有鸟叫,我去打几只。”华军听到了毅虹和向城发的信号,他拿起猎枪就走。 “多多多打几……”胡林没说完就睡着了。 第147章 小屋里的秘密 毅虹和向城躲在大树后面,看着踉踉跄跄一瘸一拐走出小屋的华军,又发出了几声鸟叫。他循着叫声招手,毅虹和向城立即起身去了胡林的小屋。 翻遍了小屋子里的所有物品,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向城有点泄气,华军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毅虹哪里肯放手?好不容易把胡林灌醉,机会难得。她固执地认为,小屋里一定藏着秘密。她让向城和华军陪伴在胡林左右,万一他醒来可以随机应变。 毅虹打量着团在床上的一件件衣服,眼睛忽然亮堂起来,那军装最下边的纽扣去哪里了?她想起电视机厂撬盗保险箱案,案件的告破靠的不就是厂服和掉在现场的一枚纽扣吗?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把军装叠好准备带走。 “继续找,油……” 似乎有人在提醒她。谁的声音?是刀疤?是幻觉?其实都不是。因为毅虹脑子中一直想着鬼厝失火案,她根本不相信一个捻灭的烟蒂能燃起熊熊大火。再说,男工宿舍地面上放着的只有铁制的床,光凭床上的被褥就能烧到屋梁把房子烧塌?打死她都不会相信。 她认为只有放置并点燃了助燃物品,才会形成如此大火。基于这样的认识,她分析如果就地取材,最方便的就是用树枝或木材,但灰烬中并没有发现这类东西。再一种可能就是煤油。对,就是煤油!她固执地这样认为。 毅虹像找绣花针一样扫描着地面、墙壁、屋顶,决不放过每一寸边边角角,急切希望寻找到她心目中所想象的油桶,可是让她失望了。 “毅虹,别气馁,再找一遍。”她心底在鼓励自己。 床底下成了她的重点目标。她趴在地上,爬进床肚子。地面上除了木棍和臭鞋子,剩下的就是厚厚的尘埃。上面呢,除了床板还是床板。 她扫兴地往外爬,一不小心头顶撞在了床板上,使脑门生疼。她把身子贴紧地面,埋下头憋着一口气,终于爬出了床肚子。她轻松地抬起头,正准备爬起来,对面的墙壁深深地吸引了她。 奇怪,那只水壶已经被她扫视了一遍又一遍,怎么才注视它的? 墙壁上钉着一根铁钉,上面悬挂着一只军用水壶。壶身顺着带子紧贴墙壁。水绿色的帆布带已经褪色发白,水壶表面斑驳得犹如蜕皮的胡桐树干,油漆脱落的地方被磨得锃光瓦亮。 毅虹小心地把它摘下,咦,怎么没有瓶盖?她把壶口对准鼻孔嗅了嗅,煤油味? 水壶怎么会有煤油味?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鼻孔,遂把壶口凑到向城鼻子边。向城紧贴她的耳朵轻声地说:“煤油味。” 她像得到宝贝似的把水壶斜背在肩上,又把缺纽扣的军装捧在胸前。心中荡漾起喜悦,这两件宝物不就是胡林纵火的证据? 此时,胡林正伏案大睡,呼声中夹杂着浓烈的酒味。毅虹使了个眼色并向门外撇了撇嘴,向城和华军心领神会,跟着她走出了小屋。 为了尽快离开林子,毅虹和向城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残腿的华军。 他把胡林灌得烂醉,为毅虹和向城进入小屋寻找证据提供了有利条件。他劝别人喝酒的功夫不差,自己却没有喝多少,加之林子里负氧离子充足,他的脑子特别清醒。 他灵敏地感觉到了毅虹手臂肌肉的跳动,她的体温通过彼此手臂的紧密接触,传导给了华军,一直热乎到他的心头。 在缅甸养伤那会儿,玛丹就是这样搀扶着他,如厕,到河边散步,去林子里锻炼……玛丹常常冷不防给他一个甜蜜的吻,吻得他脸颊发烫,一直烫到脖颈,那种幸福的感觉美妙得难以言说。 毅虹酷似玛丹漂亮,比玛丹更聪明,又有着玛丹所不具有的侠肝义胆和坚韧刚强。他真希望,此时此刻,毅虹也给他一个吻。 想着能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哎,他长叹一口气,自己腿脚残疾,年龄又比她大得很多,这辈子恐怕难有这种缘分? “华老板,莫叹气,能找到证据都是您的功劳。”毅虹既亲切又不无感激地说。 华军美妙的思绪被打断,他不好意地说:“别,别这样说,为了抓坏人,应该出份力。” 三人边走边聊,都认为胡林就是鬼宅的纵火犯。他们商定连夜撰写证明材料,明天一早连同无盖子的军用水壶和缺纽扣的军装一同交给公安分局。 十六的月亮分外圆,光亮透过窗户的玻璃射进来,把寝室内照亮得如同白昼。毅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仿佛看到胡林穿着军服,手拿水壶在向刀疤身上浇煤油。 然而,如果胡林狡辩,军装上的纽扣和水壶的盖子在失火之前早已丢失,公安怎么会把它们作为纵火的证据?胡林醉酒后所说的“我,是我”,虽说是酒后吐真言,但公安又怎么会把酒话当作证据呢? 她坐起来又躺下,躺下了又坐起,不知如何是好。反正睡不着,干脆就蹦下了床。她反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大脑高速运转着,转得后脑勺似乎发热发胀。 “有了!”她忽然大叫一声。 是的,只要从火灾现场找到那枚纽扣和水壶盖子,哪怕是其中的一样东西,就可以把胡林的放火罪坐实。 谈何容易?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大海捞针也得捞。”她右手紧握拳头在空中挥舞着,自言自语地说。 接着,她捧着床上的所有垫盖,冲出大门发疯似的奔跑…… 刀疤的死是毅虹的心病,现在失火案有了眉目,向城悬着的心总算平衡了一点。这些天他不光是没有碰书本,连强记的一些知识都忘了个干净,还怎么高考? 他安顿好思锁,就火急火燎地坐下来复习。深夜一片寂静,他觉得神清气爽,忘掉的知识似乎都回到了大脑的记忆区。 忽然向城听进毅虹房间传来说话的声音,他立即放下书本,把耳朵贴紧门缝细听,却又没有了动静。他回到原位刚坐下,清晰的脚步声震动着他的耳膜,他静坐细听,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了。 谁这么晚还出去?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服务员而是毅虹。照理说她今天应该睡个好觉才对,现在出去干什么?不,不会是毅虹。虽然这样想,但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她。 他轻轻地打开门,为了防止发出声响,他脱掉鞋光着脚板,悄悄地来到毅虹房间门前。 门半掩着,他侧着身十分紧张地想进屋。心脏却跟着起哄,砰砰砰地跳得凶猛。他担心毅虹误解他图谋不轨,吸了一口冷气倒退了两步。 他站稳后整理了一下情绪,心想任她误解去,弄清她在不在房间才是最重要的。 他鼓足勇气进了毅虹房间,大略一瞧,她不在。他着急了,立即拉动电灯的绳子,咔嚓一声,房间通明。他惊呆了——床上仅剩下席梦思垫子。 她搬走了,住哪儿去? 向城没了主意,跨上自行车去找华军商量。 华军家灯火通明,大门敞开着。向城纳闷地进了屋。只见华军右手握着笔,伏案而睡。 他在写什么?啊,是失火案的推演。向城来不及细看,就拍拍华军的肩说:“印老板,醒醒,毅虹不见了。” “什么?”华军愕然地说,“还愣着干啥?赶紧找人!”? 第148章 紧要证物 华军问:“你说毅虹会去什么地方?” 向城答:“我知道就不来找你了。” 华军问:“在鹭城她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向城答:“没有。大概是在老家发生点事,才带着思锁没有目标地来鹭城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莫非是闯了祸,抑或与男人离婚了?这让华军很感兴趣,因为毅虹太像他的恋人玛丹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喜欢上了毅虹。但年龄差距和腿脚残疾使他不敢往深处想。听向城这么一说,倒感到弄清她的背景太有必要了。他有一连串的问题,真想向向城打破砂锅问到底。现在她失踪了,哪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华军就把所有的疑问都憋在肚子里,把商量如何寻找毅虹作为头等大事。 华军说:“我分析她有可能去这三个地方。去医院看望德义,把找到放火证据的好消息告诉他,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把被褥带到医院干嘛?第二种可能就是看护失火现场,防止胡林去破坏,但是胡林大醉怎么可能去现场?这第三种可能性最大,也许她又想起了什么,需要再去胡林的小屋看看。至于为啥带被褥,也许想在小屋附近打地铺休息,伺机进入小屋。” 向城二话没说,就铆足了劲蹬自行车,向林子方向冲去。 向城和华军埋伏在小屋旁边的小坡下窥视。胡林发疯似地把小屋内的物品往屋外扔,嘴里咕噜着:“见鬼了,去哪儿了?” 向城细语轻声地问:“他在找什么?” 华军微微一笑,说:“这是狗急跳墙,他在找水壶和军装。” 向城正要说什么,胡林突然转向,朝他俩埋伏的小坡走来,华军连忙捂住向城的嘴。尚未到达小坡边沿,胡林就停下了脚步。他解开裤子,前仰后合地撒起尿来。尿液顺着坡面像小溪一样向下流淌,正巧从向城的胸前流过,那尿骚味中还夹杂着热毒味和酒精味,熏得向城脑门都大了。他不敢动弹,这点臭味算个求?人家邱少云为了不暴露目标,被火活活烧死都没有动一下。 胡林撒完尿,双手箍住头,看那架姿,他犯了头疼的毛病,或许洋酒还在起作用呢。他松开手,一只手顶着脑袋,一只手拍打脑门,嘴里又在咕囔:“好好想想,水壶和军装放哪儿了?有没有谁来过?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他停止了拍打,又用双手揉压太阳穴,喃喃自语:“印老板来过,他拿了有什么用?”他突然转过身往山下走去。 胡林这是要去哪儿?是要去失火现场吗?公安拿到军用水壶和军服后,一定还会去现场侦查的。向城心急如焚,千万不能让胡林破坏现场啊。 向城只能让华军慢慢走,他尾随胡林。 出了林子,向城松了口气,胡林没有去火灾现场,而是朝市区方向走去。华军的家也在那里,他一定是认为华军拿了他的水壶和军装。 向城心中想着毅虹,担心她出什么事,就停止了尾随。他找到了上山前扔在山脚下的自行车,蹬车朝失火现场奔去。 昔日的老宅,已成残垣断壁。毅虹把整个失火现场查看了几遍后,踩着灰烬经过被烧掉大门和门框的门洞,进入了原来的男工宿舍。 顶上已没有了屋梁、椽子和瓦盖,仰望天空犹如身居井底之蛙。四壁处处可见火烧的痕迹,有的由淡变深,有的由白转黑,印记着大小火苗上窜的恐怖情景。 几根被烧得炭黑而自由落下的屋梁,有的斜倚着墙壁,有的卧压在双层金属床架上,有的基本燃尽而洒落在地上。 屋面坍塌下来的望砖和瓦片,与地面上层层叠叠的灰烬夹杂在一起,足足有一尺厚。 毅虹站在刀疤的床前,眼泪哗哗地流淌,双手从床上捧起一抔焦灰抛向天空,看着它慢慢地落下,说:“刀疤,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一定要为你报仇。你如果有灵就帮帮我,我是来找证据的。” 她转身来到门前的院子,把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细心地铺上了一条条被褥。 向城本来是怕鬼的,对化为灰烬的鬼厝自然有几分恐惧,但是为了找毅虹,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扔掉自行车,径直朝原男生宿舍走去。 废墟上有一片雪一般的净土,被冰洁的月光照得格外醒目晃眼。他猜测毅虹就在附近,但不知道她为何要把被褥铺在地上。 “毅虹姐,我来了。” “好,我们一起干。” 毅虹端着铁畚箕走出了门洞,把装得满满的碎砖烂瓦哗啦啦地倒在了被褥上。 “你这是干什么?”向城不解地问。 “地面上厚厚一层,纽扣和水壶盖那么小,怎么找?” “噢,毅虹姐你真聪明,水落才能石出啊。” “对,咱们把男工宿舍地面上的垃圾全部清运出来,再在地面上找证据不是很方便吗?” “那为啥要用被子垫着?” “嘿嘿嘿,这样就可以与其它垃圾分开,只要纽扣和壶盖确实与案子有关系,它们必定在被褥上的垃圾里或男工宿舍的地面上。” 朝霞满天,晨曦扑面。他俩将堆积如山垃圾中的粗物一一拣出,褥单上只剩下灰烬和细碎的砖石瓦砾。 “去把筛子拿来,一筛就见分晓。”毅虹有些兴奋地说。 “毅虹,你糊涂了,筛子早已变成灰了。” “我特地从酒店拿过来的。” “看来,你早已成竹在胸,佩服佩服,请接受小人一拜。” “别贫嘴,赶紧筛。” “筛什么?”华军磕磕绊绊地出现在眼前说。他走出林子后,向城和胡林早就没了踪影,他想着毅虹一定在失火现场,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向城,停!”毅虹嚷起来。 向城不知所以而骤然停下筛子,华军也连忙把头伸过来。筛子中央有一个黑不溜秋的疙瘩,六只眼珠溜溜转动,辨认这是什么东西。 向城失望地摇摇头,华军把那黑疙瘩放在手掌中颠来颠去,正准备扔掉。 “且慢!”毅虹说着,从华军手中拿过来细看。 哈哈哈,这是一枚胶木纽扣。虽然胶木可耐二三百度的高温,还是把纽扣烧得面目全非。庆幸的是,没有逃得出毅虹的火眼金睛。 向城和华军激动地把她一次次抛起,她咯咯地笑着说:“快放我下来,还要找壶盖子。” “这不重要了。”向城和华军异口同声地说。毅虹却说:“必须找到,如果胡林说,他来过现场,不小心蹭掉纽扣,而拒不承认放火的事实,如何能定罪?” 褥单上的灰烬都从筛子眼中过了一遍,没有发现壶盖。 男生宿舍地面上已经很干净,壶盖那么大,应该是一目了然的,可是也没有。 “铁床底下,仔细找。”毅虹挥挥手说。 三个人分头钻进床肚子,一张床一张床地找,仍然没有。 毅虹坚信胡林是用水壶向刀疤泼煤油放火的,更坚信壶盖子就落在地上。她从床底下失望地爬出来,双手抓住刀疤睡的那张铁床的床帮,猛力把它挪了个位置。 她在这不大的砖块地上,细心地观察着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条缝,突然她激动得叫起来:“快来看呀!” 有一块砖缺了一个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小洞,而壶盖恰巧就掉在这个小洞中。由于砖块的颜色是深青色,与灰烬的颜色接近,加之光线暗淡,若不挪开床,怎么看都很难发现这个宝物。 这样,胡林犯罪的证据链条就完整了。 三个人激动得抱成一团,毅虹的泪水洒在向城和华军的衣服上。这是激动的泪,悲伤的泪,她带着哭腔说:“刀疤,我找到杀害你的罪犯了。” 第149章 如意算盘 那天深夜,为警察带路抓走毅虹后,胡林似乎轻松了许多。毅虹已经被警察作为撬盗保险箱案的要犯,若再举报自己强奸她谁能相信?胡林觉得最起码暂时是安全的。 为了保护举报人和带路人,警察抓捕她时,胡林一直没有露面。也就是说,毅虹压根就不知道是胡林带路抓的她。现在既然是安全的,胡林就想从阴暗角落里走出来回家好好休息。但是潜意识提醒他,不行。向城是多么机灵的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刚回房间一定会怀疑的。于是他就耐住性子,静观向城的动静。 卡啦卡啦……这是自行车链条弹跳撞击挡链板的声音。胡林探出脑袋,只见向城骑自行车出了门。他知道向城是为酒店去买菜。也太早了点儿,想必向城一定是为毅虹被捕的事睡不着觉。哎,这个小男人也太痴情了。 胡林大摇大摆地回到房间,一屁股坐在床帮上。哎哟哎哟,我的娘啊,屁股上的伤口让他疼得叫出了声。他连忙站起来,用手轻按伤口。 “伤口,菜刀!” 胡林突然惊叫起来,他感到了危机。即使毅虹暂时报不了案,不等于一直不报案。菜刀、小屋、槽凳,还有自己屁股上的伤痕,这些都是强奸毅虹抹不掉的证据啊。 他沉思片刻,什么鸟证据,算个球?动一动手脚不就得了嘛。 至于菜刀和屁股上的刀伤,在林子里伪造个坏人行凶的假现场糊弄警察,这不是小菜一碟? 槽凳劈成木柴,小屋捣毁重盖,还能成为强奸的证据? 胡林迅即钻进林子,实施他的伪造和破坏犯罪现场的计划。 小屋已经崩塌,槽凳已成木柴。哈哈哈,他高兴极了,谁帮的忙?一定是毅虹这个疯女人失去理智干的好事,蠢货,他不禁骂了一声。 胡林瞅瞅被破坏的现场,便放心地下山去。他边走边咕噜,随你沈毅虹啥时候报案,不怕!“死不承认”是咱的法宝,警察能拿自己怎么样?他得意忘形地晃晃脑袋,嘿嘿一笑,老子在这方面是有经验可循的。 当年,他从部队回乡探亲,尚未踏进家门,就听到屋内有嗲嗲的声音传出,他透过窗户看见未婚妻与表哥正在亲热。 怒发冲冠的胡林,真想冲进屋内把他们撕了。可是昙花一现的亲昵怎能作为证据?他屈辱地压下心头的怒火,咚咚地敲响了家里的门。 他们一见是胡林,都怔住了,胡林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失态,佯装若无其事。 表哥连忙打招呼道别,胡林竭力挽留他吃了夜饭再走,他拗不过胡林的好意只得留下。 未婚妻做了一桌好菜,胡林从包中拿出四瓶白酒。先将两瓶打开平均倒入三个碗中,他自端一碗,还有两只酒碗分别推到了表哥和未婚妻的面前。 表哥说他酒量小,喝了心里发慌。胡林却说:“我回来,你心里为啥发慌?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让胡林戴了绿帽子,表哥本来就心虚,胡林这么一说,倒给将住了军。表哥实在找不出推脱的理由,只得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碗酒。 未婚妻说:“胡林你刚回来,我俩还要……”她没有好意思把话说完,脸就红得像鸡冠。胡林似笑非笑地说:“我们还没有结婚,你还要做什么?” 未婚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与表哥相好已经习以为常了,就下意识地说出这样下作的话,懊悔不已。她故作镇定地说:“这不是你回来了高兴嘛?还要……还要好好陪你喝酒,醉了也喝。” 胡林的头转向表哥,说:“你看看,你看看,娘们儿都比你爽快。” 胡林端起酒碗,说:“来,干了这碗酒,我先喝为敬。”话音刚落,就把一碗酒倒进了喉咙。接着,他悬起碗说:“都瞧瞧,我喝干净了没有?”他抖动着倒扣的酒碗,干净得竟然没有一滴酒从碗口上滴下来。论胡林的酒量,这点酒还真算不了什么。 表哥和未婚妻面面相觑,胡林奇怪地问:“咦,你们俩对看什么?” “对看”二字刺激了表哥的神经,他担心胡林生疑,迅速收回失态的眼神,连忙端起酒碗以掩饰尴尬,说,“不……是,那个那个喝酒,喝酒。” 表哥不说则已,这话一出口,心虚、紧张、胆怯……昭然若揭。未婚妻唯恐胡林看出破绽,连忙附和说:“对对,胡林,陪你喝酒。” 这时,能掩饰失态和尴尬的还有什么呢?唯有喝酒。表哥和未婚妻都捧起酒碗,遮住了大半个脸。 胡林加油鼓劲地说:“好样的,真给我面子,一口干了。” 咕……咚……咕咚咕咚,表哥为了掩盖心中的恐慌,艰难地把一碗酒喝了下去。酒壮怂人胆,他把酒碗重重地甩到桌上,说:“表弟,看,我我干了。” 未婚妻把酒呛进了气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咳嗽。 表哥心疼情人,说:“弟妹,我替你喝。”胡林向表哥瞪大了闪烁着凶光的眼睛,他看到胡林凶神恶煞的眼神,就不敢再吭声了。 未婚妻哪里舍得情人喝多,既担心他伤了身体又担心说出错话,逞强地说:“我行,我喝。”说着,她屏住气把一碗酒干了。 未婚妻的话多了起来,“胡林,你两年没回来,你不知道人家夜夜等你多苦。也不来封信招呼一声,好让我和表哥去车站接你,怎么冷不防就回来了?弄得我好被动。” 胡林何尝不想未婚妻?他回来结婚的事,之所以不事先告诉她,是想玩点浪漫给她个惊喜。可万万没有想到,她已红杏出墙啊。 表哥的酒意已经上来了,他开始要酒喝,说:“胡胡林……倒酒,一一醉方休。” 未婚妻听到表哥的声音,似乎也提起了精神,模模糊糊说:“休,休什么?休也要喝酒。” 胡林又打开了一瓶酒三一三十一给分了。 表哥和未婚妻脖颈软得就像没有了骨头,头颅自然地耷拉下来。嘴巴不由自主地流着口水,喃喃说:“喝,喝……” 胡林见他俩糊里糊涂,就把自己碗里的酒倒在了他俩的碗里。然后,他举起碗大声嚷道:“来啊,干,喝了这碗酒啊,咱就是好朋友啊。” 喝,喝……表哥说着就把酒干了。未婚妻双手捧着碗,像牛饮水一样,一口气把碗里的酒喝光,嘴里唠叨:“上床……上……”不一会儿,他俩都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 胡林把他俩抱到床上,脱光衣服后,用三条厚厚的棉被盖在头部,上面用两个枕头压着。被子里发出闷雷似的鼾声。 胡林站在床踏板上看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就翻上床,双手隔着被子按住他俩的嘴巴和鼻孔,渐渐地被子里没了声音。约莫十来分钟,累得胡林满头大汗。 胡林伪造了两人喝酒通奸窒息致死的现场后,连夜离开鹭城返回部队。假期未到怎么就回部队的?胡林编造了未婚妻出轨的故事骗过了首长。 过了数日,鹭城警察来到部队,胡林涉嫌杀人案被遣返回乡移交地方查办。 他死不承认,在死无对证、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公安局只能不了解了之。十几年了,该杀人案至今未能告破。 胡林一边下山一边回忆着过去杀人的得意作品,再想想强奸毅虹的艳事,他有什么好害怕的?胸有成竹地说,沈毅虹,还报案吗?报也白报,死不承认,能怎么着老子?他哼着小调,爽歪歪地回家去了。? 第150章 杀人放火 胡林从林子里毁灭证据、伪造现场回来,虽然心情很好,但已疲惫不堪。他打着哈欠,快步经过员工宿舍。 抑扬顿挫的呼噜声和嘈杂的说话声,使他放慢了脚步,他担心被人发现,就绕到男工宿舍后窗细听里边的动静。 “呼噜太响了,被吵醒了。” “睡不着就早点起床,到酒店干活去。” “这个人是店长的什么人?额头上的刀疤太吓人了。” 一听到刀疤二字,胡林直冒冷汗。他真的害怕了,害怕难逃坐牢的厄运。他吓得瘫软在窗下,脑子里翻江倒海,刀疤竟然被毅虹领回来了,她想干什么?明摆着是要报案,刀疤这个证人太关键了。 他冷静下来想了想,毅虹在局子里自身难保,只要刀疤不去报案他就暂时不会有事。 刀疤的强烈鼾睡声不断撞击着他的耳膜,脑子里像有万蝉齐鸣,巨大的唧唧声分明在提醒他——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毅虹原来就和刀疤熟悉,即使她不在,他也会去报案并作证的。 胡林就像遭到了电击,全身如针刺一样难忍,充满了恐惧感。在警察面前死不承认,是建立在没有证据的基础上,有证人作证,抵赖还有何用?与其坐以待抓,不如干脆利落地再干上一票。这个刀疤,要么跑得远远的,要么就请他永远闭上臭嘴。 是赶他走还是让刀疤永远闭嘴? 胡林蓦然想起闷死表哥和未婚妻的事,情绪一下子就高涨起来。十几年过去了,公安局也未能破案,自己不是逍遥自在地活着?哼!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刀疤呼呼大睡掐死他一了百了。 然而现在破案技术可不是十几年前的水平,警察自身素养提高不说,还添置了不少破案设备,仍然使用那种老掉牙的作案手段,恐怕难逃法网啊。 放火烧死刀疤是最好的办法。他讽刺自己,亏你胡林这个聪明人想得出来,那种老得掉渣的手段比掐脖子杀人还要笨,公安局破案更容易。再说,这可是咱家产啊。我胡林再不是东西,也不至于笨得烧自家的宅子? 是的,聪明人都会这样想。但是,他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混混儿,要那么多房有何用?人家都说是鬼厝,不敢问津,像毅虹这样傻,敢租用鬼厝做员工宿舍的人,在鹭城打了灯笼也找不到。 胡林挠挠头来劲儿了,谁还能怀疑他烧自家的房子呢?警察也会这样认为的。放火的办法虽然很笨,却是大智若愚;警察尽管聪明,也许聪明反被聪明误。 凶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放火,烧!偌大的院子,充其量烧掉一幢,算得了什么? 被褥蚊帐起火容易,但轰地上窜一下也就没有力量了,岂能形成熊熊大火让刀疤闭嘴? 助燃是唯一的办法,他从家里取了油桶,去杂货店打煤油。 售货员纳闷,这个胡林疯了,这么早来敲门,打那么多煤油干啥?似乎不太正常。 胡林有的是托词,一个人吃饭,懒得起锅动灶,用煤油炉子加点热就能凑合一顿,再说,经常跳闸停电,还得点煤油灯照明呢。 售货员笑呵呵地说,哪有有钱不挣的道理?只是随口一问,要那么认真解释干嘛? 胡林感觉他笑得不太正常,像是冷笑,又像皮笑肉不笑。他有点心虚,觉得解释有点多余,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整个鹭城,新住宅都安装了煤气管道,老住宅多用煤气罐,有谁还傻乎乎地花那么多冤枉钱烧煤油炉呢? 他脑子转溜了一下,凑到售货员耳边说:“喜欢吃野味吗?我在林子里用煤油炉偷偷地烧,啥时候到我小屋看看,我给你烤野兔。但千万不能说出去,那里是禁火的。”售货员一听,觉得这还差不多,但也没有细问。 胡林回到了房间,心中忐忑起来。把这么大的煤油桶提到男生宿舍,万一有人看见了,放火罪不就被坐实了? “水壶!” 他突然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军用水壶,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对啊,把煤油灌在水壶里,可以掩人耳目,背着水壶出行是军人的习惯,谁会怀疑里边装的是煤油?就是在男工宿舍逗留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铃铃铃……胡林循着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透过窗户望去,只见向城前倾着身子用力踏自行车,思锁坐在后座上。奇怪呀,思锁为啥这么早就去上学?以前都是他自己去学校,今天向城为何送他? 胡林激动地拍了一下脑袋,天助我也,向城这是急着出去办事啊。 院子里热闹起来,服务员都起了床,洗漱的,如厕的,照镜子的,刷鞋子的……各忙各的事。不一会儿,他们说着唱着笑着一窝蜂去酒店上班啦。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刀疤隐隐约约的鼾声飘进房间踅进他的耳朵,紧张的心跳在告诉他,机会难得啊。 他背着灌满煤油的军用水壶靠近男工宿舍,悄悄地推开门。进屋后,把头探出门外左右扫了一遍,感觉是安全的,就掩上了门。 他来到刀疤床前,看他睡得像死猪一般,胡林喜形于色,咕噜道,去西天为毅虹作证。 他拧开壶盖后正准备泼洒煤油,呼噜声戛然而止,只见刀疤在向外侧翻身。胡林迅速闪开,吓得一身冷汗。 片刻,刀疤又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不能等了,不然就没有机会了。胡林一边提醒自己,一边浇煤油。刀疤竟然睁开了惺忪的眼,也许他嗅到了煤油味,倒像是条件反射在说胡话,“是煤油瓶儿倒了?” 煤油是什么味儿,刀疤是闻惯了。他老家没有电灯,靠煤油点灯照明,他还按照后娘的吩咐,经常去代销点打煤油呢。 胡林手疾眼快,凶狠地用双手卡住他的脖子,使劲地掐。刀疤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接不上气了,哪还有什么反抗能力?片刻就不动弹了。 胡林担心有伤痕,就把煤油全部倒在刀疤脖颈上,顺着脖颈扩散到头部和胸部。 为了预留出逃离的时间,他没有在刀疤脖颈部位点火,如果那样,火势迅猛,他也在劫难逃。胡林的手微微抖动着划了一根火柴,扔在了刀疤的脚部。 顿时,一缕蓝色的火焰朝刀疤头部方向蔓延。刀疤的手微微动了一下,胡林见状不由自主地颤栗。他撒腿就往外溜,床柱子上的金属踏脚绊着了他的衣襟,惯性使他差点摔倒在地上。他来不及思考,用尽吃奶的力气闪电般地逃出了大门。 作为惩办他的有力证据——军用水壶盖子和军服纽扣是啥时候掉的,他压根儿就说不清楚。? 第151章 华军的心思 华军越发喜欢毅虹,因为她不但有恋人玛丹一般的美丽,更比玛丹睿智果敢。 毅虹生日那天,他买了一束红玫瑰,想送给她。他捧着花儿在家里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敢迈出门槛,直接示爱未免太莽撞了? 他就想着约她去公园或湖边或林子里逛逛,这样显得自然,也有点诗意。对于历经苦难折磨的毅虹,会像年轻人那样,追求花前月下的浪漫吗?他觉得还是不妥。 他意识到,毅虹现在更多的是理智,她会用理智去面对男人的追求的。他越想越不自信,残疾和年龄差距是多大的障碍?对于理智的毅虹能接受吗? “华老板。”华军一听是德义的声音,连忙开门迎接。德义说,“我住院期间,多亏华老板帮助管理酒店,我和彩香专程感谢来的。” 华军说:“老朋友嘛,见外了不是?” 彩香说:“你家我是第一次来,瞧这院子,几进几出的,真够大的。看那房子,画梁雕栋富丽堂皇的,像皇宫一般。” 华军说:“都是祖上留下来的古厝,就我一个人,要这么多房有什么用?我每次从国外回来,看到这个家布满蜘蛛网,心头总是酸酸的。” 彩香说:“华老板何苦如此悲观,回头我和德义给你张罗一个姑娘?” 德义哈哈哈大笑说:“是该成个家。” 彩香说:“在我们酒店服务员中挑一个,虽说是穷地方来的没有见过世面,但人家都是黄花大姑娘,保准给你生个胖小子。” 华军说:“不行,不行,那些丫头我都熟悉,太小了。” 德义指着桌上的红玫瑰说:“莫非印老板有心上人了?” 华军脸红了,说:“不瞒你们二位,最近遇到这么多事,与毅虹接触蛮多的,我想……你们看看有没有可能。” 德义和彩香一阵惊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两人相视一笑,觉得似乎又是合适的。彩香问:“你了解毅虹吗?” 华军说:“略知一二,我是真心喜欢她。如果她愿意,我就把印尼的产业交给她管。” 德义嘿嘿嘿地笑,说:“原来你是想挖我的墙脚。” 华军挠挠头,说:“哪里敢啊?如果她真同意嫁给我,我陪她在你们酒店打工都愿意。” 彩香说:“小店哪里容得下大老板?别扯这些没用的。我倒是希望毅虹能成个家,思锁越来越大,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可是她一直在等思锁的爸爸,他爸爸在哪里?杳无音讯。华老板娶她本是桩好事,就怕她不同意啊。” “能不能这样,先不提婚事。印老板聘她到印尼去管理饭店,如果她不同意,就别往下谈了。如果同意去印尼,哈哈,印老板你就有希望了。” 彩香瞥了一眼丈夫,说:“就你鬼点子多。”华军双手抱拳,说:“谢谢!好主意。” 当晚,德义做了安排,让毅虹闲了下来,彩香拉着她就往包房走,她不解何意。 毅虹见华军已经在包房,便打招呼说:“印老板也在。”华军就想站起,毅虹拍拍他的肩说:“别动,你腿脚不方便。” 德义就张罗大家入座,四仙桌正巧每人一面,谁也不挨着谁,倒也随意。毅虹就是觉得这样的场合向城也应该参加,也许是因为高考临近照顾他?也好,有向城和思锁在一起,自己就不用操心儿子了。 德义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多亏了毅虹、印老板。现在案子也破了,酒店也火了,我也出院了,借毅虹生日的吉日,我和彩香略备薄酒,感谢二位。” 毅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日,自从怀上思锁后她就没有过一个生日。老板记得她的生日,这使毅虹激动不已,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举起杯。华军见毅虹站起,他左手立即撑住桌面借力,也站了起来。 彩香咯咯地笑,说:“敬酒的还没有发话,你们俩倒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像有心灵感应。” 对呀,华军是自己什么人?为什么跟着自己站起来?毅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德义知道他俩尴尬,就举起酒杯说:“干了这一杯,我们就算谢过了。” 彩香亲昵地与德义碰了杯,眸子就瞅着双双站着的毅虹和华军,说:“你们也碰一个。” 毅虹觉得话中有话,莫非是华军请他俩做媒?她的言谈举止明显拘束起来。 华军说:“这个酒店多亏了毅虹当店长,如此红火,我真的好羡慕。我在印尼开了一家中餐馆,打理的人虽说是中国人,可华人都说吃不出中国味儿,每况愈下啊。” 德义说:“对了,印老板多次和我说,想在咱们酒店挖人。我开始没有同意,后来和彩香商量,向国外输送人才也是本酒店的荣耀,就答应了印老板。” 彩香为毅虹夹菜,问:“毅虹,你说我们酒店哪一位适合到印老板的中餐馆做管理?” 毅虹想了想,说:“莫非大姐、姐夫要赶我走?” 德义说:“不是赶你走,是输出人才,再说到国外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华军说:“毅虹,如果你愿意帮我,最近就送你到鹭城大酒店培训,半年后去印尼上岗。” 这确实是一件好事,既学习了大酒店的管理经验,又能去国外打拼。当时带着思锁逃出十里坊来到鹭城,不就是奔着侨乡的吗?不就是想通过华侨的引荐去国外发展吗?真没想到,机会突然间就来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她为德义、彩香和华军斟酒,然后也把自己的酒杯满上。她端起杯,站起来,眼中闪烁着喜悦和兴奋,充满着感激和期待。 德义和彩香觉得有戏,连连点头,为毅虹有了好的归宿而高兴。华军喜形于色,他压根没有想到毅虹如此爽快。他们都举起杯,目光全部聚到了毅虹身上。 毅虹蓦然想起华军对自己有过那个意思,如果答应去印尼当他的ceo,他向自己求婚怎么回答?那该多尴尬,工作上还怎么合作? 对华军的人品她是认可的,甚至认为他是英雄,倒也不嫌他年龄偏大和腿脚残疾。如果嫁给了他,她和思锁的命运会彻底改变,这些,她何尝不知?然而,她心中实在放不下金锁,他现在人在何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怎能说嫁人就嫁人了呢? 毅虹分别与他们碰了杯,说:“我先干为敬,谢谢大姐和姐夫的好意,谢谢印老板的器重,我儿子还小,我想让他在国内上学,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 德义、彩香、华军面面相觑接不上下言。 为了不伤害华军,餐毕,毅虹与他深谈了一次。华军不仅十分理解毅虹,而且对她更加敬重。他在心里说:“只要毅虹一天不结婚,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酒店领班经过包房时,听得毅虹和华军说话,对毅虹拒绝华军的追求十分不解。一个拖油瓶,能与国内外都有财产的华侨结婚,是天上掉馅儿饼,毅虹为何不识好歹? 领班心动了,他给华军写了一封求爱信,说一见到印哥就爱上了,因为父亲患小儿麻痹症,她从小就喜欢有腿疾的人。华军看了信哭笑不得,礼貌地婉拒了。 领班不悦,就在女工宿舍发布新闻。女服务员们又把新闻当成故事在打工的家乡妹中传播,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鹭城都知道华军想找女人。很多小丫头趋之若鹜,华军走到哪里,都有主动示爱的小姑娘。华军便当众宣布自己有了女友,她的名字叫玛丹毅虹,弄得毅虹也哭笑不得。 第152章 骑车师傅侃大山 “店长,长途电话。”收银台有人喊。 彩香和德义很惊讶,毅虹从来没有长途电话,莫非是思锁的爸爸打来的。看来,毅虹不肯嫁给华军是对的。他俩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耳朵却竖得像兔子,多么希望真是思锁的爸爸啊。 “白部长,我是毅虹,你好吗?啊……哦哦……” 这是白静从海通市打来的电话。此时她已经落实政策,从十里坊回到海通市妇联工作。她的老领导眼镜儿被任命为主任后,她就被提拔为副主任。 不知白静说了什么,毅虹很伤心,都哭岔了气。 彩香连忙从毅虹手中接过话筒,白静她告诉彩香,郝奶奶病危,嘴里总是念叨着毅虹的名字。 彩香帮助毅虹张罗行李,德义立即差人买火车票,当晚毅虹就踏上了去申海的列车。 火车长吼,她不禁望望窗外。想当初,刚踏上这片热土时,这里还是城郊接合部,而今却被层层繁华所包围。 这座城市给过她不小的伤害,但更多的是给予,她深爱着这座城市。虽然说是暂时的离别,但多少还有点伤感——她与思锁和向城、华军没有来得及打声招呼。 向城左手携着思锁,右手搀扶着华军急匆匆地向她的车厢走来。望着自己的儿子和两个爱着她的男人,她的眼睛湿润了。她不停地向他们挥手,然而开动的列车已经把他们甩得很远很远…… 毅虹此行是回衣胞之地,那可是不堪回首的地方。她曾经发过誓,一辈子不再踏上十里坊的土地。然而对自己有大恩大德的郝奶奶病危,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不回。她琢磨,除了郝奶奶和白静,其他什么人也不见,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她不忍再勾起痛苦的回忆。 她从申海十六铺码头乘船来到海通。一出码头,就簇拥着很多人,有拉吃饭的,有拉住宾馆的,有拉乘车的,也有提着篮拎着筐粘着强买强卖的…… 毅虹问:“有车吗?” “有!”四五个人推着自行车围上来,喊着,“坐我的车便宜。” 一个用草帽罩着半个脸的男人,在外围不吭声。毅虹打量了一番,他脸上有明显的烧伤。她明白了,因为毁了容担心顾客害怕,而低调地在外围让顾客自己选择。 坐谁的车都是给钱,出于同情,毅虹选择了毁容的师傅。 师傅问:“小姐,去哪里?” 毅虹答:“十里坊。” 师傅问:“小姐一定是北京来的?” 毅虹很奇怪,他凭什么这么问,便敷衍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师傅说:“我告诉你,十里坊走出去不少人,比如金锁、沈家三朵金花,他们都不回来。倒是大官冷不丁地回来看看。上个月炳侯回来去了十里坊小学,昨天霖候回家看望父母。” 毅虹知道他说的炳侯是总长,霖侯是部长。她从内心感佩这两位首长的家乡情结。但是让她始料不及的是,金锁和毅彩、毅花竟然也没有回来过。 姐姐和妹妹不回来,大概是担心父亲沈万固不认她们,甚至会秋后算账,这从情理上似乎说得通,可是金锁为什么不回来呢? 师傅一边蹬车一边侃大山,似乎这样能轻松许多,这倒打断了毅虹的思绪。他说:“有不少从北京来十里坊的人,我拉了不少个。有的说是总长的部下,有的说是部长吩咐来的,其实他们是专门来十里坊看望大佬的父母的。” 毅虹问:“与老人家素不相识,为什么千里迢迢跑过来?” 师傅说:“我们都觉得奇怪,有钱没处花?等到炳侯和霖侯回来,家人才知道了原委。那些人都是想攀总长、部长的高枝,好通关系走后门。后来两个大佬都为家里安装了电话,凡是北京来人,当时就电话联系。这一招真灵,从此北京来人就明显减少了。” “本地找上门的人也不少,特别是那些头头脑脑,逢年过节必到,说是慰问老人家。比炳侯、霖侯爹娘年龄大得多的人有的是,咋不慰问?群众心里都清楚,他们是想通过大佬的关系和影响力,为升官铺路呗。” 毅虹出于礼貌,就嗯啊地附和他,师傅说得就更带劲了。 说来特别惹笑,炳侯的娘感冒发热,十几天不见好。来了一辆救护车,把她拉到海通市人民医院。家人和亲戚紧张起来,都认为老太太得了重病。就请瞎子算命,瞎子详细询问了原委,就掐指算了起来。瞎子说,老太太的阳寿还有半个月,阴兵已经盯住了她,随时可能捉拿押去阴曹地府。但是也有破解的办法,只要有高大威武,并且在鬼门关厮杀过多次的人守在老太太身边,就能镇住那些缠身的小鬼。家人想,炳侯身材魁梧,身经百战,屡次从鬼门关闯过来。如果他能回来,老太太必能过关。 一份“母病危”的加急电报,把总长从北京召回。市领导作为医疗领导组组长,照着讲稿向首长汇报老太太的病情和治疗方案。总长说:“请医生讲。” 医生说:“患者患病毒性感冒,已用了数日抗生素,效果很好,可以出院。” 总长哭笑不得,他是从一个重要会议上请假回来的。他立即到病房看望母亲,吩咐弟弟把母亲接回家,不得麻烦政府,而后就匆匆返回了北京。 简直像说书一般,毅虹嘴里嘀咕:“竟然有这样荒唐的事?”她觉得这是民间以讹传讹杜撰的无聊故事,就岔开话题问:“你说的金锁是怎么回事?” 师傅说:“金锁是从十里坊出去当兵的,他父亲金楚生和金锁的同学沈毅虹搞破鞋,生了个儿子叫思锁。回来探亲时,正巧碰上他们心门口挂着破鞋的牌子,被揪着游斗,金锁觉得没脸见人,当天就气走了。” 金锁探亲所发生的这一幕,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毅虹当时还向金锁使了眼色。金锁走后,毅虹给他寄了一封长信,详细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要他收到信,一定不会相信十里坊人嚼的那个舌根子,一定为有了儿子思锁而欣喜若狂。哎,真是捉弄人啊,帮助传书的白宁插队去了,毅虹一直没有收到金锁托她转交的回信。她长叹一口气,心里在说:“不想了,金锁,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师傅继续说:“后来,金楚生因为贪污集体卖猪子的钱被判刑。女儿来弟去探监,说金锁因为父亲犯罪,声明断绝父子关系,不久金楚生就在牢房里自杀了。他老婆本来眼睛就不好,儿子走了男人死了,一气之下眼睛就哭瞎了。来弟本来可以嫁人的,家里没有男人撑着怎么行?就让未婚夫倒插门,人家不干,她就不嫁,一直在家陪瞎子老娘。” 毅虹为金锁家的变故唏嘘不已。金楚生自杀虽然可惜,但也是罪有应得。他妻子哭瞎了眼睛,毅虹打心眼里同情老人家。来弟还是那么好强任性,为了母亲独身不嫁倒也值得赞赏。金锁不回乡,毅虹或许能理解,但是断绝父子关系,她压根没有想到。金锁是真的变得无情了吗?她不敢再往下想。 师傅说:“你以为来弟熬得住?还有更有趣的事呢。” 当年毅虹在生产队时,来弟总是与她过不去,对于来弟身上发生的事情,毅虹还挺感兴趣。 毅虹的哥哥毅千和弟弟毅里都打着光棍,见来弟独身不嫁,都想吃她的豆腐。其实,也不能算吃豆腐,孤男寡女偷偷打上一炮,各得其乐,外人还能说什么? 还是弟弟毅里玲珑,他第一趟去来弟家就与她勾搭上了。此后,三天两头总是在深更半夜往来弟家跑,有时整宿不回家。 大哥毅千与来弟年龄相仿,他觉得与她般配,就试探来弟。可是她总是扭扭捏捏,毅千哪敢进攻? 毅里顺利得手,毅千很不服气。论年龄弟弟比来弟小七八岁,论个头儿他比弟弟高多了。做大哥的脸往哪里搁?恰巧毅里摔伤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来弟按捺不住寂寞,就让毅千钻了空子。 来弟安排得井井有条,一,二四六,兄弟俩从未撞过车。 后来,毅里知道哥哥毅千玩了他的女人,怒火中烧,就瞅准时间捉奸。一次,来弟和毅千正在疯狂,毅里破门而入。毅千吓得从床上滚下来,求弟弟原谅。 “什么鸟大哥?没用的东西,敢做不敢当,像龟孙子似的。”来弟把毅千骂得无地自容。 她一点也不忌讳,掀掉被子就下床冲洗,毅里像馋猫似地盯着她。她吼道:“洗屁股有什么好看的?你有什么资格捉奸?我什么时候就是你的人啦?你提过亲行过彩礼吗?” 毅里被问得没了脾气,他看看大哥,大哥也看看他。兄弟俩被来弟收拾得服服帖帖。 来弟一反常态,一边系裤子一边笑嘻嘻地说:“毅里,趁着你大哥在,咱把话说清楚。你是个情种,我喜欢。只要愿意倒插门来我家,以后你怎么管,我都从了你。” 毅里一口答应,第二天就和来弟发了喜糖。毅千气得七窍生烟,几天没有出工。 来弟想着与毅千有过几夜的情份,就托媒为他提亲。安排见面的女人不是瘫子就是哑巴要么就是瞎子,毅千宁可打光棍也不肯娶残疾人。 他日,媒婆带来一个十七八岁的水灵灵的小姑娘,说是花两千块就可成亲。毅千家穷得叮当响,哪里凑得这么多钱?只好作罢。来弟倒是义气,前未婚夫不是不同意倒插门吗?她就把人家的彩礼钱扣了下了,她把这笔钱全部给了毅千。毅千娘很感激来弟的慷慨,她二话没说,把她娘传给她的首饰全卖了。就这样,那小丫头成了毅千的媳妇。 哥哥、弟弟与来弟发生的这些丢人的事,让她感到羞愧,但是哥哥弟弟都结婚成家,这也是一件欣慰的事。对于来弟,她还真刮目相看,她的慷慨大方这是毅虹压根就不曾想到的。 师傅还想侃下去,只听得嘣的一声,自行车的链条断裂了。? 第153章 冤家路窄 骑车师傅说:“小姐,实在对不起。我去车行接一下链条,一会儿就好。” 毅虹随师傅步行到了车行,车行的前方就是她的母校十里坊小学。校外的大路上有许多跳啊蹦的小朋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结伴而行。毅虹感觉自己就在他们中间,仿佛也成了一名小学生。 来弟牵着金锁的手,她挨在金锁旁边,三人横路向学校走去。 忽然有一个男孩儿从后面冲过来,恶作剧地扯了一下毅虹的书包。背带被扯断,书包啪嗒掉在地上,毅虹嘤嘤地哭起来。 “死斜头儿,赔毅虹的书包。”金锁一边骂一边冲过去抓住他的衣服后摆。 张斜头猛转身推搡说:“敢骂人?细洋油箱子,滚开!” “骂你怎么啦?赔书包。”金锁虽然比张斜头小两岁,但一点不示弱,两人就扭打起来。 “金锁,你打不过他。”来弟一边拉劝一边说,“我报告老师,欺负小同学算什么老大哥。” 张斜头和来弟同班,她面朝他,将他和金锁隔开。来弟的话对张斜头还是管用的,他立即松开了手。金锁像好斗的公鸡,想从来弟背后钻出去揍张斜头。张斜头张开双臂,做着防守的准备。来弟的双脚不停地一左一右地跳动,想阻拦金锁,可还是没有拦住。 金锁和张斜头又扭在一起。 毅虹怕金锁吃亏,她顿时停止了哭泣,立即冲过去一把拽住金锁的袖管说:“别打了,我叫我娘缝,不要他赔了。” 两人方才住了手。 想着小时候的淘气,毅虹不禁笑出了声。从那时起,毅虹小小的心灵里就有了金锁的位置。 “来呀,来呀,老头。”前方一群小孩正在和一个老头嬉闹。 老头挟着油布雨伞,并不理会他们。毅虹觉得奇怪,红红的太阳已经升起,老头拿把雨伞干啥? 另一群小孩又叫唤起来,“喔喔……老头不敢来!老头不敢来!”接着,一个小孩领呼:“老头——”众同学齐喊:“不敢来——”呼喊声连续不断,胜似当年批斗大会现场爆发出的群情激愤的口号声。 然而,老头只是傻笑。 “一人巷,二沟头,三里墩……”孩子们齐声唱起了地名童谣,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小时候,毅虹和金锁常常抢着唱,哪怕快半拍,唯恐对方说自己忘记了谣词儿。她的嘴唇也翕动来,轻轻地和着小朋友。 突然,有孩子大叫起来:“快逃啊,敌人追上来了。” 真的,老头莫名其妙地向孩子们追去。小朋友们吵着溜着,一会儿鱼贯而入,都进了校门。有小朋友在门内挑衅似地嚷嚷:“老头,来啊,来啊。” 老头欲进校门,被执勤老师拦住。等到孩子们都进了教室,老头才怏怏离去。 毅虹只是觉得老头可笑。遗憾的是她并没有认出是自己的父亲沈万固。也许因为瘦骨嶙峋没有了当年的模样,也许由于距离较远压根就没有看清楚。试想,倘若毅虹认出了是父亲沈万固,她会相认吗?未必,因为毅虹此行只想见郝奶奶和白静,而对父亲的恨是彻心彻骨的。 “小姐,链条接好了,上车。”骑车师傅喊着。 毅虹还在回味着童谣,回忆着刚才目睹的一切,思忖着那老头为什么要拼命地追赶小朋友。她愣了片刻,转过身说:“好嘞。” 修车师傅说:“张斜头,等一下,找你钱。”。 骑车师傅说:“不找了,有客人着急走,留着下次修车。” 毅虹双手立即抓住自行车后座吼道:“你是张斜头?” 骑车师傅说:“我是,小姐怎么啦?” 毅虹这才知道,与她聊了一路的人居然是冤家仇人张斜头。顿时,一股怒火喷涌而出,她掀掉他罩着半个脸的草帽,欲狠狠地扇他几个大耳光,以解心头之恨。然而,张斜头一副被烧得没有人样的脸,让她惊恐万状。 当年,张斜头被免掉大队民兵营长兼生产队长职务后,很不服气,遂去公社找他的后台范主任。 谁知范主任不但职务被撤销,还背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老范带着申诉信去海通市人事局找时任副局长的外甥陈世强疏通说情,可是陈世强因为涉嫌强奸被公安局立案审查。范主任像泄气的皮球,蹦跶不起来了。 张斜头知道自己兴风作浪的时代已经过去,就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一个病人到红医站看病,带了几根青玉米棒子给医生。正巧另一个病人在烧锅,为医生煮针筒、针头,这就是高温消毒。她见医生忙了没吃饭,就用火叉钎玉米棒子放在锅膛里烤,不一会儿就烤熟了。从火叉上把玉米棒子往下摘时,它根部的包叶忽然窜出火苗,她吓得松了手。玉米棒子掉进了灶门旁的麦穰草里,干透了的麦穰草迅速燃烧,火苗窜到房盖的芦板望上,就这样红医站燃起熊熊大火。 医生带着三四个病人从后河取水救火,虽然杯水车薪,但他们并未放弃。火势越来越大,里边发出了噼里啪啦的恐惧爆裂声。 白静患急性肠炎严重脱水,正在里屋输液,医生压根就忘记了这件事。 她用尽吃奶的力气,从诊床上滚到地上,慢慢地向外屋爬行,浓烟呛得她不由自主地剧烈咳嗽。 张斜头感觉头痛,本想让医生瞅瞅,恰巧遇上红医站失火,他迅速加入救火行列。他隐约听得屋内有人咳嗽,就问:“里边有人吗?” 医生说:“不好,白静在里屋输液。” 张斜头二话没说,冲进火海。他从堂屋摸进了里屋,把躺在地上的白静抱起往外屋冲去。 紧挨墙壁的药橱烧得正旺,药瓶的爆裂声不断。五六个装满酒精的瓶子挨在一起,有的受热爆炸,引起互相撞击,大量的酒精外溢。 瞬间,一部分在燃烧,一部分像瀑布一样哗哗哗地从张斜头的头部倒灌下来。他啊啊啊地惨叫着,奋力把白静往大门外抛去。白静安然恙,而张斜头的头部、胸部严重烧伤。 修车师傅说:“还没有看出来,原来你是沈家老三。我知道张斜头伤害过你,你知道吗?打他被免职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他救了白静一条命,白静回城后,为他在城里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不肯去,说还是踏自行车拉客实在。救她哪是为了图报答?曾经伤害过她,算扯平了。” 当张斜头发现站在面前的是毅虹时,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咚咚磕头一边忏悔:“沈毅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人,我不得好死,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你使劲抽我。” 在毅虹的词典里,恶人就是恶人,是不会变善的,因此,她恨一切伤害过她的人,永远不会原谅他们。让毅虹想不到的是,作恶多端的张斜头竟然是自己救命恩人白静的救命恩人。张斜头的人性向善,使她一下子无法理解和接受。 张斜头跪在地上不敢正视毅虹,当余光扫视到她那快喷出火来的眼睛时,他就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连自己的自行车也忘了骑,扭头就溜。 毅虹不禁哼地冷笑一声。当年父亲沈万固逼她与张斜头订婚,张斜头作为新女婿上门,毅虹想和他私了,好言相劝让他主动离开,他哪里肯黄了这桩婚姻?毅虹心里有金锁,而且肚子里怀着金锁的孩子,死也不会嫁给张斜头。她横下一条心举起菜刀赶他滚出家门,张斜头被唬住了。 他逃跑时的背影和走姿,与刚刚的没有两样。哎,虽然毁了容,也算改头换面了,过去的痕迹却还是那样明显。毅虹琢磨着,他救了白静确实值得赞誉,这难道就能洗刷他过去作的孽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后就能变成一个好人吗? 修车师傅说:“让他去,这个冤家是没有脸见你啊。他来修车时,也常常和我聊起当年做的那些错事。悔恨自己不长脑子,什么都听公社范主任的,想出人头地,干出点轰动的事来。他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沈毅虹,他想赎罪。老天爷是公平的啊,为他创造了赎罪的机会,红医站的那场火,他虽救了白静一命,可上苍对他还是给予了严酷的惩罚。孩子,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常言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朝后看更要向前看,放过他。” 毅虹眼眶里仇恨的泪水滴落下来,她慢慢地抹掉泪痕,朝修车师傅点点头,接着从手包里掏出钱放在修车师傅那里,说:“这是乘车的钱,有劳师傅转交张斜头。”? 第154章 久违的家 毅虹踏进了阔别五年多的“家”。这个家的摆设什么也没有变,还保持着她逃走时的老样子。毅虹的房间干干净净,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天天有人住着一样。 郝奶奶躺在床上,她一见毅虹眼睛像放出了光,嘴角微微上翘。毅虹抓住她干枯的手,久久地盯着她。郝奶奶那突兀的颧骨,就像两座小山顶着褶皱枯黄的老脸。郝奶奶怎么病成这个样子?毅虹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流淌…… 在十里坊,有些群众得了重病,由于住不起院,只得回家熬煎。大队虽有合作医疗,但红医站的赤脚医生也只能看一些小毛小病。而那些重病居家的人,就把郝奶奶作为他们的救命稻草。 一向乐于助人的郝奶奶,从小跟着父亲学医,虽没有成为名医,但也学得不少医术,能使用多种偏方。对于乡亲们的求援,岂能袖手旁观?她常说,公家把咱孤老太当个宝,咱也得为群众做点事。 长年累月,郝奶奶要么问诊,要么采药,要么煎药。不能说妙手回春,但确实治好了不少人的病。 然而,有些病症不是中药所能及的,必须去医院手术才行。为了救人一命,她倾囊相助,连毅虹每个月寄给她的生活费也一分未留。可是,她只有这么大的能耐,又能帮助几个人呢?眼睁睁地看着重症患者一个个死去,却束手无策,她常常因此而落泪。 长期操劳,郝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作为五保户,队里多次提出送她去公社医院治疗,她总是说,我心里有数,再等等,还有那么多群众等着吃我煎的药哩。就这样一拖再拖,一次采药时她竟然晕倒在河坎上。 生产队把她送到公社医院抢救,并安排专人护理。郝奶奶对自己的病情早已了然于心,自知逃不过此劫,她醒来后执意坚持回家。很多人不解,公家花钱,她为什么不住院?有人说她傻,也有人说她老年痴呆。 她一点都不痴,一想起十里坊病死的那些人,心里就十分难过。对于自己,集体已经赡养那么多年,如今风烛残年重病缠身,还白白浪费集体的钱于心不安。 拖着病身子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整理毅虹的房间。护理她的大娘让她别干,她却说:“我是最后一次为毅虹、思锁铺床了,别拦我。”被子刚叠好,她就趴在床上。大娘问:“怎么了?”她说:“闻闻被子香。我好像闻到了思锁的奶花味。” 过了一会儿,大娘拍拍她,她一动不动。“怎么晕过去了?”大娘紧张地喊,“不好了,郝奶奶她……”大娘为她掐人中喂糖水。她咕噜一声咽下一勺水,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是毅虹回来了吗?” 大娘如是介绍,毅虹的泪水一串串地滑落下来。她双手捂着嘴,唯恐发出的呜呜哭声使郝奶奶难过。 毅虹翻上床,身体与老人家紧贴在一起。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郝奶奶,泪水浸湿了老人的面颊,干瘪皱巴的腮帮似乎舒展开来。她把嘴巴凑在郝奶奶的耳朵边,轻轻地说:“奶奶,咱不花集体的钱,我有钱,还是去医院。” 郝奶奶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说:“不去,在家好。”片刻,她冷不丁地问,“你经过十里坊小学了吗?” 毅虹被问得愣住了,郝奶奶怎么猜得出在十里坊小学附近遇上张斜头的?真是心有灵犀啊。奇怪,她问这个干啥?莫非是要说张斜头已经悔过自新,别跟他一般见识?毅虹点点头回答:“是的。” 郝奶奶问:“看到一个老头了吗?” 毅虹似乎明白了,郝奶奶见她回来了,兴奋得忘记了自己的病,而找乐子呢,便脱口而出:“看到了,看到了,那老头真好玩!” 郝奶奶问:“你认出他了吗?” 毅虹摇摇头:“他是谁?” 郝奶奶说:“你爹!” 毅虹惊讶不已,父亲沈万固怎么瘦骨嶙峋?他那么精明能干,怎么会变得傻不愣登的?也许是离得太远,毅虹确实没有认出万固。其实,万固就是站在毅虹面前,她也不一定能认出来,现在的万固,与她逃离十里坊时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亲爱的读者,倘若毅虹当时认出了父亲沈万固,她会认爹吗?未必,因为毅虹此行只想见郝奶奶和白静,而对父亲的恨是彻心彻骨的。 郝奶奶说:“就为沈家的事,我闭不上眼,一直等你回来。” 毅虹诧异地瞅着她,没有人性的父亲,郝奶奶为何如此看重? 郝奶奶说:“你去把首饰盒拿来。” 毅虹点点头,立即去了灶门。 她捧掉灶门边的柴禾,抷开一层层碎草,抽出一个木桶大小的草捆,她趴在地上,伸手从洞里取出一个木盒。 当年,毅虹住到郝奶奶家里后,这个家成了不少人觊觎的地方,都想占毅虹的便宜。郝奶奶像护犊子一样护着毅虹, 那些男人尝不到腥就顺手牵羊,鸡蛋、大米、蚕豆、花生、玉米……见什么偷什么,藏在衣服口袋里带走。 男人拈花惹草,老婆哪里肯答应?这些坏男人一回家,就从口袋里掏出这些东西,老婆一见就不吭气了,有的还表扬男人顾家。 当然也不能怪这些女人贪小便宜,若偷两只鸡蛋,那就能换回半斤煤油,节约点用可以点一个月的灯哩。 张斜头是其中最无赖的,老婆虽然是他的下饭小菜,但他骚扰毅虹的事不想让大队、公社知道,担心领导说他有生活作风有问题。为了堵住老婆的嘴,每次来郝奶奶家从不空手回去。 郝奶奶一个人的口粮,供三个人糊口,本来就是半饥不饱的。让张斜头等人这样欺负下去,哪有日子过?毅虹就学着地道战里的做法,在灶门边堆草的地方挖洞,把好东西都藏进去。 张斜头仍然经常来骚扰毅虹,既尝不到腥味儿,也偷不到东西,窝了一肚子火只好向郝奶奶发。毅虹担心郝奶奶受到伤害,就冲出来与张斜头较量。郝奶奶总是把毅虹推到房间,说她一个人对付就行了。他张斜头算什么东西,怕他不成? 打开木盒,里边有一沓钞票。 郝奶奶说:“这一沓钱,是你爹沈万固给你的。你逃走的前一天,他悄悄来找我,把这些钱塞到我手中,说不要让毅虹知道。” 毅虹说:“奶奶,咱不要他的钱,他不认我,我也不认他。” 郝奶奶说:“本来不想收的,土话不是说嘛?不要白不要。你和思锁太苦了,他拿多少钱来都是应该的。这样一想,就收下了。还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你就带着思锁离开了十里坊。” 毅虹说:“奶奶,你别操心,这钱我来处理,还给沈家就是了。” 郝奶奶说:“别别,你听我慢慢说。”? 第155章 老三去哪儿了 毅虹带着思锁逃离十里坊的那天凌晨,万固和大儿子毅千、小儿子毅里到镇上赶集。 毅千说:“爹,你看,前面好像是二妹,这么早她带着思锁慌里慌张到哪里去?” 万固说:“畜生,不记得我的话了,她不是咱家的人,你没有这个二妹。” 毅里说:“爹,您别生气嘛,哥哥就是随便一说。我看那人也像二姐。” 万固说:“细畜生,再敢提二姐,看我揍你。” 毅千说:“爹,事情都过去那么长时间,咱跟毅虹和思锁井水不犯河水,还生哪门子气?” 万固一气不吭,毅里也不敢说话了。晨雾中,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其实万固心里也在犯嘀咕,毅虹这是要到哪里去?也许她手头宽松了点,带思锁去镇上买衣服。唉,可怜的外孙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穿过新衣服呢。但是,在两个儿子面前,万固还是装得一本正经,他不会让儿子看到他对毅虹的一丝同情心。 一颗流星划破天空,十里坊人认为这是灾星。 万固突然紧张起来,这是将要发生大事的信号?他迅速抬起头,寻觅毅虹和思锁的背影,却不知去向。“毅千,毅里,镇子上你们两人去,我还有件要紧的事要做。”万固说着转身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来到郝奶奶家,问:“老三带着思锁去哪儿了?” 郝奶奶反问:“你还知道毅虹是你家老三?你把她当女儿了吗?她去哪里关你屁事!” 万固说:“我女儿、我外孙,怎么不关我的事?” 郝奶奶说:“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怎么折磨毅虹的,又是怎么把她赶出家门的?思锁出生那天,你们在哪里?有没有人性?你是不是来打听消息向张斜头报告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沈万固我警告你,昨天你假惺惺地送钱来,说的那些鬼话,以为我相信?” 万固说他做了一个梦,他和九泉之下的爷爷、父亲在一起。看着毅虹拉着思锁在乞讨,警察把她逮住,说她破坏社会主义形象,得判刑。万固吓得一身冷汗,翻了个身又死睡过去。梦境中,他就跟着爷爷和父亲来到乱坟场,只见毅虹拼着老命砸碎了刻有“沈”字的钵头。爷爷说,毅虹这是在销毁证据,她是不想让外人看到那个“沈”字。如果钵头是沈家的,钵头里的巨款不就是沈家藏的吗?果真那样,你万固怎么可能被公社特派员放出来呢?爷爷又说,毅虹不听话生下思锁是她的错。她被赶出了家门,可毅虹的粮食计划、布票、油票……什么都在沈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和思锁挨饿受冻? 万固还未反应过来,爷爷和父亲就化着一道白光,刺啦一声不见了。万固拼命喊爷爷和爹。忽然有一位年轻男子站在他的面前,大声说:“喊什么喊?我上吊就是因为你!我死不足惜,你还要害多少人?你是不是人?对自己的女儿和外孙都那么狠。” 十里坊小学原来是私塾,万固被聘请当了先生。他对学生十分严格,弟子个个品学兼优。就说张家大儿媳妇她爹,虽比万固小不了几岁,却是万固的得意门生,称万固为恩师。他女儿怀上私生子后,举足无措,便登门请教恩师。万固说,养女不可不教,家法不可不严。这就酿成了“男上吊女下嫁”的悲剧。 怪不得万固不让他老婆议论张家儿媳私生子的事的,原来他有这个心结啊。 万固醒来后,回忆着刚刚做的梦,爷爷和那位年轻男子的声音犹在耳边。 他曾想请八个道士做一场斋事,求得列祖列宗的宽恕,而饶了毅虹。然而,他是一个表里一致的人,课堂上传授给学生的礼教,自己怎能不身体力行?对学生特别是张家儿媳她爹怎么交代?恐怕这才是他把毅虹赶出家门的重要原因。 当时,那样心狠的对毅虹,其实他心中在滴血。既然爷爷发话了,万固仿佛有了尚方宝剑。那吊死鬼年轻男子的忠告,似乎给他敲响了警钟:沈万固,不能再顽固不化了!于是,他瞒着老婆、儿女,悄悄地把缝在棉裤里的钱取出来,偷偷送给了郝奶奶以接济毅虹和思锁的生活。 郝奶奶继续说:“一想起你编这些鬼话骗我,我就生气。你是不是想用这些钱来收买我?昨天刚送钱来,今天就来打听毅虹的消息,是不是想到张斜头那里邀功?” 郝奶奶不肯说出毅虹的下落,沈万固心急如焚。原以为那个梦足以打动郝奶奶的,哪知道她油盐不进,反咬一口说是收买她,这可如何是好?被逼无奈,万固只得把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 万固说:“你还记得思锁丢失的事吗?谁向大门砸砖头提醒你,谁从乱坟场把思锁挖出来,又是谁把思锁放在你家门口的?” 听万固这么一说,似乎思锁失而复得的事好解释了。郝奶奶打量着万固,思锁真的是他救的?转念一想,万固哪有这般好心,他还巴不得思锁死哩,正巧可以抹掉沈家生了私生子的黑。 郝奶奶说:“照这样说,思锁是你偷去想弄死他的,又怕天打五雷轰顶才挖出来送回来的?” 万固说:“不是这样的,来弟和她娘怀疑思锁是金楚生的伢儿,她俩把思锁偷到他家合血验亲。” 郝奶奶惊讶地问:“验亲?什么结果?” 万固说:“哎,是金楚生这个畜生的,当时,我恨不能冲击屋里剁了他!” 郝奶奶说:“打死我也不相信是金楚生的,毅虹怎么可能为金楚生遭这么大的罪?我是过来人,我懂毅虹,她有心上人,孩子一定是她心上人的,只是暂时不能说出心上人是谁。” 万固说:“我在金家门外亲耳听色郎中说的,说两人的血融到了一起,是金楚生的血脉。谁不说思锁像金楚生?你说,毅虹为什么这般傻,为了一个三号老头金楚生,值得不流产、不嫁人,遭这么大的罪吗?你说这是为什么?我整宿睡不着觉,我琢磨着,思锁一定是金家血脉。我就想,金楚生的血能和思锁融为一体,就一定也能和他儿子金锁的血融为一体,也就是说,金锁、思锁、金楚生三人的血都可以融为一体。那么,思锁就有可能是金锁的伢儿。” 万固停顿了一会又说:“金锁回乡探亲的当天我就找到他。金锁哭着说:‘我和毅虹有过一次,可那是入伍前的事。思锁是我爹的伢儿。’说完就溜走了。金锁不肯回乡肯定是为这件事记恨金楚生,也记恨毅虹。” 郝奶奶点点头。? 第156章 万固失忆 万固的诉说感动了郝奶奶,她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至于思锁究竟是谁的儿子暂且不论,反正他是毅虹的心头肉,是她的一切,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要不是万固从乱坟场把思锁扒出来,救他一条小命,毅虹还能活下去吗? 眼下,张斜头到处在查找毅虹母子的下落,如果真被抓回来,也只有万固出来周旋最合适了。于是,她不计前嫌,把毅虹失踪的详情告诉了他。 万固虽然不知道毅虹的具体去向,但是从郝奶奶情急之下烧掉的那张字条分析,毅虹有可能想远走他乡。 十里坊小学旁边的车行人来人往,有修车的,有暂停抽支烟的,也有歇脚喝口水的……谁也不提防谁。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张家长李家短,随便聊随便侃。但凡市里、县里和公社、大队有什么新鲜事,出台什么政策,从那里多半能打听到一星半点。 修车师傅吞吞吐吐地说:“公社、大队出动了好多民兵,派出所的警察也上路了……”他是想告诉万固什么,但是,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也许他是担心万固不高兴,自从出了毅虹怀私生子的事,万固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他不忍心伤害这个发小啊。 修车师傅的话,把万固吓得全身都瘫软了,他连忙拿了张爬爬凳让万固坐下。 万固知道出大事了,那颗流星就是不祥之兆啊。他让发小把话说全,不要说半句留半句藏着掖着。 修车师傅说:“跟你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是在看你的反应。听说毅虹会说外国话,想叛国。林彪就是叛国逃跑的,这不跟林彪成一伙了吗?罪可大了。你不要再顾虑什么狗屁家训了,赶紧找到他们,接回家,送到郝奶奶家也行。只要毅虹和思锁在,看公社、大队那些人还能说什么。” 万固琢磨,毅虹远行一定有人帮忙,这帮助的人一定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他把毅虹经常交往的人捋一了遍,无非是本大队同情她的人,除了白静和周向城,就是一起劳动的一些妇女。显然,能帮上忙的只有白静和向城。向城插队十里坊后一直借在公社打击投机倒把专案组,两年前因为泄密畏罪潜逃,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哪谈得上帮助别人?白静撤销处分后回了原单位海通市妇联,她帮助毅虹倒是有可能。但是,据万固观察,自从生下思锁以后,毅虹从来没有离开过十里坊,而白静回城后并没有来过,毅虹怎么可能得到她的帮助呢? “老伙计,老古话说得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要闷闷不乐的,来,吃台烟。”修车师傅说着,把水烟壶递给万固。 金锁起程去部队的第一天晚上,毅虹为了去草场与他幽会,谎称出去有事而没有说干什么,被父亲万固制止。毅虹灵机一动,说是为父亲买水烟的白宁同学来村子找她,万固不假思索马上应允。 他接过水烟壶,正向烟锅里装水烟,蓦然想起了毅虹的这位同学。人家既然能为咱买水烟,与毅虹的关系肯定没得说。很可能她悄悄来过村子,与毅虹商量好了出走路线。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他就骑着修车师傅的自行车,火速赶往海通城。他并不知道白宁是白静的妹妹,不然请白静帮忙该多方便啊。 白宁住哪儿?路在嘴旁边嘛。万固逢人就问:“请教一下,白宁家住在哪里?” 海通城那么大,叫白宁这个名字的人数不在少数,有男的有女的,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怎么找?只要是年轻的女白宁,他都详细打听,一一甄别。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白宁的家。可是邻居告诉他,白宁已经下乡插队很久了。 万固很失望,他想不出毅虹还有什么能帮忙,判断她十有八九是自己找去处了。傻女儿,中国虽大,但对于叛国者来说岂有藏身之地? 万固琢磨,现在警察和民兵搜索的范围多半在公社以内,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他们之前找到毅虹,绝不能被抓到公社。 当时海通只有去申海等地的客轮和开往苏北地区的长途汽车,他寻思后觉得坐轮船去申海的可能性最大。 他火急火燎地赶到海通港轮船码头,窗口已在排队检票。他的双眼真忙不过来,如果后脑勺也能长出一双眼睛该有多好。前眼盯紧检票口,后眼扫描候船大厅,老三母子俩还能逃过自己的目光? 乘客不断涌进候船大厅,四五个窗口同时检票。万固急得满头大汗,汗水流进眼窝,模糊了视线。在涌动的人潮里,就是毅虹和思锁从他眼前经过,他也不一定看得清楚。 他快步来到卫生间,双手捧水洗面,顿觉神清气爽,模糊的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只有一个念头,去大厅,去检票口,继续找。不管能否找到,就看老三的造化了,姑且死马当活马医。 汽笛声从窗口传来,他下意识瞅了一眼窗外,一艘客轮映入他的眼帘。他这才明白,乘客需绕一大圈才能登船。 要是能在登船口守株待兔多好啊!窗户倒是不小,可是窗棂子的钢筋有大拇指粗,没有钢锯或者电割机帮忙,想穿过窗户,只有变成孙悟空了。 他愤愤地抓住窗棂子向里拽向外搡,心里怨恨:就是你挡了我的路。 吱嘎……木头为边框、钢筋为窗棂子的四四方方的窗户,被硬生生地从墙洞里拽出来,扑通一声掉进了小便池。 是窗户没有安装牢固,还是万固力气太大?说不准。不过,当年在生产队仓库,张斜头的父亲张老汉嘲笑挖苦毅虹怀了孩子,万固急得掰断爬爬凳的脚,全场皆惊。看来万固的手劲很大。 他望了望卫生间门外,见没有人进来,就像猴子一样快捷,迅速穿过墙上的方洞。 他来到登船的码头,这是乘客的必经之路,他就不相信找不到毅虹和思锁。他在提醒自己,千万要盯紧了,真让他们上了船,被外地遣返回来,那叛逃罪就坐实了。 “有人逃票,抓逃票的!”万固想看看热闹,便抬头循声望去,有两个戴着“执勤”被看套的工作人员,一边嚷一边冲他奔来。万固这才知道是针对自己的,他没有多想,拔腿就溜。一根粗长的绳子绊住了他的脚,头部重重地摔在系船桩上。血流满面,顿时昏迷。当他醒来后谁也不认识,只记得童年的老三。? 第157章 虔诚的孙女儿 生命垂危的郝奶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一口气讲完了万固失忆的故事。毅虹潸然泪下,情不自禁地喊:“爹……” 郝奶奶微笑着,安详地闭上了眼,也许她太困了,睡着了,睡得是那样的深沉。 照看郝奶奶的大娘说,不好,老人家出气多进气少,可能快走了,赶紧把她移到堂屋。她早已用两张双人凳、三块木板,在堂屋靠山墙处搁成了临时铺。 毅虹不知何故,大娘解释说,不能让老人家在房间里的床上咽气,不然阎王会让她扛屋梁的,她哪里吃得消? 毅虹当然不愿意郝奶奶受苦受累,就把郝奶奶抱起,将她挪到堂屋的铺上。郝奶奶恬静地平躺着,仍然沉睡不醒。 毅虹抽泣着亲吻郝奶奶的腮帮,说:“奶奶,你醒醒,咱日子开始好起来了,你不能走,不能丢下我……”泪水洒在郝奶奶脸上,慢慢地往下流淌,毅虹突然叫起来:“奶奶,奶奶,你哭了。” 她模糊的双眼依稀看到郝奶奶嘴唇在翕动,虽然声音十分微弱但依稀可辨。“沈……家……”毅虹凑到郝奶奶耳边问:“奶奶,你能说得具体点吗?”郝奶奶不回答,毅虹只是感觉到凉飕飕的,她就用双手为郝奶奶焐双耳。毅虹顿时尖叫起来:“奶奶,你怎么冰冷的?”她连忙翻上临时铺,紧紧地搂住她,想用自己的体温焐暖郝奶奶的身体。 大娘用手轻轻地靠近郝奶奶的鼻孔,带着哭腔说,老人家走了。 毅虹悲痛之情无法言表,她哭得惊天动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大娘是十里坊最懂得殡葬风俗的人,邻里乡亲家但凡遇到白事丧事都得请她帮忙。生产队安排她来照料弥留之际的郝奶奶,也许就有这个方面的考虑。 她知道毅虹悲痛伤心,便劝她说:“毅虹,郝奶奶已经走了,她走得很安静,没有缺憾。她老人家快走的时候,你能守护在她身边,为她‘送终’,这就尽孝了,郝奶奶是有福的。我知道你们感情很深,但生生死死是正常的。你如果为她好,就赶紧从铺上下来,不要把眼泪掉在她身上。” 不把泪水掉在死者身上,这是十里坊的风俗禁忌。 有老人说,眼泪一旦掉在逝者身上,会让逝者走得不安心,在黄泉路上徘徊不前,増加亡魂在阴间的罪孽,使逝者不能顺利“投胎”。生者也会因此沾染上阴气,运气一落千丈,今后人生会连连倒霉。 还有老人说,人死后,投胎之前,亡者灵魂不会离开躯体,既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又可见到周围的亲人,亡者意识之中难免有着一份对亲人的不舍和对人间的眷念。此时眼泪滴在亡者身上,若被尸体吸收,死者灵魂就会寻找泪水的主人,将其带走。 不管哪一说,就是忌讳把眼泪掉在死者身上。 毅虹才不管什么运气,只想郝奶奶把自己带到阴间,永远侍候她老人家。但是她知道,郝奶奶不会这样做,她不会让思锁没有娘。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伤心。 毅虹是一个无神论者。人死了就是死了,她并不相信有什么神灵。然而,面对恩重如山的郝奶奶溘然离世,她笃信郝奶奶的灵魂是永存的,一心想让她永远安宁。 看来,情感的力量是强大的,它不但能改变人的命运,也能改变人的信奉。 毅虹想着现在能为郝奶奶做的,就是停止哭泣,擦净郝奶奶身上的泪水,守着她的躯体,让她顺利通过黄泉路,进入极乐世界。她说:“大娘,我什么都不懂,你多教教我,只要对奶奶好,我什么都愿意做。” 大娘说:“放心,我会的,她老人家也是我们的郝奶奶。” 大娘扶毅虹下铺后,她一边忙乎一边向毅虹介绍给死者所做的每一件事的作用。 大娘在郝奶奶脸上覆盖上了黄元纸,亦称蒙脸纸。据说,这是隔绝阴阳的纸。如果不用纸蒙脸分隔,就分不清阴阳,死者就进不了天堂,连阎王爷也不肯收留,有可能成为飘忽不定的孤魂野鬼或僵尸鬼。 毅虹把蒙脸纸扶正,多么希望郝奶奶步入天堂啊。她情不自禁地抓住郝奶奶的手,冰冷冰冷的,她心疼了。就把自己的皮夹克脱下盖在郝奶奶身上。大娘说,不能给她盖皮衣。传说死人穿盖皮衣后,转世投胎会变为畜牲的。也许受这一传说的影响,在十里坊,死者穿的五领三腰的寿衣多为棉或丝织品。 毅虹吓了一跳,连忙把皮夹克拿下来。急着问,大娘,就盖了一会儿,有没有事?大娘说,衣服还没有焐热,不会影响投胎。 大娘说得那么肯定,就像是地府里负责投胎工作的干部。毅虹悬着的心放下了,心里十分感谢大娘的吉言。 大娘怎么吩咐,毅虹就怎么做,做得是那样的虔诚和一丝不苟。 先在郝奶奶头前脚后各点燃一盏油灯,给老人家引路。再用一箍香置于郝奶奶手中,视为打狗棍,供她路遇恶狗时防身。又在郝奶奶口袋里放一些零钱,用于途中打发小鬼。 还在郝奶奶头前的地上放置一口旧铁锅,并在锅里燃烧寿纸俗称千张纸。燃好后,将纸灰倒入专门缝制的白布袋里,系在郝奶奶腰布带上。让郝奶奶腰缠万贯,享受荣华富贵。 紧接着,在郝奶奶头前放置三个盛满饭的酒盅和一个香炉,并在香炉中点燃三根香。毅虹也不知这是啥意思,估摸着郝奶奶饿了,给她多供几盅饭呗。她索性把三个酒盅换成一个大碗,盛满饭让郝奶奶吃饱肚子,好赶黄泉路。大娘哭笑不得,立即把大碗又换成三个酒盅。 在民间人去世后,停灵三日,子女守灵,以尽孝道。守灵期间,在死者的头前,除了摆放三个盛饭的酒盅外,还需放置一只香炉,点上三根香,并且时刻注意香的燃烧位置,在死者出殡前,要保证香不熄灭。因为古人认为,香是唯一能沟通阴阳两隔的媒介。只有香火不断,死者才能感受到亲人的关爱和子女的孝心。 一盅饭对应一根香计三组,分别代表了天、地、人。也就是敬天敬地敬人,这里的人指亡者的先人。显而易见,这样的习俗,是希望天地人护佑刚刚离世的人。 毅虹庆幸,好在有大娘帮忙,不然会闹出许多笑话不说,还会给郝奶奶带来多少麻烦啊? “毅虹,来帮忙,把两扇大门卸下来。”大娘叫唤的同时,已经把一扇大门提脱臼了。毅虹协助大娘把两扇门卸下来,分别斜放于大门外两侧的墙壁上。 有人离世后,民间有敞开大门的习俗,而卸掉大门是十里坊地域慢慢形成的独特习惯。这实际上是同时对阳间和阴间报丧即把信,既便于活人吊唁祭祀,更便于阴差出入,接收死后魂魄,领去地府报到。 相传,十里坊有位道人去世,灵魂离体后仍然留念阳间烟火,便掀起一股阴风,把敞开的大门掩上。前来接收魂灵的阴差吃了闭门羹旋即打道回府,道士被安葬在通扬运河边后阴魂不散,三魂七魄恍恍惚惚,飘荡不定。河边常常上窜绿火,与附近乱坟场的鬼火连成一片。打那以后,十里坊有人离世就卸掉大门,而且两扇门必须醒目地放于大门外两侧的墙壁。 此后三天三夜即郝奶奶安葬之前,毅虹一直没有合眼。为免郝奶奶在黄泉路上趟水,毅虹严格执行习俗,不沐浴、不洗脸、不洗脚,不洗衣服,连吃饭都不泡汤,披麻戴孝昼夜守候在郝奶奶身旁。她十分珍惜郝奶奶入殓前与她在一起的时光,片刻都舍不得离开她。毅虹想通过入殓前的守夜,慰藉她心中的伟人郝奶奶的灵魂。? 第158章 一张结婚照 郝奶奶入殓后,毅虹回了趟沈家,看望父母,这也是郝奶奶的遗愿。 她被逐出这个家已经十五六年了。依旧是三间土墙草屋,屋内的摆设稍有变化。客厅内由原来的两张铺变为一张铺。心想,家里只剩下爹娘和哥嫂四个人,这张铺一定是娘和爹睡的。 她向左瞥了一眼,房门紧锁着,她觉得蹊跷,但不想问,更不想进去看。可是,潜意识又让她抬起头看了那锁着的房门一眼,顿时,过去所经受的磨难让她心惊肉跳:绑在床横档上执行家法,摁在床上灌打胎汤药,倒挂吊在二梁上一天一夜。瞬间,泪水充盈了眼帘。她迅速低下头,闭了闭双眼,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到地上。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身走进了厨房。厨房内的陈设,依旧是那张稀缝的桌子和那座两口锅的土灶。 娘一边炒菜一边说:“毅千,去喊毅里和来弟来吃饭,陪陪毅虹。” “好的,娘。”毅千转过头招呼毅虹说:“二妹,我马上就回来。” 毅虹说:“哥哥,你去叫,我也想见见毅里和来弟。” 万固见家里热闹,就嘿嘿地笑。他把毅虹当成城里来的客人,很有礼貌地向她点点头。爹变成这个样子,毅虹心如刀绞。 午饭还没有开始,万固拿起雨伞自言自语地说:“天要下雨了,我去接老三回来吃中饭。” 毅虹望着父亲的背影,泪如泉涌。娘说:“爹就这个样子,没事的,十里坊小学放学了,他就会回来的。” 午餐快开始了,怎么不见小嫂子?她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门环上仍然挂着锁。 她佯装如厕,快速来到房间后窗边,透过窗户清晰地看到挂在床上的蚊帐。蚊帐就像电影屏幕,上面映着一个人影。人影就像皮影戏里皮影人物,虽有动作,但活动呆板。 毅虹判断,那一定是二千元买回来的小嫂子,她不肯顺从哥哥毅千,就被绑在床柱子上不得自由。毅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呢? “毅虹,吃饭。”她听到娘的喊声,担心起疑心,就马上溜到茅厕边大声答应:“娘,我来了。” 不知怎么了,大家与她似乎没有话说,只是寒暄。她也感到很压抑,有些话想问清楚,尤其是哥哥毅千买媳妇的事,又担心自讨没趣。吃完饭她就告别亲人,又回到郝奶奶家。 她跪在郝奶奶遗像前,问:小嫂子不从哥哥怎么办? “毅虹,郝奶奶走了,你一定很难受,我接你到城里散散心。”白静站在毅虹背后说。 毅虹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说:“稀客,白主任来了。” 毅虹回海通后,只是在郝奶奶的葬礼上与白静见过面,但没有交谈时间。毅虹正捉摸着何时拜访白主任,她就来了,甚是高兴。毅虹想做几道菜与白静聚一聚,白静说:“还是到我家去,你认认门。” 毅虹说:“那也好,认认门。” 白静拿钥匙开门,毅虹好生纳闷,这不是白宁的家吗?她问:“白主任,这是您的家?” 白静笑道:“当然是我的家。” 毅虹问:“那,那白宁是您什么人?” 白静答:“妹妹。” 毅虹问:“妹妹?有这么小的妹妹?” 白静说:“对呀,白宁是我带大的。” 毅虹说:“这个家我来过,我和白宁、金锁是同班同学,上学时经常在一起玩。” 奇怪,白静曾经问过白宁,她却说与毅虹不熟,不是一个班的,白宁为何要说谎?她究竟想隐瞒什么? 哎,这个妹妹,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十几年前,毅虹不同意流产,白静很生气,就回了家。她拿着邮递员送来的黑铜山某部寄到家里的信,白宁冷不防地从她手中夺走,说是部队文工团女同学寄来的。这信难道是金锁的? 白宁本可以在城里安排工作的,为什么报名插队?已安排插队在十里坊,她为什么舍近求远去黑铜山?白静一直很自责,由于她与陈世强的关系,白静狠狠地扇打了她的耳光,总认为是这个缘故逼她远走他乡插了队。现在看来,还是另有原因啊。 白静已经猜到毅虹曾经与金锁谈过恋爱,但毅虹不愿意对别人言说,白静也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而让毅虹难堪。毅虹至今未婚,白静猜想十有八九与金锁有关,她想通过暗示的方式,让毅虹知道,金锁已经与白宁结婚。白静为什么安排在家里,就是想让毅虹不经意地看到金锁和白宁的结婚照。 白静越想越烦躁,那金锁与白宁结婚照还给毅虹看吗?她知道了金锁的近况,会不会去黑铜山扰乱白宁的生活? 真相总会见阳光,只是迟早而已。如果毅虹、金锁和白宁之间有什么纠葛还是及早解决为好。她并没有收起早已放在茶几上的相册,而是有意无意地摸摸它,想引起毅虹的关注。 “你看我多糊涂,你和白宁是同学我都不知道。”白静说着,就打开相册,“你看,这就是白宁小时候。她的照片都在这里,你慢慢看,我给你削个苹果。” 毅虹说:“白主任,别忙了,喝茶挺好的。” 白静说:“还和我见外不是?” 毅虹随意地翻着相册,突然金锁和白宁的结婚照赫然跳跃在眼前,刹那间,她的爱情梦想被这张照片彻底击碎了。 她一直迷信金锁的一句话:爱情就像一棵树,深深地扎根在彼此的内心,顽强地成长,开花结果,生生不息。每当遇到困惑和磨难时,她总是以此激励自己,从不畏缩。然而,金锁是个骗子,在他的眼里,爱情只不过是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当新叶生长出来,那旧叶就随风飘落,自己就是被金锁抛弃的一片枯叶! 这个剐千刀的金锁骗术也太高明了,骗了她二十多年,骗了她把思锁生下来,这也未免太残忍了。毅虹痛苦万分,愤怒到极点。 啪嗒一声,相册从毅虹手中滑落,砸在茶杯上,茶杯倒下滚落在砖地上,杯把被摔断。茶水在茶几上弥漫,浸湿了相册,浸湿了金锁和白宁的结婚照。 白静闻声赶忙来到堂屋,只见毅虹晕倒在椅子上。她知道毅虹已经看到了金锁和白宁的结婚照,没想到对她的刺激如此之大。 白静紧张地为毅虹掐人中,毅虹叹了口气。白静给她喂完水,说:“毅虹你坚持住,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毅虹用袖管擦了擦脸庞,泪水湿透了袖管,她强忍着痛苦装笑说:“白主任,我没事,为奶奶守夜累了的。我,我该回去休息了。” 毅虹刚刚失去郝奶奶,现在又得知金锁已经结婚,白静明白,毅虹是笑在脸上,伤在心里。白静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劝慰她,只得送她回去。? 第159章 担纲起家的责任 毅虹跪在郝奶奶遗像前,大哭了一场,她为郝奶奶离开她而哭,她为金锁背叛她而哭。 一阵旋风轻轻掠过,卷起了纸盆里的一层纸灰。纸灰顺着旋风打转,形成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旋涡。 毅虹似乎感到郝奶奶在显灵,她问:“奶奶,我该怎么办?” 她耳边响起了郝奶奶的声音:“沈……家……”其实,这是郝奶奶临终前说的两个字。 可悲啊,沈家已经被搅和得一团糟。为了金锁,为了生下思锁,毅彩姐姐和毅花妹妹被逼婚,弄得背井离乡、亡命天涯。父亲万固虽然伤害过自己,但心中并未忘记老三,他摔伤失忆完全是因为我沈毅虹啊。 沈毅虹,你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狭隘的爱情,现在完全可以说,是一厢情愿的爱情,却无视父母情、姊妹情,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家人,更伤害了儿子思锁。既然知道思锁得不到父爱,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呢?这难道不是很残忍吗? 十几年的等待,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苦命人在煎熬,负心汉在逍遥,这还有公理吗? 毅虹似乎领会到了郝奶奶临终前所说的“沈……家……”两个字的含义,沈家已经如此不堪,还要让它继续糟下去吗?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刚怀上思锁时的一件往事,那时父亲万固并不知道毅虹怀孕。他边吸水烟边咳嗽,她为父亲捶背,劝他不要吸烟。他放下水烟壶,对毅虹嘱咐道:爹老了,你虽是女儿身,将来这个家全靠你。你兄弟姐妹怂得像什么似的,你就是嫁出去了,还是要帮衬他们。 是的,这个家是该自己担纲的时候了。弟弟毅里倒插门到金家,与来弟虽然年龄差距较大,但两厢情愿,这倒不让人太操心。姐姐毅彩和妹妹毅花亡命何方,真让人放心不下,但除了牵挂又有什么办法呢? 眼下,最棘手的是哥哥毅千的婚事,买卖婚姻本来就是违法的,把小嫂子囚禁在房间近两年,更是违法。虽然大队、小队睁只眼闭只眼,但倘若有人举报到公安部门,哥哥毅千就得以非法拘禁罪被判刑。娘受得了这个打击吗?毅虹产生了救救哥哥毅千的强烈冲动。 怎么救?放走小嫂子是唯一办法。 两千块钱买回来的媳妇,哥哥会撒手吗?娘会同意吗?这是个大难题呀。 毅虹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忘记了擦眼泪就把门打开了。 毅虹说:“哥哥,你来了。” 毅千说:“毅虹,娘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瞧你,又哭了?人死不能复生,郝奶奶已经走了,你要多保重。” 毅千说着就跪下来向郝奶奶的灵位叩头。毅虹说:“哥哥,你坐会儿,我做两个菜。咱俩喝几盅,好好唠一唠。”毅千说:“好啊,那就简单点,有下酒的就行。” 毅虹拿来一瓢花生米,毅千主动烧锅,两人配合默契地炒起花生米来。毅虹一边翻炒一边说:“哥,你还记得吗?娘给我们姊妹五个一人分十粒花生米吃,我在屙屎,不小心把装花生米的小布袋掉进茅缸里了。” 毅千说:“记得,记得。你把眼睛都哭红了。” 当时,毅千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一份给了毅虹。毅千用钉耙在粪水里打捞,捞是捞上来了,可小袋浸透了粪水。 “哥哥,太臭了,不能吃的。”毅虹掏出哥哥给的花生米小布袋说,“你的花生还给你。” 毅千说:“不要,这个我拿到河里洗洗就行。”他说着就奔向屋后水踏子,洗净后他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模模糊糊地说:“好吃,好吃。”不一会儿,他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毅虹又哭起来,连忙为毅千捶背。毅千捧水嗽了嗽嘴说:“没事,就是有点臭,熬不住就吐了。” 毅彩领着小妹毅花、小弟毅里走过来,说:“我们每人拿两粒花生米给哥哥。” 想到这里,毅虹对哥哥说:“那时候,家里虽然穷,有哥哥的保护,姊妹几个真的很开心。”毅虹擦擦泪又说:“现在,家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 “毅虹,你不要难过,这也不能全怪你,要怪就怪沈家的祖宗立的那些破规矩。” “哥哥说得没有错,时代变了,我们也要跟着变。什么女儿不能在娘家生伢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捆绑能成夫妻吗?” 毅千不吭气了,也许毅虹说的“捆绑能成夫妻”刺激了他。其实毅虹是有意这样说的,她想看看哥哥的反应。小嫂子被他捆绑关在房间里快两年了,可还是不从他。毅千是为驯服不了媳妇着急,还是为自己捆绑的违法行为自责呢?毅虹看不明白。 菜做齐了,毅虹拿出一瓶洋河、一瓶双沟让哥哥选。毅千口水快流出来了,乖乖隆的咚,这么好的酒。他喝过最好的酒就是海通大曲,至于双沟、洋河别说没有酒票儿,就是有也买不起,妹妹太客气,真把哥哥当回事。他高地说:“那就都尝尝呗。” 毅虹划根火柴,那酒瓶封口的红色塑料薄膜向上窜起一束绿茵茵的火苗。毅千拿起另一瓶酒,也点了火。两只酒瓶的火苗相映生辉,毅虹和毅千相视一笑,从未有过的开心。 毅千也不客气,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从这个酒瓶中倒一杯,喝完了就从另外一个酒瓶中倒。嘴里喃喃道:“到底是名酒,真香。” 酒好菜好,又是在妹妹这里,毅千不拘礼节,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他趴在桌子上,嘴里咕囔:“妹妹待哥哥好,好久没有这样痛快了。老婆,我不逼你,你不能走,你想通了咱就生个伢儿,沈家香火……”不一会他就打起了呼噜。 毅虹见他喝得烂醉,就背他到床上睡觉。酒后吐真言啊,从哥哥的酒话里可以看出,他是不会放弃小嫂子的。 不能让哥哥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必须把小嫂子救出去,也就是救哥哥,救沈家。 夜已经很深了,估摸着父母应该睡了。她换上毅千的衣服,戴上毅千的帽子,悄悄地溜进了沈家。大门没有栓门闩,而是用短凳撑着,这是为毅千留的门。毅虹轻轻推开门,一丝微光射进了屋。 父亲万固无忧无虑地打着呼噜,娘睡得醒,她连忙坐起来懵懵懂懂地说:“毅千回来了。” 毅虹向娘摇摇手,嘴里发出嘘的声音,意思让娘别说话。娘打了个哈欠说:“我睡了……” 毅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小嫂子果然被捆绑在床柱子上,她正点着瞌睡。踏板上湿漉漉的,窗户里射进来的微光照射在踏板上,反射出一串暗淡的光亮,这一定是小嫂子憋不住尿失禁了。 她凑到小嫂子耳边轻声说:“别出声,跟我走。” 毅虹牵着小嫂子的手,悄悄地离开了家门。 哥哥毅千正在酣睡,酒味充斥着房间。毅虹给哥哥留了张便条,上面写道: 哥哥,你犯了非法拘禁罪,妹妹为了救你,不得已带走小嫂子。你若爱她就勇敢地追求她,捆绑不成夫妻。你把爹娘托付给毅里和来弟,我每月会寄去生活费。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路靠你自己走,我相信哥哥。毅虹。 写完信,毅虹向郝奶奶灵位叩头,然后毕恭毕敬地把牌位和遗像放到箱子里,说:“奶奶,你不要怪我,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毅虹要带你飘洋过海,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160章 长老 密道的出口垂盖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微弱的光线七弯八拐地射进洞里。 金锁用力推搡,牵连成圆门一般的藤蔓似乎有些弹性,迅速形成了拱形。他纳闷,藤蔓是像帘子一样从上面垂下来的,按理说轻轻一搡就能推开,但是现在就像上下都扎着根,封住了出口,让人无法走出。 他把白宁、毅彩、毅花和余大娘都叫到洞口一起推搡。 “一二三。” 金锁的高亢口令声在密道里回旋,大家拧成的一股推力使藤蔓形成半个球,他们被笼罩在半球里,哪里出得了密道? “老爷爷,洞里有人!” “伢儿家家的,不要瞎说。” 余大娘听出声来,这说话的老爷爷就是村里的长老,在一千多号人中间就数他年龄最大。他是村里的活神仙,谁也不敢得罪他。大事小事都得听他的意见,只要是他定下来的规矩,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据说,党支部和村委会遇上大事,苟石总是事先与他商量谋划。可想而知,他俩的关系很不一般。 就说这条密道,原本仅有长老一个人知道。他是家里的长孙,祖父把密道的秘密直接传给了他。长老守口如瓶,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让苟石知道,也是不得已的事。 很多年以前,长老在山里遇见一个漂亮姑娘便起了歹心,强行把她带进绕死山的密道。正想快活之际,好巧好巧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男孩苟石闯了进来。 长老吓得半死,这事让村里人知道了他还有什么脸皮?以后如何教育他们? 他想了片刻,要么让苟石永远闭嘴,要么让他尝尝腥而像哑巴吃了黄连。 长老仔细打量苟石,这只小公鸡虽然没有开啼,但是已经开始长喉结,说话也有点变声。 他故意脱掉姑娘的衣服露出洁白的肌肤,察看苟石的反应。 姑娘躺在藤条里发出呜呜地惨叫,两行清泪粘住了面颊上凌乱的头发,周身剧烈颤抖,就像刚刚阉割的小猪。苟石对她并未产生一丝怜悯,倒是那隆起的白嫩胸脯使他流出口水,两眼直发光,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长老从上到下打量着苟石,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没有半点胆怯,虽然紧夹双腿,却掩盖不住那小东西的冲动。便问:“你想吗?” 苟石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 “不……知道怎么……” “小子,这姑娘就是为你准备的,你也真笨,还得我教你,看好了。” 从此,苟石就成了长老的门生。这条密道只有他们两人使用,也不知道利用它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后来,黑坚玉做起了保人生意,他能给长老和苟石带来不少好处。由于送一个保人出山需要花很长时间,为了来钱快,长老才同意把密道的秘密告诉黑坚玉的。 苟石能当上村长和支书,都是靠长老的威望推上去的。苟石在幕前跳梁,长老在幕后掌舵,村里人还都吃他们这一套。苟石虽然像村霸,但一直没有跳出长老的手心。 苟石打死了余大娘的男人后,惶恐不安,要不是长老的计谋,凭他苟石的智商岂能把事情摆平? 苟石被逮捕后,看起来村子里成了没头的苍蝇,其实长老完全操控着局势。要不,金锁和白宁、毅彩、毅花登门动员群众参加公审大会,为什么群众都是一个声音——不去! 余大娘朝着洞外大喊:“长老,是我,余家媳妇。” 长老虽然惊讶,还是让人搬掉了洞口的石块。 一出密道,金锁他们都惊呆了,沙石公路被村里的群众阻断了。他们有的扛着钉耙、锄头,有的握着扁担、铁叉,有的舞着菜刀、斧头,像是造反派搞武斗的,又像闹事打群架的。 洞口和路边堆了不少石块,应该也是他们预备的武器。 这可是国道啊,阻断交通是违法的。金锁正琢磨如何动员群众离开沙石公路。 然而对于金锁的出现,村里人不屑一顾,个个冷眼相对,谁也没有把他当村支书看。 有群众警告金锁说:“知道你们几个人想做什么,丑话说在前面,如果阻拦群众救苟石,别怪咱们手上的家伙不长眼。” 救苟石?白宁紧张起来,他真的被救出来,会不会瞎说八道,离间她和金锁的关系?苟石诡计多端,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和金锁的。她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地吓了出尿,她赶紧提肛,总算把这泡尿憋了回去。 毅彩和毅花似乎产生了一线希望,黑坚玉、熊虎一定和苟石关在一起,他们救苟石时,不正是情人见面的好机会? 毅彩非常担心黑坚玉,不知判了十五年是否想得开。她想亲口告诉他,她永远等着他。 毅花被熊虎抛弃,虽然恨透了他,但心中一直没有忘记他,也许一辈子也忘不了。熊虎犯罪她为他惋惜,也为他难过。爱情之火似乎重新燃烧起来。她希望见到他,听听他的心里话。 余大娘听了那警告金锁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儿子是跟着苟石才犯的罪,为啥只救苟石一个人?但是长老也在现场,说明他是支持这样做的。毕竟长老是受村里人尊敬的人,谁敢得罪他?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混到人群中打听究竟想怎样干,好为救儿子做些准备。 一开始人们都回避她,因为她是和金锁一起来的,担心她当叛徒。余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救儿子,人们才放松了警惕,告诉她救人的事必须长老说了算。 大娘思忖,她一直为他守着秘密,如果村里人知道了他的丑事,还不威风扫地?余大娘男人被苟石打死后,她就被逼成了苟石的人。可是长老花心未泯,说什么米饭、粯子饭都得尝尝,尤其是徒儿的女人他得检查检查,看看徒儿的品味。她觉得孤儿寡母的,怎么斗得过人家,也就违心地顺从了。 余大娘想凭着这老情人的关系,求长老帮忙救她的儿子。她把长老拉到旁边耳语,长老却说老苟是老苟,你儿子归你儿子,怎么能扯到一起?再说,不是你儿子惹事,苟石也不会进局子。 余大娘彻底失望了,此时她恨不能杀了长老。 金锁知道这四个女人,各有各的伤,各有各的痛,此时此刻的他,哪里顾得上她们的爱恨情仇?必须与长老好好谈一谈,让他出面做群众工作,千万不能一错再错,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罪。这是他作为村支部书记的职责所在。? 第161章 法制宣传车队(1) 对于金锁的请求,长老还是给面子的。长老说,金锁是村里新任支书,作为村里的老人理应协助工作。对于群众营救苟石的事,只能见机行事,强行阻拦可能会适得其反。 金锁觉得长老讲得有些道理,就请教他有何高见。长老说,譬如制止发生流血事件,找警察周旋让他们与群众对话或者让步等等。 这是什么高见?真等群众动起手来,打架哪有好拳?流血是不可避免的。再说,公安是依法办事,除了宣传法律,岂有让步之理?金锁觉得长老没有诚意,便试探地问:“救苟石,应该有个挑头的人?” “没有发现,我也是随大流跟着来的。”长老回答说。他想了想又说:“要说有什么人挑头,余家媳妇倒算一个,她嚷嚷着救她的儿子,大伙这才想起应该先救苟石,他毕竟是村里的头儿。就这样,大家就自发地组织起来了。我估摸着,余家媳妇把你们几位找来,也是为了救她儿子。” 长老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哪里知道余大娘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服药醒来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毅彩、毅花的视线。在金锁的心里,多了一份对长老的戒备。 找不着挑头的人,要控制局面是很难的,金锁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嘀呜……嘀呜…… 容不得金锁思考,只见警灯闪烁,游斗犯罪分子的法制宣传车队快速驶来。 不一会儿,指挥车车顶上的高音喇叭里播放起苟石等犯罪分子的罪行。 开道车后面紧跟着四辆敞蓬囚车,苟石、黑坚玉、熊虎、余医生依次各占一辆。每辆囚车车厢里有四名警察押着犯人,另外还有四名警察握着枪分别在车厢的左右两侧站着岗。 看着这戒备森严的样子,金锁的心似乎放松了一点,罪犯想逃跑、群众想劫车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囚车后面是指挥车和面包车,乘坐的有领导,也有法制宣传员。 法制宣传员是清一色的美女,统一着装,英姿飒爽。每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她们就下车散发法制宣传资料。 这是县委稳书记的杰作。 稳书记对土地山头承包到户、集体资产承包经营是对是错着实吃不准。不搞,他担心让别的县抢了风头,而影响了他的仕途。搞,又担心政治风险太大,被扣上搞资本主义的帽子,这辈子就完了。 他放金锁一马,其实是一箭双雕。 金锁已经在知青队搞了承包经营,料他当村支部书记后的第一把火就是承包土地山头到户。 对于金锁的做法,如果上级肯定了,就让县委办以稳书记抓的改革典型总结经验,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政治资本啊!如果否定了也没有问题,稳书记早已攥着金锁的小尾巴——破坏知青婚姻的所谓证据还在县公安局存着呢。 布下这个局后,他几宿都没有睡好,就怕那里出点纰漏。还有啊,总不能吊在金锁一根绳子上?偌大的一个县另外还得搞点名堂出来。 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打击犯罪永远都不会错。对于黑铜山群众做设置黑监狱、哄抢集体财产的案件,就可以做一篇大文章。 除召开万人大会对犯罪分子进行公审外,他又想出了教育群众的招数。他指示公安局用一个月的时间,在全县范围内,对犯罪分子进行巡回游斗,批判他们的罪行,教育全县广大群众遵法守法。 他指示宣传部协调省、市、县三级新闻单位,对打击犯罪、教育群众的法制宣传活动进行轰炸式报道。说白了是让上级知道,老稳是在轰轰烈烈地干事业。 群众听说游斗车队要来,就像看露天电影一样热情高涨。男人们更为积极,所到之处,道路两侧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哪里是来接受教育的?分明是来看那些平时人五人六的那些犯罪分子,被逮捕以后是啥怂样,现在又看到了美女饱了眼福,还有不兴奋的? 车队指挥见前方有很多群众,觉得是宣传教育的极好机会,就命令停车。 宣传员们纷纷下车向群众散发法制宣传资料。 谁料,群众把宣传资料撕得粉碎,顿时天空中像飘起了雪花儿。 金锁携白宁佯装远离长老,其实犀利的目光一秒也没有放过他。长老十分隐蔽地摆摆手,群众顿时齐声高呼:放人,放人…… 金锁几乎可以认定,长老就是这次群众劫车的暗中指挥。 小姑娘们在人群中吓得东躲西窜,哆哆嗦嗦地扔掉全部宣传资料,最后灰溜溜地爬上了汽车。 车队指挥是一名老警察,他拿起话筒沉着地喊话: 广大人民群众同志们,我们是县委法制宣传车队。苟石、黑坚玉等犯罪分子已经被公审,罪有应得。请大家不要知法犯法,阻碍执行公务是违法犯罪的行为…… 长老一听火了,他捏紧双拳,相互敲了两下。群众齐声高呼:苟石无罪,赶快放人……眨眼间,群众把押装苟石的囚车包围起来,欲翻上车抢人。 持枪的警察用枪托击打群众抓围栏的手,结果谁也上不了车。 车下群众挥舞着农具,车上警察持着长枪,双方僵持不下,农具和枪杆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有村民大喊:“有本事下来,躲在车上算个求。” 还有村民吼:“不下来就放火烧轮胎,烧死王八蛋。” 金锁急得头上直冒冷汗,两宗集体犯罪刚刚宣判,好不容易把跟风犯罪的群众保出来,怎么又集体劫囚车呢?这可是罪上加罪啊! 白宁的脸吓得惨白,她抓住金锁的手不放,金锁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毅彩想见黑坚玉,毅花急着找熊虎,她俩都被警察呵斥阻止,无法靠近囚车。 余大娘打滚蹬天喊儿子,余医生哭着喊亲娘。 场面几乎失控,金锁心急如焚,他挣脱开白宁的纠缠,直接去见车队指挥。 金锁似乎有了解围的办法,请求与余大娘一道会见余医生。 车队指挥完全没有了刚才向群众喊话时的沉着和底气,他脸色煞白,心如乱麻,不知如何应对混乱局面。对于金锁的请求更是犹豫不定,如此混乱复杂的环境,非警察接近囚犯出了事咋办? 金锁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拿不定主意。不让余医生离开囚车,你怕什么?”金锁说着就翻上了车,他伸出双手用力拉余大娘,毅彩、毅花也赶过来帮忙,把余大娘推上了车。? 第162章 法制宣传车队(2) 余大娘一上车就抱住手铐脚镣的儿子痛哭流涕,这是押犯人的警察所不能容忍的。金锁赶紧拉开余大娘,说:“大娘,不哭,我问你,你在群众中听到什么了?” “他们说要救苟石,这是长老拿的主意。我找长老让他帮忙一起救我儿子,他,他,他回绝了。” 金锁的判断没有错,长老就是挑事的人,他问余大娘还听到什么。 大娘说:“他们说苟石写了张字条,让劫车。哦,我发现有一个人不是咱们村里的,曾经我和苟石进城,好像坐过他的车。” 驾驶员混在人群中干什么?金锁想了想,冷笑一声,心里在说,这位长老真不简单啊,看来是有预谋的。 原来,公审大会刚刚结束,金锁就拉着白宁火急火燎地离开了会场,因为他心中盘算着密道的事,恨不能马上找到它。 金锁离开不久,苟石被押下台示众。经过黑铜山群众面前时,苟石重重地向人群里吐了一口痰。 长老知道有名堂,便弯下腰细看,原来苟石吐的是一个小纸团。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劫车”两个字。 长老很犹豫,劫车可不是小事,弄不好会坐牢的。 苟石与熊虎进行文物交易,有不少是长老提供的货源。而且苟石偷偷与熊虎的上线见面,也事先与长老仔细商量策划过。 长老家地下有三条分别通向大孤堆、中孤堆和小孤堆古墓的暗道,偷盗文物十分方便。苟石和熊虎被抓,断了财路,长老很痛心。 苟石是位重义气的人,在狱中并没有供出长老,这让他很欣慰。长老心想,把苟石救出来藏于暗道,让他继续倒卖文物,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然而,如何下手劫车?好巧好巧的,会议主持人激昂地宣读县委、县政府关于开展巡回游斗犯罪分子的决定,把行车路线讲得清清楚楚。 长老吩咐村民们立即回家操家伙后,到沙石路旁的密道洞口集中,劫车救苟石。 其实,这只是他的幌子而已。他想把现场搞得越乱越好,趁着警察全部下车阻拦群众时,让事先安排好的司机开走汽车,把苟石藏到路边的秘密山洞里。 劫囚现场仍然一片混乱,厮打声此起彼伏。 金锁向余大娘和余医生面授机宜后,请求车队指挥把余医生和她娘的对话扩音出去。 车队指挥不敢,说要请示局里。金锁责问: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没有电话,怎么汇报?他拍拍胸脯说:“出了事全推给我。”金锁说着就从车队指挥手上抢话筒,他坚决不肯给。金锁用力猛推,趁着车队指挥一个趔趄,迅速夺走话筒。 忽然,车顶的高音喇叭里传出了男人的哭声,包围苟石囚车的群众立马安静下来。 “娘,娘啊,儿子错了,苟石许愿只要组织群众哄抢知青队就让我当村主任,我官迷心窍,上了他的当。我越狱想救你,是金锁让我投案自首,又派毅彩、毅花去送药救你的命。娘,我被苟石坑了,你不要为老苟犯罪卖命。你要听金锁书记的,劝乡亲听从金锁书记指挥。” 余大娘抢过话筒哭着说:“乡亲们,我和苟石骗了你们,我男人是被苟石打死的,为了儿子能当上村里赤脚医生,我被苟石恫吓不敢说出实话。我们千万不能再上他的当了。金锁书记是个好人,我们听他的才不会错啊。” 金锁见群众很茫然,他觉得机不可失,应该立即在火上浇些油,也许能尽快平息事端?他拿起话筒迅速翻下车,躲在车厢底下说:“我是车队指挥,全体警察请注意,不准下车,坚守岗位,防止坏人劫车劫囚。山里的人民解放军已经集结出发,很快到达现场。谁犯罪就抓谁,绝不手软。请无关人员立即离开公路,请无关人员立即离开公路!” 金锁洪亮的声音山鸣谷应,但黑铜山的群众并不知道这是他在讲话,当然,除了车队指挥和金锁外,其他可能没有人知道。 该死的余医生和余大娘揭露了苟石的黑底,群众还会听从指挥卖力营救苟石吗?长老心急如焚,真想一刀把他们母子俩捅死。 长老想最后一搏,在解放军大部队赶来前搅乱局势,伺机抢走苟石。他不慌不忙地给群众打手势,意思是不要听余医生和余大娘蛊惑,赶紧吸引警察下车。 群众对余医生和余大娘的控诉虽然不知真假,但是无风不起浪的道理大家还是知道的。警察的警告喊话如此有底气,他们确实受到了震慑,岂敢鸡蛋往石头上撞?对于长老的手势,群众就像没有看到一样,大家纷纷离开了公路。 开道警车闪烁起警灯,拉响了警笛提速奔跑,后面的车辆跳起双闪喷出浓浓的黑烟…… 开出去才三四百来米远,开道车突然熄了火儿,整个车队又停在了路中。车队指挥在路边踱来踱去,吼着让司机赶紧把车修好。 正在组织群众撤离的金锁发现情况后,立即赶了过去。 白宁、毅彩、毅花紧跟其后,他们毕竟年轻,很快就赶到了车队。 车队指挥问金锁怎么办,金锁的意见很果断,如果司机修不了车,就立即清障,指挥后面的车有序撤离,千万不能让群众聚集围攻,那后果不堪设想。指挥点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 金锁转头向后面看了看,长老纠集了一帮人正朝车队赶来,估摸着那些人是长老雇佣的。他们还有两百多米就要追上车队了。金锁觉得情况紧急,就奔向开道车,问司机修车有几成把握,司机不痛不痒地说死马当活马医。 金锁急了,他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把小车掀翻了,吼道:“后面的车快走。” 苟石想逃跑的指望彻底落空,他不但埋怨长老没有出力,更仇恨长老玩了他的余家媳妇。苟石打小起就崇拜的长老,他压根没有想到会侵犯自己的女人,他咬牙切齿都快咬出了血。哎,身陷囹圄,岂能报得一箭之仇?然而余大娘的丈夫是自己打死的,如果追究那可是死罪。他害怕了,想自救,戴罪立功将功补过,这是免死的最后希望啊。 刚被关进号房,苟石就报告要揭发交代……? 第163章 民选 苟石立了大功,强奸杀人和盗卖文物的罪犯长老第二天就被抓捕归案。 黑铜山终于太平了。金锁想着,要让黑铜山村脱贫致富,必须依靠集体的智慧。对于仅有他光杆司令的村班子,也该充实健全了。 他到乡里找党委辛书记和组织委员汇报想法。辛书记得意地一笑,作为乡党委的掌舵人已经超前考虑了。他告诉金锁,乡党委对黑铜山村的领导班子建设十分重视,鉴于有能力当村干部的人员都涉及黑监狱案和哄抢案,政治条件不合格,乡党委会决定,村委会主任人选从其他村选调。 金锁琢磨,自己作为外来户担任村支部书记尚未站稳,又派来一位村主任,村民们能接受吗?万一选举落选不是十分被动? 辛书记问他有没有合适人选,金锁说人选倒是有,但也是外来户,提名为村主任人选不太合适。 辛书记苦笑,外来户不行,外村调也不行,土着村民中又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选,你金锁来请求乡里配班子,这是啥意思嘛? 金锁说,黑铜山是一个特别的村,村民既有绿林的匪气又有梁山的义气,大多性情彪悍,长期在苟石和长老的影响下,容易集体冲动,稍有不慎就会惹出乱子。因此,在村委会班子建设问题上,要充分发扬民主,充分尊重村民们的意愿。但是,硬杠杠条件必须党委研究确定。 组织委员说,选拔任用干部的条件现成的,县委组织部早已下发执行。 金锁说,村民们文化水平不高,大多是从扫盲班里出来的,还有少数人连扫盲班都没有进。那个德才兼备选人标准的若干条,村民们不一定能听懂,还误以为组织上糊弄他们哩。 辛书记和组织委员既点头又摇头,觉得金锁说得在理,但又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他俩盯着金锁,希望他继续说下去,也许能从中得到一点启发。 金锁说:“选人条件就两句土话,不曾做过违法犯罪的事,愿意为村民办事。” 辛书记一拍大腿,说:“好,马上开党委会讨论。” 乡党委采纳了金锁的建议,但是能否平稳地选出符合条件的村委会主任,考验着金锁的智慧。 村民中有想当主任的,当然只是极少数人。有看热闹甚至希望出点岔头事的,这是必须警惕的一群人,出头椽子往往就在这里边。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你选你的班子我过我的日子,这是村民的普遍心态。尽管如此,想把有选举权的村民全部集中起来还是简单的,只要按人头记工分就是了。但凡村里开展集体活动,基本上都是选用这个套路。 然而,要保证会场秩序井然,严格按要求提名和投票并非易事。金锁的心可大哩,想以选举村委会主任为契机,燃烧起群众勤劳致富的热情。 凡是严格遵守选举纪律,正确履行民主权利的选民,均可获得一捆果树苗的奖励。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奖励啊,一捆啊,可栽一大片地,来年就会结出果子的。 当大会宣布这一条时,与会者热烈鼓掌。 会议进入提名环节。每位选民只允许提名一人。根据这一规定,共提名五十个人选。 按“不曾做过违法犯罪的事”的硬杠杠筛选,一下子就刷掉了三十人,选民们心服口服,都说这样做敞亮公道。 “愿意为村民办事”这一条如何衡量?选民们觉得不好把握,哪知道选出的主任日后愿意不愿意为群众办事? 金锁站起来说:“村主任是个官,但更是一个服务员,必须舍小家为大家,吃苦在前享受后,为村民办好事办实事,带领大家脱贫致富。按照选举程序,二十位候选人,如果愿意奉献,就得面对黑铜山的全体选民表态。只有当众庄严承诺的才可以确定为预选候选人。” 全场一片寂静,静得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一群喜鹊真会赶热闹,叽呀喳地唱着歌,好似欢快的交响曲,有效地调节了会场内的紧张气氛。 人们一个个翘首侧耳,等待参选人表态。 愿意! 愿意! 愿意! …… 选民们是多么需要为民办事的带头人啊,他们对每一位承诺人都报以了热烈的掌声。 经过这场别出心裁的筛选,产生了十五名村委会主任预选候选人,将通过预选确定两名正式候选人。 余大娘得票最多,第二名白宁和毅彩得票相同。 预选结果一公布,全场哗然,只能暂时休会。但谁也没有离开会场,都仰头望着金锁,看他如何处理这一难题。 然而,金锁和白宁匆匆走出了会场,这引起了不少人的猜疑,会场内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有赞成把正式候选人定为三人的,有说在得票相同的两人中再预选,也有人说这个结果无效。还有人说,金锁和白宁肯定是商量什么对策了,倒要看看金锁怎么做? 金锁和白宁带着微笑进入了会场,室内再次鸦雀无声。 金锁宣布选举大会继续进行,并说白宁同志申请讲几句话,主持人予以批准。 白宁说:“感谢选民对我的信任,我决定放弃选举,理由很简单,我的丈夫金锁是村支部书记,我当主任显然不合适。那不成了夫妻老婆店吗?” 台下先是哈哈哈大笑,接着是一片掌声。 毅彩和余大娘被确定为正式候选人,会场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人们心中在猜,谁会是咱们的新主任?还用猜吗?毅彩是外来户,靠不住,必须选余大娘。估计选民们都是这样想的。 余大娘要求发言,得到主持人的允许。 她向选民们深深鞠了一躬,泪就哗哗哗流了下来,她说:“这辈子我被苟石和长老坑惨了,我说出真相完全是为了救儿子,没想到大伙不嫌弃我,还要选我当主任,我太谢谢大家了。我打内心想为大家做事,可是我年龄大又没有什么文化。咱黑铜山不能一直穷下去,想富就要向知青队学习,让知青队的年轻人带领大伙过上好日子。我求求大家,把票投给毅彩。”余大娘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选民们都站起来,唤喊余大娘起来。余大娘却说:“大伙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不少选民落下了感动的泪,纷纷表态听余大娘的。 金锁宣布:“沈毅彩同志全票当选为黑铜山村民委员会主任。” 全场掌声雷动。正当黑铜山村选民欢呼雀跃选出自己的主任时,十几个警察涌进了会场。 “金锁,你被捕了。” 第164章 犯罪推演 法制宣传车队灰溜溜地开进了看守所,交接完犯人后,车队指挥就乘着指挥车急速驶进了公安局大院。 他慌里慌张地下车直奔局长办公室,连车门也忘记了关。 身着警服的驾驶员下车边关车门边嘀咕道:“真是个虚虚儿。”但又觉得他挺了不起的,多亏了他从惊险中把人马都安全地带回来了。 不敢想象,如果指挥车也像开道车一样被掀翻,会不会滚入山谷?果真如此,自己还不粉身碎骨?与其让家人拿着自己的烈士证享受荣光,还不如苟且活着常和家人在一起快活。想到这里他又从内心感谢车队指挥的救命之恩。 这位警察司机本来就是个喇叭嘴,憋不住话。他一下车,就哇啦哇啦地夸赞车队指挥如何机智怎样果敢。 恰逢县广播站的记者到局里办事,嗅觉灵敏的记者当即就采访了这位司机。 车队指挥坐在局长办公室对面的接待室里,他一会儿挪挪屁股,一会儿搓搓手,焦急地等待局长。他觉得头皮发麻,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何向局长汇报?开道车报废了怎么交代?挨批评自不用说,如果背上个处分,那升迁的路就被堵上了。真窝囊,早知如此,还不如装病请假,不做车队指挥这个人物灯儿。哎,世上哪有后悔药吃啊。 县广播站的记者刚采访完司机,就又来采访车队指挥本人。记者带有引导性的提问使车队指挥脑洞大开——加官晋爵的机会来了。他竟然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把自己描绘成大英雄。 局里出现了英雄,局长脸上自然有光。但是,黑铜山群众不吸取教训,又集体犯罪让他头痛不已。 组织犯罪分子游斗是执行稳书记的指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话筒、掀汽车、劫囚犯,事态是何等的严重啊?如果说设置黑监狱和发生哄抢事件是不知法而犯法的话,那么劫囚案是明目张胆的知法犯法,而且是故意与县委、县政府对着干,带有明显的挑衅色彩和险恶的政治目的。 稳书记亲自部署的活动遭到破坏,若不严查严办,给稳书记一个像样的交代,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他想了想,将尚未撤销的哄抢专案组的原班人马立即转入劫囚专案组工作。 耿组长在办理哄抢案时熟悉了金锁,两人成功合作,使黑监狱案和哄抢案的跟风犯罪群众获得宽大处理,解决了黑铜山户户缺少主劳力的燃眉之急。金锁的观点是要严惩首恶,而苟石罪大恶极,金锁为何带领群众劫车抢犯人呢? 耿组长想马上找到答案。 他组织干警通宵达旦地工作,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向车队的所有人包括囚犯进行调查。四十名警察,二十名法制宣传员和四个罪犯计六十四人无一遗漏,逐一取证,哪怕是很小的细节也不肯放过。 根据六十四人的证明材料,专案组对劫囚事件的经过进行了推演: 法制宣传车队首日巡回宣传取得很好的效果,发放宣传资料一万多份,接受教育的群众五万多人次。 返城途中,发现前方有几百号村民结集在沙石公路,车队放缓了速度。 对于群众主动接受法制教育的自觉行动,车队指挥十分高兴。说明巡回游斗宣传已经产生了明显的正面效应,口口相传使巡回的消息不胫而走。要不,哪有如此之多的群众聚集等待车队的到来?想到这里,他立即命令停车。 法制宣传员照例下车发放宣传资料,村民不但把资料撕得粉碎,有的还非礼她们,吓得女宣传员像没头的苍蝇乱窜。不少男人趁机偷油揩醋,拍屁股的有之,蹭胸的有之,抓手的有之……甚至有男子偷偷地顶踹美女的腘窝,然后随人流顺势跌倒趴在美女身上,模拟享受x爱刺激的快感。 简直是一群流氓。 金锁携妻子白宁悠闲得如同逛街,根本无视女宣传员工作遭到破坏、肉体受到伤害的现实。更令人作呕的是,白宁还不时地踮着脚尖伸长脖颈亲吻他的腮帮。金锁面带微笑,似乎在与老婆调情。 车队指挥临危不惧,手握话简沉着地向群众喊话,宣传政策和法律。但并没有人理会,现场仍然一片混乱。 也不知道金锁是如何暗中操纵的,群众一窝蜂包围了苟石的囚车,一个个欲上车劫囚,被车上的警察阻拦。而群众用钉耙、锄头等长柄农具砸打汽车。警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使得暴乱群众无法靠近囚车。 此时,金锁见群众上不了囚车,遂抢走车队指挥手中的话筒,爬上了罪犯余医生的车,并让他的手下毅彩和毅花把余大娘推上车。车上的警察以为是车队指挥的意思,并未阻拦金锁他们的行为。 其实金锁早有预谋,动员越狱的余医生自首,派毅彩和毅花代替他去救余大娘的性命,显然,这是为了笼络余医生和余大娘,为他早已设计的劫囚事件培植助手。 金锁把这两位助手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他借罪犯余医生和余大娘的嘴,通过高音喇叭,蛊惑群众“听金锁书记的指挥”,好纠集群众继续拦车劫囚。巧妙的是,蛊惑和指挥的内容全部隐藏在控诉苟石的罪状里。 金锁见蛊惑群众、指挥群众的效果已经显现,就迅速翻下车欲身先士卒靠前指挥,争取一举劫走苟石。 车队指挥反应很快,闪电般地从金锁手中夺走话筒,并当机立断下令警察坚守岗位,责令群众限时离开现场。在他的威严震慑下,群众被迫退出主干道。 然而,车队开出去不足五百米的路程,开道车突然熄火趴在地上,使整个车队无法行进。车队指挥高度怀疑金锁做了手脚,可惜没有任何证据,等待专案组取证确认。 司机正在积极抢修开道车时,金锁又纠集群众神速追赶上来。他气势汹汹地掀翻了开道车,不知要耍什么花样。 在那紧急关头,车队指挥立即决定放弃开道车,机智地指挥其它车辆迅速驶离现场,终于安全返回。 这么多目击者证明,金锁就是劫囚案的组织者和指挥者。耿组长还有什么理由否定金锁犯罪呢?? 第165章 新主任 金锁被抓后,群情激愤,大家集中在村部嚷嚷,要求新当选的村委会主任毅彩带领大伙去县公安局营救金锁。 村民们对金锁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大伙儿看出来了,金锁才是真正把群众利益放在心上的好干部。若不是让毅彩、毅花及时给余大娘送药,她早就去见九泉之下的男人了。若不是千方百计说服县里,那些跟风犯罪的壮汉子岂能从宽处理?家里有了顶梁柱,老人、女人和孩子就有了依靠啊!更让村民感动的是,他们真正做了一回主人,选出了自己的村委会主任。金锁的这个恩情,黑铜山人已经记在了板脂油上。 然而,刚当上主任的毅彩犯难了。她何尝不想尽快救出金锁?但是面对这么多群众,她不知道该不该带领大伙儿进城,会不会发生群众与警察对峙的事件。如若这样,她如何驾驭局面?真的失控,流血是不可避免的。不但救不出金锁,反而还会有把部分群众搭进去。前车之鉴啊,刚刚发生抢劫苟石的事件不就是如此吗? 金锁被抓后,白宁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她大脑一闪念,去找毅彩商量,但立马就被自己否定了。与她商量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劲,毅彩肯定不会同意。 瞧,毅彩多沉得住气!分明是不想救金锁。难怪,人家现在已经是主任了,如果金锁被判刑,她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替支部书记的位置吗? 哎,这个金锁姿态太高。为什么丈夫当支书,妻子就不能当主任?要不是他做工作,我白宁怎么会把主任的位置让给毅彩? 在选举大会上,当出现白宁和毅彩得票相同时,为什么立即宣布休会,其实在金锁的心灵深处就是认为白宁当主任不合适。 他把白宁拉到会场外,先是为她理了理罩在面颊上的一缕头发,然后微笑着瞅她。金锁虽然没有说话,白宁就快醉了。这是她最想见到的金锁的模样,她虽然经常享受金锁给她的这种特有情调,但是她很贪婪,像永远享受不够。 金锁说:“宁,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白宁说:“别神秘兮兮的,里边的人看着我们呢,快说。” 金锁说:“我不想当支部书记了。” 白宁问:“为什么?你有那么多带领群众致富的计划怎么实现?” 金锁说:“你当了主任,这任务就交给你。” 白宁说:“我可实现不了,我宁愿不当这个主任。” 金锁说:“一个村领导班子,不能开成夫妻老婆店,我不当书记了,让你当主任,我支持你的工作,协助你带领群众致富。” 白宁说:“我弃权不参加选举就是了,你当你的支书,工作上也别指望我帮你什么忙,就踏踏实实当你的老妈子,保证你热饭热汤热炕头。” 金锁问:“真这么想?” 白宁说:“真的,别婆婆妈妈的了,快进会场,我弃权。” 白宁真后悔弃权了,如果自己是主任想去救金锁,动动嘴挥挥手就行了,哪需如此麻烦?还得毅彩请这位大主任高抬贵手。 她沉思片刻,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大家真心想救金锁,谅她毅彩也阻拦不了。 白宁悄悄地走家串户,动员群众组织起来,集体到公安局静坐要人。她深信罚不责众的道理,只要不搞打砸抢,公安局是不会抓人的。如若静坐不成就绝食,不把金锁救出来绝不收兵。白宁的鼓动,得到群众的积极响应,都觉得静坐绝食比舞钉耙挥锄头高明多了。 群众已经发动起来了,可毅彩胆小怕事。白宁觉得她不是胆小谨慎,从心底里就是不想去救金锁。她还是给毅彩面子的,在众人面前,并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然而,她还是义正词严地批评毅彩窝囊。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既然当了主任就要像个主任的样子,立即带领群众去县里静坐上访,救回金锁。她威胁说:“你毅彩不领头,我就带领群众去县城救金锁。可丑话说在前面,村委会主任得重新选举。” 也不知道白宁使用了什么招数,群众也一条声地支持她,嚷嚷道:“帽子拎在群众手里,不敢救人就下台,让白宁干。” 毅花内心也为毅彩着急,她鼓励姐姐不要怕,勇敢地带领大伙去救金锁。 毅彩急得呜呜地哭起来,说:“你们大家再逼我,我这个主任不当了,我没本事当,谁愿意当谁当。我也想救金锁,可是……” 在场的群众有的跺脚,有的甩手,有的唏嘘,为选了这样一位三扁担打不出个闷屁来的主任而后悔。 毅彩透过泪花模糊出金锁被抓时的情景。 选民们一哄而起,一部分人把警察围住,一部分人保护金锁。金锁高声说:“选民同志们,我们黑铜山发生了黑监狱案、哄抢案和劫囚案,难道还想发生围攻警察案吗?承认我是支部书记的,就先放开警察,也不要再保护我。我会当着大家的面向警察问清楚,让大家明明白白知道为什么要抓我。” 余大娘说:“乡亲们,既然信任金锁书记,就听他指挥。” 村民们很不情愿地散开。群众刚散开,一个年轻的警察就提着明晃晃的手铐走向金锁,拟将他铐起来。 金锁说:“警察同志,且慢。告诉群众为什么抓我,好让大家放心。” 小警察说:“还有你说话的权利吗?难道想拒捕闹事吗?” 金锁说:“我并不是拒捕,你觉得不向群众说清楚,能把我带走吗?” 群众齐声高喊:“说清楚,说清楚……” 一辆警车戛然而止,耿组长走下了车。他大声说:“村民同志们,发生在沙石公路上的劫囚事件是不应该发生的,我们对车队人员进行了调查取证,目标一致指向金锁是闹事的领头人。” “不是金锁!” “是长老挑的头。” “不能乱抓人。” …… 群众嚷嚷着。 耿组长说:“我们已经提审了长老,他连偷盗文物和强奸杀人的罪都认了,就是不承认这件事是他挑的头,而且揭发金锁就是劫囚事件的指挥。抢话筒、掀汽车证据确凿,我们能不抓人吗?” 群众急了,又闹起来。有群众说:“你们乱抓人,当然应该掀汽车。”随着“一二三”的口令,耿组长刚乘坐的警车被掀翻了。 金锁吼道:“不能这样!这是犯罪。”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乡亲们,我金锁没有犯罪,请大家放心。我还要和大家一起养猪栽树致富哩。公安局抓人总有他们的考量,我们不能用犯法的手段抵制公安抓人。你们把掀翻的车正过来,看看能不能开?如果还能开,就请耿组长手下留情,原谅群众的冲动。我跟耿组长走一趟,村里的事就交给毅彩了。乡亲们,打打闹闹变不出钱,要吃饱饭就得干活,赶紧把果树栽了,我回来检查。大家千万记住了,遇事不能冲动!” 毅彩擦了擦眼泪说:“金锁临走前说让大家遇事不要冲动。今天我却很冲动,刚选我当主任,我不应该怕困难打退堂鼓撂挑子。这样好不好?金锁要救,咱老百姓吃饭糊口的事也要做。白宁、毅花到县里去打探金锁的消息,其他人干农活儿,由我和余大娘把选举大会上奖励的果树苗分发到户,大伙回去准备准备,尽快把果树苗栽到田里去。这是金锁带领大家致富的第一招,等金锁回来,我陪他到各户检查好不好?” 这是毅彩当主任后的第一次讲话,也是第一次处理公务。全场虽然安静下来,但觉得毅彩是在糊弄大伙回去劳动,大家你看我,我看看你,总觉得这个外地女人靠不住。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地打着铃儿来到村部,大喊:“沈毅彩的信。” 毅彩来黑铜山那么多年这是第一封来信,她感到很奇怪也很新鲜,哪里来的信?便当众拆开。 毅彩,在沙石公路上,我见你像疯子一样冲向我,被警察粗暴地强行推开,我的心在滴血。我犯了这么重的罪,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乡亲们,更害了你。十五年的牢饭,人都老了。我求求你,离开我,找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落款是黑坚玉。 “不,不……”毅彩哭着喊。 第166章 发卡 余大娘连忙搀扶快晕倒的毅彩,问:“出什么事了?”毅彩颤巍巍地把信交给余大娘,就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呜地抽泣起来。 余大娘看了信哈哈哈大笑,村民们注视着她俩,一个哭一个笑,这是唱的哪一出? 余大娘说:“毅彩,你也去城里一趟,见见黑坚玉,劝他好好改造,争取减刑,你俩不就能早一点在一起了吗?” “对,我去劝他立功减刑。”毅彩立即站起来,她擦了擦泪,理了理头发说,“我生是黑铜山的人,死是黑铜山的鬼,我就懒在黑铜山做黑铜山的媳妇。我这就去看守所劝劝坚玉,让他好好改造。烦乡亲们的神,帮我做件事,把黑坚玉的家整一整,我回来后就搬出知青点,住到婆家去。” 全场一片掌声。 群众的掌声,就是对新主任的支持。余大娘主动承担了分发果树苗的任务,将按照金锁和毅彩的吩咐,和乡亲们一道把果树苗栽下去。她还督促白宁和毅彩、毅花赶紧启程去县城。 白宁怀揣着营救金锁和嫉妒毅彩的两个心思,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责怪毅彩这也不是那也不行。毅彩一直是让着白宁的,她和毅花能在知青队落户白宁没有少帮忙,就凭这份情意也不该与她计较。但是白宁得寸进尺,越说越难听。 “你毅彩也真自私,为了罪犯黑坚玉能不管村里的事不说,金锁落难也不闻不问,不是金锁把你们从申海带到知青队,现在不还是叫花子?你只让我和毅花去打探消息,有个屁用。我可不管,如果打探不到消息,我就回村带领乡亲们一起进城。” 毅花见白宁没完没了,越说越伤人,实在忍不住了,说:“白宁姐,你已经说了一路,我姐一句没吭,你也该歇一歇。” “歇什么歇?金锁不回来,我就一直说。”白宁耍赖地说。 “我不去见坚玉了,一起去找你的男人,还不行吗?”毅彩当真地说。 “姐,别听她的,你去你的,这里有我呢。”毅花看不惯白宁傲慢和盛气凌人样子,劝毅彩说。 “毅花口气不小,就凭你?”白宁蔑视地说。 “你别小瞧人,金锁上次被抓,就是毅花的机灵才见到了金锁。”毅彩不服气地帮腔。 “好,我等着看机灵。”白宁讥讽地说着,就昂首挺胸地走在她俩前面,使三人形成品字形。似乎她白宁是领头的,后面两个只是小跟班。 公安局传达员目光就像拐了弯似地绕过白宁,他仔细打量毅彩和毅花,半开玩笑地说:“怎么又是你们俩,今天还想怎么闹?” 毅花说:“瞧您说的,我们只是想见专案组的人。” “专案组抓了很多卖淫女,”传达员看看白宁说,“难不成你俩是送她进局子的?” 白宁受到侮辱,顿时来了火气,说:“你这老头儿怎么说话呢?” “哈哈哈,那些被关进来的女人一开始都横得很,几个五大三粗的光膀子汉子在她们面前一晃悠,还没等上手段就老实了。” 毅花说:“您扯哪去了?我们找耿组长。” “那可是劫囚专案组的,是几个专案组中最重要的,局长亲自过问。耿组长哪是想见就能见的?”传达员说。 白宁说:“你就是个看传达室的,哪来这多话,你有什么权利不让我们见耿组长?” 传达员说:“既然你这样横,那真的不能让你进门。” 毅彩劝白宁不要与传达员争吵,在她耳边悄悄说:“县官不如现管。” 白宁并没有领会毅彩的意思,说:“什么官不官的,你以为当了村主任就能教训我,还嫩点儿。” 毅彩和毅花面面相觑,白宁怎么像刺儿头?哎,遇上这么个不讲理的姑奶奶,还怎么去打听金锁的消息? 毅花从头上取下发卡,在手上摆弄起来,她想看看传达员什么反应。 传达员一见发卡,脸色骤变。毅花装着若无其事,三个指头捏着发卡,顺势在传达员眼前晃了晃,传达员吓得后退一步。心想,这个小姑奶奶太泼辣了,上次把这个发卡藏在枕头下,想陷害自己玩女人。不知道这回又要耍什么花招。他说:“爹爹个爷,我认你的下,得罪不起,我帮你打电话联系还不行吗?”他说着就进屋去了。 白宁向毅花翻白眼,传达员为什么这么怕毅花?这其中有什么奥秘? 难道是发卡?自己也有这样一枚发卡,当宝贝收在首饰盒里呢。这是读高中时金锁送给自己的礼物。想起这礼物她就生金锁的气,为啥不送给自己一个人?竟然她与毅虹一人一枚。哈哈哈,看来毅虹并没有把金锁当回事,要不,金锁送的礼物为啥随便送给毅花? 传达员打完电话出来,笑嘻嘻地冲着毅花说:“联系好了,耿组长让你们去楼上会议室。” 白宁不屑一顾地跟在毅彩和毅花后面。传达员看着白宁扭动的翘臀,提醒自己,从今往后,不管何时何地也不管发生什么事,必须紧夹尾巴,特别是遇上这样妖娆的女人,千万不可多嘴多舌,免得惹火烧身。 耿组长一边招呼白宁、毅彩、毅花坐下,一边为她们倒水。毅花倒是礼貌,说:“耿组长,不要麻烦。” “唉,那回在金锁家,白宁辛辛苦苦做菜,后来来了一大堆承包人,你们仨又是买酒又是买菜,就像办喜事,热情得很啦,今天你们大老远来,我倒杯水还不应该?” 毅花说:“那让我来,领导请坐。” 耿组长说:“毅花还真讨人喜欢。” 白宁憋不住了,问:“耿组长,金锁给你面子跟你上了警车,怎么还不放人呢?” “我也想放人,但案子还没有完怎么放人?” “那天,我们三人都在场可以作证,金锁怎么会组织群众劫苟石呢?”白宁不解地问。 “本来,我也希望金锁没有问题,甚至与你们有相同的想法。但是,车上的几十号人都证明金锁带头闹事,而且有证据证明。你们和群众说,不是金锁,有证据吗?没有。你们反倒证明金锁抢话筒和掀开道车的事实。不是不给你们面子,事实不搞清楚没法放人。”耿组长说,“这案情,本不应该和你们讲,就算犯一回纪律。我问你们,那天下令警察坚守岗位,责令群众离开公路的人是谁?” “是警察。”毅彩、毅花异口同声。 白宁说:“是车队指挥。” “这就对了,金锁说是他喊的,连你们也证明不是他,我怎么放人嘛?”耿组长说,“当然,你们别急,我会把案子弄清楚的,只要金锁真的没有犯罪,会还他清白的。我还有事,请回。” 白宁耷拉着脑袋,十分闭气,本想打听消息的,没想到作了反证。如果把群众组织起来静坐绝食,得罪了耿组长不说,大家很有可能也作反证,那金锁还能出来吗? “耿组长电话。” “让等一会儿。” “看守所的,好像比较急。”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等会儿再交代几句。”耿组长说着匆匆走出了会议室。 毅花说:“姐姐,黑坚玉不是还在看守所吗?让耿组长说一声,你去见见他,让我未来的姐夫好好改造。” “我已经答应白宁了,不把金锁救出来,我不去见坚玉。”毅彩说。 “你不要假惺惺的,想见黑坚玉就去见。耿组长把话都说到底了,不能为难他。我们要好好想想,为金锁找一些有用的证据。”白宁说,“还有你毅花,想见熊虎就去呗,不要扭扭捏捏的。” “谁扭扭捏捏的,熊虎他不要我了。”毅花说。 “谁在说熊虎?他原来是知青队的知青是吗?”耿组长说着走进了会议室。 “他是。”毅花抢着说。 “那好,我们做笔交易。”耿组长说。 做笔交易?白宁、毅彩、毅花十分诧异。? 第167章 探监 耿组长说:“我尽快把金锁的案子查清,你们去做熊虎和黑坚玉的工作。” “做工作?”三人异口同声。 刚刚看守所打电话给耿组长,说熊虎不吃不喝一心求死,现在靠输液维持生命,而黑坚玉自从劫囚案后,情绪十分低落。熊虎的家属远在千里之外,而黑坚玉没有亲人,看守所想请耿组长帮忙联系黑铜山村,找合适的人探监,配合警方做犯人的工作。 这就是耿组长所说的交易?既然是交易,那就得谈谈条件。白宁暗喜,没想到好事来得这么快,金锁有救了。 白宁自信地说:“成,我有两把金钥匙,准能打开这两个人的心锁。” 耿组长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白宁,说:“你这么自信?” 白宁说:“倒是我家金锁的事,劳您费心,拜托您还他清白。” 耿组长说:“清白不清白得等案子查清楚了才能定论,我们会尽快结案的,这一条我能保证。” “我不管,反正就赖在你身上。”以为是熟人,白宁有点不讲理了,她说完就拉着毅彩、毅花往门外走。 耿组长看着任性的白宁直摇头,心想,金锁在家里一定患有严重的气管炎。 到了看守所,白宁站在大门外犹豫。对于偷看过自己屁股的黑坚玉,毅彩当宝贝,白宁把他当一坨屎,懒得见他。倒是熊虎是该看一看,他毕竟帮过自己,恋着自己。然而,一想起他对自己做的那种事,却又没了兴致。最终她还是决定不见这两个男人。 熊虎被警察挟着胳膊架着带进了会客室,看样子他没有一点走路的力气,两只脚在地面上拖行。 原本虎背熊腰的熊虎,瘫在犯人座椅上。他半眯着眼,一定是感到没脸见毅花,但警察强行把他拉过来他又无力拒绝。 毅花的眼泪不停地滑落,走到他跟前,抚摸他凸起的颧骨,说:“熊虎,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毅花。” 熊虎并没有睁眼,但双眼窝里有浑浊的泪珠滚落下来,面颊上很快形成两道泪痕。毅花掏出手帕为他擦拭。刚擦完,两个深深的眼窝里又充盈着泪水,毅花用手帕轻轻地在他眼窝里按了按,手帕上形成两个圆形的湿斑。才按完一会儿,眼窝里又注满了泪…… 毅花与熊虎相处那么长时间,这是第一次见熊虎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是什么事让熊虎如此伤心,连生命都不要了? 毅花抑制不住情绪,泪水像潮水一般涌出,洒落在冰冷的手铐上湿润了他的手腕。毅花深情地说:“我熟悉的熊虎是坚强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咱还年轻,可以重新开始。” 他像孩子一样哭出了声,他在骂自己是混球,竟然抛弃了这么好的姑娘,夺走了胎儿的生命。还有什么脸面对毅花?还有什么理由重新开始? 熊虎与毅花谈朋友并不是真心爱她,而是做给白宁看的。他心中装着白宁,想用这种方法激将白宁与自己好。同时,想借机玩一玩毅花。 他是怎样一个人?爱白宁,爱得神魂颠倒。在爱她的同时,又想着别的女人的身体。似乎爱白宁既是精神的也是物质的。而与毅花仅仅是肉体的发泄而已。 他与毅花交往时间不长,就变着法子想得到她的身体。她怀孕后他并不在乎,心中只是想着回海通城倒卖文物挣钱。 他知道他舅舅喜欢把玩坛坛罐罐,就想得到他的帮助。熊虎回城后,只是盼望舅舅回来。可是舅舅来无踪去无影,压根就不知道他在哪里,熊虎只能把苟石托他倒卖的文物暂时藏在家里。 见不着舅舅并不气馁,熊虎想自己找出路。他天天逛古玩店,期望找到买主。 一日,他在离古玩店不远处见到一位叫卖黑菜的女孩,他惊呼:太像的。黑菜女孩与白宁的长相确实太相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 他二话没说,买下了她的全部黑菜,请求女孩为他把黑菜送回家。她欣然答应,两人边走边唠,方知她是城郊的菜农。 熊虎主动出击,托人到女方家提亲,农村女孩嫁到城里当然愿意,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于是,他就给毅花写信,说毅花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并以毅花移情别恋为理由断绝恋爱关系。 人的好运要来挡也挡不住,刚有了娇妻,就来了财运。熊虎结识了一位名叫苟崽的古董商,走私文物的生意由此开始。 在熊虎的心中,除了走私文物,就是疼爱妻子。他真把黑菜姑娘当成白宁了,他爱她,疼她,缠绵缱绻没完没了。他似乎变了,外面的女人似乎不是女人,只有黑菜姑娘才是真正的女人,才能满足他的精神和肉体需求。 黑菜姑娘怀孕了,熊虎喜出望外,就立马与她领了结婚证,好让心爱的女人和即将出生的骨肉有名有分。 让熊虎头痛的是,按政策,孩子的户口随母不随父。怎么能让自己的亲儿子报农村户口呢?他豁出去了,拿钱开路,用足用活半家户政策,为妻子办理城市户口。 从医院出具病情证明到片儿警验明身份,从派出所户籍警初审到副所长审核把关,从所长同意上报到分局三堂会审,再到市局审批,一环套一环,环环都有关关卡卡。 谁都知道材料是假的,但谁都非常认真负责,把材料做得比真的还要像真的。这其中需要花多少钱,只有熊虎心中有数。据他后来交代,走私文物挣的钱都用来打通关节了。 熊虎判刑后,妻子立即诉讼至法院提出离婚。熊虎拿到离婚判决书,十分痛苦,他央求政府做做黑菜姑娘的工作,让孩子出生后跟他姓熊。 谁知?黑菜姑娘根本没有怀孕,所谓怀孕是装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转城市户口。这犹如千钧霹雳,把熊虎的头颅劈成了两半,他彻底崩溃了。 毅花搂着熊虎,为他捶背,说:“只要你好好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如果你不嫌弃我,我会等你,为你生伢儿。” 熊虎哭着说:“我不配,不配有你这样好的女人。” “说什么傻话,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你得对我负责。”毅花用勺盛着粥送到他嘴边,说,“听话,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毅彩与坚玉谈得很开心,他当着毅彩的面咬指发誓,一定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在场的警察以为他自杀或者自残,立即拉起了警报,闹出一场笑话。 毅彩出了看守所的门后到处寻找白宁,却不见人影。她着急了,便张开嗓门大喊:“白宁——”那喊声犹如拉响的警报器,被执勤的解放军制止,弄得很尴尬。 毅花告别熊虎与毅彩会合,姐妹俩分头寻找,找啊,等啊,一直折腾到深夜,白宁还是没有出现。? 第168章 耿铁面 耿组长大脑在不停地运转,如果说金锁抢话筒是为了借余医生和余大娘之口,鼓动群众继续听从他的指挥,这还勉强可以理解的话,那么他掀翻开道车使道路畅通,与企图劫持苟石的动机有什么逻辑联系?这不恰恰与他劫囚的意图南辕北辙吗?凭直觉,耿组长还是认为,金锁不会带领群众拦车劫囚。 为了佐证他的直觉,他亲自提审了长老。 长老对偷盗文物和强奸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拒绝承认群众集体劫囚事件与他有关,他把责任完全推到金锁身上。 其实,这个老混蛋是想拉金锁垫背,就看耿组长的判断水平了。 稳书记从省里开会回来,听了专案组的汇报大为震惊。他从心底里也认为金锁干不出劫囚的事,同时还操心,金锁被抓而没有人做包田包山到户的试验了。他挠了挠头,火气顿时救上来了,竟敢与自己亲自部署的法制宣传活动对着干。即便金锁成了改革典型,日后也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他一拍桌子吼道:“简直无法无天!抓……” 手掌拍得生疼,仿佛在提醒他,冲动是魔鬼。他搓了搓继续说:“抓什么抓?抓金锁之前为什么不请示我?” 局长怯生生地说:“您不是在省城吗?” “可以打电话嘛。”稳书记放缓语气,“也罢,抓就抓了。” 公安局长紧张的情绪稍稍舒缓了一点,书记为啥这样说?公安抓人是经常的事,咋可能事事汇报?这个金锁一定有些来头。 “现在是要研究如何放人的问题。对于黑铜山群众拦车事件,重在教育,这是我的一贯主张。为什么要求公安局花一个月的时间在全县开展巡回游斗?就是要教育群众嘛。至于金锁,人和车都没有损失,那就放人。” 稳书记的讲话比较策略,但是释放金锁的态度是坚决的。公安局长对领导的意图揣摩得是到位的,不然他也不会成为稳书记满意的部下。 耿组长与局长的态度大相径庭,他虽然对金锁犯罪存疑,但是觉得不能说抓就抓说放就放,如此随随便便,哪还有法律的一点点尊严?他按捺不住对稳书记的不满,说:“开道车被金锁掀翻,摔入山壑,已烧毁。如果立即放了金锁,如何向社会交代?” 稳书记的手指不停地弹着桌面,脸沉了下来,这小子口气不小,这不是在给自己上课吗? 局长连忙打招呼说,老耿是说开道车受损,我看修理修理还能用。 书记没有吭气,他觉得耿组长讲的是事实,发火没有任何道理。但是,金锁必须放,否则,怎么能用好老乡处长提供的重要信息呢? 这次在省里开会虽然没有什么新精神,但是稳书记遇见了正在基层调研的中央农办老乡处长,听说上面有领导对小岗村的做法持赞成态度。 他知道金锁是刺儿头,不好驾驭。但是他必须让金锁为他蹚雷——在黑铜山村搞包田到户。如果中央肯定了小岗村,不就是肯定了是黑铜山?不也就是肯定了他这位县委书记? 稳书记微笑着说:“刚刚这位警察,噢,是专案组组长,你说得很对,我觉得你办事认真,原则性强,这很好嘛。但是,金锁掀翻车的问题大家要正确分析,后面的车和人为什么能顺利安全通过?与掀车清道有没有关系?” 耿组长虽然对随便放人有意见,但无法否认稳书记的分析。 公安局长马上表态,坚决执行稳书记的指示,马上放人。 “马上就不必了,明天上班放人也不迟嘛。看到没有?我这儿有好酒。” 耿组长向稳书记敬了个礼说:“失礼了,我那里还要提审犯人。” “好样的。”稳书记要留的是局长,他觉得这小子还算知趣,就挥挥手说,“去,你忙你的。” 耿组长心潮翻涌,县广播站已经播发了车队指挥与劫囚嫌疑犯进行斗争的英雄事迹,全县人民都翘首期待大案告破。按照稳书记“对群众重在教育,对金锁马上放人”的意见,劫囚案不就是不再办下去了吗?哎,从警二十来年从未办过这样窝囊的案子啊。这不毁了自己“耿铁面”的英名吗? 他琢磨着,稳书记的指示是要执行的,但是不能为了逢迎上级而无原则地执行,放不放金锁必须凭证据说话。 他想打个擦边球,多争取半天时间。即把释放金锁的时间安排在次日上午十二点之前,这与稳书记要求“明天上班后放人”没有太大矛盾,谅他也不会责难。想到这里,耿组长火急火燎地赶到局里,通知专案组的全体成员连夜加班。他要充分利用这一夜和第二天上午半天的黄金时间。 专案组的全体成员都在局里等他回来传达稳书记对办案的指示,对于熬通宵是有思想准备的。耿组长感到十分欣慰。 他又亲自提审金锁。金锁对抢话筒和掀翻开道车的事实供认不讳,但是他强调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车队安全通过,挫败长老的劫囚企图。 相同的事实,截然相反的结论,使耿组长陷入了沉思。他反复回忆着金锁的话,“我抢话筒是为了向群众喊话”。耿组长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究竟那震慑群众的喊话是谁喊的? 车队指挥说是他喊的,金锁却说是他冒充车队指挥喊的。车队指挥是不是英雄,金锁是否犯罪,这个问题是定性的关键。 专案组连夜来到黑铜山。这次群众可没有办哄抢案那么配合,责问耿组长为什么不明不白抓金锁。自己都没有弄清楚的耿组长又怎能向群众解释清楚呢?他只是说,大家只要实事求是地详详细细反映现场的状况,就是救金锁。 群众都证明是长老挑头救苟石的,但对那震慑他们让出沙石路的喊话,群众都说是公安的人喊的。 耿组长拍拍脑门,想出了一个甄别的办法。 他起草了《告黑铜山村民书》,责令参与劫囚的人员主动投案自首,争取从宽处理。车队指挥一看内容就夸赞耿组长,说:“太棒了,比我在现场的喊话更具有震慑作用,我看黑铜山的罪犯会提着尿湿的裤子来自首的。”于是,他欣然接受了《告黑铜山村民书》的朗读录制任务。 耿组长听了他高亢洪亮的声音,也赞扬说,很有震慑力。 连夜提审金锁,勒令他高声朗读《告黑铜山村民书》。金锁暗喜,还是耿组长有办法。他就像身临其境,激昂地向群众喊话。 耿组长带着车队指挥和金锁两人的录音(c、j盘),找到在现场执行任务的警察和法制宣传员等人集体鉴别。一致认为,劫囚现场限时让群众离开的喊话声与j盘一致。 耿组长松了口气,终于有释放金锁的理由了。但是,社会上对车队指挥一片赞誉,而劫囚的案子并未水落石出,就把金锁放了,社会影响太大。他突然觉得疏忽了一个人,那就是苟石,他究竟有没有以吐痰的方式向长老传递信息? 苟石为了活命,把写有“劫车”二字的小纸团吐在什么地方,周围有什么人说得清清楚楚。 耿组长再次连夜赶到黑铜山,找到了当时的证人,证明苟石吐痰后,长老弯腰捡起纸团看了看,然后让群众回村操家伙到沙石路集合。集合完毕,长老详细布置了劫囚任务。 耿组长迎着东方笑红脸的太阳,往县城赶,他要立即提审长老,挖出这个狡黠的幕后操手,还金锁清白,为英雄正名。? 第169章 招待所里(1) 白宁目送着毅彩、毅花走进看守所。她们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男人了,一想起金锁也在这高墙之内,白宁不禁伤感起来。 和金锁在一起生活,虽说磕磕绊绊经常拌嘴,但枕边没有他,她就感觉空落落的不能入睡,即便迷糊一会儿,噩梦却一个接着一个。 她真想像小鸟一样飞越高墙上的电网,飞进号房,飞进金锁的怀里。她尽管知道审查期间的嫌疑人家属是不能探视的,但还是无法控制对金锁的思念和担忧。 他能不能吃饱饭,有没有被子盖,警察是否体罚他,老犯人是不是欺负他……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这些,她一次次从睡梦中惊醒。 丈夫怎么就不明不白成了劫囚的主犯?他为了找密道才恰巧遇上游斗犯罪分子车队的,她就在现场,毅彩、毅花和余大娘都在现场,谁不能证明金锁在帮助平息事态而不是在犯罪?真是笑话,谁还会去救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罪犯?他苟石值得金锁去救吗?就凭这一条就完全可以排除金锁的嫌疑啊。哎,连耿组长都不信,还能到哪儿说理呢? 耿组长虽然不会冤枉金锁,但他就没有办过错案?万一把错证作为金锁定罪的依据,那金锁还能出来吗? 白宁在高墙外徘徊,她再也没有耐心等候毅彩和毅花了,她要设法救她的男人。 她还在搜肠刮肚地寻找金锁无罪的证据,还在琢磨能否让群众来县里静坐绝食。对此白宁作出了垂头丧气的结论:没有。不能。只有通关系走后门一条路。她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来县里之前她是做好准备的,她把家里的二百多块存钱随身带着哩。 耿组长是最合适的开后门人选,既彼此熟悉,又直接负责案子。就是找他风险太大,万一不成全盘皆输。看他那公事公办的样子,万一不吃这一套,反倒给他抓住了把柄,为坐实金锁的罪证加了砝码。 她跳跃式地想到了县委稳书记。 她与稳书记虽然没见过面,但找他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更不是异想天开。 男知青熊虎的未婚妻毅花怀孕流产,金锁被以破坏军婚的罪名入狱。事后,白宁听金锁说,是县委稳书记出面关照他才没有待在看守所遭罪,还陪稳书记下乡调研,住招待所写调研报告,就像大领导一般。 金锁确实是这样告诉白宁的,他之所以隐去了事情的原委,是因为白宁刚被苟石绑架糟蹋,身心受到极大的伤害,金锁是用这些话宽慰她的。 白宁却当真了,她要利用这层关系救出金锁。她搭一辆出租自行车去了县委机关,机关重地哪是她可以随便进出的?传达员把她挡在了大门之外。 白宁还挺鬼的,她说:“你传话过去,就说金锁的老婆找稳书记。”传达员不知深浅,哪知道金锁是何许人也?误了书记的事是不得了的事,他就立即与县委办联系。 说来也巧,是稳书记的秘书接的电话。不久前稳书记主持讨论黑监狱和哄抢案件时,金锁之所以能冲进书记办公室而改变了会议的结论,这位秘书功可没。 稳书记刚刚拍板,明天就释放金锁,他老婆现在跑过来找稳书记干嘛呢?再说稳书记和公安局长晚上在招待所陪地区的领导喝酒,也没有时间见她呀。 为了稳妥起见,秘书还是跑到稳书记那里汇报了。 稳书记一听是金锁的老婆,眼睛突然亮起来,金锁——分田分山到户——改革典型抑或走资本主义道路,他把这些联系起来一想,立即说,让她在招所等待。 白宁乘出租自行车兴高采烈地来到县委招待所,这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她远远地看着大门,心里就惶恐了。金锁曾在这里参加全县经济工作会议,介绍知青队经济发展的经验。在这期间他陪毅花去县人民医院做了人流。白宁从传达员那里套出片言只语,就顺藤摸瓜找到了金锁和毅花的去向。她通过医院的谭医生帮忙,顺利拿到了金锁签字同意毅花流产的证明。后来成为金锁破坏知青婚姻的主要证据。想到这些,她心里就痛。 痛定思痛,她要将功补过,不能一错再错,千万不可错过营救金锁的机会。白宁大大方方地说是稳书记的客人,传达员立即弓腰笑脸相迎,完全不是上次来找金锁时的那副嘴脸。 前厅总服务台的小姐更是热情,既让座还端茶倒水。白宁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毕竟来自于中等城市,见的世面比这小县城里的要多得多。 时间不慌不忙地一点一点地走着,白宁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已是深夜十点,可仍没有稳书记约见的消息。她又饿又困,一会儿打瞌睡,一会儿空空如也的胃把她闹醒。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她。也不知道啥时候,自称是稳书记秘书的小伙子领她进了一个房间。 哪是房间?是接待大厅好吗?那宽敞,那豪华,那气派,也不是普通接待厅所能比拟的。 一位大腹便便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坐在三人沙发的中央,翘着二郎腿,正喝着茶。他笑呵呵地问:“你是金锁的媳妇?” 白宁说:“是我。您是稳书记?” “请坐。”稳书记一边说,一边向秘书摆摆手示意让他离开,秘书小心翼翼地掩上门。 “咔嚓。”锁舌弹进锁槽的声音让白宁心头一紧,她感到了紧张和害怕。她已经多次对不起金锁了,被苟石糟蹋后,金锁对她的安慰和宽容,使她从万般惊恐中重生,她在心底里发过誓,不能再做对不起金锁的事了。这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她真感到恐惧。 “还愣着干嘛?坐。” 白宁颤巍巍地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稳书记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金锁的事,想麻烦稳书记。” 这个小女子气质真不错,县城里也很难挑出这样既洋气又文静的女子。不过,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素不相识,竟然把后门开到县委书记这儿来了。稳书记感到好笑。再说金锁的事,不是定了明天放人嘛?她还送上门来? 也对,全县的最高机密哪是她一个小女子所能知道的? 他故意问:“金锁他怎么啦?” 白宁把金锁带领她们找密道,巧遇村民劫囚事件的经过详细描述了一遍,强调金锁没有组织群众闹事,请稳书记高抬贵手,放金锁一马。 稳书记窃喜,看来自己所做的释放金锁的决定是歪打正着。他故意质疑地问:“抢话筒和掀翻小汽车的事怎么解释?” “这个,那个……”白宁确实没法解释,她提醒自己哪怕少说话也不能作反证。但是稳书记既然这样质问,一定是受到耿组长汇报的影响,看来想改变他对案件的看法很难。 稳书记是一言九鼎的人,他说是事实,谁还能改变事实。换句话说,他说事实存疑,谁还敢不存疑,那不就可以放人了吗?她相信书记也是人,同样有七情六欲,同样对金钱有强烈的欲望。于是,她站起来走到稳书记跟前,掏出两百块钱,想塞到他的手里。 老稳也站起来,一双手伸向她拿着钱的那只手。其中一只手抓住她的手,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摩挲。片刻,他微弓下腰说,“拿钱干什么?”话音中夹杂着浓烈的酒味,她有一种快窒息的感觉。 老稳侧过身,用摩挲的那只手撑开了她的裤兜口,另一只手抓住她拿钱的手往裤兜里塞。 白宁顺着他把钱放回裤兜,随即将手抽出。可他的手还在裤兜里摩挲,弄得她痒兮兮的,不禁一次次提肛。? 第170章 招待所里(2) 白宁心里在骂,什么稳书记?也是一个好色之徒。 她犯难了,翻脸离开,哪能呢?释放金锁的事会黄的。留在这儿,就像待在虎口,将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啊。 她扒开老稳在裤兜里不老实的手,问:“金锁的事怎么办?” 老稳说:“我一句话的事,明天就可以放人。” 白宁激动地仰起头问:“说话算数?” 老稳的双唇靠近她的面颊,亲昵地说:“嗯嗯,一定一定。” 白宁不想欠他的人情,更不愿意与他苟且,又一次从裤兜里掏出二百块钱,想清了这桩人情债。她把钱搁在茶几上并用空杯子压上,礼貌地说:“谢谢稳书记,金锁的事就拜托您了。”说完转身就往出走。 “咦,你着什么急?明天放人还有好多手续呢,万一哪个环节出点问题也不好说的。” 白宁犹豫地停住了脚步。 “这样,我先洗个澡,等会儿来帮你联系金锁的事,需要你做什么我会告诉你的。”老稳也觉得刚才的动作有点唐突,便缓和气氛地说。 “唔……”这让白宁左右为难,男人洗澡,一个女人呆在这里算什么?她在客厅里一会坐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挪步,一会儿停止,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白宁,麻烦你件事,我的衣服忘记拿进洗浴间了,在床边上呢,帮我塞进门缝。” 白宁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心想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了再翻脸不迟。 白宁拿着衣服,在洗浴间门外喊:“领导,衣服拿来了。” “吱嘎。”老稳哪是打开的一条门缝,洗浴间的门被打开一半。她望着半掩的门,心里在骂,这不是耍流氓吗?白宁岂敢正对即将拿衣服的稳书记?她转过身背对着洗浴间的门。 老稳不高兴了,说:“金锁的事,你自己想办法,我光着身子怎么出去联系?” 这是地地道道的交换啊,不行,咱不卖身。白宁想翻脸,想逃走。当然,逃跑是很方便的,他老稳总不可能光着身子出门追?不,这一走,金锁就出不来了。 白宁咬咬牙,心就横了。为了金锁,再坚持一下,也许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成功了呢?然而,男人力气大,他真的动起粗来,哪里还能逃得出去?多虑了,这是招待所,不是他家,有那么多服务员呢,大喊大叫他还不怕? 她转过身眯上眼,慢慢地向老稳挪步。一条粗壮的胳膊从半掩的门缝里伸出来。白宁深深吸了口气,哎,原来是这样,虚惊一场。 老稳衣冠楚楚地走出洗浴间,指着床边茶几上的点心和饮料说:“想起来了,你还没有吃饭?抓紧吃,吃完了我带你去见公安局长。” 白宁觉得错怪稳书记了,人家哪有占便宜的意思,是自己小人了。她确实太饿太饿了,说:“谢谢领导,我就不客气了。” 白宁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心,咕咚咕咚地喝着饮料。吃着,喝着,胃老实了舒服了,可她感到有点头晕,眼前恍恍惚惚的。怎么会这样?饿得太久了,一下子补充那么多能量有点受不了?白宁对自己说,坚持啊,打个饱嗝就会好的。不能出洋相,还要去见公安局长哩。 她眼前模模糊糊晃动着一个男人的身影,是金锁?她太高兴了,金锁回来了。金锁搂住她,她依偎在金锁怀里,慢慢地,金锁把她抱上了床…… 晨曦诡异地钻进窗户,给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披上了一层遮羞薄雾。白宁从睡梦里醒来,她蓦然想起金锁还在牢里,便一骨碌坐起…… 白宁一见老稳睡在身旁,她咚地一声蹦下床,揪住他的头发怒吼:“你干了什么?” “松开!”稳书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还用问我?” 白宁感到天旋地转,躺在眼前的男人仿佛是金锁,与许多犯人在一起,头挨着头睡着。她想钓出金锁,可是模模糊糊,难以辨认。顿时两行清泪止不住嘀嗒嘀嗒地滴在地上,目光穿透泪水,只见一个青面獠牙的犯人,越看越像老稳,他双手揪住金锁的头发,像按葫芦似的,把金锁的头按在尿桶里…… “不要,不要,不要。”白宁连续尖叫,她的叫是有穿透力的,不由自主的。 老稳从床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说:“你敢再叫?” 白宁被惊傻,直挺挺地站着,两眼盯着老稳,目光里全是仇恨。 白宁终于缓过神来,看到了老稳紧张害怕的样子,说:“你怕了,怕大喊大叫,怕外边有人听到?叫怎么了?我还要去告你。” “好啊,去告啊,不要说在招待所里,就是在整个县里,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老稳虽然口气很大,但显然没有了底气。 白宁心横了,她要和他闹,大不了鱼死网破。 “救命,救命,强奸,抓强奸犯……” 人民的天下,他老稳当着县委书记就能为所欲为?不可以的,现在真有人冲进房间,他也是无法收场的。老稳很沮丧,玩了那么多女人,从来没有像白宁这样不要命的骚货,他决定必须尽快控制住局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宁找上门不就是为了救金锁吗?先拿这个条件与她交换。 老稳一只手捂住白宁的嘴,一只手拍着她的肩,关切地说:“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收拾收拾接金锁回家。” 释放金锁?白宁心头一阵热乎,但老稳这样狡猾的人不能轻信。白宁变得精明起来,万一骗自己离开,他安全了,不释放金锁的话,这不是白给他睡了?她擦掉挂在腮帮子上的泪,说:“怎么才能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老稳心想,这个白宁不好对付,不给她个定心丸她是不会离开房间的。“你跟我过来,我给公安局长打电话,你听好了,看看对方是不是答应放人,好吗?” 白宁不吭声,跟着他来到电话机旁。 老稳拎起话筒,弓下腰,把话筒的一端放在他和白宁耳朵之间,说:“喂,我是老稳。” “稳书记,领导早,有什么指示?” “释放金锁的事,安排好了吗?” “请书记放心,安排好了,一上班就放人。” 老稳放下电话,问:“放心了?” 白宁觉得上当了,听这口气,放金锁是早已安排好的事,说:“金锁没有犯罪,本来就应该放的。” “可能吗?你想多了,金锁犯了那么大的罪,是不可能放的。是你救了他,公安局长说安排好了,是落实我的指示。夜里你呼呼大睡,我答应你放金锁的事得落实呀,就连夜给公安局长打了电话,知道吗?” 白宁相信了,哎,老稳色是色,但色完后还不忘记自己的承诺,这在白宁的内心深处是感佩的。她拿他与陈世强和苟石做比较,这三个色鬼还是老稳靠得住。 老稳领着白宁出门。他的秘书坐在走廊的地面上打盹,他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是他让秘书守着房间门不让别人打扰的。没想到一高兴就累了,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忘记了让秘书回家。 也好,岁寒知松柏,路遥知马力,好样的,值得信赖。 老稳踢踢他的腿说:“唉唉,别睡了。”秘书吓了一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 老稳让秘书安排车送白宁去看守所,白宁执意不要,说自己坐出租自行车去就是了。白宁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她坐县委的车金锁不会怀疑吗?她这样多自在,可以海阔天空地编故事让金锁感动。? 第171章 毅花罹难(1) 看守所打开了铁门,金灿灿的太阳涌了进来。金锁几天没有见到阳光,着实感到晃眼,他用手遮住刺眼的强光,见到了站在门外的妻子。 “白宁!”金锁忘记了与送他出门的狱警打招呼,就激动地奔向白宁。 白宁搂住他,想着昨夜与稳书记上了床,愧疚的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滴。 金锁伸出手为她擦泪,说:“让你担心了,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金锁,你出来了。”毅彩一边哭一边奔过来,她转身指着白宁的鼻子责问,“白宁,你说好在这里等的,昨朝夜里你死到哪里去了?” 金锁愕然,毅彩一向温和,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毅彩已经泣不成声了,金锁问:“白宁,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宁一时语塞:“我……我……” 金锁又问:“毅花没有来?” 毅彩哭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地说:“她……她已经……没有……” 毅花探视完熊虎,就出来与毅彩、白宁汇合,可是白宁不见了。毅彩、毅花以三人约定的位置为中心,在半径一公里的范围内找了一遍又一遍。 天已经黑了下来,毅彩分析白宁已经走了,再等也没有意义。她已经是村委会主任,想着金锁临别前的交代。金锁不在,她放不下村里的事,就想连夜回黑铜山。 毅花坚决不同意,她说,一个女人,又长那么标志,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她平时对白宁虽有看法,但把白宁一个人丢在县城她不放心。 毅彩想想也对,还是毅花想得周全。村里的事虽说不能耽误,但有余大娘张罗,也不急在一天两天,还是找到白宁再做商量。 毅彩相信白宁一定会回到指定位置的,就想与毅花守株待兔。 毅花踱来踱去,她觉得白宁花花肠子多,不会始终死守在原地。也许她想去办件什么事耽误了时间,抑或遇上了什么麻烦。她尽力回忆白宁平时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想从她的细小的琐事和片言只语中寻找出与县城的联系。怎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这种联系。 有一条是肯定的,白宁虽说与金锁经常闹别扭,但对他的感情是真挚的,毋庸置疑的。她去办事肯定与营救金锁有关。在县城她熟悉耿组长,熟悉谭医生,也见过卞副主任。 谭医生只能救死扶伤,她帮不上这个忙。耿组长能帮上忙,但面见时该说的话都说了,再找没有必要。县委办公室的卞副主任在书记身边工作,难不成白宁去找他帮忙说情? 毅花觉得有这个可能。曾经县里召开经济工作会议,请金锁在大会上介绍经验。卞副主任带着一群秘书来到知青队,为金锁写发言材料。毅花为他们端菜时,听得卞副主任侃侃而谈。听他的口气,还真是牛哄哄的。他与书记、副书记天天在一起,他为领导写报告,领导为他改材料,这成了家常便饭,还经常喝点小酒,有时也称兄道弟。 白宁是无孔不入有机会不会放过的人。她一定想起了卞副主任,去找他帮忙了。 然而,那么长时间怎么不回来?天都快黑了,县委也该下班了呀。不会出什么事吗?金锁哥在局子里边,他的妻子得保护好,有什么闪失怎么向他交代? 毅花有想起了卞副主任看女人的眼神。那天他总是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看白宁,目光像一根针似的尖锐,看得白宁的脸红红的,那种感觉应该是火辣辣的。白宁不敢正视他,而是低下头。不一会,白宁抬起头,似乎觉得卞副主任的眼神与别的男人不一样,想捉摸他眼神所表达的语言。当她与他的目光碰到一起时,他的目光就像放着电,那一定很灼热。也许白宁被灼得不轻,她立刻低下了头。 这是一个不能碰的男人,白宁去求他,不被他啃了才怪呢,也许还会给金锁哥戴绿帽子的。 毅花越想越担心,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越想越觉得应该赶紧去找回白宁。 毅花让姐姐呆在原地等待白宁,她独自去县委办公室。毅彩哪里放心小妹独闯衙门?她想与毅花掉一个个儿。毅花说姐姐笨嘴拙舌的,又那么循规蹈矩拉不开面子,如何能应付那种场面? 毅彩倒是承认妹妹比她会说,鬼点子也多,但就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争来争去达成了一致,在原地给白宁留记号,让她回来后哪儿都别去,就待在原地。 已到下班晚高峰,大路上车水马龙,姐妹俩在人群和车流里挤来钻去一路小跑。 就在离县委不远的大街上,毅花发现了白宁,她乘坐着出租自行车。毅花一边喊白宁姐一边朝她狂奔。 在丁字路口,毅花以为自行车会直行的,谁料那自行车突然左拐进入了另一条路。毅花连忙追过去,却被直行的自行车流挡住。好不容易啊,她终于从自行车的缝隙中挤过去。毅花依稀看到白宁的身影,她瞄准目标飞奔而去。 毅彩追在她后面,喊:“毅花,慢点,注意安全!” “吱——嘎——” 一阵急刹车的声音撕碎了毅彩的心,她眼睁睁地看着毅花倒在了小轿汽车车轮下。 “毅花——”毅彩的喊声犹如划破长空的闪电,纷乱的路面为她撕开了一道口子,行车行人纷纷给她让道。 她赶到倒在血泊中的毅花时,小车的屁股喘着粗气,消失在车流里。 一辆辆汽车经过,没有一辆停下来拉伤者。毅彩急了,她双膝跪地,双臂左右伸直,想拦到一辆车,然而过往的车辆鸣着喇叭绕她而过。 围观的群众都在骂过往的司机缺德,更骂那肇事逃逸的小轿车司机丧尽天良。 毅彩没有办法,把毅花抱起,想背她去医院。毅彩说,毅花你坚持住,姐姐背你去医院。可是毅花一动不动。毅彩对身旁的路人说,大叔大婶大哥大嫂,帮帮忙,帮我把妹妹扶上我的背。 旁边的人就像没有听到毅彩的哭泣和哀求,仍然在扯他们的闲淡。 “这个姑娘好可怜啊。” “血流得太多了,没救了。” “前轮碾过去的,恐怕已经死了。” “那辆小车好像是县委稳书记的车。” 一位骑三轮车的老汉嚷嚷:“让开,让开,你们怕沾了血倒霉,我不怕,人家不还在喘气吗?”他一把把毅花抱起,平放在三轮车车厢里。 毅彩感激得连连磕头,老汉说,姑娘快上车,救命要紧。 急诊室接诊后很快进行了检查,颅内出血应立即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然而医院说,没有icu床位不能收治。 老汉在急诊室吼叫:“见死不救,还叫什么人民医院?”不一会儿,来了两个带着保卫科被看套的人把老汉赶出了医院。 毅花见白大褂就跪,央求医生救救妹妹。然而,这又有什么用?有的瞥上一眼,有的不屑一顾,反正没有一位停下脚步。毅花急了,见了白大褂她不但跪下,还双手揪住裤管不让走。 一位女医生被缠住了,她并没有生气,对毅彩说:“姑娘,对不起,我是妇产科医生帮不了你。” 毅花猛抬头,这位医生似曾相识,情急中的毅彩想起了白宁住院。她连忙说:“我是白宁的亲戚,你认识白宁吗?帮帮我,救救我妹妹。” “我姓谭,白宁是我的病人,你不要急,我去与急诊科商量商量。” 毅彩咚咚地向谭医生叩响头。 半个小时光景,有护士过来说,有icu病床了。谭医生还是挺帮忙,这显然是她斡旋的结果。 天有不测风云,又过了半个小时,护士来说,让病人转院,他们科主任不同意收治。 金锁问:“毅花现在人在哪里?” “太平间。”毅彩捶胸顿足地说。 金锁来不及责问白宁昨晚去了什么地方,着急地说:“赶紧去医院。” 一辆小轿车在金锁身边戛然而止,稳书记秘书下车说:“听说金锁出狱,稳书记派我来送送你。” 毅彩像疯子似的双手拍打小车,吼道:“就是这个车碾死毅花的。” 稳书记秘书一个踉跄,怎么会这样? 昨天傍晚,商定完金锁的案子后,稳书记和公安局长同车去招待所接待地区领导。小轿车急行中,撞上了横穿马路的女人。稳书记看看手表,显得很着急。公安局长对司机说:“开,我与交警吩咐一声就是了。”? 第172章 毅花罹难(2) 毅花罹难,黑铜山村民非常悲伤。他们自发组织起来为毅花送葬,并把村子里最好的山坡命名为毅花坡作为她的墓地。 毅花来黑铜山后主要工作是在知青队食堂,平日与村民并无接触,他们对毅花如此情真意切,这是金锁、白宁和毅彩所没有想到的。 青黄不接的季节,黑铜山的一些特困户揭不开锅,而救济粮迟迟没有到位,他们就组织起来到支书苟石家问问情况。这一问不打紧,可特困户都急起来了。苟石说特困户要按新标准重新评定,啥时候符合标准了啥时候发放救济粮。 大家一听新标准那样苛刻,全村农户中,很少能达到新标准,明摆着是不想给救济粮。大家急了,当场与苟石争执起来。 在黑铜山苟石就是皇帝,岂能容忍老百姓无礼。他让民兵营长带着一群民兵把这帮人抓起来隔离审查,还说对带头闹事者和不肯悔改者要挂牌游斗。 义气是村民们的传统,大家谁也不肯说出挑头的人。苟石无奈就把他们全放了,并慷慨地给村民出具了外出乞讨的证明。 其实,不只是特困户家中揭不开锅,其他很多普通户也常常上顿不接下顿。 山很多,但都是集体的,宁可秃着,荒着,谁也不能种一棵树栽一棵菜。如果有人勤快,在山上栽种了,那也是集体的。谁还愿意白忙乎?就日复一日跟着队长的哨子,在梯田里“精耕细作”。到头来,集体分得的粮食不够糊口,要么等救济,要么揣着大队开的证明外出乞讨。 按照过去的习惯,在外出乞讨前,总得在周边捞点现的,填饱肚子才上路。他们有个约定,不抢本村人的东西,专挑外村人家抢。 知青队的人都是外来户,储备那么许多粮食几年也吃不完。他们决定趁着天黑去知青队仓库偷盗。 毅花除在食堂帮厨外,还兼任知青队仓库保管员,她责任心很强,冷不丁就到仓库转转。 有一次,她的手电筒一下子就照着了埋伏在仓库附近的偷盗人。十来个人趴在地上像王八一样昂着头,本想躲过毅花这一关的,谁料手电筒的光束直射在脸上使他们睁不开眼。 他们见毅花仅一个人,就迅速把毅花包围起来。毅花眼看着有危险,大声说:“我的四周埋伏着民兵,专门等你们来偷的。识相的跪下来别动,我会饶了你们。不识相的,就让民兵抓起来隔离审查。” 她说着就向四周做暂停的手势,接着又说:“看见了吗?我让他们暂时按兵不动,就看你们的了。” 盗贼信以为真,就乖乖地跪地求饶,毅花这才知道他们都是黑铜山人,想偷些粮食填饱肚子好外出乞讨。 毅花心生怜悯,眼前顿时浮现出半山腰的那个洞口。 一次她陪熊虎上山打猎,无意中发现苟石在往隐蔽的山洞里藏粮食。当时熊虎已经在与苟石谈文物生意,担心节外生枝。他拉着毅花赶紧离开,说不能让苟石发他们,并叫毅花永远不要提这件事。 其实,这就是老苟用救济粮券买的粮,想伺机到黑市上卖高价。 毅花说:“乡亲们,集体的粮食不能偷,那是犯罪。看你们可怜,我给你们指条明路。但是你们要发誓,不准透露半个字,尤其不能让大队支书苟石知道。” 乡亲们叩头答应,称毅花是“救命女神”。 黑铜山人除了豪气,内部也真团结。他们按普通户一份、特困户双份的方案,把洞里的粮食全给分了。至毅花罹难时,谁也没有漏出半个字。 守着大山饿肚皮,还带着证明外出乞讨,金锁一阵揪心,他越发感到肩上沉甸甸的担子,恨不能马上就推行他的脱贫计划。 在看守所的那几天,除了接受提审外,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谋求黑铜山的发展上,他要把黑铜山人的内在动力激发出来,想利用山脉延绵的优势,让村民们脸颊红润起来,腰包鼓囊起来,楼房矗立起来,道路畅通起来…… 他想把知青队承包经营的做法移植到黑铜山的其他九个村民小组,让“四利用四发展”的路子在黑铜山结出硕果。一方面把土地和山头承包到户到人,宜树则树,宜粮则粮,宜禽则禽,把群众的积极性创造性充分发挥出来。另一方面在为农户搞好技术推广、管理服务的同时,大力发展村办企业,壮大集体经济实力。通过个人和集体双轮驱动,使黑铜山尽快摆脱贫困,走向富裕。 他想对每户进行一次走访,感谢乡亲们对毅花的深情厚意,借此详细掌握每户的经济状况,征求对承包土地山头的看法。金锁让白宁、毅彩一起参加,请余大娘带路。 金锁没有料到,村民们要么不理不睬,要么说风凉话,要么挖苦讽刺……总之,群众不欢迎,与他入狱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金锁感到问题严重,群众不信任,再好的路也走不好,再好的承包方案也很难推行。 他想起他被公安带走时的场面,群众围住民警,不让靠近他。同时把他围住,让公安无法抓人。群众宁可自己犯罪掀掉抓他的警车,也要保护他这位大支书。 然而现在回来了,怎么反而有隔阂了呢?金锁找余大娘了解情况,可她欲言又止。 毅花和毅彩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对毅花罹难很悲伤,她内心恨白宁,要不是她闹着进城救金锁,毅花就不会发生车祸。但是金锁对自己有恩,白宁是他的妻子,她只能把这些怨气咽下去。 然而,村民不干,他们骂白宁是扫帚星。是她挨家挨户串门,鼓动群众围攻毅彩。说什么毅彩不答应带村民去救金锁,就罢掉她的主任职务。她还代表金锁表态,凡是听从她指挥者要么奖励要么封官。 毅彩被逼无奈,才决定由白宁、毅彩、毅花三人进县城救金锁去。不然,村民们心中的“救命女神”毅花怎么会罹难? 金锁感到事态严重,一时半会很难说服群众。更让他为难的是,问题的起因是他,焦点是老婆白宁。 白宁的本意是救丈夫,对妻子的一片好心,金锁是不质疑的。但她的手段又是卑劣的,影响很坏,后果十分严重。 他把这件事与白宁一夜不知去向的事联系起来,觉得白宁很神秘,似乎她背后有一种力量,又似乎有意隐瞒着什么。 处理夫妻之间的问题成了金锁的当务之急,他不能容忍白宁这样胡闹。 金锁指责白宁为什么不守约等候毅彩、毅花,责问她一夜去了什么地方。白宁无法回答,在县城没有亲朋金锁是知道的,编故事如何能编圆?她索性胡搅蛮缠,说:“你怎么能出牢房的?不是我,你能出来吗?还那么凶,责问我,好,我告诉你,和人家睡觉去了,你信吗?怎么啦?戴了绿帽子不高兴了?你能和毅彩睡一头,我就不能和人家睡觉?” 金锁急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你你什么你?就因为毅花是毅虹的妹妹?你就和我过不去,是吗?你不把毅花从申海带回来也许她早就饿死了。为了一个农村的丫头至于吗?” “你说的是人话吗?”金锁急得扇了白宁一记耳光。 白宁嚎啕大哭,“你敢打我?我和你没完。”她说着就像疯狗一样咬金锁的手。 金锁冷静下来,夫妻之间吵架没好言,打架没好拳,分不出对错。再说就是分出高低胜负,不还是一家人,不还是夫妻,不还要过日子?但对于群众,不能和稀泥敷衍他们,白宁不出来做检讨这一关是过不去的,承包方案也是无法推行的。 怎样才能让白宁承认错误,争取群众谅解?来硬的显然不行,来软的成吗?哎,平时哄哄她还行,要让她在群众中做检讨,难那。 耿组长让金锁高声朗读《告黑铜山村民书》时,金锁就明白已经找到了自己无罪的证据,想必很快被释放。但他没有料到第一天夜里制作录音,第二天早上就释放他,哪有这样快的呀? 金锁把白宁在县城的诡异行为和她说“你怎么能出牢房的?不是我,你能出来吗”的话两者联系起来想,白宁在县城那一夜可能和什么重要的人物在一起,也许就是这个人指示放的人。 想到这里,金锁攥紧双拳,心里急得滴血,她被反绑在苟石的床柱子上赤身裸体,那是被强奸的,不能怪他。可这次,难道真的让自己戴绿帽子了?他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不管怎样,他要用这一事件来敲打敲打白宁。 他拿出旅行包,装上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他与白宁没有打招呼,就提着包气呼呼地跨出了门。 “金锁,你去哪儿?”白宁傻眼了,他要离家出走,要分居,要离婚?她大声嚷着,双臂死死箍住他的腰。 “别管我,我不要你救,我要找耿组长把我关进去。他不同意,我就找局长,找稳书记,找他的秘书……” 白宁心里在哆嗦,去了县里,去了招待所,她和老稳的事还包得住吗?她哭着说:“金锁,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去县里,我错了,我不应该蛊惑群众,我对不起毅花。” 金锁拎着包仍不肯回家,执意要去县里。白宁双膝跪地,双手搂住金锁的双腿,央求地说:“你别去县里,你让我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去向村民赔礼,我去做检讨。”她知道,一旦他去了县里,怀疑自己了,那就会失去金锁。 白宁挨家挨户赔礼道歉,还在全村土地山头承包大会上做了检讨,保证不干预金锁的事,不参与知青队和村里的工作,和农户们一道种好责任田,管好责任山。? 第173章 胜似父子 毅虹带着无限的惆怅再一次离开故乡十里坊,她决定接受印华军的聘请,去印尼担任其公司ceo。 对此,德义和彩香很是支持,并大包大揽地承担思锁的抚养任务。印华军更是乐不可支,心想,既然接受聘请,那距谈婚论嫁就为时不远了。毅虹并未征求思锁的意见,也许认为他年龄尚小,或者以为他一向温顺听话。 然而,思锁已是初一的学生,对妈妈的选择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 打毅虹决定去印尼以后,思锁单独待在室外的时间就多了起来。宿舍后面有一条公路,路旁有一块天然巨石,平处可躺,凸处可坐。这把座椅成了思锁的专座。当地过往行人看着思锁端坐巨石之上,像雕塑一般,感到好奇,遂戏称这块石头为童子石。 毅虹发现思锁没有完成家庭作业,以为他溜出去偷偷看什么闲书,就去童子石找他。 哪里在看书?石头上搁着一本《志摩的诗》,他用左手按着,似乎怕风吹走。对于这本书,夸张地说,思锁可以倒背如流。如此熟悉的内容,为何要当宝贝而随身带着它呢? 知儿莫如母。毅虹明白,这是向城赠送给他的书,见书如面啊。思锁是在焦急地等待向城,盼望他早日归来。 向城是插队知青,由于当年因泄露逮捕德义的机密,被公安机关追捕,他落荒而逃来到鹭城,户口一直在十里坊搁着没有挪窝儿。 按照高考规定,向城只能回原籍参加高考。考虑到户籍的特殊性,向城在高考报名前一个月就回了海通。 思锁从未得到父爱,而向城就像父亲一样关爱他,在思锁的心里向城就是父亲。 他在《我的父亲》命题作文里这样写道: 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见过父亲。但是,我有一位比父亲还要亲的父亲,他就是周向城。他为我所做的,说似平常,但它是日复一日的平常。他给我准备的早点,没有一天是相同的;催促我洗漱睡觉的时间,没有一天是不相同的…… 毅虹看着眺望远方的儿子,感到欣慰,儿子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好男儿。她要远去他乡,他要第一次离开妈妈。然而由向城和德义、彩香照顾思锁,她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毅虹走到童子石旁,说:“思锁,还有家庭作业没有完成呢?等做完了再来等向城叔好不好?还有,我给白静阿姨打电话,让她问问向城什么时候回来,省得你牵肠挂肚的。” “我不!我不!哦哦哦……”妈妈一下子道出了他的心声,思锁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得是那样的伤心,那样的深情。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违抗母命,竟然两次说“不”。 在十里坊,在黑铜山,身心遭到极大伤害,他没有这样哭过。看着痛苦的儿子,毅虹很揪心。虽然儿子没有听她的话,但她能理解儿子对向城的感情。她没有责怪他,更没有强求他,而是独自一人回了宿舍。 “思锁!” 思锁正在发愣,顶撞了妈妈,他十分懊恼。妈妈一路走来是多么不容易,怎么能不听她的话呢?其实思锁不是不听妈妈的话,他是暗中在与她较劲,他反对妈妈去印尼,更害怕妈妈嫁给印华军。 思锁猛然抬头,向城就站他的面前。他一头扎进向城的怀里,哭着说:“你怎么才回来,出大事了。” 向城愕然,问:“出啥事了?” “妈妈……妈妈……她……” “毅虹怎么了?” “她要去外国,去瘸子那里。” 向城的头像遭到了闷棍猛击,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像天快塌下来似的。 难道毅虹是木头吗?自己对她所做的一切,她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为什么瞧上一个瘸子?难道是为了他的钱? 不容向城多想,他得面对思锁。大人的事,岂能把孩子牵扯进来?他说:“思锁,要文明,不能称人家瘸子。” “可是,妈妈真嫁给他了,你怎么办?” 向城一阵兴奋,多棒,思锁是自己一个阵营的。他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发起愁来。思锁还真鬼,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心思的?不行,思锁这样的心态太危险,会与毅虹疏远关系的。向城深深地爱着毅虹,他当然不愿意发生这样的情状。 他想改变思锁对妈妈的态度,让他支持妈妈的决定。然而思锁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没有充分的理由是说服不了他的。 向城知道,毅虹回十里坊受到郝奶奶去世和金锁背叛的双重打击,她做出去印尼的决定一定与此有关。 什么叫爱,爱她,就是要体恤她,尊重她的选择。这是向城对爱情的理解。 他不允许自己责备毅虹的选择,不能让思锁疏远妈妈。 他说:“思锁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实话告诉你,我是喜欢你妈妈,越是喜欢她,就越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支持她去创业。你作为她的儿子,难道不也应该这样吗?” “哎,人家华军伯伯能请德义姨父和彩香姨妈出来做媒,你倒好,把什么都闷在葫芦里,我为你着急,为你感到窝囊。” 思锁显然已经接受了向城的批评,不称华军为瘸子,这让向城很欣慰。但是他的直言不讳也让向城一时难堪,他挠挠头说: “妈妈只是接受聘任ceo,并没有说嫁给华军,你就不要瞎操心了,我心中有数。” 数日后,向城携思锁到机场送行,看着毅虹和华军消失的背影,他感到酸溜溜的,空落落的。 毅虹离开不久,向城接到了鹭城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就在他报到前夕,思锁的学校召开家长会。会后,班主任老师留向城进行了一次深谈,说思锁聪明好学,思维敏捷,学习成绩优异,但是暑假后,他学习明显退步,上课时常常心不在焉。 思锁情绪低落与妈妈去国外有关,也与自己即将离开他去鹭城大学读书有关。这让向城为难起来,他深爱毅虹,哪有不爱她儿子的?正所谓爱屋及乌。他与思锁朝夕相处这几年,完全把思锁当成儿子看,思锁也完全把他当成爸爸了。只是担心毅虹接受不了,而明面上没有这样称呼罢了。 即便他不爱毅虹,毅虹也不爱他,他与思锁的感情也是难以割舍的。他去读大学,当然相信德义和彩香会善待思锁,但是向城自信他与思锁心心相印的情感,别人是无法替代的。 思锁离不开向城,向城也离不开思锁。向城纠结了几天,权衡利弊,终于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放弃读大学的机会,陪思锁读完高中,届时两人再一起考大学。 德义哈哈大笑,笑得捧腹。他说,向城书读多了,人变傻了。鹭城附中挨着鹭城大学,思锁转到附中读书,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向城和思锁不还是在一起吗?犯得着大动干戈,放弃读大学的机会?彩香拍拍德义的肩膀笑着说,就老公鬼点子多。 向城和思锁在一旁嘿嘿嘿地傻笑。 思锁和向城住在一起既像父子,又像兄弟。虽然没有妈妈在身边,但思锁一样快乐。 每天固定的时间,两人围在电话机旁与远在印尼的毅虹通电话。这三个人真像是一家子。 平时,思锁喊向城为爸爸,向城称思锁为儿子,亲热得很。 一天,向城兴冲冲地回来,问思锁想妈妈不? 思锁说:“当然想,等到晚上通电话呗。” 向城说:“那包你打开看看。” “看什么?”思锁一边翻包一边说,“妈妈的照片,放这么大?还装了相框,真好,我太喜欢妈妈了。” 思锁轻轻揪住向城的耳朵,说:“你也太鬼了,这么大的事竟敢瞒着朕?” 毅虹出国时,向城去照相馆取护照照片,就让照相馆放大了一张。毅虹还没有离境,他就去做了相框。这不?毅虹刚刚离境,他就把相框取回来了。 向城和思锁为悬挂的位置发生了分歧,都要挂在自己床头的墙上。向城对思锁说,什么都可以让着你,但挂照片的事必须听我的,这有讲究。 有讲究?思锁摸摸耳朵,不知有什么讲究。他想了一阵子,捶捶向城的背说:“是你想我妈妈?还用有讲究来糊弄我。” “小孩子家的,别胡说。” “爸爸,你也是个大男人,见了我妈俯首帖耳,电话里和她说话也低声细语的。既然爱她,为什么不敢向她表白呢?” “儿子,你还是个伢儿,懂什么?” “爸爸,向城爸爸,我妈说我爸是解放军,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她很可能骗了我。小时候我听小朋友说,我是那个队长金楚生的儿子,我不想做他的儿子,我要做你的儿子。”思锁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向城搂住他说:“思锁不哭,你还小,这里边肯定有误会,大人的事你不懂。” “爸爸……”思锁一边哭一边喊,头就钻到了向城的怀里。 “唉,儿子。”向城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亲切地答应着,亲切地喊着儿子。 到了与毅虹通电话的时间。思锁对妈妈说:“我学习紧张,以后都由向城爸爸先和你联系,接通后我再接。还有,关于我的什么事,你就直接和向城爸爸说。” 思锁无疑是在为毅虹和向城牵线。 其实,向城一直爱毅虹,这一点毅虹早就看出来了。她不是没有动过心,她已不在乎与向城的年龄差距。当受到金锁与白宁结婚的打击后,她就想选择嫁给向城,至于后来为何选择担任华军的ceo,必然有一段不凡的心路历程。? 第174章 拒爱 光阴似箭,转眼间向城已经大学毕业,成为鹭城大学附中的语文教师,思锁亦已就读高中。好巧唻,向城竟然成了思锁的班主任。 毅虹与华军的三年合作协议也已到期。她整理行囊,恨不能立刻飞回到思锁身边。 消息传来,向城和思锁喜出望外,两人高兴得相互击掌,连连喊:“耶——” 思锁说:“爸爸,妈妈回来,你可要好好表现!” 向城说:“那一定,但是,儿子,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思锁说:“爸爸,你也太见外了。爸爸有事,儿子一定赴汤蹈火。” 向城说:“儿子,没有那么严重,妈妈回来后,咱们改口就行了。” 思锁愣住了,改口?他诧异地问:“改啥口?” 思锁一口一个“爸爸”地叫着,向城一口一个儿子地喊着,两人都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但是向城想得多了,毅虹即将回来,他和思锁彼此如此称呼,不有教唆诱导思锁的嫌疑吗?毅虹一定会认为向城耍手腕,利用思锁的感情逼她嫁给他?向城严肃地说:“妈妈回来后,你不能再喊我爸爸,我也不称呼你为儿子。还回到过去。” “哈哈哈,过去怎么回得去?你对妈妈有那么深的感情,我观察,妈妈也一定爱你。我去找姨父、姨妈商量,张罗把你和妈妈的喜事办了。” 向城急了,怎么能先斩后奏逼毅虹呢?他说:“儿子,别胡闹,这是我和你妈妈的事。毅虹回来了,我会好好跟她谈的。” “就你?书呆子一个,‘我爱你’还没有说出口,恐怕脸就红到脖颈了。不行,等你向我妈妈主动求婚,可能要等盐馊了才有可能。” “呦,你小小年纪倒像是情场老手,你是不是早恋了?” 思锁急了,脸涨得通红,说:“谁早恋了?你侮辱人。人家为你着急,你能不能像华军伯伯一样,主动点儿。总是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的,能不能像个爷们儿?” “小瞧人了不是?你说的那是过去,我现在也成熟了,放心,我会主动出击把你妈妈追到手的。到那时,咱爷儿俩再恢复爸爸和儿子的称呼。” 毅虹回来后,为了和儿子多交流,她没有住梅菜香酒店,更没有住宾馆,而是与向城和思锁共住。毅虹包揽了所有家务,就连向城的裤头儿也是毅虹主动洗的。三个人彼此关爱,活像三口之家,思锁第一次感受到了“双亲”家庭的温暖。 思锁挺鬼的,只要和毅虹、向城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是不偏不倚,一视同仁。比如夹菜,他给向城夹了一块肉,紧接着就给妈妈夹一块鱼。再比如思锁刚问了向城一道题,紧接着又向妈妈请教另一道题。 思锁这样做,明摆着把向城当爸爸。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妈妈,向城就是他的爸爸,他认这个爸爸。 毅虹刚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思锁的小九九,奇怪地说:“儿子,向城是你的老师,对不懂的作业题你应该请教他才对。” 思锁说:“妈妈,这是你的任务。向城爸爸已经教了我一道题了。我听向城爸爸说,他考大学时,古文都是你教的。” 思锁口中反复出现“爸爸”二字,这让毅虹敏感起来。思锁挺拧的,向城让他改口称向城叔叔,他坚决不同意。后来双方各让一步,才勉强同意称向城爸爸的。 毅虹知道思锁是发自内心的,她更知道思锁内心对父爱的强烈渴望。为儿子如此用情撮合两人的好事,她既感激儿子,又感到对不起儿子。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吃了那么多苦,没有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惭愧啊! 思锁琢磨着,向城和自己一样早出晚归,和妈妈单独说话的时间很少很少。为了给毅虹和向城留出空间和时间,他本来放晚学比较早,硬是挤到毕业班的晚自修大教室里做作业,弄得很晚才回家。作为班主任的向城,对于这些岂能不知?他内心是感谢思锁的。既然思锁如此用心,向城心想,岂能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 向城买了一枚金戒指作为定情信物,他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向毅虹求婚。 毅虹并不惊讶,她说:“向城,这件事太大了,容我思考一些时日,我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的。” 毅虹知道向城很爱她,也知道金锁已经与白宁结婚,这是无可挽回的现实。因此,她一次次尝试让向城代替金锁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但是她没有成功。是啊,经过多年的洗刷,毅虹已经不恨金锁了。她觉得金锁离开她应该是有难以言说的原因,并非是不爱她。 既然这样想,她又怎能接受向城呢?毅虹十分苦恼,她感到对不起向城,更没有勇气当面拒绝他的爱。 数日后,毅虹离开了向城和思锁的租住房,给向城留下了一封信。 向城,见信如面。在十里坊搞社教时,你宁可冒着自己被处分的危险,也不肯说出那砖垛上的黄豆是我的。你担心张斜头不放过我,担心思锁没有妈妈照顾。从那时起,你的名字就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中,但我还是把你当成小弟,一个善良的弟弟,一个富于正义感的弟弟,一个不出卖朋友的弟弟。到了鹭城,我见你奋不顾身地与胡林较量,无微不至地关心我和思锁,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你的爱,每当我想敞开心扉让你走进来的那一霎,仿佛有一种巨大力量阻止着我,硬生生地把你拒之无形的大门之外。 这股力量其实就是,我忘不了金锁,心里只有金锁。知道金锁结婚的消息后,我悲愤欲绝,恨之入骨。在印尼的这几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人生是否一定要系在一个男人身上,既然人家已经移情别恋不爱你,你心里为什么还要给他位置?每当这样想时,他就仿佛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无法不爱他。 《志摩的诗》你很喜欢我也很喜欢,你把它送给了思锁,他更喜欢。我记得徐志摩曾在诗中说:爱的出发点不一定是身体,但爱到了身体就到了顶点。 我和金锁既然有了思锁,你说,我怎么能再接受你的爱呢?倘若我接了,又不能给予你“顶点”,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我知道你不仅爱我,还爱思锁。我和思锁也不准备去惊扰金锁,思锁就是你的儿子,你就是思锁的爸爸。这辈子毅虹欠你的。 毅虹是流着泪写完这封信的,当她离开向城和思锁住处时,失声痛哭,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最起码她是按照自己的心愿作出选择的。 思锁知道妈妈拒绝了向城的求婚,像发了疯似的。他骂妈妈有了几个臭钱就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不是东西”这是十里坊也是海通地域骂人的话,大意是不是人或不像人做的事。 向城急得狠狠地扇了思锁一记耳光,呵斥:“不准你这样侮辱妈妈!” 对于处于青春期的思锁感到十分委屈,他不能理解妈妈,为什么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爸爸而拒绝向城? 倘若知道他的爸爸退伍后已经结婚,按照思锁的脾气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向城把思锁搂在怀里,说:“个头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男子汉不能哭鼻子。” 思锁边哭边说:“我想不通,不就是有了几个臭钱?” 向城万般开导,思锁似乎平静了许多。然而,第二天放学思锁竟然没有回家。? 第175章 绑架 思锁没有回家,向城急了,他立即赶往学校,可是传达员告诉他思锁早已回家。他立马调转自行车龙头,拼着老命往回赶,嘴里不停地祈祷:“保佑思锁回家。” 在家里,他一会儿踱步,一会儿坐下;一会儿搓手,一会儿叉腰。六神无主地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思锁还是没有回来。 他侥幸地想,毅虹已经去梅菜香酒店女生宿舍暂住,思锁会不会也去那儿?他就想去酒店看看,但又担心思锁回来了找不到他。 他出了家门,又掉头回到家里,这样反反复复三四趟,就是拿不定主意。他来回踱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骂自己:“书呆子,还傻等什么?赶紧去啊。” 离开住处前,他给思锁留了一张字条,写明了自己的去向。 梅菜香酒店刚刚打烊,思锁没有回家的消息搅动了酒店的平静。服务员们商量着如何分头去找思锁;德义和彩香急得团团转,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 毅虹虽然担心,但是她倒不十分紧张。她知道思锁是一个孝顺孩子,行事喜欢为别人考虑,他是不会让妈妈和向城担心的。毅虹清楚,她拒绝了向城的爱,思锁是非常痛苦的,自己留下信不辞而别更是对他的沉重打击。他一时受不了,就暂时到什么地方去呆一会儿,理一理思路,发泄一下情绪,作为妈妈是能够理解儿子的。 毅虹想起她决定去印尼担任华军的ceo那会儿,思锁想不通,就独自一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等待向城回来,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想到这里,毅虹心里就更踏实了,她觉得思锁很快就会回来的。 铃铃铃……铃铃铃…… 电话铃骤响。毅虹迫不及待地奔到收银台,拎起话筒就接,她相信,这一定是思锁打来的电话。 毅虹拿话筒的手颤抖起来,带动着整个身体不停地哆嗦。不一会儿,话筒滑落下来,像钟摆一样左右晃动。而毅虹一屁股瘫在座椅上,她崩溃了。 向城、德义和彩香立即围上来,向城问:“毅虹姐,电话里说什么了?” 德义说:“非常时期,毅虹,你必须振作起来。” 彩香给她喂水,咕噜一声咽下一口水,毅虹似乎缓过了神。 毅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绑匪的电话。对方说,让金锁带赎金去赎思锁,如果报警立即撕票。 绑匪为什么要绑架思锁?是为了钱吗?如果单为了钱,又为什么让千里之外的金锁过来呢?更为奇怪的是,绑匪怎么会把自己与金锁联系在一起的呢? 毅虹的脑子胀疼得像要爆炸,她警告自己,不能再隐瞒了,救思锁要紧。她倏地站起来,说:“我对不起大家,我瞒着大家,思锁的爸爸是金锁,他已经在黑铜山与白宁结了婚。可可……是……绑绑匪……” “绑匪?”向城、德义和彩香眼睛睁得大如铜钱,惊讶地问,“思锁被绑架了?” 毅虹没有再吭声,泪水哗哗流淌。 她打开行李箱,把所有的现金和存折塞进了手包。 她拿着手包边跑边说:“我去赎思锁,千万不能报警,会撕票的。”话音未落她就飞奔起来。 向城反应极快,毅虹最后说出的“会撕票的”四个字就像发令枪声,他的爆发力和速度犹如赛跑场上的起跑运动员,迅猛冲向毅虹。 他一把拽住她,吼道:“不能意气用事!” 毅虹像疯子一样不听劝阻,一心想去赎回思锁。德义和彩香也已赶到,三人连推带搡强行把毅虹拽到房间。 毅虹与金锁的秘密懂的人极少。四年前向城回海通参加高考,为了让向城开导毅虹,白静才把毅虹与金锁的秘密告诉他的,并千叮咛万嘱咐,让向城保密。屈指数一数,也只有毅虹、白静和向城知道思锁是金锁的儿子。 绑匪是如何知道这一秘密的?竟然要求金锁去赎思锁,这不值得怀疑吗?向城分析,这不是一般的绑架案,难不成绑匪与毅虹、金锁之间有什么冤仇?向城满腹狐疑。 毅虹已经受到强烈刺激,脑海里一团糨糊,绝不能让她一个女子跳入虎口!救思锁的当务之急,是马上联系上金锁。 白静接到向城的电话后,就立即打电话到黑铜山村委会,白宁正在那里坐等金锁。她拎起话筒,一听是姐姐的声音,满脸都兜起了笑。村部办公室里充斥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当得知思锁被绑架,要金锁去赎人时,她的笑容突然消失,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金锁凭什么去赎人?这不明摆着说思锁是金锁的儿子吗?这一定是毅虹的意思!该死的毅虹,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放过金锁?不行,不能让金锁去,如果父子相认,金锁必定会远走高飞,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磕磕碰碰风风雨雨,把金锁箍在身边容易吗? 白宁看了看室内室外都没有别人,便大声地说:“姐姐,真不巧,金锁他出国去了,二十多天才回来呢。” 白静听了妹妹的回答心凉了半截,虽然说是个坏消息,但也得及时告诉向城呀,千万不能耽误了救思锁。 等金锁从国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真正的男子汉是什么?就是关键时刻能顶天立地。向城把毅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绝对不会让毅虹去冒险,也不能让思锁受折磨,他当机立断:冒充金锁深入虎穴。 向城吩咐德义和彩香看紧毅虹,守着电话。 他提了一包钱去了指定地点,这是一座废弃工厂。他左顾右盼也不见一个人,便大喊起来:“我是金锁,钱带来了,快放人。” 几个彪形大汉就像从地下钻出来似的,把他拽进了仓库。 绑匪夺走赎金后,对向城进行搜身,仔细得连肛门和耳朵眼都不放过。看样子,有一定的专业水准。 向城责问:“拿了钱为什么不放人?” 绑匪头目哈哈大笑,说:“谁在乎这一包臭钱?”他掏出照片,比对真伪。 向城用余光瞥了一眼,这是一张解放军战士的风景照。 向城在十里坊社教工作队时见过金锁,照片上的人虽然穿着军装戴着军帽,但脸面的轮廓他还记得个大概。再说,若不是金锁的照片,绑匪还比来比去做什么?糟了,真糟了,绑匪手中竟然有金锁的照片?这也太可怕了,如何冒充得了? 绑匪头目一看向城是冒牌货,就歪了歪嘴,旁边的绑匪对准向城的腮帮就是一拳。 向城比什么时候都冷静清醒,他擦了擦嘴角的滴血,认真地说:“我就是金锁,保真不换。”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像金锁吗?”绑匪头目一只手揪住向城的领口,一只手拿着照片说。 向城振振有词地说:“照片上的人不是金锁,我才是金锁。你们说话不算数,为什么不放思锁?” 绑匪头目手一挥,说:“你讨打?”话音未落,旁边几个绑匪的乱拳就上了向城的身。绑匪头目举起照片吼叫:“这是虎舅提供的照片,你敢冒充?吃了豹子胆你。”? 第176章 断指 什么虎舅狼舅,向城并不感兴趣,他最担心的是思锁的安危,他想亲眼见一见思锁。这不?机会来了。他对绑匪说:“你们想知道我是谁是吗?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有个条件。” 一个绑匪嘴里咕噜道:“还谈什么条件?”他抬起腿,对准向城的裤裆就是一脚。向城疼得直不起腰。 绑匪头目说,有屁快放。向城说,得见思锁一面。绑匪头目哈哈大笑说,这不简单?把思锁押过来,就让他们俩待在一起。 思锁被五花大绑着,嘴上贴着胶带。绑匪把他推倒在地,思锁昂着头,鼻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是在用声音与绑匪抗争啊。 看着备受摧残的思锁,向城心如刀绞。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把思锁救出去。可是,身份关过不了,是很难找到突破口的。只有绑匪认定向城就是金锁,才能争取到救思锁的机会和时间。 向城既玩苦肉计又打感情牌,想侥幸过关。他说:“你们讲信用让我见到了思锁,我也就实话实说,不怕献丑。思锁的妈妈沈毅虹曾经是我的恋人,可是她与我父亲相好生下思锁。我的脸往哪里搁?从此我没有踏上家乡半步。思锁遭绑架,亲人们一个个求我出面救救弟弟,你们说我愿意来吗?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可怜的老娘让我来,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来了。你们说说,我金锁是不是窝囊透顶?假如你们愿意让我把思锁带走,我谢谢你们。如果不同意,我也没意见,反正我已经见到思锁,能说出他的大概模样,也可以向亲娘交代了。” 向城的一番话,思锁一字一句都听得真真的。他高高地昂起头,怒目圆睁,痛恨向城无情无义。但转念一想,向城是来救自己的,他这样对绑匪说必有他的用意,于是就安静下来。 绑匪将信将疑,看着向城情真意切的样子,觉得装是装不出来的。 哪有人抓屎往脸上涂?父亲给儿子戴绿帽子,还与儿子心爱的女人生了娃。说破大天,也没有人会这样家丑外扬。他这样做,不就是想急于证明自己是金锁吗? 然而,照片上的金锁与眼前的金锁明明是两个人啊,如何向老板交代?绑匪头目反剪着手,踱来踱去,似乎在想什么坏主意。过了一会儿,他就出了门。 向城几乎可以确定,绑匪绑架思锁不完全是为了钱,他就想摸清绑匪的意图。不行!岂能草率?凭一己之力是很难与这帮人较量的。当务之急是思锁的安全,这是第一位的,必须尽快把思锁救出去。 向城想探探虚实后再做打算,就嚷着要出去解手。绑匪哪会同意?让他拉在仓库的角落里。 向城佯装非常痛苦的样子,说:“拉不出。” “拉不出就憋着!” 绑匪头目吼着进了门,跟班们带来不少工具,与其说是工具倒不如说是刑具,除了刀、剪、斧、绳、鞭、棍,更可怕的是还有尖尖的细竹钎。明摆着仍然怀疑向城的身份,想通过刑讯逼供,获得真实情况。 向城紧张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扛住,万一扛不过去,自身性命不保不说,思锁也难逃一死。更为严重的是,不知道会不会拿思锁要挟他——对思锁施以酷刑,逼向城说出实情。他看了看那竹钎,心里就颤抖起来,他仿佛看到思锁的十个指头缝里都插上了竹钎,鲜血不停地往下滴。 向城吼道:“拿了钱为什么不放人,骗子!” “骗子?你才是骗子。你是金锁吗?”绑匪头目说着就示意彪形大汉对思锁动刑。 思锁被固定在水泥柱子上,两个彪形大汉各抓住他的一条手臂。 绑匪头目拿着尖尖的竹钎对向城说:“这个先给思锁尝尝,看你忍不忍心让他煎熬。” 向城说:“我有什么忍不忍的,他是个孽种。” 绑匪头目用竹钎在思锁腮帮子上猛刺了几下,思锁的嘴被封着喊不出声,但眼泪哗哗流淌。向城看着思锁脸上流到下巴的鲜血,心头就像插着竹钎一样疼痛。他强烈意识到,不能再激将绑匪了,他们真的会拿思锁开刀。 “不要嘴硬,既然你说你是金锁,你有没有与毅虹偷情?思锁是不是你的种?这竹钎往思锁指甲里一插,不就见分晓了?”绑匪头目在向城面前晃动着竹钎说,“我明确告诉你,思锁就是金锁的儿子,有亲子鉴定书为证。你要真是金锁,你儿子遭罪你忍心?” 亲子鉴定?这帮畜生竟然是有预谋的!向城吼道:“弄了半天,你们还不相信我是金锁,我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人,这也太侮辱我的人格尊严了。听好了,我断指为证。” 绑匪头目说:“你还真把自己当英雄,我倒要看看你是英雄还是狗熊?松绑!” 向城被松绑后,他活动了几下筋骨,就操起了斧头。 思锁鼻孔里喘着粗气,发出嗯嗯嗯的惨声,他很急,是想制止向城的冲动。 “苍天在上,我金锁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断指为证。”向城高喊,“啊……”眨眼间,他的左食指掉在地上。 向城晕倒了,而断指在地上跳动,犹如离开身体的蛇头,吓得绑匪一个个傻呆在那儿。 这还不能证明他就是金锁吗?回答是肯定的。既然知道了答案,动刑就没有必要了。 绑匪头目想着,他掏出手帕,慢慢地弯下腰把向城的断指捡起,包裹在手帕里。他在手心里掂了掂,然后慢悠悠地塞进裤兜。他的那只手并未从裤兜里抽出来,仍然抓着断指。他感觉到断指像心脏一样在有力地搏动。心里不禁说,英雄啊,这才是真正的壮士啊。 他一直佩服他的老板,认为虎舅是英雄,是壮士。 当年为了冒充华侨,虎舅自残一条腿的壮举让他感佩得五体投地。 手术是麻醉后由医生实施的。手术完毕,麻醉师和医生的生命当然也结束了。在这个世界上,这个秘密只有虎舅和绑匪头目两人知道。虎舅不杀他,是因为他杀死了麻醉师和医生。身负两条人命,秘密一旦泄露他还能活吗?这就是虎舅的高明之处。当然这倒不是绑匪头目最佩服的,谁在江湖上拼杀不玩心术?让他刻骨铭心佩服的是他自残的勇气,好端端的健全人,就这样变成一个跛子,非壮士所不能为也。 眼前的这位金锁,竟然自断手指,这不比老板虎舅更壮烈吗?怪不得老板如此看重金锁的?好汉!好汉! 他不但敬佩这位金锁,还要保护好他,他得马上向老板报告金锁的壮举。 绑匪头目与旁边的绑匪耳语好长时间,然后就离开了现场。 显然,他们已经相信向城就是金锁,那就不会对向城和思锁用刑了。这正是向城断指的目的。 在场的绑匪似乎和善了一些,话里也少了几分凶神恶煞。给思锁松绑,撕掉封口的胶带,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也许绑匪头目临走前交待了什么。 思锁冲着绑匪嚷嚷:“你们有没有人性?还不赶紧送医院抢救?” 送医院是不可能的,那样,既容易暴露绑匪身份,又易于绑票逃跑。他们知道不会死人,就用布带子给向城做了简单的包扎。 思锁看着向城血流不止,担心有生命危险。他想起了妈妈为刀疤用蜡烛烫伤口止血的情景。他吼道:“再流血会死人的,立即止血。”绑匪说,这里不是医院,止什么血? “打火机可以止血。”思锁说。 绑匪诧异,私语几句后,就给了思锁一只打火机。 思锁流着泪,对昏迷中的向城说:“你一定要挺住啊!” 他按了一下打火机,啪的一声,绿茵茵的火苗就窜了出来。 伤口发出皮肉燃烧的嗤嗤爆裂声,向城从昏迷中突然爬起来,他一定是被疼醒了。他疯狂地吼叫:“快送我去医院,快送我去医院……” 绑匪把向城摁住说,这点小伤去什么医院?既然逞英雄就别怂。 向城拼命挣扎:“我要去医院,我不想出血感染死了,我要留条命会会你们的虎舅。” 绑匪是绝对不会同意去医院的。向城语气缓和下来,说:“求求你们去采些草药来止血消炎。” 绑匪说,谁认识草药?又不是中医。 向城说:“我认识,我不逃,你们押着我去找药。” 绑匪也担心向城有个三长两短,万一死在仓库里他们的小命也难保,便同意了向城的要求。 为了防止向城逃跑,绑匪加了保险。他们仍然把思锁关在仓库,有专人看着。向城头套黑布袋,嘴里塞着布条,被捆绑后像牛羊一样牵着。 到了杂树杂草丛生的地方,向城的头套才被摘掉。向城嗯嗯地叫,绑匪不知何意,就拔掉他嘴里的布条。 向城说:“我要去茅棚屙屎。” 绑匪担心向城耍花招,说:“去什么茅棚?就拉在路上。” 向城心里在笑,嚷道:“快松开我,快拉出来了。” “别耍花样经。”绑匪说着就把向城的裤子扒下。 向城连忙蹲下,啪啪地拉了一坨屎。绑匪捂着鼻子说:“快点拉,臭死了。” 向城挪了挪双脚,放了一个长长的响屁。紧接着哗哗地又拉了一坨。 刚拉完屎,向城就叫起来:“就是那棵树,树皮能止血。” 绑匪用刀砍了一块树皮。向城说:“还要砍一块。”绑匪举刀又从原处砍下一块。 向城说:“这一块没有用,不能是同一个地方的树皮。” 绑匪咕噜道:“什么歪门邪道?”就又举起刀从另一个地方砍下一块树皮。 向城被押进了仓库,与思锁待在一起。绑匪拿着两块树皮,认真地烤起来,准备取灰为向城止血。 向城伤口虽然被包扎了,但并未止住血,血水不停地从布眼里渗出。思锁搂住向城,一直滴着眼泪,不停地说:“挺住,挺住……” 向城说:“男子汉不哭,啊。扶我躺下来,你陪陪我,咱俩好好睡一觉。” 一个站岗的绑匪慌里慌张地冲进仓库,说:“不……不不……好好……有有……有有……警警……察……”? 第177章 蹊跷事 毅虹被德义、彩香关在房间里,不间断地有人守着,不让她出去营救思锁。 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当年父亲沈万固把她关在房间里逼她堕胎,不让生下思锁。 怀思锁,生思锁,抚养思锁,毅虹肉体受尽折磨,人格被侮,名誉被毁……她所受的苦、遭的罪三天三夜也诉说不完啊。 她深知,德义和彩香不让她出门是为她好,为思锁好。但绑匪指名道姓地要金锁去,父亲去不了,当母亲的岂有不去赎儿子的道理?思锁遭受折磨,身处险境,为娘的能坐得住吗? 她变得脆弱,不冷静,不理智,这也是德义和彩香不放心她去赎思锁的原因。 她急得跺脚捶胸,哭天抢地,央求德义和彩香放她出去。 彩香说:“毅虹,听大姐一句劝,现在不是急躁的时候,急也没有用。向城已经带钱去赎人了,你现在的状况是不能去的,去了只怕被绑匪利用,耐心等待。” 毅虹抱住彩香,眼泪像珠子一样滑落下来,说:“大姐啊大姐,放我出去,思锁是我的命,我咋向金锁交代?” 德义说:“毅虹,你是有主见的人。你看你这个样子,去与绑匪谈判能救回思锁吗?要相信向城,你被冤枉关在局子里时,他不是想办法把你救出来了吗?” 毅虹情绪稍有平缓,她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现在情形不一样,他是个书生,怎么对付得了绑匪?” 德义说:“他对付不了,你就能对付?你再有门儿经,绑匪会听你的吗?按常理说,钱已经带足了,是能赎回思锁的。绑匪不就图钱吗?拿到了钱为什么要杀人呢?不会的。” 彩香给毅虹捶背抹胸,好让她顺顺气。毅虹连续打了几个嗝,又长长地叹了几口粗气,涌出的似乎全是淤积的对绑匪的愤懑和对思锁的深深担心。她急躁地说:“如果不放思锁怎么办?” 德义说:“问得好,拿了钱不放人就是大问题!你得冷静地捋一捋,你和金锁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德义的提醒,把毅虹拉回到了黑铜山。 她和思锁被黑坚玉关在他家的黑屋子里,黑嫂正在谋划他们母子的逃跑方案,突然间来了两个蒙面人,把思锁劫走了。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被送回来,思锁只是受到惊吓,但毫发未损。这究竟是为什么?审讯思锁的一男一女是什么人?与这次绑架思锁有没有必然联系? 这件事必须找到金锁,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还是他本就是元凶? “不,不,不不,他不可能是元凶!”毅虹像疯子似的,她突然大叫起来。 德义和彩香面面相觑,毅虹这是中邪了? 彩香紧紧抱住她,说:“毅虹,怎么了?想到什么了?不要害怕,跟大姐和姐夫说啊。” 德义端来热茶,彩香边喂水边说:“毅虹不怕,有大姐和姐夫为你做主。” 毅虹张开嘴巴猛吸了一口气,大脑好像清醒起来。她没有吭气,眼睛木木地盯着窗外,似乎在遥望远方,又仿佛在想着什么往事。 四年前,华军陪毅虹在雅加达城市里四处转悠。 豪车穿越繁华的大街,华军指着他的公司、宾馆和楼盘,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创业史。说着说着,他不禁伤感起来。也许是想起了远征军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也许是想起了从泰国流浪到印尼的苦难,也许是想起了白手创业的艰辛,也许是想起了被迫嫁人的女友玛丹……他不禁老泪纵横。 毅虹见他难过,就把手伸进了口袋,准备掏手帕为他拭泪。理智告诉她,她仅仅是ce0,不是他的女友。对于这一点,接受聘用时,她是向他讲清楚的。因此,行事必须有分有寸,不能让对方误解。但作为他的下属,老板如此伤心,无动于衷也是不合适的。她从豪车的纸盒里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华军心里在笑,你沈毅虹从不同意受聘到主动接受聘用,分明是改变了主意,愿意以身相许了嘛。当然,这话不能让女方主动提出,男女有别嘛,还是男人应该主动点。 华军双手紧紧抓住毅虹递纸巾的手,破涕为笑,激动地说:“你看看,我辛辛苦苦积累了那么财产,总得有人继承。毅虹,嫁给我,生一堆伢儿好不好?” 毅虹抽回手,指指开车的司机,意思是让属下看见了多难为情。 对华军直白的甚至是粗鲁的追求,毅虹是反感的。要是搁在以前,依毅虹的性格,也许会很不客气地不拐弯地拒绝。面对老板,她不能这样。尤其是有司机在,更应该给老板留点面子。她说:“老板,我初来乍到,这事能不能以后再说?” 华军觉得毅虹是同意嫁给他的,高兴地说:“好说,好说,时间嘛,都听您的。” 毅虹王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夸赞华军经营有方。在鹭城时,她只知道华军是华侨,是老板,有自己的饭店、宾馆,压根就没有想到他是巨富。当然,毅虹对他的庞大资产毫无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华军作为一位有腿疾的人,是如何经营而赚得这么多钱的?这里面一定蕴含着智慧、门道和机遇。 华军毫无保留地展示他的经营之道,这倒给毅虹很大的启迪。她的智慧之灯,似乎被华军点亮。 毅虹一边尽心履行着ceo的责任,一边在寻找新的机遇。她发现印尼生产的三合板价廉物美,国内非常欢迎,遂与华军联手做起了三合板生意,并签订了三年合作协议。由毅虹出智出力,由华军出资,所得利润二八分成。毅虹赚得第一桶金,实现了人生创业的第一次飞跃。 虽然生意红红火火,虽然天天与思锁通电话,但是,回到思锁身边的心情依然十分迫切。 生意场上的事,局外人也许难以理解,供货商和运输商只认她沈毅虹,她一次次想回国,却一次次被巨额订单阻止。因为这订单有着华军百分之八十的利润,她岂能任性说回国就回国呢? 夜深人静,华军、向城、金锁三个男人的形象像过电影似的在她眼前浮现。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结论,如果没有金锁,她会选择向城为伴侣的。既然如此,对华军必须把话讲得明明白白,不能拖泥带水。 华军在雅加达最豪华的酒店安排了一桌酒席,他邀请社会名流出席,并向客人介绍他的女友毅虹。毅虹十分尴尬,但她隐忍了,不能当着名流剥了老板的面子。 第二天,毅虹专门找华军,委婉但又十分明确地拒绝了他的追求。明确告诉他,这辈子除了初恋,她不嫁别的任何人。 时隔不久,毅虹遇到了两件蹊跷事。 一件是,她的首饰盒被人动过,钱物一样未少,而她最珍贵的一张照片不翼而飞。这是她从胡林家偷来的,是金锁和胡林穿着军装的合影,背景是黑铜山脉。她把胡林的照片抠掉,让照相馆修复翻拍成金锁一个人的风景照。 第二件事让毅虹寝食难安,她的秘书兼保镖在酒醉酒身亡。她俩像亲姐妹一样朝夕相处,有什么兴趣爱好毅虹了如指掌。秘书平时不喝酒,也从来不出没酒,更不可能贪杯喝醉。怎么会醉酒身亡呢? 毅虹报了案,警方经过半年侦查,对她的交待是,对不起,还在侦查之中。 德义和彩香把思锁在黑铜山被绑架和毅虹在印尼丢失金锁照片两件事联系起来一想,不约而同地说:“与金锁有关。” 德义说:“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思锁被绑架,当天金锁出国,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值得怀疑啊。” 彩香说:“我看就是金锁雇人干的,认为毅虹与他父亲金楚生生下了思锁,怀恨在心。他不回十里坊,是为了报复父亲;绑架思锁,显然是想报复毅虹。” 毅虹站起来,为金锁辩护说:“不可能是金锁,纵使不知道思锁是他的儿子,凭咱俩的感情,他也不会伤害思锁。” 德义说:“毅虹,你不要激动,你要好好回忆每个细节,黑铜山思锁被绑架与印尼金锁照片丢失,两者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这事情就大了。” 思锁被绑架,毅虹被气傻了,对过去发生的一切没有理出头绪。让德义这么一提醒,她脑子中蹦出这样的猜想: 金锁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对什么人有用。这个人,从黑铜山到印尼一直盯着她。要不,珍藏的金锁照片怎么会不翼而飞? 铃铃铃……铃铃铃…… 毅虹、德义、彩香急忙奔向电话机……? 第178章 遵医嘱 向城被送往医院治疗,他让思锁回梅菜香酒店见妈妈,免得毅虹担心。思锁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向城一步,他要好好护理比亲生父亲还要亲的爸爸。 经过检查,向城失血并不严重。这恐怕与思锁采取的止血方法有关,虽然用打火机烧伤了一些皮肉,但也烧焦了血管,止血效果是不言而喻的。 医生对向城的断指进行治疗包扎后,让他卧床休息。这对一般住院病人来说,都是这样要求的。 思锁严格执行医嘱,毫不妥协,弄得向城哭笑不得。 吃饭不让下床,思锁坚持一口口地喂。这还说得过去,毕竟向城有一只手不宜多动。但思锁不让他坐起来吃饭,这就有些别扭了。 思锁这样做完全是为向城好,他觉得只要听医生的话,伤口就会很快愈合。对于如此善良懂事的孩子,向城如何忍心挫伤他的善心,也就勉强接受了。 思锁虽然已经是老大不小的男孩了,但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喂饭的活儿?他十分用心非常尽力,但不免磕磕碰碰,掉掉落落。向城昂着头,伸长脖颈,竭力配合思锁送到嘴边的饭菜。嗨,总体上还是默契的。但是,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把饭菜洒到被子上、脖子上。每每泼了汤汁,洒了饭菜,向城总是说,没事,没事。被子脏了有护工洗,脖子沾了饭菜有思锁擦,担心什么?逗得思锁咯咯直乐。 护士赞叹地说,瞧这父子俩,真像亲兄弟一样。 在床上大小便,对于向城来说真是太为难他了。思锁逼他平躺在床上,轻轻地在屁股下面塞个塑料便盆,说:“爸爸,想尿就尿,想拉就拉。” 向城还是不想扫思锁的兴,试了多少回,神经就是不听使唤,稍有点便意就莫名其妙地提肛,哪里便得出来啊? 思锁为他着急,就学着妈妈为他小时候把尿把屎的做法,发出嘘嘘的吹哨声。向城扑哧一笑,喷出了一串尿,把被子和褥子都弄湿了。于是,他就静下心来,想来个痛痛快快,谁知?再也尿不出来了。 向城央求思锁手下留情,让他去卫生间解手。思锁却说,在学校听老师的,在医院应该听医生的,医生不在当然就应该听家属的。他把自己当成家属,严格地管理着向城。 向城也不是故意不与思锁配合,确实憋尿很久,他实在受不了,就一屁股坐起来想下床去尿。 思锁跟他亲生父亲金锁一样,是篮球场上的健将,肌肉发达,力气不小。他一下子就把向城摁在床上,说:“爸爸,你得听话,医生不让你下床。” 向城无奈地说:“思锁,我这是断指包扎,不是接指,没有那么多讲究。我在床上实在小不出来啊。” “爸爸,听医生的,不下床,憋急了就能尿出来的。”思锁说话虽然温和,但很固执,一点点都不让步。 “哎呦,哎呦……”向城难受得直叫。 “爸爸,怎么啦?”思锁紧张地问。 “快快……快叫……医生。”向城断断续续地说。 医生摸了摸向城鼓得如气球的小肚子说,憋尿时间太长,失去了自己排出的能力,只能用导尿管导尿。 一会儿时间就排满一袋。好在护士帮忙,思锁哪会换尿袋?向城这一泡尿啊,连排三袋,倒了满满一痰盂。 护士说:“你也真行,以后可不能这样憋,有尿意就下床去尿。” 向城轻松了,他看着思锁,挤眉弄眼。思锁心想,遵照医嘱有什么错?医生叫卧床,护士叫有尿意就下床,听谁的?他又想,自己确实太教条了,把爸爸憋成这个样子,不然也不需要插导尿管。思锁有些不好意了,为了转移尴尬窘态,他端起装满尿的痰盂,说:“爸爸,我去倒尿,你好好休息。” 毅虹、德义、彩香接到公安局的电话,方知思锁得救了,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医院。 他们正巧推门进来,与思锁撞了个正着。扑通的一声,痰盂掉在地上,病房内外流淌着大片的尿液,中心处竟然照得见人。空痰盂滚向走廊,绊上了行人的脚,被踢得滚来滚去而碰撞墙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思锁冲到卫生间拿来拖把,尿太多了,怎么也拖不干。毅虹想夺过拖把,思锁不让。他说:“妈妈,你去陪陪爸爸。我到卫生间把拖把挤一挤再回来。” 经过绑架的磨难,在思锁的心灵深处真把向城当亲爸了。他认为,只有亲生父亲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儿子,才有勇气断指保护儿子。因此,他决定了,不管妈妈是否同意,这一辈子就认向城为父亲。当着毅虹的面大声喊爸爸,这是他早就想好的。 儿子这样称呼向城,毅虹并不反对。向城深入虎穴断指保护思锁,这让她更愿意思锁喊他爸爸了。 毅虹迫不及待地来到病床边。一见向城包扎的手和惨白的脸,泪水就涌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他的双腮,说:“向城,好向城受苦了,我和思锁、金锁这辈子都欠你的。” 向城的双唇被毅虹的双手挤得噘了起来,足可以挂上油瓶。他的嘴巴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没大不了的事,言重了。” 向城看着毅虹的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心疼了,他说:“毅虹姐,别难过,我没事,挺好。我私下问了医生,明天就可以出院,只要伤口不感染就没事。” 毅虹嗔怪地说:“还没事,为啥要用导尿管?” 思锁直起腰,双手扶着拖把,自责地说:“妈妈,是我不让爸爸下床憋的,我真笨死了。” “好儿子,”向城脱口而出,他忽然觉得当着毅虹的面这样称呼思锁太不合适了,就马上改口说,“哦,思锁同学真好,是个男人,有担当。他都严格地管着我呢。” 思锁挠挠头,很不好意思,说:“爸爸被我管得太狠了,又受苦了。” 毅虹坐在床沿上,一直侧向向城。她突然站起来,在床沿边蹲下,双眼紧盯向城缠满纱布的手,似乎要透过布眼看看受伤的手指。鼻子挨着纱布,深深地吸着气,仿佛想吸尽伤口的所有腥味。她喃喃自语:“傻男人,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心狠?爱我就需要这样吗?” 看毅虹那神态,如果向城的手不是有纱布包着,她真想亲口吮吸他的断指,消除他的疼痛。说到底,此时的毅虹,她愿意为向城做一切,什么都愿意给他。 向城看透了毅虹的心思,说:“毅虹姐,真的没事,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 德义向彩香使了个眼色,说:“思锁,你跟我们回去,这里有妈妈照顾哩。” 思锁心领神会,他真希望经过这一场劫难,妈妈能回心转意,和向城结为夫妻。他真细心,离开病房时,还轻轻地把门关上。? 第178章 遵医嘱 向城被送往医院治疗,他让思锁回梅菜香酒店见妈妈,免得毅虹担心。思锁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向城一步,他要好好护理比亲生父亲还要亲的爸爸。 经过检查,向城失血并不严重。这恐怕与思锁采取的止血方法有关,虽然用打火机烧伤了一些皮肉,但也烧焦了血管,止血效果是不言而喻的。 医生对向城的断指进行治疗包扎后,让他卧床休息。这对一般住院病人来说,都是这样要求的。 思锁严格执行医嘱,毫不妥协,弄得向城哭笑不得。 吃饭不让下床,思锁坚持一口口地喂。这还说得过去,毕竟向城有一只手不宜多动。但思锁不让他坐起来吃饭,这就有些别扭了。 思锁这样做完全是为向城好,他觉得只要听医生的话,伤口就会很快愈合。对于如此善良懂事的孩子,向城如何忍心挫伤他的善心,也就勉强接受了。 思锁虽然已经是老大不小的男孩了,但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喂饭的活儿?他十分用心非常尽力,但不免磕磕碰碰,掉掉落落。向城昂着头,伸长脖颈,竭力配合思锁送到嘴边的饭菜。嗨,总体上还是默契的。但是,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把饭菜洒到被子上、脖子上。每每泼了汤汁,洒了饭菜,向城总是说,没事,没事。被子脏了有护工洗,脖子沾了饭菜有思锁擦,担心什么?逗得思锁咯咯直乐。 护士赞叹地说,瞧这父子俩,真像亲兄弟一样。 在床上大小便,对于向城来说真是太为难他了。思锁逼他平躺在床上,轻轻地在屁股下面塞个塑料便盆,说:“爸爸,想尿就尿,想拉就拉。” 向城还是不想扫思锁的兴,试了多少回,神经就是不听使唤,稍有点便意就莫名其妙地提肛,哪里便得出来啊? 思锁为他着急,就学着妈妈为他小时候把尿把屎的做法,发出嘘嘘的吹哨声。向城扑哧一笑,喷出了一串尿,把被子和褥子都弄湿了。于是,他就静下心来,想来个痛痛快快,谁知?再也尿不出来了。 向城央求思锁手下留情,让他去卫生间解手。思锁却说,在学校听老师的,在医院应该听医生的,医生不在当然就应该听家属的。他把自己当成家属,严格地管理着向城。 向城也不是故意不与思锁配合,确实憋尿很久,他实在受不了,就一屁股坐起来想下床去尿。 思锁跟他亲生父亲金锁一样,是篮球场上的健将,肌肉发达,力气不小。他一下子就把向城摁在床上,说:“爸爸,你得听话,医生不让你下床。” 向城无奈地说:“思锁,我这是断指包扎,不是接指,没有那么多讲究。我在床上实在小不出来啊。” “爸爸,听医生的,不下床,憋急了就能尿出来的。”思锁说话虽然温和,但很固执,一点点都不让步。 “哎呦,哎呦……”向城难受得直叫。 “爸爸,怎么啦?”思锁紧张地问。 “快快……快叫……医生。”向城断断续续地说。 医生摸了摸向城鼓得如气球的小肚子说,憋尿时间太长,失去了自己排出的能力,只能用导尿管导尿。 一会儿时间就排满一袋。好在护士帮忙,思锁哪会换尿袋?向城这一泡尿啊,连排三袋,倒了满满一痰盂。 护士说:“你也真行,以后可不能这样憋,有尿意就下床去尿。” 向城轻松了,他看着思锁,挤眉弄眼。思锁心想,遵照医嘱有什么错?医生叫卧床,护士叫有尿意就下床,听谁的?他又想,自己确实太教条了,把爸爸憋成这个样子,不然也不需要插导尿管。思锁有些不好意了,为了转移尴尬窘态,他端起装满尿的痰盂,说:“爸爸,我去倒尿,你好好休息。” 毅虹、德义、彩香接到公安局的电话,方知思锁得救了,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医院。 他们正巧推门进来,与思锁撞了个正着。扑通的一声,痰盂掉在地上,病房内外流淌着大片的尿液,中心处竟然照得见人。空痰盂滚向走廊,绊上了行人的脚,被踢得滚来滚去而碰撞墙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思锁冲到卫生间拿来拖把,尿太多了,怎么也拖不干。毅虹想夺过拖把,思锁不让。他说:“妈妈,你去陪陪爸爸。我到卫生间把拖把挤一挤再回来。” 经过绑架的磨难,在思锁的心灵深处真把向城当亲爸了。他认为,只有亲生父亲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儿子,才有勇气断指保护儿子。因此,他决定了,不管妈妈是否同意,这一辈子就认向城为父亲。当着毅虹的面大声喊爸爸,这是他早就想好的。 儿子这样称呼向城,毅虹并不反对。向城深入虎穴断指保护思锁,这让她更愿意思锁喊他爸爸了。 毅虹迫不及待地来到病床边。一见向城包扎的手和惨白的脸,泪水就涌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他的双腮,说:“向城,好向城受苦了,我和思锁、金锁这辈子都欠你的。” 向城的双唇被毅虹的双手挤得噘了起来,足可以挂上油瓶。他的嘴巴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没大不了的事,言重了。” 向城看着毅虹的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心疼了,他说:“毅虹姐,别难过,我没事,挺好。我私下问了医生,明天就可以出院,只要伤口不感染就没事。” 毅虹嗔怪地说:“还没事,为啥要用导尿管?” 思锁直起腰,双手扶着拖把,自责地说:“妈妈,是我不让爸爸下床憋的,我真笨死了。” “好儿子,”向城脱口而出,他忽然觉得当着毅虹的面这样称呼思锁太不合适了,就马上改口说,“哦,思锁同学真好,是个男人,有担当。他都严格地管着我呢。” 思锁挠挠头,很不好意思,说:“爸爸被我管得太狠了,又受苦了。” 毅虹坐在床沿上,一直侧向向城。她突然站起来,在床沿边蹲下,双眼紧盯向城缠满纱布的手,似乎要透过布眼看看受伤的手指。鼻子挨着纱布,深深地吸着气,仿佛想吸尽伤口的所有腥味。她喃喃自语:“傻男人,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心狠?爱我就需要这样吗?” 看毅虹那神态,如果向城的手不是有纱布包着,她真想亲口吮吸他的断指,消除他的疼痛。说到底,此时的毅虹,她愿意为向城做一切,什么都愿意给他。 向城看透了毅虹的心思,说:“毅虹姐,真的没事,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 德义向彩香使了个眼色,说:“思锁,你跟我们回去,这里有妈妈照顾哩。” 思锁心领神会,他真希望经过这一场劫难,妈妈能回心转意,和向城结为夫妻。他真细心,离开病房时,还轻轻地把门关上。? 第179章 拒婚 向城的脸红润起来,是德义、彩香、思锁故意给他与毅虹相处的空间而不好意思,还是因为憋尿的痛苦过去后恢复了常态?应该是兼而有之。 毅虹破涕为笑,她用手拍着向城的腮帮说:“嗯,红润了。你知道吗?刚才看到你那惨白的样子,我心里就难受。” “毅虹姐,你太关心我了。” “我能关心你什么?从十里坊开始,一路走来,是你向城关心我和思锁,我心里像明镜似的。这次要不是你,思锁能回来吗?你若不当机立断断指,思锁也不知能不能留半条命。你是大恩人啊。” “毅虹姐,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一直把思锁当儿子的,爸爸救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向城,你知道吗?思锁被绑架,我的脑袋像被炸飞了,什么主意也没有,只是狂躁闹腾。真的,要没有你,事情有多糟,不可想象。” 向城未受伤的一只手,一直被毅虹的双手抓着,暖暖的,一直温暖到心窝子。她还不时地亲一亲,吻一吻。向城手上的每一根神经像导了电似的,闪电般地向全身辐射。 向城的心热乎起来,与毅虹相处那么长时间,她对他这么亲密还是第一次。他似乎感到毅虹对他的态度发生了质的变化,似乎有意无意地向他传达着爱的信号。 毅虹嗅到向城身上有一股怪味儿,她并不懂男人的身体,琢磨着,这不该是男性味儿?其实,思锁毕竟还是个孩子,哪会擦洗?向城身上已经脏不可言了。毅虹似乎悟到了这一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向城,你洗澡不方便,我帮你擦洗擦洗身子。” 向城想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他便顺水推舟地说:“身上是有点臭,一直没有好洗澡,就让毅虹姐辛苦了。” “以后跟我不准说这样的客套话,果懂?”她捏了捏向城的鼻子说。 向城做了个鬼脸,活像小夫妻俩调情。 毅虹帮他脱掉上衣,从脸到脖颈,从腋下到腰部,擦洗了两三遍,两盆水被他的污垢染得浑浑浊浊,后来又换了一盆水。 向城热血沸腾,惬意到心底。他不好意思地说:“太脏了。” 毅虹笑眯眯地为向城穿衣服,还把手心压在向城的胸口,感受他心脏的搏动。向城更加激动,小心脏像打鼓似地嘣嘣乱跳。毅虹说:“你也太紧张了。”话音刚落,她就解开了他的裤带,利索地把病号裤子脱了下来。 向城喃喃道:“毅虹姐……” “啰嗦啥?我帮你下身也擦一擦。”她边说就边脱他的裤头。 向城语无伦次:“姐,不……不不……脏……不。” 毅虹自己脸也红了,嘴角微微上翘。红扑扑的脸上镶嵌着两个酒窝,把黑溜溜的大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殷红的薄唇映衬得格外美丽动人。她为了掩饰自己慌乱的心理,说:“什么不脏?刚刚看到了吗?用了三盆水。下身肯定更脏,四盆水能不能擦干净还不好说哩。” 向城是愿意让毅虹帮助擦洗的,但没有想到会脱光。他的心简直要跳出心窝,毅虹真是愿意做自己的妻子?他想,知道了她的想法就够了,男女毕竟有别,还没有到那一步,不能让她擦洗下身。 他夹住两条腿,拉被子掩住身体。 毅虹搓了一把热毛巾,掀掉被子,在他的大腿上擦拭,热乎乎的,湿漉漉的,痒兮兮的。 向城顿时躁动起来,他想控制住自己,可是即将迸发的火山,不是他向城的理智所能左右的。他想藏,被子却捏在毅虹手里。他感到无奈,更感到害羞,只能乖乖地暴露在毅虹面前, 毅虹一手轻轻抓住,一手用热毛巾轻擦慢柔,说:“激动什么?你是病人,你得把我当护工。刚刚护士小姐为你插尿管,你也这样吗?” 毅虹的话,就像刚刚咀嚼的朝天椒,火辣火辣的。从面部到脖颈被辣得通红通红的,羞愧难当啊!又像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到脚,亢奋的情绪一下子跌入谷底,他耷拉下来。 擦洗完毕,毅虹为他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又坐到向城的床前,她把手伸进被子,贴近他的胸口。 向城也不抵触,也不躁动,他盯着毅虹的双眸,在平静想一个问题,毅虹今天的异常举动说明什么?是爱自己吗?向城无法回答,如果真爱自己,他拿着金戒指向她表白,她为什么要留下一封信而不辞而别。只能说明一点,她深爱的还是金锁。尽管金锁已经与白宁结婚,但她仍然深爱着他,永远不能接受别人。 今天毅虹的表现,向城很有把握地断定,毅虹想嫁给他,以报救思锁一命之恩。 向城这么一分析,心头反而亮堂起来。 毅虹的眸子里像放射着灼热的光,直截了当地说:“向城,你出了院,咱俩就去民政局,好吗?” 此话更证明了向城的判断,他故意调侃地说:“去民政局做啥?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啥?” “他们会收容,把我们外地人遣返回老家的。” “你看你,不带这样捉弄人的。”毅虹去提向城的耳朵说,“竖起耳朵听好了,咱俩去领结婚证。” 向城很镇定,没有丝毫的激动。他说:“毅虹姐,这事我看往后放一放,不急。” “为什么?你不急,我急。趁着我还不算老,为你生个胖宝宝。再等下去,恐怕我就生不出来了。” “不是有个作家说嘛,孩子是爱情的附属品。从这个意义上讲,有没有孩子与爱情没有关系。也就是说,只要有真正的爱情,可以没有孩子。” “你读了几年大学,这学的是什么歪理嘛。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有了孩子爱情才会更牢固更长远。不能再拖了,还是早点结的好。” “毅虹姐,咱今天不讨论孩子的问题。你也知道我很爱你,我更希望你也爱我,火一般的热烈。可是,你有金锁。你对他的爱是深入骨髓的。尽管他与白宁结了婚,你仍然深深地爱着他,没有人能代替他,是不是?” 毅虹直呆呆地看着向城。 “你聪明睿智,果敢执着。但有时也感情用事。华军托德义和彩香做媒,你婉拒华军。于是华军拟聘你为ce0,想以此培养感情,你还是拒绝了。这是理智。得知金锁结婚后,你主动受聘去印尼。你说这是不是感情用事?这次思锁被绑架,你想和我结婚,这不是爱情,这是报恩。我不需要报恩,我需要爱情。我不是说你对我一点没有感情,而是说在我和金锁的天平上,你永远是向他倾斜的。你不能自己欺骗自己,更不能感情用事。等有一天,你的心里没有了金锁的位置而取代了我,我就和你结婚。我会一直等着这一天。” 向城的话句句触动着毅虹的神经,他讲得没有错。但是,她不以身相许,又如何报答向城的救子之恩呢? “向城,向城,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毅虹泣不成声。 “毅虹姐,咱现在不谈感情的事,先放一放。好不好?” 第179章 拒婚 向城的脸红润起来,是德义、彩香、思锁故意给他与毅虹相处的空间而不好意思,还是因为憋尿的痛苦过去后恢复了常态?应该是兼而有之。 毅虹破涕为笑,她用手拍着向城的腮帮说:“嗯,红润了。你知道吗?刚才看到你那惨白的样子,我心里就难受。” “毅虹姐,你太关心我了。” “我能关心你什么?从十里坊开始,一路走来,是你向城关心我和思锁,我心里像明镜似的。这次要不是你,思锁能回来吗?你若不当机立断断指,思锁也不知能不能留半条命。你是大恩人啊。” “毅虹姐,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一直把思锁当儿子的,爸爸救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向城,你知道吗?思锁被绑架,我的脑袋像被炸飞了,什么主意也没有,只是狂躁闹腾。真的,要没有你,事情有多糟,不可想象。” 向城未受伤的一只手,一直被毅虹的双手抓着,暖暖的,一直温暖到心窝子。她还不时地亲一亲,吻一吻。向城手上的每一根神经像导了电似的,闪电般地向全身辐射。 向城的心热乎起来,与毅虹相处那么长时间,她对他这么亲密还是第一次。他似乎感到毅虹对他的态度发生了质的变化,似乎有意无意地向他传达着爱的信号。 毅虹嗅到向城身上有一股怪味儿,她并不懂男人的身体,琢磨着,这不该是男性味儿?其实,思锁毕竟还是个孩子,哪会擦洗?向城身上已经脏不可言了。毅虹似乎悟到了这一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向城,你洗澡不方便,我帮你擦洗擦洗身子。” 向城想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他便顺水推舟地说:“身上是有点臭,一直没有好洗澡,就让毅虹姐辛苦了。” “以后跟我不准说这样的客套话,果懂?”她捏了捏向城的鼻子说。 向城做了个鬼脸,活像小夫妻俩调情。 毅虹帮他脱掉上衣,从脸到脖颈,从腋下到腰部,擦洗了两三遍,两盆水被他的污垢染得浑浑浊浊,后来又换了一盆水。 向城热血沸腾,惬意到心底。他不好意思地说:“太脏了。” 毅虹笑眯眯地为向城穿衣服,还把手心压在向城的胸口,感受他心脏的搏动。向城更加激动,小心脏像打鼓似地嘣嘣乱跳。毅虹说:“你也太紧张了。”话音刚落,她就解开了他的裤带,利索地把病号裤子脱了下来。 向城喃喃道:“毅虹姐……” “啰嗦啥?我帮你下身也擦一擦。”她边说就边脱他的裤头。 向城语无伦次:“姐,不……不不……脏……不。” 毅虹自己脸也红了,嘴角微微上翘。红扑扑的脸上镶嵌着两个酒窝,把黑溜溜的大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殷红的薄唇映衬得格外美丽动人。她为了掩饰自己慌乱的心理,说:“什么不脏?刚刚看到了吗?用了三盆水。下身肯定更脏,四盆水能不能擦干净还不好说哩。” 向城是愿意让毅虹帮助擦洗的,但没有想到会脱光。他的心简直要跳出心窝,毅虹真是愿意做自己的妻子?他想,知道了她的想法就够了,男女毕竟有别,还没有到那一步,不能让她擦洗下身。 他夹住两条腿,拉被子掩住身体。 毅虹搓了一把热毛巾,掀掉被子,在他的大腿上擦拭,热乎乎的,湿漉漉的,痒兮兮的。 向城顿时躁动起来,他想控制住自己,可是即将迸发的火山,不是他向城的理智所能左右的。他想藏,被子却捏在毅虹手里。他感到无奈,更感到害羞,只能乖乖地暴露在毅虹面前, 毅虹一手轻轻抓住,一手用热毛巾轻擦慢柔,说:“激动什么?你是病人,你得把我当护工。刚刚护士小姐为你插尿管,你也这样吗?” 毅虹的话,就像刚刚咀嚼的朝天椒,火辣火辣的。从面部到脖颈被辣得通红通红的,羞愧难当啊!又像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到脚,亢奋的情绪一下子跌入谷底,他耷拉下来。 擦洗完毕,毅虹为他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又坐到向城的床前,她把手伸进被子,贴近他的胸口。 向城也不抵触,也不躁动,他盯着毅虹的双眸,在平静想一个问题,毅虹今天的异常举动说明什么?是爱自己吗?向城无法回答,如果真爱自己,他拿着金戒指向她表白,她为什么要留下一封信而不辞而别。只能说明一点,她深爱的还是金锁。尽管金锁已经与白宁结婚,但她仍然深爱着他,永远不能接受别人。 今天毅虹的表现,向城很有把握地断定,毅虹想嫁给他,以报救思锁一命之恩。 向城这么一分析,心头反而亮堂起来。 毅虹的眸子里像放射着灼热的光,直截了当地说:“向城,你出了院,咱俩就去民政局,好吗?” 此话更证明了向城的判断,他故意调侃地说:“去民政局做啥?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啥?” “他们会收容,把我们外地人遣返回老家的。” “你看你,不带这样捉弄人的。”毅虹去提向城的耳朵说,“竖起耳朵听好了,咱俩去领结婚证。” 向城很镇定,没有丝毫的激动。他说:“毅虹姐,这事我看往后放一放,不急。” “为什么?你不急,我急。趁着我还不算老,为你生个胖宝宝。再等下去,恐怕我就生不出来了。” “不是有个作家说嘛,孩子是爱情的附属品。从这个意义上讲,有没有孩子与爱情没有关系。也就是说,只要有真正的爱情,可以没有孩子。” “你读了几年大学,这学的是什么歪理嘛。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有了孩子爱情才会更牢固更长远。不能再拖了,还是早点结的好。” “毅虹姐,咱今天不讨论孩子的问题。你也知道我很爱你,我更希望你也爱我,火一般的热烈。可是,你有金锁。你对他的爱是深入骨髓的。尽管他与白宁结了婚,你仍然深深地爱着他,没有人能代替他,是不是?” 毅虹直呆呆地看着向城。 “你聪明睿智,果敢执着。但有时也感情用事。华军托德义和彩香做媒,你婉拒华军。于是华军拟聘你为ce0,想以此培养感情,你还是拒绝了。这是理智。得知金锁结婚后,你主动受聘去印尼。你说这是不是感情用事?这次思锁被绑架,你想和我结婚,这不是爱情,这是报恩。我不需要报恩,我需要爱情。我不是说你对我一点没有感情,而是说在我和金锁的天平上,你永远是向他倾斜的。你不能自己欺骗自己,更不能感情用事。等有一天,你的心里没有了金锁的位置而取代了我,我就和你结婚。我会一直等着这一天。” 向城的话句句触动着毅虹的神经,他讲得没有错。但是,她不以身相许,又如何报答向城的救子之恩呢? “向城,向城,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毅虹泣不成声。 “毅虹姐,咱现在不谈感情的事,先放一放。好不好?” 第180章 爱恨情仇 看来,向城是一位纯爱情主义者,他所追求的是纯洁、单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爱情。 向城虽然婉拒了毅虹提出的结婚提议,但他的一番话语情真意切,让毅虹十分感动,她深深地被他的爱情观所折服。其实,她内心所追求的何尝不是这样的爱情? 毅虹太佩服这位男人了,竟然对自己了解得如此深刻,简直彻心入骨。是的,向城一下子就搭准了毅虹的脉。 尽管金锁已经与白宁结婚多年,但他仍然是毅虹感情上的寄托和支撑,她一直没有停止对金锁的爱,金锁仍然占据着她心灵的全部位置。 她也试图跨越金锁这道坎儿,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然而她始终没有能说服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否迈出这道坎儿,何时迈出这道坎,恐怕还是未知数。 向城不顾个人安危深入虎穴营救思锁,他断指使思锁免遭毒刑,毅虹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她觉得,以身相许都不足以报答向城的恩情。 她一直认为向城是一位不错的小伙儿,倘若不是金锁已经融入她的骨髓,她选择的夫君一定是向城。既然无法给予向城纯粹的爱,毅虹只能收起报恩的婚姻表白,先把矛盾复杂的情感搁置一边,让时间老人来裁决其对错。 德义、彩香和思锁来到医院,接向城出院。 思锁原来责怪妈妈有了几个臭钱就忘恩负义,嫌向城窝窝囊囊把对妈妈的爱藏在心里不敢表白。这回他真不能理解,妈妈主动提出结婚,向城为什么拒绝?思锁的心情既沉重又复杂,不知道今后如何与向城相处。现在,他见到向城就觉得十分别扭,“爸爸”二字也喊不出口了。 向城说:“儿子,见了爸爸不高兴?怎不喊爸爸?” 思锁像憋急的小孩顿时哭将起来,说:“姨妈、姨夫正在为你们准备婚事,本来今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你为什么要拒绝妈妈?我不做你的儿子了。” 向城笑嘻嘻地说:“儿子,你不认我做爸爸,我还是死皮赖脸认你这个儿子嘞。你看看,哪有高中生大小伙还哭鼻子的?就不怕传到学校让同学笑话?” 毅虹说:“儿子,你的心意妈妈和向城爸爸都领情,你是个好伢儿,感情的事,太复杂了,一时没法和你说清楚,你慢慢就会理解的。” 思锁哭得更伤心了,说:“我不谈恋爱,这么麻烦!” 他天真烂漫的话语,逗得哄堂大笑。 彩香拿着手帕为思锁擦眼泪,德义说:“思锁,乖,等你恋爱了有了心上人,就会慢慢理解妈妈和向城爸爸的。” 德义又说:“思锁美男子,怎么能不恋爱呢?今天向城出院,也是大喜的日子,要高高兴兴才对。” 思锁破涕为笑,举着两个拳头轻轻地捶打向城的腿,说:“爸爸真坏,坏爸爸!” 向城出院后,仍然回到租住的房屋居住。 一进屋,向城、毅虹和思锁都有点傻了,难道家里来了田螺姑娘不成? 里里外外井井有条不说,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酒水饮料色彩斑斓。 彩香张罗大家入席,德义说:“毅虹出国后我们这家子就没有聚过,今天为思锁和向城压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倒酒。” 两位漂亮的服务员身着红色礼服,冷不防钻了出来。啊,她俩不是梅菜香酒店的迎宾小姐吗? 毅虹、向城和思锁这才明白,这桌餐是德义和彩香精心安排的。 大家频频举杯,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吃什么补什么。菜来了,清炖骨头汤。”一位服务员轻声细语地说,另一位服务员拿起汤碗汤勺准备为向城盛汤。 毅虹对服务员说:“慢,这汤让我来盛。”她又面朝向城调侃地说:“向城,十指连心,你要好好补补手指头。其实,我们的周老师也挺坏的,自断手指是想让我和思锁永远记住你的好,记住你是大恩人。记住了,来,奴家给你盛碗骨头汤,你好好品品。” 向城嘿嘿笑,他伸出左手让大家看受伤的指头,并文绉绉地说:“夫指伤者,微事也,敢以烦执事?” 德义和彩香面面相觑,不知向城所云。 思锁学着向城的腔调翻译说:“一点小伤而已,岂敢忙烦毅虹姐?” 德义笑喷了,彩香笑岔了气侧向德义,德义连忙为她捶背抹胸。 毅虹嫣然一笑,她站起来,就接过汤碗和汤勺,娴熟地为向城盛汤。 突然,一位男子踅进屋内,热闹的气氛像急刹的小轿车戛然而止。室内的一切都凝固了,只有一束束锐利的目光射向这位不速之客。 毅虹端着汤碗正准备送给向城,眨眼间,汤碗滑落下来,撞击了桌上的盘碟,叮当的响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骨头汤四溅,迅速在桌子上弥漫开来,像一条条柔软的泥鳅,发散式地游向桌边。汤汁犹如流不尽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滴在地面上。 毅虹脖颈前倾,微弓着腰,抬着的双手,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十指向内侧弯曲,犹如一尊端着器皿的女神雕塑。 傻站着的毅虹,双眼里像喷出了火,目光灼热而犀利,犹如利箭直射来人。 “这不是金锁嘛?”向城站起来,搅动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金锁下了火车,几经周折才找到这里。他的两只眼睛像探照灯,照射着室内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了毅虹,看到了坐在她身旁的小伙子。他知道那一定是自己的儿子思锁。 见到了儿子,他高悬的心落了下来——思锁脱险了。 顿时,他凝重的脸颊舒展开来,恢复了他原本的帅气;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在微笑。 这种微妙的变化,精准地折射出金锁内心深处对思锁被绑架的深深担忧,和对思锁虎口脱险的由衷高兴。 哦哦哦…… 雕塑般的毅虹突然嚎啕大哭,像闪电后的炸雷,撕碎了凝固的空气。她的泪水哗啦啦地流淌,仿佛可以淹没周围的一切。 她扑向金锁,那颤抖的双拳在他胸前捶打。 离别十七年的爱恨情仇,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落下的双拳里喷涌。 从青梅竹马到十年同窗,从春心萌动到海誓山盟,从回乡逐梦到草洞销魂,一幅幅一幕幕动人的画面,处处洋溢着爱的芬芳。 然而,为了生下他的孩子,为了保护他的前程,一路崎岖坎坷,没有人格,没有尊严,甚至没有最起码的生存条件,是毅虹用青春书写了一部血泪斑斑的悲壮爱情长卷。 面对海誓山盟的初恋,面对没有相认的儿子,金锁悔恨交加。 是老天无眼,是命运捉弄?不,不不!千不该万不该,只恨自己不应该——不应该轻信郎中的合血验亲! 毅虹伤心得说不出一个字来,金锁搂住她,泪水滑落在她的面颊,两人的泪水融合在一起,顺流而下,渗进毅虹的嘴角。这是什么滋味?可怜的毅虹啊,酸甜苦辣咸,人间百味又有哪一种没有尝过呢? 金锁说:“毅虹,都是我的错,我有罪,让你和思锁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煎熬。” 思锁端详着金锁,这就是妈妈常说的英雄勇敢的解放军爸爸,这就是伴随自己成长的童话一般的虚拟的父亲?他哭喊着:“我恨你,爸爸……” 向城、德义和彩香潸然泪下。 “呦呵……好戏,真是一台好戏!”金锁的妻子白宁像幽灵一样飘然而至……? 第180章 爱恨情仇 看来,向城是一位纯爱情主义者,他所追求的是纯洁、单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爱情。 向城虽然婉拒了毅虹提出的结婚提议,但他的一番话语情真意切,让毅虹十分感动,她深深地被他的爱情观所折服。其实,她内心所追求的何尝不是这样的爱情? 毅虹太佩服这位男人了,竟然对自己了解得如此深刻,简直彻心入骨。是的,向城一下子就搭准了毅虹的脉。 尽管金锁已经与白宁结婚多年,但他仍然是毅虹感情上的寄托和支撑,她一直没有停止对金锁的爱,金锁仍然占据着她心灵的全部位置。 她也试图跨越金锁这道坎儿,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然而她始终没有能说服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否迈出这道坎儿,何时迈出这道坎,恐怕还是未知数。 向城不顾个人安危深入虎穴营救思锁,他断指使思锁免遭毒刑,毅虹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她觉得,以身相许都不足以报答向城的恩情。 她一直认为向城是一位不错的小伙儿,倘若不是金锁已经融入她的骨髓,她选择的夫君一定是向城。既然无法给予向城纯粹的爱,毅虹只能收起报恩的婚姻表白,先把矛盾复杂的情感搁置一边,让时间老人来裁决其对错。 德义、彩香和思锁来到医院,接向城出院。 思锁原来责怪妈妈有了几个臭钱就忘恩负义,嫌向城窝窝囊囊把对妈妈的爱藏在心里不敢表白。这回他真不能理解,妈妈主动提出结婚,向城为什么拒绝?思锁的心情既沉重又复杂,不知道今后如何与向城相处。现在,他见到向城就觉得十分别扭,“爸爸”二字也喊不出口了。 向城说:“儿子,见了爸爸不高兴?怎不喊爸爸?” 思锁像憋急的小孩顿时哭将起来,说:“姨妈、姨夫正在为你们准备婚事,本来今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你为什么要拒绝妈妈?我不做你的儿子了。” 向城笑嘻嘻地说:“儿子,你不认我做爸爸,我还是死皮赖脸认你这个儿子嘞。你看看,哪有高中生大小伙还哭鼻子的?就不怕传到学校让同学笑话?” 毅虹说:“儿子,你的心意妈妈和向城爸爸都领情,你是个好伢儿,感情的事,太复杂了,一时没法和你说清楚,你慢慢就会理解的。” 思锁哭得更伤心了,说:“我不谈恋爱,这么麻烦!” 他天真烂漫的话语,逗得哄堂大笑。 彩香拿着手帕为思锁擦眼泪,德义说:“思锁,乖,等你恋爱了有了心上人,就会慢慢理解妈妈和向城爸爸的。” 德义又说:“思锁美男子,怎么能不恋爱呢?今天向城出院,也是大喜的日子,要高高兴兴才对。” 思锁破涕为笑,举着两个拳头轻轻地捶打向城的腿,说:“爸爸真坏,坏爸爸!” 向城出院后,仍然回到租住的房屋居住。 一进屋,向城、毅虹和思锁都有点傻了,难道家里来了田螺姑娘不成? 里里外外井井有条不说,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酒水饮料色彩斑斓。 彩香张罗大家入席,德义说:“毅虹出国后我们这家子就没有聚过,今天为思锁和向城压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倒酒。” 两位漂亮的服务员身着红色礼服,冷不防钻了出来。啊,她俩不是梅菜香酒店的迎宾小姐吗? 毅虹、向城和思锁这才明白,这桌餐是德义和彩香精心安排的。 大家频频举杯,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吃什么补什么。菜来了,清炖骨头汤。”一位服务员轻声细语地说,另一位服务员拿起汤碗汤勺准备为向城盛汤。 毅虹对服务员说:“慢,这汤让我来盛。”她又面朝向城调侃地说:“向城,十指连心,你要好好补补手指头。其实,我们的周老师也挺坏的,自断手指是想让我和思锁永远记住你的好,记住你是大恩人。记住了,来,奴家给你盛碗骨头汤,你好好品品。” 向城嘿嘿笑,他伸出左手让大家看受伤的指头,并文绉绉地说:“夫指伤者,微事也,敢以烦执事?” 德义和彩香面面相觑,不知向城所云。 思锁学着向城的腔调翻译说:“一点小伤而已,岂敢忙烦毅虹姐?” 德义笑喷了,彩香笑岔了气侧向德义,德义连忙为她捶背抹胸。 毅虹嫣然一笑,她站起来,就接过汤碗和汤勺,娴熟地为向城盛汤。 突然,一位男子踅进屋内,热闹的气氛像急刹的小轿车戛然而止。室内的一切都凝固了,只有一束束锐利的目光射向这位不速之客。 毅虹端着汤碗正准备送给向城,眨眼间,汤碗滑落下来,撞击了桌上的盘碟,叮当的响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骨头汤四溅,迅速在桌子上弥漫开来,像一条条柔软的泥鳅,发散式地游向桌边。汤汁犹如流不尽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滴在地面上。 毅虹脖颈前倾,微弓着腰,抬着的双手,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十指向内侧弯曲,犹如一尊端着器皿的女神雕塑。 傻站着的毅虹,双眼里像喷出了火,目光灼热而犀利,犹如利箭直射来人。 “这不是金锁嘛?”向城站起来,搅动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金锁下了火车,几经周折才找到这里。他的两只眼睛像探照灯,照射着室内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了毅虹,看到了坐在她身旁的小伙子。他知道那一定是自己的儿子思锁。 见到了儿子,他高悬的心落了下来——思锁脱险了。 顿时,他凝重的脸颊舒展开来,恢复了他原本的帅气;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在微笑。 这种微妙的变化,精准地折射出金锁内心深处对思锁被绑架的深深担忧,和对思锁虎口脱险的由衷高兴。 哦哦哦…… 雕塑般的毅虹突然嚎啕大哭,像闪电后的炸雷,撕碎了凝固的空气。她的泪水哗啦啦地流淌,仿佛可以淹没周围的一切。 她扑向金锁,那颤抖的双拳在他胸前捶打。 离别十七年的爱恨情仇,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落下的双拳里喷涌。 从青梅竹马到十年同窗,从春心萌动到海誓山盟,从回乡逐梦到草洞销魂,一幅幅一幕幕动人的画面,处处洋溢着爱的芬芳。 然而,为了生下他的孩子,为了保护他的前程,一路崎岖坎坷,没有人格,没有尊严,甚至没有最起码的生存条件,是毅虹用青春书写了一部血泪斑斑的悲壮爱情长卷。 面对海誓山盟的初恋,面对没有相认的儿子,金锁悔恨交加。 是老天无眼,是命运捉弄?不,不不!千不该万不该,只恨自己不应该——不应该轻信郎中的合血验亲! 毅虹伤心得说不出一个字来,金锁搂住她,泪水滑落在她的面颊,两人的泪水融合在一起,顺流而下,渗进毅虹的嘴角。这是什么滋味?可怜的毅虹啊,酸甜苦辣咸,人间百味又有哪一种没有尝过呢? 金锁说:“毅虹,都是我的错,我有罪,让你和思锁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煎熬。” 思锁端详着金锁,这就是妈妈常说的英雄勇敢的解放军爸爸,这就是伴随自己成长的童话一般的虚拟的父亲?他哭喊着:“我恨你,爸爸……” 向城、德义和彩香潸然泪下。 “呦呵……好戏,真是一台好戏!”金锁的妻子白宁像幽灵一样飘然而至……? 第181章 冤家聚首(1) 白宁意外出现,金锁和毅虹尴尬地松开手,都慌忙后退了两步。 毅虹看看白宁再看看金锁,为什么金锁前脚到,白宁后脚就跟过来了?这难道是巧合吗?既然两人商量好一起来,金锁刚刚的表情难道是装出来的?他为什么要在自己和思锁面前演戏?又为什么故意让白宁来看戏?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与金锁离别已经十七载,难道金锁真的变了?简直变得让毅虹认不出来了?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星转斗移,金锁也不会变得这么坏,对于这一点,毅虹是很自信的。她心里在打鼓,难道金锁的日子过得不舒坦? 金锁非常吃惊,白宁怎么会从天而降?自己来鹭城她是怎么知道的?他眼前闪烁着来鹭城前的情景。 “金锁,市妇联有人找你。”毅彩把话筒递给金锁说。 金锁纳闷,竟然把电话打到黑铜山村来,市妇联找自己有什么事?是不是妻子白宁惹了什么祸没有敢告诉自己?他心怀忐忑地接过话筒。 对方在电话里放了一串连珠炮:“你是金锁吗?立即来一趟余州市妇联,主任找你有急事,十万火急,不得有误。快,快点!” 哪还有什么余地?金锁不讲条件,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连连答应好的好的。他搁下电话,向毅彩借了些钱,就立即启程往余州赶。 金锁一路焦虑,哎,白宁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这次闯的祸恐怕不会小啊! 毅花因她的折腾罹难后,她消停了一段时间,金锁也觉得她比以前温柔许多。 不久,黑铜山村将产生一名妇女主任,村党支部决定余大娘为上报人选。 白宁心血来潮想当这个主任,就悄悄地向乡、县、市妇联写人民来信,把余大娘与苟石和长老苟且之事捅了上去。 余大娘自然当不成,可白宁的梦想也落空了。最后,上级决定由毅彩兼任村妇女主任。 金锁来到余州市妇联,就怯生生地往主任办公室走。 这里的主任是白静在北京开会时认识的朋友。 白静把金锁出国的消息电话告诉向城后,她就像丢了魂似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啊,从小带大的妹妹是什么品行,做姐姐的心里怎么可能没数?白宁有没有欺骗姐姐?金锁究竟有没有出国?千万不能误了营救被绑架的思锁啊。 于是白静电话联系余州市妇联主任,让她帮助确认金锁是否出了国。若未出国,请求与金锁面叙详情,并让他立即赶往鹭城营救儿子。 金锁刚跨进办公室,妇联主任就关上门,没有倒茶让座的客套,直截了当地把白静在电话里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金锁的头脑像马达一样嗡嗡作响——思锁是亲生儿子?被绑架了? 对于白静,金锁是完全信任的。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她岂能开玩笑?更何况他是她的妹夫。 白静为什么不打电话到黑铜山村直接找自己或白宁?金锁恍然大悟,白静通过这种方式找自己,她一定是担心白宁从中作梗,可见问题是多么严重,这里的水深了去了! 金锁来不及多想,一声谢也没有说,转身就离开了市妇联。他只有一个念头,立即赶往火车站赴鹭城。 白宁从毅彩那里得知金锁去了市妇联,先是感到莫名其妙,但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莫非与思锁绑架案有关? 她来到市妇联,给传达员塞了五块钱好处,说给大爷买汽水喝。传达员感激万千,可无功不受禄啊,他问白宁有什么要帮助的。 她点点头,说明了原委。传达员告诉她说:“你说的那个男人刚刚坐出租自行车走了。” 白宁急着问:“去哪里了?” 传达员摇摇头,片刻,他说:“跟我来,门外的那个师傅应该知道,他一直在等生意。为了争活儿干,他和前面的那个师傅还吵了几句。” 师傅告诉白宁和传达员,说:“那人刚走,去火车站了。” 白宁问:“师傅,你能追上他吗?” 师傅说:“没问题,我是全城有名的快车手,赶时间的人都找我。” 白宁追上金锁后,一直隐身跟踪到了火车站。 她与金锁同车抵达鹭城,金锁心无旁骛,竟然没有发现白宁。 思锁仔细打量眼前的阿姨。在黑铜山被绑架后,这不就是审讯自己的阿姨吗?他又有点拿不准,当时十分害怕,房间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昏暗得很。他眼珠滴溜溜打转,大脑不停地切换画面,将面前的阿姨与审讯时的阿姨进行比对,似乎有了七成把握。他朝白宁大声责问:“你就是那个阿姨?” 白宁一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趔趄,身体前倾后仰。她双手像梳子一样把飘在脸颊上零乱的头发向后梳理了几下,掩盖了慌乱的神情。 糟了糟了,只顾着跟踪金锁,忘记了与苟石合谋绑架思锁的事。哎,不该追过来的呀。思锁这是认出自己了吗?“那个阿姨”是指的“哪个阿姨”?分明是认出来了。不,思锁有这么好的眼力吗?那天夜里,自己是装腔作势的,那腔调,那姿势,那穿着,都与今天不一样啊。她又下意识地向后理了理头发,心想,除了这个动作是一样的,其他都不一样。 思锁紧盯着白宁,眼睛里喷出的全是仇恨。不好,思锁为啥盯着自己理头发?真的认出自己了吗?白宁又紧张起来。 每每遇到难以掩饰过去的大事,在金锁面前耍泼耍赖是白宁惯用的手段,金锁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总是让步。对,一定要用气势压住金锁,盖过毅虹,让思锁也觉得他妈妈勾引别人家男人。 白宁故意甩了甩马尾巴,趁机取下辫子绳。 头发迅速散乱开来,面颊上飘起乱七八糟的长发,简直就像传说中蓬头垢面的僵尸鬼。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可以转移思锁的视线,让他捕捉不到她审讯他时的模样。更绝的是,金锁一定会感到没有脸面,必定会选择离开。 白宁像发了疯似的,踢翻椅子,掀翻餐桌,盘子、碟子丁零当啷碎了满地…… 她拉开嗓门吼叫:“金锁,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为什么抛下老婆,和那个破鞋鬼混。我是你的合法妻子,有结婚证,还有那么多领导证婚,你想犯重婚罪吗?”? 第181章 冤家聚首(1) 白宁意外出现,金锁和毅虹尴尬地松开手,都慌忙后退了两步。 毅虹看看白宁再看看金锁,为什么金锁前脚到,白宁后脚就跟过来了?这难道是巧合吗?既然两人商量好一起来,金锁刚刚的表情难道是装出来的?他为什么要在自己和思锁面前演戏?又为什么故意让白宁来看戏?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与金锁离别已经十七载,难道金锁真的变了?简直变得让毅虹认不出来了?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星转斗移,金锁也不会变得这么坏,对于这一点,毅虹是很自信的。她心里在打鼓,难道金锁的日子过得不舒坦? 金锁非常吃惊,白宁怎么会从天而降?自己来鹭城她是怎么知道的?他眼前闪烁着来鹭城前的情景。 “金锁,市妇联有人找你。”毅彩把话筒递给金锁说。 金锁纳闷,竟然把电话打到黑铜山村来,市妇联找自己有什么事?是不是妻子白宁惹了什么祸没有敢告诉自己?他心怀忐忑地接过话筒。 对方在电话里放了一串连珠炮:“你是金锁吗?立即来一趟余州市妇联,主任找你有急事,十万火急,不得有误。快,快点!” 哪还有什么余地?金锁不讲条件,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连连答应好的好的。他搁下电话,向毅彩借了些钱,就立即启程往余州赶。 金锁一路焦虑,哎,白宁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这次闯的祸恐怕不会小啊! 毅花因她的折腾罹难后,她消停了一段时间,金锁也觉得她比以前温柔许多。 不久,黑铜山村将产生一名妇女主任,村党支部决定余大娘为上报人选。 白宁心血来潮想当这个主任,就悄悄地向乡、县、市妇联写人民来信,把余大娘与苟石和长老苟且之事捅了上去。 余大娘自然当不成,可白宁的梦想也落空了。最后,上级决定由毅彩兼任村妇女主任。 金锁来到余州市妇联,就怯生生地往主任办公室走。 这里的主任是白静在北京开会时认识的朋友。 白静把金锁出国的消息电话告诉向城后,她就像丢了魂似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啊,从小带大的妹妹是什么品行,做姐姐的心里怎么可能没数?白宁有没有欺骗姐姐?金锁究竟有没有出国?千万不能误了营救被绑架的思锁啊。 于是白静电话联系余州市妇联主任,让她帮助确认金锁是否出了国。若未出国,请求与金锁面叙详情,并让他立即赶往鹭城营救儿子。 金锁刚跨进办公室,妇联主任就关上门,没有倒茶让座的客套,直截了当地把白静在电话里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金锁的头脑像马达一样嗡嗡作响——思锁是亲生儿子?被绑架了? 对于白静,金锁是完全信任的。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她岂能开玩笑?更何况他是她的妹夫。 白静为什么不打电话到黑铜山村直接找自己或白宁?金锁恍然大悟,白静通过这种方式找自己,她一定是担心白宁从中作梗,可见问题是多么严重,这里的水深了去了! 金锁来不及多想,一声谢也没有说,转身就离开了市妇联。他只有一个念头,立即赶往火车站赴鹭城。 白宁从毅彩那里得知金锁去了市妇联,先是感到莫名其妙,但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莫非与思锁绑架案有关? 她来到市妇联,给传达员塞了五块钱好处,说给大爷买汽水喝。传达员感激万千,可无功不受禄啊,他问白宁有什么要帮助的。 她点点头,说明了原委。传达员告诉她说:“你说的那个男人刚刚坐出租自行车走了。” 白宁急着问:“去哪里了?” 传达员摇摇头,片刻,他说:“跟我来,门外的那个师傅应该知道,他一直在等生意。为了争活儿干,他和前面的那个师傅还吵了几句。” 师傅告诉白宁和传达员,说:“那人刚走,去火车站了。” 白宁问:“师傅,你能追上他吗?” 师傅说:“没问题,我是全城有名的快车手,赶时间的人都找我。” 白宁追上金锁后,一直隐身跟踪到了火车站。 她与金锁同车抵达鹭城,金锁心无旁骛,竟然没有发现白宁。 思锁仔细打量眼前的阿姨。在黑铜山被绑架后,这不就是审讯自己的阿姨吗?他又有点拿不准,当时十分害怕,房间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昏暗得很。他眼珠滴溜溜打转,大脑不停地切换画面,将面前的阿姨与审讯时的阿姨进行比对,似乎有了七成把握。他朝白宁大声责问:“你就是那个阿姨?” 白宁一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趔趄,身体前倾后仰。她双手像梳子一样把飘在脸颊上零乱的头发向后梳理了几下,掩盖了慌乱的神情。 糟了糟了,只顾着跟踪金锁,忘记了与苟石合谋绑架思锁的事。哎,不该追过来的呀。思锁这是认出自己了吗?“那个阿姨”是指的“哪个阿姨”?分明是认出来了。不,思锁有这么好的眼力吗?那天夜里,自己是装腔作势的,那腔调,那姿势,那穿着,都与今天不一样啊。她又下意识地向后理了理头发,心想,除了这个动作是一样的,其他都不一样。 思锁紧盯着白宁,眼睛里喷出的全是仇恨。不好,思锁为啥盯着自己理头发?真的认出自己了吗?白宁又紧张起来。 每每遇到难以掩饰过去的大事,在金锁面前耍泼耍赖是白宁惯用的手段,金锁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总是让步。对,一定要用气势压住金锁,盖过毅虹,让思锁也觉得他妈妈勾引别人家男人。 白宁故意甩了甩马尾巴,趁机取下辫子绳。 头发迅速散乱开来,面颊上飘起乱七八糟的长发,简直就像传说中蓬头垢面的僵尸鬼。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可以转移思锁的视线,让他捕捉不到她审讯他时的模样。更绝的是,金锁一定会感到没有脸面,必定会选择离开。 白宁像发了疯似的,踢翻椅子,掀翻餐桌,盘子、碟子丁零当啷碎了满地…… 她拉开嗓门吼叫:“金锁,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为什么抛下老婆,和那个破鞋鬼混。我是你的合法妻子,有结婚证,还有那么多领导证婚,你想犯重婚罪吗?”? 第182章 冤家聚首(2) 思锁本想弄明白审讯他的人是不是眼前的阿姨的,让白宁这么一闹,他倒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妈妈身上。 “破鞋”,对于思锁来说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十里坊人就是这样称妈妈的,这位阿姨怎么也骂妈妈是破鞋?难道妈妈与这位阿姨的男人金锁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己背负野种的骂名,难道与这个男人有关?他怒火中烧,捏紧拳头,想向金锁打去。 向城双臂箍住思锁的腰,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揪他的肚皮,思锁被揪得钻心的疼。他知道,向城这是在提醒他,不,是在警告他,不准胡闹! 是的,德义姨父和彩香阿姨也分别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这分明是担心自己冲动和莽撞啊。 思锁被迫把想出的恶气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毅虹见到白宁,羞于自己失态。金锁不是过去的金锁,他已经不属于自己,怎么能依偎在一位有妇之夫的怀里呢? 白宁大闹天宫,血口喷人,完全是一个蛮横任性的泼妇。这让毅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哪里还是上高中时的文静、内向、不苟言笑的白宁? 毅虹反倒镇定下来,她在想,金锁与白宁结婚正常吗?白宁究竟耍了什么花招?金锁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金锁与白宁结婚是不是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毅虹这么一想,又为金锁担起心来。亲爱的锁,和白宁生活在一起一定很委屈?她经常让你生气吗?她经常骂你打你吗?她,她,她……毅虹看看金锁无可奈何的样子,想想自己和思锁所受的苦难,不禁泣不成声,身体颤抖犹如筛糠。 向城向思锁使了个眼色,两人搀毅虹去房间休息。 彩香连忙出来打圆场想息事宁人,说:“这位姑娘,你不要误会,思锁被绑架了,才请金锁来帮忙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都看见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金锁和破鞋竟然抱在一起,他们两个人不相好,鬼才相信?大姐,你也是女人,你要帮我做主啊,沈毅虹这个破鞋,她要抢我的男人!” 德义说:“姑娘,闹也闹了,气也出了,有话好好说。” 白宁抓住德义说的话不放,步步逼近,指着他的鼻尖嚷嚷:“什么闹也闹了,谁闹了,谁闹了?”白宁越说越不像话:“我老公和破鞋睡觉,我还不能说吗?你老婆被人家睡了,看你急不急?” 白宁吼着,哭着,疯着,吵闹声惊动了四邻八舍,来了不少围观的居民。 金锁没有想到白宁会闹得如此疯狂,这又深深地在毅虹心上狠狠地扎了一刀。他不想再伤毅虹和思锁的心,自己已为人夫,只有在毅虹和思锁眼前消失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瞪圆眼睛,揪住白宁的领口,气势汹汹,金锁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愤怒。他对白宁吼道:“你有完没完?滚蛋,滚回黑铜山去!” 白宁被金锁弄得踮起了脚尖,下巴颏上翘,双目翻白,喉咙眼儿透不过气来,煞白的脸被零乱的头发分割成不规则的白纸碎片儿。看样子,白宁是害怕了。 金锁推开白宁,来到毅虹的房门外,伸出手欲敲门,但又犹豫地缩回去。显然,他是想和毅虹说什么。 片刻,他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地上血迹斑斑。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连围观的居民也屏住了呼吸。 金锁抬起头,渗出的鲜血注满前额的横纹,渐渐地汇入双眉间的川字纹,然后顺着鼻梁向下流淌,渐渐地被泪水稀释。 他睁大眼睛,目光里充满着愧疚感和负罪感。他说:“毅虹,思锁,这辈子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如有来世,我下辈子一定报答你们。” 呆若木鸡的白宁脸上顿时绽开了微笑,她张开十指理了理蓬松散乱的头发。然后,双手伸向后脑勺,拢起一条马尾巴,系上了辫子绳。她暗喜,她庆幸,这就是此行大闹天宫的成果。至于下辈子报答毅虹,那太遥远了,金锁你想怎样报答就怎样报答,我白宁管不了下辈子的事。但是,这辈子你金锁必须跟我白宁过,永不分离。 躺在床上的毅虹,听到金锁的磕头声,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伴随着磕头的节奏,一阵紧缩,一阵松弛,反反复复。那个疼,那个痛啊,远远超过刀割火燎。她担心他额头会出血,担心他脑震荡…… 她一骨碌坐起来,想下床制止金锁,她不忍心他这样折磨自己。 思锁把妈妈按住,说:“妈妈,你可怜他,谁同情我们。为这样的人,不值得。别理他,是苦肉计。” 也罢,金锁的妻子白宁就在旁边,她提醒自己:毅虹啊,你再舍不得他,再爱他,这一切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里。 说实话,自得知金锁与白宁结婚后,她确实恨过金锁,就像现在的思锁一样恨他。因为痛苦和绝望,那恨是咬牙切齿的,撕心裂肺的。 后来,她慢慢想通了,爱他就一定要和他厮守在一起吗?爱的价值是希望对方幸福,既然他是幸福的,那又何必有恨呢? 是呀,她从来没有拆散他们的念头,她对金锁的爱是深沉的,无私的。金锁,你说什么对不起,说什么下辈子报答。记住了,爱永远不需要补偿,不需要报答。带着白宁回去,好好过日子,只要你过得好,毅虹我才会安心。我会用我的爱,永远祈祷你幸福。 金锁话音刚落,就哗的一声站起来,拽住白宁的胳膊说:“走,别丢人现眼耍泼。” 白宁嚷嚷道:“走就走,别拽我。” 毅虹啪的一声蹦下床,向城和思锁想拦都没有拦住。“思锁,金锁就是你的解放军爸爸,我一直等的就是他。”她哭着说,几乎是在哀求,“他这一走,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别恨你爸爸,走,儿子啊,我求求你,送送你爸爸。” 看来,金锁也是个怂包。由于他的错,给毅虹和思锁带来的就是灾难,他竟然没有与白宁离婚的念头,难道还想窝囊地与白宁过下去,难道还不想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毅虹啊,醒醒,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爱吗? 向城和思锁搀着毅虹出门,德义和彩香也跟了上来。 鹭城火车站里人头攒动,金锁根本不想搭理白宁,独自走向排队检票的人群,白宁喊:“等等我,金锁。”金锁头也没回,白宁冲过去抓住金锁衣服的后摆不放,像揪住了他长长的尾巴。 此次他与毅虹相拥而泣,这不就是白宁所揪住的又长又大的尾巴?这一幕若被白宁告发到乡里、县里,金锁的支部书记职务可能就当不成了。金锁就是贪图这个官才不想与白宁离婚的吗?也许这是主要原因,因为他的目标是想在穷山恶水的黑铜山崛起一座新城。 金锁检完票,转过身,深情地望着毅虹和思锁,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随后转身汇入了人潮。 列车上,金锁和白宁没有说一句话,像路人似的。 列车刚刚进入余州站,一群警察就冲上了车,把金锁和白宁堵住。? 第182章 冤家聚首(2) 思锁本想弄明白审讯他的人是不是眼前的阿姨的,让白宁这么一闹,他倒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妈妈身上。 “破鞋”,对于思锁来说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十里坊人就是这样称妈妈的,这位阿姨怎么也骂妈妈是破鞋?难道妈妈与这位阿姨的男人金锁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己背负野种的骂名,难道与这个男人有关?他怒火中烧,捏紧拳头,想向金锁打去。 向城双臂箍住思锁的腰,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揪他的肚皮,思锁被揪得钻心的疼。他知道,向城这是在提醒他,不,是在警告他,不准胡闹! 是的,德义姨父和彩香阿姨也分别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这分明是担心自己冲动和莽撞啊。 思锁被迫把想出的恶气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毅虹见到白宁,羞于自己失态。金锁不是过去的金锁,他已经不属于自己,怎么能依偎在一位有妇之夫的怀里呢? 白宁大闹天宫,血口喷人,完全是一个蛮横任性的泼妇。这让毅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哪里还是上高中时的文静、内向、不苟言笑的白宁? 毅虹反倒镇定下来,她在想,金锁与白宁结婚正常吗?白宁究竟耍了什么花招?金锁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金锁与白宁结婚是不是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毅虹这么一想,又为金锁担起心来。亲爱的锁,和白宁生活在一起一定很委屈?她经常让你生气吗?她经常骂你打你吗?她,她,她……毅虹看看金锁无可奈何的样子,想想自己和思锁所受的苦难,不禁泣不成声,身体颤抖犹如筛糠。 向城向思锁使了个眼色,两人搀毅虹去房间休息。 彩香连忙出来打圆场想息事宁人,说:“这位姑娘,你不要误会,思锁被绑架了,才请金锁来帮忙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都看见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金锁和破鞋竟然抱在一起,他们两个人不相好,鬼才相信?大姐,你也是女人,你要帮我做主啊,沈毅虹这个破鞋,她要抢我的男人!” 德义说:“姑娘,闹也闹了,气也出了,有话好好说。” 白宁抓住德义说的话不放,步步逼近,指着他的鼻尖嚷嚷:“什么闹也闹了,谁闹了,谁闹了?”白宁越说越不像话:“我老公和破鞋睡觉,我还不能说吗?你老婆被人家睡了,看你急不急?” 白宁吼着,哭着,疯着,吵闹声惊动了四邻八舍,来了不少围观的居民。 金锁没有想到白宁会闹得如此疯狂,这又深深地在毅虹心上狠狠地扎了一刀。他不想再伤毅虹和思锁的心,自己已为人夫,只有在毅虹和思锁眼前消失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瞪圆眼睛,揪住白宁的领口,气势汹汹,金锁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愤怒。他对白宁吼道:“你有完没完?滚蛋,滚回黑铜山去!” 白宁被金锁弄得踮起了脚尖,下巴颏上翘,双目翻白,喉咙眼儿透不过气来,煞白的脸被零乱的头发分割成不规则的白纸碎片儿。看样子,白宁是害怕了。 金锁推开白宁,来到毅虹的房门外,伸出手欲敲门,但又犹豫地缩回去。显然,他是想和毅虹说什么。 片刻,他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地上血迹斑斑。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连围观的居民也屏住了呼吸。 金锁抬起头,渗出的鲜血注满前额的横纹,渐渐地汇入双眉间的川字纹,然后顺着鼻梁向下流淌,渐渐地被泪水稀释。 他睁大眼睛,目光里充满着愧疚感和负罪感。他说:“毅虹,思锁,这辈子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如有来世,我下辈子一定报答你们。” 呆若木鸡的白宁脸上顿时绽开了微笑,她张开十指理了理蓬松散乱的头发。然后,双手伸向后脑勺,拢起一条马尾巴,系上了辫子绳。她暗喜,她庆幸,这就是此行大闹天宫的成果。至于下辈子报答毅虹,那太遥远了,金锁你想怎样报答就怎样报答,我白宁管不了下辈子的事。但是,这辈子你金锁必须跟我白宁过,永不分离。 躺在床上的毅虹,听到金锁的磕头声,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伴随着磕头的节奏,一阵紧缩,一阵松弛,反反复复。那个疼,那个痛啊,远远超过刀割火燎。她担心他额头会出血,担心他脑震荡…… 她一骨碌坐起来,想下床制止金锁,她不忍心他这样折磨自己。 思锁把妈妈按住,说:“妈妈,你可怜他,谁同情我们。为这样的人,不值得。别理他,是苦肉计。” 也罢,金锁的妻子白宁就在旁边,她提醒自己:毅虹啊,你再舍不得他,再爱他,这一切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里。 说实话,自得知金锁与白宁结婚后,她确实恨过金锁,就像现在的思锁一样恨他。因为痛苦和绝望,那恨是咬牙切齿的,撕心裂肺的。 后来,她慢慢想通了,爱他就一定要和他厮守在一起吗?爱的价值是希望对方幸福,既然他是幸福的,那又何必有恨呢? 是呀,她从来没有拆散他们的念头,她对金锁的爱是深沉的,无私的。金锁,你说什么对不起,说什么下辈子报答。记住了,爱永远不需要补偿,不需要报答。带着白宁回去,好好过日子,只要你过得好,毅虹我才会安心。我会用我的爱,永远祈祷你幸福。 金锁话音刚落,就哗的一声站起来,拽住白宁的胳膊说:“走,别丢人现眼耍泼。” 白宁嚷嚷道:“走就走,别拽我。” 毅虹啪的一声蹦下床,向城和思锁想拦都没有拦住。“思锁,金锁就是你的解放军爸爸,我一直等的就是他。”她哭着说,几乎是在哀求,“他这一走,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别恨你爸爸,走,儿子啊,我求求你,送送你爸爸。” 看来,金锁也是个怂包。由于他的错,给毅虹和思锁带来的就是灾难,他竟然没有与白宁离婚的念头,难道还想窝囊地与白宁过下去,难道还不想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毅虹啊,醒醒,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爱吗? 向城和思锁搀着毅虹出门,德义和彩香也跟了上来。 鹭城火车站里人头攒动,金锁根本不想搭理白宁,独自走向排队检票的人群,白宁喊:“等等我,金锁。”金锁头也没回,白宁冲过去抓住金锁衣服的后摆不放,像揪住了他长长的尾巴。 此次他与毅虹相拥而泣,这不就是白宁所揪住的又长又大的尾巴?这一幕若被白宁告发到乡里、县里,金锁的支部书记职务可能就当不成了。金锁就是贪图这个官才不想与白宁离婚的吗?也许这是主要原因,因为他的目标是想在穷山恶水的黑铜山崛起一座新城。 金锁检完票,转过身,深情地望着毅虹和思锁,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随后转身汇入了人潮。 列车上,金锁和白宁没有说一句话,像路人似的。 列车刚刚进入余州站,一群警察就冲上了车,把金锁和白宁堵住。? 第183章 为什么抓人 不由分说,白宁被戴上了手铐。 在鹭城她失去理智的打闹,金锁犹如万箭穿心,但是当警察无缘无故抓捕白宁时,他还是愤怒的。金锁用质疑的目光紧盯警察,吼道:“为什么抓人?为什么抓人?”金锁的怒吼淹没在喧嚣里,压根就没有人当回事,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白宁被押上警车。 警笛的呼啸把人潮挤向站台的两侧,金锁在警车屁股后面狂奔…… 警车上的护栏把车窗分割成一条条宽窄相等的白缎,随着车速的加快,仿佛在不停地飘动。 白宁转过头,金锁就像在巨大的牢笼里飞翔,他想冲破牢笼,把她紧紧拽住。 白宁心头一颤,滚烫的泪珠滑落下来。 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在鹭城的行为太过分,太放肆,太疯狂,不仅伤害了毅虹,更伤害了金锁。这是自己硬生生地从毅虹手里抢来的丈夫啊,为何不爱惜他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被抓,更不解为何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老天爷,你真是雷厉风行啊! 思锁被绑架后,绑匪要求金锁去赎人。白宁从中作梗,谎称金锁已经出国。无奈之下,向城决定冒充金锁去营救思锁。 他先悄悄地联系公安局局长。向城曾为鹭城公安局破获撬盗保险箱案作出过贡献,局长很快私密地接见了他。 局长再三劝阻向城放弃独闯虎穴营救思锁的计划。向城很清楚,金锁不去赎人,而警察直接介入,绑匪为了自身的安全,有可能撕票。他说,若不同意他冒充金锁去营救思锁,他是不会配合公安行动的。 向城的决心打动了局长,立即召集秘密会议研究方案,成立行动小组,全力配合向城行动。 为了向城的安全,让他带上远程定位跟踪器。向城把那玩意在手上掂了掂,他眼睛一亮,这不是孙悟空吗?他把它塞到嘴里,脖子向前一伸,白翻了几下眼球,竟然把定位跟踪器吞咽了下去。 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还愁得不到芭蕉扇吗? 行动小组与向城约定,一旦发现思锁就立即发出“二”的信号,“二”的意思代表他们两人。行动小组会在第一时间采取营救行动。 向城的断指流血不止,他以需采集中草药止血为由,骗过了绑匪,赢得了发送情报的机会。 他在路中拉的两坨屎,就是代表“二”字。但他担心行动小组误判,为了稳妥起见,他又让绑匪在树干的不同位置砍下两块树皮,使信号更加强烈。 潜伏在附近的行动小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仓库,思锁和向城同时得救,在场的绑匪全部落网。 绑匪虽然安排得周密细致,应该说是很有绑架经验的,要不?搜查向城身体时,为啥要检查肛门和耳朵眼,不就是担心有定位跟踪器吗?但还是失算了,向城把那玩意吞服在肚子里,使绑匪的位置暴露无遗。 向城感到这起绑架案十分蹊跷,拿了钱为什么不放人?绑匪哪来金锁的照片的?审查真假金锁的目的是什么?绑架思锁究竟是什么意图?向城得救后,及时将自己的困惑报告了行动小组。 向城的分析引起了公安局的高度重视,他们以金锁照片的来源为突破口,对绑匪进行突审。 这些绑匪毕竟是小喽啰,只知道绑匪头目叫苟崽,至于他变化不定的藏身之处知之甚少。根据支离破碎的信息,公安局把警民共建联防机制的作用发挥到极致,经过细查深挖,终于找到了苟崽的住处。 当警察敲门时,苟崽狗急跳墙破窗逃窜。 经搜查,在苟崽住处发现了向城所交的赎金以及金锁的照片、亲子鉴定书和一封信。 这封信是毅虹给金锁写的。当年金锁从部队回乡探亲,亲眼目睹毅虹和他父亲金楚生同时被挂牌游斗。 因思锁生病住院,毅虹痛失在草场与金锁见面解释的良机。 毅虹担心金锁误会她与他父亲金楚生搞破鞋而生了思锁,遂写了一封长信寄到部队。详细诉说了张斜头等人,因为没有满足私欲,就利用思锁与他父亲金楚生相貌相像的表象,滥用权力诬陷他们搞破鞋。并告诉金锁,思锁就是他的儿子。 当时,金锁虽然已经退伍到知青队,如果收到这封信,也许会质疑合血验亲的科学性,而消除误解。因为他的相貌与他父亲金楚生非常相像,孙子像爷爷也是无可厚非的。如果是那样,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故事了。 经向金锁所在部队调查证实,确认该信已由战士胡林专程送达知青队,由食堂里的人代为签收。 胡林因背负刀疤和未婚妻等三条人命,被执行枪决。知青队食堂仅有毅花和熊虎两人,而毅花已经罹难。熊虎知道这封信的去向吗? 巧了,正在服刑的熊虎正是信件的代收人。 当年,部队派胡林送信,途中遇见熊虎,就把信托他转交。 熊虎喜欢白宁,视金锁为情敌,遂偷看了此信。得知金锁有一个儿子,他心花怒放,似乎白宁非他莫属,就去讨好白宁。 熊虎经常上山打猎,对地形山貌比较熟悉,就约白宁到偏僻山洞幽会,其用意显而易见。 白宁深知,这封信一旦落到金锁手里,他一定会离开她而回到毅虹身边。 熊虎觉得白宁就像月亮,看得见而近不了身。他想抓住机会捞现的,生米煮成熟饭。 白宁心想,为了让金锁当兵,被前姐夫陈世强强奸,怀孕后因不当堕胎造成终身不育。沉重的代价才换来与金锁亲密交往的机会。眼看着势在必得,千万不能让这封该死的信坏了好事。 为了金锁可以不择手段,这是她读初中时就立下的誓言。 自己的身子已经被糟蹋,难道还怕多一个男人?豁出去了。她眯上眼,软软地依在山洞壁上。 熊虎眼睛里发着光,一把将她抱起,轻轻平放在早已铺好的秸秆里。 她迷离着双眼,上牙咬着下唇,双手紧抓秸秆…… 一阵兴奋后,熊虎突然颤抖起来。白宁心里骂道:“没用的东西,哪是虎?就是个熊货。” 她突然昂起头,张开嘴巴,在他胸前狠狠地咬了一口。 熊虎惨叫着滚到山洞的一侧,那深深的牙齿印里渗着鲜血。 白宁从熊虎的一团衣服里翻出了信,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她蹲下身体,抚摸熊虎的伤口。看似关爱,却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啊……”熊虎眼睛中蹦出了豆大的泪珠,含含糊糊地说:“好疼……你也太狠了。” 白宁边为他擦拭眼泪边说:“疼?就是好了伤疤也不能忘记痛。更何况伤疤是抹不掉的,这是你强奸我的证据。” 白宁很聪明,熊虎胸前有了这道伤疤,他岂敢缠她?当然更不敢把她私藏毅虹书信的事说出去。? 第183章 为什么抓人 不由分说,白宁被戴上了手铐。 在鹭城她失去理智的打闹,金锁犹如万箭穿心,但是当警察无缘无故抓捕白宁时,他还是愤怒的。金锁用质疑的目光紧盯警察,吼道:“为什么抓人?为什么抓人?”金锁的怒吼淹没在喧嚣里,压根就没有人当回事,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白宁被押上警车。 警笛的呼啸把人潮挤向站台的两侧,金锁在警车屁股后面狂奔…… 警车上的护栏把车窗分割成一条条宽窄相等的白缎,随着车速的加快,仿佛在不停地飘动。 白宁转过头,金锁就像在巨大的牢笼里飞翔,他想冲破牢笼,把她紧紧拽住。 白宁心头一颤,滚烫的泪珠滑落下来。 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在鹭城的行为太过分,太放肆,太疯狂,不仅伤害了毅虹,更伤害了金锁。这是自己硬生生地从毅虹手里抢来的丈夫啊,为何不爱惜他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被抓,更不解为何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老天爷,你真是雷厉风行啊! 思锁被绑架后,绑匪要求金锁去赎人。白宁从中作梗,谎称金锁已经出国。无奈之下,向城决定冒充金锁去营救思锁。 他先悄悄地联系公安局局长。向城曾为鹭城公安局破获撬盗保险箱案作出过贡献,局长很快私密地接见了他。 局长再三劝阻向城放弃独闯虎穴营救思锁的计划。向城很清楚,金锁不去赎人,而警察直接介入,绑匪为了自身的安全,有可能撕票。他说,若不同意他冒充金锁去营救思锁,他是不会配合公安行动的。 向城的决心打动了局长,立即召集秘密会议研究方案,成立行动小组,全力配合向城行动。 为了向城的安全,让他带上远程定位跟踪器。向城把那玩意在手上掂了掂,他眼睛一亮,这不是孙悟空吗?他把它塞到嘴里,脖子向前一伸,白翻了几下眼球,竟然把定位跟踪器吞咽了下去。 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还愁得不到芭蕉扇吗? 行动小组与向城约定,一旦发现思锁就立即发出“二”的信号,“二”的意思代表他们两人。行动小组会在第一时间采取营救行动。 向城的断指流血不止,他以需采集中草药止血为由,骗过了绑匪,赢得了发送情报的机会。 他在路中拉的两坨屎,就是代表“二”字。但他担心行动小组误判,为了稳妥起见,他又让绑匪在树干的不同位置砍下两块树皮,使信号更加强烈。 潜伏在附近的行动小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仓库,思锁和向城同时得救,在场的绑匪全部落网。 绑匪虽然安排得周密细致,应该说是很有绑架经验的,要不?搜查向城身体时,为啥要检查肛门和耳朵眼,不就是担心有定位跟踪器吗?但还是失算了,向城把那玩意吞服在肚子里,使绑匪的位置暴露无遗。 向城感到这起绑架案十分蹊跷,拿了钱为什么不放人?绑匪哪来金锁的照片的?审查真假金锁的目的是什么?绑架思锁究竟是什么意图?向城得救后,及时将自己的困惑报告了行动小组。 向城的分析引起了公安局的高度重视,他们以金锁照片的来源为突破口,对绑匪进行突审。 这些绑匪毕竟是小喽啰,只知道绑匪头目叫苟崽,至于他变化不定的藏身之处知之甚少。根据支离破碎的信息,公安局把警民共建联防机制的作用发挥到极致,经过细查深挖,终于找到了苟崽的住处。 当警察敲门时,苟崽狗急跳墙破窗逃窜。 经搜查,在苟崽住处发现了向城所交的赎金以及金锁的照片、亲子鉴定书和一封信。 这封信是毅虹给金锁写的。当年金锁从部队回乡探亲,亲眼目睹毅虹和他父亲金楚生同时被挂牌游斗。 因思锁生病住院,毅虹痛失在草场与金锁见面解释的良机。 毅虹担心金锁误会她与他父亲金楚生搞破鞋而生了思锁,遂写了一封长信寄到部队。详细诉说了张斜头等人,因为没有满足私欲,就利用思锁与他父亲金楚生相貌相像的表象,滥用权力诬陷他们搞破鞋。并告诉金锁,思锁就是他的儿子。 当时,金锁虽然已经退伍到知青队,如果收到这封信,也许会质疑合血验亲的科学性,而消除误解。因为他的相貌与他父亲金楚生非常相像,孙子像爷爷也是无可厚非的。如果是那样,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故事了。 经向金锁所在部队调查证实,确认该信已由战士胡林专程送达知青队,由食堂里的人代为签收。 胡林因背负刀疤和未婚妻等三条人命,被执行枪决。知青队食堂仅有毅花和熊虎两人,而毅花已经罹难。熊虎知道这封信的去向吗? 巧了,正在服刑的熊虎正是信件的代收人。 当年,部队派胡林送信,途中遇见熊虎,就把信托他转交。 熊虎喜欢白宁,视金锁为情敌,遂偷看了此信。得知金锁有一个儿子,他心花怒放,似乎白宁非他莫属,就去讨好白宁。 熊虎经常上山打猎,对地形山貌比较熟悉,就约白宁到偏僻山洞幽会,其用意显而易见。 白宁深知,这封信一旦落到金锁手里,他一定会离开她而回到毅虹身边。 熊虎觉得白宁就像月亮,看得见而近不了身。他想抓住机会捞现的,生米煮成熟饭。 白宁心想,为了让金锁当兵,被前姐夫陈世强强奸,怀孕后因不当堕胎造成终身不育。沉重的代价才换来与金锁亲密交往的机会。眼看着势在必得,千万不能让这封该死的信坏了好事。 为了金锁可以不择手段,这是她读初中时就立下的誓言。 自己的身子已经被糟蹋,难道还怕多一个男人?豁出去了。她眯上眼,软软地依在山洞壁上。 熊虎眼睛里发着光,一把将她抱起,轻轻平放在早已铺好的秸秆里。 她迷离着双眼,上牙咬着下唇,双手紧抓秸秆…… 一阵兴奋后,熊虎突然颤抖起来。白宁心里骂道:“没用的东西,哪是虎?就是个熊货。” 她突然昂起头,张开嘴巴,在他胸前狠狠地咬了一口。 熊虎惨叫着滚到山洞的一侧,那深深的牙齿印里渗着鲜血。 白宁从熊虎的一团衣服里翻出了信,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她蹲下身体,抚摸熊虎的伤口。看似关爱,却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啊……”熊虎眼睛中蹦出了豆大的泪珠,含含糊糊地说:“好疼……你也太狠了。” 白宁边为他擦拭眼泪边说:“疼?就是好了伤疤也不能忘记痛。更何况伤疤是抹不掉的,这是你强奸我的证据。” 白宁很聪明,熊虎胸前有了这道伤疤,他岂敢缠她?当然更不敢把她私藏毅虹书信的事说出去。? 第184章 虎舅(1) 熊虎非常配合警方工作,把白宁如何获得毅虹来信的过程说得一清二楚。然而,书信又是如何落入绑匪手中的?白宁当然脱不了干系。? 熊虎痴爱白宁,如若知道白宁会因此身陷囹圄,他还会从实道来吗?也许会,因为现在的白宁已经不是过去的白宁,现在的熊虎也不是过去的熊虎。 他的心灵已经经过生与死的洗礼,是毅花挽救了他枯萎的灵魂。 好好改造,尽快减刑出狱与毅花团聚,成了熊虎追求的目标,也是人生的希望。 因此,熊虎为了立功减刑,主动指控舅舅。当然,他并不知道毅花已遭车祸罹难。若晓详情,谅他顾不上也不可能指控舅舅,也许他会悲痛欲绝,随毅花而去。 当年,熊虎从知青队回城后,不但不主动找工作,连劳动部门安排的工作他也不去报到上班。一门心思把玩坛坛罐罐,梦想它变成金子。 他日,舅舅神秘地回到海通。熊虎娘担心儿子的未来,但又无法左右。她就把熊虎如何固执地娶农村媳妇和如何鬼鬼祟祟藏匿古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亲弟弟。 舅舅只是答应姐姐,未置可否,但心里对外甥有了些许兴趣。 熊虎见到了舅舅,别提有多高兴了。陪舅舅喝酒,为他搓脚挠背。舅舅装着若无其事,熊虎哪里憋得住,从床肚子里拿出两件文物,托舅舅帮他推销。 舅舅摇摇头,不屑一顾地将它推开。 熊虎急了,以为舅舅看不上眼,说:“这可是出自三孤堆的汉代文物,你别拿老爷不当官。” 舅舅说:“这瓦罐有什么用?做尿壶嫌小,做盐罐嫌大。” 熊虎说:“娘说你懂古董,以前经常把玩瓶瓶罐罐的,原来娘是骗我的。” 舅舅说:“你娘不懂,那是倒来倒去骗点小钱,现在人都精明了,哪里骗得到?” 熊虎像泄了气的皮球,舅舅原来是个假古董。他唉声叹气,在苟石面前说了大话,如何向他交代呢? 看着外甥垂头丧气的熊样,舅舅煞有介事地说:“做什么事都得有信心,就像你娶老婆,不努力你能把人家黑菜姑娘骗到手吗?” “舅舅,她是农村户口,不然哪有这个好事。” “哪怕是天仙,你若喜欢她,就得树立起信心,不懈地去努力争取,总会成功的。” 哼,哪有舅舅说的那么简单?就说白宁,我熊虎是真心喜欢她。可人家心里装着金锁,怎么努力也不能进入她的内心。要不是截取了毅虹给金锁的那封信,这辈子恐怕连尝腥的机会也没有。熊虎舔舔上下唇,想着与白宁在山洞里的销魂,心就乱跳起来。他下意识地摸摸胸口,伤疤让他不寒而栗,这是两人做好事时被白宁故意咬伤的。这个女人真狠啊。 舅舅觉得熊虎傻愣着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对他不抱什么希望。哎,毕竟姐姐为儿子操心,他还是给熊虎点拨了一下:“我从海通港码头上岸,看见出口宣传栏边子上贴了张白纸条,很小,上面字着‘古’字和一串数字,我捉摸着那数字有可能是电话号码,也许人家是收古董的。” “我这就去,谢谢舅舅指点。” “你急什么?多少年不见了,喝两盅,该有财路挡也挡不住。” 熊虎心里像有只小兔子,总是平静不下心来。舅舅知道他想急于得到那个电话号码,便一个劲儿地劝他喝酒。熊虎来者不拒,心想爽爽快快喝完舅舅的劝酒,才能早些结束酒席。不料,他烂醉如泥,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他头昏脑胀,但还是想起了海通港码头宣传栏里的那张小纸条。 熊虎看着一串的数字将信将疑,便按照号码拨去。果不其然,对方是一位古董商。从此,熊虎认识了苟崽,顺利地与他做起了文物生意。 他叙述完这一细节,突然叫起来:“报告政府,我舅舅就是文物大盗。” 熊虎服刑后,一直在思考,舅舅怎么知道海通港码头宣传栏里有那个古董商号码的?熊虎想立即去取,他又为什么要灌醉自己?熊虎断定,那张小纸条是舅舅安排人张贴的,故意让自己与苟崽做生意。舅舅就是苟崽的老板,文物大盗。 熊虎的舅舅,文物大盗?警察十分重视熊虎的判断。但只是分析,哪有证据? 苟崽是一位关键人物,既与熊虎做文物生意,又是绑架思锁的头目。他把文物通过谁弄到哪里去了?向城断指后,他带着断指去向谁汇报?熊虎的舅舅是不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正在困惑无从找到证据之时,传来了好消息。 苟崽从住处逃跑后,公安全力追捕未果,遂发布了通缉令,现在苟崽已经落网。 苟崽的老板,其外貌特征与熊虎的舅舅一致,其实就是一个人。江湖诨号叫“虎舅”。 年轻时在海通地带跟在从事牛经纪的师傅后面跑腿,混口饭吃。他总喜欢做师傅的主,有时也背着师傅挣外快。行内人都把他当混球。 得道后,他觉得诨号不雅,便改为“虎舅”,既是熊虎的舅舅,又与“混球”近乎谐音,喊起来还响亮。圈内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虎舅,至于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并没有什么人知晓。 师傅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小子不是爱做主,爱背后搞名堂吗?七十年代打击投机倒把时,为了自保,师傅主动揭发他人罪责,包括他的徒弟,帮助专案组查找证据。贩牛案进展很顺利,他自然得到领导的信任。至于他自己的问题,就黑白颠倒,全部嫁祸于徒弟。 师傅良心未泯,泄露了警方拟抓捕虎舅的秘密,给了不少盘缠,让他潜逃,永远不要回来。 他感激涕零,从此亡命天涯。后来,流浪到南方的一个渔村,倾囊给蛇头支付了偷渡费,顺利逃到印度尼西亚。 他以拉大粪为生。有次,粪车蹭了一辆豪车。驾驶员下来对他拳打脚踢。他不敢还嘴更不敢还手,只是默默记下车号和驾驶员的模样。 后来,他就跟踪这辆车。令他意外的是,豪车上的老板与他的长相极为相似,简直是一个娘生出的双胞胎。所不同的是,那老板是个瘸腿。 他的仇恨一下子冒出来,该死的瘸子,不就是粪车蹭了一下,为何让驾驶员下车打人?他当即就产生了狸猫换太子的念头,这成了他人生发财的宏伟梦想。 他把挣来的钱除了吃饱肚子,全用于有目的的施舍,想从中找到有能耐的帮手。 一日,他在海边施救了一条汉子,这就是苟崽。说来也巧,他是黑铜山支书苟石的堂弟,因抢劫杀人被通缉。失踪很多年,黑铜山村的人都以为他藏在深山老林被野兽吃了。 苟崽失踪后一度东躲西藏,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后来,他悄悄地上了偷渡船。离境后,他庆幸逃脱了追捕。可是进入印尼海域后被蛇头发现,他身无分文,哪里交得起偷渡费?被活活扔进了海里。? 第184章 虎舅(1) 熊虎非常配合警方工作,把白宁如何获得毅虹来信的过程说得一清二楚。然而,书信又是如何落入绑匪手中的?白宁当然脱不了干系。? 熊虎痴爱白宁,如若知道白宁会因此身陷囹圄,他还会从实道来吗?也许会,因为现在的白宁已经不是过去的白宁,现在的熊虎也不是过去的熊虎。 他的心灵已经经过生与死的洗礼,是毅花挽救了他枯萎的灵魂。 好好改造,尽快减刑出狱与毅花团聚,成了熊虎追求的目标,也是人生的希望。 因此,熊虎为了立功减刑,主动指控舅舅。当然,他并不知道毅花已遭车祸罹难。若晓详情,谅他顾不上也不可能指控舅舅,也许他会悲痛欲绝,随毅花而去。 当年,熊虎从知青队回城后,不但不主动找工作,连劳动部门安排的工作他也不去报到上班。一门心思把玩坛坛罐罐,梦想它变成金子。 他日,舅舅神秘地回到海通。熊虎娘担心儿子的未来,但又无法左右。她就把熊虎如何固执地娶农村媳妇和如何鬼鬼祟祟藏匿古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亲弟弟。 舅舅只是答应姐姐,未置可否,但心里对外甥有了些许兴趣。 熊虎见到了舅舅,别提有多高兴了。陪舅舅喝酒,为他搓脚挠背。舅舅装着若无其事,熊虎哪里憋得住,从床肚子里拿出两件文物,托舅舅帮他推销。 舅舅摇摇头,不屑一顾地将它推开。 熊虎急了,以为舅舅看不上眼,说:“这可是出自三孤堆的汉代文物,你别拿老爷不当官。” 舅舅说:“这瓦罐有什么用?做尿壶嫌小,做盐罐嫌大。” 熊虎说:“娘说你懂古董,以前经常把玩瓶瓶罐罐的,原来娘是骗我的。” 舅舅说:“你娘不懂,那是倒来倒去骗点小钱,现在人都精明了,哪里骗得到?” 熊虎像泄了气的皮球,舅舅原来是个假古董。他唉声叹气,在苟石面前说了大话,如何向他交代呢? 看着外甥垂头丧气的熊样,舅舅煞有介事地说:“做什么事都得有信心,就像你娶老婆,不努力你能把人家黑菜姑娘骗到手吗?” “舅舅,她是农村户口,不然哪有这个好事。” “哪怕是天仙,你若喜欢她,就得树立起信心,不懈地去努力争取,总会成功的。” 哼,哪有舅舅说的那么简单?就说白宁,我熊虎是真心喜欢她。可人家心里装着金锁,怎么努力也不能进入她的内心。要不是截取了毅虹给金锁的那封信,这辈子恐怕连尝腥的机会也没有。熊虎舔舔上下唇,想着与白宁在山洞里的销魂,心就乱跳起来。他下意识地摸摸胸口,伤疤让他不寒而栗,这是两人做好事时被白宁故意咬伤的。这个女人真狠啊。 舅舅觉得熊虎傻愣着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对他不抱什么希望。哎,毕竟姐姐为儿子操心,他还是给熊虎点拨了一下:“我从海通港码头上岸,看见出口宣传栏边子上贴了张白纸条,很小,上面字着‘古’字和一串数字,我捉摸着那数字有可能是电话号码,也许人家是收古董的。” “我这就去,谢谢舅舅指点。” “你急什么?多少年不见了,喝两盅,该有财路挡也挡不住。” 熊虎心里像有只小兔子,总是平静不下心来。舅舅知道他想急于得到那个电话号码,便一个劲儿地劝他喝酒。熊虎来者不拒,心想爽爽快快喝完舅舅的劝酒,才能早些结束酒席。不料,他烂醉如泥,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他头昏脑胀,但还是想起了海通港码头宣传栏里的那张小纸条。 熊虎看着一串的数字将信将疑,便按照号码拨去。果不其然,对方是一位古董商。从此,熊虎认识了苟崽,顺利地与他做起了文物生意。 他叙述完这一细节,突然叫起来:“报告政府,我舅舅就是文物大盗。” 熊虎服刑后,一直在思考,舅舅怎么知道海通港码头宣传栏里有那个古董商号码的?熊虎想立即去取,他又为什么要灌醉自己?熊虎断定,那张小纸条是舅舅安排人张贴的,故意让自己与苟崽做生意。舅舅就是苟崽的老板,文物大盗。 熊虎的舅舅,文物大盗?警察十分重视熊虎的判断。但只是分析,哪有证据? 苟崽是一位关键人物,既与熊虎做文物生意,又是绑架思锁的头目。他把文物通过谁弄到哪里去了?向城断指后,他带着断指去向谁汇报?熊虎的舅舅是不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正在困惑无从找到证据之时,传来了好消息。 苟崽从住处逃跑后,公安全力追捕未果,遂发布了通缉令,现在苟崽已经落网。 苟崽的老板,其外貌特征与熊虎的舅舅一致,其实就是一个人。江湖诨号叫“虎舅”。 年轻时在海通地带跟在从事牛经纪的师傅后面跑腿,混口饭吃。他总喜欢做师傅的主,有时也背着师傅挣外快。行内人都把他当混球。 得道后,他觉得诨号不雅,便改为“虎舅”,既是熊虎的舅舅,又与“混球”近乎谐音,喊起来还响亮。圈内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虎舅,至于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并没有什么人知晓。 师傅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小子不是爱做主,爱背后搞名堂吗?七十年代打击投机倒把时,为了自保,师傅主动揭发他人罪责,包括他的徒弟,帮助专案组查找证据。贩牛案进展很顺利,他自然得到领导的信任。至于他自己的问题,就黑白颠倒,全部嫁祸于徒弟。 师傅良心未泯,泄露了警方拟抓捕虎舅的秘密,给了不少盘缠,让他潜逃,永远不要回来。 他感激涕零,从此亡命天涯。后来,流浪到南方的一个渔村,倾囊给蛇头支付了偷渡费,顺利逃到印度尼西亚。 他以拉大粪为生。有次,粪车蹭了一辆豪车。驾驶员下来对他拳打脚踢。他不敢还嘴更不敢还手,只是默默记下车号和驾驶员的模样。 后来,他就跟踪这辆车。令他意外的是,豪车上的老板与他的长相极为相似,简直是一个娘生出的双胞胎。所不同的是,那老板是个瘸腿。 他的仇恨一下子冒出来,该死的瘸子,不就是粪车蹭了一下,为何让驾驶员下车打人?他当即就产生了狸猫换太子的念头,这成了他人生发财的宏伟梦想。 他把挣来的钱除了吃饱肚子,全用于有目的的施舍,想从中找到有能耐的帮手。 一日,他在海边施救了一条汉子,这就是苟崽。说来也巧,他是黑铜山支书苟石的堂弟,因抢劫杀人被通缉。失踪很多年,黑铜山村的人都以为他藏在深山老林被野兽吃了。 苟崽失踪后一度东躲西藏,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后来,他悄悄地上了偷渡船。离境后,他庆幸逃脱了追捕。可是进入印尼海域后被蛇头发现,他身无分文,哪里交得起偷渡费?被活活扔进了海里。? 第185章 虎舅(2) 苟崽得救后发誓,-辈子跟着虎舅当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有了帮手,虎舅的发财梦又蹭蹭地燃烧起来。他开始冒险,借了一大笔高利贷,用于实现梦想。 他绑架了豪车驾驶员。恫吓、毒打和重金收买并用,本来就贪小便宜的驾驶员自然成为虎舅的马仔。 虎舅请医生做手术,他成了瘸子,与豪车的老板一样一瘸一拐。 他就像玩了一次穿越,完全冒名顶替了豪车的老板,霸占了他的一切。 虎舅并不满足已有的财产,他梦想成为印尼乃至中国的首富。他本来对古玩就有兴趣,现在有了本钱他更加雄心勃勃,想让中国的文物走向世界。 不长时间,文物走私生意红红火火,他感叹古老的中国创造了灿烂文化,给他开辟了广阔的财源。 他想在中国物色代理人,第一人选就是任德义。当年他跟着牛经纪师傅做学徒时,见过德义一面,犹如高山仰止。德义不但人品好,而且相牛技术好、生意门路广。虎舅想,德义走南闯北熟悉大半个中国,走私文物肯定是一把好手。他感叹,人才难得啊! 于是他回海通偷偷找师傅打听德义的下落,师傅只知道德义是梅州人,至于去向全然不知。虎舅有些扫兴,外甥却给了他惊喜。 熊虎给他看了两件文物,他眼睛一亮,啊,汉代的宝贝。他一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文物,一边漫不经心地向熊虎打听文物的来源。他顿时对大孤堆、中孤堆、小孤堆这“三孤堆”感兴趣了,那是一座座金山啊,如果能大规模挖掘偷盗该多好啊! 虎舅盘算,这个外甥心太花,为了漂亮女人,连农村户口都不管不顾,这在海通城里是没有人会这样干的。也许在他的心中女人比什么都重要。虎舅思来想去不能让熊虎进入自己的圈子,让他在外围挣点小钱得了。 于是,虎舅巧妙地安排在海通港码头宣传栏里张贴字条,使熊虎与苟崽顺利接上了关系。后来,熊虎经常去黑铜山找苟石拿货与苟崽交易,挣了不了少钱。 虎舅冒名顶替后,还没有去过豪车老板的家乡鹭城。他趁着回国的机会决定实地考察,弄清前主在国内究竟有多少资产。 他途经梅菜香酒店时停下了脚步,德义不是梅州人吗?不妨考察一下,也许能打听到德义的消息。无巧不成书,这家店竟然是德义所开。 虎舅成了店里的常客,自称是印尼华侨,参加过远征军,开几家餐馆,姓印名华军。德义和彩香称他为印老板。其实,印华军就是豪车的老板,被虎舅残忍地杀害了。 虎舅再次来到梅菜香酒店时,被酒店的惊人变化和红火的生意所震惊。原来这一切变化都源于这位貌美如花娇艳照人的沈毅虹。更称奇的是,她竟然酷似前主印华军在泰国的女友玛丹。 他萌生了新的想法,娶毅虹为妻。既能让印尼华侨和当地人相信,他这个印华军是深爱玛丹的,连找的女人都与当远征军时的女友貌像神似,八辈子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印华军。至于任德义,有毅虹做纽带,想用他还不方便? 毅虹不但拒绝嫁给他,还拒绝担任他公司的ce0,虎舅内心十分生气,他就不相信制服不了这个女人。 虎舅知道熊虎提供的汉代文物来自黑铜山,但外甥是个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人,靠不住。 于是,让苟崽去海通调查毅虹,然后跳过熊虎去黑铜山,考察“三孤堆”古墓。 苟崽明白,抢劫杀人的罪责是不可豁免的。虽说时过境迁,但村里人是认识他的,万一捅到公安局他也免不了死罪,但老板让他去黑铜山,也不能讨价还价啊。他带着防身凶器,趁黑夜潜到村支书苟石家。 苟石见到失踪多年的堂弟,一脸惊怵。当得知是熊虎的上线时,简直把苟崽奉若神灵。 苟崽问起金锁、毅虹和白宁的关系,苟石感到莫名其妙,这与走私文物有什么联系?他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神秘地给苟崽看一封信。 他告诉苟崽,这是从白宁首饰盒里偷来的。 苟崽一看是毅虹给金锁的信,信中说金锁与毅虹有一个儿子叫思锁。苟崽甚喜,这可以在老板面前摆功了,就把信塞进了口袋。 苟石不知何意,又不敢多问。 苟石带苟崽进入洞穴,对大孤堆、中孤堆和小孤堆实地考察。苟崽兴奋不已,提出了开发黑铜山文物的设想。虎舅大为赞赏,并准备接见苟石。 然而不久,苟石和熊虎被抓,偷盗黑铜山文物的计划被迫搁浅。 毅虹回十里坊料理郝奶奶后事,从白静那里得知金锁已与白宁结婚。爱得深恨得更深,她一反常态,回鹭城后主动提出去印尼担任ce0。 虎舅暗笑,扶她上轿不上轿,自己爬着上轿。还真贱!不管贱不贱,像玛丹是真的,这是门面啊!谁都不会怀疑虎舅不是印华军。还有呀,这个女人的商业价值也很高。 果不其然,毅虹当ce0不久,提出通过德义把印尼的三合板销售到中国去的设想。虎舅顺水推舟,夸赞毅虹聪明能干,具有非凡的商业才能,遂大力支持毅虹开办公司,并给予资金支持。 虎舅走私文物基本上是通过毅虹的公司运输的。她的保镖醉酒身亡,是虎舅设的圈套,因为毅虹的保镖发现有人利用毅虹公司偷运中国文物。 实际上,毅虹的一举一动,都在虎舅的掌控之中,她的住处经常被悄悄搜查,金锁的照片就是在搜查中被偷走的。 三年合作期满放毅虹回国,这是虎舅的权宜之计。因为,更大的阴谋还在后头。 毅虹全然不知,她已经深陷虎舅设计的走私文物的泥淖之中。他想在适当的时候与毅虹摊牌,拉她入伙,拓展内外市场。 虎舅设计了一个庞大的文物偷盗和走私计划,金锁成为他必须引进的人才。 大规模在黑铜山挖掘偷盗大孤堆、中孤堆和小孤堆的文物,只有地头蛇出面才安全,熊虎、苟石入狱后,唯一能利用的只有金锁。 但是,金锁不是苟石,他哪会轻易上钩?不来真的他是不肯落草的,正所谓逼上梁山。 于是,制造了绑架思锁案。 毅虹写给金锁的亲笔信,当然是证明思锁是他儿子的证据之一,也许金锁还有疑问。为了让金锁确信思锁是他的儿子,虎舅派人偷取了金锁和思锁的头发做亲子鉴定,确认思锁是金锁的儿子。 虎舅很自信,只要把思锁控制住,金锁不入伙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案子虽然告破,遗憾的是虎舅逃脱了。他看到苟崽的通缉令后,就以印华军的身份远走高飞,警方正在寻求国际合作继续追捕虎舅。? 第185章 虎舅(2) 苟崽得救后发誓,-辈子跟着虎舅当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有了帮手,虎舅的发财梦又蹭蹭地燃烧起来。他开始冒险,借了一大笔高利贷,用于实现梦想。 他绑架了豪车驾驶员。恫吓、毒打和重金收买并用,本来就贪小便宜的驾驶员自然成为虎舅的马仔。 虎舅请医生做手术,他成了瘸子,与豪车的老板一样一瘸一拐。 他就像玩了一次穿越,完全冒名顶替了豪车的老板,霸占了他的一切。 虎舅并不满足已有的财产,他梦想成为印尼乃至中国的首富。他本来对古玩就有兴趣,现在有了本钱他更加雄心勃勃,想让中国的文物走向世界。 不长时间,文物走私生意红红火火,他感叹古老的中国创造了灿烂文化,给他开辟了广阔的财源。 他想在中国物色代理人,第一人选就是任德义。当年他跟着牛经纪师傅做学徒时,见过德义一面,犹如高山仰止。德义不但人品好,而且相牛技术好、生意门路广。虎舅想,德义走南闯北熟悉大半个中国,走私文物肯定是一把好手。他感叹,人才难得啊! 于是他回海通偷偷找师傅打听德义的下落,师傅只知道德义是梅州人,至于去向全然不知。虎舅有些扫兴,外甥却给了他惊喜。 熊虎给他看了两件文物,他眼睛一亮,啊,汉代的宝贝。他一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文物,一边漫不经心地向熊虎打听文物的来源。他顿时对大孤堆、中孤堆、小孤堆这“三孤堆”感兴趣了,那是一座座金山啊,如果能大规模挖掘偷盗该多好啊! 虎舅盘算,这个外甥心太花,为了漂亮女人,连农村户口都不管不顾,这在海通城里是没有人会这样干的。也许在他的心中女人比什么都重要。虎舅思来想去不能让熊虎进入自己的圈子,让他在外围挣点小钱得了。 于是,虎舅巧妙地安排在海通港码头宣传栏里张贴字条,使熊虎与苟崽顺利接上了关系。后来,熊虎经常去黑铜山找苟石拿货与苟崽交易,挣了不了少钱。 虎舅冒名顶替后,还没有去过豪车老板的家乡鹭城。他趁着回国的机会决定实地考察,弄清前主在国内究竟有多少资产。 他途经梅菜香酒店时停下了脚步,德义不是梅州人吗?不妨考察一下,也许能打听到德义的消息。无巧不成书,这家店竟然是德义所开。 虎舅成了店里的常客,自称是印尼华侨,参加过远征军,开几家餐馆,姓印名华军。德义和彩香称他为印老板。其实,印华军就是豪车的老板,被虎舅残忍地杀害了。 虎舅再次来到梅菜香酒店时,被酒店的惊人变化和红火的生意所震惊。原来这一切变化都源于这位貌美如花娇艳照人的沈毅虹。更称奇的是,她竟然酷似前主印华军在泰国的女友玛丹。 他萌生了新的想法,娶毅虹为妻。既能让印尼华侨和当地人相信,他这个印华军是深爱玛丹的,连找的女人都与当远征军时的女友貌像神似,八辈子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印华军。至于任德义,有毅虹做纽带,想用他还不方便? 毅虹不但拒绝嫁给他,还拒绝担任他公司的ce0,虎舅内心十分生气,他就不相信制服不了这个女人。 虎舅知道熊虎提供的汉代文物来自黑铜山,但外甥是个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人,靠不住。 于是,让苟崽去海通调查毅虹,然后跳过熊虎去黑铜山,考察“三孤堆”古墓。 苟崽明白,抢劫杀人的罪责是不可豁免的。虽说时过境迁,但村里人是认识他的,万一捅到公安局他也免不了死罪,但老板让他去黑铜山,也不能讨价还价啊。他带着防身凶器,趁黑夜潜到村支书苟石家。 苟石见到失踪多年的堂弟,一脸惊怵。当得知是熊虎的上线时,简直把苟崽奉若神灵。 苟崽问起金锁、毅虹和白宁的关系,苟石感到莫名其妙,这与走私文物有什么联系?他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神秘地给苟崽看一封信。 他告诉苟崽,这是从白宁首饰盒里偷来的。 苟崽一看是毅虹给金锁的信,信中说金锁与毅虹有一个儿子叫思锁。苟崽甚喜,这可以在老板面前摆功了,就把信塞进了口袋。 苟石不知何意,又不敢多问。 苟石带苟崽进入洞穴,对大孤堆、中孤堆和小孤堆实地考察。苟崽兴奋不已,提出了开发黑铜山文物的设想。虎舅大为赞赏,并准备接见苟石。 然而不久,苟石和熊虎被抓,偷盗黑铜山文物的计划被迫搁浅。 毅虹回十里坊料理郝奶奶后事,从白静那里得知金锁已与白宁结婚。爱得深恨得更深,她一反常态,回鹭城后主动提出去印尼担任ce0。 虎舅暗笑,扶她上轿不上轿,自己爬着上轿。还真贱!不管贱不贱,像玛丹是真的,这是门面啊!谁都不会怀疑虎舅不是印华军。还有呀,这个女人的商业价值也很高。 果不其然,毅虹当ce0不久,提出通过德义把印尼的三合板销售到中国去的设想。虎舅顺水推舟,夸赞毅虹聪明能干,具有非凡的商业才能,遂大力支持毅虹开办公司,并给予资金支持。 虎舅走私文物基本上是通过毅虹的公司运输的。她的保镖醉酒身亡,是虎舅设的圈套,因为毅虹的保镖发现有人利用毅虹公司偷运中国文物。 实际上,毅虹的一举一动,都在虎舅的掌控之中,她的住处经常被悄悄搜查,金锁的照片就是在搜查中被偷走的。 三年合作期满放毅虹回国,这是虎舅的权宜之计。因为,更大的阴谋还在后头。 毅虹全然不知,她已经深陷虎舅设计的走私文物的泥淖之中。他想在适当的时候与毅虹摊牌,拉她入伙,拓展内外市场。 虎舅设计了一个庞大的文物偷盗和走私计划,金锁成为他必须引进的人才。 大规模在黑铜山挖掘偷盗大孤堆、中孤堆和小孤堆的文物,只有地头蛇出面才安全,熊虎、苟石入狱后,唯一能利用的只有金锁。 但是,金锁不是苟石,他哪会轻易上钩?不来真的他是不肯落草的,正所谓逼上梁山。 于是,制造了绑架思锁案。 毅虹写给金锁的亲笔信,当然是证明思锁是他儿子的证据之一,也许金锁还有疑问。为了让金锁确信思锁是他的儿子,虎舅派人偷取了金锁和思锁的头发做亲子鉴定,确认思锁是金锁的儿子。 虎舅很自信,只要把思锁控制住,金锁不入伙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案子虽然告破,遗憾的是虎舅逃脱了。他看到苟崽的通缉令后,就以印华军的身份远走高飞,警方正在寻求国际合作继续追捕虎舅。? 第186章 心路 随着思锁绑架案的告破,白宁被无罪释放。她没有同意通知家属,也许是不愿意让金锁知道她为什么入狱。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她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大脑里充斥着矛盾和不安。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独自回到家中。 过去她在家里油瓶倒了也不扶,家务活儿全由金锁大包大揽。她想一改过去城市大小姐的做派,认认真真地做一回贤妻良母。 这是发自心灵深处的冲动,但她不禁鼻子一酸,两颗滚烫的泪珠滑落下来。贤妻可以努力尝试,可是良母已经与她无缘了。 哎,被前姐夫那个畜生陈世强糟蹋怀孕,不当的堕胎方法,使她失去了生育功能,这成了白宁人生中永远的痛和永远的秘密。且不说金锁不知道,就连她姐姐白静也不知情。 至于白宁怀孕、保胎、人流,全是假的,那是为了缠住金锁,使他无法见到毅虹和思锁。 那时,毅虹和思锁被囚禁在黑坚玉家里,金锁执意陪伴毅彩和毅花去营救他们,白宁担心因此失去金锁,便佯装动了胎气,金锁只得陪她去医院治疗。 在县人民医院,白宁贿赂谭医生,使其与自己串通一气,一次又一次地骗过了金锁。 公安审查结果金锁迟早会知道的,当他得知白宁私藏毅虹的来信,而使他长期误会毅虹铸成大错,他会怎样做?他一定会把白宁的前前后后翻个底朝天,真到那时,所有的丑事都会暴露无遗。 白宁感到,她的心里就像面前的这个家,乱糟糟的,脏兮兮的。自己成什么人了?在金锁的眼里,我白宁不就是骗子、窃贼、荡妇?还有什么脸皮缠着金锁,还有什么脸面与他同床共枕? 她很珍惜与金锁在一起的机会,既然回到这个家,就尽一次妻子的责任。 于是,她见啥做啥,洗衣、打扫、拖地……不仅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还做了几道好菜。 她等待着,等待金锁回来一起用餐。 公鸡快打鸣了,金锁还没有回来。白宁很沮丧,金锁一定是睡在密道工地上,他不会回来了。共进晚餐的期待落空了,她怏怏地上了床。 白宁抱着金锁的枕头吻了又吻,然后把它紧贴胸前,就像紧搂着金锁一样,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她是想向金锁诉说什么,还是想向他忏悔什么?也许号房的生活让她终生难忘,也许审讯的严厉让她心惊肉跳,也许……也许……也许……总之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金锁诉说。 一连串的哈欠使她上眯了眼,头一歪,不知不觉熟睡过去。看来,审讯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最起码欠了太多太多的睡眠。 金锁在密道口附近徘徊,想着拓宽改造后汽车就能通行,农副产品将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运出大山,他的心里充满着喜悦、自豪和成就感。 天已经黑下来,人们陆续下班,他目送着一个个施工人员离开工地。当整条密道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时,忧伤立即在心海泛起,掀起万丈波涛…… 鹭城至黑铜山的列车刚刚停下,警察就抓捕了白宁。金锁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站台上狂追警车。杂物绊了脚,他重重地摔在水泥地面上,满嘴是血,可能磕掉了牙齿。他抬起头,羁押白宁的警车已经无影无踪。 他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站台上除了他和几个做卫生的人,就是一节节冰冷的车皮。他咽下磕掉的牙,悻悻然离开火车站准备回黑铜山。 现在的金锁,哪像三十四五岁的青壮年男人,乍一看倒像五六十岁的老头。头上冒出许多白发,凹陷的眼窝使颧骨更加隆起,原本稍稍有些鼓起的腮帮子已经干瘪下去。满脸刻着忧伤,映着忧愁,一看就知道他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一场煎熬和痛苦。 他的话变得很少很少,除了工作必须就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晚上回家睡上三四个小时,一睁开眼就爬起来,一包方便面打发一下,又投身于紧张的工作之中。仿佛工作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其实,他是把工作当成了感情宣泄的出口。当年他确信毅虹和他父亲金楚生搞破鞋后,也是如此,用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宣泄心中的愤怒。 合血验亲的所谓结果使他昏了头,错怪了毅虹,伤害了毅虹,也深深地亏欠了思锁。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铸成大错,就想用快节奏的工作排解心中的忧愁。然而,越排越忧,越忧越愁,就像借酒浇愁愁更愁一样,无穷无尽。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会彻底崩溃的。他想尽力调整自己,工作时间不想,非工作时间少想,可是真要做到谈何容易? 天无绝人之路,他似乎找到了方法,看到了希望——趁着公安局审查的机会,快刀斩乱麻,与白宁离婚。一个被关押在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扇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金锁,你还是人吗?”是呀,一夜夫妻还百夜恩呢,不管白宁多么任性,毕竟同床共枕那么多年,她还帮助过自己,你金锁怎么能趁人之危呢? 也对,这样做确实太不仗义。得等,等待公安局对白宁审查的结果出来,不管有无犯罪,那时提出离婚也算合情合理。 金锁的心灵深处是多么希望白宁犯罪入狱啊。只要判了刑,与她离婚无可厚非。这样,就顺理成章地与毅虹结婚,名正言顺地认儿子,支书照当,事业照干,也不会产生负面影响。 他又扇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金锁,你心里也太阴暗了。”是的,哪有希望自己的老婆犯罪的?当然社会上是有那种人,为了新欢,巴不得老婆犯罪,巴不得老婆患绝症,巴不得老婆快快死去,有的甚至残忍地杀害老婆。 难道金锁也是这样的人吗?肯定不是,他善良、厚道,有闯劲,想干一番事业。他又反问自己,不趁人之危,不诅咒老婆犯罪,难道就可以无视毅虹和思锁的感情,这样做难道就伟大吗? 为什么急于带白宁从鹭城回来?是不想让白宁再伤害毅虹。与白宁结婚,原本就是白宁强加给自己的。因为懦弱,因为恨父亲,因为恨毅虹,才接受了错误的婚姻。在和白宁生活的日子里,他何时忘记过毅虹,即使认为她与父亲搞破鞋,可是深入骨髓的爱无法在他脑海中抹去。 他的心在忏悔,他的心在滴血。金锁迫切希望认儿子,迫切希望与毅虹厮守。 既然如此,那一切等着对白宁的审查尘埃落定。不管她有罪还是无罪,以诚相待,好聚好散,白宁会通情达理吗? 哎,金锁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一想到白宁内向暴戾的性格,就不寒而栗。平时已经被她搅得晕头转向,只有他让步才有安宁,否则连工作都受影响。 他担心闹到乡里、县里,弄得满城风雨,婚没有离成,却把支书的位置搞丢了,还怎么干事业? 也许有人会说,金锁你还有良心吗?毅虹为了你受了那么多苦,还婆婆妈妈瞻前顾后不与白宁离婚,你对得起谁? 金锁独自坐在密道洞口,反反复复回味着自己与毅虹的感情,颠来倒去地回忆着与白宁的生活。远方传来了公鸡打鸣声,他抬头望去,东方透出了微微光亮…… 他站在家门口,当年婚礼的场景在眼前掠过。他一点不知情,在猪场落成揭牌仪式上,主持人苟石突然宣布他与白宁结婚,这其中的缘由他并不知晓,就糊里糊涂盖了这座房子,与白宁生活了六七年。在这个家里,金锁几乎泡在委屈和惆怅里,这样的生活,他又能与谁言说? 推开门打开灯,金锁又惊又喜。家里整洁了许多,桌子上还摆放着几道菜,他知道白宁回来了。 回来就好,警察能把她放回来,说明她没有犯罪。哎,白宁虽然任性耍泼,看来,她做人还是有底线的。 然而,他的脸变得难看起来,褶子里的焦虑越发浓郁,目光里更闪烁着忧愁。白宁在局子里时,他时常提醒自己,不要着急,等白宁的案子结了,与她好好谈。 白宁已经无罪释放,下一步该怎么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非东即西,非南即北,不容他不做出抉择。 难道不管毅虹和思锁,继续与白宁将就着过日子?不,一定要离婚!他迫切希望回到毅虹和思锁身边,一刻也不能等。 他站在床前,看着鼾睡的妻子,他张开嘴巴,想大声叫醒她。 喵儿,喵儿,咣当……墙角的农药瓶被猫碰翻,浓烈的敌敌畏的酱香味踅进金锁的鼻孔,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尚未完全张开的上下唇迅速紧闭。? 第186章 心路 随着思锁绑架案的告破,白宁被无罪释放。她没有同意通知家属,也许是不愿意让金锁知道她为什么入狱。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她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大脑里充斥着矛盾和不安。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独自回到家中。 过去她在家里油瓶倒了也不扶,家务活儿全由金锁大包大揽。她想一改过去城市大小姐的做派,认认真真地做一回贤妻良母。 这是发自心灵深处的冲动,但她不禁鼻子一酸,两颗滚烫的泪珠滑落下来。贤妻可以努力尝试,可是良母已经与她无缘了。 哎,被前姐夫那个畜生陈世强糟蹋怀孕,不当的堕胎方法,使她失去了生育功能,这成了白宁人生中永远的痛和永远的秘密。且不说金锁不知道,就连她姐姐白静也不知情。 至于白宁怀孕、保胎、人流,全是假的,那是为了缠住金锁,使他无法见到毅虹和思锁。 那时,毅虹和思锁被囚禁在黑坚玉家里,金锁执意陪伴毅彩和毅花去营救他们,白宁担心因此失去金锁,便佯装动了胎气,金锁只得陪她去医院治疗。 在县人民医院,白宁贿赂谭医生,使其与自己串通一气,一次又一次地骗过了金锁。 公安审查结果金锁迟早会知道的,当他得知白宁私藏毅虹的来信,而使他长期误会毅虹铸成大错,他会怎样做?他一定会把白宁的前前后后翻个底朝天,真到那时,所有的丑事都会暴露无遗。 白宁感到,她的心里就像面前的这个家,乱糟糟的,脏兮兮的。自己成什么人了?在金锁的眼里,我白宁不就是骗子、窃贼、荡妇?还有什么脸皮缠着金锁,还有什么脸面与他同床共枕? 她很珍惜与金锁在一起的机会,既然回到这个家,就尽一次妻子的责任。 于是,她见啥做啥,洗衣、打扫、拖地……不仅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还做了几道好菜。 她等待着,等待金锁回来一起用餐。 公鸡快打鸣了,金锁还没有回来。白宁很沮丧,金锁一定是睡在密道工地上,他不会回来了。共进晚餐的期待落空了,她怏怏地上了床。 白宁抱着金锁的枕头吻了又吻,然后把它紧贴胸前,就像紧搂着金锁一样,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她是想向金锁诉说什么,还是想向他忏悔什么?也许号房的生活让她终生难忘,也许审讯的严厉让她心惊肉跳,也许……也许……也许……总之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金锁诉说。 一连串的哈欠使她上眯了眼,头一歪,不知不觉熟睡过去。看来,审讯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最起码欠了太多太多的睡眠。 金锁在密道口附近徘徊,想着拓宽改造后汽车就能通行,农副产品将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运出大山,他的心里充满着喜悦、自豪和成就感。 天已经黑下来,人们陆续下班,他目送着一个个施工人员离开工地。当整条密道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时,忧伤立即在心海泛起,掀起万丈波涛…… 鹭城至黑铜山的列车刚刚停下,警察就抓捕了白宁。金锁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站台上狂追警车。杂物绊了脚,他重重地摔在水泥地面上,满嘴是血,可能磕掉了牙齿。他抬起头,羁押白宁的警车已经无影无踪。 他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站台上除了他和几个做卫生的人,就是一节节冰冷的车皮。他咽下磕掉的牙,悻悻然离开火车站准备回黑铜山。 现在的金锁,哪像三十四五岁的青壮年男人,乍一看倒像五六十岁的老头。头上冒出许多白发,凹陷的眼窝使颧骨更加隆起,原本稍稍有些鼓起的腮帮子已经干瘪下去。满脸刻着忧伤,映着忧愁,一看就知道他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一场煎熬和痛苦。 他的话变得很少很少,除了工作必须就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晚上回家睡上三四个小时,一睁开眼就爬起来,一包方便面打发一下,又投身于紧张的工作之中。仿佛工作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其实,他是把工作当成了感情宣泄的出口。当年他确信毅虹和他父亲金楚生搞破鞋后,也是如此,用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宣泄心中的愤怒。 合血验亲的所谓结果使他昏了头,错怪了毅虹,伤害了毅虹,也深深地亏欠了思锁。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铸成大错,就想用快节奏的工作排解心中的忧愁。然而,越排越忧,越忧越愁,就像借酒浇愁愁更愁一样,无穷无尽。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会彻底崩溃的。他想尽力调整自己,工作时间不想,非工作时间少想,可是真要做到谈何容易? 天无绝人之路,他似乎找到了方法,看到了希望——趁着公安局审查的机会,快刀斩乱麻,与白宁离婚。一个被关押在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扇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金锁,你还是人吗?”是呀,一夜夫妻还百夜恩呢,不管白宁多么任性,毕竟同床共枕那么多年,她还帮助过自己,你金锁怎么能趁人之危呢? 也对,这样做确实太不仗义。得等,等待公安局对白宁审查的结果出来,不管有无犯罪,那时提出离婚也算合情合理。 金锁的心灵深处是多么希望白宁犯罪入狱啊。只要判了刑,与她离婚无可厚非。这样,就顺理成章地与毅虹结婚,名正言顺地认儿子,支书照当,事业照干,也不会产生负面影响。 他又扇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金锁,你心里也太阴暗了。”是的,哪有希望自己的老婆犯罪的?当然社会上是有那种人,为了新欢,巴不得老婆犯罪,巴不得老婆患绝症,巴不得老婆快快死去,有的甚至残忍地杀害老婆。 难道金锁也是这样的人吗?肯定不是,他善良、厚道,有闯劲,想干一番事业。他又反问自己,不趁人之危,不诅咒老婆犯罪,难道就可以无视毅虹和思锁的感情,这样做难道就伟大吗? 为什么急于带白宁从鹭城回来?是不想让白宁再伤害毅虹。与白宁结婚,原本就是白宁强加给自己的。因为懦弱,因为恨父亲,因为恨毅虹,才接受了错误的婚姻。在和白宁生活的日子里,他何时忘记过毅虹,即使认为她与父亲搞破鞋,可是深入骨髓的爱无法在他脑海中抹去。 他的心在忏悔,他的心在滴血。金锁迫切希望认儿子,迫切希望与毅虹厮守。 既然如此,那一切等着对白宁的审查尘埃落定。不管她有罪还是无罪,以诚相待,好聚好散,白宁会通情达理吗? 哎,金锁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一想到白宁内向暴戾的性格,就不寒而栗。平时已经被她搅得晕头转向,只有他让步才有安宁,否则连工作都受影响。 他担心闹到乡里、县里,弄得满城风雨,婚没有离成,却把支书的位置搞丢了,还怎么干事业? 也许有人会说,金锁你还有良心吗?毅虹为了你受了那么多苦,还婆婆妈妈瞻前顾后不与白宁离婚,你对得起谁? 金锁独自坐在密道洞口,反反复复回味着自己与毅虹的感情,颠来倒去地回忆着与白宁的生活。远方传来了公鸡打鸣声,他抬头望去,东方透出了微微光亮…… 他站在家门口,当年婚礼的场景在眼前掠过。他一点不知情,在猪场落成揭牌仪式上,主持人苟石突然宣布他与白宁结婚,这其中的缘由他并不知晓,就糊里糊涂盖了这座房子,与白宁生活了六七年。在这个家里,金锁几乎泡在委屈和惆怅里,这样的生活,他又能与谁言说? 推开门打开灯,金锁又惊又喜。家里整洁了许多,桌子上还摆放着几道菜,他知道白宁回来了。 回来就好,警察能把她放回来,说明她没有犯罪。哎,白宁虽然任性耍泼,看来,她做人还是有底线的。 然而,他的脸变得难看起来,褶子里的焦虑越发浓郁,目光里更闪烁着忧愁。白宁在局子里时,他时常提醒自己,不要着急,等白宁的案子结了,与她好好谈。 白宁已经无罪释放,下一步该怎么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非东即西,非南即北,不容他不做出抉择。 难道不管毅虹和思锁,继续与白宁将就着过日子?不,一定要离婚!他迫切希望回到毅虹和思锁身边,一刻也不能等。 他站在床前,看着鼾睡的妻子,他张开嘴巴,想大声叫醒她。 喵儿,喵儿,咣当……墙角的农药瓶被猫碰翻,浓烈的敌敌畏的酱香味踅进金锁的鼻孔,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尚未完全张开的上下唇迅速紧闭。? 第187章 喝敌敌畏 毅彩当选村委会主任后,与金锁同在-个办公室办公,这本来是一件极正常的事。可是白宁醋意浓浓,总担心两人在办公室发生点故事。 她这样想不是没有依据的。当年,知青队母猪下崽,金锁和毅彩不分昼夜黏糊在一起,说是母猪下崽不能离人。有次竟然两人在猪圈里头挨着头呼呼睡觉,就像夫妻俩,鬼都不相信他们在睡觉前没有干那事。这是前车之鉴啊。 更让白宁担心的是村部那个地方,实际上就是支书和主任的私人领地。当年苟石任支书兼主任时,不就是如此吗?谁敢无缘无故踏进村部?苟石的办公室兼寝室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成了村子里的禁地。苟石和她经常在村部疯狂苟且,至今也没有人知晓。 想到这些,她当然不放心金锁了。在家里金锁对她很是照顾,特别是她被苟石绑在床柱子上蹂躏后,金锁对她真是没得说。一堆的“不放心”她只能憋在肚子里,连提醒的话都不太好意思对金锁说。 跟踪和蹲守是白宁惯用的老办法,金锁成了她暗中监视的对象。 黑铜山村在全县率先实行了包田包山到户,不但解决了群众的温饱问题,老百姓的钱包也渐渐鼓了起来。生产发展了,经营搞活了,可是大量的农副产品如何运出山去?凭肩挑?用自行车推?绕行弯曲陡峭的山路?农副产品运不出山,庄稼人不挣钱不说,还要亏老本啊! 金锁朝思暮想,使密道变成致富路。他制订了“拓宽密道,让黑铜山村走向富裕,让整个黑铜山区告别贫困”的实施方案,赢得了新任县委书记的支持。在他的协调下,县建筑设计院无偿资助设计,县路桥公司无偿技术支持。就这样,向密道要财富的号角在黑铜山吹响了。 那天,金锁和毅彩向县有关领导和专家汇报密道拓宽工程整体方案,让金锁激动的是,会议敲定了开工时间。 金锁在村部食堂招待客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似乎酒量倍增,喝了很多酒。 他热情地把客人送出村口后,就是哗哗一阵呕吐。毅彩把他扶到办公室暂歇,一会儿他就伏案而睡,呼声如雷。毅彩打开钢丝床铺上褥单,想让金锁睡得舒适点。 对于一百四五十斤重的金锁,一个女人抱他上床那是十分吃力的。 毅彩累得气喘吁吁,一个踉跄,金锁被重重地甩在床上,她亦顺势随惯性趴在了金锁身上。 毅彩双臂撑床正准备爬起来,却突然停电,眼前一片漆黑。眨眼间,一束强光直射在床上,毅彩下意识地转过头,双眼被照得眯成一条缝。 白宁打着手电筒,说:“好啊,借口招待客人,两人搞破鞋。” 白宁把趴在金锁身上的毅彩揪起来,吼道:“骚货,敢在我男人上头弄门儿,不要脸!” 毅彩保持着最大的克制,反复进行解释,白宁仍不依不饶。 金锁被吵醒,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顺手抓住白宁上衣下摆,舌头僵硬地说:“没……没醉……回……家。” 白宁以为金锁害怕了,他越是让步她就闹得越厉害,这是她对付金锁的老门儿经。她推开金锁,他又顺势躺下,嘴里咕囔了几句,又在钢丝床上打起呼噜来。 白宁冲着毅彩说:“你压在金锁身上,你主动,责任全在你。让乡领导知道你下作,看看你这个主任还能不能当成。” 毅彩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不要侮辱人。” “侮辱,我亲眼所见。”白宁拎起电话说,“让乡领导来评评理。” 余大娘正在食堂洗碗,她听到吵闹声就急忙赶过来,顺手把电话掐了,说:“有话好好说。密道要开工,金书记高兴,喝多了。” 白宁指着余大娘的鼻子骂:“你凭什么掐我的电话?老骚货,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有什么脸来拉劝?” 余大娘也急了,说:“谁骚货?你说说清楚。” 白宁像疯狗一样,见谁逮谁,冲余大娘说:“就是你,你,你和苟石搞破鞋,全村谁不晓得?你不也像毅彩这个骚货一样,趴在人家男人上头骚。” 余大娘更急了,说自己也就罢了,反正过去的一些事她都公开了,可是毅彩还是个黄花姑娘,怎么能这样侮辱人家?她说:“我是寡妇,苟石没有老婆,两个人搭伙儿没有什么丢人的。有的人真不要脸,苟石经常让她到村部开会,开的是什么鬼会?是两个人在床上开会。还有人装担身,假流产,比我更丑,更不要脸。” 苟石与女人交好时,总喜欢炫耀与另一个女人的事。其实,白宁早就知道苟石把余大娘当咸鱼,当例假来时苟石缠她,她就把他往余大娘那边推。他确实对余大娘没有多少兴趣,在相好时总是想着白宁,并在余大娘面前炫耀,气余大娘。他不但把与白宁苟且的细节告诉她,还说了白宁的隐私,以显摆白宁对他掏心窝子。 白宁的老底被揭穿。她本以为假流产的事只有县人民医院谭医生知道的,余大娘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都怪自己嘴快,一高兴把秘密告诉了苟石。 白宁急了,金锁就在旁边呢,他听到了,还不与自己离婚? 她恨死余大娘了,双手揪住她的衣襟,余大娘也不示弱,两人厮打起来。 毅彩怎么拉怎么劝也解不了围。金锁被闹醒了,他下了床,东倒西歪地跑过去劝架。急急巴巴地说:“白宁,离……离……离……开,回……家去。” 金锁晕乎乎的并没有听清余大娘说了什么,但白宁很害怕啊。金锁说的话她其他没听到,而断断续续说的几个“离”字强烈地刺激了她的敏感神经。她迸发出全身的力量,把余大娘推倒在地,然后骑在她身上,双拳如雨点落下。咕噜道:“让你嘴骚,瞎说。让你瞎说,嘴骚。” 毅彩箍住白宁的腰不让她再打,白宁脚一蹬,挣脱了毅彩,跑到办公室砸开了农药柜,拿起敌敌畏瓶,冲余大娘叫:“金锁和我离婚,我就死给你看。” 金锁虽然清醒了许多,但舌头不听使唤,他像口吃一样说:“离……离……离……离……什么……婚……” 白宁一听金锁又连续说“离”,就仰面喝药。毅彩手疾眼快,咣当一声,一拳头把农药瓶打落,碎了一地。 白宁的胸襟浸湿了药液,地上流淌着农药。整个村部弥没着敌敌畏的气味,与金锁的呕吐物发出的酸味儿和茅台酒味混合在一起。 难怪,村支部上报余大娘任妇女主任,白宁为啥要写人民来信告状,梁子就结在这里。这倒是其次,关键是对金锁的影响太大太大了。? 第187章 喝敌敌畏 毅彩当选村委会主任后,与金锁同在-个办公室办公,这本来是一件极正常的事。可是白宁醋意浓浓,总担心两人在办公室发生点故事。 她这样想不是没有依据的。当年,知青队母猪下崽,金锁和毅彩不分昼夜黏糊在一起,说是母猪下崽不能离人。有次竟然两人在猪圈里头挨着头呼呼睡觉,就像夫妻俩,鬼都不相信他们在睡觉前没有干那事。这是前车之鉴啊。 更让白宁担心的是村部那个地方,实际上就是支书和主任的私人领地。当年苟石任支书兼主任时,不就是如此吗?谁敢无缘无故踏进村部?苟石的办公室兼寝室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成了村子里的禁地。苟石和她经常在村部疯狂苟且,至今也没有人知晓。 想到这些,她当然不放心金锁了。在家里金锁对她很是照顾,特别是她被苟石绑在床柱子上蹂躏后,金锁对她真是没得说。一堆的“不放心”她只能憋在肚子里,连提醒的话都不太好意思对金锁说。 跟踪和蹲守是白宁惯用的老办法,金锁成了她暗中监视的对象。 黑铜山村在全县率先实行了包田包山到户,不但解决了群众的温饱问题,老百姓的钱包也渐渐鼓了起来。生产发展了,经营搞活了,可是大量的农副产品如何运出山去?凭肩挑?用自行车推?绕行弯曲陡峭的山路?农副产品运不出山,庄稼人不挣钱不说,还要亏老本啊! 金锁朝思暮想,使密道变成致富路。他制订了“拓宽密道,让黑铜山村走向富裕,让整个黑铜山区告别贫困”的实施方案,赢得了新任县委书记的支持。在他的协调下,县建筑设计院无偿资助设计,县路桥公司无偿技术支持。就这样,向密道要财富的号角在黑铜山吹响了。 那天,金锁和毅彩向县有关领导和专家汇报密道拓宽工程整体方案,让金锁激动的是,会议敲定了开工时间。 金锁在村部食堂招待客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似乎酒量倍增,喝了很多酒。 他热情地把客人送出村口后,就是哗哗一阵呕吐。毅彩把他扶到办公室暂歇,一会儿他就伏案而睡,呼声如雷。毅彩打开钢丝床铺上褥单,想让金锁睡得舒适点。 对于一百四五十斤重的金锁,一个女人抱他上床那是十分吃力的。 毅彩累得气喘吁吁,一个踉跄,金锁被重重地甩在床上,她亦顺势随惯性趴在了金锁身上。 毅彩双臂撑床正准备爬起来,却突然停电,眼前一片漆黑。眨眼间,一束强光直射在床上,毅彩下意识地转过头,双眼被照得眯成一条缝。 白宁打着手电筒,说:“好啊,借口招待客人,两人搞破鞋。” 白宁把趴在金锁身上的毅彩揪起来,吼道:“骚货,敢在我男人上头弄门儿,不要脸!” 毅彩保持着最大的克制,反复进行解释,白宁仍不依不饶。 金锁被吵醒,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顺手抓住白宁上衣下摆,舌头僵硬地说:“没……没醉……回……家。” 白宁以为金锁害怕了,他越是让步她就闹得越厉害,这是她对付金锁的老门儿经。她推开金锁,他又顺势躺下,嘴里咕囔了几句,又在钢丝床上打起呼噜来。 白宁冲着毅彩说:“你压在金锁身上,你主动,责任全在你。让乡领导知道你下作,看看你这个主任还能不能当成。” 毅彩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不要侮辱人。” “侮辱,我亲眼所见。”白宁拎起电话说,“让乡领导来评评理。” 余大娘正在食堂洗碗,她听到吵闹声就急忙赶过来,顺手把电话掐了,说:“有话好好说。密道要开工,金书记高兴,喝多了。” 白宁指着余大娘的鼻子骂:“你凭什么掐我的电话?老骚货,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有什么脸来拉劝?” 余大娘也急了,说:“谁骚货?你说说清楚。” 白宁像疯狗一样,见谁逮谁,冲余大娘说:“就是你,你,你和苟石搞破鞋,全村谁不晓得?你不也像毅彩这个骚货一样,趴在人家男人上头骚。” 余大娘更急了,说自己也就罢了,反正过去的一些事她都公开了,可是毅彩还是个黄花姑娘,怎么能这样侮辱人家?她说:“我是寡妇,苟石没有老婆,两个人搭伙儿没有什么丢人的。有的人真不要脸,苟石经常让她到村部开会,开的是什么鬼会?是两个人在床上开会。还有人装担身,假流产,比我更丑,更不要脸。” 苟石与女人交好时,总喜欢炫耀与另一个女人的事。其实,白宁早就知道苟石把余大娘当咸鱼,当例假来时苟石缠她,她就把他往余大娘那边推。他确实对余大娘没有多少兴趣,在相好时总是想着白宁,并在余大娘面前炫耀,气余大娘。他不但把与白宁苟且的细节告诉她,还说了白宁的隐私,以显摆白宁对他掏心窝子。 白宁的老底被揭穿。她本以为假流产的事只有县人民医院谭医生知道的,余大娘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都怪自己嘴快,一高兴把秘密告诉了苟石。 白宁急了,金锁就在旁边呢,他听到了,还不与自己离婚? 她恨死余大娘了,双手揪住她的衣襟,余大娘也不示弱,两人厮打起来。 毅彩怎么拉怎么劝也解不了围。金锁被闹醒了,他下了床,东倒西歪地跑过去劝架。急急巴巴地说:“白宁,离……离……离……开,回……家去。” 金锁晕乎乎的并没有听清余大娘说了什么,但白宁很害怕啊。金锁说的话她其他没听到,而断断续续说的几个“离”字强烈地刺激了她的敏感神经。她迸发出全身的力量,把余大娘推倒在地,然后骑在她身上,双拳如雨点落下。咕噜道:“让你嘴骚,瞎说。让你瞎说,嘴骚。” 毅彩箍住白宁的腰不让她再打,白宁脚一蹬,挣脱了毅彩,跑到办公室砸开了农药柜,拿起敌敌畏瓶,冲余大娘叫:“金锁和我离婚,我就死给你看。” 金锁虽然清醒了许多,但舌头不听使唤,他像口吃一样说:“离……离……离……离……什么……婚……” 白宁一听金锁又连续说“离”,就仰面喝药。毅彩手疾眼快,咣当一声,一拳头把农药瓶打落,碎了一地。 白宁的胸襟浸湿了药液,地上流淌着农药。整个村部弥没着敌敌畏的气味,与金锁的呕吐物发出的酸味儿和茅台酒味混合在一起。 难怪,村支部上报余大娘任妇女主任,白宁为啥要写人民来信告状,梁子就结在这里。这倒是其次,关键是对金锁的影响太大太大了。? 第188章 忏悔 金锁本想快刀斩乱麻与白宁离婚,虽然果断不是他的性格,但是他觉得不能对不起毅虹和思锁,亏欠他们的太多太多了。 白宁还在酣睡,而她喝敌敌畏的情景在金锁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 他似乎害怕了,倘若因为闹离婚,老婆喝了农药,即便运气不错抢救过来,自己还不成了矛盾的焦点?社会是同情弱者的,谁不认为白宁可怜?面对黑铜山群众的唾沫星儿,还怎么当支书?还怎么带领他们致富? 白宁是个闷葫芦,一旦爆发,她是要拼老命的。死的方法何止喝农药一种?防不胜防啊。她真的死了,你金锁不被抓去坐牢也得革职,在黑铜山崛起一座新城的梦想就会破灭。姑且不谈崇高的事业,一个逼死老婆的男人,还有什么脸去爱,还有什么脸去为人父?即使毅虹和思锁接纳自己,这种阴影能抹去吗? 他像掉进井里,双手抓不住井壁,两耳绊不住身体,无可奈何,不,是恐惧地做着自由落体运动。他失去了叫醒白宁的勇气,更失去了与她离婚的决心。 从此,金锁在矛盾和焦虑中生活,在惆怅和忧愁中度日。他既惦记着远方的儿子和恋人,又要关顾家中暴戾的老婆,更要为村子里的发展谋划。私事、公事,事事让他烦恼不堪。 密道拓宽工程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密道工程,它就是麻醉剂,只要进了洞口,金锁就会忘记一切烦恼。 白宁被苟石蹂躏后,金锁对她十分体谅,百般照顾。为了报答金锁,她开始恢复女性的温柔。金锁是尝到一点甜头就满足的人,一度小两口的生活还算温馨,可是好景不长,不久就发生了在村部喝敌敌畏的事件。 他一想起这件是就不寒而栗。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出狱后的白宁似乎脱胎换骨彻底改变了,变得勤快,变得温柔,变得体贴,变得包容。 房前屋后里里外外整洁不说,金锁回到家总能换上干净的衣服,吃上热饭喝上热汤,睡觉前还端来一盆热水让金锁泡脚解乏,颇有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虽然还不曾有孩子,那也是推搡她动了胎气造成的。这怨不了白宁,要怪还得怪自己,金锁常常为失去孩子而忏悔。 金锁很是感慨,现在的白宁,与住院流产后耍泼的她,与在村部喝敌敌畏的她,与在鹭城跟毅虹大闹的她,是一个人吗? 白宁的巨大变化,使金锁深刻感受到白宁是个好女人,与好女人生活在一起是幸福的。然而这种幸福是短暂的,他不能容忍自己沉湎于这样悠闲的生活中,最终归宿是要与毅虹和思锁在一起。 他在想,能不能与白宁好聚好散?假如暂时不能,能否让他认自己的儿子?金锁相信,只要白宁同意他认儿子,他会用水磨的功夫,慢慢感化白宁,最终还是可以与毅虹走到一起的。 有许多男人就是这样,女人强硬,他就让她躲她。女人要是温顺,他就会得寸进尺,也许大男子主义就是这样产生的。 当然,金锁并不属于这类人,最多他是介于这两种人之间的男人。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毅虹和儿子,但他始终不敢与白宁撕破脸。他想找机会与白宁心平气和地谈谈,他的理想境界是温和地、不声不响地把婚离了。 金锁正等待着,寻找这样的机会。 一日,白宁做了一桌好菜,悄悄请毅彩和余大娘到家里做客。金锁回到家,见三个女人在等他用餐,不胜感激。他觉得白宁做得对,过去对毅彩和余大娘伤害太深,是该打声招呼赔个不是了。 这个夜晚太美妙了,金锁喝得酩酊大醉,毅彩和余大娘也喝得摇摇晃晃。客人走了,金锁睡了,白宁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自言自语:“众人皆醉我独醒。” 金锁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白宁人呢?他有些紧张。 他蹦下床四处寻找,没有!当发现皮箱不见了,他这才有点踏实,也许是临时去了什么地方,因为自己睡得死而没有打招呼。 书桌的正中端端正正摆放着打开的相册,这一定是白宁从抽屉里拿出来欣赏的。 金锁疑惑地走到书桌前,他和白宁的合影,不,是结婚照映入眼帘。想当初,突然袭击宣布结婚后,白宁拉他去拍照,他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顺从了她。这也是他和白宁拍的唯一一张照片。 就在结婚照的下一页,夹着厚厚的一叠纸,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啊,是一封信和签着白宁姓名的离婚协议书。 锁,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 一切都该结束了,我回海通,你回到毅虹和思锁身边去。 此次高墙生活像一剂狂药,使我清醒,使我迷途知返。你们的别离,一切都源于我,我有过,我有罪,我向你、向毅虹、向思锁忏悔…… 读完信,金锁脑海中的一串串谜团一下子全部解开了。他感激白宁说了真话,又憎恨白宁坑害了自己的幸福。 他沉思良久,忽然左右开弓重重地扇自己的耳光。自言自语:“不,是自己坑了自己,也坑了毅虹,坑了儿子。我金锁真该死!” 是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不是自己想跳龙门去当兵,如果不是自己相信郎中合血验亲的荒唐结论,如果不是退伍后不想回十里坊,如果不是欺骗组织说白宁是自己的未婚妻……这不是假设,是事实,造成今天的恶果,完全是自己配合白宁上演的一场悲剧。 金锁双手捂脸,哦哦地哭出了声。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如此令人痛心疾首,他能不伤心地哭吗? 如果好受一点,就哭出来;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忏悔。 金锁啊金锁,毅虹和儿子被你抛弃,流离失所受尽磨难。 父亲因你自杀于狱中,母亲因你哭瞎了双眼,妹妹因你放弃幸福苦苦支撑着金家;毅虹爸因你而失忆,毅花因你遭车祸罹难。这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是金锁造成的,你对得起谁呀? “金锁,密道拓宽……”毅彩的造访,让金锁惊醒过来,他擦了擦眼泪,把白宁留下的信递给毅彩。 毅彩看完信,眼珠子像要蹦出来似的,“白宁,真该死,害了毅虹和思锁,也坑了我们全家。”毅彩停顿了一会儿,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毅虹、思锁啊。” 金锁的脸比苦瓜还要苦,耷拉的脑袋像霜打的茄子,他沮丧地说:“我哪有脸见毅虹?哪有脸认儿子?我就是一个混蛋!” 话音刚落他就冲出门,去了密道工地。金锁带着对毅虹和思锁深深的负罪感,把全身心都投入到黑铜山密道拓宽工程上……? 第188章 忏悔 金锁本想快刀斩乱麻与白宁离婚,虽然果断不是他的性格,但是他觉得不能对不起毅虹和思锁,亏欠他们的太多太多了。 白宁还在酣睡,而她喝敌敌畏的情景在金锁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 他似乎害怕了,倘若因为闹离婚,老婆喝了农药,即便运气不错抢救过来,自己还不成了矛盾的焦点?社会是同情弱者的,谁不认为白宁可怜?面对黑铜山群众的唾沫星儿,还怎么当支书?还怎么带领他们致富? 白宁是个闷葫芦,一旦爆发,她是要拼老命的。死的方法何止喝农药一种?防不胜防啊。她真的死了,你金锁不被抓去坐牢也得革职,在黑铜山崛起一座新城的梦想就会破灭。姑且不谈崇高的事业,一个逼死老婆的男人,还有什么脸去爱,还有什么脸去为人父?即使毅虹和思锁接纳自己,这种阴影能抹去吗? 他像掉进井里,双手抓不住井壁,两耳绊不住身体,无可奈何,不,是恐惧地做着自由落体运动。他失去了叫醒白宁的勇气,更失去了与她离婚的决心。 从此,金锁在矛盾和焦虑中生活,在惆怅和忧愁中度日。他既惦记着远方的儿子和恋人,又要关顾家中暴戾的老婆,更要为村子里的发展谋划。私事、公事,事事让他烦恼不堪。 密道拓宽工程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密道工程,它就是麻醉剂,只要进了洞口,金锁就会忘记一切烦恼。 白宁被苟石蹂躏后,金锁对她十分体谅,百般照顾。为了报答金锁,她开始恢复女性的温柔。金锁是尝到一点甜头就满足的人,一度小两口的生活还算温馨,可是好景不长,不久就发生了在村部喝敌敌畏的事件。 他一想起这件是就不寒而栗。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出狱后的白宁似乎脱胎换骨彻底改变了,变得勤快,变得温柔,变得体贴,变得包容。 房前屋后里里外外整洁不说,金锁回到家总能换上干净的衣服,吃上热饭喝上热汤,睡觉前还端来一盆热水让金锁泡脚解乏,颇有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虽然还不曾有孩子,那也是推搡她动了胎气造成的。这怨不了白宁,要怪还得怪自己,金锁常常为失去孩子而忏悔。 金锁很是感慨,现在的白宁,与住院流产后耍泼的她,与在村部喝敌敌畏的她,与在鹭城跟毅虹大闹的她,是一个人吗? 白宁的巨大变化,使金锁深刻感受到白宁是个好女人,与好女人生活在一起是幸福的。然而这种幸福是短暂的,他不能容忍自己沉湎于这样悠闲的生活中,最终归宿是要与毅虹和思锁在一起。 他在想,能不能与白宁好聚好散?假如暂时不能,能否让他认自己的儿子?金锁相信,只要白宁同意他认儿子,他会用水磨的功夫,慢慢感化白宁,最终还是可以与毅虹走到一起的。 有许多男人就是这样,女人强硬,他就让她躲她。女人要是温顺,他就会得寸进尺,也许大男子主义就是这样产生的。 当然,金锁并不属于这类人,最多他是介于这两种人之间的男人。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毅虹和儿子,但他始终不敢与白宁撕破脸。他想找机会与白宁心平气和地谈谈,他的理想境界是温和地、不声不响地把婚离了。 金锁正等待着,寻找这样的机会。 一日,白宁做了一桌好菜,悄悄请毅彩和余大娘到家里做客。金锁回到家,见三个女人在等他用餐,不胜感激。他觉得白宁做得对,过去对毅彩和余大娘伤害太深,是该打声招呼赔个不是了。 这个夜晚太美妙了,金锁喝得酩酊大醉,毅彩和余大娘也喝得摇摇晃晃。客人走了,金锁睡了,白宁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自言自语:“众人皆醉我独醒。” 金锁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白宁人呢?他有些紧张。 他蹦下床四处寻找,没有!当发现皮箱不见了,他这才有点踏实,也许是临时去了什么地方,因为自己睡得死而没有打招呼。 书桌的正中端端正正摆放着打开的相册,这一定是白宁从抽屉里拿出来欣赏的。 金锁疑惑地走到书桌前,他和白宁的合影,不,是结婚照映入眼帘。想当初,突然袭击宣布结婚后,白宁拉他去拍照,他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顺从了她。这也是他和白宁拍的唯一一张照片。 就在结婚照的下一页,夹着厚厚的一叠纸,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啊,是一封信和签着白宁姓名的离婚协议书。 锁,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 一切都该结束了,我回海通,你回到毅虹和思锁身边去。 此次高墙生活像一剂狂药,使我清醒,使我迷途知返。你们的别离,一切都源于我,我有过,我有罪,我向你、向毅虹、向思锁忏悔…… 读完信,金锁脑海中的一串串谜团一下子全部解开了。他感激白宁说了真话,又憎恨白宁坑害了自己的幸福。 他沉思良久,忽然左右开弓重重地扇自己的耳光。自言自语:“不,是自己坑了自己,也坑了毅虹,坑了儿子。我金锁真该死!” 是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不是自己想跳龙门去当兵,如果不是自己相信郎中合血验亲的荒唐结论,如果不是退伍后不想回十里坊,如果不是欺骗组织说白宁是自己的未婚妻……这不是假设,是事实,造成今天的恶果,完全是自己配合白宁上演的一场悲剧。 金锁双手捂脸,哦哦地哭出了声。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如此令人痛心疾首,他能不伤心地哭吗? 如果好受一点,就哭出来;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忏悔。 金锁啊金锁,毅虹和儿子被你抛弃,流离失所受尽磨难。 父亲因你自杀于狱中,母亲因你哭瞎了双眼,妹妹因你放弃幸福苦苦支撑着金家;毅虹爸因你而失忆,毅花因你遭车祸罹难。这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是金锁造成的,你对得起谁呀? “金锁,密道拓宽……”毅彩的造访,让金锁惊醒过来,他擦了擦眼泪,把白宁留下的信递给毅彩。 毅彩看完信,眼珠子像要蹦出来似的,“白宁,真该死,害了毅虹和思锁,也坑了我们全家。”毅彩停顿了一会儿,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毅虹、思锁啊。” 金锁的脸比苦瓜还要苦,耷拉的脑袋像霜打的茄子,他沮丧地说:“我哪有脸见毅虹?哪有脸认儿子?我就是一个混蛋!” 话音刚落他就冲出门,去了密道工地。金锁带着对毅虹和思锁深深的负罪感,把全身心都投入到黑铜山密道拓宽工程上……? 尾声 毅虹和思锁火急火燎地踏上了奔赴黑铜山的征程,列车飞速奔驰,就像在追逐他们的希望和梦想。毅虹憧憬着穿着婚纱与金锁牵手,步入婚礼的殿堂……思锁想着和爸爸一起骑马,一起打篮球、踢足球…… 然而,当毅虹来到黑铜山再次见到金锁时,她立即晕厥过去…… 在施工中,金锁发现密道一处开裂,上方有碎石滚落。不好!会不会塌方?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指挥施工人员有序撤离。 他最后一个离开洞口,不幸被埋在了乱石里。经全力救治,生命是保住了,可是他再也没有醒来。 村民们自发排班,轮流守护,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呼唤他。他们祈祷着,期盼他们的致富带头人快快醒过来。 思锁把毅虹拥在怀里,喊:“妈妈,妈妈,你醒醒啊,你醒醒,你醒了爸爸也会醒。” 余大娘掉着泪,不停地为毅虹掐人中。 毅彩冲了一碗糖水,舀了一小勺,噘嘴吹了又吹,然后轻轻地送到毅虹嘴边,用纯正的十里坊土语说:“毅虹,妹子,妹子,吃点糖茶。” 咚咚咣咣咚咚咣,咚咣咚咣咚咚咣……喧闹的锣鼓声欢送新兵入伍,金锁戴着大红花,站在披红挂绿的卡车车厢里,他从欢送的人潮里,一眼就勾出了他的毅虹。他放声大喊:“草场——未来——” 毅虹举起双臂左右挥舞致意,引吭高呼:“草场——未来——” 毅彩的土语刺激了毅虹,让她想起了十里坊,想起了十里坊壮观的草场,想起了草场那座草菑的底部的洞穴。那是她和金锁亲手拔出的草洞,她和他在草洞里融为一体…… 一幕幕刻骨铭心的画面,毅虹看到的不是悲剧的开始,在她的心里一直燃烧着希望。她咕噜一声咽下一口糖水,慢慢地张开眼,说:“姐姐,我要带金锁回十里坊。” 毅虹的决定让大家目瞪口呆。 长江号客轮从申海十六铺码头驶向了海通水域。 滚滚长江的晨景映入毅虹的眼帘: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她抚摸着金锁的手激动地说:“金锁,金锁你睁开眼看看,到家了。” 思锁离开海通之前就没有走出过十里坊,第一次身临长江遥望家乡的山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指着长江北岸说:“爸爸,妈妈,快看,那山,那塔,云雾缭绕,若隐若现,既羞答答又风姿绰约,美不胜收。” “那是狼山,那塔是支云塔。”毅虹笑咯咯地说,“瞧你们爷儿俩,还都对那座山别有一番情怀。思锁,你知道你爸爸心目中的狼山是什么样子吗?” 思锁说:“快给我说说,妈妈,也许爸爸想起他心中的狼山就会出现奇迹呢!” 毅虹点点头,不无骄傲地说:“你爸也和你一样读高一,他的那篇作文作为范文印发给高中部的全体学生。”她又凑到金锁耳边说:“金锁,你还能想起那篇作文吗?我给你和儿子念念。” 她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仿佛打开了金锁的作文本,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那天,我和毅虹等同学相约郊游,遗憾的是她临时被老师叫走。然而,狼山的陪伴弥补了缺憾。 论年岁,你比不上泰山;论身高,你远远不及喜马拉雅山;论名气,你更无法与庐山比肩。 但是任何山都无法替代你,永远占据我的心田! 山中无狼,却取名为狼山,仿佛矗立原始森林;山顶的塔远非高大,却称作支云塔,宛若高耸云天。这就是海通人的幽默和气魄! 你引领海通从幼稚走向成熟,由荒蛮变为沃土。你是海通之母,似乎更应喊你娘山;你身处鱼米之乡,似乎更应叫你粮山,你佛光普照,似乎更应称你良山。无论如何称呼,有一点永远不变,你是海通人的骄傲,是我心中神圣而永恒的山,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你与我同行、相伴…… “妈妈,你快看,爸爸的手指在动!”思锁激动地叫起来。 毅虹仍然陶醉在金锁的狼山情怀里,她迅即从神游中回到现实。啊,金锁哭了!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她情不自禁地喊:“金锁,你醒了!”? 尾声 毅虹和思锁火急火燎地踏上了奔赴黑铜山的征程,列车飞速奔驰,就像在追逐他们的希望和梦想。毅虹憧憬着穿着婚纱与金锁牵手,步入婚礼的殿堂……思锁想着和爸爸一起骑马,一起打篮球、踢足球…… 然而,当毅虹来到黑铜山再次见到金锁时,她立即晕厥过去…… 在施工中,金锁发现密道一处开裂,上方有碎石滚落。不好!会不会塌方?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指挥施工人员有序撤离。 他最后一个离开洞口,不幸被埋在了乱石里。经全力救治,生命是保住了,可是他再也没有醒来。 村民们自发排班,轮流守护,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呼唤他。他们祈祷着,期盼他们的致富带头人快快醒过来。 思锁把毅虹拥在怀里,喊:“妈妈,妈妈,你醒醒啊,你醒醒,你醒了爸爸也会醒。” 余大娘掉着泪,不停地为毅虹掐人中。 毅彩冲了一碗糖水,舀了一小勺,噘嘴吹了又吹,然后轻轻地送到毅虹嘴边,用纯正的十里坊土语说:“毅虹,妹子,妹子,吃点糖茶。” 咚咚咣咣咚咚咣,咚咣咚咣咚咚咣……喧闹的锣鼓声欢送新兵入伍,金锁戴着大红花,站在披红挂绿的卡车车厢里,他从欢送的人潮里,一眼就勾出了他的毅虹。他放声大喊:“草场——未来——” 毅虹举起双臂左右挥舞致意,引吭高呼:“草场——未来——” 毅彩的土语刺激了毅虹,让她想起了十里坊,想起了十里坊壮观的草场,想起了草场那座草菑的底部的洞穴。那是她和金锁亲手拔出的草洞,她和他在草洞里融为一体…… 一幕幕刻骨铭心的画面,毅虹看到的不是悲剧的开始,在她的心里一直燃烧着希望。她咕噜一声咽下一口糖水,慢慢地张开眼,说:“姐姐,我要带金锁回十里坊。” 毅虹的决定让大家目瞪口呆。 长江号客轮从申海十六铺码头驶向了海通水域。 滚滚长江的晨景映入毅虹的眼帘: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她抚摸着金锁的手激动地说:“金锁,金锁你睁开眼看看,到家了。” 思锁离开海通之前就没有走出过十里坊,第一次身临长江遥望家乡的山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指着长江北岸说:“爸爸,妈妈,快看,那山,那塔,云雾缭绕,若隐若现,既羞答答又风姿绰约,美不胜收。” “那是狼山,那塔是支云塔。”毅虹笑咯咯地说,“瞧你们爷儿俩,还都对那座山别有一番情怀。思锁,你知道你爸爸心目中的狼山是什么样子吗?” 思锁说:“快给我说说,妈妈,也许爸爸想起他心中的狼山就会出现奇迹呢!” 毅虹点点头,不无骄傲地说:“你爸也和你一样读高一,他的那篇作文作为范文印发给高中部的全体学生。”她又凑到金锁耳边说:“金锁,你还能想起那篇作文吗?我给你和儿子念念。” 她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仿佛打开了金锁的作文本,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那天,我和毅虹等同学相约郊游,遗憾的是她临时被老师叫走。然而,狼山的陪伴弥补了缺憾。 论年岁,你比不上泰山;论身高,你远远不及喜马拉雅山;论名气,你更无法与庐山比肩。 但是任何山都无法替代你,永远占据我的心田! 山中无狼,却取名为狼山,仿佛矗立原始森林;山顶的塔远非高大,却称作支云塔,宛若高耸云天。这就是海通人的幽默和气魄! 你引领海通从幼稚走向成熟,由荒蛮变为沃土。你是海通之母,似乎更应喊你娘山;你身处鱼米之乡,似乎更应叫你粮山,你佛光普照,似乎更应称你良山。无论如何称呼,有一点永远不变,你是海通人的骄傲,是我心中神圣而永恒的山,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你与我同行、相伴…… “妈妈,你快看,爸爸的手指在动!”思锁激动地叫起来。 毅虹仍然陶醉在金锁的狼山情怀里,她迅即从神游中回到现实。啊,金锁哭了!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她情不自禁地喊:“金锁,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