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 那是人吗 太阳还没爬升到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但已经临近正午,也是这座城市生活着的人的清晨。 铺着厚厚床垫又巨大无比的大床上,小女孩贝基准时准点睁开眼睛,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一下身边的娃娃还在不在,所幸,娃娃还在枕头边上好好坐着。 小女孩先对着娃娃亲上一口,随后爬下了床,对着窗帘打着长长的哈欠。她昨晚睡得不怎么好,一来是外面街道上的隆隆响动,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停下,好像是有人在放着烟火。二来是自己的枕头不太舒服,倒也不是不够松软,只是枕头上没有阳光的味道,这让她很不习惯。 算算时间应该到了,贝基小跑着去开房门,这间卧室很大,地上成片的地毯根本用不到鞋子,每一步都会留下来一个脚印。 贝基曾经想过,既然卧室这么大,为什么不能在卧室里面放上一辆马车?这样就能让人轻松很多。 跑在地毯上又很像跑在精心整理过的草地上,妈妈和家里的管家还有一大堆的仆人是绝对不允许她赤脚站在草地上的,而越是这样她也就越是好奇,某一次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脱下了鞋子,跑出去好远才被捉到。 然后妈妈就在一边教诲,有仆人给她清灰尘,至于她自己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嘻嘻笑着如同一个旗开得胜的将军。 贝基由小跑变成快走,又从快走减速,最终停在了房门前面,瞪着大眼睛翘首以盼。大概同一时间,房门被拉开,外面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门开的很是突然。 好在一切都在计划当中,一切顺理成章。 门外站着衣着得体的管家费尔罗老先生,费先生一眼锁定了小女孩,他被小女孩吓了一大跳,随即换成了微笑,口中是喃喃的低音:“贝基小姐,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记挂着我这个老仆人。” 贝基一脸得逞的样子,为费先生让开了道路,还摆出一副请进的姿态出来。 “万分荣幸。” 费先生说完走进了卧室,他左手搭在腹部,右手握住拳头至于身后,昂首阔步来到窗帘的位置,随手抄起一根竹竿划开了窗帘,阳光这才得以挥洒进了屋子。 老管家很是随意地看向窗外,外面街道上跑着一队队的骑兵,马蹄击打路面和军官的一连串指令。 当然这一切都和费先生没什么关系了,他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带小姐出去洗漱,然后是这一家人的早餐时间。至于打扫屋子,那是仆人们该去干的工作。 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路面上有了一长串的士兵,那是隶属于宫廷的国王卫队,这群所谓士兵各个穿着整齐,步枪上面还挂上了漂亮的刺刀,刺刀的刀尖直指天空,仿佛要把天捅出一个窟窿。 这支卫队步伐整齐,仪态庄重,不像是刚刚打过一场战争,反倒像是正准备去参加阅兵。 军队整齐到不能再整齐的步子让费先生很是喜欢,他认为军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还知道,小伙子们接受完了爱戴后就可以收拾行装回家去了。 费先生点头再点头,终于转身过去,还是一只手背在后面,另一只手也没空着,拉住贝基的小手离开。 两人走后,早已准备好的仆人们进来,该收拾的收拾,换新的换新。有序的工作中,有一个明显慌乱,她昨天忘记把小姐的枕头晒太阳了。 在这个家里有许许多多的礼仪要去学习,包括吃饭前、吃饭中和吃饭后都是如此,繁琐到令人厌恶,但贝基所知道所认识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她曾经问过费先生为什么吃饭前一定要唱诗,费先生对此回答这是要感恩天上的神灵,还要与那些下等的民巴们区分开来。 至于什么是民巴,贝基还真不知道,这个词连听都没听说过。她也没有去问,因为这不是她必须要去知道的,可饶是如此,费先生还是被自己爸爸训斥了一顿,从此,这个家再也没人提到过民巴。 某个新奇的词汇只会在小姑娘脑子里一闪而过,想要持久性引起重视难度极高,更是丝毫比不上邻居家大男孩的吸引力。 因为对于一个即将到达懵懂临界点的小姑娘而言,帅气阳光的男性和陌生有趣的男性最具魔力。 费先生一路领着贝基下楼,这个粗心的老管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小姐是赤着脚的,当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下了两层楼的高度,心里咯噔一声,却依旧沉稳着给抱起来。 相比于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错误,他平日里还算是兢兢业业,很有可能是对军队的赞赏使得没能及时注意。 当然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很简单,他会把贝基放到洗漱间的椅子上面,紧接着一路小跑回去找鞋子,借此欲盖弥彰。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唯一机关算尽也没有想到,会在下楼时在楼梯口那里遇到了这间大房子的主人,也就是贝基的父亲。 “老爷,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乐师正等待您的到来。” 费先生下意识把那双鞋子藏在身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贝基的父亲样子有些疲惫,他自昨天离开还没回来过,只是轻微点头,带着责备的声音说:“以后不要再让小姐光着脚到处跑了。” 然后,他挂着疲倦离开了。 “是,老爷您真英明。” 费先生习惯性地舔上一句,等人家走远了,又是一路小跑进了洗漱间。 在这个家里,下人们也是要开会的,只不过这个所谓会议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必须由费先生领导着,他会用很长很长时间去歌颂老爷的英明、夫人的辛苦,等情绪实在绷不住了,这个老管家是会哭出来的。 听上去是挺荒诞的,却也是事实。 贝基简单洗漱干净,仆人们为其换上了早餐时穿的衣服,小女孩很反感这件事,她无论干什么都必须是相对应的穿着。 而据说这个家里的规矩还不是最多最繁琐的,如果有幸去一趟王宫,那里的奢靡程度胜过此地十倍。 贝基的姐姐去过王宫几次,每次回来都会感叹那里的美好,兴高采烈向大家好好讲解一番。 每每在姐姐说的天花乱坠,贝基一开始会向往,然后是逐渐失去兴趣,接下来只剩下开小差了。 费先生带着已经穿着完毕的贝基往餐厅走,在经过一处落地窗户,外面的景象牢牢抓住了小女孩的眼睛。 小女孩的视线掠过草地,远远看见了布满了整个街道的人,好像整座城市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人群欢呼,大声的呐喊连厚实的墙壁都抵挡不住,这些人好像是在庆祝着什么。 而随后,两队士兵在军官指挥下分开了人群,像极了分割大海的摩西,在这两队士兵中间,一条基本上看不清样子的人被押着跪在地上。 军官挥了挥手喊道:“预备!” 被强制性跪在地上的囚犯仪态不一,有几个高高昂起了头来,还有几个跪着向附近的人们求饶,但更多的呈现一种木讷,好像接下来的一切都和他们没了关系。 但在贝基的眼睛里,她根本看不出来被押送的是什么,那一个个连颜色都没有的,跪伏着的。 于是贝基问一边正激动着的费先生:“那是什么?” 她不仅在问,手指头还在向外面指。 费先生一时哑语,想到了不久前挨过的训斥,小心翼翼地回答:“小姐,那是人。” “我问的是中间那些灰色的,费先生,请您注意听我的话好不好。”贝基语气中带着责备,嘟着嘴不满意这个回答。 费先生哑然失笑:“小姐,那也是人。” “人?”贝基茫然,“这也能算是人吗?” “小姐,与您的高贵比起来,这确实不算是人。小姐果然聪慧,那不是人。” 费先生说着准备把贝基带走,接下来的可不好看。 可外面的军官已经举起了手。 “以陛下的名义,这些人犯了谋反罪和叛国罪,证据确凿,我宣布……”军官高举着的手极速挥舞下去,“行刑!” 负责行刑的士兵早已子弹上膛,整齐的枪声带着弥漫的销烟。 白色的烟雾缭绕着,里面的情况看不见了,费先生也带着贝基离开了,他们还要赶着去吃早餐。 然后,贝基就只能听见外面的齐呼。 “万岁!国王万岁!万岁……” 余涟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贝基还搞不懂这群人到底在欢呼什么东西,在小小的印象里,只有聚会上有人做出了合乎大家心理的演讲才会听到这种欢呼声,可如今明显不算是。 行刑结束的士兵统一号令,退出子弹,步枪上肩,齐步向前迈出,然后整齐转向离开。 正步走出去没多久,那些观望着的潮水涌向了他们,士兵们也自由了起来,与相熟识的人拥抱。 还有几个干脆摘下军帽,扣在随行人随便什么人的头上。 这一切和贝基暂时没什么关系,她已经进了餐厅,然后怔怔地注视着父亲那张板成了木头的脸,显然不太开心。只有费先生领会到了想法,赶紧关上了门,这样外面的嘈杂就不至于传播进屋子里了。 她爹极其昏暗的眼睛有某种深邃的黑色,这让餐桌上所有人不敢开口,平日里,贝基和她的父亲交流很少很少。今天又像往常一样怯生生找到自己的位置,慢慢系上餐巾,然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没有哪家人的早餐会如此压抑,父女两个好像还不认识。 这不像早餐,更像是一场仪式。 贝基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裙子,这是她每次感到压抑或者无聊甚至害羞的时候经常有的小动作。 杵在角落里的琴手波动琴弦,这场仪式终于算是开始了。 她老爹贝蒙有条不紊地进餐,一家人紧随其后。费先生就在那里站着,因为早餐结束后,这一桌子剩下的吃食,他要拿进厨房,当做仆人们的午餐。 贝蒙吃东西很快,等吃差不多了便点燃了一根香烟,深邃的眼睛看,嘴里一口一口吸进去吐出来。 烟雾缭绕,一家人根本吃不下去,就围着餐桌干坐着,贝基又玩弄起了裙子。 某一刻,门被敲了三下,一个仆人走进来在戴先生耳边低语,紧接着退出去。而费先生则站直了身子恭敬至极地说:“先生,余涟先生求见,他在外面。” “让他进来吧。” 贝蒙吩咐,整个人完全换了个形象,身子也跟着正了正,香烟随便地丢开。 很快,费先生引着一位青年走进了餐厅,他一直背着一只手,优雅地走在这个青年的左前方引路。 进来的青年衣着得体,长得并不算多么好看,也就算是普通,这个人就是余涟,贝基知道他。 余涟向贝蒙鞠躬说:“先生,这个时间来打扰您和您的家人实在抱歉,但我带来了国王陛下的通告,我认为就算再不守规矩,也要把这份通告给您送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这个余涟的眼角看似无意的瞥到了这家的大女儿贝拉身上,但也仅仅是一眼,那个眼神很快得逞一般收了回去。 贝基是唯一抓住这个瞬间的人,这件事她是有数的,这余涟自从第一次拜访自己父亲后,隔三差五就会找个理由再来一次,而余涟第一次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了准备出门的贝拉。 那一天的贝拉是要去参加聚会的,所以打扮得尤为漂亮。 也是那一天后,余涟便和贝蒙有了很多联系,不管事业上的还是私人的。偶尔他得到了上好的烟丝拿过来孝敬,偶尔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务,或者是人已经到了但忘记了要带过来的文件之类的,闲聊过后发誓明天一定给送过来。 “哦,那是一定的,毕竟任何事都不能比得上我们伟大的陛下。”贝蒙笑着接过了那份通告,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起来,不得不说笑起来确实不好看,皱纹快要挤在一起了。 贝蒙仅仅看了第一行字后就立刻招呼余涟坐下,然后念叨着读起了通告。 余涟就坐在贝基旁边,费先生也在同一时间放上了一副餐具。 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让贝基有了很浓厚的兴趣,她开始小心翼翼偷偷观察,没想到这个家伙才坐下就又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姐姐,不过人家也就敢这么看一眼罢了。 只是,对这种爱恋,当然也不能称之为爱恋,自己姐姐贝拉完全知情,毕竟女人在这一方面感觉非常的准。为这件事,贝基曾经问过姐姐,为什么不给余涟一些机会。那次,贝拉说了真心话,她觉得和这个余涟性格不合,尤其是第一印象很差。 当然,这都是私下里说的,贝拉对余涟还是挺彬彬有礼的,这可能是出于教养也可能是出于别的什么。 “国王陛下万岁。” 贝蒙读完了通告发出了他的感慨,接着对余涟表示感谢:“十分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这样我才能第一时间看到这则通告。” 贝基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对余涟这般友好,难道国王说出来的话真就这样重要? 记得余涟第一次来自己家的那天,自己老爹很是亲切地带着人家四处转悠,里里外外看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每每走进一个富丽堂皇的屋舍就要赞颂一句这都是国王的恩赐之类。 “这是我分内的工作。”余涟站起来彬彬有礼地说,“相信您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我不得不再告诉您一次,今晚在王宫有一场宴会,陛下命我来正式邀请您和您的家人,请您一家今晚务必参加晚宴。” 贝蒙慌忙站起来陪着笑脸:“请您代我谢过陛下,我们家今天晚上一定准时到场。” 两个男人相互握手,随后余涟说:“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就不多待了,今晚请您准备好,我会来接您一家进入王宫。您不会介意吧?” 说着,他又一次不小心地看了贝拉。 贝蒙都快哭了,他被感动到了。 仿佛只有贝基读懂了这个青年的小心思,这样人家就能名正言顺来看自己姐姐了。 关于爱情 贝蒙送余涟离开,这场压抑感极强的早餐算是结束,贝基几乎蹦跳着拉住姐姐的手腕摇晃起来,因为她只能够得到手腕而已。 她警惕着看向费先生,准备抢先一步拉着姐姐离开。 费先生向前走一步,贝基就要后退一步,一旁的夫人发出了命令:“今天先停一次吧,您带我的孩子去取一下裁缝做出来的衣服,可以吗?费先生。” “这是绝对不可以的夫人,琴艺课还是要上的。” 费先生语气坚定,丝毫不打算退让。 枯燥无味的琴艺课是贝基所讨厌的所有东西里的一种,她讨厌任何限制自由的课程,每天手指都会疼,最初的几次上课,手指头磨出了血,就算这样,费先生依旧坚持。所以,即使有贝基妈妈的命令,费先生也不打算执行。 费先生认为,拥有良好的家教是区别一个贵族和普通人的关键,贝基必须要在自己的督促下超越同龄的所有孩子,以更好的和自己以及仆人们区别开来。 贝基妈妈有种被冒犯到的感觉,再次重申一次:“我觉得完全可以停一天,毕竟我的孩子非常聪明,学的非常快,她不必像其他同龄孩子们一样刻苦,您觉得对吗?” 对于贝基来说,妈妈就像自己的神,带来神圣的口谕,拯救自己脱离苦海,也就越发期待着望着费先生,祈祷这位管家可以让步。 费先生没说话,脸上充满不悦和欣喜,不悦是因为今天他已经不可能再强硬下去了,欣喜的是得到了夫人的夸赞,毕竟贝基的学习速度一定是和自己的督促有莫大的关系。 只有贝拉一边坏笑,能看到童年时的悲惨经历在其他人身上重演一次,这种感觉无比良好。 终于,费先生松口了,他点头说:“好吧,就听夫人您的,不过,明天的课程要延长。” “当然可以。”妈妈说了早餐上的最后一句话起身离开。 贝基很高兴,她自动略过了最后那一句话,只要今天可以玩,谁会去在意明天或者后天会发生什么? 她赶忙用尽全力拉姐姐跑出餐厅,临走时语速飞快地说:“费先生,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姐妹两个一前一后,等到了正门前又停下,她们只差一步就要进入大厅。 贝基伸头出去看,发现自己父亲正和余涟交谈着什么事情,因为距离太远了也听不见,只不过能发现余涟会似有似无地朝这边飞速扫视。 某一刻,余涟扫视到了墙下那个小小的脑袋,只一眼便赶紧收回,顺便挺了挺胸膛。 这种小动作让贝基完全来了兴致,马上收回视线对姐姐说:“哎,姐,那家伙还没走呢,你说他是不是在等你啊?你要不要去送送?” “不要,我才不去,再让他误会出什么事情那就不好了。”贝拉摇头否决,转身准备离开,顺便拖走了贝基。 不得不说贝拉声音很好听,小小的贝基一直渴望拥有自己姐姐的嗓音。 至于,余涟,他挺直的腰杆一点作用没有,最终也是告辞离开。 这姐妹两个兜了一个圈子可算是回了房间,这是贝基的那间屋子,里面的枕头没有了,被褥之类的也没了,只剩下厚厚的床垫。 贝拉抱起妹妹安置在椅子上,板着脸似有威胁的味道,看的贝基直笑。 “别笑了。”贝拉严厉地说,“以后你不能干预我的事情,听清楚没有?” 她越是刻意的装出严厉,贝基就笑的越是开心,于是,贝拉一边继续威胁一边给贝基挠痒。 “还笑,你还笑……” 几下过去,贝基终于投降了,以一种求饶的语气回答:“姐姐我错了,别挠了……” 贝拉停下手,坐在床垫上,微笑着去看自己的妹妹。 万万没想到,贝基又开口询问起来:“为什么啊?我看余涟挺喜欢你的?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嫌弃人家长得不好看?” “不是!”贝拉马上否决,贵族家庭的女性是绝对不能说出这种话来的,男性们可以去评判女性的样貌,但是女性不能说男人的外表,只能谈家庭和能力。 贝基又是我懂的那种表情,这让贝拉无比恼火。 所以,贝拉开始解释:“我要找的男人一定要仪表堂堂,不是说长相!单单是给人的感觉一定要这样。家庭的话差不多就行,不用身份多高贵。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贝基摇头。 “一定要有安全感,要非常勇敢,而且一定要爱我才行。” “难道余涟不爱你吗?我知道了,他不够高大对吧?” “你不懂。” “好吧,我不懂,反正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什么都不懂。”贝基苦着脸,说实话,她也不太喜欢余涟,倒不是那种不喜欢,余涟给她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问题是自己已经出了这么大的力气了,这个余涟从来就没正眼看过自己,哪怕买一件小礼物呢?这样自己才会有动力去撮合你们啊。 这个家伙真不懂事。 贝基恨恨地想,她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想法心生恐惧,反而认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贝拉揉着妹妹的头发安慰:“哪有啊,我们贝基最聪明了,她什么都懂,是别人有眼无珠。” 此话一出,贝基心情好了许多,她左右晃荡头来躲避那只揉着自己头发的手,但是这不可能。于是,她跳下椅子来,小跑几步拉开了衣柜的门,那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各式服装。 有出行的服装也有参加宴会的装束,这些都不重要,她想也没想随便挑出来一件换上,对着镜子来回大量,感觉差不多就可以。 姐姐贝拉非常不满意,正想着过去帮忙,外面又是一阵喧哗。 她快步走向窗口,在下面的街道上,又是一队士兵经过,这队士兵服装整洁,身上还搭着一条红黄色的丝带,背上竖着步枪,左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头。 国王卫队每一次经过都会让附近的人驻足观看,这支队伍当真是威风凛凛。 贝拉看着队伍最首的那个青年出神,青年走在最前面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手一挥拔出了长刀呐喊一声。 人群疯了,山呼海啸。 “是普森唉!” 不知在哪里冒出来的贝基吓了出神的女孩一跳。 随后贝基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坏笑道:“我知道了姐姐,高大威猛,英勇帅气。” 能进入国王卫队是很不容易的,第一条就是必须是贵族,然后五官相貌都要有标准,为的就是让国王陛下脸上有光。 “小屁孩!”贝拉恼怒着说道,再看了一眼窗下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震颤 普森军刀树立,卫队戛然停住,这群年轻的小伙子们唱起了响亮的胜利歌,在歌唱到一半时,队伍重新开拔,像这种阅兵仪式一样的行进,今天还不知道有多少。 但可以肯定,除了国王身边留守的一部分卫兵之外,整个王城的所有部队都会分批次在城市里走过去,一切都是为了庆祝胜利。 骑兵、步兵、炮兵、辎重兵、卫队还有帮助军队挖掘战壕的志愿者。 贝基认为战争一定是特别浪漫的,因为她看到的所有士兵衣着干净、整齐划一,每个人脸上全都是灿烂的笑容,闪着寒光的刺刀在背后的步枪上明晃晃的,各种角度去折射阳光。 她还想接着看,费先生已然来通知自己要出门了。 贝基的最后一眼留恋送给了楼下,那个刚跑出门去狂欢的姐姐。 费先生没有从正门走,一老一小两个人穿过花园,这样就可以避开熙熙攘攘的主街道,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毕竟在主街道上不可能走快一些,而且不能乘坐马车。 马夫已经套好了马,恭迎管家和小姐上车去,继而催马前行,木质的用铁加固的车轮发出一阵阵咕嘟声响。 隔着老远,贝基都能闻到马夫身上的酒气。 这条路原来是有人走的,只是因为今天情况特殊,所以很清净,饶是如此,车夫赶马的速度也不是很快,足够平稳就行。 贝基撩开帘子张望,出神地去看这些街道和周遭的建筑,心思早已经飞出很远很远。 她在想象穿上小礼服的样子,会不会像一个公主那样。 空气中气味很浓烈,好像是烧焦的气味,那些飞溅起来的尘土特别令人神往,被太阳一照像是在发光,类似于…… 类似于什么,贝基也形容不出来,她只是一直看这些司空见惯的事物出神。 马车突然停了,拉车的马嘶鸣一声。 “怎么回事!”费先生被闪了一下,差点跌下去。 在贝基看不到的正前方,马夫解释说:“前面堵住了,咱们过不去的。” 这个马夫肯定喝大了,醉醺醺的刹车都不利索。 费先生掀开帘子,他到底要看看外面是怎么个情况,贝基也好奇地去打量。 就在街口那里有东西堵住了街道,那是一门掉了一个轮子的大炮,炮身子整个侧翻,炮口斜着插在路面上头,用来拉炮的马也因为不用工作了站在原地偷闲。 贝基兴奋地对着那匹马挥手,只不过马没有兴趣搭理她,吸了吸鼻子又喷出了一口气出来,紧接着别过头去。 翻倒的大炮旁只有两个士兵在那里看守,因为闲来无事,这两位就坐在炮管上抽烟。 费先生先一步下了马车,随后伸出手请自己家小姐下车,他抱怨道:“这群小鬼!希望我们不会因此迟到才好。” 贝基很想自己跳下去,可是这根本不可能,费先生绝对不会允许的,也就只能任由对方抱下去。 双脚贴上地面,这一大一小再次徒步前行。 这门炮果然够大,贝基惊喜地发现,她还没有轮子那么高,天知道这一炮下去威力会多么大。 等越过了街口,原来后面还有另一辆马车,马车没有棚子,上面摆放着一堆堆的绿色木头箱子,这里没有士兵看守。也许原来是有的,只不过后来跑到前面抽烟去了。 费先生明显加快了速度,他害怕时间不够用的。 贝基也只能被迫跟着,完全没时间思考路边的那些新奇的司空见惯的事物。 接着再往前,慢慢的有了更多的人,但这条路距离目的地最近,费先生拉着贝基躲在人群里面穿行。 但贝基发现了不同,这里的人衣着可没自己那样华丽,但依旧得体。 两个人有了一段时间,人群爆发出一阵轰响,有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 人们变得异常拥挤,某一刻,贝基和费先生分开了,他们中间挤进了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大波人。 “费先生?”贝基仔细寻找,出了人墙之外根本找不到。 人们互相拥挤,金属撞击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频繁。 一个小女孩是很柔弱的,她不得不通过躲避的方式避免伤害,但还是被越挤越靠前,最终她竟然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等到了这里,贝基已经不可能再次后退了,只能被迫往前,也就此时,贝基终于知道了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了。 一队骑兵分列两侧,骑着大马耀武扬威,手上统一拎着马鞭子。 在两侧的骑兵中,有那么一条衣衫褴褛的人线。 贝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们衣服都是没有颜色的,而且有不少地方甚至遮挡不住皮肤,头发也没打理过,胡乱地遮挡着脸,看不出表情和眼神。 最令贝基不解的还有这些人身上特别脏,周身上下都是泥土,散发着恶心人的臭味。 金属的碰撞声源自于这些人手上和脚上的铁链,他们根本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冰冷的路面上。 他们中哪个是男人哪个是女人?还是根本没有性别的? 贝基开始胡思乱想,也忘记了此时正处于危险当中。 “去死吧!” 不知哪里来的一声怒喝,一块石头飞出去,准确无误地砸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那个被砸中的人被砸躺在地上,几个呼吸后献血顺着头发流了出来。 周围人齐声欢呼。 骑兵像是受到了鼓舞般,扬起马鞭对准倒在地上的那人抽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一边抽嘴里一边斥责:“滚起来!你这个混账的反叛者!” 贝基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她完全被吓坏了,忘记了要用手挡住眼睛,每一鞭子下去都是一条长长的血痕,血液由鲜红色渐渐混着泥土成了暗红色。 小女孩鬼叫一声,又马上被欢呼声所掩盖。 平日里所学到的高贵和善良无影无踪了,丝毫看不到一点痕迹。 那个被抽打的人没了生气,施暴的骑兵也没了继续打下去的兴趣,他翻身下马,用一根绳子绑在被打的人身上。 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贝基显然意识到了,她由衷觉得恐惧。 然而,就在那个骑兵准备上马的时候,一个破衣烂衫的家伙冲上前去,用两手之间绑着的铁链套住了骑兵的脖子,接着用力把骑兵拽了下来。 随即观望的人群炸开了,众人惊恐地往后退,好像怕这个暴徒会伤害到他们一样。 在那个人收紧铁链的一瞬间,贝基第一次看清了这种人的脸。 晦涩的面庞和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贝基不相信那会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表情,她的心脏被震颤地直发抖。 但随后一声枪响,距离最近的骑兵战友一枪命中了那人的脑袋。 差点断了气的骑兵怒不可遏,挣扎着站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拔出短枪,照着已经没了生气的人开了一枪。 再然后,骑兵骂骂咧咧地上了马。 人潮再次聚集,爆发出愤怒的疯狂。 裁缝 残酷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过了多时,贝基似乎是想起来了她最应该做的一件事,她站在原地放声大哭,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一个小女孩被吓到的那种介乎于人与动物之间的哀嚎。 哭声令许多人厌烦,听得人心里直不舒服,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家大人带出来也不哄哄。 贝基就在那里哭了好久,一直等费先生冲进来给她解救了出去。 这一下贝基完全有了依靠,头抵在费先生身上抽泣不止,因为实在没什么力气了,也不能向刚才一样发出声音出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音。 至于如何哄贝基开心,费先生想了好多个办法,费先生有一大堆的办法,可恰恰是这些办法一个也没来得及用上。 “您是贝蒙老爷家的管家吧?” 一个扎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拦住路来询问。 费先生看着眼熟,但已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妇女了,尽管如此还是亲切和善的说道:“是的,这位夫人。不过我没时间陪您聊天了,我还要带我家小姐去取裁剪好的服装,感谢您的友善。” 老管家是真的记不起来了,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嘈杂的环境。 妇人明显囧住了,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抢先一步拦住两个人,镇定的语气说:“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就是裁缝,就是我给小姐缝制的礼服。” 费先生傻了,尴尬得要死,这也都要怪迟钝的脑子。 “小姐,咱们去试试衣服好不好啊?”费先生试图逗小女孩开心,连那位裁缝女士也在友善地微笑,看上去,这个小女孩不是很开心。 贝基抽了抽鼻子,眼角还挂着泪水,强打着精神回答:“好。” 不过就这么一个字,声音也还是倔强颤抖的。 费先生只能给贝基擦擦泪水,又对着裁缝尴尬一笑。 对此,裁缝是不会介怀的,人家是大庄园里走出来的管家。可费先生就不是这么想的,虽然对方是裁缝,可也是出了名的能手,自家夫人是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来缝制礼服的。 “请随我来,我们走后面那条巷子,您放心,那里绝对安静。” 裁缝领着一大一小避开了人群,往小巷子的深处走去,这里因常年照射不到阳光,所以非常阴冷潮湿。 贝基有些经受不住寒冷,往费先生身上蜷缩,这让老管家心里很是高兴。 裁缝铺的后门就在这个巷子里面,不过要走很远一段路才行,是从一个街口整个穿过到另一个街口才到。 裁缝捅开门,门后就是厨房,只有过了厨房才是工作的小厅。 贝基挣扎着跳到地上,她已经忘记了刚刚发生的坏事,眼睛里放着光芒,因为这个小厅里面到处都是衣架和成品或半成品的衣物。 琳琅满目,各色各样应有尽有,贝基仿佛来到了天堂。 来回折腾了好久,她回身问两个正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我的礼服在哪里呀?” “噢,我都忘记了。”裁缝说着打开了旁边的一个小门,在里面拿出了一个挂在衣架上的小小服装。 贝基的心怦怦乱跳,她迅速跑过去抢到手里,随后钻进了那个小门里面。 费先生面带微笑,看似无所事事地问:“感谢国王陛下的仁慈,我敢打赌,您最近一定很忙碌吧。” 裁缝没预料之中的喜悦,反而有些烦躁,她回答说:“国王陛下的晚宴让我有了一大批的订单,可是用来缝制衣服的布料却不够用了,我已经两天没工作过了。实话告诉您,如果不是没什么事情,我也不会有时间到外面去和那些人一起闹的。” 费先生完全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一边笑一边打趣:“看来您的订单确实不少,要不然也不会搞得原料不够用,我也由衷为您感到高兴。” 这下子裁缝又是苦笑,摇头解释:“并不是那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负责供给原料的人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他半月前曾经来过一次,后来就一点音讯也没有了。我倒是出去打听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是那些民巴们造反了,杀了他们的雇主。” 听到这话,费先生皱起了眉头,思考了片刻说:“应该是真的,我们的军队不是剿灭了造反的民巴吗。您也不用过多担心,民巴只是闹一闹罢了,等他们认识到了任何反抗也不可能撼动国王陛下的威严也就老实了。” “我也不明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这群民巴为什么要造反?他们有雇主,雇主支付他们薪酬和食物,难道就不能凭借自己的勤劳好好生活吗?难道这些民巴就如此懒惰?”裁缝发出一长串的不满,“我可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情了,如果再有,我这个妇女就必须向陛下请愿,一定要严厉惩治他们。” 费先生无话可说,只能点头,他也习惯了听别人抱怨,而且也就听一听就行了,国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两个人正聊着,那边的门打开了,贝基洋溢着幸福的神色走出来,两只小手提着裙子,那个表情恨不得所有人都要夸赞才行。 费先生惊异一声:“天啊!真的是太漂亮了。” 这种夸赞让贝基很开心,她也觉得这身紫色的小礼服确实好看,不过跟自己姐姐的不太一样,贝拉的礼服都会露出一部分肩膀和一半的后背出来。 “不得不说,您的手艺真不错。”费先生说道,然后转向了贝基叮嘱:“让我们把这件漂亮的礼服包起来吧,这样您晚上穿的时候就还是干净整洁的。” 贝基嘟着嘴有些不情愿,不过最终还是欣然同意了,又回到门后面换衣服去了。 裁缝去另一边拿来了袋子和几条彩色丝线,她问费先生:“这次的费用您带来了吗?还是我自己去取?” 费先生完全没带着钱出来,他只能回答说:“您放心,等我回去后就差人给送过来。” “您的信用我还是了解的,我今天会一直在家里等着的。” “嗯。” 费先生点头,心里也有些不太高兴,好像他家的先生和夫人会欠这个小作坊钱一样。 商人 太阳可算是落下了,整个下午,贝基都在想尽办法来消磨时间。 她惊奇地发现,没了那些烦人的课程后,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毕竟附近没什么同龄的孩子,就算有,也是不被允许的。 于是乎,她经常会想起今天上午那件可怕的一幕,想找个人倾诉也找不到,爸爸肯定是不行的,妈妈要与其他的夫人们品茶聊天。 唯一能和自己说上几句话的姐姐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听仆人们讲,贝拉出门参加游行后就没回来过。 这座城市的排列有着自己的规律,分为王宫和其下辖着的贵族领地。在这里,每一个贵族都会有一个圆形的城市领地,圆的中心就是贵族居住的庄园。不仅如此,城外大大小小的农耕区也是领地的一部分,贵族领导着普通的自由民。 当然,还有仅仅听过几次的民巴,至于民巴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个贝基是全然不知道的。 所谓自由民就是和贵族算得上是平等的那一部分人,但他们必须按月交付固定的收入,然后贵族再把这部分税收的多数上交至国王,用以维持整个国家的运转。 当然,这样的模式存在很多的弊端,只不过沿袭至今也没出过太大的乱子,况且国王贵族的世袭也保证了既得利益者们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一切,哪怕一块金币也不行。 所以,贝基不可能在这块土地上找到同龄同等地位的孩子们玩,更不会为了玩跑出去老远。 阅兵已经结束了,城里的夜晚灯火通明,这是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灯火被严重管制,但今天一切都放开了。 仆人来通知贝基下楼,小女孩快快乐乐的换上了那件新的小礼服,几乎飞奔着冲下去。 楼下大厅里,自己这家人基本上算是齐了,当然除了贝拉,自己姐姐还没回来。 不过,贝拉托人带来了一封信,大致内容就是说今晚她会自己去王宫的。 贝蒙给了送信人一点钱,等那人出去后才发了火,他认为不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去王宫,那是对国王陛下的严重失礼。 更何况余涟已经按照约定抵达了。 贝基很明显在余涟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落,不禁想笑出来,当然不是嘲笑,而是觉得好玩。 一家三口算上余涟,四个人勉强挤上了马车,男士们坐在前面抽烟交谈,女士们则在后面继续整理衣着,生怕有地方弄得不够好。 马车匀速行驶,余涟首先开口说:“今晚国王陛下邀请了两个自由民,不用我说,您应该知道都是谁了。说实话,陛下必须这样做,毕竟他们资助了军队很大一笔钱。” 贝蒙仿佛听到了什么扎耳朵的话,表情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不悦的说:“我自然不会怪罪陛下,也知道陛下实在出于无奈。但是!我绝对不会和这两个人交谈哪怕一句!我要表明贵族阶层里没有他们的地位!” 他最后这两句带着极为不满的情绪,他非常讨厌那个新兴的团体。 这个新兴的团体是这样的,他们都是一帮手工劳动者,但是,他们会出一部分钱租用其他自由民的房子,然后将自己手艺的一部分教给别人,让这些人为他们工作。 随后,他们会将扩大了规模生产出的大量商品进行售卖,从中谋取利益。 说白了,就是大商人。 这种事是允许的,因为没有任何条文规定这种行为是违法的。 起初,贵族们不太在意也根本不知道,再后来,这样的行为严重影响到了贵族们的威望。 于是,贵族们先是一两个,后来干脆联合起来向国王表明了态度,希望国王能制止这类风气。 然而,国王根本没有阻止,只是为了平息贵族的怒火,严格管控了每个人能够租赁的最大房屋数量。 国王不阻止的原因有很多,但很大一部分是源于这类大商人缴纳的税收实在是多,而且还会带动许多地方的税收一起上涨。并且在这次镇压中,大商人们给予了军队一大笔的资助。 这一点,余涟很清楚,就是不知道所有的贝蒙们是否也是同样明白。 余涟又一次发言:“贝蒙先生,我必须亲自迎接您到王宫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希望您能同这两个自由民聊一聊。” “不可能!他们这种对规矩的严重的人绝对得不到我的认可。” 贝蒙接近于狂怒。 好在余涟还是谨慎的,他继续说:“国王陛下需要这些人,也希望您能够坚定的站在陛下的这一边。” 这句话分量很重,使得贝蒙不得不重新审视。 余涟见贝蒙开始思考了,又顺着说下去:“陛下不会损害您的利益,也知道这基本不可能,因为商人们没有贵族们的力量强大。但是,希望您考虑一下,为了我们这个国家,那么点个人威望确实微不足道,而且您的收入不是也跟着提高了吗?” 这是事实,自从这个团体出现以来,贵族们的收入也跟着提高了,这种收入也没办法去检验。 初期的听之任之也是这个因素导致的,只不过因为越来越多的商人口袋里的钱变得多起来,贵族们就不得不考虑这样下去对自己的危害。 更有甚者,某个贵族家的城外庄园被商人买去了。 余涟这几句话字里行间透露着一种信息,国王要进行一次变革,尽管口头上大家都说这不是国王本来的意图,他也是出于无奈。 可事实真的就是这样吗? 贝蒙想了一会,终于问:“是因为我们集体上书的原因吗?” 这句话模棱两可,只有了解全部经过的人才明白这问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余涟回答:“陛下仁慈,当然不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是,既然您提到了,我不得不说,您和其他贵族们的确不应该胁迫陛下,陛下有自己的想法,他时时刻刻都在思考这个国家的未来。” 接着,不等贝蒙回话,余涟面色异常沉静地看着手中的那根烟,火光照亮了这个不算英俊的青年的半张脸,他似乎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我不希望看到您毁灭,我想救您和您的家人。” 贝蒙整个人呆住了,他终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但他不敢相信,一定要问出个确实的答复才行。 可是,余涟没等,而是让马车停下,然后下了车。 最终,余涟站在车边上,注视着这一家人,然后吐了口烟。 他的整张脸隐没在烟尘里面,只有一点火光能够依稀辨认。 “今晚我没有找过您,希望我们的对话不会传出去。” 说完这话,余涟转身离开。 只有贝蒙在车里久久常思。 贝基都蒙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青年就这么走了?他不喜欢自己姐姐了吗?还是已经绝望了? 星星 贝蒙应该庆幸自己管辖的范围内有商人在经营,这使得辖区内吸引了不少人居住,国家是按照统计的人数收取税务的,那更符合曾经的国情。 有的辖区人多了,自然贵族有钱。有多就有少,少了的辖区贵族会慢慢变得贫困,奢靡的生活态度与日渐减少的个人收入起了矛盾,只能通过变卖庄园维持依旧奢靡的生活。 可到底他还算一个合格的贵族,把尊严和威望看的比什么都重要,那神圣又不可侵犯的等级观念牢不可破。 当然,这段小插曲对贝基的未来无比重要,可在贝基眼里,这和即将到来的宴会比起来算不得什么,根本无足轻重,她只知道余涟还没送到地方就离开了,有失风度。 贝蒙依旧在思考,事情往他从未想到过的方向在发展着。 马车还是前进,等距离王宫约一千米左右停下,在这里,有国王卫队的岗哨。 年轻的军官拦下马车,他身后几个卫队士兵很是悠闲,靠在搭建好的亭子边上似乎在聊天。 士兵中的好几个看到有马车来了,仰着头去看马车掀开的车帘后面,随后失望的摇头,继续他们的聊天。 这让贝基很不高兴,难道妇女和孩子就不应该得到应有的关注吗? “是您啊,贝蒙先生!” 军官热情地打着招呼,很是随意地扫了一眼车内,没再多任何多余的盘查,挥手放行。 贝蒙点头,放下帘子,马车又一次摇晃起来。 从这里开始,道路两旁明亮起来,两侧的灯高高挂着,自岗亭开始分割成截然不同的风景。 贝基欢快地数起了路边的灯,一个接着一个,在第五十个结束。 才被抱下马车,两旁最角落的乐师们已经开始演奏,他们早早准备完毕,只要宾客一下车就开始,宾客离开再停下。 这些乐师是贝基非常不理解的问题之一,为什么自己明明要学琴,父亲却不允许自己上台演奏,很矛盾,很摸不着头脑。 好几个人一下子围住了这家子,男人们亲切的握手拥抱,寒暄着往前走,一直隐没在王宫的正门里。 贝基想了想,那么,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 好像现在没什么她必须去做的事,也没了非得跟着的人,她强烈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自由了。 随即,她睁着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妈妈,介乎哀求的小眼神一闪一闪的。 她母亲自然不会同意,只不过今天例外,有几个女士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于是,母亲蹲下来认真且严肃地说:“去吧,但是别跑太远,你必须保证随时能够看到我,也必须让我随时能找到你。” “没问题!” 贝基跳起来跑了,而且跑得很快。 等到她妈妈终于有空闲想起这个女儿的时候,贝基已经跑没影了。 如果在城堡上方去看,会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肆意地穿梭,她被灯光投射到地面的黑影,时而隐没在一片漆黑中,时而被拉得老长,又时而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圈。 小女孩在王宫外面来回折腾了好久,即使往一个方向一直跑,她也没能离开王宫。 精力旺盛的女孩可算消停了,她完全迷失了方向,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离开了喧闹,到了一个说不清楚是干什么的地方,但看上去是一个花园。 以贝基为分界线,她的身后是无数的灯光和被照耀模糊的男男女女,前面是隐秘看不见尽头的漆黑花园。 时间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她没想现在就回去,好不容易能出来疯玩一次,不能就这么亏了。 并且,黑漆漆的花园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探险的好去处,所以,她大着胆子往深处走。 当第一脚踏入花园的地面,这个小女孩马上后悔了,地面十分泥泞,新鞋子很无奈的淹没掉了,这一刻,她想着要不这么算了吧。 同时,她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因为有过被教育的经历,这使得贝基不再顾忌什么泥泞,慌忙躲进了花丛里面,小小的身子在蹲下来后刚好被花盖住。 她就这样躲在里面,又刺激有紧张,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逐渐的,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也来了,透过花丛,亮光依稀可见,那是火把的光芒。 躲在黑暗处的贝基很清楚看见来的是一队卫兵,领头的几个举着火把,后面跟着的各自提着几个木桶,身上统一背着步枪。 贝基的小心脏怦怦乱跳,她的视线慢慢越过卫兵的脸,注视到了夜空,眼睛开始飘散。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就连天上的星星也是明亮动人,月亮撒下来的辉光看上去就有种莫名的寒意,非常的冷。 这队卫兵丝毫没注意到距离仅仅几步的小女孩,坦然地离开。 而贝基却没能从漫天的星光当中回过神来,她总觉得今晚的星星很特别,仿佛冥冥之中都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似的。 卫兵终于走远了,贝基缓缓回过神来,匆匆忙忙离开了自己的藏身之处,然后,鬼使神差地跟在这队卫兵后面,让这一次的冒险变得更加刺激些。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很聪明地脱掉了鞋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这样不仅可以降低声音,也好摆脱鞋子上的泥土。 但是,地面真的很凉,和家里的厚厚地毯完全两个样子。 卫兵没注意到后面这个小小的跟踪者,依旧往前走。 他们绕过了花园,终于在一处石头砌成的地面上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明显比其他位置要高一些,围着地面形成了一个大的包围圈,然后又有铁栅栏做成了一个接一个的方形孔,那是王宫排水用的。 卫兵停在了那里,领头的那个用火把贴近孔位向里面照,口中烦躁地嚷嚷:“开饭了,开饭了。” 他喊的地方没有一点回应,这让他很是恼火,抓过后面卫兵的桶往里面倒了些东西。 贝基有些不解,那些看上去像是剩饭的垃圾就这么给倒了,是里面养了什么动物吗? 卫兵发泄似的倾倒了半桶后,使劲对着铁栅栏踹了一脚,随后走向了下一个。 这次,他同样是拿着火把探照,在才及自己小腿高的栅栏后面有一个人,那个人脸几乎贴着栅栏。 贝基惊呆了,被眼前不可理喻的一幕下了个半死,差一点惊叫出声。 那个栅栏后面的脑袋是个分不出年龄的人,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脸上充满了污秽。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火把的亮光,第一时间锁定到了贝基身上,然后是鬼一样的恐惧笑容。 很难想象他能在黑夜中看清跟在后面的小女孩。 贝基实在忍不住了,她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圈子 “贝基!你真的是太失礼了……” 贝基的妈妈无可奈何,那身新衣服整个皱巴巴的,鞋子还有裙角满是泥土,连那张小脸上也是脏兮兮的。 几个女士对此惊讶万分,甚至于是惊恐异常,这在国王的宴会上实在不敢想象。 妈妈只能教育两句:“我是不是说过不可以跑太远?必须要在我抬头能看到你的地方?” 这次贝基很听话,委屈着小脸带着哭腔,哽咽着认错:“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那几位女士当真觉得这孩子听话,可在礼仪上需要加强教育,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不过贝基丝毫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的过错,她那是给吓的。 就刚刚,这个小孩就跟见了鬼一样乱跑,没跑几步还摔了一跤,然后爬起来继续跑。 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看自己孩子这样,做母亲的也狠不下心来,拍打着孩子的后背准备带她去换一件新衣服,希望还能赶得上接下来的宴会。 而这母女两人离开后,家里的男人也在宫廷内部焦虑着。 贝蒙同几个贵族抽着烟聚在一起,这座从内部看都觉得硕大无比的华丽宫殿内,有着好几个圈子。 这些圈子组成的人员数量不一,职务上下不同,甚至性格都不一定一样。 每一个圈子里都是几个或十几个关系相对紧密的人,或者说宫殿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关系紧密。 贝蒙一边抽着烟一边听着周围这几个去说一些对的话。 现在发言的是一位二等侯,他激情澎湃的激烈的言辞:“我们的陛下是多么辛苦,你们知不知道?反正我是听说过了,战争期间,陛下从来没有睡过觉。” “是啊,真的是太辛苦了。” 周围一片附和的声音。 听着二等侯继续说下去:“当然了,我们的军队也是好样的,他们的英勇也是促使这次胜利的关键原因。但是!军队也是咱们伟大的陛下所引导的不是吗?” “对!国王万岁!” 又是附和,这是最正确的思维。 然后,这位二等侯直接站到了桌子上大喊:“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说的太对了!” 这次的回应不仅仅这个小圈子,几乎所有的圈子都在呐喊。 贝蒙听着很不舒服,他在怀疑这群人是如何听到自己这边的声音的,或者说这群人只是单单的情绪高涨,无所谓是什么。 最可能得解释,那就是大家都明白说了些什么。 只不过贝蒙没那么大的兴致,他在反思余涟的警告。 他的眼睛来回转了转,在那一个最小的圈子那边停下来,那里正是有两个商人的圈子。 “贝蒙阁下?” 有人突兀地问了一句,这句话提醒了贝蒙,他还在一场戏当中。 贝蒙马上回过神来,寻找到了问话的人,是一个圈子里的三等侯。 “嗯?” “阁下是没休息好吗?看您的状态一定是过于操劳了,这我不得不给您提一些建议。哪怕是为了咱们的国王陛下,您也应该注意身体。” 这位三等侯很是羡慕,好像是悔恨他自己没这样的疲惫。 “是啊是啊,最近实在太累了。”贝蒙随口回应一句,他略微思索一下马上又脱口问道:“诸位,听说陛下邀请了两个自由民来这里,有这种事吗?” 此话一出,周围情绪明显不对劲,圈子里的几个人面带不屑的神色。 先前说话的二等侯冷哼一声说:“一定是有人向陛下说了些胡话,让陛下不得不叫这种人来。我都能感受到陛下的无可奈何,毕竟咱们陛下是仁慈的,绝对不会拒绝别人提议,他,他就像一个父亲一样……” 二等侯快要哭出来了。 贝蒙经过慎重的逻辑分析,认为这句话不太正确,毕竟这位二等侯已经五十多岁了,而国王陛下由于刚刚上任几年,也只是二十六岁。 这样明目张胆地认爹不太合适。 有好多人和贝蒙想法一致,脸上阴晴不定。 至于认爹的二等侯也是注意到了,他赶忙替自己解释:“陛下就像一个总是爱惜自己任性孩子的父亲,他仁慈又善良。” 他其实就是想说国王心肠软,心地善良之类的,可听起来就是不对劲。 在尴尬之际,余涟不知道在哪里杀了进来,凑到这个圈子里,他一进来就被诡异的氛围弄蒙了,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突然宫殿另一边又有人站上了桌子大声吼:“诸位!我说的对不对!” “对!” 整个宫殿都在附和,声音大到仿佛要拆了宫殿一样。 吵闹过后,各个圈子继续自己的话题。 余涟对几个人说:“几位应该四处走走,多去和其他人分享下你们的高见。” “是余涟先生啊!您说的真是太对了。” 圈子里这些人点头,然后分开混进了其他圈子。 贝蒙先是愣在了原地,随后想了想,端起了酒杯走向了那边商人的小小圈子。 余涟看贝蒙走了,稍微松了口气,紧接着上了拐角的楼梯。 商人所在的圈子实在是小,小到也只有六个人围着,这次猛一下变成了七个人。 两个穿着明显和周围人不一样的家伙喜气洋洋的,激动万分地笑,手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贝蒙能够看出来,这两个自由民的穿着明显是像贵族们学习的,可有些东西他们是不能够穿的,所以尽管相像但还是不一样。 他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人,虽然两个人都在谄媚地笑,可依旧能看出来不同。 其中一个给人一种聪慧的正直相,另一个就像个老鼠样机灵狡猾。 老鼠相的商人忙问:“您是二等侯贝蒙阁下吧?我特别高兴能在宴会上见到您。” 他很激动,那种热情扑面而来。 贝蒙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和这人握手,只不过他是一只手,而对方是两只手紧紧握了上来。 随后,这人握着两只手说:“我叫呜朋,您好,贝蒙阁下。” 贝蒙轻轻点头,越是觉得自己就不应该来,他有点厌恶这样的低眉顺眼。 但礼节不能少,又和另一个握手。 那个高大些的商人吝啬地伸出一只手,虽然样子也是激动,可完全不像那种过于谄媚,反而像是某种胜利。 这让贝蒙意外,又认为对方没给自己应有的尊重。 那人自我介绍:“您好阁下,我是……” 他话没说完,整个宫殿都疯了,到处都是欢呼,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敬畏往楼上看去。 在快要十米高的二楼平台上,衣着华贵的年轻国王和自己的王妃站在一起,攥着一柄金灿灿的手杖向楼下挥手。 楼下这群贵族都要哭了,这些人激动异常。 国王的眼睛扫视着楼下,在商人那里略微停了停,又收回目光接着挥手。 这一瞬间的停顿贝蒙捕捉到了,他问还握着手的高大商人:“您的名字是?” “阁下,我叫洛汗。” 您见过我爸爸吗 此情此景,余涟想放声大笑,他心里想着,自己终于能为自己的心上人做点什么。 余涟是否深爱着贝拉无从知晓,但是,喜欢那肯定是很喜欢的,这种懵懂的心情源自于魅力,那一刻的贝拉,正正好好撞进了余涟那大到无边无际的心里。 他欣喜异常却绷着脸,脑海里止不住的幻想,幻想自己深藏功与名,等到和贝拉结婚的那一天和盘托出。 这种想法让他原本绷着的脸显露出了一丝丝笑纹出来。 甚至于是靠别人拉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国王正在走下楼梯。 国王握住权杖慢慢下楼,几乎每一步都要停顿一下才行,好有时间对楼下的所有人展现威仪。 接下来国王要领着王后在这堆人里绕一个圈,最终再回到原点。 期间,每一个在场的贵族都要伸出手来摸国王的袍子,一个在平民看来风光无限,在当事人眼中又十分无聊的工作。 余涟是不能跟着一起走的,他必须停在楼梯口那里等待。 说实话,今晚已经没有余涟什么事了,他得到准许,或者说他和他的同僚得到准许,要融入欢庆当中去。 国王拉着王后的手迈出了第一步,也仅仅是这一步就让余涟嘴角抽动,因为在场的人里居然有人激动地哭了。 这真不至于,介乎于是在演戏一样。 余涟收拾收拾表情,幸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忤逆的微表情,再说了,管他呢。 于是,他一边扫视现场一边心思飞到了不知哪里去了。 那颗心一直在飞,慢慢离开了宫殿,仿佛见到了一颗颗明亮得不得了的星星以及布满全城的灯火,又仿佛飘过了草原,微风轻轻吹过。 草原上的风慢慢变得剧烈起来,直到成了凄厉的哀嚎,将这颗心脏重新吹回了宫殿,吹到了余涟的胸口里面。 他看见一个小小的不被察觉的身影跟在国王以及王后走过的地板上,好奇地昂着头去打量,然后逐渐接近前面的两个人。 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小女孩的衣服不太合身,好像是才换过的。 余涟那颗心怦怦跳,这小孩不是贝蒙先生家的小女儿吗?她怎么进来的? 贝基天真无邪的模样,她是来找自己爸爸的,可实在有太多人了,根本找不到自己爸爸在哪里,于是这才打算问一问,可每一个人搭理自己,而刚刚好,她把目标又对准了最不应该对准的人。 贝基快跑几步拉住了王后的裙子。 然后,全场人统一停止,整个宫殿里鸦雀无声,随后就是一连串的吸气。 余涟整个人都傻了,连连跑过去打算把贝基拽到一边去。 不仅如此,王后也一样,她随即扭头面带惊讶,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正奇怪着的国王发现拉着手的王后不动了,也是纳闷,跟着往后面看。 “您好,请问您见到我的爸爸了吗?”这是贝基问的,嗓音充满着无助和大无畏。 不动,所有人静默,又马上响起了嗡嗡声,各自品头论足,更有甚者以某种诧异的目光注视着贝蒙。 贝蒙死的心都有了,正准备冲出去认罪,就听那边女儿又说:“没见过吗?您为什么不回答我?我爸爸整天都会说国王万岁的,您一定听说过。” 这算是天真无邪?可这孩子已经十岁了,也许是长期的缺乏社交导致的,因为她还没到社交的年龄。 贝蒙才迈出的脚步停下了,要不再听孩子说几句? 至于年轻的国王,在开始的失神后马上反应过来,先是将权杖交给王后,再整个身子蹲下,用一种年轻人不该有的佯装的慈祥说:“小姑娘,你可没告诉孤你父亲的名讳啊。” “哎呀,我忘了,对不起。”贝基小手敲了敲脑袋,随后追问:“我爸爸叫贝蒙,您认识吗?” 年轻的国王听后哈哈大笑,不顾反抗抱起贝基,随后对着一屋子的贵族大声说话:“贝蒙阁下,你孩子找你。” 国王笑了,周围一圈人多半跟着笑,另有一小部分不知所措。 人群当中挤出来的贝蒙赶忙鞠躬,慌忙承认错误:“陛下,是我教女无方,希望没惊吓到您。”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就是演戏,国王都开心成那样了,谁还在乎这点小小的不守规矩。 当然,国王被吓到了也是事实。 “爸!”贝基激动万分,然后好像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张望着大眼睛几乎贴着抱着自己的男人的脸问:“陛下?您就是国王陛下吗?您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俊美,您竟然不是老头。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宫殿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最后还是王后没忍住笑了。 国王笑的更大声,他用力搂搂贝基,带着点调侃说:“孤可没那么大年纪,不过孤的爸爸的的确确是个老头子,比你父亲年龄还大嘞!”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国王非常有兴趣地提问。 “我叫贝基。” “小贝基,孤已经把你父亲找到了,不过孤还有事情要做,你在这里随便玩吧。”国王说着放下了怀中的小女孩,又同时打量了这父女俩一通,尤其是在贝蒙身上停留了较长时间。 接着奏乐接着走,国王继续他尚未完成的伟大事业。 他的王后一边跟着一边强忍着不再笑出声。 贝蒙也不能就这么把贝基带出去,毕竟国王已经下过命令了,随便玩。而且,最重要的,突然离场非常不敬。 另一边,余涟给自己擦擦汗,也同样庆幸这件事有一个非常好的结果。 两旁侍卫缓缓后退,如果在晚那么一小会儿,贝基就要被当成威胁国王人身安全的捣乱分子给抓起来。 贝蒙十分严厉地看了女儿一眼,低声说道:“你就老老实实在我旁边跟着,那都不许去听到没有?” “知道了爸爸。”贝基点头,好像很是委屈,明明国王说过自己可以随便耍的,怎么到老爹这儿就变卦了。 国王在贵族们的手掌中走完了路程,他带着人直接向宫殿外走去。 接下来,会有一场角斗士们的厮杀和同步举行的授勋仪式,再然后才是晚宴。 马刀归我 在缺乏娱乐的年代,人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整出一些乐子出来,用以在无事可做的重要节日里打发时间。尤其是下层的普罗大众,更加如此,毕竟他们不喜欢聚在一起只是喝酒聊天而已。 这里指的多是男性,至于芸芸女性来讲,她们的活动可以说乏善可陈,例如有一件比较出格的风韵事件便可以成为几个月的话题。 这样的话题常常被应用于日常交友当中,大家可以用这个话题来增进感情。 男性们偶尔也会聊起,但更多的时间是花在玩乐上面,比如一场暴力冲突或者一次赌局,有趣的是,某些时候,这两个爱好是可以合二为一的。 如此好的机会今夜就有,无边无际的行人涌上街头,一头扎进了椭圆形的露天建筑里面,建筑已经被挤得鼓鼓囊囊的,而人还在往里面进。 这个建筑位于王都的南侧,有点类似于体育竞技场,而实际上是一个角斗场,这里有十六圈的长椅,能够容纳整整五万人,规模之大令人咂舌。 整个角斗场视野最好的看台是留给国王和近臣的,而视野比最好还要更好的则是就给浴血拼杀的角斗士们的。 每一个角落都在开设赌局,这些人赌注不是哪一方会赢,而是注定失败的一方会坚持多久。 在这里,没有了人群之分,各个阶层各个岗位的人都有,服饰也是五花百门的。 有商人,有农庄的主人,有手工劳动者,有工人,有近卫步兵也有近卫骑兵,甚至是一线作战部队的士兵军官。 角斗正式开始之前,早就人山人海的看台也是形成了无数角落,几乎每一个人兴致高涨。 普森抽出军刀放在座位上,另一边是他的骑兵朋友,也同样抽出马刀放在上面。 周围一圈人跟着起哄。 普森这个人不喜欢赌牌,因为这东西单靠运气赢不了,还有可能倾家荡产,他更加喜欢和别人赌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在赌桌上放上刀,那完全是因为他对骑兵朋友军刀的热爱,他想给赢过来。 虽然说是朋友,这两个人完全不熟悉,属于点头之交罢了。 某个身材特别魁梧的男人将两大瓶蒸馏酒放在椅子上,又掏出两柄匕首出来。 “朋友,一瓶酒下去。”普森把玩着匕首说着规则,“然后拿他来扎十次指缝,速度要快,谁赢了,刀归谁。” 一圈看客美滋滋的,目光全都看向了那个骑兵军官。 骑兵军官咽了口唾沫,一瓶蒸馏酒下去,人肯定晕了,再扎指缝是很容易受伤的,这玩意儿是酒,不是水。 但是,他碍于面子硬着头皮点头。 普森阴沉沉地微笑,大有调侃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先来!” 随后,他启开酒塞,扬起脖子猛灌,喉咙一动一动的,瓶子中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好!” 看客们连声叫好,光这个喝法,那就不是一般人。 一瓶酒下去,普森脸也红了,放酒瓶的动作很明显不受控制,这也让许多人来了兴致,要看看这个步兵军官接下来会怎么样。 普森面色潮红,左手掌狠狠拍在座位上,然后抓起准备好的匕首照着四个指缝连连戳下去,匕首的利刃仿佛在闪着光,来回几下便扎了十次下去。 接着,普森丢下匕首直视着骑兵军官的眼睛,还是那个微笑:“该你了。” 这十次很快,等周围人反应过来了,又是一阵欢呼声。 接着这个机会,普森继续胁迫:“我到要看看,是近卫步兵更有胆子,还是你们骑兵更有胆子。” 那位骑兵军官如同在看一瓶子毒药一样盯着面前的酒瓶,再次吞下去唾沫,抄起酒瓶开始灌。 瓶子里的酒一开始飞速减少,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得缓慢,感觉这个腮帮子鼓起来的家伙马上就要不行了。 如同所料,骑兵军官再喝了一半多后很是吃力,原本垂直的酒瓶也开始有所倾斜。 普森在一边继续冷漠地微笑。 骑兵军官手一抖,酒瓶离开了嘴巴,周围人猛挤上去又给他塞了进入,这一次,有近乎一半的酒顺着嘴角喷了出来。 可他明显不服,丢开酒瓶子晃晃悠悠的撑着座位,大脑里也明白这次丢人丢大了。 也不知道他当时想了些什么,反正是快速抓起马刀就要离开。 这普森可不会同意,跟着拿刀对准了骑兵军官的脖子,速度之快令人来不及尖叫。 “滚!”普森冷冷的说道。 这声滚是被骑兵军官听进耳朵去的,可他像没听见一样反问:“什么?” “我说,放下马刀,然后走。” “好吧,你赢了。”骑兵军官感觉心里舒服了很多,在一阵嘲讽声里离开了。 这里只是众多小角落的一个插曲,属于为大家助兴的那种。 时间继续推移,某一刻,整个角斗场沸腾了,杂七杂八的声音整合成了欢呼声,所有人高昂地喊着万岁。 那是国王到场,正在向自己的人民致意。 普森一手一把军刀,双臂高高举起来大声呐喊:“国王陛下万岁!” 他实在过于兴奋了,以至于有人拍他的肩膀也没有感觉到,非等那个拍他肩膀的人凑单耳边喊出名字来这才注意到。 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身后已经站了一个披着灰色长袍的人,脑袋也被帽子罩住看不清脸。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去问一下来人是谁,可普森偏偏不,他直接凑进帽子里面看。 这个被遮蔽的严严实实的正是贝蒙家的大女儿贝拉。 “是你呀小美女,穿成这样出来是怕捕获男人的心吗?”普森笑吟吟的,“那我可告诉你,你这个样子更让我心动。” 他毫不避讳贵族间的礼节,放在他这种家庭,这样的话那就是不堪入耳的淫词滥调。 贝拉重新盖好帽子,眼里闪着亮光说:“您刚刚的表现实在是太棒了,我很钦佩您的勇气。” “别说话您啊您的。”普森收起战利品,又一只手压在贝拉的肩膀上面,还是笑嘻嘻地问:“小美女,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穿成这样?是为了让我心动吗?” 这个时候,如果是一个对普森完全不感冒的上流女人,会毫不犹豫一巴掌下去,警告这个亵渎的男人。 贝拉完全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我是怕被父亲看到,他不希望我来这个地方。” “哦?”普森嘴角上扬,“你是怕被你爸看到你来角斗场还是怕被你爸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这个问题一出,贝拉赶紧澄清自己:“我可没有说是专门来找您……找你的。” “那好吧,本来我就有事情要做,如果没事的话,请您离开吧,可别被贝蒙先生发现了。” 说着,普森真就回头高呼万岁去了。 贝拉整个人都傻了,咬了咬嘴唇说:“我就是来找你的。” 这次的普森头也没回的问:“您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规范的语气,规范的回答,俨然是一个受过教养的人士。 贝拉气的直跺脚,再怎么着人也是要面子的,整了整帽子转身就走。 普森眼疾手快地一把搂住贝拉,凑在那个帽子边上轻轻地说:“我有一个好地方你要不要去?放心,绝对不会让你这样有良好教养的美丽女士看接下来血腥的东西的。” 过了好久,贝拉才轻轻点头,她现在心跳的好快,手不自觉地来回摆弄。 前奏 如果说在国王与臣民含情脉脉的时刻离场也许是对陛下的某种大不敬,在这种其乐融融又全无目的的盛大时刻。 那么,并不喜欢这个年轻国王的人也会觉得无所谓。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爱戴自己的国王,就比如陛下游行的时候总会有人闭门不出,甚至对街道上的人声鼎沸心生鄙夷。所以,那些对新王不感冒又十分热爱角斗的人士也就不那么兴高采烈地欢呼,他们会干一些自己的事情。 但是,这些人又绝对不敢于表露出来真实的想法,也只能用不在乎和暴力宣泄情感,俗称,调和矛盾。 角斗场上还没开始,有的地方已经动武了。 平日里积怨深的人会因为赌桌上的一点点摩擦大打出手,这种战斗往往不是拳脚相向,更像是在摔跤,谁能把对方按在地上谁就是赢家。 一圈人正在高呼万岁,他们中间就会有两个男人展开肉搏,都试图把对方绊倒在地,用尽全力,脖子红红的,嘴里全是肮脏的词汇。 打得长椅七零八落,倾斜的翻倒的比比皆是。 其实站在国王的专用看台上,这些小动作一览无余,新王也不管也不制止,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在欢庆的场合搞不愉快。 但当真弄的动静大了,那就不一样了,卫队会去收拾他们的。 普森挂着两柄刀,昂着头往外面有,许多看到普森的人会带着恭敬,以为这是来维持秩序的卫队成员。但这些人又会对后面跟着的那个戴大帽子的人面带不悦,认为这是个捣乱分子,正被领着出去接受制裁。 贝拉一脸紧张,不知道要去跟到什么地方去,周围的声音太大了,更加剧了心里的烦躁。 猛然间,也就普森前脚刚经过,后面两个男人相互推搡,你给我一下,我再给你一下。 后来这两个人越推越上火,演变成了一场摔跤。 叮咣叮咣的,吓退了一圈的人。 而在国王专用的看台下面,某个骑兵军官哀求着对余涟说:“大哥,您就想想办法,我要去步兵团。” 这个军官像是对其他单位过于美好的向往,又像刚刚被欺负过一顿。 余涟很烦自己这个远亲,他可是用了点力气走了关系才给这个远亲整进了骑兵团里当军官的,现在这家伙像受了委屈一样,哭着喊着要换单位。 后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光秃秃的刀鞘上面,好像是有了点线索,他问这位远亲:“骑兵团里有人欺负你?你的刀哪里去了?” “丢,丢了。”军官凄惨而苍白地笑笑。 “丢了?那可是您父亲给您专门弄到的,在一个老军人手里,战场上缴获的。”余涟似乎不敢相信,“您把这么宝贵的东西丢了?真丢了?” 军官委屈地要死,还不敢说实话,这太丢人了,只能涨红了脸点头再点头。 “刀鞘怎么不一块给丢了?”余涟带着责备,随后烦躁地挥手,像要赶走苍蝇一样。 这个动作对骑兵军官来说挺伤自尊的,便又凑进来套感情:“表哥,您再帮忙想想办法,我真的想去步兵团,就看在我家老头您叔伯的份上行不行?” 他越是这样,余涟越是鄙夷,可人家已经把关系搬出来了,也只能回答:“人事调动的事,我说了也不算,回头我给问问吧。但是,你最好想办法把丢了的军刀找回来。” 军官心里一动,这事可行,后又想起了跟自己对赌的男人那个眼神和架在脖子上的冰冷,瞬间有点怂。 扭捏了半天才答应下来,反正又没说一定要找回来,丢了的东西哪那么容易找。 余涟送走了这个麻烦,慢悠悠地走上了看台,贴着贝蒙边上站着。 贝蒙带着贝基一块,他因为没办法放自己孩子单独呆着,只有自己领着走,此时正急迫地等待着什么人。 “贝蒙阁下,您确定要让贝基小姐在这里吗?”余涟很随意地搭话。 贝蒙标志性的惆怅脸上勉强挤出来笑容,他说:“我也不想,可孩子总要有人照看的。” “是啊。”余涟点头,“要不这样吧,我带贝基小姐离开吧,正好还有点事情要去处理。” 那个勉强的笑容逐渐绽放,贝蒙高兴地恭维:“一定是去准备授勋仪式吧,余涟先生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能为陛下分忧,是我等的职责。” 说完这句话,余涟蹲下来亲和地问贝基:“小姑娘,跟哥哥走好不好,咱们去吃好吃的。” 不得不说,余涟不擅长应付任何女人,这其中包括老妇人和小女孩。 如此,贝基看余涟的表情很怪又非常想笑,同样好奇他和自己姐姐在一起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贝基没在乎余涟的蠢笨,还十分情愿地点头答应。 这可乐坏了余涟,他竟然以为自己足以应付一个小女孩了。 同一时刻,号角声嗡嗡响起,先是一对声音,然后两对,接着十八对号角吹响,声音把角斗场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场内,圆形建筑一角的铁门缓缓打开,两个士兵站在打开的铁门前面催促着:“赶紧!” 只有距离足够近的人才可以听到,那铁门后面传来的铁链哗啦啦地响声。 灰色的人影排成一串松散的队形,每一个人脚上都是长长的手臂粗细的灰色链条,他们蓬头垢面,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 铁门处有人专门发放长矛,砍刀,盾牌,胸甲。领取了武器的人也会被钳断铁链进入角斗场。 号角吹得越发响亮,在角斗场的另一边,一队骑兵骑马冲出,围着场地纵马飞驰,靓丽的蓝色军装将威风点状进去。 然后是步兵,红色军装,排着整齐的步伐成三排进入。 号角声戛然而止,几乎所有人都在呐喊。 这种呐喊在灰色人群听来无比刺耳,他们就像被展览的商品一样毫无尊严,唯一的慰藉那便是长矛、盾牌和砍刀。 但这种慰藉又那么脆弱,尤其是对面红色步兵方阵背上的步枪。 为了保护士兵的生命安全,这也是第一次在角斗场里面使用枪支。 年轻的国王看着自己的军队,问一边的太公:“新式步枪没有发放吗?为什么我们的战士手里还是这种老武器?” 太公微笑着给出解释:“禀陛下,只有弥漫的烟雾才会让人民兴奋。” 国王皱着眉又问:“会不会伤到看台上的人?” “陛下仁慈。”太公说,“我们的战士身经百战,绝对不会伤到自己人的。” 听了这话,国王才点头算是放心。 这个国家的爵位制度是这样的,最低的爵位是五等候,再往上分别是四三二一,最高的则是太公,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就是王。 所谓新式武器,是取代了纸制弹药,可以装填铜制子弹的步枪,其精准度和射程都大大增加。 并且,装填速度更快。 贝基还没跟余涟走,她又看见了灰色,也再次发出疑问:“爸爸,那些是什么人?” 而贝蒙则看着红色和蓝色的士兵骄傲的回答:“那都是勇敢无畏的战士,是我们中间最可贵的人。” 贝基点头,这才跟随余涟离开。 开始 有些人因为不能够直视血腥选择离开,有些人就喜欢暴力选择观战。 至于没有选择余地的灰色老鼠们,他们的命运就是抵抗。 骑兵终于消停了,耀武扬威的马蹄离开对这群灰色的甚至没有任何颜色的人来说,算是最好的结果,他们害怕马匹高高扬起。 那些令他们恐惧的,想要摆脱的马自两侧的闸门离开,每个人都有了一点小小的惬意,这群马不再可能回来了。 红色的步兵有一个指挥官,他指挥着步兵装弹,那一列列的红色掏出来火焰壶。 眼前的场景让灰色中的一个人脊背发凉,时间仿佛回到了几个星期之前,那一天,他和好多人面对的也是同样的境遇。 步兵射击,步兵后退,骑兵突袭侧翼,我们撤退,另一队骑兵杀出。 士气低迷,军心大乱,围杀,将军! “第七野战军的炮兵,第三近卫步兵团的排枪,第四近卫骑兵团的突击……” 这个人带着失落像是在自言自语。 旁边没有人理会,一个个神情恍惚,仿佛接下来的事情早已经跟自己无关。 这人还在念叨:“没有炮,枪少,这次能打!” “妈的!给老子闭嘴!” 厌烦到了极致的人终于忍无可忍,可这种愤怒甚至没有抬起头,这句话完全是低着头讲出来的。 碎碎念的家伙名字叫左蓝,是没有颜色的人其中一员,他同样低着头声音传给所有同类:“我们是演员,我们在给他们表演大决战。” 没人应声,只有几颗脑袋猛的抬头望向四周,又很快低下来,好像是在惧怕。 红衣指挥官扬起军刀高喊:“第一排!向前!” 听到命令的方阵走出了第一排的士兵。 “停!” 这排士兵停下。 “准备!” 士兵整整齐齐地抬枪。 “瞄准!” 士兵不动。 “射击!” 清脆迷人的排枪射出,一阵白茫茫的烟雾腾起,子弹呼啸着飞出枪膛,带着各不相同的弧线击中了它们的目标。 可怜灰色还没动静便已经躺下了数人,哀嚎声遍地都是,没被击中致命要害的人躺在地上来回滚动。 射击的一方由于隔着烟雾,根本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相对于另外一方又完全不同。 无数人被眼前的惨状震得头皮发麻,死亡的威胁让还活着的人四散奔逃,甚至有人跪下对着看台求饶。 可看台上的人根本不予理会,纷纷指着跪下的人调笑,热血让所有人丧失理智。 左蓝站在队伍中间位置,他亲眼目睹一个灵魂抱着另一个灵魂的腿,嘴里含糊不清的,手却抓得很紧很紧。 现在,观众席终于不再打闹了,相比于下面,小打小闹似乎没什么意思。 “进攻。”左蓝盯着烟雾来了一句,但附近太乱了,没有人听见。 是,确实太乱了,叫的喊的骂的哭的,奔跑的求饶的,装死的失禁的,反正每一个消停的。 就连自保用的武器也是满地丢。 远处,国王的看台下面,矮小的商人呜朋一拳砸向墙面,如同生气不争气的孩子一样低声喝道:“进攻啊蠢货!进攻!”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又被满场的嘈杂所淹没,也只有距离最近的人才可以听见。 能和一个商人离得近的也只有另一个商人,没有贵族愿意和这两个人在一起。 洛汗望着场内惊慌失措的灰老鼠们摇头。 红衣指挥官面带不屑,他原本想用第一排士兵的排枪引诱对面进攻,然后指挥后方齐射,可现在看来,这根本用不到。 于是,他毫不在意士兵们慢条斯理地重新装填,就等烟雾散去,接下来就是打兔子,甚至比打兔子还简单。 如今,他等得有些烦躁了,这里比较封闭,今晚月亮很大很圆,风几乎没有,这让烟雾散去的慢些。 另一边的左蓝突然暴起,揪住一个人的脖子吼叫:“别喊了!准备进攻!” 然后又放开这个抓住那个:“进攻进攻,趁着还有烟,冲到他们面前。” “冲上去肉搏!肉搏!想死吗!” 他能叫住一个是一个,而每每是叫住下一个的时候,上一个人又跑开了。 正当他拼尽全力又无可奈何之际,有人跟在他身后说:“你这样不行,看老子的。” 于是,这个家伙对着所有人扯着嗓子喊:“别乱!他们说了,只要这次咱们赢就放咱们回家!” “对!”左蓝心领神会,“想回家的都站住!打赢了就走!” 这两句话有着明显的逻辑错误,杀了人家的人,人家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回去? 不过,好在有效果,终于有人慢慢聚拢。 左蓝身边那个抱头痛哭的男人一听这话,嘴里不听嘟囔回家这两个字,恐惧又兴奋地站起来。 唯有那些跪地求饶的还算脑子清醒,这也让左蓝惆怅无比,人下贱到一定程度或者绝望的一定程度,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左蓝的第一个朋友高举砍刀,对着左蓝说:“指挥官,下命令吧!” 同一时间,烟雾变得稀薄,对面又是一阵排枪,鲜活的生命再次倒下。 左蓝也在第一时间按住了身边的两人。 红衣指挥官无聊地挥手,命令士兵自由射击,于是士兵们各自为战,在烟雾后面放着枪。 有单个开火的,也有四五个人排成一排依次射击以求火力持续,俨然成了战术演练。 “趴下!都趴下!”左蓝疯狂指挥,头顶上呼啸而过的都是子弹。 由于怎么着都是死,很多人也从慌乱中醒来,除了少数之外,所有人趴在地上。 左蓝看着这群人的目光,在那绝望当中出现了愤怒,这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听我命令,长矛在最前面,有刀的兄弟散开,拿盾的兄弟往两边趴。” 这是主心骨的直接命令,竟然有好多人翻滚着去捡掉在地上的武器。 至于另一边的步兵,正对着完全看不见的目标打着玩,甚至还会做出无比专业的动作给观众们看。 由于射击没停,那白茫茫的烟雾也一直没有散去。 “停止射击!”红衣指挥官命令,他实在等不下去了。 “作战队形!” 士兵集合,列队三排。 “前进!” 长条的阵型齐步走,整齐划一,只不过一多半的士兵还没来得及重新装填。 如果是一个谨慎的指挥官肯定会分小组作战,散兵出击,可先前的景象让人根本谨慎不起来。 灰色老鼠在往前趴,观众们看在眼里,只不过都被整齐划一的步兵阵型吸引。 懂战术的人自然看的明白,但也无可奈何,场内噪音太大,这也没办法提醒。 你吼一嗓子,下面士兵还以为是在叫好。 呜朋紧紧攥着拳头,死死瞪着场内,口中轻吐一句:“来了。” 红衣指挥官仿佛看到朦胧的烟里有了黑色的人影,还没等到确认,一整排的长矛已经冲出了烟雾,矛头对准了整齐划一的步兵阵型。 “开火!开火!” 他焦急地吼道。 其实用不到他指挥,士兵已经自发射击了,只不过枪声松散,命中率太低。 倒有几个人中枪倒地,可这丝毫改变不了什么。 长矛闪着光,直直怼了上去。 步兵阵型被捅开,数不清的人被长矛刺穿向后倒退,连带着身后的同僚被撞到。 完全乱了,被迫还击和躲避。 那些想着躲开长矛阵的人只能选择往两边跑,却又遇上了包围过来的数面盾牌。 “反击!反击!” 指挥官无助地叫嚷,可他的兵失去了控制。 左蓝的战士一往无前,长矛顶着对方一直后退,终于冲开了一个窟窿,紧接着,手持砍刀的灰色老鼠们嚎叫着杀上去。 到处都是一对一、一对二甚至一个打四个。 枪托砸下去,砍刀挥起来。 骑兵冲锋 灰老鼠们追啊,砍啊,那么几只撵着一个红色,嘴里全是听不清的东西。 国王的看台上面,一群人耷拉着脸,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台下真就像猫捉耗子一样,到处是追击到处是堵截。 吱吱乱叫。 新王的脸阴沉沉的,犹如在下暴雨,实则内心里也是电闪交加。 然后,国王背着手越过周围的一众贵族,嘴里喃喃:“很好,很好。” 他的语气异常沉静,只不过但凡听到的都会惊起一身冷汗。 一个太公追上去跟在后面连声说:“陛下,陛下,您在等等,骑兵还没开始进攻。陛下……” “那你让骑兵上啊?”国王直视着这个老臣工的眼睛,后者被盯得发毛,瞬间错开视线垂下眼睛。 只听见国王继续说:“不管输赢别对剩下的民巴动手,我不想太难看。” 随后,国王拂袖而去。 只留下老臣工凌乱在一片沸腾当中。 也就那么几秒,这个太公飞也似地冲回去,又慢慢降低速度恢复往日的风度,淡淡地对一个贵族青年说:“让骑兵冲锋。” 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步兵经历过了混乱,可到底是接受过职业素养的,接到一连串的指挥后瞬间后撤展开反攻。 “上刺刀!装填!” 卡擦卡擦的机械碰撞,所剩无几的士兵分成两排,前排上着刺刀,后排装着子弹。 红色指挥官放眼望去,混战当中的红色已经越来越少,马上最后两个也要被砍刀剁掉。 好多手持长矛和盾牌的人开始了又一轮进攻,已经干过一次了,他们心底里认为这些装备精良的对手也就那样,经不起一次冲击。 冲锋近在咫尺,而后排士兵还未装填完毕,无奈之下,指挥官只能下令前排进攻。 刺刀对长矛,后者拥有绝对的距离优势,一次交锋下,刺刀败了。 当然也有身手不凡的士兵,他们会躲避穿刺,其中一个便是矮下身子后猛的一击,将敌人捅在地上。 等他准备对另外目标攻击时,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这一下手臂没了知觉,人也趴在地上。 左蓝不知道这一枪是否打中,他来不及想,迅速向枪膛里撒火药,他一边撒一边命令:“贴上去!贴上去!” 可惜,晚了。 对面六把枪炸响了同一个声音,近距离下,甚至有人被同一发子弹命中。 而最让左蓝恐惧的东西也出现了,身穿蓝色衣服的骑兵汹涌而来,高高挥舞的马刀和不停嘶鸣的马匹,尘土满天飞扬开来。 如果不及时阻止,这一波冲锋下就没人能站着了。 情急之下,左蓝几乎没有瞄准,对着大概位置又是一枪。 来不及多想,他飞奔着指挥:“散开散开!” 可惜,命令根本无法被有效执行,冲在最前面的长矛已经冲到了对方士兵跟前,后面的跟不上的稀稀拉拉尽可能散开。 骑兵的突击对准了后方,前面的长矛已经和自己人缠在了一起,根本无从下马。 马蹄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有人被直接撞昏,有人被顶得飞起来,更多的则是被一刀斩杀。 可以说是,人仰马翻,一波冲锋基本锁定了胜局。 至于左蓝,他也被马给剐蹭到,整个人翻倒在一旁,半边身子完全没了力气,想爬都爬不起来。 场上,横七竖八的到处是人,骑兵抓着缰绳围绕着最后的长矛老鼠转圈圈。 胜败,已成定局,没有人会想到,这一波冲锋会有这么大效果,也没有人会想到,步兵近乎全灭。 看台上的呜朋捏着拳头,不甘心地怒斥:“摆方阵!方阵!等死吗?” “你闭嘴!”洛汗连忙制止,再这样讲下去那可是犯错误。 呜朋不甘心,闷哼一声抱住双臂靠在墙上,也不再说什么。 还有比呜朋更不甘心的,左蓝两次败给了冲锋的骑兵,吐了口血,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上面的贵族们互相交流着,两两成双地离开看台。 时间推移,大约半个小时之后。 贝基恭恭敬敬地向余涟行礼,满眼感激地说:“十分感谢您余涟先生,您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不需要我送您到家人身边吗?”余涟问,也疑惑地打量周围环境,这里是两条分叉小路,一边是通往王宫的,另一边是进花园。 经过一路,贝基彻底觉得这个男人没什么意思,几乎一句话也不说,就干巴巴地送自己。 “请您放心,我认识去王宫的道路。”贝基说完慢悠悠地往王宫方向走。 余涟如释负重,吐了口气原路返回。 至于贝基,她再走了一段距离后悄悄回头,确定身后没人跟着,又横穿过草地,踏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这次,她没了先前的激动,有种莫名的不安忐忑。 脚踩着月光,一步一步,逐渐接近铁质的栅栏。 轻轻凑近最近的一个,借着光往里把头,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有人吗?” 没有回声。 贝基再尝试呼唤一声,便去往下一个,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没有回声。 她找了七八个都是啥也没有。 这让小女孩有了一个错觉,有可能是看错了,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 挺失望的,小女孩站起来要去找妈妈了。 “你在看什么呢?” 声音是在铁栅栏里面飘出来的。 贝基惊叹,这里还有人呢。 她快快乐乐的循着声音,趴在地上往里面看,想着能看清人的脸。 月亮在另一面,正好背对着这个小小的方孔,贝基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找对,里面实在太黑了。 所以,她问:“请问,您是在里面吗?” “小姑娘,贵族家庭出生的孩子吧。”里面是不屑的声音,甚至有些鄙夷。 贝基特别乖巧的回答:“是的先生,我的名字叫贝基,我的爸爸是贝蒙,我还有一个……” “停停,没让你报家谱。”那人继续烦躁,“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爸爸说,你们是我们当中最值得……嗯?我给忘了,好像是说最勇敢的人来着。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贝基好奇地眨巴眼睛,说真的,她很像是在讨某种动物的欢心,就像示好一只有可能亲近自己的猫那样。 “我叫什么名字和你没关系。”那人还是不悦,“听好了小姑娘,我很累,我需要休息。所以,你,走开。” “是么……” 贝基失落,那只猫不愿意跟自己玩,一边舔爪子去了。 但很快,贝基又打起兴致说:“那好吧,您休息。我明天再来,不过妈妈说了,我明天需要上双倍的琴艺课,手指可疼了。您放心,我会等课结束了就来的。那我先走了呀,先生再见。” 唠叨了这么一串,她跳起来拍打裙子,差不多干净了又对着下水道的栅栏口行礼,然后跑开。 左蓝抚摸着被撞过的地方,那里还是生疼,疼得想睡觉都不可能。 角斗结束后,他们这些还活着的民巴被抬去救治,伤重的留在那里,伤轻的重新押进了下水道。 那个栅栏挺高的,对下面的他来讲有身高那么高,对外面的人也就刚刚到小腿的位置。 左蓝王者外面凄冷的光,翻了翻身子说了一句:“贵族每一个好东西。” 然后,对着外面发呆。 授勋 躺了好一会儿,左蓝翻身起来,在地上摆放石头子。 这是我们,那是他们,这是什么单位,那是什么单位,这里应该多少块石子,那里应该多少块。 摆着摆着,他手里捏着的石子丢在一边,重新躺回去。 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躺着睡觉舒服。 心想我就这么睡吧。 睡又睡不着,翻身更是做不到,脑子里一团乱麻,眼睛直勾勾对着排水口。 也不知多长时间,外面又是一阵越来越近的奔跑,一双看上去做工就极致的鞋子出现在排水口上面。 好像还是那个小女孩。 “请问,您睡下了吗?”外面是稚嫩的声音。 左蓝没回话,甚至觉得烦躁,看着贵族的孩子打心里那么来气。 又想了想,愤怒有什么意义?我又能怎么办? 没意思没意思,不如睡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没搭理那个小姑娘。 谁曾想,就那小女孩,又不顾贵族的礼节,整个人趴在地上,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挺费力的想办法往里面送。 左蓝也不管,就看着,这种贵族小崽子肯定一会就走,我不理她就是了。 小女孩依旧努力尝试,一直就没成功,然后她跑开了。 左蓝心想,我就知道。 贵族里面从老的到小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既满意了又好像有些失落了。 时间再次流逝,外面又是轻快的脚步,那个小女孩又来了。 等她来到排水口这里,嘴里还轻轻呢喃:“这次就好了,用绳子吊下去,这可是蛋糕呀,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的。” 她声音很小很小。 左蓝偷偷观察,看这个人到底想怎么着。 借着亮光,仿佛上面的人正在系绳子,绳子的一端系在了一个竹篮上面,里面是什么东西看不出来。 绳子系好了,她试了试应该结实,然后她开始用力把竹篮往排水口里面送。 由于铁栅栏之间间隙小,竹篮又大了不少,她也只能更加用力,希望能把竹篮挤变形。 左蓝百无聊赖地看着。 突然,那边“哎呀”一声。 一个东西飞到了左蓝脸上,他来不及反应,就被黏糊糊的东西弄了一身。 是这样的,由于力气用过了,竹篮挤进铁栅栏的一刻也翻了,里面的东西顺势飞了出去。 我就想睡个觉! 左蓝要发脾气了,他将自己的遭遇归功到了所有的贵族群体上。 使劲抹了一把脸上,他跳将起来,然后,他又不动了。 排水口传来强压着的抽泣。 上面的小姑娘哭着说:“对不起先生,我搞砸了。” 她哭着,实在压制不住了,抽噎变成了嚎啕。 左蓝认为这个世界有点不正常,这个小崽子在哭什么东西啊?你用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砸在我的脸上。 这个哭让左蓝听得烦透了,他冲到排水口位置猛喝一声。 “滚!” 他最终还是发脾气了,也成功把那个小崽子吼跑掉了。 这一夜,小崽子再也没有来过。 吼完了小崽子,左蓝准备回去睡觉,手按在床上一阵粘稠,这让人怎么睡?这是一堆什么东西? 他捏住一块塞进嘴里,甜,比水果都甜,好吃,比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一段回忆自遥远的过去冲进现实,左蓝哆哆嗦嗦地,他转身扒着排水口,挤着脑袋往外看。 那个小姑娘已经没影了。 “我……” 他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夜里,一朵云慢慢遮蔽月亮,又很快挪开。 无时无刻不在挥洒的月光遇到了此生唯一的敌人,火焰。 灯火通明的广场上,乐队演奏着军乐,如同几百个人同时在吹口哨。 这是晚宴开始前的最后一道工序了。 国王在最高点,身边是手持托盘的随性人员。 军乐演奏一遍后停下,贵族们全体起立鼓掌。 一个身穿黑色军装的男人慢慢步入台阶,他身上有三排勋章,金的银的一个挨着一个,一个亮过一个。 后面又来了四个,都是统一的白色军服。 五个人走上台阶,站在国王对面。 这五个里面四个上年纪的,一个中年的,分别是全军总司令,第一到第三方面军司令和近卫军司令。 国王越过他们五个,然后这五个人齐齐向后转。 几百个人的口哨又吹上了,乐队奏乐。 国王在托盘里取出一枚象征荣誉的勋章,挂在黑色军服上,那里已经预先留好了位置,特别显眼。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五个人全给挂上。 国王给几个人交谈了几句话,大概意思是勉励,你们要奋发向上。 随后,国王走了。 因为他就给几个司令授勋就行了,剩下的那些就是这五个老爷的活了。 乐队演奏了这辈子最长的音乐,接受荣誉的人五个一组五个一组地来。 老爷们似乎觉得太慢了,五人一组的授勋改成了十人一组,老爷们一人挂俩。 端托盘的侍从一个一个的应接不暇。 台下的贵族们手都给拍疼了,这场仪式可算结束了。 剩下的那是喜闻乐见的吃饭环节。 余涟正在王宫里面分桌子,这个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他必须按照今晚授勋的人进行分类,职级大的得和太公们在一个桌上,小的还得以此类推。 要计算出授勋的人和贵族的比例,这就使得有的桌子上是一个人,有的就得三个人。 毕竟桌子没那么多,既要排场又不能太过于杂乱。 这里面最难的,就是有的人职级不高,但是他可能是个三等侯。对于这点,余涟也有办法,他把这类人按另一种方法分,社交关系。 总之,面子里子都有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余涟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有那么一个小细节不太好,他赶紧过去将一把椅子挪动了几公分,这下子终于完美了。 可还是有不放心的地方,他连忙把侍者的总管们叫过来开了个紧急会议,又对了一遍流程,记好了每个人负责的区域。 待会宾客千万不能带错了地方。 这里开着会,那里的侍者们摆着烛台摆着水果,摆着餐具摆着纯白色的餐巾。 他们是俘虏 上餐具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虽然说桌子是有数量的,可同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统一的白色桌布跟一片雪地一样。 所有的侍者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完看上去令人发指的工作,烛台更加麻烦,因为蜡烛的燃烧要大体统一。 这就需要侍者们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全给点上。 晚宴的总设计师眼睛一定好使才行。 贵族并不是每个都居住在王都,最起码得标配是在都城里有一间房子,不一定有封地的居所那么穷尽奢靡,至少有个落脚之地。 仆人上酒,分放食物。 余涟慢条斯理地走到大门口的位置,给那里的传达交代宾客进门时的规矩。 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时间又过了很久。 终于,在门口能依稀看见络绎不绝的影子,成双成对地穿过走廊,往这边聚集。 传达每来一位就喊一次,某某太公携家人,某某侯携家人。 有位太公进门时没脱大衣,两三步追上正在溜达的余涟,慌里慌张地说:“余涟先生,请到外边说话。” “啊?哦哦,您请。” 余涟还没明白过来,跟着一路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后面,这里是摆放清洁工具的地方,平时没人进。 太公确定门锁上了,靠在墙角,在口袋里摸出了两根烟和一个小盒子。 这肯定是有事儿,余涟接过烟来,至于那个小盒子,他根本没碰,就摆在一边放着。 然后,这一老一小抽上了烟,弄得这个小房间里乌烟瘴气。 老太公如同思考,也不说话,就那个烟头一明一灭,一明一灭。 这个窘态被尽收眼底,余涟也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八成是老贵族有事求年轻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 放在以前,对这种事情,余涟是受宠若惊的,任任何人被人求着尤其被一个年长的老者求着,都会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甚至不惜一切也得把这件事给人家办好。 这大概叫受宠若惊。 几年过去了,对这种事,他余涟司空见惯。 如果说要给对方一点压力,他大可以不说话,可到底,余涟不是这么一个人。 怎么说呢,好像他就是愿意让所有人都有面子。 于是,余涟像聊天一样询问:“勍惟阁下,您不是陪同陛下观看历史去了?听说您还是总负责人。” 这位勍惟太公,就是角斗场上一直在国王身边讲话的那一位,也是一个老臣了。 这么说吧,因为年轻的新王上位不久,除了几个新提拔的人之外,很多老的少的都是先帝之臣。 当年,勍惟太公领导整个朝野,罗米太公指挥军队作战,两个人牛的都不行了,有哪一个会来搭理什么余涟。 现在时代变了,大家都知道余涟是新王一手拉上来的,那几年也是各种巴结。 至于为什么,余涟心里清楚,现在这位国王一直有个计划,而且这个计划也在一步一步实现当中。 “唉~”勍惟太公长长叹气,“我也不知道啊!那群民巴会如此……如此不顾及陛下颜面……” 老头没接着讲,一直在那里叹气。 余涟大概明白了,这是演砸了,剧本没按照原先设想的那么来。 但是,他总归要问清楚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好讲的,他们不按规矩来的,是这么一回事……” 老太公还是把经过大体讲了一遍,痛斥那些民巴们完全不在意国王的颜面,把步兵给击败了。 他用了击败这个词,真正的经过要比击败更加令人难受。 余涟听着,不听点头,脸上越来越惊恐,等故事听完了,在哪里不住的咂嘴。 这么一咂嘴,那边老太公心都凉了,不是,这啥意思? 余涟也不说,就在那里咂嘴,摇头外加叹气。 看的老太公那个着急啊。 实在忍不住了,直接问了:“余涟先生,您可得帮帮忙,老人家我不是有意要让陛下难堪的。” 老头嘴角哆嗦着,干了这么多年了,他也知道这件事稍微大了点,这可是在民众面前丢了国家的脸,但也不是不能解决,就看面前这个人帮不帮忙了。 可你这一句话不说就让人难受了。 “这件事吧,唉~”余涟又是叹气,“您确实尽力了,谁也不会想到,手持刀剑的民巴能打过我们手里的枪……” 老头瞪着惊喜的眼睛,手在袖子里面摆动,你倒是接着说啊。 无奈之下,老头也不要颜面了,举着还在哆嗦的手把那个小盒子轻轻打开。 余涟轻轻瞥见,盒子里面是一个碧绿的几乎是在闪着光的石头。 随后,余涟想到了什么,眼疾手快地把盒子盖住。 他惊恐万状地问:“阁下,您这是做什么!” “余涟先生!我的余涟先生哎!”老头说,“这是家里夫人交代的,这次晚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件东西送给您,毕竟您家老先生跟我家又很大的交情。当年老先生过世,我就想拿出来了,可惜一直没时间送到府上。” 感觉老头快哭了,他继续说:“这次,我家夫人讲过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弥补遗憾。” 余涟又是痛苦又是惋惜,好像他家里老人的死勾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 良久,余涟终于算是平稳情绪,他说:“您一定要下令!对那些民巴不得杀戮,不得虐待。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民众已经知道了,我们就必须想办法保住陛下的颜面。” 老太公点头。 “另外,这件事要改一改,那些人不仅仅是民巴,同样的,还是俘虏。”余涟严肃认真,“我们之前如何对待俘虏的,想必您也是知道的。不过,咱们得陛下仁慈,答应只要赢了或者活下来了,就饶恕俘虏。您听好,是俘虏,可不是什么民巴。” 老头听着那个感动,其实怎么做他心里清楚,这么多年臣工那是白干的?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懂新王心思的人。 勍惟太公感恩戴德,一把握住余涟的手说:“余涟先生,感谢您啊,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同意我这个老人家这么做啊?” 老太公在等,这是他最需要的一句话。 “至于陛下那边……”余涟由微笑变为莫名的哀愁,“我来想想办法吧。” 勍惟太公满意极了,他抓起那个盒子就往余涟手上塞。 余涟是拒绝的,推搡了几下后,勍惟老太公急了,火冒三丈,带着责备的口气说:“您一定得收下!难道就不能让我这个老头子弥补一下遗憾吗?” “阁下,这个真不行,你我为陛下效力,哪里能……” “您拿着吧,这不是给您的,这是给我已故的老友的。” “这个……” “拿着吧。”老太公凭借老道的经验,成功送上了那个小盒子,然后边开门边说:“改天还请先生来家里面做客,我新弄来了上好的烟丝。” 余涟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也是打心里瞧不起自己,明明知道国王的计划,这次就没忍住,为什么? 然后,他打开盒子看了看那颗石头,确实漂亮。 看了几眼,又默默等课好一会儿,他才离开这间屋子。 小插曲 指不定老太公心里有多不舒服,求一个小子办事,表面有多大方,心里就有多脆弱,说不定一肚子怨气。 余涟拉开门出去,正碰上贝蒙领着一家人。 贝蒙友好地打招呼,这属于自己人。贝拉抱着微笑,这属于追求者。这家的夫人也是和善的点头,因为她是一位有教养的女人。 余涟在不同人那里的不同角色。 唯有那个小女孩没任何友善,正趴在妈妈背上,不仅不打招呼,甚至还把脸转到了另一边,似乎不太高兴。 可能是这个小孩玩累了。 小女孩是真累了,心特别累,她趴着问自己妈妈:“妈,如果惹别人不高兴了应该怎么办?” 声音不大,绵软无力。 “你闯祸了?”贝蒙皱着眉,急于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老爹经常不高兴,贝基也不在乎,反正每次老爹不高兴了也跟自己没关系。 “没有。”贝基继续有气无力,“爸爸,只是不小心弄坏了别人的蛋糕。” 贝蒙放心地点头,往前迈着步子又问:“是什么人?朋友?” “应该算是吧,我想做他的朋友……” 贝基特别哀伤。 这种哀伤一瞬间让背着的妈妈感同身受,能够想象出来一个小女孩想融入一个小集体的样子。 贝拉一旁兴高采烈:“真的!你有朋友了?” 在正式进入社交年龄前,小女孩一般足不出户,在家里给自己加分。 所以能有个朋友挺不容易的,这也造成了每个小女孩在某个年龄段却没有相应的成熟心理。 贝基今年还不够十岁,大家四舍五入都说已经十岁了,几个月生日之后,这个小女孩就该正式踏入社交圈子。 也就这么几个月了,一家人对于贝基想交朋友的想法也没那么在意。 “嗯,那你应该找个时间表达歉意,最好再带一块蛋糕过去。”贝蒙说道,“如果你觉得自己应付不了,可以带上你的妈妈。” “不了不了,我能应付的,放心,爸爸。” 贝基赶紧摇头,她有种奇妙的跃跃欲试的感觉。 不欢快一扫而空,好像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一家里每个人的心情都格外的好,像这样的谈话有好长时间没出现过了。 “贝蒙二等侯携家人!” 仆人喊出一声,带着他们去了比较靠前面的餐桌,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落座。 贝基被这么一大桌子的食物惊呆了,闪闪发光的烛台挥洒着,银制的酒杯和餐具每一件都是艺术品。 她的思绪一会儿跳到餐具上,一会儿又跳到蛋糕上,总之对周围的一切全然没了反应。 两个商人进来后,仆人压根没喊也根本不认识,甚至觉得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差点给轰出去。 还是一个总管认真阅读课来宾的名单,确定了身份后安排到了一个角落里,就是最角落餐桌的最角落。 弄得这两位也是尴尬无比,洛汗一晚上没说话,呜朋垂着眼睛气呼呼的,桌上的东西一口没动。 最终,这两位是最先离开晚宴的一群人。 普森同样跟着自己家人进来,只不过他家里就他跟自己外婆两个。 没有仆人过来领,就指了指一张靠后的桌子示意就在那边。 普森当时也是抽着鼻子,没有根据指示来,一晃一晃地挨着贝蒙一家人坐下。 整张桌子的宾客都傻了,那位外婆还很友好地互相打招呼。 唯有贝拉眼睛里泛着星星,一男一女眉目传情,好在没有更加夸张的举动,否则贝蒙当时就得拍桌子。 一老一小坐下后,满桌子都是哇啦哇啦的声音。 “先生,这是我的位置,您走错地方了。” 有位二等侯在普森一家身后提醒,就连仆人也在一边焦躁不安。 普森就没动,甚至头也不抬。 他外婆注意到来人,马上迎上去笑脸,家长里短地在那里说。 这位二等侯不搭话也不合适,搭话吧明显不是来干这个事的。 就这样,普森同贝拉继续轻声细语地聊,老外婆接着说自己以为很有意思的事,二等侯尴尬地一句句回应,仆人后面汗流浃背直跳脚,一桌子贵族眼睛指来指去。 仆人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叫人去了。 老太太说开心了,拉着那个二等侯的手就不放开。 “阁下啊,我跟您说,当初我那个老头子对国家多大的贡献,整天整天的不回家。我家老头跟勍惟阁下辅佐陛下真是……不说这个了,您还记不记得那年,您一家来做客,那天吃的什么来着?” 老太太像是在回忆往昔。 这位二等侯的家人一直在后面催促,他本人一口一口地回答:“是啊,对对对。” 也是着急,可老太太就是拦着你讲不出来。 搞的这位二等侯心想要不还是去后面坐吧。 余涟匆匆赶来,他对普森说:“先生,这不是您的位置。” “哦,余涟先生!”二等侯赶紧放开老太太,同余涟握手。 由于看见了那两个的亲密举动,余涟又对普森重复一次:“先生,您坐错位置了。” 普森对贝拉微微一笑,才慢条斯理地抬头,眼睛傲慢地对视过去。 你能怎么着? 老太太又挤开那位二等侯,拉住余涟的手含笑道:“您就是余涟先生吧!我可早就听过您的名字了,据说今晚的所有事情都是您负责的,年纪轻轻的真了不起。” 其实,贝拉对余涟虽说没什么好感,但也没啥坏印象,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特别烦这个男人,张嘴就是一句:“余涟先生,一个位置而已,您不至于吧?” 这下子,余涟心都凉了,更加卖力地和普森对视。 普森满脸胜利的挑衅表情,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反而抓起面前的酒杯慢悠悠地喝。 贝基正在思考该拿什么口味的蛋糕,就听见身边砰一声。 小女孩吓了一跳,傻愣愣地往声音的来源看。 “贝拉!住口!不懂规矩。”贝蒙一拍桌子训诫起了自己的女儿。 只有老太太对一切充耳不闻,继续说:“余涟先生,您应该认识一下我的小外孙,你们年纪都不大,说不定以后还是很好的朋友呢。” 这下子轮到普森不乐意了,忽然起身说:“外婆,咱们走。” 然后不由分说地领着老太太就走。 贝拉诀别一般的表情,又冷冷地斜着面相余涟,最后在父亲的余威下低下了头。 那边的老太太边走边咕哝:“我给你结实人的机会,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咱俩已经这样了,你也不上进。算了算了,老太太我不管了。” 小插曲结束了,桌子上的人窃窃私语,哇啦哇啦地讨论起了普森。 “普森这孩子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也难怪,摊上了那么一个父亲。” 那边聊着,贝基和贝拉俩姐妹张着耳朵听,一个比一下听的认真。 过往 女士们的小爱好之一,一件不太循规蹈矩的事情能连续当谈资好几个月,这种打破了往日安静生活节奏的有趣。 那年,普森父母的事也是创下了历史新高。 那几个月里,老太太连门都没好意思出。 普森的外公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贵族,先王在位时期,这一家那也是风生水起地混。 混到了什么程度呢,老外公与勍惟太公两个人基本确认了亲家关系。 就在快要订婚的头几天,这家唯一的女儿跟家里的音乐教师有孩子了。 按照贵族间朴素的价值观,有了孩子就必须抚养,也就是说,这家女儿必须嫁给音乐教师。 勍惟太公很没面子,和颜悦色地告辞,从此断交,到处说这一家子没有礼数,缺乏教育。 老外公也是吹胡子瞪眼,拿鞭子把那个老师抽了一顿,但是没对着脸下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还得举办婚礼。 这件事足足在贵族圈子里谈论了三个月之久。 痛彻心扉的老外公一病不起,于三个月之后离开人世,老头的离世又谈论了三个月。 因为老头被气死了,老太太怒火中烧,把还没生下来孩子的这对夫妇赶出了家门,又在三个月之后强行要回了那个孩子。 据说当天,在那个自由民居住的街道上炸开了锅,老太太蛮横地抢孩子,做父母地在一边苦苦哀求。 老太太给出的理由是你们不能给孩子一个好的环境,却没想过这也是她造成的。 最终,普森被老太太养大,可以说从小就和其他贵族子弟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嚣张跋扈,幼稚任性,蛮不讲理。 对身边的一切指责充耳不闻,对老太太却是极好,传说这小子还经常去那个自由民居住的小巷子里见爹娘。 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家伙,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陈年旧账重新给翻腾出来,这桌子人越说越来劲。 引得贝蒙再看自己女儿时都是一种高深莫测外加一些警告的表情。 贝拉听得起劲,她更想听一些别的东西,一些细节,可周围这群人就知道这些,还翻来覆去的讲。 听着听着也是没意思了,但总之,她对普森的过往有着浓厚的兴趣。 先前那位二等侯悄悄掠过众人,直接问贝蒙:“贝蒙阁下,您是去找过那两个人对吧。” 他仰着头用下巴颏点直最后面的桌子:“就那两个。” “是的,毕竟不认识,还以为是哪一家的人。”贝蒙微笑回应,“一问才知道,是两个自由民。” 二等侯满意地点头,也不问了。 解决完一场纠纷,余涟躲到外面抽闷烟,一只手捏着快要燃尽的烟,一只手拿着那个小盒子看。 总体来说,这个盒子里面的石头,他是越看越不顺眼,有好几次想一生气丢了。 这一次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恼火的事,把石头连同盒子一起丢在地上。 风吹着衣服领口一颤一颤的,他弯下腰又给捡起来,叹口气重新装回口袋。 “余涟先生。” 冷不防这么一声,余涟吓得烟头都给掉了。 穿着黑色军服的老男人挂着勋章,也像是在抽闷烟。 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余涟平淡地说:“罗司令,您也有烦心事啊?” 罗米司令整理下衣服,摘下一枚勋章苦笑:“我在里面实在待不住。” “这是为什么?是晚宴准备的不够好吗?” “并不是。”罗米说,“您是没看到那些人的嘴脸,每个人都在高呼胜利,就没哪怕一个人为那些死去的小伙子们说一句话。” 罗米的声音越说越高,心情越来越激动:“原谅我有些过激,但我不得不说,勍惟这个老混蛋!那些小伙子已经回家了,白白在那个破圆圈里丢上了性命,我不在乎贵族还是自由民,大家一起出生入死走过来的。” “也许,大家只是不想在喜悦的日子里徒增烦恼罢了。”余涟辩解,“其实说真的,陛下今晚也生气了。” 余涟这一席话,罗米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还在诉说着刚才的话题:“您知道不知道?一个死老头子找了个年轻的情人能占据半天的话题,而搭上了几十条命就没人愿意提及。普森您知道吧?” “知道。”余涟点头。 “那可是个棒小子,您知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有多么勇敢?毫不夸张的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贵族年轻人。可怎么样?就是找错了位置,被人硬生生地撵走了,一起的还有他那个老外婆。大家都在讲普森的不对,真是过分!” 此话一出,余涟有了稍微的尴尬,就是不清楚罗米太公知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罗米发着脾气,烟一甩丢进湖水里。 余涟自问,他也没想过那些在角斗场里的那些人,甚至都没在脑子里有过一秒钟的印象,这就难怪老司令会生气,想来宴会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一个心态。 但是,不管怎么去想,自己对这件事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人都是这样,跟自己无关的哪怕再怎么壮烈的事都毫无感觉。 顶到天了也是随口一句太不幸了完事。 不过,余涟还是义愤填膺地讲:“英雄没能得到英雄该有的待遇,我想应该让没去过战场的人也去看看。” “不用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去战场的都是蠢材,只有蠢到极致的人才会去战场。”罗米太公很有深意地看着余涟,然后摇头走开,原本昂首阔步的老军人真成了一个老人,晃悠悠的。 那个眼神余涟读懂了,好像是厌恶,也好像还带着一种蔑视与愤怒。 原来,刚刚的一番话,让这位老军人打心眼里已经瞧不上余涟了。 这让余涟有点难过,他从出生开始就贯彻着一个理念,就是要让身边的所有人满意,好像今天这个理念失败了。 一时间,所有的烦心事都来了,他重新掏出那个小盒子,这下子他下定决心丢掉。 可时间仿佛凝结了一样,那个手在微风里一直送不来。 一直到最后,他再次收回盒子,静静地等待晚宴的结束。 平静的一天 晚宴上发生了不少事情,宴会后,每个人各怀心思离开了王宫,马车一次又一次缓缓驶过,道路上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这些人有欣喜的,有失落和不甘心的,也有与重要的人或者事失之交臂的。 总之,大多数人还是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第二天,一件小事得到了大肆宣扬,人群激动地什么事也不干了,集体上街雀跃呐喊。 人数之多令人瞠目结舌,甚至排出了卫队进行拦截。 两波人在某个街口相遇,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群人是因为国王的宅心仁厚自发上街。 卫队将这件事上报给了卫戍司令,司令当即下令为游行的人群开路,这天上午,王都又是热热闹闹的。 国王也是松了口气,人实在太多了,弄得大地都在颤抖。 这天,贝蒙家的大女儿一大早没了影子,贝蒙本人也顾不得家中的琐事,中午前出门去了一趟王宫。 这家的妈妈召开了一场聚会,邀请很久没见过面的夫人太太们喝茶聊天,她们一边聊天一边听楼上断断续续的琴声。 那是悲催的小女孩上的两堂琴艺课。 今天一整天,贝基心不在焉的,连同教课的老师也一个劲的皱眉,实际上老师也只能这样,总不能打骂一顿。 对于贝基而言,之所以对一个灰头土脸的民巴如此上心,那是因为她觉得交朋友就应该这样,从没经历过友情的小女孩心里挺难受的。 那一声滚到现在还是耿耿于怀,就是放不下,她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过错,所以要拿出补偿。 这是一个由好奇心引入,后来转变成了愧疚的东西。 今天算是奇怪又平静的一天。 时间慢慢来到了傍晚,太阳即将落山的前一刻。 在王都的后花园里,贵族的女士们偶尔会结伴在这条线路上走过。 而头只有她们膝盖高度的民巴们会对着外面,露出一张脸贴着栏杆吹口哨,嘴里清晰和不清晰地唱着淫词滥调。 弄得贵妇人和小姐无比恼怒,多数是羞红着脸快步走开,也有心有不甘用高贵的腔调回敬的,可惜根本说不过。 左蓝虽然没有加入这场有意义的游戏,可他亲眼看到对面那个铁栅栏后面的家伙伸出了两只手出来,一把抓住了某个小姐的脚脖子。 手用的力气很大,上下不停地摸索。 那个小姐惊恐地嚎叫,下水口的民巴高兴地哈哈大笑,口哨吹得愈发响亮起来。 直到这位小姐再也顾不得矜持,抬起一只脚来用力向地面跺,这才挣脱了束缚。 随后,那个民巴举着红肿还带着鞋印的手耀武扬威,向着对面的左蓝大喊:“指挥官,您看到了,我为咱们的伟大事业做出了牺牲。” 民巴们就嘘他,还有人问贵族小姐的脚腕是什么感觉,是否丝滑。 那个民巴也不在乎,他高高举起的手攥成了拳头吼叫一声:“萨耶!” “萨耶!” 原本取笑的民巴齐齐吼叫,一个又一个的拳头探出了排水口。 随着时间推移,参加这种玩闹的人少了,大多是有些无聊了,最主要的,贵族女士们没几个敢过来的了。 比较开心的是今天的伙食还算可以,虽然也是拿一个大桶出来喂食,不过有碗给他们用。 左蓝对面那个不安分的家伙说:“在我们家,只有贵族给猪喂食才是这样的。” 负责喂食的士兵听着很有意思,抄起勺子对着下水口的铁栏杆疯狂敲击,嘴里来回斥责:“闭嘴!闭嘴!” 等到每个位置都投喂完毕了,那货又端着空碗问外面:“能再来一碗吗?” 这次对着下水口的就不是什么勺子了,换成了黑洞洞的枪口。 “再从你那张嘴里蹦出哪怕一个字,现在就毙了你。” 士兵威胁,然后夺过碗来又盛了一碗给递下去。 开了先河,几乎所有的下水口都出来了一个空碗。 这士兵疯了,填上弹药准备开火,好在另一个冷静点的士兵拦住了,这要是敢在王宫附近开枪可麻烦大了。 这个冷静点的士兵翻过了捅,仅剩的那点食物残渣掉在地上。 “没了没了。”他说,“听说你们击败了一个步枪方阵,是不是真的?” 最爱闹腾的民巴张口就来:“那可不,说实话,你们那个方阵就一垃圾。当然,也可能是你们的指挥官是一个垃圾。” 民巴们哄堂大笑。 那个士兵涨红着脸,揪着同伴离开了。 只留下一众民巴沮丧着望向地面那点点残渣,浪费啊。 直到傍晚,估摸着也没人回过来了,民巴们也没多少力气了,各自在自己的小隔间里,要么睡觉,要么自娱自乐。 一切的一切在左蓝这里觉得都没劲,从昨天开始他就有这种感觉,仿佛身体掏空了一样,对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兴趣。 打架没意思,战斗没意思,调笑贵族女士也没意思,那个伟大的事业在他这里也成了呵呵。 就这样吧,爱咋咋地吧。 百无聊赖的,唯有睡眠才能度过枯燥的生活。 他认为自己就是一头猪,吃了睡,睡了吃。先是为此心有不甘,后来又认为就这么着吧,当一头猪也挺好的,浑浑噩噩地度过余生吧。 要不我还是死了吧,我自杀好不好?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了。 正在他朦朦胧胧半睡半醒之时,模模糊糊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请问,您在这里吗?” 那是一个小小的,娇弱的小女孩说的。 这一声可不妙,全体同仁炸锅了,呜呜泱泱地全都往外看,还有人突兀地一声企图吓唬一下这个小女孩。 贝基头皮发麻,她做梦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战战兢兢地握紧手里的一个盒子。 “嘿!宰了你!”左蓝对门的哥们儿大着嗓门。 贝基尽可能控制着不哭,哆哆嗦嗦地问:“请问,您还在这里吗?” 左蓝随便地瞄了一眼,甚至躺着都没动,这一猜就是昨晚那个小姑娘。 他百无聊赖地回答:“你来干什么?” 贝基可算松了口气,她竟然对着所有人鞠躬:“抱歉打扰各位了。” 这次,民巴们都惊呆了,搞不清楚什么状况。 只见贝基把那个盒子放在左蓝家的窗户边上,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窗户和家。 “对不起,我今天上了两堂琴艺课,来的有点晚了。”贝基很有礼貌,“昨天我不小心弄坏了您的蛋糕,这是我妈妈做的,让我给您道歉。” 这是个好孩子,她家里也都是好人。左蓝是这么想的,一瞬间他又变了个念头,贵族都一样。 “很抱歉指挥官。”他对面的民巴又嚷嚷,“难怪您对那些路过的女士们没兴趣,原来您好这一口,我发现了您的秘密,请您见谅。” 他学着贝基的语气,很难想象这些词都是哪里来的。 一众民巴笑开了花。 贝基能听出来这是嘲讽,她很难过,情绪到了一个点上面,手开始揉捏裙角。 感觉到贝基快哭了,好几个民巴也都闭嘴了。 对门邻居还准备说什么,左蓝站起来对着那货说:“把你那张嘴闭上!” 对门也不生气,笑着慢慢缩回了脑袋,所有人也都不再笑了。 贝基被欺负了还能忍,这次有人替自己出头了,居然还哭出来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欺负了能忍住,被保护了反而哭了。 秘密花园 左蓝死盯着对门像潜水器一样缓缓下沉,一直看不到了为止。 四周静悄悄的,就一小孩抹眼泪。 民巴们也不闹腾了,一来是闹累了,二来也不太好把情绪发泄到这么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身上。 当初肆意地调笑让左蓝想起了很多东西,他问贝基:“昨天你摔我脸上的东西是不是蛋糕?” 贝基点头,手继续攥着那个盒子。 “原来如此,这东西确实挺甜的哈。”左蓝笑了,手搭在下水口上说:“拿进来吧,爱哭鬼。” “先生,我不是爱哭鬼。”贝基尽可能平稳情绪,尝试着用盒子穿越铁栏杆。 大小刚刚合适,这蛋糕没那么大,精心选择的用料,精致无比。 左蓝接过来没立刻打开,他饶有兴趣地问:“你真不是爱哭鬼?” “不是!”小姑娘倔强应答。 “那你凑近点,没事,再近点。” 贝基怯生生的,逐渐凑近了下水口,她必须弯下腰才能做到,这地方确实不太正常。 等到脸快要贴近了,贝基问:“先生,您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你不知道吗?爱哭鬼。”左蓝说,注视着贝基的眼睛,手指捏住,随后极快地冲小女孩头顶弹了上去。 这可怜的小女孩还没争辩爱哭鬼的问题就被弹了个脑瓜,行凶者手劲不小,脑袋和被马蜂叮一口似的。 贝基疼啊,眼睛一眨一眨的,拼尽力气防止眼泪再流出来,可每眨一次眼,泪珠也跟着挤出一点。 这个囧态,人一动不动的,用力防止流泪的样子着实令左蓝开心,开心到随时准备再来一下。 面前这位邋遢到极致的男人印象分极速下降,已经下降到贝基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先生,您太过分了。”贝基面带不悦,整理整理衣服转身就走。 “慢走不送!”左蓝喜笑颜开,挥手送别。 这下可以安心享用蛋糕了。 他打开盒子,里面的食物的确精美,蛋糕旁边立着一张小卡片。 “写的什么东西?” 俊秀的字体两行,左蓝一个也不认识,他转回去对着外面询问:“那个谁,这上面写的是啥?” 问话石沉大海,没有回声,可能那女孩已经走远了吧。 稍稍叹气,把无奈一扫而空,把卡片随手丢弃。 哪曾想,身后又是那个女孩的声音:“很希望这个礼物能够弥补裂痕,你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左蓝又转回来,女孩有些刻意压制的恼火。 “这是你写的?”他随口问道。 贝基摇头回答:“不是的,是我妈妈写的。” “原来你不会写字啊,那没事了。”左蓝挥手,告诉女孩你可以走了。 这次贝基真不乐意了,她那种恼火绽放了一些,责备一般解释:“先生!书写是每个人都要学会的,请您对我保持尊重!” 话讲出,贝基有种特别舒畅的感觉,这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左蓝眼睛闪烁,确认一遍:“你真的会写字?” “会。” “太棒了!”左蓝拍手,“我需要你帮我写一点东西,行还是不行?” “不行。”贝基矢口否决,可马上又后悔了,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不允许她拒绝别人合理的请求的。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就会拒绝,而且拒绝的又痛快又果断。 随后,贝基说:“您自己写吧,我没有纸笔。” “我不会。” “啊?您不会写字?”贝基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男人虽然看不出年龄,单听声音也得成年了,居然不会写字这一项人人必备的基本技能。 这肯定是开玩笑,一定开玩笑,就和当时弹那个脑瓜一样,就是玩我。 贝基从没遇到过这种人,一点正经事不干,没点正行。按理来说,自己就应该和这种人离得远远的。 “我真的不会写。”左蓝神色坦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贝基诧异,阴晴不定的琢磨。 “我告诉你吧。”左蓝正色道,“不仅我不会写,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认识字,是不是特别难理解?” “嗯。”贝基点头,“不可思议,先生,真的不可思议。” 左蓝明白了,他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问道:“你知不知道贵族和其他人的区别?你家里人有没有教过?” “我爸爸只说过,贵族有贵族的责任。”贝基思考起来,“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好像我家确实比周围邻居多点钱。” “多点?” “嗯,应该多不了太多,房子大点……” 原来这就是小女孩当下的世界观,左蓝满意地点头。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贝基,您的……” “好,贝基。”左蓝神秘兮兮的,“你想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不会写字?想不想知道你家为什么会比其他人家多那么一丁点钱?” 这让贝基完全来了兴趣,她也不在乎自己说话被打断,频频点头表示想。 左蓝摆出一副要说出某个大秘密的神态,镇定自若地说道:“那好,贝基,我需要你去弄到纸笔,这对你并不难,然后我讲给你听。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只属于咱俩的秘密。” 贝基又是赶忙点头,完全融入到某件惊天大事件里面去了。 关于民巴不识字这件事,恐怕整个人类都是知道的。 这就好比你养了一条狗,从来不喂,这狗依旧活蹦乱跳,突然有一天,养狗的人告诉你,狗也是需要吃东西的。 “好,我这就去,您一定在这里等我。”贝基说着走了。 左蓝环顾四周,摊摊手,回床上躺着。 今天傍晚,好多人都能看到,有个小女孩谨小慎微的,高高兴兴的,很奇怪的徘徊在街道上。 王宫的后花园并不是用围墙挡住的,这里是开放式的,任何人都可以进。 只不过四周有卫兵把守,从来是只放行贵族。 贝基跑进一家铺子,要了纸笔,摸摸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这孩子出门从来是不带一分钱的,也从来没一个人出过门。 为什么今天费先生没有跟着,全是因为贝基母亲要培养孩子独立的性格。 做母亲的做梦也不可能想到,就今天,改变了贝基的人生轨迹。 传说 “哎,钱呢?” 贝基几个口袋来回摸,她知道自己身上是没有钱的,还不停在身上找。 边找边着急,几个口袋挨个翻了好几遍。 小铺子店主往门外看看,外面好像是没有大人跟着,而且柜台前这小孩打眼就是一贵族小姐。 店主又一次看门外,确定了没有人跟着小孩,他开始变得急切起来,神情不悦。 “这位小姐,我马上要关门了,你看看外面,太阳要落山了。”店主焦急地说,“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明天再来?贝基脑海中闪烁,那可不行,自己跟别人约好了,今天一定回去的。 这下子贝基慌了,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店主,希望能找到一个突破口。 店主又是焦急万分地说:“要不这样吧,你是哪家的孩子,纸笔你先拿走,然后你写个纸条,等明天我去你家取钱。” “真的吗?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 贝基赶紧在她自己买的纸笔中抽出一张出来,工工整整的字迹写上了两行字,最后签上名字。 “您看这样行吗?”贝基把纸放在柜台上,她也挺心急的,生怕人家店长反悔。 店主手扶着柜台,找个眼镜戴上,慢条斯理地看那张纸。 最上面是地址,下面是内容。 尊敬的费先生,我欠这位先生钱,请您如数支付。 贝基。 “好,可以了。”店主摘下眼镜,缓缓插进胸前的兜里。 贝基试探性地询问:“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哦,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店主说道,目送贝基离开。 然后,店主拿上纸离开柜台,出门,锁门,往贝蒙家的方向去了。 贝基拿好纸笔,一路上忽快忽慢,还总是小心翼翼地回头,生怕有人发现她似的。 花园的卫兵照例放行,她就一路小跑,沿着熟悉的道路一马平川。 此时的太阳也下去一半了,夕阳的余晖把大地弄得火红一片,无数鲜花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道路上片片黑色斜影。 小女孩心里盘算,自己肯定赶不上晚饭了,回去也要很长时间,这是第一次自己出门,也不知道家里会不会出来找。 天这么晚了,要不还是先回家吧。 她在回家和继续前进两件事上纠结,人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目的地。 到地了,贝基又想了想妈妈的责备,甚至是全家的指责,不由得浑身一震,有些后悔。 显然被家里人责备是非常不美好的,但是失约的话那又是不对的,于是,小女孩鼓足勇气挪动脚步。 “对不起先生,我需要回家了,纸笔给您。” 贝基抿着嘴唇,她迫切的目光带着恳求,似乎是希望这人能放过自己一样。 良久,没人应答。 贝基无可奈何,弯下身子往下水口里面看,发现里面那位的脑袋就在下水口那里。 贝基吓得惊叫一声,身子不住后退,等反应过来了,才拍着胸脯大口呼吸。 “您吓到我了!”小女孩惊叫出声,这是除了一点点小的时候第一次这么大声。 “哦。”左蓝眼神呆滞,“知道吗?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挺特殊的日子,我记得我出生的那天就是今天。” “那又怎么样?请您向我道歉!”贝基怒不可遏,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汹涌的愤怒。 她越是这样,左蓝就越不在乎。 “原来你们也是有脾气的。”左蓝漫不经心地转身,“听说你们贵族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有蛋糕吃对吧?” 贝基还在不依不饶:“我生气了,您必须道歉,否则的话……” “否则?否则怎样?” 左蓝波澜不惊,他拿出一块蛋糕来塞进嘴里,古井无波的面孔同贝基对视。 贝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也不清楚接下去怎么说,就伸手出去:“蛋糕,还我。” 对门的潜水器浮出了水面,阴阳怪气的说道:“呦吼,贵族家的小千金闹情绪了。” 左蓝一口一口吃蛋糕,吧唧嘴发出赞叹:“真甜啊。” 一连吃了几块又说:“小公主,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自己想想,我并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是,之前是弹了你的脑袋,我不对。但是,除此之外呢?” 这话像一盆子水一样,扑灭了火,留下木头上的缕缕青烟。 贝基重新想了想,好像还真就是这样,这个人确实没把自己怎么着,那就得反思一下,到底为什么生气。 是一直压抑着的情绪还是别的什么。 小女孩哑口无言,结结巴巴的:“那,我,我……对不起。” 她揉捏裙角,特别沮丧,完全一副落败的样子。 这是个好孩子,左蓝打心眼里这么想,于是渐渐微笑。 “真要道歉的话,你得帮我写点东西。”左蓝笑道,“这可是你答应我的。” “那好吧。”贝基走近下水口,把纸张铺好:“您请说吧,我会记录下来。” 左蓝手一挥,就着蛋糕说:“先不着急,今天是我出生的日子,你知不知道我出生那天发生了什么?” 贝基摇头,她惊喜地发现,那个惹自己生气的男人好像陷入了沉思。 “在我们那里有一个传说,就是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特别特别美丽的神。她好看到什么程度,据说大地上的树木见到她也会害羞地张开枝叶,花看到了会缩成花苞,连河水见到了也会倒流。 神女没有名字,她整日在无穷无尽的草原上同动物们生活在一起,身边常常跟着一头鹿,那鹿的角特别大,还有神力,能够撞翻一座山。 她就每天带着这头鹿,往返于世界的两端,每天晚上都会和星星说话,她称星星为兄弟姐妹,月亮是父亲,她的父亲是太阳。喂?你在听吗?” 左蓝拍了拍铁栅栏。 贝基慌忙从一种憧憬当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后来呢?” 左蓝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讲下去:“后来神女爱上了草原部落里的一个青年,听说那个青年可厉害了,弓马骑射样样精通。神女在见过这个青年以后不能自拔,每天都偷偷的躲在树后欣赏。 终于有一天,青年和神女相遇了,他们好像特别熟悉,一见倾心。然后,一人一神就在一起了。 从那天起,青年也不再狩猎了,神女也不再照顾那头鹿了。这下子,不仅部落里不高兴,鹿同样不高兴,这鹿一气之下撞倒了好几座山,飞到天上去告状。” “这鹿怎么这样。”贝基不太满意这头鹿的做法,又催促左蓝讲下去,完全忘记了所有的不痛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部落把青年赶了出去,天上的太阳也发出声音,命令神女回去。可这两个人已经结合了,神女怀了孩子,于是,开始了漫长的逃亡。 直到有一天,大地开裂,太阳蒸发着河水,世间生灵涂炭。为了拯救世界,神女在河水中诞生了孩子便回到了天上。 如此,太阳不再毒辣,大地重归寂静。被降生在河水中的孩子被天上的群星所诅咒,这个孩子和他未来的所有子嗣,都将被这个世界所惩戒。” 孩子没事就好 “等一下,您说孩子诞生了,具体怎么个诞生的?” 贝基出声打断,这个问题困扰了她挺长时间了。 左蓝一脸狐疑相,随后思考起来,再然后,他好像找到了关键:“不是说了吗,两个人已经结合了。” “结合就能有孩子吗?怎么样结合?” “你确定要听?”左蓝诧异,后又变成了坏笑,一双眼睛在长长的头发后面不知道如何眨巴。 他最终打消了念头,无比凝重地说:“是这样的,神女嘛,肯定和凡人不一样的。结合就是说,就是说每个人取下一根头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结合了。” 贝基点头,然后怀疑,然后又点头,大概意思是听明白了。 这个理由够随便的。 “你接着听我说。”左蓝摆手继续,“因为这个口口相传的故事,每一个民巴们出生的时候就有了一个特定的流程。 比如说我出生那天,听家里人说过的,在一个阴雨天气的一个小茅草屋子里面。那天阴雨绵绵的,周围邻居身上披着茅草抵挡雨水,老的少的都站在屋子外面等。 我爹也在外面,东边走到西边,西边挪到东边,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湿漉漉黏糊糊的地上被弄转出了两条沟渠。 按照传统,我爹是不能进去的,他等着急了就要往里面闯,硬闯。邻居们劝他,为此,几个女人还挡在门口那里。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被打扰的,不然临产的女人会很危险。 我出生的很顺利,家里人说,我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就两个巴掌那么大,谁都不敢抱,生怕弄坏了。” 左蓝讲着,嘴角渐渐上扬,眼神逐渐温柔。 他讲起来语调绘声绘色的,贝基甚至能想象出来场景,只不过在贝基的想象里面,茅草屋变成了自己家的房子,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孩是她自己。 焦急等待的人是费先生,天上也是下着绵绵细雨。 诚然,她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什么是茅草,为什么被打扰的女人会很危险。 可她没去问,就听着故事。 “神女不是在河水中诞生的孩子吗,我们那里出生的婴儿也必须接受洗礼,当然不能把孩子给丢进水里,怕给淹死了。好在我们懂得变通,用一盆水从头到脚灌下去就当洗礼了。 那天不是下着雨吗?我爹说什么也不干,婴儿是非常脆弱的,一个不慎就要出意外。但是,几个老头说什么也要给我身上泼水。 我爹犟,老头们也倔得厉害,最后我爹认输了。你可能不知道,雨雪天气,茅草屋里面是特别冷的,而且我爹还特地烧了半盆子开水过来。开水凉水一兑,照着我头顶就灌了下去。 我就哭啊,声音还特别大,听得老头们可高兴了,说这孩子未来一定强壮。关于这一点,老头们肯定猜对了。” 左蓝沾沾自喜起来,随手一口蛋糕吞下。 贝基打量这颗脑袋,脑袋大口吞食,吃得可香了,整的贝基咽了口口水,小女孩吃蛋糕经常的事,也没见人吃这么香过。 “要来一块吗?”左蓝举起啃了一半的蛋糕,虽然这么说,又一口咬下去。 嘬嘬手指,对视着贝基的眼睛。 贝基看,伸出手去,又想了想,手托着纸伸过去。 “矫情。” 左蓝冷哼一声,捏起纸张抓蛋糕。 手里有了蛋糕,贝基又开始难为情,这东西没餐具怎么吃?直接咬下去肯定粘上奶油。 她有些不太情愿,悄悄地看左蓝,后者带着鼓励的表情。 贝基张嘴咬下去,发现和平常的蛋糕也没什么区别。 “喂,吃的啥?分我点行不?” 对门那位讨要吃食。 反正贝基也不爱吃,索性给了那个人,再回来乖乖听故事。 左蓝摇头,他觉得这简直是浪费食物,他可舍不得这东西给其他民巴分享。 “既然吃也吃了,那继续了。” 左蓝搓着手重新进入剧情。 “那天,我身上特别烫,全家都慌了,好在邻居们给抱来了特别多的东西取暖,我睡了三天痊愈了。” 贝基满目肃然,她记得不管家里哪个人生病了,都要躺好长时间,还必须有一堆人围着照顾。 左蓝没注意到这些,他完全进入了回忆:“再长大一些,我就跟着我爹去耕种,地不是我们的,但我们必须去。别问为什么,告诉你也不懂。 我记得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收获的时候,黄橙橙的麦子一望无际,到处都是一个一个的人伏着身子收割。风一吹,麦子像浪花一样来回摆动,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偶尔会有人乘着马车来看收获的进度,所有人就站起来,齐齐向着马车鞠躬,马车停留不会太久。等车离开了,又开始了忙碌。 第一次跟着爹干活,腰酸背痛的,胳膊腿像有东西一样往外面胀痛。那天和今天一样是个傍晚,我实在干不下去了,爹让我去地头休息,但要小心别被发现了。 你知道我在地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吗?我小,还没麦子高,走出地以后,先是一阵凉风吹过来,特别特别凉爽。然后,我看到了天边的晚霞,火红一片。贝基,你可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天空。” 贝基摇头,她真没见过,这个时间她是要待在家里准备晚饭前的衣服。对,这个时间应该在家里,那完了。 她给忘了,把必须回家给忘了。 “先生,我有件事要告诉您。”贝基怯懦地说,“我必须回家了,如果回不去,家里会来找的,我会被责备的。” 其实,贝基挺不好意思离开的,人家正绘声绘色地讲故事,这么走了未免不太尊重人。 左蓝也挺泄气的,任谁心里也不舒服,他挥挥手说:“那你回去吧,我也不说了,走吧走吧。” “对不起先生,我发誓我会回来的,您讲的特别好。” 贝基信誓旦旦的,告别后飞奔着往家的方向跑。 左蓝的对门调侃道:“其实,指挥官你讲的挺不错的,我觉得你不应该参战,你应该去给贵族当老师,好好教导他们什么是民巴。放心,别那个表情,小姐会回来找你的。” 他窃笑着,慢慢下沉下去,空荡荡的下水口穿出声音:“这东西真踏马好吃。” 这晚,贝基回家后,出乎意料地没被责备,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对着她微笑,关系出乎意料地融洽。 这让一脸倔强准备好了一切的贝基完全懵了,都忘记了晚餐中发生了些什么。 夜里,贝基躺在全是阳光味道的床上,脑子里全是黄澄澄的麦浪,火红的晚霞,茅屋,神女和青年。 慢慢进入梦乡。 找人 时间到清晨。 贝基一路上红着脸跟随费先生去洗漱,她昨晚做了个令人害羞地梦境。 梦到自己家周围的一切变成了金色的土地,天空下着小雨,费先生紧张地在门口踱步,而她自己,搁房间里面生孩子。 然后生着生着就跑到外面去了,站在金色的土地上面观察晚霞。 这个梦越想越令她着迷,越着迷越羞涩。 具体生孩子的过程直接在梦中跳过去,也没让小女孩弄清楚到底怎么样来诞生孩子。 等早饭过后,余涟又来了,这次他破天荒的没有进门,带着贝基老爹离开。 家后面的草坪上,母女两个正躺在太阳底下喝茶,呼吸着十点钟的清新空气。 贝基妈妈忧虑地说:“我感觉贝基不太对劲,这孩子吃饭的时候怪怪的。” “我觉得挺开心的。”贝拉思考着,“真不知道她交了个什么样的朋友,说不定是哪一家的小少爷。” “那也是好事,就是昨天回来的太晚了,这可不行,有时间得说说她了。”贝基妈妈笑眯眯的,“没听说她今晚还要出去的吧?这次我得跟着。不行,待会还要去参加茶会。” 贝基妈妈慢慢转头,打量着自己女儿,表情不言而喻。 贝拉也挺郁闷的,她今天还是有约,可还是缓缓点头说道:“好吧,如果她出去的话我会跟着的。” 今日的行程似乎就这么确定下来了,可计划依旧没赶上变化。 大概晌午刚过,一辆马车停在贝蒙家门口,全包式的车厢,两匹棕红色的马喷着鼻息在车前面站着。 车夫下车绕着马车转一圈,然后整了整还算干净的帽子,随后到大门口谄媚地微笑。 笑时犹带岭梅香。 看门的仆人也不看,也不管,目光注视着远方一动不动。 仆人是坐在台阶上面的,懒洋洋地半躺着,包括眼睛也是处于半闭半睁的状态。 “老哥,在呢。”车夫依旧谄媚,“我家少爷让我来……” 话没说完,仆人一眼睛给眯回去,车夫后面的话生生噎住。 仆人抬抬眼皮懒散地说:“哦,是普森少爷家里的车夫啊,我家小姐正午睡呢,你等一会儿吧。” 车夫肚子里也憋着火,他这是第二次来了,两次都得受这个气。但是也没办法,少爷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完成的。 他便继续谄媚地递上烟过去,笑吟吟地说:“老哥,烦扰您了,给行个方便好不好,你看咱们都是给主家……” “打住!”仆人立刻不乐意了,“谁跟你咱们咱们的,我跟你可不一样。” “对对,老哥您说的对。” 车夫心里那个气啊,手还往前递。 仆人慢慢接过烟来,用火柴在鞋底点燃,抽着烟和颜悦色地教导:“看你人还行,就说你两句。虽然说我是仆人,但是我家老爷还有夫人,两位小姐也是,那都是把我当成自己人的。” 说着话,仆人抬眼皮稍微看看车夫,发现后者没什么变化,这才又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和你不是一类人。” “老哥说的对,那您看能不能……” “等我抽完再说。” 仆人就这么一口抽一口吹,然后等一会再抽再吹。 这根烟可算是燃烧尽了,车夫投以期待的目光。 此时,一匹马驻足在了路边,一个军官跳下马往贝蒙家走。 那仆人蹭一下站起来,堆着笑脸。 车夫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也往那边看,那个军官一身戎装,唯一欠缺的就是腰间的佩刀。 仆人迎上前去笑道:“先生,您是来找我家老爷的吧!我家老爷不在,陪同余涟先生走了。” “跟我表哥走了?”军官困惑地想,随后念头一甩,郑重地对仆人说:“我来找你家贝拉小姐。” 仆人笑的那叫一个和蔼,称余涟是表哥的人有很多,在王都一抓一大把,路牌随便砸中的贵族就有可能是余涟的表亲。 但是,目前混军队的只有一个,这个能确定是亲表弟。 “您请。”仆人鞠躬,打开大门,领着军官往里面走。 只留下门口的车夫在原地踏步,他心里堵得慌。 仆人领着军官先是去了客厅让其等候,然后跑到管家费先生的住处通报。 余涟这个表弟刚坐下,就有人摆上了水和果品。 东西摆好,人自觉撤退,留他自己在偌大的客厅里面等待。 喝了口茶,他心里也在嘀咕,自己那表哥最近总是往这里跑,这件事王都上下传遍了,各式各样的话都有。 有人说,是国王准备提拔贝蒙所以才这样做的,也有人说是余涟看上了贝蒙的女儿。 反正众说纷纭,也没人吃的准哪个正确。 贝蒙家的女儿?哼,女人有什么好的? 这位表弟心里想着,他等了有几分钟了,心里也是有些烦躁。 他开始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家具,一会儿看看装修,又一会儿动动桌子上的摆件。 反正这所有象征着修养的东西,在表弟眼里那都代表着迂腐,他对这些玩意儿全然厌恶。 “不思进取,顽固不化。” 他给出这样的判断,又回去坐下,心痒难耐地等候。 费先生请贝拉的时候,贝拉正在化妆,已经弄了两个小时了,不可能半途而废。 一直到最后换好了衣服才下楼。 有人下楼梯了,表弟也不起身,就这么等着。 贝拉看着那个军官,想了想这个人自己应该是不认识的。 但是,这没有关系,她还是对着军官嫣然一笑,笑的可甜了。 如果换成别的男人,比如余涟,马上就要沦陷那种。 “您久等了。”贝拉欠身行礼。 表弟都不带管理自己表情的,那种不屑显露无疑,冷冷地起身回答:“还行,我找您有事。” 他上上下下打量贝拉,从头到脚,每一处都有精心打扮的痕迹,这让他越看越不顺眼。 于是,语气也更加冷峻:“听说你最近和普森在一起?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贝拉在这个军官脸上读到了蔑视,也是挺纳闷的,暗想这人怎么这个样子。 猛然间,贝拉有了猜测,这人不会是找普森寻仇的吧? 那可不得了。 贝拉微笑着应付这个军官:“您想必误会了,我没见过普森,如果您要找他,应该去他的家里。” 去普森家里? 表弟曾经想过,甚至无数次幻想过见到普森后怎么说,如何出手才能打赢。 当然,这只存在于幻想。 表弟是不可能为难女人的,而且这个地方让他不舒服,所以他后退半步说:“您说的有些道理,告辞。代我向贝蒙阁下问好。” 贝拉完全呆住了,我说的是挺有道理的,但又哪里不太对劲。 后来,表弟离开了贝蒙家,他出门后看了看那个仆人,又看了看那辆挺不错的马车。 嗤之以鼻之后,他上马离开。 耳濡目染 大表弟策马啸西风,一路上各种不痛快,回忆那个女人的话更是窝火。 那个女人居然没有尊称我为先生,居然没有请我留下来喝茶,居然教我做事。 如果我腰间的马刀还在,我一定要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男人。 在马上面骑着,他懊悔不已,觉得当时就应该用一句话来反驳一下,为什么等人出来了才想起来该如何驳斥。 唉,后悔后悔。 带着各种奇奇妙妙的思想,大表弟骑马腾起烟尘,绝尘而去。 回到贝蒙家。 贝基问自己姐姐:“刚刚谁来了?” “不认识。”贝拉摇头,“挺奇怪一个人,挺奇怪的。” 贝拉轻移脚步,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外张望,口中轻吐:“谁知道干什么来的?” “是啊,不认识不认识。” 贝基有样学样,欢快地移动步子,漫不经心地向外张望,同样念念有词:“外面有辆马车停了好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谁家的。” 此话脱口,贝拉眼睛亮了,她先是看外面又是看自己妹妹,两者之间难以抉择。 贝基倒是认认真真地说道:“哎呀姐,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您就放心地去吧,我保证太阳落山了就回家。当然,您也得保证,必须和我一起回来。” 贝拉满满的不可思议,总觉得这句话在贝基嘴里说出来就很怪。 她上上下下扫视自己妹妹,觉得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张脸,那个身高。 “你从哪里知道的?听到了?” 贝拉苦笑,随后伸出手去说:“我们拉钩,太阳落山时在家外面的路口汇合。” 贝基点头,小鸡啄米一样,她需要赶紧编一个同年龄的小孩出来,包括家庭,姓名等等。 这很麻烦,稍有不慎就会露馅,不过好在和姐姐达成了共识。 一步一步慢慢来呗。 智商突然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贝基可没察觉出自身的异样,依旧按着自己的心思思索接下来的行动。 贝拉见伸出去的手一直没被拉住,她一把抓起妹妹的手,带着便往外面走。 “干什么呀?” 贝基警觉防备,又马上顺从起来,一起回来是必须的,一起走同样也是要考虑的。 姐妹俩跑起来可欢了,快到大门处了,贝拉也能认出来,马车确实是普森家里的,车夫她都认识。 贝基没跟着出门,她留下姐姐在门口手足无措,自己回屋里拿来几张纸和笔,然后才上了车。 车夫也挺纳闷的,怎么还有个小的跟着来了?他也不方便问,随便对门口的仆人挥挥手,催车驶离。 路面坑坑洼洼的,车子走几步晃悠一下,这丝毫不会影响两个人的心情,贝基可以说是顺利地来到了王宫的花园。 今天的贝基和昨天的以及前天的完全两个人,她来的目的也不再是因为什么最勇敢的人,纯是为了听故事来的。 “左蓝先生,您在吗?” 贝基小手敲敲栏杆,没声音就再敲。 直到睡梦中的左蓝醒来为止。 “爱哭鬼来啦?”左蓝伸懒腰,“你来的可不是时候,打扰到我睡午觉了。” 他伸懒腰起身,在阴暗潮湿的家里来来回回走动,关节部位需要多多活动,不然很快会被寒湿的水汽侵蚀。 “来找我什么事啊?” 他说着趴在地上,四肢协调地滑动,样子似乎是一只乌龟。 贝基有些不高兴,她不喜欢有人叫自己爱哭鬼,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她手里纸笔往下水口一放,说:“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我带来了纸笔,请您继续昨天的故事。” 她说话的样子无比真诚。 不过左蓝毫不在意,划着水说:“不讲。”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左蓝起身,手搭在下水口上,非常镇定地教导起来:“女士能用一个暧昧的眼神让男人沦陷,小女孩不具备这样的武器,她们唯一能用的是撒娇卖萌。” 贝基听懂了,更加不高兴了,急切地两只脚来回跺地,边跺边急不可耐地说:“您这人怎么这样啊!” “差不多这样,不过还不够。”左蓝不满意地摇头,“你应该拉着我的手求才对。” 一般小女孩,给她块糖说不定这事就办了,贝基不一样,她接受的各种教育告诉她,这是对她的某种侮辱。 几乎好几个下水口处都有声音传出来。 “不要脸!” 今天,民巴们没有再拿小女孩开玩笑,就是在各自的小家里竖着耳朵听。 贝基心一横,为了故事拼了,她艰难地蹲下,拉起左蓝的一只手轻轻摇晃:“左蓝先生,求您啦。” 嗲声嗲气的。 左蓝还是不满意,笑嘻嘻地说:“叫哥哥,说你。” 贝基看那张得逞之后春光灿烂的脸也是来气,可事情已经开始了,停下来铁定吃亏。 她羞红着脸又是一阵摇晃:“左蓝哥哥,求求你了。” “诶,好好好。” 左蓝算是满意了,自觉地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说:“今天不讲神女的故事了,换换。” “为什么啊?那个故事挺好的。” 贝基蛮失望的,想着要不要继续撒娇,可对方已经退了两步远了,够不到。 “因为神女已经回家了。”左蓝堆着笑脸,“现在咱们要讲她后代的故事,先别乐。贝基,我需要告诉你,不论你听到了什么,统统在纸上记下来,回去后一定藏好,不可以对任何人说。还记得吗?这是咱们的秘密。” 贝基狂点头,心想你倒是快点讲啊。 左蓝严肃异常,重申一遍:“不可以对任何人讲,你要答应我。” 贝基赶紧答应下来,伸出一只手进了下水口。 “我们拉钩。” “幼稚。” 左蓝撇撇嘴,发自内心不喜欢这个幼稚的约定,想了想还是算了,拉钩就拉钩吧。 在王宫后花园里,一面是鲜花盛开的大道,一面是阴暗潮湿的排水设施,一大一小两根手指钩在了一起。 贝基的神情如此期待又如此和善,搞得左蓝恍惚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他想到了自己的同胞,那些少了那么多的同胞。如今幸存的这些也是每天急不可耐地找事儿,不是调戏贵族小姐就是呵斥卫兵。 连同他自己,何尝又不是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就算怎么样都没意义了,左蓝也决定最后再拼一次。 测试 王宫,国王寝宫内。 一块屏风后面,几个人围着国王整理行装,午睡的衣服换下来挂上,换以接见用的行头。 “你也不能总给我处理些内务什么的,是时候给你点事情负责负责了。” 国王声音自屏风后面飘出来。 余涟站在屏风外面,口齿清晰地回答:“陛下,您请吩咐。” 国王闷哼一声喘气,那是束腰带勒住腰所造成的。 “我准备把旧式武器销毁的工作交给商人来做,你觉得谁来比较合适?” 余涟默不作声,这里面牵扯很多问题,把这件工作交给商人等同于交给自由民,直接跳过军队和指挥军队的贵族。 这是绝无仅有的案例。 这不太好回答,余涟只能给出点建议:“陛下,这样做是否过于激进了?” “阻力太大?你觉得我应该一步步来?” “并不是。”余涟回答,“只是史无前例,想让自由民接手必须名正言顺,最起码需要一个过硬的理由。” 国王在想,屏风后面有条不紊地换着衣服。 过了好一会,有木棍敲打地面的声音。 年轻的国王拄着手杖走出屏风,他举起手杖笑道:“这根手杖怎么样?” 余涟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出来,就一根涂了蜡的木棍,上面镶嵌着一颗蔚蓝色的石头,另外,通体烫上了金色的花纹。 “非常优雅,陛下。” “哈哈,余涟啊余涟。” 国王笑开了花,拄着那根手杖往寝室外走。 余涟搞不懂国王为什么笑,总之这个国王让人捉摸不透,他尾随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穿过多道门,一直来到一间像客厅一样的大房子里面,路上,国王美滋滋的,心情愉悦得很。 客厅中有四个人等在里面,这四个表情很奇怪。 有勍惟太公和罗米太公,这俩没什么问题,都是大权在握的人物。 另一个是贝蒙二等侯,地位稍微矮了点,但是家境殷实,在这里也还行。 最后一个是洛汗,一眼看上去就和别人不一样,挺直着腰杆站在房间一侧。 国王拄着手杖,进门后手杖一抛抓在手里。 “陛下。” 四个人齐齐行礼。 巧的是,今天勍惟也柱了根拐杖,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整洁的上衣。 国王穿了白色带有花边的外套。 勉强称得上是撞衫。 “勍惟太公,你那根手杖不错。”国王笑着走上前,打量起了那根拐杖。 拐杖不算花里胡哨,表面漆黑如墨。 勍惟略显尴尬,赶忙告知:“回陛下,这是一根拐杖。” 国王又是喜上眉梢,似是调侃一般说:“说的也是,人老了,行动不方便,一天不如一天,不拄根拐杖那怎么行。这样吧,回头孤让余涟给老人家送根好的。” 话一讲出,房间里每个人脸上都是怪怪的表情,余涟皱起眉来,罗米有些错愕,贝蒙也听出了这话不太对。 反而洛汗无所畏惧一样,就站在一侧听。 勍惟太公头上有些冒汗,他连忙接过话茬:“陛下,虽然您看我拄拐了,可身体那是硬朗得很啊,再为咱们国家拼个十年八年的那是没有问题的。” “开个玩笑。”国王打趣道,“老人家还是要多注意身体的。” “谢陛下。” “好了好了,罗米太公,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国王问,也不再在勍惟这边多聊了。 罗米太公立刻汇报:“禀陛下,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陛下亲临。” 国王点头,拄着手杖出会客厅,后面余涟、罗米、贝蒙紧随其后,洛汗走在队伍最外面,勍惟老太公跟梦游一样跟在最后。 对老太公来说,今天又是难熬的一天。 一行人坐上马车,国王的仪仗离开王宫,来到荒凉的郊外。 那里早已经布置妥当了,几条桌子上摆放着枪支,经过空旷的荒地,尽头是一排土堆,土堆前竖着靶子。 “集合集合!” 军官要了命的吹哨子,士兵们迅速行动,从一个一个的点排成了一条线。 车队停下,国王一行人下车,感受着大地的荒凉。 军官一路小跑过去迎接,随后跟在队伍后面点头哈腰,由于距离勍惟太公最近,所以对老头更是毕恭毕敬。 勍惟太公很恍惚,一个劲点头说:“哦,好好,好好。” 他每好一声,军官便点头嗯一声。 队伍来到靶场上,军官也不嗯了,大踏步回到士兵那里,高亢喊出:“集合完毕,请陛下下令!” 国王摆手,随即下发命令:“开始测试。” “是!” 军官接到命令后转身,指挥士兵分成两队,一队挎上旧式步枪,一队装备新式武器。 “第一队准备!” 一队士兵装填,举枪。 “瞄准!” 士兵纹丝不动。 “射击!” 整齐的闷响,一排枪自枪口出喷射出大量烟雾,弹头推出奔向前方。 国王问身边的罗米太公:“这里距离目标有多远?” “大概三百米,刚好在射程之内。” “嗯,三百米。”国王点头,“那新枪射程有多远?” “有六百米有效射程,极限射程一千米以上。” 一轮射击过后,在靶子前方伸出了一面旗子,余涟张望一下,才发现原来靶子前方还有一道壕沟。 旗子挥舞着,两个士兵在壕沟中钻出来验靶。 验靶完毕,两个士兵告知后方,然后重新钻下去。 军官又下令:“第二队准备。” 另一队士兵举枪,在枪后方填上黄铜子弹,手拉动枪栓,动作整齐。 “瞄准!射击!” 这次射击相比于上一次有明显区别,每一把枪吐出来的烟与人吸烟吐出来的量基本一致,且声音小,装填速度快。 旗子照常升起,继续验靶。 最终结果,新武器的上靶率确实高。 国王对结果还算满意,他走向武器架,手杖支在一旁,抄起一把枪来研究。 军官见状,跑过去点头哈腰讲解起来,由多少部件组成,用了哪种材料等等。 “将靶子后移三百米,我要亲自测试。” 国王说道。 军官连连点头,吩咐士兵过去移动靶子。 随后,军官又是一通讲解。 “陛下,在这里装子弹。陛下,这样上膛。陛下,看这里瞄准。陛下……” 这一说起来没完没了,国王听得都烦了,了解了大概步骤后,眼看移动靶子的士兵跑开了就是一枪。 枪声想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走火了。 等反应过来了,一群人哗啦啦地鼓掌。 余涟鼓着掌心想,到底打中了没有? 大爆炸 人人都在鼓掌,国王端着架子,这枪铁定没中,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平日没事的时候出去打打兔子打打猪之类的,射击靶子最多两三百米不能再多了,至于六百米,那是想也没想过。 射击就是玩玩,技术差不多也就可以了,再近一百米也没底。 接受过家庭系统教育的贵族,男性骑马射击刀法是最基本配置,至于其他玩意儿,出来玩一玩也就懂了。 这就让有那么一小撮精英贵族,懂诗词歌赋,通晓文化历史,审美可以,赌牌也行,各种运动了如指掌,枪法准的出奇。 那这一小撮究竟有多少人,答案是一个,那就是伟大的国王,历代国王皆是如此,一点新鲜劲都没有。 “来来,别鼓了,都上来试试看。” 国王招手,几个人围上前,一人抱着一把步枪。 勍惟太公为了展现自己硬朗的身子骨,拐杖也不拿了,可毕竟岁数摆在那里,枪举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最后老头也没放弃,把步枪架在了武器架上面。 国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一排人开着枪玩,国王填着子弹有意无意地问:“淘汰下来的武器打算怎么处理?” 罗米回答:“禀陛下,有一批已经进入了仓库,正在逐渐更换,需要一些时间。” “哦,这样啊。”国王笑道,“洛汗,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罗米手指停在扳机上,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余涟整个僵住,一双眼睛来回扫。 只有勍惟太公认为这句话绝对不会听错,就是真的。 洛汗射出一枪后说道:“陛下,我认为罗米太公讲的正确,不过量过于巨大,为了避免流落民间,建议分批次销毁。另外,在分批次更换的同时,建立严格的运输储存制度,并派遣专人进行统计监督。还有,仓库绝不可以在城内的驻地,一定要向外迁移。” 国王和洛汗两个人和认识好多年的老朋友那样偷摸相视一笑,国王的眼睛里也是雪亮亮的。 “那如果这件事交给你来负责,按照你的思路,需要多长时间多少钱?”国王又问。 罗米太公嘴角抽搐,他和勍惟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齐声说:“陛下,这不可以啊!” 罗米更是直言不讳:“此事关系到国家安全,更是军队的事情,怎么可以交给一个……往常都是我们来解决的,请陛下三思行事。” 洛汗很不高兴,国王面色不悦。 看到国王不高兴了,勍惟战战兢兢推到一边去,这辈子如履薄冰,此时还是别说话了,先看一看。 但是,已经触碰到了罗米太公的底线,他丝毫不打算退让,举起步枪顶在下巴上面。 “如果陛下不再信任我了,那我只有一死。” 如此举动更是惹恼了国王,只不过国王的面色秒变为和善,一把攥住已经抵在喉咙上的枪笑道:“老太公认真了,孤也只是说如果而已,何必当真。” 局面有些僵硬,国王必须服软,总不能刚刚打了胜仗,总司令自杀了,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边僵持了一会儿,罗米放下枪来,还没等他说话,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的一声震得所有人头昏脑涨,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倒塌声。 “怎么回事?” 国王站直了身子,朝声音的源头眺望,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罗米当机立断喊来了那个军官,命令他集合队伍去事发地点查探。 而余下几个贵族护送着国王回王宫。 那声爆炸令天地色变,距离事发地点几个街区的房屋熊熊燃烧,数不清的建筑倒塌,一股浓烟冲天而起很快遮蔽了天空,在王都上方久久不散。 相当多的建筑被砸中,人们惊恐万状,距离远的人跑到高处观察,距离近的人四散奔逃、互相告知。 整个王都乱哄哄的,一片糟糕。 而出事的地方,火焰灼烧,数不清的人在火海当中哭喊,哀嚎遍地。 火停不下来地燃烧,水也浇不灭,为此不得不推倒正在燃烧的建筑以防止火势蔓延。 过了一个小时之后,王宫内。 卫兵冲进来禀报:“陛下,城内驻地的武器库爆炸了。” “情况如何?”国王急切异常,顺带着瞥了一眼罗米。 卫兵一五一十地讲述了现场的情况,唯有内部不详细,还没人敢于进入。 情况这么一说,任谁心里都慌,这可是大事故。 宫殿内出奇的寂静,每个人都在思考对策。 罗米哆哆嗦嗦瘫软了膝盖,跪在地上边抽打自己边懊悔:“都是老臣的错啊!陛下!陛下您给老臣一个机会吧!看在老臣身上的功劳,您就准许老臣……” 罗米太公语气颤抖,声音在宫殿内久久回荡。 “现在不是归咎过错的时候。”国王一拍桌子,“罗米司令,孤需要你调集卫队指挥,至于过错,等事实查清后再行发落。” 罗米太公爬起来,捂着脸行礼,随后离开。 而勍惟太公心头百感交集,望向新国王时,他心都碎了。 “陛下!”洛汗一步站出来,“我认为王都遭受劫难,我也应该尽一份力,我将用自己的财产给受灾的人捐献物资,并且一力承担后期建设。” “好!”国王大喜,“孤绝不会让你的贡献白白浪费。” 洛汗这一介自由民已经开口表态了,在场其他几个贵族同样出声,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然后,这几个各种去忙碌他们自己的事情去了。 城内,召集令下发出去,国王卫队取消全部休假,在事发地点外集合。 卫队一处处开始会聚,给在武器库处外逃的人打了一剂强心剂。 有许多在外的士兵顾不得穿上军服,朴素地冲向了集合地。 这一次,他们没有携带枪支,取而代之的是用来砍伐的斧头,用来推墙的巨大原木和盛满水的木桶。 余涟的大表弟骑着马匹高头大马往失火的地方冲,一路上不停大吼大叫地让路上逃难的人躲避。 他越是接近火场越感受到一股炽热的温度席卷面部。 至于普森那边,有人用力敲他家的房门。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两个人在床上起来。 贝拉被这阵敲门声打醒了,也一瞬间冷静下来,回想起了这张床上发生的事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害怕。 “普森!集合了!你在不在?” 外面的人焦急地问,感觉下一刻就要踹门了。 普森穿上衣服准备下床,贝拉在后面一把给拽住。 “普森!我……我们……” 普森穿上靴子,回过头舔了舔嘴唇,邪魅的一笑,随即强迫性地吻了贝拉的嘴唇。 他一边揉着女人的头发一边说:“小美人,在这里等我回来哦。” “别敲了!来了来了!” 他撒开手,戴上帽子跑出了家门。 贝拉被那一吻弄得神魂不定的,立刻有了心安的感觉。 救援 “这么大动静听不见?” 军官下意识看一下房间里面,揪着普森冲下楼梯。 普森在整理自己的行装,烦躁地一缩身子逃出去,他直面军官的眼睛:“再揪我的衣服,我打死你。” 他撞开军官抢先一步冲出大门,街道上各家窗户开着,从里面伸出无数脑袋对着天空惊慌失措。 无数惊呼声音中不时有神明和惩罚之类的词汇。 普森以为自己身处于黑夜当中,四周阴沉沉的。 他再抬头,整个天空浓烟滚滚,空气充满了烟味,吸一口进入都会咳嗽。 唯一能够照亮的光是居民高高举起的火把和遥远之处占据半边天的红光。 某位将军骑着马带领随从打此经过,指着地上两个人发话:“你们是近卫步枪团的吧?赶紧过去集合!” 普森听后转头,回到院子里牵来一匹马,二话不说催马就走,另一个军官没赶上去,气的直跺脚。 马在街上压根跑不起来,数不清的居民抬头看,一个个脸上是恐惧惊慌和好奇。 人人都在咳嗽,人人都在奔走相告,甚至会有人对着奇异的天空跪拜。 天空被整个分割成了三部分,一面红一面黑一面蓝。 普森的马经受过训练,除非有人指挥,否则会撞翻一切,包括街道上的小小货摊。 又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普森勒住马,这匹马刹住蹄子原地踏步嘶鸣,他遥望远方,听得清楚这绝对是爆炸。 有人不清楚,那些跪拜的人更加虔诚起来,卖力地跪拜,以为这是神明的声音。 他们的举动吸引了更多的人加入这场朝圣之路,从众心理的影响下,所有人都在坚信他们正在遭受神明的惩戒。 普森很鄙夷这群人,继续往集合地跑。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马受惊高高扬起,他一边安抚住一边四下寻找。 接近爆炸的位置时,烟尘多到已经看不清楚道路,他不能再骑马了,一个不小心会撞到行人。 他看着几米外,那边的烟雾完全成了一个屏障。 猛然间一个冒失鬼和冒失马破开烟雾疾驰而出,闪避不及撞在普森这一人一马上面,一撞之下天昏地暗。 普森整个人飞出去掀翻在地上。 屏障内又连续飞出来成片的人,哗哗啦啦的互相推搡挤压踩踏。 冲出来的不光有人还有马,马匹瞪着大眼睛不管不顾,向着它们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猛冲猛打。 场面混乱到不可收拾。 大表弟同样不好受,当他冲进内部后就被汹涌的人潮挤在中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受惊的马。 然后,他也稀里糊涂跟着队伍往外跑,还逐渐跑到了最前面去,接下来迎面撞上了普森。 好在罗米太公指挥着卫队介入,这才得以有序撤离,尽管如此,依旧满地狼藉,横七竖八躺着的不光杂物还有人。 负责城内治安的治安官匆匆赶来,和罗米一起制定扑灭计划,他们站在建筑高处的地方眼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怎么会爆炸呢?为什么爆炸?这可怎么办?找到问题后我一定枪毙了他!” 某个治安官不停抱怨。 “闭嘴!” 罗米使劲拍桌子,瞪着那个治安官说:“现在要想办法灭火!没主意就闭嘴,一边呆着去!” 那人闭嘴了,脸上还是愤怒。 罗米也不再搭理他,又看向另一个一直盯着王都规划图的治安官。 这位治安官打定了主意,用笔在图上画了一个圆。 随后把笔一丢说道:“按我画的这条线来,线上的所有建筑和树木全部推倒。” 一直抱怨的治安官开口反驳:“我们在做了,都是木头做的房子,非常坚固,短时间根本推不倒,你当砍树呢?” “你闭嘴!”罗米又吼了一嗓子,看向另一个示意接着说下去。 那位便接着说了:“参与房屋建造的所有木匠通通找来,让士兵配合他们炸掉承重结构,不行就拿炮轰。但是,罗米太公,这需要时间,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火势蔓延。” 罗米太公听后一刻揪过来一个将军:“你听到了?拿着图去办。” 将军领命离开。 这个走了,又一个将军被拎过来,又是一串命令:“在每个街口建立封锁线,组织人进入救援,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个将军望着铺天盖地的火焰有些腿软,这要是进去了不知道还要牺牲多少人。 他的忧虑被罗米看在眼里,老太公沙哑着嗓子怒吼:“快去!” 吼完这一声,老太公也疲软了,瘫坐在一边不知道想些什么。 时间推移,每个人都在力所能及做些自己的事。 封锁线已经建立,数不清的房子没被改造成了临时医院,烧伤的砸伤的甚至肺部感染咳嗽不止的病人或抬或扛着送进去。 医院里人满为患,许多伤势医生也无能为力,只能选择截肢或弄到一边放弃。 尤其肺部感染的,更是束手无策。 爆炸声此起彼伏,几个人进去,几个人出来,随后爆炸,再然后一群人清扫房屋留出空地。 一队又一队士兵用浸湿了的布匹捂住口鼻冲进那浓烟当中。 普森清醒过来后检查着身上,幸好他只有比较轻微的划伤,他对着还昏迷着的大表弟踹了两脚,才有时间思考一下如今的处境。 处境非常不妙,他置身于黑色的乌云里面,热浪灼烧着皮肤,一片灰蒙蒙的,分不清楚方向。 他跑过去看了看自己骑的马,马已经完了,瞪着大眼珠子口吐白沫。 他又厌恶地过去对着大表弟踹,后者被踹了几脚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死了吧? 普森心想,过去擦干净大表弟脸上的灰尘,探了探脖颈处,人还活着。 人活着,普森又想踹几脚,最后忍住了,他把大表弟扛上肩头,朝着马倒下的相反方向走去。 他没走几步被绊倒在地,气呼呼地起来后发现绊倒他的是一个已经没了生气的人,应该是被踩踏致死的,身上的伤势令人头皮发麻。 有好多人都是这样离世的,在普森能看到极限距离内就有好些个。 他不再管这些了,也没有再次扛起大表弟,而是拖着大表弟的两条腿,拉车一样拉着走。 大表弟躺着,在地上滑得沙沙响。 要下雨了 时间稍微倒退一些,在国王与一干人等靶场上测试新枪的同一时间。 贝基书写着文字,左蓝语速飞快,这让贝基完全跟不上节奏,而且这个故事听起来总是有些别扭。 小女孩开始抗议了:“左蓝先生,我不想听这个故事,您能不能讲一讲其他的。” 故事一开始,左蓝可是酝酿了好长时间的,似乎是提起巨大勇气才下定了决心,讲的时候也是忧郁万分。 面对小女孩的抗议,左蓝置若罔闻,板着脸说:“不可以,如果你想知道民巴不识字的原因,就一定要听下去,最重要的,打断别人讲故事是不对的。” “可是……” “没有可是,你答应我了就得做到,你爹没教过你不能违背承诺的吗?”左蓝声色俱厉,还提醒一般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贝基嘟着嘴说:“早知道就不拉钩了,而且,我怀疑左蓝先生在骗我。” 这次讲出来的故事和昨天完全不是一个味道的,听得人压抑,心脏好像有什么东西挤压着喘不上气来。 这就让崇尚美好事物的小女孩难受了,但她还一点办法都没有,从小到大就被教育说做出承诺是一定要遵守的。 左蓝没有被识破的尴尬,反而喜笑颜开,认认真真地对贝基说道:“我不是很了解你啊贝基,但是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变聪明了呢?” “没有吧?”贝基深感怀疑,“我以前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一定是左蓝先生的错觉。” 左蓝很是欣慰,看贝基的眼神跟看自己的学生一样。 贝基被看得发毛,晃了晃脑袋说:“请您继续吧,不过您能不能讲慢一些,我总是跟不上。” 慢一些?左蓝思索着,他不敢慢下来,他害怕如果慢下来了就完不成了,如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等待,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 对面邻居插话了:“慢一点慢一点,着急投胎去啊?放心,就算投胎也是我们在你前边。我可看见了,小姑娘的手一刻没停下,这玩意儿不累吗?” 他才说完,又一个民巴搭腔了:“我试过了,手指头一直干一件事特别累。” “呦吼!你还干过这事?不是不太行吧?” “有多远滚多远!” 民巴们集体炸锅,哄笑着,几个人伸出手去模仿难以启齿的事情。 左蓝笑嘻嘻地摇头,这群民巴他算是管不了了,整天无所事事地胡闹,已经没有贵族小姐会经过此处了。 负责送饭的士兵都会被这群人气的跳脚蹦跶。 “不要理他们,咱们继续。” 左蓝心心念念自己尚未完成的伟大事业,招呼贝基赶紧开始。 对面那位调笑道:“咱们指挥官是个好民巴,民巴里出个好人那可不容易呀。” 左蓝完全当做耳边风吹过,刚准备讲下去便挠头:“我刚才讲到哪了?” 贝基苦笑,随即惊讶捂住嘴,她居然会这种表情了。 正要说出什么,大地开始震颤,一声惊雷般的响声自远方炸响。 小女孩惊叫出声,身子完全控制不住。 伴随着响声的还有不间断咻咻咻的声音。 放烟花了? 贝基不明所以,放烟花不应该有地震吧? 在她慌乱不知所措之时,又来一连串响彻云霄久久回荡的声音,天边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朵乌云,乌云越聚越大,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覆盖过来。 “左蓝先生,您看那边。” 贝基指着天上的那朵迅速铺开的云说道,左蓝脸贴在栏杆上费力往外看。 爆炸声耳熟能详,左蓝认认真真地对贝基说:“贝基,你必须赶紧回家,听我的,快走。” “为什么啊?”贝基疑惑。 “要下雨了贝基,相信我,这场雨会很大很大。如果你继续待在这里,会被雨淋湿的。” “那……好吧。” 贝基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今天听的这个故事尽管压抑,但高低比待在家里强。 她把纸张收拾好,叠起来塞进口袋里,随后欠身行礼。 “左蓝先生,雨停了之后,我会回来的。” 小女孩走了,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一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为止。 等确定贝基走远了,左蓝举出手臂疯狂吼出来一声:“萨耶!” 对门的民巴跟着呐喊,全体民巴知道的不知道的,集体大声呐喊。 再说贝基,她一路小跑回了家,路上她看到了好多人涌上街头都在看天空。心里也是怪怪的,要下雨了,这群人为什么不回家呢? 费先生在门前背着手转来转去,看到自己家小姐回来了,老管家一把过去抱住,声泪俱下:“我的小姐啊!您可算是回来了!快急死我喽,急死我喽。” 管家还是这么热情,贝基被抱得喘不上气,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被管家拉着手往里面走。 费先生一边走一边嘟囔:“要尽快走才行,尽快走才行啊。” 贝基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太乐观,就为下个雨不至于。 院子里,仆人们收拾东西,好几辆马车停在院内,大箱小件的被码上车子,车夫抽着烟靠在马上欣赏天空的异象。 仆人们脚步飞快,这家的太太更是连连催促,焦躁不安地指挥手忙脚乱的仆人。 什么东西可以放在下面,什么东西不能压坏必须摆在顶上。 贝基的妈妈看见贝基来了,冲过去又是一抱:“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贝基你平安就好。你姐姐在哪?快叫她过来。” “姐姐在后面呢,马上进来。” 贝基秒答,斜着眼睛看着大门,心想姐姐赶紧回来吧,要露馅了。 万幸,贝拉出现在门前,慢慢走进院子里。 慢条斯理的动作放在平日里算温文尔雅、举止大方,今天可不行。 妈妈等贝拉接近了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贝拉!你怎么回事啊?你看看你的衣服,怎么这么多褶皱?头发!头发这么乱啊!” 贝拉不语,低着头承认错误,还不停拿手胡乱收拾起了头发。 费先生在一边警告:“太太,现在不是时候,咱们必须抓紧时间,我去门口等待老爷。” 贝基妈妈这才惊醒过来,然后欣喜地看向大门处,一个男人骑着马冲了进来。 贝蒙看了看家中的景象,一股无名怒火冲向大脑,他感觉到了耻辱,从未有过的耻辱。 “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停下!停下!”贝蒙骑在马上愤怒地咆哮,翻身下马后,板着一张臭脸。 贝基觉得爸爸脸上在打雷,在下雨。 但她的妈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着急忙慌地说:“我准备带孩子们出城避难,城里太危险了。” “胡闹!”贝蒙严厉地怒吼,“你打算去哪?城外的庄园吗?丢人现眼!” 贝基妈妈呆若木鸡,一家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贝蒙,从没见过这人发这么大的火。 贝基妈妈选择当仁不让:“我都听其他几个太太说了,现在城里非常不安全,有好几家已经走了。你可以不走,但是,我不允许孩子们受到牵连。费先生,带小姐们上车。” 夫妻两个剑拔弩张,互相敌视着当仁不让。 争执 “那几个太太!那几个太太!” 贝蒙愤怒地原地转圈,手里的马鞭子抽打起来,不知道这个鞭子会抽打到谁身上。 “我看谁敢动!”他不过瘾一样又吼一声,这次声音奇大,俩闺女吓得一哆嗦。 贝基妈妈一个激灵,平复下心态跟她的男人针锋相对:“你想表现你的贵族荣誉是吧?那你表现你的啊!拉我俩孩子干什么?” 这次,贝基妈妈连个您字都没说。 “那也是我的孩子!这个家我说了算!” “贝蒙!我绝对不可能让这两个孩子置身于危险当中,不可能!” 针尖对麦芒,一个是护着雏鸡的母鸡,一个是被侵犯的老狗。 互不相让之下,仆人们气都不敢喘。 贝蒙这次是真生气了,指着他俩女儿问:“你们两个,去还是留。” 老爹气呼呼的,两个女儿完全下意识地讲出:“我们跟妈妈走。” 话刚讲出来,她们两个同时一愣,又改口说:“不对不对,我们留下。” 两句话包括表情神同步,她们在王都都有事。 贝蒙稍微缓和了点,看来女儿还是和自己这个当爹的近。 不过做妈的很心痛,恨铁不成钢,坐到地上掏出手帕擦眼泪,哭着用拳头捶打地面。 所有人产生了一个错觉,这个女人已经抛弃了形象回归自然。 这个平日里那个谈吐优雅的夫人判落两人。 气氛非常尴尬,两个女儿赶紧上去哀求,贝蒙负手而立。 街上是有很多人的,听见这边院子里有人在哭,一个个趴在墙头上面看,看门的仆人就一个个往下面拽。 贝蒙气的脸都绿了,这辈子也没这么丢人过。 贝基妈妈推开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再次近前来规劝,又被推开。 贝拉无奈之下只能说:“好了妈,我跟您走还不行吗。” “真的?”做母亲的有了希望,红肿的眼睛看贝拉的时候是充满了希望,一种任何人都不敢去破坏的希望。 贝拉一看有效果,轻轻捅了捅贝基,后者非常不情愿,假装没有注意到。 这总归没有用的,她妈妈的希望目光落在了小女儿身上。 “好吧,我也走就是了。” 贝基咬咬嘴唇,被迫答应下来。 至于贝蒙,他好像一头公牛,鼻子孔疯狂出气,转身上马飞速离开。 仆人们长长松口气,各自忙起了自己的活。 当妈的紧紧抱住俩闺女,幸福感爆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抛下我的。” 姐妹两个相视无言,都在对方那里读出了苦涩。 终于,几辆车装好了,贝蒙这个家被掏空了一半,该上车的人上车,马匹吃力地负重而行。 车上货物高高耸起,车轮压进坑里一准翻倒那种。 车队晃悠悠地上路了,一群小孩子拿着树枝或者吃了一半的饼之类的东西跟着,嘴里唱着当时流行的童谣,还有孩子用树枝戳车上的货物。 玩的可开心了。 小孩子们这样做,让有些使命感的贝基都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整个人缩进车厢。 贵族家眷算是跑路了,居住在本地的自由民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也开始收拾行李,跟上车队逃离。 大家都在往爆炸相反的方向走,让本就不怎么宽敞的路水泄不通,更可气的,有辆马车翻了,加剧了拥堵现象。 等到贝基家离开王都后,天都黑了。 治安官知道情况后,连忙拍出了军队封锁道路,可惜,水泄不通的路面谁也进不去。 等封锁了路面后,也跑了一半人。 出门晚的自由民和贵族不甘心,和卫队起了摩擦,他们指着城外咆哮不止。 高声叫嚣着必须把他们抓回来,否则就堵在这里不回家。 但是,卫队接到的任务是封锁街道,也就没出城抓人。 在王都的另一边,隔离带的最后一处也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火自然熄灭。 累了一天的军人席地而坐,眼看着这冲天大火。 普森救出大表弟以后也加入了救援当中,他今天一共救出来五个人,正怕打身上的灰烬抽烟。 他的身后是封锁线,前方是一片清理出来额的开阔地。 能坚持在这种地方抽烟的当真只有这么一个人。 余涟的大表弟胳膊上夹着夹板,医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绳子给他捆在脖子上,绳子是那种粗麻绳,样子奇丑。好在夹板不错,是由木工直接加工而成的。 他小心翼翼地一个个看,在席地而坐的士兵群里面找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看到一个近卫步兵团的军官靠在墙上熟睡,头是低着的看不见脸,于是他过去蹲下,猫腰看。 并不是要找的人。 大表弟着急,轻轻拍打那个军官,后者迷迷糊糊醒了,肿胀的眼睛充满血丝,那是烟熏的。 “什么事?”军官问。 大表弟憨憨一笑说:“没什么事,就问问您有没有看到救我那个人?” 这军官感到世界不太真实,加上实在疲乏,如果不是大表弟带着伤,当时就会挨揍。 “走开。” “哦,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啊。” 大表弟歉意地走开,又一张脸一张脸看下去,大家都是黝黑的脸,不是过分熟悉根本认不出来。 说实在的,至于谁救了他一条命,连他自己都迷糊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只看到好像是撞了普森。但到底是不是普森救了他,还真就不知道。 他还问过医生,医生哪里顾得了这些,给他赶了出来。 在普森这里是能看见大表弟的,也在纳闷这个呆子瞎转悠什么呢? “喂,你,把那个家伙叫过来。” 普森踹了脚身边的军官,后者畏惧地缩缩脖子,支撑着站起来招呼大表弟,然后重新坐下。 大表弟过来后憨笑,傻愣愣地扫视这个圈子里的四个男人。 四个人近卫步枪团的军官围成一个圈,面无表情看着大表弟,近卫骑兵团的大表弟憨笑着看着四个人。 “瞎跑什么呢?”普森开口说,“你知道你多重吗?” 破案了。 大表弟自来熟地挤进去,笑着说:“谢谢您救了我,我好像伤的不轻,您看,胳膊都绑上了。哎,身上也疼,好像被人踹过一样。” 普森听后直接破防,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给大表弟谆谆教诲:“你不错了知道吗?捡回来一条命啊。” 大表弟非常认同,点头称是,再次感谢普森的搭救。 其他三个军官还是面无表情,或闭着眼睛睡觉或盯着地面出神。 沉默了一阵,普森再次开口道:“记得赔我一匹好马。” “自然。”大表弟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一会儿结束了,我请几位喝酒。” 普森笑着拍了拍大表弟的肩膀,拍得大表弟那叫一个舒服,算是体会到了化干戈为玉帛的快感。 天黑了 一个有信仰的人能够不惧危险,面对坎坷也会奋不顾身地扑向自己的坚信的事物。 人的信仰会告诫他去做一个善良纯真之人,朴实勤劳。 在王都通往火灾的主路上,不计其数的人点着灯,手牵手组成一个方阵,高唱着圣歌直逼火海而来。 披着黑色披风的老人走在最前面,举起一根人高的金杖歌颂:“他来了,必将在火焰当中降临,天空也会为他填充颜色,地上的万物皆匍匐。” 这波人堵住路面,走向封锁线,几乎一半人脸上是虔诚,另一半是犹豫。 高处的罗米太公不明所以,派人过去问问情况。 等得到消息后,老太公表情是木的,他不确信地问一旁的治安官:“咱们是武器库炸了吧?” 治安官非常之严肃地点头再点头。 “这些人脑子里怎么想的?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是神明降临了?”罗米太公烦躁与不屑一顾,挥挥手命令传令官:“挡住了,等火熄灭了爱怎么着怎么着,懒得搭理他们。” 路上的老人带领信徒踏步向前,封锁线处负责的将军走出几步,大声发话:“前方军事管制区,禁止通行。” 老人不语,亦步亦趋。 “第二次警告!前方军事管制!禁止通行!否则后果自负!” 老人似乎听不见,那根金杖举过头顶。 “上膛!” 一连串的金属碰撞声,士兵有条不紊地装填子弹。 虽说老人步伐没有停下,可他身后的队伍已经出现了参差不齐的状态,前面的人想停下却停不了,后面的一直往前推。 将军额头汗下来了,这种情况平生第一次遇到,这和打仗不一样,万一开火了,他要为此负责。 按照常识,大规模的人员聚集和严重影响军事行动,根本不用多想,直接抓就行。可是,人人都不敢随便下命令,基本的克制还是有的。 将军恳求的声音响起:“别过来了!我们真的会开枪的!” 可惜,这句话唯一的作用是让参差不齐的队伍更加散乱,大部队还在前进。 无奈之下,将军转身回到封锁线后面,压低了声音说:“枪口抬高。” 士兵们齐刷刷举起枪,枪口对准对面人群的头顶上方。 “最后一次警告!”将军喊,“前方军事管制!禁止通行!希望诸位立刻回家!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时间分秒流逝,一切都慢了下来。 将军手一点点抬高,又一点点落下,正要吼出那声开火的时候,有人阻止了他。 罗米太公干枯的手握住了这个将军的手腕,发狠地埋怨:“真开枪啊?疯了吧你?” 随后,罗米太公走出封锁线,一步步接近那个老人,他整个挡在老人前面贴着耳朵喊:“干什么去啊?” “进去看看!”老人声音特别响亮,手指着火灾的方向,很难想象这声音是在这个老人嘴里出来的。 “那里不能进!” 罗米太公牟足了劲,一个字一个字说给老人听。 “噢!不让进啊!那不行的!神降临了!我这把老骨头要看!活了这么大岁数了!” “那到屋里坐坐!待会儿送您进去!” 老人侧着耳朵听,浑浊的老眼迷迷瞪瞪的,眨巴几下后勉为其难算是同意了,罗米就牵着老人的手进了一间房子里。 这场对话好多人都在看,那个将军到处找,终于找来了两杯茶给罗米太公送过去。 进房子里一看,他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老头扯着嗓子聊天,越聊越起劲,这两个老头哭着抱在了一起。 将军认为这里面准有事,放下茶匆匆忙忙走出去。 出去后,他劝走了那支队伍。 大表弟发现事情蹊跷,敏锐的思维过后问:“那个老年人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多跟着他的?” 普森听后对大表弟有一闪而过的凶狠,后解释起来:“那可不是一般老头,那是一位圣人。当年也是位太公,后来信教了,散尽全部家财接济穷人,据说还帮助过民巴。” 说着话,普森朝地上啐口唾沫,好像十分的厌恶。 身边几个连连点头,纷纷赞叹这老人的行为是多么高尚。 时间继续跑,火焰燃烧到隔离带时,所有人都被冲天而起的火龙所震撼,在澎湃的火焰面前,人就是站在墙壁前的渺小昆虫。 一直到深夜,火总算是彻底熄灭,留下来的断壁残垣与漆黑的夜空遥相呼应。 这场延迟了黑夜来临的火焰总算是结束了。 在火灭掉的同一刻,士兵们疯狂欢呼,头上的帽子全部甩到了天上去。 他们的事情结束了,另一些人的事情远未结束,还有些人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大表弟兴奋地搂住两个人,他的激动溢于言表:“哥几个,喝酒去,今晚说好了我请客,谁也不能抢。” 现在夜已经深了,所有人累脱了力气,好在他们抽空睡过一觉,认为现在能喝杯酒确实不错。 他们簇拥在一起,原计划是去大表弟的家里,只不过半路上碰到了还开着张的酒馆,几个人就这么进去了。 找了个桌子,五个人整整齐齐的,要了酒肉,喝的好不快活。 酒桌上,几个人都听普森讲救人的过程,脑补起来那种极为深沉的英雄主义。 大表弟心有不甘,一直悔恨自己怎么就那么不争气,怎么就晕过去了。如果上天再给一次机会,他一准要做最勇敢的那个。 几个人喝着讲着,又一群人涌进来。 酒馆老板笑着接待,他就知道,今天晚关门一准挣钱。 普森扫了眼那几个人的衣服,上面有些灰尘,但不算太脏,都是近卫骑兵团的军官。 十几个人坐了三个桌子,其中一个站起来让老板去给喂马,等回过头来后,脸上灿烂。 他好像是才注意到还有一桌人喝酒,立马厌恶地挥手,如同要赶走苍蝇,很是不满意地说:“怎么回事啊?哪里来的民巴?脏兮兮的恶心人。” 骑兵和步兵从来不对付,前者看不起后者,后者嫌弃前者。 那几个人,大表弟都认识,他看向普森,希望能给予帮助。 桌子上另外三个人想站起来理论,普森直接给他们摁住,笑嘻嘻的和没事人一样,招呼大家继续喝酒。 “普森,那几个都是我朋友,我让他们道歉。” 大表弟自信满满。 普森摇头,还是那种和善的微笑。 可四个人同时看出来了,那个微笑非常瘆人。 群架 大表弟有劲没处使,十分之憋屈。 “放心放心,你们这都什么表情?”普森高深莫测的样子,“知道吧,人要讲道理,尤其你们……咱们贵族,那更是要讲道理的。” 大表弟一脑袋问号:“怎么个讲道理?” 他严重怀疑普森怂了,如果自己遭受此等屈辱,必须要找回场子。 可那个表情又不像,笑眯眯的带着一点阴狠。 普森探出去半个身子压在桌子上,叠加的表情直面大表弟,冲着大表弟脸上吐出一口浓烟:“讲道理就是说,有人惹咱们,第一次是瞎,可以忍。但是如果有第二次,那就是故意的了,如果不打死他们,那就是咱们不讲道理。” 大表弟浑身打寒颤,被人吐了一口烟也没在乎面子不面子的,随即点头。 教导有方的普森满意了,重新回到座位上,招呼大家继续喝酒。 深夜里,好多士兵军官都毫不例外选择了这个酒馆。 不同颜色的人坐在不同位置,步兵在一边,骑兵在另一边,炮兵给挤在了中间几张桌子上。 现场气氛非常和谐,除了大表弟这个例外,他就像围棋当中,被黑子包围了的白子,似乎马上就要被提走一样。 酒馆老板热情洋溢,来回奔走与各个桌子之间。 酒喝到一定程度上,有人站起来开始唱歌,喝大了的干脆抱住身边人迷糊睡觉。 先前讲了一番言辞的骑兵军官再次站起来,他端着一杯子酒来到普森那一桌,笑吟吟地先对着大表弟说:“兄弟,这是打入内部了?” 大表弟自认为这是来道歉的,也举起个杯子跟人家碰,边碰边说:“这桌子都认识,咱们大家都是朋友。” “对对对,朋友,大家都朋友。” 这个骑兵朋友脸红红的,激动地酒都要撒出来了,转而面向普森,好像才认出来一样大惊失色,连忙过去敬酒:“普森!大名人!你说我刚才怎么就没认出来,真是失礼了。来,我敬你一个。” 说着话,酒杯已经凑上来了。 普森没起身,冷淡地举起杯子去碰。 两个酒杯碰在一起,骑兵朋友好像用的力气大了些,杯子里的酒一股脑倾泻而出,都洒在普森身上。 骑兵朋友惊呼一声,赶紧过去擦衣服,一边擦一边不住道歉:“抱歉,抱歉,你看这事弄的,也怪你,穿的跟个臭民巴一样。” 普森波澜的眼睛里射出寒光,直接暴起一脚蹬在骑兵朋友的身上,力气用的非常大。被蹬了一脚的人腾飞而起,撞翻了一桌子正在喝酒的人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下。 人还算好,躺在地上抱着身子呻吟。 那十几个骑兵呼啦抄同时起身,拎起凳子朝这边就过来了。 普森也不含糊,一左一右拎起来两个凳子,一个人跟那十几个对打丝毫不弱下风。 他们打架的地方正在最中心位置,远远看去,就是一个人拿着两个凳子左右横扫,防御密不透风,敌人无法近身半步。 普森找准机会,一个闪避过后用武器砸在一个人头上,紧接着趁势向前,凳子腿狠狠顶在那人胸口上。 这下子威力很大,普森都能听到那个人的肋骨响了一声。 同桌子喝酒的几个人也加入也战斗。 “死骑兵!以多欺少!” 战斗成了斗殴,几个人上去后直接开干。 战场波及到了其他几桌,桌子倒了,酒也撒了,凳子随处可见,一片狼藉。 位于正中间喝酒的炮兵各自端着酒杯退来,给打架的人让开场子。 大表弟也跟着打,他插进里面对自己从前的战友付诸武力,好几次是刚进去还没来得及出手酒杯挤了出来,弄得他特别没面子。 大表弟实在挤不进去了,就拿桌上的酒杯当武器投掷,还丢得贼准,一个个酒杯碎在了骑兵头顶。 看热闹的炮兵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当然,人都有失手的时候,有一发炮弹打偏了,直直飞向另一桌骑兵那里。 那伙人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喝着酒,就突然袭击了,当即站起来大喊一声:“该死的两条腿!干他们!” 这个人在骑兵里面人缘不错,看他站起来了,在场骑兵有一个算一个,通通站起来。 “我去,几个意思?人家打架关你们什么事啊?兄弟们,干!” 步兵这边也起来了,斗殴又演变成了群殴,有点要火并的意思。 战场上的武器变得五花八门,从最初的板凳,到后来的酒杯子,现在连酒桶都给用上了。 力气大点的人直接举起了桌子,也不分敌友,哪里人多往哪里砸。 骑兵步兵扎堆混战,看着颜色不一样的就揍,场面好不热闹。 有一个骑兵瞅见了正在投掷的大表弟,手指着那里大声囔囔:“那个叛徒在那呢!打他!” 可见这个人情绪异常激动。 不太清楚情况的步兵揪住大表弟,照着脸就是一拳。 “差点把你给漏了!” 大表弟挨着揍,疼得嗷嗷叫。 桌椅板凳漫天飞舞,这边酒桶砸过去,那边酒杯飞过来,已经完全看不出来酒馆的样子了。 炮兵们被挤到一个角落里面,他们望着眼前的战场瑟瑟发抖,都在想着该如何出去。 酒馆老板躲在炮兵后面,拍着大腿哭喊:“老爷们别打了!别打了!哎哟我的酒馆啊!” 普森搂住一个人的脖子,压下去照着头顶猛砸了两拳头,等着个人被打懵了才放开。又转身一个窝心脚踹出,被踹到的人连飞带滚,撞开了一群人才停在墙上。 被撞开的人就醒了一大半,心想这个人可不一般,他们几个和普森面面相觑,两波人剑拔弩张。 除了这里还算平静,周围混乱不堪,猛然间,普森身后冲出来几个,对着前面就是一顿撞,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几个扭打在一起的人。 普森冷笑一声转身,又在嘴里塞了一根烟,悠然自得地往门口走,只要看见跟自己喝酒的就拽出来。 酒馆里还打着,普森一行人已经离开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点伤,大表弟更是鼻青脸肿。 别看他鼻青脸肿,兴致可一点不低,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刚刚的战事。 “你们看见没有?我打那个谁的时候,也不知道给打成什么样了。就咱俩,普森,咱俩,你跟那十几个人对打,兄弟我可拎着凳子就上去了。” 他兴奋过了头,普森觉得好笑,抬着眼皮问:“你也动手了?” “那肯定!”大表弟拍拍胸脯,“我还拿酒杯子扔来着,砸了好几个,头都流血了。兄弟们,接下来咱们去哪?” 那几个人都累了,也困倦,只想回家睡觉。 普森倒是无所谓,拍了拍大表弟的肩膀说:“接下来去你家吧,你家有酒吗?” “有,我叫辆马车。” “叫什么马车啊,溜达着就去了。” 天使 大表弟一家在王都有一间小房子,不大点的庭院和一层的平屋。 家人在晚宴结束的第二天便离开了,如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家里没有管家没有仆人,原本是有的,后来他嫌烦,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送到了老家里。 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普森在这个房子里转悠,大表弟一边上酒一边继续聊刚才那场斗殴,就那点破事讲了一路了,几个人早听烦了。 这个家里没什么奢华的东西,唯一值点钱的就是客厅里挂着的几张画。 普森在画前面驻足良久,又视线下移,看向了画下面的枪架,枪架上摆放着两把手枪。 他取下一支用心观赏,这个世界里有手枪,不过比较落后。枪上插着一个弹夹,是弹夹不是弹匣,用的时候打一枪必须对着弹夹顶部砸一下,使弹药落下去才能打第二发。 一体式纸制弹壳,一次能够装四发。 普森放下枪,回到朋友们身边,饶有兴致地问大表弟:“你打了自己人,怎么办?骑兵团肯定待不下去了。” “他们不是自己人,我一直向往成为一名步兵。”大表弟嘿嘿笑,给几个新朋友倒上酒。 几个步兵狂笑不止,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大表弟的喜爱。 他们正喝着,漆黑的院子里变得亮堂堂的,一群士兵手持枪械闯进了屋子,为首的是一名治安官。 酩酊大醉的几个人注视着治安官,治安官看着他们,也不多客套,上来就问:“酒馆打架,你们五个领的头是吧?” 几个人同时摇头,矢口否认。 治安官也不管这个,手一挥,士兵上去把他们都给抓了。 他们也不反抗,有说有笑地跟着走。 等到了目的地后才发现,打架的那群人基本上都在这里,被分成两排蹲着,每个人脸上写着不服气。 这群士兵和军官被叫进去审问,审讯室里各有一个审讯员和一个军方的代表。 到最后,种种证据表明,在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都勉强算得上无辜的,罚款了事。 只有十几个骑兵和四个步兵的行为恶劣,要关禁闭。 本来供词足够了,大表弟居然神乎其技一般包揽下了所有罪名,加上军方代表有意袒护,最后五个骑兵关禁闭,其他人面临罚款。 在大表弟为自己的义气而自豪时,普森的几个兄弟回家睡觉,普森自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这件事第二天在王都贵族女人的圈子里沸沸扬扬,话题被讨论的次数已经高过了那场火灾。 有人说余涟那个大表弟疏于管教,一个人居住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也有人说大表弟非常神勇,都听说了,一个人打十几个人,了不起! 倒是有人的注意力不在这方面,普森的外婆极力推辞,说自己的外孙都是被这个大表弟带坏了,要不然怎么可能去打架? 大表弟的父母赶紧回了王都,求余涟给想想办法,罚款该交的交,多交一些也无所谓,人总得给捞出来。 余涟这个恼火,等事情处理好了,人家大表弟死活不出来,说自己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一气之下,余涟也不管了,他要忙着重建王都。 当天晚上,普森被放出来后,第一件事是去了大表弟家里,把枪架上的两把手枪和抽屉里的子弹一股脑收了。 他翻墙进去又翻出来,时间还没三分钟,出门时还顺便锁上门。 美滋滋地看着手里的双枪,一左一右两只手拿着,心想该去什么地方试射一下,那片燃烧后的废墟成了首选。 也就是这样,除了他之外,四个兄弟睡觉的睡觉,关禁闭的关禁闭。 那边封锁线还在,工匠们站在废墟上研究重建的工作,罗米太公带着人去了原先武器库的地方,试图找出爆炸的原因出来。 他们根本不可能如愿以偿,武器库以及周围的一切成了一个坑,什么都没了。枪毙负责人吧,负责人也跟着炸没了。 罗米太公没办法,只能先回去给国王汇报。 回去时遇见了正在指导重建工作的洛汗和余涟,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普森进入封锁线时正好和罗米太公擦肩而过,不仅如此,他还和那个拄着金杖的老人及其随从擦肩而过。 他就在废墟上走,余温还是有,让人走一会便满头大汗。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距离其他人非常远,就算有人听到枪声过来也足够时间逃跑。 到了这里,他寻找起了目标,眼睛被一个雕塑的底座吸引了。 雕塑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个被烧的黑漆漆的底座在那里。 原本上面是有神明的,是纯银打造的,起先是放在教堂里面的,后来换了纯金的,这个银的就配了个石头底座搬到了这里。 现在,石头底座黑了,纯银的雕塑成了一滩银水,好像在地面上又有了新的形象。 普森老远就看到了一地银色,稍微想了想就有了把这一地银拿回家去的念头,可他自己是搬不动的。 可万一有小块的呢?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普森也不在乎试不试枪了,跑了几步跨过障碍到了目的地。 到了那里,普森发现好像还有个白色的东西,走进几步发现那里有个人,穿着白色的斗篷,对着塑像底座跪着,口中念念有词。 斗篷完全遮住了脸,普森看不见相貌,凭声音判断这应该是个女人,还是个正在祈祷的女人。 是教众吧,普森心想,他对此很有兴趣,对着雕塑底座祈祷的人生平头一次见。 于是,他站在一旁看,耳朵里听,想从那模糊不清的祈祷中听出什么。 这女人也怪虔诚的,自己都快到她身边了还没被发现。 听着听着,普森实在厌烦了,他做好了准备,拔出手枪想着一击将女人打晕,这样便可以拿银子跑路。 等他一步步慢慢接近,女人祈祷完毕,双手相握靠在胸前起身。 普森赶紧把枪收起来,再去看那个女人,他眼里像是出现了神迹一样。 女人的相貌被尽收眼底,五官如同是神明雕刻出来的一样,皮肤白皙,配上那身白色披风,整个人在夜里像是散发出了白色的光芒。 普森完全呆住了,不管在哪里,哪怕贵族阶层中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性,这是个天使。 那一刻,他神往了,心砰砰直跳。 一男一女四目相对,时间都静止了下来。 然后,女人惊声尖叫。 普森心潮澎湃,这女人尖叫的声音都这么好听。 重回平静 普森面对所有女性都是一种玩世不恭的模样,让人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风趣幽默,还有些个邪魅。 他算不上妇女之友,可足足吸引了未婚女性的目光。 今天不一样,他完全生不出一丝一毫的邪念,而且跟女人四目相对,一句话也不说。 气氛绝无仅有的尴尬。 然后,这个女人开始带面纱,面纱也是纯白色的,除了眼睛还露出来,其他都给遮住了。 女人戴面纱的时候,普森心里就在祈祷,求求你了,别戴,千万别戴。 任心里如何祈求,这件事还是阻止不了的,普森非常绅士的鞠躬,尽可能平和的自我介绍:“您好,我是近卫步枪团的军官,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幸存者。那个,我叫普森。” 女人双手重新相握,抱在胸前微微欠身。 普森又暗自赞叹一声完美。 “我叫可亦。”女人声音平淡如水,眼眸波光粼粼的。 “教堂的使女?” “是。” “您在附近有没有发现有人生还?” “没有。” “哦,这样啊。” “嗯。” 一问一答加上一问一答,普森修行的所有武功荡然无存,好多秘籍都给忘了,翻箱倒柜找不出来。 他看似若无其事的四下看,然后无比悲伤地摇头说道:“有多少无辜的人在这场灾难当中丢了性命,我为他们感到悲伤。您是在为这些人祈祷吗?” “是。” 普森挠头,节奏整个乱了,他坐在黑乎乎的台阶上,仿佛劳累过度,看着那个原来雕塑的地方说:“可惜,这么好的神像没有了。” “不是的。”可亦摇头,“神像不见了是因为神明降临,使者们已经回去找车了,我们要把神明曾站立过的地方运回去。” 普森听后指了指那个底座问:“是把这个东西运回去供奉?” 可亦点头。 这个肯定让普森笑出声来,那个神像已经化了一地,那是银的,被高温给融化了而已。 银还可以重铸,不行还能卖钱,你们光运回去一个石头底座有什么用? 可亦绣眉微皱,有些不悦:“贵族老爷,这是神迹,并不好笑。” 普森有点慌了,又有些不高兴,他嘴角扬起来,邪魅地一笑:“小美人儿,长这么漂亮,怎么脑子有问题?” 说出话来,他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老毛病又犯了。 身为教堂使女的可亦认为自己遭受了羞辱,但她并没有发作,而是平淡地说:“请您离开吧,我跟您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下子,普森脾气上来了,他指着地面的一片废墟大吼大叫:“傲气什么啊?我再怎么不虔诚也救了五条人命,你为这场灾难做了什么事?祈祷?你们教堂呢?又做了什么?” 他对女人在自己面前傲气这件事深恶痛绝,甚至只要女人在他这里不是百依百顺的,就感到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可亦被怼的哑口无言,百口莫辩之下选择闭上眼睛。 这番举动更是惹普森生气,嘴里依旧不依不饶的:“我们救援的时候你们出来捣乱,现在火灭了,你们不去看看伤员,居然还闹腾着把一个破石墩子运回去膜拜,这不混蛋吗?你们的神就教你们干这事?” “请不要诋毁神明……” “没有啊,我没诋毁神明啊?你哪里听出来的?” 普森回想一下,这个女人除了长相好看外一无所有,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等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又是百爪挠心,想起来那个绝美至极的面容后悔死了。 那个雕塑的底座到底是运送到了教堂里面,每每有人来朝拜,就说是神迹,神脱离了神像的束缚,来到了人间。 这天之后,有一个人也经常去教堂,他不说自己的困惑也不回答问题,在里面一呆一个小时。 关于这场天降横祸,国王暴怒,这里是王都,一把火烧了那么大面积,史上从没有过。 因此,绞死十几个责任人,革职三十人,罗米太公干脆辞职了,回家养老。 接替了全军总司令位置的是一个一等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上台后全面整顿军队,很多人被调离了原来的位置。 这引起了许多贵族的强烈不满,但是他们的怒火发泄不到国王身上,总找那个一等侯的麻烦。 如今,贝蒙的地位水涨船高,他成了重建工作的总负责人,每天从早忙到晚。 因为以上种种,洛汗被指定销毁军队淘汰下来的武器,勍惟太公负责监督审查。 至于余涟,他倒是没有什么具体工作,又干回了老本行。 左蓝望眼欲穿地看看下水口外面,没任何人的踪影,偶尔过来这边的人也是士兵。 他的邻居总拿这件事调侃:“哟,贵族小姐不来了?家里有事?总不至于把你给忘了吧?” 没当被调侃了,左蓝就瞪那个人一眼,愤然说道:“关你什么事?找你的死去!” 邻居又回击他:“不想死了,每天有人送饭,睡觉自然醒,挺好。” 贝基没来是有原因的,这个小女孩已经到了王都外的庄园里住下,她和自己妈妈以及自己姐姐心心念念的就是王都里的生活。 她妈妈给贝蒙写了好几封信,一封都没回来过,这让两姐妹忧愁万分。 直到有一天,贝基的外公乘马车去了王都。 老人家也是不容易,这么大岁数了还得掺和自己闺女的事情,拉下老脸来在贝蒙家里等了半天。 这才等到了劳累一整天的贝蒙回来。 贝蒙回家后把大衣脱下,正准备喝杯酒睡觉,突然就看到了自己岳父站在客厅里面,当时脸就板起来了。 贝基的外公笑眯眯的,走上前去亲切地握手:“贤婿哎!累了吧?你现在今非昔比了,看你忙成这个样子,老人家我心疼啊。你不知道,我那个女儿整天对着我痛哭,就希望你能允许她回来。” “您女儿?”贝蒙冷哼一声,丝毫不给自己岳父面子。 老岳父不敢着急,一副懊恼的神态:“那天她回去了,我就把她训斥了一顿。你说说像话吗?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算怎么回事?可是,我女儿不也是为了孩子们着想吗,夫妻俩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贤婿,你说对不对啊?” “对,对。”贝蒙烦躁地点头。 “这就对了嘛!你们的感情还是很好的,也不枉费老头我亲自跑一趟。”老人家乐开了花,“贤婿,你现在今非昔比了,我都听管家说了,好多人排着队要见你一面。” 贝蒙鼻子一抽,这个费先生,当真什么事都要说出来。 老岳父使劲握住贝蒙的手,关怀备至地说:“你也累了,老头我不打搅,明天我就回去,相信我那不懂事的女儿会很高兴的。” 贝蒙默默点头,目送老丈人上了楼梯,自己闷闷不乐地倒上一杯酒,喝完了回屋睡觉去了。 王都在经历过一次灾祸后,虽然许多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但好在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退休的老人 时间来到火灾发生的第四天,一场舆论风波才过去。 贝基还在期盼着回到王都,普森正忙于跑教堂,左蓝望眼欲穿站到下水口里面。 辞去总司令职务的罗米司令召开了一场家宴,辞职这件事只有他自己和国王清楚,对外声明从来是退休。 老司令功成名就退休了。 这次家宴外人基本没有,都是王都内外有亲缘关系的,八竿子以内能打到的。 饶是如此,这场家宴足足来了一百多号。 还有不少老哥们也在受邀请的名单里面,包括勍惟太公跟那个教堂的老人。 吃饭的时候,老司令往中间一坐,喜气洋洋抱着他的曾孙子,一口一口喂吃的。 几个老伙计围着他,一群子侄辈的孙子辈的上来敬酒。 光带过来的礼品都摆了一屋子,一直陪伴在老司令左右的儿孙媳妇们开箱子,越开越开心。 感觉老司令不是退休了,是在过大寿。 余涟也来送礼,礼留下了,人压根不让进,说了是家宴,没名单的就是不让进。 为了这件事,老司令的儿媳妇跟老公公讲,你这样做不对,余涟现在怎么怎么样。可老司令就是犟,说什么也不行,扬言就是国王来了也不让进。 这件事,余涟回去就跟国王说了,当然没说后面那句话。 国王一听有一百多号人,连几个太公都去了,心多少有点慌,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事。 又派遣了一队人马,以国王的名义去送礼,顺便进入探听探听情况,别是在密谋什么东西。 国王也不批阅文件了,在书房里等,终于,消息回来了。 说是没事,就几个老头跟一帮后辈吃饭呢。 这下国王放心了,吃呗,吃好点。接下来重新批阅上了文件,下笔如有神助,不一会完事了。 罗米太公不可能真的不让这队人马进来,等把这队人送走了,饭也吃差不多了,他晃晃悠悠回到了书房。 临去书房前给几个老伙计说,下午还有活动,准备好钱,都别走。 勍惟太公看罗米太公精神抖擞的,有些不真实,难道这人就这么退了?退休真的好吗? 教堂的老人没听清楚,耳朵不灵光的他扯着嗓子问:“走了?不吃了?” 几个侄子看这个老人笑,同样大声说话:“下午还有事!让您准备好了钱!玩!知道吗?玩!” “钱?有!有!”老人说着开始从口袋里往外面掏钱出来,一个金币一个金币的。 几个老伙计赶紧给他又塞回去了。 老人还纳闷,不是说钱吗?不要啦? 下午,参加家宴的人基本上午睡结束,餐桌也被收拾干净了,罗米太公的老伙计们排着队跟随仆人去了书房。 门刚打开,走在最前面的勍惟太公揉了揉浑浊的眼睛,他认为自己应该是老眼昏花了,再次睁开眼睛,发现没看错。 这个书房里面,光线非常迷惑人,书桌后面有一把椅子,老司令坐在椅子上面,一个妙龄少女坐在他腿上。还有几个长的跟花一样的姑娘,一个个围着书桌,迷妹般地盯着老司令。 老司令高高兴兴地,同几个姑娘热情聊天:“那年可不得了,我带着手底下仅剩的几百人,还是冬天,冷啊。那时候咱也年轻,一股子劲使不完,领着兄弟们就冲锋上去了……” 腿上那个姑娘眼睛里闪着光,嗲声嗲气的:“哇,您年轻时真勇敢。” 老司令放声大笑,使劲搂着腿上的姑娘说:“别看现在我老了,当年也是个小伙子,可帅了,城里不知道多少家姑娘等着我嘞。” “您当年也是个小伙子?太不可思议了!”姑娘笑颜如花,“真后悔没出生在您那个年代,如果能见见您年轻时候的样子,我可能会非您不嫁。” 几句话,老司令想重生的心都有了,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一块去了。 他拉开抽屉,在几个姑娘羡慕的眼睛里,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塞进腿上那位的手中。 这手里的盒子还没打开,门口的勍惟太公咳嗽了两声,轻生地对身后几个老头说:“老司令正高兴呢,咱们几个老家伙还是走吧。” “走走走。” 几个老伙计簇拥着准备走。 罗米太公赶紧叫住了:“干什么去啊?都来,给老几位介绍介绍。” 闻听此言,几个老伙计又转身回来了。 老司令大大方方走到两波人中间,他像是在阅兵,一边是步兵一边是骑兵。 姑娘们也纳闷,这几个老头都谁啊?有两个老的都快掉渣了。甚至,姑娘们还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 教堂老人比姑娘们还迷糊,不走吗?咋又回来了? 老司令给姑娘们介绍老年方阵,哪个是给国家管钱的,哪个是给国家管矿的,哪个是给国家管其他官的,还有一个是全国教堂总瓢把子。 他又给老伙计们介绍姑娘方阵,这个叫啥,那个叫啥。 姑娘们眼睛瞪得溜圆,鼻子也不再捂着了,尽情呼吸着人世间最美好的空气。 “一人一个哈,不能抢。”老司令说着搂住之前坐腿上那个,又对着书房门外大喊:“管家!管家!” 这家的管家一路小跑进了屋子,正巧看见每个老人身边都站着一朵绽放的花,居然脱口而出:“哈,老爷们玩着呢。” 老司令瞪了管家一眼说道:“去!没你的份!赶紧收拾收拾屋子,桌子摆上,牌摆上,椅子拿进来,我要跟我几个老哥们打牌。” 管家尴尬一笑,出门办理事务。 没多久,书房焕然一新,仆人们摆放好了东西退下。 老司令漫不经心地反锁上了门,慢慢走到窗户边上,看了眼楼下,然后拉上了窗帘。 随后,笑吟吟地到了牌桌上,招呼众人:“怎么玩?先说好了,我输了算我的,我赢了的都算沐沐的。” 沐沐指他怀里搂着那位。 小姑娘可开心了,一个劲夸老司令大方。 勍惟太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多年的老战友了,有些东西大家都是可以心灵相通的。 他兴致逐渐高涨起来:“要不十库伦一番?” 姑娘们心潮澎湃。 “勍惟太公家里没钱了?十库伦?”罗米太公摇头,不是很满意。 管理国家财政的太公指着教堂老人笑道:“人家兜里都揣着一把金币,怎么着也得再涨点。” 教堂老人面色潮红,不明白为什么几个老伙计都对着他笑,那几个姑娘看自己跟看神明一样,身边那位更是快贴到身上去了。 老人很是迷茫,尽可能离身边这姑娘远一点,他看着老司令大声说道:“最近我们教堂总去一个军官,那个小子跟你年轻的时候可像了,我不是说长得像,你没人家帅,我说的是性格。” 几个姑娘明显有了兴趣,军官和帅哥的结合体。 老司令问:“谁啊?” 教堂老人没听清,侧着耳朵想再听一遍。 老司令叹口气,猛的一问:“谁?” “叫普森!也不知道跟你一样的怎么就往教堂里跑!应该比你强!”老人粗着嗓子回答。 老司令点头又摇头,没听说过,不认识。 他没听说过,这桌子上有几个知道,包括两个太公和所有姑娘,那可是年轻一代里的风云人物。 打牌 “您说的那个年轻人,我知道。”勍惟太公云淡风轻地说,“就是那个,当年弄的沸沸扬扬的,和一个自由民生了孩子。” “哦~就是那个孩子。” 几个太公大彻大悟,后知后觉的几个人各自摇头。 几个姑娘暗自好笑,很是看不上普森的母亲,她们居然在为普森母亲感到羞耻。 罗米太公一张脸一张脸看过去,他自认为自己出身还是没有问题的,现在的情况好像他成了那个贵族和自由民结合的孩子一样。 掌管财政的太公示意几个人先别讨论了,他说:“要不这样吧,也别玩太大,一番一百库伦。怎么样?” 他环顾四周征求意见,几个人都赞同地点头。 姑娘们也跟着兴奋起来,各自洋溢着幸福,就想着万一自己服侍的太公赢钱了,一高兴赏点就够花好久的。 所以,姑娘们各自为战,互为仇敌,彼此看着都不顺眼。 牌局开始,老司令的沐沐成了荷官,依次给几位太公发牌,每次发牌的时候都特亲切,身子弯成了九十度,该露出来的就得露出来。 一圈牌发下来,几位太公春风满面的,当然,要排除教堂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掌管矿产资源的太公看看手牌微微一笑,对着老司令说:“罗米太公真是老当益壮,我就不行了,老了,腰了驼了,背也弯了,走路都不利索。前几天自己出门转转,家里人急疯了,他们就怕我在什么地方摔一跤爬不起来。” “您这还行,再看看我,都用上这个了。”勍惟太公拄了拄那根拐杖。 一想到这里,勍惟太公愁容满面,想起了不太友好的过往。 老司令适时插话:“陛下送您那根拐杖到了没有?是不是金的?” 几个太公笑的前仰后合,那件事他们都听说过。姑娘们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帮老头笑什么。 勍惟太公不说话,阴沉着脸。 掌管财政的太公不太确信地问:“真送了?” 勍惟太公点头,长长的叹气。 “唉~” 几个人都不说话,各种心里思考起来。 老司令没事,他手牌不错,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别担心,各位将来都会有的,跟勍惟太公同款。” 牌局一阵沉默,老司令的沐沐四下看,期待着赌局的发展。 打破沉默的是教堂那位,声音高亢地问众人:“你们要不要牌啊?到底跟不跟?” “不跟不跟!” 勍惟太公丢下手牌,随后在兜里取出一块金币出来:“先放这里,输够了再拿。” 又有两个太公弃牌,同样放下钱来。 姑娘们两眼放光,那是金币,实打实的金币。 这个世界里的钱币按照面值有四类,分别是纳比、金币、库伦和梆。 一纳比等于一百枚金币,一枚金币等于一千库伦,一库伦等于一百梆。一百、一千、一百这样换算下来。 物价的话,一个自由民每月大概要消耗二十五库伦,正常生活来讲。 所以说,这几个太公的赌局,每局最起码要输一个自由民五个月的花销。 第一局,还剩三个人在扛,叫了几次牌后。最终,掌管财政的太公将钱收入囊中。 他也看不上这星星点点的,随手拿出一个金币给了身边的姑娘。 那姑娘乐开了花,对着太公脸上就是一口,余下几个姑娘嫉妒异常。 老司令很是怨气地对沐沐说:“都怪我,沐沐,你等着,下把准赢回来。” 这沐沐不急不恼,善解人意地给了老司令一个眨眼,老司令也回赠一个眨眼。 勍惟太公笑道:“财神就是财神,钱是只进不出。” 赢牌了,掌管财政的太公自然高兴,他笑着对沐沐说:“沐沐啊,再来再来。” 沐沐再次给几个老爷发牌。 老司令接过手牌还恋恋不舍地对人家姑娘的手抚摸,摸够了后一拍大腿:“这牌!” 他扫视一圈,笑吟吟地说:“还是退休了好,我也看开了,吃喝玩乐就对了,整天管那些烦心事干什么?对不对啊老几位?” “你这是有好牌了。”勍惟太公手放在桌子上敲,“话说那场爆炸调查的怎么样了?也没个消息,怎么回事啊?” 一句话,几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老司令身上。 老司令还没说话,有位太公接上茬来:“现在传的可多了,有说是疏忽大意造成的,也有说是那几个商人放的火,还有说是教堂的人做的。除了第一个,其他都鬼扯。” “洛汗?他倒是敢!”老司令吼出了声,“我还觉得是国王陛……” 他话没说完,离他最近的太公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 一桌子人无比诧异地死盯着老司令,这人要死啊。 虽然如此,几个老头眼神里有点动容,尤其是勍惟太公,摸了摸自己的拐杖,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老司令连忙挥手,那位太公送开后回到座位上。 咳了几声后,老司令揉着脖子:“您这是想弄死我啊。” 那位太公阴郁地说:“我在拦着您这老骨头自杀。” “我算是受够了,心灰意冷,心灰意冷了啊。”老司令无比地伤感,“不说了,来,打牌打牌。” 沐沐走到书桌那里,抱起果盘回来,手指夹起一块水果:“老爷子,我来喂您,张嘴,啊~” “啊~”老司令配合着张嘴。 其他几个老头看着心痒难耐,勍惟太公注意到了沐沐那个看似乖巧的样子,他拿手杖跺跺地面说:“罗米太公,这个姑娘我看不错,以后留在你身边能给你挡不少事。” 沐沐听到了,非常乖地说道:“谢谢太公夸奖,我也想继续留下来听老司令讲年轻时的故事。” “讲,讲。” 老司令也不管贵族颜面了,直接把嘴凑上去咬沐沐手里的水果吃。 牌局一直玩到了晚上,几个太公互有输赢,姑娘们也都赚了不少钱,所有人怀着各自的小心思离开了这座宅邸。 当然,老司令没走,这是他家,沐沐也没走,他是老司令的人。 “心寒啊,心寒。”老司令送人离开了,就在客厅里嘟囔。 沐沐跑过去贴在老司令身上,弄得后者一阵心痒。 “我这把岁数了,你看得上?” “瞧您说的,您可是我的梦中情人。”沐沐眼含泪花。 “哎呦,你也是我的梦中情人。”老司令抱紧了这个和他身高一样的姑娘。 沐沐适当地矮矮身子,头贴在老司令宽阔的胸膛上,就跟受了委屈的猫一样。 之后,这一老一小搂着上了楼梯。 “您可得再讲讲当年的故事。” “好,讲一晚上。” 家里的管家看着他们上楼,捂着眼睛哀伤,不忍直视啊。 没事写写信 重新返回王都的日子令人振奋,贝基原以为最起码有一场欢迎仪式的,虽然说离开的那天不怎么愉快,但是我安然无恙。 她和她的姐姐一直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回来,就没想过她们父亲在城里是不是有危险。 贝拉的朋友都是在王都里面,归来后又能出去找朋友们聚会。 最让贝基费解的,没有欢迎仪式也就罢了,这个可以接受,不能接受的是回来后家庭的巨变。 她老爸贝蒙,自她们到家后只出现过一面,之后从来没回过家,据说是太忙了,直接在工作的地方睡。 妈妈也是,整天不回家,一回家就很晚很晚,有点当初贝蒙的感觉了。 以上这些,贝基通通可以忍受,她惊奇的发现,自己好像是自由了,没人管了。 自由的感觉就是每天可以带着纸笔去王宫的后花园。 贝拉从来都是没有拘束的,她也遇到了令自己费解的东西,每次跟普森出门时总会遇到的。 比如两个人去剧院看歌剧,最前排居然是罗米太公搂着一个年轻姑娘。又比如去听音乐,最前排还是罗米太公和那个姑娘。 总的来说,只要是可以两个人玩的地方,尤其是年轻人喜欢去的地方,都有这俩。 除了上述两个地方,老司令和沐沐还频繁出没于酒会和舞会,一老一小跳起舞来怎么看怎么别扭。 普森最近有点不太一样,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贝拉感觉不出来,也没往这方面多想。 回家的第二天,贝基结束了她人生中最后一堂琴艺课,然后高高兴兴出了门。 熙熙攘攘的街上,有好多出殡的队伍,听闻别人讲的,这种出殡的队伍最近很多,尤其爆炸后的那几天。 这和贝基没什么关系,作为一个一直没朋友的小孩,急于去找寻自己的朋友。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那个地方,突然喊出来。 “左蓝先生?您在吗?我来了!” 这打算给朋友一个惊喜。 左蓝也听到了令他朝思暮想如同天籁的声音,本能的一阵悸动,随后侧躺,让背部冲着下水口。 贝基歪着头,怎么没动静?她连续问了几次,手不停拍铁栅栏。 对门那位叠着手趴在他的铁栅栏上看热闹,随后给贝基提醒:“我们指挥官正坐月子呢,我叫他出来?” 贝基感恩戴德,行礼:“谢谢您。” “嘿!指挥官!你干女儿来看你了!”那家伙大喊一声,发现没有回音,耸了耸肩膀笑道:“完了,心伤到了。” “心?”贝基不理解,“我知道哪里有治疗心脏的药物,爷爷经常去那里买。” 那家伙赶紧摆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指挥官心脏是脆弱点,也没必要吃药。倒是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您请讲。” “帮我写封信,给家里寄过去。” 他有点哀求,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嘻嘻哈哈的样子。 贝基也能看出来那人郑重的表情,点点头拿着纸笔就过去了。 “您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贝基问道。 “名不名字的就无所谓了,我家住在加西那里。” “不行的,一定要名字,写信需要落款,不然寄不到的。” “真麻烦啊,一定要说名字吗?” “嗯,是的先生。”贝基认真的点头。 “我叫……”那家伙有些难以启齿,“我叫沙比。” 风吹动草叶沙沙作响,每个人都能听到来自大自然的奇妙音乐,然后是响彻天地一般的哄笑。 每个民巴好像凭空出现一样笑起来,那家伙干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有个民巴大喊大叫:“恭喜你小女孩,你是这里第二个能收拾他的人了。” “兄弟,你的名字真的清新脱俗。”又一个民巴笑道。 贝基不明白这群人在笑些什么,无比认真的拿起笔来,郑重其事地说:“沙比先生,您说吧,我听着呢。” 这位沙先生已经想找个柱子撞上去了,他从没写过信,如果知道单单写收信人的名字就行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这不是说贝基非要问名字,她和她认识的所有人,写信的时候都要落款自己的姓名,这是规矩。 信还是要写完的,贝基最后写上了收信地址和收信人,等回家后找个信封包上就能发出去了。 民巴们不认字,他们的家人也不认字,不过可以找人代读。 也就有好多民巴请求贝基写信回家,贝基一个个答应,不停说着好的和没问题。 也就因为这件事,民巴们把对这个小女孩的态度完全转变了,她成了民巴心里的自己人,由原来的傻乎乎变成了心地善良。 民巴们都乐意跟贝基讲话,有几个逗得贝基笑个不停。 贝基开心了一下午,她发现这些人什么话都敢说,和自己认识的人完全不一样。 等所有民巴的家书都写完了,有几个民巴哭了,哭的声泪俱下,听的在场所有人心里不舒服。 贝基手里的空白纸张就剩两张了,她兴高采烈地告别了众人,准备回家去。 “喂,贵族家的千金来了?”左蓝半睁着眼睛趴在铁栅栏上,“不在家里享受来找我们这群臭民巴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贝基欣喜若狂,颠颠跑了过去。 “左蓝先生,您终于睡醒了,今天下午可开心了。这么大声音您都不醒,左蓝先生是不是装睡啊?” “呃……”左蓝尴尬地咂咂嘴,眼睛算是睁开了,他瞪了一眼笑的最开心那个,威胁道:“沙比,闭上你那张嘴,皮痒了?” “别叫我沙比!”那家伙捂着脸。 “哦,是啊。”左蓝伸着懒腰说,“沙比,沙比?沙比!沙比。” 四声用了不同的声调,那家伙脸都白了,老实巴交地躺回了床上。 末了还不忘送出一句话出来表达不满:“指挥官!混蛋你!” 搞定了这个最能蹦跶的,左蓝把注意力放在贝基身上,他问道:“最近几天去哪了?” 贝基歪着头思考着回答:“那天左蓝先生让我回家后,我妈妈就带我出了城,我们去了外面的庄园里面。” “真好啊!想我没?” “想,特别想。” “嗯,还算有点良心。”左蓝满意地点头,又说:“来吧,继续咱们得故事,你还几张纸?” 贝基低头看手里的纸张,又看看左蓝,又低头数了数,给出了两张的答案。 左蓝扶额,揉了揉太阳穴说:“这样吧,今天先不讲故事了,总是我讲。今天你来吧,给我讲讲最近城里发生的事。” “好吧~” 贝基有点失望,还是乖乖讲了些她知道的事情。 从那场宴会开始一直讲到了回家。 听完了这些,左蓝暗自神伤,只给出了一个评语:“原来贵族和民巴都一样。” 好长时间以来,民巴们都被教导,说贵族的种种高尚,现在看来,都是人,都一样。 谆谆教诲 左蓝摸摸脸,打发贝基离开,一个人回到冰冷的床板上沉思。 苦思冥想了一阵,他活动活动关节,想着再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待下去,迟早发病。 他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阳光,居然锻炼起了身体。 如果有机会,他决心一定摆脱这个鬼地方,回到阳光下生活。 好久没运动过了,左蓝活动一会有些累,再坚持时间长点甚至肌肉酸痛。他也知道了急功近利是没必要的,吃了士兵送来的晚饭便睡了。 贝基这段时间可野疯了,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整整去了一个月。 民巴们可喜欢这个小女孩了,大家一块讲笑话,逗的贝基合不拢嘴,天天笑嘻嘻地。 他们每个人都有奇怪的癖好,贝基也知道这群人和自己认识的那些不一样,什么话都敢在嘴里说出来。 她就像一只小麻雀,人在地上走着,心在天上飞着。 这一个月里,费先生不止一次看不惯了批评教育,说身为贵族家的小姐,不能像个野孩子一样,要稳重、贤淑。 可惜,根本不管用,这个新晋的小民巴一个字听不进去。 抱着一摞纸快快乐乐地去后花园。 唯一不太喜欢的,就是左蓝讲的那个故事,一开始这个故事又美丽又梦幻,后来整个变味。 成了一个悲哀的故事,每一个字都在透露人物命运的无常。 贝基望着自己屋子里越来越高的纸张,无奈地叹息。 后来,费先生不不忍心看自己最喜欢的小姐堕落,直接跑去找贝蒙告状,贝蒙不管,就有去找贝蒙老婆告状。 这天,贝蒙和他的夫人破天荒的两个人见面了,尽管还是一个字不说,可终究是见了面。 一大早,贝蒙喊贝基去了书房,命令女儿站好了,自己盯着一本书看了起来。 他也看不进去,那一页纸压根没翻。 贝基站着,身子一会歪到左边有一会歪到右边,站累了就换个姿势。 小女孩也挺烦的,有什么话自己老爸倒是说出来啊。 贝蒙变换着各种表情,在想办法找一个教育女儿的那种出来。 等他终于找到合适的抬起头时,贝基看到的是介乎于笑和愤怒之间的脸。 贝蒙忽然合上了书,砰的一声在书房里回荡,贝基不自觉后退两步,看来今天这场谈话不太妙。 “贝基!”贝蒙严厉地开口,“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你妈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没有!” 贝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点头再点头。 她老爹板着臭脸,接着训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一个月就可以社交了,忍不住?你和你姐姐以及你那个妈,就爱好社交,娘仨一个样。” 随后,贝蒙吧啦吧啦一大堆陈词滥调,又是贵族尊严又是女孩的自我修养。 贝基苦苦期盼赶紧结束吧,谁来救救我啊。 最后,贝蒙说完了,翻来书本淡淡地讲了一通:“爸爸不是不让你交朋友,你自己要把握分寸,多跟其他同龄的孩子学学。我也不问你这段时间一直和什么人玩,反正在正式进入社交年龄前,你就在家待着。行了,多了我也不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教育完了,贝蒙开始看书,顺便让贝基出门后关上门。 小女孩一半是庆幸一半是感伤,这下子彻底被禁足了,之前出去交朋友自己老爸挺高兴的,怎么今天又这个样子了。 想不通想不通,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就可以真正自由了,说两句就说两句吧。至于民巴那边,只能苦等。 出门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在门口偷听的费先生,这个老管家脸一红,装作刚巧路过的样子。 贝基憋住气,嗔怪一句:“费先生怎么这样啊。” 这小女孩是老管家的掌上宝贝,从小当亲孙女看到大的,一看心肝宝贝不开心了,赶忙憨笑着凑上去:“小姐,您看这事弄的,都怪我,都怪我。老爷都给您说啥了?没打您吧?打了?那我得看看打哪了?” 费先生不由分说抱起贝基,在小脸小手上来回看,贴近了看那种,胡子茬弄得贝基直痒。 贝基抗议着挣脱开来,噘着嘴说:“我决定再也不跟费先生说话了。” 费先生心里春风得意,揉着小女孩的头顶,非常突然来了一声:“小姐,您不和我说话那没关系,但我要告诉您的是,夫人找您。” “啊?” 贝基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事又来了,她无处发泄照着费先生身上打了两拳,孤单寂寞地去了妈妈那边。 在妈妈经常和其他太太聊天的地方,母女两个坐在一起,贝基满脸不服气。 她妈妈看着这个倔丫头,拿手指在贝基额头上点了两下。 “那个男人都说什么了?”贝基妈妈问道,“是不是满口教化,和教堂那些使者们一样?” 贝基委屈巴巴地点头,靠在妈妈怀里,有点想撒娇的意思。 妈妈轻轻将贝基推到一边,非常轻那种,然后白了女儿一眼说:“别来这套,告诉你啊,在生日之前你别想出门了。你姐姐我是不相信了,你们俩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要真受不了了要出门,让费先生跟着你。” 最终,妈妈还是给贝基松了点口,出去可以,有人跟着就行。 贝基急得直咬牙,和费先生出门,那跟没出去不一样吗。 这个小女孩已经在思考如何甩掉费先生了,不过想到最后摇摇头,最后一个多月,忍忍就过去了,这个时间别找事了。 “知道了妈妈。”贝基点头答应。 妈妈以为这全是自己的功劳,手指头捏捏贝基的鼻尖笑道:“我女儿最听话了,想吃点什么?哎,对了,我应该检查一下你的学习成果,正好那里有琴……” “我不吃了,妈妈再见!” 贝基飞出了房间,躲在角落里喘气。 好巧不巧,贝拉也躲在那个地方不知道想些什么,一把抓过妹妹,拖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了房间后,贝拉关上门,锁好后才放心下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贝基茫然,看了下这个房间,里面乱糟糟的,衣服被子全都混杂在一起,想来是没有仆人来打扫。 或者说已经打扫过了,被人弄乱了。 她看着自己姐姐在门口和窗口之间走过来走回去,不清楚发生什么了。 于是问道:“普森对你表白了?” “不是不是。”贝拉还在走,两只手一会交叠一会放在胸口,急切的似乎马上世界末日。 “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不是激动!算了,不管了。” 贝拉挨着贝基坐好,羞红着脸慢慢说:“几天前,我发现我的身体不太对劲,这种状况发生了好多次了。就是恶心,想要吐出来。你,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吧?” “完、全、不、明、白。” 贝基一字一顿,天真的脸上挂着严肃,想来姐姐是要说一件大事的。 贝拉揉揉眼睛,表情各种各样的,从一个变成另一个,最多的表情是不知所措。 “我好像,我说好像,好像是怀孕了。你知道怀孕时什么意思吧?” “知道,怀孕就是要有孩子了。”贝基炫耀自己的学问,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般穿过了脑子。 “不会吧!” 玻璃碎片 “会,一定会。” 贝拉开始转悠,围着房间绕圈圈,一圈一圈的。 她在贝基这里得不到任何帮助,那个小女孩只知道张大嘴。 现在的贝拉也郁闷,这事谁也不能讲,唯一有个能说话的妹妹,还顶不上用。 不是没有闺蜜,但是这种事在她这个圈子里那是奇耻大辱,丢死人那种。 “怎么办?怎么办?”贝拉停不下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她必须去找肚子里孩子的亲爹。 找普森吧。 贝拉打定注意,夺门而出。 留下贝基在屋子里思考,我要当姨妈了吧。 贝拉真去找普森了,不过寻找的过程没那么顺利,她派车夫去男友家里找,没人。又去了酒馆等等娱乐场所,还是没人。 最后,她打听来打听去,有热心肠的人告知,教堂里说不定有。 于是,她又去了教堂。 普森只有在每周的这一天才会清早去教堂,他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到最前面的位置,往往到的时候是独尊一位。 整个教堂里除了他就是教士在上面整理东西,第一次来时,教士还会过去交谈两句,后来他每次早到,几个教士就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 富有敏锐嗅觉的人会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比如每周的这一天,都有什么地方和往常不一样的。 答案是,每周教堂的唱诗班都是不同的人来领唱圣歌,今天领唱的是被称为教堂一枝花的可亦使女。 普森每次在心最底的地方默默告知,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然而除了听圣歌之外,注意力全都不在这里。 他会盯着地面走神。 很多不知道情况的人,都认为这个人非常虔诚,在教堂里面沉思神明的话语。 也只有了解这个货的才会称赞一句,这个王八蛋又来了。 你看上的不是一个贵族,也不是一个自由民,那是使女,专门供奉给神明的。 说白了,你可以和国王陛下抢女人,但是,你绝对不能和神明抢女人,这是不对的。 只不过,孰轻孰重,没人敢于评说。 普森不管这些,实在烦了就翘起个二郎腿,瘫在椅子上,头四十五度角望向天空。 摆出一副让世人见鬼去的表情。 教堂里慢慢来人了,多是一些妇女和老年人,未婚女士以及普森们屈指可数。 稀稀拉拉的,人越来越多。 普森旁边的一位老妇人拍拍普森说:“小伙子,又来了?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也不知道都怎么了?我记得我年轻那会儿,大家都到教堂里来。” 普森点头,不说话。 老妇人也不管受不受待见,自言自语般唠叨开:“你知不知道罗米老爷?那个老贵族带兵四处征战,有多少人死在他手里,可以说是罪孽深重吧?可是呢,那天,跟教堂的大教士说了几句话后,哭了。哎呦别提多伤心了,我认为,这是神明不打算放弃他,神明从不放弃任何人,只要你改正。” 老妇人讲的是火灾那晚,两个老人抱着哭那次。 普森心里明白,那是两个老人的一次真心交谈,跟神明有啥关系? 那个老妇人说个没完,普森也不爱听,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腿翘起来。 教堂里人变得多了,声音也混杂起来。 时间慢慢流逝着,两个剑士从教堂门口一路走到布道的地方,一左一右站着。 顶上的钟被敲响,叮当一声沁人心脾,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唱诗班走上台子,普森放下腿,特别虔诚地感伤神情。 可亦使女在最前面,其他人站成几排。 清脆的歌声自可亦嗓子里飘出来,整个唱诗班开始演唱,歌声像一阵风,吹过草地吹过山脊,从世界的一端飞到另一段。 神圣的歌声响起时,所有人心中都有种火焰在燃烧,如同烧掉罪恶的业火。 他们双手交握顶在额头上,闭上眼睛感悟圣歌的道理。 普森虽然不算虔诚,但他还算懂得规矩,毕竟自己父母都是虔诚的信徒。 只不过从来不到教堂里来,认为心诚则灵。 他以珍视父母般珍视教堂的规矩,而又对神明的所谓救赎表达强烈不满,一直以来都认为,如果真的有神明,像自己父母这种虔诚的,为何要忍受世人的绯言绯语。 圣歌结束了,普森睁开眼睛,他把我喜欢你这几个字包杂在眼神里,朝着台上的使女射过去。 可亦看见了,她还是会似有似无留意这个追求者,即使看见了也没在乎,跟着唱诗班离开。 一个教士捧着厚重的书走上台,用厚重的声音宣读教义,等他合上了书后环视教堂。 有人陆陆续续举手,畅谈生活中遇到的各式各样的问题,遭到的各种各样不公待遇。 这个教士一个个回答,为这些人解答疑惑,并奉告,神明终会降临。 普森听不进这些,都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有人打算在这些小事当中寻找出神明的道理出来。 对他而言,时间过得特慢,算是一种折磨。 教士专门问了普森一次,看你好几次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讲出来给大家听听。 普森反正拒绝,还是对着某个地方走神。 等这种折磨结束了,普森第一个站起来伸懒腰。 他在无数双眼睛里活动身体,原地踏步,然后走出教堂。 等出了教堂后,贝拉就在长长的台阶下面翘首以盼。 普森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厌恶,转瞬即逝,高高兴兴地走下台阶去。 普森穿着普通,每次来教堂时都是这样,贝拉一看衣服就不是平民女孩。 两个人脸对脸聊天,从教堂出来的人好奇地打量。 “怎么了,我亲爱的小心肝。”普森捏着贝拉的下巴,笑容挺坏的。 贝拉一阵娇羞,这么多人看着呢,想挣脱出来。又想了想,也就没动。 她迷离地看着眼前魅力四射的男人说:“我要告诉您一件事情。” “我的小心肝有什么事啊?”普森送开下巴,拉上了贝拉的手。 贝拉正要说出那件天大的事情,普森却马上收回了手,略带一丝严肃地看着贝拉。 这很奇怪,贝拉不明所以,随后,她注意到了一旁走过的犹如白色花瓣一样的人。 某种不安感瞬间涌上了心头,女人都是非常敏感的,她仔细观察那个人。 虽然遮住了半张脸,又虽然披着斗篷,可仅仅凭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就能让任何女人自愧不如。 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贝拉颤抖着问:“您爱上她了是吗?” “什么?谁?”普森勉强笑着,“我只爱一个人,就是你啊,我的小心肝。” 说话间,他的手准备去贝拉肩头探。 这次,贝拉拒绝了,打开那只过来的手,十分委屈地说道:“别骗我了,您的眼神已经替您告诉了一切。” 普森的手在空中停住,然后他耸耸肩,直接了当的说:“好吧,我是爱上别人了,但那又怎样呢?这并不妨碍咱们得关系。” 贝拉第一次心碎,她从没发现这个男人如此混蛋。 说实话,普森从来就没把贝拉当回事,他不认为自己出格了,又没结婚,爱上别人有错吗? 他强制地搂住贝拉,贴着耳朵说:“好了,别闹了,你不有事告诉我吗?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 “不用了,我没事了。” 贝拉挣脱出来,努力克制,跑上马车呵斥车夫快点离开。 初恋重现 车夫赶车是看不见车厢内情况的,只有当马走慢了,才能音乐听见后面的声音。 车厢里声音不太对,仿佛是一个人急于喘息,挣扎着寻找空气,又痛苦又难受。 是个人都知道事情不对,贝蒙家的车夫怎么着也算是个领导的司机。领导的事情不仅不能问,连听都不可以听。 这辆车走着走着,快到家时候,车厢里没那种吭叽声了。 贝拉下车,门狠狠一关。 她一步步往家里挪,天旋地转的,感觉这个人随时会昏迷过去。 本来今天是令人激动的日子,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找自己男友,希望给对方一个惊喜,也想看到对方脸上那种幸福感。 可惜,希望有些大了。 理想和现实之间差的太厉害了,以至于贝拉除了生气回家外没做任何事,等真进家门口了,稍稍后悔起来。 这个女人梦游一样的,从外面飘进家门,从家门飘进房间。 贝基抱着一只毛绒小熊就在屋子里,她抬头一看随口就问:“姐,这么快回来了?” 贝拉恶狠狠地夺过那只毛绒小熊,随手丢在地上,一个人到窗口开始抽噎。 回想起那个教堂出来的女人,贝拉恨得牙痒痒,抽噎着讲述了今天的一切,包括普森大方承认移情别恋。 说到最生气的地方,贝拉拿拳头捶打自己的小腹。 怀中胎儿的姨妈直冒冷汗,连忙制止这番暴行,贝基还不算很懂男女之间这点事,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贝拉抓住自己妹妹的肩头,摇晃着说:“长得好看真就这么重要吗?我对他那么好,我那么喜欢他。那女的我看了,是,好看的不得了,有什么用呢?人家会喜欢他?” 贝拉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肆意寻找各种理由讽刺普森,由爱生恨的转变是最为剧烈的。 作为妹妹,贝基听,对面不厌其烦地说,她不管懂不懂,聆听就对了。 听着听着,也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长得好确实挺重要的,比如你就喜欢普森,对余涟是充耳不闻的。我一个朋友说过,你是一个……” 没两句,贝基意识到好像说错话了,她和左蓝讲过王都发生的事,关于自己家人,左蓝每一个都给过评价。 左蓝说自己爸爸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古董,这辈子只会听命于国王一个人。说自己妈妈从生下来到死掉,整个一生的喜怒哀乐都藏在阶层里面。说自己姐姐时语气很厌烦,讲明了如果不遇到变故,这将是永远长不大的蠢女人。 贝基好奇问过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左蓝笑而不语,就说了个好孩子。 这些话,贝基自然不能讲出来,意识到话讲错了,直面对面姐姐的目光说:“去了解一个人首先看外貌,这没错,谁也想自己身边的都是长得好看的。” “你这么说,是我错了?” “你也没错啊姐,你不是也不喜欢余涟吗?” 鬼知道这个逻辑是怎么来的,贝拉没再理会,思考起了别的。 她在心里打定主意,一个落魄了的家庭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整个王都爱慕我的男人有一大批。 余涟是最唾手可得的一个,她非要让普森看看,她要让普森吃醋,这样一定可以夺回普森。 决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她问贝基:“知不知道余涟在哪?” 贝基指指楼下说道:“就在下面书房,你没看到他吗?” 听到这个答案,贝拉噌一下站起来,翻箱倒柜寻找,搜了半天,终于搭配好了一身衣服。 这一身打扮,贝基见过,就那次把余涟迷得如痴如醉那一身。 弄好了,贝拉又照镜子,把一堆东西涂在眼眶四周,遮蔽哭过的痕迹。 等到收拾利索了,迈着温润的步子缓缓出门,轻巧地把门带上。 但凡是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这么干,人,总有脑子轴、一根筋的时候,不去诚信挽回,愿意想一个看似很好的办法。 房间里,独留下贝基一个,重新捡起那只小熊,拍打拍打上面的灰尘,抱在怀里为自己感到自豪。 她以为自己的教诲让姐姐想通了,也开始幻想起来未来的老公是什么样子。 小女孩是会幻想这些的,像贝基,想着想着害羞了,抱着小熊趴在床上傻乐。 这也不是个正常人,正常人为了自己外甥也是要选择让他们复合的,小女孩想不到这一点也算正常。 接下来,贝拉真的去了书房门外,里面有两个男人的交谈声音,听的不是很清楚。 费先生好巧不巧路过,作为老管家,绝不允许自家贤淑大方的小姐干偷听这种事。 “大小姐,您在这里干什么?” 费先生厚重的嗓音问出来。 贝拉赶紧示意费先生不要说话,蹑手蹑脚走过去。 书房里肯定听见动静了,交谈声没有了,贝蒙推开房门,朝外面左右看,发现自己大女儿正在跟管家说话。 他不太友好地给费先生使了个眼色,准备关门回去。 然后,余涟又出来了,再然后,余涟眼睛直了。 那个不是咱的初恋吗? 众所周知,余涟自幼没谈过恋爱,洁身自好,在贵族圈子里,身体是最干净的一个。 贝拉见余涟出来了,颦眉一笑,余涟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咚~ “余涟先生来了,您可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我们家了。”贝拉亲切无比的,手改摆弄了几下头发。 几个动作一句话,余涟喝醉了,支支吾吾地回答:“啊,是,我和,我和贝蒙阁下有些问题要谈。” 他支支吾吾的,贝蒙瞅见了却是喜上眉梢,都说有这么回事,他都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 再看余涟的时候,不光是战友的眼神了,怎么看都像是在看自己家人。 贝拉不说话,像一朵花那样站在原地盛开,余涟同样不语,额头生出了轻微的汗珠。 贝蒙可高兴了,略带慈祥地说:“是啊,余涟先生好久没来了,最近大家都忙。这样吧,今天就不要走了,我还有很多工作上的问题要向您请教。” “哪里哪里。”余涟连连摆手,“我还年轻,很多事嫩得很,是我向您请教才对。” 贝蒙听后笑出声音,他很少这么笑出来,也是恭维:“咱们互相请教,互相请教。既然如此,余涟先生算是答应了?” “那好吧,我就打扰了。” 余涟的回答满足了几乎所有人,父女俩在余涟看不到的地方对了个眼神,你懂我我懂你那种,就差互相眨眼睛了。 现在的贝蒙,除了没眼泪,要不然真的是老泪纵横,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孩子终于长大了,这个老父亲可以放心了。 他居然朝自己女儿努努嘴。 贝拉收到! 踏着水面来到余涟身前,娇羞地说:“您看时间还早,我打算出去一趟,可一个人挺危险的。余涟先生,您陪我一起,好吗?” 贝拉娇羞地语气包含着那么一点恳求,尤其最后那个好吗听得人心痒痒。 “这个……”余涟挺为难的,面向贝蒙寻求答案。 贝拉走两步和余涟肩并肩站着,同样的目光,同样的姿势,活像夫妻俩。 贝蒙不同意那才活见了鬼,而且亲自给两个人送出去的,送上马车后一直叮嘱:“一定注意安全,记得回来吃晚饭。” 此时,天还没到中午。 送两个人走了,贝蒙抓过管家急吼吼地问:“夫人呢?夫人在哪?” 费老管家快给吓尿了,赶紧回答:“夫人和二小姐说完话就出门了。” “出门?出什么门?给她叫回来,一天天正事不干,还不如我闺女。” 贝蒙直拍大腿,给费先生推出了大门。 炫耀 一男一女出去玩了,开不开心且不说,羡慕死别人是肯定的。 贝基贴在窗户上,望着降下去的太阳,往常这个时间,正和民巴们道别。 今天家里真热闹,仆人们忙开了花,自己妈妈指挥仆人干活时跳脚跳不停,似乎有重大的节日。 小贝基跑下楼想去帮帮忙,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下了楼就被逮回来了,晚饭前不许出屋子。 现在快晚饭了,费先生又上来了,带她去试穿晚饭专用的衣服,好久没有了的繁琐礼节又来了。 穿戴完毕后,费先生又拉着贝基的小手去了屋外,家里所有人都在外面,几个仆人挂起了灯。 贝蒙二等侯背着手,一会看看大门外面,一会低头看,又一会挪动脚步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贝基妈妈拽了贝蒙一把,胸有成竹一般说道:“放心,都这个点了,肯定没问题了,就算再晚点回来或者不回来了不也正好如你的意。” “什么话?”贝蒙眼睛一瞪,“结婚之前不可以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她要是干了,我抽死她。” 贝基心里咯噔一下,别说要是干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好不。 最上说着抽死,脸拉长的跟那什么似的。 大门那边像是有点什么动静,一家人整齐往那边看。 心心念念的人没有出现,动静是那个看门的仆人发出的,那个仆人拿着一根树条,漫无目的地抽打,把树条当鞭子耍。 贝蒙那个气啊,指着看门的仆人怒斥:“你!把那根东西放下!” 仆人不知道说的是他,扭过头来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这才点头哈腰把树条丢在路边。 贝基的妈妈再次拽拽自己男人,轻声细语的:“还是回去吧,我觉得咱们一家人都在外面等,似乎不太合适,毕竟咱们还是长辈。” “不是?没等啊?”贝蒙焦躁不安地解释,“我只是不放心,站门口看看,哪知道你们都出来了。” 老父亲心态显露无疑,贝家夫人扶额,让仆人都散去了,该干什么干点什么。 贝蒙还是不放心,问自己夫人:“到底行不行啊?贝拉这个样子的,别再惹余涟先生生气。都这个时间了,唉~” 贝基和自己的妈妈同时想这个问题,一想到贝拉会惹余涟生气,只觉得除非世界末日真的降临了,否则没这种可能。 他余涟巴结还巴结不上。 “没事的,放宽心,进屋里等吧。” 贝基妈妈劝说,贝蒙纹丝不动。 “你们进去吧,我再等等,看见人来了我再进。” “当年对我就没这么上心过,走了贝基。” 家庭成员退场,院子里只剩下装灯的仆人和贝蒙。 夜晚终于到来,太阳留下了今天最后一缕光线没了踪影。 院子外面,一辆敞篷马车轱辘轱辘地停下来,一男一女两个并肩走下马车,男的两只手各拎着一大堆东西。 几个仆人赶紧跑过去接东西,贝蒙在看见马车停下的那一刻躲回了屋子里面,透过窗口往外看。 余涟没让仆人替他拎东西,两个人也不说话,一步步接近房子。 贝蒙也是纳闷,怎么还不说话了?没成功吗? “余涟先生,您稍等,我去换一件衣服。”贝拉标准的行礼,缓步迈上台阶。 余涟傻愣愣地说了个好,就在客厅里等待。 贝蒙听外面没动静了,稍稍走出来,装作没事人样的和余涟打声招呼,一屁股坐在客厅椅子上。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老是疼。”贝蒙扶着额头说。 余涟点头,心不在焉的。 平常总是讨论工作的两个人突然没话说了,一人点上一根烟在那里抽着。 再说贝拉,她缓步上了楼梯后立刻加速,进了自己房间后门一关,靠在门上喘气。 贝基抱着小熊就在一边看着,看着看着玩味一笑说:“怎么样啊姐姐?成功了吗?” “吓我一跳!” 贝拉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妹妹,手拍打胸口,拍着拍着在脖子下面抽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的、通体碧绿的、发着光的石头,用一根皮绳子挂着,石头一角,镶嵌上了用来固定的金子,做成了项坠。 “这东西沉死了。”贝拉一边笑一边埋怨,十足的炫耀起来。 贝基眼睛红了,抱着小熊过去看,这颗石头真漂亮,石头表面有一层微弱的光晕散发出来。 再不懂行的人看到,都知道这玩意儿价值连城。 贝基左看右看,羡慕的不要不要的,贝拉索性摘下来给自己妹妹好好欣赏。 “姐,这个要值不少钱吧?十个纳比能买到吗?” 贝基捧着项坠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掉了。 贝拉笑嘻嘻地挥手回答:“也没多少钱,反正据我了解,这种石头国王陛下只有两颗,一颗在手杖上,一颗在王冠上面。陛下那两颗都是蓝色的,我这个绿色的,王后都没有的。十纳比?有钱买不到哦。” “真好。”贝基感叹,“余涟对你可真好啊姐,快给我讲讲,今天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说到这里,贝拉沉思着开始讲:“余涟这个人,长得不算好看,也还行,就是不怎么说话,和一块木头一样。其实,今天还挺奇怪的。” “哪里奇怪?哪里奇怪啊?你快讲啊!” “好吧好吧,受不了你。”贝拉讲起了她所谓的奇怪,“一开始他问我要去哪?我说都行,他居然觉得奇怪,以为我真的是要他护着去什么地方,榆木疙瘩一根。 我们先去了经常玩的地方,就是酒馆啊之类的。跟他出去挺没劲的,大家都特高兴,就他自己好像是不属于那里似的,玩的并不是很愉快。 这我就没办法了,问他经常去哪,我陪他去,这总行了吧?然后,他带我去王宫了。王宫啊,贝基,王宫!他进王宫的时候不需要通报的,太神奇了。 你可能不知道,王宫里所有人见了他都非常恭敬,连带对我也特别敬重。而且,最重要的,他带着我和国王陛下还有王后一起吃了下午茶,王后还问了我好多问题。” “你怎么回答的?得体吗?紧张吗?”贝基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 贝拉笑的可开心了,她如同回到了王宫一样,脸上泛着幸福:“当然得体了,我看见国王陛下总是和王后说悄悄话,还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笑,我感觉自己在云里面遨游。 再后来,王后和我单独交流,国王陛下和余涟单独交流,太不可思议了是不是? 等我们出了王宫后,我就问余涟接下来再去哪,反正他去哪我就跟着就是了。他带我先回了趟家,取了这块石头,就你手里这块。然后找到了一个工匠,做成了项坠。” 贝拉讲着,贝基摸着那个项坠久久放不开手,生怕这块完美的石头逃跑了一样。 “那你觉得余涟这个人怎么样?” 贝基这话问到了点子上,贝拉想了想后回答道:“除了不太好看、不太幽默、没那么风趣之外,我觉得还行。先不说这个,你接着听我讲。 他亲自给我戴上的这个项坠,还不好意思呢,手一点不敢接触到我。准备回家前,我们又去购物去了,他真有钱,反正买的东西比普森给的那些小玩意儿好的多的多。” 萨耶 贝基认为这完全是自己的功劳,她比较下普森和余涟,虽然并不讨厌普森,可总觉得那个男人过于邪魅。 这在感觉上,还是彬彬有礼,和和善善的余涟更加好一些。 “那,你这是决定好了,和余涟在一起?” “还行吧,再观察观察。”贝拉还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你别这样看我啊,主要是余涟太古板了,你打算和咱们爸一样的男人结婚吗?” 贝基抿着嘴巴想,眼睛来回转,自己爸爸那样的就算了吧,反正未来嫁给什么样的人,小女孩想到的都是白马王子。 贝拉见妹妹不说话,她手搭在妹妹肩上说:“放心了,我考虑考虑,余涟确实有他的优点。我要换身衣服,你帮我个忙,去楼下,把今天买的衣服拿上来。” 贝基一听新衣服,兴奋起来,一溜烟出了门,马力全开朝楼下奔去。 楼下两个男人听见动静齐齐往楼梯看,贝蒙指责一声:“贝基,慢点。” 贝基记起了礼仪规范,一步步迈下楼梯,在客厅正中央行礼:“余涟先生,我来取姐姐的衣服。” “噢,这个,这个,这些都是。” 余涟慌乱地拿上来几个包。 贝基一看这堆东西,她自己肯定拿不上去的,也在心里嫉妒,居然买了这么多。 小女孩还在想怎么拿,贝蒙一把给那些包都摁住了,不悦地问:“这都是贝拉买的?花的谁的钱?” 贝基愣住了,埋怨自己老爸,这个时候你就别在意这些了,这不跟着添乱吗? 这是第一次,贝基没理自己父亲,自顾自的对余涟说道:“余涟先生,姐姐说了,今晚要穿给您看的,您自己挑一件吧。” 这种话多少有些挑逗的意味,贝蒙直接拍桌子,几个包被震动得倒下去。 “贝基!什么话!” “贝蒙阁下,没必要这样吧?您是否对自己的孩子太苛刻了?”余涟扶起来几个包,直面贝蒙的眼睛。 这一下,贝蒙老实了,余涟他是得罪不起的,他整个气哼哼地靠在椅背上,顺便解释:“余涟先生,您还没孩子,您不知道啊,孩子从小不能这么惯着的。” 余涟坐着对贝蒙鞠躬说:“贝蒙阁下,我相信您的孩子是非常有教养的,她们这样只是因为开心。今天,我也很高兴,希望贝蒙您也是如此。” 贝基连连点头,本来就是高兴嘛,也对余涟暗暗竖大拇指,年轻一辈里,谁敢这么指责自己老爸? 贝蒙虽有不悦,也知道该收一收的就要收一收,所以,他深沉地点头。 余涟挑了两个包出来递给了贝基,后者拎起来慢慢的上楼去。 然后,楼上换起了衣服。 又过了一会儿,费先生通知可以开饭了。 楼下客厅的两个男人起身去了餐厅。 刚进餐厅,贝蒙鼻子一紧,他看着角落里的琴架问贝基的母亲:“琴师呢?” “我让琴师走了。”贝基的母亲忙活着手里的针线活回答,“今天我正好想检验检验贝基这丫头的学习成果,就这一次,没关系吧?” 贝蒙第一反应是拒绝,可他话才到最边上,余涟抢先一步问:“贝基小姐已经结束琴艺课了吗?” 贝基妈妈点头说:“是啊,已经结束了,刚好余涟先生懂得琴艺,可以给小女指导指导。” “那是自然。” 余涟点头。 之后,两个男人上桌,仆人们奔走侍候。 开饭前,贝基的妈妈一直和余涟聊天,主要内容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聊着聊着,余涟话匣子打开了,两个人聊的起劲起来。 只有贝蒙不说话,坐在那里听。 聊天到了最后,贝基妈妈恭维道:“都说余涟先生老成持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余涟先生可否答应。” “夫人,您说。” “我女儿自幼散漫过度,缺乏沉稳,还希望未来,余涟先生能多多教导。” “那自然。” 余涟点头点头再点头,今天对他而言非常特别,幸福可谓从天而降,这是他做梦才能梦到的场景。 贝蒙悲喜交加,一方面认为自己夫人说的话太早了些,另一方面又觉得,还得是自己老婆有本事。 其实,话基本也说开了,每个人什么想法也都明白了,他们开始静静等待。 直到,餐厅的门打开。 贝拉一袭青色装束出场,这身长裙做工非常精良,上身紧制束腰凸显身材,两根绸带飘飘落下。 显得非常板正、干练。 项坠挂在细细的脖颈上,碧绿的石头微光粼粼。 小贝基就在后面跟着,她赞叹,余涟还挺会挑的。这身和整个贵族圈的女人都不一样,没那么多的阴柔美。 贝基妈妈笑开了花:“哎呦贝拉,这身衣服我可没见过,是不是余涟先生为你买下的。” 贝拉开始羞涩,红着脸点头,走到余涟身边的空座上款款而坐。 余涟能听到自己心脏的声音,咚、咚、咚咚,噗通~ 噗通过后就没了,他在怀疑自己的心跳是不是停了? 一家人开始吃,余涟基本算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 席间,余涟吃饭谨小慎微的,非常注意去听这家人的谈话。 这家人今天高兴,无话不谈。 包括,贝蒙喝了酒后,主动要求贝基过去弹琴。 贝基弹了一曲,也就一般水平,像只小猫走过了琴键,谁让她平日里学习不用功的。 只不过没人在乎这些,大家只管开心就好了。 “余涟先生,余涟先生。”贝基越过贝拉,低声呼唤余涟。 余涟听到后,耳朵慢慢贴过来。 贝基坏笑着说:“都是我撮合的您跟我姐姐,您打算怎么谢我?我快十岁喽。” 贝拉赶紧给自己妹妹支到一边,又向余涟道歉:“不好意思余涟先生,我妹妹从来都这样喜欢乱说。” “哪里哪里,没关系的。”余涟有些失落,他严重怀疑贝拉有些疏远自己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郑重地向贝基承诺:“贝基小姐,等您过生日的那一天,只要王都里您想要的,我余涟通通给您拿下。” 如果别的年轻人说这话,基本是在吹牛,可这家人都知道,人家真有这个能力。 “真的?” 贝基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贝蒙准备拒绝的,只不过被自己夫人制止了,他成了今晚最说不出话的那个。 贝基高兴坏了,她忘乎所以地站起来,双臂高举,喊出了那声标志性的欢呼。 “萨耶!” 贝拉和妈妈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但是,贝蒙、余涟和费先生一瞬间脸色铁青。 他们死死盯住贝基,眼睛里全是震撼和不可思议。 尤其贝蒙,眼神里带着火焰。 随后,他站起来往餐厅外走,门拉开的那一刻,眼神冰冷地对贝基说:“你跟我来一下。” 贝基浑身发凉,杵在原地不敢动弹,然后又听见一声暴喝:“出来!” 家里两个女人不明所以,互相对视询问答案。 贝基妈妈给打圆场:“贝蒙,这是干什么?贝基哪里做错了?” “住口!” 贝蒙又是一声,离开了餐厅,只不过门没有关,那是在告诉贝基,必须出去。 好好先生 贝基惶恐不安,她看餐桌上的一家人,希望能够得到帮助,可惜,这件事没人敢管。 贝蒙不生气时还掌控着这个家,生气了那就是天塌下来,家里的女人们躲还躲不及。 女人们管不了,贝基想给费先生撒娇,费先生也不敢管,握住贝基的肩膀推出了餐厅。 “小姐,您还是去吧,别让老爷等着急了。” 贝基离开餐厅后,餐厅的门被外面的人狠狠关上。 一家人也吃不下去了,尤其贝拉,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就一个听不懂的词汇而已,至于这么大火气吗? 她问余涟:“余涟,这个词到底什么意思啊?脏话吗?就算是脏话也没必要这样吧?” 贝拉叫自己名字,余涟是挺开心的,那种生分感减少了些。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费先生说:“费尔先生,您觉得我说这些合适吗?” 费先生站的笔挺,恭恭敬敬地回答:“余涟先生,我觉得没什么说不得的,既然贝基小姐已经知道了,那么这件事就没必要瞒着夫人和贝拉小姐了。” 家里两个女人互相对视,这个词还有非常不简单的来历不成? 她们摆出了准备听传奇的表情。 余涟摆手说:“没那么复杂,就挺简单的一件事。” 贝拉追问:“没那么复杂?没那么复杂的话为什么我爸对贝基这个样子?” “这个嘛……”余涟挺为难地挠挠头,“民巴你知道的吧?” 贝拉点头,她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特殊人群,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也不是很清楚。 既然贝拉听说过,那就稍微好讲一些了。 余涟送一根烟叼在嘴里,贝拉亲切地给他点上。 余涟挺受用的,吐着烟讲述起来:“民巴,说白一点就是奴隶。因为有了民巴,我们的粮食产量才会这么高,才会让整个国家的人衣食无忧。 民巴们不会有酬劳,得不到尊重,从出生开始到生命结束,都是工作。贵族和自由民可以随意鞭打辱骂,民巴对任何人的命令不可以不听从,否则就地格杀。 在盛夏私火的骄阳中有他们,在随时会坍塌的矿井里有他们,在战场上枪林弹雨的地方也有他们。 总之,民巴不算人,他们要为我们付出生命,要为我们生产粮食,用他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滴鲜血照顾我们的生活品质。” “余涟先生!” 老管家制止了余涟多余的讲解。 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听出来余涟口气不对,一点也不对劲,每个贵族甚至都不敢提及民巴这个词,生怕脏了嘴巴。 可余涟不同,讲出来的话带着满腔愤怒。 因为他亲眼目睹过民巴的生活,他知道绝大多数贵族所不知道的事情。 贝拉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群人,她天真的认为,食物是仁慈的国王分发的,至于国王哪里来的粮食,没人知道。 真正了解民巴真实生活的人很少很少。 “那他们不会反抗吗?还有,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贝拉不敢置信地询问。 这家的夫人同样想知道。 老管家费先生可一点不想听,走到角落那里远离谈话。 “我们会给他们灌输思想。”余涟说道,“用宗教也好,用希望也好,总之就是要让他们认定,认定这辈子必须受苦才能得到救赎。他们浑浑噩噩的度过悲惨的人生,临死前还期盼着来生的幸福,简直一群蠢货,最愚蠢的蠢货。 反抗?他们当然会反抗。只不过每一次规模都不大,因为绝大多数民巴害怕,害怕死和得不到那个救赎。而民巴们拿着木头削成的长矛向我们冲锋时,嘴里高喊的就是那句萨耶,然后成群的倒在子弹中。 当然,我们的生命是宝贵的,为了不让我们宝贵的生命白白丢失,我们会让民巴对民巴作战。反抗的民巴是混乱,而替我们送死的民巴则会得到救赎。” 余涟自嘲地一笑,又回想起了那个晚上,罗米司令对着自己诉说小伙子们的战死,那个嘴脸真的恶心。 费先生当真听不下去了,他老远地对余涟说:“余涟先生,我希望您是喝多了。” “对!我就是喝多了!”余涟拿着酒瓶站起来,“我也装够了!如果你们打算出去控告我,可以现在、马上跑到国王陛下那里。但是,相信我,在这个国家没人能扳倒老子!” 两个女人呆呆地看着余涟,这个好好先生展现出来了属于他的愤怒。 费先生瞠目结舌,慌不择乱地讲:“异端!异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高贵的贵族?贝拉小姐,您竟然想和这样的男人结婚?” 余涟彻底被得罪了,他挑衅的目光直勾勾注视着费先生说:“怎么,你想试试?正好,老子已经厌烦透了这个圈子。一点点小事尖叫不停,为了多一点少一点的享乐争执不休,没日没夜盯着别人一丁点的八卦聊个不停。 肆意寻欢、惶惶度日,靠着别人的喂养鼓吹高尚品质,算什么高贵!费先生,你听好了。萨耶,萨耶,萨耶!” 费先生词穷,或者已经不知如何反应,眼前这个人已经疯了,完全疯了,他的言论足以要他的命。 这家夫人昏倒了,贝拉赶紧上去救援。 余涟十分不屑地看了这个昏倒的贵族女人一眼,直接走出了餐厅,狠狠关上门。 外面,天空中一声炸雷,大雨瓢泼而下,滂沱地降临了人世间。 余涟没看到贝蒙,也没理会仆人,冒着雨走出了这个家。 回去的路上,他望着随手带出来的酒瓶反复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犯如此大忌讳,一旦这件事传扬出去了,他余涟将会在贵族圈子里面永远消失。 对于今晚和贝蒙家地不欢而散,在贝蒙家的无名火,久久困扰着他,到底为什么要说出心里话? 他淋着雨走的,而贝蒙家却没炸开锅。 夫人昏迷了一阵便清醒过来,她像是断片了一样完全忘记了刚刚的事。 贝基被惩罚闭门思过。 贝蒙回到餐厅后发现气氛不对劲,在费先生那里听到了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也是火冒三丈。 他直接说给贝拉听:“你要和这个男人断绝来往,永远。” 说完了也不管自己女儿听不听,又面向餐厅里的所有人,严肃地下命令:“今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准透露出去,明白?” 家里人忙不迭点头。 事后,贝蒙看着窗外的大雨,内心说不出来的惶恐。 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咙。 神秘人 余涟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贝蒙的风向标,这个风吹到哪里,他贝蒙跟到哪里。 凭借施舍过来的消息,他没少在国王那里露脸。 今晚,这个风向标不正常,倒也不像是损坏了,而是在没有风的时候还在指一个方向。 这个方向十分不靠谱,因为民巴的问题和自由民商人不一样,这里面完全不能一概而论。 贝蒙家也是老辈子的贵族了,根深蒂固的思想是绝无可能解放民巴,这是底线中的底线,也是自由民的底线。 你要说让一小部分自由民摆脱手工劳作,这可以。但是,如果让民巴自由了,其他人也做一些劳累的危险的工作,这不可以。如果那样的话绝对会降低生活质量,徒增烦恼。 所以,大家闭口不提民巴问题,事不关己。 以至于现如今,很少有人真的知道民巴们如何生活,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奴隶这东西。 关于民巴的管理方面,选出来一小撮自由民,让他们去管民巴,贵族负责监督,具体流程大家伙商量着来。 这样下来,完全是一部分人通过商讨去决定另一部分人的命运。 贝蒙默默无言,夜已经深了,他在想是不是应该找一些同仁求证一下这个问题,因为他打心底里认为,余涟没必要无的放矢。 为此,专门叫来了费先生,让家里的这位老管家把余涟说过的话完完整整讲述了三遍,事情的经过也讲了好几遍。 一边听一边琢磨,贝蒙还是弄不明白,整个过程怎么听都感觉不对劲。 而他之所以想不明白,完全是因为他把余涟当成了他这个年纪的人了。 错误的用自己的思想去想别人做的事情,进入了一个误区,走也走不出来。 “老爷,我知道不应该这样说,但是,我必须建议您和那个余涟断绝关系。”费先生无比沉重地说道。 “这件事您就不用管了,帮我看看贝基有没有睡觉。” 贝蒙挥手让管家离开,继续待在书房里苦苦思考,外面电闪雷鸣,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凡。 想着想着,贝蒙抽出信纸,提笔书写,字迹非常犹豫,歪歪扭扭的。 写了一半,他干脆落笔,信纸撕碎,又重新拿出一张。 这次写的没有了犹豫,很快一张纸写完。 落款,装进信封,印上家族徽章,交代仆人明天送出去。 收信人是勍惟太公。 信的大概内容是琐事和寒暄,只在最后一行写出了近日将会拜访。 做完这一切,二等侯阁下合上书,上楼休息。 今晚,许多人注定无眠。 贝基被训斥地很惨,她倔强地说那个词是她道听途说的,完全没提起来左蓝一句话。 余涟回家后全身上下湿漉漉的,那个酒瓶子到家时已经空了,他走进藏酒的地窖,随手拿出一瓶灌。真的是后悔了,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他就完了。 再者,跟贝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也没了。 似乎还有一条出路可以走,那就是回贝蒙家,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当没发生过一样。 可惜,犹豫不决下,他选择了不作为。 贝拉算是最愁的那个,她除了收了点礼物之外一无所获,最紧要的事情一件没做成,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一切的一切让这个女孩喘不上气来,她爸话说的很清楚,如果真去找了余涟,家庭一准破裂。 这也是个年轻人,面对这种事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缺少的就是一个人,一个能排忧解难的人。 最终,贝拉给普森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够再见上一面,别的什么也没写。 还有几个人睡不着觉,那群后花园里埋着的民巴,他们就住在下水口里面,雨水哗啦哗啦的,一个个哭爹喊娘,哇哇乱叫。 这场雨到了次日上午才停下来,雨后的太阳无比毒辣,照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人像蚂蚁一样走出各自的家门,清扫路上的积水,慢慢灌进下水道里面。 在某个街角处,一圈人拿着清洁工具围着指指点点。 路旁有一辆车,拉车的马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这群人围着的地方躺着一家三口,姿势不一样,男的仰在地上,女的距离不远也是趴着,孩子距离也不算太远,四肢蜷曲着。 这一处的积水是淡红色的。 治安官来到事发地点后盘查,死者是某个二等侯和家属,应该是昨晚雨天回家时遇害的。 有人在王都杀害了贵族,这件事引起了一片轰动。 每个人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件事,越传播越邪乎,最后居然有人说王都里有一个神秘人,专挑贵族下手。 还真就有人信以为真了。 搞得后来,很多贵族们晚上不敢出门,安排好多仆人轮流值夜,大门紧闭就是不开。 这件事传了没几天,又一件事发生了。 某个一等侯去王宫汇报,说在他的封地里,有人闹事,总是对军队和储藏粮食的仓库下手。 不是点火就是袭扰,搅得这片封地不安生。 这位一等侯来这里,就是请求国王能够派遣一支军队过去驻扎。 国王没有立刻派遣军队,而是结合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统一进行分析。 好像这段时间真的不太平,先是武器库大火,再是贵族遭到杀害,现在又有人专门袭击其他贵族的封地。 种种迹象表明,似乎有人再针对国家搞些破坏。 权衡利弊之后,国王排出了军队,增援这位一等侯封地里的驻军。 虽是贵族,可这位一等侯是没权利调动军队的,为了切实保卫利益,他又向国王要了一个将军一同前往。 军队出城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看着,又传出了绯闻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面,接连死掉了三个贵族。 国王盛怒之下实行了宵禁,晚上军队巡逻,任何人不得外出,直到查出来真凶为止。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遭到袭击,就比如普森。 他受到袭击这件事还要从贝拉那封信开始讲起。 狭窄胡同 普森接到信是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宵禁的一个月前,发现三等侯被害的当天。 说实话,这封请求见面的信打开后,普森是挺意外的,认为这个女人脑子不太正常。 说是有事情说,最后没讲,现在明白告诉你了,我有新欢了,还往上凑。 看到信后第一反应是拒绝,后来想了想吧,那个可亦暂时约不出来,清高得很。既然那个约不出来,这个又赶着过来,那就见一面吧。 距离信中约定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闲着没啥事,他把两支手枪拆开来,上油擦拭,擦着擦着时间就到了。 这两把枪已经抽空测试过了,非常好用,砸弹夹时会清脆的卡巴卡巴响,每次出门他会随身带着,用来代替佩刀。 枪别身上,外面套一件宽松的大衣,能完全遮蔽住手枪的痕迹。 他走出门去,现在的太阳已经没那么毒辣,可温度依旧不低,套着大衣属实有那么点的:蠢。 路旁有不少人说话,大多是几个人听一个人在那里讲。 还有人往路口指指点点。 出于好奇心,普森慢慢走过去听。 说话的那个对着一圈人说:“我猜肯定是情杀,都听说了,这个三等侯的女人是抢过来的,抢的还是一个一等侯的嘞。” 周围这群人倒吸凉气,鸟叫一样叽叽喳喳吵架,似乎在为这个观点争执。 普森问那个讲话的:“说什么呢?怎么回事啊?” “你不知道啊?”这人挺激动的,“给你说,就那个路口,街角那里,看见没,就那。死人了,一个三等侯和全家都被杀了。” 普森往街角看看,地面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他又问:“有这种事?贵族被杀了?骗人的吧?” 那人一听拍着大腿:“你怎么就不信那!我瞧的真真的,这件事还是我第一个发现的。兄弟,我敢肯定,就是情杀。” 这种说法基本胡扯,普森也懒得听下去了,回到路上接着走。 讨论这件事的人还不少,隔上一段距离就有那么几个人围着说。 普森每个地方都听上几耳朵,说啥的都有,情杀、仇杀、暗杀,更有甚者,说是那个三等侯在马车上摔下来死掉的。 普森摇摇头,心想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也就不去听了,一路走到约定见面的地方。 等到了那家茶楼,贝拉已经提前等着了,他们这个圈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就是说双方约定好了时间,不仅仅不可以迟到,还必须提前五到十分钟,算是某种互相尊重。 今天的贝拉全身朴素,这种朴素指的是没戴首饰,穿着方面还是能看出不一样来的。 普森大大咧咧往对面一坐,轻描淡写地说:“不有事找我吗?说吧,什么事。我时间可是很紧张的,耽误了你要拿东西出来赔。” 贝拉捏起一块小点心说:“这个,我以前可爱吃了。还有这个,那个,这些都是。” 普森皱眉,不明白什么意思。 “其实偶尔喝喝酒也挺不错的。”贝拉端起桌上的茶水,“现在也喝不了了,茶也不错。对了,你没见过我抽烟吧?跟喝酒一样,偷着没人的地方抽点。” 普森眉头紧锁,看着面前这个疯女人讲一堆听不懂的话。 “甜的也好、辣的也好,以后都不能动了。你说为什么……” “你怀孕了对吧?” “嗯,没错。”贝拉亲和地点头,直视普森那双眼睛,完全没有怯懦。 “他妈的!” 普森一拳砸在桌子上,盘子杯子叮当作响。 贝拉慌忙扶住茶杯,也不生气,还是那样看着普森。 普森被看的心里不舒服,没在发火,也没惊讶。 在贝拉心里,她等着普森表态,她需要这个男人的表态,这种表态对她来说是最大的帮助或者解脱。 踌躇为难好久,两个人就一个看着另一个,另一个看着不知道哪里,时间这样度过去了。 普森终于站起来了,满满喝干净一杯凉透了的水说道:“给我点时间。” 说完扭头就走。 说实话,贝拉有些难过,但没有发作出来,她既然决定出来找这个男人,就不会闹腾。 然后,她收拾下装束,也离开了这里。 普森离开茶楼后可没去河边之类的地方散心,他去了市场买了些家庭日用品。 买完出来的路上,又看见了商店的橱窗,掂量下手头不宽裕的钱,毅然决然走进去。 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几个包裹。 拿着满满的东西,他走进了一个小胡同。 胡同又短又狭窄,马车在这种地方属于绝迹的事物。 几个老妇人坐在胡同口那里,一双双不太友好地目光跟着普森走。 还有几个小孩,看普森来了,排着队跟在后面,吱吱呀呀唱起了童谣。 不光老人和孩子,胡同里面还有成群的狗,这个时间,有两条狗正打着架,一个黑的一个黄的。 普森实在厌烦,放下东西随地捡起一块石头。 哄一下,小孩和狗乌泱泱跑了。 几个老大妈指着普森开始说,普森是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但一准跟自己有关系。 他丢下石头,慢悠悠捡起自己的东西,走到一个门前停下。 完全没敲门,用下巴压住右手的东西,腾出来的右手直接开门,钻进去后再关门。 院子里有一个水井,水井边上是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有不少野花,仅有一朵称得上名贵的。 这个地方住着普森的父母,当年私奔了闹得沸沸扬扬的主角。 这里有屋舍三间,有一间屋顶已经坏了,上面搭上了木板,琴声在那个坏了屋顶的房子里飘出来。 普森晃荡着进去,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就两个琴,一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可惜已经坏了。 另一个是比较廉价的那种,不修边幅的男人正在那里弹着琴。 普森没有打扰,拎着东西去了另外一个房子。 房子里的女人正在准备晚饭,用来做饭的是土坯上面架着的一口大锅。 火烧的很旺,女人不时用衣袖擦额头上的汗水。 普森乐呵呵地走过去,陪着女人蹲下,拎着那几件东西说:“别弄了,看我带来了好东西。” 这个女人十分没好气地看了普森一眼,伸出手揉了揉普森的头发:“又乱花钱。” “不是,不是,怎么能说是乱花钱。”普森任由别人摸头发,“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人家送的,就这些菜是我自己买的。” 女人完全没给普森好脸色,责怪一般说:“就你能,人家送的还好意思拿,不会自己买啊?” “您这就没意思了。”普森被说了一通依然开心,“我说自己买的,您嫌乱花钱,我说别人送的,您又……”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捣乱,屋里坐会儿,饭马上好了。” 女人推开普森,后者一脸调皮的样子,乐呵呵地走了。 普森走后,女人那张被烟熏的有些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父子的对话 普森穿过黑漆漆的门进入到另一个房间。 这里是他一点点小的时候住的地方,快二十年了,没什么变化。 顶上每一根木梁都能看见,高一些的地方有些蜘蛛网野蛮生长,整体呈一个三角形状。 房子的房梁就是那种粗大的原木,一根接一根连上的。 普森就在屋里等,等的实在着急了,便起身去了厨房。 “妈,您歇着,我来帮你。” 普森殷勤着,刀切案板上的菜。 当妈的回头看看,十分不满意地埋怨:“你穿这身不热啊?赶紧脱了去,别切菜了,你切了我还得再切一遍。” “没事,晚上冷,我怕冻着。” “就你事儿多。” “这怎么能叫事儿多呢?我这叫注意保护自己,让您少操点心。”普森咔咔几刀下去,菜切好了码在菜刀上,往水盆里倒。 “就贫嘴吧你,这里用不上你,过去看看你爸,叫他吃饭。”普森妈妈说着推儿子走,“赶紧的,老的小的从来不知道帮我点忙。” “我这不是帮着呢吗。” “你这叫帮忙?你可别,一来帮忙准是又有事了。” “好吧好吧,我老实一边待着行了吧。” 普森两手举起来投降,灰溜溜的离开。 院子里的琴声开始断断续续起来,不一会完全停下。 普森那个不修边幅的老爸晃悠悠地出来,手指还在挥动,似乎是在思考刚刚的音符。 这位老爸从一个屋子穿堂而过到另一个屋子,看见自己儿子了,眼睛一亮。 “哎呦,亲儿子舍得回来了?给没给老爸带礼物啊?” “带了带了,这不都在桌上放着呢吗。”普森把其中一个包打开,“亲爸爸,快看看,这套衣服穿身上准合适。” 普森老爸用某种心有灵犀的目光看儿子,故意提高嗓门说:“哎呀!亲儿子给买衣服了!这我得穿穿看!给你妈买了没?” “买了!都有都有!” 父子俩声音一个比一个高,然后爷俩凑在一块。 当爹的试穿着衣服,压低嗓子问:“有事吧?跟爹唠唠,咋回事?” 普森傻乐:“没事没事,我就尽尽孝心。” “真没事?” “真没事,您就放心吧。” 爷俩互相看着对方笑,那个笑容非常豪迈。 “好吧,我说。”普森最终服软了,“我跟您说个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您放心。就是,就是我把一个女的的肚子搞大了。她今天找我了,虽然没明说,但是那意思就是让我跟她结婚。” 普森老爹听着,使劲一拍普森的肩膀:“是我儿子!有你老爹当年的风范!来来,坐下聊聊,哪天的事?” 然后普森开始讲了,两个人怎么认识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中间都干了些什么事,事无巨细全讲一遍,包括可亦那个都说出来了。 普森老爹听了哈哈大笑,想像小时候一样把这个宝贝儿子举起来,发现已经举不动了。 没办法,就搂着儿子的肩膀说:“听你亲爹给你说,这个事吧确实你没错,这点亲爹站你这边。但是吧,你说就是玩玩,不喜欢那个女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了孩子了该结婚就得结,就比如亲爹我,也不是跟你妈结婚了。” “可是,爸,我们不合适,而且她还是个二等侯的女儿。” “二等侯的女儿?了不起!”普森老爹搂的更紧了,“二等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也是个贵族吗?咱不说这个,这都不重要。我告诉你啊,合适不合适的都不重要,你看我和你妈合适吗?” “我看挺合适的。” 普森老爹连续摇头:“不不不,这你就想得不对了,说当年吧,你亲爹我哪点配得上你妈?他根本配不上对不对?一个贵族千金,一个教琴的,从教养和长相上,那是一点都不般配。” 普森听的一愣一愣的,正要点头同意这个观点,他老爹又说:“论长相,咱没的说,甩你妈好几条街吧?论接受的教育,你妈又甩我好几条街,所以说,不合适。” 这个观点,普森不是非常赞同,尤其看自己老爸那个胡子拉碴的样子。 普森老爸审视着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还在他的观点上停不下来:“不管你喜不喜欢那个女的,既然有孩子了,顶着天塌下来的风险也要结婚。你这么想,如果我不和你妈结婚,那是不是就没有你了?这对孩子不公平,我就是当年想到了这点,才毅然决然结婚的。懂?” 普森先是摇头,紧接着点头,还打算做最后的努力:“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她,结了婚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束缚住?” 这次,普森老爸给了自己儿子一拳头:“你是不是个男的?” “我是啊,我肯定是。” “那就完了,咱们男人就应该有一个承担错误的心。哪怕你结婚后再出去胡搞,也必须先结了婚,要不对人家姑娘不公平。” “爸,你没出去胡搞过吧?”普森严肃地看着自己老爸。 “没有!这是绝对没有的!你还不知道亲爹我吗?我要是敢出去胡搞,你妈一准跟我玩命。” 普森赞同地点头,仿佛陷入了思考当中,他给老爸提意见:“爸,您能不能以后别老是你妈你妈得,听着像在骂人。” “对,你提醒的对,怎么着咱也是贵族儿子的爹,怎么能这么没有修养。”当爹的认真起来,“以后我就不你妈你妈得说了,您妈,您妈行了吧。” 父子俩又笑起来,对于嘲讽贵族这一点上,两个人从来都是同一条战线上面的。 他们越笑越开心,厨房里面猛的传来一个声音:“你们父子两个笑什么呢?开饭了,赶紧收拾桌子。” “得嘞,老婆大人!” 普森老爸立马松开儿子,屁颠颠地收拾桌子,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没少干过。 普森也看不下去老爸自己干活,上去拿起抹布帮忙擦,一边擦一边问:“爸,也就是说,结了婚之后,我去找那个使女没问题对吧?” 普森老爸擦桌子的动作明显慢了,抬头看一眼儿子,低下头说:“先不说这样做对不对,亲儿子,你理解问题的方式就有点不对。我是想告诉你什么呢?就是这个婚必须要结,这点没什么可说的,结婚后能适应着过日子就要过。” “是啊?我想想。” 普森若有所思,擦了几下桌子后也就不擦了,回到床边想自己的问题去了。 儿子有了改过的念头,这和亲爹的教导是密不可分的,当爹的非常得意,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等桌子擦完了,普森老爸问厨房那位:“老婆,桌子收拾好了,你看还有没有别的事,我一块干了。” 厨房里一直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句旨意飘出来:“没事了,你好好和儿子聊聊吧。” “完全明白。” 普森老爸站的笔直,和军人一样敬礼。 他当然没和普森聊,儿子正想问题呢,让儿子好好想想。 他的事情,就是穿上新衣服,对着镜子照,一边照一边满意地摸胡茬。 另类求婚 那个下巴上的胡子参差不齐的,偶尔摸到不顺眼的直接拔掉,看上去油里油气的男人,竟然会手动处理自己胡茬。 普森经常看自己老爸的那双手,人是粗糙的,手指却保养良好,据说在干活的时候还会带上指套。 想着想着,普森有了自己的主意,站起来道别离开。 他妈妈端着碗筷出来时发现儿子没了,第一时间找上了自己曾经的教师现在的丈夫。 普森老爸蔫了,忙不迭叙述一遍刚刚的经过。 普森妈听后也是一脸惆怅,盯着桌子感叹道:“这孩子因为咱俩得事一直不喜欢贵族,也怪咱们,要不然,他一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这件事跟当爹的有直接关系,自然不好说什么,对着桌上的食物发狠。 夜晚又要来了,忙碌了一天和玩了一天的人不约而同躲在家里,今夜的路面上出奇的寂静。 大多数家庭都是紧闭门窗,也有胆子大的探头向家外看,希望能找到什么可疑的影子。 好像还真有那么一个。 普森去经常光顾的几家店铺,每一个都是提前关门,厚重的木板封在橱窗和店门上,想买东西都不行。 酒馆同样关张,一些个风化场所也是。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转着,好几次都是在绕圈,他把心里那种特殊的烦躁归结于店铺关门这件事上,蛮横地对着几家铺子的门狠踹。 踹够了,便坐在路边抽烟,有几次抬头时皆会看到有人在窗口悄悄瞅自己,眼神只要对上,他们便会马上缩回去。 那根烟抽着抽着,普森实在受够了,不就是犯错误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滚蛋去吧,不想了,回家。” 他把烟头往看不见的地方丢出去,嗤啦一声烟头熄灭在地面没清干净的积水里,那边隐约有摩擦的声音。 普森整个人僵住,耳朵仔细去听,那种摩擦声正在远去,他眼神犀利地朝那边看过去。 那边只剩下一个狭窄的小巷子。 他十分肯定,刚刚那个地方绝对有人在,只不过已经离开了。 既然没人了,也就没必要把注意力放在那里了,他伸伸胳膊,晃荡着往家走。 这条路比想象中要长一些,以前很快就能走完的路变得难走。 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到了一座宅院的大门前,熟练地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发现门根本打不开。 他一看,这座宅院原来不是自己家,这里是人家贝蒙的家。 自己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你,干什么的?” 这座院子看门的仆人尖锐地大喝一声,随即火把掌起来。 普森心理素质很好的,可这么突然的一声还是吓到了他。 缓了缓心神,普森回答说:“我来找贝蒙阁下。” “我家老爷不会见客的,你回去吧。” 仆人拿着火把靠近普森,有种厌倦的神色。 “哦,是吗。”普森靠近火把,非常近,灼热的温度烤着脸,眼睛里闪烁着杀意。 他冷漠地说:“我找贝蒙阁下有事,希望你能去通禀一声。可以吗?” 这个仆人被吓坏了,像才认出来眼前这个人一样,点头哈腰地说:“是普森先生啊,我这就去通报,这就去,您稍等,稍等。” 仆人开门跑进去,跑了两步再折返回来,将那个火把放在地上。 “天太黑了,您用着。” 仆人放下火把后跑得飞快,一眨眼时间没影了。 等回来的时候,低声下气地告诉普森,可以进去了。 此时,贝蒙的书房里,贝蒙和管家正在里面对话。 费先生不解地问:“老爷,您有必要见他吗?要不我找个理由打发走了算了,万一他要是求您办点事,您怎么办?” 贝蒙头也不抬地说:“我不能不让他进来,你先去客厅,告诉他我有些公务要处理,让他等等吧,等不下去了自然会走的。” 费先生鞠躬,离开书房。 他见到普森的时候笑眯眯的,按照自家老爷说的做。 普森没在意这些,他心里烦得很,正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期间,费先生不止一次偷偷看客厅,每次看的时候那个人都在,而且连姿势都没有换过,就那么坐着不动,宛若雕塑。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费先生去了书房,告诉自家老爷,那个人还没走。 这下子,贝蒙更不知道该不该见客了,毕竟人家等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不合礼数,但是,人家越是等,越有可能有事相求。 在贵族圈子里,礼节还是非常重要的,贝蒙合上书去了客厅。 在客厅通往上层的楼梯上,还有一个人在那里,静静期待着事情的发展。 贝蒙进了客厅,很不好意思地往前欢迎:“普森先生,真不好意思,最近的工作实在是太忙了,让您久等了。” 普森还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出来,压根没听见贝蒙的话。 贝蒙往上送地手停在了半空,心中在想,这人是不是等生气了。 于是,他轻轻问道:“普森先生?” “啊?噢,贝蒙阁下。”普森如梦初醒,站起来和贝蒙握手。 之后,两个人相对而坐,喝着茶一句话也没有。 作为主家,贝蒙自然不能让气氛干着,随便找一些话题聊。 普森心不在焉地回答,也没听出来聊的是什么。 “都说普森先生性格开朗,今天看来是我道听途说了一些。”贝蒙打趣道,“不知道先生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您但说无妨。” 普森听了后站起身来,非常郑重地说:“贝蒙阁下,我想娶您的女儿。” “噢,这件事啊,我还以为……你再说一遍?” 贝蒙惊得目瞪口呆,他严重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想娶您的女儿。” 普森语气坚定,贝蒙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大的小的?” 两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普森反正是认真的,重申一遍自己的诉求:“阁下,我想娶贝拉小姐。” “荒唐!简直荒唐!”贝蒙呼的站起来,“您别开玩笑了,这件事绝对不可能,贝拉也不会嫁给您的。” 他话音刚落,楼上有人快步往下走。 贝拉下着楼说:“我愿意!爸爸,我愿意!” 贝蒙气的直打哆嗦,指着贝拉怒喝:“你给我回屋里去!” 声音之大,整个楼里都能听见。 工作的繁忙、琐事的烦恼、家庭的破事,一股脑全部涌上来。 他真受够了,这个家的人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听自己话的?不能有一个老老实实的? 贝拉义无反顾地下楼,冲到普森身边,仰着下巴看自己老爸。 如果说贝拉还有点惧怕自己老爸,普森可一点不怕,毫不畏惧地对贝蒙说:“贝蒙阁下,我一定要娶您的女儿,您开个条件吧。” “开条件?好!开!”贝蒙完全咆哮起来,“只要你现在对自己脑袋开一枪!我马上同意!” 这句话已经很绝了,贝拉想过会有阻力,可没想到阻力会这么大。 她摇晃着普森的胳膊说:“普森,你还是走吧,这件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普森一反对女人轻蔑的常态,宠溺地看着贝拉说:“我既然今天来了,就一定要有个结果的。” 说完,他甩开贝拉的手,在外套里掏出了一把手枪,顶在自己太阳穴上,微笑着看贝蒙:“阁下,您说话算数。” 这还是那个普森,虽然在父母面前是个无助的孩子,骨子里依旧冲动热血。 贝拉先是呆滞,反应过来后扑上去夺那把枪,她手刚推开枪的一刹那,子弹呼啸而出。 是的,枪响了,那颗子弹就在普森额头前面窜出去,再慢一点,铁定爆头。 手枪冒出一片烟出来。 贝蒙傻了,他是急火攻心,可能想过这家伙这么武的,怎么还随身带着枪? 活着好累 活了半辈子的男人,头一次见这么上门求婚的。 贵族间的通婚是有一个固定流程的,先俩孩子谈感情,谈合适和,再双方家长聊结婚,聊合适了,才最终盖棺定论,你们可以结婚了。 贝蒙见过小辈直接上门的,最起码也要带着礼物,了表心意。 可你不能带着枪来啊,万一真有个不小心哪个死这里了,算谁的? 贝蒙心里算是炸开锅了,指着普森就问自己女儿:“你看看!这就是你选的男人?我就激了句话而已,就拿枪朝脑袋上打,以后你们能幸福的了?” 说开枪就开枪,这和疯子有什么区别? 这是做父亲的观点,贝拉反正没接受,爱意绵绵地看自己男人,这个男人可是为了跟自己结婚愿意去死的。 父母架完全没有想到同一个地方,关于这点也许不论怎样都达不成一致。 贝拉还是有些胆怯地对她老爸说:“反正我是一定要嫁给普森的,爸,请您准许。” “不可能!这件事想都不要想!我们家还没有没落到可以随意成婚的地步。” 贝蒙大发雷霆,捡起桌子上随便一件工艺品,狠狠摔在地上。 他这句话触及到了普森,普森往前走了两步,感觉下一个举动就是要打未来老丈人了。 贝蒙下意识跟着后退,怎么说对面这个小年轻手里还拿着枪呢。 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着,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各自不再选择退让,目光炯炯、如虎如炬。 贝拉忍受不住了,她压力实在太大,脑子里那根弦直接崩断,爆发出一阵尖叫。 这一嗓子不必贝蒙那声咆哮弱,等震慑住了所有人,她也管不了了,直接告诉自己老爸真相:“爸,我已经怀孕了。” 贝蒙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这些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到底为什么就盯着他不放,他已经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天爷。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脆弱的心脏一阵绞痛,整个人蜷起身子,希望借此缓解疼痛。 贝拉有心过去搀扶,人刚刚过去就被无情推开。 “走!都走!”贝蒙爆发出凄厉痛苦的哀嚎,“你们愿意结婚就结婚吧,结吧,你们结吧,只要别再折磨我了,想怎么样都行,都行。” 二等侯阁下无比绝望,眼睛模糊着,世界变成了一片昏暗。 他真的没招了,假如这两个人不结婚,那么自己和自己女儿的名誉必将扫地,这和普森的父母如出一辙。 活着,真累啊。 他痛恨自己女儿不争气,也没办法,木已成舟,只能在心底里发泄不满,捂着抽动的心口慢慢离开客厅。 当他最后一步迈出客厅的时候,不知道出于哪方面的原因,竟然说了一句:“你们好好生活,彩礼我一分都不会少,祝你们幸福。” 也许还是出于对女儿的爱,或者也许是贵族残留的尊严在作祟。 这晚,两个已经正式确立关系的人并肩离开,贝拉心里不舒服,什么也没说。 既没有说自己父亲的疼痛,也没有问普森携带着枪支这件事,回望一下那个一直以来生活过的地方,以后想再回来难了。 贝拉跟这个家的关系算是名存实亡,和老爸的关系没有决裂也差不多快了。 没有马车接送,也没有仆人跟着,偌大个王都,总有种无处容身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非常痛恨普森,到骨子里那种仇恨。 转念一想也释然了,都无所谓了。 那些坚持和决断,总在人心里的某一刻发挥出与自身想法不同的功效。 唯有后悔方能解释一切。 这两个人去了普森外婆家里,也是普森主要居住的地方,静悄悄去的,谁也没有打扰,并且是分开床睡的觉。 后来,王都又发生了几次针对贵族的袭击,这样便完全排除了仇杀和情杀的言论。 分明,这个神秘人就是冲着贵族来的。 原本人心惶惶的王都,稍微清净了一些,剩下那些害怕的都是贵族。 宵禁开始了。 还有一件宵禁后不得不讲的事情,大表弟服刑结束,被神乎其神地编入炮兵团。 收到调令的那一刻,大表弟心里凉凉的,他认为不能冲在最前面大杀四方,那简直是一种侮辱。 他出来的第一天,还没去给几个新朋友道喜,直接拿着调令去争辩,强烈要求编入步兵团。 反正就不去干炮兵,实在不行回骑兵也是可以的。 可惜的是,他去司令部后,别说司令本人的面了,连大门都没让进去。 着急忙慌之下,他又去了大表哥余涟那里。 余涟正等在王宫接受新的工作安排,大表弟等在王宫外,几个卫兵是给烟不抽,说话不答。 王宫内。 国王正在换衣服,这是他每天必须做的几件事之一。 王后一边坐着品着茶,随随便便唠家常:“听说了吗,贝蒙家地大女儿要出嫁了,明天举行婚礼。” “嗯,是和余涟吧,没听这小子说过。”国王任由侍从换着衣服,“上次他们不是来过吗,贝蒙那个女儿挺不错的,适合余涟。” 王后品着茶笑,非常得意地说:“您也有弄错的时候,不是和余涟,是一个叫普森的军官。” 国王听了美滋滋的,也不换衣服了,陪着王后坐下就问:“看他们不是挺好的吗?这什么情况?快,给我讲讲,是不是余涟这小子把人家甩了?按理说也不能吧,余涟不是这样的人。” “你看看你,哪还有个一国之君的样子。”王后掩面嗤笑,“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听几个太太说过,好像是贝蒙那个女儿把余涟甩了,反正呢,现在风向一边倒,都说贝蒙那个女儿的不是。” 国王频频点头,稍微思考一下便得出了结论:“应该不只是这样,想想吧,现在余涟和我的关系,舆论一边倒也是正常的。等会儿,我可要好好问问。” “八卦。” “八卦就八卦,国王也是有好奇心的。” 国王话罢再回去更换衣服,催促侍者们快一些。 王后放下茶杯问道:“听说谷地那边情况不太妙,已经打起来了对吗?” “别问,你就和太太夫人们搞好关系就行,国家大事一句都不要问。” “行了行了,王后就不能有点好奇心?” 谷地是先前来王都求军事援助的那位一等侯的封地,位置大概在王都的南方,因盛产谷物,所以称之为谷地。 国王冲王后傻乐,换好衣服后快走几步出更衣室。 会客厅那里,余涟正在等着,这里面的陈设早看腻了,所以也不会盯着墙上的画看。 国王进来后支开随从,一个箭步过去,抓过余涟的手说:“快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余涟鞠躬,赶紧汇报情况:“禀陛下,谷地的战事并不吃紧,根据回报,我军大胜。对于暗杀贵族……” “不是说这个。”国王这个好奇啊,“打死了几个闹事的,他们也能说是大胜,我问的是你,你怎么没和贝蒙的女儿结婚?” 余涟怔怔地站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挺突然的。 “这个……这个……” 他支支吾吾的,根本讲不出来,因为他自己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贝拉从订婚到结婚速度真的有够快,不给人丝毫反应的时间。 三件事 这场婚礼确实快,可快也有快的道理,新娘大着肚子结婚总归不太好看,所以要趁着肚子尚不明显时搞定这件事。 至于局内人是如何商讨,如何决定的,局外这些人一概不知。 他们就觉得快,快得离谱。 国王以为余涟是有难言之隐,既然不想说也别问了,他拉余涟来到一个桌子旁后打了个响指。 随从在会客室外走进,手中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面堆放着几捆书信。 “不说这个了,找你来有正事。”国王随便拿出几封信拍在桌子上,“你自己看看吧,最近一段时间这样的来信层出不穷。” 余涟迷惑,拿起来看,来信的是某某三等侯,内容先是祝国王万寿无疆,随后针对封地内居民的流失问题展开讲述,并表示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要求国王下令禁止自由民居住地的迁移。 看完了一封,又打开另外一封信,内容上来说基本一致,写封信是某某四等侯写来的。 接连拆开几封,七七八八全都是这些。 稍微目测一下,托盘里面的信大概有二十封那么多。 国王摊开手说:“你看看,全是这些,洛汗这群商人真会给孤惹麻烦。” 余涟揉揉太阳穴,已经不必再读下去了。 “所以,我打算让你来解决这个问题。”国王手按在余涟前面的桌子上,“上次不是说给你个职位干干吗,你的机会来了。” 余涟笑道:“陛下,这我也没办法,大商人的盛行是无法避免的时代潮流,总不能让我去每个贵族家里游说吧?” “你的游说能有孤的一张纸一句话管用?”国王反问,然后指指外面说:“我想建立一个商界联盟会议,你来担任议长,把这个时代潮流弄得规范一些,有条理秩序一些。我想你应该能听明白的吧?” “陛下,这样的话,商人迟早会成为一股新兴势力。” “对啊,所以你来当这个议长。” “遵命,陛下,您的眼光确实要比我们常人更远。”余涟深深对国王鞠躬,盘算起了这件事的始终,仿佛一直在国王陛下手心里攥着。 “别拍马屁了,明白了就去做吧,以我的名义召集全国的商人代表,放手大胆一些。” “遵命,陛下。” 余涟告退,心里一个劲合计,到底应该怎么做,如何既确保贵族的利益又保证商人的利益。 边想边走,等出门的时候猛然间记起一个人来,洛汗。 正思索着,有个冒失的家伙离着老远大喊大叫:“表哥!这里,这里。” 余涟非常反感的大表弟出现在视线里,他依稀记得当初去解救表弟被拒绝的场面。 他是真的不想见到这个人,可人已经在跟前了,还不能不见。 大表弟拿着那张调令跑过来,手指着上面手写的文字说:“表哥,这不对吧,你看看,上面写的,让我去炮兵团,这不是开玩笑吗?” “没开玩笑啊。”余涟回答,“是我找人安排你去炮兵团的。” “不是……我们讲好的,是调到步兵团。我想的是去前线搏杀,让我去后面放炮算怎么回事啊?” “所以呢?”余涟一脸烦躁,“你们那个军一个月前已经开拔了,估计现在正在打仗。我想办法调你去炮兵团是有原因的,既安全又可以拿点军功。” “我谢谢您啊!但是,我不去!” “爱去不去,不去就是抗命,自己看着办吧。” 余涟实在是不想理这个人,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就烦得很。 大表弟那个军属于王都的近卫军,下辖四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一个军属炮兵团和若干辎重后勤队伍。 普森面临着结婚,有充分的理由不随军队出发,大表弟因为关禁闭,要等禁闭结束后再出发。 余涟走开了,大表弟一句话不说后面跟着,虽然不说话可脸上写满了委屈。 做表哥的就是不管,大表弟也是毫无办法,最后的结果是,大表弟第二天骑马赶去谷地报到。 同一天,普森贝拉举行婚礼。 同一天,贝基正式步入社交圈。 也是这个晚上,又是晚上,最近的晚上净出事。 普森和贝拉两个人没进洞房,原因也很清楚,三个人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面聊天。 三个人,有夫妻两个,还有个未成年小女孩。 这一屋子的杂乱似乎在诉说着白天发生的宴请。 贝拉一脸爱慕地说着话:“老公,你爸爸可真有意思,还有你妈妈,看着就特别贤惠那种。我发现,今天最开心的要算你外婆,老人家一个劲的笑,你有没有看见老人家和别人说话的样子,一直跟别人夸你来着。” 普森抽着烟笑,懒散着瘫在椅子上。 他那些朋友没来,此时全都在谷地那边,不过亲属们是全都到了,他那个外婆,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其他贵族之间。 最令人意外的,今天居然没有人嫌弃普森的父母,以前想都不敢想。 这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神特别羡煞旁人,贼恩爱,贝基就在一边眼红。 然后,两个人同时看贝基。 普森直接站起来,伸伸累了一天的腰,走到贝基前蹲下来说:“贝基,恭喜你,终于进入社交圈,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姐夫买给你。” 普森有钱了,腰杆子硬,他老丈人的彩礼是真没少给。 而且,今天到场的这些,绝大多数是贝蒙事业上的朋友,每一个都在重要部门工作。 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普森外婆如此之高兴的原因,老太太可高兴了,到处推销自己外孙子。 表现最好的要属普森老爸,同同贵族们进行幽默风趣的交谈,十分融洽得体,还约定改天再一起喝酒。 甚至有人答应送一个新的琴到府上。 贝基想破头皮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一个非常想要的东西,只是不敢说。 她垂下眼睛,让人觉得心疼。 普森身子更低了,一个劲地询问怎么回事。 贝拉了解自己妹妹,直截了当地说:“贝基,想要什么说就行,你姐夫今非昔比了。” 贝基想了好久干脆直言:“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去一个地方,希望你们能为我保守秘密。” “我以为什么呢。”普森站起来豪迈地挥手,“哪里,走着。” 贝拉美滋滋地看自己丈夫,找你决定结婚后,普森完全变了,也不出去沾花惹草了,连出门喝酒也要问问自己的意见。 别说普森这个浪荡公子,圈子里有哪一个贵族会这么尊重自己老婆? 转变大到别人都认不出来。 贝基原地不动,两只手揉捏裙角。 习惯动作,只要认识她的都知道。 贝拉想到了些什么,有些不可置信,连忙问:“贝基,是不是你的那些朋友?” 贝基还是垂着眼睛,轻轻点点下巴。 贝拉又问:“关在王宫后花园的朋友对吗?” “是。”贝基还是点头,手指揉捏的更厉害了。 王宫后花园里关着民巴这件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王都,任何贵族女性都知道,那个地方去不得了。 通过一些蛛丝马迹,贝拉已经猜到了,自己妹妹经常去的就是那里。 普森看到贝基委屈巴巴地样子,可能也是心软了,他走过去拉起贝拉说道:“入不了洞房了,老婆,你看我也挺可怜的,要不去后花园转转?” 贝基十分感激,小心翼翼看自己姐姐。 贝拉把一切看在眼里,亲昵地回答:“当然去啊,都听你的,算是补偿了。” 贝基欢呼雀跃,到房间角落里捡起来自己的小包包挎上,跟在那对夫妻后面。 夜里行凶 如何在宵禁当中自如行走,这是个问题。 军队巡逻起来严丝合缝,往往这一队刚在路口沿东西走过去,另一队就在南北通道出现。 除了固定巡逻的,治安官们还专门配置了随机性巡逻队和应变巡逻队。 总之,一切能用上的手段都给用上,全是为了国民安全。 关于如何穿行在紧密的巡逻队伍中间,普森有自己的办法,专门挑一些不可能巡查到的地方走。 就比如一些基本没人涉足的小路,这里的巡查稍微松懈一些,可以算着时间过。如果没有小路了,那就走低洼的地带,贴着大道的一边。 现在天黑,路上也没灯火,除了巡逻队手里举着的火把外,其他地方的灯已经下令关闭了。 在火把能照亮的地方去看漆黑的地方是看不清楚的。 而在暗处观察那些火把下面的人是无比清晰的,凭借这一点,普森他们很容易躲开不必要的麻烦。 贝基紧张兮兮的,跟在后面一句话不说,动作非常轻盈。 贝拉不一样,兴致高涨,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冒险真的十分有意思。 这趟路虽然难走一些,好在有普森领着还算顺利,要说不顺利也是有的,就比如有次穿越小巷子,和巡逻的士兵差点撞脸。 他们已经走到转弯的地方了,刚好转角的另一边有了光亮。 普森把两个女士按到门洞地下缩着,他自己翻墙跃进一个院子,等士兵经过了再翻出来。 在行走中,普森老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他偶尔回头看,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有时候,他也会想,既然他带着两个女人都能避开巡逻队,那么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来到最后一个小巷,走出去了就是一片空旷的广场,穿过广场就是王宫后花园。 普森安抚住两个人,自己先过去打探一下,广场空旷无比,这里没有巡逻队,但是亮着灯,附近有几处岗哨盯着。 这可不太好过。 他耐住性子观察,终于找到了一处盲区,既没有光亮也有可以当做遮蔽物的一行灌木。 想清楚了要怎么走,普森招手让两位女士过来。 “看到那里了吗?从旁边绕过去知道了吗?” 普森指着那个安全地带吩咐。 贝拉小声询问:“你不过去了?” “你们先去,我要解决一点私人问题。”普森嘿嘿一笑。 贝基还问呢:“什么私人问题?我能帮忙吗?” 贝拉黑着脸,拽着贝基离开。 普森说是要小解,实际上没有,等两个女士静悄悄离开了,他便贴着墙边远远跟着。 等两姐妹越过了转角去另一条街道时,普森躲在转角处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移动,在已经离开的两位女士后面,有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那个转角。 看来普森的直觉没有出错,他一把抓住那个人的大衣,一使劲拽进了小巷。 那个人被这么突然一拽,有些迟疑,但还是下意识地一拳头打过来。 普森躲过正对面门的一拳,抓着对方大衣的手放开,紧接着一脚踹出去。 这一脚踹的实实在在,那人吃痛推到了墙壁上。 “最近的几次暗杀就是你做的吧。”普森一步步接近,“说吧,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那人揉揉被踹过的小腹,又在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出来,显然不打算废话。 普森没停下,一步一步的快走到那个人眼前了。 等快要零距离接触时,对面的匕首捅过来,匕首涂过漆,通体如墨,就算光照射在刀刃上也不会反光。 普森早就有所防备,左手叼住对方握着匕首的手腕,右手成拳,朝对方脸上就是一拳。 这一拳头下去,有骨裂的感觉,那人的脸颊骨碎裂了,失去抵抗能力,握刀的手也松开了。 匕首掉在土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普森眼睛里出现了阴翳,把那人顶回到墙上,拳头正对着那人的脖子,这个最脆弱的位置。 “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的家人动手?” 普森说着,拳头向前送了送,威胁之意点满。 这次距离足够近了,已经可以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听普通的一个人,长相上没有任何特点。 在死亡的威胁下,那人终于开口了,由于脸颊裂了不太敢用力,说起话来不是很清楚,话像是直接在喉咙里出来的:“结个婚大张旗鼓的,就该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普森阴沉着脸,“你最好说实话,之前是不是也跟踪过我?” 那人没有回答,眼睛往侧面广场的方向看。 普森下意识也朝那边看,然后手中出现一股力量,那个人直接矮下身子钻了出去。 钻出去后扒开腿疯跑。 普森也不含糊,捡起地上的匕首,连瞄准都没有,直接一刀飞出。 他丢匕首时捏住的是刀尖,丢出去后,匕首飞速旋转,漆黑如墨的刀刺进同样漆黑如墨的夜空中。 然后,就听见不远处的人趴到了地上,传来一声闷响。 普森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那个人背上扎着那把匕首,刀刃完全没了进去。 这一刀没有要命,那个人还在挣扎,试图重新站起来。 普森蹲下身子,手握住刀柄,一边缓缓转动匕首一边问:“你说不说?” “混蛋贵族,别想威胁老子!” 那人咬着牙,开始大声吼叫,声音在寂静的夜色当中飞出去好远。 四周同时响起了哨声,那是士兵们联络用的。 普森也很无奈,抽出匕首后照着这人的脖子捅进去,动脉处的血喷涌而出。 干掉了这个人之后,普森为了避免麻烦,直接翻墙上了屋顶。 四面八方全是脚步声、哨子声和口号声。 行动迅速的巡逻士兵已经封锁住了这个巷子。 某个军官对着地上趴着的人检查一遍,摇摇头,已经完全没生气了。 随后,军官站起来命令道:“他肯定还没跑远,以这个区域为中心点,半径两千米内全面搜查,包括不限于街道和房屋。” 士兵听命立刻展开行动,挨家挨户搜查,附近每一个住户的门都被敲响,敲门不开的干脆翻墙进去搜查。 街道上完全封锁住,每个口都有两个到四个不等的士兵荷枪实弹守卫。 普森躲在屋顶上,他可以看到自己家的两位女士已经到了指定好的地方。 这边的动静很明显也惊动了她们。 拉钩 姐妹两个着实吓到了,还以为被发现了。 在灌木后面不敢动弹,贝拉有些紧张地看口号震天响的那边,普森还在那里解决私人问题呢,别是他被人家发现了。 或者情况更糟糕,是那个神秘人出现了。 一想到这里,贝拉有些慌神,她挽着贝基的手说:“贝基,你就等在这里,不要出去。” 交代完毕,贝拉离开灌木丛,向着事发地点小跑而去。 贝基没想过出什么事了,此地蚊子凶猛异常,叮咬的她顾不了什么姐姐姐夫的。 贝拉跑出去没多远,一个有力的手掌一下给她拉到树丛里面,她刚想尖叫,那只手又堵上了嘴。 “亲爱的,我,别叫。” 普森做噤声手势,确定贝拉不会再喊出声了才放开手。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这什么味道?”贝拉闻到了一股腥味,“你身上怎么黏糊糊的?” 普森那件结婚穿的衣服,半边全是血,好在晚上看不出来,他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说我方便的时候弄到身上了你信吗?” 贝拉赶紧后退,两只手平推出去,警告:“我告诉你,在你弄干净之前别想接近我。” 普森折服一般举起双手,真就后退了一步。 “真服了你了。” 贝拉闻着味道特别不舒服,尤其加上了心理作用,更加上头。 两个人回去找到了贝基,小女孩正苦恼着躲避蚊子的袭击,知道可以出发了,立刻站起来,顺带理一理乱了的头发。 王宫后花园,这里自然是有卫兵把守的,相比于城区内部,这个地方更加严密,毕竟这可是王宫和贵族太太们游玩的地方。 好消息是,民巴们关押的地方无人值守,反正也没人愿意来,再说了,民巴不属于民众,确实都带一个民字。 普森贝拉两个席地而坐,位置刚刚好,不仅不会打扰贝基,也能时刻注意到那边的情况。 他们最担心的莫过于安全问题,天知道这些民巴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利用贝基之类地,每个当家长的都是这种心情。 如同往常一样,民巴们见到贝基很开心,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他们一个劲地询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然后,一群人开玩笑,嬉戏打闹,互相扯皮。 有几个笑声异常豪迈,笑起来是这样的:“吼哗哗哗……” 贝基每次听到别人这么笑,都会止不住的开心。 贝拉眼睛里都是贝基那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不觉间握住了普森的手,似乎自言自语:“贵族和民巴明明可以拥有这么好的友谊,为什么一定要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只要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他们便能拥有友谊。”普森为其解释,“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特别简单,这么问你吧,如果说让你去田地里面劳作,每天低头哈腰,汗流浃背,最终腰酸背痛直不起身子。贝拉,你愿意不愿意。” 贝拉默不作声,不点头也不摇头,这真的是一个很简单答案,归根到底,没有人愿意劳作,那些看似肯去劳作的人也是慢慢习惯了劳作而已。 普森反握住贝拉的手,轻柔地温暖地说道:“其实你可以这么想的,有些事情你也无法改变,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了民巴的生活状况后于心不忍,但那又怎样?一切不还是没有改变吗?” “而且啊。”普森叹息一声,“你了解的那些也只是冰山一角,事情的真相远比你听到过的更糟糕。你生在贵族家庭,一辈子不可能知道真实的民巴,有些东西,不知道最好。” 贝拉轻轻点头,其实说实话她只是有些心软而已,到底民巴们的生活怎么样的,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别说做些什么,做不做都不一定。 人人都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想到这里,贝拉手握得更紧了,含情脉脉地说:“老公,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你这一个月的变化太大了。” “那你印象里的我是个什么样子的?又坏又混蛋?” “不是不是。”贝拉不停反对,“首先帅,又痞里痞气的,军官,不世俗,有安全感。总之,女孩喜欢的一切,你身上好像都有。现在的你,成熟体贴,完全是个婚后男人的样子。” 这番评价堪称完美,听到如此评价的人都应该心存庆幸。 普森听着,虽然开心,也还算平静。 贝拉两只手摆楞着嘴上不停说:“当时你来我家求婚那天,我在楼梯上听着,当时我就怕,我怕你是脾气上来了,娶我完全是为了发泄情绪那种,等你冷静下来也许又会改变主意。” “这可没有,这个真没有,我想了好长时间的。”普森严肃认真,然后对着贝拉的眼睛出神。 “你在看什么?” “老婆,你的眼睛真漂亮。” “你也太无趣了吧?”贝拉给普森推到一边,“身上这么难闻,一边待着去。” 夫妻俩在这里撒开了狗粮,另一边的贝基可没那么开心了。 她和最开始一样对所有民巴行礼,然后捏着裙角到左蓝那里,那个随身携带的小包打开,一叠一叠往外面抽纸。 “左蓝先生。”贝基工工整整把纸张罗列好,“我答应过您要把那个故事记录下来的,您能不能今天讲完?” 左蓝慵懒地伸伸胳膊伸伸腿,毫不在意地说:“好吧,可以,有烟没有啊?” 贝基抬着头,任由垂下来的头发遮住半边脸。 “来来,低头让我看看。”左蓝还是懒洋洋的语气。 贝基就是不低头,晃脑袋晃的和拨浪鼓一样,死命摇,嘴唇仅仅咬着一句话不说。 这下子,左蓝明白了,这孩子正难受着呢,结合之前说的话,八成是以后来不了了。 最关键的证据就是这一回有了随行人员,估摸着偷偷跑出来这事被家里发现了。 左蓝咂咂嘴,想骂人,他漫不经心地说:“就是有的时候呢,也就小时候吧,家里人怕孩子交友不慎,拦着不让出去。其实呢,这么没什么的,又不是永别了。高兴点,你看看我,来看看我,你看看呀。” 贝基那张不想被左蓝看到的脸低下来,小眼泪哗哗的,强忍着的小模样。 左蓝两只手撩开长长的秀发,翻着白眼、拱着鼻子斜着嘴,那个舌头还伸在外面。 现在的贝基,嘴上笑的合不拢嘴,眼睛里还是泛着泪花。 她笑着哭着,用手指抹去眼泪,用笑容逐渐取代哭泣。 “我就说嘛,我是最懂小女孩心思的。” 左蓝不停变换各种表情,他伸出手探到外面,认真而严肃地说:“贝基,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出去找你的,咱们拉钩。” “嗯,拉钩。” 贝基又一次和左蓝拉钩。 一阵风吹过去,贝基头发飘起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这两个人的声音。 左蓝最终是完成了他的那个承诺,不过那是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最后一节课 这个晚上一直到清晨,左蓝讲起故事来眉飞色舞,语速很慢很慢,仿佛生怕这个故事会讲完。 贝基换了好几个姿势记录,小手忙碌一整夜没停下,她每次累了就让左蓝停下,换个舒服点的方式继续写下去。 那两个从来没离开过,贝拉在后半夜睡着了,普森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抽着烟认真去听。 除了左蓝和贝基之外,再也没有人讲过哪怕一句话。 清晨到来,今天的阳光出现在地平线上,光芒提醒城里的人应该起床,用极其粗暴的方式打断了正在讲述的人,完全不讲道理。 “贝基,我讲完了。”左蓝清澈的眸子亮亮的,“你写下来的东西要帮我保存好,等有一天我会找你取。当然,以后无聊或者想我了,你也可以读一读。” 贝基不说话,轻轻抚摸着手中那一摞纸张。 左蓝知道对于孩子而言,最痛苦的就是离别,他指着外面花园里的百种植物说:“再给你上一课,这次不教你怎么应付别人了,你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听我说,贝基。我不知道对你来说究竟客服了多大的困难,但你能履行自己许下的承诺,这很棒,真的很棒。 而且,现在的你很善良,希望你能把这份纯真保持下去。当然了,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还是要用的,只不过要分对什么人。 贝基,我这样说你可能不明白,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身上的品质,配得上你贵族的身份,也完全称得上高贵。” 贝基悲痛欲绝,本来已经控制好的情绪在顷刻之间爆发出来。 左蓝笑笑,等贝基哭差不多了,调侃又来了:“行了爱哭鬼,别闹了,如果你想快点再和我见面,每天晚上都要为我祈祷,你越是虔诚,我就能越快出现。” 他那根手指依然指着外面:“最后一课,听好了。我们民巴自古以来有一个道理,要对万事万物保持尊重。一棵草、一朵花、鹿、狼、太阳,所有的这一切,你都要对它们尊重有加。我的话说完了。” 从贝基第三次来开始,几乎每天,左蓝都会教授一个与人相处的技巧,比如小女孩的卖萌、大美女眉眼之间的勾魂夺魄。 有一次,左蓝让贝基跟着他学,什么样的眼神是能让一个男人知道你对她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情感。 贝基学了半天,一头雾水,不了了之。 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接触,左蓝也是百感交集,毕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离别是时间问题而已。 左蓝招招手示意普森过来,后者本想着带着贝基离开的,想了想时间上来得及。 “贝基,你先过去好不好,我和这位先生有话要说。” 左蓝细言细语的打发走贝基,然后给普森要了一根烟。 点上后满满吸上一口,眼睛的余光看着普森身上一半的暗红色说:“你身上血腥味很重,你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普森并不否认,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有,当然有。”左蓝说的话和烟一块跑出来,“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个军人,也许还是个军官。最近我在送饭的士兵那里听到了点消息,我想提醒你一下,如果说有一天你也要上战场的话,不要去,找各种理由都不要去。” 普森露出讥讽的笑容,顺带着冷哼一声。 这反应倒是在左蓝的预料之中,他慢条斯理的陈述自己的观点:“实话告诉你,这一次的暴动不一样,不再是你们轻松平叛后开庆功宴能解决的了。我没办法要求你什么,只是请求你,可以留在这边保护贝基。” “我的事还不需要你来管。”普森傲慢起来,“贝基喜欢你可不代表我也喜欢你,再说了,谁能证明你说的就是对的?你连你自己都管不了。” 左蓝笑着点头,手伸到铁栅栏上面,稍微用点力气,就听见咔嚓一声,整个铁栅栏有松动的痕迹。 普森兴趣浓厚,他打量下这个结构,十分牢固,没有工具的话,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才能做到这一步。 他问左蓝:“你这个人真有胆量,就不怕我出去告发你?” 左蓝摇头回答:“我不会就这么走的,如果我逃走了,我的这些民巴兄弟们一准遭殃。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最多一个月,我们所有人都会离开这里。” 普森蛮不在乎,抬头看看太阳,他必须赶紧回去了。 于是,他站起来,把那包烟连同火柴通通丢到下水口里面。 虽有些不舍,贝基还是离开了,往后的日子里,她有了一大堆新朋友。 这些朋友嘴里从来不会有民巴,不会有自由民,不会有任何与玩乐和社交之外的其他东西。 慢慢的,贝基和这群差不多同龄的孩子们越来越好,对于左蓝这些民巴们的记忆也尘封在了不知道多深的地方。 人就是这样,任何情感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磨殆尽。 那些都是后话了。 这天过后,普森按照常理带贝拉去了自己家,然后又去了贝蒙家。 又一天后,他整理好了装备,骑上马去了谷地。 也是在普森出发去谷地的时候,大表弟已经来到了那里。 大表弟出发前就有一个想法,一定要让这群只会躲在后面的炮兵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对炮兵有严重的误判,真正的战场上,步兵随便抓个人过来训练两天就能上阵。 炮兵不同,那都是宝贝,只有接受过系统培训过的人才能胜任。 并且,真打起来,大家伙都求着给个炮火支援啥的,所以没人敢得罪炮兵。 当然,这个国家的军队不一样,他们面对过的对手都是群手持农具的反抗民巴,过不下去了才抗争的,步枪上去就能解决问题。 大表弟报道的时候,没让人知道真男人什么样,反倒是让人明白了鼻孔朝天什么样。 他真的是鼻孔朝天,对自己的直属上级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搞的炮兵兄弟们都在议论,这谁啊这么狂?百发百中的炮王? 伴随着各种猜测,炮兵团里传开了,说可了不得了,咱们这里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连司令都亲自下调令把这个人调过来。 天晓得,那都是余涟的功劳。 反正,整个炮兵团的人都对大表弟敬重有加。 大表弟飘飘然,更加瞧不上这群新战友。 直到有一天,大表弟他们连要对某个目标实施火力打击,大家才意识到,感情这啥也不是,一准靠关系进来的。 由此,那些对大表弟尊敬有加的人又在背地里诋毁起来。 越是曾经尊敬的,诋毁起来那叫一个歹毒。 这些话终于传到了团长耳朵里,团长大体知道大表弟的来历,亲自叫到跟前去苦苦教诲。 “这位先生,您这样是不行的,我不管您在王都是不是权势滔天,可是既然来了我们团,您一定要摆正姿态才行。您看这样行不行?您之前不是骑兵吗,现在您给咱们团的炮当眼睛,骑马侦查总会吧?” “我拒绝!”大表弟很不高兴。 “啥?” 团长龇牙咧嘴,幸亏团部没人,不然这个老脸往哪搁? 炮兵最光荣 团长认为一定是听错了,侧着脸皱着眉又问一声:“您刚刚说什么?” 大表弟是很认真的,说起话来有板有眼:“您看哈,我之前是骑兵,本来是要调到步兵去的,我认为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来到炮兵团并非我本意,所以我拒绝。” 团长认真思考着大表弟的话,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他无比诚恳地说道:“兄弟,高低我也是一团长,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团里的炮您随便选,这可以不?” 大表弟摊摊手:“我是一个贵族。” 团长摊摊手:“我也是一个贵族。” 逻辑上异常严谨,大表弟说:“我想体验真正的战斗,我要去前线。” 说完,大表弟扭头走了,而且真就这么走了。 这下子团长的脾气上来了,欺负人不能这么欺负的,他冲过去拉住大表弟,用最后的自尊吼道:“我是你团长!” 大表弟转过来:“我是你爹!” 说完,大表弟没停下来,又往门外走。 团长整个人都傻了,他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自己应该干什么。 听听, 这是一个贵族能说出来的话? 我是你的团长那是真的,你是我爹?你凭什么是我爹啊? 这位团长怎么着也是近卫军的团长,不是小地方来的,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不仅仅靠关系,还要靠人场方面的苦苦经营。 这些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到如今的成就那也不简单。 最主要的,炮团这十几年了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每次平叛只要步兵和骑兵就够了,炮团反而成了兄弟部队砍伐树林和摧毁障碍物的利器。 当这个团长那是受了多少委屈,现在,这个小东西贵二代还当着团长的面看不起炮团。 大贵族欺负小贵族是吧?给你脸不要是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队有纪律。 想明白一切,这位团长气哼哼直喘粗气,咚咚敲桌子唤来了传令兵。 带着火气怒喝:“把刚才出去的那个小混蛋给我弄过来!再叫这家伙的连长和营长过来!” 不一会儿,三个人都来到团部,站在团长的桌子前面。 大表弟一脸无所畏惧,站没站相,人来回晃动。 连长和营长谨小慎微,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一丝不苟。 团长去运输连要来了两根马鞭子,背在身后慢悠悠踱步进门,凑到大表弟身边问:“兄弟,真不想在我的团里了?” 大表弟哼唧一声:“不想。” “哦。” 团长不再废话,拉起来连长的手,把一根马鞭送上:“你拿着这个。” 然后又拉起来营长的手,同样给一根:“你拿着这个。” 大表弟悄悄后退两步问:“你们想干什么?” 团长没理他,倒背着手出门。 “你们的兵,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门被团长用力关上。 接着,好多路过的士兵都停下脚步,看着炮兵团的团长站在团部外面抽烟。 团部里面叮当作响,还经常传出来莫名其妙的叫声。 “嗷呜呜!嗷呜呜!嗷呜呜……” 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团长那根烟也抽完了,慢慢推开门走进去。 士兵们三五成群在外面议论,不清楚里面是哪个家伙正在挨揍。 进了团部后,团长笑眯眯的招手:“兄弟,在桌子上干什么啊?下来下来。” 团部里面就那么一张桌子,已经被推到了墙边,大表弟缩在桌子上面贴着墙,胳膊和腿护着半边身子。 听了团长的话,大表弟纹丝未动,紧紧注视着两位长官手里的马鞭子。 “你看看你们给小兄弟吓的。”团长笑着摇摇头,上前去准备拉大表弟下来。 那只手刚放在大表弟身上,后者整个人触电一样一阵哆嗦。 团长分明感觉到,桌子上蜷缩着的这位身体紧绷得厉害。 团长爽朗地笑道:“小兄弟,下来吧,你在我桌子上,我可怎么办公啊?” 大表弟指着两位手持凶器的长官,语气颤抖着说:“让……让他们放……放……放下……” 团长面色和善,没有听大表弟的,而是问道:“兄弟,真不想在我们团里了?” 大表弟想尖叫,想拒绝,想一走了之,只可惜,他真的不敢,吞了口唾沫颤巍巍地说:“我想,我想留在炮兵团。” “好!很好嘛小兄弟。”团长拍桌子叫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炮兵团光荣的一份子了。” 他不拍桌子还好,这一巴掌下去,大表弟忙往墙上面靠,感觉整个人准备钻到墙里面去。 这个表现令团长十分满意,挥挥手把营长和连长支走,然后开始整理团部里面的物品,重新归类摆放好。 这个所谓的团部,就是城外农舍里的一个小屋子,东西并不多。 重置差不多了,就剩那个桌子没弄了。 这位团长开始在椅子上沏茶,然后问大表弟:“兄弟,你确定要在桌子上喝茶吗?” 屋子里让大表弟害怕的东西没了,他伸出一条腿试探着接触地面,那条腿软趴趴的,用了好大力气才勉强下地。 团长最后一件家具弄好了,茶杯放在桌上,自己把自己塞进椅子里,邀请大表弟坐下。 大表弟两只手拽一条腿,一下一下的过去,整个人和烂泥一样颓然而坐。 “来,喝茶喝茶,茶这东西要趁热。”团长开始发问,“兄弟啊,我听说你在骑兵团里也是个军官,调到我们这里后成士兵了,心里有没有不舒服啊?” 大表弟忙不迭摇头:“没有没有,普通一兵挺好,挺好。” 看大表弟这么乖,当团长的心里也是欣慰异常,摆出老前辈的口吻谆谆教诲:“放心吧,既然您诚心要留在咱们这里,那我也不会亏待你的,我都想好了,你回去后就会被安排到基准炮上面。 好好学学怎么使炮,这对你的未来很有帮助。而且啊,我看兄弟也是个聪慧异常的人,再加上您在王都的关系,只要好好努力,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咱们炮团都是技术兵种,历来人才匮乏,我敢保证,兄弟你只要稍微用点心,半年就能当连长,五年后,我这个位子说不定就是你的。想想看,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这个饼算是给大表弟画进去了。 大表弟也是争气,先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当上司令后怎么去教育别人了。 他想着想着,傻呵呵的笑了,什么冲锋陷阵,什么真正的军人,都见鬼去吧,什么也无法阻挡我成为司令的步伐。 就炮兵好,炮兵万岁。 团长的教育还没结束呢。 “兄弟,我打您也是有私心的,如果您单纯的认为我是生您的气了,那是不对的。我着完全是想给咱们炮兵留住人才,如果您真就这么离开了,去其他兵种了,竞争那么大,啥时候才能出人头地啊!幸亏我留住你了,要不然想想都觉得后怕。” “您打的对!”大表弟义愤填膺,“我就该打,谁让我脑子转不过弯来?团长,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我会成为一名光荣的炮兵。我现在就去,现在就走。” 大表弟腿也不软了,一下子站起来,敬了个礼跑出了团部。 半年时间 团长象征性送送大表弟,这个象征性也就是稍微抬抬屁股算了事。 后来,团长在团部里悠然自得的品茶,悠哉一会也觉得有那么点冲动了。 虽说对方算是自己手下的兵,不听话训斥几句可以了,拿鞭子抽确实有些过了,把那孩子吓得不轻。 想着想着,团长开始百爪挠心,有些害怕遭到大贵族的报复,这件事人家稍微吹点风就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前途。 越想越后悔,团长开始思考该怎么办,这会再去道歉吧,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关键面子咱也放不下来。 最后,有了主意的团长写了一封介乎于书信和汇报之间的一个东西出来,上交给了近卫军司令。 内容是这样的: 致尊敬的司令,一等侯大人。 我团已经奉命驻扎在距谷地北二十千米处,正在积极准备,随时等候下一步指示。 有件事我不得不上报,那就是关于我团补给的问题,据听闻没有多余的马车分配给我团,我团的补给需要自己去取。 但是,我团用来拉运火炮的马已经悉数暂借给了侦查部队,以便于侦查部队可以更快地探查情报。 所以,恳请您能够准许,我团的补给由后勤部进行运输。 另外,我团新征调来的那位小战士,还不太适应我团的日常,已经悉心教育过,相信他能够在未来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最后,祝愿您身体健康。 信不长,基本说明了问题,团长审阅几秒钟,自认为还算可以,唤来副官递交。 团长还是放心不下,他考虑过来考虑过去,虽然抽了大表弟一顿,但总归还是教育为主。 毕竟那可是基准炮,一个炮群就那么一个。 大表弟离开团部,周围看热闹的士兵都冲着他乐,伴随着各种声音一并压垮着大表弟自尊的内心。 “就他吧?挨揍了。” “可不就他。” “活该,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一天天嘚瑟什么。” “小点声,人家上头有人,当心报复你。”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钉在大表弟憋屈的心口上,他倍感窝囊,团长的教诲也不在乎了。 于是,他决定,要和这个团作战到底,拼个鱼死网破。 找人平事,那也不是咱的性格。 他的复仇挺奇特的。 某一天,工兵传来消息,要求火炮轰炸一片树林,他们要在那里修建一处工事,斧头砍树太慢,希望炮能给轰一轰。 炮兵团团长很生气,这完全不拿他们炮兵当回事,这成什么了?工程炮? 饶是如此,友军的和气伤不得,也就应付着随便让一个连打上几炮算了。 全连集合时,大表弟没穿炮兵制服,他套上了之前骑兵军官的衣服。 论职级,就比连长矮一小点。 炮也不会开,穿着军官服装来回溜达,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的,完全是观摩的样子。 震耳欲聋的炮声一发接着一发,不带停歇的样子。 起初,连长还以为这是友军派过来观摩的,让手底下这些兵玩命打,打出气势来。 后来看见脸了,连长顿时黑了,招手把那个突兀的家伙叫过来,拉着去了一边的小树林里面。 自己团长因为身份原因惯着这个小子,当连长的可一点不含糊,先朝着胸口怼了三拳。 大表弟也不还手,瞪着连长很不服气。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连长摸着大表弟的军装,“炮兵团当真就容不下你了是吧?你要是有本事,找你的关系把你调走,别在这里给我们捣乱行不行?” 大表弟不说话,胸口挺得老高。 连长指着大表弟的鼻子开炮:“我告诉你啊,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反正我是个自由民,家也不在王都,最高也就干到连长了。 不像你,随便混混就能高升。本来,我们团长还嘱咐我要照顾你,照顾你个屁!你根本用不着。奉劝你一句,想走就赶紧走,不要再给我们抹黑了,我们庙小。” 大表弟昂着头,非常期待地说道:“真的?我早就不想在这里了,你们炮兵团有什么啊?在整个军里面,你们啥也不是。你们现在开炮挺爽是吧?那也是给人家做苦力的!” 这个连长在团里干了好长时间了,对这个团那是有感情的,听人家如此诋毁,心里面难受极了。 想争辩也没理由,只能用一种失望至极的神情表达想法。 大表弟那张嘴不依不饶:“知道我为什么穿这身军装吗?因为穿你们那身衣服寒碜,我得记住,记住自己曾经是在前线拼杀的,不是躲在后面窝窝囊囊的缩头乌龟。” 连长心头在滴血,这血马上就要在嘴里喷出来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大表弟看,看了好一会儿落寞地离开。 大表弟旗开得胜,还是那身衣服,耀武扬威地行走在炮兵阵地上面,战友们的火炮声像是在给自己喝彩。 往后的日子里,连长彻底不管这个人了,想怎样就怎样,都装作没看到。 同一个屋檐下的战友慢慢疏远这个人,直到全团都在疏远他。 大表弟觉得这样就挺好,他也不愿意与这些人为伍。 时间飞逝,这个军驻扎在谷地也有一段时间了,每天除了固定巡逻外没什么事做,平平淡淡的生活让人觉得无聊透顶。 也就有人开始私下讨论,就一些匪徒而已,有没有必要让一个军驻守,答案肯定是没必要的。 由此,各种版本的谣言流传开了,大多是以阴谋论为中心思想,想象力有多么丰富,说出来的话就有多扯。 军里的每个团每个营每个连,开小差的行为比比皆是。 军里面对这种事情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你开小差可以,但是抓住了就要被罚。 因为处罚十分轻,大家都会结伴去几千米甚至十几千米外的谷地玩乐。 谷地里各种娱乐场所乐闹非凡,夜店、酒馆、赌场成了最为热门的地方。 谷地里每一家待出嫁的姑娘,贵族也好自由民也罢,开始逐渐对这些场所有了兴趣,那里面有数不清的军人。 男男女女寻欢作乐,彻夜不归。 搞得城里面怨声载道,纷纷有贵族家的长辈去反应情况,要求军队戒严。 每一次的反应都是石沉大海,没有给出任何应对措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得有半年左右,终于,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战斗。 发生战斗的地方是距离谷地比较远的一处村庄。 本来只是一次巡逻任务,而且,这个村庄已经巡查过好几次了,没发现任何意外。 那天,普森带着他的小分队像往常一样懒懒散散的沿途侦查。 他来到驻地也有半年多了,通过往来信件得知,贝拉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临产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 贝拉的来信里面,很多都是大篇幅求安慰的废话,普森耐着性子一句一句回复,这算是他打发无聊时光的一种方式。 并且,每次回信里都希望自己母亲好好照顾自己妻子。 当然了,也不光有贝拉的信,时不时也有其他人的。 比如在王都的狐朋狗友们,自己外婆,甚至贝蒙也来过一封信。 信里边的内容不多,好像是托自己照顾一位好友的表弟。 自己岳父好友的表弟? 普森思前想后,那岁数应该不小了吧? 日常巡逻 反正诸如此类,种种琐事无时无刻在占用他的业余时间,减缓开往谷地的速度。 普森这支巡逻小队有十五个人组成,像这样的队伍有十几支,分不同方向进行巡逻,偶尔距离长一些的,一个来回要好几天才能完成。 他有一个笔记本,上面潦草的图画和字迹,都是沿途经过地方的信息,比如地形和特殊建筑。 正值最炎热的季节,这群兄弟们没那么多讲究,坦胸漏乳的,步枪背在身后或者当扁担扛着。 也有一两个把枪横在双肩上面,嘴里悠闲地叼着狗尾草,哼哼唧唧地吹着小调。 这支小分队阵型杂乱,或者说没有阵型。 有可能隔着两米一个,也有可能间隔四五米后有两三个。 反正异常懒散,如果不是必须前往预定地点侦查,真就是在旅行。 距离普森最近的那个没穿上衣,衣服拧成绳子系在腰间,把后背上的铁锹和步枪通通系住。 此时正握着一块饼干啃,咔嚓咔嚓的直往下掉碎屑。 这群人一条长龙,在田埂上面行走,远处看就是一副油画,画的是农民种田回家的事情。 普森过去给了这个没穿上衣的副队长一巴掌,副队长茫然失措,还在不开眼地咀嚼饼干。 “你如果再在我思考问题的时候吃这玩意,我保证会打你一顿。” 普森凶巴巴的,对着副队长胸口点指。 副队长大口吞咽,因为下咽的太快了,饼干卡在喉咙里,那些饼干粉末有一部分滑落进了气管,人不停咳嗽,眼睛红红的,似乎要吐出来。 普森不管他是不是难受,一脚踹过去给人踹进了稻田。 “书生!书生!赶紧过来,要不我也把你踹进去。” 他大声嚷嚷起来。 一个瘦弱的士兵从队伍对后面一路小跑,身上的零碎哗哗作响。 其他士兵偷笑,被队长叫过去准没好事。 士兵书生离普森一米远的地方跟着,不敢再往前面近一步了。 普森等了会,心有不耐,回过头揪住书生的耳朵提溜着走。 书生被揪的一直喊疼。 “知道疼了?”普森惺惺的放开手,把他那个笔记本掏出来,翻到折了书签的一页,指着上面说:“给看看写的怎么样。” 书生赶忙双手接过来,马上朗读:“亲爱的老婆,部队的生活……” 普森听着脸色通红,一巴掌狠狠扇过去,对着书生破口大骂:“我去你奶奶的,我让你读出来了?让你读了?老子让你看,看!听不懂吗?” 队伍里的其他兄弟们憋着笑,一个敢出声的都没有。 书生被打怕了,低着头看笔记本上的字,头低着没抬,也就看不见路,走着走着翻进了田埂一侧的田地里面,泥泞充满水的稻田一下子绊住了脚,整个人趴在泥水里面。 这给普森气的,一只手过去拎他,边拎边愤恨:“我的笔记本!你个蠢蛋,要是这个信湿了,老子一准打死你!” 重回田埂的书生百口莫辩,身上脸上都是泥,战战兢兢地拍打笔记本上面的泥渍。 可惜,笔记本上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清理不干净,脏兮兮的手只会弄出新的痕迹出来。 书生已经吓坏了,腿直打哆嗦。 普森抢过笔记本,一页一页的翻,好在只有表面和侧面有水迹,可还是心疼无比,那是连夜赶出来给贝拉的回信。 他抬手就要打,书生忙两个胳膊举起来防御。 巴掌着亮几下,普森放弃了,拿出一支笔,连同笔记本一股脑塞给书生,并放出狠话:“我那封信湿透了,你得给老子重新写,要写的声情并茂,写完了老子还要检查。” 书生算是逃过一顿毒打,望着笔记本上根本没有湿掉的那页信,有些想哭地冲动。 战友们打他身边路过,不是坏笑就是不怀好意地摸摸肩膀。 副队长从稻田里爬出来迅速追赶队伍,路过书生时诡异一笑。 这个队伍很有特点,队长怎么来,士兵们怎么学。 就比如有一个老兵和一个新兵。 老兵身上背着一杆步枪,也只有这么一把枪而已,晃悠着身子甩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根木棍。 老兵身后跟着一个新兵,新兵背上鼓鼓囊囊的,有两个行军包,两把铁锹,一把斧头和一杆步枪,走起路来遮天蔽日。 新兵来到这支小分队没多久,他走路走累了,费了好大力气才在背囊里面扯出了一个纸袋子,袋子里面是家里给寄过来的牛肉干。 他走着晃着吃着,捏着两根手指夹起肉干来,一小口一小口的。 吃的周围人眼馋不已。 老兵搂住新兵的脖子,这整个手夹在脖子和背囊中间,压的新兵一阵难受。 “兄弟,你知不知道前天晚上你惹了多大麻烦?”老兵眉宇间都是叹息。 他们几个前晚结伴去了谷地,在一家夜店里面玩到了后半夜才回来。 新兵心里一紧,思考着回答:“我惹麻烦了?” 老兵直咂嘴,拍拍新兵的头说:“你忘了?这可不对,那晚你也没喝多少啊?断片了?” 新兵用沾着油的手指挠挠脸,好像真的记不起来了。 “唉~”老兵叹气,“我给你回忆回忆,那天晚上咱们是不是看见了两个女的?” 新兵轻轻点头,似乎有这么回事。 普森听着对话,也不去管,眼睛看着前面,前面的田地里面已经有人在忙碌了。 老兵点头:“对吧?你也想起来了。你知不知道那晚喝了酒后你去干了什么?你把其中一个按在墙上啊!兄弟,不得不佩服,你是有胆量的,我就干不出这个事。” 新兵听了目瞪口呆,他不确信是不是真有此事,可老兵的表情实实在在告诉他这就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那个女的什么人啊?我想起来都后怕的。”老兵摆出痛彻心扉的悔恨,“我要是知道兄弟你酒量不行,打死了也不会带你去那种地方的。就你按墙上那个女的,她男人是骑兵的一个营长,当时就在旁边的,身后还跟着一堆骑兵兄弟。” 新兵听着心里打鼓,要真是那样的话,自己不得缺胳膊少腿? 新兵战栗询问:“那……那后来?” 普森已经可以看到那群劳作的人的样子了,是在城市里绝对无法见到的民巴。 这群民巴挽着破烂的裤腿,男的女的都有,甚至还有孩子,民巴人数众多,全都弯着身子,一望无际的如同一种大型鸟类。 有一个民巴抬头看到了这支队伍,忙招呼其他民巴放下工作,稀稀拉拉对着这支队伍的方向鞠躬。 老兵还在讲述:“兄弟我,当时把你拽开了,一个劲给那个营长说好话,也幸亏兄弟你没做出出格的举动,要不然我无论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冲这点,你怎么感谢我?” 新兵一愣一愣的,居然回忆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位老兵可是救命恩人。 新兵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看了看手里的牛肉干,非常不舍的递过去:“要不,这个送给你吧。” 老兵十分渴望地看着肉干,痛心疾首的说道:“我不是真要你报答啊!这毕竟是家里给你寄过来的,这样吧,你再吃两块,再吃两块。” 普森认真打量民巴中的一个,那是个分不清男女的小孩子,小孩腿上趴着一只蚂蟥,因为在给自己鞠躬,所以咬着牙坚持不动。 而且,普森注意到,小孩身上衣不遮体的位置,有很多血红的痕迹和正在愈合的伤疤。 稻田民巴 新兵一口口吃肉干,塞的特别快,转眼过去,半袋子已经没了。 老兵眼巴巴瞅着,也不好意思直接要,心虚感还是有的。 普森停在那个小孩前面不动了,那个小孩不敢抬头,腿一个劲绷紧放松,再绷紧再放松,手很想把蚂蟥扯下来,可就是不敢动。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吧。”老兵咽口水,眼睛就没离开过肉干。 新兵吃了一半,把肉干连袋子一块塞给老兵。 老兵点头:“这就对了嘛,我帮你的忙可要比这袋子肉干多的多,我是用你自己身上的肉换你手里的肉,明白吧。” 新兵这才注意到周围这群鞠躬的人,诧异地询问:“这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老兵靠近新兵:“这都是民巴,民巴你听说过的吧,今天老哥我让你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他们这是干什么?” “鞠躬啊!咱们不走,他们不敢抬头的,要是抬头了,你就能练练枪法。” “可这也没必要……” “闭嘴!”普森大吼一声,手底下的兵马上闭了嘴,民巴们惊恐万状,生怕这个军官发火。 普森迈进稻田,蹲下身子,手按在那个小孩腿上,用力把那只蚂蟥和撕咬着的皮肉扯下来。 这下子是真疼啊,小孩惨叫一声。 距离最近的民巴赶紧按着小孩跪下来,在积水里给普森磕头求饶。 孩子的头都给摁在水里咕噜噜冒泡。 其实,这支小分队里很多士兵都是于心不忍的,只是没有一个敢出来教育以及队长。 普森离开水田,几步走到正吃肉干的那个老兵那里,后者咬着一半肉干定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然后,普森一把夺过肉干,在袋子里捏出一块塞进老兵嘴里。 他回到水田,把孩子从水里拔起来,袋子直接扔在地上。 做完这些,他给自己的小队下令:“都有啦!全速前进!” 这支小分队迅速排成一条长队,踩踏着田埂向前奔跑。 普森跑着喊着:“注意!以最快速度到达目的地,这是指挥部的直接命令。” 他们奔跑在田埂上面,用最快的速度穿过稻田,在经过这一片民巴时,有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躺在躺椅上挥手致意。 这个男人胖,特别胖,躺椅都快压烂了,他身后还有十几个手持长鞭子的男人正大口吃着水果。 这是贵族选拔的自由民,工作就是监管民巴,只要民巴能按时完成工作任务,他可以采取任何手段。 等跑出了视线后,小分队转换成正常速度行军。 稻田是整整一大片的,横穿过去消耗的时间不少。 在稻田里面,小分队每一个人讲话,沉默不言,闷头前进,等真正出来了,大家才松口气。 有几个士兵往走过的方向看,除了稻田之外,他们看不到任何人或者事物。 “停!原地休息!”普森握住拳头让小队停下,“地图!” 副队长腰里别着卷着的地图,抽出来在一块石头上面摊开。 正副队长看着上面标注着数个红点的地方。 副队长手指着一个红点说:“我们现在在这里,之前走过这条路,再往前有一个村庄,可以休整。” 普森手指头也在地图上比比划划,划着划着指到了一条弯曲的小细线:“这次不走大路,这条小路还没侦查过,应该也能到那个村子。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准到。” 副队长说:“我不太相信他们做的图,有很多地方都和实际情况对不上,而且,这条小路要穿过一片林子和一条河流,说不定河上都没有桥。” “你是不是不想走小路?” “不是不想,我就觉得没必要。” “能遮太阳也是好事,决定了,就走小路。”普森确定行军路线,站起来看看时间。 小分队里的其他人都在休息,老兵那口肉干舍不得吃,一小块一小块掰开了往嘴里送。 书生奋笔疾书,偶尔叼着笔仰头思索词句,他写着写着居然羞涩的笑了。 普森挺好奇,这得写成什么样。 十五分钟后,他们整理整理行装重新启程。 按照普森制定的路线找到了那条林间小路,整条路并排能走两个人,从入口往前看,完全是一个椭圆形的光圈,光圈周围是碧绿的树枝。 路面被古今无数人踩踏而成,非常坚硬。 他们进来后听到一种鸟叫,叫声无比绵长,是呜呜的声音。 期间,两边的乔木冠上经常有鸟类刷刷飞过,矮小的灌木也会莫名其妙跑出来小动物。 经常是他们前面的林子沙沙作响,等他们过去了便没了动静,之后又在身后响个不停。 那个老兵走着走着窜进了一旁的林子,在头上扎上一堆不知所以的东西出来,飞奔到新兵那里张口就问:“哎,你瞅我像你爹不?” “我儿子才会在头顶上扎草。” “你个小兔崽子!” 老兵抬手就要打,新兵低下头往后一躲轻松避开。 这时,一头野猪莽撞地冲出林子来到小路上,懵懂的眼睛看着这支小分队。 是一头幼年猪,獠牙露出一个尖在嘴巴外面,想来是和同伴走散了。 老兵抬枪瞄准,同时对新兵说道:“看你爹给你猎头猪。” 副队长的心思没在野猪身上,他轻轻拍打普森的后背,手指头指向前方。 普森顺着去看,在远处的一个树后面,好像是有个人,有点远看不清楚。 他准备离近点看,身后直接一声枪响。 子弹打在野猪后背上,这头小猪怪叫一声哼唧唧钻进了一侧林子。 普森视野里那个像是人的东西拔腿就跑,这下子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身上绑满了树叶的人。 小分队很多人都在笑,笑那个老兵枪法属实不怎么样。 老兵辩解:“这能怪我?我打中了行不行。” 普森不理会这个,走到那个一身树叶的人先前的位置,蹲下来查看。 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地面上有一些洒落的黑色粉状物。 他抹上一点放到鼻子下闻,脸色阴沉起来。 副队长光着膀子也过来了,看自己队长脸色不正常,也抹上一点粉状物闻。 “火药?” “对,火药,那个人有问题。” 普森点头,把手上的东西吹飞,站起来回自己小分队。 几个人还在和老兵争执。 普森一把将老兵按在树上,对着肚子就是一拳,嘴贴在老兵耳朵上恶毒地说道:“没我的命令,以后再敢开枪,我就毙了你。” 老兵狂点头,举着双手投降,肚子绞痛无比。 小分队里的其他人连气都不敢喘了,生怕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副队长跑过来问:“我们要追吗?” “你也得追得上啊!”普森瞪着眼睛,“在这里画个圈,回去后我向上级汇报。” 抵达村庄 副队长重新扯出地图,在这条小路上画了一个小圆圈,并做好标记,之后卷起来放回去。 普森扫视丛林,这片林子没想象中那么安全了。 “子弹上膛,注意警戒。” 士兵们也不懒散了,一瞬间整个队伍换了另外的风格,目光凛冽起来,步枪端在手上,齐刷刷装填子弹。 新兵比较辛苦,他还要把两个行军包脱下来,才能取下夹在中间的步枪,装上子弹后还得把包背上。 小分队从一列换成两列,举着枪时刻注意两旁动静,慢慢向前挺进。 但凡再有点动静,好几个枪口会移动到声音来源的方向上。 那个一身树叶的人是没可能追赶上的,那种一看上去就是生长的丛林里面的人,即使全速去追也绝无可能赶得上。 剩下的路人人紧张,臆想中的危险没有出现,他们顺利走出了丛林,来到了一条河流前面。 河流并不湍急,有一座吊桥挂在河水上面。 副队长指着前面说:“过了这座桥是一片开阔地,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普森点头,呼吸一下甘甜的空气,聆听水流,回望刚经过的丛林,有些恍惚,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看见过那个人。 小分队穿越丛林的时间不短,用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时间,天色正变得昏黄,已经到了下午。 危险似乎并不存在。 书生小跑到了队伍最前面,兴致勃勃的说:“队长,我写好了。” “嗯?这我要检查检查。”普森眉毛一挑,拿过笔记本。 他并没有看,而是命令小分队继续前进。 这群人抓着吊桥的两侧,磨磨蹭蹭过桥,桥身晃荡得要死,有怕高的士兵根本不敢往下看,一旦去看下面的水流,就有种要跳下去的冲动。 纷纷落落过桥之后,呈现出的就是片开阔地了,暗绿色的平原地带。 太阳西斜,云被烧的通红,如同滚烫的岩浆铺在了天上,让人望而却步。 这时,他们可算到了目的地。 村庄由数不清的茅草屋组成,这些茅草屋非常低矮,有些才到人的胸口那么高。 难以想象,人是如何在里面生活的。 当然,也有几间不错的屋舍,俨然伫立。 这就是民巴和监工们居住的村庄。 这样的村庄很多,全部建设在远离城市和道路的地方,想要进入只能徒步,如果遇到雨天,能让人烦躁死。 全村只有监工居住的屋舍外有炊具,屋舍前面是一个大大的空地,民巴们在这里排队吃饭。 炊烟袅袅几许,四个炉灶同时起火。 普森带领小分队由北面进入,他路过一间茅屋,分明看见里面有一个女人咳嗽不止,面色惨白。 在往前走,两个丁点大的孩子合力提着一个水桶。 俩孩子看见普森他们后,第一反应是惊吓,水桶打翻在地,半桶水全部撒干净。 也就一瞬间,这两个孩子鞠躬,头向下倾斜成了一个锐角。 普森把那个水桶踢到一边,观察这两个孩子的后勃颈,上面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出于某种原因,普森抬手往孩子的后勃颈摸,那个孩子被摸到后直接软了,差一点站不住。 普森脑子里蹦出一个词汇。 我们都被栓在命运的囚笼里面,挣扎着、呼吸着,无法自拔。 这句话出自什么地方? 他慢慢想起来,那是先前那场战争中,民巴们在墙壁上写的。 轻轻揉揉那个孩子的脖子,普森冷冰冰地说:“滚到一边去,别挡路。” 虽然这句话无比冰冷,可两个孩子如同得到大赦,止不住鞠躬感谢,乖乖退到路边。 看俩孩子如释重负的样子,普森发自内心的鄙夷,只要不鞭打或者枪毙,做任何事在他们眼里都是善良。 普森小分队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所有草都弯曲起来。 走着走着,他看到一个非常不一样的人,那是普森转弯时无意中看到的。 民巴的头发都很长,从来不会修剪,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男女。 那个民巴应该没有鞠躬,眼神躲闪。 等普森好奇地扭过脸看的时候,那个人又垂下眼睛来鞠躬。 也许是先前的不安因素,普森慢慢向前走,半侧着脸用余光观察。 那个人正巧抬了下头,发现正被看着,又紧忙低下去。 这下子被逮了个正着,普森飞奔过去,一把按住那个民巴的脖子,然后冲小分队大喊:“搜查他的屋子!” 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老兵已经冲了上去,钻进那个民巴身后的茅屋里面,四下寻找。 不多时,听见老兵惊呼一声,随后一手抓着一把步枪钻了出来。 “我的天!” 副队长同样惊讶,看了看那两把步枪,步枪非常粗糙,是很早之前的产物,但终归这是枪。 普森把那个民巴狠狠按住,大声询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在哪里弄来的?” 那个民巴死命反抗,可惜,就是挣脱不了。 普森拖着这个民巴交给了新兵看管,然后端起步枪命令:“挨家挨户搜查,还有枪支的,格杀。” 小分队分头搜索,行动异常暴力,有的推开民巴进屋,有的直接在茅屋里把民巴拖出来,还有的人拿铁锹破坏茅屋。 民巴们惊惧异常,不敢反抗,放任士兵随意而为。 正搜着,一个人走出来制止。 “老爷们!这是干什么呀?”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脸上红光满面,衣服穿的一丝不苟,是这个地方的监工。 普森指着地上的两把步枪,威慑地看向监工。 “哎呀,这是我批准的。”监工大方的给出解释,“这个人是我们的猎手,负责出去打一些野味之类的,整天吃米粥,民巴们没力气干活的。民巴们干不了活,我就交不了差,交不了差,谷地的老爷们就会……” “闭嘴!” 普森打断这个监工的唠叨,问收下的士兵:“发现什么了没有?” 分散各处的士兵都在回答没有发现。 这个监工说的应该是对的。 只是,普森仍然放不下心,之前这个民巴的举动非常的诡异。 监工笑眯眯地说:“几位老爷,一路上辛苦,去里面喝杯茶怎么样?” 普森不太满意,也接受了事实,监工是没有必要袒护民巴的,于是他下令全体集合。 集合时,那个老兵举止也有点不对劲,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让他心虚。 普森也没在意这个,清点下人数后打量监工:“我之前来过,监工不是个老人吗?” 监工笑道:“老人家身体不好了,胜任不了工作,我是新来的。” “嗯。”普森淡淡地回应,带着小队跟着监工走。 他们走了以后,民巴的茅屋中,有人爆发出凄厉瘆人的嚎哭。 暗夜涌动 夜里,民巴们聚集在空地上喝粥,他们喝得非常慢,因为在他们的夜晚里面,只有两个地方有亮光。 一个是附近的岗哨,另一个就是这片空地。 累了一天的民巴快速揉搓小腿上紧绷的肌肉,用唾液抚平伤口,等时间到了,他们要回去睡觉。 在亮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一间茅草屋里面,几个人挤在一块,一个在一边,其他几个在另一边,中间独留一小处区域。 茅草屋外面,还有人站着,警惕着周围的情况。 屋里一个民巴说:“他们今天杀了一个人,生了病的那个寡妇,单独带两个孩子那个。有个混蛋冲进了她的房子,硬生生拖了出来,寡妇后脑撞在石头上了,人,没了。” “这群杂种!”另一个民巴气愤填膺,“我离得远,没看清楚,倒是那个混蛋杀了人后压根不在乎的。” 又一个民巴争辩:“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当时他也有点害怕,说不定心软了,可能是失手了吧。” 和其他民巴相对而坐的男人冷哼一声:“中肯是中肯,但是闭上你的嘴。现在,我们要统一思想,所有的都是混蛋。” 争辩的民巴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问一句,是不是今晚行动?到底有多少人?我们除了你之外要服从谁的命令?” 那个男人淡然一笑:“今晚行动是确定的,咱们之前抢的那些武器库,货可是不少。你问有多少人?老子告诉你,遍地开花!听谁的命令?我也不知道具体谁说了算,总之,老子是只听指挥官的命令的。” 说完,男人冰冷的一笑,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就是当初王宫后花园里关着的其中一人,他们早早逃离出了王宫,至于具体怎么出来的,后面会详细介绍。 总之,经过了长久的运营,他们找到了之前的同伴,慢慢发展成了一股力量。 就在近卫军的眼皮子底下,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又有民巴问了一句:“我们有多少武器?” “足够武装一百个人。” 男人的回答给小小的茅屋降了温,民巴们的热情一瞬间降了下去,好多民巴惆怅起来。 终于,民巴中有人提出异议:“不够吧,这也太少了,要不等一等?我可听说了,对方有好几万人!” “等?民巴们等了多少年了?你们告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男人的目光在一个个人那里看过去,“我们缺少的不是武器,指挥官曾经说过,人就是羊,人群就是羊群。 一群羊会被一头狼追的到处都是,但是,只要有头羊能在那头狼身上顶上一下,幼羊都会跟上。” 民巴们想了半天,愣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其实,左蓝还说过,人群比羊群要难带领,人与人之间会互相猜忌,这点在任何时候都无法改变。 如果想让民巴们奋不顾身,只能给他们希望,只有对未来有所期许,人才会一往无前。 见民巴们没听懂,男人又说:“你们都是我信任的人,我也实话告诉你们,知不知道王都那些贵族过着怎样的生活?” 民巴们摇头,他们怎么想都不可能想象到。 “贵族们用来喂猪的东西都比我们吃的要好,他们经常聚餐,你们有谁见过一个几米长的桌子上全是肉的?你们有谁见过那些肉一口都不动的?你们有谁见过为了保持身材浪费食物的?你们知不知道?那些肉每次只吃那么一点,剩下的都倒掉。” 几个民巴咽口水,那玩意是肉啊,不是粥。 男人一看有希望,脸色更加悲痛:“有多少民巴一辈子吃过几次手指大点的肉,吃了那点还会到处炫耀,凭什么?我告诉你们,贵族根本不知道冷热,冬天,有人给他们的屋子点炉火,夏天,每家每户都会定时送上冰块。 煤哪里来的?是民巴们在矿井下面采集的,每天矿井下会有多少民巴死掉?冰哪来的?是民巴在北方衣不遮体,一镐子一镐子砸出来的。 我问你们一句,凭什么?我再问你们一句,想不想也过那样的生活?想不想你们的后代生活在没有矿井和稻田的地方?” 民巴们陷入幻想之中,其中一个民巴问道:“冰块是啥?” 这个国家南北纵深极大,南部地区常年温暖,对于大多数埋头劳作,对世间一切充耳不闻的民巴来说,这里就是整个世界。 男人也是后悔,他应该选一些更容易让人理解的东西出来。 这些话对中部地区或者北部地区的民巴讲或许有用,但在这里,大家基本上听不明白,民巴的局限性太大了。 某个民巴低声说:“矿井这个东西咱们都知道,那里面不透风的,十分闷热,有好多人从小被丢进矿井,没几年眼睛和喘气的东西都不能用了。 这个,咱懂,这么说吧,虽然你说的很多咱不知道,但是咱不想再种地了,咱也不想再挨鞭子了,咱也愿意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 其他民巴面面相觑,气氛慢慢变化起来。 那个民巴接着说:“咱们这里经常下雨,每次下雨的时候呢,咱都在想,如果雨天能躺在家里睡觉该多么好,如果有人在咱面前走时,咱可以不用鞠躬该多么好。 咱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是咱第一次给人鞠躬,从咱面前过去的是两个穿裙子的女孩,跟咱年龄差不多大的。那两个女孩长什么样,咱看不见,但是她们没跟咱说一句话,她们就这样聊着天走过去了。其实,咱特别想,特别想跟她们说两句话的……” “行了行了,说的什么玩意儿!” 民巴们厌烦起来,不打算听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被打断的民巴一抹苦笑,缩缩身子也就不再讲了,但是,眼神里有了悸动。 这个男人成功把热血的内容搞砸了,这时,茅屋外面又钻进来一个,上来就是一句:“谁告诉你们就一百把枪的?我们有十万把枪。另外,几百个人就在村子外头等着,只要一发信号,他们马上冲进来。” 屋子里的民巴惊呆了,看着来人一个劲问:“多少?这不可能吧?” “沙比?你怎么来了?”搞砸气氛的人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闭嘴!你个呆子!” 沙比理理头发,手一挥,示意几个人出来。 几个民巴互相看看,慢腾腾地出了茅屋。 茅屋外面,站着十多个人,每个人背上都背着好几把步枪。 民巴们都傻了,有点相信沙比的话了。 沙比手摊开,有些无奈地说:“岗哨太严,只能带进来这些,剩下的都在外面。” 民巴们开始激动了,如果他们真的冷静下来想一想,就会发现不正常的地方。 如果真有十多万的武器,如果真的外面有几百个人,为什么还要惧怕小小的岗哨。 沙比把几个民巴重新带回茅屋里面,无比认真地说:“我们指挥官有一个计划,你们听好了……” 酒后 那做三层高有看台的大宅院,今晚灯火通明,大监工派遣小监工去往好远的地方打酒回来。 这群士兵太能喝了,小酒桶摆了一走廊。 杯盘狼藉的桌子上面,士兵们千奇百态,甚至搂抱着高声唱歌。 酒桌是那种死老长的大长桌子,小分队的分外两边,首段和末端分别是监工和普森两个。 可能喝的兴起,监工已经从末端蹒跚到了首段,跟普森两个人聊嗨了。 “长官啊,我的难处真不少。”监工倒苦水,“手底下一大堆民巴要我来管,贵族老爷们催产量,一年比一年要的多。听说,长官您也是一个贵族,回去后可一定把我的难处跟老爷们说说。” 普森默然,喝口酒站起来出去方便。 他出去了,那个副队长红着个大脸,屁股蹭着地面来到首段,搜搜普森的东西,翻出一个笔记本。 打开来,在折了角的地方停下,定定神朗读起来:“啊~致我亲爱的老婆。此时的我内心惆怅,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总是去看天上的星星,仿佛能够透过这遥远的星辰与你相遇……” 当兵的几个乐呵呵的,有几个紧紧搂住书生。 这边读着信,那边的老兵和新兵讲起了当年的故事。 老兵抽着烟,手搭在新兵肩上:“上次和现在不一样,那是真打起来了。我记得民巴们聚集起了好几万,手里的武器各式各样的,还有拿石头的。当然了,也有枪,只是没多少,都是土制的。 地点不是在这里,是在靠北边点的地方。反正不知道当初谁谎报,国王以为是大兵侵袭,派出了好几个军,三路出击,根本没怎么打,民巴就玩完了。 但是吧,我听有些官员悄悄说过,有那么一小撮民巴,专门鼓捣其他民巴反抗。 不聊这个了,你哥哥我,一个人一把枪,干掉了三个。算上今天这个,哥哥我已经杀过四个民巴了。” 新兵听着纳闷:“今天?” “对,就今天。”老兵满是自豪,“有个女的,我拖她出那个破房子的时候,她脑袋撞石头上了,死了。哎呀,这个事我就告诉你,可别让别人知道。”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声音很大,周围所有人都听的真真的。 士兵们大多数对此事有兴致,挣着问当时的情况。 那个监工,对老兵闪过一丝杀意,起身说要出去方便。 他说话,士兵们是不予理会的,全当是没听见一样,头都不会抬一下。 士兵吃喝唱乐,快哉快哉。 普森先一步回来,进门第一眼就瞅见有人拿着他那个笔记本炫耀,张牙舞爪的。 普森眯着眼睛,靠着那个士兵坐下,伸手揽住士兵的脖子。 士兵挺开心的,对着普森哈哈笑,想着反手搂住自己队长的脖子。 普森陪着笑,眼睛依旧眯缝。 看到此情此景的士兵们,都以为自己队长变和善了,那种紧张感一扫而空。 某个士兵举起胳膊大声唱起来,唱的有模有样的,这个兵平时话不多的,今天一反常态。 唱完了几句歌词,整个人站起来,手腕翻动,用两根筷子当指挥棒,挥舞着。 关系好的和唱歌好听的都跟着唱起来。 老兵和新兵碰杯,闲聊声不断,一个讲起来没完,一个认真倾听。 书生跳将起来,嘴里说着什么,没人听得清楚,反而话刚刚说完,就有人给他拉回来坐下。 副队长拍桌子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他端起一杯酒说:“好马配好鞍,宝刀赠英雄,普森娶贝拉。” “好!” 士兵们跟着起哄,手拿普森笔记本的家伙一个字一个字又读起来。 酒桌上那点事给演绎的淋漓尽致。 副队长眉开眼笑,他自认为说的那句话特别搞怪,借着酒劲端着那杯酒对普森吆喝:“队长!大哥!兄弟敬你一杯,干了!” 他真就干了酒,随后酒杯一个翻转,杯口朝向众人。 普森挥挥手,拿回来自己的笔记本说道:“差不多行了,今天喝不少了。” 副队长听后十分不乐意,拍着自己的脸,瞪着眼睛说:“队长,不给兄弟这个面子?” “不给,滚回去睡觉。”普森吐口酒气,镇定自若。 副队长真不敢跟普森犟嘴,又倒上一杯酒喝掉,然后酒杯往地上一摔,扬长而去。 他用这种方式发泄不满。 士兵们都惊呆了,左看看右看看,都不敢惹事,一个个晃荡着站起来,拥挤着往外走。 还有士兵自嘲一般说道:“人家看不上咱们,看不上。” 普森不打算跟他们一般见识,兄弟们有怨气那很正常,不是打就是骂的,十个人都受不了,私下里还不知道怎么嘀咕呢。 他点上根烟,抽着读那个笔记本,烟灰随手弹到餐盘里面。 等信读完了,监工也回来了,一回来先是愣神。 “老爷,就您自己了?兄弟们都吃好了?” “嗯,他们喝够了。”普森把笔记本收回,“我们明天要在附近巡视,不能喝太多。” 监工想起了外面一走廊的小酒桶,惨淡微笑。 他谄笑:“时间到了,民巴们也要回去了,老爷,您早点休息。” 普森轻轻点动下巴,烟屁股丢到酒杯里面。 监工走到窗户口往下看,好像看的不太清楚,又使劲晃晃头,再次看。 他突然发出一声暴喝:“你们在干什么?滚回去睡觉!” 普森好奇,也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楼下的那个空地上,民巴们都在,他们成片的站在那里,所有民巴的眼睛都在看楼上这两个人。 在已经将要熄灭的炉火中十分恐怖,木雕泥塑一样,一动不动。 监工谩骂个不停,那些民巴虽然会因为害怕而后退,可有一种力量驱使他们回到原地。 察觉到问题不对,普森紧忙吹响了哨子,他抓起枪吹着哨子跑下楼梯。 小分队紧急集合,跟着冲到搂外。 这些人一出门也是被吓到了,年前站着数也数不清的民巴。 普森打眼一看,小分队人数不够,马上问:“怎么回事?” 副队长悄悄告诉他:“喝多了,正吐着呢。” 普森暗骂一声,继续吹哨子。 已经站在楼下的士兵齐齐举起步枪。 草草的对抗 士兵一抬枪口,民巴们总有几个止不住后退,这时,有人会在后面非常小心的说一声:“不要动,挺住。” 沙比那一伙人十分清楚,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人退了,慢慢的,所有人都会退,所以,千万不能开这个口子,一个不能走。 双方对峙,小分队人数也够了。 “准备!向前!” 普森下令,小分队端着枪往前走。 十几个士兵的前进,让数百个民巴整体后退,在气势上已经赢了。 沙比在民巴群中间吼道:“停!” 喊一声停,和他一伙的几个首先停住,慢慢的,其他民巴胆子大起来,也都停下了。 监工急得大喊大叫:“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沙比大吼一声:“道歉!” 同伙民巴:“道歉!” 喊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多,后来,所有民巴都在喊这个词,连小孩也加入了进来。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席卷而来,这次,轮到小分队的士兵后退了。 他们一退,民巴那边就往前进,逐渐把势单力薄的士兵逼到了门口。 副队长见情况不妙,问普森:“队长,开枪吧?” 普森也在想,万一开枪了会怎么样,是把民巴都吓跑,还是他们这些人被围殴致死。 正想着,那个监工挥舞着双臂呼吁:“兄弟们!兄弟们!听我一句!你们想要什么可以说,没必要发生冲突。” 沙比让民巴们停下,他紧张的心跳已经平复下来,知道这件事能成。 于是,他挥手让几个民巴抬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盖着茅草,躺在简易担架上,等这个人被放到对峙的两波中间时,茅草掀开。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个因为疾病卧床,又被老兵拖拽而亡的女人。 沙比走到民巴前面,有意用一种坚定的目光和其他民巴交换眼神,并从其他民巴那里读出来勇气、仇恨和那么点残存的怯弱。 如果不是做了好长时间思想工作,这些民巴绝无可能现在还站在这里。 沙比点指着老兵问周围民巴:“是不是他?” 那几个民巴小心地看了老兵一眼,几乎看不出来的微微点头。 普森揪住老兵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队长,我这,我这也是不小心……”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普森的眼神里充满失望,有种一把掐死老兵的冲动。 监工懵懂,好像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那种和事佬的口吻:“兄弟们!你们要什么就说,是给这个女人治病对吧?好!没问题!” 沙比怨毒地盯着监工:“治他妈的病!人已经死了!” 监工哑然失色,追到普森身边急赤白脸地说:“长官啊~我说过了,现在老爷们催生产催得紧,我本来就缺少民巴干活,您怎么还杀人呢?” “闭嘴吧你,问问他们想要什么。”普森横了监工一眼。 监工吃瘪,只能问:“兄弟们,你们想怎么样?” 闻听此言,沙比笑出了声音,然后手臂高举。 在他身后,几百个民巴同时齐声呼喊:“道歉!” 声音震耳欲聋,沙比指着老兵说:“让他,跪下,道歉。” 老兵涨红了脸:“这不可能!简直可笑!” 沙比摇头,然后向前走了两步,几百个民巴跟着向前两步。 气势汹汹,瘆人无比。 普森一方面愤怒,另一方面也在打量这群民巴,种种举动表明,今晚的事不像是突发的,好像是被人安排过。 “这件事我来解决,你们在这里等着,谁敢动一步,我会开枪。”普森说道,紧接着揪着老兵进了屋子。 小分队的其他人站成一条直线,用手里的枪挡住不同寻常的民巴。 里面商量了很长时间,外面的两波人互相看。 虽然民巴人数众多,可只要士兵去看其中一个,那个就会躲开目光,眼睛下垂。 终于,普森一个人出来了,他说了商议的结果:“道歉绝不可能,你们换一个条件吧。” 这下,居然有民巴不乐意了,和课堂里的学生听到拖堂一样,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可以!”沙比同意了,“你们可以不道歉,但是,未来两天,我们要停工,给这个女人安葬。” 监工正想说话,普森直接点头了:“可以,我给你们担保。”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不仅民巴们怨声载道,监工也一样不高兴,他这算是被架空了。 沙比拍手:“好!兄弟们,回去睡觉。” 普森下令:“收枪!” 民巴十分不情愿地回去了,士兵同样齐刷刷收了枪,令人不解的是,虽然民巴不太情愿,可还是有很多民巴挺兴奋的。 那个女人的尸首被抬走。 这件事草草的来又草草的结束,绝大多数人是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的。 也就冲突结束了,有两波人聚在一起商量起来。 普森这边,还是那个酒桌,还是那些人。 监工各种抱怨,各种不满。 老兵站在一边各种不服,不管谁说他,就是打死不动。 副队长问:“队长,需要我回去搬部队镇压吗?” “先不用。”普森回答,“我怀疑这件事有人挑唆,很有可能是那一波人,你们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所以,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这两天,咱们想办法把那群人揪出来,就从那个带头的开始搞,搞定了他们,这群民巴自然老实了。” 小分队的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还有给老兵报不平的。 监工犹豫起来:“可是,长官,我的事……” “放心。”普森给他吃定心丸,“我回去就给你声明,说是在配合部队,这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这下,监工才算放心。 另一边,民巴的小茅屋里,也还是那几个民巴,同样没换屋子。 “大哥,你怎么就退让了?” “是啊是啊,为什么?我看逼急了,他们会答应的,这可是咱们的一次胜利。” 民巴挣着询问,有不少人是在埋怨沙比。 这时,茅屋外进来一位,笑嘻嘻地说:“都听我说,效果非常不错,兄弟们都有信心,热情着呢。就是吧,大哥,他们都说你不应该让步。” “说完了?”沙比环抱着肩膀。 几个民巴互相看看,然后点头。 沙比轻笑一声给出解释:“以前死个人,咱们什么时候像这样过?还觉得不应该退让? 就算他们真道歉了又能怎样?咱们还是要干活的,还是改变不了什么,甚至有可能会有军队过来镇压。 我为什么改条件?就是让兄弟们这两天好好玩,你们算是知道的,玩的方法,都教给别人,两天时间一定要玩不够才行。 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下葬的事有人做,你们别管,你们的任务就是带领大家往疯里玩。明白?” 民巴里有听懂的,马上兴高采烈起来,纷纷称赞这个主意。 没听懂的很是茫然,搞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 之前那个男人捶了沙比一拳:“还得是你啊兄弟!” 沙比摊摊手教导起来:“讲大道理这种东西是最没用的,如果你一直在工作,从来没放松过,又怎么知道放松一次是多美妙的事情。” 两边都在出主意,双方都在做准备,就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离家在外的日子 侦查分队和民巴之间的明争暗斗进行了几天,逐渐成了大规模对抗,最终由这一个点开始,遍布半个国家。 酿成了存在于历史的惨剧,所有人的命运被包裹其中。 他们在村子里闹着,大表弟那边也在闹腾。 这半年时间,大表弟过的非常悲惨,他的对抗可以说是树敌无数,在近卫军完全没了朋友。 首先是骑兵,肯定没朋友了,人缘都被酒馆打架那事得罪光了。 炮兵更是离谱,每个人躲他和躲瘟疫一样,人人敬而远之。 步兵稍微好那么一点,可惜驻地距离太远,不能常去。 某次,他想去找普森这个好大哥,步兵团一共四个,不知道哪里能找到。 后来想了想,谷地里的那些娱乐场所一准有普森。 他去了,打听来打听去,有个步兵告诉他,普森从来都不到这里来玩。 这就奇了怪了,大表弟怎么也想不明白,反而差点被几个喝醉酒的骑兵打一顿。 灰溜溜的离开了谷地,心情十分低落和复杂,脸上写满了饱经人事的沧桑感,恨自己那个表哥恨的牙痒痒。 那天回去后,一个人躺在单间的铺盖上面,如同每晚一样忍受寂寞,也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但是,这打定了主意的第二天就出事了,炮团面临领导视察。 当天,痛改前非的大表弟犯了个严重错误,他的军服穿错了,被领导正巧看到。 领导总不会找这个兵的麻烦,叫来了炮兵团长,当着全团的面一顿狠批,团长颜面尽失,尴尬得要死。 这位团长怎么说也是个贵族,当天满嘴脏话,无处发火就把手下几个营长叫过来,连卷带骂,差点上手。 之后,大表弟被关了一周禁闭。 这一周禁闭算是让他知道了人情冷暖,在禁闭室里痛彻心扉,发毒誓表示从今往后一定好好当兵,一定干一行爱一行。 他出来了,满腔的抱负。 同一时间,家里来了一封书信。 大致内容是说家里忙,需要他回去操持一下。 这封信里面很多次都提到了一个某某贵族家里,正待嫁的小姐,摆明了催促回家相亲。 满腔的热血如同被浇了油,当时这个人就炸了。 奋笔疾书写了一封回信,就是不回家,信里表达了男儿立志出乡关的慷慨激情。 当然了,这封信最后没有寄出去,他寄信的时候,炮团的团长给他叫到了团部。 这是半年来,他第二次进这个地方了,上一次来的时候是接受过教育的。 “报告!” “进来。” 大表弟一身炮兵制度,昂首挺胸走进团部:“团长,您找我。” “哈哈,兄弟,回心转意了?” 团长不计前嫌,笑眯眯的,亲自站起来关上团部的门。 然后,请大表弟坐下。 大表弟很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团长。 团长喝着茶去看一封信,然后眯缝着眼说道:“兄弟关系挺硬哈,家里催您回家都催到我这里来了,知道写封信谁写的吗?是我家老爷子写的。” 大表弟一听,站起来敬礼:“团长,我无意如此,我现在只想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尽好作为普通一兵的义务。” 团长喝茶,嗯嗯着在茶杯里面点头,放下茶杯后摆出了失望的神情:“兄弟啊,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您知不知道给您介绍的这个姑娘是个什么人啊? 这个时候,兄弟您可千万别犯浑,当好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个人问题也是要解决的。您这个假,我批了,现在就走,您连长那边我会告知。” “报告团长,我不走。” 大表弟摇头,表情都是倔强。 团长唉声叹气,在团部里面来回踱步,走着路说:“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我不知道您心里怎么想的。但怎么着也应该回家看一看,如果当真不喜欢那个姑娘的话再说,回去见一见总是有必要的,这又不是坏事。” “团长,我认为这件事完全没有必要,我不会因为任何儿女私情影响我的事业。” 大表弟很认真,直面自己团长的眼神,两道执着的精光射出去,差点给团长闪瞎。 团长点点头,挨着大表弟坐下:“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那是好事,可也不能耽误了终身大事,咱们不是说了吗,回家看看没坏处,你也该放放假了。”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我必须拒绝您,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还不会开炮……” “炮!炮!炮什么炮!脑子里就知道炮!”团长的脸逐渐板起来,“赶紧回家去!这是命令!命令懂不懂?命令!” 本来,团长都要绝望了,他原以为,这个兵就是表演给自己看的,可没想到,真就这么混的,油盐不进。 可不曾想,大表弟猛的站起来敬礼:“是!团长,我这就回家。” 大表弟拔腿就走,团长人都傻了。 懵了好一阵子,团长到团部门口,望着大表弟的背影大喊:“记得给我带个好!别忘了!” 大表弟越走越远,团长渐渐欣慰起来,退回团部里面关上门。 团部外面站岗的士兵嘀咕起来,不知道到底咋了。 到自己办公桌那里坐下,喝一口还剩一半的茶,团长一边转笔一边写着回信。 一共写了两封,一封寄给自己家老爷子,另一封寄给大表弟的母亲。 给自己老爹写的那个,特别冗长,把艰辛全都刻在纸上。 而给大表弟母亲写的就比较简单了,令郎表现良好,现已特别批准休假,不日抵达。 实际上,原本想写表现优异的,只不过内心无法平静,良心有种被谴责的感觉,于是重新起草改成了良好。 信写完了,团长悠哉的把腿翘到桌子上,这天的工作算是做完了,就等着中午开饭了。 快要到饭点的时候,大表弟的营长闯了进来,也没喊报告,进来了慌张的嘟囔:“团长,我们营那个刺头不见了,有人说他走了,报告都没打。” “你进来不也没打报告吗?”团长翘着腿享受阳光,“我批准的,有什么问题吗?” “您批准的?可是,他连怎么开炮都不会啊,这不符合规矩。” “炮!又是炮!一天到晚就知道炮!出去!” 团长眼皮也不抬,直接给营长轰出了团部。 审问 营长抽抽鼻子,不明所以,乖乖退出团部。 大表弟的连长在外面火急火燎的,他心里非常郁闷,虽然这个兵已经不管了,但是,一个贵族莫名其妙跑回家了,这事小不了。 万一,年轻人承受不住心里压力,回家告刁状,他这个连长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直心里暗暗合计,如果能给大表弟追回来,一定好好对待人家,多一点关心,多一点爱护。 营长出来后,这位连长第一时间跑过去询问。 营长冷冷地说:“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没事干了是吧?没事干的话下午集体操练,我要检查。” 连长是抑郁的,也不知道自己营长哪里蹦出来的火气,暗骂一声再追上去。 “不是,什么操练啊?我们连那个兵跑了,他跑了,不追回来?” “追什么?团长亲自放走的人,你敢追?” 这件事情,连长能想出个大概,好结果和坏结果,他安慰自己,兴许人家家里有事,谁家还不出个事什么的。 因为这次的回家,大表弟没成功赶上首战,等他应召回归时,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 回到这一天的小村庄。 小分队的士兵在村子里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仅仅过了一天,民巴们对他们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上午时分,民巴们多少还是会鞠躬,后来,鞠躬的民巴少了,等到了下午,干脆用好奇的眼神来看他们。 畏惧多少有点,更多的成了仇视,不敢直视目光的仇视。 往往有民巴看到士兵,老远就躲进屋子里面,实在躲不过去了,眼睛也尽量不去看士兵。 民巴的小孩在一起玩泥巴,大人闲着没事干,女人全都聚在各自家门口闲聊。 沙比专门派人进林子里面打猎,大张旗鼓燃起火来烘烤野味。 他不知道在哪里弄来了酒,跟那些跃跃欲试的成年民巴喝。 这群民巴没喝过酒,也喝不惯,强忍着喝上一点便醉了,开始唱歌、大笑,讲一些淫词滥调。 反正就是怎么随性怎么来。 这么一来二去的,民巴们逐渐对士兵缺乏了尊重,敌意越来越多。 沙比还会趁着民巴们喝多了,讲一些在王都里听到的故事,每一个民巴心里的那团无明业火烧灼起来。 这种转变被小分队看在眼里,他们意识到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 白天不能动手,民巴们都聚在一起,搞不清楚他们的心态,乱抓人怕会引发骚乱。 到了夜里,民巴们彻底放开了,燃着久违的篝火载歌载舞。 沙比出去小解,两个士兵悄悄摸上去就是一棍子,打晕了拖拽进了监工居住的房子。 在一个小房间里面,普森主审,监工陪审,两个士兵站在门口守卫,顺便负责行刑。 士兵把沙比拖在地上,一盆子水对着嘴里灌,连续灌了几口后,沙比醒了,喷着水咳嗽。 监工点着灯摆手:“行了行了,差不多可以了。” “停!”普森出口制止,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士兵拖起沙比按在椅子上面,重新回到门口站好。 沙比精神恍惚,只觉得后脑生疼,用睁不太开的眼睛去看这个房间。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就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监工点好了灯放在沙比的两侧,他和普森两个人坐在黑暗的地方审讯这个灯光下的人。 沙比才在昏厥中醒过来,两边的灯让他非常不适应,懵圈一样慢慢摇晃。 普森等对面这个摇晃差不多了才开口询问:“你不是这个村子里的,说吧,来这里什么目的?为什么教唆民巴和我们对抗?” 听这话,沙比人都呆了,连忙否认:“这位老爷,你这弄错了吧?我可是个好民巴,从来没有犯过错的,我哪里敢跟你们对抗?” 普森的笔塞进笔帽,手一挥动,然后点根烟抽上。 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站到沙比两侧,拳头对着肚子和后背疯狂击打。 他们用足了力气,沙比被打的地方和被锤子敲打一样,疼痛难忍。 忍是忍不住的,沙比疯狂嘶叫求饶,一再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两个士兵没停下施暴,普森抽着烟问:“你的名字、住址、组织人数和目的,通通讲出来。” 沙比挨着揍嗷嗷叫,止不住求饶,有用的话一句都没有。 士兵打累了,沙比吃过的东西一股脑全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呻吟。 普森厉声问道:“再问你一遍!把你们组织的人数和目的说出来!” 监工也在一旁帮腔:“哎呀,说出来嘛,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我真不知道。”沙比回答起来有气无力的,“老爷们,饶了我吧,我真的听不懂你们说的是什么。” “当我是瞎子!”普森用力拍桌子,“昨天晚上是不是你领的头?闹得最凶的几个我这里都知道,别充好汉,没意义。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讲出来。” 沙比吐口痰,吸吸鼻子,耗费很大力气回答问题:“我叫……我加沙……沙沙,我是个好民巴,对老爷们恭敬有加,我爱工作,我爱种田,我爱……” “接着打!” 普森狠狠撂下这句话,起身离开了屋子。 士兵一左一右把沙比拽到地上,拳脚相加,抽出皮带,用皮带扣往死里抽。 施暴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沙比看上去已经没了生气了,嘴角往外流淌口水。 普森计算着时间回来,让士兵扶起这个快被打死的人。 他贴着沙比的耳朵再问:“可以说了吧?再不说可是会没命的,你也知道,打死个民巴是无关紧要的。” “我,我说。”沙比口齿不清,说起话来含含糊糊:“我们的人会,会在明天一早,明天一早村外树林集合,然后,发起进攻……” 说完,沙比彻底昏迷了。 普森大骂一声,屋子里这几个人也是惊恐不已,幸亏问出来了,要不然麻烦可大了。 “等回来再收拾你。” 普森看了眼昏厥的民巴,命令两个士兵去集合队伍。 “长官,您这是?” 监工迷惑不解。 普森收拾装备,两把手枪插好,军刀入刀鞘,端起步枪。 一手扶着帽子说道:“情况有变,计划要改一改,把这伙民巴灭了,效果要更好。” “那,那我呢?”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一早就会回来,准备好吃的。” 普森话罢出了门。 监工追着想多问几句,脚步没跟上又折返回来。 他叹口气,给躺在地上的沙比搀扶到椅子上,找一块湿布慢慢擦拭淤血。 枪声 没有娱乐活动的时候,人睡觉都会很早。 有娱乐活动了,人可以亢奋到彻夜不眠,民巴们如此,侦查小分队也是一样。 民巴们的柴火堆积如山,无数次往燃烧正旺的火堆里面填,篝火凶神恶煞一样妖娆起舞,勾起了民巴心底里的欲望。 普森这支小分队在林子通往村庄的必经之路上,每个人批挂上了草叶,猫在灌木或者树枝上。 这个队伍里的十几个人分散开来,两三个人为一组,每组之间有十多米的间隔。 他们艰难地忍受着蚊虫叮咬,拍打身体发出声响。 普森命令士兵轮流值夜,大家在这种地方根本无法入睡。 要呼吸着泥土的气味,还要时刻注意林中活动的蛇鼠。 当时间接近凌晨,一滴水啪嗒一下砸在普森额头上,他猛的惊醒,摸摸头顶。 现在天空还是一片黑暗,可已经有了急于破晓的蓝色。 他踹了身边的副队长一脚:“怎么样了?” “没动静。”副队长嚼着草根,眼睛红彤彤的:“我已经派人去前面侦查了,如果真和情报一样,这个时间应该接触了。” 普森转个身趴下,摆弄下身上披着的那身树叶说:“我趴会儿,有情况记得叫我。” 副队长默不作声,继续啃那根苦涩的草根。 小分队的成员挺遭罪的,这一夜的煎熬才结束,清晨的露水接踵而至,透过那一身草叶,把人的衣物全部浸湿。 老兵和书生在一块,新兵由于比较瘦小,被安排在了树杈上。 老兵把一枚子弹握在手里认真端详,上面有一半覆盖上了露水,如果是原来的纸包子弹,一准用不了了。 书生拿出一排的子弹,让其排队站好,从头数到尾,然后又全部放倒,在一发一发这么排起来。 “你看,树上那个蠢货,脚露出来了。” 老兵努努嘴,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对着树上的脚砸了过去。 这块石头砸在树上,反弹后落尽灌木丛里,树上的那个脚也缩了进去。 小分队的人看上去在埋伏,每个人还都不紧张,因为都不敢说话,这种隐蔽更加折磨人。 破晓前,村庄里的鸡飞到树上打鸣,叫的人心烦意乱,因为这样的鸡叫令人想要酣睡。 今时不同往日,小分队没人敢睡,除了队长,民巴没人想睡,除了孩童。 某个民巴男人走到河边,河水旁边有几个正在练习捕鱼,还有一个女人正在河水边上洗衣服。 女人已经洗好的衣物摊在石头上,用一个木棍敲打,使衣服上的水流出来。 男人蹲坐在女人旁边的石头上,十分好奇地询问:“姐妹儿,你砸它干什么?” 女人轻轻笑,一边敲打一边说:“我记得小的时候,衣服脏了要洗,我妈就来这个地方,她说这样做的话,衣物干的快一些。想想挺长时间了,那个时候,咱们还能洗洗自己的衣物,现在连这个都做不了。” “是吗?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用。” 男人站起来,又在地上找一块比较扁平的石头,胳膊用力甩出去,石头在河面弹起一个一个的波纹。 “有用,你们都不知道,这真有用。”女人笑着争辩,“我希望,我希望未来也能给我的孩子和我的爱人这样洗衣服,你可别笑我,我真这么想的。” “这么容易满足?” 男人又打了一个水漂。 “对,就这么容易满足,这就是我的心愿了。” 女人还是那样笑,手里的动作丝毫不停止。 男人手摊开来,朝着监工的屋子方向说:“真想有这么一天的话,就去那里,有人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村庄里很多地方都在发生这一幕,被问到问题的民巴心有不甘,他们都觉得时间太短了,两天根本不够用,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做不了。 然后,这些民巴在某一小撮人的指引下,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地前往监工的屋子。 如同前天晚上一样,民巴们又在这个空地上站好了。 监工站在房门之前,他来回扫视这些民巴,每个民巴都不再像之前那样对他心生畏惧。 监工大声讲话:“各位,休息也休息够了。我召集大家来就是说一说咱们今年的计划,今年计划有点紧张,也就是说啊,未来几个月都不能休息了。所以,大家去地里干活吧。” 话一讲出来,民巴里嗡嗡响,好像一群苍蝇在吵架。 不情愿,每个民巴都在不情愿。 监工拿出来一份文件,展示给大家看:“各位可以看看,我也是没有办法,贵族老爷还等着吃饭呢,如果你们不干活,饿到贵族老爷们怎么办?他们饿了是要派兵来打的。” 下面的有民巴问了:“不能延缓一天吗?你可是答应我们的。” 民巴们附和。 监工摇摇头:“这不行,你们必须要干,回去拿工具,干活吧。” 他用的是那种商量的语气,可实际上不容置疑。 又一个民巴站出来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养着他们?” “因为不养着他们,你们就要被打死啊,多简单的事情。”监工微笑道,“那可是军队,手里有枪的。” 民巴们都在思考,几个老人首先忍不住了,准备回家收拾东西。 这个时候,沙比在屋子里走出来了,满身的血污,血粘稠到把衣服粘在了皮肤上面,只有脸上还算干净。 他的出场吸引了所有民巴的注意力。 “刚谁说的?不愿养着贵族老爷,谁说的?” 沙比开口问道,当下就有民巴举手。 “他妈的对!你讲的太对了。”沙比连拍巴掌,“我问你们,你们想不想永远这么劳作下去?想还是不想?” 给民巴们讲话的人浑身是血,说起话来铿锵有力,这本身就足以让人热血上涌。 民巴里的一个高声叫嚷:“不想!” “好!” 沙比随手捡起了一根房外的棍子:“你们是不是有很多想做却做不了的事?” “是!”这次回话的是十几个民巴。 “你们是不是恨透了贵族?是不是不情愿为他们工作?” 一百多个民巴喊:“是!” “想不想自己当家做主?想不想随时可以休息?想不想随时可以捕鱼?想不想随时可以唱歌?想不想随时都能清洗衣物?想不想穿的干干净净的?想不想随时都能有肉吃?想不想不再对任何人鞠躬了?他妈的!想不想?” 几百个民巴被感染了,齐声高呼:“想!” 这几百个人一直在喊,沙比压压手让他们停下:“听!我们的声音,北面,认真听,北面。” 民巴们在主心骨的带领下,注意去听北面的声音。 在他们听着的时候,沙比嘹亮的嗓音吼道:“他们只会用枪吓唬我们,枪?谁没有啊!” 如同验证他的话,北面的林子里,数声枪响传来,林间的鸟纷纷飞到天上。 枪声响后,有些民巴惊恐起来,他们看向沙比想要得到答案。 沙比手握木棍又一次举起。 “不要怕!那是我们的枪!那是我们的军队。” 这句话非常具有诱惑力,民巴们听着枪声欢呼雀跃,监工对沙比竖起大姆指。 丛林开战 眼看情绪带动起来,监工大拇指放下来,他小心谨慎观察,怕这些民巴会突然暴起给他打一顿。 丛林小分队那边。 普森听到枪声爆发起来,如一头猎豹一样蓄势待发。 周围埋伏的士兵左顾右盼,不明不白,都在想是什么地方来的枪声。 “怎么会有枪声?是不是前方接火了?” 副队长目视前方,半弓着身子。 新兵在树杈中间紧张异常:“民巴有枪,民巴有枪。” “闭嘴,是咱们的人在开枪。” “你耳朵聋了?这声音一听就不是我们的。” “都不要吵了!”普森喝制众人,背上步枪飞了出去。 他极速奔跑,腾空而起,手脚并用往一颗最高的树上面爬。 树顶随风摇晃,险些给他摇下来,稳住身形后,拨开树叶。 太阳还未升起,站在最高的地方也是什么看不见。 好在又一声枪响,有亮光一闪而过。 他在树上慢慢滑下来,握住步枪大喝一声:“跟我来。” 已经伪装好的小分队士兵集体冒出来,好像是一大片草丛成精了一样。 一群野人似的家伙飞速穿梭在丛林里面,一直跑一直跑,紧张激动的情绪弥漫开来,甚至有人被树根绊倒,爬起来接着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一发子弹在普森耳朵边掠过,击中了身后正在奔跑的士兵,士兵胸部爆出一片灰尘,然后整个人向后翻倒。 普森注意到了开枪人的位置,那个人打完了一枪之后站起来逃离。 普森站定,端枪瞄准,子弹射出给一颗树的树干削下去一块树皮,这枪没中。 眼看那个人跑出了视线,普森急切起来,匆忙填上一发子弹,朝大概其的方向又是一枪。 子弹呜一声钻进茫茫林子中不见了踪影。 副队长跑过来汇报:“队长,有人负伤了。” “我知道,就两个人照顾,其他人继续追。” “队长,这不明智,我们应该……” “闭嘴!” 普森不允许自己的副队长多说话,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副队长也没办法,随便指了两个人,又带着其他人迅速跟上。 他们沿着那个人留下来的踪迹追赶,转眼之间到了林子中央位置,然后踪迹消失了。 普森举着枪往树上面看,几米高的树木无法看到上半部分,但直觉告诉他,那个人肯定在树上。 正预想着对策,远处的林木中声音响起来。 小分队的枪口全部对准那个方向。 下一秒,数发子弹迎面扑来,这是一轮齐射,齐射过后,三个士兵伤势不一地在地上哀嚎。 剩下还好点的全部趴到了地上,紧张兮兮地注意丛林中的一切。 “队长!中埋伏了!” “他的胳膊断了,队长。” 普森听着身后几个士兵的哀嚎也清醒了,深知这是大意,被人家引进了陷阱。 现在两边情况特殊,属于谁也看不见谁,都在一片遮挡物后面。 枪声再一次出现,子弹贴着头顶飞过去,击中身后的树木或者土地,都会掀起来一阵土和碎屑。 对面火力不间断,根本不在乎弹药的消耗,越是这样,小分队越是无法抬头做出反击。 这样下去,小分队异常吃亏,他们趴在地上视野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被人家压着打,子弹偶尔是可以打中的。 有那么一发子弹射在了老兵前面的地上,子弹射中后又弹起来,在老兵脸前飞过去,一天划开的血线展现出来。 普森也明白,这样下去绝对不可以,于是他开始计算对面射击的频率。 等确定对方处于空档期,马上半跪起来,几乎没瞄准,凭感觉打出一枪,然后重新趴下往一侧翻滚。 对面也有一声惨叫,想来这一枪是打中了。 普森翻滚之后,原先待过的位置被打的坑坑洼洼的。 “不对劲。”副队长冷静思考,“这群人战斗素养很高,不可能是民巴,要不要问问?不行先撤吧。” 普森指着两边说:“分开分开,往两边爬,想办法包过去……” 他没说完,一阵枪声把声音盖了过去。 等枪声过去了,又说:“那个谁,副队长,跟他们聊聊。” 副队长马上躺下,枪抱在怀里面,扯着嗓子喊:“对面的!别开枪!我们是近卫步兵团团属侦查分队的,你们哪个部分的?” 对面枪声马上停了,好像一大堆人正在议论什么,之后有一个声音传来:“枪举过头顶,站起来。” 副队长看看普森,普森看看副队长,两个人同时摇头。 副队长又是大喊:“我们的人都受伤了,站不起来,需要你们过来一趟。” “那你们待在原地不要动,我们这就过去。” 对面说着话已经有所行动,那些树叶响作一团。 这下子,正副队长都有些错愕,是不是对面真的就是友军,那也不对,哪有一见面就开打的友军? 两侧正在爬行的士兵十分卖力,缓慢用力的爬行着,头上豆大的汗珠,生怕发出动静被发现了。 老兵带着书生和新兵是一组,他在最前面爬。 再往前隐约能看清有一处小草丛,他慢慢过去,伸手把草扒开,然后,人傻住了。 在草丛的另一边,也有一个人,这个人同样身披树叶子,嘴上叼着一把马刀,两只手握着枪也在爬。 他们是向相对的方向爬的,正巧遇见。 因为天还没亮起来,老兵着实吓了一大跳:“哎呦我去!” 对面那位也傻了,目瞪口呆到马刀掉在地上。 这两个人互相看着,好长时间后才反应过来。 老兵这一叫特别突然,神经紧绷的士兵们跟着哆嗦了一下。 然后,老兵和草丛另一边的人同时暴起,两个人开始了贴身肉搏。 交战双方配合默契,每一个人都在观赏这场搏斗。 普森最先反应过来,朝身后剩下的几个士兵命令:“射击!” 正副队长和几个士兵同一时间跪起来,几条枪面向能看得到的目标开火。 对面那几个因为摸索前进而暴露出来的人倒了一半。 一轮枪响过后,对面立刻反击,在树林后面打了一个排枪。 普森开完一枪后重新趴下,往前飞快爬行,直到在一颗树后面蹲下。 这棵树完全可以遮蔽住他的身子,现在,他有时间观察战场了。 右手边打的不可开交,左手边也交上火了。 由此来看,双方都打算从两侧包抄,碰巧撞到了一起。 对面那一轮齐射并没有对小分队造成杀伤,几个士兵完好的趴着换弹。 老兵和他的对手互殴,拳拳到肉,他前面和后面的人都在看戏,每一个敢上去帮忙的,都害怕一露头被放冷枪。 副队长也找了一颗树躲起来,吐了口痰骂骂咧咧的,这次真的踢铁板上了,对方的战斗力确实不低。 他们可是侦查分队,是团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居然和对面打了个五五开,互有损伤,不分胜负。 副队长正骂着,一块石头从天而降,正好砸在趴地上的士兵背上。 士兵惨叫一声,挣扎着用手按住受伤的地方。 一击得逞之后,越来越多的石头下冰雹一样飞过来。 子弹是一条直线,视角原因不太容易击中低洼地方的人,石头可不一样,不仅是抛物线,而且随地取材。 石头雨噼里啪啦的,砸的士兵们只能躲避,但凡忍受不住站起来跑的,都会被一排齐射带走。 胜利与失败 “缺了德了!哪有这么玩的!” 副队长急得直蹦,这一颗颗石头砸在士兵身上,疼在他的心里。 被砸疼了的士兵也意识到了,疯狂找可以隐蔽的树木,绝不敢再束手待毙。 老兵激战正酣,对面那位武力值也不低,一肘子过来吓得老兵向后仰,他虽然后仰,也用仅剩的平衡感一脚蹬出去,两个人同时后仰落地。 仰躺在地上后,老兵一个翻滚抓起跌落的步枪,枪托抵在腋下,手指扣动,子弹打断草枝射中了对方的大腿。 书生和新兵他们几个紧随其后,往前面可能藏人的地方开枪,疯狂火力压制。 他们这一边成了唯一具有优势的地方。 普森背靠大树观察战场,现在中路被压制,书生那边取得优势,另一边正相互对射,看谁打的准。 找不到突破口,再这么整下去,肯定进入无意义的焦灼。 数数人数,最起码已经牺牲六个人了,战斗减员马上一半了。 紧急关头,一个让普森忘掉了好一会儿的关键点突然蹦出来,他下意识往头顶看,密密麻麻的树冠上面,有一个枪口探了出来。 枪口好不讲理直接亮出火光,又一个树后面躲着的士兵被强杀。 普森想了不想抬枪就打,他一枪打出去之后,树冠上没动静了。 “打不了了,回去搬救兵,往那边撤。”普森指着老兵那个方向,“能带回去的尸体带走,撤退,撤退。” 小分队想在交战当中撤出来已经十分不易,他们很难连同死者一块带上。 士兵们只得交替掩护,边打边退,能拖拽上的尽量拖拽上,就这样,撤退途中还有人中枪倒地。 没办法,普森只能下令抛弃死者,全速撤离。 他是最后一个走的,小分队其他人离开后,对面那些觉得有可乘之机,六个人露出身子追了出来。 普森先是用步枪打掉一个,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又回到了树后。 他在树后面拔出来手枪,迅速跳出去,不仅避开了子弹,顺便左右开弓又干掉两个。 侧躺在土地上,两支手枪的弹夹相互碰撞,第二发子弹全部上膛,就这么侧躺着又是两发子弹,把距离最近的两个放倒。 六个人可以说一瞬间没了五个,仅剩下的那个完全呆住了,面对还在冒烟的两个枪口,吓得魂不守舍,第一个想法就是投降。 他杵在原地,目视着普森撤出战场。 这支小分队一刻不停的撤退,直到又到了来时候的田埂上面,这才放下心来,放缓脚步。 朝阳拉长着他们的影子,照耀的田野上面,在特定角度去看,就是白色的画布和上面画着的黑色小人。 回去这一路上没人说话,默默无言。 老兵也不欺负新兵了,副队长也不吃饼干了,普森也不再骂任何一个。 他们都有一种感觉,今天好像是失去了好多东西,可以说当兵以来从未有过。 如何形容呢,就像心脏悬空着,四周一片空洞。 小村庄里面,几百个民巴翘首以盼,平日里让人胆战心惊的枪声成了战鼓,通过沙比的介绍,他们知道了这是有人正在和那些拿枪的士兵交战。 有年轻的民巴自告奋勇,十分踊跃地要去林子里帮忙。 这些声音全被沙比安抚了下去。 终于,枪声停了,太阳突破云端完全显露出来。 一伙人拖拽着东西在林子里慢慢走出,民巴们看到后百感交集。 那些平日里惹都不敢惹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死的在地上拖着,伤的捆绑起来。 全部被押到了监工的屋子那里,强制按在地上,屈辱地下跪。 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这里吃过晚饭。 沙比拄着棍子,一步一步走到那些还活着的士兵前面,今非昔比,想当初,他也是被押送的那个。 “给我枪。” 沙比说道,然后就有持枪的人把枪交给他。 他接过枪后顶住一个士兵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士兵。 士兵面带愁容,一种哀伤的表情。 沙比呐喊:“我们受够了!你们都见鬼去吧!” 然后扣动扳机,士兵被打穿了胸膛没了生机。 民巴们都觉得不太真实,那个士兵被枪决之后,他们先是鸦雀无声,随后是惊天动地的欢呼。 现在跪在地上的士兵还有三个,一个比一个木讷,已经有要求饶的心情了,可尊严让他们不可能对民巴求饶,也就这样空洞的跪着。 “发枪!发子弹!” 沙比大声疾呼,一百多支枪给民巴们发放,纸制的子弹一把一把的塞。 枪决完了剩下这几个,沙比举起了他的枪:“手里有枪的,想要枪的,跟我走!” 民巴们的热情彻底被带动了,纷纷跟在沙比后面,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往东北方出发。 这天,凡是经过的村庄,他们都会增加数量,人是越聚越多,一直到晚上,这群民巴袭击了某个军火库。 也有个特别有意思的细节。 袭击军火库之前,好多新来的民巴相互嘀咕。 “咱们这是去哪?” “不知道啊,这些也不是咱村子里的人啊?” “我们那个监工跑了你知道吗?” “扯淡!我都听说了,是原来的村子不让住了,让咱们换个地方干活。” “那最前面那些什么人啊?还带着枪。” “小点声,那是押送咱们的士兵,别惹他们。” 民巴的队伍滚雪球一样扩张开来,越聚越多,但有三分之一的民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盲目的跟着。 甚至在洗劫军火库的时候,跑了成片的民巴。 以前没人的时候,他们还能偶尔袭击一下军火库,现在人多了,军火库守备的那几个士兵连反击都没有,直接拔腿跑了。 民巴们武装起来了,他们下一个目标对准了周围的数个村庄。 几个村庄的监工基本上跑光了。 在近卫军还没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迅速占据了大片的土地,等近卫军缓过神来,对手的势力已经突飞猛进。 最终,组装起来的民巴们要进攻谷地。 夫人聚会 进攻谷地的那天,民巴人山人海,和正规军进行一场一边倒的血战。 民巴军一触即溃,一溃千里,残兵败将。 可以说一场交锋下来,大部分的民巴是逃跑的,武器丢了个满地都是。 骑兵给他们追进了丘陵群里面,步兵抓了成片的俘虏。 战后总结,有枪的民巴和没有枪的民巴是一个样子的,没有任何战斗力。 当然,也有真的想独立的民巴,在沙比的组织下进行了有效抵抗,成功把近卫军挡在了丘陵外面。 此外,沙比还尽可能把散落在丘陵里的民巴组织了过来,面对重重包围,民巴们怨天尤人,骂骂咧咧。 近卫步兵进攻过几次,地形太复杂,每一次都被挡回来。 他们索性在丘陵外架设了指挥部,挖了壕沟,打算困死民巴,最起码要困到投降为止。 不仅是沙比他们,近卫军内部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民巴们闹得这么欢腾,到头来还是一盘散沙。 一场围歼战拉开了序幕。 这次的胜利和往常不一样,近卫军总司令派人快马加鞭把消息传回了王都。 王宫内,大家其乐融融的,消息又到了民间,自由民和贵族都懵了,刚打了一场战争,这怎么又来了一次胜利? 最窝火的属于大表弟,他觉得窝囊,窝囊到原本该出席的晚会就是不去,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面不出来。 他家里无比气愤,今天这场晚会是让他相亲用的。 没办法,只能通知女方家长,说孩子在战场上生病了,需要修养几天。 晚会的举办人是勍惟老太公,他邀请了王宫内大大小小的贵族前来,只是,老司令罗米没到。 晚会进行了一半,在一间卧室里面坐着几个女人。 她们分别是勍惟太公的夫人,贝蒙的夫人,普森的外婆,贝拉还有贝基。 在半年前的某一天,勍惟和贝蒙的关系突然微妙起来,两个人走的越来越近。 他们两个再加上余涟,三个人被称为王都内三个年龄段最杰出的人,当然,除了国王。 所以,勍惟太公的夫人邀请贝蒙一家来说悄悄话也是有道理的。 王都正在经历严冬,几个女人的穿着稍微厚实了一些,好在屋子里有人给供暖,可以把厚重的外套脱下来。 几个女人听到了好玩的事情,无比有兴致又无比羞涩。 普森外婆没有羞涩,吧啦吧啦的主讲:“您几位也知道了吧,罗米老司令和他那个小姑娘不是关系很近吗。小妖精长得好看,老司令有天可把持不住了,那天两个人行房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老司令心脏病犯了。” 几个女人听的直乐,笑的合不拢嘴。 “可别提多热闹了。”老外婆像是主场作战一样精神,“老司令心脏病犯了之后吧,人当时晕倒了,还是那个小姑娘去叫的管家,衣衫不整的,管家眼睛都直了。后来,一群仆人进了家门,就看见老司令光着屁股在床上趴着。都这么大岁数了,自己什么样不知道?丢死人了。” 讲着讲着,外面有人敲门进来,然后把贝蒙的夫人叫了出去。 贝蒙夫人走了,贝拉又想到了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分享:“外婆,我老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写的信和往常不一样了,讲起话来像是个诗人。” 老外婆那个骄傲,腰杆子挺的笔直,那是,不看谁的孙子。 现在,不管在任何人面前,贝拉说的最多的就是,我老公怎么怎么着,我老公怎么怎么样,可给贝基羡慕坏了。 老外婆问:“闺女,那信还带在身上?” “带着呢。” 贝拉麻利地把信找出来,她肚子大不方便,由贝基代为传送。 老外婆拿过信就读,读起来又是脸红又是骄傲的。 勍惟家的太公夫人说话了:“我听说余涟有一个表弟对吧?今晚和哪家的孩子见面?” 这些事别人不太清楚,老外婆都知道,说看完了信就给大家说。 听到余涟这个名字,贝拉有些恍惚,她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想了解了解这个男人的,后来发生了那么一档子事。 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余涟。 于是,她说道:“余涟先生也到成婚的年龄了吧,您有没有合适的给介绍介绍?” 她问的是太公夫人。 太公夫人拍脑门直懊悔:“你看看我,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我一直下意识把余涟当成个四十岁的人。哎呀,这么一想还真有一个合适的,就是咱们财务大臣的小孙女儿,那枝。” “那个不行。”老外婆连连摆手,“那丫头脾气太古怪,和余涟先生不般配,最主要的,已经介绍给余涟那个表弟了。” 几个女人恍然大悟,还有这事。 贝拉心里装上事了,这个那枝,她是认识的,需要找个机会说一说,余涟不比他那个大表弟好?不好千倍也要好百倍吧。 想着想着,贝拉注意到了自己妹妹阴晴不定的表情,她小声询问:“你怎么不说话?” 贝基还没说,门外,她的妈妈进来了。 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贝蒙夫人的心中不悦。 反正这屋里也没外人,太公夫人还能给说说道理,于是,贝基的妈妈斥责贝基:“今天,你是不是把人家的布娃娃弄坏了?” 贝基小脸往旁边扭,小声说:“都多大了还玩布娃娃。”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你给人家布娃娃的眼睛挖出来了对吧?”贝基妈妈说,“你还给几个小朋友取外号了对吧?你还逼着那个小胖小子叫你妈妈对吧?你这孩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贝基完全不辩解,反而觉得自己理由充分:“是他们先叫我雪姑娘的,我气不过,所以,所以……” 几个女人左看看右看看,她们还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能干这种事出来,简直荒唐。 “所以什么?”贝基妈妈怒目而视,“你也是贵族家的孩子,怎么做出这种事呢?完全没有教养!刚才,我出去后,好几个夫人跟我告状,你如果再这样下去,就没有朋友了。” 贝基眼睛看地面:“没有就没有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回答,贝基妈妈很不满意,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怜巴巴地看向太公夫人。 太公夫人没用眼神安抚住贝基妈妈,然后把看上去很受气的贝基叫到身边,搂着问怎么回事。 贝基觉得一切都不是她的原因。 首先,她和那些孩子们玩,总觉得那些孩子幼稚,所以不怎么跟人家说话。 孩子们根据她的性格,私底下叫她一个雪姑娘,雪人就是不说话的。 贝基知道了以后,给每个孩子都取了外号,她缺德的是取外号是根据人家的外貌来的,与性格无关。 都是像什么南瓜饼、褶子脸、尖辣椒、长脖鹿之类的。 有个同龄小朋友又傻又笨,长得非常巨大,贝基叫人家小熊,这还是最友善的外号了。 那个呆呆傻傻的小熊又随和又懦弱,贝基总欺负他,当着所有小朋友的面,逼着人家孩子叫她妈妈。 至于把布娃娃眼睛挖掉了这件事也不怪贝基,谁让那个小姑娘喜欢炫耀那个破娃娃的,活该挖眼睛。 那枝 贝基这个完全变了样的小坏蛋,在太公夫人怀里,把这种种原因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总的来说,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原因,自己完全是为了反击才这样做的。 太公夫人听着直心疼,安抚贝基的同时还不忘用锐利的眼神看向贝基妈妈。 眼看贝基得逞了,做妈妈的也没招了,人家太公夫人根本不站在她这一边。 贝基可委屈坏了,太公夫人安慰:“好了好了,孩子,咱不难受哈,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了,先过来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出气。” “嗯,谢谢夫人。”贝基脸完全贴近太公夫人怀抱里面了,用一个后脑勺对着其他人。 太公夫人还夸奖呢:“你瞅瞅这孩子,多有礼貌啊。以后啊,就来奶奶这里玩。” 老外婆也有自己的看法,对贝基的妈妈颐指气使:“您啊,就是喜欢听她们乱说,咱们家贝基,您从小看到大的,还能不知道这孩子的秉性?我就不听别人说的,他们经常这样讲我的外孙子,普森这孩子也很好的。” 贝基的妈妈不太爱听这老太太说话,要不是成一家人了,根本不带搭理的,她决定等回家了再收拾贝基,这孩子是越来越没教养了。 屋里面女人们谈天说地,外面男人们杯来盏去。 王都三杰,少杰余涟,中杰贝蒙和老杰勍惟。 原本勍惟太公的人生已经黯淡无光了,从国王送他那根拐杖开始,怎么想都是要让他退休的意思,谁知道峰回路转了。 不仅没有劝退,反而把武器销毁这项任务完全给了他,当然,还是主管,具体执行依旧是让商人们来。 和余涟聊天的人,整整一圈子都是商人,毕竟人家现在是商会议长了,一堆议员追着问问题,巴结,跪舔。 还有一些年轻贵族随着拍马屁,现在大环境又不一样了,随着那次,商人们出资重建城市开始,贵族们认为这些商人也是很高贵的,也就愿意同他们来往。 而且有一个非常微妙的情况,贵族们大部分是接受了商人的,由于商人开设工厂可以吸引封地的人口,所以,贵族开始拉拢商人。 希望商人们能够到他们的封地办厂,借此增加收入。 当然,也有保持本性的,不愿与商人开往的贵族,这些人还是占很大一部分的。 他们拒不出席有商人的聚会,绝不讨论任何和商人无关的话题。 余涟作为商会议长,争相巴结的那就更多了,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吃香的职位。 贵族青年里面,平日里有教养的文质彬彬的也好,纨绔子弟也罢,在余涟这里通通放下包袱,俯首帖耳。 因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家里交代的任务,必须和余涟搞好关系。 某个贵族青年仔细打量他身边的女孩,女孩穿着一身黑纱,头上歪戴黑色礼帽,就跟守寡了一样。 这个青年指着商人圈子说:“那枝小姐,那边那位就是余涟先生,您不过去打打招呼吗?还有,我不得不说,您今天的打扮确实独特。” “不去。”那枝一楼拒绝,“别想着命令我,我才不会和别人攀关系,您不会是因为他的表弟才这样说的吧?” 贵族青年晃着酒杯摇头:“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毕竟您家人安排了这门亲事,您多多少少还是要表现点诚意的。” 那枝很不高兴,她也在摇晃酒杯:“谁稀罕,您再说这样的话,我会很不高兴的。” 贵族青年无语,他也知道,这个女人就这样,什么也不在乎,我行我素的。 可是,他还是想做做后的努力:“结识一下又没坏处,您不会是害怕您的魅力不够吧?我可听说了,余涟先生就喜欢规规矩矩的女性,您去的话……悬。” 这招对那枝一点用没有,人家女孩对此嗤之以鼻,摇晃着酒杯在晚会上溜达开了。 好多不认识那枝的人,都会评头论足一番,说这个女孩咋穿的和寡妇一样,这么年轻就守寡了?不应该吧? 也就这样,不明白事情真相的青年男孩们也就不接近这个女孩了,这正是那枝如此打扮的目的。 另一个社交圈子,财政大臣和贝蒙正在商讨。 两个人一左一右在一个桌子边站着,看表情就是在研究国家大事,任谁都不敢这个时间段来打扰,生怕留下不好的印象。 贝蒙抽着烟说:“太公阁下,王都重建工作已经完成了,关于经费方面,应该拨款了。” “不对啊。”财政大臣皱眉,“当时不是说好了吗,这些钱商人们自掏腰包的。” 贝蒙轻笑,吸了一半的烟放进烟灰缸里,掰开手指头算账:“您看啊,当时答应人家的是房屋重建,但是道路和基础设施之类的都不涵盖的,再算上临时安置费,那就更不够了。而且吧,就算这一部分人家也出了,咱们贵族颜面上不太好看。” 说到贵族颜面了,财政大臣挑了挑眉毛,十分愁苦的说:“这个之前没有上报过啊,今年该出的钱都出差不多了,您现在让我出钱,实在没地方出啊。如果真如您说的,这部分费用就应该提前报告给我。” 贝蒙点头,确实,这件事是他工作上的疏忽,主要还是没经验,以前没有干过。 财政大臣又说:“我不是说您的工作没有做好,相反的,您做的非常棒,仅仅半年就完成了。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不这样,您明年再修缮设施,把钱找补回来。” 贝蒙还是不说话,设施早在建房子之前就弄好了,工程完工了还怎么弄? 看贝蒙这个囧态,财政大臣不得不提点几句:“家具是不是烧没了?好多人在大火中丧生了是不是?安家费这部分还没给吧?” “没。”贝蒙摇头,他都没想过安家费这回事。 其实索要这笔钱的自由民大有人在,只不过通通被挡回去了,这件事,贝蒙压根不知道。 财政大臣提点的够多了,很是随意地补充一句:“明年,明年您提前上报,我给您留一个位置,优先解决。” 贝蒙情绪稍稍缓和,感激不尽,两个男人碰杯,酒下肚。 又开始百无聊赖地吸烟。 吸烟吸着,财政大臣猛然间看到了自己的小孙女,火直往上冒,跟贝蒙诉苦:“您看看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女,穿的这叫什么?我们家的脸都给丢尽了。我就希望,她赶紧嫁出去,能有人管管。” 贝蒙认识的小辈不多,但是,那枝在人堆里是非常显眼的。 穿着黑纱,没同龄人接近,自顾自待在角落里喝酒。 他想到了之前家里几个女人聊的八卦,幡然醒悟,他酒杯举起来说:“我先告辞了,还有事情要和余涟先生商议。” 财政大臣露出了欣喜的表情,酒杯啪嗒一碰,临别之际还不忘嘱托:“您一定和余涟先生好好商议,经费的问题不用管了,有我呢。” 贝蒙笑着点头,端起酒杯离开。 我不要面子 贝蒙走了几步,立马有人包围了上来,说这说那的,神烦。 他就带着左右一群人走下去,然后走神了,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酒撒了对面一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贝蒙连声道歉,抽出手帕给人家擦拭。 擦了两下,也不管弄没弄干净,他看这个被撞了一下的人。 是个男人,短发干净利落,一身礼服板正无比,这个男人的脸怎么看怎么一股正气凌然的,目光炯炯有神,下巴稍微差点,胡茬子铁青。 身高还不低,贝蒙要抬着头跟人家说话。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彬彬有礼的微笑。 洛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挤进来介绍:“贝蒙阁下,我来给您介绍,这位是卡莱先生,搞运输业的。” 贝蒙领导范摆出来,和卡莱握手:“认识您很高兴。” “我也是。” 这个卡莱稍微弯腰,视线尽可能与贝蒙平齐,甚至再矮一些。 贝蒙十分受用,握着手再次打量对面这人,不得不说,这个卡莱确实英武,那只手握住感觉力量十足。 只不过,这手也很粗糙,上面长着茧。 这让贝蒙有点意外,他问:“先生,您这手?” “我曾经在部队服役。” 卡莱浅浅的微笑,诉说着原因。 贝蒙满意的点头,不自觉夸赞几句:“真了不起,我一看您就是为国家献身过的人,能结识您这样的年轻人,我感到荣幸。就是不知道,您曾在哪一支部队服役?” 贝蒙这一聊似乎是没完了,旁边跟着的几位心里非常着急,可依然爱惜人才一样注视着卡莱。 贝蒙笑,其他几个也跟着笑。 卡莱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是在野战军。” “噢,那很辛苦啊,我有个孩子是在近卫军的,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笑呵呵地告别。 贝蒙身边的几个人笑开了花,后来,贝蒙走起路来就不笑了,那几位赶紧闭上嘴也不再笑了。 一群人走了,洛汗把卡莱拉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 洛汗不太高兴地说道:“你呀你呀,我可是都看到了,你故意让他撞到的对吧?想干什么?” “认识认识,我就喜欢认识这些有权力的人物。”卡莱笑嘻嘻的,好像收获满满。 洛汗狐疑道:“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你,但是,我知道你这个人从来不干多余的事,我提醒你啊,别惹麻烦,想想谷地的兄弟们。” 卡莱依旧笑嘻嘻的:“不是啊,我经常做一些多余的事,问你个问题,知不知道贝蒙他家在什么地方?” “你不是想暗杀他吧?”洛汗小声去问,还小心的四处张望,怕对话被人给听了去。 “没有的事。”卡莱摆摆手,“我跟他闺女特熟,抽空认识一下她爹,这没什么问题吧?” 卡莱一副认真的表情,洛汗越看越生气,发出了一声低吼:“左蓝!” “嘘~”卡莱手指放在嘴上,板着脸说道:“别叫这个名字,你就放心吧,今晚我就启程,我必须去谷地一趟了,那边情况不太乐观。还有啊,那一批武器你还藏着呢对吧?” “藏着呢,你们什么时候用?再藏下去,我怕被查出来。” “藏着就行,到时通知你。”卡莱拍拍洛汗肩膀,然后指着很远很远地方,正一个人待着的黑纱女人问:“那个女的挺特别的,谁啊?” “不知道,不认识,不是,你想干什么?别节外生枝了行不行?给我省点心。” “你看看你,慌什么,男人出征前泡泡妞,聊聊风花雪月不挺正常的吗?”卡莱继续用手安抚,这次手居然按在了洛汗的胸口上面,搞得人家烦躁的一巴掌给他扇开。 随后,卡莱悠闲的有取来一杯酒,晃荡着在人群里走来走去,这里俨然是一幅画,画着众生相。 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次比一次接近那枝。 那枝百无聊赖之际,也发现了这个看上去无聊,实际上却一点点接近自己的人。 那枝心里在笑,看着这男的挺威武的,便勾了勾手指,意思是,你可以进入我的领地了。 卡莱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也不装了,端着酒就过去了。 进入领地后,卡莱挺直了腰板,很没礼貌地问了一句:“你真是寡妇?” 那枝听后发笑,反问道:“都没有年轻人敢接近我,您觉得呢?” “我觉得不像。”卡莱摇头,“像您这么漂亮的女人,应该不是第一次当寡妇了吧?” 那枝笑的更开心了,虽然这句话贬低要胜于褒誉,但是,她就是不生气,反而说起了过往:“您是不是想让我把这杯酒泼在您脸上?” “您可以试试。” 卡莱说着,把酒杯放在了那枝那杯酒上面。 那枝冷笑,手臂用力,可这酒就是纹丝不动。 她不服气,手腕往后撤。 卡莱手紧紧跟着,那杯酒走到哪里,另一杯酒便跟到哪里。 几个回合过去了,那枝的酒还是没能成功泼出去。 终于,她放弃了,酒杯往桌子上一摆,叹着气说道:“真无聊啊,您就让我泼出去能怎么样呢?很丢面子吗?” “您很不喜欢要面子的男人对吧?” 卡莱又是笑眯眯的样子,他真是够爱笑的。 那枝有一次仔细打量这个男人,心有些慌乱,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被人说对了。 卡莱也把酒杯摆在桌子上,说道:“这样吧,我让您泼,但是,您要和我跳一支舞。这个交易够公平吧?” “当然公平。” 那枝微笑,手指捏起酒杯,作势就要泼。 对面这个男人躲都没躲,还仰着脸等待。 看到这一幕,那枝手用力了,酒离开杯子,准确无误地泼洒在了卡莱脸上。 然后,满场震惊,整个晚会鸦雀无声。 一部分人不明所以,另一部分人幸灾乐祸,财政大臣气呼呼的,洛汗在流汗。 好多人都在期待着接下来事情的发展。 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被泼了一脸酒的男人没有逃跑,也没有囧态毕露,反而躬下身子放低姿态说道:“请吧,这位小姐。” 那枝没接受,而是小声说:“我可没说现在跳舞。” 平常人会尴尬的要死,卡莱没有,笑着站起来,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和别人挥手。 他挥手的时候,很多人是在嘲笑的。 手挥舞完了,他转身准备离开。 那枝一把给他薅过来,踮着脚尖贴着耳朵说:“您赢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连个背景音乐都没有,这两个人就跳起来了。 全场人都傻了,怎么回事啊这个? 最为震惊的还是财政大臣、贝蒙和余涟,他们都在心心念念着大表弟的事情。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去看正跳舞的两个人。 不得不说,卡莱那是真不会,跳起来非常别扭,看的人都想上去顶替他。 连那枝也抱怨:“先生,您不会跳舞为什么要逞强?” “因为我不要面子。”卡莱微笑应对。 洛汗轻轻抿一口酒,紧张的心情从来没放下,他可算明白了,卡莱就是闲的。 圣歌 宾客们议论纷纷,满场都在窃窃私语。 有人认为,那个男人一定是在调戏人家寡妇,被人家泼了一脸。 这个观点一出便遭到否决,无法解释现在跳舞这件事。 发起观点的人不知如何作答,反而确信,那个男人一定是捏住了可怜寡妇的软肋。 这舞蹈跳着,卡莱腆着个脸问:“我明天就要去战场了,临别之际可否请您吻一下,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别得寸进尺。”那枝瞪着卡莱,故意在跳舞过程中踩上一脚。 没被得逞,卡莱握紧了手,两个人开始一圈一圈转。 转着转着,卡莱的手松开了,在一段舞蹈还没结束时,歉意地鞠躬说道:“不好意思女士,我想我必须离开了。” 之后,他真就这么走了。 那枝僵在原地愣神,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咬着牙准备发作,这实在太丢面子了。 她还没等发作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堵在了前面。 贝基闪着大眼睛说:“您好,请问您是不是那枝小姐?” 那枝不认识这个新出现在社交场合的小女孩,点点头承认,眼睛还是充满恨意地瞪着那个已经到门口的男人。 卡莱在门边上取下一顶帽子,回过头来冲这个方向挥手致意,然后出门,扬长而去。 贝基彬彬有礼的发出邀请:“那枝小姐,太公夫人请您进屋说话。” 太公夫人的邀请是不能无理由就拒绝的,贝基在前面带路,领着那枝去了几个女人们聊天的房间。 晚会的议论却没到此为止了,好奇的人们去找一些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询问。 聊天的方向逐渐以八卦为主。 也有个别的,还是把精力放在了工作上。 有两个治安官正在就近期的暗杀事件评头论足,他们认为,暗杀贵族的应该不是一个人,可能是一个非常隐蔽的组织。 正琢磨如何把这个组织在王宫之下挖出来。 暗杀这件事好久没动静了,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安全了。 只有负责此事的治安官们不苟同,在行凶者真正被抓起来前,一切都无法预测。 还有人在说战争,对于战争,他们有自己的看法,比如最为根本的一点,民巴们为什么老是起义?而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规模越来越大。 商会议长余涟还在被围着,替他解围的是勍惟太公。 晚会的举办者在这个时间才来到会场,一瞬间吸引住了所有目光。 勍惟太公拄着国王赠送的拐杖,慢慢来到人堆里面,拍着巴掌让人们安静下来。 四周一下子没声音了,全都眼巴巴望着勍惟太公。 勍惟太公浑浊的嗓音说道:“诸位,占用几分钟的时间,想必列为都知道前方打仗的事了吧?” 寥寥几人点头。 “所以,我提议,牺牲一下我们的时间,为前方阵亡的将士默哀。” 老太公再次拍拍手,在众人为这个提议交口称赞之际,晚会外进来了几位教堂的使女。 几位使女都穿着白色斗篷,脸上挂着面纱。 其中有那么一位,即使包裹的这么严实,依然让男人们如醉如痴。 老太公讲话了:“我请几位使女过来,给咱们的孩子们唱圣歌,但愿他们的灵魂可以得到安息。” 贵族们齐齐低下头去默哀,使女们站成一排唱着圣歌,烛光和银器之下,白衣使女如此圣洁。 这个时代,是没有歌曲存在的,大家能够颂唱的只能是圣歌,当然,童谣和民巴们的淫词滥调要排除在外。 听圣歌的不光晚会里面的人。 卡莱出门后就停下了,他看到了几个使女后就没走,坐在台阶上面聆听。 听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自言自语道:“希望我们的灵魂也能够安息。” 这时,靠近晚会地点的几户人家打开了窗户,正在搜寻歌声是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一个老头领着一个妙龄女郎下了马车,然后停住脚步在晚会外面。 老头手按在胸口上,那个女的在老头身边垂着头,似乎也是在默哀。 卡莱看着老头,老头看着卡莱。 他们都听到了其他的声音,除了圣歌之外,教堂里面有了断断续续的哭声,可能是感动的。 末了,晚会的歌声结束了,掌声雷动。 勍惟老太公发表感言:“本来今天不应该我来讲的,但是呢,我的老友没有来,我就替他说两句。 谷地战场,小伙子们非常棒,这个大家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我来这里也不说这些没用的,告诉大家一组数据。 谷地某村庄,牺牲七人,谷地军火库两人,一场战争下去,在战场上英勇奋战直至战死的,二十八人! 整场战争,一共三十七人英勇殉国!能和这些年轻人同处一个时代,我勍惟,十分骄傲。我的话讲完了。” 在场所有贵族爆发出暴雨惊雷般的响声,许多人都在哭啊,抹眼泪哗哗的。 这个掌声经久不息。 晚会外面,那个老头叹口气转身离开,身边那个女郎小碎步跟上。 老头豪迈地说:“走了,带你去个酒馆。” 卡莱抹一把脸,拍拍面颊,算是彻底离开了晚会。 对他而言,今晚发生的事情只能算作一场不错的回忆。 回到晚会上,女人们的小房间里全然没有哭泣的声音,她们很难听到外面勍惟太公正在演讲。 她们也有属于自己的演讲。 长辈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想尽办法给那枝灌输思想,提醒她不要过度骄傲,要体恤在战场回归的男人,生病是非常正常的。 女人们算是操碎了心。 那枝对此不能说是完全无视,但确实没有放到心里面,她也不认为大表弟是战场回归的英雄。 贝基邀请那枝进来之后就躲在了一边,耳朵里完全没有声音,在自己的幻想当中遨游千里。 女士们吱歪吱歪说了好多话,全是表扬大表弟的,大多数关于大表弟的事迹都是道听途说。 太公夫人好话说尽,也没见那枝有多大反应,心中不免窝火。 那枝认为,这一切同自己无关,那个余涟的好表弟,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来见一面的意思,所有劝说的话在她耳朵里都是耳旁风,不如不听。 反正,正事也到聊不下去的地步了,太公夫人干脆用了大招:“那枝小姐,我认为您还是去见一面的好,就当给我这个老人一份薄面。” 那枝从小就反感这些老人家卖弄年龄,用长者的口吻教育别人,可又不能不答应,暂且明面上同意前去拜访。 几个女士这才放过了那枝,甚至明里暗里提前祝贺。 然后,她们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期间,贝蒙家的女士们说,明天将会全家前往谷地。 这是贝拉期待的,她生产前,想要自己的家人和爱人都在身边。 通知单 该走的人都走了,该来的人也来了。 有个士兵和卡莱擦肩而过,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会场。 由于穿着干净,加上这场晚会龙蛇混杂,也没人拦着他进去。 这个士兵进去之后开始打听,问一个女人的名字。 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 他很想放弃,心想人可能不在这里,明天再说吧。 一种油然而生的使命感让他不顾场合大声喊出了一个名字。 这声音盖过了所有交流的宾客,他们全部看向这个士兵。 正在给一个贵族老爷倒酒的女仆人举起手,示意她就是那个要找的人。 士兵在全体贵族各色的目光中,一步又一步走向女人,步子非常稳健,庄重,肃穆。 女人放下酒瓶,开始后退,后退几步后,撞到了墙壁上,然后,退无可退。 女人的表情有一丝丝的惊恐和不安。 某个贵族青年拦住了士兵,教育起来:“请您声音小一些好吗,您应该是一个自由民,如果有事的话,请两位到外面谈。” 士兵一把推开这个贵族,整了整军装,十分标准地敬礼,他这次敬礼时间很长,晚会上人人好奇和诧异。 有人低声交谈:“这是怎么回事?” 士兵礼毕,在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正步向前走,把纸摊开来对女仆人说:“女士,您儿子在战争中殉国,这是阵亡通知单。” 女仆人如雷击一样,呆立在原地。 士兵看女人这个样子,直接把通知单递到手里面,随后又是一个敬礼。 “女士,您儿子的遗体将在几天内运到,有件事我不得不说,谷地距离遥远,遗体运回后有可能腐烂。” 士兵该说的话都说了,他转身离开,还没有走几步,身后的女仆人清晰明亮的嗓音问:“我孩子是在战场上牺牲的吗?” 士兵重新转身,他坚定的脸上有了苦涩,他真的无法去直视这个女仆人的眼神,那种让人煎熬的眼神。 士兵又一次敬礼:“您的儿子非常英勇。” 女仆人先是欣慰地笑了,之后嘴唇开始颤抖,一颗泪珠在眼角流出来,她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人人听到这样的哭声都是五味杂陈,使女们更是如此,她们才为阵亡将士唱了圣歌。 可亦忍受不了女人的哭声,她也跟着哭起来,心中疯狂祈祷她的神明。 贵族们统一向后退一步,给这个女仆人一点空间,默默地注视着。 士兵这次真的要走了,直线阻拦过他的贵族青年站出来道歉:“对不起先生,我为我的不礼貌道歉,请您原谅。” “没有关系。”士兵拍拍口袋,“和我今晚要做的事情比起来,这算不了什么,我还要送十几个通知单,这样的场面,我还要经历下去,希望我不会垮掉,或者被打一顿。” 贵族青年认真点头,倒上一杯酒给士兵送上:“做这件事要比上战场还要煎熬,您也是一位英雄。” 士兵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离开晚会,走进了路灯下面。 这个晚上,他敲响了十几家人的门,全部是自由民的住宅。 有几家住的偏远,还有两家是邻居,另外有一家都是女眷,几个女人围着他,高声喊着谣言、假的,就是不相信家中唯一的男人就这么没了。 第二天,贝蒙一家人除了贝蒙之外,其他人启程前往谷地,管家费先生同行跟随。 前方的伤亡情况在城中飞速传播,大表弟热血上涌,离开了自己的卧室,扬言要去前线,谁拦着也不行。 家里人着急,主要那边都死人了,可不敢让自己家的心肝宝贝前去冒险,就拿相亲这件事说个没完。 大表弟彻底恼火了,发毒誓表示这辈子不可能结婚了。 家里人的意思是让他去见见,光见一面没有坏处的,见完了,随他去前线,保准没人拦着。 这样也行,还在大表弟的底线之内。 下午,两个人见面了。 地点就是当初,普森和贝拉见面的那个地方。 那枝在规定时间前几分钟到达,要了一杯水等着。 五分钟过去了,人没来,十分钟过去了,人还是没来,半个小时之后,对面还是空空如也。 迟到了这么久,那枝不想再等了,收拾下东西准备离开。 然后,穿着军装的大表弟进来了,帽子捏在手里,领口敞开着,衣服袖子挽到肘间。 胡子也没刮,头发还凌乱着。 他拽啊拽的在那枝对面坐下,十分不悦地问:“就是你要和我相亲吧?提前告诉你,这次我没打算来,是家里逼着我来的。你也知道,谷地正打仗呢,和你说一声我就要走。” 那枝手按着额头,试图让自己冷静冷静,昨天晚上,太公夫人都把这个男的夸成花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那枝很没面子,也不回话,喝茶吃点心。 大表弟也不说话了,狂傲地躺在椅子上面,伸手去抓盘子里的小干果。 桌子上就两个盘子,那枝吃其中一个,大表弟吃另一个,两个人谁都不去侵犯对方。 一段时间之后,盘子里的东西吃干净了,两个人一人喝了一杯茶。 大表弟站起来说:“行了,我也该走了,这桌钱,我来付。” 那枝笑道:“不用了,我在这里不用付钱的,您付您自己的那一份就好。” 大表弟有些莫名其妙的恼怒,好像这次不是他付钱,就是一种污蔑。 他大大咧咧地给店员叫进来,大声宣布:“这桌多少钱?我付款。” 话是这么说,他掏口袋时发现没带,兜里空空如也。 店员说了要多少多少,站在一边等着收钱。 大表弟脸上滚烫,挠着头,跟一只可怜的狗一样。 那枝这个叹气,心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她现在既不想置气也不想浪费时间,干脆利落的拿出来五库伦,摇着头出了屋子。 店员拿起钱,很鄙夷地看了大表弟一眼,收拾起了盘子。 大表弟大败而归,心里的自尊遭到碾压,他追出去跟在那枝后面说:“你等等我,我回去拿钱还你。” 那枝迅速转身,速度快到大表弟吓了一跳。 她看着大表弟,很不友好地唉了一声,之后扬长而去。 大表弟抓抓凌乱的头发,这次没追上去,可心里打定了主意,等战场回来之后,这钱一定要百倍奉还。 一场探讨 第二天,王都在哭中过去,祝愿逝者安息,第三天,贵族和自由民组织了很多很多人。 这些人打着旗子开往了战俘营,俘虏来的民巴基本在那个地方,这些民巴是要送到角斗场上面去的。 组织起来的人不顾士兵的阻拦,毅然决然冲进了战俘营里面,对这些俘虏来的民巴施以暴力。 数不清的民巴遭到残杀,尸首丢在地上惨不忍睹。 民众的发泄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们用木棍、石头、枪械,肆无忌惮对带着手铐脚链,毫无还手之力的民巴宣泄着。 也不光是发泄,完全是屠杀。 后来有士兵回忆说,他见过这样残酷的场面,但不是在战场上看到的,而是在麦田里,民巴割麦子的时候。民巴和麦子一样一茬茬倒下去,还没有轮到的民巴瑟瑟发抖,最终,血、肢体和因为害怕产生的排泄物成了成了模糊的一片。 事后,卫队包围了施暴的民众,只要身上有血迹的全部带走,等待判决。 这件事举国震惊,每一个阶层的人都对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大致分成三派。 第一派,对这群人的行为深恶痛绝,认为只要是人就不能干这种事,必须绞刑。 第二派,对这群人的行为表示支持,向全社会宣扬,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也会这么做。 第三派,对此事表示理解,但是处理方式严重过激。 隔一天后,大家都在等待处理结果,王宫内的会议室里面,国王正在和大臣们讨论此事,今天,将在这个地方得出最后的结论。 大臣们也是三派,温文尔雅地交换意见,在某些方面达成共识。 但是,涉及到观点的,绝不退让。 这让看上去优雅的探讨,听上去就别扭。 在场唯一不发表任何看法的只有几个人。 其中之一是国王,托着腮帮子杵着会议桌,听大臣们的见解。 第二个是罗米老司令,老司令眯着眼睛打瞌睡,这场讨论与他无关。 剩下的不是官职小就是爵位稍微低点,不太敢说话。 之前有一个二等侯治安官,二等侯,爵位不低了,虽然说官职小一点。 他稍微说了点自己的看法,那一桌子太公、一等侯,这个大臣那个司令的,都认真的看他。 审视的眼光让这位二等侯发毛,讲了几句后都不知道后面说了些啥,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旁边的二等侯投以同情的目光,眼神里充满鼓励。 会议进行到一半,国王陛下突然站起来,他这一起来,全体起立。 国王请请扣打脑门:“哎呀呀,孤最近老是忘事,余涟啊,来来,出来一下。” 余涟在会议室角落里正做笔记呢,他得记录会议内容,为了能跟上语速,他都是略记,有些字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出来。 “你们继续讨论,过一会我要结果。” 说完,国王带着他的小跟班出门了。 与会众人重新坐好,勍惟太公干脆把自己的拐杖放在会议桌上,清清嗓子。 大家看他,不知道这个老人要干些什么。 勍惟太公讲话了:“几位也都是国家的顶梁柱,都想想,刚刚会议上是不是一点风度都没有?国王陛下为什么愤然离席?我们应该找找自己的原因。” 他这么一说,保持沉默的罗米老司令莫名发笑,噗呲一下乐了。 勍惟太公很不满地看老司令,几个意思?你有意见? 他逮住老司令就问:“罗米阁下,您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我没什么话要说的,就是想起了挺高兴的事。”老司令慌忙摆手,“而且,我挺有风度的,我一直没说话不是吗?这不想着你们说完了我再说吗。” 旁边的财政大臣开玩笑道:“想谁啦?可要注意您的身体,心脏不好就别老想些没用的。” 贵族们憋着,脸都憋红了,想笑不敢笑。 勍惟太公用眼神按住财政大臣,对老司令说:“那行了,现在我们不说了,您可以畅所欲言,我们听着呢。” 两个老人合作一辈子了,都知道秉性,和对方较上劲了。 其他一些贵族眼睛都对准老司令,更有甚者翻来本本就要记,生怕错过了高谈阔论。 老司令端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水倒进嘴里,然后,他用这口水漱口,漱完了再咽下去,最后,再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满桌贵族期待着。 老司令有按按喉咙,这才说:“让军方代表说两句吧,他们比较能代表军人家属。” 那位全军总司令,也就是罗米太公的后辈,赶紧给推回去:“老司令,您就别折煞我了,说到代表军方,那还得是您。” 其他几位军方代表一致同意,疯狂点头。 老司令笑笑:“那我可说了。” 全桌人等的都着急,您老快说吧。 罗米太公拿出一份文件,戴上单眼的眼镜说:“我这里有一份调查报告,现在就我有,各位就不用找了。这份文件是我找人调查的,上面明确写了,本次参与谋杀,注意!我说谋杀!参与谋杀的所有涉案人员,没有一个是阵亡将士的家属。” 与会众人倒吸凉气,重新审视起了这个事件。 某位一等侯提出异议:“可杀的是民巴……” “他们是战俘!”老司令猛的拍响了桌子,“在战场上的只有军人,没有民……” 正准备继续说下去,财政大臣给老司令一把按住。 在场所有人如同听到了最不该听到的东西,恐惧地看着老司令,这一次,老司令犯了认知错误。 财政大臣揉着老司令的后背跟众人解释:“老司令最近生病了,情绪不太好,有些老糊涂,各位要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老人家。” 勍惟太公狠狠瞪了老司令一眼,他说:“咱们今天不是讨论无意义话题的,这样吧,法务,您那里怎么说?” 法务大臣,是一位一等侯,话题转到他这里的后,直犯愁,只能说道:“我翻遍了国家法典,没有找到一条和民巴有关的。” 一群贵族也跟着头疼,如果不是社会上分成了三派,他们也没必要讨论下去了。 财政大臣一边揉着老司令的后背一边说:“民巴不能定性为国民,甚至不能定性为人,可归根结底,属于生产资料。法务大臣,我记得法典上有规定的,一个人故意损坏他人的劳动工具或者杀死一头耕牛,是要被判刑的吧?” 法务大臣眼前一亮,似乎有一片新大陆正在招手,这个不用翻法典了,张口就能给出答案:“故意损坏他人劳动工具的判三十天,故意杀死耕牛判一年,非故意杀死耕牛判三十天。” 听到这里,老司令身子开始哆嗦,财政大臣费了大力气才摁住,这时候可别找事了。 勍惟太公问:“有没有规定数量?” 法务大臣回答:“劳动工具没有,耕牛有。” 勍惟太公看看在场的贵族,最后又看了眼老司令,然后拍板:“那就这样了,情节严重的五年,情节轻的两年,单纯参与的进行教育,各位有没有不同意见?” 几乎所有贵族都有意见,可就是没一个说出来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国王也没说什么,就按会议上的结果定。 判决的结果如同一颗炸弹在人群里爆炸,各种流言蜚语漫天飞舞,又是说什么的都有,有同意判决的,也有不同意的。 只是,全天下没有哪怕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过对民巴家属的赔偿问题。 来活了,长官 谷地,普森那剩了一半的侦查分队。 近卫军挖壕沟挖得特别浅,又不防炮,没必要挖深,只要能堵住丘陵群地的民巴就可以了。 在包围期间,经常有民巴偷偷走出来投降,发现投降的民巴后,近卫军的士兵多采取怀柔策略,又没有那么大仇恨,抓起来也就算了。 因为这种怀柔政策,走出来投降民巴慢慢多了起来,他们投降后吃的牢饭,比在家里吃的都要好。 尽管没有大鱼大肉的,可饭管够,有青菜,还有熬制的汤可以喝。 俘虏们就等着饭点,吃饭的场面让近卫军的士兵都呆到了,他们可没见过饿死鬼投胎转世的。 逐渐的,俘虏越来越多,营地里快要撑不下了,他们便把民巴送往了后方,比如王都的角斗场里面。 是不是所有部队都采取同样的政策,也不全是,就像普森这个小分队,但凡看到有民巴出来投降,别的不说,先一发子弹送过去。 打死了最好,打不死放任离开。 民巴们逐渐找到了规律,哪一个地方走出去是可以投降的,哪一个地方走出去绝对不能生还。 他们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不同地方得到的待遇会这么不一样。 近卫军为了早早结束,会放一些战俘回去,让其讲述在战俘营发生的一切。 后来,这个方法也不是那么管用了,他们就每次做饭都在战壕前面,炊烟带着香味飘到丘陵群当中。 民巴们闻着味流口水,他们早已经饿的饥肠辘辘,丘陵里面没什么吃的,只有草和钻洞的小动物。 如果不是有一条小溪流,这场抵抗也早应该结束了。 最缺德的,炊事员做饭时唱歌,歌词是现场编出来的,把一道菜的做法和原料介绍的清清楚楚。 普森坐在壕沟里面抽烟,他那支小分队冷静地瞄准对面,一有人露头就打,这段时间战果丰富,他们击毙了快二十个人了。 这其中有十个是一起出来的,被一轮全部带走。 炊事员今天唱的这桌子菜荤素搭配,把一锅乱炖唱得津津有味。 “这家伙唱的我都馋了。” 副队长笑,头离开壕沟看那一大锅午饭,蒸汽腾腾,香味扑鼻。 炊事员跳着唱,用一个比他自己还高的铁锹翻腾锅里面的东西。 有一个兵骑着马冲到战壕后面,下马之后在挎包里拿出来了几封家书,一个个给士兵们发下去。 家里没有来信的士兵望洋兴叹,可怜巴巴的继续警戒。 普森也有自己的书信,他来来往往的信件是最多的。 他展开信默读,读到最后张大了嘴巴。 好奇的副队长问道:“队长,咋了?” “我老婆来谷地了,一家人就在城中,看来要请个假了。” 普森叠好信的同时收起了温柔的眼神。 也就同一时间,一声枪响炸裂开。 士兵们迅速迅速缩回战壕里面,各个观察,看是否有人中枪。 普森露出头一看,那个又蹦又跳的炊事员躺在地上,那把铁锹横着拍在炊事员身上。 他很随意地看看丘陵那边,之后缩回脑袋,也就在他头缩回来的一瞬间,一发子弹在头顶飞过去,正打进后面的土里。 如果晚一点,这颗子弹就会要了普森的命。 子弹陷进土中,炸开一片尘埃,一点没拉的全泼在普森头发上。 士兵们大喊大叫,还以为自己队长中枪了。 副队长急忙过来查看,意识到人没事后这才放松下来。 “是那个神枪手。”普森拍拍头发上的土灰,“我刚看了,没发现他,估计在什么地方猫着呢。” “他怎么老是找咱们麻烦?” “不知道不知道,烦死个人,这次非整死他不可。” 这个神枪手一直在这附近晃悠,冷不丁就来那么一枪,每次打差不多了,人就没了。 在小分队里是个心结,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连续几个小时不敢露头。 他们严重怀疑,这个神枪手就是当初树林里那一个,神出鬼没的穿着草皮的人。 老兵弄来了一块镜子,手举出去,通过反光看丘陵那边,镜子从左往右,再从右到左,一连几个来回也看不见目标。 找不到目标,他郁闷起来:“见了鬼了,他藏哪了?” 正郁闷着,他手里的镜子被一枪打碎了,散开的碎片划伤了手指,气的老兵骂起来没完。 普森说:“别骂了,绕出去找咱们连长,拿炮炸死他。” 老兵听后踹了新兵一脚,新兵无奈,颤巍巍地在战壕里面前行,他必须蹲着才能确保安全,也犯嘀咕,当初这战壕就该挖深一点。 请求炮火支援这件事靠人和马传递,这一来一回就将近一个小时。 等指示下发到炮兵团时,团长兴奋地直叫,赶紧召集了手下的军官。 团部里挤得满满当当,团长拿着那份指示万分自豪,给下面的军官讲:“兄弟们!对于友军的请求,我们应当重视起来,来来,大伙开个会,看给多大的支援比较合适。” 团部里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团长一边听一边看手里的文件,感觉列祖列宗都有光,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又半个小时之后,步兵团的一位连长冲进了炮兵的团部,好不容易挤进了最前面,就看到炮兵团长正训话呢。 “兄弟们!这一次一定要打出咱们炮兵的威风!必须及时有效地支援兄弟部队,对待兄弟部队要像对待亲人一样!炮要打好,不能打偏,这次,有没有主动请缨的?” 炮兵的几个连长争相斗艳,都希望这个任务能到自己手上。 那位步兵连长脸都绿了,一个箭步冲到最前面大声质问:“你们为什么还不开炮?” 炮兵军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整不会了,呜呜哇哇地咕哝。 “这……谁啊?” “不知道啊,哪来的?没看咱团正开会呢吗?团长开会,他敢打断,反了反了,等着挨鞭子吧。” “这个好像是步兵吧?来咱们这里干什么?” “诶?咱们是要炮火支援步兵的吧?”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 这些咕哝全部进了步兵连长的耳朵里,他神情有些呆滞,把炮兵团的这些军官挨个看了一遍,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团长率先反应过来:“快快,给兄弟部队搬把椅子,倒茶倒茶,把我那包好茶叶弄过来。” 一群炮兵军官围着步兵连长伺候,团长还亲自上前慰问,吃的怎么样?睡的好不好啊? 最后,步兵连长实在忍不住了,指着炮兵团长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完了,他把椅子一脚踢开:“你们的炮弹早在半小时之前就应该落在敌人的阵地上!” 吼完了,这个步兵连长气哼哼地走了。 炮团团长使劲拍巴掌:“兄弟部队说的有道理啊。” 他随便指了一个连长下命令:“你们连,炮轰目标,往死里炸。” 炮兵连长接过那份文件,上面已经标注了需要攻击的位置,距离和秘位齐全。 连长敬礼,然后大阔步,趾高气昂地走出团部。 炮击 十分钟后,炮兵连长折返回来报告:“团长,咱们没有马,炮拉不到地方。” 这可是一件大事,团长站起来义愤填膺:“马呢?咱们的马……噢,借给侦查部队了。” 团长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团里面用来运输的马都被征调走了,那些炮放在一个地方好几个月没动弹过。 “你有马对吧?”团长微笑而视,“把全团军官的马都拉出来,说什么也得把炮给拽上去,我的也一样。” 征集马匹又费了很长时间,最后数量还不够,一群马将就着,好不容易才拉了八门炮和三车炮弹。 这支炮队缓缓前行,在半路上被路过的近卫军司令看见了。 听完了原由,司令老泪纵横,连连称赞:“真了不起,指挥官愿意奉献自己的马出来,这种精神值得学习。” 得到了司令的肯定,这个连和打了鸡血一样,死命抽马屁股。 这群马是从来不拉货的,没什么经验,走了没多久便没劲了。 马一走不动了,人就拿鞭子抽,等到了目的地之后,这群马累的口吐白沫,感觉命不久矣。 另外,有两门炮半路上出事了,一门的轮子掉了,另一门拉扯的绳子断了。 就是说,只有六门炮幸存到了目的地。 连长看着士兵部署阵地,他们想办法把硬土砸开,把炮架戳到里面固定。 这些炮打不完,可依然是射出视线范围的,要么射击视线范围内的目标,要么中间站一个旗手,通过旗语调整射击诸元。 普森的小分队苦苦等在战壕里面,给炮兵一通骂,他们已经等了快三个小时了,午饭还没吃,肚子嘴巴都在叫唤。 可以说,炮兵虽然很努力,可还是被骂了个体无完肤。 阵地后方终于是响了一声,砰一下,然后感觉天上一阵咻咻声。 普森他们正纳闷呢,这是啥动静?随即,战壕前面炮弹落地,轰一下炸开,振聋发聩,耳朵都给震麻了。 “刚刚是什么?”新兵傻愣愣地问道。 老兵想想,琢磨琢磨,语气也有点不坚定:“应该是炮吧?” 士兵们在战壕里面哑然失笑,炮火支援从来没用过,第一次用才觉得,原来这东西这么有安全感。 新兵说道:“这开炮的人,炮法也不行啊,打近了。” “等等。”老兵往头顶看去,“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怕炮弹砸脑袋上。” 壕沟内的士兵齐齐抬头看天上。 后方的炮又响了一下,炮弹咻咻的飞过头顶,在丘陵上准确爆炸。 这下,士兵们放心了,尤其是新兵,脸上喜笑颜开:“这就对了,他们把炮打的准的换上来了。” 后方炮兵阵地上,炮兵连长拿着单筒望远镜观看旗语,旗手明确表示已经击中目标。 连长放下望远镜,命令全连齐射。 连队里的士兵忙碌起来,卸炮弹、装填、开火、退弹壳、重新装填。 整个阵地如同仙境,到处一片浓烟和热浪。 六门大炮倾泻火力,对着丘陵区域一片咆哮,不计其数的炮弹飞出去炸开花,一秒钟后再有声音传播回来。 几匹高头大马跑到了炮兵阵地上面,四五个步兵团的军官站在炮后面看,一副观摩的样子来参观盛大的表演。 炮兵连长扬眉吐气了一把,和几个步兵团的军官谈笑风生,军官们对炮也是来了好奇心,争相去问不明白的问题。 炮兵连长一一为他们解答。 几个步兵团的感觉到了新鲜,都想着往前边挤挤,好和炮兵连长说上话,已经有人上去递烟了。 炮弹边运边打出去,三车炮弹足够这六门大炮轰一阵子的了。 前方战壕里的士兵就比较悲惨了,他们距离炮弹的落点太近,爆炸声音已经把某些士兵的耳朵震出血来了。 普森看看上衣口袋里的表,大声讲话以便让其他人听见:“炸了快十分钟了!让他们停下吧!” 副队长听后看向老兵,老兵顺势躲开视线暴露出他的小弟新兵,新兵摇头,表示自己不去。 普森指着新兵,又把手指挪到后方。 队长亲自下令了,新兵只能再次跪在地上,往战壕外侧的出口爬着。 新兵爬开了。 普森给老兵下命令:“看看外面炸什么样了?” 老兵压力很大,身子后面的小弟也没了,还不敢不听。 他慢慢往外探视,头小心的露出来一半,安全。 胆子逐渐大起来,整个头露到外面,还没看清楚情况,一发炮弹爆炸造成的气浪给他吹倒在战壕里面。 吓得他捂着头大喊:“他还在外面!” 几个士兵指着他笑话。 普森叹口气,慢慢站起身子,这次有了防备,人没被气浪吹倒。 外面的景象尽收眼底,普森彻底放心了。 那片丘陵地带已经被炸的千疮百孔,不可能有人生还,即使有,也早就跑光了。 自家队长没事,其他士兵也随着起来看,好多人的帽子被吹飞也不在乎,所有人看着炮弹的轰炸欢呼。 副队长大声抒发情绪:“再来啊混蛋!挨炸了吧!” 那口大锅边上的炊事员还躺着,原封未动,普森让几个士兵过去把遗体拖回来。 这几个士兵不光把遗体拖回来了,顺便把锅也给弄到了战壕边上。 这群人吃着锅里飘落了灰尘的凉菜,看着前方轰炸的盛大场面,哀悼已经死去的炊事员。 炮弹一炸一个坑,尘土飞的到处都是,地形完全改变,绿油油还生长着植被的地面变的面目全非,一片荒凉。 炮兵阵地上,炮兵连长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待遇。 这时,有个基层士兵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这个士兵已经满身都是泥土了,他来到某个步兵军官的面前喘粗气,等气喘匀实了才敬礼说道:“长官,请停止炮击。” 步兵军官默默无言,看向炮兵连长。 不光是他,所有的步兵军官都在看炮兵连长。 炮兵连长非常受用,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下命令,又跑来了几匹马。 为首的是这道防线的指挥官,近卫军第一步兵团的团长,精瘦精瘦的,好像风一吹就会摔倒。 全部人员向这位团长敬礼。 步兵团长也不多啰嗦,对在场几个人尤其是炮兵连长说:“停止炮击,收拾一下,来我的团部开会。” 来时匆匆,去时匆匆,说完一句话转身上马。 几匹马匆忙离开阵地。 炮兵连长下令停止炮击,跟着步兵团的军官去开会。 新兵站在原地,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想通了后,匆忙返回了前线。 会议内容是一场战术商讨,炮兵团长也去了,大家合计出了一种新的战术,打算用炮来开路,步兵进入丘陵群发动攻击。 这个时代,第一次步炮协同有了雏形。 但是由于炮弹运输方面的问题,会议决定在第二天黎明发动总攻击。 也就是这个推迟,错失了最佳进攻时间,造成了严重失误。 当天夜里,有一个男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丘陵群里面。 左蓝到来 丘陵里面的民巴,一直在两难之间徘徊,心中在挣扎着投降与不投降。 选择投降的成分要大一些,因为抵抗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坚持到现在很不容易了,已经忘记了当初是哪句话听到心坎里才下定决心抗争的。 留下来的,算得上比较坚定的。 他们在外围设置了防御,内部忙着掏洞刨食吃。 好的时候能吃上不错的烤鼠和烤兔子,但多数时候以饥饿为主。 他们尝试用睡觉抵抗饥饿,到头来发现睡觉会加重饥饿感。 有一次,有个民巴说这里生长的一种草可以吃,信以为真的民巴吃过那种草以后,又是呕吐又是拉肚子,弄得人精神萎靡。 沙比经常在丘陵里面到处转,也发现了,投降成为主流,有些民巴看他的那个眼神都不对,带着想造反的劲头,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白天的炮击搞的人心惶惶,好在那些炮弹只是落在了最外面,没有往里面打。 民巴能用枪就不错了,他们还没见识过这种武器。 夜半,沙比独自在火堆前面,烤着火,心力交瘁。 几个民巴在远处走过来,手里端着烤制的黑乎乎的东西,分不清都是些什么。 他们靠着火堆坐下,一个个精神状态严重下滑。 有一个民巴没在火堆边上,他独自躺在天然石床上面,身上全是已经枯萎了的树叶子,抱着枪打盹。 他们拿吃的给沙比,沙比不要,有点迷茫地问道:“今天又走了几个?” 一个民巴吃口黑乎乎的东西说:“五个,病死了七个。” 这口下去,他嘴上全变成黑的了。 “是我估错了形式,我太乐观了。”沙比满是悔恨,“算了,把兄弟们都叫过来吧,咱们投降。” 一众民巴咂舌,其中一位愤然离场,踢飞了地上的石头,骂骂咧咧的。 民巴们唉声叹气,沙比明白,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了,全是空想。 他指着石床上躺着的那个说:“今天他们用上炮了,明天说不定就会轰炸咱们,让白今天差点给炸死不是吗?好了,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吧。” 民巴们垂头丧气,哑然,各自离开,分成不同方向去集合剩下的民巴。 好久,民巴们三三两两聚集过来,火堆前都是群已经在精神和肉体上不健康的人。 沙比稍微看了一眼,大概还有三百个,这是个奇迹,在粮食极度匮乏的地方,这些人活到了现在。 民巴们都看沙比,失望、不甘、悔恨、愤怒。 沙比大喊一声:“大旗!” 在最初发起的那个村庄,他们竖起来的那面旗子。 旗子上密布弹孔,旗杆子折了,用打渔的渔网又接了起来。 民巴们看着竖在沙比身后的旗子,心里有种不甘的凄凉。 千疮百孔的旗子就像他们的希望,千疮百孔的希望。 沙比一手扶着旗杆说:“兄弟们,我们失败了,现在,各位可以自己做出选择,是走出去投降还是就这么离开。南边有一处防线是空的,只要小心点,是可以走的,这个我没告诉你们。 兄弟们不管怎么选的,希望大家再看一眼这面旗子,如果未来有机会,请告诉其他人,我们曾经努力过,曾经为了好的生活奋斗过。 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了,大家都挺累的了。想要投降的请到这边,想悄悄离开的请站到这边。” 沙比指了两个方向,几秒钟的时间里,没人动。 几秒钟后,有三个民巴同时站起来,往投降的选项上走,一瘸一拐的,明显是受够了。 “谁说失败了?” 现场本来挺寂静的,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 一群民巴往后面看,有个男人背着一个大背包站在所有人后面。 这声音很熟悉,石床上躺着的让白猛的睁开眼睛,一个翻身站起来。 左蓝一脸正气面庞出现在所有人眼里,他这张脸谁也没见过,以前都被头发遮住了,如今剪了发,还真看不出来。 声音倒是熟悉,认识他的十几个民巴都在呜呜叫,声音都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沙比认出了这个男人之后,整个人放松下来,翘着嘴角躺在土地上。 他躺下后说了一句话:“终于轻松了。” 三百多民巴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而且看装束,这好像还是个监工,不对,比监工穿的要好几十倍。 十几个民巴冲上去围住左蓝,洋溢着小孩子才会有的笑容。 “这不是贵族老爷吗?”有民巴开玩笑的说道。 一听贵族,三百多民巴好像做梦一样,他们从小被灌输贵族的特权思想,却从没见过。 甚至有民巴哆嗦着鞠躬。 左蓝对着正在鞠躬的民巴说:“快起来,咱们不兴这一套。” 然后,他把背包下肩,抱着走到火堆边,整个过程中,十几个老兄弟都在后面跟着。 左蓝冲让白点点头,轻轻踹了躺在地上的沙比两脚说:“没死就赶紧起来。” 沙比摊平身子,摆成了一个大字形,调笑着说道:“指挥官,为了咱们得伟大事业,你就当我牺牲了。” 左蓝笑,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沙比压力太大,就让他躺着休息吧。 左蓝背包放在地上,打开后一件一件的往外面拿,瓶瓶罐罐一大堆,还有成堆成堆的肉。 “让兄弟们坐下。”左蓝说道,然后用纸袋铺满一地,把肉排在上面,瓶瓶罐罐的调料涂抹在肉上。 沙比躺着大喊:“全体就坐!” 三百多民巴坐下来一半,剩下的那些胆子小,战战兢兢地看着左蓝,甚至还有人在鞠躬。 十几个老兄弟把那些鞠躬的和站着的全都按下去。 左蓝涂完了肉,发现还是不行,又站起来找什么东西。 他要弄一个简易烤架,这里是没可能找到木头的,他就用石头代替,然后中间横着三把步枪。 肉用刀切开来,平铺在步枪上面,烤了一小会,油汁往下流,香味四溢。 众民巴一个劲咽口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腌制过涂了调料的烤肉,别说吃过了,他们都没有闻过,甚至没听说过。 左蓝烤着肉问众人:“兄弟我这一身行头怎么样?看着挺好的是吧,其实啊,我跟你们一样,我也是民巴。” 三百民巴哄一下炸锅了,呜呜咋咋的讨论,绝不相信。 左蓝脱下外套露出里面干净的衬衣,他把外套的一边包在手上,用以翻肉的时候隔绝温度。 这么好的衣服就这么糟蹋了,民巴们无不可惜。 左蓝翻着肉说:“兄弟们都离近一点,我说话比较费力。” 这个人从穿着上就不是一般人,自然能给民巴们一种震慑力,所有民巴乖乖地靠近火堆。 “这样好多了。”左蓝满意地笑,“兄弟们受苦了,我准备了这点东西给大家吃,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不用管躺着的这个,他已经死了,待会他的那份让给你们。” 沙比躺在地上抗议:“指挥官,过分了啊。” 民巴里有人问:“你真的不是贵族?” “不是,我是一个民巴。”左蓝回答。 “那贵族什么样子的?” “贵族什么样子?”左蓝想了想才说,“你剪了头发,穿一身体面的衣服,从小学点教养礼仪,你在表面上就和贵族无异了。” 灯塔 众民巴哗然。 还是那个问问题的民巴:“那么,你是不是贵族?我们能成为贵族吗?” 躺着的沙比骂了一句:“滚蛋吧犊子,你还想成为那些人,可拉倒吧,回家照照镜子。” “镜子?什么是镜子。” “镜子都不知道?”沙比从大字型的平躺一瞬间坐起来,“还看过谁吧?水能映出你的样子对吧,把水装在一个小框框里面照人的,就是镜子。” 左蓝听着沙比胡扯蛋,不由心生笑意,赶紧给他纠正:“别听他胡说,镜子就是铜,铜是一种矿物,在大山里开采出来,磨光滑了就能当镜子照人。可是呢,现在他们的镜子不是这个了,把玻璃贴在黑色的墙壁上就行。” 民巴们听的一愣一愣的,他们有种开拓新世界的感觉,立马问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先生:“大哥大哥,你知道绿洲是什么吗?我听来村里的人说过,要把这里的水运到沙漠的绿洲里面赚钱。” 左蓝翻肉,在几把步枪上烤,效果非常差。 他回答这个问题:“想知道绿洲,先要知道沙漠,你们可能没见过沙子,沙子是不能生长作物的,没法耕种。有的地方,好几百里都是沙子,望也望不到头,因为缺少水分,土地风化成了沙子。在这一片沙子的某一个地方有一片绿洲,里面长着树,听说还有一个月牙一样的小湖泊,很漂亮,有机会一起看看去。” 民巴们心生神往,虽然这些都没听说过,但是就有种冲动,要去看看,已经有民巴因为向往发出了傻笑。 这时候,提问题的民巴多了起来,他们问各种五花八门的问题,左蓝知道的都会说给他们听。 终于,第一波肉烤好了,左蓝用他的刀切成一片一片的,分发给民巴们。 民巴们也不顾烫嘴,啃食着,沾了油的手指头快给嘬下一层皮来。 当然,也有不少民巴舍不得吃,表示要带回去给家里人常常。 “这是什么肉啊?这好吃。牛肉?猪肉?” “我看你啊,就知道这点东西。”沙比嘲讽道,“这世界上除了这几样,你还知道个啥?” “哎,打住。”左蓝又准备给沙比纠正,“这是牛,就是牛。牛在这个国家分为两种,一种是耕地用的,不能食用,另一种是专门供给贵族们吃的。” 民巴们不敢吃了,这可是牛肉,牛累死了都要上绞刑架。 左蓝压压手腕:“没事,都能吃。” “那个,大哥啊,还有什么动物啊?” “多了去了,比如说有一种鹿的脖子特别长,比你还要长,长的特别高,专门吃树上的叶子。还有一种动物叫象,巨大无比,刚生下来就比人还要大,长了个长长的鼻子,能当手用。猫你们见过吧?有的猫身上长着花纹,嘴里能放进去你的拳头。还有和人一样大的鱼,我听说,最大的鱼就跟这块地一样大……” 左蓝天花乱坠,讲起了他知道的几种野生动物,这一讲起来就没完了,一背包的肉到了吃完的地步。 他还说了其他的,比如高耸入云的山峦,大海,还有北方的寒冷地带,着重讲了,如果能在炎热的天气里喝上一杯冰水,此生无憾。 民巴们完全当神话故事来听,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世界真的好大好大,一切都在揪动人的心弦。 后来,一层薄纱来时充斥,薄纱慢慢成了绸缎,四周笼罩在浓雾当中,今晚,起雾了。 左蓝讲到最后,已经看不到远处坐着的民巴了,他只能对着能看到的人说话:“知道吗,那些投降的人只吃过一顿饱饭,然后他们就被送到了角斗场,或者遭到了残杀,贵族是不可能放过我们的。但是,我们还有机会,我希望你们能相信我一次,我带你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是说,国王愿意给我们自由了吗?” 左蓝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愣了,旁边沙比疯狂暗示。 “对,但是现在的国王说了不算。军队他管不了,贵族他也管不了,所以,就需要我们自己。”左蓝解释起来,“我说实话,如果投降只有死路一条,但是,你们只要相信我,我保证带你们活下去。” 民巴们沉默了,他们害怕,已经不敢和压制他们的力量抗衡。 左蓝站起来,他单手举起了那面旗子:“愿意跟着我的请站在我前面,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我左蓝,会冲在你们所有人前面,我会和你们并肩作战。” 沙比一拳捶在地上:“反正投降也是个死,就算死,老子也要咬他们一块肉下来。” 很多民巴犹豫着,终于,有人站起来了,号召他们站起来的不是左蓝的话,是对生命和自由的渴望,还有,仅存的一点血性。 最后,所有民巴全部站在左蓝前面,仰视这个最后可以依靠的人。 左蓝大喊:“今天,我们要用枪声来告诉所有人,贵族、自由民、民巴,还有人会对这个世界的不公正说不,还有人会对世界的不平等奋起抗争,我们的故事终将成为传奇,传唱大江南北。 我们会为了自由战斗,为了明天战斗,为了子孙战斗,为了被肆意蹂躏的灵魂战斗,让所有企图奴役我们的,全部送下地狱。 我们绝不投降,我们绝不会坐以待毙,绝不会任人宰割,我们不会止步于今天的黑暗,我们要一起看见明天升起的太阳。萨耶!” 原本留下来的民巴就是坚定的,他们差的只有一个希望,现在的左蓝就是一座灯塔,让所有迷茫的人看到了苦等后的结果,感受到寒风中的温度。 民巴们高亢地喊起了左蓝的名字,一轮高过一轮。 热血结束了,左蓝问沙比:“咱们还有多少人?外面有多少人?” 沙比小声说:“三百,正北方的防线有一千人左右。” 得到答复的左蓝嗅了嗅浓雾,然后叫来了三十个人。 他给这三十个人说:“你们每个人带领十个人,让兄弟们把上衣全部扯碎,缠在脚上,身上所有能发出声响的通通丢弃,我告诉你们怎么打。” 这里已经布置起了战术,而在外面的近卫军步兵团团部。 明天凌晨炮击的消息已经传达完毕,各个兵种紧张运作起来,所有的指挥官都在商讨战术的细节,毕竟是第一次协同作战,很多东西需要聊。 一名军官走进了团部,把一叠书信摆在了团长的案前,说道:“团长,我们十几个侦查分队都给您写了信,希望在正式进攻之前能够劝降一次。” 团长万分奇怪,拿起一封信看着问:“全部都是这个?所有的侦查分队都有?奇了怪了。” 军官解释道:“不是,普森阁下的分队没有来信,其他的都在这里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团部里吵架的指挥官们安静下来,全都不可思议地看向步兵团长。 团长把书信全部丢开,给这位军官说:“明天凌晨准时发动攻击,军令,不容争辩。” “是。” 军官敬礼,离开团部,他也奇怪,这些侦察兵都怎么了? 突袭 午夜前,炮兵阵地。 整个炮兵团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他们有了一切有用的和多余的。 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交错驶入阵地,炮兵加上步兵一个营不知疲倦卸下炮弹,卸完一车立马又来了另一车。 如果在午夜时分能够完成工作,他们还能赶着总攻前睡上几个小时。 阵地上到处明火,各种命令从一个地方传到另一个地方,有序的如同蚂蚁的巢穴。 全团能够拉过来的炮都在这个地方了,铲子锄头砍伐着地面,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洞出来。 浓雾的到来增加了运输工作的难度,所有马车要沿着之前走过的车辙行驶,稍有不慎就会迷路。 普森小队被安排到了这边,他们不必干苦力,需要沿路维持交通秩序,避免各种道路上的问题出现。 后勤保障相当到位,为了不影响速度,所有的食物亲自送到士兵手里面,吃着干。 午夜终于到来,部署工作只剩下了收尾。 在丘陵地带,三百人横着排成一排,左蓝在这一排的一头跑到另一头,一路上,他都在民巴的身后,用眼睛检查民巴身上的物品,手在每个民巴背上按一下。 “不要担心,他们看不见我们。” “别害怕,昂首挺胸,子弹打不到你的。” “一定要听从分队长的命令,不要随便开枪。” “保持队形,大步向前就好。” 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讲,嗓子都快喊哑了。 最后,他跑完了这条横队,低沉着声音说:“前进。” 横队向前,每个民巴脚上都包裹了厚厚的布料,行走在路面上没有半点声音。 所有人身上空空如也,就如同黑夜当中的幽灵,一路向南面进发。 他们轻松越过第一座小山丘,手心上有了汗水。 他们走过了一片空地,地上留下成片的脚印。 距离不长,可每个人紧张到以为永远走不完这条路。 浓雾铺盖在头发上,水残存在上面湿润头皮。 距离近卫军的防线已经够近了,可视线上还是看不到,直到,他们终于走出了丘陵地带,未发一枪。 战壕里面,几个士兵抱着枪靠在墙上熟睡,负责警戒的士兵同样昏昏沉沉的,头一下一下往下沉。 战壕的位置猛的出现在民巴眼中,也让士兵看到了这道缓缓移动过来的墙壁。 警戒的士兵先是眨眨眼睛,随后惊恐万状,可还没有喊出声来,一声枪响结束了他的生命。 枪声在雾气中扩散好远,熟睡的士兵纷纷惊醒,抱着步枪迷惑。 后有士兵抬出头看,但凡露头的都会被两三发子弹招呼。 民巴射击的井然有序,只要正前方出现窥探的,最多只有三把枪会开火,余下的继续瞄准战壕,等待下一个出现的目标。 双方距离非常近了,这个距离上只要稍微瞄准就绝不会打偏。 有序的火力压制让战壕内的士兵抬不起头来,面对身边被干掉的同僚不知所措。 哨子在战壕内部吹起来,处在交战地点的军官立刻接替了指挥,命令所有人开始反击。 可惜,士兵的还击往往没有效果,他们根本来不及瞄准就会被撂倒。 慢慢的,交替射击之下,民巴的横队站在了战壕的边缘,他们冲到战壕前面时没有选择直接强攻,而是用脚抬起地上的土,一脚送进战壕里面。 土飞到战壕顶部的时候已经成了一片灰尘,居高临下迷住士兵的眼睛。 一排民巴两三步跑到战壕边缘,冲着战壕内的士兵开火,枪声汇成一片。 由于兵力被抽调了不少,此时留在战壕内的士兵数量并不多,在民巴的进攻下,无比顺利的易主了。 整个过程,除了枪声,民巴们一句话都没说。 事情太过于顺利,民巴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做梦一样,被压制了好几天的地方,不应该这样轻松就被拿下。 战壕是一段一段的,民巴也仅仅是拿下来其中的一段而已,像这样的地方,围绕丘陵的还有一大堆。 枪声已经传到了附近的几个地方,近卫军的指挥官做出反应,迅速增援开火区域,同时派出传令兵把消息带回司令部。 易主后的战壕里面,左蓝说了第一句话:“走了走了,往南边跑。” 争夺战壕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们不可能和装备精良的近卫军正面交锋,打出一条生路来才是最终目的。 但是,正当他们准备撤离时,两侧人影攒动,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增援在不到一分钟就到了。 “防御!防御!” 左蓝下命令,民巴们把枪架在战壕上,紧盯着浓雾中的人影。 “射击!” 一排枪同时打出,那些在浓雾里的士兵接连倒下。 近卫军开始慌乱,还击的枪声接连不断,但大多数都是打在了土地上或贴着战壕上方飞过去。 步兵军官控制着散乱的队形和散乱的人心,不停发号施令,哨子的声音也停不下来。 让白听着哨子出现的地方,扣动扳机,一声枪响过后,哨子声没了。 近卫军这边乱打一通,在军官阵亡之后,队形彻底乱了,他们慌忙后撤, 后撤了没多远,后续的步兵已经赶到。 为首的军官吼道:“跑什么!就一群臭民巴,排好队行,跟着我。” 这些被打退了的士兵,心里直打鼓,这群民巴是从来没有遭遇过的力量。 于是,撤退了的士兵又被编入了,分成三排走向那个已经被夺走了的战壕。 左蓝很清楚,他们想走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他看着身边蓄势待发的民巴,每个人都在跃跃欲试,每个人充满了希望。 他让所有人有了一个错觉,军队也就那样。 浓雾里面重新出现了人影,鼓鼓囊囊一条完美的直线。 “他们又来了。”沙比看着雾气里面说道,枪口已经对准了其中的一个士兵。 让白认真的瞄准,他专门挑敌人的指挥官来打。 “点火!” 左蓝喊道,抢先点燃了地上的火把,用力一甩丢到了雾气当中,火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人的样子,清晰可见。 能捡到火把的民巴学着左蓝,纷纷把火点上,一股脑丢了出去。 突然暴露在火光当中,近卫军的军官错愕不已,随后,让白一枪结束了他的生命。 “射击!” 民巴整齐地打出排枪,近卫军倒地无数。 枪声过后,浓烟四起,完全看不见前方。 “蹲下!” 民巴听到命令蹲下来,那些没有反应过来的,会被他们的小队长按着头按下去。 近卫军的还击接踵而至,多是无意义的乱打,在军官阵亡后,难以做出整齐有效的反击,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这些士兵自入伍以来,还没打过这种仗,自然没什么经验,可以说,双方都没经验。 民巴这里已经在重新装填子弹,落后的步枪在这方面是个诟病,装填速度太慢。 一群人蹲在战壕里面,听着子弹在头顶飞过,扛着飞溅的泥土,手忙脚乱的填充弹药。 代表胜利的人们 双方的有效交战距离仅有短短的四五十米,完全处于雾气的可见范围。 可见范围中,民巴借助战壕疯狂还击,两边打的热火朝天。 只不过,优势还在民巴这边,他们尚存在指挥系统,近卫军完全暴露在火力范围之内各自为战,几轮下来,损失超过了三分之一,被迫后撤。 撤回到雾气中的近卫军依然遭受民巴的枪火,完全不得安宁。 取得阶段性的胜利,左蓝清点着人员和弹药,心中盘算,如果要离开,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他们有可能在撤离的过程中被迫交战,但如果大队人马围上来,将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分成三路撤离。” 左蓝喊来了几个小队长,为他们规划逃跑路线:“撤离时保持秩序,不要出声,他们没那么容易发现我们,而且速度要快。从这三个方向插出去,最后在河边村子里集合,那里的监工是自己人。还有没听懂的吗?没有的话抓紧时间走了。” 众队长完全了解,他们很大一部分都是那个村子里走出来的。 民巴分开撤退,而在炮兵阵地上,全部士兵都在看着一个方向,那个方向上时不时有枪声过来。 普森举着一个火把,听着火焰燃烧的声音,那边的枪声很远。 运输的马车停下来,忙碌的士兵驻足观望,搞不清情况的人都在询问和猜测,隐隐约约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现在,枪声总算停了。 步兵一团的团长走上了炮兵阵地,这里的观察哨是整个战场最高的地方,其实最高也没用,今晚注定什么也看不到。 一直伴随他左右的士兵站在观察哨下面等待,随时注意听命令的下达。 传令兵骑马奔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跑到观察哨上面轻声汇报:“团长,民巴战斗力十分强悍,咱们损失了六十名战士和两名军官。” 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泼在了团长脸上,他从没想到,一个困兽,还能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出来。 也不免为民巴们赞叹一句:“虽败犹荣,去清扫战场吧,有没有俘虏?有的话记得善待。” 传令兵支支吾吾的:“那个,团长,咱们还没有拿下民巴的阵地……” “什么?说清楚点!” “我们进攻了两次,都失败了,甚至没有对民巴造成多少损失。” “这……耻辱。”团长负手而立,两只手紧握着,抑制颤抖。 传令兵又说:“我们连长正在外围构筑防御,等雾散了再发动进攻。” 团长还没批准或者否决,远处,枪声大作。 他一想就知道,民巴是在突围,于是,命令马上增援,一定要挡住民巴,绝不能让他们突围出去。 传令兵领命离开,团长气的牙痒痒,对手下这些军官的愚蠢感到愤怒,也对民巴的战术素质而惊叹不已。 如果有机会,他想着一定去见见对方的指挥官。 大作的枪声正在减少,已经变得零星起来,直到完全停止。 普森和他的小分队跟上队伍,绕一个圈赶到了丘陵南侧。 处于战场上,这个人困马乏的队伍情绪高涨。 到达指定位置,普森他们先是看到了成片的火把,地上躺着三十具尸体,有民巴的,也有他们的。 大部队原地停下,有人命令让他们在此处挖掘壕沟。 普森拉住一个军官问:“怎么回事?” 这个军官既悲愤又激动:“这群民巴想逃走,让我们给打回去了。” 普森再去看地上的尸体,思绪回到了那个树林,那支让他们束手无策的未知力量。 在谷地城内,这边距离战场很远,枪声传到这边的时候变得微不足道,但还是隐约可闻。 好多人到了城墙上面观望,各式各样的什么人都有,包括了前来找乐子的士兵,自由民,刚在夜场出来的男男女女。 大表弟也在人群里面,他可不是来找乐子的,他在返回战场的路上遇到了贝蒙的家属,便和这家人结伴同行。 现在这种若隐若现的枪声,充满诱惑,一下一下舔舐他那颗冲动的内心。 贝拉满是愁容,心心念念前线的丈夫。 很多人都是在睡梦中被叫起来的,精神不振,眼袋肿胀。 普森的外婆和贝拉互相安慰着:“不会有事的,战争一直都是顺利的。” 在两个女人旁边,一群好战分子热情洋溢,拿着酒对着战场的方向喝。 贝拉十分反感他们,可也没办法阻止,毕竟人家都是主流观点,思想上完全正确,挑不出毛病。 贝基的妈妈问费先生:“我知道我不应该谈论这个,但是,我不得不问您一下,战争是否会很快结束?” 费先生望着战场回答:“夫人,我认为,最晚明天早上,我们将会收到胜利的消息,这是又一场伟大的胜利。” 大表弟不这么认为,他适当发表自己的观点:“两位,最多一个小时,我就可以和战友们一起喝酒了,真可惜,我没能赶上。” 贝基妈妈审视了一下大表弟:“您的观点我十分认同,可是,真的会这么快吗?” 大表弟摊摊手,满脸不屑,这还用问?很明显的结果。 城墙上有几个男人举起了旗子,站在城头之上死命狂呼:“国王陛下万岁!胜利万岁!” 积极向上的姿态瞬间点燃了在场人的情绪,大家都跟着喊起来:“国王陛下万岁!” 经久不息的热情盖过了一切,枪声、讨论、理智。 突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跑过来一个中年人,他抢过一把旗子大声宣布:“我们胜利了!” 他的消息不知道在哪里来的,单这么一句话就把气氛推向了顶点。 这句话在雾气里传播,城墙的一头到另一头,大家都在说胜利的消息。 大表弟仰面叹息,他对贝基妈妈说:“您看,我说什么来着?” “非常荣幸能听到您的观点,您对于战争的预测,无比正确。”贝基妈妈对这个年轻人行礼,然后,她走到自己大女儿和普森外婆那边,三个女人开始了愉快又紧迫的交流。 各种版本的消息飞到了城墙上。 “你们知道吧,这次咱们消灭了好几千民巴。” “哪里好几千了?我听说是几万。” “还有还有,一个叫奇捛的英雄,一个人干掉了一百个民巴嘞。” “这个我知道,据说他当时被民巴包围了,真了不起。” “还有啊,听说这个奇捛先生还和国王私交不错,未来前途无量啊。” 这些小道消息铺天盖地,越说越邪乎,可偏偏,人们对这种听上去就不切实际的传闻津津乐道。 包括这座城市的常住贵族和治安官们,也在津津乐道。 贝基茫然地看着周围这些大人们,她确实不清楚怎么回事,就是看大家都挺开心的。 可她自己开心不起来,这个地方没有好玩的地方,可能有,但是她不知道,整天被家里的长辈拉出来聊家常,都快给她烦死了。 今晚,本来睡的好好的,费先生却敲门把她叫醒了。 在这个城墙上,她状态不佳,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国王陛下万岁的声音震得耳朵都疼。 她现在就一个愿望,不管这些大人们在组织什么聚会,赶快结束吧。 石头 这场聚会远未结束,城头上,商贩挑着满是酒水的担子叫卖,糖果、点心,还有售卖旗帜的。 高端点的不光卖酒,还有一箱子用棉被捂住的冰块,这种酒价格高,一杯要五库伦,即使如此,也在几分钟内销售一空。 好多商贩经历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机遇,往往刚挑上来的酒水马上卖掉后,家里的人已经把第二批送上了,甚至,某些担子里的酒需要预约,先付钱后拿货。 大点的商贩会找来人手帮忙,堵在上城墙的地方,把前来贩卖的商贩拦住,出市场价买下。 大家都知道在上面卖能赚到更多的钱,可势单力薄的小商贩不敢跟这些人起冲突,反正多少赚点,也就随他去了。 就这样,城墙上下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供货和售卖井然有序。 逐渐的,城墙上的商品种类多了起来,也逐渐的,单一的商品价格变得更高。 那些贩卖旗子的,一边制作旗子一边卖,允许定制大小,越大越贵,价格成倍的增长。 但好多人不在乎这个了,为了凸显自己的情怀和优秀,拿出一笔不菲的收入换取一面不算精致的旗子。 很多人在今天知道了什么是纵情狂欢,肆意放纵欲望,打着庆祝胜利的名义做着各种无拘无束的勾当。 几个年轻人就在城墙上卖一种植物的汁液,这种汁液需要涂抹在嘴唇上,效果总体来说会让人飘飘欲仙,身体感觉不到重量、感觉不到思想,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然后,人会脱力一样倒下。 这种东西,是明令禁止的,前来尝试的多是一些年轻人。 贝基不远的地方就有人在卖这个东西,那人掏出来给周围几个犹豫的年轻姑娘解释用法,并告知,这个东西完全无害。 几个贵族青年经过此处后眼睛锃亮,掏钱就买,顺便给那几个年轻姑娘一人买了一份。 他们怂恿着,直到所有人都把这种汁液抹在了嘴唇上。 贝基不知道他们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这些人仰头看天,双臂不自然的伸展,口中是那种舒服的呢喃。 后来,几个贵族青年和年轻姑娘搂抱,开始相互摸索,最终演变成了贝基不得不闭上眼睛的地步。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几个人全都倒地不起,甚至会被路人不小心踩到。 治安官带着士兵巡逻经过此地,把这几个人拖着带走。 费先生和大表弟一人端着一大杯酒,喝着聊天,贝基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周围的声音实在太吵闹了。 反正,这两个喝的很开心,酒杯不停碰撞。 贝基紧紧靠着自己妈妈,眼睛又往其他方向看,在一片欢呼国王万岁的地方,两个男人手拉着手,脸贴的非常近,而且洋溢着幸福。 贝基揉揉眼睛,她还不知道男人能和男人的关系这么好的。 更不可思议的,其中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的屁股上摸了一把,贝基被五雷轰顶。 后来,有一伙人看到了这两个男人,他们就在城墙上打了起来,旁边就是一群人高呼国王万岁。 很快,代表国家的旗子多到数不胜数,有钱的扛着大旗,没钱的挥舞小旗,某个看上去是做文书工作的人把这一切记录下来,描写着城墙之上的旌旗蔽空。 贝基真想回家,但是家里人就是不允许,说要在这里等着普森归来。 她抬头看看天上,有一颗救星划过,这颗流星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 这是个好机会,只有一个人看到的流星,看到的人许愿是最灵验的。 贝基闭上眼睛,合着手期待她的小小心愿。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个妇人挎着一篮子花问她:“小姑娘,买花吗?” 贝基紧忙在身上的口袋里翻找,没钱,一个子儿都没有,她诚恳地说:“对不起女士,我没有钱。” 这个妇人看看贝基这一身衣服,然后撇撇嘴离开了,她把目标又确定在了一对新人情侣身上,这次卖的很成功。 贝基悔恨,她认为不买这个花,好像是对不起这个妇人一样。 而在前线,工兵正在挖掘工事,步兵则在工兵的两侧,用铲子和镐子挖掘战壕。 士兵们都认为完全没有必要,等到天亮了,一波冲锋下去,铁定拿下了,没必要再白白浪费体力。 普森揉揉头发,已经湿到不行了,他把子弹全都放在了背包里,就怕雾气会让子弹无法击发。 他的副队长光着膀子,挖战壕挖的身上都是水,分不出是汗还是雾。 副队长拄着铲子说:“队长,没必要,咱们手里的家伙不怕这点雾的,跟其他人不一样。” 新式武器的配发量并不大,前几批先是装备给了国王卫队,后来的才到他们近卫军这边,优先给的还是侦查分队,几乎整个近卫军用的都还是老式火铳。 老兵铲土,铲子挖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俯下身子捡起来,是一块石头,他突然对这块石头入了迷,出神的去看。 还粗暴的把新兵拉过来一起看。 新兵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然而,老兵给了他一巴掌:“你个傻子,仔细看看,这块石头漂亮不?” “漂亮吧?”新兵直委屈。 书生挖战壕也挖累了,走过来抢过石头端详,啧啧称奇,掏出纸笔准备给石头来上一副画像。 副队长放下铲子,扒拉开几个人,看着石头说:“嗯,这颗石头可真漂亮,要不咱们给取个名字吧?” “哎哎,这主意好,书生,你读的书多,你来。”老兵说着又给了新兵一巴掌,“你看看人家,要不人家是副队长呢,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是一般石头。” 新兵傻啦吧唧的,他不管怎么去看,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了,没半点特别的地方。 书生画像画了一半,张口就来:“叫去特么的战壕怎么样?” 老兵拍案叫绝:“哎!好名字,这块石头以后就跟我了。还有啊,书生,你一个文化人,是不能说脏话的,因为啊,说脏话是不对的。” 书生哦了一声,把画好的石头画像撕下来拍在老兵身上。 老兵翻过来一看,赫然写着去特么的战壕,很是满意地点头。 副队长抓起石头,来回称赞几声,最后把石头往看不见的远处丢。 石头落地以后,雾中有人大声喊道:“这谁丢的石头!差点砸到我!” 接着就是有人往这边跑,是步兵的普通一员。 气哼哼地拿着石头想要发火,然后,他就哑巴了。 侦查分队的所有人傲慢地注视着这个士兵,普森还在往步枪里上子弹。 吃了哑巴亏的士兵把石头往地上一摔,乖乖地回到了雾中去了。 侦查分队的人继续挖战壕,挖的特别敷衍,只要能藏下一个人就算完成任务了,至于连同各个战壕的问题,他们根本不管。 后来,有两个军官争执着经过此处,他们两个意见不统一,一个决定等待,另一个想着现在进攻。 两个军官拉扯着,声称都要去团长那里表决心。 其中一个军官不小心被那块石头给绊倒了,起来之后把火气发泄在侦查分队身上:“你们怎么回事啊?挖的什么玩意儿?这叫战壕吗?把你们的连长叫过来!” 打过来了 侦查小分队不在乎这个军官,眼睛都看普森。 普森擦拭步枪,横了那个军官一眼,连点感情都不带,冷冷地说道:“您觉得我们挖的坑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军官脸涨起来,解下皮带作势要抽。 普森步枪横抗肩头,站起来用下巴看着军官。 小分队的兄弟们非常默契地往后面依靠,靠在刚刚挖出来的新土上面。 军官面子上真下不来了,那个皮带狠狠抽了出去。 普森瞬间卸下步枪,皮带正好绑在步枪上面,他一用力把军官拽到身前,双手松开步枪,一个过肩摔给军官摔到地上。 另一个军官大喊:“住手啊!住手!” 普森发起狠来谁也不在乎,握起拳头对着军官面门就是两拳,打完了,他慢慢捡起自己的武器,悠闲自在地哼着曲子。 挨打的军官捂着鼻子,好不容易翻起来,指着普森吼道:“我不管你是谁,告诉你,你摊上事了,等着哈。” “嗯,我等着。”普森不屑地冷笑。 之后,两个军官灰头土脸地离开了这里。 他们还没走出小分队的视线,普森就在后面说:“告诉团长,我们小队拒绝出战。” 被打的军官回头,手点指普森,发出恶狠狠的警告:“我保证,你们会冲在最前面。” 普森无所谓地摊摊手,招呼兄弟们凑过来,把挖坑用的工具全都弃之不管,一群人找了个视野不错的地方躺着休息。 后半夜,温度凄冷,期间,团部没有就普森的问题有任何讨论,有几个军官张牙舞爪地请战,愿意身先士卒,带着一个连杀上去结束战斗。 然后,他们真带着一个连摸进去了。 普森他们听到动静往那边看,其实他们什么也看不到,只能靠听,一群人斜躺着,和看热闹一样。 很快,那边出现了整齐地排队射击声,又变成了混乱的射击声,最后零星的射击声。 终于,这个进攻上去的连队,死的死伤的伤,搀扶着撤了回来。 最先出来的那个士兵,身上特别干净,面对同僚的目光居然不好意思地挠头。 副队长手一挥重新躺好:“啥也不是,就知道咋呼,还真当对面是寻常民巴了。” “酒囊饭袋,酒囊饭袋。”老兵用了一个无比失望的表情,“之前不是说了吗,对面就剩不到一百人了,我就寻思,搞这么大阵仗有啥用?” 副队长继续阴阳怪气地嘲弄:“我发现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让他拿皮带打人吧,这可以。你要是让他干个正事吧,完全不行。” 普森仰面看天,正巧看见一颗流星划过,随意地撇撇嘴吧,点上一根烟抽着,这才发表了他的言论:“别给自己找事儿,睡觉。” 副队长笑道:“得,您是不给自己找事儿。” 新兵一直不敢在大佬们面前说话,可这次他心里憋不住了:“那,是不是又死了好多人?” 小分队里的所有人异口同声批评一句:“睡觉!” 后面的几个小时,团部里因为这次失利吵开了锅,大家互相指责,居然还有人想带一个连上去,坚信再来一次绝对能行。 只不过,一直到了早上也没能盖棺定论,大家眼睛红肿着,吃早餐。 左蓝带着他的那部分人赶到了目的地,回望北方,苦闷不已。 他们分了三个方向撤离,有一支队伍被堵回去了,另一支队伍不明所踪。 当时,他们已经尝试了救援,只可惜近卫军合拢的太过于迅速,为了保留力量,选择了漠视不理。 至于失踪了的队伍,已经安排人去寻找了。 雾气已经消散,残留在地上的一切焕然一新,左蓝听到了来自北方的炮声,心中感伤不已。 在炮声呼啸中,一个民巴跑过来说:“指挥官,我们看到了脚印,他们往谷地那边去了。” “谷地?”左蓝眼里射出一道绝望,他问这个民巴:“就你自己回来了?” 民巴回答:“是,就我自己,他们还在追,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左蓝叫人拿来了地图,分析着上面的一切,看完了,他长出一口气说:“还不算太糟糕,他们只要不暴露行踪,可以绕一个弯走回来。” 在谷地城中,释放了整整一夜的人基本累趴了。 商贩们赚了个盆满钵满,兴致正浓厚着。 贝基靠着城墙睡了一会,在清晨被喊起来。 一家人跟着大部队走下了城墙,他们决定要在城门口迎接第一个到来的军队,送上食物和祝福。 在走下城墙时,贝基又看到了那个卖花的妇人,妇人已经卖光了一篮子,另一个篮子里面也没多少了。 贝基拽拽妈妈的裙子问:“妈妈,请问我可以买一束花吗?” “是要献给军人的吧?这真是个好主意。”贝基的妈妈欣然同意,拜托费先生带着贝基去买,而她和另外两个女人会聚到了人潮之中。 贝基兴高采烈,蹦跳着过去了:“您好,我要买花。” 卖花的妇人看着贝基,又看了看费先生彬彬有礼的样子说:“一束花要五十梆,小姑娘,确定要买吗?” 贝基回头对着费先生说:“费先生,我能全要吗?” “如您所愿,贝基小姐。”费先生拿出钱来给了妇人,妇人对此感激不尽。 贝基把剩下的花尽收囊中,她抱着一捧花,感觉是做了了不起的善事。 城外的阵地上,炮声响起,轰炸着民巴最后的抵抗。 城里的人感到意外,不是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吗?这怎么又打起来了。 有比较精明的人给出答案:“战争肯定结束了,这是咱们得军队在庆祝呢,不用担心。” 这个理由令人叹服,大家欣然接受。 这时,有人大喊一声:“看!他们回来了!英雄们回来了。” 人潮拥挤起来,所有人都往城外去看,确实,有一个模糊的队伍正在接近,他们端着步枪,快速接近城市。 人潮变得奇怪起来,后面的还在欢呼,而前面的人已经闭嘴了,因为靠近城池的队伍,好像有点衣衫不整,甚至都没有穿着上衣,下身也不是军服。 “是敌军!敌军!” 不知谁吼了这么一声,人群炸开了。 好像是要验证这句话是真的,快速接近的那些人迅速展开,对着城池开枪。 子弹扑面而来,把城中夹道欢迎的人打死了几个。 欢呼声戛然而止,人们开始了介乎疯狂的逃窜。 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往前挤,前面的就往后退,就中间的最倒霉,被夹在中间快要断气了。 “跑啊!民巴进城了!” “别挤了!快跑!” 终于意识到不妙的人开始逃跑,他们现在只知道应该往后面跑才是安全的。 人潮就和风暴中的大海一样,毫无秩序又有一种规律。 拥挤碰撞,摩肩接踵,相互推搡,比王都大火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费先生第一反应是保护贝基,可他还没来得及抱住自己家小姐,就被汹涌的人潮包裹起来。 而贝基小小的孱弱的身子,则被推到了一边,看着面前的人疯狂逃窜。 那个卖花的妇人,也被撞倒,卖花的钱飞到地上,转眼之间被无数人踢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在逃窜,民巴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开枪了,人实在是太多了。 只有贝基,傻傻的抱着一捧鲜花,状况外地傻站着不动。 斑点红花 在民巴开进谷地时,几个孩童正在玩打仗游戏。 小孩子们的武器是树杈削成的玩具枪,孩子王带着五六个孩子组成正规军,两个经常挨欺负的扮演民巴。 几个小孩比贝基还要小,只不过都是自由民的孩子,从不在乎年龄的大胆社交,贝基觉得有意思,一直注意那边。 民众逃窜着,民巴甚至懒得开枪了,用枪托把这些人一个个撂倒。 正规军的孩子们拥有一辆板车,可以套在马上的那种,两个小孩前面拽着车跑,孩子王和他的手下指挥着去追赶两个逃亡的民巴。 在他们的游戏里,民巴被打的落花流水只有抱头鼠窜。 而在正在发生的现实里面,一百个民巴正对着手无寸铁的几千人大杀特杀。 正规军的小孩举着树枪瞄准,嘴里模拟枪声。 然后,正规军被他们的父母拽下了车,拎着逃回了家。 那辆板车留在了原地,给逃亡的人形成了一种阻碍。 民巴们扫清了附近的居民,地上横躺着的人已经超过了百人。 这下子,民巴得以看到城内的样子,他们做梦都未曾去见到的场面。 人们深感危险,全部撤到了城内部,还有人在关闭房子的窗户,认为这可以带来安全。 有几个民巴对准正在逃跑的人练习枪法,还有一个民巴干脆放下了武器,去欣赏城内的一切,散落的路边摊和各式各样花哨的房屋。 十几个民巴在对着地面上的人疯抢,他们抢夺的不是财物,对这种东西他们是没有概念的,能引起他们争抢的只有人身上的衣物。 另外的民巴在摊子和扁担前搜寻,把能找到的食物一股脑塞进口中。 民巴才一进城便开始了暴行,即便如此,他们都没有深入城内,一直就在城门口这里。 不知为何,他们不敢往城区内部走,好像里面有再可怕不过的东西一样,这样的感觉在所有民巴心里滋生。 城中的居民尖叫哀嚎,从一个街道跑到另一个街道,漫无目的的胡乱奔跑。 最终,城门口这边完全变了样子。 贝基本来困乏的不行,再加上周遭的一片哀嚎,她真的想昏倒过去。 某个在练习射击的民巴把目标对准了这个小女孩,他发现这个距离自己有百米远的小小身影也在看向这边,手里有一捧画。 这个民巴不可置信地晃晃头,重新瞄准。 贝基终于在一片混沌中反应过来,她看向四周如同地狱的场景,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一个负责城防的士兵飞快接近贝基,试图将小女孩救走,他跑的特别快,在街口那边几步到了贝基身边。 正打算把尖叫的小女孩抱起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血雾炸开,染红了贝基的裙子,在上面留下来点点红斑。 小女孩一瞬间闭嘴,她呆呆地看着这个倒在身边的士兵,就像死了一样立在原地,在贝基的视线里,世界的一切只剩下了两种颜色,红色和灰色。 在前方阵地上,所有的士兵都在看被轰炸的民巴阵地,整个炮兵团的火力全部倾泻在那片小小的阵地上。 士兵们唏嘘,在如此密集的轰炸之下,已经不可能有任何东西生还。 在轰炸结束了很久之后,已经挡住了太阳的烟尘才完全散开,呈现在眼前的是变了样子的地形。 那块地方已经没了任何绿色,到处是焦黑的火药和燃烧着的土地。 “完了完了,最优秀的民巴这下子没了。” 老兵躺在石头上说道,他指了指已经排好了队形的友军给兄弟们看:“我军气势恢宏,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进攻了。” 普森点头,也在试想,如果是他们在那块被轰炸的地方会怎么样。 副队长听着远方奇怪的声响说:“谷地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听错了吧,也许是民众在为咱们的英雄事迹呐喊。”一个侦查兵说道。 老兵突然举起了手:“兄弟们,进攻!” 他话音刚落,集结好了的部队整齐地向前推进,他们步伐整齐,子弹上膛,刺刀闪着寒光。 在天空中往下看,就是好几道红色长线,由绿色的纸张往黑色的纸张上面平移。 普森隐隐感觉到,那个被炸烂了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动,他揉揉眼睛仔细去看,发现有一面千疮百孔的旗子竖在了民巴的阵地上。 一个民巴用站不稳的身子爬起来,紧紧抱着旗子,他有一半的身子被烧灼溃烂。 正在前进的士兵被吓到了,很多士兵停下来,整齐的队形变得不再平直,而是各种胡乱的弯曲。 普森低声说道:“脱帽!” 侦查分队的所有人摘下帽子扣在胸口,他们不敢站起来,只能躺着为这个民巴致敬。 等到军队迈上了民巴阵地时,他们赫然发现,抱着旗子的民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灼烧的身躯和插在地上的大旗连在了一起。 谷地城内,让白走过来对沙比说:“那边没动静了。” 沙比沉默着点点头,环顾城门口的人间炼狱,心中不免悔恨,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就的。 然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了那个和雕塑一样的小孩子身上,这个小孩已经被弄了一身血,完全木讷了,有可能已经吓死了。 看着这个孩子,沙比想到了在王都后花园的经历,心中的那个柔弱被一瞬间触碰到了。 那个瞄准了贝基的民巴已经装上了子弹,准备再打第二枪,好多民巴都在看热闹,因为已经没别的事情可做了,该杀的都杀了,该抢的也都抢了。 有一个民巴和另一个民巴打赌,赌的就是这一枪是打在头上还是身体上。 让白眼神锐利,他看到这个小女孩的第一眼就是熟悉,再细看一眼,整个人头皮发麻。 他来不及多想,跑过去一脚把那个准备开枪的民巴踹开。 尽管如此,这一枪还是打出去了。 灰色的子弹在灰色的世界中飞行,击中了小女孩红色的身躯。 贝基向后倾倒,手中捧着的花散落一地,而她那一身粉色的带红斑点的裙子,也如鲜花一般绽放开来。 “好了!”沙比吼道,“全体撤离!” 民巴们有些扫兴,也只能听从命令撤离这座城市,临行前,他们每个人身上堆满了东西,食物、酒水、衣服。 但凡能拿上的,一个不剩的全部拿上,可以说收获颇丰。 沙比站在城门口,看着民巴们兴高采烈地出城,他观察每一个民巴的脸,这些人没有任何的负罪感,甚至意犹未尽。 这种表情让沙比觉得不可思议,深深的怀疑起了自己和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让白跪在地上,被他踹倒的民巴早就离开了,他不敢走过去看地上盛开的那朵鲜花,但是确信,那朵花会释放毒物,会让接近的人丧失殆尽。 末尾,让白跟上了队伍,和兴奋的民巴比起来,他就是一个异类。 沙比注意到了让白的不同,可是没有过多去想,因为让白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等到民巴走远了,城里幸存的人才出来,他们望着眼前瘆人的场面,胃里一阵翻腾,躺在地上的都曾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这里面有人曾挥舞着旗子高呼国王万岁,也有人贩卖酒水和鲜花,年龄大小不一,身份地位高低不同,都将与世隔绝。 还活着 让白走着走着突然爆发了,他追上前面的一个民巴,反手勒住脖子,用力给拖到地上。 “嘿!嘿!你干什么!” 身边几个民巴同时扑上去解救同伴。 他们抓住让白的胳膊,用力想把这个男人拉开,只不过让白的力气太大,已经快要把那个民巴勒死了。 介于有人快死了,几个民巴对着让白身上下手,还有人用枪托去砸,来回砸了几下,让白脱力,松开了快要勒死的人。 那个家伙缓过劲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咳嗽,然后爬着往后退,最终抓起来了步枪对准让白,眼神里是挣扎和冲动。 让白根本不惧,同时滑下步枪瞄准:“你可以试试,我保证比你快。” 让白的枪法有目共睹,对面的民巴悲愤地喊叫:“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招你惹你了?为什么啊?” 他万分不解,在谷地就被踹过一脚,现在又打算把自己杀掉。 让白不语,阴冷着眼神变得平淡,枪口一点抖动的迹象也没有。 对面的民巴害怕了,枪丢到一边,两只手举起来。 让白的手指慢慢靠在扳机上面,枪膛里的子弹蓄势待发。 沙比见势不妙,抽出枪顶在让白太阳穴上,厉声喝道:“放下枪!”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场紧张的对峙。 让白松口气,枪口抬高,子弹贴着那个民巴的头顶飞出去,随后,让白放下枪来,一把给沙比推开。 然后,他像疯了一样大吼:“你现在满意了!非要来这个城,满意了吗?杀人很好玩是吗?来啊!把我也杀掉!” 沙比目瞪口呆,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这个不爱说话的人如此性情大变,开始询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让白不语,狠狠瞪了沙比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往谷地方向而去。 沙比左看右看,他叹口气让兄弟们继续前进,自己则追上去。 他追让白特别费劲,速度上相差太远。 好在让白跑了一段路就停下了,蹲在一块石头后面,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城池。 沙比直喘粗气,好不容易喘够了,点指着让白说:“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啊,你不能就这么发脾气啊。” 让白平静地说:“那个小孩是贝基,让那个王八蛋一枪崩了。” 沙比整个人都傻了,也看着谷地城,不确信地问:“你看清楚了?” “非常清楚,就是贝基小姐。”让白目光呆滞,“我也希望我看错了,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才是凶手,我没想到你个混蛋进了城是要对平民开枪。” 沙比往后退,退了几步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他仰躺着看天,今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一点云也没有。 他摸出一盒烟出来,点上一根叼着,就这么继续看天,可以看出,他悔恨不已。 让白站起来,在跟死了一样的沙比身上翻找,搜罗出了一些钱财之后说:“我回去看看,你最好祈祷贝基小姐还活着,如果她死了,我会回去找你的。” 说完话,让白真的去了谷地。 谷地城内,治安官带领城防士兵控制了城门位置,拉了一道封锁线。 封锁线里面,士兵们收拾烂摊子,这次袭击死了一百多人,封锁线外面,被害人的家属疯了一样要进去。 可以说,经过这件事,民巴和其他人的矛盾又一次加剧了。 费老先生蹲在角落里痛哭流涕,贝拉陪着费先生,她怀有身孕不能和其他人一样挤,先前那场逃亡没伤到胎儿已是万幸。 费先生一边哭一边抽自己嘴巴,一边抽一边哀怨:“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小姐……” 大表弟掩护着贝基的妈妈挤到了人群前面,他张开证件对城防士兵说:“我是近卫军的士兵,这位是二等侯夫人,我们有一个孩子在里面。” 士兵也知道,二等侯在这种地方城市里属于稀罕物,可他不能违抗命令,一直在婉拒。 大表弟也没跟这个普通一兵发脾气,在身上找出了一些财物塞进士兵手里:“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小女孩,大概这么高,拜托您了。” 士兵没有接这些钱财,而是对大表弟说:“谢谢您先生,这些钱我是不会要的,但是,很荣幸能够为您提供帮助。” 士兵说完叫来了另一个士兵接替位置,他进到了封锁线里面。 大表弟安慰贝基的妈妈:“夫人,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贝基的妈妈哭的五内俱焚,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大概率是出事了。 而大表弟的感觉,就是突然之间好多事情他都想通了,想明白了,非常的奇妙。 没多大一会儿,之前的那个士兵抱着贝基回来了,他兴高采烈地对大表弟说道:“这个孩子还活着,她运气很好,肩膀上中了一枪。” 大表弟抱过贝基,感激地对士兵点点头。 这下子,封锁线外的人彻底疯狂了,所有人叫嚷着往前挤,终于,不堪重负的封锁线被突破了,人群鱼贯而入。 大表弟和那个士兵很不容易保护着贝基妈妈,等到人潮散尽才松口气。 贝基妈妈赶紧看自己孩子,贝基小脸刷白刷白的,毫无血色,左边肩膀皮开肉绽,身上沾染着血点,好在,人还有呼吸。 这位二等侯夫人向士兵行礼,然后说道:“您是我家的大恩人,我保证会不遗余力的报答。” “没关系的夫人。”士兵说道,“还是看看小姐吧,我观察过伤口,如果再往下偏离一点,这位小姐脆弱的肩膀就会碎掉。您真的很幸运,毕竟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幸免的,相信小姐是经常做善事才会被神明庇佑。” 贝基妈妈记了一下这个士兵的名字,随后马不停蹄地带着大表弟去找医生。 大表弟一直抱着贝基,能够感受到小姑娘均匀的呼吸声。 时间到了正午,这一家子人都在病房外面等,大表弟靠在窗口吸烟,费先生从早上一直自责到了中午。 三个女人抱头哭,很难想象她们可以哭这么长的时间。 几分钟后,军医走出了病房,一家人和蜜蜂一样围上去问个不停。 军医安抚住家属们,单单对着大表弟说:“病人已经退烧了,小姑娘运气不错,肩膀还能用,就是会留下伤疤,等她情绪稳定了再进去吧。” 贝基妈妈一个箭步冲上来握住军医的手,感恩不尽。 军医经常听这种话,也没过多表示,依旧对大表弟说:“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建议多观察一下小姐的情绪,我怕会在小姐心里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这比治疗身体上的伤更重要。” “我知道了。”大表弟点头回应。 军医点头离开。 一家人不知所措了,都想进去看看,可人家明明白白说过了,等情绪稳定下来才行,这情绪到底什么时候算是稳定。 大表弟给出了重要意见:“夫人,您自己进去吧,我们在外面等,希望您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贝基的妈妈点头,擦擦眼泪,步入了病房,她刚进去没多久,就在病房里面嚎啕大哭起来。 大表弟无语,只得进去把贝基的妈妈替换了出来。 创伤 入夜,近卫军回城。 大表弟准备回去报到,贝基到现在还没醒,他也不敢打扰,悄悄打开门退出去。 外面,贝基一家子都睡着了,他们很长时间没合眼了。 大表弟也是感到十分困乏,他嘱咐军医照顾好这一家人,整理整理帽子,离开医院。 出了医院的门,就看见了治安官骂几个衣不遮体的家伙,被骂的人非常委屈,声称衣服被人给抢劫了。 这年头真是什么事都有,人在街上走着都能被人给扒了衣服。 大表弟离开之后,军医拿了几条毯子给盖上,然后去病房看看病人的状况。 他正要去的功夫,几个年轻人拿着几盒子小礼品过来,军医打量他们,发现几个人身上的衣服非常的不合身,只有领头的那个还行,只不过衬衣上有点土灰。 领头这位拦住军医询问:“您好,请问贝基小姐的病房在什么地方?” 军医疑惑地问道:“您几位是?” “我们是家属。”左蓝非常平和地说,随后指着一旁的正规家属笑了笑:“那位是贝基小姐的亲姐姐,另一位是她的母亲。” 军医点头,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嘱咐:“请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那是自然。” 左蓝微笑,领着这一大群人缓缓去了病房。 军医摇摇头,暂时先去了其他房间。 等进了病房后,知道了这里是一个单人间,小女孩盖着洁白的被子熟睡,肩膀上缠着绷带,有一个夹板固定着手臂悬挂在屋顶上。 这群人都太熟悉这个小女孩了,尽管小女孩受伤了,可他们还是笑,发自内心的那种笑。 笑着笑着,沙比面部就僵硬了,他走过去双手握着贝基的小手呢喃:“对不起啊小女孩,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啊。” 让白走过来,抓着沙比的胳膊给他拽到一边,然后蹲下来检查了几下说道:“人没事了,估计今天晚上就会醒。” 某个民巴接话:“醒了就会找妈妈。” 又一个民巴说:“找不到了就会哭。” 左蓝总结一下:“小爱哭鬼。” 民巴们豪爽地笑了。 熟睡的贝基翻身子,翻了一半又翻回来,小嘴巴吧唧了几下,又没动静了。 在队伍最后面的民巴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看贝基小姐的,小脸蛋真嫩啊,我能捏捏吗?” 他旁边的民巴马上反对:“不行!你手太糙了,你个糙汉子再伤到小女孩。” “好吧好吧,不摸还不行吗。” “让白。”沙比看着让白,“万分感谢,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一辈子都会带着遗憾。” 让白反问一句:“难道其他人就不会让你心存遗憾?城门口那些白死了?” 沙比自知理亏,他确实不应该做那个决定,但他必须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转移近卫军的注意力,好让兄弟们有机会突围,但是进城后我控制不住他们了,我有什么办法?” 让白正想去理论,贝基口中含糊不清地说起了话,随即,俩人同时闭嘴。 左蓝和几个民巴凑上去听,贝基额头上开始冒汗,嘴巴里不停喊的是妈妈,那只没弄夹板的手到处乱抓。 左蓝轻轻抓住那只手,贝基也就老实了。 左蓝看看贝基这张还有些发白的脸说道:“都闭嘴吧,这件事一会再说,现在,我们该走了。” 有民巴不太情愿:“大哥,再看一看吧。” 其他民巴附和:“是啊,再看看吧。” 左蓝摇头,十分郑重地对他们讲:“一会儿下去吃饭,然后回那个村子去。” 民巴们叹气,只是大哥已经说话了,必须要听着。 众民巴在床头放下礼物,各自离开前给睡着的贝基说了句话,都离开病房下楼去了。 走出了医院,左蓝这一群人悄悄绕了个弯,那边治安官还在训斥几个没穿衣服的家伙。 行走在谷地的街道上,民巴们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在感。 只可惜,今天没有商贩到街上贩卖,好在有几家店铺还开着门。 一路上,总能听到一家人的哭声。 左蓝点指着沙比:“看看你做的好事。” 沙比不说话,老实跟着,乖乖听着。 他们找了个地方要了点吃的,民巴们和好多天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搞得左蓝不得不提前付钱才行,不然,店老板以为他们是来吃白食的。 一顿饭吃过了,左蓝送他们到了城门,今天戒严,没有点特殊关系还真出不去。 好在左蓝还有一个卡莱的身份能够用上。 “大哥,你不跟我们一块?”有人问。 左蓝说道:“我还要去王都,还有好多事没有办呢,之后啊,会有一个叫呜朋的人去找你们,他会告诉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几个民巴前来道别,让白拍拍左蓝的肩膀说:“保重。” “保重。” 沙比没动,心里不太舒服,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指挥官,是因为我没做好吗?我知道这一次确实失败了,也都怪我,请你再给我一次……” “跟你没关系。”左蓝走过去搂住沙比,“换了谁也是一样,我们这样做过多少次了?有哪一次成功了?现在,我打算换一种方式,你只管相信我就好。行了,走吧。” 沙比是特别的不情愿,还是让白过来扯了扯沙比,拍了拍肩膀表示和解,要不然,沙比还真不打算走了。 送走了民巴们,左蓝迈进了一家裁缝铺,挑了一顶帽子戴上,他对着镜子练习微笑,那个待人和善不好面子的卡莱,重新回来了。 半夜,贝基睡得迷糊,迷糊着喊叫起来:“妈妈!妈妈!” 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她开始哭,哭着哭着彻底醒了,想活动一下身子,发现左肩膀不太对劲,像是有异物一样,特别的难受。 一家人听见哭声都冲了进来,围着病床嘘寒问暖。 贝基妈妈焦急地问:“贝基,你怎么样了?” “妈妈,我肩膀不舒服。” “小姐,缝了针的,可不敢乱动。”费先生连忙握住那个夹板,“忍忍就好了,小姐,忍忍就好了。” 贝基乖乖点头,疑惑地又问:“我这是在哪?是家吗?” 贝基妈妈摸着女儿的头发说:“我们还在谷地。” 听到这个地名,贝基眨巴着眼睛:“谷地?我们不是明天才去谷地吗?” 家庭成员们面面相觑,费先生赶紧冲出去叫医生。 军医疲惫地来到这间病房,认真地询问了一些问题,最后做出了总结:“这种症状非常少见,小姑娘屏蔽了一些不好的记忆,这也是件好事。” 贝基妈妈揉女人的头,万分痛心,又感到一点点的欣慰。 后来,贝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但是,在梦里,却总能梦到,世界的两种颜色,灰色和红色。 人的惨叫,梦魇中的地狱。 每当做这个梦,她都会惊醒,抱着身子发抖,无可奈何,难以治愈。 禁闭室 后面几天,出现了一件非常特别的事。 谷地的居民控诉城防军和各大治安官,控告其没有尽到责任,保护好城中居民,致使民巴入城,伤害无辜百姓。 治安官一连几天都在审理这件和他们自己息息相关的控诉,而且定罪成功了,定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这个罪状一出来,民众那是十分的不满意,强烈要求重新判决,一来二去的扯牛皮扯个没完没了,尸骨未寒的死难者就被摆在治安官的办公楼外面,以视威胁。 棺材放在街道上非常的不雅观,关键是到了晚上也不撤掉,能把经过的人给吓死。 为此,这个控诉又被重新审视起来,全城的治安官连夜给自己重新定罪。 宣判的结果,负责城区防卫的军官和治安官停职了一批,裁撤了一批,死难者给予补偿,补偿费用由治安和城防来出。 这下子,民众也算消停了。 本来这就可以了,只不过再补偿了死难者家属后,资金有了一部分缺口。 然后,这一部分缺口怎么找补回来的呢,加税。 由于本城市的城主,不想让这件事扩大影响,便没有向王都汇报,也就没有资金可以分拨下来。 贵族们又不想舍弃一部分收益,以至于到了最后,还是让民众买了单。 巧立名目,理由是建设城区、巩固城防等一系列名头。 民众不干,生活已经够难的了,好多人损失的摊子和扁担还没重新置办,这又要让多交税,换谁也不愿意。 民众和民巴的矛盾转移成了民众和统治者的矛盾上面。 这条加税的发令刚发出去就被城主撤回,连夜召集城中贵族,反正事情摆在这里了,你们看着办吧。 贵族们当仁不让,这次钱他们出了,那下一次再出这种事还得找他们,所以,绝不同意。 正当各方势力角逐之际,有一个卡莱先生横空出世,带资进城,解决了这一问题,他也成了谷地各大贵族争相宴请的贵宾。 左蓝在刷好感度的时候,贝基出院了。 出院当天,贝基把那些绝不允许家人丢掉的礼品盒收拾了一下,她也不知道盒子都是谁送来的。 只听军医说过,那天晚上,有一群非常奇怪的人来过医院,说是贝基的家属。 谷地真的没有什么家属了,一家人打听了好长时间也是一无所获,对桌子上来历不明的东西,第一反应是丢掉。 可是贝基不允许,怎么说都是别人送的,丢了多寒心呀。 礼品盒里面装的都是些没新意的东西,一看就是附近商铺里面买来的,一家人都在想到底是哪个穷亲戚时,贝基已经吃上了。 这可把家人吓坏了,就怕里面有毒。 倒是贝基吃起来很开心,还没心没肺的笑。 她妈妈苦叹:“唉~我可怜的孩子……” 这句话说了有一周多了,贝基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她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自己是怎么受伤的。 一家人当然绝口不提,怎么问怎么不回答,贝基闹腾也好、哭也好、发狠摔东西也好,反正没人告诉她。 一周之后,拆线,出院。 回到谷地的临时居所,贝基抢先一步跑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看肩膀,原本白皙的地方赫然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她用两根手指比量,这道疤大概有十公分往上,两边都是一个一个穿过线的孔,丑死了。 她把衣服提上去遮住受伤的地方,感觉还行,看不出来什么毛病,勉强是可以接受的。 然后,她又开始想了,伤口怎么来的?摔的?撞的?和别人打架被捅了一刀? 想来想去没个答案,丢失的记忆怎么也找不回来,她放弃了,离开房间和家人准备吃饭。 城外,近卫军驻地。 近卫军司令意识到,民巴还有这么一批散兵游勇没有被消灭,他们暂时是不能撤离了,派出的部队在大面积搜索,一周过去了也没个结果。 大表弟整理下代表光荣的炮兵军服,他在一间房子外面等消息。 过了一会,一个士兵走出来对他说:“进去吧,时间到了我会叫你。” 大表弟道谢点头,推开门进入房子。 房子不大,里面只有三个小房间,最外面的一间是给看管的士兵用的,里面两间都是用来收押的。 普森只穿了一条裤子,正伏在桌子上写什么东西,他因为和上级军官打架被关禁闭了。 大表弟进来的第一眼就是看看普森身上有没有伤痕,好在,普森没挨打,单纯的收监了而已。 这让大表弟松口气,他搬把椅子坐在普森对面,低头看桌子上的东西。 “来啦。”普森头也不抬地说道,“各位领导,我对我所做的事表示歉意,因为个人的鲁莽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没有起到表率作用。我承认我犯下的错误,并希望得到一次改过的机会。” 他念着写,写完了最后一句话后落下名字,把几张纸整齐地摞好放在一边,笑着看大表弟。 大表弟为普森感到窝囊,他痛心疾首地说:“您啊,您啊,做事太冲动,我都听兄弟们说了,您说您打那种人干什么?脏了咱自己的手。” 普森还是那个笑,笑呵呵地问:“谁告诉你的?把名字说一下。” 大表弟背部突然升起来一股寒意,连忙转移话题:“那个,兄弟,要不咱还是找找关系吧,您这得关到什么时候?” “无所谓,反正别让我岳父大人知道就行。”普森往椅子上一摊,“带烟了吗?这几天可憋死我了。” 大表弟赶紧把烟拿出来,给普森孝敬上。 普森猛吸了一大口,吐出来后打量大表弟,啧啧称赞:“这身衣服你穿着很合适,好好干吧,未来的炮兵会受到重视。” “我会努力的。” “听说前段时间回去结婚了?” “那女的不行。”大表弟板起了脸来,“我看了,那个女的多少有点问题,而且吧,我还是觉得自由自在的好一些,我表哥不也单着呢吗。” 普森赶紧摆手:“你可算了吧,余涟这个人在一些事情上太较真,会做事,就是可惜了,感情问题解决不了,全国多少贵族都等着他呢。你不一样,你家里想更进一步,就必须来个强强联合,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吧?” 大表弟马上悲愤欲绝:“我不可能为了这种事牺牲自己的幸福,我的理想,是和兄弟们并肩作战。” 普森这口烟差点给自己呛死,他咳嗽着指着大表弟:“你,你很有想法。” “那是。”大表弟沾沾自喜。 往后几分钟里,他们没话题了。 后来,普森又要了一根烟,抽着抽着问了一句:“贝基受伤了对吧?” “嗯,是受伤了。”大表弟点头,“人没事,今天出院了,就是有件事挺奇怪的,她住院的当天晚上,有好多人偷偷去病房里看过她。我问过医生,医生说那几个人很怪,衣服都不合身,还有一股隐约的火药味。” 普森听后眼睛一下亮了,然后,这双眼睛变得深邃起来,他想到了一件只有几个人知道的事情。 大表弟看普森这个样子,忙问:“您知道?是您派去的还是谷地的亲人?” “我不知道。” 普森恢复了悠闲的神态,他悠哉地对大表弟说:“我敢确信,未来和民巴还会有一战,而且会比现在更难打。劝你回去后好好发展,保不齐下一次,炮兵就是主角。” 莫名授勋 “放心放心,等哪天需要支援了,给我打声招呼就行。”大表弟逐渐狂妄,“不是兄弟吹,数字这方面咱是特别敏感,就前几天……” “打住,给我说了我也听不懂,反正记住就行了。” “那,行吧。” 大表弟听憋屈的,刚有了能吹两句的机会,人家压根不想听。 然后,这俩又没什么聊头了,大表弟告辞离开。 前来探视的人走了,普森猛然间想起来,他手里那两把手枪还是偷的人家的,把这茬给忘了。 大表弟一路回到了炮兵的驻地,现在的炮兵可不一样了,驻地也换了,不再是犄角旮旯的地方,而是整个近卫军的正中心,方便保护和对各方向的快速支援。 重新整顿之后,今天,正是开表彰大会的时候。 上级专门派遣了高级军官来参加会议,还不止一个。 往常这种大会,炮兵团内部开开也就得了,意思意思,走走过场。 今天不一样了,要隆重起来,居然把炮全部拉出来,炮口冲着南方,象征着不屈的决心和顽强的斗志。 上面派过来的高级军官,在全团的掌声和团长的极力推崇下,非常客气而不好意思地上了台。 这位军官说自己不善于讲话,但是上台之后精神焕发,这一讲起来就没完,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一堆废话,完全没说表彰的问题。 团里的士兵们要听睡着了,坐在前面的团长和其他指挥员听的那是津津有味,拿出个小本本记录。 大表弟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团长,发现自己的团长这一个小时里都在重复做如下几件事情。 首先是听,听到某些专业名词的时候表现疑惑,然后等高级军官讲解了一遍之后,他便恍然大悟,兴高采烈地把学到的知识记下来。 再者是笑,每当高级军官说了一个笑话,哪怕这个笑话非常的蹩脚,他都会笑,有时是微微失笑,有时是开怀大笑。 最后是鼓掌,团长鼓掌的不是最热烈的,但往往都是最及时的,他的掌声总是带动全团一起鼓掌。 高级军官越讲越高兴,最后,他做出了总结,并且邀请炮兵团长上台演讲。 台下的士兵稀稀拉拉的鼓掌,每个人都在疑惑,这还没结束呢? 团长没有假客气,更没有推辞,拿着他那个小本本屁颠颠地跨上讲台。 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这位演讲的军官握手,演讲的是一位副司令,整个近卫军有两个副司令和十多个参谋。 炮兵团长凑近副司令的耳朵说悄悄话:“您说的太棒了,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干净,如果讲不好您可别笑话。” 副司令高兴,两只手一左一右捏住炮兵团长的肩头,然后下了讲台。 炮兵团长立正站好,向全团敬礼,全团回应以掌声。 他清了清嗓子,把讲话用的扩音器拿起来,说是扩音器,其实就是一个一头大一头小的铁皮桶子。 “兄弟们,我们感谢司令能够远道而来参加咱们团的大会。这是上级对于我团工作的肯定,是一种最好的支持。我觉得,能够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与全团指战员的奋战是密不可分的。” 他眼圈慢慢红了,好像是想起了非常不愉快的过往:“鄙人还依稀记得,刚刚接手我们这个团的时候,大家的状态很不好,当时我以为是士气问题。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战士们的对话,我才发现,我们只是缺少一个方向。” 他讲到这里停下来,全团人都懵了,懵了几秒钟后,才有人想到了鼓掌。 掌声结束,团长又开始了:“而现在,我们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们也明白了在整个军队当中,我们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而存在。刚才,司令员说得好啊……” 这里的停顿不是要掌声的,他单纯的忘记了副司令刚刚讲的什么,这种错误他从来没有犯过,可能是太过于激动了。 为此,全团又用掌声拯救了他的尴尬处境。 团里的兄弟们也很辛苦,他们还以为他们的团长就是想要人鼓掌而已。 团长揉揉湿润的眼睛,翻来那个小本本,随便找了一句话开始讲起来:“司令员说的好,我们应该继往开来,不骄不躁,为了军队建设继续奉献自己的力量……” 之后又是一顿吧啦吧啦。 副司令在台下频频点头,他也拿出来一个笔记本,把一些话记录在上面。 注意到这个小动作的炮兵团长,感动的老泪纵横。 讲话进行了半个小时,团长压压手说了正题:“这次咱们是表彰大会啊,首先,最应该得到嘉奖的是……” 大表弟脖子伸的老长,他比任何人都要期待即将发生的事情,心里也比谁都紧张。 “三连连长!”团长终于说出了这个人选。 大表弟很泄气,往他连长那边看,自己的连长已经站起来了,向全团挥手致意,一步步走上讲台。 团长拉着三连长到身边,开始介绍:“是我们这位连长最先做出的反击,可以说,这是整个战场上,向敌军发射的第一发炮弹,就是在他的命令下打出去的。当天,我们的友军向我们求援,就是三连长给与的支援,甚至为了帮助运输,他奉献了自己的坐骑……” 后面这一堆话基本胡扯,是个人都知道,当时所有人都在请战,团长随手指了一个,指到的就是这个连长,关于马匹运输,那也是人家团长的主意。 但是,三连长飘了,他模糊不清的记忆里,这些雄伟事迹好像真就是他干的一样,怎么想怎么对,好像记忆被篡改过一样,越想越觉得这些子虚乌有的事都是确实存在的。 之后,团长请上了副司令和随行参谋,给三连长挂勋章。 这个挂完了,团长又念了几个人的名字,大表弟越看这场大会越觉得没意思,他开始在心里展望未来,幻想下一次的大会上有他的身影。 副司令,不,总司令,不,全军总司令亲自给他颁发勋章。 正在展望着,身边一个士兵轻轻推了推他。 大表弟还疑惑呢,问这个士兵怎么回事。 士兵满脸喜悦地指了指台上,大表弟往台上望去,发展台上的人都喜悦的看着他。 大表弟当时就呆住了,全团都在看他,都特别高兴那种。 直到身边的士兵又推了他几下,他才懵懂无知的走上讲台,这一路对他而言特别远,远到用了平生全部的力气才到了终点。 副司令拿过来一枚勋章给他挂上,拍着他的后背说悄悄话:“小伙子表现不错,等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父母的。” 大表弟傻愣愣地感谢,他都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得到的勋章,好像这场战争从头到尾他都没参与过。 这场表彰大会进行了几个小时,到晚饭才结束。 炊事班今天上了美食,全团今日可以畅饮。 副司令看看时间准备离开,炮兵团长千阻万拦好不容易才把人留下,声称还有好些问题要向司令员请教。 今夜的伙食确实好,士兵们开怀痛饮,好多人主动过来给大表弟敬酒,一轮下来,大表弟也飘忽忽。 当然,闲言碎语还是少不了的。 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个连炮都不会开的家伙,凭什么他就能得个勋章?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平衡,大家就用特殊关系这个理由来解释。 这天结束后,大表弟更加的积极向上,他认为美好的明天即将开始。 不过,天不遂人愿,一个令他不太高兴的人来到了炮兵的驻地。 不速之客 炮兵团举行表彰大会的第二天,一切归于平静,枯燥乏味的军旅生涯再次开始。 平静下来后,很多人想起了往昔一个战壕里趴着的战友,那些再也不可能站起来的人,现在,终于有时间可以缅怀了。 战死沙场的全是步兵,和大表弟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他还是去了,并且高调的挂着漂亮的勋章。 目力所及之处,棺材排成了方阵,正如他们生前一样,死后也要整整齐齐的。 每一个棺材上都盖着国旗,仪式结束后,这些盖着国旗的棺材要做送回家中,如果家里同意,也可以直接进入陵园。 一排士兵穿着检阅时才会穿的仪仗,枪拄在地上。 大表弟无比骄傲,他盲目的认为,自己曾经和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并肩而行。 军官给在场的人讲话,大谈特谈了勇气和责任,这场演讲非常的短暂,和炮兵的表彰大会完全不一样。 演讲结束后,仪仗兵们举起步枪,四十五度角指着天空,打出了第一枪。而后装子弹,整体向后转,同样的四十五度角,打出第二枪。 礼毕,收枪。 在场的步兵们各自离去,专门有人来把棺材装到等候的马车上运走。 步兵们没想象中那样伤感,他们早就伤感够了。 反倒是大表弟本人,这个孤零零的炮兵,心里百感交集的,走起路来时都会思考关于生与死的哲学问题。 这样的哲学问题经过了思考逐渐变了味道,他居然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某天,他为部队做出了巨大贡献后英勇就义,在他的葬礼上,国王陛下同所有的军官将领一起缅怀,缅怀他所做出的英雄事迹。 思绪正飞着,有人在后面抱住了他,双手捂住了大表弟的眼睛。 一股香味吹到鼻子里面。 大表弟先是一个哆嗦,随后全身用力挣脱开来。 他挣脱开了之后,第一反应是往后看。 身后站着一身戎装的女人,女人揉着手腕嗔怪道:“您弄疼我了!” 大表弟越看越觉得这个女人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起来了。 虽然想不起来,可大表弟看这个女人穿着一身军装就有点不高兴,在这个国家里,女人只要不穿裙子,都被视为奇装异服,被社会所不齿,更何况这个女人还穿着军装。 不用多想,一准是缺乏教养。 “您是否认错人了?”大表弟表现出了十足的礼貌,就是要和这个女人拉开距离。 女人见大表弟这个样子,就知道人家把自己给忘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 她摘下军帽,撩出头发,歪着头看大表弟,轻咬着嘴唇,充满魅惑。 大表弟这下子想起来了,嘴张得老大,很不礼貌的指着跟前这位:“是你,你,你是那个,跟我见面那个。” 反正怎么丢人怎么来。 那枝完全无语了,按着额头嗤笑。 想明白了来人是谁,大表弟怒火中烧,他四周看看,发现还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于是责怪起来:“您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他明显不高兴了,那枝比他还要不高兴。 不过,那枝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就算对面是头猪,也要保持克制。 她冷静下来,往前蹦跳了几步,伸出手准备揽住大表弟的胳膊,做一些比较亲昵的动作。 大表弟慌忙后撤,无比警惕的看着那枝,并出言警告:“这位小姐,请您自重,我们的事情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那枝僵在原地,两只手还停留在半空,可以说非常的没面子。 她悻悻地收回胳膊,往前走了一步,大表弟随即往后退一步,那枝再走,大表弟再退。 发现了这个规律后,那枝觉得挺好玩的,笑嘻嘻地一步一停,玩的不亦乐乎。 大表弟的内心是崩溃的,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被一个女的逼退到了墙根底下,退无可退。 附近路过的士兵已经发现了这边的特殊情况,正在互相讨论。 “那是个女的吧?” “应该是吧,你看头发不就知道了。” “那咋穿这身出来了?没听过女人参军的。” “管这个呢,你看那个不是贵二代吗?两个人认识?” “是他呀!真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人了。” 退无可退的大表弟又被同行轻蔑了一顿,他爆发出了超乎想象的抵抗:“您到底要干什么?钱我还给您就是了。” 那枝没弄明白所谓还钱的问题,还在步步紧逼。 大表弟贴在墙上,四肢张开,闭着眼睛仰面朝天,好像他正在被强迫做一些不情愿的事情。 那枝靠近了大表弟,玩心大起,手指头摸着那枚勋章调笑道:“我说您这么清高呢,原来是授勋了。” “别乱碰啊,这是荣誉,碰坏了可赔不起。” “碰坏了再给您一个就是了,我家有的是这种东西。” “这是荣誉!你不懂!”大表弟歇斯底里的呐喊,忙用两只手护住他的宝贝。 “连您都不说了?真没礼貌。” “这是荣誉!您不懂!”大表弟重申一遍,手护得更紧了。 周围驻足观看的士兵越来越多,对正在发生的事评头论足,啧啧称奇。 那枝彻底服气了,双手举起来说道:“好了知道了,荣誉,荣誉行了吧。你赶紧站好了,丢不丢人啊。” 大表弟眯着眼睛瞧瞧,果真有一群人在看热闹,他轻声说:“您往后点,往后点。” 那枝哀叹着摇头,向后撤了一步。 大表弟如释重负一般,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稍微恢复了一个人应该有的站姿,可是眼睛坚决不往那枝身上看。 他祈求一般说:“我现在回去拿钱还您,您不要缠着我了行不行?” 那枝终于明白了,她绝对不能像对待正常人那样对待这头猪,于是点头答应。 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相距有十米开外。 一路上,大表弟都在忐忑,那枝也在盘算接下来的行动,她非常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有点问题。 士兵们疑惑不解,又充满好奇,尤其到了炮兵驻地,围观讨论的士兵是越来越多了,甚至有不少人都在后面跟着。 大表弟脸涨得通红,他认为自己已经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等到了住所,那枝才知道,士兵们不全是住帐篷的,他们有一部分是住在挖掘开的地下,顶部用木板遮蔽,上面铺着草叶用作伪装。 至于木板下面,各有不同,居住条件完全取决于能够找到什么样的家具。 大表弟住的单人间,并不是说待遇好,而是没人愿意和他住在一起。 因为一个人住,里面还算干净,大表弟也是个讲究人,房间四周都弄了木板隔绝土壤,还有一张小床,也是木板铺成的。 论居住条件,他算本地的中产阶级。 进了家,大表弟开始找钱。 那枝坐在那张床上,饶有兴致的看着。 房间就那么大点,家具基本可以说是没有,光那个行军包,大表弟就翻了好几次了。 找啊,找啊,就是找不到,大表弟还不好意思说找不到,额头上早就大汗淋漓了。 那枝面对这男人的窘境,强忍住笑意,偶尔催促一声:“您找到了吗?快点可以吗?我还着急回去呢。” “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大表弟擦着汗,埋头苦寻。 有瓜 大表弟找了又找,实在装不下去了,他站起身子,义正辞严的说:“那个,我现在没有,您要不先回去,我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给您送过去。” 那枝双臂环绕抱在胸前,身子往后面的木板上依靠过去,大大的眼睛眯起来:“不可以,我今天就要,您想办法吧。” 大表弟挠头,那枝那种审视别人的眼神,着实让他不敢直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解释:“我不是不还您,相反的,我会成倍奉还的,我现在不是没钱吗。” “没钱不是理由,我不管,就要。”那枝无赖起来,“相信您这样一位授过勋的荣誉士兵,不会拖欠一个柔弱女士的钱吧。” 在这件事上,大表弟还是要为自己辩解的。 只是,有位同僚提着一桶水笑嘻嘻的进来了。 “那个,我给送桶水,这天太热了,没水会受不了的。”同僚说道,眼睛在房间里到处看。 大表弟客客气气的接过水桶,不停说着感谢地话,那枝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的微笑。 按理说,你送完了水就走啊,这位同僚不仅不走,还站在原地傻呵呵的乐。 大表弟疑惑,给这个同僚努努嘴,心想,你倒是走啊。 那枝稍微想想就知道怎么回事,双手叠在腿上,微微欠身行礼。 进来的这位同僚惊讶出声,赶紧站直了,对着那枝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敬完了礼,继续傻乐。 随后,又一个士兵说着话钻进来:“哎呀,今天真热啊,兄弟,还是你这里凉快。” 大表弟无助的点头,放弃了抵抗,平日里,这些家伙没一个往这里来的,今天真邪了门了。 之前送水的那位随声附和:“说的是啊,这不,我给咱兄弟送了桶水过来。” “啊,是啊是啊,没水真不行,没水的话,渴。” 他们两个完全是为了对话而对话,没水会渴,这不明摆的嘛。 越来越多的士兵钻下来,找各种蹩脚的借口。 最可气的一个,说看着下面这么多人,出于好奇,跟着来看看。 大表弟算是蔫了,他想过未来有一天,他的小家会络绎不绝,但就没想过是这种方式,这里站着的人把房间都给挤满了。 当然,空间还是有的,兄弟们故意为女士保留了。 那枝慢慢站起来。 她这一站,兄弟们马上不聊天了,目光异常严肃。 那枝交叉双手,屈膝行礼:“最近这段时间,麻烦各位照顾我的爱人了。” 兄弟们整齐地拱手:“不麻烦、不麻烦。” 大表弟严厉的否决:“谁是你爱人!” 兄弟们同时一愣,看看大表弟又看看那枝,站在原地等着吃瓜。 那枝表现出了一种无助,深深的无力感,眼神迷离的望向大表弟,感觉她快要哭出来了。 兄弟们非常生气,统统用眼神指责起来。 那枝瘫坐在床上,抽出手帕擦拭不存在的眼泪,紧接着哭诉起来:“我知道你每天都在忙,我也知道穿这身军装给你丢脸了,但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呀? 他们告诉我,只有军人才能进来,我只能找别人借了一身穿。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居然……居然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我走就是了。” 那枝的心伤到了极致,捂着嘴就要出去。 几个兄弟马上拦住,都可怜那枝,说各种好话让她留下。 有个士兵指着大表弟说教:“你看看你啊,这么好的姑娘,你不知足,你想怎么着啊?” 还有个士兵各种安慰那枝:“弟妹,嫂子,你别伤心,坐好。放心,兄弟们在这里呢,看他能把你怎么样。” 那枝重新坐下,抹眼泪,低声抽泣。 最开始来送水的兄弟说话了:“弟妹,你要理解,他刚打完了仗,心里正难受着呢。” 那枝点头:“你们都辛苦,这点我理解,是我不好。” 又有士兵赶紧辩解:“不不不,你没错,大家都没错。” 这个发言,惹来兄弟们一致认同。 大表弟整个人都傻了,这都哪跟哪啊? “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大表弟郑重其事的说道。 他刚说完,几个兄弟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你闭嘴!” 大表弟像泄了气的皮球,被兄弟们数落的没了脾气。 只是,他心有不甘,越想越气,怒气冲冲地钻出了房间。 房间外面,还有一大堆人正偷听呢。 他钻出去的那一刻,那枝伸出手准备挽留:“不要走……” 兄弟们看着那枝楚楚动人的样子,心都要碎了,给大表弟贬低的体无完肤。 那枝就在那里哭,兄弟们来回劝解。 几分钟后,这个连的连长闯了进来。 “连长到!” 全体敬礼,整个房间鸦雀无声,只有那枝还在娇滴滴的哭泣。 连长挂着他闪亮的勋章,稍微问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陪着那枝坐下说道:“弟妹,我是他的连长,有什么事,你跟我说。” 那枝不说,依旧哭。 连长马上呵斥手下的士兵们:“都没事了是吧?炮管擦过了吗?都出去!” 兄弟们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钻出去,只不过他们没走,都躲在外面偷听。 那枝边哭边讲,说两个人有婚约,可是大表弟总是对她不冷不热的,她表示非常支持大表弟的工作,只是相思苦,苦相思。 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偷偷出来看未婚夫一面,还被冷落了。自己也没别的心愿,只想亲手给大表弟做一顿饭而已。 连长无名火直冒,扬言道:“弟妹,一会我带你去炊事班,整个班都听你的,正好也让兄弟们尝尝。” 那枝点头,迷妹一般看着连长:“您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连长小鹿乱撞,胸膛挺得老高,他问道:“弟妹应该也是贵族吧,方不方便透露下您的家室?” 那枝云淡风轻的回答:“我祖父是财政大臣。” 听完这话,连长先是反应了一下,随后跳起来立正站好。 那头乱撞的小鹿停下了,连长的心跳差点没了,他支支吾吾的说:“你们这个事吧,我可能管不了,最起码要我们团长出面才行。” 说完这话,他都想抽自己一嘴巴,实在太丢脸了,搞得整个炮团没什么实力一样。 但转念一想,炮团还是挺强大的,财政大臣的孙女都舍下面子,和一个娇滴滴的小女生一样委屈。 说到财政大臣,老头子有三个孩子,孙子辈的有十个,那枝是小儿子的小女儿,也就是这个家里最小的那个。当然,这要排除下一代。 那枝有一个侄子,年龄和她相仿。 老头子也上年纪了,不可能一直身居高位,他的门徒固然很多,但是,不如自家实力雄厚来的稳当。 本着开枝散叶的原则,孩子们必须找非富即贵的人家结亲。 在年轻一辈里面,余涟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被老头自己否决了,位置这么高的人,一旦摔下来,那就是粉身碎骨。 退而求其次,一家人选择了大表弟,并且给那枝下了死命令。 那枝已经和大表弟接触过了,内心深处是拒绝的,可是,她势单力薄的也拗不过全家,不答应还能怎样?离家出走吗? 如果换了其他蠢姑娘,也许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那枝绝不会这样,她不怕闲言碎语,而是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 当然,除了那个商人卡莱。 四人聚会 那枝没表现出骄横跋扈,悄悄相反,她对所有的基层官兵都客气有加。 全团的将士们崇拜这个女人崇拜的不行,追着问王都和上层贵族的事情。 炊事班整体听从了那枝调遣,那枝要求做的那些食品,他们听过,从没做过。而且,食材都没有。 好多士兵自愿跑到谷地城里面购买,枯燥乏味的日常平添上了一种活力。 整个驻地,喜气洋洋。 在给兄弟们烹饪的功夫,同一时间的王都内,一个老头正拿着战报看,并在地图上做出标记。 老司令看着地图思考,频频点头称赞。 他的女朋友,年轻的姑娘推门进来:“太公,有客人。” 姑娘刚刚退下,勍惟太公拄着拐杖进屋了。 老司令一把给自己老朋友拽过来,指着地图眼睛雪亮:“这伙民巴真不一样,您来看看这里,还有这里,在战术上,他们非常灵活。我看过战报了,他们居然用火把指示目标,了不起啊。” 勍惟太公点头,他听不太懂这些东西。 “还有这个。”老司令翻来一份战报,“近卫军一团的那个团长,研究出了步炮协同,在炮火的掩护下,我们的士兵可以一寸一寸的前进。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些后辈们还行。” 武器的运用改变战争的方式,战争的进程催生新的战术思想。 在老司令那个年代,还是以步兵打、骑兵冲为主要手段。 勍惟太公靠在椅子上感叹:“真用心啊,一遇到这种事,您比任何人都要兴奋。还想着上战场呢?身子骨能挺得住啊?” 老司令的小女友端着两杯茶进门,放下茶杯后乖乖离开。 等她离开了,勍惟太公又说道:“还想过后来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来找您,可不是看您在地图上比比划划的,有正事。” “正事儿?您真是无事不登门,登门就有事。”老司令放下战报,陪着自己老友坐下。 勍惟太公笑笑,老脸上布满皱纹,他颤巍巍地摸摸拐杖说:“是关于民巴的问题,国王陛下思考过,想要放宽对于民巴的态度,不能让他们这么闹下去。” 老司令不是很关心,随口一问:“具体呢?” “还在商讨,不过,贵族们不太愿意,他们认为,如果放宽态度,生产力肯定会降低。” “嗯。”老司令随意的摆摆手,“和前段时间很像,国王要做,贵族不同意。” 勍惟太公拍手:“对!就是这个意思。您发现了没有?陛下似乎在改变,像是要颠覆整个国家。老友啊,我们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 “注意什么?”老司令反问,“国王陛下说的就是对的,国王陛下做的就是正确的。咱们陛下能力太强,和陛下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我敢说,如果不是您最后站队正确,早就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了。” “是啊,贝蒙的眼光就非常正确,您看看人家现在,水涨船高。” “他正确个屁!没有余涟,就他那个古板的性格,早靠边站了。他最应该感谢的,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算了,不说这个了。”勍惟太公站起来,砸砸硬邦邦的老腰。 老司令也站起来,看看窗外的天色,只剩下了一片红晕。 勍惟太公摸出怀表瞅瞅时间说道:“差不多也该到了。” “谁?” 老司令正疑惑,他的小姑娘带着两位客人进门。 老司令眯眯眼去看,前面的那位是财政大臣,后面跟着的是余涟。 财政大臣上来就很热情:“喔,在呢。” 老司令没好气地回应:“我家,我不在你在啊。财神,你也是个无事不登门的主,来找我这个老头什么事啊?” “您老人家打住,我是来听课的。” 财政大臣说着往旁边一挪,正好让出了身后的余涟。 余涟躬身行礼:“几位太公,晚上好。” 老司令和勍惟太公回礼:“余涟先生,晚上好。” 说实话,老司令是不太高兴的,这些客人没有提前通知,擅自来访很不礼貌,而且,今晚上聊的那些东西,他多半不感冒。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和普通人最不一样的,他们这种多少有点集会的嫌疑,会让国王心生芥蒂。 老司令本人已经退休了,只想清清静静安度晚年。 但毕竟,人已经来了,总不能撵出去。 老司令吩咐他的小情人:“准备茶,晚饭就在这里吃了,另外,多点上几盏灯。” 沐沐听话,叠着手退出,顺手给关上了门。 气氛稍微有些冷了。 财政大臣大大咧咧的坐下,烦闷地说道:“我那个小孙女啊,太不给我省心了,这不是前几天,跑谷地去了,估摸这时候应该到了。” “说的是那枝吧。”勍惟太公跟着坐下来,“小丫头古灵精怪的,看着让人喜欢,还听话,如果没家里允许,她不会去那边的。” 老司令漫步走过去,同样打哈哈:“我说财神,您老人家又打发那枝干什么去了?总不能是去打仗了吧?现在去可有点晚了。” 勍惟太公随着附和起来:“不晚不晚,去部队锻炼锻炼也好,等来年,让老司令亲自发个奖章,您家里也增光添彩。” 财政大臣乐的哈哈大笑:“两位就别拿我开涮了,那枝有任务在身。” “开枝散叶的任务?不就找小男友去了嘛。”老司令说着指向了余涟,“这不,人家家里人也在。” 余涟站在原地,笑而不语。 勍惟太公忙招呼:“余涟先生,来,坐。” 余涟这才找个地方坐下,继续听几个老头开玩笑。 财政大臣又把话头指向了老司令:“那枝找的最起码年龄相仿,哪像您老人家,老骥伏枥。我听说那次怎么着了?心脏病犯了?” 勍惟太公失笑出声,给打圆场:“好了好了,说多了再给咱们赶出去。” 老司令缓和下脸色,严肃地问其他几个:“今晚没别人了吧?” “没了。”勍惟太公摊摊手,“您还想邀请谁?我给您叫过来。” 老司令打趣道:“当着商界议长的面,咱能不能给老派贵族留点脸?” 这句话说出来,其他两个太公面色变了变,这句话说的有点过了,话里明显带刺。 余涟无所谓,他笑道:“老太公言重了,虽然我现在挂着一个名头,但实际上,就是为了管理商人们,方便为各位服务。” 财政大臣一拍桌子:“看看人家这觉悟。” 老司令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了,再往后说话就老实了一点。 几个人又随便聊了一些东西,大多是三个老人家说话,余涟在一边听。 晚饭一份份的摆上了桌,四个人有条不紊地吃起来。 四个人里有三个是老人,胃口不好,吃不了太多就饱了。 余涟也是随便吃了几口。 晚餐过后,几个人抽上了烟。 勍惟太公说起了正题:“余涟先生,您对于陛下整改民巴制度怎么看?” 剩下两个老人看向余涟,等着听高见。 余涟吸口烟,灯光铺在他的脸上,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几位太公比起来,我年纪尚青,有些东西说的不太对。 我认为,民巴制度恒古有之,不是想改就能改的,要面对的阻力非常大。比如说矛盾,民巴和其他人的矛盾。经过这一次的战争,双方的矛盾可以说到达了顶点,如等待喷发的火山。 我们想要整改这个制度,最需要克服的就是这个,因为这个火山不小,一旦爆发起来,不可收拾。 在能够预见的未来,也一直有爆发的迹象存在。总的来说,要改。但至于如何去改,往哪个方向改,我还没有太好的意见。” 一场空 三个老人家面面相觑,笑着让正在侃侃而谈的余涟停下。 “余涟先生,今天就我们几个聊聊天,不是让您来做助手的,不必汇报工作。” “不好意思,我习惯了。”余涟不好意思地挠头,“几位是想问我关于整改的意见对吧?我的意见只有一个,应该改,如果不做出改变的话,和民巴之间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老三位点头,勍惟太公询问:“那么,余涟先生,您认为和商人的问题比起来,哪一个更加困难?” 余涟刚准备大谈特谈,转念一想,几个老人家不太爱听,于是换了一种腔调,语气更加平和起来:“是这样的,大商人群体的出现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它唯一的阻力就在于贵族对于民众的控制力,这点想必大家都很清楚。 我们害怕大商人的出现会影响到对于民众的控制,所以会有一定程度的排斥。但是,抛开这一点,剩下的对我们完全有利,根据统计,我们的生产效率有了大幅度增长。 所以,我的结论,大商人是一个趋势,要比民巴的问题简单的多。” 虽然换了一个腔调,可他的话术还是汇报工作那种。 财政大臣点头说道:“这点我比较同意,但是吧,有一点还是要说一下的,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 “您请讲。” “就是咱们的税收一直来都是按个人来上缴的,也就是计划形上缴,就算每个人收入提高了,依然不会增加财政收入。这样来看的话,算不算是白白扶持起了一批人?”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余涟心里明白,尽管人家没有说的那么明了,实际上就是在问,关于商界会议的问题。 国王陛下已经和余涟交代过了,就是要培植一批贵族之外的势力,彻底削弱贵族的统治力,将这个国家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点需要慢慢来,比如很多贵族接纳了商人群体,就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但是,余涟不能说出来,哪怕人家都猜出来了,也不能讲。 总不能明明白白告诉人家,我们这样做就是为了收拾你们。 余涟认真地为其解释:“阁下,能够增加国力又不损失贵族们的切实利益,难道不是一举两得吗?我认为,国王陛下的想法十分完美。而且,为了管理大商人,我们组建了会议。” 见余涟把国王搬出来了,财政大臣也不好再质疑,老老实实的点头同意。 勍惟太公听出了曲中意,又打起了圆场:“老是讨论不相干的,咱们今天就是聊聊而已,切回正题,就说民巴。” “我出去解手。”老司令站起,晃晃臀部,拿起一份战报去方便。 财政大臣看向勍惟太公,嘴巴撇撇,勍惟太公示意不要讲话。 余涟思索一下,他直接问道:“两位太公想在我这里知道什么?直接问就好。” 仅剩的俩老头尬笑,勍惟太公也不绕弯子了,他问:“我们想知道,国王陛下是否下定决心要改。” 余涟回答:“陛下只是认为有改的必要。” 模棱两可的答案,俩老头又是相视一笑。 这次还是勍惟太公讲话:“也就是说,余涟先生,您是站在要改变的立场上的对吧?” 余涟端起一杯茶,喝了两口之后才说:“如果陛下决定改,我会坚实地站在陛下这一边的。” 财政大臣两根手指来回敲打,勍惟太公握了握拐杖,他们知道,想在余涟这里套话出来挺难的。 余涟说完后闷头喝水,让其他人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 这时,那个沐沐敲门进来对几个客人说:“我家老爷身体不适,几位不用等他,今夜可以在楼上休息。” “那倒不必了。”财政大臣站起来,“我家中还有些事情,就不多打扰了,请老司令多注意身体。” 勍惟太公叹气,拄着拐杖跟着起身。 这场谈话已经算是结束了,他们几个离开了老司令的宅邸,乘上马车,各自回家。 他们聊天的这段时间,谷地的炮兵驻地上,晚饭可算备好了。 规定的作息时间被打乱,原本这个时间,他们应该熄灯睡觉了。 大表弟很不高兴,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闷酒,听着周围兄弟们纷至沓来的流言蜚语。 “这有的人吧,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好的姑娘啊,你说说,他咋就不知道珍惜呢?” “说的就是,这要是我女人,我一准啥也不干了,整天就看着她。” “据说两家有婚约,那个混小子不答应。” “他脑子有病吧?” “听说都有孩子了,人家姑娘也挺不容易的。” 大表弟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这才多长时间,怎么传来传去还整出个孩子来? 他在团里本来就挺出名的,现在,只要是个人都在讨论他。 他有种颜面扫地的错觉,使劲拍打额头,释放无处发泄的愤怒,听着流言越说越离谱。 等终于听不下去了,大表弟饭也不吃了,收拾收拾餐具,清洗干净,回到自己的地下室寻找人生的真谛。 想着没多久,那枝端着一份晚餐和蜡烛,像给狗喂饭一样丢在床铺上:“吃吧,我亲手做的。” “不吃!” 大表弟气鼓鼓的,往床上一躺,眼睛紧紧闭上。 那枝有条件认为,她正在照顾孩子,于是靠着大表弟坐下,两只手轻轻摇晃:“别生气了,我喂你……” 大表弟正在气头上,一把挣开那枝,身子往侧边躺。 那枝摸摸耳朵,笑眯眯地端起餐具,用汤匙盛了一口汤,贤良淑德的吹吹热气,这才把汤送到大表弟最边上:“听话,张口。” 饭已经到了最边上,也不知道大表弟怎么想的,胳膊用力推搡,把食物和人全部搡到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枝一点防备都没有,如果不是反应迅速,双手抱头,一准会磕到脑袋。饶是如此,食物还是弄了一身。 大表弟听到声音也知道做的过分了,但是,他那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就是作祟,不允许他有丝毫反应。 那枝双手抱头贴着墙面,心中的火气正在累积。 半晌,看大表弟完全没有动作,那枝终于忍无可忍了,她站起来怒斥:“你神经病吧!” 大表弟还是没有反应,保持侧躺的姿势。 那枝火气正冲,对着大表弟的后背接连开炮:“你当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奇了怪了,我怎么会对你抱有期望? 就算和一头猪谈恋爱也比和你强,强百倍有余。你真男人,真了不起,你就待在这里,和你的好兄弟们纵情狂欢。 自生自灭吧!蠢货!” 那枝发现,尽管说了这么多,对面那位还是一成不变,懒洋洋用个后背对着自己。 气急败坏的那枝,最后的教养也不要了,冲着地上散落的餐具狠狠跺了几脚,随后跑出了这个令人伤心的地下室。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就跟自己家人说,已经尽力了,哪怕找个自由民,也绝对不会再往这个人身上努力。 再次见面 今天天气好的让人难受,已经这么晚了,头顶的星星还是和一张戳开了孔的帷幕一样,看上去不是星星透过了夜空,而是夜空笼罩了群星。 一片璀璨之下,那枝盘好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 今天的遭遇,对这样一个衣食无忧的人来说,有够不幸的。 她气愤填膺,火气已经冲到了天上,自认为老天不公,这么伤心的夜晚就应该下一场雨,来映衬人心底的凄凉。 “榆木脑袋!”她为自己忿忿不平,“我还给你演戏?我还给你撒娇?我还给你做饭吃?你怎么不去死啊!” 地上有一颗不太平整的石头,那枝看这块石头就生气,一脚踢了上去。 石头纹丝未动,在表面微小的样子下,隐藏着巨大的身体,扎根于土壤之中。 “呀!疼!” 那枝蹲下去揉揉生疼的脚,诸事不顺。 星光灿烂的大地上,一切都是清晰可见,她已经不敢走路了,找了个地方坐下,内心百感交集,丢人丢到了部队里面。 在发泄不满的同时,她望向四周,这好像不是来时的路了,她迷路了。 随行的仆人说过要跟随的,那枝给拒绝了,还信誓旦旦的骄傲,认为用不了多久就能搞定。 按照原计划,这个时间,她已经和大表弟在谷地城游玩了。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考虑原计划的时候了,她怎么回去还是个问题,回去以后再怎么找到家丁也是个问题。 她在谷地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近亲,据说是有个远亲的,可耐不住自己作,地址还没打听到呢,就慌里慌张的去了军营。 脚上的疼痛稍微缓和了一下,那枝平静下来,观察周围情况。 她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丘陵群,隐约可以闻到淡淡的火药味,好像再往前,有一片黑色的地带,不知是什么地方。 可以肯定一点,来的时候绝对没走这个地方。 反正原地等待是不可能的,那枝倔强的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往前挪动。 越是往前走,那种火药味就越大,已经开始刺激鼻腔了,眼睛有些模糊,好像被空气熏到了,干涩、难受。 忍着身心上的巨大痛苦,她往前继续走了一段路,发现面前的地面已经是沟壑纵横,好多地方像是刚刚填平过一样,异常松软。 松软的地面不太方便行走,尤其她这种脚受伤了的千金小姐。 为此,她向着旁边绕行,才绕了几步,她便被一根枯树枝样的东西绊倒了。 “都欺负我吧!” 那枝悲愤地大喊,在空旷的地方传播出了很远。 那个被绊了一下的脚怎么动也动不了,她只能缩缩身子,把缠在脚上的树枝扯开。 等注意力到脚上的时候,她发现缠住自己的好像不是树枝,是一种铁青色的奇怪植物。 仔细分辨一下,那枝就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力气被抽空了一样。 那根本不是树枝,是在地下伸出来的手,全无血色铁青坚硬的手。 她开始惨叫,并用力去抽自己的脚腕,可惜,脚腕没能抽出,反倒是把那双手给带出了地面。 此情此景,如同活死人在捕获路过的猎物。 幸好,那枝比较坚强,闭着眼睛去掰那双铁青的手。 最后,锁打开了,她又不顾疼痛的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对准一个方向猛扎了出去。 她跑起来完全没有技巧,还没跑出去多远,呼吸急促起来,体力严重下降,可背后是深深的恐惧,催促她前行。 跑了也不知道多远,她彻底没了力气,可又不敢往后看,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自己。 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 仿佛老天有意帮助,前面出现了马蹄声和车子吱呀的响动。 顾不得许多了,那枝用尽力气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驱赶马车的车夫听到了这声求救,把马勒住。 赶车的人提着一盏灯下了车,循着声音搜索,并且问:“谁在那里?”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那枝赶忙回应:“这边,这边,我在这里。” 这人往那枝的方向走,空气中都是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感受到了希望,那枝再次跑起来,朝着那盏亮光奔了过去。 距离逐渐近了,那枝也能看见那个人的打扮,一身得体的服饰,身披一件黑色的头蓬,头上还戴着帽子。 再看这人的脸,那枝一下子认出来了,奔跑的脚步瞬间刹住,止步不前。 左蓝提着灯的手往前凑,灯已经怼到了人家脸上,他也认出了这个大半夜喊救命的姑娘,惊呼出声:“小寡妇?” 那枝这个气啊,伸手把尽在眼前的灯拍打到一边,没好气的说道:“怎么是你啊?” “咋?失望啊?”左蓝指指身后,“那我走?” 那枝完全无视这个救命恩人,大步流星地往马车的方向走,顺便恶狠狠地踩过了左蓝的脚面。 左蓝脚面吃痛,轻笑一声跟在那枝身后,因为比较好奇,他腆着个脸追问:“我说小寡妇,大半夜你来这里干什么?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贵族,就爱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那枝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了马车边上。 左蓝还在后面念叨:“来这边体验人生啊?没家里人跟着?不是离家出走了吧?这样可是不对的,家里有矛盾,说开了就好了,要不我跟你回去讲讲?” “您有完没完啊!”那枝凶恶地盯着左蓝,“卡莱先生,请您自重。” 左蓝一秒正经,躬身行礼,然后走到马车边上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那枝果断拒绝,试图靠自己的力量上车,只不过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无奈之下,她看到了车上盖着的货物,打算抓着货物翻上车。 她的手刚接触的货物,左蓝立马擒住了那只手,恭恭敬敬地说道:“女士,还是让在下发扬风格吧。” 那枝好奇地打量左蓝,然后又看着这一车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顿时明白了什么,坏笑着问道:“卡莱先生,这么晚了,您还在赶车,确实辛苦,方不方便透露一下,是什么紧要的货物,值得您亲自护送?” 左蓝嗤笑,不由分说的抱起那枝,身体稍微用力,把那枝送上了车。 他紧跟着翻身上去,催马前行。 马车晃悠悠的开动起来,左蓝赶车的同时还时不时往后看,生怕那枝查看他的货物。 这种小动作被那枝看得清楚,她预感到,车上的东西可能不同寻常,但是,也没有过多询问。 左蓝一边赶车一边打趣道:“看你这身装束,参军了?” “不要提参军的事情,想起来就生气。” “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好奇。”左蓝目视前方,“你不知道这里曾经是战场吗?穿着军装出来找刺激?” 那枝惊讶地张大嘴巴:“战场?” “对啊,几天前还在打仗呢,你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对了,您是要去谷地吧?” “不是。”左蓝耸耸肩膀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那枝立刻炸了:“停车!” 左蓝没听她的,依旧稳稳地驾车前行。 气急败坏的那枝死命捶打左蓝的后背,惹的后者满心不悦:“别闹行不行!知不知道这里距离谷地有多远啊?再闹给你丢下去。” 那枝正发泄脾气,听了这话立马蔫了,乖乖放下了拳头。 左蓝摸摸后背笑道:“力气还挺大,放心,兄弟我是个善良的人,给你送到谷地就是了。” 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那枝还有点小感动,她想,哪怕大表弟有这个男人一半的心性,她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处境。 只是可惜,这家伙是个商人,家里不可能同意的。 好奇心害死猫 算了,想了难受,以后再说吧。 防风灯里的蜡烛迅速融化,用不了多久,这蜡烛就会变成黏糊糊的一坨。 “谢谢。”那枝由衷之言,“其实吧,我对您这样的商人是没有偏见的,至少您能达到今天的地位全凭自己。我就不一样了,生来就被庇护着。就像您身边的蜡烛一样,虽然有防风罩保护,该化掉的迟早会化掉。” 左蓝听后,伸手把挡风罩拿来,里面燃烧的蜡烛接触到了充足的空气,火苗一瞬间暴涨起来,摇曳生姿。 他依旧看着前面的道路问:“啥意思?” 那枝抢过挡风罩,重新给蜡烛保护上,有些不悦地说:“好不容易有感而发,拆台就没意思了。” 烛光照射不到太远的地方,周围的景象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那枝总会注意到刚进入光照范围的景物,然后这个景物开始后移,直到消失于身后不见踪影。 那些低矮的青草,像企图冲破地面的魔爪,光与暗交织的地方,全是这些东西。 左蓝赶着赶着车突然停下,提着一盏灯下了车。 那枝不解的询问:“喂!您去哪?” “撒尿,要跟着看看吗?”左蓝头也不回地回答着,提着灯渐渐消失,末了,只能看见一个昏黄的小亮点。 那枝暗骂了一声流氓,安安静静的在车上等候,也许是出于好奇,她悄悄去掀盖着货物的帆布。 折开了一角,她接着烛火观察,发现里面都是一个一个堆积的木头箱子,每个木箱子都是长方形的,两米长,半米宽。 罗列得整整齐齐。 她看不出来这里面装着什么,箱子用钉子钉着,没有工具不可能打开。 那枝把手往里面摸了摸,原来,除了箱子之外还有一些袋子,袋子里面装的东西软软的。 她打算把灯拿过来照一下,到底要看看是什么宝物。 正要用手去够灯,她忽然闻到了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似乎是在自己手上散发出来的。 把手指贴在鼻子前嗅嗅,这个味道十分熟悉,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这是火药的味道。 这个卡莱先生,在运输火药,那么木箱子里装着的,八成就是枪械了。 那枝有些后怕,她幸亏没有提着灯去看,万一不小心,可能就给弄炸了。 远处那个昏暗的小黄点抖动了抖动,接着晃荡着往马车这边返回。 情急之下,那枝赶紧换回姿势,沾了火药味道的手藏在身下,眼睛看向别处。 左蓝漫不经心走上前来,把灯重新挂在车上。 那枝如梦初醒一般想起来,刚刚折开的帆布还没有恢复正常,于是,她身子往后一仰责备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把女孩子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是很不礼貌的。” 左蓝不好意思地笑笑,打量起了那枝的面庞,后者把头撇到一边:“看什么?” “没看什么。”左蓝移开了目光,翻上马车再次驾车前行。 那枝也悄悄的,不动声色的把那块帆布归位,接着,眼睛开始看着地面。 那些缓缓掠过的青草,此时看起来如此的诡异,不再像是魔爪,而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随时要抓住自己往下扯的亡魂。 只不过,马车行进过程中的噪音给了那枝安慰,提醒她,现在还生活在现实当中。 两个人很长时间再也没有了话题,又走了半小时左右,左蓝伸伸僵硬的胳膊。 他嗅了嗅空气中的湿度,脱下了厚重的斗篷,一只手攥着丢给身后的女士:“可别说我没有绅士风度,天冷,劝你还是穿上的好。” 那枝早就感受到了深夜中的寒意,抓起头蓬后整个披在身上,身体能够感受到上面残存的温度。 身子不再寒冷,那枝感到了困乏,她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左蓝语气平和地说:“困了就睡吧,等到了地方,我会叫你。”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能坚持。”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拉着一车军火?” 这一瞬间,那枝脊背发凉,她死盯着前面的男人,时刻准备跳车逃跑。 “什么军火?”那枝带着些许疑问,手已经扶在了马车的一侧。 左蓝哈哈大笑,也没有回话,缰绳一抖,马车加快了速度。 那枝确实害怕了,她不知道这里的地形,万一这个男人把自己带到荒郊野外了,就不太好玩了。 情急之下,她厉声说道:“停下!我要下车!” 这次,左蓝回头了,笑容无比阴森,那一口牙就和刺刀一样闪闪发亮。 那枝面临近在咫尺的恐惧,身子往后退,一直退到了货物上。 她越是这样,左蓝越是开心,笑容越是瘆人。 那枝深感绝望,今天真是令人难忘。 那枝被看的直冒冷汗,她实在不想面对这种恐惧了,咬着牙就要往车下跳。 左蓝一把拽住那枝,冷冷地说道:“别乱动,你要是敢跳下去,我保证杀你灭口。然后呢,我会把你的尸体埋到战场里面,和民巴们埋在一起,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这几句话说出口,那枝顿感毛骨悚然,她鼓起勇气质问:“您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是要……对我怎么样吧?” “我对寡妇没兴趣。”左蓝抽回揪着那枝的手,“但是你都这么说了,我觉得可以挑战一下自己的底线。” “你怎么这么混蛋啊!” “这你就猜对了,你说,我该怎么奖励你呀?”左蓝说着,舔了一下嘴唇。 面对眼前男人咄咄逼人的样子,那枝已经深感无力,她决心保护自己的贞洁,义无反顾往车下跳去。 马车正在飞速行驶,左蓝想阻止的时候已经完了,他分明看见一个黑影,叽里咕噜在地上翻滚,隐没于黑暗当中。 左蓝赶紧停下马车,手拍着脑门:“这下子玩大了。” 他翻身下车,安抚住马匹,提着一盏灯往回寻找。 那枝躺在地上,已经七荤八素了,完全动不了,看着男人接近了,想跑都没有办法。 左蓝又一次把灯怼到那枝脸上,啧啧称奇:“宁死不从,当真是个贞洁烈女,你说你没事跳车干什么?” 那枝倔强的脸上还是那种决然,这让左蓝看着好笑。 他把灯叼在嘴里,俯下身子把那枝抱起来。 可怜那枝还想奋力挣扎,如同被捉捕的泥鳅一样不屈不挠。 只是可惜,任何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她唯有大声疾呼:“混蛋!放开我!救命啊!” 左蓝任由女孩挣扎,又回到了马车那里。 他把那枝平放在车上,那个斗篷此时当成了被子,包裹住那枝的身体。 那枝还是不停挣扎,用尽力气做着完全没有希望的事情。 左蓝催马,嘴里哼唱着:“一天工作苦又甜,捡了个婆娘往家回……” 那枝满含热泪地看着天空,心想,这一辈子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交易 “你知不知道我爸爸是干什么的?你敢绑架我,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我爷爷,财政大臣,信不信把你的产业都给查封了?” “如果我今天没回去,城防军一定会出动的,你跑不了。” “我还认识很多人,随便找出一个就能收拾你。” “卡莱先生,您说句话好吧?” 这条路在夜晚足够难走的,左蓝集中注意力驾车的同时,还要忍受后面这个女人叨叨。 他实在听烦了,手指着侧面的道路威胁:“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丢下去。” “太好了,求之不得,您现在就把我丢下吧。” “那不行,我得让你知道知道,胡乱动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 “过分了!”那枝死死盯着男人的后背,“我已经装作不知道了,你就不能装成什么也看不见?咱们好聚好散行不行?我又不会告发你。” 其中一柄蜡烛燃烧殆尽,左蓝打开防风险,重新点上一根蜡烛,他用还融化着的烛油粘牢固了,再把防风罩扣好。 这才缓缓说道:“我是一个商人,讲究一个诚信,做生意嘛。所以,你如何保证你这个人会信守约定?我怎么知道你的信誉程度是不是良好的?” “大小我也是一个贵族,信守承诺是根本的。” “那不行,我又不是贵族,这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 “你……” “你什么你?想找一杯酒泼在我脸上?” 那枝又羞又恼:“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啊?我承认,那天是有些过分了,我给你道歉。但是一码归一码,你绝对不可以,今天绝对不可以……” “哦?”左蓝停下车,回过头去狐疑地看着那枝。 那枝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羞红一片,只不过有一点,左蓝回头看的时候,那种得逞似的笑容被抓住了。 那枝慢慢平静下来,认真思考了一下,又从容不迫地应对一句:“卡莱先生,您一直在拿我取乐对吧?” 左蓝表情顿时僵硬了,再次驾起马车,目视前方道路说道:“今天的事不许讲出去。” 那枝用了一种十分疑惑的语气:“什么事啊?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这就对了。”左蓝笑道。 那枝觉得挺好玩的,她发现自己可以挪动了,就侧着身子趴在车上,两只手垫在下巴上,和一只小猫一样。 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今天真倒霉,在马车上摔下去可疼了,别治不好了,落下残疾。” 对于那枝的暗示,左蓝心领神会,指着不远处一座城池的轮廓说道:“那里是谷地城吧?晚饭还没吃呢。” 说到晚饭,那枝一肚子的火气,她光顾着给别人做饭了,自己还没吃过,肚子空荡荡的,只不过事发突然,还来不及想肚子的事。 她拔出一只手拍拍左蓝的腿,因为她只能碰到人家的腿。 两个人同时给对方一个评价,挺上道的。 马车晃悠着来到了谷地城外面,距离入口还有两千米左右。 左蓝熄了灯,下车。 那枝觉得奇怪,小声地询问:“喂,干什么去啊?” 左蓝五指张开示意那枝不要说话,他往前走了两步学习鸟叫。 叫了几声后停下来,然后回到车边上对那枝说:“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这是我的生意,搞砸了唯你是问。” 灯熄灭了之后,四周陷入一片漆黑,那枝被神秘感带动起来,一个劲的点头。 时间没过多久,周围又响起了马车声,左蓝还是模仿鸟叫,为来车指引方向。 那辆过来的马车在看不见的地方停下来,左蓝漫步迎上去,完全消失在那枝的视线外。 那枝紧张兮兮的,还感到非常刺激,侧着耳朵仔细听那边传过来的动静。 在马车上跳下一个矮个子,胖乎乎的矮个子短小精悍,好像一只站起来的老鼠。 左蓝快走几步,两个人拥抱一下。 左蓝亲切地问候:“一路辛苦。” 短小的男人回应:“一路辛苦,运过来多少?” “只有一车,先探探路,往后会多起来的。”左蓝说着指指身后,“怎么样?安顿好了!” 短小的男人各种叹气,拿出一个木盒子出来,抽出两根烟。 左蓝接过一根点燃,笑道:“怎么,不太融洽?没关系,他们就那样,等混熟了就好了。” 短小的男人把嘴里的烟往火上凑过去,躲在另一辆车上的那枝认真的看,完全不认识。 “可别提了。”男人吐口烟,“你那群兄弟啊,训练一点也不积极,我能看出来,他们一点不服我,他们只服你左……” 最后那个名字没说出来,左蓝一把上去给他堵住了,严肃地警告:“这个名字不能讲。” 男人诧异地点头,拨开堵住自己嘴的那只手,小心谨慎地环顾四周,然后在怀里掏出一份东西出来说:“这是我制定的训练计划,我可是研究过的,可惜啊,你那些兄弟都不配合。哦,对了,让白就挺好的。” 左蓝接过纸张,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我不识字的,你给我这个我也看不懂啊。” “啊?不好意思,我给忽略了,忘了咱们出身不一样。” “那说明我伪装得好,连你们都被骗过去了。” 两个男人哈哈大笑。 左蓝边收起纸张边说:“我回去找人研究研究,还有啊,他们不是不服气吗,你擒贼先擒王。” “沙比?” “对,就他,你告诉他,如果这一次再搞砸了,我左……我回去收拾他。” “希望有用。”男人将信将疑,“时间也不早了,咱们换车吧,我还要趁着夜色回去。” 他说完话,走向左蓝的马车,后者见状自拍脑门,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 男人刚走到车边上,正打算上车,然后,惊讶地发现,车上还趴着一个。 那枝也有些尴尬,挥着手打招呼:“您好啊。” 男人愣了一会,恼火地看着左蓝,那枝也看向左蓝,两个人都不说话又有着千言万语的责怪。 左蓝左看看右看看,走到车边上,不顾那枝的抗议给她抱起来,然后对短小的男人说:“放心,一会我给她杀了,埋到地里面,找不到的。” 男人死死盯着左蓝,愤怒的斥责:“兄弟们的命都在你手上了,不要肆意妄为,别玩火。” 左蓝示意男人放心,抱着那枝去了另一辆马车。 被放到车上后,那枝立刻严肃起来,追问道:“卡莱先生,您让我听见生意的事也就算了,您还把我暴露了。请问,您真的是迫不及待要找个理由干掉我吗?” 左蓝不语,把那件斗篷给那枝盖好,把车上的蜡烛点燃,这才往谷地的方向驶去。 两辆车交错而过,那个男人还是气哼哼的。 那枝见对方离远了,又进行了一次抗议:“我跟您说话呢,您为什么不讲话呢?” “给看看这个。”左蓝说着找出了那张纸。 那枝没有接,而是问道:“这么相信我?哎,留着我是不是就在这里用的?等知道了上面的内容,我就没用了,你就会杀掉我。” 左蓝被那枝这种猜想逗乐了,他冷冰冰地说:“赶紧念,不然现在干掉你。” 那枝捶了左蓝一拳头,拿过纸张,在烛光下看,越看眉头越皱,看完了发表感想:“据我所知,训练最严格的野战军都没有这么高的强度。我有点好奇了,卡莱先生,您到底在做什么?等等,你不会是……” 那枝想到了一种可能,而结合眼前发生过的事情,这种可能非常剧烈,已经剧烈到了,她必须找各种理由来否定。 进城 在那枝心底的强烈否定和怀疑中,马车开到了谷地城城门处。 “还真是防卫森严啊。”左蓝举目感叹。 谷地这座城市经历过一次入侵,如今在城防方面做出了一系列的改进。 城墙上,城卫军时刻警戒,几乎每隔着几个女墙,就会有一个士兵身背步枪站岗。 城门口建立起了两处岗哨,出入城门的人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在城门内部,有两个治安官围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男子这身看上去朴素的衣服上,镶嵌着金光闪闪的徽章。 男子万分焦躁,还有几个仆人打扮的人围在后面,好像在说着什么。 士兵让左蓝的马车停下,在他们前方十米处,另一辆篷车正在接受检查。 左蓝打趣道:“你看见了吗,那个挂着家徽的,一看就是个管家之类的。他应该算是自由民吧,可是呢,两个治安官围着他,鞍前马后伺候着,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套秩序在运行。” 这边说着话,城门处的男子已经带着仆人,到正在检查着的马车那边,焦急地搜寻车里的人。 两位治安官就在后面跟着,点头哈腰,不时呵斥手下的士兵。 那枝调笑道:“什么另一套秩序,那是我的管家,我走丢了也不知道出去找找,看我回去后怎么收拾他。” “原来是大小姐自己家人。”左蓝又调侃上了,“该不会车子刚过去,你就喊人把我抓起来吧?” “那说不准,除非……” “除非什么?” “请我吃饭呀。” “成交。” 两个人一拍即合,相当的默契。 前面的篷车经过了检查,开进了城里面,别着家徽的男子垂头丧气,有回到了城门下面,他觉得,平板的马车没必要看了。 士兵喝令左蓝,把车停到检查点。 左蓝驾车,停到指定位置,把帽子摘下来,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治安官大人,晚上好。” 治安官没有回礼,他看这个车上的男人不像凡人,那一身装束不便宜,但是没有属于任何家族的标志,想来是老百姓。 治安官揉揉发红的眼睛,板车上面一览无余,只有几口麻袋,横七竖八摆放在一起。 他命令士兵们搜查麻袋,他自己则例行公务的问询:“从哪里来的?” 左蓝回答:“我在南边的村子过来的。” 治安官又问:“车上装的都是什么?” 左蓝又回:“村子里产出的农作物,是月贡,准备进城上缴。” 治安官再次揉揉眼睛,带着一股子加班加到迷茫的样子,他现在再看左蓝这身衣服,也有了答案,这一定是村子里面的监工。 想明白这一点,治安官也就没心思再盘问下去了,等着士兵们搜查结束,今天差不多就能交工了,希望后面不会有人再进出城。 左蓝拿出烟给治安官递上,表现出了对治安官的心疼:“唉,你们真是辛苦了,这么晚了还在执勤。” “可别提了。”治安官显露出了深深的无奈,“最近这段时间,想休息不可能了,你不知道,我们都连轴转了,我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合过眼睛了。” 左蓝跟着叹气,竖起大拇指称赞:“国家有了你们,才会如此安定。” 治安官很受用,他扫了一眼车上趴着的人,这人披着一件斗篷,全身包括头部都被笼罩起来,严严实实的。 因为两个人的距离拉进了一点,治安官也没在意这点,大手一挥:“放行!” 士兵听到命令,跑过去把闸门推开,左蓝戴上帽子,把马车开起来。 经过城门时,他们都听到了那个管家的忧伤:“小姐到底去哪了?驻地也看过了,路上也找不到,我该怎么和老爷交代啊。” 身边的治安官慌忙表态,说会增派人手,沿着驻地和城市之间的道路盘查。 进入城内,左蓝饶有兴致地看道路两边的房屋,房屋高矮错落,每一个都有尖尖的屋顶,窗户统一对着街道。 路上,偶尔会有士兵和夜不归宿的女人走过,成群结队的,有说有笑。 夜已经深了,有一个窗户还开着灯,灯光把一个女人的影子投射到了窗帘上面,那个女人好像是在换衣服。 左蓝看的正出神,那枝一巴掌抽在他后背上,被抽了一巴掌之后,左蓝老老实实看路开车。 一个路灯下面,负责给等换煤油的工人正在收梯子,在工人不远处的路边上,一个士兵醉醺醺的躺在地上,手中还有没喝完的酒。 而在另一边,一队士兵相拥着与左蓝他们擦肩而过,似乎在谈论夜场里的女人。 另外,左蓝还看到了,一个青年坐在路边上抽泣,另一个青年拿着纸巾宽慰,好像是在感受失恋的痛苦。 左蓝问后面的那枝:“在王都那种死沉沉的地方,没这么有意思吧,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但现在的谷地,是年轻人的世界。” 那枝在斗篷里露出头来,她趴着累了,换了更为舒服点的姿势躺好。这里的天空和城外的完全不一样,星星又少又暗淡。 与城市内的光照想比,差之甚远。 她也看向了路旁的房屋,房屋的灯光可以把一切都投过来,每一个亮着的窗户口都有人在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老人、青年、中年、孩子,和谐温馨。 她就这么躺着看,看来看去之后问左蓝:“你们为什么要发动战争?我知道您不叫卡莱,也知道您是民巴,放心,我对民巴没有偏见的,只是有点好奇。” 左蓝驾着车回问:“你看着城里的繁华,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对吧?” “最起码没有那么糟糕。” 左蓝一阵嗤笑,看着路边的各种灯光说:“那是因为所有人不用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资源而愁苦,除了民巴,总有一些事物,是你看不到的。如果一个人每天为了食物而奔波,那么,他可能也会去想,活着没什么意思。” 那枝思考起了左蓝的这句话,又翻了个身子趴下,这一次翻身快了点,牵扯到了身上的淤伤,疼得龇牙咧嘴。 等疼痛可以忍耐了,她便问:“我对这里不太熟悉,哪里有好吃的?” “我还是先带你看看医生吧。” “先吃饭先吃饭,我饿了。” “那好吧,随你。”左蓝稍微想了想,“带你体验一下生活,路边小吃摊去过没有?” 那枝老老实实回答:“没有,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听您给我讲讲民巴的事情。” “你们贵族怎么都想了解民巴?就这么好奇吗?”左蓝有那么丝丝的反感,“你知道吗?对你来说那是没听说过的新奇,对我来说,却是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 那枝往前爬一点,观察左蓝的表情,她捕捉到了愁苦,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好奇。 一直以来,家里都教育她,民巴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群体,在生活中千万不能提及,提及了,就是有损教养。 可是,机会摆在眼前了,不打听打听,好奇心抑制不住。 左蓝往边上一看,正好对上了那枝的眼睛,发现那枝是满满的求知欲。 左蓝失笑出声,他摇摇头说道:“真服了你了,讲给你听就是了,但是,得有酒。” “管够!”那枝信誓旦旦的保证。 这时,又一个士兵和年轻女人的组合走过去了,女人还大着肚子。 那枝认出了这个女人,惊喜地打招呼:“贝拉!这边这边!” 体验生活? 贝拉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身望去,眼前除了马车上的男人之外,近处就没什么人了。 她再眺望,周围全都是各行各事的男男女女。 那个声音又来了:“往下看,这里。” 这次听清楚了,声音是在车上传过来的,喊自己名字的人一身军装,头发凌乱不堪,连同军装上面也是脏兮兮的。 贝拉怀疑是不是听错了,靠近些认真端详,惊讶的捂住嘴:“天啊!那枝?怎么搞成这样?” 和贝拉一起来的士兵上前一步和贝拉告别:“我们队长百忙无暇,除了这封信以外,特别让我告诉您,不日将会见面。” 士兵临走前特意打量一下左蓝,尤其是左蓝那双眼睛,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也说不出来,就是这种眼神有点熟悉。 贝拉不敢蹲下来,怕伤到腹中的胎儿,只能站着问东问西,那枝回答东回答西。 左蓝不听这两个女的聊天,点个烟,默默的抽。 刚抽了没几口,那枝一巴掌拍过去警告:“喂,看不见人家怀孕了?” “哦。” 左蓝用手指头把烟捏灭了,剩下的也没丢,又放回到盒子里面。 警告完了左蓝,两个女人又聊上了,贝拉不停告诉那枝,要去看看医生。那枝满口拒绝,表示自己没问题。 左蓝听的郁闷,又不让抽烟,于是,走下马车来回溜达。 看左蓝走了,贝拉八卦心思顿生,小声的询问:“那位先生是谁啊?看着不像您家里人。” 那枝想起这个就叹息,她发现,左蓝下车后正和路边掌灯的工人聊天,于是随口说道:“江湖骗子,您都不知道,这个人坏得很,完全就是个流氓。” “那您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啊?” “有原因,有原因,您就不要问了。”那枝往前爬一爬,用胳膊撑着下巴。 贝拉的眼睛在那枝身上停留许久,这才笑着说:“我可告诫您,注意安全,没想到啊,有一天,会见到您这个样子。话说,您和余涟先生的表弟怎么样了?” 听见了不想听到的人,那枝一瞬间眉飞色舞起来,好像特别愿意聊这个话题:“他非常优秀,一心投奔到事业上去,说实话,我还没见过这么……这么特别的男人。” 闻听此言,贝拉有点失落,只不过那枝是看不见的,因为仰着脖子太累。 两个人又继续聊了好一会儿,反正不管贝拉如何劝说,那枝就是不打算看医生,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好起来。 等贝拉离开了,那枝开始搜索左蓝的动向,她能够看得到的地方,全然没有踪迹,也只能费了大力气转过身子来。 这一看不要紧,左蓝正在和两个夜场出来的女孩聊天,也不知道在聊什么东西,反正两个女孩被逗得大笑不止。 越看越恼火,那枝伸手抓下一盏灯下来,狠狠摔在地上,灯被摔得稀碎,发出一声脆响,街上的行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左蓝听到动静之后,根本没看出声的地方,他抓起两个女孩的手,一只手上亲吻一下,随后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距离马车有很远的地方,那种杀人的情绪扑面而来,左蓝乐呵呵的说道:“走了,吃饭去,你们可算聊完了,我都无聊死了。” “您还无聊啊?还打听到了那俩女的住在什么地方了?要不您给我送回去吧,别耽误了您的美事。” 对于这种冷嘲热讽,左蓝一笑置之,牵着马沿着路的一边漫步而行。 转过了一个街口,车停在了小巷子里面,才刚停下,立马跑过来一个年轻人,热情洋溢地问:“要住店吗?” “不,随便吃点。”左蓝送开缰绳,“给我的马喂点水。” 交代完毕,他把那枝抱起来,后者也不抗拒,又不是第一次了。 反而,那枝对这种小巷子非常好奇,又狭长又阴暗,几家门前悬挂着的昏暗的灯,让这条巷子变得昏暗无比。 又走了几步,在一个大门洞子下跑出了一个男人,男人快步跑到墙边上,对着墙壁呕吐。 那枝皱起眉头,带有一丝责备看向左蓝。 这还不是最让她反感的,那个男人呕吐的过程中,门洞下有走出来一位,二话不说在同一个墙下解裤子,解开裤子一阵释放。 两个人,一个吐一个尿,后来,他们两个打起来了。 那枝缓缓抱住左蓝的脖子,把头埋在后者胸膛上,抱怨道:“体验生活?” “对,体验生活。”左蓝哈哈大笑,不仅没有快速离开,反而走到正打的头破血流的两个人那里劝架。 那枝恼怒异常,死命掐着左蓝的后背。 左蓝被掐疼了,一阵求饶,这才走进了那个门洞中。 门后是一个庭院,院子里摆放了几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围满了前来吃饭的客人,这些客人衣衫不整,有的干脆赤膊上身。 更有一些女孩,和桌上的男人对着畅饮,嘴里不干不净的都是污言秽语。 在这个男男女女嬉笑怒骂、毫不遮掩的小小院子里,那枝果真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时间完全适应不了。 她算是想明白了,绝对不能给这个左蓝一点自由发挥的空间,只要给了,他一准能给你发挥一把狠的,包括之前跳舞那一次和后来跳车那一次。 跳舞和跳车的区别,没有人比那枝更懂了。 左蓝扫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空位,他抱着那枝往那边走去,好多正在吃饭的客人都被吸引了,肆意的看加上小声议论。 有一桌客人边看边说,然后,整桌人笑得前仰后合,这不用想,肯定是在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当然,这是在那枝的印象里面,左蓝毫不在意这些,反而有些享受。 到了角落里的空位置,左蓝把那枝放下来,可能是因为风度问题,他刻意让那枝背对着这些人。 那枝两条腿使不上力气,只能勉强支撑不倒下去,但,这完全不影响她的嘴巴,阴阳怪气地说:“看来,您还是适合这种地方。” “哪种地方啊?大小姐。” “还能哪一种?这不就是大家避之不及的污秽场所?” “得了吧。”左蓝把抽了一半的烟点上,“这里可算不得污秽场所,真实情况远比你想象的更要离谱。在这里,大家就图一个自在,能开心点就完事了。” 那枝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后,这已经是她能够想象到的最晦暗的场面了。 周围的议论少了,逐渐响起的吵闹声慢慢将其接替,他们用声音来宣泄情绪,用对骂来发泄不满,用完全跑调的圣歌陶冶情操。 距离这边最近的一桌,两个大男人彼此抱着肩膀,正在痛快饮酒,喉咙一松一紧,眼看肚子越来越大,一小桶酒就这么干没了。 还有一桌子是这样的,四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互相猜拳,谁输了谁就抽自己一巴掌。有一个运气不好,连续抽了自己好几次,头晕目眩的趴在桌子上,周围几个大声嘲弄。 那枝惊诧地张大嘴巴,缓缓把头转回来。 左蓝给那枝把嘴巴合上,一边抽烟一边笑,招呼人过来点餐。 他随便划拉了几样菜,准备问那枝要点些什么,后来想了想也就放弃了,估计那些东西这边是没有的。 负责点菜的人很是惊讶地发现,这个斗篷下的居然是一个女人,而且一身脏兮兮的军装,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无奈之下,那枝又缩了缩身子,用斗篷把自己完全包裹起来。 她尽量让自己适应此地的风俗,随后说道:“卡莱先生,按照约定,您可以讲一讲自己的故事了。” 左蓝摇摇手说:“不着急,先吃点垫垫肚子。” 开讲 很快,桌子上吃食满当当,几桶酒金字塔形状的摆放,不得不说,这个桌子确实能够大。 左蓝大快朵颐,对着桌子上的东西风卷残云一番。 那枝有点无聊,油腻的食物放在眼前不想动,这种东西真的能吃吗? 一看便没了胃口,听对面这位胡吃海塞的。 她趴在桌子上面,手指头玩弄餐具,从左边划拉到右边,又重新划回来,百无聊赖之际,打起了哈欠。 “吃啊,你不饿?”左蓝低着头,眼睛往上瞧,手和嘴完全没有停下。 那枝把餐具一放,板着脸问:“卡莱先生,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混蛋、流氓、玩弄人生的纨绔子、刽子手、充满希望的斗士。” “自封的?” “也不全是,我认为刽子手就是真的,混蛋和流氓是你取的。”左蓝停止进食,“比如,我杀过不少你们伟大的军人,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刚成年的小子,我跳到战壕里面时,他还处于懵懂阶段,被我一刺刀扎死了。” 那枝突然严肃起来:“没有心软?” 左蓝抓起酒桶灌进去:“完全没有,我记得那小子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的手在打哆嗦。还有啊,他应该是要求饶,我没怜悯他。” 那枝无言以对,她想指责,却无话可说。 左蓝又补充起来:“其实我也蛮可怜的,比如我的童年,差点被鞭子抽死,到现在,后背上还是伤疤。” 他这种随心随性的样子,很难让人联想起悲惨的童年。 那枝是完全看不出的,她追问:“给我讲讲,我倒是想知道,您能有什么样的悲惨经历。” 左蓝用衣袖擦嘴,再次饮一口酒,把烟点上,深呼吸,笑眯眯地说:“那好吧,兄弟就给你这个小贵族讲述讲述。有些经过,我托人写在了一本书上面,未来你有可能看到。” “你还写书?” “这都不重要。”左蓝摆摆手继续,“我以前有一个玩伴,他叫纳比,记住啊,名字里面带比这个字的,十有八九是一个蠢民巴,蠢到不行的那种。 可能他家里想让他日后大富大贵,所以取了最大的货币单位为名字。但是,这家伙是个二流子,你应该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整天胡作非为又无所事事的那类人。 这个家伙最喜欢干的就是欺负同村的孩子,我记得他总是喜欢给别人取外号,今天折断老太太的拐杖,明天偷邻居家的稻草,还强逼着一个天生痴呆的孩子叫他爸爸。 我们经常一块玩的,在工作结束之后,一般是晚饭过后准备睡觉的时候。民巴没有任何的自由时间,包括民巴的孩子们也不能有时间休息。我们会趁着夜里,大家都睡觉的时候,爬出茅屋,在一片黑暗当中探险。 别问茅屋是什么之类的,有机会再给你讲。记得后来有一天,我的姐姐回村了。你可能不知道,贵族对我们有规定,每一家最少要诞生三个以上的男孩,目的是为了方便从事劳作。 很过分吧?我在王都一些聚会上,还听见有人调侃一个女士,说这位女士生了这么多孩子,好像民巴一样。” 那枝扶额,不得不打断左蓝,带着点苦恼说:“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女士是我的妈妈,很高兴您用了女士这个词。” 左蓝听后笑容满面,举起一桶酒提议道:“那咱们得喝一个,恭喜您,您家里有一位英雄母亲。” 那枝懒得和这个男人扯皮,估计也扯不过,她抱起一桶酒来,象征性地碰杯,又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抿完之后,还用拇指擦擦嘴巴。 左蓝咕嘟咕嘟喝完桶中的酒,继续他的故事:“如果一个家庭诞生的孩子足够多,那么就有一个前往城市做工的名额,很幸运,我家有了,并且把这个名额给了我的姐姐,声称女娃子能够找个好人家。 当然,这说明我应该有很多兄弟,我大哥幼年夭折,是被一辆马车撞死的;我二哥七岁那年因为工作不努力,被监工用鞭子活活打死;我还有个三哥,这个没什么意思,才出生就死了;我四哥和我的关系最好,总是偷一些东西给我吃,有一次被抓到了,当着全村人的面绞刑。” “等等,不会吧?” 那枝听着这个故事,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不可理喻,这完全不至于。而且,看左蓝讲述的时候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 左蓝一反常态,眼睛里燃烧着火焰,被仇恨包裹着的怒火熊熊燃烧。 这种带有杀气的愤怒,着实吓了那枝一个激灵,她从未想过,这个整天嬉笑的男人,能有这样的眼神。 左蓝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仇恨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贱兮兮的笑容:“怎么?不信啊,不信拉倒。 我可接着讲了,这一点上你们贵族做的还是不错的,虽然我的哥哥们都离世了,但是名额还是有的,我很欣慰,你们能干点人干的事情。 我姐和我差了两岁,因为我两个最小,所以关系也是最好的。当然,我四哥要被排除在外。 在我十七岁那年,被送到城里的姐姐回来了,全村人像看什么罕见与世的宝贝一样往我们家里钻。她穿了一身自由民才会穿的衣服,背上有一个补丁,饶是如此,那也是我们村最奢华的服饰了。 你知道我姐回村后是什么状态吗?格格不入,生活习惯和认知的格格不入,甚至我们的食物她根本吃不下去,就像你现在这样,弄得全村人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 那枝听着,很不服气,鼓起勇气尝试了一口油腻腻的食物,感觉还行,不是很糟糕。 于是,她又吃了两口,挑衅似的看着左蓝。 “好了知道了,你很棒行了吧。”左蓝抓起酒桶,“再来一个?” “来就来呢。” 那枝无比豪迈地抱起酒桶,碰桶,喝。 左蓝深呼吸一口气,把酒桶放在一边,再次说起来:“不仅是吃的上面,连衣着也是一样,我姐那身城里穿回来的衣服,不管后来多脏了,也绝对不换洗。 她的身子日渐消瘦,全家人看着心疼。有次,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城里去?她说最近放假,不用回去。其实后来我才知道,她被人给辞退了。 当然,不是她做的不好,而是因为她是个民巴,只要是个人就可以顶替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所以,她回来之后,也要参加村里的劳作。身体瘦成那个样子了,工作量又这么庞大,人根本承受不下去。 纳比终于忍不了了,他决定做一次护花使者,去给我姐偷东西吃,在监工的家里。是不是觉得我用护花使者这个词不太贴切?最下层的男孩想要守护什么,也是用最低贱的方式。 这次偷窃很不顺利,他被抓到了,我还清楚的记得,两个自由民,就像平常聊天一样决定了他的命运。 你想象一下,有一条虫子爬到了你身边,其实,杀不杀这条虫子对你来说无所谓,而且,这条虫子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一的罪过就是惹你心烦。 纳比就是这么一条虫子,他被送上了绞刑架,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吊死,挺有趣的,死前,他两条腿还胡乱蹬踩,企图踩到什么东西缓解脖子上的痛苦。” 左蓝面无表情的讲述,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在刻意压制,用尽全力压制。 那枝听这个故事,心怦怦乱跳,从未想过,在她未知的地方,发生着难以启齿的恶心事情。 混淆 “当时,监工让我们都在下面看,看着一个人渐渐变得无力,纳比断气时的样子,我不和你说,免得你吃不下东西。 那天,我姐恶心得要死,长期的食欲不振让她吐不出什么东西出来。全村人站在绞刑架前面,面无表情,我们对这种事已经麻木了,像全然没发生什么一样回去工作。 被麻痹了的人整日麻痹式的劳作,身体酸痛,适应酸痛,精神空虚,适应空虚。 没几天,我姐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她病倒了,躺在床上,眼中没有了光彩。但是,我们不能在工作时间照顾她。 当然,世界上也有好心人的,比如我们善良的监工。他是这个世界上数量众多的良善之辈中的一个,亲切地走到我姐的草堆前,嘘寒问暖。 我的姐姐央求监工,能不能施舍一个名额出来,她想回去,回到那个已经适应又无能为力的地方。 监工很为难,表示可以商量,前提是,前提是两个人必须做一个交易。那枝小姐,您是个聪明人,这个交易您应该很清楚。” 左蓝眼睛湿润起来,他已经压制不住悲痛,任由泪水流下来。 那枝完全清楚,这样的交易是什么意思,她哀求左蓝:“不讲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好吗?” 左蓝完全不予理会,他抓起酒桶畅饮,酒水沿着面颊洒出来,淌过上衣,流到地面。 一桶酒一饮而尽,左蓝不顾反对,倾吐心肠:“那场交易结束了,我姐满怀希望,而监工却拒绝了,不仅拒绝,还对我姐讥讽。 他把我姐像一面镜子拍在地上,摔了个稀碎,而自尊要比摔碎的镜子还要四分五裂。那个监工毫无保留说出了他的想法,他就是想体验一下,城里归来的民巴有什么不同。 他大声说出自己的发现,除了更加恶心一点也没什么不同,想回去,做梦。 后来,这个监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而我的姐姐,赤条条的躺在干草堆上,一动不动,人还活着,心已经死了。 等到村里人做完一天工作回家时,他们就看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眼神空洞地行走在道路上。全村的男人围着我姐看,跟着我姐走,色眯眯的吹口哨。 我把村里的男人们挤开,听着他们的嘲笑,也听着我姐姐含糊不清的话语,因为太吵了,我真的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而村里人,还在讥讽嘲笑,说着各种让人尊严扫地的话。 姐姐疯疯癫癫的,真正的失魂落魄,那个监工还觉得我姐的身体辣眼睛,对着我姐吐痰。” 说到这里,左蓝已经泣不成声,不管那枝如何去阻止,他还是要把自己的心扉表露出来:“她是大时代背景下的可怜人,人生被玩弄,命运被玩弄,到死之前,还在向往城市的街道、聚会、住所和蛋糕。 记得有一次我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蛋糕,我又问什么是蛋糕?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上面铺着奶油,甜甜的。 我费尽心思也不知道那东西长什么样,不过也无所谓了,当天,我姐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心力交瘁,死在了村里的路上。时至今日,我都觉得,一切好像做梦一样。” 左蓝的悲伤和仇恨已经无可分辨,在那枝怜悯的目光中,他大声疾呼:“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听到民巴的事都会同情心泛滥?为什么又对这种时时刻刻在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告诉我!告诉我啊那枝!该死的贵族小姐!” 他的声音非常大,大到所有正在吃饭的人都在看他,有位老哥大声吼道:“瞎吼什么!” 左蓝还没生气,那枝已经爆发了,她对着那个老哥驳斥:“管你什么事啊?闭嘴!” 说罢,还抱起一个酒桶丢了过去。 那枝力气不大,那个酒桶没能成功飞到目的地,落在地上滚出了一段距离停下了。 这种彻底撕破脸皮的挑战,惹怒了那一桌客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走向左蓝这桌。 年轻人喝得醉醺醺的,全然不顾那枝是个女人,扬起手来就要打。 左蓝暴起,一把握住年轻人的手指,使劲往下掰,年轻人吃痛,整个身子扭曲变形。 左蓝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这一掌着实厉害,整个院子里都能听见巴掌声,左蓝抽完一掌又接上一掌,大声吼道:“谁也不准欺负我姐姐!谁也不准!” 他在混淆,混淆过去,混淆现在,混淆世界,时间成了一个可以肆意伸缩的线,把过去和现在联系起来。 年轻人被抽翻在地,已经站不起来了。 那一桌剩下的几个男人全体起立,把能够用得到的武器全都用上,朝着左蓝一步步走过来。 左蓝势单力薄,义无反顾朝他们迎上去,接过迎面打过来的拳头,叼住那人的手腕,一个手刀落在那人后颈上,人直接晕倒。 在打晕这个的同时,距离最近的一个用椅子猛砸在左蓝后背上。 挨了这么一下,左蓝似乎不痛不痒,反手握住椅子,一脚把攻击自己的人踢到一边。 然后,他用刚刚缴获的武器大杀四方,把和自己对打的几个人打的头破血流,直到打得他们再无反抗之力了为止。 最后,几个人各自搀扶着离开,离开前不忘放下狠话:“等着啊小子,有种别走。” 人人都在惊叹这家伙的战斗力,左蓝环顾四周,但凡和他对上眼神的,都会下意识地错开,避之唯恐不及。 左蓝丢下椅子,回到自己的桌子前面,凌厉的目光直视那枝。 这一瞬间,那枝分明感到,这个男人的杀意,不免有些恐惧。 然而下一秒,左蓝跪在地上抱住那枝的腰,头贴在那枝身上发出悲鸣:“姐姐,不要离开我,我想你。” 这一幕让那枝惊慌失色,稳定下来之后,她顺势摸着左蓝的头,一下一下抚摸着,好像是族群里面的两只猩猩。 左蓝如洪水决堤一样,肆无忌惮释放自己的情绪。 这里的老板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火气冲天又不失礼貌地说:“二位,你们打扰了我的生意,还请离开。” 那枝没办法走,而且左蓝看上去都要生活不能自理了。 她只能用一些曾经惯用的伎俩,在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丢在桌上。 店老板不是那种会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摇摇头否决:“不是钱的问题。” 那枝烦躁起来,又掏出一枚金币出来,见老板不同意,干脆拿出兜里全部资产。 一共十五枚闪着动人光泽的金币躺在桌上,老板人都傻了,金币的光芒着实动人心魄。 老板拿起金币,交代一句有事找他后,大摇大摆的离开。 左蓝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那枝全身酸痛又不敢动弹,也在抱怨这个男人死沉死沉的。 来吃饭的人一桌一桌离开,最后,整个小院就剩他们两个人。 左蓝终于放开了那枝,擦擦眼泪,站起来伸着懒腰,好像他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现在睡醒了,回到了正常状态。 他站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走了,我带你回家。” “我家在王都,今晚是回不去了,就在这边将就一下吧,你那里……” “那可不行。”左蓝伸手打断,“我给你送到你管家那边,毕竟,兄弟我可是君子,君子绝不会趁人之危。” 那枝扬起眉毛挑衅:“你倒是敢趁人之危。” 左蓝大笑,不由分说给那枝抱起来,大喊大叫着离开。 “走喽!回家喽!” 训练 当晚,左蓝送那枝回到了城门口,把这个人完完整整的交给了她家里的管家,别着家徽焦急乱转的那位先生。 他自己醉醺醺地躺在车上睡了一夜,第二天,还是路过的士兵把他叫醒的,顺便查了查身份。 整个人脱离朦胧状态后,他取出车上的水一饮而尽,回忆昨天夜里发生过的一切。 原原本本想明白了,苦笑一声,也够丢人的。 某一刻,他的手按在了一张纸上面,拿起来一看,正是昨晚人家交给他的,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是看不懂。 思前想后,他觉得,应该多读读书,认认字。 同一时间,谷地南方的村子外面,再往南一些,有一片天然形成的盆地,在盆地里面,几百个人正在绕圈。 样子好像炒锅里面的油,围着锅底旋转。 油水遇热四下飞溅,这些人的情绪也在飞溅。 时间尚早,盆地里面的温度还不算太高,可那些正围着盆地一圈接一圈转悠的人可不这么想,汗水浸湿了衣襟,水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民巴们全副武装,身上挂满了零碎,胸前抱紧步枪,怨声载道。 一个民巴快跑几步,连续的奔跑下,动作严重变形。 他跑到队伍前面,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大早上出来跑步,这不是神经病吗?” 沙比也不善于奔跑,如今已是口干舌燥,他右后方又跑过来一个民巴,急赤白脸地囔囔:“不行了不行了,老大,跟那个混蛋说一下吧,让兄弟们歇会。” 正在抱怨的时候,一道身影完全越过他们,呼吸均匀地冲到了最前面,速度依然不减,慢慢和大部队拉开了距离。 民巴们看着干着急:“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能跑?把咱们落了两圈了吧?” 跑的最快的这个是让白,不仅完虐其他民巴,一呼一吸之间,脚步都不带乱的。 沙比也不和让白攀比,他知道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追得上那个家伙,他安慰其他兄弟们:“再坚持坚持,还有两圈结束了。” 奔跑扔在继续,已经有民巴开始掉队,体力不支的也被后面的人超越过去。 让白提前完成了训练,可他浑然不觉,继续跟着队伍跑,有些人都被他超了三圈了。 遍地都能听见民巴们的哀嚎,累的喘不过气来,眼睛昏花模糊,脚上千斤重量。 有一个民巴小心地指着一处凉棚闷闷不乐地说:“你们看,那个小耗子还喝水呢,当心,别呛死。” “呛死了倒是好,你们说他是不是闲的,我可去特么的吧,这个撒币。” “歇会吧,歇会吧,别说了,你们都不累的吗?” “我还就纳闷了?这个小耗子是特么的谁啊?哪位啊?凭啥命令咱们?” 他们连卷带骂,骂的对象正是那个凉棚底下的矮小男人,此时,正纳凉喝水,好不快哉。 凉棚外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盖着帆布,包裹住里面的货物。 听着谷地里面散乱的脚步声,也能看出有不少民巴正似有似无往自己这边看,矮个子男人慢悠悠的站起来,抓起桌子上的扩音器吼道:“那边那几个!瞎议论什么呢?跑起来!跑起来!磨磨唧唧地不如个娘们儿!” 几个被训斥的民巴那个气啊,等跑远了又开始骂骂咧咧。 不服气正在民巴当中蔓延,呜朋把一切尽收眼底,他走到马车旁边,掀开帆布,把一个大箱子拖下来。 箱子落地后扬起尘土,他找来一把撬棍,随便撬几下,箱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展现在眼前。 那是用茅草包裹住的几把步枪,崭新崭新的,好像还没有用过。 “仓库里堆了好久了,应该利用起来,要不然也是销毁的命运。” 呜朋抓一把出来,前后左右看了看,随后撒入火药,把纸包的子弹放进去。 威风凛凛地扛上步枪,缓步走向正在奔跑着的民巴群。 沙比左右两边跑着的民巴惊呼一声:“乖乖!这王八蛋拿枪了,他想干啥。” 呜朋端起枪瞄准一个方向,那个方向上有两个民巴掉队了,累脱了一样坐在原地。 其中一个看见了呜朋的举动,惊呼出声:“坏了坏了,小耗子想打咱们。” “让他打!”另一个完全放弃了抵抗,“我还就不信了,他真敢开枪?打一个试试,老子弄死他。” 话音未落,呜朋已经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朝两个掉队的民巴就飞过去了,几乎是贴着两个人的头顶过去的。 全场的民巴听见枪声都停了,愣愣地看着呜朋,几乎一半的民巴在唾弃。 呜朋转身回到了凉棚,抓起了那个扩音器,向盆地里的家伙们喊:“我不管你们在干什么!掉队也好!跑也好!骂老子也好!但是!听见枪声!所有人!必须原地卧倒!” 说完,他又到马车那里,抓了一大把纸制子弹和火药,兴致勃勃地走到了训练场上。 左手扩音器,右手步枪,摆出了十足的架势出来。 沙比身边的民巴说:“老大,小耗子玩真的,咱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指挥官交代的,听着,听着。”沙比带头继续奔跑,“还有一圈,跑起来跑起来。” 有人带头了,民巴们恍惚几秒后跟上,嘴里都是些不服气的话语。 呜朋看着这群人跑,笑嘻嘻地举起了枪,等了十几秒钟,这枪还是没想。 民巴们怒不可遏,焦急等待着枪声,注意力全都集中起来,心想,你倒是开枪啊。 可呜朋就是不开枪,还把端着的步枪放下了,拿起扩音器大吼一声:“砰!” 好几个民巴精神高度紧张,听见这嘴里模拟的枪声,赶紧趴到地上卧倒。 卧倒以后抬头撒摸,好像就他们几个趴下了,剩下的人还在看笑话,不由得恼羞成怒,站起来继续跑。 呜朋立马抓住机会喊话:“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枪声都听不出来?就你们这胆子!连老鼠都不如!” 沙比跑着怒骂:“特么了个巴子的,小耗子狠起来连他自己都没骂。” “谁说不是呢?有这么玩人的吗?一会还要干活呢,跑这么累,他替咱们干啊?” “别说了,注意枪声。” “那个那个,还有你,你们仨怎么回事啊?要不要老子找个婆娘抬着你们跑啊?”呜朋对着最后面几个一通发泄,“你们看看人家让白,早就跑完了,比你们多跑了两圈了吧?” 让白附近的几个民巴都看,搞得让白像是背叛了一样不自在,他赶紧表明立场:“看什么?我愿意。” 几个民巴也不敢招惹让白,无奈的摇头,卖力奔跑。 正跑着,一声枪响突如其来,民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瞬间趴下一片。 当然,有几个反应慢的,看前面好像没人了站着了,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趴下来。 呜朋很不满意,把那几个慢半拍的骂了个体无完肤:“慢的你们几个什么意思啊?村里的女人掉了根针都知道赶快捡起来,村口的狗都知道有人拉屎了赶快吃掉,这么说吧,你们和狗抢屎都抢不过。” “别拉着老子,老子要弄死他,有这么损人的吗?” 某个民巴气的脸都白了,他就是趴慢了的其中一个。 这边气还没消,呜朋又囔囔起来:“都趴地上干什么?跑起来跑起来!” 比试 “我跑尼玛!” 终于有民巴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咆哮。 不仅没有民巴去阻拦,反而一直在怂恿:“上,干他,给他点颜色看看,兄弟们挺你。” 呜朋预感过这种情况,只不过没曾料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他举起扩音喇叭说:“有问题跑完了再说!现在!跑起来!就剩下一圈了!” 沙比带领一干弟兄们站起来,腿脚都不利索了,坚持着继续跑下去。 一呼百应下,剩下的民巴跟着跑起来。 呜朋如同取乐一样,或开枪,或讲话,怎么惹人讨厌怎么来。 他挠挠胸口,伸着懒腰打哈欠,磨磨唧唧地走到了设置好的终点,看着脱力的民巴一个接一个跑过去,然后扑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还拿出怀表看一看,计算时间,又用那个令人生厌的大喇叭吼:“后面的!后面的!快点快点!” 瘫坐在地上的民巴笑道:“狗日的小耗子,人不大,嗓子不小。” 等最后一个民巴跑过了终点,他把怀表放回到口袋里面,之后用喇叭宣布:“太慢了,如果是急行军,你们根本不能在规定时间里赶到目的地,沙比!出列!” 十几个民巴统一动作,全都看沙比。 沙比拄着枪勉强站起来,感觉一阵风都能给他吹倒下。 呜朋把矛头对准了沙比:“你是这支部队的总指挥,如果你的队伍没有按照规定时间到达,你自己该如何处置?” 沙比还没说话,有民巴在下面咕哝:“没到就没到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谁说的!”呜朋怒喝,“如果不是你们速度慢,又怎么可能被堵回去,白白牺牲了一百人。” 他讲这段往事,民巴们真不乐意了,说别的可以,说这个就是不行。 当时就有人站出来了,和呜朋针锋相对:“你没资格提他们,而且,那一仗我们打的很好,跟你没有关系。” 呜朋冷笑反驳:“打得很好?被逼到一个屁大点的地方苟延残喘,人人自危,这叫打得好?你们如果管这叫打得好的话,那干脆回去种地去吧。” 另一个提出异议的民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不管怎么说,我们后来突围了,而且,和正规军伤亡比是一比一。” 众民巴自信满满,围在一起像一锅绿豆一样,等着看呜朋怎么说。 呜朋还是冷笑,他把这些自信满满的脸一张一张看过去,和所有人对视,所有人以更加的自豪面对他。 等看完了这些脸,呜朋出言嘲讽:“那管你们什么事啊?如果不是你们有一个临时救场的指挥官,早就被炮弹炸死了,占据了天时,还打了个一比一,你们不怕让人笑话?还是说,你们被他们欺压久了,觉得打个平手也算赢了。” 众人无言以对,一排排的脸一个接一个蔫吧下去,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在别人面前一文不值。 而恰恰最令人生厌的,事实就是如此。 呜朋一句话把他们的骄傲全部击碎,而这个胜利者还洋洋自得地挑衅,好像在说,还有谁? 他又问:“还有人有不同意见吗?或者这么说吧,你们还有谁不服?可以站出来比一比,当然,不能比种地,那是你们的专业。” 民巴们稀稀拉拉的说起了悄悄话,这个小耗子当真是说话带刺,字里行间夹枪带棒,就是让人不高兴。 终于,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民巴站出来挑战:“我不服!” “好!”呜朋鼓掌,“还有吗?还有吗?赶紧报名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他异常兴奋,使劲给在座的各位使眼色,一副天下无敌的样子。 三四个民巴跟着站起来。 “我不服!” 兄弟们都是一伙一伙的,越来越多的民巴凑了闹一样站起来,表达自己的立场。 一起战斗过的好兄弟都起来了,自己不站出来好像不怎么仗义。 眼看民巴们越来越多,已经快占据总人数的一半了,都一百多人了。 呜朋忙拿起他的大喇叭吆喝:“干什么啊?想群殴啊?要不要脸,一百多人欺负我一个,这样吧,你们挑选几个代表。” 对于挑选代表这件事,民巴们想了想,此处枪法最好的,让白;此处跑的最快的,让白;打人最凶残的,让白。 合着我们都是废物啊,把让白叫出来和小耗子单挑不就行了吗? 所有的民巴把目光放在了让白身上。 让白摇头摆手,表示自己不参加这场比试,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 既然人家明确表示了不参与,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在剩下的人里面挑一挑。 一看让白不参加,呜朋明显放松了一下,他指着民巴堆叫嚣起来:“跑步就不用选了,你们都累了,别说我欺负你们。这样吧,把你们中枪法最准的,打架最厉害的,马术最棒的找出来,我一个一个比。” 民巴们受到了史无前例的严峻考验,都提出自己的选人意见,为了挑选合适的人选,都快吵起来了。 然后,四位勇者被推选,站在所有民巴前面,他们代表了民巴的单项最高点。 “怎么四个?”洛汗指着其中一个小胖子,“你什么才艺?比体重啊?” 小胖子脸红红的,不知道被讽刺的还是跑步跑的,弱弱的声音回答:“那个,咱喝酒好。” 呜朋听到这么一个奇葩的回答,有点诧异,打量起了这个各方面不算突出的小胖子,嘿嘿笑着说:“小胖子馋酒了吧?行,老子跟你喝。” 民巴们集体起哄,有人搬来了桌子,有人取来了酒。 最后,桌子摆了两排,酒也跟着放了两排。 这时候,有人讲出了重点:“你喝完了酒还能比吗?” 呜朋豪迈地举起一桶酒:“如果有一项我输了,那是我技不如人,从今以后,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民巴们都围拢上来,他们平常就爱起哄,现在有这种难得的机会,一个比一个情绪高涨,到底要看看,这个小耗子是不是吹牛皮。 一个小胖子,一个小耗子,各自站在自己那排桌子前面,分别抓起一桶酒。 负责担任裁判的民巴站在中间,还有两个民巴站在比试双方的背后,监督着酒是不是完全喝完。 情绪高涨的民巴也不感觉累了,兴致勃勃地等待比赛开始。 让白就比较拽了,也不来看比赛,叼着一根草躺在凉棚下面。 沙比也对比赛没什么兴趣,他也在凉棚下面纳凉,疑惑地问让白:“你为什么不参加?以你的能力,肯定能赢。” 让白叼着草看凉棚的顶部,这种帆布制作的棚子在村里基本看不到,很多地方已经略微泛白,还有一处整个透光,应该是用了很长时间的旧玩意儿。 他看着看着闭上了眼睛,把草取出来说:“因为他是对的。” 这句话,沙比赞同,看着场中正在准备着的比赛,思考着,如果这个小耗子输了,他又该怎么办。 他神游天外,时间回到了那场包围战,当时的民巴们那是何等的绝望,如今却一个个不把正规军放在眼里,试想一下,他们真就有这样的资格? 他们肯定没有资格,正面交锋的情况下,因为战术素养的缺失,绝大多数的民巴一触即溃,这是公认的事实。 他还记得,当近卫军发起攻势的那一刻,周围他的同伴举足无措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好像那一天,他已经感受过了绝望和最为彻底的失败。 正回忆着,比赛开始了。 随着裁判员的一声令下,双方各举起酒桶,昂着头往嘴里灌这种世上最美好的饮料。 两人喉咙鼓鼓的,酒水顺流而下。 几乎同一时间,第一桶酒喝完,他们同时举起第二桶,以同样的姿势喝下去。 酒和枪 比试酒量的人喝得痛快,不管是真的在比试还是单纯爱喝,已经无所谓了。 当他们喝到第四桶时,已经没有人再关心输和赢的问题,他的的注意力都在酒上面,都渴坏了。 民巴们干咽口水,奢侈地消费已经不多的精力,所有人都在起哄。 让白正做着他平常最喜欢做的事情,把枪拆开,用一块干净到雪白的布认真的擦拭。 吹一口气,关键部件上面涂上油,头也不抬有感而发:“他是自由民,还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愿意用自己的钱支持我们,这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们不应该对人家非常尊重?最起码,以前的我们,没枪没酒没钱。” 晨间的风带着世界尽头的期盼扑面而过,夺走人的汗水和辛劳,把自在和感激留下。 沙比很认真的注视让白,笑道:“我发现你现在话挺多的,而且每次都特有道理。” “我本来话就很多,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那好吧。”沙比不再看让白了,也拿下步枪,拆卸开来进行保养,尤其是火药池的位置,那是终点清理对象。 比拼酒力的两个如火如荼进行着,一桶接着一桶下去,小胖子已经面带败相,一桶酒灌进一半停下来,眨巴着小眼睛窥视。 呜朋似乎没有尽兴,虽然个子不高,那个圆滚滚的肚子一看就是常年饮酒导致的,他一手提着桶往下灌,一手指着对面的小胖子。 小胖子民巴强压着反胃的感觉,强制地向下灌,尝试一口后发现已经喝不下了,摇着手想要认输。 正在起哄的民巴们可不管这个,有两个已经冲上去,托着酒桶往小胖子嘴里头送。 几口下肚后,小胖子民巴实在撑不下去了,酒水喷涌而出,溅的满地都是。 这一场的结果已经注定了,民巴们泄气唏嘘。 反观呜朋,没事人一样放下酒桶说:“小胖子,还来不来?” 面前翻倒着七八桶酒,小胖子民巴连连摇手认输。 “真认输了?”呜朋丢下酒桶看向四周,“来,别耽误时间了,抓紧时间进行下一项了,赶紧把你们收拾明白了。” 这时,一个瘦高的民巴在人堆里挤出来,其实他没必要往前面去,单个头就比其他民巴高一个头。 这种消瘦的身材属于正常民巴,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民巴们普遍瘦小,还伴随各种疾病,刚刚的小胖子奇货可居,那是专门为其他民巴们做饭的。 瘦高个子的民巴往呜朋跟前一站,呜朋连人家胸口都赶不上,只不过,他也不自卑,仰着头瞅着自己对手的下巴问:“往后站。” 瘦高民巴下意识向后一站,然后听见对面问:“比什么?比身高啊?” 说到身高这一点,瘦高的民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身边人都比他矮一些,所以潜意识里认为长得好是不对的,有些以自己身高为耻。 他磕磕巴巴地说:“比,比射击,可以吧?” “当然可以了大个子。”呜朋手一挥,“拿两把新式的过来。” 他说完这句话就在原地等待,却发现每一个民巴动弹,也没人拿枪,都傻乎乎地乐。 呜朋指着几个民巴说:“你去拿枪,你们俩摆放靶子去,快去啊!愣着干嘛?” 几个民巴领命出发。 靶子这东西,这边还真没有,他们把珍贵到不行的酒桶当靶子用,放在了一百米之外的空旷场地上。 周围的民巴给两个人腾出场地,那两个民巴放完了靶子后匆忙躲开,生怕遭到波及。 呜朋检查步枪,抬头看自己的对手:“这样啊,你刚才跑挺累的,我也不欺负你,允许你把枪架在桌子上。别拒绝,公平点好,别事后不承认。” 呜朋这种口气这个样子,让民巴们非常不满意,全都给自家的参赛选手鼓劲,誓要把呜朋干趴下才行。 众口不一,有人认为应该放个桌子,有人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最终,参赛选手哼唧了一句:“行,听你的。” 呜朋高兴地拍拍对手的胸口。 双方各自就位,准备比赛。 趁着呜朋不在,几个民巴有意无意地凑近了还没喝过的酒桶,不小心把桶拿起来,又不小心喝下去。 事不关己的沙比抬头看了一眼比赛现场,随口问让白:“不去打一枪?” 让白摇头,全然没有兴趣。 瘦高的民巴采取跪姿,也庆幸有张桌子可以用,他的两条胳膊在抬枪的时候会颤抖,那是肌肉疲劳导致的。 已经输了一局的小胖子,幡然醒悟,望着自己的大肚子问身边的人:“他怎么知道我要比的不是射击或者马术?” 身边那位也在看小胖子的肚子,惆怅地说:“你这样的,对马不太公平。” “那射击呢?” “一瞅就不像会打枪的。” “是啊。” 小胖子重新审视起了自己,越想越窝火,不就胖点吗?至于这么埋汰人吗? 他还在审视,赛场上两人已经开枪,被当成目标的两个酒桶同时命中,一个翻滚开,一个飞到了天上砸落而下。 呜朋放下枪杵在地上,点头称赞:“还行,有两下子,那俩桶就不要换了,接着来。” 这场比试似乎有点希望,民巴们快快乐乐地前去收拾中弹的酒桶,往后放置了五十米,他们还耍了点小心思,自己这边的靶子要比呜朋那个近那么一丁点。 一切准备妥当,第二轮射击开始,依旧同时开枪同时命中。 呜朋兴奋地叫嚷:“再往后移!” 每一次都是五十米,从一百米到三百米,两个人几乎平分秋色,酒桶一次次摆下一次次飞起,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 等三百米的射击结束之后,可怜的酒桶已经支离破碎,无法继续承担任务。 呜朋让更换新的上去,他表情不再是那般无惧无畏,增添了一点凝重。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遗余力地打趣对手:“行啊,没白长这么高的个子,可以。” 瘦高的民巴嘿嘿直乐,反口称赞:“你也不错,你也不错。” 现在的距离是三百五十米左右,两个人的射击交错开来,酒桶依次被击中。 负责摆放靶子的民巴忧郁,来回的折返跑快把两个人累死了。 之后是四百米,瘦高民巴打出去的子弹贴着酒桶边缘射过,也算勉强击中了目标。 呜朋还在打趣:“这个成绩在正规军里面也算翘楚了,有没有兴趣换个岗位啊?” “我在这里挺好的。”瘦高民巴有些局促的回答,之后,他便看见呜朋的靶子被一枪击飞,甚至在枪法上,可能差点火候。 “直接到五百米!”呜朋扯着嗓子喊给摆放靶子的人听。 一直不关心比赛的让白此时也抬起了头,对接下来的比赛有了兴趣。 摆放靶子的民巴汗颜,不太确信地往后看看,等得到确定答复后,把酒桶摆放在了五百米的位置上。 在射击位置看去,那个目标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随时都会和尘土融合在一起,也幸亏盆地足够大,能够轻松盛下这五百米的距离。 民巴们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目标位置上,翘首以盼即将公布的结果,十有八九,这是最后一枪了。 呜朋表情严肃起来,舔一下手指放在空气中,静静地感受气流的动向,随后瞄准,再次确认风速风向,最终,打出这一枪。 子弹好像飞了很长时间一样,也许只是时间变得慢了一些。 直到那个酒桶中弹倒地。 众民巴哗然,欢呼声响成一片,这个小耗子太强了,就凭这个成绩,刚才的酒一准没喝多。 呜朋偷偷松了口气,给瘦高的民巴抛了个媚眼。 瘦高民巴憨憨一笑说:“我认输了。” 赛马 在瘦高民巴认输的这一刻,余下的民巴们毫不吝啬地鼓掌。 呜朋也没沉迷骄傲,这已经难以对他形容,恬不知耻地向大家挥手致意,一瞬间大言不惭起来:“还有谁?” 在让白那个位置看被打翻的酒桶,有近六百米的距离,几乎可以说看不见目标,他试着瞄准,轻吐了一声“砰”,随后枪一抖放下。 “怎么,手痒了?” 沙比手摩擦着火药池,了然于心,他也想尝试一下打这种距离的靶子。 让白干笑两声,把清洁好的枪放在盘坐的腿上,身边有一个特别细的枝芽,翠绿色,还在跟着风的方向舞动。 沙比提醒一句:“下一场要开始了。” 两个人又齐齐看向了赛场,场中两个人隔着几米距离对视,一高一矮,一壮一瘦,显得非常滑稽。 呜朋这次的对手像一座小山一样挡在身前,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含糊着说:“这不太公平吧?” 对面这个强壮的民巴抓抓腿,衣服在身上特别显小,把呜朋整个装进去绰绰有余。 民巴抓完了腿向前一步走,呜朋吞咽一下口水,两个人体型方面的差距过于巨大。 打架这种事,呜朋非常不在行,长期饮酒作乐交朋友,最多马场转两圈、打打枪也就算锻炼了。 想到自己孱弱的身躯和萎靡的生活,呜朋举起左臂:“我有个提议,我们可以先比一比马术,你们觉得呢?” 壮硕的民巴困惑不解,他原以为这场胜利应该在他自己的手里诞生出来。 民巴们嘘声一片,自认为马术可以的民巴当机立断推开壮硕民巴,兴奋的手舞足蹈:“我觉得可以。” 呜朋一步走过去拉住这位民巴的手说:“英雄所见略同。” 壮硕民巴被推到一边,似有些个恼怒,一挥手挡在两个人中间,挺着和呜朋一样高的胸脯直言:“不行!先来后到!” 没有什么要比看两个人硬碰硬更有吸引力的了,民巴们哀怨纷纷,拿出全部劲头反对马术。 民意就是如此,呜朋直面民意,然后不管民意,和那个要比马术的家伙手拉着手,直奔停在凉棚旁的马车。 一众民巴看这手拉手的两个好朋友,满是心酸,一半用鄙夷的目光去看,另一半则求助于擦着枪的沙比。 沙比背过身子,假装毫不在意,继续闷头苦干。 呜朋牵着好朋友的手,大踏步向前,似是无意地询问:“你经常骑马?” “我负责为监工养马,骑马那是经常的事,我还能骑马跨栏杆。” 这个民巴信心满满,话虽如此,他还真没骑过几次,也就偶尔趁监工不在了,他会偷偷把马牵出去溜一圈。 也不知道这样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呜朋不知道这些,看这人自信心爆棚,也有点打鼓,可总比和那个壮硕的家伙打一架来得好。 他们给马松开套子,在沉重的车前将其解放出来,一前一后牵着来到场边。 好朋友民巴很兴奋,他摸摸自己的马,心中期盼已久。 “这样啊。”呜朋鼓鼓掌,“咱们也不跳桩了,时间有限,两圈,谁先跑赢两圈谁就赢了。” “可以。” 他的对手没有异议。 那个壮硕的民巴先是看看马,又低头看看呜朋,总有种违和感,便嘲讽出来:“哥们儿,你上的去吗?” 周围的民巴方才注意到这个问题,他们最喜欢干的就是嘲讽呜朋的矮小。 呜朋脸板起来,使劲扬起一只手安抚下马脑袋。 “这你就别操心了,等会打爆你。” “那好,我给你们发令。” 壮硕民巴来到两匹马中间,也不管两边是不是准备好了,张口就来:“上马!” 两匹马都没有马鞍子,要想翻上去是有一定的困难。 时间慢慢流逝,过了一分钟了,那个比试马术的民巴还没掌握正确姿势,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急的汗都流下来了。 他两只手抓着马鬃,脚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发力,每每都是上去一半就又下来了。 民巴们看的抓耳挠腮,一圈诸葛亮出着各种各样的好点子,就希望他赶紧上去,别再这么丢人了。 因为久久不能成功,这个民巴有点泄气,嘴里开始念念叨叨:“怎么会这样呢?应该行的啊?之前都是这么上的。” 原形毕露之下,呜朋紧张的心情逐渐平复,也跟着其他民巴一起看热闹。 眼看这个民巴越来越急切,呜朋也良心发现,他单手握住马脖子下的鬃毛,另一只手在马背拍了一下,也不用喊话,这马乖乖地揣着手跪下了。 呜朋在一群人的愤恨之下慢条斯理地上马,一勒马嘴,这马平地而起,他像个将军一样俯视众生,气势十足。 许多民巴都被这结合起来的庞然大物震慑,可惜,刚刚呼之欲出的气势又被这个小耗子抛弃掉。 他伏着身子玩味地问:“你行不行啊?” 所有民巴一瞬间被打脸,各种主意层出不穷,甚至有人跑到马边上,要用蛮力托人上马。 可那笨拙的姿势让马失去了耐心,人还没上去,马已经溜达着走了。 留下两个在托举的人干瞪眼。 呜朋也不着急,饶有兴趣地看这种拙劣的表演,还催着马来回转悠。 这时,他注意到了凉棚下站着的一个人,细看一眼,正是他们村子里面的监工,这个监工搓着手,极其谄媚的笑容面对呜朋。 就在监工旁边,十几个民巴还在开怀畅饮。 呜朋招招手让那个监工近前来,监工嘿嘿的谄笑,乐颠颠地跑上前。 “您吩咐,您吩咐。” “你杵那笑啥呢?” “我给您汇报一下,今天没有人会到村子里面来,您随便怎么折腾都行,就是吧,看能不能找几个人去地里,我怕有突发状况。” 监工继续笑,讨好的都不行了,口气是那种介乎于商量和请求之间的。 呜朋指着凉棚下面说:“你把他们带上吧,你也走吧,我这里还有事。” “好好好。” 监工高高兴兴地转身,三步一跳。 这边交代完了,那边可算上了马。 虽然上马的问题解决了,可如何在马背上保持平衡,又成了一个大问题,这没有鞍子的马,没经验的还真骑不了。 “上来了?” 呜朋打着哈欠,像是耐心要耗尽了一样:“那行吧,开始吧。” 壮硕民巴严重怀疑,这场比试又要输了,巨大的使命感涌上心头,他高喊一声:“开始!” 呜朋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至于他的对手和对马,正在原地绕圈圈。 在场的民巴无不感觉尴尬,都在催促自家的参赛选手,你倒是跑啊? 可惜,这些人对骑马这件事一窍不通,居然有人发出了如下的建议。 “勒脖子,勒脖子就跑了。” “不对不对,你没看人家?夹马肚子。” “什么夹马肚子?你们懂不懂啊?应该先迈左腿。” “哪个左腿?人的还是马的?四条腿你说的哪个?” “都别说了,拍马屁股,准跑。” 呜呜呀呀,叽叽喳喳。 他们越是这样出主意,参赛选手越是紧张,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任由马匹自由发挥,完全脱离控制。 半坡上的沙比目睹了这一切,枪也不擦了,直呼丢人,就这两下子,还跟人家比个什么劲啊? 这里束手无策,呜朋成功跑完了一圈,回到起点之后勒住马。 那高高扬起来的马蹄正对着壮硕的民巴,绕是他再壮硕,面对如此凶猛的生物,也有点心慌,退后到了安全距离。 阵地理论 这就没有比下去的必要了,第三场草草结束。 沙比跳下半坡,三两步来到场地上,看这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同伴们,无明业火。 壮硕民巴活动活动胳膊,准备好了要力挽狂澜,把丢掉的面子重新挣回来。 沙比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干什么?干什么?还比个什么劲啊?丢不丢人啊你们?都站好了,站两排。” 壮硕民巴心有不甘,心心念念要把呜朋打一顿,奈何老大发话了,灰溜溜退下去站好。 到眼前的热闹看不了了,兄弟们有点怨气,等站好了队列,都在交头接耳。 呜朋翻下马问道:“别啊,还有一场呢,不比完的话,怕兄弟们不服气。” “爱服气不服气。” 沙比气哼哼的,对着交头接耳的民巴们指指点点:“都闭嘴!从现在开始,人家让咱们怎么练,咱们就怎么练,都听见了?” “听见了。” 队伍中有气无力的回答。 沙比听着这样的回答一肚子气,他也没心情再对这些人规劝,转身对呜朋说:“现在,我们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也走进了队列当中,成为受训的一员。 呜朋见状也不含糊,叫来两个人去把已经卸下的车拉到了场地中间,将所有的东西归置到地上,整个车在几个人的努力之下侧翻。 弄完了车后,他又在一堆货物里面搜寻,最终取出来一个不大的纸盒子,纸盒子里面是整齐的粉笔。 “让兄弟们坐下休息吧。” 说完这话,呜朋掰开一根粉笔,在侧翻的车上写写画画。 沙比顺利接受自己的位置,命令所有人原地坐下。 大家都在好奇,这个小耗子再写什么东西? 等写了半车后,呜朋抄起一根树枝,指着上面介绍:“经过之前你们的战况经过,我认为,在未来的作战中,我们最应该防范的就是他们的火炮。” 民巴们点头,认真的看木车上的东西,上课学习这种事,这群人这辈子没经历过,都新奇。 “所以说,为了抑制他们的火炮,我总结了一下。第一个办法是奇袭,如果条件允许,这是最有效最直接的一种。第二个办法,尽可能让他们的火炮对我们构不成太大伤亡,为此,战壕的深度和强度是关键,经过计算,在正常阵地战的距离上,我们的战壕要挖四米才能避免炮击。” 民巴们听的一愣一愣的,止不住的点头。 “根据现如今火炮的射击俯仰,四米可以保证基本的安全,再配以猫耳洞和木料使用,能够对他们的火力造成困扰。战壕不可以是一整条,一天直线的战壕容易遭到侧翼突破,将多个战壕错开排列再联通才是最应该选取的方式。 在这种理论上,我们要比他们先进,单兵武器更新之后,射程也有所提高,不可能再出现双方对射的局面,在理论上,我们占据优势,因为他们太安逸了。 看这里,看这里,这个东西我称之为火力点,依托坚固的掩体和良好的射击角度,可以压制视线内的有生力量,当然,也需要足够的火力支持。 先讲这些,你们消化消化,待会实际操作。” 民巴们都听傻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思考一件事情,这说的都是些啥?这也听不懂啊。 这时,有民巴举手了:“那个,小……大哥,我有个问题,能问吗?” “能!当然能!我就喜欢你这种爱提问题的。” “别的咱也没听懂,就是,四米的深度,我们该怎么射击呢?难不成要爬上去?” “好!”呜朋使劲拍手,“问得好!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了,有几种解决方法,待会实践的时候,咱们每一种都试一下,哪个方便好用就选哪个。” 民巴们开始了争论,把木板上讲的东西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周围人诉说,课堂上轰鸣一片,当老师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继续给学生们画知识点。 他们根本讲不出个一二三,讨论逐渐变味了,已经有人在讲晚饭准备吃什么,现在才是上午。 只可惜,民巴们不谙世事,无法对呜朋提出来的这类观点做出自己的思考判断,光是听就一阵迷糊。 按照呜朋自己的理解,一个士兵身上携带的东西要包括最基本的武器、弹药、纸笔、粮食、铲子、镐子和斧头。 他也曾想过,真把这些东西往一个人身上放,那就别想着长途行军了,体力差的基本原地踏步,所以,跑步属于要抓的重点。 看着现在听他命令的这些人,总是有种幻想,迫不及待让这些人证明他的理论是正确的。 说白了,他这个人更加趋向于阵地战,凡事精打细算,做好万全准备,以逸待劳。 实践开始后,呜朋指挥着五个民巴深挖洞、砍木头,给其他民巴们做榜样。 这五个都累成狗了,再抬头一看,几百个人的观摩团围他们围的水泄不通,恨得牙痒痒。 就这,呜朋还一直催他们动作快点再快点。 他们果真挖出了四米的深度,越往下土层越是坚硬,挖起来尤为费劲,而且把土运出去也成了一个大难题。 后来,他们干脆把掏出来的土堆砌起来,形成一个高度,减少了工作量的同时还不用再挖下方的硬土。 好不容易坑挖合格了,又要用木头对前后方进行加固。 等这个成品终于出来了,五个民巴已经累虚脱了,不用怀疑,第二天肯定起不来了,胳膊胖了一圈。 呜朋抬头看天,正是中午,这个进度他并不满意,距离预期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摇摇头,在这个现成品上介绍起来,告诉其他人什么地方需要注意。 讲解时,村子里的监工带来了午饭,眼看着外界的诱惑严重影响了讲课的进度,呜朋只能让民巴们先去吃饭。 只是可怜那五位,不让人搀着压根走不了。 既然老大已经发话了,民巴兄弟们听之甚信。 虽然说训练有千百种困难,好在沙比还能压住这些兄弟们,再加上每日优良的膳食供应,民巴兄弟们倒没什么好说的。 呜朋总会用各种新奇的思想引领民巴兄弟们,让人防不胜防。 这样的训练慢慢有了一定的章程,周而复始之下,能够坚持下来的皆不同寻常,往日想也不敢想的夸张动作,挥手即来。 这个小小的盆地里面,每天挥洒汗水。 运输商人卡莱,不定期会输送一些物资进入这个村庄。 近卫军的侦查分队不时会到此处侦查,往往看到的都是任劳任怨的良民。 民巴们清晨跑步,上午学习知识,下午还有不少的各类练习。 久而久之,在一个月之后,他们迎来了第一次月考。 订货清单 既然是呜朋发起的月考,那肯定有他独特的地方。 虽然名义上这是一次考试,实际上也是一种测试,对理论的测试。 就为了这场月考下的测试,他这一个月可没少忙活,托人找朋友,巡编了全国很多地方,每一种材料他都细心比较。 一直到找到满意的材料为止。 他大胆的假设了一种新的子弹,不具备杀伤力的子弹。 纸包子弹的杀伤部分进行替换,要满足的条件不少,要能够在人身上留下标记,又不能具备杀伤力,还要尽可能贴近正常子弹的射击距离。 这是一个非常不简单的工作。 他曾经尝试过面粉和粉笔,无一例外,全部在出膛的一瞬间粉碎,没任何实用型。 因为科技的不发达,他无法得到橡胶或者塑料。 之后用车珠子的方式车木材,又在木珠子上涂抹墨水,这样做出来的弹丸太轻,不满足射击条件。 后来,他又把视线放到了煤炭上面,尽管重量和木头差不多,倒是实实在在可以留上记号,是没办法里面最好的一种选择。 纸制弹丸里面更换了煤珠子后,他试射过几次,煤珠子在标靶上炸了个粉身碎骨,清晰的黑色印迹完整的刻录在上面。 虽然还不是太满意,呜朋还是点点头认可了这种东西。 射击的问题解决了,下一步要解决防护的问题,这东西打在人身上也是挺疼的,尤其近距离之下。 为此,他一连几天进行设计,最终赶出来两身防护服,一身用的材料是硬纸板,另外一身用的则是轻薄的木板。 两种都可行,只是问题在于,关节的活动部分和眼睛口鼻无法防护,而且穿上这身衣服,整个人变得笨拙,行动非常不方便。 但也管不了这么许多了,搞出来之后,他找来了让白,自己分别穿着两件防护服让人家打,有中弹的感觉和痕迹,完全可行。 实验成功,呜朋高兴得直蹦跶,科学怪人的样子给让白吓了一跳。 随后,他把订单发给了左蓝,要求按照订单上的内容发货。 左蓝拿到这一份东西的时候,五内俱焚,这都是钱啊!而且数量这么大,真不好弄,就算弄来了,堂而皇之的往谷地方向运,怕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好几车煤,好几车硬纸板,一车白色油漆,最重要的,呜朋还要火药和食物。 那几天给左蓝愁的,人精神都要恍惚了,可人家呜朋不管这些,反正就是要,而且急,你自己看着办吧。 左蓝在一家客店里面,手指敲击桌面,思考着。 在王都里面,他还没有居所,要么在洛汗那里住,要么自己找个客店长居。 硬纸板好弄,拿钱可以买,油漆也好弄,随便哪里都能弄到,食物也还行。 但是这个煤吧,这个东西属于半供给品,一部分是要分给贵族的,另一部分也有管控,管控不严格,那也是管控。 至于火药,想都别想,军用物资,一要就是一车,这玩意儿咋弄啊? 每次在淘汰的武器装备里面扣牙缝,也都是冒着风险来的。 正苦苦思考着,客店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客店老板的声音:“左蓝先生,有一位小姐要见您。” 左蓝正烦着,谁也不想见,不由分说地拒绝。 屋里面刚拒绝,屋外敲门声更响了,好像敲门的人很生气。 收起那份订单,左蓝耷拉着臭脸,快步走到门前,把门狠狠拉开。 “说了不见,谁来了也不……” 门外面的两个人分别是客店老板和那枝,这个已经秃顶了的男人正在给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女人赔笑脸,样子非常滑稽。 这种事,左蓝司空见惯,生存嘛,安身立命之根本。 自从谷地那一晚之后,这两个人还没见过一次面,算算时间也快一个月了。 今天的那枝穿了一件淡黄色的棉裙子,头上帽子也是一个颜色,搭配着褐色的长靴,此时,正把厚厚的外套往手上叠。 左蓝对这个打扮有自己的看法:“真难看。” 那枝叠衣服的动作猛的僵住了,指着左蓝一通数落:“要您评论了?您当我打听您的住所容易吗?看来您也不想见到我,那,再见。” 似乎这已经是告别,那枝把已经叠好的外套重新打开,朝着左蓝的方向抖了几下,然后穿好。 客店老板不知所措,他在想是不是应该追上去,脚抬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来。 左蓝刚想回屋,猛然间,一个想法刺进了脑中,他两三步冲上去拉住那枝陪笑:“别走啊,我刚不是说你,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已经秃顶的客店老板一脸黑线,很哼哼地往相反的方向走。 那枝不停这话,义无反顾往前走。 左蓝追在两边,嘴里叽里咕噜的:“那枝小姐国色天香众所周知,我哪敢说您啊。” 那枝加快脚步,左蓝奋力追上去。 快走了两步之后,那枝毫无征兆的停下,左蓝就像要听审判一样原地站好。 那枝一手指一手指地戳左蓝的胸口:“那次见了我您不这个样子?这件事我给您记下了,下不为例。” 左蓝诚恳点头,哈着腰听取。 那枝两根手指夹出一封烫着家徽的信封,整个拍在左蓝心口说:“我来给您送邀请函,明日晚上,我家要召开聚会,希望您能参加。” “哎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左蓝两只手捧起信封,如获至宝,眼睛闪着光收起来。 那枝冷哼一声:“算你识相,我走了哈。” “哎,您慢走,不是……您别走。” 左蓝拦在楼梯口上,躬身邀请那枝:“这位倾国倾城貌美如花的女士,可否到寒舍一叙?” “寒舍?”那枝鼻子皱起来,“那一定非常有趣。” 能够看出来,那枝有一点的小期待。 之后,左蓝把那枝拉进了客房,沏茶倒水上点心。 那枝拘束地坐在沙发上,满口拒绝,她问:“不是说去您寒舍里吗?” 左蓝双臂摊开:“这里就是我的寒舍。” “你把客房当家?” “我家在加西一个偏僻的村子里,要去吗?” 左蓝自嘲顺便调侃,找出一把小刀出来,将桌上的点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他一边切一边说:“这个女人啊,一定要注重修养,尤其像您这样的……” “寡妇?” “像您这样的贵族女士。”左蓝装作若无其事,“吃东西的时候要一小口一小口的,茶也要轻轻品尝,这样,男人们才会觉得……” “闭嘴!” 左蓝马上不说话了,一心一意去切割点心,等切好了,他开始陪那枝聊天,内容是关于最近这段时间的近况,顺便关心一下伤势。 那枝的生活挺无趣的,她回家后被狠狠批评了一顿,父亲说完母亲说,母亲说完管家说。 就她来客店这会儿,楼下一群保镖等着,如果不是她拒绝陪同,现在这些人估计也在屋子里面了。 左蓝和那枝聊天,从来不聊男人间的话题,玩乐和军队,比赛和暴力,这些东西绝口不提。 等聊差不多了,左蓝故意凑近那枝,神神秘秘地说:“我最近接了一单生意,煤炭方面的,您能不能给出出主意?” 演习 那枝正襟危坐,颔首低眉,如同是在练习礼仪。 她听到这单生意的第一反应是不解,非常的不解。 “煤?” “对,煤,从北往南运,需要现买,可是买不到。” “从北往南?买不到?”那枝练习礼仪没能坚持下去,“这信息量挺大的,应该是卖不出去吧?而且,煤还需要买?” 左蓝郑重点头:“需要买,而且,煤不仅是供暖用的,它还有其他用处。” 那枝先反应了一下,然后摇头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问,煤好像不能拿钱买吧?要专管部门批条儿发放。” 这属于先天性的误区,左蓝又凑近一些,把详细情况讲解清楚:“你们肯定是不用买的,有供给,但是,平民也需要煤,那些供给剩下来的,都卖给平民了,这方面据传闻没有统计。” “那,你不能去买吗?” “数量有限,这方面是有限制的,而且正直冬季,估计都卖完了。不过我听说,听说你们贵族每次都会剩下一大批用不完,等来年接着卖。” 话说到这份上,那枝听明白了,她调皮地看着左蓝那张严肃的脸:“为了生意。” 左蓝的严肃认真瞬间全无,马上赔上笑脸:“嗯嗯,对,为了生意,卖了钱,你我三七分。” 分成的方案一说出来,那枝不高兴了,她鄙夷地干笑两声,一板一眼地说:“钱这东西吧,您也知道,我不在乎钱,再多也是一串数字。” “是,这点钱你也看不上,但是,这是我的诚意。” “诚意啊?您的诚意还是您自己留着吧。我家每年大概能省下来十吨,这个我不太清楚,从来没管过,这些肯定不能全送给您的,您可以拿一半。” 左蓝开始算数,一辆马车,载重量有八百到一千,也就是需要五六车左右,倒是附和订单上的需求,而且,听那枝这意思,好像是白送的。 算明白了,左蓝喜上眉梢,这种喜悦他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个劲地拒绝:“那怎么好意思呢,我给钱,按市场价给。” 那枝白了这家伙一眼,捏一块点心吃下,整理整理衣服,站起来准备告辞:“卡莱先生,晚会请不要迟到,我爷爷一直说要感谢您,可惜没有时间,他老人家希望晚会上可以见上一面。” “这就走了?再坐会吧。” 左蓝假意起身挽留,实际上心里都乐开花了。 那枝在门前取下外套穿上,又围上一条淡黄色围巾,临出门之际转身原地转了一圈问:“真那么难看?” 左蓝嘴角的肌肉抽动一下,这条裙子不难看,围巾也不难看,全身上下都不难看,而实话实说,喜欢歪戴帽子的那枝,配上有活力的淡黄色,有点俏皮。 只不过,先前开门时,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也不打算就这么遮掩过去,当即提出设想:“晚会前我去找你,亲自给你设计一套行头出来,这一套,烧了。” 豪迈的情感令那枝泄气,她扪心自问,这一身真这么难看? 想了想也放弃了,默认自己在穿着方面确实有需要学习的地方。 两个人道别。 左蓝送那枝送到了楼梯口,回到房间之后,喜悦感爆棚,他抓起一本书用力的亲吻起来。 正高兴着,门又被敲响了,左蓝放下这本被侵犯了的书,乐颠颠地跑出开门。 门开了,外面还是那个淡黄色裙子的姑娘。 那枝颔着头,两只手紧握着搭在小腹上,缓缓说道:“卡莱先生,对于您姐姐的遭遇,我感到万分不幸。” 话撂在这里,两个人原地站着,一言不发。 时间过了好久,那枝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左蓝默默关上房门,全身力气抽空,趴在床上,一趴就是半天,不吃不喝,也不闹,就老实趴着。 经过这事,呜朋需要的东西算是准备差不多了,为了运输时没有障碍,左蓝的车队晚上才走,总共几辆车还分了五队。 这些货物分批运到了距离谷地不远的郊外,在那里,呜朋派来的人会接手马车,目的就是不让人知道这些车去了哪里。 唯独火药,左蓝必须亲自运送才行,而且,本次没有,暂时搞不到。 搞不到也就算了,左蓝居然罗列出了一份账单,死皮赖脸让呜朋付钱。 呜朋不是出不起这个钱,他觉得这个钱给的冤枉,明摆帮你办事情,你还要钱,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但是,左蓝就是要,说这是正常的生意往来,该给的得给。 呜朋计算着本就没多少的火药和这份账单,心头有了注意,既然没有火药就自己搞,既然没有钱那就想办法搞钱。 这都是后话,他现在要做的是加班加点弄一批训练装备出来,加上如今每日的操练,还没时间搞这些东西。 除了这些,又有一件事提上了日程,在那个盆地里频繁射击,声音传出去了,被人听到肯定很麻烦,如果消息进了近卫军耳朵里,免不了一场大搜查,这是呜朋所担心的。 搞肯定要搞,不能瞎搞,毕竟周围还有好几个村子,人多眼杂。 为了能做成,他骑着马四处转悠,就想找一个距离所有人都远远的地方。 跑了一周时间,他把目光锁定在了一片尚未开发的丘陵地带,这里基本上无人涉足。 贵族不回来,自由民也不会来,民巴没机会来。 地方确定好了,呜朋急不可耐地赶回了盆地的训练场上,把沙比和其他几个人叫到了凉棚底下。 他摊开一张地图,指着已经确定好的地点说:“一周后,老沙,你要带人进攻这个地方。” 前言不搭后语的,沙比都懵了:“啥?” 因为想法第一次要付诸实践,呜朋很是激动,他连解释都没给解释:“在这里会有一百人的防御阵地,几道防线你不要管,你只需要知道,你的目标是这个东西。” 说着,呜朋拿出了一个鸡蛋,确实是一个鸡蛋,而且是他今天的早餐。 几个民巴相互对视,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呜朋还不给解释,又自顾自说话:“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做裁判,一定要刚正不阿那种,混在队伍中。至于这个鸡蛋,会放在防御阵地的指挥部里面。” 几个民巴又是面面相觑,真的是越说越糊涂了。 沙比忙问:“你说清楚点,到底什么意思?” “演习听说过不?” “没听说过。” “那就对了。” “啥玩意儿?” 呜朋有些过于兴奋了,他缓和了好长时间,才拿出来两颗纸包子弹,随便要了一把步枪装填上,接着把枪口对准了凉棚的一角。 民巴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枪已经响了,青烟过去,子弹击中的地方留下来一片黑色的印迹,有些小碎片炸裂溅射开来。 这好像不是寻常子弹,沙比走过去蹲下,手指头擦上一些黑色印迹看。 呜朋解释道:“这是煤,我还给里面加了点东西,这样打出去的子弹就没杀伤力了,只要有了黑印迹,就算中弹身亡,出局。” 再这样说下去,民巴们就要疯了。 呜朋只能详详细细给他们讲解,还展示了他做出来的防护服,涂上白油漆的防护服。 人人都惊叹这个大胆的设想,也终于对接下来的所谓演习充满期待。 呜朋讲了一遍演习规则:“我会带一百人先去布置阵地,你们进攻,我来防守。如果你们击败了我的部队,或者拿到了这个鸡蛋,你们就算赢了。有些话提前说,行军时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千万不能被人看到。” 民巴们兴致盎然,那种亲临实战又不用担心死亡的刺激,没有人可以抵抗的了。 小熊 演习还要花时间准备,在这期间,王都又召开了一场宴会。 宴会频繁时能让整个王都的人当晚饭来吃,随便找个机会就有场社交,让人整天忙于娱乐和装扮,忘记大大小小的繁琐。 贝基才下马车一溜烟没影了,她的妈妈紧赶慢赶地追不上,不禁想,这孩子是越大越没有规矩。 后来,找到这个没规矩的孩子了,发现这孩子正在跟门前看门的老头聊闲天。 贝蒙慢腾腾地进了宴会大厅,贝基的妈妈让贝基赶紧跟上。 聊天正开心的小女孩和老头告别:“爷爷再见。” 老头老脸激动,皱纹在脸上码成了一大片,和一张惨遭蹂躏的纸一样,对已经离开的小小背影告别:“再见啊,小小姐。” 贝拉留在了谷地,挺着大肚子确实不方便,留下了普森的外婆悉心照料,外加三个仆人跟随左右。 彼此往来的信件得知,那枝也在谷地出没,现在已经就回了王都,普森因为训练繁忙,至今未能见上一面,确是遗憾。 当母亲的因为这件事找过贝蒙,希望托托部队里的关系,给普森放放假。 贝蒙是一口回绝的,军队有军队的纪律,不可以胡乱为之。 当母亲的表面上支持这个看法,实际上已经开始活动起来,因为不接触这方面的事情,打听来打听去,也就知道财政大臣有一个远到不能再远的附属家族,有在近卫军里当团长的,希望能用上。 说到底,就是请个假,应该不难。 走进宴会大厅,里面到了一半的人,贝蒙锁定了其中一个一等侯,缓步变成快走,一边轻轻呼喊这个一等侯的名字,一边快步接近。 这位一等侯正在品酒,再听有人叫名字了,当下转过身去。 一家子两个女性被晾在原地,贝基还算好的,随便找个方向转悠去了。 她的妈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跟着丈夫迎上去。 现在的贝蒙,完全一副工作狂人的模样。 宴会的某个角落里,洛汗正在和几个军官喝酒,他们比比划划的不知说些什么,总之还算开心。 他们说着话,又有两个贵族青年上前去听,懵懂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听懂。 但是,只要洛汗和军官们笑了,两个人也跟着笑。 贝基躲在一圈男人后面,竖着耳朵去听。 这些个男人们讲来讲去都是街头巷尾的东西,没什么意思。 贝基又跑到下一个圈子后面。 这里的人正在聊打仗的事情,也不符合贝基的心愿,贝基再次跑开,又到了另外一个圈子里面。 这次聊天的人都是年轻人,正在讨论一个叫可亦的女性,男人们聊的起劲,女人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无所谓的样子。 可亦,不认识,接着去下一个。 就这样,她在每一个地方停留一小会儿,然后再去另一个地方,跑来跑去的,穿梭人群当中,期间不小心碰洒了侍者托着的盘子。 贝基连声道歉,帮忙收拾干净。 这个举动被一些人给看见了,纷纷觉得好笑。 她跑过来跑过去的,这次停在还是男女混搭的地方,就听一个男人说:“我跟你们讲,这次宴会的主人,老太公,他的小孙女,听说在谷地那里受伤了。” 一圈子人冷汗直流,又好奇心发作,都在询问事情的经过。 那个男人虚荣心大涨,故作神秘地讲:“是这样的,不是有一伙民巴进城了吗,正好老太公的孙女也在,被打伤了。” 圈子众人唏嘘,都在祝福那枝平安无事。 还有人说,之所以平安无事,完全都是财政大臣的功劳,都因为老人家劳苦功高,冥冥之中才会保佑全家无事。 贝基觉得不对,她在后面大声说道:“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那枝姐姐不在那里,受伤的是我。” 这一圈子的人闻言,齐刷刷看着这个小女孩,尤其先前发言的男人,沉声说:“小孩知道什么?到一边玩去吧。” 尽管是个小女孩,可这话不太礼貌,贝基拉下一边裙子,露出了那条长长的伤疤:“您看,我说的都是实话。” 证据确凿,众人哑口无言,但很快,这些人就没有对这个证据再有什么看法,似乎并不关心。 他们重新找了个话题,完全不顾及小女孩的感受。 吃了这个闭门羹,贝基心有不悦,她乖乖拉上衣服,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圈子也不适合自己。 她决心不再去其他圈子转了,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进食上面。 “嘿嘿,雪姑娘,嘿嘿。” 某个呆呆傻傻的稚嫩声音在一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男孩嘴里出来。 贝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哪一位,也不抬头也不回话,心无旁骛,闷头干饭。 可惜,这个声音不厌其烦地到来:“雪姑娘,嘿嘿。” 贝基要疯了,理了理发卡,机械性地扭头。 那个胖乎乎的男孩流着鼻涕,正被一个女仆牵着手,这一位,就是贝基所不喜欢的同龄人中的一个,呆傻的小熊。 小熊被贝基看了一眼,心花怒放,抬头对年轻的女仆说:“大姐姐,看,是雪姑娘。” 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声音还不小,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大家对小熊品头论足,大概都不是什么好话。 贝基都点无地自容,她闲丢人,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可谁想,这个胖乎乎的小熊兴冲冲地过来了,嘴里还念叨:“雪姑娘,玩。雪姑娘,和我玩。” 小熊力气可不小,那位女仆根本控制不住,只能跟着这个半大小子走。 那些原本是在嘲笑小熊的眼神,在贝基看来,都是冲着自己去的。 她假装不认识小熊,一如既往地干饭。 但是,这位小熊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贝基生怕对面这位的鼻涕流到自己的吃食上面,她像是保护小鸡一样护住盘子,脸上都是警觉和伤感。 心里在说,求求你不要再过来了! 可惜,熊不随人愿,小熊愈发接近贝基,负责看护的女仆都觉得尴尬,人家不爱搭理您,您就算了吧。 小熊声音半带命令半带祈求:“雪姑娘,说话,说话。” 贝基快要疯了,眼神错到一边,正好看见了之前受到冷落的那个圈子里,那些人正在窃笑。 她备受打击,长出一口气,冷冷地看这些取笑的人,随后亲昵地对小熊说:“小熊,你都会说四个字了,真了不起。” 小熊不认为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傻呵呵地点头,傻呵呵地笑。 贝基也不再护着盘子了,相反,她把盘子推到一边说:“小熊,我们去那边玩好不好?” “好,嘿嘿。” 两个孩子看起来一边大,可真当小熊站在贝基面前时,贝基总认为,眼前伫立着一座塔。 现在换成贝基牵小熊了,女仆不敢违背命令,一直在两个孩子后面跟随。 孩子们还没走出多远,她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地闪动了一下,在大厅最里面的一张餐桌前,某位一袭黑纱的女士坐在那里,手里的刀子切割食物。 “小熊,你等我一下哈。” “雪姑娘,好。” 安抚住了小熊,贝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发现那枝正冷冷地切盘子中的点心,把点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口中自顾自说:“骗子!砍死你!白长了一张正气凛然的脸!嘴里没一句中听的话!” 好像那枝正在气头上,贝基悄悄碰了一下那枝:“那枝姐姐?” 然后,一道要杀人的眼睛逼视过来,贝基吓的后退了一步。 这张怒气冲冲的脸转瞬即逝,化作秋水温柔,那枝捏住贝基的脸说:“什么事啊?小贝基。” 抓人 贝基赶忙揉揉眼睛,以确定之前的那个杀伤力点满的眼神是否幻觉。 那枝看上去还是正常的,贝基万分不解地问道:“那枝姐姐,我看您总穿这一身衣服,这是为什么啊?” 那枝目光瞬间凛冽起来,挥手驱赶贝基:“走,走,小孩子知道什么,那边玩去。” 短短的时间里,贝基已经被劝告一边玩去两次了,鼓着嘴巴似乎自言自语一般说:“玩就玩,才不跟你们说话呢。” 她召唤起了小熊:“小熊,咱们走。” 这三个人里面,贝基已经成了老大,带着两个小弟漫无目的闲逛。 她有点厌烦这样的宴会了,从一家吃到另一家,周而复始,真没意思。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里面没有贝基可以融入的环境,她在这里格格不入,还不能不来。 大人没人和她玩,老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同龄人能得罪的都给得罪光了。 现在,她已然萌生了退意,好像可以生病,生病就不用来了。 想到这里,贝基头开始混账,她找了一圈找到了自己的妈妈,称自己不太舒服。 贝基的妈妈这次没把过多的精力放在小女儿身上,已经出嫁的大女儿牢牢把控住了做母亲的内心。 最后,她给自己这个身体不适的女儿找了个安静的房间休息。 得知贝基不舒服,小熊可难受了,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整场宴会都守护在那个房间外面。 女仆倒是乐得清闲,找了个小工艺品在一边摆弄。 宴会的时间比其他地方过的更快一些,等宾客们来差不多了,便可以开席,几十人围在一张长桌子前,借着烛火吃司空见惯的食物,偶尔会有特色菜品上桌,大家也是吃一两口就算了。 在桌子上面,局内局外,一眼能看出来地位的高低不同,想结交什么人,这是在适合不过的场合。 财政大臣坐在首位上,他是本次宴会的主人,理应有个最为体面的位置。 餐前小酒一喝,财政大臣要讲两句。 他站起身子,以便于距离远的人能够看到和听到。 “首先,祝贺国王陛下万岁,并且感谢各位能够参加这场晚宴。其次,快要年尾了,希望在未来新的一年里,各位能够身体健康,事事顺心。” 全桌人投来了欣慰的目光。 祝福的话讲完了,大家各自聊各自的。 那枝反正提不起任何精神,看了这桌子上的所有人,就是缺少想见到的那一位。 她的父亲之前还问过,自己家的恩人在什么地方? 那枝不能说左蓝无故缺席,这样太没面子,只能推脱说事务繁忙,改日登门拜访。 她父亲唉声叹气,表示都是自己的过错,自己家的恩人,理应早点去感谢人家的。 这件事就这么遮过去了。 作为家中这一代的最小的一个,她在同代人的末尾,临近挨着的是和她基本同龄的大侄儿,虽然两个人辈分差着,可由于年龄的关系,两个人反而最为亲近。 这个大侄叫那吾,隶属于国王卫队,可以说整个卫队里面,清一色年轻有为的贵族青年,是一个非常吃香的岗位,很多人挤破头皮往里面去。 在卫队里面,结识到的人那都是未来重要的资源。 今天参会的那吾,还穿着那一身卫队制服,白色的制服背后,绣着金灿灿的雄鹰,看上去就那么威风。 那吾戳戳自己小姨的手肘问:“哎,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那枝哼哧半天没说出话来。 大侄儿懂,这说明自己的小姨很生气,但这种生气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就比如,她非常想要一个东西,但是不说,只是眼神在告诉你,就是想要,只是这种东西是什么,需要你自己去猜。 哪怕你猜对了,她也会各种贬低这种东西的不是。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我今天路过了一家玉石铺子,咱们认识的人里面,好多去那里买的。”那吾当即开始了试探。 那枝继续不言不语。 那吾想了想又说:“不说这个了,石头有什么好看的,我听说啊,只是听说,贝蒙家的小女儿在谷地城受伤了。” 这句话让那枝眼神动容,轻轻点头。 略有成效,但也不是这个,那吾再次寻找着可能性:“哦,对了,最近王都出现了一个特别好的裁缝,缝制的衣服五花八门,可好看了,我觉得应该去看看。” 这次,那枝表情完全凝固,胸口起伏,情绪不大稳定。 难不成是因为衣服的问题?联想到每次宴会上,自己的小姨都是一身黑纱,保不齐还真就是这个了。 那吾有了方向,颇为骄傲地说:“咱给裁缝请到家里来,让人家给好好打扮打扮,我敢打包票,小姨,您一准风靡全城。” 那枝胸口起伏跌宕,非常慢地转头,非常满意地说话:“闭!嘴!” 那吾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又想到了一种可能,莫不是小姨让人给欺负了? 想到这里,他马上询问:“是不是有人欺负您了?告诉我,我给找回来。” “有!” “还真有人敢!名字?” “混蛋。” “知道了,我这就去。” 那吾撸起袖子,眼看下一秒就要站起来了,那枝忙拉住警告:“干什么?家宴,疯了?” 那吾秒变呵呵笑脸:“嘿,没疯,到底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问了白问。” “那好吧。” 那吾表面乖乖听话,实际上已经打定主意,这件事追查到底。 他变着法想哄小姨开心,于是想到了一个话题,神秘兮兮地说:“知道我为什么穿卫队的衣服吗?” 那枝稍微有了点兴趣,往常自己的大侄可从来不在宴会上穿工作服的。 这点刚刚升起的兴趣转瞬间没影了,可能晚上有任务吧,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觉得自己侄子可能是想跟自己吹嘘些什么,便不想听了。 那吾低下头,手指头不易察觉地指向了桌首的方向:“为了那一位。” 因为只指了那么一下,那枝没找出被指的人是谁,但有种寒意涌上心头,这个人位置不低,就在自己家的宴会上。 往后的时间,那枝觉得桌子上的一切索然无味,不管那吾再怎么表现神秘,她都不流露出一点好奇出来。 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厅外有了连续不断的杂乱脚步,还有哨子和武器碰撞的声音。 这桌子上的人正在思考怎么回事,就听见外面传进的声音:“包围这里!每一个出口都不能放过!” 又是一连串的声音响过,作为宴会主人的财政大臣站起来,决定去看看,是什么人在他的家门口捣乱。 一桌贵族皆是茫然,既好奇又惊慌,一听就知道,外面来军队了。 那枝明白,自己侄子的行动来了,对此,她十分恼怒,再怎么样,也不能来自己家里面干这事,现在可是宴会。 财政大臣才站起身,大厅的门往两侧打开,一个身穿白色军装,背后带着雄鹰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列兵,国王卫队的兵。 财政大臣质问:“你们什么意思?为什么闯进我家?” 这位看上去位高权重的卫队军官,连理都没理财政大臣,手上慢慢戴上手套,用亲和的命令口吻说:“勍惟太公,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个名字一出来,满场哗然,大家纷纷侧目,全都是不可置信。 珐瑆 只见老太公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眯缝着眼睛舔上一口酒水。 “请问,您是哪一位啊?找我这个老头有什么事情吗?” “皇家保卫部队与国家安全部队,总队长,珐瑆。至于为什么请您老人家,请恕罪,暂不方便透露。” 老太公慢慢饮酒,在座位上纹丝不动。 财政大臣走到这位卫队总队长身旁,悄声说道:“珐瑆队长,您还不至于就这样来我家里抓人吧?勍惟太公是我的客人。” 卫队总队长看都不看财政大臣一眼,冷漠地说:“您想包庇他?” 一句话,给财政大臣摆上了不上不下的局面,如果只是一个卫队的兵还好,但这是总队长,姓珐,王室本家。 他站在原地,看看在场的宾客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勍惟太公淡淡的说:“我要见国王陛下。” “陛下百忙无暇,老人家还是不要给陛下添麻烦了,走吧。” 珐瑆咄咄逼人的语气,宾客们听的很不舒服,有几个想要起身离开了,但是没这个胆子,他们的胆量只允许他们窃窃私语。 他们也在想,老太公这是犯了什么事了?惹得卫队总队长前来抓人。 那枝问自己的侄子:“怎么回事?” 那吾一脸瞧不起地说:“死老头子犯事了呗,敢私下里议论陛下,刚才我都想抓他了。” “议论陛下?没听说过。” “你们当然不知道,王都里所有的秘密在我们这里,都是透明的。” “不能等老人家回家后吗?非要在咱们家里?” “哎呀,你就别管了。” 那吾让自己小姨打住,而他自己,淡漠表情,并不认为抓一个太公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枝识趣地不再多说,心里从没有过的不舒服和不安。 这里面也有不害怕的,除了这个卫队成员之外,老司令罗米自顾自地喝酒,搂着自己的心上人,不停把桌子上的食物给人家喂到嘴里。 “哎呦,我的小心肝,你看都瘦了,我就说嘛,减肥不好,来,多吃点。” 老司令的这一位美人,心里也犯嘀咕,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会不会引来卫队总队长不高兴。 只不过,她吃的是老司令家的饭,凡事要帮着老司令。 她也夹一口吃的给老头塞嘴里:“亲爱的,你也吃,今天咱们去哪玩?您可是说过的,要送人家一件礼物。” “送,肯定送。”老司令爽朗地大笑,“改天吧,今晚过过二人世界。” 这一老一小的,人家都谨慎,他们却如此放纵。 珐瑆总队长瞥了一眼那个秀恩爱的老头,整个人都是不屑,十分看不起。 而且,已经退休的老头子,爱怎么着怎么着,没几天活头了,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移开视线到了勍惟太公身上,耐着性子说:“老人家,我不想彼此难堪,您自己跟我们走吧。” 老太公还是没动作,斟上一杯酒又要喝。 桌子中间某一个人说了一句:“老太公,您就去吧。” 这一句可不得了,这桌子上很多人都在劝诫,让老太公跟着卫队走。 在卫队带来的压力面前,平日里的地位、交情全部一扫而空。 “好吧,老头子我就跟你们走一遭。”老太公慢慢起身,“酒放这里吧,回来还要喝的。” 卫队总队长侧身站到一边,高喊一声:“列队!” 带来的队员们站成两旁,中间留下了一条通道,老太公拄着那一根烫金拐杖,沿着人为形成的通道,一步步离开了大厅。 “祝各位玩得开心。”总队长不露痕迹地笑了笑,“我们走!” 屋里屋外错乱的都是脚步声,国王卫队离开了这个地方。 老太公那杯刚刚倒上的酒还留在原地。 大家可算出了一口气,只不过现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都等着财政大臣表态。 这时,那吾站起来,看架势是准备和自己的卫队一同离开。 “那吾!”财政大臣狠厉地喊,“跟我来一下!” 他没有选择继续招待宾客,背着手去了里屋。 那吾看看外面,看看里屋,左右抉择之后,做出了选择,没有给自己曾祖留面子,整理下装束,离开大厅。 这下可好,这桌子人炸开锅了,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议论纷纷。 那些不想说这件事的,也是找各种理由离开这里。 最先走的,走的最决然的,就是洛汗。 第二个是罗米太公,搂着自己的娇媚小姑娘,欢快的像是有什么喜事。 只是,等他真的出了大厅后,便面向王宫的方向,沉声说:“黄口小儿……” 被搂着的女人一口亲在老太公脸上,她的身后,依次经过了几个来参加宴会的客人。 走出来的这几个,本着非礼勿视的道德感,全装作没有看见。 逐渐的,宴会已经没有人了,就剩下这了本家。 这场宴会当真举办的令人作呕。 这些本家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全体涌进了财政大臣的里屋。 那枝没能进入,人已经够多的了,她一个小辈,也没有进去的必要。 几乎全家人都在生气,不是生国王卫队的窝囊气,而是那吾。 好多人都在痛斥这个白眼狼。 那枝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对着一桌子吃食,心里蛮不是个滋味,耳边还能听见里屋中,自己爷爷响彻雷霆的训斥。 她心里空荡荡的,就连对面平白出现了一个人也没有感觉到。 将她抽回现实的,是倒酒的声音。 她猛然惊醒,抬头一看,对面坐着的那一位,是穿着得体衣装的左蓝。 现在的左蓝,低头吃着饭,用那张塞满食物的嘴说话:“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外面了,等确认了消息后,他们才包围了你家的院子。” “您来晚了,宴会已经结束了。” “还没,我还在这里,只要还有一个客人,宴会就不算是结束。” “那您吃吧” 那枝冷哼一声,不再看左蓝。 左蓝也不说话了,那个盘子里的东西逐渐消失,他又拿起临座的盘子,继续吃下去。 一盘又一盘东西下肚,一杯又一杯酒喝干。 左蓝酒足饭饱,抱着肚子笑道:“哎呀,吃饱了吃饱了,那我走了。” 他起身就要走,才走到一半,身后的那枝说:“卡莱先生,如果您现在走了,我永远不会再见到您。” 话音刚落,左蓝笑出了声,再次折返回来。 回到了座位上,他点上一根烟。 烟气弥漫到那枝所在的地方,她挥手把烦人的烟味打散掉,责问一句:“为什么迟到?” “我有事,真有事,再说了,来你家,我不要穿一身好衣服?你知道我这一身花了多少钱吗?整整二百库伦!” 瞅着左蓝扯皮的样子,那枝来气,她摘下帽子放到一边,面无表情的样子,一看就是对金钱没有感觉。 左蓝很不合时宜,对那枝的穿着品头论足:“你穿这一身真不好看。” “您不要说了这个了。” “那好吧,有件事我要问一下,你和近卫军里的那个哥们儿还有可能吗?” 那枝眼神灵动起来: “什么意思?” 左蓝舒服地靠着椅子,把两只脚翘在桌子上,严肃地说:“等你家那个老头回过味来,相信我,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和近卫军那个成亲,哪怕对你付诸手段也在所不惜。” 那枝一双灵动过的眼睛晦暗下去,她冷冷地问:“卡莱,你什么意思?” 分析 左蓝的椅子靠背不太舒服,他躺了两三次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烟灰直接弹进酒杯里面,眼神懒散到不行。 “你不要生气嘛,我只是说一些实话,我这个人就喜欢讲实话的。你再想想那个被抓走的老头,用抓这个词也许不太合适,就当是被请走的吧。那枝,我来问问你,你就没感觉到不对吗?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老人,就这样被请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实话。” “什么样的实话?有什么用的实话?国王卫队抓人而已,很正常。” 那枝眼神还没改变过,没对左蓝的话有什么兴趣,而冰冷依旧。 左蓝注视着那枝,趣味性十足,他用觉得现在这两个人谈的话很有意思,也很奇怪。 他问那枝:“你真这样认为?还是单纯不想聊这件事?” 那枝轻蔑地一笑:“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我第二次来到王都后,把你们这里的各种机构了解了一个遍,也知道你们伟大国王的卫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请你不要非议陛下,如果再这样说,请你离开。” “好吧。”左蓝摊摊手,“现在,你对我已经不说您这个称呼了对吗?” “因为你已经不让我尊重。” “那枝,你很聪明,就和你的爷爷一个样。当然,你也继承了他的缺点,处事过于谨慎,一些明明能够想到的却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像现在,你清楚我要跟你说什么,还摆出这样的态度。” “不要说了,你说出来的话简直可笑至极!卡莱,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那枝错开和左蓝对碰着的视线,双臂环抱在胸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清高态度。 左蓝不管那枝什么样的态度,依然顺着刚刚的话说下去:“你和你爷爷还喜欢为别人保留情面,明明一些事不想去做,还是会顺从别人的意愿行动。你们知道做某件事对自己没好处,却又抹不开情面,为了别人坚持而为。 哪怕你不喜欢一个人,也会让那个人春风满面,认为你们是有感情的。而真当爱上一个人以后,又会惺惺作态,顾左右而言他,永远再等待一个所谓的好时机。” 那枝堵住耳朵,求饶起来:“可以了!别说了好不好!” 左蓝真就没有再说下去,可他没有闭上嘴巴,换了一个其他话题:“王都里面错综复杂,尤其是那个国王卫队中更是如此,来自不同家庭的年轻人盘踞在国王的麾下,对王都里其他人的家庭相互猜疑。 我想,你家中也有人在那个卫队里面吧?那个老头为什么被抓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告知你们?是因为自己家绝对安全吗?” “不是这样的!”那枝出声打断,“卫队的行动都要求保密,那吾是不会告诉任何……” 她这句话说不下去了,她的侄子并没有保密,早就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这下子被左蓝捉住了,左蓝用笑容面对那枝的窘迫:“这就说明问题了,难道被请走的那个老头,他家里就没有人在国王卫队里面的?肯定是有的吧,那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所以说,当真要来抓人了,这种关系是靠不住的。” “那吾不会那样的。” 那枝慌乱的给自己侄子辩解,但心中早就有了异议,那吾到底是更加靠近自己家人还是卫队,这点,在不久前已经有了答案,这个答案令人不寒而栗。 她在心底一遍遍安慰自己,这一点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也许那吾有他自己的理由。 这张长桌上面,很多人面前的杯盘都是整齐的,基本没有动过,这就说明,这些人是不把心思放在吃饭上面的,他们也在思考。 左蓝还在观察其他的有趣现象,比如有人用过的餐巾上面布满水渍,这说不定是汗水,到底为什么流这么多汗,可想而知。 左蓝把腿放下来,把烟彻底熄灭在酒杯里面,又取出一根,凑在烛火上点燃,喷云吐雾见诉说着观点:“也许他不是那种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的上级,会在针对你们家的行动中将他排除在外。” “针对我们家?为什么?” “我在思考这个问题,相信在那个小屋里面,你的爷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平日里,这几个老头是走的很近的,哪怕光明磊落,也难免殃及池鱼。 有些事情联系起来就能想明白了,那枝,希望接下来你能认真听下去。” 左蓝看着那枝,后者有很多不服气的话想说出来,却又全部哽在喉咙里面。 她点头,表示愿意听下去。 左蓝取来一个被子里舔干净的盘子,在上面摆放小食,他边摆边说:“我们把最近几年内发生过的事情放在一起。 新王继位,大摆宴席,并经常参加其他贵族们举行的宴会,导致宴会频繁举办,很多人都把心思放在宴会要穿什么衣服上面。 任命了一个年轻的心腹,我忘记了他的名字,反正年龄不大,还有很强的办事能力。 在新的国王继位后不久,因为商人兴起的问题,王都内外很多贵族联名,声讨这个新兴群体。 后来,新王打了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击垮了民巴,用这场胜利让小一点的贵族臣服,并在后来的庆功宴上邀请两个商人出席,还诉说了他们的功绩。 之后,王都失火,原先的总司令被撤职,借此换了几个高层,首先,换了一个总司令,新的总司令是一个一等侯,而且,连贝蒙那种死板的就知道工作的二等侯,居然也能掌握了如此大的权力。 还有,暗杀贵族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事实真相如何,但是,那些被杀掉的贵族,都是平日里最为清高,完全鄙视其他阶级的。 半年前,建立了商人联盟会议,议长是你们陛下的心腹,名义上说是控制商人群体,可实际上,商人的势力无形中得到增强。 如今,某位大权在握的老太公被请走,你还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了? 所以,我有理由认为,你们的这位陛下,正在清理不太好控制的老贵族,培养属于他自己的势力。那枝,你爷爷很容易想明白这些问题,但是,他承认这些需要一点时间。 等到他老人家承认了,他会打出一张牌出来,不管卸任与否,他都会让自己的家族平安无事,而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像你这样的还没结婚的小辈,与新王信任的贵族家庭联姻。” 左蓝嘚吧嘚吧分析了一大堆,盘子上摆放了各种各样的食物,他在盘子边上放了一个盛满酒的酒杯,把酒杯里面的酒倒在盘子里面。 等盘子倒满了酒之后,再把酒杯放回原处,酒杯里面赫然剩下半杯酒水。 好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俯瞰众生,分出自己的慷慨出来一样。 那枝已经脊背发凉,她从来不关心这些,但好在可以听懂,可她宁愿没有听懂。 此时此刻的那枝,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轻声说道:“那吾也没结婚……” “那枝,我不想给你的余生增添负担,感谢您的招待,那枝小姐,食物十分美味,告辞。” 左蓝站起身来,将烟头丢在那个还剩下半杯酒水的酒杯里面。 他彬彬有礼地摘下帽子,按在胸口鞠躬行礼,这是他认识那枝以来,最为庄严的一次。 随后,他戴上帽子,转身,昂首阔步地离开。 那枝真想挽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牢牢按住,真就应了左蓝那句话,惺惺作态,为他人而为。 末了,她鼓起了巨大的勇气,问已经走到门边的背影。 “卡莱先生,您觉得我穿什么样的衣服最好看?” 左蓝僵在原地,手指头不易察觉地抽动几下,然后说道:“黑色。” 那枝笑了,笑的特别开心。 左蓝走出大厅,等离开这个院子,他轻轻说出一句话:“新的事物终将取代旧的事物。” 只是,这话不知道指什么,到底是新贵取代旧贵,还是民巴取代贵族。 下雪了 左蓝离开后的十几分钟内,那枝凭空陷入到一种疯狂的臆想当中。 她用尽各种办法去证明,证明国王没有要打压旧贵族的意思,勍惟太公一定是做了伤天害理的大事,才得到其应有的报应。 关于左蓝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苦思冥想,找各种理由安慰自己,一切都只是左蓝的想象,都是假的。 但可惜,臆想出来的证据越是充分,越是能对应一切推断的正确性。 想来想去,总也想不明白。 大厅另一角落的小门打开来,大厅内的光线照耀进小门后面,光亮的门框投影在地上,门框内,站着一个揉眼睛的小女孩。 那枝惊呼出声:“贝基?没和父母走吗?” 这完全出乎意料,这个孩子的父母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孩子丢在这里,忘了不成? 贝基还在揉眼睛,另一只手抱着枕头,环视大厅,除了那枝,空无一人。 她丢开枕头,飞奔着跑到吃饭的长桌子上面,扑到那枝身上,不停平复胸口,状态不是很好。 那枝看这孩子满头大汗,女性心肠暴涨,暂时抛开烦恼,搂住娇小的孩子。 “怎么了贝基?做噩梦了?” “嗯。” 贝基乖乖点头,深呼吸,之后坐在椅子上面,心有余悸地看那个离开的房间,好像房间里面有着可怕的东西存在。 那枝各种安抚,摸摸头,抱抱,说一些关切的话。 贝基明显饿了,吃着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也不挑也不捡。 桌子上也没水能喝,那枝到某间客房里面,提着一小壶水过来,找了个空酒杯倒上水。 吃过东西后,贝基抬头问:“那枝姐姐,刚刚您在和谁说话啊?” 那枝身体僵住,再摸摸贝基的头笑道:“这里没什么人的,贝基一定听错了。” 心情已经缓和了的小女孩,赶紧躲开头上的那只手,连声说:“不要摸头,会长不高的。” 那枝笑笑,收回手来,透过大厅的玻璃,看着外面发呆。 院子里面出现了两点火光,火光越来越近,一直到了大厅后面,贝蒙和他的夫人举着灯走进来,两个人都穿着厚重的衣物,头上身上有点点雪花。 贝基的妈妈一进门便冲向自己的孩子,一把将之抱起来,亲昵地口吻说:“哎呀,贝基,吓坏了吧,都是妈妈不好。” 贝蒙拍打拍打身上的雪花,隔着很远的距离对那枝点点头,之后呼唤一家人离开。 这一来一去,他们都没有和那枝说一句话,这让那枝感受到了明显的距离感。 她还不知道一件事,贝基的妈妈一直打算托关系,让自己的女婿放假。 她依旧看着窗外,喃喃的说了一句:“下雪了。” 这一句在王都很多地方都有,这场雪在夜间平白无故地降落下来,雪花飘落得到处都是,为这个世界点缀白色。 雪渐渐大了起来,在雪夜里的人都知道,明天将是一个休息日。 “噢,下雪了。” 左蓝满意的看着窗外的雪景,闭上一个眼睛,像是瞄准一样,盯着酒杯里的气泡,他在瞄准这些扶摇直上的气泡。 短短十几分钟,桌上的空酒桶摆了一大堆,这个人已经喝醉了不少。 这里是洛汗的新家,这段时间里,他可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便在距离自己工厂近的地方买下了一套房子。 房子是某个二等侯在王都的居所,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加上最近经济上有点困难,房子低价出售,还附带一群仆人。 参与竞价的,有几个贵族,洛汗最终能拿下这套房子,是因为没接受低价房,原价购买。 等房子到手后,原来的仆人,一多半因为各种理由离开,其原因,是不想伺候跟自己同一个阶级的人。 当然,洛汗不在乎这些,他从来就是一个人居住,不太擅长让人侍奉着。 至于他有没有配偶,这个人连一星半点的绯闻都没有。 雪花落在窗户口上,慢慢向上堆积,照这个趋势,明天一早,窗户必定会被积雪所覆盖。 洛汗也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下肚,今天,他的心情很不错,调侃起了左蓝:“能和贵族联姻的机会可不多,据我所知,你是第二个,第一个跟一个琴师跑了。就这样放弃了,不觉得可惜?” 左蓝还在瞄准杯子里的气泡,这气泡缓慢上升,越升越小,一直到没有了为止。 他一口喝下去,又给自己满上,再去瞄准新的气泡。 “可惜吗?你知道的,我志不在此,说不定有一天,贵族就不再是贵族了。说起来,你今天还挺开心的,那个老头被抓起来了,对你很有利吧。” 左蓝醉醺醺的语气,醉醺醺的姿态。 “那是,我跟你讲,伟大的国王陛下把这些老家伙除掉后,我就鞍前马后伺候着,你最好现在开始巴结我,等我有势力了,兴许给你个一官半职的。” “你想得美,在你这一辈子,是不可能成为贵族的了,别想了。” “那说不好,咱们处在风云变幻的时代,什么事不可能发生。不说这个了,你也不用蒙我,来我这里喝了这么多酒,张口闭口就是那个小姐,说说,到底为什么拒绝?” “啊?什么小姐?胡扯。” 左蓝口齿不清起来,那些气泡还没飘完,又一口干下去,喝完直接倒酒。 酒水流过杯壁,哗啦啦顺流而下。 这次,他再没看那些气泡,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 洛汗一副我都懂的样子,端起酒杯来说:“别自己喝啊,来,碰一个。” 两个酒杯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才碰上,左蓝仰着脖子又给灌了。 洛汗干巴巴地看,笑着摇摇头,跟着一口喝下。 才一小会儿时间,喝了如此多的酒,一般人真顶不住。 左蓝同样顶不住,一秒钟趴在桌子上,酒杯碰洒,酒桶滚了一地。 洛汗叹口气,站起来要收拾残局。 只听趴在桌子上的左蓝,用他含糊不清的嘴巴说:“我真的喜欢她,可是呢,那样她会很难过的,每次看见她,我都想起自己的姐姐,我想照顾她。” 屋外,雪不知不觉间已经很大很大了,地上、树上、房上,到处一片白色,惨淡的白色。 洛汗摸摸左蓝的后背:“屋里睡去!嗯?睡着了?” 左蓝已经入睡。 洛汗拿着酒杯挪到窗户前,这里是三楼,这套房子的三楼有些局促的狭小,他和左蓝每次喝酒都选这个地方,在这里,有种安全感。 因为在三楼,能看见外面的大片世界。 那些商贩们,或拉或推着车,瞒着风雪归途,每一个车上都有一盏灯,会聚成了一条条亮黄色的小溪流。 在这些灯的附近,光能够照到的地方,多到成了一条条直线的雪花,变得清晰可见。 洛汗举杯对着窗外,和窗户上淡淡倒影的自己碰杯。 “敬这个充满机会的世界。” 拐杖 这场雪淹没了又掀起了好多该存在的不该存在的。 家庭宽裕点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看着雪景,烤着炉火,吃晚餐,聊各种能够增进情感的事情。 那些拮据点的,痛恨这场凄凉的雪,认为这一切都是在针对自己。 对这些人,雪夜也是一种安慰,宁静祥和,可以放下往日的辛劳身心,尽情去享受一番难得的安静。 不管是那种人,和睦的家庭也好,破碎的家庭也好,全部在这场大雪中生存着。 在万家灯火阑珊,王宫外围某个阴暗的地方,那是国王卫队专门审讯犯人的地方。 这里墙壁是冰凉的,桌椅是冰凉的,灯也是毫无温度,来到这里的人也会被环境捕食,血液冰冷一片。 房子外有一个火堆,可以让两个卫队的兵在站岗时不至于经受酷寒。 勍惟老太公被人拉到了这里,他闻闻空气中的恶心味道,眼睛去看墙壁和地板,这些地方都有发黑的痕迹,几个点或者一大片。 那是经过数日甚至数月,凝固下来凉了的血液。 老太公被安排在被审讯的一方,他的对面是总队长珐瑆和负责记录的那吾。 房子里总共四盏灯,统一幽蓝色的诡异光芒。 他们没有给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戴枷锁,三个人可以非常清楚的看见彼此,如同在敞开心扉彻谈。 唯一不一样的,珐瑆和那吾有一张桌子,而老太公没有,孤零零地坐在对面。 老太公一路上沉默不语,这辈子大风大浪虽然没说全见过,但这点阵仗,这两个后辈,还是吓不到他的。 尤其,里面还有个小年轻,是自己老友往下面的第三代,孙子的儿子。 珐瑆没任何表情,那吾却想要发笑,认为这个老头都被抓到这个地方了,居然还一副假镇定的样子。 珐瑆空白着一张脸,看着桌子面说:“老人家,希望您能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样,我们都能轻松一些。” 老太公抬抬眼皮,浑浊的眼睛半睁着,手紧紧握着那根拐杖。 见老太公不说话,珐瑆又说道:“老人家,其实我还是挺佩服您的,在我年幼时,您已经是步入朝堂的前辈了吧?” 老太公摸索着拐杖,一言不发。 珐瑆嘴巴动了动,没有接着讲下去,这种老顽固是最难对付的一群人,他们的弱点很简单,简单到你都不想用他的弱点来对付他。 房子四角上,那些飞虫正在死命撞击那些发光物体,它们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向着心里的光前进,即使前面是熊熊燃烧的蜡烛也在所不惜。 飞虫们碰啊碰,撞啊撞,丝毫掌握不了诀窍,有些失去了力气坠落地面。 珐瑆问这个老人家,这次选择单刀直入:“太公阁下,我请您来是想问一件事,十一月二十七日那晚,您去过罗米太公那里对吧?还记不记得那一晚,都说了些什么?” 提到那一晚,老太公的眼睛睁了睁,摆手回道:“老头子我老了,记忆力衰退得厉害,别说上个月了,几天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有一个管家,专门提醒我哪一天该做什么事。” “勍惟!”那吾拍上了桌子,“不要执迷不悟!把你弄来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 年轻小辈的吼声,老人家眼皮都没眨巴一下,略显苍老的身体佝偻着。 珐瑆一抬手制止住那吾,语气和善地说:“老人家,您三位是不是议论过陛下的问题?有还是没有?” “这肯定没有的,我一心为了陛下行事。” “没有吗?您三位是不是说了关于民巴的问题?说陛下会对民巴的问题进行更改,有还是没有?” “这些话,您都是在哪里听说的呢?” “您就回答有还是没有?”珐瑆抿一口热气腾腾的茶,眼里精光爆射。 老太公死死攥着拐杖的手松了松,叹口气说道:“好像有吧,我们只是几个老头子聊闲天而已,具体的忘记了。” 那吾抓住话茬:“这么说,你是承认了对吧!承认非议过国王陛下!” 老太公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这是在非议国王。 这时,珐瑆那双眼睛转了转,他笑着说:“老人家,您不用管这小子,他还年轻。我再问您一个问题,那一晚,是不是有人说过,商人制度的改变,是在白白扶持一些人?” 话说到这里,老太公下意识地作答:“没有。” 随后,他完全睁开眼睛,看到了珐瑆脸上的笑意,也看到了那吾脸上的暴怒。 尤其对于后者,老太公一阵心寒,说这句话的,正是那吾的曾祖啊。 珐瑆的笑意更加浓重了,他半开玩笑半威胁地说:“老人家,您不是记忆力衰退了吗?看来,有些事您还是记得蛮清楚的哈。” 老太公理亏词穷一般僵硬着表情,并不是他没有反驳的话语,而是没了反驳下去的心情。 他偏着头看向房子的地板,那上面还有着明显的黑色血迹。 那吾又吼了一声:“不要执迷不悟!” 这一次,珐瑆没有制止,站起来走到了老太公身后,也跟着看地上的痕迹,似乎想起了什么,贴着老太公的耳朵笑道:“噢,我想起来了,那天,有个人不太配合,我们想办法让他配合了一下,都是些年轻人的把戏,您这位老人家玩不了的,受不住。”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威胁,老太公没有什么反应,他斜视着珐瑆总队长,很是平静地问了一句:“我不能见国王陛下对吧?” 珐瑆坚决地摇头:“您说的对。” 老太公原本苍老的脸,这次老的更加彻底了,浑浊的眼睛缓缓闭上。 珐瑆适时又补充一句:“我知道那一晚都有谁,老司令退休了我不管,他那个自生自灭的样子也用不着管了,我们只想知道,那句话到底谁说的。老人家,您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 “您知道哪个人是谁对吧?”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想在您的嘴里听见。” “这么说,你也知道?”老太公盯着那吾。 后者严肃点头,正义凛然。 话到了这里,老太公忽然暴躁起来,他用尽为数不多的力气挣扎,却连身子都站不起来。 挣扎了数次,老太公停了,死死盯着那吾的眼睛,暴吼一声:“你这个混账东西!” 老太公吼,那吾也跟着吼:“任何胆敢非议陛下的人!理应得到应有的惩处!不管这个人是谁!” “哈!哈哈!” 老太公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开始咳嗽,笑的眼睛都流泪了。 他把那根拐杖完全放开。 拐杖掉地的声音清晰可见。 珐瑆蹲在地上捡起那根拐杖,放下眼下认真端详,最后他收起拐杖放在桌子上。 拐杖离自己而去的那一刻,老太公一直看着,然后,他疯了一般想要重新拿回拐杖。 人和椅子同时摔在地上,狼狈至极。 做错一件小事 老头几乎是撅着屁股在地上蠕动,两个后生对着脸微笑。 珐瑆那个微笑属于得逞,那吾则包括了一半成功和一半讨好。 这一摔,摔掉了老人家的好多残存的东西,人活到这个年纪了的,珍视的东西本就不多了。 珐瑆拿着那个拐杖把玩,还顺手放在老太公眼前晃了晃。 他在欣赏,欣赏高高在上的老人一副可怜的样子,这很有成就感。 末了,他有些厌烦了,单手握住老太公的胳膊,那个瘦骨嶙峋的胳膊。 用力一把将老太公拉起来,带着疑惑的目光问道:“老人家,您少了这根拐杖很不方便是吧?” 老太公怒目圆睁,他少了这根拐杖可以,可还有一根拐杖,不想就此放弃。 老太公没有乞怜,他借着珐瑆的力气站起身子,因为年事已高,起来的一瞬间,脚步不稳,踉跄了几步。 随后,他眼睛闭合,决然而语:“我忘记了,我忘记了有人说过这句话。” 珐瑆脸上的笑意缓缓消退,连带着那吾也不敢再笑下去了,他可不敢在领导愤怒的时候还带着笑意。 老太公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总队长,请把拐杖还给我这个老头吧,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您真觉得还能喝上那杯酒?”珐瑆摸索着拐杖,“我们国王卫队是非常好客的,今晚您就在这里住下吧,您这个年纪,一个人走,我们也不放心不是?” 那吾忽地一下站起来,一掌挥在桌子上,这张桌子发出的震动声,在房子里回荡。 “勍惟!说还是不说!” “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年轻人,还要我说些什么呢?” “问你!到底是谁议论过陛下!说陛下在做无用功!” “啊?您说什么?”勍惟太公迷糊不解,“怎么会有人说陛下做无用功?陛下是英明的,何时做过无用功呢?您真问到我了。” 老太公短短的一句话,弄的那吾无言以对,老太公收拾这个后生小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那吾哑口无言之际,老太公又讲了起来:“今晚的宴会刚开始,我记得宴会的主持者,第一句话说的就是为陛下祈求身体健康。别看我人老了,今晚的事还是记得的。” 那吾气的直冒汗,胆战心惊的看看自己的领导,发现自己的领导并没有生气,也就稍微安心了点。 只是,技低一筹,害怕自己领导对自己的能力起怀疑,这可是一件大事,会影响未来的发展。 那吾想把事情办漂亮点,可越是想,就越是实现不了。 他下一句话说出来后,令人啼笑皆非。 “你别撒谎了!余涟先生已经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说过一遍了!” 这话讲出来,第一个变脸的就是珐瑆总队长,他气愤的,是自己这个手下怎么就这么蠢。 第二个变脸的是老太公,老太公先是惊愕,随后笑了起来,再然后又是伤感。 之所以伤感,主要还是痛恨自己,他一直以为余涟是个臣子,和自己不是一伙的也差不多,现在想起来,余涟一直就是国王的人,这点从未改变。 第三个变脸的,只能是那吾了,他上一秒沾沾自喜,并不认为自己失言,变脸完全是因为自己领导变脸了。 他不觉得自己错了,这句话应该能给老头钉死了。 珐瑆收起拐杖,恭敬地对勍惟太公说:“老人家,您就在此地稍作休息吧,这里虽然简陋,休息一晚还是可以的。” 说完这句话,他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对那吾挥挥手:“你,出来。” 珐瑆拂袖而去。 那吾傻呵呵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威胁性地看了老太公一眼,然后出了房间。 小房子外面,国王卫队两个站岗的兵,向走出来的总队长敬礼。 珐瑆走出来后悄声嘱咐:“看好这个老头。” 总队长带着自己手下这个不争气的兵,一路走,停在了一处空旷的地方。 小房子里面,老太公稍微松口气,看来这个总队长也不是个狠厉的角色,计划稍微被打乱,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尽管珐瑆掩饰了他的不知所措,老太公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但,这样的人也很危险,因为你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出些什么事。 珐瑆总队长站在空地上,没好气地责问:“你提余涟先生做什么?谁让你这么说的?” “队长,您别生气,这不是老头嘴巴严实,我想让他开口啊。” “你个蠢货!这个老头咱们不能弄死,不管他说不说,都是要放回去的,你这么一说,把余涟先生摆在什么地方了?那些老头子的门生故吏,不得把余涟先生的脊梁骨戳碎了?” “队长,没这么严重吧?他们不敢的,谁敢说,咱们就把谁抓起来。” 那吾使命感爆棚,珐瑆都快要气死了,恨不得一脚把这个蠢货踢到一边去。 只要谁敢说,就把谁抓起来。 那整个国王卫队成什么了? 珐瑆总队长真不想再看自己手下一眼,他恶狠狠地下了命令:“明天,你去一线部队报道吧,去近卫军,我给你写推荐信。” 这个决定过分突然,也是珐瑆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的。 可这种不假思索的话,正好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那吾认为自己听错了,满脸不可思议。 “队长,不会吧?我知道错了,您再给我一个机会。” “那吾,你误会了。” 珐瑆又莫名其妙地笑了,拍着那吾的胸口为其解惑:“我不是要开除你,你干的很好。我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是有自己的考量的,最近吧,近卫军里面有人对陛下有异议,我需要你打入内部,把这些人一个个揪出来。” 珐瑆也为先前的决定后悔,可他从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尤其是在自己手下面前,人家虽然说错话了,也不至于就这么开除了。 于是,他不仅拍那吾的胸口,还用了鼓励的眼神,仿佛对这个手下非常的信任。 那吾心底里盘算,这件事逻辑上讲不通啊,而最让他感到憋屈的,是离开国王卫队,不管是不是工作需要,这总归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还有,这一卧底,就不知道会多长时间了。 其实,珐瑆想的,是改错,只要这个手下抓出来哪怕一个人,马上就可以回到卫队里面,算是给人家一个机会,并算是改正自己妄下的结论。 那吾想不到这些,他认为,这就是领导要开除自己了,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也是正常人的反应。 “队长,我真的错了,我只是一时冲动,您千万别让我离开,只有在卫队里面,我才……” “身为卫队成员,你要服从命令,事情做好了,你就将功赎罪了。” 话罢,珐瑆总队长离开了,他没打算再多费口舌,还要思考如何撬开老太公紧紧闭着的嘴巴。 那吾落寞的看着自己领导,他痛恨,把所有的因果都算在了老太公头上,认为如果没有这个老头,自己就不会有这样的遭遇,于是,越发痛恨那些不一心一意支持国王陛下的人。 痛恨归痛恨,他还是要听命令的,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要做出成绩出来。 他在心里豪迈了一把,等在近卫军做出了成绩,回到卫队里面,肯定要让所有人高看自己一眼。 甚至已经开始了幻想,幻想荣归故里,兄弟们迎接自己的样子,所有人对他行注目礼。 卧底又怎么样?现在吃苦,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 家庭聚会 既然话说明白了,那吾也没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回家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是不是自己队长就是要开除自己,戴罪立功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 有这种可能。 那吾想起来就害怕,而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万一真的就这么开除了,可老后悔了。 进入卫队的机会,那还是自己父母努力争取,自己曾祖的权势,两者缺一不可,就这么没了那太可惜了。 这种心思保持了一路,快要到家门时,家中亮着的灯火惊醒了他。 停在距离家门十多米的地方,那吾决定,自己的人生还是要靠自己把握住,于是,他没有进门,扭头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他四爷爷的家,屋子里面灯火通明。 进了院子,家中的仆人打算去通报,被他拦了下来。 他一个人来到了这所大房子外面,正好听见里面的交谈声。 开口说话的是那枝的母亲,哄小孩一样捧着那枝讲话:“你要知道,人家家境不差,而且,小伙子人长的精神,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那枝的处境比较特殊,她坐在全家人的正当中,一家子都围着她,还有一个光头男子靠着沙发站着。 另外一个年轻些的女人说道:“妈,小妹没说不愿意,人家不是去过部队里面了吗?要我看啊,那家伙明摆欺负小妹,我不答应。” “你闭嘴。”那枝的妈妈责备道,“让你来是劝她的,你倒好,就知道顺着她。” 被数落了一句,年轻些的女人有点不服气,头侧到一边。 数落完一个,那枝妈妈苦口婆心地再次劝解:“那枝,妈妈知道你的心思,被男人拒绝了很正常,兴许人家有特殊原因也说不定啊。这样,明天你再去谷地一次,让你二嫂陪你去。” 那枝的二嫂,在家庭聚会的角落里,抱着孩子喂奶,听见提到自己了,这位二嫂连声拒绝:“妈,我还要带孩子,别人带着,我总归不放心。” “行,你们都跟我较劲是吧?”那枝妈妈往沙发上面靠,“他爸,你说两句。别的我不管,余涟先生或者余涟先生的表弟,她必须选一个下手。” 那枝爸爸,作为财政大臣老爷子最小的儿子,这一辈子存在感都很薄弱,某些场合从来是能做事就不多说话。 活到现在了,都没什么正式的职务,靠着税收过日子,每天吃喝玩乐,痛快过活。 这也就让家中的大事小情,基本上都是那枝妈妈做主。 现在,一家人都等着这个男人讲几句,他也在众人的期待中说:“其实吧,孩子喜欢谁,那是孩子的自由,咱们不能因为……” “你闭嘴吧。” 作为家中的最长者,话没说完就被老婆打断了,他也不在乎就是了,老实巴交地摆弄手中的小玩意儿。 这个小玩意儿是个工艺品,据说好多人想买过,被那枝爸爸视为生命。 那枝的二哥,就是靠着沙发站立的光头,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妈,您这是干什么?小妹的事不用这么着急吧?” 这次,不等那枝妈妈反驳,那枝的大哥说道:“这叫什么话?这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再说了,余涟那个表弟我见过,我看着人不错。” 感叹这一家子人才济济,据保守估算,财政大臣的这些后背,比一个加强排还要多。 那枝的大嫂帮着腔:“这件事我听说过了,小伙子脸皮薄,这有什么的,我相信,以咱们家那枝的魅力,多去几次,准能搞定。” 那枝二哥特讨厌自己这个大嫂,立刻还击:“咱家妹子受伤了,这事是谁造成的?” 那枝二嫂给孩子喂着奶,也不忘帮自己丈夫:“就是,如果不是有人路过救了小妹,天知道会怎么样。” 说到这里,那枝眼睛微微动了动,正好被她三姐看见,她三姐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枝。 还是女人懂得女人。 家中大嫂为大表弟理论:“那也不能怪人家啊,人家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情。” 二嫂摸摸自己孩子的头,然后跟自己的对手争辩:“一个男人,大晚上的,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家,这种男人,我是看不上。” “对!” 那枝二哥拍手称赞。 眼看这两家人唇枪舌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那枝大哥说:“万一军中有紧急情况呢?谁也说不准。” “什么紧急情况!”那枝二哥盯着自己大哥,“得到消息后,我第一时间问了那个……那个谁,名字我忘了,就那团长,人家说了,压根没什么事,整个连队热闹着呢。” 那枝妈妈,家中主心骨,面带惆怅,这些孩子们真不让人省心,老大还好,懂得支持自己这个母亲。 外面雪下的很大,那吾就在外面听着,他冷,但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出场的最佳时间,暂且听一听。 此时,那枝的三姐,摆出一副爱咋咋地的态度,问自己小妹:“那枝,你说两句,放心,不管你说什么,姐都支持你。” 一家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那枝,那枝唯唯诺诺的,丝毫不敢开口说话。 空气安静的可怕,只剩下那枝爸爸把玩工艺品,和二嫂的孩子吸吮的声音。 那枝妈妈一把抢过那个工艺品:“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玩,玩,忘了咱爸说的话了?” 随后,那枝妈妈关切地看着自己小女儿:“那枝,你表态吧,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妈妈也都支持。” “对,说,二哥也支持。他老大,你怎么说?” “我保留自己的意见。” “你保留个屁!” 一家人众口难调,那枝逐渐怯懦,她有句话就是想说出来,可是被一家人盯着,说不出来。 看那枝一直不开口,一家人热情逐渐削薄,她二哥走到酒柜前面,在里面搬出了一小桶酒。 这桶酒狠狠吨在桌子上。 “那枝,喝!” “你有毛病吧?” 说这话的是那枝的大嫂。 那枝二哥笑着说:“我看小妹有难言之隐,正好喝点酒讲出来,咱们一家人也好给点帮助。” 现在的情况,除了那枝的三姐看出点问题来,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多数人认为,那枝在部队里受了委屈,想发泄出来。 看着桌子上的酒,几个人狐疑地看着那枝二哥,这东西管用吗? “那枝,听二哥的,喝就是了,这样,哥陪你一起。” 说完,二哥又在桌子下取出一盒成套的杯子,这也是那枝爸爸的收藏品。 现在,这套收藏品已经不由分说盛上了酒,那枝爸爸那个心疼啊。 那枝左看看右看看,端起酒杯。 “来,走一个。” 二哥端着杯子凑近,两人碰了一下杯子。 二哥这口酒就像变魔术一样,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这口酒奇迹般的喝完了。 那枝再一次左右观望,这回没犹豫,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枝妈妈可吓坏了:“哎呀,那枝,你不能这样喝酒的,这样喝会喝坏身体的。” 屋外,那吾正在热身,他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别提多难受了,耳朵都红彤彤的,头发被染成了白色。 他真想喝杯酒暖暖身子。 那枝这杯酒,初喝下没太大感觉,几秒钟之后,腹部能切实感受到正在发烫,头也跟着迷糊起来,她现在有了吐露一切的豪迈。 可到底,她还在尽量控制着,只是说了一句:“我不喜欢他。” 话一出来,那枝妈妈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多大点事,孩子,感情这东西是要靠慢慢培养的。” 那枝大哥也是轻松一笑:“妈说的对,那枝,明天你再去试试,说不定这次就有感觉了。” 那枝的二哥指着他大哥:“你别说话。” 随即,又给那枝满了一杯酒。 “那枝,二哥算是比较了解你的,如果你真不喜欢那家伙,你回家的第一天就说了,不会等到今天。二哥不想逼你太紧,再喝一杯,如果喝完了你还是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 决定好了 那枝凝望酒杯,杯子里面的酒在吸引着她喝下去。 一家人都在看她,她成了断崖前的羊,除了跳下去也只剩下反抗这一个途径。 见自己孩子实在委屈,那枝爸爸小心地提议:“要不就算了吧,你们这都是想干什么?” 家中的三姐眼睛一转,给出一个可能的分析:“照我看,那枝就是还不想成婚,要不然不会总穿这么一身,黑漆漆的,看着就不吉利。” 大家联想乐一下,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可那枝妈妈不干,老腔老调的:“你们这一代人就是事多,想当初我结婚前,跟你们爸才见过两次面。” “你别说这个了。” “怎么?你还后悔了?” “那倒不是。” 那枝爸爸赶紧摇晃手掌,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讲话。 二哥的酒还端着,现在也放下了。 这边才放下酒杯,那边的大嫂来了一声冷笑。 眼瞅这两家子又要开干,那枝垂下头,用一种人听了很是心酸的语气问自己爸爸:“爸,我去联姻真的有用吗?” 这话说出来,全家人只抽冷气,尤其是那枝的妈妈,有点担忧。 他们没想到,那枝是什么也清楚,什么也明白,连联姻这个词汇都用上了。 那枝没得到回答,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全家人都能看到一种决然和坦率,有种特别的东西,那枝已经放下了。 那枝爸爸的两只手挡在桌子后面,此刻握成拳头,脸上则是轻松愉快:“孩子,你想多了,我们只是为你的事情发愁,你要真不想现在成婚,那就再等等,再等等。” 那枝妈妈没顺着自己丈夫说,而是回答了那枝的问题:“你爷爷退休是肯定的了,老人家年纪大了,但是,对你们这些后辈的将来还是有好处的。我们这些大家族也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相互联姻,可这并不算是做出牺牲。” 这下子,一直蔫了吧唧的那枝爸爸,猛一巴掌打在沙发上,站起身来回了卧室。 对这个情况,那枝妈妈仅仅说了一句话:“德行。” 在那枝爸爸进屋的一刻,那吾不打招呼走进了这个家庭聚会:“没错,一直这样过来的。” 大家齐齐看向了这个卫队的成员,洁白的军装,洁白的头发。 一家人表情各不相同,二哥瞪着那吾,三姐看那吾头上的雪堆忍不住发笑。 只有大哥一家人和这家的妈妈对来人感到欣喜,在他们眼里,那吾有一半是家庭成员,有一半是卫队成员。 那吾伸手划拉划拉头上顶着的雪,向在场每个人打招呼,又在这家大哥的引领下,在聚会中有了个位置。 刚刚的话题暂时没人提及,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谈。 大哥招呼那吾坐下,马上给倒了一杯热茶,茶水冒着蒸汽徐徐攀升。 二哥没跟那吾客气,一张嘴就是正题:“老太公犯什么事了?” 家里几个人忙给二哥使眼色,告诫他现在别问这个。 可他们也都好奇,只是怕惹到了这个卫队成员而已,国王卫队挺长时间没有对大贵族出手了。 原因无他,这些大贵族的子嗣,基本会在卫队里面。 那吾刚想抱住茶杯暖暖,冷不防站起来喊道:“一个太公,世受皇恩,不思报国明志,反而在背后对陛下提出质疑,他不该被抓吗?” 最后是一句反问,他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扫视客厅里这些人。 没人敢就这种话提出质疑,都规规矩矩的表示认同。 二哥还想追问,只是这次他先看了看自己老妈,老妈警告性的眼神予以回答。 全家谁也不敢再问什么,只有那枝,她不顾及那么许多,该豁出去的都要豁出去了。 “那吾,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姨,这就见外了吧。”那吾一反常态地亲切笑容,“是这么回事,我接到一项任务,要去一趟谷地的近卫军驻地,正好,想着还有个人在那里服役吗。” 说罢,他还眨了眨眼睛。 这下子可好,瞬间拉进了与那枝妈妈的距离。 那枝大哥欣喜地握住那吾的手,摇晃着称赞:“国王陛下能有你们这样出色的年轻人服侍,真是独具慧眼,我认为,勍惟太公确实该罚。” 那吾一个劲点头,十分赞同这样的看法,也把这家的大哥列为了安全人物。 那枝妈妈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婆娑而言:“好孩子,我们正说你小姨的事情呢,你要去那边正好,可以帮着看看,我感觉他们挺般配的。” “放心吧夫人,我会像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一样完成的。” 那吾拍胸脯保证,他不喜欢称呼自家的女性长辈为奶奶,一直以夫人尊称。 家里赞成那枝联姻的一派都很开心,有这么一个队友,总算有了一点保证。 那枝妈妈被推崇了一把,心里乐开了花,催促那吾赶快喝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那吾喝水,一家人等着看他喝水。 那枝的二哥,是一门心思想问老太公的事情。 到现在为止,所有人都没有或者不敢把问题的矛头指向国王,只是单纯的认为,是国王卫队例行公事。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家的老人牵扯其中,根本不用去担心什么。 也就是如此,这家人首先想到了那枝这里,一个单身的女娃,能找到一个好人家,最起码可以确保这个小家独善其身。 那枝妈妈亲切至极:“那吾啊,这件事可就拜托你了,那枝这孩子不让我省心,还不如你这个小家伙呢。” 那枝爸爸用力打开了屋门,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惊讶的看着那吾,随口说道:“那吾来了,你们先聊着,我和那枝有话要谈。” 那枝如释重负,起身去了自己父母的卧室。 主角走了,二哥也待不下去了,在客厅角落拎起一把雨伞,带着自己夫人和孩子冒着雪回家。 三姐左右看了看,和众人告别,小跑着上了二楼。 只留下大哥一家人和那枝妈妈,依然热情的招待那吾。 这个下着大雪的夜晚,父女两个人彻夜长谈,隔着门都能听见屋子里面的欢声笑语。 第二天,那枝决定,再去谷地找余涟的那个表弟,至于什么时间去,还没最终确定下来。 有了这个承诺,那枝妈妈感叹自己女儿长大了,美滋滋给她的公公也就是财政大臣汇报邀功。 得到的却是财政大臣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原话是这样说的。 “我自己的问题,关孩子什么事?哪怕真有一天,我被抓起来了,老头子我,也不会让自己的孙女为我付出。你真觉得,那枝和那个小崽子结婚了,咱家就没事了?可笑至极!” 那枝妈妈认为,老人家不识好歹,也就不再理会倔强的老头了。 同一天,卫队总队长珐瑆,去了关押老太公的小房子。 下了一整夜的雪,地上一片白茫茫的,深深浅浅大小不一样的脚印,一行一行,一列一列排在雪白的大地上。 人呼出的气体都能清楚可见。 老太公的小房间里没有取暖措施,老迈的身体顶着严寒,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 可能是因为冷,也可能因为心中有事,又可能是年纪大了觉少。 他天还没亮就醒来了。 醒来后,伸展着僵硬的身体,活动已经快要被冰雪凝固了的关节。 他先是敲了敲门,外面虽然有人却无人应答。 敲了几次后,他放弃了,孤单地靠在椅子上,等待着审讯的到来。 我辈楷模 珐瑆踩在雪地上,带着一连串的声响到了小房间之外,伸出手指头指指房间的门。 两个站岗的兵点头。 换来珐瑆点头回应。 珐瑆也不急着进去,惬意地抽着烟和两个兵聊天。 “昨晚上冷不冷啊?你们这是第几岗了?哦,第四岗,那还行。待会儿这个碳火我找人添点,这么小的火怎么可以?会冻死人的。早饭还没吃过吧?先去吃饭吧,这里我自己就行了。等会,先来一支,兄弟们辛苦了。” 他一句一句和两个兵搭话,支开他们前又送上了两根烟,三个人慢条斯理地抽着,一点紧迫感也没有,仿佛时间很长很长。 小房子里的老太公能听见这样的对话,抽动着嘴角评判:“小孩子的把戏。” 他靠在椅子上等了数分钟,门才被推开来,因为碳火的关系,门口没有雪,只有已经融化的水流。 珐瑆走进门,把门带上,不经意地打了个冷颤。 “这屋里怎么这么冷?这些人也真是的,不知道给老人家弄个炉火。” 他摇头叹气,诉说着手下人的不是。 而老太公居然破天荒的为站岗的兵鸣不平:“小伙子们尽职尽责,站岗就是站岗,不会去做别的事情。” “老太公,您稍作休息,我马上回来。” 珐瑆点头,刚刚关上的门重新打开,他快步走了出去,也许是着急,门并没有关上。 化雪的过程远比下雪的温度要低,加上不时吹进来的寒风,更加刺痛老太公的孱弱身体。 这次等待是漫长的。 快半小时后,珐瑆小跑回来,喘着粗气指着老太公的身边说:“就放在这里。” 两个卫队的兵抬着炉子,炉子里是充满温度的碳火。 他们把炉子放到队长指的地方后,又一个拎着食盒钻进来,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三个兵等待着队长的下一步指示。 “行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珐瑆抬手打发他们离开,这才关上房门,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老太公瞅一眼桌子上的食盒,默不作声。 房间内的温度在上升,老人家有种重生后的喜悦。 珐瑆拉过椅子靠着炉火,打开那个食盒,里面有粥和一些小食。 他用一根筷子穿过食物,用手攥着筷子在炉火上面烘烤。 “老人家身体不好,可不能吃凉的,让我给您烤一烤,还有这个粥啊,也要趁热。” 珐瑆快要赶上老太公儿女那般孝顺了,如果换一个场合,兴许老太公能被感动到。 老太公俯下身子吃粥,进入体内的仿佛不是粥,而是一股能量,疯狂释放修补,给四肢增添活力。 老太公喝着粥,珐瑆为其烘烤食物,嘴里说着话:“那个小子已经让我开除了,我平生最厌恶不敬长辈的人,我罚他去了前线,和近卫军的战士们吃吃苦,说不定能给他教育好了。 还有啊,老太公,您的家人昨天满城寻找您,挨家挨户都问过了,这不一大早,太公夫人找到了余涟先生,余涟先生又找到了我这里。 余涟先生说现在城里有了一些传闻,大家都以为您犯了天大的过错,也都以为您不可能回家了。其实您心里知道,我们可真没把您怎么样,您在我们这里可是最受照顾的。” 老太公余光扫过墙壁上的黑色痕迹,不出意外,他在这个房间里确实是最舒服的。 “只不过传闻传到这个地步,我也是想不到,况且余涟先生找我时问我,为什么把您给抓起来了?就一点小事而已,在家问明白了不就好了。” “不,这可不是小事。”老太公说,“事关国王陛下和我个人的荣辱,总队长应该慎重对待。” “说的是啊,还是您老人家明事理。话说回来了,老人家,经过一晚上了,您是不是回忆起什么来了?毕竟,您的家人很担心,我也不好让他们来这个地方。我本意,还是希望您能提早回去,和家人团聚的。” 食物已经烘烤完毕,珐瑆恭敬地给老太公递过去。 老太公接过食物后,眼睛眯缝起来,咬了一小口放下。 珐瑆在一旁等待,没有多言。 碳火燃烧,发出怦溅的响动,声音美妙至极。 半晌,老太公终于开口:“那晚,他确实说过,说哪怕各人的收入提高了,税收依然不会改变,这算不算白白扶持了一批人。” “谁说的,我需要知道名字。” 珐瑆向前探探身子,与老太公拉近距离。 老太公没有说名字,只是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而余涟先生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余涟先生是对的,他从来都很明智,也明白事理。” “现在,我也意识到了。”老太公长叹一口气,“说那句话的人是那围太公,财政大臣,可他就在这个职务上,操心这种事是应该的。” 珐瑆远离了老太公,想起来说道:“是与不是不该我们操心,老人家,您先吃着,我出去一下。” 珐瑆再次离开房子。 老太公看桌子上的吃食,瞬间没了一丁点的饥饿感。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房间外像是来了大队人马,整齐划一的踩踏雪地的声音,随后,门被人狠狠推开。 国王陛下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的总队长。 国王进门便叫嚷:“混账!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老太公为国家做了多少贡献,你们这简直是胡闹。珐瑆!给孤一个解释!” 珐瑆唯唯诺诺,往前迈了一步,低眉顺眼的。 “禀陛下,臣知错,可臣也是……” “你也是什么?这不是胡闹吗?老太公年事已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你,哪怕是孤也担待不起。” 国王话音未落,已经来到了老太公身前,一把握住老太公的手说:“老太公,孤才得知此事,您老受苦了。” 老太公双目流泪,抱着国王的胳膊:“陛下,老臣并未受苦,倒是陛下,冒着严寒前来看望老臣,老臣感恩不尽。” 老人家这副做派,完全激怒了国王,国王厉声呵斥:“珐瑆!还不赶紧向老太公道歉!如果老太公不原谅你,那孤也不会原谅你。” 小房间外面,还有老太公的亲属,是和国王一同前来的。 国王冷哼一声退来,把位置留给了总队长。 珐瑆又握住了老太公的双手,他的手本来就大,再加上戴着的手套,把老太公的双手包了个严严实实。 “老太公,陛下得知消息后训斥了我一路,请您无论如何原谅我,我做事莽撞,得罪了您老啊。” “总队长也是为国家着想,老头子我并不责怪,换做是我,也会如此。” “老人家,您真的是……” 珐瑆自愧不如,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把手套摘下给老太公戴上,又脱下了卫队的制服披在老太公身上。 做完了这一切,珐瑆感激地退后,给椅子上的老人深鞠一躬。 老太公踉跄起身,才站起来,身子便又疲软地坐下,他苦笑着说:“陛下,老头子我站不起来了,想来身体真的不行了,希望陛下恩准我辞官。” 国王听到这话,马上怒火中烧,瞪了珐瑆一眼,而后诚恳说道:“老太公,国家不能没有你啊,孤不能没有你啊。” 现在的老太公又心碎又感激,他就这样瘫在椅子上,庄重地再次恳请:“陛下,如若您不恩准,那我这个老人只能以死……” 话到一半,老太公闭合了眼睛。 他本就身体老弱,加上一整夜的寒冷摧残,可想而知,又被接连的精神冲击,心凉了,年迈的身体彻底昏倒了。 “老太公?老太公?” 国王扶住老太公的身体,发现这人真的晕了,他马上对外呼喊:“来人!来人!快送老太公去救治!” 卫队成员三三两两的进屋,老太公的几个家眷哭喊着冲了进来。 在这个时刻,珐瑆还舔了一句。 “老太公的思想境界,真是我辈楷模,我辈楷模。” 正式辞职 一夜严寒的洗礼,斑白的老人大病一场,在生病期间,老人家谁也不见。 除了他那个管家以外,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 那个隔着人的房门成了一处禁地,争相招呼老人家的孩子们排着队,挣着抢着往里面钻。 期间,珐瑆来过两次,带着歉意的礼物,在门外等待一段时间,和一家人聊上几句话,再离开。 前期,一家人还会对老太公的管家冷嘲热讽,后来,一直无法进入,大家的态度也变了。 比管家要大几十岁的男男女女,亲切至极地对这个管家称一声老兄,并争抢着嘘寒问暖。 这些人时常孝顺,也没如今这样孝顺过。 国王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偶尔会差遣人送一两句话过来,这些话全部是祝早日康复,对于辞去官职一事,没有过任何回复。 某一次,国王差遣来的使者和珐瑆一同前来,带着一个盒子,管家把盒子带进去,里面躺着一根烫金的拐杖。 据说送拐杖的人离开后,屋子里面有阵阵抽泣声,还能听见老人家在屋子里面骂,也不知道他在骂谁,声音不大,只是断断续续停不下来。 对于这种谩骂,没人敢去猜测,自然无人敢出去乱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骂的是那个谁呢,这不给自己一家添麻烦。 一周后,在谷地演习开始的同一天,老太公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 特别是他那一双眼睛,不再迷茫,异常的坚定。 他喊过来管家,吩咐把门反锁。 在这间屋子里面,老太公躺在床上,垫着厚厚的枕头,依靠在床头之上。 管家坐在自家老爷床边,纸笔摊在膝盖上。 老太公坚定的眼神发出淡漠的光出来,嘴一张一闭念起了信。 “尊敬的陛下。 臣苦思良久,终于在今天决意写下这封信。 首先,感谢陛下的关切,您能在如此繁重的国家事务当中,想到老臣的健康,老臣深感荣幸之至。 老臣因体弱多病,苦苦哀叹,无法再协助陛下,特感亏欠。 回望往昔,老臣自老王在位时,已然在自己的职位上俯身耕作,老王归于云海,老臣又辅佐先王,不敢说劳苦功高,自也为称得上尽心尽力。 而今,感慨年事已高,无法再为陛下做出什么贡献。 臣深知陛下仁慈,宁肯国事繁重也想留下我这么一个老臣。 但,老臣望陛下三思,能够对老臣狠下心来,将老臣辞退,准回乡之请求。 另,二等侯贝蒙阁下,老臣微见,此人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工作之上,许可堪重用。 您的忠实仆从,勍惟。” 管家听着写下去,已经是满脸泪花,心痛不已。 最后几笔下去,字迹略显潦草。 写完信之后,管家抬头问问:“老爷,就是这样了吗?” “就是这样了,送出去吧。” 管家封好信封,烫上家徽,走出了门。 写封信送到国王手里后,整整两天过去了才有了回信,大体意思是准许老人家辞职,但是,关于一些重大决策,还是会邀请老太公出席,给后生们传授经验。 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 在谷地。 有一件特别巧合的事,驻扎在谷地的近卫军和民巴同一天举行了演习。 因为战事已经基本平息,好多士兵得到了休假的机会,演习时,他们都不在部队,这也使得本次演习参加的人数只有一半左右。 抛去维持秩序和控制演习现场的,真正参加的人大概一个半团。 规模搞得盛大,司令和几个副司令、参谋全全到场,分成两拨人,对着地图开干。 普森没能参与,他的小分队负责维持通往演习现场的一条小路。 这个工作具体下来是这样的。 军人可以凭借证件进出,只要嘱咐一句正在演习,令其回到自己营地待命。 后勤方面送来补给,要派人带领,防止他们误入演习现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平民不管干什么,只要是从这条路上走,一律不许经过。 小分队成员们很憋屈,尤其听见里面枪炮作响,更觉得窝囊。 因此,他们不爱这个岗位,说话聊天,抽烟喝酒,骂骂咧咧。 大表弟运气不错,这次演习少不了炮兵,他和他的排奉命驻守在一处丘陵背面,时刻待命。 大表弟已经荣升排长,因为战争中的优秀表现,破格提拔。 对这件事,他并不如何沾沾自喜,威严地站在炮兵阵地上,指挥着这个排的士兵干这干那。 不知为何,他的团长最近一段时间对自己特别的热情,没事就邀请自己去团部吃饭,还把自己介绍给其他的军事长官。 “那边,炮稳固没有?稳了?你踹一脚我看看。” 他指着一个炮位招呼,又转向另一个:“还有你们,卸炮弹的速度要赶上,这边阵地都布置好了,你们炮弹还没卸下来,这不耽误事吗?” 他指手画脚,但根据实情,每一个都比他要专业,只是人家是团长面前的红人,没人敢招惹,大家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 正指挥着,又一辆装满了弹药的马车来到了此地,大表弟正想因为速度原因发火,不料,一个年轻的军官跳下马车跑了过来。 大表弟看这个人有点眼熟,一时间还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也许是在团部见过。 这个军官职级比大表弟要高一些,大表弟对其敬礼。 军官正是那吾,兴高采烈地搂住大表弟,兴奋异常:“大哥!兄弟可算找到您了,您说巧不巧,我居然分到了您的排里面。” 大表弟愣神,这人谁啊?看着比自己还要小,级别却比自己高一些。 他推开那吾,茫然问道:“长官,请问您是?” 这不是来取缔我这个排长的吧? 那吾眼睛笑眯着,指着大表弟说:“大哥,想不起来了吧,我,那吾。” 说真的,大表弟真忘记了,人家把名字报出来了也完全想不起来,可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喔,是您啊!瞧我这记性,您是谁家的那个……那个……” “对,就是我,国王卫队的那吾,我和您表哥余涟先生认识。” “那您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您跟我来。” 那吾神神秘秘地给大表弟叫到一边,看看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听见,才压低了声音说:“我是专程找您来了,全因为我小姨。” 大表弟完全呆住了:“谁?” “我小姨啊。” “敢问您小姨是?” “您看,您怎么忘了,我小姨是那枝小姐。” 那吾有点泄气,原来自己小姨和这一位的距离这么远,压根俩人就没关系一样,丝毫不认识。 这可有点棘手,那吾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大表弟听见那枝这个名字,勾起了一段不愿想起的回忆。 那吾不是这样想的,他还认为人家是生气了,于是赶紧转移了话题:“我奉命来咱们这里学习,被安排在了您的排里面。大哥,您可得照顾我。” 大表弟点头再点头,也算松口气,他马上兴致高昂起来,搂着那吾的脖子畅快直言:“兄弟,来这里就对了,炮兵,是全军最为重要的一个军中。这样说也不对,大家都是近卫军的组成部分,彼此是平等的,可是,炮兵作用最大。” 那吾无比恳切地点头,也跟着开心起来。 见那吾一开心,大表弟搂着他到了阵地上,指着一个个的炮位。 “现在,我军正在演习,先随便看看,等一会炮打起来了,让你知道什么叫震撼。” 演习,演戏 那吾期待值点满,他对这些什么炮啊兵啊没什么概念,也谈不上喜欢,他宁可待在大表弟身边,也不愿去和士兵们交流。 这并不代表他不愿意和大表弟交流,兴冲冲地问这问那。 大表弟被问的相当受用,领着高职级的那吾这边瞧瞧,那边看看。 等整个阵地走完了,他邀请那吾:“晚上,几个兄弟们去城里喝酒,您去不去?” 那吾疯狂点头,也不问都有什么人。 “大哥,兄弟这次给您带了点东西。” 那吾挥手跑向了运输炮弹的马车,提着一个箱子小跑过来,一把推进大表弟怀里。 大表弟打开箱子,那里面装的是高档的酒水和只能在王都买到的吃食。 大表弟翻过箱子,打开的那一边冲着外面,呼喊手下的士兵:“兄弟们,都来一下。” 他把这一箱子礼物分了,给他排里的士兵们分了。 分发的过程,他特别享受士兵们看他的那种眼神,热切崇拜的眼神。 那吾见自己拿来的东西被哄抢一空,本能皱起了眉,这在平日聚会上,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他很不理解这样的分发。 大表弟没察觉那吾的心思,他的注意力放在了路过的一队士兵身上,问领头的那一个:“哪去啊?” 领头的士兵回答:“去前方侦查敌情,司令部下达的命令。” “辛苦!” “长官,不辛苦。” 士兵离开,去了大表弟也不知道的前方。 大表弟很有兴致地解释:“打仗,情报是第一位的,没有情报,整个军队那就是瞎子。” 那吾严肃认真的点头:“您说的对。” “刚过去这些,是侦查分队的,他们不仅能给整个军队指明方向,还能告诉咱们的火炮,该往哪里打。” “嗯,您说的对。” “就是可惜,咱们的炮稍微差一点,射程不够远,如果有一天,能把野战军的大炮弄过来,也就很棒了。” “您说的非常对。” 那吾每次都是认真的点头,表情管理得到位,那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总让人有种想听下去的欲望。 大表弟一直说下去,那吾听着听着开始环顾左右,后来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到后来,都没听见大表弟讲了些什么东西,即便听见了,模模糊糊的,有一句没一句,也搞不懂什么意思。 “您说的简直太对了。”那吾不受控制地赞美,“您还听过王都最近发生的事情了?” 关于王都的任何情况,大表弟都是在书信中了解的,像这样的第一手资料,他是肯定没有听过的。 当然,他也不好奇就是了,相比于贵族们时常有的鸡毛蒜皮,他更喜欢军队里的故事。 大表弟摇头:“王都出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勍惟老头辞职了。” “您说的勍惟老头不是那位老太公吧?” “对,就是这个老头。”那吾平静地点点头。 大表弟对此没太大兴趣,摆了摆手:“辞就辞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没有兴趣,这话在那吾耳朵里可完全变了味道,他认为人家也是对老太公不待见,不然不会表现的这样平淡。 而且开始脑补,是不是余涟先生已经把这种必定会发生的事情告知过了,这样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要不然没法解释这种平淡。 也就是说,那吾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人家大表弟是坚实地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还和余涟先生长期保持书信往来。 他过分草率地相信,这是一根和自己一条线上的大腿,要抱住。 他想了想再次问:“大哥,您和我小姨见过面了是吧?” 大表弟有苦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似乎有点尴尬,试探性地回问:“有见过,您不是专程问罪来的吧?” “问罪?不不不,什么问罪啊,您把我搞糊涂了。我特别想知道,您觉得我小姨怎么样?如果唐突了,您可以不用回答。” “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 大表弟在身上找了找,掏出了几枚硬币:“有时间请把这些钱还给那枝小姐。” 那吾都呆住了,任由大表弟把那几枚硬币塞进自己口袋里面。 等回过神来,发现大表弟正如释负重地呼气,像是做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样。 不是,这几个意思? 本想着再问出个所以然,在阵地的某个方向上,整齐的枪声紧罗密布地响彻。 大表弟撇开那吾,飞跑上了丘陵,提着单筒望远镜观望。 前方的步兵方阵,正在对某些目标射击。 而在演习指挥部里面,一个传令兵跑进了指挥部,对地图旁的总司令汇报:“司令,近卫步兵一团二营,已经击溃敌人前沿方阵,现已按照预定方案前进。” 总司令没做任何表示,还在看着地图,身边几个副司令也在看地图。 这时,第二个传令兵跑进来汇报:“报告总司令,近卫步兵三团一营二营,已经分别攻占了主阵地两侧的村庄,按照预案对主目标实施合拢包围。” 这一个才汇报完了,又一个传令兵跑进指挥部,这个传令兵传达的又是顺利的好消息:“司令,骑兵团的侧翼突击取得了效果,已经消灭了敌人的后卫部队。” 几个副司令连连称赞:“司令用兵如神,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胜利。” 哪想到,总司令看着地图的眼睛眯起来,抓起地图下的小棍子,狠狠摔在地上,发起了脾气:“这是哪门子的演习?这不就是在过家家吗?这样的演习,一个十岁的还在玩娃娃的小姑娘都能指挥。反正就是冲呗,我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之后,他叫上几个副司令登上了瞭望台,人手一个的望远镜齐齐看着所谓的敌方主阵地。 总司令气呼呼地说:“就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你们管那叫阵地?我们的士兵再打什么?我只看到了对空气开枪。” “司令,您消消气,我们不一直是这样演习的吗?” 一位副司令说道。 事实确是如此,每次演习都是这样玩的,假设某地有敌军,我军如何部署,行军过去对着空气开两枪就算歼灭了,连个伤亡都没有。 这种演习不是磨炼部队的,而是给前来参观的人设置的一个大舞台,展示精神面貌的舞台。 至于扮演敌方指挥官的人,有这么个名字,却无一人组成。 总司令叹口气,像这种演习,他还亲手组织过几次,以前倒没觉得什么,如今却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原因无他,全因为这次让民巴东拼西凑拉起来的队伍打伤了。 他已经能够预见,在将来,战术战法都会有所改变。 他最痛恨的,就是他的士兵,还在搞方阵射击,演习的预案也是老一套的打法。步兵抗,骑兵冲,炮兵轰。 这次,炮兵都懒得轰几炮,整场演习下来,一声炮响也没听见。 总司令对瞭望台下的传令兵下令:“通知下去,全体回营。” 命令下发后,他走下了瞭望台,身后,几个副司令紧紧跟随。 紧紧跟随的人里面,还有个不开眼的提醒:“司令,演习还没结束呢。” “演?演个屁!干点正事吧!把谷地周边的地图给我找出来。” 总司令闷闷不乐走在最前面,一行人回到了指挥部内。 一段时间后,大表弟的排接到了撤回的命令。 大表弟那叫一个郁闷,望着已经堆了一地的炮弹,只能再装回去。 他还没指挥开炮,这场演习已经结束了。 活捉鸡蛋 指挥交通的普森分队,相隔近一小时才得到这个命令。 普森收拾收拾东西,让兄弟们站成一排。 吩咐正排队等候的车队们恢复正常通行。 副队长啐口吐沫,他今天输钱了,兄弟们执勤时打牌,让新来的几个士兵站岗。 老兵赢了不少,他还有书生,两个人都是赢家。 新兵,现在也不能叫新兵了,他前期赢了不多,最后一把全部输光,委屈巴巴地看着两个赢家,他家境不是挺好,这点钱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普森目视着松散的队伍,这都不是一条线,弯弯曲曲的从头到尾,只有新来的几个站的笔直。 他静静等待,等待队伍安静下来。 让这群人安静下来是个挺困难的事,他也不着急,冷眼看不守规矩的几个。 新兵胳膊肘碰碰老兵,后者一脸无所谓地继续数钱。 数着数着,一道影子遮住了他的双手,老兵不耐烦地抬头,发现自己的队长笑眯眯的,两个人的脸几乎紧贴。 “赢钱啦?” “赢了。” “那今晚你请客吧,回营。” 队伍统一转向。 老兵在队伍中问:“队长,今晚去哪?” “谷地有一家酒馆不错。” “酒馆啊?只要去酒馆一准打架,要不换一个吧?” “起步~走!” 普森不理会老兵,带着队伍开拔,沿着那条通往演习现场的路回走。 路上,这群人唱上了歌,唱的是最近军中大火的热门歌曲,据说是一个猪倌哼出来的。 普森情绪不错,他带着兄弟们唱:“屁股很圆,预备,起!” “屁股很圆,屁股很疼,炊事班的辣椒和烈酒。屁股又大,屁股又方,我们屁股要往哪里去?嘿!嘿嘿!长官指到哪,战士们的屁股撅到哪……” 歌词很奇怪,这也不能说是歌,就是个口口相传的挺奇怪的东西。 这世界上是不能有民间歌曲的,所有人唱歌只能是圣歌。 五音不全的人嘹亮,飞奔而来的士兵喘着粗气追赶上来,士兵说道:“我给忘了,你们是侦查分队吧?司令要侦查分队队长去司令部开会。” 士兵传达完指令,不作片刻停留,向着小分队相反的方向狂奔。 老兵兴冲冲地说:“队长,司令喊你去开会,今晚先不去喝酒了吧?” 普森机械性地转头,脖子一动一停,像是稍微快点便会扭断一样,头跟着脖子转到队伍里的老兵身上,他露出两排黄白色的牙齿。 灿烂的笑容让老兵心里咯噔一下,忙说道:“我提前占个好位置。” 普森闭上展露出来的牙齿,机械性地转回头去。 新兵悄声问书生:“队长今天心情不错啊,要在以前,老兵早挨揍了。” 书生高深莫测的一笑,紧跟着摇摇头。 作为帮助自己队长写信的人,他多少知道一点内幕,对于自己回信的能力还是相当有信心的,不然,今晚请客的那就是他和老兵两个人了。 反正书生心里美滋滋,赌钱赢了,还不用掏出来请客,算起来,他是今晚唯二可以吃白食的人。 在谷地南部,荒无人烟的地方,一群民巴在疯狂刨地,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劳工们在挖地里生长的美味。 沙比一大早便带着兄弟们赶来,生怕走露了风声,就现在,心里还一个劲的打鼓。 不得不说呜朋胆子挺大,和近卫军同一天搞演习。 他早在一天前已经布置好了阵地,防御工事零散站在交通壕上面。 把作为目标的鸡蛋摆放在指挥部的某个盒子里面,他爬到一个火力点的顶部,张开望远镜查看。 透过镜筒,那边一铲子一铲子往外翻飞泥土。 “看看,看看,老沙正干什么呢?” 他把望远镜递给让白,后者接过来看。 对面的壕沟挖掘的方向不太正常,向两边延伸的同时,还有几条壕沟向着自己这边挖掘而来。 “这是在掘进吧?” “想了一晚上就想了这么一招?也难为他了,他以为从地下走就能躲开火力点?可笑。” “那你想怎么办?” “人家挖过来还要等一会,布置好防御正面刚。” “正面刚?”让白不解,“不用趁他们还没防守的时机进攻吗?” 呜朋收起望远镜,手指头在桌子上摸了摸:“你们跟着左蓝时间太长了,投机取巧可以,但不能一直这样做,对将来没有好处的。” 让白不置可否,背上步枪跳下了火力点。 对于让白的离开,呜朋没有过多表示,轻蔑地摇头笑笑,再打开望远镜观察。 “进攻?我只有一百人,一个不小心全砸进去了,这个险冒不得。” 沙比带的人是呜朋的三倍,也是因此,他并不着急,一共四条线,扭曲着窜向了对方的阵地,像四条蜿蜒着蓄势待发的毒蛇。 呜朋看着看着也失去了兴趣,跳下制高点叫来了几个裁判,给几个裁判叮嘱几句:“在检查一遍,确定这次用的没有实弹,别有人拿错了,那就不好玩了。” 裁判们点头,在各个工事当中穿行,没多久,每个人手上都是黑乎乎的,那是触摸煤造成的黑色印记。 呜朋打算回到指挥部里面,就听见身后的敌方阵地,嘈杂的口号交相呼应。 “打碎呜朋!活捉鸡蛋!” 这种口号满天都是,给人一种团团包围的感觉。 呜朋身边几个民巴憨笑着走过,表情不言而喻。 “还活捉鸡蛋?说反了吧你们。” 呜朋不做停留,来到了指挥部外面,他的指挥部的顶部和地面平齐,想要进去就必须沿着挖掘好了的阶梯向下走。 在向下走的同时,他听见了指挥部里面翻找东西的声音。 有人在里面? 呜朋也没多想,一步跨了进去。 里面,两个民巴正在里面折腾,有一个正在开箱子,另一个的手伸到了装有鸡蛋的盒子上,马上就要打开了。 看见呜朋来了,两个民巴的动作同时停下。 呜朋匪夷所思地问这两个:“你们两个不在工事里面,跑这里干什么?” 其中一个民巴笑着回答:“检查一遍安全,没事,你忙你的。” 那个正在打开盒子的民巴,手有意无意中握住了步枪的背带,接着开盒子的力度,步枪滑到了胳膊上。 回答问题的民巴还在笑,依旧去开地上的箱子。 呜朋眼睛微微睁大,笑着点点头:“你们做的不错,继续吧。” 然后,他离开了指挥部。 前脚迈出去,他开始狂奔,嘴里暴喝:“让白!有小偷!” 指挥部里两个民巴自知事情败露,留一个继续搜寻,另一个端着步枪追了出来。 “小耗子!给老子站住!” 俩人一前一后,呜朋爬到指挥部上方的地面时,一刻子弹已经在身后射出。 这一枪很可惜没中,要是中了,演习就已经结束了。 追赶的民巴才跟着翻上去,一股力量击中了他的胸甲,白油漆上留下了炸开的黑色痕迹。 呜朋翻身躺着,手里攥着一把手枪。 “你阵亡了。” 已经宣布阵亡的民巴迷惑:“你哪来的手枪?” “用不着你管。” 呜朋站起来拍拍土,也就同一时间,指挥部里又是一声枪响。 然后,让白押解着一个民巴走出了指挥部,这个民巴头部护甲中弹,死透了。 呜朋后怕,再看看敌方依旧挖掘着的阵地,手心上都是汗,这个沙比,挺会玩的。 出击 没能得手,两个民巴嘬牙花子,觉得可惜。 呜朋走过来冷淡着目光,怒视这两个人:“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 “捉鸡蛋啊。” “不是,你们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 “怎么走过来的?没看见你俩啊。” “就你们走的时候,我俩就跟上了。” “啥?”呜朋向前迈一步,“这是违规的你们知道吗?你们这么玩还有什么意思?” 一直在和呜朋对答的民巴昂着下巴:“我们老大说了,这不算违规,伪装成你们的人伺机而动,这挺正常的。” “好,不算违规,你们还有人在这里吗?”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们阵亡了,回答不了。” “可你们刚还说话了。” “回光返照,现在死透了。” 两个民巴事情办完了,归置归置东西,脱下防护服,离开了阵地,两人出奇的轻松,没有丝毫气馁。 呜朋折服性地举起手,又跳到制高点上,拿望远镜看,深挖洞的民巴仍在继续。 让白抱着步枪两三步登上制高点,在呜朋旁边坐下,嘴里习惯性地叼着草叶。 呜朋的眼睛在镜筒处偷瞄出来,再看着前方问:“有事啊?” 让白咀嚼着草叶,手掌怕打步枪:“你在王都过来的,贝基小姐最近怎么样?” “贝蒙那个小女儿?她跟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已经有不少人问过我了。” 让白没说话。 “伤已经好了,小姑娘活蹦乱跳的,中了一枪还能活着,确实幸运,那一枪不是你打的吧?” 让白还是沉默,随后跳下制高点,在交通壕当中穿行。 “哎,去哪?” 呜朋无奈地摇摇头,前方,四条壕沟的挖掘停了,这群人开始了横向挖掘,似乎要把四条毒蛇连在一起。 他没有再看下去,开始在每一个火力点检查,耳朵里听见民巴们讨论,探讨对面的兄弟们有何企图。 木制的火力点是一个个碉堡,上面分割出了一块块的不算方正的射击孔。 一直到了下午,双方都没有正面接触,呜朋带来的这些人议论纷纷,都表示不如直接进攻。 有人直接跑到了指挥部里面,所提出的进攻建议全部被呜朋驳回。 在高处往下看,沙比带来的这些人已经挖出了一个田字形,这个字挖掘好了,他们也停了,连续数个小时没有动静。 负责防御的人百爪挠心,也不知道对面想干什么。 让白转悠了一圈回到了指挥部里面,这期间顺便睡了个午觉。 他刚走进指挥部就说了一句话:“他们会在夜晚发动进攻。” 呜朋有些不安,他倒不是害怕沙比进攻,他害怕的是夜晚的寂静,寂静中的枪声要比白天更容易让人听见。 正思考对策,外面走进来两个民巴,一个押送另一个。 “这家伙鬼鬼祟祟的,让我们给抓了,他是对面派过来的间谍。” “真还有啊?” 呜朋眉毛一挑,他走过去揪住间谍,拉着上了那个制高点。 放眼望去,田字形的工事,最近的那一横只有几百米距离了,枪法好的甚至可以一枪打到对方。 呜朋揪着他的俘虏,冲对面大喊:“老沙!出来看看你的人!我准备枪毙他了!” 声音在地表穿过,田字形上探出了一个小白点,那是一个人的脑袋。 让白二话不说一枪打过去,小白点上增添了更小的小黑点,毫无疑问,那人已经宣告阵亡。 这时,沙比的声音飘过来:“那你倒是毙啊!放心!我会让你下去陪他的!” “哦!那我毙了哈!” 呜朋后退几步,用手枪打死了他的俘虏。 让白皱起眉头问:“你真给他打死了?不问问咱这里还有没有?” “没用,又不是真去死,他们不会说的。” “小心!” 跟着两个人来的民巴惊呼出声,飞扑过去抱住呜朋,两个人跌倒在制高点上面。 同一时间,让白再打出一枪,对面那个准备狙击呜朋的人,阵亡。 沙比又在喊:“让白!好兄弟!你不仗义啊!要不这样吧!你把他打死!到我们这边来!钱要多少给多少!” 呜朋打打尘土,探头回到制高点上,望远镜打开来认真观察,耳朵整个竖起来,想通过声音判断沙比的位置。 之后一段时间,两边都不讲话,眼看着太阳向西边落下。 呜朋的情绪急切起来。 他又在每个火力点穿梭,让所有人打起精神,时刻准备作战。 所有人紧张的注视着落下的太阳,两边都在等待,等太阳终于落下了,沙比那边还没动静。 紧绷的神经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不安的心态随处可见,人人都能听见其他人的呼吸声。 呜朋等的实在难受,他让一个民巴出去探查探查。 这个民巴不想干这种活,越出了防线后,整个人匍匐在地,有规律地往前爬行,步枪横在身前,万一有情况可以及时利用。 相距几百米的距离,人可爬不了这么长,没多会已经累了,四肢关节摩擦疼痛。 他也不想再爬下去了,站起来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从三百米走到了一百米,又从一百米走到了五十米,他觉得已经可以回去复命了,对方还没进攻。 可是空气中诡异的安静让人不舒服,这个民巴蹑手蹑脚又往前走了几步,已经到了极近的距离,田字形的工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出于好奇心和安全感,他鼓起勇气向前,等到了目的地,赫然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他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往回跑,边跑边喊:“这里没人!我们被骗了!” 声音回到防御阵地上,呜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时,在阵地两侧,同时有了杀喊声:“兄弟们!冲啊!” 数不清的人影站起来,扑向了这块小小的阵地,他们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阵地的两侧。 防御阵地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密集的枪声凭空出现,能把人的脸庞照亮的火光随处可见的闪烁着。 双方熬战在一起,以交通壕为界限,火力点对战四面八方隐约可见的目标。 如果不是一闪一闪的光亮,在碉堡里的民巴几乎分辨不出他们的目标。 枪声密集的可怕,空气中的硝烟令人窒息。 呜朋失策了,那些碉堡就是最明显的击打目标,人数上的优势在武器落后的时代体现的淋漓尽致。 很快,沙比的人便突破了第一道防线。 负责裁判的民巴最为凄惨,他们要在黑暗里面去观察每一个中弹的人,为了公平还不能点火,他们想哭。 也有中了枪后不甘心的人,哪怕头上中弹了,还是毫无顾忌的射击。 沙比的人突破了外围,到了深处的第二道防线,迎接他们的除了碉堡的明火力点,还有隐藏起来的暗火力点。 一二道防线之间,完全成了绞肉机,任何敢于穿过的都会挨上一颗或者多颗子弹。 为了便于射击,呜朋的人往二防外投射火把,暴露在火光下的人被清理了个一干二净,裁判特别快乐的通知这些人,你们阵亡了。 呜朋就在第二道防线里面,他周围都是枪声,已经被团团围住。 由于大家用的都是单发武器,他心里清楚,借助人数优势,沙比完全可以发动悍不畏死的猛攻。 他破天荒有了个新奇的想法,如果有种武器能够,那么,他就能借助防御工事,把这个地方变成一个屠宰场。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沙比的人从两个方向,对第二防线发起冲锋。 混战 混淆不清的视线里,某个冲进木质碉堡的民巴脸上中了一颗子弹,子弹来自于情急之下没有瞄准的射击。 面部防御并不妥当,民巴丢开步枪捂着脸,上面布满了黑色。 跟在这个民巴后面,数条枪的枪口黑洞洞的。 “射击!” 齐射的子弹过后,裁判推开挡路的人,宣布碉堡里射击的人已经阵亡。 捂着脸的民巴还算幸运,这一枪没能打在眼睛上,可眼睛里射进去了一部分残渣,他挪开一只手指着这群阵亡的人:“特么的,刚才哪个狗日的打的?” 这是要生气的节奏。 裁判堵上来解围:“兄弟,演习呢兄弟,没事……” “演习?我演尼玛!” 这家伙一脚把裁判踹开了。 裁判招谁惹谁了,无缘无故挨上这么一脚,心里火气也点起来了。 很多民巴都是后来加入的,大多数相互不认识,平日里也没少闹矛盾。 裁判一个翻转把身体丢起来:“行啊小子,玩不起是吧?” 碉堡外面枪林弹雨,沙比的人正在逐步蚕食二防。 两个民巴正在经过这座攻占下来的碉堡,就听见里面打起来了,他们还以为里面在进行肉搏,拎着枪冲了进去。 本来是两个民巴的对决,后来,在这个碉堡里面,阵亡的没阵亡的,用拳头和枪托抡砸。 裁判都打起来了,也没人再管所谓的演习,从碉堡里面一直打到碉堡外面,还有人因为打斗被推倒在地面火把上,身上的防护服被点燃,人冒着火于交通壕里面狂奔。 如果不是有人把他按在地上灭火,兴许今天就要少一个。 在另一侧攻坚战上,民巴们在交通壕里面排成一队,前方三十米的头顶上,耸立着一处火力点。 这群人查着数,同时冲出,像一排浪花一样扑向火力点,可他们没跑出十米,就被整齐的射击干掉一半。 随后的事有些奇葩,有一个没有中弹的民巴抓住了已经中弹的,用其的身体顶在前面,冒着枪火向前进攻。 他自认为可以躲过密集的弹雨,等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冲锋过来的人只剩下了他一个。 呜朋抬手一枪打在这人的胸口处,他紧张的看着局势,双方都在消耗,已经成了拉锯战。 那些阵地一个个被拔掉,进攻一方也已经伤亡过半。 战场上的枪声没那么剧烈了,顽强的进攻被阻止在了还剩几百平方的地方,再往后,就是指挥部了。 呜朋命令这个地方的人时刻待命,分派出去几个到另一侧的防线加强防御。 “让白去哪了?” 呜朋望着四周发问。 “没看见,死了吧。” 让白在战斗打响时参与了一下,之后便不见踪影。 呜朋重新观察战场,他指着左前方一个依然耸立着的碉堡,那个碉堡不太一样,那是一处制高点,可以覆盖全境。 如果那个地方丢了,也就没什么玩头了。 “看见那里了吗?抽五个人过去,那里不能丢。” 躲在火力点后面的民巴抬头看看,想要去到那边,需要翻过和挡板一样的木制火力点,再经过一片空旷的地方。 最主要的,进攻一方把那个地方当成了主要进攻方向,左右两方的进攻都在把矛头指向那里。 呜朋随便抓了五个人出来,强迫他们翻过挡板,这五个人猫着腰死命狂奔。 这个阵地的布置有些问题,呜朋把这归结于火力不足,但凡火力足够,也不用害怕对面的人海战术。 那就是现在,听着随处都有的断续枪声,能够连续射击这件事,像锤子一样击打着他的脑仁,有些事,势在必行。 虽然势在必行,今天也来不及想这些东西,他招呼过来一个民巴,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现在枪声少了,他们肯定是在聚集,打算一举突破。我需要你到各个地方传令,把所有人分外这两处火力点和那个碉堡上,我们要依靠这个三角形,把他们挡住。只要他们进攻受挫,我们就发动反击,一路打出去。” 这个民巴领命,奔驰在阵地上,那些还没侵扰到的阵地,已经不留人了,全部力量投入如今的主战场。 主战场之外,沙比带着他的六人小队躲在了一处草丛里面,眼前是正在转移的民巴们。 看着这样的情况,一直安静的几个人忍不住说起了话。 “老大,那边打的真热闹,你看有效果了,他们正在增援。” “小耗子一定想不到,我们会趁他防守空虚偷袭。” “安心,安心,再等等,我们是来捉鸡蛋的。” “等捉了鸡蛋,老子会把鸡蛋拍在小耗子脸上,让他看明白了,到底谁更厉害。” “走光了,那里就是指挥部了,老大,上吗?” 沙比手一挥说道:“肯定要上,但是,他们还没走远,如果有情况,尽量不开枪。” “懂,你瞧好吧。” 这个民巴说着跳起来,沿着交通壕摸索,因为过于黑暗,他找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指挥部的入口。 这段时间里,主阵地那边枪声大作,杀喊声响彻云霄。 等那个民巴钻进指挥部后,大家看没什么情况,都安心地等着。 没几分钟,民巴回来了,垂头丧气的。 沙比问道:“没找到?没在里面?” 这民巴叹了口气回答:“我死了,别问了,再问就是违规。” 剩下几个面面相觑,这就死了? 有心急的也不管规则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已经阵亡的民巴看看自己老大,再次叹口气:“让白在里面,我都找到鸡蛋了,没想到他在后面给了我一刀。最可气的,这个混蛋也不说话,就摆了下手让我出来了,我看了看,里面就他一个。” “难怪,不亏是我兄弟,就是懂我。”沙比灿烂的微笑,“可他一个人能怎么样?那个谁,你在外面盯着,我们就去收拾他。” 他让矮胖的民巴留在原地,带着其他几个兄弟摸向指挥部。 因为主战场的战火纷飞,他们只能看,如果要听的话必须近距离才行。 等他们终于抱着枪到了指挥部外面,留在原地矮胖民巴被让白在背后抹了脖子。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让白已经跳进了下方的交通壕,慢慢挪动。 矮胖民巴瞪了眼之前阵亡的兄弟,后者耸耸肩:“别看我,死人不能说话,行了,别生气,咱兄弟一块看热闹。” 说完,他们两个扒拉开草丛,腿伸到交通壕里面晃悠,悠然自得。 沙比手指头伸出三根,然后收起一根,再收起一根,等最后一根收起来了,五个人依次冲进了指挥部。 “鸡蛋拯救军!停止抵抗!” 指挥部里面空荡荡的,沙比生怕让白藏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赶紧让兄弟们搜查了一番,发现这里真的空空如也。 在指挥部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盒子上面立着一张硬纸板,纸板上画了个椭圆形,还有一个箭头向下指。 表明了,鸡蛋就在盒子里面。 沙比没敢直接伸手拿,他端着步枪用枪口触碰盒子,把这个盒子扫在地上。 盒子滚落到地,里面是真就有一颗鸡蛋,不过鸡蛋已经碎了,蛋清蛋黄留出一些出来。 正庆幸没有陷阱。 身后就是一声近距离的枪响,震得人耳朵发麻。 沙比一行人拨开白茫茫的烟雾,两个队友已经死了。 死掉的两个人中的一个解释说:“他先给了我一刀,然后开枪把他打死了。” 沙比有种被羞辱的感觉,他不管那颗地上的鸡蛋,对最后幸存的两个队友说道:“不许分开,咱们今天一定要干掉他。” 演戏结束 呜朋指挥他的军队,形成一个三角形的防御,三角形每两个角都是天然的交叉火力,打的进攻一方动弹不得。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中弹身亡离开现场,这边的火力终于停下了。 呜朋在寻找,在中弹的这些人里面,还没发现沙比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躲到了什么地方,如果有可能,先干掉沙比,剩下的就好办了。 在这个双方观望都不敢冲锋的档口,后方指挥部方向,让白的那一声枪响传播过来。 这声音冲击着呜朋的耳朵,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沙比在接连不断的出招后,还藏着后手。 跟这样的人对决真是相当烦恼,你不知道下一步会有什么等待着自己。 “你们两个跟着我!” 呜朋唤来两个人,朝后方的指挥部回防,他抱有侥幸,既然有枪声,就说明不只是沙比一方在背后,那里还有自己人。 沙比和最后两个队友背靠背,三把枪指着三个方向,在指挥部上方搜寻。 每个人都很紧张,不知何时会被突袭一枪。 紧张关头,沙比的思绪飘忽不定,有几次没有跟上队友的脚步,他在看这个阵地,不得不说,布置得确实完美无缺,只不过,这里的指挥官缺乏一点点的经验。 他能想到,呜朋在理论上确实无可挑剔,但还缺少实战的历练,倘若能够灵活一些,这座阵地将会无懈可击。 当然,这指的是民巴对民巴,粗制滥造的木头碉堡,无法抵挡正规军的火炮轰击。 有一片草丛似乎动了一下,被沙比的眼睛捕捉到了,他没说话,手指头往那里指了指。 一个队友离开三角形的队列,慢慢接近草丛,在还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上,慢走变为狂奔,他对着草丛打了一枪,然后整个人扑了过去。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草丛上时,让白在另一个方向冲出,奔跑过程中一枪打中了沙比队友的后背。 等沙比反应过来了,刚转过身子想要瞄准,却被让白一把推开。 做完这个动作,让白没有停留,他用已经阵亡的那位当做掩护,用“尸体”上挂着的步枪瞄准了草丛里的那一个,然后,开枪。 一气呵成的动作下来,全场只剩下了沙比和让白两个人。 “我特么!日!” 沙比好容易爬起来,看见让白那种得逞的笑容,险些再次跌倒。 “行啊小子,来!过过招!” 沙比丢下步枪,拳头击打自己的防护服。 两个人同时摆开架势,宣告阵亡的几个人在各自的位置观看比赛。 两个人慢慢接近,寻找对方的破绽。 沙比抢先出招,一拳打在让白的胸口,由于穿着防护服,让白并不感觉疼痛,相反,他无比嚣张地砸砸胸口。 沙比气急败坏,又脱下了防护服,头上、身上、四肢,脱了个一干二净。 只不过,让白不想比骨气,防护服还穿在身上。 真把沙比惹火了,既然打不疼,就用别的招。 他猛跑几步,飞身扑倒让白,用拳头对着让白的脸频频进攻。 让白还以颜色,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拳头都对着对方的面部击打,很像两条正在钻同一块泥土的泥鳅。 他们翻滚着,击打着,从一个地方打到另一个地方,鼻青脸肿的,就看谁能抗住,只有真男人才能坚持到最后。 打的天昏地暗,周围那几个连连叫好。 某一刻,沙比挡住了让白打过来的拳头,另一只拳头对着让白鼻子狠砸上去。 吃痛的让白大脑眩晕,他现在被压在身下,状态不是很好,他只能用膝盖顶开沙比,向后翻滚几步后腾起身子。 饶是如此,鼻子的酸痛让他不得不用手指捏着。 他一边捏住鼻子,一边平推出手掌:“停一下,停一下,你就这么想和我分出胜负?” 沙比松开拳头,气息紊乱。 他们的脸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青一块紫一块的,让白的鼻子还坍塌着,血流不止。 “除了指挥官,老子还没服过谁。”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让白眨巴眼睛缓解痛苦,“真巧,我也一样。” “那,再来?” “来呗。” 双方约定过后,同时冲出,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看不清楚的表情,一样的飞身一脚,最后同样的姿势躺在地上。 躺在地上,俩人都不动了。 围观的一个民巴问了一句:“死了?” 他刚问完,两个人又慢慢站起来,很像已经坚持到最后一场的拳击手。 让白抢先一拳揍过去,拳头打在沙比毫无防护的面门上,后者也不含糊,晃了晃脑袋,紧接着一拳打在让白面门上。 之后,你一拳我一拳,你又一拳,我又一拳。 让白终于撑不住了,率先倒下。 沙比畅快淋漓,他仰天长啸,也倒了下去。 围观的民巴又问:“这会死透了吧?算平手吧?” 另一个民巴说:“不算不算,咱老大可没穿那玩意,算咱老大赢。” “这样啊,也对,那现在呢?” “现在?应该要救人吧?” “是要救吧?” “肯定救人啊!你想特么什么呢?救人!” 六个围观的兄弟们一起上去,给这两个神志不清甚至昏倒的家伙拉起来。 呜朋领着两个兄弟快步而来,审视一下现在的状况,一瞬间得出结论,这是完了,没有让白的话,这场演习已经结束了。 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呜朋这样去想,他吩咐人赶紧把这两个送回去,又想起了那些可能在演戏中受伤的兄弟,也派人去看了,但凡有受伤的,不用在乎演戏,人最重要。 等该安排的都安排过了,呜朋去了指挥部,盯着地上碎裂的鸡蛋发呆。 哪怕后来,有民巴过来通知他,演戏以防守方的胜利而结束后,他还在盯着鸡蛋,好像这一场精心策划的演习,已经与他无关了一样。 时间回溯一下,几个小时之前,谷地城。 侦查分队满编制十五人,除去还在开会的普森队长,十四个人整整齐齐到了约定的酒馆。 老兵进了酒馆,先四下看看,这里有骑兵喝酒的桌子,人数并不多,也算一件好事。 在酒馆喝酒的,多是一些劳苦大众,忙碌一天了,到此地放松一下。 当然,也有浑噩度世的年轻人,男男女女分了几张桌子。 十四个人把三个桌子拼起来,组成一个允许这些人吃喝的长桌。 副队长让兄弟们给自家老大留一个主位置,剩下的人依次落座。 落座了,这伙人也不安生,有几个习惯性地调侃那一桌寥寥几人的骑兵。 骑兵们不想惹事,听的面红耳赤也不出言反驳,规矩得要死。 副队长让酒馆老板先上酒,随后点了几个平常爱吃的东西。 老兵看着还行,这些东西加在一起花不了多少钱,毕竟今晚请客的可是他自己。 书生也有一个习惯,自家老大没来之前,他会抽出纸笔,假装是在书写,这样,分队里的兄弟们就不敢来打扰他,他们都害怕普森的拳头。 一群人喝着,两个英姿飒爽的家伙走进了酒馆。 老兵赶忙站起来,热情地招呼:“炮大哥,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大表弟热情洋溢的,搂着那吾介绍:“这都是我的兄弟。” 那吾哼哼唧唧地点头,也在观察这一桌子的人,这也是他的习惯。 一桌子看完了,似乎这桌子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看都不是能巴结的,稀松平常。 饶是如此,他还是陪着大表弟坐在一起。 他有难言之隐 “我大哥呢?” 大表弟坐下后,第一件事先是找自己的好大哥。 副队长正对着大表弟的方向,推两个酒桶过来:“司令部开会去了,谁知道哪会儿过来,喝酒吧。” 那吾抢在大表弟之前发问:“是总司令的司令部吗?” “全军就这一个司令部,你觉得呢?” “那咱们大哥职级不低吧?谁啊?” 大表弟自豪的回答:“侦查分队队长,我一直想去侦查分队的,可惜去不成,现在觉得,炮团也不错。” 那吾还没笑出来,表情瞬间凝固,又恢复了淡漠。 然后,大表弟又说:“你老是在王都,应该知道贝蒙,我大哥是贝蒙的女婿。” 那吾淡漠的表情又凝固了,再次堆上了笑容:“原来如此。” 老兵间隔两个身位,问大表弟:“你带的这位兄弟是谁啊?平常没见过。” “哦,他啊,他是……” “炮团新兵,来学习的。” 那吾打断大表弟的引荐,嬉笑着讲了一个身份。 简单的介绍过后,剩下的就交给桌上的酒水了。 十六个人喝了一阵,接下来到了各自聊天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话题,让十六个人凑在一起聊也不现实。 由大表弟、那吾和侦查分队最杰出的几个人,形成了最前沿的聊天团队。 大表弟讲起了今天的悲惨遭遇:“我也是服了,今天这演习搞得是啥啊?你们可能不知道,今天一整天,老子带着自己的排就在一个破岗子后面。路上用了一小时,部署用了一小时,等命令等了半天,最后呢,一枪没打,又用了俩小时撤回去了。” “你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了,还不了解这个。”老兵也在发泄不满,“知道今天兄弟们在干什么吗?在路上设卡,维持道路秩序,打牌就打了一下午。” “以前兄弟不是骑兵嘛,那时候最起码还能冲一冲,现在倒好,跟出去郊游一样。” “别说这个了,都一样,都一样。” 那吾转动着酒桶,严肃地发表见解:“我认为,正是因为总司令的指挥得当,我们才能用一场奇袭结束战斗。大家还是不要抱有不满的情绪,每一个兵种都是军队整体的组成部分。” 在场的人明显一愣,每个人无比郑重的点头,副队长悄悄给大表弟使眼色询问,你带来的这位咋回事? 大表弟不是假装没看见这个眼神,他是看见了压根没明白什么意思,急赤白脸地讲解:“不是这么回事,兄弟们都窝囊,你想想,既然要给权贵们展现风貌,那不如把演习变成演戏,让兄弟们都上去,狠狠打一场。” 那吾完全不同意这种看法,再看大表弟的时候,那个眼神都有点不对劲。 “您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是在演习,演习讲求的是一个真实,我认为总司令做的非常好。” “兄弟,你这就不知道了,你来这边的时间不长,有些事不太了解。” 侦查分队的几个兄弟赶忙端起酒桶:“喝酒喝酒,不聊这个。” 满桌人饮酒,副队长把酒桶放在桌子上:“那个,谁也不能聊今天的事了,谁再说跟谁急。” 大表弟总感觉有点委屈,他挥手:“好好好,不谈不谈,换一个。” 之后,这群人聊起了夜场里经常见到的姑娘,和谷地里流传出来的各种八卦,每个人化身街边的老太,一切不为人知的街道小事,了解的清清楚楚。 那吾和这群人聊不到一块去,这群人也没怎么在乎那吾的感受,随便点了几个小菜摆在桌子上,基本上除了那吾也没人动。 有好几次,那吾都想推脱个事情离开,又觉得就这么走了也不太好,还融不进环境,心里难受。 聊着聊着,话题猛的一转,老兵连羡慕带调侃地问:“我说,那个来找你的贵族姑娘怎么样了?别否认,我们团里都传开了,我估计近卫军都传开了。” “哎,对,差点忘了。”副队长吸吮着一种谷壳类植物,“哥们儿,你可别傻,那可是个贵族,能看上你不错了,听说你给人家拒了,想什么呢?” 老兵一巴掌拍向胸脯:“兄弟,你不要可以给兄弟介绍介绍,别的不说,兄弟这方面,无敌!” 几个人都在看大表弟的反应,其中最为期待的就是那吾。 大表弟的腿翘起来,用一种看似豪迈又全然不像的姿态,居高临下的说道:“兄弟我志在四方,女人婆婆妈妈的,太麻烦。” “兄弟,我服了。”副队长举起酒桶,“从今以后,你就是咱们这里最有能耐的。其实,要说贵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队长,那不也是贵族吗?还不是混成这样。” 老兵晃晃悠悠去了一直空着的主位,一把搂过大表弟:“兄弟我是个过来人,有些话该说的说,你知道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不?” “是什么?” “前途!就是前途,别的都白扯。如果说,有一个贵族女士想嫁给我,别管她长怎么样,哪怕丑的不能看了,我该娶的还是娶。而且,我们都听说了,那位贵族小姐,在长相方面,无可挑剔!” 老兵苦苦教诲,那吾听后有感而发:“岂止是无可挑剔,简直美若天仙。” 老兵激动的用手指着那吾:“还是这位兄弟上道,哎?那女的,你见过?” 那吾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毕竟说谎是不对的,他只能避开这个问题:“我不是在王都居住嘛,有些人还是见过的,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啊?能给讲讲?” “这你可问对人了。”老兵和大表弟换了个位置,“是这么一档子事儿,就那天,有一个贵族女性不知怎么的就去了炮兵团,兴许人家是来看亲友的吧,听说那个团的团长和这个女的是远亲。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家一眼就相中这小子了,整个炮团人才济济,优秀的年轻人有的是。可人家胆敢,就喜欢这家伙,你说论长相吧,他也没我长得好看,论才华,我们书生才气逼人。 要说身份,我们队长也是个贵族。你就说说吧,这往哪里说理去啊?据说,为了这小子,那位贵族女士专门给他做了顿饭,亲自送到屋里去了。 兄弟,你来评评理,这小子最后给人家拒了,这不是脑子有病吗?我还指望他发达了能带带我们这些苦命兄弟,反正我们队长是指望不上。” 那吾缓缓点头:“可能人家有难言之隐吧。” “有个狗屁的难言之隐,他就是脑子有泡。” 那吾挣脱开老兵,急迫地问大表弟:“大哥,如果再有机会,您会不会接受……那女的?” 大表弟叹息,他愁容满面地诉苦:“我也有苦衷的。” 老兵手指头狠戳大表弟的胸口:“你有个屁的苦衷,咱这位兄弟问你呢,如果再有机会,会不会接受?给个痛快话,爷们儿点。” 大表弟实在拗不过,又听闻要爷们儿点,当即拍板:“要是她再来找我一次,我一定同意,同意还不行吗!” “行了,你也没这个机会了,真以为人家就非你不嫁?也不瞅瞅你那德性。算了,喝酒。” 众人举桶喝酒。 那吾一瞬间有了兴趣,拉着几个人狂饮。 他这个变化,很多人看在眼里,但是大家都错误的认为,那吾是聊开了,不那么拘束了。 姨夫和侄子 “喝酒!” 一顿酒喝了两个小时,大表弟面色潮红,低着头好像在想深刻的哲学问题。 老兵今晚就挨着那吾,他不曾想到,有人和自己聊天能聊这么开心的。 就是你不管说什么话,人家那吾都顺着你说下去,让人特别舒畅。 有一点,老兵是闭口不提的,任何关于官员和领导的问题都不说。 聊着聊着,老兵有点了解那吾了,他紧紧抱着那吾,酒桶对着天花板举起来,高呼:“国王陛下万岁!” 那吾鼻子抽了抽,跟着把酒桶举上去:“国王陛下万岁!” 大表弟脸已经红彻底了,感觉再来一桶就会不省人事。 他依然坚强,一桶酒扫过酒馆全场:“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这里每个人喝得都不少,群情激荡,很难想象这股穿透灵魂刺激到每一个心里的激荡,是如何产生的。 所有人举起酒桶和酒杯:“万岁!” 那吾再看大表弟,又换了一副模样,包含理解和欣慰。 大表弟一桶酒饮满,晃晃悠悠支开老兵,头扎在那吾肩膀上,发出了他的豪言壮语:“如果再给老子一个机会,老子发誓,一定向那枝道歉。这么说吧,老子这辈子非那枝不娶。” 那吾一秒功破,死死握着大表弟的手:“小姨夫!我爱你。” 大表弟反手握着那吾:“大侄子!我也爱死你了。” 眼看俩人要亲上了,这桌子人都惊呆了,喝成这样了? 老兵和副队长同时出声:“等等!” 大表弟和那吾同时扭头。 “你们刚才特么的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啊?” “等等,我捋捋,你喊他一个小姨夫?你喊他大侄子?这位兄弟,你到底哪位啊?” 大表弟准备重新介绍,可酒劲上来了,一仰头,连人带椅子全部躺下,人昏沉沉地睡着了。 那吾没管他亲爱的姨夫,重新自我介绍:“鄙人叫那吾,诸位口中的贵族小姐,那是我姨。” 地上那个躺着的,烂醉如泥。 桌上坐着的,全部嘴巴张着。 老兵先看看大表弟,又看看那吾,这个世界不太对劲。 他一本正经地说:“兄弟,选姨夫这件事吧,要慎重。尤其是你们贵族,更是要慎重,虽然我不太了解你们家族的择偶标准,但是吧……” 他正说着,一只极其有力的手抓在他的后颈上,隔着皮肤能感受到来自血脉上的压制,这样的压制是纯天然的,向一只笑眯眯的猫,亲切的把爪子按在老鼠头上。 老兵身子一抖,悄悄离开座位,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 回到座位上,老兵贱兮兮地说:“队长,我给你占座呢。” 普森不理他,坐下先喝了口酒。 趁这个时间,那吾上下打量主位上的男人,一身步兵装扮,衣服皱巴巴的还脏乱,胡子像这辈子都没刮过一样。 虽然说在场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可那吾总觉得像这样的贵族,应该注意仪表。 至于普森那双眼睛,平静之下,似乎有一只正在打盹的野兽,令人不寒而栗。 第一印象,这人不好惹。 普森喝完酒,眼睛扫视了一圈,在那吾身上多停留了一会,最后眼睛定格在了大表弟痴痴的睡相上。 他没管所有人,哪怕他身边这位都到地上了,也毫不在乎。 他如同是在军营里一样给自己的小分队下达命令:“明天开始,要对谷地以南全境展开大搜查。” 小分队人各自挺直身子,都听的认真,不敢马虎。 副队长说出了疑虑:“这可行吗?我们已经暗地里搜寻过了,完全没有结果。而且,时间过了这么久了,天知道那一伙民巴去了什么地方?” “司令部的直接指令,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 “那就好。”普森戳戳副队长的胳膊,“明天开始你来带队,我要在城里留几天。” 副队长苍白的脸马上有了精神:“放心吧队长,保管明明白白的。” 普森眼神冰冷起来,他直视着自己的副队长说:“不可马虎应付,你们也了解那一伙民巴的战斗力,尤其是那个家伙。” 几个不了解情况刚刚入队的新兵,疑惑着目光。 只是没人给他们解释。 普森缓和下心神:“好了,就这些,喝酒吧。” 除了侦查分队的老人们,剩下那些规规矩矩端着酒桶,好像酒桶千斤重一样。 那吾酒桶凑到普森眼前,恭敬地说道:“先生您好,我叫那吾。” “贵族?”普森很是随意地看了那吾一眼。 “是,和您想的一样。不过,我听说过您的事情,尤其是您的岳父贝蒙阁下,更是如雷贯耳。” “你叫那吾是吧?”普森琢磨着这个名字,在那吾那一身炮兵着装上停留。 然后他举起酒桶,两个人轻轻碰了一下。 “敬国王陛下。”普森说。 “敬国王陛下。”那吾微笑。 第二天,一切如常,近卫军各侦查分队全体出动,对谷地南部的所有村子展开搜查。 其实这样的搜查没任何意义,到哪里都是一群苦逼的民巴和热情的监工。 人们发现了一个规律,每个侦查分队总是会在下午到达某个村子,吃喝一夜后出发,第二个下午再到另一个村子。 周而复始,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抓到。 为了不被问责,他们想了个特缺德的办法,在村子监工的带领下,随便划拉了一些民巴带去了近卫军驻地。 声称这些被抓到的就是反叛的民巴。 这里面,甚至还有五十多岁的老翁。 普森小分队看见这个老民巴后都傻了,这老民巴连枪都拿不起来。 而在王都里,一个平常的下午,某个聚会的场合上,小贝基哭了。 因为陪伴了她好多年的小布熊坏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布熊老惨了。 脖子被一刀划开,里面的棉絮跑出来一大片,身上到处是伤口,一把小刀插在布熊的眼睛上。 凶杀现场空无一人,行凶者不见踪影。 贝基怀疑,是某贵族家的小孩子干的,因为自己曾经扎过那个小孩的布娃娃。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贝基认为事情的真相绝对是这样,她和那个小孩对峙。 可是没有一点证据,于是,气愤的贝基和那个小孩打起来了。 在外面聚餐的大人们听见屋里动静不对,后来屋子里是一个傻乎乎小男孩的声音:“你们,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俩孩子打架,尴尬的是大人。 贝蒙去和那个贵族协商,幸亏俩孩子都没事,协商起来也是客客气气的。 贝蒙的夫人,数落了贝基一顿,然后领着贝基离开。 这件事算是结束了,贝基暗暗发誓,绝对不再理那个孩子了。 也就是第二天,她收到了一份礼物,一只猫猫和一条狗狗。 贝基是重感情的,猫猫狗狗的不稀罕,就要自己的小布熊。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开始拿厨房里的食物吸引那只猫。 狗不用吸引的,拿出食物的那一刻,狗跑的飞快,坐在贝基前面流口水。 猫不一样,还不熟悉环境,总往外面跑,现在还在沙发下面躲着。 为了防止猫跑出去,家中门窗禁闭,费先生开门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 能够看出来,猫也是饿了,在食物和安全感之间徘徊。 等这只猫终于出来后,食物又被狗抢了去。 然后,贝基满屋子抓这只猫。 猫猫与狗狗 贝基满屋子抓猫,那条狗看小女孩在打猎,也跟着上去了,一人一狗把那只猫追的是落荒而逃。 猫是非常灵活的,这猫绕着圈在房间里逃窜,最后还是钻进了它自认为安全的狭窄角落。 这一人一狗挣着往角落里面看。 管家费先生,眼见屋里面自家小姐追猫叫“猫猫”的样子,心都要融化了。 在猫进到那个缝隙里,一人一狗拿它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费先生开门进来,英勇无畏地挪开家具,抓着猫的后颈一把拎出来。 猫表情委屈,四条爪子僵硬着,眼中布满惊恐。 狗眼巴巴看着上面的猫,犬吠。 “费先生,您弄疼它了。” 贝基觉得这样猫会很疼,她接过猫抱住,出乎意料的,她被猫抓伤了,给费先生心疼的,一心要把这只猫给弄死。 被抓伤的这一刻,贝基认为这猫不识好人心,决定再也不管它了。 而在往后的日子里证明,她一心想和这只猫搞好关系。 每当猫猫不识抬举,她才会想到自己还有一只听话的狗,对这只狗愈发宠幸。 一直到某一天,猫猫逮住机会跑出了屋子,消失在茫茫无际的世界上,成了一只流浪猫。 这只猫后来怎么样了,也没人关心。 贝基心疼了一段日子,又在某一天,费先生用自己的薪水为自己小姐弄来了一只新的猫咪,这只和之前那一只完全不一样。 老实巴交的,允许人类搂抱,和人类一起吃饭,居住在人类的沙发等柔软的场所。 贝基开心了,一家人也开心,唯一郁闷的是那只狗狗,它失宠了,只有贝蒙和费先生会时不时带着它出去转转,但是在小女孩这里,狗狗已经完全比不上猫猫了。 狗生就是如此的奇妙,也许在人类休息的夜里,它也会对着街道抱怨,都是宠物,差别可真大。 明明如此努力想要得到关爱,却比不上某些物种天生的优势。柔软的皮毛,粉嫩嫩的爪子和傲娇的个性。 贝基已经很长时间不去和同龄人在一起了,同龄的也基本没人来家里找过她,除了那个小熊,傻不拉几的小熊。 小熊到贝蒙家里从来不是一个人,家里人是不会放心傻孩子自己出门的,永远有一个小姐姐或者好阿姨跟着。 说实话,初始的贝基无比厌烦这个流着鼻涕的小蠢熊,因为和这么一个孩子玩着实丢人。奈何实在没有朋友一起玩,她又觉得这只小熊非常好,有这么一个朋友很安心。 这个小熊不太喜欢贝基家的猫,他比较在乎那只狗的感受,因为这猫总是有意无意躲着小熊,也不让小熊抱,摸一下都不行。 小熊来贝基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他的小姐姐或者好阿姨,给这只狗打招呼,还会带着人类才有的吃食喂狗。 久而久之,狗狗非常期待小熊的到来。 有一次,普森老爸来了,费先生友好的接待了普森老爸,后者也和费先生交谈了一番。 在得知贝蒙并不在家,普森老爸就自己在大房子里转悠,这个房子和他以前做家庭教师时,普森外公的房子一样大。 这位亲爹,溜达来溜达去,鬼使神差的到了餐厅的琴边上,手按着琴,从一端拨弄到另一端。 他开始弹琴。 不得不说,这位亲爹的琴艺惊人,还没弹到一半,家中的仆人们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竖着耳朵听,有的借助琴声身体微微晃动。 贝基在楼上吸猫,听到琴声后,把猫放到一边,打开窗子看,希望能够找到弹琴的人。 这样的琴声可要比自己家的琴师和自己的半吊子琴艺好,好的还不是一星半点,如果自家琴师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那这位弹琴的人就是殿堂级的大师。 倒不是说,自家琴师技艺不行,如果不行也不会在贵族家里做琴师了。 但这东西很难比较出来,但是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猫猫暂时有了自由,揣着手趴着睡觉。 贝基寻着琴声跑下楼,到了自家的餐厅,正看着一个消瘦的背影,在琴前面挥洒自如。 也会半吊子琴的贝基,一点不敢打扰,乖乖的在后面听着。 等普森老爸最后一个音符弹完了,他摸着琴键,想到了自己家中那一个怎么也修不好的高档乐器,不由得哀叹。 贝基怯生生地问道:“先生,您是在哀伤吗?” 一聊到琴,家里人总会高深莫测的讲,一些琴师是可以在琴声中看到活生生的人的,也许今天这一位,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梦幻在贝基心里扎根延伸,下一秒,普森老爸却狠狠打破了幻想:“这琴真特么的棒!” 可怜的贝基一瞬间回到了现实,而且,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贝基小跑几步到了琴边上,然后,她呆住了。 这个人不是自己姐夫的父亲吗? 呆住的不止是她的感官,还有幻想,幻想也呆住了。 这个说话从来大大咧咧也从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他的手,居然能够击打出如此之美妙的音律,实在不可思议。 人和幻想在呆滞当中,普森老爸一把抱起贝基,亲昵的用脸上的胡子剐蹭小女孩的脸蛋。 “先生,先生!疼!” “哈,这是爱的疼痛。”普森老爸笑着放下贝基,他没有给贝基放到地上,而是放到了自己腿上。 贝基仰头就能看到浓密的胡渣,她问:“先生,我从来没听过您的琴声。” 普森老爸使劲去揉贝基的头:“因为我的琴不一样,可以为自由民演奏,也可以为更下层人演奏,甚至可以给动物们听,可就是不能为贵族们演奏。” “这是为什么呢先生?” “想知道?”普森老爸松开了那只消瘦的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就算是我的执念吧。” “可是,您的琴声真的优美,贵族听不到岂不是损失?” “不不不,贵族听到了反而成了对身份的亵渎,不管是弹琴的还是听琴的,都是一种亵渎。” “搞不懂。” “搞不懂就对了。”普森老爸手指放到琴键上,“不过呢,像你这样的小女孩,还是可以听的。” 贝基眼睛睁大,她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这件事终于证明了。 她抬头看那些浓密的胡渣:“那,您可以教我吗?” 普森老爸有意去教授,手指微微一动,优美的琴声似乎在遥远的天边遨游过来。 可这声音才出现,餐厅的门就被推开了。 费先生端着一盘小点心,缓步走到琴前,把盘子放在琴上面。 微微欠身对普森老爸说:“先生,您还是不要这样做了吧。” 普森老爸轻笑,把贝基放回到地上,站起来伸懒腰:“好吧,听你的,既然贝蒙阁下不在,那我也要离开了。” 费先生点头,伸出一只手:“我送您。” “不必,我来去如风。” 普森老爸就这么走了。 贝基不解和疑惑,而费先生也不过多解释,只是说:“小姐,身为贵族,您只要了解便可,绝对不能把精力花费到这种事情上。” 贝基有些恼火,但她知道一件事,自幼被灌输的贵族真理。 那盘子点心她也没吃,在费先生能够看到的地方,把这盘点心全部喂给了那只狗狗。 也在这一天的下午,她偷偷给自己的姐姐写了一封信。 以上,只是一段小插曲,在贵族和民巴的主线外,自由民的主线也将开始,也是和我们的生活最为接近的一条故事线。 像这两条故事线一样,角色也有很多,但一大半也是不需要去记忆的。 向笃 很多人都错误的以为,自己的与众不同,可实际上,当现实照进理想,每个人又完全一样,我们的与众不同和幻想出来的使命,错觉罢了。 或者说,我们每一个人,都也与众不同。 向笃看着这所大宅子里走出来的消瘦人影,他认识这个人,是某个巷子里的琴师,应该很有名,能被向笃认为有名的人可不多见,只有那些拥有辉煌成就的,才能进入他的眼睛。 据说这个琴师有一个了不起的儿子,在部队里当兵,但这又有什么意思?当几年兵回来还不是一样的。 消瘦的琴师渐行渐远,在街道上如此多的行人中,他已经消失不见了,沦为芸芸大众的普通一员。 向笃作为一个怀揣“理应”的年轻人,正在思考下一步的指示,那是来自他老板的工作计划。 在进厂文化才盛行的时候,向笃去了一家生产木材的工厂,厂子收益很不错,借着大爆炸的灾难,狠狠赚了一笔。 只不过,也不知为何,他们这群工人的薪水与提前说好的不太一样,听老板说,上面的款项还没有拨下来,要等。 他想的指示,是木材厂未来的发展方向,如何更好的增加收益,怎样赚取更多的钱。 这个月,他还有十五库伦没有拿到手,到手中的才五库伦而已。 他就在大宅子外面等候,门口看门的那一位,一看就是势利眼,向笃也不想和这样的人交流,他在按约定等待着。 出于某种原因,他会靠这所大宅子很近,让过路的人以为他是这所宅子里出来的,可以增添不必要的虚荣感。 百无聊赖之际,大宅子里的那个豪华的房子内,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似乎有些不悦,端着一盘子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股脑倒给了院子里的那只狗。 狗狂妄的摇着尾巴,就像看门的这位狂妄的抽烟一样。 看门仆人自视清高,抽着烟用一根柳条抽打小腿,在他的身上,是厚厚的棉服。 不多时,那个小女孩回屋去了,向笃十分鄙夷地看了房子一眼,继续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街上的行人。 过了一段时间,他等待的那个人来了,一身笔挺服装的老管家,老管家笑眯眯的,凡事见到他的仆人们都会热情的打招呼。 看门的这一位更是如此,点头哈腰。 然后,这个老管家好像看到了向笃,他的笑眯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说不上来的简单威仪。 老管家走到向笃身边,在口袋里拿出一个手帕,手帕包裹着某些东西,这就是向笃此番的来意。 “我家小姐很喜欢那只猫。”老管家展开手帕,“这些是你应得的报酬。” 向笃立刻接在手里,手指一枚一枚的数下去,有整整三十库伦。 三十库伦,不枉费请假来这边一趟了。 向笃归还手帕,老管家没有要,一只手背在身后,缓步离开,回到了大宅子里面。 向笃抽抽鼻子,稳稳的把钱揣进口袋,当着看门那位的面,把手帕丢在了地上,也离开了这个地方,他还是知道的,这个大宅子,与自己无关。 等他走了,看门仆人捡起了手帕,叠好放到了口袋里。 向笃工作的木材厂在王都的南侧,但他的家不在这边,而是在东南方向的一个城市里,他是经人介绍才来这边工作的。 现在的老板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而木材厂的大老板,没人见过什么样,说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可以和各大贵族谈笑风生,还和伟大的国王见过面。 向笃每天要工作十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居住在一个小破房子里,这个破房子原来的租客死在了漫天火海里面,留下来的生活用品被自己完美继承。 因为很多房屋烧坏了,这个破房子当初也是炙手可热,向笃为了租下来也是花了不少钱,每月十库伦,是薪水的一半。 再加上每月得到的薪水总会拖欠,为了照付房租,必须省吃俭用,好在这次卖猫赚了三十库伦,他可以好好放松下神经了。 接下来的旅程要办几件大事,先是给房东交租,然后到了驿站,邮寄了一部分钱去家里,剩余时间,他为自己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吃食。 看看太阳,算算时间,距离工友们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他选择睡上一觉,夜里要去轮班。 因为明天是交接木材的日子了,会有一支车队来拉木材,运往其他地方,王都已经没以前那样缺少木材了。 这天,他睡的还算踏实,房子不在街道上,深深的埋在总是有积水和积雪的巷子里,这反而可以避免主街道的噪音进入。 睡醒了,他要先看看外面的太阳才能确定时间,钟表一类的虽然不属于奢侈品,可一样的还是买不起。 这次叫醒他的不是生物钟,是同一个院子里的另一户租客,这个租客三十五六,也在那家木材厂工作,唯一不同的,他的薪水只有可怜的一半,十库伦。 究其原因,这人原先是一个罪犯,名字不知道,大家都叫他大壮。 大壮身形高大,身材却瘦弱,他自己讲过,没出事前,他非常的强壮,现在身上都是瘦下来的痕迹,一道道的褶皱。 如非必要,向笃是不会主动搭理大壮的,这人眼睛里射出来的都是无力感,和向笃的人生观并不符合。 大壮敲敲门,向笃假装没听见,希望这个人能够快一些离开。 门外的大壮敲了好久,直到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向笃睡眼惺忪的开了门。 “兄弟,晚上能交班时能帮我请假吗?” 门外的大壮说道,语气客客气气的,他对任何人都很客气,哪怕薪水只有其他人的一半也没有怨言。 门开了后,和声音一起进来的,还有黑暗,被高大身形遮住的阳光,以及许久没洗过的衣服散发的汗臭味。 向笃这个人不想多事,从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最重要的,替别人请假还要面对老板,少不了盘问。 大壮热切地露出了两排黄牙,牙齿少了几个,可能是被打掉的。 热切地期盼下,向笃于心不忍,最终点头答应。 大壮就为了这件事才来敲的门,随后,他笑着回了出租房。 院子里还有上次大雪留下的白色,堆在院子中央成了一个白色的雪堆。 看看太阳,还没下山,距离交班的时间还远,但是他不敢再睡下去了,生怕一个不小心睡过了头,那样是会扣钱的。 但在这样一个缺乏娱乐的年代,一个没钱的普通人,在无亲友的地方,实在没什么事情好做,他就出了院子。 院子外有一些固定的人和固定的物。 无事可做的老头子们和同样无事可做的中年人、年轻人,会在巷子里打牌、唠嗑,很多的趣闻都是在口口相传中到了向笃耳朵里。 比如前几天,某个贵族家里要买一只猫。 这是他等时间时最爱干的事。 这些无所事事的人不会和大壮打牌,一是这家伙是个罪犯,大家都躲着他,二是大壮会玩,不管一天输多少,总能最后一把翻盘,反败为胜。 向笃平常不会打牌,只有在兜里只剩下几个子才会搏一把,当然,多半失败告终。 看了有一段时间,听这些人说着奇闻趣事,和向笃同租院子里的另一个人回来了。 就是这个人介绍向笃来木材厂工作的,他提着饭食,招呼向笃吃晚饭。 她 向笃的离开丝毫没有引起打牌人的注意力,连一句再见也没人说。 他回到出租房,距离接班还有时间,足够享受一顿晚饭,需要在太阳落山后几个小时,才算到规定时间。 木材厂的车间,门前有一个大钟表,钟表的方向对着车间内部,让人永远会有时间的紧迫感和无奈感。 紧迫是等待时间流逝,无奈是嫌弃时间的缓慢。 向笃和这位介绍人摆出了一个小桌子,桌子真心不大,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另一个需要在床上。 饭食摆放好了,介绍人开始一口口的喝酒,向笃明显感觉,这位心里有事,要等酒喝到一定程度才会讲出来,向笃陪他喝下去。 向笃这个人,喝酒随性而为,因为年龄关系,他喝酒始终是作陪,能喝多少在自己心里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定量,但凡在酒桌上,还没有不省人事的时候。 酒喝到一半,两个人聊了一些基本的事情,介绍人扬言要去拿好酒过来,于是出了屋子。 向笃无所事事,吃了几口东西,外面有了开房门的动静,听方向是大壮家。 很难想象,大壮用每个月刚刚够房租的薪水,可以活到现在,尽管大壮才在木材厂干了不到两个月时间。 向笃拉开房门问:“哪去啊?” 大壮拘谨的回答:“出去一趟,出去一趟。” 向笃出于无聊才问了这么一句,目送大壮出了大院,他也回到了屋子,继续百无聊赖的吃下去。 那位介绍人提着一桶酒回来,这样的好酒一共买了两桶,第一桶在买来的当天就给喝了,这一桶幸运的留到了今天。 除非老友重逢或者别的重要场合,两个人干巴巴的喝酒是喝不了多少的,这桶酒没下去一半,这位介绍人已经开始了抱怨:“特么的,老子今天让他们给开除了。” 向笃买来得及说话,介绍人把几枚硬币放到桌上:“给了这点钱,说是厂子入不敷出,还要开除一些。你可得小心点,今天你请假了,说不准下个开除的的就是你了。” 向笃回忆了一下来王都的日子,无所谓的摆摆手:“开就开呗,这么点钱,谁愿意跟他干啊?一个月二十库伦,我老妈一个月十五库伦,我就比我妈多挣五库伦。” “哥们儿,老板不是说要培养你吗?能留下就留下,这个工作还是不错的。” “你真信他?反正我是不信,我在这里工作图什么?离家远?工资低?工作累?其实,我早就想离职了。不过话说回来了,为什么开除啊?” 作为一个老员工,比新员工还早一步开除,面子上多少挂不住,这位介绍人深呼一口气,愤愤不平一般说道:“还能为什么?现在的木材用量不必以前了,效益不好呗。还有啊,死老板最近招收了一批犯人和民巴,那个薪水低的都不行了。” 犯人这件事,向笃还是了解的,薪水低,干活卖力,也没有什么怨言,这倒是正常,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弄这么一群犯人回来? 还有民巴,民巴也会弄木材吗? 介绍人仰躺在床上,愤恨的说:“我算是明白了,人这一辈子什么最重要?钱!钱最重要,别的都是扯淡。” 向笃认同的点头,也不是真的认同,反正作为陪客,对方喝好了就行呗。 介绍人一拳头砸在床上:“特么的,老子为他的厂子任劳任怨,一句话给老子开了?到最后,老子连他的面都没见上。以前,我还以为最起码能身居高位,给个小领导干干,现在好了,比你这个后来的都走得早。” 向笃没接这茬,指指外面:“大壮出门了,这么晚了他去哪?” “谁特么知道?一个撒比囚犯,爱特么去哪去哪。” 两个人碰杯喝酒。 大概抱怨了十多分钟,这介绍人又换了一种口气:“小向,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要不咱们回家去吧,干一番事业,挣了钱,兄弟们平分。” 向笃没正面回答,敷衍两句而已:“我现在需要钱。” “兄弟,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介绍人又砸了下床铺,“但是,等我哪一天起来了,你得跟着我干,我看你小子绝对行。” “好好好,喝酒,我期待那一天。” 酒桶碰撞,各自饮下。 喝了一阵子,向笃因为要接班了,离开了租房,介绍人有些不情愿,骂骂咧咧回了自己的屋子,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也没人收拾,只能等第二天,向笃自己收拾。 行走在街道上,向笃也是无奈,他真不想在工作前喝酒,影响脑子。 正值夜幕,摆摊的商贩大多在这个时间收摊回家,时间晚了,剩下的也卖不出去了。 偶尔能在街上看到马车,破烂些的是回家的,好一点的马车都是接送贵族们参加宴会去的。 还有青年们,男男女女的,手头有些钱,准备到一些地方消费一下。 路灯工人爬着梯子点燃路灯里面的油,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做这个工作,从一条街的头进行到一条街的尾,周而复始。 其实,向笃觉得这样的工作也是不错的,最起码清闲,但即使这样的工作,也不是一般人能去做的,需要有一定的社会资源,也就是关系。 来王都也就半年,向笃没这样的关系,他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绝大多数都是厂子里的工友,都是无权无势的人。 走了几步,距离木材厂还有一段路程,街边一个追着衣着华贵人士的小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女孩的年龄,和他今天看到的那个贵族小小姐差不多大,因为身材瘦小,看上去还要稚嫩。 可偏偏这样一个稚嫩的孩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小手小脸冻得通红,追着路过的男人们贩卖。 她贩卖的东西也很奇怪,是火柴。 火柴很长,携带起来不方便,有哪一个有钱人愿意买这样的东西? 有钱的不屑买,没钱的嫌奢侈买不起,一整天下去,一根也卖不出去。 “卖火柴,卖火柴,要买火柴吗?” 小女孩问了一个又一个,得到的都是无言的拒绝,摇摇头也就算了。 向笃酒意正浓,靠着街边房子的墙壁观看。 街道上有一个橱窗,里面是精致的商品,据说这里贩卖过某种石头,贵族女士们经常来这边购买,门前总会排成长队。 小女孩趴在橱窗上看,尤其是里面的灯光,在无人的时间里依然亮着,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温暖。 小女孩背靠着橱窗坐下,头埋在两条瘦骨嶙峋的腿中,因为寒冷瑟瑟发抖。 向笃觉得很有意思,他就在街道的另一边看,其实他是想伸出援手的,可惜无能为力。 在小女孩发抖的橱窗的临近,那里也有一家店铺,出乎意料的,大壮在里面走出来,他穿了一件从未见过的斗篷,臂弯下夹着某种东西,神色匆匆的离开。 向笃不知道这个大壮干了些什么,但想想也不是什么好事,由此,他的注意力还在那个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深深埋下的头抽动着,像是在低声说话。 说了好半天,小女孩抬起头来,在她的脸上,是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碎的表情。 在向笃惊讶的目光下,小女孩划燃了一根火柴,火柴微弱的光芒下,这个小小的身影让人伤感,也许身后橱窗里就有她的心爱之物。 小女孩穿的太单薄了,微弱的光芒能够产生的温暖被她不遗余力的吸收掉。 然而,火柴的燃烧时间太过于短暂,小女孩丢下长长的火柴梗,她看着手中剩余的几乎满满一盒子的火柴发呆。 (有多少人的童年,都知道这样一个令人唏嘘的单薄身影,她不该属于童话,也没有童话中该有的美好结局。) 善心大发 她展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巨大勇气,手指因激动个寒冷,哆哆嗦嗦抽出了一根火柴,实在颤抖的厉害,导致火柴不仅没有划燃,反而从中间折断。 分成两段的火柴,一头插在地面松软的未融化的积雪上,另一头躺在地上。 她没在第一时间把火柴捡起来,而是捏着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她在痛恨自己的蠢笨。 后来,她停下一切动作,抱住剩余的火柴,嘴里呼出明显可见的凉气,头埋在膝盖里发抖,单薄的衣服扣在单薄的身体上。 向笃观察了好一会,算算时间,再不去恐怕要算迟到,迟到扣除的薪水远比那盒子火柴贵一些。 天气真够冷的,向笃感受着凉风习习,手伸进口袋里面摸摸,几枚硬币可怜巴巴的躺在口袋中。 买了火柴就意味着要挨饿一段时间,也不长,就两天而已,没办法,无能为力。 再者说了,今天帮了她,未来呢?就算一直帮下去,也没有这个能力。 如此安慰自己,向笃迈开步子往木材厂方向走。 那些迎面吹过来的风,像刀子一样锋利,脸上被风吹的生疼。 他走上几步,想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单薄身影忘掉,然后,他感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确实是感觉到的,而不是听到的。 他回头一看,那个小女孩划燃了一整盒火柴,正双手捏着成片火柴棒,眼睛对着升腾的硝烟和火焰,那双眼睛缺失了一些东西。 向笃苦笑,他又想,自己这辈子还没用过这种高级玩意,说不定未来发达了能够用上,提前练习一下也是好的。 所以,他正对着对面的街道跑过去。 在向笃跑开的地方,有一家酒馆,中等层次的那种。 酒馆里紧挨着街道的桌子边,有两个男人正看着路上发生的事。 两个男人衣着光鲜,还围着围巾,头上的帽子和手套全部放到了桌面上,这些保暖措施旁,有一壶开水烫着的酒。 其中这位三等侯和对面的左蓝说:“卡莱先生,您先前说要去买几根火柴,现在可没机会了,这个小孩把存货都给用了。在我看来,这孩子很诚信,把一天卖不出去的囤货用光,第二天再卖新的。” 他眼中充满着对小女孩高尚品格的赞赏。 左蓝看着这位三等侯,和善地问道:“阁下,您为什么不去买火柴?据我所知,像您这样的贵族,心地都是善良的。” “我用不到这个的,还是留给更加需要的人去买,这也是一种善良。就是有个问题,这个孩子这么小的年纪便出来做这样的事,而且穿的如此少,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那如果今天,她一根火柴都卖不出去呢?” “回家啊,这样冷的天气,回家暖暖身子不比挨冻要好。” “我明白了阁下。”左蓝点头,“您还没弄清楚问题的关键,在我看来,这个孩子如果卖不出火柴,她吃饭都是问题,更不用说回家点上炉火了。” 三等侯不解,诧异地看着左蓝,他完全不明白这个逻辑关系,带有求知欲的表情请教:“卡莱先生,请您讲解一下,我实在听不懂您要表达的意思。” 左蓝笑着摇摇头:“不妨问您一个问题,您所认识的熟悉的自由民有多少?” 三等侯掰着手指计算:“有您,有洛汗先生,有我一家子的管家和仆人,还有某些餐馆和娱乐场所的人,真正有过交流的大概就是以上这些了。” 左蓝再看这个三等侯时,心里完全变了样子,这个三等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那肯定是个老顽固。 那个小女孩都混成这样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位三等侯又说了:“我知道您想对我说些什么,您是想说一些人的经济状况和您不一样。但是,我也了解过自由民,虽然看上去奔波劳碌,可温饱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最重要的,我不止一次听说过,一些顽童不愿在冬天穿厚衣服,觉得衣服丑陋。孩子嘛,可以理解。” 左蓝默默点头,他没有因为这句话改变对眼前这人的看法,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再说下去也没任何意义。 他换了一个话题:“您说得很对。阁下,像您这样的人,居然愿意在这家小餐馆里面就餐,着实难得。本来应该请您去家中小聚,您也知道,我在王都还没有正式的居所。” “我想这个问题很快会解决的。”三等侯带着志得意满的神色,“关于您提出的,建立市场整体管理的方案,余涟先生看过了,对您的方案大加赞赏,表示会抽出时间来和您详谈。” 这个三等侯,年龄上可以给余涟当爸爸了,现在的工作是商会会议副议长中的一个。 因为既然建立了这个会议,那就不能脱离控制任其发展,在会议里,除了余涟之外,又加了几个贵族进去。 现在的会议,有一个议长和五个副议长,在下面还分了不少职务,毕竟全国范围是很大的,人少了弄不过来。 左蓝感激似的点头,和三等侯倒上烫温过的酒,开始小酌小饮起来。 左蓝的目光落在了街道上,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家伙去了小女孩那里。 向笃伸手在小女孩脸前晃了几下:“你这火柴怎么卖?” 这话一出,小女孩顿时悲痛欲绝,她后悔极了,现在没有火柴卖了,都被自己点了。 向笃还是问询的神情,小女孩丢下燃尽了的火柴梗,双手死命抓挠干枯的头发。 向笃有些不知所措,他计算着时间,真的不多了,再晚一点,他就得跑着去木材厂了。 小女孩抓挠着头发,语气自嘲又恶狠狠地说:“没了没了!都没有了!没有了!” “那明天呢?” “明天?”小女孩抬起头,像是见到了微弱的希望,这种希望瞬间消失了,她又低下头去弱弱地说:“明天也没有了。” “我可以先付钱。” “这……” “但您要告诉我,火柴的价格。” “一根,一根……”小女孩咬着牙,“一根二十邦。” 向笃心头在滴血,难怪现在没人买这玩意,也太贵了吧,还是一次性的。 可他不知道的,小女孩生怕卖不出去,还报了个非常低的价格,用两库伦进货后,也剩不下什么钱了,小女孩都没想过,回家后该如何解释已经用掉的那些火柴。 他摸着口袋里快要被摸烂了的硬币,心一横掏出来两个:“这是两个库伦,给你。” 小女孩不可置信地接过硬币,疯狂道谢:“谢谢,谢谢你,好心的先生,谢谢……” 没等致谢完,向笃拔腿跑了,生怕会后悔一样,一路跑向了他要工作的那个木材厂。 餐厅里的左蓝看完了这一幕,距离的原因,他听不见声音,但看小女孩脸上的笑意,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个小女孩长得不好看,可以说是丑,脸上还脏兮兮的。 就这么一张脸,还在笑个不停。 装木头 木材厂的位置距离新城区很近,也就是烧毁了重新建造的城区。 厂子最外围简单的安置了一圈护栏,绳子加木头做出来的,木桩埋在地里。 进入厂区外围,先是成片的木头,刚在林子中锯下来,分段装在马车上,一根木头要分几车才能够运输,树龄大些的,运起来相当不方便。 这些木头罗列着,做了见到的防潮,其下垫起来不接触地面,整摞木头覆盖着篷布或者帆布。 这样的木头不怕偷窃,也根本偷不走,单重量方面,也足够望而却步的了。 走过木头的军队,在内部围栏处,有一个简陋的办公室,办公桌的抽屉里常年放着记录进出的木头数量的账本。 走过内部的围栏,再往里,是厂子的重点防护区域,这边堆积的都是木板,各种厚度都有,各种木材的也都有。 都是最直接的表现物品,防护等级也最高,每天要清点一次数量,木板群之上,搭了一个棚子,可挡雨可遮风。 再后面还有,木材加工中心,人力的车床转用来讲原木加工成为木板。 这类的车床是用人的脚蹬踩踏板运作的,这点很像缝纫机,一个人每天要蹬踩十四个小时,除去就餐休息,也要十三小时,足够的劳累。 厂子已经下班了,向笃来这里接班不是继续加工原木,他是来装车的,今晚有来拉木板的车,需要人来装。 一起的还有几个,穿着许久没换过的衣服,喝着水囊里面的水,有说有笑的站在麻绳边上。 向笃来了,几个人也就打声招呼,他们很少和向笃聊天一分钟以上,几个人欢声笑语,他一个人在一边坐着等待。 偶尔会因为几句笑话跟着乐,大多时间还是默默待着。 在运输的车队赶到之前,工厂的老板自小屋里走出来,应该是刚刚吃过饭,屋子里还奢侈的点着灯。 老板给几个工人散烟,几个人喜滋滋的接了,向笃不同,他不吸烟。 老板抽着烟坐到向笃身边,亲切感倍增:“小向啊,今天干什么去了?” “有事。” 向笃含着笑回答。 某个工友调笑道:“出去找女的去了吧。” 几个工友笑。 老板陪着笑几声,又问向笃:“给说说,哪啊?回头我也去看看。” 因为距离感的拉进,向笃也挑明了:“去卖了个猫。” 老板脸色当时冷下来了,老资老派的教育起来:“小向啊,你还年轻,应该多挣点钱,你不知道耽误一天要少挣多少。” “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这就对了嘛,就要趁着年轻多攒钱。” 说完了,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烟也抽完了,老板拍拍屁股站起来,给工龄最长的那个交代了几句,随后离开,对今天开除工人的事只字未提。 他不是甩手不管了,卖木头时,他一定要现场盯着的,现在八成是回小屋里暖和去了。 而且,能包夜出来拉货的马车不多,油灯或者蜡烛也是要浪费钱的,这是最纯粹的烧钱,一般的车队都是白天赶路。 时间流逝,热切的聊天也平息了,工人们各自守着一个地方,有人脱下鞋子敲打。 向笃不爱干这事,太累,可这样的工作要比十几个小时的车原木好很多。 今天风很大,吹出来的全是寒冷的空气。 一个长长的车队在寒风中进来,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如同进军的军队一样锋利,令人胆寒。 每一辆车前都挂着一盏灯,平日里这种灯,向笃都不敢在晚上用,他连吃饭都要趁着天有光亮的时间吃。 车队很长,从放置木板的地方一直到了外面的大道上。 车队才停下,木材厂的老板忙不迭跑出了屋子,急得帽子都没戴。 车队头车上跳下一个男人,得体的黑色衣服,围巾手套帽子一应俱全,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个男人看了一眼负责装车的这几个工人,露出了一丁点的不悦,稍纵即逝的不悦情绪没有被焦急赶来的木材厂老板看到。 后者跑过来热切的搭上话:“卡莱先生,您需要的木头已经准备好了。” “怎么才这么点人?这要装到什么时候?”左蓝拿围巾捂着脸,“我半夜过来,就是为了赶时间。” 老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您放心吧,我干这一行挺长时间了,绝对耽误不了。” 然后,他转身面对着向笃这群工人:“来来来,装车了。” 几个工人小跑着过来,年轻的向笃没跑,他是走过来的。 左蓝一眼认出了向笃,眼睛眯缝起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老板一只手伸出:“卡莱先生,这边冷,您先到屋里面坐会。” 左蓝点头,跟着这个老板去了那个小屋。 向笃鄙夷地看着离开的这两个人,十分厌恶这种感觉。 其他的工人们不在乎这些,分好了组开始忙碌的装车。 马车上的车夫们,一个个百无聊赖,抽着烟看着正在装车的这些人,有种奇妙的优越感。 小屋子里面,木材厂老板沏上茶,屋中的炉火燃的很旺,在屋子里待久了,人会受不了这样的高温。 “这边条件有限,招待不周。”老板嬉笑着,“您也知道,这家木材厂属于洛汗先生,我只是负责打理。” 左蓝轻笑,面色马上回复了平静,他问木材厂老板:“你给工人们开多少薪水?” “您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老板眼睛睁大一些:“是这样的,没人每月三十五库伦,都是按照正常薪水发放的。最近这段时间,木材急缺,我们给出的薪水也高一些。” “那就好。” 随后,两人闲聊,这个木材厂的老板有意无意都会提到最近一段时间的收益,可以说搬出来的账面都非常漂亮,每月的盈余也很多。 左蓝并不在乎这些账面,和自己也没关系,也就因为自己和洛汗熟识,这个老板才在这里提账本,巴不得这些话现在就到了洛汗耳朵里。 这些木板装了差不多一夜,几个工人又困又乏,后面几车都是倒着班干的。 等木头装完了,头车的车夫过来汇报了一下。 左蓝手伸进衣服中,掏出了一包纸币放到桌上:“点点吧。” “不用不用,点什么啊,不用。”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左蓝紧好上衣,起身要离开。 这个老板一步跨到床头,在枕头底下翻出了一个精美的木盒,追上出门的左蓝,木盒子往左蓝身上塞。 “不是,这什么东西啊?” “一点小心意,卡莱先生常照顾我的生意,当是感谢,您放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左蓝没半分推辞,告诉老板不用送了,他带着他的车队离开了木材厂,在夜色中,点着灯的车队和一条火蛇一样。 向笃感觉小臂酸痛,两条腿也用不上力气,腹中又渴又饿。 结束了今晚的工作,这老板又给几个工人每人散了一根可怜巴巴的烟,打发工人们回家了。 回家的路好像很短,向笃从没这么快到过家,回家后,他倒头就睡。 第二天中午,有人叫醒了他,他迷迷糊糊的看了看,是和自己同厂的一个工人。 才中午,向笃还没休息够,眼睛睁开了就会再闭上,想完全睁开根本不可能。 这位工友带来了一个消息:“小向,老板他爹死了,让全厂员工都去撑场面。” 来老板家吃饭 这句话信息量好大,向笃自动屏蔽了话里的信息,他光着屁股下床,在屋子里孤魂野鬼一般的游荡。 倒上一杯水喝下,找出昨天晚上的剩菜剩饭的吃点,一切就绪了,他又走到窗户边上打开窗户通风。 时间正值正午,温度缓步攀升,一阵舒缓的风吹进屋里,向笃朦胧中反应过来。 刚说了些啥?老板死了? 那位工友喊醒了向笃后便离开了,在这个近乎十个有八个是木材厂员工的院子里,挨家挨户传递消息。 说是传递,也没好说的,今天不去上班的就那么几个,昨晚装木板的和请假的,一共七个。 七个人挤在院子里发懵,向知道事情真相的询问。 传递消息的工友最后去了大壮的屋子,犹豫一下才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应,不由奇怪,今天没在厂子看到他,不知去哪了。 反正在厂里也没几个人会搭理大壮,不在就不在吧。 现在的议题是关于老板父亲的死亡问题。 向笃明白了,不是老板死了,是老板他爹死了。 很难形容向笃此时此刻的心情,这种事可谓人世间少有,其他工友多是幸灾乐祸又不敢表现出来,天知道哪阵风吹进老板耳朵里。 既然真实想法不敢于表达,大家也就唏嘘为主,偶尔会叹息一声,老板也怪可怜的。 听说厂里边已经停工了,大家难得休息一天,整个厂子里憋屈着,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想笑出来,憋的难受。 有消息灵通的,能够知道事情的真相,这事说来也巧。 昨晚,老板送给左蓝的那一盒烟,里面还有老板他爹藏起来的什么东西,一听送人了,急吼吼的追出去索要。 老板也生气,想要就去吧,老胳膊老腿的也追不上。 老板他爹是在和几个同辈以及几个后生喝酒,醉醺醺的出了家门,也加上夜里黑,地面还滑。 他最终没能走出城门,摔在了排水沟里面,这种排水沟和左蓝关押的那种不一样,露天的,大家经常往里面丢弃垃圾,里面也有水,全部冻结起来。 有一根废弃长钉冻在排水沟里,一头埋在冰下,一头翘着直冲天际。 这根钉子刺进了他的头,原本是死不了的,可是夜里没人,叫天天不应,气息逐渐萎靡。 等被家里人找到时已经晚了,人已然离世。 如今该是高搭凉棚的时候了,老板组织厂里的工人们去鞠个躬啥的,能让自己爹死后有个大场面。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向笃叹息一声回屋了,其他人了解了也回屋去了。 很多人都在想,老板他爹没了,是不是还要随个份子钱?随吧,不情愿,不随吧,还怕其他人随。 向笃没想过这回事,他听到这个好消息时整个人精神了,现在又困了,准备睡个回笼觉。 哪怕随份子,他手头也没有,给了那个小女孩两个库伦,他要节衣缩食了。 太阳又在西下,每一天感觉都好快。 向笃醒来了,喝点水,和工友们一同前往那个伤心之地。 这一路上,工友们开心坏了,有说有笑的,诉说着路边听到的奇闻趣事。 在那条通往厂子的必经之路上,那天那个小女孩并没在那里。 向笃也松口气,万一小女孩在这里,他还要在众目睽睽下,穿着这身又脏又旧的衣服拿火柴。 等到了工厂,人数清点完毕,工龄最长的那位高呼一声:“出发!” 人憋着总有一个限度,路上的行人看见这么一支有说有笑的像是过年一般的队伍,纷纷诧异,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什么节日。 每个人多少都有几个同伴,向笃没有,跟着几个说过话的工友,全程不言不语,十分淡漠,弄得其他人都不敢跟着笑了。 某种特殊的猜疑在一个小团体中传播。 “咱这里新开的那个,和老板没什么亲戚关系吧?” “没有吧?他家是在王都西边还是东边来着?应该没有。” “你看,那小子是不是有点难受?像自己爹死了一样?” “保不齐,昨天老板单独找他说过话,兴许真有点关系。” 这种猜疑仅限于一个小团体,没有向外界更广的传播。 半小时左右,工友们到齐了,一眼看到了街区里,有一个院子挂着白绫。 这里人来了不少,院里院外满满当当,都是王都里早早得到消息的一批人。 有死者的朋友,也有死者的亲戚,还有老板的好友。 但是,这些或多或少是有些关系,木材厂这一帮,按理说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们来了,自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负责主持白事的是个六十多岁的人,他让木材厂员工在外面等候,需要他们进去时会通知。 一干人等就在外面忍受着寒冷,无聊的等候,还要忍受其他人的目光。 向笃清楚的听到两个女人的交谈。 “这都是厂子里的?乖乖,这么多人,你外甥真了不起。” “也就这样,这有什么,我外甥还认识不少大人物,不过今天人家来不了,你也知道,大人物都是很忙的。” “多大的人物?” “也不算太大,和陛下平起平坐。” “你就吹吧。” 类似的交谈在很多地方都有。 在漫长的等待中,有个女人捂着手帕边哭边跑:“唉呀~我的亲哥哥啊~你就这么走了啊!” 这个女人和死者的关系好像很近,跑的过程中还被门槛绊了一脚。 女人被绊倒了,有不少工友露出了笑脸。 工人们进不去院子,但是里面已经哭上了,尤其他们的老板,哭嚎的声音最为响亮,毕竟是个大孝子。 时间还在推移,进去的出来的,走马灯一样。 寒冷也在逼近,工友们开始抽烟,还有人找了个地方打牌,听着院里的哭声,打牌也打的开心。 向笃找了个地方眯着,想睡又睡不着,一来实在太冷,二来是哭声太大,杂音太多。 附近还有过来看热闹的,让这边更加的热闹,据说这些看热闹的人还和工人们打成了一片,大家一起打牌,聊着这里发生的白事。 让向笃再也睡不下去的,是一阵吵闹声,这声音距离自己很近很近。 他看那个地方,有两个工友打起来了,这两个平时就爱吹嘘自己身体的强大,今天可算有了一分高下的机会。 他们打架不是拳脚相向,也是俩人抱在一起,用尽浑身力量企图放倒对方。 很多工友害怕被波及到,默契的退出了了一个擂台。 至于谁胜谁负没有结论,再发现谁也奈何不了谁之后,战斗也停止了。 俩人面红耳赤,相互称赞,算是寒冷中的热身运动。 随着温度的降低,向笃打了一个寒颤,太阳越来越向西,再有半小时变回完全落下,那些来凑热闹的基本上回家了,要吃晚饭了。 向笃因为一整天没吃东西,难受的要命,心里非常憎恨这个老板,他们家哪来的这么多亲戚!有几次他都想回去倒头睡觉。 太阳落山了,院里内外点上了灯。 “木材厂全体员工!” 主持的六十岁男人喊道。 可特么来了! 这是木材厂员工们的心底呐喊。 工人们稀稀拉拉进了院子,站的也不齐,还有几个压根进不去门。 向笃稍微看了看,院子正中间摆了一口棺材,老板和逝者的至亲都在棺材左右。 有一个大锅支在一旁,锅里炖煮着什么东西,香味扑鼻,今天来这里的人是要在老板家吃饭的。 向笃有种幻想,可能、也许、应该也能跟着吃点。 六十岁男人高高的嗓音:“木材厂员工!一鞠躬!” 工人们完全不整齐的队伍鞠躬,有的人一头鞠在了前面人的屁股上,气的一巴掌对着前面的屁股抽了上去。 老板正在哭着,都半天了,他居然还能哭出来。 他听见了这一巴掌的惊人声响,朝工人队伍看了看,眼神憔悴。 “木材厂员工!再鞠躬!” 又是不整齐的鞠躬,这回没有巴掌声了。 “木材厂员工!三鞠躬!” 大家再躬身。 “家属答谢!” 老板缓缓行礼。 现在,该走完的仪式都走完了,老板站起来说道:“都别走了,大家留下吃饭吧。” 不知是不是客气一下,反正工人们是当真了,乐呵呵找自己的位置等待开饭。 逝者的亲朋好友们,用另类的目光看着这群工人。 寒意 “你看你看,还吃上了。” “你说跟这群人客气啥?看那个没有?一人端了两碗。” “行了,少说两句,吃完了打发他们走。” 工人们往那口大锅处拥挤,很多人是吃着东西向外面走,还没走出人堆,碗里的已经没了,再挤回去盛。 负责打饭的也不客气,语气阴阳怪气的,相当恶心人。 向笃没好意思挤,他排队排了半天,端着热气腾腾的碗,找个没人的地方享用。 饿了一天了,几口下去,碗里的东西空了,这样的饭食,他在老家偶尔吃到,这会儿,有点想家了。 他又抱着碗去盛,打饭的人用力的拨拉他:“起开起开,没看见锅里没了?要点脸行不?” 向笃被数落了一顿挺委屈的,端着个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耳朵里还有逝者亲人们的声音:“跟没吃过饭一样,你看那个,挺大个小伙子也跟着占便宜,不嫌害臊。” 向笃被说的面红耳赤,一时间无法适应,他恶狠狠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空荡荡的碗丢在地上,扭头就要走。 打饭那位大声喊:“你!嗨!捡起来!” 这一嗓子把好多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如刀锋一样的目光深深扎在向笃的心口。 他脸上火辣辣的,捡起那个磕掉一角的碗,放回到了远处。 等他再走回到院门时,身后还有声音:“什么素质。” 向笃没有反驳的理由,也没力气去反驳,离开了这个院子。 夜晚阴冷,冷到路灯工人都没上班,黑灯瞎火的,走路特别不方便。 他走着走着撞到了一个路灯上,想起刚刚遭受的待遇,握起拳头两拳击打在路灯杆上。 路灯发出金属的清脆响声,灯上覆盖的浅薄积雪无一例外砸在他头上。 一连串的打击下,他看了看破皮的拳头,抬头看着路灯,心里又急又气,居然咧着嘴笑了。 “再来啊!有种再来啊!” 他向着不知名的力量提出挑战,只不过,那种不知名的力量没有理会这个小小的人,不屑于应下无意义的挑战。 向笃苦笑,往出租房的方向走。 他沿着那条必经之路的一侧,抱着胳膊慢慢磨蹭,因为心里有事,走起路来也不看路,还和好几个路人相撞。 最后一次相撞发生在某个商店的橱窗外面,向笃感觉撞到了一堵墙上,他抬头看了才知道,这根本不是墙,而是一个高大男人的后背。 这个商店外不知道为何聚集了这么多的人,他们在对某件事评头论足。 向笃没什么兴趣,打算越过这个人墙,却听见几个女人说话:“谁家的孩子?怎么死在这里了?真可怜。” “是啊,衣服这么薄,应该是冻死的。” “你们别光看着,去问问谁家的孩子?” “不知道,昨天还在这里卖火柴的。” 卖火柴? 向笃的神经抽动一下,他急忙钻进了人墙,眼前的一切让人不可置信。 那个小女孩侧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他跑到小女孩身边,两只手轻轻拍打:“喂,醒醒,醒醒。” “不用叫了,已经死透了,你是她什么人?” 向笃不回答,将侧躺着蜷缩着的女孩翻过来,这一翻,小女孩掩饰的全貌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她身上有很多伤痕,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甚至手背上,也有被抽打过的痕迹。 小女孩身上完全没有温度,有一个眼眶红肿着,头发硬得吓人,感觉稍微用力就会掰断,如同一根根的枯树枝。 最令向笃惊讶的,还是小女孩的衣服,衣服硬邦邦的,温度比冻过的铁块还要凉,这只有一种可能,这件衣服曾经是湿的。 向笃尤为感觉到一阵心寒,他想握住小女孩的一只手,等那只手拿到眼前时,这只小手中攥着一些东西,那是十根火柴。 现在,向笃想起那人的问话了。 “我,我不认识她,只是买过她的火柴。” “不认识就快走吧,已经有人通知治安官了,别把你牵连上。” “嗯,这就走。” 向笃在喉咙里发出声音,他把小女孩归到原位,摇晃着走出人墙,然后,扶在一根路灯杆上呕吐。 这次,再从这个街上走,他萌生了一股寒意,来自这个世界的寒意,比周围空气更加严酷。 几天后的清晨,谷地。 距离严寒的结束已经不远了,再来一场雨或者雪,世界将会慢慢转暖。 当然,这和谷地居民的关系不大,他们一年四季享受着恒温。 如此的恒温也催发着不少人的好奇心,想要一睹漫天大雪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呜朋在实验他的新玩具,这个玩具很特别,由三十六根铁管组成了六乘六的方块,用引线把圆管串在一起,圆管内装有火药和铁珠子。 新玩具摆放在了一个木架子上固定,下方砸进土里,圆管的一段对准着靶标。 沙比观察了一番这个玩具,他做出评论:“这不就是个躺着的烟花吗?” “对,对对对。”呜朋两手一拍,“我给它取名就叫烟花发射器,躲远点,要开火了。” 围观的几个民巴躲在发射器后面,看着呜朋去点燃引线。 呜朋马上要点火了,沙比问道:“这东西固定好了吗?要是翻了那就不好玩了。” 呜朋手哆嗦一下,点燃了引线:“谁知道呢?试一下。” 引线被点燃,冒着白色的烟雾一路冲向了烟花。 这个发射器右下角先被点燃,火药的威力一瞬间爆发出来,随着一声不大的音爆,把圆管里的铁珠子送出。 第一根发射成功,第二根转瞬即逝,一连三十六根圆管按着引线的顺序把三十六颗铁珠全部射了出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秒钟。 等一切结束了,烟花中的那些火药爆发出来的浓雾,使周遭变得雾蒙蒙的。 呜朋拍手大叫:“成了!” 沙比一只手挥手扫着烟雾,另一只手捂住口鼻,跟着呜朋去靶标出查看。 靶子上飘落着成片的痕迹,数了数有二十个,将近一半的铁珠脱靶。 最主要的,很多铁珠镶嵌在木质的靶子上面,沙比摸着那些痕迹说:“你这东西也不行啊,威力太小了,而且脱靶严重。” 呜朋摸着下巴琢磨:“脱靶不是问题,这东西本来就不需要多大的精度,就是威力确实小了点,可能是因为密封性不太好的缘故。” 沙比手指着那个所谓的发射器:“这东西射一次就完了对吧?” “目前还是一次性的。”呜朋磨蹭着他的胡茬,“这只是个试验品,你别要求那么高了,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知道吗。我还打算设计一个部件,可以用两只手提着走,你觉得这个创意怎么样?” 说罢,他的两个眼珠子还移向沙比。 沙比叹口气:“现在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人数越来越多了,粮食怎么办?火药怎么办?武器怎么办?人多了还不方便管理,咱们也该考虑下一步的打算了。” 呜朋好像对此没有感觉,他继续摸着下巴:“到底是装药好解决还是密封性好解决呢?这是个问题,需要好好想想。” 沙比真想把那个破玩具砸碎了,他气呼呼地走了,临走还带上了围观的民巴们:“别看了!训练!” 继续说下去的故事 沙比几个人走开,监工擦着头上的汗水跑过来。 呜朋还在琢磨他的烟花,到底该在哪个方面解决问题。 监工小跑了一路,到处找水喝,这边是一滴水找不到,他弯着腰两手按住膝盖:“不好了,不好了,今天有一支侦查兵往咱们这里来。” “来呗,你去伺候着不就行了。” “不行啊,人家是来搜人的,村里得收拾一下,被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你怕什么?” “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呢?万一被逮住了,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呜朋归置他的实验场,把所有东西归拢到一边,让监工帮忙封盖起来,再把地上黑色的烧灼痕迹掩埋。 一切完工了,他说:“走吧,你去找老沙,我叫人给村子恢复原状,现在田里有多少人?” “二十几个。” “顺路告诉他们一声,记得给侦察兵鞠躬。” “诶,好好,我这就去。” 两人分头行动,着手将村子伪装起来。 近卫军派出的侦察兵活动了有一段时间了,谷地附近这些村子能去的都给去了一个遍,这是第二次到最南边这里来,一些工作已经熟悉了。 等监工找到沙比说明情况,沙比瞬间火了。 “粮食就要不够吃了,还要跟他们分!找一些馊了的给他们放桌上,爱吃不吃!” 监工只能苦口婆心的劝解:“不行啊,万一没伺候好,他们是会在村子里抓人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我去训练场找人。” 来回这么折腾一番,时间可算到了下午,为了应付检查去做的工作,民巴们心里窝火。 为了配合侦查兵们演出,这些民巴又喝上了稀的和水一样的粥,给其他人弯腰行礼。 只不过沙比看着近卫军那一身服装,有了一个好点子,他都等不到人家走了,半夜找了最信赖的人在一块开会。 呜朋听见这个主意很开心:“你是说伪装成近卫军去村里征粮?” “你不同意?” “当然同意,这是好事啊,你们干的时候顺便去一趟北边的军火库,给弄一些火药回来。” “大哥,你真当咱们是近卫军了?”沙比笑着看向呜朋,“我要凑齐十五件衣服,十五支新式步枪,还要把脸扫干净,你真当挺容易搞的?去搞军火库?搞一次这招再也不好用了。我还打算去谷地的军官探听情报呢。” 呜朋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他在茅草屋的门前坐下,看着外面一片的黑暗,缓缓说道:“我记得,我记得洛汗有一家裁缝铺子,据说是拿下了军装的订单,现在正在扩建规模。” 沙比眼睛亮了,凑过去谄笑:“大哥,你说吧,哪一个军火库,咱可提前说好了,大点的军火库想也别想,那玩意没法搞。” 呜朋翘着腿,手指惬意的打着节拍,憧憬未来:“等衣服做好了,再让你们家老大运过来,我还需要一个车床,最好能弄来一些铁。” “这点事还用得着您吗?我来跟他说,他要是敢要钱,我都看不下去。” “你还会写字?”呜朋眼皮子抬了抬。 “不会。” 这方面,沙比还是很诚实的。 “那不就结了,还得是我来,要十五套衣服和十五支步枪对吧?还要笔和笔记本对吧?地图也应该配置上吧。” 沙比疯狂点头:“越像越好。” “知道了,我这就去写信。” 呜朋走出了茅草屋,沙比一群人憋屈在屋子里面,正在计划如何袭击。 打军火库这种事,他们干了好几次了。现在民巴们的人数与日俱增,有不少人分不到武器,火药的存储早就空了,最近时间的训练都是在锻炼体能。 沙比走出了茅屋,他看着笙歌的监工房子,寻思着要不要弄几件现成的衣服穿,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现在还是以积蓄力量为主,等时间足够了,就是厚积薄发的时刻。 这封信兜兜转转,等到了左蓝的手里,也半个月过去了。 这一天,左蓝和洛汗两人,按照老规矩在一起喝酒,这段时间的事情比较繁杂,尤其是左蓝,当他得知有一个老头因为自己去世了,连续三次登门拜访,给那一家送了不少好东西。 他看着这封信头疼不已,问洛汗:“你怎么看?” 洛汗把信看了一遍,评价道:“真够能折腾的,这件事难度不大,正好,最近王宫里忙着呢,没时间操心别的问题。” “忙什么?” “太辉国的国王还有一群臣子要来,咱们伟大的陛下要应酬应酬。” “有这种事?”左蓝一瞬间精神了,“纯粹是外交吗?” “外交?两个国王见面前,外交的事情就搞定了,现在要商讨流程,说是准备建立友好往来。” “两个国家不是一直不对付吗?建立哪门子的友好往来?” “你别跟我逗闷子,建立不建立好朋友关系,有咱们什么事?不过呢,当真俩国王友好了,对你的事业还真有影响。” 左蓝起身在房间里踱步,从桌子走到窗户口,又从窗户口走回桌子,如此往复。 洛汗丝毫不受影响,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酒水。 等一杯酒喝尽了,洛汗终于忍不住了发问:“想什么呢?差不多行了,晃得头疼。” 左蓝站定,端起自己的酒杯问:“谁负责接待事宜?” “还能有谁?内务总管呗。” “余涟啊?” “可不就是他,咱们伟大的陛下身边没信任的人,就这一个,不用他难道用你啊?” “那也行。” “那你也得是个贵族,别想了,这种属于最高规格的,咱们这种人去不了。行了行了,快坐下吧,刚才讲到哪了?” 左蓝回到位子上,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讲到我姐姐回家,她回家后因为某些原因,具体我就不说了,这一段我不想回忆,你就知道她死了就可以了。 现在除了我爹妈,已经没有同龄的可以随便交流的人了,那些人我都不熟。说实话,当天,我真想去那个破房子里,一刀给该死的监工结果了。 可惜,没去干,要是真干了,我就不会和你在这里讲话了,我爹妈也不想让我干这件事,本来嘛,几个兄长都没了,也没抱过仇。 也就是说,家里就剩我这一根独苗苗,宝贝这呢,只要监工看不见,家里就替我干活。 直到有一天,我去其他地方劳作,这种事常有,某个村子人手不够,可以借其他村子的民巴,只要给这个村子的监工一点好处,或者两个监工是朋友。 听着像不像随便借一件物品?我们民巴就是物品,当然,也可能更高级一些,勍惟老头不是说我们是耕牛吗?同我一起的,还有村子里的五个人。” 左蓝给自己倒上酒:“我们那边是一个小城,叫加西,在王都的西面,有煤矿产出。” “那地方还能种粮食?”洛汗问,“我可听说过,那边只能生存一些单调的作物,听你之前的讲述,你们那里还种过麦子?” 左蓝就烦别人打断他,他扫扫桌子上的食物碎屑:“有就是有,你别听别人瞎说,还有问题吗?没有我接着讲了。” “你讲吧。” “我们几个被调到矿井上,就在那里,我认识了沙比和让白。” 矿洞疯狂 “矿井这东西真不是人下的,和挖矿比起来,种田简直就是享受。人在井下看不清东西,照明设备也是简单的手提油灯,这东西尤其在井下非常危险,很容易爆炸。 为了避免事故导致的产量下降,会挖一些竖井方便排气,也只有浅处可以用,深一点的地方没有条件挖竖井。 生产是有指标的,监工不敢松懈,就有一批人,从幼年开始待在矿井里面,吃住都在里面,在一个矿没有挖掘完之前,他们不允许走出来。 这群人要用手指头触摸岩石,以此来确认是不是他们要开采的煤,他们的眼睛在离开矿井后都要封上布料,经历过长久黑暗的眼睛是无法承受光明的。 我到了那个地方,刚好是这种人离开矿井的日子,长期待在里面,他们的身体每一处都是黑色的,有点像人的影子,被水冲洗也洗不干净,要用特殊的手段清理身子。 等一个人清理过后,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周深惨白,白到吓死人,皮肤上有创伤,还有寄生虫,最重要的,身上没有毛发,头顶也是光秃秃的一片。 父母已经不可能认得出哪一个是自己的孩子了,他们会被集中到一个地方,等待下一次下井。 之所以我会被借过去,是一场事故,在开凿岩石寻找下一个矿脉时,发生了爆炸和坍塌,像我们这种不了解矿井的,被弄过来清理和挖掘,幸运的是,我们可以使用灯光。 沙比这个人是那一带的民巴孩子头,他总是做错事又不允许任何人的质疑,而让白,我第一眼看到让白,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不是沉默寡言能够形容的,可以连续几天不说一句话,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通过和其他人的交流才知道,让白不是这个村子的,他是其他地方过来的,他的父亲是猎户,这孩子从小在林子中成长,与动物为伴。 我到那边的第一天,跟着其他人下了井,那里面的空气难以忍受,到处是粉尘,不小心吸进肺里面,要咳嗽到眼泪流出来都不一定管用,咳的人想要吐,我都不敢想象那群人是怎么样在里面呆一两年的。 整个井塌下来根本无从下手,因为你不知道清理哪一块石头时会造成连锁反应,需要先用木头上下撑住才敢进行下一步。木头很重,要上下顶住不仅需要力量,还需要技巧。 我有点力气,可老抓不到要领,沙比因为这种原因骂了我几次,然后我们打了一架,摸着黑打的。” “最后谁赢了?”洛汗说完也认为不太合适,“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问问,像你这样的悲惨生活,我没经历过。” 左蓝微笑:“无所谓,最后我赢了,一战成名。那些监工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他们用他们自己判断标准猜测我们是在偷懒,于是没了午饭。 他们之所以会这样想,也是一上午清理出来的石头确实不多,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除非我们有炸药,不管怎么说吧,午饭是没得吃了。 干了一上午,像我们这种营养不良的民巴,身体实在吃不消,而沙比还叫嚣要和我再打一场,然后,我们真的又打了一架,我给他的头撞倒了石头上,彻底给他打服气了。 只是,他也要面子,严厉警告他的小伙伴们,谁也不能理我,要完全的把我孤立起来。 我也无所谓就是了,反正用不了几天,咱就回去过神仙般的日子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和我一起,让白就不,他还非常愿意黏着我,这家伙的心非常的细腻,跟个小姑娘似的。虽然不爱讲话,可处处为别人着想。” 两个人碰碰酒杯,洛汗感慨一声:“真是令人心疼的友谊。” “算是吧,现在让白话比那时候可多了不少。” “请继续说下去。” “我来一根。”左蓝在木盒子里取出烟点上,“我在那边一干就是一个月,每天都在想家,想回去,那日子真特么的难熬,难以忍受。有时候在幻想,是不是可以跟监工提一下,早点回去。 想回家的欲望驱使着我,胆量也限制着我,后来,我还是把自己的想法给监工说了,换来了一顿鞭子,还被拎出来示众,告诫其他人,这就是代价。 挨一顿打,我算是老实了,但也更加想家,有好几次想趁着监工不注意溜走,躺在田里面尽情呼吸。 又干了一段时间,我们所在的矿洞有一根柱子没支好,加上先前的爆炸,原本不牢固的地质塌了一片,我们有五个人被埋在了里面。这还算是运气好的,运气不好的直接被落石砸中,这种人直接砸没了。 如果不是我们这边还有一根木头支撑,我们也要没了,我和沙比还有让白都毫发无伤,沙比拍着石头呼叫救援,石头与石头之间还有缝隙,空气能够进来。 呼救不呼救的也没什么意义,矿洞踏掉的那一刻已经有人知道了,他们拿着工具来救我们。只可惜,监工不允许,他听了一个有经验的老监工的话,再往里面深入还是会塌陷,需要改道才行。 这么一句话,我们几个人的命算是被放弃了,一开始我们害怕挨鞭子,等有民巴把这个决定告诉我们后,迎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还清楚的记得,油灯最终燃尽的时刻,带给人深深的无力感,世界被黑暗所笼罩。” 洛汗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置身于故事的环境里面,他试想了半天后无果,摇摇头说道:“我很难想象你们当时的心情,何况你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在那个黑暗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会激发出来,尤其是在自救无果后,我们几个手里只有两根木制的撬棍,想凭借这玩意自救难如登天。 因为和沙比的矛盾,我时时刻刻防备着这家伙,不出所料,他果然动手了,如果不是事先有了准备,他会一撬棍打死我的。 那已经是饿了几天之后的事情了,人已经饿红了眼睛,洞内的腥臭味道和人的排泄物等等,所有的一切都会把人逼到绝地,饿到眼睛充血的人会想到吃人。 我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四肢无力无法站起来,你见过放在同一个笼子里面的饿狗吧?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五条四肢着地的饿狗,发出人类不可能发出的声音,互相缠斗、撕咬,想尽一切办法杀死对方。 人间地狱。” 洛汗打了个冷颤,他举着杯子的手在发抖,因为左蓝的眼神,左蓝那个眼神像是回到了矿洞里面,看着自己如同饿狗看着食物。 “你冷静一下。”洛汗下意识向后挪动,甚至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左蓝熄灭了烟,他换回了正常人类的眼神,把杯子轻轻举起:“事情的经过,我真的不想说了,想起来就恶心,人到了那种地步,真的不是人了。” “我想我已经感受到了。”洛汗杯子向前凑,碰到左蓝的酒杯后立刻抽回来。 “我只记得,我用牙齿撕开了一个人的腹股沟,带着温度的血液喷在了其他人的脸上,血腥味没有让我们更加疯狂,反而让我们冷静了。 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几个摸索着,各自摸到了一个角落,一边颤抖一边听着受伤那人的嚎叫,直到嚎叫越来越细微,变成了呻吟。” 要学琴 “怎么说呢,那时候我们都想,可能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生的潦草,死的也特娘操蛋。” “那后来呢?你们到底怎么出来的?怎么听都是一个死局了。” “被监工救了。”左蓝望着窗外,“可能监工良心发现了吧,他差遣人给我们几个挖出来了,听挖我们出来的几个人说,我们曾经困住的地方被永久封存了,因为太吓人。我们几个吃饱喝足,夜里偷偷去了监工的屋子,用一根木头刺死了他。之后,我们逃了,从西面矿井逃到了东边的海湾。” 洛汗听到这里,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他本能的说道:“兄弟,你的经历当真传奇,从一个最下层的民巴混到今天这个位置。那,你们后来因为什么回来的?还掀起了一场反抗运动。” “有机会再说吧,我要回去了。” “今天在家里住下吧,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留下来跟我作伴了。” “那可不行。”左蓝站起来,“我可不想再和男人共处一室了。” 他走到门前穿上衣服,洛汗送他出门,临别时提了一句:“有件事你知道吧,那枝要结婚了。” 左蓝笑了笑,阔步离开。 “她要感谢我。” “但愿。” 左蓝在街道上缓步行走,现在时间还早,也就才到下午时间,王都的街道上正在排练。 国王卫队身穿仪仗,手里举着旗子,他们要演练流程,在太辉的国王到来之际,负责开路。 两列马队对着挺立在道路两侧,简单的口令后,人和马一起转向,向着王宫的方向开拔。 有一辆最为华丽的马车在两列马队中间,按着相同的速度行驶,后面旗帜招展,乐队奏乐。 左蓝闲着也无聊,和附近的居民一同观望目睹,听这些人的赞美之词。 国王卫队的总队长珐瑆,他正和余涟站在高处,对正在举行的演练指指点点,做出一系列的更改措施。 余涟指着下面的华丽马车说:“不对,不是一辆车,是两辆车,咱们陛下和太辉王一辆,两位王后一辆,而且,会面要在城外,要像迎接。” 珐瑆两只手抓着高处的栏杆,看看城外的方向:“那需要重新规划路线,两位陛下在哪个城门会面?” “东门。”余涟手指比划,“太辉王在海上到达陆地,休整一夜后再出发,沿途休整,我估计不会骑马过来,路上太奔波了。但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所以要有预案,必须提前知道太辉王如何到来,他若是骑马,那咱们陛下也要骑马。” 珐瑆一边耳朵听,一边在地图上画线,鼓捣了半天,他展开地图说:“这条路线怎么样?一水的大路,方便仪仗前行,卫队需要全体出动才够人手维持秩序。” “那先这样试试吧。” “行,先试试。” 珐瑆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吹响,哨声让下方演练的卫队停下。 余涟面相珐瑆说:“珐瑆队长,我要去王宫内安排接待事宜了,先告退。” “好好,余涟先生,您忙。” 两个人分开,余涟去了王宫,演练的仪仗也停下休息。 左蓝半睡半醒的状态,眼皮睁开再闭上,嘴时而张开打哈欠。 人在迷糊状态,路边有一个小女孩艰难的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她一只手拿着一封信,高举过头顶,举起来的信正好和附近成年人的头部一样高。 左蓝眯缝着眼睛,没看出来那个小女孩正是贝基,她身边没有那个一直伴随左右的老管家。 贝基不是向外面挤的,她是往里面去,挤着挤着看不见踪影了。 她钻进了某个巷子里,手里还捏着信件。 钻进巷子里面,贝基一瞬间停住了,在她面前的景象很怪异,有几个老太太坐在巷子口那里,对街上的事情发表自己的见解。 还有因为人多挤不进去的,也在巷子口扎堆,几个孩童用怪异的目光审视着贝基。 和孩童们一起审视的,有几条狗。 作为很少一个人出门,这辈子就进过几次巷子的小女孩来说,这种景象够吓人的,尤其那几条狗,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这样一个小女孩钻进来,老太太们的目光也跟着接踵而至。 贝基干涩的举着信,一边走一边心里打气。 我在谷地受过伤,我进过战场,好吧,我应该是进过战场,然后忘记了。 反正我也是受过伤的人,几条狗有什么好怕的? 她鼓起勇气向前走,那几条狗审视着贝基,像是在考虑这个人好不好惹,它们看走眼过一次,在普森某一次来的时候看走眼了,现在要谨慎,一定要谨慎。 贝基暗暗祈祷,乖狗狗,不要咬我,千万不要咬我。 等到走过了狗子们的防线,贝基如是负重,步伐加快。 那些狗由审视改成了尾随,身后的动静特别清晰,每一步都在挑战贝基的心脏。 狗子们尾随一段距离后停了,它们惊讶的发现,这个小女孩在普森老爸家站住了,这一家不好惹,在狗子们的心里,此地为不可侵犯的场所。 于是,它们撤退了。 贝基可算放松了,看看门牌号,确定是自己要去的地方,伸出手敲门。 敲了好久,门里面才有了动静,一个络腮胡子打开了门,正是普森的老爸。 “是你啊!” 他很激动,眼神在跳跃。 贝基恭敬的行礼,手里的信件递交过去:“先生午安,这是我姐夫的信。” 普森老爸一把夺过信件,兴高采烈地冲进院子,嘴里大喊大叫:“孩他妈!亲儿子来信了!” 他一直重复这句话,等到了屋子里,话才换掉:“你怎么不激动呢?亲儿子的信!” 贝基左看看右看看,很无奈被晾在了原地没人管,她只能自己进了院子。 这个院子有些破烂,有好多该修缮的地方没有修缮,某一间房子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 贝基观察的院子,耳边是屋子里面的豪迈声音:“亲儿子职位没变,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他会被撤职呢,万一撤职了,他不如回来跟我学琴。” “行了行了,你小点声。” “这小子,信里没提过我,真白养活了。” 普森老爸把信丢开,这时,贝基已经进了房门。 普森的妈妈打量着小女孩,略作回忆才记忆起来这孩子是谁,她责怪普森老爸:“你说你,脑子里就你这个宝贝儿子,家里来客人了也不说一声。” 紧接着,她手在围裙上擦拭,脸上含着笑说道:“贝基来了,来,让阿姨看看你。” 贝基像平常一样行礼,这才走向了普森妈妈。 普森妈妈乐开了花,对着贝基各种嘘寒问暖,异常的客气,贝基也是有问必答,彬彬有礼的。 普森妈妈越看贝基越是喜欢。 遭受到冷遇的普森老爸,平静如水地说:“你想学琴?” “是的先生,我想跟您学习。” 普森妈妈觉得怪诞,她问贝基:“这件事,你家人愿意?” 贝基是有问必答的:“不愿意,可是我真的想学。” 小女孩一脸的求知欲,普森妈妈用警告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男人。 普森老爸装作没看见,走到门边,他回头说道:“想学就过来吧,我先看看你的功底。” 骗孩子 “学琴学琴,学什么琴啊。” 普森妈不情愿,她挡住自己男人说:“你会两下子就得了,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再说了,你有教别人的本事吗?到现在我什么也没学会。” 普森老爸叹口气,他张开双臂,腾出胸膛:“不好意思了,我没法教你了。” 贝基睁着大眼睛:“不是!为什么呀?我们已经说好了不是吗?” 普森老爸对贝基没有多少火气,可语气已经不算和善:“学这东西干什么?你学它干什么?学了以后好跟着没用的男人……” 这话没说完,不是普森老爸自己打住的,而是普森妈上去抽了他一嘴巴。 “你想说什么?” 那股火气终于冲破了头皮,普森老爸瞪着眼睛,连吼带叫的倾泻怨气:“我就是想说这个!真当我活的不憋屈?上次,就上次,我去了自己亲家那里!被一个管家教育了!今天,你也来教育我。 因为什么?因为我喜欢音乐,因为我不是你们阶层的,可我还做错了什么事?你的亲爱的老妈,她从来没有管过你的生活。” 普森妈掩面抽泣,普森老爸发泄完了怒火马上慌神了,他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尝试劝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恨我自己,除了这一双手,我真的一无是处。” 贝基左右看看,心想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吧? 她清楚现在不是学琴的好时机,本能的抱住普森妈地腿:“阿姨,我错了,我不学了好不好?您不要哭了。” “没事孩子,我没事。” 普森妈抱起贝基放到床上,擦擦眼泪问:“贝基,你为什么非要学琴呢?难道你的妈妈没告诉过你,这样做有失体面。” 其实贝基学过很多东西,但学习的所有东西都有一个要求,就是懂就可以了,只要求懂,和其他贵族们观赏某一件事物,能够说出个一二来。 就像农田里的监工,他要知道什么季节该干什么,但绝不会躬身劳作,是一个道理。 贝基想了想,随即摇头,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被音乐感染,也许单纯的是因为家里不让学,反正,就是想学。 看贝基实在说不出什么出来,普森妈哀叹一声,招招手让普森老爸近前来。 得到了准许,普森老爸搓着手,乐颠颠的过来了。 “带贝基去试试吧。” “得嘞,老婆大人。” 普森老爸招呼贝基,后者跳下床跟着,两个人一起去了偏屋。 里面就两架琴,一个名贵但是已经损坏,另一个看上去就很一般。 普森老爸努努嘴:“去吧,我看看你的功底。” 贝基快快乐乐的坐到琴凳上,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有好些日子没有碰过这东西了。 普森老爸揣着手等待,贝基开始了弹奏,她选了学习时弹的最好的一首曲子,打算给自己未来的老师一个好印象。 只是天不随人愿,才开始就出错了,她歉意地对普森老爸说:“先生,我能再来一次吗?” “可以。” “谢谢。” 贝基调整情绪重新开始,如何评价贝基弹出来的东西,也就刚刚好能够听出来弹的是什么。 这音乐弹奏了正好一半,贝基跳下琴凳,叠着手等待着评价。 出乎意料的,普森老爸疑惑地问:“完了?” “完了。” “为什么不弹完整首?” “可是先生,已经全部弹完了。”贝基也是不解,“当初的老师就是这样教的,他还夸我弹的好。” 普森老爸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他只能给贝基解释:“这首曲子,你只弹奏了一半。” 说罢,他亲自到了琴边上,也许是不愿意浪费时间,他站着弹奏了一遍。 贝基的第一印象,是现在弹的和自己弹的好像不是同一个曲子,和当初教授自己的老师也不一样。 慢慢的,随着进行下去,贝基听出了自己那首曲子的感觉,这好像还真的就是同一首。 等普森老爸演奏完了,贝基还没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要学的太多了。 普森老爸转回身子面向贝基,他厌恶至极的嘀咕一声:“就会骗小孩钱的混蛋。” “谁?” “没谁。”普森老爸看着贝基,“你多少有点基础,我再推到了重建也不合适,不如问你一个问题。” “先生,您请问。” “你觉得音乐是怎么来的?这些乐谱都是什么创造的?” “是人创造的吧?” “这没错,人为什么会创造出音乐呢?” “人为什么会创造音乐?” 贝基那颗小脑袋瓜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可能去回答这个问题。 普森老爸一只手背在后面,另一只手放到琴上,庄严的说出了他自己的理解:“音乐是人对于美的一种追求,这个美不是由内向外的,而是由外向内的。 古时候的人聆听山水的声音,寄情于自然,便会心旷神怡,像在日出之时站在瀑布前面,耳朵听着潺潺流水,心沉醉于其中。 每一滴雨水打在地上、房顶、枝叶,鱼在湖水中跃起又落下,林中的鸟鸣,这些都算是最天然的音乐。 所以呢,音乐就是人迫切要欣赏的一种美,这和外在的不同,它不通过眼睛,而是通过耳朵。” 贝基每一段都能听懂个大概,组合起来,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只觉得很有格调。 她问道:“那我是不是也要去听这些声音?” “当然可以。”普森老爸微笑,“你可以带着你的那位老管家,出去转转,感受一下音乐的魅力。” “需要现在去吗?” 普森老爸严肃地点头:“嗯,去吧,孩子,去吧。” 他送贝基出了门,然后飞奔着跑进了屋子,进门就嚷嚷:“老婆,我给小姑娘支走了。” 普森妈很鄙夷的表情:“你又忽悠人家孩子了?” “咱这叫善意的谎言,知道吧,善意的谎言。” 他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喝了两口后,嘴里又来话了:“小孩子嘛,三分钟热度,等在外面转悠累了,也就老实了。还有,这件事不能告诉咱们儿子,千万不能说。” 贝基跑出了巷子,等回到家里了,迫不及待的拉住了费先生。 费先生看见自家小姐回来了,老脸耷拉下来责备:“我的小姐啊!您这是去了什么地方了?您可不知道,都要担心死我了。” “费先生,我们去郊外玩吧。” “哪里?这可不……” 贝基根本没听费先生的话,小跑进了屋子,用对于贵族女性来讲不可思议的速度换了衣服,抱着她的猫出了房子。 “我可以带着猫猫吗?” “好吧好吧,但是,晚饭前是要回来的。” “知道了,谢谢费先生。” “不客气,小姐,不客气。” 费先生老脸洋溢着满满的幸福,他让车夫备好马车,决定不管遭遇什么,这次郊外一定要去,谁拦着都不好使。 贝基自这天开始又找到了自己的事情做,她几乎每天都会拜托费先生,有时候也会叫上自己母亲,大家一起到郊外。 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月,直到后来,贝蒙下命令,郊外不可以去了,要把有限的时间放到社交上面。 家书 王都那个木材厂里,工作结束后的向笃在厂里清洗衣物,今天他换了一个职位,负责运送木板,车床上的木材打出来的木屑弄了他一身,现在浑身奇痒难耐。 他打算趁着洗衣服的空挡,用厂里的水清洗一下身子,把粘在身上的东西全部洗干净。 在他旁边,也有几个人在洗,他们用特有的方言聊天,向笃能听出大概出来,好像是说裁员的问题。 木材厂的厂长,打算再雇佣一批像大壮一样的人,在已经减少了的开支上面再进一步减少开支。 几个人抱怨,他们还确定好了会被裁撤的人选,像工龄不算太长,手脚慢些的,和老板没什么连带关系的,估计会被裁掉。 向笃抵御着寒冷,迅速冲洗完身体,换上一身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拎着那些湿冷的旧服装回家。 那条街是不会走了,自那天以后,他很少再走那条路,宁可绕远道去一些没有光亮的潮湿巷子。 回到那个破财的出租院子,他好奇地看了看大壮的屋子,屋子里面亮着灯,好像有不少人在那里,真奇怪了,往日是没有人来找这个人的。 他来到自己家,门前的石阶上有一块石头,石头下压着一封信。 他拿来石头取出信,就坐在石阶上面看,之所以不进里面,是因为屋子里光线太暗,不方便读。 信是自己家里寄过来的,来自于东南方向的小城市,写信的是自己家的邻居,一个时运不济的教师。 这位教师总感叹命运多舛,他一直教给城中的孩童们写字,偶尔给城里不会写字的人撰写书信,以此来维持生计。 这位教师盼望着有一天可以给贵族家庭做教师,这样就不算时运不济了,才华也能得以体现。 向笃多少认识一箩筐的字,从第一行开始默念。 通过信中的内容,他能看出来,家里每一个人都有话在上面,问候健康的,好奇王都的,还有来自父母的思念。 他想给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家书,四下一看,除了大壮家亮着灯,其他地方还黑着,这些人都在外面寻觅食物。 信中最后提到,寄过去的钱已经收到,另外,家里有几份工作,问问是否愿意回来。 第一份是仓库管理员,管理船舶码头的一整排仓库,夜间工作,每月的薪水十五库伦。 第二份是给某个人做助手,全家人甚至全城人都不知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薪水也不低,和看管仓库同等水平。 最后两份,也是自己父母最看好的,都是这个年代顶顶好的工作,一个是治安官,一个是监工。 这两份工作最近在招收,治安官可是光鲜亮丽,虽然肯定是最底层的治安官,那也不错,薪水少了点,每月九库伦,是个不错的选择。 关于监工,向笃想都不敢想,一般的自由民是很难染指的,这个工作的薪水比治安官还要高一些,并且听人说,油水很足。 向笃再想想如今的工作,信里的几个,哪一个不比现在好。 可他没有对几份工作有兴趣,天真的认为就这样走了太对不起人家木材厂的老板了,也就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读完了信起身进屋,把湿漉漉的衣服挂起来,活动活动酸痛的骨头,听着骨头噼里啪啦的脆响。 今天对他来说是个好日子,因为在节衣缩食了几天后,今天可以正常吃了,明天就是开支的日子了,今天还能放开了吃。 当是可怜一下自己的筋骨。 也不知道厂里那些老工人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反正他每天都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工作时基本不说话,偶尔起床还不愿意起来,有时候一想起要上班了就发怵。 但是,明天就要开支了,犒劳犒劳自己吧。 一个人生活,就是要学会苦中寻乐,比如辛苦一天后的一顿小酒,劳作一月后的一次大餐,皆是不错的选择。 其实最羡慕的还是工伤的那几位,好几天没来上班了,虽然说没有薪水,但是能休息几天也挺好。 他打定了主意出门,大壮那个房子里声音又大了一些,像是很多人在争吵。 这里一吵架,向笃不知怎么的,猛然想起来一件事,明天开支,后天要交税了,税也不算多高,三库伦。 他们这一片的税,要交给本地的治安官,统一给贝蒙家送过去,就是自己曾经卖猫的那一家,贝蒙家拿了钱以后,也要弄出一定比例出来上充当国库。 这个问题被忽略了挺长时间了,现在才给想起来,以前在自己家里,这些钱是不用自己拿的,有自己父母管着出。 想想也挺不容易的,家里老的小的加在一起,要花去一半的收入,再抛去日常开支,基本剩不下多少。 向笃晃晃脑袋,将不必要的想法甩出去,这些没必要现在想,等到时候再说吧。 走到院子入口处,巷子里打牌的那些人早就散了,他迎面遇上了大壮,两个人点头致意,擦肩而过。 向笃狐疑地向后看看,大壮才回来,那他家里那些都是谁啊? 大壮进了院子后四下观望,除了他家之外,其他地方黑漆漆的一片,他来到自己家门前,轻轻扣响房门。 “谁啊?” “是我,大壮。” 这个对话被向笃听见了,心里怀疑的更加深了,这回自己家怎么和去人家家里一样? 大壮的房门打开,一个穿着厚重棉服的男人向外张望,然后把大壮拉进了屋。 屋子里面灯光昏暗,对大壮这种收入的人来说,再昏暗的灯光也是奢侈。 里面总共有六个人,算上大壮一共七个,一个坐在桌子前,另外几个都站着。 “好了,现在人齐了。” 唯一坐着的那位说道,他披了一件斗篷,脸也遮住了,声音略带着一点沙哑。 他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袖子挽起来,在手腕处,有一个黑色的纹身,图案上是一只乌鸦,乌鸦用翅膀挡住全身,只有完全没有颜色的眼睛露出来。 其实全部遮住了,你要说这是乌鸦也行,说是其他鸟类也可以。 其他几个做着相同的动作,露出手腕处的纹身,大壮那一个有点奇怪,他的纹身乍一看是新的,仔细一看后会发现,在崭新的纹身下层,似乎还有一个。 七个人奇怪的仪式结束,统一收起了胳膊。 领头的那位摊开了一张和桌子一样大的地图,手指在东侧城外一直画到了王宫。 “大老板已经探听清楚了,太辉的国王和所有大臣,会顺着这条线路走,中间不会绕路。” “那天人应该挺多的吧?”大壮身边的一个人谨慎地提醒,“而且最近几天一直再搞演练,那阵仗,真不太好下手。” 领头人笑道:“如果不是这样大张旗鼓,我们又如何知道路线?同胞们,要抱着必死的觉悟,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了,再想等这样的时机,千年难遇。” “统领,这些我们都清楚,当初你下令刺杀贵族的时候,已经有同胞付出了生命。” “是啊,统领,我们有这样的决心,为了事业,个人生命在所不惜。” 这时,大壮看着地图说:“统领,我有个提议。” 这位领头人看着大壮,其他五人也看着大壮。 “你说。” “当天的防卫必定森严,我们除了外部入手之外,还可以在内部动手。” “这不可能,卫队负责这件事,我们不可能混进去。”有人提出了异议,“我觉得只能找枪法好的兄弟,在沿途狙击,或者舍命靠近仪仗。” 格局小了 七个人里面的这位统领,又给其他人传递了一个消息:“各位同胞,俩国王只会有这一次露面,往后的其他活动,列如去角斗场之类的,不会对公众开放。关乎事业,希望同胞们谨慎。” 大壮身边那位面向大壮说:“你枪法好,你来做主狙击。” 大壮点头:“可以。” “那好。”统领再次露出纹身,“细节方面等下次集会再商议,现在我来布置任务。” 六个人跟着挽起袖子。 “关于两个国王的行程,我会再做确认。麻雀,你要根据现有的情报,配合矿山寻找狙击点。” 大壮和身边的人点头,然后收起胳膊。 “龅牙、弹珠,你们负责武器安排。” 又两位与会者收起纹身。 “铁锹、晨露,随时待命。” 最后两人收起纹身。 统领站起来,眼睛在每个人身上停留,随后说道:“同胞们,想要颠覆上层贵族,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远远不足,本次行动,志在必得。” 说完,与会者相继离开,房子里的灯被一口气吹灭。 他们每次集会时间都非常短暂,而每次选择的地点也略有不同,除了这个神神秘秘的统领,其他几人都是平民装扮,混进人堆里绝对不扎眼那种。 在王都最靓丽的那条主干道上,向笃正在进行一件大事业,他在每一间商铺前停留,只要看到里面有人,便会进去。 进去后也不买东西,而是一边看柜台里的精美商品,一边耳朵里听店主为其他客人讲解用途、来历和价格。 他也不好去问价格,就在后面听着。 每次进了一家店铺,店主或者店员不会主动去招呼向笃,他们单单看一眼向笃身上的衣服也会明白,这个人根本买不起。 像那种大型的商铺,向笃是没想过进去的,这不是消费不起的问题,他只要接近这样的地方,商铺门前的侍者会用不友好的目光看自己。 这种目光很不舒服。 这样门前有侍者的,都是面向那些衣着华丽的先生们的。 很多贵族或者成功的商人,都会乘着马车来到这边,这时候,侍者们完全换了一副样子,恭敬的请人家下车来。 偶尔有侍者和前来消费的人搭上几句话,会美滋滋的和同行炫耀。 尤其经常光顾的那些人。 向笃转了十几家店铺,他完全感受到了自己的深刻的无知。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其中的两家,一家是卖茶点的,光一杯茶和一盘子点心就要五库伦,简直疯了,那一盘子才一个手掌大小。 另一家是卖石头的,向笃在橱窗外就能看到那些圆润的石头制品,这东西在自己家,漫山遍野都是,后来一问才知道,有些石头要一百个库伦,而且这还不算是贵的。 说实话,这些石头是很好看,精雕细琢的,在橱窗的灯火下面璀璨夺目。 这不明摆抢钱吗? 转悠一圈下来,向笃发现自己的世界观有些崩塌,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越是看上去没用的东西,价钱反而越高。 由此,他萌生了一个生财之道,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把老家山里的石头打磨打磨出来卖。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一家裁缝铺子,铺子已经关门了,但是他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这家铺子里做出来的衣服价格非常高昂。 自己最喜欢的一件粗呢子大衣,严寒季节,那些先生们最爱穿的那一种,挺大一部分都是这家裁缝铺缝制的,听说有贵族会到这边来定制。 离开裁缝铺后,向笃开始了漫无目的的闲逛,逛累了才准备回去,今天破天荒出来见见世面而已,消费是完全不可能的,兜里的几个子压根不够。 当他准备离开主街道,两个站在路边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之所以这两个人会被自己吸引,完全因为穿着,像这样的服饰,整条街上几乎绝迹,路灯工人除外。 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个,从身材到那一身沾着木屑的衣服,明摆着就是大壮。 对大壮这个人,向笃是有一些好奇心的,这人总是不知何时消失,又不知何时出现,并且请假的次数高得离谱。 如果不是工钱少,早就给开除了,木材厂的老板可没少找大壮谈这个问题。 他想离开这条街,大壮那里是必经之路,他尽量想办法不被看见,所以绕着走,余光不时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那个房子的门打开,一束光铺在街道上,也铺在了门前两个人的身上。 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看见门前站着这么两个人也是一愣,便问道:“两位敲错门了吧?” 大壮身边的麻雀,用一种蹩脚的笑容回答:“没有,听书这间房子准备出售,我们过来来看看。” 老妇人的目光变得惊讶,然后又和蔼起来,她让开房门邀请两个人进去:“二位,请进吧。” 大壮两个进门,老妇人跟着两个人进去,房门没关上,敞开着。 老妇人给这两个请到了客厅,客厅里面有一个火炉,炉火只剩下一点,冒着红光表示着不屈。 “两位随便坐就好,我去沏茶。” 老妇人蹒跚着,去柜子里面取茶叶。 大壮看了看这个房子的内部,家具虽然不多,但很整洁,整个屋子里都非常整洁。 麻雀贴在炉火旁,他把手脚伸向炉火取暖。 那个老妇人泡着茶说道:“我儿子死了以后,这里就没什么人来了,也算清净。他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也不来,我以前就告诉过他,这些人没一个好人的,他就是不听。” 茶壶放在桌子上之后,她又去了打开那个柜子:“当初说是来这里做生意,没想到生意还真的做成了,非把我这个老妈子叫来一起住,他还找了一个小的,两个人住三楼,我住二楼。 那时候我就跟他说,再要一个孩子,他还是不听,这下好了,人没了,他那个小的也跑了,还带走了一笔钱。可是,这房子是不可能给她的,我儿子的东西,她凭什么要啊?” 老妇人用一个盘子装了些吃食,和茶壶摆放到一起。 大壮身上有一股浓重的木头味道,还有汗臭味和脚臭味,老妇人没有嫌弃这些。 她把茶倒好,又嘀咕起来:“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我一个老婆子也没人照顾,待在这边也挺冷清的。还有啊,我这么一个人也赚不了什么钱了,老本都快吃干净了,想着把房子卖了,回老家,那边也有人能给我送送终。 这房子不算好卖,那些大人物不缺房子住的,邻居们也没有买的必要,眼下大家过的都紧张,这房子再卖不出去,我交税都是个困难。” 老妇人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堆,全然没有提价钱的问题,可以看出来,她没指望真能在大壮这样的人手上卖出去。 麻雀一边听一边喝茶,他叹口气说:“老人家,现在就这样,要怪就怪……” 大壮清清嗓子打断麻雀,问老妇人:“我们可以看看吗?” “想看就去看,一共三层,我腿脚不好,就不陪着你们了。” “那,你不怕我们偷东西?” “没有什么能偷的了。”老妇人皱着笑容,“就剩下一些大件了,你们也拿不走。” 离职 这两个迈步上了二楼,二楼的陈设异常简单,有一张床和床上面的柜子,很多地方的老人都会在床头上放置这样一个大衣柜,里面除了衣物,还有零食。 在床尾的位置放置了桌子,桌子靠近二楼的窗口,上面摆了一盆花,是随处可见的野花。 麻雀专门走到窗口看了看,窗户上糊上了一层纸,可能是用来抵御寒冷的。 他没有跟着大壮去三楼,就在二楼和楼下的老妇人聊天。 大壮沿着楼梯再往上走,这种单层面积不大的房子,是一家挨着一家的,虽然楼层不低,总面积却不大。 三楼朝向街道的一侧有一个露天的阳台,能从街道的一头看到另一头,只是这边过于靠近街道,除了视野好一些之外,剩下的都是弊端。 当然,这种弊端是针对他将要做的事情而言的。 略作思考,大壮来到背靠街道的另一侧,房子后面的其他建筑没有这么高,从三楼看过去像是一道平原,而这个房子距离后面的房子也有一条不算宽阔的间隔。 他又回到临近街道的一侧,再次对整条街观察,这里已经是最高的建筑了,除了这里再无其他。 如果不考虑一命换一命,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视线跳过街道到达另一边,如果是白天,那在对面可以清楚的看到这边的一切,任何动作都能看见。 如何在开枪之前不被发现,是个问题,开枪之后如何逃脱,也是个问题。 把该看的地方看完,大壮下楼,顺便叫上正和老妇人聊的起劲的麻雀。 “老人家,这两天房子先不要卖出去,我们需要回去商量下。” “当然可以,就算我不答应你们,最近几天也是卖不出去的。” “那我们告辞了。” “不送。” 他们离开了房子,在路上,大壮把情况告知给了麻雀。 他们只能再走走看,争取今晚把整条道都看上一遍,在城门到王宫。 时间到第二天,向笃开工上班。 今天他又被调走了,工作轻松了许多,清点木板数量,对他来讲,这已经不能算是工作了,就是玩,只要识数,不数错了就可以了。 尤其今天是开支的一天,时间过得比平常都要快好多。 本来这个事应该是会计的工作,那个会计今天请假没来,所以就交给了年纪小的,一看脑子就聪明又认真的。 十四个小时一晃而过,工人们站成一列到厂房门前领取薪水。 向笃不喜欢和其他人一样往前边挤,再加上责任心,他在下班前又数了一遍木板,所以,他排在了队伍的末尾。 有人领了工资直接走了,也有人领了钱之后就在边上看着,看看其他人的工钱是不是和自己一个样子。 好容易轮到向笃了,工友们已经走光了,负责发放工资的是木材厂老板的媳妇,等到了向笃这里,厂子的第一夫人站起来走了。 向笃跑两步追上去:“那个,我的工钱。” “什么工钱?” “就,就是干活的钱啊。” “你还好意思要工钱?把我家的碗摔了,没有,想要找厂长,反正我这里是没有。” “那不行啊,明天要交税的。” 向笃有点急了,一把拉住了女人的肩头,好心情都没了。 女人用力挣脱,直直走向了那个小屋,向笃在后面跟着,他不能没有这笔钱。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屋子里的木材厂老板眉毛一挑:“怎么回事?” 他老婆就说:“没事,要钱。” “什么钱?” “说要干活的钱。” “那你该给的倒是给……” 他话还没说完,他的老婆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这个女人大大方方的找了个地方坐下,也不管门口窘迫的向笃。 向笃蹭着地往前磨蹭了两步,委屈极了。 他的老板娘还很不客气的啐口痰:“还想要钱,在这跟我开玩笑呢?把我家的碗都给摔坏了,没找你赔钱就不错了。” 向笃生起了一股怒火,他真想上去给这个女人一巴掌,然而,他忍住了,也直言不讳:“碗的钱在工资里扣就是了,你得把剩下的给我吧,或者,我买一个一样的还给你。” 他真的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那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有意见应该早一点说出来。 老板娘没管向笃这句话,她对着自己的老公,傲气十足的说:“你是不知道,那天,好多人都说,说咱们家招的这群工人,就没一个好人,你知道多丢人吗?” 木材厂老板两边都看看,他尤其用困惑的目光询问自己的老婆,后者给他使了使眼色。 他马上和蔼的对着向笃说:“小向,你先出去一下。” 向笃就是不走,他刚确信了一件事,不给钱坚决不走。 老板也没办法,捅了捅自己老婆:“出去说。” 他们夫妻俩出去了,向笃从憋屈中醒悟过来,这间屋子里真的暖和。 在门外,老板问自己家这位:“你怎么回事啊?人家的工钱,你该给的就要给。” “不行!”老板娘异常坚决,“反正这件事我说了算了,不能给,非要让这帮工人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你是不是答应别人什么事了?” 老板娘听了这话,有了一丝犹豫,她赶忙说:“没有,反正你要是给了,今晚别回家了。” 其实他们的对话,向笃是能听见的,他这次真受够了,曾经介绍自己来这边工作的那人说过的话,一瞬间充斥到脑海当中。 在这里工作图什么?钱少?工作累?离家远? 向笃走出门,无比轻松的说道:“钱我不要了,我也不干了。” “不干正好,不干了,钱肯定不给。” 老板娘直接回屋。 向笃毅然地往厂外走。 “小向!” “你回来!” 老板才追出去两步,他的老婆一句话给他叫回去了。 等走到厂子的大门口,向笃总算是爆发了,他一边捶打厂门,一边暴喝:“我不干了我!我不干了我!我特么不干了!不干了!” 回家的路很漫长,他眼泪非常不争气的往下落,渐渐的,泪水蒙住了整个眼睛和整个世界。 他也不在乎路人们惊奇的眼神,平日里,他是最害怕别人的目光的。 等回家之后,他倒头就睡了。 更让他深感生活无力的,还是睡醒了以后,是工友们催促他上班,晚了要扣钱的。 他答应一声,也没起床,直到下午,他去找了房东,房子不住了,问问钱能不能退,得到的答案是退不了,而距离收税还有几个小时。 除了借工友之外,他在王都谁也不认识。 服刑 某天的下午,王都里的某一个治安官正在看一份材料。 这一份简短的还不够一张纸上的材料,硬生生被看了半个小时。 阅读期间,这个治安官出门再进门,抽烟喝水,偶尔还会和自己的同事聊天,也会和下属们交代一下工作。 实在把该做的工作做完了,这位治安官挺着肚子,把自己塞进椅子里面,又很不安生的在抽屉里拿出了眼镜,别在耳朵上。 “向笃,漏税。”治安官喝口水,打眼看了看对面被锁住的年轻人。 “小伙子,想想家里有没有什么关系,把这个税款补上,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要都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开始违法,我们不好做的。” 向笃听到违法这个词汇,本能的抽动一下,身上的铐子发出一连串的响动。 他赶忙辩解:“我没有违法。” “没有违法?”治安官冷笑一声,“那你怎么解释这个?” 他把材料拍在桌子上:“我劝你啊,要诚实,王都里的居民都很诚实,但凡漏税的,也就你们这样外地的。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们弄错了?”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看来你是不打算配合了。” 治安官把材料抓到手里,正准备宣判,外面有士兵押送着一个人路过。 治安官把向笃的问题放在一边,问那个士兵:“抓的什么人啊?” 士兵站住报告:“在街头和人家打架,那一个被打伤了,住院了。” 治安官看了一眼被抓来的这个人,表现的很是无奈和烦躁:“别再往里面送人了,我手里这个都不知道往哪搁了,你们想让我一天审多少人啊?” 士兵挠头:“那?” “放了放了,不就打个架吗,拉出去教育教育。”治安官挥挥手,又转向向笃说:“行了,你也别顽抗了,实在不行……” 向笃没听完这句话,突然怒吼一声:“我没有顽抗!” 治安官被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呆,押送犯人的士兵也惊呆了。 他们审视了向笃那个不服输的劲头,这摆明了就是一个愣头青。 治安官不打算再废话下去,在向笃的材料上盖了章宣判:“漏税,服刑两个月,服刑期结束后,五日内补上税款。来人!收监。” 门外进来两个身背步枪的士兵,他们带着向笃除了审讯室。 人被带走了,治安官烦闷地喝道:“真特么的晦气!” 向笃因为没有凑齐那三库伦,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开始了两个月最痛苦的时光。 同一天时间,贝蒙邀请了还在职位上的财政大臣共进晚餐。 晚饭吃过,贝基跑回了房间,她开始构思她的乐章,乐符通过脑袋钻到笔尖,在经由笔刻画在之上。 她的乐章即将完毕,打算再完善完善就给自己的老师送过去。 楼下的餐桌边上,仆人们正在清理餐桌,两个身兼重要职位的人相对而坐。 贝蒙毫不客套的说出了这顿饭的目的:“老太公,您看今年的款项是不是到了下拨的时候了?” 他如果不提,财政大臣都快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最近事情挺多,已经完全抛之脑后。 财政大臣摊开身子,确定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似笑非笑地说道:“贝蒙阁下,本月的税收还在统计,距离结束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您应该耐心一点,就现在的统计结果来看,您所在的区域,税务估计是第一位的。” 贝蒙干涩的笑笑:“谁知道呢,我不太关心这些事情,很久以前,琐事就是夫人在打理了。” “是吗?那还要祝贺,您有一位贤惠的妻子,尊夫人比我家那位强多了,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 “有些事远比打理家务要重要,我还是很羡慕老太公您的。哦,您稍等一下。” 贝蒙离开位子出门,等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盒烟草,他回到位子上说:“这是太辉国的烟草,是太辉国的使者送来的,我尝过了,味道不错。” 财政大臣看这盒子烟草,心里不是个滋味,反正他是没有的。 他接过盒子打开,眼睛没有放在烟草上面,直面贝蒙说道:“很长时间不吸了,身子受不了,也快到了退休的年纪了。说到退休这件事,我也难受。” “难受?” “是啊,后继无人,你别看我家族庞大,可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财政大臣微眯着眼睛,“最可气的就是我那个小儿子,整天就知道摆弄一些玩具。” 贝蒙看着财政大臣卷烟,也在回忆,这个所谓的小儿子到底是哪一位。 “好在我那几个孙子还行,可他们对我的工作不感兴趣,我那个大孙还说,愿意跟着贝蒙阁下您。” “有这种事?”贝蒙喜出望外的感觉,“那当然可以,正巧,我这边工作太忙了,需要人给分担分担,如果是您的后人,那可是名门之后,求之不得。” 财政大臣摇摇头:“那太麻烦了,我也不想管这个事,孩子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都有自己的想法。” “老太公,我还是觉得,为陛下分忧才是最重要的。” “那是自然,我回去再问问,只是太麻烦您了,您给我的孙子安排工作,我还抽您的上好烟草,过意不去的。” “话不能这么说。”贝蒙已经欣喜若狂了,“我这里正需要人才,一点也不麻烦,倒是要感谢老太公您的帮助,一盒烟草而已,我这里还有。” 财政大臣嘴角抽动,再看手里的烟草,想着一把给扬了。 他忍住伤感的情绪,一边细致的卷着烟,一边聊着其他话题:“贝蒙阁下,您事务繁忙,有些事可能不知道,我听其他人讲的,驻守在谷地的近卫军,最近一段时间硕果累累,基本上清缴了民巴。” “是吗?那真是一个好消息。老太公,我也听说,那枝这孩子要结婚了是吧?” 闻听此言,财政大臣发自内心的骄傲,他表现出了一种无所谓的样子说:“孩子们的事,他们想结婚就结呗,跟我这个老头有什么关系。反倒是您,算算日子,快要当爷爷了吧。” 贝蒙恍然若失,他略作思考后给抛出了一个问句:“这么快吗?” 这时,贝蒙的夫人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果盘,她把果盘放在桌子上,略带责备地说道:“那可不,你这样的工作狂,时间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也不算算,俩孩子结婚是什么时候?咱俩闺女结婚前就有身孕了。” 贝蒙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把陈年旧账都翻出来了:“别说这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咱的女婿就是余涟先生了。” “打住!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以后尤其当着孩子的面,绝对不能说这个。”贝蒙夫人很不高兴,“再说了,小普怎么了?我看那孩子挺好的。哎呀,也该去谷地看看了,闺女临盆那天,我是一定要在的,不然怕孩子受不了。” 财政大臣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夫一妻,他说道:“是应该去一趟的,正巧,我小儿子一家也要去,正好路上有个陪伴。” 这话说到了贝蒙夫人的心坎上,连忙和财政大臣聊起了那枝的事情,聊的非常热切,全然忘记了当初晚宴的事情,她当着那枝面,急切的抱走贝基的那一天。 贝蒙干巴巴的坐着,听两个人家长里短的聊,直到财政大臣离开时,才起身送了送。 计划办厂 半月后的一个清晨,谷地南面的村子里,昨天整整下了一天的雨,到了清晨,雨还没停下的迹象。 民巴们望着地面上的泥泞积水,百无聊赖的在茅草屋里,干着这种休闲的事。 一伙民巴扛着锄头在田地里匆忙赶回,他们披着蓑衣,这些人去地里看了看,那些沟壑的田地已经播种,正需要这场大雨。 在监工的房子内,核心领导层的几位围着火炉,中间坐着给这些人读报纸的监工。 “近卫军总司令已经发表声明,在连续几个月的打击之下,民巴叛军尽数消灭,前线的小伙子们功不可没,他们的家庭正在盼望着他们的回归,相信在不久的日子里,团聚将成为主流。” 民巴们左右看看,沙比扬起手臂:“兄弟们,我们终于被消灭了,躲躲藏藏的日子结束了,相信在不久的日子里,自由将成为主流。” 民巴们欢呼声成了一片。 呜朋正在研究他的新玩具,被这阵吵闹搞得没有思路。 “还有还有。”监工止住这群不安分的人,“下一条好消息,我们英勇的卫队布满整个都城,他们时刻准备着,迎接太辉国王的到来。” 有民巴发问:“这特么谁是太辉国王?有没有能给解释一下的?” 监工合上报纸解答:“太辉国和我们隔海相望,是个大国。” 民巴们再互相看看,有理解的,也有不理解的。 觉得理解透彻的民巴提议:“我们应该联络一下太辉国的民巴们,把大家团结起来。” “这你就别想了。”监工把报纸放在膝头,“太辉国没有民巴,诸位是咱们国家的特有产物。” “那咱们应该高兴啊!独一无二!” “伟大的萨耶万岁!” 几个民巴站起来振臂高呼:“万岁!” 呜朋清了清嗓子,把大家的视线拉过去,他问道:“有个事啊,萨耶到底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知道?那是我们信奉的神,主管民巴的生老病死。” “原来如此。”呜朋顿失兴致,低下头钻研他的玩具,用笔在图纸上标注尺寸,他已经完成了几张图纸,就等他的车床到来。 监工看看焦躁的人们,摊开报纸继续读:“下一条消息,在灾难面前,王都的人民表现出了巨大的奉献精神,国王已经调拨国库,将对灾难中那些伟大的贡献进行补偿,由新上任的财务大臣负责发放。这条有点意思哈,也就是说,那几个老家伙们都下岗了。” 这事和民巴们没关系,他们最多欢腾一下,紧催促念下一条。 监工无奈的摇头,读起了报纸上最后一栏文章:“是关于治安的问题,王都治安官在一次公开场所向民众公示,本月的缴税成本相比于上个月有了明显的降低,税收也有了极大的提高,相信在未来,我们的国家会更加的兴旺。特么的,老子差点忘了交税,跟你们在一块,都快成民巴了。” “这是好事,民巴多好,不用交税的,只要热爱工作,热爱监工。” “我可没在你们身上感受到热爱。” 这些人欣赏着监工的表情,他好像很开心。 房屋的门推开,让白挡在门口对众人说:“有个好消息。” 全屋子的人都看向房门,就期待会是什么好消息。 让白躲开门口,左蓝缓步走进,他摘下帽子鞠躬:“先生们,很高兴见到你们。” 大家互相看着疑惑,这进来的是谁啊? 好半晌,沙比猛然间站起来,手指哆嗦着指着来人:“我去!我去!没头发了差点认不出来!” 左蓝张开双臂,和迎上来的沙比来了个熊抱。 两个人死命勒着对方的腰椎,誓要给对方勒死的节奏。 这下,全屋子的民巴都认出来了,一群人跑上去给左蓝围住,大家拥抱在了一起。 左蓝揉着年龄最小民巴的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坐在了监工的对面。 左蓝坐下后扭头对几个人说:“车队就在外面,赶紧把货物卸了,你们谁要了一个床子啊?真不嫌费事。” 民巴们听见有货物,挤着冲出了门,也没人回答左蓝的问题。 呜朋招呼左蓝过来,后者捏着帽子靠着坐下,眼睛看着桌面上的图纸。 “这是?” 他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图纸上画的东西像一个蜂窝煤,有六个孔位。 呜朋侧着身子兴致勃勃的解说:“新的步枪供弹方式,我才想出来的,打一个装一个,装一个打一个,太麻烦了。我们搞过一次演习,发现了这个问题,在现有的条件下,火力严重不足,针对这方面,专门做了改进。” “你胜过任何一位专家。” 左蓝又拿起了其他的图纸,看过了之后,也明白了那个车床的重要性。 他拍拍呜朋的肩膀:“太牛了,你放心搞,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能解决的一律解决。对了,现在咱们有多少人?” 呜朋的兴奋被愁容取代,他回答说:“怎么说呢,粮食已经成了问题,这个村子里只有一部分,剩下的全部塞到了盆地里面,盆地已经满了,我们需要更多的地方安置。” “那,那是多少人?” “马上一千。” “多少?”左蓝后背发凉,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呜朋身上的压力了,一千人的衣食住行,可是个不小的问题。 呜朋借着机会,把他的问题倾诉出来:“我们不敢让兄弟们回自己的村子里,害怕事情败露,可你也知道,这么多人,总有藏不住的一天。我和老沙想过很多办法,这么说吧,附近的林子里,已经没有多少动物了,下次丰收后,粮食只够我们自己吃的,这还不算日后加入的人。” 左蓝思量一下,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人多了是个好消息,同时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如果不能在正面击溃正规军,那这些人就是雷。 人多口杂,这也是呜朋不敢让民巴们会原本村子的原因。 他走到墙壁上挂着的地图前,看了看稀稀落落标注的村庄,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一个念头,他返回桌子前说:“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咱们这样。”左蓝拿过纸笔,“在这里开一家工厂,最近一段时间,我去过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在城中开设的工厂。咱们需要的,是一个足够一千人就业的大厂,这就需要足够大的面积,还需要足够大的仓库,也需要足够多的车床。” 说完,左蓝眨了眨眼睛。 呜朋大彻大悟,他激动的拍响了桌子:“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太棒了!这下子什么都有了!” 左蓝笑着继续说:“民巴是最廉价的劳动力,我相信这方面的阻力不大,洛汗应该能搞定这些,大不了按民巴的人头交税,该贿赂的贿赂。就是工厂投入太大,也需要时间,你和洛汗谁有钱?” “让他出!” “行,我回去做他的工作。” “及时雨啊兄弟!” 小个子呜朋跳起来抱住左蓝,因为身高原因,他已经双腿离地。 左蓝受不了这个体位,他放开呜朋,然后走向门外,让白跟在后面。 沙比找来了一群民巴卸车,有几个戴着近卫军士兵的帽子,还有几个在试穿衣服。 有个民巴掀开了遮雨的篷布,好奇的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满满的烟酒糖茶。 沙比指着那个民巴吼:“赶紧搬!少不了你的!” 一群民巴根本管不过来,那几个穿了近卫军制服的家伙,正在学着士兵的样子敬礼。 还有两个民巴共同抬一个箱子,这箱子非常沉重,抬了几步后,他们放下箱子,还厌烦的打开,里面是整箱的硬币。 不过他们两个不认识钱,没当成好东西看待。 沙比忙跑过去,急吼吼的大嚷大叫:“两位祖宗!这可是好东西!关上!关上!再淋坏了!” 二进城 两个民巴扣上箱子,他们发现村子里的大人物们,眼睛全部注意到了箱子上,他们抬起箱子,按照指示放进了监工的屋子里。 装着钱币的箱子总共三口,监工两手各抓着一把,感激涕零。 民巴们的搬运工作时间不长,最难弄的是那些拆解开的床子,这东西要放到更加隐蔽的地方,为了这些大物件,临时搭建了一个防雨棚。 一切工作完成了,几个人回屋,在一张拼凑好的长桌前站着。 桌子上摆了一排的新式步枪,呜朋端着一把正在研究,这种采用一体式弹药,淘汰了火药池的武器,整个村子里不超过十把,现在增添了十五支。 他在考虑,有多少枪是可以让自己拆了改装的。 他已经按耐不住了,如果不是其他人非要开个会,估计已经开始工作了。 左蓝随手拿起了地图:“地图,纸笔,衣服,枪支,子弹少点,没人能分到二十发。这就是你们需要的全部了,你们计划怎么弄?” 沙比戴上步兵帽说:“我们要穿着这些衣服进城,跟城里的士兵兄弟们聊聊天,需要知道,他们的武器库和粮仓位置。然后,就是拿东西的时间了。” “不行。”左蓝否决了这套方案,“探听情报可以,但是不能动手,我们刚脱离了危险期,最好蛰伏一段时间。” 沙比眯着眼微笑:“放心,就探听,别的什么也不干。” 左蓝也了解沙比,这家伙嘴里讲出来的话很难让人相信,尤其打哈哈的语气,更是显得狡诈。 他只能再提醒一遍:“你安分点,等我走了,让白会看着你的,别想出去找事。” “不会不会,我这人最老实了。” “行吧,你自己注意,那你们打算什么时间进城?” “今晚。” 十小时之后,谷地南大门外的路上。 赶着马车的男人不厌其烦的给几个当兵的解释,他车上这些货物催的急,需要连夜送到海边。 沙比吩咐两个人检查马车,他悠闲地给这个人解释:“你去哪我管不着,但是,任何往南走的车都要盘查,尤其你这样夜间赶路的,那更是不行。” 车夫慌张,急得原地乱跳,他这车东西如果在规定时间内装不上船,肯定要拉回来。 他跟着沙比后面,疯狂祈怜。 两个检查马车的民巴,用近乎暴力的方式,粗暴的对待车上的货物,一口口箱子打开摔在地上,惹的车夫心痛。 查来查去,除了造就一地鸡毛,任何东西都没查到。 搜查的民巴跑过来有模有样的敬礼:“报告队长,没有发现可疑物品。” 沙比一巴掌拍在这个民巴的头顶:“不可能!我看这车很可疑,你们有没有认真搜啊?” 现在车夫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军官明显是来找麻烦的,他跟到沙比前面理论:“没有就是没有,你知不知道这车货是谁的!别说你这个队长,就是你们团长来了,也要给我们老爷一个面子。耽误了这车货,当中你的前途。” 沙比挽起袖口,反手一巴掌抽在车夫脸上,车夫被一巴掌抽懵了,他想发作,可那几个荷枪实弹的民巴们正看着呢。 “有种你就去举报老子。” “你……你们……欺人太甚。” 车夫也不管这辆马车了,咬着牙往城里跑。 沙比走到马车边上,他让那两个搜查的民巴把这车赶回自己的村子,又带着其他民巴,大摇大摆走进城门。 他原本想直接扣车,这下好了,省一道工序。 城门口站岗的士兵们,好奇的打量下这支小队。 沙比扛着枪和他们打招呼:“辛苦辛苦。” 站岗的士兵向前一步问:“你们是执行任务?” “喝酒,兄弟们来喝酒。” “喝酒带枪?兄弟,你们胆子够大的。这可不能放你们进去,万一出事了,我这里有责任的。” 沙比在怀里摸,找出一盒子烟出来,给站岗的兄弟们分发。 而后,他靠近审查的这位笑道:“我们执行任务才回来,应该明天去报道的,今晚和兄弟们先耍耍。要不这样,我把枪放你们这里。” “别,太麻烦了,你们侦查分队的吧?” “可别说了,快累死了。” “知道你们辛苦,进去吧,别惹事啊。” “放心,不惹事。” 民巴分队进城,这个城他们来过,还犯下了滔天罪行,如今,一群人看着城里的景象,全部傻眼。 每走上几步就有人掉队,跑到附近的商店观摩。 商店里的客人和店主,对这些人的行为啧啧称奇,比乡巴佬还要乡巴佬。 民巴队伍,从进城到一家酒馆开始,没停下过丢人这件事。 沙比好歹是王都混过的,任何对民巴而言稀奇古怪的事物,他都当做司空见惯一样听之任之,就昂首阔步前行。 有两个民巴在一个小摊位前面驻足良久,叽叽喳喳的讨论,最后一人买了个弹珠。 具体画了多少钱不清楚,卖弹珠的摊主在他们走后,立马收摊了。 弹珠是沙比付的钱,他捏着一枚弹珠对着路灯看,觉得这趟来的值,见世面了。 再往后,民巴们被一阵香味吸引,几个民巴站在摊位前面走不动道了,摊子是卖烤肉的。 无奈,又是沙比付款,几个民巴一人一块分着吃了。 见民巴们是军人,还是往知名的娱乐场所走,几个卖花的人争抢着围上来推销。 民巴们别的没见过,花可是天天见的,也不稀罕,粗暴的推搡前来推销的卖花女,手段极为“残忍”。 卖花女们逃离的主要原因,是她们眼中的这些士兵,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都冒火。 有个民巴对沙比笑道:“老大老大,这城里的娘们长的真不一样,真有个娘们样子嘞。” “白吧?” “白。” 这民巴都快流口水了,像在期待着什么。 等他们进了一家酒馆,十几个人就站在酒馆的门口。 之所以没了下一步的动作,是因为沙比他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直接进去要酒,还是找个地方坐下,亦或者等人过来接待。 最让他们愣住不动的还有一个因素,这酒馆里面,一多半都穿着军装,天然有种压迫感。 普森小分队也在这里喝酒,带着大表弟那吾两个,这群人也傻了,因为站在门口这些人,面无表情,关键还带着枪,不用猜,肯定是突击检查来抓人的。 一屋子当兵的都紧张,死死注视着门口的民巴,等着下一步的动作,顺便眼神环顾,寻找能够逃跑的窗户。 这样的注视,在民巴们眼里是带着敌意的。 酒馆里因为两拨人的对视变得鸦雀无声,酒馆老板搓着手迎接沙比他们:“几位客官,来小店意欲何为啊?” 沙比镇定自若挥动手腕:“喝酒。” 一听是来喝酒的,鸦雀无声的酒馆里嗡一下炸了,交头接耳的交头接耳,碰杯的碰杯,不相信的不相信。 最终,沙比们被安排到了一张大桌子上,邻桌正好是普森小队。 老兵捅了捅书生:“哎,像督导队吗?” “我反正不知道,你看那边已经有走的了。”书生用下巴指了指正在出酒馆的几个步兵。 普森也在观察,他本能感觉,进来的这几位似乎有些熟悉的陌生。 双桌博弈 店主在沙比身边一站:“吃点什么?” 桌子上就坐的民巴们很开心,都等着大哥弄点好吃的。 沙比眼神四下环顾,手指头向旁边的桌子一指:“和他们的一样。” “好的,那喝点什么?” “也和他们一样。” 店主两边桌子都看了看,有点琢磨不清,不过两边服装是一样的,应该是认识。 他抿着嘴巴退开,和其他客人熟悉的起了招呼。 普森把能看的脸看了整整一遍,后来,他的眼神定格在一个背影上面,背影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了注视,瞬间回头。 二人的目光相撞,让白那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和普森对视。 几秒钟后,二人同时收回目光,与收回的目光同一刻出现的还有攥紧的拳头,两个人的拳头全部握在膝盖上。 普森向前探着身子,他和手边的副队长轻生说:“这些人有问题。” 副队长刚要看,普森马上低声喝止:“别看,听我说。你正对面的背靠着你的那个人不简单,坐主位上的那个,他的声音我应该在哪里听过,还有末尾的那几个,眼神胆怯,有民巴的味道。” 副队长沉默,点头,然后手做了一个八的手势。 枪。 普森又说:“都是新的,枪油味道很重,估计还没开过。” 副队长再点头,他们的对话被那吾听了个一清二楚,直接越过大表弟探身子到前面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普森还没说话,大表弟接话道:“什么不对劲啊?” 几个人笑着摇摇头,普森对副队长眨了眨眼睛,后者端起两杯酒站起来,醉眼惺忪地走向了旁边的酒桌。 在他过来之前,让白已经和沙比交流上信息了。 “旁边这桌子都是老熟人。” “熟人?谁啊?” “还记得丛林伏击那一次吗?有几张脸我看的清清楚楚,都在这桌子上。” “能确定吗?” “能。” 沙比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正巧,副队长端着两杯酒,带着满满的醉意走来。 他一杯酒放到沙比面前,含糊着嗓子问:“兄弟们哪部分的?没见过啊。” “我们是侦查分队的,刚结束任务。”沙比呵呵笑着,拿起那杯酒跟副队长对饮。 副队长喝完酒后拉起了沙比的双手,一边磨蹭一边说道:“还是你们侦查分队辛苦,哪像我们,整天待在军营里,想出来都不方便。” 沙比也见这人喝醉了,也没想太多,只是手被一个男人抓着总觉得别扭,他抽出双手,勾搭着副队长的脖子哀叹一声:“没办法,谁让咱就是干这个的。” “也是,那兄弟们是应该多喝一点。” “一起?” “还是算了吧,改天。” 副队长悠闲地告别,慢慢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哪怕回到位子之后,依然在和沙比微笑致意。 等沙比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那一桌时,副队长脸色瞬间变化,他对普森说道:“手掌上全是老茧,虎口处有挫伤。” “嗯,不会错了。” “需要回去拿家伙吗?” “不用,等他们走了在后面跟着,这次一定要把他们的老巢找出来。” 普森说完之后,副队长和那吾相继点头。 在民巴们那一桌,沙比偷看了一眼来搭话的副队长,之后他抹了把汗水,压低了声音说:“他在试探我,看来已经暴露了。” “怎么办?” “先别急,咱们指挥官快要到了,出去等他。” 让白点头。 看似相安无事的两拨人,已经剑拔弩张。 其他来喝酒的士兵和军官,看这群民巴也不像督导队的,便放宽了心,吆五喝六的行起了酒令。 让白准备起身出门,他才站起来马上坐下了。 沙比愣愣的问:“咋啦?” “看外面。” 沙比往身后看去,他是斜着背对门口的,这一眼看过去,眼睛立马瞪大。 那枝带着贝基走进酒馆,径直朝着普森他们而来。 老兵抢在所有人之前站起来让出了位置,他正好挨着大表弟。 “那什么,两位大小姐来了,都自觉点。” 前一秒在嘻嘻哈哈的小队成员,后一秒都老实了。 那枝靠着大表弟,她将贝基放在旁边,苦笑着说道:“贝基想出来玩,我把她带来了,你们不介意的吧?” 小分队成员统一的摇手:“不介意不介意。” 大表弟表情冷漠,看都不看身边的那枝,怀揣着极其沉重的心思,就像家里死了人一样。 普森抱起贝基,用手捏着贝基的鼻子:“太晚了,以后不可以这样了知道吗?” “知道了。” 贝基乖乖的一笑,而后贴着普森的耳朵说:“姐夫,我姐姐让我告诉你,她想你了。” 普森咧开嘴笑了,手按在贝基头上一个劲揉搓。 小分队的兄弟们可没见过他们老大这幅样子,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那个队长?这么温柔的吗?唯有书生,深藏功与名的抿一口桌上的酒水。 那枝用胳膊肘推了推大表弟,后者稍微闪躲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还好,尤其到了外面,大表弟像故意的一样,躲避那枝唯恐不及。 关于婚礼方面,家里一致认为应该回去举办,可大表弟非要选择在这边,声称来一场军队式婚礼,还要把战友们全部叫上,王都的贵族们来不来都无所谓。 “普森队长。”那枝望向普森,“您和部队请假了吗?” “已经请过了,往后的一个月我会留在这边,十分感谢这段时间您对我夫人的照料。” “您客气了,我和尊夫人的私交很好,对于能够帮上一点小忙,我倍感幸运。” “那枝小姐,我会记住您的无私。” 两个人满含礼仪的微微躬身,那枝又看向了那吾,这个亲侄子似乎有什么大秘密似的,眼睛滴溜溜的转。 二人的谈话惹的老兵很不舒服,他站起来说:“那个,我去弄点喝的过来。” 其他兄弟们同样坐立不安,都在想办法轻松起来,已经有两个人的腿在桌子下面互踢。 那吾一直再想先前的民巴问题,现在他的思绪又转了,把桌子上几个人的关系梳理了一下。 他管那枝叫小姨,一开始管大表弟叫大哥,未来要叫姨夫,管普森也叫大哥。 大表弟管他叫兄弟,叫普森也是大哥。 普森称呼二人都是兄弟。 那吾有点理不清了,疯狂挠头,如今还好,以后这称呼是不是要改了?我是叫自己小姨一个姐姐?还是我和两个好大哥以叔侄辈相称?要不各论各的? 在民巴那一桌上,有一半的民巴在互相交换眼神,他们眼睛里交流的是诧异和欣慰。见到贝基,大家很诧异,看贝基安然无恙,同时又欣慰。 当然,这里面也有自责的,沙比就自责,他很难过去这个坎。 但又不能方面致歉,左蓝已经说过了,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贝基这个贵族小姐,曾经和民巴在一起过,绝对不行。 好在他们头发剪短了,很难被认出来。 老兵取来了两杯牛奶,给两位女士一人一杯。 贝基躬身行礼:“先生,谢谢您。” 听了这句致谢,老兵心里暖洋洋的,也不觉得这样的称谓多么别扭了。 两桌子各自为战,无暇顾及对手。 酒馆外由远及近的爆发出一阵马蹄声,还有人的跑动声。 “谁截了老子的货?给老子站出来!” 谷地大佬 酒馆里,士兵们纷纷好奇,眼瞅着酒馆民众们惊慌的表情。 酒馆老板放下两个盘子,听见这声音也是直咂嘴,半恐惧半厌恶地埋怨:“他怎么来了?” 几个民巴脸几乎贴到盘子上面,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盘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有人说应该是颜料,有人说肯定是泥土,还有人认为,盘子里装的应该是肉泥,实际上,里面是酱汁。 民巴们用鼻子闻闻,也闻不出来。 有人问沙比:“老大,你见识多,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沙比看着里面粘稠的酱汁,胃里翻江倒海犯恶心,他联想到了不太美好的事物。 那吾问酒馆老板:“外面谁啊?这么大排场?” “客人有所不知,这人在我们这边声名赫赫,他种植某种植物,提取汁水做成粉末贩卖,家里有的是钱,手下还有不少兄弟,在谷地,几乎没人敢得罪他。” “卖毒品的?”老兵看向窗外的人群,“听你这意思,这还是个江湖中人?手上还有人命啊?” 问起这个,酒馆老板冷汗直冒,他靠老兵近一些,小心至极的说:“有,有人曾经看到过他在河边杀了人,尸体直接丢尽了河水里面,报告给治安官也没用。就是不知道咱们这里谁得罪了他,估计要倒大霉了。” 那吾也站起来,表情冷漠:“卖这东西违法的吧?这里的治安官干什么吃的?” 那吾声音不小,酒馆里的民众们忍不住往这边看,酒馆老板更是一把捂住那吾的嘴巴:“我地个天爷呀!可不敢这样说啊!” 那吾拨开酒馆老板的手,声音比之前还要响亮:“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治安官收人家钱了?” 酒馆老板已经疯了,他叹口气往后退,要离说话的那吾远一点。 外面那个浑厚的声音发出警告:“再说一遍!哪个不要命的截了老子的货!自己站出来!” 在事态发展过程中,民巴们一人一手指,把酱汁吃完了,现在每个人都觉得渴,各种抱怨,这酒肉为什么还没好? 那吾听见警告,心头怒火燃燃,他猛一拍桌子吼道:“这里是帝国的城市!还轮不到你这种人撒野!” 酒馆内外鸦雀无声。 酒馆里很多人的呼吸都在加重,酒馆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在喝酒的自由民们,眼中已经充满了恐惧,有人怨毒的看向那吾。 在沉寂当中,某个民巴大声问话:“那个,我们的酒什么时候上啊?” 沙比一把给这个民巴摁住:“注意点形象,你看看这里哪有催酒的?” 普森噗嗤一声笑了,然后,侦查分队的所有人都笑了。 沙比以为这是讥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恼火地指责那个民巴:“你看,丢人了吧。” 酒馆外原本的寂静消失殆尽,躁动频发,马蹄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杂乱无章,一个带着礼帽拄着手杖的中年男子步入酒馆,他面色凝重,下巴上留着一撮胡茬,其他位置的脸上刮得干干净净。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手杖在门上敲打,眼睛凝视着酒馆里的众生。 有个民巴惊喜地站起来,等看清了酒馆门口那人的脸后,又失望的坐下,苦笑道:“我还以为是大大哥来了。” 门口这位大佬脸上布满黑线,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刚才是哪个后生在说话?” 同一时间,门外又站进来两个青年,一人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这举动,让酒馆里的民众更加的惶恐。 大佬开始在酒馆里踱步,如今,全是脚步声和手杖戳地面的声音。 大佬慢慢移动到了酒馆正中心,他缓缓的说:“有谁可以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一个自由民站出来,他低着头,手指指着那吾。 “好了,感谢你的帮助。”大佬面无表情地挥手,“其他人可以出去了,还有,截了老子货物的要留下,如果他还是个男人的话。” 酒馆里的自由民全部起身,匆匆忙忙往外面走,喝酒的士兵们不想惹事,基本上也离开了。 剩下的,就是一桌侦查分队和一桌民巴,还有谄媚的酒馆老板。 酒馆老板说话声音都在颤抖:“爷,我店面小……” “砸坏了东西,我会赔偿的,没事的话,你也出去吧。” 酒馆老板松了口气,逃出了他的店铺。 在他出去的档口,半边脸肿胀的车夫跑进了酒馆,他躲在大佬后面观察,然后指向了民巴们。 “爷,就是他们。” “知道了,你也退下吧。” 车夫答应一声,快步离开酒馆。 这个走了,门外的兄弟们往酒馆里面挤,老兵粗略数了一下,对面有二十多个,在酒馆外面挤不进来的无法计算清楚。 那吾的热血被扑灭了,这些人里有几个拿着手枪,剩下的不是持刀就是持棍,可他还有一丝的勇气,卫队对他的教育。 那枝抱起来贝基,她意识到情况的危险,眼神求助普森。 普森微缩着眼睛,他一直看着桌面,身后的那位大佬,他是一眼都没看过。 “怎么都走了?” 又一个民巴站起来,他看着几张空空的桌子,上面的美食确实诱人,以至于明目张胆的揪下了一根鸡腿,一边吃一边赞叹:“真香啊!” 大佬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可还是摆着气场,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吃鸡腿正香的民巴,后者也不在乎,吸吮着手指上的油。 大佬用手杖砸着地面把注意力吸引回去,他看着场中的两位女士:“二位,你们可以离开。” 那枝再次望向普森,还顺便看了看大表弟。 普森摆摆手:“带着贝基出去吧。” “好吧,诸位小心。” 那枝抱起贝基,手盖住孩子的眼睛,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 贝基问那枝:“那枝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有麻烦了吗?” “没事的,你姐夫会解决的。” 两位女士出了酒馆,大佬笑道:“真是个奇女子,好了,先生们,还咱们算算账了。” 他先是面向那吾:“咱们得事一会再说,你先稍等一下。” 他又面向民巴们:“朋友,你们截我的货是什么意思?我们曾经有过冲突吗?” 现在,贝基不在这里了,民巴们反而放宽了心,沙比旋转身子直面大佬,他露着半口黄牙:“冲突应该没有过,只不过你的人不小心撞到了我的枪口上,该他倒霉。” 大佬眼神迷离:“听你这口气,货是不打算还了?” “你的货,该截。” “很好。”大佬拍手称赞,他又看向了那吾:“那么你呢?你是说过我在撒野对吧?” 那吾向前一步:“没错,你藐视国法,理应关进监狱。” 大佬听后一愣,然后皱纹挤在一块,他仰天大笑:“原来是条走狗啊,那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转身向酒馆外走去,等快要走出门时回头说道:“各位,用餐愉快。” 他前脚迈出酒馆,手下的兄弟们整齐地向走向了酒馆内仅剩的两桌客人。 这时,普森问那吾:“对帝国军人动手是什么罪名啊?” 那吾回答:“蔑视法律,有谋反嫌疑。” “一般怎么判罚?” “看性质,如果动用了非致命性的武器,短期监禁。如果动用了致命性的武器但未造成死亡,长期监禁。如果造成死亡,永久监禁或死刑。还有一条,非法持有枪械,同样监禁。” “明白了。” 普森阴冷的一笑。 开干 谷地大佬布先生,他的手下团团围住了两桌士兵,包围圈正在收缩,很多人脸上带着跃跃欲试模样。 自从近卫军来到这座城市后,年轻的姑娘们心仪的总是他们,数不清的妹子被泡走,再加上,打了架后会有布先生买单,他们也不怕。 那吾看这么多人围上来了,本能后退,手指着前方:“我看你们哪个敢动。” 普森小队的老战士们,已经习惯了如此场面,他们笑看那吾判若两人的表现,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让白叹口气对沙比说:“抢了人家的货,还在这里打了一架,你就等着挨收拾吧,我早就说了,不要抢劫,你非不听。” “你怎么这么多话?”沙比反笑,“好久没动手,痒了?” 让白兴奋起来有两种表现,一个是表情的满满挑战欲望,一个是话痨,哪一种出现都是不好的征兆。 小分队的书生摘下刚买的眼镜,他买这东西纯粹是为了书生的身份。 老兵向前跨出一步,围攻的拿手枪的人立刻用枪口对着他,老兵顶着枪口向前。 让白还在话痨:“我早就说过吧,咱们不是强盗,不能抢人家民众的东西,你看,我说对了吧。” 端着手枪的人大喝一声:“都别动!子弹不长眼睛!” 一个暴徒把手按在了沙比的肩头,正要挥拳打出,后者反手握住这人的手腕用力一拧,随之一肘击出打翻了他。 这一肘子已经算是吹响了进攻的号角,酒馆里热闹起来。 男人们拳拳到肉的野性早就不局限于酒馆内,在外面等待的人们,被里面爆发出的激烈碰撞弄得胆战心惊。 酒馆老板心里默默计算费用,物品费和营业费,最好能把今天没结账那些人的账单也给算上,可他转念一想,该如何问布先生要钱,这个钱不是那么好要的。 路过的行人早在十分钟前准备好了,因为畏惧大佬,他们只敢远远看着,但是,吃瓜的心还是有的,晚上又没有什么要紧事,看看打架,明天也好有个谈资。 如果大家都再聊这个事,你却不知道,那就与时代脱节了。 酒馆窗户破了一个打洞,一把椅子飞到街道上碎裂开来,布先生的两个手下被一股巨大力量推出了窗口。 老兵站在破掉的窗户口对着外面栽倒的两个人吐痰,然后,围观者透过那个破洞,看见老兵脸上挨了一拳,老兵骂了一声,还以颜色。 四个人把老兵压在身下,老兵苦苦挣扎不得脱身。 酒馆本就不大,一群人在有限的空间里打群架,场面相当混乱,混乱当中,副队长还挨了书生一拳。 副队长这个气啊,把怒火全部发泄到了布先生的手下身上,一边打一边骂:“看不清就把眼镜戴上!” 路人们兴奋的围观叫好,酒馆里突兀地传出两声枪响。 路人们傻眼了,站在原地发愣,前段日子,他们可是都知道了枪声是什么样的。 一位衣着得体的左蓝先生翻身下马,他也被正在发生的事惊得目瞪口呆,这才分开一会,这群不省心的家伙果然闹上事了。 酒馆里打的热闹,手持手枪的打手对着酒馆的顶部鸣枪,可丝毫不管用。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把枪口对准了士兵们,可这一枪真不敢开,开了这一枪,兴致就变了,况且,他们的同伴已经把前方堵的水泄不通,还不停有人飞出了战场。 有一个民巴和一个打手,两个人隔着桌子互殴,打的鼻青脸肿难解难分。 大表弟为了兄弟情义,用尽全身力气打算挤到战场里面,可他身子骨弱,也不知道是谁,把他从后面推到了最前面,实现了愿望的大表弟胸口挨了两脚,嘴里发出鬼叫的哀嚎。 最后,被迫牺牲的大表弟如同死狗一样慢慢滑到了最后面的安全地带,那吾扶着大表弟的半个身子,手指掐着人中。 “醒醒!姨夫!醒醒!” 沙比一枪托撂倒一个,被打倒的人双臂抱住了沙比的两条腿,让他只能对着下方输出,而后,两个打手用力给沙比推到了地上并死死按住他。 躺倒的一瞬间,沙比看见了同样境遇的老兵,还有就是数不清的鞋子,并且,一只脚不断踢打在他的身上。 能在混战当中保持清醒的,就剩下普森和让白了。 让白抓住一名打手的胸口,一把推到了普森跟前,普森趁势将其作为盾牌,朝着手持手枪的目标冲锋。 让白紧随其后,时刻注意着普森的后方,为其解决困难。 酒馆内部,人群的上方,桌椅板凳在飞,酒杯酒桶在飞,人在飞,哀嚎声一片。 实在插不上手的打手们,已经因为拥挤而退到了酒馆外面,手中紧紧握着兵刃,时刻警惕着一展身手的机会。 普森终于推翻了他的目标,然后,一把手枪情急当中不慎走火,子弹贴着他的肩头打穿了屋顶。 最糟糕的,他被一名打手用木棍击中了头部。 一棍子下去,普森大脑一片空白,他被后面的打手一脚踹开。 不管再如何经验丰富的人,在如此的混战当中,都会翻船。 踹开普森的人还想上去补上几脚,被让白一巴掌抽在脸上,这人还没反应过来,某个壮硕的民巴给他举过了头顶,他也和桌椅板凳一样飞在天上。 唯一的安全地带里,那吾眼中含泪,他真怕自己姨夫就这般陨落了,两只手抡圆了巴掌疯了一般抽打,给大表弟脸都抽肿了。 好在大表弟于不省人事中复苏,他没觉得被踹的地方有多疼,脸上的疼痛已经掩盖了一切。 士兵和民巴被人海战术压制,防线正在收缩,留给那吾的安全地带已经不多了,令其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让白一手一根夺来的棍子,左右开弓,硬生生清扫出了一片真空,趁这个档口,侦查分队的兄弟们把他们的老大拖了回来。 两道身影在普森面前一闪而过,那是挣脱了束缚的沙比,他推着一个打手冲向了破了的窗户,两个人一同钻到了外面。 在围观的人眼中,一个士兵正骑在一个打手身上,几拳头下去将打手砸晕。 沙比解决完了这个,正想着重新钻回去,才发现那些退到了外面的打手,拎着棍子冲着他来了。 沙比吼叫一嗓子,形单影只,悍然向几名打手发起了猛攻。 酒馆内压在老兵身上的几个已经傻了,他们处在包围圈中的包围圈,他们的同伴包围了士兵,士兵包围了他们。 经历了一顿毒打,双双丢出了窗户。 普森晃晃脑袋试图清醒,副队长贴在普森身边说道:“不行啊老大,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防线最前面的让白,他只剩下一根棍子是完整的,另一根已经打断了,他丢下断掉了那根,单手握起步枪,以此来逼退打手们。 老兵骂骂咧咧在地上爬起来:“得了,这次算是栽了。” 现如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民巴们和士兵们背靠背堵在一起携手作战。 这时,一个鼻青脸肿的脑袋在窗户外钻进来,牢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随后,这个脑袋滑下了窗户,左蓝悠哉地吸着烟笑看酒馆内的众人:“需要帮助吗?” 左蓝身后,沙比被十倍于他的敌人压制,身上伤痕累累并疯狂大喊:“别聊了!帮忙啊!” 左蓝摇头,慢悠悠走近了距离最近的一个,一记上勾拳,这个打手不可思议的腾空而起,被打的这一位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这一幕惊呆了众人,民巴们已经疯了,士气高涨。 “我去!真特么猛!” 老兵脱口而出的赞美。 让白调转枪口,他把步枪当成了木棍使用,和士气高涨的民巴们发起了第二轮进攻。 战神们 两个打手率先发难,凌空扑来,壮硕民巴挡在让白前面,他用他的一双大手硬生生给两个人停滞在了空中,又暴力的砸在地上。 在壮硕民巴两侧,士兵和其他民巴们迎面冲上,和打手们爆发了第二次战斗。 双方交融在了一块,同时怒吼和怪叫。 在外面听酒馆内的声音简直恐怖的心颤。 普森手掌捂住挨了一闷棍的后脑,表情凛冽,他缓缓起身,走过两侧打斗的人群,此时,前面没了友军,只剩下进攻过来的打手们。 副队长注意到了这一举动,他伸手拉过普森周围的人,像在为自己的队长开辟出一条道路。 迎着普森冲过来的打手稀里糊涂挨了普森一拳,他都没看到普森的动作,只感觉这一瞬间,自己的腹部好像空了。 他和普森错过身子,慢慢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倒地。 普森已经不再留手,但凡出现在他前方的自己人,都会被副队长或拉或推的弄到一边。 端着手枪的打手和普森之间有三个人的阻隔,这打手看普森好像是动了,又好像是漫无目的的行走,他前面的三个身子抖动几下,马上软了下去。 这打手见鬼一样的后退,普森的眼睛令他丝毫不敢直视,紧张之下,手枪的枪口对准了面前的战神,也可以说是鬼怪,反正绝不能称之为人。 枪响了,普森并未倒下,打手错愕的看着已经炸开的手枪和血肉模糊的手,疼的惨叫。 这声惨叫惊呆了身边另一个持枪的打手,他哆嗦着举起手枪,又是一声枪响过后,他的手枪飞离了掌中,划过一道弧线,破碎着摔在一旁。 接连打完了两枪,让白转手一枪托砸倒了一个,又和副队长一起揪住了一个打手,他们按着打手的脑袋,使其撞击桌面。 解决了这个,副队长竖起大拇指:“兄弟,好枪法!” 让白没有回话,让副队长吃了个冷脸。 普森所到之处融入无人之境,他在酒馆内部从容的走到了酒馆门口,回头看了眼已经明朗的局势,出了酒馆门。 外面有一个给马饮水用的料池,左蓝按着一名打手的脖子,这个人的头浸没在料池里面,四肢来回摆动,企图抓住救命稻草。 沙比满身的伤痕,坐在酒馆的台阶上喘气,口中大声叫嚷:“淹死他!淹死他!” 等料池里冒出大量气泡,左蓝才松开这个打手,任由其滑落。 左蓝普森两人地眼睛对视在一起,他们看对方都是无比的熟悉,只是两人已经变换了造型。 左蓝面庞洁净,身上一尘不染,普森长期的军旅生活,头发胡子疯长,军装也在打斗中变了样子。 可到底他们认出了彼此,同时向对方靠近。 普森边走边说:“你警告过我不要上战场,可我还是去了,你还说这次不是一场庆功宴就能搞定的,我觉得没什么区别,我还活着。” 左蓝同样的迈步向前:“你说我这个人很有胆量会去告发我,你也没有做这件事,我也还活着。” 二人近在咫尺,到了手臂长短的距离时同时停下。 “衣冠楚楚的,和地牢里的民巴真不一样了。” “你也不一样了,现在的你除了这身皮,就是民巴了。” 沙比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有些摸不着头脑,等他灵光乍现的一刻,眼前的两个人缠斗在了一起。 普森闪电般的拳头被轻松化解,左蓝反击的肘击也被借力打力,他们拳拳到肉,在街头展开了莽夫般的对决。 起初,远远围观的路人都认为这是一场低水平的互相殴打,直到普森一拳打碎了飞到街上的椅子,大家才认识到,事情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左蓝一掌打在了普森耳朵上:“贝基过的怎么样?” 普森一拳打飞了左蓝的一颗牙齿,揉了揉耳鸣的耳朵:“你是这群民巴的老大对吧?贝基被打了一枪和你有关系吧?” “对这件事,我很抱歉。” “我已经告诫过你了,这孩子和你无关,离她远一点。” 他们语气缓和,手上的动作却又充满暴力。 酒馆内的战斗结束了,打手们成片的躺在地上,士兵和民巴们伤势轻重不一,拖着身子搀扶着走到外面,而眼前的打斗令他们疑惑。 在士兵们看来,左蓝一定是一个体面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自己队长打起来? 民巴们心思又不一样了,他们悄悄躲开士兵们,静观其变。 打斗中的两人同时用拳头捶在对方的胸口上,双方同时后退,面不改色的揉着生疼的胸口。 距离两条街的位置,清晰的哨子声吹的震天响,数不尽的脚步声紧罗密布。 两人对视几秒钟,放下了进攻的架势,左蓝悄悄给民巴们使了个眼色,这群民巴带着随身物品钻回了酒馆。 现场只剩下了侦查分队一行人,左蓝,还有几个呻吟着的打手。 哨子和脚步逐渐接近,街头角落里看热闹的人闪避起来。 负责谷地防卫的士兵们排成了三排,端着步枪停在了酒馆前面。 带队的治安官抬手:“准备!” 城防兵据枪瞄准。 治安官走出队伍大声质问:“哪个混蛋开的枪?” 在场所有人不说话,侦查分队的士兵们站到了一起。 那枝越过治安官,她一路小跑到了普森身前,前后左右的检查伤势,又在大表弟和那吾那里干着同样的事情。 大表弟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的脸还肿胀着,像是经历了一场折磨。 那吾面带尴尬,他小跑着跑向治安官,却被后者当即喝止:“停下!” 那吾赶忙停下,手指着身后的酒馆:“里面,先生,开枪的人在里面。” 治安官大手一挥,一排城防兵涌向了酒馆内,他们被里面的惨状惊的目瞪口呆,有两把手枪已经废了,还有的人关节错位,整个酒馆里充斥着痛苦,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一名城防兵跑回到治安官身边,贴着耳朵小声说道:“是布先生的人。” 本来这是一个提醒,哪知道治安官一把将士兵推开,声音出奇的响亮和义正辞严:“什么布先生啊!一群罪犯!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罪犯!全部带走!” 这名城防兵明显一愣,也来不及多想,再一次跑进了酒馆。 不多时,城防兵们拖着拽着抬着,打手们被一条线带走。 有一个打手经过治安官时,还被治安官踢了一脚。 “快点!你们这些杂碎!” 治安官咆哮着,眼神有意无意看了眼那枝。 左蓝找回了在打斗中飞出去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后漫步着走向了治安官。 治安官疑惑着看着左蓝,刚准备呵斥,表情马上变了,惊呼着跑向左蓝,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哎呀!卡莱先生!您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真是岂有此理!这帮杂碎简直无法无天!” 喊完了这声,治安官又弱下声音说:“卡莱先生,待会您也要跟我们走一趟,不过您放心,只是例行公事。” 左蓝点头,和治安官握手:“应该的。” “谢谢您的理解,您稍等。” 那枝正在给大表弟检查伤口,娇弱的身子猛的颤抖,她闻声而视,那里果真是熟悉的背影。 可是,她又垂下头,继续给大表弟检查。 副队长拉了拉普森的衣服:“队长,怎么办啊?那群混蛋一准跑掉了。” 普森默不作声,眼神复杂的看向左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随着治安官一声令下,为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 “全部带走!” 布先生 “说吧,你们的枪都是哪里来的?还有,你们和布先生有没有关系?”治安官面对一群还能站起来的打手,“别给老子打马虎眼,警告你们,这个地方代表着法律。” 治安官身边坐着的是那吾,侦查分队的人在另一间屋子内等候,那里是治安官们的办公室,和打手们的待遇天差地别。 那吾之所以能够陪审,因为他没有动手,再加上这人表明了身份,被请来做证人。 这边审讯着,又进来一位治安官,他来给那吾倒水,这个看上去是个炮兵军官的人,身份在谷地可不一般了,大家都知道这是王都的大贵族。 一名打手站出来谄笑:“大人,我们不认识什么布先生,你一定搞错了吧。” 治安官一掌拍在桌子上:“鬼扯!把老子当傻瓜吗!” 他吼完,偷看那吾一眼,这个贵族小伙子表情严肃,好像是在生气。 治安官也头疼,布先生在本地势力不小,和城里的一些贵族们都有理不清楚的关系,这些贵族算是地头蛇,事情难搞。 可他也不敢得罪那吾,想如何给两边都有个满意的答复。 回答问题的打手干巴巴的笑消失了,转而用愁苦的语气说:“我的大人啊,这事不是我们挑起来的,我们这些兄弟就指着那车货过日子,现在货被劫走了。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收入微薄,还有税要交,这无疑是要我们的命啊。” 治安官审视说话的打手,这个人下巴尖尖的,干燥的脸上全都是世俗的模样。 “货?什么货?说清楚点。” 打手借助这句问话,把布先生要运到码头的货物被劫持的事说了一遍,但是,没有提到布先生。 治安官听后咂咂嘴,他难为情地面向那吾征求:“阁下,您看这个事,要不先把那车货物找回来吧,毕竟是证据。” 那吾没说话,他在学习自己的珐瑆队长,遇事要处变不惊,心里在回忆自己队长审讯时的技巧。 想着想着,心思早就不在这间审讯室里面了,他已经想起来了,要回国王卫队这件事,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还没有进展。 看那吾没反应,依旧冷淡的面容下,似乎是对治安官工作的不满意。 这可让治安官慌张起来,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打手心里明白,和治安官在一起的这位,来历肯定不简单,他带着被生活压抑的那种疲惫,可怜兮兮地叹息:“没了货,我和兄弟们该怎么办啊。” 治安官再次拍响桌子。 “闭嘴!打人的事还没找你们呢!少给我装可怜,我问你们,枪哪里来的?” “大人,我没有枪。” “那枪是谁的?” “场面太混乱了,我也没看,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还有人拿枪。” “你真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了?”治安官阴沉了脸色,“胡说八道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妄想给什么人顶罪,也别搞什么兄弟义气,在这里没用。” 那个打手不再说话了,不管接下来问他什么,他都以沉默应对。 外面的走廊里,那枝蹦跳着来到左蓝边上,一拳打在左蓝背上:“嘿哈!” 左蓝反应了两秒钟后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大表弟因为伤势严重,老兵陪着他去医院了,本来那只也是要去的,可大表弟就是不肯。 那枝的脸不悦地耷拉下来:“有段时间没见了,你也不和我说话。” 她扫了扫面部笼罩的阴云,靠着左蓝坐下,伸展着四肢,勾勒身材的曲线。 稍微放松过后,她长出了一口气:“完了,世态炎凉了,贵族要看民巴的脸色了。” 听到这话,左蓝轻笑出声,他一笑,那枝随着也笑了,他们都清楚对方的底细,像只有两个人才了解的秘密。 左蓝打趣道:“我可听到过一些传闻,您的家族被称为高贵的民巴。” “谁让我的家庭这么能生产呢,没办法没办法,谁让大家都觉得,只有民巴才需要疯狂生育。” “那咱们就是……” “民巴朋友。” 两个人默契的击掌,击掌结束,同时陷入沉默。 沉默了一段时间,走廊尽头有人的脚步声,布先生拄着手杖来到这边,他在左蓝的对面坐下,双手扶着手杖。 左蓝笑着对布先生说:“先生,这次踢到铁板上了。” “没想到啊。”布先生闭上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布满血丝,他话语间透露着哀伤:“我可没想过得罪你们,是你们先来招惹我的,而且,我有想过和平解决这个问题,是你们的人不愿意。”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明哲保身,可能这些年的苦心经营要毁于一旦了,这样吧,你们开个价。” 左蓝笑着指向那枝:“她家不缺钱,而且很不走运,你的人打了人家的未婚夫,顺便说一下,那位挨打的,也是贵族。” “操!” 痛骂一声,布先生满面愁容。 左蓝又说:“你为什么来这里?不应该收拾收拾东西离开吗?” 说到这里,布先生的脸色更加难受,他想了半天,才道出了自己的苦衷:“在谷地,我是孤身一人,我的妻子和女儿在王都,因为我做的这些事情和她们的理念背道而驰,她们选择了离开。” “为什么?” “我的妻子信奉神明,女儿自幼受到熏陶加入了教会,是一名使女。你可能没见过我闺女,长得很好看的,我不想连累她。”布先生嘴角出现了笑纹,“其实孩子长得好看,也不是一件好事,这些年我也一直关注孩子的消息,好多王都的男性想要追求她。先生,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理解。”左蓝点头,“没有保护的女性要面临的危险是难以想象的,况且外界的诱惑太多。” 那枝是知道左蓝说的是谁,她悄悄握住了左蓝的手背。 布先生仔细去看左蓝的眼睛,在认定这个男人没有说谎后,话匣子打开了:“我的妻子反对我的生活,但她也足够爱我,我们在名义上还是夫妻。因为不想我的原因连累孩子,我女儿改了姓氏,随她妈妈,姓可。 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世道了,绝没有脱身的可能,仇家太多,我必须势力足够庞大才能保证生存。有好几次我都想,要不算了吧,可每当走到教堂门前,想起了自己一身的罪孽,也不愿意玷污妻子女儿深信的教会。 我感觉,就算忏悔,也不可能洗干净这一身的罪孽。我也不害怕地狱,只是有一个请求,如果你们当真要弄死我,那么,请在我临死前,让我见一见我的家人。” 那枝恍惚,眼前这个中年人,因为不想连累家庭,愿意来此地自首。 她回想自己的家庭,又看了看左蓝,心里不是个滋味。 左蓝没有说话,他靠躺在走廊的椅子上,眼睛和那枝对视,像是在观察,等他的观察有了结果后,他自言自语道:“街头斗殴罢了,又没出人命。” 那枝听出言外之意,她问布先生:“先生,您杀过人对吧?” 布先生点头:“是的,我杀过人,杀过两个,都是竞争对手,而且,我贩毒,放高利贷,甚至烧过别人的房子。女士,您觉得,我还有被救赎的必要吗?” 那枝心里犹豫,这人当真罪孽深重。 她不打算做任何决定,也做不出来,一切就听治安官的宣判吧。 左蓝挥挥手,他指着治安官的办公室说:“看见那个屋子了吗?里面的几个有一半沾染过鲜血。他们杀过我的兄弟,我也杀过他们的兄弟。 实话告诉你吧,今晚不光是你的宣判日,同样也是我的宣判日,可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逃,如果逃了,我所为之奋斗过的一切,将全部付之一炬。 我们曾经的牺牲,我们曾经的努力,付诸东流。先生,本质上咱们是一样的,都不愿意老老实实的接受命运的安排,还都招惹上了贵族。” 新任务 那枝认为自己应该在王都里面,参加聚会,闲聊八卦,结识宾朋,反正做什么都行,她为什么会认识这样一群人。 一干杀人放火的非正常人类。 治安官的办公室里面,副队长不可置信普森的决定,他问道:“这是为什么啊?放了他们,疯了吧?” 侦查分队的士兵们堆在这间办公室里面,给每个角落占据了个干净。 书生在给普森缠绷带,头上整个缠了一圈。 副队长还在不甘心的抱怨:“只要抓住他,我们就能知道他们的据点,只要把这个据点端了,咱们就能回去了,兄弟们早就受够这里了。” 书生勒紧绷带退到一边,普森直言:“不端他们的据点,我们照样可以回去,不是已经对外公布消息了吗?” “我就知道!”副队长疯狂甩动胳膊,“我就知道你在心里敬重他们,可咱们是为国王效力的,再说了,你忘记了死掉的兄弟们了?” “再打一次会有更大的牺牲。” “这次不打,未来的牺牲也会非常巨大。” “你在质疑我?”普森双眼微缩,眼眸变得深邃。 副队长心里打鼓,他双手抓自己的头发,饱含怨气的挥手:“算了算了,爱咋样咋样吧。” 分队其他成员,烦闷的待在各自的角落,听这两个人的争论。 办公室的门被人暴力的踹开,近卫一团的团长带着几名警卫闯进了已经装不下人的办公室,他进来后粗暴的吼道:“我看哪个混账东西敢动我的人!” 侦查分队全体起立敬礼。 “这里的治安官呢?”团长问身边的警卫,“把他给我找出来!我们近卫军的事还轮不到他们来管!” 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离开,不多时,他们带着治安官来到了办公室里面。 治安官莫名其妙,等他眼神放到团长身上,心里也不舒服。 团长指着屋子里的众人说:“我的人,现在我要把他们带走。” 治安官犹豫不决,支支吾吾的说了一句:“这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些小伙子们有重要任务。” 团长面向侦查分队发布命令:“全体去楼下待命!那个小普,你留一下。” 侦查分队的士兵们呼呼啦啦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普森一人等候指示。 那吾也在门口,他在看到两名警卫带走治安官时,跟在后面尾随而来。 团长叫那吾进门,然后转向了治安官:“军事会议,你要旁听吗?” 治安官实在憋屈,这里是他的地盘,这是他的办公室,现在,他要灰溜溜的退到外面去。 警卫们站在走廊里站岗,办公室的门被狠狠关上。 治安官委屈的静候消息,烦闷的和走廊里已经存在的三个人坐在一起,他挨着布先生。 雷厉风行的团长没允许两个军官讲军规,他掏出一份文件扣在桌子上,然后把怀中叠起来的地图展开。 那吾看不懂地图,普森可以看懂,他一看就知道,这地图上的画的东西,在本国是绝对没有的,这是一份国外的地图。 “首先,告诉你俩一个坏消息。”团长用指关节扣打文件,“小普,你的假期要取消了,还有你,虽然我不是你的直接领导,也通知你一下,你姐姐的婚礼也要推迟。” “报告团长,她不是我姐。” “这不重要。”团长看着两人各色的表情,“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不公平,但没办法,在侦查部队,普森小队成绩最为突出,炮兵团,你们团长给我推荐了你和你的未来姐夫。” “团长,他不是我的未来……” “闭嘴听着!”团长抬手打断那吾,“结婚和生子都是人生大事,我向你们保证,等任务结束后,我会向上级反映你们的牺牲,现在,我开始公布任务。本次任务属于机密,如果你们选择拒绝,现在可以离开,我会找其他人。” 普森那吾两个人都没说话,平静的等待。 团长翻开了文件:“很好,你们都是好小伙子。情况如下,太辉国王已经到达了我国,昨天在港口登陆。这位国王到达陆地后,先后派出了随从前往了我们的工厂、我们的农田、我们的粮仓等一系列地点打探情报,好在咱们的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太辉王表面上是来签订条约的,实际上,他正在了解我们的战备情况,更加详细的情况,已经派人向陛下传递,陛下要得到消息,用最快的马也要十天,算上来回的路程,我们等不了这二十天。” 那吾问道:“您是要派我们到太辉国?” “不是,你们在要去的是这里。” 团长向前推了推地图:“我们和太辉国之间还隔着一个大乐国,虽然我们不能确定会有战争的发生,但如果战争爆发了,大乐国正好是最重要的战略位置。不管是囤积物资还是驻军,亦或者作为军港,蛙跳,都是最佳选择。” 普森已经钻研上了地图,地图中间是一片小型大陆,周围零星的几片岛屿。 团长继续说下去:“我们和太辉在这个国家都有少量驻军,两国因为在大乐的资源问题上,多少年来争论不休,我们都想得到这里更多的东西。” 那吾听说过这个国家,国力弱小,历史上曾经被占领过无数次,到了今天,仍然被两个大国盘踞,双方牵制在这片领土上,对峙长达数十年之久。 团长把文件推给两个人看,他在一边做着解读:“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太辉会对我们动手,但是,该防备的也要防备。这次任务是司令部下达的,你们需要凌晨时分登船,前往大乐。 把这份文件带上,大乐的驻军会协助你们。普森!” 普森立正站好。 “你的小队要动用一切办法,侦查大乐的地形,详细的侦查任务不用我多说。如果可能的话,摸一摸太辉驻军的底细,司令部会对你传回的情报进行分析,制定作战计划。那吾!” 那吾听命,身体笔直。 “你们作为炮兵代表,也要熟知这些数据,要用你们炮兵的眼光来汇报数据。还有什么问题吗?” 二人敬礼:“没有问题。” “凌晨登船,你们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五个小时后抵达军营,有车送你们前往码头。现在,解散。” 再次分开 团长的雷厉风行还尚存有一丝仁慈,只是这样的仁慈也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这是来自他的底线。 被告知这段仁慈的时间,侦查分队的人怨声载道,他们是真的不想再去踏足异国的土地,在谷地如此的时光中,回家总是成为这些人继续坚持下来的勇气。 副队长叫来老兵和书生,他们躺在城市公园的草地上,眼睛对着天上的繁星。 躺着躺着,副队长掐断了一根小草丢开,他坐起身子说:“去他娘大乐和太辉,去他娘民巴。” 老兵摸着副队长背部的脊柱:“能怎么办呢?兄弟们就是这个命。” 三个人同时唉声叹气,他们坐着躺着,眼睛又同时偏离了繁星到了另外的地方,在那边,普森和贝拉牵着手漫步。 “我有个办法。”书生摸着鼻梁。 另外两个异口同声问道:“什么办法?” “犯错,犯个大错,我们可能会关禁闭,也可能因此不用出国了。” 几个人想,想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最终,副队长放弃了抵抗,他重新躺下。 “如果没有那群混蛋,咱们应该在家里,我真想一枪把那家伙给毙了。” “要不咱们去告密吧。”老兵向另外两个人看看,“把那家伙的身份捅出来,咱们不好过也不能让他好过。” 副队长眼前一亮:“干不干?这事是咱三个起的,出了事咱三个抗。” 书生枕着手腕:“有什么意义呢?报复?你们还想过没有?这件事捅出去了,那家伙会死的。” 三人想了想,又是同样的叹气,他们不知为何,对这群民巴有点下不去手,回想余生,他们和民巴到底有没有情义?没有。 但在整个国家,和民巴接触最多的,除了监工,也就是他们这样的侦查分队了,民巴们的境遇确实令人唏嘘。 他们三个放弃了复仇,也正因为这个决定,在不久的将来,给他们的绝望带来了希望,火苗一样的希望。 普森夫妇还沿着公园的道路慢慢走着,贝拉肚子太大了,走起路来十分不方便,走走就要停下来休息。 等实在走累了,他们找了一下张长椅。 贝拉期许着未来:“你说咱们得孩子是什么样的?你肯定是见不到第一眼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普森没有说话,握着贝拉的手。 贝拉找出了一封信出来递给普森:“这是咱们爸爸寄过来的,是寄给你的,我没拆开过。” 普森拿过信,缓慢打开,信并不长,短短的几行而已,看完了信,他说道:“贝基写了一份乐谱,离开王都前给老爸寄过去了,他说,贝基这孩子是个天才,最起码在琴这方面是天才。如果有可能,他想把贝基培养成顶级的大师。” “我看难。”贝拉注视着信上的内容,“贝基想要学琴过于困难了,她要面对的阻力很大。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这孩子总是问我有没有收到什么信,原来她是在等这个,你说,如果把信的内容告诉她会怎么样?” “她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我已经期待她的表情了。” 两个人想到那种可能出现的兴高采烈,多少有些落寞,之后,普森聊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咱们在王都的花园里见到的那些人吗?” “花园?你说的是民巴?他们还活着吗?” “嗯,活着,我做梦也没想过,一直交战的对手竟然就是他们。”普森靠着长椅面视繁星,“贝基已经把他们忘了,你最好有所防范,千万不要让他们再见面。” “我会小心的。” 贝拉怪异的松了口气,她居然会庆幸,庆幸那些民巴还活着。 普森头贴到贝拉隆起来的肚子上,听着自己孩子生命的迹象。 贝拉抱着普森的头,样子天真的问:“孩子要出生了,取名字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普文。” 普森脱口而出的名字像是计划了很久,贝拉眼神闪动,看来他真的很爱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贝拉一边抚摸向笃的脸颊,一边问:“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我不想让他走我的老路,我希望他能够博览群书,希望他能远离尘世喧嚣,最重要的,远离战场。” “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学者。” “但愿如此,可能的话,让他跟在余涟身边吧。” “谁?”贝拉猛然睁大眼睛,“你说谁?” 普森换了个姿势,他躺在爱人的腿上,表情是严肃认真的。 “我承认曾对他有所偏见,因为他和我相近的年龄,地位却天差地别,我从没有如此嫉妒过一个人。有些事,他是对的,热血和勇气并不在任何时候都有用。就在等你来之前,我去见了那个家伙,就是贝基曾经的朋友,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他怎么说?”贝拉期待一个民巴的见解。 “他说如果这场战争真的爆发了,那也是挺有意思的,两个国王一句话,几十甚至上百万的年轻人就要奔赴战场,把毫不相识毫不了解的双方,用最为狠厉的手段杀掉。因为他们是国王,他们的一句话就能决定这些生命是活还是死。” 贝拉看看身后,确定这边的对话不会被其他人听见,然后,她才说道:“他的话很有意思,可是亲爱的,你要明白,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对任何人都不行,这次和你同行的那吾,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知道。”普森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爱人,“那个只会逛街、打扮、聊八卦、眼里全是俊男美女的女孩真的变了。” “我哪有。” “狡辩。” 夫妻两人敞开心扉聊,聊了几个小时之久,草地上那三个已经睡了几个小时。 一条蓝色的亮线出现在了东方,普森知道,他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站起来说:“差不多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到了那边,我会经常写信的。” 贝拉打趣:“不要再写那些肉麻的文字了。” 普森笑笑,那些信都是来自于书生的文笔。 “走了。” 普森迈步准备离开,贝拉看着自己老公的宽阔后背,心头升起一阵莫名的惶恐和不安,她一把拉住了普森的手:“普……普森,我们……” 普森身体僵硬,转身死死抱住贝拉。 拥抱持续了几秒钟,他松开怀抱,带着玩味的笑容:“小美人,在这里等我回来哦。”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场大爆炸之前,普森像走进火场一样,步入了他国的领土。 羡慕的事 谷地治安官办公室,治安官已经算是焦头烂额,几家贵族到来的书信正在胁迫治安官们做出选择,布先生和当地贵族们的裙带关系逐渐展现。 几个治安官进行一番紧急的商讨,最终得出了结论,布先生要面临一段时间的监禁,在本次事件中,他的罪名本就不大,死咬着枪械一事不放,撑到天也就是个聚众斗殴,还是有民事上的纠纷。 治安官的判罚也还算公允,有点偏向本地的贵族们,当然,多少得罪点大贵族罢了,但也算有点交代,证据不足,只能监禁呗。 判罚结果给出通告,布先生双手拄着手杖嗤笑:“哈,看来我还是没能如愿。” 他站起来向左蓝鞠躬:“先生,很高兴认识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当然,要在我出狱之后了。” 两名士兵一左一右站在布先生身后,引导他去该去的地方,等到了外面,初生的朝阳预示着人的重获新生。 “哦,对了。”布先生回身,“我们聊了一晚上了,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卡莱。” “再会吧,卡莱先生。还有一件事,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给我转监去王都?我对我的家庭心存幻想这件事是真的。” “去跟你的保护人说去吧。” 左蓝扣上帽子,他已经知道自己安全了,如果被告发,以他的身份,会在第一时间抓捕,至少那名步兵军官没有选择告发。 如释重负敲打酸痛僵硬的腰部,他选择去吃一份早餐,现如今,了解自己真实身份的人可谓与日俱增,兴许哪一天,这件事就要公之于天下了。 还有沙比,左蓝决定抽个时间好好教训一下沙比这家伙,他就从来没干过一件让人省心的事,幸亏有让白看着,不然早就出大麻烦了。 转念一想,让白好像看不太住,那些民巴们,尤其是后期加入进来的民巴们,都以沙比为尊。 左蓝思考着,人已经走到了一家餐馆,早上开门的餐馆并不多,大家都知道,只有到了晚上,才是最好赚钱的时刻。 随便点了一些吃的,闷头干饭。 吃着吃着,一道靓丽的身影和场景不搭的走进来。 左蓝抬头,看见来人后问了一句:“一晚没睡?” “嗯,一晚没睡。”那枝揉着惺忪的眼睛回答,“他们要去大乐国,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大乐?” 左蓝干饭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放下餐具,一把拉住那枝:“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那枝刚到这,马上被拉着走。 路上,那枝不止一次问到底怎么回事,左蓝一句回答也没有,冲到一家商店疯狂敲门,火急火燎的购买了几张地图,又火急火燎的找了一家旅店。 旅店的老板看着这对男女急匆匆的样子,意味深长的微笑,特地给他们一间走廊最深处的房间。 进了房间后,那枝整个人凌乱了的,这间屋子的各种陈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昏淫无度和情趣。 左蓝死死关上门,把桌子上的各种小道具扫到地上,几张地图铺在上面。 那枝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事情比我想的要糟糕。” 左蓝看着地图上的大大小小标注,尤其是那份并不算多么精确的世界地图,听人说,这个国家的面积在这张地图上被放大了两倍,使得周边国家看上去特别的小巧玲珑。 那枝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倒是好奇那些房间里的奇妙小道具,还有这张床,床的颜色花里胡哨的,有三层床单,枕头还是粉色的。 她看左蓝埋头苦读,于是在房间里溜达,衣柜里有衣物,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来的,反正都是女装,那枝展开其中一件,脸瞬间红了,羞愧的关上了衣柜。 这个地方也太罪恶了。 百无聊赖之际,她靠在床上,困倦如潮水一般涌来,慢慢进入了酣睡的状态。 左蓝苦苦思索,他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来证实自己的猜想,其实他的猜测距离答案很接近了,最起码,近卫军不会无端端的前往另一个国家,再加上那个步兵军官问的奇怪问题,很容易猜到一些东西。 他刚想问那枝关于大乐这个国家的情报,眼睛搜寻一下,床上的女人睡得香甜。 左蓝一步步接近那枝,端详着这女人的睡相,不自觉用手指头刮了刮女人的脸颊。 他为那枝脱下鞋子,顺便让其平躺在床上,面对那枝匀称的呼吸,也有种心神上的轻松。 “我要回一趟王都,有些事情要搞清楚,你就在这里睡吧。” 左蓝嗡嗡的响动话语,收拾好了地图,轻手轻脚开门再关门。 他来到旅店的柜台,店老板正在冲着热茶。 店老板神色怪异地看着左蓝:“完事了吗?兄弟,不得不说,你的女人很棒。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想办法坚持下来的。” 左蓝被店老板怪里怪气的语调搞蒙了,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丢了几枚钱币在柜台上,并叮嘱店老板,这件事不能说。 店老板严肃的点头,似乎很明白这其中的危害程度。 搞定了店老板,左蓝游荡在街道上,这样的清晨,除了要上班进厂的工人,基本上就是商贩了,也就令街道空荡无比。 他一边想一边走,直到赶到了驿站。 “我需要一匹快马。” 他交付了钱,顺手拿了一张图,上面标注了沿途可以换马的驿站。 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像国家的信使那样交接轮换,单凭个人的能力,到达王都需要差不多二十天。 左蓝骑上马往外冲,等冲出了几百米后,他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纸笔,我有信件需要邮寄。” 左蓝要了纸笔,写了一封信,收信人是某个村庄的监工。 这下算是把该做的都做了,谷地也没什么要留恋的了,再冲出驿站,直奔王都而去。 到了傍晚,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刻,那枝睁开双眼,适应了一下房间里的昏暗亮光,她刷一下起身。 房间里空荡荡的,有的只是街道路灯照进来的昏暗光亮,还有就是街道上行人的嘈杂。 这一刻,那枝心头涌上来一股奇怪的悲凉,听着嘈杂的声响,她感到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好孤独。 但她不喜欢这种感受,一点也不喜欢,她对着那张桌子不停说着“混蛋”两个字。 有勇气在冲击着她的内心,她隐隐决定,等到贝拉产子之后,就要回到王都,这次一定要把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一定。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贝拉,非常的羡慕。 王宫的大机器 十天之后,距离太辉王的到来越来越近了,一群老臣公们把所有能用上的便于观察的全部用上。 就在王宫前的空地上,臣公们围着一台巨大的机器。 太辉国先行的使者笑眯眯的和他们讲解功能,原理方面暂且不提,他认为哪怕说的再透彻,这些迂腐的家伙们也是听不懂的。 太辉的外交官在和余涟接洽,他们选择了王宫一处僻静的房间,为即将到来的仪式做着最后的准备和协商,具体方案,可能今天出来,也可能明天出来。 太辉外交官端详着一副画,仔仔细细的观察,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打算放过。 看了半天,他又在房间中踱步,感叹:“真是富丽堂皇,余涟先生,贵国在艺术方面的造诣,到了一个令人望而却步的高度。实话告诉您,我非常钟爱。” 余涟不说话,他并不认为这些艺术品如何完美,在他和几乎所有贵族的习惯中,这都是下层人才会去做的事情,高贵的人们只要摆在房间中,懂一些艺术就可以了。 像贝基朝思暮想的琴艺一样,绝不可亲自上手。 太辉的外交官枯瘦,皮肤像没有营养一样,皱皱巴巴。 在余涟眼中,太辉的很多高层人士,都像自己国家的下层人士一样,这也使得本国的贵族们,对太辉的人有种说不出的优越感。 等到外交官观察够了,余涟才欣然许诺:“如果您喜欢的话,在离开之前,我会送您一些这样的艺术品。” “那感激不尽,您知道吗?这些东西在我们那里,价值很高。” “是吗。”余涟带着标志性的微笑,他走到窗口,外面那些老臣公们尽收眼底,还有那台大型机械,搞不清是做什么的。 另外,他还看到,王宫的一些花草旁,不少女士们也在好奇的观察。 余涟走到桌前邀请外交官:“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当然可以,阁下。” 两个人商议起了事宜,彼此都很客气,只不过在一些细节方面,余涟表现的当然不让。 看着王宫前广场的人里面,还有位居高位的国王,现在,国王咬着牙咂嘴,好奇心爆棚。 王后饮着茶笑道:“如果好奇,就下去看看。” “那可不行。”国王双手背在了身后,“在太辉的国王没有来之前,孤绝对不可以在他们的使者面前露面。” 王后笑笑,没有再评价。 这时,寝宫的门缓缓推开,十几个侍女手里捧着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有一件完整衣服的分解零件。 国王挥了挥手杖,好像面前有一个他将要打倒的人一样,他问王后:“有一件事我还搞不清楚,太辉王和孤应该是什么关系?” 王后拉着国王到侍女们跟前,在屏障后面为其换衣物。 “我是大乐的公主,我的哥哥大乐王与太辉王算是表亲,虽然您和太辉王差了有二十岁,但严格来讲,该以兄弟相称。” “那孤应该如何称呼他?总不能就叫表兄吧?” “称太辉陛下就好。” “那好吧。” 两个人说着笑着,一件件衣物被换下,托盘上的零碎越来越少,等国王换好了衣服,屏障被人推开。 他站在镜子前面端详,手杖戳在地上。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自己的王后。 “陛下,像极了油画里的美男。” 国王继续打量镜子中的自己,看着红色的鲜艳礼服,又问:“会不会太张扬了一些?我不想让孤的那位表兄有不好的印象。” 王后也在思考,她在大脑中给这件着装换着颜色,然后发表看法:“红色确实有些过于鲜艳了,黑色或者白色又太庄重,为何不试试蓝色?” “蓝色可以,年轻活力。”国王甚是满意,“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知道孤那位表兄衣服的颜色?如果可以的话,孤打算和他同一种颜色出席,毕竟要尽可能的展示友谊。” “这件事来不及了,不过我们可以让裁缝按照同样的款式,分别缝制几件,有备无患。” “那就这样吧,还是你来做。” 王后点头,挥手让侍女们退下。 国王穿着他的新衣服在寝室中随处卖弄,最后,他又回到了窗口,好奇的向下观望。 他看到王宫的入口处,身穿黑色军装的总司令急匆匆的走进了王宫的前广场。 这位总司令停在了那台大机器前面,尤其是靠近了老司令,两个人在低声交谈。 老司令听了后辈的报告后摆摆手说:“我已经不在位置上了,这些机密不要对我说,陛下就在里面,你自己去吧。” 总司令有些窘迫,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老领导,现在这幅样子,搞得自己像罪人一样,也挺不舒服的。 他刚准备走,老司令一把拉住了他。 原以为是什么重要事情,谁知老司令问了一句:“你见过这个大家伙吗?” 总司令看看这台大机器摇头,也没认真看,随便敷衍两句就走了。 不多时,王宫寝室有人禀报,全军总司令求见陛下。 国王到达会客厅和总司令见面,后者二话不说递交上了一份报告。 国王翻阅着报告,眉头逐渐皱起来,他问道:“消息属实吗?你们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措施了对吧?” 总司令点头:“是的,陛下。” “很好,但是记住一点,咱们和太辉是要签订条约的,一些动作不能搞在明面上,你明白孤的意思吗?” “完全明白,但是,陛下,我希望可以得到您的旨意,让部队进入备战状态。” “不可。”国王抬手否决,“也许事情还没有这么糟糕,不可操之过急,你先在这边等待。” 国王放下报告,推门离开。 离开了会客厅,他叫来了自己的卫兵,低声下了一串命令。 卫兵领命离开,然后,卫兵在余涟和外交官会谈的房间外站岗。 王宫的前广场,太辉的使者笑眯眯的给机器盖上了遮阳布,他不打算再炫耀下去了,声称在两位国王见面的时刻,大家都会了解这东西的用途。 老臣们也没办法,牵扯到陛下了,总不能拧着脾气非要看下去了,再说了,这东西也不一定就是稀罕物。 老司令瞥见了使者那副小人得志的面孔,心里甚是厌恶,他召集了同时代的老家伙们,慢悠悠步入王宫内部,几个老人走不快,步履蹒跚的,更是让太辉的使者嗤笑。 太阳在最高点坠落,余涟和外交官寒暄着走出屋子。 外交官笑道:“和余涟先生交谈真是畅快,我们居然错过了午饭。” “是啊,午餐已经备好,您随我来。”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在走廊上,国王的卫兵凑到了余涟的身后,贴着余涟的耳朵说:“余涟先生,陛下让您去一趟。” 余涟不着痕迹的点头,继续和外交官谈笑风生。 时间又过了半小时,余涟来到了会客厅,正好看到总司令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也没有打扰,安静的在一边等待。 国王穿着鲜艳的红色装束再次走进这里,总司令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瞬间清醒过来。 国王让两个人陪着坐下,开口问余涟:“你是不是说过,太辉的国王想要参观咱们的工厂?” “这件事被我们否决了,他们还想改为太辉陛下的王子和公主,还要去我们的农田参观。陛下,我用感觉他们别有用意。” 国王托着下巴沉思,然后说道:“农田可以看,随便他们看,至于工厂,你安排一个出来,要挑全国最好的工厂。” 余涟点头:“遵命,陛下。” 总司令在这边等了半天,他终于等到了国王的指令:“在太辉王入城出城的这段时间,你的军队不可以出现在王都,也不可以出现在王都的附近,总的来说,咱们的虚实不可以暴露给他们,让他们自己猜去吧。 还有,咱们对太辉的军队了解多少?如果不了解,这件事你要去办。另外,余涟,侦查太辉国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这场欢迎仪式你就不要做了,和珐瑆交接一下。” “遵命。” 两个人齐齐躬身,他们很清楚国王交代的任务,要用虚假的事物欺骗太辉国王。 合奏 夜晚八点后的一场社交晚宴,来自王都的贵族们为异国他乡的使者举办了一场平凡的宴会。 受邀参加的贵族年轻人们,打算一睹外国人的风采,老人们没这个打算,他们基本上是见过的,把这个夜晚当成了平常的宴会对待。 地点选择在了贝蒙的家中。 来宾盛装出席,串联着步入会场。 贝蒙家看门的仆人向来宾们点头致意,偶尔遇见曾经来过的,算是见过两眼的人,会像对待老朋友那样寒暄问候。 太辉的外交官住在余涟的家中,他们乘同一辆马车出发,在王都的主街道上,外交官提议步行。 珐瑆身着礼服,后面跟着四个卫队成员,他也要在今晚结识这位外交官,未来接洽的任务已经交接过了。 几个人走在街上,路人纷纷侧目,卫队的兵没有任何的紧张感,走起路来脚步飘逸。 外交官注意着路人的反应,他向珐瑆提出建议:“总队长,您还是让您的卫队回去吧,我不相信在这样一个由体面人构成的国家里,我的个人安全会遭到侵害。” 珐瑆没有在第一时间同意,而是看着余涟询问对策。 在街道上的某个三层小楼内,三个人盯着路上的外交官一行,他们好像正在因为一件事情进行争执。 大壮拉上了窗帘,就留出一条可供向外窥探的缝隙。 同在一个房子里的统领和麻雀,观察了几眼之后,收回视线。 几句争执过后,珐瑆同意了外交官的请求,四名卫队的兵结束了他们的护送任务,一直跟在后方的马车也被撤掉,先一步前往宴会现场。 外交官对王都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他们走走停停,甚至会进入一些商店购买东西。 整条街上灯光最亮的,要属几家裁缝铺子,大人物们铺天盖地的订单,带着要把裁缝们累死的节奏。 珐瑆脸色不太好看,他认为这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外交官倒是乐此不疲,和颜悦色的和商贩们聊天,问一些杂七杂八甚至不着边际的问题。 珐瑆实在受够了,拉住余涟出了商铺,在外面抱怨:“他这是什么意思啊?他到底想干什么?我都怀疑,太辉的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余涟同样纳闷,如果说参观工厂之类的还能说通,那进这些商店,确实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只能安慰珐瑆,该陪着就陪着,不然还能怎么办。 不多时,外交官空着手走出了店铺,他苦笑道:“我们的钱币在咱们国家花不出去啊。” 余涟带着和善的微笑问:“您看上了什么?我可以为您付款。” “感谢您,不过不用了,我们继续吧。” 三个人又走了下去,有时珐瑆步伐越来越慢,逐渐掉队,又有时走的很快,像是催促一样。 再走过一段,外交官停在了一座恢宏的建筑前,他看着四根石柱,石柱是方的,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和图案,十多米的高度扛住了上方的建筑结构。 宽阔的不像样子的楼梯,倾斜着送到了厚重的大门前面,古朴庄严。 在这座建筑面前,外交官感觉到了自身的渺小。 他不自觉向前迈步:“这里是?” “教堂。” “当真是伟大的建筑。”外交官眼睛钉死在了教堂之上,他已经被这座宏伟的象征着巨大信仰的建筑深深的震撼。 时间刚好到了八点整,教堂顶部的钟被撞响,古老的声音向外散发,携带着从古至今人们对于未知事物的探索,击溃着人的心脏和灵魂。 在这样的钟声下,甚至可以感受自身置身于历史的长河。 钟声一共响了三次,每一次都是那样浑厚,在整个王都响彻。 最让外交官震惊的,还是王都外围的小教堂,也在同一时刻敲响了钟,里里外外透进耳朵的声音,美妙而伟大。 钟声总会停下,沉醉于古老钟声的外交官被另一种声音惊醒,这种声音轻灵自由,他能够感受到大自然在轻快的歌唱,花鸟鱼虫,潭水溪流。 很快,第三种声音来了,教堂内的烛光一阵摇曳,使女们唱起了圣歌。 街道上的行人对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也不觉得有什么妙不可言之处。 但在这位外交官的耳朵里,像是一场沐浴。 在歌声和琴声结束之前,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珐瑆掏出一个烟盒问余涟:“抽吗?” 余涟摇摇手拒绝。 总队长烦躁地抽着烟,眼神里全是不加遮掩的鄙夷。 很快,圣歌结束了,但琴声还没停止,这位琴师弹奏到一半时弹错了一个音节,这在外交官听来,就是一颗炮弹炸在了广阔的田野上。 他身体抽搐一下,寻着重新开始的琴声,健步如飞,目标是主街道一侧的小巷子。 珐瑆惊讶的张大嘴巴,他一把扯过余涟,手指着外交官:“这又是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余涟同样无可奈何,苦笑摇头,他们还要赶去宴会,一大堆的贵族还在等待着他们。 等外交官消失在巷口,余涟瞬间惊醒,忙拉着珐瑆追上去。 因为速度太快,巷子里的几条狗追在两人身后,用狂吠宣布主权。 外交官敲着院子的门,院子里面的琴声没有停下,但好在有人来为他开门。 开门的是普森的妈妈,她对到来的这位男士迷惑不解,看衣着,这人的身份不简单。 外交官歉意地问道:“女士,抱歉打扰,实在是您家中的琴声太过美妙,能否让我见一见这位琴师?” 他语气带着请求的成分。 “您请进吧。”普森妈妈让开院门。 “万分感谢。” 外交官轻手轻脚走入,生怕惊扰了这位琴师。 在普森妈妈要掩门时,又来了两个面色不太友善的家伙。 余涟没做太多介绍,只是说了一句:“和刚进去那位先生是朋友。” 珐瑆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房子又小又破财,但他没有表现出失礼,尤其是在这位女士面前。 普森老爸额角流汗,他的琴上摆着一份乐谱,乐谱经过修改,随处可见用笔划掉然后重新涂改的痕迹。 他弹奏得入迷,身后站了三个大男人也没有察觉。 外交官沉醉于琴声当中无法自拔。 珐瑆用一种十分纠结别扭的表情,手指头不断在外交官身后指,口型像是在讲脏话。 这段音乐和先前一样,又在一半的地方停下。 “妈劈的!还是不对!” 普森老爸这一嗓子给沉醉的外交官和另外两个吓了一跳。 他拿出笔来,把乐谱上的一段音符划掉,再谱上新的。 “再来再来!” 他又来了一遍,可能情绪不太稳定,听上去没有变化的琴声在外交官的耳中,完全变了样子,刺耳,扎心。 在外交官的印象里,奇妙的自然界正在崩塌,张牙舞爪的肉食动物疯狂捕猎毫无防备的弱小生命。 同一首旋律,因为弹奏心情的不同,居然能够展现两种不同的风貌。 外交官越来越对这位琴师感到好奇。 又到了那个转折点,又到了关键音符。 这次,外交官手搭在琴键上,一瞬间改变了音调。 琴声戛然而止,普森老爸腾空而起。 “成了!特么成了!” 各有各的艰辛 普森老爸笔尖刷刷点点,困扰了半个多月的转折点终于解决了。 他手背击打乐谱,兴冲冲打算再来一遍。 外交官向后退,交叠着双手站立。 余涟注意到了珐瑆的口型。 “不是?还来?” 如果按照计划,宴会已经开始了,余涟看看时间,和珐瑆相顾苦笑无言。 一首完整的曲子演奏过后,普森老爸如是负重,他站起身来爱抚着他的旧琴,转身要离开屋子。 “你们谁啊?” “先生,您的琴艺超乎寻常。”外交官三两步过去握手,“很荣幸能够认识您这样的大师。” 普森老爸木讷着握手,好半天才回忆起来,刚才有一只手帮助他渡过难关。 他们像是看到了彼此的神那样,又或者知己的老友,相见恨晚。 珐瑆取出怀表看着时间,催促外交官:“我们应该走了。” 外交官这张友善的脸有了一瞬间的不开心,普森老爸抓着人家的手说:“看得出来,您也是一位大师,不如我们聊聊?” 外交官左右为难,而这样的态度惹得珐瑆如火山一样准备爆发。 半个小时后,宴会大厅。 珐瑆周围几米内,无人敢于接近,他一个人喝着闷酒。 很多知道珐瑆的贵族们,私底下七嘴八舌的讨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贝蒙家的书房里,贝蒙端着酒杯惊呼:“您是说他和……那个自由民待在一块?宴会呢?宴会是专门为他举办的!您让我怎么办?” 余涟也在那挠头:“这能怎么办呢您说?我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要不,您就把您的那位亲戚也邀请过来。” “那绝对不行!”贝蒙拒绝的异常果断,“参加宴会的都是……反正他不能来,这种人会搞砸这里的。” “那就没办法了。”余涟耸耸肩,“只能告诉大家事实了。” 贝蒙气呼呼地离开了书房,这次宴会已经让他很没面子了。 准确来说,太辉的外交官让所有的贵族们都没了面子。 书房里还有第三个人,洛汗小口喝着杯子里的液体,现在贝蒙走了,余涟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被注视了几秒钟,洛汗放下酒杯,不明所以。 “议长,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任务吧?” “您猜对了,国家需要您的工厂。” 洛汗听后脊背发凉,他疑惑的问道:“上交?不能吧?” “不是,您误会了,太辉的公主和王子来到王都后,会去您的工厂参观,您位于王都的工厂应该足够整洁吧?” 洛汗听后有点顾虑,他试探性地提议:“不然您去看一下吧,哪里需要整改的通知一下,我们会按照您的要求整改。” “好吧,我明天下午过去。” 余涟说完走出了书房。 洛汗再满上一杯酒,透明的液体沿着杯子的边缘进入底部,可以看出,余涟有些疲惫,大事小情让这个人焦头烂额。 也不知为何,太辉外交官的这一系列,在十几分钟内传遍了整个宴会,大大小小的圈子、角落,所有人都在探讨这件事。 有一部分人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还有一部分人愤怒,颜面扫地,剩下的人在猜疑,那个贝蒙女婿的爹,会不会是特务? 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外交官完全是对于音乐的喜爱才留在那个小巷子里的。 宴会上虽然大家颇有微词,可宴会还是以开心为主。 王都的另一个地方,在城区边缘接近城郊的地方,向笃用一块带着孔洞的毛巾往水桶里面浸泡,整条毛巾浸透了,便拿出来擦面部的伤口。 这个不大点的小桶里,清水已经变为了红色,粘稠的水散发着臭味。 他在这个同样恶臭的洗手间里一下一下的擦着。 对他施暴的是两个士兵,这两位吃完了晚饭后来这边方便,士兵谈笑之间令向笃心底里颤抖。 他们走到向笃的水桶前,旁若无人的解开裤子,装满了子弹的武器对着水桶释放。 两道细长的水流在满是血的水面上溅射,一小部分溅到了向笃的破毛巾上。 向笃很委屈,也不敢发火,默默站在一旁等待。 在释放的过程中,士兵挂在腰间的钥匙哗哗作响。 在最近几天内,向笃已经牢牢记住了钥匙的响声,这样的响声意味着有人自由、有人没了自由、有人要增加伤痕,或者有人将要失去生命。 排泄可算结束了,两个士兵抖动几下身体,系好裤子向外走。 其中一个临走前说了一声:“把水倒了,然后滚回去。” 士兵在说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丝毫的波澜,极为平淡。 可在向笃这边,他丝毫不敢怠慢,这是预防新伤口的最佳方式。 在这个地方,尤其他这种新人,食物难以果腹,也因此,力气会变小,脱穿衣服时还会有电流产生。 这还不算最难以忍受的,在如今的季节,单薄的衣物抵御不住寒冷,他用来擦血的水都是冰凉的。 向笃回忆起在木材厂的时光,曾经厌恶的十四个小时,在如今看来,简直就是天堂,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哪怕付出高昂的代价。 倒了这桶水以后,他用刷子清洗水桶,等工作完成后,一手扶着墙壁慢慢回了自己的牢房。 他这段因为伤势得来的自由时间也算结束了,可以回到自己铺着稻草的地板上睡觉。 牢房内人很多,他被安排在空气最差劲的地方,紧挨着的还有一个整天咳嗽的人,这人已然瘦到了可怕的程度,说不定哪天就会在自己身边与世长辞。 向笃躺在稻草上,看着周围的如深渊般的黑暗,在心中默念,还有一个多月,还有一个多月,等出了这里,我一定要做一个守法的自由民。如果有可能的话,对大壮要友好。 这种念头很像催眠曲,他慢慢昏睡。 才来到这个地方时,他眼泪总是不争气的流淌,而今,已经流干净了。 一个士兵醉醺醺走到这边,数了下人数,把牢门锁上。 “好好睡吧人渣们!” 士兵带着浓厚的酒气离开。 第二天,昏睡中的向笃被一阵熟悉的哨子声吵醒,他本能的从稻草上跳起来,同睡在一个牢房的犯人们,动作和他基本一致。 除了他身边那个整日咳嗽的人之外。 士兵们在每一间牢房前驻足观看,所有的犯人低着头。 向笃他们外面的士兵发现有一个还在躺着,愤怒地吼道:“人渣!起床!” 没有回答。 向笃小心地看了一眼躺着的这位,他已经不再咳嗽了。 士兵打开牢门,冲过去就是两脚,等他意识到事情不对时,才俯下身子观察,这个犯人已经咽气了。 “真晦气!” 士兵无比烦闷地推开两个囚犯,这里边就有向笃,孱弱的身子一推就倒。 向笃才进来那会,入狱时间较长的犯人对他说过,这里边,死个个把人和玩一样,还特意嘱咐向笃要老实。 原以为这是开玩笑,没成想亲眼所见。 并非冻亡 监狱不能说死个人就这样算了,士兵们马上聚集在一起,单独留下两个看着犯人们,剩下的不知所踪。 两个士兵带着犯人离开牢房,他们被锁上了脚链。 向笃走起路来脚腕生疼,连续几天的摩擦下,他的脚腕血肉模糊,老犯人们懂得给士兵好处,这样他们可以在上脚链时隔上纸板或者稻草。 向笃身无分文,也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只能老老实实受刑。 劳改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室外活动,犯人们最近的任务是挖一条沟渠,沟渠要把监狱的各个排水沟串到一起。 这道沟渠弄了一半了,一部分人负责继续挖下去,要挖的方方正正,还要有一定的倾斜,另一部分人负责砌砖头和石块,留下顶部的封口位置。 向笃有一把小锄头,他是挖沟的那部分人当中的一个。 今天情况特殊,士兵因人手不足看不过来这些人,自然偷懒的多了起来。 加上天气的原因,士兵更加愿意在一处温暖的地方远远的观望。 向笃身边的犯人年纪三十到四十岁,面相看着要五十岁了。 他工作起来从来不卖力气,声称自己身体不好,很多工作都是向笃在替他来做。 今天却不一样,这家伙工作起来一反常态的认真,和向笃离着两米左右的距离,挥洒随时会冷却下来的汗水。 偶尔,士兵们会来检查进度,他们背上背着枪,手里攥着鞭子,认为谁的工作不够努力就会劈头盖脸狠打一顿。 如果没有在木材厂额的经历,这样强度的工作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工作进行了数小时之久,这群没吃早饭的犯人们渐露疲态。 监狱给犯人规定了每日饮食的数目,会按照市场价向连续补给钱粮,如果犯人少吃一顿,这些钱会进入士兵的腰包。 正因如此,士兵经常会找理由减免犯人的食物。 在两个士兵开小差的时候,向笃身边这位蹲下来休息,他招手示意向笃过去。 向笃看了眼士兵们,锄着土靠近。 “最近你也挺照顾我的,咱们将心比心,我救你一命怎么样?” “救我一命?”向笃摸不着头脑,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嘿,不明白了吧,不用多问,听我的就行了。我告诉你,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表现的不显眼,明白吗?不显眼。”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会有身命危险吗?” “嘿,别问了别问了。” 犯人神秘一笑,弯着腰接着干活。 一方方土被运出了半成品的沟渠,快要临近正午时,那些不知去了何处的士兵回来了。 往常,向笃会在这种时候动作加快,今天他没有,就正常速度工作,头也不抬起来看。 那几个士兵站在施工现场,他们的眼睛把犯人们挨个看一下遍,最后,一个士兵吼道:“和死了的那个人渣一个牢房的人渣们,都过来。” 同一牢房的犯人慢腾腾向外爬,惹来士兵一阵不悦:“快点!你们这群人渣!” 很快,犯人们低着头站成一排。 士兵挥挥手:“全部带走。” 向笃谨记教诲,走在队伍中间,听着脚链哗啦的声响。 这群犯人被带到了温暖的监室内,那个士兵问他们:“事情的真相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人是被你们中的一个杀掉的,现在给你们一个指证的机会。” 有好几个犯人在发抖,还有几个在监狱时间长的,正在交换眼神。 比向笃早来一个月的犯人,大概十五岁的样子,声音颤抖无助地说:“他是冻死的吧?” “嗯?” 士兵走到这个小犯人跟前,凝视着小犯人通红的手指,半天不说话,只是站着而已。 小小的犯人听着士兵的呼吸,也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你犯了什么罪?” “我打碎了、打碎了商店的、商店的瓷盘,赔不起债。” “判了多久?” “三个月。” “嗯。”士兵点头,“你年纪还小,有些事还看不透彻,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人不是冻死的。” 士兵背着手走开,在监室中踱步。 又过了几分钟,他问:“还不准备说吗?这是给你们立功的机会,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有一个犯人慢慢指向了向笃:“他和那个人渣离得最近。” 向笃人都傻了,祸从天降,他连忙争辩:“不是我!我没有!” 士兵狞笑着走过来,他问向笃:“你又是犯了什么罪?” “大人,漏税,我是有原因的大人……” 士兵烦躁地挥手:“漏税,判多久?” “两个月,大人,两个月,我一直很努力的工作,人真不是我杀的……” “闭嘴!” 士兵粗暴的怒吼,扬起鞭子就要抽下去,向笃举起手准备抵挡。 好在鞭子没有抽下去,向笃也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甚至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士兵收起鞭子,他审视这群犯人,然后看似随意地叫过来一个,并带着这人出监室。 向笃像梦游一样,模模糊糊听着身边犯人的低语。 没过多久,士兵把犯人带回,又叫了另外两个,其中就有和向笃一起工作的那个。 等再回来,士兵脸上阴云密布,他指着一个真正的五十岁囚犯:“说吧,为什么杀人?” 这囚犯先是一愣,然后看向四周,他不敢相信,被指认成杀人凶手的居然会是他。 “天啊!没有啊!大人,这一定搞错了!我没杀人!” “人好好的就能死!你当我是呆子啊!来人!带走!” 监室外进来两个士兵,拖着歇斯底里吼叫的囚犯,拉着脚链离开监室。 案件水落石出,犯人们迎来了心灵上的自由时光。 士兵离开了,向笃松了口气,在他以为终于结束的时候,三个犯人毫无征兆的暴起,他们把向笃按在地上,拳脚相向。 可怜向笃被打了个鼻青脸肿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施暴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等暴行结束了,其中一个犯人贴着向笃的耳朵说:“小子,这事没完,你给我记好了,以后睡觉最好睁着眼。” 向笃蜷缩成了虾米,双臂牢牢抱着头部,这是挨打最正确的保护姿势。 犯人们各自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最小的十五岁犯人打算拉向笃起来,可手刚一碰到,向笃就如同得了癫痫一样疯狂扭动,样子着实吓人。 屈服的泪水在向笃闭合的双眼中流出,他怕透了这个没有保护的世界,也悔恨自己的懦弱。 夜晚,向笃还在保持他的动作,整整一天都没变过,这一晚,也没有人再对他出手。 但在犯人们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可以随意欺凌的一类人。 在第二天工作时,向笃拼命锄地,他就想好好表现,别的全都不重要。 和他一起工作的犯人找了个机会对他说:“不要在意,挨一顿打就过去了。” “他们为什么打我?” 看着向笃的那张扭曲的脸,这个犯人笑笑。 “等以后你就明白了。那些看管我们的士兵是非常团结的,而咱们这些被看管的就不一样了,会互相出卖指责,寻求自身的安稳。小子,人要学会自保。” 等到后来,向笃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至于被拖走的那个,下场如何不得而知,反正是当了替罪羊。 监狱以前会用冻死人这件事索要款项,但后来钱拨下来了,就不用再用这个理由了,但人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死了,这并不合理。 如果用生病死亡的理由,也可以过关,但犯人闹矛盾失手杀人,显然更加有利于士兵们的工作。 指证 在沟渠和监牢中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向笃最盼望的最惧怕的,是夜晚的到来。 夜晚意味着休息,也意味着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他睡觉是采取了侧躺的姿势,把后背靠在墙壁上,正面对着其他犯人。 那些扬言会收拾向笃的犯人,几天内没有采取过行动,但是向笃总会在他们的眼神里察觉出东西,哪怕没有也会臆想出来。 某天夜里,向笃发现,那几个犯人睡觉的地方换了,距离向笃远了一些,但分别在三个方向,和他自己形成了一个四边形。 这一天的工作比往常要繁重,向笃不敢睡,可身体和精神上着实忍受不住,坚持了几个小时后,脑子里如同浆糊般翻滚,沉沉的睡去。 深夜,沉睡中的人进入梦乡,向笃梦见自己在一条跑道上,跑道是油绿色的,咋一看很像草坪,却异常光滑。 跑道有大约两米宽,长度没有尽头,目力所及的最远处,是比头发丝还要细的线。 他在跑到上向前奔跑,脚底板的触感异常舒服,好像是水流贴着脚底流过一样。 跑了一段距离,向笃沉浸在美妙的感受中。 可忽然,脚下的触感变了,跑道上貌似长出了黑色的石块,还有荆棘。 这样的感觉很槽糕,但是,向笃无论如何努力,跑动的双腿就是停不下来。 某一刻,他呼吸开始急促,似乎有人掐着喉咙,再愈发急促艰难的呼吸过后,迎来的是最为致命的窒息感。 他在梦中惊醒,从未有过的迅速反应促使他双手向脖颈处抓去,正好扼住了人的手腕。 向笃拼命挣扎,双臂爆发出饥饿的人不应该拥有的力量,将勒住自己喉咙的犯人掀倒在地上。 一声沉闷的响声后,犯人低声骂了一句。 也就这时,向笃的胸口和脚腕同时感受到了压力,似乎有人在按着这些地方。 起先勒着向笃脖颈的犯人翻滚起身,再次把那双手伸向了向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监牢里面的其他犯人耳边都能听见低低的叫嚷和挣扎还有肉体的碰撞,可没人敢出手制止。 “你们这群人渣在干特么的什么!” 值夜的士兵怒吼一声,灯光在监牢的尽头凭空出现。 向笃身上的力量消失了,蓄意谋杀的犯人慌张回到了自己的地方,装成一副熟睡的模样。 士兵快步走到发生事故的牢房门前,手里提着灯往里面照射,光亮中,犯人们皆是安然无恙老老实实的睡着。 “都不想睡了是吧?”士兵气急败坏,他用随身携带的鞭子抽牢房的门,抽着吼着:“都起来!” 门被抽的刺耳,犯人们被勒令走出来站成一排。 他们垂着头,有些还装模作样的左右摇摆身体,似乎异常的疲倦。 士兵举着灯一张脸一张脸的看下去,最终停在了向笃前面。 “头抬起来。” 向笃慢慢抬头,但是眼睛却不敢和士兵对视。 “怎么回事?”士兵手指头蹭了下向笃脖子处的手印。 “大人,有人要杀我。” “谁?指给我看。” 向笃清楚都是谁,可当时没有丝毫的光亮,具体动手的人都是哪些,他也无法确定。 在这一刻,他放弃了指认的想法,他知道,即便指认了也不一定有好结果,兴许还会让未来的日子更加艰苦。 他只能摇头:“我不知道,大人,我不知道。” 他心里在想,结束吧,让这该死的日子结束吧,我不管你们是不是要杀我,我们和好吧。 士兵审视着向笃:“不知道?你和什么人有仇你会不知道?记住了,你们都是人渣,你不得罪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对你动手?” 向笃不许反驳,只是重复着:“我不知道,大人,我真的不知道……” 感觉向笃快要哭了。 士兵终于放过了向笃,他找出铁链,把这些犯人挨个锁起来。 最后,士兵收起了钥匙:“既然睡不着,我看你们就不要睡了。” 这一晚,向笃靠在冰冷的墙壁和地面上,忍受着寒冷和铁链的沉重,艰难的度过了一夜。 次日,这间牢房的犯人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而在上午的工作结束后,他们看到有几个人和看管的士兵们走到了沟渠前面。 为首的人正是给向笃判刑的治安官。 治安官到来后,向笃他们停下了工作,士兵带他们到了一间临时的审讯室之外,挨个叫进去问询。 向笃不太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可那些从审讯室走出来的犯人们,脸色都异常难看。 接连审讯了五个人后,也许是治安官疲倦了,想要早点结束审讯,于是,最后几个人一同走进了审讯室。 向笃站在最边上,他偷偷观察了审讯室的情景,赫然发现,几天前被带走的五十岁犯人也在这里。 不过,他似乎遭受了精神上的折磨,人已经萎靡不振了,口中嘟囔:“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曾经给向笃判刑地治安官瘫坐在桌子后面,桌上只有一杯茶和一个烟灰缸。 还有一个人也在审讯室里面,这人在一张纸上写字,应该是记录员。 治安官弹弹裤腿上的灰,略带厌烦地问:“你们都能证实杀人事件对吗?” 众犯人不言不语。 治安官又问了一遍:“你们都看到他杀人了是不是?” 五十岁接受宣判的犯人,已经完全陷入了他自己的精神世界,对这里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有那一遍遍的“不是我”。 磨蹭了半天,在治安官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有犯人回答:“我看到了,我能证明。” 接着,有一个犯人附和道:“是,我也能够证明,人就是他杀的。” 后来,同行的犯人全部指证,唯有向笃还没开口。 治安官的眼神和其他犯人的心神全部聚焦在了向笃身上。 等了许久,见向笃还不指证,治安官只能单独问他:“你呢?你也能够证明他是个杀人犯吗?” 向笃咬着牙,用的力气非常大,指甲深深陷进了手心里面。 他想到了即将被宣布成为杀人犯的可怜人,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想到了在木材厂工作的日子,又想到了某天冻死在路上的小女孩,还想到了在豪宅里拿精美的食物喂狗的贵族小姐。 一时间,他陷入了迷茫。 很多想法在他心里滋生蔓延,哪怕自己不指证,罪名也坐实了,而一旦自己没有指证,得到报复的几率会很大。 仿佛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可是,这个可怜人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啊? 在独善其身和偏安一处间,向笃挣扎了五秒钟,得到的是治安官的再一次询问:“最后问你一遍,是不是能够证明他是杀人犯,要说实话。” 连续的犹豫,那位五十岁的可怜犯人瞬间惊醒,他怀揣着最后的期望看着向笃。 “是的,我能证明,我、我能证明。” 可怜的犯人面如死灰,向笃是在喉咙里发出的这句话,这话说完,他感觉自己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倒塌了,或者碎了。 后面的事情,他完全没有印象,甚至连是否指证过也没有印象。 浑浑噩噩的过完了又一天。 相互洗礼 这一夜,向笃过的异常别扭,他在浑噩间躺下睡觉,既没有背靠墙壁,也没有采取其他任何的防御措施,只是平躺着。 似乎失去了抵抗一切危险的兴趣。 出乎意料的,那几个犯人没有再对他出手。 每天照旧的工作,除了向笃会时不时摸一下已经疯长的胡子,其他的犯人真就如往常一样。 一连几天过去后,这一日,监狱迎来了新的囚犯。 有一个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极度奢华,和他同时间进监狱的,还有两个强壮的强壮的不像样子的男人。 三个人被安排进了向笃对面的监室,那个监室是空的,目前就这三个人居住。 这回,向笃才知道,人和人的极大不同,对面监室的三人拥有桌椅,每餐送来的食物也与其他的犯人不相同,甚至不会戴脚链,也不用参加每天的劳动。 这三位才来的那天,士兵宣布服刑决议,因为人犯身体方面的原因,特殊照顾,可这三位,怎么看怎么都是监狱中最健康的存在。 和向笃同一间牢房的犯人,对这三位充满了好奇,只不过没人敢隔着走廊询问,只能私下里讨论。 这种讨论,向笃没有心情参加,他还沉浸在指证杀人凶手的心态中无法自拔。 距离向笃入狱已经有一个月时间了,也就说明,他距离出狱还剩下一个月。 这天,他们没有被安排工作,一群人被带着去了士兵们居住的房子。 没有人知道他们将要面临什么,只是意识到,今天士兵们对他们格外的好,问东问西的,也不打也不骂。 士兵们是清楚情况的,因为先前的杀人事件,上面的管理层认识到囚犯们需要心理疏导,于是联系了教堂,打算开化他们,使他们一心向善。 这本是好意,可在士兵们看来,人渣就是人渣,这种做法毫无意义,就连犯人们也是这样想的。 向笃作为倒数第二批要被净化的犯人,他和其他六个人挪动着没有铁链的双腿,轻松地走向了一排房屋。 为每个人分好了房间后,两个士兵领着向笃走入了最中间的房子。 士兵的宿舍温暖异常,向笃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房间的陈设了,被这种紧紧包裹着身体的温度沉迷。 “您好?” 打碎沉迷的是一道女声,像是宣布神谕一样令人痴醉。 士兵带着向笃到了桌子前,随后退出了房间,但在临走前,有个士兵凑在他的耳朵边上威胁:“该闭嘴就闭嘴。” 向笃看了一眼对面的使女,这一眼看去,他立马低下了头,因为对面的女人过分的完美,一身白袍,面纱遮住面部。但那种得天独厚的美貌是不可能掩饰住的,反而更加令人有了一窥究竟的好奇。 那一身白袍一尘不染,白的像是会发光一样。 可亦用她那一双洁白无瑕的手翻开了经书,为向笃念了一首诗歌。 诗歌的大致内容,是一个人犯了罪,但经过忏悔后,神明选择了原谅。 诗歌念完了,向笃从未有过的认真倾听,他早前是最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兴趣的,但今天,他已经在结合诗歌反思自己的行为。 可亦念完了诗歌,她下一步的计划是对诗歌的内容进行解读。 向笃把双手放到桌面上,那些破财黝黑的手指头还有肿胀。 他问可亦:“如果真心忏悔,神明真的会原谅我这个罪人吗?” 可亦万分了解到,这人是能够听懂诗歌的内容的,于是点头:“是的。” “有些事在我心里压抑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知道我肯定是做错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究竟错在了哪里。你可以为我解答吗?” “当然可以,您请说。”可亦目光灵动,她觉得这个人还可以被救赎,不像之前进来的那些油嘴滑舌的人。 向笃抬头,他直视可亦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令人难以生出邪念。 “我觉得我的出生就是不对的,从小到大,我看待同性、异性、同龄、异龄,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我看他们都是庸庸碌碌的存在。 那些大人物,他们在我眼中也是一样,都是为我的人生做铺垫而存在的。 慢慢长大,经历了挫折,我也以为这是必须要经历的,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可挫折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没有接触过上层阶级,但是我看到过很多人,很多很多,种类就和地上的野草一样。 那些底层的人,几岁的、十几岁的、几十岁的。 尽管种类如此的繁多,在我的眼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为了生活,另一种为了生存。我深刻的认识到,我是属于后者。 但,我不甘心平凡,我真的不想做一个普通人,这种思想让我的生活更加的痛苦,过的比其他人更艰难。 我不知道我这种思想是对的还是错的,也不知道这种思想是我自己独有的还是其他人也是如此。” 可亦认真的倾听,她试着理解向笃的话语,已经安稳下来的甘愿为神明付出一切的心灵,正在跳动。 向笃一直在看可亦的那双眼睛,他也仅仅是在看而已,没有其他的任何想法。 可亦也在思考,这个人为什么讲出来的东西如此真实,真实到似乎是在说自己,感觉像是回到了数年前,自己妈妈带着自己离开南方的那座小城。 “请您继续说下去。” “你是为教堂工作的吧?应该见识过很多困苦的灵魂,我也见过几个。 有一个小女孩,她在寒夜里贩卖一种根本不可能卖出去的东西,我看她可怜,约定第二天会来拿。可是呢,我以为我是做了一件好事,但她没这样想,她在那个寒冷的天气下,等我等到了生命的终结。 另一个是你们口中的……另一个年纪要大一些,五十多岁了,他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我都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呢,因为某种原因,我被胁迫着,不,并没有人胁迫我。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不管是因为无私还是自私,好意还是恶毒,都有人因为我的原因受到牵连。 我不知道他们做的事情是不是对的,反正他们都付出了代价,我也不知道我做的一切是不是对的,好像我什么都不做会更好一些。” 向笃是按照自己的思维来讲述的,在逻辑上非常混乱,可亦艰难的去听,听到最后也没有理清楚逻辑关系。 她想问的更加详细一些,好为这个人解答迷惑。 但她急于询问的样子,在向笃看来无所谓,向笃双手抬起来说:“你不用问了,我并没有想过靠你解答我的迷惑,我也没有迷惑,只是想找人倾诉一下而已,这边可没有能够倾诉的对象,压在心里挺难受的。如果我不告诉你有迷惑,你大概也不会听下去吧。” “我可以告诉您神的话语。” “大道理我不想听。”向笃站起来,“你这种冰清玉洁的人,没有经历过严酷的生活,也不可能理解天底下的人,自然只会讲大道理。甚至在你们眼中,世间所有人都是有罪的,可是并非如此,这世界上也存在着美好的事物和至善至美的灵魂。” 向笃缓步向外走去,他的身体已经温暖过来了。 最后,向笃说了一句话才出了门。 “到教堂外面去看看吧,值得你们去救赎的人很多很多,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们已经被罪人们蒙蔽了。” 天上掉馅饼 士兵带向笃回牢房,那个根本不像犯人的家伙,和其他士兵在一起抽烟,这是难以想象的。 随着这一批的囚犯接受净化完毕,他也在士兵们的拥护下进了向笃出来的房间。 可亦的脑海还在回荡方才向笃的话,进入教堂这些年,除了老一辈的使者使女们,并没有人用这种教育的口吻对自己讲话,信徒对待自己也是恭敬。 门再次打开,这次没有士兵押送,布先生站在打开的门框下,眼睛聚焦到了可亦身上。 可亦如梦初醒,向布先生问候:“您好。” “啊,你好。” 布先生蹒跚着步伐,来到可亦对面坐下,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 可亦按照惯例朗诵诗歌,布先生一个字一个字听下去,他根本没去听具体的内容,只是单纯去听声音。 听着听着,布先生忽然伸手握住了可亦的手腕,后者全身一阵激灵,瞬间抽回了手,并发出了警告:“我是一名使女,请您自重。”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布先生干涩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你的样子很像我的妻子,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了。” 这句话在可亦听来,分明是在调情,她合上经书,闭上眼睛默默为自己祈祷。 布先生自顾自的说着:“像你们这样的使女,应该和自己的家人完全没有联系。” “您误会了,我有母亲。” “哦,是啊,她过的怎么样?你会经常去看望她吗?你母亲是不是和你一样漂亮?” “请您不要这样谈论我的母亲,这很失礼。而且,我的母亲已经离世了,您还是停止非分之想吧。” 布先生如遭雷击,他关注过这对母女的情况,自己妻子一直以来都很健康。 “使女是不可以说谎的。” “我并未说谎,我的母亲经常去照顾一些病人,被传染了一些疾病,病发的很突然,于十天前……总之,我的母亲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想在您的口中听到任何亵渎她的话语。” “哦,这样啊。”布先生逐渐伤感失落,他缓缓起身走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可亦睁开眼睛,眼泪顺着两侧脸颊流淌而下,她趴在桌子上,任由早已经平淡的内心,肆无忌惮的发泄伤感。 明明自己母亲离世了,还要表现出一副平和的样子,而这个囚犯还用下流的语言扎着她的内心。 离开房间后,布先生脸色瞬间变化,迅速和士兵们打成一片,欢声笑语间,他在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塞到这里级别最高的家伙手里。 “带兄弟们好好吃一顿,我回去了。” “布先生真是一位高尚的人。” 布先生朗声大笑,同样被拥护着回到牢房。 向笃看着不像囚犯的囚犯,带领着士兵进了牢房,又在士兵离开后背对着牢门。 有几个犯人嬉笑着讨论某个使女,让没有见过可亦的犯人分外眼红。 他们还声称,如果能和这样的女人来上一次,此生无憾。 布先生身体微微颤抖,他慢慢转过身来,把谈论这件事的所有囚犯的脸,一个一个记在了脑子里。 向笃接触到布先生眼神的一刹那,像是暴露在一排整齐的刀锋之下,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眼神。 囚犯们还在谈笑,甚至有人怪叫着去喊一个编造出来的名字,下半身子做着猥亵的动作。 半小时后,这些囚犯也闹腾累了,无聊人生中的小小乐趣,在他们这边被无限放大。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监牢里面,可亦在和自己不相称的环境中,顶着巨大的心里压力一间牢房一间牢房的找。 耳边,是囚犯们发出来的怪腔怪调。 她最终停在了向笃的牢房之外,轻声对向笃说:“等您离开了这个地方,我希望能够和您再交谈一次。” 向笃刚要开口回应,就被一个囚犯的大声叫嚷打断了:“宝贝!到爸爸这里来!爸爸给你关爱!” 可亦尽可能过滤耳朵里的淫词滥调,她又问向笃:“您可以答应我吗?” “好的,我会去的,你还是快点走吧。”向笃点头。 “万分感谢。” 可亦掩了掩白色斗篷上的兜帽,快步离开了牢房。 布先生的眼睛向外喷吐着火焰,等他再次背过身去,那些恶毒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他身边那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着自己老板起伏跌宕的胸膛,相互对视点头。 夜晚来临,值夜的士兵用棍子敲打牢门,犯人们睡梦中被惊醒。 士兵打开牢房,四处看了看,然后指着向笃:“你!出来!” 向笃早就适应了如今的生活,站起来低着头,用从出生就没有出现过的谄媚表情说:“大人,我可没干什么错事啊,我改造的很好,睡觉前还祈祷神明了呢。” “废什么话!出来人渣!” 向笃听见这种刺耳的人渣,也没什么脾气,被锁上链子乖乖跟着走。 脚链拖在地面上,声音在安静的监牢中回响。 他自认为没做错什么,可谁知道呢,随便找个理由就会挨打。 士兵将他带到了白天接受净化的房子外面,蹲下身子为其解开锁链,随后指着房门说:“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向笃,他心里忐忑不安,推开门进去。 房间里燃烧着灯火,布先生和两个随从正在这里等他。 “来了。”布先生指着对面的椅子,“坐。” 向笃略为松了口气,他自认为没有得罪过这个人。 布先生的随从为向笃倒上茶,升腾的蒸汽填充着油灯发出的光亮。 对于这个人能得到如此优待,向笃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布先生和蔼的笑了笑,如今,这里就像他的家,他想怎样就怎样。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同样是坐牢,我和你有这么大差别?”布先生笑着说,“钱,我的小朋友,钱。只要你有钱,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就看你想不想了。” 向笃没有回话,两只手抱着茶杯取暖。 布先生接着讲下去:“我调查过你的事情,其实也算不上是调查,我只要问一问这边看管的士兵,任何人的消息都能知道。 可你不一样,我在你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从你出生到今天坐牢,所有的一切,我都印刻在了脑子里。看得出来,你是一个不错的人,至少没什么坏心思。” “我不明白。” “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钱,你所拖欠的税款和这笔钱相比,九牛一毛。” “你想让我干什么?”向笃警惕的看着布先生,“我不会去杀人,即使是犯人。” “你观察力很细致,这点不错。不过呢,我想杀人也不会找你这种小朋友的,你大可放心。”布先生拍拍手掌,“我需要你去接近一个人,目前为止,你是最有条件的。” 一名随从在桌子后面拎出一个箱子,他把箱子端到向笃身前,然后,打开。 有的时候,钱真的会发光,最起码在向笃看来是这样的。 那一箱子的纸币,还有零星的几枚金币。 随从关上箱子退到一边,布先生问道:“你接受吗?” “为什么会是我?” “因为你能和她说上话,我可没听说过她会主动找人搭话,尤其是个男人。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你缺钱啊。” 向笃的心怦怦直跳,这不就是天上掉钱了吗,任何人都会心动的。 “是那个使女吗?” “没错,就是她。” 向笃有个奇妙的猜想,他问布先生:“你喜欢她?” 这句话后面还有,是关于两个人并不相称的年龄,只不过这句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岂止是喜欢,我爱她,不过是父亲对子女的爱。” 出狱 原来这是一对父女,向笃的疑虑打消了许多,现在看来,这对父女的关系并不好,否则也不会一个在监狱,一个是使女,相差太大,没有矛盾才奇怪。 眼前的布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向笃心里明白,他不太愿意同这种人交往。 可那是钱啊,发着金色光芒充满诱惑的钱。 布先生喝口茶,给向笃打起了感情牌:“我从未感受过自己的年龄,可在一段时间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感觉到,体内的时间正在流逝,在未来这段日子里,我想把精力多放在家庭上。 因为某些原因,我的人生已经无法改变了,就像钱,我已经不想再赚了,但是不行,就像沼泽一样无法脱身。”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她?你们今天应该见过面了吧?” “见过了,像陌生人一样,她已经忘记了我的样子。”布先生摸着自己的脸,“很长时间不照镜子了,我都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你来之前,我看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都怀疑镜子中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小朋友,就当我们是在交易,或者全当帮助一下我这个可怜的父亲。总之,我希望你能够答应下来。” 向笃在布先生的脸上看到了真诚,他眼睛移到了箱子上,随后点头:“我答应。” 布先生挥挥手,其中之一的随从取出了一张纸,纸上的内容是减刑建议。 “不出意外的话,你明天就可以出狱了。”布先生站起来走向向笃,“我们合作愉快。” 向笃起身同布先生握手。 重新锁上脚链,向笃跟着士兵回牢房,他这一晚没有睡着,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好像做梦一样,那些钱足够他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这次减刑的流程很快,可以说无缝衔接,建议书上午送到了治安官的办公室,下午向笃收拾东西走出了监狱大门。 他进来是手里空空如也,出来后多了一个箱子。 出狱后,他先是去了驿站寄存,随后揣着几叠钱又在王都的主街道上,他的第一步行动是要买一身足够暖和的衣服。 主街道上有家成衣店,店铺往后是裁缝铺子,这家铺子是城里生意最好的一家,起先对所有人开放,后来只对贵族开放。 好在成衣店不是,向笃可以进入。 他裹了裹单薄的衣服,推开了店铺的门。 店铺里,店员正在为一位女士介绍衣物,女士看的是男士的装扮,估计是为自己的丈夫买的。 向笃走进门以后,一时间也没人来招呼他,他自己挑选起了衣物。 有一件皮质的大衣非常符合向笃的要求,大衣厚实肥重,穿在身上一定很暖和。 他身后摸了摸衣料。 “你在干什么!” 店铺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一个女人用尖锐的嗓子喊了一声。 咚咚咚的脚步声过后,女人一巴掌抽开了向笃的手,之后,她擦拭起了被向笃摸过的地方,口中烦闷地嘀咕:“多贵啊,都是好料子,摸脏了就卖不出去了。” 向笃无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有摸了摸下巴上瘆人的胡须,凌乱的头发和沧桑的脸,怎么看怎么是乞丐。 女人厌恶地盯着向笃,又烦躁地推向笃出门。 “走开走开!这里不搞慈善!” 向笃被生生赶了出来,身后门砰一声紧紧关上。 街上好多人都在看他,搞得向笃很是委屈。 只不过这种委屈稍纵即逝,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不会来这种地方,因为没钱,现在有钱了,心理承受能力明显提高了。 他重新去推门,门被反锁了,在外面打不开,并且还能够听见里面的歉意话语。 “不好意思啊女士,这年头什么人都有的,你没被吓到吧?” 向笃冷笑一声,迈步向着其他的店铺走。 可出乎意料的,他每走向一家铺子,铺子的门都会提前关上,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想花钱还花不出去了。 向笃被街上行人的目光看的很不舒服,他只能离开主街,到一些小地方选购。 约摸有二十分钟,他走进了一家小门面,里面人很多,基本上是女人,她们都在忙着手中的缝制工作。 向笃清了清嗓子,想要人注意到他。 这次接待向笃的还是一个女人,只不过这个女人和之前不太一样,年龄要大一些,快要四十岁了。 女人抓起向笃的手,给了他几个邦的硬币。 向笃摇摇头:“我是来买衣服的。” 女人看着向笃,半晌后笑了。 “您看上去很需要一身衣服,但是我需要告诉您,别看我这里小,卖的东西还是很贵的。” “没关系,我付的起钱。” “是吗?”女人打量着向笃,“有些无聊有钱人喜欢装扮成穷人,但是您不一样,您别不爱听,从上到下,您充满了穷苦。” 向笃感叹,这女人的眼光真不一般,在这种人眼里,任何装扮都是能被识破的,至于从什么地方识破,向笃一点也不清楚。 他只是明白,自己是天降横财,根本不是什么有钱人。 他全身唯一不干瘪的地方取出一叠纸笔,轻轻放到柜台上。 “这些够吗?” “足够了。” 女人没有去看那些钱,她随便瞅一眼就知道,钱的真伪和数量,这是多年的经验累积起来的。 只不过女人还在犹豫,向笃直言:“放心吧,钱绝对是正经来路,我虽然看上去穷困潦倒,但是没偷过也没抢过。我很冷,能快点吗?” 女人拿起那叠钱塞给向笃,然后带着他去了后面的小屋。 小屋里陈列着很多衣物,这些看上去就有种极为不凡的感觉,甚至包括了礼服。 这个地方能够花钱购买礼服的,不用想也知道都是什么人。 女人钻进衣架堆中,一边找一边说道:“我这里只接受定制,好在几天前有位二等侯取消了订单,他付了钱却不要衣服了。我看你的身材和他很像,就卖给你吧。” 不多时,女人举着高过头顶的衣架走出来。 “那边是更衣室。” “感谢。” 向笃取下衣物进了更衣室,这一套衣服连同里面的衬衣是一整套的,整体是灰色的毛料。 他感觉这一切都不真实,唯一真实的,是消瘦的身躯和脚腕上的勒痕。 穿戴完毕,他出了更衣室,可能是心理原因,他没有穿鞋,因为这破烂的鞋子与衣服太不相称。 女人微笑着看向笃:“我的眼光从来没错过,很合身,如果在减一减尺寸就更好了。” “没关系。”向笃发自内心的笑起来,“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变胖了。” 女人看到了向笃脚上的冻疮,她又在那堆衣物中搜寻,直到拿出了一双靴子。 “要试试吗?” “感谢。” 向笃急不可耐地换上靴子,现在算是穿戴整齐了。 他站在镜子前上下打量,除了这颗脑袋,其他地方已经足够完美了。 “现在我再去那些铺子,应该不会被赶出来了吧。” 他笑着调侃了一句,然后问女人:“多少钱?” “算您便宜点,二百库伦。” “可以。” 花二百库伦买一身衣服,这是从来都不敢想的,放在以前,他要省吃俭用一年才能买得起。 把钱给了女人后,向笃准备离开。 女人善意地提醒:“出门向东走,那里可以剪头发,顺便还能刮一刮胡子。” 这个女人可真够贴心的,向笃从里到外都是那么舒服,想来,这女人平日里接触的人身份必定不一般。 小报复 几个小时之后,人们都能看到一个体面的、高尚的男人,这张脸从没有人见过。 他消瘦、蜡黄,好像缺乏营养。 旅店的老板为向笃打开了房门,老板垂着手问道:“这位先生,您一定是在外地来的吧?是一位商人吗?” “是的。”向笃点头,这辈子很少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他进到房间里面,看着这里面的陈设,一切是应有尽有。 在桌子上,还摆着一坛子花。 旅店的老板一边给花浇水,一边说道:“如果您不方便出门,本店可以为您提供吃食,您放心,我们做的素菜非常可口。” 向笃已经走到了窗口,他拉来窗帘,使阳光能够照进来,屋子里充满着明亮的光线。 他背对着老板说:“我不太喜欢素食。”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看您的面相,我以为您是一位素食主义者,还以为您信教。” “我确实信教,信教以后,我的生活改变了很多。” “是精神得到了满足吗?” 向笃想了想后回答:“算是吧。” 旅店老板离开后,向笃躺在了洁白的床上,他试着翻滚,滚了两个身为还没有滚下床,这床真够宽的。 现在,他打算睡一觉。 可眼睛才闭上,就像有什么事堵在心里没有去做一样。 闭着眼睛想了很久,他跳下床。 对着镜子整理衣物,顺便戴上了帽子,攥着一根文明棍出了门。 他打算做一些小小的报复,以满足心中的焦虑。 来到一家成衣店门口,在几小时之前,他才被赶了出来,现在,他又回来了,意气风发。 与先前不同,这次才一进门,就有人过来接待他,人没换,还是之前那个女人。 “哎呀!”女人惊叫一声,“我看您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为您做过衣服?” 向笃没有回话,走到了他碰过的那件衣服前。 女人识趣的没有在拉拢关系,而是有板有眼地介绍起了这身厚重的皮大衣。 等女人介绍到一半,向笃问了一句:“我可以摸一下吗?” “当然可以,您随便摸。” 向笃去摸之前摸过的地方,心里感触颇深,他越摸越起劲,把整个衣服摸了一个遍,还是觉得不够痛快,他开始在店里的所有衣服上,每一件摸上一把。 店员们看着这位先生怪异的举动,也不敢去问,只能在一边干杵着。 向笃摸这些衣服时,心里又痛快又伤感,如今在他眼中,这些衣物全部去不了法眼。 女人看出了这一点,她拍了一下脑门笑道:“您看看我,居然让您来看这样的东西,真是抱歉,您跟我到后面来吧,好的都在后面。” 向笃手掌猛的抬起来:“不用!就在这!” 店员们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发脾气,有钱人的性格都这么怪异吗? 但随即,向笃就展示了他温柔的一面,他在怀中掏出了一叠钱币。 “这些够吗?” “足够买下所有衣服了。”女人睁大了眼睛,她从没见过会有人直接掏出这么多钱出来,手足无措,不知道要不要把钱接过来。 向笃把钱摔在一边的柜台上,然后拄着那根手杖坐在一边。 女人迷惑地看着他。 “看什么?全都给我包起来,要包的整齐。” “是是是……” 女人连连点头,带领着其他的店员,一件一件把衣服拿下,一件又一件的叠好。 “等一下!” 向笃突然制止了他们,然后指着那个女人说:“让她自己弄,万一来了其他客人,你们不需要招待吗?” 对于向笃的提议,大家欣然认同,就是苦了这个女人,明明要到下班的时间了,还要无偿加班。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向笃饶有兴致地看着女人给他包装衣服,其他店员早就下班了。 女人怨气很重,可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埋头苦干。 几十件衣服,等到做完了,都快深夜了。 女人苦着脸问:“需要我给您送过去吗?” “不用。”向笃摆摆手,“这些衣服全部寄存在你们这里,以后有时间我再来拿。” 女人只能抱着衣服,一件接着一件放到后面的库房里。 向笃不允许一次性拿很多,怕出现褶皱。 其实,他就是单纯在找麻烦而已。 女人终于完成了工作。 向笃也有些累了,他才站起来,门外便进来了两个士兵。 他们的目光锁定在向笃身上,其中一个说道:“先生,有人检举您偷窃,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话一出来,不仅向笃懵了,连那个女人也懵了。 随后,女人说出了她一整晚苦思冥想的结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我说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你就是那个乞丐。好啊!敢戏弄我!” 向笃没理会女人,他想了想就明白了,一定是之前卖给他衣服的那个中年女人举报的。 好在向笃真的没有偷窃,也不介意跟着走一趟。 士兵只是听人揭发而已,在事情没有最后结论之前,他们还不敢得罪向笃这种人,恭敬地将他请到了治安官的办公室里面。 被被戏弄了一天的女人也在后面跟着,她哪怕今天不睡觉了,也要揭发向笃的真实面目。 在治安官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面,女人歇斯底里的,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向笃。 向笃权当是耳旁过了一阵风。 大概一小时后,治安官进来了,就是给向笃判刑的那位。 女人跑到治安官很前放肆地宣扬:“治安官大人,就是这个人,他是一个乞丐,我见过他的。” 治安官很随意地走到向笃面前,他认出了向笃后笑着说:“是你啊,这件事误会了,布先生之前跟我说过的。” 向笃对这个治安官还是有些惧怕的,他怯生生地问道:“那,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你走吧,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向笃点头,离开了治安官的办公室。 女人已经完全凌乱了。 “不是……这……搞错了吧?治安官大人……他……他是……” “你是干什么?”治安官斜着眼望向女人,“没什么事的话,请你出去,我还有工作要忙。” “好,好的。” 女人感觉天都要塌了,她不明白,这事情怎么就这样峰回路转了? 想起方才的侮辱性话语,女人心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底洞,黑黝黝的洞口准备随时将她吞噬进去。 她只剩下一种想法了,这下子完蛋了,这个人不仅仅是一个真正的富翁,而且还和治安官认识。 她追出去打算和向笃道歉。 可向笃已经玩够了,并不打算追究什么,而且这件事对向笃而言,本就是场小游戏而已。 只不过对女人不一样,她不知道向笃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到底是否一样。 在未来的几天,她都在胆战心惊的过日子,就怕哪一天突然来了报应,普通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无助。 好在这位富翁没有报复她,她恐惧的心情才慢慢好了起来。 启示 最近几天,向笃前所未有的清闲自在。 虽然有钱了,可一些另类的兴趣爱好还尚未养成,所以在这种没有工作的日子里,他变得无所事事。 偶尔回去公园里转转,坐在长椅上一坐就是半天。 报复性的消费发生过,他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买某个东西之前,他会很激动,而买了以后,又觉得索然无味。 不由得想起了当初跟在有钱人后面,悄悄在商店中听价格的时候。 难道说有钱了,真就这样朴实无华了吗? 可他还有一个计划,要把老家的房子翻盖一下,他在寄给家里的信中提到了这个计划,同时寄出去的还有一笔钱。 信中明确指出,要找当地最有名的设计师来设计,至于他的钱怎么来的,这点没有说明。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要按照约定前往教堂,和那位布先生的女儿聊一聊,并且要按时去监狱和布先生汇报。 这次,他雇了一辆马车,习惯了用脚走路的人,乘车总有些别扭,他坐在车里,路人眼神的艳羡之情全部能够看到。 由于适应了王都的另一类生活,太阳快要升到最高处了,才算是他的清晨。 又因为走的都是宽敞的大路,工人们的身影是一个也见不到的。 平日里能够见到的,都是有产者等既得利益者。 快要正午时,教会大厅是没有人的,除了打扫卫生的使者们。 一位使者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孤零零的向笃,问他是不是要找人。 向笃语气缓慢的回答:“我找可亦使女,我们约好了要在教堂见面。” “您说可亦使女吗?她不在这边,最近她经常去外面的。” 使者再看向笃时,目光已经变了,警惕又怀疑。 这是因为来找可亦的,穿着得体的,一般都是抱有特殊目的。 对这类人,使者们见怪不怪了,放在以往,他们还会气愤这类亵渎。 也不知道向笃从什么时候开始,动作和语气都变得有条不紊的,现在他也是有条不紊的点头说:“请您转告可亦使女,隔着一道铁门和她交谈过的罪人,会在礼拜日的上午,在这边等她。” “我一定转告。” “告辞了。” 向笃装模作样的抚了抚帽子,继续有条不紊地离开。 等到礼拜日当天,向笃又一次来到了教堂,唱诗班正在歌唱,他和其他信徒们一起,双手相握,低着头聆听着圣歌带来的沐浴。 今天的王都异常的隆重,太辉的国王会在上午抵达此地,在连接王都东门和王宫之间的这条路上,无数的人挤在两侧,他们今天是能够看到国王的,还是两个。 这也就使得今天来到教堂的人并不多,仅有的这些人大概是十分虔诚的。 圣歌结束,两名剑士跟随者一位老人走上讲台,剑士随后退下,老人开始布道,他今天宣讲的内容,是经书中的一段启示。 向笃的余光看见身边飘过了一抹雪白,接着,沁人心脾的味道吹到了鼻子里面。 可亦小声问候:“您来了。” “是的,按照约定。”向笃同样压低了声音,“如您所愿,现在的我已经信教了,神明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只不过,神明也会惩罚我,比如几天前,我动了一个坏心思,所以又进了一次审讯室。反正不管好坏,一切都能证明,神确实存在。” 如向笃所说,他确实把生活中的一切归功于神明,比如敞开心扉诉说一次罪孽,便得到了宽恕,有了钱,再比如报复那个女店员,就如同被警告一般进了治安官的办公室。 这些事很奇妙,到底是完全的巧合,还是真的有神在天上看着,向笃更加相信后者。 可亦轻笑着点头:“那很好啊。” 向笃观察到了讲台上有一件非常特意摆放的石头底座,这东西不应该放在这边的,既然这里有这么一个底座,那雕像去哪了? 教堂老人的声音在众信徒耳朵响彻,他讲述的是启示的起因,把很多人和神的名字以及关系罗列一通。 向笃越听越迷糊,他问可亦:“我没有看过经书,但是听起来,好像是一部对神家庭成员的一一介绍。” 可亦为他解释:“这些名字中,每一个都是伟大的人物,他们都是神留在人世间的子女。” “外面好吵啊。”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呢,您不打算去看看吗?” “不用了,还是教堂里心静。” 教堂外声音异常嘈杂起来,像是一片正在冒泡的沸水。 国王卫队的号角吹响了,整齐的马蹄声试图压住人群的躁动。 教堂老人对外面的一切毫无反应,依旧讲解着启示:“这天,大地会被撕裂,地狱的业火会降临,每个人都将看到天上的神,神会接走那些信服他的……” 教堂外面爆发出一阵惊天浪潮:“国王陛下万岁!” 也有一些被群体所点燃的人,除了为自己的国王呐喊,还会祝福另一个国王。 “太辉王万岁!” 总之,人的情绪到了最为高涨的地步。 教堂老人的声音只有他的信徒们才会听见。 “魔鬼也会来到人世间,他躲在阴影里面,蛊惑人心和八方的国王,驱使他们与神的儿女们开战……” 教堂的钟不知道被什么人敲响了,厚重的钟声像是为这场狂欢助兴。 “这将是最后的战争,尸痕遍野,血终将淹没人的脚踝。” 启示宣讲完了,在鼎沸的人山人海中,有一个尖锐的、不带感情的、被所有人忽略的声音。 这声音在一座三层的小楼上爆发,呈水波壮飘向四面八方。 声音过后,太辉国王的马受到了惊吓,两条蹄子高高抬起,太辉国王被摔下了马。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两位国王的仪仗出现了城门口,如今的城门禁闭着,城墙上没有任何人,包括士兵。 这是事先安排好的,绝不能让对方的国王感受到压迫。 两位国王翻身下马,象征性的拥抱。 寒暄了几句后,两位国王走到了城门边,同时推了一下两侧的城门。 随后,士兵为他们打开了城门。 一枪 城门打开这一刹那,整齐成纵列的国旗,以四十五度角的倾斜,插满了整条街道。 两个国家的国旗全都有,摆放之整齐,哪怕有一个出现偏移都能被发现。 两位国王各自穿了一身蓝色,同时踩着马凳上马。 珐瑆竖起指挥刀:“上马!” 负责仪式的国王卫队们翻身上马。 “列队!” 卫队成员的马在国王们的两侧快步走出,用一个长方形的阵容牢牢护住了两位国王。 “开步!” 国王仪仗队的马匹开步向前,两位国王坐在马上有说有笑的。 徒步的卫队成员分列两侧,他们组成的道路为仪仗队指明方向。 街道两侧,楼上楼下,人山人海。 数不清的人在窗口探出了半个身子,热情洋溢地挥舞手臂或者国旗,每个人的心是激动的,手是颤抖的。 仪仗队后方,跟随的是来自两个国家的大臣,再后面则是挑不出毛病的步兵方阵。 士兵们穿的都是参加授勋仪式才会穿的礼服,姑娘们被英姿飒爽的军人所吸引,叽叽喳喳大呼小叫。 士兵们面色淡定从容,自始至终的表情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他们只会走路、呼吸、眨眼。 “国王陛下万岁!” 已经有人带头呐喊出了心声,紧随其后喊出同样声音的,是成千上百张嘴巴。 有一个小孩跨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摇着小小的手臂,用稚嫩的嗓音,有样学样的欢呼:“陛下万岁。” 两个国王显然是听到了来自孩童的呼唤,齐齐向着那个小孩挥手示意。 孩子的父亲激动万分,把自己的孩子举过了头顶,也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喊出那句万岁。 再先前行进了没多久,路上已经人满为患了,两侧的士兵必须组成人墙才能控制住人群。 楼上的女士们提着花篮,一朵朵花瓣飘落而下,有的飞到了地上,有的飘到了士兵头上,还有的被不知何处吹来的微风卷到天上去了。 道路两侧的人向外伸手,试图摸到国王的身体,楼上的人同样如此。 如果两位国王站在马上向上跳,大概是可以够得到的。 珐瑆催马向前,和他一起的还有四个举着国旗的卫队成员,他们在仪仗队的两侧跑出,慢慢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分列!” 珐瑆发布命令,四名国旗手拨动马头,四匹马两两相对,马头对着马头。 两位国王在他们中间穿过,然后勒住马。 有几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迎面小跑过来,国王们见状纷纷下马。 跑在最前面的小女孩先一步到了太辉国王前面,羞答答地说道:“太辉国王陛下,欢迎您的到来。” 然后,小女孩摘下了脖子上锦簇的花环。 太辉王弯下腰,小女孩为其戴在脖子上。 这位中年的国王满面春风,亲切地对小女孩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了。” 他蹲下身子抱起了这个小女孩,挥手向着两侧的民众。 这场面在民众们眼中过分的暖心了,甚至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太辉王万岁!” 放下这个小女孩后,剩下的小女孩每个人都摘下花环给异国的国王戴上,太辉国王在每个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两位国王手牵着手,和一些幸运的人寒暄。 处在后方队伍中的余涟和太辉的外交官,由于两个人一直住在一起,早已经熟悉了。 他们经常就一些向左的意见产生分歧,在经过激烈的论述之后,二人的关系似乎更加近了。 趁着两位国王与民众握手的时间,两个国家的大臣们也在交流分享。 外交官对余涟说:“我好像跟您讲过,我们国家和贵国不太一样的地方,我们最尊重的是科学家、艺术家、教育家和思想家。而在贵国,好像这些工作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您这样说并不完全正确。”余涟笑着反驳,“我们同样会听音乐,也会思考哲学,我们会请最好的老师亲自教授我们的下一代。” “但仅限于贵族和有钱人吧?” 余涟笑容马上僵住了,虽然这种事在这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总觉得比人家矮了那么一点。 他只能继续微笑回应:“这在每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难道贵国的上流阶级和平民受到的教育也是完全一样的吗?” “余涟先生还是那么会辩驳。” “您也一样,身为外交官,嘴上和行为上完全不给别人半分的情面,我是说您非常的率真。” “算了算了,今天是一个开心的日子,我们就不要再争执了。” 两个人笑呵呵地选择了闭嘴,各自去倾听其他人的对话。 不久后,两位国王完成了仪式,他们再次上了马。 珐瑆竖起指挥刀:“卫队!向前!” 马蹄击打着地面,仪仗队重新开拔,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半的路程。 在某座三层小楼上,两个男人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他们埋着头,一言不发。 大壮在子弹外壳上涂抹了油,将其装填进步枪里面,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子弹上膛。 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完全无法干扰他。 麻雀搬来了一张桌子放到了窗口处,又走到房子的后面,把窗户打开观察逃生路线。 大壮把枪放在桌子上,随后拉上了窗帘,只留出二十公分的空间出来。 看上去已经没有需要准备的了,他们坐在椅子上,大壮颠动着小腿,手指不断在腿上敲击节奏。 慢慢的,卫队的号角声悠扬的传播开来。 他们知道,时间到了。 大壮拉上了布质的面罩,端起步枪放到桌子上,静静的等待。 因为他们是在三楼,街道虽然宽阔但也只有十几米的宽度,如果想要瞄准楼下,需要把墙探出去一段距离,所以开枪必须要迅速,在所有人没有回过神来之前,他就要造成精准打击,再从后面逃离。 悠扬的号角声中,两位国王的仪仗队匀速向前,现在,国王们已经到了最前面,正享受着身旁民众的爱戴。 负责观察的麻雀没有戴面罩,他现在窗口处高声呼喊:“国王陛下万岁!万岁!” 喊了几嗓子,麻雀用沉着的声音说:“进入狙击范围,矿山,看你的了。” 大壮端着枪采取站姿射击,这是他演练了无数遍之后,确认的最合适的射击姿势,因为距离足够近。 眼睛、准星、目标,三点一线,大壮将枪口对准了太辉王的脖子,这样做只要不左右晃动,可以保证这一枪绝对能够打在致命位置。 可眼睛看着那个中年的,面色和善的国王,大壮坚定过无数遍的心开始了动摇。 这一枪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决定了两个国家所有平民的命运。 有可能会有数不清的人死亡,父子会离别,爱人会离别,家庭会破碎,很多人流落街头。 大壮犹豫了,枪口出现了偏离,但他很快调整好了位置,继续瞄准。 他想到了被摧残的城市,衣服在战火中燃烧的孩童成为孤儿,哭着喊着要找妈妈。 麻雀催促着:“矿山!你在干什么?开枪!快开枪!” 不远处教堂的钟声被敲响,沉闷厚重的钟声像一把锤子一样锤打着大壮的神经。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了,那我就是那个罪人。 枪响了。 太辉王的马受到了惊吓,把上面乘坐的人甩了下来。 卫队成员用尽一切方式控制马匹,很多人处在震惊当中。 麻雀撤出窗口,他拍打大壮的后背:“好枪法兄弟!跑!跑了!” 家书 大壮不会想到,他打出的这一枪造成了多大的变故。 人潮从一个点开始,安静的空气向四处弥漫,后又从这个点开始,嚎叫。 惊慌失措的人群慌不择路,拥挤推搡,在楼上的那些还有房间可以退去。 剩下的,能够躲进屋子里的全部进去了,哪怕一间房子已经挤满了人,后面还会有人推搡着往里走。 国王卫队的阵线全面崩溃,许多士兵原地蹲下。 珐瑆护着国王藏到了马车后面,敏锐的眼睛捕捉着枪打出来的方向,直到他看到了一个窗口还冒着浓烟。 国王挣脱了珐瑆的庇护,跑到太辉王倒下的地方,去看他的这位兄弟身上的伤口。 由于人群的失控,大家的疯狂当中,马加倍的受惊,四处乱窜,马蹄肆意的践踏。 两位国王身边的马数次抬起前蹄,数次差点袭击了国王。 最后一次,马蹄已经抬到了国王的头顶,珐瑆一把拉住缰绳,用尽力气才逢凶化吉。 “陛下!去安全的地方吧!” 珐瑆控制着受惊的马,不安的看向国王。 国王摇头,他站起来看早就没了一点秩序的人,后而用威严的声音喊道:“大家不要慌!” 可惜,这声音瞬间被淹没,没有人能够听见。 无奈的国王只能对珐瑆下敕令:“维持秩序!把凶手给孤找出来!” “遵命!陛下!” 珐瑆捏起哨子,哨声呼唤来了附近的卫队成员,一连串的命令在他嘴里发出。随后,他指了几个武器还在手里的人:“你们几个,跟我来。” 他带着这几个士兵冲向了那个房子,有两个士兵被慌不择路的人推到了疯跑的大军之中,和大部队走散了。 等到了房子外面,珐瑆犯难了,光看一楼,都已经插不进哪怕一只脚了,根本不可能进去。 而他身后的几个,一路跑来不是帽子飞了,就是武器丢了。 混乱的场面下,珐瑆只能想办法在房子后面寻找突破口,他也在想,凶手一旦藏进了这样的人潮里面,是绝对不可能找得到的。 想要到小楼的后面,需要绕路走,大概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只不过这一百多米过分的艰难。 “列队!” 珐瑆命令道。 身后寥寥几个卫队士兵费了很大力气站成一排。 “据枪!” 士兵端起步枪。 “向前!” 士兵们迈步向前。 他们已经掏家伙了,附近能够看得到的人自然不敢上前半步,只不过后面不清楚状况的人还在往前往后的推挤,这就让这条阵线变得七上八下的,完全失去了阵型。 这么一群人失控是难以控制的,因为很多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跟随着乱冲乱撞。 有一个士兵一直骑在马上,马被人团团围住,这士兵已经没办法下马了,他像是湍急的水流中暴露在水面的岩石,能够看清一切却又无能为力。 珐瑆举起左臂:“枪口抬高!” 士兵艰难的把枪抬起来。 “射击!” 混乱的线列同时开枪,整齐的枪声过后,附近的人瞬间安静了,而远处的因为听到了新的枪声,以为混乱还没有结束,惊叫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珐瑆心想,要不找凶手的事先算了吧,目前还是要以维持秩序为主。 奈何国王已经下令,他不得不去做。 人潮的力量是巨大的,有一匹马被一群人推翻了,马蹄胡乱的蹬踩,试图让庞大的身躯再次站起来。 人被踩踏,马被踩踏,人踩人,人踩马,马踩人。 好像还没有马去踩踏另外一匹马。 很多卫队的成员无法通过呼喊维持秩序,他们同样选择了开枪,这就加剧了场面的混乱。 余涟等人在队伍后方,他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现在他们必须做点什么。 全军总司令立刻指挥起了最后面的步兵方阵,这些还有完整建制的步兵疏散起民众来要比卫队行之有效。 街道已经成了一锅粥,大人的呼喊和孩子的哭嚎,每一处都在上演。 好多人都把一个地方当成了最安全的庇护所,教堂。 教堂远远比其他的建筑物更加庞大,在老人宣讲完启示,枪声过后,这边瞬间涌入了大片的男男女女。 那些长椅从最后一排开始,一排一排向前倾倒,正在听着教义的信徒遭到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愣在原地。 因为外面冲进来的人速度太快了,像是起了暴动一样。 他们不是来寻求庇护的,而是来避难的。 向笃预感到情况不对,他一把拉住可亦的手,没时间细细体会温度,带着人往讲台的方向狂奔。 等一大群人占据了教堂后,向笃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撑开双臂,抵挡着压过来的人群,死死护着可亦和那个老人。 老人还在慌张大喊:“应验了!预言应验了!” 这群人中有百分之九十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进到这边后,大家挤在一块问东问西。 有人说是打仗了,有人说死人了,更多的人说自己也不清楚。 反正一堆人就这么挤着,想进来的进不来,想出去的也出不去。 向笃由于是在保护这两个人,背部是弯曲的,他的脸和可亦的脸贴的非常近,近到能够听见呼吸声。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有十多分钟,在街道的各处,军人们挨家挨户的宣布安全,他们把人一个一个在躲藏的屋子里弄出来。 等大家出来了,绝大多数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教堂中的人渐渐退去,剩下的是被破坏了一塌糊涂的长椅,有些长椅断了,尖锐的裂痕上沾着血迹。 向笃帮可亦扶起还算能用的长椅,教堂老人泪眼婆娑地给雕像的底座清理脚印。 在共同的工作中,可亦每次看到向笃的眼睛便会立刻闪躲,她明白这是为什么,却只能在心里祈求神的原谅。 这次危机中,太辉国国王被枪杀在了异国的土地上,整个太辉国的居民暴怒了,两个国家有了最直接的冲突。 一个月后,远在大乐的普森,他上午接到了部队的通知,需要他们小队迅速汇报情况。 普森把自己收集到的资料交给了大乐驻军的指挥官,也就在这一天的傍晚,他收到了一封书信,信是他的父亲写来的。 吾儿亲启。 亲爹我结交了一个新的朋友,他是来自太辉的外交官,因为共同的爱好,我们之间无话不谈。 在王都内,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相信你已经听说过了。 但是,亲爹想告诉你的,和这些事没有太多关系。 如今,两个国家已经交恶,亲爹会跟着这位外交官去往国外,在那边,有我想要的生活。 当你看到写封信的时候,前往码头,也许能够看到我的船在你的视线中驶过。 这是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我不知道会不会给你的前途增添麻烦,我也想过带着你的母亲一起离开,可她没有同意,她说她是贵族,会永远待在这边。 只不过,她同样支持我去做我热爱的事情。 我知道我的决定非常自私,我也不求你的原谅,但是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的痛苦。 太辉这个国家,我并没有去过,但是可以感觉出来这个国家的强盛,因为他们的文明、他们的开化。与他们相比,我们是如此的粗鲁野蛮。 太辉王的死,是两个国家间不可泯灭的深仇大恨,亲爹不会像其他的贵族那样叮嘱你英勇作战,我只希望你离开军队,离得越远越好。 到了那边,我可能没办法再给你写信了。 最后,再次希望你能够原谅我的自私。 家父亲笔。 某年某月某日。 敌意 小分队的兄弟们正在商量晚上的行程,七个码头工人装扮的家伙背着麻绳走进来,有两个脱下鞋子,脚伸到火炉旁烘烤。 老兵解下绳子,嘴里骂骂咧咧,他今天一点情报都没打探到,全程被领导盯梢,干活干的比任何人都要卖力气。 他们的临时居所外,副队长把马拴好,他得到的工作还不错,贩卖一些小商品到太辉的驻地里面。 总之,几个人各有各的工作,负责直接接触对方领导的和接触基层士兵的。 也有看上去闲散的人员,列如大表弟他们两个,这几天一直在游山玩水,装成画家描绘大乐的大好河山。 小分队的成员好奇的看着一脸焦虑的队长,想问又不敢问,谁知道哪一阵子脾气上来了再打人。 这边兑换货币有点麻烦,自己国家的货币在驻地里流通是没有一点问题的,仅有的大乐货币全部分发给了外勤人员。 普森也没办法,自己亲爹已经上船了,估计这会儿都快到目的地了。 想着要不要夜里前往码头,目送一下可能出现的亲爹。 去吧,说不定亲爹的船正在码头补给。 他刚站起来,门外跑进了一个传令兵,说有紧急会议需要召开。 这怎么办呢?自古忠孝两难全,普森也只有带着自己的人去开会。 这群人走出门,那吾摸摸身上少了一支笔,他折返回去拿,就在桌子上寻觅的功夫,一封展开的信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吾被信里面的内容惊得瞪大眼睛,一行字一行字读下去,平平无奇的内容在他这边被无限制的放大。 最后,他睁大的眼睛慢慢眯起来,直到成了一条直线。 等信的内容解析完毕了,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支笔和一张纸,从容离开。 这一次会议,很多士兵是有心理准备的,军官们则更是如此,他们早在几个小时前便提前知道了事情真相。 即使这样的真相不被公布,单单是来此地执行的特殊任务,也够证明一些问题了。 在会上,那吾过的很不舒服,他手里那支笔不时在纸张的左上角停下,点上几个点或者画出歪歪扭扭的线,又每一次适时停下来。 他总会下意识里去观察普森的脸色,想从中找出一点点的不和谐。 会议进行到一半,一位军官走进来后给在场的众人发放了材料。 普森展开看了看,这是对太辉国军队的评估报告,时间是十五年前,也就是说,他们打算根据十五年前的资料来做战争预案。 报告中说明了太辉可怜的军队数量,并表示这个国家的居民只沉迷于繁杂的细枝末节,对战争没有任何期望。唯一特别指出的,他们拥有一种不同于马的运输工具,又说这种东西又大又笨重,不能跨过大海,不具备威胁性。 关于太辉军队的报告只占据了全部篇幅的十分之一,剩下的几乎全是在赞颂自己国家的军队。 对于这份东西,普森草草看了一遍就没有什么兴趣了,甚至表现出了轻蔑。 如今,对普森高度关注的那吾,死死抓住了这种轻蔑。 副队长经常去太辉的驻地贩卖,他有一次见识过对方使用的步枪,看上去和自己用的区别不大,只不过一次可以压五发子弹,在火力的持续性上,远远超过自己。 剩下的武器,副队长也没机会看到,保密十分的严格,出了驻地,他们是不被允许携带任何武器的。 所以这份报告,副队长也是嗤之以鼻。 小分队参加过和民巴们打的那场仗的人,全都是不屑于看这种东西的。 但是那些高级军官和其他士兵们,倒是津津有味,大表弟完全处在了痴迷的程度,因为上面写了,太辉的火炮普遍很小,口径只有我们的二分之一。 他在幻想,自己指挥着炮群轰击敌方炮兵阵地的宏大场面。 普森最诧异的,是那些高级军官们,每一个都是贵族出身,但这种明显不能相信的评估,他们怎么可以这般相信。 这些人是受过教育的,也不是呆子。 很快,普森想明白了,因为自己国家从未面对过强敌,如此自信根源上还是一次一次轻而易举的胜利换来的。 无敌之师的概念,在这支军队这个国家,广为流传,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凡是对无敌之师抱有疑惑的,会被视为不爱国的表现。 尤其是在国外的驻地上,这种深入骨髓的荣誉感更加强烈,主要这些人从未打过仗,只听说过国内的场场势如破竹的胜利。 可那打的都是些手无寸铁的民巴。 “长官,我有问题。” 普森举起一只胳膊。 “说。” 主持会议的高级军官今天很开心,不然以普森的级别,只有旁听的份,小分队也确实是在旁听,他们根本不在桌子上,而是整齐的贴着墙壁坐着。 普森站起来:“长官,这份评估报告明显过时了,我们还有看的必要吗?” 军官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操着一口只有贵族才会有的盛气凌人的语言说:“你还是太年轻了,不要只看表面,要看到事物的根本。” “我不明白,长官。” “你看啊,这里面写了太辉的民众对于战争的看法,他们都是一些热爱小玩具的人,并不热爱战争。”军官脸上的笑纹又有了,“既然没有人愿意打仗,那我们还不是旗开得胜吗?” “可是长官……” “行了,你坐下吧。” 军官命令普森闭嘴,他又换了一种教导的口气对在场的众人说道:“我们有一些军官,对战争的态度过于消极了,诚然,谨慎是一件好事。可对于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来说,过于的谨慎只会畏手畏脚,这样很不好,还不如把思想转变到自己的工作上来。” 除了指着普森的鼻子骂,这位军官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与会的其他军官对此表现出了高度的认同。 那吾看普森的眼神已经是暗含敌意。 会议结束后,普森小分队收到了停止侦查的命令。 这让普森万分恼火,他是近卫军的军官,只会听命于自己的长官,按理说,这些人是没有权利干涉他们的行动的。 于是回去之后,他给自己的团长写了一封信,把今天所见到的这种简直是胡闹的行为报告回去。 他相信自己这位雷厉风行的团长,会十分的重视这个问题。 那吾滴溜溜转动的眼睛看见了这封信的收信人,热情的表示愿意跑腿寄出去,他找的理由是出去买东西,寄信只是顺手。 既然如此,普森也就同意了。 那吾离开后不久,很不体面的拆开了信,对信里面的内容是越看越生气,最后,他把信给收藏起来了。 到了夜晚,他叫起了和自己同一间宿舍的大表弟。 大表弟只穿了一条四角内裤,近乎赤条的腿踩着凳子。 那吾洗了两个酒杯,二人边饮酒边聊天。 “姨夫,既然这边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国了吧?” “那要听上面的安排。”大表弟品着酒水,用一根针去挑蜡烛的火苗,被挑动的烛光一闪一闪的。 “我觉得没有必要。”那吾厌烦一般的摇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我觉得您应该把最重要的事情先解决一下,您和我小姨还没订婚呢不是?” 谈到这种鸡毛蒜皮,大表弟首先不高兴了,他说道:“儿女私情和国家大事比起来哪个更重要?肯定是后面的更重要,结婚的事先放一放,等结束了这边,再回去也迟不了。” “可是……” “别可是了,喝酒吧。” 小宝 大表弟踩着凳子昂着脖子,咕咚咕咚向下送酒,这种大开大合的饮酒方式,他是在小分队的老兵身上学来的。 老兵之所以这么个喝法,完全因为是在跟别人拼酒量,平常喝点可没这么喝过。 那吾依稀记得大表弟当初在地上喝挺了的样子,止不住的劝阻:“您少喝点。” “没事没事。”大表弟豪气冲天,“我喝点酒就不要管了,我是高兴才喝的。” “高兴?” “当然高兴。”大表弟的眼神变得惊喜起来,他两只手揉搓着说:“打仗啊,兄弟,打仗。上次我就没赶上,这回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怎么,你不高兴吗?” 那吾极其敷衍的回答:“高兴,高兴,我很高兴。” 两人再喝一会,聊了聊无关痛痒的事情,那吾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灵光乍现。 “对了,您和普森队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还没听您说过呢。” 那吾是一种异常好奇的样子,大表弟正要去端酒杯的手瞬间僵住了,那是一次不太友好的记忆,到今天为止,那把军刀还没有要回来。当然,大表弟也不想要了就是了。 他哽了哽喉咙,无法拒绝别人的殷切目光,讲述了当初的那场赌局。 讲完了,他一手捏着酒杯说道:“所以啊,我要练习酒量,等酒量大了,再让我用刀插指缝是肯定没有问题的,我给你表演一下。” 大表弟左手一掌拍在桌子上,右手拿起了用来削水果的短刀,作势要表演一番。 那吾慌张地握住大表弟的手腕:“这次就算了吧,下次,下次再看。” “你不相信我?” “信,肯定信,就是我的心理比较脆弱,看不得这个。” 大表弟意味深长地凝视那吾,叹口气:“年轻人,你还要多练练胆量。” 那吾心里嘀咕,感情普森和大表弟是这么认识的,这么说来,他们的关系并不一定多么牢固,看大表弟这意思,还等着有一天把普森踩在脚下。 想到这里,那吾冷不丁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普森队长犯了必须被绞死的罪过,您会怎么办?” 大表弟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 那吾爽朗地摊开手:“聊天呗,我就好奇想问问。” 大表弟人是单纯了点,可脑子不笨,他隐隐听出了弦外之音,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问:“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吾意识到自己问的有点草率了,他赶紧打圆场:“您看误会了不是,我只是单纯的问问题嘛,您不要多想了。” “以后这种问题还是不要问了,普森是我认识的最有勇气的人,我敬重他。如果真的有一天,他犯了天大的错误,我还是会和他站在一起,不为别的,我们是兄弟。” 这种话,那吾一听就认为是假的,什么兄弟不兄弟的,胡扯。 只不过如此一来,想确定一下大表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变得困难了。 已经不方便再问下去了。 这一夜,驻守在大乐的士兵们过了一个激情澎湃的夜晚,许多士兵失眠,他们期待着、兴奋着、焦虑着。 时间又过去了四个月,普森和贝拉的孩子终于能够远行了,为了这个脆弱的小生命,贝拉可没少费了心,她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孩子。 贝基有了个小侄子,孩子刚生下来时,贝基想成为第一个见到小宝宝的人,只不过那时候,大家对她明令禁止,绝对不允许进。 在失望中度过了一天半,贝基得到了允许,满心欢喜的跑进去。 等看到小宝宝了,她心中的绝望难以言表,这孩子也太丑了吧。 这种完全表现在脸上的失望,差点被自己姐姐给打一顿。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普文也是越看越顺眼了,贝基打心里喜欢这个小东西,她还会拿自己最爱的糖果想偷偷喂给小普文吃,因为这个,又挨骂了。 贝基不服也不情愿,当着小普文的面把糖吃了个一干二净。 四个月的时间里,贝拉写过好几封信寄到大乐那边,至今为止一封回信都没有,这让她很担心,所以,今天回到王都,一方面是要让自己爸爸见见外孙,另一方面是想想办法把普森给弄回来。 贝蒙过的非常不好,家里没人了,自然也不愿在家里住,吃住都在办公室里解决,他很是适应这种每天沉醉于工作的感觉。 他所领导的重建小组负债累累,本来说好的要拨给他们的那部分钱被挪用了给了军队,这就没办法了,如今的形势所迫,有哪个敢动军队的钱。 他听在军队总司令部的友人说,目前所得到的情报指出,太辉的军队已经在集结了,整个国家发起了动员令,鼓励民众参军。 太辉国内的情报需要渡过重洋,历时一个半月才能抵达,再加上司令部回电,一来一去的时间更长。 司令部一方面对于一切的阿谀奉承果断拒绝,要求情报人员要按照详尽的事实汇报,另一方面也在海岸线集结了军队,以防不测。 国王陛下与太辉如今的国王,原国王的弟弟,写过好几封冗长的书信,态度非常明确,想要和对方的国王共同避免一次战争。 新的太辉王给出的回复很不明确,说要避免战争又说很难避免战争,搞得大家伙头都晕了。 后来,国王想通了原因,他也是新王继伟不久,非常清楚一个新上任的国王迫切要做的,那就是笼络那些暂时不属于他的人心。 在全民愤慨的时期,没有什么是比为老国王报仇雪恨更能够激发人心中的认同感,当你的理念与其他大多数人的激情完全一致时,那这个王位就比较稳固了。 前提是,这场仗要打赢,不然,大家会认为你没有能力。 今天老婆孩子回家,贝蒙也要回一趟家看看。 费先生带着仆人们像是要过年一样张灯结彩。 一家人还没来得及见面,贝蒙叫着普森的外婆去了书房,聊了十多分钟,各自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贝拉抱着孩子想给自己爸爸看,哪成想贝蒙只是非常淡漠的点了点头,很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意,似乎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外孙。 贝基嚷嚷着要送给小宝一件礼物,神秘兮兮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陪伴了自己挺长时间的熊生坎坷的小布熊拎出来了。 这个小熊被破坏过一次,后来费先生为贝基缝补好了,也不知道费先生是从什么地方把熊弄回来的。 贝拉一脸嫌弃的看着这只布熊,然后又看了看贝基。 贝基老大的不情愿,这可是她最喜欢的玩偶了,被人嫌弃了,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的。 可贝基到底是把熊硬生生送给了小宝,那个满是补丁的布熊,孤傲的和小宝躺在同一张婴儿床上。 贝拉摸着自己孩子的额头叹息道:“儿子,这是你阿姨送给你的,你可得记住哦,等你长大了,再送给她一个更破的。” 好闺蜜们 晚餐时间,一家人的这顿饭吃的异常难受,贝蒙全程没有说话,搞得气氛就跟家里死了人一样。 贝基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塞吃的,贝拉已经度过了急需营养的阶段,她正在尝试给孩子断奶。 断奶这事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普森外婆是一而再的不同意。 草草吃过了晚饭,贝家的女主人强行带着贝蒙去了书房,就是要问问到底为什么拉一张臭脸,弄得喜庆洋洋的日子这般憋屈。 其他三个女士在二楼卧室里,摇晃着婴儿床上的一人一熊。 贝拉对着镜子按了按稍微小了点的肚子,没了当初的怅然若失,她回到床边问普森的外婆:“您和我的父亲说了些什么?” 在将近一年的相处中,二人的关系并不算融洽,如果不是这人是普森的外婆,贝拉早就和其断绝往来了。 主要是普森外婆的观念和年轻的贝拉有些不一样,很多地方完全冲突,贝拉越是想去做一件事或一个决定,这位长辈越是激烈的阻止,就因为这样,贝拉言语之间透露着不满的情绪。 本来今天是一个阖家欢乐的日子,外公见见外孙,一家人聊聊最近的遭遇,顺便问问普森的近况。 尤其最后一个,贝拉是很担心的。 贝基完全无视姐姐的情绪,她眼里只有小宝。 “这事真不能怪我”普森外婆拍着大腿解释,“你知道你那个父亲说了什么吗?要你和我的孙孙再生一个孩子,生下的孩子要姓贝。这简直太过分了!把我们一家人当成什么了?自古儿随父姓,我们家又不是自由民……再生一个……再生一个……” 普森外婆咕哝咕哝,最后看向了贝拉:“你也不想再怀一个孩子了对吧?” “不要,就普文一个足够了。” 贝拉回想着怀胎十月的痛苦,也不情愿再来一次。 贝基也在一旁帮腔:“我只喜欢普文,不要别的小宝宝。” 普森外婆眼睛猛然一亮,她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吧,我同贝蒙先生说过,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照看小普文,我一个老太太,平常也没个陪伴,正好给你们看孩子了。 再说了,你们都要忙于社交和工作,也不方便总带着孩子出门不是?也不要交给管家了,咱们自己的孩子还是要自己看管的。 带孩子这方面我还是很有心得的,你看普森不是成长的很好吗?” 这位外婆似乎很想得到孩子的抚养权。 贝拉不太好做出决定,最起码现在,她还是很希望和自己的孩子待在一起的。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吧。”她出口拒绝。 普森外婆先是一愣,不过后一秒便接受了现实,对这种回答,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那好吧,我看你现在和孩子亲着呢,等以后你忙起来,没时间带孩子了,一定要先想着我这个老太太。” 普森外婆再摸一摸小孩的脸,然后出了门,在门外,她被贝基妈妈拦住。 卧室里面的姐妹俩没听见外面具体说了些什么,只不过普森外婆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声音响到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说出来的。 “我就知道那是个孬种!叛徒!卖国贼!我女儿跟了他就没享过福!” 这几句火炮轰出来,姐妹俩也知道到底说的是什么人了,她们都很好奇,一个是做儿媳妇的,一个是做徒弟的,自封的徒弟。 等普森外婆走后,这家的女主人进到了卧室里,头一件事是揉揉小宝的额头。 贝拉问自己妈妈:“妈,怎么回事啊?” 她的妈妈叹口气:“别提了,这件事你确实应该知道,可要提前说好,知道归知道,千万不能对外人说,要烂在肚子里。” “知道了妈,您说吧。” 普森亲爹去了太辉的事情还不算人尽皆知,对外声称也是去了其他的城市。 等贝拉了解到事情真相后,总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完全超出了常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何必去一个没有任何熟人的外国。 最主要的,时间很不合适,现在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街头巷尾全部都是聊这个的。 贝基不这样认为,她虽然不是很了解普森的亲爹,可就是觉得理所应当,而她自己不也为了学琴的事情,生气把点心喂了狗吗。 贝拉又问自己妈妈:“那,普森呢?他现在怎么样了?自从去了那边,只在最开始写过信。”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做母亲的回答,“听你爸爸说,那边进入了什么戒严状态,不允许向外寄送信件。” “可不可以想办法让他回来?少他一个也没关系吧?” “不可能的,你爸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吗?眼下这个状态,你敢跟他提这种要求?” 贝拉想了想,确实不敢,这种事有损自己父亲身为保守贵族的颜面。 可贝拉不想放弃,她决定避开自己父亲,想办法给普森弄回家,孩子生下来可还没见过自己生父长什么样子呢。 第二天的下午,她叫来了自己的几个闺蜜,这其中包括那枝。 这两个人如今的关系是出奇的好,生产的那一天,那枝就抓着贝拉的手不停的打气。 贝拉能忍受着普森外婆的犯人唠叨坚持到今天,这里面可少不了那枝的功劳,这段时间,二人可是无话不谈。 旁敲侧击中,贝拉知道了,那枝这种完全不想结婚的个性,可能和一个神秘的男人有莫大的关系。 起先,她看出了那枝不太喜欢大表弟,一个劲推崇余涟,后来熟悉了,知道一些内幕后也就算了。 几位女士选择的地点是那枝家的后院,后院种了几棵珍惜的名种树,她们也说不出来这树叫什么名字。 另外,最引人注意的,是很突兀的一间木屋,建在后院最不协调的地方,里面摆放满满的全都是那枝父亲的收藏品,甚至这些收藏品的价值已经超过了这座院子。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的肆意打闹,管家和好几个仆人隔着窗口偷窥。 “贝拉!恭喜!喜得贵子啦!” 这其中年纪最大的女孩同贝拉击掌。 “小宝宝长什么样子啊?哪天方便了我可要去看看的。” 年纪最小的女孩惊喜的睁大眼睛,异常向往与憧憬。 贝拉笑着打趣道:“起来吧你,还想看我的宝贝儿子,你不会自己生一个。” 年纪最小的女孩无所谓地摇头:“我不着急,这不是还有那枝姐吗?” 几个女孩同时看向了那枝,后者正在抿着茶,无故躺枪。 那枝应该在想事情,没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等她看到了以后,不解的问:“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年纪最小的女孩对那枝的表现展露出了充分的好奇,大咧咧地回问:“那枝好姐姐,你在想什么呀?不是哪家的帅哥吧?” “谁和你一样。”那枝翻下白眼,“脑子里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姐姐我可不结婚。” “我知道了,那枝姐高瞻远瞩,挑男人就要挑跟自己爷爷一样的,要说老爷子,那可是……” “我让你说!” 那枝伸手给这个女孩挠痒,后者咯咯笑着躲避,其他几个在旁边饶有兴致的看着。 这时,管家快走几步来到了这个女孩们的聚会,半弯着腰对自己家小姐说:“小姐,有位名叫卡莱的先生在外面。” “谁?” 几个女孩都傻了。 尤其是贝拉,她发现除了自己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卡莱先生是何许人也,其他女孩们都很开心的样子。 紧急状态 左蓝提着一口皮箱,皮箱里装的都是什么暂时还不清楚,单看他提着箱子的姿势就明白,这口箱子重量惊人。 箱子表面被里面物品的棱角顶出了一个一个的凸起。 “几位都在哈。”左蓝放下箱子,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向几位女孩微微欠身。 贝拉那几个闺蜜小姐姐们,第一时间冲上去,连拉带拽的强行给他拖到了聚会的桌子前。 贝拉看这个人的面容,坚毅中带着那么一点玩世不恭的神色,两个眉毛之间的眼神,似曾相识。 年纪最小的女孩死命去提那口箱子,奈何力气不够,根本提不起来,她揉着手腕问道:“您这是哪的什么东西啊?” 左蓝玩味的一笑:“这里面可全是我的宝贝,你想看看我的宝贝吗?” 女孩一拳头砸在左蓝肩头,随后便伸出了索要的手:“我要的东西您带来了吗?” “这件事吧,暂时还不好解决。”左蓝摊手,“我的船队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去东面的计划,我们往返与北部,您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往东不太方便。” “骗子,还钱。”女孩嗔怪,“要不就请我吃好吃的。” 左蓝点头答应下来,他为了讨这些贵族女人的心可花了不少功夫,一些和化妆美容有关的东西,全部被他高价收拢,运输路线让他给垄断了。 他还给各种护肤品等东西进行了分级宣传、限量供应,最主要的,他给那些贵族们没见过的美容用品,多是一些效果特别好的国外品牌,重新罐装,当成礼品赠送。 如今,左蓝不仅有了陆上的运输,还坐拥了三条船。 那枝心中百感交集的,她趁左蓝空闲的时候冷冷的发问:“您到我家里来做什么?我可不记得让您赚过我的钱。” 左蓝听后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而是同那枝扯皮:“您误会了不是,都是兄弟姐妹,我哪里能赚大家的钱呢?这些东西在我手里买和在产地买,价格是一样的。” 贝拉犹豫着问左蓝:“先生,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左蓝还没回话,年轻的姑娘们已经热情的介绍上了:“这位是卡莱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如今是商会的议员,而且,他可有钱了。” 贝拉点头,逐渐打消了疑虑,毕竟只是在月光下隔着栏杆见了一眼,能觉得眼熟就不错了。 那枝声色俱厉地面向左蓝:“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尊敬的商会议员。” 几个人都能感觉到那枝脸色不对,被直面的左蓝更是清楚。 左蓝抓了抓头发,随后提起了那个皮箱,云淡风轻地说:“我需要您帮我买点东西。” 这话一处,那枝呆若木鸡,她的身子像是被时间停滞了一样,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完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会让左蓝买不来的。 随后,那枝直截了当的选择拒绝。 “我不去,爱找谁找谁去,这边这么多好姐妹呢。” 左蓝心里苦笑,他戴上帽子,和几个人告别,提着箱子阔步向外走。 一瞬间,那枝心里空荡荡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失落。 几个好姐妹挣着劝阻那枝,完全没有生气的必要。 可她们越是这般劝阻,那枝越是坚决,就是不退让。 左蓝走出去没多远,他从容的转身说道:“明天早上,我在我住的旅店等你。” 他从容的离开。 那枝那种失落的眼神瞬间明亮,口中却还是坚决:“不用等了,不去。” 她的眼神是被正对面的贝拉捕捉到的,顺便若有所思的轻轻点头,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转过天来的清晨,左蓝正吃着早餐,他房间的门被人轻轻的扣响。 “进来吧,没锁。” 那枝推门而入,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素衣,两只手抓着一个提包,俏生生的站在门口。 左蓝看看时间,疑惑的抬起头:“来这么早?你等我吃完这口。昨天的事我给你解释一下,不是咱花心,都是为了生意,像咱这种小人物,不奉承她们,怎么赚钱……” “打住吧你。”那枝一句话打断了左蓝的辩解,“你到底要买什么东西啊?非要我才能买到。” 左蓝擦擦嘴巴,一边穿外套一边说:“给你买衣服啊,你不在场,我怎么买?我又不清楚你的身材。” 他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十分的大义凛然。 那枝面色微红,瞬间背过身子,口中呢喃:“不怕你的好姐妹们吃醋啊。” 左蓝穿戴整齐,在桌子下提起昨天那个神秘的箱子,慢慢走到了门边,然后,开门,再然后,出门。 那枝凌乱了几秒钟,咬着嘴唇跟上。 她做梦也没想到,左蓝又给她带到家里来了。 那枝怒视左蓝的微笑。 “你在耍我吧?” “多准备几身衣物,去跟家里说一下,这次要出去两个月。”左蓝慢悠悠的点上烟,“我在这边等你。” “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句真话吗?” 那枝气的跺脚,得到的却是左蓝的摇头否定。 那枝总感觉自己的忍耐即将到达极限,不过最终还是微微叹息,进家请假去了。 时间一晃二十天过去了,新的情报传递到了王宫,已经查实,太辉驻扎在大乐的军队正在进行演习。 演习是确定的,具体的情报没有办法获得,因为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到演习现场。 太辉军队演习的地方距离本国的驻军很近,大概只有十多里的路程,枪炮声清晰可闻。 这条消息发送回来,整个王宫内的与会人员有一半异常紧张,另一半是主战派,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国王本身属于主和派,但是并没有明确的表露出自身的观点,任由大臣们争吵。 一连好几天都没能吵出个结果,所有人都在等待国王的最终定夺。 国王在最后一天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他已经和太辉的新任国王通信过数次了,得到的答复还是那样,中心思想就是,太辉王不想打,可不打不行。 于是,国王面对着整个国家职权最高的贵族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 这条宣告一出,主战派非常满意,也意味着一切的资源将会向军队倾斜。 总司令部命令大乐的驻军,如果遭遇了敌方的武装入侵,不用请示,可以立即采取包括武力还击等一切措施。 卡片 那枝已经受够了此类长途远行,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再向前走上几天,就又要到谷地了。 这条路线她走过几次了,沿途的许多风景早就记忆在了心里,去的时候看一眼,回来的时候再看一眼,已经看腻了。 左蓝驾着除了不透风,哪一方面都不行的马车,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上。 木质的指示牌指着四个方向,他选择了左边这条路。 那枝捶打车顶提醒:“走错了,要向前走。” 左蓝不说话,继续向着东边行进。 这一路上的颠簸,左蓝很少讲话,没有任何的诗和远方,那枝看风景看烦了就睡觉,睡醒了也许吃点东西,也许自言自语几句。 到今天,她实在忍无可忍了。 左蓝感觉到车身的晃动,听见了车厢的门被打开,车身向左微微倾斜再复位。 那枝跟着马车的速度快步往前走,一人一马保持匀速同步运动,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子赶路。 几分钟后,车身再次倾斜复位,车门被人狠狠摔上。 左蓝轻笑出声,这笑声被那枝敏锐的听到了,那枝没好气地说:“坐累了,下去走走,不行啊?” 左蓝照旧不语,这辆马车再行驶了一天后停在了一个非常偏远的小城市,说是城市也不像是城市,反而像是由某些功能性的建筑组合在一起的建筑群。 马车滚动的车轮总算停下了,那枝飞也似的跳下车,伸展着快感觉不到的腰肢。 她没来过这种偏远地带,好奇的四处张望。 这里人的衣着奇特,每个人的外套都是脏乱的,而他们身上如衬衣之类的服饰皆是干净整齐的。 建筑好像常年遭受烟熏,砖砌街道两侧的建筑外墙,有很多成片灰黑的印迹。 街上人并不多,一眼能够数得过来那种,现在天色正值傍晚,落日的余晖撒在西面的丘陵群上,一直向着这边延伸。 在一所棱角分明的长方形建筑内,走出了七个光膀子的男人,男人们的肩头盘着粗壮的麻绳,七个人才能抬起一整根的绳子。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新奇。 “我们今天住哪?” 那枝问左蓝,隔了几秒钟对方没有回话,她只能转过身去,却发现左蓝已经给马解脱了束缚。 那枝快跑几步,有点泼辣的揪住左蓝的衣领,发问振振有声:“你是一个哑巴吗?” 左蓝一边笑一边比划手势,指指嘴巴摇摇手,和真的哑巴一样。 那枝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左蓝还在没心没肺的笑,他在车厢里取出了两个挂牌,车厢挂一个,马脖子挂一个。 挂牌是涂了白色油漆的,约有五十公分的长度。 那匹马的样子活像是要受刑一样。 那枝表示完全无法理解这类所作所为。 接下来,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在左蓝挂上牌子后,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一个个凑过来。 其中一个渔民打扮模样的中年人问了一声:“你打算多少出手?” 左蓝伸出五根手指,渔民摇了摇头后离开,和渔民一起离开的还有几个。 左蓝身边还剩下四个人,两个在摆弄这匹马,一个进入了车厢,剩下的一个看着车轮,看车轮的这个还朝着车轮上踹了两脚。 等他们看差不多了,其中穿着风衣的男人说:“这匹马,两张。” 左蓝还是摇头,他不由分说夺过了那枝的提包,伸出了三根手指。 “你!” 那枝怒目而视,干脆转身不再看这场诡异的交易了,她被一阵清凉的海风吹动了头发,肆意的闻着海水的气味。 穿着风衣的男人给了左蓝三张卡片,一手提着包一手牵着缰绳,扬长而去。 剩下两位对车比较有兴趣,他们进行了一场竞拍,最终这辆车卖出了三张卡片。 收好六张卡后,左蓝松了口气,看着快要落下去的太阳,手指头点点那只的肩头。 那枝头也不回地问:“干嘛?” “买衣服啊,你不去?” “现在?已经……算了算了,走吧。” 那枝放弃了抵抗,对左蓝听之任之,反正她已经上了贼船,一个人想回去都非常困难。 她跟在后面,忍受着周围人的异样目光,一路到了一家完全不像是商店的地方。 那枝对于此地的感受就是完全想不到,完全想不到这个国家还会有这种地方。 商店很小很小,里面多站几个人便会显得拥挤,他们刚走进来的时候,这边的店主悠闲地躺在一张躺椅上,人已经睡着了。 这家店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枝闻了后,胃里翻江倒海,险些要吐了。 她扇着鼻子前的气味,细细打量这里面单调的服装,单调的服装配着的也是单调的颜色,有一部分明显是褪色了,也许早就被穿过很长时间了。 最重要的,这边全是男装。 左蓝把皮箱拍在桌子上,整张桌子吱呀吱呀的脆响,也许下一刻就要散架了。 店主闭合的眼睛慢慢睁开,看到了他的顾客没有任何的热情,反而冷冰冰地说:“一人一张,挑好了付钱。” 左蓝点头,他迈进了更深处,在几个衣架前搜寻。 那枝向前迈了一步,脚下似乎是踩到了什么,脚底传回来的触感是凹凸不平的,甚至听到了水溅起来的声音,她决定不再向前走了,就站在原地等待。 不多时,左蓝举着衣架转身问那枝:“你觉得这一件怎么样?” 那枝看不清左蓝的脸,但是本能的察觉出来,左蓝正在坏笑。 那是一件工厂工人的服装,内衬是浅褐色的,外套介于灰色和黑色之间,裤子则是纯黑的,不过有些掉色。 那枝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左蓝嗯哼着点头。 左蓝走到那枝跟前,强制把衣服推到那枝怀里,完全不顾及那枝的绝望。 “到后面换上试试,我看和你很搭。” “你休想!” 那枝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坚定,打死也不会穿一件男装,而且还是别人穿过无数次的。 十几分钟后,已经被工装完全隐没了身材的那枝走出了试衣间,她套着沉重的雨靴,走起路来姿势是变形的。 左蓝像是在观察一件玩偶一样观察那枝,他问道:“感觉哪里不合适吗?” “全身、上下、不、合、适!” “很好,就这身。”左蓝满意的点头,“为了咱们得友谊,我提议,你给我也挑一件。” “你认真的?”那枝的眼睛完成了月牙,誓要报复这一路上经受的种种委屈。 那枝找到了她认为最难看的衣服,上半身是无比厚重的皮衣,屠户穿的那一种,下半身是紧束的长裤。 左蓝穿上这套上松下紧的衣服,惹得那枝一阵嘲笑。 左蓝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衣着,他选了两顶帽子,一人戴一个,他戴上是正合适的,而那枝就像头上扣了个盆子一样,把眼睛以上的部分全部遮住。 左蓝顺便给那枝盘了盘头发,将盘成一片的头发整个塞到了帽子里,做完这些,他再审视那枝,口中赞叹:“像一个秀气的小男生,如果我是女人,可能会愿意包养你。” 那枝还在适应脚上的靴子,没有搭理左蓝的想法。 左蓝耸耸肩,取出两张卡片放在桌子上,拎上皮箱出门。 再从这里的街上行走,那枝觉得自己成功融入了环境,这一身和这个地方还是非常合拍的。 她问左蓝:“那我们自己的衣服算是送给人家了吗?” “那倒不是,回来后还要再换回来的,只不过我们很可能不会在这边登陆了。” “登陆?”那枝思索着这个词汇,她猛的惊醒过来:“我们要去海上?” 左蓝点头:“没错,大哥我带你看看大海。够浪漫吧?” “浪漫你个鬼!” 上船 夜里的码头同样不安静,船工吵闹,水手吵闹,码头工人也在吆喝,让喜欢寂静的人片刻不想多驻足。 那枝正处于这种状态,她从出生到现在为止,经历过最吵闹的也不过是宴会而已,对于码头港口震天彻地的口号声,一时间还难以接受。 这边工作的人调门是特别高的。 她在说话的时候也必须提高声调才能让身边的人听见。 “我们的船在哪?” 她问那个毫不在乎衣着,上宽下窄的男人。 左蓝停下脚步,眺望码头上停泊的船只,正有一艘五帆的船入港,水手们放着缆绳。 由于他的目光是定格在那艘船上的,那枝的眼睛也跟着去看,指着发问:“那一艘吗?” 那枝的衣服袖子宽大一些,这使得她伸手的时候,旁人只能看到唯一伸出来的一根食指。 左蓝把皮箱换到了另一只手上,朝着那艘入港的船走去。 等他们走到船下,矮个子呜朋正在那边等待。 两个大男人拥抱了一下,呜朋眼神微眯,瞅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那枝,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带头去了旁边的船坞。 那枝对一切都非常感兴趣,尤其是看到船坞中正在建造的船只,这是一艘军舰,工人们正在往军舰上吊装火炮。 军舰旁边停着一个小舢板船,只能将将容纳三个人。 呜朋头一个下了舢板,示意二人跟上。 左蓝先把皮箱递给呜朋,再慢慢上船,接着,他对着还未上船的那枝伸出双手。 那枝稍微懂得一些常识,她疑惑地问左蓝:“你确定用这个下海安全吗?” 呜朋眉头紧锁,他半不解半气愤地看向左蓝,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带一个女人来这里。 虽然有种种疑虑,那是还是乖乖被抱上了船。 扶那枝坐好,左蓝向呜朋回敬一个安心的眼神。 呜朋摇摇头,递给左蓝一副船桨。 “启程!” 左蓝豪迈地宣布,两个男人松开了缆绳,这种小船是不可能有船锚的,他们在海上也只能把命运交给风浪。 舢板被推离,十分缓慢地驶出了船坞。 在离开船坞到绕弯进入浅水区,几个人一句话也没说过,只能听见风声和船桨扫过海面的声音。 沿着海岸划了一段时间后,男人们改变了行进方向,船头对准了更深处的大海。 现在是左蓝一个人划船,呜朋点亮了船头的油灯,然后说道:“我们预料的没错,幸运公主号要被拍卖了,这艘被诅咒的船我们应该能够拿下,我不相信这些人会对这么一艘船感兴趣。” 那枝疑惑地问道:“你们到底要去干什么?” 呜朋淡漠地看着那只,随后盯着左蓝:“你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吗?还有,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啊?你为什么要带一个女人出来?” “先不说这个。”左蓝放下船桨拿出了皮箱,“有竞争也没关系,但是我要确定一点,那艘船对你真就这么重要?” 呜朋不可否认的点头,郑重地保证:“非常重要,那可是一艘太辉的巡洋舰,像这种东西,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你觉得会拿出来拍卖?” “可我听说那艘船只剩个壳子了,武器系统已经拆干净了。” “你只知道一部分。”呜朋神秘的一笑,“对外的宣称是只保留了基本功能,可实际上,这艘经常闹出人命的鬼船,并没有拆卸武器。我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这艘船服役了一年半后被强制退役,一直当成博物馆来用,可是,还是有人离奇死亡。也就因为这样,没人敢保留这艘船上的任何东西,船是完好无损的。” 听到这里,那枝脱口而出的惊呼一声:“你们要买太辉的军舰!为什么?不怕被逮捕吗?” “你能不能……”呜朋话说了一半便愣住了,他仔细打量着那枝的俏脸,马上变认出了这人到底是谁。 他恶狠狠地盯着左蓝,冷声说道:“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忘了当初自己说过的话了是吧?我不管,出了问题你自己负责。” 这话说完,呜朋不再理会另外两人,抱着船桨闷头划船。 左蓝露出了不好意思的歉意微笑,他为自己解释:“没办法,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管不住自己。” 呜朋冷哼一声,还是划船。 那枝被这种不待见弄得心里难受,她特别想表现一下决心,可看见呜朋的冰冷态度,喉咙便会哽住。 这时,左蓝当着那枝的面,伸手打开了皮箱。 借助油灯的光线,箱子里面是发光的,一闪一闪的金币,整整一箱子。 他抓起一把金币后松手,任由金币哗啦啦落回到箱子里面,清脆的金币碰撞声特别打动人的心弦。 那枝感叹道:“天哪,你是把驿站抢劫了吗?” 那枝家里有钱,可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金币同时出现,这是只有和铸造以及财政有关的大臣才能见到的。 舢板行驶到了内海,这边的海面没有岸边那样平静,船身被小小的波浪推动的左右摇晃,从没坐过船的那枝趴在船头,她晕船了。 越是深入下去,船身摇晃的越剧烈,舢板上是有帆的,只不过没人敢升起来,害怕会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吹翻。 那枝忍受着晕船的痛苦,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这艘小小的舢板分外的孤独。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庞然大物毫无征兆的挡在了小舢板的前面,距离只有十几米而已。 两个男人努力让舢板和这个庞然大物保持同一水平线,船身贴在了那艘大船上。 那枝痛苦的抬头,她费力仰着脖子才能看遍这艘大船的船身,虽然只是一个轮廓而已。 呜朋拿起油灯摇晃,前面的大船顶部也闪烁起了灯光。 水手对着下面的舢板喊道:“船票!” “三张!” “等着!” 一个吊篮自大船上垂下,左蓝扶着那枝上了吊篮,三个人从小舢板转移到了这艘大船上面。 刚站稳脚跟,几名水手端着枪指向了他们。 左蓝赶忙掏出了三张卡片摇晃。 水手长夺过卡片仔细辨认,然后对手下宣布:“搜身。” 听到搜身,那枝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引起了水手长的注意。 水手长走到那枝跟前,左蓝用胳膊亮其拦住,缓缓说道:“女人。” 水手长冷眼看着左蓝,后者在皮箱中拿出了几枚金币递上去,并且叮嘱一声:“手下留情。” 拿过金币,水手长随意地在那枝身上摸索了一番,头轻轻甩动放行。 搜身结束,确定了没人携带武器,有一个水手上前来给几个人带上了面罩。 “跟我走吧。” 水手长手一挥,领着三人离开船舷步入甲板。 这艘船确实很大,几个人走了几分钟才到了目的地,是货仓里的一间宿舍。 水手长打开了宿舍门,一边介绍一点嘱咐:“这是一个两人间,你们今晚先睡一觉,明天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不允许进入舰楼。你们还可以再要一个房间,前提是花一张船票。” 左蓝果断交出最后的一张船票,水手长点点头站在原地。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四个人皆没了下面的动作。 直到水手长不耐烦地发问:“你们到底谁跟我走?” 左蓝看了看身边状态差极了的那枝,随后眼睛看向了呜朋。 呜朋脸色马上变了,他做梦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被孤立的那个,但又被孤立的毫无脾气。 长叹一声,呜朋跟着水手长住进了单间。 本心 这艘船开往了更深处的大海,那枝的轻度晕船等级随着深入逐步提高。 她浑身不自在,躺下后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头晕得厉害。 为了缓解这种痛苦,她只能选择趴到桌子上。 在宿舍走路时,人也是向左倒再向右倒。 左蓝找到了糖块,泡在热水中用铁筷疯狂搅拌,他问趴在桌子上的那枝:“感觉怎么样。” 那枝没说话,枕着的手臂举起来挥动几下,想来也是难受的要命。 船非常的不安静,他们的皮箱有一次在宿舍的一端滑倒了另一端。 船舱里又不透风,左蓝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他给那枝喂了点糖水,干脆带着她去甲板上透透气。 通过货仓攀爬上甲板的楼梯,这一段是最难走的,因为那枝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就这么多年,左蓝也是头一次见晕船晕这么严重的。 他只能单臂搂住那枝,让其的体重作用在自己身上,这才勉强给送上甲板。 那枝大口呼吸,她只有一种感觉,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是静止不动的,其他的事物全部在运动,脚下的甲板一直不受控制的向前走。 现在夜已经深了,左蓝扶着那枝到了船舷,那枝抱着船舷,头朝下,嘴巴张着吸收带有海水气味的空气。 手中水杯的温度无比适宜,左蓝捂着水杯靠在船舷上。 这时,水手长带着两名水手经过,到底是收了钱的,水手长友善地问:“晕了?” “是啊,晕了。” “我那里有药,你在这边稍等一下,我去拿。” “十分感谢。”左蓝微微鞠躬,“请问可不可以为我们留一盏灯?” 水手长挥手,手下的水手送给了左蓝一盏还没被点燃的油灯。 水手们离开了,左蓝点燃了油灯,他一手轻轻按着那枝的后背,一手把油灯顺着船身往下垂,似乎想把油灯放进海水里面。 油灯照射的范围有限,不可能照到海面上,左蓝用耳朵听着海水的汹涌,惊喜地呼喊起来:“快看,有海豚,那枝,你快看看,那应该是海豚吧?” 那枝的一双眼睛都不敢闭上,只要眼睛闭上了,铁定会晕。 她反正是没看见有什么海豚经过。 “海豚是什么?” 那枝有气无力地发问。 左蓝好像没有听见,他举着油灯一遍遍的惊呼:“好多海豚,你看,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他呼喊着海面上根本不存在的海豚,惊喜的面庞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怅然若失。 那枝的痛苦愈演愈烈,她错误的以为看着水面会好一些,没成想这恰恰了眩晕的感觉,她背靠着船舷坐下,眼睛半睁半闭。 那位水手长取药回来,左蓝喂那枝服下,顺便多喂了点糖水。 缓了一段时间,那枝感到自己清醒了不少,她摸着湿漉漉的甲板,萌生了些许的退意,她定了定神问左蓝:“卡莱先生,您准备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那枝闭着一只眼睛,用一根手指头对准左蓝,像喝醉了似的诉说着自己的内心想法:“您一路上都不跟我讲话的,我问您一些问题,您也很少回答,甚至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不用骗我,卡莱这种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那天,您把我丢在了谷地,醒来以后,窗外的声音让我感到害怕。您知道我睡着前在极力抵抗困意吗?我醒来后以为,您还会在那个房间里,扶着桌子看地图……” 左蓝认真的去听那枝的话语。 “我总是幻想,幻想着自己抱着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装的是我的整个人生,我的全部,上面会印刻着您的名字。我会把这个盒子深深埋进土里,并且不会留下任何的标记,它会永恒地埋在地下。 如果那天,我没有倔强的走出军营,你也没有乘着那辆马车,我们的人生会完全没有交集,我不敢想象,如果从未遇见你,我的人生该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将要埋藏在地下的盒子,上面又会刻着谁的名字?” 那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纤细,末了,左蓝只能听见极为微弱的声音在那枝口中流出。 “我的家人不允许我不明不白的离家,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因为我不确定,不确定自己爱的是你,还是另类的生活,也许是因为那晚,你喊了我一声姐姐。知道你那时候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吗?可怜兮兮,受到了严重惊吓的流浪猫。” 她的声音小到难以被听见,直到完全睡去。 海风变得缓和了许多,左蓝背起了熟睡的那枝,向着货仓返回。 第二天,海面上绽放起了亮光,太阳露出了最上面的轮廓。 鱼群飞跃过海面,成片的鱼结队慢慢超过船只。 左蓝弄来了早饭,推开宿舍的门走进。 那枝已经醒了,她今天醒的非常早,闭着眼睛听见了左蓝出门再进门的声音。 左蓝把早餐放到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闭着眼睛的那枝,似是嘲讽地说:“醒了就别睡了,起来聊天。” 那枝一把将被子盖过了头顶,烦躁的声音扇出来:“不吃!丢死人了!” 左蓝坐在那枝身边,手搭在那枝的头部位置轻轻拍打,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没事,不就是晕船吗,很多人都晕船的,你就是比其他人稍微严重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我又不会笑你。” “我说的不是这个呀!” 左蓝一点点把被子拉下来,那枝看见外面光芒的一瞬间,用手挡住了脸。 “那好吧,我先吃了。” 左蓝随即站起来,才走出一步,屁股就被人踹了一脚,毫无疑问,就是那枝干的。 悠闲的早餐时间备受煎熬,昨晚那枝嘟囔的那些话,今天早上没有一个人提起过,为了冰释前嫌,那枝主动提问:“你对这边挺熟悉的,经常来吗?” 提起这个,左蓝明显一怔,他又展现出了几天前赶路时的那副神情。 “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左蓝喝上一口水,“不是不和你谈话,因为来这个地方会勾起我不太美好的回忆,如果是其他人问,我肯定不会说的,但是你不一样。” “我哪点不一样了?” 那枝美滋滋的笑问。 “你好看行不行啊?到底要不要听?” “不太美好的回忆,你确定要说吗?” “说就说了,不然你又要误会我了。”左蓝喝着水,把很多年以前的经历娓娓道来:“这里要提一下我的两个好朋友,一个叫沙比,一个叫让白。 我们三个在一个矿井里认识的,后来出了一些事,我们来到了那个村子不像村子,城市不像城市的地方,就咱们买衣服那里。 还有一个人不得不说,莫晔船长,他是一位伟大的船长,你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但是那艘船应该有所耳闻。巨大海豚号。” “你说的是那艘巨大海豚号吗?”那枝突然想起了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艘船,“我听这个名字时年龄不大,好像这艘船是被海军的军舰给击沉的。” 莫晔船长 左蓝挽起衣袖把餐盘罗列整齐,他又冲了一杯糖水放到那枝面前,这才点头说:“是的,莫晔船长的船上装了一些不重要的人,他原本是要把船开到北边的,不过呢,他临时改变了航线。 我和我的两位朋友徒步来到了这边,沙比的脚在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最后几天已经无法再走下去了,我只能和让白轮流背着他。 其实在真正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那些城市,我们敬而远之,只敢远远的看一眼。 我们不敢走大路,甚至小路也同样不敢去走,因为我们的装扮在这个光明的世界上很突兀,会被一眼认出来的。 好在我们中有让白,他非常擅长对付野兽,总是能为我们找来野味,我呢,也可以去地里偷点粮食出来。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有一次我们抢了一辆马车,就在通往谷地的交叉路口那边。马车上没多少东西,我们也不知道很多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因此,我们只拿了车上的一些糖块,很甜的糖块。 其实车上是有钱的,我们不认识那东西,还以为是画纸。 我们抢劫的那位车主报案了,半天后,我们在一个小河边被抓捕。那时,正好有一群民巴到海边做苦力,我们被认为是在那里跑出来的,给我们错误的扭送了回去,也不算错误,我们是民巴这件事还是真的。 这一路过来,我们在河水中清洗,在树上酣睡,每个人瘦的真就是皮肤包着骨头,如果现在再让我经历一次,我肯定能想办法安个家。那时候对外界的一切并不了解,也就沦落到了那种地步。 我们这群民巴到港口去做什么工作呢?一种是纤夫,就是用绳子拉船,另一种是搬运货仓。 三个人被分开来工作,我和让白用绳子拽船,沙比则负责搬运货仓,他要和其他民巴们一起,把沉重的货物抬到四轮的推车上运送下船。这份工作还算是比较轻松的,只不过因为沙比的脚,做起来无比艰难。 关于让民巴来做苦工,是当地治安官的决定,他可以弄很多我们这种不需要工资的人做工作,然后向上面虚报申请经费,事成之后,每个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会分到一笔钱,包括监工。 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而且啊,在港口工作吃的食物要比村子里好很多,因为在我们身上可供克扣的东西很多,不像村子里面,监工只能克扣伙食和入冬的保暖措施才能赚钱。 我第一次见到莫晔船长是巨大海豚号入港的那一天,你应该知道,那时候我们这个国家还在和太辉因为大乐的问题起争执。那时一艘本国的船想要进入太辉的水域,简直难如登天。 可莫晔船长不同,他和他的船可以自由的出入那片海域,因为他本身是太辉国的人,他的妻子和母亲都是我们国家的居民。 总之,他是非官方当中,唯一可以在两个国家穿行而过的男人。 二十五年前,两国封闭了通商,巨大海豚号成了两方联络的渠道。 当巨大海豚号出现在视线中,你肯定可以区分这艘船,她和其他船的造型是不一样的,船身非常的漂亮,像一个充满魅力的贵夫人,用白色的油漆涂抹了整条船。 这位贵夫人停靠,我们给她勾好绳子,准备将整条船贴到码头,我的绳子在拖拽的过程中断掉了,导致船尾进入的速度变慢,一般发生了这种事情,会挨鞭子。绳子质量不好,关特么我什么事? 好在莫晔船长在船舷处喝止了将要对我动手的家伙,这顿打被换到了晚上。 我头一次被这种身居高位的体面人拯救,心里很是抵触,哪怕船长下船后和我打招呼,我也没有理会,而且咬着牙对他鞠躬。 你不会想到,一位船长竟然会不顾脏乱的躺在地上,朝上的眼睛和我朝下的眼睛对视。他变化着各种笑容,我终于忍不住了,跟着一起笑。 他站起来,顺便也让我抬起了头,告诉我,每个人都应该是自由独立的个体,一个国家的国王不应该容忍他的国家出现奴隶。 那时,我才知道,莫晔船长十分厌恶咱们国家的民巴制度,他也一直默默给一些民巴提供帮助。说白了,他是国内民巴自由运动的领袖之一。 自那天后,我和船长算是结识,在他的口中,我了解了外面的广阔世界。 巨大海豚号进港后会停泊半个月,检修期停泊的时间会长一些,我总会找机会和船长聊天,慢慢的,他也经常主动来找我。不仅仅因为我是他需要拯救的民巴,还因为我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天赋,能敏锐的洞察出一些人和事物,甚至对战术指挥有着天生的直觉。 等船长离开后,我会想他告诉我的话,然后期盼着几个月后,巨大海豚号漂亮的身体出现在海平面上。 这种生活,我们仨过的安逸,奇怪的是,我们对外面充满了向往,却又想一辈子留在港口上。 三年半后,莫晔船长的船再一次临港,这次与以往不同,海面上停泊着一艘军舰,军舰的名字就叫加西,那是一艘以我们家乡命名的军舰。 我兴冲冲的和船长搭话,那次,船长好像没什么兴致,而且,他很疲惫,草草的跟我打了招呼后便离开了。 那几天,陆续有民巴被运送到这边,他们用锁链连在一起,集中安置在了一座仓库里面,虽然船长没有找我,我也总能看到他在一些地方观察着我,这种感觉并不好。 后来,巨大海豚号没有再装货物,而是把民巴们装上了船。 船长找到了我,要我当天晚上带着两个朋友偷偷上船。 我听了他的话,和两个好朋友趁着夜色上船,水手就在船上等着我们,把我们安排到了剑桥当中。 船长告诉我,在船驶离之前,千万不要出来。 大概两天后,海豚号起锚,和加西号军舰一同出发。 具体为什么这样,我并不知道,也没人会跟我讲。 船乘风破浪而行,我还晕船了。” 那枝大彻大悟一般指着左蓝:“原来你也有晕船的时候。” 左蓝点头微笑:“是啊,晕船了,姿势和你一样,趴在船舷上试图缓解,没想到越看海越难受。 莫晔船长指着海面,说有好多好多的海豚,让我去看。 如他所说的一样,一群海豚带着长长的水线,飞快的游过了船身。” 撞碎过去 外面总有人走来走去的,那枝都没有办法认真的去听这个故事,这是左蓝第二次去讲自己的曾经了。 出乎意料的,相比于第一次,再听这类过往,那枝是有了一定心理准备的。 “我们的船要向北航行,左后方的加西号军舰为我们的船提供护卫,莫晔船长告诉我,这一船的民巴全部要送到寒冷的北部开疆拓土。 这条航线很长很长,有几次,船长带着我到船舱里面看,你也是知道的,谷地的民巴是穿什么衣服的,让他们去北边会是个什么结果。” 那枝没有思考,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冻死。” “冻死还是好的结果,一群人挤在货仓里,传染病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出航没几天,已经有一半的民巴拉肚子了,船长只能给他们解开锁链,不然会很不方便。 加西号的舰长通过望远镜看到了我们的情况,用旗语谴责了我们的行为,莫晔船长大怒,在舰桥内破口大骂。 很多民巴了解了这位船长是一个好人,他们中会有人祈求饶恕,我清楚的记得,一个女人痛哭流涕的样子,她说她的祈求只能送给心地善良的人。 航行到一半,船上开始死人,我们已经尽可能帮助民巴们了,可依旧无法改变这种状态,尸体也只能丢到大海当中,大部分被鱼吃掉,也有被加西号拖入船底的。 船长又去了一次船舱,看着民巴们病殃殃的样子,心里很有感触。那天,他抚摸着巨大海豚号的船身,又将自己锁在了舰桥里面,这一锁就是三天。 等他出来后,我们看到了一个憔悴的老船长。 他把我叫到了舰桥,跟我讲了很多话,他说自己的使命需要人去完成,其实接下来他想做的事情,恐怕在船出港前已经计划好了,因为他确实没必要让我们三个一起上船,一艘货轮也不该携带那么多的救生艇。 可真的要去实行,巨大的勇气是不可或缺的。” 那枝抓住了重点,她想到了自己听过的版本,然后说道:“是不是在那天,巨大海豚号被击沉了。” “不是击沉。”左蓝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没有任何一艘船可以击沉巨大海豚号……” 时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左蓝站在舰桥内,莫晔船长沧桑憔悴的面容,浓密的胡子当中,那张嘴吐露着声音:“左蓝,记得你答应我的事,要解放你们国家的奴隶。”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写下了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 船长把写好的东西交给左蓝,背着手看着前方的大海说:“在这边向西,就可以到达海岸,给你的东西是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上岸后去找这个人,放心,这只是一个地址,你可以随意找人打听。即使不认识字,也没有任何关系。” 左蓝叠放整齐,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船长再看了左蓝一眼,似乎要把这张脸记忆在脑海中,他转身看着十几个水手,发布着庄严的命令:“船长令!解放所有民巴,放下救生艇,全体弃船。” 水手们痛哭失声,他们是知道自己的船长接下来的打算的。 水手们行动起来,把船舱里的所有民巴放到了救生艇上,救生艇一艘接着一艘地向下放到海面,船长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的一切。 有一些民巴对着船长鞠躬,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某个水手跑到船长身边报告:“船长,加西号正在质询,我们要如何回复?” 船长摆了摆手没有作答,巨大海豚号后方的军舰正在增加航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向了这边,舰首破开了一层浪花。 加西号打算和巨大海豚号并肩而行。 左蓝和他的两个好友就在船尾,没有跟着民巴们一起登上小艇,他们已经看到了加西号上蓄势待发的士兵,军舰两侧推出来的火炮炮口。 现在,船上还有最后一艘救生艇,船长送左蓝他们三个登上小艇,又安排了几名水手同行。 救生艇顺着传声向下放,左蓝看着莫晔船长的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等这最后一艘救生艇到达海面,船长扯着嗓子对左蓝大喊:“加西是你们的故乡吧?左蓝!我替你把悲惨的过去撞得粉碎,从今天起,你要抛开过去,重新前行。左蓝!萨耶!” 左蓝面容呆滞,抬头望着穿上的莫晔船长,直到船长转身离开。 莫晔船长来到了舰桥,他手下还有几个愿意和他同生共死的水手。 船长打开了几瓶酒,给水手们分发下去。 大家好好的畅饮了一番。 船长手握着船舵,发布命令:“丢弃所有重物,把航速提到最高节。” 救生艇上的水手快速划船,远离着海面上的两艘船,左蓝看到了巨大海豚号正在加速,看到这个漂亮的贵夫人向右转舵,看到白色的船身回旋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弯,看到了一艘货轮和一艘军舰相向而行。 加西号被巨大海豚号的气势震撼,费力的转着方向,试图避开冲撞过来的货轮,这艘军舰的舰长肯定缺乏经验。 巨大海豚号白色的船身犹如一柄利剑,直直的插入了加西号的侧方船身。 莫晔船长完成了他的承诺,把左蓝他们的过去撞了个粉碎。 两艘船相撞后,船身全部在破碎,结构裂开的声响是那样刺耳。 加西号一点点的侧翻,巨大海豚号严重漏水,两艘船最终沉没在了广阔的大海上。 思绪回到现实,左蓝把餐盘端起,他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经历一样,语气缓和地说:“多的也不说了,反正莫晔船长算是我的人生导师,三年多的时间里,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是会永远铭记他的。好了,你在休息会儿吧。” 他离开了宿舍。 那枝回到床上,双臂环抱着膝盖,小声说道:“知道了,左蓝先生。” 她一方面在想着左蓝过往中的那位船长,一方面也在惆怅,两个人谁也没有提过昨晚的事情,自己的表白似乎是不会有结果了。 送还了餐盘,左蓝去了呜朋住的宿舍,推开门后,就听见了对方的调侃:“重色轻友的,你可算来了。” “我怎么就成了重色轻友呢?” “少狡辩。”呜朋跳下床,“你骗得了谁啊?你就是想带她出来,也甭给自己找理由,反正我是不听。来来,谈谈正事。” 呜朋走到桌子上翻开了一个小册子,那上面写的是本次拍卖会将要拍卖的清单。 他一边看一边咂嘴,慢吞吞地说:“哎呀呀,全是好东西哈,搞不好拿到了幸运公主号,咱们还能拍点别的什么。不过,我们被耍了,你知道幸运公主号是怎么拍卖的吗?” 左蓝摇头表示完全不知道。 “你自己看吧。” 呜朋把册子丢给左蓝,后者拿过来一看,眉头紧蹙,不敢相信地问:“他们没弄来这艘船吗?拍卖的是原来的船长?开什么玩笑?” 呜朋耸耸肩:“就是这样,我们还要跟着这位船长去偷船,那我们不如直接去偷了,还省点钱。想想也是,一艘主力巡洋舰,太辉怎么可能拿出来拍卖?” 左蓝放下小册子,略作思考后,他说道:“那我们需要接近这位船长,想办法在他身上弄到尽可能多的情报。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你看怎么样?” 听到兵分两路,呜朋用异样的眼光注视左蓝,随后烦躁地挥手。 “行,兵分两路,有人嫌咱碍事。你是不是还要和那位贵族小姐假扮情侣啊?” “不是,我的意思……” “行了,赶紧走吧,我的好朋友。” 呜朋推着左蓝的腰,给他送出了宿舍。 又一块石头 这艘船中间的那层船舱,开辟出了一个专门进行各种活动的现场。 这里的拍卖很有意思,不是一群人坐在下面,台上走马灯一样换着拍卖品。 这里的特色是半宴会性质的,人门在宴会厅喝酒聊天,说不定哪个时间,就有一件拍卖品送上来。 拍卖品只有单方认证,没有鉴定,但是允许客人们走到半米开外的地方自行鉴赏。 呜朋早早来到了拍卖会上,戴着面罩和比他个子高的男人们闲聊,争取能听到关于他们志在必得的那艘战舰的消息。 剩下的两个快要进入拍卖会现场时,那枝在后方拉住了左蓝的胳膊问了一个问题:“左莱,那两艘船相撞后真的无一幸存了吗?” “啊?”左蓝悠悠地回头,“你刚才是给我改名字了吧?” 那枝干涩地笑笑:“还不太习惯,多叫上几次就好了。” 反正僵局已经打破了,左蓝直言不讳:“有幸存者,但是两艘船相撞后,加西号的弹药库炸了,没人知道怎么炸的,知道的也肯定活不了的。加西号的整个中间区域被送上了天,巨大海豚号的前半身也在几声巨响后灰飞烟灭,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很不幸,莫晔船长没能活下来。” 那枝双手交叠,手指头相互拨弄,她突然展现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用不像是安慰的安慰说:“总之,莫晔船长是一位伟大的人。” “是啊,好人总是活不长的。”左蓝摸着耳朵说,“不说这个了,该带你去见识见识了。” 他们走进了拍卖会的大厅,拍卖会现场很平凡,没有任何装饰,甚至两侧的木料上还有不少水渍。 这里人的穿着和他们一般无二,那枝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渔民们的代表会议。 参加拍卖会的人已经不聊天了,他们用各种不同的姿态,静静地看着台上被端出来的拍卖品。 左蓝带那枝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地方,那枝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她小声问左蓝:“哎,左蓝,这边用什么方法交易啊?我能不能买点纪念品回去?” “必须是统一纯度的金子,而且必须在一天内支付,因为来这里的人都是不记名的。” “哦,这样啊,那算了吧。” 左蓝看不清那枝的表情,毕竟还隔着面罩,只是从声音上也能听出那种落寞,让一位女士来这种不属于她的地方,还不允许人家买东西,这可太折磨人了。 负责拍卖的不是礼仪小姐,是这艘船上的船长和二副,一个管卖一个管记,分工协作。 船长拍拍手,让原本就鸦雀无声的现场更加安静,他抱着一个用红绸子盖着的正方形物品,将其放在展台上。 再环顾一下周围,他掀开了红绸。 那是一个木质的方盒子。 船长一只手搭在盒子上,给在场的人介绍:“各位,这一件拍品来自于某个古老的国家,价值方面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在这个古老的国家中仅有三块,每一块的颜色也各不相同。实不相瞒,其中一块镶在这个国家国王的权杖上。” 他打开了盒子。 “起拍价,一公斤。” 盒子里面,一块似有流光的宝石安静的躺着,石头是透明的黄色。 那枝满眼不可思议,她看着那块石头,轻轻抓了抓心口。 左蓝注意到了那枝的怪异举动,他再把眼睛投到石头上,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现场还没人竞价,倒是有人走过去欣赏这块流光溢彩的宝石。 呜朋对这东西毫无兴趣,他端着酒杯观察上面的纹路。 那枝慢慢走上前去,她只能在半米外看,只不过就看一眼也足够了,看完了,她便走回。 左蓝问道:“你认识这玩意儿?” 那枝语气有些颤抖和点点愤怒:“在我小时候,我的父亲把它放在我的枕头边上,父亲说这块石头有灵性,能保佑人,还能对着它许愿。石头上有一角磕痕,那是我不小心弄坏的。” “那,这块石头怎么会来到这里?你爹给卖了?” “不是,我的父亲把他的工艺品看得很重要,是绝对不会卖的,是当初拿出去秀,被人盯上了,后来就给偷走了。”那枝朦胧的眼睛注视着石头,“想不到啊,能在这再见到它。” 呜朋沉醉于酒杯上的纹理,他轻轻抿上一口,却听见他的好朋友喊了一声。 “一公斤!” 这口酒差点给喷出来,他用疑惑和愤怒看向声音的来源,那边的左蓝举着一只手臂出价。 那枝心头一颤,慢慢抬头看着左蓝戴着面罩的侧脸。 有人出价了,竞价的也开始了,一个女人喊道:“一点五。” 女人竞完了价后,还向着左蓝这边欠身行礼。 左蓝回以轻轻的鞠躬。 这回,呜朋放心了,这笔钱不会浪费在毫无用处的东西上。 左蓝鞠躬后再次抬手:“两公斤。” 那个女人行礼的动作立刻停止,她转身面向船长说:“船长阁下,三公斤。” 左蓝毫不示弱,举起了四根手指。 那枝抓着左蓝的后背轻声说:“感谢您的好意,不过这完全没有必要,能再看到它,我已经很满足了。收手吧,左蓝先生,您的钱还有更大的用处。” 左蓝无所谓地摇头,这次,他是势在必得。 和左蓝竞价地女人犹豫了几秒钟后再一次出价。 “四公斤,这位先生,如果您能出更高的价格,那这块宝石就归您所有了。” “哦,那么,四点一公斤。” 女人明显一愣,她听到了周围有人笑出了声。 船长看看来客们,希望能有人继续加价,这块石头他收来的价格也不低,还是希望能够卖更好的价格。 他自然不能继续吹嘘石头,因为这条船上就是这个规矩,况且这东西真假难辨。 也许,这些人中,只有那枝可以辨别真假。 过了十几秒,船长说:“既然没人再加了,那这块世间仅有三颗的宝石就归这位先生了,先生,恭喜您。” 船长再次拍手宣布:“请诸位继续,我先离开了。” 下个拍卖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来客们继续聊自己的话题。 十几分钟后,货仓宿舍,那枝捧着石头百感交集。 左蓝像个犯错误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和那枝靠在一起。 呜朋在宿舍中走来走去,他只要一看到这块破石头就牙疼,他不好数落那枝,也就对着左蓝发火。 “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脑子里进虫子了?一块石头花了咱们那么多钱,我特么……” 呜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之大,让两个被训斥的人同时抖了抖身子。 这一巴掌力气特别大,呜朋咬着牙揉着发红的手掌,再走了几步后指着左蓝开炮:“您能耐!您真能耐!我就纳了闷了,您这位高贵的先生是不是在王都被洗脑了?四公斤多的金子,就这么没了,你还知道这是多大一笔钱吗?你钱多是吧?想泡妞回家里泡去。” 左蓝厚着脸皮笑,刚站起来一半,就被呜朋严厉的喝住了:“坐下!” 无奈,左蓝只好坐下,他谄笑道:“老呜,你消消气,消消气,不至于动这么大火,钱嘛,没了可以再……” “闭嘴!” “好的。” 呜朋矮小的身子来回转悠。 那枝弱弱的说了一句:“这个钱,我会还的。” “这是钱的事吗?”呜朋转移炮口,“大小姐啊,兴许明天,兴许下午,那艘巡洋舰就会拍卖了,咱们上哪再弄钱去啊?再说了,您家就算再有钱,您本人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金子吧?” 那枝摇头,她还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可双手还极不争气地握紧了那块石头。 她抬头看向呜朋,眼神动容。 “我一定会凑够这笔钱的。” “用不着!”呜朋气哼哼地看着这两个,“他花的反正是他自己那份钱,他乐意花,你收下就行,还要心安理得的收下。还有,姓左的,再有下次,老子直接辞职,您老另请高明吧。” 呜朋快步走出宿舍,把门摔上。 来自海面 大乐,乱石堡驻地。 “反对战争!” “外国人滚出去!” 驻地外每天会集结一大批的民众,举着标语打着横幅,还有人把反战的字眼画在身上和衣服上。 局势正在日渐明朗,大乐的居民也认识到,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可能会有两支外国的军队发生冲突,昔日整洁的大地,不知何时会变成一片焦土。 普森站在一处岗哨上,用望远镜观察这片人海,听着空气中到处都是的对于和平的诉求。 驻地前和当地居民对峙的,是整整一个连的士兵。 副队长头上缠着纱布爬上岗哨,上来后还用一块毛巾擦拭面部。 “不行,根本出不去,他们用石头和鸡蛋丢咱们。” “那就不要出去了。” 普森听着汇报面不改色,放下望远镜后靠在木桩上闭目养神。 外面的喧闹在正午前结束,反战的人们也喊累了,原地吃饭休息。 驻地的军人们必须严阵以待,矛盾的日益激化下,大乐的居民说不定会在哪个时间冲击驻地,这是双方高层都不愿看到的。 大乐一方试图在中间协调两个大国的关系,可惜,一点作用没有,没人会听他们这样一个弱小国家的建议。 大乐高层已经放出了狠话,如果双方真的打算在自己的国家开战,那么本国的军队只能选择保卫自己的国家。 普森好久没有收到贝拉的信件了,他同样担心自己妻子和孩子的安危,殊不知,贝拉同样如此。 而最新情报表明,太辉除了日常的演习之外,没有在动用陆军,他们派出了十五艘军舰企图控制大乐的领海,十五艘军舰组成的舰队已经启航。 按照距离来计算,情报送达的这一天,最迟两天,是可以在海平面上看到这支舰队的。 从最初的太辉王被击杀到今天,两边一直摩擦不断,就是没有任何一方正式宣战,估计还处在收集情报的阶段。 太辉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流传出来的情报寥寥无几。 “老大!老大!” 老兵握着耳朵在岗哨下喊叫。 普森睁开眼睛向下看,老兵撑开手掌疯狂挥舞。 “老大,快来,在西边。” 看着老兵慌张的神色,普森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快速冲下岗哨,用最快的速度向驻地的西面飞驰。 副队长,慢慢爬下来,问老兵:“怎么回事?” 老兵慌张喘着粗气,指着驻地的西面方向说:“西面,海上,军舰,舰队,从没见过的舰队。” 副队长拉着老兵跟上普森,路上,副队长想着这支神秘的舰队。 “不对吧,太辉的舰队不是应该出现在东面吗?他们什么时候到西边来的?他们是兜了一个圈子吗?一共多少艘船?” “能看见的只有四艘,很好数的。” 一路小跑到了驻地以西,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驻地的司令官抓着望远镜观察海平面上那四个模糊的影子。 那些船的外形尺寸一致,只是上面的飘着的旗子暂时不能认出来。 司令一边看一边命令手下的军官:“把我们的船派出去,告诉他们,这边属于管控区域。” 远处的四艘船正在切换对形,一字排开,全部船首朝向西方。 老兵愣愣地发问:“这是在干什么?他们要离开了吗?” 司令瞬间放下望远镜,手指着驻地内部大吼:“撤退!离开岸边!” 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这道命令,普森已经看到一艘船上出现了浓烟。 着火了? 他心想。 只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打乱了他的思想,一发炮弹带着尖啸飞过,在驻地的一栋房子上爆开,这栋房子顷刻间没了一半,激起了漫天的飞沙,房子的剩余部分无法支撑结构,正在坍塌。 “敌袭!敌袭!” 有人慌张大喊,围拢在此处的军人们迅速后撤。 接连不断的烟雾在那些船上升起,一发发炮弹击毁着一处处建筑。 普森跟着其他军人后撤,他快跑几步跳进了一个凹陷地带,顺便把副队长拉了进来。 老兵在他们这片凹陷处跑过,普森站起来追上老兵,硬生生给拖回来。 普森对其他人吼道:“趴下!” 炮弹倾泻而下,有一个士兵被正面击中,这个士兵转瞬间成为了一团红色的雾。 普森躺在凹地上,双手胡乱去抓,想要再救上几个。 这区区四艘战舰,火力密度吓人的高,通过声音判断,每一艘战舰上,至少有六门火炮。 无休止的轰炸下,驻地正在慢慢改变,此处的地形也在改变,而普森通过计算得知,对方的火力间隙只有不到三十秒。 当一枚炮弹炸过后,给了他们难得的喘息时间,这一次抬头,这里已经没有人再站着了。 老兵扯着嗓子问:“我们该怎么办?” “等!” 回复完一个字,普森敏锐地观察情况,远处的四艘船被烟雾遮住了一半,身边的地上到处是弹坑,驻地的外墙也被轰塌了,某个士兵躺在废墟中哀嚎不止。 普森冲出了凹陷处,急促地奔向无助当中喊叫的士兵,用尽一切办法试图推开压住士兵腿部的墙面。 周围全部是正在下落的灰尘,凡是被炮弹击中的地方,都会留下黑色的印记,还有升腾的火焰夹杂其中。 有不少和普森一样躲藏起来的人,在这一刻也慢慢站出来,搜寻着周围的幸存者。 普森撑起那面墙壁流出双腿模糊的士兵,把他弄到了安全地带。 “咱们这里有没有炮?” 普森问那些驻地里的军官。 还没得到回答,那些船上再次出现了烟雾。 “避炮!避炮!” 他挥动着胳膊,招呼其他人躲避炮火袭击,而他自己,已经抢先扑到进了一处弹坑。 炮击又开始了,他们近卫军只拿炮打过别人,挨炸还是第一次,这滋味相当不好受。 仍在继续的炮击挑动着人们脆弱的神经,已经有士兵忍受不住煎熬而撕心裂肺的嚎叫,总有运气不好的,即使躲在凹陷的地面也难以幸免于难。 驻地司令错误的把主力放到了东面,他只想过去应对地面威胁,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做给太辉看。 可没想到,太辉的军队根本不玩虚的,不宣而战,一上来就用军舰在背后袭击。 第四轮炮击过后,普森周身已经全是尘土了,他刚刚站起来,就看到通往驻地方向的灰尘雾气当中,几门火炮被缓缓推了出来。 为首的军官吼道:“把那几个破船给老子击沉了!” 普森清理出了一片凹陷地带,对着炮手呼唤:“把炮弄到这里。” 炮手并没有听普森的话,为首的军官也根本不屑一顾,他指挥着炮队开火。 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而且自己本身也不是炮兵,被忽视也是正常的。 他只能把清理出的这块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安身之处,整个人趴到里面,露出一双眼睛观察。 有一个炮手为难地看着自己的长官。 “距离太远了,超出射程。” 他得到了军官劈头盖脸的训斥:“你管射程干什么?用最远射程打!” 炮兵努力的调整炮口,军官手臂举起来。 “准备!开炮!” 几声整齐的轰鸣,震得人耳朵发麻。 普森凝望海面,在那四艘敌舰前方,炸出了几多浪花和涟漪,一轮齐射并没有给对方带来任何伤害。 “重新装填!” 装填手走出几步搬来了炮弹,下一步打算给火炮再次装填。 新的炮弹还没装进去,来自敌舰的炮弹已经飞越了海面,砸在了炮队的后方。 飞起来的石块击中了两名炮手,使其应声倒地。 军官随即反应过来,马上做出调整。 “他们在试射!转移!转移!” 转移明显是来不及了,对方的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二十几发炮弹同时落到了这片小小的炮队阵地上。 三门火炮报废,寥寥几发炮弹被引爆,声势骇人的音爆过后,附近的炮手们无一幸存。 很多人在这次射击中被震聋了耳朵,几乎所有人的耳朵都在流血。 准备反击 普森再一次睁开眼睛,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种声音了,蜂鸣声,持续不断没完没了的蜂鸣声。 他躺着的这块地方成了他的整个世界,其他任何的方向都是硝烟,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自己了一样。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站起来,用手堵住耳朵,半弓着身子,呼吸急促。 距离他昏迷到这次醒来,已经过了整整十分钟,那四艘军舰打光了全部弹药,之停泊在海面上等候。 他踉踉跄跄前行,根本分不清方向,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体内像是被灼烧一样滚烫难耐。 走着走着,他被一个东西绊倒,爬起来看了看那个东西,那是一个被震得七窍流血的士兵。 给这个士兵平躺过来,他继续前行,等穿过最浓密的硝烟,随即出现的,是正在燃烧的衣服、火炮和尸体。 他终于忍不住了,瘫坐下来,取出一根烟,借着火炮灼热的炮管点燃。 吸着混合着火药味道的烟,被呛的直咳嗽。 在更前面一点的位置,副队长跌跌撞撞的出现在视野当中,颠簸的脚步随时都会倒下去。 两个人在这片残骸里休息。 休整过后,他们搀扶着站起来,身体状况比之前好了许多,勉强可以走路了。 耳朵也重新听见了声音,那些被燃烧着的一切,发出结构崩坏的脆响。 副队长说:“他被一块弹片击中了,人,没了。” 普森点头,知道说的是谁。 这场炮击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驻地西侧的士兵和军官,老兵也在其中之列。 二人且走且停,向着驻地的深处走去。 一路上看到的,全是成块的瓦砾碎片,倒塌的房屋,破损的围墙,断掉的肢体,恐怖的呻吟。 人间炼狱。 副队长发着牢骚:“人家就派了四艘船,居然给我们打成了这个样子,指挥部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普森不说话,就听着他的副手没完没了的唠叨。 “我看我们不用打下去了,我们还拿什么跟人家打?我们干脆投降算了。” 穿过驻地外围,到达稍微内部一些的位置,这里的情况要好很多,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些完好无损的建筑。 几个医疗兵抬着担架和两个人擦肩而过,又有几个士兵跑过来接住他们沉重的躯体。 一个士兵伸出了两根手指:“这是几?” 副队长犹豫了一下回答:“二。” “很好,脑子没坏。” 同时,士兵伸出三根手指面对普森询问。 普森冷冷的回答:“滚蛋!” 他们被抬上担架,送到医务室做了简单的检查。 等一切结束后,一人抱着一碗水,坐在医务室的台阶上,看着医疗兵跑进来再跑出去。 甚至有两名医疗兵抬着一个少了一根胳膊,半边身子严重烧伤的士兵,在后面,还有一个医疗兵抱着一根胳膊在跑。 一片忙碌中,戴着眼镜的书生也在忙碌中寻找,他在每一个伤员前停留,越看越揪心。 副队长注意到了书生,急忙招手让他过来。 书生急跑几步,慢慢松了口气,他的两个队长还活着。 普森问书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书生四下张望寻找,“我们的军舰离港了,可惜一无所获,人家打完了炮弹就撤了。现在,指挥部正在拟定反击方案。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在两个方向进攻,而是单单在海上。” “不知道。” 普森站起来拍拍书生的肩膀,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不用找了,已经死了。现在,带我回小队。” 书生一时语塞,他确实不敢想象,老兵居然就这么没了,突然的有些离谱。 见书生愣神,普森一巴掌抽过去。 “带我回我们的小队!” 对于老兵的死亡,书生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他带自己的正副队长回到了待命中的小队。 等指挥部那边发出命令,这支小分队也许就要向东出击。 小分队每个人都黑着一张脸,总被老兵欺负的新兵沉闷的抽泣。 普森听着心烦意乱,一把揪住新兵的衣领给他按在墙上,然后狠厉地说:“别在这里号丧了,他不是总欺负你吗?他死了,你应该笑。再让我听见你哭,老子一定收拾你。” 面对来自普森的正面威胁,新兵双腿疲软下去,等被放开后,新兵支撑不住身体软了下去。 小分队再没人敢说话,盲目的听着外面的口令和哨子,如火如荼的救援行动在五个小时后结束。 曾经声称会武力包围祖国的大乐军队没有任何动作,好像他们并不存在一样,比往日更加的沉寂。 军队正在集结,驻地里整整两个团的人马紧罗密布起来。 这一切好像跟普森他们没什么关系,甚至没有人前来通知他们一声,也许他们已经被人遗忘了。 指挥部没有搞战前动员,一声令下,部队开上了大路。 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小分队,依旧保持待命状态。 大表弟一边摘下帽子一边走进小分队的待命区,他大大咧咧地笑道:“我请战去了,没见到司令的面,真是的,想打个仗都不行。你们这都什么表情?” 普森把写好的报告放在桌子上,跟在大表弟身后的那吾拿起信件。 “还是我去送吧,我已经熟悉了,也是发到你们团长那里对吧?” “嗯。” 普森轻轻点头,云淡风轻地说:“不去正好,睡觉多舒服。” 他站起来向着更深处的宿舍走去,快要到宿舍门口时,一拳打在了墙壁上,爆发出惊天的吼声:“都睡觉!” 他的吼声和响彻云霄的关门声,给小分队的人吓了一跳。 大表弟心惊担颤,不自觉蹦了一下,忙不迭地问:“这……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小分队的士兵们三三两两的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大表弟吃了个瘪,他觉得无所谓,出去观摩行进中的部队。 那吾表面上是寄信去了,等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他拆开了这封写给近卫一团团长的汇报。 里面全篇的文字无一不在表达对本次出击的异议,普森认为,在没有弄清事实真相前派出军队,是对自身职务的不负责任。 那吾对报告中的内容大为厌恶,这简直是对驻地的指挥官们的不满。 结合之前那封汇报,那吾感觉,普森这个人已经忘记了一个军人应该有的责任感。 这个报告同样没有寄出去,还是被他悄悄收进了口袋。 一方面是对普森本人的怒气,另一方面是感慨自己的职责,怀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那吾去了自己的住所。 他接下来要做的,也是给自己的领导汇报,不过这个领导不在近卫军当中,而是在国王卫队。 他写的报告,大加赞扬了驻地部队的快速反应,并描绘了驻地遭遇的惨烈轰击,言辞激烈的批评太辉的不宣而战。 写完了报告,他读了两遍,修改了一些用词不当之处,又重新誊写一份,这才满意地寄出。 顺便,报告里面提到了某些军人的自身问题,希望可以得到领导的处理意见。 相机 不管如何,普森对这次的出击始终持怀疑态度,他并不反对出击,但现在出击明显不是时候。 没有任何计划,手头情报少得可怜。 两个团呼啦超就这么上去了,去打相隔上百公里的敌方驻地,如此规模的行军,不可能不被人察觉到。 然而,这两个团还没走完一半,就被大乐愤怒的民众包围了。 这个国家的民众出乎意料的团结,他们敢于打着标语,挡在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面前,勇气可嘉。 况且,民众的数量是军队的三倍以上,叫骂声铺天盖地。 由此,出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 海面袭击后的第二天,停滞不前的部队放弃了进攻打算,与大乐的民众发生互不相让的对峙。 袭击后的第三天,大乐国高层出面协商,愤怒的人群稍微冷静下来。 袭击后的第五天,太辉驻地的军队出发。 袭击后的第七天,准备交战的双方隔着一千米的距离,分别建立了防线。 后面的几天里,两边爆发了唇枪舌战,互相谴责对方的行为。 一直又过了十多天,双方都没有发生直接冲突,可见两边的指挥官愤怒过后还在极力保持克制,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开战,那后果不堪设想。 普森这次对驻地的最高军事长官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这人除了傲慢自大以外,还是明白一些事理的。 只是有一点是必须做的,在袭击中阵亡的士兵和军官,这件事无论如何要有个交代。 双方的言语敌对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太辉一方说你们杀了我们的老国王,另一方就说你们杀了我们很多军人。 太辉一方说是你们先挑起的事端,另一方又说是你们先袭击我们的。 总之,针尖对麦芒,都在请示自己的上级,想得到更加明确的指示,如今还不是可以擅自调动部队的时候。 也就在请示的当天,普森在驻地的最高长官收到了来自自己国王的命令,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一旦遭受攻击,允许使用包括武力还击之内的一切措施。 隔着一片海,消息来的慢也很正常,驻地的指挥官咬着牙,如果这条命令早来上十几天,那他现在已经宣布胜利了。 即将出击的命令没有被传扬出去,在进攻当天的清晨,天还处在黑夜的最后一刻时,各部的军官悄悄集合了自己手下的士兵,按照方阵集结。 两边驻防的地方有一座山,山的形状很像一个正在垂钓的老人,当地人取名为垂钓翁。 这场攻防战被称为垂钓翁山脊攻防战。 普森小队没有任务,俩队长站在山包上,用望远镜观察着一切。 普森随意看了两眼便放下了望远镜,副队长冷声评价:“都什么时候了,还搞线列步兵那一套。” 山脊一侧的部队集结完毕,那些士兵激动兴奋,巴不得马上投入战场。 一道闪光打在了普森身上,后者寻着闪光看去,一个穿着皮外套的男人,正在用一个小玩意儿对着他们。 普森感到好奇,他跳下山包走过去,问这个男人:“你手里发光的是什么东西?” 男人皱了皱眉反问:“相机啊,你不认识?” “不认识。”普森坦诚摇头,“这东西做什么用的?” “拍照?” “拍什么?” “就是这个。” 男人放下相机,手在随身的皮包内翻找,取出了一张手掌大小的照片递给普森。 普森拿过来看,照片黑白两色,上面是一个女人,女人还抱着一个孩子。 照片拍出来的东西胜过任何写实派的画家,普森对此很有兴趣,他从没听说过还有如此神奇的玩意。 越看照片上的女人,普森越是心惊,好像这东西有一种魔力一样,会随时吞噬人的灵魂。 男人见普森痴迷,一把抢回来照片,十分不满地说:“这是我老婆,你别跟没见过女人一样好不好?” 普森干涩的一笑,他为自己解释:“我只是好奇而已,这东西真的不可思议。” “你还算镇定的。”男人露出理解的笑容,“相机才发明出来的时候,被拍过的人里面有很多被吓了个半死,他们总觉得自己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对了,问一下,你是这边的指挥官吗?”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普森瞬间警惕起来,他谨慎地盯着这个男人。 男人吓的后退两步,伸出手来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写一篇报道,既然用了你的照片,就要有对应的标题,不过也没关系。对了,给你这个,这是你应得的。” 男人又在皮包中取出了几张纸币。 这种纸币,普森也是闻所未闻,不是自己国家的,也不是大乐国的。 “这是什么?” “钱啊,你不会没见过我们国家的钱吧?” “你们国家?” “就是太辉国,我们不是交战双方吗?”男人感觉到异常的困惑,“你们对我们真的一无所知?不应该啊,前段时间,我们的陛下还带着一台相机的原型机去了你们那边,按理说,你们是应该听说过的,这可是国家大事。” 普森脑子已经空白了,他急忙冲着山包上的副队长大喊:“让部队停下!” 副队长显然不明白什么意思。 普森来不及解释,他笔直地冲向了即将进发的部队。 跑过一个一个的方阵,有几个骑马的军官想要阻拦,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他边跑边喊:“我要见司令!” 最高指挥官骑着一匹白马,他身边还有几名警卫,听见有人喊自己,司令半眯着眼睛看。 仅一眼看过去,司令已经有了不耐烦。 他毫不客气地说:“您来有什么事吗?如果因为一些小事情影响了进攻,我可不会在乎您背后的关系。” 普森停在马前,仰面看着马上的司令官。 “司令官阁下,太辉肯定知道了我们打算进攻的消息,请您停止进攻。” “那么先生,您是在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呢?”司令对普森更加的不屑一顾,“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您应该清楚传播谣言的后果。” “我十分清楚,刚刚我遇到了一个太辉国的人,他现在还在那边。” “是他告诉您,我们的计划被看穿了吗?” “这……并不是。可是,司令……” “闭嘴!” 司令极为蔑视的看了普森最后一眼,然后,他抽出了军刀:“全军进攻!” 进攻的指令一层一层传播,摆成了方阵的士兵整齐的向前。 普森还想阻止,可他被两个警卫架起来推到一边。 如果想要挣脱两个警卫的束缚,普森是可以做到的,可惜,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年轻的带着兴奋的脸,一张一张出现在眼前,又一张一张离开他的视线。 步兵方阵大步向前,正在接近敌方防线,距离还有八百米。 副队长跑到普森面前问:“这怎么回事?” 普森摆手,他面相敌方的阵地,表情相当沮丧。 “通知兄弟们,带上武器,准备防御。” “啊?防御?” “这是命令。” “是。” 副队长跑开了。 方阵继续推进,距离敌方防线还有七百米,然后六百米,再五百米。 估计在敌方的阵地上,已经能听到紧罗密布的脚步声了。 驻地的司令看了看那些防御工事,他已经用望远镜看过无数遍了。 一条条无用的战壕,一道更加不起作用的铁丝网,还有两个耸立着的圆形建筑。 这样的东西面对上千人的冲锋,只会在第一时间土崩瓦解。 距离还有三百米,敌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让司令更加轻视太辉军人的作战素养。 到达两百米时,已经是可以发起冲锋的时刻了。 司令抬起军刀向前劈砍,用最大的声音喊出了那声:“进攻!” 残酷的现实 这声进攻的口令下,是最先头的数百名士兵发起的冲锋。 他们都有一种梦幻的错觉,只要绕过那道形同虚设的铁丝网,便可以旗开得胜。 有的士兵正在大脑中模拟,如何去翻越铁丝网。 距离敌方防线还有一百五十米。 太辉阵地上,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伴随着哨子的声音飞到了天上,还未明亮的夜空中绽放出一片红色的光晕。 普森在自己的阵地上,看的十分清楚,一颗红色的火球耀眼夺目,像一颗小太阳一样出现在己方士兵的头顶,不断释放出光辉。 红光打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异象令很多人停下冲锋的步伐,他们抬头去看这颗小太阳,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因为有人停下,后方冲锋的士兵来不及躲闪发生碰撞,冲锋的队形出现数个不协调的地方。这颗光球让人本能的产生恐惧,尤其红色的光芒还打在了周围人和自己的身上,如同神话的中的恶鬼抓取人的灵魂。 司令马上调整心态,他正欲稳住己方士兵,却看到了从那个发出了红色火球的阵地上,人头攒动。 太辉军队的士兵迅速达到位置,一杆杆步枪直冲向外,黑黝黝的枪口与士兵们坚定的眼神,无不在表达对于开枪的决心。 太辉士兵开火迎敌。 火球燃烧了几秒钟便消失了,点点火星在燃烧过的位置下落,最终泯灭在空气当中。 随着火星一起泯灭的,还有进攻一方的年轻生命。 太辉防线上,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强大火力,数不清的枪口和更加数不清的子弹,每一颗都像长了眼睛一样,清楚自己要飞到什么地方。 双方距离不到一百步。 如此近的距离上,再面对如此多的目标,根本不需要瞄准多好,只要枪口的高度不是太高和太低,总能打中一些东西。 进攻顷刻瓦解,冲锋中的士兵一排一排的倒下,他们还没有跑到命中注定的铁丝网面前,就已经发现,那道铁丝网和自己渐行渐远。 司令身边的手下正在被收割,他握着一柄军刀不知道作何思考,茫然地挥舞着军刀让士兵们继续进攻。 在他眼角的余光内,太辉防线上,有一种像手推车一样的东西被推到了前线,几门推车到达位置后,在推车前方的几个排成环形的枪口处,泼出了密集的子弹雨。 弹雨扫射到的地方,士兵成片成片的倒下。 很多士兵匆忙反击,用手里的步枪对着他们本应该冲上去的敌方阵地,简单的扣动扳机。 他们痛苦的发现,打一枪再装填一发的火力密度,根本无法与对面持续不断的火力媲美,更何况还是仓促之间毫无瞄准可言的射击。 普森有种错觉,他看到的好像是一片稻田,正在被一片片割下,原本站立着的稻子,已经躺倒了一片。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残余的部队被震惊的头皮发麻,他们像一盘散沙一样逃窜。 司令手握军刀麻木地看着这一切,他身边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敌军士兵像是有意为之,所有的子弹都绕着他走。 最值得普森关注的,是那些长得和手推车差不多的机枪,这东西居然可以连续射击,这是造成本次伤亡最大的凶手。 慌乱的士兵在他身边跑过,最先看到的,面部整洁,再后面的,面部干净但是慌张,再再后面的,脸上不仅慌乱还有血液。 太辉防线处的枪声停止了,他们并没有打算赶尽杀绝。 尸横遍野的死亡地带,司令和聊聊十几个士兵屈辱地站着,手里拿着枪或者两手空空。 有几个士兵被吓到尿了裤子,另有几个跪在尸群中间抱头痛哭。 无数倒下但是没有死亡的人,不停地哀嚎呻吟,那声音简直不是人类能够发过来的。 原来,战争可以这般残酷。 司令露出了一种无助,他调转马头想要回去,而在他身后,太辉的士兵因为那些尿了裤子的人,爆发出了嘲笑。 这让本就屈辱的人更加的屈辱,有一个站在尸体中间的士兵高举双手:“我投降!” 如果放在以前,这个士兵会被枪决,可今天,所有人都被这种碾压的战斗所震慑。 司令心里是最难受的,他从战场上骑着马回来,光是马蹄踩在尸体上的时间,就有一分钟之久。 他想加快马的速度,想让这匹马跑起来,可就是有种思念的自尊心,驱使他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踏过自己手下的尸体。 司令回到了自己的阵地上,他在马上翻滚而下,彻底昏死过去,他那颗坚定了胜利的决心已经被坚不可摧的现实彻底击碎了。 因为他经历了一个指挥官可以经历的,最大的侮辱。 普森也被现实击打的遍体鳞伤,他想到了相机,想到了四艘军舰,想到了几门机枪,又想到了那份二十多年前的情报。 原来真就如父亲所说的,和太辉相比,我们是如此的粗鄙野蛮。 遍地尸体的钓鱼翁山脊,痛苦的叫嚷声每一次都击打着活下来人们的心。 他们最应该庆幸的,是此时的可见度并不高,如果是在天亮时刻,那呈现的人们眼前的景色,才和地狱一般无二。 人类能够想象的,最恐怖的地狱,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活下来的士兵流水一样逃窜,很多人跑到己方阵地后停下,似乎要等自己军官的下一步指示。 也有人继续拔腿逃命,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还有跑出去很远很远的士兵,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跑回来了。 副队长指着对面说:“那边有动静。” 普森用上望远镜,对面确实有动静,太辉的士兵走出了战壕,他终于看到了全副武装的太辉军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没有华丽的红色或蓝色军装,统一是土灰色的,头顶还带着头盔,腰部是弹药带。 太辉的士兵正在穿过被视为无用的铁丝网。 普森下意识地喊出:“准备防御!” 他的小分队对他的命令是完全服从的,采取各种射击姿势,枪口对准一千米外的目标,冷汗慢慢流下。 而其他人则形同散沙,还有人在慢悠悠的闲逛。 如果对方来上一次冲锋,那自己这边是不是能够抵挡? 普森如此想着,他看到那些走出来的士兵,正在接收投降。 尿裤子的,举手投降的,跪地上抱头痛哭的,全部被纳入了战俘范围。 还有的太辉士兵在尸骸中搜寻幸存者,他们寻着声音,但凡发现一个活着的,立马会招呼医疗兵前来救治。 太辉的一名军官拿着扩音器大喊:“你们已经战败,我方愿意接受你们的投降,只要你们放下武器走出战壕,我方将视你们为普通民众。” 失败和死亡带来的恐惧,敌人对幸存者的救治,敌人的投降建议。 这些东西到了战败的一方,触摸到了很多人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点的蚕食。 想要投降的声音正在阵地上传播,失败主义无穷无尽的蔓延。 普森收起了枪,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这时,有军官站了出来,抬手对着天空就是一枪。 “敢于投降者,就地正法。” 炮弹上膛 有一部分士兵眼睛忽闪忽闪面对那个军官。 普森没想理会震慑,他正在看敌方的士兵救援自己一方的士兵,简直讽刺。 军官的震慑起了作用,想过投降的士兵们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他们在军官们的指挥下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士兵们靠在浅浅的战壕中,各有各的想法。 军官们留下一部分在前线,其他的围在司令的病床前,商讨下一步的行动。 大家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靠着肉体的冲锋是不可能的,很多人在讨论关于太辉的神秘武器,那种连想都不敢去想的装备。 普森完全不把注意力放在武器上面,他苦思冥想也想不明白,在他们逃窜的时候,太辉的军队为什么没有趁机发起反冲锋,如果有这样一次反冲锋,现在一切都有结果了。 关于这件事,后来才被大家了解,因为打的太简单了,可以说比出门猎杀兔子还要简单,就跟打固定靶子一样,太辉的指挥官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 因为太辉军队几乎没有伤亡,他们对自己的敌人也就没有什么仇恨,反而是生出了怜悯和同情,也就有了劝说投降这件事。 太阳终于出来了,战场上的死亡地带清晰的被两边看见,数不清的士兵心理崩溃,在战壕中呕吐。 那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苍蝇和食腐类动物已经前来光顾了。 被击败的一方,有人心里畏惧,更多的人展现出了仇恨,深入骨髓的仇恨。 普森在战壕中发愣,听着耳边的断续哭声,他恍惚间认为自己是一个民巴,自己的同胞被对面的近卫军所屠戮。 战壕的后方,十几匹马拉着火炮赶到了阵地上,上层终于决定用炮了。 大表弟意气风发地跳进普森他们的战壕,语气跳跃地说:“怎么样?没我们还是不行吧?放心,等会也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的厉害。” 小分队无人回应,还有人发出了讪笑。 大表弟的热情被一盆水直接灌在头上,他问道:“怎么了你们这是?” 副队长指了指前方的死亡地带说:“你没看到吗?那里。” 大表弟去看那个令无数人深恶痛绝的地方,他的头皮瞬间炸了,感觉胃里面有东西在向上冲,如同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吃了一只苍蝇。 这时,对方的指挥官用扩音器大吼:“最后一次劝告,十分钟后,我方将会发起进攻。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没有硬撑的必要,投降吧。” “我滚你奶奶!” 听到对方指挥官的羞辱,终于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又引来一群人跟着叫骂。 普森问副队长:“你觉得他们会像我们一样冲锋吗?” “可能性不大。”副队长摇头,“除非他们已经骄傲到没边了。” “那他们会怎么做?” “我也想不出来,有可能会是炮击。” 普森听后默默点头,他看着自己这边的战壕,只要站起来就能看到外面了,基本不具备抵御炮火的能力。 他转向大表弟问道:“你们有多少门炮?” 大表弟还处在恶心当中,压根没听见普森的问话。 普森只能大声重复一遍:“你们有多少门炮!” “啊?十四门,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用炮轰他们,这不是你期待了很久的事情吗?” 说完,普森站起来查看地形,他发现,这边根本没有安置火炮的可能,所有的炮都会成为活靶子。 他看了很多地方,最终锁定到了山脊距离自己这边的一侧,指着那里,普森对大表弟说:“你要用最短的时间,让这十四门炮部署在那里,而且要分散,我说明白了吗?” “明白是明白,但是,这些炮不归我调遣啊,我能争取到一门使用权就已经用了不少口舌了。” 大表弟很是为难,他倒是理解普森的意思,就是把炮放置在山脊后方,可以躲避直瞄火力,对方想攻击自己的炮,需要费点心思。 普森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他低声吼道:“那就想办法,我们可全靠你了。” 这句话给了大表弟瞬间成长起来的错觉,从未接受过这样的信任,大表弟心里暖暖的,瞬间翻出了战壕。 “放心吧!” 普森看着大表弟和炮兵军官说话,然后,两个人开始争吵,差点演变为武力冲突,看的人揪心。 最终,大表弟带着四门炮去了山脊后方。 他已经尽力了。 十分钟很快到了,正如副队长的预料,敌方展开了炮击。 炮弹出膛的声音在普森的耳中特别的清晰。 “趴下!” 普森随手按住身边的一个人,小分队成员也在这声命令后原地卧倒,习惯性地用手堵住耳朵。 敌方调动了十七门炮,因为己方的火炮算是暴露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的,所以第一轮射击,炮弹最先飞到的就是己方的炮兵阵地。 一推炮弹被引爆,装药也被引燃,身处爆炸中心的人,不是被炸死就是被震死,不是被炸伤就是被震聋震懵。 第一轮炮击过后,战壕里的士兵才明白过来,全部趴在了战壕中。 接着是第二轮炮击,第三轮炮击,大概每十秒钟就会有这么一轮。 普森根本不可能顾及到其他人,他只能听见炮弹飞过然后爆炸,也许在自己前面,也许在自己后面。 在第二轮和第三轮的档口,大表弟指挥着手里的四门火炮开始还击。 炮弹在太辉阵地铁丝网上炸开,大表弟趴在山脊的高处看清了弹着点,命令火炮调整角度。 第二次试射,炮弹飞到了敌方阵地的中央。 大表弟迅速闪人,回到了自己的炮位上,而他刚刚待过的地方,也被两枚炮弹精准命中。 “炮群,发射全部炮弹。” 四门火炮疯狂还击,接着地形,展开了四对十七的对轰。 大表弟负责装弹,那吾就在他后面搬运炮弹。 听着两边的轰炸,副队长连连大叫:“死倒插门!好样的!狠狠炸他们!” 时至今日,他们还没彻底弄清大表弟的身份,一直认为他是贵族家的准上门女婿。 持续不断的轰炸让人抬不起头,到底有多人被炮弹砸中,没人知道。 大表弟那边打的热火朝天。 “装填完毕!” “放!” “再次装填!” “装填完毕!” “放!” 在一次次的开火下,大表弟和那吾逐渐培养出了默契,每次大表弟回头,总会看到一枚炮弹用最合适抓取的角度,出现在自己的身侧。另外,还会有一个抱着发射装药的士兵,静静等待大表弟装弹进膛。 这辈子,大表弟都没这么爽过,他开始像一名真正的指挥官那样,算着积存的弹药还能支撑多久。 眼看着炮弹正在一枚一枚的消失,他也在咒骂,如果那个炮兵军官听了自己的意见,他们足以在火炮上胜过对方。 再连续轰了几发,对面传开了震耳欲聋的响声。 几个炮手同时停下,有人发问:“我们是不是刚炸掉了一辆弹药车?” 大表弟一巴掌拍在这人的头顶,怒吼:“继续开炮!” 这些炮兵现在对大表弟可是言听计从,他的人生到达了高光时刻。 打着打着,对面的炮火停了。 大表弟正在疑惑,他突然发现,有一股敌方士兵不知何时来到了山脊上方。 最令人恐惧的,还是在山脊处,已经能够看到敌方的步兵主力,距离己方的阵地还有不到二百米。 用炮火掩护步兵前进。 大表弟总是不灵光的脑子里闪出了这个念头,他瞬间惊醒,对着身边的炮兵们喊:“他们摸上来了!快撤!” 白刃战 两军短兵相接,在不足二百米距离进行了对射。 被枪口瞄准的人会在最多两秒钟后倒下。 防守的一方依托着战壕,忍着耳朵里的杂音艰难的守卫着他们的阵地。 对射中,进攻一方持续推进,成片的士兵趴在地上匍匐前进,避免成为活靶子。 在这轮攻防战中,两边都打出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几乎可以说是打了个棋逢对手。 可进攻一方还拥有人数和火力的优势,一米一米的向前蚕食。 身处后方的第二攻击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挺近,几门机枪向着两侧绕袭,打算以交叉火力支援最前方的第一攻击波。 子弹迎面互飞,人人成为了枪神,每一颗子弹都能精确命中。 太辉的士兵寻找弹坑隐蔽身形,分成无数的独立部分,交替掩护前进。 在双方还有五十米距离时,太辉的机枪到达了战场,强大的火力压制瞬间为受阻的进攻提供了最可靠的支援,机枪扫射的地方变为空白。 得到了支援的太辉军队,发起了最后的冲锋,攻防双方在战壕上下和战壕内爆发了白刃战。 太辉的士兵会站在战壕的上方对着下面肆无忌惮的射击清理,被近距离击中的人不会再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一部分太辉士兵主动跳进战壕内部,也有一部分是被子弹击中后栽倒进去的。 北面防线和南面防线同时告急。 中间防线情况也很紧张。 普森和他的小分队利用交替射击彻底压制住了匍匐前进的敌人,使那些躲进弹坑里面的也不敢探出头来。 普森审视着局势,肉搏战的产生最直接的结果是对方机枪的哑火,而一旦两侧彻底失手了,这道防线也算土崩瓦解。 名义上还存在着的防线,已经算是名存实亡。 山脊那四门火炮处,追杀大表弟等人的士兵,像极了在打兔子,追的这群炮兵漫山遍野的跑。 普森举枪瞄准,一颗子弹带走了距离炮兵们最近的追杀者。 余下的没有再去追赶炮兵,而是选择了后退,他们的任务本就是拔了炮兵阵地,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没有孤军深入的必要。 侧方炮兵阵地被拔出了,主防线也无暇顾及,拔了也就拔了吧。 防线两侧陷入混战,已经到了无法插手的地步,太辉的指挥官转移了攻击方向,把几门机枪和整个第二攻击波调动起来,矛头直指久攻不下的中部防线。 普森所在的中部防线压制结束,他们成了被压制的一方,太辉军的凶猛火力整个倾泻而下。 士兵们蜷缩在战壕中,身体完全不敢直起来,而不管是冲出还是撤退,会让自己完全暴露在枪火之下。 距离普森不远处的一个士兵听着枪声小了,才站起来便有十几把步枪射出来子弹打在他身上。 全是弹孔的衣服和头部,让普森看了都会皱眉。 副队长抱着头抵挡上方的飞土,他大声说:“完了!守不住了!死炮兵已经跑远了!咱们也撤吧!” 普森无言,步枪举在头顶上盲射,打一发装一次子弹,其他人有样学样,做着这种不能说完全无用的工作。 那几门机枪有一多半停火了,普森抓住机会迅速抬头又迅速低下,他看到了正在冲锋的敌方士兵,距离不足五十米。 “上刺刀!子弹上膛!” 小分队和周围的其他士兵慌乱的给步枪安装刺刀。 普森再抬头再低下,这次抬头时有一发子弹就打在他身前,跳弹几乎贴着头皮飞过。 “所有人听我命令。” 难得出了这么一个主心骨,凡事能听见这声喊话的,都在点头。 普森捏着步枪,在一片枪炮声中听着轻微的脚步声。 敌方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听起来已经到了周围。 “开火!” 已经冲到中部防线不足十米处的太辉士兵,错愕的看着眼前突然暴起的上百人和上百条枪,以及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飞过来的子弹。 一轮齐射彻底打懵了进攻一方,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成排倒下。 “冲啊!” 这一百人甚至不再死守,他们跃出了战壕,向进攻一方发起了反冲锋。 几颗子弹飞向了普森和他的小分队,队伍里有一个新兵感觉自己身体的某处突然麻痹胀痛,接着这个地方失去了知觉,身体也不听使唤向前倾倒。 很多士兵都是这种感觉,这冲上来的一百多人顶着弹幕,和对方刺刀见血。 几门机枪已经没用了,混战在一起的两方,令他们不可能有再开火射击。 普森端着枪用刺刀顶在最前方一人的身上,借着力气把这个人挑翻。 副队长用枪托砸倒了一个,趁着四下无人,拼命装子弹,然后再一枪射倒一个。 肉搏战是能让男人们着迷的,在激烈的肢体冲突中,每一个人都像一头野兽,他们会在拳脚相向中逐渐迷失自我,发展到用牙齿咬碎一切。 普森再迎面撞上一个,用自己有力的身体将这人撞飞,他没来得及再补上一刀,就发现十几米处有人举着枪瞄准自己。 这一枪肯定是会命中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可普森还是下意识去躲避,在侧倒的一瞬间,他的左肩膀像是被一块石头用力砸上,深入骨髓的痛苦一瞬间席卷大脑。 倒下后,他看到书生正死死抱着一个敌方士兵,新兵眼含泪水一刀刺进了这个敌人的胸膛。 这一刻,不知为何,普森想到了自己还未见过的孩子,以及可能永远见不上面的父亲。 可能这个被新兵刺死的家伙,也有一个没见过面的孩子和再也见不上面的父亲。 想到了这里,普森一个翻滚单膝跪地,顶着巨大的疼痛,用还完好的右手,把随身的步枪猛投掷了出去。 步枪化为一把长矛,刺刀完全没入了对自己开枪士兵的胸口。 想起了被刺杀的士兵,普森捡起了那个敌人的武器,瞄准,开枪。 子弹飞出一条直线,在数不清的双方士兵中间,携带着气流击中了一名两百米开外的机枪手。 这些冲出战壕的男人,完全成了一群猛兽,惨烈的白刃战中,太辉军队居然无法抵挡,溃逃出现了。 普森在一具尸体上拿了一颗子弹,他准备再装上一枚,却发现,这把枪里面还有子弹。 他想起了,这种枪是可以装五发的。 副队长将一个人按在地上,拳头如雨点般砸下,每一拳都是对着脸上来的。 看了眼百忙无暇的副队长,普森只能招呼书生:“书生!搞定手推车!” 书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人喊的自己,他端起步枪瞄准了一名机枪手,在白刃战中,他的眼睛早就不翼而飞了,眼镜腿还划伤了眼角。 一枪打过去,子弹并没击中目标,但那名机枪手受到了惊吓,急忙调转枪口。 溃逃的太辉士兵和防守的一方拉开了一段距离,机枪手有了射击的机会。 可那名机枪手最终没能开火,他被新兵枪口吐出的火焰准确命中。 因为先前的顺利,导致太辉军队的心气高了,他们没有在这次进攻中正视自己的对手,被疯狂的反击打的措手不及。 普森命令这些信任他的士兵:“追上去!” 迅速解决残敌,仅剩的五十人追着前面溃逃的太辉士兵,边开枪边追赶。 两方最近的距离时,小分队的人只要一伸手便能够碰到前面的太辉士兵。 形式所迫,太辉的机枪手吓呆了,他们不可能对着追捕现场射击,而追赶的和被追赶的,已经越来越近了。 慌张中的机枪手姿态各异,有惊吓的,还有弃枪而逃的,甚至有一个机枪手推着机枪往后狂奔。 一连追了二百米,普森让所有人停下,士兵们望着太辉士兵的屁股,发出了疯狂的嘲笑。 普森则跑到一停机枪前,试着操纵这种对他而言划时代的武器。 莫名其妙的话 普森在这一战被许多的士兵刻在了脑子里,那个左侧肩膀受伤的军官,用一只手举着步枪,射击敌方的机枪手。 军队中有画家,根据士兵的描述,画出了这幅画。 而普森本人也被难住了,他无法用一只手来操纵机枪,还是副队长在第一时间掌握了机枪的原理,调转枪口去射杀地方逃窜的军人。 第二次攻防战,太辉一方没能如预期攻陷阵地,他们被迫退回。 副队长操纵着手推车一样的机枪,控制着胡乱飘飞的子弹。 太辉军队从没想过,看上去弱小的对手,居然在近身搏斗中拥有如此巨大的勇气,攻击宣告失败。 击退了这一波攻击,普森和小分队推着机枪回到了阵地上,幸存下来的战友已经不足千人,光损失已经过半。 好在气势打出来了,他们对着千米外的太辉阵营喊话,喊的还是太辉王万岁。 众所周知,在王都那场欢迎仪式上,民众高呼太辉王万岁后的十几分钟,太辉王与世长辞,没能成功响应民众们的呼声。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太辉军队,接下来的很长时间,两边再没发生过冲突,只隔着千米的距离对骂,而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对手肯定在制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在这一次的攻击中,受到最大损伤的是北部防线,战斗减员异常严重,有一个连被打的还剩下二十多人。 大表弟带着炮兵们回到了防线上,他们没有辜负众望,被当做英雄对待,只是现在没有炮可供使用了,炮兵们名存实亡。 饶是如此,大表弟恍惚中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他从未被如此拥戴过。 副队长拍着大表弟的肩膀说:“干得漂亮。” 他又和那吾简单的握了握手,与大表弟不同,他对那吾说的是:“为了国王而战。” “为了国王而战?” 那吾眼含热泪,把这句话深深记在了心里,为了国王而战,无疑是最合适的口号,在之后的战斗中,这种口号得到了推广,大家在冲锋时都会用这句话为自己打气。 太辉军士气没有受挫,尤其是对手讽刺性的太辉王万岁,更是成了过不去的坎,算上进攻时的牺牲,两个国家的仇恨比以往更甚。 双方的指挥官做着同一件事,向自己的国家求援,毕竟在异国他乡,兵力有限,没有哪个指挥官敢用为数不多的士兵冒险,如果说部队打没了,指挥官是要连带负责的。 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下,双方默契的选择了停火休整。 五天后,拍卖会现场。 那枝已经了解了拍卖的规律,不少人是为了某一件特定的东西来的,这就导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场景,每一件拍卖品,最多竞价的也就五个人,最少的时候是两个或者无人竞价,拍卖品流拍。 呜朋和左蓝对视相望,他手指敲打桌上的皮箱,眼睛冒火。 “姓左的,你是越来越放肆了,你这么喜欢人家,干脆结婚行不行?” “这不太好吧,她有婚约了。” “少来这套。”呜朋把皮箱往前一推,“我算了解你这个伪君子了,你最好告诉我实话,为什么咱们的钱就剩一半了,我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左蓝哼唧了半天无话可说,他心里有愧,花钱确实有些多了。 他从容的解释:“我觉得吧,那艘船一准是没人竞拍的,花不了几个钱,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拿来泡妞了是吧!” 呜朋狠狠拍着桌子,他挺起自己的五短身材,指着左蓝的鼻子大骂:“你真的过分了,最近一段时间你没干什么正事吧?大乐那里打起来了你也不知道吧?这位贵族小姐的未婚夫,现在就在战场上,你出来挖人家墙角,是不是过分了?别嫌我说话难听,你现在就这个熊样。” 左蓝如同犯错的孩子,低着头默不作声,忍受着呜朋的枪林弹雨。 呜朋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心声一吐为快:“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了?纸醉金迷,左蓝,纸醉金迷。你和那些贵族女士们把关系弄的那叫一个好,我看你已经把自己的理想忘的一干二净了。” 这已经不是呜朋第一次发脾气了,却是最近几天火气最旺的一次,原本用来买船的钱,已经不知道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左蓝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不敢反驳呜朋,对他而言,呜朋属于技术人员,这种人才可遇不可求的。 况且,自己确实不对,人家愿说两句就说两句吧。 这时,那枝推门而入,快快乐乐用新买的相机给二人咔嚓了一下,强烈的亮光刺痛了呜朋的眼睛和心脏。 这台相机是昨天下午买的,是在一个太辉国人手中弄来的二手货,即使是个二手玩意,那枝拍起照片来也是乐此不疲。 她在船舱和甲板上都留下了闪光,只不过这边也有自己的规矩,任何与这艘船的名字和航线以及人员有关的东西,是绝对不允许拍摄的。 看着满心欢喜的贵族小姐,呜朋鼻子抽了抽,摔门离开。 摔门的声音很大,原本想炫耀一下拍摄技术的那枝被吓到了,她把沉重的相机挂在脖子上,疑惑的问左蓝:“被发现了?” 左蓝点点头,烦躁的扣上了皮箱。 那枝摘下相机,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着水还停不下嘴巴:“等会儿我要去下船头,那里风景可棒了,等拍下来了,效果绝对好。就是船员们太认真了,这里不让拍,那里也不让拍。我可是第一次见这么神奇的东西,可要好好玩玩。” 左蓝淡淡的微笑,他看着那枝的侧脸,一股罪恶感涌上了心头,呜朋几句话点醒了他,这位贵族小姐的未婚夫正在战场上,然而自己却在用这种龌龊的行为讨女士的欢心。 那枝放下水杯,充满了欢愉的面容对上了左蓝的密布的阴郁,她问:“你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没吵架。”左蓝摆摆手。 那枝狐疑的看着左蓝,慢慢走过去,双手搭在左蓝的手上,表情亲昵无比。 这段时间,两个人虽然没有过更加亲密的举动,可吃住全是在一块的,感情也在升温。 左蓝像是被雷击了一样,双手慌乱的抽回。 他低着头说:“那枝,我们是不是应该冷静一下?” 那枝被怪异的举动扰乱了心智,她明显察觉到了异样,向后退了一步。 “冷静什么?” “也许,我是说也许,咱们并不合适。”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那枝继续后退,手指在相机上搬弄。 左蓝低着头,他用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的声音说道:“咱们都是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感觉咱们不太合适。” 这句话说完后,左蓝完全被罪恶感埋没了,他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想象那枝此时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那枝好像对这种话没兴趣,她拉起左蓝的手,尤为郑重的说:“什么成年人不成年人的,听不懂,我要换件衣服,你出去回避一下。” “好。” 左蓝木讷的出了宿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去了呜朋的宿舍。 在宿舍中,那枝摘下相机放在一旁,她头靠在桌子上,眼睛无神的看着地面,直到双眼被一片朦胧所掩盖。 实话实说,她真的什么也没做,她甚至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后来,左蓝再来到这间宿舍中,那枝已经不在了,他找遍了整艘船,也没能找到那枝的身影。 恍惚中,他意识到,那枝在这里,根本没有可以换洗的衣物。 她走了,离开了这艘船。 迟来的拍卖品 转过一天,呜朋敲响了宿舍的门。 “要开始了,你去不去?” 左蓝隔着门回问:“今天有吗?” “不知道,你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过去。” “等下,这就来。” 宿舍中传出一些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碰撞。 左蓝打开门时,被货仓的亮光闪到了眼睛,双眼禁闭,慢慢适应光线。 呜朋明显感觉左蓝状态很不对劲,他摇摇头,走在前面。 二人去了拍卖会现场,这个时间,现场人并不多,零散的人们两三个一组,就昨天传回来的消息进行讨论。 这里面有三个收藏爱好者,他们在几天前买下了几瓶酒,这三个和呜朋已经熟悉了,互相打了打招呼。 其中一个看了看左蓝身后问道:“你爱人没来吗?” 在外人的眼中,这对男女形影不离的,很容易和恋人挂钩。 左蓝摇摇头回答:“她下船了。” “这样啊。” 收藏家没再问下去,而是兴致大起,回到了他们之前聊的话题。 “各位,我认为,这场战争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实不相瞒,我有一位朋友正在处理一批军火,这批军火应该会受欢迎的。” 另一个收藏家眯着在面罩后面的眼睛,经过一阵思考后点头,并随声附和:“是个好点子,可我也有不同的见解,我认为粮食会成为紧缺物资,大批量屯粮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最先讲话的收藏家面色和悦,与他的同行者展开了辩驳。 “这就要看这场战争会打多久了,以我的看法,两国的储备都是很丰厚的,支撑个一两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们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大乐的市场,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大乐这个小国势必会遭受一波洗礼。” “没错,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大乐说不准哪天就成废墟了,谁让他们有那么多的金矿。” “多说无益,各位,这两个国家,以你们的推测,谁会赢的最终的胜利呢?” “太辉。” “太辉。” 每个人都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些看法惊人的一致,他们既得出了结论,就会私下盘算,如何利用战争搞钱,如果战争持久了,该向哪一个国家放贷。 毕竟战胜国和战败国最终的待遇是不一样的,不会有人愿意把钱借给一个注定失败的国家。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这场战争真的全面爆发,如果只是一点摩擦,那就没意思了。 左蓝听着他们的交谈,他对这些话完全没有兴趣。 他继续在现场等待了十多分钟,这十几分钟对他来说很漫长,等实在等不下去了,他面向呜朋说:“我先回去了。” 呜朋和那些人聊的正兴起,听见左蓝准备回去蜗居的消息,也有些失望。 “好吧,有消息了,我会通知你的。” 他能感觉到,今天的左蓝,有些郁郁寡欢。 离开了拍卖会,左蓝登上了甲板,看到了天上飞过的海鸥,听着海浪的声音,以及不远处的海岸。 船停的稳稳当当的,巨大的船锚抛在了底下的海床上,钩开了一道伤疤。 船舷上的吊篮正在运作,水手长和两名水手登船,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子男性,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破烂的渔民服装。 水手们带这个男人离开,水手长慢慢走到左蓝身边笑道:“放心,人已经送到了,估计这会已经在车上了。” 左蓝茫然望着海岸,这个地方似曾相识,他问水手长:“这里是哪?” “我们在海上兜了一圈,从这里往西,最多八天,就可以看到你们的王都了。” “这样啊,那运气还真差。” “运气差?” 水手长纳闷,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了,他笑道:“你们是吵架了吧?我看她走的时候挺难受的,不过放心,女人我还是很了解的,等你下船了,买点好东西回去劝劝就可以了。作为过来人,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的,作为男人,要学会忍让,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会伤到女士们的心的。” 左蓝静静看着那片海岸,他终于想起来了,当时,巨大海豚号就是在这里沉没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左蓝呼吸够了充满海水味道的空气,然后颓丧着回到了货仓的宿舍。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纠结和那枝的关系,也明白一个有婚约的女人是不能动的,可爱情这东西难以抵挡。 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呜朋的那几句话。 像一个天平,在放手的那一侧选择上,堆上了足够改变平衡的重物。 往后的几天,呜朋一直想找左蓝聊聊,可每次走到宿舍门口后,又放弃了。 终于有一天,呜朋再一次敲响了宿舍的门,他语气焦急异常。 “咱们需要的东西来了!” 宿舍内沉寂,没任何声音,这种异样的寂静让呜朋大吃一惊。 左蓝好几天没出门了,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他赶紧推开了宿舍的门,宿舍里面漆黑一片,没任何透光的地方,如果不是货仓的亮光投进去,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左蓝?” “我在。” 左蓝虚弱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中很突兀。 呜朋仔细分辨,终于在桌子前看到了那个憔悴的男人。 左蓝把宿舍弄成了暗室,冲洗好的照片挂在床头上。 这些照片全是那枝拍过的,左蓝面带笑容看着一张张照片,出言讽刺:“拍照的技术真烂。” 这些照片有船头的海面,有天上模糊的云,有跳到甲板上的一条小鱼,还有宿舍中面红耳赤的左蓝和呜朋。 呜朋被眼中看到一切惊呆了,他一把拉住左蓝的胳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出去透透气,跟我去拍卖会转转。等今天咱们把那艘该死的船拿下来,你就滚回岸上找她去。” 左蓝沉默了一阵后,勉强的点头,他再看了看床头挂着的照片,为自己戴上面罩。 人已经走到宿舍门口了,左蓝还犹豫的发问:“我还有机会吗?我伤了她好几次了。” 呜朋听着这句问话,向前行进的脚步停下,他后悔了,自己吃饱了撑的去教育这个心灵脆弱的男人。 他转过身,跳起来抽了左蓝一耳光。 “如果人家不同意,你就站在她家门外等她同意为止,如果那些老贵族说不好听的,老子就给他们的嘴巴缝起来。可是现在,你得给老子认真起来,咱们就看今天了。明白了吗?你个窝囊废!” 左蓝的面罩被这一巴掌抽飞了,他在地上把面罩捡起来,眼神坚定。 “那,咱们走吧。” 他戴上面罩,跟着呜朋走出货仓。 拍卖会中,船长示意大家安静,在船长身侧,站着一个身穿太辉海军制服的男人,男人身姿挺拔,傲然的看着拍卖会的这些人。 呜朋指着这个男人小声说:“就是他了,据说他曾经是幸运公主号的舰长。” 左蓝点头。 等拍卖会平静下来,船长这才介绍起了这件特殊的拍卖品:“各位,今天咱们拍卖点别的,拍卖一个人。” 拍卖会现场出现了几声笑声。 船长又说:“可能大家有所耳闻,我们的这位舰长想重新拿回他的船,但是,他需要有人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大家疑惑的对视,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船长斟酌着词汇,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只能实话实说。 “太辉国有一座海军纪念馆,一艘巡洋舰被当做展览品,各位如果有兴趣,可以拍下我们这位舰长的情报,双方合作把战舰偷出来。只不过,事成之后,这艘战舰必须要归舰长指挥。” 参加拍卖会的人一瞬间走了一大半,这件拍卖品简直搞笑,谁会脑子有病去买这种垃圾情报。 为了复仇 几天前卖相机给左蓝的那个女人,秉持着正义感,斥责拍卖会的行为,今天拍卖的东西不仅要让他们去做贼,最主要的,这边也有很多太辉国的人。 “船长先生,你们太过分了,你是不是忘记了,在这搜船上有很多我们国家的人。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偷窃行为,很不礼貌。” 身为太辉人,他们没有一个离开,就是要问一问这个船长,这件拍卖品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看清单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起初还以为是我们国家要拍卖那艘船,没想到是这样。” “那个什么舰长,你这是在叛国,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太辉,你是回不去了。” “船长,你最好给我们一个解释。” 左蓝仔细侦查身边的人群,显然,他是不能拍下这份情报了。 拍卖会变得一团糟,在这群人的斥责声中,船长满脸流汗,他只能放弃了这次拍卖,带着那位来自太辉的舰长离开。 这算流拍了吧。 呜朋认识到了事情的阻力,他也没想到,这群人的抗拒会有这么大。 他只能和左蓝悻悻离开。 回到宿舍后,呜朋犯了难,他想了好久才说:“不行直接去找船长,看看能不能直接买下情报。” 对此,左蓝提出异议:“可我们现在弄不清楚,这个情报有没有买的必要,说不准是白白浪费钱。” 呜朋摊手:“那怎么办呢?我觉得这还是个机会,没有竞争对手,我们说不定可以捡漏。” “这个险值得冒吗?” “值得,毕竟我们在这里时间不短了,不能白来一趟。” 左蓝摆弄着桌子上的相机,表情痛苦。 呜朋挠着头:“你不会又来了吧?” 正在他们思考对策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左蓝对着房门说了一声。 推门进来的是那个水手长,他手里抱着一瓶酒。 宿舍内的两人搞不清状况,直疑惑。 水手长解释说:“这是我们船长送的,他让我代他向各位表示歉意,这次是我们拍卖方的不对,还请各位见谅。” 左蓝呜朋相视一笑,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左蓝走过去拿过那瓶酒,用只有他们三个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对那艘船很感兴趣,可以和船长聊聊吗?” 水手长先是愣神,然后,他赶忙关上了宿舍门,向左蓝再确认一遍:“你想要那艘船?开玩笑吧,你不会想不清楚吧?那艘船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诅咒啊,你不怕?” “我这辈子就没相信过什么诅咒,把我引荐给船长,行还是不行?” 水手长好像在看一个不争气的孩子,沉默了半天还是憋出来一连串劝阻:“还是算了吧,你不生活在大海上,不清楚一些传说,大海是很神秘的,真的有诅咒存在。 最重要的,因为那艘船成为展览馆后还是会出人命,太辉军方已经决定要把她沉到海里了。也就是说,哪怕你弄来了情报,也不一定得到船,到头来还白白浪费一笔钱。 我感觉,那个什么太辉来的舰长,就是一骗子,专门骗钱来的,听我的,那船要不得,花点钱在你爱人身上不好吗?” 左蓝听后嘿嘿笑,他手搭在水手长肩头,很明显,水手长对自己印象很好。 他笑完了以后,回头看了看呜朋,郑重的说:“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就有兴趣了,麻烦你了,跟咱们船长讲一下。” “你啊,你啊。” 水手长盯着左蓝看了好一会,方才无奈离开。 又在宿舍等了整整一天,大概到了傍晚,水手长又来了。 宿舍里的两人欣喜的迎上去,询问事情的结果。 水手长先是叹气,而后头一甩:“别出声,跟我来。” 左蓝与呜朋对视,跟在了水手长后面。 他们一路快速行走,在保证一个行进速度的同时,尽可能避免发出噪声。 直到水手长引领他们来到了一个甲板室。 水手长推开门叮嘱:“我会在外面,等你们谈完了,敲三次门。” “至于吗?” “很至于,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好玩了。” 随着门禁闭,这间舱室映入眼帘,白天看到的舰长端坐在圆桌前,通过舷窗洒进来几束亮光,昏暗的油灯就在这个舰长前面摇曳。 三个人全部带着面罩,依次落座。 刚坐下,看上去高傲的舰长急不可耐进入了正题:“你们有多少钱?” 左蓝不说话,呜朋也不说话,三个人就这么看着。 终于,舰长忍无可忍了,他又说:“你们为什么对那艘船这么感兴趣?” “朋友,你弄错了吧?”左蓝笑道,“是你自己对那艘船感兴趣吧?我们对你的兴趣要比那艘船大的多,我特别想知道,你为什么对那艘船这么执着。” “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那行呗,进入正题,我要看你卖的东西的价值,不然,我们是不会出价的。” “好吧,我来告诉你。”舰长把身子靠在椅子后背上,“我手里有那艘船明确的沉没时间和地点,也知道如何绕开展览馆的守卫,更知道如何把这艘船开起来。只要你们愿意养那艘船,我就能给你们搞出来,前提是,我还要做舰长并且还要一笔钱。” “没了?” “没了。” 听到这里,左蓝和呜朋哈哈大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舰长,是这样一个呆子。 这也让左蓝更加好奇,他笑着问这位明智的舰长:“你和这里的船长是亲戚吧?要不人家会这么帮你?他不会是你爹之类的吧?” 舰长被二人羞的面红耳赤,如果不是隔着面罩,他的表情肯定精彩。 听二人笑够了,舰长主动坦白:“我的父亲和这位船长认识,因为他们的交情,船长愿意帮我。”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帮你弄到船?然后和你一起成为通缉犯。” “这个……”舰长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他用愤怒的语气说:“你们如果不想要,那么请离开吧。” 左蓝双手举起,赶紧缓和氛围:“好了,不逗你了,可是你总得告诉我们原因吧,你为什么如此执着。” “为了复仇。” “复仇?” 舰长挑起了油灯的灯芯,挣扎了片刻,才缓缓道来:“为我的船员们复仇,他们没能享受英雄的待遇,家人也得不到一点抚恤金。大家都说是诅咒,其实并不是,没有船员离奇死亡,他们是被海盗杀掉的。而你们听说的传闻也是假的,在展览馆中死掉的人,都是我的船员的家人。 我们在一次巡逻中被大雾遮蔽,也因此与舰队失去了联系,因为消失的太突然了,很多人都认为我们是凭空消失的。 当然,也有诡异的事情发生,我们的指北针在雾中失效了,等我们冲出了迷雾,在一段时间内根本无法定位自己的方向。 因为被困在迷雾中,我们的船可能向任何方向行驶。” 左蓝提出疑问:“你们没有抛锚吗?” “没有,都是我的自大导致的,我不认为这样的雾气会阻挡我们,下令继续前行。等我们离开了大雾后,用了很多方法,比如洋流和太阳,这才确定了所在的大体位置。 我们决定返航,设法和舰队取得联系,你说巧不巧,无线电也失效了。就在我们的船后面,能看到一些小船尾随,那就是海盗,我们常年会打击他们,只不过怎么打也打不完。” “等等!”左蓝又一次打断人家的讲述,“你刚是提到了无线电吧?那是什么东西?” 舰长先是惊奇的看着左蓝,后来想了想也释然了,他解释说:“你不知道也算正常吧,现在,这还是军用装备,不过没有对外保密。是一种通讯设备,我怎么给你解释呢?就是向空气中发射脉冲信号,通过调整波长发射需要的发射的讯息,波长越短,频率越大,发出的消息也就越多。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我……完全……听不懂。” “我再说简单点。”舰长想赶紧跳过这个科普环节,“就是说以前不是用书信发送消息吗,有了无线电以后,原本十天二十天甚至更长的距离,只要眨眼的功夫就能传递过去。 比如拿正在进行的战争举例子,敌人之间的情报传递来回需要两个月,而我们算上撰写也只需要几十分钟,这艘船上就有这么一套设备。请问,我可以继续讲下去了吗?” 呜朋对这种高科技装备的兴趣浓厚程度要比左蓝大的多,他又追问:“那依靠什么方式发送?” “用电就行。你们不要再打断我了好不好?” 呜朋站起来对左蓝说:“你继续听,我出去看看。” 不用说,左蓝也知道呜朋是干什么去了,他打算去研究研究从没见过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对一场战争是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的。 等呜朋出了甲板室,左蓝友好的伸出一只手。 “请继续。” 决心搞船 “那我可开始了?” 舰长稍等了几秒钟,确定对方不会有打断的想法,这话再开始讲。 “如果说有诅咒,我肯定不信,但奇怪也是够奇怪的,后面的海盗紧跟着我们,我们停他们停,我们走他们走,距离从没变过。 等我们航行了几个小时后,后面的海盗船不见了踪影,我们以为他们离开了,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巧合的是,大雾又来了,我们的船再一次扎进了迷雾中。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选择了下锚,也就这次停船,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雾气一直不散,这也算平常,如果不是设备的奇怪损坏,我们是完全可以冲出迷雾的,停船的地方距离最近的港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好在钟表没坏,我们还能分清白天和黑夜,船员们休整了一夜,第二天却发现,有整整十人遇害,全身没有任何伤口。 我们最先想到的是观察船舷,那里并没有被钩锁钩过的痕迹,算是排除了入侵的可能。 随后,是第二种可能性,疾病。经过随船军医的诊断,船员的死亡确实蹊跷,不排除是因为传染病致死的,于是,我下令隔离,把船员们分开隔离,死过人的地方绝不允许进入。 饶是如此,第二个夜晚过后,又少了更多的人,还有船员消失了。这次有迹可循,在甲板上,我们找到了拖痕。 种种离奇,让我的船员害怕了,他们传递着鬼怪的传说,认为我们船上出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想想也能理解他们,设备失灵,大雾,死亡和神秘消失。有鬼怪作祟好像真的是最可能的解释了,实在忍受不住的船员要求启航。 那该死的雾就是不散,我也只能下令起锚。 在我们启航了一段时间后,有一个船员疯了,他说他看见了出没于海面上的幽灵船,这种疯话弄的船上人心惶惶,他们根本不敢睡觉,也不敢独自去甲板上面。 一连在迷雾中航行了两天,我们发现似乎根本走不出去,那时,我也迷茫了,也许真的是遇见了传说中的鬼怪。 反正船上的秩序也乱套了,大家连屋子都不敢出,船上充满死寂。 可即使我们提高了航速航行,还是有人在睡梦中死亡,眼看人一天一天的减少下去,我感觉这些船员有哗变的可能,这让我每日惴惴不安。 直到某一天,我们冲出了迷雾,看见了久违的太阳,可船上剩下的船员已经不多了。 等到了港口,关于诅咒的谣言传播开来,很多船员从那天起,再也没敢登上任何一艘船,上级也没有给死掉的船员应有的抚恤金,对他们而言,这些人不算是阵亡的,这是什么奇怪的规定?” 左蓝用右手剥着左手的手指盖,他听这位舰长的讲述停顿了,于是问道:“那你怎么确信,他们是被海盗杀掉的?听你的讲述,这完全就是一个鬼故事。” “你真的相信世间存在鬼怪?” “也许有,也许没有,这个还真不好说。” “在事件平息过后,我偷偷进了船舱。”舰长捂住了面罩,“在某个非常隐蔽的角落里,有水渍,很多水渍,那边平时是不可能有人去的。最重要的,那里还有食物碎屑,我敢肯定,绝对有人在那里躲藏。 我把我的想法汇报给了我的上级,然而他们根本听不进去,有人以为我疯了,总之,到最后,我的那些可怜的船员,没有享受到任何应有待遇,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左蓝已经剥完了左手的指甲,他开始剥右手的,可因为左手指甲剥完了,无法再对另一只手做相同的处理。 他严重怀疑,这个舰长就是一蠢材,由此,也对舰长的情报产生怀疑,他无法去信任这样一个人,更不要说和这种人一起去偷船了。 但他没有直接给出否定,而是说:“我回去想一下,如果明天晚上没有给你结果,就说明,我们放弃了这笔交易。” 说完话,左蓝起身,缓步离开。 那位舰长放开了捂着面罩的手,他面对着左蓝的后背说道:“请你认真考虑,那些不明不白死在海上的人真的很可怜,他们需要一个大白于天下的真相,他们的家人同样需要。” 左蓝手还没碰到门,他停下来回复:“我会考虑的。” 出了门后,水手长笑眯眯地凑过来问:“谈崩了?我就知道,那人就是一头猪,如果不是他爸和我们家船长的关系,早给他踹下去了。” 左蓝掏出仅剩的两根烟分给水手长一根,他们依着船舷一口口抽着。 这根烟抽到一半,左蓝问水手长:“他爸和你们船长关系这么好?” “到底多好我就不知道了,就是听说,我们船长以前当大副的时候,那头猪的爹就是船长了,后来那艘船沉了,好像跟一艘军舰撞了。” “你是说和军舰撞了?”左蓝夹着烟的手颤抖起来,“他爸叫什么名字?” 水手长不屑的摇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那艘船挺有名的,说不定你也听说过,叫巨大海豚号。” 烟在左蓝手中滑落,摔在地上震起来点点火星,他弯下腰去捡那根烟,可就是捡不起来,脑子里一直在搜寻,搜寻当年那些水手的脸,可就是想不起来他想回忆起的脸。 水手长替左蓝捡起了烟,有些疑惑的问:“你这是怎么了?反应不用为么大的吧?” “没事,没事。”左蓝摇头,“就是想不明白,既然那艘船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们船长是怎么活下来的?” “出事几年前,我们船长就不在那条船上了,他被介绍在这边当代理船长,因为我们的老船长去世了,刚好我们有一个客户认识我们的这位新船长,所以,就这样了。” “原来如此。” 左蓝舒了口气,他刚准备吸烟,却发现因为刚刚的弯腰动作,面罩又盖到了嘴巴上。 他干脆摘下来面罩,一边吸烟一边想事情。 两人又在船舷聊了一会,水手长便离开了。 左蓝回到宿舍后,心里全是事儿,想睡觉就是睡不着。 呜朋很晚才回来,兴奋两个字全写在脸上了。 “还没睡啊?” 呜朋脱下外套,和面罩一起挂起来,然后,他搬了把椅子到了床边,兴冲冲的说:“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科学的力量,绝对是科学的力量,我给你讲讲我看到的东西哈。” 呜朋没头没尾讲述了他的见闻,左蓝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看左蓝没兴趣,呜朋挥挥手叹息:“你们这些俗人,跟你们聊真没意思。” 呜朋收了椅子,回到另一张床上,口中还在打趣:“我在你心上人睡过的地方睡觉,你乐意不?” 左蓝没理会呜朋,一双眼睛看着上方,他干巴巴看了很久很久,然后问道:“我们要搞下那艘船。” 呜朋也没睡着,他拍着自己脑门:“你看看我,把正事给忘了,幸运公主号一定要拿下,我这么说吧,就算那艘船拆成零件了,也有巨大价值,太辉的这群家伙居然打算给她沉了,岂有此理。” “那就这么定了,把军舰搞到手。”左蓝说着蒙上被子,“现在,睡觉。” 用被子蒙住头,还能听见呜朋兴高采烈的声音:“这趟来的真值!” 回家 在王都,那枝家的二哥蹲在大门外边,已经是秋季了,夜里的风很冷,他双手揉搓着,手里端着的一杯水早就不冒蒸汽了。 三姐站在老二半身侧面,是不是剁几下脚。 院子里那座亮堂堂的大房子,又是好多人都在,就连老司令都来了,还有几个小辈的爷爷,上一任财政大臣,现今的财政大臣因为要面对随时会出现的大规模战争,选了一个鹰派来担任。 原本这个位子是要留给二等侯贝蒙的,可惜,在观念上,贝蒙有些偏向于鸽派,可能是受到老一辈的人物的影响。 有辆马车接近了宅邸,贝拉慢腾腾下了车,她紧有几步到了大院门口,第一眼便看见了那枝二哥剃着的光头,好像一盏小灯。 三姐热情迎接:“来了贝贝。” 两位女士四只手相握,都是又欣喜又伤感。 贝拉看一眼房子的灯光问:“还没找到吗?” “没有,能想到的地方全都找过了,没有啊。” “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贝拉有种信心,这样的信心让她成了这一家的座上宾。 三姐拉着贝拉的手:“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屋说吧。” 她轻轻碰了碰二哥,后者把水杯递上去。 “你们去吧,我再待一会。” 女士们进了院子,那枝的二哥松弛下蹲累了的双腿,眼睛往两侧的街道张望。 时间过了良久,房子里人影匆匆,摆出各异的姿势。 夜晚的温度持续下降,二哥摸摸自己的光头,凉意很浓烈,他也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起身准备回家。 至于告别,他从来不会告别,这边距离自己家也不远,溜达着回去正合适。 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一边走一边想着各种可能,走了没多远,他发现正对面也有一个人向着自己这边来。 有一两个人什么的,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他也没有多想。 等走近了,他老觉得不太对劲,和自己相对着走过来的人,看衣着很像一个渔民,还戴着很大的帽子,一身衣服穿在身上十分的不协调,这衣服的主人要比衣服娇小。 再近一些,迎面走来的人轻轻说了一声:“二哥。” “您是?” 二哥认真端详,他表情变得震惊,激动的拉过这个小渔民抱住:“那枝!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大家很担心你的?” “您就不要问了。”那枝依偎着自己的哥哥,“我饿了,冷,累,还渴。” “走,咱们回家。” 二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小妹套上,抱着那枝的脖子生往家的方向拽。 那枝疼的直咬牙:“有点疼。” “疼点没事,我怕再让你跑了。你要跟我说实话,这段时间到底去哪了?” “我不太想说。” “不说就算了,今天有我在,看谁敢逼问你。” 那枝家中,她的爷爷整天以泪洗面,今天和老司令说了没几句话又哭上了,搞得一家人谁也不敢讲话,听老头自言自语。 “这孩子就是让你们给逼的,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两个不合适,别看我老了,眼睛里装的东西可多着呢。 我孙女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我!咱以前还想不明白,今天可算知道了,我心里就疼那枝一个,你们陪我的好孙女……” 这样的话,老人家每天都会念叨一遍,不光念叨,他还整天往教堂里跑,给自己孙女祈祷,保佑平平安安。 老司令用十分鄙视的眼神看着哭泣中的老伙计。 “行了,嚎两嗓子得了,你还来劲了,这也大岁数了,有点出息行不行?还往教堂里跑,你真信神啊?有事了才想起还有个神来,神也得管你。” “要你管!丢的又不是你的孙子。” “得得,我不管,你哭吧。” 老司令端起茶杯,看着自己的老友抽噎。 沙发上的贝拉拽拽三姐,后者轻轻摇头。 那枝的爸爸面无表情靠在椅背上,眼睛冷淡的注视着一家人,尤其自己的妻子和大儿子一家。 那枝妈妈一反常态,低着头不言不语。 听着老人家老泪纵棱的哭泣,后辈们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客厅门推开,二哥走进了门,他斜着身子,肩膀顶着门框。 一家人看过来又迅速收回眼神。 二哥清清嗓子:“那个,那什么,小妹回来了哈。” 这家人有种错觉,他们在想刚刚是不是有人说话了? 可转念一想,应该是幻听,肯定是听错了。 见一家人没有反应,二哥又说了一句:“那枝回来了!” 当爷爷的机械性转头:“啊?” 老司令把茶杯顿在桌子上。 “啊啥?你那宝贝孙女回来了。” 几秒钟后,这一家炸了。 有人冲到外面看,也有人拉着二哥问。 二哥告诉他们,那枝有可能在吃东西,也有可能在洗漱。 十几分钟后,那枝进了客厅,她简单吃了些东西,身上还是那一件渔民穿的衣服,头发干涩,脸上还有灰尘。 一家人问东问西,她爷爷疯狂感恩神明的眷顾。 那枝发现了在自己家的老司令,她不顾一切阻拦小跑过去。 “老太公,大乐已经开战了,您知道吗?我一路上和很多人说过,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好像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老司令还在想这句问话,另一边那枝的妈妈惊喜地问:“那枝,这段时间你是去了国外吗?” 那枝知道自己妈妈这话的意思,她没做任何思考就点了头。 那枝妈妈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傲气十足起来,把那枝爸爸看自己的眼神通通还了回去。 贝拉站在那枝身后问:“那枝,真的打起来了吗?” 那枝这才发现了贝拉,她凝视着贝拉的焦急目光说道:“也许吧,我是在一艘船上听说的,但这个消息应该准确。” 听到这话,贝拉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无尽的深渊,她后退再后退,直到回到了沙发上面。 好在家中的三姐第一时间搂住了贝拉,不停说着安慰的话。 “都是我不好。”贝拉喃喃,“我怎么就这么无能,我为什么就是不能把普森在国外找回来。” “贝贝,你要冷静,这还不一定呢,小妹不是也说了吗?她自己也不确定,你要乐观,知道吗?乐观。” “要不这样吧。”那枝妈妈靠过来,“我找人把他们给弄回来,正好履行婚约。” “谢谢您,夫人。” 贝拉欠身,她最需要的就是这个了,这时,她令人意外的向那枝询问:“那枝,没问题吧?我是指,结婚。” 毕竟在谷地,两个人熟识了,贝拉一问,那枝就明白了。 那枝淡然地一笑:“当然没有问题,我也该结婚了。” 贝拉很疑惑,那枝不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像是真的。 据自己了解猜测,那枝离开的时间正好和卡莱说的时间吻合,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也许是两个人发生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吧。 几个女人说的话特别扎老司令的耳朵,他慢慢站起来。 “那枝,你说的我会想办法核实的,如果属实,我一定会转告陛下,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得到的消息?” 那枝想了想才说:“老太公,是在回国的船上,船靠岸的那一天。” “嗯,我知道了。”老司令点头,“也许今天,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现在进宫,要告辞了。” 老司令被一家人送出了门。 在全家簇拥到院子大门时,贝拉一直在观察那枝的表情。 那枝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表情出人意料的平静,除了鼻子尖上的灰尘。 假消息 老司令出门后登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子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摇晃,转过两道弯之后,他听到了一个荒败的院子里有孩童的笑声。 拉开半个车窗,能看见的是外墙斑驳的庭院,还有一部分是没有墙的,院子中只有一条小路是干净的,很多地方杂草的高度和人的小腿一样。 就这么一个地方,里面似乎有很多小孩,他们在欢笑。 放下车窗,老司令合上眼睛,思绪随着车子的摇晃渐行渐远。 等到了王宫外,卫兵阻拦了马车,有个卫兵轻轻拍了拍车窗。 老司令微微睁开眼睛,他在大衣里面解放上半身。 “阁下,您请稍后。” 卫兵对老司令还是恭敬有佳,通报速度非常快,等卫兵回来时,老司令刚给自己套上大衣。 “阁下,您请进。” 老司令下车向着王宫而去,走了两步后,他看到了那边停放的另一辆马车。他折返回来问卫兵:“陛下在和什么人一起?” “是旸隆总司令。” “是他啊。” 老司令裹紧大衣,迈入王宫。 在王宫正门去看,整座宫殿像是被一片光所笼罩,那些亮到难以置信的灯光,浸透着墙壁,在每一个窗户口射出来,把周围照射的朦胧一片。 几十米一盏的路灯,也让道路无处遁形。 老司令进入宫殿,这边的总管已经在旋转楼梯的楼梯口等候,并带着老司令在会客厅前停下。 总管先一步进入请示,等出来后才对老司令说:“您可以进去了。” 老司令推门而入,没等总管动手,抢先一步关上了门。 会客厅中,穿着淡蓝色衬衣的国王和身着军装的军队总司令,他们面对着一幅地图。 地图上贴着旗子,是自己国家的军旗和太辉的军旗。 总的来说,两个人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自己国家的军旗已经对太辉的军旗形成了包围之势,可见,他们在对未来的局势进行臆想。 国王放下正准备粘贴的旗子,回看老司令。 “罗米太公深夜来访,实属罕见。”国王平静如水,半抬着下巴看下面站着的老人。 一等侯旸隆司令欣喜的说:“前辈,陛下正对未来的战争进行演练,真是想不到,陛下整日忙于国事,居然还如此深谙攻伐之道,属实令人惊叹。” 国王还是平淡的表情,饶是如此,嘴上却是谦虚:“多亏了总司令对军队的了解,孤才能找到最适合的战略思想。” “陛下虽年轻,可依臣之见,陛下的未来将会远远胜过历代君王。” 旸隆司令的吹捧没有在国王的平静上增加任何表情,反倒是让国王更加高深莫测。 这位上任不久的司令还在奉承:“陛下,如果您来指挥我们的军队,相信战局也会和地图上标注的一样。” 国王一直看着下面一直站着的老人,老人没有抬头看国王。 也许是因为吹捧,也许是因为老司令的久久不语,国王有了一些不耐,他随手抓起一把旗子粘贴在了地图随便一个点上。 旸隆司令先是疑惑,然后琢磨,最后大惊失色,手指颤抖的指着地图,几乎大声叫嚷:“天哪!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奇招,真是出奇制胜的一招。” 老司令嘴巴撇了撇,国王轻轻一笑。 两个人都听着旸隆司令的讲解:“如果在这边出击,绝对会让敌军措手不及的,他们不管防守哪一个方向,都会暴露出薄弱的侧翼。” 国王问老司令:“罗米太公感觉如何?” “陛下,要直言吗?” “直言无妨。” 放在以前,老司令还真不敢直言不讳指出国王的错误,如果是才卸任那段时间,也会更加谨小慎微。 今天,他出于莫名的恼怒,走到地图前。 很随意看了一眼便说:“除非我们的兵力是敌方的十倍,否则不可能这样打仗。” 旸隆司令表情一时间精彩了,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说:“在这里,我们已经击溃了敌军主力部队,陛下完全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敢同时向几个方向迂回。” 老司令立刻反问:“那我们凭借什么击溃敌方的主力?”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我们的勇气了,即使处于人数上的劣势,我们也能取胜,毕竟我们有一个连击退敌方上千人的先例。老太公不会不清楚吧?” “这样啊。”老司令冷笑,“那打的是民巴,不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 “老太公,根据情报,太辉的兵力并不多,所以这样打是有道理的。” “可据我所知,太辉国已经开始了全国动员,他们的军队数量与日俱增,而在大乐,我们只有两个主力团和少量的后勤部队。” “老太公,您糊涂……” “好了。”国王阻止了可能无休止的争论,“看来只有真的开战了,才能知道结果。” 闻听此言,老司令挺起了腰杆,想来国王还不知道消息,他看着那张扯淡的地图,缓缓说道:“陛下,也许已经开战了。” 国王和旸隆同时笑出了声,国王问老司令:“这种事,你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旸隆司令跟着附和:“是啊,老太公,连陛下都没有得到消息。确实,大乐传回的消息是说过情况比较紧张,可并没有说开战的事,我想远在前线的小伙子们,了解消息比你我要早。” 老司令不退反进,继续谏言:“陛下,我认为应该增加在大乐的驻军,即使我得到的消息是假的,那我们也该防患于未然。” “难道罗米太公深夜进宫只是为了说这个吗?那孤很好奇,你到底是从何处的得到的消息呢?” 老司令把自己得到消息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叙述结束后,旸隆司令的神态更加荒谬,他笑着驳斥老司令:“难道说老太公相信了一个年轻人的话吗?您难道没有发现这里面漏洞百出?既然她是在船上听到的,那应该在离开大乐之前,那边已经开战了才对。” 国王也是摇摇头:“除此之外,老太公还有其他要事吗?” 国王的逐客令下达了。 老司令后退几步,半弓身,即是道歉又是告别。 “陛下,老人我也是心念社稷,请陛下恕罪。” “孤自然不会因此时降罪于你,既然已经无事,老太公还是早点歇息吧。” 离开了王宫,老司令也别扭,他就不该如此莽撞,说了这么多的糊涂话。 也许自己真的是老了。 回家的路上,再次经过了那个破财的院子,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依旧,这种充满童真的笑为苍老的灵魂注入了活力。 “停车。” 老司令让车夫停下马车,他穿着来不及扣上扣子的大衣下车。 “老爷,您这是?” “我去里面看看,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也可以先行回去。” 说完,老司令步入了充满杂草的院子。 越是靠近,孩子们的声音也越大,有笑声,还有叽叽喳喳的吵闹。 老司令走到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木门前面,停在门外听着。 里面好像有一个男人正在给这些孩子讲故事,故事的内容像经书上面的。 到底是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给一群孩子读经书。 老司令分外疑惑,他敲了敲门。 门内,向笃停止了讲述,一屋子的孩子瞪大了眼睛。 可亦正在给几个孩子缝补衣物,听见敲门声也感到好奇,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即使来人,也不会这么晚。 她走过去打开快要烂掉的木门,看见外面站了一个陌生的老头,老头挂着一张笑脸,但却难以掩饰其深入骨髓的威严。 这个老头必定不平凡。 孤儿院 房子内部的墙壁黑乎乎的,老司令注意到房子一角正在燃烧的火炉,炉子往上的烟囱有才修补过痕迹,痕迹附近和屋顶,全是烟熏过后的大片黑色。 包括墙壁,也是缝缝补补过的。 孩子们的眼睛雪亮,像是在发光一样,全部投到老司令那边去了。 稚嫩天真的面庞,让老司令看着分外喜欢。 可亦没有躲开房门,她挡着老司令向内窥探的视线,像是这边来的是一条伪装后的狼,要对小孩子们动手。 “先生,您是?” “哦,我就一个路人。”老司令幡然回神,“听见这里有很多孩子的吵闹,就过来看看。看您的装束,是信徒吧?” “是的。” “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可亦向后面看看,向笃轻轻点头。 “好吧,您请进吧。” 老司令进门后,所有孩子的眼睛跟随这个老头移动,老头走到哪,十几双眼睛看到哪。 他观察到这里的两个成年人,一个衣着光鲜,另一个是教堂使女,和这边是格格不入的。 他在炉火前站住,双手搭在炉膛之上随口问道:“这些孩子都是您二位收养的吗?” 向笃看向简单遮蔽过的窗户,外面再没有其他人,这个老头应该是自己来的,他丝毫不敢直视老头的那双眼睛。 向笃回答:“算是吧。” 老司令很随意的扫视这些孩子和两个成年人,然后又问了可亦相同的问题:“这些孩子都是您二位收养的吗?” 可亦关上房门,然后几个孩子跑到了可亦身后。 “这里是一家孤儿院,只是唯一的院长已经不在了,这边只剩下孩子们了。” “这么说,您二位是在做善事。” 老司令原地坐下,伸出胳膊要搂离他最近的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没让这个老头得逞,瞬间挣脱跑开了。 老司令收回了手臂,干巴巴的笑,他自认为没有任何敌意,可这些孩子完全不想接近自己。 他干巴巴笑完又干巴巴说:“应该翻修一下了,窗户该换的要换掉,墙壁应该重新刷一遍,我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外面的杂草,如果修剪得当的话,应该是一个不错的草坪。还有这个炉子,要换掉,这样可不行。” 向笃合上故事书说:“我们正有这个打算。” 老司令再去看一张张的面孔,有个很特别的孩子,他自始至终都在和其他的孩子做手势。 老司令问:“那个小家伙怎么回事啊?” 可亦紧走几步抱住那个男孩,男孩手势飞快,满脸的疑惑。 “他不会讲话,从小就不会。” 可亦揽着孩子回答。 老司令还准备说什么,在房子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淅淅索索发出声音,一只大耗子飞快在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最后钻进了墙壁里面。 这也让老司令注意到了这边的铺盖,就是简单的草席,有的草席上还是湿的。 这里的孩子年龄大小不一,有几个还在尿床的年纪。 老司令站起来,边走边口中咕哝:“这样可不行,会生病的。” 向笃老觉得这个老头神神叨叨的。 老司令走了几步又坐下了,他靠着草席像是在休整年迈的身体。 一屋子人就看着这个老头,没人说话,也没人有任何动作。 休息了一阵子,老司令再次起身,他边向外走边喃喃自语:“不行,不行,要想个办法才可以。” 老头来的着急,走的随意。 他走后,向笃还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这老头究竟打算干什么。 向笃索性也不想了,他翻开了故事书,孩子们眼睛闪着光,全部乖乖坐好,因为向笃说过,不听话的孩子是不能听故事的。 可亦回到那边继续给孩子们缝补衣物,她只是想尽一点微薄的力量。 向笃打算给孩子们买衣服的,只是可亦实在无事可做,距离睡前的祈祷还有一段时间,索性自己做点事情。 可亦总是会为孩子们祈祷平安和健康,她在教堂中也会积极寻找,希望能有人收养这些孩子们,有些孩子年龄实在太小了,看着可怜。 这群孩子里有三个特别调皮,如果不是可亦的包容心,向笃早就亲自教育了。 也就这三个孩子,在院长离开的那段时间,把其他弟弟妹妹照顾的非常好。 这几个月时间,可亦上午还是在教堂,中午后会和向笃去一些破财的宅子中,看望一些孤寡老人,到了临近傍晚,他们会在一起闲聊。 直到最近几天,他们的晚间活动变成了照顾孤儿院的孩子们。 向笃在可亦身上感受到了那种不可动摇的信仰,可亦也在向笃这里,学会了如何步入平凡的人间,去看那些需要拯救的人。 教堂的其他使者和使女们,经常有人打小报告,说可亦如今和一个男人走的太近,这样不太好。 教堂的神官因为这种言辞,也找可亦谈过。 只不过可亦有自己的想法和分寸,也不在意这样的流言蜚语,当然,有时候,她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比如心脏的跳动会明显加快,两侧脸颊也会发烫。 为孩子们祈福后,可亦告别离开,今天轮到向笃留下来和孩子们一起睡。 他会在固定的时间给布先生写信,信里很清楚交代最近时间,布先生女儿的动向,他计算过,今天写封信应该是最后一封了,因为布先生即将出狱。 如果有孩子踢被子,向笃会过去给盖好,哪个说梦话了,向笃也会静下心来听一听,虽然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他越发痴迷现如今的生活,不用为金钱担忧,还做着十分伟大的事情,每天心里都充实无比。 偶尔,他也会祈祷两句,只是不表现出来,他认为,和神明交流不需要用嘴巴,在心里说的也是一样的。 转过天,向笃和可亦如往常一样准时准点来到孤儿院这边,他们每个人都抱着满当当的衣物,后面还有裁缝店的员工,抱着两个人实在拿不下的东西。 等接近了孤儿院以后,他们发现情况有点不一样,院里院外站着好多人。 预感事情不对,他们小跑到了院子里面,孩子们也慌乱的跑向他们,一群孩子呜呜呀呀各自为主,让人听不懂他们要表达的意思,不会说话的那个,更是手势做的飞起。 可亦留下应对孩子们,向笃自己更加深入的走下去。 在房子外,昨晚来过的那个老头正对着破财的房子指指点点,他身边站着的三个治安官频频点头。 另外,向笃还看到了一个女性,和老头肩并肩站在一起,有可能是老头的孙女。 再走近一点,能听到老头的声音了。 “这样改还不行,我看不如直接拆了重盖,盖成两层,最好三层。” 治安官们齐声应答,不敢有任何意见。 “还有这里,这里,都要好好弄一下,你们找人来做就可以了,不能糊弄,我是要检查的。” 治安官点头如小鸡啄米。 “不能总是把精力放在治安上面,这些孩子也是我们国家的一份子。新的院长安排了没有?哦,还没安排啊。那这样吧,别操心这事了,我拍板管用吗?管用是吧,那就让沐沐担任吧。” 治安官连声说好,老司令的沐沐微笑点头。 向笃已经被雷到了,这老头究竟是个什么人啊?这场面也太大了一些吧。 那几个治安官还不是一般治安官,这里可是王都,在这个老头这里,几个治安官就跟孙子一样。 想当初,向笃看见这些治安官时,他自己才是那个孙子。 过去和将来 现在,场地里辈分最大的爷爷和中辈分的爷爷们说着整改措施。 作为孙子中的孙子,向笃一句话也不敢说,抱着一叠衣服孤单寂寞,他的爷爷们都不敢多说除了同意之外的话,何况他。 在快要正午时,老司令已经来过一次了,他没找到向笃或者可亦,而在白天看孤儿院,就有种感受,这里在晚上会变成鬼屋。 为了方便整改,他查到了负责这一类工作的治安官,便独自登门挑明身份,当时,治安官们好像看到了外星人一样,对一切保持怀疑,他们一度认为自己用的桌子也是假的。 “这里最好弄一个滑梯,还有这边,你们过来一下……” 老司令招呼几个治安官跟上,向笃也傻愣愣的跟在后面。 爷爷的爷爷一边讲一边走,等终于说差不多了,他有些口渴。 沐沐在包里把水杯拿出来,老司令边喝着边说:“剩下的你们看着弄,好不好,尽量弄好看点,至于钱的方面……钱,我罗米自掏腰包,等以后经费宽裕了,这个钱再还给我。告诉你们一下,我家里的账本可是很清楚的。 这些孤儿暂时安顿在什么地方?还没落实下来对吧,要尽快落实,也不用太着急,就明天吧,明天我要看见孩子们搬迁。” 治安官们疯了一般点头。 年龄最大的孩子仰着头问可亦:“我们是不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当然不是,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可亦饱含幸福的目光让一群孩子和周围大人们如沐春风。 这里边有人知道这位使女,会友善的给同行的其他人介绍。 老司令应该是没有其他准备交代的了,他遣散了众人,立马换成了亲和的表情,还略微带着那么一点歉意,他面对着向笃。 “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一点都没有。” “这些孩子晚上吃什么?” “我去准备,我去准备。” “你手里拿着的是?” “衣服,衣服。” 向笃每次的回话都是重叠的,说实话,他已经紧张到不行了,搞不清楚这个老头到底什么身份。 老司令倒背着手,他指着破财的屋子又问:“那,今晚,我可以留在这边吃晚餐吗?” 向笃已经呆住了,他愣了很长时间才想起了如何点头,如何快速点头。 他跑去开门,在院子外,国王卫队排成一列纵队进到了院子。 为首的分队长吹着哨子。 卫队一字排开,把整个院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分队长向前一步走:“接到举报,这里有人员大量聚集,你们谁出来交代一下。” 向笃本能的要跑上前颠颠的解释,老司令用浑厚的嗓音说:“有什么问题吗?” 这名分队长细细辨别,他见过老司令几次,那张脸是记在脑子里的,他只是疑惑,原本在这种地方是不可能看见这个人的。 分队长小跑过去敬礼。 老司令摆手算是回礼,威严的再问:“我叫了些人过来。” “是的,太公阁下。” 分队长大声回答,然后他的声音放缓放低:“十分抱歉,老太公,现在出于特殊时期,不允许大规模集会,请您理解,也是我们的工作。” “嗯,我理解,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那就走吧。” “明白。”分队长再次敬礼,他转身朝后:“收队!” 国王卫队走了个来回,总共花了一分钟时间。 向笃仿佛身在云端,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有些威仪的老头,居然是一个贵族,还是个处于金字塔顶端的太公。 老司令悠哉的走向破房子,向笃就追在屁股后面。 沐沐好像对孩子们有天生的喜爱,她没有跟着老司令,而是和孩子们玩在一起。 时间到了半夜,每个孩子都穿上了新衣服,有些衣服大一些,套上去臃肿却乐此不疲,可亦和沐沐陪着孩子们玩。 向笃依旧感觉不可思议,他正在同一位太公聊天,而这位太公在这里一点架子都没有,特别的随和。 在聊过后,向笃才敢去问一些问题:“阁下,您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您很好奇?” “不算好奇,只是奇怪罢了,这边平时是没有人来的,更不用说贵族了,他们可能都不会想到有这种地方。” “可我就知道。” “我无意冒犯,我对贵族并不了解。” “我也不了解。” 老司令挤着皱纹笑眯眯的,他看了看那些玩闹的小孩子,慢慢吐露原因:“我也是偶然经过这边,之所以做这一切也是有私心的,未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把一些孤儿安置在这里。那些小孩肯定会淘气,不过没关系,相信你们会照顾好的。” “老太公,这不算私心,这很伟大。” “对我来说,这就是私心,那些孤儿算是遗孤,他们没有父亲,他们的父亲基本死在了战场上。”老司令平静的看着向笃,“也许未来,这样的孤儿会越来越多,我们要对得起他们家庭的付出,培养这些孩子,带他们度过童年并抚育他们成人。” “是说要爆发的战争吗?” “嗯,也许吧,都是我的猜测。感觉有压力吗?放心,我让沐沐做院长是有原因的,很多事情,她出面可以摆平,因为大家还会卖我这个老头一个面子,正好,她也很喜欢孩子。” “您孙女吗?” 老司令眼睛笑的都要看不见了,神神秘秘的贴着向笃的耳朵:“我老婆。” 向笃表示理解,根据很多民间的传说,贵族男性有三两个私底下的恋人是稀松平常的,也就是说,一个老太公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相伴左右也算正常。 沐沐给一个孩子抚正了帽子,那个小孩留着鼻涕,带着荣耀的光芒,像准备冲锋的骑士。 “正直的骑士!冲啊!” 沐沐举着胳膊大喊口号,小孩用一块枕头作为武器,冲向了其他的孩子们,一群小孩瞬间欢腾起来,追逐跑闹。 可亦还在缝补孩子们换下来的衣物,她低着头笑道:“您真的很喜欢孩子。” 沐沐先是看了老司令一眼,淡淡的忧伤一扫而过,她反而夸赞起了可亦:“您真的很漂亮,看来传说是真的。” “传说?” “不知道吧,贵族间流传着很多关于您的事情,您是很多贵族家庭的眼中钉,也是青年们的聊天对象,他们以能够娶您为妻而感到荣耀,不过,您总有办法让他们失望而归。” “我并不会结婚。” “我特别羡慕您的心性。”沐沐被一个在墙上画画的孩子吸引,“不是每个人都能脱离世俗的诱惑,把一切奉献给自己的信仰。我就不一样了,有些事做了决定是无法更改的。” “是什么事情?” 画画的孩子手里握着一根小木棍,在毛坯墙面上刻画再刻画,现在,一个圆形的人快要完成了。 沐沐在畅想,这幅画完成了会是什么样子的,她定了定神后方才回答可亦:“我们走了最不一样的道路,就说我吧,我的青春肯定是属于他的了。说不准哪一天,他咯嘣摔了一跤再也爬不起来的,我才能解脱。 不过想想看也知道,我很难得到足够的钱,那以后,王都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有隐姓埋名才能在其他地方生活。 再为自己编造一个家人死光光,丈夫战死沙场的身份。如果运气好的话,我能找一个不错的靠得住的男人,说不准还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墙上的画已经有了一个小人物,头部是个圆,身体是个椭圆,四肢是细细的线条,有眼睛也有嘴巴,比四肢还要细的线变成了根根直立的头发。 可亦听不懂这些话的含义,她笑了笑不再追问,估计问了后也一样听不懂,她继续埋头工作,缝补孩子们将来肯定不会再穿的破衣服。 沐沐一会看孩子,一会看可亦,一会和孩子们玩闹,又一会和可亦说话。 两边都是她羡慕的东西,一边是理想的过去,一边是期望的将来。 两边的一切让她应接不暇,每每放下这边又要去另一边。 夜慢慢深了,到了讲睡前故事的时候了,孩子们每日期待的就是这个,乖乖坐好等待。 向笃翻开故事书,可亦一边笑一边听一边缝补,沐沐坐在孩子们中间,老司令则抱着膝盖侧耳倾听。 诡异的是,这个点了,又有人来敲门了。 秘谈 现今的三军总司令旸隆一等侯,站在一家快要废弃的孤儿院外面,他身后没有跟着警卫,警卫们全在院门的地方。 向笃和昨天一样,把故事书合上,孩子们因为这个举动在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声音。 这故事正到最精彩的地方,逆袭的穷百姓马上要被揭穿拯救王国的真相,再差一步便要迎娶美貌的公主了。 去开门的是沐沐,这道门开的时候需要用到一些技巧,两只手先向上提,再慢慢打开才行。 门打开后会发出吱呀的怪声,沐沐对来人行礼:“旸隆阁下。” 旸隆舒口气,看来他没有开错地方,他没有正眼看为他开门的人一眼,只是踩着厚重的靴子走进去,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老司令身上。 “老司令,深夜打扰,实属抱歉,我有事跟您商议。” 旸隆站的笔直,是那种一个下属在汇报工作给领导的样子。 “到外面说吧。” 老司令双手用力撑起身子,他和蔼的看着向笃:“小向啊,先停一停,回来我还要继续听。” 新旧两代总司令出门,门再怪叫着关闭,沐沐隔着门抽了两个嘴巴送给旸隆。 沐沐转过头后拍着巴掌,对一众孩子们说:“你们会跳舞吗?” 众孩童摇头,他们还不知道这个词是个什么东西。 沐沐爽朗的提议:“来吧来吧,让姐姐来教你们,使女小姐,您也来,咱们一起。” 可亦慌乱的摆手拒绝,她低着头说:“我还是继续缝衣服吧。” “您不是没学过吧?” “嗯。” 可亦轻轻点头,这东西她还真的没学过。 沐沐热情的走过去,不由分说拉着可亦站起来,使女腿上的缝补工具掉了一地。 “可简单了,就几个动作,你不来的话,孩子们也不会学的。你看好,我给你跳一段。” 沐沐拉着可亦来到了向笃讲故事的专属地点,还特别大度的给向笃推开。 向笃也无事可做,退到一边静观其变。 院子外的车厢内,旸隆打发走了车夫,关上了一切可能流传出声音的地方,车门和车窗,为了保险,他没有拉上车帘。 老司令看了看院外的警卫,一共四个,手持步枪像是在守卫这个院子。 他合上眼睛再睁开,才问旸隆:“您不在王宫和陛下玩战争游戏,来找我这个老头有什么事情?” “老司令您说笑了,陛下远见卓识,怎么会把战争当做儿戏,我来找您,是为了询问一下,关于大乐方面的消息。” “您不是不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只不过陛下不希望开战,最起码在没有确实的消息之前,陛下不想增加摩擦。您也知道,陛下想要和平解决这次争端。” “那您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呢?” “我知道老司令您爱兵如子,对将士们要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亲,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您想想,如果那个消息属实,就在咱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前线的将士们正在牺牲,您难道不心痛吗?” 老司令彻底合上眼睛,他并不想看见旸隆这种主战派的脸,有些话只要一开口,对话的双方已经明白另一方的用意。 “老司令?” 旸隆轻轻呼唤老司令,后者像是睡了一觉一样,猛然睁开眼睛,头部紧跟着晃动一下。 老司令无奈的讪笑:“我也不能证实消息的真伪,您来找我是错误的。” “阁下,您糊涂啊!消息真伪虽然难以分辨,可万一是真的呢?我都不敢想象,我们的将士们正在遭受什么?” “那您认为?” “我认为,不管消息是否属实,我们都应当恳请陛下增兵,把更多的部队派到前线。阁下,您的意思应该和我一样吧?您是最不忍心看着他们流血的对吧?” 如果老司令可以,他一定会抽旸隆一个嘴巴。 “您想让我做什么?” “不是让您做什么,而是请求。”旸隆侧着半边身子对着老司令,“请求您再去劝诫陛下一次,这次,我会和您配合,咱们共同说服陛下,增援前线军队。” 老司令都能闻到旸隆的口臭味,虽然旸隆并没有这种口臭。 老司令轻笑一声,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缝隙里是旸隆的整张脸,他带着些许笑意问道:“那么您觉得增派多少士兵才合适呢?一个营?一个团?” “一个军!” “哈!” 老司令已经不再掩盖他的嘲弄,他把眼睛完全睁开,眼睛里充满了鄙夷,他声音变得冰冷:“您可否想过?把一个军派过大海需要什么?把一个军派过大海会造成什么?你想来一场全面战争吗!” 最后这句话,老司令的声音真的提高了八度。 旸隆有那么一瞬间是有反驳的想法的,但他知道,他还没有到跟这个老头面对面的时机和实力。 他有点委屈的垂着头,呢喃道:“老司令,我知道我有些鲁莽,可万一呢?万一我们派兵晚了,那又会发生什么呢?虽然我的见识还很浅薄,可是我敢确信,这要比我们直接派出增援部队要更糟。” 这次,老司令有了一丝动容,旸隆瞬间捕捉起来,保持持续输出:“您是我的前辈,很多地方我都在向您学习,说难听一点,我是在模仿您的思维和理论。因为受到您的熏陶,我很清楚,我们绝不可以在自己的本土作战,那样,会牺牲很多的国民。换句话说,和我们的士兵,我们的国民比起来,仁义道德真的重要吗?” 这已经是老司令第三次合上眼眸了,他在苦笑,内心也在挣扎,旸隆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只不过这种道理极为不道德。 他闭着眼睛问旸隆:“您认为,我们的储藏能够支持我们的军队作战多久?” “这个我们已经演算过无数遍了,境外作战的话,两年。” “时间足够吗?对您来说?” “哪怕不能彻底击败太辉,我有信心打到他们投降,最起码能打一个和平条约出来。” “那好吧。”老司令打开了自己一边的车门,“这件事我会考虑的。” “阁下,时间不等人,前线更不等时间。” “给我一天。” “我代全体将士感谢您。” 老司令下车,旸隆打开车门后追上去,一直把老司令送到了破财房子的门前,还亲手推开了门,只不过他掌握不到要领,多浪费了一些时间。 旸隆饱含着希望告别老司令,又在离开时变了脸色,他沉稳的一步步走回马车,四名警卫收枪跟在了马车后方。 沐沐凝视着老司令,后者带着笑意摇头:“没什么事,你正在教孩子们跳舞吗?我还不知道你会这个,从没听你说过。” “您也从未问过。” 老司令放声大笑,捶打着后腰走到自己的位置,抱膝而坐,陷入了思考当中。 沐沐能够觉察出来,这个老人心里装着事,她这个身份不便过问,只能把精力投入到教学当中。 孩子们的动作极端的蹩脚,好在他们的年纪不大,很快可以矫正姿势。 可亦做着那些简单的不协调的动作,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还有孩子主动去纠正可亦的错误姿势,小家伙们气势十足。 练习了一段时间,可亦有些累了,她总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于是来到向笃身边,笑着看孩子们的表演。 向笃手夹着故事书问:“感觉怎么样?” “很特别。”可亦睫毛眨动,“之前从没体验过,也很少看其他人跳舞,沐沐姐是一个很合格的老师。” 向笃表情认真,他评价道:“我感觉她是一个合格的家长,孩子们和她在一起,要比和我们在一起更有活力。” “我很感谢您。” “什么?” 可亦看着欢声笑语不断的孩子们,真心被这种小小的幸福触动了。 “如果不是您,我真的不会去发现这世界上的另一面,正如您说的,并不是全世界都是罪人。” 向笃下意识斜了下眼睛,他看着可亦的白色斗篷和兜帽,隔着面纱也能想象到那张容颜,像被神明特别雕刻出来的塑像,不沾染淤泥的万物。 他恍然有种罪恶感,在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可亦的父亲,把斜着的眼神收回。 第二天,老司令没有来孤儿院,可孤儿院的改造工作已经开始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老司令隔三差五就会到孤儿们的临时安置点探望,那里俨然成了他的避风港。 半个月以后,沿着王都向西直达海边的地方,第七野战军正在集结。 那天,海面上停泊了数不清的军舰,真的就横七竖八的排放,人能看见的地方,都是海军的旗帜和一张张收起来的船帆。 枯燥的对垒 太辉的十五艘军舰没日没夜的游荡在海面上,他们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海面。 这些军舰神出鬼没,也许在上午能看到,也许下午或者清晨窥视到冰山一角的影子,也有可能接连几天不见踪影。 面对这些军舰,士兵们是绝望的,在一次海面交锋中,身处在乱石堡驻地的士兵才第一次得见,铁甲的船身和长程火炮以及可旋转的炮塔,对于落后的木船是多么巨大的打击。 一场海战结束后,太辉的军舰仅仅有两艘冒起了黑烟,其他的安然无恙。 昏沉沉的岸边,那些木头板子和分成了两半在沉没的木头船还有在海面上自救的水兵们,一切的一切都让岸上目睹这一幕的人心惊胆战。 太辉在海战中取得了完全的制海权,如果不是兵力和船只数量的限制,他们已经可以选择在西面登陆,直取乱石堡驻地,切断后勤供给。 饶是如此,每天不定时也会有火炮飞到驻地上。 同样在迎接炮火的,还有垂钓翁山脊的防线。 纷纷扬扬每日必落的炮弹,已经到了让人恶心的程度,士兵们呆滞的缩在加深过的战壕里面,一边感受着耳膜的疼痛,一边抵御头顶不断砸下来的泥土。 部队已经到了限粮的地步,许多人营养不良,他们在垂直于战壕的猫耳洞内,想尽办法果腹,还要祈祷今天被炸到的倒霉蛋不要是自己。 长此以往的生活,是足以令人崩溃的。 然而,崩溃中还有一丝希望,援兵的到来成为最后的希望,这至少告诉大家,抵抗是有意义的,大家不是在徒劳。 听着头顶各处的爆炸,普森在计算,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学会了很多东西,知道如何有效的抵御炮火的轰炸,知道如何在炮火结束后迅速回到作战位置。 太辉轰击过来的炮弹一天少过一天,想来他们的炮弹数量已经不多了,接下来,两边就拼谁能在有限的资源下夺取对方阵地,谁家的支援和补给能够快速到达。 在一颗炮弹炸响后,阵地上仿佛是没有了声音,普森侧耳倾听,等了十几秒钟,又传来一声孤零零的爆炸。 这下,炮击算是真的结束了。 他右手用力,把身体推出猫耳洞,他的左臂空荡荡的,衣袖在肩膀的地方打了个死结,那是肩膀被击碎后剧烈运动的后果。 外面空气并不好,到处是难闻的硝烟,可至少没有了猫耳洞中的那般压抑。 新兵两三步跨出,蹬踩着支撑物把身体贴在两米深的战壕上,观察对面的动静。 “他们没有过来。” 他再用望远镜看一看,确定太辉军没有依托炮火掩护发起进攻,然后,他跳落到战壕底部。 跳回战壕内,新兵也没闲着,他给自己背上了两杆枪,一支是自己的,另一支是他队长的。 一只手臂的战士很难自己换弹,新兵需要照顾好他的队长。 两支部队装备的武器无法通用子弹,好在有不少太辉士兵留下了他们的武器弹药。 今天的炮击应该不会再有了,士兵们在猫耳洞走进走出,分享为数不多的香烟和近日里发生的奇闻趣事,还有人重新回到被炮火打断的话题。 有传令兵在战壕中扶着土墙前行,绕过一个一个走进来走出去的同僚,提防被突然冒出来的人撞到。 有医疗兵背着急救包,抬着担架看护在炮击中受伤的人。 普森注意到了垂钓翁山上的小黑点,那些可能是大乐的侦查兵,也有可能是大乐的民众。 这块地方爆发着战火,总有人因为各种缘由不顾风险前来观望。 在山顶再往上的地方,蔚蓝的天空飘着一片巨大的云,云的样子很像森林里出没的某种野兽,张牙舞爪,随时会吞噬附近小一些的云。 书生用缴获的敌军军装和几根木棍搭起来一个房檐,能起到遮风挡雨的效果,只是房檐太过于突出了,总有不长眼睛的会一头碰在上面,严重的会碰伤眼睛。 他每天都会写日记,小笔记本写了一半了,日记的东西他自己会翻看,笔记本被翻成了新旧两部分,随便一翻总会停在最后一天的记录上。 日记是有明确的日期的,这是他打发时间记录时间的方式。 副队长也有自己的办法,他会在土墙上刻画竖线,每竖着画四道,第五天会横着来一道。 有些痕迹上被圆圈框起来,表示这一天他们曾抵御过敌方的进攻。 最近七天,太辉再也没有出动过步兵,只是隔着老远用火炮轰炸,轰炸完了,两边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中午睡上一觉,下午精力充沛,再来那么一次口舌之争。 “开饭了!开饭了!” 炊事员掀开锅盖,白色的蒸汽在战壕每个地方升起来,目标极为明显。 好在太辉一方讲究一些道德感,不会在人家吃饭的时候开炮轰炸。 新兵翻开行军囊,再把普森的翻开,他拿着两套暴露跑去打饭,打饭一定要迅速,如果晚了,可能只剩下一些难以果腹的残羹。 士兵们很像一群老鼠,从自己的洞穴冲出,几个洞穴,十几个洞穴,几十个洞穴,几百个洞穴,对着蒸汽升起来的地方蜂拥而至。 有些机灵鬼比一般人要聪明伶俐,他们会计算开饭时间,早早准备好餐具,只等那一声开饭。 书生还没写完今天上午的日记,他的日记不是按天来记的,而是按半天来记录的。 他正对面就是副队长,每个跑来打饭的士兵经过此处都要加倍小心,小心书生珍之如命的房檐和副队长墙上的日历,那通通是吃饭前需要突破的禁忌。 普森鼻孔被硝烟搞的不太灵通,他抽抽鼻子钻回到猫耳洞中,一方面闭目养神,一方面节省体力。 他忍着肩膀锯口的奇痒,控制着完好的手不要去触碰那个地方。 新兵走过两个禁忌之地是很轻松的,把简单的餐具放在猫耳洞的洞口。 “队长,饭打来了,等你吃完了,我再来收拾。” 撂下这句话,新兵离开,他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再照顾普森,因为曾有人出于好意打算这样做,迎来的则是一顿爆锤。 表面上,普森并不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在手臂锯下来的当天,他也是笑着和别人说了一句“没了”。可任谁都知道,缺了一条胳膊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曾有高级军官指示,普森可以回国,他选择了违抗命令留下,本就对普森不待见的最高指挥官欣然应允。 在战壕上方,富有勇气的两名军官站在平坦的地面上,他们一边看士兵们排队打饭,一边讨论现在的局势。 两方都在试图拉拢大乐,并把对方描述成了十恶不赦的恶魔,但凡大乐加入了任何一方,都会给另一方造成最严重的打击。 大乐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他们选择隔岸观火,只不过留给大乐的时间不多了,交战双方都在给这个弱小的国家施加压力。 除了局势,大乐唯一还在做的,安抚民心,不要让民众出现在接火地点。 饶是如此,反对战争的声音还是能传到战场上面。 午饭过后,留下站岗的士兵,其他人靠着土休息,他们还要养精蓄锐,下午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还没到达预定时间,太辉的阵地上出现了歌声,起先是几个人的小合唱,只是这首歌在太辉国内人尽皆知,演变成了上千人的大合唱,歌声震天裂地,雄浑厚重,壮志凌云。 普森被歌声惊醒,他烦躁的扭动下身子,换个姿势继续睡。 战壕中许多人在跑和攀爬,这些人闲不住也好奇,全部露出头或者小半个身子,去听对面嘹亮的歌声。 大家在自己国内没听过别人唱歌,除非是在教堂里面。 有人提议,要不要也来上一首,无奈,圣歌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会,至少在这道防线里面,百分之八十的士兵不会,他们能跟着哼哼几句已经实属不易。 肯定会唱的参差不齐,唱出来没准也是丢人,还不如不唱。 只是已经打了这么久了,互相敌视,总要想个办法把对方盖过去。 于是,士兵们开始了他们最会干的事情,辱骂。 混杂着各个地方独特的骂人话语,就是无数的拳头,把太辉整齐的歌唱彻底打碎。 太辉军队想用更加嘹亮的歌声掩盖侮辱性语言,可惜丝毫不管用。 之后,双方又隔着上千米的距离对骂,对方的家庭有一个算一个,能问候的都给问候了一遍。 叫骂声中,有人喊了那句“太辉王万岁”。 太辉军队忍无可忍,几发子弹射了过来,只是距离过于远,所有子弹偏离目标钻进了土里。 任命 大表弟也在猫耳洞中煮着茶,茶叶是最高指挥官赠送的,表彰大表弟在攻防战首战当中的卓越表现。 他不对自己得到的荣誉而沾沾自喜,心里明透着,这份功劳本就不该属于他,至少不应该全部属于他。 用来煮茶的是两口头盔,清洗过后成了很好的茶具。 正煮茶的功夫,那些人的叫骂声起来了,在数次的言语辱骂后,他点燃的火堆前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好像是一小块石头飞进来了。 他拉长身子想把那个东西捡起来,只是这东西的温度出奇的高,他俯下身子一看,那是一枚弹头,好像还是刚刚发射出来的,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弹头经过连续几次的跳射,落到了他这边。 他吸吸鼻子,折了两根木头,给子弹头抄起来,放在眼下细细端详,想要通过蛛丝马迹了解这枚弹头的过去。 那吾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猫耳洞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他挪动挪动身子,往里面靠拢。 他不可置信,问大表弟:“也就是说,你们从来没通过信吗?一次也没有?” 大表弟鼻子里嗯哼一下,把子弹头放在火上面烘烤,他就是想看看,子弹再烧一下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发红。 子弹还没如预期变成红色或者融化,木头先被点燃了。 大表弟先是把木头放在煮着的茶上面,想了想不太合适,就把木头在地上熄灭了。 他惊喜的发现,碳灰可以在地上留下印记,便用黑色在地面上涂画,可见,人已经无聊到了一定程度。 那吾看着这个闲得发慌的男人,时间不应该这样荒废下去,于是提醒大表弟:“毕竟还是有婚约的,多少写点,我给寄出去。” “写什么呢?没什么好说的。” “这不都是啊?到处是她不了解的,就写写近况就挺好,实在不行,报个平安也是可以的。” “还是算了。”大表弟枕着胳膊闭上眼睛,“写了也寄不出去,咱们被围困了记得吗?” “也是。” 那吾心脏揪着难受,他怎么想也觉得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了,这两个人都没有过任何的书信往来,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大表弟的闭目养神很显然是不打算聊这个话题,那吾也就闭口不谈了。 战壕里的叫骂声渐渐平息,军官们正在逐个地方宣布命令,轮到大表弟所在的猫耳洞时,军官低下身子猫腰钻进,用很平和的语气说:“两位收拾收拾东西,好好休息下,咱们准备夜晚撤离了。” “撤离?”大表弟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往哪撤?” “乱石堡。” 军官已经完成了任务,没有过多的解释和停留,离开猫耳洞去了其他地方。 茶已经煮热,大表弟来不及喝这种滚烫的饮料,三两下跑出了猫耳洞。 战壕里,不少士兵们都在打包行装,大表弟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揣测,总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要撤离。 走了没多远,在一个转角的地方,他遇到了第一个熟人,侦查分队的副队长,副队长没和其他人一样收拾行李,反而淡漠的看着忙碌的其他人,手指轻轻弹开烟灰。 大表弟一手按在副队长肩头,他问道:“咱们是要撤离了吗?为什么?” 副队长吸口烟气,把大表弟的手拿开,像是肩头被弄脏了一样用手背扫了扫肩头。 大表弟尴尬的嘿嘿两声,埋头继续深入,再向前,是书生的豪华住宅,他十分熟络的打招呼:“你这个还是低一点,要是能高一些就好看了。” “你别动!”书生伸出手指喝止了大表弟,“走那边!别给我弄坏了!” 大表弟的笑容无比干涩,他只能绕着走,小分队有些士兵在窃笑大表弟的窘态。 他也能察觉的出来,侦查分队的人对自己有种说不出的不友好,这种不友好发生在普森手臂受伤后的第二天,好像是最高指挥官送茶叶那之后。 从那时起,大家对他不冷不淡的。 大表弟目视前方,可余光总能找到士兵们的精彩表情,再走上几步,新兵正撅着屁股同时为两个行军包装点。 新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角看到了和自己并排的影子,他停顿过后继续收拾东西。 “我来找……” “在里面。” 大表弟还想着再问几句,新兵完全没给大表弟这个机会,扛起两个包去了书生的豪宅。 大表弟被这些人弄得委屈,他很在意别人的眼神,有一些人与人之间的小摩擦,他会在心里耿耿很久也无法释怀,期望等待一个时间主动去化解摩擦。 可这次不同,他有些窝火,因为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不知道这样的冷遇是哪里来的。 钻进猫耳洞,普森半睁着眼睛,看见大表弟来了,便主动腾了点空间出来。 “我们为什么要撤离?” 大表弟小心的询问,他害怕在普森这边也得到相同的待遇。 普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向猫耳洞外面:“偷听的那几个,滚一边去。” 猫耳洞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再度迎来安静。 大表弟本人都不知道,这外面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普森翻身起来,在怀里取出了地图费力展开,大表弟帮普森把卷曲的地图按住,方便观看。 普森苦笑,少了一条胳膊就是这样麻烦。 “这里是我们所在的位置,据侦查过的情报,太辉的军舰正在往东部集结,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打算绕过来攻击我们。” “这有什么用?他们就算绕到了咱们后面,局势还是没有变化,我们只需要调个头就行了,他们还要重新挖掘战壕。” “不是这个绕,他们会攻击乱石堡,在海军炮火的支援下,他们可以轻易占领我们的后方。只要乱石堡丢了,我们除了投降也没别的路可走。” “那……咱们不能去攻击他们的驻地吗?我的意思是和他们交换驻地。” “你的想法很新奇。”普森露着一排牙,用前所未有的耐心为大表弟讲解:“我说的拿下乱石堡并不是那块破海滩,那东西意义不大,我们仅剩的补给才是最重要的目标。在和大乐闹僵后,我们的海上也被封住了,唯一能勉强存活的,就是乱石堡那些仓库。他们无需出动全军,只要一个连过去把咱们的仓库烧了就行了。” “他们为什么不早这么干?” “那是他们还在侦查,现在,一切障碍已经扫除,只剩下这致命一击。他们的舰船速度你也是听说过的,航速要远远比我们步行要快,所以,是拼速度的时候了。” 普森给地图掉了个方向,方便大表弟观看。 大表弟看了几眼地图后有点醒悟了,他说道:“那也就是说,我们要缩回乱石堡驻地对吗?这样不是会遭到陆地和海洋两个方向的攻击吗?”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普森很惨淡的笑了笑,“我们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边肯定需要有人打阻击,保守估计会留一个连下来,偶尔制造点动静。运气好的话,这个连还有撤离的可能。” “那要是运气不好呢?”大表弟吞了口口水,“会被淹没吧?” “不仅会被淹没,如果被发觉的早,阻击也没起到效果,那么大部队会被追击。” 大表弟为这样的结论感到震惊,就在之前,他还认为双方是棋逢对手的局面,听了这一波分析,好像他们就快要输了。 猫耳洞外,士兵们在向一名高级军官敬礼,军官手里端着一个红色的漆木盒子,对着在场的士兵喊话:“普森!” “到!” 普森回话,错过大表弟钻出了猫耳洞,用仅剩的胳膊敬礼。 军官把盒子推到普森手上,同时宣布:“恭喜你,升职了,你现在是连长了。” 身在猫耳洞中的大表弟身体一阵哆嗦,他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结果。 普森接过盒子,脸上充满疑虑。 军官解释道:“这边没有你的直系上司,不过如今情况特殊,又因为你卓越的表现,特别安排。另外,重新整编,你的连会向你报道。上级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上级的期待。” 小分队的成员个个无语,看不出形式的人很多,并发自内心为他们的队长高兴。 大表弟钻出洞口发出了不同意见:“我认为普森无法胜任连长职务,而且这也不合规矩。” 军官冷漠的看着大表弟:“你是想告诉我什么是规矩吗?” 大表弟瞬间萎了,可内心的倔强让他重新向前迈出一步。 普森一把拦住大表弟的步伐,对接到的任命欣然应允:“我赞同上级的决定。” “很好,具体任务和任命书都在这里面了,你好好看看,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有要求。”普森压根没打开那个盒子,“我需要缴获的那种能连发的武器。” 军官本能的愣住了,他在怀疑,这个普森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任务细节,在略作思考后,他点头说:“可以,这个要求我可以满足,还有吗?” “我的小队不能和我在一起。” “嗯,还有吗?” “没了。” “在这边等你的连队吧。” 军官再看了普森一眼,匆匆离开。 家庭 大表弟两手就这么揪住普森的衣领,做了一件早就想做的事情,他用力把普森推在坑道的墙壁上,声嘶力竭的暴吼:“你为什么要答应这个!” 旁边小分队的兄弟们齐齐向前走,普森只用眼神让他们停下。 普森笑着回答:“这样多男人啊。” 这句话敲中了大表弟的软肋,两只手慢慢松开,倒退到身后的土墙上。 普森整理自己的军服,手上的动作很慢,在正衣领的时候,他看着四周。 “总要有人去做这件事的,我来的话,可能比别人更加合适,毕竟我现在是个残废。” “可你还没……”大表弟颓然,“你还没见过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呢?” “那可不一定,谁说留下来一定没命的?” “既然这样,那我也留下。” “你?”普森的眼神很轻蔑,“你还是算了吧,没了炮,你一点用处没有,再说了,这可是个机会,别想抢我的功劳。行了,都有吧,我已经不是你们的队长了。” 小分队成员驻足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普森一把抄起墙上靠着的步枪,向众人威胁:“谁不滚蛋,我可要不客气了。滚蛋,滚蛋,滚蛋。” 他把枪口从一端掉到另一端,给昔日的队员全部逼退。 只有大表弟不退,反而向前迈出一步。 “我就是要留下。” 普森被大表弟的这股纯天然的劲头气笑了,他友好的放下枪搂住大表弟的后背,随后一个手刀干脆利落的挥下。 大表弟一阵眩晕,他先是看到了一股白色,然后变成了蓝色,蓝色又变成了白色,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那吾和另一个炮兵抬着他,在长长的队伍中前行。 他在队伍中发泄了一顿,闹腾过后被人用绳子绑了起来,丢到了运送补给的马车上,即使这样,他还像一条蛆虫一样蠕动,搞得大家心里很不安生。 回到垂钓翁山脊上,给普森留下来的这个连建制还算完好,这算不幸中的万幸。 想用不到一百人的兵力坚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计算的清楚,不出意外的话,空虚的阵地会在第二天被山顶上的侦查兵发现。 他只有一晚上的时间来巩固阵地,研究防御。 他下令,不允许任何人使用火把。 往常,这边也是严禁照明的。 下完了他作为连长的第一道命令,他又在犯愁,一个连不可能防守如此狭长的防线,如何压缩防御是当下最要紧的问题,然而,仅靠一个夜晚,他们也不可能再挖出一条防线出来,很多挖掘用的铁锹已经损坏了。 正在厌烦这些思考的时候,他决定出去走走,顺便照顾一下士兵们低落的情绪,在白天,士兵们就已经有了抵触心理,全连士气并不高。 人才走出指挥部,就看见两个排长正在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普森没打扰他们,轻手轻脚的凑过去,这一听才知道,第一次清点人数的时候少了七个,第二次清点的时候少了四个,刚刚清点的时候又少了十一个。 战斗还没开始,减员已经达到了四分之一。 这些跑掉的,有可能是跟在了大部队后面,也有可能自行遣散了。 如今,这两个排长正在商量,这件事应该如何向自己的独臂连长汇报。 他们的独臂连长就在后面听着,越听越可乐,等听够了之后,普森轻咳了一声,单手背着前往前方的防线。 两个排长对视了半天,才跟上自己连长。 三个人摸黑到了防线上,很明显能感觉出来,士兵们的情绪并不高,这又让普森想到了当时围困民巴的场景,那时候的民巴,应该也是这个样子的绝望。 很难想象民巴们在最后爆发出来的勇气,这种勇气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在猫耳洞前扎堆的士兵面前走过,余光扫视着这些和自己一样年轻的面孔,他变得和那些曾经看到过的军官那样,和颜悦色,用从容来告诉这些士兵,即将到来的一切都无所谓。 在往前走,到了机枪阵地,有四个士兵在应付工作,搬一块石头会用上几分钟甚至更久,搬完了再休息个同样的时间。 唯有检查机枪的那个人很认真,一丝不苟的清点弹药。 普森眉头紧蹙,他和一些人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当下对着那个认真工作的背影吼了一声:“书生!” 书生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瞬间站起来。 “有!” “除了你还有谁?” “队长,就我一个。”书生冲着普森傻笑,“他们都不仗义,没跟着来。” 普森严厉的看着书生:“是我自己去找一圈还是自己说出来?” 普森说完作势就要检查,书生小跑着追上,忙不迭的嘟嘟:“队长,真没了,就我自己来的,对长……” 普森走了两步一脚踢在了背对自己面壁的士兵屁股上,那个士兵绕着头转过身来,这也是小分队中的一个。 书生尴尬的笑笑:“就我俩,真没了。” “是啊。” 普森马上对自己的两个排长下令:“把不是咱们连的,都给我挖出来。” 两个排长领命出发,不大会功夫,揪出来了七个,也是这支小分队的全体人员。 普森挑着眉毛问站成一排的九个家伙:“你们怎么个意思?” 这边连长训话,连里好多士兵都或远或近的看热闹。 副队长昂首挺胸的回答道:“是我的主意,和他们无关。” 书生向着侧面迈出,正好挡住了副队长:“我们都是自愿的,这边人手不够,指挥官亲自下的命令。” “狗屁!”普森冷声骂道,他换了比和蔼更加和蔼的表情对着新兵问:“你这人诚实,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说实话,既往不咎。” 新兵看着自己队长温柔的笑容,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队长,你不太方便,需要有人帮你装子弹,所以我就留下来了。队长,我说的反正是实话,他们两个都是骗你的。” 普森的笑容戛然而止,他马上暴怒起来,把头上的帽子摔在地上,怒不可遏的指着这些老队员,声如惊雷:“你们老是跟着我干什么!一个个脑子有病吧!都告诉你们让你们走啦!你们倒是走啊!!挨骂舒服还是挨打舒服!” 九个人面面相觑同时回答:“都舒服。” “一群贱骨头!” “队长,我们就是一群贱骨头。”新兵不知不觉间走出了队列,“队长,你脾气不好,可那又有什么呢?我来的时间不长,可这两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我们离开了家庭,放弃了家庭,一直都在一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是感觉,我们不是什么战友,我们是家人,一家人。大家的想法可能和我一样,也可能不一样。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打架,一起蹲在一个战壕里面,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有人没了,有人还活着。 可是,现在要让我抛弃你独自苟活,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有的时候,死也不是那么吓人,我害怕的是,如果有一天回想起来,是不是会后悔没有选择留下。 而且,队长,你还是贵族出身,你都能放下那么多的荣华,我们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新兵说话时的语气,杂乱中带着一点点的哭腔,附近听到的士兵产生了共鸣,他们也在经历这一切,能对这样的话感同身受。 普森不敢看新兵的那张诚恳的脸,他转过身去,不易察觉的挤出了一滴眼泪,人也在恍惚,他有多少年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感觉了。 他抬起脚向着指挥部的方向走,大声的宣布:“明天太阳升起后,十四个小时,挺过十四个小时,我们撤离。” 指挥部内,普森调整好了心态,他面前站着两个排长,一个临时排长,还有侦查分队的副队长。 五个人围在一张地图前面,地图旁是昏暗的油灯,为了预防暴露,指挥部能够透光的地方都给遮挡了起来。 副队长看了很长时间的地图,他想了想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我们应该放弃这道防线,如果想用这么点人来支撑这样长的防线,那我们就是一根随处可以折断的木棍,他们想突破哪里就突破哪里。” 那个临时排长问:“不能集中兵力防守吗?” “没用的,只要他们在用炮火掩护,到了咱们这边,到处都是掩体。”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放弃防线?” “嗯,我认为放弃最好。”副队长指着地图上标注的山脊,“在这里,山脊的背面,修一个半环形的工事。如果他们从正面进攻,山脊就是天然的遮挡,如果他们绕过来走我们后面,我们居高临下,视线开阔。最重要的,能抵御他们的炮火覆盖。” “那如果他们不跟我们纠缠,直接绕过我们呢?那咱们的部署不就成了摆设?” “两边我们都要,想就这么绕过去,门都没有。”普森阴冷的给众人做出了结论,“把兵力分散开,火力集中在山脊阵地上。” 几个人已经感受到了无力,兵力分散开更不可能防守的住。 那个临时排长算了算差距。 “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十几倍,火力更不用说了。” “十几倍而已。”普森一口气吹灭油灯,“正好势均力敌。” 绿色信号弹 上午八点钟,副队长拆分了机枪,抛弃了运动的小车体,独留下枪身便于携带,他把枪安置在山脊上,环形工事这才宣告完工。 情况比预计的要好很多,他们也许能轻松的度过这个难关。 士兵们紧张之余,会时不时望向山顶,尽管上面的情况他们根本看不清楚,但那边发生的一切会给他们安心的感触。 疲惫的士兵不敢现在睡下,也有人在心底安慰自己,闭上快要睁不开的眼皮,叮嘱自己小小的眯一会。 后半夜,书生带着新兵偷偷摸上了山,他们有非常重要的任务,赶在山顶的侦察兵汇报之前做出阻拦。 身体贴着冰冷的石头,他们的腹部很不舒服,肚子咕噜噜的叫。 经过一夜的蹲守,他们还没发现太辉侦察兵的位置,但隐约的,能感知到,那些侦察兵就在这边。 山顶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被覆盖,几块石头成了仅剩的遮掩物,这样的杂碎石头数不胜数,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藏匿着人的身体。 两个人轮流休息,新兵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睛,他们已经睡不下了,沉重的眼袋微微弯曲,和眼睛一起注视着。 他们总有种疑惑,太辉的侦察兵会不会压根不在这边,或者说不在这个山顶。 可本能让两个人冷静,如此重要的一天,太辉不可能不派人来这边观察。 时间再度推移,书生看了看太阳的高度,现在应该到了十点钟,也就这时,山顶的另一侧有人打了个哈欠。 这声哈欠惊动了藏匿起来的两个人,他们神情立刻专注,手指不自觉的放在了扳机的位置。 一阵碰撞声过后,头戴钢盔的太辉侦察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面,双方距离十五米,也辛亏差了这个距离,否则当晚他们就被发现了。 这个侦察兵说了一大堆叽里呱啦听不懂的鸟语,手一挥动,又钻出来三个同样打扮的人。 他们全部藏在石头缝里面,彼此形成了一个半圆形。 这些人继续用自己的语言说着话,有两个找了个地方排放体内的积水,另一个站在比较高的石头上警戒,最后一个悠闲的走向了能够纵观战局的地方。 当那个侦察兵走到合适的位置后,突然,他声音激动起来,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抓起脖子上悬挂的望远镜看。 不出意外的话,他已经发现了端疑。 新兵的枪口对准了那个人,书生轻轻摇晃手掌示意等待。 随后,排完水的侦查兵和警戒中的侦察兵同时跑向了那边,他们互相说着什么,望远镜在每个人手中传递。 书生轻声说道:“我对付左边两个,剩下的交给你。” 新兵点头,为了避免声音,他缓慢的拉着枪栓,为了这次任务,普森为他们配置了缴获的武器。 一个侦察兵在腰间拔出来信号枪,一颗特大号的信号弹装填捏在了手中,正准备装填的功夫,一前一后两声枪响直接打断了他的动作,他和另外一个战友慢慢蜷起了身子。 剩下的两个反应迅速,迈开腿要找地方躲避,书生和新兵极快的打出了第二发。 距离如此接近的情况下,他们还没找到掩体就倒下了。 书生慢慢站起,新兵紧随其后,他们来到各自的目标位置,确定击杀状况,全部都是一击毙命。 书生背上了步枪,笑着对新兵说:“我敢打赌,再给你点时间,你就是咱们队里的下一任神枪手。” 新兵也背上步枪回应:“这也太简单了,我想咱们可以很轻松的度过剩下的时间。” “也许吧,你可不能骄傲,但是我感觉,这次队长是会夸咱们的。” “队长夸过人吗?” “有啊,在他的情书里面。” 书生笑笑,然后走向了他最先击毙的侦察兵身边,在那个家伙手中夺过了信号枪,他兴高采烈的举着枪面向新兵:“看我发现了什么?” 新兵也跟着笑起来,他刚刚展露出来笑容,下一刻便凝固了。 书生话音未落,头上戴着的帽子开了一个洞,后脑位置突然炸开,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喷涌而出。 书生随他后脑喷出来的东西一起跌落了山顶。 新兵来不及悲伤,靠着一块石头委身藏下,他的头刚低下,一颗子弹便在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再晚零点几秒,新兵也会被冷枪击中。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大脑疯狂运转,枪声传过来的地方不到二十米,在那个方向上一共有三块石头,枪手就在那其中的一个。 在计算过对两个不同方向射击的因素,目标应该是在两块距离较近的石头中间。 他看了一眼书生跌落下去的地方,前一秒两个人还在说笑,现在已经是天各一方,他痛苦的发现,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永永远远。 他无比痛恨,为什么这样大意,应该认真观察四周的,他甚至期望时间能够倒流,回到几分钟以前,然而,这注定不可能了。 此刻,他要想尽办法击毙那个敌人,防止信号弹打出去。 意外也在此时发生,埋伏起来的敌人手中还有一把信号枪,尖啸后,绿色的光团在天空中熊熊燃烧。 山脊处,副队长也在时刻关注山顶的动向,他看见一个小黑点在垂钓翁的鱼竿处摔下,在距离自己五百米的距离上砸成了肉泥。 他无法分辨那个东西是敌是友,直到天上出现了绿色的光球。 光球宣布着一切,副队长黯然神伤,计划已经失败了,他的两个手下宣告牺牲。 普森也被绿色吸引,他叹口气钻回到猫耳洞里面,等待即将到来的风暴。 十分钟后,留在防线的排长跑进了猫耳洞。 “连长,他们来了。” 普森打起精神冲到战壕内,靠着挖掘出来的台阶一步步探出,等头来到了宽广的平地上,他已经看清了千米外的一条直线。 太辉军正在行进。 普森喊话传令兵:“询问山脊阵地。” 传令兵小跑几步到了一块能伸开胳膊的地方,挥动旗子。 南侧的山脊阵地和北侧的战壕呼应,传令兵把得到的回复汇报给自己的连长:“报告,目测敌方兵力两个营,是行军阵型。” “行军?他们在行军?” 普森疑惑的再次进行观察,行进中的太辉军队昂首阔步,闲庭信步的样子好像是在接受检阅一样,极其的不正常。 “命令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 太辉行进的异常冷静,阵型丝毫不乱,这更是让普森摸不着头脑,按他的理解,他们的敌人战斗素质很高,不应该摆出这种阵型的。 谨慎起见,他决定再观察一下。 在太辉军行进到五百米处时,阵型还是没有变化。 等到了三百米距离,最前排的士兵出现了喧哗。 普森看到这里明白了,太辉军队好像没有意识到这边会有埋伏,等距离近了,他们才发现这边的情况。 普森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命令士兵们射击。 士兵在挖掘的台阶上等待良久,所有人探出了战壕,步枪和机枪同时招呼。 由于太辉军队是向着中间防线行进的,刚好处于两处阵地的火力覆盖范围,几十把步枪和四门机枪爆发出了密集的火力,太辉的士兵成排的倒下。 两个营的人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遭受了重创,整齐的阵型比射击标靶还要简单,凶猛的火力逼迫着他们向后逃窜。 “停火!” 看着逃窜的敌人,普森惊诧不已,这还是那个敌军吗?这打的也太简单了一点。 防线上的枪声停了,太辉军逃窜的身影让感到胜利的一方齐齐欢呼,嘲讽声一波接着一波。 普森几步跳下战壕,指着他的士兵们喊道:“把机枪撤下来,准备避炮。” 士兵们意犹未尽,听着命令撤回了猫耳洞。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炮弹落到了阵地上方,在洞中的士兵经历着他们这些天一直在经历的事情。 炮弹一颗颗的降落下来,碎土石块满天乱飞,已经被炸了无数遍的阵地,又被犁了一遍。 书生的豪宅被不断地砸上石土,终于不堪重负的坍塌了。 炮火没有之前那般密集,这也在意料之中,太辉的储备量也不多了。 在炮击结束后,普森第一时间冲出,他踩着台阶向上,有一些台阶被炸烂了,走起来有些费力。 遥望远方,敌人没有仓促进攻,但可以肯定,下一轮攻势会很快到来,因为之前的攻击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火力和人数。 普森稍微松口气,他突然想明白了问题所在,一切都是因为那颗绿色信号弹导致的,绿色代表的可能是安全的意思。 只是普森不明白,太辉的侦察兵为什么会打这么一颗信号弹出来。 安排人继续留守观察,普森走到了书生搭建的豪宅前,把那个房檐在尘土中解救出来。 他看到,在书生的洞中,有一个干瘪的行军包,行军包上放着一本笔记本,有一支笔夹在笔记本上。 阴霾 普森收起来那个笔记本,到底说是书生的遗物。 他做了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些麻木和不知哪里来的烦躁。 十五分钟后,太辉发起了第二次攻击,那些头戴钢盔的士兵以散兵线,分散着匍匐在五百米外的地方。 普森无法数清楚人数,也看不出来进攻方向,用旗语询问山脊阵地,得到的回答是他们即将面对的是至少一个营。 普森多少明白了一些,敌人还没有重整旗鼓,或者他们根本看不起小小的防守力量。 那一个营趴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普森不清楚他们在等待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漫长的等待后,炮火再一次炸在了防线上,而这次的炮击非常凶猛,远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来的密集。 士兵们堵着耳朵躲避着。 山脊阵地也遭到了炮火覆盖,已经出现了伤亡,副队长顶着炮火调整部署,尽可能减少减员。 凶猛到了极致的炮弹丝毫不留情面,多数士兵是听不见任何命令的,慌忙的逃窜全凭下意识的选择。 炮击整整持续了半个小时,那些炸起来的漫天迷雾遮挡了一切。 两处阵地像是被埋起来一样,多数士兵在炮击结束后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的耳朵流血干掉的血。 等大家在土中爬出来时,太辉军队的冲锋已经近在咫尺,他们选择了攻击山脊下的防线。 普森一路跑一路在猫耳洞中把人揪出来,他喊出来的声音就连他自己听起来都是那样奇怪,可顾不得这种别扭感,他疯了一样刨土拽人。 “防御!防御!” 听不见声音的士兵会被普森生生推到位置上,他重复着简单粗暴的工作。 星星点点的枪声组成了简单的防御,很多士兵完全听不见声音,如果不是开枪时会有后坐力,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发出过那一枪。 在混乱中有一件对士兵来说最好的事情,在耳朵听不见的情况下,扣动扳机缺少那种负罪感,在加之寂静中的心无旁骛,射击变的从未有过的从容。 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到了射击的行列,步枪、机枪、山脚、山脊,所有的火力对着扑上来的散兵线倾泻。 数不清的太辉士兵在冲锋中姿态各异的倒下,他们会匆忙的还击,会躲在弹坑中寻求机会,也有人不顾一切的冲锋。 普森亲眼看到,有一个太辉士兵在相对飞行子弹中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茫然的望向四周,最终被山脊上射出的子弹打倒。 冲锋而来的敌人难以应付来自两侧的火力,有些人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射击。 那个山脊令人绝望,太辉士兵们无法透过天上的迷雾看清山脊的情况,却又能够被轻易看清,这种感觉很绝望,也使得他们更加坚定的冲向了山脚的防线。 普森拔出了他的手枪,每打一发再推一次子弹,直到打空了全部子弹为止。 有一个机枪手被击中了唯一暴露的头部,可他的手还没有松开,一连串的子弹被甩到了天上才停下。 悍不畏死的人已经来到了最前线,再接连的损伤过后,冲出了层层火力的人也不算少数,战壕内外开始了一场严酷的近战。 没有人打完了最后一枪后还会换弹,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有些人冲进了战壕,有些人冲出了战壕,山脊阵地的士兵不可能参与进来,只能凭借地形优势压制还没纠缠过来的敌人。 普森用手枪砸在了一个人头上,伸出仅剩的手抓住这人的武器,连人带枪一块拽进了战壕。 他自己随即跳下,捡起一块滚烫的石头,对准要害部位狠砸。 解决完一个,他还没来得及站起,后背被人踹了一脚。 背后那个士兵踢倒普森后,拉动了枪栓,也就在这一瞬间,普森拔出了第二把手枪,反手打出正中眉心。 等普森勉强站起来时,他的那个排长横着步枪将一个敌人按在了土墙上,腰部扭动,枪托顺势击打在了敌人的面部。 等这个敌人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排长挑选了第二个下手。 普森用手枪连续击倒了两个,在他面前,两个敌人用刺刀挑起了一个单薄的士兵。 他们也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独臂的军官身上。 没了炮火齐鸣,很多人的听力得到了恢复,他们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战壕外面的无助呻吟,是在对刺当中人的咆哮,还有到处都有的惨叫和凄厉的鬼嚎。 急促的呼吸声让人沉迷,单调的枪声又把人打醒。 在炮灰和尘土覆盖之下,人与人相互搏杀,用尽一切手段的搏杀。 对付只有一个手的人,两个亲密的战友无需联合,他们分出一个继续应战,另一个舔了舔嘴唇,还挂着些许衣服布片的刺刀直直冲来。 普森身体倾斜躲过一刀,反手握住烫手的枪管后用力把这个敌人拉到了跟前,随后,膝盖顶在了敌人腹部。 这个敌人在普森面前流露出了难以置信,慢慢躺倒。 普森拆下了枪上的刺刀,手枪早已丢在了一旁。 他就抓着这把刺刀,见一个捅一个。 有几个士兵被吓傻了,因为普森在他们眼前,用刺刀在一个太辉士兵身上连捅了六刀,而且速度还极快,就眨眼的功夫。 这些士兵随后加入了普森的阵型,犹如死神一样给战壕内的敌人带来死亡。 太辉的这个营剩下寥寥数人,好多连枪都不要了,一心只剩下逃跑。 战斗结束后,防线内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剩下的这些大都面色呆滞,有两个遭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创伤,他们握紧步枪,小心的看着身边的战友,眼神就是在看敌人。 最令人恐怖的,不光是灰色的遗体,还有战壕外的那些弹坑,弹坑里面侥幸活下来的太辉士兵,低微的痛苦的呼喊。 做了简单的清点工作,普森下令,放弃防线,全部人去到山脊,这边已经没有守下去的必要了。 环形阵地,副队长统计了他们剩下的武器弹药。 好消息是他们有足够的武器,坏消息是除了足够的武器之外,剩下的没有什么是充足的了。 有足够的枪却没有足够的子弹,有足够的子弹却没有足够多的人。 绝望在每一个人脸上都能看到。 “我们还有多少人?” 普森问两个排长,那个临时排长被炮弹击中了,现在全阵地都是他的零碎。 “三十四,就剩这些了。” “知道了。”普森在裤腿上擦着刺刀,“现在什么时间了?” “快要正午了,还剩八个多小时,算了,剩多长时间也无所谓了。” 回答问题的排长很沮丧,如今的情况是一点希望也看不到了。 普森把好不容易擦干净的刺刀扎进了土里,他闻着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把两只眼睛闭上。 “有情况了叫我。” 多少士兵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死亡,他们认为自己早已麻木,可这次,他们再一次被击溃了,无论经历多少,对于这种事,任何人都不可能彻底放平那颗心脏。 两个排长没有呵斥哭泣中的士兵,那些沮丧的快要疯掉的人才是眼下最应该被照顾的。 人能哭,说明他还没到达崩溃的最后一步。 近乎所有人都在恐惧,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自己会以什么样突然的方式,被无情的干掉。 一阵清凉的风吹着天上的灰尘,试图将笼罩的阴霾吹走。 一个士兵用枪口顶住了自己的下巴,正在大家想要阻止时,这个士兵放下了枪。 而这个举动,把原本就有的虚妄真正的烘托了出来。 普森这一觉睡的很不踏实,他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直到有人叫醒了他。 “连长,有情况。” 英雄 上一秒还在闭目的普森,下一秒后,人已经到了山脊最高处。 远处的敌军切换了战术,他们两队行军,打算同时攻打山脊和早就没有人的山脚防线。 普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问手下的排长:“时间。” “两点钟了。” “派几个人堵住战壕的出口。” 这个命令他是在一瞬间想出来的,如果用机枪堵住防线通往山脊处的口子,只需要几个人就能办到,机枪防御这种仅容纳两个人并排行走的战壕,完全可行。 副队长主动领命,带着原属于小分队的三个人,扛着一挺机枪下了山脊。 太辉军原地停下,会说外语的人通过扩音器把劝降的声音送到每个人的耳膜。 “兄弟们!你们的抵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不如放下武器,走出战壕,投降吧。你们的勇气值得称赞,希望你们珍惜自己的生命,为了家中的妻儿想一想,把命丢在这里到底值不值得。 对各位勇士,我们表示敬佩,可你们的人数微乎其微,已经不可能抵挡我们的铁骑。放下武器走出战壕是你们唯一的选择,如果可以,我们甚至考虑,送各位回国。” 这些话一遍遍重复再重复,防守一方士兵们的心智确有松动。 普森痛骂一句,他躺到山脊上,眼中是手底下那些动容的眼睛。 “你们想什么呢?”他对着士兵们说,“知道两个小时前我们干了什么吗?三倍多的敌人,我们跟他们发出了四比一的伤亡比,那是多少人?算算,算算,用你们那颗想家的脑袋算算。 就这么放过我们?你们觉得可能吗?知道为什么让我们投降吗?他们怕了,我们给他们打怕了知道吗?如果现在听了他们的,我们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都打起精神来,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普森一席话没给士兵们带来多大的鼓舞,但足够让他们摒弃投降的想法。 看着这群人低落的情绪,普森直接站起来,他展开单臂,把自己暴露在最明显的位置。 那个排长慌了,这是打算玩命,急吼吼的冲上去拽普森。 “别管我!” 普森指着那个排长,然后,又看着那些士兵:“都把头抬起来!我们刚打了一场胜仗,应该高兴,我就站在这里,看到底有没有子弹会让我从这里滚下去。 就剩下几个小时了,我们坚持住,忍一忍就过去了。等我们回去了,我们是什么?你们猜猜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英雄!我们是兵王!以后在军营里面,我们就是大爷。 哪天回家了,这就是咱们吹牛的根本。” 他指着一个士兵:“你不想做英雄?” 他又指着另一个:“你想不想?” “谁想跟着我再干一次,把手举起来。” 最先被问到的士兵举起了手,然后是第二个,后来是一个班,到最后一个排,最终,所有人把手举起来。 普森是最后一个举手手来的,他站在山脊阵地的最高处,喊出了他做梦都不会想号的口号。 “为了国王而战!” 口号这东西,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比任何精美的词句都要管用。 阵地上剩下的这些士兵,全部在嚎这个口号。 为了国王而战的声音把劝降的声音彻彻底底的碾压过去。 普森跳回阵地中,他随手捡起了刺刀,一连串的命令发出,士兵们各自回到作战位置,眼神从未有过的坚韧。 垂钓翁山脊攻防战在这一刻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后来人们编写的历史课本上,用一页纸专门描述过,其中三分之一的篇幅讲述了攻防战的最后阶段。 纵观整个战争,以少胜多的案例微乎其微,垂钓翁山脊攻防战是当中最典型的例子。 课本中什么也提到了,唯一忽略的是这声口号,因为在未来,国王已然不存在了。 新兵快被折磨疯了,他不仅口渴,肚子也饿的不行,如果不是意志力坚定,他早就放弃了。 他握着步枪紧紧的靠着石头,不放过周围任何声音,那个侦察兵还在不在这里,他并不确定。 时间过去很久了,山下面各种声音让他焦虑。 先是枪声,再是炮声,然后又是枪声,后来再没听过炮火的生音,但是劝降和口号又来了。 那一刻,连他自己都想过放弃。 之后,又是不断的呐喊和枪击,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稀疏。 山下每爆发一次激战,他就在石头上刻上一次,数了数,已经五次了。 太阳西垂,落日的余晖过后,寒冷正在逼近。 他听见了对面那个侦察兵打喷嚏的声音,原来那个人也一直没有离开过。 不知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就这么对峙,没有任何一个想过主动出击。 在太阳即将全部落下时,山下又开始了战斗。 他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借着低微的枪声和不太良好的可见度,往一侧慢慢爬行。 在爬行的同时,他的眼睛一刻不停的注意他敌人的位置,衣料的摩擦声提醒他,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 每当有意料之外的声音出现,新兵便会停下,等确定没有问题后,他才会继续爬行。 在绕行了一段距离后,那三块石头已经有了轮廓,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他停下来等待,大脑飞速运转,寻找最优的爬行路线。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朝最近的石头爬行,希望那块石头能够让自己不被发现。 距离一米一米的接近,他终于到了那块石头后面,而和自己敌人的距离已经不超过三米了,可以说近在咫尺。 新兵悄悄放下枪,他慢慢的脱下了自己的军服,在缓慢的去拉动枪栓。 他已经足够小心了,可是最后还是有清脆的上膛声。 前面两块石头中有了动静,那个侦察兵已然察觉到了。 新兵苦笑了一声,他一手步枪一手脱下的军服,迅速的站起身来。 那个侦察兵才调转了枪口,还没来得及瞄准,一件衣服遮蔽了他的视线,顺便盖住了他正在瞄准中的枪口。 情急之下,他盲目的打出一枪,子弹射到了石头上,跳弹划开了站起来的新兵的裤腿。 新兵瞄准了自己军服下掩盖的人,打出致命的一枪。 很明显,这一枪打出去后,敌方的侦察兵变的软趴趴的,可为了保险,新兵又开了一枪。 在确定击杀后,他也不要自己的军服了。 周围可能藏人的地方又被他小心翼翼的找了个遍。 如此,他才彻底的松口气,其实想想也知道,如果这边不止一个敌人,他早就被人家包抄了。 新兵回到了两块石头中间,在被他击杀的侦察兵身边,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三口之家,这个被自己杀掉的人是这一家唯一的儿子。 新兵抗着枪走到书生坠落的地方,山下,枪口吐出的火焰像星星一样眨着眼睛,一点一点的,甚是美丽。 副队长拉动机枪,这东西又卡住了,子弹也只剩下十五发了。 在敌人发觉不可能从战壕进攻时,他们已经把全部的攻击放在了山脊上,眼看着一批批的人冲上去,一批批的人再逃回来,心中难免窝火。 就这么一个小破阵地,就这么点人,怎么就久攻不下。 太辉的指挥官愤怒了,他投入了更多的兵力,势必要拿下这个山脊。 “点火!” 普森喊道。 有士兵点燃火把,朝着山脊下丢出,副队长调整枪口,用机枪扫射火光中的敌人。 如今的山脊上,就剩下十个人了,而山脊下的敌人,零零散散的到处都是。 一根根火把丢下,被火光照射到的敌人深知这东西的危险,会在火把落地之前避开。 灰色的噩梦 这回,太辉是下血本了,派出三个梯队围攻山脊。 山脊阵地的守军与第一梯队鏖战,枪口射击的频率并不紧密,太阳落山后,射击效率也在降低,很多士兵盲目的对着能够看到的枪口火焰射击。 太辉军队缓慢的向上攀爬,他们依靠黑夜潜行,依靠明亮的枪口火焰指点方向,依靠自己曾经战友的尸体做掩护。 艰难的,坚定的,执着的,向前。 普森就把刺刀插在一边,步枪架在山脊的顶部,用一只眼睛瞄准,用一只手扣动扳机。 太辉的军官出人意料的顶在最前面,他们已经无视了很多东西,只有第一个冲上去才能解心头之恨。 十个人的抵抗徒劳无功,对方在占据了巨大的优势下,还在用着阴损的战术。 防守一方最后的机枪彻底失去了作用,弹药终于耗尽。 太辉军队向山脊打出了五发信号弹,赤红的光团不仅照亮了前进的道路,还顺便让防守的一方失去了视觉。 缓慢爬行中的太辉士兵们,呐喊着冲向这个早就应该抹除的阵地。 如今,阵地已经不重要了,命令也不重要了,他们早就忘记了攻打这块阵地的必要性,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复仇,为冲锋路上倒下来的人复仇。 普森命令所有人上刺刀,准备最后的抵抗。 信号弹熄灭的一刻,双方距离不足二十米。 持续一天的战斗过后,双方都抱着前所未有的仇恨,在十几米的距离上进行了最后的搏杀。 这十个人,鼓足最后的勇气,用上了能够用上的所有武器,没有人再顾及是不是已经过了预定时间。 世界不再是黑暗的,而是变成了灰色。 子弹打光了,就用刀,刀砍卷刃了,就用拳头,拳头破损了,还有牙齿。 在一片灰色中,红色的涂料到处都是。 阵地上的幸存者越来越少,从十个变成八个,从八个减少为五个,又从五个变成了两个。 普森砍倒了他今天能够砍倒的最后一个敌人,握紧刺刀向前冲击,独自一人迎着十六人而上。 他坚毅的向前冲着,胸口突然一阵沉闷,脚步也不再坚毅,原本平行的地平线在他的视野里变成了垂直的。 在眼睛闭上的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副队长,灰色人影的身上迸发出十几道红色。 普森闭上眼睛。 王都,贝蒙宅邸。 贝基满头的汗水,她惊叫一声坐起身子,急促的呼吸带动胸口快速的起伏。 定了定神后,贝基穿好拖鞋下床,她拉开了窗帘让星光和灯光照进屋子,为了方便呼吸,她还打开了窗户。 一股带着凉意的清流瞬间涌入,扫除着卧室内的沉闷。 现在,贝基感觉好多了。 她听着街道上的声音,沉重的呼吸后再把窗户关上。 卧室外的走廊上,能听出人紧张的脚步声。 费先生敲了敲门:“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吗?” 贝基匆忙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她轻轻几步到了房门前面,顺手抹去头上密布的汗珠。 打开门后,贝基问关怀的费先生:“费先生,我很好,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小姐,已经十点钟了。” “原来才十点,我总觉得快要早上了。” “是您太累了吧,小姐,您需要好好休息。”费先生从急迫的关怀中恢复过来,“恕我多嘴,您又做了那个梦了对吗?” 贝基没有否认,轻轻点头。 “需要我去喊夫人吗?您全身都湿透了。”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那您早点休息吧,小姐,晚安。” “晚安,费先生。” 卧室门关闭,费先生步伐稳健的离开,贝基换了一件新的睡衣,回到床上。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枕头旁边,幸好,自己的布娃娃还在,她给布娃娃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那个灰色的梦境没有再度袭来,贝基安安稳稳的度过了这一夜。 第二天上午十点,照例是贵族家庭的清晨。 贝基今天起床起的很早,她正在前院和养的狗子交流心得。 那只猫总是晚上胡闹,到了白天就趴在沙发上,揣着手睡觉,而且睡的很死,怎么弄也弄不醒,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猫已经死了。 贝基也不敢在这猫睡觉的时候去打扰,有一次,她把猫惹急了,猫在沉睡中露出了锋利的爪子。 贝基怕自己再这样搞下去,会被猫抓伤,后来也就不敢再惹猫了。 狗倒是没事,她曾经试验过,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抽了狗一个嘴巴子。 当时,狗子是迷茫和委屈的,尾巴的摇动速度明显下降,不过两秒钟后,狗子的尾巴又欢快的摇晃起来。 就凭这一点,贝基有理由相信,狗子是无比忠诚的,以后要好好对待。 早饭过后,费先生在贝基门外看了看时间,善意的提醒:“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贝基换了一身朴素点的服饰,服饰的质地肯定是很好的,就是衣服上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装饰品。 小女孩在镜子前照照,转身,她觉得还算不错,唯一可惜的,就是最近自己脸上长了好多痘痘,这是她这段时间一直烦心的事。 费先生乐呵呵的对自己家小姐说,女孩有一个蜕变期,长痘痘了就说明正在蜕变,等脸上再干净了,女孩会变得更好看。 贝基是非常信任费先生的,可毕竟这东西长在自己脸上,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走出卧室后,费先生一手抱着普文一手拉着贝基出了宅子,他们上了一辆马车, 今天没什么重要活动,就是前一天偶尔说过,想去出散散心。 马车缓慢的行驶着,路上的行人们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还有不少人在交谈。 贝基在车厢内看着三三两两的人堆,她问了费先生一个问题:“费先生,又要打仗了,这是真的吗?” “这个……您是从哪里知道的?” “现在好多人都在谈论这个,在宴会上,那些人少的地方,大人们也会说这个。费先生,战争就是和谷地那时的一样对吧?我总是想不起来,但又感觉肯定经历过。” “小姐,您不必介怀这些,战争是大人们的游戏,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您在这边是足够安全的,我们都会保护您和普文少爷。” “谢谢您,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贝基还在看着车窗外,费先生伸出手拉起了帘子,让贝基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城市公园,这边风景很好,公园中心,还有一个湖,湖上有弯曲着美丽脖颈的天鹅,洁白无瑕又美丽的羽毛被湖光照耀的闪闪发亮。 只不过现在已经是随风萧瑟的日子,天鹅有段时间没来过了,湖面上漂着的变成了黄灿灿的落叶。 每当有风吹来,树上和道路上的枯黄叶子会卷成一片。 女人们很乐意戴那种有宽阔帽檐的帽子,这是今年的流行款式,另外,还有薄纱的围巾,这东西只有有钱的人才能围得起。 走下马车,贝基老远看到了那个胖乎乎的小熊,小熊裹得那叫一个严实,冬天才会戴的皮帽子,他已经赶在所有人之前装备上了。 看见那个让女仆带着的傻男孩,费先生心里咯噔一下,他指着远离小熊的方向说:“小姐,我看那边风景不错,不如咱们去那里走走吧。” 费先生是不乐意自己家聪慧的小姐跟这个傻呵呵的男孩一起玩的,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承认,贵族同龄人中,自己家小姐就这一个朋友,其他那些,能得罪的基本得罪光了。 不客气的讲,费先生都做过噩梦,梦见自家小姐也流着鼻涕,和那个小熊手拉着手转圈圈。 贝基正对着普文做鬼脸,还唱着给孩子听的童谣。 “小鸡小鸡咕咕叫,小猫小猫蹦蹦跳……” 在公园的长椅上,布先生抓着一把谷物喂起了鸽子。 向笃认出了不远处的那个管家和那个贵族小姐,联想到自己孤儿院的孩子们,不由得感慨:“无忧无虑的,真幸福啊。” 布先生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逗鸽子,手里的谷物一点点的撒到地上。 在他们身后,两个魁梧的男人直挺挺的站着。 布先生随口问道:“你们抚养了一群孩子对吗?还是你带着她去的那家孤儿院。” “是。”向笃紧张的看着布先生,“这没什么不好吧?” “没事,你不要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谷地那边,我还有事情要做,临行之前,我想再去看看她。” “你完全有这个资格。” “那就明天吧,今天晚上请你吃顿饭,地点就在南城门那边,那里有一条水渠,你应该知道是哪里吧?” “我知道。” “嗯,八点钟,不要迟到。” 布先生撒下了全部的谷物,抚了抚帽子,带着随行的保镖离开。 余涟舅舅 鸽子们哄抢挣食,向笃目送布先生离开,心情放松了不少,跟这个谷地来的大佬在一块,本能的紧张。盯着鸽子们看了一段时间,他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是该回去给孩子们准备食物了。 孩子们有沐沐大姐姐照顾,向笃轻松很多,他就算不回去,孩子们也饿不着,奈何自己确实无事可做,没什么兴趣爱好。 最近这段时间,家里信来了不少,信里很多是描述了城里几户人家的女儿。 不用刻意的去猜,向笃完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给家翻盖了房子,偶尔还会寄不少钱回家,这些钱在自己父母那边,属于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早就该回家看看去了,现在,布先生的委托算是完成了,再花这笔钱就不会有心理负担。 在最近一次邮寄时,向笃把曾经买的那些衣服也一并给寄出去了,还记得再看到那个女店员时,对方局促不安的精彩表情。 习惯了如今的生活,他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下午的时光,可亦那张精致的面孔,只要和可亦待在一块,他会非常的安心。 他离开了长椅,沿着湖边漫步行走,在经过那个管家和贵族小姐时,他微微欠身算是打招呼。 费先生笑呵呵的回礼,他看这个青年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个大型聚会上见过。 离开公园后,向笃还和另一个人擦肩而过,大名鼎鼎的余涟先生。 余涟个头比向笃还要矮那么几公分,长得也不如向笃好看,但那种不管做任何事都伴随着文明典雅的气质,使得任何人不敢看清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向笃停下脚步回头,打量着余涟的背影,大人物他也算是见过,对那种别致的气场有所了解,他也能察觉出来,这男人不是一般人。 贝基用秋日里的干草编了一个草环,戴在头上去看来自湖面的倒影,在湖上看自己,脸上的痘痘是不清晰的,她还是乐意看到自己倒影里面的样子。 她抬头准备跟费先生炫耀,然而,视线正巧发现了独自行走的余涟,遇到熟人了她立刻挥舞双手打招呼。 “余涟先生,这边这边。” 余涟心里正想着事情,忽略了贝基的热情,他压根没听见。 再走了几步后,他也来到了那个长椅上。 他刚刚落座,就有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靠了过来,两个人开口说话,说着说着,穿风衣的男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随后二人发生了争吵。 争吵结束了,他们没有不欢而散,反倒是各自冷静下来继续聊下去。 贝基离得太远,听不见他们聊的是什么,只不过风衣男人激动过后,长椅前的鸽子全部飞跑了。 贝基想着要不要偷偷过去听一听,她的好朋友,傻乎乎的小熊正在招手,胖嘟嘟的小手一顿一顿的挥动:“雪姑娘,这边这边。” 小熊原本是沉醉于杂草内的昆虫的,如果不是贝基呼喊余涟,他压根意识不到,这里还有自己的好朋友。 小熊拽着自己的女仆姐姐,迈着不太轻便的四肢,兴冲冲的跑向了贝基。 贝基也开心的问候小熊,费先生则是冷漠。 这样的情感反差,小熊是感受不到的,他沉浸在看见亲人的喜悦当中。 可他家的女仆并不呆,尤其是费先生写在脸上的不欢迎,这让女仆又气恼又尴尬,没办法,谁让自家少爷这副样子。可话又说回来了,你费先生算老几啊,也配瞧不起咱家少爷。 两个同龄人玩闹在一起,一个是队长,一个是小随从。 费先生和女仆按照惯例相互问候,女仆带着关切问道:“您是身体有毛病了吗?看您不太舒服的样子。” “感谢您的关心,我很……好。” 费先生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等他彻底听出了言外之意后,也是一脸黑线。 女仆继续关切:“您年纪大了,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不要总是出门,这样对您没什么好处的,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就好。您说是吧,费先生。” “对,可我还是不放心,毕竟我家小姐聪慧,其他人看护的话,总没有自己看护要好。我对您没什么印象,请问您是?” “您看,您就是糊涂了,您这个样子,看护自己的小姐,这怎么会让人放心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家小姐在照看您呢。还有您抱着的孩子,说不定就是未来二等侯家产的继承者,要小心再小心。” “瞧您说的,我们还有事情,要先走了。”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费先生不愿和这种女仆的角色较量下去了,本着礼让的原则,他决定带自家小姐离开。 女仆和善的微笑:“那,恭送。” 费先生同样微笑,可转过身来后,笑容随风而去。 准备离开了,贝基和小熊告别。 “再见了,小熊熊。” “雪姑娘,再见。” 女仆专门对贝基行礼说道:“您是我少爷的朋友,我家老爷十分高兴少爷拥有您的这份友谊。” 贝基这算被夸奖了,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余涟那边谈完了事情,在回来的路上,他似乎想起来刚刚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人喊的来着? 摇摇头甩去思想,余涟挺着笔直的胸膛,在经过湖边时,正巧瞥见了那两个告别中的小朋友。 余涟右手的拳头砸在左手掌心上,他想起来了刚刚那声呼唤是什么人喊出来的。 贝蒙家的二小姐,贝基。 好像有段时间没去贝蒙家里做客了,应该一年多了吧。 想到这里,余涟走向了这两个小朋友。 小熊兴冲冲的指着余涟,不管不顾的大喊:“舅舅,舅舅。” 费先生吸了吸鼻子,向余涟鞠躬。 贝基不可思议的看着小熊,这头笨熊的舅舅是余涟?太难以置信了。 其实,王都的贵族里,大家都知道一些底细,自然也知道这层关系,只不过从没有哪个贵族,会在任何场合挑明这层关系。 女仆没有行礼,带着落落大方的笑意直面余涟,后者回以微笑,并说道:“余娜,好久不见。” “少爷,好久不见。” 费先生疑惑的看着女仆,心里也在琢磨,这女人怎么回事。 余涟淡淡的回礼,注意到了费先生抱着的孩子,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几个人随便聊了聊熟络一下,贝基想起了某个约定,她忽闪着大眼睛说:“余涟先生,您曾经说过的,等我十岁生日那天会送我一件礼物,您是不是忘了。反正我不管,您得补偿。” 余涟一拍脑门,这事还真就被自己抛在了脑后,爽约可不好,尤其还是对一个孩子爽约。 费先生小心的提醒:“小姐,余涟先生事务繁忙,我们不应该去占用人家的时间。” “没关系,我今天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余涟可不允许自己失约,“这样吧,我带贝基小姐去转转,您是否允许呢?” 费先生连忙摆手:“这是您和我家小姐的事,我不便插话。” 余涟又看向了贝基,后者疯狂点头。 事情已经决定了,费先生先行离开,余涟带着贝基,女仆带着小熊,四个人一起去了王都最有名也是消费最高的地带。 玩闹了一个下午,贝基收获颇丰,她还带着余涟和小熊到家里做客。 也就在余涟时隔一年重回故土的时候,向笃按照约定到了水渠边。 屠宰场 和布先生约定好的是共进晚餐,除此之外,还没讲过具体地点,等向笃到了目的地后,举目望去,这里的餐馆有三家,还有一家屠宰场。 三家餐馆后面,就是那条水渠,他们总是把垃圾倒在水渠里面,让原本明亮澄澈的水搞得乌烟瘴气的,人类居然可以看见绿色的气体漂浮在水面上,味道令人生厌。 难以想象的,这边会有餐馆和屠宰场,真是不可思议。 向笃出现在这附近的时间是七点半左右,他的到来,引起了生意人的瞩目,他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棵大树底下,那些餐馆的伙计们就悄悄的对着向笃指指点点。 这很奇怪,就餐馆边上的屠宰场,也有人在大门处打量向笃。 他大概等了几分钟,有两个餐馆出来的伙计,笑呵呵的问向笃来这边干什么。 向笃就说自己正在等人。 两个伙计又问等什么人。 向笃又说是在等一个有钱人。 两个伙计没有住嘴,还是打听等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之类的。 向笃一个字没说,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地方不太正常。 等两个伙计回到餐馆里面,他们还站在门口,用畏惧、疑惑和警惕的复杂表情,边议论边盯着向笃。 快要到八点时,那家餐馆的老板好像是回来了,两个伙计汇报了一番,然后,他们再次走出来,一个凶巴巴的瞪着眼,另一个有点愁苦。 向笃没理会他们,闻着臭水早就受够了。 凶巴巴的那位隔着十米远的距离大声嚷嚷:“那个!你!走开点!” 向笃觉得挺意外的,自己可没打扰他们做生意啊,虽然这里一看就是不会有生意的样子。 挂着愁苦的伙计来到向笃前面,慢吞吞的说道:“朋友,等会我们要招待重要的客人,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就请离开吧。” 放在以前,只要别人稍微露出点不愉快,向笃都会乖乖离开。他今天却没动,反而重复了一次自己的目的:“我在等人。” “等人也不行,你最好体谅体谅我们,还是先离开吧。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留个地址,等那人来了,我就把这个地址告诉他。” “这个……”向笃略作犹豫,“不行,这个人也很重要,我必须在这里等下去。”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呢?看你的穿着也不像普通人,多少有点修养吧?”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失约。” 几句对答,把愁苦相的伙计折磨疯了,他悻悻退开,把身后一脸凶相的人露出来。 这位说话就没什么和气,当下指着向笃威胁:“告诉你,赶紧的滚,不然后果自负。” 眼看着向笃再不走就要打架,这时候,布先生和他的两个保镖从远处慢慢走来。 凶恶面相的伙计焦急的开始推搡向笃,后者想尽办法不离开自己的位置。 僵持不下的时候,布先生开口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那是我带来的人。” 布先生走到了树下,两个保镖和餐馆的伙计脸贴脸对上。 “你的人?布先生,你怎么可以把这么不懂规矩的人带来?” “我的人要遵守什么规矩还不需要你来告诉,你们老板在吗?我要的人带来了?” “带来了,你这边走。” 两个伙计对视后领路,布先生一行加上什么也不知道的向笃,一先一后的走到了屠宰场的大门前。 向笃更加困惑了,不是来吃饭的吗?怎么就走着走着到屠宰场来了? 没有任何的合理解释,向笃也只能沉默着跟随。 伙计们站在大门两边,愁苦相晃了晃脖子示意。 进了屠宰场里面,向笃发现地面异常的湿滑,里面亮度并不高,只有几根蜡烛燃烧着,因此,好像前面深不见底。 这里的气味也不怎么好闻,还有腐臭的味道。 随着继续深入下去,温度也在降低。 转了不知道几个弯,从一个大房间进一个小房间,在从小房间出来去另外的房间,向笃终于看到了点屠宰场的样子。 成排的用铁钩子挂着的猪和羊,被扒了皮,一些像是员工的人正在把一些盒子往肉里面塞,还有人在桌子上冲洗才扒了皮的猪。 而这边也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等离开这边又深入了一段后,他们停下了脚步。 向笃看这里的情况,有两个人在桌子前商讨着什么,还有一个躺在床上,辈子盖着头,床下,是数不清的空酒桶。 这两个正在商讨的,一个被称为麻雀,一个被称为铁锹。 布先生没有任何客套,上来直接发难:“我的人告诉我,最近的货数量不够,你们能给我解释下吗?” “是布先生啊。”麻雀热情的走上前,“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你也知道要打仗了,肉类限量供给,数量不够总比带来风险要好。” 布先生冷声道:“这种事应该早说,你们钱可没少收吧?涨价了,一些老客户都不在我这边订货了,你让我怎么办?” “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用不了一年,数量肯定上去。” “这件事以后再说,今天我不是来找这个麻烦的,那个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麻雀手向后一挥,“这边请。” 几个人跟着麻雀往更深处走,快要离开时,躺在床上那位猛然大吼:“吵死了!闭嘴!” 场面有些尴尬,麻雀忙打圆场:“喝醉了喝醉了,最近他一直是这个状态,发脾气起来连我们都骂。” “无妨,快点走吧。” “好,请跟我来。” 向笃听这声吼叫有点熟,好像和以前的工友大壮挺像的。 七拐八拐的,麻雀走在前面,他把几个人带到了地下室里面,这里更加的寒冷。 地下室并不大且空旷。 向笃一下来就打了个冷颤,不光因为空气中的低温,还因为地下室的墙角处,有一个只穿着一条内裤的人,这人还套着头套,肤色惨白,唯一能见着点血色的,只剩下绳子处的勒痕了。 听见有人下了地下室,这个被捆住的人微弱的哀嚎求饶,听的向笃很不舒服。 他也终于见识到了,这个布先生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而这样的人却有一个心如白纸的女儿。 布先生走过去摘下了头套,还没等向笃看清楚脸,头套又给盖上了。 麻雀笑了笑说:“这就当是我们的一点礼物,你打算在这里动手吗?” 布先生挥了挥手:“弄到水边上去。” 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把虚弱到极限的人架起来,这人脚在地上拖动着,一阶梯一阶梯的向上。 那种微弱到不可听的求饶响了一路,直到这人听见了水流声,求饶便被无止境的颤抖取代了。 这人被保镖按在了臭烘烘的水渠边上,布先生并不着急动手,而是平静的问向笃:“知道这个人做错了什么吗?” 向笃摇头。 布先生给出了答案:“他的嘴巴不太好,你知道嘴巴不好的人应该怎么办吗?这很简单,只要让他再也讲不了话就行了。” 说完,布先生抽出了袖子中藏着的匕首。 向笃后退两步。 布先生笑了笑,把匕首伸给向笃,后者摇头并再次后退。 见状如此,布先生一边走向水渠一边说:“他曾向我的女儿献爱,被拒绝了之后呢,居然在外面说一些谎话谣言,这可不是个好习惯。身为一个父亲,我深爱我的女儿,任何人敢对我女儿有坏心思,下场也就是今天这样。” 向笃心里直打鼓,他很清楚,这话到底是说给什么人听的。 布先生用匕首刺进了那人的后颈,然后一脚给他踢进了水渠。 做完这个,布先生擦了擦匕首,随后,将匕首丢进了水中。 麻雀为布先生的行为鼓掌称赞:“真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你女儿应该以你为荣,她会很骄傲的。” 布先生无视了麻雀的吹捧,用手帕擦着手,慢条斯理的说:“当然了,我女儿是有她自己的想法的,我只会替她扫清障碍,她喜欢的东西,我应该也会喜欢。好了各位,用餐结束。” 布先生的一个保镖走到向笃跟前,然后带着向笃离开了屠宰场。 回去的路上,向笃胃里翻江倒海,他对路上看见的所有和吃有关的东西,全部反胃,就算是居民家中升起的炊烟,也同样如此。 等推开了孤儿们临时住所的大门,他才如梦初醒。 或许吧 这个临时住处比以前那破院子要好很多,向笃进门后,那一堆孩子们全在屋子里面,他就挤出一点笑意出来。 身为孤儿院的院长,沐沐给每个孩子盖好被子,催促几个不听话的赶快睡觉。 向笃推开屋门,孩子们眼睛瞬间亮了,沐沐的所有努力宣告作废。 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就等着睡前故事。 向笃很勉强的说:“不可以,今天太晚了。” 孩子们集体泄气,像留了家庭作业那种。 “小向!”沐沐掐着腰怒目而视,“快来安慰安慰那位,都郁闷了。” 向笃注意到了那位使女,在窗户口暗自神伤,联想到布先生的人品,向笃一阵后怕,焦急的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 可亦没回答,继续神伤。 向笃只能用眼神询问沐沐,后者正忙着哄孩子们睡觉,很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受打击了呗,你自己问。” 向笃心想,我已经问过了。 可亦扣上经书,用除了平淡和微笑之外,她从来不会去做的第三种神态,可怜兮兮的看着向笃,声音委屈:“我讲故事,他们都不爱听的。” 向笃也是第一次见可亦露出这种表情,楚楚动人的,人一瞬间呆滞了。 水渠发生的事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他告诫自己要镇定,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不可马虎。 他问可亦:“经书?传道?” 可亦点头,已经快要哭了。 向笃尴尬的挠头,只能解释起来:“他们还接受不了这种高层面的事物,需要一点一点的来,这事急不得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觉得很……就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能形容一下吗?” “以前也会这样,我在教堂给大家讲读,哪怕有人听着睡着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情感,可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挺难受的。” “那是因为你很爱这些孩子,如果不爱也不会有挫败感,就是说……” 向笃这边循循善诱谆谆教导,沐沐快走几步过来,一巴掌拍在向笃头上,很不客气的指责:“你会安慰人吗?你们信教的都这么讲话的吗?不会安慰就一边呆着去。” 可亦面带难色,她起身告别:“我心不太平静,需要回去静一静心。” 说完,可亦欠身,然后离开。 沐沐气的又踢了向笃一脚:“出去送送。” 向笃被连踢带打的一点脾气没有,老老实实送可亦出了门。 在分别的时候,向笃犹豫了好久才说道:“明天有一个人会来我们这边。” “是什么人?” “很重要的人……算了吧,明天就知道了,天挺晚的,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夜里会更加清净,我想独自思考。” “那好吧,晚安。” “晚安。” 送走了可亦,向笃慢慢回到了屋子,沐沐又在给孩子们盖被子,听见屋里进来人了,她又是一阵责怪:“你自己回来了?你怎么可以自己回来呢?你知不知道她这样的人一个人走夜路有多危险?你们经常这样吗?” 向笃老老实实回答:“一向如此,必须有一个人留下来照顾孩子。” “榆木脑袋,现在不是有我了吗?” 沐沐感觉自己的心有些累了,她看了看已经没有不整齐的床铺了,也算有了点自由时间,她对着向笃叹口气,然后问:“说吧,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不太对劲。” “没什么事,就是累了些。”向笃避开沐沐直视而来的逼问,“就是累了些。” 沐沐走过去踮起脚尖揪住了向笃的耳朵:“还撒谎,姐一眼就能看透你,在我这边,你们都一样,都是一帮子小孩。” 向笃吃痛躲开,揉着耳朵说:“您比我大不了几岁。” “那也是大。” “真没事。” “你没钱了?” 沐沐不断追问,跟审犯人一样,把有些问题重复去问,问到最后,向笃自己说的话和之前的都有很大的出入。 向笃被搞的没辙了,只能坦白,不过他也撒了个谎,没说监狱那一段过往。 因为内容比较沉重,他选择在院子里讲出来。 听完了来龙去脉,沐沐又一次揪住了向笃的耳朵,笑着说道:“我当什么事呢,就这也算个事啊?那种人,你怕他干什么?” 向笃任由耳朵被揪着,也不反抗了,他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感受:“那个人也许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可是罪不至死吧?用一条无辜的人命来威胁我,真的有必要吗?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太危险了。” 沐沐主动松开了手,坏笑道:“你看你这个假公济私的样子吧,诚然,你可能真的觉得不公,确实,这事情不太公道。但是呢,你已经沦陷了,你更多想的是那位使女小姐对不对?” “不是,我真的是为那个无辜的人难受。” “死鸭子嘴巴真硬,你骗不了你自己的。” 向笃仔细想了想,八成自己的心思就是这样的,他有点羞愧,深知自己这样的心态并不正确,是种罪恶。 沐沐叹口气,去抚慰大孩子的心灵:“你也救不了那个人的,别乱想了。这事需不需要我跟老头子说一下?明天有老头在这里,没人敢做出格的事。” “姐,这种事还是不要麻烦老太公了。” “也对,听她爹那意思,应该是挺了解自己女儿的情况的,自然也知道这里是谁在罩着。况且,那家伙这么爱他的女儿,也不会乱来。就是想不到,这么好的闺女,怎么有这么个爹。你知道我现在什么心情吗?” “不知道。” “爽。”沐沐含着笑,“她也有不算完美的一面,这个八卦要是捅出去,王都很多人会翻天的。” “您还是不……” “我当然不会说出来,行了行了,今天该你值夜了,我去休息了。” 目送沐沐上了二楼后,向笃独自在门前等了一阵,这才进屋熄灭了灯,躺到了床上。 耳边是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可亦那个楚楚可怜的动人表情。 夜晚,除了笼罩的黑色,唯一剩余的灯火是路灯和贵族家的宅院。 贝蒙家灯火通明,仆人们已经下班回家了,留下侍奉的是费先生。 费先生不慌不忙的端来煮好茶,一杯摆在自家老爷面前,一杯摆在余涟面前。 贝蒙这个人,酷爱在书房中和人聊天,那一整面墙壁的书籍和桌子上夹着书签的书籍,可以告诉大家,自身的涵养。 当然,这些书很大一部分是与宗教有关的,另外一部分是工作日志和各种文件,只有最小的一部分,才是人文和历史。 费先生推开书房的门离开,门外传进来一晃而过的来自女士们的欢笑。 贝基正带领着自己妈妈和女仆余娜拆礼物。 贝拉最近几天一直住在那枝家里,所以并不在家,这也正好避免了一些尴尬的场面。 贝蒙先挑起了话题:“余涟先生,有段时间没有看到您了,最近事物一定很繁忙吧?” “我们一直在努力调和矛盾,这个您也是知道的,今天,我又见了一位太辉的官员。” “谈的怎么样?” “不太好。”余涟微微摇头,“即使我们已经足够多的让步,可他们依旧不为所动,除非我们愿意放弃大乐的一切利益。” “这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他们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同意,所以才会提出这种条件。” “这样说,好像除了战争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或许吧。” “既然如此,只有让我们的将士们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了,虽然我们都不期望战争的发生,可既然已没有其他的选择,那就打到底。我听到了很多消息,有人预测,我们可以三个月取得全面胜利。” “或许吧。” “三个月后,再和这些傲慢的太辉人交涉时,他们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贝蒙越说越激动,好像他们已经胜利了一样。 余涟沉默了半晌,听着贝蒙的滔滔不绝,到了最后才冒出一句。 “或许吧。” 捐赠 布先生莅临孤儿院是在下午,平常只有这个时间,可亦才会在这边,他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 在布先生来之前,向笃置办了不少东西,给孤儿们搞了一场院内烧烤,就在正午的时间开始的,等那些食材简单腌制后再烤过,也差不多下午了。 主要是这几个人都没弄过这东西,比较生疏。 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有酒水,可亦不解,因为这边是没人饮酒的,向笃以前工作劳累后偶尔喝上点,出狱后已经戒了。 向笃好几次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可亦讲这个事情,一直到孩子们饿的嗷嗷叫了,他还是没越过心理障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等他真决定开口的时候,布先生亲自驾着马车出现在了庭院外面。 向笃只能选择闭嘴。 布先生衣着比昨晚要朴素,加上头顶的帽子,怎么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自由民。 他的马车一直行驶进了庭院内部,车上是高到不可思议的礼品盒。 他走下车,板着脸,脚步飘飘忽忽的,好像不太自信。 沐沐在打量来人,孩子们眼睛看着车上的东西直发亮。 向笃擦了擦手迎上去,很是拘谨的问候:“您来了。” 布先生的眼睛和他的脚步一样飘忽不定的,有极力隐藏的威严和大部分的谨慎。 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和善,说明着自己此番的来意:“我是来给这里的孩子们送点东西的,车上的全都是。” 向笃本能的拿今天的布先生和昨天的进行了一场对比,他先是哑然,随后热情的向着里面招呼:“孩子们,来拿礼物了,可亦,招待一下客人。” 布先生没再和向笃说一句话,如履薄冰的向前迈进,一步一步小心的接近自己的女儿。 这是第二次看见她了,她还是披着白色的斗篷,脸上盖着面纱。 可亦看这个人也挺眼熟的,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欣然认为,自己见过的人,应该也是在教堂里面。 “您请坐。” 可亦起身为来客让座。 布先生摆摆手:“不不不,我习惯站着,您坐,您坐。” 布先生举止过分的不自然,眼神一个劲盯着人家小姑娘看,搞得可亦莫名其妙的。 可亦为来客倒上水,来客两只手接过来,嘴里感谢再感谢,那杯水放到了一边,来客的眼神又瞅过来。 沐沐一看布先生的坐立不安,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倒是大大方方的问布先生:“先生,您是王都本地人吗?听着不太像。” 有人问话了,布先生终于能从尴尬中脱身,很是和气的回答:“我出生在谷地,并不是王都人。” “那还真是巧哈,我们这位使女小姐也是谷地出生的,兴许您二位还认识。” 沐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快弯没了。 布先生疑惑的看向可亦,后者说道:“我很小就离开了,对您没有印象。” 沐沐兴致高涨起来,快步走到这对父女中间,像是提议一样:“说不定呢,也许二位还做过邻居,这位先生,您家在什么地方?具体一点。” 向笃是一直注意这边情况的,他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沐沐眼神示意,求你别再问下去了。 沐沐全当没看见,嘴巴一张一合的说下去:“使女小姐,您见到家乡来客不容易的,还是应该多了解一些,我看这位先生面色良善,说不准也信教呢。” 向笃实在忍不了了,开口说道:“姐,来帮帮忙好吧,东西太多了。” 沐沐泄气离开。 布先生默默喝上一口水,他问可亦:“您家在什么地方?” 可亦说了一个地址,也就是布先生的家。 布先生一拍脑门,兴奋的说道:“咱们一条街的,我记得那一家挺和睦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剩一个男人住在那里了,据说是离异了。” “并没有离异,我只是同妈妈一起搬来了这边。” “那就不奇怪了,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再婚,有的时候吧,我路过您家门前时,还会看到他独自坐在台阶上。可是,话说回来了,既然没有离异,您和您的母亲为什么没有再去看过他?” “我……我不太清楚。” “那家伙这么多年了,一个人也挺可怜的,我不是再替他开脱,只是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不应该让孩子遭罪,这是不对的。” “请您不要指责我的母亲。” “对不起。” 布先生不敢再讲下去了,全因为女儿不太高兴。 可他终究没忍住,沉默过后又不经意的问了一句:“您想过再去见见您的父亲吗?” 可亦低着头:“我不知道,一切全凭神的旨意。” “那如果神让您再次见到他呢?” “对不起,我无法回答。” “好吧,我问的有些多了,您也挺长时间没有回去了,我给您讲讲谷地的变化吧。” “您请说。” 最尴尬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布先生也没那样拘谨了,他海阔天空的聊起了听说过的谷地趣闻,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即使可亦听后也会笑起来。 布先生很满足于当下的氛围,他讲这些的时候非常自然。 给孩子们分发礼物的向笃,把速度降到了最慢,恪尽职守于自己的工作。 沐沐陪孩子们一起拆礼盒,每打开一个,她都会为孩子们讲解,这是什么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礼物有限,总有发完的那一刻。 孩子们开开心心的抱着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一些这辈子还没收到过礼物,因为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连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 布先生讲的差不多了,他还有很多话要说,只是家乡实在找不出什么事情可说了。 他想了想,在怀中取出了一包东西,放在了水杯旁。 包裹打开,里面有一捧金币。 “这是我的一点小小捐赠,为了给孩子们改善生活。”布先生笑道,“这些东西,您一定要收下,包括您自己,也要注意饮食,您有些瘦了。” 可亦对金钱没多少概念,但大体知道这些金币的价值不菲,她对这个男人的好感增加了很多。 “孩子们过的很不错了,这些钱还请收回,实在过于破费了。” “这不行,钱是一定要给的,如果您不收,我会寝食难安的。” “这,我……”可亦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种热情了,她对着向笃询问。 向笃分发完了礼物已经回来了,他看着桌子上的金币,也是感叹布先生的出手不凡,他冲可亦点点头:“收下吧。” 可亦收起了包裹,对布先生致谢:“十分感谢您,好心的先生。” “那就好了。”布先生喝完了杯中的水,“我也该回去了。” 向笃向前一步挽留:“专门为您准备了酒水,还是再等等吧。” “不必了。”布先生的面孔扭曲起来,“我已经挺满足的了,我是指遇到了你们这样善良的人。” 他说着已经向外走了,也就走了几步,他没有回头,直视庭院的大门问可亦:“姑娘,我要回谷地了,有什么话或者信件,需要我带给您父亲吗?” 很难体会这对父女此时是何种心情,可亦的心境在这一刻破防了,她禁闭双眼,垂着头,用难以被人听到的声音说出:“妈妈去世了。” “是吗?我会转告的。” 布先生的脸真的扭曲到了极限,他没去拉马的缰绳,因为这样做的话,他担心自己的表情会被看到。 向笃一直跟在侧后方,他也不敢说话,只是小心的跟着,因为不管这个人如何深爱自己的女儿,他还是一个恶徒,这点难以改变。 出了院门,布先生把头枕在了墙上,痛哭流涕。 向笃能听见布先生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不是小偷,我也不是贼,我为什么见自己的女儿还要偷偷摸摸的……” 布先生哭,向笃看着他哭,等哭够了,布先生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他一手掐住了向笃的肩头,给向笃吓了一跳。 “小伙子,你做的很棒。” “这是我应该做的。” “还有啊,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事,我女儿对你已经有了依赖感,我说的是依赖感,你不要乱想。” 布先生放下了手掌,向笃直愣愣的站着,听这位谷地大佬训话。 然而,谷地大佬没有再训话,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应该有分寸的。” 布先生手指头在向笃胸口指了指,方才离开。 若干天后,异国大乐。 普森睁开眼睛大口喘气,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屋子里很黑,想来时间不早了。 他猛然感到了头晕,用右手抱住了头。 一些回忆慢慢浮现。 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地面在晃动,而自己应该距离地面有一定距离。 第二次睁开眼,是新兵给自己喂水喝。 第三次睁开眼,是新兵的背影,他正在跟一个大乐人讲话,连说带比划,似乎很急切。 第四次睁开眼,是无数包围自己的灯光,很温暖,也很亮。 这次,已经是第五次醒来了。 自由大乐人 普森平躺着观察周围,这里空无一人,他想下床,胸口的疼痛迫使他放弃。 他掀开被子露出健壮的上半身,胸口处被缠绕了几个圈,疼痛也源于此处。 用过力气后,他放弃了下床的打算,平稳的躺着。 时间流淌的很慢,不知过了多久,屋子外进来一个人,这是个围着围裙,头上戴着一块镜片的男人。 男人看着床上已经睁开了眼睛的普森,嘴里叽里呱啦对外面大声嚷叫,新兵端着水盆冲进了屋子。 “队长!”他放下水盆,整个人兴奋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双手比比划划的。 “队长,你可算醒了,这一觉,你睡的可不短。” 新兵没穿军服,袖口挽起来,双手湿哒哒的,比划起手势来,水珠到处飞。 “我们这是在哪?”普森平躺着问,“还有,你不用比划,我听得懂。” “这个,我习惯了,语言不通没办法。咱们还在大乐,距离垂钓翁山几十里。” “是你把我背回来的吧?” “是我。” “其他人呢?” “还喘气的,只剩你一个了,不过我们完成了任务。” “书生?” “坠崖了,队长,你好好休息,这边很安全。对了,你饿不饿?我去搞点吃的。” “有水吗?” “有。” 新兵湿哒哒的手在衣服上随意的擦干,又跑到桌子上倒上一杯热水,一点一点的给普森喂进去。 头上戴着镜片的男人指着普森,用不相通的语言表达着什么,末了,男人右臂弓起来,左手用力拍了拍二头肌。 新兵喂着水给翻译:“他说你很强壮,恢复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早。” “他是大乐的医生?” “是,人很不错,就以大乐人对我们的仇恨程度,能够救你,已经算是惹众怒了。起初,我并不了解他,还拿枪指着人家的鼻子。” “大部队怎么样了?” “没消息,等你完全好了,我们就回乱石堡垒。” 普森淡淡点头,被扶着再度躺好,新兵还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水。 新兵和医生热情的聊起了天,两个人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话,却依然聊的很开心。 又过了不久,新兵端来了食盒,里面盛着粥。 普森喝过后,身体好了许多,除了脸色依旧苍白。 吃够了,两个人聊起了天,普森话前所未有的多,新兵从没发现过,自己队长这么能侃,普森给新兵回忆了中枪时的心情。 当时,他在感觉到身体不对劲的时候,第一个出来的念头就是,完了,死了。在倒下时,时间变得很慢,他想到了自己的亲人、贝拉还有儿子。 儿子是一片模糊的,看不清样子。 就那一刻,他还想到了余涟,连他自己都懵了,临死之际怎么就会想到这个人。 新兵还问,余涟是哪位,从没听自己队长提起过,普森一笑置之,不愿意提起那种家伙。 期间,新兵又给普森喂了几次水。 “队长,我们的武器就在床下的箱子里,还有我们的军服也在里面。为了安全,这段时间尽可能不要露面。”新兵把水杯放下,“我去街上转过几次,大乐的人整天搞集会,他们的国王顶着三方的压力拒绝表态。” 普森摇了摇手说:“不提这种事了,我也出不去的。我们认识有段时间了,我这个队长也不称职,从没了解过你的家人,你是哪里人?” 新兵头一次跟自己队长敞开心扉,他说起了自己的一些情况:“我家在王都的新建区,就是一把火烧光的那个地方,是近卫军救出了我全家,所以我就加入了。我妈妈在裁缝铺工作,我的爸爸现在是一名工人,为洛汗先生工作。” “洛汗?”普森轻蔑的一笑,“那种人心最坏了,回去后让你爸换个工作吧。” “他很坏吗?我总觉得洛汗先生是一位伟大的人,他给很多人工作的机会,还资助了重建工作,据说国王陛下也很喜欢他。” “得了吧,那种人心肠歹毒的很,我见过他一次,简约那次。他在国王的庆功晚宴上表现的很低调拘谨,但是那个人眼神里面埋着的东西,很多很多。” “队长,你心这么细的,我从来没发现过。” “以前没想这么多,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我发现了很多以前忽略的东西。” “这一点,我倒是发现了。不过,队长,我爸想干什么工作那是他的事,我也干预不了。” “随你,我只是提个建议。” 他们聊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直说到了太阳落山。 等能聊的东西都说的差不多了,普森指了指床铺下面说道:“书生的笔记本我带着呢,想他的话可以翻翻看,虽然我不建议这么做。” 新兵给普森收拾衣物时已经发现了那个日记本,他想过翻开看看的,最后这个念头也放弃了。 还没等新兵回答,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门推开后,来人行色匆匆,没理会原本屋子里面的人,一路到了桌子前面,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到了一边。 普森没看见来人的脸,看体型应该是个女人。 他疑惑的看着在桌子前解扣子的女人。 “她是阿诺,医生的孩子。”新兵为普森解惑,身体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床铺,在普森耳朵小声逼逼:“激进分子。” 阿诺解开了扣子,把外衣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 首先是一把火药手枪,看到这东西,普森皱起了眉头。 之后又是一把手枪,然后还是一把手枪,一共三把不同的手枪,从最落后的到最先进的,最后那一把一看就是太辉出品,压弹匣的好东西。 手枪掏完了,阿诺又取出了一把匕首放在桌子上,之后,后腰上还有一把短刀,她的靴子中,居然还藏有一柄短刃。 普森惊呆了,这样的女人,自己国家绝对找不着。 他想,这下总没什么东西了吧? 可,阿诺还没停下,装着火药的火药葫,盛满子弹的子弹袋,一个接一个被放在桌子上,琳琅满目。 身上没东西了,阿诺这才解下了头巾,一头长发顺流而下。 她背对着两个男人,声音冷的出奇:“伤养好了就滚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新兵又对普森悄咪咪说:“她在咱们国家待过一段时间,是她爸送她去的,想让她学习医术,可这女人不学无术,医术没学到一星半点,反倒是受到了那群民巴的影响,要自由不要压迫。” 阿诺将头巾拍在桌子上:“我听得见!” 新兵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很有几分寄人篱下的感觉。 他这样做也实属无奈,如果不是阿诺她爹,这女人早给他们俩举报了。 一群愤怒的大乐居民冲进来,后果可想而知。 阿诺转过身子,普森看清了这女人的模样,用一个词形容,英姿飒爽,一双始终处在愤怒边缘的眼睛,如刀锋般锐利。 阿诺也不在乎这边的两个男人,外衣脱下后,暴露在外的是紧紧贴合身材的紧身毛衣。 她走到普森的病床前面,一把推开新兵:“起来!” 她弯下腰在床下翻找,新兵就直勾勾看着人家凹凸有致的身材傻笑。 等阿诺再站起来时,她抱着用衣物包裹着的大件东西,虽然是包裹着的,但一看也能看出个大概来,那应该是一把长枪或者一把长刀。 阿诺用这个大件戳了新宾肚子,语气里满是威胁:“再看,给你眼珠子挖出来,老娘说到做到。” 她用脚在床底下勾出来一个小的方桌,把抱着的东西放在方桌上,下一步走向了门后的柜子。 她一边走一边扎头发,头发一甩,用一根黑色的细绳扎出了一个马尾。 普森感叹:“真够潇洒的。” “是吧。”新兵傻笑着坐下,“她加入了一个本地组织,叫自由大乐人,每天不是偷偷摸摸的开会,就是到前方侦查两军的战事。督促他们国王出兵最积极的,也是这些人。” 普森点头,继续看下去。 阿诺翻出了一个小瓶子和一块布,回到方桌前后打开了那个大件,里面包裹的就是一把步枪。 她熟练的拆卸枪支,熟练的上油,熟练的擦拭。 新兵问:“能顺便帮我擦擦枪不?” 阿诺瞪了新兵一眼,组装好枪械后,举枪瞄准,她没好气的说:“你不如让我帮你杀我们的人。” 新兵委屈着说:“你这就不对了,我们真没对大乐的民众下过手,太辉才是我们的敌人。” 阿诺放下步枪,重新用衣服包裹起来,她穿上外套,然后抱着步枪向门外走去。 新兵一瞬间紧张起来,他问阿诺:“你这是去哪?” “和你无关。” 阿诺脚步丝毫不停顿。 新兵赶紧追了两步再问:“你不是去杀人吧?” 阿诺猛然转身,一拳头甩了过来。 新兵也是经历过战场的,闪身躲过拳头。 阿诺一击没能得逞,也不气馁,两步出了门再把门摔上。 新兵看向了自己躺在床上的队长。 普森点了点头。 “注意安全。” 新兵紧跟着走出了门。 恢复中 新兵出门没多久,医生端着一盘药剂进屋,他闻到了屋子里的枪油味道,也看到了桌子上的杂乱武器。 他摇头叹气。 普森和善点头,医生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然后给普森换了药。 手在普森额头上摸一摸,确认一切正常,医生再把医用垃圾清理干净。 普森看着医生进进出出几次,最后,医生把阿诺留在桌子上的武器收拾到门后的柜子当中。 医生对普森又讲了几句,便没再进来。 普森伤势处于恢复期,连续睡了这么久了,到了晚上还会眼皮打架,他看着朦胧的灯光,眼睛逐渐变成一条直线,一直到完全闭上为止。 随后的一天,新兵没回来,阿诺也没回来,普森就躺在床上度过了无聊的一天。 再一天后,他们依旧未归,普森试图和医生说几句话,问问情况,然而,努力过后还是徒劳。 第四天,第五天,音讯全无。 对此,医生毫无感觉,从没在他脸上看见焦虑,像是对这个女儿漠不关心一样。 一晃六天过去了,普森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他一直想出去看看,奈何医生并不允许,为了防止普森偷跑出去,医生还把门给锁了。 普森很担心新兵,这是他最后一个队员了,也是这个陌生的地方唯一认识的人,他不希望看到新兵出事。 等到了第九天,他有种念头,想把门强行打开,那个锁头是绝对拦不住他。 可等他靠近房门的那一刻,他犹豫了,最终放弃了开门的想法。 随着身体的日渐康复,这个小房间越来越容不下他了,没日没夜的睡眠,面部反而更加憔悴。 他忘记了又过了几天,这天夜里,那扇门外可算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队长,你在里面吗?” 普森迅速翻下床,几步跑到门边,而后,他又回到了床上,淡定的回了一声:“在。” 新兵喊来医生打来锁头,等他进来了,能看出状况很糟糕。 身上脏兮兮的,干涩的头发上还粘着杂草。 他先是抱起水壶往嘴里灌水,随后揉起了密布血丝的眼睛。 普森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新兵连续灌了几次才灌够,把水壶放回,他搬了一把椅子凑到普森病床病床前面。 “队长,最近事情不太对劲,这伙人越来越疯狂了。” “别着急,你慢慢说。” “是这样。”新兵搓搓自己的面部,“我跟你讲一下,这几天他们都干了些什么。那个阿诺,就那傻娘们儿,她正在搞暗杀,击毙了好几个太辉的士兵。不仅如此,他们的组织,自由大乐人,还派她狙杀自己国家的一些首脑,我不知道被狙掉的首脑是那一派的,估计是主张外交解决矛盾的。 在他们与日俱增的活动下,大乐的游行一天高过一天,昨天,光这个城市里,上街的就有好几千人。” “难怪。”普森稍微回忆了一下,“最近几天外面动静确实不小。” “他们没到这边来吧?” “来过两次,都被医生赶走了,听你这样说,这里也不安全了。” 新兵俯下身子看了看床下的武器,他抬起头后再次说道:“今天闹的更离谱,大乐的军队和游行的民众在街上对峙,军队摆开了阵线,阻挡住了街道。对峙到了下午才结束,但是,没人知道下一次会发生什么。如果没猜错的话,大乐的高层很快会进行演讲,做出最后表态。” “乱石堡怎么样?” “我倒是想过混进去,可惜根本过不去,咱们想进到乱石堡,首先要躲过大乐人,还要穿过包围乱石堡的太辉部队,这太难了。当然,这也是好消息,证明乱石堡还没有失守。” 普森听着这些消息也是头大,情况比预计的还要糟糕,如今的大乐就是一根绷紧了的弓弦,要么击发出去要么就此断掉。 这些事光是想想就算了,普森可没能力去阻止什么。 他决定不再想下去,与其操没用的闲心,还不如好好休息恢复身体重要。 再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新兵搞来了一张床,医生这里不缺这东西。 睡到后半夜,普森被一阵响动惊醒,他小心把眼睛睁开,冰冷的枪口正好贴着自己的眉心位置。 普森没说话,直面枪口。 这把手枪的主人缓缓开口:“真想一枪打死你。” 普森还是不说话。 阿诺拿枪拍了拍普森的脸颊,犹豫着要不要扣动扳机,她眼前这个异国的士兵,是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 疯女人。 这是普森对阿诺的直接印象。 阿诺收起手枪,警告普森:“我爸心肠太软,你们最好不要连累他,不然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疯女人离开了房间。 普森一阵苦笑,他听着新兵的均匀呼吸声,再次睡下,被人拿枪威胁这种事,他还不会放在心上。 第二天醒来也是被吵醒的,他们住的这个地方,方圆几里全部充满了嘈杂。 普森下床后隔着窗口往外面看,但凡能够看到的地方,人山人海,窗户口,街上,门前,就连房顶也站满了人。 只不过,这些人看着的地方,普森是观察不到的,事发地点方向上,没有任何的窗口。 人们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有几个词汇出现的频率很高,然而这些,普森根本听不懂。 他只能叫醒了新兵,后者睡的模模糊糊的,迷茫不知所措,普森给他说了好几遍才勉强说明白。 新兵穿好了衣服出门,在一番探查之后,他回到了队长身边。 “怎么回事?”普森焦急的询问,他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新兵把房门关好,然后回答:“烟,很高很高的烟,好像是哪里的林子着火了。” “就这个?那你关什么门啊?” “可不就这个。”新兵嬉笑着,“我这不显得有气氛吗。” 普森笑了笑,他给新兵胸口一拳,也不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出门看热闹的人也渐渐回家了,因为那边的烟尘也在平息,想来是烧不到这边的。 主要还是距离太远远,目测过去,有几十里那么远的距离。 吃早饭的功夫,普森云淡风轻的说道:“我们明天离开,想办法去乱石堡。” “队长,我听你的。”新兵毫无异议的点头,“你的伤确定没问题吗?” “我没问题,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天亮出发。” 他们确定了计划,接下来的一天便在房间里制定路线。 等到了晚上,两个人一起欣赏阿诺清洁武器,拆开,擦拭,重装。 可能是太过于安静了,新兵耐不住寂寞对阿诺说:“我们明天可要走了啊,那个,谢谢你这几天的照料。” 阿诺继续擦枪,等了好半天才回话:“是我爸在照顾你们。” 新兵也学着阿诺的语气,停顿良久才开口:“那就谢谢你爸,不过,我们真的要走了,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普森看不懂新兵在干什么,好像只是在打发时间,也好像很乐意和阿诺扯扯皮。 阿诺把擦好的枪拼装起来,取出磨刀石开始磨刀。 也是一如既往的停顿:“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走了,对我而言是件好事。” 普森听着没什么意思,干脆躺着闭目塞听。 新兵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抽出了藏在床底的步枪,然后走到阿诺对面,伸手讨要:“枪油可以借我用一用吗?” 阿诺冷淡的看着新兵摇头,挤出了几个字:“不可以。” 新兵像是没有听到,他熟练的拆卸步枪,太辉的武器已经玩的很清楚了,一边拆卸一边说:“其实,你很多地方都是错误的,我看过你清洁武器,有些地方你总是忽略掉,比如说这个地方,不是装饰用的,是导气筒。” 阿诺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一些,眼睛不经意看向了新兵。 “我用一下。”新兵拿起了阿诺擦枪用的布片,“火药想充分燃烧,空气是少不了的,导气筒长时间不清理的话,会被击发时产生的废气堵塞起来……” 他介绍着,顺便拿起枪油讲解,等介绍完了,他的武器已经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 然后,他又回到床下取出了一把刺刀,顺手抢过了磨刀石,又是一次讲解:“你的磨刀石太粗暴了,如果用来磨厚重的开山刀还好,像你用的匕首,刀锋是比较薄的,要选用纹理细腻的磨刀石。还要注意角度,一定不能随意,要顺着刀刃来才可以……” 他吧啦吧啦一大堆,刺刀被打磨的锋利无比,等完成了工作,他还回了磨刀石。 整个过程,阿诺表情一直表现的冷淡,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过新兵的双手。 阿诺已经记住了所有步骤,她疑惑的问新兵:“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对你们的人下手吗?” “其实这根本无所谓。”新兵收起了全部武器,“一个人的力量十分渺小,你就算能以一挡十又有什么用呢?” 阿诺摇摇头:“你说的不对,看到今天的烟了没有?那就是我们干的,我们烧了太辉的军粮,所有军粮。” 说这话的时候,阿诺是有一定程度的沾沾自喜。 可普森却惊讶的坐起,他问阿诺:“你说什么?你们烧了太辉军队的军粮?” 变化 普森单纯问一句还不够,他跳下病床,三步并两步冲到阿诺身边。 “你最好再说一次,你们真的烧了他们的粮草?” “你离我远点。”阿诺伸手推动普森,可这个残疾的伤员纹丝不动,可阿诺嘴上不服输:“你想干什么?我可不会对残疾人动手。” 新宾不解的问:“队长,有什么问题吗?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没了粮草,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怎么连你也跟着糊涂?”普森气愤的指着新兵,“那么多人没了吃的会怎么样?你就没想过?他们会向大乐借粮,可你看现在的样子,大乐谁敢借一丁点粮食出来?然后呢?饿疯了的兵会做出什么事?会抢粮的!” 阿诺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冷笑:“他们敢抢粮食,他们来一个就要死一个。” 疯女人的神情给普森整无奈了,普森点指着阿诺,泼洒越发剧烈的火气:“你们这些人,就不能冷静一点?你们这样做到底能带来什么?” 阿诺给予反驳:“尊严,我们国家被你们压制太久了,是时候重拾尊严。” 普森也不想多说话了,他清楚任何语言都无法进入这个疯女人的耳朵,他拉起新兵说道:“走,现在就走。” 新兵看了看自己队长,又看了看阿诺,有点埋怨的叹气,他找出了自己的旧衣服,把步枪包起来。 一边追快要到门边的队长,一边问:“这么着急吗?” 普森手搭在门把手上停下,缓缓说道:“太辉借不到粮食,一定会疯狂进攻乱石堡,如果乱石堡失守了,我们的人也会把自己的粮草烧干净的。已经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新兵无言,想了想结果,这还真有可能发生,但是他想不明白,就他们两个,能做些什么。 而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预期。 普森他们离开住了小半个月的地方,在街上没走多长时间,就看到不少人挨家挨户的敲门,人人奔走相告,每个开门的人又疑惑又好奇。 展现在人们脸上的表情有兴奋,有忧虑,有恐惧。 此地的居民都在往一个地方汇聚,普森二人和这些居民们背道而驰。 还有人拉住了他们,指着大家都在去的方向说着什么,也有不少人想强行带着他们过去。 由于语言不通,普森只能指向自己的胳膊,再指指远方,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去。 出了居住区,他们按着制定好的路线,走上了小路,避免再碰到任何人。 现如今已经到了十月中旬,就在普森和新兵前往乱石堡的这一天开始,未来的几天里,一切那么匪夷所思。 十月十八日,太辉军队进攻乱石堡失败。 十月十九日,太辉军队借粮失败,对大乐一方发出威胁,并要求惩治搞破坏的人员。 十月二十日,大乐各地爆发示威,赞颂搞破坏的人为英雄。 十月二十一日,太辉对大乐下达最后通牒。 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大乐一方顶不住压力,向太辉宣战,两个拥有共同敌人的国家组成联军。 十月二十二日到二十五日,太辉军队被迫撤回驻地。 十月二十七日,太辉援军抵达,发动反击。 十月二十九日,联军第七野战军按照普森小分队侦查过的路线,加入战斗。 到了十一月,太辉军队和联军在大乐的国土上,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全面战争,借助科技优势,太辉军队一路攻城略地,侵吞了小半国土。 双方持续派出部队,持续投入战场,持续消耗着国力。 攻防战,歼灭战,拉锯战,各种战法层出不穷。步枪,机枪,轻重火炮,各式各样的武器投入战场,双方想尽一切办法,就是要致对方于死地。 随着战争进程的持续,普森晋升营长,在第二年的三月份,联军发动了春季攻势。 普森的营驻扎在他曾经负伤居住的城市外围,他接到的任务是重新夺取这座小城。 雨季已然来临,朦胧的小雨抚摸着受伤的大地,把城市上挥之不去的阴霾一点点的洗刷。 在营部当中,普森的副官在给他剃头,他听着手下焦头烂额的争吵,心无旁骛的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点点剥离头皮。 大表弟也在争吵的行列里面,听着周围人的颐指气使气的牙痒痒。 他留下那吾跟这些人继续争吵,自己找了个凳子到了普森身边。 后方的炮群在一个小时前停止了轰炸,炮兵们忙着保护弹药,防止雨水的浸泡影响第二天佛晓的进攻。 大表弟也变了样子,他褪去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中以热血和激情最多。 他告诉普森:“我今天晚上的船,再等一会就要走了,有什么需要我带回去的吗?” 普森正在剃头,一半头发已经没有了,他笑了笑回答:“等我这边完事了,你帮我带一封信回去,为什么突然想回国了?”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他们两个已经被偷偷告知特许回国,只不过二人谁也没同意。 大表弟苦笑着说:“没办法,我家里来信了,老爷子说如果我再不回去,他就要上吊,你说我能不回去吗?” “还准备回来吗?” “结完了婚就回来,你不想你儿子?算算时间一岁多了吧。” “是吗?记不清了。”普森保持微笑,“等你回去后帮我看看情况,我来到这边后只收到过两封信,这挺奇怪的。” “你不说,我也会去看看的。” 副官给普森剃完了头,用半块镜子对着普森照了照。 普森总感觉头上少了点东西,他摸着头皮说:“看上去有点凶。” “谁剃头都凶。”大表弟调侃道,“可别这个样见你儿子,会吓到孩子的。” 军官们还在激情讨论,那张标注着红色和蓝色箭头的地图,快要被这群人撕烂了。 这些人里有普森营里的连长们,也有炮兵来的军官,还有上方派来的督察员。 这个营驻扎在农场里面,营部就是农场的仓库,营里的士兵在搭建简易的住所,炊事班找了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升起炊烟。 两个站岗的士兵推开了仓库大门,放了营里的侦查队长进来。 新兵挂着一身绿油油的草皮,进入营部后取下了身上的地图卷,为了防止地图被淋湿,他还找了个皮质的地图筒。 “队长,我回来了。” 新兵把地图拍在桌子上,给自己的营长敬礼,他还是习惯称呼普森为队长。 大表弟比任何人都要热情,赶紧盛上一碗热水送过去,热水在这里是十足的稀罕物,几乎所有的士兵喝的都是冷水。 新兵双手捂着碗,惊讶的问普森:“队长,你剃头了?” “剃了。”普森拿起了地图,“你们先别吵了,把图挂上。” 争吵中的军官们全部闭了嘴,他们中级别低一点的挂上了新兵带回来的地图。 然后,军官们开始研究图上标注的那些内容,那是侦查分队所侦查的敌方部署配置。 打仗打了这么久了,大家都学精了。 新兵喝着水看普森伏案写信,普森每写几句便会停下来想想,斟酌词句,大表弟就在一旁出谋划策。 没了书生,写信都成了问题。 新兵喝完了水,走到地图边上给这些军官们讲解。 营里的军官知道新兵和营长的关系,听的一个比一个认真。 “这座小城没有城墙,他们在外围布置了防线,我的小队近距离观察过,能看到的机枪的射击位有七个。在他们的有效射程内,空无一物,给我们的侦查工作带来了很大困扰。好在,有熟悉地形的人带队。 好消息是,外围只有这么一条防线,根据线报,他们还在进城的几条要道上布置了防守,一旦外围丢失,他们会缩进去打巷战。” 军官们听着点头。 一个炮兵军官淡然的笑道:“这不是大事,等我们的炮群全部抵达位置后,管他城外还是城内的,几轮火力下来,就什么也不剩了。” “还有个情况。”新兵面色凝重起来,“城里的居民并未撤离,强行炮击城内,会有误伤。” 这个消息让很多军官不淡定了,有一个就问了:“居民没有撤离?这怎么可能?这座城市去年就被占领了,太辉人怎么想的?” 新兵想解释,却欲言又止。 那吾这时插话:“战争本就会带来伤亡,我们必须炮击才能保证用最小的代价夺下这里。” 军官们面面相觑,只是没人敢对那吾提出异议。 那吾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他是国王卫队任命的监督员,任命书上个星期刚刚下来。 他原本可以不继续留在炮兵部队的,只不过他认为,只有在基层才能更好的做自己的工作。 就那个任命书,还是托了大表弟亲爹的福,大表弟的亲爹找到了余涟,给那吾一顿夸赞。 余涟又把这事说给了珐瑆听,珐瑆当时都懵了,他差点忘了手下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营部里面冷场了。 普森写着信淡漠的说了一声:“不可以对城市展开炮击。” 那吾眼神一凝,而后他看向了普森和大表弟,过了几秒钟后才说:“好吧,我们只是配合行动,具体的还是你们说了算。不过,如果牺牲过大,我会如实上报。” “那是你的事。” 普森说完后也不再多言,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抗命 接下来,那吾没再说一个字,等会议结束了,他才简单的记录了一些东西。 军官们很害怕那吾手里的那个笔记本,里面不知道写着什么人的小材料。 炊事班煲了几锅菜汤出来,忍受着阴雨绵绵的士兵得以靠着滚烫的汤水暖和身体。 大表弟离开前线,乘车赶往出海口。 第二天佛晓,代号泥流的春季攻势开始。 在预定时间内,联军展开了全面反扑,普森指挥着自己的营向前推进,后方的炮群怒吼着打出成吨计算的炮弹。 后勤保障部队的马车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一个冲出营房的士兵,抱着巨大的勇气加入到了进攻的行列当中。 普森端着望远镜观察战况,不时有传令兵爬上仓库,再从仓库上爬下来,忙碌的士兵像蚂蚁群一样,分工明确一往无前。 充足的火力配置下,得来的是摧枯拉朽的战报。 用耳朵去听,四面八方全是炮声和枪声,整个大地处在了一片战火之中。 再攻陷了小城外围后,炮兵停止轰炸,小城内展开了巷战。 普森让副官们转移营部,他自己带着几个警卫去了刚刚攻占的防线上。 在炮火轰炸过后,留下来的是与阴冷不相称的温度,地面像是燃烧的木头一样升腾着带有温度的烟。 在这个防线上,尸体在燃烧,土地在燃烧,武器也在燃烧。 那些焦黑的人形和支离破碎的武器残骸,诉说着炮火前的故事。 小城内的几条要道上,枪声密集,还有机枪的点射,另外一些地方,也有零零散散的枪声。 传令兵风风火火的传递回情报:“营长,我们已经攻占了两条街道,正在攻占第三条。” 普森问传令兵:“这边的居民什么情况?” “正在安排转移。” 传令兵风风火火跑来又跑开。 不多时,难民成群的跑出了小城,他们慌张着,恐惧着,拖家带口的在士兵的互送下撤出交火区。 普森看见一个女人拎着满当当的行礼,走几步便会掉一些出来,她就再回去捡起来,随便收拾一下再上路。 那些惊恐的尖叫声时时刻刻萦绕在普森耳畔。 巷战一直进行下去,经过了四个小时的鏖战,他们又夺下了两条主要街道,距离收复全城还有一半。 太辉的驻军可谓拼死抵抗,毫不退让,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是拿血换回来的。 在城市的中心区域,双方反复争夺,围着中央广场的空地,打的异常火热。 太辉军队人数少,却占据了有利地形,加上精心经营过的防御工事,让普森这个营付出了惨重代价。 越来越多的民众撤离了战场,也有很多人龟缩在家中等待外面战火的终结。 就在中央广场上,争执不休。交战双方打到了临近正午。 普森还在听着前方的回报,而被选定为临时指挥部的小房子外,一名高级军官踹开了房门。 这位军官扬起马鞭,气哼哼的厉声质问:“你们营长呢!给我过来!” 普森戴上帽子整理下军装,跑过去给这位军官敬礼。 军官愤怒的吼道:“你们怎么回事啊?其他部队已经挺进了,只有你们营还在原地,就这么一座小城,这么难打吗?” “报告长官,我们还在进行巷战,敌方的防御比预想的更加坚固。” “炮!用炮轰!我需要你们在一个小时内结束战斗,然后用最快速度跟上大部队。” “可是长官,还有这里还有平民,贸然使用……” “闭嘴!”高级军官把马鞭放在了普森脸上,“我的命令不想重复第二遍,我想你应该听清楚了,现在,执行命令吧。如果你们营没有按照预定时间跟上攻势,就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普森再度敬礼,他直面这位军官:“长官,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的兄弟们一定会……” “够了!” 高级军官喝制住了普森,他威严的说道:“营长,你现在被撤职了,副营长在哪?” 普森的一个副官紧接着回答:“去了前线。” 高级军官推开了普森,他走到了临时指挥所的正中心泰然的宣布:“现在这里暂时归我指挥,通知炮兵部队,全力轰炸。” 房间里的人不为所动。 这可惹火了气势汹汹的高级军官,他半代威胁的说:“你们清楚不执行命令的后果吧?” 他说了这话,传令兵才行动起来。 旗手沿途打着旗语,像古代的狼烟一样,精准的把命令传递给了后方的炮兵部队,而在中心广场鏖战中的士兵们接到了命令,如潮水般后撤。 当听到天上炮弹飞过的声音时,普森的心凉了半截。 新兵推开了指挥所的门,他擦着脸上的泥泞,大声叫嚷:“队长!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我们撤下来?” 普森一把拉住了新兵,他摇了摇头。 新兵也发现了,指挥所中的情况不太对劲。 等这个营的副营长进来时,普森按着副营长的肩膀凄凉的说:“从现在起,你是营长了。” 然后,普森带着新兵出了指挥所。 那位高级军官冷冷的说:“婆婆妈妈的窝囊废,这种人怎么做的营长?” 就这个时候,曾经是普森副官的家伙怨毒的发表意见:“他根本不配做营长,放弃炮击不知道要死多少兄弟,只那些平民的命是命,我们战士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还有几个人随声附和,其中就有副营长,他们诉说了很多普森如同暴君一样的行为,痛斥了对指挥上的种种不满。 还有人说普森只当了一个月的营长,根本就不合格。 高级军官赞许又满足的看着这些倒向了自己的军官们。 炮弹壮观的划过天际,一颗接着一颗的爆炸,无数的碎砖瓦砾齐飞,人们的惨叫和求饶此起彼伏。 等炮弹如雨点般落下时,任何其他的声音都被暂时尘封。 普森带着新兵一步步走向了轰炸区,路上等待下一步指示的士兵,各有各的不同。 他们中有不解,有崇敬,也有怨恨,因为普森的命令,很多士兵死在了巷战当中。 在愈发接近轰炸区后,人的耳朵终于承受不住了,这里距离太近,已经没有士兵了,只剩下普森和新兵两个。 他们亲眼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两个孩子冲出了烟雾,还没等庆幸,一发炮弹便将女子三人炸了个干干净净。 轰炸在半个小时后结束,全营突破了小城,清扫着残余。 没有人再管普森这个人,他也不需要再去指挥任何人,他就和新兵两个,如逛商店一样在破碎的城市中闲逛。 到处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在炮火中幸存下来的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为能够活下来而感到庆幸。有人怀抱着自己亲人的尸首无助的哀嚎,有人在房子的废墟中苦苦搜寻,有人颓然的坐在一旁眼神迷离。 普森走到城市中央时,看到了营里的士兵处置俘虏,由于是一场快速攻势,没有留俘虏的必要,投降的太辉士兵排着队跪在地上,一颗颗子弹穿透了他们的头颅。 胜利的一方把愤怒发泄到失败一方的头上,嘲讽谩骂和暴打,即使经受了这样的侮辱,投降的人还是会求饶,而迎接他们的一定是一颗早已就位的子弹。 走过了中心广场,后方是整齐的枪毙,前方才是真正的炼狱。 这里的民众没来得及撤离,很多人用各种怪异的姿势,和倒下的房屋混合在一起。 一个男人用力拉着女人的手臂,想着把自己的爱人从废墟中解救出来。 有一个孩子对着普森丢石头,等普森看向他的那一刻,孩子飞快的跑没影了。 在左边,是抱着膝盖哭泣的花季少女,在右边,是搂着亲人尸骨的中年男人。 幸存者从几岁到几十岁,死者从几十岁到几岁。 再向前走了没多远,普森停在了一处建筑废墟前面,他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还能看到一些熟悉的地方,比如那个没有随其他地道倒塌的墙面,孤单的立着。 这一刻,普森忘记了很多东西,比如,这场战争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 在模糊的记忆里,依稀记得好像是某个国家的国王被杀掉了,又好像是其他什么原因。 普森越想越想不起来,他索性不去想这些了。 他对着那些仇恨他的眼睛,来自大乐普通平民的眼睛。 春季攻势取得了辉煌的成绩,等太辉反应过来后,也是迅速收缩兵力,在一个开阔的平原地带,春季攻势被彻底抵挡。 而这个战果,加急送给了联军的两位国王陛下。 太辉军和联军的主力在平原地带正面交锋。 今天联军推进几百米,明天太辉军反推几百米,任何人都知道,这次的主力对决,对这场战争的走向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普森因为没有服从命令接受了处罚,他原本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因为有一些战功加上背景,最后被调离到了后方,看管仓库。 有人说这是因祸得福,大家都知道,看仓库可是一件美差,又有油水,又没有危险,不用在枪林弹雨中瑟瑟发抖。 不法之地 可惜,普森到底不会巴结上级,也不会团结同事,看守仓库的日子,使他消失不见的暴戾性格重新归来,比过去还要强大。 打骂下属成为了常态,下属稍微做错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被这个一根手臂的残疾人暴打,所有人对他怨声载道。 他被晾到一边再无人搭理,回国申请从来没有批示下来,军官起初会搪塞两句,之后也不再有任何回复。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开始酗酒,身材日渐臃肿,帅气的面庞起了肥肉。 他整日躺在仓库门前,没有任何的物资多发,也没有任何的物资少发,如果有一些物资更多的发给某些人,他的回国申请也会通过。 远在某个海岛上的法外之地,阿诺正在接受审判,大法官锤子落下:“被告人无故伤害两人,经过陪审团的一致讨论通过,由于被告人是面容俊美,无罪释放。” 一锤定音,旁听的海盗们高兴的欢呼。 阿诺踢开被告席位,旁若无人的离开,被她揍了一顿的两个海盗,捂着伤口骂个不停。 沙比在门外等待多时,他丢了帽子给阿诺,对法官的审理相当满意:“这里的律法真有意思,我觉得我们应该学习学习。” “左蓝在哪?”阿诺收拾着自己的行装,“他好像很生气。” 沙比拍着大腿大笑:“他就爱生气,咱别理他,美女,晚上一起吃个饭呗?” 阿诺整理好了衣服,戴上了厚重的帽子,压根没理会沙比的邀约。 沙比乐呵呵的跟在阿诺后面,欣赏阿诺一走一颤动的身材。 这个地方很特别,比如他们走过的一个牌局,因为输的人耍赖,赢家强行砍了输家的一只手下来。 在一个简易雨棚里面,两个女人抱着亲吻,她们脚下,还有个男人像狗一样趴着舔女人们奇奇怪怪的位置。 除了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是不被容忍的,男人和男人也可以搞,但是不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随处可见的海盗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耀武扬威的走来走去。 甚至可以看到用火炮对人进行处刑。 在这里,哪怕有一个字听着不顺耳朵,立刻会剑拔弩张。 卖各种新奇货物的也比比皆是,出售毒品的,出售武器的,人口也能贩卖。 海盗们云集的法外之地,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阿诺和沙比一路走来,光斗殴的不下二十起,他们走着走着,还有两伙人隔着道路用枪对射,逼的他们不得不换了一条路。 可他们走上另一条路时,两个男人正在决斗,公正的裁判抛弃了硬币,在硬币落地的那一刻,二人同时射击,一个被打死了,一个被打残了。 收拾完了残局,又来了两个决斗的。 沙比看到了呜朋,呜朋在和一个海盗讨价还价。 沙比跑到呜朋身后,两手一推给呜朋推倒:“买什么呢?” “滚一边去!吓我一跳!” 呜朋爬起来后拍拍尘土,他对这边一点都不适应,如果不是这里正在售卖发电机,他根本就没想过要下船。 准备决斗的男人们互相喷垃圾话,裁判换了一枚硬币等待着。 幸运公主号停在很远的地方,这艘军舰如果驶入海盗们的视线,一定会引起恐慌。 这一行人乘着救生筏来到了这个岛上,小岛前,停泊的船只各式各样,从一条主帆到三条主帆的都有,船身的颜色也是各有不同。 呜朋继续讨价还价,那边的决斗者们拉开距离,围观的吃瓜群众欢呼起来。 阿诺忍无可忍,也过去推开呜朋,出口问卖家:“这破玩意你打算卖多少钱?” 卖家少了一条腿拄着拐杖,哭丧着脸说:“看见我这条腿了吗?就是为了弄到发电机,我少了一条腿。妞,看你漂亮,给你个行价,三百五十块金币。” 呜朋疯狂计算,三百五十块金币,如果在国内,这就是特么的三十五万库伦,不能说是黑,简直是丧尽天良。 阿诺再问呜朋:“你能出得起这个价吧?” 裁判准备抛硬币了。 沙比搂着呜朋的肩膀:“我兄弟有钱,不就是三百五吗,给他。” 呜朋推开沙比,他惆怅的说:“你们真是对钱没有一点概念,三百五说出来轻巧,看看这个破玩意吧,仔细看看。” 阿诺瞪着卖家:“三百五拿不出来,三十五吧。” 卖家先是一愣,然后用拐杖杵了杵地面:“你们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阿诺对着布满油污的发电机踹上一脚,有几个零件就这么掉了。 这下子,卖家急眼了:“你们给我弄坏了!三百五十块金币!你们得赔!” “不赔!”阿诺摇头。 沙比也是附和:“对,不赔,真当我兄弟是傻子?你是不是看我兄弟好欺负啊?” 硬币落地,决斗双方同时开枪,无一幸免。 卖家气急败坏的指着几个人:“我要……我要跟你们决斗!” 一听见决斗这个词,围观决斗的人拍着手大喊起来:“决斗!决斗!决斗!” 动辄决斗,也是本地特色。 沙比笑了,他也指着卖家说:“你和我们仨决斗?” “不!”卖家手指哆嗦着,“我和她决斗!” 阿诺被点名,绣眉微动,她掏出了一把手枪接受。 沙比凑上来献殷勤:“姐妹,这种事让哥替你来。” “滚!” 决斗正式开始,卖家丢开了拐杖,手放在腰间的枪套外,以求最快速度拔枪射击。 阿诺一脸无所谓,打开了保险的手枪在手里转来转去的,最后插入枪套。 公正的裁判又取出新的硬币,爱看决斗的群众睁着大眼睛,这样的对决少之又少,一方是残疾人,一方是女人。 沙比依着一根柱子喊着加油,呜朋对决斗毫无兴趣,他蹲在发电机前尝试修理。 硬币清脆的飞入半空,以极快的速度下落。 硬币落地的一瞬间,卖家的手刚握住手枪握把,阿诺那边的枪已经响了。 决斗结束,吃瓜看戏的群众们张着大嘴,随后沸腾欢呼。 阿诺收起了手枪,走到呜朋背后说:“记得,你现在欠我三百五十块金币。” 趁着下次决斗来临之前,阿诺和沙比迅速离开,呜朋对着发电机头疼,这东西他要怎么运回去? 左蓝坐在一家酒馆里面,他把帽子盖在面部,双腿搭在桌子上,身体一晃一晃的,在他的周围,来喝酒的人全部在叫嚷。 让白有些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那些叫嚷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酒馆的门被沙比挤开,这家伙还嗑着瓜子,边走边吐皮。 阿诺进来时,很多人在吹口哨,挑逗的声音特别的多。 沙比看着让白,手指捅了捅阿诺的腰。 “姐妹,你师父睡觉呢,现在可是你出师的好机会,过去一枪崩了他,从今以后,就没人敢跟你比枪法了。” “你不能闭嘴吗?” “不说话我难受,再说了,咱就是提供一下意见。” 沙比美滋滋的走到酒桌前,站也没个站相,身子往一边歪着。 阿诺在左蓝对面坐下,随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左蓝摘下帽子说:“自由大乐人来了,失敬失敬。” 在左蓝脸上,看不出一丁点的愤怒。 阿诺美眸微挣:“你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这事应该怪你,说好了用舰炮轰炸,是你非要上来看看的。” “看够了。”左蓝放下了桌子上的脚,“这破地方,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沙比吐了一口瓜子皮:“别啊,我觉得这里挺好。” 阿诺微微一笑:“要不,你留下吧,跟着这座岛一块,嘭!灰飞烟灭。我觉得,这是你最好的归宿。” “妹子,你这就不对了,你不在的话,那我留下来可没意思了,和美好生活相比,还是你更重要。” “别贫嘴。” “我是说真的,实在不行,我也加入你们那个……那个自由大乐人。” “你不行,你应该去自由民巴俱乐部。” “行了!都少说两句!” 左蓝拍响了桌子,他环顾了一下这个酒馆,越看越恶心,这里的人哪怕不是恶人,也会装成恶人,用来掩饰暗藏在心里的懦弱。 他看向了自己这些朋友们,有点恼怒的说道:“让你们查的情报查到了没有?袭击幸运公主号的海盗到底是哪一伙?别忘了,我们是要帮莫晔船长的儿子实现愿望的。完不成这个事,谁也别想动这艘军舰。” 阿诺和沙比相视苦笑,到底还是被说教了。 沙比老大的不情愿。 “我亲爱的老大,咱就用舰上的大炮给这个岛炸平了,心愿不就实现了,何苦费这么大劲出来找线索。咱家妹子刚还上了法庭,幸好没事。” 左蓝问阿诺:“这地方还有法庭?你犯什么事了?” 阿诺还没回答,就有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上揉搓,抚摸阿诺后背的男人醉醺醺的说:“妞,爷带你出去开心开心?” 阿诺叹了口气:“左蓝老大,我再给你演示一遍吧。” 左蓝根本来不及阻止,疯女人一手握住身后男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摸出了匕首,男人的手被死死钉在了酒桌上。 拔也不敢拔,男人的酒瞬间醒了一大半,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 而阿诺像做了一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耸了耸肩。 “喏,就这个。” 赎罪军 阿诺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令左蓝惊诧,这个女人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视人命为草芥吗?自由大乐人那帮家伙,都给她灌输了些什么理念? 沙比不住的为阿诺拍手叫好。 被一刀刺穿了手掌后,这人也冷静下来,另一只手忍着疼痛抽出匕首,能有这份定力,这些人在海上经历的风浪也不小。 他握着手掌,露出黄灿灿的牙齿:“臭女人,我要宰了你。” 阿诺比他矮了一点,不屑的抬着头蔑视:“你大可以试试,海盗。” 海盗舔舔嘴唇,在腰间拔出了火铳,阿诺同时拔出手枪。 喝酒的一群海盗全部掏家伙,长短兵器皆冲准了左蓝一行人。 左蓝他们也没犹豫,两拨人枪口互指。 都是一言不合便会动手的亡命徒们,更不必说还见了血。 眼看双方要擦枪走火,在岸边传开了密集的爆炸声。 酒馆内的人除了这两拨,全部跑出去看,因为爆炸的方位刚好是他们船舶抛锚的地方。 在海盗中走出了一个独眼海盗,他收起了枪慢慢到了受伤的海盗和阿诺中间,手搭在受伤海盗的火铳上。 “你们中谁说了算?”他问道,“我猜不会是这个疯婆子吧?” 阿诺将枪口转向了独眼海盗,其他人也保持着姿势,而外面的爆炸更加剧烈了,还有人在酒馆门前大喊了一嗓子,只不过左蓝他们听不懂。 这座小岛上有各个国家的人,和左蓝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占据了一多半,这还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人群一片片跑过酒馆门口,终于有熟悉的语言了。 “干!我们的船!” 左蓝收起了枪,他严重怀疑炮火来自幸运公主号,可听火力密度并不是,那艘巡洋舰不可能发射如此密集的炮弹,而且,他们还在岛上。 “该给你的人一点教训。”左蓝放下手枪,“并不是哪家的姑娘都好惹,收枪。” 沙比很自然的收枪,阿诺不甘心,踌躇了一会才放下武器,让白从始至终没醒过来。 独眼海盗下令:“放下枪。” 一伙海盗整齐的把武器放下,只有手掌受伤的无动于衷。 独眼海盗手臂用力,直接夺了那把火铳。 酒馆外跑过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 有在事发地点跑回来的人给出了答案:“太辉海军!太辉海军!” 酒馆里还剩下的海盗们慌乱起来,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左蓝环抱双臂说:“赶紧跑吧,再晚一点,你们都会被抓捕的。” 独眼海盗猛的举起来枪,他用一只眼睛看着左蓝:“是你泄密的?” 两伙人才放下武器,又拿起来了。 不同的是,让白醒了,他一手抬枪,一手还当做枕头压在头下。 “我为什么要给敌对国家泄密?赶紧走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有道理,都放下。” 他们的枪再次放下,独眼海盗带着自己的人涌出了酒馆。 阿诺擦拭着自己的匕首,很不情愿,她抱怨左蓝:“为什么要放走他们?” 左蓝反问阿诺:“为什么要和他们打?” “都是人渣,死不足惜。” 左蓝听后摇摇头,他没再说什么,自顾自的往酒馆外走去,让白起身跟上。 沙比安慰阿诺:“行了,他就这样,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也走吧。” 出了酒馆门,正好看见呜朋拖着一辆板车,车上就是那个死沉死沉的发电机,他急切的招呼几个人:“来帮帮忙,海军到了。” “你拉这破玩意干什么?丢了丢了,不要了。” “这是好东西啊,扔掉多可惜啊。” “回头给你弄个新的。” 呜朋回头看了一眼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发电机,一咬牙松开了手。他问左蓝:“我们往哪边跑啊?这里肯定被海军包围了,谁把他们引来的?” “这我哪知道去。”左蓝指着爆炸的反方向,“去那边赌一把。” 一行人和涌向海边的海盗们背道而驰,就这么个危机时刻,还有人在趁乱打劫,也有人在混乱中行窃。 阿诺看这些人是越看越恶心。 左蓝完全不管周围的一切,脑子里想着陌生的地形,跑动的脚步不停。 等他们到了岸边后,发现了几艘军舰的影子正在缓缓接近,有两艘军舰上还亮着探照灯,如呜朋所料的那样,这座小岛已经被包围了。 岸边也有人和左蓝他们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只不过他们还有小艇停在这里。 沙比看见那艘小艇和正在匆忙装箱子的海盗,眼睛一下亮了,他掏出武器直接冲向了小艇。 阿诺看出了沙比的动机,抢先一步冲出。 左蓝指着几盏灯吼道:“把灯灭了!” 吼完这句,他也掏出了枪追上去。 让白抬手打了三枪,将此处的光全部熄灭。 灯光消失后,小艇周围的海盗们经历了短暂的适应,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就遭到了左蓝他们的袭击。 把最后一个海盗绑捆绑起来,他们划动了小艇。 军舰的灯暂时还照射不到这边,借助夜色的掩护,他们成功逃离。 划了很久的船,幸运公主号的躯体进入了眼帘,这艘巡洋舰没停泊在原地,因为太辉海军的关系,一直在海面上游弋。 二十多个民巴和莫晔船长的儿子都在等待,几个人上了甲板后,左蓝立刻问舰长:“海军怎么来的?” 舰长疑惑的看着地平线处的火光:“是我发送的位置。” “你发送的位置?”左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我们几个还在岛上呢!不是,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 舰长耸耸肩:“这我也不知道,除非他们就在这片海域附近,不然不可能这么快抵达。” “不是,你发位置干什么?” “这艘船火力有限,我们不可能轰炸整片岛,所以,就告诉了海军。我也没想到,咱们还没动手,他们先来了。” “你……你真是……” 左蓝对这个人都无话可说了。 舰长没那种大仇得报的喜悦,他攥着拳头叹息:“可惜了,没开上几炮,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报复,以后这片海上,不会再有海盗了。” “我不想打击你,不过该有的还是会有。”左蓝手按在舰长肩头,“你也算报仇了,下一步什么打算?要不跟我们混吧?你还是这艘船的船长。” 呜朋疯狂给左蓝眼神示意,他真的不太喜欢这个蠢材。 舰长手抚摸着船舷,大家伙都在等他。 摸了半天,他释然的一笑:“不必了,毕竟我们的国家还在打仗,我不想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 呜朋着实松了一口气,他有些伤感的提议:“那好吧,我们把你送到港口附近,你自己划船回去吧。” 完成了舰长的心愿后,幸运公主号归左蓝所有。 他们先送舰长回了太辉国,又送了阿诺回大乐,而岛上的海盗们,被海军吊打了一顿后全体投降。 后来,左蓝他们才知道,太辉的海军一直在搜寻海盗们的聚集地。 太辉不仅没绞死海盗,反而收编了这些人,连同监狱里的囚犯一起放了出来。 由于在大乐的战争死伤惨重,太辉用这些人组建了一支先锋军队,用减刑作为诱惑,只要有战功,死刑可变无期,无期可变有期,战功卓越的,还可被准许自由。 然而这支军队,对太辉的国民是完全保密的。 臭名昭著的赎罪军成立了,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比这支军队更加心狠手辣,也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比这支军队更具有战斗力和破坏力,他们所犯的战争罪行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回乡 大表弟的双脚还未触碰到安稳的大地,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回家后要邀请哪些朋友,他不想吹嘘,可在战场上经历的那些事需要给大家分享出来。 位于王都东侧的港口,如今已经属于军管范围,港口处堆积着准备运输到前线的物资。 天晓得这些物资有多少能运送到达,太辉海面的力量可是不容忽视的,他们侦查过的海上路线,已经在频繁的输送过程中曝光了。 除了物资之外,港口上还有戴着锁链的民巴们,慢吞吞的被装上船。 在海上航行如此长的时间,大表弟感受了一下来自陆地的亲切,是脚步飘忽不定的亲切。 他伸伸懒腰,将自己的胸章和荣誉勋章佩戴整齐,正在看守物资的士兵看到了大表弟,兴奋的跑过来敬礼。 “长官,您是在大乐回来的吗?那边战事怎么样了?我们一定给他们打的落花流水了吧?” 士兵兴奋的溢于言表。 大表弟指了指正在推下船的一个木箱子,箱子里面装的是阵亡通知单,满满的一箱,这还是春季攻势之前的,春季攻势结束后的名单才统计出来,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到达。 “说实话,很艰苦,不过胜利终会到来。”大表弟严肃的回答,“这些民巴是怎么回事啊?他们要去哪?” “是这样的长官,民巴们也要去大乐,去给战士们挖掘战壕,顺便做点其他的工作。我真的羡慕他们,能够走上战场,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去,哪怕是挖战壕也可以。” 士兵表达他无尽的向往。 大表弟胸前的勋章闪闪发亮,吸引了一群士兵们问东问西,大表弟按照自己的领会介绍了一下战局,说的很多地方给士兵们听的如痴如醉。 等他离开港口后,没有找客店休息,迫不及待的去了驿站。 人往驿站里面一钻,要了一匹好马,手掏了掏口袋,摸出来一把花花绿绿的钱币,也不数摸出多少,一股脑放在柜台上。 “这位军爷。”柜员看着钱直惆怅,“我们这里不收这东西的。” 大表弟愣神,方才发现,他掏出来的钱全是大乐的货币,在那边生活久了,习惯还没改回来。 他只能再翻口袋,几个兜里除了半包烟以外,空空如也,他窘迫的站在原地给出解释:“我在前线回来的,着急回家,能不能写个欠条,等回家后我会还的。” 柜员不太情愿,这种事以前发生过,还有几次欠款没有追回,没追回的欠款全部算在了柜员头上。 “要不您还是再想想办法吧,这个欠条我实在开不了。” “你说什么?” 大表弟当时就火了,他用在前线养出来的脾气,一脚踹在柜台上:“老子在外面打仗!回来还要受你们的气!你们领导呢?给老子叫出来!” 柜员也被吓到了,他保持着该有的礼貌,怯懦地解释:“您别生气,这事我做不了主的。” “也不让你喊你们领导出来吗!” “我们领导……我们领导不在,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给您找一个能够换钱的地方,您把钱换回来。” “不行!”大表弟照着桌子一掌拍下去,“要是换钱,你去给老子换,特娘的,老子没那闲工夫。” “您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就无理取闹了,你能怎样?给我换钱去。” “我走不开……” 驿站里面被这两个人的声音填满了,等车的和等马的人们纷纷侧目,大表弟后面排队的人没一个敢上前制止的。 蛮不讲理的大表弟也跟柜员吵烦了,他拔出手枪摘下荣誉勋章放柜台上,柜员马上不说话了。 “给不给马?”大表弟浓重的威胁,“你也别害怕,我就是想告诉你,枪是我缴获来的,老子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多少也算个战斗英雄。还有这个勋章,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证明。” 柜员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其实这把手枪是普森缴获的,后来送给了大表弟,人家还记得当初偷枪的那件事。 柜员在柜台上取下纸笔,写了一个欠条并附上日期,最后盖了章,他还是不敢抬头,把欠条推向大表弟。 大表弟喷着口水,越说越起劲,等把欠条攥手里了,还在滔滔不绝:“欠你们钱的是一个爱国军官,他肯定不会赖账……” 他说够了,收拾收拾自己的物品,这场风波才算告一段落。 在挑马等马的过程中,没人愿意靠近大表弟,他给在场人们的印象就是一个粗鄙的不好惹的大兵哥,然而,大家还是对这个人表现出了好奇。 排队排在大表弟前面的,发扬风格,把自己的马让给了大表弟。 等大表弟策马飞驰的时候,海港小城传开了关于他的传说,说是有一个军官非常了不起,杀敌无数,枪林弹雨中如履平地,荣誉勋章拿到手软,并且,全身没一处伤口。 这种传说越传越邪乎,到了最后的最后,大家说这位传说中的军官是一个神枪手,凭借一把手枪,一个人击毙了好几百人。 这事被太辉的探子传回了战场上,太辉军专门为大表弟的人头搞了个赏金,价值三十枚金币,赏金令上还特别标注,切勿单独面对此人。 数天后,大表弟同那枝结婚。 婚礼上,大表弟把普森的那封信交给了贝拉,他没说普森丢了一条胳膊,也了解了一些情况,贝拉给普森写了好多信,从没收到过回复。 这事,大表弟也觉得奇怪,但他之认为是倒霉,碰巧了送信的船被太辉的军舰击沉。 那天,原本阖家欢乐的日子,贝拉读着信抽泣,全婚礼上的女士们,一起宽慰。 那枝彻夜陪伴贝拉,给大表弟晾了一夜。 唯一让贝拉疑惑的,普森的字迹比以前可难看的多的多。 婚后没多久,大表弟和自己家人闹了一次矛盾,他本人是打算隔一天后回战场的,遭到了全家的一致反对。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如今的战争和以前不一样,真有丢命的可能,比起踏入战场,和自己老婆出去度度蜜月难道不好吗? 为这事,他家里都干起来了。 那枝坚定的站在大表弟一方,这让大表弟觉得,这个女人还不错,没那些贵夫人的臭毛病。 后来,家里选择了让步,可有一个要求,你人走可以,但要留个后。 留后就留后,为了上战场,大表弟也算拼了,人虽然志气满满,到了床上完全不一样了,这个事和想象的多少有些出入。 连续奋战了三天,大表弟每次都搞不定,这种事简直比上战场还要可怕,等到了第四天,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全部准备。 灯光熄灭的那一刻,那枝的三姐送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她们的爷爷倒下了。 这一刻,那枝感受到了什么是晴天霹雳,她穿戴整齐后跑出了房间。 大表弟点了一根烟坐在床上想,老头身体挺硬朗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抽完了这根烟,他才穿上衣服出门,两位女士在车上焦急的等待他,尤其是那枝的三姐,看大表弟的眼神充满了责怪。 马车加快速度冲到了那家老太公的家里,那枝第一个跑进了屋,一群医生正在给老太公会诊。 有说老太公身体健康的,恢复恢复就会没问题,也有偷偷告知家属准备后事的。 一般前者会得到礼遇,后者会遭到冷眼。 这也就让所有人自动屏蔽了坏消息。 不管医生如何说的,那枝在床前握着爷爷的手,那家老太公还没睁开过眼睛。 要开心 越是到后来,老人家的身体每况愈下,某一刻你以为他醒了,其实他还在昏睡,某一刻你以为他睡着,其实他已经醒了很久了。 房门外听见剧烈的呼吸声,进了门后听见的是气体传过轰隆的轰鸣。 大多数时间,老人是假寐,或者是沉睡。 诉说老人家会好转的医生们开出了不少药方,全都不见好转,越来越多的声音都在讲,老人不行了。 最初的几天,那家老太公嘴里充满了药渣子味,后来的几天,大家终于意识到了,人快不行了,真就这么突然,想知道到底是何种原因,总也找不到。 老人家最吓人的时期是第四天到第七天,人在他身边完全听不见呼吸声。 也就这么几天,该通知到的也通知到了,每天客厅里挤满了人,罗米、勍惟这类的太公们,赋闲在家的几乎常驻。 到了第八天的凌晨两点多钟。 这次轮到那枝守夜,大表弟托着下巴靠在墙边昏睡,他和那枝没什么感情基础,又赶上这么一档子事,关系还停留在互相尊重的阶段。 这几天,他总是看到那枝给老太公擦洗身体,清洁卫生,可以说感触颇深。 那家一家人,对大表弟的态度分成三派,反感,尊敬和无所谓。 他靠着墙睡的并不舒服,如果不是适应了战场,恐怕连睡也是睡不着的。 楼层结构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大表弟瞬间惊醒,他揉揉眼睛,看着那枝守在床边一下下的点头,眼见困得都不行了。 他抽动下鼻子,给那枝披上了一件大衣,就在此时,他发现了那家老太公睁开的双眼,那双眼睛直视着上方。 这从未有过的形象吓了大表弟一大跳,他轻声问道:“老人家,您醒了?” 老头没说话,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不是死不瞑目吧? 大表弟心想,伸手放在了老头眼皮上,可手还没抚下去,老头眨了下眼睛。 然后,他就听见老头说:“是那枝对吧?” 那枝迷迷糊糊的没听见,大表弟拍了拍那枝的后背。 “现在几点了?” 她问道。 大表弟双手贴在那枝脸上,后者没有反抗,任由视线扫过衣柜,扫过窗户,停在老头身上。 那枝一下子站起来,握住了老头干枯的手。 “爷爷,您醒了爷爷,太好了……” “那枝啊。”老头费力的抽出手来,“坐下,离我近一些。” 那枝激动之余,慌乱听从爷爷的吩咐。 老头和那枝距离不足一臂,他用足了力量抬起手,快要没有温度的手掌贴着那枝的面颊,能够看到,老头脸色不太对劲。 “那枝啊。”老头一边抚摸一边说,“咱家这么多人就属你跟爷爷最像,特别特别像,我总是害怕这个。” 那枝满眼都是泪水,她哭求:“爷爷,您不要讲话了好不好?您让我去叫医生,等您好起来了,我哪也不去,就陪在您身边。” 她想站起来,却被大表弟按了回去,那枝带着怨恨问:“你干什么?” 大表弟还是压着那枝的肩膀,眼睛却是看着老头。 “和你爷爷多说几句话吧,我去找医生。” “谢谢您。”那枝又感激又后悔,“我……” “没关系。” 大表弟拍拍那枝肩膀以示安慰,慢慢走出了房门,手轻轻把门关上。 出了门后,他没去喊什么医生,在走廊的窗口抽起了烟,吐出一口烟雾后,是长久的叹息。 这里的夜晚静悄悄的,除了一点点的风声。 那家老太公感恩的看了一眼大表弟的背影,缓缓说下去:“那枝,我们都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我们也都知道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应该做。而往往,两个方向是矛盾的,很多时候想要做出的决定和对的决定并不一致。 但是我们足够聪明,我们总是会做那个对的决定,哪怕让自己后悔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失望的样子。 我们常常满足这样的结果,在犹豫中徘徊不定,但只要大家高兴就足够了。爷爷可能会唠叨一点,你不要介怀。” “没关系,爷爷,我在听。” “我猜你现在一定在回忆,回忆自己曾经面对过的选择,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我猜对了是吧?” 那枝轻轻点头。 “罗米那个老东西,他卸任后完全回归本心了,你应该知道他和他那个小老婆的事情吧?这么大岁数了,一点脸也不要。” 那枝展现了一点笑容出来。 “他是对的。等我处在和他一样的境遇时,我才放下了很多曾经介怀的东西,那些没必要的东西。那枝,爷爷想告诉你的是,不要背负大家族的责任,不要管贵族身份,爷爷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违心的痛苦。” 老头眼睛闭上,等了足足三秒钟,他才努力睁开,那只手还在用力,似乎在和什么东西做着抵抗。 “要让自己开心起来,知道吗孩子,什么都不要管,要开心。爷爷不能再陪着你了,爷爷要睡了。” 老头闭上了眼睛,抚摸着那枝面颊的手无力的瞬间垂下。 那枝终于明白了,总听大家说回光返照,今天发生在了自己爷爷身上,她好恨这种东西,给人一点希望后再彻底击碎。 她哭丧着脸努力的去笑,给老头把手放回到被子里面,笑变得更加扭曲了。 “知道了,爷爷,我会开心的。” 她终于绷不住了,趴在床上痛哭。 大表弟听见哭声后丢下烟,莽撞的闯进了房间,他走到那枝身边,由于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便把手放在那枝背上,温柔的声音说:“哭吧。” 那枝转过身子抱住了大表弟,这个她唯一能保住的人,将情绪彻底释放出来。 大表弟眼睛有些干涩,他也反手抱住那枝。 “没关系,尽情哭出来吧,我在这里。” 凄惨的哭声吵醒了所有人,大家仿佛知晓了一切,疲惫伤痛的涌进了那家老太公离世的地方。 几天后的葬礼上,来为老头献花的人比比皆是,所有人穿着一身漆黑,排着队将一束束的花摆在了老头墓碑前方。 墓碑上刻着老头的简短生平。 等墓碑前的花放不下了,国王陛下的仪仗也来到了这里。 充满悲痛的一家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国王,是沉重,是惊喜,还是感恩戴德。 这种复杂的心情使这一家人的表情无比的精彩。 悼念完了老头,国王和这一家的大家长,也就是老头的夫人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语,大家向国王鞠躬致意。 国王越过了一个接一个的人,最终又停到了大表弟和那枝身前,礼节性的问候过后,这才离开。 珐瑆在身上取出了一份文件交给了大表弟。 “国王卫队的那吾,由于其出色的表现,得到了新的任命,这是任命书,等你去到大乐,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大表弟压根没看任命书,随口答谢一下便收起来了。 就这份气度,珐瑆看了也微微吃惊,他对后面的余涟点点头,随后跟上国王。 余涟慢慢走来,他给自己这个大表弟整了整衣领,整衣领的时间很长,人好像憋了一肚子话一样。 “长大了。” 他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下一刻一拳打在大表弟胸口:“对人家好一点,不然当心我踢你。” 大表弟捂着胸口笑了笑。 余涟又来到了那枝身边,礼貌的行礼,半开玩笑的给出了承诺:“以后有困难可以来找我,要是这家伙对你不好的话,我替你收拾他。” 那枝头一次近距离观察余涟,这个人长的不算好看,可有种让人愿意去信服的独特魅力。 “感谢余涟先生的好意。” “这句话我早说过了,祝你们幸福。” 大表弟撇嘴调侃:“算了吧,你还是先关心下自己的问题吧,我这里完事了,下一个该轮到你了。” 余涟还真踢了大表弟一脚,玩闹了一下也让在场人压抑的心舒缓了一些。 送走了余涟,那枝问大表弟:“什么时候回去?我可不是赶你走,你别误会。” “这个啊?”大表弟捏着鼻子,“还没想好,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再等等吧。” 他这一等,足足两个月过去了,新婚夫妇的感情逐渐升温,在确定了那枝情绪稳定,不会动不动想自己爷爷了,他才放心登上了开往大乐的船。 与酒度日 普森如往常一样躺在桌子上昏睡,手握着还在向下滴酒的酒瓶子,这间仓库就他一个,原本应该有三名下属的,那三个人找各种理由出去了。 仓库在先前是用来堆放粮食的,全面战争开始后,粮食被搬空了,如今这边存放一些军需物品。 他也就做了一个悠闲度日的军需官。 仓库严丝合缝的门往一边打开,门前随意丢弃的酒瓶子胡乱响。 进来的两个士兵遮掩着鼻子,仓库里的酒气熏天。 “这里什么怪味?” “别瞎问了,领了东西走人。” “找谁啊?” “那不桌子上躺着一个呢吗,问问他。” 士兵们走到普森的床前面,其中之一踢了踢桌子:“哥们儿,你们这里谁说了算?” 普森哼唧唧的睁开眼,然后换了个姿势侧躺着,酒瓶子一下摔在地上,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踢桌子的士兵指了指普森残缺的位置,给自己同伴眼神示意,同伴领会后拿出了一张单据放在一边。 “我们团长叫我们领二十箱肥皂,这是单子。” 普森摸索着桌面,摸到单据后熟练的打开抽屉,被抓皱了的单据放进了抽屉当中,他指着一个方向:“第三排中间,二十箱,不要多拿。” 士兵对视一眼,马上去了指定的地方。 等找到了所要领取的物品后,他们把二十个箱子堆在地上,然后就在仓库聊起了天。 “前线又后退了十里,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后撤了,就在昨天,我还看到了送下来的伤员,听说是战地医院不够住了,不知道该安置在什么地方。” “在自己国土上让人家揍成这样,如果我是大乐的司令,早自杀了。后面那些人天天告诉民众正在打胜仗,第一次胜利距离后方二百里,第二次胜利距离后方一百四十里,第三次胜利距离后方一百三十里。我们是边撤退边打胜仗的吗?” “就会忽悠民众,如果不是太辉的后勤老是跟不上,这会早打到大乐的王都了。” “谁说不是呢。俩国家打一个国家,节节败退。我跟你说吧,那些贵族不行,他们根本不会指挥,就他们那个打法,我上我也行。” “不说这个了,我们拿肥皂干什么?” “说是前线总出现传染病,这不是伤员运过来了吗,让咱们保持卫生,别给传染上。这东西很奇怪的,传染病造成的减员比战斗减员还要多。” 听着他俩在后面嘀嘀咕咕,普森又开了一瓶酒,酒精继续麻痹神志不清的大脑。 在他还算清醒的时候,也会思考一些问题,但这些问题和作战无关,最近一段时间,像这两个士兵这种言论,很多很多。 包括他仓库里那几个,也在说这样的话。 说白了,最近军心涣散。 几天前他发现自己一个手下倒卖物资,虽然数量不多,这可是大罪,要枪毙的。 普森给这个人抽了几鞭子,收回了还没出手的物资,在最近一次酗酒前,亏空才补上。 补上一次亏空,他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庆祝,喝到现在躺在桌子上睡大觉。 那两个兵什么时候走的,普森也不知道,到了午后,好几辆马车停在了仓库门口。 新兵带着几个人跳下车,把仓库的门用力推开,他进门后大声叫嚷:“有喘气的没有?给老子出来!特么的!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的!物资呢!” 几个人是端着枪进来的,给管理员们吓住了。 新兵带来的人一身的痞气,枪口都要顶在管理员头上了。 正在清点物资的管理员弱弱的问了一句:“你们的提货单?” “我提尼玛的单!”新兵给手枪上膛,“老子手里的枪就是提货单!” “你别难为我们行不行?这里有规矩,没有上级的批示,我们不能发。” “哦,这样啊。”新兵眉毛挑起来,“你就说你要不要命吧?” “这个……” 管理员怂了,入职这么长时间了,来的人都客客气气的看自己脸色,头一次让人这么胁迫。 管理员们试图再抗争一下:“私自发货我们是会被问责的,你就不能上报一下,等单子批下来了,怎么都好说。都不容易,你通融一下。” 新兵最近特烦这一类的话,什么事都得走个程序,程序下来了要好久,有时候还不被通过。 今天听这么一个管理员逼逼这种话,新兵正旺盛的火气达到了顶峰,他咬着牙下令:“兄弟们,搬两车,然后,咱们去军火库那里,再然后,去粮仓。” 这明摆着是疯了,就这么几个人打算明抢。 几个管理员被新兵带来的人控制住,剩下几个冲进仓库,一箱子一箱子往外搬,这里面有卫生用品,有崭新的军装,还有被褥。 两车是远远不够用的,为了能够多拿一些,马车上堆的东西和小山一样高。 管理员对此毫无办法,还被前线的战士们恶狠狠的像狼一样盯着。 等搬差不多了,有人发现了宝物,拎着几瓶酒给新兵展示。 “队长,这几位有酒。” “酒?” 新兵看见酒瓶更生气了,走过去给了一个管理员一嘴巴:“你们还特么的有酒喝!” 被抽了嘴巴的管理员委屈极了,喝酒的人不在这里,凭什么替他挨揍。 “把酒分了!” 战士们开就不用工具,直接砸碎了瓶口,一人一口分着畅饮。 这些酒被喝空了,这伙人胆子也足了,嚷嚷着去抢军火库。 战士们放开了管理员,摆出旗开得胜的姿态向外走。 一个管理员擦着头上的汗水:“我的个娘啊,这是一群什么玩意啊,这不土匪吗?哪有这么干的。” 新兵带着人到了仓库外面,正巧看见一个独臂的家伙。 普森手按着车身,弯着腰缓解痛苦,酒喝太多了,胃里不舒服。 新兵被这个独臂的人吸引了,乍一看很像自己老队长,但仔细这么一瞅吧,体型什么的,差了一些。 他悄悄走过去,蹲下身子,头往上斜视。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看上去就很不舒服的红脸男性。 “队长?” 新兵试探着问了一声。 普森放开车身,手指着新兵的脸:“抢军需物资,你胆子真大,还把我的酒给喝了。” “不是,队长,你怎么在这啊?你不是调到后方……啊,这就是后方。也就是说,你在看仓库吗?” 新兵百思不得其解,像自己队长这种人,不管怎么想,也不可能去看仓库,任何方面都不可能。 “你先闪开。” 普森推开了新兵,扶着马车嗷嗷吐,胆汁都要给吐出来了。 等倒酒结束了,他头晕的不行,什么事也不想了,就想躺下睡一觉。 他迷迷糊糊往前走,新兵在其身后紧紧跟随,一直到普森躺到了桌子上鼾声如雷。 新兵不可置信,这个人真是自己队长?换人了吧? 他对着一个管理员招手:“你,过来过来。” 管理员战战兢兢的心情,慢慢往桌子前走。 “走快点!” 管理员快走几步。 新兵指着躺桌子上的人说:“把老子队长照顾好了,他要水给水,听到没有?” 管理员疯狂点头。 普森一觉睡到了午夜,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要水喝,他捂着快要裂开的头痛苦不已。 水递过来了,他夺过来后痛饮,喝了足足一大杯还是口渴,等把水杯递过去后,他惊异的发现,为自己端水的人是近卫军一团的团长。 任何军人看到老上级,肯定毕恭毕敬的,而这个团长又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物。 团长按住普森:“别动。” 团长走去接水,普森这才看到,新兵老老实实的蹲在一边。 “你怎么来了?”普森问道,他有点模糊的记忆,好像两个人打过一次照面。 新兵畏惧的偷看了一眼团长,低声咕哝:“队长,我犯错误了,你可得帮我。” 特殊库存 团长倒着水嘀咕:“最近物资短缺的不像个样子了,国内也紧张,大乐这边更是好多人吃不上饭。但是抢物资这种行为,还是不可取的。” 接了满满一杯热水,团长亲自给普森奉上,又开始嘀咕:“你们知道这件事影响多么恶劣吗?如果不是我给压下来,你们再想见一面,恐怕就不是在这里了。” 新兵一下站起来:“团长,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我们队长没关系,纯属我的个人行为。兄弟们在前方饿着肚子打仗,我心里看着难受。” “抢了就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这个先例不能开,如果其他的部队也像你们这么搞,那不乱套了。”团长示意新兵坐下,“小普啊,你终归还是我的人,虽然临危受命打了一场阻击,可不代表你本人归他们指挥。近卫军已经到了,你们两个可以归队了。 在我的团里,你们不用担心物资短缺,不用出去抢劫。” 新兵眼睛雪亮,期待自己队长发表意见。 普森像是在醒酒,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团长问道:“怎么,不乐意?放心,他们能让你干营长,到了咱们这,你还是营长。” “团长,这和职务无关。”普森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想再回去了。” “就在这里窝窝囊囊做个库管?” “库管并不窝囊。” “你还是这么直白,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能对不住你,你可以提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普森很少见的犹豫,他摸了摸隆起的腹部,想了半天才说:“我想回国。” 团长心头一紧,他也出现了很难在他脸上看到的那种疑惑,他不清楚,手下这个骁勇的战士,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了这样,与其说是颓废,不如说是死心,对一种东西的死心。 “那好吧。”团长又看向了新兵,“你的意思呢?也想回去了?” 新兵不知做何解答,习惯性的望向自己队长,普森则是相顾左右,不和新兵眼神交流。 团长耐心等待下去,新兵终于讲出了他的心声:“我要留下,为兄弟们报仇。” “很好!” 团长用力拍着新兵的肩头,他给普森推下桌子,在怀中拿出了一份地图,平铺在桌子上,顺带着又取出了一块指北针。 “明天近卫军要前往左翼,接替左翼的防守。”他看着两个手下说着,“看见我画的这个圈了吗?这是主力部队这一次的后撤地点,北面这一片区域,我想在你们这些熟悉地形的人口中了解一下,防守哪里是最佳选择。” 普森对着地图来回看,越看头越晕,他在自己脑子里根本找不出地图上的区域。 倒是新兵看了一眼便得出了结论:“这里有一条河,适合防御,我们可以背靠这条河防守,河上有一座桥,万一我们再次后撤,部队渡河后把桥炸掉,可以延缓追击。” “背靠着河流防御?”团长仔细研究着地图,“是个很大胆的方案,虽然防守会变得艰难,但也有好处,不会和主力部队脱节。这个方案我记住了,还有其他的选项吗?” 团长问问题时刻意去看普森,后者头疼难耐,心思压根不在地图上。 “既然没其他的了,那就这样吧。”团长三两下卷起地图,“关于你回国的事,可能需要几天,我会尽快办理的。” 团长话罢离开了仓库。 新兵想跟普森说两句话,欲言又止的。 “你有事说事,没事就跟着团长走。” “队长,你真的不回前线了吗?团长挺想让你回去的。” “走吧走吧,咱要睡觉。” 普森佯装休息,变形的身体在桌子上不安分的扭动几下。 新兵苦笑,留下了一瓶药放在桌子的一角。 “吃了对身体好,你记得吃,我放桌子上了。” “知道了,走吧。” “那我真走啦?” “三……” 普森倒数了第一个数字,新兵利落的逃出了仓库。 后来的两天,仓库相安无事,管理员们度过了平静的两天。 第三天有了些改变,一个军官带着人来给仓库搬迁,库存的物资一上午少了一般,到了晚上,仓库里还剩下一些角落没有清理。 管理员疑惑不解,普森也没当回事,估计这些物资要换到其他地方,这种事也不奇怪。 他觉得这样正好,等自己回国了,不用在费心费力的交接。 第四天上午,普森和一名军官核查清单,管理员和士兵们把仓库最后的东西搬到车上。 清单核查完毕了,两个人也算交接完成,普森期待他一天比一天近的回国日子。 可到了下午,情况又不一样了,仓库外面站了两排全副武装的士兵,为首的军官是那吾。 对那吾这种人,普森没什么好感,打发一个管理员出去交涉,管理员和那吾了解了情况后,一路小跑回去报告。 “我们的仓库要……要……要……这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说话。”普森极度恼怒的拍了桌子,“会说话吗?不会说一边去。” 管理员一方面害怕普森,一方面也在组织语言,他很长时间没提到过那个词汇了,想了好久才回忆起来,惶恐的说:“我们仓库要安置民巴。” “安置什么?”普森也觉得不可思议,“民巴?哪来的民巴?” 管理员左看看右看看:“这个,我也不知道,人家没告诉我。” 大乐来民巴了? 普森简直无法相信这种事,他拎着酒瓶子冲出了仓库,正好看见那吾在那边指指点点的。 普森单看了这人骄傲的神态就烦的不行,拎着酒瓶子又回去了。 他和几个管理员在仓库里静静的等待着,直到外面纷纷落落的脚步声和锁链声。 这两种声音凑在一起,不是重刑犯就是民巴无疑了,普森慢慢走到了仓库门前,那些士兵们正在搜民巴们单薄的衣服和同样单薄的身体。 由于不想拿手碰到民巴,好多士兵用随地捡起来的木棍朝着民巴们身上捅,捅的用力一些,就会有民巴闷哼一声。 长年累月的教导下,民巴们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发出惨叫。 那吾神气的握着鞭子,他看见了仓库门口站着的普森,也是有点厌恶,这种不听上级指挥的家伙,他更是没有好感。 可毕竟还有一点交情,那吾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并说道:“人我可是带来了,清点一下,以后归你这里看管。提醒一下,上级需要这些民巴,最好不要减少数量。” 两个人面对面,一个四肢健全,神气活现,一个残缺手臂,体态臃肿,一个手拿马鞭,一个拎着酒瓶子。 普森伸出手:“文件。” “在这里。” 那吾拿出文件展开。 普森读着文件上十分捡漏的内容,上面除了表明这间仓库要看管民巴之外,其余的一字未提。 他皱着眉头问:“他们吃什么?谁负责供应?” 那吾冷笑:“他们什么也不需要吃,最多一周,我们会再来一次反攻。” “反攻?” “你别打听了。” 那吾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捏着马鞭回到了队伍当中,大声发号施令:“都搜仔细点!任何物品不得带入!” 民巴们肮脏的长头发和灰暗的眼神,一个个在仓库门口的普森面前走过去,锁链拖在地面上哗啦啦作响。 每一个进入仓库的民巴,会找一个小角落蹲下,等那些角落挤满了人了,他们再往中间的地方占据。 仓库终于被堆满了,一点空余的地方也没有。 普森感叹发布文件的军官,这人的数学一定好极了。 所有民巴进入仓库,那吾把清点的结果和仓库管理员对照了一下,最后带着士兵们扬长而去。 童言 传说中,民巴身上有一股怪味,哪怕你距离民巴很远,也能通过眼睛看见飘散在民巴身上的味道。 仓库的管理员们显然看见了气味,似乎整座仓库都被某种难闻的颜色笼罩住了。 对管理员来说,仓库成了他们的禁地,已经不能再进去了。 普森还停留在民巴们在自己眼前走过的场景,恍如隔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过这种人了。 他让管理员们在仓库外搭了个棚子,最起码可以遮风避雨,他手下这些人没一个愿意留在仓库这边的,居然挣着去买酒。 整整一夜,仓库都是诡异的安静。 第二天,普森吃过了早饭,终于听到了一些声音,仓库里面这些民巴挤在幽闭的环境里面,时间一长,状态和来仓库时也不一样了。 一连两天,仓库门都是紧紧闭着,里面传出声音的频率也越来越密集。 管理员们集体请假,那个小棚子底下,如今只剩下普森一个人,他醒来就喝酒,喝完酒便睡下。 无数次醒来睡下后,他想到了一个坚毅的脸,也不知道那个家伙去了什么地方。 想着想着,很多忘记了的事情一一浮现脑海,从出生开始的那天开始,每一件事都是清晰无比的。 他尝试停止酗酒,以便于让回忆更加清晰。 在碌碌无为的日子里,这样的回忆变得甜美。 正面战场吃紧的消息来到了后方,停止酗酒后,他想通了很多事情。 某一天,他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也就在这一天,仓库的门发出了奇怪的声响,好像是小动物的爪子在挠什么东西。 这些民巴也挺可怜的,他想通了民巴在这边的用处,其中包括民巴对战争的最大价值,第一次打开了仓库的大门。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是无数双眼睛,渴求的看向外面洒进来的阳光。 民巴们的眼睛齐刷刷底下,要避讳外面独臂的男人。 仓库里面的味道根本不能去闻,整整一仓库的人在连续几天里散发出来的味道,绝对是无法想象到的。 小动物挠门的源头找到了,普森意识到那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发育不良加上奇长的头发,是男是女无法分辨,只知道这个孩子磨出血的双手还在门上抓挠。 普森看看仓库外围,这边很少有人来,如今进了一群民巴,更是无人涉足。 他一把抓住孩子的双手,眼里闪烁着凶光,居然让孩子去干这种事情,这群人根本就是疯了。 然而,他的凶光马上消失了,回忆再次浮现,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对民巴痛下杀手的人中的一个。 普森松开了孩子的双手,这个孩子被后面的一个民巴瞬间抱住,民巴对孩子安慰:“好了,好了,都结束了。” 这个孩子的两只手保持抓挠,抱住他的民巴瑟瑟发抖。 好半天,普森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民巴是怕自己对孩子下手。 普森又看了一眼仓库内的景象,一群人全部低着头黯淡无光,个个皮包骨头,因为空间有限,仅有少数能够躺下。 最让普森心头伤感的,是那些躺着的民巴,都是年龄大的和年龄小的,即使在如此绝望的境遇,民巴们还保存着一丝人性的光辉。 他关上仓库的大门。 黑暗再次把这些灰色的人们收拢,而这次的黑暗并不长久。 仓库门再次打开后,普森背着一个行军包出现在了仓库门前,他把包丢在仓库里面。 “我只能弄来这些,你们分一下吧。” 说完这话,他给仓库留了一条小缝,背靠在外墙上,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料想过民巴会争夺,但绝没想过,民巴们自始至终都不敢去触碰那个行军包。 把烟丢在地上,他又过去打开了包,里面是满满的干粮,他抓起一个塞进孩子的手中。 “里面是吃的,我只能弄到这么多,大家凑合填一下肚子吧。你们不用怕,也不必怕,就算你们不吃,也不能让孩子们饿着。” 有几个民巴抬起头又迅速低下去,就这一个动作,普森已经看到了很多东西,干裂的嘴唇和复杂的表情。 对了,水,渴了这么多天,人是肯定坚持不住的。 水要比食物更加容易找到,仓库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炊事班会在这条河里取水。 他把行军包里装的食物全部弄出来,这段时间积攒的酒瓶也有了用处。 很快,他背着叮当作响的背包跑了一个来回。 回到仓库后,民巴们还是低着头,他看见了无数双手,干粮在人的手组成的河流上传递,在仓库门口一直传到了仓库最后面。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普森的内心,他放下背包后说道:“水来了。” 一个民巴身体抖动几下,说了一句什么话。 由于声音太过渺小,普森只能问那个民巴:“你说什么?” “大人。”那个民巴语气颤抖,“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地里干活?” 民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他们单纯以为,只要到了田地里面,就会像以前一样得到食物。 那种思想从出生开始,便深深的烙印在了每个民巴的心里,根深蒂固。 普森又为自己点了根烟,他拿烟的手也在颤抖。 “快了。”他说,“粥棚还在建设,很快了。” 他关上大门,久久不能平静。 他给民巴们送了几天的食物,民巴们也慢慢不对这个人抱有恐惧,除了该有的戒备之外,他们还会聊一聊别的事情。 前线失利的信息多了起来,停止酗酒后,普森时常关注这些消息。 在民巴们来到仓库八天后,那吾带着两个士兵来到了仓库这边。 普森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那吾让士兵们检查仓库,可士兵们只看了一眼就恶心到了,他们草草的扫视过后,便汇报了。 普森在自己的小棚下招待那吾,还客气的给那吾倒了一杯酒。 他叼着烟云淡风轻的说:“你们可算来了,赶紧给民巴弄走吧。” 普森给倒的酒,那吾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淡漠的回答:“今天做最后的确认,明天会有车拉民巴去前线。” “这样啊。”普森挠头,“我还以为今天就能摆脱他们了,可惜,还要再等一天。明天,你们会早点来吧?” “明天早上。” “好好好。” 普森讨好的笑容,这笑容让那吾感觉很不真实,又对这样的讨好表现出了深深的鄙夷。 在那吾的印象里,这个残疾人除了违令和暴戾之外,又多了一层恶心,兴许这个人还贪生怕死。 “我们还有公务,要走了。” “慢走,慢走。” 送走了那吾后,普森吐了口吐沫,他在同样的厌恶中,还有了一种轻松,原来还剩一天时间。 他如往常一样开了仓库,民巴们看着他,眼神带有了一点期望。 “大人,我们明天要去地里了吗?” “是啊,明天。” “那我们可以喝到粥了吗?” “是啊,可以。” 如这种对话很多很多,普森一次一次骗着民巴们。 他最后走到那个手指绑着绷带的孩子前面,还没问什么,孩子先问了:“大人,你知道王都在什么地方吗?这里距离王都有多远?” 普森很好奇,他盘膝而坐问这个孩子:“你还知道王都?” “知道。”孩子一脸得意,“大家都说王都可好了,那里就是天堂,船上的大人们告诉我,这次来的地方和天堂很近很近。” “这里和天堂的确很近。”普森揉着孩子的头,“但你就怎么知道,天堂一定很美好呢?” “因为那里有一个左蓝大人,我的爸爸说……” 孩子还没说完这句话,旁边的民巴赶紧捂住了孩子的嘴巴。 普森抬手打开了民巴的手。 “让他说下去。” 孩子满脸的兴奋,手舞足蹈的说起来:“左蓝大人是一个很伟大的人,我的爸爸告诉我,左蓝大人会带我们得到自由。” 之前捂住孩子嘴的民巴毫不顾忌的呵斥:“你爹早死了!” 孩子努力争辩:“我爸爸才没有!他只是很久很久没回来了!” 普森和善的问:“你真那么想得到自由?” 孩子天真的脸无不在畅享美梦:“大人,我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很害怕这个词,从来不敢讲出来。不过,我的爸爸告诉我,自由是这全天下最珍贵的东西,任何拥有它的人都应该感到幸福。” “是么?”普森点头,“希望你能够得到自由。” 自由与奴役 普森正打算去其他熟悉一点的民巴那里,就有一个民巴跪爬着抱住了他的脚踝,这个民巴是要对一些事情急于解释。 “大人,这个孩子说的话都是……” “我明白。”普森笑着应答,“童言无忌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普森回答完了这句话,民巴还是没放下心来,这也让普森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情,他离开了仓库。 夜半子时,早躺在棚子下的普森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只要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的全是那些人的样子。 在镇压民巴时看过的,在王都的排水口看过的,在谷地的村子里看过的,酒馆里并肩打架的,还有大乐见到的这些。 最后,他看见了那个孩子。 自由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他的心从未有过的跳动着。 有多少人为了一点点的财务争执不休,有多少人忙于世俗的一切却忘记了最本质的东西,又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去追逐的简简单单的梦想。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仓库附近的草丛里有动静。 做过这么久侦查兵了,对任何声音皆可以分辨出来,那是人在草丛中匍匐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 他轻手轻脚的躲在桌子后面,聆听淅索作响。 草丛确实有人,阿诺五个人正好在草丛中窥视,枪管拔开挡住视线的杂草,观察着仓库外围的一切。 整个仓库阴森森的,没有一点光亮。 阿诺指了指那个棚子,端着枪缓缓起身,谨慎的踩着地面,一点一点的前行。 枪口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附近安静的可怕。 她走到了桌子前面,这里根本没什么陈设,也根本藏不下人,她最后把枪口对准了桌子后面,那里也是空无一人的。 松了口气后,她对着后方招了招手,同行的伙伴们开始对仓库的两侧和后方进行检查。 他们围着仓库侦查了一圈,这里完全没人看守。 “你确定是被关在这里?”阿诺身边的男人问,“看守都死哪去了?” 另一个男人放下枪冷笑:“就是这儿,我看的很清楚,这间仓库是看守最松散的地方,只有一个残疾士兵守在这里,估计是去哪摸鱼去了。” “都是人渣。” “好了,都闭嘴吧。”阿诺背上步枪,“快点动手救人,迟则生变。” 其余人各自背上枪,只留下一个警戒四周。 他们围在了仓库门口,阿诺开始撬锁。 身边的男人打着哈哈:“打一枪不就开了。” “闭嘴!想把他们引过来吗?” “开个玩笑,你这女人真不识趣,自由大乐人是不是都这个样子的。” “你能不能不说话?”阿诺恼怒的放开了锁头,“要不你来?” 男人摇手:“咱可没那个本事,我不说话了,你快点。” 阿诺重新拿起了锁,尝试撬了半天也没打开,她猛然想到,那个桌子里会不会有钥匙? 她继续开着锁,手指着桌子:“找找看有没有用钥匙。” 男人取笑阿诺:“你行不行啊?撬半天锁了再去找钥匙。” 阿诺伸出去的手指握紧,整个手变成了一个拳头。 男人小跑着去桌子那搜索钥匙去了。 其他几个心有余悸的老老实实站着。 阿诺还在努力开锁,却听见棚子底下的闷响,她放下锁头瞬间拔出手枪,在那张桌子前,去寻找钥匙的男人倒在地上。 “警惕!” 阿诺握住手枪,亦步亦趋。 剩下的三个各自放下背后的武器,几个人的目光聚焦在桌子上。 在越发接近的同时,阿诺也在呼喊:“什么人?出来!” 桌子那边没有回音,她打着手势让所有人分散开,呈环状包围了小棚子。 包围圈正在缩小,阿诺抢先一步踢翻了桌子,那里还是空无一物,几个人冷汗直流。 正当他们继续寻找时,阿诺感觉侧方有一阵风吹过,风停歇后,自己的一个队友惨叫一声,一块小石头滚落在地。 这人的步枪被夸张的力量分成了两半。 石头不止一个,接二连三的石头给几个人的武器全部打掉。 阿诺握着的是一把手枪,在手枪飞出去后,她再掏出一把出来,对准了小棚子后面的一棵树。 “再不出来,我可要开枪了。” “把枪放下,不然下次砸你的手。” “那要看是你的石头快,还是我的枪快。” 普森沉默了一会,掂量着手里的石头,在树后走出。 午夜的黑暗让他们看不清彼此,阿诺枪口指着普森,手指扣在扳机上。 普森把石头丢在地上,一步步接近他们,等双方能够互相看见的时候,他笑着审视:“四个民巴,还有一个大乐的傻女人。” “是你?”阿诺把枪口对着普森的头部,“不要动。” 普森不听劝阻,执意往前走,阿诺身边的民巴也向前几步,想为阿诺提供保护。 普森走到翻滚的桌子前将桌子扶正,手在抽屉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挑衅的看着阿诺一行人。 “想要吗?钥匙就在这里。” 阿诺气的差点就扣动扳机了,她的枪口被一个民巴按下去,民巴说:“对付一个残疾人还用不到枪,我来。” 阿诺想出手阻拦这个民巴,只可惜速度慢了一步,民巴已经冲向了普森,后者自信的微笑,单脚后撤甩出鞭腿。 民巴用双臂阻拦这一腿,巨大的力量下,人飞到了仓库的墙壁上。 普森收腿站立,对余下的人招手:“再来啊。” 阿诺深知这人不简单,在自己家的那段时间,她可没料想到,一个残疾人还能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余下的两个民巴一左一右攻出,才一个半回合,也被放倒了。 普森扫了扫灰尘,看向了唯一站着的阿诺,手上的钥匙晃了晃。 阿诺再次把枪举起来,喝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普森云淡风轻的回答:“我是仓库管理员,管理仓库里的物资和仓库外的卫生,你说我在干什么?” 阿诺自知不可能是普森的对手,只能用那把枪保持威胁,可她当真不想开枪,毕竟也算有过几面的缘分。 她质问普森:“你知道你关着的这些人会是什么下场吗?明天,他们全部要走上战场,充当人肉盾牌,这种伤天害理的手段,你们用过多少次了?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当然羞耻,可我是军人,要服从命令。” 普森缓缓走向阿诺。 “拿民众的生命为你们保驾护航,你们算什么军人?” “他们不是民众,他们是民巴,你应该知道,民巴不算是人的,是工具,是牲畜,能为战争做出贡献,去替真正的人挡子弹,他们应该高兴才对。” “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阿诺怒火中烧,手指扣动了扳机。 在她手指有动作的一瞬间,普森已经察觉到了,他在极近的距离躲过了枪口飞出来的子弹,下一秒整个人向前冲,把阿诺撞开。 “你还真是一个疯女人。” 普森评价着阿诺,单手压住了阿诺的手腕,手枪掉在了地上。 他放开了阿诺的手腕,弯腰捡起了手枪,一边把玩一边说:“说自己是自由大乐人,你真的知道自由这两个字的意义吗?你了解自由的代价吗?什么才算是自由?” 他说着话走向了仓库的大门,手枪插进腰间,空闲出来的手搭在锁头上面。 “你们的种种行为,已经把你们的国家越拖越深,往往一个人的自由是用两个甚至无数个人的被奴役换取的,这种自由宁可不要。可如果一个人的死亡能换取很多人的生命,这件事到底可行不可行,我认为,可行。” 那个撬了很长时间没有被撬开的锁,被普森一用力拽开了。 阿诺和民巴们都惊呆了,这真的是人可以拥有的力量? 普森在他们的惊讶中,把仓库的大门向一边打开。 他缓缓说道:“这个锁需要用点力气才能打开,里面生锈了。” 阿诺不解的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想干什么?” “带他们走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好。” 开庭 五天后,大表弟到达后方,他来的第一件事是给兄弟们分糖吃。 有件事情让他在意,兄弟们中有那么几个,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很矛盾的欲言又止。 他认为,这可能是嫉妒,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回家探亲的机会。 连里分了糖,他单独揣了一些在口袋里,计划下一步去前线,自己的老部队就在那边。 去之前,他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给自己的临时上级汇报一下,二是找一找那吾,那一份任命书要当面交给他。 和大乐认识的兄弟们没说几句话,抬起腿撒欢跑了,先是去了自己的临时长官那里,被告知长官不在。 他又打算去找找那吾,问了半天,士兵们压根不知道这个人,认识那吾的那些长官们,出乎意料的一个也不在。 归来的好消息无法告知给熟识的人,特憋屈。 也就在下午,他打算去前线看看。 离开前的前线和现在的有了天差地别,要往前六十里才能到达,近卫军驻守的左侧防线成了他的目标。 由于不知道大家看见他会是哪种精彩的表情,一路上小心脏饱含了期待。 他跟了一辆运送补给的大车前往,夜里在车边上睡了一觉,等太阳快要到最高点的时刻,他可算找到了自己的老部队。 打听到了炮兵团团部的位置,一路上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发现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窃窃私语。 团部是一间民舍,他的手才放到门上没用力,门已经开了。 炮兵团长布满阴云的脸让大表弟一愣。 “团长,我回来了。”大表弟伸手往口袋里摸,“我给你带来了……” “先不要说话,跟我来。” 团长给大表弟把话憋回去,不由分说拉着大表弟走,脚步飞快。 大表弟很识时务的不问,跟着团长到了马桩那边,一人牵出了一匹马。 团长也不说话,催马飞驰,他们去的方向正在远离前线。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骑行,二人来到了一个小镇子上,终于在镇子中央停下。 镇子也算经历过摧残,有一半房子的屋顶是破财的。 镇子中央的高大建筑前,建筑还在进行着修补工作,外面有很多的马匹。 他们下了马,大表弟搞不清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团长取出证件给卫兵查验,查验后,他们进了建筑内部。 走在建筑内部,能够看到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穿着军装。 来回转了几个弯上了二楼,团长再次出示证件,卫兵领着他们来到了一扇红色的大门前面。 大表弟抬头一看,大门上方手写着两个大字。 法庭。 这次,大表弟终于按耐不住发问了:“团长,我们来这边干什么?” 团长推门的动作停下了,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好兄弟惹祸了。” “谁?” “现在不能告诉你,待会就知道了。” 大表弟开始想自己认识的那些能够称之为好兄弟的人,现如今还活着的,只有普森和那吾两个了。 走进法庭后,里面气氛像凝固了一样,半点声音也没有,推门成了这里唯一的动静,那些军官们有接近一半回头看了看。 大表弟发现,来的这些军官级别都不低,属于中层那种,有几个还是近卫军的团长,另外,他的临时上级也在这里。 炮兵团长带着大表弟到了属于近卫军的那一排座椅处。 这个法庭很宽敞也很亮,阳光能充分照射进来,除了这几排座椅外,最前方还有审判席。 在沉寂中,审判长入席,下面的军官们正襟危坐,等待将要到来的审判。 等待了好一会儿,审判长突然离席了,军官们跟着交头接耳。 近卫军一团的团长跟身边的人换座位,三换两换到了大表弟旁边,一团长捏住大表弟的手说:“快想想,用力想,想他的功劳,所有功劳。” “他?”大表弟懵懵的,“他是谁?” 一团长看着炮兵团长:“你没告诉他吗?” 炮兵团长摇摇头。 这时,一团长才咬着牙说:“普森。” 大表弟不懵了,他被雷击中了,最害怕的结果就是这个,进了法庭后,他就知道是普森和那吾中的一个。 “他干什么事了?” “没时间解释,先想。” 大表弟没能得到答案,但能够闹到军事法庭上,罪过一定少不了,将功折罪是最好的结果了。 在苦苦思索中,后面有人拍了一下,他满是汗水的脸向后一看,是那吾热情的笑容。 那吾给大表弟揉捏肩膀:“姨父,我们现在可是一家人了,你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不?” 看见那吾,大表弟马上想起了一件还没做的事,他拿出了那一份还没拆开过的任命书递过去,很是烦躁的挥手:“走开走开,你打扰我的思路了。” 一团长目光冰冷的看着那吾,后者又在自己姨夫身上揉了两把,方才离去。 那吾在大表弟诧异的目光下,坐在了最前排。 这时,审判长重新入席。 他轻轻敲了下桌子让现场安静,然后低头看起了席位上的一叠文件。 飞速的扫视过后,他庄严的宣布:“现在开庭。公正,无私。” 下方的军官们随着审判长的声音念了一遍公正和无私。 大表弟注意到,法庭一侧的小门打开了,一个人戴着镣铐被两个士兵送进了法庭。这个人穿了一条军装裤子,上身是一件白色衬衣,缺少手臂填充的袖子摇摆着。 毫无疑问,这个就是普森,只是大表弟需要确认几秒钟才能认出来。 普森有隆起来的腹部和猩红的眼睛,背部驼着,沉重的镣铐叮铃铃的响。 就这一刻,大表弟瞬间起身,炮团团长赶紧给他拽下。 军官们开始议论起来。 等普森到了他应该在的位置后,审判长敲了敲桌子。 “安静。” 法庭才起来的交头接耳马上没了。 “督察官那吾是否到场?” 那吾在位置上起身。 “督察官那吾,你控诉军需官普森违抗军令,请陈述。” 那吾给审判长鞠躬后说:“七月三日,我奉命前往仓库带离民巴,军需官普森在我到达前,私自放走了全部民巴,并对放走民巴的事实供认不讳。” “被放走的民巴有多少?” “尊敬的审判长,一共三百二十七人,这是当时的清单。” 审判长歪了歪头,士兵把那吾交出的证据呈上。 大表弟已经凌乱了,他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是那吾起诉了普森,怎么会这样? 一团长看出了大表弟的异常,手按在大表弟腿上,沉稳的语气说:“冷静,记住我说过的。” 大表弟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疯狂告诫自己,要想普森的功劳,全想出来。 审判长看完了那份证据,双眼在眼睛片上方看着普森:“你对此可有答辩?” 普森开口道:“我认罪。” 审判长觉得今天可以早点结束了,正准备宣判结果时,那吾又补充起来:“审判长,这已经不是军需官普森第一次违抗军令了,在今年三月初的全面反攻中,他就违抗军令,导致所指挥的营与大部队脱节。 另外,在祖国的城市谷地,他也曾殴打过上级军官。而且此人劣迹斑斑,经常在酒馆打架斗殴,手下的士兵也曾效仿。” 这次,普森没等审判长开口,自己已经暴怒。 “那吾!你有什么资格评判他们!” “被告!注意法庭纪律!”审判长低吼,“那吾,这些,你可有证据?” 那吾并不在意普森的暴怒,信誓旦旦的说:“恶劣的行为我亲眼所见,被殴打过的军官也在现场,您可以提问。” 轮不到审判长提问,普森青筋暴起承认了:“殴打上级军官,这事我做过,我承认。可是,审判长,我的手下没有任何恶劣的行为,他们的所谓恶劣来自于我本人的意愿。” 普森的主动承担,让大表弟心里很不舒服,也使他更加疯狂的回忆往昔。 同样震怒起来的,还有近卫军的一行人。 有一名军官举手,正是当初被普森揍过的那个军官。 审判长示意军官可以开口,后者起身后彬彬有礼的说道:“审判长,我就是督察官那吾说的那个上级军官,在这里我表示,普森并未对我动过粗,这项指控,一派胡言。” 说完,军官落座。 答辩 曾被普森打过的军官坐的笔直,这一刻,大表弟掐着大腿的双手慢慢松开,只有他的表情没有变化,这个那吾是要把普森往死里整。 普森晃动着镣铐转过身去,歉意的对着那名军官躬身。 审判长严肃的脸继续板着,他开口说:“那吾督察官,你还有需要补充的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本庭将对私自释放民巴一事和违抗军令一事进行判罚。” 此时的那吾刚拆开任命书,没来得及看一眼。 而在那吾之前,大表弟举起了手。 审判长随意的看了一眼大表弟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下级军官,如果随意发言影响了法庭程序,是要负应有责任的。” 大表弟完全松开双手,表情有些紧张,他站起来说道:“审判长大人,我会为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也请您抽出一点点宝贵的时间,听我说完。” 那吾表情僵硬了一些,似乎预感到了来自亲人的敌意。 “你可以讲话了,下级军官。” “您也许还不太了解被审判的这个军人,他随军征战多年,在与民巴的战斗中,杀敌无数。王都大火,他曾独自一人冲进火海,拯救了五条性命。我们军队能够顺利的越过太辉的海上封锁,也是他提供的路线。 垂钓翁山脊攻防战,他率领一个连的兵力,拖住了太辉两个团持续二十六小时的进攻,保留了我们的有生力量,也可以说拯救了我们的军人。 这个人为国家捐献了一条手臂,放弃了远在祖国的家庭,他有一个儿子,两岁了,父子未曾谋面。 审判长,被审判的这个军人,是一位英雄,我们不能无视他对我们祖国、对我们军队做出的巨大贡献。” 大表弟落座,在场的近卫军军官们开始鼓掌,普森曾待过的第七野战军的军官们也在鼓掌,不过掌声并不响亮。 也有一部分普森多少得罪过的人,虽然拍着巴掌,眼里也有着奚落。 那吾落寞的扶着额头,他知道今天得罪了不少人,通过大家的眼睛计算,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只占一小部分。 而自己那位亲戚,倒戈相向。 他深切的怀疑,这次是否就这样算了,可人已经得罪了,哪怕这次放手,还是一样。 既然如此,那这次必须要赢,有些事开了头便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审判长让法庭安静下来:“我们会将这个下级军官说的话进行证实,但在此之前还是要按照程序走下去。督察官那吾,如果你没有其他要补充的,本次将休庭。” “尊敬的审判长。”那吾在桌子上取出了一张纸,“纵使军需官普森怀有功绩,可还是请您看一下这张统计结果。” 那吾拿出来的纸被士兵交给了审判长。 那吾讲解着上面的内容:“这是一份阵亡士兵的统计结果,在春季攻势期间,由普森带领的营,伤亡人数远远大于战线上的其他兄弟部队。因为此人的擅自指挥,导致阵亡的人数达到了二百人,这一部分伤亡是可以避免的,他们由于指挥官的愚蠢葬送了性命。 四天前的反击战中,因为民巴的数量不足,我们在前线的反击并不顺利,间接造成的战斗减员高达七千人,其中有两千人名战士明明是可以活下来。这些数字统计,每一个都是血淋淋的。” 那吾说出了在场很多人心里无可争辩的事实,反击不仅不顺利,相反的,还被太辉的军队向后打退了几十里。 战争的失利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参与指挥的军官们开始认为,并非是军服的战斗力不行,也不是指挥不行,一切的一切全都源于这个被审判的人。 很多人在扩大影响,那吾听到了这些对自己有利的声音,信心十足的落座。 大表弟拍案而起,指着那吾吼道:“那吾!你这个混蛋!” 那吾回头直视大表弟,大义凛然的说道:“任何危害了国家安全的人,不管私交如何,都应该被指认出来,我认为,我并没有错,更不是混蛋。” 大表弟被炮兵团长拽回去,而法庭上,对普森不利的话也愈发响亮。 审判长准备做休庭处理。 恰恰此时,普森说话了。 “审判长,我还有话要说。” “你可以讲。” “感谢。” 普森谢过审判长,一百八十度转弯,将自己的身体对着在场的军官们。 军官们瞬间安静。 “各位,我想在对我本人的宣判结果出来之前做最后的陈述,这并不代表我打算为自己开脱,不管最终的判决如何,我都将服从。 在场的各位,你们中间有谁真正去了解过民巴?我想很多人根本没见过,道听途说也好,还是固有的思想也好,我们对民巴们避之唯恐不及。 但他们真就像我们听说的那样无法接近?是疾病?是流感?是瘟疫?都不是,他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可怜人,被我们压迫了一代又一代的可怜人,有血有肉,有父亲,有母亲,有子女,有亲情和爱情。 换言之,他们也是我们伟大祖国的一份子,如果让自己的国民为我们这些军人去挡子弹,而我们军人安然无恙的冲向敌人。那我们的军人还算什么?我们的军队又到底算什么?” 普森说出了他藏在心里的话,大表弟深感震撼,这一番对于军人的说辞,正是大表弟所追求的东西。 可遭遇失败的军官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数不清的帽子给普森扣在头上,狂妄、自大、愚蠢,各式各样的。 他在讲这些话的时候,那吾不屑去听,认认真真的去看自己的任命书,嘴角上扬。 普森已经不在乎军官们的说辞了,淡定的转回身子。 审判长也头疼,法庭上这些军官们,尤其是中层军官,你根本不清楚他的背景到底什么样子,而今又分成了两派,超出了他可以决断的范围。 审判长从一开始就保持着中立的态度,神情从没发生过改变,他再让全厂安静。 “请各位保持秩序。”他看向所有人,“如果没有要补充的了,对于军需官普森的控诉,将会做休庭处理,本庭需要对各位的言论做出详细调查。” 听到这里,近卫军的人松了一口气,这表明,普森还是有救的。 然而,那吾看完了他的任命书,手里捏着任命书面对审判长。 “尊敬的审判长,请您看看这个,这份任命是在王都发出的,来自于国王卫队总队长,珐瑆亲王。” 这句话说出来,全场鸦雀无声,国王卫队的名声讲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任命书出自于珐瑆,地位仅次于国王的人。 审判长表情也变了,在看任命书时,他是拘谨的。 那吾笑吟吟的:“审判长,我被任命为总督察官,负责督察大乐军队的渎职行为,包括思想认识、怯战行为、通敌。根据规定,您应该辅助我的工作。” 审判长最后看了看印章,确定了这份任命书是真的,然后说:“这是我的职责。” “那好,现在我要控诉,军需官普森存在通敌行为。”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不仅因为那吾身份的快速转变,还因为普森的最新罪行,通敌。 这个罪行和别的不一样,不需要坐实,哪怕有这一类的嫌疑,那也不是小的罪过。 杀招,那吾把他放在手里的杀招亮出来了。 那吾给身边的人示意,那人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提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提包上。 那吾在里面找出了几封信。 “这是军需官普森的父亲,在前往太辉国之前,给他写的来信。还有这几封,是普森在到达大乐之前一直到今年年初的信件,无一例外,全部准备寄往太辉。只不过他很聪明,地址是自己的家,不过我敢肯定,如果这些信没有被我拦截,肯定会传播到太辉国。” 宣判 那吾点了普森的死穴,他在用事实和证据杀死一个人。 全场倒吸冷气,普森眯着眼睛问:“我应该发出去的信和我应该收到的信,全部在你手里。” 那吾两只手各举起了一摞信件,用实际行动告知普森,他确实这样做了。 再然后,那些信在普森眼前摇曳。 那吾在两摞信件最顶部抽出了十几封:“审判长,这几封信是写给他的妻子的,时间是去年下半年到今年年初,里面的内容我看过了,很多的言辞都在表示对于我们这次战争的怀疑和不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们的伟大国家缺乏信心,可这种缺乏胜利决心的信心是不正确的,应该遏制。” 随手甩出信件,他又拿出了一些:“这些是他写给在太辉的父亲的,地址是我们的国家,并在信中交代了尽可能寄往我们的敌对国。里面的内容除了一些简单的问候外,还有关于军队生活的内容,甚至提到了我们的驻地和伙食,并讲述了所在位置的地形地貌。” 再甩出信,再拿出来。 “而这一些,是全面战争开始之前,通信还没中断时,他的父亲邮寄而来的,里面对我们军队的衣食住行等等方面有着提问。” 最后,那吾把剩下的信件向前一推。 “剩下的这些没什么价值,都是他妻子的琐碎关心。结合以上,如果不是我拦截下了他的通信,我们的很多消息会传进敌对国。审判长,这是很可怕的,将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不可估量。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普森在叛国。” 法庭的军官们开始思考,开始怀疑,开始相信,最终演变为一场指责。 那吾满意的看着这一切,他发表了结论:“军需官普森,违抗军令、怯战、思想不坚定、通敌。如果对这种行为还不做判罚的话,我认为是对前线将士们的不负责任,是对牺牲战友的背叛。” “叛徒!” 有军官指着普森大吼。 “绞死他!” 除了近卫军的军官之外,其他人已经一边倒了,这与那吾的再次任命有很大关联,因为如果思想不坚定,就有可能被新上任的总督察记在怀疑名单上。 战争可以输,但立场一定要站对。 普森听着身后的言论,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让全场安静下来。 军官们以为这个人有可能是疯了,不然不会笑的这样可怕。 普森笑够了以后,表情扭曲,他死盯着那吾:“小子,你居然骗了我这么久,栽在你这种人手里,真够倒霉的。” 那吾丝毫不畏惧普森,他镇定的说:“一切为了国王陛下,哪怕人人都记恨我,我也会为了陛下肝脑涂地。” 一边倒的军官对那吾投去了敬畏,几个人指着普森喝道:“狂妄!你的威胁没有用处!” 那吾看着审判长。 “尊敬的审判长,请您给出公正的判决。” 审判长一成不变的脸变了变,事情终于回到了他的手中,至于公正的审判,这里面的罪行,犯一半也够枪毙的了。 他清了清嗓子,实在顶不住各方的压力,说出了判决:“军需官普森,违抗军令、通敌、背叛陛下,证据确凿,现被判处,枪决,并剥夺一切官职。犯人普森,你可还有异议?” 普森又笑了笑,笑出了一种自嘲,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臂说:“有异议,请你们赶紧特么的毙了我。” “这不可能,我们法庭是要按程序办事的,你有二十四小时,可以给家里写信,也可以见一见想见的人,不过你未来的一言一行和书信内容,都要被监督。” 程序走完了可还没完全走完,士兵们带着并不做抵抗的普森离开,军官们讨论起了案情,有些军官上前和那吾攀谈。 大表弟完全看不懂那吾,这个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朋友下这种毒手?他根本不能理解这种行为,再想了一想,这个人连自己的爷爷都能背叛,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怪不得老太公临死前没提过这个人一个字。 而他身边的近卫军军官,听到最终判决后,愤然离场。 大表弟在一众军官里挤来挤去,距离那吾越来越近,扬起拳头对着那吾的脸狠狠砸下。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好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吾回过神来时,正看到一群军官给大表弟按在地上,大表弟的双眼,瞪大了,死死的看着那吾,恨不得生吞活剥。 那吾毫不在乎这一拳,让人松开了大表弟。 大表弟整了整衣服,离开了法庭。 出了法庭以后,炮兵团长叫住了他,近卫军的军官们聚集在法庭门前,围成一个圈,每个人嘴里的烟都在向上飞。 大表弟想起了他和那枝有一次的对话,事情是这样的,因为那吾称呼的混乱。 他问那枝,为什么那吾管那枝喊姨,而称呼老太公是爷爷。 那枝告诉他,因为那吾的父亲是小点的贵族,来到这个大贵族家中是改姓过来的,那吾很在意这个,也总觉得那家的所有人全部瞧不上他。由于这种思想,那吾就喜欢往上走,只要能往上爬,什么都可以不管。 起初,大表弟是不太相信的,没成想这么快就见到了。 时间到了深夜,两个士兵打开了监牢的门,大表弟走进了关押着普森的牢房。 两个人对坐了一段时间,谁也没开口说话,大表弟审视着已经变了样子的普森,心里隐隐的难过。 还是普森打破了僵局,他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样了?” “已经结婚了,那枝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大表弟在兜里摸出了一把糖果,“给,这是我们的喜糖。” 普森塞一个进嘴里,感受着味蕾上甜甜的滋味。 “你们做过了吗?感觉还不错吧?” “还行,很奇妙的滋味。”大表弟挠着头,“就是不知道成没成功,不过应该是没问题的。那枝说,他们家族的基因是不可能没有下一代的,如果没有,那一准是我的问题。咱这种硬派的男人,怎么可能有问题。” “那倒是。” “我见过你儿子了。” “普文?” “对,普文,长得很漂亮,眼睛继承了他的妈妈。”大表弟说着想起了一件事,“这个给你,我亲自带过来的。” 然后,大表弟拿出了贝拉写来的信。 看到信,两侧的士兵向前走了一步。 大表弟连忙喝止:“你们干什么!后退!” 士兵不退反近,并不去听从大表弟的命令。 普森笑着挥了挥手:“没关系,让他们也羡慕羡慕。” 然而,普森没拆开信,只是把信放在了一边,他又对大表弟说:“等你哪天回国了,就去我外婆家,我曾经住的卧室床底下有一个箱子,你的刀就在里面。” “你还记着这个,我都快忘了。” “还有你的两把手枪,这个我没机会还给你了,都弄丢了。” “没事,两把枪而已,咱家有钱。”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越来越响亮。 普森笑着说:“其实我这个人吧,挺别扭的,你知道我以前最恨的人和最羡慕的人是谁吗?是余涟。” “我表哥?为什么?” “你表哥天生尊贵,和我这种人有云泥之别,因为家庭关系,我从小不受大家族的任何礼遇,而且总听他们谈论余涟,说他如何如何了不起。 在那时起,我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让自己变得和任何贵族不一样,暴力成了我掩盖自卑的唯一途径。我的举动越是出格,他们越是瞧不上我,我就越是开心,也越发乖张暴戾。 我曾见过余涟几次,说实话,真的非常羡慕他,不知何时,羡慕变成了妒忌,妒忌变成了凶恶的伪装。知道他喜欢贝拉,我就想办法接近贝拉。其实想想,完全没有必要,都无所谓。” “你爱她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所有我认同的人,尤其是我的亲人,我都会对他们非常好。” “这一点看得出来。” “如今的我有了很宝贵的财富,就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那个新兵蛋在一天天的成长,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来过吗?” “没有,在我行刑前不要告诉他,这个混小子,说不定会劫法场的。” “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两个士兵瞬间戒备起来。 普森笑了笑,捏起了那封信,他开始下逐客令。 “走吧,别打扰我看信了。还有,行刑的时候不要来看,我不想让你们见到我的丢人样子。” 大表弟心慌意乱,他慢慢起身。 “能认识你这样的人,我三生有幸。” 枪决 与普森诀别后,大表弟找了个地方买醉。 普森在牢房中打开了迟到了很长很长时间的信件。 看守的士兵近前一步,按照命令要对往来信件进行审查。 “你们两个小子打算干什么?”他一把扣上信,“我可记得你们的任务是监督我的言谈,检查我发出的信件,这并不代表给我的信也在你们的审查行列当中。” 士兵闻言,又各自退开。 重新打开信,普森用手按住折痕,默念上面的内容。 亲爱的。 有段时间,我生活在不安之中,每日最多的,是对你的思念。 得知你还健康的消息,我写下了这封信。 如果说思念是一种疾病,我想我已经病入膏肓,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信件的石沉大海,总是那么令人慌乱,我还常常去到驿站里,希望能提前拿到属于我的信件。 每次到那个地方,像是一种考验,因为战争的影响,在驿站流通最多的,是前线寄回的阵亡名单。 当我忧心忡忡看过名单后,剩下的是短暂的安慰,我感觉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总有人发现自己亲人的名字出现在名单当中后晕倒过去。 我猜你现在最好奇的,是我们的孩子,小普文一定会长得非常俊郎。我真的期待你看到他时的样子,其实我找过画师,要把普文的画像给你邮寄过去,不过这孩子实在不安分,也只有放弃了。 普文出生的那一天,哭声要比同一天出生的孩子更加响亮。 我不在的时候,我们的外婆会照顾孩子,她说这和当初照顾你没什么两样,我很好奇,你和普文一样大的时候,会不会和普文长得一模一样。 除了外婆,我的妈妈也很喜欢这个孩子,还有贝基,她送给了普文一只毛绒玩偶,她可从没有送过其他任何人任何的礼物,不过,毛绒玩偶的样子,实在不敢恭维,你回来后自己去看吧。 知道你心系着部队,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军队,包括你的那些兄弟们,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带他们来家中。 我有好多话想写出来,笔放到纸上又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开始。 我只能告诉你,每一个妻子都会在家等待她丈夫的归来,等到战争结束后,希望你也能平平安安回家。 我还是会去驿站的,期待你的回信。 爱你的贝拉。 普森把信读了三遍,他眼睛噙着泪水,对着滴上了泪滴的信纸说了一句:“我也爱你。” 翌日,普森被枪决。 一个月后,王都孤儿院。 这里经常有新的孤儿被送来,除了老司令找来的战争遗孤外,还有其他的留守儿童。 每天的工作繁重到让人头疼,原先规划的孤儿院版图已经不够用了,正在抓紧去建设第二期。 来的孩子多了,管理起来也困难了,还有几个问题儿童,总是给大人们惹事。 沐沐埋头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务,新招收来的志愿者全部由她带领,每到周末,教堂也会有使者或者使女来做义工。 但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孤儿院的扩展进程丝毫赶不上孤儿们的增加速度。 仅凭借这一点,已经让人意识到了战争的可怕,多少人流离失所绝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沐沐除了管理孤儿院以外,还会联络一些愿意收留这些孩子的家庭,整日焦头烂额。 这天,向笃找到了这个快要劳累疯了的院长,很不好意思的说出了来意。 “大姐,我要回家一趟。” “你说你要干什么?”沐沐放下纸笔,“这个时间回家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向笃并不属于孤儿院,他更像一个编外人员在义务劳作,只不过人家是元老级别的,大家背后都叫他一个副院长。 向笃把今天早上才拿到的信拍在桌子上,动作很生猛,语气却唯唯诺诺:“是这样的,我来这边真的挺长时间了,应该回家看看了。” “我不看你的家书,拿走拿走。” 沐沐再次伏案工作,并不打算就这么给向笃放走。 见沐沐迟迟没有答复,向笃忍不住去提醒:“那个,姐,我就回去了啊。” “腿长你身上,我也要拦得住才行,你可不能就这么回去,如果可以的话,问问你家那边有没有愿意收留孩子的。” “放心吧,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向笃收回了信,打算离开。 他还没走到门前,可亦敲门进屋。 可亦对向笃眨眼睛询问,向笃眨眼睛回答。 随后,可亦走到院长的办公桌之前,鼓起勇气说:“沐沐姐,我准备和向笃一起去。” 沐沐写字的手瞬间停下,她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导致出现了幻听。 “你说你准备干什么?我没听错吧?”沐沐把笔放在一边,“你们请假还一块请,故意欺负我这个老女人是吧。” “不是的,您听我解释,这件事我们很早之前已经约好了……” “不要解释,走吧走吧,快点走吧。” 向笃和可亦对视微笑,共同离开院长办公室。 他们走了,沐沐可头疼了,这些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都没时间跟孩子们一块玩了。 向笃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再准备了一些水和食物,跟孩子们告别后,和可亦到达了驿站。 驿站里,向笃经常来寄存的缘故,和工作人员也是熟人了,他破天荒预定了一辆豪华马车,静静的等待车辆准备好。 等待的过程中,驿站的人也是慢慢多了起来,这些人并不寄存什么东西,也不取走什么东西,更没有租马或者车,每个人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偶然间,向笃发现了一个挤来挤去的小姑娘,在小姑娘身后,还有一个身姿挺拔的老头跟随。 没想到在这边又遇到那个贵族小姐了,还有她的那个管家。 贝基挤的很顺利,见缝插针,轻松甩开了费先生到了驿站的柜台前面。 她踮脚把双手放在柜台上,对着上方发问:“您好,请问有我家的信吗?” 柜台足足有成年人的胸口那么高,还不是十二岁的小姑娘能达到的高度,柜员先是看见了一双手出现,然后才看到了黑色的头发一上一下的跳跃。 出于好奇,柜员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向前倾倒,赫然发现,这个一看就是贵族家的小姑娘,正不停地蹦跳,头发随着她的蹦蹦跳跳一颤一颤的。 柜员不敢怠慢,从柜台一侧出来,友好的发问:“请问是在哪里寄过来的?还有收信人是?” 费先生可算到了柜台前面,规规矩矩的守护在自家小姐身后。 “信是从大乐寄来的,收信人是我的姐姐。” “很抱歉啊,这位小姐,您要稍作等待,大乐的来信之类的,需要半小时以后才能送过来的。” “这样啊。”贝基想了想说道,“那我等一等吧。” 柜员亲自带贝基到了侧面的房间里面,可以说是特别关照。 通过房间的窗户,是能轻松看到驿站发生的一切的,而向笃和可亦,也在这里。 除了他们以外,暂时还没有别人。 贝基第一眼看到了可亦,兴冲冲的跑过去进行了一轮夸赞:“姐姐,你好漂亮啊!” 费先生清了清嗓子:“小姐,这样是不礼貌的,您不可以随意去打扰别人。” 贝基耳朵耷拉下来,头发跟着软了,双眼失去了一部分光彩,很是不情愿的回答:“知道了,费先生最近说教得好多。” “小姐,您厌烦也不行,老爷吩咐过,您一天天长大,要学会更多的礼仪,总是这样活泼可不行。” “费先生,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贝基连续说着知道了,费先生明白,自家小姐让自己说烦了。 可亦毫不掩饰对贝基这个小姑娘的喜爱,她实在太活泼可爱了。 向笃并不感冒,他总是下意识拿贝基和孤儿院的孩子对比,两种人的命运真是天差地别。 名单 费先生暂时认不出向笃,他感到好奇,大名鼎鼎的教堂使女,居然和一个青年走的这么近,这青年究竟什么身份? 越是想不起来,他越开始去脑补,补过来补过去,只剩下一句,这个青年不简单。 而后,他向前去对向笃行礼。 “这位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我也是。”向笃起身握手,“没想到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再次见面。” 费先生听后容光焕发,这位绝不简单的青年,居然还记得自己的样子,怎会不让人受宠若惊? 看着费先生洋溢的笑容,向笃也很开心,他也没想到,来自贵族家庭的管家,也还记得住自己,并且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两个男人手紧紧相握,松开后也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贝基老是羡慕的眼神,看的可亦羞涩难当。 费先生真想告诉自家小姐,那是你姐姐曾经的情敌,你的姐夫还是人家看不上才娶的你姐。但这话是不能说的,不仅没面子,再不小心得罪了那个青年可就不好了。 为此,费先生轻轻拽了下贝基的袖口小小的提醒下。 也就半个小时左右,驿站里面嘈杂起来,两个工作人员用胳膊夹着一块大纸卷走了进来,那个纸卷,令无数人闻风丧胆。 人们分开一天道路让开,工作人员无比沉重的走到柜台的侧面,其中一个扶着一把梯子,将贴在上面的名单取下。 他们换了旧的名单,要把新的张贴上去。 众人的心和情绪等等的全部注意力,每时每刻都在上面,承受能力差一点的,用手捂住眼睛。 可亦问向笃:“那是什么?” “最新的阵亡名单,看到那张纸的大小了吗?这次写上去的名字,要比先前多的多。通过这个东西,可以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否健在。” “真残酷啊。” 可亦闭上眼睛,手交叉握住,默默的祈祷。 向笃看可亦如此去做了,也握住手闭上眼睛。 名单贴上了,工作人员撤了梯子迅速离开。 驿站内,大家一行名字一行名字向下看。 有人惊呼出声或倒吸凉气。 有人流着泪轻轻呢喃:“太好了,没有他。” 还有人才看到一半便已经崩溃,更有甚至悲鸣起来。 那些没找到名字的人庆幸着,找到名字的人哀怨着,各型各色。 难以想象,在这个驿站里面,不幸和幸运是在一起的,只不过分别给了不同的人而已。 贝基融入到了氛围当中,她小声对费先生说:“费先生,您去看看吧,回来后请务必告诉我结果。” 费先生走出去扎在人群里面,扫视着名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找下去是很痛苦的,因为每看一个名字,人的心就会从上到下来上一下。 幸运的是,名单上并未出现普森的名字。 他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自家小姐。 而在这时,两名国王卫队的成员进入了驿站。 能看到他们的人是一定会让路的,但沉浸在情绪中无法自拔的人太多太多,卫队成员也是寸步难行。 就在大乐的名单送来的同一时间,还有一份特殊的东西特别交给了在此地维持秩序的国王卫队,分队长审阅完了内容,马上派出了三队人。 由于无法挤进人群,他们站在驿站门口大声问话:“普森!谁是普森的亲属?普森的亲属是否在场?” 费先生身体一震,他高高举起了手。 卫队成员注意到了这个唯一举起来的手,立刻让费先生过来。 费先生没第一时间出门,他先是进了休息室,在里面请出了自家小姐。 等到了驿站门前,卫队成员有些等厌烦了。 人均贵族的国王卫队不会惧怕任何人,对于那些与卫队宣言相悖逆的,更是丝毫不留情面。 “你们俩跟我们走一趟吧。” “发生什么事了?是和……” “不该问的不要问,走就是了。” 费先生清除这些人不好惹,只能老老实实跟随。 贝基拉住费先生的大手,同样预感到了不妙,她轻声的问:“费先生,是和姐夫有关系吗?是姐夫出事了吗?” “放心吧小姐,没事的。” 贝基知道这话是在安慰自己,她很在意这个,大人们经常用这种话来搪塞自己,难道就不能大大方方说出真相来吗? 这一次,费先生真的没有搪塞,他自己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贝蒙的宅邸当中,贝蒙和他的夫人自己普森的外婆,包括年龄最小的小宝宝,也被国王卫队带离了。 最后一队卫队成员,在那枝家中找到了贝拉,他们还顺便去了一个小巷子,给普森的妈妈带走了。 国王卫队洞悉王都内的一切,任何贵族的信息通通绕不开他们。 行动迅速的卫队,给这一家人弄到了卫队总部,并且分开来监察问话。 戒备森严的卫队总部,即使是大贵族也不可以进入,那枝和三姐在总部外面急得团团转。 不过很快,那枝焦急等待的人出现了,她小跑着迎上去,还没凑近便闻到了一股酒味。 “余涟先生,贝拉被带进去了,您能不能进去看一看?” 那枝急切的说道,她对国王卫队很不喜欢,可她没办法也不敢表达。 余涟身后跟着的是余娜,女仆两只手拖着一件大衣,一把掀在了余涟身上。 “少爷,风大。” “谢谢。”余涟穿着大衣看着那枝,“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余涟先生,您要想想办法,拜托了。” “嗯,交给我吧。” 余涟喷着酒气,迈着大步走向卫队总部。 总部站岗的士兵伸出手阻拦住余涟,很客气的搭话:“余涟先生,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我是陪陛下畅饮,有什么问题吗?” “自然没问题,您是来?” “你们把什么人抓来了?”余涟板着脸。 “是二等侯贝蒙一家。” “他们犯了什么罪?” “您看,这个我可真不知道。” 一问一答的模式,就像领导在对下属讲话。 余涟手扶着卫队总部门前的柱子,缓了缓酒劲,抬脚就要往里面闯。 站岗的卫队成员赶紧拦住余涟,笑呵呵的劝阻:“余涟先生,您可进不得啊,我们正在报案。” “我要旁听。” “余涟先生,这不合规矩,您要请示的。” “规矩?请示?请示什么人?”余涟后退了一步,他对着不远处的女仆喊道:“余娜!去找陛下请示!” 女仆闻言,深得其意,扭头就走。 卫队成员吓了一跳,他赶紧请求:“余涟先生,这可使不得啊!您进去吧,您请进。” 余涟听到后直接进门,女仆听到后又回来了。 等余涟走远了,站岗的卫队成员马上找人来顶替自己的值班,马不停蹄的去报告总队长。 女仆恭敬的对两位女士说:“两位请不用担心,少爷会处理好的,我们去那边等吧。” 女士们离开了卫队总部,去了街对面的路灯下,那里有一条长椅。 那枝对余娜很陌生,她问道:“您一直服侍余涟先生吗?还从未见过您。” 余娜从容的介绍自己:“我是和少爷一起长大的,最近才来王都,因为一个女仆生病了,暂时由我来照顾小小少爷。” 那枝思考着点头,她不会看不出来,这个女仆和一般女仆不一样,就凭她也姓余。 三个女人干坐着,那枝又忍不住问:“您是余家的养女吗?” “不是的,我只是女仆,虽然已经离世的老爷和少爷将我当成亲人,可我就是女仆而已。” 那枝并不信这种鬼话,她也不想追问这个问题了。 女士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思却放在了卫队总部当中。 此时的卫队审讯室里,贝拉面对着由三个卫队成员组成的调查小组。 醉酒的余涟 贝拉端坐在正中央,手死死捏住裙子,耳边是沙沙的笔记声。 “你们是什么时间认识的?”审讯人员问,“我要知道具体的时间和全部细节,包括你们相识的原因,是宴会还是其他活动,都有哪些人在场,组织人是谁。” 记录员停下笔记,等待着这位女士的回答。 奈何贝拉完全搞不清楚,她反问审讯人员:“请问,您说的是谁?”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审讯人员轻蔑的撇着嘴,“我必须提醒你,最好认真回答,别忘了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我真的不知道您说的是谁,还请您告诉我名字。” “危害国家的叛徒,普森。” “谁?” “你应该听清楚了的。” 贝拉迷茫起来,自己的爱人成了叛徒,这种事绝不可能,她说道:“您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他绝不是什么叛徒,正相反,他是一个英勇的人。” “他是不是叛徒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军事法庭已经给出了结论,顺便告诉你,他被判处了枪决,两个月前已经执行了。你要知道,现在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会记录下来,最好是按照事实给出问题的答案。你可听清楚了?” 贝拉不做回答,她大脑一片浆糊,粘稠着,蠕动着,填充着留给思考的空间。 她整个人已经定格,纹丝不动,就连呼吸也像消失了一样。 审讯人员用力拍响了桌子:“你是打算用沉默对抗我们吗!告诉你!这是没用的!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贝拉还是沉默不语,进入了另外一种空洞的状态。 主审发着脾气,他对一旁的记录员喊:“把这个记下来。” 记录员刷刷几笔写下了两行字。 贝拉呆呆的问了一句:“他真的死了?” “给她看。” 主审挥手,陪审将他们得到的消息拿到了贝拉面前。 贝拉仔细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辨别,她看完了报告,确实,普森被定性为叛徒,而且已经执行枪决,并请王都的卫队同事调查这人的家庭成员。 落款赫然写着那吾的名字。 贝拉还想再看,陪审手臂用力抽回了文件。 贝拉绝望的看着文件被拿走,她被一阵刺骨的寒冷包围,这种寒冷让她抱紧了自己的身子,眼泪无声的滑落。 时间仿佛回到了曾经,两个人在谷地的那个夜晚,他们许下了约定,会很快再见面的约定。 审讯人员毫无耐心的扣着桌子。 主审更是半威胁:“你最好不要对叛徒流眼泪,不然,我们会将你视为同情者。” “他不是叛徒……” “你说什么?大声点!” “他不是叛徒。” 主审侧着半边脸,认真的听完,然后,主审火了,桌子拍的震天响。 “你是在为这种人开脱吗?” 审讯室的门让主审的暴躁戛然而止,余涟晃着脑袋挪进了审讯室,他让门敞开着,自己靠在门框处。 审讯人员惊讶的看着来人,而余涟掏出了一个木质的烟盒。 审讯人员各自对视,皆能看出一种疑惑。 余涟嘴里叼着烟,手在每个口袋翻找:“嗯?我火呢?”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手一拍脑门。 “想起来了,丢在陛下那里了。” 主审马上找出火柴,小跑过去给余涟点上,随口问道:“余涟先生,您来这里做什么?我们正在审讯。还有啊,您喝的可不少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余涟吐出一口烟,他看着比自己矮了半截的主审官:“我来这里旁听,听听你们是如何审讯的,你们给她安的什么罪名?” “她没犯罪。” “没犯罪?”余涟死盯着主审官,“没犯罪的话,那你们在这里审尼玛呢?” 主审官万万没想到,余涟居然说脏话了,全国人民听到余涟说脏话的,恐怕自己还是第一个。 他赶紧解释:“她的男人是叛徒,已经查实了,我们需要再接触接触这一家人。” “审吧,我在这里听一会。” “这不太合规矩吧。” “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向国王陛下请示,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如果敢审讯,让我错过了学习机会,后果自负。” 余涟说完,真就往外走。 主审官已经傻了,赶紧拦住余涟,点头哈腰。 “您旁听就好,可不敢惊动陛下啊。” 余涟这次进了屋,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和贝拉靠着坐好,充满酒气的一句话吐进贝拉的耳中:“放心,我在这里。” 贝拉无视了余涟的好意,不仅如此,她居然对余涟心生了一种厌恶。 审讯人员坐立不安,余涟等了一段时间开始催促他们:“你们倒是审啊?” “好好好。”主审长长的喘了口气,语气也温柔起来:“贝拉女士,我们需要了解您和普森相识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请您讲述。” 贝拉眼泪根本止不住,她干脆低着头,让泪珠打落在地上。 她抽抽搭搭的讲述,当初如何对普森有了情愫,偷偷去角斗场见面,第一次幽会,什么时间有了孩子。她更加说明,在两个人结婚之后,总共没见过几面。 忧郁的讲述中,是记录员写字的声音,是一个女人也搞不清楚的执拗爱情。 余涟那根烟再没吸一口,都烧到手指头了也没任何反应,心里的伤感丝毫不比贝拉少。 两位审讯官也是多次问一些细节,有的地方反复询问,就看这个女人前后的讲述有没有出入。 到讲述结束了,他们怎么听也听不出可疑的地方。 这种讲述让贝拉感受到了足够的痛苦,原本普森的死对她的打击已经够大了,叛徒的帽子更让她难以忍受,最过分的,她必须去回忆和自己爱人的一点一滴。 可以说,残忍至极。 眼睛红肿的贝拉抬头问主审官:“他真的是叛徒吗?” 主审官肯定的点头:“是的,我可以保证,同样的,我们也能得出结论,您与他的反叛行为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会如实反应。现在,您可以离开了。” 贝拉头痛欲裂,双手捂着头,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余涟赶忙查看,却被贝拉无情的推开。 贝拉将自己受到的不公全部送给了余涟:“别碰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余涟释然的退开,心里也很不是个滋味,酒意被这么一句话浇灭了一大半。 贝拉怨毒的看着余涟:“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不会懂他,就是你们害死了他,是你们弄出了这场该死的战争。余涟,我恨你,恨你和你高贵的身份,恨你们可以安安稳稳的让别人代替你们去送命。” 她对余涟发泄完了怒火,冷冷的看着几个审讯人员,说出了自己的决意:“我的丈夫不是叛徒,他是一个英雄,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作为他的妻子,我将踏上战场,用行动告诉你们所有人,我们家从没有过叛徒,也从不缺乏勇气。” 贝拉撞开了椅子,哭着跑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面,几个男人傻了。 “余涟先生……” “闭嘴!” 想说些什么的主审官被余涟一句话喝住。 余涟怒视着主审官,他这次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摔门而出。 贝拉跑出了卫队总部,那枝看到后开心的打招呼,可贝拉谁了没理会,她讨厌所有人,尤其是余涟和那吾的这个亲人。 那枝在后面跟着贝拉,看着她像个受惊的小鹿一样胡乱的跑,看着她跑进了征兵处。 贝拉如她所说的那样参军了,她会作为一个医疗兵,接受一些专业培训,将在几个月后步入战场,去往普森曾去过的地方。 这场审讯结束的十几天后,王宫内。 大臣们脸色都不好看,国王陛下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 大乐单方面退出联军,并且向太辉投降。 随着这条不好的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更加不好的消息,在大乐爆发的主力决战,失败了。 普森枪决后没多久,太辉军队来了一批新的增援部队,有了这些增援,整个太辉军全线反击,让联军遭受重创,死伤无数。 他们不记损耗,不在乎后勤补充,每个士兵携带一周的口粮,将战争的天平彻底倒向了一边。 王宫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因为大乐的投降,在那边的战争已经输了。 而他们面临的选择,是投降还是将战争继续下去。 决不投降 关于大乐投降,早在之前,一些大臣已经有了推论。 国土沦丧了大半,大乐坚持不下去是迟早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惆怅此时的国王,还和近臣痛饮了一番。 在今天,消息总算是到来了。 会议厅中,国王在主位做思考状,听这些大臣们吵架,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余涟和年轻一辈的小人物们背靠着墙,或记录或倾听,情绪随各自领导的变化而变化。 旸隆总司令从始至终是不变的态度,要打,要打到底。 可因为在大乐的行动失败,他面对反对的声音很大,毕竟战争失败了,有点心虚,观点站不住脚。 反正不管他是不是底气不足,嘴巴是停不下来的,在老一辈的大臣接连下台后,已经没人能压得住掌握军权的总司令了。 究其原因,战争失败全部是因为大乐人战斗能力不行,和总司令的指挥没半毛钱关系,总而言之,旸隆司令的意思,要坚决的打下去。 他这话讲出来以后,是遭到了反战人士的集体制裁,大乐已经投降了,说不定哪天就把矛头对准了还留在那里的残余部队,再派部队上去,白送。 贝蒙很少发言,以前的他根本没资格在这张桌子上,而现在,已然成为了反战派的中流砥柱。 他也一直在观察国王的脸色,国王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看不出来想的是什么。 “我们不能失去对大乐的控制。”旸隆指着一位一等侯的鼻子,“我们每年开采的金和银,多半是在那里产出的,失去了大乐,我们的外汇怎么办?” 那位一等侯也不甘示弱,手指头指着东方:“我们能怎么办?再把年轻人送上去?先不提外汇了,再这么打下去,我们自己的国民都要吃不上饭了,你自己出去看看,物价一天比一天高。” “那也不行!战争已经停不下来了,除非有一方彻底投降,你知道投降会怎么样吧?会有海量的战争赔款,能给我们拖死。” “我们可以尝试和谈。” “和谈?”旸隆眼睛瞪的老大,“现在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着和谈,不在我们身上割一块肉下来,可能和谈吗?我的意见,既然已经开始了,就要打下去,我们应该继续向大乐方向增派兵力。” 那位一等侯没再出言反驳,不屑的冷哼一声,眼睛更是往上看。 靠着墙面的余涟也在想,不过他想的东西和战争没一丁点关系,脑子里满当当的都是女人,在卫队总部被羞辱了一顿,给他羞辱的颓丧了。 满桌子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国王有动作了。 国王先看看左手边的主和派,又瞧了瞧右手边的主战派,见大家都在安静的看着自己,国王再次把下巴抵在拳头上。 “各位继续说,不要停。” 然而,场中的大臣们没了之前的活跃,紧张感在他们的尾骨慢慢的爬升到了后脊,当然,这里面也有愿意讲两句的。 旸隆清了清嗓子:“我觉得……” “慢!” 国王让旸隆司令闭上嘴,让大家的紧张感更甚。 国王把水杯拿起来:“添水。” 这事平常是总管来干,会议上,总管是不允许进入的,也就一般是余涟给倒水。 余涟心里还想着事,没搭理国王这一茬。 陛下端着水杯僵在原地,场面有些尴尬。 旸隆司令及时救场,双手接过水杯,大步流星的为国王满上一杯水。 国王一手拿着水杯,一手点指旸隆:“你先说你的,其他人不要插嘴,声音太杂。” 众大臣连连称是。 旸隆司令是容光焕发,全场只有他的声音了。 “各位,我还是那个意见,我们不可能放弃战争,更不可能投降,那样对我们国家的打击是致命的,从每个方面讲都是一样。而我们也不可能让战争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爆发。所以,继续向大乐增派兵力,是必须要做的。” “说完了?”国王问道。 “是的,陛下,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那好吧。”国王放下水杯,“还有不同意见吗?没关系,大家畅所欲言,也给孤提供一些思考的方向。” 国王回归沉思状,旸隆司令四下去看,寥寥几个的不同意见者。 那位一等侯也是四处看,看的是占据多数的主战派,确定了没人会发言后,他才说道:“我们最新的统计出来了,如果继续开战,明年的粮食储备就要用光了,有几个月的时间不会有可以吃的粮食。各位,这是一个不可争议的事实,我们应该正视这个问题。 没了吃的,老百姓怎么办?挖野菜啃树皮,无人工作。无人工作怎么办?工厂停工,税收停止,暴乱,犯罪,都有可能发生。 我也不同意对敌人和谈,那意味着我们已经算是失败了。但是,失去了大乐的支持,我们在异国作战,根本没可能于今年结束战争,不可能的。” 国王眼皮跳了跳,无意识的看了这位一等侯一眼。 旸隆司令指着一等侯:“你是对我们的军队没有信心吗?还是说你对我没有信心?” 他这话讲出来,那位一等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发出了讥讽的嘲笑。 旸隆司令恼羞,还没等他发作,会议室有人敲门。 门外的人被准许进入,送来了两个大信封。 送信的人在国王耳朵上悄咪咪说了几句话,然后退出了会议室。 “你们继续。” 国王很随意的挥挥手,拆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摊在桌面上看起来。 大臣们在进行无休止的争吵,余涟什么也听不进去,手中打开的笔记本上,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画出了很多的圆圈和线条。 余涟一边画一边想,一边画一边想,笔开始在书本上戳出一个接一个的墨蓝色的点。 大臣们不停抛出自己的论点,会议室里展开了一场辩论赛,余涟放空着大脑,凭借本能去挥洒墨汁。 国王看完了一个再换上另一个,表情逐渐凝固。 余涟身边的臣子很是好奇余涟的怪诞行为,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笔记本上的写写画画,那个笔记本翻开的两页纸上,一页是奇奇怪怪的符号,另一页整整齐齐的写了数不清的贝拉。 这位臣子觉得挺有意思的一件事,在贵族圈有了风言风语,说余涟为了一个已婚女人,给国王卫队的总队长得罪了,如此看来,此言不虚。 国王陛下看完了全部的东西,突然大喝一声,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突然的举动吓坏了所有的臣子,给余涟从臆想中拖出来。 国王怒气冲天,把两个纸张向前一推。 “孤给列为臣工说一下这两份来信,第一份来自我们在大乐的军队,大体内容是,我们的军队无法抵御太辉军的猛烈攻击,现如今退守到了乱石海滩,面对来自陆地和海面的全力打击,伤亡惨重。 我方军舰已经全部沉没,幸存下来的船专程送这封急件,由于大乐一方的投降,我们军队的补给也没了,情况岌岌可危,急需要增援。旸隆司令,这已经算是一个多月以前的消息了,你觉得我们的军队现在怎么样了?是投降了还是全军覆没了?你就是这样指挥的!” 国王狠狠的抓起信,又狠狠的丢在旸隆司令头上。 旸隆一点脾气都没有,低着头不言不语。 国王指着在场的主战派们:“没那个本事!整天就会叫嚣!打!打!打!现在好了!你们让孤如何向广大的民众交代!有大乐的协助!败!而今大乐投降了!你们还要如何去丢整个国家的脸!” 主战派都有谁,谁和谁是一派的,国王心知肚明,主战派的全体成员被国王羞辱了一通,全部蔫巴巴的。 国王搞了主战派,又拿出了另一封信说:“这是太辉国王的亲笔信,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吗?言辞委婉,让孤放弃在大乐的一切利益,让孤给他们死去的老国王扣首默哀,让孤赔款。” 这封信被丢在了那位一等侯脸上,国王怒斥:“太辉的老国王在我们国家遇刺,是我们的失误造成的,可我们已经尽一切可能去调和矛盾,我们也不想有战争。但归根结底,战争是太辉挑起来的,而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可以说仁至义尽。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战争失利后了再去讲和,这和投降有什么区别?国家将颜面无存,孤也毫无尊严。” “这是孤要说的,两封信就摆在这里,你等随意去看,去揣摩。看完了,就挂在这面墙上,好好记住这一次的失败。”国王语气慢慢平缓下来,“各位臣工,牢记这一次的教训,孤希望大家能够团结一心,也给太辉一点教训尝尝。好了,大家继续讨论吧。” 国王的话在会议室经久不息的飘荡,大臣们各自低着头。 有一位平时很少说话的一等侯,既不是主战派,也不属于主和派,但每一次都会准时准点的参加各种聚会,也从不缺席重要的会议,和其他大臣关系都不错。 这位一等侯抽着鼻子,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陛下一言,如惊雷一般振聋发聩,老臣听到陛下受辱,老臣的这心里难受,恨不得披挂上阵为陛下征战。陛下,您关于团结的话着实令老臣如醍醐灌顶一般,老臣……老臣……” 一等侯已经泣不成声了,连带着身边的几个大臣也在抽噎。 余涟靠着墙面上,脊背发凉,人已经懵了,这舔的也太合时宜了吧。 “行了行了,你闭嘴吧,想哭出去哭。”国王打断了一等侯感激涕零的发言,“今天,各位要拿一个方案出来。孤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决不投降。” 离职 给大臣们施加了压力,国王拂袖而去。 众大臣起先发愣,随后有了断断续续的探讨,探讨声渐渐变大,成了叽哩哇啦的乱杂杂声音。 余涟合上了笔记本,随便找了个借口出门。 他出门后,一直在他身边的臣子低声给其他人分享这个消息。 被国王当众抽过脸的两位大臣,晦涩着脸,看那些让国王发了火的来信。 在会议室外,余涟收起了纸笔,他在长长的走廊上面徘徊。 徘徊良久,他坚定了决心,寻着国王离开的方向而去,在会议室不远处有个可供思考的休息室,敲门。 总管推门露出一个脑袋。 “我有事找陛下。” “您稍等。” 总管关门进入,十几秒后再推开门:“您可以进去了。” 门再敞开一些,余涟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气进门。 休息室内,国王看着满墙的画出神,余涟没有打扰国王,安静的等待。 那张被注视着的画作,画的东西很奇怪,反正是余涟无法去理解的艺术,两条平行线,和平行线中间的一个小黑点,小黑点还不在正中心,怎么看怎么别扭。 画纸洁白如雪,平行线整整齐齐,那个黑点的偏移,总令人不舒服。 国王盯着画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余涟,你现在来找孤,一定有紧要的事情吧。” “是的,陛下。”余涟站的笔直,“我来向您辞职。” “辞职?为什么?在这种紧要关头,你为什么选择辞职?” 国王向一侧挪了脚步,停在了另外一幅画前面,这张画上画了一片窗户中的田野,画师的技艺了得,田野里的作物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就是窗口太小了,让整幅画变得异常压抑。 余涟跟着国王向侧面移动。 “陛下,我想去战场上。” “心意已决?不了更改?” “是的,陛下。” “好吧。” 国王离开画前,在背对窗户的椅子上坐下,微笑着面对余涟:“孤身边需要人,尤其是像你这样值得信任的人,即使如此,你还是决定离开吗?” 余涟的视线绕过了国王,穿过了窗户,满眼是王宫外的建筑和蓝天,他表达了坚定的意愿:“陛下,我心意已决。” 国王站起来拉开了窗帘,余涟看到的天空更加广阔了,国王回到座位上,保持同样的微笑:“去部队历练历练也很好,孤也不能强留你下来,你说吧,想去哪支部队,孤亲自为你安置。可事先说好,等你镀金完了,要回来辅佐孤。” “陛下,劳您费心,只是我想通过正常的征兵渠道,去做普通一兵。” “为什么?那可是很危险的,你知道,我们正在战争当中。” “陛下,我只是想……”余涟犹豫了几秒钟,“我只是想去理解一些人,理解我们国家的底层民众,理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只有走入他们的生活,我们才知道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陛下,如果我有幸能回来,我会将我所了解的一切告诉您。” 国王点了点头,他笑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你自己的心里话,不过,你的观点是正确的。余涟,孤也不会劝说你,可你要成为孤的眼睛和耳朵,代替孤好好看看这个国家的真正面貌。” “臣领命。” “对了,你在这里等一下。” 国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迈着极快的步伐出门。 余涟的心彻底安静下来,还出现了一点点的窃喜,那种很难被其他人理解的喜悦。 过了一段时间,听着门外走来走去的声音,终于有人停在了门外。 进门的人是王宫内的总管,他手里拖着一个盒子。 “余涟先生,这是陛下让我拿来的。”他将盒子放在余涟手上,“陛下说,有些人不需要告别,他们还会再次见面。陛下还说,您可以不去参加会议,自行离开就好。” “谢陛下。” 余涟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吊坠,应该是护身符一样的东西,丝线上面缠绕的,是雕刻精美的有些发黄的璞玉,样子是神话中的天神。 将盒子扣上,他再次感谢国王的好意,之后,离开的王宫。 余涟离开后没多久,在那间会议室里面,国王问众大臣:“各位可有什么要对孤说的吗?” “陛下。”旸隆表情郑重,“臣等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正如陛下所言,在国家面临如此巨大的危机时,我们不应该这般争辩,这是极为愚蠢的,我们应该团结一心,共同去抵御我们的敌人。” 其他的大臣皆是郑重的表情:“我等附议。” 国王在每一个大臣的脸上扫视而过,不出意外的,有几个闪躲的,而余下的,没有丝毫的惶恐。 他点点头:“很好!既然各位已经明白了孤的心意,那就放开手脚去干。现在可有了切实可行的计划了?” 旸隆头一个发言:“陛下,我认为,应该立刻采取行动,将受困在大乐的士兵解救回来,那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是我们下一步反击的中坚力量。在各地建立征兵处,发起动员,扩大军力。” “嗯,还有。” “陛下,我不知当不当讲。” “可直言。” 得到允许后,旸隆变得谨慎起来,他低了一半的头说:“陛下,我们和太辉的武器相差过大,尤其是在海上,他们的军舰占据了巨大的优势。我们应该研制出更加适合战争的武器,同时,去避免与太辉军队在海面上交战。” 国王经过了一阵思考,其他的大臣也在窃窃私语。 末了,国王问:“你的意思,是要把战争放在陆地上,那就意味着,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 国王面色瞬间阴沉下去,旸隆吞了口唾沫,赶紧解释:“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继续向大乐增兵,但我们很难去突破太辉的海上封锁,而如果只投送少量的部队,是无法改变局面的。陛下,有可能,有可能我们要进入全面防御了。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你不要吞吞吐吐的。” “因为在大乐的战场失败后,我们都清楚,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也许现在,太辉的舰队已经向我们进发了。” 旸隆在紧张中,东拼西凑出了很多话,可他还是成功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国王邹着眉头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这种事孤心里清楚,你不需要如此谨慎。你的其他建议,孤全部准许,会交给其他人去做。对了,你现在是否采取了行动?” “禀陛下,我已经派三艘船去往了大乐方向,这三艘船全部伪装成了别国的商船,目的是侦查太辉舰队的动向。” “那我们在大乐的军队呢?你打算如何拯救他们?” “我们还有很多小船,速度方面远远超过太辉的军舰,另外,我们还会派出军舰,去吸引太辉的注意。现在,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国王听后点了点头:“去做吧,尽可能把我们的军队带回来。” “遵命。” “各位,孤再说一次,要团结一致,共御外敌。” 大臣们纷纷保证。 会议进行了整整一天,整个国家机器运作起来。 在这场动员以王都为中心,向其他城市扩展。 而向笃回到家乡的时候,还不知道将要发生的这些变故。 还乡 向笃老家的小城,处在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不在内陆,也不算靠海,地形凹凸不平的,附近有两座大城,向东约两三天的路程,才能到达出海口。 如果往南出发,经过一个交叉路口,有一条官路,直通谷地。 向笃驾着车,远远的认出了自己的家乡,感觉还行,虽然比起王都来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也还算能看。 车速被放缓,再往前的路敷着一层尘土,过快的车速会让尘土飞起来,给行进带来不便。 抬头看看太阳,距离正午还有点时间,他们原计划是昨天夜里抵达的,只不过上一个经过的地方有一座神像,可亦很想去看看。 神像建设在城市的中央广场上,是用白色的石头雕刻而成的。 雕塑的模样与经书中描述的完全不相似,饶是如此,可亦还是虔诚的拜了一拜。 这辆华丽马车进入了城市中,周围这些还是熟悉的景色,只是有些树木被砍伐了,留下棋子一样的树桩。 附近的行人纷纷侧目,这一类马车在此地并不常见,哪怕偶尔有一辆,也只是路过而已。 今天不同以往,马车进到了驿站中。 向笃挽着可亦的手掌将其迎接下车,再去驿站的柜台上交了单据。 柜员很不好意思的说道:“先生,我们这里太偏僻了,账上的钱不够交还您的押金,您大概会停留几天?我们驿站会尽快把钱凑出来的。” 有这么几秒钟的时间,向笃居然对人家驿站的工作人员心生怜悯,他不同情王都的柜员,却对其他小城尤其自己家乡小城的柜员有这类感觉。 根据向笃自己估算的,按他毫无爱好的生活标准,布先生给的钱,够他近十年的开销。 他相当得体的跟人家柜员说:“我可以等。” “感谢您的谅解,您真的是一个好人,不知道您来我们这边做什么?我应该去哪里给您送钱?” “我来探亲,押金方面,我自己会来取。” 工作人员一个劲点头,人家最先想到的,可能这是哪一位贵族家中的来客。 各种手续办理完了,向笃带着可亦在并不宽敞的道路上相伴而行,他们也成了路上的风景线。 现如今,向笃也算今非昔比了,跟之前怀着志愿离乡时截然不同,衣着华丽,人五人六的,虚荣心爆棚。 他很得意,当看到那些忙碌工作的同乡时更是如此,每当大家被可亦所吸引,更会让他倍感骄傲。 向笃归来的消息正在疯传,首先认出他来的,是无所事事的大爷大妈们,当然,他们也怀疑过自己的眼睛,几次讨论过后,算是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确定了身份可不得了,大爷大妈们也不聊了,把这事奔走相告。 可亦悄悄问向笃:“喂,大家为什么总是看我?是我哪里不对劲吗?” “你哪里都不对劲。”向笃笑嘻嘻的,“前面就到了。” 可亦瞬间紧张起来,她开始局促不安,将要去做一件很不擅长的事情。 向笃的家在小城中心往东再往东,走到最东首转向南,往南再往南。 走到南面快要出城的地方,是一个三岔路口,路口中间是一颗树,绕过这棵树后,前方能看到三户人家,门前道路最狭窄的便是向笃的家了。 刚走过了那棵树,向笃觉察出了不对的地方,他家的房子塌了一半。 向笃整个人目瞪口呆,他往前快走几步,确定了那个坍塌了的地方绝对是自己的家,而且坍塌最严重的,还是他的屋子。 在他身后有些声音,回头看一眼,居然有一大群人跟在后面远远的注视。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跟着自己来的,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弄清自己家发生了什么。 向笃焦急的跑到门前,用力去推门,门在里面被什么东西顶住了,没办法推动。 既然不是在外面锁上的,那说明里面有人,他开始敲门。 可亦手足无措的站在向笃身后,她被一直跟在后面的那群人看的害羞,以前也有不少人这么看她,但基本上是短短的几秒钟,不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 可她没有去求助向笃,后者同样遇到了麻烦,并且这个麻烦要比自己的紧张难对付得多了。 门敲了好半天,向笃已经想直接爬进去看看了,终于有人在里面出声了。 “谁啊!别敲了!” 这声音很陌生,与向笃所期望听到的声音很不一样,这不属于他家庭中的任何一个人,这就很奇怪。 里面人的动作慢吞吞的,开门也是缓慢,也可以说是有条不紊。 门分左右,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一手拉着一扇门。 向笃看老头眼熟,记忆就在脑袋边上,差一点便能想起来,可就是被这么一点卡住了。 老头有一只眼睛不好用,他看着外面光鲜亮丽的青年人,万分的疑惑:“你是谁啊?” “你谁啊?这是我家。” 向笃在门打开的地方窥视,院子里干净整洁,一点看不出来曾经倒塌过。 老头很不开心:“什么你家!这是我家!” “这是你家?”向笃疑惑的指着自己,“那我家呢?” “我怎么知道?你要没事就一边去,别烦我这个老东西。” 老头粗暴的关上门,嘟囔着回屋去了。 向笃差点被快速关紧的门夹住鼻子,他还打算再敲门,可亦在后面轻轻拽了他一下。 “向笃,是不是有人在喊你啊?” “喊我?谁啊?” 可亦并不回头,后面人们的目光让她不敢去直视,只能拿手指了指身后面。 在那群好奇的人里面,果真有一个中年女性在喊:“你是小笃笃吧?你是不是小笃笃?” 向笃认出来了,这是小城里面卖茶业的女人。 再一看女人边上那些,很多人他都是认识的。 向笃挥着手:“是我,我爸呢?我妈呢?不对,我家呢?” 女人兴高采烈的奔跑过来,笑容特别灿烂,还带着一种特殊的自豪。 “你家已经搬到其他地方了,就在主街那边,你在那里过来没看见?” “没……没看见。”向笃摇头,他这才想起来,是给家里寄过钱,让一家人整个新房。 女人热情的带路:“走走走,我带你去。” 向笃跟着女人走,可亦跟着向笃走。 他们想要返回城中,不得不穿过好奇的群众们。 大家挤着挣着跟向笃打招呼,向笃尽可能每一个都顾及到,能回话的回话,来不及回话的也要点点头。 可亦被群众热情的目光搞得更加害羞了,她用兜帽使劲遮住自己的脸。 群众们觉得向笃还是那个好孩子,就是带回来的这个女人不行,一看就知道是大城市来的那种货色,瞧不起小地方的人。 带路的女人特别骄傲,她后边不仅有荣归故里的向笃,还有一大群围观群众。 经历了一番波折,向笃算是找到自己的家了,这个家就在主街道的一侧,距离小城的正中心仅有两百米。 房子的样式和其他的没多少差别,只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崭新崭新的,一共三层,跟治安官办公室同样的高,跻身本地一线房屋。 虽说这是一座小城,可也是有有钱人的,这里有管理小城的五等候一家,有治安官三人,还有几个近些年做生意成功的。 年纪轻轻的向笃,已经在明面上有资格和这些人平起平坐了。 这个明面上,指的是住的房子和各种传言。 街上这么大动静,向笃的家人连看热闹的心都没有,房门紧闭着。 向笃抬手准备敲门,可亦拉住向笃的手,表情异常局促。 向笃放下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也说不出来,就是……就是……” “没关系,放轻松,不用紧张,里面的只是我的亲人而已。” 可亦心态复杂,紧张是第一位的,余下的还有害怕,更有一点好奇。 向笃让可亦安心,他敲了这所房子的门。 向家 门敲了两下,向笃安心的等候人来开门,顺便和外面的大家聊聊天,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有钱了,但我还是曾经的那个我,从不忽视任何人的那个我。 可亦紧张的等啊等,好半天了也没见有人开门。 向笃又敲了几次,依旧没来开门的,他开始使劲敲,用力敲,连续去敲,结果还是一样的。 这可奇了怪了,家里人都跑哪去了? “没人吗?” 向笃自言自语,后面这么多人看着,两次都没进过家门。 热心肠的女人说:“你再试试,今儿早上还有人的,我看见了。” 向笃只能硬着头皮再敲了几次,这所房子的门也没在外面锁着,按理说是应该有人在的。 围观的人们都是笑呵呵的,就等着看。 可亦被这么多人围着很不好意思,她不安的看着面前这道门,又抬头望了望,发现二楼的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有一张脸正扒着窗户偷偷向街道上窥探。 她连忙拉住向笃,指了指上方。 向笃会意,随即抬头,刚好看见那张脸缩回去,窗户极速的关上。 接着,就是有人下楼的声音,门打开的声音。 在门内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抓住向笃,他一瞬间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事情发生的有点快了,群众只能把注意力放在仅剩的这个人身上。 可亦焦急的去敲门,又出来一只手给她拽了进去。 门里面是上锁的动静。 “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给两个人拽进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背部稍微有些驼,头上还谢顶,有那么半圈头发围着光秃秃的头皮生长着。 男人红光满面,下巴上是胡茬,如果把胡子倒过来扣在头顶上,正好能补上缺失了的头发。 他穿了一条肥大的长裤和一件红色的毛衣。 “爸,怎么回事啊?” 向笃称呼这个男人,也来不及去看新家的样子。 可亦得知了这个人是向笃的老爸,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来了,她开始在向笃和向笃老爸身上寻找共同点,两个人除了嘴巴像之外,唯一相似的也就那一双不大的眼睛。 在父子对视的这一刻,可亦看着两个人的两双一样的眼睛,不自觉笑出了声。 向笃慢慢把头挪过来,向笃老爸也慢慢把头挪过来,四只基本上一样的眼睛全部对准了正笑着的可亦。 那一刻,向笃醉了。 可亦瞬间堵住嘴,止不住道歉:“不好意思,对不起。” “这是?”向笃老爸用胳膊肘捅捅向笃,眼皮震动。 “可亦,我在王都最好朋友。”向笃简单的介绍,“对了,爸,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能什么事,没事,放心。” 向笃老爸嘴上这么说着,眼睛瞅了瞅锁好的房门。 不用去推测,也知道这里边肯定有事。 老爸决定放弃自己的儿子,两只手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他摆出一种如同见到贵族才有的拘束,邀请可亦:“我儿子的朋友,快请进,快请进。” 向笃家一楼的客厅里有一张长沙发,他老爸给可亦安排在了这张沙发的正中间,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会坐的地方。 可亦也慌乱,不多时,眼前摆了水杯和各式各样的甜食。 正当向笃老爸要给客人倒水时,可亦马上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了,她慌忙起身,抢着去做这件事。 就倒水这件事,二人进行了一波拉扯,最终,可亦被极致的热情打败了。 为客人满上水,向笃老爸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到对面。 犹豫位置的高低不同,向笃老爸就像正在遭受审讯一样。 向笃走到桌边,随手抓了一把吃的,一口一个,边吃边问:“爸,我妈呢?” “你妈楼上,睡觉呢。” “都几点了,还睡啊?” “这事弄的,我给忘了。”向笃老爸站起来吸气,然后对着楼梯口喊:“孩儿他妈!你儿子回来了!” 喊完了,老爸重新落座,他跟可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干涩的问:“路上挺冷吧?” 可亦回答:“嗯。” “王都离这里挺远的吧?” “嗯。” “坐车来的?” “嗯。” “吃过饭了吗?” “嗯。” 向笃听着两个人的尬聊,心里那个乐啊。 其实,可亦是很想多说点什么的,就是说不出来,难以开口,尤其向笃老爸热情的脸,总让她特别被动。 随便问了几句,向笃老爸抓起一把吃的,硬生生塞进可亦手里面。 “吃,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谢谢……叔叔。” 可亦称呼这声叔叔,十分的不习惯,好在还能叫出来。 “我妈还不下来?” 向笃嘟囔着上楼。 留在楼下的两人更加没了话题,干瞅着,干坐着。 老爸浑身难受,半天憋了一句比较有修养的话出啦:“抽烟介意吗?” “您请便。” 向笃上楼后,一时间找不到路了,他站在两边都是房间的走廊,挨个去敲。 敲了第一个,没应答。 敲了第二个,还是没应答。 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弄这么多房间出来,又不是开客店的。 等敲了第三个,这次有人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打开了门,少女应该是在弄头发,手还在头上摆弄,眼中充满了厌烦。 那个表情给向笃吃了一惊。 开了门后几秒,少女由厌烦变为了惊喜,激动的问:“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你刚那是什么表情啊?” “我以为是咱爸。” “咱爸也不能这样看啊?” “哥,给你个惊喜。”少女不由分说拉向笃进屋,“你看看这个。” “哪个?”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少女神神秘秘的在衣柜里倒腾,有什么东西被她放在了衣柜的最下面。 她找出了一身很前卫的裙子,裙子是连衣的款式,后背的地方没有任何的东西,空空的。 也就是说,这身穿出去的话,女性的后背是露在空气中的。 她拿着裙子在身前展开,傲然的看着向笃:“怎么样?我买了好长时间了,一直想在夜会里面穿,咱爸咱妈不愿意,他们太落后了,好多有钱人家的女士都这么穿的。大哥,你给支持下呗。” 少女调皮的一笑。 这类服饰,向笃有所耳闻,他同样知道,真正的大家族,是不会穿这东西的,因为很不合礼仪。乐意穿这类衣服的,是一个新兴人群,崇尚快乐、自由、为我。 当然,这类服装最早出现的地方,都是些香艳点的场所。 向笃缓缓摇头,没有任何的评价,只是问:“咱妈呢?” 少女嘟着嘴,不太高兴,她说:“反正我不管,今天晚上我一定要穿这一身出去。” “随你,随你,咱妈呢?” “出门右转,第二扇门。” 向笃几步出了门,他还没走到目的地,又折返回来,头探进少女的房间:“你想穿这玩意出去,想都别想。” 不等少女反抗,向笃直接关上了门。 他这次到了旅途的终点,手背敲击房门。 门里面的老妈问:“又是来借钱的?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借,谁来也不行,这钱借出去一准要不回来了。你也不想想,咱儿子在王都那种地方,挣钱容易吗?往后,小笃笃还要结婚,还要抚养孩子,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向笃听着心里暖暖的,也明白了,怪不得大白天在里面锁着门,原来如此。 “妈,是我。” 门里面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等门打开了,向笃的母亲出现在门框中。 中年女人长了几根白头发,个子也不高,才到向笃胸口,戴了一副花镜,穿着夫妻同款红毛衣。 刚才掉到地上的,是正在织的另一件红色毛衣。 老妈抓着向笃的两只手,满眼欣喜和激动,她低头看着儿子的手,问了一句:“饿了吧?” “还行,妈,咱家隔音真好,我爸下面喊了半天了,您也听不见。” “别提你爸,一提他就来气。”老妈领着儿子进屋,“这个毛衣是给你织的,天越来越冷了,打算给你寄过去的,你回来了正好,我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应该错不了。” “我这不是怕你胖了,王都那里条件好,不过,你倒是没太大变化。” 向笃和自己的老妈在屋子里聊,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就在中午前,向笃的妹妹小跑过来,对着老妈说道:“妈!哥带回来一个大美女!” 箱子里的童年 “可别瞎说!” 向笃矢口否认。 “大哥,我哪里瞎说了,人是你带回来的吧?” “啊,是。” “是个大美女也没错吧?”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错。” “所以你看。”向妹抱着胸口坏笑,“我一个字也没说错,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向笃老妈听出了一点端疑,顺顺利利的站起来:“我必须下去看看。” 向笃也要跟着下去,被小妹拦在门口,好奇的问各种问题:“怎么认识的?是王都人吧?家里肯定特有钱吧?我该喊大嫂不?” “不是,跟你想的不一样。”向笃想在屋子里逃出去,“咱妈可别乱讲话。” 可亦是得罪不起的,她背后的那个爹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时间埋藏了布先生的心狠手辣,向笃压根不敢给可亦带来,这里距离谷地真不远。 小妹还一个劲追问:“王都有没有帅哥啊?介绍我认识一下。” 楼下正在发生什么,楼上的人难以听见,这房子特殊设计过,为的就是楼下彻夜饮酒不会影响到楼上的人睡觉。 “回头告诉你。” 向笃推开自己小妹,飞也似的冲向楼梯口,愈发接近之下,也是可以听到楼下喷涌而出的热情。 可亦单独面对向父都难以应对,再加上一个更热情的,已经无法正常的开口说话。 向父问的一些问题,向母又给问了一遍。 可亦简短的回答,可算迎来了救星。 向笃小跑下楼,推着自己老妈的后背说:“妈,人家一路上累了,先给找个房间休息吧。” “噢,是疏忽了。”向笃老妈恍然,“你这孩子,别推了。你带的……这位叫?” “可亦。” “你带人家去吧,走廊尽头的房间是专门给你留的,天也不早了,我先做饭。” 见向笃在愣神,向母很不满意的催促:“去啊,别杵着。” 向笃带着可亦逃去了楼上。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非常干净的,虽然没有人住,也是每天会打扫一遍,房间的窗户很大,阳光照射到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床铺还有淡淡的阳光味道。 值得注意的,这边有一个书桌,书桌下是一口小木箱子。 再者,床也很大很大。 这里没了小时候的影子。 可亦在床边坐好,看着向笃打开衣柜,在里面翻找着被褥。 “向笃,你的家人好热情。”可亦低着头说,“我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们,他们不会责怪我吧?” 向笃在被褥中挑选,不厚不薄的最合适,花花绿绿的也要挑选颜色最漂亮的。 手触摸着这些手工缝制的铺盖,凭借手掌中传来的温度,柜子里的这些应该会定期晾晒。 他挑出了颜色最好看的,用双臂抱着转身说:“当然不会了,没事的,不要乱想。” 向笃收拾床铺,每一寸都弄得整整齐齐,一切工作完成了,就差枕头了,这么大个衣柜里面,连一个枕头也没有。 这时,小妹抱着刚好缺失的枕头一蹦一跳的出现在门前:“大哥,枕头。” “谢谢哈。” 向笃走到门边接过枕头,这下圆满了。 他规置好了一切,等回头时,自己小妹在一步步接近可亦,后者礼貌的起身。 这不得不让向笃警觉。 小妹介绍她自己:“姐姐你好,我是他妹妹,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在向笃的惊吓中,小妹居然在学着贵族的方式行礼,这东西到底哪里学来的? 可亦从容应对:“我也很高兴认识您。” 小妹呵呵一笑,跑到了书桌那边,把那口箱子拖了出来,箱子对她来说是有一点重量的,需要费些力气才行。 她把箱子拉到门口,喘着气说:“这、你小时候的、留着、留着呢。” 向笃蹲下身子,打开了箱子上的一个钩子,首先映入眼帘额的,是一双不大点的鞋子,造型是卧着的老虎,因为年代远了,有点褪色。 他把鞋子放在手里掂量掂量,随手摆在床上,可亦伸手拿起来看,越看越喜欢,她问向笃:“我们也给孩子们缝制一些吧?很可爱的。” 向笃又拿起来一个虎头小帽子,随口回答:“好啊。” 说者无意,小妹眼睛瞪得溜圆,她不可思议的指着向笃:“大哥,你们有孩子了?” 向笃马上抬头:“别瞎想好不好,我们说的是孤儿院的孩子们。还有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小妹拍着胸口:“好吧好吧,朋友,吓我一跳。” 虎头帽放下,再往下是几张纸,纸上是画的很糟糕的画,像是胡乱涂抹的,不过也能看出来画的是什么东西。 另外,突兀的是一本书,书的作者是一位三等候,书名叫人生的起点。 还有石头子,用小刀削出来的木头匕首,这一类小时候的玩意儿,全在这个箱子里面了。 可亦被一件件东西吸引,她应接不暇,一件件拿起来看,心里想着什么。 她回忆起了曾经的家庭,布先生虽然总和自己过世的妈妈吵架,可也总会给自己带礼物,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来自太辉的玩具,机械的,用手摇动摇杆,会有音乐发出来,像是魔法。 尽管音乐单一,而且短暂,也成了可亦逃避家庭的宝贵手段。 除了神奇的音乐盒,还有布偶娃娃,那个娃娃没能在谷地带出来,可亦还小的时候,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向笃关上箱子,可亦也从失神中惊醒,如水的眼睛荡漾着。 箱子被推回到了书桌下面,可亦意犹未尽一般问道:“你还看那种书?我是说小的时候。” 小妹在一旁帮腔:“谁知道呢,那么大点,爱看那种书。” 向笃是忘不了书中的内容的,三等候写的人生的起点,是在贵族的角度写出来的,里面描写的一些作者看来平常的事物,对那些艰苦的自由民来说,穷尽奢华。 书中大谈特谈了人应该如何从幼儿开始,通过不断的学习来充实自我,并要保持一颗纯良的本心。 向笃摸摸鼻子:“那玩意儿,骗人的。” 他可算把箱子调整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对可亦说:“你先休息,咱们得行李我会拿上来的,等午饭过后,再多去买一些换洗的衣物。” 小妹跳着举手:“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还是算了吧,足够了。”可亦有些难为情,“你不必这样破费的。” 说起破费,为可亦破费,向笃是不心疼的,这事属于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很坚决的说:“没关系,听我的就行。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可亦轻轻点头,在门关好后,她打开了箱子,拿出了那个虎头帽,一边把玩一边躺在充满阳光味道的床上,鼻子酸酸的。 小妹笑的可灿烂了,握着向笃的胳膊说:“大哥,你们一起睡啊?” 向笃没好气的看了小妹一眼,他真不敢有这种想法,天气一天比一天要冷,这日子的水应该是冰凉刺骨的。 再一回头,楼梯口那里,父母全在偷看,而且不断招手。 准备午饭的厨房里,老爸无意的在打听可亦的身份,好像是害怕什么。 向笃一再追问下,老爸说了他的顾虑,说白了就是怕这个女人图谋向笃的财产。 了解了内幕,向笃直言不讳:“她家里很有钱,这点你们不必担心,但最重要的,她是教会的使女,这辈子不能与人相恋,这是不被允许的。她是我很好的朋友,也是我的贵人,别再乱猜疑了。” 一家人起先是激动和兴奋,后来变成了遗憾。 老妈遗憾过后平静的说:“那也好,在咱们这边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好过王都的女人。” 小妹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是不是使女什么的都无所谓,这个漂亮有多金的大美女能万一成了自己大嫂,那以后得日子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向笃见一家人老实了,也放心了。 可不曾想,午饭时间,有了更难解决的的问题,一家人追着他问,在王都到底是在做什么。 最想的事 当初介绍向笃去木材厂的那一位,早让人家裁员裁回来了,回来后,恶毒的诋毁了木材厂的那个厂长,还一再表示,向笃一准坚持不了多久。 在木材厂的薪资待遇,消息灵通的人也已经传开了,就那么点钱。 如果不是这个消息,家里面当初不会写信催促回来,还给找了几份工作,监工、仓库管理、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助手。 向笃这笔钱的来源从来没交代清楚过,这钱最开始,大家也是不敢花的。 “我认识一位商人。”向笃抓住了一个人的形象,“他是搞运输的,很有钱,我在木材厂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他。后来,我跟着他干了几次,有一次为他减少了损失,这钱都是人家赠与的。” 后面这话,他已经开始随口胡诌了。 老爸听后点头,也算有点道理,只是仍不放心,又问:“那个商人叫什么名字?你现在还跟着人家干吗?” 这下跟向笃问住了,那位到底叫什么名字的?有的人在需要扯谎的时刻,大脑反应是极快的,快到人还没有意识到,谎言便在不觉中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布,大家称呼为布先生。我已经不在他那里工作了,如今在孤儿院做义工。” “这样啊,孤儿院里面,那可不行啊。”向父准备侃侃而谈,“虽然你现在有点钱了,不能荒废人生,有想过下一步做什么吗?” 向笃再次脱口而出:“我想过做生意。” “做生意?那不行,风险太大了,且不说能不能赚钱,你有没有计算过前期的投入?没算过吧。万一你投钱做生意,最后赔了,还不如不去干,我可知道不少人做生意失败的案例。” “爸,我是计划,具体的还没想好。” “那先在咱们这里找份工作,之前给你说的那些,你自己挑一个,差不多了再找个人结婚。王都那里,能不去就不要去了,我是不支持你出去闯荡的。” 向笃很想和自己老爸争执,刚有那个架势,老妈忙不迭使眼色。 老妈看出儿子不乐意了,忙做起来和事佬。 “行了,你少说两句,再给说烦了。咱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让他玩几天。” 家里的男人们不说话了,向爸有他自己的顾虑,他总有种微妙的感觉,自己儿子在王都的所作所为,和说出来的肯定有不一样的地方,好在钱是真的赚到了不少。 因为这样的顾及,向爸彻底的不想自己儿子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就在自己家门口,看着也方便。 一家人没怎么再聊,就忙活忙活再忙活。 可亦没能成功休息,她放下虎头帽,在床边默默祈祷,对神明感恩戴德后,便去了楼下,打算帮着做点什么。 她想帮忙那可十分困难,这家人都拿这位客人当宝贝看着,人家大家闺秀的,怎可下这个厨房。 一点左右,一桌午饭备好,向爸特意开了一桶酒,打算用酒来消除父子先前的不愉快。 由于国家还在紧急状态下,食品供应不足,这里面以肉制品和酒水最为严重,是优先供给前线的。 最近这段时间,港口处没多少运送物资的船出港,很多货物就在港口堆着,向爸有一位老朋友在港口工作,弄了不少肉类酒水。 很多地方出现了私自贩卖的情况,治安官近期在忙着侦破。 午饭期间,这家人主要的聊天对象就是向笃,讲了好多他小时候的囧事,逗得可亦开心的不得了。 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状态,每一次的嬉笑打闹,每一次的谆谆教诲,可亦悲喜交加,她渴望融入到这个家庭当中去,也难能可贵的诉说了他们在王都孤儿院的情况。 午饭过后,喝的面红耳赤的向父睡觉去了,向母收拾着残局。 可亦找了个机会,很局促的对向笃说:“向笃,你真的拥有一个很棒的家庭。” “为什么这么说?” “不为什么,只是我们能多住一段时间吗?” 这是可亦最先想问出来的话,也代表了她的殷殷期望,她略带恳求的语气是容不得男人去拒绝的。 向笃马上联想到了可亦的身世,他这回明白了,为什么人家愿意跟着他到这边来看看,不单单是相互熟悉了,还有的是夙愿。 “当然可以,你想住多久都行,大姐那边我会告诉她的。放心吧,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他如此说道。 远在其他的国土上,缺少了这一份安稳沉静,乱石堡驻地所在的海滩上,停泊着太辉的舰队。 驻守在此地的驻军,艰苦的抵抗着。 尽管如此,太辉军队的指挥官认为,这种徒劳的抵抗持续不了多久了。 赎罪军就是一柄锋利的刀子,已经割开了乱石堡和最后一处城市据点,现如今,守军已经没了任何希望。 投降的士兵与日俱增,军心涣散,太辉的指挥官已经到了不急于进攻的时刻了,忙着接手大乐的事物成了最紧要的。 这些守军的全部归降,只是时间问题,围困远比进攻要划算很多。 至于打到敌方本土,太辉军更加的不着急,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手到擒来。 乱石堡驻地中,一片死气沉沉,在近乎绝望的士兵中,一位炮兵连长在保养为数不多的火炮。 今天凌晨,有几个士兵打算趁着日出前的黑暗偷偷溜出去,被那吾的队员碰巧逮住,这几个士兵全部被绑在了中央位置的几根柱子上。 他们还被脱掉了上衣。 大表弟因此得到了一块衬衣撕开的布条,他可以用这块来之不易的布条清洁炮管。 连续不断地战争,在发生过几次血淋淋的教训后,炮兵们早就不敢随意摆放弹药了,他们挖了几个坑洞,把弹药分开放置。 这也产生了一个问题,就是取出来不是很方便。 一伙军装整齐的士兵一字排开,在仅剩的三门火炮前齐步走过,新兵冷笑着这一伙仪表堂堂的军人,他们同属于督察组,全是那吾的人。 新兵用头盔接了点水灌进肚子,从前稚嫩的脸上,而今被子弹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疤,那颗子弹再偏移一些,会击中眼睛。 他喝完了水,仍旧饥渴,最近的天气是又冷又干燥。 大表弟脱下一侧的衣服,手臂整个露在空气里面,用这条手臂探进了深深的炮口,慢慢的清洁。 “你说你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歇会吧,大连长。”新兵发着牢骚,“你就擦,擦个干干净净的,等太辉把咱们灭了,你就告诉人家,火炮擦好了,直接用就行。” 大表弟不语,手臂的长度不够用,他使劲往里怼,人是倾斜了一个角度的。 这时,又一支队伍懒懒散散的在他们这边走过,像没吃饱饭一样歪七扭八的,当然,他们真就没吃饱。 懒散的队伍去的是驻地外围的方向,看他们走远了,新兵指着他们说:“看他们,我告诉你,他们这时候去了,兴许到了晚上就没影了。” 一块布条擦脏了,大表弟再撕开一块,依旧努力的工作,火炮如此的肮脏,不炸膛就是好事。 驻地外竖起了新玩意,人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能把声音通过竖起来的金属杆子说话,那是广播塔。 广播塔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在每天同一时间乐此不疲的传达着友好的爱意。 “勇敢的战士们,你们的任何抵抗是无效的,不如放下武器,走出驻地,投降……” “嘿,嘿,嘿!”新兵瞅着努力着的大表弟,“勇敢的战士,人家叫你呢,别擦了,快出去投降。” 大表弟抽回胳膊,他穿好衣服捡起一块石头,对着新兵砸了上去。 “你没完了是吧?” “就没完了。” 新兵躲开石头,迎面走向大表弟,缴获来的头盔丢在一边。 之前路过的督察组成员已经走到了目的地,他们在哨子声中举起了枪,枪口对准了绑在柱子上的逃兵。 大表弟和新兵贴的很近,只剩下一个巴掌的距离。 两个人的眼睛全像牛眼一样瞪着,诉说着各自的不服气。 大表弟最先挪开了视线,用布条清洁炮身,眼睛盯着正在清洁的位置说:“我知道你想找我麻烦,可那时候我能怎么办?劫狱?是,我是没通知你,那也是普森的意思,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这都无所谓,你当时就应该给你那个可爱的亲戚打死。” “打死?”大表弟眼光一寒,在腰间拔出手枪,一手递给新兵说道:“去吧,你去,他在哪里你也知道,过去给他一颗子弹,为你的好队长报仇。去吧,我不拦着你。” 哨子声响了,逃兵们被督察组枪决。 所有听到枪响的士兵,一点波澜也没有。 大表弟甩飞布条,一拳砸在炮管上,痛恨的低吼:“我们在特么的干特么的什么!” 新兵拿过手枪看了看,啧啧赞叹了几声,又交还给了大表弟,然后,他离开了这里。 闲聊 侦察兵们撤回来一半,侦查到的情报上报给指挥部,跟着情报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只地鼠,他们打算给地鼠肢解了炖汤喝。 驻地中资源终于耗尽了,最低的配给制度支撑驻地度过了半月时间,现在,终于到了战士们自己觅食的时刻了。 高级军官们暂时没有断粮,他们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剩余物资支撑寥寥数人还是有十天的余量。 好多战士都在盯着驻地马厩当中的马匹,马也到了精瘦精瘦的悲惨时光,留下来的三匹马,是最高司令长官的,炮兵团长的,那吾督察长的。 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躺下了,不少战士每天会在马厩前驻足观看,生怕马躺下的那一天没有第一时间在场。 一切,全因为驻地中没草吃了,驻地外也没草,长期的战火早就给草燃烧完了,加之天气寒冷,再长出新鲜的草料需要等到明年开春。 被战火摧残的建筑,一遇到吹过的气流,会发出一连串的鬼哭狼嚎,瘆人的鬼怪叫声下,是战士们的坦然。 这些侦察兵用几包廉价的子弹换来了水,他们在安静无人的地方升起了无烟灶,分出去一半的人站岗,谨防有杂七杂八的人过来争夺珍贵的食材。 任何人都不好过,大乐人更是如此,好多民众已经在漫山遍野找一切能往肚子里塞的东西,曾经绿油油的山被人类搞得光秃秃的,所到之处比蝗虫还要可怕。 好消息是,长期的炮火洗礼,烧过的木炭遍地都有,炖汤不用担心燃料的问题。 水煮过后更不用担心拉肚子,已经有很多饥渴的士兵喝过生水导致腹泻。 天冷了唯一能够带来的一点点安慰,传染病减少了。 当第一口汤灌进肚子里面,人是可以感受到暖流在身体的每个部位流动,疯狂注入到人身体的每一块血肉,最后一口汤喝完,又是意犹未尽的舔了钢盔。 新兵面对着百无聊赖的驻地,萌生了熟睡一觉的念头,他靠着坚硬的残缺墙壁,眼睛闭合昏睡。 一觉睡到了下午,他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下意识的腾空而起,瞬间进去了警戒状态。 “怎么回事?”他问自己的手下,眼睛观察着一切,那些士兵跑动的方向,正是驻地的外围。 手下的侦察兵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听说是敌方进攻了。 新兵抓起步枪,跟上正在跑动的士兵们,同他们一起来到了驻地最外侧的防线上,随便找了半张墙壁做掩护,望远镜对着外面。 第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镜片上的灰尘,他只能擦干净后再看,果然,敌方阵地上冒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头,这些人头冒出来再回去。 出于好奇,新兵静静的观察,身边的士兵则爆发了一场讨论。 经过了慎重的查看,敌方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那些跳上来再下去的敌军,只是在活动身体抵御寒冷罢了。 放下望远镜,新兵也睡不着了,他下一步的计划,是在驻地到处转转,尤其看看被军舰包围的地方。 整整一个下午,也就发生了这么一点小骚动。 可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太阳落山后过了两个小时,新兵弄来了一点宝贝,半盒香烟和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酒。 他没选择独享,这可是一笔不菲的巨款,能在驻地里兑换很多东西,说不准还能弄个一官半职的。 藏好了酒,把烟揣进口袋,新兵去了大表弟居住的火炮那里,虽然有点隔阂,可除了大表弟,新兵已经没有可以说说话的老朋友了。 中央区域,三门火炮摆成了一个三角形,在三角形的上方,盖着一整张伪装网,伪装网是在泥流攻势期间缴获来的,从那时起一直用到了今天。 他和大表弟一人在三角形的一条边上,酒瓶子放置在最中央,二人轮着喝。 大表弟捏着烟嘴有感而发:“以前,你总是最没存在感的那个,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你单独喝酒。这特么无良的世界,变化的真快。” 新兵用手指甲弹酒瓶的瓶颈,他低着头笑了笑,随后说道:“我也是,之前从不碰烟,现在见了烟跟见了亲爹一样。兄弟,我们很可能回不去了,不如早做准备,我说的是思想上的准备。指挥部很长时间没有作战命令了,估计也放弃了,我不知道他们在坚持什么,照我看,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这不用说,只要他们来一次进攻,我们铁定挡不住的。不过呢,人家都不把咱们当回事了,等着咱们自己困死拉倒。” “兄弟,你说的真对。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的看法。” “你说。” “国王会投降吗?如果说国王不投降,我们算不算被放弃了?” “不知道啊。” 大表弟疲软到背后的火炮上,在寒冷中的火炮,温度要比周围的空气还要更低,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新兵擦擦瓶口,喝一口酒下肚,他耷拉着脑袋问:“我队长临走之前有没有提到过我?” “有提到,他说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那个新兵蛋,怕新兵蛋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你知道他这辈子最羁绊的人是谁吗?你肯定想不到。” “老婆?孩子?父母?外婆?” “不是不是,都不是。”大表弟有了一种自豪,“就说你猜不到,是个男的,叫余涟,我表哥。” “哪个?没听说过,你表哥跟我们队长什么关系?” 大表弟思量了一下:“仰望和被仰望的关系,而且还是情敌,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我表哥在这方面确实不行,他想的东西太多。” 说着说着,大表弟摸过酒瓶,对准瓶口灌了一大口,然后将酒瓶递给新兵,后者拿过后仰头饮下。 “我记忆里最深刻的日子,是在谷地。”新兵放下酒瓶,“那段时光过的真洒脱,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今天他请酒喝,明天我请酒喝,实在没钱了,就去村子里,监工会弄一顿大餐出来。 偶尔我们经过田地,那里特别漂亮,民巴们全都弯着腰种田,监工帅气的拎着鞭子转悠。到处一片绿色,天也是蓝蓝的,好像画一样。我都想过了,如果能有幸回去,等战争结束了,我得做一名画家。 只是那时候,田地里已经没有民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民巴都来给我们挡子弹了。” 大表弟噗嗤笑了,新兵跟着笑,两个人敞开心扉大笑。 笑的严重了,新兵抹去笑出来的眼泪,他又说:“民巴都出去挡子弹了,那谁来种地呢?是贵族还是自由民?如果是贵族去种地,监工会不会事业啊?” “我认为应该让军官们去种地,因为是他们把民巴送过来的。” “我觉得也是。” “到那时候,你已经是一位画家了,就坐在田间地头支着画板,你画的是撅着屁股埋头苦干的军官们。” 他们再笑了出来,已经想像出那样的情景了。 酒越喝越有,也越喝越少,本就剩下三分之一的酒水已经空了。 新兵把空酒瓶收起来,可以当做饮水的工具。 他递给大表弟一根烟,然后告别:“走了,不跟你在这里扯皮了。” 拉开伪装网,他悠悠哉哉的走在驻地里面。 随着接近睡觉的地方,他的神智有些不清晰了,说来也奇怪,以前喝这么点酒,应该没问题的,怎么今天感觉有些醉了? 顾不上别的,他想赶快躺下睡一个饱觉,兴许明天,兴许今晚,事情就会发生大的变故,谁也无法保证。 所以,让自己保持精力充沛,很重要。 马上要回到自己的温暖小窝了,也许是第六感作祟,长期的军旅生涯锻炼的敏锐嗅觉提醒他,身后有人在接近。 新兵刚要转身,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巴,他想反抗,却被强大的力量勒住了身体。 在背后袭击自己的人力量很大,自己被强行拖进了一侧倒塌的墙角内。 肩膀用力,新兵的肘部狠狠击打了身后那人的腹部,他感觉到勒住自己的力量减弱了。 正想着继续肘击,一股淡淡的体香毫无防备额的扑进鼻子,不知道在哪里冒出来的阿诺,一手搭在新兵脸上,一手竖起手指放在嘴边。 新兵识趣的点点头,身后的人也放开了他。 被打了一肘子的人是沙比,沙比哼哼唧唧的呻吟:“奶奶的!臭小子下狠手啊你!” “小声点。”阿诺让沙比闭嘴,“你想被发现啊?” “不是,关键这小子打的真疼啊。”沙比抱着腹部,“要不你试试?” “别耍贫,赶紧做正事。” 新兵左右看看,确定这边再无别人,他警惕的退到墙角,手抓着墙面,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沙比盘腿坐下,双臂环抱,威风堂堂的回答:“小子,我们是来拯救你的。” 不会停下 对于沙比近乎嚣张的邀请,新兵表现淡漠,他更加轻视的目光落在阿诺身上。 “在大乐躲起来,隐姓埋名这种事,我可不干。” “不不不。”沙比伸出一根手指摇晃,“小子,你想的挺美啊,还想留下来,哥们儿准备带你回国。这可不是我愿意的,你的死活跟我一点关系没有,是我们家姑娘死皮赖脸求来的。” 阿诺咬着嘴唇,俯下身子靠近新兵,诚恳的说:“跟我们离开吧,你们已经失败了,不要把性命白白浪费在这里。” 新兵饱含疑惑问道:“为什么是我?我不记得我们有多好的关系。” 沙比嘿嘿笑了笑,指着新兵对阿诺说:“我就说吧,人家压根不需要咱们,我看啊,咱们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给他丢到这儿得了。” 这话出口,阿诺送来了一个白眼,她伸出手再次邀请:“走吧,我带你回家,这也是普森想看到的。” “不走。” 新兵断然的拒绝了阿诺的善意,他离开背靠的墙壁。 阿诺准备挽留一下,沙比转瞬暴起,用一把匕首顶上了新兵的喉咙。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阿诺,也就在下一刻,她听见了倒塌的墙壁外面,有两个士兵缓慢走过。 士兵们远离后,沙比收回了匕首。 “小子,反应挺快啊。”沙比赞美道,在他拔出匕首的同一时刻,一把刺刀也一同顶在了他的腹部。 两人默默收起了各自的武器,沙比还是盘膝而坐,他一边招呼新兵近前来,一边在地上写写画画。 “来,小子,介于你的出色表现,大哥跟你聊聊。” “我没空和你闲聊,如果没其他事情,你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当然有别的事,过来坐下,咱们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你不给我面子可以,但我们家姑娘一番好意不能不在乎,你说对吧?” “希望你说的不是废话。”新兵正对着沙比坐好,“说吧。” 看他们的样子,阿诺走出了墙角,隐蔽起来做看守的任务。 沙比在地上画了几个圈,指着自己画的圈开始讲:“你看,这是太辉的皇帝陛下,这是你们的皇帝,这是大乐的战场,这个是太辉军队,这个是你们的军队。你可能没搞清楚,我再说一遍。这是太辉的皇……” “不用了,我记得住。” “你能分辨清楚为什么太辉的皇帝一定要挑起战争吗?搞不懂吧!我来告诉你。太辉的上一任皇帝在你们国家遇刺了,而对于刺杀者没有定论,你们从没有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是一味的呼吁不要战争。 这种说法,太辉的国民会怎么想?他们不可能接受这个解释。在这种时候,一个新王上任,而国民又充满愤怒,这个国王不管是为了自己地位的稳固还是为了国家的安稳,只有两条路,发动一场注定胜利的战争,是新王最好的选择。 然后,你再想现在,就是你们被围困的现在。太辉的指挥官想避免多余的牺牲,所以他不选择进攻,因为你们肯定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但在太辉的皇帝陛下那边,情况又不一样了,他想要战果。 你觉得已将敌军全歼与大乐之上,这样的战果会不会打动皇帝,肯定会的。 如果这位皇帝告知他的国民,我们已经把在大乐的敌人全部消灭,那么民心会完全向他靠拢。不管未来会如何,你们国家的本土必将遭受战火,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的胜利来的太容易了,这让他们以为,打进你们的王宫,抓住你们的国王也会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当然,表面工作是会做的,比如呼吁和平,比如要求你们的皇帝扣头认罪,你们的皇帝铁定不干的。战争还是会继续下去,直到在应该结束的那一天结束。 最后,我们回到现在,我只是要说,他们不久将会进攻,会把你们全部歼灭,你没必要留下来等死。” 说完了这些话,沙比神采奕奕,全身上下吐露着一股睿智的气息。 新兵默思良久后面对沙比的神气:“你说的应该是对的,不得不承认,你的脑子很好使。可是呢,我还是不打算离开,这是逃兵行为。” 负责警戒的阿诺翻过墙壁,一把抓住新兵的领口,气呼呼的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啊!你真的以为你们的上级会陪着你们一起?别傻了,他们在等撤离的船队,一旦船队抵达,不会让老人孩子先走,会让贵族担任的军官先走。榆木脑袋,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新兵全然没有去提自己脑袋如何生长的,他指着沙比说道:“你的这位朋友很聪明。” “他聪明个鬼。”阿诺也指向沙比,“这种事他能想的清楚?这些话全是他大哥讲的。管这些干什么?你到底走不走?” 被无情戳穿了,沙比的神气荡然无存。 新兵笑着说了同样的答案:“不走,不想做逃兵。” “你!” 阿诺气到发抖,她一把拉住沙比。 “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如果不是普森对我们有恩,谁愿意管你。” “慢走不送。” “用不着你送。” 阿诺警惕的翻过墙壁,然后隐蔽了身影,她需要穿过驻地到达安全的地方。 目送两人远去,新兵整理整理衣服。这时,阿诺又把头在隐蔽处探出来,埋怨的指着新兵:“如果你改变主意,离开驻地向南,那里有一块露出海面的礁石,我只会等十天。十天过后,你就期待有人能为你收尸吧。” 纵使新兵铁了心不想离开,可还是被对方的执着感动,他走到那个能供人穿行的隐蔽之处,确认了这两位已经离开了。 收拾收拾心情,他绕过了倒了一半多的墙,重新去找地方休息。 侦察兵们看到队长那一刻也是吓了一跳,他们的队长从未有过的凝重。 那个放在地上的几块破木板,是新兵的床,已经属于驻地内的豪华版本,相比于其他士兵,奢侈到了顶点。 躺在床上,凝重的表情丝毫不减,偷偷观察自己带领的这些侦查兵们,每一个都是英勇无畏的,他们甘愿为自己的国家做出牺牲,奉献自己年轻的生命。这些本拥有大好年华的小伙子们,要被随意的丢弃掉,他们还未品尝过生活的滋味,一大部分还未成婚。 显然,那样的结果很不公平。 除非,阿诺和她的朋友,是错的。可即使他们错了,身在驻地的这些士兵,举头看见的,也是空荡荡的绝望。 新兵在想海边的礁石,逐渐进入沉睡。 之后的几天,他不停的扪心自问,有一个问题是有明确答案的,如果让他自己逃离,这是肯定不可能的。 倘若阿诺可以接受更多的士兵离开,自己也情愿帮这些士兵离开。 “又有心事啊?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大表弟用力拔下鞋子,“跟我讲讲,出什么事了?你不是饿的吧?” 鞋子拔下后,被放在了火堆旁。 驻地是严禁明火的,奈何忍饥受冻的士兵已然无法约束,况且,敌军并未向有火光的地方射击,这条禁令也就不了了之了。 四天时间里,变化最大的是那吾的督察组,一部分人更加疯狂,另一部分人完全蔫了。 变得更为疯狂的督察组以那吾为首,动辄关押士兵,犯了严重意识错误的士兵,更是不经请示的直接开枪处决。 这种行为召开了广大士兵们的反感。 指挥部依然没任何命令发出,反倒是士兵们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色一天比一天蜡黄。 倒也有好消息,昨天下午,马死了一匹,士兵们难得的开了一次荤。 撤离计划 能分上一口汤喝,把士兵们高兴坏了,纷纷期盼着下一匹马的死亡,期许的眼神看的仅存的两匹马浑身不舒服。 “在想事。” 新兵低着头回答,回答完了,烦恼的抹了一把脸。 “你这不是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事,我就问问你在想什么事?” “在想很大的事。” “算了,不问了,你自己慢慢想吧,别打扰你爹睡觉。” 大表弟咂咂嘴躺下,随手抓起擦过炮管的布条扣在脸上。由于躺的笔直,头上还盖了块布,像是已经死掉了一样。 “你把那玩意拿下来,不吉利。” “都现在了,还管什么吉利?” “哎~哎~哎~” 新兵长长的叹气,而且叹息的声音还不止一次,惹得大表弟彻底睡不着了,坐起来就问:“你瞎哎哎个几把呀?你要不说,就别在这里膈应人。或者,真要是闲的没事干,帮我过去看看,那匹马死了没有。” “我瞅着那头蠢马,命好得很,兴许咱们死光了,它还活的好好的。所以说你们啊,别打它的主意了,有人天生命就硬,有的马比人的命还要硬。我就奇了怪了,马也是咱们的战友,你以前还是骑兵,怎么就下的去嘴呢?” “你没吃啊?”大表弟翻白眼,“你吃的比谁都快。说真的,你在这里恶心我,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喝了口汤,跟您这位大连长了比不了。想媳妇了没有?” “关我媳妇什么事?但你要说不想吧,那是假的,我现在做梦都能梦见她。” “你觉得她也会在想你吗?还是说正在和别的男人幽会?” “她不是那种人。” “这可说不定,你看看你现在呆的这地方,说不定哪天嘎嘣一下没了,人家不要找个别的男人?” 新兵说这种话,大表弟一点也不介怀,这两个人已经太熟悉了,也太了解对方了。 大表弟再躺下,头枕着弯起来的手臂,目光穿过隐约可见的伪装网,天上,是布满了整个夜空的繁星。 他好像看到了那枝在笑,看着看着,自己也跟着笑了。 新兵自嘲道:“真羡慕你们这些有女人的,幸福啊!” “不好意思啊兄弟,我情不自禁。要不这么的,等咱们回去了,我让我夫人给你介绍一个,咱有什么要求?” “最起码要是个贵族。”新兵略带嘲讽,“长的不能比你媳妇差,最好温柔贤惠一点。” “没问题,交给哥哥了。” 他们充满阳光的笑着,等这个话题结束了,都陷入了静止的沉默当中。 真就像静止了一样,目光是呆滞的那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新兵没来由的嘿嘿傻乐。 “你笑个鸡毛啊?不行啊,我必须给你找个女的人,兄弟,你现在已经癔症了。” “我笑你,刚有个那么好的一个媳妇,这下子没了。” “没不了,她敢!反了她了!” “听外面,又来了。” 二人除了还在呼吸,都在安静的听着外面。 督察组开始例行公事一样的快速行动起来,能听到列队的声音和枪举起来的声音。 被绑起来的军官怒喝:“那吾!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行刑!” 枪声打破了夜空的沉静。 新兵有感而发:“得,又给太辉的兄弟们省了几颗子弹,你说人家真打过来了,发现咱们这里就剩一个督察组了,还不笑死?” “嘘~” 刽子手收枪走人,而一个脚步正在接近这边,听声音还穿着军靴,不用猜也知道,一准是那大组长。 那吾掀开伪装网的一角,脸上一半是怒意,一半在含笑。 “兄弟们都在呢?” 他友好的问候,找了个地方坐下。 新兵根本不爱去搭理那吾,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面。 大表弟反倒是热情的问:“那位犯什么事了?居然轮到咱们大督察长亲自出马。” “散播谣言,危言耸听,说什么敌军快进攻了,我们会被全歼的,这不是在蛊惑人心吗?枪毙还不应该?” “就这?”大表弟感到不可思议,“该杀!该杀呀!敌军怎么可能进攻咱们呢?即便他们真的来了,我们的战士也会沐浴在陛下的荣光下,把敌人杀一个片甲不留。” “姨夫,我知道您看不上我,可您没必要说这种话来嘲笑我。我那吾虽然不让人喜欢,可我对您还是真诚的,我把您当自己人看待。” 他说了这话,新兵坐不住了,撩起伪装网钻了出去,在外面的一根木桩上,一个军官和四个士兵被捆绑着,头无力的下垂,每个人的胸口都在流淌鲜血。 那吾虽然遭受了冷遇,可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说道:“普森的死,你们不能全怪我,难道他真的一点都没错?庭审那天,您也在场,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没人说你不对,谁敢说你不对啊?” “您还在责怪我,我只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工作,我认为我没错。” “我这不是没说你什么吗?你老是自己多想。” “姨夫,别的我也不说了,我告诉您一件事。”那吾慢慢靠近大表弟,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最迟后天,也是这个时候,来接我们的船就要到了。只不过,因为都是小船,穿越重洋的过程中,损坏的和出事故的太多了,根据秘报,只有不到两百人的位置。我们正在秘密挑选人员,让这些人登船。” “有这事?”大表弟眉头一皱,“那都是什么人才能上船?你肯定在里面吧?” 那吾点了点头:“不只是我,所有高级军官和中层军官也在,当然,还有一部分海军,炊事员也在其中。他们还打算让两匹马上船,被我否决了。” “用不用找几个大乐的漂亮妹子带船上去?不然多寂寞啊?” “您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在同您说很重要的事。我手里有三个名额,除了我和您之外,还有一个。至于给谁,相信您已经有答案了吧?” 大表弟一瞬间冷静下来,他居然有点感激那吾的好意,当然,这份好意很快被敌意掩盖。 不管那吾说什么,他总会有意无意的把他自己和大表弟绑成一个整体。 看出了大表弟有了一丝松懈,那吾赶紧说下去:“姨夫,您听我说。您想想,如果您能顺利回国,等待您的是什么?荣耀!无上的荣耀!陛下说不准会亲自颁发一枚勋章给您。 经历过残酷战斗还能幸存下来,并且战功赫赫,加上您原本的贵族身份。别的不敢保证,给您一个团长职位还是绰绰有余的,说不定还会更高。这些不都是您一直在追求的吗?现在,唾手可得,只要您愿意把手伸出去。” 那吾说完后认真的观察大表弟的神情,后者虽然有遮掩,可那股炙热也不是能随意的隐没掉的。 确实,大表弟心动了,可他还是冷静的问:“海面上全是军舰,怎么撤?” “会有一支船队去吸引他们,撤离船会在夜晚到来,我们都计算过了,没问题的。” “会哗变吧?” “不会,我们会告诉大家,救援船有很多,让他们在驻地等待下一批救援船的到来。” 大表弟神情骤变,他发现自己真的难以想象,那吾这个人怎么就能这般从容? “姨夫,这件事您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大家谁也跑不掉的,您一定要想想我的小姨,想想那枝。”那吾突然恳求起来,“不要让她新婚过后就变成孤家寡人了,姨夫,您一定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那吾再三叮嘱后,钻出了伪装网。 一直在外面偷听的新兵,马上钻了回来,热切的表达了祝福。 “大团长,恭喜恭喜,听说陛下还会为您颁发勋章对吧?” 二层半的楼 “对啊,这还用说吗?咱们这些参加过实战的,凭什么不升官啊?” 大表弟顺着话茬讲下去,还有些飘飘然。 “拉倒吧,我肯定不行了,咱不是贵族,搞不了军官,充其量也就干个队长到头了。” “不闹了,说正事。刚才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吧。” “我耳朵还不聋。” “听他那意思,有他有我还有你,其他人也许没位置了。” “嗯。”新兵轻轻点头,“没位置了,现在是当官的比当兵的还要多,知道消息的那些人,保不齐都在算计。反正我是想好了,我得留下,你们谁爱走谁走。” 新兵不给大表弟任何开口的机会,马上钻出去,傲然的离开这片中央地带。 大表弟挨着他的宝贝火炮,也没挽留新兵,这时候挽留还没意义,等时候到了,就是拖也要给这位老朋友拖回去。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清晨,新兵集合了他的分队,一排人围在才熄灭的篝火旁。 正在交代任务的功夫,有两辆大车被推到了高级军官们的楼下。 那栋楼被整个炸掉了一层半,还剩下两层完好的和半层残破的,就在这个楼前面,杂乱的声响惊动了的四面八方的人。 新兵任务说了一半,听的杂乱声响,心里烦,抄起一根烧火棍去看看情况。 两辆车正被一群士兵围堵着、哄抢着,负责拉车的士兵死死护着车上的东西,可势单力薄,完全抵挡不住。 有抢完了东西的士兵抱着怀里的宝贝冲出了包围圈,他的帽子已经没了,衣服也被撕扯掉了一大片,却还是抱着怀中的东西不放手。 虽然只看了一眼,新兵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一块肉和一瓶酒。 目送这个士兵离开后,又在包围圈里连续跑出来好几个,每一个都是硕果累累的,有打碎的鸡蛋,有成包的肉类,有酒水,有糖块,还有完全这段了的烟。 拉车的士兵跳到车上,疯狂吹着哨子,但是哄抢中的士兵无所畏惧,眼里只有食物。 更多的人加入了抢劫的大军当中。 最引人注意的,是在两车东西里面,还有女士们才会用的珠宝首饰。 新兵冷笑一声转身回去,他告诉自己的队伍,今天的任务取消了,大家可以随便干着什么。 在侦查分队加入后,那两辆车终于被洗劫一空,剩下的是平坦的车身和无力的守卫者。 守卫者少了两个,是后来叛变到抢劫大军中去了。 楼下的骚乱结束后,高级军官也闻讯而来,最高指挥官都没穿军装外衣,一边系衬衫扣子一边小跑着下楼。 他揪起一个迷茫的守卫者朗声发问:“怎么回事?” 守卫者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经过就是,车停到楼下后,才准备卸车,货物刚刚露出来,饿死鬼一样的士兵突然冒出来一大片,无法驱赶。 听完了经过,最高指挥官愤怒的大声质问:“这两车东西!是哪个混蛋的!滚出来!” 在指挥官身后,一名军需官冷汗直流,一眼就能看出来有问题。 指挥官的问话石沉大海,没有一丁点回音,他再看了一眼那两辆车,烦躁的挥手。 “弄走!弄走!别在这里碍眼!那吾!” “有!” “查!查出来是谁私藏物资!” “是!” 指挥官气哼哼的回到了楼内,随行人员颠颠的跟上,那吾急忙组织起了人手展开调查。 这一切,都在新兵的眼前发生,他也不在乎到底怎么回事,反正兄弟们这次不用饿肚子了,这就足够了。 那吾带着他的人四处打探消息,每一个抢了货物的士兵几乎都盘问了一遍,拉车过来的人得到了最残酷的待遇,这些人是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的。 他唯独没有去的,就是侦查分队,这就让侦查兵们美美的吃了一顿。 而最终,那吾锁定了目标,私藏这些物资的就是那位军需官,之所以把货物弄出来,是送礼用的,盘算着用这些物资换取一个上船的机会。 指挥官震怒,亲自下令给这名军需官枪决,最主要的,立即执行。 经过了昨天一夜,有不少人知道了撤离船的消息,虽然指挥官已经震怒了,可根本抵挡不住这场风波,大家都在想尽各种方式,为的就是博取一张船票。 可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绝不能传播到更多的人耳中,也就是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有人少了,船票便能公平分配。 而收受贿赂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他们瞒着最高指挥官收下了贿赂,只是做梦也没想到过,驻地里还有这么多好东西。 烟酒糖茶算最次的,再往上的高级货,包括黄金还有白银,更让人瞠目结舌的,居然还有回国后去结识大贵族的机会。 一切的腐败接连发生在那栋两层半的楼内,五花八门的样式,最高指挥官不可能不知道,他全装作没察觉,因为他需要手下这些人。 除了和那个军需官一样撞在枪口上的两个,另外几个屋子里已经放不下任何东西了,人都进不去。 士兵们是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他们只在乎那些来之不易的食物。 下午,新兵晃悠到了前线,今天吃的有点多了,需要溜达溜达消消食。 “队长,有些不对劲。” 在前线驻守的侦察兵递过来望远镜,手指着一个方向。 驻地的最外围,由各种因为墙体倒塌而形成的天然掩体,在外围的外围,是布满弹坑的平地,五十米开外,变成了寸草不生的荒野,七百米外,是太辉军队的包围圈。 新兵伏在半人高的掩体上,通过镜片看着太辉军队的方向,那里竖起了一面旗子。 因为距离相隔得太远,压根看不清楚。 如果不是曾多次交手,他也认不出来。 这次竖起来的旗和先前不同,旗子上有三支刀刃,平行着排成了一个锥子形状,中间的刀刃靠前,剩下的两个靠后,寓意着永远向前。 那是赎罪军的战旗。 “什么时候的事?” 新兵赶紧问自己的侦查兵,后者立刻回答:“半个小时前那边就有动静了,他们换防了吗?” “不是。” 新兵随口否决,一滴汗珠顺着脸流下,突然换防肯定有问题,换上一往无前的赎罪军更不是好事。 他把望远镜丢给侦查兵。 “你继续警戒,我马上汇报。” 一路小跑,他直接跑到了近卫军一团长那里。 如今的近卫军缩水严重,全军还剩下不到七百人,饶是如此,人数也是各个部队里数量最多的,可见损失之惨重。 其实整个驻地加起来,也就两千出头。 在太辉的反攻中,因为中部被切断,加上通讯的极度落后,被人家整建制整建制的消灭,更有甚者,全团投降,还有掉队的,因为疾病死亡的,就剩这点人了。 如果不是还有两千多人,这个驻地不可能守住,物资消耗也不会这么快。 近卫军的指挥部有点像一个暗堡,里面点着油灯,新兵跳进去后,看见了一张点着油灯的桌子,桌子上只放着一把手枪。 在指挥部里面,一团长不在,炮兵团长独守空房,他眼睛闭合,像是在沉思。 听到有人进来,炮兵团长睁开眼睛,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来了?” “来了。” “嗯?”炮兵团长仔细看了看,“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我有重要消息要汇报。” “多重要的消息还要越级上报?你们团长不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他说话的时候细声细语的,似乎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撤离前 “情况紧急,您请见谅,我必须要尽快告知团长。对面换防了。” “哦,换就换吧。”炮兵团长似乎不怎么在意,“说不准人家只是在轮流休息,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还有其他事吗?” 新兵焦急的向前迈出去一步:“换上来的是赎罪军,团长,还是需要重视一下的。” 炮兵团长挥手:“如果真的情况特殊,总指挥一准知道的,这也不是你需要考虑的,回吧。” “可是……” “回吧。” “是。” 新兵跳出了指挥部,心里焦虑万分,他自己卑微职浅,单单汇报一下情况也算尽义务了。 他认为,这个时间换防,绝对不简单,一个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前线。 也在他刚回到前线,大表弟身姿矫健地跳进了暗堡,瞬间治好了炮团团长的疾病。 手下这位得力干将,总能让团长振奋起精神。 大病初愈的团长亲切的拉着大表弟的手,热情的询问:“来了?” “来了。” 大表弟想要抽回双手,可团长用的力气实在太大了。 “来了就好,里面说话。” “噢,是。” “别站着,来,到这里来。” 两个大男人手拉着手靠在一起,团长的握住大表弟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目光灼热。 大表弟后背发凉,又尴尬又害怕,这团长今天太不正常了。 团长如同抚摸狗爪子一样,轻柔的抚摸着大表弟的手背,感慨万千:“你看你这手,瘦了。” “是。” “怎么弄的?” “啊~饿的。” “饿的?为什么不好好吃东西呢?” “这个问题……” 大表弟真不知道作何反应了,可能自己这位团长已经疯了,他急忙抽回了双手,整个人忽然站起来,标准的敬礼:“团长,请您自重……” 自重这个词出来,两人的表情同时变得微妙,一股刺鼻子的怪味直冲大脑。 团长摸了摸眼角,泪水流淌下来,他开始哭。 这么一哭,哭的大表弟各种不自在,然后,他就听见团长诉苦:“完喽……完喽……都完喽,兄弟啊,你不要把我当成那种人,你不要误会。我看见你啊,就想起了我那个不听话的儿子,他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喽。可惜啊……可惜……” 暗堡内全是团长的哀叹,大表弟就问,耐着心问,可人家就是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说。 最终的最终,大表弟受不了了,想告辞离开,团长赶忙拉住他。 “既然你这么想听,告诉你也无妨。”团长擦着眼泪,“我那个儿子,整天游手好闲,除了我以外,家里没人能管得住他。这次我肯定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道身患重病的老母亲有没有人来照顾,想我那个不孝子去照顾他祖母,怕是会给照顾走了。” 团长呜咽开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大表弟看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这么大个人了,哭起来怎么就这么让人别扭。 他试图安慰安慰,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大团长哭的更厉害了。 “我的老母亲啊!我的老母亲啊!孩儿回不去了!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听着凄厉的哀嚎,大表弟冲暗堡外面看看,确定没人被吸引过来,这要是给别人看见了,指不定传出点什么出来。 哭着哭着,团长话锋一转:“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个正直的年轻人,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待。我可就不一样了,这次我回不去,我的那个家一准完了。 上方有撤离计划,你可能不知道,不过撤离的名额有限,咱们近卫军肯定也有,可我不一样,咱上边没人,八成是没这个机会了。 不过,兄弟,你不用担心,哪怕我铁定回不去了,这次撤离的人员名单里,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给你争取一份。 等你回国了以后,一定要帮我照顾好我的老母亲。” 团长低着头,大表弟看着自己团长的后背,他有些感动,脱口而出回答:“十分感谢,我会的。” 这个斩钉截铁的回答令团长全身哆嗦了一下,又哭着嚎起来:“娘啊~” 大表弟脑子懵懵的,彻底沦陷在团长的悲哀之中,正义感也油然而生,他反握住团长的手保证:“放心,我会想办法多争取一个名额的,你的老母亲,你自己照顾。” 大表弟轻吐了一口气,顿时感觉自己的形象伟岸起来。 可上一秒还在痛哭流涕的团长,下一秒在座位上跳了起来。 “兄弟!感谢你啊!感谢你啊!我给你跪下了!跪下了!” 团长作势就要下跪,大表弟拦住自己团长的膝盖,仗义执言:“放心吧,有我在。” “有你在,我放心。” 大表弟不给团长跪下去的机会,三两步跑出了暗堡。 他怀着一颗正义的心,走向了那栋楼,也才走了一半的路,他冷静下来了,自己好像被自己团长给忽悠了。 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硬着头皮也要给这事办了。 他预想过会有阻碍,等到了目的地把这事一说,那吾连想都没想的直接同意了。 大表弟心情大好,看那吾也比以前顺眼了不少,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预料,炮兵团长能上船了,新兵的资格却被取消了。 新兵还在注意敌人的动向,赎罪军的旗帜飘起来以后,挺长时间没任何动静了,敌方安静的让人感到窒息。 他时而等待,时而用望远镜观察,一等就是两天,对驻地内部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晓。 两天后的深夜,持续观察敌情的新兵正在勒自己的裤腰带抵御饥饿,猛然听见,海面上有什么东西炸了。 突然而来的爆炸声震惊了整个驻地,前线驻守的士兵纷纷放下一切,面面相觑,用耳朵去听还在回荡的爆炸声。 随后,爆炸声接连不断的发生,在前线去看,海面上有了红光,有东西在爆炸中熊熊燃烧。 太辉军舰的火炮一分钟后开火,众人期待了半天,驻地上也没有被击中。 好像军舰根本没朝着驻地开火。 那他们在对什么攻击? 新兵充满疑惑,一瞬间,他明白了,八成是撤离行动开始了。 同样产生疑惑的,还有太辉的敌人们,他们也搞不清楚状况。 “注意警戒,我去看看。” 撂下这句话,新兵抱起枪跑向了驻地内部。 除了他以外,还有不少人在往同一个方向狂奔。 等到了二层半的小楼附近,楼上的灯光璀璨,人影攒动,好多文件从窗户口飘落而下。 新兵没有管这些,他一路跑到了海边。 海上的军舰确实在对着看不见的远方倾泻火力,炮口发出的一瞬间亮光照亮了军舰的一角,无数的舰炮轰鸣。 在海边已经聚集的士兵超过百人,新兵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他用望远镜仔细分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的的确确有船只的影子,那些影子正在驶向东方。 太辉的军舰开动起来,也是向着东边行进的,他们打算前往拦截。 有两艘军舰没有参与拦截,可见太辉的指挥官也琢磨不定。 士兵们在岸边看的热火朝天,美好的愿望在每一个人心里萌芽,只有新兵知道,事实太过残忍。 一名军官吹着哨子跑来,他站在了一个高台上。 “所有人注意!我们即将撤离!撤离船正在接近!我需要你们到前线去!顶住敌人的攻击!为撤离船争取宝贵的时间!” 听见要撤离了,士兵们热情高涨,纷纷拿起了武器跑向前线。 新兵刚想跑,不知道在哪里冒出来的大表弟一把拉住了他。 船来 新兵挣脱,大表弟抓得更紧。 “你干什么去?疯了?” “把手撒开!”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撒开!” 吹哨子的军官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撕把,也不多管闲事,眼见着岸滩上的士兵冲向了前线,他赶忙回去汇报。 争执中的二人从争执不休改为了拳脚相向,到了最后干脆扭打在一起,沙土滚在头上脸上全是。 新兵双脚用力蹬开大表弟,捡起步枪对准后者:“特么的别拦着我!不然老子跟你绝交!” 大表弟贴着沙地滑行了两米远,甚是狼狈,他抓起一把土丢出去。 “绝交!绝你大爷!你都不要命了,我还在乎这个?” 一把土糊在新兵身上,又一把糊在腿上,第三把干到了头上。 “你别在这里撒泼打滚,跟个娘们儿似的。”新兵背上步枪,“我现在就要过去,没时间胡搅蛮缠。” 他转身准备离开,身后的大表弟突然暴起,死死抱住,用上肢力量给他牢牢锁住,誓死不放。 两个人纠缠着,等到了筋疲力尽时才彻底放开,全都呼吸急促的躺着不动。 大表弟哪怕倒了,手还揪着不放。 “那个小队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就你一个了,你是他们剩下的魂,你不能死。” “狗屁的魂。”新兵扬起拳头捶在大表弟胸口上,“哪有什么魂,谁还会记得他们。” 被捶打了几下胸口,大表弟咳嗽着,手无力的抬起来:“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就是想下去陪他们,你比我还要懦弱,你觉得没了他们就没意义了对不? 所以,你就急着去赴死。听我的,活下去,把你们的故事讲给其他人,这样难道不好吗?” 新兵听后笑了,他用力爬起来,用枪支撑身体,等到疲累如潮水般褪下后,双手举起了步枪,发狠一样仰天怒吼。 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迸发,终于还是有人读懂了他的内心,这让他畅快淋漓。 一段时间以来,几乎每天都会重复的想起那些人的脸,普森、副队长、书生、老兵,还有其他所有人。 那些自己曾了解过的和不了解的。 十五分钟后,驻地外围爆发了激战,驻地内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 大表弟惊奇的发现,那些军官们每个都带着一笔巨款,实在拿不了的,会有几个士兵负责携带。 而这些人并不在这一处岸滩登船,距离驻地向南,有一片礁石区,海面之下还密布着暗礁,非是小型船只不可进入。 也就使得此处,没有停泊太辉的军舰。 十七艘小型船停泊在漆黑的海面上,人和货物都在装船,有一位军官对着名单一一放行。 装船的货物中,居然还有乐器,为了把乐器搬上去,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金子装船,食物装船,珠宝装船。 新兵鄙夷不屑,如果丢下没用的东西,至少可以空出三艘船出来。 登船的人排着长队,二百一十三位军官和一百四十名士兵。 一艘船装载满后离开,第二艘紧随其后。 四十分钟以后,终于轮到了大表弟他们,在他们面前的是第十五艘船。 军官对过了大表弟的信息,予以放行,等轮到新兵时,军官抬起来胳膊:“这里面没有你,等下一批撤离船。” 大表弟才迈入甲板,听到声音后立马回头,表现出疑问:“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里面肯定有他,再仔细看看。” “没有就是没有,等下一波撤离船,别在这里挡着。” “不可能,他答应的好……”大表弟话在嘴边噎住了,那吾说过有三个名额,也答应了会带上炮兵团长,这就是说,新兵没了上船的资格。 他气急败坏的跳,骂了那吾的全家。 而军官也在驱赶新兵。 “让他上船行不行?多一个也不多的。” “不行!要按照名单来,如果都这样,那不就乱套了?快点快点,下一个。” 新兵规规矩矩的走出了队伍,他把枪扛在肩头:“行了,这是宿命,哥们儿走不了了。” 像彻底放松了一样,笑的异常开怀。 哪成想,大表弟直接跳下了船,他不顾阻拦跑到新兵面前。 也没等说出话来,新兵一枪托砸在大表弟脸上,力量之大,给人生生砸昏了过去。 新兵扛起昏迷的大表弟,给他丢到了甲板上面。 做完了这一切,这艘船装载完毕驶离。 当全部十七艘撤离船航行进黑暗的大海时,新兵仿佛放下了一切,自然的呼吸着海风,耳边,是驻地内的炮火轰鸣。 而在海面上,左蓝站在船头,他通过镜筒清楚的看到了撤离船行驶过后分开的水纹。 在他身后,是全副武装的民巴们。 “真有意思。” 他笑着放下了望远镜,满脸都是嘲弄。 让白慢慢走到左蓝身边说:“大家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 左蓝转身面向幸运公主号的全体民巴,发布他的命令:“各就各位,起锚,让我们把还在奋战的勇士们救出来。” 民巴们各自进入岗位,巡洋舰的巨大蒸汽轮机在点火升温。 阿诺扎上了发带,她的脸上带着倔强,对左蓝说:“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们欠他的。” 发动这样一艘船,需要的准备工作太多,好在民巴们已经和船磨合了足够长的时间,对船上的一切了如指掌,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等一切检索完毕,汽轮机运转,巨大的烟囱喷出了滚滚浓烟,船只启航,在静谧的大海上一往无前的航行。 此时的驻地内,留守的士兵遭受着严重的打击,海面上的两艘太辉军舰,所有人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被动的被狂轰滥炸。 正面遭受着赎罪军悍不畏死的进攻,他们在炮击不停止的情况下,也敢于发起冲锋。 留守的士兵没了军官指挥,没有任何协作配合,像一群散兵游勇,被攻击的节节败退。 很快,他们退到了驻地中央位置,而炮击还没停下。 也幸亏了敌方的炮火,不然,赎罪军早就冲杀而至了。 新兵不停奔跑,他冒冒失失的躲在掩体后面,决然的看着前方的弹幕,在弹幕当中,士兵们鱼贯而出,慌乱不知所措的向后方狂奔。 谎言 那些烟好像是一堵墙,暂时阻隔着凶杀者的到来,给疲于奔命的人以喘息之际。 赎罪军很少留下俘虏,但凡被俘的人,下场绝无仅有的残,留给守卫者的选择,哪一个也不好。 可留守的人还偏偏认为,他们有机会逃生。 在大声大嚷的质询声音中,那一些话就是在问,撤离船为何还不到达? 炮弹遍地开花,新兵摸着脸上的那一道伤口,他抓起身边的一个士兵,用盖过了爆炸声的变形嗓音问:“有没有看到指挥官?” 士兵呆愣愣的摇头。 新兵揪住这人的衣领:“去找!找人组织起防线!” 这人先是愣神,随后抱起枪胡乱的寻找,在炮火中冲出来的人里面没有,在掩体内拘缩的人里也没有,几乎在这片驻地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军官了。 一发炮弹准确的击中了伪装网下的三门火炮,金属制成的炮管高高飞起,有砸中人的,也有没砸中人的。 在冲击中变形了的木质轮子,滚动了一段距离,躺在了新兵依托的掩体处,他出神的望着缺失了一块的轮子和不知作何反应的士兵们。 有的人距离弹幕非常近,就呆呆的站着。 不一会,那个兵跑回来了,堵着耳朵大声说:“没有找到指挥官!” “那现在谁的级别最高?” “我不知道!一个军官也没看到!我们是不是被放弃了?” “没有!军官们不会跑的!他们都在前面或者后面!我现在告诉你!再去找!” 跑回来的兵犹豫了一下,扭头冲回。 没有统一的指挥,这些人就是一盘散沙,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 弹幕中已经没有人再冲出来了,而在新兵这边所剩下的,也就几十个人,其他的都跑到更后面去了。 靠这点人,想抵挡进攻,难如登天。 他索性吹起了哨子,用哨声去吸引大家。 “所有人注意!”他挥着手吼道,“到靶场上去!全到靶场上去!” 在黑夜中,加上人被炸得灰灰沉沉的,没人去考虑下命令的是什么人,他们只知道,现在可算有人来指挥了。 新兵吹着哨子狂喊:“不要丢下任何一个!就是拖!也要拖回去!我们绝不放弃自己的同胞!” 士兵们迅速行动,健全的人去帮助那些受了重伤的,所有人团结起来。 新兵回头看了一眼还未停止的弹幕,加入了后撤的队伍。 驻地处有一个大靶场,在靶子的位置下,有一条能供验靶人员安全穿行的通道,也是一条天然的战壕。 如果想穿过靶场,需要经过一片六百米长度的空地,而要到达靶场,则需要经过宿舍区和几条马厩。 宿舍区已经名存实亡了,马厩倒是还剩下几个,除了上方没了遮盖。 新兵经过这片区域时,一匹幸存下来的马还在乱冲乱撞,甚至撞上了在撤离的士兵。 快要接近靶场时,后方连续升起了三枚信号弹,这一准是停止炮击的信号。 等到了靶场,这边已经聚集了几百人,并且,人还在不断的向这边赶来。 新兵找到了自己的小队,这个侦查分队已然伤亡过半。 而那个被打发出去的士兵跑到了新兵面前,敬礼汇报:“报告!我没有找到任何军官!请问!我们是不是被抛弃了?” 他的声音很大,壕沟式靶场内,所有能听见的人都在看向这边。 这些士兵的眼神,是不解的,是茫然的,是绝望的。 眼神令人心疼。 “不是!”新兵坚决的回答,“军官们在给我们弄船,而我们要做的,是坚守这片区域,等待船只到来。船会闪烁着灯光出现在海面上,而我们的意志和枪口发出的火焰,就是为船指引航向的灯塔。” 那些失望的眼睛里面,有了一丝希望复燃。 新兵知道自己说的就是谎话,可他还打算用谎言赋予这些人使命和责任,宁可在健存的希望中毁灭,也不想让这些人在绝望下就此放弃,这是极度残忍的。 如果说新兵知道撤离是与自己无关的,那肯定这种事实也是有其他人知道的。 但在此刻,所有人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提出疑问的士兵手仍未放下:“我们该如何防御?” 新兵吹了一声哨子,他跳到了靶子后方的山坡上,对着壕沟里的所有人下命令:“我需要有人去搜寻更多的人,我需要把重伤员拉到山坡后面,我需要两侧集合优势火力。如果还有分队长,请集合你的队员,如果还有班长,请聚集你的战士,我需要你们向我报道。炮击已经结束了,敌人马上会蜂拥而至,所有人抓紧行动。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撤离船的到达。” 壕沟内的所有人不为所动,新兵紧张的注视着他们。 几秒钟后,嘈杂的声音从各处传来。 “七野三团五营,尖刀连四班,到我这里集合。” “一团二营,五连二排一班,我在这里。” “近卫军一团直属侦查第三分队,向我报道。” “来个人帮我抗伤员!” “谁那里还有子弹?” 所有人开始行动,杂乱中充满了秩序,新兵欣慰的笑了,他跳进了壕沟找到自己的分队。 地图肯定是没有了,如果想通过地图布置防御,只能去找施工时的图纸,可如今去哪里找那玩意儿。 新兵只有在地上画草图,一条不怎么笔直的线,上面标注着每一个作战单位的防守位置。 他把更多的人分在了壕沟两侧,剩下的人分散在壕沟上成为一串,其余没有位置的,统一安排在了山坡后面,用于随时支援和机动。 如果敌人在正面攻不进来,他们肯定会选择两侧,奈何人手不足,这支机动部队不可以轻易动用。 作战部署进行的迅速,可还是在完成前被打断,原宿舍区那边,不计其数的敌人行进时的震耳欲聋已经可以听到了。 当所有人回到作战岗位时,一个分队长问新兵:“台郃,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我们都清楚,不会有船来接我们,我们已经像垃圾一样被丢掉了。” 新兵笑着回答:“都是一样的结果,何不带着希望轰轰烈烈的打一场?这是我们最后的战斗,一定要打的漂亮。” “明白了,我听你指挥。” “感谢。” 新兵冷漠的注视着靶场的射击位,如果敌人出现,最先会通过那里。 而数不清数量的杂乱步伐已经快要到来了,随着越来越近,声响也越来越大,除了跑动的脚步声,还有人发出的怪叫。 第一个出现在望远镜里面的,是一个敞开军装上衣,身上挂了五把手枪的人,这人左右两手还各拿了火铳,面目狰狞的抢先冲过了靶场的射击位。 赎罪军嘴里咿咿呀呀的怪叫,悍不畏死的冲锋好像一群鬼怪。 越来越多的敌人冲入了靶场,全然不讲阵型的他们一看就没接受过正规训练。 在这一刻,新兵想起了他听过的一段趣闻,说是在赎罪军里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海盗瞧不起参过军的,参过军的看不起杀人犯,杀人犯鄙视劫匪和盗贼,劫匪和盗贼厌恶对女人和孩童下手的罪犯。 每每发起冲锋,最前面的,一般是这里面的中层,也就是杀人犯,这些人都是死刑,冲锋起来毫无畏惧。 而盗贼和其他犯人要机灵许多,都跟在第一梯队的后面。 他还听说过两种说法,有人讲一些囚犯虽然犯了罪,可也是被逼无奈,还要在自由的诱惑下被利用。也有人讲,只要是罪犯,就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新兵放下望远镜,不管是何种原因,在战场上只有敌人,他手臂挥动。 “射击!” 士兵们的枪口早已经提前锁定了目标,冲在最前面的敌人成片倒下。 视死如归 没有连续火力的支持,密集的射击对抗密集的冲锋。 在射击过几轮之后,台郃发现了问题,他们这边如此紧凑的射击,根本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即使是跳过尸体,那些囚犯们还是一往无前。 原本预料中的抵挡没能成功,反倒是敌人冲锋的节奏更加迅猛。 情况最糟的,当敌人冲锋到一半的距离上时,他们开始了毫无章程的射击,这些人在奔跑的途中胡乱的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不会造成有效杀伤,却确确实实影响了防守方的心态。 好像面对的不是什么囚犯,真就是死亡即是解脱的恶鬼。 乌央乌央的人吼出听不懂和听不清的呐喊,胡乱飞的子弹射在山坡上,射在靶纸上,射在壕沟中的人身上。 有几个靶纸打出了十环,支撑射击靶的木杆被打烂,怪叫声震慑着人的内心震撼,尘土和黑暗又使人分辨不清该有的方向。 敌人的伤亡远远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巨大,甚至连预计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 这不由得让守卫的士兵们恐惧,难道面对的真的不是人类? 从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士兵们的心已经被击败了,他们的从容正在消失,最直接的证据是射击时的慌乱,往往才装上子弹便急不可耐的打出去。 由于射击没有效率,子弹的数量也就急剧减少,而这种情况,是没办法从大方向上纠正的,只有是各基层的班队长去教育手下的士兵。 有实战经验丰富的,会劈头盖脸的骂一顿心态崩溃的士兵:“娘的!瞄准!瞄准!” 有时会有作用,有时不会有作用,碾压过来的人墙会令人不知不觉间用一切手段去阻挡,哪怕阻挡毫无意义。 相距拉进中,即使胡乱打出的子弹,也会有命中的时候,防守方开始出现伤亡。 有一个囚犯没有拿枪,他抱着一捆包裹着的什么东西在冲锋。 新兵在黑暗中去辨认,试探性的朝那个奇怪的家伙射出一枚子弹,子弹飞出后并未击中目标,在黑夜中去看几百米外的人,看到的只是弯曲的线,这是射击无效的最大原因。 三发子弹,每一发都没能打中,却带走了另外一个倒霉蛋。 由于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个点上,那个点发出的声音也是隐约可以听到,抱着包裹冲锋的家伙,嘴里在喊着一个词。 郝发率。 新兵听过这个词,是大乐的本地语言,阿诺和阿诺的老爸,都说过这个词汇。 他当时连蒙带猜的,这个词的意思可能是妈妈,可能是家庭,也可能是亲人。 总之,跑不出这三个意思中的一个。 重新调整呼吸,新兵瞄准提前量,果断开火。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颗子弹有这么大的威力,嘴里喊着不明含义词汇的人整个炸开,连带着半径十米内的所有人都被送上了天。 突然的爆炸惊呆了士兵们。 新兵马上反应过来,那家伙抱着的是一包炸药。 “传下去!注意手持炸药的目标!” 他赶忙告知愣神的士兵,这条警告也在壕沟里面传播。 可效果与想象的并不一样,得知此消息的士兵们,射击更加慌张了。 冲锋中的敌人在冒死的狂奔中停下,距离两百米处,他们开始卧倒,由奔跑转变为了匍匐前进。 即使再如何的不畏生死,在到了一个距离后,他们也明白,再一股脑冲下去就是白送了。 一方依靠壕沟射击,另一方匍匐前进着射击。 虽然敌人的战术还不够成熟,没有交替式的掩护,可相比于拿命来冲,也给防守方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新兵感到了压力,毕竟人数上差距太多,不过好在还可以成功的压制。 对射进行了十几分钟,敌人的行进缓慢,这段时间才爬行了几十米,但他们竟然用尸体作为掩护,伤亡变得微乎其微。 而防守方的伤亡一直在增加,且得不到人员补充,所有人就靠着撤离的希望,顽强支撑着不至于崩溃,然而,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延缓了进攻,新兵又有时间想问题了,他认为,自己击毙的那个,应该是当地人,既然是当地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抱着的炸药到底是自愿的还是强迫的? 亦或者,大乐人已经对战争的仇恨深入骨髓,不管交战的到底是谁,都一样的抱有仇恨。 距离到达百米,同样抱着炸药的敌人在推动的尸体后腾起,继续无憾的奔跑,他们用手抓着炸药,准备到一定距离后丢出。 士兵们果断射击,被击中的人纷纷倒下,炸药也脱手而出,另有少数在爆炸中被炸裂。 仅有三个人顽强的跑到可投掷的距离上,将炸药整个丢出。 炸药脱手的那一刻,这三个人也被集中而来的子弹穿透。 后方的敌人疯狂射击飞到壕沟前的炸药,剧烈的爆炸过后,被炸过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空白,余波侵蚀着壕沟内的士兵,让不在杀伤范围内的人也感觉到五脏六腑的疼痛。 趁着这个空档,敌人集群冲锋,用子弹再进行一波压制,当防守方回到正常频道时,面对的是近在咫尺的人海,注定会被人海所淹没。 也许真就是最后一战了。 不仅新兵这样想,其他士兵也是这样想的。 在匆忙射击了最后一次,双方于壕沟内展开肉搏。 肉搏战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进攻方顽强拼搏的勇气和防守方破釜沉舟的气势猛烈撞在一起。 山坡上的士兵在堑壕战开始时便奋力抵挡后续的敌人,知道这些士兵也冲入了壕沟。 进攻一方有明显优势,他们多还持有手枪,在近距离和零距离上,远远胜过防守方长长的步枪。 在本就激烈的搏杀上,不时还会有炸药爆炸,给拼杀中的人盖上一头的硝烟。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数不清的人不分敌我,混乱的战成一堆,手持炸药的敌人明明身边全是自己的战友,却还是会引爆炸药。 人在这一刻,已经不受控制的疯了。 各种语言的叫骂、听不清的口号、枪声、爆炸声、抡砸声、铁器碰撞声、肉体闷响、人的鬼嚎。 这一切的恐怖声响皆不会出现在后方指挥者的耳中,他们只能用望远镜得知,已经攻上了阵地。 赎罪军的第二波攻击开始了,是由服刑中的退伍军人和海盗组成的,战斗力不一定比第一波要高,但装备和作战素质远远胜过第一波。 可以说,这是赎罪军中的正规军。 然而,正规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到靶场上之后,并没有继续前进,壕沟内的战斗已经到了无法插手的地步。 他们排好方阵,远远的观望。 只有不管到底哪一方最终胜出,他们才会继续向前,直到吞并整个战场。 在赎罪军初战时,还没有形成这种等级分化,一场战斗结束后,人与人的地位差距才最终体现出来。 如今实施的战术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不断的补充死刑犯,不断的让新来的死刑犯去撕开口子,正规军会顺着这个口子鱼贯而入。 这一招对付没有连续射击武器的军队有奇效,就是损了点。 新兵突然萌生了一种无力感,可他除了更多的扫清身边的敌人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肉搏战持续到双方筋疲力竭,整个壕沟内到了要被填满的地步。 一个死刑犯在一具尸体上捡起了炸药,他和新兵的距离只有五步远,这个死刑犯明显是大乐人的面孔,仇恨的望着身边的一切,颤巍巍地拔出了手枪。 新兵暗道不妙,想扑上去阻止炸药的爆炸,可脚下一个趔趄,人整个拍在地上。 那个死刑犯狂笑着,将枪口抵住炸药,紧接着就是一声枪响。 这一刻,新兵牢牢闭上了眼睛。 意料中的爆炸没有发生,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死刑犯头部缺失了一部分,抱着炸药倒下。 他向身后去看,想知道谁救了自己一命。 而在子弹射来的方向,靶场的南方,似乎出现了另外一支部队。 劫后余生 机动部队早投入了战场,台郃没可能再调动其他的力量对抗新到来的这支部队,而在此时能够出现的各方势力当中,不会有自己的友军了。 驻地的士兵数量锐减,还幸存的,无一不处在某种癫狂状态。 台郃的心境再一次发生了改变,纵使充满希望的战至最后一人,是否真就存在意义。 那些饱含回家的期盼后郁郁而终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还挂念着家乡。他们被谎言激发的血性,长眠后又能否干涸。 茫然中,他瞥见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文明开放,即使不同国家说着不一样的语言,也能平等的在一起。那个世界也曾拥有矛盾,拥有不公,可却有人为了去消灭不公而努力。 那里没有民巴,人人都有工作,人人都可以分得土地,所有人为了梦想而奋发努力。那里也没有自由民,人民的赋税最终会用于人民,而不是去填饱贵族的肠胃。 那里也没有贵族,特权会被彻底抹杀。 那里也有战争,可每一个奔赴战场的年轻人都拥有信仰,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不是为了一个人的死亡,成千上万的人侵入到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彼此漫无目的的厮杀。 迷茫的最后,他看到人好多人的脸,有偏向于黄色人的内敛,有白色人的深邃,有黑色人的不羁,有各种鲜明的旗帜,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白色、黑色、绿色。 如果真的存在那样一个世界,我愿为她付出一切。 台郃端起了步枪,面向不远处向自己冲来的敌人,用尽全力大声吼叫。 那一刻,天地变色,海岸附近的两艘敌舰,在这声吼叫中爆炸起火,而冲向他的那个敌人,又被一枪准确命中头部。 幸运公主号的两门炮塔和六门固定火炮,疯狂的对准海滩上的两艘敌舰开火。 而突然到来的第三方势力,冲向了赎罪军派出的正规部队。 赎罪军的这个营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各种变故搞得晕头转向,他们不清楚对方哪里来的援军,也不清楚自己阵营的两艘军舰为何发生爆炸。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正在遭受攻击。 “队长,我们的援军到了,我们的撤离船到了。” 一名侦察兵无比兴奋的大喊:“兄弟们!撤离船来了!” 虽说台郃也很茫然,可好像真的出现了援军。 防守方的气势瞬间磅礴,他们迎来了苦苦期盼的希望,而这个希望是真实存在的。 和台郃同级别的侦查队长迅速跑来,指着在靶场上交战的双方问道:“那是我们的援军?你没撒谎?真的有撤离行动?” 一连三问,给台郃问的晕头转向,他端着枪命令:“不管是不是援军,迅速解决残敌。” “明白。” 海上的两艘军舰正在下沉,甲板上和船舱内的官兵选择弃船,他们慌忙的放下救生筏,在破损的结构上慌不择路。 跳船在频频发生。 左蓝放下望远镜,用船上的广播发出通知:“全炮!停止射击!” 幸运公主号的怒火平息,她没有再对即将沉没的船只开火,那些跳船的士兵已经不构成任何危害。 在靶场上的战斗还在继续,民巴们在中距离的战斗中取得了明显的优势,他们手里的步枪全是蓝灰工业的定制产品。 每一把步枪的供弹方式靠一个转轮,转轮的每一次旋转都会带动击锤的一次运动,属于半自动步枪。 这种步枪射程近、威力小,可火力足够强大,能在中近距离和堑壕战中取得优势。 呜朋还想过把火炮也整成半自动的,他算是爱上了这种转轮,奈何当火炮沿用同样的结构后,密封性一塌糊涂。 听说,他还在研制当中,可左蓝是知道的,可行性几乎没有。 后来,呜朋又突发奇想,想自己研制一款火炮,如今尚在研制当中。 为了让他搞研究,幸运公主号失去了两门副炮。 通过这种半自动步枪,民巴们打的游刃有余,他们由散兵出击,整体是几条弧线,慢慢的去蚕食赎罪军。 赎罪军的名头也不是吹出来的,迅速反应过后,仅凭借几台机枪,硬生生去压制民巴的攻击。 沙比冷静的观察局势,他丝毫不紧张,指挥着民巴们步步紧逼,吞噬赎罪军也是时间问题,减少牺牲才是最重要的。 而机枪,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会有人让机枪哑火的。 赎罪军的机枪手会在射击时突然被击毙,射手被击毙后副射手顶上,结果还是一样。他们的军官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对方有专门对付机枪的神枪手,弹无虚发。 以至到了后面,没人再敢冒险去操纵机枪。 沙比抓住机会,让民巴们发起总攻。 在巨大的火力优势中,赎罪军后撤了。 “停止射击!” 沙比看着正在撤退的囚犯和海盗,让民巴们停火。 在壕沟内的战斗也已经结束,士兵们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热情的拥抱着。 台郃和士兵们走出了壕沟,沙比也带着民巴步入靶场。 由于是首战,民巴们长期的训练得到了检阅,这个结果,沙比非常满意,这也让他更加嚣张,都不正眼看台郃。 还没等到沙比的嚣张找到发泄口,阿诺从后面一把推开他,全因为他挡路了。 “阿诺?” 新兵突然凌乱起来,他不会想到,赶过来救他的,居然是这个疯女人。 而士兵们也看清楚了援军的着装,根本不是自己一方的军队。 阿诺一拳挥在台郃脸上:“你怎么不听劝啊!” 台郃瘫坐在地上,揉了揉被打过的脸,傻乎乎的笑了。 士兵们全都跟着笑了,生还之后,他们不管看什么,都是亲切的。 沙比晃晃悠悠的凑过来,居高临下的说道:“小子,我可是救了你们,所以,我是你们的再生爹娘,你们得跟着你爸爸离开。” 台郃笑呵呵的伸出手,沙比将其拉起来。 两个人对视着,台郃现在是看什么也喜欢,情绪激动的抱住沙比,喜极而泣:“谢谢!” “好儿子,不客气。” 士兵和民巴放下芥蒂,纷纷聚拢起来,谈笑和拥抱。 暂告安全 台郃足足拥抱了十几秒钟,沙比恶心的拍打着他的后背:“行了儿子,等咱们回家了再抱。” 送卡双臂以后,台郃久久的失神,阿诺眼瞅着生气,毫不顾忌的一巴掌抽上去,肌肤接触声不绝于耳。 “各位兄弟!”沙比摇摆双手,“有什么感谢的话,回去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跟着我走,我带你们回家。” 士兵们高兴到要疯了,数不清的人振臂高呼:“国王陛下万岁!国王陛下万岁!” 而这种宣泄情绪的欢呼,沙比和民巴们特别的鄙视,阿诺还翻了白眼。 台郃略带尴尬,赶忙提议:“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浩浩荡荡的大部队走向海边,由士兵和民巴们组成的队伍混淆在一起,五颜六色的服装各不相同,从红色、蓝色、油绿色到褐色和灰色。 沙比牛气哄哄的,他可是带着一支正规军。 大部队抵达海岸时,一艘威严的军舰远远的停泊着,军舰吃水深,不可能到达海岸边上,毕竟这里没有港口。 有六艘小船正等着接应。 士兵们被幸运公主号震撼到了,而民巴们则以稀松平常去应对士兵的震惊。 才送走了第一批队伍,靶场上落下了密集的炮弹。 士兵们惊恐的向后望去,他们已经绝望过一次了,听到隆隆炮声会有不自然的反应。 台郃瞬间端起枪来:“我带人挡住他们,你们先撤。” 沙比伸着懒腰,在台郃肩头重重一拍:“挡啥?让他们炸,随便炸。小兄弟啊,你就是不冷静,告诉你,越是遇到困难,越要保持镇定。”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你看那边。”沙比指着舰首,“那里那个小黑点,那个就是我们的头,只要他不下命令,就没事,你大可放心。” “那,好吧。” 台郃放下枪,可对后方的爆炸还是心存顾虑。 在撤离的队伍中,有三个人来的比较慢,他们三个推回来一台机枪。 机枪停在海岸等待撤离的队伍前,为首的让白平静的对台郃点了点头,后者也下意识的点头。 阿诺还能感觉到台郃有所顾忌,她干脆卸下武装,把蓝灰工业生产的武器递过去:“你要没什么事情,不如研究研究这个。” 沙比赶忙出手阻拦:“这可不行,商业机密。” “你哪来这么多事?” “行吧,愿看就看吧,不过不许传出去。” 才在生死线上挣扎回来,台郃并没有去研究枪械的兴趣,他很随意的翻看枪支,这枪确实不一样,枪口略微短一些,还有一个鼓起来的转轮,挺稀奇的。 最奇妙的地方,是这枪没有枪栓,他不知道这种枪应该如何使用的。 撤离用的小船一趟趟的运送人员,在后方的炮火停歇后,最后一批人员也已经登船,只要这些人离开海面,幸运公主号便可以启航。 台郃在小船上,心情已经放松下来,这次离开是板上钉钉的事,谁来了也挡不住,而后方的炮火停止后,他发现自己将要登上的巨大舰船上,各种大口径的火炮在齐齐转向。 “这是要干什么?”他表示不理解,可看炮口瞄准的地方,正是靶场的方向。 “送他们一份大礼。兄弟,听,雷声。” 大口径舰炮骤然开火,整艘军舰也被推动的有了明显的摇晃,而水面上的小船更是被气浪吹得左摇右摆。 船上的人开始欢呼,台郃愣了一下也跟着欢呼起来,这是只有一个强大的国家才能给士兵带来的绝对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具体形容起来就是,我们很强,别特么想欺负我们。 舰炮在最后一批人员登船后停止咆哮,接连的射击更加像是一种仪式。 当台郃步入宽阔的甲板上时,那些士兵还沉浸在激动之中,民巴们对此表示不屑,这些激动的和不屑的,已经将甲板占据的满满当当。 随后,这艘船的烟囱开始冒烟,民巴们摇动着连接铁链的摇杆,试图给船锚拽上来。 一个男人走到了众人面前,台郃发现,所有民巴对这个男人有某种崇敬,还有拥护和爱戴。 左蓝拿着扩音器。 “各位,欢迎你们登上幸运公主号,这艘船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幸运,所以不必害怕。你们在这里会得到食物和水,我们会一直向西航行,直到将你们送到目的地,也就是我们的祖国。战士们,你们都是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真正勇士,我很敬佩你们的勇气。请各位好好休息,祝大家旅途愉快。”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说完,左蓝转身就走,可就这么几句话,让士兵们对这个男人抱有崇高的热情,他说出了士兵们一直想听到的话,回家和认同。 这一刻,连台郃也有一种冲动,要去追随这个男人。 士兵们跟着民巴去下层的舱室,那里有准备好的食物,很多士兵已经饥不可耐,却在此时也保持着井然的秩序。 阿诺拉住台郃说:“他希望见见你。” “谁?” “刚刚说话的那个。”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舰桥,阿诺打开了厚重的铁门。 怀着紧张的心情,台郃进入这艘船的大脑。 这里干净整洁,有很多闻所未闻的仪表盘,这些机械装置准确的反应船只每一处的健康状况。 最中间有一张和船身连在一起的桌子,桌子上是摊开的各种地图,还有两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长杆子加一块指北针。 左蓝负手而立,凝望着无尽的大海,世外高人一般的深不可测。 台郃紧张再紧张,他下意识的敬礼:“报告!” “放松,士兵。”左蓝缓缓转身,“这里没有军人,更没有军官,你不需要敬礼。那边有为你准备的晚餐,请慢用。” 台郃放下手臂,板板正正的坐在一边,面对着桌上的食物丝毫不动。 “吃吧。” “是。” 他在左蓝的要求下,慢慢的吃下一小口,再然后,斯文扫光,狼吞虎咽。 左蓝贴心的给倒上一杯水,等台郃吃完了,他又给送上了一根烟。 如此贴心的照料,台郃真的受宠若惊,感动的快要哭了。 “你还记得我?”左蓝问道。 “记得,在谷地的酒馆,您当时在打架。” “看来我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您很强大,能跟我们队长棋逢对手的人很少见。还有您的部队,战斗力也很强悍,甚至能够击退死侍,这是不敢想象的。” “我可打不过他,那天,他放水了。还有关于赎罪军,说白了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您太客气了。” “都是实话。”左蓝为台郃点烟,“我和普森见过两次面,一次在王都,一次在谷地。我还认识他的一位亲人,那个挺纯良的小姑娘,算算时间,她已经十三岁了吧。” “我没听说过。” “没关系。我欠普森一个人情,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欠他这个情。回国后,你有什么打算?继续留在部队?” “目前来说,是的。” “嗯,这艘船不能靠岸,所以我会在海面上把你们放下,你们需要乘小船到达岸边。关于这一点,希望您能够理解。” “当然理解,我替所有官兵感谢您。” “天已经不早了,早点休息吧,阿诺会带你去船舱。” “是。” 台郃熄灭香烟,准备离开。 而这时,左蓝在桌子上拿起了一整盒的烟塞过去:“对了,拿上这个。” 送走了台郃,左蓝高深莫测的背着手,他还是看着黑漆漆的大海。 在大乐的战争结束了,下一次就是自己的祖国了。 左蓝不得不去思考,他和民巴们即将面临的选择。 发明家 据说在远方战斗的军人们要回归了,谷地整座城市的所有建筑外,没一个不拉上横幅支上旗帜的。 这种凯旋的消息最先在港口出现,像水波的涟漪辐射至四面八方,首当其冲的地方就是谷地。 消息是在十天前到来的,向笃的家乡也有样学样的搞了一片欢迎的姿态出来。 他很纳闷,士兵凯旋回归和自己家这一座小破城有什么关系?想想也知道,士兵们根本不会来这个地方,也许路过也都不会瞅一眼。 包括他的那个小妹,全城迷之疯狂。 而这些跟他没多少关系,他在忙于寻找合适的工作。 上午已经看过了仓库管理员,觉得不太合适,薪水太低,虽然他本人没什么技能,可还是期望一个高薪的职业。 反正之前家里安排的工作都用各种理由推脱了,大不了再想想其他理由。 昨天去治安官办公室参观了参观,本地的治安官正缺少一个副手,正巧人家向笃是见过大世面的,治安官还是很希望他能为家乡去做一些贡献。 可惜,向笃对治安官没什么好感,也连带着对治安官这份工作毫无兴趣,认为这就是一个纯欺负弱小的事情,没去做的必要。 根据安排,他吃过午饭后要去应聘助理,地址是很难找的地方,已经出城了。应聘去找谁也不知道,具体做什么工作也不知道,一切信息皆是空白。 向笃想了想,不如趁着正午时间过去看看,这样的好处就是下午能美美的睡上一觉。 自己老爹领着女士们去谷地了,今天是战士们回家的日子,爱好热闹的人希望能融入到欢愉的时刻当中。 反正这种事,向笃无感,他并不喜欢吵闹,尤其是整条街上满满都是人的场面。 可听说,国王陛下会来,这也令向笃犹豫再三,最后也就算了,还是安安静静的睡觉比较舒服。 如今的小城,除了实在离不开的,其他人全涌入了港口和谷地,城市被他一人占领。 他在半路遇到了治安官,已经花甲年龄的治安官孤单的例行公事,吃了午饭后回办公室睡一晚就是他的公事了。 “小伙子。” 治安官揉着肚皮打招呼:“没跟着去那边看看?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热闹吗?” “人太多了,去了也不一定能看到。” “哎呀,这样就不对了,你要给这些回家的战士们抱以热情,他们会感受到的。要不是我干的这个工作,我也是要去的,大家都说陛下会来,我还没见过陛下长什么样子呢。可惜啊可惜。” “您这是去?” “巡逻,巡逻。对了,小伙子,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准备再看看。” “这样也好,年轻嘛,应该多点选择,我认为建设家乡挺不错的,现在人心浮躁,是个人就要去大地方,还没有耐心,不互相理解,弄得我每天事情这么多。行了,你慢慢想,我就不打扰了。” 治安官揉着肚子优哉游哉的远去,向笃摸摸鼻子,然后前往驿站。 准备去面试的地方距离远也不远,近不算近,搞上一匹马主要目的是为了下午能睡更长时间。 安静无趣的时光,向笃掌握了午睡的技能,这一觉从原来的一个小时迅速扩展到四个小时以上,不睡还难受。 他去了驿站,工作人员有一些疲惫,耐着性子告诉向笃,马和马车全都没有了。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驿站成了人们第二拥挤的场所。 既然没马,他只得选择步行。 通往面试场所的路上,没小城里面的那种冷清,路面被数不清的马踩得坑坑洼洼的,车轮又帮忙画了无数条曲线。 在路上,举目望去的是一辆两辆坏掉的马车,城中的车匠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生意会这么好。 车挤车加上被搞得崎岖的道路,马车很容易损坏,尤其是车轴和车轮。 车趴窝了也就算了,给人摔下来的数不胜数。 这么一条路走下来,多少人急得直蹦跶,向笃都要看腻了。 他一路走到目的地,赶时间的原因,没驻足过。 在地址上写的地方,有那么一长排房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招工的地方。 房子之间全无间隔,齐刷刷的,还没有院子。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到地方了,有好像没到地方。 这里这么多房子,应该去敲哪一家的门是个问题。 走到左手边的第一个门口,他敲门几次后无人应答,再到第二间看看,结果还是一样,后来的第三间第四间,无一例外全是如此。 失去了耐性后,他用力砸响了第五个门,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最先敲的第一个门打开了,有个五十多岁稀疏头发的人开了门。 “你什么事?” 向笃凭本能在这人身上嗅到了掉渣的味道,这人稀疏的头发统一向后倒,中等身材,好像某种动物。 “听说这里能提供一份工作,我来看看。” “你?行,进来吧。” 向笃走回到第一扇门,跟着半百的男人进屋。 进了屋后,向笃人都傻了,这整整一排的房子,全部是连通的,每隔着一段距离都会有两根柱子作为支撑。 像极了生产车间的房子里面,也堆着各式各样的货品杂物,窗户上封着木板,木板上写着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在中间位置摆放着神像,神像前就是一张木板床。 “你自己随便看,我出去方便方便。” 这人出门去,隔着一道墙壁,向笃还能听见稀里哗啦的排水声。 既然随便看看,向笃也就随便看看,他走到最近的桌子前面,上面的所有东西全都搞不清用途,既像儿童玩具,又像精密机械。 桌子的正中间是一个木头做的工艺品,样子好像是一只没有雕刻细节的鸟,翅膀还能上下挥动。 这里是生产玩具的地方?向笃想着,继续往里面走。 再吸引注意的,是一个方形的大铁柜子,有半个衣柜那么高,里面是各种咬合在一起的齿轮,外面是两个可以摇动的手柄和一根木棍。 “这是我设计的起吊装置。” 突然的声音吓了向笃一跳。 白毛男人鬼魅般抓住了两个摇柄,一个顺时针转动,一个逆时针转动,内部的铁制齿轮快速旋转,带着突出来的木头杆子上下左右运动。 “你看啊,把这玩意放在高处,通过两个摇杆,我们能轻松的起吊重物,一个人就能操纵,为了方便运输,底下还装了轮子,我称之为吊车。” 向笃摸着下巴想,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发明,可是问题来了,要如何把这个看上去就很重的玩意运到高处去?再如何去固定? “你再来看看这个。”这人又拉着向笃到了木头鸟那边,“这也是我发明的,为了这个,每天我都在观察鸟类的飞行方式。人为什么不可以飞?你知道关键点在哪里吗?因为人没有翅膀。所以我研究了这个东西,就是要让人类拥有自己的翅膀。” 原来这不是儿童玩具,向笃惊讶的张大嘴巴,也在想,这东西到底靠不靠谱。 “这都是高深的东西,跟你说了也不懂,来这里,来这里。” 向笃又被叫到了其他地方,这人总是不经意的突然出现和消失。 这回还是一个桌子,不过桌子上有一个手工制作的沙盘,沙盘的一角倒立着水壶。 水壶被打开了,里面的水顺着沙盘上的河床流淌,流到了一个水车处,水车被水流带着转动。 “你去过工厂吧?工厂里的车床都是需要人力驱动的,可只要装上了我设计的水车,人力就能得到解放。链接装置我都设计好了,还是用齿轮控制开关……” 这人嘴巴张开了便停不下,给向笃详细介绍了一整套系统。 有一些可以听明白,有一些则听不明白。 时光机 这位大发明家详尽去介绍自己设计的宝贝们,语无伦次的说着用途。 “飞鸟还是一个模型,我们需要搞一个大的出来,联动,装置联动,下头装轮子,你再后面推,我来操纵模拟翅膀……” 向笃完全想不出来,这东西该如何上天,他认为与其制作出一个大家伙,还不如给人安装上翅膀。 这种想法,他和盘托出,惹来的却是头发稀疏的大发明家的教育:“你不懂科学,这没关系,可你应该用脑子想一想,照搬鸟类的飞行模式才是最快的路线。如果按你所说的,给人类插上翅膀,手臂不会累吗?” “鸟为什么不会累呢?它们也是忽扇忽扇的。” “你不懂,鸟的翅膀小,运动时不需要太大的力量,所以不会累,这是科学。” 向笃总感觉这话很有道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一再追问这个问题,给老发明家问烦了。 “科学的事,你以后会懂的,我们来看看下一个。” 两个人沿着打通的房子走下去,在第三间和第四间的柱子上,有一块木板挂着,木板上用粉笔画了一大堆东西。 老发明家站在木板前面,用一根教鞭进入讲解:“这也是我设计的,还没制作出来模型,你可能看不懂,我来给你讲解一下。咱们现在的远行还是靠着马匹对吧?马太麻烦了,需要喂食还需要排泄,最主要的,每天只能跑那么远。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苦思冥想了数月,推翻了数不清的草图,终于想到了解决方案。我们需要建设很多悬空的木头轨道,然后把这种脚蹬式的车挂在轨道上,只要用脚蹬踩,轨道车就能前进。 我计划从王都一直铺设到谷地,一共两条轨道,一个往北,一个往南。途径的每一个城市,都会有分支的轨道。你可能在考虑人力的问题,这个不用担心,人只要蹬踩一次,车可以前行十米甚至更多的距离。” 向笃听的懵懵然,表情认真的缓缓点头,他被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折服了。 “你再看这个。”老发明家情绪激动,领着向笃来到第四间房子内。 第四间房子里放置着很多木头结构,看起来好像是某种装置的一部分,还没组装。 老发明家说到了兴奋之处,他拉着向笃走到另一个木板前面讲解。 “我们的船都是用风作为动力的,依靠帆前行,这样效率太低,在没有风的地方,还需要伸出船桨,依靠人力。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搞出了这个,目前还在组装过程中。 你应该能看出来这是一艘船对吧?和平常的船差别不大,可不需要船帆。你可以大胆的猜一下,动力是什么?” 老发明家一脸的欣慰,期待着向笃的回答。 “我想不出来,除了风还能以什么为动力。” “笨!我问你,在海上,最多的是什么?” “鱼?” “水!最多的是水!我的船是以水作为动力的!无穷无尽!” “啥玩意儿?”向笃被说的一愣一愣的,“水?怎么用?不会沉吗?” 老发明家神秘的一笑,他在房间的各种零碎中找出了一个螺旋桨出来,自信的介绍:“把这个放在船只的后方,用一根管子连通,管子的另一头插在海里。只要它转动,就能推动船前进,船前进就能吸收更多的水。同理,只要吸收水,它就能转动,它只要转了,船就能前进。 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用水做为能源,那将是无穷无尽的,而且,取之于水用之于水,完美的形成了一个闭环。” “等一下,容我想想。” 向笃的大脑飞速转动,用水驱动,船走,水再排出来,这不就是白嫖吗?听上去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就是太超前了,但怎么想都觉得完全可行,找不出逻辑上的不通之处。 看到向笃这种被完全震慑到的样子,老发明家发自内心的自豪,他又带着向笃去后几个房间看。 后面连续三个房子都是加工零件用的,很多工厂里的淘汰机器到处可见,木屑堆了一坨又一坨,尺子和锤子等各类工具应有尽有。 还有一个实验性的车床,水车驱动的那种,不过现在河流干涸了,车床失去了动力。 据老发明家所说,水流太慢,动力严重不足。 也就是说,这个方案应该是可行的。 反正向笃是折服了,他甚至觉得,这个毫不起眼的长排房子里,代表着国家最前沿的科技。 人如果非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科学研究又何尝不是一个伟大的选择。 向笃是这样想的,钱不钱的无所谓,重要的是意义。 一连看完了三个加工车间,还剩下最后两个,这最后的两个,他充满期待。 倒数第二间房子比较杂乱,里面有半个衣柜,有一张床,有一个灶台。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是起居室。 向笃点头,应该要有一个居住的地方,这样才算合理。 如果说之前看的那些不可思议的创造是超前的,那接下来的东西,已经超前的不能再超前了。 最后的一间房子,是唯一装了铁门的房子,铁门上还有三把锁,老发明家一个一个的打开锁头,神情肃穆,似乎正在干一件异常神圣的事情。 “年轻人,下面你要见到的,是我在研发的最伟大的成就。”表情严肃的老发明家打开门,“我本不想让你看到的,不过在它研发成功之时,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 向笃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老发明家点燃了一盏油灯,火光赶跑了黑暗,最先照亮的是一座神像。 神像一看就是非专业人士雕刻的,虽然能看出一些东西,可整座神像的雕刻技术过于拙劣。 神像整体在做惊恐状,两只手在奋力的阻拦,手伸出去的地方,有一个铁箱子,两米见方。 在老发明家的准许下,向笃掀开了箱子的扣盖,而箱子里面空无一物。 “这是一个空箱子?” 向笃再三的查看后得出了结论。 “不,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箱子,这是一台时光机。” 老发明家得意的说着,向笃满头问号。 “时光什么?” “时光机,年轻人,你有没有畅享过,人可以回到过去,或者到达未来。” “完全……完全没有。”向笃指着空箱子,“我搞不明白。” “这是科学。年轻人,你的人生还存有遗憾吧?试想一下,如果有机会让你穿越时间回到过去,你会弥补多少遗憾?” “也就是说,我可以回到今天上午,跟家人去看陛下?” “完全可以,不过我建议你把眼光放长远一些。” “多长远?” “有多远放多远。” 然后向笃就开始想,在这个知识贫瘠的土地上,他能想到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五天前。如果五天前他不用剃刀刮胡子,脸上也不会受伤。 再用力去想,也就想不起来了,不过他因为想不起来了,也在考虑穿越时光的可能性,不由得发问:“这东西真的可行吗?你测试过?” “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什、么、意、思。” “我几天前把一只流浪猫放在了里面,一个小时后,这只猫不见了,等我再找到它的时候,它明显老了一些,还有一只腿受伤了。所以……” “所以?”向笃的脑子不够用了。 “所以它肯定是回到了更早的时间,年轻人,等我成功了,神明也会如同这座雕像一样身怀恐惧。” 老发明家的情绪太过激动,手舞足蹈起来。 然而这时,向笃的脑子又转起来了,他问出了一个致命问题:“如果你真的成功了,那以后的你为什么没有来找现在的你?” 老发明家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长达几分钟的沉思后,他给出了解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我没有来找我自己是有科学原因的,要么是我的发明失败了,不过后一种的可能性不大。” “那好吧。” 向笃觉得这也是有可能的,就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他怕自己想多了,大脑会死机。 人之常情 老发明家开始给空箱子上锁,向笃左右看了看,这就是一个空荡荡的箱子,穿越时光的原理到底是什么?难道还有其他的隐藏机关不成? 如果一个太辉人来到这个地方看一看,一准能得出结论,除了那个水车还能运用在应用领域,其他的一切都是鬼扯。 还好向笃搞不懂这个,他仍旧在研究时光机的启动方式,他想到的另一个可能,人只要钻到箱子里面,马上能穿越过去。 那话又说回来了,原理到底是啥?总觉得不太靠谱。 老发明家锁上了这个宝物,两只手拍在向笃肩头,目光火热。 “年轻人,跟着我干吧,你总有出名的那一天,我们的研究足以改变世界。” 向笃还说不准要不要做这个助手,只是不做这份工作的话,有点不甘心,要是做这份工作,还没有薪水拿。 他思前想后,没给出一个确实的结果,只说回去再想一想。 然后他就回家了,离开了有神秘烙印的长排房子,走过路边停靠的坏掉的车,到家得时候,天色还为时尚早,有足够的时间用在睡眠上。 人才躺在床上,心安静下来后,他脑子里回荡的都是奇奇怪怪的念头,诸如人在天上翱翔和穿越时间回到过去。 其实想这些东西很有意思,能给人美好的遐意,还能启发想象力,越是去想这些东西,越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 于是,他睡不着了,找出纸笔写写画画。 像是被赋予了特殊的使命一样,用自己匮乏的知识,去钻研严肃的科学问题。 他完全畅游在自己的想象力当中,直到楼下的房门被打开了,才收拾了纸笔下楼。 在楼梯口,小妹表情凝重的走上来,她对着向笃叹气,那双眼睛写满了失落。 向笃还没来得及问,小妹大力关上了门。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向笃向楼下走,在转角的地方和可亦碰上了。 他连忙问:“陛下没来吗?” “陛下亲临。”可亦淡淡的回答,“而且,陛下还为归来的将士颁发了荣誉勋章。” “全发了?” “是的。” “场面一定很壮观,可惜,我没机会看到了。” “归来的将士不足四百人,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像草一样被收割?这实在太可怕了。” 可亦说着,眼角出现泪珠。 虽然向笃很想安慰一下,但出乎意料的,他对死去的几万、十几万的人命,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迫切希望自己也伤心起来,可就是无感。 他打心底里怨恨自己。 可亦状态很差,回自己房间去了。 向笃长叹一口气,折返回楼上,一把推开了小妹的房门,却惊奇的发现,小妹在写着什么东西,看到大哥突然进门了,赶紧遮挡起来。 “你干什么?出去!出去!” 她给向笃赶出了卧室。 碰了一鼻子灰,向笃乖乖下楼,想看看自己的父母什么样了。 向笃的父亲沉浸在目睹了陛下荣光的那一刻,虽然他距离国王远到不能再远,却依旧被国王的魅力所折服。 十几万人的生死,也没让向父起到一点波澜。 向母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碌,在厨房烧水的同时,还认认真真的打扫客厅。 眼见向笃下楼了,向母把手指头指过来:“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换件干净衣服,忘了今天什么日子了?人家姑娘一家快要到了。” 说到这里,向笃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件天大的事,这两天会有人登门拜访,他要见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年轻女人,如果聊的还行,那就要准备婚事了。 就是没想到是今天,既然是今天,那还举家去谷地做什么? 向笃在思索这些,因而原地未动,向母气急败坏的拉儿子上楼,三两下硬推进了房间。 “我还要收拾屋子,你换好了衣服就下来。” 自己老妈不一样了,不像自己刚刚回来的时候那般亲热了,是不是自己在家时间久了,看自己烦了? 向笃觉得,这很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家还真不能待了,赶紧应付完了这次的公事,早早回王都算了。 他对将要见的女人,是一点期望也没有,而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又不认识,怎么可能有感情。 但他忘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不去试着了解,更不可能清楚一个人,断然凭借第一印象下结论,是过于草率的。 这里面最大的一个原因,是他本人极力否认的,那就是至臻至纯的可亦大美人。 换什么衣服,他自己都没心换,随便找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就觉得足够应付了。 换好了衣服出门,恰巧撞见了自己小妹在可亦的房间外面,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小动作。 “你在干嘛?”他向前走了两步问道。 被当场撞破,小妹迅速把一个东西塞进了可亦的门缝下,快速回了自己房间,只不过这个小动作,向笃丝毫没有察觉。 摇了摇头,他觉得有太多的东西是在自己的认知以外的。 他不打算想这些事了,平静的下楼。 向母看见自己儿子随意挑的衣服,火气瞬间上来了,可还没轮到她去批评,门就响了。 随手指了指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操碎了心的老母亲含着笑容去开门。 到底来的人是什么样的,向笃没看见,自己老妈堵在门口跟人家寒暄客套。 聊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让人家进屋。 虽说向笃对这种事没抱有任何幻想,可还是好奇的打量进来的人。 先一步走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这个女人来过自己家很多次了,这次来了还评价了一下:“你家里可真干净。” 向母热情的回答:“我也是刚收拾了一下,快请进。” 向笃的老爸一时间忘记了国王的荣光,佝偻着身子站起来,乐呵呵的傻笑。 随后,向笃注意到了后面的年轻女人,身材偏瘦,长得比一般女性好看一些,画着淡妆,叠着手,略显羞涩。 这一刻,向笃心里的想法只有一个,还行,不算糟。 在向大少爷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年轻女人特别羞涩,在沙发上坐好后也不说话,就低着头,像是在害羞的笑着。 向母对向笃催促:“你,给人家倒水。” 向笃不能总把目光在人家身上了,从容镇定的给来客倒上水,还优雅的说了一句:“请慢用。” “谢谢。” 年轻女人双手捧起了水杯,就在手里捧着,像是在感受水的温度。 向母跟那个中年妇女聊东聊西,向父在一旁干坐着喝水。 两个年轻人各自沉思聆听。 等说差不多了,向母拉着两个小辈,找了个单独的房间,让他们自己去聊。 向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点经验也没有,就问了几个简简单单的问题,年轻女人每一个都给出了简简单单的回答。之后,他们便没了话题,一句话都不说了。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煎熬,向笃期盼着赶快结束。 小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外面偷听,听出了屋里面两人聊的并不好,她便快快乐乐的回了房间。 向笃也知道这样不好,可他就是没这个心思,而且对方也是那种羞涩的人。 等煎熬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大事告一段落了,向母去送客人,顺便探了探人家女方的想法。 得到的结果是,两位年轻人谁也没看上对方。 等客人离开了,向母把门慢慢关上。 “小兔崽子!” 这天下午,向笃挨了一次教训。 他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却不曾想到,向母又和中年妇女约定了下一次见面,她会带着向笃去女方家里。 向笃很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晚饭过后,可亦主动邀请向笃外出走走。 璀璨河流 小妹举一万个手支持,欢欣鼓舞的给送出了门。 他们结伴行走,才走出门十米远,向笃问道:“你今天不太……” “不,不要说话。”可亦挽上自己的兜帽,“就这样走可以吗?” “可以。” 向笃不明所以,陪着可亦慢慢前行,街道上没什么人,两侧的建筑中则是居民的各种谈论。 路过一栋二层的房子,里面的男人和女人在说。 “我记得上次公布的阵亡名单有上百人,去年和前年整整两年加起来,好像五千多吧。” “还不到五千。” “只回来了三百人,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不是派出去十多万人吗?剩下的那些去哪了?” “不知道,还是不要说这个了,想起来可怕。” 远离了这栋房子,他们再向前,下一个地方比较空旷,是某个贵族的小城住所,虽然没有庭院,依旧奢华,里面也有人在交谈。 “今天陛下在哪里落脚的?是在谷地吧?” “是的,老爷,在一等侯的家中。” “真是羡慕啊,他家真的幸运。” “是的,老爷。”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老爷,我要请几天假。” “请假?出什么事了?” “我要去军营,我儿子的战友活着回来了,我想问问……您理解就好。” “嗯,我理解,我会写信给军营的朋友,你拿着信去就可以了。” “万分感谢。” 治理城市的贵族家也被甩在后面,可亦行走的速度减慢了许多。 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是某个平民的居所,里面有淡淡的哭泣。 “老盘家的儿子没回来,一直没有收到阵亡通知,原以为这次军队回国,父子俩能团聚,真是可怜,老盘独自拉扯这根独苗长大,真的不容易。” “是啊,现在好了,就剩一个人了,这辈子让他怎么办?” “我在几天前还去给他道喜,今天临走前,老盘还购置了一大批食材,也不知道这个苦命人怎么样了。” “要不去看看他吧?” “算了,还是不要去了。” 向笃有些了解可亦想静静走下去的原因了,他心里也很难受,尤其听见这些家庭里的抽泣。 再走过几家没什么声音的房子,他们经过了一个全是摔餐具和砸桌子的住所,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如何的暴怒。 向笃注意到了某个朴素的房子,房子外面有一个女人,女人手里握着酒瓶子,一会儿含泪抬头仰望,一会儿把头埋进膝盖。 这个女人,向笃是认识的,他在前往王都之前,女人才新婚燕尔。 等路过女人那里,门里面还有孩童的声音。 “妈妈,饿了。” 人间悲剧,莫过于此。 可亦用力盖了盖兜帽,她在掩盖着悲伤。 又往前走了一段,好多的房子黑着灯,里面是痛苦和绝望,暴躁和谩骂,嚎啕与自责。 任何人的情绪无一不再说明,小城已经被完全的悲哀所笼罩。 希望消失后,留在现实的,是经久不息的凄楚。 有多少人曾对战争怀抱漠视,有多少人曾对团聚满是热情,又有多少人在沉重的事实面前无法抬头。 向笃那颗完全不被十几万性命所触动的心,在这一刻,也悸动起来。 他并不心怀感伤,却能感受得到,可亦内心无比的煎熬。 他们听着每一家每一户的悲欢离合,在不知不觉中到了河边,这个季节的河水很凉,可今天的河水并不一样,流淌在上面的纸船,每一个都散发着温度。 那些纸船是小城里的人自发去折的,每一条纸船上,都有一根小小的蜡烛。 烛火构成了摧残河流。 每一艘纸船都象征着还活着的人对于逝者的祝愿。 向笃觉得这条摧残的河很漂亮,也很浪漫,他有一种慰藉感。 在纸船铺满了半条河的时候,有人带头唱起了圣歌,歌声起先微弱,当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圣歌变得愈发响彻。 可亦与向笃的感受截然相反,可亦用兜帽完全遮住自己,俯倒在与河水同样冰冷的栏杆上痛苦的抽噎。 在她的口中,哽咽着去唱这里的缅怀者们一样在唱的圣歌。 向笃多少会一些,也跟着一块唱。 歌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它可以无视任何的语言和思维差距,把人与人的感情紧紧相连,小城的市民听到歌声后,有的打开了窗户,有的走出了家门。 全城人共同的去缅怀逝者。 当歌声终于停息,可亦像是睡着了,只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向笃也认为她睡了,却不曾想,可亦扶着栏杆说:“向笃,我不曾想过,有一天,人的性命居然如此廉价。” “这……” “听我说下去好吗?” “嗯。” “和你的家人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馨,一家人互相打闹、互相鼓励、互相理解,这种时光真的很宝贵。 我想了很多很多,也幻想过自己未来的生活,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家庭,吵闹一点也没关系,有些矛盾也没关系,只要是一家人在一起,那便足够了。 这是罪孽,我是使女,一生要服侍神明,这种思想是悖逆的。只是,我也想去拥抱亲情。 可是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了,人间的疾苦太多太多,就像你曾经告诉过我的,只有走出教堂,才会看到人间的疾苦。 我的思想好乱,有一个决定一直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已经到了不可规避的地步。 对不起,向笃,我不能直面我的本心,对于你的请求也没办法回答,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能先离开吗?” 向笃把手轻轻搭在可亦的后背,而可亦却躲开了。 “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太不安全了。” “没关系的,这里的人都非常善良,我请求你,给我一点空间。” “那好吧。” “感谢。” 向笃真的把可亦丢在了河边,他自己鬼使神差的回了家,可脑子已经是乱糟糟的一团浆糊了。 才推开家门,小妹突然出现在门后,兴冲冲的问:“怎么样?怎么样?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向笃朝楼上走去,“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就你自己回来了?” “她想一个人静静。” “那就是有希望了?” “什么?” 向笃停住脚步,猛然回头,用眼神审视自己小妹:“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的表白啊!你们没聊这个?” “你想多了,我们只是出去走走。”向笃迈步上楼,“而且我说过了,她是使女,是不能结婚的。” “使女也是人,肯定有情感的,我知道你肯定喜欢这个大美女,怕你迈不出这一步,我都替你写好情书了。” 小妹美滋滋的炫耀自己的功绩,而听到这句话后,向笃整个人怔住了,他快步冲回来,急切地问:“什么时候做的?” “就今天下午,那个女的来之前,我这不是怕你们谈成了,就提前给大美女写了情书。人家特意约你出去走走,表明你还是有希望的,不用感谢我。” “你……” 向笃幡然醒悟,想起了可亦说的最后一句话,自己的请求她无法回答。 这一刻,向笃被一股黑暗包围了,想伸手去抓救命稻草,抓到的却只有空气。 他不顾一切的推开门,疯了一样冲向河边。 可到了河边后,他根本找不到可亦,于是,他顺着河流寻找,整整找了两个小时,却连可亦的影子也没看到。 除了来自整个小城的悲伤以外,这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向笃感觉整个天地在旋转,他在眩晕中继续去找,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 布先生带着两个保镖就站在他家的门前,向笃的家人被堵在了房子里面,恐惧的望着门外的布先生。 “小子,你跟我来。”布先生招了招手,“我们之间应该有话要谈谈。” 从军 时至今日,向笃终于记起来了,谷地四周,是布先生的地盘,他和这边的贵族熟络,他清楚周围的风吹草动,他一定也知晓自己的宝贝女儿。 布先生沉稳的关上门,领着保镖向西面走,向笃不敢不听从,跟在后面。 好在昨夜的人们在悲伤中沉睡,今天的早晨没有太多的人围观,就这个小城的面积,这事一旦传出去了,会迅速被全城人知道。 在小城的西面,有征兵处,旁边是一家菜铺,虽然每日的售卖量不多,可总有车队会卸下货物。 菜铺的老板与邻居们关系相处融洽,却从来没有邀请任何人去做客。 向笃这次想通了,这里是布先生的某个据点。 布先生的保镖带着向笃进了菜铺子,他自己留在外面,悠闲的吞云吐雾。 等到嘴里的烟雾吞吐干净了,方才进入到菜铺里面。 一夜未眠,向笃的精神极度虚弱,他蜷缩着身体护住头部,任由拳脚招呼在身上。 保镖没把这个人往死里打,就是刚好教训的程度。 布先生进门后,保镖及时收手,推到了两侧。 “我警告你不是一两次了吧?干什么非要触碰我的底线?”布先生蹲在地上,手拖起向笃的脸:“你把她弄哭了,你怎么敢呢?她现在跑了,你是要负全部的责任。” 向笃被打的没了力气,一条红线自嘴角出流下。 “小子,你应该感谢我,感谢我没在你的家门口收拾你,感谢我没把你拖在大街上。” 向笃一口痰吐出来,他已经挨过揍了,胆子比没挨揍前要大,敢于直视着布先生的脸发出嘲笑。 “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笑你这个可悲的家伙。”向笃毫无惧色,“你以为你真的爱她?原来,你连她为什么哭也不知道。我算看出来了,可亦的妈妈当初离你而去,是有原因的。” 保镖们听见对自己老板的侮辱,双双向前。 “都别动!让他说!” “可亦太纯良了,如果对这样的女性动坏心思,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实话告诉你,你女儿拥有的宽广胸怀,和你差的太远了。” “是吗?” 布先生放开向笃的脸,由着向笃的脸失去支撑贴在地上。 两个保镖再次进行了一番拳脚教育,这回打的要狠一些,向笃到了吐血的地步。 教育到了最后,被教育的已经到了无力抵抗的程度。 布先生这才挥了挥手,他警告道:“念在咱们有过合作,这次先放了你,如果你以后还纠缠她,那别怪我下手无情。” 向笃明明被打了一顿,却难以感受到身体的疼痛,注视着布先生离开,他躺在地上慢慢睡去。 这天,小城的人都听到了来自向笃家的争吵,那个被人们熟知的青年,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挂着几道伤口,愤然离开了家。 城里的人并不清楚状况,只知道这一家吵的不可开交,被附近的人听明白的,是最后几句话。 “什么话!我是在审你吗?你要觉得王都好!那你就走!” “走就走!” “别吵了别吵了,孩儿他爸,你少说两句。” “你别管!让他走!出了这个家再也别回来!” “不回来!” 闹腾了个把小时,向笃任性的离开了家,做母亲的想拦根本拦不住。 向笃回到王都,已经是一个半月后的事了,一则消息同他一样的速度到达王都和周遭大大小小的城市。 大乐的战争,投入了十几万部队,回来的仅有可怜的三百多人。 人们无法接受这种结果,阵亡人数超乎想象,与每次到达的名单完全对不上。 起初,大家都觉得这是一条假消息,每个人都在心里否定。 而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幸存者确确实实只有这些。 人们开始愤怒,一浪高过一浪的谴责声直逼王宫,认为全军总司令,旸隆一等侯是彻彻底底的叛徒,需要严厉惩治。 在彻底认清现实后,许多人也在思考,这次的战争除了带来了无穷尽的死亡,还带来了什么? 好像什么也没有。 如果说那十多万的生命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土而战,还能给人一种慰藉,可他们并不是在保卫自己的国土,他们只是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位高权重的人陪葬。 这一点,人们是断然无法接受的。 声讨旸隆的声音愈发高昂,当事人还未放弃总司令的职位前,国王召集了一众大臣,在会议上强烈谴责了旸隆的无能。 这场会议,是在旸隆本人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召开的。 会议结束后,他的总司令职务被解除,和他同一阵营的,超过一半的人,全部遭受革职。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民愤,可也造成了军队青黄不接的局面,许多年轻军官被迫走上时代的舞台,他们一上台,最先做的,是军队的重新整顿。 民愤平息一段时间后,有两种声音同时出现。 一种是超越了一起的愤怒,要为在大乐牺牲的士兵们报仇,要挽回耻辱。 另一种是出奇的冷静,即使有了国恨家仇,依然在思考,是否要选择和平,向太辉妥协。 两种思潮,使得各地的征兵处出现了两种状况,有的地方的年轻人挤破头皮要参军,有的地方却冲砸了征兵处。 这两个月,教堂成了最忙碌的地方,通往城外墓地的道路总会水泄不通。 那天,风和日丽,可向笃却打不起精神,他被沐沐姐臭骂了一顿,沐沐骂向笃的原因,全是因为向笃居然让一个女士孤身回到王都。 可亦回到王都之后,第一件事是和沐沐告别,后来,连教堂的人都不清楚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向笃本就心情抑郁,寻着可亦的影子找了很多地方,一点痕迹也看不见。 加上被布先生殴打,同家人吵架,让沐沐臭骂,他烦躁到了极点。 也就因为这种烦躁,他本就有点孤僻的性格,终于到达了顶峰,一意孤行占了制高点。 “姓名?” “向笃!” 征兵处的军官登记上名字。 “家庭住址。” 向笃叹了口气,报了自己家的住址。 “好了,到那边领军装,然后去后面报道。” 征兵的流程前所未有的简单,只要你不残疾,没有传染病,都可以参军。 由于工作量繁琐,负责征兵的军官有时脾气不太好,他见向笃没动作,便呛了两句:“那边!我指的那里!眼睛瞎啊!” 向笃被说的没有脾气,他也不烦躁,已经烦躁的足够多了。 军官喝口水润润喉,然后喊:“下一个!” 随即,一个长相平庸却文质彬彬的男人站在了军官面前。 “姓名?” “余涟。” 军官记录的手停顿住,他抬头审视了一下面前的男人,这人有上层贵族特有的说话强调,而那身衣服更是不凡。 军官意识到,这个来参军的,并不简单,语气也温和了一些。 “您为什么要参军?” “男儿立志报国,有什么不对吗?” “并没有,只是,您的家人是否知情?” “他们赞同我的决定,请您继续吧。” “好,家庭住址。” 余涟报出了自己王都外的庄园。 “可以了,请您去领取军装,再去后面报道。” “感谢。”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 余涟按照指示前去认领军装,军官也是长舒了一口气,面对这种贵族,多少还是有些压力的。 “下一个。” 军官才喊出来,鼻子马上嗅到了一股酒味,酒味还特别的重。 那个魁梧的汉子,如半截高塔一样,光影子就给军官遮了个严实。 这是好苗子,军官眼前一亮,马上问:“姓名?” “大壮。” “我问的是你的姓名。” “就是大壮。”大壮一说话就是一股酒味,脸还是通红的,一看就没少喝。 “好吧,住址。” 大壮报出了屠宰场的地址,随后晃悠着去领军装。 军官也感叹,今天真是什么人都有。 他的想法没多久又应验了一次,再填写了几个人员后,一个女孩来到了他的桌子前面,女孩穿了一身仆人的衣服。 军官闻到了一股清香,远比酒味要好闻,他问道:“你是来找人的?” “不,我来参军。” “可你是……” “女性,知道你什么意思,又不禁止女性参军,女人也是可以有远大抱负的。” “你会开枪还是能抗动炮弹?” “我会医护,可以吗?” “算了,让分兵的去思考吧。姓名?” “余娜。” “住址。” 女仆余娜说了余涟说过的同一个地方,随后去领军装。 军官苦笑着摇摇头,好奇的往前看了看,不知道今天还会有什么样的人。 台排 首先整顿的是近卫部队,压缩了骑兵的人数,相应的增加了步兵以及炮兵,在侧重性上更变的同时,人员也得到了补充,规模也从五个团扩张到了十二个团。 顺便添加了新的军衔,叫军士,比军官低,比士兵高,夹在二者之间,目前只有参加过战争的自由民才有资格被授予。 新任命的这一批军官,年龄普遍二十八岁至四十二岁之间,老一辈的基本遭到了取缔。 台郃今天要参加最后一次审问,他们不是跟随撤离船回来的,按照第二次归来的士兵口述,他们被压缩后分开,抢夺了两艘民船。 由于多少有些嫌疑,每个人都要被审问。 三次审问过后,台郃基本恢复了职务,他现在是新增的近卫步枪团某排得排长,未获得任何勋章。 他所在的步枪团,正在配发武器,由蓝灰工业出品,这种枪有两根枪管,可以实现二连发,像双管猎枪一样。 射程比先前配发的要近一些,也更加适合近距离作战,在太辉军服缴获的武器正在研究,希望能制作出一模一样的出来,这有点难度,一些精密的零部件没有制作的条件。 正在审问的军官还是问以前的那种问题,他都从容回答,大家已经对过口供了,不出意外是没有出入的。 再加上这些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是最宝贵的财富。 只是负责审问的军官与从前的那些老一辈笑面虎不同,缺少了一些试图拉近距离的和蔼笑容,多了一份莫名的仇视和恼怒。 有时审讯官会缺乏耐心,还会拍桌子吼叫。 不过都在台郃的可承受范围内,不会起到什么波澜。 当这次审问结束了,台郃也恢复了职务,他悠闲自在的走在王都的城墙之外,下一步要迎接他的排。 “兄弟!兄弟!等等我,你走慢点。” 背后是烦死人的呼唤,某个炮兵的大团长,十分不要脸的给一个军士点头哈腰,这事人尽皆知。 台郃加快行走速度,生怕被追上后无法抽身。 他走得快,后面追赶的那位也不慢,两根腿轮换倒腾,匆匆几步追赶而上,在左右相伴而行。 “兄弟,咱可是到家了,回家前我可是承诺过的,咱们就今晚,我叫上我老婆。” “你不用教你的人用炮吗?大、团、长。” “全我来?那营长和连长干什么吃的?” “是啊,排长也吃干饭的。” “不!这你就错了。”大表弟走在了台郃前面,“排长都不是一般人,军士无敌,天下第一。兄弟,你别找不痛快了,今晚来我家,这事我说了算。” 他诚诚恳恳的邀请,台郃心里想笑,两个人一左一右如风般走过了数十米。 台郃突然停下了脚步,大表弟呵呵笑着陪笑脸。 “你说了算个球啊。我还要去找我的排,没时间去你那,你还不如赶快回家找老婆,别在我这个男人身上花时间。” “你先去,我不耽搁你,今晚上,我家,别忘了。” “不去。” 虽然台郃明确说了不去,大表弟还是像听见了肯定的回答一样,美滋滋的跑了,他了解自己这兄弟,嘴上说不来,实则不会迟到。 台郃一阵惆怅,在原地杵上了。 新兵连队的集合地在王都外,这还算是近卫部队的待遇。 这一天的风是从南向北吹的,预示着温度会有一个显著的提高,新兵们有一个临时的营地,等到训练结束后,他们才会开拔。 每个排的满编人数是五十二人,因为是新连队,人数还不齐,在这个长条的绿色帐篷底下,二十五个新兵蛋才分配过床铺。 有一件很有意思的现象,所有人的铺位都互相挨着,没有哪个想距离大家远远的。 大壮不清楚喝了多少酒,扶着铁通直不起腰,在懵懂之中,还在讨要酒喝。 向笃给大壮拍打后背,眼睛是不是看向举止优雅的先生,那位先生已经穿戴好了黑色军装,时不时会低头去检查时间,手腕上戴表的人,是绝对不简单的。 那位举止优雅又带着一股老谋深算的先生,怎么看都眼熟。 新兵蛋们还没配发武器,闲来无事的几个人人聚在一张床铺上打牌,另有几个围观牌局上的厮杀。 大壮这边终于缓过来了,虽然嘴里还在模糊的要着酒喝,至少不需要有人看护了。 这家伙已经被酒精麻痹到了一定程度了。 向笃脱下外套,庄严肃穆的黑色军服套在身上,大小还算合适,就是腰带长了一些,裤腿短了一些,有机会一定要裁剪完美。 他眼里的那位先生,从穿上军装开始,都在保持正襟危坐,颔首低眉,从不被营帐里的嘈杂所影响。 在每个人都在花时间自娱自乐时,营帐外的那个士兵,突然把枪端立起来,浑厚的嗓音大声喊:“注意!排长到!” 余涟听到声音后霍然起身站好,其他人像是没听见一样,自行其是。 打牌的还在打牌,吐酒的还在吐酒,穿衣服的还没把衣服穿好。 向笃在思考,排长是什么意思?是个很大的官吗?排长到了意味着什么? 台郃撩起营帐的一角,抓着一根马鞭钻进,这气势吓了向笃一跳,赶忙原地站好。 清了清嗓子,台郃背手跨立,眼神无光,注视着他的排。 而除了两个真正去听命令的,其他那些还是原封不动,打牌的赢家还在激动的大呼小叫。 “立正!” 他爆喝一声,压住了营帐内的一切声音,新兵蛋们方才醒悟,迈着随意的步伐,随意的站起来。 “分列两侧!” 脚步声咕噜咕噜连成一片,二十四个人分在了两侧,把中间的过道留给排长,之所以少了一个,那是躺在穿上迷糊着的大壮。 大壮军装没扣扣子,伟岸的肉体呈现给大家看。 这个排没任何组织纪律,站姿也是左摇右晃的,还有人在队列已经完成后,才开始穿军服。 台郃在营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眼睛自始至终看着前方,只有余光曾在大壮身上停留过,他把帽檐压到了不能再低的位置,足以让其他人看不见眼睛和鼻子。 在走到营帐最内测后,向后转,唯一露着的嘴巴开始说话。 “先给你们科普一下知识,我,是你们的排长,你们是我的排,也就是说,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你们全部要听命于我。在我的排,不允许有人乱讲废话,我只希望在你们的嘴里听到一句话,那就是,是,长官。都听清楚了吗?” 全场鸦雀无声。 台郃冷漠的看着这群人,再次吼道:“听清楚了吗!” “是,长官。” 仅有几个人喊出了这句话,还喊不起。 他再次踱步到了营帐入口处下命令:“从现在起,张开你们那张金贵的嘴,给我喊,喊到我满意为止。” 说完,他出去了。 营帐内的大家还在一脸茫然,甚至于有人笑出了声。 可随后,他们笑不出来了,门外的那个士兵端着枪进来了。 向笃最先回过味来,马上高呼:“是!长官!” 有几个在面面相觑,直到士兵给枪上填了子弹。 这下,大家都慌了,喊叫声音此起彼伏。 台郃在外面说:“喊的不起!” 这种喊叫足足进行了十分钟,不少人因为用力过猛,嗓子快要哑了,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他们都听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喊出来的。 士兵退出了营帐,台郃背着手走进,他举起拳头:“好了!停!” 击打 台排长喝令大家停下,声音的余波尚未平息,不少人才停下后未能适应,嗓子带来的干痒迫使他们咳嗽。 “宣布一些纪律。”台郃于营帐内踱来踱去,“在这个排,不允许有人搞霸凌,不允许有人搞孤立,不允许有人拉帮结派,这是三不允许,也是我的忌讳,希望你们听您白了。 还有,你们任何人在闲暇时间,可以回家省亲,可以外出购物,可以饮酒。但是,酒后不可乱性,不可欺凌百姓,允许你们做一些事,别给我惹事。 你们一定好奇,我们排为什么没有分配班长,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我的排,我说了算,我会给你们每三个人分成一个小组。听明白了没有?” “是!长官!” “很好,下面开始分组。” 台郃的分组特简单,他随手指着相距最近的三个,这三个人就是一个小组了。 分组到了一半,台郃指着一个士兵:“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士兵不语,台郃压住帽檐走过去,和这个士兵脸贴脸。 “我在问你问题,回答。” “我拿的……” “喊报告!” “报告!我……” “等我允许后再开口!” “报告!” “讲。” “是纸牌。” 士兵两只手伸出,每一个手里都抓着一张纸牌。 台郃一把抢过纸牌,在手中撕成粉状。 “平常我不管,如果再让我看见你拿这玩意站在队列里面,我让你吃到肚子里面去。” “是,长官。” 旁边几个士兵被震慑的大气不敢喘,等台郃走开了,才敢去对视上两眼。 他继续分组,给向笃、余涟还有不省人事的大壮组成了一个组。 本以为分完了就算了,哪成想这位排长直接对准了余涟:“表不错,多少钱?” 余涟沉着冷静的回答:“报告,没多少钱。” “没多少是多少?回答我的问题。” “一千二百库伦。” 这块腕表的价格不可谓不高,营帐内的士兵们满场哗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向笃忍不住朝身边这人的手腕处看一看,却被台郃斥责一声:“很好看吗!目视前方!” 因为距离极近,向笃让这一嗓子吼懵了。 而台郃是不打算就此放过余涟的,他阴阳怪气的问:“你是哪个大商人家的吧?还是说你是贵族啊?” 余涟不语,平静的看向前方。 台郃头部微微上扬:“我再问你问题,希望你回答。” “贵族。” “那你应该去做军官,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觉得你应该是军官还是士兵?” “普通一兵。” “你是军官还是士兵?” “普通一兵。” “军官还是士兵!” “士兵!” “我希望你回答军官!” “我是普通士兵!” 两个人都像公鸡一样,挣着溜圆的眼睛,红着脖子,用最大的声音相互喊话。 从始至终,余涟都没有改变过他的回答。 台郃从余涟身边挪开,再给其他人分组,二十五个,总会有一个漏掉的,面对最后一位,台郃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等什么时候再来两个人,你就有自己的小组了。其他人,都出去站好,注意,是按照小组。” “是!长官!” 士兵们疯了一样跑向外面,他们都在台郃看不到的地方挤眉弄眼,表情是愤怒和不屑。 向笃想跟着大部队一起涌出去,排长连续的吼叫已经让他慌张不知所措,等快要冲出营帐了,才想起大壮的境遇,只能再返回去。 才回头,就看到瘦弱的余涟正想办法扶起大壮的伟岸身躯,他咬着牙去做,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看到这里,向笃想过去帮忙。 台郃果断暴躁怒吼:“谁让你回来的!出去!” 向笃原地停留三秒,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转身跑开,他已经后悔了,还不如不来部队,果然,家乡的老人说的是对的,来这里就是纯粹找罪受。 “弱鸡,你打算磨蹭到什么时候?”台郃眯着眼睛,跟在余涟背后,用相同的速度,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 大壮处于完全摊开成一坨的地步,原本身体就强健,体重自然少不了,平时从不锻炼的余涟,有些经受不住。 可余涟咬着牙不说话,任性的一步一步向前。 等离开了营帐,他实在累了,停下来休息。 排长立刻讥讽:“哦呦,小弱鸡不行了?” 余涟只得咬紧牙关,坚持把大壮弄到了队列当中,并和向笃一左一右去衬托。 台郃还没在营帐中走出来,他眉头紧锁,咳嗽不止,一口血顺着嘴边流淌出来。 当他不再咳嗽后,方才擦干鲜血,毫无表情的出了营帐。 唯一还留在里面的那位,一是摸不着头脑,二是幸灾乐祸。 营地其他排的士兵,没这个排这样狼狈,一个个摩拳擦掌,等着认领武器。 台郃背着手,在他的兵身上扫视,不由得气恼:“看你们一个个的,站没个站相,你们会站着吗?两条腿不会站就四条腿趴下,别在这里丢人。” 士兵们被说的恼火,可身在军营,不得不照做,他们用自己认为最标准的姿势站定,而在台郃这里,还是不过关。 其他排的士兵好奇心爆棚,夹杂着各种评论的语言,对着这个排指手画脚,弄得大家很没面子。 士兵们只有几个在表面顺服,剩下的那些满脸都写着不服气。 “你们有哪个知道营地有多大?”台郃问士兵们,“有谁能说出具体的大小,可以直接发言,不用打报告。” 至于营地的确切尺寸,可能连建造的人都不一定清楚,更不必说初来乍到的士兵们了。 见四方无言,台郃用手画着圈。 “围着营地跑,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圈多长了,你们就可以停下了。每一圈跑完,你们都有一次派代表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回答对了,大家一起休息,回答错了,所有人再跑一圈。给我的答案,精确到十米以内就好。” 士兵们极其不情愿,有的人憎恶的咬了咬牙,还有人已经目露凶光,恨不得把台郃生吞活剥。 台郃晃了晃马鞭:“明白?” “是,长官。” 余涟最先做出了表率,可台郃却给这个最先表态的出了难题:“对了,还是以小组为单位,组内全部成员跑完,才算一圈结束。好了,大家可以冲刺了。” 向笃恨不得给大壮两个嘴巴,你倒是醒醒啊。 士兵们依然没有动作,台郃也不急,静静的等着。 在他的眼神之下,终于有第一支队伍跑起来。 随后,接二连三的小组全部出发。 在奔跑的途中,台郃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他也知道自己肯定会挨骂,可丝毫不在意。 其他的小组是没多少问题的,就是余涟小组,根本跑不起来,能快走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有个排长慢慢走来,有些顾虑的问道:“你这么搞,不会出麻烦吧?” “管好你自己就行,我的排,我说了算。再说了,就是让他们跑跑,有什么问题?” “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排长摇摇头,转身离开。 当其他士兵轻松跑完一圈,余涟和向笃早就大汗淋漓,他们艰难的迈着步子,走走停停,终于在半小时后完成了一圈。 台郃看看时间,十分不满的样子,他问士兵们:“有人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吗?” 士兵中有两个举起了手。 台郃随便指了一个:“就你,告诉我答案。” “是三千五百米。” “恭喜,你回答的不对,所有人加罚一圈。” 后遗症 加罚一圈,早早跑完全程的士兵虽多少有点不甘,好在他们还休息过,而最后到来的小组完全不一样,两个人已经汗如雨下。 死猪一样的大壮,全然没有醒来的意思,向笃总以为这家伙八成已经喝死了。 等其他队伍已经跑开了,向笃举手想要发言。 “我说过,要打报告。” 台郃根本不去看,弯下腰解开鞋带再系上,再解开,再系上。 “报告。” “有什么问题吗?” “能不能休息一下,累了。” “当然不行。”台郃系完了鞋带,拍着手催促:“跑起来!跑起来!” 向笃真不想动了,余涟却拖着大壮再度出发。 等最后这一组出发,台郃拍打肩头,又感觉不适,再度咳嗽起来,这回没有出血,只是面颊上密布虚汗,他呼吸慢慢急促,愈演愈烈。 到最痛苦的时刻,他想要伸手去抓,好像能抓到空气。 当痛苦真如潮水一般消失,仿佛焕然新生。 附近的兄弟排里,没人在意他,大家已经配发好了枪支,正在学习如何射击。 士兵们拿上枪的那一刻,都感觉自己变化巨大,只要摸着枪,他们会神采奕奕。 这一天,台郃的这群新兵蛋,跑了整整六圈。 报上来的距离从最初的三千米降到了两千七百米,最多时,甚至报了四千米以上。 余涟丝毫没有抱怨,可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如果后来大壮没醒,他八成会被跑废掉。 夜幕降临,台郃面对着的是士兵们投来的咬牙切齿,可他不仅不在意这种眼神,反倒是异常欣赏。 跑脱力了的,已经抬进了营帐休息。 在余涟、向笃和大壮跑完全程,排长再问他们:“有人能回答我吗?” 整整跑到了天黑,其他排的士兵已经吃上饭了,只有他们被累的像死狗一样,充满怨气。 这样的怨气累积到一定地步,是会爆发的。 台郃没听见有人回答,反而听见在士兵中,有某个特别小的声音,像蚊子一样说了一声:“傻、逼。” “真没有吗?你们可以大胆说出来,哪怕你们用排除法,也总会有对的那一天。” 他看着众人,还带着欠打的期待神色。 余涟轻声说:“二千八百二十一米。” “多少?” 余涟用羸弱的声音再次说:“两千八百二十一米。” 听到这个回答,台郃心头一动,与真正的答案相差了仅仅两米,只是不知道,是天生的奇才还是在一次次的尝试中数出来的。 余涟确实很认真在数,当向笃还在怨天尤人时,他都在默默的记录每一步,从第一圈计数完,第二圈和后面的几圈全都在寻找步数的偏差。 整整六圈,将近一万七千米。 “不对。”台郃缓缓摇头否定,“我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换一个人来作答。” 士兵们压根不想回答,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他们不想因为自作聪明造成的错误答案,会让其他人再额外跑上一圈。 以至于无人回答。 见这群人除了恨意外已经丧失了勇气,台郃叹口气,他知道,这些新兵还为时尚早。 他问余涟:“看来只有你一个人了,我也给你一个机会,更改答案的机会。” “我的答案依旧如此。”余涟异常的坚毅执着。 听到这里,排长又说:“我不是给你开玩笑,你的答案真的错了,改一改吧,不要连累其他人。” “不改。” 余涟最后还是面不改色,台郃满意的笑了笑。他跨立站好,面对着士兵们。 “很多时候,我们需要急行军,有时要在一个昼夜持续行军十万米。更有的时候,是撤退,我们需要的速度更快,因为足够快的速度可以保护我们的屁股。 营地的围墙总长度,两千八百一十九米,和你们给出的答案只差了两米。在你们以小组为单位跑动时,只会注意到自己的小组,其他组哪怕有掉队的也漠不关心,甚至暗自窃喜,以为早一点到达终点就能早休息。 起初,你们还会有人去数步数,第三圈开始后,我发现没人在关心这个了,还报出了四千米的长度,你们已经忘记了上级交代的任务。 与团体脱节,忽略命令,是一个士兵的大忌讳,是会送命的,这不是危言耸听。” 说完这些,他又指向余涟:“还有他,他和他的小组在你们中是最辛苦的,也是你们强忍着坚持下来的理由,因为你们觉得,还有比你们更倒霉的。 可偏偏就是这个最倒霉的,用他的毅力给出了正确答案,你们真的是因为相信他才不愿站出来更改的吗?不是,并不是,你们只是害怕承担责任,你们没有这种引起众怒的勇气。 今天先到这里,在营地的西侧可以打水,你们今晚不管多累,都必须泡完脚以后再休息。现在,解散。” 解散的命令下达,好多士兵都瘫倒了,全身放松之后,他们甚至不想再站起来了。 台郃先一步离开,他今晚还要去赴约,在赴约前,另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战地医院的一张躺椅上,台郃用力的喘息,军医贴着他的胸口去听,听后得出结论:“情况比上一次要好一些,是个好消息,我等会再给你开点药。这种病需要时间才能恢复,急不得,硝烟对人的肺部是有很大危害的。” “谢谢,我会注意的。” 台郃穿好了衣服,舒展一下四肢。 军医点点头走出去。 没过多久,端着药盘的贝拉推门而入,她穿着一身戎装,皮肤不再白皙,已经蜕变成了健康的麦色,头发也剪短了不少。 贝拉一边给病人配药,一边说:“你今天的事我听说了,是不是太过分了?他们都是新兵,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不行,该练的还是要练,现如今不比和平时期,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调到前线,他们必须尽快形成战斗力,才能确保……算了,不说这个了。大嫂,你现在是医护了?” “是啊,降下来了。”贝拉谨慎的称着药粉的重量,“一部分因为整编,另一部分因为我是个女人,你们对女人是有歧视的,军医的工作还是男人来做,女人只需要包扎和换药就可以了。” “大嫂,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可没有歧视,相反,我还认识一位女士,打起仗来比男人都要勇猛。” “是吗?”贝拉狐疑的看了台郃一眼,“你最近还会咳血吗?出汗和乏力的症状还有没有?” “偶尔会,不过已经减轻了。” “嗯,多注意休息。”贝拉把分配好的药交给台郃,“还是一样的剂量,按时吃药。” “我会的。” 离开了医院,台郃离开了营地,他要去大表弟家里赴约,等走到一家商店外,他进入买了一瓶酒和一个有着精美包装的礼物。 通货膨胀 这点东西花了他两个月的饷钱,虽说如今待遇还没跟着向上提,手里的钱还换了一堆大乐的货币,可说到底,还是物价上升得太严重了。 各行各业都在出现一样的情况,多少家庭的储备即将耗尽,给原本生活不易的自由民家庭,雪上加霜。 物价上涨了五倍有余,而普通职工和军人的薪水只提升了一点五倍。 他听过某些人讲这个事,说哪怕工资涨了十倍二十倍,也是毫无意义的,物资过分短缺的情况下,还要把一批接一批的物资归拢给军队使用。 这种境况,参军的人也是成倍的增长,至少在军队是不用关心吃住。 可更多的人参军,后方生产便会短缺,产量达不到了,物价也就更高。物价更高了,人们更吃不少,吃不上就去参军。恶性循环从此开始。 最令人担忧的,是粮食的问题,民巴们送上前线,田地无人耕种,距离下一个收获的季节,还有几个月。 街头乞讨的人变得多了,还多是女性,尤其当年迈的女性出门乞讨,更容易惹人同情。 粮食产地的人生活算是过得去,比贫瘠土壤上生存的人要好许多许多,听小道消息,某些小城已经出现了可怕的饥荒。 偶尔,台郃会施舍一点东西给沿街乞讨者,但多时候,他也没有余粮,比多时候还要更多的时候,国王卫队会把乞讨的人驱逐或者逮捕,治安官也会巡逻,专门把乞讨者赶到偏远的地方,省的去惹贵族老爷们不高兴。 大表弟的家里没几个仆人,他本就自己住,如今家里面多了一位女士,也就招了几名仆人。 台郃看着这所大院子,听说这还不是人家的祖宅,只是为了方便,才在王都搞了一个住处,而这座院子,仅有一间屋子是亮着灯的。 进入客厅,仆人为他挂好了衣服,随后领着他经过左手边的宽敞走廊,走廊上有几幅画,一看就是老旧的,画框却装裱的干净,且时常擦拭。 来到餐厅外,隔着门能听见里面争吵的声音,具体吵了什么话,没法细听。 仆人没去开门,只是站在门边,手放到把手上面,应该在思考应不应该把门打开。 台郃等的难受,一把推开门。 餐厅内,那枝抓着一把马刀,手伸到窗户外面,大表弟满脸恳求,惊慌不定。 而饭桌上,还没什么东西,只有一瓶酒和几个酒杯。 看有人来了,那枝收起马刀,随手关上窗户。 大表弟兴冲冲的迎上来,感恩涕零:“兄弟,你终于来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让你见笑了,请坐,快请坐。” 几个人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等到食物一样一样的上桌,大表弟给台郃倒上酒,而那枝正在认真的看传册,这种行为不太礼貌。 大表弟热情的说:“兄弟,你的事已经传开了,我觉得你做的特别对,兵就应该这么练,想我刚进部队的时候,军官还会拿鞭子打人。” “你挨过打?” “那可不,你没经历过吧?说明你的军旅生涯并不完整,你知道哥们儿咋挨揍的不?他们给我关在指挥部里面,下手那叫一个黑啊。” “他们为什么打你?” “为什么?”大表弟摇着头笑,“这还有为什么?这不是每个军人都要去经历的吗?” “我反正没经历过。” “你没被他们欺负过?” 他们聊的东西被那枝听了个干净,不仅影响了自己看传册,还觉得特丢人。 于是,那枝稍微放下传册,很和气的说道:“贝蒙阁下在实行新的策略,这件事你们清楚吗?” 大表弟正说的兴起,他脸涨得通红,十分不满的哼哼:“他能有什么高明手段?到头来一样没用,解决不了问题的。还是我表哥做议长那时好,最起码经济是在往上走的,你看现在换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台郃这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那枝,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有点特别,有三分之一的贵族气息,三分之一的俗气,另有三分之一特点让人话到嘴边想不起来词汇形容。可他多少对这个女人有点介怀,因为害死普森的那个人也姓那。 他问道:“贝蒙阁下是哪一位?我听你们的意思,他应该是某个大臣吧?” “是新上任的财务大臣。”那枝边看着传册边说,“贝蒙阁下打算与商人们签订协议,把所有的私人产业划归国有,由国家统一调配,最大限度的保证更多的工作岗位,还会采取补贴制度。” 台郃小酌一杯,他想了想后点头:“嗯,这对老百姓和国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只是商人们会反对吧?毕竟这样做,他们等同于放弃了自己的产业。” “可相对来说,也有了一定保障,我认为他们会同意的。” “那税收呢?会相应的减少吗?” “不知道。”那枝摇头,“这件事,传册上面没有说。” 大表弟拉着台郃端起酒杯,很不屑的摆手:“不讲这个,这东西你们也不懂,真想知道的话,我哪天给我表哥叫来,让他给你们讲一讲。现在,我们还是聊聊别的吧。” 那枝没好气的斜着眼睛看大表弟:“聊什么?聊你怎么被人家揍啊?” 大表弟没去反驳,就是脸上有些不好看。 这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很微妙,台郃稍微揣摩了一下就放弃了念头,反正这是人家的事,自己也管不着。 他反而对那份传册有了一点兴趣,陪着大表弟喝完一杯,他问道:“你手中的那个小册子是?” “是传册,王宫专门有人把大臣们的言行记录下来,然后分给贵族传阅。” “这样啊。” 台郃轻笑,对传册也没了任何兴趣。他特意找了个话题:“今天,我去看大嫂了。” 大表弟首先一愣,随即问道:“你的病好点没有?” “好多了,没什么大问题。” “我觉得也没事,咱们男人,这点病算得了什么?” 那枝听后干笑两声,低下头认真研读传册。 在去年,她和大表弟才结婚那会,传册上就写过,他们二人是天作之合。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她发现,这次的传册上,某位太公夫人又说了这句话,还被记下来了。 果然,在这些贵夫人眼里,任何话题都能聊几个月以上。 台郃顺着自己话说下去:“大嫂本来是要去大乐支援咱们的,后来没去成,现在被降级了,做了护工。可我认为,做护工也不错,至少部队还没因为大哥的事牵罪于她。” “牵罪?不可能不可能。”大表弟连连挥手:“她老爸现在是财务大臣,一般人谁敢动?用不了多久,她还是会提升的。” “等等!我捋一捋,按照你的说法,大嫂姓的贝和财务大臣贝蒙的那个贝,是一个贝?” 那枝听见他们终于要说有用的了,把注意力稍微分散了一些,更多的去听他们要说什么,也想顺便了解一下,贝拉的近况。 大表弟盛了一碗汤:“一笔写不出两个贝,这是亲父女,你大嫂是贝蒙的大女儿,她还有个妹妹。” 听到这里,台郃想起了左蓝说的,左蓝说他认识普森的某个亲戚,是个小女孩。这么一来,就全都对上了。 “那既然如此,当初他为什么没救我的队长?” 大表弟耸耸肩:“还能为什么?那时候的贝蒙属于主和派,在旸隆那群人倒台之前,他是边缘人物。这次战争的失利,反倒成全了小贵族们。” 通讯手段 台郃轻砸响了桌子,以此来宣泄情绪。 如果普森没有放走民巴们,他自然可以活到今天,也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而话说回啦,如果他没有放走民巴,左蓝还会不会救走剩下的战士。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有一件事他算是清楚,自己的老队长,已经失望了,从带着台郃冒着友军的火炮进到小城里面开始。 酒杯微微跳跃,再回到桌面上。 他端起酒杯同大表弟喝上一杯。 大表弟感叹着:“如果当初他同意回国,事情远不会如此,他应该听我的。” “算球吧!人已经没了,还回个鬼,遗体都捐献给大乐的土地了。” 他们同时间伤感,再碰杯饮酒。 那枝听的有点迷糊,看着传册漫不经心的发问:“你们说的是谁啊?” 正在饮酒的两个人同时心纠起来,大表弟更是制止那枝:“别问了,你不知道。” 他赶快把话题转移到别处:“兄弟,接下来还要这么练,我是一万个支持你的,新兵蛋们就应该跑到腿断了才行。” “腿断?腿上磨点皮的话,他们都会骂死我,腿断了还不哗变啊。这是我的事,你还是不要多管了,老老实实带你的团吧。” “有什么好教的?一号药、二号药、三号药、四号药、密位、标尺,也就这点东西,该说的说完了,他们自己掌握就是了。我现在工作忙,全团的大小事物全要我来处理,每天干的最多的,是去司务要吃的,这群人鬼精鬼精的,一天不催他们,他们一天不管你。” “有人在倒卖物资,这事你知道吗?” “常有的事,不光倒卖,还有人往自己家里拿,现在年景就这样,有什么办法。” 酒杯一碰,仰头灌酒。 这杯酒喝完了,大表弟晃晃瓷制的酒瓶子,听声音是已经空了,他霸气的指挥自己的夫人:“去,拿酒,喝光了。” 那枝放下传册,老大的不情愿,慢慢腾腾的出了餐厅。 大表弟随即举起了例子:“你看,私自倒卖的基本是食物,还有药品,给马吃的草料。兄弟,现在连马都要饿肚子了,你知道在体制里面的马生活的多么幸福吗?所以啊,人为什么来参军,不就是混口饭吃吗,当然了,这口饭吃的也不容易,只不过他们还不清楚。” “你什么意思?” “就是告诉你,这些新兵就该狠狠的训练,把那些损招、邪招,能用的都给用上。” 台郃礼貌性的点头,这种话他并不完全同意。 虽然是礼貌性质的点头,大表弟依然非常受用,他把盘子推到一边,小跑着出了餐厅,在台郃疑惑时,人再度跑回,手里多了一份地图。 原本放置餐盘的地方被地图取代了。 图上是很多箭头和线,还有标注。 台郃一看就知道,地图上画的是什么,他问:“你把打过的仗画上了?” “是的,我还抽空去了一趟指挥部,把很多机密文件拿回来看了看,对照着画了这张图。” “那玩意能拿回来?不是,那玩意能随便看?” “我想看肯定有我的办法,这你不用操心。”大表弟开始了图上作业,“我研究这些东西是有我的道理的,你注意下这些日期,不同的箭头是按照不同日期分类的。别往上看,标注在底下。” 台郃顺着标注,结合地图上的各种线反复研究,这是在泥流攻势开始,一直到大撤离,所有的重要战役。 这么一对比,很多地方马上能看清楚,在泥流攻势前期,联军是一个大圆片和许多小圆片。攻势进行时,所有的圆片分散开,呈点状分布,彼此存在联系,这些点放射性的向东辐射,距离越来越分散。 在攻势的最后阶段,中间位置的射线被阻隔住了,两侧的射线很纷杂。 日期延后至太辉的反击阶段,线条变得弯曲,每每是后退一段较长的距离,然后再前进一小部分。 到了最后期,已经没有前进的箭头了。 琢磨了一会儿,台郃笑道:“和我们看过的战报没多少区别,我想不清楚,你在研究什么。” “你没有发现这里面的问题吗?” “问题?”台郃摇头,“什么问题?” “我是在研究文件时发现的,太辉军队的联合作战太奇怪了。我先拿我们自己举例子,如果我们的指挥部要搞一次大规模的行动,需要怎么做?” 这个问题,台郃不需要去思考,马上能给出答案:“联合各部,确定行动时间,在规定时间内,各个部分按照行动方案执行。” “对,就是这个。”大表弟欣喜的拍巴掌,“问题就出现在统一上,命令的下达是需要时间的,各部分的回报也是需要时间的,这就导致指挥部没办法在第一时间获得战报,而获得战报后,还需要回复新的任务,比如继续或者转移。这种一来二去的时间差,往往会导致协调上出现巨大问题。” “同意。” “你再看地图,这些扭曲的线,还有这里,几次联合行动根本不是同一时间进行的。” 大表弟指着地图上很多处的地方给台郃看,等后者思考片刻后,再次说道:“而太辉军就没有这个问题,他们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不管设伏还是聚拢,又或者引诱和包抄,时间上能够精确到完美,好像所有的部队能用在同一时间获得命令。 这就很不可思议,我想了很久也没弄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还有最惊人的,如果说在大规模行动上,他们能够同调,这还能强行解释。可你知道吗,即使是一个连同另一个连的协同作战,也能视线同步。” 台郃认真的听下去,随着在听的同时去观察地图,他吃惊于大表弟的想法还真是对的。 他手敲打桌面,看向大表弟:“说下去。” “在一些文件中,我做了分类,把关于基层部队的汇报专门拿出来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我们的部队不管在前进还是撤退,只要在行军途中,总会遭受到炮火袭击,并且火炮射的还特别的准。关于这一点,指挥部里一直认为,我们中出了叛徒,因为袭击中并没有信号弹发出。” 说到这里,大表弟观察了一下台郃的表情,再确定对方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后,才继续说下去:“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发现了他们的同步协调能力后,便推翻了这种可能。即使再怎么不可思议,事实也应该是如此,太辉军服掌握着某种通讯手段,能够在极短暂的时间内,进行信息的发出和接收。” “对!就是这样!” 台郃用力砸响了桌子,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太致命了,比任何的强大武器都要致命。跟这种通讯手段相比,机枪就是小孩子的玩具。” “这件事你有没有汇报过?” “目前没有,我叫你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和你讨论一下,我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不用讨论,你说的肯定是对的。这件事不要上报给新上任的军官们,我不太信任他们的能力,你要交给有经验的老将军,比如说……” 他们四目相对,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罗米老司令。” 这时,餐厅的门推开,那枝拿了一瓶没打开的酒走进。 她第一眼看见了餐桌上的地图,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已经一吐为快的大表弟也不和那枝计较,快速的收起了地图,把餐桌恢复原状。 今天这次谈话,台郃对大表弟有了新的认识,这家伙也不光是个幼稚鬼。 第一夜 他离开时,已经是午夜后。 在营房那边,向笃不管如何争辩,营房的守卫都是态度坚决的不准随意外出,需要去走手续。 好赖话说尽了,向笃深感无力,越发的讨厌这个大环境,他最后气呼呼的指责道:“我看好多人都没走什么手续,一样出去了。” 不成想,此话一出口,守卫的脸立刻变了,十分粗暴的推搡,顺便开口:“你知道什么?没有的事不要瞎说,赶紧滚蛋,小心对你不客气。” 之后,向笃灰溜溜的走开了,守卫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去看,生怕这个人再跑回来。 营地里的士兵们没几个瞎晃悠的,新兵们基本上在各自的营房里面。 进到自己排的帐篷,里面还是那些人,白天二十五个,晚上还是二十五个,没一个新兵前来报道。 向笃想不出什么原因,为什么他这个排和别的排这么不一样,其他排哪怕人员不足,最起码是在上升的,哪里和这里一样,没人来。 偏头跨入帐篷,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的看了他几秒钟,而后各聊各的,大家都是躺在床上聊的,不情愿让自己的双脚着地。 他坐在床边脱下靴子,大壮端来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十分暖心的抓起向笃的脚,按在水盆里面浸泡,给向笃吓了一跳。 “兄弟,别动。”大壮牢牢按住了那双脚,“今天真不好意思,让你们受累了。” 这人力气太大,向笃没任何挣脱的可能,他一抬头,正好看见了余涟,后者像是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眼睛看着上方的油绿色。 帐篷里燃烧着一盏油灯,起先是三个油灯同时亮,被巡逻的人臭骂了一顿后,油灯变成了一个。 向笃感受着筋脉的舒爽,他问大壮:“现在还在木材厂工作吗?” “很长时间没去了,在你被辞退的那一天后,也就两三天吧。你当初为什么离开?” “我不是被辞退的,你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壮点点头,没接着问,站起来擦了擦手,回到床上。 一边泡着脚,向笃一边去注意排里的其他新兵,十几个人正在打呼噜,鼾声如雷,好在都洗过脚了,不然双重打击能使人崩溃。 距离最近的小团体,他们没和其他人一样去诋毁台排长,正在说与当前环境特别不融洽的事。 一张嘴巴主讲,三双耳朵听。 加上向笃,变成了四双耳朵,沉默思考中的余涟不知道有没有再听这些,反正大壮是毫不在意。 “当时有这么一个问题,挑选官员应该如何挑?怎样去避免敛财?咱们拿治安官举例子,是要一个穷人还是一个富人,或者是一个精神富足的人? 如果是一个穷人,他会不会被金钱诱惑?如果是一个富人,会不会去包庇?而一个精神富足的人,也许不会出现以上问题,可这种精神富足的人很有可能消极工作。” 那三双耳朵听的茫茫然,讲这句话的人非常受用。 向笃确实在听,还想着要说点什么至理名言,好打入这个聊天的小团队。 大壮抢先说起话:“两位,今天多谢两位的关照,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我表示歉意。” 在出神状态下的余涟,居然听到了这句话,他说:“没关系,我们是一个小组,理应如此。” 向笃大手一挥:“没事,有机会请我们喝酒。” “我戒了。” “打算戒几天啊?” “再也不喝了,我不能总是喝酒误事,给你们添麻烦。” “你都不知道你喝了酒成了什么样,跑了好几圈了,一点醒的意思都没有。” “抱歉,抱歉。” 在向笃眼里,他自己和大壮都属于同一类人了,他们去过同一种地方。 这会功夫,聊天的几个已经换了另一个话题,还是一个说,三个听。 “我那时候做过监工,赚了不少钱,还见过一些大人物。别的不说,我们那边的贵族和我关系特别好,我们经常在一起探讨深奥的问题,他也说了不少王宫里的事。 经他的介绍,我来了王都,给一位贵族看管宅院,就是管家。你们可别小看了管家,哥们儿手底下管着十多个人,仆人都听哥们儿的。” 这个人嘴巴不停,说了很多贵族家的奇闻趣事,还有做管家的经历。 听他讲话的三个,眼里满是崇敬。 余涟小组在自我介绍,很多趣事是忽略掉的。 等介绍完毕了,回过神来,那家伙还没讲完。 “你们知道贵族年轻人里谁最有名不?你们肯定不知道吧?”他得意的故弄玄虚,“你们一准认为是卫队,告诉你们,都不是,卫队算个屁。告诉你们,真正牛逼的那位,是国王的座上宾,全国的贵族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的。” 余涟挠了挠鼻子尖,把身体放平,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可那些话还是无法被忽视掉。 经过了一连串的吹捧,向笃发问:“那你为什么来这边了?做管家多好。” 听到有人问了,那家伙长时间的叹气,然后带着一点点不甘的悔恨说:“世事无常,我那个老爷被暗杀了,一家三口就死在冰冷冷的大街上,所以我也没工作了。你说到底什么人干的?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咬着牙,恨不得将杀害贵族的那个神秘团体全都干掉。 大壮递给向笃毛巾:“兄弟,你自己擦干净吧,我还有点不舒服,先睡了。” “好好好,早休息。” 向笃擦拭干净,赤着脚端起水盆,一步一晃的到了帐篷外面,水整个泼在了地面上。 再回到帐篷里面,正巧看到,有一个新兵学着台排的打扮,将围着帽子一圈的帽檐压低,边咳嗽边骂:“你们这群废物!还躺在这里干什么?给老子出去跑!跑二十圈!一人二十圈!还有你!那个落单的!提前给你的组员跑了!跑六十圈!” 新兵们哈哈大笑,尤其是当模仿的这位卖力咳嗽的时候,更是开心的不得了。 他模仿着台郃走路,用一条毛巾代替马鞭,恶狠狠的小跑到向笃跟前,扯着嗓子喊:“谁让你把水倒外边的?没我的命令!水都不能擅自行动!在我的排!不允许任何东西不听命令!油灯说话前也要喊报告!听明白了吗?” 向笃慢慢放下水盆,随后立正站好:“是!长官!” 其他人看着他俩的表演拍案叫绝。 这位排长咳嗽着走到帐篷口,还沉浸在自己的演技当中,人还没走到目的地,台郃本台鬼魅一般站在了那边。 帐篷里的新兵连喘气都跟着停了,急忙躺下装睡。 台郃与模仿自己的新兵对视良久,无数把刀子将要给新兵千刀万剐。 “熄灯,就寝。” 台郃简简单单的吐出了两个词,背着手远去。 装睡的人偷笑,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明天一准倒霉。 “他什么时候来的?” 模仿者六神无主的,忐忑着走到油灯前,把油灯熄灭,帐篷内归于一片黑暗。 很快,呼噜声响成一片。 有这么一小会儿的欢乐,向笃觉得在部队也不是那么糟糕,他在营地的第一个夜晚,就就这么过去了。 再来十圈 “都站好了,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要听的真真的。” 营地的清晨,在士兵们吃早饭的时间,台排让他的二十五个好兄弟聚集起来,他握着拳头意气风发,准备带领兄弟们干一件大事。 “枪是个好东西,我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手早就痒了,恨不得立马弄一把到手上。” 排里的士兵们面带喜色,一个矮个子碰了碰身边的高个子说:“要发枪喽。” 高个子也很开心,心里蠢蠢欲动。 而台排把自己握住的拳头举起来:“枪虽然是一个好东西,可有很多东西要比枪还要好。看见我这只手了没有?” 几个士兵点头。 “我知道,有的没什么文化,所以不给你们写出来了,这个拳头代表了十这个数字。兄弟们,这个数字特别漂亮,她很美、很完整,比你们某些人的女人都要漂亮。所以啊,这么漂亮的数字,我们应该为她做些什么,权当是为比你们女人还要漂亮的女人做些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做?” 士兵们的表情逐渐凝固、逐渐猥琐。 “对了,兄弟们,你们太特么聪明了,你们都是天才,是这个营地里最聪明的人。正如你们想的那样,今天上午,我们跑十圈。” 士兵们纷纷攘攘,议论,他们不可置信这个决定。 大壮直接说出了士兵们的心声:“排长,我们还没吃饭。” “很好,那是怕你们吐出来浪费粮食。还有,你没有喊报告,加罚一圈。” 士兵们又愤慨又委屈,矮个子再次碰了碰另一边的艺术家,是昨晚模仿台郃的那个,现在大家都这样喊他。 矮个子小声说:“你说你没事得罪他干什么?” 艺术家忙不迭的辩解:“我哪里知道他会突然出现的?” 台郃笑眯眯的扫视一圈,而后手挥舞起来:“兵哥哥们,跑起来,跑起来。” 士兵们在进行残酷的思想斗争,他们是既不想跑又不敢不跑,牙碎了还不想咽进肚子里。 然而,有人没有任何犹豫,比如余涟这种死脑袋瓜,他就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跑起来。 士兵们哀怨,连连叹气,迈开沉重的脚步,一连串的跟上去。 昨天已经发过枪了,营地也在建设靶场,工兵们开挖靶场壕沟,不断有靶子从仓库抗到现场,间隔十米左右竖起。 吃过早饭后,营地的这些新兵会在自己军官的带领下,分批次进入靶场,每当有一个新兵端起了枪跃跃欲试时,台郃的这个排便会叫苦不迭。 有人说,一个兵从入伍到正式踏入战场,需要二十八天,也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还有人说,一个兵从拿起武器到迎接第一次战争,有可能是一辈子,有可能是几年,也有可能是几天,还有可能几分钟、几秒钟。 一颗子弹从工厂被制造出来,它的使命已经具备,弹头会义无反顾的钻进土地、树木、砖石、肉体,再重新熔炼。 今日份的长跑比昨天要难,很多人腿部的肌肉处在酸痛状态,每一步皆是痛苦煎熬。 百事通在跑动时会有小弟紧紧跟随,他照例向其他人说着和这些其他人毫无关系的话,其他人的一部分对百事通万分崇拜。 “我见过不少历史学家,你们不知道历史是什么意思吧?所谓历史,是我们人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知道历史是做什么的吗?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比如我们犯过一次错误,有了这次教训,下一次会记住,不会再犯。历史的作用不光是让我们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最主要的是能给我们提供参考和教训。 有一种人,他博古通今,就是说他不单单了解过去的事,还能通过过去和眼下,去推算未来会发生的事,简单来说,那就是先知。这种人有通天之能,都是大才,可了不起了。” 百事通身边围绕了快十个人了,都扎堆了,台郃扯着嗓子训斥:“速度太慢了!别扎堆!跑起来!跑起来!” 这种喊话的作用不算大,台郃干脆追了上去,才跑了没几步,曾经的近卫一团长冲着他招招手。 一团长晋升了,军队除了增加了军士这个阶层,又在扩充的基础上增加了职位,如今,一团长摇身一变,坐上了旅长的位置。 在旅长身边,跟着一个黝黑的小个子,贼眉鼠眼的四下乱瞄。 因为畏惧台郃,他排里有几个会时常注意自己的排长,有人问百事通:“哎,那个长的跟一只小耗子一样的家伙,谁啊?” 百事通观察良久,展开了自己的推论:“这个人没穿军装,首先排除是军队的,他还在旅长身边,看样子也不是上下级关系。应该是官员,肯定贵族没跑,是来这里参观的,把看到的东西汇报给大臣们。” 说完后,他咂咂嘴:“可惜啊可惜,没机会开枪,不然能在贵族面前露一把。” 讲这话,矮个子拍了艺术家一巴掌。 “都赖你。” 这里边,只有余涟知道真相,那只小耗子是呜朋,他是蓝灰工业的总设计师,这天来应该是回访,把武器数据和评价带回去,再进行下一步改良。 余涟跑起来认真,他有一个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是做任何事,只要耳朵能听见的地方有人说话,他都会一心二用,既能做好自己的事,还能把别人说过的话牢牢记住。 士兵们赞叹百事通的渊博学识,余涟和大壮还有向笃,认认真真的炮营地。 台郃小步跑到旅长身前敬礼。 “稍息。” 旅长转半个身,站在台郃与呜朋中间介绍:“这位是呜朋先生,是我们的武器供应商,这是台郃军士,我们营地最高的战士。” 其实他们已经认识过了,呜朋小小的眼睛还对着台郃眨了眨,差点就被台郃忽视掉了。 两个人握手,表示友好。 旅长给台郃下达任务:“今天你的任务是陪着呜朋先生,为他做向导,具体的你们自己聊,我有事先告辞。” 他背着手急匆匆的离开,在走了营地一半路程后停下,看着正在跑步的那个排沉思了片刻。 “兄弟!” 呜朋展开并不长的双臂,预备着来一个拥抱,被台郃一个闪身躲开。 “你有事说事,咱这里不兴这一套。” “我这不是热情吗?你看你这个人,死板。跟你讲啊,你这样说你的兵是不行的。” “我觉得我说的还算轻的,你有意见?” “什么啊,你说的太轻了。”呜朋向前走了走,“来,附耳过来。” 随后,台郃矮了矮身子,呜朋踮起脚,附在耳朵上出主意。 好主意讲过了,呜朋嘿嘿一笑。 台郃狐疑的看着这个小个子,不确信的问:“你一直这样说的?是不是过分了点?” “现在过分,好过战场丢命,你也是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比我明白。” “行吧,我先试试。” 台郃抬起腿快速跟在了自己排后面,大声的嚷嚷:“加快速度!你们现在连你们邻居家的老太太都跑不过!告诉你们!就你们现在这速度!一准被子弹追上!一准丢命!等你们没命了就好了!你们邻居家老太太的儿子会进入你家的大门!花着你的抚恤金!亲吻你的老婆!打你的孩子!把你的父母赶出家门!” 他声音不小,周围几个正在训话的排长听的都傻了,很不可思议的往这边看,正在被训话的士兵也是瑟瑟发抖。 随后,台郃吧啦吧啦一大堆损人的话和盘托出,追着他的排,一边叫嚣一边骂,给士兵们听的气呼呼的。 呜朋在一边偷着乐,看速度提升了,赶紧给台郃叫了回来。 后者忙问:“怎么样?” “差不多够了,说多了怕他们打你。行了,咱们该办正事了。” 第一次打靶 好段时间,台郃才回过味来,急匆匆追上去,他跟在呜朋左后方半步距离,打听此次工作的具体内容。 在他们说说笑笑间,台郃碰见了他这辈子不想看到第二次的一张脸。 那吾代表督察部门,孤傲的领着一众随从,趾高气昂在营地里闲逛,对着陪同的军官颐指气使,笑容可掬的问士兵的吃住情况。 还会把手放在新兵的肩头,拉进关系距离的同时,和善的去说一些勉励的话语。 在某一刻,那吾的笑着扭头,刚好同百米开外的台郃对上眼睛,那个笑容瞬间凝固,不到一秒钟切换成了更加亲善的笑。 台郃默默与那吾对视,随即闪避了眼睛。 全营地都是一片绿色,就这么一个白点,十分突兀。 突兀的人总会被特殊留意,奔跑途中的矮个子又把疑问抛给了他所崇拜的万能的百事通:“老哥,那是卫队的吧?咋跑这里来了?” “你说哪个?” “那个白的,你不会没看到吧?” “噢噢噢,你说那个啊,当然看到了。”百事通身子向前,脑袋朝着侧面,仔细打量穿白衣服的人。 余涟也注意到了那吾,他减缓了奔跑的速度,让自己的身形隐蔽在队伍中央,保证不会被外人发现。 百事通看了好一会儿,在他有限的知识里寻找。 旁边的新兵停不下来的追问:“给兄弟们说说,大伙挺好奇的,这真是卫队的?服装真够帅。” “有什么好奇的?不就一群贵族老爷吗?没什么可说的,别乱打听。再说了,穿白衣服的有的是,你就肯定是卫队的?” 后来,为了那吾的确切身份,百事通和其他人争论不休,到最后也没搞清楚。 除了这个排还在玩命的去跑,其他部分的士兵们早早列队完毕,有次序的分布在一个一个的靶场处。 新兵们的兴奋溢于言表,先得到射击机会的人被另外人羡慕,每个人都想靠前一些,生怕晚了得不到打靶的机会。 台郃陪同着呜朋到了射击位,那吾带着随从人员也到了射击位。 负责靶场工作的军官,抄着手小跑到那吾身边,荣光似乎照耀在了他的脸上,他向那吾这个与营地最无关的人请示:“您看,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先分发弹药吧。” 那吾随意着甩手,军官得到了指示,快步展开工作。 下一刻,一身卫队制服的贵族青年,几步走到呜朋那里,用两只手握住后者的右手,含情脉脉。 “呜朋先生,感谢您对国家和军队的贡献,有了您设计的武器,我们有把握战胜任何敌人,陛下也会记住您的功绩的。” “这是我分内的事,能为国王陛下分忧,我感到无上荣幸。” “先生心怀国家,实属吾辈楷模,有先生的帮助,我军如虎添翼。” “这是大家的功劳,是每一个军人的功劳,我作为自由民,理应出一份力。” “先生实乃国之栋梁。” “阁下才是青年才俊。” 他们握着手寒暄,台郃则冷眼旁观,听的都要吐出来了。 寒暄结束,靶场专门有一块地,负责做射击记录,每个人一个小本本,他们会把每一次打靶记下来。 偶尔会有上级领导来视察,记录员们则要腾出位置,把中间的座位留给领导。 今天这个位置是特地为那吾督察留的,靶场的负责人变成了忙前忙后的角色。 “请!” 那吾邀请呜朋同座,后者给台郃示意,台郃摇头。 记录员再腾出位置,两位特邀嘉宾在桌子后面当着全场人员的面撕把。 “您请。” “不,您先请。” “您是客人,理应优先。” “一样一样。” 互相推辞谦让,结果还是两个人同时落座。 靶场负责人等候那吾督察的指示,那吾督察面色和悦的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 士兵们做好准备,前十五人在射击位置各就各位,尽一切可能把握住着来之不易的射击机会。 在开始射击前,台郃无意留在靶场,如果不是老团长交给了任务,他巴不得马上离开。 为了不看到那吾那张脸,也为了不让自己出现在那吾的眼前,孤身一人躲得远远的,注意力暂时放在自己排的新兵们身上。 当第一声枪响开始,营地的医护室内,军医院的院长关上了窗户,并拉上拼凑起来的窗帘。 院长用以讲解的各类器具,齐整整的摆放,成排的玛在长桌上面,这张桌子原本是指挥部部署作战任务用的,临时拨给了医护室,指挥部的桌子已经由王都的木材厂加工完成,正在送达的路上。 他看着围在桌子前的男男女女,在整个营地,所有的女性都在他这边,不少军官和军士会用各种轻重的伤痛,找一切借口来这边。 战地医院的男性,多为军医,女性,基本是医护。 讲解完所需的医疗器具,院长抚了抚眼镜,他该讲的都讲完了,即使还有什么需要去讲的,也无法精心,外面的枪声是严重的干扰。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到了复习功课的时间了,如果还有什么不懂的,你们的组长会再做讲解。不要在意外面的枪声,你们很多人听到枪声后会下意识的躲闪,如果在战场上,枪炮声比现在更甚。好了,分组练习吧。” 院长再一次抚正眼镜,揣着手离开。 他人前脚出门,新来的男男女女第一时间跑到了床边,一个个把眼睛看向外面。 这里面女士居多,瞅着外面英武的士兵泛起了花痴。 男士们只看了两眼,发现女士们眼睛全在冒光,心里都不是个滋味,也就不在窗户口占地方了。 “小余!回来!” 贝拉身为小组长,其他人她可以不管,自己手下的组员,她还是有说一说的资格的。 那个占据了最大面积窗口的女孩,眼睛不像别人那般关注靶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跑动中的士兵身上,只是距离远了些,看不见那个人在哪里。 余娜尽全力去辨别,发现实在无能为力,她也放弃了努力,规规矩矩的回了自己的小组。 贝拉很不客气的指责:“你看看人家小可,比你规矩多了。” “贝贝姐,我错了错了错了。”余娜满不在乎的道歉,“我就看了一眼,一眼而已。” “能让你注意的人可不多,老实交代,那一眼看的谁啊?” 余娜心里猛然慌张,她脱口而出的辩解:“姐,我真就是随便看一眼,真的。” “你啊你啊,以后有的是时间看,现在是工作时间,你们都是新来的,要赶快熟悉起来才行。” “没问题,女士。” 贝拉各种叹气,她强拉着余娜到达桌边。 除了她们外,在长桌子前,可亦努力的熟悉那些医用器具,旁边的七位男士发挥绅士精神,耐心的给其讲解。 可亦也有不小的变化,她的眼睛明亮,就是缺少感情,周围的人很难在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丁点的情感。 贝拉、可亦、余娜,三人一个小组,仔细想起来,这三个人的关系可以说错综复杂。 “这是什么?” 贝拉随手拿起一把闪着微光的刀问余娜。 “刀子。” “做什么用的?” “捅人用的,不对不对,是放血用的。”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贝拉忧愁的盯着手里的刀子,“记好了,是处理伤口用的,可以划开腐烂的肉或者取出藏在身体里面的弹头。” 她捏着刀在余娜面前晃了晃,随后拿起了的一把锯子,淡淡的问:“这个?” 看到锯子,余娜苦思冥想,刚刚的那位院长应该是有讲过的,磨蹭了半天,她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是截肢用的吧?” “是,就是截肢用的,下次不要怀疑自己了。好了亲爱的,下一个。” 贝拉一件一件的拿起器具,余娜有一半能答对,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是靠蒙出来的,院长讲课时,她在神游。 余大哥 可亦那边,贝拉完全有理由相信不需要自己的教导,从先前的接触上,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足够聪慧,加之这么多男同胞的帮助,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啦好啦,等有时间了再献殷勤。”贝拉从男人堆里拉出可亦,“我们小组要上课了。” 男士们敢怒不敢言,几乎大家都知道,贝拉是有贵族背景的。 曾经有个男医生和贝拉开了一些男女之间的玩笑,还没等第二天,营地中的一个排长就给这个医生揍了个遍体鳞伤。 后来,这个排长没受一点惩罚,反而有不少人发现,就是团长级别的,也要对这个神秘排长点头哈腰。 大家伙纷纷猜疑,这个排长说不定是贝拉的仆从保镖什么的。 以至于在这边,不仅没人敢惹贝拉,还要恭敬有佳。 当然,也有那种毫不知情的,性格多半怯懦一些,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 贝拉带着她的组员去了紧挨着的房间,房间不大,角落里放着几个背包,背包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除了背包之外,地上还有散落的几张纸,再之外的,就剩下两副担架了。 贝拉对她的组员说:“当前方伤亡过大,而医护人员短缺,我们也要跑到前线托运伤员,接触药剂以前,需要先了解担架。余娜!认真听讲!” 被莫名喊到了名字,余娜不解的抬头,她坐在一个背包上,用地上的纸张擦自己的靴子。 “我们所使用的担架可以拆解,可以折叠,你们两个要熟练的运用,只有熟练使用担架了,才能减少救治时间。现在,我来教你们,尤其是余娜,要认真再认真的听。” “知道了。” 余娜回答有气无力的回答,显然很不愿意去学习。 贝拉不管余娜怎么想的,势必要把知识硬给她塞进去。 于是,她开始了不厌其烦的唠叨模式,整整一个上午,给余娜唠叨崩溃了。 在余娜耳朵里,充满了自己的名字、担架、翻折、抬起、拆卸、组装。每一个词汇,贝拉会在一句话里重复几十遍往上。 末了,余娜离开那个房间,她看什么东西都像担架,看什么人都像担架上鬼叫的伤员,人是恍惚的状态。 哪怕到了午饭时间,也感觉像是在一副担架上面吃东西。 同一时间,靶场中的枪声也停歇了,那吾邀请呜朋外出就餐,呜朋婉言拒绝,表示自己在营地还有工作,他还是更愿意尝一尝营房的伙食。 营地以连为单位的食堂,士兵们打靶归来,吃什么东西都是香的,除了那个苦逼的排。 向笃负能量满满,归根结底还是跟战友们毫无话题,本身也不是怎么爱说话的人,在全是陌生人的营地,孤独感不减反增。 他唯一认识的一个,也不算熟悉,算上第一次见面到今天,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因为感到孤独,人变得压抑,只不过这种压抑还在最开始的阶段,如果照此进行下去,人是会抑郁的。 诚然,这种性格内敛的人是难以感受自身的,在周围人眼里也是一个小透明的存在,头顶像是有一座大山,让人喘不过气,每一次训练都是煎熬。上一秒或许很开朗阳光,下一秒又会进入失落的谷地,难以捉摸。 在他这种人彻底被名为孤僻的大山压垮之前,几乎没有人会知道他想过什么,也几乎没有人真的去了解。当被压垮的那一刻,人人只会感到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所以,向笃在吃午饭时速度很快,他打算快点回去午休,盖上被子进入唯一能慰藉心灵的小小天地。 余涟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他还善于去观察别人,在大家还在有说有笑的时候,已经敏锐的发现了这个融不进集体的家伙,无法在团体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看着向笃匆匆离开,余涟继续低头就餐,他正在想办法为这个青年找到合适的位置。 饭桌上,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余涟那个细嚼慢咽的好习惯瞬间成为另类,他成了最后一个走的。 台郃与呜朋单独一个桌子,没和士兵们在一块,他吃过饭后去了自己排的帐篷,下发了一个通知,下午休息。 听到了这个,帐篷里的新兵们乐疯了,虽然才来营地一天左右,但能休息一下终归是好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这个排的士兵但凡躺下了,基本上不打算再起来了,帐篷里不算柔软的床成了能够缓解腿部酸痛的良药。 “今儿下午,谁也别叫老子,老子要一觉睡到明天。” 也不知道哪个人说了这么一句,得到了全排人的一致同意。 余涟缺乏锻炼的身体也在细微的蜕变,这需要远比平时更加多的能量,往常即使一整天不吃东西都不会感觉到饥饿,今天还没到饭点,肚子破天荒叫起来了。 他嗅到了一股汤的香味,慢慢睁开眼睛,好像回到了家中,厨房传来美食的气息,仆人在自己的床边等候,随时准备服侍自己。 余娜交叉双手,弯着腰凑到余涟耳边,轻轻呼唤:“少爷,起床啦。” 如此近距离的轻声呢喃,让余涟的耳朵有点痒,这感觉颇为奇妙,也让他从一瞬间惊醒。 新兵们心里狂躁,醒来的几个家伙按耐不住狂喜,眼睛直勾勾看着这里面唯一的女人。 和大众不同的艺术家缩进被子里面翻腾,矮个子马上问:“你特么钻被子里干什么?” “问个屁,老子穿衣服呢。” “你光着呢?” “这么睡舒服,你懂个屁。” “没事,被看到了,咱也不吃亏。” 余涟感觉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一手按着头苦笑道:“看来我还是没有适应下来,身体疲乏出现了幻觉。” 那碗汤就放在他的床头,余娜趁着下午休息时间,到炊事班借了炉灶来用,熬了几个小时。 等到余涟彻底清醒过来,床头放着的那碗汤总让他觉得难以置信,面前的余娜就是活生生的站在那里。 余娜旁若无人的收起了余涟有些脏掉的外衣,边在双臂之间叠放边说:“您的衣服,我拿回去洗干净,这次就不喂您吃东西了,时间来不及。” 她微微欠身,妩媚一笑,留给其他新兵们谜一样的背影。 在她彻底走出帐篷,整个里面炸开了锅。 无数不顾伤痛的勇士咬着牙翻下床铺,扣倒在余涟床前问东问西。 余涟眼中是一片兴致勃勃的脸,他的耳朵让无数杂乱的声音填充得满满当当。 艺术家更是提着裤子往这边跑。 “兄弟,那人谁啊?” 矮个子压制住好奇的士兵询问,其他人一脸期待的神情。 “那是我……妹妹,我没想到,她也到这边来了。” 听见是兄妹关系,士兵们笑的更开心了。 “大哥!缺妹夫不?我会洗衣服。” “大哥,我也会喂饭给你吃。” “给大哥跪了。” “艺术家,你偷藏着的烟呢?还不快给大哥拿出来!” “大哥,小弟没什么能耐,只求在您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效犬马之劳,望大哥成全。” “请您喝汤,给大哥把汤呈上来,凉了不好喝了。” 余涟被兄弟们团团围住,争先恐后侍奉着,他本人怎么也没想清楚,为什么余娜会来部队? 这事他压根不知道,自打自己老爸去世后,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余娜了,如果不是照顾自己外甥的女仆离开了,八成也还是见不到的。 他又想起一个问题,自己什么时候让别人喂过饭的。 罚站 他让兄弟们亲热得左右摇晃,不适应而失神的对着一群还算陌生的面孔,不经意的一口一口喝着汤。 多数人一觉睡到了晚上,精神好的不得了,人精神到一定程度又无事可做,会想一切办法放松,有人提议去外面喝一杯。 向笃回想起被守卫驱赶的经历,没想参加,艺术家带着闲不住的几个出了帐篷。 矮个子找来了牌,牵头邀请大伙组了一桌,余涟和大壮也在其中,顺便拉上了没什么存在感的向笃。 这里还缺一个,最能谈东谈西的百事通成了最后人选。 参军之前,多少带着点积蓄来营地,距离发饷不知道还要多久,赌的不是很大。 百事通总讲一些玄妙的话,桌上几个大体还能听明白,余涟是完全了解此等玄妙道理,可以分析出来,一半是假的,稍微听听还好,信不得。 新兵们燃起油灯,气氛和谐友善,有点家庭聚会的味道。 他们说说笑笑,营地内落下了点点雨滴,雨滴慢慢变大,拍打在帐篷顶部,令人心安。 百事通聊起贵族时总会有两种不同的语气,因为自己在贵族家做过管家而自豪,又总是不屑一顾那些贵族老爷。 有时话会说的出格一些,矮个子忙着提醒,他们大概忘记了,这里面还有个贵族。 被提醒的人依旧不改变观点,他从未忘记过,之所以一直这样说,完全想体现自己在很多方面是强过贵族的。 大家聊熟悉些,就有人按耐不住,旁敲侧击的想知道余涟到底是哪种贵族,在贵族圈子里属于什么等级。 往往这种问题,余涟会含糊其辞或者扯谎,他给自己定的身份,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贵族,和自由民没什么两样。 大伙这才好受一些,那个价值不菲的腕表着实吓人。 雨中,营地熄灭了火把,在每个帐篷里都有油灯照亮,几个排的排长会在自己的排里面,给好奇的新兵讲一讲大乐发生过的战斗。 有人感谢这场雨,也有人因为下雨而心烦。 余娜望着窗外的雨夜,看了看挂在一旁还在滴水的衣服,明天能不能干还是个问题,如果有火能烘烤一下,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 去外面找木头不太现实,基本已经湿掉了,她或许能借到一些没用过的火把,而这又是一个问题,总不能在狭小的屋子里点火吧?万一不小心给医护室烧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随后,她只能采取笨办法,用油灯来烤衣服。 房间外有人走路,那个人慢慢推开了房门。 贝拉听了一下午的会,随便弄了些吃的,进门后刚好看见自己不省心的组员。 “谁的军装?” “一个朋友的。” “男的女的?自己不会洗啊?” 其实,贝拉只是平常找话题聊天,可在余娜听来,每一个字都是别有用意,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在针对自己。 所以,余娜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的。 “当然是男人的,组长,我帮什么人洗衣服跟您没什么关系吧?唉,像我这种贤惠的柔弱女性,已经不多了,不多啦。” “当然没关系,那是你自己的事,只是记住,不要忘记工作。” 贝拉也不愿意再留在这个房间了,端起碗出门。 余娜对着紧闭的房门吐着舌头,开心的烘烤衣物,很快乐的劳作。 雨持续下着,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的会议结束,军官们各自回到住处。 台郃披着黑色的雨衣,在他身后是自己排里面的士兵,几个原本打算翻墙出营地的家伙被抓了个正着。 整个帐篷的新兵要负连带责任,二十六个人站在雨中。 唯一穿着雨衣的人把油灯放在帐篷下,既能让罚站的看到,也不至于被雨水熄灭。 “知道擅自离开营地是什么罪过吗?”他慢慢踱步,“是特么的逃兵!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没有准许的情况下,擅离职守。还有你们几个,发现但不劝阻,这是包庇。我看你们也睡不着了,油灯熄灭以前,就都在这里站着吧。” 士兵们相当不满,艺术家咬着牙吐出了几个字:“我想干他。” 如果不是在下雨,这话是能被听见的。 或者说,台郃已经听见了这句话,也能感觉到自己这些兵的愤怒。 他不在乎这些,慢慢走到余涟跟前问:“士兵,你的军装呢?到哪里去了?” “洗了。” “反正也要湿,现在穿上,我给你时间。” “在别人那里。” “谁给你洗的?你自己没有手吗?”台郃轻蔑的一笑,“我差点忘了,你们这些贵族什么时候会自己洗衣服的?我看你们的双手早就退化了吧。” 余涟不反驳,忍着雨水的浇灌目视前方,因为这就是事实。 “既然退化了,我得帮帮你,从今天开始,全排的军装都归你来清洗。”台郃在余涟面前走开,“如果我知道有哪个敢帮他,同罪。” 走了没几步,他瞬间后退,几乎贴着余涟的眼睛问:“听见了?” 余涟立正:“是!长官!” “很好,你还算听话的,我就喜欢欺负你们这样听话的。在这里等着油灯熄灭吧,我跟你们可不一样,要回去好好睡一觉,听着雨声入眠是最舒服的事了。” 他把新兵们留在雨下独自离开,而新兵们内心的躁动正愈演愈烈,每被雨水打湿一寸,那种火气也就越盛。 油灯徐徐燃烧,在每个人手脚冰凉的时候,可算熄灭了,新兵们如获大赦,拥挤着跑进帐篷,在擦拭雨水时,辱骂声不绝于耳。 新兵们骂骂咧咧了一个小时,而在不远处的两个营帐之间,台郃拿起了雨衣穿好,他比这些新兵多淋了一个小时的雨。 翌日,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空气里到处是香甜的气息,余娜送还了干净温暖的衣服。 她完成任务后不做停留,连话都没说,小跑着回去参加集合。 刚刚送来的衣服还有温度,余涟抚摸着这种温度,不由苦笑起来。 矛盾爆发 沐浴在雨下的士兵们,出现了感冒,昨晚淋过雨后尚且无事,到了早晨反而是症状频出。 向笃额头微烫,情况属于最好的,向艺术家这群人,已经烧迷糊了,他们还哼哼唧唧感叹,把一切怪罪在排上头上。 余涟在排里不算体质好的,属于偏下,他居然一点事都没有,穿着全排唯一整洁的衣服,站在帐篷口那,琢磨着是不是出去跑跑。 想了想,还是先做重要工作要紧,该给其他的兄弟洗军装了,这可是排长亲自交代的任务。 洗衣服并非他的长处,他只会把衣服浸满水,再用力揉搓,也就是说现在,全排没有军装穿,全堆放在一起等待涮洗。 身体实在不适的已经去了医护室,留下几个等着排长来了告知情况,他们搞不清楚那个瘟神,瘟神也许会让他们拖着不适的身体继续跑。 因为他们认为,排长这个人是没有感情的,军队也同监狱一样充满黑暗。 就在昨天下午,已经从小道消息上打听到了,好多新兵会给上级送不菲的礼品,以求得特殊关照。 余涟洗衣服的能力实在太差了,差到其他人完全看不下去,留了一个在外面放哨,剩余的伸出手帮忙。 医护室里,贝拉给眼神迷离的新兵们配药,两个组员分工协作,为新兵们烧热水和照料。 女人身上特有的清香胜过良药,光闻着这股味道,躺在病床上的家伙们已经好了大半。 他们已经能互相挤眉弄眼了。 贝拉把药浸泡在热水中,给新兵分发的同时哀怨:“你们排长也真是的,不能这么练啊,会把人练坏的。” 艺术家对贝拉的看法大加赞叹,用含糊的声音说:“谁说不是啊,我们都是新兵,哪有拿老兵的标准来的,不得有个适应期啊。女士,您说的太对了,我们那个排长就是个魔鬼,他……他没有心的,兴许他的心早就丢在战场上了,要不他就是有病,虐待成瘾。” 同样躺着的另一个新兵,还给余娜告状:“姐妹,你不知道,你大哥犯了一丁点的错误,你知道我们那个排长怎么惩罚他的吗?罚他给全排洗衣服,还说你大哥好欺负,他就喜欢欺负老实人。你自己说,这是人说的话吗?” 还有一个也跟着添油加醋:“我们遇到了这么一个排长,真是倒了大霉了。肯定,以后我们排肯定不会再有人报道了,光是听听都能被吓退。” 这里面也有心思不在台郃身上的,有几个眼神在可亦那里就没移开过,直勾勾看着。 有那种大胆的,会直接发问:“美女,你结婚了吗?” 贝拉对这群人哭笑不得,把冲好的药给每个人塞过去,顺便用手指戳了戳求爱的那个:“你觉得呢?” 求爱的那位想了想,好像这种女人不可能还单身,这不科学。 “我说你们啊。”贝拉叹口气,“你们是一点也不了解你们台排长,他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 “他就是个魔鬼,比魔鬼还要可怕。” 贝拉听艺术家如此说,便把双手环抱,注视着新兵们说道:“我跟你们说实话吧,他的过去我没资格去说,不过能告诉你们一些实话。台郃昨夜陪着你们在雨里站着,知道为什么吗?他如果自己坚持不住了,他会知道你们一样也坚持不住,他是不会拿你们开玩笑的。恰恰相反,他把你们看的很重要。” 新兵们默不作声,不是很相信。 余娜斜着眼看着自己组长问:“那也不能欺负我少哥,我大哥啊。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他当面啊,就是全队最老实的那个,被欺负到只剩下他一个了,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都没了。” 讲到这里,贝拉眼神迷离,不想再说下去了。 良久,她告诉这些新兵:“你们啊,还是要理解你们排长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现在不是和平时期,如果是以前,你们想怎么胡闹,他是不会管的。好好喝完药,不许浪费,喝完了再睡一觉。” 这一刻,新兵们有一种被长辈关怀的感受,他们眼里的贝拉仿佛在发光,完全是一个体贴的大姐姐。 艺术家几口喝完了药,他问贝拉:“您和他什么关系?好像认识很久了。” “他是我家先生的朋友。” “那您先生也在这里吗?他是军官吗?军士?” “他啊,是一个英雄。” 贝拉把脸侧到一旁,眼睛垂下去看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正当艺术家还要追问,病房的门猛地打开,大表弟风风火火的闯进来。 “大嫂,您快来看看吧,老台跟人打起来了。” 同一时刻,台郃那个排的帐篷里也开锅了,在外面放哨的新兵急忙钻进帐篷。 “兄弟们,有好事,快来看。” 这个所谓的好事,与大表弟说的坏事,都是一个事。 就在营地中间,台郃手里拎着一把训练用的木头枪,正对面,那吾也拿着这么一把木头枪,二人对视,摩擦一触即发。 整个营地的人但凡接到消息的,几乎都来凑热闹了。 靶场那位负责人在中间做和事佬,他惊奇的发现,这个营地里的所有老人,没有一个站出来制止的,皆是冷眼旁观。 其中怨念最深的,就是那些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包括团长到排长。 靶场负责人看劝架不成,转而找上了一名团长军官。 “团长啊,那吾阁下是督察,是上级派来的。” “我比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上级怪罪下来不好的,万一人给打伤了,会被追责的,咱们旅长也有麻烦。” “我比你了解旅长,他不怕麻烦。” “不行,这事我要告诉旅长。” “去吧,跑快点。” 负责人叹口气,飞也似的推开围观者,目标直指指挥部。 某个连长对着场内喊话:“老台,下手悠着点,这可是个大官。” 他一喊话,起到了连锁反应,近卫军的老人们纷纷哄笑出声。 就是新兵和新来的军官摸不着头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看戏。 随着围观者越来越多,不明白事出缘由的请教明白人,明白人把经历讲了一下。 “是这么回事,督察大人正在指导工作,然后也不知道哪句话冒犯了这个排长,所以两个人就要决斗。” “那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好像是要搞一波审查,把所有人都查一遍,防止有人是奸细。还说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因为奸细的原因,白白死了好几千军人。” “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知道啊?” “噢,那我问问别人。” 场上剑拔弩张,场外议论纷纷。 这个历史遗留问题,在今天可算爆发了。 说实话,那吾真不想打,他觉得没什么必要,可他也不能逃避,不管以后结果如何,也要先打完再说。 在万众瞩目中,台郃抢先出手,手中木枪使起来半点多余动作没有。 面对如此攻势,那吾疲于应对。 仅仅两招过后,那吾的木枪便被挑飞,台郃把木枪横过来勒住了对手的脖子,逐渐加力。 周围的老近卫军一个劲喊好。 那吾两只手顶住脖子上的枪,想用力挣脱,双腿无助的胡乱蹬踩,在长时间的窒息下,双眼开始泛白。 “我去!老台!使不得!” 一个排长见势不妙,冲上去要帮助那吾,如果再勒下去,这人会没命的。 他一个人完全无法制服台郃,七八个看热闹的随着跑上去,大家伙儿一起用力才保住了那吾。 脱身后,那吾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土灰随着呼吸进入气管,让他咳嗽不止。 不少新兵被这一幕吓到了。 百事通瞪着大眼睛摇头:“我的乖乖,这要出人命啊,什么深仇大恨?” 愿景 炮团人人敬仰的新任团长,大团长冲散一众阻拦,将头顶的帽子狠摔在地上。 “怎么打上了?不说好了等等吗?你们也不拦着。” 这位公认的战争英雄出场,一下成为了此处级别最高的,人人避讳眼神,作为晋升最快的,既让人尊敬又羡慕。 最想赶快避开的,还是余涟,他不想被自己这位亲戚认出来,偷摸溜回去洗衣服。 一个基层军官解释:“我们拦了,拦不住啊。” “少废话,你们这么多人,拦不住他们两个?” “他们手里有家伙。” “手里有家伙?” 大表弟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群人在扯犊子。 他也挺为难的,两边都算是自己人,不打起来还好,事已至此,能怎么办?关键回家怎么跟老婆解释还是个问题。 贝拉努力在男人堆里找到了突破,她查看了台郃的状况,看着就不像有伤的样子,于是不满的指责了两句:“你啊,下手还是轻了点。” “你是想说重了点吧?” “是吧。” “是吧?” 台郃笑了笑,他余怒未消,指着那吾说:“服不服?” “我服你妈!” 那吾攥着拳头从地上站起来,玩命扑上去,周围一群排长连长的赶快阻拦。 被十几个人拉着,他们两个还在对骂。 一片争执之间,台郃找准时机,一脚踹在那吾胸口上,连带着附近拉架的,滚倒了一片。 新兵们整齐的张大嘴巴,赞叹声是一个长调,这个排长可真猛。 连续两次倒地,那吾万分尴尬,在一群新兵面前丢脸,面子上着实挂不住,他又不服输的冲上去,而后又被一脚踢回来。 没人再敢站在那吾身边,生怕殃及池鱼。 这下,那吾彻底无人阻挡了,偏偏是这种无人阻拦,导致他没有再一次冲上去,想想也知道,再冲上去没什么意义。 终于,那位靶场的负责人跑回来了,带来了旅长的命令。 “指挥部命令,请那吾督察商议事情。” 看到这事有了转机,大表弟也发出声音:“行了,各自带回。” 那吾发现,他这是彻底在婆家被欺负了,听这个意思,近卫军上层没有处置台郃的打算。 一股子闷气,他只能先咬住牙,去一趟近卫军的指挥部,反正总有报仇的机会,身处督察这个职位,更是如此。 决斗暂时告一段落。 几分钟后的医护室,贝拉看了气呼呼的台郃两眼,便开始叹气。 “你做事冲动了点,要考虑后果的,人家余团长跟着就不一样,人家总感觉亏欠咱们,可说到底,普森的事和人家无关,而且那吾还是他的亲戚,他们才是一家人。 余团长和你关系这么好,你给那吾打了一顿,让人家怎么想?” “他不该打?”台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嫂,你一点不恨他?就知道审查再审查,整天搞自己人有什么意义?整倒一个往上爬一步,整的越多,爬的越高,往上爬就这么重要吗?” 贝拉面色和悦的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问我是不是恨他,当然恨,因为我先生的死和他有直接关系。但是啊,你不用为我这个寡妇出头,会葬送你的前途的。” “我不在乎。” “冷静冷静吧,今天是营地收发信件的日子,给你的士兵一点惊喜。” “赶我走啊?” “就是赶你走,赶紧走,看见你这个不听话的,我一肚子气。” 台郃轻笑,戴上围着一圈帽檐的军帽,快步走出医护室。 近卫军对台郃的处罚尚未下达,不过肯定今天就会发下来,在那以前,他和其他排长去了一趟营地门外,那里有士兵的亲人寄来的信件和包裹。 回到帐篷里,新兵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特别的崇敬,都知道自己的排长是一个狠角色。 “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写信,营地每一个月会有一次定期通讯,今天是第一次。” 这个通信制度,以前从未有过,那时的士兵还是享有通讯自由的,只不过非常时期,这种权力被取消了。 新兵们分发好了纸张,思考着词句,笔下生花。 台郃在帐篷口静静等待。 这里面只有一个没动笔的,大壮就没动,他不想写给任何人。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多数士兵只能草草的结尾,比如百事通,他的结尾就很匆忙。 我不能多说了,我的长官不让多写。 各自提交了信件,台郃把二十五封信放在一边,然后搬出了那些寄来的包裹和信件。 这时,百事通提问:“排长,不应该是我们先看信然后再回信吗?” “理论上应当如此,可规定摆在这里,我也没办法。” “谁想出来这么蠢的规定?” “上级。”台郃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帐篷,“这么规定一定是有用意的,别抱怨了,拆信吧。” 台郃拿着士兵们写好的信离开帐篷,他还要去医护室收信。 他前脚刚走,新兵们一哄而上,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抢夺一空。 没有一份是余涟小组的,余涟情况不明,向笃和大壮是因为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其他人也有没收到信件的,收到的人只占三分之一,包括还在医护室躺着的。 百事通有一个很小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根笛子,他把笛子放在一旁,专心致志的默读信件。 在大家基本读完后,矮个子问百事通:“这东西,你会啊?” “多少会两下。”百事通拿起笛子,“伙计们,兄弟给你们露一手。” 然后,他就开始吹。 新兵们也不知道吹的级别高不高,反正是能听出一点音乐的味道。 余涟完全熟悉这首乐曲,那是学笛子的初学者第一次接触的谱子,属于最低级的一种,有点像童谣,好像就是童谣。 看到笛子,他想起了太辉的外交官,在两个人认识的那段时间有过一次对话,发生在刺杀前一天。 外交官送给了余涟一首曲子,这首曲子是为曾经因为两国争端而战死的士兵所创造,送这首曲子的目的,是祝愿两国和平,不再有人因为战争饱受痛苦。 曲子的名字叫愿景。 可惜后来,两个人再未见过面,这首曲子本想在两位国王见面时吹奏的,只不过事发突然,不了了之。 就在他失神的功夫,百事通的童谣吹完了,新兵们欢呼叫好。 余涟拍手鼓掌,随后伸出手。 “我能试一下吗?” “你会?”百事通将信将疑的奉上笛子,“你们贵族不是特讨厌演奏吗?” “我是落魄贵族。” 余涟轻松的笑了笑,拿着笛子站起来。 新兵们嬉笑着期待贵族的演出,而下一刻,他们笑不出来了,那是他们从未听过的音乐。 笛声在塑造一个凄凉的意境,曲调有一半像是圣歌,人们用自己的大脑去畅享,看到了悲壮。 到达高潮时刻,这种悲壮开始上扬,令人的心怦怦直跳。 等到了最后部分,笛声变得委婉起来。 整首曲子,都在描绘一只白鸽,白鸽飞过一个繁荣的国度到达一片平原,平原慢慢变成一片黑色,黑色的平原上到处是充满勇气互相厮杀的士兵。白鸽躲过枪林弹雨继续飞,它在找寻自己的栖息地,可整个地面没有任何落脚之处。 终于,白鸽在一座山上停下,山的一面是数不尽的坟墓,山的另一面是之前那个繁荣的国度。 新兵们听着笛声站起,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个长相平平却有一股优雅气息的青年,在用笛声讲述一个故事。 笛声能够传播到底的地方,不管新兵老兵,全都停止活动,他们沉浸在笛声之中。 有些老兵像是触景生情,眼角泛起泪花。 宫廷会议 十五日后,王宫召开宫廷会议。 这种各地的贵族都要出席的大会,并不再局限于寥寥几个大臣,国王要在象征权力的王座之上,大臣们排列左右,各地贵族按照次序站在两旁。 朝堂上站满了贵族男性,每一个表情严肃,汇报和传达是主要工作,国王会偶尔对汇报进行应允或否决。 王都的商铺一半入不敷出,关门大吉。另一半勉强维持,昂贵服装一类的奢饰品店经营得算最好的,那些贵族家庭,宁可借钱和卖祖产,也要去维系生活标准不下滑。 卫队依照惯例维持秩序和保卫国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任务,驱逐流浪汉,保护王都的尊严。 全国所有贵族加起来的人数不少,诚然,本次规模没有几年前的晚宴那般庞大,不过今非昔比,国家也不是曾经那个国家了。 王宫的后花园里,立起来遮阳棚,王后率领着贵族女性漫步于花园当中,累了便停下歇息,花园的打理费从未有过缺失,如今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 女性们说说笑笑,伴于王后左右。 在某个下水口的地方,一群莺莺燕燕的孩子们玩闹,值守的卫队成员给他们铺了一张超大的毯子。 贝基跪坐在毯子的一角,烦闷地去看那些贵族女性,她也想加入其中,而不是和同龄人去讨论毫无意义可言的幼稚话题。 有一件事她是贼清楚的,当华丽王宫内的会议结束后,自己才能解放回家。 就那个下水口,她是怎么看怎么熟悉,有些事情明明近在眼前,可就是回忆不起来。 再过不到一个月,贝基就要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她相比于十岁的她,明显出落了一些,是一个顶好看顶好看的女孩。 如果说接近三年的时光,她最大的变化还是从拥有十多个朋友,终于快要孤家寡人了,身边还剩下一头小熊坚守阵地,不管如何驱赶,就是不走。 小熊身边的大姐姐换了一个,新来的女仆相当内敛,只要熊动,她就动,熊吃,她就喂,熊哭,她就哄。 周围孩子们欢声笑语不断,贝基低着个头观察自己的手指,她发现,自己这双手越来越漂亮了。 她总觉得自己不够完美,那一点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身上的那处弹孔,如果世间有魔力可以清除弹孔,她愿意拿自己的猫来换。 贝基总能发现有那么几个人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一般这种坏话是说给外地来的孩子们的,他们渴望贝基在本地没有朋友的同时,最好也被外地人孤立。 虽然这一切都不重要,贝基也不乐意跟他们玩就是了。 宫廷会议还未开始,贝蒙已经同罗米太公进行交谈。 围在贝蒙周围的那些贵族,附和着信任财务大臣的话,夸赞罗米太公的气色越来越好。 有个十年都不会被人重视的老三等候,语气激动的说:“我三年没有来王都了,可发现,老太公的面颊红润,越来越年轻了。” 罗米太公听着这种赞美,脸上也是密布着笑容,他回应道:“全仰仗国王陛下。” “老太公说的是啊。” 这边赞美声不断,远在另一边的旸隆一等侯却完全不同,没几个人愿意同他说话,甚至暗地里认为,这是整个国家的罪人,是埋葬了十万将士的罪魁祸首。 反正几家欢喜几家愁吧,也不是单单只有这一个例子。 满朝堂的贵族们像成群结队的蚊子,都在嗡嗡。 贝蒙问罗米太公:“罗米太公,全军总司令尚未任命,您觉得满朝文武还有谁能胜任这个位置?” “这个嘛……这个……”罗米太公显然没准备好这个问题,“还是有能者去担任。” “您是老军人了,对军中事物比我们明白得多,您认为谁是这个有能者?” “我已经很久不过问军中事务了,实在无法回答,不过,能担任总司令的人,一定要……” “一定要什么?” “一定要能统领全军。” 罗米太公呵呵一乐,贝蒙想来是不可能撬开这张嘴了,嘴里全是废话的人单纯不想说而已。 既然不说,已经身居高位的贝蒙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老太公,当年您统率全军,那可是战无不胜。” 这个话令罗米太公心头颤动,联想起贝蒙如今的地位,此话也许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已经老了,行动也不方便,受不了东奔西跑。今天没看到余涟先生,是没有来?还是同陛下在一起?说来,好像有段日子没见到他了。不过我可听说,几个月前余涟先生硬闯卫队总部,是为了您家吧?” 老太公说完了也后悔了,怎么越老,嘴里越没个把门的,没事提这茬干什么。 贝蒙默默点头,只能说道:“余涟先生为国家操劳,他完全是害怕在一致对外的时期,我们内部出现矛盾,余涟先生是去化解矛盾去的。” “原来如此。” 二人对余涟赞赏几句,周围贵族陪着笑脸。 老一辈的贵族们聊得火热,几个年轻贵族慢慢凑过来,他们全部穿着军装,在不同部队担任军官。 也就这时,已经卸任的财务大臣用比平时大一点的声音问贝蒙:“贝蒙阁下,有件事我想问一下。” “噢,前辈请说。” “说到余涟先生与卫队的冲突,也是事出有因,毕竟您的贤婿在战场上犯了大错。贝蒙阁下,以后您的女儿选夫还是要认真一点的,找一个叛国投敌的家庭实属不妥。这只是我的一番建议,并不是怀疑您,您为国家的付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这话已经有了明显的火药味,贝蒙表情凝重下来,就连罗米太公的神态也是微微动容了几分。 其他贵族默不作声,这种事万万不能插嘴,一旦说错了,后果会很严重的。 贝蒙老早厌烦他的这个女婿,只是今天,他已经在很多人那里得知了全过程,普森父亲投敌这件事没得洗,但贝蒙有一点和普森是一样的,就是流淌在血液中的尊严和骄傲。 于是,贝蒙面不改色的回敬:“前辈此言差矣,如果说一个父亲逃离到了敌对国,那一定说明这个父亲的家人也是叛徒?我想这是不公允的,因为这个父亲的家人即使遭受冷眼,也坚持留在自己的国家,只有莫大的勇气和忠诚才能支撑他们。 还有,我女儿的丈夫十分优秀,他在战场上的英勇有目共睹,您可以去问在战场归来的那些士兵。如果非要说我女儿的丈夫有什么罪孽,他唯一的罪孽就是他的骄傲,他不愿意让民众挡在他的前面抵御子弹。而他自己已经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了代价。” “难道说民巴也算民众吗?” “前辈,为什么不算?”贝蒙表情严峻,“我们的粮食是民巴生产的,我们的燃料是民巴生产的,我们衣服的原料同样是民巴采集的。我请问,民巴算不算我们的一份子?” “古往今来,民巴从来不属于民众。” “那请问,民众的概念是什么?您作为前辈,应该为我这个后辈解答。” 说到这里,贝蒙已经不留情面了,打算和这个被罢免了的老贵族死磕到底。 老贵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不管如何去下定义,民巴都包含其中,除非民巴不算人。尽管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民巴还真不算是人,但是从未有人在王宫去说这个话。 随后,贝蒙表态:“我认为,只要出生在这个国家,每一个人都是民众的一员,也包括贵族。” 复职 最先对贝蒙的话表示赞同的,是穿着军装的年轻贵族,他们不仅同意贝蒙的观点,也对普森曾经的行为理解。 在诸多问题中,有人已经敏锐的发现,而今年轻人的思想观念和老一辈的不太一样了。 罗米太公记得当初,老勍和老那邀请余涟来自己家中,专程去讨论关于解放民巴的问题,虽然后来被自己赶走了,可如今听贝蒙与年轻一辈的意思,已经给民巴换了另一种概念。 这样的概念很像曾对于商人态度的转变。 时代总去淹没时代,想来属于下一代的时代快要来临了,自新王而下。 他在贵族群搜索,并没有发现勍惟太公,那个老头生病了,在床上躺了一周没有下床,许是活不过今年了。 老伙计们接连不断的离世,罗米太公感慨万千,他终于发现,自己老到不成样子了。 可到底,在自己年迈之前,还没有发现一颗闪着光的金子,能够接替自己的金子,说不定那颗金子还被隐藏在一片沙尘之中。 由此,他联想到了两个人,其一是发现了敌军特殊通讯手段的炮兵团长,其二是民巴的那位神秘领袖。 这两个人都是需要雕琢的璞玉,假以时日必将有大作为,而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敌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一片祥和安静的大海上,坚船利炮轰击海岸,和这两个人一样的人才,还有没有成长的机会? 思考良久,罗米太公做出了他人生中最具有意义的决定,为下一代铺平道路,燃烧年迈的身体去奉献最后一丝力量。 他在贵族圈中傲然的行走,经过一扇侧面的小门,沿着仆人才会走的楼梯慢慢爬上去。 末了,人停步于国王的寝宫前。 王宫总管问罗米太公:“老太公,陛下正在更衣。” “总管大人,请转告陛下,老臣求见。” “请您稍后。” 一小时后,在一众贵族的等待下,国王终于出现,受万人敬仰的国王拉着罗米太公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走下台阶,端坐于王座之上。 而罗米太公就站在王座前跪倒。 每个人或多或少发出惊叹。 “取孤的佩剑。” 国王淡淡的发出指示,卫兵双手捧着镶嵌了宝石的宝剑。 国王接过宝剑,自上而下端详,随后握住剑身,威严的宣告:“罗米太公,孤恢复你全军总司令的职务,希望你能不辱使命,率领军队取得胜利。” “老臣定不辱命。” “总司令,请接剑。” 罗米太公跪直身体,双手接过那把宝剑。 国王站着笔直,下面的话不光说给罗米司令听,同样说给全部的贵族听。 “孤将剑交于阁下,自今日起,全部的军队交由阁下指挥,在军队事务上,阁下拥有独断权,即使孤也不得干涉。任何不听命阁下号令者,阁下可斩杀之,凡有皇亲贵胄自持身份不服军令者,阁下可斩杀之,凡有重要职位任命,阁下之语如孤之言。” “老臣遵旨。” 场内的贵族都傻了,不是进行宫廷会议吗?怎么临时来了一场受封仪式?罗米太公官复原职,哪怕再如何隐蔽,也应该是有消息的。 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所有人回不过味来。 虽说事发突然,可认真想想,也不算特别意外。 旸隆司令已经失去民心,民众不相信他,可如今国家无人可用,其他人还比不上旸隆。选择罗米太公出任,好像是最好的选择,既让老一辈贵族心服口服,又能给年轻贵族增加信心。 不管面对的敌人是谁,最起码在大家的印象里,罗米司令是从未失败过的。 贵族们哇啦哇啦在下面沸成一锅粥,人人都在疑问,到底发什么什么? 贝蒙头一个站出来振臂高呼:“国王陛下万岁!” 反正口号有人喊起来了,其他人都跟着喊,声音之大都传到了后花园里面。 罗米太公重新掌管军队后,很多指令大家都是不理解的,尤其是其中有一条,让旸隆做副司令。 一个失败者,怎么还能委以重任。 对这条任命,多数人有意见。 可老司令不管这些意见,大手一挥,任命就算成了。 这次的委任在军队中也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当近卫军的新兵们得知了这条消息,已经是宫廷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了。 台郃排长没被处分,给记了一次大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此等过错战后会处理的。 半个月的时间,排里的新兵们算是适应了训练和军旅生活,这天,台排带着他的二十五号兄弟到武器库领取装备。 他领取武器的套路和别的排不一样,在正式领枪前,对新兵进行了一次射击测试,不管有没有摸过枪的,每个人要射击三次。 成绩有好有坏,每个小组都有一个成绩比其他两个好的。 排里的射击第三名是百事通,三发子弹两发上靶。 第二是那个矮个子。 成绩最好的是余涟,因为他偶尔会拎着枪出去打猎,就是练过。 可在这些人里面,台郃发现了大壮的不同,这个兵不管是持枪姿势和瞄准方向,看上去都很专业,只是打出来的成绩并不理想。 通过观察发现,这个兵在刻意掩盖。 到了武器库,余涟领到了一把单发步枪,射程远且精确度高。向笃和大壮分到了堑壕枪,在堑壕战中,瞄得准不准已经无所谓了,几乎脸贴脸的作战,最远距离不过二十米。 之后的训练,台郃的排在上午照例长跑,下午是射击和战术演练,晚上学习理论。 每天,每个人都很充实,进步速度很快。 距离来到营地两个月以后,新兵们迎来了第一次假期,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假期才进行到第三天,边关告急。 战前部署 假期第一天,向笃选择足不出户,反正五天假期,抽出一天时间睡上一觉有什么大不了的。 余涟在叠放衣服,把军装整齐的放好,看样子准备便装出门。 帐篷里的兄弟们各自打趣嬉闹,三三两两制定假期游玩的地点。 唯一和向笃一样的是大壮,这家伙压根没有出营地的打算,好在向笃主动邀请大壮明天一同出去。 百事通拿盐巴清洁牙齿,他问余涟:“不穿军装啊?” “不穿。” “穿呗,城里的姑娘就喜欢穿军装的汉子,听兄弟的,你穿上军装肯定能给自己加分。” “不必了。”余涟坚持己见,“你们打算去哪?” 百事通腾出一只刷牙的手:“你看那几个,他们要去好地方放松放松,还有那几个,打算用微薄的薪资购物,那个艺术家,说是回家相亲。至于我自己,四处转转,真没地方去了再回来。” 余涟点点头,他转过身子面向躺床上的两个:“你们真打算睡一天?” “是啊。”向笃和大壮同时伸懒腰,“没什么比睡觉更舒服的了。” “明天晚上,我打算设宴请几位。”余涟深沉的环顾四周,“各位没什么要紧的事,还希望光临寒舍。” 百事通刷牙的动作停了:“去贵族家?” 那个艺术家耳朵特灵,小跑着抱住百事通,而后问余涟:“大哥,咱妹一起回去不?” “应该会吧,我没有问过。” “放心啊大哥,咱兄弟几个一定准时,就是你家在哪?” 余涟给出了城郊的一个地址。 这个地方一般人不轻易涉足,基本上没什么印象,可大体位置还是知道的,众人欣然应允,能去贵族的宅邸是每个人的梦想。 而此时,向笃想到了余涟落迫贵族的身份,他打算稍微帮一下忙,因为他自己也算认识一个大人物。 “余涟大哥,明天跟我们一起吧。” “去哪啊?” “你就别问了,给你个惊喜。” “行,那我明天回来找你们。” “一言为定。” 欢快的制定完了计划,新兵们还没离开帐篷,台郃排长忽然出现在帐篷口,所有人立马立正站好,不管是穿没穿军装的,还是穿没穿裤子的,皆站的笔直。 有那么一点兵味了。 台郃满意的点点头:“放松。我来说一下,为了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每天下午六点,大家都要来营地报道一次。如果有特殊情况要出远门的,来找我申请。” “是!长官!” 新兵们异口同声的高喊。 “好了,解散。” 同一天,总指挥部内,罗米太公正在看历年的战报,战斗真正打响前,分析一下自己的对手肯定不是坏事。 当然,除了战报,其他的资料少的可怜,还有人拿出了二十多年前对于太辉的报告,这个人被罗米太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的那叫一个狠。 指挥部的参谋们忙着整理资料,老太公慢慢去看,枯瘦的手摸着下巴思索。 把战报画在图上,他发现太辉军队前期和后期的作战风格是完全不一样的,前期相对内敛一些,到了后期,就像有了必胜把握一样,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很难解释这种信心来自于何处,也许在后期太辉军队的印象里,他们的对手根本不堪一击。 老太公就这么看下去,也没人敢于打扰。 看着看着,他终于发现了问题,太辉军队最后的总攻中,每一次进攻的地点都是致命性的。这些致命而精确的命令,如果在战后回顾是很容易想到,可这种战后回顾是情报齐备的。 如果想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情报的正确,除非是天生的赌徒,逢赌必赢的那种。 “特殊的通讯手段。” 老司令喃喃自语,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是敌方的侦察兵能够把获得的情报第一时间通知给后方指挥,那这个解释就完全行得通了。 思考到了这里,再怎么不可能也是唯一的可能性,他马上问副官:“在大乐的战场上,我们有没有俘虏过敌方的侦察兵?” 副官已经熟悉过资料了,只是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只能回话道:“总司令,据我所知应该没有。我们每一次的进军,敌人或被扫清或撤离,从没有留下过例如地图之类的任何东西,我再去翻翻战报。” “知道了。” 老司令深感压力,对手真的不简单,即使仓惶撤退也不会留下有价值的东西,这就有点难办了。 他走到挂在墙面的巨大地图前,一边看一边说:“把副司令喊来。” 副官匆匆跑出指挥部,不多时,旸隆司令到达。 这时的罗米太公还在看地图,头也不回的问道:“旸隆,如果你是敌方的总指挥,你会优先选择进攻哪里?” 旸隆陪着罗米太公站在地图前面,手臂抬起,手指戳在了王都直线向东的海岸。 “我会从此处登陆,这边距离王都距离最近。” “单单这一个理由?” “还有一个理由,他们的胜利来的太轻松的,在心理上会不自觉的藐视我们。骄傲会使他们用最快的方式让我们失败,打下王都不管在哪个方面都是具有重大意义的。哪怕,我是说哪怕,哪怕我们没有守住,哪怕陛下离开了王都,打下这座中心城市也足够激励他们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罗米太公背着手,“我们假设他们的第一目标就是这里。副官!” “有!” “把我们的岸防标注上。” “是!” 参谋们迅速行动,根据边防部队传回的情报,把防御配置统统边标注在地图上,一正一副两个司令,对着地图研究。 罗米太公随意的扫了一眼配置,他把手指放在距离假想目标往南五百公里的地方,然后问副官:“我们在这里部署了多少兵力来着?” “有边防部队的一个军。” “嗯,知道了。” 旸隆一等侯深谙其意,马上补充道:“是一支轻装部队,包含骑兵,可以快速反应支援。” 罗米太公点头,又问副官:“最新的侦查情报有没有送到?我们需要快点掌握敌人的动向。” “总司令,情报最快也要下午了,如果您着急,我可以半路拦截。” “去吧。” “明白。” 那个副官再次跑出指挥部。 旸隆一等侯笑着对罗米太公说:“老太公,您的这位副官很不错。” “想要啊?” “您也不给啊。” 二人相视一笑,然后继续看幅员辽阔的地图。 罗米太公给旸隆解释道:“上任后,我一共发布了二十七条命令,无一例外全是调令。我们的军队现在分布在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共四个地点。其中有一支快速反应部队做预备队。整体的部署还是以大型城市为基础,如果能御敌于海岸是最好的结果,为此,就在我们所假设的地方,我部署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就是您现在看到的岸防标志。” “我们的防卫火力真的能对抗过他们的战舰吗?” “有点困难,所以我们的岸防是靠后的,更像一个葫芦口子。” “他们会钻进来吗?是不是太明显了?” “能够用来登陆的岸滩并不多,只有北面、中部和南面,而且距离都不大,他们放弃进攻中部,就只能选择最北面或者南边的谷地。就像您刚刚说过的,他们的骄傲会促使他们进攻这里。” “但愿如此。” 讲到这里,罗米太公又指了指距离海岸不远处的一座小岛,然后说:“我估计他们会先占据这座岛作为基地,再以这座岛展开攻击。而且,说不定已经有物资运送到岛上了。” 情报比预计的慢了两天,到了两天后的下午,副官送来了情报,正如老司令所言,太辉的先头部队已经登上岛屿,正在岛上修筑设施。 接纳 边关告急前一天,向笃整个人容光焕发,大壮则沦为了苦力,背着大小包裹,从一家商店到另一家商店。 周围几个店老板嗅到了钱的味道,疯狂购物的三个傻大兵似乎很有钱。 往往才在一家商店走出来,其他店的店员匆忙邀请。 向笃掰着手指头算:“好吃的、好玩的、衣服,应该足够了。” 大壮努力把买来的货物送上肩头,累的呼哧呼哧喘气,他叫苦不迭:“兄弟,顾一辆车吧,我看你不差这点钱。” “我也想啊。”向笃分担了一点货物,“马都被征调了,除了军队有马,还能往哪弄去?” “贵族家里有啊。” “问题是,哪个贵族咱也不认识啊?” “这不有现成的吗?”大壮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余涟,“看,被花店的老板叫住了。” “对对对,我也要买一束花。” 向笃跑到花店那边,里面的花种类并不多,还有几个小朋友等着领花出去卖。 像这类卖花的小孩,近一段时间也不在少数。 大壮痛恨自己的这张嘴,也不知道还要逛到什么程度才能结束,他也只能扛着大包小裹的跟上。 花店老板拉着余涟,在几束花前介绍。 向笃进门后,这位老板直接放弃了余涟,转而热情的去迎接向笃。 “客人买花吧?” “买买买。” “是送给恋人的吧?” “不是,打算自己种。” “那您可找对地方了。”花店老板开心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别看我这里店小,可是品种齐全,整个王都里除了王宫的后花园,您再也找不到这么多的种类了。就是不知道客人想种什么花?” “好养活就行。” “那太好了。” 店老板拍拍手,连续介绍了好几个种类,占据了全部花草的一半。 向笃摸索着下巴,都挺不错的,于是他大手一挥:“先来三百支。” “多少?客人,您能再说一次吗?” 显然,他惊呆了,不光是他,陪同的两个新兵也呆了。 大壮不解的问:“你要这么多花干什么?往家里种啊?” 向笃诚实回答:“不是,我家也不在这里。” “那要种哪?” “你就别管了,老板,三百支,可能需要您亲自送一趟,就在城中的孤儿院。” 这位店老板笑容可亲,不停点头:“好的,没问题,客人一看就是善良的人,您方便付一下款吗?” 买完了花,向笃算是购物完成了,方才上路。 那座孤儿院已经进行过第三次扩建,面积已经接近王宫的一半,罗米太公一家,因为这种慈善,在贵族圈里的名誉出奇得好,几乎到了人人称赞的程度。 孤儿院面积越大,容纳的人越多,大家对罗米太公的赞美也就越盛,甚至很多人改变了对于沐沐的看法。 只有罗米太公本人明白,这就是一种耻辱,隐藏在巨大孤儿院之下的,是数不清孩子的无家可归。 除了战争遗孤,街头流浪的孩童也在增加这里的容量。 每个贵族都希望有一个好的名声,却很少有人愿意涉足此处。 向笃到了孤儿院外面,发现已经有点不认识这里了,里里外外新增的工作人员,将近一半是新来的,对这位名义上的创始人也不认识。 他发觉,自己购置的这些东西好像不够。 最重要的,人还没走到孤儿院的主体建筑前,手里的东西便被分发一空了,那些熟悉他的孩子们,给他整个围在了中间,不熟悉的便躲在远处看。 楼下的动静自然吸引了楼上,孤儿院的院长打开窗户,对着向笃喊:“小兔崽子!你给我上来!” 三个新兵满头问号,规规矩矩的沿着楼梯走上顶楼,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前。 向笃门没敲,推门而入,迎接他的,是来自大姐姐的暴喝:“我说怎么见不到你,感情真是参军去了,还把战友带回来了是吧?你们……” 沐沐话说到一半,发现了难以置信的事物,她揉揉眼睛再看,好像没有看错,那位没穿军装的,不是余涟吗? 只可惜,她只见过余涟两次,印象不是很深刻,不过怎么看怎么就是那个人。 沐沐突然哑火,令向笃摸不着头脑,他早就准备好了被说教一顿。 这边不讲话了,向笃便问:“她回来过吗?” “昨天来的,昨天走的。” “那就好,她安全就好,您有没有问她?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问了,她没告诉我。”沐沐抬着头回想,“但是,她没以前那么白了,可能露天的时间多了一些。” 讲到这里,沐沐又抱怨的看着向笃:“我以为这两个月你一直在找她,谁知道你这个混小子当兵去了,还不介绍一下你的两个战友。” 向笃幡然醒悟,马上说出了两位战友的名字。 沐沐把注意力放在余涟身上问:“您和我想的那一位,是同一个人吧。” 余涟并不否认,点头承认。 这下,沐沐想不明白了,余涟为何会去部队,并且看样子还是个大头兵。 她想探听一下,却被余涟的目光制止了。 余涟笑了笑:“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参军了。” “我明白了。” 沐沐随着点头,余涟的意思清楚明了,不想被别人知道,尤其是贵族。 她让三个人到办公桌前坐下,自己去了外面拿招待客人用的茶。 余涟听说过这里,也是第一次来,他问向笃:“你和这里的院长很熟啊?你们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这家孤儿院是我保下来的,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向笃回答道,“后来,有一位大贵族出钱扩建,这里面大部分是战争遗孤,都挺可怜的,不忍心让他们留宿街头。说到那位大贵族,你不是家道中落了吗?正好借这个机会接近一下,兴许咱家就起来了。大壮,你说对吧?大壮?” 喊了几声没反应,他转头看去,大壮那张脸有点扭曲,似乎想到了很悲伤的事情,人痛苦自责到了极点。 向笃用手在大壮面前晃了晃,后者方才醒悟。 “你叫我了?” “嗯,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走神了。” 向笃不是很相信这个借口,他还是转向余涟眨眼睛。 余涟并不在乎这个友善的提议,他说:“你做的这件事很好,如果咱们的战友知道了,他们也会很高兴的。” “是吧,我也觉得。”向笃得意洋洋,“别的不说,咱大小也是半个院长。” “这是一件很伟大的事业,真的,很伟大。包括你口中的那位朋友,你们都很伟大。我会筹集一笔钱,投到这里。” 因为这一次来孤儿院,向笃在部队也有了外号,叫院长。 提到可亦,向笃真想抽自己嘴巴,昨天不睡那个懒觉,他明明能见到她的,可惜了。 “省省吧,您的钱还是留给自己吧。不过,你那块一千二百库伦的表真心不错,待会当礼物送给我大姐做敲门砖,一准有用。” 余涟干巴巴的一笑,反问向笃:“你来这里后话变多了。” “有这种事?” 余涟和大壮同时点头:“有这事。” 沐沐准备好了和客人饮用的茶,茶才放在桌子上,向笃便拉起了大壮,并给余涟使眼色。 “沐沐姐,我们去看看孩子。”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两个人都跑出去了。 独留下的两人气氛有些尴尬,沐沐站在一边,还没开口说什么,余涟便伸出手来。 “我没带什么东西,这块表您留下。”余涟摘下自己的腕表,“权当我资助孤儿院的。” “这万万使不得。” 余涟目光坚定:“收下吧。您为我们的国家做了很大贡献,在此,我深表感谢。如果您未来有什么困难,可以去寻求我家人的帮助。” “谢谢您,余涟先生。” 沐沐心里有数不尽的感激之情,这算是她第一次被贵族接纳。 余家 转过来的一天,王都的街面上,来来往往的是军官、士兵,还有军官、士兵挽着的姑娘。 同样的情景在东侧的大大小小城市里产生。 偶然创造了一个新的习俗,战前定下婚约,战后回来结婚。 无数的男男女女都在做这种浪漫到没边的事情,女人们的最佳择偶标准,第一天必须是军人,莽撞点的,已经结过婚的恨不能抛妻弃子也要嫁给军人。 台郃排里的新兵们,有接近五分之四的人是带着姑娘前往余涟家中的,等到了地方,所有人嘴巴张到此生最大的程度。 余家王都外的庄园,占地面积是按公顷来计算的,外侧是铁制的围栏,从围栏往里看,只能看到草坪,一望无际的草坪,好像这里是一座牧场。 他家还有一条河,这条河与王都居民生活用水的那条河是连通的,可以在这条河上划船。 因为这条河,许多结构围绕着河流修建,比如一个修在河水上面的亭子,还有喷泉这种高级货。 大门也是铁的,从大门到达住所,整条路加上分叉路,全部种着树。 新兵们结伴到达的那一刻,已经严重怀疑是开错了地方。 女士们更是欣喜若狂,死命亲吻她们的男伴。 大壮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见面礼,正在考虑还要不要拿进去。 庄园大门徐徐打开,身姿挺拔的老管家一只手背在身后,彬彬有礼的请新兵们进来,在带路的时候还不忘介绍。 “老爷从不邀请客人来访,各位是几年来的第一批来客,实在抱歉,庄园的马车已经捐献,我们只能步行过去。” 新兵们不敢接茬,乖乖的跟着这位管家。 向笃自认为见过好的住所,可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 他蹑手蹑脚的靠近百事通,非常惊讶的问道:“你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太了不起了,待会兄弟们可全靠你了,有什么礼节不通的地方一定要提醒。” “我尽量吧。” 百事通摸摸额头,汗如雨下。 两侧的行道树生长的位置应该经过计算,在栽种的时候,每一个坑都要讲求平行。 众新兵被庞大的庄园所震撼,如果这算是落魄,那不落魄的该是什么样子? 大壮悄咪咪问:“兄弟们,你们说老余是哪种级别的贵族?二等侯?一等侯?不是太公吧?” 其他士兵七嘴八舌的讨论,可一直说不明白,没有一个肯让人信服的理由。 所有的人把目光集中在百事通身上,后者干脆忽略这些目光,摆出一副与此时全无关系的样子。 最后实在被新兵们整烦了,急吼吼的说:“你们不会自己问啊?前面不有个明白人吗?” 余家庄园的这位老管家,气场不凡,后背笔挺,给人一种绝对不可亲近的感觉,大家都不敢主动和这样的人说话。 管家也许是职责所在,便主动跟新兵们说话:“我十四岁来到这里,算上余涟老爷,前后服饰过三位老爷,各位对庄园有什么疑问,完全可以问我。包括庄园每一处设施的用途,每一个人的名字等等。” 新兵们点头,心里边焦虑不安,这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再走了没多远,他们看到了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那家伙牵着十六条狗,和狗子们在草坪上傲然的行走。 管家再度介绍:“那位是安先生,是为老爷驯养猎犬的,每到秋收前,老爷会外出打猎,这是余家的传统。” 在新兵们眼中,那个训犬师的形象高大起来,十六条狗也变得极为不凡。 行道树没完没了,在最后一个交叉路口上,往前走能看见一个喷泉,如果往两边走,是真的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 老管家总能在诸位疑惑的时候给出讲解。 “前面是庄园的主建筑,也是老爷居住的地方。从这边往左,可以到达仆人们的居所,向右,会看到河流以及一处断崖。河水可以钓鱼,可以划船,可以游泳,断崖能够用来攀岩。” 他带着新兵们绕过喷泉,直抵庄园的主建筑。 新兵们抬头去看,有四层,每一层的窗户大概二十多个,而且全是比人还要大的窗户。 正对着正门的,是二十米宽的楼梯,楼梯有五十四阶。 “各位,老爷恭候多时,请进。” 老管家推开棕色的木门,请来客入内。 向笃在考虑,自己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听人说过,部队里面,可能你这一个排有不少有钱人,他们深居简出,不暴露身份。 然而,有钱也要有个局限,能在王都的郊外坐拥如此巨大的宅邸,可真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正因如此,他们更加好奇余涟这个落魄贵族,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才能落魄如此巨大的家业。 他一准是个太公。 新兵们坚定自己的猜想,鱼贯而入。 主建筑的客厅很高,应该是打通了一二层,有四根雕刻精美的石柱作为支撑,人如果想去楼上,依然需要走很宽很宽的楼梯才行。 余娜穿着一身女仆装扮在客厅迎接,微微屈身行礼。 老管家没跟随众人进屋,关上门后便不见踪影。 “怎么还带着东西来的?”余涟接过几个新兵带来的见面礼,“我家少爷不喜欢客套,各位下一次还是不必如此拘谨。” 艺术家脱口而出:“能不拘谨吗?” 余娜收了这些礼物,新兵们的心里明显好受了不少。 “原来这里是挂着画的,少爷不喜欢,全部摘下了。”余娜指了指四周空荡荡的墙壁,“其实,我也不喜欢那种画,又老旧,每次清理都特别麻烦。” 墙壁应该是重新粉刷过,看不出曾经挂着画的痕迹。 艺术家问道:“谁,老余呢?不好意思,请问余先生呢?您不是他妹妹吗?为什么穿成这样?” “我一直都是仆人啊。”余娜欣然一笑,“少爷在地下的酒窖,他想亲自为诸位挑选酒水,如果大家愿意,可以去看看,正好为我家少爷提点建议。” 如果留在原地,新兵们浑身不自在,他们欣然前往酒窖。 酒窖里的湿度很大,温度也不高,让进入酒窖的人平添一股寒意,不自觉发颤。 余涟此时提着一盏用玻璃罩住的油灯,用油灯的光线审查酒的年份。 这边贮藏的酒水有桶装的,也有瓶装的。 他接了一小杯酒,随手递给身后的百事通。 “来,尝尝这个怎么样?” 百事通先是笑,然后做模做样的品上一口,这酒特别温和,顺着喉咙缓缓流淌。 等他喝完了这么一小杯后说:“行,不错。” “你们喜欢就好。” 余涟笑道,而后看向余娜:“女士们穿的不多,适应不了下面的温度,还是带女士们上去吧。” “是,少爷。”余娜行礼回答,“女士们,请随我来。” 随后,余涟带着新兵们在酒窖挑选,新兵们完全不敢造次,让喝就喝,让闻便闻。 差不多半个小时,他们才挑选好了酒水,实际上,基本都不懂。 他们惊艳于这座庄园的宏伟,更加惊艳余涟本人,一点贵族该有的傲气都没有。 向笃还记得在某个二等侯家门前,受尽了看门的仆人和管家的气焰。 虽然在这里,他同样不舒服,可比起被人拒之门外要好了许多。 在出酒窖之前,艺术家按耐不住发问:“余涟先生,您到底是什么身份?您曾经是哪种级别的贵族?” “此事,不可说,不可说。” 出征前 似乎不可说。 余涟越是玩这种神秘,兄弟们疑心越是重。 他家里没组织多少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不在客厅跳舞,没有琴师表演琴艺,女士们沉默寡言,男士们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划船、攀爬,憋屈了半天的新宾终于活跃起来,胆子大的不借助任何安全措施,徒手攀岩。 船下的人用水攻击船上,湖心亭的人一旁呐喊助威。 疯玩到回营地打卡前,总指挥部里面,暗流涌动,那封情报送达到了罗米太公手中。 参谋们忙于收拾指挥部,根据总司令的指示,指挥部要迁移到前线。 那张地图被完美的留了下来,等最终转移时,站在地图前面的总司令才会动身。 唯一一张桌子搬走,罗米太公还在地图上亲自做标注,年老体弱的老司令工作起来略显费力,他不允许任何人代替行事。 和那一份侦查报告一同到来的,还有其他部队的回令。 罗米太公用笔画上已经到达预定位置的部队,在东方,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总司令!” 副官递交了最新消息:“近卫军团已经接到指示,会在第二天拂晓出击。近卫军司令请示,是否同指挥部共同出发。” “不必。”罗米太公向后摆手,“大军行动迟缓,给他们回话,总指挥部先行一步,今晚出发。” “明白。” 副官跑出去传令。 星夜驰骋到达前线,十天足矣。 反观近卫军那边,营地里飞驰出了数个马队,目的是给那些享受假期的士兵叫回来。 台郃排里的新兵在回到营地的路上,被突然冲出来的马队震慑,马匹数量之多令人振奋,近卫军是保留骑兵最多的部队。 新兵们慌忙退到围墙边上,看着马队忘乎所以。 某个军官在营地门前大喊大叫:“所有人员回到各自单位待命!” “出什么事了?”百事通走过去询问,“要打仗了?” 那位军官没看他,沉静了一会后才开口道:“回各自单位待命,其他无可奉告。” 百事通在心里暗骂,拽什么呀。 新兵们在前往帐篷的路上小跑,整个营地已经迅速行动,不少留在营地的人收拾行囊,很多帐篷也在拆卸。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 “百事通,刚才人家没告诉你呀?” “他说个屁。” “拆帐篷呢,估计要转移。” “打仗了?” “肯定的。” 一路小跑,新兵们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面,他们的排长坐在一张床上,面无表情的看向地面。 “十五分钟,换装、拿枪、背包装好食物。” 他缓缓说道,两只手握着一把手枪。 新兵们迅速行动起来,整理自己的装备。 艺术家把枪背在肩上,然后问台郃:“排长,我们没有子弹?” “轻装简从,辎重会跟在我们后面。” 艺术家不再问话。 台郃把枪插好,随后离开了帐篷。 在营地的小路上,大表弟快跑几步追上,二人并排行走。 “你们什么时间出发?” “营地马匹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车,重炮需要拆解,炮弹也需要装车,可能是最后一批。” “那轻型火炮呢?能跟我们一块吗?” “比你们晚一天。” “又要打仗了,心里什么感觉?” “战争根本没有停止。” 二人沉默,不再多说,大表弟追上台郃的目的,只是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隔阂,因为殴打那吾造成的短暂隔阂。 大表弟要去参加紧急会议,台郃在营地行走,告别大表弟几分钟后,他也是无处可去,差不多新兵们已经收拾齐备,又原路返回。 营帐内,新兵们对大战似乎无感,艺术家拿着步枪练习瞄准,面前像有千军万马,孑身一人一枪,抵御万马千军。 矮个子摩拳擦掌,两只手都要磨出火星子,他的激动溢于言表:“兄弟们,可算等到这一天了,让太辉的家伙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向笃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遨游,他正在想,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来到部队的?一时间全都忘记了。 其他人的反应也不一样,有的人像是被石头砸中的水面,仅掀起了一点涟漪,而有的人就是一座火山,马上要爆发了。 百事通问众人:“我们没时间和家人告别吗?让写封信也行啊。” “写什么信啊,用不了几天我们就回来了,然后你需要找你的女人,相信我,你会很忙的。” 有人如此回复他。 大壮饱含决心,他目光坚定的环视四周。 余涟收拾好了背囊,在已经成了一张空板的床上静静的独处,波澜不惊。 原定的时间早已经过去,他们的排长迟到了半小时。 “全体注意。”台郃站在营帐前,“计划改了,我们今晚出发,你们还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这段时间你们只能在这里等待。一个小时后,到训练场集合,有惊喜等待。” 新兵们还在想惊喜是什么?台郃用手指指着所有人:“多喝点水,保护好嗓子和耳朵。” 台郃才进来便又出去了,临时决定出发需要一定的准备工作。 营帐里面的新兵们再次进入一片欢乐,相互击掌,人人都知道一件事,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这种激情是除了当事人之外,常人难以理解的。 这一个小时过的特别漫长,人在情绪激动或者紧张时,周围的时间是会变慢的。 近卫军全体到达作训场,可谓惊世骇俗,不少人这辈子都没有看见过如此多的军人整齐的站在一起。 台郃在他们排的最前面,余涟紧跟其后,这是排里的新兵们一致认同的,不允许更改,第三顺位是百事通,第四顺位在矮个子和艺术家之间争执良久,最后推选大壮站在了那里。 向笃排第八,也算不错,挺吉利的一个数字。 由于这个排人员不足,台郃他们开会的时候,有十分钟是为了弥补这个缺点,最后找了几个副官过来充当士兵。 他在这场会议上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速度,不仅能迅速编排流程,还顺便拉了一个白布的横幅,横幅上用红色的颜料写着“恭迎国王陛下莅临誓师大会”。 纵使如此,时间还很充裕,军官们便讨论了一下,究竟该用恭迎还是用欢迎,这场讨论占据了二十分钟时间。 恭迎显得更加尊重,也就顺理成章的入选。 国王会来的消息飞速传播,两万多名将士翘首以盼,就这些人,真正见过国王本人的不超过十个。 可能计划出现了偏差,这两万多人又等了一个小时,还是没见到国王的身影,士兵们的激情却丝毫不减,但凡有一丁点的希望,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向笃老家的那些人,就因为在哪茫茫人海中瞅了国王一眼,回来后那是挨家挨户的炫耀。 而在他看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国王吗? 可他忽略了,自己那颗心脏狂跳不止。 矮个子低声嘀咕:“陛下还不来啊?堵车了?” “不能,不能,陛下不可能堵车。”百事通隔着大壮说道,“陛下的仪仗出行前,街面上是不准有人的。” 矮个子点头,觉得确实如此。 大概五分钟后,营地的入口处飘来了音乐声。 这种声音勾起了士兵们的兴致,每个人或者跳或者踮脚,就为了能看到国王的真容。 每个班排长严厉的呵斥自己手下的士兵,要求他们保持镇静。 在向笃的视角上,是可以看见主席台的,他发现一列身着白色军装的人站在了主席台下方,他的心跳动的更厉害了。 几分钟后,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走上了主席台。 那个人衣着华丽,身后还跟着近卫军的高层军官,不用想了,一定是国王本王。 这一刻,全场哗然,向笃发现自己想要晕倒,他努力控制自己,绝不能昏死过去,自己还有父母需要敬孝心。 可是,自己的呼吸已经非常急促了。 两万多人的每一个组成者,都在热烈的欢呼,恨不能把自己的嗓子送到国王的耳朵上。 台郃默默戴上了耳塞,其他人被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搞得头晕目眩,因为每个人都被一种激情感染,所以每个人都在经历嗓子和耳膜的疼痛。 行军 整个近卫军,有两万人想要冲上去亲吻国王的手指,那种呼声震天,就像水塘里等待投喂的鱼一样,努力张大鱼嘴,鱼鳍乱扑棱。 人都陷入了疯狂。 国王双手对着人群下压,从中部开始,安静扩散,一直到全军静默。 然后,国王开始讲话。 台郃的步枪排,因为距离原因,是听不见国王在讲什么话的,如此境遇的士兵大有人在,虽说如此,不少人却打心里能够领会那种精神。 这种精神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陛下慈爱的光辉,引导我们走向胜利。 向笃的耳鸣持续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一过,全军上上下下开始鼓掌,他也跟着鼓掌,然后,国王就这么走了。 国王走后,听见演讲内容的士兵哭了,纷纷勉励,加油鼓劲。 台郃这个排压根不清楚怎么回事,在原地等待了一段不长的时间,再然后,他们跟随大部队离开营地。 新兵们莫名其妙的踏上了征程。 近卫军先头部队行进至城门处,和一支送葬队伍摆成了一个T形,送葬队伍的中部遭到了近卫军先头部队的侧翼攻击,两方人马卡在了城门口。 送葬队伍很长,由使者、使女还有信徒组成,给近卫军截停了半个小时。 教堂顶部的大钟撞响了一次又一次,那些通体白色的鸽子,绕着圈在天上盘旋。 向笃背着行囊和武器,枯燥乏味的等待着,当送葬队伍彻底离开,部队重新上路,他才得知,教堂最为德高望重的人离世了。 然后他就想,如果可亦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定很伤心吧。 当他想这个事想的入迷,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跟着大部队走了数里的路。 出征前信心十足,在出征的路上,人人苦涩迷茫。 他们在沃野上行进,在密林中休息,在白天匆忙行军,又在夜里昏昏入睡。 每天,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的,人和马都在与日俱增的散发出越来越难闻的气味。 马偶尔停下来重新钉马掌,人的军靴废弃后就难以得到即使更换。 人的耳朵里起初还会有其他人的交谈,嘴巴里也会有文字吐出,越往后,金属碰撞的声音和军官的命令占据上风,没人再愿意多说话,行军成了人人想要逃避的枯燥。 宽敞的路面上,可以五到十人一排,在小路上,也就双人成列。 军官骑着的马在队伍的前后奔走,出于交战区的老百姓们,拖家带口与部队相反行走。 偶尔还能看见贵族,贵族的标志是拥有马车,车上满满的全是家当,整个家除了房子都在马车上面了。 向笃总是不理解,军官们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也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在吸引他们。 在他的眼中,看见最多的,是一个军官指挥着几个士兵,把路边损坏的贵族马车修复起来。 每当马车可以上路了,贵族家的仆人会抓紧时间装车,年轻女士则会对军官表示感谢。 有一只大鸟总会在部队的上方飞过,也会盘旋,向笃经常看到这只鸟,排里的其他人给这只鸟取了个名字,叫瘟神。 其实除了鸟,还有一条狗,那条狗一般人看不到,只有处在最后的士兵们能看到,因为那条狗在王都开始就一直跟着。 距离预定地点还有三天路程,太阳慢悠悠的留下一点红色,在士兵们的期盼中,太阳终于落山了,全军休整。 士兵们行军途中的生活条件比不上营地,道路两边就是居所,士兵们把背囊丢在路边,人用上半身靠着背囊休息。 向笃注意到了一种人,他们行走的距离到达一定程度后,脚腕和小腿会摩擦得疼痛,像是机械结构缺失了油那样。 好在他自己没有这种问题。 艺术家和矮个子配合默契,一个爬到树上摘野果子,一个在树下等着,用军装稳稳接住丢下来的果子。 分给排里的士兵们,每一口都是甜中带着涩,照样吃的开心。 炊烟袅袅升起,趁着晚饭前,士兵们快速放松紧绷的腿部肌肉。 艺术家摘了足够的果子,几下跳回了地面,他有些留念上一次的驻扎地点,正巧在一座城市附近,能抽出几个人采购,虽说物价比王都还要高,可当兵的最不怕花钱。 百事通给兄弟们分酒水和烟,虽说有规定禁止饮酒,也没人听。 分发完了,他照例说了一句:“有伤的病的腿脚不利索的,医疗组就在后面啊。” 人都累了一天了,一躺下不想动弹,值得注意的,他们的排长有了写日记的习惯,排里的新兵们总会留意到,这位排长拿出一个笔记本奋笔疾书。 每次行军途中,大家盼着日落休息,每到夜晚的湿冷,大家又期盼太阳能够早早升起。 好消息是只剩下三天了,到了目的地,就能安营扎寨。 但理想总是丰满,现实往往和理想差之甚远。 他们终于到了预定地点,太阳还在半空,一片晴朗。 以为的驻扎是到了,只是没有支帐篷。 他们看见了几辆马车,车上是锄头和铲子。 “训练场上,有我们挖过的坑,那些坑后来埋起来了。”台郃举着一把铁锹站在新兵们面前,“不过好消息来了,我们今天可以弥补这个遗憾,在这里,我们重新把坑挖起来。战士们,行动起来,挖呀。” 几个运送工具的士兵把马车上的挖掘工具随意的丢在地上,然后赶着车到了一边。 台郃用铁锹在松软的泥土上画痕迹。 “从这里开始,然后一直走走走走走,到这里,再这样折过来,再走走走,再折过来……” 战壕这种简单的工事,新兵们已经挖过几个星期了,每次挖掘,人的胳膊都要承受相当大的负荷,是个苦差事。 台郃画完了线,把铁锹丢在地上。 “拿起你们趁手的工具,让我们天黑之前搞定,注意,要四米深度。” 说完话,他径直走开。 新兵们哀怨,随地捡起了工具,展开了挖掘工作。 从最上层开始,由铲土变为刨,战壕的形状在展现。 每个人都在埋头苦干,偶尔偷懒的会被当场揪出来批判。 余涟膝盖很不舒服,由于从没在野外留宿过,接连几天露宿荒野,使得他的关节变得迟缓,膝关节是最为突出的一个地方,活动剧烈时可以听到骨头的响声。 “余先生,您还是休息一下吧。”大壮一下一下刨着土,“您脸上都是汗,都粘上泥了。” “没关系,我可以坚持。” “您这又是何必呢。” 余涟不听劝说,卖力的挖掘,他测算过,这边距离海岸尚有一段距离,一时还想不清楚,为什么要在此处布置防御。 同样的,近卫军指挥部内,近卫军司令也在给军官们讲解部署。 他用一根细木枝指着地图。 “这是海岸,这个半圆形是我们布置的葫芦口,看到距离海岸最远处的这个点了吗?这里就是我们的防线。 根据总指挥部的决议,岸防炮会尽量多的轰击敌方的舰船,如果海岸被突破,敌人一定会向西进攻。 而我们的任务,是阻止他们西进,为两翼部队的合围争取时间。只要我们成功拖住了他们的进攻,南北两侧的我方友军,就能彻底包围他们,然后,达到系数歼灭的目标。 指挥部还有一条命令,需要传达给各个单位,一定要严密监视四周,防止敌方侦查部队渗透。 据可靠情报,敌方侦查部队有快速传递情报的能力。” 猫耳洞 与会人员稍做思考状,一个个茅塞顿开,在笔记本上简要记录。 “这个不能记。”近卫军司令阻止了醍醐灌顶的军官们,“回去后派出队伍侦查四周就行,本次会议的内容对外保密。” 这一类的作战会议,台郃这种军士还没资格参加。 排里的新兵们那是更加没这个资格,他们只是接到了原地待命的指示,外出侦查是有专业的侦查兵去做的。 饱饱睡上一夜,第二天早上,新兵们已经想方设法去打发时间。 百事通还装模作样的画作战地图,就在他的猫耳洞里面,以地为纸,以树枝为笔,头头是道的分析战局。 余涟小组同百事通小组正好隔着一个猫耳洞,只要把头探到外面,隔壁的讨论声清晰可闻。 向笃爬到战壕上方,坐在挖掘出来的泥土上,看着昨日因忙碌而忽略的风景。 离开地平线的太阳熠熠生辉,亮白色的光泽能用肉眼短时间对视,余晖洒在原野上。 阵地的右前方是一片树林,林子的密度不大,有几个连的士兵在砍伐树木,这些树可以用来做战壕上方的加固,还能改造为遮风避雨的房顶,甚至有能工巧匠把木头做成床。 一缕蒸汽在猫耳洞里飘出,是大壮正在烧开水,行军途中,不少人去喝露水导致腹泻。 加之夜里的湿冷,只要是个人就想喝上一口滚烫的开水。 阵地左前方比较平坦,但说着左前方往左前方看去,能看见山峦的影子,黑漆漆的似乎是一条俯在地表的巨大黑龙,那个地方正好就叫龙山。 望山跑死马,虽说看见了山峦,那距离也是可想而知的。 向笃把双手撑在地上,头部抬起,眼睛凝望天空,有一片硕大的云就在头顶上,这片云形状好似成片的鱼鳞。 现在,低头。 本来绿意盎然的地表已经满目疮痍,士兵们挖掘的战壕为大地添上了骇人的伤疤,像在一张精美绝伦的漂亮脸蛋上用匕首割了几条口子。 壕沟里有了点吵闹声,那是矮个子打牌没打过,气急败坏之下掀翻了牌桌。 十赌九输,矮个子赌运一直不怎么好,输钱输到了要借钱再赌的程度。 自己小组里的余老大,只要阴天,膝盖便会疼,小城里的某位老大爷也有这个毛病,不过那是年轻时下水抓鱼抓的。 瘟神盘旋了三圈,已经在向着东方飞了,向笃给这只鹰打了招呼,几下便翻下了战壕。 回到猫耳洞中,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大壮做了个噤声手势,边给火堆添柴边竖着耳朵听。 隔壁的洞里,百事通还在分析战事。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驻守?你们看,在我们后方有一座城市,如果我们的敌人攻陷了这座城,那他们就有了继续向王都进发的补给站。 我猜,他们一定会派出一支奇兵,迅速打下城市来做桥头堡,以便后续部队安全抵达。 上级不是说过吗?放弃防御海面。也就是说,我们肯定是以防御最接近海岸的城市为主要目的的。” “老百,我有个问题。” “你说。” “那我们为什么不在港口驻军?” “你是没见过敌人的舰船,那些火炮是能轰炸到港口的,我们在哪里布防不是找死吗?” “有道理,有道理。” 大壮再给火堆添上几根木棍,把火烧得更加旺,这时,他示意向笃可以继续说话了。 向笃挤在容纳两个人都嫌挤的洞里,然后说道:“我忘记要讲什么了,那个百事通说的是真的?” “不知道,打仗的事咱也不懂,你不如问问余先生。” “我也不懂,反正听上级的命令就可以了。”余涟摩擦着自己的膝盖,“水烧开了?” 大壮点头:“早烧好了,你先喝点吧,多喝点热水对您的腿有好处。” “感谢。” 余涟道谢,盛了满满一碗水,碗底放在腿上,两只手捧着,嘴巴不停吹气。 “余先生。”大壮也给向笃倒上水,“我有一个疑惑想要问您,很长时间了。” “您请讲,能为您解答疑惑,我很开心。” 大壮一直是面无表情的,这次,他瞬间严肃起来,加上本就伟岸的身材,着实震慑住了向笃。 他开始问了:“余先生,贵族都像您一样温良、谦逊、平易近人吗?我不太了解贵族,没什么机会去接触,希望能在您这里听到答案。” “您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 “不管是我,还是我身边的人,大家都知道,贵族根本不在乎底层百姓,享受着百姓的供奉却自由散漫,任何事都不需要去做也衣食无忧,天天宴会频繁。可是,当我认识您之后,对贵族改观很大,您会吹笛子,您还会邀请我们并和我们分享酒水,甚至,您与我们同处一个战壕。我们好像……好像就是兄弟一样。” 同在一个猫耳洞内的向笃也跟着点了点头。 大壮的话令余涟感触颇深,他觉得应该抽时间好好思考这个问题,贵族到底是什么?那个贵字体现在何处?是高质量的生活还是永无后顾之忧的人生? 他表情认真的对大壮说:“我们就是兄弟。” 说出了这句话,他在大壮那个严肃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好像是释然,有什么原本抓的特别重的东西被放下了。 三个人把烧开的水当酒,各自轻泯上一口。 向笃调侃道:“这东西比酒有劲多了。” 大壮笑着说:“老向,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当初离开木材厂以后,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怎么稀里糊涂成了孤儿院的创始人了?” “我也不知道。”向笃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大壮便开始追问:“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啊。” “我是真不知道,你用的那个词很贴切,就是稀里糊涂,离开木材厂以后,我稀里糊涂了很长时间。而现在,我打算面对我的本心。” 余涟和大壮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他们同时问:“所以,这个本心是?” “一个姑娘,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 问问题的两位笑意更加浓重,相邻的几个猫耳洞里,新兵们全都冒出来的,一群人堵在了向笃他们家的门口。 艺术家几乎是跳出来的:“什么姑娘?” 百事通跟着起劲:“我说呢,你小子出去玩也不找女人,原来还有纯洁的爱情,这事,今天你是不可能不说了。” 向笃是后悔莫及,他问在场的诸位:“各位老大,能不说吗?” “不行!” 众人异口同声。 矮个子比其他人还要直截了当:“说吧说吧,早晚瞒不住的,说不定你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现在说了,兄弟们还能帮你完成遗愿。” 矮个子被身边的几个人打了好几个巴掌。 “闭嘴吧你。” “会说话吗?不会说就一边呆着去。” “没事啊,老向,你说你的,别理他。” 此刻的向笃是见不到阳光的,他的战友们已经给猫耳洞堵了个严实,想全身而退似乎并不可能。 随后,向笃实在无可奈何了,讲了讲被更改过的人生。 头一句话就给战友们听傻了。 “我在王都认识了一位女士,她的父亲是有名的黑帮大佬,这位父亲很爱惜他的女儿,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至于我,又穷又没用,反正机缘巧合,我和那位女士相熟……” 向笃才讲了一个开头,战友们就听傻了。 “乖乖……你在这里说书呢?我怎么听着像爱情故事书里面的情节?” 百事通大呼不可思议,有点不太相信。 向笃传 “你听不听啊?”矮个子给百事通推到一边,“不听就回去猫着,什么爱情故事不爱情故事的,这不就是爱情故事吗?向,你描述描述,那女的长啥样?” “长什么样子,我举个例子吧,你们还记得余先生家里喷泉上面的雕塑吗?” “印象极为深刻。” “比雕塑更加美一些,再穿上衣服,那就差不多了。” “真的假的?吹呢吧?衣服漂亮啊?” 新兵们热烈探讨起来。 “净吹牛,老向长得也不是很帅嘛,能找到那种美人?” “这可说不定,兴许这就是缘分,缘分这东西,你不信不行,比如我和……” “你的事等会再说,先听小向讲完。” “什么美人?我听到有人在说姑娘。” “大哥,你刚才在干什么?” “看你们都过来了,就跟来看看。” “行了!都别瞎叭叭。”百事通强行按住七嘴八舌的议论,“听小向讲完。” 众说纷纭下,向笃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所有人都停了,二十四双眼睛对准了他一个人。 狠狠咽了口唾沫,他为了不让战友们失望,硬着头皮强行编下去。 “她的父亲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为此,她父亲拿出了一笔钱,那些钱够一个人无忧无虑生活十年。你们可能没见过那种阵仗,几十个保镖,还有人剃着秃头露着头顶的疤,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向笃说,战友们听,听到最后,一群大男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婴儿般微笑,怪瘆人的。 末了,向笃总结:“虽然我们被迫分开了,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我爱她。只是,我还没机会告诉她,其实,我这辈子还没有对任何一位女士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 大壮尴尬的笑了笑:“其实,我也没说过。” 余涟也举起了手:“本来可以说的,就差一点了。” 剩下二十二个人,多半把手举起来,他们也没说过。 那时的人还很淳朴,把这三个字看的很重要,不是随口能说出来的玩笑话。 本以为这事说了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的是,大壮在背囊里偷偷拿出了几瓶酒,为了防止酒瓶在背囊里因碰撞会发出声音,他还弄了一些填充物。 “兄弟。”大壮把手放在向笃肩头,“敢不敢趁这个机会喊出来。” “不是,这酒哪来的?你不是戒了吗?” “这都不重要,喝,喝了就敢说了。” “可我为什么要现在说啊?再说了,酒后说的那都是胡话。” “扯!”大壮生生给酒瓶掰开,“酒后吐真言和酒后乱性,就是把平时不敢说的说出来,平时不敢做的事做出来。看你整天憋屈烦闷的,这次,咱们兄弟好好放松一下,放心,排长不知道的。为了你,我都破戒了,给点面子。” 向笃的手慢慢伸出去又抽回来,其他兄弟们可管不了这么多,这段时间,他们馋酒都要馋疯了。 一背囊的酒很快分完了,留了小半瓶给向笃。 全排的人第一次违背命令,畅饮。 十分钟后,有二十五个特立独行的人排着整齐的队伍,一条线站在战壕上方。 “准备好了吗?” 大壮问兄弟们。 “好了。” “准备,三,二,一……” 随后,二十五张嘴巴共同去呐喊。 “我爱你!” 喊了五次,不管脸红的还是没脸红的,笑呵呵的回到了战壕里面。 阵地很空旷,声音惊动了砍树的,惊动了睡觉的,惊动了巡逻的,连在指挥部里部署的也被搞停顿了。 在整个阵地后方的战地医院,当第一声呐喊发出时,女士们先是愣神,然后跑到门外听。 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贝拉含笑说道:“这群小子,真能搞事。” 余娜紧接着说:“一群登徒子,我们家少爷就不这样。” 可亦没说话,只是随意的看了看,她根本没和其他人一样走出来。 当所有人都为这份勇气感到敬佩之时,台郃已经给他的兵排好了队。 “你们真不嫌丢人,一群大老爷们儿,还要点脸不要了?你们不是愿意喊吗?那就……算了,让你们继续喊更丢人。说说吧,到底谁的主意?” 他在新兵们脸上扫过,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去洞察每一个人的微表情。 “最好主动承认,别让我揪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他最后看准了向笃,因为这货表情不大自然。 “我点名了啊,小心点,伤及无辜了可不管。”他向前走了两步,“向笃!” “有!” 向笃出列。 “不一定是你的主意,不过,你肯定知道是谁带的这个节奏。说说吧,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报告排长,就是我的主意。”向笃回答道,“其他人与此事无关,我一人愿意承担。” “很好!勇气可嘉。既然承认了,我该怎么罚你呢?衣服已经有人洗了,真难做决定,不如你自己说吧,该受什么惩罚。” 台郃嬉笑着,他只要这样笑,新兵们都会脊背发凉,这么笑的上司一准没什么好心思。 大壮自动出列:“这事是我带头的,与向笃无关,你要罚就罚我吧。” 台郃笑容逐渐消失,满脸都是威胁:“要不你俩都罚吧,宁可错杀不放过不是吗?” 可他没想到,其他的新兵这一次出乎意料的团结,纷纷站出来,都表示自己的责任。 争相去承认错误,声音混成一片。 台郃大吼一声:“都闭嘴!你们在这里邀功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打了胜仗呢。既然如此,中午饭都别吃了,解散。” 原本挣着去认错的士兵互相对视,这次的处罚措施未免太轻了一点,偷偷饮酒的问题连提都没提。 艺术家是真不相信,他弱弱的问道:“就没了?” 台郃很没好气的看着他:“不然你想怎样?” “不怎样,不怎样,饿一顿也挺好的。” “行了,各回各家。” 台郃吩咐完解散,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随后对余涟说:“贵族士兵,你去一趟医院看看腿。” 话罢,他飞速越出战壕,消失的无影无踪。 艺术家和矮个子立刻发扬精神:“我们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那怎么行呢?你腿不好,兄弟给你抬过去。” 由不得余涟说话,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其架起来,向着战地医院的方向出发。 其他士兵只得咬牙,这么好的机会没能把握住。 等到了医院,医生简单诊断后,余涟被送进了病床上,现在床位也不紧张,不用白不用。 艺术家和矮个子陪伴在其两侧,好像两位护法。 病房外的人敲了敲门,贝拉推门而入,看到的是两个表情严肃的护法和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的余涟。 这一刻,贝拉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余涟同样如此。 等他们确定了这并非幻觉,同时惊喜的笑了。 左右护法立刻被请出病房,贝拉坐在病床边上,把一些草药反复碾磨。 再遇 贝拉碾磨草药,会在偶尔间不经意抬一下头,目光聚焦的地方是病床和余涟之间。 他们的目光也会碰撞,每每碰撞了,又会非常默契的同时低头。 病房里只能听见草药被渐渐磨成糊状的声音。 等那些草药终于研磨完成,贝拉身体前倾,回到了到达部队之前的状态,她说道:“余涟先生,您需要把膝盖部位露出来。” “噢,好。” 余涟把军装裤腿向上拉,一共试拉了三次才勉强完成。 贝拉就把草药涂抹在余涟的膝盖上,像叮嘱那些受伤的士兵那样去叮嘱余涟:“每天都要涂抹两次,最近也不可以触碰水,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建议不要睡在猫耳洞里面。当然了,您如果愿意,想必睡在王宫也是可以的。” “您不要取笑我了,作为普通一兵,我清楚自身的职责。” 贝拉认真的一寸寸去涂抹均匀,快要结束工作前,她再次提醒:“最好按我说的做,万一留下病根,您这辈子都会被这双腿所困扰。” “我会谨记。” “您怎么会到这里来?您真的甘愿成为一名士兵吗?” “我是自愿的。” “和我无关?” “什么?”余涟瞬间愣住,“跟您有什么关系?” 贝拉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不大对劲,很容易被旁人误解,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当初对您说的那些很难听很难听的话,可能影响到了您的判断。抱歉,余涟先生,我只是在那种情况下,太过于焦虑了,绝没有贬低您的意思,希望您能够理解我。” “参军是我自愿的,您不必心存顾虑。” 他们原本是认识,发生过一些矛盾后,当话说开了,能聊的东西也就多了起来。 贝拉抽出整张的棉布,细细的去裁剪,边工作边和余涟聊天:“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其实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那位余涟先生居然出做了普通士卒,您说如果告诉我的父亲,他会怎么想?” “贝蒙阁下不敢置信吧,大概。” “是啊,反应最大的也许还是我的母亲,这事不让她知道最好,她知道了,便代表整个贵族圈知道了。” “国王卫队没有再为难吧?” “没有。”贝拉轻轻摇头,“只是呢,我先生的死对很多人影响巨大,我先生的母亲很久没有消息了,还有外婆,外婆大病了一场,到今天也没有好过来。” “对不起,让您回忆了不好的事情。贝拉,你的变化很大,不知道你本人有没有注意过。” 这次,贝拉停止了动作,裁剪棉布的剪刀定格在最后的十公分处。 病房的门被外面急匆匆进来的人用力推开,余娜小跑着、哭丧着来到病床边上,又埋怨又伤心。 “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方便服侍您吗?这可倒好,老爷泉下有知,一定会怪罪我的。” 余娜的悲痛,仿佛余涟不久将要离开人世那样。 “就是一点小问题。” 余涟看着余娜的表情直想笑,后者站在病床边上,似乎是她自己遭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一时间,贝拉有些琢磨不透了,她问道:“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余涟还没回答,余娜就低着头,一只手放在余涟胳膊上,给人一种回忆往昔的感觉,她语气似有些呜咽:“我和少爷自幼一起长大,以前,少爷总是护着我,还记得那是十年前的夜晚,我们一起去了河边……” “咳,余娜。” 余涟轻咳两声,眼见着要说起来没完,赶忙去阻止。 贝拉似乎看穿了一切,她左手抓着棉布,右手握着剪刀,憋住不笑出来。 随后,她把棉布塞进余娜手里,坏笑道:“既然如此,你就给你家少爷处理吧,我那边还有几个病人要去看看。” 余娜带着一点潮红,语气低微的问:“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流程你应该比我还要熟悉,交给你了,别搞砸了。” “放心,保证完成。” 剩下的工作甩给了余娜,贝拉忍着笑意走出病房,等离开的足够远了,那种笑再也忍不下去了。 病房里,余娜远比贝拉更加细致,这在以往的学习中是从未存在过的。 “少爷,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的,也不要和那些坏家伙走的太近,小心被他们影响到了。” “什么坏家伙?” “你没听见吗?”余娜义愤填膺的指着外面,“那么大的声音,一群人喊那三个字,都是一些登徒子。” “那个……其实,我也喊了。” 余涟不好意思的干笑,哪知余娜丝毫没有犹豫,淡定又从容不迫的改变观点:“少爷喊肯定是想融入集体的,只是不知道,少爷喊那三个字的时候,心里面想的是什么人?” 问题才抛出,余娜目光炯炯有神,在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深处,是最敏感和敏锐的洞察力。 余涟挥手笑道:“哪里想着什么人,只是陪着他们一块闹罢了。” “真的没有?”余娜向前凑了凑,“只是玩闹?” “嗯,只是玩闹。” “才不是,少爷在撒谎,您自己都不知道,您在撒谎的时候,眼睛是不自然的。”余娜伸出了五根手指,“就我知道的,算上这次,您一共说过五次谎话,每一次都是这种眼神。” “有吗?不可能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算了算了,您休息一下吧,我去弄些热水,您身上已经臭了。” 余娜叹着气走出病房,她跟着余涟一起长大,比余涟本人还要了解他,有一些王都上下皆知的传闻,自然也会跑到余娜的耳朵里面。 贝拉看着嘟着嘴生气的小女仆问:“结束了?” 小女仆气鼓鼓的,丝毫没有搭理她的直接领导。 病房里的余涟闻了闻自己身上,他肯定是闻不出来的,毕竟这一身泥土和汗水混杂的特殊气味,已经陪伴他多时了。 这天,余涟用一天毛巾给全身上下擦了一遍,也成了排里最干净的男人,往后的时日,他时常往战地医院里面跑,每一次找的理由也很奇怪。 有时是感冒,有时是过度劳累,有时是探望战友,还有时是忘记了上一次的医嘱。 虽说他在极力掩饰,可医院里十个人有九个能看出来,这个长相不算帅气的新兵,是冲着医院里某一位护工来的,那个护工是谁,大家也都知道。 这也引起了一些不好的传闻,再怎么说,贝拉也是个有夫之妇,虽说现如今出于守寡的阶段。 贝拉也不揭穿余涟,可能她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当然,最大的原因当属某种奇妙的感觉。 纷纷扬扬的议论和余涟执拗呆萌的表现,让贝拉好像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满脑子恋爱的大姑娘。 快乐的小民巴 且说余涟频繁穿梭于战壕与医院两点一线,某天,天才亮,他摸摸冰冷土地,那里似乎少了一点东西。 为了找那点东西,附近的战友被折腾一个遍。 向笃迷瞪着眼睛,把壕沟内已经熄灭的火重新点起来,昨夜的温度格外低,为了抵御湿寒,那个火堆燃烧了一整夜,尚有余温。 他披着军装上衣,慢慢把火燃烧起来。 战友们在火堆前围坐,手脚纷纷探向舒适宜人的温度。 此时,余涟还在找他丢失的东西。 “余先生啊,咱们是不是丢在医院了?要不去医院找找吧。” 说话的是矮个子。 被点醒的余涟飞速赶到火堆旁,一边点头一边煞有其事的思索:“嗯,很有可能。” 艺术家哈欠连天,不忘自己的娱乐技能,一人分饰两角,一半豪迈一半捏着嗓子说话:。 “哎呀,余涟先生来了,您昨天去哪了? 噢,没去哪,我们那个神经病排长拉着我们砍树去了,你看,我这两条胳膊都肿了。 你们排长脑子有病吧?快来快来,我给你瞧瞧。哎呀,真是粗壮了不少呢。” 战友们已经看到了现场直播,乐呵呵的。 大壮问余涟:“余先生,咱兄弟都是自己人,说句不好听的,那是个寡妇,您这么来,有人会说闲话的。” 说来,余涟当然清楚,可他自认为无比清白,认认真真的回答道:“你们都想多了,我们很早便认识了,只是朋友的交情。” “余老大,有件事还是要说明一下的。”百事通系着军装的扣子,“排长喊那位女士为大嫂,这事您应该知道,当心给穿小鞋。” 矮个子适时而语:“我们家乡以前发生过这种事,丈夫去世后,有一位白面郎君总去寡妇门前,后来,那位白面郎君被小叔子用刀砍下了脑袋。现在想想,也够可怕的。” “行了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真不去了?” “不去了不去了。” 余涟挤到了火堆前,不再忙着寻找他的丢失之物。 沁人心脾的火焰带给他们温度,那些带着点湿润的木柴,燃烧时噼啪乱响。 烤着火,矮个子眼睛亮了,他看着战壕上方,一位看身材就是女性的人站在上面,帽子下的眼睛来回搜寻。 “这里这里,在这。” 矮个子招手示意,包裹严实的余娜想办法下去,对她而言这很难,战壕最浅的地方,深度已经达到了两米。 “少爷,您的药。”余娜挥舞着手中的药包,“您自己来拿一下吧。” 余涟来不及套上外衣,手臂撑着壕沟两侧,缓缓登顶。 他看了看余娜身后和两边,确定是没有第三个人了。 余娜把药包和一块手帕放在余涟手上:“少爷,您的笔也丢在医院了,我用手帕包起来了,省的您再跑一趟,麻烦。您拿着,我要回去了。” 小女仆裹着衣服跑开了,余涟心里这个泄气,又少了一个冠冕堂皇去医院的理由。 他收起药包,在准备跳回去前,听到了阵地后方的车流响动,行驶在前头的马车出现在视野内,近卫军的火炮部队赶上了。 而火炮部队只有轻型火炮到达阵地,重炮也许还在后面,或者说重炮的部署位置并不在这块阵地之上。 时间来到下午,余涟再次去了医院,他敏锐的发现,这次给配备的药的比例不太正确,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他应该去问问医生,或者问问护士们。 隔着一个房间,余涟和贝拉聊起了过去的事情,欢声笑语不断。 可亦在看一本书,余娜就在旁边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这本书是最近一段时间突然出现的,在以前,全世界的人闻所未闻。 书名是快乐的小民巴,作者不详。 可亦得到这本书也是机缘巧合,是在医院宿舍的地上发现的,她进门时,就看到这本书平整的躺在地上,应该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翻开扉页。 如果一个民巴不在繁重的工作中寻求快乐,那他的人生一定不完美。 这书内容很猎奇,一下子勾起了可亦阅读下去的欲望,对于民巴,她从没有在任何途径了解过,连道听途说都没有。 为了这种好奇,她翻到了第二页。 医院给想要读书的人留了很不好的阅读环境,不仅有人大声的谈笑,还有人一直走动着影响心情。 翻开第二页,她用手背给打开的书页压平,以方便阅读。 我们的国家幅员辽阔,资源丰富,北部的冬季拥有寒冰,南部生长着大片大片可以供养生存的食物。 树木高耸入云,底下有着取之不尽的燃料。 而在这些人们赖以生存的资源上,活动着可爱的小动物,他们长着两只脚,这在生物界并不普遍,难以想象这种动物居然可以直立行走。 同样不可思议的,小动物有两条前腿,为了满足日常工作,前腿已经退化,每条前腿上分出了五根爪子,爪子灵活异常。 这些可爱的小动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在人类的训练下,小动物们惊喜的发现,只要努力工作,就可以获得相当丰厚的回报。 人类的统治者为这些小动物取了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做民巴。 也许是为了区分小动物还有人类的区别,毕竟民巴与人类在特征上过于的相似,以至于可以当成人类亚种。 我们睿智的、伟大的国王陛下,民巴们感激不尽。 民巴与人类在特征上如此相似,是有必然原因的,这可以追溯到一段神话传说。 远古时期,世上还是一片朦胧,在野蛮荒凉的时代,有神活动着,神拥有神力,可搬山可蹈海。 神明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便可以行走到世界的尽头。 当整个世界被神明探索过后,神明也发出了思考,他第一天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名唤萨耶。 对于神明来说,世界只是他的庭院,神明去布置庭院,第二天,大地拥有了喝酒,那是神明用手指画出来的。 第三天,神明发现世间只有单调的颜色是不够的,于是,他种植了树木,给世界增添了一抹绿色。 可树总是缺乏生机,伟大的神明也发觉了这个问题,于是化身为太阳,这是第四天。 等到了第五天,大地上已经生机勃勃,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神去干预,地上却凭空出现了动物,神明开始去观察这种不属于自己创造的物种,希望搞清楚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第六天,由于太阳的照射,小动物们躲进了树下,神明无法看到它们,于是,神只得每隔半天来看一次,为此,他制造了一个伴侣在暗中接替自己观察,世间就有了月亮。 可是,月亮并不是一个出色的伴侣,她总是不尽忠职守,很多时候的晚上是看不到的,因为月亮需要陪伴,在第七天,这对伴侣孕育了满天繁星。 神明有一个女儿,由于是神的女儿,我们姑且称之为神女,神女厌倦了天空的昏暗,她幻化成了某种动物的形象到达了世间。 “可亦!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余娜的声音惊动了沉迷于书中内容的可亦,后者慢慢扬起头,随后摇头。 余娜哀叹一声,很不客气的指着隔壁房间:“你说他们也真是的,每次都聊的那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你在看什么?” “书。” “哪来的?我看看。” “在地上捡的。” 余娜堵着耳朵看了看第二页的内容,随即没了兴趣,还评价道:“这不都是胡说吗?作为一名虔诚的使女,你怎么看这种东西?” “我认为这没什么。”可亦再次把眼睛放到了书本上,“而且挺有意思的。” 余娜已经要沸腾了,她烦闷的推门走出去,到较为远的地方躲清静。 皇帝陛下就在你身边 可亦静下来好好看这本别具一格与众不同的书,在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她幼年时阅读过自己母亲尝尝读的童话故事,那些童话书直到如今还铭刻在脑中。 教堂里但凡关于神明和教义的书籍,每一本她都翻过。 而今,她可算了解了一些浪漫和冗杂之外的东西,极具讽刺意味的别样人生。 可以说,她已经沦陷其中。 读完了神女和青年人如歌剧一般的爱情,下一篇是主人公的降生,文字是晦涩的,每一间草棚跃然纸上。 一口气读完了麦田和民巴们的日常,那些文字很不自然的在自己口中说出来。 “这是最美好的一天,那个小民巴快乐的发现,在他分到的整整一大碗清粥里面,赫然漂着一片翠绿的树叶。树叶每一条脉络,因为蒸煮变得透亮,举到眼前对准明亮的火焰,仿佛火焰是在树叶上燃烧。”可亦翻过一页,“小女孩,先等等再写。” 这句话前后不搭,可亦看着如此突然的一句话费解,随后她再向下看,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不清楚为何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 这天没人来打扰她,除了隔壁房间里的欢声笑语,即将到达晚饭时间,她慢慢扣上了书,对故事主人公姐姐的遭遇深深的迷惑。 这个角色的年龄可能与自己相仿,而所经历的结局却凄惨不已,不免令人唏嘘,她唯一迷惑不解的,是这个角色临终前对于蛋糕的盼望。 这一段的文字充满仇恨,一笔一划都像是无法按住的杀意,在白色的纸张上,黑色的笔墨几乎冲出了平面,化作无数把利刃。 可亦无法去想象,书中主人公的遭遇,是根据自身经历写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样的悲剧就发生在世间,在所有的民巴们身上。 想到这里,可亦浑身冰凉,仁爱的心灵受到刺痛,她想翻开书本再读下去,可当手触碰到封面的那一刻,她选择了退缩。 明天再看吧。 她更改了决定,选择内心平复之后再翻来那本书。 认识向笃以后,她接触了教堂外的世界,认识了教义中描述的人生疾苦,而这本书,又让她的世界再次扩大,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人群出现了。 民巴。 第二天的夜里,部队分发物资,以烟酒糖茶为首要,另外,还有一条劲爆的消息。 在王都王宫里的国王,改变了称谓,国王称帝了,全国人民以后要改叫皇帝陛下。 在大乐的战争结束后,太辉的国王首先改为皇帝,文武群臣一致认为,皇帝比国王听起来更加霸道。 太辉国王自封皇帝后,有种天下归一的感觉,这让国土疆域并不比太辉小的其他国王蠢蠢欲动,纷纷称帝,绝不能在名号上比人家矮一头。 部队发放的物资中,和生活日用品一起到来的,还有一本书,书名是“皇帝陛下就在你身边”。 这书是明面上发放的,人手一册,人人有份,势必让人感觉,皇帝陛下的确就在身边。 这本书同样出现在了可亦的书桌上,她翻开了扉页,扉页空空如也,像是留在读书的人写名字用的。 她一秒钟也没有浪费,快速翻到了下一页。 我们殷切盼望,皇帝陛下为皇帝陛下,陛下万福。如果说天上有日月,那地上也有日月,天地同辉,日为帝王,月为王后…… 整整三页,全是谄媚的赞扬之词。 可亦用手指测量,这本书才读了五十分之一,她扣上了这本臣子们编纂的跪舔文学,依旧翻开了那本充满讽刺意味的快乐民巴。 同样的事发生在前线部队,排里的士兵们有人在高声朗读,还有人正在用手来回翻书,造成一种已经读过的假象。 与国王亲密无间的余涟先生,他认认真真的看完了第一页,随后,他便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极为简短,明辨了主题,和先前的冗长完全不同。 “臣民们,皇帝陛下会永远永远的在你的身边。” 艺术家朗读完最后一页,他把书丢在地上,整整一百五十页的文字,全部一口气读下来自然是不可能的,他是跳着念的,只念了十五页。 读过这本书后,士兵们有三种反应,一种是深深的爱着皇帝,恨不得马上战死沙场。第二种对书中的奉承嗤之以鼻。最后一种在思考,伟大的皇帝陛下是不可能允许这种浪费纸张的东西出现的,肯定是下面的人自发的行为。 书中充满了偶像崇拜,把那些本就有如此崇拜的人一下子区分了出来,好在台郃这个排里面,暂时没发现这类人。 这里面表现最好的,当属皇帝卫队派遣的督察组,他们自发成立了一个学习小组,工作之余去学习领会书中精神,并要写五千字以上的读后感。 机会主义者嗅到了接近卫队的好机会,他们踊跃报名,希望加入到学习小组当中,投名状是上万字的阅读理解。 他们的阅读理解,余涟等人很不理解,因为有些人的读后感要比这册书还要长。 在那吾看来,愿意加入学习小组的,那都是可造之材,对于皇帝陛下的忠诚清晰可见,他本人甚是欣慰。 为了回报大家的热情和踊跃,他向近卫军司令提议,成立了一个敢死队,在战火来临时,这个敢死队要冲在最前面作为全军的表率。 提议完美通过后,敢死队的每一位成员,都获得了奖状,挂在猫耳洞上作为勇气和荣誉的表彰。 而在敢死队成立的第一天,敢死队成员退出了三分之一。 这波操作下来,余涟等人看的是瞠目结舌。 时间继续推移,暗地里出现的那本快乐的小民巴正在被更多的人熟知,一明一暗两本书充实着军队的生活。 台郃排里有三本,其他的作战单位不详。 而快乐的小民巴第一次被台郃阅读过后,他马上嗅到了不安,虽说书名非常迎合主流价值观,可内容完全不是这样,而在暗地里发行,恰恰说明了发行人的目的不纯。 这本书很危险,热衷于阅读的人肯定同样危险。 如果被上层知道,这本书一定会被列为禁书,台郃是最直观接触过民巴的人,他了解民巴们的生活疾苦。 于是,在某天夜里,他偷偷摸摸没收了自己排里所有的快乐的小民巴,把书丢进了火里面,烧成了灰烬。 同样明白其中厉害性的不止他一个,在还没有人把书上交给军官们之前,已经不少的作战单位正偷偷焚烧。 可这东西屡禁不止,焚烧只让一部分胆子小点的望而却步,可还是有不少人一边愤怒着一边阅读。 富有正义感的士兵,比如向笃,他读过这本书后,最想做的就是把书里面的监工干掉,太特么气人了。 然而,东窗事发,消息不胫而走。 只不过,消息不是在近卫军发出的,而是在国内的城市中,这书不仅在部队流通,也在普通民众当中流行。 突然的一天,加西的人走上街头,要求解放民巴,事情越闹越大,可因为部队被调到了前线,没有力量能和民众正面冲突。 于是,加西的贵族向皇帝陛下求援,国王卫队在加西镇压了民众。 而事情一天比一天复杂了,许多城市的居民发出抗议,还有人冲到了监工那里,把所有监工一视同仁的暴揍了一顿。 那段时间,特别乱。 皇帝想过提前解放民巴,可事情摆在这里,如果真的解放了民巴,可能会更加混乱,这种混乱万一影响到了军队,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也因为这样的考量,解放民巴的事搁置了,所以城市中的抗议更加严重了的一些。 国王卫队查了十多天,根本查不出来是什么人印的书,偷偷发行的人倒是找到了一些,目前还在审讯当中。 在矛盾持续到一定程度,终于有一件大事延缓了矛盾的进一步升级,太辉军队进攻了。 没什么比外敌进攻更加能转移视线的了,贵族们提出了一个口号。 先别闹了,一致对外吧。 改变 太辉军队进攻尚未正式展开,以有情报显示,他们调集了整整五支舰队,上百艘军舰就在那座岛屿附近停靠。 而舰队行进的当日,民众对于民巴解放的请求正在平息。 在皇帝陛下以及贵族们扎堆居住的王都外,蓝灰工业迟来的武器装备已经运达。 卫队总部的地下,深不见底的牢笼内,那些发放违禁书籍的人布满伤痕,很少有人的牙齿和指甲还是完整的。 挺刑不过吐口算是常事,被咬出来的人在卫队到达前,得到消息的已经逃离,没有得到消息的人,面临的命运和他们的前辈一样。 事件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那份由不同人的口供造就出来的名单,多到令人发指。 珐瑆惊奇的发现,除了自由民,还有一大批名字里面带着比这个字眼的,那是民巴,还有名字是花花草草和颜色的,那也是民巴。 当然,最让他感到吃惊的,这份名单里面,还能看到不少贵族的名字,基本上是年轻贵族,有男有女。 这不免让人新生恐惧,这里面如果包含贵族,那事情绝对不简单了。 有了这份名单,珐瑆亲王的工作也算基本完成了,除了一点,这一切的一切,最开始的那个点,这个点看上已经去触手可及。 能对民巴如此了解的,一定也是民巴。 卫队早在许多天之前,便把目标放在了加西这座城市,按照书中的剧情走向,很容易去锁定监工。 按照时间推算,监工这两天会被押送到王都。 在这之前,珐瑆看着名单上的某个名字,那个名字赫然在目,那枝。 原财务大臣最疼爱的孙女,也是这一批贵族名单里面,爵位最高的家族。 也就是说,这个人哪怕不是主谋,可所了解的内幕,必将层次更加深入。 时间已是深秋,珐瑆亲王套上外衣,打算去会会这个女人。 同一时间,左蓝已经交接完了这一批订单,大乐的两年消耗了国家三分之二的财力,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因为这两年,几乎付之一炬。 如此,这批订单交付后,左蓝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拿到钱,现在国家拖欠蓝灰工业的钱,已经多到不可计数。 满载的马车离开时是空的,王都也没有多余的物资可以运送。 目送最后一辆马车离开,留下的是唏嘘。 从谷地到王都的这条路上,最多看到的风景是难民,难民的数量有限,还没达到那种上万的规模,想来这些难民,已经是社会的最最底层。 民巴尚且可以果腹,反观自由民,活的还不如民巴。 随行左蓝一同前来的,是让白和阿诺。 阿诺望着干净的街道,满是不甘,她愤然道:“你们马上可以成功了,最后关头败的如此彻底,我已经怀疑,你还能不能兑现你的承诺。” “什么承诺?” 左蓝的目光放在了一家面蛋糕的门口,店主正命令他的两个员工倾倒蛋糕,民众走上街头请、愿的行为,让已经迅速上涨的物价再次飞涨,面粉都要成为奢侈品了。 因为实在卖不出去,那些时间过长、积压已久的蛋糕只能选择倒掉,明明这些东西还是可以食用的。 在这一次的请、愿浪潮中,左蓝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首先,因为战争,国家不可能放弃后勤生产的主力军。 其次,连续数日,能够走上街头的,是年轻却心怀责任感的贵族,是贫穷却富有正义感的自由民。 民巴居然是少数,而衣食无忧的自由民是少数中的少数,商人几乎为零。 这样的结果曾让左蓝一度感到困惑,本应该最多的却是少数,本应该反对的却占有一席之地。 他在来王都的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他已经想明白了,蛋糕店的店主,宁愿把快要过期的蛋糕倒掉,也不会施舍给吃不上饭的穷人,哪怕那些穷人就在店铺门前流口水。 同理,只有财富自由的人才会追寻哲理和同情心,也只有处在毁灭边缘的人才会去思考简单的正义。 对于左蓝的遗忘,阿诺很恼火,她可没时间去帮助回忆,而是走向了那个蛋糕店。 阿诺义无反顾的背影,令左蓝猛然回忆起来,他答应过阿诺,只要民巴解放,他便对大乐人伸出援手,帮助大乐人得到所谓的自由。 阿诺揪住店主的衣领,直接开火:“你这个混蛋,现在这么多人饿着肚子,你居然把珍贵的食物丢掉,你的良心不会被狗吃了?” “这位小姐,想吃可以拿钱来买嘛。”店主虽吃痛,却毫无惧色:“在下是个生意人,做这些东西也是需要成本的,我可不是慈善家。当然了,如果你心肠好,可以买下来送给他们。要是你没钱,就请把手放开。” “你没有一点良知吗?” “良知?多少钱?” “你……” 阿诺扬起了拳头,可惜她的力气不够大,被店主轻易挡住了。 她又想阻止那些店员倾倒,却再以失败告终。 而被倒进排水沟内的蛋糕,正在被人争抢。 阿诺放开了店主,她努力去推开哄抢的人,大声斥责这些人毫无尊严。 而那个店主和他的工人,用铁锹殴打争抢的人群,因为蛋糕虽然倒掉了,可名义上还是他的财产,不允许任何人在未付钱的情况下食用。 成功在垃圾中扣下一角蛋糕的人,脸上是多日麻木后出现的笑意,看的左蓝胆寒。 阿诺失败了,她无法阻止人们抢夺垃圾,也无法阻止店主殴打人群,愤恨的去摸腰间,那里没有供她使用的武器。 把最理想的人和最现实的人放在一起,理想终归难以击败现实,因为这就是现实。 “阿诺!”左蓝呼唤,“已经够了,回来吧。” 阿诺低着头走到左蓝面前,她缓缓抬头开口道:“借钱。” “多少?” “足够买下这间肮脏的店铺。” “你这是何必呢?” “何必?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不会卖的。”左蓝看着正在上演的闹剧,“那是他最后谋生的手段,这家店卖多少钱都没有意义,钱已经不重要了,食物才是最重要的。在盛世,越是不重要的东西,价格越高。到了乱世,一切都会反过来。” “那我自己开一家店可以吧!” 左蓝面无表情,他看了看时间,随后转身离开。 阿诺算是被拒绝了,她冲上去想要打左蓝一顿,一旁默默无闻的让白一只手给她死死拽住,寸步不可移。 此时,积攒了一辈子的脏话,在这个女人的口中说出来,而这些话也全部进到了左蓝的耳朵里。 一个小时以后,左蓝来到了一处宅邸前,这座宅邸是那家所拥有的一处,在王都外围。 如今,这里聚集了一小撮人,比蛋糕店上演的荒诞更加有趣的事正在发生。 七个衣着华丽的自由民围着同样衣着华丽的女人,女人带着他们在宅邸外面参观。 “喂!卡莱先生,您也来了。” 最先看到左蓝的人热情似火,他的话惊动了这一小撮人,所有人的目光放在了左蓝身上。 商人们的热情可想而知,蓝灰工业是全部生意人里最庞大的,而左蓝,是和商人领袖洛汗,关系私交最好的。 被商人们围在最中间的女人,是那枝,她正在变卖房产。 看到左蓝的这一刻,那枝悲喜交加哭笑不得,她根本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个男人。 虽说那枝还有贵族头衔,可她还是像正常的卖家那样,细心的为买家介绍商品,想尽一切办法去谄媚,都是期望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 税收因为物价的原因,已经算是断掉了,贵族赖以生存的东西已然丢失,那些习惯了铺张的生存方式的人,难以转变,又没有生财途径,只能通过卖掉世代相传的东西,维系生活。 最后一面 “各位,请随我移步。” 卖家和买家一同进入了传承百载的宅邸,几周前,这里已经空无一人,院内枯黄的杂草不再有人负责根除。 宅邸占地面积两千五百,如若不是传承,很少有人能在王都购置如此房产。 买家们跟在那枝身后,对宅邸的一切评头论足,很多老物件被说成了迂腐落后,整体布局存在各种不合理。 那枝听着这些话,忍着耳朵的刺痛,一句句讲解介绍。 庭院中央有一棵树,道路按照这棵树来整体布局,那是那枝太爷爷最骄傲的一棵树。 在买家们这边,这棵树已经被贬的一文不值。 他们全是为了砍价。 正如老宅变成了商品,仿佛那枝本人也成了正在被贬低的商品,一文不值,心里特不舒服,可仍旧要按着性子。 步入客厅前,那道门连试了五次才找对了钥匙。 正对客厅门的两侧是向上的楼梯,两侧楼梯中央的墙上还有固定的烛台,烛台分列两侧,所有的一切之间,是那枝太爷爷的画像。 画像的顶部落了一点灰尘。 买家们在客厅中央驻足,所有人的眼睛都对着那画,所有人的眼神都在表露不满,没有人会在这样显眼的位置挂这样一幅人像。 如此另类的表情,刺着那枝的心剧痛,她站在那幅画前面面对一众买家:“先生们,既然各位眼光独具,想来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了,几位随便转转吧。” 买家们中的个别人鼻子抽动,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左蓝在这些人背后说道:“诸位,我和那枝夫人有话要讲,请给我们一点空间。” “既然卡莱先生说了,我们就感受一下贵族的居所吧。” 买家们嬉笑摇头,在第一层和第二层进进出出。 那枝伸出手来:“卡莱先生,这边请。” 左蓝跟在那枝身后,一边走一边去看建筑的墙面,还能听见那枝说话。 “七岁前,我是住在这里的,爷爷尚在世,他每个周末的下午会来。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姐姐,二哥。那幅画上是我的太爷爷,我只在画像上见过他。” “你和太爷爷一点也不像,那后来呢?你家搬到了中心地带?” “是,七岁那年,举家搬迁,这里荒废了有段时日了,不过雇佣了人专门打理。” “他们现在呢?被辞退了?” “不是的,我家不会主动辞退任何人,哪怕入不敷出。是因为那件事,他们走上街头了,视我们为敌人。可是呢,就在昨天,我把最后一个月的薪水送交给了他们。他们留下了钱,我被赶出来了。” 她在说一件很好笑的事,说完后回首对着左蓝微笑。 这个笑容给左蓝提供了很特别的启发,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到底是贵族的丑恶更加可怕还是下层民众的丑恶更甚厌烦。 除外,他还涌出了恻隐之心。 二人来到了阁楼之上,那枝在一盘钥匙中去找正确的那一把。 左蓝站在那枝身后问:“你家应该很有钱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了变卖祖产的地步。” 那枝拧动钥匙,失败后再换一把,连续换了三把后,她停止了把钥匙插进锁孔的动作,整个人一丝不动。 “不是祖产,我的家人还有结余,我变卖的是我自己的嫁妆。” “你缺钱可以告诉我,你家先生不是军官吗?他在部队应该有收入吧?况且吃穿不愁。” “左蓝,家里上上下下都需要开支,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家先生那点薪资也不是和物价一起涨的。我除了变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已经不知道,如果再把钱花光了,我还能怎么办?去向我的父母讨要吗?” 她一把钥匙一把钥匙换下去,当所有的钥匙都试过了,锁依旧没能打开。 这一刻,她愤怒了,把钥匙丢在地上,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布满灰尘的阁楼。 她就这样紧挨着阁楼,口中喃喃:“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到底发什么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有钱。”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的钱,我不会要的。” 左蓝特别想安慰几句,甚至想去抱一下,可是,这个念头才出现就被他自己压制住了。 到了如今这一步,和左蓝印刊的那套书也是有关系的,大众的正义感让这个国家雪上加霜,贵族的生活一落千丈,平民的生活难以维持。 这也使得,他本人有一种罪恶感,如果他能忍住,晚一点印刷书籍,说不定一切还能好一些,民巴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忍耐下就好了。 事情远没有期望的那样简单。 阁楼下面的买家们,仍然在说说笑笑,可他们的话题,已经与这座宅邸没了一点关系,全是发战争财的话。 左蓝轻轻拨开那枝,他一脚踹在门上,那道用所有钥匙打不开门,轰然倒地。 卷起的尘土落地,小小的阁楼里面,只有一张破财的木床。 那枝走进阁楼,手在木床上抚摸,她坐在床上沉默着思考。 左蓝在门外看着。 一段时间后,那枝双手掩面,她带着哭腔说道:“左蓝,你走吧,带着楼下那些人走吧,这个地方,我不会卖了。” “那枝……” “走啊!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左蓝叹气,他看着那枝穿的一身黄色长裙看了良久,接着,转身离开。 时间慢慢流逝,那枝在那张木床上发呆,到了下午才站起来。 走过留下了在扶手上留下不少手印的楼梯,人到了一楼的客厅。 在那个实木桌子上,一口皮箱摆在上面,皮箱之上,还有一张纸。 那枝犹豫着走向皮箱,她已经可以猜到那里面是什么了,伸手捏起纸,纸上短短两行字。 “这可不是馈赠,这是你结婚时,我拖欠的贺礼。 那枝,一定要开心起来啊。” 两行字下面还有落款,落款是一个手绘的笑脸。 那枝两滴眼泪打在纸上,曾几何时,自己的爷爷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这张纸和皮箱里的钱,是那枝对左蓝最后的一件回忆,自今天过后,二人未见一面。 回到家中,那枝把钱交给了管家,还没等准备晚餐,一名身穿白色军装的男人不请自来。 珐瑆站在客厅中间,面无表情的邀请:“那枝夫人,请跟我走一趟。” 皇帝卫队到来,肯定没什么好事,皇帝卫队主动邀请去喝茶,问题就更加严重了,在那一次的晚宴上,勍惟太公也是被这个人带走的。 那枝被带走后,管家第一时间跑向了大门,只不过有了一次教训,卫队成员们严密的把控了这个家,绝不能再有人通风报信。 当初审讯贝拉的地方,如今审讯起了那枝,像情景再现。 珐瑆点了一根蜡烛放在桌面,在靠近那枝的这一侧,桌子上还有没干的血迹。 “知道请您来是什么事吗?”珐瑆坐在那枝对面,“我清楚您的事情,您也应该知道,在前线,有您的丈夫冒着生命危险保卫国家,可是您呢?您做的事与他背道而驰,这算不算某种背叛?” “我不认为我有哪里背叛了国家,我的所作所为和我的丈夫一样,只是想让自己的国家变得更好。” “变得更好?”珐瑆冷冷一笑,“您管这叫更好?您管上万人饿肚子是更好?还是您认为变卖祖产是更好?不得不承认,像您这样主动承认罪行的不多见,也给我们节省了时间。我们可以给您一次机会,只要您交代了幕后主使,对您所犯下的罪,可以既往不咎。” 听到这个问题,那枝感到很诧异,她不解地问:“什么幕后主使?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珐瑆瞬间哑然,他对审讯室外面喊道:“把人带进来。” 门外候命的卫队成员,立刻行动,他们拽着一个完全看不清脸的人进了审讯室,并将其的模糊头部按在那枝眼前。 节目 在那枝的视线里,那颗血肉模糊的头是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已经分不清长相,多余的头发被血瘀粘在脸上。 她被吓到后退,一直退到墙边。 珐瑆总队长悠然的戴上手套,轻轻掰开单靠眼部肌肉无法睁开的眼睛,细声细语的问:“怎么样?是她吧?” 在烛火下,一双充满血丝眼白的眼睛逐渐出现了黑色的瞳仁,随后定格。 “问你呢,说话。”珐瑆弯着腰凑上前去,“好好看看,是不是她?你可一定想清楚,不然,我们还要把你送下去的。” 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机的人,在此时止不住颤抖,来自地下牢房的可怕回忆瞬间爆炸,这人如鬼魅一般的声音惊动了所有人。 “是她!就是她!” “很好!” 珐瑆拍拍手,示意手下送这个人回去。 这人无助的低吼,最后一丝生机也被绝望冲刷的荡然无存。 被那样的眼睛注视过,那枝的魂都丢了,她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回到蜡烛前的。 一直到珐瑆问话,她才如梦初醒。 “那枝夫人,人证已经有了,您没必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承认吧。” 那枝心里打鼓,语气慌乱:“我不知道,我要承认什么?难道说去孤儿院做义工,也是罪吗?” “孤儿院?不不不,可不是什么孤儿院,我们正在聊很大很大的事,像颠覆。” “颠覆?” “国家。” 那枝惊呼出声,她迷惑的望着珐瑆,随后问道:“您是说我?我一个女子?颠覆?国家?搞错了吧?” “搞错?您觉得我们会搞错?”珐瑆摘下了沾染淤血的手套,“那枝夫人,可能有一件东西能够帮助您回忆一下。” 接着,珐瑆在抽屉里拿出了那本书,把书慢慢推到那枝眼前,由于蜡烛的光芒,封面特别清晰。 他又追问道:“怎么样,可是想起来什么来了?希望您不要隐瞒,您知道这本书造成了多大的恶果吗?除了谷地这座城市之外,别的城市已经乱成什么样您可能不清楚?可是王都也发生过,这个您应该是知道的。” 那枝低着头,眼睛在那本书上,这件事她的确做了,在珐瑆出现时,她也知道,一准是这件事惹得麻烦。 虽说不知道作者是谁,可她自看过书中的内容后,已经可以断定,主角就是左蓝本人。 也许是正义感,也许是别的,她分发出了十七本。 珐瑆死死盯着那枝的眼睛,他完全可以在一个人的眼睛里找到答案,随后,他说:“那枝夫人,您分发了十七本,性质可不是传阅那么简单的。如果您不是印刷书籍的人,那您也一定认识背后主谋。” 那枝心头一紧,这可不是个小罪名。 正当她寻找说辞时,珐瑆话锋一转。 “不过,鉴于您的丈夫,我们决定给您一次机会,只要您愿意指认,我可以担保您无罪。今晚天,您从未来过这里,也从未和我有过任何交流。不知这个提议,您意下如何?” 珐瑆出奇的自信,他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能在卫队总部安然无药走出去,本身已经是种奢侈。 印刷和流通书籍的人,那枝肯定是见过,那个人应该还在王都里面,同样,左蓝也在王都。 见那枝迟迟不语,珐瑆再一次威胁:“看看刚才那个人,您不会也想变成那个样子吧?我们还不想这么早对您上刑,那东西太疼了,任何人都承受不住。” 想到那颗血肉模糊的头,心底好似无底洞一般恐慌。 刚柔并济下,那枝仍然不语,她还在悬崖边犹豫,进一步万丈深渊,退一步海阔天空。 珐瑆也不着急,想让一个人开口有的是办法,只要带着这个人去下面走一圈,再严的嘴都会被撬开。 只是,他想来一次狠的。 “来人!” 他叫来了门外的卫队成员:“带那枝夫人观赏节目。” 一小队的白色军装中间夹着一片黄色,他们离开卫队总部,在狭窄的小巷子里行走。 那枝边走边想,她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可偏偏是这样才可怕。有一种可能,卫队已经锁定了最终目标,如果是这样的话,坦白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脑子里混乱不堪,心中五味杂陈,在坦白和抗拒之中,慢慢向着前者靠拢。 在自己家,还有一大家人靠着自己养活,万一自己出事了,后面的事难以想象。 她有些后悔,后悔头脑发热去分发那些书籍。 路很长,在傍晚的漆黑中,有一座巨大建筑的轮廓一点点逼近,那里是角斗场,是疯狂和野蛮的代名词。 这让她很是不解,为什么卫队会带自己去那个地方。 “那枝夫人,请吧,好戏就要上演了。” 珐瑆绅士的邀请,一只手放在那枝后背上,强迫那枝步入角斗场。 除非重大盛事,角斗场很少对外开放,今天晚上,是久违的疯狂时刻。 在夜晚快要到来前,角斗场内已经有了一半的人。 卫队来到了角斗场视线最好的地方落座。 珐瑆把那枝按在座位上,他走到了后面并把双手放在了那枝的肩头,在极近的距离上说着:“耐心等待吧,快要开始了。” 夜色逐渐降临,角斗场到处都是灯光,前来观看的人络绎不绝,很难想象,好多人都要吃不上饭了,还会有人对这种事感兴趣。 那枝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只是她的心思不在这个地方,也就没在意场内的大呼小叫。 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她像其他的贵族那样,安安稳稳的过着幸福的生活,骨子里的叛逆也在逐步增长,而那种小打小闹的叛逆,只是去违背家长的意志罢了。 在某一天的晚宴上,她碰到了那个男人,从那时起,人生彻底发生了改变。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她好恨他! “快看快看!开始了!” 珐瑆激动的狂拍那枝的后背,像孩子一样兴奋,指着角斗场的中央。 在场内,近乎两米高的木堆点燃,世界变得明亮。 一群一看就是饱受摧残的人走进场地,他们被长长的铁链锁成了一条。 “主角到场了!”珐瑆激情澎湃,“那枝夫人,很荣幸给您介绍,这些都是发起游行的头目,还有几个是分发违禁书的家伙,这些人都是主角,您可要认真看,很精彩的。” 场中被连环锁起来的人距离火堆很远,似乎那堆冲天的火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东西,所有人的表情是绝望的、妥协的。 观众们发出一片呼声,让这些主角们更加的恐惧。 那枝再去看角斗场,她终于明白了,这个角斗场的造型就是一个饲养蛐蛐的蛊,主角们就是被无数双眼睛观赏的不被同情的蛐蛐。 珐瑆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如果不主动坦白,那枝本人也会在下面,用生命供他人娱乐。 在全场的欢呼声中,一头体型夸张的牛闲庭信步走到了火堆前。 被锁住的人开始后退。 珐瑆不太满意的咂咂嘴:“怎么是牛啊,真没意思,就没其他猛兽了吗?” 他说完这句话,身边的一名卫队成员悄悄离开。 而几分钟后,牛被驱赶回去。 正当观众们扫兴时,一群狼冲进了角斗场,把人们疯狂的兴趣点燃。 狼群不像牛,它们已经饿了数日,在看到猎物后,不顾一切扑了上去。 珐瑆得意的鼓掌道:“这才像样。” 锁成一长串的人惊恐后退,因为人与人的距离太短,整条人群被拖成了一片,那样子很像一条正在扭动的……虫子。 接下来,极为震撼的一幕上演了,那枝恶心到了极致,而珐瑆却残忍的控制她的眼睛,逼迫她看完了整场演出。 那些鲜血的骨骸,扭曲的人形,贪食的饿狼。 那枝干呕不止。 蓝色怪物 她一只手扶住座椅,腰背躬成了虾,血腥的一幕充斥她的大脑,肠胃波涛汹涌般翻滚。 距离胜利已经不远了,珐瑆决定最后一次进攻。 “夫人,想想吧,如果您和他们一样站在下面,那场面想都不敢想,会很漂亮的,是一朵会绽放开的红花。”他用力吸气,“隔着时空,我都能闻到花香味。您放心,只要好好配合,我会把花栽种在阳光下,而不是血液中。” 那枝惊惶未定,这个卫队的总队长根本就是个变态。 在战争开始后,得到了皇帝准许,卫队上上下下都是这种风气,人人避之不及。 角斗场没有什么吸引珐瑆的事情了,他挥手带走那枝,一行人原路折返,回到了那间审讯室。 审讯室单独留下那枝一人,珐瑆恩准她可以放松放松,然后好好回忆一下。 烛光铺在那枝苍白无力的脸上,她已经被完全的恐惧所包裹,还有最后一线希望,把事情留给其他人,自己独善其身。 只要指认出印刷书籍的人,她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回家,洗个澡睡觉,回家成了人生中最幸福的美好愿景。 审讯室内除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只剩下烛台和血迹,还有桌上没有收走的一本书。 那枝不知为何伸出手去,把那本书拉到了自己面前,这书中的内容,还有最后一部分没有看过。 “对不起,左蓝,我可能要背叛你了。”她翻到还没读过的地方,“请你不要责怪我,让我再最后看一下你的故事吧。” 离开了波澜壮阔的大海,白色的海豚已经在爆炸中身亡,这只海豚很傻,想着用血肉之躯去撼动根深蒂固的思想。 可爱的陆地小动物和同样可爱的水中小动物的友谊,在满天焰火中彻底消散,能留存下来的东西不再局限于物质,是精神。 民巴头一次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动物存在,那些动物是高贵的,像人类一样。 我们的蓝色小怪物在接下来的数周时间里,领导着一群异类,在人类的栖息地内艰难的求生。 完全陌生的环境,完全不被掌控的命运。 想在人类的栖息地中求生,本身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人类不允许其他物种涉足他们的领地,如果不巧被发现了,是会被人类捉去做奴隶的。 民巴会被关进用铁构成的牢笼,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在人类的宠物中,民巴是最底层的存在,居住的地方比狗要好一些,可吃的东西比狗还要差一点,因为狗狗是能够吃到人类吃剩下的食物的。 蓝色的小怪物已经不止一次发现,人类是拥有魔法的,他们有一种透明的屏障,有了这种魔法,人类可以使液体悬空,饮用水源足够方便。这在民巴的认知里,堪称神迹。 说到神,民巴们发现了人类领地内的两个神,一个叫做无形的神明,另一个叫做伟大的国王。 在来到人类栖息地的第一天,民巴们便被迫认识到了第二个神,那个真实存在的、受到万人敬仰的、高尚的存在。 蓝色小怪物通过观察发现,国王在人类领地中的地位,很像监工在民巴村庄的地位,一呼百应,号令群雄。 这也使得小怪物惧怕国王的名号,就如同普通民巴惧怕监工那样。 如果不是民巴的外形和人类相似,恐怕民巴们无法度过第一天,也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像人类,民巴们只能伪装起来。 伪装并不简单,需要把长长的头发剪短,还需要换一身人类的皮囊。 在艰难求生的岁月里,民巴们一天比一天更像是人类了,比人类还要人类。 几乎每天,民巴们都在适应自己的变化,这里面属我们的蓝色小怪物学习最为迅速,已经发展到了完全人类化。 人类的生活异常快乐,只要有一种纸,就能换取一切生存必需品。 民巴们从不换取毫无意义的东西,民巴最喜欢的只有简简单单的食物,不但能够填饱肚子,也不用消耗太多纸张。 无忧无虑的生活改变了除了蓝色小怪物以为的民巴们,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同类,只想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直到寿命走到尽头,如果可能的话,顺便找找伴侣。 只是,最好不要诞生小民巴,这是民巴和人类的一种区别,太多小民巴的出现,是会被人类察觉到的。 幸好,我们的蓝色小怪物还没有忘记自己对白色海豚的承诺,找寻自己的同类。 蓝色代表着幸运,小怪物的运气一向不错,他在人类的栖息地里发现了自己的同类,一群和他一样的小怪物。 有黑色小怪物,有绿色小怪物,还有紫色小怪物。 当小怪物们走到一起后,某种族群效应应运而生,疯狂的发酵后,小怪物们就要去找更多的小怪物,这是这个奇特种类存在的意义。 读到这里,那枝抿嘴笑了,她很喜欢左蓝自嘲为蓝色的小怪物。 这时,她听到审讯室外有人在走路,于是她慌乱的合上书,把书放回到原处。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想来不是要进审讯室的,那枝松口气,再把书拿过来看。 小怪物们分裂增生,数量变得庞大,由此,小怪物们胆量打了起来,萌生了很多很古怪的想法。 我们的蓝色小怪物在人类那边学到了一种行为方式,人类称之为战争,通过战争,人类可以获得想要的东西。 比如土地,比如可以换取食物的纸,再比如自由。 自由很缥缈,蓝色小怪物还是民巴的时候,已经梦想过这种缥缈着的事物。 其他的小怪物们赞同这种方式,并联合和民巴们,对人类爆发了战争。 人类同样不是孤军奋战,他们说服了南面的马群,说服了北方的龙族,三家合力与民巴们交战。 可怜的是,民巴们除了一腔热血和满身的仇恨之外,只剩下被人耻笑的命运了。 北方的龙族吐着火焰,南部的马群扬起铁蹄,民巴们一败涂地,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自由,反而成了奴隶中的奴隶。 往后的日子里,怪物们被关在了铁栏杆后面,终日与污水作伴,他们迫切的希望,能够有什么东西来拯救他们,拯救他们脱离苦难。 民巴本没有错,他们只是想活的像人类一样,能够自由的打发时间,能够自由的呼吸空气,能够自由的站在阳光下,而不是晦涩的角落。 各位,蓝色小怪物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如果大家真的好奇民巴的生活,可以走进矿洞或者步入田地,当然,前提是,你们的内心足够强大,因为那是非人的生活。 民巴们的诉求很简单,只是奢望人生来就应该拥有的权力罢了。 他们不是瘟疫也不是疾病,他们是人,和大家一样的人,任何拥有良知的人都应该感到痛惜,我们的国家还拥有着奴隶。 我不知道民巴的自由还要等待多久,也不知道还要牺牲多少民巴才能换来自由,但我知道一件事,这条路上,已经有太多条生命前仆后继的死去,只是为了被允许一点点自由。 “被允许的自由吗?” 那枝扣上书,还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正如书中所言,这条路上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人前仆后继的死去了。 她接触过民巴,知道民巴中也存在很伟大的人格。 她想到了角斗场上的民巴,想到了曾经在谷地的郊外看到的尸横遍野,想到了左蓝扑在自己的怀中哭泣。 她动容了,人很难拥有伟大的时刻,而这个机会就摆在面前,如果自己可以换回更多的生命,她愿意去做这件事。 其实,她也有些懊悔,本来已经决定好了置身事外,为什么偏偏还要去看这本书。 也许,有些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时间流逝飞快,那种才建立起来的使命感已然消退,她又在坦白和抗拒中犹豫不决。 “混蛋左蓝!” 那枝气呼呼的乱翻书,猛然间,她发现了最后一页还有文字。 很多书都会在写完后留下一两个空白页,主要是为了印刷时方便才这样做的,那枝胡乱翻动之下,无意间打开了空白页的背面,那里还有简短的文字。 文字是这样写的:本书特别鸣谢让我的人生重见光明的那位贵族女士,当我的使命完成后,我承诺,愿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她。 这下子,那枝不淡定了,周围的一切变得雾蒙蒙的,感官正在消失,呼吸难以维持,世界变得不再真实。 松口 再次把世界带回到那枝身上的,依然是令她永远会惊慌失措的声音,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审讯室而来。 情急之下,她飞快扣上书,由于过于的急迫,那本书和原先的位置相差甚远,但已经来不及去更正这个错误,飞驰而来的两个人在下一瞬间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她只能去盼望,自己移动过的东西千万不要被发现。 两道身影在进门后不再那般急躁,这两个人除了卫队的制式服装之外,还蒙着面,其中一个人的手里平端着一根粗大的铁链。 铁链每一次的晃动都会有金属相撞的声响,听的那枝头皮发麻,她不免会想,这东西说不准会用在自己身上,链条快要粗过她的手臂了。 端着链条的人把铁链丢在地上,一阵连续的响声过后,那枝心头咯噔一下。 接着,另一位的声音传到耳中,是完全质询的声音。 “你的同伙已经全撂了,你也不用死扛,现在,我们需要录一份你的口供做对比,你现在可以说了。” “您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审讯者疯狂拍桌子,“这里轮不到你问问题,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回答。” “回答?回答什么?我实在听不明白。” “什么听不明白!告诉我!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印刷的书籍?你们团伙里还有谁?你们把这本书都发给了什么人?” 审讯者是不耐烦的和急躁的,露出来的眼神也是凶狠的。 在珐瑆那里,那枝尚可以得到一点尊重,而这两个新来的审讯者,已经把她归位了犯人,不再留一丝情面。 往往这类快速又狠厉的审讯会令人慌乱,也会失去分寸。 恰恰此时,那枝已经失去了分寸,她没敢多去想,很不自然的回应道:“我没有同伙,也不知道您说的同伙是什么人。” 审讯者冷漠的一笑,满是威胁的说道:“没有同伙?你是打算一个人抗下罪名是吗?实话告诉你,这样做没用,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把你们所有人揪出来只是时间问题,相信我,到最后谁也跑不了的。如果你现在老老实实说,我们可以考虑减刑。 可能你还是听不明白减刑的意思,我可以多浪费一些口舌。你们这群颠覆者的下场,有且只有一个,等待你们的唯有死亡。倘若你愿意配合,你将避免死亡。” 前后的差距下,那枝的大脑嗡嗡作响,看似很遥远的死亡头一次距离这么近。 真如这位审讯者所说,会有很多很多人为此付出代价,偏偏那枝本人有一个独善其身的机会,莫名其妙的叫做庆幸,她庆幸有如此机会。 在审讯者威严的注视下,那枝想起了数周以前。 那一日的夜晚,她失眠了,也是在这个失眠的夜晚,门外像贼一样的动静被捕捉到,当她大着胆子凑近并拉开房门的那一刻,门外两双诧异的眼睛同自己对视。 那两双眼睛,无疑是发放书籍的人员。 在那两个人逃离之际,她看到了书上的民巴二字,如果不是这两个字,她便不会喊住这两个人,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一切,更不会置身于卫队总部的审讯室当中。 千想万想,听审讯者的意思,那根瘆人的铁链,今天无论如何都是要戴上的。 情急之下,那枝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我要见你们总队长。” “不可能,我们队长日理万机没空理你。可如果你把罪行交代清楚了,我们队长说不定会愿意见见你。” “既然见不到你们队长,那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好,给她套上带走。” 把那枝吓得一惊一乍的铁链已经舞动起来,好似一条通身黝黑的蛇,审讯者握着铁链接近那枝,冰冷的金属带来的寒意触到了她的后颈皮肤上。 她已经在想,这条沉重的铁链,有没有可能一瞬间压碎自己的颈椎。 人一旦到了即将上刑的边缘,心都会斗争,那枝由于某些原因不肯供出左蓝这个人,而这种执着正被一点点的蚕食。 当她感受到森然的冷意和铁链的重量时,审讯室的门又被人打开了。 珐瑆恼怒着吼道:“你们这两只东西在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下,不仅审讯者傻眼了,那枝同样傻眼,她过了很久才发觉后颈的重量消失了。 留在审讯室里的,只剩下珐瑆一人。 “那枝夫人,您现在知道了吗?”珐瑆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侃侃,“在这里,只有我对您算保持一定程度的敬重,这完全是因为您的丈夫。同样的,也只有我可以保护您,您最好的选择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我。” “那两位是您找来的演员吧?” “演员?您误会了,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让您认罪,知道为什么吗?您的那位亲人在卫队中担任了要职,好多人看着眼红,巴不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拉他下马。那枝夫人,您只要愿意讲出来,保护的可不单单是您的丈夫,还有那吾,听闻你们关系很好。” 那枝对此话保持怀疑,主要原因还是卫队的一贯作风,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犯人,她不知道哪怕说了,也只是一厢情愿的黄粱一梦。 见那枝仍旧不打算说,珐瑆的耐心终于到了临界值,他将桌子上的书翻到最后一页上,看着那行文字笑道:“您越是死扛越能证明一个问题,您以为我为什么会单单把您带来?在这份名单上,能够给作者提供帮助的贵族女性,只有您一个。 也就是说,您可以让我们减少很多麻烦,直接抓到幕后主使。其实,通过其他方式,我们一样可以找到他,只是多浪费一些时间罢了。您想保护这个人是不可能的,您改变不了任何事,除了让自己的一家人陷入深渊。” 话到此处,那枝已经想明白了,她确实无法改变什么,可那种内心的挣扎总是难以取舍。 她就这样想,两难之下,最终还是松口了。 “他叫左蓝。” 珐瑆听到这句话后,立马进入状态,他等这个结果很久了。 于是,他在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上了这个名字,顺便调侃:“蓝色小怪物,原来如此,您请说下去,我需要更多信息。” “他叫左蓝,是民巴,我们是两年多前认识的。后来,我们见过几次面。” “嗯,还有。” “没了。” “没了?”珐瑆用笔在纸上点了一个点,“就这样?” “是的,我和他交集并不多,最起码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密切。他只是一个民巴而已,我不可能和这种人走得太近。” 珐瑆略做思考,好像也对,他接着问:“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地点是哪里?” 那枝装出回忆的样子,实际上在想该如何回答,她不想实话实说,左蓝那一提包钱的热情可不能就这样辜负了。 寻思数秒后,脑中灵光乍现。 “是半个月前,他在街头遇到了我,并且请求我能够替他发放书籍。您可能不知道,民巴也是够单纯的,居然会如此轻易的相信别人。” “可你还是帮助了他对吗?” “是的,当时的我认识不到这本书带来的后果,现在想起来,悔不当初。” 珐瑆去看那枝的眼睛,希望找到说谎的迹象,怎奈那枝掩饰的很好,完全是愧疚的样子,因为她确实是在愧疚。 这里面除了一个名字,完全没任何有用的信息,珐瑆又问道:“那当您了解了这本书的危害,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上报?” “阁下,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性,我的思考也只是怕有麻烦,其他的没有去想,您应该理解。” “完全理解。您是否可以告诉我,他人在何处?” “我并不清楚,也许已经跑掉了。” 看着纸上写的这点东西,珐瑆直挠头,这和没审有什么区别?到头来得到的还是一堆废话。 他把纸折起来,面色深沉的问那枝:“以上所说,您是否可以发誓,您所告诉我的一切皆是事实。” 那枝把两根手指放在额头处,紧闭双眼发誓:“我以贵族的名誉起誓,所言如实。” “那好吧,我相信您的诚实。”珐瑆站起身来面向房门,“来人!” 早已经等待的卫队成员进入了审讯室,这四个人究竟什么时候到外面的,那枝丝毫没有察觉。 “把那枝夫人带下去。”珐瑆发布命令,“她因传阅违禁书籍的罪名,遭到逮捕。” 那枝不可思议的看着珐瑆:“您欺骗我?您身为贵族,怎么能违背自己的承诺?” “欺骗?为了谷地死去的人民,这点微不足道的欺骗算得了什么?我会把你们这种人一个一个全都抓起来,再一个一个送上绞刑架,把她带走!” 渡山 一旦到达卫队总部的下层建筑,迎接那枝的唯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除非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能够有人来拯救她。 她想挣脱身边的几个男人,只是她是个女人,力气和人数均不占优势,一切变得徒劳无功。她最后被压弯了腰,抬着头斥责珐瑆:“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羞耻?你的行为远比我还要羞耻,为什么不为被民巴杀掉的人想一想?他们不够可怜吗?你还记得谷地城内都发生过什么吧!如果这些民巴不再被压制,天晓得他们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出来?” “那民巴呢?他们还不够可怜吗?” 珐瑆听着已经听了无数次的话异常厌烦,他怒视那枝:“可怜的人总有可恨的地方,我已经不想再回答这种问题了,任何企图颠覆的人都应该碎尸万段。而你,放心,你还能多活一段时日,等我抓到了那个左蓝,我保证让你们死在一起,好好享受你人生的最后时光吧,会很短暂的。” 那枝绝望的低下头去,放任自己被押送到总部的下层。 卫队总部的下层建筑,里面的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所建立,把人的嘴撬开,牢房在这里是稀有结构,多的还是刑具。 成功打开了一张嘴,珐瑆拿出他写的那张纸,对着纸上的名字进入工作状态。 他的下一步工作,毫无疑问是要抓捕头号人物,只不过如今情报少的可怜,这个左蓝根本是凭空冒出来的。这使得卫队接下来的行动,很大的一部分需要依靠猜测来完成,比如这个人如今最有可能的藏匿地点,还有…… 想到这里,珐瑆追悔莫及,他自言自语道:“还是着急了,应该先搞清楚这家伙的长相。” 他很少犯这一类错误,为了尽快侦破,他本人已经很长时间没合眼了,加上那枝的各种不配合,最重要的东西反而忽略了。并且,坏印象已经留下了,再想从那枝嘴里骗出来什么东西,已经很难了。 只是,这种事还难不倒珐瑆,他还是有办法弥补这个错误的。 十几分钟后,完成任务的卫队成员回来汇报工作。 珐瑆顺便对他们下达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派人以便装前往谷地和加西的大街小巷,秘密打探名字是左蓝的所有人。另外,查询通行关口和驿站,在正常途径的往来名单上留意这个名字,但再被问起时,要对外宣称寻找的人叫“左比”。 把人分派出去后,他又叫来了另一个成员,这个人皮肤黝黑。 “卫队的所有行动你就不要插手了,我有一项特殊任务要交给你,未来几天将有重要人犯送到渡山监狱,我需要你想办法接近她,从她嘴里套出一点东西出来。” “目标是谁?” 这位肤色黝黑的卫队成员在审讯室内听取了任务,于第二天正午出发,他换下了卫队的队服,套上了一件自由民也可以买得起的皮衣,去了和那枝同样的目的地,渡山。 渡山监狱关押的犯人全是特殊罪名的,任何在言论和行为上试图反抗皇帝意志的人,只要不是死刑,都会被关进这里。想要进入渡山,首先要游过改道过的河流,然后坐上吊篮,由于山体较高,吊篮分成了六段。 到处都是险要地势的山体,据说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到达山顶,当初修建时是有一天通往山顶的小路的,修建完毕后,这条路整个毁掉。 也就是说,想要进入和离开渡山监狱,难如登天,这个地方远比要塞还易守难攻。 不知是几百年以前,河流的突然改道,成就了这块地方。 渡山的具体位置,是王都向西北方向六十千米,可以说是不远的距离了。 那枝送往渡山的路上,东部海岸已然风起云涌,那几日的天空从没有晴朗过,直到挥不去的阴霾里,下起了暴雨。 海边本就多雨,一些地方的地面连续一个月都是泥泞的,而今深秋将要结束,这差不多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 近卫军某步枪团的一个作战排,今天接到的命令是到阵线后方例行巡逻。 雨越下越大,在距离西面的古城还有不到三千米处,实在到了无法前进的程度,全排缩进了一座桥的下方,一边看着雨幕一边抗拒寒冷。 空气异常清新,为首的几个士兵还抽上烟,惬意的享受雨水下昏昏欲睡的干爽。 矮个子在行军包里找口粮吃,百事通想着能不能用有限的材料从桥洞下升起火来,对多数人而言,这种雨还是适合在家中酣睡,不过那些雨水溅落在脸上,也不失为一件爽快事。 雨是倾盆而下,向笃叼着烟琢磨着他的矫情,在想像一种场。 幻想中也是这般大雨,可亦手中没有打伞,在四周空无一人的原野上孤苦无依,而向笃本人不知道怎么弄的,凭空出现,手里握着一把足够抵御暴风雨的大伞。 正美着呢,嘴角慢慢勾起来,一簇小火苗照在了脸上,他条件反射的猛嘬两口,叼着的烟被点燃。 在近卫军的日子里,他学会了吸烟,爱上了饮酒,比从前更加对可亦心心念念,殊不知他们两个都在一个单位上班。 等回过神来,周围的战友都在看他,还有几个在做思考状,若有所思中就已经读懂了这个青年的小心思。 “你们看我干嘛?” 向笃左右环顾,那些看他的人一笑置之。 百事通喃喃自语:“年轻就是好啊!” 艺术家笑道:“那可不,老向,你说你也不得个病什么的,医院没去过吧?我可知道,医院有几个不错的,有机会你得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搞定一个。” “还搞定一个?”矮个子哼哼唧唧,“那几个女的心气儿太高,我感觉老向难。再说了,目标也不多,贝组长肯定是余老大的,这个没什么问题。小妹咱们几个挣挣也差不多搞定,那个高冷女神别想了,那是成功人士的,最起码要是个将军。其他的也都名花有主了,不过有一些是插在了牛粪上,可惜,可惜。” 他这里分析着,台郃站起来到了桥洞的另一侧,认真研究起了地图。 百事通拿手指戳了戳矮个子,非常之小心的提醒:“闭上你的嘴,排长刚才看你的眼神要杀了你,嘴没个把门的。” “我给忘了。” “等着回去挨收拾吧。” “你说也是,咱们排长整天守着那个寡妇干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哥告诉你吧,那寡妇死了的男人,是咱们排长的大哥。” 矮个子瞬间哑然,他朝着桥洞的另一边看过去,在看见排长的背影时,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这次可能要凉。 向笃悠然的躺在湿漉漉的石头上,轻快的吐出一口烟,嘴里慢条斯理的说:“兄弟对医院的女士没兴趣,咱手里有,等哪天搞定了,带回来给你们看看,保证羡慕死。” 战友们纷纷侧目,单看向笃那个揍性,一准是吹牛。 大壮还是相当佩服向笃的,赶忙出来站台:“这事小向真没骗人,是真的。” 然后,就有人问了:“你见过?” “没。” “那不扯呢吗?还是眼前的东西最真实,反正我没在这个世界上见到过比医院的那位更美的了。” 这一番话立刻有了反对意见,艺术家反驳:“那种女人孤傲,没什么意思,我觉得还是小妹最好看。” “只能说咱们审美不一样,要是能搞定那一位,她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今天要星星,明天我就去摘。” 登陆 这会儿,矮个子蹭着地面滑行,把整个身体撞击在向笃身上,以一种亲密的姿势搂着后者的脖子,大声的宣布自身立场:“不管怎么说,我绝对信我的兄弟,等我兄弟以后有钱了,你们这些人就在一边干瞪眼吧。” “那好吧,我们准备给余老大当腿子。” “余老大也得要你们,是吧老大?” 余涟也没太在意,他只是说:“大家都是兄弟,没什么要不要的。” 他的兄弟们欢呼几声,再下面准备喊万岁了。 随后,艺术家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直接对自己的排长问话:“排长,你杀过人吗?” 全排的人皆是把注意力放到那个看地图的背影上,和平时日居住的人们,哪怕邻居死了也是一件大事,在一场战争中,一条命是微不足道的。 台排长并不回头,风轻云淡的点了下头。 艺术家追问:“多少?有统计过吗?我听人说,他们会把击杀过的人数刻在枪托上。” 台郃声音低沉和一丁点厌烦:“没统计过。” 士兵们互相看看,好多人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下过去,天气将会到达寒冷时节。 台郃在桥洞下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冬季肯定不适合作战,如果太辉军队要进攻,要么是最近两天,要么就得等到冬装运到,他们集结时,天可没有这么冷。 加上前方的侦查报告,敌军舰队正在集结,根据估算,进攻日期最迟为后天。 大战在即,手下的士兵们丝毫没感受到紧绷,还像平常训练时的那种心态,很让人怀疑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当艺术家问那个问题时,台排长是有些火气的,不过这火气并不是对准自己的士兵们的。 经过不懈努力,桥洞下燃起了一堆火,很多木头是顺着河流遗落的,水退去后,树枝堵在桥洞附近。 这里的可燃物全是潮湿的,能点燃实属不易。 暴雨下,河床在积水,任由暴雨再下,用不了多久,桥洞底下便不能再待人了。 可这雨没有停止的任何迹象。 暴雨下,要注意枪和弹药,别被弄湿了。 水在持续的积攒下终于突破了临界值,桥洞下有了几公分厚的水体,这里待不下去了。 士兵们只能把行军包放在头顶上,一群人疯狂逃窜。 大雨滂沱,地面泥泞,整个地面下部分还是坚硬的,很滑。 他们跑着,不时有人因为湿滑而摔倒。 通往前方古城的路上全然没有遮蔽物,即使有也仅能容纳两三人,如果在夏季,还能躲在树下,现在的树都秃顶了。 这个排不要命的狂奔,到达古城城门下,天上落下来的雨滴都有种子那么大了,掉在脸上是有痛觉的。 恰逢此时,东边闷响一声。 台郃的脸一瞬间冷下来,站在城门之下,眼睛看着东方的天空。 “怎么打雷了?这天气不是有病吧?” 矮个子跳着去看天。 不过几秒钟,那种沉闷的声音又响了一次。 百事通也在看天,疑惑的说道:“不对啊,每看见闪电。” “那不是雷。”台郃凝重的表示,“是炮声,他们来了。” 海岸线上,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交错排开,大小各种口径的舰炮瞄准了岸上能发现的所有防御工事,炮弹倾泻之下,整个海岸彻底淹没。 在军舰上去看那些工事,那里已经变成了正在喷发的火山,黑色的浓烟中在闪烁红色的光芒,真就如同正在爆发的火山那样。 有些工事被炸出了碎片,碎片飞的比卷起来的烟还要高。 岸滩上的一切防御工事,太辉军队能够侦查到的,已经全数标记在攻击目标之内。 台郃听到的第一声炮响并不是来自太辉的军舰,那是岸防炮的抢先攻击,只是那些可怜的岸防火炮阵地,在数量和口径上都不是舰炮的对手。 双方对轰,太辉的军舰有寥寥几艘被打的冒烟,基本上可以算是零损失。 反观岸基火炮,已经在连续的轰炸下无法还击,几乎尽数歼灭。 技术装备相差太大,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不可硬撼。 罗米太公退休期间总会搜罗战报观阅,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两军的鸿沟,在今天,前线的情况送达,远比他所设想过的更大。 太辉军队不屑用人海堆填,只依靠舰炮也能把岸防搞个七零八落。 轰炸一个半小时后,炮火仍未停歇,对方似乎要用炮弹把海岸炸平。 在炮火声中,指挥部苦苦等待,当火炮终于平息,这些人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二十分钟后,当最新情况传递到了罗米太公手上,老人家气的大叫:“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岸防正在接火?为什么不按命令行动?” 最直接面对总司令怒火的通讯兵大义凛然的回答:“报告总司令,我部将战至一兵一卒,寸土不让。” “寸土不让?那块破地有什么好要的?已经被炸的寸草不生了!把我的命令告诉你们指挥官,按照原计划撤退。别给我整英勇无畏这一套,要是行动失败了,回头我枪毙他。” 通讯兵是不知道战术方面的事情,他立刻板起了脸,完全不服眼前发火的老人家。 老司令只能在嗓子里吼出一声:“快去!” 这个通讯兵才哼哼唧唧的离开,指挥部外又跑进来一个,新来的通讯兵带来了才新鲜出炉的战况汇报。 “总司令,前线正在阻击登陆的敌军,请给出撤离时间。” 这次的汇报搞得老司令一愣,他反问道:“你们不是要和阵地共存亡吗?谁让你来的?” “是我们军长。” “那刚才出去的那个是?” “回总司令,我不认识他。” “你们是一个军的通讯兵,不认识?” “一个军很大。” “这不重要了。”总司令听着外面偶尔才会有的沉闷炮击声,“回去告诉你们军长,做戏做全套。就这么说,他能听懂。” “是。” 通讯兵几步冲出了指挥部,骑上一匹快马飞速冲向海岸。 再过了半小时,指挥部没有新的消息到达,像雪花一样闯进来的,都是询问攻击时间的。 罗米太公气的咬牙,他把身边所有传令兵都叫来,给他们发布任务:“你们随时准备着,分派好路线,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不能有任何差池,一定要第一时间把我的命令送到各军军长的手上。” 遣散了传令兵,罗米太公的副官匆匆进了指挥部。 “总司令,查清楚了,那个通讯兵不属于军部,是团部的。” “团部的?那他跑这儿来干什么?” “说是他们团长让来的,跟总司令您表决心。” 罗米太公已经听傻了,怪不得哪哪都对不上,感情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完全是个误会,他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过于急躁,只要不影响大局就行。 前线的黑色海岸上,往日灿灿发光含着金子的沙粒已是昨日,如今以前黑色。 黑色弥漫着的烟雾,黑色的沙滩,灼热的地表温度,不时飞过的炮弹,数不清在耳边穿行的子弹。 太辉军队的步兵展开登陆作战,由于岸防阵地并不是位于海滩之上的,那片沙滩也就成了进攻的唯一路线。 能提供给太辉军队的,只有炸出来的弹坑和挥之不去的黑雾,这是他们仅剩的掩护。 当然,还有炮火,只是当第一个士兵跳下登陆艇时,后方的舰炮悄然无声。 登陆部队遭遇着火力压制,他们在浓烟中辨不清方向,一方面经受子弹的屠戮,一方面四下搜寻目标。 并不是他们过于谨慎,完全是这些太辉士兵不清楚他们所处的环境,只知道要攻占的目标在正前方。 可一旦视野受限,多数人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只能盲目扑向一个方向。 后续的登陆部队情况还好一些,他们可以听着前方战友的枪声去辨别大方向。 岸防军队的军长有点诧异,除了两个多小时的轰炸以外,太辉军队的登陆部队怎么看怎么迷,就好像从没打过仗那样。 其实岸防部队同样看不清沙滩上的东西,在两军之间的那一片烟雾就像一道屏障难以忽略。 好在地形占优,岸防的士兵完全能对着浓烟中射击,给登陆的一方形成了巨大的阻碍。 现如今的战况是,防守方的岸防部队和进攻方登陆的先头部队,双方谁也看不清谁,就像两个盲人拿着枪在决斗,全靠耳朵和运气。 临战 岸防部队的士兵们躲在塌掉的防御工事里面,从容镇定的射击,并盼望他们的敌人可以冲出厚重的黑色烟雾,以便确定自己真真实实去杀人。 这片被炸出来的屏障,给防守的士兵带来特殊的安全感,哪怕是初战的士兵,也不会过于紧张。 进攻的毫无进展,时间一拖再拖,太辉军队同样急躁,他们不断派出更多的人到达海滩,而更多的人只会把海滩变得拥挤。 在经历了十几分钟的被动挨打,太辉的军官们终于收拢好了部队,在黑色的烟雾变得稀薄,登陆海滩的部队拉开战线,数不尽的士兵投入战斗。 地面的战斗正式打响。 步枪和机枪遥相呼应,一支特殊的侦查分队专门为后方的舰炮提供方位,即使在五十米的距离上,他们也敢呼叫炮击,他们的舰炮能精准到不误伤友军。 没了那道屏障,太辉军队的优势终于体现了出来,各个部分的配合天衣无缝。在绝对的火力压制下,是步兵有条不紊的冲锋。 负责防御海岸的军队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人数、装备、理论和作战经验都没有任何优势,在地面战斗正式打响后,苦苦支撑了不足半个小时伤亡就达到了惊人的三分之一。 防御工事被蚕食,丢掉了最后一部分工事后,岸防部队被迫撤退。 罗米太公收到撤退消息后询问通讯兵:“他们有没有追击?” “并没有。” “他们不会这么快停下,再探。” “是。” 通讯兵是一个接一个跑进总指挥部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杂的讯息片段慢慢拼凑,直到拼凑出了整场登陆战的全貌。 太辉军队登陆的部队前前后后有十多个批次,总共投入了三个军的兵力,算上炮击,耗时三个小时拿下海滩。 己方的伤亡惨重,是敌方的两倍之多。 最新的情报显示,太辉军一方面在整编,一方面在清理海滩,他们打算在短时间内送上重火力和补给。 目前的所有情报,罗米太公有理由相信,敌方很快会搞一次攻坚战,目标一定是距离最近的那座古城,也是他给敌人设置的陷阱。 太辉军队不会再派出更多士兵了,这三个军就是这一次行动的主要力量,如果想继续增兵,是需要更多的保障点,也就是更多的城市。 除非这里不是他们唯一的进攻方向,海面上数量庞大的军舰很说明问题,所有投送力量都在这里了。 罗米太公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去搞定海面上的舰队,舰队灭了,战争也算结束了。 但是,搞灭一支舰队,简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最起码用现有的力量来说,没有任何可能。 他叫来了传令兵:“通知岸防部队,让他们与近卫军汇合,汇合后,全军不可后退一步,坚守阵地,等待合围。” 目送传令兵离开,罗米太公年迈的身体顿感疲惫,他躺在椅子上沉沉睡去,在梦里等待着消息。 海岸第一声炮响,台郃率领他的排在暴雨中跋涉。回到近卫军的防线上,全军都在紧急备战,上头的指示下来了,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海滩丢失的消息让所有的士兵进入了此生最紧张和兴奋的状态,紧张是因为新兵们要迎来初战,兴奋也是因为新兵们要迎来初战。 在雨中,没有支撑物的猫耳洞会冲刷塌陷,整个战壕里都是水,士兵们像是置身于沼泽当中,艰难的想要把沼泽变成平原。 数个小时里,这些士兵都化身为河工,干着通渠的工作。 幸好多出来的泥土堆在了战壕前后两侧,不然平地上的水会全部流到战壕里面,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壕沟差点在最关键的时刻变成废品。 台郃这个排回到防线上,通渠已经临近尾声,可战壕里早已经泥泞不堪,人跳进去,泥土会淹没脚踝。 他们只能用还没烧掉的木头铺在地上,木头肯定是不够用的,没抢到的也只得望木兴叹。 很多士兵感受不到劳累一样,明明通渠的工程才结束,便又马不停蹄的加固猫耳洞。平日里最讨厌做的,如今全变成最喜欢做的。 与上阵杀敌和保存小命有关的所有一切。 大雨冲刷下的防御阵地,艺术家不安分的爬上爬下,每每把头露在战壕外,眼里是雨下的原野和被砍伐后的林地。 他迫切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见要面对的敌军。 总是在士兵们头顶盘旋的雄鹰很久没有看见了,大抵是飞到了其他地方。 那条瘦削的狗扔在,这狗过着难以想象的日子,有的士兵会踢打,有的士兵会拿石头丢,还有士兵给这条狗喂食。 到了开饭时间,狗子一准在炊事班那里等待,那里已经成了它的餐厅。 矮个子问同在一个猫耳洞里的百事通:“我现在才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不在城内驻防?后面那座古城想容纳一个军应该很容易。” “大概是为了树立良好形象吧。”百事通想也没想便回答了,“当官的就喜欢搞这一套,习惯就好。” 矮个子点头,信以为真。 另一个猫耳洞里,向笃听着外面踩水的声音分外好奇,冒着雨把头放在雨中,有四个医疗兵正在战壕内部穿行,这四位是他们连里面的。 可能他们是在适应战壕的蜿蜒曲折,以便于有人呼喊他们的时候,知道路应该怎么走。 看着看着,他感到无聊了,在头缩回来的时候,发现战壕上方有人站着,这个人似乎不害怕暴雨,浑身湿透了也巍然不动。 而这个人也在看向笃,四目相对中,向笃觉得那个人是在审视敌人。 一阵风吹过,战壕上方的人露出了雨衣下的一片衣角,那是皇帝卫队的制式服装。 衣角才暴露出来,向笃本能的哆嗦一下,瞬间缩回了洞中,从无数的事实来证明,千万不要得罪这些人,除非有台排长的魄力。 他回到洞里面,怎么想怎么怀疑自己的眼睛,再次小心的看看外面,原本在上面站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于是,他觉得应该是出现幻觉了,谁没事在雨里站着。 制定未来 诚然,这事也不一定,抽风状态下的皇帝卫队,什么事也能做出来。 干脆让雨淋死他好了。 向笃没理由的去厌恶,虽说卫队的名声不太好,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可他们还没有对向笃做过什么。 但他本人就是没来由的厌恶。 全军所有士兵和军官,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排解难以言明的激情,等激情退散,剩下的是无尽的困倦。 很多人发现一个问题,人已经困倦到了一定程度上,反而想睡却睡不着,类似于辗转反侧。 这个排里,也就台郃还能睡下,睡前奚落他的士兵们:“雨天睡觉最舒服了。” 台郃睡得香极了,渐渐鼾声下,士兵们听着心里难受。 奈何就是睡不着,有人恨不能用一块石头给自己砸晕掉。 既然都这样了,百事通开始想,他越想越痴迷,等敌人到来了,仗怎么打,枪怎么开,给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在他的想象下,近卫军好似已经取得了完全胜利。 雨从未停下,到了夜间,寒冷异常。 难以入睡的人不仅需要对抗疲倦,还要忍受刺骨的冰冷,想升火都不可能,军装都是湿掉的。 一群人绝望的想要开骂,骂太辉人,骂老天爷。 于是,很多人忙碌着搭防雨棚,把脚下的木头取出来升火,宁愿脚下泥泞也要温暖。 当一团团火燃起来后,向笃和矮个子第一时间跑过去取暖,他们脱下靴子试图烤干最要命的东西。 越来越多的人把火点燃,阵地上一点一点的红色光芒。 取暖时间无比短暂,一道声音在头顶威严而下。 “把火灭了!你们是想暴露我们的位置吗?” 士兵们心头一惊,向笃抬眼望去,他曾看到过的那名卫队成员此时又出现了。 士兵们是不情愿的,他们对这种话无动于衷,依然享受着温暖。 “再说一遍,把火灭了,否则以通敌论处。” 这次的声音平淡无波澜,却是脑子反驳的道理。 皇帝卫队有权不经请示对这项罪名自行处置。 他们特别的不甘心,好不容易才升起来的火,任谁也不想就这样放弃。 权衡利弊之后,百事通心一狠,用力扯下了防雨棚,雨水瞬间熄灭了火焰,随之而来的蒸汽成为最后的一点温暖。 皇帝卫队的成员看着这些兵钻回各自的洞里,离开前又说了一句:“算你们识相。” 暴雨冲倒了防雨棚的最后一根支撑木,向笃看着那根木头倒下后激起的浪花,又觉得在军队太受罪了,从身体和心理两方面讲。 他后悔,躺在家里不知道比在这种鬼地方强多少倍,自己短时间也不缺钱,带父母和小妹出去游玩不好吗? 拿布先生给予的钱财做点生意,等以后发达了再做些善事,实在良心难熬,把钱捐一部分给军队,这不也一样。 想着,他鬼使神差的到了百事通那里,想在聪明人口中问这些自己不懂的问题。 “我想做点生意,不知道该入哪一行,能给点建议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百事通微笑着去好奇,“想做生意是需要本钱的,你有多少钱?我这么问吧,你父母有多少钱?” 百事通这种教育人的问法,向笃不太中听,脸色变了变。 “我多少有点,也不多,两千库伦还是拿的出来的。” “这不是你家里的全部积蓄了吧?” “不是,都是我自己赚的。” 百事通用过来人的口吻说:“两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了。做生意首先要选对行业,可不是什么都能赚钱的。 而选行业,我的建议还是选已经成熟的行业,比如木材加工。” “还是换一个吧。” “为什么?这个挺好的。你想想看,战争过后,老百姓最缺什么?无非就是吃穿和住。我再给你分析分析,为什么要选择住。 首先,吃肯定别想了,只有超级大能才能着手这一行,战后的粮食供应和平常可不一样。其次,穿也不行,人都吃不上饭了,谁还在乎穿新衣服? 所以说,像你,一定要从住这方面入手。你要想清楚,战后的人居无定所,便宜的简陋的房子是他们所向往的东西。” “可我觉得难,国家会大面积建设住房吧?” “对啊!所以咱们不是建房子,是卖建房子的材料,比如木头和砖石。” 向笃认为这种观点还是挺有道理的,于是他又问:“既然如此,我弄砖石会不会好一些?” “不不不,在战火中,木头是会烧掉的。可砖石最多被炸掉,随地找找还是可以找到能用的。不知道我说的你听明白没有?趁现在木头还不值钱,赶紧弄一个小木材厂,大量囤积木料,保准可以发财。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回去。” 向笃感慨万千,一连串的剖析如雷贯耳,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百事通一样,能用学识去看透一切。 能和这样的人在一个战壕里,向笃深感荣幸。这种人压根不应该在战壕,最起码要做个团长才是。 “老兄。”向笃抱拳,“受教了。” “都是兄弟,客气了,客气了。等你以后想做了,我可以帮你。” “那咱们可说好了,我现在就写信,都按你说的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在其他士兵还在痛恨雨水时,向笃已然到处借纸笔规划自己的未来了。 他写完了书信,今天是交不上去了,要等明天才行。 寒冷中的一股尿意袭来,一般人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了,他偏不,每次都必须有涵养的到战壕外面。 才费力翻到地面上,在东方看不到的地方,毫无节奏的杂乱声音滚滚而来,地面都在震动。 他首先想到了地震,但又好像不是地震,因为那种使大地颤抖的声音是越发接近的,好像在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种巨大的生物。 可怕的震动给临门一脚的尿意硬生生憋回去,他向左右看看,已经不止他一个人寻声而出,成片的脑袋是一只只地鼠,在地洞下露着头,好奇心分不出是不是危险来临。 震动已经杂乱到了无法辨别的程度,在向笃完全看不到的前方,近卫军的高层在雨中接近声源,并和到来的岸防部队指挥官接洽。 两军会师。 新到来的岸防部队是从前线退下来的,近卫军一方的士兵们四处打探消息。 大表弟提着一盏灯来到台郃的猫耳洞里,把自己探听到的讯息毫无保留的分享出来。 “你是没看到,被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好多人的武器都丢了,还有一片人鞋子也没了,光着脚踩的积水都成了血水了。还有受轻重伤的,在雨里面一点防护都没有,天知道他们还能活多久?整个军都成了病秧子,不管在哪里都能听到咳嗽声。” “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台郃面无表情,“他们就这么退下来了,海滩已经失守了吧?我们的敌人有没有追上来?” “我也想知道,他们留了观察哨,很快就知道了。不过,这个军快没战斗力了,这么大的雨,他们住哪?跟咱们挤一块吗?” “挤肯定要挤了,这跟你们炮兵有什么关系?占不了你们的地方。今晚算是热闹了,正好给那些没打过仗的看看,就是别给新兵们打击到了。” “这就不知道了,咱们司令快跟他们打起来了,他们说按照原计划,我们应该替他们挖好战壕的。你也知道,刚在前线下来,人的火气是很旺的。” “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医院这次有的忙了。” 救治 近卫军直属战地医院。 这里医术最为高超的自由民院长,因为很少有自由民能混到院长这个层次,这位院长在很多人眼里是过分清高和自以为是的。 他在劈头盖脸的训斥迟到的男性医生,在寂静的楼层上,这声音出奇的震人心魄。 贝拉小组是听不到责骂声的,她们所在的地方已经容不得人小声说话,尽管病人最需要的是安静的修养。 医院所有的走廊上都是水,人来人往也把外面的雨带进来和带回去。 这所医院在被用作军事用途前还是监工的住处,这边的民巴不用耕种也不用挖矿,他们需要做的是把将要停靠码头的船只拉进船坞或者装卸区。 海禁过后,这里的民巴已经被迁移,去了耕种区参与粮食的种植。 刚打过一仗的士兵们在雨中行进,在他们眼里最不会关注的是女性,即使这位女性很漂亮,他们心里想的也是找一位医术高超的医生。 被大众所无视的女性终于经历了在军队中难以经历的东西,诧异过后便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 不止一两个还在实习期的医护工作者,被士兵们粗鲁的拉住,恳求医护工作者拯救他们的战友。医护人员是不敢拒绝的,士兵们饿狼一样骇人的眼睛不容许任何人说不。 自然也没有人敢于挑战才走下战场的士兵。 贝拉很快调整好了姿态,辅佐着医生救治伤员,她亲眼目睹那些吓人的伤口。 无法平静心态的还属余娜们,女孩们可以说从没看到过此等场景,被医生们连连呵斥,而外面的走廊又像个菜市场一般喧闹,更使余娜们集中不了注意力。 片刻,余娜惊呼一声,新抬进来的伤员没任何外伤,可当她的手按在了所谓受伤的腿上,里面的骨头是碎片状的,似乎腿上压根没有骨头。这个伤员已经晕过去了,惨白的嘴唇仍在呓语,任谁都无法去理解这类伤痛在形成时给人的痛苦。 “你躲开。” 医生拉开余娜指着门外:“去外面帮忙,哪里缺人去哪里。” 余娜眼睛下垂,满怀心思的到了走廊上。 走廊两侧全是湿透了的士兵,这些人眼睛红红的,不少人的武器还没有关掉保险。 士兵们给走廊中央留了一条足够宽敞的道路,方便担架进入。 见余娜走出来,一群士兵快速围上,争先恐后的问着话。 多是在问伤员的状况如何。 余娜的大脑已经空了,她只看到这些人在张嘴,却听不见声带发出的任何振动,而后,她逃出了医院。 接替余娜的人成了可亦,这位不管到了任何地方都会成为第一美的女人,她的脸上、手上、衣服上是泥和血的混合物。 到处都有人在处理伤口时流血,医院里的空气异常难闻。 期间,有一个护工由于忍受不住干呕,立马招来了士兵的指责:“我们在前面连断成碎片的肠子都见过,你吐什么?嫌我们兄弟脏吗?” 护工真没有这个意思,眼见士兵的愤愤不平,也只能忍耐。 这一类争吵随着时间越来越多,当有一名医生说救不活了某个伤员后,压抑着的士兵和医生正面发生了口角,险些发展成了医闹。 这次救治是贝拉辅佐的医生做的,双方爆发了最恶劣的矛盾,由于兄弟的死,某个士兵用枪托砸了医生的头,并用枪指着威胁:“要么他活过来!要么你也别活了!” 千钧一发之时,贝拉义无反顾的挡在枪口前,用她执拗的眼神逼退了士兵。 当其他医护人员松了口气,那个士兵颓然的放下枪抱头痛哭,哭声使得所有人不舒服。 无法救治的伤员被抬走,一个新的伤员接替床位,而医生摸了摸鼓起大包的额头,继续救治。 有多少伤员是错过了抢救时间的已经无法计算,总之还有很多是在抬上手术台前已经死透了。 可亦汗流浃背,生怕错过医生的任何一个字眼,某一刻她看到了门外,看到贝拉抱着那个哭泣的士兵。 这次,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些许怀疑。 可她还是在祈求神明,希望神明可以开恩,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可亦并不坚强,也从未坚强过,有一台手术是这样的,伤员的腿感染严重,必须截肢。 然后,她就把锯子放在火上消毒,再看着医生用她消毒过的锯子生生锯下来一条腿。 被锯腿的士兵咬着床单青筋暴起,撕心裂肺的吼声能让听到吼声的人心跳骤停。 曾几何时,教堂教授的知识一直都在告诉她,相信神明存在的人远比其他人要高贵,因为只有坚定的信徒才能死后进入天堂与神明为伴,不相信神明的人只有接受地狱的炙烤。 可偏偏在可亦眼前,士兵们正在经受着火焰的灼烧。 病房只有那些,病床的数量远远不足,医院的院长四处寻找能接收伤员的地方。 只是,在暴雨中,才做过手术的人实在太多了,很多人只能被迫安排在走廊当中。 医院的紧张忙碌持续了十几个小时,医护人员不眠不休的劳作,士兵们已经不再大吵大闹,医院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医生的命令和切割肉体以及衣服的声音。 贝拉心力交瘁,她真的不知道这是第几个没走过鬼门关的伤员了,在医生宣布抢救失败后,贝拉揪住送伤员来的士兵:“你们为什么要让他淋雨!救不回来了知道吗!” 可仅仅两秒后,还在保留希望的士兵熄灭了眼里的火焰,那是最后的一丝名为希望的光。 “对不起。” 贝拉放开士兵,她发现自己失态了,她自幼被教导要温和有礼,遇到任何事都不能急躁。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也不想的。”那个士兵哭的特别难看,“我们把所有的衣服都给他了,我们两个人抬着他,两个人去挡雨,我们行军了十几个小时,我们……” 贝拉这才发现士兵身上单薄的内衣,她托着酸痛的腰长长的叹气:“这不怪你,去给他安葬了吧。” 忍着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医护人员把越来越多的人在死神的手里拉回来。 到了第二天下午,余娜颤巍巍的回到了病房。 贝拉心头本就有火,一看余娜晃晃悠悠的样子,火气瞬间爆发,她指着余娜大声询问:“你去哪了!这里缺人你不知道啊!” “我……” “你什么!你想去哪去哪!我们不需要你这种人!” 余娜百口莫辩,她已然崩溃了。 在跑出医院后,她找了一个角落,脑海里充斥着血腥的场面,恍恍惚惚间睡着了。 所以,当贝拉训斥她时,她无法反驳,在同僚们厌恶的目光中被赶出了病房。 丧气的再一次走出医院,天空还是雾蒙蒙的,雨已经停了。 在她走过的地方,依然是无处可去的伤员,每一个伤员都在寒冷下发颤。 余娜的心也在发颤,她没有勇气去面对同僚们的目光,头一次萌生了退意,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这种工作。 茫然又毫无目的的走着,她突然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爬到一根木杆的顶部固定防雨布,是为伤员们特殊布置的,那人看背影是余涟无疑。 如果在往常,她是会跑过去的,然而今天,她觉得特丢人,也不想自家亲和的少爷陪着自己一起丢脸。 贝拉完成了最后一节手术,这次的对象是个才成年的士兵,子弹穿过木头后击中了他的眼角,眼角那里已经碎了,子弹还留在里面。 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各式各样的伤势,她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也可以说是麻木了。 手术完成后,医护人员还是没时间休息,他们要从头检查一遍伤员的情况,只要没什么意外,便可以轮流休息。 不知道多少医护人员累倒在了手术台上和离开手术台后。 贝拉和可亦疲倦的跟随着几个医生到了医院外,有士兵在搭防雨棚,虽然雨已经停了,却仍马虎不得。 防雨棚下也有人在清水,伤员们成排的躺在地上,给人的心灵又一次的震撼。 余涟还挂在木杆上面,他听到下面的人涌动着。 “全体都有!” 那些在前线走下来的士兵们还留守在伤员身旁,此时,他们全体起立。 “脱帽!” 这些战火中度过一次的人,把军帽摘下,整齐的拍在胸口,向走出来的医护人员致敬。 贝拉和可亦抱得很紧,她们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那个被赶出来的女孩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先锋来袭 固定好最后一根钉子,余涟滑下木杆,他四下望着并摘下军帽捂住心口,向医护人员致以崇高敬意。 贝拉自然也看到了余涟,在木杆上挂着的就这么一个,想不被注意都难。 原本安排给医护人员居住的地方拨给了伤员,战地医院院长在不屑努力下,总算争取到了能满足任何一方人员的方案。 伤员会在身体恢复期迁移到后方的城市进一步疗养。 如今,忙碌了一个昼夜的人还没有住所,看护完了伤员后,只要能休息的地方皆可以看到这些人的身影。 贝拉眼皮在下落,大脑无法控制眼皮落下,她还坚挺着开玩笑道:“余大少,您也有爬树的主一天,真是想不到。您的那些兄弟们呢?没一起过来?” “我是来定期拿药的,您就不要这样说了。” 此时的余涟看贝拉是眼睛泛着星星的,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这个女人身上就是在发光。虽然这个女人憔悴、黑眼圈、皮肤从小麦色变得枯黄,却依旧无法阻挡对于余涟的魅力。 起初的余涟只对贝拉可以算一见钟情,回到今天,这类的一见钟情已然不重要了。 可亦歪着头靠着贝拉的肩头昏睡,任谁都想过去碰一下秀气的鼻子。 雨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了,天还在阴沉,一点回暖的意思都没有,未来的数月,天肯定会继续寒冷下去。 余涟甩甩他的军装,这样的衣服无论套在谁身上都是会感冒的,近卫军里有不少人得了流感,整日打喷嚏。 本来他准备把衣服给贝拉二女盖上,想了想还是算了。 “余少爷,您的药在我桌子上,您排长的也在那,自己拿去吧,我睡会儿。” “别在这里睡……啊……” 余涟话音刚落,泛着星星的眼中,贝拉睡着了,是侧着头靠在树上睡的。 说实话,余涟特别想在贝拉脸上亲一口,听着淡淡的鼻息和看着小麦色的面颊,这种冲动越发旺盛,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他嘴巴的距离只有最后几公分,也就这几公分没再进行下去。 还是家庭教育的使然,这样做是不对的,算趁人之危。 他一直恪守成规,从不跨越雷池一步,除非是对方欣然应允进入领地的情况下。 对余涟来说,贝拉愿意让他接近,已经算是一种荣幸了。 当然,王都有数不清的女士愿意主动给于这种荣幸。 他保持一厢情愿的克制,扪心自问一下,当初下定决定去一线作战部队,还不全是因为这个女人吗? 两位女士靠着熟睡,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余涟的一举一动自然会被人注意到,这里面也有高官,他们也会在刹那间发觉眼熟。 贵族家庭的十岁社交习俗导致很多同龄人是认识的,至少要见过几次面。 眼熟是因为哪怕见过面,岁月沧桑后,人的相貌是会改变的。 至于没有去相认,贝拉还在睡觉,并不好打扰,余涟这种人,任谁也不敢想到会灰头土脸的在这种地方。 当初的余大总管,今日已经是满身的雨水,上面还有泥污,头发因浸润和头皮贴在一块,本就长相平平,这么一看更丑了。 回到总指挥部那边,老太公的计划濒临破产,太辉军队没有追击撤逃的岸防部队,虽说他们肯定会进攻城市,可也算打乱了部署。 也许伏击圈早早的暴露了。 想想也知道,几支军级别的作战单位,不管再怎么藏匿都会被发现端疑。更何况,太辉军队的情报工作还做的特别好。 早在计划开始之前,罗米太公就是在赌,赌太辉军队会傲慢自大,人家偏偏没有。 但是兵贵神速,太辉军队单靠海上补给线肯定难以支撑,他们停止不前一定别有用意。 他们的眼睛会放在哪里? 这是罗米太公醒来后就在想的问题,这处登陆区域只有那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可以当做目标,其他地方的占领是毫无意义的。 正思考着,副官走进了指挥部。 “总司令,他们行动了。” “行动了?他们往哪个方向去的?” “近卫军方向。” 听到这个消息,罗米太公相当惊异,他这次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如果对方知道有陷阱,为何还会出击,而如果对方不知道有陷阱,又为何不在占领海滩后立刻进攻。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下令:“严密监视敌军的一举一动,我需要更多情报,再通知近卫军准备作战。” 排除了种种可能,他也只能想到最可能的结果,敌军选择以满状态发起攻击。 只是他们进攻是满状态的,防守肯定趁这段时间休整集结了,也是状态良好。 进攻明显不占什么优势。 任罗米太公如何想也想不明白。 实际上,太辉军队确实狂妄了,他们已经在开战前搞清楚了登陆区域的兵力配置,虽说岸防部队是按照计划撤退的,但双方也算打过一次,实力也摸了个大概。 太辉军队一部分军官认为要直接进攻,另一部分还是以小心谨慎为主,两边争执不下才造成了进攻的延误。 最终,还是他们的最高层为了讨好他们的皇帝,命令登陆部队必须尽快拿下一座城市。 可以说,太辉的皇帝已经写好了告国民书,就等前线的结果了。 当太辉军队行动时,罗米太公还在茫茫然。 后面陆续有情报传来,敌军出动了五个团包括两个炮团,其他部队镇守海滩留作后续和机动部队。 这次,双方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第二日清晨,太辉的先头部队摆开阵势,炮击近卫军的阵地。 炮击开始前,近卫军已经接到了侦查兵的回报,早早的做好了应战准备。 一发炮弹落在了阵地前的平原上,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士兵。 新兵们还在好奇,纷纷探头观察,老兵们只有一个个的给拉回来。 “都回去!那是试射!再不回去就没命了!” 台郃把他的兵推进猫耳洞。 艺术家脖子伸得像鸡一样,就想出去看看,刚刚那一发炮弹砸得太远了,动静不算很大,没有一点感觉。 “缩回去!” 台郃指着艺术家吼完一嗓子,然后整个人退回到洞中,也就这一嗓子,他吐血了。 每日坚持服药,病情也就才将将稳住,偶尔激动了还是会有血流出嘴角。 士兵们隔着洞聊刚刚的那一发炮弹。 “他们打的也不是很准啊。” “差远了差远了,他们也不过如此。” “兄弟们准备好了,等我们冲上去给他们全灭了。” “他们在我们前面?我怎么看不到?” “你当然看不到,还没过来呢。” “什么时候过来?有点紧张。” “紧张?那你等会躲在我后面就行了。” 这枚投石问路的试射算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听着新兵们这么说,老兵心中暗骂。 余涟一手摸着枪,他把护身符用另一只手握住,等着接下来的炮火。 大壮想法设法为自己制作了一副耳塞。 而向笃,他还在想自己的木材厂,期待着等战争结束了发家致富。 “怎么还没动静?” 艺术家心有不甘,他再一次爬出去,头露在地面上,希望能眺望到敌军的阵营。 这时,天空是一阵拉长的尖啸,他好奇的仰头向上看。 在前方不远处,土地凭空爆开,数不清的泥土碎石和火焰冲天而起,巨大的声响使他短暂的失去平衡,一股气浪又硬生生给他吹回到几米深的战壕内。 凭着毅力站起来,耳朵是听不见声音的,无法用小脑控制身体的平稳,好不容易回到了洞里面,头顶是接二连三的爆炸。 对攻 有很长一段时间,艺术家仿佛灵魂炸出了战壕,他的魂魄一直往上飞,飞到九霄云外。 那时,他好像是死掉了。 向笃沉浸在未来的美好时光,在连续的轰炸下破碎了美丽的梦境,他被迫堵住耳朵,而强有力的爆炸偏偏可以钻进大脑里面。 在炮火洗礼后,人的耳朵不流血就算是万幸。 两名医护兵抱着折叠起来的担架穿过一处处战壕,在他们要去的地方出现了伤亡。 炮击时间无法计算,最起码置身于轰炸范围内的人是没了时间概念的。 向笃慢慢适应了爆炸声,他似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于是,他焦急的窜出来,想尽一切办法去证实自己是不是聋了。 他跑过了几处洞口,身后有人大力的拉住他。 “快回去!” 大壮拉住向笃往回拽,就他们停留过的地方上,正巧翻起了土石,那是近距离爆炸导致的。 强行回到洞内,大壮给向笃按在墙面上:“你跑什么?” “什么?” “我问你乱跑什么?” “我听不见了!我听不见了!听不见!” 感觉向笃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说话时特别的大声。 大壮只能比划手势,向笃委屈巴巴的猜,等实在看不懂手势的含义了,他又诉苦一般的鬼叫:“听不见!听不见!我聋了!” 大壮苦笑,他觉得向笃还没有变成聋子,这种失聪只是暂时性的,随即,他用手堵住了向笃的耳朵,单用口型告知:“放松,放松,没事的。” 可向笃已经崩溃了,他想自己还没见过敌人的样子,耳朵却提前不工作了,这辈子算是完了。 太辉军队的炮火异常密集,对近卫军阵地的覆盖面积很大,像一块帷幕平铺在小小的舞台上。 渐渐的,炮弹落在地上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在近卫军阵地后方,是数不尽的炮弹出膛的声音。 近卫军炮兵团确定了敌方位置,双方对轰。 对饱受摧残的士兵们来说,就是正义的铁锤在砸下。 大表弟指挥着他的重炮团从容淡定的反击,炮弹在天上变成一束束的,争先恐后的飞向敌方火炮阵地。 两边都在开炮,大地上遍地开花,近卫军一个步枪团从右侧出击,他们准备在侧翼绕袭太辉军的火炮阵地。 医护兵四处奔波,把一个个还有救治希望的伤员拉出火线。 两边都在派出侦查兵,不时会有步枪星星点点的对射。 半个小时后,绕袭的步枪团和太辉军的一个连交火,从最初的步枪对射到散兵出击,这个团很快冲垮了挡在前面的连队,又接连突进了几千米的距离,可却犯了冒进的错误。 太辉军队很快捕捉到了情报,当机枪加入战场后,这个步枪团被围困了。 从陷入重围后,步枪团被整个打散了,就在被围困的地方七零八落的到处都是,其中最大的建制还是连级的。 攻击侧翼肯定是不行了,散的各处都是的士兵勉强撤回,彼此相顾不能的作战单位奇迹般的在近卫军阵地前成功汇合了。 就这次奔袭,己方的火炮被迫转移攻击方向,而对方的火炮阵地同样哑火了半小时,多少还是有些成效的。 尝到了甜头,近卫军再次派出了两个团,不过这一次是在左侧出击,主要任务是牵制敌方,如果成功了,近卫军主力便可以发起一波冲锋。 不过有了之前的教训,太辉军队做出了调整,他们增派了侦查兵,那两个团才出家门没多久,太辉的火炮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把两个团炸的天昏地暗。 近卫军的指挥官头疼不已,敌方的炮打的太准了。 指挥官们没有继续让部队出击,只是按兵不动见招拆招,反正自己是防守的一方,并不着急。最重要的,再这样轰下去,敌方的炮弹很快会告罄的。 正如指挥官们的预料,太辉军队的炮火密集度在降低。 虽然大表弟还有足够多的炮弹可以挥霍,但是他只能向着大概方向开火,敌人的具体位置是不清楚的,所以轰炸效果并不是很好。 最直观的表现是,大表弟这里已经有好几门炮被打散架了,还有几次,敌方的炮弹差点炸到了堆积成山的弹药储存点。 反观台郃等人,他们从头到尾都在被炸,一群人已经是头昏脑涨、神志不清。 成吨的炮弹持续消耗,太辉军队的炮火没有了任何优势,他们在海面上而来,没有强大的陆地运输能力,所携带的储备量并不多。 眼看落在阵地上的炮弹减少,传令兵带着命令去每个作战单位。 台郃跑出洞口,挨个把自己的士兵拉出来,他指着南面说:“从那里过去,我们要到第一条防线上,走走走。” 同时在集合的还有附近数个排,他们的任务是离开二防,到最前线待命,这是要出击的前奏。 近卫军指挥部通过一系列手段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对面的敌人数量只有己方的四分之一,火炮数量更是只有一半。 这是一个机会,如此巨大的优势,近卫军的指挥官们眼红了,摆在前面的不是敌人,而是功劳。 罗米太公再三叮嘱不可主动出击,这项指示已经被完全抛诸脑后。 从二防到一防没有交通壕,士兵们必须冒着炮火前进。 整个第二道防线的所有士兵,毫无保留的冲向前方。 黑色的地面上布满弹坑,在雨后的泥泞和灼烧过后,完全变成了稍微硬一些的泥沼,每一脚下去,脚踝会被完全淹没,用力拔出被淹没的脚,其上附着着黑色的泥土。 士兵们涉土前行,在这一片完全由人组成的地方,还有炮弹坠落。 艰难的行进加上时常有几个人被同时炸飞,士兵们的心灵经受着严酷的打击,因为被炸起来再落下的不光只是泥土,还有一些红色的肉身。 上万人像移动的靶子那样缓慢行进,后面的人走着前面人趟出来的两条痕迹。 余涟发现了一个规律,在弹坑上行走比平地上要快一些,只要附近有弹坑,他会第一时间靠近过去。 随着行进的深入,弹坑几乎没有了,需要再向前更加接近一防才会有新的弹坑。 这个排里有三个人不幸中炮,有一个是用身体承接了炮弹,整个人瞬间消失了。 向笃距离被炸的地方不远,他万幸没有受伤,只是让气浪吹到了半空,半个身子陷进了泥土里。 他躺在泥中,全身上下出奇的舒服,周围的泥土和身体完美贴合,胜过任何一张柔软的床。 枪还挂在脖子上,而他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会躺在地方,只觉得耳鸣,承受了煎熬过后的神经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眼睛向上看,是很多士兵仍在前进,每个人是惊恐的和畏惧的,天晓得下一颗炮弹会落在什么地方。 眼睛向下看,一个壮硕的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越来越近。 他一时间忘记了这个人是谁。 大壮先是观察了一下向笃,向笃也在观察他。 确定没有什么外伤后,大壮弯下腰,铆足了劲把向笃拽出了泥潭。 周围还有炮弹倾泻而下,台郃大嚷大叫着让所有人分散开。 更有意思的,会有带着行军背囊的人试图用这种廉价的背包保护自己,完全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还有人对着天空射击,准备把即将落下的炮弹打掉。 “这是几?” 大壮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二?” “正确,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跟在我后面。” “哦,好。” 向笃懵懂的点头,把手推在大壮坚实的后背上,低着头亦步亦趋。 地狱行军 卫队几十号人试图去指挥上万人的交通问题,在隆隆炮声中,除了战士们的崩溃和吼叫以及沉重艰难的呼吸,还有皇帝陛下学习小组的人在扯嗓子呐喊。 “上啊兄弟们!正前方就是胜利!为了陛下而战!” 曾几何时,士兵们还在畅享战争,这一天真正来临了,没有搏杀的快感,只有数不尽的炮火洗礼。 再往前走走,余涟看见了他喜欢的弹坑,他同时还看到了远处有亮光在闪耀,那是不同于往日太阳的光辉。 在连续的阴雨天气后,云雾终被拨开,阳光弥漫在黑色的滚滚尘烟里,熠熠生辉。 身边不断有人被炮弹击中,最没经验的士兵也会觉得这场进军就是一个错误,他们在对方炮火没有停止的情况下,过早用肉身去对抗。 已经有人承受不住煎熬,在眼前的血瘀坑中跪地呕吐。 余涟亲眼所见,一个士兵疯了一样鬼叫:“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要回去!” 消极的情绪很快传染,不少人都在打退堂鼓。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了,不是男儿的酣畅淋漓,是听天由命的死亡。 那吾掏出手枪对天开火:“所有人不得后退!后退者直接论处!” 台郃挥舞手臂:“加快速度!跑起来!跑起来!” 第一道防线近在眼前,魔鬼般的行军已经看到了希望,在这个小目标所带来的光明前,不会有人再想以后的问题。 当进攻开始后,那种毁天灭地的痛苦比单纯的行军还要艰难。 到达指定位置的士兵们跳下战壕,这些人已经不在乎壕沟的深度了,很多人是麻木的,即使身边有炮弹落下,他们也只是稍微颤抖一下而已。 大壮先给向笃送下战壕,那下面挤满了人,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可后面还有更多的人。 余涟翻下战壕前看了一眼身后,在无数像蛇一样长长的痕迹上,有太多的人永远被埋葬在初生的太阳光照之下。 飞跃下来的士兵成倍增加,所有人争先恐后找一块平平安安的地方,多少人的眼神是充满了不可置信和呆滞的。 他们所直接接触的东西,都是会触之即死的,你不会想主动接近它,它却想法设法接近你。 那吾率领一众卫队成员,在进入一防后如检阅部队一样向着中央位置走去。 根本没有洞可以钻进去的人只能站在壕沟当中,期盼头顶上不会有东西扎下来。 台郃检查一遍他的兵,阵亡了四人,伤了六个。 士兵们左右环顾,希望还能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些人是注定无法回来的。 医护兵艰难的穿过拥挤的人潮,用随身携带的医疗用品治疗伤员。 台郃面对密密麻麻的人头对他的兵们说道:“检查装备。” 从火力密度计算,对方的弹药快要消耗干净了。 这些军队底层所不知道的,太辉军队已经测算了近卫军的部署情况,后续部队已经出发,正准备从另一个方向避开正面冲突,目标指向了古城。 和太辉部队的紧罗有序不同,罗米太公指挥的部队就有些乱了,他的情报传递速度实在太慢了。 听到炮声响起,预备合围的各个方面军已经按原计划行军,近卫军也在盘算着主动出击。 如果把行军路线放在地图上可以发现,优势兵力是在统一前往太辉的先锋和后续部队中间的位置。 这就使得看上去规划好的行军,不能按照战场态势快速应对,产生后续一大堆恶果。 太辉后续部队在绕行,先锋正在交战。 任由这种行军进行下去,太辉的后续部队肯定会和合围部队的某个军来一场遭遇战,很有可能出现两到三个战场,势力犬牙交错,近二十万人抱成一团乱战。 这种乱战确实出现了,每个交战双方的前后左右,至少两个方向有敌人,另外几个方向是友军。 最贴切的比喻莫过于是围棋,两方是围棋式的搏杀。 到处都在打仗,大小规模各式各样,偶尔小规模战斗演变成大规模战斗。 其中最惨的是炮兵,他们知道附近哪里有敌人,所有部队都在焦灼和机动的情况下,火炮的威力无法全部体现出来。 往往是对着小规模敌人开炮,更多的时候是方位确定了,敌人却已经离开了。 太辉军队没有这种问题,他们依赖强大的信息技术,可以远程指挥炮火覆盖。 罗米太公兵多将广,打这种仗只有憋屈。 整场混战的决定地点是近卫军和太辉先锋,太辉先锋是退无可退,当这里的对决决出胜负,胜利方便可以插手其他地方。 目前的局势对近卫军有利,他们的后勤完善,炮弹能打到炸膛。 太辉先锋的外围部署通过两次绕袭,差不多搞清楚了,是到了进攻的时刻了。 台郃聚拢了他的排,站在兄弟们中间讲话:“现在风平浪静,距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也就是说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就要冲上去了,所有人一定要跟紧我,一切行动听指挥。后方的炮群会持续半小时的轰炸,我们要在半小时的时间里行进到可冲锋的距离上,炮火一停,所有人都要上去……” 他正讲着,一发炮弹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士兵们对炮弹没有任何感觉,这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了。 在一个小时以前,对面的炮火稀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想来已是捉襟见肘。 向笃在神游,百事通目光尖锐,余涟认真听讲,大壮则无所畏惧。 一旁有几个正在待命的医护兵,在医护兵们所在的区域靠着不少担架。 当初百事通开过玩笑,他问其他人,是躺上担架好还是躺不上担架好。 经过了地狱行军,士兵们在心里发怵,他们很少有人愿意再冲上去,可又不得不冲上去。 冲锋还有生还的希望,逃兵只有就地枪决,督战队在后面督战呢。 “夜晚视线条件差,没关系,这是一个好事,我们看不清他们,他们同样看不清我们。”台郃很认真的在动员,“记住,一定要跟紧我,看见那边的担架了吧?如果不听指挥,你们要么躺上去,要么再也没机会躺上去了。还有……” “注意!注意!” 台郃的讲话被巨大的喊声淹没,其他排的讲话也一样中断。 督战卫队的那督察长扛着一面旗子,他身边还跟着一群同事。 旗子插在地上,那督察长说道:“我们敢死队肯定是冲在最前面的,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鲜明的旗帜。冲锋的时候,你们就跟着这面旗,旗在人在,人不在,旗也要在。” 才听了两句,台郃就小声嘟囔:“大爷地,神经病一群。” 那督察说他的,台郃说自己的,只不过他的声音不高。 “别管什么旗了,你们一定跟着我明白吗?机枪那东西一扫一大片,扎堆了铁定没命。” 新兵们都笑了,他们愿意跟着身经百战的老兵。 那督察的讲话临近尾声,他把旗子挥舞起来,场面着实振奋人心:“一往无前!一往无前!” 被激励到的士兵一传百,都在喊着一往无前。 声势震天,近卫军指挥部都听到了,一众领导满意的点头,这次士气算是起来了。 台郃发现士兵们确实被感染了,这不是一个坏事,于是,他也举着拳头。 “一往无前!” 排长带头喊了,新兵们跟着喊,那一片都在喊。 气氛越发高涨,向笃把沉闷一扫而空,他似乎有了用不完的勇气,看着在天上挥舞的旗帜激动万分,他激动得想哭。 野心家 近卫军指挥部,已经严重脱水的传令兵带来了总司令的最新命令。 命令方式防御,转为进攻。 在这个传令兵到来前,还曾经派出过一个传达防御命令,那个比较倒霉,没能穿过交战区。 幸运一点的这位,达成了人类难以完成的任务,单枪匹马闯数万人的封锁。 当看到这位传令兵后,近卫军指挥部里所有人都不在乎什么新命令了,从传令兵身上提现了什么叫真正的不容易。 外面双方默契的停止了炮击,大表弟需要冷却炮管,以防在进攻时出现不必要的意外,他的这些炮经此一役算是到寿命了,炮管必须更换。太辉先锋要保留炮弹,以备不时之需。 炮击停止后,步兵们迎来了曙光,他们感恩戴德于神经终于松弛。 离开战火纷飞的战场,远在和平的谷地。 左蓝要去蓝灰工业找他的大老板,让白陪同。 蓝灰工业占地不计其数,内部工作人员全是民巴,这些民巴可以生产武器,也可以拿起武器,是左蓝的一支尖兵。 进入主要生产车间,这里的民巴丝毫看不出和自由民有什么差别,勤劳朴实的他们比自由民还要自由民。 民巴们纷纷对左蓝投以敬畏,是这个男人让他们摆脱了奴隶的生活。 厂房叮叮当当,一杆步枪从最初的切、磨、冼、冲,到最后组合测试,在测试流程上,民巴们还能习练枪法。 大老板正在等待,在厂房一角有一个楼梯,从楼梯上去能到一个小房间,房间三面都是窗户,整个车间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是传说中的办公室。 左蓝推门而入,让白习惯性的靠在门框上。 办公室里一男一女,分别是洛汗和阿诺。 左蓝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在一块,当初几个人去王都,阿诺没跟着回来,看来是去会见老朋友了。 那群小怪物中也包括这两个。 “老蓝!”洛汗跳下沙发,“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 出于礼节,左蓝和他抱了抱,然后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我投资的,我不能来吗?” “蓝灰工业,这个名字里面有你吗?” “你这家伙,坐下说。” 左蓝在靠窗户的地方坐下,他首先看了看阿诺,这个女人没一点热情,似乎心里有气。 洛汗见这两个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摩擦,笑着提了一句:“阿诺在我那里住了几天,我们老友相聚,免不了多说一些往事。还有,我最近常看到那个小姑娘。” “贝基?” “嗯,就是她,都快认不出来了。据说又和同龄人打架了,她那个爹也不生气,反正现在只要一出门就领着自己闺女,暂时不让她再和同龄人接触了。” “贝蒙还有时间带女儿啊?他应该很忙吧?” “他忙个鬼!现在已经乱套了,经济眼看就要崩盘,我还听说,他打算发行新的货币来解决这一问题,根本不管用。你信不信,等前线再打一打,现有的经济体系一准完蛋。这个国家底子太差了,尤其是实业泡沫……”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不光是这个,我是比不了你,靠着谷仓不愁吃喝。这不是你的计划失败了嘛,我特意来安慰安慰。” 说罢,洛汗在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纸上是卫队通缉左比的信息。 他把纸放在桌子上:“八成有人给你卖了,你可小心点,被抓住了准没好。” 左蓝随意的看了纸上的信息,而后轻蔑的笑了:“谁说我失败了?我只是时运不济,好在书传播了不少人,这些人心里都有了种子,只等某一天生根发芽。” 洛汗听后直摇头,他神色忽然严肃起来。 “咱们伟大的陛下正在号召,号召人民给前线捐款捐物。” “我知道。” “反正我是好公民,捐了不少东西,你呢?” “没人敢找我,现在国家欠了我一大笔钱,贵族的宴会邀请了我很多次,我都拒绝了。不对,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的表情很不对劲。” 洛汗依然严肃,起身看了看外面,随后拉上窗帘。 “左蓝,最好的一次机会就摆在眼前,你干不干?” “什么机会?你把话说明白点。” “你自己应该有判断,我们面对太辉的入侵有多少胜算?” “很难取胜,但不代表一定会输。” “好,我们假设赢了,赢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很大很大对吧。既然赢了代价很大,输了就更不用说了。不管输赢,群众都会对这个皇帝丧失信心,这就是我说的机会。” 左蓝的心脏猛的一颤,洛汗这一番话可不像是在开玩笑,他都在怀疑洛汗是不是疯了。 “我想听听你想怎么做,再判断你是不是疯了。”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疯呢。我的第一步是停止向军队捐献物资,我要把物资捐给饿着肚子和流离失所的民众。下一步,我要抛头露面,到处宣扬厌恶战争,我还会找人造势,联合所有商人群体。标题我都想好了,要和平,要食物,不要战争。” “你敢这么玩,我只能在卫队总部或者绞刑架上看到你了。” “你说得对,声势越是浩大,我越是危险。这可都是跟你学的,在人的心里种下种子,让所有人只要憎恶战争就会想到我的名字。等我要被抓捕的那一天,你送我去大乐,差不多等我回来了,战争也要结束了,皇帝也到了该倒台的时候了。” 左蓝完全有理由认为洛汗完全癫狂了,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这家伙想把皇帝拉下宝座,还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沉思过后,左蓝抬眼看向洛汗:“如果皇帝陛下投降了呢?” “那我可能一辈子待在异国的土地上,但是,这种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值得为之付出。” “你是个野心家。” “我还是个慈善家,等我推翻了皇帝,我会让所有人过上富足的生活,我会让所有民巴解放。”洛汗有意无意的瞅了眼阿诺,“我会让所有想获得自由的人得到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即使如此,你还认为我是野心家吗?” “你知道在这个地方我们正在谈什么吗?洛汗,我都不敢形容,这太疯狂了。” “你也要明白,想单靠一本书解放民巴根本不现实,我们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国家,这不是你一辈子的梦吗?我们有机会去实现,只要我们搏一把。” 洛汗眼睛里的野心已经压制不住了,人人都能看到那种疯狂。 “真该死啊。” 左蓝长叹一声,随后把桌子上的纸揉成一团,从谈话最初,自己已经被胁迫过一次了,洛汗就是准备拉自己上这条贼船。 而洛汗还在引诱:“老蓝,我们值得一试,成功的机会很高。你放心,抛头露面的人是我,我只需要你支持我就好,不会让你陷入危险当中的。你意下如何?” “我不会对无辜的民众下手。” “不让你动手,我也没要求你做什么,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是不是会站在我这一边。” “好吧,我答应。你曾经给过我帮助,理应对你回报。” “好兄弟,就知道你会同意。”洛汗欣喜的拍手,“我要快些准备了,咱们再联系,再联系。” 洛汗马上恢复了镇定,抬腿出门,而阿诺紧随其后。 拉开窗帘的一条小缝,这两个不速之客离开了制造车间。 让白全程都在听,这时才开口:“就这么同意了?” “我也想不同意。”左蓝把纸团丢开,“你当他是蠢吗?会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我,这里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特么的,今天我就不该来。” 一个野心家敢于把他所有的计划说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危险信号,从洛汗说投资的这家工厂和通缉令开始,已经是在明确告诉左蓝。 我帮了你很多,我也能毁掉你。 七九一 让白对此没什么想法,这件事到他这里压根不叫个事。 眼看左蓝抓耳挠腮的模样,让白抱着双臂说:“他虽然是个疯子,多少还温和一些,你干的那些事可比他更加疯狂。” “我干了什么?” “需不需要帮你回忆回忆?”让白眨巴眼睛,“人家还好,只是拉拢拉拢民心,你不一样,你是直接带着一帮人拿着枪去和军队打架。要单纯论性质,你们二位都是要千刀万剐的命。就你这种敢打敢拼的劲头,洛汗相信你,阿诺也相信你,只是现在阿诺不相信你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可能是安稳时间太久了,我总是以为自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 “正因如此,阿诺不再信任你了。” 左蓝一时语塞,他没有任何话再说出来,自从拥有了这片厂区,他开始在乎一些东西了,比如对外的形象,比如手里的钱。 还比如瞻前顾后,曾一度恐慌那本书传播出去之后会被抓到。 活的越来越像一个成功的、谨慎的商人,距离原来那个纯粹的自己早已是渐行渐远,却浑然不觉。 他趴在桌子上第一次想自己本身,让白轻笑着推开门离去,留下这个人独自去面对他自己。 有很多东西,只有朝夕相处的人才能看见,左蓝改变最大的还是他的内心,他不再嫉恶如仇。 虽说他本人没有因为书的事由被抓捕,可这也只是暂时的,在卫队疯狂的寻找下,说不准哪一天会暴露。 已有很多人因为这本书惹上了麻烦,比如那枝。 渡山顶部监狱的狱长稀松平常的翻看眼前这个女人的材料,女人还是那一身黄色的裙子,木然的站立着。 这座监狱不同其他,这里也有女性,很多犯了意识错误的人和他的家人都会被送到这个地方,贵族还真不少。 只是眼前这位犯人不太一样,珐瑆亲王特别批注过,不可与任何人接触。 看到材料最后的批示,狱长皱了皱眉,如此要求确实不常见。 把材料往回翻阅,犯的错误可大可小,也不是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更没有从主观上抨击皇帝陛下。 会不会有个人恩怨在里面? 这是狱长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贵族之间也是少不了争斗的。 那枝正在打量狱长,这位狱长瘦瘦高高,戴着一副眼镜,长相斯文,给人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他身上的衣服也是异常整洁。 “先生?” 那枝小心的开口。 狱长丝毫没有在意,又把材料翻到了最后的批示上面。 “狱长先生!” “有事?”狱长微微抬起头,“你不会搞不清楚状况吧?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主动开口。” 那枝吃瘪,识趣的不再多言。 材料翻来覆去几遍,这位狱长方才把材料归档,随后正式抬头:“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以后你就是七九一,这是你唯一的名字。你刚刚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把名字用编号来替换,那枝心里有种微妙的伤感,她得到了狱长的允许,马上说道:“狱长先生,我可不可以给家人写一封信?” “当然不行。” “可是我不写信的话,我的家人怎么知道要来哪里探望我呢?” “探望?”狱长咧嘴一笑,“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是不允许探视的,更不要提什么写信了。” “那,那,那我要被关多久?” 气质斯文的狱长露出了非常惹人讨厌的嘲弄,他晃了晃身子:“这个我可不知道,有的人进来后第二天就出去了,有的人是三个月以后,这些只是少数。这里的大多数犯人是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在了,也许一辈子都出不去。你是七九一,这可不代表这里还有七九零个犯人,很多人忍受不住孤独,早早的自我了结了。” 一辈子这个词疯狂捶打那枝脆弱的神经,当真在这种地方一辈子的话,她真不如死了算了。 可狱长还淡然的说着:“可能你也会住几天就离开,也有可能等你老了还在这里。想想吧,一辈子只能看见窗户口的阳光,一辈子只待在方寸之地,挺可怕的。你不要想着自杀,如果你想自杀的话,我建议一次成功,不然我们会把你绑起来,让你再也没有自杀的机会。” 说着,狱长还在咂嘴。 那枝已经毛了,她做梦都不会想到竟然会来这种鬼地方。 当然,她心里还是有一丝希望的,自己的家人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脱离苦海,也许一天,也许十天。最不济一个月,忍忍就过去了。 有了这点希望,她看狱长的眼神没了那种敬畏,反而是感慨这个斯文的家伙会有些心理扭曲。 “好了,七九一,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了。”狱长敲了敲桌子,“带她到监室。” 狱卒推门进来,一左一右抓住那枝的双臂。 渡山监狱的围墙大约六米高,南大门是坚固的钢铁制成的,门的两侧有瞭望塔。 中央是一片空地,空地的北面是监室,西面为生活区,东面就是办公场所和狱卒的住处。 两个狱卒带着那枝走过空地,那枝还兴致勃勃的观察,甚至在想象关押自己的牢房是什么样子的。 她很快就知道了,这里的每一间牢房都是单独的,墙壁用砖块隔开。 在这栋长条形的三层建筑的三楼,湿乎乎的走廊尽头就是她的牢房了。 在这里根本看不见其他人,其他人都在牢房里面,也根本看不到外面,每一间牢房都有一扇木门。 那枝对这里的一切感觉很新奇。 狱卒打开了木门,门推开时声音像鬼嚎一样响亮。 “就是这里了,七九一,进去。” 狱卒一把给那枝送进牢房,顺便用手在她身上摸了一下。 那枝被摸的恼火,才转身准备讲道理,门恰好关上了,差一点砸到她的鼻子。 她恨恨的咬牙,等心情好点了开始乐观的检查自己的住所。 这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没有可以通风的窗户,陈设几乎为零,仅有一张木板床,而床上是特别薄的床垫和稍微厚一些的被子。墙角有解决个人卫生问题的小坑,坑连着建筑外侧的方形管道,门前还有一个水桶。 那股发霉的味道就是这张床上散发的,异常刺鼻。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那张床,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拉开被子,这被子确实发霉了,天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了。 总之,牢房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在那枝看来这里条件其差,可如果向笃到这里,八成会感动到哭出来。 她把被子整个丢在地上,床垫还勉强可以用,于是,她枕着胳膊躺在床上。 怀揣着复杂的心思,艰难入睡。 孤独 前线战火纷飞,七九一号到达温馨的小屋已经有段时间了,但她已然忘却了时间。 差不多是近卫军出击同时刻的那个傍晚,那枝无法再承受煎熬。 与别的犯人不同,她不被允许放风,关着她的那扇门会迅速打开再迅速关上,仅仅是地面上多了一点可怜的难以下咽的食物。 如果说头一天是新奇,第二天是无聊,等第三天到了,还剩下烦闷。而后不管时间再怎么流逝,唯有无穷尽的孤独。 发霉的被褥不得不盖在身上,就这么一条裙子是没有可能抵御寒冷的,她缺少枕头,会把被子的一角拢到头下。久而久之,颈椎不好受。 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她除了睡觉就是想事情,也会躺在床上想事情,这里只有这么一张床。 她忍受不住时会想办法呼叫狱卒,狱卒多会充耳不闻,一旦狱卒厌烦了也只会砸几下门。 有一次送晚饭时,门再度打开一次,那枝快步跑过去,抢先一把顶住要关上的门。 她实在太孤独了,就想和狱卒说上两句话。 没成想自己的手被砸了一棍子,吃痛收回手臂,门也无法阻止的完全关闭。 那枝很委屈,她身上偶尔会感觉奇痒,长时间不洗澡都会这样,头发也是干枯的,好像用力抓就能抓下一大把枯草。 “好歹给我一本书啊,关于什么的都行。一张纸一支笔也可以的,我能写点东西。” 这是那枝被砸过手之后说的话。 后来,她又在困苦中过了几天。 某天,狱长从七九一门前走过,他轻轻敲了敲门:“七九一,回话。” 那枝以为自己听错了,蜷在床上不为所动,直到门又响了两声。 “七九一,回话。” 这次可以确定了,真的有人在外面,那枝一边跑一边说:“我在这里,求求你们了,求你们让我出去走走吧,你们提审我好不好?这里面好黑,除了门缝的光之外什么也没有……你还在外面吗?在吗?别走啊!” 任她再如何祈求,门外异常安静,她彻底体会到了那种绝望,被全世界遗忘的悲哀。 她坐在门后面抹着眼泪。 消极的情绪占据了顶峰,她残存的希望快要被消磨殆尽,如果不是自己家人还有可能拯救自己,她真的没有一丁点的盼头。 会在这块方寸之地,直到永远。 永远这个词令那枝恐惧,这个词意味着的时间概念远超一切。 怀着一天天被消磨的希望,每一天都很痛苦。 也许在上午时刻,她会安慰自己说家里人一定会来的,到了下午会绝望的感觉今天不会有人来了,等到了晚上又会想第二天上午就能离开。 周而复始,她在希望和绝望中过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今天,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孤独,首先想到的是自残。 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自残的呢?好像只有四周的墙壁可以利用,把头撞在墙上一了百了。 她没撞墙,她用手指甲掐自己的手臂,指甲越陷越深,几轮月牙刻印其上。 疼痛使她暂时无法进行下去,脑子里想的事情变得可怕起来,她在想该用各种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比如咬舌头,比如撞墙,比如把自己饿死。 她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如果供出左蓝的信息能够免除牢狱之灾,她肯定毫不犹豫这样做,只可惜,珐瑆早就把这个可能否定了。 已经癔症的她想到了鬼魂,世间有鬼真的不可怕,鬼如果能讲话那就更好了。 在这天下午,已经苦思冥想了许久时间的那枝,终于义无反顾撞向了墙面,下这个决心似乎很简单。 没人听到这声响动,哪怕听到了也会忽视掉。 她没死成,只是昏迷了几个小时,额头流出来的血粘在了头发上,地上同样有不少。 晚上,她再次醒来,可人已经到了疯癫的程度,不停呓语。 她开始和什么东西说话,模样特别吓人,尤其是她头上还顶着血。 “你也是被关进来的?你也看那本书了?是啊,左蓝真是个混蛋,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他。你说我?我还好。床是小了些,不如我们轮流睡吧,今天你睡床,明天换我。不行吗?那以后床归你……” 外面有狱卒路过,被牢房里面的声音吓了个半死。 狱卒知道门后的女人完全疯掉了,这事最好通知狱长。 只不过今天狱长不在,有重要客人要去见一见。 在那枝终于有了同伴的这个夜晚,近卫军发起了进攻。 大表弟指挥他的炮团不计损耗开火,他接到的命令是轰炸三十分钟,按照轰炸频率,手上剩余的炮弹完全够用。 当炮火覆盖在远处的敌方阵地上,近卫军各个步兵团分批次跃上地面,总共三个批次。 台郃这个排是最后一批。 当这个排离开战壕后,向笃被黑夜中的人潮搞得心跳加速,那是前所未见的大场面,成排的士兵一眼望不到边。 他们第三批次有一万两千人,这些人同时移动是很壮观的,只不过在黑夜中看不清全貌,但脚步声震天撼地。 那面卫队搞出来的旗帜已经随着第一批次早早离开。 士兵们紧张的握住武器,那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 第三批次的行军进行到十分钟左右,炮火按照计划停歇,前方杀喊声一片。 步枪和机枪投入战斗,面对火力封锁,近卫军第一攻击波展开了集群冲锋,在一面旗帜的引导下,上万人扑向了敌方的堡垒。 远处火光冲天,让还没有投入战斗的人心血澎湃。 台郃听到了哨子声,他抬起右臂命令自己的士兵:“停止前进!” 上万人的步调戛然而止,新兵们十分不解。 “停了?我们不是要上去吗?”矮个子问道,“还有好远的,怎么回事啊?” 百事通给出解释:“这你就不懂了吧,前方已经那么多人了,我们现在上去是插不上手的,我们要等,等二队到达冲锋位置了,我们再前进。” 新兵们点头,认为非常有道理。 向笃是庆幸加懊悔,庆幸没有冲上去,懊悔也是没有冲上去。 约摸五分钟左右,哨子又吹起来了,这次是拉长的声调。 “以营为单位列阵!” 这是军官们喊的,士兵们呼啦呼啦被调动起来,由于在夜晚看不清楚,许多士兵走错了方阵。 指挥官是不会管这些细枝末节的,眼看军队排成了数个方阵,直接吹了下一轮哨子。 各个方阵不在按照原先的方向前进,是转向了左前方。 新兵们摸不着头脑,指挥官让怎么做就只能怎么做,也没人敢上去问问。 不敢上去问,私底下的交流还是少不了的。 看着前后左右都是人,艺术家笑道:“我好像一只被圈起来的羊。请问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如果我们要排方阵的话,为什么现在才排?我们不是应该前进吗?路线往左边偏了是什么意思?有谁能给我讲一讲吗?” 百事通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像是想明白了。 “安静!”营长扭头看着这群新兵,“任何人不允许再讲话!” 打算解释的百事通被硬生生压制下去,士兵们怀着疑问默不作声。 前方打得火热,而他们则一直在推进。 距离战场越近声音越清晰,机枪呼啸着打飞一片碎土,人们嘶哑的尖叫。 等能够用眼睛看见敌方阵地了,前方出现了数不清的弹坑,天空下着带有腥味的毛毛细雨,那是血雨,借助不时爆炸传来的微弱火光,能看到地面上有好几列长长的血脚印。 哨子连吹了两次,全部方阵停下。 士兵们翘首观望,到了冲锋距离上,他们已经能看到战场上的人影了。 集群冲锋 台郃握住望远镜观察,士兵们看见的所有人影都是友军,前面两批攻击完全拿下了外围的阵地。 一团火忽然熊熊燃烧,两个医护兵抬着已经重伤士兵的样子很像一幅剪影画,淡黄色的是背影,黑色的人形是按着剧本行走的木偶。 传达军令的哨子吹着,才止步没多久的方阵再次上路,他们沿着敌方外围防线的更侧方缓缓向前。 台郃他们在的方阵位于最右侧,是最接近占领区的位置。 那边有堆砌起来的土堆,三个士兵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的靠在土堆上,其他人在土堆旁或站着或躺着,不清楚想什么事。 机枪倒在地上,已经阵亡的敌方士兵趴在机枪上方。 余涟能看到他们,他们也能看到余涟。 那些才打过一场仗的士兵眼神空洞,衣服破烂不堪。 其中有士兵扭头对上了向笃的眼睛,向笃赶忙挪开视线,那种眼神不可直视。 快要完全走过这片区域,几个人都被听不懂的语言吸引。 一名军官站在土堆上吸着烟,几个士兵拖拽着敌方的降兵按在地上,军官默默抬起手枪,又默默开了几枪。 新兵们不敢再看下去,虽然听不懂那些投降的士兵再说什么,语气里的无助和求饶还是能感同身受的。 “不太对。”余涟目视前方若有所思,“不对不对,这根本不是太辉的语言。” 他接触过太辉的一部分高层,还是能分辨出发音不一样的。 “那是大乐语。”台郃说道,“有几个词我能听出来,这群倒霉孩子。” 好多人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余涟能听明白这番含义,太辉人正在胁迫附属国的国民参战,很有可能在这块土地上没有一个太辉人。 向笃小声问:“这里打完了吧?我们还要去哪里?” 给出解释的是台排长:“这里只是他们的外围,前面的攻击还在继续,我们需要绕到侧面给他们致命一击。你们马上能亲身体会一些东西,还是那句话,跟紧我。” 新兵们下意识和台郃拉进几个身位,搞得阵型都乱了。 向笃盲目的跟着走下去,期间还有余力听身边的战友低低的交谈。 “刚才是下雨了吧?这雨怎么黏糊糊的?” “你再问问看。” “血?” “嗯,别吐出来了,丢人。” 所有方阵的间距正在拉远,有的方阵跑到了前面,有的落在了后面,前面和后面的方阵彼此不得见了。 在他们准备去往的地方,枪炮声此起彼伏。 太辉军队正在用火炮拖延攻势,仅存的弹药全部用上了,没有一点要节省下来的意思。 远处硝烟弥漫战火纷飞,到处是枪声、炮声和喊叫。 能听到这些,表示距离交战区已经很近了,各个方阵到达指定地点。 “全体散开!” 士兵们呼啦超散成一片。 台郃趴在一处低洼地带,他向身后看去,自己手下的兵一个不少,甚至还多了几个出来,那是情急之下跑错了的友军士兵。 虽说距离足够近了,可在晚上还是看不清那边正在发生什么,只是知道一点,那里正有几万人在搏杀。 在攻击指令下达前,台郃回头说给自己的士兵们听:“我们现在在整个战场的北面,开战后,所有人就往南冲,等你冲到再也看不见硝烟的地方时,我们就赢了。 注意脚下,眼看四周,以小组为单位相互配合,一定要看清楚了再开枪。” 好多人确实在听,只是忘了要理解了,听过后还是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 台郃往前爬,等他爬出了那片低洼地带便拿出了望远镜。 友军的进攻严重受阻,敌方机枪的强大火力难以接近,伴随着间歇性的炮火轰炸,让进攻变得尤为艰难。 他看不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在攻击的中央,那吾扛着一杆密布弹孔的大旗,硬生生给敌方撕开了一条口子。 不畏惧生死的冲锋,无数条性命的堆填,终于在敌方阵地上有了一处落脚点,就像白色的画布上点上了一点黑色。 太辉军队迅速派遣更多人出击,试图夺回那块地方,近卫军也在派兵增援,场面异常惨烈。 进攻特有的哨子吹响了,台郃看着前方的硝烟大吼一声。 “冲啊!” 第三批次从侧翼发起进攻,上万人的集群冲锋是恢宏的场面,怒吼震天撼地。 余涟和大壮紧跟台郃,其余人反应稍微慢了些,和最前面的三位拉开了一些距离。 大壮那硕大的体型却异常轻盈,他超过了余涟和台郃,跑到了最前面,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台排长说的话没人还记得了,三人的小组根本没有任何一组是完整的。 向笃冲着冲着脚下一滑,他没注意到有一根树枝阻拦,整个人扑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身边的战友一个个离他远去。 “怎么样?” 百事通是跟在向笃身后的,他拉起向笃看了看,脸上被划开了一条小血痕。 向笃缓缓心神,顺手擦掉了血痕,跟着前方的队伍再次冲锋。 太辉军队急忙调转枪口,子弹对着侧面射击。 有一门机枪正正好好是在台郃这个排的正前方,在凶猛的火力压制下,接连牺牲了数个战友,其他士兵完全被钉死在地面上。 余涟趴下后往侧面翻滚,正巧翻进了一处弹坑中,他对弹坑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这里面还有几个人,在机枪扫射出来的子弹下,所有人不敢再贸然前进。 “余涟!” 台郃喊了一声。 “我在这里。” “用你的枪给他打了。” “是。” 余涟压了压帽子,这块弹坑里面只有他拥有精确步枪,把枪架在弹坑边缘努力瞄准,然后对着前方的枪口火焰开了一枪。 “偏了!往右!” 台郃用望远镜观察着落弹点。 余涟重新装了一发子弹,调整好位置后屏住呼吸,这次依旧没能击中,不过让那门机枪哑火了几秒钟。 还没等继续装填,对面的机枪手便对着这块弹坑射击,把余涟和台郃硬生生压了回去。 而冲锋的人数太多太多,这点火力压制是远远不够的,机枪照顾不到的地方,士兵们已经冲到了很近很近的距离。 一马当先的大壮就在地上缓慢爬行,当前方的机枪转移了目标后,他瞬间半跪起来,用双连发的堑壕枪打出了两发子弹,机枪手毙命。 做完这一切,大壮没有急于冲上去,而是趴回到地上装起了子弹。 他面前还有几具冲锋时产生的尸体,这些尸体充当了他临时的掩护。 机枪手已经不在,台郃瞬间抓住机会。 “冲上去!” 缩在弹坑里面的士兵们基本是一跃而起,有几个全然丧失了战意,就在弹坑里面哪也不去。 一群人踏过地上的尸体,一边火力压制一边冲锋,大壮及时加入了队伍。 距离阵地还有不到十米,敌人的相貌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大壮毙掉了一个露头的敌人,为战友清理了障碍。 台郃迅速拔出手枪抢先跳下战壕,两枪解决了两个敌人。 方才击毙的是这里最后留守的三个敌方士兵,很多人眼看受不住了便放弃了,向中央退守。 地上还能看到凌乱的脚印和丢弃的私人物品。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跳进战壕,台郃数了数,他的兵少了一半。 往身后看,已经冲锋过的敌方尸横遍野,这里面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人,也有活人。 在他们左右方向,兄弟部队仍在前进。 向笃和百事通最后抵达,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排长命令道:“把机枪带上,沿着这条战壕打过去。” 癔想 当近卫军突入侧翼,太辉先锋的失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人力难以更改。 近卫军两个方向的进攻,迫使他们的敌人收缩到南侧,多少人只来得及携带武器仓惶逃离。 大壮推着机枪在交通壕缓慢行进,四周偶尔会有一两声枪响,在漆黑的夜晚尤为刺耳。 这个排剩下的十六人排成一条线,每个人紧紧握住武器。 “注意四周,不要只看前面,记得我教给你们的东西。” 台郃把地上的一具尸体翻过来,在这个死透了的家伙身上确认一些信息,其余士兵在他身后走过。 余涟在大壮身边,他会为机枪开辟道路,有些地方道路坎坷无法通过,两个人会合力将机枪整个抬过去。 把一切可以辨别身份的东西看过一遍,台郃叹口气,一路走来,这些留在战场上的遗体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太辉人,他们是和大乐的倒霉蛋打了一场。 百事通一会把枪口指向前方,一会倒退着指向后方,还有时会注意战壕上方。 他们排算是比较慢的,所到之处早就片甲不留,走过的地方全部决出了胜负。 在一个交通壕的转角处,台郃让士兵们停下,他听见拐角的另一边有些声音。 “白光!” 他喊出了交战口令。 另一侧没有回答,声音也消失了。 台郃拍了拍余涟,随后指了指战壕上方。 得到指示后,余涟先是把武器请放在交通壕上面,他轻快的爬到地面上捡起武器,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爬行。 等到了位置,他悄悄把头探出去,自上而下观察,下面正有一个敌方士兵焦躁不安的保持着瞄准的姿势。 余涟迅速起身一跃而下,枪托重重的砸在敌方士兵头上。 这下肯定是砸懵了,他便把敌人控制起来压在身下。 排里的其他兄弟们迅速穿过拐角汇合。 被余涟压住的那个敌方士兵嗷嗷鬼叫,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语。 “注意警戒!” 台郃说了这道命令后蹲下,按照在大乐生活的经验,连比划带猜试图去交流。 然而这个士兵早就失去了理智,除了怪叫以外,全程再说一个词,翻译过来是饶命的意思。 既然如此,台郃也没办法,吩咐两个士兵给这个人送到后方,其余人只能继续前进。 一群人穿梭在交通壕当中,久而久之,和一部分兄弟部队合拢,都是向同一个方向进攻,早晚会汇集到一起。 由于中部被突破,太辉先锋北侧的军队被整个围剿,饱和式的攻击之下,台郃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很轻易的同中央大部队汇聚。 这些聚集起来的力量就是攥紧的拳头,去蚕食南侧剩余的敌军。 规模如此巨大的战场,任何地方都是人,来过的地方尸横遍野,将要去的地方更是生死难料。 在这里,他们终于看到了那面大旗,旗子还剩下一半,另一半被火烧光了,就是剩下的这一半也是千疮百孔。 那一面旗子深深震撼了新兵们的心脏,他们后悔没有亲眼去看旗子是如何被烧灼的。 余涟看着附近的友军,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些人听着前方剧烈的枪声,等着投入进去。 “你们缴获了一门机枪对吧?” 军官摸着机枪看向台郃:“带着去前面支援,那里的兄弟们需要你们的火力支持。” “是,长官。” 台郃领取命令,挥手率领兄弟们奔赴。 前方的战场捉急,敌军调动了所有力量去防卫,搞了一个半环形的防御网,用强大的火力阻击住了近卫军的攻击。 如果近卫军想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最后的胜利也是可以的,只是没必要这么做,对方已经是穷途末路,冒险冲上去伤亡太大。 “小向!”百事通呼唤神游状态的向笃,“你想什么呢?跟上跟上。” 向笃方才醒来,惊诧于周围的景物,他不知道是如何神魂颠倒来到这里的。 以前晨起跑步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跑着跑着会神游,像做梦一样跑完全程。 再跟着对于前进,他的思绪又飞了。 他好像看到了很多很多的死人,好像余涟才亲手杀了一个,不是杀了,是活捉了。 越是胡思乱想,那些再也站不起来的人们越是清晰,他本人变得郁闷,他想大声喊出来一些什么。 尤其最令他惊恐的,自己似乎对死人没太大感觉了,自己的战友好像对此也没什么感觉,这到底是为什么? 大壮推着机枪一直在走,向笃听着滚轮的声音思绪万千,忘了时间的流逝。 “快趴下!” 台郃用力按倒了身边的两个士兵,其他人应声卧倒,只有向笃傻乎乎的站着,子弹在他的身旁飞过。 恰逢此时,还是百事通强行给向笃拉倒在地。 百事通焦急的呵斥:“你不要命了!” 向笃完全无感,尚有余力的看向四周,在夜色下,很多依稀可见的人影在地上匍匐着蠕动。 大壮操控机枪对准前方射击,他完全看不到目标,只能对着前方的枪口火焰。 排里的其他士兵也在开火,不少人找不到合适的射击位置,正在努力的爬行,以便加入其中。 两边对射,子弹横飞,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的子弹扑向夜空和地面。 向笃跟着打了两枪,而后,身边的战友好像没了力气,几滴滚烫的鲜血飞到了向笃的脸上。 所有人都在盲射,包围的和被包围的。 百事通急得骂:“特么的,这里连点掩护都没有。” 战友们听不到他的骂,一切都被枪声掩盖了。 摸着带有余温的血,向笃放弃了射击,他躺在地上仰面朝天,在心里祈祷,希望他所坚信的神明能够保佑他不被子弹击中。 互相对射下,不时有人被贯穿,等到大表弟的火炮覆盖了南侧战场,依然有人用子弹宣泄怒火。 近卫军不继续进攻,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炮火很快淹没了敌方仅剩的阵地,围拢起来的近卫军士兵们观赏着此生最美好的景色,听着这辈子最希望听到的声音。 后方待命的部队向前挺进,只要炮火一停,他们会奋不顾身的冲上去。 那吾扛着旗走到了阵线最前面,同他一起的敢死队们也在,这群人好像真的不害怕死亡,着实令人钦佩。 “神啊,感谢你。”向笃小声呢喃,“神啊,感谢你。” 他已然把一切归功于神秘力量的帮助。 而在后方,也就是近卫军成功占领的中央位置,可亦死死的按着受伤士兵的腹部,士兵流出来的血把可亦的双手染成了红色。 这个士兵虚弱到无法讲话,眼皮耷拉着。 可亦用力的按着,给完全听不到她声音的士兵鼓励:“没事的,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他已经没救了。”贝拉走过来说道,“放弃吧,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 可亦慢慢松开了双手,曾一度喷涌而出的血慢慢浸染了衣服。 一条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可亦说不出来的伤感。 只听远处有人喊道:“医护兵!医护兵!这里有伤员!” 可亦瞬间站起来,急匆匆的跑过去,在那里有一个士兵背着另一个士兵,正急切的寻求救助。 受伤的士兵被平放在地上,可亦检查了一下伤势,嘴角扬起了笑容。 “你笑什么?你什么意思?” “太好了!他还有救!” 可亦激动万分,开始认真的裁剪受伤士兵的衣服,只有伤口露出来才方便救治。 伤口得到了简单处理,对生命影响不大,可亦认真的脸松弛了下来。 这边才救治完,另一边还有人呼喊医护兵,需要救治的人太多太多。 怀疑 战地医院人手严重不足,有多少人是在等待救助的时候丧失了性命。 可亦听到呼唤立马动身,她跑在充满奇怪味道的大地上,在心里不断祈求,祈求那个暂时还能说话的生命不要流逝。 等她跑到了地点,就看到呼唤的士兵坐在地上,帽子扣在脸上,步枪是斜着依在身上的。 伤员还在地上躺着,可亦跪在伤员身边,熟练的检查伤口,是最常见的贯穿伤造成的大出血,血液变成了暗红色。 可以断定这人没救了。 可亦过分懊恼,把一切罪行归结于自身,她看着自己裹着红色的双手,恨不能把这双手砍下来。 可给她懊悔的时间并不多,另一个地方又在呼唤医护兵的救援。 她如此奔波,穿梭在占领了的阵地上,想尽办法从死神的手中拯救。 近卫军一旅旅长恰巧路过,忙碌的医护兵们令他感慨,前沿的士兵们浴血奋战,后方的医护兵同样令人钦佩,比起杀敌,救人似乎更加的伟大。 贝拉组长很忙很忙,由于学过一些医疗知识,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总是做简单的处理和搬运,只要有机会,她便和真正的医生一样去工作。 “抬他到后面,时间还来得及。”贝拉告诉余娜,“知道路怎么走吗?” 余娜点头,表情是愚钝的。 只要到了正式工作上,余娜完全没有往日的灵气,贝拉对余娜很不放心,也没少发火。 贝拉哀叹,希望在附近能找到足以胜任工作的人,首先是几个奔赴前线的士兵。 “我们需要帮助。” 她寻求着士兵们的帮助,而士兵们有更加重要的任务,并未同意。 这时,可亦背着一个伤员从远处走来,她身子骨柔弱,伤员背在身上有千斤重量,压得她腿像是会断掉。 贝拉赶快跑过去,帮着可亦卸下伤员,并询问:“他什么情况?” “血已经止住了,我找不到医生,只能送到您这里来了。” “好,接下来交给我吧,小可,我需要你抬担架到医院去。” 可亦没回话,默默的走到担架前,在担架上躺着的士兵面部都是泥土,正在艰难的喘息,一条腿还错位了。 余娜时常犯浑,只能让可亦走前面。 两个女人抬着担架行走在战场上,这样的场面平日里是无法想象的,没人会在注意她们的容颜,在面临同样的危险境遇,男女早就没什么差别了。 战地医院跟着主攻部队向前移动过,要走到医院只需要五分钟时间。 医护兵大部分还是在战场的后方,尤其是贝拉等人,并没有深入到战场上,她们还看不到敌人所挖掘的壕沟。 她们是属于医院的,能深入到战场的医护兵是属于作战部队的,二者并不相同,作战部队的医护兵会在前线和后方开会奔波,战地医院的医护兵只是做一些辅助工作。 实在人手不足,比如现在,贝拉的小组也仅仅是被派遣到最安全的地带,都是一些清理过的战场。 可亦总感觉担架抬起来不太对劲,她朝后面看了看,余娜是闭着眼睛走路的。 虽说她们是在安全区,一样也会看到死人,路边瘫着的人不一定是死是活,脆弱的人很难不胡思乱想。 可亦并不责怪余娜,这是她和贝拉最大的区别所在。 五分钟后,女士们将担架放在地上,战地医院早已经人满为患,只要打仗,这里总是这样。 两位女士累的靠在一边,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担架和担架上生死未卜的人。 看着这一切,可亦心里在滴血,她充满疑惑的仰望夜空。 略作休整,可亦重新站起来,毅然的奔向前方,她不敢放松自身,在前面还有更多的人等着她。 如果因为休息而错失了救援时机,那就太可惜了。 她没心情计算今晚一共救了多少人,可有一点能确定,抢救失败的比成功的多了至少三倍。 那些人临死前的不甘,可亦统统看在眼里,也流过眼泪,那时人流露出来的表情会令所有人心寒。 这些人难道都是有罪的吗? 可亦感到万分疑惑,经书上说神明会惩罚有罪之人。 她特别想有人能告诉她,什么人才是有罪的?那些拿起武器的年轻人和发动战争的人,究竟谁的罪孽更加深重? 为什么达官显贵可以在后方指挥,冲在最前面的却都是这些鲜花一样年纪的芸芸众生。 她疑惑,她焦躁。 一段时间后,她用力去给一个重伤员止血,贝拉在旁边说道:“不用了,他也没救了。” “你怎么知道?你凭什么这样肯定!他还有机会!” 可亦生命中第一次去反驳别人,第一次用蛮横的语气说话,她也知道这个伤员肯定活不下去了,但她不想放弃。 久而久之,重伤员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可亦用她布满鲜血的双手抓着头发,泪水如雨下。 贝拉特别能理解可亦的心情,她抱住可亦安慰:“你已经尽力了。” “为什么?贝拉姐,他到底存不存在?如果他真的存在,那他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地上发生的一切?他不应该是怜悯的吗?天下人不都是他的孩子吗?” 一座出现了裂痕的塔正在崩塌,可亦曾无比坚定的信仰正在逐渐消失不见。 她终于和一个正常年纪的女孩那样,头放在别人的怀里放声大哭。 贝拉感慨又心疼,这个女孩过于善良了,人人都注意她的美貌,却唯独没有人走进这一份良善。 前线阵地。 眼看着炮火变得稀疏,向笃知道是要冲锋的时候了,他这次是真正的要和敌人正面对决,他正在祈祷,祈祷神明保佑平安。 终于,不再有炮弹落下,前方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机。 那吾扛起大旗厉声喝道:“冲啊!” 百千人齐呼,百千人怒吼,百千人冲锋。 近卫军最后一波攻势展开,他们越来越接近被轰炸过的地方。 向笃紧张的看着前面,只要有人出现,他决定要第一时间停下来射击。 计划很好,而最先出现的不是枪口,也不是同样抱有决心的敌人,而是一面白旗。 白旗舞动几下,对面的尘埃中有人喊着:“头降!头降!” 发音很不标准。 冲锋状态下的士兵们停下,那吾把旗插在地上。 “把武器举过头顶!走出战壕!” 他挥手,身边的士兵们端着步枪缓缓向前。 当那个人举着白旗走出战壕后,更多的敌人双手举着武器站出来。 向笃长出了一口气,他不必冒生命危险了,敌人投降了。 台郃挥手下令:“接管这片区域。” 排里的士兵们保持着瞄准姿势往前走,他们和已经投降的敌人擦肩而过。 大壮手指一直放在机枪扳机上,只要有意外,他会第一时间扫射,战场上,每个人的神经都是绷紧了的。 列队投降的敌人数目繁多,可以想象,如果正面进攻,己方的损失绝对小不了。 投降的敌人有人军装笔挺,有人失去了身上的零件,有人是瘸着腿走路。 他们一个个把武器放在地上,到最终被击中起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战斗结束了。 台郃他们还有其他任务,他们需要打扫战场,确保这里不再剩下任何一个还手持武器的敌人。 倾诉 多少人的人生因为一场仗不再相同,人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人在冲锋前会紧张,真到了需要扑上去的那一刻,紧张变为畏惧,畏惧在一次次枪林弹雨中成了兴奋。 一切尘埃落定,人会冷静下来审视自身,有人意犹未尽,有人则颓丧。 向笃和可亦这种人都丧了,台郃余涟之流并没有很大变化,至少在表面上看是与常人无异的。 这个排没和敌人真正去对抗过,神经高度兴奋的人自然没有可以炫耀的话题,听到其他单位的战友们宣布杀掉多少人时,这些人要么去听要么安静的遗憾。 偏偏有那么一群人颓丧的坐在一起,眼中尽是景象,这些人不说话,头深深的低下去,他们无法从杀人的阴影中快点走出来,一度被称为懦夫。 向笃也和这些人在一起,他没杀过人,并不存在负罪感,他只是怕了,因为已经体验到了战争的恐惧,人命真就去的这样轻易。 大壮找到向笃,这群懦夫们正在被人安慰,安慰者会说一些推诿的话语,最常用的是那一句“你不杀他,他会杀你”。 有些丧人会反驳“我不来这里就不存在这种事”。 “小向!”大壮用力砸了向笃的肩头,“想什么呢?给我说说。” 向笃很沮丧的抬头:“你不怕吗?一点都不怕?” “怕什么?你不是也不怕吗?” “可现在我是后怕,我当时趴在地上,子弹在我的头皮上乱飞,说不定哪一颗就会击中我的脑袋。如果,如果当时我稍微抬一下头,不用太高,就抬这么一丁点,我就没了。然后我就想,下一次是不是还这么幸运?我都没有面对面的和敌人打过一次,天知道真正遇上了会怎么样?说不定我会吓的站不住。” 大壮思考着向笃咕哝出来的这一大堆话,他靠着坐下,拿出一根神器。 “来,压压惊。” 向笃接过来,随手用地上的火焰点燃,用力嘬上两口,有了烟瘾的人确实会被一根烟镇定下来。 抽着烟,他又嘟囔:“我都不知道来这个地方干什么?以前做的那些决定真够幼稚的,刚才还听到消息了,休整后重新集合,还要去打。我特么还没结婚呢次奥!负伤了缺胳膊少腿了,谁特么愿意跟着我?” “你想太多了。” “我连这场仗为什么打起来的都忘了,特么的关我什么事啊?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吃不饱饭才来的!我特么又不缺这点钱!” “会过去的,你要适应。” “适应个屁!快歇歇吧。仗打完了就算了,我还要搬尸体,我还要挖坑给他们埋了。昨天,那个谁,就死了的那个,他才朝我借了点钱,这下子好了,再也还不上了。” “都一样,别人也怕,你就是想法太多。”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特么的怂,怂的跟一条狗一样,就差学狗一样叫唤了。” 大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他点上烟沉思,想着该怎么让一个人走出阴影。 向笃的话仍没有停下:“你看看咱们手上,红的是什么东西?这是别人的血,我宁愿这是我自己的,这样我就可以躺下了,躺在医院里舒舒服服的。死了是已经不需要打仗的,活着的别想停下。保卫皇帝?保卫您奶奶的皇……” “哎!哎!大哥!” 越说越过火,听着最不应该讲的话,大壮赶紧给向笃把嘴堵上,这种话讲出来可是收不回去的。 他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没有人因为这话出现异色,而且,他觉得有很多人还是认同的。 向笃冷哼一声,把枪放在一边,不再言语了。 两个人闷头抽烟,周围还是刺鼻的气味,一根烟抽完了,向笃搓了搓脸站起来:“走了走了。” “干什么去?” “打仗啊!活人就得打仗!” 大壮把烟屁股叼嘴上,伸手替向笃捡起步枪,他们回到了自己排所在的地方,这里像极了某种节日,弟兄们争相讲述方才的经历,把各种勇气一吐为快。 排长们都不在,都去汇报伤亡和领取新的任务去了,留下来的这些兵们没人管了。 讲了一个接一个,艺术家见时机成熟了便说:“你们那些都不行,我们余老大可是在万军从中俘虏了一个,还打掉了一个机枪点。 当时情况紧急,当时包括你们这些人都被机枪压着呢,就在所有人手足无措之时,我们余老大两枪!兄弟们!两枪!两枪搞定了机枪手。天黑啊,兄弟们,看不清,怎么办?只能盲射。 这两枪救了咱们所有人,咱们都应该感谢余老大,没有他,能有诸位后来的英雄事迹? 先别急着感谢,我再给你们说说余老大是怎么抓到那个俘虏的……” 余涟产生了深刻的自我怀疑,那一枪真是我打的?不对吧,我记得两枪都没中啊。可是除了我好像真没人开枪,真是我做的?我杀人了?不能吧? 他自始至终以为自己没杀人,听艺术家这么一讲,心里也犯嘀咕。 真正搞定了机枪手的男人此时深藏功与名。 各种添油加醋的讲解,其他排里的士兵们听的心痒难耐,纷纷憧憬想当初。 “再说说这位!”艺术家指着大壮,“看到了吗?那坚实的臂膀,说一拳能打死一头牛都有人信。这位从始至终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人家能拎着机枪打仗,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大壮看了眼一旁的机枪和枪下的车轮,拎起来?咋拎?没地方下手啊。哪怕真的拎起来用,也会烫死的吧? 艺术家就是吹,吹的天花乱坠,好像整场战斗都是靠着他们排才打下来的,是他们这个排从北面呼啦啦一路推到了南面。 士兵们还真信了。 到处充满着个人英雄色彩,士兵们最喜欢的是这种故事,后方的民众最喜欢的也是这种故事。 只是这次对外宣传的故事主角并非这个排里的兄弟们,是那吾和大表弟,这对姑父与侄儿。 这里只有向笃精神不佳,恍恍惚惚的。 台排长很快回来了,他让兄弟们围拢过来,宣布着上级的命令:“咱们排不需要东进了。” 说道这里,他略作停顿,顺带查探下兄弟们的表情,这些人先是纳闷,随后有点惊喜和不甘心。 “我们要去帮助火炮部队,他们那里人手不足,没时间休息了,出发。” 兄弟们结队出发,回走了一次已经走过的路,死者的尸首已经被掩埋,路上到处是翻出来的新土,那片血脚印组成的路还在,只是更加凌乱了。 炮兵们还有半数火炮能用,另外的一半需要更换炮管,炮弹数量不足了,能够搬到车上的都搬上了。 大表弟美滋滋的躺在炮位上,颐指气使的指挥着炮兵们工作,他看见台郃后眼皮抬了抬,有些不悦的说:“还活着呢?可惜了。” “让你失望了,赶紧起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排里的士兵们各个崇拜,这位可是有名的战争英雄,余涟慢慢缩到了队伍最后边,他可不想直面自己的表弟。 步兵辅佐炮兵工作,大表弟领着台郃去了寂静的地方。 台郃没好气的说道:“我一猜就知道是你给我弄来的。” “这不咱们关系好嘛,我不帮你帮谁?怎么样,你的兵们表现的?” “基本不错,有几个尤为突出。”台郃说着掏出了一些胸章,“不是和你说这个的,看看。” “什么东西?” “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你自己看。” “都是外文,我也看不懂啊。” “我们面对的不是太辉军队,是大乐人。只是不知道其他战场情况怎么样,如果都是再和大乐人交战,这里面就有问题。” 真实意图 大表弟捏住胸章细细观赏,首先注意到的是胸章的制作工艺,算得上精良,这还只是一个普通士卒的胸章,那些丝线拉扯的简直不可思议。 看了会儿,他说:“我也看不懂上面写的东西,你直说不行吗?” “我在路上一直再想这件事,越想越不对劲,你这里有没有地图?” “有是有,不过上面全是鬼画符,我去给你拿。” 大表弟回去拿地图了,而在阵地上,排里的兄弟们发现少了一个人,余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地图上都是炮兵的标注,防卫还有距离,以及一些计算公式,普通兵种是不可能看懂的。 在地图上扫了一眼,台郃摇头道:“这不是我需要的,有没有全国疆域图?” “这个没有,你将就着看不行吗?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地图讲不了话了?” “行,你让开点。”台郃在地面上开始画并讲解,“我们从头开始说,你和我都对阵过太辉的主力部队,他们的战斗力你也是了解的,没这么差。 然后你再想,假如我们面对的都是一群大乐人,而太辉战斗力极强的主力部队又不在,那么请问,他们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大表弟听出了话里的苗头,他下意识的问道:“在哪?” “一切被我们忽视掉的地方。你想想看,我们的上级是通过什么方式来判断他们的动向的?是情报对吧。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情报都是他们想让我们知道的? 你再想,用脑子想,他们一切的举动都在说明要强行登陆,可登陆的部队战斗力这么差,很不合理吧。明明知道我们肯定会倾尽全力防御,却偏偏只送来了这么点人,还基本是大乐人,这着基本违反常识。 还有另外一点,罗米太公布置了这个口袋阵,我们都能猜出来意图,他们会想不明白?不可能吧。明知道是口袋阵还往里面钻,真的只是藐视我们这样简单?如果当真是藐视我们,他们一定会派主力上来的,而不是三线战力。 把以上所有总结在一起,只有一种可能性,这些大乐人只是诱饵,真实的战略意图并不在这边。” “用这么多人和这么多武器做诱饵,这可能吗?” “所以我仅仅是在猜测,但如果他们真这么干了呢?往往我们不愿意去相信的东西都是致命的。兄弟,假如这是真的,那可不好了,会出大事的!我们现在没有地图,只能想象,所有不被我们注意的地方和具有战略价值的地方。不不不,不要想了,你肯定能找到咱们老团长,你去把这个发现告诉他。” 大表弟听着心里发毛,他意识到此事绝非空穴来风,仔细推论后还真有可能,这是一个大发现,容不得迟疑。 于是,他来不及告别,立刻快跑起来。 大表弟找到旅长需要时间,旅长确认消息后去向上反映同样需要时间,这么一拖延,时间到了第三天的正之午前。 罗米太公正在听下属汇报,这次包围战异常顺利,五战四捷,瓦解了太辉军队的所有登陆力量,这可是给皇帝陛下的一次最好的交代。 同时一起听取汇报的还有旸隆在内的高层军官,汇报到达前,这些人还在讨论制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既然捷报到了,腾出时间来听一听也是很好的,至少算换一个心情。 前面是各处战场的状况总结,军官们纷纷祝贺罗米太公的指挥有方。 “……本次会战,我方总共伤亡三万七千人,共歼灭和俘虏敌军……”副官犹豫了一下,“共歼灭和俘虏了一百八十四万两千……” 指挥部一群军官听傻了,他们环顾,都在看其他人的表情,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罗米太公皱着眉头问副官:“你说多少?一百八十多万?从哪里找出来这么多人?你是不是多写了一个零啊?” 副官也是委屈的一笑:“总司令,这我也不清楚啊,我只是念战报而已。” 指挥部里的大家都在吸气和呼气,随后,一众高官都笑了,反正胜利了,就当听了个乐子开心一下。 “好了,大家不要笑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赢了。”罗米太公摇着头,“只是这份东西是要送交到陛下手中的,马虎不得,再去调查一下吧。” 副官领命,扣上战报出门。 军官们还在笑,笑的同时恭贺总司令赢得了一场大胜仗。 听完了开心的事,他们的关注点再次回到了太辉军队的舰队上,如何去搞定这一支棘手的舰队才是目前最需要关心的。 其实早在几天前,太辉的舰队便撤离了,只不过没人有闲暇去关心这件事,也就没有相关的消息传递过来。 他们正思考对策,指挥部外走进了一名军官,是近卫军的一旅长。 指挥部内所有人看向了这名军官,近卫军的一旅长是出了名的悍将,在本次会战,最初就是他力主要主动出击,这才让近卫军占据了先机。 对这位悍将,高层是不会有任何轻视的,这可是真正能打仗的主儿。 一旅长敬礼,随后对近卫军司令说道:“您果然在这里,我有重要军情汇报。” 近卫军司令身材发福,大大咧咧的挥手:“现在汇报就可以,罗米太公在这儿呢,直接说。” 而后,一旅长把这颗重磅炸弹丢在了总指挥部当中。 同一时间,总是不见踪影的余涟回到了自己所属的排。 兄弟们没和炮兵在一起,他们找了一个专属于步兵们的好地方。 余涟每天都会消失,兄弟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猜测一些可能,最可能得原因无外乎是战地医院这个地方。 余涟身后跟着余娜,两个人都是很不开心很不开心的样子。 距离老远,都能听到余娜在唠叨。 “少爷,您怎么可以这样?您为什么做这种事?” 余涟默不作声,失魂落魄的在兄弟们中间蹲下,眼神空洞。 排里的兄弟们是相当好奇,准备好了洗耳恭听。 余娜气鼓鼓的,丝毫不给余涟面子。 “少爷!您得听我说,这样不好。整个王都愿意和您交往的女性数不胜数,您怎么可以给一个寡妇表白?这要是传出去了,会令人耻笑的。放着那么多优秀的女性不要,您怎么偏偏喜欢一个寡妇,这不合规矩,您到底怎么想的?” 兄弟们惊呆了,越发的好奇,静静的等着吃瓜。 哪怕是一个平民,娶寡妇进门都是会成为笑柄的,这么一个贵族干这种事,当真是前无古人。 士兵们乐呵呵的听着女仆余娜斥责余涟。 “您想想老爷,如果老爷还在世,他老人家一准会再被气死一次的。那个寡妇有什么好的?她都有孩子了。关键您表白也就算了,还被人家给拒绝了,我……” 余娜各种唠叨,余涟听着很烦很烦,这么多人看着呢,特丢人。 一场战争结束,余涟顿悟了,也想通了好多事,他觉得不知道下一次会怎么样,如果不早些说出心里话,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勇气,对别人来说都不是个事儿,可在余涟这里,能迈出这个坎确实下了十足的勇气。 余娜小嘴一张吧啦吧啦停不下来,余涟尴尬的无以复加,其他兄弟们开心的看着。 实在是听烦了,余涟猛的站起来,快步走向他处。 无条件信任 兄弟们等着余涟远去,还看到余娜扯了一下余涟的衣服后被拨开。 相互对视几十秒后,所有人的眼睛里明显都是笑意。 “我去!” 百事通最先来了一声感慨,周围人乐开了花,怎么也不可能确定,余大少是准备玩真的,况且还被拒了。 这次事件多少算得上是个新闻,战地医院每天都有小姐姐被表白,也只限于单身女性,已婚人士以及寡妇并不在其中之列。 医院里边,医生护工和伤病员纷纷称赞贝拉富有魅力,由于这边伤病员太多,医院并没有全部跟随大部队转移,有些人是留下来的。 除了每日观察病人伤势和换药,再就是给心里受到创伤的伤员抚慰心灵。 抚慰心灵没人想干,这些医护工作者的心灵尚还需要别人的抚慰。 以上工作之外的便是代笔,代替伤员写家书,为伤员读家书。 有些书信里会出现有意思的叙述,伤员和医护人员会一起笑,无比和谐。 贝拉并不在意周围人的话语,她多少要比其他人更加了解余涟,余涟只是单纯上头了,冲动和勇气并不一致,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爱她,相反,他从未放弃过她。 如果不是才在战场上走下来,余涟也许十几年都不会袒露心扉。 忙碌的时间过去了,是难能可贵的清闲,贝拉越发的喜欢可亦,她们快到了无话不谈的时候,但有一点贝拉绝不提及,不会说任何关于普森的事情。 尽管说可亦不一定知道普森的名讳。 今天不一样了,可亦明摆的看到贝拉拒绝余涟的全程,好奇心使然的问:“贝姐,您似乎深爱着您的丈夫,我听说他是在战场上阵亡的。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传言并不好,真实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贝拉一愣,她实在不想回忆这件事,普森本人的形象很多老兵知道,也是褒贬不一。 有人说普森英勇无畏,有人说他乖张暴戾,有人认为这人自私,还有人认为他胸怀大义。 反正是众说纷纭。 只有卫队的评价是全然一致的,此人不爱戴皇帝陛下,也不服从命令。 不管一个人功劳再大,只要不爱戴皇帝,一切功劳都无用。 “真实情况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总之我由衷的信任他,这就够了。”贝拉看着可亦漂亮的眼睛,“只要信任他就足够了,你有无条件相信的人吗?” 关于无条件相信这件事,可亦很有发言权,她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妈妈,无条件相信教堂的神使,无条件相信不了解的人。 她从来都是相信任何人,包括她的父亲。 正因如此,这个问题够她思考很长时间的了。 贝拉去阅读可亦眼睛里的讯息,继续抛出了一个让人难受的问题:“现在的你还会无条件的去相信神明吗?” 这个问题让可亦的脑子轰隆一下炸开了,满眼都是惆怅纠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亦的信仰动摇了,也许是第一次和普森争论神像的底座,也许是第一次去了监狱认识了向笃,也许是在那条星光璀璨的河流上,也许是在战场上。 她已然认不清自己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再坚信。 贝拉也不想可亦如此难过,于是去宽慰:“其实你自己从没发现一件事。” “是什么事?” “你的信仰之所以一直坚定着,并非你认同神明的理论,而是因为你的妈妈。可亦,你的信仰是对你妈妈所唯一剩下的眷恋,再没有任何事能让你离你的妈妈更近的了,因为这是她留给你仅有的东西了。” 这种分析是贝拉根据可亦的身世说的,至于到底对不对也不清楚。 本来打算宽慰的话说出来却起到了全然相反的效果,可亦听后有些要哭出来的冲动。 “贝姐,您说的好像是对的,我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去想问题,谢谢您。您能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办吗?我是否要继续相信神明?” “很遗憾,我没办法回答你,这和问我神到底存不存在是一样的,有些东西只能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眼看着话题逐渐沉重,贝拉笑着打了下可亦的肩膀,似乎是想到了很开心的事情。 “你没看到余涟那家伙的表情,他站在门口,严肃的说有事找我……” 女人有女人喜欢的话题,聊这种事对转移注意力有奇效,可亦很快忘掉了烦恼,虽然这只是暂时的。 谷地,布先生的保镖距离老板有几个箭步能飞到的距离,他们要时时刻刻注意老板的动态。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夜间异常清凉。 在一家当地有名的酒馆对面,左蓝和布先生一人一杯酒,惬意自在的蹲在路边,遥望街对面酒馆的亮灯。 “这里总是够热闹的,布先生,你的生意最近怎么样了?” “和你比不了,最近不景气,黑暗下的生意不好做。” “差不多算了,你那东西伤天害理,不想留一条后路给自己?至少要积点德。” “我正打算和你学。” “跟我学?” “我没你手下那些人才,只能做点别的,比如行军包什么的。我正打算在棉麻产地建一家纺织厂,专门为军队做供应。我大概算了算,前期需要的建设成本太高,以前赚到的钱放在今天,价值严重缩水。” “想要做军供?你上头的关系够用吗?” “正在谈。” 他们碰杯,玻璃杯子颤着发生悦耳的鸣叫。 左蓝看了看手里的杯子,不自觉的感慨起来:“我年龄比你要小,有件事听人提起过。在五十年以前,我们的科技是和太辉不相上下的,甚至我们还要优于他们。二十年前,双方科技有了差距,但是不算太大。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他们靠什么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是他们发展了还是我们止步不前了?我认为应该是后者。” 布先生轻笑点头说:“确实是后者,这点没错,到底也什么止步不前,我想你应该已经想明白了。”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贵族忙于社交和娱乐,自由民忙于应对生活,民巴连写字都不会。这种情况下,发展不倒退就是好的了。” 左蓝听后看看对面的酒馆,灯光下,一个男人的影子投在窗户上,这个男人激动的挥舞手臂,高声的发言,掷地有声。 经济不景气,男人却甘愿把仅剩的钱花在酒水上面,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洛汗选择酒馆作为主要发言场所,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这里囊括了各式各样的人。 这个酒馆已经被洛汗买下来了,因为第一次发言时,酒后的醉鬼把洛汗赶了出来。 第二次去的时候,醉汉没有驱赶他,可他说的那些话令酒馆老板后怕,第二次被驱逐。 左蓝为此还嘲笑过他,他便买下了酒馆,低价售卖酒水,听他说话的人碍于情面不再动武,只是这些人大多是听不进去的。 国家宣传的很好,前线的军队节节胜利,这种情况下有人鼓吹战争的无用,本能的会招致一部分人的反感。 能让这些人听下去的,除了低价售卖的酒水,就只剩下如今所有人的囊中羞涩。 谷地这边还没有在吃上出现什么问题。 左蓝严重怀疑洛汗选择的地点不够好,想在谷地这边掀起一场风浪难如登天,还要时刻面临被抓捕的风险。 想着想着,左蓝问布先生:“你的女儿找到了?” “没,哪里都没有消息。”布先生苦涩着,“我找了她很长时间了,我只听说她回到了王都,之后了无踪迹。” 左医生 布先生暗自神伤一会儿,他马上振作起来精神,把酒杯里的酒饮下一半,喉咙稍微鼓动一下。 左蓝将酒杯放在路边,看着布先生阴郁的长相问:“你闺女到底和你不一样,真是你的女儿?不太可能吧?你瞅瞅你那样。” “你知道我女儿是谁?” “知道啊。”左蓝耸耸肩,“是你告诉我的,忘了?” “我不记得曾经说过她的名字和住址。” “你肯定说过。” 这次,布先生表情变了,充满了警惕,干他这一行的很忌讳其他人去谈论自己的家人,可他确实不记得曾经清楚说出过可亦的名字。 左蓝笑眯眯的,酒杯重新端起,对着清冷的寒夜思迅,全然不在乎身边这一位的眼神。 过了段时间,他打着哈哈:“安心安心,你多虑了。我有件事还是要问一下你的,你有没有收到过洛汗的邀约?” 布先生点头承认:“有,不过我还不想离他太近,并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我要赚钱。” “就说你多余的谨慎,我跟他不是一伙的。有件事你倒是和某个人很像,她也告诫我要远离洛汗,说此人利欲熏心,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请问卡莱先生,您口中的某个人应该和您很亲近吧,没猜错的话是一个女人。” “何以见得?” “您的神情,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您的神情有一点幸福。” 左蓝的那种带着一点幸福的表情瞬间凝固,顷刻之间成为了恍惚。 而那个某个人还在渡山的山顶监狱里面,正在为一件女人必不可少的烦恼发愁,她的生理期到了。 几天前,也就是在她发疯一样和她看到的那个人说胡话当天,那枝在地板上睡过一夜,醒来后那个虚幻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最先感受到的是全身的酸痛。 自幼没有睡过这种地方,在床上还能适应一下,就和睡马车的车厢差不多,可在地上便是全然不一样了,又硬又凉,坚硬的地面带着冰凉的温度,像是在冰水中浸泡过的针,一下一下刺痛着她的全身。 她本能的想要去到床上,可是床上还有她新认识的朋友。 好容易睡下了,一夜也是醒来数次,当她的精神再也睡不下了,床上早就空无一人,被子叠放整齐。 她托着自己僵硬的腰部,回到床上坐好,左侧肋骨明显不对劲,似乎那里的骨头是拧在一块的。 很长时间,她难以呼吸,口鼻同时工作才勉强维持。 再然后,她发现了门前的餐具,其实餐具只是一个盆子。 再然后的然后,周围的一切都在远离,只有四面的墙壁是在不断靠近的,这些墙将要把她压死。 大脑昏昏涨涨,缓解了好一段时间才恢复。 她想起了昨天见到的那个人,不由得脊背发凉,她怕自己是不是看到鬼了,因为这里除了她自己是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的。 正想着,有一面墙壁出现了响声,她最开始没在意,以为是幻听,再加上墙壁莫名其妙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而很快便发现了不对,这墙响的频率也有点太快了,不由得不让她产生好奇。 捂住肋骨朝着墙面走了走,这边发出声音的墙是和其他监室隔开用的,就是说声音是从隔壁的监室传过来的。 已经孤独了这么久,原来一墙之隔就有人在。 这么一想,问题接踵而至,那隔壁为什么不早点发出声音来? 细看这面墙,有一处很特别的地方,她凑过去观察,发现那里有许多道长条的痕迹,这在以往是被严重忽略的。 痕迹有的三条并行,有的十条相交,粗细程度基本相同,还有的地方残留着微微的暗红色。 一个念头在那枝头脑里面炸开,这是人在墙上抓挠所留下来的。 她开始后退,惊恐的望着墙面,那里似乎有一双手正准备撕开墙壁到她这一边。 连续退了多步,她的手触碰到了柔软的东西,头发在强烈的恐惧中都要炸起来了。 最主要的是那个柔软的东西还有着温度。 正在她被一片恐惧包围时,监室的门响了,一串钥匙的晃动声音让她重回阳间。 她不太清楚时间,应该是狱卒来送饭,她便期待救星似的期待着。 门滑开,斯文气质的狱长出现在监室门口。 一开门,狱长也吓了一跳,这个犯人的脸色过分的苍白了。 那枝慌乱的说明情况:“狱长大人,那里有东西。” 而狱长并没有进门,他让开地方,身后的一个肤色黝黑的男性进了门,男人提着一口箱子。 黑皮肤的男人告诉狱长:“先生,请关门。” “这不行,人犯情绪不稳定,我不能让您发生意外。” “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病人,她并不危险,请您把门关上。” “好吧,我就在外面。” 狱长带上监室的门,屋里面的光线变得更加的暗了,但不至于看不见任何东西。 那枝后退,注视着眼前男人的一举一动。 “请坐吧。”男人说着打开箱子,“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左克,是一名医生。” “您好,我叫那枝,是一个……一个囚犯,您也可以称呼我为七九一。” 左医生在箱子里拿出了几样东西,一个折叠凳、一盏油灯和火瓶。 他把油灯点燃放在箱子上,随后坐在那枝的对面,由于折叠凳比床要矮一些,他也就比那枝挨了不少。 油灯的光照亮了阴冷的监室,原本很多看不清的事物焕然一新。 那枝充斥在光芒内,她居然觉得幸福。 左医生不屑的说道:“什么七九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叫编号难道比称呼名字更加容易吗?在我这里,人只能呼唤姓名,绝对不能用所谓编号。” 说实话,那枝对医生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首先这个人眼睛小,皮肤还黑,更重要的,他是和狱长一起来的。 只是单单听了这句话,那枝心里暖暖的,也对医生有了一些好感,她这是来到这间幽暗的监室后第一次和人面对面,有点局促。 左医生倒是大度,抱着拳放在下巴处,宁静的端详那枝:“您气度优雅,即使遭受了如此待遇,依然没有改变您的光芒,我猜您是一位贵族。” “是,您猜测的完全正确。” “我想您一定是遭受了不公正的审判才开到这里的吧?” “您也觉得我是无辜的对吗?您能告诉狱长吗?或者……” “对不起女士,我只是一个医生,对此无能为力。” 那枝才饱满起来的情绪瞬间蔫了,她觉得快要毫无希望了。 最初来到这个地方,她信心十足,以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去。后来,她认为是家里人不知道自己在哪,只要写信一定可以有人来救她。再后来,她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写任何的信,也就期望能够被审讯,只要重审,说不定还有机会。 到如今,她只希望能够洗一次澡罢了。 那枝强打起精神来,她觉得这个医生还算善良,说不定能替自己带信出去,这是她仅剩的希望了。 可她还不敢贸然去相信这个人。 “那枝小姐,您不必如此失望……” “我还能出去?”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您,不过您是我的病人,对病人有利的事还是可以尝试的。” 那枝就像一只猫,耳朵支棱起来又落下,现在又竖起来了。 她马上问道:“我生了什么样的病?” “是心理上的,那枝小姐,狱长告诉我说,您的精神不太正常,所以能告诉我,您到底看到了什么吗?” 多喝热水 “我的精神不太正常?” 那枝端详左医生,她自认为精神没有问题,当然了,不管是精神患者和非精神患者,都会认为自己的精神是正常的。 “医生是不会说谎的,当然了,我需要进一步的诊断才能得出结果。也许您只是出现了幻觉,毕竟您头上的伤不小,您是否乐意告诉我,您的伤是怎么来的?包括您的手背上另有伤痕。” 那枝这才回想起来,头上是有一个包,包是撞墙撞的,手背也有伤,那是狱卒抽的。 这些事,她不太愿意讲给一个陌生人,只不过到了如今的地步,巴不得有一个耳朵能听听自己去诉说。 于是,她坦白了这些伤的来历。 左医生听后后大大的松口气,嘴角含笑而言:“事情还算好,您目前还不算出现自残的征兆,就是撞墙以后就算了吧,人的头硬不过墙壁的,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一样。” 这话说的那枝良有感触,自己脆弱的头不可能去撞开一堵墙,就像她无法去对抗珐瑆和卫队。 左医生再问了几个问题,包括入狱时间之类的,他只是没去问入狱的原因,这种事太过于敏感。 监室的门外,狱长敲着门说:“时间差不多够了。” “知道了。” 左医生站起来收拾东西,那枝跟着起身,她惶恐的看着医生,有件事不得不去面对。 医生歉意的倾了身子:“那枝女士,您的病情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我会每隔两天来一次,直到确定您完全康复了为止。” 好像有一滴水珠掉落进了池塘,那枝的心情就像平静的池塘那样,被水滴扰动。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的病情没有康复,这位医生会经常来访,她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请求医生邮寄书信之类的。 送走了左医生,那位院长端着架子看了看监室里面,然后重重关上了门。 那枝冲房门做鬼脸,这个狱长确实不讨人喜欢,尤其令那枝反感。 她的心情可以用美滋滋形容,长期的孤僻下,已经奢求不了更多的东西了。 屋里黑点就黑点,忍一忍就过去了。 也就这时,她再次听见了墙壁的动静。 这回,她的胆子大了不少,耳朵胆敢贴着墙壁去听,一墙之隔的另一面果真有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敲打墙壁。 这不是真正的精神患者吧? 她鬼使神差的拍了拍墙壁,那种声音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整天都没有再次出现过。 隔了一天,也就是她到了生理期的这一天,可以说是浑身不好受,疼得想打滚。 最主要的,她没有任何换洗用的衣物,也没有可以用的布匹,等医生再次来的时候,屋子里的气味不太好闻,那枝女士的下半身是红色的。 那枝可以发誓,这是这辈子最尴尬的时刻了。 好在医生人不错,监狱也有应对这种情况的措施,不仅提供了热水,还找来了一套衣服,只是这一套衣服都要发霉了。 那枝可管不了这么许多,清洗过身体后换上衣服。 左医生顺便实现了那枝的一个梦想,就是获得了一次洗漱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也是在小小的监室中完成的。 左医生没有询问病情,他得到允许后进了门,把脏掉的水带出去,还为那枝接了一杯热水回来,放下水杯后时间又到了。 医生居然亏欠的说:“不好意思了那枝女士,时间到了,我不打扰您了,您目前需要休息,我们两天后再见。您要注意,多喝热水。” 监室的门重新关上,那枝闻着衣服上的霉味,捧着这杯热水,心头温暖如春。虽说多喝热水不可能实现,可那种暖暖的感觉的确存在。 她喝口水就想,自己的死鬼老公现在人在何处? 她的死鬼老公还在忙着调试火炮,近卫军就这么一个重炮部队,是全军的宝贝疙瘩,必须得到相应的重视。 步枪排的兄弟们又是优哉游哉的一天,他们看着频繁来来回回的通讯兵,纷纷猜测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大表弟搞定了火炮后拿着一根头上裹着布条的木杆子清理炮膛,清洁着并往一旁看,不远处的台郃还在盯着地图研究。 他晃了晃屁股,胸口的勋章闪亮着,这是又一份荣誉。 早晚有一天,军装上能挂勋章的地方都要给他挂满。 通讯兵往返于南北两边,台郃料定事情肯定不对,每天都会对着地图看一段时间。 台排长总是想不明白,南边到底有什么值得这般被重视。 登陆的敌方部队已经是投降的投降、战死的战死,如果太辉军队换了其他地点登陆,作战意义有点太假了。 如果他们真的选择在谷地那里登陆,那么这群太辉人算什么?牵制用的炮灰吗? 怎么想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 不管这次的胜利如何,主动权还是在太辉军队的手中牢牢握着。 不多时,一匹快马飞驰而过,四条马蹄奔向了总指挥部的方向,马背上的通讯兵还挂着地图筒。 “不擦了!” 大表弟把木杆靠在火炮上,身为一名团长,能够尽职尽责的擦拭火炮已实属不易。 凑到地图前面,他发起了牢骚:“整天研究来研究去的,没有情报能看出什么来?别想了,今晚去古城里喝点?” “请你注意军纪,这不是当年,没有假期和特殊准许,你敢擅自出去喝酒。” “咱们打了胜仗,给兄弟们放松放松怎么了?老太公还下了禁令,比战前还要严。” “这正常,要保持戒备,因为我们的敌人不正常。” “所以我们要比他们正常?”大表弟冷哼,“正常的凭什么打得过不正常的?” 话说到这里,台郃愣神,这话有点道理,越是不正常的,往往越是能出奇制胜。 大表弟发出得意的怪声:“有道理吧?看到刚才骑着马跑过去的家伙了吗?保不齐是最新的情报呢,我们很快能知道他们的动向了,你也不用天天在这里研究了。再者说了,军队你说了还算啊?” “好了!行了!” 台郃烦躁的卷起地图,他实在听厌了唠叨。 大表弟放过了台郃,把话题转移:“我老婆很久没来过信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把你研究地图的那股劲头拿出来,帮我想想到底咋回事,” “也许人家早把你忘了。” “不可能,就凭兄弟这些勋章,你整个王都去找,能找到几个。单单这一点,她就不可能干这种事。会不会是部队不允许通讯了?不可能啊。” 大表弟一直唠叨,台郃一直听。 远在步枪排里,士兵们在赌牌。 向笃没参加,他需要存钱搞他的木材厂,余涟也没有参加,他正在从种种蛛丝马迹当中寻找答案。 余涟先生是这样想的。 如果说贝拉不喜欢他,很早之前就应该说出来,可是人家没有说。有那么一天,两个人还结伴出去过,他送给了她一件礼物,一颗绿色的宝石,她欣然接受了。如果不喜欢自己,她为什么会要? 是,几个月前是吼过自己,说自己恶心,可那是人家在极度伤心的情况下,人非圣贤,总有过错。 第一次在军营见面,人家还特别的惊喜,这不也是喜欢的一种表现吗? 尽管说最近一次的告白被拒绝了,可是人家拒绝前是犹豫的,之所以拒绝,一定是人家因为单亲妈妈的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综上所述,人家还是爱他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余涟翻过来覆过去的想,越想越开心,他抚摸着步枪,像是在抚摸恋人白皙的手。不对不对,恋人的手是小麦色的。 排里的兄弟们长着大嘴,吃惊余涟的表现。 一个男人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含情脉脉的去抚摸一把枪。 中路突破 状如一条俯卧的狗,脖子拴着铁链,伸出用于排走热量的舌头,止不住的谄媚于人类。 余涟像极了那个样子,不同的是,狗并不认为人类是主人,那是人类自封的称呼,余涟则会把所有权交送到贝拉手中。 也就是一条狗自己叼住绳子为人类奉上。 也许单相思对每个人都是这样,没有太大不同。 很快,骑着马的通讯兵跑到了炮兵团的驻扎地上,要所有团和以上的军官去军部开会,紧急情况。 大家在猜想,紧急情况会是什么情况,敌人已经被消灭在了原野上,还会有何种情况称得上是紧急。 在不解中过了两个小时,基本上所有军官已经知道了,太辉军队出了奇招。 在中部高原上是一条河流的发源地,是整个国家的母亲河,河流分两支,一支向东南,一支在国家南北中央向东,直到入海口。 王都的居民用水同样来源于这条河,是支流后的分支。 太辉军队沿着东面的入海口逆流而上,放弃了所有大吨位的战舰,因为入海口无法通过大型船只。 罗米太公万万没想到,敌人敢这么玩,入海口被堵住的话,进入河流中的敌军简直退无可退,所以他并没有在河流两侧部署军队。 硬要说的话,只有一些三流的城防部队驻扎在沿岸的城市内,兵力少的可怜。 另外还有一点不曾去想,太辉人真的把大乐人当成了炮灰来用。 早在数天以前,河流两岸的居民已经看到了河上数不尽的部队,几天时间毫无抵抗的攻陷了六座城。 事实情况是太辉军队没真的打算用大乐人做炮灰,充其量只是诱饵,只不过大乐人财得太快了,原本后方突袭的计划只能放弃,改为了攻占城市。 看这架势,太辉的奇袭部队已然成为了主力,再往北打上几座城就到了天子脚下。 皇帝陛下才得到前线大胜的消息没多久,这条恶搞随之而来,陛下的心情天翻地覆,立刻下旨召大军前来解围。 罗米太公安排了两个军留守海滩和看管战俘,派遣近卫军和两个野战军救援王都,剩余部队准备夺回被占领的城市。 这是总体的战略计划,底层士兵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们只清楚一件事,又要开始枯燥的行军了。 台郃和他的排属于从哪来回哪去,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时局动荡,皇帝已经失去了和南部城市的联系,太辉军队的中路突袭,使得国家被一分为二。 挡在王都南面的还有两座城,只要攻占了这两座城,太辉军队可以选择打王都或者打加西,如果罗米太公救援速度慢了,王都便会落入敌人手中。 皇帝和一众贵族大臣惊诧于时局变化之快,前一秒还是梦幻开局,后一秒就要考虑是否放弃王都。 王都内外已经有流离失所的难民到达,人数不像想象中那样多,许多居民是被控制在了占领区之内,每日听着建设起来的广播塔发放消息。 广播塔是头次见,刚听到这种金属杆子上有庄严的声音时,很多民居跪下了,他们以为这是天上的神明在说话。 贝基在一场宴会中,难以想象,到了今天,贵族们还会举办宴会。 她听到的小道消息,这次举办宴会的是一位一等侯,因为家里没钱了,是借了商人的钱强行举办的。 琳琅满目的精美食物挺长时间没见过了,贵族是无法放弃高质量的生活的,但贝蒙家除外。 贝蒙阁下严厉禁止铺张浪费,他清楚眼下人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尽自己一切可能为国家节约,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肯定。 也就是说,贝基虽然不缺少营养,可蛋糕和水果好久没见了,别人谈话饮酒时,她只想往肚子里塞东西吃。 有一位贵族千金在炫耀才裁制好的礼服,七八个少年围着频频夸赞,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也有几个同龄的男孩企图围着贝基转悠,贝基的相貌越来越出落了,虽说与同龄人搞得不太融洽,但架不住她有个好爹。 有些一等侯和太公都认为,自家子弟能够迎娶到贝蒙家的千金,是属于高攀。 男孩们夸奖贝基的各种优点,比如衣着品味和娇嫩皮肤。 对此,贝基充耳不闻,甜甜的夸赞还能比蛋糕更加甜吗?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就是吃啊,吃饱了肯定是不亏的,再想见到这种美味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同龄男孩赞美她,她一边点着头说着嗯,手里和嘴里完全停不下来,这样显得没什么出息,但是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在宴会为大人物谈话提供的专属房间里,有三位重量级人物在交谈,已经大病初愈的勍惟太公、贝蒙和举办宴会的一等侯。 三人状态很不一样,这位一等侯有一种得意的神气,毕竟他还能举办如此大型的宴会,骨子里希望被人尊重。 勍惟太公病才好不久,肉眼可见的虚弱,说话的声音很小。 贝蒙是疲倦,任何人都能感觉到这个人已经很累了,他为国家如此操劳,实属不易。 他们的话题始终围绕着皇帝会不会离开王宫和大军何时到达,倘若大军无法着实到达,王都应不应该构筑防御拖延时间。 勍惟太公没有想法,他病才好,退居二线不太想参与这类事情,他相信自己的老友会带领大军前来驰援王都。 贝蒙和这位一等侯不想放弃王都,一等侯更加激进一些,认为应该全民皆兵,和卫队一起阻挡入侵者。 几个人意见基本统一,也愿意多说几句,只是他们不可能替皇帝陛下做任何决定。 贝基算是吃饱了,满意的擦了擦嘴巴,她该去做她喜欢的事情了,在每个谈话圈子外听一听,看看有没有机会插上两句。 这是她的夙愿,从没有实现过,圈子里的人都当她是个小孩,几句话敷衍了。 她看得到城内有居民在陆续离开王都,却不知道为什么,更不了解还剩两座城,敌人就到高地了。 眼看贝基不吃了,小熊拿着食物的手僵硬了,在唯一的好朋友和美食之间筹措。 小熊还没做出最终决定,贝基已经到了一个全是女性的圈子外面,竖着耳朵听,女士们交谈。 “卡莱先生许久没来了吧?没有了卡莱先生的货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看,皮肤干裂了不少。” “是啊是啊,往常卡莱先生都会带来很多奇妙的化妆品,他可真是一位奇特的商人。” “价格要公道,物品又精美,他也是一位正直的人。” “据说他在南方开了一家工厂,专门制作武器供给军队,还不要钱财,我认为他足够无私。” 几位女士给出超高的评价:“卡莱先生是一个伟大的人。” 贝基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用过这个人带来的商品,看来这里是插不上话了。 既然难以说上几句,她毫不停留,立刻转战下一处。 接下来的圈子男女参半,年龄普遍三十岁往上。 “好多人走了,昨天下午,桓家举家离开了王都,全部家产加起来好几辆车。” “民众已经离开了不少,难道陛下不打算惩治一下吗?这是逃避!这是对陛下的不忠!” “我怎么感觉很熟悉呢?以前是不是发生过这种事?民众扛着包裹,贵族乘着马车。” “有这事,现在和那时不一样,我家的车已经捐给军队了,桓家哪来的那么多车?” “是找商人借的。” “哪位商人?” “您也想离开了?” 最后被问到的贵族男人有点窘迫,想来是被说中了。 失踪的回忆 贝基的妈妈在家中偶尔提过要离开的事,贝蒙严厉的斥责,每每被责怪一顿,这个母亲就在一旁无声的哭泣。 几年前的王都大火,母亲带着两个女儿拖着一半家产离开,成了不少贵族和自由民的笑话。贝蒙阁下压根抬不起头来,按照贵族女人的特性,几个月后流言风波才算过去。 反正这一次,贝蒙铁了心要留下,哪怕皇帝走了,他也要留下。 贝基向身后看看,哪边都没有自己的父亲,她想要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想了想还是算了,去下一个地方。 途中,有几个男人端着酒杯走来走去,贝基和见过面的打声招呼,继续自己要做的事。 她对这几个男人没什么好感,都是一群纨绔子弟,还有共同特征,全都追求过可亦。 下一个目标圈子多以雄性为主,年龄普遍中年,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张着耳朵听。 “罗米太公会准时赶来的,我对此有信心,如果老太公都无法击败太辉人,那么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胜任。” “是啊,我们不必害怕,只要老太公率领大军到了,太辉人都要回到他们的小船上。” “老太公当真是战功彪炳,我的儿子就在那边担任后勤工作,他写信告诉我说,东面的海滩上,我们总攻击败了一百多万的敌人。” “除非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否则不会再有更加辉煌的胜利了,不会再有了。” “那旸隆阁下呢?” “旸隆?” 中年男士们轻笑摇头,对此丝毫不愿意提及。 贝基发现这种对话她好像听过,只不过人物换了,以前这种话赞誉的是旸隆,贬低的是罗米,如今整个调转了。 对于为什么会这样,贝基聪明的小脑袋是能想明白的,但她很是不屑这种随风倒的言论,也跟着摇头离开。 整个宴会好像没有贝基能插话的地方。 如果放在以前,不管什么话题她都敢说上几句,现在她已经变聪明了,一个问题如果不再三去考虑,得出来的结论是唐突和不负责任的。 她就想,要不还是去同龄人那边吧,实在不行就去找妈妈。 贝基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听见了熟悉的名字才停下,有几个担任重要职务的大人物正在讨论。 “陛下真是太辛苦了,正如您方才所说的,陛下为了人民苦苦操劳,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却无法为陛下分忧,唉~” “真羡慕罗米太公,如果我能像他一样指挥千军万马,一定报效陛下的恩情。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如若不是事物繁忙,我真想作为普通的士兵走上战场,只是工作太多了,没办法实现。” “话说余涟先生不在王都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这点确实,陛下几个月没有召见余涟先生了,商会议长的职务如今交给了洛汗,可是洛汗去了南方城市,我们联系不到他了。” “那代替洛汗的人是?” 商人早就被贵族所攀附,尤其是缺钱的贵族更是如此,所以提到商会议长,不少人出现了浓厚的兴趣。 现如今的商人掌握了贵族的生存资源,因为贵族除了收上来的供钱再无任何产业,就是供钱,现在也没办法收了。 商人掌握着从衣食住行的日常所需到奢侈品和军工。 几位官员摇头,没人知道暂时会由什么人来担任此角色。 贝基这时开口了:“我知道余涟先生去哪了。” 她掌握着其他人不知道的消息,就像掌握着产业的商人那样自豪。 官员们整齐往下看,其中一位笑容可亲的问候:“是贝基小姐啊,没想到您也在这边。” 他们都在和蔼的笑着,完全忽略了贝基说的话。 那种不在意和轻视被她牢牢抓住,她发起进攻:“余涟先生在部队服役,正在近卫军中,我姐姐写信告诉我的。” 问话的还是可亲的大官:“那余涟先生担任什么样的职务呢?是司令的传令官还是参谋?总不是去做司令的吧?” “是普通一兵,正如您方才所言。” 看着贝基的人们笑,压根不信。 贝基也就识趣的离开了,她再一次品尝到了失败的痛苦,可她说的明明是实话。 不相信算了吧,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安慰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眼瞅着快要把宴会走完了,她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了最后最边缘的圈子。 这个圈子在宴会的外围,再往外一些会靠到墙上。 圈子非常杂乱,每个年龄段的都有,全是没有容身之地的人,家族落魄,能被邀请来宴会也是凭借祖辈的恩德。 说实话,贝基并不希望在这里聊天,这一类人的话题总是很古怪,可除了这里,她也一样无处可去。 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也只能来这种地方。 这是一种很糟糕的想法,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辛家走前留下来几条好狗,我在那边有一个朋友做管家,希望能弄来几条。” “不会吧?他们家这么喜欢狗,还把狗留下了?” “人和狗一样,只要用不到了,都会被一脚踢开。” “是啊是啊,再喜欢也比不上他们的身家性命。” “您有多久没去教堂了?最近没有看到您。” “说你,不要老您您的,我还不至于被如此尊重。快一月了吧?老神使离开后,我已经不怎么去了,最近一次没去过。” “那家近来很奇怪,宴会从来不到场,他们家的人也不出门。” “这事千万不要乱讲,你没看到他们家外面的卫队吗?出大事了。” “是什么事?” “那枝私通民巴……” 后面的话贝基一个字没听见,她因为这段话浮想联翩,在记忆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突破封存。 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想,希望把呼之欲出的回忆找回来,但就是想不起来,明明已经看到了一点踪迹。 这是一种相当难受的感觉,比如近在眼前的人就是想不起来名字。 正因为想不起来,她越是拼命去想,大脑都要宕机了。 一连好久,有人前来问候也不搭理,直到她自己放弃了回忆。 只是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点影子,那个影子在一些竖着的坚硬的黑线里面。 既然放弃了回忆, 计划分配 在王都的时间越长,贝基发现了许许多多不一样的地方,这座城市有些奇怪,不是她平日里见到的那样。 五天时间里,她还是一样跟随自己老爸出门,回家后父母亲吵架,只有这件事从未改变。 她不止一次经过城墙,一众官员时不时结伴到城墙上,目光齐齐对准南方,似乎那里有什么值得去期待的东西。 在贝基眼里是全然看不到宁静之下涌动的暗流,只有平原和光秃秃的荒野,整齐坚实的道路还有数不清的在城外拥挤的人潮。她向下去看人潮,数量与日缩水,这些原本扎堆在城下的难民在向着更北方迁移。 消失掉的记忆一点点浮现,仿佛昨日重现,她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民巴时的样子,那是几年前的上午十点,街道上有些灰色的老鼠,等待着被枪决。 有一种眼神令她浑身哆嗦,城下难民看城上人的眼神,似乎燃烧着火焰,这种眼神似曾相识。 等到她完全回忆起来后才明白,那是被拖拽的民巴用双手间的锁链勒住士兵时流露的眼神。 贝基问她的父亲,城下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允许他们进城? 往往这种时候,贝蒙饱含心酸,无能为力,王都不可能再供养更加多的人了,皇帝陛下只能驱逐这些人去北方。 王都内尚且出现了不少流浪汉,用不了多少时日,所有人都要去领救济过活,更不必说收留难民。 贝基还是不理解,宴会上有那么多食物,分出去不够吗? 有些事她还无法去接受,贝蒙也不打算让自己女儿早早明白这些。 况且,一旦王都被围困,城内的所有平民都将是分走军队食物的累赘,这一点无法改变。 在城墙之上,皇帝卫队正在驻守,这些贵族的年轻一代,是皇帝面前的最后屏障。 城内的人数也在减少中,通往北方的道路是敞开的。只是越往北,资源越是缺乏,更加没有希望。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由于城池的丢失,罗米太公麾下的大军缺失了一半的补给线,如果不尽快抵达,大军很有可能丧失战斗力。 皇帝陛下最担心便是这个问题,他已经下令,禁止一切宴会的举行,呼吁贵族和商人捐献物资。 城内境况很糟,居民生活一落千丈,有限的物资下,钱币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辉煌,食物的价格不再用金钱去衡量,至少要是金币才行。 像贝基这种家庭,暂时不用为食物担心,就是不知道再往后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每次行走在街道上,贝基看出来了,店铺几乎关门,几天前只有面粉店还照常开放,后来卫队光顾了几家面粉店。现在,整座城的商业死了。 她总会看见人们排着长队,在已经关门大吉的面粉店前等候。 贝蒙目视前方,右手拉着贝基走过每一条长龙。 面黄肌瘦这个词头一次在贝基心里留下影像,城里的人和城外的人快要看不出区别了。 在物资匮乏的阶段,唯有一条路可行,也是贝基才学会的新词,计划分配制度。 贝蒙如今的工作多半是放在这上面的,把仓库的物资统计出来,留下一部分供应王宫、贵族和军队,剩下的一部分尽可能分发给普通民众。 宴会后的第五日,王都基本上展开了计划分配。 有种很有意思的现象,有条件离开的家庭已经离开了,留下来的不是抱有热情就是无能为力。 某些男人无事可做,用家里仅剩的可怜物资去高价兑换酒水,肚子填不饱,焦躁下整日饮酒和打老婆。 一些能够麻痹神经的东西逐渐进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宗教、酒水、毒、淫。 后面两个是卫队监控的对象之一,只不过无暇去管理,就连珐瑆亲王也不再想着去抓什么左蓝,现在是保卫皇帝的时刻了,别的都是小事,可以以后再说。 贝基经常去的那个公园,早就无人打扫了,早已经不复曾经的模样,关于这一点,她还是很伤心的。 如果知道卫队已经不在乎左蓝了,那枝肯定会委屈坏的。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些,只是期待着见到唯一能够倾诉心肠的左医生。 左医生从未离开过渡山监狱,他始终作为狱长的座上宾被礼遇有佳,监狱一个月运送一次物资,所以对外面的时局变化全然未知。 明天又是和左医生见面的日子,温雅随和的医生在那枝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使她不再惧怕孤独,对未来有了希望。 虽说不惧怕孤独,有件事却从未令她放松过,那面墙壁还在响。 隔壁的监室不知道有什么人,总是会在夜晚活动起来,弄得墙壁阵阵响声,偶尔声音会停下十几分钟,而后再次响起来。 每一个晚上都是如此。 她没有把这件怪事告诉医生,一旦告知了,十有八九会传到狱长那里。 那个戴着眼镜的狱长性格阴暗,说不准会狠狠责罚隔壁监室的犯人,这不是那枝愿意看到的。 与医生了解过几次,她不再那样拘谨。 正当期待医生到来的时间,她偶然听见了外面有人的争吵,两个人的争执声由远及近。 十分愿意听人说话的那枝小碎步趴在门上偷听。 两个声音一个急躁一个温和,就是狱长和左医生。 “你确定要告诉她这个?这种话说出来会出问题的!我不允许你在我的监狱里胡作非为!” “这不属于你的职权范围,你并不是我的上级,没有约束我行为的能力,我代表的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行!” “请你让开,我要开始工作了。” 争执时起了肢体冲突,有人撞在了墙上。 随后,获胜的一方大踏步而来。 那枝赶忙退回去,保持安稳的姿势等待着。 监室门外一片钥匙响动,门慢慢开了一条缝。 想象中的医生没有提着包走进来,门缝中是狱长的声音:“未来的诊治取消!老实待着!” 那枝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门缝进来的光瞬间消失,那道门关上了。 两天的期盼换来了这个结果,那枝无法接受,她的面部落寞下来,一想到命运被那种人掌控,她委屈到了极限。 她快步跑到门前,希望那道门还能再打开一次,奈何一切都是徒劳,她对着门发泄不甘,直到手磨出了血。 又要重回孤独了吗? 那枝发疯一样嘶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没有谁会搭理她,也没有任何人愿意考虑她的心情,更没有人敢得罪狱长。 寂静的牢房衬透着那枝干涸的内心,她无助的靠着监室的门,眼睛出神的望着监室的一角,发呆了数个小时。 隔壁只有晚上才会有的动静,在白天忽然出现了,而且频率出奇的高。 那枝苦等无果,听着墙面的声音沉沉睡去。 大概过了四天,隔壁的声音比以往大了很多很多,那枝面对着毫无希望的人生,再次想到了自杀,她不想盲目的在这种地方活下去。比起肢体的痛苦,失去自由后的孤独折磨更加可怕。 她已经开始研究,用什么方法了结一生比较好。 拿头撞墙就算了吧,已经试过一次了,这么做还有点疼。 想来想去,不如把自己饿死吧,至少留个全尸,还能让死后的身材好看一点。 下定了决心要绝食给自己饿死,可没挨过太长时间,不争气的肚子促使她把手伸向餐具,计划以失败告终。 吃饱喝足后,她慰藉自己:“下次,下次一定。” 还好,没有到下一次不争气,医生就在监室外问道:“那枝女士,您还好吧?” 动真格 仿佛有一道光,也确实有光,从并不存在的窗口射入,祛除阴霾,那枝不再远远的看着光,她此刻沐浴在光芒之下。 “我还好。” “谢天谢地,我真怕您想不开。” “不会的。” “您比我想象中更加坚强。” “谢谢。” 医生把皮包放在地上,后背紧挨着监室的门,他用对待病人特有的口吻说:“那枝女士,请您依在门上,这样我们的距离会更加近一些,同人接近对您的病是有好处的。” 那枝根本不会去反驳医生的任何话语,她在这种地方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如果不走,只剩下永恒的孤独。 她也把后背贴在门上,好像门已经拥有了温度,使她的心缓和起来。 她的右手绕过腰肢握住左臂,两只脚一前一后,低着头笑道:“没想到还能听见您的声音,我以为先前已经是最后一次和您讲话了。” “这种事不会发生的,永远。但我如今无法到里面去了,但请您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狱长是因为什么不允许您……” “那枝女士,这件事并不可说,如果您知道的话会非常伤心的。狱长害怕监狱出乱子,所以不允许我告诉您。” “是和我有关吗?”那枝马上变得惊喜,“如果是和我有关,请您务必告诉我,我最应该知道我自己的事。” “不,我不能说。” 隔着门,两个人矫情,一个要听,一个死活不肯说。 那枝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她矫情了半天后说道:“没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了,请您告诉我吧,我能够承受。当然,如果您确实不想说,那就算了。” 医生清了清嗓子,他转过身来面对门,头枕着胳膊压在门上。 “几天前我回到了王都,听到了一些消息,罗米太公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举国欢庆。您的丈夫战功彪炳,不幸的消息是,他死在了战场上,敌人用刺刀洞穿了他的胸膛。 我不明白,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您也是,您的丈夫也是,这个天下为何如此不公?偏偏去欺负好人?反倒是一些背信弃义的小人能够得志……” 义正辞严的话被医生讲了一个遍,门里面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声音。 医生有种不祥的预感,疯狂敲打那道门。 “那枝?您说话啊!我知道您心里不舒服,您可以说出来。我就知道告诉您这个不幸的消息会有坏处,可您应该知道……” 医生没停嘴,一直说,说到口干舌燥。 那枝好久才回了一句话:“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好,这是应该的,我会一直在外面的,您如果想哭的话,哭出来好了。” 那枝沉默的走开,沉默的躺在床上,她觉得自己应该难受才行,可无论怎样逼迫自己,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她扪心自问,我是死了丈夫吧?我应该悲痛欲绝吧?我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同一天的夜晚,谷地的一家酒馆中,也许是为了酒,也许是真的无聊,酒馆里人满为患。 有一部分是经常来这里的老熟人,有一部分是新来的客人。 还有谷地上层的贵族,贵族来这边是因为洛汗在城中发放物资的关系,特地前来感谢的。 左蓝依旧同布先生坐在最角落里面,他们已经成了要好的酒友,同一个桌子上另有让白、老沙和布先生的两个保镖。 这些人都在看同一个东西,关于才送达的消息,太辉军队中路突破,南方城市与王都失联。 酒过三巡,所有人到达了微醺的状态,谈天说地。 “今天那家伙准备讲什么?”布先生问道,“今天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可着实不少,我倒是有些期待。” 左蓝摇头:“不知道,我不太关心他的事情。” 左蓝看着酒馆里络绎不绝的人纷至沓来,也承认洛汗是对的,战争的影响越大,越是有人愿意听信。 最近几天,洛汗不再需要提防有人冲他丢酒瓶子了。 特别是今天,整个屋子里满满的全是人。 左蓝已经无事可做了,他的军用物资无法运送到前线,工厂停工了。 国家发行的货币一天之内失去了可信度,传统货币完全没有了信誉,失去了作用,普通人全部成了穷光蛋。 洛汗选在今天发放物资,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民心。 没人知道前线到底怎么样,只知道皇帝快要变成阶下囚了。 如果不是洛汗发放食物,谷地也会像其他城市一样动荡,到处有人冲砸。 自由民不顾一切的冲到田地里,去抢夺粮仓剩余的粮食。 谷地很不错了,有吃的,还有酒。 所有人畅谈国家的未来,也讨论皇帝,等一个人走进酒馆时,全体起立,掌声雷动。 洛汗在全场的注视下和掌声中,一步一步稳健的走到最中央。 “洛汗先生!”有个贵族端起酒杯,“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除了掌声以外,这些人还在呼喊洛汗的名字。 阿诺坐到了左蓝那一桌,面无表情的望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民巴们看阿诺的眼神是有种微妙的。 老沙悄悄凑过去嬉皮笑脸:“妹子,被包的舒服不?他还承诺要帮助你了?给可怜的大乐人获得自由。” 阿诺眼神中是点点杀气,她冷言冷语:“他所做的事,最起码可以让我的同胞少上战场,是你们这个国家的人正在北面屠杀我的同胞。” “你可别扯了,你骄傲的同胞们都被太辉人奴役了,真可惜啊,刚送走一个亲爹,又来了一个后爹。”老沙不断去招惹阿诺,“亲爹还和儿子一起打仗,上阵父子兵嘛,后爹可不一样了,让儿子躺在陷阱里面,啧啧……” 阿诺一把抡起酒瓶,对着老沙的臭嘴狠抽过去,后者也不含糊,同时躲避。 酒瓶子没能击中老沙,不偏不倚的飞向了布先生。 酒瓶碎裂,左蓝握着带血的拳头说:“都老实点。” 互相看不对眼的两个人不再说一个字。 布先生先看了看碎掉的酒瓶,再看看为他挡了一击的左蓝,不解的摇头,实在看不明白这桌人的关系,有点复杂。 “各位!请安静。” 洛汗站在桌子上压制住了全场的掌声,所有人仰望着他。 “想必大家或多或少已经知道了,除了我们之外,临近的几座城市已经混乱了,而真实情况远比我们听到的更加可怕。我们庸庸碌碌,听到的都是他们想告诉我们的。 不到两年前,我们相信要与太辉迎来和平,我们相信,可战争来了。在大乐,我们的军队告诉我们正在胜利,我们信了这种鬼话,可我们的年轻人死掉了十几万。就在昨天,还有人告诉我们会恢复物价的,我们还是信了,而今天,多少人已经算是身无分文。 有人感谢我,认为我给大家食物是一种高尚的行为,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不应该出现的高尚?是什么人造就了如今的局面?是什么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编造谎言给我们听? 是太辉人?是大乐人?是我们的广大群众?是和诸位坐在一起的贵族?是自顾不暇的民巴?不!都不是!是那个人!是那个皇帝!” 左蓝眉头瞬间皱起来,同桌子上的其他人多少都在震惊,只有阿诺镇定自若。 布先生朝左蓝看去,后者摇头。 全场惊呼,几个贵族已经是坐立不安。 多少年来,有哪个人敢于把矛头指向如神一样存在的皇帝?从未有过。 这些人以为洛汗还是像以前一样去反对战争,可他们没想到,洛汗竟然在贵族面前公开挑战皇帝那不可撼动的威严。 他要玩真的了。 煽动 很难有人会把皇帝和人联系在一块,大众不敢说皇帝是人,也不敢说皇帝不是人,世袭罔替千代传承,早已经把王和人区分开来。 洛汗一句话给皇帝定性了,皇帝是人。 距离洛汗最近的贵族面色铁青,尤其当听到有自由民说了这么一句:“他说皇帝是那个人!” 酒馆内的一切尽在掌握,洛汗把每一个人的面部表情记录下来,一片窃窃私语中继续说下去。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全是被迫降生在荒淫无度的世界上,这里毫无希望,我们没有任何决定自己人生命运的机会。 多少人从出生开始便已经确定了人生?多少人只要生下来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一切?多少人穷其一生只是为了去养活不劳而获的人?我们没日没夜的工作,领取着微薄的薪水,生活窘迫时还要供奉某些人无忧无虑的人生? 平民是天生的奴仆,民巴连狗都不如。试问一下,你们中有哪一个愿意做天生的奴隶?这一切并不公平。” 自由民们听着怒火中烧,贵族们脸色铁青,已经有要起身离场的贵族了。 “是什么造成了如今这种模样?是皇帝,只要有皇帝必然会有贵族存在,只要有贵族也必然会有要供养他们的存在。 如果说供养尚可以接受,那有一件事万万不能答应,我们已经足够痛苦的了,而皇帝还因为他的颜面发动了一场战争,我们多少年轻人为了那个人的颜面浪费了宝贵的生命?他们都有大好的年华,凭什么贵族子弟能安详的在后方指挥我们的孩子们去送死?” 洛汗举着手臂激情澎湃的宣讲,调动了许许多多自由民的愤怒,不少人跑出酒馆,等回来时带来了三到五个人。 越来越多的人来听洛汗的讲话。 左蓝额头上全是汗水,酒馆来的人越多,他越是感到不安。 这是在特么的谋反。 “不要说话,跟我走。” 左蓝扣着桌子扭头,除了阿诺,其他人等皆是跟随。 从群情激昂的人堆里走过去,左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直到好不容易出了酒馆,外面聚集的群众更是不在少数,如此多的人,城防部队很快会行动的。 事情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足够令人期待。 酒馆正对面有一辆马车,车上放着几口木头箱子,再往上覆盖着一层防水布,车的周围也是密密麻麻的人。 左蓝带着身后几个人径直走向马车,快到车前时,身后有个慌张的声音喊住了他。 “卡莱先生,请等一下。” 回首望去,是谷地的一位三等贵族,和左蓝私交还算可以,比认识要更高一层。 左蓝示意老沙继续靠近马车,自己停下来等候那位三等候。 “卡莱先生,他这是想做什么?天哪!他一定是疯了吧?” “是疯了,他已经疯了。”左蓝用不太友好的语气说道,“阁下,您赶快回家,带上您的家人,走得越远越好。” “会发生那种事吗?” 左蓝摇头:“我也不知道,您还是早些做打算为好。” “可是我们能去哪?别的地方比谷地还要乱,王都更去不了,您能为我和我的家人指一条路吗?我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左蓝从没有在任何贵族的脸上见到过此等无助,他发现贵族无助起来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那辆马车正在排开人群缓慢前进,驾车的老沙哄走挡在前面的人。 左蓝摇头,无力感充斥全身,他只能告诉这位三等候:“远走高飞吧,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安宁之地了。” “那好吧。”三等候长叹,“我们后会有期,如果有再见面的那一天,您将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后会有期。” 左蓝脚步如风,几个闪转腾挪躲开了人群,从后面追上了马车。 这辆车缓缓行驶到安静的小巷子里面,老沙掀开了防雨布,打开了箱子。 里面有雨衣和武器。 左蓝三人迅速穿上雨衣,每个人挑选武器检查,他们会把武器藏在雨衣里面。 布先生有点吃惊,却还能接受,只是感慨:“您不愧是武器商人。” “老布,我需要你的这两个兄弟。”左蓝一边给自己蒙面罩一边说,“今晚也许会有大事发生,你最好躲起来。” 布先生无所谓的摇头:“没关系,我的胆子还没这么小,您做您的事情,不用管我。我的这两个保镖随你调遣,只是我想问一下,您会和哪一方站在一起?” 两个保镖在布先生的示意下穿着装备,箱子里的步枪他们从没见过。 等一切整理完毕,左蓝还没有回答布先生的问题,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布先生不再追问,他指着巷子紧挨街道的一幢房子说道:“那里是我的地方,跟我来吧,就算穿着雨衣,你们这样子还是太扎眼了。” 闻言,左蓝几人全体看向了那个房子,地理位置特别好,居高临下的话,完全可以控制整条街道。 一行人披挂整齐进入房子,途中确实有几个人好奇的看向他们。 下面几层无人关注,锁紧房门后,他们一直走到了最顶层,顶层是一个储物用的房间,地上到处是杂物,窗户也特别小。 随便打开一张窗户,左蓝探着头向下看,可以说是人山人海,而且有些人的情绪高到吓人。 让白指着酒馆外面的某处:“注意那几个人。” 随着手指的方向,酒馆一侧的房檐下,有五个人在交谈,但是距离太远了,听不见也看不清。除此之外,左蓝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问让白:“有什么问题?” “没有,可能是错觉,我总感觉他们和其他人不一样。” “应该是看错了吧。”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等。” 几个人全部默不作声,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街道上面,街上的人不时传来一阵欢呼。 恰当的时间做恰当的煽动,带来的结果出人意料得好。 火山从不会突然喷发,地底下的岩浆经历了千百年的沉寂才会有一次喷发的机会,洛汗只是让这种喷发来的早了一些。 时间推移,洛汗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出酒馆,整个街上的人都在为他欢呼。 他振臂高呼:“如果各位愿意相信我,请把我的话说给你的朋友、亲人,我们要让所有人明白,我们要食物,我们不要战争。” 人群再次欢呼,他们看洛汗的那种神态,就像是在看一个圣人那样。 大约十几分钟后,街道的两侧同时出现了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那种一听就是军队用的哨子。 谷地城防部队倾巢出动了。 左蓝居高目远,他发现城防兵的数量不算多,可能城防兵里面也有人也在听洛汗讲话。 城防治安官下令:“全体准备!向前!” 城卫军自街道两侧而来,推搡着街上的人群,正一步步想要把这群人聚集成一团。 在不断的推挤中,冲突爆发,民众也在用武力还击。 然而,在手持枪械的城卫军面前,敢于反抗的只是少数,民众正在一点点被压缩,直到退无可退。 “上膛!” 城防兵们把子弹送入枪膛,民众再一次被压缩。 “我是谷地治安官,在此发出郑重警告,所有人回家。再重复一次,所有人回家。”治安官喊着,“我不希望看到有人在这里流血,以伟大而仁慈的皇帝陛下之名,我希望你们老老实实离开,这不是开玩笑。” 重大节点 此时的楼下,洛汗站在最高处,尤其突兀,他呼吁他的信众们不要害怕,那些只是无能皇帝的爪牙。 “在一段时间以前,具体多久我已经忘记。”左蓝如是说道,“洛汗在大肆购买粮食,他用高于市场价两倍的价格收购了很多很多。按理说,如此大规模的囤积,肯定会被查到的,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躲避了探查。毫无疑问的是,只要他能冲出重围,就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让白时刻注意些街面的动静,老沙正在教授武器的使用,布先生很认真的听着。 左蓝又感叹起来:“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容易被煽动,洛汗牢牢抓住了这一点。” “请问是哪两种?” “最绝望和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我想您说的没错,我已经亲眼目睹了。” “布先生,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但有一件事无可辩驳,我们已经处在了最关键的时期。”左蓝诚恳的凝视着布先生的眼睛,“没有人会置身事外,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的女儿找到了,她在近卫军团。” 楼顶的储物间,小小的阁楼上,时间似乎凝固了一样,布先生本人面容停滞,他不知道是应该欣喜还是悲伤。 看到如此表现,左蓝笑道:“你的女儿和你真的不一样,我甚至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我也,我也没想到。” “你有真正了解过她吗?你认为她为什么去参军?有的人能善良到不可思议,这份善良足以令任何人动容。老布,偶尔放下利益不失为一件乐事。” 布先生才准备就这句话展开一阵思考,让白告诉储物间里面的人:“要开始了。” 楼下,洛汗走到了人群最前面,他要让身边这些人与他自己同仇敌忾,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倘若今天退缩了,从今往后再无一点机会。 他挽着左右两边人的手,两侧的人配合的握住,并且把手伸给更多的人。 令人振奋的一幕发生了,被城防兵包围的民众们,手挽手肩并肩,构筑了最坚实的盾牌,一步一步逼近围拢中的军队。 治安官再次高呼:“请大家保持理智,请大家克制,目前的一切苦难只是暂时的,陛下会平定局势,要对陛下抱有信心。” 民众们并不听从治安官的话,他们所有人对洛汗有了一种盲从的心理。 城防兵们握着老式的武器,心里也在打鼓,在他们面前的这些民众,有他们的邻居、朋友、家人、爱人,后面有代表着伟大皇帝的治安官。 洛汗义无反顾的往前,信众人紧紧跟随。 “我要开枪吗?”让白问左蓝,“开枪打哪一个?” 但凡被让白锁定了的目标,从未有过失手的案例,左蓝接下来说的会决定对峙双方的命运。 南方的混乱只是暂时的,这里是粮仓,只要贵族愿意,是能够稳定局势的。 然而,民众对贵族好久前便有了敌意,有多少民众是和曾经的向笃一样过活,只是他们缺少一个布先生。 在这期间,洛汗站出来了,他站在缺衣少食的民众一边。 眼见着双方距离正在拉进,治安官只能抬起手臂,他自然不想下令开枪,但他非这样做不可。 “预备!” 城防兵们把各自的枪口对准了前方。 民众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也是有恐惧的,走在和洛汗一样最前面的人已经步伐凌乱,可后面的人仍旧毫不在意的向前推进。 两难的抉择在左蓝这边,他必须选择对洛汗或者治安官的其中一个开枪,当然,他完全可以放弃选择,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射击治安官意味着大事可成,意味着民巴有可能解放。 射击洛汗意味着暴动很可能不会持续下去。 左蓝很难,可偏偏这种选择留在他的手中。 他特别想骂,他只是一个民巴,这种事就不应该让他来想,除非他坐视不理。 这时,洛汗撇了一眼左蓝所在的楼上,他已经不可能停下来了,事情一旦开了头,再也没有了回头之路。 他不能给贵族们任何和谈的机会,一鼓作气必须到底。 他在等待,把赌注压在左蓝身上。 城防兵们目光闪烁,由于距离接近了,他们看到了不少熟人。 治安官的手臂停留的时间足够长了,奈何对面并不打算停下,他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职务。 在手臂将要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左蓝沉声说道:“开枪吧。” 让白秒懂,一颗子弹射向了治安官的头颅。 接下来的局势发展,左蓝不想看下去了,他坐在窗户下面久久不能平静,不管今天发生什么,他已经是一个罪人了。 治安官身亡,本就犹豫的城防兵们瞬间失去了斗志,他们为民众让开了一条路,这条路通往城内贵族的豪宅,通往应急用的粮仓,通往每一间商铺。 这一日,谷地所有贵族的宅邸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粮仓储存的粮食分发一空,城防部队被迫卸下武装。 没来得及离开的贵族被民众拖到了一处广场之上,这里面有花季的少女,有蹒跚的老者,有嘤嘤学语的幼儿。 无一幸免的成了为洛汗铺平道路的工具。 洛汗用这些人的头颅宣扬他的反战思想,这种思潮在整个南部城市蔓延。 之后,平定下来的其他城市派出了军队镇压,势单力薄的洛汗如他所计划的那样登上了幸运公主号离开。 他人虽然离开了,他的思想却源远流传,人们在困苦的生活中等待着这个人的回归。 送走了洛汗和阿诺,左蓝回到了他的住处,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那一天,太辉军队距离王都只剩下最后一天的路途。 并不知道此等情况的人还在继续她的绝食计划。 左医生打开了监室的门,那枝平静的躺在床上,身体虚弱到了极限,动一根手指都是费力的举动。 她的呼吸异常微弱,感觉命不久矣。 医生把狱长推到墙壁上,充满威胁意味的说道:“如果她没命了,你也别想好过,我保证给你的监狱铲平。” 一番紧急抢救之后,那枝算是保住了这条命,但身体虚弱的厉害,单单靠着流食和水保证营养。 不知过了多久,那枝微微睁开眼睛,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眯缝的眼睛观察四周,上面还是暗淡的天花板,自己躺的地方也是那张硬床,在床边上,医生正在看着书。 发现那枝醒来后,医生立刻合拢了书籍,关切的询问:“您还好吧?感觉怎么样?” 抬起无力的手臂,那枝把手放在医生的脸上,柔和的目光望着医生关切的面庞。 医生浑身哆嗦,他有点不认识这个女人了,枯黄的头发,瘦削的脸庞,手指像皮包着骨头。 他强忍着不适,握着那枝的手悲痛万分:“您这又是何必呢?” 那枝说着毫无几道的话:“我还活着对吗?” “是啊,您还活着,我差一点没能救您回来。” “医生,死的滋味好难受啊。”那枝目视暗淡的屋顶,“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切都是假的,我还在母亲的身边熟睡。我本来就要死了,您为什么要救我回来?您难道忍心让我再经历一次痛苦吗?” 医生嘴角发颤,脸上的这双手触感特别恶心,他把心一横,两只手加了力度。 “我不忍心看到您离去,我是一名医生,最痛恨的是生离死别。您千万要保持乐观,只要活着,一切还有希望。” 说出来这种话,医生都有点恶心他自己了,微表情已然出卖了他,只不过那枝发现不了这种细节。 贵族男性 手紧握数分钟,待那枝抽回手后,医生开始小心的藏床上的书。 他做的无比小心,可不经意间还是被发觉了。 “医生,您再看什么书?是有关医学专业的?” “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一本书,和医学没有关系,这本书帮助我认识了很多事实。其实吧,和书中人物的命运比起来,您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医生把书放在提包里面,而后耐心的给那枝喂食物,且谆谆教诲:“那枝女士,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您不可以再想着死了。” “左医生,您是一个好人,这种地方因为您的存在变得不那么阴暗了。” 吃点东西,能量被身体疯狂吸收,贪婪的血肉尽可能去抢夺食物中的能量,暖流流过四肢百骸。 等吃不下了,那枝发困疲倦,她斜着眼睛看了看紧紧闭着的门,恳请医生:“您能帮我带封信吗?” “当然可以,我正好有用来记录病人情况的书本,您说我写。您放心,我的随身行礼不会被审查。” 简直顺利到不可思议,那枝以为她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苦苦哀求才行,却不想这么简单。 医生拿出纸笔的间隙,那枝的心怦怦乱跳,她的幸福洋溢在脸上,顺便问了医生一句:“您不是不被允许来这边了吗?” “我说服了狱长,这很难,好在我成功了,不放弃任何一个病人是我的原则。” “很棒的原则,真的很棒。” “我准备好了,您可以说了。” 那枝想了半天不知道第一个字应该写什么,要说的话太多了,反而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说。另外,她对医生还是有最后一丝芥蒂存在,还不能当面请求家人的拯救。 这件事要慢慢来,那枝不缺时间,她也学会了等待,这是在孤苦和生死线上学会的。 最后,她写了一封问候的家书,信里半点没提她所在的地方,也没写任何人的名字,只有简单不过的称谓。 “医生,由衷的感谢您。” “不客气,对我而言这是举手之劳。时间到了,我要离开了,您好好休息。” 那枝含着笑点头,医生当面把信纸放在提包里面,手拿出来时很不小心带出来一样东西。 被医生小心照料的书落在了地上,在捡的过程中碰巧被打算帮忙的那枝看了个全面。 那本书是左蓝发行的丛书,她本人也是因为这本书进来的。 当医生辞别并仓惶离开后,那枝已经在心里把医生的距离拉近了,这是同道中人,最起码富有同情心。 那枝觉得,医生是可以相信的。 临睡觉前,墙壁还是响了,她听着墙壁有节奏的低沉声音,带着拥有全天下幸福的希望进入梦乡。 她终于有机会和家人联系了,算是当梦想照进现实,这次,她只求不要一枕黄粱。 当然,她本人明白了一件事,不要对任何事抱有希望,往往越是抱有希望,迎来的偏偏会是更大的失望,就像某种奇特的定律一样。 在入梦前,她不断告诉自己,肯定不可能,不会实现的。 入睡的那一刻,那枝的嘴角是有微笑的。 转过来一天的王都,这里阴风阵阵,多少条昔日繁华的街道变得死气沉沉,尚留在王都的人只占原有人口的五分之一。 可能是为了抵御入侵,也可能是为了更顺利的发放粮食,王宫号召全民参与建设防御设施。 治安官们会根据每人每天的工作量分发更多的食物,就是计划分配之下还能多劳多得。 当初被罗米太公训得像孙子一样的治安官成了最大负责人,之前骑在头顶的精明前辈们不是撤职就是跑路了。 最后一场秋风萧瑟的吹着光秃秃的树木,公园早已经变得和湿地一样不堪入目,一百多人的卫队伫立在城头上,眺望他们暂时看不见踪影的敌人。 有一件被所有还留在王都的人想办法忽略掉的事实,罗米太公的大军要比太辉人迟来一天。 皇帝休书下令,不管多大困难,军队必须在今天赶到。 这是皇帝陛下的死命令,是务必要坚决去执行的,不容任何人置疑。 贝蒙计算着军队的行进速度和补给,想今天到达有点困难,只是放弃这座传承了数百年的城市,没有人敢提这个建议,除非皇帝本人开这个口。 尽在咫尺之遥的太辉军队面前,贵族们的想法出乎意料的一致,要和王都共存亡,发誓流干每一滴血。 当然,这已经是几天前的想法了,大概一个小时前,贵族们跑了四分之三。 贝蒙的妻子无法忍受面临的绝望,用贝基作为要挟,蛮横的要求离开。那天,她被打了一巴掌,贝蒙动手打了老婆。 这么一巴掌下去可不得了,贵族圈子对此事的话题一瞬间盖过了太辉军队,话题热度非常高,还有人当笑话讲给了皇帝听。 “妇人之仁!目光短浅!” 贝蒙当时是这么说的,他本就疲倦心烦,妻子又不停念叨,等把贝基的个人安全搬出来以后,贝蒙阁下终于忍无可忍了,抬手就是一巴掌。 二等侯夫人从那天起不出门了,费先生去送饭都送不进去。 贝蒙也不回家了,天天守在王宫外面等候召见,他确实无事可做。 他照例带着贝基,发誓自己的女儿要自己教育,别的人都不好使。 不论怎么计算,他都无法计算出好结果出来,粮草的短缺,大军一定是寸步难行的,还有可能停滞不前。就算派出一支小部队轻装驰援,那对面也有可能这么做。 反正算来算去,他发现了不妙的地方,太辉军队说不准今天就要到了。 他此刻萌生了一种想法,要不然让陛下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撤退到北面的城市里。 罗米太公同样是这个想法,他曾致信给皇帝,大体内容是城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家的根本,国家的根本是皇帝。 按理说这样足够令皇帝体面的,可惜,皇帝只是回信让大军加快速度,说王都是一个象征,永远不可丢弃。 坐在长椅上,贝蒙放弃了计算,总归是得不出好的结果,没必要自欺欺人的再去臆想,他扭头看着身边的女儿。 贝基身子缩了缩,生怕她的父亲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出来,而她的父亲紧紧是柔和的看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打妈妈吗?” “不知道。”贝基匆忙摇头,“一定是妈妈做错了事。” 贝蒙听着女儿的回答很开心,心里那个美啊,柔和的目光改为了慈祥,揉着女儿的头发说道:“贝基,你会好奇吗?” “好奇什么呢爸爸?” “好奇你为什么和邻居家的孩子不一样,好奇为什么能衣食无忧,好奇自由民为什么会尊敬你。” “我有想过,可是爸爸,我想不明白。” 贝蒙浅浅的笑着,手还在女儿的头顶,语重心长的说下去:“因为我们是贵族,贵族代表着荣誉、担当、奉献与责任。贵族不应该仅仅依靠祖辈的传承而高高在上,贵族拥有权利的同时要履行其义务,为平民谋福利,舍身立命,为天下开太平。 你好好想想,如果贵族只会骄奢淫逸、好逸恶劳,那和奸佞的小人有什么区别?闺女,你一定要记住,和平时期我们有责任让其他人过得更好,战乱时期我们有义务站在最前面。否则,我们凭什么享受他人的供奉。余涟先生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他算得上是高贵的人。” “所以说妈妈确实错了对吗?” “我只是告诉你这些话,你眼中的世界需要你自己去判断。不过呢,你妈妈的确错了,不过呢,我也错了,她毕竟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爸,姐姐不也一样去了军营吗?” “是啊。”贝蒙一瞬间惆怅悔恨交加,“你的姐姐同样高贵。好了,我们回家吧。” “今天不继续等陛下了吗?” “不了,陛下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回家吧咱们。” 难民进城 贝基重和她的父亲行走于街道上,风吹得一片凄凉,死寂的主街道上,有个流浪汉裹着单薄的大衣瑟瑟发抖。 “爸。” 少女扯了扯自己父亲的衣袖,贝蒙也看向了那个流浪汉。 父女两个怀着相同的目的去到流浪汉跟前,贝蒙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灰色的内衬。 这个人一身的奇怪味道,贝基闻着气味说:“先生,您穿上吧,这边太冷了。” 流浪汉连眼睛都没抬起来,把厚实的外套盖在头顶上,随后罩住头顶的外套下吐出来沙哑的嗓音:“好心的姑娘,你为什么还不跑?” 贝基没说话,贝蒙则反问:“那您又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昨天晚上才到的,原以为我们的王都会有数不清的军队,可是我想错了。朋友,快些离开吧,他们马上要到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在那边过来的,最多几个小时,不会再多了。我的腿已经动不了了,跑不出去的。我听说他们都是囚犯和海盗,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贝蒙手指颤抖,他俯下身子问流浪汉:“您能为您所说的话负责吗?” “好心人,我可以发誓所言不假。”流浪汉按了下头顶的外套,“我们的国王是个呆子,真庆幸,他要完蛋了。” “您不应该如此议论陛下。” “那我应该怎么说?多亏了陛下的英明领导,使得国家才得以四分五裂,我们都要感谢伟大的陛下。是这样说吗?您在这个地方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民众早已经对国王失去了信任……” “不要再说了!” 贝蒙愤怒的站起来,手握得很紧,贝基吃痛到面部扭曲。 随后,贝蒙转身离去。 他的步伐很快,等走到一处街角处停下,蹲下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贝基,爸爸要去做一件大事,你快快回家,你要告诉你的妈妈,我同意她离开,让她带上你和普文一起走。”贝蒙的手在女儿背上抚摸着,“再带上费先生,费先生劳苦功高,我们家不能亏待了他。还有就是,走快一些,一定要快一些,知道吗?贝基,你都听懂了?” 贝基点头,她能感觉出来一些东西,于是说道:“爸爸,我都记住了,可是我们要在哪里等您呢?” 贝蒙松开怀抱,多看了女儿一眼,而后笑着说:“你们尽管走,我会去找你们的。” “请您发誓。” “我发誓。” 少女独自一人往家的方向跑去,她形单影只,跑过了几处配给站,绕过了一些街道上被人丢下的杂物,还和一些布置简陋防御设施的人打了招呼。 有些配给站外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这些人是在凌晨时就来到了。 贝蒙目送着女儿远去,等那个小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方才背道而驰,他需要把这个消息告知给皇帝陛下。 卫队只有一百多人,城防兵的人数不足三百,虽说还有组织难民们建立的民兵,但绝无可能防守住数百年风雨的绵延城墙。 一个半小时以后,贝蒙站在了皇帝的寝宫之外,即使到了如今,有些规矩还是在照常运行着的。 可当他见到多少时日不曾见到过的皇帝时,着实傻了眼,那已经不像一个君王。 皇帝过分邋遢,如同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那样躺在书桌之上,悬空的手里握着半瓶酒,寝宫内一片酒香。 在书桌上跳下,皇帝陛下把酒放在一旁,他有凌乱的胡须和消瘦的臂膀。 “贝蒙,有事说吧。” “陛下?”贝蒙看着不真实的一切,“陛下何至于此啊?” “如果您是专门来评判孤的衣品,还是不必说了。” “陛下,他们快要到了。” “有多少人?多久到达?您是从什么地方得到消息的?城防部队的侦查兵是饭桶吗?” 贝蒙无法回答,他一时之间迷茫的看着皇帝。 皇帝也在看贝蒙,而后狂笑:“行了,您的担忧是正常的,孤并不怪罪。” “可是陛下!” “退下吧。” “陛下?” “贝蒙!退下!” 皇帝怒斥,强硬的驱逐贝蒙离开。 离开了王宫,贝蒙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他的抱着双臂站在庞大宫殿的梁柱下,听着里里外外的吵闹。 似乎王宫还是以前的王宫,一切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他行将就木的走着,一步三回头,每一眼都是回眸着富丽堂皇的建筑。 在王都南侧城门处,难民早已经不见了,他们曾经像附骨蛆虫一样寄生在城墙之下,如今消散的无影无踪。 偶尔还会有难民前来,这些后来的难民可以进入城内,如今王都缺乏人手。 “治安官,您看那里。” 城防兵指着南方的大地上,那里能看到很多的人正在运动。 治安官马上拿起望远镜看过去,在被镜筒拉进的距离上,一队侦查兵后面跟着许多难民,还有人推着板车。 城防兵询问唯一的治安官:“需要上报卫队吗?” “卫队?”治安官轻笑,“这里是我负责,一切由我说了算。是咱们的侦查兵回来了,不管是什么消息,应该我来告诉陛下。” 这位治安官最近很飘,是个人都知道这人负责整个城防,他也不止一次越级上报过了,把各种道听途说的好消息送呈给皇帝,只为博君一笑。 难民离得还很远,到城下用了一个小时之久。 当难民距离已经足够近时,城墙上的不管是士兵还是民众都很好奇。这群难民有百人,数量不算多,可他们是唯一推着板车来逃难的,板车盖着麻布,鼓鼓囊囊的。 治安官问城下的侦察兵:“怎么回事?让你们去侦查敌情,你们怎么带这么多人回来?” 城门前的侦查兵催着马到了一辆板车旁,和几个难民配合着掀开了麻布,一整车的麻袋暴露出来。 “是粮食。”侦察兵操着一口南方话,“长官,有很多粮食,让他们进去吧,陛下会很高兴的。” 整车的麻袋掀开,不知道有多少人红了眼。 治安官看着那个侦察兵,这张脸很陌生,而那些难民也都是灰头土脸的,都耷拉着脑袋。 “把麻袋打开。” 治安官居高临下的命令。 侦察兵随手拔出了刺刀,对着麻袋划开一个口子,金黄色的麦粒流淌出来,在车下变成了一摊金色的积水。 当夺人的金色呈现后,侦察兵又说:“太辉人已经停下了,他们的粮食不够,需要补给。治安官大人,我猜测还有五天他们才能赶到,您也是知道的,在我们这里,他们是没有根基的。” 粮食总不是假的,治安官挥了挥手:“可以,粮食充军,这些人接受检查后安排到城内参加劳作,开门。” 城门左右打开,侦察兵率领难民进城,当最后一个人进入后,城门缓缓闭合。 治安官走下城墙,他身后跟着几名士兵。 逐渐接近难民后,治安官越看越觉得不对,这些人没有一丁点难民的样子,每个人带着一股杀气和蛮横。 治安官来不及大喊,为首的侦察兵迅速抬起一把手枪,一枪打在了治安官的眉心处,风光无两的治安官爆头倒地。 难民们行动迅速,有人在身上拔出手枪,有人去掀板车上的麻布。 城墙处,难民和反应不及的城防兵们打开了花,迅速抢占了城门位置。 这边枪声一响,小半个王都都能听得见。 红色信号弹直入天际,蛰伏在南面的赎罪军先锋部队扑向王都。 城破 由伪装过的侦察兵打出去的第一枪开始,守卫城防的士兵们快速拿出武器,城门处焦急呼唤传向每个方向。 入城的小股部队迅速抢占有利位置,和守城的士兵战成一团,枪声惊动了还在劳作中的居民,所有人疑惑的看向城门的方向。 而后,这些人丢下了手中的工具,向着王都的家中奔逃,完全顾不上家的人有目的的冲向北面。 无时无刻都有人询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回答。 密集的枪火只能证明一点,王都正在遭受预料中的攻击。 置身事外的贵族在梦中惊醒,他们在铁定要被推翻今日的中意识到了可怕的事实。 准备原路折返的男人感受到了冷意,他已经站在了十字路口上,那颗踌躇的意志无视周遭的一切,往前是回家的方向,身后是王宫。 贝蒙驻足良久时刻,有一座秩序和责任的山压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眼中却是自己的小女儿,小女儿的一颦一笑和一哭一闹。 街边的流浪汉还在那里,他用好心人给的大衣当做棉被,面对慌慌张张逃窜的人嗤之以鼻。 “罢了。” 贝蒙抱着自己的双臂,他木然的转身,去往了王宫的方向。 入城的小股部队完全占领了城门,他们在板车上抬下了两门机枪,一左一右架设在城门之上。 守城的城防兵们没有任何实战经验,他们的武器和素养完全落后,丝毫不是对手。 在机枪喷吐火焰之后,城防兵们放弃了城墙,和民众一样溃逃。 当城墙那里的枪声沉寂后,奔走的民众茫然的停下脚步。 二等侯贝蒙的家中,这个家里还留有不少仆人,贝基的母亲指挥着仆人们把各种东西装上马车。 这种时候还能弄到马车已是实属不易,贝蒙家还有三辆最破旧的车可以用,马也是营养不良的老马。 时常有人在贝蒙家的门前跑过去,这些人中有一部分面带惊异的看着院子里面的车,在惊异中吐露出了贪婪。 可这些人最终选择了放弃,远远的离开了这个院子。 费先生站在一辆马车前面,他对自己面前的女人说道:“夫人,这些已经足够了,再装下去的话,人没有地方坐了。” “不可以,没有人能够保证我们要离开多久,有了这些东西,我们还有希望。天啊,如果只带走一点东西,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可是,夫人,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您是要去您的父母那边吧?那里也有足够的生活用品,您不要再……” “这也不行,这里的东西我都熟悉了,看到这张床垫了吗?没有它,我会睡不着的。” 费先生叹口气,他认为多说无益,也能看出仆人们的心有不甘。 在可能关乎性命的时刻,他们却还要为别人的逃亡尽职尽责,为了一个女人能睡得安稳,放弃了宝贵的时间。 贝基还在楼上,院子里的狗比人都要激动,兴冲冲的期待有人打开束缚它的铁笼。 普森的祖母还在给蹒跚的幼儿整理行装,用充满睿智的强调诉说着:“当初告诫过贝蒙阁下多少次了?他就是不走,他不走也不准许别人离开。现在倒好,晚了,晚了,早听我这个老婆子的不就好了吗?” 老太太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贝基手揉着猫顺滑的后背,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其实无心撸猫,也实在无事可做,外面提着大包小裹拖家带口的人撤离的没有任何秩序可言,如果不是城中的人数少了很多,一准会拥挤起来。 城门处的枪声停了有一段时间了,要么是太辉人被打回去了,要么是城墙被攻破了。 不多时,费先生推门走进。 “小姐,夫人让您赶快下去,您都收拾好了?” “我没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贝基依然看着外面,“爸爸会赶来吗?我们需要等他回来吗?” 费先生心头一紧,他镇定的说:“老爷吩咐我带您离开,我们都应该相信老爷,他会赶上来的。小姐,时间紧急,请跟我走吧。” 贝基一把抱起猫,随后问道:“可以带上它们两个吗?” “可以。” “谢谢。” 从费先生进屋到贝基移步,整个过程中没人搭理老太太,老太太咕哝了两句不好听的,抱起小小孙出门。 等下到院子,费先生头一件事是把狗笼打开,贝基的妈妈则是在老太太手里抢过了普文。 老太太还没发作,只听得贝基妈妈对仆人们说道:“已经搬完了,各位可以回家去了。” 贝基看了看三匹可怜的老马,又看看车上的小山包,最后,她的眼睛放在了迟疑不定的仆人们身上。 为贝家看门的仆人很是不可思议,他站在一辆车前面,诧异的问:“您不打算带我们一起离开吗?” 其他的仆人们各自站在原地,等候发落一样等待着。 殊不知贝母都没想过这一点,她只是有些歉意的说:“实在抱歉,等我们一家回来,各位再回来工作吧。只是现在,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各位可以回家了。” 贝母认为她的话也算是得体了,不成想过,这样的话在仆人们耳朵里听着是无比的刺耳。 “您是打算放任我们自生自灭了?”看门的仆人向前走了一步,“我们为您装好了行李,您却如此对待我们,良心不会痛吗?” “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在我们离开期间,几位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看好这边的一草一木,工钱还是照付的。” 话是越说越难听,费先生悄悄走到贝基妈妈身边,沉声道:“夫人,您不必再说下去了,您上车,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 贝母听后摇摇头,她走近看门的仆人,在身上拿出了几枚金币,唯一还能使用的金币。 “几位,这些钱先拿着,当是我们家提前付的薪水,在我们不在的日子里,大家各司其职。” 仆人们闻言,面部表情阴晴不定,已经没有了任何对贵族的尊重,他们有些恼怒了。 看门的仆人点点头,从那些金币里取出来一枚,放进口袋后扬长而去。 领头人这样做了,剩下的只得作罢,各自取了一枚金币后离开。 费先生松口气,把一家人扶上车,三辆马车用绳子连着,有序的驶出了院子。 才出院门,贝母便下了车,她回去把院门锁好,防止偷盗。 三辆车是整条街的风景线,不确定城门是否失守的人全在互相询问,还有人提议去那边看看。 也就是在不确定中,有人背着行礼往北,有人往南,还有不少人留在家中等待发展,街上另有人就这样站着。 街面上好多人都在看着三辆车,车上的都是值钱的玩意儿,还有不少硬通货,能换取不知道多少粮食。 费先生让马加速,他谨慎的看着周围人的目光。 车行进了十几分钟,教堂顶部的大钟浑厚的响彻云霄,在路过一些巷口处,费先生察觉到了一些虎视眈眈的眼睛。 那些眼睛就在阴暗的地方,把他们看了个一干二净。 费先生再次加快速度,可是速度已经到了极限,马年龄很大了,车上的货物又太多,根本跑不快。 大约还有几条街的距离,费先生把马停下。 在沉思中的贝基回过神来,在前面的街口,有几根脏兮兮的圆木横在那边,由于完全占据了路口,不把木头搬来是不可能通过马车的。 偏偏这边还没什么人,逃跑的居民是步行,他们不需要走什么大路,所以这边并没有什么人走。 只有附近的民居里有人在向下看。 贝蒙的心声 费先生本能的看向周围,这些圆木定然是人为摆放的,可如果马车继续走下去,便不得不移开圆木。 三辆车上除了家具就是老弱病残,马都是老马,只有他自己能做这份工作。 “夫人,您请稍后。”费先生松开缰绳下车,“真不知道是什么人摆在这里的,不移开的话没法走下去了。” 贝基有些忧虑,她也许是敏锐的感官,觉察出在街边的民居和巷子中有人窥视。 当她把目光放在那些地方的时候,暗处似乎空无一物。 也许是多虑了,她如此想着,随着费先生下了车。 “我来帮您。” 街口的圆木是成年树木的整条枝干,如果移动要耗费不小的力气,以费先生和贝基两个人的力量,断然无法做到。 努力的去推开圆木,贝基想入非非,她的姐夫如果还在,一个人就足够了。 “小姐,我们再试一次。我喊一二三,一起。” “好的,您开始吧。” 这边费先生还没喊口号,马车上的妇女惊声尖叫。 二人同时被尖叫声吸引,不知何时,街道上涌出了一群人,他们毫不客气的扑向马车。 有人负责牵马,有人负责断开捆绑的绳子,有人把车上的女士和幼儿拉下马车。 贝基的妈妈在尖叫中被活生生拖下车,抢劫的人异常粗暴,不在乎施暴对象的性别和年龄,且人多势众,有二十人之众。 费先生放下圆木,霎时间冲过去,用年迈的身躯去阻挡。 他成功推开了一个,又将另一个拉开,而后,有人一拳砸在费先生的脸上,这一拳很重,老人家仰躺在地上。 而贝基的妈妈却企图护住车上的物品,老太太更是望洋兴叹,口中指责不断。 贝基也是慌张的跑过来,劫持的人根本不在意一个小女孩,她并没有去保护什么货物,而是查看费先生的伤势。 费先生手撑住地面妄图起身,却被临门一脚踢倒,头磕在了坚硬的路面上。 行凶者满不在乎的吐了口唾沫,把剩余的力量放在抢劫上。 抢劫的人里有男有女,贝基妈妈那种孱弱瘦削的身子骨丝毫无能为力,没几秒钟被推到一边。 城门处更加不乐观,治安官身亡后没有人去指挥,城防兵跑散的到处都有,不少士兵脱下军服和武器,装成平民撤离。 值得一提的是,珐瑆亲王率领着民兵团和卫队去到了城门前,在机枪的火力之下,民兵霎时溃退,没有任何作战能力。 还能听从珐瑆指挥的卫队和民兵们,只能躲在建筑物后方躲避火力。 他派出几波人反扑,不是被打死就是冲到一半抱头鼠窜了。 这点,他本人无能为力,只能拿枪逼着剩下的人去冲锋,要夺回被控制的城门。 当地上布满人的尸首,珐瑆知道大势已去,他留下民兵继续守卫,而自己带领卫队回去王宫保卫皇上。 最不济的也要让皇帝撤离。 有意思的一点,城门停火后,居民不再匆忙,城门开打了,更加没有人慌乱。 而有好事者去看城门的情况,带回来的消息迅速弥漫,人群最先跑的是南面的居民。 也有有骨气的,不想离开的,对太辉人抱有希望的。 总之还是有不少人留在了城内。 赎罪军的先锋部队抵达城门下用的时间不长,他们步调一致,整整齐齐的入城。 给留在城中的居民一种错觉,好像是本国的军队胜利凯旋了一样。 再也没有抵抗,赎罪军也没有对城内造成任何破坏,他们只是慢慢行军,不少人在自己的家中观赏着整洁的队伍。 赎罪军当中有精通各地语言的人,是太辉人派遣到赎罪军中担任领导和监视工作的,他温和的嗓音不停喊话。 “人民们,不必紧张,我军绝不会侵害诸位的财产和生命安全,也请你们不要抵抗……” 这一类话久久传递,居民们对赎罪军的印象还算不错,并没有任何人去挑衅。 逐渐的,这支先锋军队到达了王宫之下,他们排列好了方阵,用行动告诫王宫里面的皇帝,出来受降。 似乎一切很简单,简单到王都的居民无法想象,这里如此轻易被攻破。 王宫内热闹非凡,残留的卫队士兵们积极布置防守,宫殿的每一个出入口和楼梯都是需要防守的对象。 珐瑆和贝蒙已经打算放弃劝告,皇帝哪怕现在离开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皇帝至死不渝的劲头摆在那里。 皇帝没有打开他寝宫的门,隔着门发布喻令:“防守王宫,老太公的大军会到的,我相信这一点。” 驻赎罪军的太辉特派员捧着一封书信走向面前华丽的宫殿,他在石头铺成的路面上缓缓走过,庄严肃穆的面向前方,雄浑的声音说道:“贵国皇帝,我有我们陛下的书信一封,还请让我当面奉上。” 寝宫外,贝蒙问皇帝:“陛下,是太辉人的特使,您要见吗?” “信留下,人在外等候,不准进入。” 那位特使伫立在宫殿的梁柱和宽阔的楼梯前,信被一位卫队的士兵取走。 辗转几次,还没拆封的信送到了皇帝手上,是在门缝里塞进去的,皇帝依然闭门。 在皇帝读信时,皇后也来到了这边,她说了几句话后进了寝宫,再将门关上。 只有珐瑆和贝蒙留在外面。 “珐瑆队长,您认为我们能防守到老太公的到来吗?” 贝蒙是少有的迷惑,他曾经对一切充满信心,可眼见着现实愈发的残酷。 珐瑆没有说话,看了看身后,然后摇头。 这种摇头打碎了贝蒙最后的一丝期望,他靠在一边,在腰间拔出了一把手枪,是很老式的那种,使用起来特别麻烦。 “贝蒙阁下,您这是?” “提前做好准备。” 很难形容贝蒙此时此刻的悲怆,他这一辈子都在为了国王服务,把公允和责任放在第一位,曾为之付出的一切转眼烟消云散。 这可能是人生最大也是最无情的幻灭。 两个人不再多言,珐瑆默默的看着贝蒙装着子弹和火药,这种枪甚至还需要一根引火线。 良久,贝蒙做好了准备,他笑着说道:“说来好笑,我这辈子没有觉得爱一个人,直到最近几天才发现了,我最疼爱的就是我的女儿。 她出生后,我对她缺乏一个父亲的关爱和教育,可是呢,这孩子天生就有灵性,比她的姐姐好得太多太多了。她充满智慧和大义,平易近人,哪怕是一个流浪汉也是一样会保持尊重。 我做的最错误的事情您知道是什么吗?我应该给予她们姐妹更多的慈祥,而不是严厉的教育。她们爱什么人就让她们爱好了,何必在乎名誉?她们喜欢学琴就让她们学好了,外人的眼光并不重要。 我的小女儿活泼好动,心地善良,乐观。我才发现她是那样完美无瑕,以前我只是觉得她与我们的身份格格不入,但人天生就要分一个高低贵贱出来吗?我想不是的。 我的大女儿能在那个臭小子身上得到关爱,我的小女儿能在琴上欢喜,而我却自始至终的去阻止她们。我不是一个好的父亲,这一点真的不合格。” “贝蒙阁下,您到底要说什么?听您的话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您的职责是保卫陛下,我会拖住他们,您尽一切可能让陛下离开这里。请您答应我的请求,拜托了。” 珐瑆点头,随后站的笔直,行礼。 “阁下,陛下身边有您,是整个国家的幸事。我无法答应您的请求,您和我们一起离开吧。” “不,我意已决,只有我还在这里,士兵们才不会发现陛下已经离开了,总需要有一个人留下,不然谁也走不了。” “您不想再见到您的女儿了吗?” “想,但是国家更加需要我。” 黑夜的一束光 珐瑆表达他的敬意,同样在身后掏出一支手枪,把玩一下后递给贝蒙。 “阁下,子弹只有四发,请尽量节省。” 手枪有精美的雕花,把手上附着一层白色的牙齿,纹路是金色的,另有三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其上。 顶部的弹夹有四枚子弹,随着枪身而晃动。 贝蒙拿过枪看了一眼,在枪托底部刻着家徽。 他已经决定了要为皇帝而牺牲,代表皇室的徽印已然毫无感觉。 不多时,寝宫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皇后十分冷静的对外面的两个人说:“找几件能掩盖全身的斗篷,剩下的事交给我。” 外面的两个男人对视点头,贝蒙去到楼下,珐瑆则在上层寻找。 “贝蒙阁下!贝蒙阁下!” 才下了一半楼梯,卫队里的一个有点地位的人喊住了贝蒙。 贝蒙故意把手枪露出来一点问:“什么事?” “我们还要继续守下去吗?” “什么话!”贝蒙大斥,“必须严防死守!难道你打算让陛下走出来投降吗?现在陛下和亲王都在上面等候,我们必须守到老太公的援兵到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了。” 士兵小声的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随后贝蒙开始在楼下巡视,每一个房间和每一条走廊都会看一眼,希望能找到防守上的漏洞。 只不过看了一圈,这里好像没什么漏洞。 外面的太辉特使还在等待,那人笔直的站着,庄严肃穆面无笑容。 王都发生的事,渡山监狱还不知情,在山顶上的狱卒们会看见有难民在山下走过,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果说以前他们还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担忧,如今也不再多想了。 只是有一件事不太好,距离上一次运送物资算起,已经比往常迟到了三天。 狱卒们开始盘算剩余的口粮,初步估计,如果两天内再没有物资送到,就到了削减口粮的时候了。 这件事已经提上了日程,首先从犯人身上开始压缩。 那枝缩在被子里面,她从没像今天这样冷过,监狱有厚实的墙壁可以遮挡一部分寒冷,可被减弱的严寒也不是她能够抵御的。 她只有一件黄色还有些掉色的裙子可以穿。 今天早上没有人给她送饭,这大大减弱了她抵抗寒冷的能力。 她不得不想起以前发生的一件事,那时怪不得以前左蓝要在自己这里搞一些煤,没取暖的燃料确实是件可怕的事。 一直等门打开了,她还是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枝女士,迟来的早安祝您心情愉快。” 医生摘下帽子欠身,拎着他的行李箱走进。 门在他身后关了个严实。 那枝粲然一笑:“如果不是您,我大概永远不会心情愉快,医生,我的家人可有回信?” “抱歉女士,并没有,您的家人不太乐意给您回信。说实话,他们甚至不愿意看您的信。” 原本空气就是冷的,那枝瞬间落入冰窖,她坐起来难以相信的问:“不会的,您是不是搞错了?我的父母一点都不在乎吗?” “虽说有些残忍,但确实是这样,当我提到您的名讳时,他们似乎很害怕。” “那我的哥哥和姐姐?” “我并没有见到他们。” 那枝又一次从天堂坠进地狱,她赶紧安慰自己:“不,一定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不可能的。” 她从床上一跃而下,抓紧了医生的手腕:“医生,我请您再帮我一次,再送一次信,交给我的二哥,他一定会帮我的。” “好吧,我会再帮您一次的。” “谢谢,谢谢。” 那枝想拥抱医生,她才展开双臂便停下了,环抱双臂回过头去,让自己冷静下来。 医生笑着抽出纸张。 “那枝女士,您可以写了,记得添上地址。” “医生,谢谢,您能点上灯吗?” “抱歉,是我疏忽了。” 医生把箱子平放在地上,点燃的油灯照例搁在箱子上,不仅明亮还温暖。 油灯的温度驱赶着那枝心里的严寒,好像一束光出现在了黑夜的尽头。 那枝反复提醒自己注意用词,她不能让检查信的人看出一丝端疑,又必须让读信的人能够看懂。 一封信呕心沥血,耗费了半个小时才创作完成,自己再读一遍,她的脸逐渐展开了。 认认真真的添上地址,每一个字都写的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差错。 那枝准备把写好的信交给医生,手还没伸出去又紧忙拉回,再读上一遍,当她彻底心满意足了,信终于到了医生的手上。 “我会转交的。” 医生把信叠好了收在口袋里。 “那枝女士。”他把灯放在地上,“我不知道您是因为什么具体原因被关进来的,在我详细了解过之后,却不知道我们还有这种共同点。” 灯放在地上,医生在行李箱中拿出了一本书,那本左蓝的著作。 “我接触过很多像您一样被关押的犯人。”他把书放在那枝手中,“看的人多了,却发现人世间有太多的可悲可叹,有多少人明明是身不由己却不得不进入大牢,而一些泼皮无赖却总是仗着律法而逍遥法外。那枝女士,这本书您看完了吗?” 那枝含笑的接过书,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医生,您不怕我举报您?” “我说过了,来到这种地方的不一定是坏人,您就不是。并且,我愿意去相信您。” 那枝怔怔的看着医生,眼睛泛起波澜,她越发钦佩这位黑色皮肤的医生。 其实那枝已经看完了,她坐在床边低着头很随意的翻看,为的就是不被医生察觉出异样。 医生也是配合着站在一边,偶尔两个人会聊起书中的内容,并且默契的对一行文字内容拥有相同的见解,无形中拉近了距离。 末了,到了治疗结束的时间了,医生感叹一声:“人世间有多少苍凉,我万万没想到,在我们国家还有这样一群人。真的想见见这本书的作者啊,他能够记录下这些悲剧并把真相带给我们。” 这句话听上去是无意中说出来的,那枝用另类的目光看了看医生,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该不该把左蓝的事情告诉医生呢?还是先算了吧。 比起医生,左蓝目前的地位还要更高一些。 她跟惊异于自己会把人在心里排位置高低,好像在进入这里不久后,她已经有了这种习惯。 最终,她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医生这时站起来,他没有收掉那枝看着的书,反而又在行李箱里拿出来一件东西。 他歉意的表示:“我差点就给忘记了,这边冷,我为您挑选了一件大衣,还有一双鞋子,您看看是否合身。” 一件驼色的大衣和同样颜色的靴子被取了出来,还是崭新崭新的。 那枝不知道作何表示,她的泪水顺流而下,激动的抱住医生。 “谢谢,谢谢。” “那枝女士,不客气,穿上试试吧。” 医生用足够温柔的语气说道,那枝把头贴着医生的胸口,慢慢摇晃。 她不停说着谢谢,不停说着。 衣服很合适,哪怕稍微差一点也没什么关系,穿着新衣服,她送医生出了门。 监室的门打开后,两个人惊讶的发现,狱长冷冰冰的站在门外,并对着医生伸出了一只手。 “怎么了?” “信,拿出来。” 狱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最后时光 医生不肯给,那枝急切的迈出一大步。 “站在那别动!”狱长指着那枝怒目而视,“退到床边!蹲下!” 那枝本能后退,她生气加委屈,却不敢在这种地方和狱长硬碰硬。 医生也是头一次在那枝面前褪去儒雅,手臂抬起来挡在两个人中间,不逞多让的气势。 “你有些过分了,她只是一个女人。” “信,拿出来。”狱长再一次索要,“这里是我的监狱,规矩由我来制定。你如果不想惹麻烦,就把你口袋里的东西交给我。立刻!” “她有通信自由,我不会给你的。” “是吗?你知道在这里违抗我是什么后果吧?” 狱长抽出来一把手枪顶在医生额头之上。 那枝是无法忍受医生因为自己出现意外的,她抱着头蹲在地上说给医生听:“算了,没关系,给他吧,能到这一步已经很知足了。” 医生气的浑身发抖,他把信拍在狱长胸口,出言威胁:“我会把这里的事情报告给您的上级,我多少也是认识些人的,咱们走着瞧。” 说罢,医生夺门而出。 监室里只剩下一个狱长和一个被管束的犯人。 在那枝充满抱怨的目光中,狱长推了推眼镜展开了纸片,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 看完了全部内容,他把信撕了一个粉粉碎,丢垃圾一样丢在地上,而后出去把门关严。 那枝心里的门随之一并关上,她跪着爬到门前,把散落一地的碎片收拢起来,抱着向她一样支离破碎的书信痛苦的抽泣。 在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下,那件驼色大衣吸收了所有的光亮,把昏暗的监室搞得暗淡无光。 同时在王宫内,珐瑆亲王走到楼梯口对着下方的贝蒙点头示意,传递到了讯息,亲王迈步上了楼。 贝蒙会意,皇帝陛下已经准备离开了,可楼下如此多的人看着,陛下如何才能走出去是个问题。 然后他就想,自己那个家里是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隐秘通道的,是不是有可能王宫也有这么一条通道。 再想了想也不对,秘密通道不应该在上面,有也是在下面才对。 他这么想着,人已经坐在了楼梯口,手里握着一把手枪,何其落寞。 卫队的士兵们也在开小差说着悄悄话,他们用放倒的桌子作为掩体,两两相隔五米也能说上话。 实在无事可做了,贝蒙要来了望远镜,从安全的地方窥视窗户外面。 阴冷的天气下,还拥有一丝活力的王宫好像一个中年妇女,被逼迫着迈向苍老。 太辉特使屹立不动,脸上有些不耐烦,他已经等待了一个小时了,没有等到召见也没有等到回信。 特使后面的赎罪军们比之更甚,摇头晃脑的早已经没有了神气,他们军人的外表下还是一群不受约束的桀骜。 赎罪军为首的军官来回漫步,不时向着王宫方向看,几次都在眺望棋盘格子的窗户。 贝蒙回到了楼梯口,重新坐下,思绪回到了从前,他和自己夫人的初次见面。 那是一场有目的的婚姻,目的极为明确,甚至自己的岳父还有些反对,颇有微词。当时自己和自己的妻子只见过一次面,也没什么感情可言,稀里糊涂的就结婚了。 当天婚礼现场都有谁来着?好像大半个贵族圈子都有,罗米太公好像没有来,礼金反正是到了。自己也曾是一个青涩少年,婚礼是自己家族特地大张旗鼓举办的,为了彰显此次联姻。 反正结婚是稀里糊涂的,婚后过得也不明白,岳父总是看不上自己,当有了第一个孩子,自己岳父稍微慈爱了一些。 他好像是说过,第一个是女儿没什么关系,第二个要是儿子就太棒了。 那一次,自己和自己岳父有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争执,此后,两个人基本上避免同台相见。 几年前自己岳父大人的态度变了很多,是自己地位更高了的缘故,岳父还喜欢上了贝基,这个孩子是被国王抱过的,意义非凡。 贝蒙沉寂的面容越发的舒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让思绪更加深入,他想到了自己大女儿出生时的样子。 贝基出生时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自家老大呱呱坠地反而模糊到不可思议,自己抱起她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又是什么心情?想破头皮也想不起来。 只能把触之不及的思绪化为了祝福,希望远在部队里的大女儿一切安好,子弹能躲得她远远的。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家老大皮肤不再白皙了,头发也剪短了,整个人和以前早就是判若两人。所经历的事情是这个做父亲的不敢想象的,不是和其他女孩那样同病床上的伤员调情,而是穿越重重火线,抢救下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祝福完了自家老大,老二一瞬间钻进脑子里,像极了从前非要钻进自己被子里睡觉的样子。 往昔亦如昨日。 他很后悔,后悔没有真正去教导过自己的孩子,后悔没有爱过自己的妻子,后悔自己执拗的性格。 也许一切本应该向更加美好的方向发展的。 时间分秒流逝,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天空被一片浓浓的云笼罩,太阳躲进了云层之中,似乎不想去看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宫殿外的特使再也等不下去了,他有胜利者的骄傲,他也知道时间不能拖下去,必须在大军到来之前迫使皇帝投降。 如果皇帝投降了,这位特使就是功臣,他的功绩足以比拟历史上的伟大人物。 “贵国皇帝陛下!请您给出答复!否则我们将会进攻!” 听到这话,卫队的士兵们立刻冷静下来,每个人不再说话,有一些看向贝蒙。 “我去请示陛下。” 贝蒙起身迈上楼梯,一步比一步沉重,直到来到了皇帝的寝宫前。 扣门无人回应,皇宫里除了他和卫队之外再没有任何人了,仅剩的几个侍从也已经离开了,皇帝需要有人照料。 他走进寝宫,手放在皇帝的椅子上,随便的拍了两下。而后,他站在窗户前,装成皇帝的样子向下俯视。 因为有窗帘遮挡,下面的人只能看到一个威严的人影。 时间再度推移一个小时。 赎罪军的军官走到了特使身旁,慢慢掏出了手枪,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枪顶在了特使的太阳穴上。 特使还在想着他的功绩和接下来的对策,可也就一秒钟,子弹无情的带走了他所有的念头。 贝蒙在窗口看到了一切,手扶在窗台上面,内心毫无波澜。 只听见赎罪军们兴奋的嚎叫,军官大喊着听不懂的语言,翻译过来是:“贵国击杀了我军的特使!我军不得不发起攻击!兄弟们!拿下宫殿!城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了!” 赎罪军疯狂了,这些先锋们压缩包围圈,急不可耐的扑向了王宫,他们怪叫着、他们淫笑着、他们渴望手刃敌人。 在下方防守的卫队士兵慌忙阻击,他们都是精英家庭的年轻人,用少之又少的作战经验勉强的去抵御。 可他们面对的是几倍于自己的敌人,且身经百战,视死如归。 不多时,王宫下层已经是一片混战,赎罪军攻入了王宫。 贝蒙拂袖转身,他握紧手枪,耳朵里是枪声和门被暴力打开的声音。 这种声音从楼下一直到楼梯,从楼梯再到楼上,直到贝蒙所在寝宫的门外有肉体倒地的声音。 他听着一扇门一扇门被推开,声音距离他越来越近。 当脚步声到达寝宫外,他打开门对外射出来一发子弹。 也不管有没有打中,他狠狠推上门,把手枪弹夹照着墙壁磕了一下,送进了下一粒子弹。 寝宫外出现两声枪响,门被打穿了两个洞。 贝蒙把枪口伸到洞上,连续打出了两发子弹,有一枪命中了,门外是惨叫。 从容不迫的压上最后一颗子弹,他随意的对着门开枪。 门外的人迟疑了,他没有盲目进门,而是呼唤起了战友。 这给了贝蒙时间,足以令他掏出了那一把老式的手枪。 把引火线点燃,枪口塞进了口中。 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再见了,我的家人。” 当赎罪军突入寝宫时,他们只看到了一具穿着干净衬衣的人躺在地上。 走夜路 风忽然乍起,绝望阴冷的怒号似是在诉说城中大大小小的悲凉,天是昏花的黄色,最后一缕阳光把西面的云透成了浪漫的金红。 云在一小时前散尽,太阳准备最后一次看一眼大地上发生着的蠢事。 好像是在听着鬼故事的人一样,闻听到可怕处堵上耳朵,又不舍得放弃余下,只能半遮半掩着。 一直等故事结束的时刻。 那一天的王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披着羊皮的赎罪军撕开了他们的面纱,把凶狠和无情发泄在这座城市的居民身上。 最先得到关照的是才放下武器的卫队士兵,往日里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们,他们可以肆无忌惮进入任何一处角落。这一次,他们被押在地上,去承接他人的怒火。 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赎罪军,他们展现出了他们悍匪的一面,用残忍和野蛮去对待城中没有撤走的居民。 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是一场释放压力的盛大宴会。 贵族家的宅邸被一一破开,荷枪实弹的海盗和死刑犯们蛮横的闯入,财务首饰洗劫一空,正值花季年月的女性和金银首饰处于同等地位。 他们躺在柔软的床上,手中是打开的酒瓶,肆意欣赏着城中的火光冲天。 赎罪军抢粮抢钱抢人,把再无收获的地方付之一炬,弥漫的火焰下是人间上演着的心酸事。 人们在阴沉沉的天幕下试图仰望星空,在剧烈的火光中痛心疾首,在漆黑的房间内屏住呼吸,又在闭塞的藏身处内瑟瑟发抖。 到处充斥着近乎绝望的哭喊,这座城市在没有了皇帝后终于幻化为平庸的废墟。 赎罪军将士们发泄着他们的情绪,将在自己国家里经受的不公正待遇全部挥洒在异国他乡。 他们甚至堵住了城门,不准任何人外出。 他们还打开了监狱的大门,里面的犯人们愿意给恩人指明方向,在这个方向上是数不清的钱财和女人。 快要接近城门的一条街道附近,贝基静静的看着黑色的墙壁和屋顶,那是常年烟熏火燎的痕迹。 在漫长的等待中,自己的妈妈可算不哭了,老太太也停止了抱怨,小宝饿的哭了不停,好容易哄睡着了。 费先生极力的去阻止行李的流失,后来被击中了头颅,目前还未醒来。 他年纪也不小了,在贝家也是劳苦功高,到了这般年纪还差点丢掉了性命。 一家人无话可说,贝基想过给费先生拖回去,奈何没有人愿意帮助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做成这件事的了。 由此,她也只能盯着墙壁出神。 这里距离成了零件的马车不远,是巷子靠近主要街道的一间被遗弃的房子,房子原来的居民带走了能带走的一切,只留下了太重的家具和四面墙壁。 当然,这里的家具并不多,也可以说实在少的可怜。 被熏黑的地方是有淡淡的怪味的,贝基的妈妈难以忍受,她在靠近窗子的地方铺着衣服才勉强能坐下。而这里的门窗也已经是破烂掉的,纵观整间房子,就是那种被长时间遗弃的荒废样子。 贝基口渴,她完全仪仗自己的力量才将将把费先生拖进来,她的妈妈直呼不可思议却撒手不管,贝基认为这是古老腐朽的礼法在作怪。 太阳终于还是落下了,宁静下得以听见有些地方还有人的声音,贝基养的那条狗老老实实的趴着,猫已经跑没影了。 这座城市不知道在经历着什么,城市的上空分外明亮,是燃烧着的火焰在对抗漆黑的夜空。 不时还会有微弱的枪声通过宁静到达贝基的耳朵里,她还会听见远处有人正在大笑。 附近留下来的居民有一些跑向了北面,另一些躲在屋子里静观其变,还有一些去了燃烧着火焰的地方。 等贝基回过神来,时间再次流逝,她慢慢起身拍打拍打灰尘,决定不继续坐以待毙,这附近还有一户熟人,是勍惟太公。 要到达老太公的宅邸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要先往西再往南稍微一点。 决定好了之后,贝基对自己妈妈说:“您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找点食物和水。”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太危险了,你哪里也不能去,会有人来帮助我们的。” “谁来帮助我们?”贝基反问自己的妈妈,“请问是余涟先生还是珐瑆亲王?妈妈,您的朋友已经没有几个在王都的了。” “总会有人的,你一个小姑娘能去找谁?外面太危险了,我们就在这里好了。” “那您就等在这里吧,反正我是一定要出去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我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 贝基妈妈有些被冒犯的恼火。 可这次,贝基也有些生气,她彻彻底底去反抗自己的母亲:“您留着您的规矩吧,我不想小文和您一样忍饥挨饿。” 贝基妈妈想昏倒,可贝基完全不在乎,她走到破损的窗户口,把头悄悄探出去。 整条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附近民居里面还有视线看着街上。 贝基不顾阻拦出了门,留下她呆若木鸡的亲人,小跑着到了街上。 首先,她在马车的残骸里细细搜寻,希望还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可惜出了木头以外再无其他。 自己的妈妈还在破房子里命令自己回去,贝基充耳不闻,又小跑着跳出了亲人的视线。 简单的一个跑动,再一次令贝母绝望,一个贵族家的千金居然要在街上奔跑,这真是闻所未闻,可以说不成体统。 贝基知道如今的王都不再安全,打家劫舍的也许大有人在,她尽量去选择短且窄小的巷子走,哪怕绕点远路也没关系。 那些从没涉足过的幽静小巷子没有一点灯光,在阴天的时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每一步走起来都要小心,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上会出现杂物或者土坑。 摔倒了倒是小事情,万一崴到脚了可就完了。 这种经验是贝基才发现的,她已经在一个巷子里面体会到了。 慢慢的,她适应了光线,也得出了一些属于自己的心得。 有土坑的地方和平坦的地方颜色是不一样的,会更加深一些,小心一些是可以避免的。 然后就是杂物,这个不好判断,具体是无法判断大小和形状,需要摸着过去。 反正最好的方法是扶着墙走,虽说不一定在墙上面摸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再连续走过了四条巷子,她停在了街口处,街道上有路灯照亮。 过了这条街,接下来的路线还没探索过,就是走到这里也完全是靠着感觉到达的,她并不熟悉王都复杂多样的小路。 贝基想到达勍惟太公的家,走小路需要走一条弧线,如果走大路只需要往前再左转。大路危险一些,小路不知道能不能确实的抵达。 权衡利弊以后,她决定碰一碰运气,去走小路。 才要迈步冲过明亮的大街,她马上停下了,耳朵敏锐的去听街上的声音,有很奇怪的动静正在靠近。 这种奇怪的动静中像是有脚步声音,贝基贴着墙壁躲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不多时,一个笑眯眯却穿着囚服的人出现在路灯下,嬉笑着等待什么人。 随后,三个一看就是敌方士兵的家伙扛着枪出现了,通过亮光,贝基看到了敌方士兵身上金灿灿的首饰。 这里面有一个士兵把一块表大方的丢给了那个囚犯。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囚犯却是感恩涕零。 接着,贝基听到的奇怪声音来了,那是几头小猪,猪身上是泥土,太辉的士兵用绳子缠着猪的脖子。 他们打算开荤吃点好的,在太辉作战单位里,赎罪军的伙食是最差的,他们还总是需要自己去解决吃饭的问题。 翻山越岭 才脱离牢狱之灾的男人殷勤的为同行点烟,一缕烟慢慢升起来,缓缓去靠近路灯,有种要把灯光包住的意思。 赎罪军的士兵哈哈大笑,不遗余力的去拍囚犯的肩膀,这个囚犯也作为最诚实的向导,指着远处一阵比划。 那个手指的方向令贝基心头一紧,那里正是老太公的家。 虽说两边语言不通,可交谈双方依然乐呵呵的,眉宇神色胜过经年老友。 后面的小猪哼哼唧唧的,暂时不清楚余生将要终结,它们不会想到自己会被外国人塞进肚子。 贝基往更深处的黑暗中躲一躲,心里也是紧张,她希望街道上的这些人能早一点离开,而她也必须快一点到达老太公家里才行。 只是不知道现如今,老太公是否还在家中。 越是心急,现实就越是作对,那几个人好像是真不打算走了一样。 焦急的等待中,街面上又有了声音,那是有人正在极速奔跑。 只见上一秒还在笑的太辉人下一秒已然解下了步枪,对着街道的一头射出了一颗子弹。 贝基听到有人吃痛一叫,沉重的身子撞在地上,她本人也因为枪声惊呼出声。 几个太辉人寻声看向了这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那一刻,贝基彻底慌了,她向后退着。 那个囚犯跟太辉人说了些什么,随后一马当先冲着巷子过来了。 贝基摸着墙壁不断后退,直到抚摸到了门洞,她藏身在门洞中屏息凝神,这个时候万万不可以再出声音了。 囚犯小心的钻进巷子,在适应了几秒钟后一步步深入,距离贝基也是越来越近。 等那个囚犯走到门洞前,贝基已经能听到他的呼吸了。 囚犯在门洞前驻足了几步,贝基可以肯定自己被发现了,身上冷汗直冒,每一处毛孔都在想办法张大。 只不过他只是打量了贝基几秒钟,随后转身离开。 贝基也是奇怪,探出头看着街道上,她必须冷静,如果这个时候跑起来是一定会被发现的。 当囚犯走到太辉人那边,他并没有告发贝基,只是摇摇头,然后再次指向了老太公家的方向上。 太辉人也不计较,牵着小猪走开了。 劫后余生的感觉分外美妙,贝基大口呼吸,拍着胸脯减缓紧张感。 随后,她摸着墙走到路口,还是探出去看看左右。 左边有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应该是之前跑动的那个,右边是几头小猪,太辉人已经转到街的另一边去了。 贝基尽量让自己脚步轻一些,她快速到了那个中枪的人那边,发现那个人是后背中弹,子弹正好击中的是心脏的位置。 用力将这个人翻过来,手上自然粘上了一些血,在这个人原来趴着的地面上,子弹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浅坑。 人已经没气了,眼皮却还在跳动。 贝基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把这具尸体拖到街边,说了一些信徒们才会说的祝福,而后钻进了另一边的巷子里。 随意走过几条小巷,她听见了有一户人家正在交谈,当然,这些交谈跟她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现在和她还有关系的就只有不断前行。 她想方设法加快速度,又尽可能不走大路,可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她绝望的发现,必须穿过宽敞的大路。 这里并不靠近城市中心,算是一个好消息,赎罪军还没有涉足此处。 在老太公所在的这条大街上,很多房子里有人在往外看,每一户人家都灭着灯,每一个人也隔着玻璃去看外面。 除了街上没人,贝基感觉到处都是视线。 她朝着老太公的家狂奔。 几个牵着猪的太辉人还没到,他们路上应该有什么事耽搁了,这就给了贝基很好的机会,她可以安全的到达目的地。 老太公的家很好辨认,面积大是一点,也是这里唯一有庭院的。 另外一点,这房子都是木头结构的,用了很多价值不菲的名贵木材,哪怕把房子拆开了售卖,也是一笔很大的生意。 庭院紧紧锁着,贝基透过门缝看里面,房子也是灭着灯的,看不出里面是不是有人。 她左看看右看看,选择了两米多高的院墙,以她的体型和力量是很难翻过去的,翻过去的前提是她能触碰到院墙的顶部。 她开始找四下有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能垫脚的最好。 院墙外确实没什么可用之物,不过在靠近街面的墙角处有路灯,路灯比墙要好爬一些。 走到路灯底下,伸手抓了抓灯杆,是木头的,好像还行。 是时候施展爬树的本领了,她庆幸自己以前不听话,会光着脚在草坪上奔跑,会像自由民家的男孩子一样爬树。 虽说总被教训,却也在此时有了用武之地。 贝基爬过的树是没有好下场的,她最后一次爬树之后,她的妈妈命令仆人们把家里的树全部移走了。 没有被爬过的同样遭受株连。 此时也顾不得矜持了,管周围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反正这些人也不认识,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 贝基先是把手举高抱住灯杆,随后两条腿扣住,一寸一寸向上。 灯杆既不粗糙也不光滑,大小刚好适合她爬,似乎这些路灯是专门为她设计的。 她都想好了,以后去做一个路灯工。 路灯距离墙角有一米的距离,之所以建在这个地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在夜晚照亮老太公的宅邸。 贵族家是有各种想象不到的特权的。 贝基爬到了合适的高度上,下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了,她需要飞过一米的距离到达墙上。 通过简单的计算,她有机会攀住墙顶,这需要两只手有足够的力量。 成败在此一举了,贝基深呼吸一口,随即腿部发力,整个人在空中转体半周,两只胳膊撑在了墙的顶部。 衣袖惨遭波及,皮肤有些部位也被搓下来一点皮,她只能咬牙坚持,如果这时候掉下去了,只能从头开始。 通过手肘和双腿同时发力,她把自己送到了墙上,但她不敢站起来,就四肢着地蹲在墙上。 同时,街上不少黑色的窗户口处有人的惊叹,还有人正在鼓掌。 很显然,贝基的一举一动都在被注视着。 完成了最艰难的一次飞跃,她可以考虑如何在墙上下到院子里了。 和外面一样,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供踩踏,她不可能直接跳下去,两米多高的墙对她来说还太高了一些。 还是选一些技巧吧。 贝基把脚捶下去试探,运用手臂的力量把身体一点点送下,直到身体和墙面保持平行。 再次吸口气,她松开了双臂,身体自由落体。 几乎是松开手臂的同时间,人已经落地了。 她感觉还行,以前淘气的功夫没有落下,就是裙子被什么东西划裂了。 贝基挺心疼的,这裙子虽然是两个月前买的,却已经是她最新的一件了。 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动手撕开裙子,防止走路时被绊倒。 裙子完全换了另外一种款式,她心疼过之后又得意起来,这次可是完成了一次历史性的壮举,原来不止男孩可以爬上爬下的。 搞定了裙子的破损问题,贝基顺着硬路面一路到了房门前。 门并没有锁,很轻松便推开了。 进门后是这家的超大客厅,专门为了宴会而建造的,以前贝基也来过两次。 “勍惟太公,您在吗?” 看着冷冷清清和幽暗的客厅,这里的一切家具还在诉说着曾经的人满为患,人们可以在这儿边聊天、吃饭、饮酒,边开怀大笑。 那时讨论什么的都有,国家大事和男欢女爱,家庭琐事以及八卦趣闻。 孤老 大厅里面安静到不像样子,风吹过院子,弱小的杂物被风带起,滚落在地上和墙上。 贝基在每一间房间外听一听,又推开这些紧闭的房门,平常宴会的贵客们才会得到的高级场所也是无人。 她提着裙摆,在一层整个转了一圈,这里确实没有任何人了,连仆人都没有。 慢慢的,贝基轻手轻脚的走上旋梯,一切都是那么寂静,似乎这里从没有人居住过,楼梯扶手上都会结满蛛网。 由于看不清路,导致她摔了一跤,爬起来后挠挠头步入二层,这里基本上是一家人居住的地方了。 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她挨个去推门,终于在最后一个房间外听到了声音,很轻也很细微。 “勍惟太公,您在吗?” “进来吧。” 得到应允,贝基把门轻轻移开。 完全看不到光的房间里面,一团细微的火光一明一暗的交相辉映,还伴随着人的咳嗽声。 听着苍老的咳嗽,就是老人才会有的声音,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老太公在扶手椅上,眼睛看着外面,那一方的天空明亮异常。 “小姑娘,你还留在这里啊?”老太公直视着窗外,“是啊,你想走也走不掉了,已经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贝基眼眶莫名湿润,她面对自己母亲的囧相都没有这般难受,可看到这个背对自己的老人,总有种悲凉的感觉,着实令人痛惜。 她不奢求老太公的帮助,因为这个太公已经是孤身一人的老者罢了。 走到老人身后,贝基问道:“老太公,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谢谢啊,还有人记挂我这个老东西,生了一场病,没关系的。”勍惟太公苦笑着,“确实没关系,病好了才发现什么也没了,你来我家都看到了吧,就我一个老东西还在这里苟活。也不算苟活,皇帝陛下那才叫……陛下已经走了吧。” “您说陛下已经走了?” “是啊,如果陛下没有离开,我们都会知道的。正因为我们所有人不知道,陛下才算真的离开了。” “老太公,我不太明白。” “不需要明白。” 勍惟太公转头慈爱的笑了,他在黑暗中看着身后的少女,眼里尽是酸楚。 贝基想了片刻,猛然间冷汗直流,她诚恐的问道:“那我的爸爸?” “贝蒙阁下去了王宫?没关系,他应该是和陛下一起离开了,没关系。小姑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贝基的心全部放在了自己父亲身上,她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不是如老太公所言,如果真的随同皇帝一起离开,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见贝基不语,勍惟太公再问了一遍:“小姑娘?你有什么麻烦了?” “啊?我的妈妈……不对不对!老太公,有一些人朝您这边来了,您快走吧。” “该来的总归会来的。” 这句话才放下,院子外面已经有很多动静,还有人试着去踹门。 勍惟太公在扶手椅上慢慢站起来,一手拉着贝基,佝偻着身子往楼下走去。 全程没有说话,贝基虽然心中忐忑,也还是安静的跟着。 院子外的人正在破坏大门,他们用上了石头和枪托,誓准备把老贵族的屏障破开,也有人在爬墙另辟蹊径。 这时的老太公拉着贝基到了厨房。 “跟着我走,你不熟悉这边的布局,小心磕碰。” “您带我来这边做什么?” 老太公走到厨房的灶台前,俯下身子摸出了一把炉灰,不由分说的涂抹在小姑娘的脸上。 贝基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后退。 “别动!不要抵抗!”老太公沉着的说着,“你不能这样被抓住,这绝对是不可以的。” 他抓起一把烧过火后剩下的黑色残渣,把残渣全部放在贝基手上,并嘱咐道:“任何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要涂上,头发上也要,我去给你拿点东西,你可千万听我的。” 不等贝基回话,老太公离开了厨房。 贝基低头闻了闻手上黑乎乎的东西,说实话没什么异味,涂在身上应该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她开始涂,起初涂抹得很慢,等涂完了脸上后明显加快了速度,因为外面的大门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随时都会被砸开。 半晌,老太公回到了厨房,手里捧着一叠衣服。 “这是男孩的衣服,身高和你差不多,穿起来可能会大一些,不过没关系,这样反而更好。还有这个,这是头巾,扎上,不要把头发露出来。等你弄完,就在后门离开。” “老太公,您呢?”贝基捧着这一叠衣服,“您不和我一起走吗?” “你也看到了,我上下楼梯都费力,只会成为你的累赘。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在这座城市里,我算是级别最高的了,他们需要我。小姑娘,一定听我说的做,出去后找个地方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莫不要辜负了老头子的一番好意。” “我明白了。” 贝基想揉揉湿润的眼睛,可她想到了手上已经是黑色的了,便放弃了。 勍惟太公呵呵一笑,点点头再度出门,把厨房的门关上。 院子的大门最终还是被破开了,赎罪军和那个囚犯闯进了院子,他们点燃了油灯把院子的一角照亮,后面的小猪则迟迟不前。 亮光由远及近,一行荷枪实弹的家伙撞开了老太公的家门,在灯光的照射下,只有一个老头站在楼梯口那里。 赎罪军们似乎没看到老人一样,在房子里四处搜寻,把能够找到的财务收入囊中,甚至为了节省空间装更多的东西,他们丢掉了占据空间的子弹。 老太公就看着这群人在自己家中掠夺,最终把目光放在了要去厨房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钻进厨房转了一圈就出来了,老太公露出了一点欣慰的笑容。 他有些理解自己的老友了,为什么自己的老友愿意放弃晚年的安稳去保护视为金子一般的下一代。 当自己垂垂老矣的独守空房,却有人来通知自己快些离开,还是一个小姑娘。 也许这就是闪着光的下一代,确实应该好好保护起来。 老太公放声大笑,赎罪军们很随意的看了老人一眼后继续掠夺。 整座宅子被洗劫一空,所有值钱的小物件都装进了他们的口袋,等这些人回到楼梯口时,老太公还是旁若无人的笑着。 一个士兵一枪托把老太公砸倒在地,可这并不影响老人家的笑意。 而这种笑在赎罪军眼里就是一种侮辱。 赎罪军的士兵把手枪交给了那个囚犯,而后指着倒在地上的老人。 囚犯摇头,他并不想开枪打死这个老贵族,于是笑着交还手枪。 赎罪军的士兵有些恼怒,用随身背着的步枪对准了囚犯的眉心,威胁的意味满满。 黑夜下,早就看不出容貌的小姑娘越过了最后一道围墙,她避开灯光的范围钻进了一处不熟悉的巷子。 如果有人在这时看到她,都会以为那是一个野小子,根本不会联想到贵族家的千金。 贝基跑着跑着累了,停下来大口喘息,她想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后面也没有什么人追过来。 正当她庆幸的时候,寂静的黑夜中,枪声格外的突然,像是一把锤子一样警醒着贝基。 没过多久,老太公的宅子被火焰所覆盖。 贝基望着夜空下燃烧着的木头宅邸,终于哭出了声,泪水夺眶而下,冲洗着脸上的灰迹。 她像是置身事外一样,不在意自己的安全,只是在原地哭泣。 重入火场 赎罪军们斩获颇丰,他们强行闯入了一家豪宅,搜罗了各种有价值之物,枪决了一个老头,顺便放了一把火。 此等丰功伟绩,世间罕见。 贝基哭够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要马上回去,可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这里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熟人朋友们本就不多,且多数已经逃离了,距离最近的勍惟太公置身于火海当中。 浑身黝黑的少女重新翻过围墙,她站在火焰前面,整个眼睛倒映着明亮的火焰。 一处屋脊砰然倒塌,瘫倒的余波下是飞速溅开的火星,一点一点铺平在路面上,有一些到了贝基脚边。 少女连连后退,她耳朵里除了建筑被烧灼的哀嚎,似乎还听到了老太公虚弱的哀求。 烈焰是滚烫的,哪怕距离很远依然能感受到可怖的温度。 胆敢闯入火场的人下场一般都是凄惨的,高温会把衣服烫在肉体上,烈焰能烧掉人的头发和造成毁容,随时有可能倒塌的房屋结构时时刻刻成为危机人生命的重锤。 贝基尚不清楚火焰的恐怖,可单单是波及而来的温度也能令她心有余悸。 奈何老太公的呻吟近在咫尺。 现在,她迈出了第一步,寻找着还没有被火焰蔓延到的地方。 房前的赎罪军丢了几根木头到火场里面,几个人欢快的笑着,他们紧了紧小猪身上的绳子,带着胜利的笑意扬长而去。 贝基一路绕到了房子的一侧,在那里有一扇窗户可以进去,炙热的高温整个平铺在她的脸上,她毅然拉开了窗户跃入。 里面的景象和她想象的差之甚远,或者她从没有想象过。 除了在每个房间都在向外张牙舞爪的火苗,木头燃烧所产生的大量烟雾更加可怕,会导致人窒息的同时也会令人丧失判断能力和方向感。 用袖子堵住口鼻,可吸入进去的烟雾和咽下刀子一般的疼痛,空气也是有温度的。 贝基不敢说话,也不敢张开嘴,她先是找到了厨房,里面已经无法进入了。 等到了这边,她算是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了,客厅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几条火蛇在墙壁上爬行,那里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颜色,瘆人的火焰会变成绿色和蓝色,让几条蛇色彩斑斓。 蛇身上漂亮的花纹让她时刻谨记,这些蛇是有毒的。 头顶的烟滚滚而来,如同阴雨时的天空上翻腾的黑色云朵。 可惜,这里大概率是不会下雨的。 贝基的每一寸皮肤都在被灼烫,头发已经有些卷曲了,她呼吸着每一口滚烫的空气,在走廊正中央加速移动。 她想过好几次放弃,却每一次都被前方的呻吟拽回来。 一声剧烈的炸雷过后,房子的某一处整个裂开,那里已经脆弱到无法承担重量,好在承重结构还能支撑。 当走到客厅时,楼梯早已经变形了,中间的一些结构神奇的消失不见。 一根顶部的木梁猛的砸在她的面前,木梁落下后周身是碳一样的黑色,却又被周围的火焰吞噬进去。 小跑几步跳过木梁,贝基到了那个趴在地上的人身边,可来到这里以后,她却听不见任何的呻吟声。 老太公确实已经没有呼吸了。 客厅通往外面的大门被烧的整个歪掉,人必须矮下身子才能走过。 贝基费力把老头翻过来,两只手架住老头的双肩,使出最大的力气往外面拖动。 老人家的遗体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才拖动了一米便停了。 失去了对于口鼻的保护,贝基痛苦无比,加上原本力气不大,怕是难以在房子倾覆前把老太公带出去。 她看了看身后十几步远的房门,又看了看地上的老人。 越来越多的建筑结构正在破损,不时有木头砸到同样破损的地板上。 贝基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再一次拖动。 她没办法放弃这个老人,只能每数一下一二三就用一次力,每数一次用一下力。 眼看着距离房门越来越近了,偏偏这时候,房门裂开,连带着墙面一起聚成了一片废墟。 贝基愣在原地,她快速运转大脑,要在这种绝望的时刻找到逃生的方法,门那边不可能再走了。 四周还在溅射火星,头顶的木料被烧成汤水一点一点的摔在地上,少女的衣服有了好几个窟窿,再这样等下去,头发和命一个也保不住。 如果放下老头,她还有原路返回的时间。 情急之下,贝基也不敢在原地等待,她费力的用双手拉住老头的衣领,拼尽全力去往来时的方向。 吸入了太多太多的浓烟,她的大脑有些恍惚,可依旧卖力的拖拽着,慢慢去榨干剩余的体力和精神。 也就才离开客厅,房梁终于在一声巨响当中垂下,这道梁柱为少女争取了最后一点时间。 她用着毅力一步一步挪动,穿过条条火蛇,在厨房前彻底用掉了最后的力气。 烟雾下,贝基双手脱开,瞬间瘫软在地,她望着头上嚣张的乌云,痛恨自己力量的渺小,而她距离窗口只有最后两米距离了。 但她不管怎么努力,手臂就是抬不起来。 随后,她看见烟雾变成了透明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花园。 肚子行走在花园里,蜜蜂辛勤的采集花粉,阳光明媚,一朵朵鲜花争奇斗艳。 在花园的小径上,地面被雨水冲刷过,空气格外清甜。 浅浅的水坑一处接着一处,她享受着这一切,漫步其中,如同置身云端。 她不停走不停看,直到转过几个弯之后,在往前有一些排水用的下水口,用铁栅栏挡住。 这地方很熟悉。 正打算走过去仔细去看,一场雨悄然而至,把她的全身打湿。 贝基睁开眼睛,身边有数团蒸汽,不少火蛇被水淹跑,而她躺在一片水潭之中。 头顶的结构裂开了一条大缝,水倾注而下,冲洗着贝基已经坏掉的衣服,把她全身脏兮兮的锅灰去除。 楼上是有水塔的,房屋被破坏后,上方的水顺流而下,恰好流在了她所在的地方。 这时的贝基是通红通红的,可她有了一丝力气,远去的灵魂回到了肉体当中。 她拖着老头到了窗户下,首先把老头的上半身推上去,而后自己越过窗户,再把老头整个拽过来。 脱离了快要覆灭的房屋后,贝基仍旧没敢放松精神,终于,她拖着老头来到了院墙之外。 而她本身,再也没力气了。 放松心神后,疼痛席卷而来,每一寸皮肤都是异常灼热,头发卷曲着,衣服上到处都是破洞。 她应该庆幸穿的不是裙子,否则烫伤会更加严重。 第二天黎明,贝基悠悠转醒,她在极度疲乏下睡的很沉很沉,哪怕身边还躺着一具老头的尸体。 她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胆子为什么会这么大,正常情况下应该惊声尖叫。 可她非但没有尖叫,还挖了一个浅坑给老头埋了。 当做完了一切,贝基看着成为焦土的房屋,心里提不起一点的精神,她还觉得特别的饿和口渴。 自己这一身衣服终于破破烂烂的了,和路边常见的乞丐没什么两样,头发算是彻底失去了光泽,想要重新焕发生机可能需要剃掉再长一次。 当然,她并不考虑这些,眼下需要想办法弄一些吃的。 走到焦土前,她用双手抓起木炭,一股脑涂在了脸上和身上。 在涂手臂时,她被一阵疼痛吸引,在一部分皮肤上生长出了透明的水泡,随便碰一下都会觉得疼。 现在没有镜子,贝基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不过她能想象到,一准很丑很丑。 传单 前一天下午,蓝灰工业正式解散,只有残存的躯壳。 左蓝遣散了民巴们,这里已经难以养活这几千人了,没有原材料,没有采购商,也没有军队。 一排排冰冷的机器陈列在没有温度的工厂里面。 曾经的几个核心领导们把酗酒当成了最主要的事情来做,他们除了静观其变似乎无事可做。 十几个人从晚上酗酒到了凌晨,人人烂醉如泥,确实像泥土一样瘫在桌子和地板上。 他们昨夜的主题是曾经,说了许多往昔发生的趣事,几个人说着笑着,放声高唱圣歌。 一桌子全是男人,还聊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转过天来上午十点左右,也就是平日里贵族们的清晨,这时的贝基还在为了食物而努力奋斗。 盛有半杯酒的杯子摔在地上,老沙挠了挠大腿继续酣睡。 左蓝把掉在地上的杯子放回到桌子,迈着随时会倒下的步伐去了办公室,在那里喝了大量的水,他除了意识不清醒外只剩下口渴了。 办公室里还有几把枪,不小心碰倒后再给竖起来,他这才坐到办公桌前面,用手揉捏着太阳穴。 昨天说了些什么话已经想不起来了,喝断片了。 他如平常那样去审视自己如今的身份,希望能自己告诉自己到底算什么人。 是成功的商人还是活的好一些的民巴。 他总是回想起洛汗这个人,这个人随随便便几次讲话就能煽动一大批人欣然跟随,反观他自己,用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是无法改变民巴的地位。 这个区别到底在哪里,他始终想不出来,反正醉醺醺的那几个是不可能给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解释。 如果他知晓了如今皇帝的事情,兴许头脑里会另做他想。 在谷地和周边城市里的居民认为,皇帝还在,只是联系不上了而已。 如果不是这种想法,洛汗已经成功了。 让白曾经很明确告知过,左蓝已经变了。 事至如今,左蓝也发现了,他自从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之后,便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的身上,比如他最近就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洛汗身上。 嘴里还是干渴,他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水,随后思绪骤然改变,去想午饭应该吃些什么。 人生似乎索然无味,没了一点目标,他不清楚是无数次的失败导致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颓废,好像听天由命了。 谷地和周围的城市看上去正在恢复秩序,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所有的地方都像一口正在沸腾的锅,热腾腾的冒着蒸汽,随时会爆开的样子。 但凡再有一点风浪,马上会演变为另一次的腥风血雨。 厂房入口处走进来一个人,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左蓝还是认出了布先生。 布先生路过满地的酒桶,跨过躺在地上的醉汉,缓慢走上楼梯,一把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卡莱先生,看来你们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布先生将自己拍在椅子上,“我来的时机挺不错的,给你带了点消息。” “什么消息?” “第一,我打算去支援军队了。” “给闺女送吃的?” “算是吧,这是初衷,我已经不可能做军供了,中间横着一座大山,推不动的。可我其他的生意还不错,你也知道,最近的人都是活一天算一天,都在想着快活,我偏偏能给他们带点快活。” “那你打算怎样运送物资?通过太辉军队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说到这里,布先生神秘的笑了,但他不准备当做秘密保守,很随意的说了出来:“是这样的,我买通了太辉的一些军官,承诺会给他们一些金子,他们也会放我的车队通过。你也知道,我曾经卖的那些东西可不是只给自己的国家享用的。” “看来有些人是不分国界的,恭喜您,当您能游走于交战双方时,您必定可以赚到海量的钱,未来可期。” 布先生夺过了左蓝的水杯,把杯中的残渣倒掉,满着水的同时气呼呼的说道:“什么未来可期!我要未来有什么用?我恨不得剥了他们的皮,你知道我为了疏通关系花了多少钱?如果不是太辉人战事顺利,我早被大卸八块了。” “那请您明说就好。” “借人!借枪!借车!我到前线去把小亦绑回来。” “这样啊。”左蓝懒懒的托着腮,“咱们谈一下价格方面的问题吧,这次运费可少不了,我来给你算算……” 就这种奸商模样,布先生恼火的伸出三根手指。 “不管你要多少,三倍。” “不不不,价格我还没想好,不如这样吧,谈钱伤感情,你以后为我做三件事就行。” “你还真是会算计,一件事。” “两件。” “那你先看看这个。” 布先生抽出一份像是传单的东西放在桌子上,随意的喝着水。 拿起传单,左蓝慢悠悠的看着,懒散的表情逐渐凝固了。 效果让布先生满意,他说道:“很意外吧,洛汗还在酝酿他的计划,即使身在国外。所以说,这份东西是不是可以抵消一件事?” “天啊!他这是准备做到底了。” 左蓝才看了一半,手已经开始颤抖,这份传单描述的是皇帝的十大罪名,洛汗在给皇帝定罪。 上面的内容核心的意思是皇帝为了排除异己,从始至终的种种行为,其中包括左蓝曾对那枝说过的那一些,像王都大火。 里面还详细说明,暗杀太辉上一任国王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理由是暗杀者根本没有被抓到。 大乐驻地遭遇的炮击同样如此,也是皇帝派出去的。 传单的最后,给皇帝拟定的罪名是独断霸权。 虽说这些大部分是猜测,可不免令看到的人心有芥蒂,加上现如今的时局,人们会很容易选择相信。 贵族和家中有参军的平民,王都爆炸被波及到的人,还有吃不饱饭的自由民,这些人都是受害者。 一旦成了,皇帝会彻底失去信任。 除非,战争胜利,可任谁都觉得不可能胜利。 左蓝抬起头问布先生:“你是在哪里弄到的?” “我有一些快船,在几个国家之间通货,偶尔也会运输人。”布先生得意的伸着一根手指,“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了吗?事成之后,我本人欠你一件事,只要不危害我和我的家人,能力范围内的随便什么都可以。” “成交,如果我走了,我的产业怎么办?洛汗发的东西会带来新一轮动荡,这次可是包括了贵族在内。” “这里是我的天下,我可以为你做担保。” “行,我自己跟你去。” “你自己?”布先生眉头一皱,“我需要你的这些兄弟。” 左蓝摇头,看着下方的酒桌说:“没可能,这一次行动太危险了,我不可能让他们为我的个人意志卖命。” 布先生并不满意这种结果,他需要的就是左蓝的这些好手,有了这些人才能确保此行成功。 “我愿意去。” 门外有人说道,办公室中的两个齐刷刷看着外面,让白就站在门口。 让白很少饮酒,他害怕饮酒过量后会手抖,这是会降低射击精度的。 布先生瞬间起身,他领教过让白的枪法,有了这个人的加入,事半功倍。 大约正午时间,左蓝留在酒桌上一封信,要老沙看好工厂。 左蓝一行人在一处仓库内静等时间,他们要在装车完毕后的天黑出发,这趟旅程还有一件要重视的事情,货物容易被半路饥饿的民众劫持一空。 左蓝愿意答应布先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认为自己应该换个环境,静下心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 第二把火 王都一场大火尚未结束,另一场火却早早的燃烧起来。 贝基躲在一处民宅当中,用黑乎乎的小脸看着清晨的街道。曙光乍现下的王都好像百废待兴,亦如一头陷入泥潭的巨兽那样,虽力量巨大却也施展不开。巨兽的力量放在泥潭中如此微不足道,半睁着的眼睛看着视线中的世界一点一点的归为虚无。 少女原是想着去民宅寻求帮助,最好能拿到一些足够果腹的吃食,民宅的门为她敞开着,里面早是人去楼空。 这家人以前也应该是富贵命,家具被掀翻了一地仍能够看到往日的荣华,入口的地板上遍布脚印,是有人在混沌的外面进来后留下的。 少女呼唤了几声,民宅内无人回应,她壮着胆子在两层房子中兜兜转转,在确定没有人了以后才停下脚步。 这里的人应该是匆忙离开的,也有可能后来被人掠夺过,名贵木材打造的桌椅板凳完全坏掉了,窗户破损大半。 但凡有价值的事物通通不见了,就连家具也被破坏了个干净。 贝基在浴室里找到了浴盆,盆子用石头整体挖成,表面晶莹剔透,或许是重量太大了,所以并没有被搬走。 这样的浴盆和浴缸,贝基家里有三个。 她喜欢在炎炎夏日躺在石头中,用石头本身的低温感受短暂的平静。 这次,她一样靠在翻过来的浴盆上,片刻的让自己归于沉静。 四周很是安静,几只老鼠的脚步声都能被听见,如果这里有老鼠的话,也许还有吃的。 可她上上下下寻找了一遍连一点水都没有发现,家里的老鼠却还是在撒着欢。 贝基准备离开这里,到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也就她准备走的时候,街面上昂扬的马蹄声令她警觉起来,小跑几步到了二楼临街道的窗户口。 从勍惟太公那一栋变成了灰烬的宅邸前,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慢慢走来,马背上是挂着四把枪的男人。 这匹马后有两队士兵,紧紧跟随着长官。 贝基的心猛然一紧,她看向了身后,寻找着能够躲藏的地方,奈何这里已经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了,根本无处藏身。 马背上的男人挥手,身后的士兵们冲过了马头,他们的目标是街道两边的所有民宅。 赎罪军在王都的第一把火是敛财,这第二把火就是抓人了。 贝基不敢想象被抓到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反正不会有好的结果。 她听见周围的民居里已经有人在大喊大叫了,还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被驱逐出了房子,另外的有两个士兵朝着她这边跑来。 贝基左看右看,飞速的寻找着容身之处,已经看过一次的了,根本没有。 情急之下,她跑向了二楼被破坏的窗户,窗户背对着街道的一面是低矮的平房房顶,距离窗户口的高度不足一米。 这种地形在贝基的能力范围以内,随着楼下的阵阵声响,她迅速翻过了窗户,掩藏在窗口下面。 躺好了以后,她开始听声音,不只有民宅里的冲撞,还有其他地方发生的同样的事情。 她发现王都留下来的人还不少,可见这座城市当初是有数不清的住民。 士兵沉重的脚步上着楼梯,又在楼梯口停下,应该是在观察。 贝基紧张到不行,捉迷藏和这个是不能比的,容不得她一点失误。 两个士兵到了楼上,每一片区域都被寻找了一次,而后他们站在了某个地方说着什么话。 贝基希望他们赶紧离开,既然已经找完了就快点走吧。 就在此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自己翻过来的窗口上有一些黑色的痕迹,那是来自于身上的灰。 她想到了最可怕的一件事,窗口上应该是留下了手掌印。 偏偏有一个脚步正在接近窗口,贝基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个脚步很近了,两个人只隔着一面墙,只要那个人把头探出来,都不用怎么往下看就能发现她。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下巴,是满脸的胡子,再往上是鼻孔和头盔的边沿。 一双灰色的瞳孔注视着贝基,后者发现她神乎其神的来到了窗户里面。 那个士兵就用了一只手便拎起了她。 两个士兵对着贝基一阵嘲笑,还煞有其事的摸了一把少女身上的黑灰。 之后,他们推着贝基出了房子,外面已经有不少人被拉出了家。 粗暴的推贝基到了人群,士兵们再次扑向了其他的房子。 少女左右看看,这里至少有一百人,都是从街道两侧和小巷子里抓来的,行动异常的迅速。 每个年龄段的人都有,最多的是四十岁往上,也有十岁往下的。 总之,这些人的表情很无奈也很迷茫与沉痛。 这时,在一个民居处有人叫喊一声,队伍中的人往那边看,贝基也再看。 有一个男人跑出了房子,可还没跑出去多远,房子里冲出来的士兵抬起手臂就是一枪。 毫无疑问,没有配合的人当场毙命。 贝基队伍里的人有的惊呼有的大叫,也有人沉重的呼吸。 这段小插曲很快结束了,所有人默不作声,直到士兵们搜罗完毕。 这里聚集了一百五十多人,贝基在最侧面的位置,她闭着眼睛,等待着之后的遭遇。 这里面只有她身上最为肮脏,就是一个流浪的小脏孩的样子,哪怕身上没有异味,队伍里的其他人还是尽量远离她。 她觉得好笑,哪怕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人还是躲避着乞丐。 士兵们重新站成两队,把聚拢起来的民众夹在中间,随着马蹄声响起,这支队伍缓慢前行。 贝基计算着他们这些人的方向,那边是城市的北面,除了有城门也就是民居了,没什么新奇的。 她认为大概率是要出城,否则没有其他的原因了。 当越往北,她看见后方也有这样的队伍加入,前后左右每一条道路都有人,像无数条小溪正在汇流成一条河流。 于是,所有人向着一个方向上,人数成倍增加,在一处路口,贝基看到另一个方向汇流过来的人里有自己的母亲。 这种事太正常不过了。 她没有喊,只是边走边静静的看,自己母亲还在不可置信,费先生在说着什么,小宝的嘴被老太太捂住。 等走过了路口,贝基已经看不见他们了,他们去了自己队伍的后方。 当看到了城墙时,前方的队伍停下了,贝基也跟着停下。 她听见前面的人嘈杂成了一片,却也无法看见发生了什么。 随即,两侧的士兵行动起来,他们用枪口和枪托驱赶着人潮,贝基让一群大人拥挤着。 有士兵在大声呵责,有士兵蛮横去抓人的头发,这些士兵统一像是进入了鸡笼一样,将如同鸡一样的人按照他们的意愿肆意驱逐。 贝基被迫左拥右挤,她完全无法控制自身,和落入水中的树叶一样,稀里糊涂的进了城门前的房子里面。 房子不大,乌泱泱挤满了人,空气变得污浊不堪。 士兵将门关上,少女被推入了墙角,她看见靠近门的几个人挣着趴在门缝中窥视外面。 事情变得奇怪起来,既然不是驱逐出城,贝基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会被集中在城门处。 她只能靠在墙面上,跟前是男男女女的后背,这些人都望着已经关上的门。 一锅端 冬季即将到来,密不透风的房子里面,人挤人,人挨人。 这里所有的窗户都被用木头钉上,只有一扇门可以出入,关进屋子里的人拍门大声嚷叫。 贝基听着刺耳的杂音,更加去贴紧墙壁,她无法听见外面的声音,也不知道外界在发生着什么。 城门前所有的屋子塞满了人之后,还有上百人无处安放,赎罪军干脆拉着这些人出了城。 在城外一千米的地方,他们给这些抓来的人发放了铁锹,责令这些人去挖掘。 一铲子一铲子的泥土飞到地面上,赎罪军的长官们还用铁锹画出了一片方形的痕迹,抓来的壮丁们需要按照痕迹来挖掘。 经过一小时的铲土,初具成型,那是一块长宽皆有数百米的大坑,坑下降到了地面不足一米的深度。 而赎罪军的长官们还在让这些人挖下去。 这里面拥有掘地经验的不算多数,配合起来并不默契,会有人把自己挖出来的土铲到别人的地方。 而这一类的小事居然还起了矛盾,惹得赎罪军们一阵好笑。 某一个长官巡视工地期间,在底下的劳工中发现了什么东西,他跳下马跃入坑中,两三布揪住了一个人的胳膊。 随着视线的转移,长官自下而上去看,被他抓到的是穿着旧衣服的女人,女人模样清秀,站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 长官邪魅一笑,拉着女人的胳膊拖向坑外。 女人叫喊着、祈求着,手中的铁锹挥舞着。 可努力终归还是徒劳,她被轻易拖出了大坑,又被抱到了马上。 长官和其他赎罪军们呵呵笑着说了些话,翻身上马回城,并在女人的臀部上拍了几巴掌。 打仗打了些许时日了,太辉军军纪严明,赎罪军头一次脱离了掌控,他们饥渴难耐,在敌国最肥美的城市中弥补一切遗憾,各种方面的。 城墙上还有几个士兵看见了这一幕,为长官开城门的同时顺带着大呼小叫。 才进入城门,经过挤着人的民宅,这位长官和看押的士兵们挥手致意,引得士兵们一阵艳羡。 这些人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贪婪。 贝基也想知道自己妈妈怎么样了,会关在什么地方,只是不管在哪里,绝对没在自己这一边。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门外一匹马飞速跑过,有几个抬头瞅了瞅紧闭的房门,多数人仍旧坐在原地,也有靠近墙壁的保持着站立。 少女黑乎乎的脸到处看,她只要站起来身高上已经有了优势,是能够看到这里其他人的相貌的。 一张脸一张脸的看去,贝基终于找到了两张还算熟悉的面孔,那是那枝姐的两位哥哥,那老大和那老二。 她再度深入的看着,忽然,一双傻呵呵的眼睛同自己四目相对,贝基瞬间喜上眉梢,那不是小熊吗? “雪姑娘!这边!这边!” 即便她给自己打扮成了这副鬼样子,这头小熊还是能轻而易举的认出自己来,这不可谓不惊喜。 小熊兴奋的嚷着,手臂无可阻挡的舞动着,有几个人朝贝基看了看,发现是一个乞丐后,顿时没了兴趣。 贝基贴着墙壁移动,躲避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她躲避的程度远没有这些人躲避她的程度高。 可以说贝基毫不费力就到了小熊这一边。 陪着小熊坐下,一直陪伴小熊的女仆并不在此处,这个留着鼻涕的少年也怪可怜的。 那老大和那老二在争论着什么,虽说声音很小,却依然能听到那种唇枪舌剑的激烈。 贝基侧耳聆听,她想知道这两个人正在密谋些什么,怎奈何有一头熊总是捣乱。 “嘿,雪姑娘和黑姑娘,黑姑娘和雪姑娘。” 实在不可能忽视小熊的存在,贝基决定先搞定这头熊再说。 往日她只要不高兴的说一声闭嘴,小熊会老老实实的闭嘴,这回贝基没命令熊,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再那般苛责。 “小熊。”贝基注视着硕大的同龄人,“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小熊开始解释,说的话是需要专业人员翻译的,大概讲了十多分钟,核心思想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他的大姐姐跑了,他被几个面相狰狞的怪人抓来了。 贝基开始琢磨,她在城北被抓,小熊家在城南偏中部。估计一下,也就是说很可能全城的人都被抓来了。 贵族平民一窝端,一个不剩。 小熊还在讲述经历,贝基想着自己父亲,她断定皇帝是没有被擒获的,那么自己父亲也就是安全的。 如果皇帝被擒获,太辉人一定会宣布这件事。 当然,她有件事不知情,赎罪军无法代表太辉军队,完全两种概念。 小熊不停说话,贝基完全没在意,等小熊叽里咕噜说完了,时间又过了两个小时。 两个孩子慢慢感受到了困倦,靠着睡着了。 也不知道多久,一阵吵闹声惊醒了贝基,她揉揉眼睛,听到屋子里的人全在惊呼。 再然后,她终于知道怎么回事了,城外有十分整齐的枪声。 正思考着,听见了那老大惊喜的声音:“我们的军队来了!有救了!” 他的惊喜感染了很多人,整个屋子里沸沸扬扬。 贝基才开心起来的情绪又被那老二压下去。 “狗屁!动点脑子!”那老二万分厌恶的话,“你家打仗这么整齐?没听见这些人枪打的特别从容吗?” “不一直这样吗?放排枪?” “那是以前,早就不这样了。” 那老二教训起自己大哥特别没好气。 那老大反问:“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贝基心存疑惑,竖着耳朵想去听后面的解答。 可那老二欲言又止,最后挥了挥手:“我上哪里知道去?我又没打过仗,也许他们是高兴了放放枪,也许是子弹要过期了。” 根据贝基的观察,那家二哥的脸色很难看,说他什么也不知道,没人会相信。 这时到了下午,阳光换了另一种颜色,正在由亮白色逐步转为黄色。 屋子里的气味难闻,人过于多了些,空气流通不顺畅,加上门窗被封死了,已经有人头晕眼花。 饥饿和干渴一步步摧残着人的神经,很多人在进来之前就已经很久没吃过一口东西了。 贝基正是如此,她肚子早脱离了会叫的时候。 她后悔没多往嘴巴里送点东西,如果培育成小熊这一类的身姿,她也可以饿一段时间。 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她宁可饿死也不要变胖。 那老二不再说话,表情相当严肃。 整齐的枪声平静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让很多抱有一丝希望的人懊恼,他们开始辱骂罗米太公,顺带侮辱自己国家的军队。 贝基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睡也睡不着,无聊到要死。 当她听见这些人侮辱前线的军队时,心情很难过。 她的姐姐就在军队里面,好多认识的贵族年轻人也在服役,可越是这种时候,人就得找一个发泄口,她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除了饥渴,贝基身上也不舒服,那些灰烬让她皮肤痒痒的。 这辈子从没有这般难受过,身体上反正没有。 心理上难受却是走过好几次,比如被禁足,比如不准学琴,比如姐夫死了。 如上种种吧。 贝基胡思乱想,越是无聊的时候,人越是喜欢想。 她突然想到了一场梦,在王都的花园里面,那面铁栅栏牢牢吸引着她,铁栅栏后面有什么东西。 有些事似乎经历过,就是想到头疼也想不起来了,就像在谷地的那次一样。 冒着头炸开的风险,贝基努力去想,她想到了一个词。 那个词是萨耶。 人生第一张照片 更加准确来说一点,算是一个称谓,被民巴们奉为神的称谓。 这词她还有印象。 以前应该发生过一些和自己有关联的事,趁这个时间可以好好去想想。 当夜晚来临,她还是想不起来,这种忘掉过去事情的苦恼折磨了她很长时间了。 关押起来的人得不到一口吃的,水更是没有,满屋子的人肚子不舒服。 沉寂了一段时间,封住门瞬间打开,火光一闪,亮度极高的火焰把屋子里照的透亮。 正在人们去适应光线时,赎罪军们蜂拥而入,他们举着火把挨个寻觅,很快从人堆里抓起来一个女人。 他们目标明确,在亮光下把还有姿色的女性全部抓起来。 女人们惊恐万状,不大的力气去挣扎,只能换来赎罪军的巴掌。 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男人们设法去阻拦,无一不被拳脚相向。 贝基看到角落里的人想尽一切办法避免被注视,用掩藏应对抓捕。 赎罪军这群人进来,本就挤得满满的空间并不够用,数不清的人挪动让路。 漠视的目光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他们无感于被抓走的女性和敢于反抗的男性,也让赎罪军轻易的达成目的。 已经到了外面的女人还在叫,逼得赎罪军们放了枪,屋里屋外全都老实了。 贝基躲在小熊身边是安全的,小熊硕大的身躯能提供给贝基避风的港湾。 一场争抢过后,没有收获的赎罪军心急如焚,更加粗暴的去对待别人,屋子里女性数量锐减。 贝基头一次像现在这般恐惧,她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虽说年龄小了一些,可架不住好看。有时,她也是很自恋的。 她也想往后躲一躲,却丧失了行动能力。 在一个赎罪军的士兵走到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的心快要停止跳动了。 好在那个士兵只是揪住贝基的头巾看了一眼,确定了这只是一个脏乱的小乞丐后,便把目标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这屋里的女人没了,留下的全是老幼。 门被封起来以后,贝基按住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这天注定是个不眠夜。 人在心理上空前亢奋,身体上感受着燥热,如果不是饿着肚子,相信每个人都会无法自控。 转过天来,贝基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太饿了。胃部只要不舒服,头一个想起来的是小文,那孩子会饿到哭吧。 天刚蒙蒙亮,房子禁锢的门很慢很慢的打开了,一位衣着光鲜的男士站在外面,他用手捂着鼻子。 同时站在一起的另有一个女人,屋子里不少男人知道这个女人,常年在风月场所出没,是一个小万人迷加小浪蹄子。 看到这个女人,不少男人投来了熟人之间的兴奋,就像在特别宏大的宴会里认出了最德高望重的人那样。 迷乱的香水味浓重,王都人给这种特殊的香水味取过名字,是狐狸的味道。 女人皱着眉头扇鼻子,想尽快把难闻的气味赶跑。 贝基不认识这个女人,她认出了那个男人,那是几天前还再为自己家看门的仆人。 她没想到这个人混到了敌人当中,还混得不错。 仆人很随意的指了几个人。 “你、你、还有你,出来。” 他的口气不是命令,也并不严厉,所以被他指的人每一个动的,这里面还包括贝基。 看到贝基被人指着,小熊忽然挡在了贝基前面,他可能预见到了危险,动物天生的灵敏本能。 被忽视的感觉没有让仆人生出火气,他大踏步走进去,揪住所指的第一个。 当那个人被揪起来后,贝基看到那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的。 同理,第二个还是一样。 自己这位老熟人是在挑选乞丐。 下一个就是自己了,贝基不等人来抓,站起来往外走。 只是小熊用力抱住了胳膊,贝基难以挣脱。 “没事的。”贝基安慰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小熊方才罢手。 听着贝基的声音,门前的仆人感到诧异,那家的两兄弟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贝基和另外两个孩子到了外面,清早的空气格外香甜,在沉闷燥热的屋子里出来,任何空气都是清新的。 贝基看着还算熟悉的北城门,她这辈子也就来过两三次。 几个赎罪军坐在一起打牌,牌桌上放着钞票和酒水,还有惹人口水直流的食物。 仆人更多的看了贝基几秒钟,带着他的新欢去了下一个屋子。 值得注意的,有一个穿着皮衣的瘦削男子站在城门前面,这个男子举着一个大盒子,眼睛通过盒子看着城门。 那个盒子好像是木头的,另有一条皮带绕在男人的脖子上面。 贝基看不懂那是什么东西,她还是更加去注意自己家的仆人。 一连开了三扇门,十几个孩子放了出来,和贝基站成一排。 这些孩子无一例外是脏乱的,都是一些路边捡来的小乞丐。 自家仆人跑到军爷们边上,熟练的谄媚,熟练的去笑,更加熟练的点烟倒酒。 城门口一道闪光牢牢牵动了孩子们的心神,那个木头盒子居然还会发光,里面难不成还有灯? 随着城门口的男人转身,贝基认认真真打量盒子,盒子除了有一个黑色的圆圈以外,上面还有椭圆形的亮片,似乎比镜子还要光滑。 打牌饮酒的军爷们哈哈大笑,他们随便在桌上摸了几张钞票,又随意的丢给仆人。 贝基看到了自己家仆人感恩戴德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 说笑结束,军爷们站了起来,他们开始穿军装,散乱的打扮逐渐立整,整个过程有十几分钟那么长。 当军爷们背上了步枪,贝基心里直打鼓。 士兵们整理好了着装,看表情是不怎么情愿的,他们谈笑着诋毁着,一步步走到了孩子们身后。 家里的仆人拿起了桌子上的糖果和其他食物,在孩子们惊异的表情下,一块块食物分到了他们的手上。 “现在不准吃!”仆人大吼其中一个,“等我允许你们吃了,你们才可以吃,吃的时候必须要笑,谁不笑,谁马上滚回去。都听明白了?” 孩子们有气无力的答应着,心思还是在食物上面。 贝基运气不好,她只有一块糖,这点东西是不可能用来充饥的。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求助目光落在了仆人身上。 她敢肯定,自己的眼神是被仆人看到了,她都敢发誓。 可那个仆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求助,反而笑了。 军爷们等烦了,很不高兴的喊了些什么,城门口的记者端着相机走来。 记者很快摆好了架势,门仆识相的对着孩子们喊道:“记得要笑,可以吃了。” 等待多时的孩子们狼吞虎咽,贝基那一块糖根本不够吃,她还发现有一个士兵从后面压住了自己的肩膀。 贝基虽然服从,可笑的比哭都要难看。 记者抓住瞬间按了快门,明亮的光线闪烁,一缕烟冒出,贝基此生第一张照片就这么拍下来了,虽说完全看不出来自己的本来面貌。 这着实给孩子们吓了一跳。 记者摆着手说:“孩子们,不要害怕,我们只是在拍照而已。” 孩子们还在惊魂未定,贝基却下意识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不是故意的。”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记者微笑点头,一连拍了数张照片,等拍摄差不多了,他方才挥手。 贝基感觉肩膀的力量消失了,后背却被推了一下,她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推倒贝基的士兵并未道歉,嬉笑着回了牌桌。 还在路上 贝基不认为自己是被推倒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太饿了,饥饿后脚步不稳。 “喂!” 记者放下相机,几个箭步跑过去,他是唯一一个愿意管这个小乞丐的人,还是个异国人。 同样的乞丐们嘴里塞满了东西,他们宁可噎死也不会放下食物。 曾经的仆人乐意去看贝基的窘样子,还指着贝基跟身边的女人诉说着,他可能会告诉女人,这个小东西还是贵族嘞。 记者拉起贝基,后者表示感谢,也不顾及身上的尘土,其实尘土是完全显现不出来的。 乞丐们还没吃干净,赎罪军们勒令这些人回到屋子里面去。 没人敢抗拒占领军的威严,一众人原路返回。 小熊第一时间问贝基:“雪姑娘,没关系吧?” 憨憨的脸上是令人动容的关切。 贝基也很大度,她伸出手来,那是她省下来的半块糖,毫不吝啬分享给了唯一的朋友。 小熊开心到起飞。 也是在同一天,王都东方的一座小小城市里面,一匹快马飞驰在林间小道上。 马上的士兵背着一个小布包,扯着嗓子大喊:“御令!御令!通通闪开!” 这马和士兵何其嚣张,哪怕前面有人也不会停下。 台郃和排里的兄弟们赶忙让开了路,几个士兵对着马屁股破口大骂。 老太公的大军还剩五分之三,在不断的行军中,没行进一段距离总会有士兵带着装备跑路。 军队缺衣少粮,走不动的和掉队的还有怯战的,这些人占了五分之二。 按照原定计划,大军早在一天前就应该抵达王都脚下,可是编制乱了,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整编。 除了统计人数外,补充供给势在必行。 近卫军的先遣连和那吾督察组建的敢死队已经在路上了,他们会提前到达王都城外。 台郃背着地图筒,一副望远镜挂在胸口,他端着步枪听后面士兵们的谈话。 刚才马匹扬起的尘土还在,能喊御令两个字,说明这是皇帝陛下的信使,按理说这种事应该是卫队来担任的。 怎么看那个人不像卫队的,除了那一份嚣张跋扈。 骂够了,矮个子问走在他前面的百事通:“刚刚说到哪里了?你接着说。” “关于太辉和大乐这两个国家的名称。”百事通悠悠哉哉的走着说着,“其实人家不是这两个名字,我们说的都是词汇的发音。如果他们的国家真叫这种名字,你们不感觉很别扭吗?” 有人就要问了:“那具体是什么意思呢?” “我上哪知道去?这辈子见到的外国人都是拿着枪的,我也不能问啊。但是,有些人家的取名方式和国外有点渊源,如果你听着拗口和别扭,那就错不了了。” 这次还有人问:“那是什么渊源嘞?” “嘞!嘞!嘞你个头!也不算什么太深的渊源,就是以前,我们国家曾经和大乐特别友好,互相还有过通婚的。当然了,这种事一般出现在大家族里面,取名方式两两结合吧,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兄弟们恍然大悟,不停点头,大家都很崇拜百事通的真才实学,这人不亏做过管家,懂得真多。 排里最前面的台郃往后面传话:“交战口令下来了,往后传一下。拉索,回令是哈曼。” 口令从一个人嘴里传到另一个人耳朵里,不间断的传播之下,声音很快变味了。 到了最后,变成了拉丝和哈饭,听得人食欲大增。 “这是什么奇怪的口令?谁选的?” 艺术家特别不能理解,关键两个词也不是日常用语啊,有文化的尚且能忘记,没文化的光是读都觉得难受。 台郃听到了兄弟们的疑虑,他喊道:“余涟!” “在!” “给这几个没文化的家伙们讲讲。” “是!” 余涟刻意转身,他是倒着走路,众人生怕一块石头给他绊倒。 余少爷展现了他的博学多识:“两个词都是太辉语,第一个词,拉索,意思是生命,哈曼的意思是终结或者死亡。” 矮个子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要用他们的语言呢?” “你笨啊。” 百事通反手给了矮个子一巴掌:“我们是去夺城吧?肯定会打巷战的。如果我们无法确定屋子里面是敌是友,是不是要想办法确定一下?” 矮个子点头:“然后呢?” “如果我们用自己的语言,里面的敌人肯定会警觉的,而我们用他们的语言,他们只会诧异,这样我们就有充分的主动权。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应该是明白,可如果里面是平民呢?” “啊……随机应变吧。” 台郃随手捡起了路边的一片枯树叶,树叶干巴巴的,干到只剩下纹路,他聚精会神的看着树叶。 有的时候他心情放松,特别是听着排里这群各具特色的家伙们聊天的时候。 小路悠长,和他们第一次走过时已经不一样了,只有路面没太多变化。 走着走着,矮个子再一次问百事通:“你打过巷战吗?” “我只打过一次仗,还是和你这个鳖孙一起打的,你说我打过没?” “那应该是没有。” “到时听排长指挥就完事了,你哪来这么多故事。” 他们说着,前方的余涟果真被路上的石头绊倒了,整个人仰面朝天栽了个跟头。 兄弟几个笑两声,向笃俯下身子拽起余涟并告知:“还是朝前走吧,倒退着很容易摔倒。” 余涟起身是留意了向笃的面部表情,那是怯战者常有的样子,自从初战结束之后,向笃更加不愿与人交流了,只是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还有就是,这个人总会肚子在一旁想什么事情。 矮个子嘿嘿笑道:“不行啊,受伤了,余大哥去医院看看吧,一定记得找贝军护。” 余涟无奈苦笑,他不能争论此时,不然一准争执不休,他一张嘴是敌不过十多倍的嘴巴的。 战地医院还在城中,随着大部队行动,跟先遣部队没有任何联系。 行进了几个小时,这些人还没走出林子,好在原地休整的指示下达,士兵们在路边躺着坐着。 台郃打开地图筒,展开地图,根据目前的位置,要到达王都还有最快一周的路程。 为了补充物资,大军绕道去了最近的城市,这一下耽搁的时间就多了。 如果早一些派先遣部队出发,现在已经到王都了,上传下达的,指挥整个乱套。 据说上方早就下了命令,可命令迟迟没有送到,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反正近卫军司令一气之下枪毙了五个当事人。 贻误战机是重大的罪行。 台郃思来想去,他们这些人去了,八成要面对敌人的一个军甚至更多,只希望另一支军队能快点堵住出海口。 可这和拯救王都没多大关系,先遣部队该面对的还是那些人。 天知道皇帝是不是已经被俘虏了,说不定几个小时前跑过去的御令就是皇帝最后一道指示了。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御令是要告诉罗米太公投降的。 皇帝应该不会这么呆的,可能跑掉了吧。 看着地图,台郃问余涟:“如果说陛下撤离了王都,那么陛下最有可能去什么地方?” 余涟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一大半的可能是和总司令汇合,另一种可能是去了北面的度假区。” “还有那种地方?” “有,我跟着去过几次。”余涟想着,“度假区在一处山脚下,山顶是常年不会融化的积雪,整座山是蓝色的。还有草地和纯洁的空气,另外有一面镜湖,幽蓝幽蓝的闪着光。皇帝陛下在那里有一座宫殿,陛下经常骑马、打猎、钓鱼和划船。” “真是……” 台郃表示无言以对,还是皇帝会享受。 皇家秘闻 彼时的余涟从不会跟人讲这些,可兄弟们人多耳朵多,就要听一听这皇家故事。 一众人看似是研究地图,实际上已经进入了帷帐之前,伸出手去触碰薄如蝉翼的帷帐后面。 百事通扯开一块口粮硬塞。 余涟顺理成章的给这些乡巴佬们讲。 “我们的皇帝陛下是我认知中最为伟大的君王,陛下年幼之际曾发生过一件事。王都有一所大教堂你们都是知道的吧? 陛下父亲的父亲,也就是太太上王在位时,正处于更迭时代,决定传位。第一顺位肯定是太上王,这点没什么异议。 只不过呢,当时的太上王迷恋上了一位姑娘,无心承接顺位。按照规矩,如果太上王执意迎娶那位姑娘的话,他必须放弃王位,因为那样做有损王室颜面。” 兄弟们惊呆了,这还不是普通的瓜,他们正在听皇瓜。 “一众大臣纷纷上书劝诫,我们总司令也在其中,他们冒死柬言,都准备把那个姑娘关押起来断掉其念想。 太上王压力很大,他无法放弃自己的心上人,对王位可以说毫无兴趣。他会偷偷出去和那个姑娘幽会,在深夜去花园或者湖边再或者王都的其他什么地方,也会在信徒们离去后到教堂祈求神谕。 可以理解为浪漫,也可以理解为散漫放荡。 当今圣上的母亲会抱着年幼的陛下哭泣,哭诉自己丈夫的背叛。 有那么一次,太上王身披斗篷独自一人去了教堂,是正常时间去的,人很多。可能是巧合吧,当时的总执事宣讲的内容恰好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太上王错误的以为自己听到了神谕,那就是神准备告诉他的,要爱情不要王位。 回去后,他命人捐赠了一笔丰厚的巨款,足够翻修整座教堂。” “等等等等。”百事通打断余涟,“我们理性的分析一下,就是说陛下的爷爷要传位,陛下的爸爸有了外遇,那陛下呢?我们的主题不是陛下的如何伟大吗?” “慢慢听,快要到了。为什么说一定要立长子,因为二王子有先天疾病,传位给老二说不定哪天会驾崩。当时整个高级贵族都在想办法劝诫太上王,只是没有一个人的话能够说尽太上王的心坎。 在两个人的爱情愈演愈烈,我们年幼的陛下主动找到了他的父亲。 陛下告诉太上王,如果想要保全爱人就必须接受王位,理由也和咱们想的一样,当时的大臣们蠢蠢欲动,眼看要对那位姑娘动刀子了。 另外一种理由,陛下引自于经书。说真正的爱情是脱离了肉身上的束缚直达灵魂的,如果一个人的初衷仅仅是为得到一具躯壳而欲望焚身,那显然不是真的爱情。 陛下年幼,像我们这种年龄说出这一类话并不稀奇,可在一个幼年口中讲出来,是很不可思议的。 后来,太上王被自己的儿子说服了,他最害怕失去那个姑娘。但是呢,他也为那个姑娘建造了一座小宫殿,就在某个湖的湖心上。 陛下继承王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那个湖,把自己父亲的心上人曝尸荒野……” 百事通慌忙喊停。 “打住!打住!再说下去就不对劲了。您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到,会惹上麻烦的。” 余涟意识到说的多了点,其实真正的原因比他了解的还要复杂,太上王的心上人在湖心宫殿内诞生了两名子嗣,这是皇帝所顾忌的。 另有一种说法,是那位太上王对自己的结发之妻很不好。 还有另外另外的传言,太上王的心上人同时和数个男性有染。 总之,很乱。 无论如何,余涟被自己说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他所熟知的皇帝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君王。 “我这不是对兄弟们真诚吗。”余涟笑道,“就那个湖心宫殿,你们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吗?正面看去是弧形的,有点像月牙。当满月来临,整个湖面围着宫殿都是白色的,水的倒影会投到宫殿上,好像湖心出现了一弯月牙那样。” 台郃再一次艳羡了,他问余涟:“听你说了这么多好地方,我们是闻所未闻。既然如此,为什么王都没有这样的好地方?” 余涟耸耸肩:“王都归根结底是旧城区,改造起来过分的麻烦,加上是一片平原,没有什么太美的风景。” 兄弟们点头表示赞同。 大约休息了半个小时,先遣部队再度出发,他们的任务就是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到达,吃的都是生冷的食物,也只有夜晚才能升火。 火堆升了十几分钟,士兵们把食物、衣物还有脚放在一起烤,同样吃的香甜。 休息哨子一吹,这些人全部躺在路边,隐身在夜色下。 余涟枕着自己的胳膊,他总能及时去发现自己的问题,比如他已经发现了,自己不太爱这个皇帝了。 这种念头很可怕,也让他难以入眠,急于想明白对皇帝降低忠诚的理由。 加上白天讲出来的秘闻,这个皇帝除了智慧之外另有一些手段,在君王不被察觉的思想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还有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他在口袋里取出了护身符,在黑暗中可见一斑,想着想着,他把护身符放回。 转过一天来的早晨,王都北城门,被随意挑选出来的人列队走到城外,赎罪军把这些人推到了方形的大坑之中。 整齐的枪声连续响了三次,人们惊恐的叫声被城内的人听了个清楚。 小熊眨着无辜的小眼睛,贝基看着缺失了的那些人沉思,空间已经不像昨天那样狭小了。 关押中的人已经警醒,他们都是待宰的羊羔子,下一次不知道又会轮到谁,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刻来临。 那老二支开挡路着的惶恐中的人,他来到贝基这边,上下打量着小乞丐,说出了他的判断:“贝基?是你?” “是的先生,是我。” “天啊。”那老二摸着光秃秃的头,“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临界值 那老二光头锃亮,那种关怀备至的神情与他本人的气场完全不符。 贝基很勉强的笑着,她抖一抖自己的衣服:“一切还要感谢勍惟太公,他告诉我这样会更加安全,先生,老太公已经不在了。” “是啊,确实更加安全。” 大光头苦笑,在小熊的肉上掐上一把,半开玩笑的说:“小胖子,你这次可以好好减肥了。” 这个光头早早给人留下了不好惹的印象,小熊惊吓之余和雏鸡一样找妈妈,把伟岸的身躯藏在贝基后面。 肯定是遮挡不住的。 贝基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赶忙问道:“您有过那枝姐姐的消息吗?” 说起这个,那老二干脆利落的挥手,反观那老大却是直言:“估摸着死了,我们家就没这个人,这等对陛下不忠的孽种……” “你闭嘴!” 老二火了,顶着光头站起来,手指着他的大哥:“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来啊,再说啊。” 老大面对弟弟的指责是完全不怂的,同样站起来,他一只手举过了头顶,发起了阵阵豪言壮语:“任何敢于忤逆陛下之人,不管是谁,都应该千刀万剐,哪怕是我的家人。” 这边老大的话音才落,怒目相视的老二一拳头砸过去。 这一拳砸在了他大哥的面门,鼻子流血不止。 被砸在地上,老大还在用他的忠诚找寻他的同胞们。 “老二你这个不忠的混蛋!各位可都看到了,你打的是一个忠于陛下的人,你会遭报应的。” 那老二啐口痰:“还陛下?你的陛下都不管你了,他跑了。” 自古以来,不忠君为大罪,胜过一切杀人放火。 贝基也很害怕,这样的言论放在和平时期是要被卫队抓起来的。 同样愚钝的人们侧目,从他们的眼中还能窥视到从前的那种惊慌,好像下一刻卫队会破门而入。 老大捂着鼻子大声祈福:“陛下万福!陛下万福!陛下万岁万万岁!” “神经病。” 那老二回去坐下,换了一种表情问贝基:“你有没有看清楚外面有多少人?” “什么?” “你别怕,你要冷静一下,回答我的问题,这很重要。” 贝基点头,心里还有点怕,身后的小熊已经闭眼了。 那老二靠近贝基,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 “外面有多少人?” “四个。” “有多少条枪?” “六条。” “有没有马?” “没有。” “那城墙上有没有人?” “我没有看到。” “很好。”那老二应该是问完了,接下来他开始自言自语:“也就是在平时,这里是没多少看守的。” 贝基感受到一阵后怕,她忙问道:“先生,您准备干什么?” “贝基,我们不能束手待毙,更不能任人宰割。” 这是今天那老二对贝基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了这句,光头男人回到了他的大哥身边,给他的大哥止血。 他大哥拍他的手背,他就抽他大哥的脑袋。 而正在渡山监狱里面的那枝,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正尽情享受和医生独处的时光。 医生也是带来了近期发生的消息。 比如说最伟大的陛下正在宴请群臣,比如说罗米太公率领的部队已经击垮了敌军,再比如说今年的收成不错。 医生的终日陪伴,两个人也算无话不谈,感情升温到了临界值。 以上这些全是医生自己编造的,却让那枝这颗行将就木的心有了一丝活力。 她故意和医生拉远了距离,闪烁其词。 “医生,您真的是一位善良的人,可是我不一样,我是一个没了未来的囚犯。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也许明天他们便会给我一颗子弹洗刷罪孽。” “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医生毫不介意的拉进距离,“我们有谁真正知道未来是个什么样子呢?您是我认识的最完美的女性,即使同您没有未来,这也掩盖不住我对您的……爱。” 那枝听后小鹿乱撞,她捂着嘴巴,眼里全是惊喜。 “可是,我已经结过婚了,对您太不公平了。还有,我现在的身份,一切对您都是那么的不公。” “确实如此。” 那头鹿撞到了石头上,那枝的惊喜一瞬间没了一大半。 可医生随后却说:“您的身份太高贵了,确实不公平。您需要的男人应该像您的丈夫那样,为了国家而奉献生命。可我实在爱您,我无法释怀对您的爱,哪怕知道自己配不上。” 石头轰然碎裂,鹿晃了晃硕大的鹿角,再一次活蹦乱跳的。 那枝沉醉于医生的豁达,这个男人和以往遇到的其他男人并不一样。 医生拿出了那本书,他把手按在书本上。 “我此生只有两个遗憾,第一件是没有认识这本书的作者,他和我们活在同一个时代,没能亲眼所见实属遗憾。第二件是认识您,可我却无法获得您的心。” 那枝快要晕倒了,她已经死掉的老公死的太是时候了。 但是,她还是要表现的矜持一些,由此,她说:“左医生,您真的那么想认识他吗?我是指这本书的作者。” “是啊,可惜终归只是一厢情愿,我不可能见到他的了。” “为什么?” “他写出了这种书,要么隐姓埋名一辈子,要么会出现在刑场上,我没有认识他的可能。” 医生说完后望着那枝的眼睛,他是那么的诚恳。 两个人似乎都在思考,直到几分钟后,医生才算是打定了主意,他飞速握住了那枝的双手。 突如其来的一握令那枝乱了阵脚,她刚想要挣脱便平静下来了,任由医生握着。 医生的大手是温暖的,每一刻都在浸润着那枝的心灵。 终于,医生经过了许久的挣扎,问出了那句话:“假如我三生有幸,能够得到您的爱吗?” 那枝还没有做好准备,她下意识把手抽出来,却只听见了医生的叹息。 叹息之余,医生还自嘲:“终归是一厢情愿罢了。” “对不起,我需要好好想想。” “嗯,我给您时间。” 医生虽然是这么说的,可那枝却能看到医生有一丝丝的失落,这让她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负罪感。 医生收拾起了箱子,拎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量,他垂头丧气的走向了监室的门。 可随即,那枝在后方说道:“我可以告诉您他的名字。” 医生猛的转头,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火热,他距离目标只剩一步之遥了。 那枝犹豫着,她确定要讲出那个名字了。 却在此时,监室的门被钥匙打开,狱长站在门口说:“时间到了。” 医生面对着狱长,表情是无法掩饰的愤怒。 随后,医生还是恳切的问那枝:“他是谁?” “他的名字是……” “带走!” 狱长一拳砸在门上,给门留下了浅浅的痕迹,两个狱卒冲进监室,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医生。 医生不顾身份的大喊大叫,有种要撕破脸皮的感觉。 可狱长并不在乎,淡然的挥了挥手,狱卒带走了狂怒中的医生。 那枝快要急哭了,她打算追出去却被狱长整个拦住。 “七九一!你想干什么?蹲下!” 狱长严厉的命令道。 那枝则是恳求:“求您了,让我们再说最后一句话吧,求您了。” “不行!现在马上蹲下!” 狱长的吼声快要震碎了耳膜,可那枝依旧不管不顾,她对着门外喊道:“他的名字是……” 下一刻,狱长死死封住了那枝的嘴巴,并把那枝摔在了地上。 当门关闭之后,那枝只能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 公开 那枝盛怒之下,一口气把她吃饭用的家伙事全给丢了,丢的地方是时常会响的那面墙壁。 “你敲啊!再敲啊!” 她愤恨的说着,曾几何时,隔壁墙的人已经不再敲动墙壁了。 而那枝已经不在乎对面的人怎么样,她有了医生这样体贴的男人,细致入微。 发泄完了火气,她又想到一切都是我暂时的,那位医生迟早还要回来的,当医生再回来时,也是自己回报医生的时刻。 重拾起了一点心情,她收拾整齐餐具,背身靠在墙上,用手去扣响墙壁,等待着另一侧的回音。 狱长太可恶了,那枝咬着牙去想,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人,几次三番去破坏自己的幸福。 越是想到狱长,她扣响墙壁的声音越大,等手指背磨出血了,这才惊动了她。 也不知道隔壁的人怎么样了,未有回音。 那枝有点无聊了,她抻着手臂站起来想,想余下的时间如何去打发,医生还不知道下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她从不会主动想象,主动想医生再也不会来了这种事。 要不然还是睡觉吧,这样时间过得快点。 才走到床边,她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等她完全发现了问题后,头轰然炸开。 那本书还躺在床上。 而狱长是不可能看不到,除非是真的忽略了。 那枝还是相信狱长并没有发现什么,她随便的翻开书的随便一页,看了两行字就再也没什么兴趣了。 对左蓝没兴趣,对自己的家庭没兴趣,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她唯一感兴趣的,只有能在这座监牢里陪伴自己的医生。 经历了不知多久的睡眠以后,在没有钟表存在的地方,人断然无法去知晓时间,或者说人会失去对于时间的概念。 没了时间这一层概念,恰巧又是封闭场所,人真的会经受不住的。 好在度过了那个时期,她还能通过射进监室里的光线去判断一个大概时间,只是随着季节的更替会失去准头。 不光如此,阴天和人为的遮挡都会使她的时钟失去意义,这已经测试过数次了。 有一次她以为是到了夜晚,可下一秒门缝下钻进来了阳光,当时的那枝怕是在经历天地色变。 好消息是现在能确定时间,坏消息是距离睡觉前仅仅过了不到一个小时。 当真痛苦啊,那枝如此去想。 时间不知又过了多久,可能对那枝来说是很长很长的一段,她正在床头吃书,监室的门一瞬间打开了。 这让那枝一度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也没在第一时间去迎接门框下站着的医生。 这种事太不真实了,医生没可能得到钥匙,更没可能这个时间出现。 “那枝……” 医生语气颤抖着关上了门,一步一颤的走向那枝。 那枝轻轻放下书,好奇的看着医生,就想看接下来的梦境会如何发展。 而迎接她的是用力的一抱。 医生的臂膀很结实,藏在衣服下的是人体的温暖。 这一刻,那枝醒悟过来了,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于是,她也抱住了医生,两个人死死的抱着。 “医生,您在哪里得到的钥匙?” “狱长那里,我偷到的,很抱歉我做出了这种事,可……可我……” “别说了,我知道,您真的不害怕狱长的责罚?” “责罚和我对您的爱相比,只是萤火比皓月,我不在乎惩罚。有一刻钟不见到你,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拥抱过后,二人松开,那枝眼角全是泪花,她不曾想过婚后还有第二春这种事。 在监室的暗淡光芒下,他们对视,情到深处后,他们拥吻。 当一片雪花降临在渡山监狱时,这里的狱卒纷纷出门观望,看着这山即将变为银色的大地。 “那枝女士,我好后悔。”医生站在那枝的床前,“我不应该这样冲动的,这也许会让我们失去再度见面的机会。我必须要走了,趁他们没有发现,把钥匙还回去。” 医生说完快步离开。 “等一下!” 那枝从后方搂住医生,她已经完完全全坠入爱河。 “怎么了?” “那个人的相貌我无法描述,那个人的本命也不能告诉您,我只能告诉您一件事。” “是什么?” 那枝感觉到心跳再加速,那不是她的心跳,是医生的心跳。 多少时日了,也许一切的努力都维系在今天。 “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名字,您听好。” “我在听。” “卡莱,他的名字叫卡莱。” 那枝发现她抱住的肉体似乎变成了铁块一样坚硬和冰冷。 医生冷冷的问:“你能确定吗?” 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那枝没在意医生态度的转变,她笃定的说道:“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发誓。” 随后,医生挣脱开了怀抱,那枝错愕的看到了医生脸上发自内心的笑意。 这个笑包含所有,有欣慰,有嘲弄,有悲伤,各种各种。 再然后,她看着医生一边不停吐吐沫一边放声大笑。 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惊得那枝连连后退,她问医生:“您这是?” 医生笑着抬起手来,而另一只手正不停擦着嘴巴,那里正是那枝亲吻过的地方。 “终于!终于!”医生发疯一般乱转悠,“我居然亲了一个颠覆者!真脏啊!那枝!你真脏啊!你的嘴真脏啊!幸好这张嘴干了一件好事!哈哈!” 医生彻底放飞了自我,在监室中手舞足蹈。 那枝是满脸的疑问,纵使她已经想到了那种可能性,可在心里还是不能够接受的。 医生抱着肚子笑,边笑边说:“我早就该给你上刑,你这个卑鄙龌龊的叛徒,可我的队长说什么不能对贵族用刑。我呸!你还算个什么贵族?你只是一个背叛了陛下的女人罢了。” 在那枝捂住额头后退的时候,医生更不打算放过她了,这是来自胜利者的宣言。 “你真的以为我会给你这种人送信?美死你!我巴不得你在这种地方过一辈子。等我回去了,我一定把这些都告诉那吾那个小混账,他真以为爬到了高位?得了吧,我会给他拽下来的。 卡莱?是那个商人?商人都是该死的!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有了这件事,我们终于可以好好清理他们了,都见鬼去吧。” 医生咬着牙恶狠狠的。 他凶恶的眼神直视着那枝,逼得那枝退到了墙边。 现在那枝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了,她终于认清了现实,也明白了是她害了左蓝,那个一心只想让民巴们过上正常生活的男人。 那枝好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经过了短暂的调整后放平了心态,毫无惧色的问道:“你一直都是在骗我对吗?” “傻女人,你才看出来啊。” “我的丈夫还活着对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实话,我不希望这种为了陛下奋战的男人死掉。倒是你不一样,你早就该死。” “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这下轮到医生不解了,他反问:“什么意思?” “卫队所有成员都是名门望族的后裔,我为什么从没有见过你?” 说到这里,医生的眼睛里又是仇恨,他暴躁的走来走去,双手握成拳头再放开,周而复始。 半晌,医生恶毒的笑了:“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你就留着这些问题好好的去死吧,希望地下的贵族们不会排挤和孤立你,或者你还可以和民巴在一起。” 医生疯狂的大笑着,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那枝的头部。 背叛 枪口空洞,是冰凉的决意,握住武器的人心里早已经扭曲。 他急迫的想要用武器来证明自己。 在射出子弹前一刻,医生改变了主意,眼睛里多了一丝柔情,他还是大笑着收枪。 “我忽然改变主意了。”医生把手放在口袋里面,“我想你继续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处罚,孤独会没日没夜的纠缠你,知道你能明白背叛的代价。 还有两件事你最好知道,第一,你这辈子不会离开这里了。第二,你睡的这张床上有很多人曾经待过,他们都在对陛下的愧疚中走完余生。当你睡前,你会发现身边有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耳朵边上吹风,他们会对你喊不存在的冤屈,他们会没日没夜的折磨你。” 话吐痛快了,医生插着手走向监室的门,也许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多,他半侧着头。 “那枝,好好享受吧。” 在医生走到门前,那门被人在外部打开,狱长带领两名狱卒站在外面。 那枝可以看到,狱长的脸上存在着淤青。 医生高傲的告诉狱长:“从今天起,不准她离开这里一步。” 这是来自卫队的命令,狱长服从的点着头,并安排狱卒送卫队成员离开监狱。 那枝怅然若失,她追出去两步远,问了一个后知后觉的问题:“你骗了我对吗?” 仿佛是听到了此生最大的笑话,医生抱着肚子笑,等笑够了方才挥挥手,告别似的离开。 而狱长将门轻轻关上,他也不忍心看下去了。 狱卒送左医生一路到了山崖之下,医生满是胜利的喜悦,他不会也不需要告别狱卒,威风凛凛迈向渡河的船只。 回去复命,狱长确认送走了活祖宗,当下推开门步入走廊,越是接近尽头的监室,他的脚步越是飞快。 他拨开腿卖力的加速,快走变为了小跑。 “来人!快来人!” 他扯着嗓子喊叫、呼唤,眼前的监室内部,那枝早已经不知死活。 时间到了转过天来的傍晚,在囚犯们的劳作下,地面的积雪可算清理一空,奈何天公不作美,雪花毫无征兆的落下。 众人抬头仰望,只有正西面的一片云彩,那云看不出是会下雪的样子,垂在云下的晚霞美如画。 那枝悠悠转醒,她发现自己身处于洁白的房间中,四周是空荡荡的几个床位。 有个男人背对着她,手快到飞起。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绷带毫无规则的缠满了数圈,缠的颇为粗糙,不像是精巧之人所做。 虚弱和时有时无的眩晕侵袭着她的意识,她缓缓放下手臂,认认真真的去看空无一物的房顶。 “你醒了?” 男人停下手上的动作,把擦拭着的眼镜戴上,镜片明亮带着光。 正是这所监狱的狱长。 那枝偏着头不再看头上,她垂垂老矣一般问:“为什么救我?你们不是都盼着我快点死掉吗?给监狱省一份粮食不是很好的吗?” 狱长身着便装,严肃的摇着头:“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里是我的监狱,一切都必须听我的。你能活下来实属不易,不要再轻视自己的生命了。” 那枝用冷笑应对。 而狱长无视了这种嘲弄,接着说道:“不是说省一份口粮那么简单,人的生命……” “那你还要我怎样?” 那枝冷冷的不带一丝情感,而随后,她的声音越来越狂暴:“别以为我会感谢你,把我救下来又怎样?再给我关进小黑屋里面对吧?让我面对冷冰冰的墙壁对吧?终日与孤独作伴不如就这样算了吧!你什么都不懂!守着你的监狱好了!别管我!” 她狂怒着,继续消耗着为数不多的力量,手胡乱抓着,想要将头上代表耻辱的绷带取下。 “七九一!” “滚啊!” “你又想死了是吧?” “用你管?” “好!”狱长手枪拍在桌子上,“来,对着自己头上打一下,一了百了。” 那枝脾气也上来了,翻过身子爬向床尾,之差一步就能抓起手枪。 狱长一看这是来真的,当机一愣,旋即收回了枪。 枕头和被褥,凡是那枝伸手能抓到的,无一例外飞向了狱长。 她只能用这种方法宣泄情绪,宣泄完了,人也算冷静了,她开始哭,一滴一滴的眼泪打在床上。 “几天前在你隔壁的监室里已经死过一个了。”狱长缓缓说着,“那个女人自从来到了这边以后,逢人便讲她的儿子是被冤枉的,她的儿子是英雄。 可是我们不知道她的儿子到底是谁,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只剩下这么一种执念。 那个女人总是和空气对话,就像当初的你一样,一模一样。她还感谢我们,感谢我们替她找来了孩子。 我们尽可能满足这个女人的一切要求,但是我们给不了她自由,也同样给不了她的孩子。” 那枝泛着泪花,她双臂抱住膝盖,用低微的声音说道:“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让我更加的绝望?” “不,并不是,我说过了会尽可能满足她的请求。所以要问一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普森的男人?和你一样,他也是贵族。” “你说谁?” “普森,看来我找对人了。” 那枝忽然恶狠狠的揪住狱长,又无比怨恨的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 她被一种寒冷包围,在自己住的监室隔壁,普森的母亲曾不遗余力的敲着墙壁。 狱长还是挺无辜的,只能辩解:“我也想告诉你,可你知不知道有个人就住在你的对面?任何打算靠近你的人都会被他轰走。” “是那个混蛋?” “是混蛋,确实有够混蛋的。” 那枝对左医生的恨意到了顶峰,为了这个人,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加之还背叛了左蓝,也在一定程度上背叛了良知。 她方才想到,自己应该是劈腿了。 就那种懊悔,那种埋怨,她完全不想原谅她自己。 放开了狱长,那枝感觉并没有必要对眼前这个人发火,人家只是履行职责罢了。 她多少有了一点祈求的语气问:“我可以去祭奠一下吗?” “可以,我来为你带路。” 狱长站起来踱步到了门外,他冲着外面喊道:“去找一束花回来!” 这项任务令狱卒们直挠头,这个季节去哪里弄花呢? 发布完命令,狱长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交给那枝。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外面下雪了,挺冷的。” “感谢。” 那枝拿过外衣,随手放在了病床上,她面无表情的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我不会再轻易接受任何人的施舍。” “随你。” 狱长丝毫不惯着,伸手指了指外面:“去吧,最新的木碑就是了,是木头的。” 病房内走出了一个倔强的女人,她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漫天雪花中,肆意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那是短暂的自由的味道。 虽然寒冷,可那枝很享受这种寒冷。 操场的角落里有大大小小几十个木牌,木牌和木牌间距离大概十公分,很拥挤。 拿过狱卒好不容易找来的冬青叶,那枝站到了最新的木牌前面,她把叶子摆在牌子前。 狱长眼看着这一切,双手环抱着靠在门前,他眼中是异常的漠视,因为人间凄苦已经看了太多太多了。 完全不会因为一个那枝而动容。 那枝笑着对木牌说。 “感谢您曾在最孤独的时刻和我在一起。” 她已经忘记了,普森母亲敲墙壁时给她带来的恐慌。 自这天后,那枝被准许在特定时间放风,她可以读书也可以写写画画。 只是,她不再和任何人主动交流。 御令 夜半三更,王宫内的赎罪军最高军士长官正在和手下的兄弟们讨论决议。 为了应付太辉军队,他们延缓了屠杀的频率,征召民工去修建广播塔。 太辉军队高层原定的方案是军队打到哪里,哪里就必须有广播塔,要教化当地民众,并给主动归顺并且有能力的人官职。 整个王都被捕的人里面抽调了上百人,这些人能获得来之不易的食物。 包括渡山监狱,那里同样是修筑范围,对于里面关押的犯人,太辉高层颇感兴趣。 像贝基这一类是不可能被征为民工的,和她一样的没有能力和体力的人每天都在减少,是饥饿和枪决导致的。 那家兄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光荣的民工,他们会把食物放在衣服里面带回去。 如此,贝基和小熊也算勉强维持生机。 可到底是孩子,譬如贝基,她的睡眠时间占据了每日三分之二的长度。 罗米太公率领的大军补充完备,军队获得了一个月的口粮,战事焦灼,他必须令大军开拔。 各部的进发命令下达,总司令部也在进行着如火如荼的迁移工作。 恰逢此时,皇帝的御令送到了老太公的手上。 司令部里忙忙碌碌的,旸隆副司令已经去督促部队了,只有参谋和副官挤在小小的司令部里面。 “御令!” 传令兵站在司令部门前,好不夸张的说,他在一定程度上属于发布命令的人。 司令部里的人们停下工作侧目而视,老太公挥挥手又让停下来的车轮运转。 御令交给老太公,已经廋了一圈的老人忐忑的打开御令,他听不清楚皇帝如今的境遇,这封御令很有可能是投降书。 罗米太公垂着眼睛打开所谓御令,他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前面的文字是表彰了他的功绩,文章过半方才进入正题。 大概看了七八行,老人家无神的眼睛陡然一变,整个人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副官!” “有!” “带这位兄弟下去休息。” “是。” 副官领命请传令兵移步,可传令兵纹丝不动,他说道:“太公,皇帝陛下要您听命,陛下三令五申,您必须……” “好好好,我知道。”老太公和善的笑着,“可是大军调动是要花时间的,年轻人,你一路上也辛苦了,下去休息休息也是好事。别累坏了身体,你出问题了,谁还能去和陛下传信呢?” 传令兵很受用,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临走前嘱托老太公:“请您尽快,陛下需要您。” “好了,我知道了,吃点东西去吧,一路上风尘仆仆的也够辛苦。副官,带路。” 老太公目送着传令兵离开,下一秒,他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见,转而成了颓丧,再一次去看御令。 皇帝的最高指令特别清楚,要求老司令放弃王都及其周边城市,带领全部军队到北面勤王。 好消息是皇帝还活着,坏消息是皇帝自私了,强令军队放弃原有的战略目标,把所有力量集中在保卫皇家身上。 这就意味着先前的部署要放弃了,已经开拔的军队全部掉头。 很难想象这是那位皇帝亲口所说的。 罗米太公思考着,他拦下了正在被卷起的地图,想了想后把地图挂回了墙上,又命令参谋将侦查到的情况进行标注。 参谋们虽说不解,还是照做了,随后,罗米太公就站在地图前面看,敌我势力清晰明了。 这也证明,太辉军队也会知晓一些己方的情况。 看着看着,时间越来越长,有参谋为老太公搭上外衣。 等司令部全部清空了,这个老人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满是沧桑的眼睛凝视着地图出神。 他无法预测接下来的战争结果,也没有和太辉军队主力正面对决过。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旦大军收缩到最北方,这场仗算是输定了。 只要选择了往北,也就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老太公的双眸一直在看一个地方,那是王都和加西之间的空旷地带,那里是本次战斗的核心区域,暂时没被占据。 冬季的到来让很多事情要尽早做出决定,例如火炮部队,必须要在马匹失去囤积的草料前进入战区。 参谋们以为总司令睡着了,没有人打扰,确实如他们所见,这个老头真就和睡着了一样,眼睛早早成了一条缝隙。 城内和城外的部队行动起来,各类哨子和口令不绝于耳,军队像出发觅食的蚁群,浩浩荡荡又整齐如一。 最先出发的还是近卫军,作为绝对的主力,这支军队从未缺席过任何一场战斗。 大表弟手下出现了一名能工巧匠,这人把轻型火炮放在了马车上,美名其曰移动火力。 炮兵团长给这个想象力丰富的不行的家伙好一顿骂,顺便解放了四蹄悬空的可怜战马。 “这东西到底干什么用的?” 大表弟还在研究缴获的无线发报机,他钻研了有一些时日了,除了知道顶部的天线可以拆下来之外一无所获。 这台发报机缺少了必要的能源,为此,他专门派人去战俘营里找人,希望以此解开复杂机械的秘密。 可电池丢失了,大乐人也搞不定,他们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翻开了本子,大表弟潜心研究,全神贯注,一窍不通。 只听俘虏说,这东西不是专业人员是用不了的,负责收发消息的也是太辉派过来的人,在上次战斗中不幸遇难。 总而言之,摆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废品。 扣上本子,他把发报机放到马车上,经过小心的遮盖后问身边的士兵:“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出发?” “最早两个小时。” “加快速度,把马喂饱。” 他说完之后去了城门,近卫军的驻地就在城市外面,放眼望去地上全是搭帐篷而留下的痕迹。 等走到城门,一批一批的部队在出城,城里的居民没几个出来送行的。 出来送行的无不带着一种对于胜利的渴望,这些人充满信心,为出城的军人发放少到可怜的干粮。 本城的治安官拉着白色的横幅,上面是预祝胜利之类的词句。 大表弟没心情看这些,他观察到士兵们的脸色相比于之前好了许多,这算是一件好事。 冷漠的进到城市里面,连续过了几个路口,他到了战地医院的所在地,这里也在忙着收拾医用器具。 一摞摞的担架摆在地上,等着和清洗过的纱布装车。 可这里的马车少的可怜,数量远远不够。 他看着女孩们忙活着装车,姑娘们香汗淋漓的。 余娜第一眼看到了大表弟,手放在车上打趣:“大团长,我们的车子不够用,您能不能借我们一些?” 大表弟很是淡然的笑两声,他隔着好远和余娜说:“我也想借给你们一些,关键我们也不够用了。不如这样吧,你们把剩下的物资搬到城外的炮兵驻地上,看看哪里有空间就塞一下,我们帮你们运一些。” “好远的。” “那也没办法,运送粮草占用的车太多了,关键我们损失了不少车子。对了,你们医护长在哪?” “您问我们护士长啊。”余娜撇嘴指指后面的小楼,“楼上自己找。” 大表弟手贱,在余娜后背上摸了一下,这才进了战地医院的小楼。 通过多方打听,他找到了杂物间,一进门就看到贝拉忧心忡忡的样子,这种状态持续了有一段时日了。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孩子。 看到大表弟来了,贝拉勉强的有了点笑意。 明天是个好天气 笑归笑,贝拉总归是会把工作放在首位上,其实只要不是呆子,任何人都能瞅见那种心事,乌云一样密布在头顶。 “我们是不是已经晚了一步?” 她是这样问的,神色是担忧的。 全军的人都知道此时进军肯定是晚了,对方本就是轻装上阵。 大表弟耸着肩说:“谁知道呢?也许前面等待我们的只是一片废墟了,我想……我也不知道想什么。说实话,我现在脑子很乱很乱。” “我们的马车不够用了,粮草哪怕再晚一天出发,也足够我们清点的了。” “粮草先行,他们速度慢,这点没办法。可我不是来说这个的,我们都不知道哪里发生了什么?真到了要去面对的时候,心里不太踏实。” 大表弟明确他的想法,可贝拉总是言他。 “这次我准备把余娜放在后方,她心理素质差,有些工作不能胜任,可到底我们缺少人手。在这座城市里面募兵,征召的多是战斗人员,有行医经验的人并不多。” “这很正常。”大表弟看着仓库地面的灰尘,“我在想,等到了王都,回了家,我能看到些什么?我穷尽一切想象,得到的结果都不算好。” “王都那边天色阴沉,是下雨了还是下雪了?会不会影响行军呢?” 见贝拉着实不谈正经的,大表弟就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往外吐:“贝蒙、贝基、普文……” “好了!够了!还有勍家、那家、卓家、皇帝、皇后、公主。”贝拉怒睁着眼睛,“你就是把所有的名字都念一遍又能怎样?我们在这边说这些话毫无意义,我们应该想想如何尽快到达,这才是最重要的。” 几句话怼的大表弟直哼哼,可他无法去驳斥,这些话确实有道理。 他坐在地上取出还剩一半的烟,火柴划了好几次才燃烧起来,他抬头看着贝拉:“是,你说的是对的。你这边距离城门远一些,有些事不知道,陛下的御令到了,传令的人满世界嚷嚷。然后我们就猜,猜这道御令会是什么?” “那也只有罗米太公才知道了。” “是啊,也就他老人家知道。也说不定,说不定他老人家会大声念诵御令里的内容。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有御令说明陛下仍健在,王都还在我们的手里。” 贝拉不理会大表弟的说辞,她走到窗户边上推开窗子,目光穿过山川河流直视着黑压压的云彩。 口中请吐:“也许明天是个好天气。你走吧,你的团需要你。” 此话明摆了送客,大表弟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离开了还在转移中的战地医院。 三军总司令部内,旸隆一等侯完成了任务,他得知老太公还缩在指挥部里面,便第一时间过来看看。 是听到了来人的风吹草动,老太公随手收起了那道御令,老人家的头上全是汗,每一滴汗水都在浸润为数不多的头发。 “大军已经按顺序开拔了,我们何时跟上?” “旸隆啊。”罗米太公招招手,“你来,你来,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您请说。” “如果我们放弃王都向北出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旸隆随口就能回答:“那样我们的侧翼整个暴露了,按照他们的情报能力,是不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的。您为什么这样问?您打算放弃王都?这不行,这不行。” 老太公和蔼的笑,似乎他只是一个为子女看管孩子的老人,享受着天伦之乐。 他指着地图上的各种标注:“这些信息早已经过时了,我们已经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现在我们只是摸着黑走夜路。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们向北去的话会败,哪怕我们到了最北方,大军人吃马喂更是撑不了多少时日。当然,我说的这些都不是主要,你还是来看看这个吧。” 说完,罗米太公取出了御令。 旸隆一等侯认真的去读,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读完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王都陷落了?” “这在情理之中。”罗米太公起身把门关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为了整个国家,我们必须坦诚交流。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是夺回王都还是到北面勤王?” 这种问题抛给旸隆,他根本没法去选,或者说选哪个都不行。 可选择去北面勤王的话,做选择题的人会轻松许多,因为皇帝已经下令了,只要顺着陛下的旨意选择就好了。 只是这道御令本来就是错误的,毕竟自家军队还拥有主场作战的优势。 于是,旸隆放弃了选择,他说:“老太公,您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罗米太公浑浊的眼睛爆发出了精芒,他马上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您是支持我的判断吗?” “您是三军的统帅,我应该服从您的命令,这是军人的天职。” “应该?” “难道不应该吗?” 旸隆这句反问着实给老太公按在了地上,看上去是回答了问题,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表达任何立场和意见。 老太公还是挂着和蔼的笑容,他说道:“那我送您一场功绩如何?” “是何功绩?” “你带一支军队去北面勤王,我来指挥大军继续作战。” “这是命令?” “是。” “那我领命。” 老太公暗暗说了一句小滑头,他挥了挥手走到了地图前面:“粮仓会建在这里,就处在我们两军的中间。行了,你去吧,就带着新编第三军。” 新编第三军绝大部分都是才打过一仗的士兵,还有一部分是才征募来的,战斗力并不强。 旸隆没有任何的不满意,他告退后离开空荡荡的指挥部。 老太公慢慢摘下地图,动作迟缓的卷着,他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苍老的身躯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那份才卷好的地图从手中脱落,又重新在地上铺开。 旸隆并未走多远,他听见了声音后迅速折回,把老太公扶起来。 “老太公?” 旸隆掐着老太公的人中,等老人家缓缓睁开眼睛方才松了口气。 “我去喊军医。” “不!别去!” “可您的身体。” “无碍的,无碍的。”罗米太公艰难的摇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老了,零件跟不上了,加上最近太累了。这事不要让下面人知道,会影响士气的。” 旸隆望着老人家的执拗,也只能叹气。 “旸隆啊,我老头子要多说几句,你听好。” “您准备好遗言了?” “你还真盼着我死啊。”老太公打趣道,“我和陛下有一场交易,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现在觉得还是说给你听的好。 在击破太辉人的最后决战,你要接替我来指挥。” “这是为何?” “这样本战最大的功臣就是你了,你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三军总司令,统领全军。这就是交易的内容,也是答应了这件事,陛下才应允我继续指挥军队。旸隆阁下,您一定要让陛下看到您的忠诚。” “这……” 旸隆先是一愣,随后坚定的告诉老太公:“您才是总司令,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少来这套,我们这些老人迟早要退的,我不过是多坚挺一些时日而已。多的不说了,你走吧,好好照顾陛下。告诉陛下,罗米要违令了。” 旸隆听着这种气若游丝的话,鼻子酸酸的,以前的他特别看不起这些老臣。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猛然发现,老司令是真英雄。 钳制 苟利国家,老太公短暂的感动了旸隆的人性,这也只是暂时暂时暂时的。 回过头来,旸隆在皇帝面前狠狠参了一本,痛斥老太公的不思皇恩。 待旸隆走后,罗米太公的副官送来了一封书信。 “谁寄来的?”他迷离着双眼,“算了,不管谁送的了,来送御令的人安排好了?” “回总司令,人已经灌醉了,天黑前别想醒来。” “好生照料,你先出去吧,我会修书一封,在他醒后交给他呈送陛下。” “是。” 副官退到屋外静候。 独守的老太公捏起那封信,觉得奇怪,信封上没有一点墨迹,更没有代表某个家族的徽迹,到底是什么人寄过来的? 他头一个想到的是尚在王都的小妾,后一个想到的是寄信人身边并没有印章。 总之他打开了这封奇怪的信件。 “呈全军总司令。很抱歉以这种形式同您交流,而今天下大乱,我自南方而来,亲眼目睹了各城之混乱和各地之派系林立。也曾亲眼所见太辉军队之阵仗,本人倍感叹息。 长河以南,已全失所控,长河以北,战火焦灼。当下,民不聊生。 在下特为太公献上一策,可保大军不败……” 老太公的眼睛瞬间凝成一条线,他忽然起身,按照信中所述趴在地上,于地图前观摩。 他看看信再看看地图,在惊讶之余大笑起来。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他不自觉的感叹道。 这种想法才萌芽,老太公不像他这个岁数那样跑到门口,大喊着推开门:“送信的人在哪?” 门外静候的副官回答:“人已经离开了,他说是代为转呈。” “走就走了,你现在去把所有能找到的传令兵都找来,给他们备好马,有紧急军情。” “是。” 半日后,包括押送粮草的部队,每一支军队的将领都得到了调整部署的消息,原定的行军路线全部更改。 除了近卫军是前往王都,其余部队皆是往南前行,目的地是太辉所占领的城市以东,母亲河北岸。 老太公嘴里叨念着信中的最后一句话:“敌我悬殊,唯有牵制消耗,方才是最稳妥的取胜之路。” “副官!” “有。” 老太公按着他副官的肩膀:“命令第七军放弃所有辎重,所有人轻装,在预定地点提前建立阵地。告诉他这是死命令,必须快速到达,必须坚守阵地,直到大军到来。这件事你亲自去说,要快马。另外,指挥部可以移动了。” 这是今日老太公的最后一条军令。 夜幕降临,一支小部队到达了王都城外,这支部队还不清楚后方大军的动向,为首的那吾举着望远镜观察。 城外有一片黑色地带,形状四四方方的,没有光照的原因异常漆黑,辨不清是做什么用的。 城上三三两两的士兵巡逻,都是一副哈欠连天的态度。 台郃放下望远镜递到后面,他看看队首的家伙仍在观察。 星夜驰骋,这支先遣队终于到了日夜思念的王都脚下。 几个人看完了开始合计,首先余涟提出了疑问:“夜晚看不清楚,可是好像不太对劲,城里城外没见到有多少人。尤其是外面,没有大军移动过的痕迹,他们的大军是没有来吗?不应该啊?” “事出反常,按理说他们早应该到了,难不成改道了?” “不会的,王都对他们很重要。” “有谁知道怎么回事吗?陛下还在不在城里?我们是不是应该进去看看?” “你脑子被狗吃了?” “他说的没错,我们应该进去看看。”台郃又要来了望远镜,“不过现在不行,情况不明了,我们应该就地隐蔽起来,等明天天亮了再观察。” 百事通指了指队伍最前面:“那要听人家的,咱说了不算。” 后面几个人的交流声被那吾听了个一清二楚,可他没有下任何命令,还在不遗余力的观察。 大壮轻轻推了推向笃,招招手示意,两个人蹑手蹑脚的远离了先遣队。 看四下无人,大壮才说:“你如果想走,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想走?”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已经萌生了退意,我不止一次见到你有当逃兵的想法。” 他们两个人声音比蚊子还要小,不到跟前根本听不出来。 向笃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可不想被人说成逃兵,于是反驳:“你别开玩笑了,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我不会当逃兵。” “你都把怯战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排长没找你谈话就够好的了,你真当我们看不出来?你当我们眼睛瞎了?百事通都和艺术家打赌,赌你什么时候跑。” 大壮一番话讲下来,向笃毛都炸了,他赶忙看看左右,十分疑惑。 “我不是……我只是……” “过不去这个坎?” “是。” “这也正常,我们已经见过很多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看看我的手。”向笃把两只手伸给大壮看,“干净的,没沾一滴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手上真是干净的。” 不管向笃如何解答他自己,大壮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这个人就是怕了。 经历过一次枪林弹雨,看到过无数人随风飘摇,听着索命的子弹贴着头皮飞过去,心理素质差的人产生恐惧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畏惧的不是战争,尽管他们也能心怀天下,可这份情怀到底还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大壮告诉向笃:“如果真的受不了就跑吧,你在军队里度日如年,这事我也知道,你天生不适合融入集体。况且,以你这种心态,上阵只会害了你自己,说不定还会害了你的战友。总结一下,你这个人就不适合从军。” 尽管向笃特别愿意就此离开,他也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能说服自己走。可是大壮说的话深深的刺痛着他的内心,这些话太难听的,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当自尊心遭受打击,向笃这种人会用天生的办法来保护自己。 他转身走向了队伍,赌气一般说:“我不走,我就是要留下。” 大壮也很无奈,只有跟着一起回去。 向笃这种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尊心。 两个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台排长看着王都的方向问道:“放水去了?” “嗯。” 大壮轻嗯一下算作回答。 很快,那吾下达了命令,要所有人原地隐蔽。 大壮自发愿意站第一班岗,顺便给向笃使了使眼色。 现如今已入冬,才下过一场雪,这些人潜伏的地方特别冷,安静的躺下更是寒入骨髓难以入睡。 向笃枕着行军包,他眼里尽是战友们尝试入睡的模样。 只要闭上眼睛,他脑子里就会冒出战场的惨烈和家庭的温暖,这些东西全部都在敲打着他的神经。 他一直告诉自己,只要跑了就不用再经历这些,只要逃了便能安身立命。逃跑不丢人,有好多人都跑了也没见人家怎么样。 可到底那颗自尊心太强,他还不想如此轻易的就离开。 也只有懒惰和求生欲大于了可悲的自尊,他才会抛下一切,亦或者说是放弃自己。 万人冢 夜半三更,向笃不盼望什么天明,就这样黑着天最好,一直躺着。 大壮快要到交班的时间了,他听见有人睡觉打鼾,也是毫不客气抽上一巴掌。 当阴阳交界的时间一过,向笃早就是昏昏沉沉的,他努力睁开眼,或者用雪涂到脸上。 等实在支撑不住了,听到耳朵边有人说话。 “忍住,特么忍住,别给他们吵醒了。” “我去,我也想忍着。醒就醒了,迟早会看到的。” “那也不行。” “老哥,我受不了了,给我根烟。” “到后边抽去,别被发现了。” 向笃听不出来是什么人在说话,他的意志已经薄弱了,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才蒙蒙亮,向笃被一阵低沉的吵闹惊醒,他快速睁开眼睛,幸好不是敌人攻过来了。 有人给他盖上了白色的床单,他四下看去,身边的战友们都披着这种白色床单。 三三两两的人卧在前方的陡坡上观察,余下的人在下面。 向笃爬起来系上床单,他刚想同身边的大壮讲话,却发现大壮的神情很不对劲,犹如遭遇了什么重大挫折。 “怎么了?”他弱弱的问道,“你们怎么这种鬼样子?” 大壮也不说话,下巴点指着陡坡之上。 向笃疑惑万分,他慢慢挪向了陡坡,所经之处见到的所有人都一副生无可恋的脸。 这越是加重了他的好奇。 才来到陡坡上,台排长骂了一句特别难听的话,之后排长退到后面,由向笃接过了望远镜。 有了这双千里眼,他能在阳光下看到很多东西。 首先,他看的是王都的城墙,城墙上有四五个敌方士兵,这些士兵正围着火取暖。随后,他把镜头对准了城内,城里似乎没有人居住了一样,一点生气都没有,他只是看到了一条野狗在自由的奔跑。 王宫顶上插了一面大旗,是太辉的旗帜,可除了这些,暂时没有什么特别的。 镜头再动,这回他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在一些空地上长出了金属的树木,那是已经和正在建造中的广播塔。 向笃不认识,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他认为应该是某种防御工事。 既然没有特别之处,那么自己这群战友是什么意思? 准备收了望远镜,向笃头往侧面扭动,恰逢此时,他看到了那块大坑。 由昨夜的黑暗,到今天被光明揭开,向笃算是看见了坑里的样子。 就一眼,向笃胃里翻江倒海的,直犯恶心。 他默默移开望远镜,又轻轻将望远镜放下,而后慢慢退下去。 没走几步,他发了疯一样狂奔,结果撞到了一棵树上,头部肿了大包。 有五六个士兵冲过来按住他,还有人拿手堵着他的嘴。 向笃的确想尖叫,要是没这些人拦着,他一准会发疯般的狂跑。 终于,他冷静下来了,士兵们也放开了他。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双鳃,一下一下,越拍动静越大。 “够了。” 坚实有力的手扼住了向笃的手腕,大壮沉稳浑厚的嗓音说道:“冷静下来,你这样会暴露我们的。” “你让我怎么冷静?那是……那是一个……” “万人冢,我知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里面没人了吧?我们来晚了。” 向笃很是不可思议,他错愕的盯着发现个的眼睛,他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能这般的冷静。 他去摸地上的雪,白白的雪花很凉很凉,抓在上面是钻心的疼痛。 大壮的表情也从冷静一步步变得扭曲起来,到后来,向笃居然捕捉到了自责。 在外人眼里,大壮是因为没能救下这些人而自责,可真正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想静一静,放开我,我不会闹腾的。” 向笃颓丧的站起来,他脚步根本不稳,蹭着地面缓慢的走着。 他走过的那些人里面,有不少人挂着震惊和恐惧,还有就是怯战。 士气低落到了冰点,即将荡然无存。 不过也有人是愤怒,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冲上去血战。 在城内,贝基昏昏欲睡,她居住的地方快要被漳气吞噬了,里面的气味时刻要人奔溃。 一连几天,他们吃不了一口食物,排泄物都堆在一个角落里,还有劳工们身上的汗臭味。 极度恶劣的环境下,人都有自杀的心情。 那老二眼里布满血丝,他还是和几个人秘密的商议着什么。 一些青壮年男子完全服从那老二,而那老大只在一旁冷眼相看。 屋里的人一天少过一天,大概一个小时之后,这道门会被再次打开,赎罪军的士兵们将带走劳工和随便几个人。 这些人被送到城外做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除了小熊。 小熊瘦了不少,贝基摸着这个傻小子没以前那样柔软了,搂着睡觉也不那样舒服了。 贝基继续低迷,听那老二这帮人嘀嘀咕咕。 像个小聚会,少女总拿这个来比喻,好像回到了从前,唯一不变的是她依旧无法加入其中。 这种聚会持续了三天了,眼看着参与聚会的人目光越发的坚定,贝基也能感受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人的求生欲和仇恨已经燃烧旺盛,如果火焰最旺盛时不去加柴,火焰只会慢慢熄灭。 那老二深知这一点,他决定今天行动,如若不然,屋子里的人连跑都要没力气了。 那边嘀咕完了,那老二走到贝基身前,他看着这两个孩子,一只手搭在贝基头上。 “先生。” 贝基虚弱的打招呼。 “还能站起来吗?” “还能。” “那还能跑吗?” “应该可以。”贝基眼睛睁得大大的,“为什么要跑?难道您准备……” “嘘!别说话,你现在要活动活动,这头小熊就交给你了。” “那我应该往哪里跑?” 这边话没说完,无意外面一阵嘈杂。 那老二头皮发麻,这些人怎么提前来抓人了? 他只能撇下贝基,给商议好的人使眼色。 在陡坡上,观察中的士兵低声喊:“有情况!” 台郃头一个反应过来,那吾紧随其后,二人极快的趴在了陡坡上面,同时拿起了望远镜。 在城门前,十几个赎罪军的士兵来到了城门前,另外不知道哪里又冒出来了的十多个,这些人分到了城墙和城门处。 两个人观察着,看到士兵们去了北城门附近的民房前面,他们打开了门粗暴的吼叫着。 随后,他们惊奇的发现,有平民走出了门。 平民被分成了两队,一队头朝南面站,另一队头朝北面对着城门。 随后,城门缓缓打开。 台郃暗道不妙,他已经想到了这些人会被推到大坑里面。 这时的陡坡上已经趴了十多个战士,虽然没有望远镜,可对城里发生的事情也具备一定的观察能力。 这些士兵攥着拳头,有的人已经把枪举起来了。 “放下枪!别暴露!” 台郃喝令道。 也就在下一刻,平民中有人大吼一声,这个人扑倒了距离最近的士兵。 余下的平民皆奋起反抗,整个街道上打成了一片。 那老二一拳一拳的砸在那个士兵脸上,而城墙上的士兵们也已经端起了枪。 民众们散成了一片,有人对着枪口惊叫,有人攻击身边的士兵,有人往城外跑,有人往城内跑。 跑到城外的人有十多个,在镇压那老二这群人的档口,城墙上的人还有余力对着城外出逃的人开枪。 这些人还没有跑到大坑前面就已经被子弹打穿了。 “我日你的祖宗!” 大壮暴喝除了惊天的一嗓子,他抄起步枪对准城墙之上射击。 余下的战士们早已经怒不可遏,或举枪或冲下了陡坡。 台郃还想组织剩下的人做有效进攻,而那吾已经扛起了旗子。 “兄弟们!跟着我冲!杀上去!” 城门 忽然冒出一支武装力量,还在城墙上的赎罪军颇感压力,他们掀开了被风雪掩盖的树枝,下面还藏着一门机枪。 操纵机枪的士兵还没把手搭在握柄上,连着两颗子弹弹在了城墙边缘,飞起来的石块划伤了他的脸。 余涟采取跪姿,紧张的取出子弹预备再度装填。 两边有战士跑过,嗷嗷叫着往前冲。 向笃的本意不想冲,他和艺术家以及矮个子三人慢跑在最后面,虽说仍然有被打中的风险,但这三位的分散程度令敌人不想第一时间打他们。 叫的最欢的当属那吾督察,从城上飞过来的子弹跟长了眼睛一样,或在他的左右或上下,总之就是没有一发对着他飞。 “他们要关城门了!”台郃挥舞手臂,“阻止他们。” 大壮一边冲一边射击,打完了枪里的两颗子弹后吐出口中的备用弹药。 战士们无所畏惧,于陡坡上冲下,所有人忍受着枪林弹雨。 赎罪军急吼吼的关闭城门,城墙上的人也在奋力压制,冲锋中的战士们被割草一样倒下。 那老二呼吁着平民快些离开,城外铁定不能去了,那里变成了交战区,而城内的敌军听到枪声后也会往这边增援的。 平民们不断去报复地上的敌方士兵,他们踢打的酣畅淋漓,当有人对准他们射击时,这些人会逃的远远的。 “别打了!快点走!” 不管再怎么对失去抵抗能力的人出拳都是无意义的,那老二趁着守军无暇搭理自己,尽可能招呼人向城内逃窜。 贝基知道是时候了,屋子里的人大体上已经逃开了,她牵着小熊的手小心的来到门前。 他们还没迈出去,一只血手拉住了房门,再然后,血手的主人被一股力量推进了屋内。 那是一个敌军的士兵,正趴在地上遭遇三个人的同时暴打。 被打的士兵尖叫连连,渐渐没了声音。 小熊害怕到打哆嗦,他躲在小了自己两圈的贝基身后,把眼睛完全闭上。 那老二钻进屋子里,拉着贝基两个人出来,他指着城内的方向:“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老大!老大!我次奥……” 他的兄弟已经狂奔出了上百米,和第一梯队在一起。 混乱的人群中,贝基听到了一个年迈的声音。 “小姐!小姐!” “费先生?”贝基在逃窜的人潮里一眼认出了那个老管家,“费先生!我在这里!这里!” 一主一仆相向而行,费先生还抱着那个普家哇哇哭的小屁孩,贝基还牵着一头闭着眼睛的熊。 贝基跑着跑着被人撞倒,她爬起来也不觉得哪里疼,更是卖力的奔赴。 小熊就不一样了,多少成年人还不是他的对手。 费先生单手搂住贝基,另一只手抱着孩子。 重逢的老泪纵横,费先生感怀:“老奴对不住您啊!老奴……” 机枪激烈的扫射彻底盖住了费先生下面的话,那老二快跑几步吼道:“别叙旧了!赶快走!费先生,你要照顾好他们两个。” “先生,一起走吧。” 那老二看着城门,这一道从没有保护国城内子民的门正在闭合,誓有一副欲加绝望的意味。 汹涌的人潮躲过那家二哥,他就是海里的礁石。 人潮飞速流逝,后面的人越来越少。 “带他们走!” 那老二推搡下费先生,义无反顾逆流而上。 贝基还想伸手把那老二拽回来,可费先生拼了老命的搂住自家小姐。 少女不断挣脱,费先生就一次一次把她拉回来,一行人艰难的抵抗着人潮,又更加艰难的向着城内撤离。 城外的先遣队还在冲锋,他们披挂着纯白色的床单,和周围的雪地融为一色,汹涌怒号的悍不畏死下,是血性和勇气。 他们被密集的子弹覆盖,用手里单一的武器去压制。 不停有人倒在地上变成了一片雪花,给白茫茫的大地染上赤红。 那道城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着,四个敌方士兵奋力推着门。 “掩护射击!” 台郃下着命令,他不能坐视这些人蛮横不计后果的冲刺,当下举起枪去射击城门,希望子弹能够穿过城门打中后方的敌人。 城门泯灭着众人的希望,一旦这道门关上了,城外的战士们都成了会移动的肉靶子。 后方的向笃放缓了速度,他前面的人已经停下来开枪了,他也就学着射击,可子弹距离目标相差甚远。 艺术家按住了向笃的枪口怒嚎:“跑啊,别停下!到城下去!” 光秃秃的雪地到处充满了危险,只有快点跑到机枪的射击死角才能暂告安全。 前面的那个战士被机枪打烂了,子弹在地面留下弹坑,呈一条线对着向笃袭来。 那一刻,向笃追悔莫及,这条命算是交代了。 他闭着眼睛等待死亡,却承蒙好运气,子弹飞到他的脚边时停下了,城墙上的机枪需要换弹。 睁开眼睛,他以为自己凉了,却看到了正前方还在冲锋着的背影。 艺术家攥住向笃的胳膊往前拽。 “别愣着!跑起来!” 向笃一瞬间崩溃了,他鬼叫了一声丢下了枪,像受惊的野兔子那样狂奔。 子弹还在夺去战士们的生命,他们把热血挥洒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向笃丢掉了枪还觉得不够,他把行军包一并丢弃,脱离了这些束缚,速度变得奇快无比,很快从最后跑到了队伍中央。 反观冲在最前方的那吾,他已经快要到达城门前,距离城门完全关上还有一米,城墙上的子弹不再对他造成伤害。 可他不可能赶在城门关上前到达,于是他单手握住旗子,另一只手掏出手枪,把全部子弹打在了城门上。 毫无效果,门眼看着要完全关上。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飞扑到了两扇门中间,用自己的身体卡住硕大的城门。 那吾发现这个人很熟悉,闪亮的光头和魁梧的身躯,正在被关门的士兵拳打脚踢。 那老二双手抱住一扇城门,忍着巨大力量的挤压和风暴一般的拳头,用血肉之躯为战士们打开了一条道路。 “兄弟们!快!” 激动之余,那吾连声催促后面的战士,等他转过头来,却看见冰冷的枪口放在了城门处那人的头顶。 那家二哥最终没能躲过这一枪,但他的毅力使他坚持到了最后,尽管失去了生机,赎罪军的士兵依然无法把这道障碍物挪走。 最前方的战士到了城下,七八个人推动城门,把城门一点点推开。 “推啊!” 那家二哥犹如断线风筝,失去生机的身体倒下,他的双手彻底松开了城门。 有人说他生前不像一个贵族,反而是一个暴躁的劳工。可他却带着少有的贵族精神,舍身成仁,满是荣耀。 随后,战士们鱼贯而入,北城门处的赎罪军大势已去。 那吾抱住自家舅舅的遗体,抽动的嘴角是愤怒和怨恨。 两侧的战士护卫在督察官身边,城下和城内排枪对射。 战士们频频射出仇恨的子弹,去瓦解剩余的防守力量。 也就城门口激战时,贝基和费先生跟着逃窜的人潮跑过了无数街口。 几千人漫无目的的乱窜,很拥挤也很混乱,往哪个方向的都有。 就当费先生携着三个孩子过了第三个街口时,汹涌的队伍停止了。 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无端指责。 而前面的人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在他们前面有排列整齐的赎罪军士兵。 两门机枪封锁了整个街口,几十支步枪齐刷刷对着街上的平民。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人潮再次哗然,人们漫无目的的胡乱推挤。贝基左边的往右挤,右边的往左挤,还有人在跳跃观察。 这一老三少被人挤得左右两难。 赎罪军一方拉上了枪栓,子弹喷涌而出,尽情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费先生听到枪声后,第一反应便是护住了孩子们。 人像是被狂风打击的草地,连连折腰。 能跑的都往两侧跑了,不能跑的这辈子也许再也跑不动了。 费先生 赎罪军封锁通往城内的道路,他们的丧心病狂给存活下来的人制造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雪姑娘?还好吧?” “嘘,别动。” 费先生完全护住了三个孩子,他行将就木的身体把孩子们青春的身体牢牢盖住。 赎罪军士兵们前进,他们踏着满地的尸骸,偶有呻吟声会毫不犹豫捅上一刀。 机枪车轮转动,地上是一条红色的车轮印记。 这些人对待手无寸铁的平民也像打扫战场一样。 残酷的暴行令人发指。 贝基不敢抬头,那些人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水面上一样,泛起涟漪,只是缺少水花。 人的生命何时这样低廉。 刺刀穿透幸存者的皮肤,没入骨肉。 在他们干这种事的时候,北城门还在激烈的交战当中。 有三个人目睹了这里的屠戮,向笃、艺术家、矮个子,这三位就躲在一条小胡同里看着。 他们握着拳头不敢发声。 费先生伤到了肺部,他咳嗽了两声瞬间引起了赎罪军士兵的注意。 两个士兵端着枪缓步走来。 贝基悄悄用一只黑乎乎的手捂住费先生的嘴巴,她自己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而她还在安慰小熊:“别出声音,没事的,马上过去了。” 脚步更加近了,贝基还听到了车轮碾过躯体的声音。 那两个士兵停在了费先生身旁,用刺刀随意的向下捅着,宁可错过也不放过。 冷血又无情。 贝基屏息凝神,四周安静的可怕,随后一把挂着血的刺刀扎在了她身边。 那个被捅了一刀的人抽动一下,嘴里低微的呻吟,换来的是第二刀。 两个士兵收枪走人,他们不可能真的挨个试探一次。 等赎罪军走过了尸群,贝基长出了一口气,她赶快松开自己的手,费先生艰难的喘息着。 在她以为安全时,远处又有人快速走过,听频率是三个人。 向笃脱下军装,下手去扒平民的衣服。 艺术家一把按住向笃:“你想干什么?” “我不干了,你们别管我了,换了衣服我会躲起来的。” “你不干了?”艺术家拎着向笃的衣领,“你看看这些人,他们等着你保护呢,你告诉我不干了?你当你还在木材厂打工吗?” 当时向笃玩命的乱跑,这两位是一路追到了这里。 向笃拍开艺术家,他坐在一边不说话,可手还是不自觉的伸向了死者的衣服。 艺术家刚想阻止,矮个子却摇着头说:“不必了,他已经吓破胆了,我们不要管他了,排长还等着我们。” “我特么!”艺术家蹲下,“我到时就说,你这个懦夫死掉了。矮个子,咱们走,让他自生自灭吧。” 三个脚步声走过去没多久,其中两个便返回,一头扎进了旁边的胡同。 贝基听到有人在换衣服,沉重的腰带和靴子被丢掉,那个人换了双布鞋跑来了。 这次应该是真的安全了,贝基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还是站着的,她就趴在尸山血海当中。 可贝基一点都不害怕,她拍了拍小熊:“小熊,我们把费先生带到那边。” 小熊乖乖的起身,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还是贝基踮着脚捂住了熊眼:“闭上眼,别怕。” 之后,贝基让小熊背上了费先生,她自己则抱起了普文。 小普文睁着雪亮的眼睛,也不哭也不闹,仿佛来自上天的眷顾。 一定是自己姐夫在冥冥中守护着这个家。 贝基一手抱着普文,一手牵着熊,小熊背着快要油尽灯枯的费先生。 这支小队伍一点点钻进了街边的房子中。 这所民宅被祸害过一次,好在损坏程度不高,有家具可以用。 给费先生抬到桌子上,贝基放手指在费先生的鼻子上,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人铁定活不长了。 这时,贝基才看到费先生衣服胸前的弹孔,足足有三个,肺部一准打烂了。 “小熊,你看着点外面,我去找找食物。” “嗯。” 小熊重重点头。 整个一楼除了一张桌子算完整的,别的就算了,不可能剩下什么东西。 于是贝基慢慢上了二楼,这里和大多数民宅的格局是一样的。 在一张床上摆放着一口大柜子,贝基首先掀开柜子,里面除了几件青灰色的衣服外就没别的了。 贝基摇摇头,她走到墙面的衣柜处,把衣柜拉开。 柜子里面有三件衣服,两件上打着补丁。 她把每个衣服翻了翻,特别单薄,可还是无所收获。 正当她准备关上衣柜,柜子地步的缝隙被她特别留意到。 那些缝隙明显不是打制时会有的,方方正正的也不像被随意弄裂的。 于是,她蹲下来用手按了按,果然是一块活动的木板。 她用指甲去扣木板,当木板打开了一条小缝时,用地上的小木片卡住。 稍微用点力气,木板被打开了,在下面是一盒子饼干。 贝基吞口水,这可是饼干,好多时日没见过了,虽说饼干疲软了,那也是能吃的食物。 这段日子,他们都难饿晕了。 端起来之不易的食物,贝基先自己塞了两口,又觉得不过瘾,一连吃了几块才停下。 其实这饼干的味道已经变了,她却是尝不出来,觉得是老天爷赠予的美味。 剩下的要拿下去和小熊分享,自己不能贪嘴。 贝基想着抱住饼干盒,小心的护着,生怕饼干掉地上了。 她走了几步路过了浴室,一下子被浴室中出现了裂痕的镜子吸引。 人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镜子前,她完全认不出镜子里面的那个人。 外面战火纷飞,北面是密集的火力,而贝基就慕然的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那个自己脏乱、瘦削、干枯、丑陋。 她痴迷于镜子里面不一样的自己,忽略了外面的枪声和口令声。 “雪姑娘!醒了!醒了!” 小熊的叫声扰乱了贝基的心,她赶忙把自己拉出深渊,心有余悸的冲到楼下。 费先生看着房顶,双目炯炯有神。 “费先生。”贝基跑到桌子前,“您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费先生卖力的咳嗽,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这让小熊害怕的后退。 “小姐,您听我说。”费先生把手搭在贝基头上,“老奴无能,没能照看好夫人,夫人在第一天就被他们抓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这些天杀的太辉人!他们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 无能啊!我无能啊!我有何颜面去到地下?小姐啊,您是对的,您应该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应该这样。” 贝基面无表情的听着费先生讲述,她也想起了自己屋子里被掠走的女性,那些人也是没回来过。 少女淡淡的问:“那外婆呢?” “您说老太太,老太太是个老女人了,什么也做不了,被拉到城外去了。小姐,如今只剩下我这个老东西了。” 说完这话,费先生剧烈的咳嗽,他把头侧到另一边,越来越多的血咳出来。 少女慢慢拍打着老人的后背,老人咳嗽越发恐怖,直到两片红色的小碎肉摔在了地上。 费先生的手扬起再放下,他想要抓到些东西。 贝基把自己的手送给了费先生。 经过了痛苦的十分钟,费先生离开了人世。 整个过程中,贝基一点情感也没有流露,末了,她冷漠的把手抽了回来。 “可您保护了我,保护了普家的骨肉,贝普家永远亏欠您,您的大恩永世不忘。” 少女对着费先生的遗体行礼。 她完全是一个大人讲话的口吻,表情也是冷冰冰的,和没有感情一样。 “小熊,开饭了。” 街口 一盒饼干很快吃光,这点东西丝毫填不饱小熊的胃口,也就只够垫垫肚子。 “费先生不吃吗?” 小熊憨憨的问。 看着平静的费先生,贝基不语,她跳起来在房子里搜寻,把能够找到的衣服和布料全部收拢起来。 用这些东西,足够给小宝搞一个舒服的窝,剩下的还能当做被子盖。 天气太冷了,贝基的手不听使唤,她觉得自己特别笨。 好歹还看到过仆人们做这项工作,一些地方也能应付过来。只是缺少针线,需要撕开布料彼此系起来。 忙碌到了正午,北面的枪声还没停下来,虽说密集度小了,但说不清楚何时才会结束。 费先生还安静的躺着,贝基抱着膝盖坐在桌子下,头上正对着费先生的头部。 她想到了好久以前,自己的眼前老是这个老头的脸,老头看着自己笑,老头拿着一些小玩具逗自己开心。 老头还会在上午十点钟准时出现在门口喊自己吃早餐,也会在父母教育自己的时候站出来,还会讲睡前故事,会遛狗逗猫。 是个很和气的老头。 然后贝基还想,这老头也不是一点毛病没有,那个倔劲就是一般人忍不下的,反正自己是受不了。 任何和规矩有关的事情,老头必须吹毛求疵,绝不接受反驳,自己父亲说了也不行。 自己跟老头反抗过几次,老头死不悔改。 现在好了,老头再也不用悔改了,贝基也没人再照顾了。 北面的枪声依旧,听开枪的距离是逐步接近自己这边的。 贝基在一次次对过去的回忆中睡着了。 她也不怕战火洗礼到自己这一边,哪怕现在出去了,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躲避。 可没睡多久,房子的门被人一脚踢开,贝基马上惊醒,一抬头刚好撞到了桌子上。 疼得龇牙咧嘴,她捂着头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听到隔壁的房子里有人正在开枪,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不用想了,一定是赎罪军的士兵。 战火果然烧到她这边了。 “小熊……小熊……” 贝基捏着嗓子喊,在整个房子里寻找小熊那肥胖的身躯。 从一楼找到二楼,她就是看不见小熊在哪里。 越是找不到,她越是烦恼,在这种时候,这个弱智去哪里了? 反正她此时是这样想的,连弱智这个侮辱性的词汇都不在意了。 她来到二楼的窗口处,人才出现在出户口,一颗子弹便打到了窗框上。 贝基赶忙蹲下,那些被破坏的木头碎屑全落在了头上。 而这条街的斜对面,另一栋房子的窗户口,台郃抽了开枪的人一巴掌:“看清楚了!平民!” “怎么会有平民?” “注意射击。”台郃靠在墙上,“所有人注意!对面第四栋房子里面有平民!” 在这个交叉路口处,两支力量各自在房子里对射,路口上飞着子弹,墙壁被打的全是弹孔。 交战双方各自占领了路口的一个方向,碎石和土块在每一个有人的窗口化成粉末状。 余涟深吸一口气,他和大壮守着同一个窗口,两个人轮番侧身射击。 每一次露出身子都没有太多瞄准时间,只有掌握了主动权才有机会好好瞄准。 更多的时候,这些人是把枪露出去盲射。 “艺术家!艺术家!” 台排长高声喊着,并不断向着窗外射击。 艺术家从楼梯口跑上来,一路都是弯着腰弓着背。 “排长?” “传信给连长,我们左侧需要支援。” “我要冲出去吗?” “有异议吗?很好!去吧!” 艺术家忙吞了下口水,眼下街上一点掩护都没有,这个时候往外冲明显是脑子秀逗了。 台郃踢了艺术家的屁股,并向所有人命令:“火力掩护!” 楼里的射击紧密起来,除了开枪就是上膛,不管看没看清,只要开枪就对了。 艺术家跑到一楼,他停在了门外,冲出去以后要跑过二十米的危险区域,只要安全冲出去了,后方基本上就是安全区了。 他先是秒探头,没有子弹往这里飞,这让他胆子大了一丢丢。 把步枪背在身上,艺术家时刻听着枪声,当己方射击密集的一刹那,他飞奔而出,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二十米的距离一瞬而逝,他跑完全程后才松了气。 台郃看艺术家跑远了,又马上挨着身子到了余涟他们的窗口,伸手拽了拽余涟的裤子。 “我需要你们两个到左边去,占领街口的一座房子,连长他们过来需要我们的火力掩护。明白了?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只有我们两个吗?” “我以为你明白了。” “明白。”余涟收起了枪,“大壮,我们走了,走了走了。” 手按住帽子,余涟三两步跑到楼梯口,两颗子弹在他的身后飞过,扎进了墙内。 大壮在窗口打光枪里的子弹,随着余涟冲下楼梯。 他们也要和艺术家一样穿过二十米的危险区。 同一个位置,同一个方向。 二人点点头,快速装填着子弹。 余涟紧了紧帽子,再次点头,大壮点头回应。 余涟先一步蹿出去,大壮探出一半身子射击对面,两枪干出去把正要开火的敌人压制了回去。 大壮也不犹豫,抱着枪追上了前面的余涟,别看大壮身形魁梧,速度也相当快。 到达目标楼下,他们面前的交战双方还在互泼子弹。 余涟端着枪瞄准着路口对角的楼,生怕里面会有人冒出来。 按照路口为中心点,他们两个在东北角,台郃在西北角,赎罪军在东南角,贝基也在东南角。 大壮准备推开街角房子的门,余涟赶忙出声提醒。 待二人一左一右靠在门框两侧。 “拉索!” 交战口令喊出来,里面全无应答,为了预防失误,余涟再喊一次。 确定了里面不会有人,至少不会有自己人。 余涟一脚踢开房门,大壮端着枪突入,左右巡视,一楼客厅除了破烂就是破烂。 他们把每个角落检查了一遍,余涟上了二楼,大壮就在房门和门框之间上放了些易碎的杂物。 随后,两个人都到了二楼正对着战场的窗户底下。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大壮问,“接着干还是怎么着?” “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八成是能猜到了。” “那就再等一等,等他们放松警惕。” 随后,两个人靠在窗口下,耳边是汹涌的火力。 过了一分钟,大壮再次问道:“你说我们能在侧面包抄,他们想不到吗?” 余涟闭着眼睛指指外面:“他们如果过来,我们听得到。” 两边交战打了二十多分钟,总共击毙了五个人,然而还在乐此不彼的对射着。 台郃把枪架在窗口,他已经认准了一个目标,只要对面在两秒钟内露头,一定能被他搞掉。 这时,他眼睛被街面上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转移了注意力。 一颗子弹距离面部五公分的地方飞过去。 “怎么还有平民!” 台郃大叫,他仅凭一眼看出来那个平民男孩是对着同样有平民的楼里去的。 小熊喘着粗气,一溜烟钻进了房子,他脸上的惊慌秒成了灿烂,兴高采烈的宣布:“雪姑娘!雪姑娘!我回来了!” 这一嗓子,贝基听得像炸雷一样,隔壁房子里的赎罪军士兵同样听到了。 由于处在交战区,士兵们听不太清说的是什么,可第一反应就是口令。 隔壁房子里的赎罪军士兵有理由相信身边有敌人存在,于是,在指挥官的命令下,四个士兵从另一侧翻出了房子,小心的潜行。 贝基跑下来推了小熊一下,她从没有过的愤怒,不光表情吓人,连声音都很可怕。 “你喊什么!” 军人 “你跑什么啊?” “你想害死我们吗?” 小熊委屈、难受,还想哭。 贝基正对着小熊的鼻孔,见到那鼻子流出了一定量的鼻涕。 当下情况危机,数落一顿,贝基必须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她还不知道隔壁的士兵已经绕到了他们后面。 可怜她没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是跑到楼上去还是冒着风险到其他房子里,或者干脆留在这里哪也不去。 这里的民宅可不能再从二楼翻出去了,后面不再是屋顶。 该怎么办? 贝基团团转,在寒冷的天气里流出汗水,脸上干巴巴的炭灰拉出了几条沟壑。 “雪姑娘……” “别说话,如果你想惹我生气的话。” 小熊硬生生把后面的话憋回去,难过的站在原地。 他像他的祖先一样规规矩矩的听候陛下的差遣。 最令贝基没想到的,小普文开始哭闹,方才那样剧烈的枪声,这孩子都没吭一下,反倒是现在哭个不停。 无奈,贝基只能先哄孩子,她的方法简单粗暴,拿手堵上完事。 她抱着普文,孩子两条腿乱踢乱蹬,想抱稳当很难很难。 “别哭了,别哭了行不行?我求求你别哭了。” 她越是这样说,孩子闹腾得越厉害。 下一幕是小熊不曾想到的,雪姑娘抽了孩子两巴掌,并咬牙切齿的说:“再哭就给你丢掉!闭嘴!” 小熊心里想,天哪! 他是没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光天化日之下打孩子,正常时期这种人是不可理喻的。 小孩哭啊,又渴又饿又挨打,还被威胁。 这种哭死活止不住,贝基随时有崩溃的可能,她只告诉自己要坚强。 “坚强个大鬼头!”贝基给孩子抗在肩头,“你要是小点也好,两岁多了死沉,不会说话不会走路……” 小普文屁股朝前,贝基扛着他往二楼走,这已经是唯一的一条路了,外面是在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熊低着头跟着,他认为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他天大的错误只是惹雪姑娘生气了。 而正对着此建筑的余涟心神不宁,他看到了那个进房子的小胖子,好像是自己的外甥。 可是他还不能抬头,一旦被发现了,敌人很有可能先选择扑掉他们。 “你看到了吗?那个平民。” “看到了,一个小胖子,怎么了?” “没事。” 余涟拿出了皇帝陛下赠予的护身符,慢慢佩戴到脖子上,那个护身符已经暗淡了,有的地方出现了黑色油渍。 那四个赎罪军悄悄翻过了窗户,在整个一楼搜查,两个人控制楼梯,两个人走到了费先生躺着的桌子前面。 楼上的少女死死捂着小孩的嘴,三个孩子就藏在床底下,这已经是他们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了。 贝基听到楼梯口有动静,脚步声一阵一阵的,是交替的跑法。 经过了无比漫长的等待,贝基不敢眨眼睛,终于,一个人闯入了二楼。 在孩子们的视角是看不到人的,只能看到脚部。 四个人先是在楼梯口汇聚,然后分开去了两个方向。 他们搜查衣柜和浴室,还顺便检查了一下房顶。 等全看过一遍了,这些人统一到了床边。 贝基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上了,毫无疑问,他们接下来会检查床下。 那个小普文流了鼻涕,嘴巴咬住了贝基的手指。 这一刻,少女想到了自己家的猫,猫也会咬人,不过用的力气不大,还很舒服。 人类幼崽不同,是真的用力在咬。 正想着,头上的床消失了,四个士兵生生将床掀起来,下面的人暴露在了视野之下。 四个枪口对着床下的人,赎罪军士兵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很大声。 贝基松开了手,小宝嗷嗷哭。 少女已然放弃了,站起来面向四个士兵。 “雪姑娘,我们被发现了吗?” 听着小熊憨厚的声音,贝基的火气终于要压不住了,她冷冷的说道:“是啊,我们捉迷藏被发现了,下一步,我们要没命了。他们会干掉我们的,真可惜啊。” 她从那天和自己妈妈分别之后,经历过火场、逃过命、挨过饿、受过冻,本以为努力够多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士兵们呵斥着,把小熊提起来。 贝基特别绝望,审判的日子到了。 在这一绝望时刻,小熊突然发疯了,他嗷嗷叫着推着四个士兵往后退。 这一身肉可不是白长的,以一举之力给四个人推到了浴室里面,而且还在推。 “雪姑娘!跑!跑!” “小熊!不要!” “跑!” 贝基好像看到了一个有智慧又有担当的小熊,虽然这头熊的口音还是傻乎乎的。 士兵们对着小熊的后背用力砸,还对着他的腹部顶,那完全是下死手的力气。 浴室太小了,枪已经施展不开了。 在小熊的印象里,这个世界上没人愿意和他玩,只有这么一个雪姑娘不介意,雪姑娘不高兴了,小熊也会生气的。 当然了,实际情况是贝基也不大乐意和傻子玩。 可让别人主动献身,这种事贝基做不到,那有违她接受的教育。 所以,她跑到了窗口,用最大的力气喊。 “救命!救命!救命啊!” 小普文哭,鬼哭狼嚎的。 小小的民宅里面特别混乱。 可惜,贝基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她知道军队近在咫尺,但这段距离又是咫尺天涯。 贝基也没办法,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让她去帮小熊,这根本不可能。 赎罪军更加暴力的踢打,小熊慢慢失去了力量,庞大的身躯倒下,亦如崩塌的大山。 少女亲眼看到,士兵们围着小熊疯狂下脚,而小熊还把手伸出来比划了比划。 “雪姑娘……走啦……” 贝基这次没有犹豫,她抱起了普文,夺路而逃。 有人跑了,赎罪军士兵们转头追,四个人去追赶这么一个少女。 后方是纷乱的脚步,前方是民宅的门。 她跑到了距离门一米的地方,纵使知道外面是交战区,也只有硬着头皮闯了,后退百分百死路一条。 门被一股力量砸开,少女听见了一声枪响,她感觉自己不再能控制自己,有股力量将自己牢牢掌握。 有种特殊的汗水味道。 她以为自己死掉了,直到她看清了余涟那一张并不怎么好看的脸。 门是被余涟打开的,他进门后用一只手抱起贝基,另一只手迅速拔出手枪,把子弹全部打光。 后面大壮跳进了房子内,两步过去砸倒了最后一个。 “你没事吧?”余涟低头看看两个孩子,“有没有中枪?” 一时间,余涟还认不出这个小乞丐。 贝基恍如隔世,仰头望着余涟。 如果说在你最危难的时刻,永远可以相信有军人站在你的身后,一切苦难终会有回报。 盛世的臭当兵的,乱世的军爷,还有在你需要时总会出现的军人。 大壮再补上一枪托,给那个士兵砸昏迷,他枪口对准楼上问:“小子,上面还有几个?” “都没了。”贝基落寞的说,“都没了,全都没有了。” 她突然哽咽起来,死死抱住余涟,满是哭腔。 “余涟先生……余涟先生……您为什么不早点来啊?小熊……小熊他也在上面您知道吗?您知道吗?” 原来这个小乞丐是贝基啊。 余涟鼻子抽动,大壮端着枪上楼。 “好了,都没事了,已经过去了。”余涟抚摸着贝基的头发,“先放你下来好不好?我到上面看看。” 这句话让贝基想起了好久之前,余涟也用同样哄孩子的口吻哄过自己。 礼物 “二楼安全!” “知道了。”余涟去检查一楼的敌人,“我们要快点了,隔壁听到枪声会过来的。” 他认真的检查,是否还留有活口,可很快的,他拔出了枪,在每一个人头上开了一枪。 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余涟回头看,发现贝基像没事人一样哄孩子。 这姑娘一点不怕? 余涟深感震惊。 随后,贝基抱着小宝冲上了楼梯,眼里毫无感情波动。 “小熊,小熊,小熊……” 两个人快步上楼,同时来到洗手间之外,那头熊安静的躺着,两只手按着胸口。 大壮对着余涟摇头,而后端起枪去了楼梯口。 贝基跪在小熊身边,不遗余力的摇晃这头熊:“喂,醒醒啊!小熊,你醒醒好不好?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不会再欺负你了,真的,不骗你。” “贝基,好了,他已经走了。” “小熊,醒醒。” 余涟眼眶湿润,他也为眼前的事情动容。 他掰开小熊按在胸口的两只手,一块小盒子在胸口掉了出来,看包装盒是某种食物。 包装盒刚好掉在了贝基膝盖上,她摸着包装盒子再也压制不住情绪了,整个人抱住了小熊还有温度的身体,失声痛哭。 她这么一哭,小普文也跟着哭。 余涟就望着这个小孩思绪万千,那是她的孩子呀。 “哭吧。”余涟给贝基拍后背,“孩子,你受苦了,好好哭一场吧。” 余涟也很难受,可他没有悲伤的时间,这里还是交火区。 于是他跑到了楼梯口那里和大壮汇合。 斜对角,艺术家找到了台郃:“排长,我们的援兵到了。” “可算到了,他们在什么地方?” “正好在我们左翼。”艺术家报告,“还有,连长要求我们打通一整条街,为通往王宫建立一条绿色通道。” “知道了。”台郃朗声宣布,“兄弟们,配合友军部队拿下这个路口。” 先遣连两个排一左一右展开攻势,由右侧火力掩护,左侧发动奇袭攻占房屋。 眼见着友军进入了有敌军驻守的房子,台郃率领兄弟们发起进攻。 五分钟不到,路口被清空。 两个排长在商议接下来的行动方案,他们需要一路往南,距离王宫还有四条街。 被俘虏的赎罪军正在被暴打。 哀嚎声中,台郃听着另一位排长讲解。 “我们是分了两条进攻路线,我们每拿下一条街,后方部队会驻军保护。连长在我们左侧,就在这边,督察长坐镇后方,他的部队会是攻占王都的主力。我们最主要的任务是把他们压制回王宫,围困。” “他们会在王宫等着被困住?也许会往南,那边是旧城区,再往南是新城区。” “我们尽量这样做,是上级的命令。” “好吧,但愿他们不会迂回到我们的侧面。” “应该不会,两条街很大的。” “有敌人的部署情况吗?” “暂时没有,依我看,我们前方是没有敌人的。如果有的话,他们不会放弃这个路口,也许我们那很快可以完成任务。有一点很奇怪,我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敌人这么少?” “最好是这样。” 台郃慢慢站起来,他揉了揉耳朵后说:“别打了别打了,留下两个人给他们送到后方去,其余人到楼下集合。余涟!你过来一下!” 余涟还没在悲痛中缓过神来,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跑着到了排长跟前。 台郃用手指戳着余涟的胸口:“下次再擅自行动,你知道后果。我们这里是有督察跟着的,他们打算告发你,被我压下来了,没有下一次。” “嗯,我知道了?” “嗯?” 台郃皱眉,然后挥手:“算了算了,楼下集合。” 两个排的士兵齐聚楼下,余涟看看四周,除了已经有后续部队占领之外,一个窗户口上还有个小乞丐往下看。 小乞丐的样子说不上来,有点像孤独的归雁,彷徨无助,独自振翅,没有同伴还必须飞回去。 贝基发现了余涟的注视,随着消失在窗口。 正当余涟唏嘘之际,那个小乞丐又一次探出了头。 “余涟先生!您还记不记得一件事?” 此地所有的士兵抬头看着那个窗户口,听着那个脏兮兮的少女喊话。 余涟把枪背在背上。 “什么事?” “在我十岁生日时,您答应送我礼物的,记不记得?” 士兵们把各自的头全部偏向余涟。 余涟笑了,他已经回忆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件事的,不过后来发生的事不太愉快。 他心心念念的小贝嫁给了普森。 “我记得。” “我想好了。”贝基把手放在嘴巴两侧,“等您回来再告诉您,您一定要回来。” 她的意思是活下来,余涟听懂了,挥着手点头。 教堂上的那口大钟许久没有响过,一阵风冷嗖嗖的刮过去,撞钟的木头摆动几下,却始终无法触碰到大钟一次。 “好了好了,行动起来。” 台郃命令士兵们排成一条线,两个排沿着从北往南的街道两侧缓慢前行,台郃这个排在左侧。 士兵们个个紧张,手心出汗,每个人攥紧了枪,时刻注意着两侧的房屋。 他们的枪口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移动,时时刻刻绷紧了弦。 因为不知道在哪个窗户口会突然冒个人出来。 大壮照旧在最前面,他视死如归的精神已经成为常态。 兄弟们总是费解,这个人为什么抢着去送死。 警惕着来自各个方向的风吹草动,士兵们行进速度出奇的慢,为了确保是一天绿色通道,他们每一间房子都要检查。 在无数金玉其外的房子里,还有平民苟且偷生,惶惶不可终日。 这是最危险最繁重的工作,每一扇门都有可能通往另一个世界。任何心理素质不够坚强的人,手会发汗,腿会酸软无力。 军人比任何人都要最直接的去面对死亡。 余涟把枪口对准了路边的商铺,门板早就被拆开了,所有能用上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有些华丽的衣服被撕碎了,像没人要的抹布随意丢弃,凉风吹过,抹布翻了个跟斗。 再往前一点,就是勍惟太公的家了。 还没到,余涟已经看见了那一片废墟。 他不知道老太公是否健在,可一种执念已经扎根。 被肆意屠戮的平民和贵族,他想到了贝基无助的哭泣,再加上前面不远处的废墟还有空掉的商铺。 他思绪跌宕起伏,正在苦苦思索战争的意义,战争除了带来灾祸和家破人亡,究竟有什么意义? 好像真的没有了。 人与人之间到底有多大的仇恨才不得已刀剑相向,这些人相互厮杀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对方的名字,只知道对方代表的国家。 那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争斗又是为了什么?是钱还是威望?或者还有无外乎尊严之外的东西? 一个声音说要打,成千上万人便趋之若鹜,万万人抛洒热血,而那个声音代表的到底是何人的意志?那个声音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战争到了一定程度,这个声音是否还会出现?是否能再用一句话去平息纷乱? 答案是不能的。 这个天下从来没有一个人说了算过,高低相倾、上如同下。 “也许战争毫无意义,可能够在战争中尽可能多的保护平民,这才是我选择去战斗的意义。” 余涟失语,他幡然醒悟,继续用枪口瞄准着。 眼睛里抛去了迷茫,用坚毅所代替。 问责 短短几条街道,清理起来很麻烦,他们是上午开始行动的,到下午四点左右还没能完成任务。 长时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战士们的神经极度松弛,内心极度疲劳。 除却街道两侧相对高一点的建筑,周围穿插着小胡同的民宅同样需要清理。 余涟和大壮在一座三层楼上,居高临下为正在平房内搜索的战友提供掩护,他们不时捏一捏鼻子舒缓情绪。 “他们是不是已经跑了?我们一路上再没遇到过抵抗。大壮?大壮!想什么呢?” 余涟趴在楼顶上方,身边是一样姿势的大壮,两个人隔了一米的距离。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台郃带着剩余的战士挨家挨户搜查。 “我在想小向,这小子跑哪去了?你还真的相信他死掉了?” “你要集中精力,别瞎想,排长需要我们警戒。” “你不也一样?” 二人对视,接着扭回头去。 那边,台郃带着几个人堵在了民宅入口两侧,他一脚踢开房门,战士们鱼贯而入,迅速控制。 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已是人去楼空。 台郃拎枪回到院子里面,看了看太阳的方向,如今到达了冬季,白天的时间便短,用不了多久会天黑。 他对着余涟小组的方向比划手势。 “排长说今天先搜索到这里。” 余涟接受到了讯息,用手势回复。 他由趴着换成躺着,侧着脸望着南面,在这里已经可以看到王都了,那个有很多记忆的地方。 曾经,他在这里和总管一样布置宴会场,也和国王私下交好,还与大臣们相谈甚欢。 这里不是他长大的地方,却也承载了足够的回忆。 王宫顶部飘扬着太辉的旗帜,寒风下堆满了雪花,整个顶部白茫茫的一片。 再把脸侧回来,刚好看见大壮举着望远镜,全排一共就两个,他们小组很荣幸能够分到一个。 “看什么呢?” “我看看能不能发现小向。” “你找他找魔怔了,他并不适合这个地方,离开了反而更好。今天看到的东西足够他受的了,需要时间缓缓。” “你觉得他最有可能去哪?难不成有什么秘密据点?” 余涟扑腾一下爬起来,给正在认认真真观察着的大壮吓了一跳。 从房顶滑落到楼内,余涟狂奔,一路到了台郃所在的院子。 台排长还在观察这个院子:“是个存放物资的好地方。” “排长!” 余涟喘着粗气:“排长,我想起了一件事,可能对我们攻打王宫有帮助。” 大壮举着望远镜看,他也好奇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你是说……”台郃面朝王宫,“有一条密道对吗?这件事确实吗?” “不确定,我是听我的父亲说过的,王宫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密道。” 台郃听后略做思考:“不确定吗?不过有密道也是正常的事,你还知道密道通往哪个方向吗?是城内还是城外?” “这……不知道。” “那这就是一条无用的情报了,可惜可惜。”台排长摇着头,“你去把屋子收拾收拾,今晚我会住在这里。” 周围的战士们偷着乐,余涟悻悻作罢,去给台排长收拾住所。 大壮看的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怎么还干起活来了。 他摇摇头,继续做警惕的工作。 夜晚来临,邻排的排长找上台郃,他们共同迎接重量级人物。 那吾督察长站在收拾整洁的屋子里,面色相当郑重,把邻排的排长看的坐立不安。 台郃一点不在乎这个,淡定的躺在床上享受口粮,他的枪就倚在墙角,行军包和其他杂物丢在桌子上。 “那个,督察长,您坐。” “不用了,你先出去,我有秘密任务交给台排长。” “好好,我在外面等着。” “你去你的排就好了。” 邻排的这位排长如释重负,好像重获了新生一样,这屋子里的压抑气氛是一秒钟不想呆。 他走出去了才想当初为什么事来的? 台郃一点不客气,吃着口粮阴阳怪气:“呦,督察长亲自登门造访,什么事啊?我们排有人非议陛下了?不能吧?他们可老实了。” 那吾督察长脸色很难看很难看,他今天就不应该来。 “你们排里那点事我都知道。”督察长也不是好欺负的,“远的不说,今天有一个士兵临阵脱逃了对吧?叫向笃的那个。” “什么叫逃脱?我不想听你诬赖我的兵,那个小伙子是战死的。” 台郃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其实心里也不好受,人的的确确是逃跑了。 “你用不着维护他们,临阵脱逃是大罪,你的维护只是在表明你对陛下的不忠。”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再说这种无意义的话,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敢打你一顿。” “你为什么总对我怀有芥蒂?” “我凭什么不对你芥蒂?” 台郃大大咧咧的靠着墙,吃了一半的口粮随手一丢,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吾忍住不发火,他质问台郃:“你为什么让队伍停下?我给你的任务是在今天内到达王宫最外围,你倒好,还剩一条街停下了。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马上。” 这是摆明了来问责的,台郃不想理会。 “你知道因为你的行为影响了整个计划吗?兵贵神速,拖延了一天有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你不能因为你个人的好恶行动,我完全可以以这种理由送你上法庭。” 法庭这个词像一柄锤子砸在了台郃胸口,他急促的呼吸,跳起来指着那吾:“来啊!送!你送!向对我的队长那样给老子安个罪名!你来啊!我不怕!” “你的队长罪有应得!普森他活该!” “我去你……” 台郃光着脚跳到地上,抡起拳头砸过去,那吾不甘示弱,两个人撕打在一起。 几个士兵在外面偷看,没一个赶紧去劝架的,还都觉得有意思。 两个人从始至终看对方不顺眼,训练营打过一次,今天是第二场争斗。 打斗中,那吾一拳头轰到了台郃胸口,后者先是胸闷,随着一口血喷出来。 争斗方才结束。 冷静下来,他们靠着床坐着,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 台郃擦擦嘴,叼一根烟出来。 “还抽?你的肺都这样了,想早点死?” “用不着你操心。”台郃毫不在乎的点上,“这东西再快也没子弹快。” 他一口烟没吸进去,肺内刺痛,剧烈的咳嗽,第二口血吐到地上。 他就是不服,越咳嗽越抽,跟自己过不去,冲自己发狠。 那吾十分无奈的看着这个人又吸又咳。 “你变了。” “我变什么了?你倒是挺了解老子。” “以前的你勇敢无畏,现在的你就只会带着你的兵想办法活着,苟且偷生。我眼里看得真切,每次都是这样。” “我的兵累了,必须休息,再这样下去,难保不死上几个。” “你看吧!你看吧!”那吾指着台郃,“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畏首畏尾的,你的排也总是踌躇不前。打仗总会有牺牲,为了两三个人而坏了整个行动,这根本不值得。” “那你怎么不去死?” “我哪一次不是冲在最前面?我和你不一样,不要用你的标准来评判我,我不怕死。我从来严格要求自己,你看看我手下那些人,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哪一个是孬种?我们愿意为了陛下牺牲,而你们总是在拖后腿。” 台郃狂笑,笑声引起剧烈的咳嗽,他连忙摆手:“不好意思,是我耽误你们送死了,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山丘 那吾连爆粗口,拳头砸在床腿上。 捂着磨出血的拳头,他烦躁的讲:“又来了,又来了,这件事到了我这里就算到头了,我是给了你很大的尊重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也是一个老兵了,我们还做过朋友,我希望下一次……” “慢慢慢,慢着,谁敢跟督察长做朋友?跟您做兄弟的那些人下场怎么样?是冲锋的时候没了还是被枪毙了?” 话到这里,那吾脸上挂不住了,外面那几个兵还在笑,笑声异常刺耳。 他甩甩拳头站起来,凝望着台郃。 “你在侮辱他们?你在侮辱一些愿意去牺牲的人?你不觉得很可耻吗?那些人没你们聪明,子弹飞过来也不会躲,可他们愿意为了国家牺牲。 既然你不喜欢谈陛下,那么好,我们不谈陛下了。如果我们不去牺牲,不尽快打赢,民众何时能得到安稳? 海边那场仗,我们跟他们火力上有差距,为什么赢了?那是拿人填出来的!是你眼里的傻子和神经病们填出来的! 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王都的居民遭受了怎样的待遇?不心痛吗?有些牺牲是值得的。” 台郃是冷笑,这些话没有一个字能钻进他的耳朵里,这是理念不合。 他摇摇头,爬回到床上假寐。 “你……” 督察长这一拳是打在了棉花上了,愤怒的走到门口,又觉得心里气不过,转过头来说:“如果你们能再快一些,我们可以趁着夜色拿下王宫,天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敌我力量不明,早一刻拿下王宫是最好的选择。” “把门带上。” 那吾特别愤怒,他想现在给这个小排长撸下去,他有这个权力。 甚至他已经有理由枪毙了台郃,这算是抗命。 把门用力关上,督察长看了外面偷听的几个兵,而后离开。 艺术家正好是其中一个,他准备好了窃喜,屋子里的排长吼道:“艺术家!滚进来滚进来!” “叫你了。” “我听见了。” 艺术家心怀忐忑,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笑嘻嘻的走进去。 台排长闭着眼睛,悠悠的问:“岗哨安排好了?” “明暗哨都安排好了。” “眼睛放亮点,别睡着觉让人家给摸了。行了,滚出去吧。” “得令。” “等等。” 台郃睁开眼睛:“今天的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没有?” “我们排牺牲了四个。” “算上向笃了?” “算上了。” “知道了,别打扰我睡觉。” 艺术家俨然一副贤内助的样子,出去后关上门,安心的松口气。他在屋子里是大气不敢喘,知道自己排长才发过脾气。 不过自己排长是真的够硬,敢跟督察长正面硬刚,一般人可真没这个胆子。 才放松下来,里面台郃又喊了一句:“弄点水来,老子要吃药。” 不远处的三层民宅内,大壮和余涟分好了前后夜,由大壮值前半夜。 “那我睡了。” 余涟走到了床边,这张床上还有很厚的床垫。他把枪放在一边,感受一下床垫的柔软,把整个人送了上去。 才躺下,他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失重感,整个人在迅速下坠,好像置身于万米高空。 惊慌之下,两只手往上抓挠,试图抓到救命稻草。 可人在万米高空,是没有借力点的。 出了一身的冷汗,余涟滚到了地板上,还惊魂未定的看着床上,那地方真够可怕的。 “你抽风了?” 大壮跑过来拉余涟起身,后者死死抓住大壮的胳膊不松手。 天边还有最后一丁点的微光,再过几分钟,这点光就要消失了。 余涟慢慢松开双手,他瘫在地上说:“我感觉在下落,好像躺在了云里面,不停地往下坠,好奇怪。” “正常,习惯了睡硬地面,回到温暖的床上肯定不适应。” “是啊,已经忘了。还是在地上睡吧,踏实。” 大壮回到了岗位上,他们在墙壁上掏了一个洞作为观察点,这要比在窗户口安全许多。 他注意着宁静的城市,天黑了好像回到了曾经,只不过人烟稀少。可如果到了白天,也像回到了现实。 余涟难以入睡,他索性躺在了大壮身后,闭着眼睛说:“睡不着,聊会天?” 值班本来枯燥,大壮不介意说说话。 “那个小胖子是谁?” “是我的外甥。” “也是贵族。” “那肯定的。”余涟枕着胳膊翻了个身,“这还用问,百事通总在背后埋汰贵族,我都听烦了,什么时候他当着我的面说一句。” 大壮往后看一眼,那个小胖子是余涟的亲戚,也难怪睡不着了。他把视线放回到街面上,然后说:“别管他,那帮傻小子被忽悠的不轻。对了,余涟先生,你认识洛汗对吧?” “你也知道他?” “你感觉这个人怎么样?” 余涟闭着眼睛想了想才回答:“我看不透他,一点也看不透,他不像一个商人。你问他干什么?” “我曾经接受过他的恩惠,跟你一样,我也看不透这个人。” “看来我们都不够聪明。” 大壮干笑两声,二人沉默了不到一分钟时间,他再问了一个问题:“你不觉得这仗打的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我们耽搁了这么久,按常理来说,太辉人完全有时间挥师北上,以他们的情报能力,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大军止步不前。可是等我们到这里了,只遭遇了这么点敌人,不奇怪吗?他们想干什么?难道要等我们投降?皇帝会投降吗?” 几个问题抛出来,余涟也在思考,他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然后总结:“不,他们没打算让我们投降。如果要逼迫皇帝投降,他们有的是机会,更不可能派赎罪军过来。 如果我是敌方的指挥官,一定会把整个王都包围,派出代表谈判。你想想,赎罪军是一群什么人?他们根本不是太辉军队的正式编制。所以说,他们没有让我们投降的打算。” “那他们图什么?明明让我们投降了是最好的,他们要继续打下去是完全没道理的,我实在想不明白。” 余涟再翻个身,手在大壮屁股上拍了两下:“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有人会想这个问题的,跟咱们没关系。” 一个话题结束,再次迎来了短暂的沉默,还是大壮主动发问:“你和排长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他有一条通往王宫的密道,只不过我不知道密道的入口在哪里。” “所以被安排收拾屋子。” “是的。” 不多时,低微的鼾声响起,大壮扭回头看看,余涟已经睡着了。 (建议跳过) 夜渐渐深了,在王都南城区,一个身影轻手轻脚的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 一整天,这座城市都在打仗,现在可算是平静下来了。 不过这些东西和向笃没多大关系了,他已经是一介平民。 而他第一个去的地方不是从北面逃离,而是去了南面,南面有一座孤儿院,是有她在过的地方。 孤儿院的铁门敞开着,向笃心心念念的孩子们可能就在里面,虽然这里没开灯。 他轻车熟路的走进院子,一股特别恶心的味道毫不留情的钻进鼻子。 这种味道他在很远的地方已经闻到过了。 孤儿院里的陈设依然如故,只是中间多了一座小山丘,有五米高,恶臭就是在这里发出的。 向笃捏着鼻子,他辨认出了山丘附近有几条狗,狗子们低着头啃食着山丘。 狗也会吃土吗? 他想了想,随后走近了一些,那些狗警惕起来,在黑夜里发着光的眼睛宣示主权。 另外有两条狗在抢食同一块食物,某一个时刻,向笃认出了那块食物,那是一条幼年人的手臂。 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心情,也很难知道他得知了山丘真相后的感受。 有一点是肯定的,在得知真相后,加上恶臭味道的侵蚀,向笃肠胃翻江倒海。 那些狗看着这个人不停呕吐。 不,不是用土堆起来的山丘,是尸山血海,真正的尸山血海。 荒院 他想过赎罪军会干出一系列恶行,只是想不到这些人连孩子都不放过。 几条狗在虎视眈眈,这里是它们的地盘,任何敢于进犯有意夺取食物的,都会被它们视作目标。 狗子们威慑性的呜呜叫,如果这个异类还不走,它们会狂吠,会扑上去猎杀。 不管这些狗之前是家养的还是野狗,这可是一座小山一般多的食物,为了这些食物,犬类是能无视一切的。 一块骨头尚且不允许人类抢夺。 向笃都没有把这些狗放在心上,他已经被累累罪行惊吓,漫天都是的污浊空气下,他哆哆嗦嗦的拔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扎在手心上。 清醒是清醒了,可越是清醒,空气中的气味越是令他作呕。 往事历历在目,他曾经在破屋子里给孩子们讲故事,给孩子们准备食物,给孩子们换上新衣。 还有可亦,如果这位使女得知孩子们的遭遇,又会作何感想。 这些孩子幼年被人抛弃,生活才刚刚好转,又落入了一群狗的嘴巴里。 向笃怎可能不愤怒。 他以前总认为自己将会有一番大作为,踏入生活后才知道什么叫寸步难行,每一步的前行都需要别人的施舍。 这个孤儿院在他而言,是让他认为自己还有一点活着的味道的地方。 向笃反手握住匕首,向着一侧移动,那些狗警觉的看着,围着尸山不停转动。 脱下外衣,整个缠住左臂,这就是他的盾。 摆好架势,他猛冲过去,激情还未抒发,那些狗嚎叫着逃了。 虽说是逃了,也就是跑到了铁门外面,依然止不住的狂吠。 向笃可以说是不战而胜。 那些狗就在铁门后面,但凡向笃走一步,它们会跟一步,走一步跟一步,防不胜防。 脾气暴躁的向笃干脆学起了狗叫,他和一群狗对吼,互不相让。 一步一步的,他到了孤儿院主楼之下,这是罗米太公出资建造的,墙壁上存在着斑斑点点。 几乎每一间各有用途的屋子查看一遍,没有任何人留下,也不可能还有人留在这里,院子里面的东西太吓人了。 茫然的走到院长办公室,这里面的文件和器具是丢在地上的,桌子歪在一边,椅子同样倒掉,有挣扎过的痕迹存在。 想必是沐沐院长和赎罪军对抗过,一个女人能做得了什么,还势单力薄的。 把办公室收拾一遍,虽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总之想让这个地方干净一些。 归置好后,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双手掩面,幻想着孩子们在办公室里打闹。 院长随手捉住一个教训,可亦在一边笑,都是一群鲜活的生命。 向笃伸手去抓,那些人越发的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他干脆把手放下,让那些影子重新回来。 而后,他翻着抽屉,在最左侧最上方的抽屉里面,一块腕表压着一本笔记。 腕表相当名贵,有些地方出现了划痕,可时间还是分毫不差。 他将腕表放在桌子上,听着表针一刻一刻的走动,清脆的机械声咔嚓作响。 笔记本也被抽出来,翻开第一页,这是一份花名册,从院长到各级人员占据了一页,孩子们占了十多页。 里面还有自己的名字,是荣誉院长。 可亦在里面算导师。 再往后有几页的空白,大概是留给后面进来的孩子的。 最后几页是捐款名单,有几个太公和几十个贵族女性,一些自由民,等等。 全部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他有的是时间来看,所有的文件、所有的来往书信。 孤儿院的日常,事无巨细,包括哪一个孩子哪一天生病了,生的什么病。 都有。 向笃一行字一行字的去看,看到了第二日的清晨,他看完了所有东西,那些他没见到过的事就像发生在眼前。 之后,他走到窗户前,伸手拉开紧闭的窗户,腐烂的味道毫无保留的全进了鼻子里面。 可向笃一点不觉得恶心。 在北面,近卫军先遣连正在夺取最后一条街道。 同昨日的情景一样,这条街无人防守,甚至让人怀疑,这座城市是否还有敌人的踪影。 摆在台郃小队前面的就是一条无比宽敞的大路,路的另一侧是王宫背面,一条石子铺成的大道还有道路两边的泥土地。 原来的泥土地是种着花草的,无人养护加上正值冬季,已经蜕变成了土壤本来的面貌。 再往后就是王宫的广场,两边是花园。 当初群星璀璨一样衬托王宫的东西,如今都成了暗淡的颜色。 台郃整个排驻在右侧,这是他们负责的区域,在进攻时,要提供掩护和防卫。 艺术家讲着听来的小道消息:“我听人说了,当时敌人化装成了难民,那个缺心眼的治安官没有经过盘查直接放进来了。这不是缺心眼吗?这种人怎么当上治安官的?” “这还用问?很难吗?”百事通特别的反感治安官,“有点关系再塞点钱,你也能干。最主要的是什么知道吗?关系,还是关系,别的都不重要。想要混得好,人脉少不了。” 兄弟们看着百事通愤世嫉俗的样子,心里想着这家伙是不是被治安官欺负过。 按理说不应该,毕竟百事通的人脉也是很广的,人家可是做过管家的人。 余涟不说话,他值夜班值的还没清醒,一下下点头。 见没人反对,百事通开始大谈特谈:“就有很多人,一点能力没有,可是偏偏身居高位,你说气人不气人?我觉得,有这事就得让有能力的人来干……” 他在上面讲,台下的兄弟们窃窃私语,大家各说各的。 百事通脸涨得通红,他问矮个子:“我说的对吧?” “对,对对,特别对。” 矮个子敷衍了事。 兄弟们这种反应,百事通相当的尴尬脸红,他清了清嗓子说:“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白浪费时间。” 台排长正在观察王宫,他的望远镜镜片上沾了些脏东西,清理了好几次也没清理干净。 在他这里去看王宫根本看不到人,只是值得注意的,宫殿前的雪地上存在着车辙和脚印。 大概计算一下,雪地前前后后有三十几个人走过,这还只是他能看到的。 尽管不知道城里有多少赎罪军,可这个人数肯定是对不上的,难不成敌人只有一个连?一个连打下了王都?如果真是这样可就闹笑话了。 皇帝卫队都是饭桶。 “台排长!” 传令兵跑到了这座楼上,敬礼过后传达命令:“进攻时间定在半小时之后,希望你部极力配合。” “一定配合。”台郃手指头画了个圈,“你等一下,有没有通知我们领取给养和弹药?” “并没有,如果没有需要传达的,我要回去复命了。” “没有,你走吧。” 传令兵匆匆跑下楼。 台郃还在用望远镜观察,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白茫茫的街面上,王宫周围的所有街道都有纷乱的脚印。 可不管他怎么看,这也脚印没有任何值得留着的,一切看上去稀松平常。 但越是平常,越可能有鬼。 后面艺术家说道:“赎罪军,我还以为多厉害,遇到我们还不是灰溜溜逃了?吹的跟天兵下凡似的,我看也就一般。如果说,兄弟们,如果说大乐那次让咱们参战,保准已经胜利了。” 兄弟们跟着起哄。 大壮不说话,余涟还在点头。 台排长把望远镜卸下,扭过头来盯着艺术家。 “艺术家,给老子闭嘴,你这么有本事,我这个排长给你做好不好?我看干脆你来当总司令好了!” 站队 艺术家一瞬间蔫了,在兄弟们讥笑的目光下摊摊手,那意思是自己说的一点没错。 而台排长继续指责起了侦查兵:“这些人怎么搞的?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还有半个小时,你们几个该吃吃,该喝喝,想放水的趁现在。把余涟叫起来,别睡了。” 这支先遣部队想要打攻坚战并不容易,他们轻装到此,缺少重火力。和前一天攻打路口不一样,那时还能依靠人数优势从两个方向进攻,王宫前太平坦了,没办法达成以上的条件。 宫殿到处是窗户,到处是射击位,如果占据火力优势还好打一些,连这个条件都不具备,只有城门口缴获的一门机枪勉强可用。 半个小时内,战士们都在等待时间度过,快到达进攻时间,进攻部队已经集结。 没有哨子指挥,时间一到,散兵线出击。 一天横线慢慢的走向王宫,他们的确是慢慢的走动,枪口统一指向王宫的窗户。 台郃注视着行进当中的队伍,心急如焚。全无防护的情况下,这种队形太过于危险,只要对面布防严密,所有人都得当靶子。 “所有人注意,瞄准窗口,只要有情况无需汇报立即射击。” 他给士兵们下令,继续观察。 眼看着进攻部队距离宫殿还有百步之远,透过宫殿的窗户,他发现了敌人的动向。 大壮没有丝毫的犹豫,瞄准有人影移动的窗户射击,并带动其他士兵随同射击。 整个右侧火力频繁,宫殿的一部分窗户都要被打烂了,窗口附近的墙壁也是布满了弹孔。 随之,进攻部队冲锋,最前方的战士扛着旗子,杀喊声音一片。 举着的旗杆断裂,冲锋陷阵的士兵们遭遇了顽强抵抗,六门机枪加上数不尽的步枪,所有的子弹组成了凶猛的火力网。 台郃眼看着士兵们倒在冲锋的路上,整个队伍被钉死在泥土地上,被赎罪军像串肉串一样的歼灭。 可他们排一点力用不上,射击角度太偏了,有些地方仅能看见枪管,连人都看不到。 王宫内外皆是枪战,被钉死在路上的士兵逐步被消耗,撤退哨却没有吹响。 台郃发现他们的掩护起不到太大作用,那六门机枪的火力太强了,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越过街上的士兵直接对着进攻方占领的房子开火。 压制变成了反压制,与之前的预案出现了天壤之别。 撤退哨吹了,趴在地上的士兵如获大赦,散成一片溃逃,却又被机枪火力扫射。 整场进攻是彻底的失败。 把这场进攻打退,赎罪军刹那间停止了射击,他们很注重节约子弹。 “停止射击!” 台郃让士兵们停火,他俯瞰整个战场,旗手拿着一根木杆趴在地上,全是弹孔的旗子燃烧着。 赎罪军撤下机枪,他们高声喊话,虽说听不明白,也能猜出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行动失败,先遣队的军官们应该能认识到盲目进攻的难以实施。 士兵们停止射击,台郃靠在墙上说:“他们的火力强度已经不需要侦查兵去探了,兄弟们,白天不会再有行动了,等晚上吧。” 艺术家问:“排长,不是说好的晚上行动吗?为什么变成白天了?” “谁告诉你的?” “就昨天晚上那督察跟你说的。” “几个好大喜功的人,他们巴不得早一点拿到功劳,不用理会。” 如台郃所料,这一日的白天再没有军事行动,当兵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听着战友们的哀嚎又无能为力。 被扫射在泥土地上的士兵还有活口,他们不住的去呻吟,而赎罪军就一枪一枪的去折磨,一直到折磨断气为止。 每个人的胸口都有一股火,但是他们必须去忍耐,如果被激怒了,那只是正中敌人下怀。 约么到了正午,双方升火造饭。 余涟奉命去后面寻找一些木头回来,在下楼的时候,和督察长擦肩而过。 那吾走上楼之后才发现不对劲,他诧异的回头,而那个擦肩而过的士兵已经离开了。 他认为自己一定是看错了,那种人怎么可能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 于是,他没有再多想。 “督察长亲自来了,有失远迎。” 台郃和士兵们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民宅内还有一口大锅,具备很好的条件。 那吾蹲伏着来到台郃面前,开口说:“召集开会,我来喊你过去。” “找个传令兵不就行了,您还要亲自跑一趟,实话说吧,有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一边。” “什么意思?” 台郃目光敏锐起来,他死盯着对面这个人的眼睛。 而那吾环顾一下屋子里的其他士兵,方才说道:“路上再告诉你,时间紧迫,跟我来。” 懒散的伸伸胳膊,台郃随着那吾走到楼下。 这后面都是他们的控制区,环境还算安全,他们走起路来也更加大胆。 可那吾有意无意的压低速度,故意把路程变的更长。 “让我站在你这一边,什么意思?” “我主张是趁着夜色进攻,你们连长打算围困,可是我们兵力不够,很难做到。你想想看,如果把王宫整个包围起来,需要多少人?而且我们不知道南面什么情况,侦查和包围也需要时间,实行起来比想象的要困难。就算真的围住了,力量就分散了,容易被突围。” “突围就突围呗,他们突围了,王宫就是咱们的了,你不就打算攻占王宫吗?” “一座建筑而已,我打算把城内的敌人全歼。这边的情况已经派人送出去了,大军转眼就到,我们要在大军抵达前恢复王都。” 说到这里,台郃大体听明白了,他拉着那吾走到墙根下,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说道:“恢不恢复都不是最要紧的事,你们没有猜想过他们的意图吗?他们就这么点人为什么还要抵抗?这是没有意义的。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们怎么只有这些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倒是想过……” “侦查过吗?” “不是说了人手不足,先不管这些,等我们攻下了王宫再好好去想。不过,你要站在我这一边才行,不管怎么样,王宫是必须要占领的,王都也必须拿下。我们只是先遣队,如果不是他们兵力空虚,我们也不会选择进攻。一旦拿下来,大功一件。” 台郃嗤笑,这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那吾,就往上爬,为了往上爬能不要命。 一个不要命的人何必会在乎别人的命。 可有一件事是正确的,无论如何,王都确实有占领的必要。 见台郃迟迟不表态,那吾小心的凑到对方耳朵上说:“只要你同意,我把你们排安排在后面,你最在乎的兄弟们不会有任何伤亡。” 这一刻,台郃周围的时间完全凝固掉了。 而另一边,正在享受炉灶温暖的士兵们被人打破了安详。 有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侦察兵来到楼上嚷嚷:“给带来了一个人,说是你们排的。” 士兵们根本没搭理那个侦查兵,后者说了两句埋怨才离开。 紧接着,一身尘土的向笃开口说道:“我回来了。” 余涟正在添柴,他触电一样停下,回头看那个死而复生的男人。 众人大呼不可思议。 大壮一个箭步飞过去,把向笃按在了墙上:“你脑子有问题?还回来干什么?” “我有重要情况汇报可以吗?” 向笃推开大壮,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找他的排长。 六日 大家伙看着他找来找去,哪怕走过了危险最高的窗口也无人在意。 “排长呢?排长呢?” “你找排长干什么?你回来干什么?” 还是大壮拽住向笃,带他脱离危险区。 向笃把周遭忘掉,浑然不知。 当所有人反应过来以后,有一个士兵悄悄的退到楼梯口,眼看准备下楼。 “这孙子要去打小报告!拦住!” 不喊还好,一嗓子喊出来,那个督察员几步跑到了楼下,士兵们追出去几十米没追上。 百事通给向笃递了个水壶,后者和好多天没喝过水一样仰头猛灌。 艺术家闻着屋子里似有似无的恶臭味,挥挥手说:“跟在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你别找排长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让人拉出去枪毙了。” 要这么说,还真算说对了。 一壶水喝干净,向笃问众人:“我枪呢?” 艺术家好心提醒:“乖儿子,你的枪自己弄丢了,我上哪给你找去?” “军装?” “也脱了,你自己脱的,你不是失忆了吧。” 排里的士兵们审视着向笃,这个人像癔症了,在屋子里胡言乱语。 大壮和余涟对视,随后二人同时出击,扭动向笃的关节牢牢按在地上。 被压住,向笃不屈的挣扎,大壮呼唤其他人帮忙:“找绳子,找绳子,给他捆了。” 艺术家弄来了攀岩用的绳索,捆住了向笃的手脚,让这个逃兵在地上蠕动。 紧接着,几个人抬着这条蛆虫到了楼下,安排到了荒废的小院中。 一众人尤是为难的看着他。 “我的乖儿,回来干什么呢?”艺术家蹲在地上,“你已经是逃兵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战死的,你打算给他们表演一下诈尸?会被枪毙的,那个督察长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人家最大的让步就是假装你是战死的,给够了排长面子。这个时候,你就别回来找不痛快了。” 越是这样说,向笃越是不服气,身子剧烈的挣扎,咬着牙要把绳索挣脱。 余涟看向笃这个样子,也知道肯定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他问道:“你说有重要情报,是什么情报?” 再度挣扎几下,地上的蛆虫说:“整个南边没敌人,一个都没有,所有的都在这王宫里面。” 这种情报听上去有用,放在实际中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不论如何,这支先遣部队肯定是要攻打王宫的。 大壮踱步来到向笃身边,抽出刺刀松开了后者腿上的束缚,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保护好自己的安全,走吧。” 原本剧烈的挣扎停下了,向笃感觉坠入了无底洞,他方才认识到,这里是军队,不是工厂。既然已经做了一次逃兵,想回来是不太可能了。 可他心口还是有一股气,仗着不服输的精神喊:“给我一把枪,给我枪就走。” 这种完全是打算找死的劲头也是让兄弟们捉急,这枪自然是不能给的。 余涟把艺术家推开,自己蹲下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冷静下来,有事可以跟我们说。” “我要弄死这帮杂碎。” “那我们目的是一致的,这事交给我们来做,你到北面去吧,那里安全。” “我要亲手宰了他们。” 那一股子愤青的样子,余涟头都大了,他不太擅长和这种情绪打交道,说白了对付不了无赖。 向笃如今就是无赖的样子,他就是赖这帮军队里的朋友。 这里面也只有大壮还有办法,不多说废话,一记手刀劈下去,向笃带着愤怒陷入沉睡。 余涟还不忘探探鼻息,别不小心给劈死了。 “接下来怎么办?”艺术家问道,“我们再给他绑起来?他醒了还会闹腾吧?” 面对向笃,几个人一筹莫展,也许等这家伙冷静下来了才能说得通。 现在属于是油盐不进。 “这样吧。”余涟拍拍巴掌,“我们先给他放在里面,回去打探打探排长的口风,兴许这事还有机会。” “那要给他解开吗?” “先捆着吧,别捆太紧了就行。” 这事只能先这样定下,大壮给向笃抬到废弃建筑内部,感受了一下绳子的松紧,几个人方才回到驻守的地方。 台郃等人开会开到临近傍晚才回来,脸上疲惫不堪,比打一场仗都要累。 他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暴喝:“向笃那个混小子在哪呢?给老子带过来!” 会议中,那吾为了进一步控制台郃,偷偷写了一张小纸条,表示愿意放过那个逃兵。 这足够台郃发火的,平生头一次被人如此胁迫,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发泄。 艺术家殷勤的送来水壶,还贴心的捶腿。 台郃一脚踢开,冷声说道:“少来这一套,把那小子弄过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开什么玩笑。” 口风终究是探不下去了,排长的威严摆在那里了。 大壮默默出去,他回来之后说:“那小子跑了。” 众人面面相觑,台郃更是怒骂。 等风波过去,台排长无奈的说道:“算了算了,都是命,我就是该的。给你们说一下,今晚会发动夜袭,我们的任务还是驻守在这里,哪里都不用去。” 向笃再一次不辞而别,排里的士兵们也是没有办法,这么大的城市应该去哪里找? 正如台郃所说,这就是命运,人力不可逆。 当晚,先遣部队总共进攻六次,每一次都被强大的火力压制回来。最顺利的一次,他们甚至摸到了王宫之下。 而这一夜除了纷飞的子弹和哀嚎之外,再无其他。 台郃这个排倒是相安无事,不管兵力如何去补充,始终没有动用过他们一兵一卒。 一直到第二日、第三日和第四日,王宫久攻不下。 进攻这一方兵力严重短缺,防卫的赎罪军消耗着不多的弹药,用子弹去交换有生力量,总归还是值得的。 两边都有牺牲,王宫前躺了不少人,士气肉眼可见的涣散。 为了补充兵力,先遣队在已经占据的城市里征召平民,是比较野蛮的征募。 这份光荣的事业交给了台郃这个排,他们还具备完整的战斗力。 包括训练,每一个准备上场的新兵,都会经过简单的训练,而后迅速投入战场。 大部分新兵连枪都没有,只能凭借一腔热血去战斗。 这也是连续五天没能打下王宫的重要原因。 那吾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所有人都在谴责他,他经受不住多方面的压力,在第六日决定派台郃这个排作为第一梯队参战。 同一天,左蓝到达了王都,他是在南面进来的,整个南边无一人防守。 他们还是一支车队,大摇大摆的入城。 咫尺天涯 让白和几个保镖遮蔽马车,想办法伪装成一堆干木柴,木柴在这种时期也是必需品,如果不是马车太大无处藏身,左蓝还真不打算这么干。 太辉一个职级不算低的军官伸出了贪婪的手。 “那边打着仗呢,你不去看看吗?” 左蓝右手提着提包问道,那个包沉重,里面都是暗淡光泽的金子。 这个军官拿过了提包,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满意了才愿意回答左蓝:“他们?一些棋子,这种棋子我们有很多。我已经按照约定送你们过来了,我们之间的合作很愉快,希望未来还有合作的机会。” 一旁的布先生直翻白眼,这一提包的金子可是价值不菲,连他也需要攒很久才能弄够。 再加一些钱,他都能买一艘左蓝手里的战舰了。 军官收了钱准备要走,随行的士兵收枪跟随。 这些人走远了,布先生骂骂咧咧个不停,他真的是心疼这些钱。 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不是砖头。 “老布啊。”左蓝笑眯眯的勾搭着布先生的脖子,“你要知道,你干的就是这种赔钱的买卖。再说了,钱没了可以再挣,闺女没了可不能再生了,你没这条件。” “卡莱先生,您可就别取笑我了,我们谈谈正事。” “不急,先休息,兄弟们都累了。做事不能这么急的,不然会出很严重的错误。” “那好吧,我们就在这里过夜了。” 马车掩盖住后,几个人去了屋子内,他们是藏在一处院子中的,恰好是贝蒙主持建造的新城区。 就是说他们进城没太深入,基本还是在边缘的位置。 这边不利于观察,让白习惯性的去了制高点,放眼整个南城,最好的制高点就是教堂。不过距离太远了,自然不考虑。 距离傍晚的进攻还有几个小时,此时已经有枪声在王宫处出现,密度很低,大概十多分钟一次的频率。 左蓝拿起石头在地上刻画,他现在掌握了一些消息,这些消息汇总起来很奇怪。 太辉军队的调动不太友善,他们正在往东方调动,那边是罗米太公大军的所在。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特别重要的王都,交战双方默契的选择放弃,城内只有这么点人争抢一座宫殿。 这种滑稽的感觉,不得不让左蓝分析一下。 有件事不需要争论,太辉军队的情报能力极强大,他们往东面去一定有战略上的考虑。 而东面只有军队,没有重要目标,除非他们打算占领海滩让大军登陆。 可这又牵扯到一个问题,大军想登陆明明早就可以了,这样一波三折的打法有违兵道。 只是左蓝手里的情报太少了,他难以一针见血的去剖析。 如果有一个人能告诉他情报,说不定还能解决。 在这个地方有熟人吗?近卫军这些人他也不认识几个,好像只有台郃一个,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在这里。 这些事以后再说,为今之计还是先好好睡一觉,补充足够的精力。 大约休息了两个小时,下午四点左右,一阵吵闹惊醒了他。 左蓝瞬间跳起来,头一件事是拔枪。 枪口指着的地方,让白押着一个青年人走进来,他把我这个人丢在地上。 如此大的响声,布先生压根没醒,他岁数大了,一路走过来太疲劳了一些。 那个人霍然起身,摆出防御姿态,眼睛偷偷去看能够逃脱的窗户。 “小子,别想了,你跑不了的。”左蓝放下枪后问让白,“哪捉来的?你不会对平民下手了吧?” “不是,这小子看架势也不像平民,估计参过军。我在放哨的时候看到他的,他打算动我们的马车。” “这样啊,可能是饿了,没恶意,放他走吧。” 左蓝原本打算放这个人离开的,可不成想,这个人暴起发难,几个箭步冲过来就要挟持左蓝。 下一秒,这人不敢相信的看着房顶,他在思考自己是怎么飞回来的? 左蓝拍拍手笑道:“行啊小子,敢动手?” “等下!” 布先生的保镖赶忙制止了准备下一步行动的让白,他走过去靠近了观察,眼前这个人胡须浓密,不过多少还能分辨出一点模样。 “姑爷?” 这位保镖惊讶的叫道。 左蓝挠挠耳朵,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怎么还打出一个姑爷出来。 保镖快步到了布先生那边,尝试去唤醒:“先生,先生,姑爷来了。” 布先生嗓子里含了一口痰,他特别艰难的把痰吐出来,这才算彻底醒了。 一醒来便发怒:“哪来的狗屁姑爷?” “您自己看,就那里。” “哪里?” 布先生认真的看,向笃已经被看的发毛了,这位可是布先生,谷地的扛把子。 也许是天生的血脉压制,向笃连连后退,最终被让白堵住了去路。 他心里很清楚,屋子里这些人哪个都打不过,除了布先生,可他万万不能对布先生动手。 他不能对布先生下手,不代表布先生不会动手。 这位好父亲愤怒导致抽搐,抽搐导致激动,用特别难看的跑步姿势揪住了向笃的两个领子。 “你给我姑娘拐哪去了?你有没有好好照顾她?她现在在哪?在哪个团?在哪个营?指挥官是谁?” 布先生激动的问话,手用足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在颤抖。 左蓝及时做起了和事佬:“老布,老布,差不多行了,让他慢慢说。” “你闭嘴!” “得,听您的。” 左蓝被吼了一嗓子,特别规矩的退下,也是埋怨自己多事。 经过一通发泄,布先生冷静点了,向笃快速扫清食物和水,他饿了好几天了。 “别光吃,说话!” “老布,你让他先……” “你别管!一边去!” “懂,您是老大,您说了算。” 风卷残云一番,向笃也算是活过来了,他看看屋子里面这些人,也是诧异,怎么这两位会在一起?他们是怎么来到王都的? 他有一连串的问题,可眼下要先回答布先生。 于是他说道:“我在近卫军服役,因为我接受过教育,所以能去这个军团。我的直属长官是台郃排长,我现在被踢出了队伍……” “没问你!”布先生忍无可忍,“我姑娘?我姑娘呢?她在哪个营里面啊?” “什么哪个营?我很久没有找到她了,只听说她回过一趟孤儿院。” “你……” 布先生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他盯着左蓝,后者赶紧表示:“我肯定,我肯定她在近卫军里面,我发誓。” “那他为什么不知道!你告诉我是不是骗我了?” “你冷静点,老是吼我干什么?这你得问他呀!” “你!你为什么不知道?” 向笃脑子嗡嗡的,他觉得自己听不懂别人讲话。 好半晌,他迟钝了许久的脑子才反应过来,一股悲哀出现在脸上,他问道:“她在军队中是吗?” 布先生总感觉命不久矣,他捶着胸口指着左蓝:“你来告诉这个呆子。” 向笃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左蓝,左蓝无奈到想给这个小子一巴掌。 这两人开启了一问一答的模式。 “我确定她就在近卫军,我还确定她当了护工。” “你怎么确定的?” “你管我怎么确定的!倒是你,在军队这么久了,不知道?你不生病吗?你不住院吗?” “有几次差点去了,不过我都没去。不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不对不对,你是说她在战地医院?” “我真想抽死你。” “证据?” “好吧,证据。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过战地医院有一个特别美丽的女人?” “听说过,还不止一次,耳朵都起茧子了。” “好了,结案。”左蓝激动的为自己鼓掌,“这就对了嘛,我就知道可以把这个逻辑拧过来的,年轻人……” 后面的话向笃一个字没听进去,他心里委屈的很,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她一直在他的身边。 很近很近。 苦苦追寻,那个人却只在咫尺之间。 不懂打仗 “我错过她了对吗?” 向笃开始呜咽,大男人的眼泪汪汪的,比受委屈的孩子流的都要多。 他这么一哭,布先生心跳差点停了,跟着一块哭起来。 “闺女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留我这个老父亲在这个没亲人的世界上活着!你咋就那么狠心啊!” 布先生声泪俱下,鼻涕眼泪一大把,自己老板哭了,手下几个保镖学着哼哼了几句。 这里变成了白事会场。 左蓝和让白对视,他们也在想是应该安慰一下还是应该一起哭。 想来想去,左蓝拍着悲伤的布先生:“老兄,别伤心了,人生无常,生死有命。” “你这么没了!我也不活了!我赚那些钱还有什么意义?不如……” 保镖们的眼睛雪亮,装模作样的哀嚎变成了嚎啕大哭,似乎真的失去了家人一样,挣着表达对于老板的忠诚。 很突然的,布先生奋起,连滚带爬的拉住向笃,红肿着眼睛问:“在哪?埋哪了?我要去看看。” “什么?”向笃擦擦眼泪,“什么埋哪了?” “我女儿埋在什么地方了?是不是跟那群臭男人埋在一块了?是不是埋在战场上了……不会没人收尸吧?你告诉我,小子,你赶快告诉我。” “不,你误会了,她在战地医院很安全的,应该没事。” 布先生擦擦眼睛,他很费解,一只手握住向笃的肩头:“你再说一遍?我姑娘还活着?那你哭什么?” “我是遗憾,遗憾自己的人生。” 干巴巴瘦弱的布先生是一碰就会碎的身体素质,饶是如此还是一拳砸到了向笃脸上。 就看向笃头部动了一下,再没有然后了,攻击力全部抵消。 左蓝在一边劝:“老布,冷静,冷静,你别着急。” 像一出闹剧一样,布先生追着向笃满屋子打,脱下鞋子作为武器,等筋疲力竭之后才原地喘气。 所有人冷静下来,左蓝站在正中间位置,发表他对于此事的看法:“那个,打也打了,哭也哭了,各位安静一下。我们现在应该讨论一下,讨论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那个他姑爷,战地医院在什么地方?” 向笃警觉的后退,他绝不敢承受布先生的怒火,很坦率的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就一个小兵,不过我们排长应该知道。” “那你们排长在哪里?” “王宫。” “现在时间还早,带我过去,就我们俩。” “行,没问题。”向笃拍打拍打一身土灰,“不过那边还是交战区,你敢去吗?还有,我现在算是逃兵,不一定能帮你引荐。” 左蓝哈哈笑着,友好的走到向笃面前,一只手给这家伙拎了起来。 “你哪这么多废话!走!” 在王都内行走,向笃是有心得和经验的,他独自在这边生活了数日,基本确定了全境安全。 其实越往北面走,整个王都上方特有的空气越是明显,肉体腐烂之后的那种气味,难闻。 兜了一个圈,他们总算走到了台排驻扎的楼外,这一段路不短,靠两条腿需要好几个小时,王都面积可不小。 等到了目的地,天都黑了好久。 “奇怪了,怎么没人看守?”向笃看着小楼的路口嘀咕,“不应该啊,难道转移了?” “你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行。” 向笃猫着腰潜行过去,而后上了楼,大约两分钟之后,他朝着楼下挥手。 左蓝接收到了信号,跑步到了楼上。 这边还能看出生活的痕迹,也已经人去楼空了。 向笃摊着手说:“这可不怪我,估计是换防了,我已经尽力了哈。” 左蓝在屋里左看看右看看,他迈步到窗户口,前方就是王宫,王宫前是正在发臭的人。 打仗这种事,残忍程度远远超出平常人的想象。 那个皇帝居住过的宫殿,已经变样了,密密麻麻的都是弹孔,窗户没一个是完整的。 “你小心点,别被一枪崩了。” 向笃好心的提醒,他有一种心理上的优势,他觉得左蓝单纯是一个没见识过战场的普通人。 普通人嘛,肯定好奇。 不过左蓝并没有离开窗户,反而诉说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当面,我也是在王都混过一些时日的,说真的,那时候的贵族小姐们都粘着我,烦死个人。我还认识不少大人物,在宴会上也有一席之地……” “是是是,您了不起。” “你还不信了?” “我信。” “小子,看你那个熊样子。”左蓝回过头来打量向笃,“你在南面的木材厂工作过对吧?我记得你。” “我也记得你。” “可惜啊,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又能知道将来会是什么光景。人啊,总是有着各种不确定性。” 向笃听后嘀咕了两句埋怨的话,随后说道:“咱别感慨了行吗?我们还要找下去吗?如果再找,只有去东边了,就在正对着王宫的地方。” 这些话左蓝置若罔闻,他啧啧称奇:“还有这么多没穿军装的也躺着呢?把平民拉出来了?缺德啊。这种事应该让民巴来做的,对了,民巴现在找不到了对吧?拉到大乐一部分,被太辉人解放了一部分,逃了一部分。” 他不停咂嘴,搞得向笃以为这人是个疯子。 向笃在楼梯口安安静静的等着,等这家伙发完了疯癫。 等着等着,王宫外有了变故,一队士兵悄悄集合,准备发起新一轮攻击。 突击队主力分给了台郃这个排,除了他们,还有东拼西凑起来的另一个排。 其实这些士兵是不愿意上去的,已经攻击了五天了,坚固的王宫外墙就是一道屏障,死死保护了里面的外国人。 士兵们肠胃不舒服,气味太难闻了,因为这种气味,多数人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可以说精神和肉体都没什么优势,唯一的优势就是太辉人的弹药不多了。 台郃沉着的对手下的士兵们说:“每一个小组要交替掩护,要分散,用尸体作为掩护,一直推进到冲锋距离。气味很难闻,这个我知道,要想办法克服,一切都在今晚了。” 士兵们纷纷点头。 “好了,散开,行动。” 突击队散开,所有人趴在地上,用最小的动作和最微弱动静一点点挺进。 指挥官们焦急的注视着,已经是第六天了,再拿不下王宫,恐怕军心不稳。 “指挥的不错。”左蓝评价道,“够缺德,我喜欢这家伙的指挥风格,跟我们家老沙有的一拼,就是还欠点火候。” “不够缺德?” “对,不够缺德,手里缺少重武器可以想办法嘛,不一定非要拿着枪硬打,打仗要动脑子。” “我倒是想听听您的见解。”向笃嗤笑着席地而坐,“洗耳恭听,请赐教。” “你心不诚,我不教心不诚的人。不过这个指挥官就会死打,以为趴下就没事了?我都能看到,太辉人是瞎子?” 向笃不断去冷笑,干脆不听了,这边当然能看到,这里的视野是在后方的,他越发确定,这个人不懂打仗。 太辉军队拨出两门机枪点射,有节奏的射击着地面上匍匐前行的士兵。 子弹呼啸,两个排的士兵已经出现了伤亡,可还是在有条不紊的前进着。 机枪的火力射击在停尸了多日的肉体上,除了卷起一点点肉块之外就没别的了,人的血早已经流干。 今夜没有星星,太辉人也难以分辨地上这一片哪一个是活人,所以每一个地方尽可能都照顾。 但凡他们中有人分辨出了目标,那个目标会享受机枪特殊的待遇。 再见面 “你确定要继续站在那里吗?” 那块窗口是比较危险的地方,向笃很确信,如果被看到了,会得到冷枪。 左蓝屹然不动,他还很享受正在上演的战争大片,笔直的站在窗口,双臂自然的伸展开。 王宫前机枪喷吐火舌,士兵们玩命寸寸推进,当距离再近一些,射击机枪的数量增多了,士兵们不敢抬头。 当一个人只能匍匐前进,他的视野是受到严重阻碍的,加之四面八方的遗骸,对人的心理是无比巨大的考验。 “我们的枪械技术在几年前才得到一次发展。”左蓝看着被枪火照亮的王宫,“而太辉人比我们早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可以做很多事。从我们想象之外的,车马船舶无一例外,而他们并未尽全力攻打我们这样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家。 冶金技术我们先于他们,可我们还在用着十多年的老物件,武器精准度不够高,故障率居高不下,弹药产量严重不足。 小子,你有没有想过,在如此巨大的差距下,我们凭什么还能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而不是彻彻底底的被击垮?依我所见,他们正在酝酿一个计划,一个可以完全击垮我们的计划。” “我求求你了,离那个窗户远一点,不然你后面的话就说不不来了。” “我还需要更多的情报,你们的指挥部在什么地方?”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可亦的!如果你真的一意孤行,我绝不奉陪。” 向笃决然的站起来,不干不净的话没完没了的往外吐。 这些话都被左蓝听到了,他小跑着扑倒向笃,任后者如何挣扎就是挣脱不开。 手脚并用无法离开束缚,向笃恼火的拍打地面,而左蓝就贴着他的耳朵说:“小子,你想得到你梦寐以求的女人要听我的。老布现在看到你就生气,搞定岳父这件事我能帮你,所以等价交换,你也要帮我。” “不可能!” “怕他们枪毙?你怕死?安心,我还认识一些大人物,保你还是没问题的。” “我不怕!” “那好吧,既然你真的这么怂,给我指个方向,我自己去。” 左蓝放松力气,身下的向笃气呼呼的爬起来,手脚并用下了楼。 等到了楼下,向笃才说:“你还来不来?” 王宫正北方,街道楼房之后,那吾督察长还在焦躁的等待战果。 他力主的进攻,如今王宫总是打不下来,原本积攒的威信下降了不少。 顶着一些军官和军士的压力,他不得已派出了台郃这把尖刀。 如果今天还没能打下,他手中剩余的兵力也不够去围困的了,要陷入长久的对峙中。 不仅如此,后方近卫军主力到达,会有人偷偷上报,一些早看自己不顺眼的老军官一定会借题发挥,指责自己肆意征兵和指挥无方。 就是说今夜是那吾最后的机会了,台郃攻下王宫最好不过,一旦没成功,自己就只有靠边站了。 有的时候,对与错比战争的胜负更加重要。 外面机枪火力越猛,他的心越纠。 当步枪开火后,才是他最紧张的时刻。 房子内异常压抑,气温好像很高,比炎炎夏日还要高。 为了冷静些,他来到了院子中,院内还有几个士兵负责保卫他的安全。 不多时,一个士兵跑了进来,那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外面还在激战,也许是不好的情报。 比如,进攻不顺利。 “报告督察长!有人要见您。” 并非战斗的情报。 那吾正厌烦着,便挥挥手:“不见!” “他说他叫卡莱,是给我们送物资的。” “卡莱?卡莱?”那吾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是那个商人?送物资?他们这种人会这样好心?我看八成有所求。” “那我让他离开?” “不!让他进来,我们刚好缺乏物资,可以谈一谈。” 士兵领命离开,左蓝带着向笃从院门进入,他表情激动,脸上堆满了笑容,走上前来握手。 那吾变了一张脸,和颜悦色的握手。 王宫前的枪声到达了顶峰,火力密度出奇的高。 向笃很不自然,这个督察长据说脾气很差,和自己排长还有些矛盾。 这种表现被那吾观察到,不过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笑着和左蓝说:“卡莱先生,一路上辛苦了,您是在北面过来的吧?有没有见过陛下?陛下是否安好?” “您认识我?” “那是当然了。”那吾指了指袖章,“我可是卫队成员,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左蓝听到是卫队的,笑容先是谄媚再变成惆怅,他双手握住那吾的一只手说:“很可惜,我并没有那个荣幸,只是期望陛下身体健康。此番前来是为了给战士们送一些给养,都是为陛下奋战的年轻人。说心里话,我真的很佩服他们啊。” 两个人话题打开了,不停去聊关于皇帝的事情,听的向笃汗颜,这个家伙也太能装了。 这边聊得正起劲,那吾看左蓝越看越顺眼,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来送物资的,心反正是好的。 不多时,传令兵跑进了院子,喘着粗气说道:“督察长,进攻不顺利,先遣连连长问是不是让兄弟们撤回来。” “战损如何了?” “伤亡过半。” “推进到什么地方了?” “距离王宫不足三十米,无法突破。” “不准后撤!后撤者军法从事!继续进攻!” 这是那吾最后的机会,只有不到三十米了,值得一搏。 传令兵跑开后,那吾还是笑着和左蓝说话:“等您这次回去后,一定要想办法见到陛下。请告诉陛下,鄙人心系陛下的安危,茶饭不思,战事焦灼,鄙人无法抽身。” “如果我有幸见到陛下,一定代为转达。” “卡莱先生,请到屋内,外面寒冷,染上风寒可不好。” 左蓝听后一番感谢,而后说道:“还是算了吧,战士们浴血奋战,此时怎可享乐。只是不知,我能否去前线观摩。没其他意思,只是想把这一份英勇告知陛下,相信陛下会感动的。” “前线是很危险的,您还是耐心等候吧。” 话到如此,左蓝不再坚持,两个人又说了一大堆勉励的话。 聊的正开心,院门被人踹开,一名军官闯了进来,这军官后面还带着几个人。 “那吾!你这个混蛋!拿老子的兵出去送命!你怎么自己不去啊?” 来人正是先遣连的连长,后面跟着一身泥土的台郃还有其他两个排长。 那吾冷淡的问道:“谁允许你们撤下来的?” 在不知不觉间,王宫前的枪声已经停了好一阵了,只是他们两个聊的太开心了,忘却了此事。 “少废话!这都是我的人!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先遣连长这么说着,人已经到了那吾面前,几乎脸贴脸对着。 那吾也不怂,立马回敬:“近卫军的军官都这个臭脾气?我记得你们旅长就这样。” “这是传统,近卫军就这样,受不了可以滚蛋。” “你知道战场抗命是什么行为吗?我现在就能……” “少来这套!”先遣连长劈手打断那吾,“你也就会来这个,有能耐带着兄弟们玩命去啊?” 两人的争吵缓慢升级。 台郃发现了向笃,表情不太好看,随后又发现了左蓝,表情就奇怪了一些。 左蓝眼神晃动,台郃立刻领会,他们共同去了屋檐之下。 向笃见状快步跟上,留下连长和督察长吵架。 攻克 “您怎么会来到这里?您不是在南方吗?” “先不要多问,等一下再说这个,现在,你听好了。” 左蓝洋溢着热情,紧紧勾住台郃的肩膀,两个人看上去关系无比紧密。 他面不改色的说着:“太辉人晚上会高度戒备,他们最疲乏的时间是清晨太阳升起之后。你们往尸体上投掷火把,让大火把衣服和肉体全部点燃,过量的烟雾可以作为天然的掩护。趁着他们疲倦和烟雾,你们就能快速拿下王宫。但是有一点要注意,过高的温度会点燃火药,所以要等火焰燃烧充分,子弹走火之后,根据风向发起进攻。” 向笃正在旁听,这一系列的计划说出来后,他本能感受到脊背发凉,如此缺德的方法真的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 整个演说过程,左蓝自始至终都是在老友重逢的微笑着。 而台郃也在思考可行性,方案实施起来不困难,也是最好的减少伤亡的办法,可是实施起来一准不顺利,这涉及到伦理。 人都愿意入土为安,利用已经牺牲的士兵做这种事,那些还活着的人是很难同意的。 左蓝能看出来犹豫,他说:“这很难接受对吧?不过比起让更多的人牺牲和战斗的失败,有些事还是可以接受的,总好过用活生生的民巴挡枪子吧?你们不还对大乐的平民展开过炮击吗?那边那个卫队的家伙是你们的指挥官,他应该会接受我的提议的。” 向笃快要听不下去了,这种事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也逾越了他道德的底线,完全不可接受。 反倒是台郃一直在考虑如何去具体实施,因为在眼下,这真的是距离成功最近的方法了。 并且,他本人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他的士兵,还活着的士兵。 “我去说!” 下定决心,台郃咬牙点头。 向笃本来是打算给排长认错的,只是排长没心情理会,而是找上了正在激烈争吵中的两个人。 请二位长官到了屋内,台郃把计划和盘托出。 从院子里就能听到先遣连长的暴喝:“不可能!绝对不行!想都别想!” 向笃已经不敢造次了,他的特殊身份使得他一定要小心谨慎。 凑近左蓝,他问:“能行吗?我听着连长正在骂呢。” “放心,他会同意的。” “为什么?” “想知道?就不告诉你。” 左蓝玩味的表情并没有令向笃有丝毫不快,反而有些喜欢这一类笑容。 可能是无聊了点,左蓝就愿意拿向笃打发时间,他问道:“老布可不是好惹的,你想过以后如何面对他吗?” “隐忍。” “隐忍就对了,只有隐忍你才能继承他的遗产。他活不了多少年的,而且膝下无子,就一个闺女,每天当宝贝捧着,虽然他根本捧不到。” “我不是在这个意思,可亦特别纯良……” “我也没说这个意思啊?那可是使女,你打算娶使女吗?我的意思是老布膝下无子,你快过去认个干爹,我以为你明白的。” “不想和你说话,你已经是他们的座上宾了,我就先回去了?” 向笃扫视了几个士兵,昂首阔步的就要走。 可左蓝又说了一句:“我可是救过你们排长,能给你求求情的。” “你救过我们排长?净吹牛。”向笃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排长的?我没告诉过你吧。” “你瞅你看见他时的那个熊样。” “你!” 向笃发现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三个自己绑在一块也不一定能在嘴上胜得过左蓝,便赌气走了。 在院子内等了十多分钟,先遣连连长冲进院子,一边叫嚷一边出门:“这是你们主张的!此时我一定会上报的!” 那吾快走几步追赶出来,小碎步紧紧跟在连长后方:“消消火,都是为了皇帝陛下……” 好话说尽,一直送出去十多米才返回。 左蓝看着台郃灰头土脸的走过来,后者叹口气说:“这下好了,我把我们连长得罪了。” “没事,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他以后会感谢你的。”左蓝摆摆手,“只要活着的人感谢你不就好了?何必在意去死人的目光?” “我听不太懂。” “我也不懂,很多时候我是听不懂自己说出来的话的,习惯就好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休整一个晚上了,准备明天的进攻。” 台郃说罢准备离开,好像已经不在乎左蓝为何到此了,有更大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内心,占据的应该算是道德的谴责。 看着台郃要走,左蓝神秘的说道:“我再给你说一个好办法要不要听?” “好办法?” “是的,绝对是好办法。”左蓝指着王宫方向小声说,“准备好你们的旗子,明天把太辉人的旗子丢下换上自己的大旗,当旗子升起来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会转变为士气。包括你们的牺牲,也包括那个缺德的进攻方案。” 台郃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如果处理得当,士兵们不仅不会谴责他,还会更加乐意去奉献,他都能想象到旗子升起来的那一刻,纯洁的战士们内心的冲动。 “先生,您当真是一个魔鬼。” 这是台郃对左蓝中肯的评价。 第二日佛晓,驻守在王宫内的赎罪军惊讶的发现,他们的对手用大量的火把丢到尸堆之上。 火焰迅速燃烧,加上人衣服上的潮湿,很快,火和烟雾同时沸腾。 疲惫的赎罪军揉着血红的眼睛,他们看着烟雾逐渐遮天蔽日,听着子弹被火焰炙烤到随地射出,闻着烤肉味的香气四溢。 内心展开了剧烈的争斗。 清晨的微风向西吹,带着烟雾一起覆盖。 台郃率领已经集结好的队伍贴着烟雾的西侧匍匐前行。 赎罪军根本看不见他们的对手身在何方,只有盲目的去射击,而台郃带领的士兵恰好躲过了扫射扇面。 当两方终于看到彼此时,距离只有短短的二十米。 “冲啊!” 一声令下,士兵们从地上爬起,顶着机枪的火力冲锋。 而二十米的距离一闪而过,机枪手未能成功阻挡,也不可能阻拦。 士兵们迅速扑进王宫之内,两方人马在内部展开对决。 枪声淹没了一切,身处在后方的军官和士兵只能看到烟雾和听到枪声,他们迫切的等待着。 而随着一声哨子吹响,隐藏着的第二梯队同样扑向他们的目标,王宫内战成一团。 也是第二梯队杀喊声传来的那一刻,那吾心里的石头落下,他知道期待已久的胜利即将到来。 冲在最前方的还是台郃这个排,余涟身后背着卷好的旗子,他配合大壮还有排里的其他兄弟清洗了一楼的每一个房间。 彼此最大的阻碍,是赎罪军反应过来后布置在二楼楼梯口和走廊上的机枪,这些地方形成了一夫当关的局面,给进攻方带来了不小的困难。 凭借对王宫的熟悉,余涟从下而上解决了布置在楼梯口的机枪,几发子弹穿过木头精准的穿过了楼梯口的木头。 而走廊内布置的机枪是最麻烦的,余涟带着大壮从窗户绕出去,成功迂回到了机枪的后方。 这场旅行极度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有从窗口跌落的风险,好在楼层不高,也增加了余涟的勇气。 枪火密度越来越小,遮天蔽日的烟雾也随着进攻的持续而变弱小。 在后方的军人可以看到王宫上层建筑时,他们发现有两个士兵爬到了王宫顶部。 余涟拔出卷好的旗子,大壮把太辉人的旗帜丢到楼下的大火中。 下一刻,但凡能够观察王宫的所有人,无一例外看到了两个士兵将近卫军鲜红的旗帜插在了王宫之上。 所有参与其中的,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都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这欢呼震天动地。 还有人潸然泪下,那是感动的眼泪。 占领后 整个上午,王都喜庆的胜过任何节日,那些无处可去被迫留下来的人,把全部的精力放在欢闹之上。 此次欢闹唯一缺乏的就是食物和酒。 贝基被迫加入其中,她眼看着小普文面色一天比一天蜡黄,心里特别不是个滋味,可家人已经不在了,她哪怕出了城也无处可去。 和同龄人尚且玩不到一块,更不必指望她会了解什么地方有远亲。 她也是就在王都的人之一。 已经习惯了枪炮声,可怕的是今天清晨就打得厉害,不少人害怕是太辉人归来。 当那一面旗子随着风向西飘扬,贝基听到楼下的嬉闹。 抱着普文下楼去,一群人兴高采烈的跑向王宫方向。 应该是好事,可能那里正在分发食物,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欣然前往的。 于是,少女带着孩子跟着稀拉拉的人群去往王宫。 在最后一处街口聚集了不少人正在欢呼,贝基抬头看过去,一面旗子插在了王宫之上,两个士兵死死捍卫着旗子不倒。 少女眼眶一红,她认出了扶着旗子的男人,那是受人尊敬的余涟先生。 另有士兵们在王宫的各处窗口探出身子来,振臂欢呼,这些士兵还会对天鸣枪。 看着周围人的欢心,贝基也融入了喜气洋洋的氛围,她让普文骑在自己脖子上,顶着小孩四处奔波。 为了让场面更加欢乐,余涟摘下了自己的军帽,用力甩飞进人群中央,还爆发了一阵哄抢。 抢到帽子的人被人簇拥着高举军帽,引得人群欢呼。 那吾带着四个士兵走上街头,他红光满面的,证明自己做到了意想不到的大事。 狂欢一直到了下午,人们饥寒交迫下,慢慢没有了热情,这些人急切的需要一个人站出来领导眼前的局势。 重振王都这种事居然被人提了出来,可眼下战争还未结束。 而在人们讨论的时候,四辆满载着物资的马车停在了王宫前,由士兵们看守分发。 虽说米面早就陈掉了,可这也是来之不易的食物,至于能支撑多久那就另说吧,解决眼下的温饱才是最主要的。 王宫内,那吾听着四面八方无趣的话语,心情特别不舒服。把他围起来的这些人都是落魄的贵族,这些人全部在说着恢复秩序之类的陈词滥调。 烦不胜烦。 只不过那吾必须要听,还要点头,更要找一些说辞搪塞。 眼前这些贵族里还有几个当过官,反正看现在的样子混的都不怎么样。 当然,也有为那吾发声的男人存在,那枝的好大哥就是如此。 那老大根本掩饰不住他的欣喜之色,不停在两边斡旋:“那个,诸位,这些事以后再议,那吾督察长已经很累了,毕竟攻打王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我们,我们给他一点时间,等督察长休息好了,我们再来。” 这句话丢在人群里反响不大,没溅起多少浪花,这些人还在各说各的,每一个都有理。 为此,那老大转向那吾请示:“我的好外甥,您说是不是啊?” “这种事我也不懂,在座的很多是我的长辈,几位先讨论,我回去休息。” 那吾想走,几位贵族马上围起来,其中一位声音最响:“督察长啊,您不能就这么走掉,还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这时,那老大跳出来了,他板着脸说:“都说过了,督察长需要休息,有什么事跟我说,我来转告督察长。外甥,您看这么安排可以吗?” “您看着办吧。” 那吾烦躁的从人群中穿过,几步来到了王宫的走廊之内,这才可以喘口气。 屋子里面,那老大成了被围拢的对象,他欣然接受着这种拥护。 而在另一边,台郃神神秘秘的拉着左蓝到了一个房间,这里是王宫一楼曾经给仆人们使用的地方。 才一进门,左蓝便看到了房间里的桌子上摆了许多杂物,还有一台个头不小的手摇直流发电机。 几条电线穿透墙壁铺设到外面。 “今天进攻时找到的,里面两个家伙想要销毁一些东西,很可惜,没能阻止。”台郃指着桌子说,“而且,这东西我曾经在您的船上见到过,所以命令他们保护下来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 左蓝认真的看了一遍,便有了概念,他回答说:“记得外面几根高塔了吗?就是那几根金属的。当这些设备启动后,你在这里讲话,全城都能听见。这可是好东西,千万不能让他们毁掉。” 这点事台郃还是懂的,他也是在大乐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广播塔是做什么用的,太辉人曾无数次用这东西劝降。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讲话,余涟敲了敲敞开的门。 “排长,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你说。”台郃看到余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你可是战斗英雄,整个人挂在墙壁上,够了不起的,你有要求尽管提。” 几句话阴阳怪气的,余涟也不在乎,他说了自己的请求:“我能不能多领取一份给养?” “为什么?你肚子比别人大啊?你知道这里的物资是人家费了多大力气弄进来的吗?是……” “等下!” 左蓝喊住了台郃,他和余涟四目相对,皆是不可思议。 随即,左蓝一把拉住余涟的双手,兴致勃勃的说道:“余涟先生?您是余涟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卡莱先生,如您所见到的,我参军了,如今是普通一兵。” 台郃的话被硬生生噎回去,他没想过两个人是认识的。 左蓝听到余涟这么说,那份崇敬难以言表,他只是点头再点头,最后才夸赞:“先生真是国之栋梁,您既然开口了,别说两份,就是一车我也给。您放心,这件事我能做得了主。” 话到这里,余涟也放心了,他有点羞涩的再问:“我看到车上还有一些女人的衣服,能不能给我一套?” 这下,左蓝有些为难了,那些都是布先生给亲闺女预备的,他哪里敢动。 只不过左蓝半开玩笑的问:“是哪家的姑娘?余涟先生还有如此闲情逸致,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和您的传闻一点不符合。” 然而余涟脸红了,不太好意思的说:“您误会了,是我一个非常好的朋友的妹妹,她也在王都,只是她的衣服太破了点。” 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王都已经走过的传闻,左蓝问:“不会是贝蒙家的小千金吧?” “正是她。” 余涟声音特别小,比蚊子都小,可见人已经羞涩到一定程度了。 “没问题!给了!” 左蓝心一横,让布先生生气去吧,这次哪怕是枪顶在左蓝头上,他也会答应的。 末了,左蓝和台郃告别:“台排长,我陪余涟先生去一趟,再会。” “好,行,没问题。” 台郃脑瓜子嗡嗡的,那两个人的对话是一个字都听不懂,贝蒙是哪位啊? 在去往马车的路上,左蓝和余涟相谈甚欢,后者在军队的一些过往也被左蓝频频夸赞。 一个大贵族,能够隐身于一线作战部队,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事实。 城外的士兵们挖好了坑,将攻坚战中牺牲的人埋在土里,之后脱帽鸣枪。 枪声整齐有节奏,曾一度令城内的居民感到恐慌,这些平民生怕是战火的再一次到来。 为余涟准备好了一份物资,左蓝问道:“余涟先生,您没想过站出来主持大局吗?眼下秩序混乱,而您在贵族中是有着足够的威信的,相信他们都会听从您的建议。” 余涟忙乱的包好了物资,对这个提议充耳不闻,他说了数次感谢,急急忙忙的离开了王宫。 “先生!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左蓝在后面喊,“请在今晚一叙。” 余涟没回答,只是摇摇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肤如雪 左蓝那张脸转瞬之间垂下,两只手在两侧脸颊上用力拍上几次,是到了承受布先生怒火的时刻了。 这一趟旅程下来,中间少不了各种打点和高价采购,一共六辆车成功进城。 随身携带的钱财比江河海流都要快的散尽。 赠予物资,这事布先生没说什么,可是少了一件衣服,应该到了心理承受范围之外,会发飙的。 但谁让那个少女是贝基。 王宫前聚集了不少的民众,士兵们维持着分发的秩序,那老大带着几个贵族站在马车上大谈特谈。 没有人真的愿意听他们讲,好在物资是香的。 余涟找了不少人探听消息,寻找一个带着孩子的姑娘,穿着像是乞丐。 这样的人不难找,有人看到这个姑娘抱着孩子在人群里面。 经过一次次的寻找,他终于到了一座建筑之下,距离王宫很远,几乎到了最北面。 这里也刚好是贝家车马遭遇洗劫的地带。 曾经为贝家看守大门的仆人已然不知所踪,估计是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躲到了别处,离开王都的几率很大。 来到建筑下并不用敲门,这边的门窗都是坏掉的,人随便迈出去一步便能进入。 灰黑色的浓烟汹涌而出,把原本就是黑色的墙壁和屋顶再度染上一层颜色,那个少女擦擦头上的汗水,为炉灶添柴。 普文咿咿呀呀的笑,他喜欢看燃烧着的木头溅射火星,还喜欢拿起一根烧过的木头在地上乱涂乱画。 这种在往日是会被阻止的,称之为危险行为。 贝基不管这个,她认为男孩从小就要有探索的精神,连一根烧过的木头都不敢触碰,未来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她下面计划让普文学习说话,也可能会讲话之前先培养绘画或者爬树,爬树可是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必备技能。 当然,有些人在混乱中有用的东西,和平时期往往是最没用的了。 那口锅里面是大小不一的冰块,可见贝基正想把冰块熬成水来使用,只是她没升过火,潮湿的木头又会起烟,效果不怎么好。 余涟在后面咳嗽。 “余涟先生!” 贝基惊喜的起身,两只黑色的手在同样黑的衣服上擦拭着,可这丝毫不能掩饰那种喜悦。 “王宫正在分发物资,我看您不在那里,就自作主张替您领了一份。”余涟把手里抱着的东西放在干净的地方,“您先休息一下,我来负责升火。” “这太麻烦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早几天我不敢去太远,现在王都解放,我就去河道里刨了些冰。一共运了三次,冰面不算太厚。” “您再自己做下去,恐怕天黑了也升不了火。” “抱歉,我不太擅长这个。”贝基笑着抱起普文,“余涟先生,您站在王宫上的英姿被我看到了,不得不说,您确实很帅气。” 接下来换余涟蹲在那边升火,他一边对着炉灶内扇风一边笑道:“这个词从没人给我用过,您是第一个。” “我是认真的,从没想过您会有如此大的勇气,我一直以为开会和晚宴才是您擅长的。” “我还会处理大小事务,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知道我最大的能力是什么吗?是升火。” 少女先是被这种蹩脚的话搞得愣住了,可随后她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余涟。 余涟加大风力,火星越来越多,一股火苗在木头上弹起来,展开了婀娜的舞姿。 这舞姿吸引着更多的火苗加入,炉灶内慢慢燃烧旺盛,烟雾也变小了。 看到火燃烧起来了,余涟再添加了一把柴,他坐在地上指着那件包裹好的衣服说:“试试吧,我感觉大一些,只不过除了这个很难找到干净的了。至于这个小家伙,抱歉,没有适合他的。” 贝基给普文放在一旁,她刚准备触碰新衣服的手猛的抽回来,自己的这双手太脏了,怎么能玷污如此华丽的新衣。 少女勉强的笑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改,能找到这种新衣服,您一定耗费了不小的精力,感谢您送我的礼物,这比任何金银器材都要珍贵。” “那我欠您的礼物算不算补偿了?” “已经很好了,您送了最昂贵的礼物,谢谢。” 余涟轻笑,他自认为特别会逗小姑娘开心,而接下来他的注意力放在了炉灶上面。 小普文咿呀学语,贝基耐心教授,从最初的称谓开始,一点点学下去。 这将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屋子里都是贝基的耐心和小孩的咿呀。 那一大锅的冰块慢慢化成了水,咕嘟嘟冒着蒸汽,房子内铺满了温度。 余涟问道:“应该把水放在哪里?我没看到有容器可以用。” “这可不都是用来喝的,虽说有些奢侈了,不过我想给普文洗一下,他身上味道太怪了。当然了,我也不好闻就是了,能否烦劳您把水掏到浴室?那里还有浴盆能用。” “怪不得您搞来了这么多冰。” 余涟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等待,等水温到了合适的时候,他弄来了浴盆,再给浴盆放好了水后推到浴室。 少女抱着孩子去洗漱,余涟用剩下的水煮米汤。 是个小孩就不乐意洗澡,这么大点的孩子也是如此,贝基使劲浑身解数才做好了麻烦的清洁工作。 随后,她开始换衣服,新衣服是女装没错,只是特别厚,把身体包裹得异常严实。 只有最疼爱孩子的父母才会给孩子弄这种衣服,与美丑无关,只有保暖有关。 可到底还是裙子,无法抵御寒冷,幸亏房子里温度足够高。 长裙拖在地上,这个不好解决,袖子好弄,只要挽起来一些就可以了。 搞定了穿着,贝基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生活好像回到了从前。 只有普文的吵闹才让现实重新回来。 衣服大小特别不合适,多余的地方还要裁剪,贝基已经在考虑用多余的布料为普文制作一件新衣服穿。 可这个颜色吧,小男孩总归穿出去丢人。 但是这种时候了,谁还顾得了这些。 米汤香气诱人,余涟问还在浴室里面的少女:“我没看到有餐具,您近期是如何解决温饱的?” “都是生冷的食物,能吃到已经很不错了,有半个碗,在桌子上。” 桌上确实放着还剩一半的碗,应该是这家人离开时不小心打碎掉的。 “余涟先生。” 余涟听到呼唤抬头,少女就站在浴室前,头发湿漉漉的挂着水珠。 令他诧异的是从没见过有哪个女孩会这么白,真就像雪一样洁白,余涟顿时呆住了,他好像看到了肌肤如雪这个词的现实写照。 但下一刻,贝基打破了美好,她说道:“哎呀,灰泥还是有美白作用的,以前有人给我讲过的,我都不信。” 余涟看到贝基在笑,那种笑是强颜欢笑,是绝望中得到了一丝慰藉的可怜笑容。 任谁都知道,这个少女在逼迫她自己坚强,只是这种坚强一旦被打破了,人会崩溃成各种模样? 贝基用一个破碗吃饭,普文吃不了太多,少女就强行让他多吃一些,吃饱了比什么都重要。 余涟还在给炉灶添柴,他准备让房子变成春天的温度。 “余涟先生,您不一起吃吗?” “我已经吃过了,军队里还是不缺吃的东西的。” “那您平常也是用这种餐具吗?会在行军中碎掉的吧?” 讲到这个,余涟苦笑道:“我都是用缴获的头盔,本来大家都喜欢把钢盔戴在头上的,后来我们排长不同意,说打仗的时候容易被友军错认成目标。也就是这样,头盔成了餐具了。” “余涟先生!” “怎么了?” “谢谢。” 夜很深了,余涟才辞别了贝基,他还有事要做,毕竟答应了卡莱晚上商议什么事情的。 临别之际,他能在贝基眼中看到不舍和依赖。 被忽视的情报 参与会议的成员有四位,余涟到来以前,另外三个人已经讨论了很久。 台郃用随身携带的地图给与会人员一个指点江山的平台。 “也就是说,你们完全不知道其他部队的情况,也不知道他们的位置对吗?” 左蓝慢慢摸索着下巴,按照之前的部署,如今近卫军大部队距离王都只有几天的路程,可派出去的通讯兵没有一个回来过。而关于其他部队的讯息,同样没有。 这是最大的疑点,好像有王都已经和外界断联了。 此刻的余涟姗姗来迟,他靠着向笃坐好,情绪悲催的向笃低声询问:“那个漂亮的军护是不是叫可亦啊?” “那个?哪个?” “我们医院那个,跟着贝护长的那个,最好看的那个。” “应该是吧,我不太在意这些,你应该问问艺术家他们。说到什么地方了?” “失联。” 两人的悄悄话停下,向笃更加的懊悔,他就不应该从部队里跑出来。 讨论继续进行,他们是不可能讨论出什么结果出来的,手头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唯一有一个猜测,只能说有人伏击了通讯兵,而伏击者肯定是赎罪军没错了,这也能解释王宫内驻守的敌人人数缺少的原因。 “我有一个疑问。” 余涟举手发言:“我看过一些战报,所以有这么一个问题。在以往的战争中,赎罪军的作战风格和我们这次遇到的截然不同,太辉人往往会派他们不计代价的冲锋。 而这一次,他们在没有人督战的情况下选择死守王宫,这很奇怪。他们没有搞任何进攻,反倒是一直在坚守,我不认为王宫内有什么值得他们坚守八天。搞不清楚他们以什么理由坚守,明明没有援军到达,如果硬要说的话,他们反而像是在拖延时间。” 这个观点比较新颖,左蓝细细品味,好像还真的是这样,那这群人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 围绕此假设,三个人再度展开探讨,向笃参与不进去,他的脑子里没这么多宏图伟业。 约二十分钟后,讨论进入了一个僵局,几个人各自沉思。 向笃就是搞不懂,这个商人怎么对这种事感兴趣?他怎么就能拉开几个人跟着一起想?完全没有必要,关键另外两个还特别配合。 沉思多时,台郃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头顶:“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他们并不是要封锁外面的消息,而是在封锁城内的消息。” “怎么说?” “是这样的,我们到达以前只是计划来做侦查,因为城内肯定布满了敌军。可是呢,事实恰恰相反,城内的守军微乎其微,这就造成了一种信息上的差距,我们认为王都有一支大军。你们想想,好好想,按照这个思路来。” 这么一说,另外两个人的思路一下子扩展了。 左蓝手掌用力一拍:“对,我们都知道王都的价值,如果这里布满敌军的话,我们肯定会派出一支大军来攻打。而如果城内并没有多少守军,这条情报又无法交给后续部队,那么问题来了,原本应该驻守王都的敌军在什么地方?” 话说道此处,台郃与余涟同时拍桌子。 “在设伏!” 他们话还没说完,一名传令兵冲进了会议现场,传令兵扫了一圈后面向台郃:“台排长,紧急情况,你的排尽快在王宫前集合。” “只有我们吗?” “所有人。” 三个原本属于同一个排的人霍然起身,台郃追问道:“知道怎么回事吗?” 传令兵回答:“具体不清楚,听说王都东方向上有亮光,听人说那边正在交战。” 会场上几个人互相看看,台郃拿起桌上的帽子冲了出去,余涟则快速卷起了地图。 向笃想做些什么,可他不知道干什么好,肯定不能回原单位了,老排长一个晚上都闭口不言此事。 收起了地图,余涟礼貌的告别,跟着冲到门外。 王都最高建筑的顶部,也就是教堂的顶部,那吾看着东方的亮光交替辉映。 在先遣部队拿下王都的这天晚上,同时爆发了两起交战,一个是王都东面近卫军和赎罪军之间的较量,另一个是罗米太公和太辉军队指挥官的较量。 这两处战场几乎同时刻出现。 中军,总指挥部内,罗米太公接到了一条有一条的噩耗。 听到第一声枪响四十分钟前,全军入夜休整。 整个大军的行军阵列分中军和前后左右四个方面军,彼此间隔十公里上下,按照行军计划有条不紊的行进。 才宣布全体休整,火急火燎的通讯兵闯进了总司令营帐。 “报告总司令!第七军遭遇突袭,敌人数量是我们的五倍,他们趁我军立足未稳发动了突然袭击,已经全军覆没。” 突然听到这种消息,罗米太公身形一怔,是他命令第七军放下辎重轻装出发,在大军到达前建议根据地。 而这支军队才到达指定位置便遭到了突然袭击,整军被消灭。 这位战斗了大半辈子的总司令迅速反应,他马上对手下的几个传令兵说:“让四个方面军进入警戒状态,让侦查分队去更远的地方探查,如果发现敌军的动向,立刻发出信号。” 一道命令发出,罗米太公在指挥部内等待,期间他问第七军的通讯兵:“你是一个人回来的?是骑马对吧?” “是的总司令。” “好的,你先下去休息。” 四十分钟后,指挥部内听到正前方出现了细微的响声,紧接着传令兵进入营帐。 “总司令!前军遭到攻击!” “怎么会这么快?侦查分队呢?没有看到吗?敌人人数有多少?” “命令还没有送达,他们袭击得太突然了,前军还没有做好迎战准备。敌人数量不明,听声音有几万。” 这是最糟糕的消息了,一支几万人的军队袭击正在休整的军队,哪怕人数相差数倍也足够了。 情况危急,罗米太公不敢多想,快速下达命令。 “中军原地建立阵地!命令左右两翼建立防御!后军快速增援!” “明白!” 由于距离缘故,每一次命令的传达和回复都需要四十到六十分钟之间。 再四十分钟后。 “报告!前军正在被突破!” “两翼军队正在建立阵地!” “后军还有一个小时到达。” “总司令!敌人有五万甚至更多!” “报告!探明一支小股部队正在两军中间穿插!其他方面未知!” 这次罗米太公没有着急下令,而是等待更多的战报到达,也许敌人还有后手,不敢仓促迎击。 约一个小时后,前方的杀喊声大了一个档次,传令兵继续送来情报。 “前路军溃败!即将到达我中军范围!请指示!” “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放我们的人进来,挡住后面的敌军。” “总司令,两翼并未发现敌情,是否支援中军。” “让他们原地待命,后军有没有抵达?” “道路湿滑,没有达到预期行进速度,距离还有一半。” “让他们停下,快速布置炮兵阵地,对我们正前方无差别射击。” “后军都是旧式火炮,射程不够。” “那就推进,推进到射程之内,留一个团保护,其余人快速与中军汇合。” “那支小股部队怎么办?他们正不停袭扰我们。” “由他们去,待会再收拾他们。” 前方的杀喊声越来越近,被打散的前路军落荒而逃,仅有少数跑到了中军内。 罗米太公坐守的中军和攻击上来的敌军正式接火,漫天遍野都被枪声包裹住。 而将近两个小时,足够中军建立起防御阵地,两方鏖战。 最后的冲锋 坏消息是接连不断的到来,从中军鏖战开始,一个小时内充斥的全是被突破的消息。 而传令兵一次次出入营帐,把一条条指示在前后方传达。 在老司令的指挥部里,一切皆是枪炮,枪炮即是一切。 指挥部各个军官焦灼应对,罗米太公处理着一件件军令,他仿佛总是在思考,思考到大家以为军令是凭借下意识发出的。 “总司令!卢将军战死!” “知道。” “敌人正在集中兵力攻打我们的薄弱处!” “后军的驰援赶到没有?让他们用最快速度增援,防止敌人打开突破口。” “老太公!左右两路军司令请战!他们愿意立下军令状!” “回令,不可出战,静候。” “请您让左右两军合围吧!我们一定能围杀他们!”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罗米太公头一次发脾气了,“对方没有主攻和佯攻之分,他们真自大到一口气吞下我们?不会的,肯定还会有伏兵,中军将士必须坚守阵地,不要管对方是五万还是五十万,都要顶住。” 在不断的冲突中,挡在总指挥部前面的防线是不断松动的,五万人的大军可以分成数个冲击波,难以有效抵挡。 好在后方炮群快速布置好了阵地,在无尽的黑夜中发出激烈的怒吼,方才拖住了敌军进攻的步伐。 轰炸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炮群的轰鸣戛然而止。 正在罗米太公心生疑惑之时,通讯兵带来了消息。 快要累死的通讯兵来不及喝一口水,他带回来的同样是怀消息。 “炮兵指挥部被端了,是那支游荡的小分队做的,保卫炮群的步兵团正试图搜索他们。” 罗米太公脸色很不好看,火炮停止后,前线的压力便会增加,被炮火掩盖过的枪声再次嚣张起来。 敌人像是无穷无尽,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去撕开阵线。 这次,老太公还没有来得及发布下一道指示,前线归来的通讯兵给他增添了新的烦恼。 “司令,后军已经和中军汇合,正在加固防御。” “好消息,还有吗?” “中军的指挥部被突袭掉了,几位将军遇难身亡。” “被打掉了?” 罗米太公已经凌乱了,那支穿插的小股部队行动太迅速了,居然同时拔掉了两个指挥部,这已经超出了常规作战的理解范畴。 他戎马一生,却没遇到过这种事,一支小规模的部队能给战局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 “找!把他们一个个挖出来!现在前线是谁在指挥战斗?” “回总司令,各个部分各司其职,并未有人统筹指挥,请您认命新的指挥官。” “就让级别最高者担任,不可临阵换将。还有,通知后方炮群,可全力射击,无需任何命令。” 通讯兵再一次冲出,翻上营帐外冒着蒸汽的马匹,一溜烟的功夫无影无踪。 老司令营帐外几公里激战正酣,悍不畏死的家伙们一轮接着一轮的发起冲锋,数次被带来短暂黎明的炮火铩羽而归。 人在战场厮杀中磨砺出来血性,男儿们将血性最大化,最大化的结果只能是忘却生死。 炮弹轰炸着,机枪鞭挞着,无数火力组成的封锁线等待着收割。 两军打得有来有回,丝毫不让,当一处阵地耗费巨大代价攻克,不出几时还会以同等代价被夺回。 往往一块高地的争夺是来回反复的,新攻占的一方甚至不需要携带任何武器,因为这东西遍地都是。 一门机枪从一端掉转至另一端可能只需要十几分钟,倒手几次的机枪频繁的扫射双方人马。 炮群俨然是最大的阻碍,如雨点落下的炮弹给大地清洗了一遍又一遍。 杀喊声遍布寰宇,一些士兵抱着必死的决心攻上阵地,他们躲过了火力网和弹幕,避开了地上模糊的人形,打光了全部子弹,刺刀见红,拳头擦伤,牙齿崩坏。 只有夜空下看不清的残骸才能让人回忆起这份疯狂。 “老太公!请您后撤吧!防线不知什么时间会被突破!敌人的进攻异常疯狂!” “命令前线收缩防御,把兵力集中,后方的炮群齐射以争取时间。” 副官苦苦哀求,他希望这个总指挥官快些后撤到安全区域,一旦防线崩塌,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指挥部。 可前线将士坚毅的挡下了一次一次的攻击,罗米太公不会放弃这些还在坚持着的士兵们。 这时,一名高级军官步入营帐,他郑重的表示:“老太公,让骑兵上吧。” “胡闹!开什么玩笑!”罗米太公当头一顿批评,“这么黑,你们骑兵往哪里冲?你们跑起来连河流和陆地都难以分清。” “战士们已经准备好了,两千人加两千战马,骑兵请战。” 在骑兵作用日益降低,编制也在缩减,现在骑兵的任务多是侦查和运输。 罗米太公看着这位骑兵军官,后者和绝大多数热血男儿一样,要么血洒沙场,要么当下自杀。 往日的骑兵们何等高傲,退居二线以后每一个士兵和战马都在承受煎熬,而今大战之际,却只有在后方送送信,他们的一腔热血绝不答应。 罗米太公直视着骑兵军官的眼睛,然后说:“黎明,在太阳升起的前一刻,我需要你们迂回到他们侧面。还有,你们人数不足,整个后方所有军马和会骑马的士兵随你挑选,至少要冲锋四次。” “我代全体骑兵感谢您的恩情。” 前线交战如火如荼,后方上千的人马悄悄聚集。 在军官一声令下,战士们牵着马踱步。 大概两个小时后,天色刚蒙蒙亮,在这两个小时里,每一位骑手的心都在乱跳。 而他们也在预定时间到达了预备地点。 这里是最适合骑兵作战的平原,放眼望去,前方还在交战。 经过无数次的冲锋和无数次的撤回,太辉军队已经疲惫,他们阵型紊乱,正在酝酿下一次进攻。 刚好是骑兵突击的最佳时机,这好像是天赐的良机,让急于证明价值的军官不愿多想。 “上马!” 骑兵军官一声令下,士兵们依次翻身上马,几千人按照次序做同样的动作,不亚于被风吹倒的麦田一株一株的重新站起。 骑兵摆开阵列,一条直线扑向了正在准备中的敌军,宛如正要拍打岸滩的波涛。 马刀出鞘,骑兵部队一往无前的冲杀,马匹的齐鸣和战士们冲锋的吼叫,他们只能听见一种声音,那就是风声。 面对这种规模的骑兵冲锋,太辉人也被吓住了,他们疯了一样的原地俯卧,不断摆弄着下方的土地。 骑兵到达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所有马加到最快速度,时常打磨的马刀在初生的太阳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骑兵部队好像组成了一面硕大无比的镜子。 太阳为他们披上纱衣,风替他们吹去一身尘土。 骑兵,最后的进攻。 那些原地趴下的太辉人终于露出了意图,像是变魔术一样凭空变出了成排的机枪,这些机枪挥洒着子弹。 骑兵军官在看到如此多的机枪时喉咙已经哽住了,机枪出现的数量和位置都是那么的刁钻,他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敌人已经事先预知了他们的突袭行动。 这次冲锋变为了自投罗网。 可骑兵的冲锋已经不可停下,而他们也已经进入了机枪的射程之内。 “骑兵!进攻!” 军官嘶吼着,挥舞马刀,所有骑兵没一个怯弱,迎着弹幕勇往直前。 有些人倒下了,马还在继续跑;有些马躺下了,人也跟着倒下;有的人被击中后挂在了马镫上,随着马匹继续一往无前。 在太阳的照耀下,骑兵战马卷起的尘埃遮住了半边天。 一个小时以后,罗米太公收到了消息。 “总司令!骑兵部队全军覆没!” 阿码托 罗米太公没有多想,他听到噩耗以后心头一紧,他严厉的责怪自己,就是他亲手送这些骑兵去了敌阵。 可悲伤根本没有时间,通讯兵详细讲述经过,骑兵在行军中暴露了行踪这件事是肯定的,毋庸置疑。 老太公断定,此事还是那一支小分队做的,他们灵活机动,运用发报机传递讯息,让敌军做好提前准备。 是棘手问题。 这支小分队虽然做了很大的成就,但眼下仍不是最紧要的,老太公问通讯兵:“侦查情况如何了?” 天才展露曙光,老太公已经派人去高地做侦查,他倒是要看看清楚,这块平原之上还有没有潜藏的敌军。 没几分钟,侦查到的情况送到了总司令的指挥部内。 “报告总司令,未发现更多敌人。” “很好!” 罗米太公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当机立断的命令:“通知两翼军队,他们可以合围了,另外,要求前线阵地死守,不允许任何敌人突破。他们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该是轮到我们的时间了,用人海也要压死他们。” “明白!” 前线的战斗异常惨烈,不说横尸遍野,光大小战场就有二十几处,主要防线更是苦苦支撑。 也多亏了前线将士们的拼死守卫,才拖住了最艰难的夜晚。 准备传令的士兵才走出营帐,在不远处突然枪声大作,着实惊到了营帐内的人。 “怎么回事?” “老太公,那支小分队摸过来了,警卫连正在阻击。情况危机,请您快离开。” 回复的是老太公的副官,他冲进营帐头一件事就是如实的说出了目前的情况。 就一支小分队,通过不断的侦查和摸索,给指挥系统带来了巨大的危机。如今,他们已经对总指挥部下手了。 罗米太公惆怅万分,同样的也有愤怒,这支小分队掐的时间总是刚刚好。 凭借多年的经验,听外面的火力密度,他怀疑小分队是人手一挺机枪在作战,这火力高得吓人,偶尔还夹杂着沉闷的爆炸声。 警卫连虽说配发的武器装备与号称精锐的近卫军一样,甚至用上了缴获的机枪,但仍然不是对手,正在像吃桑叶一样被蚕食。 枪声越发接近,副官和一众参谋深知警卫连是抵挡不住的,他们准备强行带老太公离开。 “送老太公去右路军!”副官大胆的指挥一众军官,“我来拖住他们!快走!来不及了!” 罗米太公千不甘万不愿,硬是不想离开,他深知一旦离开了这里,整个大军就要进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各自为战。 更关键的,合围的命令还没有传达出去,通讯兵已经在出营帐没多久被击毙了。 老太公盛怒之下就要拿撞墙威胁军官们,可到底已经年老体衰,被几名军官强行架起来带走。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们正在毁掉整个战局!” 在一声声不甘中,总司令渐行渐远。 太辉的小分队用极快的速度占领了这座总指挥部,为首的分队长按住已经中枪负伤的副官。 “告诉我!你们的将军在什么地方?” 这位分队长面庞偏黑,像是常年经受风吹日晒的样子,他还会说一口流利的外语。 而他的队员更是行动迅速,快速的搜寻指挥部的里里外外。 副官一句话不说,他只是用微弱的生命力打量这支小分队的成员,可以说装备极其离谱。 小分队使用的单兵武器从没在主战场遇到过,每个人披挂着绿色的伪装。这些人的行军包并不大,每个人的腰部还有折叠铲。 另外,最令副官惊奇的,是这些人还都挂着一种小型的手雷,当然他并不知道名字和用途。 一名小分队的成员饶有兴致的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流苏,那是在罗米太公身上遗落的。 因为这个流苏,营帐中的人各自放声大笑。 副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他挥动拳头砸向了那个分队长,可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 虽然一击未能得手,他还是啐了口痰到分队长的脸上,并嘲讽般的笑着。 “你不打算说?” “不会告诉你的,做梦去吧。” “是吗。”分队长用手枪顶住副官的头,“你能死在我的手上是你的荣幸,我是太辉特种突击队的队长,我叫阿码托。” 不等副官做出任何表情,阿码托扣动扳机,子弹整个穿过了副官的头颅陷入了泥土地中。 差不多同一时间,一名突击队员钻进营帐,手指着北面说了些什么。 阿码托狂笑着摇头,命令手下取出了发报机,当即为大部队发送战斗结果。 在他眼里,一个脱离了主战场的将军已经失去了追击的必要,不如把主要精力放在其他地方。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太辉军队没有进行新的攻势,也就一个小时之后,一群民巴出现在了太辉的军队中。 民巴们各个手持一面盾牌和一捆炸药,每个民巴都是义愤填膺的表情,他们把自己仇恨的目光对焦在了自己国家军队的阵地之上。 经过一整夜的活动,太辉的特种突击队把侦查到的所有目标发报送回,罗米太公的大军全部的部署被太辉军队知晓了一个清清楚楚。 就像一次牌局,一方是明牌在打。 况且,目前已经没有人可以来统筹指挥了。 主要战场上,民巴们手持盾牌冲向一处一处阵地,爆炸声持续不断,硬生生扯开了一个又一个突破口。 太辉军队趁虚而入,轻而易举的去瓦解那些固若金汤的防线。 防线上所有阵地首尾不能相顾,根本无力再进行像样的反击,阵型一乱,只能是顷刻间的溃败。 在百米近战,太辉军队的武器优势展露无疑,火力加上单兵素质还有民巴的奋不顾身,都使他们能快速突破各种阻碍。 有一处高地是太辉军队难以攻克的,那里的守军顽强不屈,在没有后援和友军的情况下坚持了整整十个小时。 哪怕高地附近已经没有任何枪声了,这些人就是不放弃阵地,就是要坚持下去。 这也是本场战斗中最高昂的时刻。 中军的战斗结束之后,罗米太公的大军只剩下最后两路还保持着完整编制,只可惜分割在了南北两面。 如果能保证通讯,老太公还是有办法做一次反攻的。 怎奈何罗米太公到达了右路军之后完全颓丧掉了,他的耳朵听不清声音,需要在近距离大喊才能有效。 这条路上,老太公身后是不绝于耳的枪炮声,他一直在责备自己,是他自己的各种错误判断亲手葬送了大军。 无数士兵们血染疆场全是他一人的过失,可想他给自己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心里压力。 在压力下,罗米太公即将垮掉,他总是喃喃自语,痛斥自己的愚蠢。 原本的右路军主将请示多次无果,发现不能等老太公恢复,此处无城可依、无险可守,最好的办法是向北到达王都。 只是这次行动太过于冒险,因为根据之前的推论,王都早已经沦陷掉了。 如果军队强行去了王都城下,很可能前方是敌人的城池,而后方是敌人的追兵。 这是作茧自缚的打法,并且如此做等于抛弃了被分割到了南面的左路军。 可如今的罗米太公已经不适合继续指挥了,要尽快做出打算。 是救援另一支友军,还是往北保留有生力量。 放任友军不管是无法容忍的,高层军官都是贵族出身,他们还有这一份荣辱感。 被俘 总司令给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加之本身是一个爱兵如子的老人家,一时间无法在自责的情绪中走出来,多少出现了自闭。 也不能说他这个人心理承受能力太弱,这场战役是二十五万被五万击破,罗米太公独尊,从军生涯未尝过此种大财。 几种因素想加,造成了他一时的颓然。 当看到那些为国而战的将士因为自己的多次错误判断而牺牲,心口是会堵住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 当日,右路军驰援,不仅没能救下友军,反而被围点打援。 在艰难的脱身之后,残余将士往王都方向撤退。 当人数基本相当,太辉军队的骁勇善战显露无疑,他们集合了所有火炮攻击被围困的左路军队。 战术层出不穷,一系列对有生力量的消耗过后是总攻击,步炮协同给左路军彻底击溃。 此战,太辉军士气大涨,而另一方的军队蒙上了洗刷不去的耻辱。 因为这次战役并不是长达数日乃至数月的对抗,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袭击,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两天一夜。 而在王都外,近卫军和赎罪军这两个老对手还在交锋。 台郃这个排接到的任务是到达后方,掩护还没有抵达的炮兵部队,防止这一重要力量遭遇突袭。 如今王都还在近卫军的控制当中,是漏雨的屋子上面的补丁,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他们和炮兵部队汇合时已经是四天之后的事情了,除了炮兵,另有几车的医疗器械和几个医护人员。 冬季雪天过后,道路湿滑,马车行驶在上面很不安全,稍有不慎会出现侧滑。 如果一辆车倾覆,必须三辆车同时停下,用马给翻倒的车拉回正轨。 这还不算损坏,损坏只能更加延缓行军速度。 旅途不算遥远,可这些车不能走太快,漫长的旅途中,战士们只能吹着冷风看着荒芜的世界。 王都打响后,近卫军组织民众有序撤离。 贝基看着城外的荒凉,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往哪走。她抱着普文,抬头仰望飘着浓烟的天空,随后归入人海。 有一辆马车滚落到了附近的田地中,为了不影响后方的车队,余涟留下,等车队经过后再设法抢救。 作为小组的另外一个人,大壮由于力量优势,被分到了别处。 好巧不巧,这辆车随行的正好是贝拉三位姑娘。 几个人靠在车旁,余涟原地升火,把来之不易的茶进行蒸煮。 他也在想,这几位都是女士,应该怎样才能把车弄回路上,这件差事绝对不好干。 车队一辆辆经过,后车沿着前车碾压出的车辙缓缓行进。 茶香四溢,经过的士兵都会讨要一碗。 几个姑娘还在整理散落在地上的医疗用品,这些东西可不能脏掉,都是给人身上用的,必须做消毒处理。 其实余涟还有为难的地方,他到底应该怎么说王都发生的事,贝拉的父母双双遇难,全家只剩下妹妹和儿子还幸存着。 不如先说一个好消息吧。 想着想着,手里的头盔被人抢过去,余娜随手盛起满满一碗,仰着头喝下。 “你不怕烫啊?” “我怕渴。”余娜擦掉嘴巴上的水,“少爷,您回去后有见到什么人吗?我是指陛下和几位太公,有见到毕家那几位小姐吗?还有……” 她说了一大堆名字,最后提到了小熊,小熊也是让余娜看管过一段时间的,有点感情。 可小熊已经没了,余涟没办法开这个口。 他只能撒谎称:“都没看到,我们去的时候,城里的人已经撤光了,可能是跟随陛下去了更北面的地方了。” 余娜也没说什么,再盛满一头盔的水交给余涟,而后笑道:“少爷,喝吧喝吧,我已经替您尝过了,没毒的。” “我总不能自己毒自己吧?” “那也说不定。” “倒是有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余涟用笑来掩盖他滑过脸上的哀伤,对着那边殷勤工作的可亦说:“姑娘,认不认识一个叫向笃的家伙?” 可亦正在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的,听到这个名字后,手中的东西滑落,一个昂贵的玻璃瓶摔碎了。 这可心疼死了贝拉,贝护士急忙抢救:“姑奶奶!你小心点!毛手毛脚的!” 余娜很开心,以前毛手毛脚只会是形容她的。 可亦端着幸存的玻璃瓶转向余涟,不确信的问道:“您刚刚说的是?” “向笃,听过这个名字没有?” “他还在王都吗?” “不仅在王都,两周以前,他一直和我吃住在一起,我们是一个排的战友。你们二位啊也是机缘巧合,距离这么近却不能相认,当真是奇怪。” 余涟还有那种玩味,余娜对这种玩味特别感兴趣,这种表情在少爷身上少见。 听着滚滚过的车轮还有士兵们的话语,可亦想把手扣在心口上,随后她放弃了,因为她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感谢神明。 神是否真的存在已然成为了一个大问题。 贝拉夺过可亦手里的玻璃瓶,也是打趣:“想不到我们无瑕的使女还有如意郎君嘞,哪家的年轻人啊?真是幸运,想当年……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话到了嘴边,贝拉生生咽回去,她呼唤从不省心的余娜:“余娜!过来干活!” 最近一段时间,余娜对这一类大声斥责免疫掉了,整个医疗团队属她挨骂最多,已经习惯了。 余涟低头喝口水,可亦跑过来问东问西的,把向笃的近况全部知晓。 看着可亦那种幸福神态,贝拉心里很不好受,变本加厉的使唤余娜。 余娜总感觉成了贝家的女仆一样,她很想改变这种状况又无能为力,谁敢冒犯顶头上司。 等长长的车队终于全数行驶而过,余涟要忙正经事了,他还在想办法安抚马匹,给马喂一点草料,伺候好了才能出力。 三位女士同余涟一起发力,马车每次向前几寸便又重新回到原点,车前的马长嘶。 努力了一个小时,各种方法都用过了,可就是不成功。 几个人原地休息,想其他主意。 只是附近太荒凉了,想找一块木板都找不到,除非在马车上拆一块下来。 余涟握着刺刀围着马车溜达,思考着在哪里下手合适,他的这种举动给拉车的马吓得不轻。 他这边想着,余娜突然指着南方喊道:“少爷,那边有人,说不定可以帮帮我们。” 循声望去,在南面很远的地方的确有一人一马,那一人一马也在看着这边。 可是距离太远了,余娜甩动两条胳膊准备呼唤那人过来。 只不过那一人一马掉头跑了。 “什么人嘛!” 她忿忿的说道。 余涟找准了他的目标,一边用刺刀扎下一边安慰:“没关系,我们自己也是可以的。” “那少爷您快点,我们还要赶路呢。” “知道了知道了,已经在做了。” 这块木板还没卸下,余娜有些狐疑的说道:“少爷,那个人回来了,还有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人?” 余涟愣住,他马上看向南方,有十个人骑着马的人的的确确正在往这边飞驰。 距离逐渐接近之下,余涟暗道不妙,那些人明显身上带着武器。 他瞬间进入警备状态,抄起地上的枪。 南面的根本不是平民,那是一支小骑兵队,看装束还是敌军的骑兵。 “车不要了!把马解开!跑!” “少爷!” “跑!上马!不要管我!” 余涟瞄准后扣动扳机,可偏偏在这种紧要关头卡住了。 姑娘们急急忙忙的解开马,余涟快速退弹重装。 只是骑兵队速度太快了,姑娘们还没解下马,他们已经被包围住了。 余涟握住步枪看着这些赎罪军的骑兵,知道这次算是栽了,这几个骑兵的面貌一个比一个凶恶和贪婪。 这支骑兵一直在炮兵周围活动,寻找时机动手,余涟四人被俘。 午后 那是一个冬意盎然的午后,左蓝眯着眼睛享受许久不见的日光,温暖如春。 这几日的天不是被阴云笼罩就是被战火覆盖,雪天的出现比以往都要频繁。 他肆意的享受着阳光的照耀,在教堂的塔楼上翘着腿,随手能摸到的地方摆着一个酒桶,桶中的酒也在吸收着阳光。 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他双手扶在塔楼上,下方是忙忙碌碌的兵蚁们勤勤恳恳的为整个蚁群做贡献。 今日无战事,也可能在为后方更多的战事做准备。 瞅一眼腕表,时间到了,左蓝开始撞钟,每过一个小时他都要撞这么一次,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工作。 不知为何,只要钟声响起来,兵蚁们会齐刷刷的看向钟塔,这已经成了他们的心理慰藉。 这是他为自己找的一份工作,在闲暇时分可以打发时间和充分思考,钟的声音有助于做这种看似无意义的事。 撞钟结束之后,他回到塔楼一侧,继续俯瞰下方。 距离很远的地方浓烟滚滚,那里的士兵正在焚烧田地。 那些都是民巴们经年劳作的地方,估计来年那里的土壤会异常肥沃。 往日的枪炮不绝于耳,今日算是难得的清净。 布先生也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给战士们分发物资,或者缝补衣物,难以想象他还会做这种事。 有一车的物资是不能动的,那是布先生的底线,食物和女士的衣物,谁敢觊觎就和谁拼命。 一连串的脚步声在旋转的楼梯上传来,跑动的人从快速变为慢速,最后喘着粗气一阶一阶的艰难攀附着。 “卡莱先生……卡……” 布先生的这位保镖勾着背,一只手抓在扶手上,艰难的呼喊着。 而左蓝只是悠然的回头问:“老布又怎么了?” “您快速看看吧,老板生气了。” “谁又招惹他了?不是说好了那一车东西不能碰的吗?”左蓝懒散的问道,“不急不急,喝口水再说。” “是台排长!在教堂!” 左蓝感到意外,按理说这两个人是不应该起冲突的,来不及细问,他两三步跑在了楼梯上。 塔楼下的教堂中,那块承载雕塑用的石头底座还在,这里哪怕一切都没有了也不会有人在意这玩意儿。 而宁静的教堂中,两拨人马正在让教堂喧闹起来。 数支步枪各自对准着自己的目标,双方剑拔弩张,布先生脱下鞋子一下一下抽在台郃身上。 自家排长被人打,士兵们肯定不乐意的,他们举起枪指着布先生,而布先生的保镖也用枪指着士兵们。 让白对准大壮,大壮对准让白,二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一击必杀的情感流露,就一个眼神也足够了解对方的决心。 布先生打死不松手,台郃任由对方发泄火气。 在某一刻,台排长吐血了,他的症状再一次出现了,喷得满地都是。 即使如此,布先生还在用他的鞋子抽打,每一下都在挑战士兵们的神经和底线。 在战场上历练过的士兵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杀死,每一个如狼似虎,手精准的放在扳机上。 只要他们被激怒,随时会勾一下手指头。 关键这里面还有向笃,他横竖不是人,还人微言轻。 “住手!住手!” 左蓝快步到了二人中间,用力给他们拽开。 布先生不依不饶还要抽下去,被左蓝推到了保镖们中间,随即喊道:“控制住!” 局势稍稍缓和,可两波人的枪还没有放下。 “放下枪!” 双方领导同时开口,两波人方不情愿的饶恕了他们的同胞。 “卡莱先生!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布先生在保镖中挣扎着,“这次您一定要帮我!帮我!” “到底怎么回事?” “这小子给我姑娘弄丢了!就是他!” 听着行凶者先鸣冤叫屈,台郃擦擦嘴巴解释道:“我们遭遇了多次袭击,落后的战士们被抓了,这里面也有可亦。可是我的士兵也有很多遇难的,我必须以任务为优先,难道这些士兵就不值得同情吗? 我也想保护好每一个人,可是我们要保障车队的通行,以大局为重。如果火炮不能尽快到达的话,天知道还要牺牲多少人?那些就不是爹娘养的了?” “我不管!你知道我今天有多么高兴吗?这辈子只有这一次!可是呢?我没等到她。” 左蓝理解台郃也理解布先生,这个老男人每天都会到城墙上翘首以盼,已经得病了。 而车队到来的今天,他兴冲冲的跑到了城外,给每一个路过的士兵投去笑脸,就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女儿一眼。 可等车队走完了,脸笑抽了,他都没见到想看到的人。 那种落差感令他无法接受。 在士兵中扫视,左蓝马上问道:“余涟先生在哪?”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当看到其他士兵的表情时,他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 眼看着左蓝不给申冤,布先生一把揪住了向笃,吃人的表情怒目圆睁。 “你为什么还在这?你不是喜欢她吗?去找她啊?去找啊!或者想想办法!我同意了!我同意你们交往了!” 向笃的难受程度不比布先生差,可他只能忍住。 争吵好像会无休无止的进行下去,左蓝大喝一声:“都闭嘴!” 等到全场安静下来,他这才继续说:“台排长,您先带着兄弟们回去吧,这件事不应该怪在您的头上。还有老布,你也别为难他了,我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被俘的人关在什么地方。我希望你们所有人冷静下来,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台郃还没让士兵们返回,左蓝便拉着他到了教堂的角落里。 失去了左蓝的制约,布先生再次大声咆哮。 “卡莱先生,您有什么事?” “台排长,有件事我不得不私下告诉您了。关于您那个叫余涟的士兵,这个人一定要救回来。” “我当然知道,不光是他,所有人都要救回来,可上级不会同意的。” “他们会的,因为余涟先生被俘虏了。” “什么意思?” 左蓝往后看看,除了布先生之外都是安安静静的,于是他加重了语气:“余涟先生是皇帝的玩伴,他们一同长大,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这种事?我只知道他是贵族……” “听我说完。这件事很复杂,绝对不能让您的上级知道余涟先生被俘虏这件事,还必须让他们察觉到这件事,而察觉到这件事的人还要倾向于皇帝……” 左蓝一席话给台郃绕得头晕,高低是听不明白。 随着越听越迷糊,台郃只能说:“您直接告诉我怎么做吧?” “这事需要您的督察长出面才行,我了解过他,此人尤为爱慕仕途前程,这才是我们的突破口。您想想看,救回皇帝的玩伴是不是大功一件?我想肯定是的。 你这样做,把你们排的花名册送上去,再把余涟先生的名讳放在不算起眼的地方,就当普通士兵对待。其次,你要想办法让他看花名册,小心去观察他的表情。当他的表情有微变化时,也是最关键的时刻,你要义愤填膺的表示要救这些俘虏回来。 如果放在以前,这种事不会被允许,毕竟还有交换战俘的机会。可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养不起太多战俘,那位督察也不会冒险去交换,因为很难交换到他想要的普通士兵。 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批准您的请求而不被其他军官发现,他也许会偷偷询问您这位余涟先生是不是他想的那个。这个时候,您就要惊讶,还要赞扬余涟先生的高尚品格,并保证一定会救他出来。只要您按照我说的去做了,这事就算是成了一半,只有借助军队的情报能力,我们才能知道他们被关押的地点。” 台郃挠挠头,他应该是听明白了。 大壮的独白 老布先生有一口痰在嗓子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喉结一鼓一鼓的。 悲喜交集,在伤悲之余得知了左蓝愿意遵守承诺,他喜出望外。 本是达人,要表一表态,兼济天下。 今夜的伙食也就出奇的好,虽然只局限于他们这个小团体。 布先生酩酊大醉,口齿不清的左右拥抱,左边老蓝右边老向,诉说着曾经往事,眼泪止不住向下流。 他呼唤比自己年龄小的左蓝为老兄,称向笃为贤婿。 “贤婿啊,你和你们排长熟悉,一定给我多说一些好话,不要空着手去找人家,车上的东西随便挑选。我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得罪台排长呢?我们一家还都指望着人家呢……” 听这话已经是脸面按在地上摩擦,彻底抛弃往日的做派。 向笃默默点头,也是捉急,被赎罪军俘虏了肯定没有好事,那些王都的居民都是例子。 他们可不在乎俘虏的职位高低,更何况是一个容貌俊美的女性。 向笃最后悔的从来都是从军入伍,比从军更加后悔的是做了逃兵,他宁可和可亦一同被俘,甚至在幻想两人殉情的情节。 “老布,你收敛收敛,向笃的身份特殊,不太好出面。”左蓝努力在中年男人的怀抱中脱离,“我们不能急,要等台排长的消息,多想无益。” “对对,多想无益。” 现在不管左蓝他们说什么话,布先生都是会欣然同意的。 一次次饮酒中,房子外是一阵悠扬的口琴声乐,口琴吹出来的曲调有些生疏,想来吹奏的人还不太熟练。 向笃猛一激灵,这首曲子是余涟时常吹过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向往?不对,应该是愿景。 曲通人意,在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后,向笃才能体会到这首曲子的真谛,不仅是对和平的向往,还有对曾经失去掉的美好的怀念。 以崇高的信仰,缅怀过去,砥砺前行,人只有失去过才懂得如何去珍视。 可亦的一颦一笑都在向笃的脑海里闪过,他看到了那一条由烛光组成的璀璨河流,在桥上,那个女孩泪流满面。 触景生情,向笃开始哭,布先生就抱着向笃哭。 左蓝咂咂嘴独自灌上一口酒。 曲子重复了两遍,屋子里的人静静的聆听,只有那两个男人的抽泣。 当曲子终了,所有人仍意犹未尽,只看到一个壮硕的男人进了屋子,手里捏着一把口琴。 “我给介绍一下。” 向笃抹了把眼泪站起来:“这位是大壮,我们曾经是工友,后来我们是战友。” 这个壮硕的男人很容易被人记忆住,布先生连忙邀请其入座。 大壮盘膝坐下,口琴放到口袋里,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在场的众人,最终把目光聚焦在左蓝身上。 “卡莱先生,深夜打扰万分抱歉。”他说道,“我曾经有过很多很多的疑问,今天想向您求教,希望您能够为我答疑解惑。” 左蓝也是醉醺醺的,人一喝醉了就爱多说,还喜欢自来熟,有的人还喜欢去开导别人。所以左蓝也不拒绝,高兴还来不及呢。 “您请说。” “您觉得我们的国家怎么样?她是否有被救赎的必要?” 在场的人皆是睁大了眼睛,这个四肢发达的家伙还会思考这种疑问,简直难能可贵。 左蓝摇摇头问道:“我不太能听得懂。” 几个人把头转向大壮,他叹口气开始了一番说辞:“我曾经无比痛恨这个国家,这个国家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帮助,反而令我的生活一步步困苦。 以前的我也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我的父亲是一名工匠,我的母亲在照顾我的同时为他人裁剪衣服。靠着父母的勤劳,我一家生活的还算理想,我可以不用为了未来的生计而发愁。 另外,我还能接受教育,学习历史或者绘画。 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到郊外写生,那是第一次见到了除了贵族和自由民之外的另一类人,相比诸位知道我要说的,民巴。 那些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还要被驱使着去劳作,有的女人还是衣不遮体。我的几个朋友觉得民巴恶心,尤其那些衣不遮体的女人,我也没了写生的兴趣,收起画纸回了家。 再后来,我放弃了学业,独自一人游历大江南北,见到了各式各样的民巴。而所有民巴的生活都只有一个特点,惨不忍睹,那根本不是人应该有的生活,不,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生活。 我看到了无数对生命的漠视;我看到了数不清的人对着我一个自由民鞠躬行礼,哪怕他已经年迈体衰;我看到多少民巴因为一句监工和贵族的玩笑话而丢掉性命。从那时起,我觉得这个国家是病态的,真正去劳作的人正在供养一些游手好闲的人虚度年华。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吃不饱饭,却还要浪费粮食,而种植粮食的人在饿死的边缘苦苦挣扎。” 这些话左蓝很有感触,让白也在安静的听着。 他们都在听这个自由民讲述对于民巴的感受。 “后来,我回到了家,可天不遂人愿,我还没能展开我的抱负,却得知父亲遇难的消息。那个勤勤恳恳的工匠离世了,我的母亲也郁郁而终,我失去了经济来源。 可除了绘画,我真的身无长物,家中的积蓄很快消耗一空。为此,我不得不因为无法继续缴纳赋税而进入监狱,在里面遭受非人的待遇,可这种待遇和民巴们的生活相差甚远。 从那时起,我开始变得郁郁寡欢,变得喜欢思考。直到有一天,那个人出现了,我不想说出他名字,你们只要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就好了。 他十分赞同我对于民巴的见解,答应只要追随他就可以替我缴纳拖欠的税款,我同意了。 出狱之后,那些曾经认识我的人躲我远远的,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危险人物。从那时起,我总是被人非议,各种流言蜚语铺天盖地都是。” 向笃和布先生的酒醒了一半,这遭遇怎么听起来跟他们自己一样。 “找工作是我的第一道难题,不管去了哪里,没有地方愿意收留我,还会对我冷眼相向。慢慢的,我再一次陷入了困窘当中,直到实在忍不住饥饿偷了一点食物。 不仅被发现,还被暴打一顿,那些人说的话直到今天还萦绕耳畔,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刺痛。 也是在那时起,我变得痛恨这个国家,我觉得只有整个体系废掉后重新建立才能解决这一切问题。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上层,不劳而获的贵族和高高在上的皇帝。” 讲述过程中,大壮也是一次次饮酒下肚,把这种穿肠的毒药当做激发自己的灵药。 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犹豫再三,有许多话似乎难以启齿。 片刻后,他再次说道:“直到战争开始,我加入了军队,我认识了许多人,这些人抛弃了隔阂,宛如一家人。我们的排长就像我们的大家长那样,虽然训练辛苦,可总也把我们保护得好好的。 还有余涟先生,在他身上我见识到了另外一种贵族,他们有责任有正义感,谦和温良。就在几周前,我亲眼看到一个贵族用身体挡住城门,拿生命换取了宝贵的时间。 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以至于我已经分不清是他们原本就是这样,还是说战争改变了他们。 卡莱先生,请您为我解惑,我已经不知道这个国家是否值得去拯救。” 转运 “你还要找他解惑?他自己都还迷糊着呢。” 布先生放肆的大笑,手在左蓝肩膀上用力拍,每一下还带着风声。 拍打之余,他还在摇晃另一只手,似乎两只手哪一个都不能闲着,并且说着:“整天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们这些有文化的就好瞎想,把好好的一顿饭搞得乌烟瘴气。听我的吧,吃点喝点不好吗?多想想怎么赚钱才是硬道理。 我以前也和军队打过交道,就你们近卫军麻烦,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们普遍学识高。其他军队就没这么多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思考这些没用的东西。 卡莱老兄啊,你和那个结了婚的贵族女士怎么样了?要我说,别和这一类女人走的太近,惹一身的麻烦。这样吧,我把我闺女许配给你,咱们两家强强联合……” 向笃眼迷离,很委屈,他把委屈咽进肚子里,对左蓝恨意满满。 “老布,你喝多了,喝多了。” “我没喝多,清醒着呢,怎么样?考虑考虑?” 左蓝没有及时辩解,他产生了一丝犹豫,何人不爱美人?又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女人。 就这么一犹豫,向笃摔杯而去,走到门口还被绊了一跤,能丢的人都丢光了。 大壮两步追出去,左蓝埋怨起了布先生:“你啊,乱说话,这下好了吧。” “无妨无妨,说真的,我早有此意。只不过呢,我那个姑娘就喜欢这个穷小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你放心……” “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里吹了,睡觉去吧。” “怎么能是吹呢?我说话肯定管用,不信咱们兄弟就打个赌,你赢了我管你叫大哥,你输了管我叫爸爸,怎么样?” 布先生的保镖们喜怒不形于色,当然相比于向笃,他们更加看好左蓝这个人。 房子外,向笃无能狂怒,对着墙宣泄悲愤,那两句话比送他到前线去还要难受。 另一边,台郃搞定了老仇家那吾督察长,事情的发展程度和左蓝预想的几乎是分毫不差。 唯一有区别的地方是那吾对着花名册审视了良久,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内情,台郃是搞不清楚那段时间里督察长正在想什么。 那吾动用一些人脉抽调了台郃这个排的残余人员,组成了所谓的侦查小组,对外的目的是侦查被俘人员的情报。 这个小组的人员组成不同以往,只要台郃愿意搞来的人,那吾会想办法挖过来,不过台郃一个都没要。 等小组建立,初始成员有十三人,还是原来台郃的步枪排。 那吾给台郃的直接指示,就是尽一切可能找出所有被俘人员的地点,也给了小组很高的自主权。 这个小组建立之后,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军队的情绪,因为士兵们觉得军队是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士兵的,也就更加拥护那吾本人。 从那一天起,台郃小组已经不在王都了,除非有重要情报,他们基本上游历于战场的各处,主要为后方。 名义上小组由台郃掌控,实际上的组长稀里糊涂的变成了左蓝,对这种事,小组成员没有任何意见,少数人会有不服的情绪。 十三人加上左蓝和让白以及布先生的三个保镖,整个小组十八人。 在侦查小组频繁活动的时间里,余涟等人正在被转运,他们在几艘小船上,沿着江水顺流而下。 沿途的美景与他们无缘,他们被关在了船舱里面。 不知道漂流了多少时日,他们再从小船被换到了军舰上,几日来的第一次看到太阳,发现人已经到了大海上。 海面上有薄薄的云雾,海风吹在脸上远比陆地上要柔和,空气格外的清新。 这是余涟首次接触到太辉人的军舰,当钢铁的船身和高耸的烟囱映入眼帘时,他就觉得这场仗能拖到今天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敌军士兵推他到了甲板上面,在这里还有许多战俘存在,他们被要求站成一排,两门机枪正对准着这些人。 那边的几个太辉军官正在做交接,而余涟便看起了船上那些口径吓人的火炮,可想而知这东西的威力该有多么巨大。 除了他之外,其他俘虏也对军舰极度好奇,还有人胆敢窃窃私语。 他没有发现姑娘们,在转运时他们分开了,有一点可以肯定,三个姑娘也上了船,只是不在同一艘上罢了。 军官们交接完毕,有人站到了战俘前,手背在身后踱步,眼睛在每一个战俘脸上扫视而过,被看到的人全部低下了头。 “贵族和军官!出列!” 太辉军队的长官吼道,他的职位应该是此船的舰长或者押送人员。 可想而知,没有人站出来触霉头。 “再说一次,贵族和军官出列。” 余涟两条腿想迈出去,他生生制止了,如果贵族身份暴露,很有可能会成为敌军的筹码。 除了他之外,有三名军官迈出了一步。 “军官同时也是贵族?我怎么没想到呢?有意思。” 太辉的长官发觉了窍门,其实这种事他一开始就知道,问一问无非是为了好玩。 军官和士兵的穿着都不一样,这种事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太辉的长官对着手下说了几句话,意思是穿着军官制服的留下,其他人带到下方的货仓。 货仓里是浓重的海水味道,看上去经常有人清理打扫,一切地方干净整洁,还有两个舷窗能看到外面的大海。 经历了一路奔波的士兵把这里当做了人间天堂,各自占领了一席之地休息。 余涟和同排的两个士兵在一起,这两个士兵是后期加入的,并不知晓余涟的贵族身份。 有些士兵没有看过大海,他们新奇的趴在舷窗上,眼里满是惊喜,蓝蓝的海面引人入胜。 余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被送到了军舰上,接下来军舰会开到什么地方去同样不知道,等在前方的是未知的境遇。 船起锚,轮机开动产生了巨大的噪声,机械的轰鸣声惊动了休息中的战俘们,他们还以为有什么巨大的野兽在吼叫。 在军舰掉头时,舷窗中出现了陆地,余涟沉默的看着渐渐远离的故土,不知是否还能归来。 那个承载他记忆的地方正在慢慢远去,渐行渐远之间是同仓士兵们的吵闹。 他拿出护身符捧在手里,这是他唯一仅剩的来自祖国的留念。 岛屿 烟囱释放着黑色的雾气,同海面的薄雾一样,一黑一白交织缠绕着。 军舰破开浪涛,划出了两行涟漪,现在已经难以看到陆地,只有一条弯弯的曲线还在那边。 在船首眺望无尽的海面,大海中央形成了一块巨大的阴云,闪电在云层中闪过,预示着暴风雨将要到来。 这艘军舰的舰长下令停车,锚链抛下,硕大的船锚撞击在海床上,割开了一条沟壑。 船速逐步降低,锚链开始缩短,直到这艘军舰做小幅度运动。 茫茫大海之上,不管多么巨大的船只也只是一叶孤舟,与伟大的自然相比,也是沧海一粟。 有士兵给战俘们送来了食物,他推着一辆小餐车,上面除了各类食物之外还有烟酒,伙食标准比战俘们的原部队都要好。 餐车停在货仓中央,车上的东西被哄抢一空,送餐的士兵惊奇的盯着这群野蛮人,他丢下几盒火柴准备推车离开。 “哈度。” 余涟叫住了那个士兵,后者发现这群野蛮人中还有懂得自己语言的家伙存在,又是好奇的回了一声问候。 两个人大概聊了聊,期间,这名士兵并没有因为这些人战俘的身份而表现出任何的怠慢,反倒是热情不已。 士兵推着餐车离开后,密闭的货仓充满了烟雾,烟酒和食物的味道将此处包裹。 通过交流,余涟没能在士兵那边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也不知道接下来的目的地在什么地方。 只是现在船已经停了,战俘们可以在相对安稳的境遇中慢慢入睡。 旱鸭子们除了对大概颇为好奇,他们首先要克服晕船这一大难关,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会在初次登船时出现晕船。 战俘们也不会例外,让货仓的气味增添了另一股酸味。 在雷暴到来时,整艘军舰剧烈摇晃,人在船舱里无法保持稳定,在船身的摇晃中随波逐流。 漫长的风雨过后,军舰再度启航,一整日的航行,军舰满载着战俘到达了一座东面的小岛上。 浪花拍击着岛屿,一层较高的浪铺在了混凝土浇筑的地面上。 战俘们有序下船登岸,脚下是硬实的路面,全部是灰黑色的,无惧海水的侵蚀。 岛屿面积很大,在大陆被严冬覆盖的季节里,这座岛还被翠绿色覆盖,感觉像是穿绿色植被的莽莽群山。 在一处断崖下方能看到建筑群还有一座灯塔,建筑用料全部是钢筋混凝土,与木头制成的房屋有着天差地别。 木制的房屋总会多那么一点灵气,而钢铁森林却只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庄严。 战俘们被要求全部蹲下,有人在清点人数并做出记录。 那名身着正装的男人对着舰长摇摇头,然后舰长和这个男人说了些什么,两人相谈甚欢,肩并肩离开。 战俘们交给了其他人负责。 余涟和所有人一样站起来行走,在坚硬如铁的地面上走了有十多分钟,他们来到了建筑群的外围。 除了弧形的主体建筑之外,两侧还有与其配套的防御设施。 余涟等人一直被送到阴暗的地下,这里像是地牢,潮湿的走廊两侧是被铁门阻隔的监室,顶部还在滴着水滴,几盏灯忽明忽暗。 每十个人可以分到一个房间,每个房间内没有床铺,只有放在地上的一排草席。 想来这就是他们未来居住的地方了。 余涟一路上都在思考,他们这些人被关在这里有什么特别用意?这里可不是战俘营。 同一房间里的另外九个人,他只认识一个,剩下的那些是炮兵和辎重兵。 初入地下室,战俘们浑身充满着凉爽,他们褪下冬装当做被子或者枕头。 余涟抚摸着墙壁,硬邦邦的,里面一准有石头。 他看看四周,除了一盏不需要用油的灯之外,剩下的也就一个通风口了。 而除了这些,只有墙壁和墙上的铁门。 当然了,还有正在吸烟的战俘们,这些人指着那盏灯叽叽喳喳,虽然搞不清楚原理却也没有把灯当成魔法。 这就是近卫军与其他军种的大不同之一,普遍拥有学识,还相信除了神明之外的其他力量。 地下室一住就是四天,这期间他们不需要外出,定期有人送饭,三急时可以使用外面专用的卫生间。 有两批新的战俘来到了这个地方,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近卫军,新来的战俘多是其他兄弟部队的。 而每天也会有战俘被带走,有时一个有时三个,最多的时候是五个。 这些被带离的战俘会在几个小时后回来,是被抬回来的。 具体的余涟等人不清楚,他们监室还没有任何人带离,只是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也可以说相当自在。 战俘们从没想过被俘的日子还能这样美好,像家禽一样的被饲养。 而余涟对自己的前景并不乐观,太辉人是绝不可能白白养活他们的。 可具体需要他们做什么,是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 只能在没有时间概念的地下室里安静的等待。 头顶的灯有三米高,无聊的日子里,战俘们喜欢搭人梯凑近了观察,灯罩类似于玻璃,只是没有玻璃那样通透。 搞清楚这种灯如何放光的很难,这些人皆没有相关的知识储备,又不敢把灯罩击碎,天知道会不会有火从里面掉出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反观左蓝等人,他正作为不被正式认可的小组长观察一座小城。 根据目前的情报,在战场被俘获的人多被运送到了小城里面。 头一天的夜晚,他在城外一千米的地方刨开了一个坑,再用土将自己掩埋,只留下一点小间隙。 在小小的间隙中,他能用望远镜远距离观察城市。 这要求他必须在白天时一动不动,以防止暴露,望远镜的物镜处裹上了麻布。 清晨时,城市不再是远处的黑墙,当阳光照在了城里面,也将生机带给了城市的居民。 占领这座城的是太辉的少量正规军,赎罪军还在和近卫军鏖战。 农民 城上似乎没有什么重大的防御措施,看不出是大意还是对敌军的漠视。 左蓝只看到了城墙上面的几个懒散哨兵,几个哨兵悠闲的喝着水取暖,还是不是对着城内讲话。 城门暂时没有要开启的迹象,也许时间还早,居民来不及起床,战时民众的收入来源是很少很少的。 除了耕地来满足自给自足,耕地是民巴的工作,如普通民众应该不会这一靠着经验传承了上千年的劳作。 哨兵们揣着手走走停停,为了能够切实的侦查一整天,左蓝是光着身子藏在泥土里面,泥土与皮肤贴合,既不会那样寒冷,反倒是有点舒服。 可寒冷还是会有的,大概再忍受一两个小时,阳光会彻底拯救他,要挨到天黑才下班。 望远镜不时切换角度,在整个城墙上游历。 那一小撮哨兵的言行举止是他最好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多想想火炉,多想想火炉。 左蓝幻想着自己身在炉灶之中,温度似乎高了一些。 哨兵的懒散属于可理解范畴,这里是太辉军队的后方,有一座城市的屏障,远比前线安全许多。 小城的势力范围以内的农舍,以前监工住的房子里如今被侦查小组占领了,几个人看着农舍外的土地,田地里生长着深绿色的冬小麦。 按理说民巴是不会在这种地方了,这些小麦会是什么人种植的? 初入农舍时,很多工具摆放在墙角,房子内明显有人居住的痕迹,火炉还残余着烧过的碳灰。 这不禁令人怀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仍然留下来种植粮食。 他们很快便有了答案,左蓝那边的城门吱呀呀得打开,一伙穿着介于民巴和自由民之间的人洋洋洒洒的走出城。 这些人的脸上全都是对于生活的期望,他们和城墙上的士兵打招呼,还有士兵亲自送他们出城并握手寒暄。 如这一类人很多很多,还有赶着车的。 左蓝大概计算一下,至少一百人起步。 如此和谐的景象一定是持续了很长时间才会有的,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跟不上形势发展了。 被占领的自由民会和占领军亲如一家人,太辉军没有压迫,自由民也没有反抗的意识。 想的脑仁都疼,左蓝只有继续观察,城内是纷纷攘攘的有人走出,都是这些穿着单调朴素的民众。 值得注意的,有几个一看就是老外的家伙和民众们肩并肩走在一起,比亲兄弟都要亲。 这种奇特的出城到了一小时后,城门口有了士兵站岗,并且拉上了拒马,城上加城下约有二十几人,由一名军官带领。 这属于重要情报,左蓝在心里默默记录下来。 侦查小队那边也得到了他们期望已久的答案,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向了农舍。 此地肯定不能待下去了,台郃悄悄转移了小队,在侦查小组隐蔽起来之后,那支由民众组成的队伍到了监工的房子前面。 这些人脸上洋溢着的是幸福与满足,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看上去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他们拿起了墙角摆放的农具,聚在房子前面。 最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两个人站到了民众前的台阶上,其中一个还是太辉人。 小组成员呆愣愣的目视前方,那个太辉人开始讲话。 只见那人讲起话来吐沫星子到处乱飞,手脚并用,充满激情。那些听讲话的民众眼里放着光彩,还有人在欢呼。 等讲话的太辉人做出挥舞拳头的动作时,民众们更是爆发出了一阵喝彩。 “那个老外讲的什么呀?” “不知道,听不见,幸亏咱们出来了,要不然这会儿就被堵住了。” 两个士兵面对着这一番活久见的奇景说着。 大壮要来了望远镜,他在那些手持农具的民众脸上认真观察,越是观察下去越是觉得怪异。 这种怪异是那种尤其违和的感觉,就像最不应该的地方出现了最不应该的人,也像一条瀑布正在倒流。 等民众们开始了耕耘,士兵们相互对视,都在对方脸上读出了不可思议,因为那个太辉人也在耕种,并且还有模有样的去教授别人。 能见到此情此景,人生足矣。 艺术家问百事通:“他干什么呢?” 百事通回了一句废话:“种地。” “我知道在种地,他为什么教我们的人种地?不是不是,我怎么看这事这么奇怪呢?我们已经被太辉人击败了吗?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地盘了吗?” “别什么事都问我,你偶尔自己动动脑子行不行?” “不是啊,这太诡异了。自由民在种地,一个老外正在教我们的人使用工具,我们的人特别高兴。这,这不对吧?” “你少说两句。” 在民众如火如荼的耕耘中,寒冷已经消失不见,每个人在幸福中大汗淋漓,他们对那个太辉人表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尊崇。 小队里的矮个子看了一圈后问道:“那个闷葫芦呢?哪去了?” 几个士兵不屑的撇着大嘴,尽是不满的情绪。 这里说的闷葫芦指的是让白,那个沉默寡言整天保养枪支的怪胎。 端着望远镜观察了好一会儿,大壮慢慢移动到台郃身边,他语气沉重的说道:“那些人是民巴。” 曾几何时,这个称谓是避之不及的,诸如艺术家等人,别说是亲眼见过民巴,就连称呼这辈子都没说过几次。 一听民巴二字,全小组的士兵都出现了浓厚的兴趣,抢着去看传说中的物种。 看着看着,那种兴奋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不满。 矮个子首先说道:“不和我们一样吗?我怎么听说民巴都是有四只手的?” 艺术家补充道:“你听的都是谣传,我小时候有人说过,民巴壮硕如牛,一双手能翻江倒海。还有啊,还有说民巴是天上掉下来的耕牛,这辈子必须劳作才行。” 士兵们各自诉说着自己家乡的传说,众说纷纭里的民巴也是千奇百怪的,五花八门的传说里对应的是曲解与无知。 “都是乱说。”百事通意味深长的看着民巴们,“其实民巴和我们是一样的,都是活生生的人,今天你们也算见到了。” 众人频频点头,很是信服百事通的话语。 全小组中,只有台郃与大壮想的不一样,看着民巴们归心于太辉的程度,这个国家的未来已经万分的黑暗了。 幻灭 其乐融融,民巴与太辉人的友谊只能用这个词来做形容。 很像一个大家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男女老幼充满昂扬的斗志投入在劳作中。 他们可以自由的饮水,累了也能停下来休息,望着田地露出发自肺腑的微笑。 正午时,民巴们相聚在早前监工的房子内享用午餐,又在太阳快要落山之时结队成群的离开,回到那一座小城之内。 夜晚来临,左蓝裹着厚重的棉服归来,他把枪放在房子的角落里,震惊于房中士兵们的一言不发。 他看来看去,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人,玩笑的问那个家伙:“你怎么在这里?平民该到安全的地方。” 说着玩笑话,他支开了炉火旁的士兵,对着双手吹着热气,感受着炉火的温度驱赶严寒。 夜里正在起风,冷风吹着地里的麦苗。 向笃抱着双臂笑道:“卡莱先生,请允许我留下,之前是我不对,请原谅。” “原谅什么?你哪里得罪我了?这种事不是你想回来就能回来的,我说了也不算,问你的老排长。” “排长说让我问你……” 台郃堵着嘴咳嗽两声,疯狂眼神暗示,反观向笃并没理解这一番暗示。 左蓝没再理会向笃,他搓着手说道:“我今天看了一天了,虽说防守薄弱,硬取肯定是不行的。况且,我们对城里的情况不清楚,这边还属于敌占区,贸然行动不可取。所以,我计划是这样的,几个人乔装打扮进入城内侦查,另外几个人设法搞一部发报机。” 话说完了,他继续取暖,等了两分钟时间,整个屋子的人没一个响应的,这不禁让他好奇。 “你们这是受刺激了?” 士兵们仍旧沉默不语,左蓝越看越好奇,侦查小组的成员并不少,说实话还多了一个。 他走到那口锅前,看看有没有给他留饭,锅清澈见底,像是单纯的烧了一锅水而已。 许久许久,台郃喃喃开口:“矮个子,你换身衣服,明天去城里侦查,个头小容易隐蔽。艺术家和百事通,发报机的任务交给你们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缴获的有,需要你们往回跑一趟,现在就去。这两项任务风险很高,都机灵点。” 沉默中的艺术家和百事通当下起身,背上武器走出屋子,看行动迅速的样子好像在逃避什么。 这两位走后,台郃再次说道:“这边已经不安全了,卡莱先生,我们需要另外找一处据点。” “到底怎么了?”左蓝不解的问,“出什么事了赶紧告诉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愁死个人。” 士兵们根本不在乎左蓝这个人,各自找地方安睡,顺便熄灭了炉中的火苗。 一瞬间进入黑暗,外面还有冷风在吹,屋子中显得特别寂寥。 向笃侧躺着,头下枕了一块青石砖,他眼睛微微睁开。四周是士兵们的鼾声,眼前的炉膛还存有一丝一点的火星,门外的风声令人有心旷神怡的恬静。 静悄悄的夜里,他半睁着眼睛听台郃与左蓝说话。 “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你们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一个个蔫头蔫脑的。” “是幻灭了。” “什么灭?”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是以前一位勇敢的战士给我讲过的,他把那些事写在了一本日记里面。 他爱上了一个邻家女孩,这个开头有些老套,老生常谈的故事听听就好了。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女孩穿着白色长裙,动人的站在花丛之中,嗅着花海的香气。 那种情景下的女性散发着动人的美丽,让这位战士如痴如醉。后来,他跟着女孩,希望能找到女孩的家。您也知道,一个情窦初开的人是羞涩的,尤其还是一个喜欢读书的家伙,骨子里还有一种傲气。 惊喜在下一刻发生,那个女孩就住在他家隔壁,多少年来居然闻所未闻。他觉得这就是缘分,是上天安排好的。 然而下一刻,女孩身边出现了另一位男士,阳光帅气又文质彬彬。我们的这位战士心碎了,故事也讲完了。” “讲完了?不应该还有一大堆的剧情吗?比如爱恨情仇之类的。” 向笃翻身挠挠大腿,竖着耳朵听着,下一次再有声音是十几秒以后,就听台排长长叹一口气。 “他在尾随的过程中,心里给那个女孩设定了各种完美的人格,随后这种人格瞬间崩塌掉了。这些当兵的年轻人也一样,他们对民众的幻想不见了。您可以试着想一想,他们以为自己在保家卫国,都觉得正在保护自己身后的普通民众。可是呢,民众不领情,还和我们的敌人勾肩搭背的,这是对一个士兵来说莫大的悲哀。好像之前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牺牲,都是毫无意义的。什么也没有换回来,不,换回来了民众的敌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 随后,台郃讲述了今天的所见,民巴们对侵略者的热情和期盼。 白天有一些话是传到士兵们的耳朵里的,民巴们说等战争结束后,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那阵风越吹越大,左蓝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你们还敢留在这里过夜?不怕被发现吗?” “让兄弟们安心的住一晚吧,我们明天一早离开,出了事我会负责。” “你负不了责。” “卡莱先生!”台郃声调提高了一个档次,“听我一回,就这一回,让兄弟们好好睡一夜。” “好吧。” 左蓝点头选择妥协,过了半晌,他对台郃说:“如果前线的士兵们知道这些会怎么样?应该会把这些民众当做叛徒吧。” “这样心里还好受一些。对了,那些民众不是自由民,是民巴。如果真的是自由民的话,兄弟们远比现在更加难受,当然了,不知道城里面的自由民是不是和民巴们一样选择了归降。您还记得那一晚大壮说过的吧?和他一样憎恶这个国家的人应该有很多很多。” 左蓝听着直皱眉,如果说民巴臣服于太辉人,这件事确实能解释得通,毕竟太辉人对待民巴可是很好的。这由不得民巴们愿意跟着太辉人混,他们做出这种选择再正常不过了。 当初致力于的事业被一群外国人实现了,左蓝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值夜人员安排好了没有?”他问道,“我们在转移要给那两个人留下人来接应,不然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卡莱先生,这些事情我会安排好的,您早些休息吧,在土里埋了一天也不好受。” “我身子骨还算硬朗。” 向笃听着这两个人停止谈话,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过后,两人躺在地板上进入梦乡。 离开 又一个炮火连天,每过一分钟就有一发炮弹蜂鸣着砸进王都的城区。 士兵们已经习惯了不再抬头仰望,知道这东西躲也躲不掉,周遭没有遮蔽物的话,不如等在原地听之任之。 这日的城门大开,一股长长的溃兵入城。 为了保护这支经历过大败的军队安稳进入,近卫军已经提前布置好了阻击阵地,那里经受的炮火远比城市恐怖。 近卫军一旅长站在城楼上眺望,溃兵排成的长队歪七扭八,一股军心涣散的样子。 溃兵会在王都内停留几日,短暂休整后重新加入战斗,另外的,后方的征兵在如火如荼的举行。 为了使征兵能够顺利,军队不仅提供粮食,还发行了一种债券,在未来,用这种债券可换来钱币或者对应价值的物资。 有人说这就是空头支票,也有人为了糊口从军。 旅长望着几个武器丢掉的士兵沉思,如今武器装备无法更迭,已经出现了两三个人用一把枪的情况,弹药储备严重短缺。 听说后方正在建立新的兵工厂,工厂好多设备也是在还未占领的地区托运回去的。 补给站也已经开辟,下面等待近卫军的只有防御和防御,当元气大伤的军队恢复后再做反击的打算。 就是说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也不知道王都能不能坚守到那个时候。 远的不说,大表弟响当当的重炮团只剩下十二门火炮还能运作。 这些火炮布置在了王都的广场上,就在湖边的石头地面上。 大表弟往日光洁的面庞有了淤伤,那是某次炮管炸膛后留下来的,他走到旅长身后敬礼:“旅长,您找我。” 旅长放下望远镜,对着城外说道:“最近职务调动频繁,上级准备晋升我做近卫军军长,任命书已经下来了。” “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我猜这种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最近得到晋升的都是旸隆副司令手底下的老人,老太公的亲信被换了一大批,皇帝陛下对此次的失败大为震怒。当然了,这种震怒也是轻的,如此巨大的失败,按理说是要绞刑的。” 大表弟有些不解,最近军队内的调动是频繁了一些,按理说他的这位旅长是罗米太公的人,有点想不通这种不降反升。 他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您也追随旸隆阁下吗?” “以后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什么话都说,要动动脑子。”旅长看着大表弟说道,“像这种谁是哪个派系的问题是不能在明面上提出来的,会有麻烦的。还有啊,我是哪边的人你应该清楚,之所以我能晋升,是旸隆阁下需要我来守卫王都。” “那您今天叫我来是?” “那吾督察长和你是亲戚对吧?他私自调了一支小分队出城了,帮我搞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相信真的是解救战俘。卫队那边还不能招惹,我器重你,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去办。” 最后一句话,大表弟听着心里美滋滋的,人快要飘到天上去了。 虽说极为受用,人家大表弟还是难得动了一次脑子:“您不怕我和他串通一气骗您?我们可是亲戚。” 旅长先是叹气,随后拍着大表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我了解你,你是真正的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大表弟心里那叫一个美,恨不得当场把胸口剖开了给旅长看一看那颗忠诚的心脏。 他坚毅的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屁颠颠跑下城墙,旅长欣然一笑后转为平静,他继续眺望一望无际的溃兵线,这支军队最好能提高速度,拖久了不是什么好事。 一发炮弹炸在了城门不远处,城墙上几个士兵慌忙堵住耳朵,唯有旅长漠不关心。 同样对炮火漠不关心的还有罗米太公,老人家坐在一把椅子上,疑惑的听面前傲气的年轻人宣讲。 他像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那样,侧着耳朵用粗重的嗓音拉出一个长调。 “啊?” 宣读御令的年轻人恼怒的看着这个老头,同样增大了自己的调门:“介于罗米太公阁下劳苦功高!孤不追究责任!然战败已为事实!如不承办怕难以服众!特……” “啊?小伙子!你大点声!我听不清楚!陛下说什么?”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一老一少在扯着嗓子吵架。 而这一次年轻人不再给老头留什么尊重,一口气把剩下的御令读完:“特命阁下交出军中职务!回后方安心休养!军中事宜将由旸隆一等侯接任!孤为阁下准备了一处田宅作百年之地!如不嫌弃!请尽早搬入!” 老太公身后的副官一脸为难,这是给老太公把颐养天年的地都选好了,还附赠一块百年入土的坟墓。 这个副官追随罗米太公几年时间了,终于等到了自己前途一片黑暗的时候,作为前总司令的秘书,很难在新司令这里某个一官半职。 他已经在思考转行给老太公当管家了,或者再搏一把,向旸隆一等侯表表忠心。 哪成想,老太公拉着长调再“啊”了一声。 年轻人很生气,他干脆把御令放在老头腿上。 “您!自己!看!吧!” “爸?你认错了人了小伙子!我不是你爸!我这个年纪能给你做爷爷咯!” “聋子!” 如果换做往常,谁敢明目张胆称呼罗米太公是聋子? 副官也装作没听见,送这个年轻人离开。 等副官回来了,他惊讶于老太公的平静,才迈进来一步,就听到老太公用正常的声音说话。 “不用担心,我会向旸隆举荐你的,你还可以在军中某一个职务。这群小东西私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真当我是瞎子吗?我保不了太多人,不过保下你那还是可以的。” 几句话给副官说的面红耳赤,他慌忙表忠心,可罗米太公活了多少个日月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一个眼神都能辨认出一个人的忠奸。 能在宫廷争斗中生存下来并担任军事主官,那可不是一般的有能力。 老太公像是在对副官说话,也像是在对自己讲话。 “旸隆也是个聪明人,他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还是会给我一些面子的。我啊,也是老了,犯了严重的过错,对不住那些为国家牺牲的小伙子们。二十多万人就是二十多万个家庭,支离破碎咯。小伙子,你的路还长,也许会遭到排挤。不过没关系,谁能保证以后不会有变化?坚持下去就对了。” “老太公……” 副官眼眶红红的,不管谁看到一个老人露出这种疲态心里都不好受。 老太公继续说:“我原本想留在城内的,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不给旸隆阁下添堵了。要走了,马车备好了?” “报告总司令,已经备好了。” “行了,扶我起来,我走了。” 副官赶忙搀扶罗米太公,两个人走出屋子,屋外,有二十多个个军官都在。 老太公看着这些军官们喃喃:“人太多了,人太多了。” 扶着罗米太公上了马车,副官叮嘱车夫:“路上慢一些,老人家怕颠簸。” “对对对。”罗米太公随声附和,“让我后面的路舒服一些。” 跟军官们一一告别,这些都是他多年的老部下,近卫军那位旅长并不在此处。 最后,罗米太公握住副官的手亲昵的笑道:“老人家我走喽,走喽。” “恭送。” 马车缓慢启程,罗米太公挥手告别,这些军官们目送他离开。 等车消失在一处拐角,准备返回屋子的副官突然想起了老太公在马车上最后的那些话,他惊恐的看着拐角处连连后退。 后来,将士们得知,罗米太公的马车在一处山崖不慎跌落。 威胁 老太公的遗体是让三个出门觅食的平民发现的,三个人先是分解了马车,铁和木头拆成零碎带回家去。 三个平民带来了更多的平民,马同样遭到了分解处理,每人分得一块饱食。 最后,老百姓看上了那一身将军服装的勋章等物件,除了那一身衣服还裹在老头身上之外,鞋子都被拔走了。 这些人深知衣服动不得,是掉脑袋的罪过。 翻下了悬崖的马车从完整到破解再到凭空消失,用了半天时间,周围除了老太公的遗体只剩下荒芜的土地。 民众扛着遗体去了后方的征兵处,老太公最后还为民众做了一件善事,他的遗体值不少的赏金。 老百姓兴高采烈的拿着赏钱,每日在那处悬崖下蹲守,伸长了脖子等着天上再掉下一个马车来,守株待兔的坐享其成。 老太公自然享受了国葬待遇,后方残余下来的贵族或者军官们为其脱帽。一面旗子盖在棺材上慢慢入土,入土之地是皇帝所允诺的百年之处。 贝基也参加了这场葬礼,是皇帝特别批准的,贝蒙二等侯何其忠烈,此恩皇家永铭记。 总体说来,成功逃离的贵族不在少数,往日王都的权贵人士在后方建造了新的安生之所,依靠少的可怜的物资过着充足的生活,偶尔还会举办宴会。 手拉着普文站在葬礼现场,贝基已然得知了父亲的死讯,她时刻怀念着那个威严的男人。 这个家真到了无依无靠的时候了,贝基要强破自己学会生活,最起码照顾好小宝等姐姐回来。 在老太公坠崖时,大表弟在自己胸前挂上闪亮亮的勋章,他最先回了一趟家。 同其他人家一样,家中无人,院子像荒废了一样,院门挂着锁。 翻过院墙进到院子中,耳听得炮弹在天上落下,他毫不在意。 当炮弹炸开,人刚好爬过了窗户,屋子里除了墙还在,各种陈设无影无踪。 这令他心情好了许多,窃喜于妻子还活着,不然没有人敢随便动自己家的东西。 每一间屋子里看看,希望能找到妻子留下来的一点线索,比如出城后去了何方。 可别说线索了,一张纸都没给他留下。 胸前闪闪发亮的勋章瞬间没了光彩,他把勋章一个一个取下塞到口袋里面,随后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醒来时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他瞬间被莫名的孤独笼罩。 想了想还有任务在身,给家锁上门便前往了近卫军督察处。 路上还能看到士兵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还有穿着整洁的督察员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巡视。 城内没有一星一点的火光,军里严禁任何人升火,因为不知道哪里会有太辉的侦查兵,明火就是在给敌方的火炮指引目标。 连伙夫也要在天还亮着的时候把饭做好。 大表弟心头琢磨,太辉人现在用的都是缴获的老旧火炮,能打到城内说明距离并不远,而且这火力密度,也就最多两门炮在打。 就像苍蝇一样一直烦你,真应该派一支小队出去给这两门炮端掉。 想归想,一整天对方所有炮弹都只造成了不痛不痒的伤害,听说只炸掉了一棵老树而已。 大表弟猛的停住脚步,他看了看自己所站的地方,这里明显走错路了,不是督察处的方向。 暗自嘲弄一番,他扭头前往正确的方向。 来到督察处的楼下,门口两个士兵认出了大表弟,脸上笑眯眯的点头哈腰,顺便挡住了去路。 往常这两个人是不敢阻拦的,大表弟就问他们两个:“怎么个意思?你们老大不打算见我?” “瞧您说的,我们哪敢拦您啊。是这么回事,上头来人了,正和我们领导开会呢,您见谅等等?” “上头来人了?”大表弟微微皱眉,“卫队的?” 两个卫兵拉着大表弟开始讲,一边吹捧一边说那个卫队成员的相貌特征,把那种黑皮肤描述得惟妙惟肖。 进卫队的这些贵族青年们,大表弟基本上认识,他反正不记得有一个黑皮肤的家伙,那些卫队成员一个个白净着呢。 大表弟没理由相信卫兵们胡扯,挥挥手打断讲述:“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卫队里有这么黑的家伙?你俩也别描了,我自己进去看看。” 脚底下刚要有动作,卫兵赶忙拦下。 “爷!我的亲爷!您可别难为我们兄弟了,就一会,一会人就出来了。这样吧,我们兄弟陪您打个赌,保准是黑色的。” “那要我赢了呢?” “您随便说,我们兄弟绝不眨眼。” “真有那么黑?” “我们哪敢骗您啊,黑着呢。” 大表弟将信将疑的站在台阶旁,慢慢点上一根烟抽起来,烟也抽完了,果真有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出了门。 这个男人裹着皮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帽子,手上拎着昂贵牛皮的公文包,眼里压根没有门口这几个人,大跨步走开。 大表弟不满的议论:“这小子,真够狂的。” 卫兵憨笑道:“没骗您吧?” “算你们老实,这回我能上去了吧?” “您请。” 大表弟慢腾腾的上楼,也在思考应该怎么问,本来就不善于思考,还被砸桌子的声音惊了一下。 楼上的那吾给桌子一巴掌,恶狠狠的撕碎了手中的纸张。 这时,大表弟一步进入,伴随着轻佻的语调:“这是怎么了?谁给你这个督察长惹了?” “没什么。” 桌子上摆着一碗像水一样稀的粥,后方几个城市都不产粮,能在粮仓里找到的也就这点稻谷。 那吾又是一个以身作则的好军官,吃的都是最差的伙食,天天饿着肚子办公,人瘦了好几圈。 大表弟观察到那吾的表情很奇怪很奇怪,这一定与走出去的那个男人有关,他假装不在意,大大咧咧的瘫在椅子上。 “刚刚出去的那家伙谁啊?不是你们卫队的吧,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也不像你的朋友,更不可能是军人,要是军人不会直接来找你的。” “确实是卫队的,你没见过他,他负责审讯,从不抛头露面。” “给你气成这样,他找你干什么?” 左医生在那枝身上打开了突破口后迅速离开了渡山,他前脚刚走,渡山监狱便被太辉人占领了。 等人到了王都,发现王都也被占领了,皇帝和卫队不知去向。 后来,他一直在城里转悠,打探情报。 虽说情报没探明,也能猜出来皇帝只有两处可去,但是他那段时间出不了城,好一顿躲藏才没被抓起来。 近卫军夺回王都以后,他判断出了皇帝应该是去了后方。 当他长途跋涉快到珐瑆面前时停下了,如今战乱,谁还在乎一个颠覆者。 他的功绩一准会被抛在脑后,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那便是亲手抓住卡莱请功。 于是悄悄回到了王都,经过一连串的调查,从一些下层军官口中得知,卡莱与那吾见过几次面。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他在城里没找到卡莱,便露面找上了那吾,用那枝来的事情来威胁。 称只要把卡莱交给他,那么那枝会被释放。 这种话那吾压根不信,哪怕真的将卡莱交给左医生,这个男人还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只是自己关系最要好的小姨被这种人捏在手里,方方面面都制约着那吾。 这也怨不得那吾会气到拍桌子。 迟来的信 这里面牵扯到一些人和一些问题,还有那吾圈子里的某些利益。 包括但不限于大表弟和左蓝两个。 左蓝这个名字他还不知道,左医生没讲,算是留了一些隐秘在自己手中。 “我该怎么说呢?” 那吾很为难的神色,他正在用愁苦作为掩护,暗下思考对策。 哪知大表弟火急火燎的说道:“为难就算了,不想告诉我可以不说,谁还没点秘密。我找你来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你不是正在组织对被俘战士的救援嘛,能不能透露一点消息?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是这样,我有一个非常出色的观测员不幸被俘,能不能优先救一下?那可是一个人才,被抓了实在可惜。” 大表弟摇头加嘬牙花子,满满的是对手下的叹息。 在他讲出第一句话时候,那吾一直用看呆子的眼神看着他,对这个人的防备是完全不需要的。 也就这个时候,一名督察员装扮的士兵急匆匆的闯进来,不仅没有一点规矩,反而急匆匆兴冲冲的,有点得意和愤怒。 士兵直接丢了一份需要签署的文件在桌子上,不管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大张旗鼓的宣布:“老大,都调查好了,这是近卫步枪二团团长和几个营长的材料,您签了就能抓人了。” 这个近卫步枪团的团长是罗米太公的人,本身是一个二等侯的后代,靠着罗米太公的提拔在两年内当上了团长。 如此晋升的速度在战时也算正常。 可说到底这也是一个团长,还是未来的二等侯,就在大表弟眼皮底下要完蛋,这不由得令大表弟吃惊。 那吾方才一直在想对策,士兵把话说完快一分钟后才醒悟,用力拍响桌子大声斥责:“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士兵没觉得哪里不对,反而感到委屈,静候了数秒才退到外面。 大表弟看着那吾这般愤怒,那一份同情心秒抛,还想着如何去宽慰自己的亲戚。 这时的那吾重新思考,近卫军说到底是他的地盘,毕竟经营了有段时日了,只要左医生还在王都,有的是办法对付他和弄死他。 然而卫队成员之间关系错从复杂,搞不清状况前不好下手,只有一点是那吾拿捏不准的,就是珐瑆亲王知不知道全部事实。 也唯有这一点令那吾不好下手。 可问题是卡莱不在王都了,天知道这家伙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摆在桌子上的材料早被大表弟拿起来翻阅,有一些黑历史是很早以前的了,那个团长还没入伍时干的事都有记录。 加上一些可大可小的过失,只要稍加运作,判刑不至于,降级肯定没问题。 越看越后怕,大表弟头上直冒汗,他自己的各种材料说不定也在卫队留着底。 不是说不定,一准有,而且很全。 他只能扪心自问,这辈子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己立过不少功,不至于被如此对待吧? 可这个团长也没什么恶行,高低是个团长,他自己也是团长,就像自己审判自己一样难受。 他这里奚落自己的命运,那吾开始想主动出击的可能性。 可以直接找上级,表示自己与卡莱这种人不共戴天,那自己小姨铁定完蛋了。 思来想去,所有的制约都在那枝身上了。 那吾思考中不停扭捏耳垂,某一刻用的力气大了给自己疼醒了,第一眼看到大表弟正在翻阅材料,没由来一阵心慌。 夺过材料后他笑道:“看这东西干嘛?跟你也没关系。我刚才走神了,你是说一个炮兵观察员对吧?能救一定会救的,一个也少不了,可老台是散养到外面了,我联系不上,不如……” “谁?” 大表弟忽略了前面所有的官腔:“哪个老台?台郃?你怎么让他去了?这个任务多危险你不知道啊?” 那吾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主要原因还是左医生让他乱了方寸,他立马解释:“正因为危险,我才要派最精锐的人去做。” “关键他不归你指挥,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动用关系了?我知道你们两个人有矛盾,可是你不能用这种方法坑他。如果你还认我这个亲戚,你就赶快给他调回来。” “你还生上气了,我这也是为了被俘虏的士兵们着想,你怎么就不理解呢?” “我今天还就不理解了!” 大表弟准备犯浑,他一只手已经探到了桌子底下,下一步的动作就是把桌子整个翻过来。 那吾趴在桌子上尽力阻止,但大表弟是扛炮弹的,力气比以前大了不是一星半点,连人带桌子一同掀翻。 矛盾即将愈演愈烈,大表弟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也就这个时候,门外有女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姓台的排长?” “没有!” 大表弟大吼着,他转念一想叫住了门外的人:“你找他有什么事?” 那吾快速推开桌子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清理身上的灰尘,他清理干净了,门外的人也进来了。 一身戎装的女性怯生生的走入,是军护的装束。 看到这样一个女人,大表弟抑制着自己的怒火,再次问道:“他不在这里,人已经离开王都了,你有事可以跟我说。” “那请问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吗?”女人不依不饶的说下去,“我找他真的是有很紧急的事。” “找我一样。” 女人不太信任大表弟的样子,那吾友好的上前一步:“我是台排长的直属领导,你有事可以跟我说。” 那吾慈眉善目的,而且没有疤痕和戾气,女人亲近了不少。 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女人取出了一封信,并娓娓道来原由:“是这样的,我这里有贝护士的信件,是她的妹妹写给她的。送信人跑了好多地方才找到我们,说写信的人特意交代了,一定要贝护士亲自打开。可是贝护士被俘了,我们只能把信先交到她关系最要好的台排长手中。” 那吾的笑容越发亲切,但直觉告诉他,写封信绝对有筛查的必要,这是多年经验累积的直觉。 “姑娘,你把信放在这里吧。”那吾指了指倒下的桌子,“有机会我会亲手交给台郃排长,我向陛下发誓。” 大表弟气的肝疼,咬牙切齿的盯着那吾,恨不得生吞活剥。 女人也想早早甩掉包袱,这个慈眉善目的军官看上去也是高尚之人,是能够相信的。 信交给那吾,女人告辞离开。 而下一秒,那吾把信放在了自己口袋里,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他今天完全不在状态。 大表弟立马按住了那吾的手:“你想干嘛?有没有一点羞耻心?亏你还是个贵族。” “我干什么了?我只是把信拿回去放好,这有什么不对吗?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再说了,任何出入部队的信都是要审查的……” 这话脱口而出,那吾后悔得想哭。 审查私人信件这种事有,但从来不敢公开,那吾把这个人人皆知的秘密公开在了大表弟面前。 两个男人对视了几秒钟,时间特别缓慢的几秒过后迎来的是大表弟的雷霆之怒。 他们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斗,亲情的面具扯了一个粉碎,贝基写给姐姐的信在撕扯中断裂。 看着地上变成了两半的信封,二人默契的低头去捡,他们感到了天大的耻辱。 大表弟在弯腰低头中看到了一点字迹,上面写着“请救救那枝姐姐”。 他僵在原地,脑仁快要爆炸了,也不顾什么风度和修养,把整封信展开。 背叛 那吾假意阻止,两次抢夺都被推回,他表示无所谓,信已经开封了。 大表弟越看头越大,面部表情逐渐扭曲,手指不停颤抖,那封信在最后被揉捏成了一团。 信上写的什么东西那吾并不知道,他连一眼都没瞅见,可大表弟的怒火不是开玩笑的,扬起拳头正巧打在那吾的下巴上,肉体向上飞出,双脚离地。 “你这个小崽种!”大表弟揪起毫无抵抗的督察长,“还真是坏事做尽了,一个战时的团长说撸留给撸了?谁给你们的权力?玛德你这条卫队的走狗还大义灭亲!够能耐的!” 这些话无比刺耳,尤其提到了卫队,这是那吾无可忍受的,当即还以颜色。 二人在屋子中撕打,拳拳到肉,每个人的嘴角都有鲜血流出。 后来大表弟抄起一把椅子终结了这场争斗。 当士兵们听到打斗声进屋后,他们的督察长靠在已经翻了的桌子上喘不上气。 大表弟是长辈教育晚辈的姿态,扯开自己的领口,手持一把断开的椅子,怒火中烧。 “小东西,我今天就替你父母好好管教一下,孩子不打就是不成器。” 他不解气的抡起椅子要进行二次伤害。 士兵们思考一下眼前的局势,一方是功勋卓著的炮兵指挥官,一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士兵们干脆掏枪怒指。 “退下!都退下!”那吾捂着头挥手,“这是我们的家事!退下!出去!” “算你有点良心。” 大表弟摔掉椅子,把揉成一团的信丢给那吾,如警告一般询问:“你最好解释一下这个。” 进屋的士兵不甘的放下枪,用恶毒的眼神企图致大表弟于死地,并慢慢退到屋子外面,只是他们的枪并没有卸下,依然在警惕中。 那一椅子的攻击是砸在那吾后背上的,椅子裂开成了两半,一些碎渣掉在地上。 如果说大表弟因为这封信而如此极端,显然是不会的,另一层原因还是那位步枪团长即将得到的不公正遭遇。 他从没想过这个督察组的权限会这样高,不需要上报也不需要部门之间的磋商,只需要一些纸上的证据。 这种事在正发生着的战争面前简直不可理喻。 前方浴血奋战,后方玩命搞人。 如果不是那吾本人也时常英勇的冲锋在最前线,大表弟说不定真的会大义灭亲。 那吾看信,心里也没太大的波澜,这事他已经知道了,还被以此威胁过。 “没什么好解释的。”那吾低声下气的,“你也别这么大的火气,首先,人不是我抓的,当时我本人正在军队中。其次就是,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对陛下不忠,得而诛之。” 几句话大义凛然,那吾虽然人是半躺着,觉悟却比站着的的这位高得多。 听到这种话,大表弟忍不住嗤笑一声,再一次扬起了半截椅子,随后不由分说狠狠砸下,这回对准的是头部。 而那吾丝毫不躲,目光笃定的迎视着扑面而来的武器,直到半截椅子悬停在他的正上方。 把武器丢开,大表弟颓然的坐下,然后抱着头苦笑状。之后,他罕见的流下了泪水。 他的嘴一张一合,痛哭失声,有些话想说出来又被巨大的悲痛压制回去。 当哭泣终结时,他问道:“她在哪?她现在在哪?” “不知道。” “还活着吗?” “活着。” 大表弟支撑着身体要站起来,再三次起身和倒地后,他勉强能够走路了。 人慢慢挪到了门口,他站在门前的月光下攥着拳头。 这时的他快要被推到了对立面,以前发生的那些被卫队强行逮捕拘押甚至枪决的人纷纷扰扰的出现。 一个士兵遭受的最大背叛莫过于浴血奋战时,自己的亲人被自己保护的人所伤害。 “皇帝陛下万福!皇帝陛下圣安!皇帝陛下万岁!” 他站在城中的街道上疯狂大喊,用足以高耸嗓子的高度一遍又一遍喊着。 喊声惊扰了正在值夜或者休息中的士兵,这些士兵好奇的去看到底是什么人正在表达忠心。 夜半子时,静悄悄的街面上有一小队士兵快速前进,他们中间押着布先生。 当布先生被送到那吾面前时,这个中年男人是不解的,他不明白自己因为什么原因遭到逮捕。 那吾没有粗暴的对待,他吩咐手下在外面等候,要亲自对这个卡莱的同行者开展审讯。 “督察长大人?”布先生迷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您抓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违反了什么规定吗?” 屋子里很黑很黑,那吾确定了对方看清楚自己的脸后开始后退,直到在黑暗中不被任何光线照到为止。 “我们长话短说,你和卡莱是什么关系?” “合作伙伴。” “这次来王都的目的是什么?” “大人,我们是为将士们送物资的,请看在我一片赤胆忠心放了我吧。” “你会这么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那吾在黑暗中摆弄着枪械,“你的所有事情我都清楚,你可不是什么有良知的商人。正相反,你罪恶滔天。” 幽静的环境里,枪械那种脆耳的声音何其清晰。布先生手心都在流汗,他不停去求饶,请黑暗中的后辈放过自己。 求饶的全程,那吾一言不发,等中年男人再也没有词汇后,他方才说道:“卡莱离开后我曾经问过他去了何处,你当初是怎么回答我的?” “大人,卡莱先生到北方去了,他在那边还有生意。” “这种话你自己信吗?你不觉得如此言辞过于愚蠢了吗?” “千真万确啊大人!千真万确!” “既然你不打算配合,我也没办法保住你的命了。” 那吾在黑暗中走出,手中是一把已经上膛的手枪,他用枪口顶住布先生布满汗珠的额头。 布先生大失方寸,他真的不知道左蓝哪里得罪了这个卫队的督察长,可他还不能背叛左蓝。 只有一点事能够确认,就是那吾眼神中的杀意,这可不是轻易能装出来的。 随着手指距离扳机越来越近,布先生心跳陡然加速,他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这一枪。一旦赌输了,一切就都完了,闺女也铁定见不上了。 布先生的眼神出卖了他自己,那吾松开了手指缓缓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对吧?” “您请问吧。” “卡莱在哪?别想蒙蔽我,我审讯的人可不在少数,能通过最微小的细节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撒谎。现在,我希望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卡莱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他和台排长在一起。” 讲出这句话以后,布先生已经瘫软了,他再也没有力气直视督察长,而也因为背叛了左蓝感到懊悔。 确定了这不是谎言,那吾收起了自己的枪,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没想到你这人这么识时务,很好奇你这点胆量究竟是怎样发展出自己的地下世界的?像你这种人不都要讲义气的吗?言归正传吧,卡莱为什么会和台郃混在一起?你又是怎样与他相识的?抬起头,把你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我。” 布先生费力的抬头,他吞了口唾沫慢慢讲述,从左蓝和那枝似有似无的恋情为起点开始诉说。 这一重磅消息给那吾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他听得脸都绿了,直呼不可能,断然无法接受自己的小姨跟这种人的接触。 但是布先生看上去并没有撒谎。 又转念一想,这也理顺了为什么那枝会成为颠覆者。 交代了所有事实,那吾除了最开始的不相信之外,也了解了整件事情的脉络,也就把所有的恨意转移到了左蓝身上。 “该死的商人,竟然利用善良的贵族女士,着实该杀,陛下就不应该听信这种人的谗言。” 那吾发表完了忿忿之词,下一步考虑的是要不要留下面前坦言的中年男人。 布先生还在为自己求饶:“大人,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了,请看在我为将士们送来物资的份上,饶了我吧。” “我可以饶了你,也可以让你女儿离开部队和你团聚,但我有一个条件。” “您请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您。” 那吾特别鄙视这个中年男人,竟无一点血性,可终归还有一点用途。 “我要你去找他,然后把他送到我这里来。” “您不怕我跑掉?” “你能跑哪去?哪怕你跑掉了,你的生意也跑不掉。哪怕你放弃了自己的生意,相信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能不能问一下,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不该问的不要问,做你应该做的。现在,你可以走了,今晚一个人出城,我会派我的人跟你一起,时时刻刻监督你。” 这天夜里,布先生和一个随行士兵离开王都。 如果说布先生真的胆小怯弱是不可能的,他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是察言观色,因为那个督察长真有可能一枪崩了他。 只有先留住性命才能再做打算,至于那个一同出来的士兵远比那吾督察长好对付太多了。 伏击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应该去何处寻找左蓝?是与左蓝的合作继续还是转移到督察长这一方。 从地位、人脉和资源,那吾胜过左蓝十倍,后者空有一家工厂也已经名不副实了。 至于左蓝那些上层的朋友,多是一群女人,况且有哪个贵族胆敢触怒卫队。 其实卫队暂时名存实亡,珐瑆亲王下一步的计划是重新挑选一批,皇帝陛下的安全工作还是重中之重。 年轻的贵族有大部分投入到了战场上,余下的很难满足亲王的要求,珐瑆打算把挑选的主要方向放在前线厮杀过的有经验的军官们身上。 当然,这也不是随随意意的去挑,要考虑均衡的利益,保证每一个贵族圈子里都要有人才行,需要平衡力量。 反观左蓝,他带领着名义上的侦查小组放弃了潜入小城的打算,根据几天来的侦查,他们发现会有战俘定期送到城外。 这些战俘被绑在车上,往出海口运送。 这一日是个大晴天,久违的阳光温暖着士兵们的四肢百骸,他们潜伏在一块洼地,等待着运输车队经过。 今天是战俘被押送的日子,左蓝决定在此地截获车队。 士兵们分散开,相隔二十米的距离,让白独自一人潜伏他处。 “看那个闷葫芦。” 艺术家余光看向让白隐蔽的地方,诉说他的不满:“都是三人一组,他就这么特立独行?我们排长的话都不听,话说现在谁是老大?一个商人凭什么指挥咱们?” “排长都没说什么,管你什么事啊?”百事通望着布满车辙的雪地说道,“你没发现吗?咱们排长跟那家伙认识,好像还很熟。” “熟不熟的无所谓,真打起仗来这些商人一准吓尿。还有大壮那个家伙,天晓得他也听商人的,这个世界怎么了?矬子,矬子!你说两句。” 矮个子被人点名道姓,他没像另外这两位一样集中精神,正躺在洼地里享受日光,用一种大字型的姿势伸展着。 对于艺术家的话充耳不闻,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新绰号。 艺术家也不在意被忽视,和旬的阳光下凭空吹起了一阵风,让几片没有凝实的雪花再次回到天上。 “不管怎么说,这次伏击选的地方就有问题。”百事通分析道,“你们看,距离太远了,我们这是打伏击吗?你们确定不是在吓唬人玩?我们这里一开枪,人家就跑了,还有马车,追都追不上的。” 艺术家听后开心的拍巴掌:“太好了,玩砸了看那个商人还有什么颜面指挥我们。兄弟们,待会都别打那么准,反正也是浪费子弹,说不定还有可能打到我们自己人。这有四百米了吧?” “四百到四百五十之间,这个距离看人还没有手指头大,作战计划铁定失败了。你说的对,我们还是节省子弹要紧,主要是给排长省点。” “还得是矬子会享受,躺着舒服不?” 矮个子舒服的嗯哼两嗓子,活络着僵硬的肌肉,还是不理会艺术家的话语。 关于伏击距离过远的问题,台郃老早就发现了,这可不是伏击一支行动缓慢的运粮车队,人家跑起来很快的。 “卡莱先生,我不怀疑您的指挥能力,我是见识过的。可是咱们为什么要距离这么远?哪怕我们散兵扑上去也不可能截住他们的。” 台郃发表着自己心中的疑问,大壮默默注视前方的道路,向笃则一言不发。 “我想让兄弟们过得舒服些。”左蓝笑着回答,“这边适合伏击的地方只有这里了,我可不想让你的兵趴在冻土下面,生病了可不好。大壮,这个距离你有多大把握?” 他很有兴致的问大壮,顺带面对着向笃,好像一句话同时问了两个人。 大壮揉了一点身前的雪擦在脸上,又捏了一把塞进嘴里,随后说道:“大概五成,如果射击马匹的话把握更高一些。” 台郃赞同的点头,向笃面对着左蓝玩味的笑容仍旧一言不发。 “不不不,马可不能射,我留着有用的。” 左蓝此言一出,几个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台郃打算先看看情况,打不了多浪费一些子弹,他觉得左蓝是不会瞎搞的。 就在大壮擦眼睛的功夫,左蓝滚上几圈滚到向笃边上,他拿出了一盒子弹。 “小伙子,把这些子弹给让白送过去,你也不要回来了。” 向笃很无奈的用眼神请示自己排长,台郃点了点头。 另一边埋伏的艺术家看到向笃跑到了别处,忍不住开口说道:“老向被那家伙当狗支使,这又是让他干什么去了?” “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不去,我可不想跟那种人多说一个字。我有个问题,我们哪怕成功截了车队,下一步呢?” “你能不能老实一会儿?” “我这人不说话难受。” “还下一步?这次车队截获成功与否,对面肯定要加强戒备的,进城就更难了。我就说,让这种没脑子的人指挥准没好事,看怎么收场吧。我大胆猜测,他肯定是急功近利,打算救一批俘虏来展现自己的能力。” “还得是你啊百事通,把人分析得透彻,我们静候佳音,我想想损人的词,兴许能够用上。” 连续潜伏了两个小时,士兵们看着没有任何到来迹象的道路,心想着这次行动很可能以失败告终。 再过了二十分钟,士兵们看见了由六辆马车组成的车队。 车队由远及近,台郃拿起望远镜观察。 他汇报着观察到的情况:“六辆车,两名车夫,六名士兵,步枪兵。战俘每辆车七个,一共四十二。” “告诉所有人,没我的命令不允许开枪。” 士兵们茫然的发现,他们敬爱的排长亲自奔波各处传达命令。 艺术家气急败坏到面容扭曲,那个商人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反抗啊?”百事通观察车队充满疑问,“他们四十多个,对面才八个人,一点没想过反抗?” “被绑住了吧。” “我看着没有啊,腿还是灵活的。” “给我望远镜,我看看。” 车队行进到了伏击点的正前方,士兵们焦急的等待着命令,如果再不采取行动,车队会渐渐远去。 向笃和让白趴在一块,后者拿口水沾湿手指,用湿润的手指感受着气流的细微运动。 这里地形开阔,风势忽高忽低。 “怎么还不进攻?” 向笃疑惑的看向左蓝所在的伏击点,那个商人一点不紧张,悠闲的跟台郃有说有笑。 让白调整好了射击姿态,手放在了扳机上。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子弹飞出了枪膛。 百事通惊呼一声:“谁在射击?” 他还没找到射击的来源,两秒过后又是一枪,几乎每过两秒钟都会有一声枪响。 在第三声枪响后,百事通终于锁定了那个人,他指着让白的方位愤怒的说道:“是那个家伙,我们已经暴露了。” 这时,艺术家拽了拽百事通的肩膀,表情惊诧的递上望远镜。 同样被震慑到的还有台郃,他清楚的看到马车的车夫被两枪击毙。 两名车夫被击毙的整个过程只有两秒。 负责押送的士兵慌乱的跳下车,这段时间里再次有士兵中枪倒地。 而押送者还没搞清楚枪是具体哪个方向打过来的,只能知晓大概方位。 车上的战俘整齐的俯下身子,有几个快速往车下翻滚。 车队陷入混乱,让白再两枪带走了两个敌方士兵。 敌人还剩三个,他们已经判断出了射击方位,藏在马车后方躲避子弹。 战俘也没时间管了,最后三个士兵早已经自顾不暇。 让白不太好开枪了,看不到的马车后方不仅仅有敌方士兵,还有战俘。但是,他可以趁这个时间重新装填子弹。 几次射击惊动了拉着车的马,这些马受惊开始乱跑,让白果断抓住时机,再度结果了两个敌人。 最后那个士兵一直贴着马车移动,而被绑住的战俘是跟不上这个速度的。 在战俘完全脱离马车后,让白射出了今天的最后一颗子弹。 子弹穿过了木头的车板,击中了士兵的腿部,马车驶过后,那个敌方士兵抱着腿蜷缩在地上。 射击停止了半分钟,拖着马车的马儿们也不再躁动,这都是经受过简单训练的马,此时马儿们低下头寻找地上被埋藏的野草。 伪装 严冬季节,土地上早就不生长野草了,除了那些较为温暖的山坳或岩石下面。 百事通揉揉腰眼睛觉得还不够,他把望远镜的镜片擦锃亮,不确信的再看一次。 四百米开外,除了战俘就剩下马车了,当然还有腿部中弹的敌军士兵。 之前训练的时候,有一位老兵表演过一百米速射已经是惊为天人,这种表演就是要展现军力之强大,是不允许普通士兵练习的,太浪费子弹。 太辉军队的步枪精度确实高,有效射程远,但是四百米的速射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这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极限。 在大庭广众之下,让白为台郃的兄弟们露了一手。 “那家伙还是人吗?” 艺术家顶着风去看让白的伏击点,问出了兄弟们共同的疑问。 向笃震惊之余去观察让白,想在这个人身上找出不同于正常人范畴的东西,很可惜,除了射击过后依然的沉着外并无其他。 在兄弟们震惊时,左蓝招呼所有士兵起身,找死一般的排成横队前进。 他端着枪大摇大摆的无比自然,慢条斯理的走向车队。 身子左边的台郃问道:“我们这样走会不会太危险了?万一还有其他活着的呢?我建议分散开。” “无妨,让白盯着呢。” “那万一他失手了呢?” 左蓝听后掏出一把手枪,随意的比划两下说道:“如果这东西的射程足够,他能拿这玩意当精确步枪使用。大壮,你会几句外语吧?” 大壮闻言摇头:“不会。” “试着说两句,就告诉那个还活着的,要么配合要么去死。” “我不会啊。” “你大胆说,不试着去说永远都不会。” 大壮汗颜,这又不是学习盖房子,外语这玩意没学过谁能说。 “我相信你的能力。”左蓝拍着大壮的肩膀,“给那小子整两句。” 大壮感觉要么是左蓝不正常,要么是他自己不正常,这完全是无理取闹。 关键外语他是真的不会,学狗叫都比这简单。 小队大踏步而行,一路上兄弟们议论纷纷,都在讨论发生在眼前的那神乎其技几枪。 战俘们跑了几个,剩下的都在原地,小队士兵们原地警戒,台郃向众人宣布道:“我们是近卫军敌后侦查分队,你们已经安全了。” 战俘中走出来一位军官,他感恩的回以笑脸:“我是第七军十二团营长,感谢你们。” “感谢的话以后再说,兄弟们,松绑。” “慢!” 左蓝拦住了台郃,战俘和士兵皆诧异的望着他。 大家都很疑惑,为什么不给友军的兄弟们松绑。 那边的大壮给那个受伤的敌军士兵拉到车轮旁,后者面容惨白并不住求饶,一条腿血流不止。 左蓝把枪背在后背上,他指着车队的正前方解释自己的行为:“还得让兄弟们委屈一会,我们要伪装成押送人员和战俘,然后实施潜入。” “潜入?往哪?”台郃环顾左右,“我们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再说了,那边守卫状况怎么样?我们如何潜入?这里有人长得像太辉人吗?” “那不是有向导吗?” “哪?” “那里那里。” 左蓝指着车轮旁边的大壮和敌方的伤兵:“给那个小子处理下伤口,把弹头取出来。” 一直是近卫军的人在自说自话,第七军的营长很不高兴,他仗着自己级别高要求道:“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任务,但现在给我们松绑,我们还要参加战斗。” “你往哪战斗去?”左蓝笑着问这名营长,“王都都被包围了,你们进不去了,难不成打算跟敌人打游击?省省吧,您几位连枪都没有。” “士兵!松绑!” “再颐指气使的,信不信我抽你?” “你敢!” 冒犯上级罪业不轻,最宽松的处罚是关禁闭,当初普森干过这事,打的也是一个营长。 那时发生的事仿佛在台郃眼前晃悠,他决意站在左蓝这一边,于是对着众人高呼:“你们是我们救下来的,现在该是还债的时候了,把俘虏你们的王八蛋们狠狠揍一顿。” 听着要对付太辉人,战俘们群情高涨,表示愿意听从安排。 左蓝眼看士兵们倒向了自己一方,连忙说道:“等会我会给大家把绳子捆到随时能挣开的程度,当然了,现在是可以给诸位松绑的。所有人行动起来,我们要离开这条路了,这边是有太辉人巡逻的。” 士兵们虽然不太愿意听左蓝的命令,可还是不情愿的行动起来,松绑的松绑,赶车的赶车。 大壮抗起那个伤兵混在队伍里面。 车队暂时隐藏起来,战俘们得到了食物填饱肚子,台郃正在跟那位营长讲话。 百事通几位分发口粮时总去观察让白,他们甚至问向笃方才射击时的细节问题。 左蓝环抱双臂,笑眯眯的去听大壮和那个伤兵讲话。 伤兵的腿部得到了简单处理,大壮端着枪顶在伤兵脑门上威胁:“你、合作、拉索,不合作、哈曼,你、明白?” 伤兵自然是听不明白,这句断断续续的话里面只有两个词是熟悉的,一个是生命,一个是终结或死亡。 大壮努力的想要伤兵理解他的意思,可黑洞洞的枪口让对方恐惧。 费尽千辛万苦,伤兵总算明白了,疯狂点头的同时不断重复一个词汇:“拉索!拉索!拉索!” 大壮满意的点头,对着伤兵竖起大拇指:“你、聪明、不用、哈曼,你、可以、拉索,明白?” “拉索!拉索!” 大壮大笑着拍伤兵的肩膀,伤兵同样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左蓝观察到这个伤兵年龄不大,想来作战经验不丰富,也许还没参加过任何实战。 他走过去摊开地图,指了指几辆马车又指了指伤兵,最后指了指地图。 那个伤兵思考了一下便马上会意,在地图上标出了一个地点,地点在母亲河北侧,是一座小小的渡口。 “给这位兄弟一点水喝。”左蓝立刻收起了地图,“所有人开会了。” 大家伙纷纷停下,随后聚集在马车周围,左蓝也把地图挂在了车旁。 在近卫军时,底层士兵是接触不到任何作战会议的,他们就是一块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砖头。 当左蓝要他们过来开作战会议,每个士兵都是新奇和疑惑的。 左蓝面对着地图讲解:“这几日的战俘统一会被押送到河边,有可能是过河也有可能是出海,至于为什么这样做,暂时不清楚。 所以,我们的计划是伪装潜入到渡口,根据实际情况制定下一步行动方案。总之,敌人把我们的战士运送到河边很奇怪,我认为有调查的必要,说不定以往的战俘已经出国了。” 士兵们听的目瞪口呆,还从没有听说过安排战俘出国这种事。 底下的人讨论着,马车之间沸沸扬扬。 那位营长问台郃:“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很有可能到太辉去了?” “只是猜测,也可能渡河去南方。” “战火从没有蔓延到南方去,那边物产丰富,太辉人没有理由放弃这个大粮仓。以前我们也疑惑过,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渡河。” “谁知道呢,也许是兵力不够吧,南面还有军队驻守岸滩和城池,他们可能觉得攻占王都更快一些。” “南方军队也没来驰援我们,这也很奇怪。” “是啊,这场战争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还是想想我们接下来的事情吧。” 左蓝压住了场中的讨论声,他面向众人说道:“我们要到达这个渡口附近,车队目标太大,要伪装成押运战俘的车队才安全。沿途很有可能有敌人的哨卡,让白,我需要你带着大壮和向笃提前出发,在有哨卡的地方提醒我们。” 让白点头,背上枪出发了,根本没有等他队员的意思。 就这一份狂傲,在以前铁定要被兄弟们说风凉话的。 可大壮和向笃仅仅是对视了一眼便匆忙跟上。 左蓝最后宣布:“所有人准备一下,我们一个小时后出发,台排长,那小子交给你了。” “我们需要带上他吗?” “如果您能在我们中找出一个太辉人出来,我自然愿意换人。” “好吧。” 行动拟定,士兵们原地休整和检查车辆,在一小时后,车队出发。 旗帜鲜明 大表弟面对愈演愈烈的局势,几天来连续有军官被调换或者罢免。 偶有反抗被督察们以雷霆手段快速扑灭,现如今人人自危,为了保留自己的一席之地,多数人倒向了旸隆一方。 罗米太公昔日的手下目前还没被动的只剩下十几个,而像近卫军新上任的司令被调拨到了王都外围构筑防线。 平地起碉楼,半圆形的防御工事一层接着一层,只为了抵抗已经到来的风暴。 大表弟的重炮团面临着人数多余火炮的局面,战士们等待着后方器械的到达。 他这个团对于保养特别看中,剩下的几门火炮是全军的宝贝,而那些疏于保养的兄弟部队已经缺乏足够的武器装备。 来自后方的征兆新兵正分批次到达,迟来的军械粮饷也在赶来。 战争催发了武器的进步,只有足够强大的武器才能有效的杀伤敌人,而武器的进步也在一步步催生科技的发展。 好多和平时期无法突破的成果在战争的顺水推舟下迎刃而解。 重新起步的工业紧锣密鼓的生产着弹药和各式各样的武器。 炸弹和地雷、混凝土和铁丝网、轻重火炮和更加锋利的工兵铲、喷火器还有更加稳定的步枪。 被运往后方的机枪仿制成功,那些平日里无法加工的精密零件也被逐一攻破。 用不了多久,对射也会变为机枪互扫。 后方还在训练一支机枪团,皇帝寄希望于这种新式兵种能够力挽狂澜,而更多的宴会也在举办,宴会的主题是为了陛下捐款捐物。 前沿阵地昨夜遭遇了突然袭击,在第二天的凌晨士兵们才发现了这一次的突袭,已经有多名军官遭遇了不测,据说近卫军司令也在这场袭击中负伤。 昨夜从没有人听到枪声,直到今天凌晨才发生了枪战。 大表弟奉命拉上一门火炮到达前沿。 他带着手下的炮兵们跨过了危险的堑壕表面,顶着会被对面侦查到的风险来到了预定位置,已经有不少的士兵被安置在了担架上。 平原上是数不尽的伤口,一座座碉堡如同刚刚生长出来的蘑菇。 在炮兵们正前方,一座碉堡内正在发生激战,士兵们快速冲进碉堡却被里面顽强的火力压制回来,因此而负伤。 近卫军司令肩膀中枪,在简单的包扎处理过后回到了前沿阵地上。 当大表弟跳去堑壕走到他身后时,还在听他痛心疾首的呼喊。 上次交代的任务算是失败了,大表弟没有从那吾口中探听到有用的消息。 “司令!” “怎么才来?”近卫军司令指着前方的碉堡,“这帮王八蛋夜袭了我们,未开一枪刺杀了六名军官,还给我胳膊上开了花。看到了吗,里面差不多三个人,火力快赶上一个排了,人手一把机枪还有爆炸物。 现在,他们算是无路可走了。不过我们的士兵冲进去就会被打回来,十几个负伤的了。你的炮在哪?在上面是吧?好,瞄准了轰,碉堡不要了,轰烂。” “明白。” 大表弟领命跃出堑壕,他指挥着炮兵们将炮管推平,炮口对准了碉堡的后方薄弱处。 由于材料有限,这些碉堡都有一个通病,后方防御薄弱。 瞄准完成,他举起手准备发部开火命令,猛然瞥见从碉堡内探出了半个敌人的身子和黑洞洞的枪口。 亏了大表弟反应快速,不然这一串子弹肯定会射在自己的头上,然而手下一个炮手运气就不怎么好了,胸口中弹倒地。 “娘的!开炮!” 由于这种火炮理论上是不能平射的,在炮弹出膛时能感到推动力不大,并且炮口涌出的气浪吹飞了周围一圈的炮兵。 减小后的推进力将炮弹推送到目标身上还是绰绰有余的。 碉堡的薄弱防御被轰塌了一大片,里面的三个敌方士兵被震得七荤八素。 如果不是超人的身体素质,这一炮一准能给这些人震死。 经过了简单的调整,三个敌军士兵用他们的自动武器快速展开防御,在碉堡破碎的墙体处抵抗。 看他们摇摆不定的身体能猜出,这三个人的耳朵和脑干受到了严重损伤。 即使如此,他们依然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顽强的守卫到了最后一刻,让前来攻占碉堡的人付出了惨重代价。 自动武器吐出的扇面和手雷爆炸产生的碎片给进攻方带来了不小的损失。 随着一声爆炸,这场战斗才落下帷幕。 而正当五个士兵冲去碉堡内准备控制时,他们无意中触发了草草布置的诡雷,哪怕到了最后,还是造成了二死三伤的战果。 碉堡终于清理结束,大表弟陪同近卫军司令走入其中,那些先进的自动武器被炸毁了,仿佛有意为之。另外的,还有一部无线发报机同样被摧毁。 而这三个人表现出的超强战斗力和战斗素质惊呆了近卫军司令,即使身陷囹圄,还能造成巨大战果。 “这就是那支以小队之力改变战局的家伙们吧。”近卫军司令检查着一个敌人的尸体说道,“你知道他们几个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恶果吗?看来以后的夜晚要加强警戒了。” “司令,我有一事不明。” “你可以问。” “战斗力如此强的士兵就这样被放弃了?” “救援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在正面战场上他们的力量有限,不会冒险实施救援行动的。不过嘛,他们应该有人正在看我们。” 大表弟迅速戒备起来,拔出随身携带的手枪护住近卫军司令。 反观近卫军司令并没有任何危机感,他示意大表弟放下枪并说道:“如果有机会,他们早干掉我了。” 损坏的碉堡正在被重新加固,大表弟一边给马套上火炮一边警戒四周,他们在堑壕上过于危险了。 虽然说光秃秃的平原上看不到一点敌人的影子,但那支小队超强的渗透能力着实令人胆寒。 炮兵们牵着马返回城内,沉重的火炮哪怕用两匹马还是略显吃力,只能给马喂一点草料来安抚。 大表弟没有随炮兵一同回城,他爬上城头在女墙之间停下。 他心头猛地一颤,昨晚夜袭的小队说不定已经摸透了己方的防御部署和火力配置,有了这些东西,新一轮的进攻很快就要来到了。 这时,他看到了督察们去了前沿,不多时捆着一名受伤的军官回到了城上。 城墙和城外许多士兵都看着城墙,督察们先是宣布了这名军官的罪名。 由于被夜袭而造成了重大损失,负责夜晚警戒的军官首当其冲成为了问责对象。 督察们给这个军官定了死罪,用枪结果了其性命。 周围的士兵们不忍直视,这种果断的刑罚严重影响了士气。 就是因为这种行为,使得未来的战争中,许多军官们都会本着无功无过的心态指挥战斗。 哪怕兄弟部队被围攻了,也不敢放弃自己负责守卫的阵地。 大表弟痛心疾首,可几个督察不允许立马收尸,要示众一天后达到以示惩戒的效果。 伴随着一天天的所见所闻,大表弟对于皇帝陛下的军队渐渐失去了忠诚。 他最痛恨的还是卫队和卫队的走狗们,也对保护这些人感到无意。 某种斗争的形式越来越疯狂,军官和士兵每天醒来的第一件是就要宣誓,宣誓要为皇帝陛下献出生命。 这种逐渐的洗脑影响了一批一批的年轻人,发誓为了皇帝献出一切的心态在年轻的军官士兵们中传播深远。 城墙上插满了鲜明的旗帜,在外围防线上也是如此,就像为敌人做标记一样。 密室 往后的日子里,两军针对一些重要的战略要地进行无休止的争夺,这一类战略目标的争抢下还有太辉特种突击队的数次潜入。 躲藏在掩体之中的士兵已经明白,一定要远离那些高价值目标,比如军官和指挥所。 身经百战的大表弟能预料到自己的炮兵阵地也会是被袭击的对象。为了保护这些仅剩的保有火炮,他不辞辛苦将炮位分离还加强了夜间的巡逻。 另外的,他还给夜间巡逻的士兵配发了手枪,命令这些士兵只要遇到可疑目标或者遭遇突然袭击时,可以随意对天鸣枪示警。 也正是这种措施让企图夜袭的敌军士兵无功而返,还保全了火炮。 然这种举措也被效仿。 在每个战略要地的争夺战中,属一处土丘最为激烈,那里是除了王都城墙外唯一的小高地,其上部署火力足以覆盖半个战场。 死亡高地由此得名。 在某天的不知道什么时间,余涟被拉出了监室,他终于要面临和那些战俘一样待遇,这只是迟早会来的事情。 之前离开的战俘不清楚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每一个回来以后皆是高烧不退外加口齿不清,想探听一点情报都不能。 被送回来的战俘仿若嘤嘤学语,就连半大的孩童比他们讲话都要清楚。 这些人基本靠着流食吊命,也看出来活不了多久了。 卫兵给他套上了拘束服,手臂被牢固的控制住,全身上下除了头还可以左右移动,其余部位捆得扎实。 被卫兵左右架起,穿过幽暗的地下结构,还能听到两边监室内的呓语。 关到这种地方的人每天都这么度过的,如同做梦一样。 离开地下结构前的最后一道门充满了亮光,当余涟出现在阳光之下,人已经被并不怎么明亮的光照耀得睁不开眼睛。 地上部分和他才来到这里时一样,混凝土浇筑的坚硬地面已经悬崖下的建筑群。 时有士兵走来走去的巡逻,还有身穿黑色隔离服的人走走停停的互相交流。 余涟被架着去了中央建筑紧挨着的左侧房屋,里面只有几张床,还有两个人正在费力的清理地面污渍。 而他被安放在了其中一张床上,卫兵用几根皮带又给他扎了严严实实的。 余涟唯一能动的头部左右看看,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头顶的灯光上。 在遐想时,附近的床位被塞满了,同他一起来的战俘们享受着共同的待遇。 战俘们惊惶未定,还在讨论着即将到来的苦难。 而他们没有等来任何刑具,只等来了三个身穿隔离服的人,这些人佩戴者遮蔽脸庞的面具,双眼用玻璃镜片阻隔。 三个人整理着各自的皮箱并简短交谈,余涟努力听每一个词汇再把这些词汇尽可能翻译成完整的话。 这些人讨论的东西好像是实验和研究,有人提到了新的药物,有人提到了失败,还有人谈起了概率。 总之,他们异常的兴奋。 而后,其中一人走到了余涟的床位前,伸手按着余涟的心口,用手指感知心跳。 不久后,这人点点头取出了一把锋利的剃刀。 看到剃刀的第一眼,余涟心跳骤然加速,他不知道这把刀会用在自己身上的哪个部位。 眼看着剃刀距离自己的头部越来越近,他用力挣扎,那些拘束用的皮带使他的挣扎无效化,眼睁睁的刀口越来越近。 当一缕头发掉落,他的心才缓和下来。 头发不断被剃刀刮下,余涟人生头一次有了光头的造型。 与普森不同,那家伙够帅,剃了头也一样。 可余涟没了头发后,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和才出生的婴儿一样令人无法接受。 头部被不小心划出了几条血印子,剃头的过程算是结束了。 他仰视着灯光想,之前的战俘可没见过有谁被剃光头。 隔离服男子揉了揉才剃好的头,默默转身,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支注射器。 打量了小白鼠一段时间,注射器的针头刺进了小白鼠头部,液体慢慢的被注入其中。 最初,余涟只觉得轻微的刺痛,有异物往头部钻,这样的微弱疼痛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随着时间流逝,注射过程结束后的一个小时,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最初表现在头晕,之后是心跳加速,而心跳越来越快,快到随时会破碎。他慢慢感觉到了全身的疼痛,像是被爬满周身的蚂蚁撕咬。 疼痛感逐步增强,心跳一点一点加速,眼前越发昏暗,他在巨大的痛苦中昏迷。 眼前的昏暗如潮水一般撤走,余涟发现自己站在了一间密室之内。 这间密室是灰色的,可墙壁上却有白色的抓痕,他走近一面墙,伸手如触碰,发现其上的抓痕特别深,是人用手指扣出来的。 一股深沉的情感深入骨髓,他后退了几步。 这间密室的铁门徐徐打开,首先走入了几个穿着雨靴的男女,这些人个头普遍矮小,袖章上绣着的是十字。 每个人包裹严实,口鼻上戴着口罩。 在密室等待了几分钟,这些男女退出,而十多个一看就是穷苦百姓的人被驱赶进了密室之中。 余涟觉察出了不妙,他打算逃出去,而下一秒便发现自己轻易的穿透了人群。 他像是成为了灵体,与周遭灰色的人格格不入,并能够穿过这些人的肉体。 可密室这道屏障无法穿透。 尝试无果后,他接受了现实。 于是他观察起了这些人,年龄从十岁到五十岁,老妇人和少年儿童。 人的脸上布满沧桑和对现实的无能为力,但他们还有一种希望,这种希望来自于推他们进入密室的人。 几个人对着那些稍微矮小的人求饶,矮小的人无视求饶并关上了铁门。 最后一刻,余涟看见了一个七字,随后是铁门的完全锁死。 密室中只剩下他自己和这些穷苦百姓们。 这几年有一个让他毛骨悚然,那个人的左手小臂没有皮肉,从关节一直到手指是瘆人的白骨。 天知道这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办到的。 密室中,失去了最后一线希望的穷苦百姓们还在对着铁门哀求,但得不到一点回应。 一缕白色的气体由密室的通风口涌入,气体慢慢包裹了整间密室,其中的人开始痛苦挣扎。 有的人迅速掉发,有的人皮肤开始溃烂,有的人双眼猩红无比。 这些人都在无法呼吸的绝望下去抓挠自己的皮肉,并用指甲扣着冰冷的墙壁。 余涟这下知道墙壁上的抓痕是如何出现的了。 望着这些人在人世间遭受的最大苦难,余涟有心无力,他哪怕闭上眼睛了却依然可以看到。 一直到他也觉察到了疼痛,在疼痛中再度昏迷。 这一次醒来是熟悉点的地方了,头顶熟悉的灯光照到眼睛里面,那个身穿隔离服的人正在观察他的瞳孔变化。 对着同僚说了几句话后,那两位走过来一同观察,各自发布见解。 余涟头部再一次有了轻微的刺痛感,那是注射器正在抽取他的血液。 几根针管抽满,余涟变得虚弱无力,他很困,只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但他害怕再一次做刚刚的噩梦,强忍着不去昏睡。 只是过多的失血是由不得他去控制的,任由摆布的抽血后,人已经支撑不住煎熬,沉沉睡去。 睡前他想到了那些高烧不退的战俘们,心想自己很可能也会变成那种模样,由此强行去支撑着,直到失去了全部知觉。 昏睡不知多久,他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位上,只不过没有了身穿隔离服的人,只有他和另外床上的战俘们。 莫舰长 余涟镇静了好一会才在那个梦中回来,然他总感觉那梦过于真实了些,又诡异又违和。 以前听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画家说过,人无法想象出没有见到过的事物,即便是创造也全部是东拼西凑出来上添加一点想象力。 而转念一想,好像记起了自己排长说在九死一生时见到过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那个地方怕不是人人说的死后的归宿,如果归宿真的是放自己在一个小黑屋里,去不去就无所谓了,虽然这由不得自己。 “我应该没干过什么坏事吧?” 他呢喃道,头向右侧斜过去,能看到某个俘虏的腿部。 之后再往左看,这边是个人的头了,光溜溜的带着一两处血孔。 身上没太多不适的反应,他想找人聊聊天问问情况,可除了他自己没任何人还醒着。 束缚依旧无法挣脱,他只有闭上眼睛再睡上一觉。 好在噩梦没有出现,只是不知过了多久的醒来还是身处原地,黑色隔离服的男人用注射器抽取着血液。 旁边的战俘不见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床位。 他之后的一段时间面临着每天被采血的人生,又在十多天时转移到了单独的监室里面。 太辉人拿他的身体做什么不得而知,用蹩脚的外语去问也没人会回答他。 此时的左蓝到达了那一处渡口,是和海边小城复刻一般的地方,错错落落二十栋建筑,少量的太辉军队驻扎此处,几条小船停泊在岸边,河流上渔船已经没了。 左蓝用望远镜看着水面,过了这条河就到南面了,如此好跨越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不去征服。 太辉军队随时可以到达南岸,他们就是不去做,好生奇怪。 这种疑问纠缠了左蓝许多时日,他问了台郃一样的问题。 “确实,明明他们可以到南面收取足够的军需的。”台郃回想着说道,“老太公打算把军队调到河边作为牵制力量,如果成功了,太辉军队会遭到制约。不过老司令失败了,他们在沿途中被袭击,惨败。” “太辉军队的情报能力足够做到这一点了,只是搞不懂。战舰是会被出海口阻碍通行,可只要把出海口的两道弯挖开一样能够通过,就像南面,他们只需要小小的努力便足以征服。可这些家伙们只用前期登岸的部队,到底怎么想的?” “如果我们有机会抓一个敌方的高级军官,也许能撬开嘴巴。现在还是想想当下吧,我同意潜入。” “侦查状况如何?” “外面一道围墙,两座塔楼,入口处四名步枪兵,没有定期巡逻,城内能够看到的大概十三名步枪兵,这是两天来侦查的情报。开饭时有人去送,所以对这些建筑内部的情况摸得不透彻,我估计是一个排在驻扎。” “好,今晚行动,留下五个人接应,其他人再次确定行动方案。” “我去安排。” 大概十分钟后,士兵们聚在了小土丘后面,左蓝站在正中央布置行动方案。 他原先的计划已经被放弃了,那个俘虏来的太辉人被捆在一边,此地守卫的薄弱程度不需要过于冒险的行动。 而让敌人去引路的变数过于巨大。 重新分配好了任务以后,接下来只要等待夜幕降临即可。 当黑夜笼罩而下,渡口的墙上点燃了不少的火把,塔楼和入口处的敌方士兵懒散的对待值夜,他们并不认为会遭遇任何形式的进攻。 台郃带领一支小队偷偷潜入到火把照射不到的墙下,左蓝和让白还有大壮从河水中潜游,他们准备在内部制造一点麻烦出来。 先前侦查过的情况,有一间仓库是堆放粮草用的。 从冰冷的河水中进到渡口,这里的街面空无一人,只有某些建筑前有一两名守卫值夜。 枪进水后无法使用,三个人各握着一把匕首。 由于都在实战中磨炼出了经验,潜入这种防守并不森严的地方如履平地,辗转几条街道,听着建筑里人的谈话和打鼾,他们顺利的摸到了塔楼下面。 塔楼上的守卫无精打采的面对着无聊的黑夜哈欠连天,大壮和让白攀着梯子小心翼翼的向上爬。 期间不能有一点声音,所有在入水前都脱掉了鞋子。 二人皆精准的捂住了守卫的口鼻,匕首划开了喉咙。 在塔楼顺利拔除后,左蓝打开了入口处的大门。 四名敌军士兵好奇的去看到底是什么人深夜开门时,潜伏在墙壁下的台郃快速行动,配合塔楼上的二人轻松夺取了这道门。 枪声肯定惊动了渡口的守军,在那些守军睡眼朦胧的穿衣服和拿枪之际,渡口内涌进了大批来犯之敌。 除了三次小规模的交火,守军选择了投降。 把守军控制起来,台郃让士兵们去每一座建筑中搜查,这边的建筑内全部是战俘。 台郃表示对付这一支三流敌军毫无挑战性,于是把他们俘获的敌方士兵全部收缴武器关押起来。 在众多被解放的战俘中,台郃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面庞,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太辉人。 太辉人俘虏太辉人干什么? 带着这种疑问,他招招手把那个太辉人单独拎了出来,随后问道:“你,我说话,懂?” “我能听懂。” 出人意料的,和这个人的交流没有一点障碍。 台郃笑着问道:“你犯什么事了?被自己人给抓起来。你是不是投靠我们了?我们的人给你什么好处?一包金子还是一座宅子?” “我不想和你说话。” “不识抬举,给他关起来。” 艺术家准备给这个太辉人关起来,恰巧路过的左蓝一把拦在了中间,急急忙忙的喊:“等下!” 太辉人认真的看了下来人,慕然的表情有了一点欣喜,而欣喜又转瞬间烟消云散。 他准确的说出了来人的名字:“左蓝。” “莫舰长。” 左蓝发现这个世界太奇妙了,和莫舰长的第二次相逢会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几分钟以后,原先守军排长的住所里面,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旁。 安抚战俘的工作留给了百事通。 左蓝、台郃、莫舰长以及被解救出来的那位营长。 “下次不要直接说我的名字了。”左蓝耸耸肩说道,“不然被你一个老外叫了,我的同胞会怀疑我对陛下的忠诚。” 台郃问:“你们还真的认识?你叫左蓝?” 那位营长一言不发,观察着其他人的言行。 左蓝摆摆手:“名字的事以后再说,莫舰长,你怎么被抓起来了?” “有吃的吗?来点水也行。” 莫舰长两天里水米未进,他经受的待遇比其他战俘还要差,不仅士兵羞辱他,战俘还时常欺负他,可以说饱受摧残。 台郃无奈的走到窗口,扯着嗓子对艺术家喝道:“艺术家!给老外弄点水上来!等等!再搞点吃的!” 可以看到台郃并不情愿。 一桌三人望着莫舰长狼吞虎咽,一碗水三口咽下。 末了擦擦嘴舒服的躺在椅子上感叹人生:“我活过来了,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幸亏你们救了我出来,你们行动够迅速的。” “别讲没用的。”台郃没好气的提醒,“吃了我们的东西就得好好回答问题。” “我吃的是太辉人存下的粮食。” “你们太辉人存的粮食不是从我们这里抢的?少胡搅蛮缠,好好配合,争取……” “别来你们卫队那一套,在我这里不好使。话说回来了,你哪位啊?”莫舰长毫不客气的指着台郃,“我手里掌握着不少情报,你如果识相点就少说话,要不是冲着左蓝的交情,我宁可进监牢。” “正合我意!我这就给你关起来!” “求之不得!你不关你是孙子!” 情报 面对外来侵略者的憎恨,在军队每一个士兵身上都有体现。 平日里再如何理智克制的人,当看到和亲身经历过一些东西后,会抛开仁慈良善。 最初,台郃并不觉得战争有什么,还把入侵者当做背井离乡的可怜人。他只想过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不要在这场战争中浪费掉生命,王都的惨剧让他的思想有了一定程度的转变。 加上莫舰长被定义为了叛徒,也使得台郃回忆起了普森,使他对这个太辉人没有任何好感。 “好了!都停下!”左蓝站起来挡在两人中间,“你们现在都给我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好好谈。” 中间虽然隔着左蓝一个大活人,剑拔弩张的双方还是怒目而视,眼神里写满了不服气。 台郃冷冷的转身走到窗口,他往下看到了正在关押太辉人的士兵,便扯着嗓子大喝:“动作麻利点!把这群混蛋关严实了!一个不准跑出来!” 被吼了两嗓子的人是艺术家,这个总担任排长传令兵的家伙顿时火了,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排长发飙,也只有把怒气发在太辉人身上。 莫舰长以胜利者的姿态悠哉的坐下,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管他呢,又不管我的事。” “你说什么?” 正在气头的台郃当即转身,攥住拳头准备殴打莫舰长,左蓝依旧挡住。 “左蓝先生,你不要阻拦,今天我一定要教训这个嚣张的狗。” “他也是背井离乡的可怜人,和外面那些人一样,和你我都一样。” “什么可怜人?你忘记了王都吗?王都城里的老百姓是怎样被混蛋们杀害的?” “那是赎罪军,不一样。” “我觉得都一样!是太辉人默许的!” 左蓝触及到了台郃的逆鳞,后者暴跳,把无处发泄的怒气转化为小丑一般的表演。 最后,他表情狰狞的退到了门外。 莫舰长一脸无所谓,顺便对着门外说了声再见。 左蓝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认真的提醒莫舰长:“我猜他是出去找枪了,也许你活不过今天了,所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别把这些情报带进坟墓。” “真的?那你可要保护我,我爸对你有恩。” “你这人真的是……”左蓝瞅了一眼那位营长,“我保护你是因为你身上有巨大价值的情报,只有配合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莫舰长,告诉我吧。” 莫舰长后怕极了,他看着门外吞口涂沫,警觉了数秒钟才把头转回来。 看到莫舰长配合,旁边的营长做起了审讯记录。 而莫舰长也开始讲述:“战争开始后,由于巨大的输送要求,太辉军方召回了一部分老兵,很显然,我也在列。 回到部队以后,我进行了简单的集训被匆忙分派到了一艘军舰上,只是,我没有参加了那场登陆战。 我们把大乐人装上船,这些人不久前还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并不清楚即将成为炮灰的命运。 在大乐人登陆岸滩时,我和许许多多的水手们驾驶轻型船只进入了你们的河道。那两道弯的的确确会阻挠大型船只的通行,但对我们的快速行动没有太大的阻碍。 无数的运输船漂泊在河道上,那是前所未见的壮观景象,在夜色的掩护下,太辉的士兵去占领沿岸的渡口。直到我们到达了最终的地点,你们王都南方的城市。 行动特别顺利,当你们的主力部队被大乐人牵制在岸滩上时,我们已经突进到了内部区域。如果快速挺进,太辉人是有可能快速占领你们王都的,你们的皇帝会被俘获。 只是可惜,这场本该早早到来的突击延迟了,不然太辉人已经逼迫你们投降了。” “说的你自己不是太辉人一样,这些我们都知道,如果总讲这些,那我可保不了你。” 莫舰长再一次看看门外,他不希望突然出现某个持枪的悍匪。 一边警觉着一边说下去:“当然不止,我知道这些东西你们都是知道的,只是赘述一下过程,方便接下来的展开。” “你接着说。” “有烟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吸过了。” 左蓝摸摸口袋,烟早就给其他战士们发完了,如今口袋里空空如也,他摇摇头没好气的说道:“赶紧说,小命重要。” “烟比命重要。” “等着,我去给你找。” 左蓝不耐烦的起身,旁边的营长摸了摸上衣口袋,把卷着些许烟丝的纸卷丢在桌子上。 莫舰长拿过来看了一眼,万般无奈的对着油灯点燃,可皱起的眉头表示这东西很难抽。 教育咳嗽过后,他开口道:“最近一段时期,我都在重复一种工作,把战场上的俘虏运送到海上的一座小岛上面。那座岛距离你们的陆地非常近,只需要两天一夜的航程。 岛上的建筑不像是为战争准备的,上面的工作人员也不只有负责警卫的军人,还有不少医生。我认出了那里面的某个名人,在我们国家非常有名,是搞人体和生物研究的。你可能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人体和生物研究是……” “我能听懂,继续说。” “由于岛上的环境过于独特,你也知道我所做的工作无聊,也就出现了某种好奇心。经过多方面的打听,一个潜藏的秘密被挖掘了。岛上的工作人员警惕性很高,想在他们嘴里撬东西是非常危险的,如果被发现很有可能遭受审问和拘捕。 好在我还认识一些人,加上只是好奇,便旁敲侧击的探听了不少东西。你知道岛上正在进行什么工作吗?是惨绝人寰的人体实验。 他们用战俘做各种药物的临床实验,把药剂注射进人的身体里观察表现,以前这种事只会在黑猩猩身上出现。 于是,我极力反对,多数实验超出了道德可以接受的范围。这一点我有点像我的父亲,是那一颗正义的心在作祟,可我还没有进行深入调查,事情就败露了。为了让我永远闭嘴,他们剥夺了我的军装和功绩,让我跟着战俘去岛上,好在最终你们救了我。” 烟刚好吸完,莫舰长意犹未尽的丢掉烟屁股,他真诚的看向左蓝,知道的已经尽数吐出。 眼看左蓝尚在震惊中,莫舰长悠悠的说道:“战争开始后,最先抹杀的就是真理。老兄,如果不是你,我明天就要上船了。” 这些话在营长那里没有起到一丝波澜,这位营长记录好了内容便问道:“已经有多少战俘去了那里?那边的守备力量如何?” “上千人了,我们还会把一部分尸首运出来丢到海里面,就是不知道还有多少活着的。至于那里的守备力量,都是一线作战力量,还有几个经验丰富的军官坐镇。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有什么想法,太冒险了。” “这就不用你来操心了。”左蓝站起来拍拍莫舰长的肩膀,“恭喜你活下来了,我们需要你来做向导,把我们的船送到附近去。” “不可能的,战俘加上你们的人,运输船根本装不下。” “那如果是幸运公主号呢?” 莫舰长突然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狂喜,幸运公主号承载过他太多太多的东西了,他做梦都想再见一见这艘巡洋舰。 见状,左蓝随口问:“这边有没有发报机?” 这句话才问出来,他立刻跑到窗户边上,对着下方喊道:“老台!找一找有没有发报机和电池!” 其实台郃并不在楼下,他一直傲娇的站在楼梯口,谈话内容没落下一个字。 “别喊了,我这就去找,你让这个家伙老实点。” 台郃话罢下楼而去。 这时,左蓝回过神来问莫舰长:“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人?” “什么人?” 左蓝把余涟的相貌特征描述了一下,可太笼统了,莫舰长没有印象。 于是,左蓝又问:“那有没有见过三个女人?是军护的打扮。” “见过见过,这个有印象,都特别漂亮。” 莫舰长狂点头。 而对左蓝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了表决心 严寒已经来临,凛冬将至,王都城市上空飘落着滚滚雪花。 雪花落在屋顶和每一座防御工事上,土灰色加上白色,蛇形的铁丝网在阻拦肉体前先一步抵挡了雪花。 银装素裹坑坑洼洼,堑壕中的士兵整装待发。 这些寒冷的雪花不会给士兵们带来冷意,将士们浑身上下散发着蒸汽,那是一腔热血在对抗低温侵蚀。 无数士兵缩在猫耳洞中静静等待,太辉军队取得了几次小范围的胜利后开始了正式进攻,打算在开春前拿下最后的战斗。 炮弹和雪片一样无情冰冷,降落在有堑壕组成的防线之上。 近卫军的士兵们苦苦支撑,在炮击停止后会面对敌方正面力量铁拳一样的打击。 冷风吹动着鹅毛大雪,将雪与炮击升起的浓烟混成一片。 大表弟终于有足够的炮弹可以使用了,奈何火炮数量仍旧不足,他没有与敌方进行火炮对决,战争之锤的力量需要留在合适的时机动用。 这个时机完全由前方战事判断。 两排新入城的新兵心情复杂的走在街道上,大表弟知道这些后方新征兆来的士兵们都是炮灰。 新兵们每三个人可以领到一支枪,另外两个各自能得到五发子弹,他们甚至不需要思考子弹够不够用。 就大表弟来说,五发子弹已经算是多的了。 机枪放置在了城墙之上,大表弟对这种配置嗤之以鼻,机枪难以做到有效防守的同时还容易被击中。可机枪都是宝贝,上层军官舍不得浪费随便一门。 新兵们正在尝试着列队,年龄最大的新兵和年龄最小的差了有五十岁,据说为了不进战场,一些青壮年逃进了深山。 哪怕不得不进入战场,一些新兵会竭尽所能的用随身的值钱物品贿赂军官。 只是这种贿赂并不好用,成为军官的大小是贵族,不在意这点钱。 所以这一类贿赂到了军士们手中,愿意交出财务的新兵被排到后面乃至后方安全区域。 至于另外的倒霉蛋,就是大表弟看到的这些。 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必须竭尽所能的冲出去,依靠肉体去消耗敌人的弹药和有生力量。 大表弟猜测,这些人除了知道如何扣动扳机,也许都不清楚要如何瞄准,但愿不要打到自己人。 城头上,来到王都视察的珐瑆亲王正亲眼目睹一场炮击,他询问身边的将军,为什么不还击? 值得一提的,珐瑆亲王身侧是左医生和那吾。 亲王似乎无比满意那吾这段时间的工作,肯定了其两年内对于军队的贡献和对于陛下的忠诚。 两个卫队的老成员竭尽全力的表现自己,这方面左医生不占优势,他没有可以拿出来歌颂的功绩。 除了调查出颠覆者的真相。 那都是过去式了,亲王觉得此时可以向后搁置,并未追责那吾的过失。 提心吊胆了多少时日,那吾这口闷气得以松开,他不用再为了自己的前途担忧。 可能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忠诚,那吾愿意抓住颠覆者以儆效尤,他得到了那枝被关押的确切地点。 只不过那个地方如今被太辉军队占领了。 当然,这些话只有包括将军之内的四个人知道。 将军需要继续指挥,无法陪同亲王参观。 正前方的炮击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亲王领着两个老手下从城内每一个地方走过,点评这些士兵的坚强。 他还特地给几个士兵整理过衣领。 在大表弟眼里,这都是作秀,能给军队提升多少士气? 随着亲王越走越近,大表弟看清楚迎面走来的三个人皆身着军装,尤其亲王的那一身军装可以说无比华丽,比宴会的礼服都要光鲜。 白云苍狗,时过境迁,那吾没了一点紧张感,脸上是无尽的喜悦。 左医生并不开心,是吃醋的小女人姿态。 隔着十多米都能听见左医生表忠心的话语,他愿意到前线冲锋陷阵去。 至于珐瑆亲王,和蔼可亲并充斥着对于战争的思考。 大表弟面无表情的等他们走近,随后敬礼。 为了表达自身对于战争的焦急和立场,左医生质问道:“为什么不还击?你的火炮是生锈了吗?” 他渴望得到亲王的认可,竟大胆的越过了亲王去严厉质询。 大表弟根本不搭理这个人,继续对着亲王敬礼。 那吾美滋滋的,他乐意看到自己的对手失去方寸和冷静。 “礼毕!” 亲王回礼后,大表弟才脱离敬礼的姿势。 珐瑆来到大表弟面前,亲昵的握住后者的手,热切的说道:“我带来了陛下的问候,陛下对于您的勇气大加赞赏。” 来自皇帝陛下亲口的关切,那吾容光焕发,一个劲使眼色。 反观左医生哽住了,喉咙里像卡了异物一样,后悔方才的话语。 然而大表弟目空一切,这种称赞仿佛事不关己,表情淡然。 前线炮击正在减弱,不知道太辉人已经行进到了何种地步。 珐瑆亲王吸吸鼻子,他和皇帝陛下同时被漠视了,自然不算开心。 于是,他问道:“为什么不压制对方的火炮?难道是补给的炮弹不够用吗?我希望听到合理的解释。” 这就是一点敲打,只是这话问出来,两个老手下的表情完全置换。 在左医生看来,什么战功都无所谓,只有站好队才是最正确的。 那吾阴晴不定的,等待着自己这位亲人的回答。 “回亲王阁下。”大表弟立正汇报,“我们火炮数量稀缺,无法对敌方炮群进行有效的压制,不如击中力量,轰击敌后续部队以达到延缓敌进攻的目的。” 回答的有理有气有节,就是没给亲王留什么情面。 左医生迅速抓住这一点口诛大表弟:“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认为亲王阁下不懂用兵?不论是从军年限还是职级,亲王阁下足够指挥整个战场。” 大表弟依然忽视左医生的任何语言,直到珐瑆亲王亲口发问:“那当我们开火后,敌方是不是能反过来压制我们?” “我方火炮布置分散,有城墙阻碍,敌方无法观察到我方火炮位置。至于覆盖性轰炸,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我听说城内的布置很有可能被侦查过了。” “这一点请您放心,我们的炮位时常轮换,另外,敌方所使用的皆在我方缴获,是淘汰产品,精度不足。只有达到一定火力密度,才会威胁到我方火炮。” 城外的炮击已经变得零星,在雪花和烟雾后,不知道有多少太辉士兵。 铁丝网多处被炸断,但残破的铁丝网还是能够起到防御作用。 左医生越发得意起来,自己的竞争对手正在被这个炮兵团长所拖累。 只是接下来亲王的话令那吾转悲为喜,只见珐瑆突然大笑起来,狂拍大表弟的肩膀。 “您对于火炮运用的经验果然丰富,看来投递的战报不假,只有像您这样的指挥官才可以指挥我们的火炮。先生,我会把我的所见所闻告诉陛下,相信陛下会很高兴有您这样的人存在于军队中。” 话罢,珐瑆轻轻摇了摇手,两名老部下跟着去了其他地方。 等这三个走了,大表弟叹口气,他马上喊来了自己的传令兵。 “通知所有火炮,在首炮开火后向预定地点展开炮击,弹幕要不断交替延伸,以一千米为最远距离限制。” “是!” 王都之战 太辉人的火炮密度降低到了停歇的程度,步枪走一星一点的射击慢慢大作。 堑壕内外开始了激烈交火,步枪、刺刀、手雷,肉体匍匐在白茫茫和黑漆漆的大地上,铁丝网纠缠住的可怜士兵遭到无情射杀。 那些铁丝网就像攀附的蛇一样缠绕人的身体,预设在泥泞路面下的炸药在人经过时带来巨大杀伤。 这种炸药的激发装置都临时拼凑,有可能明明没有碰到,光是地表的震动也足以去触发。 一处处炸点给太辉人造成巨大的打击,在火炮覆盖过后的地表仍旧有着大量防御武器存留。 人很快在漫天的子弹中站起和趴下,又或者被带走一部分肢体以后原地躺下。 前来视察的珐瑆亲王回到了城墙上,他自发去督战,可前线再如何激烈的交锋在他的眼中只是一点又一点的火光,偶有剧烈的爆破,那也不过是大一点的火光。 从那些爆炸来看,太辉人损失会相当惨重。 就在战况激烈时,机枪加入到对垒之中,太辉人顶着弹雨冒死送机枪到达前线,用以压制防御工事和堑壕内频繁射出的子弹。 匍匐在地上的人面临着头顶泥土的坠落,在生前享受到了被掩埋在土壤中的感觉。 凭借机枪的压制能力,太辉军队的士兵纷纷跃起冲向前方的堑壕,端着装备刺刀的步枪跳入其中。 最外沿的堑壕内刀兵相向,当越来越多的太辉士兵进入堑壕中,狭窄的壕沟内人满为患。 搏杀的最终结果只能是更多的人进入这台绞肉机,血拼到最后一刻,流干至最后一滴血。 受伤的士兵在这种激烈到可怕的冲突中无法得到救治,医疗兵无法进入交战区,更无法把伤兵拖到堑壕上面去。 只有在前方变得不再那么危险了,这些轻重伤员才有救治的可能。 战况焦灼,双方士兵在堑壕中不断去争夺,没前进一米都会留下数不清的尸体。 主要战场还是在中央位置,太辉人投入的兵力仅足够他们中部开花,他们打算用这些兵力打开突破口,防止兵力过剩导致更为巨大的损失。 在堑壕的轮番争夺中,表面战斗也没停下,那些碉堡顽强的防御着敌人后面的继续推进。 可防守方的机枪都是被摆在了城头的宝贝,当铁丝网和地雷阵被破掉,压制能力捉襟见肘。 太辉军队的数门机枪得意轻松的控制大片区域。 最后一声爆炸是在一门机枪旁响的,太辉士兵被炸倒一片,头盔和枪械飞到了天上后落下。 近卫军依靠作战经验和顽强的精神成功将敌军阻挡在了第二道堑壕之前。 当然,继续的突破是迟早会发生的。 大表弟走到了城头,他没有选择和亲王肩并肩,而是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观察战场。 虽然前线正在经受巨大的压力,但他还没有命令火炮射击,在他看来,这并不是最佳时机。 只有敌方后续部队投入时,火炮才能最大限度的杀伤有生力量。 珐瑆疑惑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表弟,之后将目光重新投入到战场之上。 堑壕与堑壕之间是联通的,有几条交通壕互相贯穿,这给太辉人的进攻带来了便利,同时也有利于防守方的防御。 配合头顶的坚固碉堡,几条交通壕固若金汤。 壕沟两端互相对射。 大表弟用望远镜发现了比较奇特的地方,有几个敌人的装扮不太一样,这些人全部选择匍匐前进,一点一点的往前挪动,身上还有特殊的凸起。 他思考时短暂的放下了望远镜,就看到那吾敬礼后跑下了城墙,左医生犹豫再三也随着跑了下去。 并不知道这两个人要去做什么,大表弟不多想继续观察战场。 可以看到,近卫军正在向前增兵,两侧的军队也在调动,这些调整都是为了巩固防线。 曾被他注意到的奇装异服的家伙们还在爬行中,有几个到了一座碉堡和交通壕上方。 因为距离太远,大表弟看的不是很清楚,他只看到其中一个滚到了交通壕里面。 也就眨眼之间,交通壕内爆发了一次剧烈爆炸,附近的士兵被这种巨大的轰鸣震翻在地。 如此近距离的爆炸足够把人震个半死。 而其他那些摸到了碉堡下的人同样爆起,他们有的扑到碉堡的射击位上,有的飞身跳入堑壕。 无一例外,这些地方都被爆炸席卷。 大表弟嘴唇哆嗦,太辉人这是在自杀式的进攻。 爆炸一声接着一声,被炸过的地方寸草不生,很多防御点被瓦解。 那些被阻拦在交通壕前的太辉士兵马上开启攻势,快速的去抢占。 有了优势,太辉人马上在堑壕与上方的平坦土地上同时进攻,趁着守军没有在爆炸中反应过来夺取据点。 越来越多的堑壕正在丢失,太辉人还用火焰喷射器消灭顽固的碉堡,守军的士兵披着火焰满世界乱跑乱滚。 突破口打开了,信号弹升空,太辉后续部队从后方而来,他们打着耀眼夺目的军旗,赎罪军赫然在列并且处于最前方。 大表弟计算着时间,他把手高高的举起来。 当太辉的后续部队距离第一道堑壕还有一百米时,他摔下了自己的手臂。 基准炮最先开火,当然这一次基准炮不需要为炮群校正了。 城内残余的火炮争前恐后的怒吼,炮弹快速的掠过上空,一束束火花炸开在敌人的散兵线之中。 有些炮弹还引发了未爆炸的炸药,越来越多的弹坑密布着。 渺小的弹幕每炸一轮就会向前推进,而太辉人则顶着弹幕行进。 弹幕徐进,虽说造成了一定的杀伤,可数量短缺的火炮无法给太辉军队打疼,更多的太辉人拥挤到了堑壕内。而赎罪军却不顾一切的前冲,他们根本不在堑壕停留,哪怕遭遇了火力阻拦也绝不后退。 赎罪军如同狂风一样席卷着战场,用自己去吸引火力,使正规部队得以减小压力。 这是一场相当于来自空地一体的打击。 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快速补上。 太辉军队的火炮停歇的时间足够长了,他们用炮击轰炸王都城内,用以压制大表弟的重炮。 珐瑆亲王被人强行拉离了危险地带。 大表弟站在城墙上不动声色,像一座山那样紧紧攥着望远镜。 赎罪军只是太辉军队的消耗品,太辉指挥官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致使这些人用最落后的武器去打最残酷的战斗。 交战双方的伤亡率直线上升,如此巨大的牺牲着实令人心痛。 也只有死者才能看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战斗双方不断投入更多的兵力,死亡地带的士兵接踵而至,到处是人的嚎叫和枪炮,遍地是伤兵的凄唉。 即使伤亡再巨大,也必须进行下去,王都的战场分出胜负后,失败的一方绝无可能再战。 可不管胜负如何,双方必然伤筋动骨。 大表弟越看越心凉,这时如果能有一支足够数量的骑兵部队攻击侧翼,一定可以打开局面。 只是骑兵已经没有了,残余的骑兵部队都干着后方运输的工作。 尤其当他看到城墙上严阵以待的机枪时,更感觉心凉,没有机枪的压制,多少火力点无法被称之为火力点。 被占领的那一处高地全然没有作用,太辉人刻意绕开了那里。 为了高地的安全,还有不少部队放置在那边。 他哀叹的时候,王都的城门缓缓打开,征兆而来的新兵要提前投入战场了。 这一支新兵的最前方,是扛着大旗的那吾督察长。 人海的胜利 万炮齐射总归无法与自然的巨大野蛮力量抗衡,整个王都城市的脚下剧烈的活动起来,一个沉睡的埋藏于地底的巨大生物被震到醒来。 那些尚没有被无尽炮火击垮的房屋在地震中仅坚持了不到一分钟便完全毁掉,不管新老城区还是穷尽奢华的挺立宫殿,无一不在地表的震颤下岌岌可危。 攻守双方于各自厮杀中慢慢停下,只有堑壕内白刃战的士兵暂时未受到影响,他们还沉浸在红彤彤的眼睛中。 多少年来,这座城市没有过关于地震的记载,似乎天地也因为正在发生着的事情而暴怒。 随处都在倒塌的房屋扬起了沙尘,一座城市都在遮天蔽日中,连太阳也只能留下最后一点灰色的光芒。 城墙上的士兵奋力跑下,因为城墙正在出现裂痕。 只有大表弟巍然不动,他紧紧扶住一块女墙,用迷惑的眼睛注视着宏伟的战场。 反观前方黑色的焦土,一些地雷被震动触发,那周围的士兵瞬间化为了于笼罩在城市的灰尘同样的事物。 地雷被引爆,铁丝网缓缓移动自己的位置,士兵或原地趴下或被震到倒下,不受控制的人引动了不被控制的枪,走火事件频发。 有的子弹击中了喷火器的燃料,有的子弹打到了死侍周身的爆炸物上,这些来自自己人的攻击比任何伤害都要致命。 慢慢的,军官们找回了感觉,他们哪怕在地震中也要命令士兵们发起攻击。 一时间战火再一次的点燃,堑壕内在战斗,堑壕上也在战斗。 士兵们要么射击要么踉踉跄跄的奔跑,在要么就地寻找掩护。 那吾领导着新兵们展开反击,地表上的明火力点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堑壕中也有为他们而射出的子弹。可新兵从没经历过实战,往往会十几个扎堆在一起寻求彼此的慰藉,从而变为了枪下亡魂。 多少新兵在冲锋中偷偷跳进了堑壕里面,也有新兵攥着手里的几颗子弹满世界找寻枪支,看着最前方的大旗渐行渐远却无能为力。 这种集群冲锋在堑壕战中是不明智的,可越是这种需要牺牲的行为越有超然的效果。 拿人堆填可以轻易的突破壕沟中无法突破的火力封锁,再加上守卫王都的军队没有部署机枪,赎罪军的进攻可以说势如破竹。 虽然牺牲不小,但带来的战果是巨大的。 为此,那吾不得不让新兵提前出战,这些没有战斗经验的雏鸟必须用更多的人数才能打不对称的战争。 有了地表的支援,堑壕中的士兵可以冷静的保持镇定的射击。 赎罪军的进攻受阻,他们就像一只闯入了带电毯子上的老鼠,四面八方皆是电流,正前方还有一只被拔了牙齿和爪子却无视毯子的猫。 那吾就是这只猫的头头,他督促着新兵勇往直前,任何后退者都会就地处决。 地震对战场影响最大的是火炮,完全失去准头,双方火炮默契的选择了停火,炮手们眼睁睁看着步兵们旷日持久的厮杀。 两拨人几乎就是在全无防护之下对射,短时间内的伤亡率高到了不可思议。 原本负责指挥外围防御的近卫军司令心都在滴血,这么多宝贵的生命就这么荒唐的原地厮杀。 早在赎罪军进攻伊始,近卫军司令已经派人去索要机枪,可不成想遭遇了地震,至此没有回音。 许多军官在战斗之余怨恨起了大表弟,如果不是这个人延迟了开火时机,现在的敌人根本进不了第一道堑壕。 消灭再多的有生力量和保护重要战略要地,哪一个才是更加重要的? 士兵们一波接一波倒下去,直到赎罪军再也不能无视这样的牺牲了,他们引以为傲的悍不畏死被击败。 赎罪军中已经有人后退了。 当有人后退而没有付出代价时,军心刹那间涣散,赎罪军大片大片的溃逃,有的武器都不要了。 那吾带领的新兵一共冲出五个波次,前两个波次被歼灭殆尽。 新兵们用人海战术硬生生捍退了狂傲的赎罪军。 此时也刚好是反冲锋的最佳时机。 用一群新兵作为攻击矛头,配合得当的话兴许能一举击垮全部敌军。 新兵们还在庆幸敌人撤退,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尽显喜悦之情。 当对着敌人打出第一发子弹后,人的手会不停颤抖,这种感觉会在四肢出发到达心脏,最终才会进入人的大脑。 在新兵们因为活下来高兴时,反攻的号角吹响,那吾重新扛起大旗,他准备带领身后的人再度冲锋。 战机稍纵即逝,前面就是赎罪军的屁股。 那吾冲锋在前,新兵们一个带一片的前仆后继。 在整个战场中,有一个新兵单手握着枪,他如同喝醉酒一般艰难的迈着步子,其他人从他身边快速跑过。 慢悠悠的走着,脚踏在红白色的大地上,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看上去漫无目的。 最终,这个新兵直挺挺的倒下了。 其他人就跨过他的身体继续前进。 近卫军司令痛心疾首,完全没有建制的军队展开大规模的集群冲锋太可怕了,一旦失败所带来的后果将会是灾难性的。 但即使是司令也无法去阻止分毫,只是希望所担心的事不要发生。 在那吾带队冲锋后,战场完全改变了,堑壕中拥有作战经验的士兵被感染,这些士兵拿起武器加入了这场冲锋。 人越来越多,看的后方的太辉人头皮发麻。 太辉人在异国的土地上经不起过多损耗,他们选择了撤退,放弃已经夺取的所有目标。 整个防守中的军队全面进攻,一望无尽,势不可挡。 往后的战斗持续了两天两夜,遍地都在开花。 虽说互有伤亡,可太辉人是大败而归。 这种结果在战斗开始前是不可想象的,士气这种东西特别微妙,可正是这种微妙的东西就是能改变战场,完全不讲道理。 剩余的太辉军队被追赶到了河流沿岸的城市内,战火暂时停止。 因为交战双方都到了极限,没有任何一方能在短时间内再次组织任何进攻。 此战,那吾一战封神。 这个人何其完美,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戴皇帝且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消息传到皇帝陛下耳朵中,龙颜大悦,陛下要亲自赶到王都,要见一见这个优秀到不行的年轻人。 至于大表弟,他被千夫所指,就连珐瑆亲王也是各种冷嘲热讽。 大表弟从一个英雄沦落到了叛徒,被驱离了部队。 没有人敢站出来保他,除非也想成为那个千夫所指的人。 皇帝回到王都是一个信号,能给平民鼓舞。 伸出战争中的高级将领们明白,皇帝是要开始和太辉人谈判了。 以前也想过谈,可太辉人开出来的条件太苛刻了。 这次不同以往,在战场上拥有了优势以后再谈判,能够相对的平等。 于是,信使传信,双方在两个月以后摆开了谈判桌。 皇帝陛下派旸隆总司令带队,其下另有几位重要人物,值得一提的是那吾也在这些大人物之中。 太辉人一方派出了他们的外交官。 可以说那吾以一己之力把交战双方拉回到了谈判桌上,真可谓全民英雄。 再早以前,也就是太辉外交团队登陆的前十天的夜晚,还不清楚事态的左蓝一行人乘上了一艘小船。 船歪歪斜斜的一路漂泊,越过了著名的两道弯进入大海。 一艘钢铁的军舰停泊在海面上。 采蚌 说是小船,也能够荷载五十人,是太辉人运输战俘用的船只。 拿下渡口后,左蓝这一伙人也没闲着,他们不断的去拦下几批战俘,直到几天前还有押运的马车进入。 那时的战争已经停息了,除了渡口里面的人不知道消息。 如此频繁的拦截,渡口已经不再安全,左蓝带了五十人登船,其余的遣散回王都。 这艘渡船进入银亮的大海,海面上能看到的波纹像极了一颗一颗的星星,又像珍珠宝石。 渡船上的士兵们一言不发,每个人的呼吸均匀,海上的空气微微有些苦涩。 只有划船人摆弄浆的声音清澈悦耳,这种船正常来说是有帆的,奈何海上有些小逆风,已经收帆了。 莫舰长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兴奋,不远处的那艘船他可是太熟悉了,也不由得出现了担忧,生怕这艘船的内部全然变了样子。 “发送讯号。” 台郃点燃了两盏油灯,左右上下不同的摆动。 渡船继续走,士兵们都在望着夜色下的钢铁纹路。 很快的,幸运公主号的桅灯亮了,那是士兵们从未见过的明亮巨大的光源。 所有人开始兴奋起来,为登上一艘从未见过的军舰而兴奋。 左蓝把舵交给让白操作,他自己来到了船舷,眼睛注视着不停排开的水面,海水中还荡漾着点点星光。 在他看得入神时,百事通已经给兄弟们科普上了:“那就是了,太辉人的战舰,这东西的排……排……排水量是多少来着?忘了,只记得以前有人讲过。” 百事通大爷稳定发挥定会引来一群兄弟们捧场,靠的最近的要数艺术家跟矮个子他们两个。 这两位迫不及待的发问:“没看到帆啊?这么大的东西需要我们用手划吗?会累死的。” 士兵们听后陷入了一阵沉默,在兴奋之余多了点忧虑,人人都在想划这么大的船会多累。 “你这就不懂了吧!”百事通得意的环抱双臂,“看到顶上那几根柱子了吗?那里会排出气体,不用帆的,当然也不用手划。” “只要有气体就能跑起来吗?” “是的。” “那里是什么?看着像碉堡。” “哪里?” “那里,最左面。” 这里说的最左面指的是船首,他们正对着的是战舰的左舷。 百事通静静地观望,他显然还没找到那个碉堡的位置。 也轮不到他来讲解了,最前方观察航道的莫舰长激情的讲道:“幸运公主号,太辉目前建造的超级巡洋舰。满载排水量三千吨,舰首尾各装备了一门一百五十二毫米标准舰炮,另外有六门副炮和四门固定机枪位,装甲厚度八十二毫米。异国他乡的朋友们,你们在见证人类工业的奇迹。” 士兵们默默点头,一个比一个笑的开心,虽然说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听起来就很高大上。 于是,这些往日的好兄弟们丢下了百事通挤到了莫舰长那里,挣着去问那些听上去异常无知的问题。 莫舰长每一个问题都给出细致的讲解,他是那样的不厌其烦。 台郃气呼呼的喝道:“保持船只稳定你们这群呆子!要翻了!” 这里面唯有那位营长去了左蓝所在的地方,他陪着左蓝在船舷,让白一丝不苟的操着舵。 “你好像不太舒服?晕船了?” 营长取出几根烟:“来一根,说不定管用。” 如果晕船,左蓝一准不会拿着烟去抽,他丢给让白一支再给自己的香烟点燃。 “这让我想起了我……我曾看到过的捕蚌人,是一些民巴在从事这一类工作。”他把视线从水面移开,“市面上好多珍珠都是这么来的,平民无法从事捕蚌行业,是贵族世代交替的。 贵族们买下几艘或者十几艘捕蚌船,这些船会在某一天的清晨出发,航行到蚌密集的水域,有时候是靠经验,有时候需要漫无目的的寻找。而不管是哪一种,都需要民巴们跳入水下。 每艘船的配置会有一名船长和三名水手,余下的是专业的技术人员,再多余的便是民巴了。 民巴们褪去上衣,他们身上会被缠绕绳索,而工作也很简单,只需要潜入水下再把海蚌捞上来就是了。从事这项工作的民巴必须能在水下憋气两分钟以上,因为两分钟后才会有人去拉绳子。提前浮上来的家伙多半会挨打,也可能几个小时不允许上船。” 营长的手抖了抖,他知道几小时在水里是什么感觉,而更加使他不舒服的,曾几何时,自己的家族也从事这种行业。 细微的变化没有被左蓝察觉,还在回忆着:“尤其是找到了海蚌的密集区,当一个民巴跳下去再上来时,这个民巴的手里必须有至少一个蚌,否则便会减少一餐饭。” “是这样吗?我记得捕蚌的待遇很高的,你不是搞错了吧?或者说那是私人在偷偷捕捞,这是很有可能的。” “有齐全的手续,确定是某位贵族的产业。”左蓝摇摇头后说,“我真亲眼见过有的民巴活活溺死在海里,管他呢,这种事天天有,谁让民巴是天生的贱种呢。对了,在战前,您的家族从事哪种产业?” 营长先是愣神,他快速运转下大脑后回答:“什么也没有,靠税收过日子。” “那最起码要三等候了吧?不然日子过得就要紧一些了。” “是啊,您说的对。” 二人干笑了几声,左蓝看着距离已经差不多了,他把烟丢进了海水中,随后说道:“不用划了,让船自己飘过去,距离已经够近的了。” 越是接近这艘战舰,士兵们更加心惊肉跳,这艘庞然大物就横在渺小的人面前,何其壮观。 幸运公主号抛下了绳网,呜朋露出一个脑袋挥舞着手里的灯。 “所有人!有序登船,注意摇晃,手抓紧。” 最前面的士兵在莫舰长的带领下攀上绳网,在下面的人只能看见先行者们的屁股。 左蓝是最后一批上船的人,此时的甲板上有一百多人挤在上面。 艺术家悄悄说:“我可算知道为什么排长服他了,换我我也服。” 士兵们过分的好奇,到所有人丝毫不敢乱碰。 呜朋给了左蓝一个大大的拥抱,后者左右看了看,这里并没有老沙的身影。 “给我带来的人换装备,然后安排休息,二十分钟后舰桥。其余人做好启航准备,莫舰长,你跟我来。” 他说完径直走开。 众人还在新奇着,呜朋领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去了下方的船舱。 舱室内灯光昏暗,照明效果却比油灯好很多。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足以调动所有人的好奇心。 一行人排着队议论,艺术家满眼都是光,他不由得赞叹:“这里太神奇了。” 大壮打量着走在最前面的呜朋,他认出来了,这是以前洛汗的盟友。 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洛汗也是左蓝的盟友。 大家都在进大观园,大家都在走路,大家都统一停下。 “还活着呢?” 呜朋一边打开舱室一边跟台郃打趣。 “活着呢,你挺失望?” “我高兴着呢,别瞧不起人。”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给你们发点好东西,让你们的装备升升级。” 打开舱室的门,呜朋郑重的说道:“排队,一个一个进来,出来后继续往前,有人带你们去睡觉的地方。老台,你进来给我帮帮忙。” 舱室内的灯闪了两下后才彻底电量,那位营长最先步入其中。 一路上,这位营长心底里都在盘算,这个船和这些人到底哪里来的?他们是不是归皇帝管辖的? 南方领导 这群人哪里来的?这艘船又是哪里来的? 值得营长惊讶的还不止这些。 台郃走进货仓,眼睛贼的左右看看,此举招来了呜朋的取笑:“别看了,没女人,老老实实发装备。” 嘴角冷抽,台排长把舱室尽收眼底,这里面琳琅满目的到处是木头箱子,某些货架上还有皮带扎着铲子。 船里面真是别有洞天,还有这么一个军火库。 轮到营长进屋,他人整个呆住了,隔着呜朋的桌子上是打开的木箱,里面平躺着六支步枪。 “这不是普通士兵吧?” 呜朋观察后发问,台郃点点头回答:“营级。” “这样啊,要换一换,第三层最前面随便拎一个箱子出来。” 勤杂工台郃按照指示取下了对应的木箱,码在桌子上撬开。 木箱子里仍然是武器,有太辉人的制式手枪还有转轮手枪。 呜朋笑道:“喜欢哪种挑哪种,都喜欢的话可以拿俩,不限制。” 被舱室军火库震慑到的家伙还没从震惊中回过味来,他呆呆的看着这一切,随口问出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好意思,忘记介绍了。”呜朋站起身来自我介绍,“我是这艘船的技师,你也可以喊我鬼头。当然了,我还同时担任通讯员和引航员,偶尔也是仓库管理员。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卓……” “卓营,欢迎登船,请领取你的武器,我们需要尽快,那家伙只给了我二十分钟。” “好,好好。” 卓营长掂量掂量两支枪的重量,随后一手一个,再然后默默的看着手掌。 呜朋恍然大悟,赶忙取出了两盒子弹摆在桌子上,之后对着外面喊:“下一位!” 舱室外面的士兵们看着卓营晃荡着走出来,似乎在里面发生了不太开心的事情。 紧接着,大壮迈步进入,这脚才进去,就听到呜朋讲话:“两种步枪任选其一,看兄弟这身形很适合操纵机枪啊,有没有兴趣做机枪手啊?名额有限,先到先得,实在不行去抗炮弹也是可以的。” 余下的士兵一个个进到武器舱室,等出来时每个人都获得了崭新的武器装备,之后去另一边分宿舍。 舰桥里面,左蓝低着头很认真的学习,因为莫舰长正在绘制航行图。 从画图的功底来看,莫舰长确实有经验,哪里有礁石哪里适合抛锚,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都标注清楚。 他根本不需要用圆规或者尺子,甚至不需要看指北针。 左蓝拍手叫好,心想着这次一定得给这个人才留下。 两个人埋头苦干,舰桥被人一脚踹开,卓营拎着双枪指着这里面唯一的两个人。 认真的绘制被打断,莫舰长很不高兴,他责备:“你有毛病啊?” “闭嘴!你这个外国人!”卓营面向左蓝说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带我们去哪?老实回答,不然我一枪打死你。” 左蓝抬眼一看就猜出个大概了,眼前这位爷给自己定义为叛徒了。 这也难怪,一艘来自太辉的军舰,五花八门的武器。 左蓝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装,他很自然的回答问题:“我如果是叛徒的话就不会给你们发放武器了,我知道你的顾虑,但请你相信,我本人忠于皇帝陛下。” “证明,我需要你为自己证明。” 听到这种话,莫舰长忍不住笑了:“你有点脑子,这还需要什么证明?给你们就出来再给你们送到太辉人手里,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有你什么事?”卓营两把枪对准了莫舰长,“再多嘴你先死。” “凭什么……冷静!我闭嘴!” 收拾完了莫舰长,下一个轮到左蓝了,左蓝完全不被枪口影响,且信誓旦旦的说道:“我无法证明自己的忠诚,我只能告诉你是皇帝卫队派我来的。当然了,如果这样你还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份权力,只要我有值得去怀疑的举动,你可以不需要理由击毙我。” “卫队?谁?” “那家那吾,目前任全军总督察,不知道这个分量可足够?” 那吾这名字在全军有名,有一半人怕他还有一半人恨他,反正除了极少数,大多数人不喜欢这么个玩意儿。 可是吧,这个人足够招人恨,也足够勇敢,你从明面上挑不出毛病。 卓营属于哪一类人?严格来说是又爱又怕,一个小小的营长,放眼全军级别真不算多高,基本上接触不到总督察。 至于这个身份搬出来管不管用,多少有点作用,卓营语气不再那样紧绷了:“我要看命令书,正式签署的那种。” “去找老台,他那里有。” “你叫他过来。” “得嘞。” 左蓝抓起了操控台上面悬挂着的扬声器,清了清嗓子试试声,方才说道:“台排长请到舰桥,重复,台排长请到舰桥。” 喊完话,他放下扬声器的话麦,老老实实的听候发落。 卓营也没着急发落就是了。 没几分钟,台郃匆匆跑进,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三个人怎么还刀兵相向了。 “老台,给营长看看我们的书面命令。” “书面命令?” “对,书面命令,不然我们俩脑袋就搬家了。” 台郃迷惑的摘下帽子,命令书被他叠起来放到了帽子的夹层里面。 取出叠成了纸片大小的命令书,他直接丢给了卓营。 命令书的签名也没问题,日期也对,形式也正确,就是有一点挺奇怪的,上面的任务是侦查任务,和营救战俘没有一毛钱关系。 卓营抬头看再低下头看,而后反复看,最后他把枪重新抬起来:“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你们几位的行为太不正常了,很感激被几位救出来,不过我还是想听一听实话。” “我们属于秘密行动。”台郃解释道,“你把那东西放下,我们真的是在执行混账那吾交给的任务。” “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给你救出来总是真的吧?把你的兄弟救出来总是真的吧?现在还有许多和你一样的人就在不远处的岛上面,我们要像救你一样去救他们。你这个王八蛋,放下枪。” 卓营犹豫一番,对准左蓝的枪放下了,随后枪口齐齐的指在了莫舰长身上。 莫舰长感受到了身在外国的不容易,想进入这个圈子太艰难了。 放任莫舰长不管,左蓝肯定做不到,他说:“莫舰长是唯一去过那座岛的人,我们需要他带路。我们信任你和你的兄弟,也希望你也能够信任我们。” 卓营思考再三,迟疑良久才放下武器,不过他还是不放心:“我会盯着这个老外,同样的,一旦发觉不对劲,我不会保留意见。” “随你。” 一场小小的信任危机算暂时结束了,正当莫舰长松口气的时候,台郃却说道:“都赖你这老外,没你就没这么多事。” “我……” 莫舰长实在无可奈何,烦躁的摆手:“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左蓝,海图绘制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启航了。” 这已经到了约定时间,呜朋流着一脑门子汗进了舰桥,左蓝指挥着发动机试运行和起锚。 船在临出发前,他问呜朋:“家里怎么样了?” “好的不能再好了,如今整个南方没人敢惹咱们。” “什么意思?” “知道现在南方什么样了吗?你肯定想不到,如今整个南方都由一个人领导。” “不是他吧?他成功了?” “是的没错,就是他。”呜朋直视着左蓝的眼睛,“洛汗成功了,在皇帝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整个南方已经分庭抗礼了。” 这种对话非常危险,幸好舰桥里的众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左蓝缓和了好久,他才小心地问了一个问题:“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相信这种事能凭借一己之力办得到。” 现状 整艘船内灯光的亮度提高了一个档次,舰桥中的人更是被几盏突然亮起来的灯晃到了眼睛。 试机已经结束,船舱内的兄弟们也在各自的岗位坚守,顶部的几根烟囱排出漆黑的烟雾。 “老大,所有人员就位,已经起锚。” “发动,沿预定航线。” “了解。” 战舰推进装置发动,整艘船正在徐徐转向右。 左蓝把舰桥的工作交给别人,他拉着呜朋去到船首,海面风平浪静,没有一点浪花。 看着四下无人,他马上问道:“你要告诉我南方的情况,洛汗接下来想做什么,我怀疑他和太辉人结盟了,我们都被他利用了。” “你指的是太辉军队不进攻南方对吧?这件事我也想过,你应该是对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所以你现在就要讲出来,我们好好盘一下,这关系到一整个国家的命运。” “好,就从你离开南方开始说起。” 呜朋背靠船舷,面朝着甲板上的舰炮,他好好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整个事件的经过,才讲述起来:“当时整个南方特别乱,虽没有被战火侵袭,可人人居安思危。 每一座城市的商铺都在被洗劫,城外的农田如蝗虫过境一样。而南方并没有忠于皇帝的军队,军队除了一部分防御着岸滩和防守城市外,其他都被调到了北部。反观那些城防军数量并不多,最重要的一点,城防军几乎是某些贵族的私人武装,治安官都没有实际调动的权力。 当你们离开后不久,洛汗回到了南方,他发布了对皇帝罪行的谴责。那些罪行令普通人愤怒,贵族也有了危机感,尤其是关于清除异己那些内容。 起初,洛汗还是各地宣讲,并没有多少人信服,皇帝可是存在了许久的统治者。 有趣的事情出现了,一些贵族私下里邀请洛汗到豪宅中做客,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有相当一部分贵族被说动了。 因为这些贵族的容忍态度,洛汗能大摇大摆的到处演讲而不被拘捕。 左蓝,你自己想想,那些贵族多是小贵族,这辈子也就窝在城里的一亩三分地里面,上升通道不多。更何况大家都知道战事捉急,皇帝本人都被驱赶到了最北面。如果洛汗明里暗里告知这些小贵族他有太辉人的支持,那么这群贵族老爷就要掂量掂量了。 掂量掂量自己这个家族,掂量掂量战争失败后自身的命运,没有人真觉得有胜利的可能,一直在打败仗。而这种情绪在后来完全不隐藏了,罗米太公指挥的大军在河边几乎被全灭,这种事太可怕了。 可最终导致贵族们倒向洛汗的,还是罗米老爷子不明不白的死掉了,这不恰好印证了洛汗此前的说辞了吗? 但有一点,一旦贵族们选择站队洛汗,他们将再也没可能回到皇帝的身边,所以这种倒戈并没有任何正式声明。可虽说没有声明,一些家族还是派出了无关紧要的家庭成员跟随洛汗。当然了,有两家人完全不顾及这些,堂而皇之的同洛汗混在一起,这两个家族落魄到都快没了。” 讲到这里,呜朋闭嘴了,他正观察着左蓝的反应。 左蓝整理着所有他所知道的讯息,而后说道:“事情的发展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快啊!别的不用说,洛汗肯定有太辉人的支持,只是这种支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可能无从得知了。 那枝啊,还真被你说对了,这个人的野心太可怕了。 南方是有不少大贵族的,他们没有出面阻止吗?” “有,但罗米太公死后,南方的大贵族也放弃了。况且洛汗众望所归,多少人把身家性命压给了他,即使是大贵族也不敢触犯这些联合起来的小贵族。 洛汗建立了一个会议,参加他会议的人有各方代表,包括军人、商人、贵族、平民。这些人聚在一起商讨未来南方的走向,他始终去权衡每一方代表的利益,这些人里面只有商人是铁了心绑在一起的。 他们的会议内容会传播到外面,为平民减税,保证平民收入的稳定。给军人更高的待遇,表示所有的军人不管是不是贵族都有上升的通道,只看重能力而不限制出身。 光凭这两点,他已经拉拢到了大部分人。 至于贵族这一边,他们从一开始的上风到了下风,没得选了。军队和平民都选择支持洛汗,背后还有太辉人,贵族已经无法控制这个男人了。 越是往南的人越是信奉洛汗,人已经都疯了,他们还要为洛汗立一座雕像。可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说的吗?人家说不如把我的雕像换成粮食。我去!全让他玩明白了。 南方的贵族只能祈祷洛汗成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既得利益,他们已经没得玩了,必须支持洛汗。” “顺利得可怕。”左蓝缓缓说道,“他基本没有遇到多大的困难,还真是时势造英雄。” “我现在就是这么讲,真实过程肯定很复杂,不过洛汗能应付得来。我开船离开时,他找上了,说无论如何要将你平安带回南方,那里是家。” 左蓝听后嘴巴张得老大,老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他示意呜朋再说下去。 呜朋摊摊手道:“我不知道他下一步的行动,只觉得很可能与太辉人逃不了干系。他建立的那个会议叫做人民会议,会议内容全部是民生和谴责皇帝。 建立的军队叫强青军,给强青军发放的武器就是那些淘汰的旧武器,他不光没有按照要求销毁,反而用上了。 强青军人数众多,贵族所占据的比例不大,军官都是愿意追随洛汗的年轻人,所有人都是一腔热血随时愿意为了领袖献出生命。” 良久,左蓝一直都汇总着消息,看上去这场战争要成就洛汗这个人。 但未来会如何?左蓝看着未来的两种走向,不管哪一个走向都不好。 太辉人失败,和洛汗一起要受到牵连的人太多了,且免不了又一场战争,这个国家已经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从对外到国土防御,如果再来一场内战,这个国家会倒退多少年?需要多久才能重新建立起来? 太辉人胜利,那么洛汗就是主导者了,他也许会信守承诺,也许不会。可不管他信守还是不信守,这个国家都属于太辉人了。 至于左蓝,他需要去思考,是站队到哪一方还是任何一方都不站。 相比于自己,他结识的这些士兵们就单纯多了,他们只想包围这个国家和自己的家庭。 呜朋等待着左蓝的沉默,后者问道:“那民巴呢?洛汗承诺过民巴们什么?” “承诺民巴会作为自由民从事耕种等劳动事业,他可是宣扬人人平等的,但会在会议和军队中刻意将民巴排除在外。” “到头来……算了,不讲了。我想去休息一下,不希望有人打扰。” “去吧,我会帮你盯着的。”呜朋目送左蓝离开,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再次开口:“那个卓营长怎么处理?” “他只是单纯怀疑我们的忠诚,不碍事的。” 左蓝一步步走进了船舱,下层甲板中,士兵们正几人一伙的摆弄着武器,对军舰充满了好奇。 看到左蓝走下来,士兵们全部立正等待命令。 他在士兵中穿过,士兵们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差不多快走到尽头,他随便的钻进了一间舱室和满仓的货物睡在一起。 新月 这件事很杂,也有很多地方没有提及到,那些比较隐秘的细节问题。 比如减少税,这会让流进贵族们口袋里的钱直线降低,如何说服他们是很重要的问题。 显而易见的,如今的洛汗不太需要贵族的什么意见了,在那个所谓的会议里面,贵族们翻不起什么浪。 他有平民和士兵的支持,算上老沙,他还得到了一部分民巴的支持,后方更是有太辉人站台。 就这些条件摆出来,不论他开多大的空头支票,只要笼络住人心完全可行。 左蓝觉得好笑,北方的军民还在为了皇帝奋战,国家却一分为二了。 洛汗本人一定对太辉人有过承诺,这个承诺绝对会给太辉带来巨大的利益。 与货物们睡在一起,左蓝必须考虑接下来的每一步,谨慎的迈出。 他本人的立场并不复杂,一切为了民巴同胞们,只要当局者愿意施舍民巴,那就够了,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诉求。 思来想去,他还是不相信任何一方,虽然洛汗确有可能助自己实现理想。 可这种事他本人并不擅长,有人擅长这方面,就是那些把斗争当成生活一部分的人。 比如说余涟,左蓝想给自己多一层帮助,余涟正是很好的选择。 至于把余涟放回到皇帝那边还是塞进洛汗一方,这是以后再思考的问题了,当下重要的还是营救。 但愿那个表面羞涩的家伙还活着。 回到王都,和平谈判早早提上了日程,在正式谈判前,双方都会提前接洽,确定好对方的底线和诉求。 那吾还没卸任军中的职务,他多了一层身份,谈判团的军方代表,这个身份足够光宗耀祖的了。 上升渠道最快的那就是抛头露面,给大人物们留下足够好的印象。 为此,那吾督察长最近几天都在练习礼仪,他找来了许多关于太辉人社交方面的书籍,恶补关于太辉的人文历史。这些都是有用的,如果时间充裕,他还打算多学一学外语。 那吾最近飘飘欲仙,那次冲锋的决定是这辈子最正确的了,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还不够多。 只要谈判顺利,只要余涟被营救回来,那自己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当然,最重要的,希望台郃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出来,两边还在停战的阶段,不能起摩擦。 后面派出去传信的人都得到了督察长的亲自接见,不要搞出大动静,也一定要带回卡莱这个人。 希望所有的事都能按照预想的走下去。 皇帝正在大后方赶回王都,城市中某些建筑在优先整理,一场地震下来都成了废墟和危房。 双方代表的洽谈地点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可能一连几天都将是难能可贵的悠闲。 谈判团没敢这时候去谈判还有一方面原因,皇帝陛下的最终指示才是谈判不容更改的主题。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大表弟失去了往日所有的荣誉和职位,以前关系再好的军官也断然不敢接近他,远离大表弟是那方面的正确。 大表弟穿着一身稀松平常的衣服,都是战后老百姓常见的那一种。 不同于其他的老百姓,这位老百姓在袖子管里藏了一把匕首。 季节正值开春,寒冷快要褪去,白茫茫的世界会被绿色取代。 好多人感叹,美好的明天正在到来。 人们开始缅怀,缅怀战争中的英灵,这都是为了国家奉出生命的英雄。 少数人才能体会到,战争前后的生活必将天差地别。 陆军和海军有一个神秘的部门,是海陆情报部门,这个部门本来的优先级特别高,可战争中一直被太辉人牵着鼻子走。久而久之,这个神秘部门差不多缩水到了极限,部门的领导也是全军公认的闲差。 对情报部门的要求不高,只要别搞到能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情报,就算无过。 现在,珐瑆亲王的手脚伸入到了情报部门里面,他给左克派过去了。 与其说是派遣,实际上那就是排除,给蒸蒸日上的那吾清楚障碍。 左医生郁郁寡欢,最后一战他也参加了,虽然没什么功劳,但在卫队期间,怎么说也有苦劳,被人家卸磨杀驴的滋味可不好受。 在情报部门里,他也没什么工作经验,他只有斗争经验。所以专业的工作,比如收集、分类、判断真伪和优先级等等,这些事全找不到他头上。 他是最清闲的部门里最清闲的一个人。 可对比那些死在王宫的卫队成员,他又是好运的。 今天也是无聊的一天,左医生下班后搞来了一点酒和食物,打算陪着新月一起自酌自饮。 破财的路上没几个人,有不少建筑就剩下半面墙了,更多的临时建筑是用木头撑起来的破避难棚。 王都就是一座没有被完全摧毁的兵城。 左医生边走边哼哼,拎着酒看着月光,仿佛在对老天爷诉苦,控诉上天的不公。 他还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当接下审讯那枝的工作时,他已经惹到了不该惹的一家。 首先在那吾手里吃瘪了,随后是某个小老百姓悄悄的尾随。 左医生看月亮,大表弟看左医生。 附近三三两两的士兵燃烧着木头取暖,最近不缺燃料。 士兵们都在议论皇帝还有和平,他们都听说了,皇帝不日将抵达王都。 走了许久,月亮都俯瞰着地面上人的小举动。 大表弟和左医生的距离是越来越近,后者一点防备都没有,悠悠哉哉的和平常逛街一样。 随手点了一根烟,大表弟嘬两口缓步跟上,他快到了那个地点了。 前面有一个破房子,二层保留完好,一层还剩下一半,塌掉的那一半剩了唯一的墙角顶着。 本来是挺好的遮风避雨之处,就是没人敢住,睡着睡着塌了可就不好玩了。 大表弟丢掉吸了一半的烟,加快脚步,很快的和左医生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上。 他脚下发力,给左医生推到了危房里面,一只手堵住后者的嘴,另一只手翻出匕首。 左医生身体失去平衡,他只觉得脸上被人吐了一口烟气,恐惧使他呜呜乱叫。 “闭上嘴,当心我捅你一刀。” “呜呜呜……” “你是不会闭嘴吗?” 大表弟不废话,连续两刀扎在左医生肩头,这才让医生老实了。 而医生的酒掉地上了,还在地上滚。 大表弟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他把匕首放在了医生的脖子上说:“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出我的声音,不过都没关系,你还能跟一个小老百姓一般见识?但我不一样,我想让你见识见识。现在我会把手放开,如果你敢乱叫,我一定划开你的喉咙。” 大表弟松开了自己的手,左医生满脸是惊恐,一点声音不敢发出来。 眼前这个男人真敢捅。 “告诉我,我的妻子在哪?”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不是我的错啊!是那吾,都是那家伙……啊!” 最后这声惨叫是腹部中拳导致的,大表弟毫不留情。 “我是问你。” “不能说的,真不能说,亲王会杀掉我的。” “那也是以后的事,我可以现在宰了你。” “你失去了一切对吧?我可以帮你夺回来,军职和地位……” “我只想要我的妻子!” 这次招呼在左医生身上的不再是拳头了,大表弟用匕首捅进了医生的腹部。 捅完了这一刀,大表弟冷笑:“都不重要了,除了我的家人都不重要,如果我找不回我的妻子,那么我也不活了,你也别想活,都得死。” 大表弟绝不是开玩笑,左医生堵住伤口止不住的流汗,汗水完全湿透了头发。 往常都是左医生和卫队们审讯别人,今天立场换过来了,他尝到了被人胁迫的滋味。 他特别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疯了。 新房 大表弟自己可能感觉不到,他自从离开部队以后行为举止特别像一个人。 这个人以前还挺有名的,左医生也许没听说过此人的名讳,他快被吓尿了,那一把匕首距离骨肉太近了,那种金属冰冷的刺骨。 匕首真的会刺下去的,大表弟的眼神表明了决心。 左医生的腰往后弯曲,流下来的汗钻到眼睛里面。 “兄弟,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特别理解你。我请你也理解理解我,这话真的不能说啊,最重要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啊。”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动你?听好了小子,我不一定杀你,但在你身上留一些伤还是没有心理负担的。前提是你配合,你不配合呢,我也不好意思了,我自己去找。” “我真的不知道啊。”左医生慌乱的挥动手臂,“我只在卫队总部见过她几次,之后她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去了,我真的不知道了,你不要为难我了行不行?” 大表弟死死的瞪着左医生,随后反手握住匕首,闪着森冷寒光的刀刃扎进了血肉之中。 等匕首取出来,左医生的胸口溢出了大量鲜血。 一刀捅完还没结束,大表弟准备刺出第二刀。 左医生服了也怕了,他立马改口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小点声!她在哪?” “渡山,渡山,她在渡山。”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地方,大表弟不是没有怀疑过,显然这个答案听起来不像是假的。 饶是如此,大表弟仍然将匕首架在医生脖子上威胁:“还在撒谎?渡山被太辉人占领了,你是怎么进去的?” “你怎么知道……那吾这个小杂种。” “还不打算说实话?” “实话是她真的在那里,兄弟,在我离开的时候渡山还没有被占领。我求你放过我吧,就看在我给她送过暖和的衣服和食物的份上。” 大表弟也是关心则乱,他收起匕首一把拽起左医生,两个人几步到了破财的楼梯口。 将左医生推在楼梯上,大表弟说:“具体讲一讲,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留你这条命。” 左医生哪里敢怠慢,随便找了个头开始吐话,把他如何照顾那枝,如何给那枝缓解孤独,如何如何诊断心理问题。 反正这一类话全是对他本人有利的。 直到最后,医生说道:“我原来只是去录录口供的,可你不知道渡山那个环境,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于心不忍啊,一个女人经历那些痛苦,我只有尽我所能帮一帮。” 全篇幅说下来,大表弟听得怒火中烧,他恨不能现在飞过去搞定监狱长。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左医生夺路而逃,他爆发出了此生最大的力气,一个箭步冲过了楼梯口。 大表弟下意识伸手去抓,但只差一点没成功。 这时凭借高超爆发力,左医生逃到了外面呼喊救援。 甚至不可能再抓住医生了,大表弟翻墙越到了相反的另一面,并沿着建筑投下的阴影跑远。 一队士兵警惕着探进危房,左医生被包围在正中,他们搜索了危房下层的所有地方也没发现大表弟的身影。 左医生恶毒的看着外面,他发誓一定要让这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一家人原来只有那老爷子不好惹,老头去世了,本来家族算是没落了,可偏偏出现了两个后起之秀。 那吾上升的劲头明摆着势不可挡,是整个家族未来的希望。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余涟的头发比风中的杂草都要凌乱,那些经过了几个月生长的头发没有任何人来打理。 每天除了送饭,穿着隔离服的工作人员会在早晨给他注射一种药剂在皮下。 药剂对身体有没有伤害不知道,总之余涟和正常人没太大区别。 除了注射,采血也是常有的事。 尽管语言不通,余涟还是尽量去学习,他渐渐掌握了更多的词汇,从太辉人的每一次对话中截取出来。 从最初只能听懂几个词汇,慢慢的能听明白一些完整的句子。 太辉人对他的称呼是试验品、受体、样本。 总之不是什么值得尊重的词句。 时间一天天度过,安静的过完每一天。 直到今天情况不一样了,太辉人没给他送早饭,而是给他捆绑起来转移。 从两个太辉人的对话里面,好像是要进行某种测试。 从单间到户外,没吹多久清新空气便被转移到了地下,他被关进了有两排带有栅栏的监牢里面。 不同于最初的那种地方,这里每个人住其中一间,总共二十间,彼此可以看到其他的监牢。 没有铁门和墙壁,阻隔方式是铁的栅栏门,如果硬要对比,只能是加大号的狗笼子。 他是第一个进来的,理所应当安排在最里面。 牢房有一张床,别的没有了,只有这么一张床。 无聊的余涟躺在床上等着,他清楚还会有人进到这里面来。 与他预料的一样,十多分钟后另一个人到了他的对面牢房。 最初他还没怎么在意,随意看一眼马上惊呆了,正对面牢房里的是一个女人。 “贝……” 话到嘴边,余涟瞬间咽回去,因为他不是很确信,那个女人蓬头垢面的。 随后是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余涟旁边的牢房。 相比于第一个,此人好像一床没有被叠起来的被子,就那么卧着动也不动。 余涟很想看一看这女人是死是活,他把手伸过铁栅栏,可距离就差二十公分。 正在他准备努力努力,正对面的女人撒泼的吼叫:“混账东西!别碰她!” 这女人的嗓子好像被戳破了,吼出来的话特别难听,也像吸烟吸多了那样的烟嗓。 余涟心里一惊,吼着自己的女人正是贝拉,虽然和上一次见面差了太多了,好在还能够认出来。 “我让你别碰!” “你冷静,好好看看我是谁?” “别碰她!” “认出我了吗?我是余涟,余涟……” 贝拉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将犹豫抛开,挥舞着手疯癫癫的:“离她远一点!你们这群恶心的臭虫!冲我来!冲我来呀!” 平日里,余涟就不敢招惹贝拉,何况贝拉都成这种鬼样子了。 他只能先把手缩回去,用目光不停审视。 余涟不敢想这几位经历了什么,总之这种经历能把人祸害成这种鬼样子。 随后送进来的女人一头短发,光着脚,眼神恐惧的躲闪,用余光照射这里的全部。 短头发的女人辨识度还算高,能看出一点人样。 短发女人也是在进入牢房后惊喜的呼唤:“少爷?是少爷吗?” 余娜是三个同时抓进来的女士们中最正常的一个了,余涟赶紧发问:“你们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问到这个问题,余娜表现出了恐惧,她惶恐的后退又不断咕哝:“别问,少爷,别问。” 随后余娜不再讲话,蜷缩在了牢房的角落,还是远离另外两个女人的角落。 余涟看着三个女人,一个疯癫一个好像吓到,还有一个半死不活。 他距离最近的是半死不活的可亦,贝拉和他还隔着一条过道,余娜更是在斜对面的位置。 暂时不可能在女人们身上问出什么话了,他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解押人员身上,调动全部词汇量,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 恰好两个太辉人关上余娜的牢房后没立刻离开,反而说起了话。 可这两位没有提及关于女士的问题,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三个女人。 余涟翻译他们说的所有话。 “你们那边也在追赶进度吧?这已经是第二个月了,每天都要加班,实验体数量严重不足。” “还好吧,已经能批量生产了,最近大家挺累的,明天会放假。” “外交官登陆了,要和原始人们谈判,其实就是拖延时间,等我们的东西出来了,他们一准完蛋。” “也不算原始人,我们的军队不是和他们打了个平手吗?” “那也叫平手?我们多少人他们多少人?要用最小的伤亡结束战斗,这是皇帝的旨意。” “皇帝万岁。” “万岁。” “走了,今天我们只要把这里装满就没事了。” 两个太辉人谈笑着走开。 诉白 这两个行动迅速,余下被送进的战俘没什么特点,不像是被剃过头发,手背也没有注射过的针孔。 既然不是同一类人,余涟就有些奇怪了,他等人员装满还在听太辉人的对话。 而这两位基本没说什么有用的,待二人走后,他们关上了门,顺便封堵了通风口。 地下室缺少通风口不再适合人类居住,氧气剧烈消耗得不到应有的补充。 没多久这里的所有战俘头晕眼花,缺氧的滋味很不好受。 余涟本人的状况和女人们的状况也很糟糕。 战俘们拍打着铁栅栏,奋力嚎叫,持续去消耗多余的体力。 当氧气浓度降低到不能再缺失的地步,战俘们统统昏迷过去。 差不多算弥留之际,余涟发现地下室的一些角落中有带着颜色的气体喷涌而入。 当余涟再次睁开眼睛,最先听到通风口处的换气扇快速运转,门也是敞开的,几个隔离服的工作人员抱着书本站在所有牢房前面。 他神智还算清楚,身边认识的三个女人还在昏迷。 在他后面醒来的人距离有五间牢房的距离,那个战俘醒来后立马吸引了工作人员的注意。 只听那个战俘痛苦的哀嚎,两只手在身上止不住的抓挠,用尽所有力气揪着自己的皮肤,也包括面部的皮肤。 可任他如何抓挠,全身就是被蚂蚁咬那样奇痒难耐,皮肤被指甲划开口子也一样的痒。 战俘脱下上衣,身体都是红的,指甲快速的留下一道一道的划痕。 这还不够,一些皮肤被他翻过来后,这人边用双手抓挠脸皮,面孔的毛发最先遭殃,睫毛和呼吁瞬间脱落。 在最痛苦的时刻,他甚至在身上扣出了一块块的碎肉,嘴唇让他自己撕成了两半。 战俘的指甲在不停的抓挠中鲜血淋漓,指甲翻开脱落,于是他便满地打滚。 如此残忍的一幕发生在余涟以及那些工作人员眼前,工作人员不紧不慢的记录下这一幕,余涟堵住耳朵加闭上双眼逃避。 在最先醒来的战俘经历如此痛苦时,后来清醒的人也发生了一样的行为。 不过只有距离入口的一半牢房是这样的惨状,靠内一半战俘们全然无感。 这些没有被影响的战俘大声的痛斥加谩骂,他们对着工作人员吐口水。 余涟注意到工作人员刻意的远离,他们似乎很惧怕战俘们的吐出的口水。 一半的战俘经历过痛苦后不再动了,时间只过了不到三分钟。 工作人员也可以说实验人员们记录下了全过程,他们退出了牢房并关上门。 健康的战俘们还在严厉的斥责,可他们每每想到方才的惨剧时也会恐惧,如此的死亡方式也太过惨绝人寰了一些。 余涟把目光放在女士们身上,贝拉握着铁栏杆一动不动,可亦自从趴下就没起来过,余娜在牢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因为不光是眼前的惨剧,抓挠中战俘们发出的痛苦哀鸣更加令人痛心。 战俘们谩骂时间一长也累了,各自停下来歇息,有几个展开了讨论,他们密谋逃出这里。 哪怕冲出去被机枪扫射,他们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无比凄惨的尸首被清理,这一类尸体全都被掩埋在地下,随后滚烫的混凝土浇筑而下。 余涟无心和其他战俘讨论逃脱计划,他正在思考一切的关键。 为什么有的人没事,这些人还健康的人是不是经历过跟自己一样的事。 在此之前,他看了下神志不清的贝拉,又看了看生死未卜的可亦,还是把目光对准了余娜。 余娜感受到了自家少爷的询问目光,小心的走出几步,可才触碰到牢门便闪电般的退了回去。 “余娜,你们来到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清醒吗?她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 “少爷……”余娜嘴角哆嗦着想哭,“少爷,这里没几个女人,您能猜到的,没有任何人权的女人在这里会经历什么。” “是么,这么说你们都……” “比您想象的更可怕,我们……我们有孩子了,我们不知道孩子到底是哪一个的。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我玷污了余家……我应该去……” 这个时代的女性在乎的还是名节,有些贵族女性是会找一些面熟,但她们会小心翼翼的,绝不会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最多也是同男闺蜜聊聊心里话。 可余娜她们所经历的东西不一样,是比死都要害怕的东西,是视如珍宝的东西。 “不!不行!” 余涟都没犹豫,他顷刻间否定了余家名节的重要性。 “少爷,贝姐阻止了我,她还代替我被抓出去了……五次。不然您已经见不到我了,虽说我不敢见到您。” “没关系的,余娜,你可以走出来,不要躲避我。” “不要。” 余涟倍感心痛,女士们身上发生的事可远比他自己可怕太多了。 那一声五次讲出来,他心沉到了谷底,一点也不敢想贝拉被拖出去那时候的样子。 他理解了,理解贝拉的神经错乱,理解可亦为什么趴在那里不动了,这女人的美貌是她最大的灾祸。 而可亦的信仰那般坚定,此种苦难会对她的心灵带来多么巨大的冲击,这事无人敢多想。 “对不起少爷。”余娜在阴暗的角落里说道,“我不能为余家保守名节了,贝姐要求我一定要活着,我活着才算对得起她。她帮了我,我一定不能辜负她,请您原谅。” 余涟暂时抛开了失落,他无比严肃的看着余娜隐藏的地方,而后说:“不,你没有让家族蒙羞。事实上,家族以你为荣,你们冒着生命危险在前线拯救了一条又一条的生命。你们证明了女性的力量,证明了女性的勇气,我以你们为荣,整个国家都应该以你们为荣。家族不会抛下你,所以你也不能放弃自己。” “可是少爷,我们还能回去吗?” 余涟沉默了,这里是海上的一座岛屿,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要如何跨越海洋。 见余涟沉默,余娜却宽慰:“放心吧少爷,我们一定可以回家的。” 余娜语气特别的笃定,余涟只是苦笑面对,他还需要女士反过来安慰。 接下来,余涟转向了贝拉,他希望能用自己蠢笨的语言打开这个女人的心门。 但他的眼睛才看过去,贝拉一口吐沫飞过来,烟嗓的谩骂随后而至,那种污言秽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贝拉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口谩骂都在刺痛余涟的心脏。 以前这个女人是什么样的? 果敢、率性、敢爱敢恨又敢作敢当。 时至今日,余涟看着这样的贝拉甚至产生了一点排斥。 他对这种排斥惊惧不已。 可脑子里都在想着几年以前的事情,他找贝蒙阁下商谈,眼睛全被那个下楼中的靓丽女士吸引,以此一发不可收拾。 这份爱意的潜藏时间要大于表达出来的时间。 但上天就是要惩罚他,就是要一步步摧毁他对爱情的渴求。 耳边充斥着贝拉的叫骂,她把女人的另一面全部展露,是所有高贵的另一个极端。 无数难听的话一下一下砸着余涟,余涟听之任之。 余涟回忆着所有往昔,回忆着从最初相见到唾手可得,回忆着毫无道理的失去到另一次的接近,回忆着从卫队总部到炮火纷飞的战场。 就这么一点一滴的回忆着。 贝拉一点都不累,她半个牢房都是她那难听的嗓音。 “……杂种!贱种!狗东西……” “小贝!” 余涟用力抓住了铁栏杆,力量之大令整个牢房随之颤抖。 随后他直视着贝拉仇恨的眼睛微笑,是释怀的微笑,是正视一切以后的微笑。 “我知道你的痛苦,我了解你的担忧,我想告诉你,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永远等着你。小贝,我都不在乎,那些全都无所谓,因为我……”余涟吞咽了一口吐沫,“因为我爱你。” 许久前,某个排里的士兵排成一队齐声喊过这三个字。 今天,余涟真真正正的在自己爱的人面前讲了出来,尽管他的爱人已经是如此的不堪。 上岛 夜半,地下室中的温度还算宜人,贝拉持续均匀的呼吸,她睡了数个小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会醒来。 牢房缺失的战俘得到了补充,他们寄居在几小时前还有前辈居住的地方,听着隔壁牢房的人讲述。 人人被一种莫名的恐惧震慑,太辉人神秘的科技能力让战俘们没有一点斗志,更何况他们许久没有见过天日了。 大家交流着来到此处的经历,有的人被注射过药剂和抽血,有的人一直存活在地下室之中。 他们在危机感中商谈逃离的方法,首先要面对的是钢铁的囚笼,其次是对人力来说难以跨越的海洋。 余涟没激情跟这些人讨论,他查看了可亦的情况,具体来说情况很糟,这女人在呓语。 由于无法触碰到,余涟也没办法进行更多的照料。 余娜状态不错,常常笑着欣赏贝拉的睡相,她感叹道:“真好啊少爷,贝姐睡得好放松,我想这是安全感吧。她好久没这样睡过了,你不知道有时候她的眼睛红到吓人。其实我也一样的,被注射过药剂后,至少不用担心半夜被人掳了去。” “你已经不芥蒂她了对吗?”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在以前,你可是最警惕她的了。”余涟盘腿坐在铁门前面,“最起码当发生了这种事,你一定会哭的,会冲着我哭。可是呢,这回你并没有,你已经把她当家人了吧。” 余娜笑的特别难看,她翘着嘴摸摸肚子,而后慢慢叹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去抚摸腹部的小生命了,这个小生命的亲爹是哪一个太难分辨了,但一准是一个外国人。 她也学着余涟的姿势盘膝而坐,用难看的笑容说道:“少爷,您还是老样子不会说话啊。讲实话,我已经承诺过贝姐姐了,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也许我应该考虑考虑照顾孩子的问题了。还有啊,我要恭喜少爷您了,喜获两子,还有个混血孩子。” “已经开始刁钻刻薄了吗?以前他们都打小报告,说你这张嘴特别刁钻,我好像已经体验到了。” “贝姐姐还以为我是喜欢少爷才处处捣乱的,我跟她说实话了,全部是因为余家的荣耀。因为娶一个结过婚的女人,这太丢脸了,会被大家伙取笑的。可是呢,我现在挺支持的,谁还没有缺点呢?我想除了贝姐姐,别的女人都是冲着少爷的财富地位来的,不然以少爷的愚笨去哪里找寻真爱呢?这是个很大很大的问题。” “你给我交个底,她……她对我感情怎么样?你不许骗我,我喜欢听真话。” “她说……她说……她说呀……她说……” 余涟少爷的小心脏忽上忽下的,余娜每一次都撩拨着单身狗的神经。 “别折磨我了。” “她说她配不上你,她还说回去后要离家出走养活两个孩子。” “我陪她一起。” “也带上我行吗?” “一言为定。” 余涟没心没肺的还笑呢,斜对面余娜的脸早扭曲了,她嘟着嘴说:“少爷没想过关心我一下吗?我可是……” 其实余涟的行为已经是他自认为的关心方式了,用愉快的交流冲刷伤感,他不想因为自己过于在乎而导致余娜过于在乎。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以为是关心女性的方法了,只是这种方法对那些独立自主的女性好用,其他的小女生不好使。 余娜属于小女生蜕变成独立女性的过渡期,还是很需要的关怀的。 在余涟窘迫的准备词汇时,余娜没心没肺的开口道:“给我的孩子找个爹怎么样?算您帮我了。” 这本是一句开玩笑的无心之谈,余涟在自己认识的那些人里面已经挑上了。 艺术家、百事通、矮个子,这都是不错的人选,但最令余涟满意的当属大壮,那个精壮的汉子很有安全感。 想到这里,余涟小心的问道:“我们排的那个大个子怎么样?” “不爱说话那个吗?” “你有印象?” “他站在你们中间这么一比啊,好像你们都是发育不良一样,能没有印象吗。” “怎么样?” “压迫感太强了,不行不行。” “那矮个子?” “坚决不可以!” “艺术家。” “油嘴滑舌,不行。” “百事通。” “那个人吧,怪怪的,我总觉得他特别……特别违和。” 所有余涟认为可以的都被否定了一遍,他又陷入了思考,身边没多少人能供他选择了。 余娜笑嘻嘻的摆手:“您慢慢想,我要养胎了哈。” “养胎是这个阶段吗?” “唉~” 余娜长长的叹气,她第一次特别不愿意搭理自家少爷。 在相距不远的平静海面上,两艘救生艇用揽胜放下,小艇上的两队士兵整理好了装备,划着桨接近海岛。 留守在舰船上的是呜朋,他下令全船关闭灯光。 瞭望人员分配好之后,他来到舰上的电报室监听来自海陆的通讯。 太辉人目前部署在海上的舰船有十五艘,少数分布在各个方位上巡航,多数处于停泊状态。 这些舰船会在每天傍晚汇报自己的位置,信息全没有加密处理,呜朋了解了所有敌对舰船的位置并标注在海图之上。 另外的,陆地也会有信息的收发,能够截获的信息统一被记录。 一连几天下来,呜朋慢慢了解了太辉人的动作。 外交使团已经登陆,武器正在预备阶段。 关于这个武器是什么东西,暂时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呜朋只能大胆的猜测是某种不同于常规使用的武器。 当外交和武器交替频繁的出现在情报里面就很不对劲,既然要谈判何必要准备武器。 这几天最吸引呜朋的一条消息是和洛汗有关的,截获的内容表示洛已经准备妥当,能够进行计划。 在左蓝他们回来以前,呜朋将不遗余力的执行监听工作,并保护幸运公主号的安全。 如果舰船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离开此地,也要在附近水域游荡,防止无人接应。 两艘小艇被微弱的水波推动摇晃,在即将黎明时接近岛屿,他们把船开到了岛屿的背面,也就是有山坡的那一面。 小队将船拖到岸上隐藏,做完一切时东方海面上红光乍现。 只有两艘小船是不可能运载几个人的,本次主要是以侦查为第一任务。 小队里所有人并不熟悉地形,左蓝只有带领着小队摸索着上山,想办法到达悬崖那一边。 台郃和三个士兵留在了原地,看守小船和接应任务。 余下的九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艰难的抵达了悬崖上方,爬行过程无比艰难,时至中午才爬到达目的地。 山坡这一面没任何警戒的人员,驻守在岛上的军队并不认为会有人登陆。 昨夜士兵们见到过岛上的建筑群,但在白天去看才知道了岛上建筑的庞杂。 水泥的平坦地面,混凝土浇筑的建筑,岛上还驻守了大约两个排的驻军,有四座碉堡以及配套的机枪。 碉堡统一配置在海岸处,此外只有一出小码头。 岛上人的生活还不错,不管是士兵还是研究人员正在举行烤肉宴。 大白天的吹着海风,在灼日下闻着烤肉的香气。 艺术家啃了一口干巴巴的干粮直爆粗口,下面那群人吃的那叫一个香。 随行的人员中还有莫舰长,他强烈要求跟着登岛。 为了警惕这个外国人,卓营自告奋勇的当起了观察员,监视这个老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动用武力。 潜入行动 太辉人的狂欢到下午四点,悬崖上的几个只有喂蚊子。 从下方人员的进出等一系列特点,左蓝推算每一栋建筑的用途,暂未发现战俘所关押的地点。 四点,贝拉醒了,被关起来的唯一好处就是睡眠的自由,尽管地下室潮气特别重,可习惯了以后还是可以的。 这地方不管任何人要去解决生理问题,都必须由专人带出,普通警戒的士兵没有这个职责。 贝拉这次的苏醒抛去了狂躁,但拒人于千里之外,任何人的语言充耳不闻,目空一切的端坐于墙角。 期间不止一个人和她讲话,却得不到一点的答复。 另一个好消息,可亦悠悠转醒,她抬头来好奇的看四周时给余涟吓了一跳。 那张脸已经不是光洁润滑,有好几道瘆人的疤痕,最长的一条在耳根一直贯穿到下巴。 这些疤痕结痂了,一道一道的黑灰色粗线条在白皙的皮肤上面。 余涟没敢说话,他用眼神向余娜求助,后者轻轻的摇头。 随即,余涟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可亦疑惑的观察余涟,她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接下来是短暂的干呕。 一边干呕,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 不适感结束以后,她用双手抚摸着小腹的位置,再一次抬起头来。 只是那张脸实在不忍直视。 她也注意到了大家看她的眼神,有震惊也有惋惜,唯有贝拉是一股悔恨。 这张脸是贝拉亲手造成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可亦承受的苦难,使那些人索然无味。 这时两个研究人员开门走入,巡视一圈之后大声的说着话,听语气是醉醺醺的。 余涟快速翻译,结果很不好。 两个研究人员正在讨论的话都是战俘们的命运,他们说实验成功了,而试验品是到了销毁的时候了。 巡视几圈,这两位离开。 可能是印证他们的话一样,晚饭时间没有人来送饭了。 余涟认为必须做点什么,不然这些人都会遭到屠杀。 于是他用身体冲撞牢笼,厚重的结构最多也只是摇晃几下而已,他显然无法冲破这座牢笼。 有一个人试图去做,也有人效仿,但以人的肉体强度是无法做到的,几个人胳膊撞伤了都没成功。 而时间又过去了两天。 女人们渐渐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比如可亦,她对腹中的孩子没有一点厌恶,并且她还跪下来祈祷,为这个孩子祈祷。 余娜尝尝讲一些过去的事,还会开一些玩笑。 这里面只有贝拉自始至终一言未发,从表情上看不出是哪一种心情。 可亦在祈祷时还会笑,附近几个人看得心惊肉跳的,这姑娘怕不是癔症了。 这一天夜晚,可亦主动给余涟搭话:“余涟先生,您相信世界上有神存在吗?我以前怀疑过,不过我现在觉得一切都是历练,所以我坚定的去相信。因为只有去相信,神才会保佑我,也会保佑我的孩子。” 可亦说这些话时候的清纯眼神特别令人动容,哪怕余涟也被深深折服,他比以往更加厌恶宗教。 在之前,他对宗教并不感冒,那也是统治者笼络人心的工具。但今天,他亲眼所见宗教对一个人的荼毒。 只是他无法去否认神明的存在,这可是这姑娘最后一点寄托了,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是的,祂是存在的。”余涟正色道,“因为没人能说祂不存在,所以祂存在。” 余娜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少爷还是那个少爷。 好在可亦并不在乎,相反的还有些欣喜,她笑着说:“向您这样理性的人也承认,那么神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祂会拯救您脱离苦海的。” “对此我并不怀疑。” 余涟心里很不舒服,他慢慢站起来在牢笼里走动,希望寻找能够离开的办法,虽然这种事做过很多次了。 走走停停,走走停停,余娜埋怨道:“少爷别走了,头晕。” 无用功做完,余涟两只手抓着牢笼,正准备放弃时,他弯腰的一瞬间掉落出了一根系着绳索的护身符。 慢慢蹲下捡起护身符,其上的光泽没以前那样明亮了。 他喃喃道:“我要和他们对话。” 随后他又站起来大喊:“来人!来人!我要见你们的领导!” 即将被清理的事从没有告诉过地下室的这些人,因为一旦造成骚乱只会起反效果,可直到认清了无法逃离的事实以后,他不得不用自己最讨厌的方法解决问题。 那就是暴露自己的身份和这里的太辉人谈判。 如果这一招行不通,那么只剩下鱼死网破这一招可以用了。 尽管最后一招的成功几率几乎为零。 大约一个小时以前,天色昏暗,岛上灯火通明到宛如白昼。 探照灯不间断的扫射整座岛屿。 数艘小艇隐藏在岛屿背面的黑暗中,幸运公主号停泊在稍远一些的海面上。 潜伏在暗处的两支小队分头行动,他们用绳索缓缓滑下,在悬崖与主建筑之间的缝隙中请平稳降落。 左蓝摆手,小队分开按照原计划行动。 经过三天的观察,他们确定了岛上所有设施的用途,包括战俘被关押的地下室入口。 这里只有一点没被确认,那就是发电机的所在。 有两个地方值得怀疑,主要缆线都在往这两个方向延伸,一个是主建筑,另一个在最侧面的营房中。 让白架起枪瞄准着下方,因为光线问题不太利于观察,也只有这种眼神和鹰一样锐利的人才能胜任。 左蓝带一队往北去到营房,卓营带领另一队进入主建筑。 巡逻的敌方士兵队形散漫,一点不像训练有素的太辉士兵,他们的神经与战争丝毫不搭边。 巡逻士兵的路径和时间间隔被摸了个透,想躲过他们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营房都不算高,发电机在那边的话很好找,顺着缆线走就是了。 主建筑内部情况不明,房间错落且灯光明亮,不太适合潜入。 卓营打开了后方的窗户,看着内部黑着灯,他带头翻越进入。 而后的莫舰长紧紧跟随。 关于莫舰长参加行动这件事,卓营一万个不愿意,毕竟这是潜入行动,万一这个老外不老实吼一嗓子,整个行动算破产。 而两支小队也会面临着被包围的风险。 左蓝最终同意莫舰长加入也是有原因的,他需要莫舰长搞到这座研究设施建立的原因和研究内容,这里面只有这么一个太辉人能分辨出哪些文件是有用的。 这也是莫舰长被安排在二队的原因。 再往后的是百事通三兄弟,这五人就是二队的人员配置了。 进到第一个房间,除了莫舰长之外,其他四人快速警戒。 莫舰长用打火机照亮,审视这座房间。 房间里有几张拼在一起的桌子,桌子上只有纸张和文件夹,他随手打开一个阅读,内容是日常工作。 重要的文件肯定不会在这种地方,最大的可能是楼顶最高指挥的办公室。 这个房间的文件全是关于补给和物资消耗的,应该是军需官的办公室。 “这里没什么有用的了,我现在准备出去。” 莫舰长收起打火机,他们都穿着一身太辉人的军装,看上去就是岛上的驻守军人。 卓营点头让开房门,莫舰长推门走出。 第一层的走廊很安静,唯一的声音是两边房间断断续续的交流。 可在走廊内看不到任何线缆,无法判断发电机的可能方位。 不过走廊的尽头有向下的楼梯,说明主建筑的下方还有东西。 卓营打几个手势,百事通带着艺术家和矮个子通过楼梯往下。 剩下两个人把注意力放在上层建筑上。 断电 可亦面对排风扇跪下,呜呜作响的排风扇除了带进来外界的空气,也会把外界的光一同带进来。 同理,如果有人极度接近排风扇,也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左蓝攥紧拳头抬起来,小队同步停住。 他蹲在风口处,有风扇慢速转动声也有姑娘的祈祷声。 好像几年以前,他和民巴们关在王宫的排水系统中,外面一个小女孩讲述她当天发生的无聊琐事。 偶尔左蓝会讲自己幼年在金黄的田地,外面的小女孩蛮有兴致的聆听。 时至今日,沧海桑田,他在听取别人的声音。 按照时间计算,这恰好是可亦同余涟对话之前的那一次祈祷。 “……我们同在您的怜悯下生存,接受您的教诲,听取您的安排,服从您的教诲。神啊,求您带我等罪人脱离苦海,也求您保佑您的军队平平安安……” 左蓝听着笑了,他轻声说道:“谢谢你了,尊敬的女士。” 他随后挥手,小队再次前进,距离营房更加接近了。 反观百事通三人,他们顺着楼梯向下潜行,每个人的都收起枪,除非万不得已不可动用。 向下走过一层高度,楼梯口出现了消失的线缆,线缆沿着墙壁往下,穿透一层层的楼板。 在墙壁上还有闪电的符号。 三人继续向下,大约走过两层高度就无路可走了,前方是一盏小的防爆灯,灯光下是一扇铁门,铁门上有标语和同样的闪电标志。 百事通把自己贴在门上,门后有许多异响,细细听来还是数门排风扇在旋转。 除此之外另有非常近距离的谈话声,内部至少有两人看守。 海面上的军舰判断好时间起锚,她会在岛屿断电后提供火力掩护。 铁门后至少两个人,应该是做每日维护工作的,据说这一类人的心胸不是很宽阔,每天在狭小和糟心中只会影响人的心智。 艺术家和矮个子分别到了铁门的两侧,百事通伸手敲门。 铁门敲响,里面的人同时发出了一声疑问。 然而百事通是不会回答他们的,只有变本加厉的去敲门。 铁门后的两个人心情并不愉悦,烦躁的骂了几声,其中一个气呼呼的拉开铁门的门栓。 在门拉开的瞬间,百事通一脚蹬开还没完全打开的门,门踢开的同时顺便推倒了后方的人。 两侧的兄弟随着闯入,他们迅速控制了发电室的维护人员。 百事通端起枪环视,这里的面积不大,不到三十平方,两边是排风扇,挤在一起的线缆顺流而下,发电机嗡嗡的发出噪声。 在每个地方巡视,里面没有第三个人了。 他回到铁门这边,两个维护人员早被捆住了,嘴里大声疾呼。 艺术家给每人一枪托让他们把嘴闭上。 “就是这里了,我来看看。” 百事通说着走近正中央的发电机,依靠哪一种能源来发电的不清楚,但绝对不是煤,可能用的是油吧。 发电机有一人多高,两侧长度至少三米,上面有油顺着管线滴落,手臂粗的线缆铰接其上。 百事通看过来看过去,最终停在了拉杆前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把拉杆拉下就能实现断电。 “我要下手了,你们准备好。” 他说完根本不给另外几个人准备的时间,手用力往下拉。 发电机自身摇晃的频率迅速降低,发电室里的灯光一下子熄灭掉,整个地方完全被黑暗笼罩,连排风扇也一起停转了。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了,安放炸药。” “这么黑什么也看不见,你拉太早了。” “我不得试一试对不对吗?别废话,快点安放。” “知道了,我把他们两个弄出去。” “走的时候再说,快点,我们在外面掩护你,引线搞长一些,别我们还没出去就炸了。” “要不你来?哪那么多废话。” 黑暗中,艺术家摸着黑安置炸药,还时不时咕哝两句。 只有主建筑是断电了,探照灯和另外一半的设施还维持着正常运转。 当断电以后,主建筑内的人嘈杂不安,许多还在办公的人打开门询问情况,还有人大声的催促维修人员去下面看看。 楼顶层是岛屿总指挥的办公地点,门外还有两张桌子,一男一女在外面负责为总指挥登记来访人员。 这两位还算镇定,没有多余的慌张,只是到窗户口那里看看外面的情况。 岛屿总指挥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发量少的可怜,既不是军人也不是专业技术人员出身。 这人走出他的办公室,先是询问了秘书怎么回事,随后让两人镇定快去通知维修人员入场。 男秘书摸着黑沿着墙行走,他慢慢走到了向下的楼梯,用脚去探索楼梯阶。 成功迈下第一步,心才稍稍放松一些,可不成想黑暗中被人一拳击中了面部。 他被这一拳打蒙了,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又挨了一拳,这一拳击中了后脑,人眼前蓝光一现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卓营得手后把秘书的身体拖到一边,之后和莫舰长快速奔跑。 在奔跑中,莫舰长一副慌张的神色,嘴里喊着听不懂的话语。 他们一路跑到了办公室门前,女秘书不停的用语言让两人安静。 这一路的大喊大叫惊动了办公室中的岛屿总指挥,这个发福的中年男人警觉的取出了抽屉里的手枪。 像他这种人都精明的很,当断电以后首先用内部电话接通营房,直觉告诉他这次断电有点蹊跷,还是小心对待为好。 他清楚的听见外面有肉体倒地的声音,于是他退后几步用手枪对准了门。 外面的莫舰长二人还在慌张的叫嚷,卓营更是去拉动门把手。 门把手扭动时,岛屿总指挥眼神锐利,他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卓营不再等待,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当门被推开了一半,枪声突然炸响,子弹打穿了房门击中了卓营的腹部。 岛屿总指挥连续射出了三发子弹,其中两发都击中了卓营长。 见势不妙,莫舰长飞身闯入,两只手攥住了那把对准自己的手枪,手臂用力将枪口错开。 二人在办公室中扭打,手枪不断被击发,有的打中了天花板,有的打碎了玻璃,还有的击中了文件柜。 双方打得不相上下,可以说实力相当。 卓营忍着腹部的剧痛取下步枪,但眼前两个人是缠斗的状态不好射击。 情急之下,莫舰长推着岛屿总指挥雄壮的身体到了窗口,一只手按着总指挥的面部。 卓营紧随而至,他抬起了总指挥的双腿,二人合力给总指挥推下窗户。 莫舰长体力消耗过大,他喘着气查看卓营的伤势。 “我没事,不用管,不过我们已经暴露了,他们正在包围这里,快点找你需要的。” “找到了也带不出去了,还是快点跑吧。” “来不及了。”卓营一把推开莫舰长,“相信左蓝先生,快去找,我会在外面掩护你的。” “你的伤?” “不碍事的。” 卓营把枪当做拐杖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一瘸一拐的晃荡到办公室外面。 这时的百事通三人也到了楼上,其实按照计划他们应该撤离的,但楼上的枪声令他们不安。 二队五人成功汇合,卓营艰难的把桌子放倒当掩体使用,虽说这东西压根不防弹。 百事通扶着卓营进入他们的简陋掩体。 “营长,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们怎么做?” “士兵,尽一切可能守住这里,等你们排长过来,炸药安放了没有?我没听见爆炸声。” “已经安放完成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把这座楼炸掉。” “但愿不会,早知道不潜入了,一点用没管,还不如把炸药放在楼梯上管用。布置防御,他们很快会上来的,行动起来,行动起来。” “明白。” 二十五条命令 岛屿上全部探照灯转向,能把夜晚变成白昼的灯光全部喷洒在岛屿的主建筑上,顶层的所有一切一览无余。 警报刺耳的鸣叫,不管是夜间值班还是躺下休息的人都被这声音惊醒,负责岛屿防卫的士兵快速动作,他们包围着主建筑和所有出入口。 卓营大感不妙,他就不应该推这里的总指挥下去,应该留下来做人质的,当时情况紧急,一切被他忽略了。 他看着下面聚集了一个班,五个班,两个排,只是下方的士兵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总指挥的办公室里,内部电话一次次响,莫舰长一怒之下拔掉了电话线,他在档案中焦头烂额的搜寻。 而海上正在航行中的幸运公主号上,呜朋截获最新的通信,岛上的守卫部队正在呼叫最近舰船的增援。 这些情报表明潜入岛上的人被发现了。 呜朋一路跑到舰桥简洁的发布指令:“提高功率,航速增加到二十节,拉响汽笛,全体人员进入岗位,全舰一级作战准备,所有火炮卸下防潮塞。” 通过广播,舰上每一名成员活跃起来,水手按部就班的回到岗位上,战斗人员拿起自己的武器待命。 幸运公主号的桨叶快速运转,军舰的航速缓步提升,海浪向着两侧排开成V型。 呜朋短暂的打开了舰船的灯光,这灯光也会在需要的时刻关闭。 左蓝小队隐蔽在营房外侧的墙根底下,他们听着警报声乱响,看着士兵一个接一个冲出营房。 “他们暴露了。” “我们呢?还要继续行动吗?我们是不是去救他们?” “左蓝,我们怎么办?” “向笃,你带着炸药继续行动,其他人准备好信号弹。看到那个房顶了吗?那是一处制高点,到那边去。” 左蓝三人原路返回,他们把目标定在了岛屿最侧面的建筑顶部,那里距离主建筑有两百米距离。 向笃端起枪进入营房,所有营房都开着灯,里面的士兵早就冲出去了,他可以畅行无阻的去找线缆的尽头。 岛上的防卫部队再三确认情况,直到确信总指挥已经不在办公室了,至少电话是打不通了。 不论如何,总指挥肯定是出意外了。 楼内的工作人员惊慌的逃出大楼,士兵们举起枪勒令这些人停下。 工作人员抱怨个不停,士兵们只能鸣枪示警。 控制探照灯的士兵观察到了顶楼,里面确实有一些人正在活动,于是他们汇报了这个发现。 负责指挥防卫部队的军官当即下令部队进入,但不准随意开枪,以防误伤总指挥。 一个排的士兵分两队顺着楼梯进入,他们在每一层都会停下,只有判定当前楼层没有人员后才会继续往上。 留下的一个排负责控制楼内的这些工作人员,然后核实每人的身份。 这些举措是驻守的军官情急之下最好的处理方式。 左蓝三人爬到了侧面建筑的顶部,他们趴在反斜面的屋顶上,这里的设计位置刚刚好覆盖整个水泥地面,只要敌人不进入建筑都能被火力覆盖。 利用探照灯的光,台郃看到那些敌方士兵已经搜索到了三楼,别看平日里这些士兵懒懒散散的,一到战时每个人之间的配合相得益彰。 他问左蓝:“我们现在开火吗?他们需要吸引火力。” “再等下,还不是时候。” “要等到什么时候?” “快了快了,马上了,我们有多少信号弹?” “五发。” 左蓝也很着急,用不了多久,敌方士兵就要到达主建筑的顶层了。 他这句话才说完,主建筑下方轰然爆炸,岛屿为之震动,主建筑下方的三分之一地基被震乱,玻璃全部毁掉,侧面的两层楼被剥离。 爆炸后是从下而上燃烧的火焰,照亮着方寸之地,也暂时减缓了敌方士兵搜索的速度。 “可以射击了吗?” “再等一下!” 随着惊恐的工作人员在爆炸的余波中回过神来,留守下方的那个排不得不先撤出人员。 至于楼内的士兵,他们停下来等待指令。 探照灯调整方向,灯光指在了被炸掉的地方,半座楼都在摇摇欲坠。 军官看着随时会塌陷的半个楼,准备让上面的人先行撤退。 就在这时,满身是伤痕的总指挥捂着腰部走到了楼前,他在如此高的地方摔下来丢了半条命,好在还有半条命是完好的。 军官让医护人员去查验总指挥的伤势,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指着顶楼大喊大叫,他誓必要让这些潜入至此的人付出代价。 士兵继续往上爬,探照灯为他们照亮前进的道路。 这名总指挥凝视了一下被炸毁的地方,正在愤怒时,营房那边又一次炸雷,岛上所有的灯光在这一刻全都熄灭了,包括探照灯。 向笃那边得手了。 岛屿重新和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这才像一座真正的岛屿。 “现在可以开火了吗?”台郃急躁的问道,“再不射击就没机会了,我们为他们吸引火力。” “不行!还不行!再等!” “我知道你在等那艘船,万一赶不上呢?你这是在冒险!” “他们都是士兵!不是你的儿子!他们能自己照顾自己!” 左蓝怒视台郃,用一只手压住了台郃的枪口。 主建筑中,莫舰长用打火机作为唯一的亮光,在繁杂的档案柜中找的一头汗。 他发现这里的档案都是按照日期放置的,于是从最开始的那一份一页一页的检索。 打火机燃烧到烫手,他取出了顶层的第九份档案,档案代号533,封面是纯蓝色的。 把档案摔在桌子上,他掀开了档案,标题特别醒目。 “533计划” “绝密” 随意的翻了几页,莫舰长知道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了。 滚烫的打火机一把丢开,人的手已经不能承受这种表面温度了,再用下去恐怕打火机都会爆炸。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兴奋的把档案揣进怀里,小跑着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刚打开,亮度极高的探照灯灯光使他短暂失明,岛屿部分设施的应急电源被启动了。 还没等他适应灯光,卓营伸手给他拽到了掩体后面。 莫舰长问道:“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有撤离方案没有?” “没有方案,如果实在守不住的话,我们只有跳楼了,你们太辉人有没有跳楼的经验?” “没有。” “太好了,我们也没有,路上互相照应吧。百事通,给这家伙一把手枪。” “我不要。”莫舰长连连摆手,“我不会对自己的同胞开火。” “巧了,他们可能会对你开火。你们这群老外真有意思,明明已经背叛了,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随你怎么说,这是我的底线。” “那好吧,你躲起来等我们的好消息吧,在他们将我们撕裂之前。” 外面的探照灯一直照射着他们头上,反观楼梯口那里却是漆黑一片,这对防御的卓营等人特别不友好,敌在暗我在明。 探照灯这次没亮一分钟就熄灭了,第一盏灯熄灭随后是第二盏灯,所有的探照灯依次被悬崖上的让白打爆。 向笃完成任务以后跑到了左蓝他们房顶下面。 就在探照灯熄灭掉,岛屿的总指挥明白了潜入的不止一队人。 于是他在黑暗中跑进了主建筑一层,在一间房子中拿出了扩音器。 他叽哩哇啦的下达指示,左蓝等人是听不懂的。 岛屿总指挥的这一条指示是实行第二十五条命令,这第二十五条命令是销毁岛上的所有试验品。 随后,左蓝看到一些士兵分别跑向了不同方向,而这些方向都是他们侦查过的关押战俘的地方。 左蓝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这里的指挥官比他想象的要精明。 “行动!行动!” 他一马当先顺着房屋滑下,奔跑中拍了拍向笃的肩膀。 可还是晚了一步,有些建筑中已经进入了士兵。 在仓促下,他射击打死了三个敌方士兵,并且利用一面墙作为掩体继续射击。 台郃和大壮同时加入战斗,四把半自动武器的火力点杀着空地上的敌方士兵。 敌方士兵遭遇攻击后就近还击。 向笃今晚看到可亦所在的地下室入口闯进了一个敌方士兵,他可是也在排风扇前听过那个姑娘的祈祷,甚至当时还有一丝庆幸。 这庆幸一瞬间化为乌有。 许多和可亦在一起的画面历历在目,直到璀璨的星河让他们分别的那一天。 他不顾危险,冒着枪林弹雨冲向那个入口。 “向笃!掩护!掩护射击!” 左蓝快速打光转轮里面的子弹:“我在换弹!交替射击!” 两隔 余涟无数次的呼唤下,太辉的士兵和工作人员是没时间管他的,他们忙于在突然间的断电中寻找身边的亮光。 停止转动的排风扇一束一束的黑影快速投下来和快速消失掉,那是许多人路过时送到地下室的影子。 现在的地下室也见不得光了,几分钟以前还有一次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这边的墙壁出现了些许的裂缝。 战俘们在躁动在不安,他们伸出脖子打算听上面的动静。 余涟双手从铁栏杆上松开,他觉得外面可能发生了一场事故造成了爆炸,有人来攻岛的可能性不大。他离开时的战局十分不利,军队不可能抽出人手来解救他们,况且太辉海军可不是吃素的。 好像越是最不可能的可能性越愿意被人相信,世上最精妙的谎言不是如何的无懈可击,反而是听者最希望的希望。 整个底下牢房中,还是贝拉一个人安然的坐着,她不被外界的所有东西影响。 余娜兴高采烈的搓自己的脸,喜极而泣中还有一点悲伤,她用这种复杂的情绪恭喜可亦:“使女大人,您的祈祷生效了,等回去后我发誓我会信教的,我以后的孩子也要信,谁阻挠也不管用。” 可亦挂着的也是惊喜,她不在意余娜搓脸的样子,转而问余涟:“余涟先生,真的是我祈祷的原因吗?那我接下来要继续下去吗?” 这时候的余涟还认真的满是爱意的看着贝拉,那双眼睛就像温柔的双手一样去抚慰贝拉的内心。 在听到问询以后,他张了张不发出声音的嘴,随后笑着说道:“应该是的,毕竟这里没有人为此而努力了,请您继续祈祷下去吧。” 通过排风扇的圆孔,临近的枪声能被听见,底下牢房前所未有的欢呼。 余涟惊喜于有人来救他们这些被遗忘在岛上的战俘,头顶的火力密度大概有两个排正在交火,也隐约能听见口令声。 地牢中的战俘们宛如在过节。 “去死吧垃圾们!皇帝陛下的军队要送你们下地狱了!” “让他们尝尝英勇无畏军队的火力!” “吃子弹吧!” “一定是老太公派来的军队!老太公是不会放弃我们的!” “给他们一点教训兄弟们!” 各类能抒发情感的语言诸如此类的喷涌而出,这段时间无情的压抑得到了击中爆发的机会。 像这般闹市,可亦还能静下来祈祷,她拥有伤痕的脸全都是感恩,对无上神祇的感恩。 余娜问自家少爷:“少爷,我们可以出去了对吗?” “我想是的,出去后你的第一要务是照看好贝拉,知道了吗?” “好的,余老爷。” 可虽然余娜还是活灵活现的充满期待,但余涟总觉得这个姑娘也不全那样开心。 作为一种关切,他还是问出来了:“余娜,你很高兴能出去对吗?” 但见余娜表情一怔,某种苦涩一闪而过,她马上用平生能做出的最为发自内心的笑容笑起来。 “能出去当然开心了,少爷不也一样吗?” “我……”余涟木讷的面对余娜,“我想是的。” 前所未有的欢快在牢房中传递,人人被集体的情绪影响着,战俘们已经准备接过友军递过来的枪一雪前耻。 这些人拍打铁栅栏,将其弄的一阵乱响,这些人踢打墙壁,这些人对着天感谢皇帝。 可亦停止了祈祷,她没有加入这场狂欢,把余下的注意力放在腹部,轻轻的抚摸着,两行眼泪顺着皮肤和结痂的伤口流淌、流淌。 当地下室入口的铁门哗哗作响时,战俘们保以最诚挚的热情。 然而前所未有的狂欢马上要变成前所未有的恐怖。 一个太辉士兵撞开铁门,这个士兵甚至没有按照规定身穿隔离服。 战俘们嘲笑着太辉士兵狼狈的样子,耻笑、谩骂和口水一起飞向他。 只不过太辉士兵稍作镇定后拔出了手枪,以刽子手的快速和无情射杀了距离入口最近的战俘。 人人惊讶,人人咽口水,人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 当第二个战俘被同样迅速的射杀后,余下的战俘算是明白了他们正在遭到屠戮的命运,战俘们开始在小小的牢房里躲避逃窜,但他们哪里也去不了。 战俘们把惊叫与无助的怒骂放在一起脱口而出,人肉体倒地和钢铁震动的声音连在一块,外加手枪射出子弹的声音。 余涟慕然的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他攥着护身符暴喝:“住手!我叫余涟!是一个贵族!我要和你们的上级对话!” 已经不再祈祷的可亦面色憔悴,那些战俘身上爆出来的鲜血似乎撒在了她的脸上,又无奈又悲痛。 她不忍直视,尽管自己遭受疾苦时也未有这般心惊肉跳。 她放开了小腹上的双手,极快的抹了一把眼泪,两只手相握于胸前,虔诚敬畏的祷告。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奇怪的是,余娜并没有失措,她只是眼神复杂的看了余涟和贝拉,还有这一方地下的土地。 余涟一遍一遍的呼喊那个太辉的士兵,他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用错了语言,之后说的全部换为了太辉语,但这仍然阻止不了屠戮的进行。 子弹从枪膛射出去,毫不迟疑的击毙一个又一个的战俘,战俘们的绝望吼声完全无法打动这个施刑的男人。 连续的处刑,地下室早已经满是尸骸,枪口火焰也在一次又一次照亮了黑暗的牢房。 这个士兵的视力真好。 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余娜了,只见士兵面无表情的走向这第一个女性战俘。 “少爷!” 余娜情急之下喊出来:“不用了,没关系。” 余涟嘴都在哆嗦,他勒令那个士兵住手,告诉那个士兵不能对女性扣动扳机。 但是一点用都没有,余娜临终前绽放出来的笑容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了,她好像得到了某种东西,也许这种东西应该被称之为名节。 处决一名女性以后,士兵扭身抬起枪口,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一个遭遇过蹂躏的虔诚信仰者。 可亦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到来了,她缓缓睁开眼睛。 士兵扣动扳机,手枪卡壳了。 可亦像一个不在这个世间的天使那般,无暇的面容上是微弱的笑意,她对余涟轻轻说道:“余涟先生,祝愿您能够活下去。” 退出一发子弹,太辉士兵再次射击,这一回子弹没有顾及任何神明的面子,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可亦的身躯。 滚烫的鲜血喷洒在距离最近的余涟脸上,他愤怒的直视着那个士兵,士兵已经变成了一尊杀神,浑身上下是暗红色的。 杀神不会在意余涟的愤怒,就如同他不在乎其他战俘一样,自顾自的走向了贝拉。 这次射击一样失败了,手枪没子弹了,他便低着头镇静自若的装填子弹。 牢笼中的姑娘还是面若冰霜,余涟痛心疾首,这可能是在人世间最后一次看这个姑娘了。 余涟忘记了那个护身符,他知道自己根本无力让即将到来的事情停下,可他心有不甘,明明人都到了这一步,为何还要经历一次死亡? 是战争,都是这一次惨绝人寰的战争导致的,一切一切的根源只是一些人的明争暗斗,帝皇们的争斗和尊严需要万万千千的生命为代价。 真可谓天子一怒。 余涟悔恨这一切,悔恨这一年,悔恨这一天。 他歇斯底里的说:“小贝,你知道吗?以前的我总幻想着能和你保持一致,在认知和对于生活的态度上。 也许我们永远无法走到一起,就好像一次一次的擦肩而过,但我仍然愿意为你放弃所得到的一切。 地位、财富、尊严、教育,这些都不重要。 只有你,小贝,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如果下方是黄泉炼狱,我也乐意陪你走下去。” 士兵马上就要装上所有子弹了。 余涟说着说着自己哭了,哪怕余家老爷子死的那一天他都在尽职尽责的照料前来吊唁的宾客,而今天在这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他声泪俱下。 “对不起小贝,我很抱歉给你的生活带来烦恼,我也很抱歉执拗的想要介入你的生活,尽管我表现的并不起眼。 对不起,我应该更加努力的,我应该劝阻陛下的,我应该把那个外交大使留下的,如果我在认真一些,说不定战争不会这么快发生的。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卷入其中,也不该让万千圣灵卷入其中。 对不起,小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余涟……” 贝拉脸上的冷霜一点点减弱,她看都不看顶在面前的枪口,只是轻轻呼唤了余涟的名字。 余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见到了最后一点光亮,他语气都在颤抖着。 “小贝?” “谢谢你。” 手枪的机械结构运作,撞针点燃了子弹尾部的处罚点,火焰熊熊燃烧,能量急剧膨胀,弹头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黄铜的弹头飞出枪管,一口火焰西膛线喷射,被物理动能推动的弹头杀死了这个除了孩子外一无所有的女人。 余涟沧桑的捂住满是泪水的面庞,在王都时,这个女人的妹妹也说过同样的感谢的话语。 可贝拉到底是离开了,整个牢房只剩下双手沾满人命的太辉士兵和绝望的贵族男人。 士兵把枪口顶在了余涟的额头,随后,枪响了。 人生规划 刽子手终将倒地,终结了酷刑的男人端着枪口吹烟的步枪,他一步一步的走在湿润的地面上,急促的呼吸。 余涟看着面前垂垂倒下的士兵摊开了胸膛和他的双手,此时的他仰面朝天。 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换了颜色。 向笃去搜寻地下牢房的每一个角落,他检查到最后松开了不停发抖的双手。 好多人在亲手射杀目标前是不怎么想问题的,当这个人完成了首杀,心跳会极速跳动,扣动扳机的手也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目前的向笃刚好处于这个阶段,他像拎着一根木棍一样拎着手里的枪,直到他锁定了要他追寻的女人。 他带着最后的侥幸心理隔着铁栏杆翻过了可亦,只有满脸的疮痍和已经穿透的脑壳。 这应该不是她,但所有的证据表明这个就是她。 除了她还能是谁? 向笃抄起枪托砸铁门上的锁头,一连数次的击发没有给锁头带来一点痕迹。 “向笃。” 余涟保持着他仰面朝天的模样呼唤。 而向笃全然不听,不顾一切的再一次砸下,除了金属牢笼的叫嚷毫无作用。 “向笃!” “干什么?” “这里还有一个活人看不见啊?别砸了,先把我弄出去。” 向笃执拗的不闻,这次他终于破开了锁头的禁锢,接着他放下枪打开铁门,颤抖的想要走入。 可他一只脚都没迈进去,他害怕了,害怕更近得去看这一切现实。 地表的战斗正在继续,左蓝等三个人与敌人展开了对射,几分钟的时间无人伤亡,只有子弹不停消耗。 三人的配合射击加上手中武器的火力,使得敌人无法接近,交战中的人用墙体和黑夜当做掩护。 身上的子弹于持续射击中将要耗尽,他们必须节省弹药,如果子弹打光了,只有撤退一条路可以选。 任务铁定是失败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向笃这个人,估计已经折到下面了。 台郃一嘴的脏话,每射击完毕一次都要鬼叫。 如果没有一片漆黑的环境,就这三个人早就被拿下了。 对面的太辉人尝试过往前突进,都被悬崖上的射手一枪一个带走。 只是太辉的军官也不是呆子,对射中另派了一队士兵绕过建筑到达后方。 主建筑的几位日子同样不好过,好在地形对他们有利,抵御一时半会的不是问题。 地下室里,向笃跪坐,可亦恬静的躺在他的腿上,他就慢慢的为这个姑娘打理头发。 他还会挽起姑娘冰凉的手贴住自己的脸。 “她最近有说过什么吗?”他问道,“比如亲人或者别的什么?有好好祈祷吗?提到过我的名字吗?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这里有人欺负她?” 余涟看此情此景已经明白了,他靠在铁栏杆上说:“这就是你一直提的那个姑娘吧?看来你没有撒谎,她果真比雕塑还要完美。更难能可贵的,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灵,直到最后都为他人着想。我承蒙她的恩泽得以存活,也许是她向她的神祈祷,用自己的生命换了我的生命。” “有一分钟?没有吧?假如我提前一分钟进来,她还能活下来的吧?” “也许命运使然。” 向笃心口一股火气,这股火气冲到了他的头顶,随后他居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之后他看了看自己精心打理过的秀发,总感觉还不够完美,于是他认认真真的一根一根的去找,找这里面的异类。 他苦苦追寻却也寻不得,寻不得那一缕头发到底在哪里,他开口问道:“你听说过时光机器吗?” “什么?” 这句话明显超出了余涟的知识面。 “时光机器,一种能够让人回到过去的神奇发明,如果我能回去,这就是我余生的所有了。我会用我的全部投入进去,然后回到过去救她回来。不光是她,还有一个为了和我的承诺冻死在严冬的小女孩,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会试着阻止战争。” “是无稽之谈吗?” “万一真的有呢?你说对吧?我们这边的知识有限,也许我该到太辉一趟,只是那边不一定能容纳我。” 向笃说完后低下头,他尽量让可亦躺得舒服些。 “我以前挺怕你父亲的,你还不认识他吧?一个混账东西,我有好几次都想过给他两拳。好好睡一觉,这次我带你回家,然后替你教育你的父亲。” 话罢,向笃抓起步枪站起来,从这个牢房走到另一个牢房,枪托对准了锁头。 “余老大小心了,我现在救你出来。” “你早应该这么干了,出去后排长会骂死你的。” 有了经验,向笃仅用了两次力便砸开了锁头。 余涟从他靠着的铁栏杆上站起,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怒火。 这座地下室的入口刚好在交火区的中央位置,向笃把头伸出入口,子弹在上面胡乱的飞。 “他还活着!” 台郃大喊一声,随着手指快速扣动扳机,精准的压制了三个敌人。 左蓝随手拔出了信号枪,赤红的火球飞出,强光令对面的太辉人手足无措,他吼道:“压制压制!” 太辉人的射击被落在附近的红光停滞,向笃抓住机会到达地面,一只手拉出了后面的余涟。 随后二人快速奔跑,在红光熄灭前到了小队的位置。 台郃边射击边问:“只有你一个吗?” “是的,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听到回答,台郃瞬间沉默了,他们只救出了最需要救的那个人。 正在台郃沉默之际,小队所在墙体的另一面跳出了一个人。 这人瞄准了余涟的方向。 台郃心头一紧,他没有多想,跳起来推开余涟,枪声过后,他的胸口没去了一枚弹头。 胸部中弹时只有剧痛,整个身体似乎把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到枪口的位置抵御弹头,这也使他失去了站立的力气。 他被动力推倒,步枪脱手飞出。 大壮扭过身子连续两发子弹击中了开枪的敌人,之后继续去压制墙体准备突袭而来的剩余敌方士兵。 小队同时被两个方向包夹,情况很不妙。 余涟附身跪在台郃身边,他看着昔日的排长嘴角溢出大量的血液,人已经无法呼吸,肺部中弹令台郃止不住去抽动。 饶是如此,台郃还是用他微弱的生命强撑,无力的手找到脱离的步枪,之后推到了余涟的胸口。 嘴角微微张开闭上,张开再闭上。 可能说的是活下去,也可能说的是去战斗。 总之,这就是台郃最后的遗言。 余涟没时间去悲伤,他抓起枪加入到战斗中。 在这个排建立之初,台排长给他们分成了三人一组,如今只有两组人员是完整的,一组在这边,另一组在主建筑的顶楼。 可这个建立了小组的男人早一步撒手人寰。 余涟暴怒的射击,剩下的这四个人控制着两个方向,也只是勉强支撑。 不管任何一边强行冲锋,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被歼灭。 也许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只是没人想这种事,他们全沉浸在愤怒中,用子弹招呼他们的敌人。 主建筑内,每当子弹出膛,楼道都有更大的回响。 楼梯口涌入大批敌人,即使占据地形优势也捉襟见肘。 莫舰长跑回办公室,方才岛屿总指挥的声音是通过楼顶的扩音器发出来的。 这给了他一种可能,也许有线缆连通到楼顶,他们可以把线缆当做绳索使用。 楼道里的四个人艰难的防御,莫舰长几步跑到了窗户口,探出头寻找。 距离不远的地方果真有两根线缆,线缆从上往下贴紧外墙。 只可惜哪怕在最近的窗户口也有两米的距离,人的胳膊无法越过这段近在咫尺的长度。 撤离 走廊里几秒钟就会有枪声,莫舰长四下找,他最终在熄灭的炉火处取到了用来夹取木炭的铁钩。 铁钩的长度加上手臂,两两结合还差一些。 他干脆脱下了外衣,把衣袖的两端一头缠绕在手臂上,另一端绑在书架中。 当他回到窗户口时,身体前倾出去,手臂的衣袖慢慢受力,另一只手臂抓着铁钩准确的勾住了线缆。 线缆往窗口拖行,楼顶的扩音广播全是干扰才会有的杂音。 在线缆到达最大限度,离窗口尚有三十公分左右,上下受到固定的制约。 “匕首!匕首!” 他对着外面索要能够划断线缆的锋利匕首,卓营攥着刺刀冲到窗口。 两个人合力割断了线缆,可因为距离有限,线缆必须由一个人拽着才不会脱落下去。 莫舰长将线缆背在窗口借力,随后说道:“从这里撤退,让你的兄弟们走。” “那你怎么办?” “我是太辉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不能再拖下去了,走。” 卓营端起枪跑到门口侧身射击,他招手让另外三个士兵撤离。 百事通抢先抓住线缆,一下下攀着向下,两根线缆并起来刚好足够支撑单人的体重。 从顶层下去,经受过训练的士兵需要半分钟到一分钟之间。 双脚落地,百事通举枪瞄准,这里正是他们进入主建筑的缝隙。 下一个撤离的是艺术家,在艺术家到达一半距离时,矮个子跑向了门前,他吼道:“营长!请撤离!我留下来掩护你!” “不行。”卓营侧身开火压制,“赶紧走,少说没用的废话。” “他们还需要你的指挥,没时间了,我会紧紧跟着你的。” 卓营没过多犹豫,快步冲到窗口那里抓住线缆,他拍拍莫舰长的肩头,而后向下攀行。 留下掩护的矮个子一连打出四发子弹,他不能让敌人感觉到正在撤离。 莫舰长感受到线缆没有受力,他马上招呼矮个子:“撤!撤!” 矮个子瞬间打光了所有子弹,随后反锁了办公室的门。 可他没有急于抓线缆,反而掏出手枪顶住了莫舰长的额头。 “你先走。” “什么?” “那份东西很重要吧?只有你能翻译,带着离开这里。” “这不行!” “必须行!”矮个子打开手枪保险,“营长需要指挥,你需要翻译,你们都还有价值。在所有人里面,我是最没价值的那一个,我需要你们这些有价值的活下去。下去!不然我开枪了!别婆婆妈妈的!” “士兵!” “走!” 矮个子抓住线缆一端,握着手枪的手推莫舰长到窗口。 莫舰长几番挣扎,直到矮个子对着身后开了一枪。 “快走!不然咱们一起没命!” “知道了。” 莫舰长屈服了,矮个子那双眼睛表明他绝对不会离开了。 就在莫舰长顺着线缆向下时,他和矮个子对视,并说:“能和你们一起作战是我的荣耀。” “我也是,长官。” 外面的太辉士兵察觉到了异样,他们搜索前进,等一连串的脚步声在办公室外停下。 矮个子向下窥视,莫舰长才到一半,于是他背对着房门射击,有效的阻碍了太辉士兵。 而太辉的士兵们正在破门,也有人对着门后射击。 有一颗子弹击中了矮个子的屁股,让他差点松开了线缆。 莫舰长距离地面只剩下两米,太辉士兵打开了房门,矮个子松开线缆转身射击。 他胸部中了三弹,腿部一弹,腹部一弹,手臂一弹。 直到他挂在了窗户口上,线缆也蜷缩到了地面。 岛屿的枪声传到了宁静的海面上,一艘军舰拉响了汽笛,声波反馈给了岛上交战的人们。 这声汽笛让太辉士兵的进攻迟缓,他们认为这是他们自己的军舰到达了。 遭受两面夹击的左蓝能肯定这是他们的军舰,趁着太辉人进攻迟缓,他打出了信号弹。 信号弹还是对地发射,红光在太辉人附近燃烧着灼热的温度。 一段时间的交战,左蓝肩头被子弹擦过,向笃的腿部也挨了一发子弹,其他两个人也有大小不一的擦伤,基本上是炸开的混凝土块造成的。 由于太辉人进攻迟缓,左蓝小分队抵御了半分钟时间,随后听到了海面舰炮的嚎叫。 那些自海上而来的炮弹毫无例外的落在了信号弹附近,当地的太辉士兵被炸了个人仰马翻。 而炮弹还不间断的射来。 太辉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自己的战舰为何会对他们开火。 由于战舰的猛烈炮击,一些建筑被砸毁,地面也相继炸裂开来。 “撤退!往海边撤退!” 左蓝暴喝,他一马当先离开墙体,之后的余涟和大壮一左一右架住向笃,这四个人在炮火的掩护下往海边撤离。 另一支小队同样抓住时机,在主建筑与悬崖的夹缝中撤出并跑向海边。 枪声没之前那样紧凑,但火炮带来的强大压制力量粗暴的轰击着,且不时有信号弹指明新的轰炸方向。 两支小队都在边打边撤,能够给他们带来威胁的敌军数量着实有限,更多的敌人被火炮逼进了建筑内部和后方。 让白是最后一个撤到海边的,他身上凌乱不堪,帽子早不知去向了,衣服被灼烧严重,在炮火中不要命的穿行而过是最危险的举动。 好在命没有丢掉。 汇合后的两支小队散开阵型,不断射击着试图追击的敌方士兵,也不断地为火炮指明方向。 负责接应他们的小艇抵达了岸边,呜朋派出了船上所有的救生艇,可现实是不需要这么多。 任务失败,除了余涟以外再没有其他战俘需要解救了,左蓝不得已抛弃了他们。 登上小艇,人们疯狂去划桨和疯狂去射击。 今晚的海面风平浪静,可从岛屿归来的这些人是五味杂陈,余涟知道因为救他而折了两个优秀的战士。 不到半小时,曙光出现在了东方的水面上,幸运公主号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这时的世界是黎明将要突破黑暗的时刻,群星还可见,水面倒映着上方的一切。 船缓慢的航行着,水手们按部就班的忙碌。 左蓝在舰桥喷云吐雾,莫舰长阅读命令书的信息。 百事通几个人坐在船尾,他们一直看着渐行渐远的岛屿,在这座岛上,他们丢掉了很多东西。 余涟负罪感爆棚,他从舰桥里找到了一支口琴。 紧绷的神经舒缓后,他一直在回忆岛上发生的一切。 那些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战俘,余娜喜忧参半的焦虑,可亦长跪不起的祈祷,贝拉临终前的感谢,台郃满是血的嘴一张一合。 所有东西都在打压着他,回忆仿佛寒冰铸成的匕首深深刺着他的内心。 他闭上眼睛回忆痛苦的点点滴滴,之后吹起了口琴,还是那一曲熟悉的愿景。 不过这次的曲风有一点改变,他加上了他的哀鸣。 曲子柔和的在船上飘扬,工作中的水手们统一放下了工作,他们都对着飘来声音的地方出神。 莫舰长停止了阅读,左蓝任由香烟燃烧,二人做着仰面的姿势在舰桥里面。 向笃把处理过伤口的腿抵在舷墙上,听着曲调学着可亦的样子去祈祷。 只听船尾的艺术家开口问众人:“我们失去了排长对吗?那以后我们要听谁的命令?新的长官是什么样的?会照顾我们吗?” 众人都在沉默,良久后,大壮回了一句不知道。 “真安静啊。”百事通看看左右,“没有人追着你问东问西的,真安静。” 百事不通 百事通失落一阵后跳起来,他张开双臂拥抱初升的太阳,随后摘下帽子:“兄弟们,良辰吉时已到,都有!脱帽!” 船尾这群兄弟没一个站起来的,伸着腿的伸腿,斜着的斜着,歪着的歪着,但都把帽子捂到胸口去了。 在生死与共的日子里,他们早已经学会了漠视战友的离去,只有才步入战场的菜鸟会对着尸体嚎哭一整天,老兵难受难受也就过去了。 “兄弟们,送排长走了。” “送排长!” 台郃还有一首曲子伴随着送别。 海面上都是橘黄色的光,像海原本该有的颜色,呜朋给这群兄弟拿来了烟酒两种罪恶。 几个人自酌自饮,不必觥筹交错。 重新把帽子戴正,百事通握着酒瓶对着兄弟们蹲下,把后背交给了舷墙。 他饱饱的喝上一口,再点上另一种罪恶的香烟,之后侃侃而谈。 “说实话也不错了,就咱们台排的肺都到了严重恶化的程度,早晚有这么一天,被子弹打穿要胜过衰竭。 可惜了小矮子,他本来能……其实吧,我这个人这辈子挺失败的。 我以前说自己出生在一个不错的家庭,其实不是的,我家境很不好很不好。唯一阔过的那段时间我还没有出生,等我出生了,家庭走起了下坡路。可能我这人天生带一点厄运,总之各种不顺利吧,这一点我本人深信不疑。 在我出生后不久,父母离异了,我的母亲收拾她那点行礼回娘家去了,可以说抛下了我和父亲。 家里穷啊,没什么东西,同龄人有的我基本上是没有,一根木头能玩一个多月。我父亲也不人前显贵,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很残忍的,他把能赚到的那点钱都拿来供我读书了,教书先生的收费对我们家来说可是不低的,况且还有上供给贵族的那笔巨款。 最初的学习顺利,我的脑子能应付那些简简单单的东西,父亲视我为家庭的希望。就是吃的差,半年见五次荤腥吧差不多,偶尔我需要去邻居家蹭饭。” 兄弟几个听得蛮有兴趣,但出于对百事通个人的尊重,他们直表现出认真而不是好奇。 “邻居也希望我去,当然并非完全出于好意,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在课堂的成绩不错。 随着后来接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发现我的精力不放在读书识字上面了。为了不再忍受他人的嘲弄,我爸用了半辈子的努力到相对大一些的城市搞了一套房,那房子真不怎么样啊,还不如原来的家。 可高低是进了一步,我爸对此很骄傲,全家两口人来了一顿大餐,他喝了一夜的酒。 大城市足够让我这样小地方来的人开阔眼界的,有更多的机会也有更大的压力,只有识字的人才能找到差不多的工作,让一家人够吃喝的。 我爸的工作很不顺利,他会把一切自己扛起来,只有忍无可忍了才会骂我几句或者酗酒。我也到了去学习一项生存技能的时候了,那一年应该是八岁了吧。” 兄弟几个听到人生分水岭的年纪,也都想自己在这个年纪是正在做什么,大壮当初是正儿八经的富裕人家,可能在考虑下顿饭吃什么。 向笃完全不记得自己八岁是什么样的了。 艺术家完全不考虑,他笑了一声接着听。 “那时我们国家和太辉的友谊早结束了,人们的热情只能投入在本国的工作上,还有一种大国的优越感。当然我也有,虽然并不知道我们比太辉强在哪里,可我们自己的国家就是无敌于天下的存在,自豪和骄傲是当年的主题词。 想起来了,那年我在屠宰场给猪褪毛,里面味道不好闻,说是屠宰场实际上也不大,当天的猪肉要两天内卖出去才可以,所以不会有什么大规模。做了不到半年吧,这还是我唯一没怎么请过假的工作,也是最难做的工作之一。 往后的几年里,我找过许多工作,在家赋闲加起来有一年,这是懒的原因。我总是干一周或者再短几天便请假,理由五花八门的,到了给家里交钱时用谎言搪塞,稀里糊涂的混到了十六岁。 我们家庭的情况渐渐好了几年,之后又开始走起了下坡路。行业只有那些,好的行业都需要关系,差的行业也是人挤人。由于每一次工作都是浅尝即止,我的知识面倒是不少,可没有一样完全掌握的,这是诟病,随后的磕磕碰碰也都是这种原因。 期间我也想过改变,也读过几本圣贤书,也总认为高人一等,却也总因为懒惰止步不前,何止止步不前,还会退步。 直到某一天,我的母亲突然杀回来了,她日子过得不错,说可以给我一个好的生活。我总结了一个道理,不管寄养家庭对这个孩子多么好,这个孩子还是会跑到亲生父母那一边。我没有这样想,只是天真的想接触接触经久不见的母亲。我的父亲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他发火无数次,终于在我的诡辩下服软了,因为他害怕丢掉最后一根救命慰藉。 来到我母亲的家,一个底层女人想活下去就必须找一个男人,她也一样。起初我们还算融洽,但逐渐的,那份关系越发疏远,你们应该都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渐行渐远的感觉。 我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回去找了我的父亲,他笑着说知道谁对我好就行,他不怪我的背叛。” 可见百事通说到这里也挺难受的,兄弟们也能看出来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伤感。 所以他们几个碰了碰酒瓶。 “我那时十八岁了,莫名其妙的就是要去从军,可那时的好些人没好工作,争着抢着去从军。为了能送我进去,我爸花了不少钱,可笑的是都打水漂了。失去了这一份荣耀感,我心里空荡荡的,别提多难受了。 回想十几年的人生,毫无建树,一分钱也没替家里积攒过,失败。 我爸后来给我找了一份好工作,天知道他废了多少力气,是给一家贵族做仆人。这件事我也骗了大家,不是管家,只是最下层的仆人。 我受不了伺候人的工作,只能说勉强的支撑。管家会责骂,贵族子弟根本不把我当回事,颐指气使,在那里没有任何尊严留给我,我恰恰还是最好面子的那一类人。 因为在贵族家的仆人生活,我恨透了所有贵族,我打心底里厌恶他们。可偏偏让我碰到了这个人,就是船头吹口琴的这个人,我多么希望这个人只是贵族中的个例,或者他从始至终都在演戏,演平易近人的那种好人。 我在贵族家偷跑出来了,可这不是我以前的那种工作,贵族家是会追责的,于是我家赔偿了仅剩的钱给那个管家,这才平息了贵族的怒火。刚好到了要交税的时候了,我爸变卖了房子,而后一病不起,直到离世的那一天。” 百事通将烟屁股丢到海里,随手再拿出一根点上,兄弟们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 “他走了,我也一无所有了,可税还要交。但是,我仍然没有去找工作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虽然我懒,但我就觉得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和街头的那些人混迹在一起,但我玩不来那种事,也没混出名堂。 后来,战争爆发了,再后来,兵力不足了。我知道我一直等待的机会到来了,我要从军,我要建功立业。 可我这个人不想被人瞧不起,这源于我深入骨髓的自卑和极致的骄傲,也使得我总会在你们面前卖弄。可连我自己都是对一切一知半解的,还要恬不知耻的给别人讲东讲西,连我自己都恶心我自己,我算一个什么东西?” 百事通完全低下了头,两指间燃烧着的烟一点点的缩短。 太阳完全脱离了地平线,会一往无前的划到另一边再落下,到第二天再一次升起来。 艺术家举起酒瓶推到百事通前面,另外两个兄弟照做,男人的友谊无需多言。 算上余涟,这是这个排余下的全部了。 兄弟们碰瓶,仰头饮酒。 高贵 岛终于看不见了,余涟吹出最后一个音节,他默默放下口琴在船首瞭望。 与太阳同色的海面和这艘船一起,俯视来看的样子宛若一条白金色的长鲸。 疲惫的男人走到甲板上,太阳光温暖着他的后背,左蓝也来到了船首,手指头夹着一根香烟。 “回国以后有什么打算?继续留在一线部队还是到王宫里去?”他问道,“您离开有些时日了,很多事不清楚,整个南方脱离了皇帝的控制,而北方的战局不利。” “卡莱先生,我最近不太喜欢聊时局,我甚至不愿意去想。” “但您总是要走出阴影的,像您这样的人绝无法置身事外,总有一天需要站在某个位置上做出决断。” “有的人正在保家卫国,有的人展示自己的忠诚,有的人窃取大环境下自身的利益,有的人为每日的柴米油盐绞尽脑汁。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只不过在战争中会变得尤为明显罢了,人不管在岁月中历经多少代,人本身是不会变化的。虽说音乐无国界,虽说绘画与文学无国界,虽说美无国界,但是人有国界,而且永远有国界,一辈子无法改变,即使这个人不爱自己被迫出生的国家,可他至少会爱自己的家庭。” 余涟索要了一根烟,点燃后看着左蓝的眼睛:“卡莱先生,我想我已经回答您的问题了。” “您选择为自己的国家奉献出一切。” “我想是的。”余涟取出了皇帝赠予的附身符,“卡莱先生,我们将要航行到的地方同样也是您的国家不是吗?我能看出来您曾在这个国家蒙受苦难,可您依然没有放弃她,最起码没下定决心放弃她。” 左蓝不语,他无可辩驳,甚至他自己也被这种情怀所感染,为国而战直到牺牲是最浪漫的一件事了。 已经不可能说服余涟,左蓝从船头走开,他踱步在甲板上,年轻的水手们有序的工作着,船尾的士兵们互相倾诉。 他和遇到的每一个人聊上几句,之后回到了驾驶台。 余涟也在驾驶台,他来归还口琴。 随着战舰的行进,左蓝慢慢拿起了话麦,打开了能对整艘船所有角落下发命令的那个旋钮。 一串杂乱的噪音响彻,船上的所有人被吸引,余涟扭头看着定在原地不动的的男人,不知道会发布什么命令,也许是到达港口的地点。 十秒钟的沉默,左蓝对着送话器,用他独有的嗓音讲话。 “我曾认识过很多人,也曾见到过很多不知道名字的人,在这些人身上我同样看到过很多了不起的精神。” 听见声音的水手和士兵们分布于舰船各处,他们疑惑的互相对视。 “我见过有的人把承诺当成是闪耀的金子,在许下诺言的那一刻后奉行终身,即使这个承诺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困扰,也即使冻死在严冬的早晨。” 左蓝停顿,他想起了月光下坚守承诺的小贝基。向笃同样愣住了,记忆里是一个瘦小的、衣不果腹的小女孩,小女孩抱着火柴,在寒冷下苦苦等待,他的鼻子酸酸的。 “我也见过有人刻板、顽固、不苟言笑,一生的全部追求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甚至忘却和冷落了家庭。但他也有自己的追求,舍己为人,把全部奉献在所爱戴的人身上。” 余涟立刻有了一个印象,那个印象是每天都坚持在工作中的贝蒙二等侯。 “还有老人,虽然年事已高,可依旧燃烧着自身所剩无几的生命年华,去照亮后世的子孙。他们保护着所指挥的士兵,保护着人民,用苍老的身躯守卫着这个国家,直到燃烧殆尽的那一天。” 卓营掩面,这说的不正好是罗米太公吗?他也在那个老人的指挥下作战过无数次,老头爱兵如子。 “有的人乖张暴戾,可也有他自己心中的正义。有的女性外表柔弱,也在向所有人证明她们的勇气和力量,也有属于自己所坚定不移的信仰。” 可惜台郃不在了,不然他一定会缅怀自己的队长。 “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种精神,每一种人都有浪漫的情怀。他们中有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子女、我们的朋友、我们的爱人。 而这种精神历经千年沧桑却不曾失去,坚韧、果敢、执着、奉献、宽容、同情、勇气、智慧、仁爱、谦逊、刚正……等等这些。 一切所有的美德美好叫做高贵,这种品格贯穿人类文明的始终,继往开来,经久不息,一代又一代的薪火相传。 因为有这种高尚的品格,我们的世界才会变得更为美好。 我们前方的大陆遭受战火,许多人在战争中牺牲,可他们所保护的正是他们身后高贵的品行,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高贵品格的表现? 有些事值得我们去付出,有些事物远比我们的生命更加宝贵……” 士兵和水手们都在听着左蓝的讲话,他们回忆着往事的一点一滴,回忆着他们此生所见过的人和事。 而讲话戛然而止,广播里是另一个声音。 “舰长,右舷发现敌方舰船。” 还沉浸在回忆中的人全部紧张起来,甲板上的人们往右舷看过去,在海平线上,一艘船露出了水面。 又听到广播中的左蓝讲话:“所有人就战斗岗位,兄弟们,我们有麻烦了。” 整艘船活跃起来,大家都在往自己的岗位奔跑,只有船尾的那几个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们擅长的可不是操纵船只。 广播彻底结束,左蓝关闭旋钮,他对一旁的余涟说:“余涟先生,也许和平异常艰难,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结束这一切,哪怕遗臭万年。” “卡莱先生,做您该做的,剩下的交给命运就好了。” “希望命运不要再一次玩弄我了。” 话罢,左蓝到了舰长的位置,然后下令:“预备火炮,与对方船只取得联络,撤离甲板,愿意看我们痛殴太辉人的兄弟们可以大饱眼福了。” 船尾的兄弟们各自捏着酒瓶,他们整齐的趴在右舷舷墙上,那目光里都是恨意。 水手跑来通知他们到下层,几个兄弟丝毫不听,他们就是想站在风暴当中,亲眼目睹炮弹击穿太辉人的钢铁船身。 眼看着劝说无果,水手也不敢得罪这些人,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眼里的杀气根本藏不住。 两船距离太远,无法用旗语联络,白天使用灯光通讯效果不佳。 呜朋守在电台前等待对方船只的回话。 突击 幸运公主号停车等候,两艘舰船密集的通讯,长波来回飞跃宁静的水面。 同样的,舰桥内紧锣密鼓筹备计划。 “指挥官,敌舰再一次询问我们的身份,请指示。” “告诉他们,我船动力系统损坏,需要拖船。” “敌舰距离测算完毕,相距五海里,密位盘测算完毕,方位0322,舰炮随时可以转向,请指示。” “待命。” “敌舰要求我们将炮口仰起。” “不作回答。” “我船对水速度降到0。” “了解。” 卓营感觉自己在舰桥帮不上什么忙,他打开门走到外面,准备离开甲板时看见几个小子在船尾欣赏风景。 “你们几个家伙在干什么?当心一炮过来都报销了,到下面舱室去。” 艺术家醉醺醺的举起空酒瓶子,毫不在意的说:“没关系的长官,这么远打不到我们,兄弟们没有一个被炮弹砸中过,我们运气好着呢。” “那些运气不好的已经没命了,都下去。”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这几个说笑着、推挤着,郊游一样哄到下层,卓营气哼哼的跟了下去,这要是自己的兵,早拿鞭子抽了。 甲板完全清空,只有固定炮手和机枪射手还在坚守岗位。 如果从外界看,很容易发现诡异的地方,几根黑色的圆柱体慢慢浮出水面,每一根圆柱体有五六米的长度。 这些圆柱体精准的贴近幸运公主号的外舷,没有高超的驾驶技术是断然没可能做到的。 圆柱体的顶部舱盖打开,阿码托挂着琳琅的武器爬出圆柱体,他往头顶看去,脚下的载具因为水纹的波动而晃动。 他稳住身形观察了面前漂亮的船身,之后是第二个突击队员爬到外界。 在阿码托的全部队员来到水面,整整齐齐的一共十五人。 他们接到的任务是捕获重要的实验体,如果无法捕获则就地消灭,绝对不允许实验体回到陆地上。 为了配合行动,特种突击队获得了微型潜艇的帮助,幸运公主号完全停驻时,他们终于有机会开展突击行动。 得益于潜艇驾驶员卓越的技术水平,五艘潜艇停泊的位置相当精准。 突击队员们事先看过照片,把目标的面容记忆在脑海里,并齐齐聚在幸运公主号的两侧船锚之下。 抛出缆绳,绳钩在船锚上挽了两个结,突击队员向上攀登,他们一路爬到了导链筒的位置,距离甲板只有几十公分。 甲板上的炮手和机枪手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侧舷,根本没注意到船首有人靠近。 轻易爬上甲板危险性过高,很容易被驾驶台的人发现,毕竟太阳已经出来了,没有任何遮掩的船首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到了体现臂力的时刻了,突击队员们挂在船舷下,一点一点的向着侧面挪动。 在舷墙的遮挡下,没人能发现其下的小小人手。 突击队员分在两侧位置悄悄到了船中,这个工作尤为考验臂力,毕竟每个人身上还携带着重量不轻的武器装备。 这些千挑万选出来的兵王,每一个都具备过人的素质,从体力到脑力,无不是人中翘楚。 甲板上操纵武器的士兵基本听不到任何枪声,微弱的撞针击发声也被海水声所压制。 确定了上方的人并非目标后,突击队员用消音手枪结果了炮手和机枪手的生命。 随后,突击队员登上甲板。 他们拿下挂在胸口的微声冲锋枪,快速准确的抢占位置,一部分控制了仓口,一部分在舰桥的舷梯下。 两边被击毙的士兵被抛入了大海。 本次是阳光下的突击行动,突击队员面临的境况凶险异常,他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出来。 突击队长阿码托挥手,队员们自舷梯而上,行进中不发出一点声音。 整个上层建筑没有任何一个人,阿码托在舰桥入口停下,他通过玻璃窥视内部。 里面的左蓝频繁的发出指令,其他的船员也做着各自的工作。 几乎所有人扫视一遍,他寻找到了他本次的目标,目标就在驾驶台旁边。 于是,他给身后的突击队员做出指示,其中一人走到门前。 随着阿码托挥手,那个突击队员转动数次打开了门,余下人员持枪而入迅速控制。 身处在舰桥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枪口对准了头部。 “太辉特种突击队!放弃抵抗!” 阿码托枪口对准左蓝,后者虽说诧异却也不得不举起双手。 有一个船员距离枪支极近,他快速伸手去拿枪,然而某一个突击队员在毫秒之间完成了转身、瞄准和射击。 只有微弱的撞针声音,那个船员便倒地了。 左蓝心中暗暗吃惊,自己面对的绝对不是普通的太辉士兵,这些人对于枪的运用深入骨髓,枪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另一名突击队员快步走到余涟身边,粗暴的掐住了余涟的下巴。 确认目标身份,他对着阿码托点点头。 整个行动干脆利落,与之相比,左蓝潜入岛屿的行动完全就是小孩制定的。 余涟被锁住了双手带到一边,阿码托对左蓝说道:“这位船长,你的船被我方接管,请你的人蹲在角落里,我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血性方刚的船员们极度不满,好在左蓝压制住了这些人,他们被驱赶到了舰桥的一角。 随后,突击队员取下了背上的发报机,他们和远处的己方战舰取得联络。 这群人不仅会开枪,他们还会开船,停滞许久的船桨开机转动,整艘船往右巡回。 一名突击队员从舰桥走出,对着天空打出了绿色信号弹。 这枚信号弹的含义是目标成功捕获。 控制了仓口的另一支突击队开始了行动,他们能执行夺回战舰的任务了,可以无差别的射击。 仓口的突击队佩戴防毒面具,他们往船舱内丢了数枚催泪瓦斯。 几乎不通风的下层船舱,这些绿色的烟雾快速铺展,从缝隙进去每一间打开或关闭的舱室。 在两分钟前,当幸运公主号向右侧偏转,让白敏锐的发觉了不对劲,他听着隔壁舱室的山呼海啸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紧接着,他便听见了信号弹升空。 这艘船有配备信号弹,只是从来没有使用的必要,所以信号弹都囤积到了货仓里面。 正在他准备到上方一探究竟,释放着绿色烟雾的瓶瓶罐罐顺着阶梯弹下。 他暗道不妙,几步冲进了百事通等人的舱室,这几位爷我行我素的对酒当歌。 “敌袭!” 酒精麻痹大脑的几人根本没听见,还招手让白一同饮酒。 这里面只有卓营迅速起身,虽然敌袭这种事不可思议,但他知道让白这个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卓营抓起桌上的手枪,一巴掌拍在桌上吼道:“别特么喝了!我们被袭击了!” 他忿忿的一步迈出,绿色的烟雾转瞬即至,一些距离仓口比较近的人影泪流不止,他们已经被烟雾包围。 “什么情况?” 他问让白。 “不清楚,是一种武器。” “了解。” 烟雾在瞬间蔓延到了他们所处的位置,强烈的气味令几个人睁不开眼睛,泪水奔涌,他们这辈子都没如此伤心过。 “往后方退!往后方退!通知所有人!”卓营含着泪拽起了百事通,“行动起来!行动起来!我们需要防御!” 在绿色的浓烟中,突击队员有序进入,他们用枪托或者拳头干净利落的击晕流着泪的士兵,而这些士兵毫无抵抗之力。 机舱伏击 突击队不断前进丢出催泪瓦斯,被迫呛跑出来的人无一不被击倒。 组织防御的可能性不大,降维打击的攻击中不可能正常作战,让白催促几个人撤退到更深处的轮机舱里面。 看百事通这个人喝大了,关上密闭门的那一刻还要叫嚣着作战。 舰船处于航行中,整个机舱都在发出剧烈的杂音,而外部的太辉人犹如神兵天降,纵使一两个拿起枪反抗也会顷刻间被击倒。 瓦斯气体不会覆盖进这里,太辉突击队员们携带的瓦斯数量也不够。 “我们手里有多少武器?我去!你们俩空着手下来的!” 往更深处撤退时,卓营清点着他们带下来的装备,他骇然发现,六个人只有区区的四把枪,子弹更是没有多余量。 他让众人停住脚步说:“就在这里伏击他们,我们不知道上面的情况,说不定也被占领了。” “娘娘地!干死他们!” “你这个酒鬼把嘴闭上!” “这么说让我很没面子,我希望你能向我……” “没时间搭理你,早知道你喝完酒这个怂样,老子一准不让你尝哪怕一滴。”卓营晦气的吐一口吐沫,“你们没武器的到下边去,让白自由行动,其他人跟我走。” 没拿武器的向笃扯着叫嚣不断的百事通走下阶梯,让白背起枪顺着一根管道爬上,余下几位隐蔽在密闭门或者管道后方。 船舶的汽轮机高速运转,各种管道和扶手梯或者阶梯围绕着主体修建,把整个机舱分成了上下三层。 顶部有吊机,侧方面还有应急卸煤口。 机舱里最要人命的当属温度,没有长期的适应不一会便会大汗淋漓。 通往外界的密闭门缓缓打开,四个太辉突击队员按照室内近战的队形进入,他们的枪口无死角的封锁全部区域,也包括上方。 依靠着战术队形,突击队搜索前进,全程使用手势作为语言。 机舱范围很大,想要全部搜一遍时间不会短,而在突入机舱后,突击队员们卸下了防毒面具。 让白从某两条灼热的管道中央观察着他们,他敏锐的发现突击队在行进时会频繁的切换以达到互相掩护的效果。 打冷枪被发现的几率很高,虽说在封闭场合很难去判定枪声的方向。 可有一点能肯定,这边但凡有人开枪射击,一定会引来更多的敌人。 于是,让白把枪锁定在其中一人的头顶,只要能冒险精准的速射,他可以瞬间干掉这四个。 前提是这四个人处在最佳的射击角度,他可不希望有盲区,所以还要忍耐再忍耐才行,即使这边的温度高到离谱。 打开枪支保险,让白调整呼吸。 突击队摸索到了通往下层的阶梯,经过简洁的手势交流,两个继续搜索上层,而另外两个开始下阶梯。 如果再等下去,最佳的射击角度就要消失了,让白快速扣动扳机。 一个,两个。 当两声枪响过后,另外两名突击队员瞬间反应过来,一个调转枪口,另一个往后折返。 密闭而空旷的环境里,枪声震耳欲聋,配合着巨大的轮机运转声音,按理说是不可能判断枪声方向的。 但神乎其技的,突击队员就是能找到让白的藏身处。 那个调转枪口的太辉人直转了一半就被击中了,让白也快速离开自己的射击位。 他前脚刚走,后面密集的子弹击中了管道,内部剧烈的蒸汽瞬间喷涌而出。 位置已经暴露,让白抱住一根支撑杆顺着滑下,勉强没有被子弹波及到。 躲在另一处管道后的艺术家抓住时机开枪,两发子弹射中了突击队员的后背,后者应声而倒。 得手后的艺术家跑出管道,几步冲到了被他击中的突击队员身边,体内的酒水也通过汗腺排出,战斗使他的酒醒了一多半。 也因为醒酒,他才会冒险走出来收集地上的武器。 而地上明明被击中的突击队员刹那间翻身朝上,两手握着手枪对来犯之敌连开数枪,子弹一枚接着一枚穿透了艺术家的身躯和头部。 死而复生的突击队员最终被卓营射中了头部,脑袋开花。 从让白开枪到艺术家中弹再到卓营结束,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十秒钟。 悲愤的卓营跑出藏身处,他看了一下艺术家已经不可能救回来了,顾不得哭丧,他捡起地上的枪顺着阶梯往下层跑。 全局看完的大壮由衷感慨,这一次的敌人太难对付了。 突击队可怕是有可怕的道理的,光被击毙的这四个的训练费都是巨大的,而不像许多士兵一夜间在家中投入战场。 失去了密闭性的蒸汽管道喷吐着白色的气体,这些气体转瞬间充斥了整个上层,并在打开的舱门中涌出。 有枪声,船员舱室中余下的突击队员很快会到这里来。 让白冒险冲进蒸汽中,他紧闭眼睛摸下了两颗手雷,随后再一次消失在复杂的管道后面。 而大壮也不得不因为蒸汽的原因撤到下方去了,他那些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变成了淡红色。 蒸汽不断减少,直到剩下最后的一点云朵。 六名太辉突击队员结成队形进入机舱,他们最先看到了地上的五具尸体,这令他们瞬间谨慎起来。 负责带队的突击队副队长做战术手势,原本有些紧密的队形分成了两人一组的小单位。 他们两人一组互相掩护,一点一点的前进。 让白扔在暗处观察,有了刚才的教训,这次不敢贸然开枪,而且他枪膛里的子弹只剩下最后三发了。 长时间的搜索前进,伏击的和被伏击的全都异常的谨慎,直到最上层的走廊被突击队摸索了一个遍。 正当他们要搜索第二层,下方的百事通打了一个喷嚏。 原本就警觉的太辉人立刻瞄准了百事通的方向。 让白无奈的只有提前射击,不过他的枪口对准的是蒸汽管道。 子弹击中了管道朝向太辉人的一面,蒸汽瞬间将这些人包裹,反观让白也是切换了位置,他不会冒哪怕一丁点的风险。 突击队离开蒸汽侵袭处,小队副队长朝让白离开的地方扫射。 打完半个弹匣的子弹,他让两个人去检查,余下四人交替掩护着走下阶梯。 第二层只有大壮一人在,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就连呼吸都十分小心,虽说机舱中的噪音足够大。 他亲眼目睹突击队从一处到另一处,从视线内到视线外再回到视线内。 第二层的搜索异常严格,即便不可能藏人的地方也会看一看。 之后,突击队到了最下层。 一连串的搜过这么多地方,突击队员们也怀疑他们面对的敌人数量是不是只有一两个。 如果不是,那么战斗绝对会出现在最下面。 最下层不再是焊接的走廊,而是一整片的甲板。 正中央是汽轮机,所有的管道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分布到动力和其他的所有地方,也是幸运公主号的心脏,更是人们最不想来的地方。 管道上有数不清的阀门,压力表的指针一颤一颤的跳动,人脚下还有煤渣子。 二层的大壮抹了一把汗水,他避过了敌人的检查,为了躲过搜索,他把整个人藏进两条管道之间。 虽说有保温层阻挡,可依然全身红透,险些熟透。 他回到之前的地方,在眼中能看到一个敌人,剩下的不是在上层就是被硕大的汽轮机挡住了视线。 为此,他只得将枪口瞄准唯一能看到的那一个身上。 只剩下最后两发子弹的让白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太辉突击队员,他必须想办法一击必杀。 破局 某处管道有修补后留下来的另色处,这是被废弃掉的冷凝管,虽然靡废日久,可高温的气体还是会化作水珠凝结于其上,一点一滴的滴落在底部甲板。 大壮必须尽可能控制住自己身体的抖动,酒精在这一刻仿佛被紧张的心情吸收掉了,人精精神神的被温度炙烤。 何况最下方只有卓营能顾及另外两位喝大酒的男士。 他要冷静下来,枪口矢志不渝的瞄准,一直等到那个机会出现。 反观底层被酒精弄到不能自理的两个人,他们钻到了一块奇异的场所,也算底层最舒服的地方了。这边温度不高,摆了一张破损的桌子,还有水壶等茶具。 这是机舱的机工们忙里偷闲的秘密据点,平常鲜为人知。 凭借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向笃特别愿意睡下,困意的来袭比敌人的枪口更加可怕,二者皆是要人亲命的东西。 他们俩躲在一起且手无寸铁,但凡被发现没一个好下场。 好巧不巧的,百事通指着桌子说:“看!有个桌子嘿!躺下!躺下!” 其实他本人也是在全然无防备中才如此大声的讲话。 “你脑子抽了?小点动静!妈地!” “我怎么了?你声音小啊?” “这个时候你给我犟屁呀!嘘!” 突击队搜索的步伐停了,所有人的枪口对准了大声嚷叫的出处,藏身他处的卓营脸憋得通红。 在卓营深感不妙时,令他万没有想到的,下面的四名突击队员分到了两侧,通过绕行的方式去接近向笃二人,这些突击队员保持着应有的谨慎。 身居二层,大壮眼看着自己唯一能够瞄准的敌人即将离开了他的视线,如果再不开枪,他可能失去最佳的时机。 于是他并不多想,在额头的汗水流淌进眼球之前扣下扳机。 破膛而出的子弹斜着飞向上方。 只是影响他射击的因素颇多,那枚子弹仅是击中了目标的手臂。 他只是随手擦汗的功夫,数颗子弹便散着飞向了他,子弹穿过管道,一发中腿,一发中腰,两发中肩。 纵使大壮体力过人,却失去了喊叫的力气,周身无力的瘫软。 让白抓住机会,他瞬间打出了最后两颗子弹。 最底层的甲板,卓营在自己所依托的掩体后开枪,用自己位置的暴露为向笃二人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而两名突击队员则隔着就近的隐蔽物于之对射,两边不停的探头射击再探头射击。 其实,突击队员们意识到了,他们如今陷入了重围当中。 卓营的境况愈加不妙起来,跟自己对射的两名突击队员采取了交替掩护的方式迫近,即将到达眼前。 最终,卓营不得不采取盲射来抵御。 然而他的弹药本就不多,抵御的能力有限。 某一刻,当他再一次探出枪口射击时,枪口不受控制的偏离到了一边。 突击队员用枪托砸中了他的头部。 一股失重感油然而生,卓营强逼着自己不被这一击昏倒过去,用尽力气出拳反击。 他的拳头绵软无力,轻飘飘的打到了一团空气上,另一枪托转瞬而至。 这回卓营再也顶不住了,被蛮横的力量击晕,曾挥舞在空气中的拳头完全松开。 对于突击队员们,本次抓获的人够多的了,自然不必留手,加之牺牲了不少队友,愤恨中的突击队员打出了同样愤恨的子弹。 卓营全然无痛苦的撒手人寰。 解决了这次伏击,突击队员们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纵横交错的管道和他们的上方,以及先前有人大吵大闹的地方。 让白对此无能为力,他早已经打光了子弹,而距离最近的枪也在下方突击队员们的控制范围内,冒险去抢夺只能被数不尽的子弹射穿。 当下最好的选择只能是放弃同伴,只身一人逃离此地。 通往机舱的封闭门用力关上,让白捂住口鼻重新跑回到了充满催泪瓦斯的舱室之中。 这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突击队员们的警觉,只是他们并未贸然追击,反而稳扎稳打的越过了管道。 其中一人来到了那个破桌子前。 百事通半睁半醒的目视着来人,还能听到身边向笃的轻微鼾声。 二人全部瘫软的依靠着桌子。 突击队员冷漠的看着眼前这两个酩酊大醉的男人,经过不足两秒钟的考虑后抬起枪,枪口方向直冲向笃。 百事通拖着软踏踏的身体,一下一下的想贴在向笃身上给其抵挡子弹,而他的口中说着醉醺醺的酒话:“等,等等,别开枪,等我一下……” 这种行为令突击队员好笑,竟然不紧不慢的等待。 而百事通终于让自己压住了向笃,背后枪声同时间响彻。 如此距离的射击,子弹一定会穿透人脆弱的肉体。 于是在射击结束后,这名突击队员收枪走人。 往后的几十分钟,四名突击队员将机舱搜查一空,这里只留下了噪音和泄露蒸汽的管阀。 已经死去生机的战友齐齐的摆放在机舱的入口处,仅余四人的突击队员们为战友进行了几秒钟的哀悼。 随后,四人迈步在船舱之中,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彻底完成。 正当他们一路检查一路离开时,船舱内的灯光尽数熄灭,没有了灯光的照射,这里比最暗的黑夜更加暗淡。 在他们身后,一个人影握着两把匕首缓缓起身。 而驾驶室的人们尚不知情底下船舱的状况,这艘巡洋舰还在按照预定的计划去接近太辉停泊中的战舰。 驾驶室中的俘虏们排成一排蹲好,阿码托正在翻阅这艘船上和文字有关的一切。 让阿码托好奇的,这艘船跟敌对国似乎没什么关系,就是说策划袭击岛屿研究设施的人像是自发的。 于是,阿码托走到左蓝面前发问:“你们是军人?海盗?” 左蓝不理会阿码托的问话。 遭受冷遇的突击队长一笑置之,回到摆放各种纸张的地方笑道:“无所谓了,我也没觉得能在你们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所有蹲成一排的人里面,余涟接受了最好的待遇,他单独有一个角落。 左蓝策划着逃生的可能性,嘴上则问道:“那个人对你们很重要?那个岛上究竟在研究什么东西?” “这不是你该问的,你也没资格提问。” “我只是好奇,而且我心里也有一些眉目,只是不能确定。” “那便把好奇咽下去吧。” “我们会被送到什么地方?这个总归能回答吧?” “等你们到了就知道了。”阿码托抬头微笑,“说不准还是大海中美丽的岛屿也说不定呢,你猜岛上的研究人员会用什么方式报复你们?” 左蓝想象,如果这一船的人被关回到那个岛上,岛上的人一定会让他们痛不欲生。 于是他看了一眼莫舰长,如果真去那个地方还不如殊死一搏。 但对面可是五个荷枪实弹的突击队员,手中的自动武器一扫一大片,硬拼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恰巧莫舰长也在往这边看,两人眼神会意。 左蓝再次观察,寻找这几个突击队员中的突破口,只有在对方松懈时才可以发出致命一击。 他沉着等待,可下一秒心头一颤。 一名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员出现在了驾驶室之外,这让本就占据上风的敌人增加了更多的战力。 暴起 新进来的这位哥们同他们的队长点头,全副武装到牙齿的突击队员佩戴着完全看不见那张脸的防护面具。 眼看下层的战斗收拾干净了,阿码托队长把无意义的纸张丢在一旁,他漫步走到莫舰长身前,俯下身子将其拉起来。 以下二人的所有对话已经不被其他人听懂了,他们说起了来自家乡的方言。 “被胁迫了?”阿码托推开莫舰长的袖子,“没伤,可见他们没有打过你。我以前听说这艘船改成博物馆了,某天让几个贼偷了。看管人员也是大意,当天测试后没有把燃料倒出来,这也管不得他们,倾泻燃料是一件很累人的活。舰长,我此次来还有一项任务,带你回国接受审讯。” 莫舰长抚下掀开的衣袖,很是冷淡的回道:“不是一起送我去那个岛上?岛上的文件我已经看过了,写的虽然不详细,可从蛛丝马迹中也能找出来不少痕迹,我们正在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对吧?那些被抓上来的都是本次战斗的战俘,给他们注射各种药剂,我们这种事是否违背了道德?最基本的道德。” “那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我的任务是夺回这艘船和搞清楚你们登岛和那一方之间有没有关系,而你的任务就是老老实实回国受审。不过我也好奇,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这群人里没有任何一个叫的出名号的人物,能给你些什么呢?三等候?二等侯?总不至于吧。或者,金钱? 还是说这是你们家的传统?像你的父亲那样有所谓的正义感?怜悯?也不对,你怜悯了谁呢?对了对了,和你一起的那些水兵。” “不要谈论我的父亲!” “那你也不要非议你的祖国!” “我的祖国真在进行一场入侵!我只知道参军是为了保卫国家,而不是为了去侵略别人的家园。” 左蓝听不懂任何一个词,只知道这两位说着说着话有点要急眼的意思。 他耳朵是听不明白了,只能用眼睛在搜寻,找可以突破眼下局势的方法,如果不能短时间内逃生,那接下来一定会更加举步维艰。他本人经历过一次被关押,万不想再一次被禁闭起来,那个岛上可没有贝基等人。 那位最后进来的突击队员发现左蓝鬼鬼祟祟的,不由分说冲上来一嘴巴,随即拿手指指着。 脸上没那种火辣辣的疼痛,这不是用尽全力打来的巴掌,左蓝还没多想,突击队员贴身一阵拳打脚踢。 被暴揍一通,左蓝发现自己扣在背后的双手中多了一把手枪。 阿码托用力敲桌子,之后训斥了一句,击打左蓝的突击队员忙点头退开。 回到攀谈的话题上,阿码托队长问莫舰长:“你也曾经是军官,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况且我们这不是侵略,是为了老皇帝复仇。你不会忘记了吧?这种国仇家恨,忘了皇帝陛下是如何惨死的了吗?我们给过敌国机会,是他们自己不珍惜。” “有谁还记得这场战争真正的原因?我们已经从报复变为了入侵,因为我们已经从入侵中尝到了甜头。现在的人早就不是几年前的那些人了,大家都变了。” “荒谬!我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和我们无关,服从命令就好了。” “这样的命令我没有办法服从。” “那就没得谈了,回国以后会有人改变你这种执拗的思想。你也应该感谢祖国,至少你不必去那个岛上了。还有啊,你的亲人也不用想了,他们都会在监牢中度过余生。这是你自找的,你应该考虑这种后果。” “你!” 莫舰长愤怒的盯着阿码托,在太辉,莫舰长没有家人了,有也是亲戚,他连累的也许是整个九族。 由于过度的愤怒,他暴力的撞过去,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把阿码托撞开。 届时,一切乱套了,左蓝迅速侧躺,被绑住的双手连续射击。 那位突击队员同样举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同僚。 左蓝实在无法瞄准,子弹只击中了一名敌人的腿部。 蹲着的俘虏们接连暴起反抗,驾驶室的突击队员与这些绑住手腕的人激战。 偶然间,一名突击队员扫了一梭子,扫射的扇面超过五十度,把冲过来的俘虏们尽数击倒。 奈何人数众多,混乱中的左蓝挣脱了手腕的束缚,他抽枪瞄准,可眼前没有好的射击角度。 打斗中,严实的防毒面具被一肘击飞,露出了让白那张惨白的脸。 让白用冲锋枪当武器还击,几次交手后慢慢落入下风。 偶尔会有几声枪响,更多的还是怒吼和拳脚相撞。 驾驶室内部的设备冒出火花,玻璃被子弹完全击碎,几个反抗者被推出了窗户落到了坚硬的甲板上。 训练有素的突击队员哪怕一对四也不落下风,反而因为反抗者们的束手束脚占尽优势。 阿码托单腿用力,莫舰长整个人向上飞了两米高,他快速起身,眼前尽是混乱。 正在他准备掏手枪时,正面对着的左蓝翻过桌子,一记全力的正蹬恰好击中了阿码托坚固的防弹衣。 后退几步稳住身形,阿码托同时还以颜色,左蓝的手枪被踢开。 接着左蓝的拳头和阿码托队长的拳头正面硬碰硬。 二人从驾驶台开始互殴,一路到了驾驶室入口,阿码托给了让白一拳,左蓝同样给了突击队员一拳。 分不出高下的让白二人同时倒地。 打出驾驶室,左蓝推开阿码托拉开距离,随后抓住围栏跳下,身子稳稳的落在了楼梯之下。 他才落地,身边的甲板上射入了几颗子弹。 容不得犹豫,他赶忙用手枪对着头顶射击。 楼梯一共三个转角,阿码托一路开枪下追,左蓝也是连连回击。 手枪子弹乱飞,他们都用出了看家本领,就是谁也短时间内奈何不了对方。 而下层船舱的入口处,浑身是血的大壮拖着昏迷不醒的向笃艰难的爬行着,一路上都是二人留下来的暗红色痕迹。 机舱的战斗结束后,大壮只找到向笃这么一个还在喘气的,余下的人们都在战斗中长眠于船上了。 艰难的到达甲板上,大壮听到了前方的枪声,意识到危险的他放开向笃,并从后背上取下了步枪。 阿码托与左蓝尚隔着一层楼梯,眼看手枪发挥不了作用,他拔开拉环丢下了一枚手雷。 手雷落在甲板上,左蓝飞身跃出,手雷爆炸的破片只破坏了一小部分船体。 而这一次的躲避同将他暴露在了阿码托的枪口下。 然而,阿码托并没有对左蓝射击,而是快速侧身,手枪连点。 大壮射击出的子弹是擦着阿码托的耳朵过去的,阿码托手枪里的子弹则刚好打中了大壮的一只手。 即使被耽误了时间,阿码托仍然可以对付左蓝,上下距离只有两米的二人一瞬间射击。 左蓝击中了阿码托胸口的防弹衣,他本人则肩膀中弹,看来大壮及时的一枪还是救了左蓝一命。 不然以阿码托的射击能力,铁定能一枪爆头。 趁着左蓝短暂脱力的功夫,阿码托跳到了甲板上,一脚彻底踢飞了左蓝的武器。 手枪的枪口如今就在左蓝的额头上了,只需要轻轻一用力,这条小命还是保不住的。 “真想留你一条命啊。”阿码托阴冷的说道,“可惜了,下辈子想办法投胎去太辉吧。” 阿码托队长正准备结果了左蓝,驾驶室入口处冲出了两个人,让白被身后的突击队员紧紧抱着,可他还是对着下方扫射。 同在下方的两个人慌忙躲开,如果不是两个人躲得快,这一次扫射足够带走两个人的了。 打光了子弹,那名突击队员一用力抱起让白,紧接着狠狠砸下,让白整个人摔在了楼梯↑。 折戟 让白稀里糊涂的被摔了一跤,他本能的准备反击,不料正在背后的突击队员用手肘击打了他的后脑。 这种位置的击打不需要多大的力气也是一个正常人无法忍受的,何况击打的人还用了十足的气力。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让白看到了自己的童年,随后难以抑制的脱力。 驾驶室的闹剧不断上演,毫无防备的驾驶台千疮百孔,舵轮断成了两节,一半留在原地,另一半被某个人抓在手里当成了武器使用。 失去控制的船舶缓缓转向,推进中的螺旋桨被迫无力的旋转,船身跟随着水流运转。 连带船上的众人跟着船稳不住身形。 单独到达主甲板的二人同样稳不住身形,左蓝更是四肢不协调的藏在桥楼后方,而他的武器在甲板上滚动。 阿码托队长半跪着,双手握着手枪,一步一步摇晃着。 检查过剩余的子弹,这位突击队队长慢慢绕一个大圈,他可不想在转角处被人突然袭击。 海水和顶上的乱战使得左蓝无法探听任何脚步声,他只能趴在地上用耳朵贴住钢铁的船身,希望借此增加自己的听力。 而随着阿码托队长的越发接近,左蓝也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停靠远处的太辉军舰被敌船的动作感到疑惑,用望远镜观察后发现,此时被俘获的敌船上是严重的混乱。 于是,太辉军舰的武器紧张的准备中,船也准备抵近支援。 虽说太辉突击队的人是少数,可到底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冲突中以少抗多那是日常训练的一部分,驾驶室的局面很快倒向了突击队员们这一方。 突击队员们展开了雷霆手段和强横的作战能力,转眼间掌控了局势。 人海不占据一点优势。 眼前尽是一片黑暗,在没有一点点光亮的地方呼吸到的空气都是腐臭中布满了灰尘。 后背靠着的是无比坚硬的墙壁,前方不知道有多少距离,一条柔软的类似麻布触感的东西躺在手上。 如果说还有一点点的温度,也只有近距离的呼吸声、咳嗽声、抽泣声和时不时会有的呻吟。 鼻腔堵得满满的,生怕用力的吸气会把浮沉卷进肺里。 让白于黑暗中站起,乱乱的地面好像一层地毯那样,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寻找光明,可头突兀的碰到了岩壁。 他警觉的后退,可背部再一次撞在了坚硬的墙上。 前方的黑暗足以吞噬这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年,而身后的坚硬石壁有彻彻底底的封锁了一切可能的退路。矿洞中的少年们还在呼救,有的岩壁可以听到地下水的潺潺流音。 这一切仿佛都在给人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黑暗持续着,在无穷无尽之中过了混淆掉的时间,可光明却从未真正到来。 食物和水一耗而空,带走的还有少年们的理智,他依靠着身边仅剩的温暖。 而这个温暖同样小心提防。 长此以往,让白的听力也同其他人一样变得锐利,他可以清楚听见地下水无尽的流淌,似乎下一刻便要淹没坍塌的矿洞。 往常丛林中的野兽都没给他这样深的恐惧,长久的幽闭环境在某一刻爆发了,自身保护机制的影响下,他选择永久将此事封藏。 却独独还记得那个矿洞中最坚强的温暖。 直到附近亮了。 让白迷迷糊糊的听着形容不出来的声音,看着几步远的躺着枪,周身则用不出来一点力气。 强烈的摔击有可能伤到了腰部,下半身没有一点感觉,两只胳膊的肌肉自顾自抖动,身体难以控制。 他只有向前爬,手臂不听使唤那便强令手臂听使唤。 距离那把枪还有一手的距离,马上就能碰到了。 可偏偏在驾驶室撞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将近在咫尺的枪支增加到了几步远的蛮横距离。 被撞出来的突击队员背靠着栏杆,利用腰腿发力,挤在驾驶室门口的余涟只有被踢回驾驶室的份。 在那个突击队员重新跃进,让白贴着钢铁重新开始工作。 下方,阿码托队长闪身,他还没找到目标便眼前一黑,一件衣服整个蒙在了头上。 虽说失去视线,他依旧凭借着直觉射击,手枪子弹一瞬间打出去一半,引来钢铁的阵阵哀嚎。 随后自身不受控制的仰躺在地,接着是疾风骤雨一般的拳头落下。 左蓝压在阿码托身上打,后者则奋力挣脱,你来我往中手枪走火,左蓝腹部挨了一枪。 短暂的空挡被阿码托队长抓住,用力将左蓝甩开,他快速站起丢掉蒙住双眼的外衣,那张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反观左蓝一手捂住腹部,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无视痛苦的挥舞而出,给阿码托脸上再度添上新伤。 双方贴身肉搏,左蓝无数次躲过手枪的枪口,阿码托几次三番没能击中,体力都在飞速下降。 这一过程容不得半点失误,左蓝但凡失误一次只能小命不保,但他却是毅力惊人,顽强的避开一次一次致命的射击。 随着打斗的激烈,他们战斗到了舰船的侧舷,下方就是汹涌的不停滚动的海水。 上方的让白可算触碰到了那一把步枪,不听话的手指多次无力,看来他还是需要把自己送到枪身边。 玩了如此时日的枪械,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不听话的武器。 为此他只有一只手发力,在自己几乎是平贴在栏杆上的那一刻,这把枪终于握在了手中。 枪口越过栏杆,整个枪都在颤,让白已经无法去控制质量略大的物品。 他眼中的甲板上是两个人在缠斗,通过来回跳动的准星去稳定目标,可这太难了,况且还是单个不听使唤的手去瞄准。 让白深呼吸,静静等待这把枪自己稳定下来,等待目标出现在跳动的准星之间,等待一切变得自然而然。 也许这是他这辈子最难的一次射击,也可能这是此身最为重要的一次射击。 甲板上处于危险境遇的男人曾是他认准了要跟随的男人,不为别的,单独为了坍塌矿井下唯一得以依靠的温暖。 准星不停地跳啊跳啊,那两个人忽左忽右的不断运动。 让白继续深呼吸,他尝试接管身体的所有控制权,直到这个世界变得很慢很慢。 是的,在他的眼睛里,这个世界正在变慢,透过准星瞄准的目标硕大无比。 当准星和目标贴合在一起时,他抖动的手指头哆嗦着按下。 子弹无声的飞行,后方的火焰推动着这枚小小的弹头,它旋转着,摩擦着空气,气流为它铺开了一条通道。 悄无声息的子弹击中了阿码托队长的脖子,在左蓝惊讶的目光中,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飞到了大海里面,剩下的身体也由于动能而撞在了船舷上。 太辉特种突击队的队长死在了一艘船上,死在了一个无名之辈的手上。 左蓝收敛了心神,他朝着上方的让白竖起大拇指,之后快步朝驾驶室冲上去。 在驾驶室门前,左蓝没时间检查让白的伤势,他加入了内部快要进入尾声的战局。 这些突击队员各个都有不逊色于阿码托队长的武力值,奈何左蓝加入后,船员们逐渐反扑。 驾驶室中拳拳到肉、枪炮齐鸣,当最后一名突击队员被逼到了死角,这人的手里仍有打光了子弹的手枪紧紧握着。 还有战斗力的船员们拿着各色的武器靠近最后的敌人。 仅剩的突击队员倔强的咬着牙,他丢下手枪后反手拔出了信号枪,随即对着已经碎裂的玻璃射击。 红色的光芒飞出驾驶室在天空中绽放,蔚蓝色的大海和海上的这艘船通通被染上了红色。 做完这件事,突击队员本着宁死不做俘虏的原则跳出了窗户。 这支令人敬畏的小队在幸运公主号巡洋舰上折戟沉沙,饶是如此也同样取得了惊人的战果,况且这是支仅有十五人的小队。 临危受命 左蓝三步跳到驾驶台上,寻找着海浪的声音,他确信最后的敌人彻底摔在甲板上动弹不得。 可红色的耀眼的光芒还是在天空中绽放,绽放中徐徐下坠,就好像一颗赤红色的星星般陨落。 这到底是什么信号?其含义是什么? 身为太辉人的莫舰长从地上拾起来几乎快要破碎的望远镜,他把镜筒对准了远方的军舰,赫然发现那艘军舰正在航行中,且有转向的迹象。 “左蓝!他们准备击沉我们!避炮!” “我们的船还能不能动?” “顾不上那么多了!尝试发车!” 左蓝全身的汗毛耸立,他知道危险远没有结束,于是赶忙跳下,快步发出指令走向外面:“所有人注意!尝试重启轮机!救助伤者!做好应敌准备!全体船员由莫舰长指挥!其他人跟我来!” 短暂的反应过后,驾驶室里的人纷纷忙碌,一锅热汤被煮开那样沸腾着。 “莫舰长,尽你所能。”左蓝回身指着莫舰长,“临危受命,我们就交给你了,这艘船也交给你了。” “收到。” 船员跑下甲板,水手们在船舱和下层机舱各处奔波,技术人员尽一切可能使船上的主要设备重新开始工作。 左蓝给让白摆好身子,让这个脸色苍白的冷峻的青年人靠着栏杆做好。 观察过伤势,他心里一凉,让白的脊柱受损严重,以后怕是要落一个终身残疾,他很是伤感和苦恼,随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让白从未有过一点怨言,却有默默的给予最大的支持。 矿井里是这样,海边小城里是这样,皇宫美丽的花园中还是这样。 风雨征程的日子里,也只有同贝基交流是才真的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想到这里,左蓝鼻子酸了。 “死不了,打不了以后让别人背着。” 让白笑着直视左蓝的眼睛,能在阿码托手里救下左蓝已经是最期望的结果了。 “说什么话!等回去一定找最好的医师给你治疗。” “好。” “来人!抬他到里面去!”左蓝吼完这一声后对让白说,“好好休息,我们会走过这一遭的。” 两名水手抬让白到了里面不碍事的地方,左蓝当即从栏杆一跃而下,他双脚才碰到甲板便被船身的一阵摇晃险些摔倒。 驾驶室中的莫舰长首先发现了敌舰冒烟,之后才听到了火炮的轰鸣,再然后一发炮弹落在了很近很近的水中。 而幸运公主号幸运的躲过了一劫,虽说整艘船因此轻微摇晃。 “他们在校炮!”莫舰长仍一只手把着半截舵轮,“机舱情况怎么样?能不能启动?” “报告舰长!我们正在修复船内通话!暂没有消息!” “多久能修好?不行就不用这玩意了!” “有两根线断掉了!需要点时间!话管还能用!” 莫舰长听后马上凑近了用于船内通话的话管:“注意注意!这里是驾驶台,请接受到消息的兄弟通知机舱,我需要了解情况,完毕。” 他话音一落便寂静无声,在莫舰长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样安静,话管内应该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犹如巨大的磁场,任何声音都会被剥夺。 声音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应。 而太辉军舰可不管这些,军舰的侧舷完全在幸运公主号的视线里,几门主炮对准了幸运公主号的船首。 烟雾缭绕之后,敌舰四门齐射,弹丸倾泻在幸运公主号的船首和附近的海水中。 剧烈的晃动后,莫舰长发现他们船首的锚机和几个绞机飞了,绳索和锚链炸得到处都是,沉重的船锚坠入大海之中惊起浪花。 而船首的主炮更是被削去了脑袋。 “报告舰长!轮机已经注入燃料,有管道破损,我船不需要预热,请准许尝试启动。” “所有人进入位置!尝试启动!” 命令过后,这艘船顶部的巨大烟囱升起了几缕烟尘,而后烟尘被风转瞬吹散。 “报告舰长!第一次启动失败。” “加大燃烧,继续尝试。” “明白。” 幸运公主号的船员都拧成一股绳努力重启这艘战舰,而太辉的敌舰再一次发射了致命的炮弹。 莫舰长和驾驶室的其他船员都被巨大的声音震到眩晕,表面的所有玻璃全部破碎,除了星星点点的挂在原地,其余的玻璃随便不是冲进了驾驶室就是散落一地。 恰巧一发炮弹击中了伫立着的烟囱,烟囱被拦腰破损,处于上方的一半摇摇欲坠,随时会倒下来。 白色的浓烟将烟囱整个包围起来。 最主要的,幸运公主号船首吃水线以上裂开了一个大洞,并且暴露了其内部结构。 短暂的眩晕以后,莫舰长趴在驾驶台上暴力地吼道:“机舱!机舱!回复!” 又是他厌烦的长时间等待,这次终于等来了他想要听到的好消息:“报告舰长!轮机运转正常,但管道泄露严重,我船动力将会降低,尾舵转向受到影响。” “明白了,保持轮机运转。” “明白。” 莫舰长拉起来倒在地上的几名船员,紧接着握住舵轮:“注意!前进一!” 尽管轮机恢复运转,可一切正如机舱的结论一致,这艘船动力严重不足,两个螺旋桨转速都不一样,也导致了船是斜着开进。 最恰当的比喻当属套着重车的老黄牛,车轮还是一大一小。 莫舰长只能操控难以掌握的舵轮,让这艘船尽量按他的意志行驶。 幸运公主号的初始速度特别慢,而机舱内也因为管道的泄露即将变为白茫茫的仙境。 随着莫舰长提高转速,机舱中的情况更加糟糕。 但在生死存亡之际,谁又能顾及这些。 如果不是有经验的水手,必当难以操控。 “来吧来吧来吧。” 莫舰长紧张到碎碎念,他时刻绷紧神经,接下来是这趟旅行至关重要的一节。 正面对抗的可能性太低了,幸运公主号已然伤痕累累,偏偏莫舰长不想对自己的同胞下手,唯一可解燃眉之急的也只有尽快逃离。 他根本没过多考虑,因为即使逃,幸运公主号也不可能逃得掉。 掌握了最佳的平衡,莫舰长让另一名船员握紧舵轮,他则紧张的盯着敌船。 “保持航向!加速!别紧张,放松,放松。” 计算着太辉军舰的装填速度,加上先前那两轮齐射的时间间隔,他默数着数字。 时钟仿佛在他心口里长着,闹铃吵闹的同一时刻,他大喊:“左满舵!” “左满舵!” 这艘船本就是往左偏移,而左满舵能令这艘船最快的去转向。 过快的船速加上转向的扭力,整艘船的船首快速下摆,之前破损的船首结构涌入海水。 太辉军舰再次一轮齐射,有一发炮弹入水,两发炮弹贴着幸运公主号的船首掠过,剩余的最后一发炮弹命中了已经摇摇欲坠的巨大烟囱。 烟囱瞬间不堪重负而断成了两节跌落,几个翻滚落入大海之中,白色的蒸汽浓烟在烟囱的伤口处迸发。 “回舵!” “是!回舵!” “反压二十!” “反压二十!” “正舵!” “正舵!” “维持航向!” 莫舰长拍了拍舵手的后背,随即他走到刚刚修复好的通讯器前:“全体人员注意!船首展开排水作业!加大轮机输出!全速前进!” 如今的幸运公主号是船尾对准了敌舰,正渐行渐远的驶离交战区域。 可太辉的战舰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不能等对方消失在射程之内。 莫舰长同样明白,他还要想办法让动力本就不足的幸运公主号能顺利摆脱后方的追击和炮击。 困境 舰船烟囱落在海面前首先会跌在甲板之上,硕大的体积和重量加持,船身横向侧摆。 这也导致舰船各处的人随之一同翻滚。 船员们都在寻找平衡,数不清的海水灌向了甲板并四处流淌。 发现莫舰长从没有派人操纵火炮,左蓝认为一味的逃跑不是长远之计,必须尽一切可能阻止后方追击的敌舰。 不运用火炮防御是不可能的了。 尽管莫舰长一连串的命令已经为幸运公主号争取到了撤离的时间,但一艘受损的船被追上是迟早会到来的事情。 此时的左蓝一路小跑离开了下层舱室,恰好听见有人喊了一句:“这个大个子还有气!来人帮一把,我弄不动他。” 他闻声停下,后在大壮身边俯下身子,同那个船员一起把大家伙往下搬运。 此时后方又是一发炮弹袭来,好在角度不怎么好,于船尾一侧跳开。 下方人员忙的不可开交,一批一批苏醒的船员迅速加入了争夺,他们在各个舱室中奔走,将那些被瓦斯气体窒息掉的人拖出来。 奈何舱室通风不怎么良好,许多人在气体中暴露了过于长的时间,还能保住的人并不多。 而可视范围之内,后方的敌舰已然踏上征程,开足马力追赶而来。 跑进驾驶室,左蓝厉声质问莫舰长:“为什么不派人操炮?” 反观莫舰长表情不自然,仍然注视着前方的海面。 “别装聋子,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一船人的性命攸关。” “放心,这艘船装甲绝对结实,动力也是顶级的,我们不会被追上的。” “你自己出去看看!越来越近了!别管什么家国情怀了,保命吧大哥。” “我拒绝!”莫舰长夺过船员掌握着的舵轮,“我不可能对自己的同胞开火。” “扯!刚才是哪个混账东西对自己的同胞拳脚相向的?” 莫舰长一时语塞,面部因为无法反驳而涨红,他死死握着舵轮,而后说道:“那不一样,我保证会送你们安全回去行不行?” “那好!我现在就要到后面的炮位上,只要情况不对,我会立刻开火。” 怒气冲冲的离开驾驶室,左蓝也不能逼莫舰长太紧,他还需要这名经验丰富的舰长驾驶难以操控的船只。 可两个人的对面是被一片人听到的,先前听命的船员们此时都有了不满的情绪存在。 一旁躺着的让白看了看这群随时会失控的船员,而后说道:“难道你们都忘了?在船上一切听命于船长的指令,任何人不能违背,这是铁律!” 有让白压制,不忿的船员们还是老实了不少。 幸运公主号的船员们长时间的劳作下筋疲力竭,好在船舱内的工作进展飞速,得以调拨人员去往其他地方协助,比如正在奋力排水的船首。 几个有操控火炮经验的船员来到了后方的炮位上。 “人数有没有统计?”左蓝问道,“还有多少能动弹的?” “大概四十左右吧,没办法详细计数。” “伤员呢?” “有二十号,咱们船只剩下这些人了。” “让尾炮处于随时可击发状态,等我命令。” 交代完毕,左蓝便抄起望远镜再看。 后方那艘船在此期间连续射击五次,这五次没有哪怕一次是命中成功的,正因为射击的困难,敌船射击的频率降低了,可从未停止尝试。 紧张的瞭望中,一名船员突然开口:“老大,我们这一趟来的到底值得吗?为了救一个牺牲了这么多人,这些可都是咱们谷底的老兄弟啊。就算咱们是民巴,咱们大伙不值钱,那些正规军也一样没了好些的。” “说什么傻话?谁告诉说大家伙儿的命不值钱的?” “那岂不是更加不值得了?老大,我们一直以来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解放受难的兄弟们吗?咱们为什么要掺和到这种事情上面来?” “这一次的旅程是绝对值得的。” 左蓝话罢陷入沉思,正如对话的民巴所言,他们这一趟的登岛付出了太过高昂的代价,折损了大半船员只救出了余涟一个。 可他还是需要拉拢余涟到南方去才行,哪怕付出再过高昂的代价。 但这种事真的能成功吗?余涟会抛弃皇帝?想想都没可能。 而正因为没可能,左蓝便怒火中烧,他承认这一次是他带兄弟们跳进了火坑。 他不断沉思,越想越气恼,直到后方敌船的一声炮击才彻底终结了这种思考。 敌船的炮弹在幸运公主号尾炮的顶部掠去了一列钢铁,坚硬的结构上多出了一米宽度的伤痕,但凡射击角度再刁钻那么一丢丢,幸运公主号的尾炮一准报销掉了。 这枚炮弹和思考带来的愤怒促使左蓝暴喝:“一发!射击!” 他们如今正对着敌船的船首,目标小不说,船身还在时不时摇晃,所以这包含愤怒的一炮打歪了,偏离得有些离谱。 “调整方位!再来!” 尾炮有两门炮管,一发不中的情况下还能做出第二次的快速校正。 很可惜,这一次仍旧把炮弹扎进了海水里。 “稳住!重新装载!” 双方接下来互相对射了二十余发,绝大多数的炮弹是入水的命运,期间幸运公主号船尾中了两发却只给敌舰造成了一次无关痛痒的伤害。 尽管命中率感人,也迫使敌船减缓了追击的速度,好像太辉的军舰也不是特别急于炸沉幸运公主号。 长时间的追逐,天渐渐昏暗,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西边落下,陆地的轮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这一切要归功于莫舰长高超的驾驶技术,他凭借对水纹的熟悉强行穿越了一片礁石区。 左蓝离开了尾炮,他看着损伤即将到达极限的船和劳累过度的船员唏嘘不已。 好在前方已经见到了希望。 他来到了驾驶室走到了让白身边,后者安静的睡着了。 正当他准备同莫舰长交流,这艘船的侧面遭到了重创。 驾驶室的船员们立刻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摆脱他们了吗?” “右舷!右舷!” “什么?” “右舷!敌舰!两艘!” 众人诧异的往右边看,他们却很难发现有船只的影子。 能见度已经到了极差的地步,人很难用眼睛发现茫茫水面上渺小的船只。 莫舰长大声询问:“确切方位!” “073到082!距离无法断定!舰长,我们在他们的射程之内。” “他们怎么看见我们的?” “是船尾的火,我们没能快速扑灭。” 随便说了两句难听的话,莫舰长让旁边的船员掌舵,他急忙搜寻目标。 左蓝则跑到外部,他发现侧舷受损严重,已经多了一条大裂口,天知道这艘船会不会因此断成两截。 观察数秒,莫舰长找到了所谓的敌舰,那两艘敌舰的背景是漆黑的云层,这也是被忽视掉的重要原因。 望着前方大陆的轮廓,莫舰长计算逃生的可能性,如果这艘船还能坚持的话说不定能行。 但偏偏天公不作美,被击中的右舷传出了一阵金属撕裂的声音,那声音结结实实的扎进众人的心口。 “左蓝!他们发来了电文!” 呜朋慌乱的跑出了收发室。 “什么内容?” “他们命令我们停船,否则便要击沉我们。” 每一名船员的心都在刺痛,左蓝握紧了拳头,但他不能崩溃,兄弟们还都指望着他。 所有的人里面,唯有莫舰长凝望着幸运公主号爆破的身躯黯然神伤,这里面每一条伤口都像长在他的身上一样钻心的疼着。 两全之策 眼下当如何是好? 最起码驾驶室第一时间接触情况的人是这么想的,而这些人的目光都望着左蓝一人。 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到莫舰长那里问道:“有没有把握?能不能冲出去?就这一点航程了,拼一把?” 莫舰长左看右看,这艘船已经到达极限了,敌人在后方没能击中船上的弹药实属万幸,再让一艘带着触目惊心伤口的船对阵两艘以逸待劳的船太过于困难。 因为兴许下一炮就足以让幸运公主号沉没,除非太辉的水兵今天全部喝大了。 “没可能。”莫舰长摇头,“那道裂口我看过了,侧面再挨一发的话,我们怕不是都得沉下去。” “这是一艘巡洋舰啊!这还是一艘先进的支援舰!她有厚重的装甲,她不是最先进的了吗?” “没有厚重的装甲,幸运公主号同时作为支援舰使用,本身为了载重便放弃了坚硬的船壳,不然你以为那么多的船舱哪里来的?” “那好吧,我明白了。” 左蓝努力求助过了,然而他看莫舰长一脸心酸相的样子也不会再冒险了。 而今,他只有发布命令:“开灯!停船!给他们回电!” 待命令脱口说出,莫舰长却又恍惚的补充了一句:“左舷所有灯光不要亮!甲板灯也不要亮!” 船员们还是将目光投向左蓝,一艘船上不能有两名船长。 左蓝满意的点头让船员照做,随即问道:“你有办法了?” “跟我来。” 从驾驶室一路跑下,莫舰长一言不发但行动速度是越来越快,左蓝默默跟在后面,等他们到达了左舷安静的昏暗中方才停下。 等人站稳了,左蓝焦急的询问:“到底什么办法?” “为今之计,舍小取大。” “什么意思?” 左蓝当然听得出来什么意思,只是他不太愿意接受这种事实。 “什么舍小取大?你告诉我什么叫舍小取大?”他怒指着对方的眼睛,“这些人都是我带出来的,你想让我抛弃他们?你想我独自逃跑?告诉你,门都没有。” “没办法,这一侧的艇只够一半人上去的,如果冒险到右舷登艇一定会被发现的。小船速度太慢了,绝对会被追上的。你们几个走,你带着该带的人离开,让我和其他人留下。” “带谁走?哪个人不是该离开的?这种事我做不到。你知不知道就那个岛上,好几个人的遗体都不能回家了,军队那些人不说,没人敢提这件事,现在你告诉我舍小取大?” 这时候的左蓝懊恼不已,整件事全是他计划的,一切责任也是他的独断专行造就的,不停的质问也只能令他忏悔的心情变得更复杂。 民巴兄弟们没有把怒火迁就到他身上和那些军人身上已是不易,这一切全是民巴们对于左蓝极度的信任。 舍弃一半的人,左蓝不敢下这个决定,即使他选择自己留在船上也是一样。 莫舰长双手触碰着幸运公主号的船身,似乎这种触碰能够和船说话。 长时间的静默,莫舰长缓缓开口:“我还有一个办法,但需要冒险,如果成功了大家都能离开,如果……反正值得一试。” “什么办法?” 左蓝立刻来了精神,他紧紧抓住莫舰长的双肩。 随后,莫舰长叹口气才说:“我检查过了这艘船,她的左舷较为完整,我们可以利用幸运公主号作为盾牌和诱饵。她两侧动力不同,行进时会偏移,如果我们在她自己转向后再丢下另一侧的艇,可以保证所有人都到艇上去。冒险,可值得一试,看你怎么想的了。” “被抓住也是完,我不可能抛下一半兄弟,就按你说的办法来。” “那现在听我指挥,一半人携带足够的上艇,另一半要从船上跳下去,我会设置计时炸药确保另一侧的艇会在合适的时间脱离。” “需要谁协助你?我让他们全力配合。” “你,我需要你来协助。” “没问题,我们怎么做?” 左蓝兴致勃勃的,他觉得莫舰长简直就是亘古奇才,世界上最帅的人怕也没有莫舰长本人千分之一的帅。 总之,越看越顺眼。 “莫船长真是有一个好儿子啊!” 万千的期待最终归位了一句话在左蓝口中说出。 二十分钟后,机舱内的船员来到了甲板上,他们已经按照指示加足了燃料,让幸运公主号处于随时可以启动的状态。 而全船的人都聚集在了左舷,轻重伤员也优先登上了小艇。 太辉的两艘军舰在缓缓接近,不出多时便能抵达。 莫舰长像是没心情关心敌军的位置,只是用防水材料包裹那份来之不易的计划书。 “放艇!” 随着左蓝下令,这些承载着伤员的艇筏依次落入水中,艇上人员则准备好了救助落水者需要的装备。 当艇筏完全离开幸运公主号,剩下的船员们便往远处丢各种各样的木料,这一切只为了落水后节省体力。 这些木料不能丢太远也不能丢太近,必须保证人可以快速游上去的同时不会在跳水时撞伤。 “差不多了,兄弟们准备跳水,害怕的闭上眼睛,我给他踹下去。” 算是半诙谐的语言惹得众人苦笑。 船员们鱼贯而入水,一片片水花惊起,船足够长也保证大家伙不会砸落到一起。 左蓝看了看能用眼睛发现的接近中的敌舰,他赶紧催促莫舰长:“他们快过来了,我们差不多要设置炸药了,引线都布置好了,你看需要留多长?” “放心,我已经计算好了。” 莫舰长说着走到了左蓝身边,他手里握着那一份计划书,轻松写意的说道:“兄弟们都下去了吧?没留下人了吧?” “都走了,就剩咱俩人,我们要快一点才行。这样,我去启动船,你来设置炸药,之后咱们一起跳下去。你会游泳吧?不会也没关系,抓着我跳。” “我能不会?” “会,您鼎鼎大名的莫舰长能不会游泳吗?” 莫舰长几乎没在意这种恭维,他像是负伤了一般蹲下身子,身前一侧面朝大海。 这惊呆了左蓝,赶忙也蹲到前方查看,口中关心备至:“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负伤的?” “左蓝。”莫舰长笑着抬头,“你该走了。” 话罢他保住左蓝的一条腿,用处最大的力气将左蓝掀翻。 由于重心不稳,左蓝整个人在舷墙滚了一圈,可到底反应迅速,他的双手即使抓住了舷墙。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愤怒地大声质问:“你干什么?拉我上去!” 哪知莫舰长平静的说:“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冒险,兄弟,我不可能放弃这条船,正如你不愿意放弃他们那样。好兄弟,我的父亲曾为你击碎了过去,今天我为你开拓一个未来。” 而后莫舰长去掰左蓝紧紧不愿松开的双手,任凭后者如何去大喊大叫也无济于事。 末了,左蓝坠下了大海。 随手丢下那份用防水材料包裹严实的计划书,莫舰长向下凝望昏暗的海水和海面的浮舟。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快马加鞭的跑去启动了这艘船的动力。 浸泡在尚有余温的海水中,左蓝听见幸运公主号螺旋桨旋转的声音,也亲眼目睹这艘船的缓缓行驶。 莫舰长关闭了全船的灯光,他又跑到右舷将艇筏通通放落。 做完了这一切以后,这才回到了驾驶台前,双手握住半个舵轮。 无人接管的电台那边在接受纷杂的电波,莫舰长听着悦儿的海风声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亲昵的说:“亲爱的,最后陪我跑一次吧。” 幸运公主号向右转舵。 脱身 船员水手狼狈登艇,可以漂浮之物承载着一名一名的男人,木箱顺水畅游,由军舰散开的波纹把艇筏推到左右摇摆。 人人都在游向求生之地,他们用手压下,再用力拖拽,唯有幸运公主号幸运的驶向深渊。 左蓝仰面躺在温暖的海面上,他对艇上伸来的手置之不理,一股悔恨涌上心头。 不远处同样躺着的让白用肉眼可见的不理解注视着左蓝的,那个眼神包含着的还有深深的失望。 让白耳朵非常好用,脑子更是如此,他慢慢移开视线望着雾蒙蒙的天空。 从好用的耳朵里有四处的救助声和拉扯声,随之的也有幸运公主号沉闷的汽笛。 汽笛断续的声响如同女神的低低吟唱,也像战士断腕的勇气。 后来,他耳朵里接受到的信息充盈再充盈,一再充盈。 “丢下浮绳。” “快快,我抓住他了,腾出空间,拉他上来。” “现在是谁在操纵船?” “绑住艇筏!控制住!接近!接近!” “我看不到位置。” “老大在那边,划过去。” “了解了,了解了。” “稳住筏子!别慌!” “我们这边还有位置。” “排水!排水!” “快看!信号弹!那艘船正在发射信号弹!” 往后的话听不进去了,让白把自己的视线投入在了汽笛处,依靠非凡的视力能看见幸运公主号上站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男人朝着天空打出数发红色的光幕。 耀眼的,红色的,能刺破天空的,光幕。 接着是远方舰船的轰鸣,数发炮弹击中了幸运公主号的船身,船体摇晃间是随处可见的爆炸,船上的男人急匆匆的躲避。 让白发现那个男人冲进了驾驶室,整艘船在男人的操控下再一次转向,目标直指对面舰船。 成功登艇的船员全都惊异的看着依然操控自如的幸运公主号,伤痕累累的身躯重新获得了不屈的动力。 船舱进水,驾驶室起火,某些地方有向外张开的殉爆伤痕。 每一次的新伤令让白回忆起了曾经在海边港口的生活,在那里他唯一还能幸福起来不去多想的理由,是两个伟岸的身影。 如今,这其中一道影子逐渐的暗淡下去了。 左蓝被人生生拖到了艇上,对此让白全然无感。 周围的船员问道:“老大,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所有船向岸上划,不要在意方向,哪怕分散了也把目标对准岸滩。” “了解。” “执行命令吧。” 通过多次传递,水面上脆弱的艇筏极速扑向陆地,当他们接近陆地时必须和海浪打交道,有可能被浪花推到岸上,也有可能必须迎接海浪的挑战。 听着划桨声,左蓝抱着防水材料包裹的遗物,眼中的幸运公主号依然不懈努力的去做各种规避动作。 尽管如此,船身即将到达极限,堪堪迎接下一轮轰炸当是万幸。 莫舰长用最艰难的操纵系统控制船只,他奋力去贴近那艘敌舰,在某一刻迅猛打舵避开了多数炮火。 幸运公主号跟随着这一位船长势如破竹,顶着无数弹雨,沉着应对水波,一直到彻底失去动力。 失去动力的船舶是孤独的,螺旋桨停转后只有海水和惯性还在促使她缓慢滑行,慢慢减速。 航速低下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便是操纵不再灵敏,船舵再如何用力也只能令船慢速偏转。 莫舰长甚至不仅是这艘幸运公主号,连他自己一样到达了极限。 为此,他令这艘船最大限度横过来,以船身当成最后的一道屏障。 偶然,手掌的温度传到了他的肩膀上,猛然回首才发现后方空空如也。 但好像曾经一起奋战过的海军将士此刻都还在,都还在这间驾驶室之中。 灯光闪烁几次便彻彻底底的熄灭了,莫舰长丢掉烟屁股环视驾驶室,一股笑意爬上面颊。 “现在是最后一道船长令!全体弃船!” 驾驶室轰然爆炸,顶部的钢铁飞到了天上,其内部所有物爆碎成了各种零件,在远处看只有一片火光。 幸运公主号正在沉没。 左蓝让所有人交替用浆,他不知道敌舰多久能够发现他们,也不知道多久会被追上,为今之计必须用尽全力划行,仅此而已。 他看了看努力着的船员们,当目光到了让白那边时,后者干脆闭上了眼睛。 认识这么久了,左蓝深知让白是如何想的,二人之间已经有了隔阂。 他凑到平躺着的让白身边试图辩解:“本来我们计划一起跳下来的,我也不想这样的。” 让白一句话不说,只是面部扭曲,神情是厌恶样。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也没有办法的。” 让白把头偏向另一边。 “你……注意自己的伤势。” 左蓝无法更多的解释,他有些害怕让白,自己心里想的那点事被这个寡言少语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由此,他孤零零的去了艇筏的另一侧。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的自己会如此的孤独。 数小时后,各种破财的艇筏被海浪吹到了岸上,令人遗憾的,左蓝又一次失去了三分之二的船员。 他们比丧家之犬都要狼狈不堪,海面上的敌舰仍然搜寻着他们的行踪,水面上布满了残骸。 顺利到达陆地的人中多是伤员,唯一值得欣慰的,余涟这个最大目标安全抵达了。 除了劳累和麻木没有其他词汇可以形容他们的感受。 这时的余涟坐在两个担架中间,左边是大壮,右边是向笃。 台郃一路带出来的这个排也就他们三个了。 大壮处于昏迷不醒的阶段,向笃还能睁开眼睛讲话。 和左蓝以及船员们不一样,三人属于王军,是生死与共的好战友。 左蓝带领着船员们准备前往汇合点,那边有人会接应,这个汇合点便是王军的战俘们前往岛上的渡口。 不过在此之前,劳累过度的人总是需要短暂的休整,左蓝计算着不可能清晨到达,况且人多目标大。 经历了一路,左蓝发觉自己对余涟没有先前那样执着了,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并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只有民巴,从始至终也只有民巴才算是自己的同胞,而这恰恰是关键。 其他的,其他的人和事都不重要了。 余涟看水,向笃看天,这两个特别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因为他们都遇到了一样的烦恼事情。 向笃最先打破了沉默:“余大哥,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还要回去吗?回军队里面?” “不,我想我应该去面见皇帝陛下。那你呢?你计划去哪里?” “我?我还没想好,不过要带着大壮,他需要有人照顾。真羡慕你啊,还能见到皇帝。”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以前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过这一次想通了很多事情,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以我的父亲为荣,以余家的祖辈为荣。不然还是我带着大壮走吧,可以给他更好的治疗。” “你回去后哪里还有时间,等他醒了说吧,这可是一个很坚强的家伙。” “我看不懂他。” “谁?” “大壮,他从没有对我们表露过为什么来参军,虽然讲过一些往事,可跟现在的他不沾边。” “也许是单纯的忠君爱国,你有检查过他的伤势吗?” “检查过了,也处理过了,感染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谁知道呢?我们又没有医生,没有军护,没有卫生员。” “别提这个了。” 向笃连忙打断余涟,有些字眼在刺痛他的心脏。 余涟淡然的笑了笑,而后说道:“暂且休息吧。” 再会面 说实话,向笃特别困也特别累,从内到外的不舒服。 尽管种种,他死活睡不着。 海滩的岩石后面这类人分三种,一种睡得比已知的所有生物都要香,另一种和从不需要休眠一样,还有一种忙忙碌碌去勤劳。 向笃闭眼睛、睁眼睛,往左面躺、右面躺,翻身、不翻身。在思想上急切的希望自己软弱,但那颗心说什么都要比石头坚硬。 他在短短的时日失去了好多喜欢的人,冒着枪林弹雨就为了见最后一面。他在心底叩问,从最初参军到今天的一切有哪一件是自己想要的?没有,一件都没有。 想了想参军的初衷,为了逃避,因想要逃避换来的是最直接的面对。 还是回家吧,到南方去,到谷地去,研究研究创造时光机器的可能性。 要真的研究这一类空前绝后的伟大发明,在这个国家似乎不太可能,要不要去太辉学习最先进的知识?还是算了吧,正打仗呢,去不了。 或者自己闭门造车,兴许能鼓捣出来,那就回谷地,先找找敬爱的老发明家。 思着想着,目光不知道怎么到了余涟身上,距离太近了,随便一个扭头就能看见。 余涟目空一切,可能什么也没想,只有静静的出神,反正也没睡着就是了。 休整半个小时,左蓝不敢逗留太多时间,集合队伍极速远离。 彼时离开的渡口还是老样子,总体说来外表没变化,内在的房屋没变化,只不过一个人也没有,像废弃掉似的。 留在这边等待接应的人员不知所踪,左蓝只得让船员们各自找房间休息。伤员需要照料,至少吃一些东西进肚子里。 从整个渡口的营地搜索,这里好像真的没任何人在,安静到诡异。 左蓝巡查到某一建筑之外,他才路过门口便听到一阵声响,警惕性的后退一步,数条枪伸出了门和窗户。 他先是一愣,而后配合的左右伸开手。 从建筑内走出一个人,身材瘦、微微驼背,这人戴着一顶帽子,当摘下帽子后再看才知道是布先生。 “卡莱先生哎,这一路辛苦了。”布先生轻轻敲打后腰,“我等你等得也一样辛苦,受人之托要接管你的货物,走一趟吧。” 说罢缓缓摇头,他的保镖与一名随行来的士兵向前迈步,所有人在建筑中走出,各自的枪不忍放下。 左蓝开心大笑,他指着布先生调侃:“惹得一身骚,老布啊,您也真是个人才。受人之托?谁啊?我反正猜不出为什么要拔刀相向,你几个意思?” “别瞎打听,交出货物,然后你也跟我们走,那位长官点名要你。” “要我的人还是要我的脑袋?” “这就看你配不配合了,给他绑了。” 两侧保镖随即走向左蓝,一人抓着一根绳头,他们首先把绳子搭在了左蓝脖子上,顺势往后背捆绑。 左蓝心里这个骂,心想这个老布当真不识好歹。 当保镖们准备捆绑双臂之时,十多米之外的另一座建筑上是一声沉闷的枪响。 不仅布先生,围着左蓝的保镖和士兵还有左蓝本人赶紧去看。 在那一栋两层的屋顶上隐约有五个人,借着初生的朝阳,中间坐在屋顶之上的人怎么看都是女的。 还没等布先生报名号,中间的女人开口道:“给他放开,什么人都敢绑,这位可是军理事会议的成员。” 布先生没听清楚也没搞清楚:“什么?” “意思是放开他,怎么?我的发音不标准吗?” “外国人?” “你管你奶奶是哪里人,赶紧叫他们俩松开,我的耐心特别特别有限,很有限的那一种。” 女人挥挥手,左右两边的随行者们齐刷刷端起枪。 布先生自然不可能被这样吓到,他单手举枪指着左蓝的额头,而后说:“姑娘,我要活的死的都一样,可听你的意思是需要这么一个活人吧。怎么着?下来谈谈?” “老布,你可小心点。”左蓝似乎是善意的提醒,“一定小心,千万小心。” “你放心,我一般不会宰了你。” “我不是说我,我的意思是这姑娘可着彪呢,你手指稳住别走火,你死了不要紧,给我带走了就不好玩了。” “什么意思?” 布先生问题刚刚脱口,他握着枪的手整个麻掉了,手枪断成了两截加一片零件。 楼顶的女人从容的举着击发过的枪,又是淡定的说道:“今天姑奶奶不想开你的瓢,希望你珍惜脖子上的东西,这个人我是必须带走的。” 随后女人再对左蓝说:“过来过来,我看哪一个敢动你。” “得嘞!” 左蓝回答一声,镇定的解下绳子,几步退到了安全距离。 首先冲布先生笑一笑,接着对楼顶挥手:“下来吧,这里面有误会,咱们好好聊一聊。” 这边的动静也被营地另一侧的船员们听到了,还算健康的船员们一股脑冲到了这边,所有人是莫名其妙的。 余涟站在人群之外,呜朋稍微观察下局势惊叹:“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楼顶的女人下到地面,她看了看船员们,小小的失落后便问呜朋:“欠我的钱记得还。” “阿诺,我的好妹妹,这点事还记得呢?” “咱们的账等会算。” 几分钟后,一行各怀鬼胎的人被迫进入了同一所建筑。 左蓝在当中,身边是呜朋。 另外相对而坐的分别是阿诺一行和布先生几个。 这里面只有那吾派来的士兵特别扎眼。 现场气氛异常玄妙。 阿诺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洛汗阁下等候多时了,他希望我带你回去,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你说的谁?”左蓝指指自己,“说的我?” “不然呢?还能是这个蠢货吗?” 阿诺提到蠢货还极其嚣张的指着布先生,后者很不开心,厉声说:“小丫头!你懂不懂尊重人?” “你喊谁小丫头?你这个老蠢货!” “岂有此理!” 左蓝急忙安抚这两个:“老布,你消消火,她是个老外,不懂礼节的,再说了,好男不跟女斗。咱们好好聊,好好聊,你先讲讲。” “跟我走。”“跟我走。” 布先生几乎和阿诺同时脱口而出。 左蓝指着布先生:“你先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是那吾督察长,他命令我带你和货物一起回去的,特别交代过了,说你是爱国的商人,一定要特别保护。卡莱,回去吧,那吾督察长是很看重你的。” “老布,你当我是傻子?” “没有啊。” “看吧!你现在还拿我当傻子!你都不说实话,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布先生满脸都写着真诚,左蓝气得直咬牙。 几秒钟的叹气,左蓝再问阿诺:“你怎么回事?什么理事会议?” “洛汗阁下已经控制了南方的……” 话才说了这么一丁点,阿诺举枪对准了士兵,还拉开枪栓威胁:“你,出去。” 那位士兵都傻了,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还包括布先生的保镖们。 在不知所措时,布先生开口道:“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我自己就可以了。” 保镖们是无所谓的,毕竟老板开口了,那位士兵犹豫再三才气呼呼的离开。 房门关闭,阿诺放下枪,重新开讲:“洛汗阁下已经稳住了南方的局势,我们计划最近攻击王都,进而平定整个战场。” 此言一出,在场诸位目瞪口呆,布先生当真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左蓝对此还算有一定心理准备的。 震惊之余,布先生询问:“小丫头,你是没睡醒吗?我们和太辉人还在打仗,你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平定整个战场?简直大言不惭!” “老蠢货!你姑奶奶讲的都是事实,不像你满口谎言。” “你能不能刷刷牙再讲话?” “不想听出去!我可不是来找你的!” “谁生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干不净的东西?” “你说什么?” 阿诺绝对不允许有人说她的医生父亲,冲动着握住一旁的步枪。 看这个架势,左蓝扑过去牢牢按住阿诺,并缓和气氛。 “老布,你说的太过分了。还有你也是,松开手,松开,松开,松开,听话!” 阿诺铁了心要干掉布先生,后者那张嘴还是不依不饶的说着。 在某一刻,阿诺挣脱了左蓝抬起枪。 面对足以致命的枪口,布先生更是笑着说:“开枪啊小丫头!你当我吓大的?” 狭小的房间里面,那一声枪响无比的刺耳,几乎震碎人的耳膜。 子弹贴着布先生的肩膀飞过,幸运的卡在墙壁中。 阿诺一脸怨毒,布先生纹丝不动。 左蓝成功让弹道偏离,否则这一枪是绝对够用的,他一把夺过枪支,随后冷冷的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很不好,我希望你们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而不是再三触碰我的底线。” 把枪没收,左蓝缓缓说道:“再说之前,我告诉你们几件事。幸运公主号沉没,莫舰长没了,全船仅剩不到三十人存活,和我们一路的王军活下来三个人……” 他看阿诺:“台郃排长牺牲,让白身负重伤。” 他又看布先生:“向笃负伤,你的女儿可亦,死在了冰冷的地牢。” “这两天糟透了,一个两个的最好别惹我。” 离别 左蓝是糟透了,布先生也糟透了,后者还更甚之。 那一双狠厉的眼睛除了惊吓几个不熟悉的人以外,如布先生是压根看不到的,他被从头到脚的摧残了一次。 那种摧残和闪电击中路边的树木没有区别,只是树木会被引燃,他还没到达引燃的程度。 好多时,布先生才问上一声:“真的吗?” “对不起了老布,我没管住这张嘴,只能说我们已经尽了全力,您的女儿……可亦的确不在了。” “那……遗体呢?有吗?” 布先生半抬着头,强忍着不去泪眼婆娑,空洞的眼睛似乎都是沙子和清泉水,所有的悲凄另有属于最终的盼望。 那眼睛不忍心被看到,凡看到那双眼睛的人会不可控制去同情,是一个无助的人最后手里握着的一颗星星。 现在星星碎了,变成了一片粉末,干干净净的丢在土地上。 滚烫的热泪从泛着红的眼圈中滴出,使得左蓝不忍直视也不敢面对。 妈妈已经不在了。 恍如隔世的话语在一瞬间惊现于布先生的耳朵里,实际上他的脑海完全的炸开了,那是他听到的可亦的最后一句话。 谷地也算是只手遮天的布先生揪着他的头发,含着热泪再问:“有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 “老布,节哀。” 布先生放开声音去哭,这一类哭声和模样只会出现在孩童身上。 屋子里其他人默默退出去,给一个失去了挚亲的男人流出一点空间。 一贯保持神经质作风的阿诺老老实实的,从一方面讲是不敢和心情不好的左蓝正面对抗,另一方面是同情,她比较能理解这种父女诀别时的心情。 来到户外,面对着围上来的人,左蓝告诉阿诺:“看看回来的这些人吧,想想回不来的,哪一个家庭跟老布有区别?没有区别,全是一样的。阿诺,你去见一见让白,我们今天下午出发。” “你答应了?我还想如果不行就来硬的。” “省省力气吧,去,找他聊聊。然后我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争取恢复体力。” “你不会跑了吧?” 左蓝没理阿诺,他也没跟任何人再说话,从大家伙儿分出来的一条路上漫步走远。 虽说左蓝嘱托过了,但阿诺也没什么话要跟让白讲的,她完全痴迷于洛汗伟大的计划之中,所以见面后基本以前期的沉默为主。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让白躺在床上直直的看着窗外,外面的天透亮。 可能过了好久好久,阿诺才按压着患者的腿问道:“真的动不了了吗?一点感觉也没了?” 让白不说话。 “我们有很好的医生,等到了南方后给你诊断。” 沉默的男子还一样的看外面。 “下午出发,是左蓝说的。” 这一次有反应,让白表情微微变化。 “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也不知道哪句话讲错了,让白忽然发问:“我为什么要听他的?我应该现在去找医生,也许能抢救。” “谁?左蓝?你不是一直……” “一直?一直什么?” “那么等路过城市停下,下午出发的话很快的,夜里还能找到医生,想当初我爸……” “算了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让白挥了挥手,“你们说怎样便怎样,你们愿意怎样便怎样,如果没其他事情就不要打扰我看外面。” 阿诺被下了逐客令,可不好发作脾气,床上这一位都成这样子了,心情不好也是自然的。 她丝毫没将这次对话放在心上。 在这间屋子出来经过一条道路,她神乎其神来到了王军士兵们的所在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只能强硬解释为身体不听使唤了。 进去后只看见四个人,向笃和大壮躺在一张床上,布先生坐在床前垂问,余涟安静的站在一边。 通过鬼使神差的驱使,阿诺跟余涟并排站着,后者也不讨厌没边界感的人。 屋子里只有向笃一个人的声音,他回忆着地牢的情形:“我抱着她,她的身体还有温度,虽然不能开口讲话,不过她不带着一点遗憾。 那张脸很美、恬静、安然,我感觉她的灵魂还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静静的伫立着。 记得当初还在监狱,那事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如果之前还有,那也想不起来了。我从开始特别讨厌她,就觉得这是一朵花,从没有经历过世间的险恶,只会做无用的感伤,站在高处去评议他人的罪行。 反而在一次一次的接触后,我才彻底发现,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就像一位天使来人间行走,圣洁到不容许诋毁。 布先生,您知道您的女儿为什么会去军队吗?您有想过可亦她为什么去参军?大概您从始至终都认为是我给她丢了。” “这件事没有想过,那是因为什么?她为什么去那种地方受罪?” 可以看出布先生非常想知道答案,与其说想知道这种事的答案,不如说想要更加了解女儿罢了,也算是一大讽刺。 “她想去救人的,从战场的泥泞中救回来更多更多的人,而不是看着一个一个的灵魂化为一艘一艘点着蜡烛的纸船。正如卡莱先生曾说过的,这是一种名为高贵的行为,她称得上是,她为了她热衷的信仰奉献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是这样啊。” 不说能不能真的去理解,布先生苍白的点了点头。 可能是心底里缺少了什么东西,布先生慢慢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向笃的手上面,他握着向笃的手缓缓说道:“是我错了,如果当时我没有阻止你们的恋情,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到今天也不清楚她是不是喜欢我?” “傻小子,她很爱你的,反正她不一定爱我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很开心,布先生,可亦从不憎恨任何人,她只是没能找到自己的爸爸。” 布先生听后,手握得更加紧实了,他用从未有过的平和目光望着向笃的眼睛,似是微笑着说:“我曾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儿,现在,我还想要一个儿子。小向,我会尽我所能的去帮助你,跟我回南方去吧。” “可我已经有一个父亲了。” “两个总好过一个。” “荣幸之至。” 一阵发自内心的欢笑,布先生和向笃拥抱。 看此情景,余涟生出了一阵酸楚,他也无法摆脱余娜离去时的那一种轻松的笑容。 留给余涟缅怀的时间并不多,身边的阿诺问道:“你们台排长怎么牺牲的?” “他为我挡了一枪。” “是吗?那还真是个有种的家伙,我没有看错他。” 下午时分,营地正门的两座哨塔之间。 正门在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余涟,另一个是那吾派来的士兵。 与之相对的营地内部则站满了从海上归来的人们。 没有人愿意去王都,也没有人愿意留在北方,只有余涟一人还愿意回到王都面见皇帝。 “承蒙诸位关照,今日一别,不必远送。” 余涟说着告别的话语,实际上能算得上告别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而已。 左蓝走上前和余涟握手,同样说道:“余涟先生,今日的一别就走向了对立,他日再见也许是枪口相向。其实我很期待你能和我们一起去南方,我也特别希望能跟您深聊,但我尊重您的个人选择。”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倾力回报。”余涟首先松手,“向笃!好好照顾大壮!走了!” 不给多说话的机会,余涟和那名士兵孤寂的离开,渐行渐远。 左蓝目送那两道远去的背影,之后转身笑道:“回家了。” 渡山脚下 数日后,渡山上层处于积雪的融化时间,反观下方的河流潺潺,失去了冰层的覆盖,人们可以乘着舟在水面上划行。 每一次弄浆都能带动小舟的推进,一点点的逆流而上。 如今的渡山监狱实际控制权属于太辉,但管理监狱的仍旧是原班人马,物资同样紧张,比以往更甚之。 山脚没有哨兵,负责运送人和物品的吊篮悬挂在半山腰和山顶。 正午阳光温暖,能照得人暖洋洋的,如果排除空腹的困扰,那还是极好的日子。 大表弟仰望渡山的积雪,看到了登山的困难程度,一身军装脱下后换上了自由民平常的穿着。 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他再看看船上这三个人,一个负责划桨,另外两位自信又和善的微笑。 从面孔上来看,这三个人无一例外的亡命徒。 他们没有名字,自称晨露、龅牙、铁锹。 “您也看到了,这座山不是轻易能上去的,登顶尚且艰难,更不必说再带一个人下来了。” 这是晨露说的,言谈中比划着伟岸的孤峰,孤峰更上方才是带来温暖的太阳。 从最开始被这三个人找到,大表弟就知道他们的别有用心,能夸下海口登顶的人不像是单纯吹嘘。 如果说他们要钱还能接受,只是这几个似乎对金钱并不感兴趣,但如果要别的,大表弟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吸引这种人的。 见大表弟不表态,晨露搓搓手说道:“我猜您一定在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帮助您,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和您相同的目标。换句话说,我们只是单独想要帮助您,和您结下友谊。您被军队除名了对吧?” “这些事情从哪里听到的?”大表弟冷冷的说,“如果不是刻意去调查过,我不相信。所以说,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我为什么要信任你们?既然你们自称能够登顶,是不是也需要证实一下?” 晨露轻笑,他把两只手搓得更加快速了,言辞十分自信:“这表明您对我们的提议还是很有兴趣的,想来也是一个热爱家庭的好男人,能拥有您这样的丈夫,那枝夫人足够幸运了。” “你们知道的还不少啊!” “抱歉,我并没有惹怒您的意思,只是在表明我们的诚意。” “可笑!你们管这种调查叫做诚意?那我不接受。” 河流上唯一的小舟摇摆,船桨拨动水流如调整琴弦一样悦耳,这一切皆影响不到晨露的心情,或者说诚意。 他用诚意满满的笑容指着渡山:“我们有一个手眼通天的老大,我们老大与太辉人达成了协议,太辉人会释放一些人,而至于这一些人是谁?那要看我们。当然,这一些人中有没有那枝夫人,那要看您。” “白日做梦!”大表弟用看呆子的眼神看着他们,“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点病?疯了吧?知道上面关押的都是什么人吗?我没时间陪你们玩,也不相信你们说的话,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你们就是一群贼,背叛了国家的贼。” “不要激动,您对军队付出了这么多,对皇帝付出了这么多。可到头来怎么样了呢?得到了什么回报?那个皇帝只顾自己逃命,丢下城中的黎明百姓,他们甚至给您这样本应该是功臣的人的妻子安插了罪名。具体安插了什么罪名,您是不是清楚呢?您的妻子做了些什么,您是不是知道?” “我不在乎她做了些什么,我只想救她出来。” “对嘛,我们也想帮您完成这件事。” 晨露的笑容更甚,他已经松动了大表弟的心理防线。 如果是以前,大表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可他现在除了那枝外一无所有。 随着心理防线的松动,大表弟问晨露:“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和太辉人正在谈判。像我这种人彻底失去了价值,没什么能给你们的了。” “您当真以为就这样结束了?我们统领知人善用,目前缺少有足够经验的指挥官,尤其是火炮部队指挥官。只要您答应,统领会交给您一支炮兵部队,而且为您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听明白了,你们只是一群神精病罢了,我居然会耐下心来听你们的疯言疯语。” 也不怪大表弟不相信,随便换一个人来了也不信,还一支火炮部队?这不就是满口的胡言乱语吗?于是他取出了刺刀,用刀尖对着晨露。 负责划桨的铁锹举起船桨,目光凶狠的死死盯着大表弟。 晨露摊摊手有些无奈:“那好吧,看来只用说的还不足以让您相信,要不咱们打个赌。” “什么赌?” “就赌我们能不能救您的妻子下来,但整个过程需要您亲眼见证,如何?” “如果你们撒谎了,那我岂不是也要陪葬。” “您就在吊篮上看着,有危险了随时可以下降。” “人跑不过子弹。” “这就要看您的胆量和拯救妻子的决心了。” 说完,晨露安静的等着大表弟做决定,船尾的铁锹放下了用来当做武器的船桨,一下一下继续拨动水面。 只恨如今的渡山被太辉人占领了,在以前还能想办法运作运作,现如今的大表弟还真就没有一点办法,他一个人势单力薄的。 其实不需要上山冒险,只要半山腰的吊篮能无条件的降落下来就足以证明一些问题。 最重要的一点,大表弟太想见到那枝了,他想和自己的妻子说说话,倾诉心肠。 而且去试试吧,又不会怎么样,哪怕有意外,现实情况也不会更糟了。 考虑许久,他艰难的点头,并且看着晨露说:“那我们什么时候上去?” “随时可以。” “就现在。” “好。” 晨露欣慰的点头,他催促铁锹:“划快一些,不要让我们的先生久等了。” 话说出来,大表弟疑惑的问道:“你们真有一支军队?在什么地方?” “有很多事情是您不知道的,整个北方被太辉人锁死掉了,南方的现状绝对会吓您一跳的。” “南方?南方怎么了?” “我还不能告诉您太多,毕竟我们还不算是朋友。” 解救 听晨露的意思,南方铁定是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才对。 大表弟别扭想象了半天,他能够想到的最可怕的问题莫不过是南方山头林立,缺少了统一的皇帝,每一个贵族自顾不暇,胆战心惊的面对可能来自于北方的攻势。 战争持续如此之久,南方人竟然不来支援,实在想不明白。 所以南方到底咋地了呢? 他独自思考的时间里,这一条小舟行驶到了山脚之下,那里有两排木头制作的相当简易的渡口,还经年累月的被水侵蚀。 人站在上面要十分小心,否则不知道那一片木板承受不住重量会将人送到水里面去。 举头向上就是吊篮的底部,距离遥远。 由于没有卫兵把守,如何让上方人得知信号很是一个难题。 大表弟完全有理由认为这三个人是吹牛。 疑惑之中,晨露变化出一把信号枪,对着正上方射出了一发绿色的信号弹,第一发信号弹升空一分钟后,他打出了第二发。 以此类推,总共四达信号弹升空。 而上方没丝毫声响。 大表弟斜着眼睛看晨露,眼睛里全是不屑一顾。 “等待吧老爷,马上就到了。” 从晨露说出信誓旦旦的话语到正上方吊篮落下总共十分钟,这十分钟对于大表弟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幸好他确实看到了吊篮落下,也相信了晨露等人的部分说辞,可还不能说明实际问题。 吊篮落地,晨露检查了一下绳索的坚固程度,之后他笑道:“老爷,您先请。” 几人依次走上吊篮,四个人在里面刚刚好好,如果吊运物资是绝对足够用的。 连续换乘几次吊篮,大表弟发现并非没有卫兵,卫兵们在操作吊篮的升起和降落,每一处有两人负责,也都是太辉的士兵。 这里被占领是确定的,毋庸置疑的。 直到登上了渡山顶部,大表弟不敢相信一切是这样的顺利。 站在监狱正门处的有狱卒、狱长、八名太辉士兵和一名军官。 从站位上观察,太辉人是站在了耀武扬威还有发号施令的地方。 太辉人在此地不参与管理,他们只是单纯的处于统治地位,并且来自太辉军队的物资也由他们分拨给狱长。 就是说渡山监狱曾经的日常还是如今的日常,被关押于此的人除了饮食上的减少没有任何改变。 晨露上前和太辉的军官讲话,他们说的太辉语言,大表弟基本上听不明白。 于是,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其他地方上,比如正鄙视着他们的狱卒,比如正门广场附近的墓地,比如积雪覆盖的屋顶。 他开始想,想那枝在什么地方,想那枝过得好不好,想那枝变化大不大。 关于相信晨露和安危,这些已经不在大表弟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监狱除了墓地的坟堆还有雪堆,广场打扫得异常干净,至于什么人打扫的不必多想。 晨露与太辉军官交流到一定阶段,而后他对着铁锹示意,再后来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送给了太辉军官。 太辉军官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盒子,从盒子中取出一支烟,至于盒子中剩下的是什么不得而知。 铁锹对着南面打出了三发信号弹。 得到了小盒子,太辉军官相当满意,比之前还要热情,他指着狱长说:“让犯人集合。” “他们想干什么?”狱长不为所动的看着前方的大表弟,“这里是我的监狱,不能乱来。” “让去让你去就去,什么你的监狱?那也要我说了才是,我不说就什么都不是。希望你配合,集合犯人吧,少废话。” “按照条例,这还不是放风时间。” “嘿!” 太辉军官被逗笑了,略显烦躁的挥手,武装起来的士兵们把他们的枪口对准了所有的狱卒,当然也包括狱长本人。 “聒噪!”军官手高高举起来,“你还以为你是狱长呢?我只是不想管理这个破地方,否则你本人也在里面蹲着,我并不在乎你们任何人。三……” “我知道了。” 狱长服软,他目光抽动,之后带着几名狱卒退开。 解决了麻烦,军官又同晨露畅聊,还聊的颇为开心。 大表弟往山下看,水面上多出了一艘船,是真正可以用于运输的船,比自己乘坐的小舟要大了许多倍。 十几分钟过去了,犯人们排着队步入广场,每一个骨瘦嶙峋,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睛,好像精神涣散的行尸走肉一般,依照一种习惯去排队。 每一个都着实令人心痛。 大表弟的心跳加速,他忐忑的看着一个个走出来的犯人,直到他看见了某一个特别瘦弱的身影。 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了,差别着实太大了,但大表弟敏锐的感觉出来,那就是她。 “那枝!” 他惊呼一声冲出去,飞快奔向犯人的所在,士兵试图阻拦,狱卒也要出手。 只是不动用致命手段是拦不住发狂的大表弟的,他的力量比平时大了数倍不止。 其实此地的犯人,有一部分是大表弟小时候见过的,那时这里的某些人身居高位。 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大表弟早抛在了脑后,他今天只认识一个。 队伍中瘦弱的女人被电流击中的疼痛了一下,她通过枯黄的头发小心的去看,这是担心被狱卒们发现。 毫无营养可言的黄色皮肤,干瘪的脸上有一双无光的但是大大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是一个呼喊中男人的一往无前。 那枝嘴唇动了动,她诧异的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伴随着自己的编号,因为这座监狱的所有人都不认为此生还能离开半步。 直到那一天太辉人来了,他们有了短暂的盼望,只不过盼望又在几天后烟消云散。 “那枝!” 大表弟不停呼喊,他终于在这一刻见到了心心念念之人。 最终,他被晨露阻拦在了十米开外的地方。 “放开我!” “我们的赌约?” “同意!我什么都同意!” “好的,老爷。” 也许现在要大表弟的一条腿,他都会毫无反抗的答应。 只是晨露还有自己的小算盘,为了彻底控制大表弟,他会选择在另一个地方软禁那枝。 快速冲进犯人们的队伍,大表弟生怕撞到那枝,于是在很远的地方刹车,随之双手抱紧。 这一抱,那枝本能的恐惧,而大表弟更加恐惧,他发现自己抱住的就是一具枯骨。 “不怕,不怕,我来了,不怕,谁都不能再伤害你。那枝?说两句话吧,说两句话让我听一听,老公来接你回家了……” 周围的犯人们都看,也不知作何感想,但总之还是惧怕狱卒为主。 那枝不讲话,大表弟反而不停的说,其他犯人们逐渐躁动起来。 狱长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什么都做不了,往日的规矩都是往日的规矩了,渡山早变天了。 大表弟把那枝拉到了别处,他把身上所有能脱下来的衣服都给那枝套上,但总觉得还是不够。 自始至终,那枝没说过一句话。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一批物资运到了渡山顶上,都是通过运输船送来的。 现成的食物摆在监狱的正门,晨露取代了狱长的位置站在犯人们面前。 他手里捏着一份名单。 “诸位听我说,首先你们要感谢洛汗阁下,是他解救了你们。其次,你们要感谢你们的家人,他们也在南方等待你们回家。你们不必惊讶,今天是回家的日子了,念到名字的人出列。” 这一番话对于很多犯人来说就是做梦才能听到的,每一个人都变了颜色,心口五味杂陈,人群混乱嘈杂。 只是这些犯人全都是自己和自己讲话,没有互相交流。 交接 本地狱长听闻晨露所言变了颜色,他跑过去质问太辉的军官,而军官并不在意小小的被占领的狱长。 也只有狱卒们和犯人们才知道,渡山监狱的狱长把监狱的规则看得比生命都要重要。 恰时,晨露读出了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的人已经没了,和多数人一样埋在了广场的一角。 然后他念出第二个名字。 “高嗔!” 这个名字代表的人诧异和不安,他好长时间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名讳,没有抬头而是举手表明了自身身份。 晨露适时说道:“去那边吃东西,你可以回家了。下一个,林志!” 这件事不确定性太高了,喊到名字的人很难去迈出理想中的这一步。时间冲淡的不仅仅是每一个人被父母赋予的名讳,更多的还是身为一个人曾经拥有过的权利。 当时的晨露有过几秒钟的为难,他随口喊出来第三个名字:“那枝!” 大表弟摇晃那枝脆弱干瘪的身体:“那枝,说你呢亲爱的,去吃点东西吧,我带你走。” 也不管那枝如何想的,大表弟反正不管这些,他握着那枝的手强行给其带到了正门,随手拿起一点易于消化的食物塞过去。 无论做何原因,有人起了带头作用,其他被叫到名字的人终于鼓起了勇气,他们警惕着狱卒的同时离开了队伍。 在这一刻起,渡山的规则被改写了,没有人在乎原本的狱卒,他们只在乎下一个名字是不是自己。 唯有狱长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描述着监狱自古以来的规矩,却被太辉的军官一拳头击倒。 “迂腐又愚蠢的东西。” 单纯说这句话已经很给狱长留机会了,太辉的军官和他手下的士兵们还掌握着不讲道理的主动权。 越来越多的犯人加入了盛宴,吃了太多的东西导致年久失修的肠胃不舒服,只是这不能阻止他们疯狂的进食。 稍微吃点东西,那枝意识算清醒了不少,她看着狼吞虎咽的囚犯和默不作声的狱卒,最终直面大表弟。 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在最深最深的心底涌上来,这一刻,任何人都不再重要了,哪怕曾经有过春心的萌动。 她紧紧的拥抱大表弟,用了所有能够调动的力气,她流着泪花说:“还是你最好!你最好了!我爱你!我爱你!” “说什么呢亲爱的?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保护你。” “谢谢!谢谢!谢谢你!” “好了好了,不抱了,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的。行了,我要喘不上气了。” 他们亲昵着到达僻静的角落,讲述着分别之后的种种。大表弟愕然发现,那枝最里面的衣服还是一条已经发白的黄裙子。 从细细聊到深深聊,晨露念名字总共念了五十个,他们两个人的讲述也快速进行着。 大表弟还没提到那枝亲人的遭遇,也没诉说关于那家二哥鲜血洒落城门的英雄事迹,只是更多的讲了讲在军队的遭遇。 听到那吾的故事,那枝欣喜的睁大眼睛:“那吾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吗?真的太了不起了!皇帝会亲自授勋吗?” 各种小女人的模样都在那枝身上体现,让大表弟有一种莫名的自豪。除了自豪还有更多的是憎恶,因为那枝本人还为了罪名服刑。 捏紧拳头,大表弟说道:“我有一件事想同你商议,我必须去南方了,还不得不带着你一起……” “可以!” “什么?” “我说可以呀,你决定就好了,总之你去哪我去哪。” “不去见一见你的父母?” “他们?”那枝一阵沉默,“他们已经去世了不是吗?王都发生战火,好多人都离开了。有些事是狱长告诉我的,还有一些是一个姓左的医生说的。” “左克?” “你知道他?” “是,我当然知道。”大表弟狰狞着取出了刺刀,“我用这把刀刺进了他的身躯,只是没要这个混蛋的性命。” 那枝都要后悔死了,她不应该提到什么姓左的医生,曾几何时,她还曾对那个医生倾心过,如果不是渡山监狱的狱长,自己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越聊越兴起,大表弟的心态逐渐有了转变,他暗爽着那个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女人对自己言听计从。 当然,按照大表弟的性格,只会让他更加的爱那枝。 有的男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越是依附,他越是偏爱有加。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只有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只是这一类男人的数量不多。 也不知聊了多久,那枝抬头问大表弟:“我们可以过平静的生活吗?远离这场战争,远离皇帝,远离别的贵族。” “还不能吧,这场战争和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是不能逃避的。” “亲爱的,你说的好有道理。” 大表弟幸福感爆棚,他都没想过随口说出来的话会被那枝赞同,这可比刚结婚那会儿好多了。 他得意到忘形,居然讲述为什么自己说出来的话这么有道理,俨然是回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或许更加的变本加厉。 总之,人已经飞到天上去了,飘飘然,他也乐得被熟悉和不熟悉的人捧到天上。 本就翘到天上的人讲添油加醋的故事,大表弟讲得起劲极了。 只是在所有囚犯吃饱喝足以后,晨露要带领他们下山去南方。 这是洛汗阁下给予囚犯们的恩惠,也是洛汗阁下给予南方同僚们的恩惠,并且这些囚犯本身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还有不少先王的私下追随者以这些人为榜样。 这笔买卖怎么说来都是不亏的。 只是苦了余下不会被带走的囚犯,他们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有这么一次机会,所以就显得这次机会弥足珍贵。 留在原地的囚犯们哀求晨露,晨露也无可奈何的看向太辉的军官,表示自己毫无兴趣。 太辉军官极度厌烦的说道:“你都给带走得了,价钱好商量,便宜卖给你了。” “可我带他们走没用啊。” “带走吧,每个人按照之前价格的一半,合理吧?” “您还是自己留着看管吧,我们没那个精力。” “三分之一!” “关键没用啊,都是累赘。” “五分之一!” 太辉军官咬着牙报价,他打算解决完了这里的囚犯再回军队中,渡山监狱的油水太少了,也不可能拿勋章之类的。 晨露特别为难,犹豫再三方才答应了这个怎么看都不会亏本的生意。 能在渡山监狱服刑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顺利的交接过,囚犯们吃了此生最好吃的一顿饭,获得了自由的众人把仇恨对准了此地的狱长。 他们中的一个首先用菜叶子丢在了狱长身上,之后这群人全都有恃无恐起来,平日里不可多得食物全部变成了唾手可得的武器,争先恐后的砸到了狱长身上。 渡山监狱的狱长只是闭着眼睛,安安稳稳的接受着一次一次的打砸。 狱卒们默不作声的看着,尽管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在食物纷纷攘攘砸向狱长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挡在了狱长身前,用随风倒的身躯顽强的接住了飞来的武器。 那枝倔强的站在狱长身前,她的形象此刻异常高大。 只不过几秒钟后,她羸弱的身躯便经不住打砸的倒下去了。 最关键的时刻,大表弟张开双臂挺身而出,任何武器对他毫无用处,即便是一颗石头子。 那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冲出来替狱长抵挡伤害,她只是感激的望着面前高大的背影。 晨露阻止了囚犯们的发泄,平息了难以抑制的怒火,直到这些人被送到了山脚下的船上。 后遗症 要到达南方还是快的,纵使如此也必须加紧速度,现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王国和太辉正在谈判桌上对弈。 如果说某一项协议不得不去达成,或者说太辉人要用一次妥协去交换更有价值的东西,渡山监狱非常有可能被收回。 这也是洛汗要带走一部分囚犯的原因,很有可能太辉方面与洛汗有过通讯,也有可能是洛汗阁下的未雨绸缪。 曾被关押在渡山监狱的人一定能在某一领域起到大的作用,洛汗希望用恩惠招募这些人才。 莫不是大表弟属于技术型人才,本次的招募真不可能有那枝的名字。 自从离开渡山,那枝无时无刻不依附着大表弟,哪怕大表弟去方便也要一边守着。 有一次大表弟起夜,那枝醒来后找不到她亲爱的了,居然痛苦的哭泣,害怕到蜷缩身子。 从那天起,大表弟再也不敢随随便便离开那枝十米远的距离,看那枝受惊的样子,大表弟也够心疼的。 在渡山的日子令那枝遭受了这种后遗症,这是需要用足够的时间去冲淡的。 有部分战场下来的士兵也会患有战后综合征,他们走在大街上也会时刻保持紧绷,生怕街角会有一颗地雷炸响。 洛汗目前的位置是距离南北分割线一百公里处,在那边还有他的军队,强青军的规模不断增大,已经成为了一支真正具有一战之力的军队,虽说还有些松松垮垮。 为了能更好的拖延北方进行中的谈判,强青军尽量保密存在,只是被皇帝注意到也是早晚的问题。 他始终注意着北方的动静,等待着那个一击必杀的机会。不仅如此,他还严密的举行各种会议,两个方面的搏斗消耗着他的精力。 进入洛汗所在的城市,大表弟和那枝被安排到了一处院落。 从入城时,他已经感觉到了事态的奇特。首先这座城市特别森严,进入进出都需要繁琐的审查,各种从没见过的旗子到处都是。 而负责保卫工作的士兵穿着的军装也闻所未闻。 强青军的军装像加厚的长袍,从脖子一直延伸到小腿,腿部有分叉,整个长袍是深绿色的。另外,士兵们后背长枪,腰间和胸口横着斜着武装带。至于头部是一个带尖的帽子,四周还配有一圈很宽的帽檐,用帽带箍在下巴上。 总体来说没有王军的那种华丽,也没有太辉军队的实用性,不过确实好看和庄重。 在入城到软禁,大表弟看到了很多的平民,这些人都聚集在各处看着张贴出来的布告。 “他们好健康。” 这是大表弟头一次听到那枝发表自己的看法,他思考思考觉得特别有道理,和北方战乱地区的平民不一样,这里的人都非常健康,因为他们有属于自己养活家庭的工作。 等进到分配的院子里,晨露解释说:“院子收拾过了,您二位暂且住在这里,也不要离开或随意走动,每天会有人送来食物。” 晨露说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会过来的,之后这个人就离开了,大表弟一肚子的问题也没能问出来。 心里憋屈,大表弟几步追到院子外面,但门外的两名强青军士兵阻拦了去路。无奈,他只得回来。 那枝抱着大表弟的手四处看,她神经缓和了许多,对院子的一切满足的喃喃:“真好的地方。” “可没以前的家好。” “至少安静。” “对了,那枝。”大表弟想到了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我们中有哪一个会做家务的吗?” “我可以学,真的,我能学会。洗衣服、烧饭、收拾房间……” “关键谁教你啊?还是我来吧,至少我们部队有野炊。” “不行,不行的,不行。” 那枝坚决的看着大表弟:“这种事就要我来做,你在外征战足够辛苦的了。” 同时,大表弟也在看那枝,他特别想吻上一口,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干了。 从深情的拥吻中,他们互相抱着,紧紧的。如果说之前他们结婚,那么现在才能说是有了对于彼此的依靠,才是爱情。 不管历经了多少苦难,从情窦初开到被一个微笑、一个举动征服,只有最后在一起的才是最适合的。 往昔的种种遭遇在那枝这里不重要了,她以前遇到过的其他男人也不重要了。 回到实际上,扫扫地还能勉强胜任,其他的家务劳作可愁坏了这个贵夫人。 每一次的毛手毛脚和事与愿违都在大表弟的注视中,没办法,那枝坚决不允许自己的丈夫离开自己十米以上。 有时候大表弟看着揪心,便会说:“差不多得了,这座院子又不是咱们的,过段时间就还给人家了,搞这么干净干嘛。” 一到此时,那枝也会柔声的反对:“那不行,一事敷衍,所有事情都会敷衍,人也会因此变得懒惰。反正我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拿这里练一练有什么不好的?你如果没事可干,不如想了想以后的路。” “什么以后的路?” “你已经离开了皇帝,离开了贵族,离开了曾经的一切,我们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寄人篱下。我的耳朵还没有坏掉,是洛汗对吧?我就知道这个人的野心过于的大,这一点没有猜错。但是我们都是渺小的,没有办法推动历史。” “那枝,你比以前悲观了。” “我会尽量让自己开朗,活的开心起来。我的爷爷和……反正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总之,以后世界肯定变了,为自己找一条活着的路准没有错的。” “那你认为和平会时候到来?当和平来临的那一天,我们要怎样生活?” 正在清扫中的那枝停下来,她捶打着不适应僵硬的腰,略做思考后说道:“虽然我不太能理解这种大事,不过和平很快要到了。皇帝陛下手中没有什么筹码可以用,他只有一个王都和忠心的几个将领。而皇帝陛下面对的,是太辉、大乐、洛汗所组成的三方联军。” “或许你是对的,我一定认真考虑。” 相敬如宾,用这个词评价这对夫妇最为合适,往后的几十年,他们都是这样过下去的,因为他们都有对方所缺失和需要学习的东西。 又过了七八天时间,小院子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的院落外,一名强青军的军官陪同晨露敲门而入。 这一天的那枝在背诵诗文,大表弟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听。 “实在抱歉,事情太多给耽搁了。”晨露笑着在院子中打量,“挺干净,看来二位生活得不错。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军会议的议员。” 陪同晨露进门的军官轻轻点头。 大表弟起身问道:“是要开始工作了?” “也不算工作,您是我们特别聘请来的,是来指导我们的。您需不需要收拾一下?我们要去见一见洛汗阁下,之后是军会议的其他代表,随后到炮兵部队,日程很紧张的。” “好,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了,我只有这么一身衣服能穿。” “您放心,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件,请随我们来吧。” 大表弟抬腿要跟着晨露走,那枝下意识的出声阻止,她特别害怕大表弟离开自己。 听见那枝表露出来的些许惊恐,大表弟回头笑着安慰:“放心。” “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当然,很快的,去去就来。” “太阳落山前一定回来好吗?” “我答应你。” 院门关闭,两名卫兵重新站好。 而独自留在院子里面的那枝脸色苍白,她看看居住的小屋再看看院子,随后她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眼睛对着关紧的大门。 稍微坐了一小会儿,她不自信的呢喃:“他肯定会回来的,我就在这里等着,哪也不去。对,我就等在这里。” 大会议 那枝确确实实等在院子里,这一次等待直到太阳落山都没停下。 好在她适应了饥饿,并不怎么需要进食,后来她还在等,哪怕外面有一点动静都要站起来听一听。 也就同一天的这个下午,进入此城的人不在少数,每一个阶级都存在,从衣着华丽的贵族到勉强果腹的自由民。 反正不管什么样的人进城,都需要经过一整套的检查,任何武器是绝不允许拿进去的。 左蓝等人的马车在阿诺的带领下去了侧面城门,在那边的规矩没有主门那般森严,只是一行人的武器被卸下。 负责在此城门值守的男人长相清秀,如果不说具体年龄,很可能被错认为未成年。 值守城门的男人小跑几步找上阿诺,并刻意的用手对着马车问:“那个就是左蓝?终于见到活的了。” “麻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不应该是会议进行的时间吗?” “这次不一样了,不是例行会议,你没发现进城的人很多吗?今天各个会议的代表都到了,我们这些秘书们要把接待工作做好。我这还算轻松的,晨露那小子都要忙疯了。” “我们被安排在哪里?” “直接带着左蓝先生去主会场,弹珠在那边等着呢,他会给左蓝先生引路。” “其他人呢?” “东城还有空余的院子,暂且安排在那边,等住下了上报给本城的维持会议就行。” 基本上交代过,车队安全入城,阿诺从城门一路带着他们到了之前说过的主会场,那是一座有着上百年历史的高大建筑,在过去也曾作为教会使用。 门前少不了站岗的士兵,还有接待人员引领与会人员入场。 阿诺招手叫来了人群中穿着朴素服装的男人,那就是被称为弹珠的男人,也是洛汗众多事物秘书的一员。 “是左蓝先生吗?”弹珠兴冲冲的跑来握手,“您好,您可以叫我弹珠,今天的会议由我陪同您参加。” “很奇怪的名字。” “不算奇怪的了,还有更加奇怪的。时间紧迫,请随我入场,会议还有十分钟开始。” “请稍等一下。” 松开了弹珠热情的手,左蓝跑到让白平躺的马车上,用柔和的语气说:“一定要注意安全,阿诺会为你找医生过来。” 和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让白并没有对这种关心有任何的表示,不说话也不点头或摇头,总之特别冷漠。 左蓝也只有无奈的叹气,转身跟上弹珠。 当车队再次行驶,弹珠已经领着左蓝进了会场的大门。 “会场在楼上,这里一共有四层高,一层是对各种事物进行处理的地方,还作为几个分会场使用。二层和三层是远道而来的各地代表居住,顶层是主会场。”弹珠一路走一路简单的介绍,“本次会议是对整体事物做出表决,今天计划表决十项重大事物。而您是作为军会议的代表参加的,只不过还未参加过二十次会议以上的人没有投票权。所以,倒不如说您是旁听。” “我并没有同意成为你们的代表。” “那不重要,您的民巴兄弟们力推您成为代表,即使您不同意,那也是有席位的。” “是吗。” 左蓝幻想这一天幻想过无数次,虽然还像做梦一样,不过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民巴们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只是真实情况又和这种想象不太一样。 一路来到第四层,下来楼梯就是狭长的走廊,在走廊正中间放着一张桌子,一名女性坐在桌子后面。除此之外,另有负责最终检查的士兵二人。 弹珠介绍道:“需要做一个登记。” 士兵仔细的搜索了左蓝的全身,确定没有携带武器。 在检查的时间里,弹珠已经帮左蓝做好了登记。 “请进吧,左蓝先生。” 主会场的门悄无声息的推开,里面的光照特别充足,一眼望不到边的长条座椅成片的出现。 有穿着传统服饰的人,有身着军装的人,还有许多衣着破旧的家伙,身穿华丽服装的贵族也不在少数。 会场的主、席台也有一条整齐的桌子,左右各坐了六个人,只有中间的位置还空着。 弹珠带着左蓝到了穿军装的那一伙人之间,并随意找了位置坐下。 他们的到来没有吸引任何人的目光,因为此地的很多人是相互不认识的。 左蓝扫视着会场,他惊愕的看见了一个特别熟悉的人,老沙。 老沙坐在前方正对左蓝的主、席台,而且还是相对靠着中间的位置。 原来这家伙一直跟着洛汗在混。 左蓝再看了看,老沙前面的字牌上写着内察会议。 随后,他把主、席台的所有人的字牌看了一个遍,有会议长,有军会议,有商会议,有维持会议,有外务会议,有内察会议…… 多种多样的会议名称覆盖面特别广,想来上面的都是最为位高权重的人了。 只是会议长的席位还是空着的,不过左蓝觉得那应该是留给洛汗的。 左蓝明显察觉到老沙发现了自己,于是笑脸相迎的点头,而后者也是面不改色的点头回应。 似乎二人并不怎么熟悉。 从左蓝这里往后几排,再向左几列,大表弟也是人五人六的坐在那边,可惜他一样没有表决权。 主会场已经坐满了人,各地所谓的代表都已经入场。 那个男人从会场的一侧稳健的迈步而进。 整个会场是雷鸣一样的掌声,左蓝自己的耳朵都被震破了。 大表弟跟着众人一块鼓掌,他在半小时前有幸见了洛汗一次,对洛汗阁下也是有了一定的个人崇拜。 弹珠用手肘碰了碰左蓝,左蓝无奈的大力鼓掌。 万众瞩目下,洛汗站在主、席台的正中央,他没有在那个会议长的位置坐下。 当全场的掌声慢慢停下,左蓝总觉得自己的手掌疼痛,鼓掌的时间可不短。 “抱歉,有一些事物耽搁了。” 洛汗用低沉的嗓音说:“各位代表远道而来,我们也不浪费时间,现在开始会议的第一项提案。” 他说完这句话,有人几步跑上给洛汗送来了文件。 取出文件,他皱了皱眉,感觉很不自在的念:“第一项提案,由洛汗担任会议总会议长,举手表决。” 现场众人先是愣神,而后大片的人举手,几个没表决权的人还在观望。 弹珠轻轻对左蓝说:“左蓝先生,举手吧。” “我不是没有表决权吗?” “这个没关系,举手就是了。” 左蓝想也没想的举起他的手。 后来有人统计过,这一次的表决是所有项目中最快的一个。 主、席台上举手的老沙一双贼眼来回的看,没举手的几个都被他一一牢记,也不多,除了没有表决权的人也就十几个吧,基本上是贵族。 这项提案通过。 而后的洛汗走到了会议长的席位,他没有落座,反而从桌子里面拿出了几张纸,随后发表了自己的就职演说。 左蓝思考着,这一份演说应该提前就准备好了,这第一项提案也只是快刀斩乱麻的走走过场,不给任何人稍加考虑的时间。 就职演说的内容大体上是批评了皇帝的愚蠢和无能,这个国家的病态腐朽,以及会议长上任后会怎么怎么做。 里面特别提到了要为自由的经商提供条件,还要为自由民的权利提供保障。 起初左蓝没多想什么,他反而觉得这样挺好的,直到他发现了会场里的商人和自由民占了很大的一部分,许多商人原本就是自由民。 大表弟完全搞不明白状态,他都不知道现如今的自己属于贵族还是军人。 冗长的就职演说在一片掌声中结束,洛汗落座后没有急于第二项提案,而是给了与会人员一点时间反应。 两分钟后,会议长才说:“既然我已经留任会议长,那么会议继续。现在进行第二项表决,关于我们的核心思想以及纲领,我个人拟定了十四条,我们将针对每一条表决和修正。现在是第一条……” 左蓝很有兴趣听,他想知道洛汗究竟走到了何种高度,可就在这时,一张纸条传到了他的手上。 身边的弹珠点了点头,左蓝张开了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好久不见。 纸条 左蓝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一行字是老沙写的,在场的代表们没人可能给自己写这种东西。 场中的何种提案一样接一样,与会的代表们纷纷举手放下再举手放下,左蓝总感觉这些提案都是早就商议过的,不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这些代表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弹珠悄悄告诉左蓝:“洛汗阁下等待着您的回话。” “嗯?” 想来并非老沙的思念旧情,原来是会议长正在隔空传话。 左蓝挠头苦笑:“我何德何能,有笔吗?” “给您。” 随手回了一个好久不见,他把纸条回给弹珠。 多次传递在多次举手表决,那张纸又回来了,还是寒暄。 左蓝回错愕的回消息,等纸条兜兜转转的回来。消息连续的发出与接受,某一次,消息完全变样了。 纸条上是这样写的:与太辉合作,两个月攻下王宫是否可行? 看看聊天记录,左蓝人都傻了,开什么玩笑?洛汗居然想在两个月内攻占王宫。 从对这次会议的态度顿时转变过来,洛汗本人也在开会的同时处理着若干的问题,而打败王军是最主要的工作。 左蓝马上明白了,路上听说的和平谈判完全就是个幌子,太辉人从没有想过和平,或者说他们从皇帝那里得到的实际利益远没有在洛汗这里得到的多。 事情变得有意思了,不止洛汗两线作战,太辉人也在两线作战,哪边给的利益大帮助哪一边。 随之,左蓝思索着可行性。 先不说强青军的作战能力如何,单单是安全的让部队渡河的投送就需要一段时日,哪怕有太辉军队协同,最多也只能是安全渡河。 而王军的部署和兵力未知,己方兵力未知,根本无法做出判断,因为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综合一下,左蓝回复了无法判断。 当消息传递到洛汗手中,会议长只是扫了一眼内容,之后他说道:“好,在进行下一项提案的讨论前,我想加一个提案,那便是民巴的权益问题。” 全场哗然,在场人员没想到会加这么一个提案,自然也没有思想准备,所有人窃窃私语的相互询问。 唯有台上的老沙淡定的注视着一切。 “各位静一静,听我说。”洛汗压制了来自各处的交流,“民巴向自由民过渡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需要一个真真切切的过程,而我们用什么方式去过渡,这是一个问题。是通过教育?提供就业?一定要有一个方式方法。今天我们不讨论这些,但必须确定一个大方向,是否给予民巴们自由民的权益。表决前我必须提醒各位,强青军中民巴的数量占据了六分之一,民巴们在我们的生产和劳动生活中有巨大的贡献。” 当洛汗说完,已经停止的窃窃私语更加频繁了,会场成了蜜蜂的蜂巢,嗡嗡个不停。 “好了,可以表决了,同意的请举手。” 与会人员举手的不多,可以说不多于两掌之数。 左蓝焦急的看着这些人,他希望举手的能够更多,人越多就代表希望越大。 虽然同意的代表正在增加,但趋势非常微弱。 洛汗安静的注视着,直到他举起了他极具分量的一票。 会议长表示支持是很有带动效果的,近乎一半的人举手同意,另一批是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弹珠小声对左蓝说:“左蓝先生,请跟我来。” 其实左蓝还想等一等看看,看下一步的发展,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实在没有更多人举手了,左蓝特别泄气,他痛恨会场中的白眼狼们。 只是洛汗会议长给打了一个强心针。 “那么暂且搁置,这个临时加上的提案将在大会最后进行二次表决。那么,下一项提案……” 听到这里,左蓝没再等下去,他跟着弹珠偷偷离开了会场。 从第四层一路到达第一层,弹珠将左蓝引到了一间小会场里,小会场只有一条长桌子和一圈椅子。 “请您在此地等候,我随后回来。” 弹珠关上门退出去,左蓝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干什么去了,他只知道洛汗是打算解放民巴们的,总的来说已经是很好很好的消息了。 没出二十分钟,弹珠重新进屋,他抱着两个地图筒和几个档案袋。 把所有东西放在桌子上,弹珠头一次严肃的同左蓝讲:“左蓝先生,这些都是机密,是洛汗阁下授意给您看的,里面是您需要的所有参考资料。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王军的部署位置,王军的兵力概括,我军的详细统计。由于事关重大,我需要负责人的告诉您,洛汗阁下需要一份内参,他信任您,希望您不负所托。” “这么重要的东西确定让我看?” “首先您不可能是间谍,其次,洛汗阁下对您是信任的。” “我知道了。” “您慢慢看,我就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会打扰到您。” 说罢,弹珠再次退出去,门也再度关上。 留在桌子上的东西所蕴含的价值奇高,高到吓人,左蓝也是忐忑着打开了这些东西。 而越是看下去越是流汗,这里面的内容之详细,就差告诉他每一个士兵的名字了。 可见这些全都是太辉人搞来的情报,说不定王军中也有不少是洛汗的人。 简单概括,目前的强青军总兵力达到了七十万,只是军官和士兵们未参与过实战。武器装备方面有来自太辉国的大力援助,洛汗这段日子没少费心思。 河对岸的太辉军队还有三万兵马,仍控制着三座城市,缺乏重火力。 敌对的王军上下能战之士二十余万,分布于王都周边,还有一部分驻守在沿海没有调回。 左蓝看着对后勤的调查统计,推测投送能力和绘制补给线路。 兵力相差悬殊,但两个月攻下王宫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要大规模渡河,对方一定会察觉,二十多万有作战经验的敌人几乎难以战胜。 目前,还是要出奇招。 太阳逐渐落下,四层的会议告一段落,各方代表离开会场。 左蓝还在研究着可行的行动方案。 等屋子中一片漆黑,他点了一根烟坐在椅子上,长时间的思考令他头昏脑涨。 现在的太阳真的熄灭了,洛汗提着一盏灯走进了这间小会议室。 “怎么样?” 洛汗放下灯问左蓝。 “很难。” 左蓝这样回答洛汗。 会议长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他靠着左蓝坐下,用手搭在桌子上。 “我当然知道这里面的难度,军会议的将领们也表达了他们的看法,两个月拿下王宫确实困难。” “是的,强攻也许可行,但那样伤亡太大了,王军虽然也有补充的新兵,可他们还有一大批有经验的老兵。我不推崇强攻,而当战场从野战进入巷战,伤亡还会更大。我不知道军会议的人是不是向你提到过围困,用一次长时间的围困拖垮他们。” “当然有。” “难以实施,这需要一个很大的包围圈,后勤压力太大了。哪怕分割包围,以我们的机动性也难以做到。” 说到这里,左蓝忽然出神于手中的烟,在油灯的光芒下,烟雾清晰可见。 然后,他猛然间想到了来自于太辉的某种武器,那座岛上就在实验这种武器,莫舰长留下的那本书上有记载。 而且,实验是成功的。 看到左蓝的反应,洛汗立马精神起来,他忙问:“你想到什么了?” “不,没什么。” 左蓝心跳速度极快,他慌乱的去抑制,毕竟那东西太罪恶了,毫无人道可言。 不治之症 “你一定是想到了办法对吧?左蓝,我们很需要你的建议,至少我是这样的。你知不知道那些将领们整天都在干什么?为了攻击任务争吵不休,每一个都想最先进入王宫。”洛汗阁下把心掏出来的那样诚恳,“强青军,强青军是一个杂货市场,里面的人来自旧时代的每一个阶级,他们都想在新的时代到来前拿下最大的功劳以证明自身的优越性。 而所有的功劳中,攻克王宫当属最佳,可以名留青史。我们要靠自己迎来新的时代,这是必须去做的。只有我能拿出最好的方案,才能让那群人闭上嘴听从命令,不去争功劳。” “我什么也没想到,会议长,我无能为力。” “那好吧,既然不想说就算了吧。我本想两个月内攻克王宫,只要拿下皇帝,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理想都可以实现,战争也能画上句号。” “是,希望您能成功。” 左蓝困扰到用力揉搓自己的头皮,他快步走向小会场的门前,极速的想要逃离。 只是前脚才迈出,后方的洛汗绝望地喊道:“左蓝!” “今天看到的东西,我会忘掉的,放心。” “嗯,罢了。”洛汗挥了挥无力的手,“弹珠会带你去住的地方。” 从主会场逃离,左蓝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回答弹珠的各种问题,等到了东城的院落,他站在了两名士兵跟前。 弹珠和士兵们交代几句后告诉左蓝:“左蓝先生,您和阿诺一样可以自由出入,只是其他人需要限制。” “为什么?” “需要做一些调查,调查结束后才能放他们出来。那么告辞了,您好好休息。” 左蓝告别弹珠,他推门进入院子,院子里有五个人无聊的站立行走,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从院门一路走到亮着灯的屋子,迎面钻出来一名绿色军装的军医。 军医面容憔悴,拎着用于诊治的皮箱加快脚步,紧随而来的阿诺急切的追问:“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无能为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办法治疗这种症状,难道要我把一个人的脊椎接起来?” 军医下达了最终结论,无异于宣读了判决,直到他急匆匆的离开了院子。 左蓝能想到是怎么回事,他两步闯进了房子中,这里面临时加了几张床,每个床上都躺着伤员,让白正在其中。 从让白的脸色上无法判断是苦涩还是别的,他似乎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乎。 阿诺走到左蓝身边诉说:“军医给出了结论,让白的下半生要靠双拐走路了。” “就没别的办法了?” “没有,以我们的能力是没有。” “你的父亲也是医生,真的没办法?” 左蓝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没办法承认像让白这种人才就这么废了。 “没有。”阿诺摇头,“一点办法也没有,至少在大乐没听说过。” 左蓝的双拳紧握,他知道是自己的决定害了这些人,一船的船员还有让白都是自己害的。 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也就算了,关键是没得到一点回报,最后还放任唯一有价值的余涟离开了。 从自责变成痛恨,左蓝坐在了让白病床的一侧,他想去握让白的手,可惜后者并不同意。 不仅不同意,让白还把脸侧向了没有左蓝的一边。 再次被冷漠的忽视,左蓝也只能自说自话:“没关系的兄弟,我们还有办法,哪怕去太辉对不对?太辉比我们要先进,也许他们能有办法呢。” 怎料,这种说辞迎来了一拳痛击,左蓝被打中了面颊。 让白用实际行动告诉左蓝闭嘴。 虽然无可奈何,左蓝还是没选择放弃,捂着生疼的脸继续说:“你想打就打吧,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不满意,我认!” “滚。” 一个滚字轻飘飘的钻进左蓝耳朵里,犹豫再三,左蓝离开了病床前。 阿诺目睹了兄弟反目,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于是她对左蓝说:“我们先出去吧,让他自己静一静。” “好吧。” 从唯一亮着灯的房子走出来,阿诺迫不及待的问左蓝:“今天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会议啊!大会议!你们表决了多少项提案?都是什么提案?全通过了吗?” “你为什么对这种事感兴趣?你不是喜好打打杀杀?” “你完全错了,这可是很大的事件,能参加是巨大的荣誉。哎,提案里有没有说大乐?” “没有。”左蓝看着阿诺的眼睛摇头,“洛汗是不是许诺你什么事了?” “怎么能叫向我许诺?那是为了自由而奋斗的战场,洛汗阁下曾说过会让大乐人自己做主。” 左蓝特别想喊一声傻子,只是阿诺那种带着特别期望的表情难以辜负,左蓝也不忍心说出来事实。 阿诺依旧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现在还不是时候,需要洛汗阁下真正拿下王宫才行,要等到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十分苦涩的挤出笑容,左蓝问道:“我今晚睡哪里?” “那边那边,你自己一间,谁让你是代表来着。” “呜朋他们去哪了?” “他和失去了亲闺女的蠢猪到隔壁院子了,其他人也分出去了,这边不挤的,你放心。好了,快些休息去吧,身为代表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走吧走吧,床铺都已经准备好了。” 左蓝听这意思是吃不了晚饭了,参加会议的代表居然还要饿着肚子过夜。 他没过多的拘泥于自己的肚子,在黑暗中回到卧榻休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脑海中重复着。 这天发生的事太奇异了,很难适应,他也从会场的情景和幸运公主号上的情景不断切换。后来,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想到了在谷地还有王都认识的那些人,想到了一个个战死的士兵,直到停在了阿诺并不应该有的期待上。 他不由得感叹,这世界上的混蛋还真是够多的。 一直等他沉沉睡去,本次会议的另一位代表回家了。 不同于过去的几天,这一次的归来得到了士兵们的敬重。 负责站岗的士兵敬礼并尊敬的打开院门,恭声说道:“军会议代表,您请进。” 步入院子,大表弟最先看见了那枝,自己的妻子急匆匆的跑来挽住了自己的手。 “今天过得怎么样?” “还好吧,只是有些累了。”大表弟望着院子,“你一整天都在这里吗?” “是啊,我又无事可做,等你回来呗。” 携手进到屋子,那枝笨手笨脚的点上油灯,她叠着手牢牢注视着大表弟,眼睛一寸不移开。 可能是单纯的注视太尴尬了,她便问:“都去哪了?” “去了主会场,又转了转炮兵部队。哦,我还见到了洛汗阁下,那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非常敬佩他。” “你真的敬佩他?” “是啊,他确实了不起。” “好吧,我也会想办法敬佩他的。”那枝上下打量着大表弟,“你吃过东西了吗?” “你这么一说还有点饿了,可能是我太兴奋了吧,炮兵部队的那些火炮……” 提到炮,大表弟说起来没完。 那枝根本听不懂这些东西,她很单纯的耐着性子听下去,还表现出特别爱听的神态。 讲了大概一个小时,大表弟把饥饿抛在脑后,当实在口干舌燥了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那枝松了口气,她快速把松来的食物准备出来,生怕还要继续遭受折磨。 一边吃着食物,大表弟眉飞色舞的说着未来的计划:“我们暂时走不了了,我觉得我属于这个地方。” “那你有没有想过……” 那枝欲言又止,她想告诉大表弟,那些火炮在不久的将来会对准曾经的战友。 只是不想破坏了丈夫的兴致,她生硬的把话咽回去了。 新的志向 当夜深人静,城中只剩下卫兵在街道巡逻,一座城从风格上远远脱离了过去。 灯光变得微弱,床上的男人脱掉衣服鼾睡,偶尔还要砸吧砸吧嘴。 屋子中仅存的那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忽闪忽闪的,照映着椅子上静静思考的女人。 那枝看似无意识的挑了一下灯芯,外面的天空阴沉着,凉风渐渐吹气,可能今夜还会下雨。 她慢慢发觉和大表弟的话变少了,很多时候自己总是扮演一名倾听者,二人感情升温过程中是对另一半的知之甚少。 他们很少有过关于对方的有效交流,想要维系一段感情,交流是必不可少的,共同的经历也是不可或缺的,除非有异常相似的价值观。 只是他们两个人在人生经历上差了许多,那枝认为自己应该努力去维持。 手指被油灯燃烧的火焰烫到,她慌忙抽回手指。望着有点生疼的指头,她还想到了其他问题。 那枝从来都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也懂得进退有度,自然也清楚她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太过于接近问题的核心。 有可能是本身对于洛汗阁下的排斥,也有可能是暂时无法适应生活。 在雨滴落在屋顶和院子上,她聆听着雨水洗刷世界的美妙音乐,扪心自问是不是太清闲了?人总是在吃饱后的清闲中胡思乱想。 大表弟翻了一个身,舒服地打起呼噜,那枝被渐变的呼噜声吸引。 她走到床边,想要用手摸一摸大表弟的面颊,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又缩回来。 “也许我真的不适应这里。”她说道,“可既然你喜欢,那我也要喜欢,或许无法成为你的助力,但我会尽可能学会如何陪在你的身边。晚安,亲爱的。” 那枝把扎好的头发散开,微微矮下身子去,对着铁青色的面颊轻轻一吻。 好硬的胡茬。 这天夜里,人们享受着睡梦中有雨水的陪伴,而王都却是月亮饱满,马车在路上跑得飞快。 马车一路奔驰停在王宫之外,那吾督察长两步跳下马车,他急匆匆的走到戒备森严的王宫入口。 浑身的喜悦令士兵诧异,往日里的督察长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与基层士兵交谈是如沐春风的舒适。 “陛下已经就寝,督察长请明日再来吧。” “请务必上达陛下,我有要事求见,拜托了。” “您可以告诉我,我来代为转呈。” 士兵这句话惹到了那吾督察长,督察长脸色大变,用严厉的口气斥责:“我说了有要事!既然是要事!只能由我面见陛下才能说!” “您请息怒,我也是职责所在。” 那吾认得出来,这些负责站岗保卫皇帝的士兵没上过战场,他们一直随从皇帝在最北方,从最北方一路跟到了王都。 他们以为自己和皇帝的关系近,以为自己成了皇室人员。 像这种认不清自己的人在以前和如今还是有不少的,尤其是一步登天的人,追随皇帝自然也是一步登天。 正在那吾和士兵打持久战时,另一位昂首阔步的男人从王宫来到了正门,那是珐瑆亲王。 如果说除了皇帝还有谁能用一个眼神压制住这些亲兵,怕只有珐瑆亲王一人了。 “传陛下口谕,督察长移步觐见。” 圣旨到,亲兵们老老实实让开了路。 王宫的那一片花园毁掉了,有些建筑外表也打上了补丁,皇后日日思念曾经光辉靓丽的环境。 路上,珐瑆亲王问那吾:“你什么事?这么晚了还过来?” 作为老领导,珐瑆是不用顾及那吾的督察长身份的,相反,后者还要毕恭毕敬。 “是一件无论如何要亲口告诉陛下的事情。” “是吗。” 对于那吾耍的这种小心机,珐瑆倒是没怎么太反感,但肯定是好消息,毕竟给皇帝报喜是一件美差。 说不准龙颜大悦赏赐点什么。 珐瑆没有追问,直到他们来到了皇帝的寝宫之外。 之前的王宫争夺战,一些奇珍异宝和墙壁遭到了损毁,大家伙为了迎接皇帝回来尽可能去还原。 不过名画和宝贝是回不来了,只能用一些相似的工艺品去代替。 对此,皇后发过牢骚,职责今非昔比。 被允许进入寝宫,那吾只看到皇帝坐在一张桌子后面,锦绣的华丽服饰上一尘不染,甚至还会反光。 二人站定,皇帝陛下率先开金口:“孤正在和亲王聊和谈的问题,督察长,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可见皇帝陛下不是很高兴。 那吾当然能看出来龙颜,他用一种无比兴奋的语气报告皇帝:“陛下,臣本不应深夜惊扰,可这件事还是应该呈报给您。” “说。” “他回来了。” 说完,那吾还是用兴奋的表情等待着皇帝陛下的话语。同时,珐瑆亲王也在阅读皇帝的表情变化。 皇帝闪过了一丝波澜,那个他算得上是儿时的玩伴,于是连忙问:“在哪?” “就在近卫军的驻地,余涟先生本意是明日觐见。可是臣实在等不到明天了,这是个天大的喜讯,余涟先生吉人天相,在枪林弹雨中展现了自身的能力,并毫发无伤的安全归来。” “急召!” 眼看着皇帝要紧急召见余涟,珐瑆亲王秒答应:“遵命,我这就去。” “不,让督察长去吧,你留在这里,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遵命。” 入来时一样,那吾督察长离开时也是一样的急切。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余涟站在了皇帝的面前。 陛下难得的起身,用两只手握着余涟的双臂。 “不容易啊,从戎这么久,在军队过得怎么样?你比之前瘦了。” “幸得陛下祝福,很好,我还拿到过勋章。” “好!没给孤丢脸,也没给余家丢脸。” 皇帝见到余涟还是表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一旁的珐瑆亲王不禁发出感慨:“我没想到余涟先生真的去了前线,像您这样的贵族子弟着实不多了。也正因为有您和许多愿意为了国家出生入死的人存在,我们才能迎来胜利。” 那吾陪笑点头,他很是认同这句话。 “说得好。”皇帝陛下点头承认,“余涟啊,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眼下我们正在和太辉人谈判,你刚好可以加入到谈判代表当中,孤相信你的能力。” 提到谈判代表,珐瑆亲王有了稍纵即逝的危机感,不过他对自己的面部表情掩饰的很好,而且非常支持余涟的加入。 那吾督察长没说话,他深知在这种地方最好不要讲观点,如果非要讲出来,也一定是滴水不露的正确的话。 “谢陛下好意,只是我离开的时间已久,对很多事情不够了解,或许无法胜任。” 余涟有些许为难,他大方得表示自己不想去做什么谈判代表。 见状如此,皇帝笑道:“珐瑆,你继续主持谈判工作,下次会面结束后再向孤汇报。今天,孤要和余涟先生聊一聊。” “遵命。” 珐瑆退出了寝宫,那吾跟着亲王一同离开。 寝宫关闭,皇帝笑着用手指指余涟:“你这个人,说实话吧,为什么不想去谈判?你怕惹珐瑆不高兴还是别的什么?跟孤可得说实话。” “陛下,我认为太辉人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他们很可能是假借和谈的名义做调整。如果他们真的意图和谈,不可能迟迟没有进展。” “你说的没错,和谈进行的时间不短了,但他们不肯退让一步。嘴上讲着和平,私下里一直在摸我们的底线,你觉得他们想要什么?” “我并不清楚。”余涟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们不会轻而易举的被我们击败,所以,我们还是要有所准备。我想向您讨要一个官职,不知可否?” 皇帝听后迷惑地问:“官职?谈判代表不行吗?嫌弃是一个虚职?这就是你的错误了,能在国家间抛头露面才是最好的机会。既然你这么想了,那你先说说吧,什么官职?” “我想负责后勤工作。” “理由。” “从军期间,我意识到了我军后勤的短缺,战争打得就是后勤。不管太辉人如何谋划,大不了还会刀兵相向,我们做好完全的准备肯定是没错的,后勤则是重中之重。” “你容孤考虑考虑吧。”皇帝直白的面对余涟,“今晚别回去了,你也暂时没住的地方,留下来陪孤叙叙旧。” “遵圣命。” 决战前夕 余涟也没什么好讲的,他也不太记得住自身经历的细节,相反的他把讲述的重点放在了旅程中所认识过的士兵们身上。 而皇帝本人终于能短暂的从繁忙的朝务中解脱,抛开一个君主的立场,全心的听取那些底层人的故事。 从最初的重见,余涟能明白皇帝万分需要一个人加入谈判团,这个谈判代表需要无所顾忌的表达皇帝本人的意愿。余涟正是合适的人选,虽说余涟深得此意,可正如之前本人说过的话,他希望做想做的事情。 在讲述期间,几个能凑出来华贵服饰的贵夫人陪同皇后于隔壁房间攀谈,她们正规划着如何改造破败的王宫,对未来还是充满乐观的。 余涟回忆着所接受的训练,回忆着炮火纷飞下一滩烂泥的战场,回忆着王宫中贵族们的英勇就义,直到讲述到了岛屿上。 那里面进行的实验是十分重要的情报,只是他没有说出来,仅是将岛屿描述成了集中营一样的地方。 这个故事中必须有人救余涟出来,他没提到卡莱之类的人物,英雄故事的主角给到了自己的排长以及同期的士兵们,并且这些士兵全部牺牲。 最令他介怀的是贝蒙的女儿,一个为了丈夫的名誉只身进入战场的女人,这个女人也在救援的最后一刻被无情射杀。 皇帝陛下听后万分动容,贝家当真是满门忠烈,贝蒙本人也曾为了掩护皇帝撤退留守在王宫之中。 发表了对贝家的由衷赞许,皇帝欣慰的说:“孤要把贝家的事情告诉亲近的臣子们,追封贝蒙为一等候,其后代永受福禄。并,恢复贝拉丈夫普森的名誉,此人完全忠于国家。” 余涟对此表示感谢。 可话说回来了,这是能够传进皇帝耳中的故事,还有千千万万的流血牺牲不被人所知,哪怕到了后世也不会被人记住。 交流到即将黎明,皇帝陛下再次询问余涟:“你还是做谈判代表吧,那里才是你的战场,后勤工作并不适合你,你也缺乏经验。孤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在谈判桌上的一席话可顶十万大军,上万人无法攻占的城池能用几句漂亮话夺下来。” “陛下,我仍坚持己见,哪怕是后勤上的一个车夫或者仓库管理员,我也在所不辞。” “难道就不想为了和平出一份力吗?你对未来的时局这般不看好?” “并非不看好,怎奈太辉人狼子野心,我的理由不会改变。”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谈判桌上迎来和平,许多人的地位会水涨船高,可你却失去了这个机会。” “我并不在乎,我只期望国泰民安,为陛下分忧。” 皇帝陛下绝对可以强行命令余涟去谈判,但他不想这么做,只能说:“孤只能告诉你会考虑的,今天的话便说到这里吧,孤要休息了。” “臣告退。” 皇帝侧躺在床榻上摆手,余涟离开了寝宫。 余涟当真是知道这次谈判的重要性,可惜他也在船上了解到了关于南方的内幕消息,战争还不会结束,下一次必将迎来决战。 他没有选择把内幕告知皇帝,既然一场决战不可避免,既然还会有士兵和民众送命,何不在最后的时刻让这些注定会死亡的人吃饱穿暖? 让士兵和民众最后的时光过得舒服些,这是余涟一意孤行的道理。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和太辉人谈判,但当皇帝与洛汗同时与太辉讨价还价,那么只能让太辉获得更大的利益。 而现如今真正的敌人是这个国家的两派,与太辉人关系不大,两派一定会打,不然就会被另一派消灭。所以,余涟决定隐瞒,尽管说这个内幕最终会被发现。 哪怕再怎么封锁河流,南方的消息还是会传过来的。 其实余涟不知道,南方特殊的消息的确被传到了北方,只是这种消息被截停在了别有用心的人手中,其他人一概不知情。 从战局分析,王军失败的几率极高,如果说王军会胜,余涟会去南方;洛汗会胜,余涟则回到王都。 他也许不忠君,可能也不算爱国,但他确实想让战火中的人减少苦难,哪怕只是几顿饱饭。 这是余涟的道。 五天后,皇帝放过了余涟,准许进入后勤工作。 余涟也不负众望的表现出色,从一开始的随行人员做到了粮草的主官。 谈判往后延续了一个多月,双方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此,太辉没有更改原计划,继续和洛汗合作。 这一年的四月,强青军展开了大规模的渡河行动,由于河流尚在太辉人的掌控之中,渡河出奇顺利。 只是这种大规模的动向被王军所捕获,谈判桌上一轮唇枪舌战,战争继续。 强青军和太辉军队分成七路扑向王宫,王军在旸隆总司令的指挥下布置了大片的防御。 四月二十日,兵力悬殊的交战双方第一次碰撞,王军面对强青军的一路攻势展现出了压倒性的经验和作战能力。 毫无实战经验的强青军被击退,随之补上的是来自另外两路的攻击。 强青军的指战员在战斗中学会战斗,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勉强能维持局面。 当后发到达的太辉军队加入,王军被迫缩回到了王都之外。 洛汗设想的两个月结束战斗的理想没能实现,哪怕是把王军压制到王都城下,时间已经到了七月这个炎热的季节。 交战双方损失皆惨重,但王军还有足够的兵力保卫王都,然而强青军却不敢轻易的发起进攻,强青军的将领和太辉的将领保持着互相观望,没有任何一个愿意当做炮灰,都在等立功的机会。 只是王军的兵源严重不足,强青军的后备力量依然源源不断的被投送到战场之上。 战争到达了决战的前一刻。 软禁 王军没有服软,整支军队以近卫军为核心布置了一连串的防守,哪怕在最危机的时刻也曾经把太辉军队反败为胜,大不了重新来过。 奈何高层惧怕了,他们想要和太辉人议和,这也是皇帝本人的意思。 余涟对时局的把握是正确的,只可惜无所谓了。 太辉方面已然接受了洛汗阁下许诺的巨大利益,更何况没有必要同必定失败的一方谈判。 强青军计划包围王都和最后负隅顽抗的军队,这使得他们必须拿下左右两个重要据点,否则就要绕路。 为了表现出对洛汗的忠诚,一部分强青军的将领指挥军队在小规模上突袭据点,皆以失败告终。 这一日,军会议的大表弟要和数位代表前往太辉军队的驻地,太辉的外交官正在那边等候。 他急不可耐的回家收拾行装,还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那枝。 “你要出门了?”那枝不情愿的看着大表弟,“几天回来?” 憨憨的大表弟堆着笑脸回答说:“不知道,可能只是去去就来,也有可能要到炮兵部队里面。你也知道,训练炮兵是我的日常,也许这一次有了上阵表现的机会了。” “表现给谁看?” “当然是洛汗阁下了!我要让阁下看到我的价值,这样咱们才能心安理得的住在这里,未来也会好过一些。” “倘若你真的去了,与你交战的是你的老部队。” “不!不是什么老部队!都是旧时代,需要被彻底清洗干净的旧时代。新的时代已经来临,旧的一切都将被打败,在新的时代里,人人可以安居乐业。” “随便你!” 那枝发脾气了,她很少像现在这样表现出自己的愤怒,更是从来没有向着自己的丈夫发过火。 吼出了自己的心情,那枝坐在椅子上哭,眼泪哗哗往外流。 这一哭刺痛了大表弟那一颗单纯善良又柔弱的内心,他赶紧蹲在那枝面前苦口婆心的劝解:“亲爱的,你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你应该多听一听洛汗阁下说的话,也要认识到新时代这个概念。以前我也不理解,当我想通了才明白这种道理,洛汗阁下真是一个伟大的人。” 那枝冷哼,继续哭泣。 “你这怎么还哭上了,别哭了。亲爱的,你不能对洛汗阁下有这种敌视的,这样会被其他代表唾弃……” “唾弃?让他们唾弃去吧!谁在乎啊!”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表现特别典型,旧时代的贵族女性都是这样无病呻吟。你要改,要认真听一听洛汗阁下说的话,都是很有见解的。亲爱的,你得学习知道吗?” 那枝听后被气笑了,从戛然而止的哭声中伸出了一只恢复健康的手,纤柔的手指头夹住了大表弟的耳朵,那枝气鼓鼓的嗔斥:“你这个大傻子!” “我怎么就成大傻子了?你不能因为我的缺点嘲笑我。” “诶?你还真是个傻子啊。” 那枝被逗乐了,虽说眼角还噙着泪水,不过表情是欢喜快乐的。 几个月的调养,她基本恢复了从前的容貌,这样泪眼朦胧的模样给大表弟看呆了。 “看什么呢大傻子?” “我真的想去。” “你想去就去呗。” “这个家里你说了算,你不同意的话,我不敢去的。” 那枝慢慢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她用郑重的语气说道:“亲爱的,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让你训练部队?因为他们全部都拿你当做外人,任何地方都是有派系的,而你没有选择加入他们中的任何一派。所以两边都排斥你,立功的机会都给他们自己人了。 像你说的,洛汗愿意带你和其他几个代表去太辉的驻地,为什么?你可曾想过了?一切都因为你还有一层贵族的身份,并且被洛汗所折服,他希望你的蠢样子被太辉人看到。只要太辉人看到你的蠢样子,他们才能更加深信洛汗统一国家的能力。” 可以说大表弟听得直犯迷糊,每一句话都能听懂,连起来就不明白了。 大表弟摇摇头:“然后呢?” “然后有一个傻子快快乐乐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惹我生气了。” “亲爱的,虽然我听不懂,但我认为你讲的不对。洛汗阁下从来不会排斥任何人,他能把贵族和民巴放在同一地位上,可见这个人是公允的。” “那请问你们的会议中有多少民巴?” “这个……”大表弟摇摇头,“似乎一个也没有。” 那枝足不出户,不知道左蓝也在会议中,大表弟也不认识左蓝这个人。 反正那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只是大表弟死了心追随洛汗阁下,一个字也不相信。 那枝也只有无可奈何的叹息,她怜悯的看着大表弟,再度说道:“我跟你讲一讲实在点的吧,你的好兄弟台郃就在近卫军。你的好大哥普森的爱人,我的好姐妹贝拉也在近卫军。还有,那吾也在。先不必说你会不会有指挥军队的可能,即便有了,你真的能狠下心来对他们下手吗?” “这个不用担心。”大表弟信心十足的表示,“我会劝降他们,我会跟他们讲道理,相信他们一定能认识到旧时代的黑暗,从而迷途知返。” “我真是服了你了。” “哎呀!你就允许我去吧,用不了多久的。” “可我不想离开你,亲爱的,让他们斗去吧,他们爱怎么斗怎么斗,咱们过安定的日子不好吗?” “可是我真的想去,求求你了。” 说着,大表弟把自己的脸放在那枝的腿上蹭,就跟狗是一样一样的。 那枝实在无奈,她紧紧抱住了大表弟的头,带着一丝哭腔说:“一定平安回来。可好?” “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 “你放心,我保证会平安回来的。” 几个小时后,那枝送大表弟出门,一小段路程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 一直到大表弟乘上了前往北方的马车。 就在大表弟离开不到十分钟,晨露这个不速之客敲门。 其实送别了自己的丈夫,那枝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能打发时间,正巧有人敲门就去开了。 晨露不是自己来的,他身后还有四个士兵,每一个士兵都抱着一些东西。 “那枝夫人,这是洛汗阁下的一点小小心意。”晨露对着身后说,“里面都是一些书籍和画板之类的,还有针线和绣布。您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也可以增加一些知识,书籍是太辉出版读物的译本。对了对了,洛汗阁下为了您的安全,特意增派了卫兵,您可以完全放心,这里的保卫力量足够高了。” 那枝听后冷笑,这明摆着是软禁,虽有不甘,但她依然选择接受了洛汗的馈赠。 东西放进了内院,士兵们站在了院子外面的四个角上,算上正门的四个,一共有六个士兵确保那枝的“安全”。 那枝和善的站在门内对着门外的晨露说道:“替我谢过洛汗阁下的好意,同时请您务必转告洛汗阁下,我的丈夫是一名优秀的炮兵指挥官,这是他非常强悍的一项能力。” “就这些吗?” “是的,就这些。” 晨露原以为那枝会多说一些,没成想只是单纯的夸奖一下自己的丈夫。 按照晨露的花花肠子,在抛开恋爱脑的那枝手里绝对走不过一个回合,尤其是现在的那枝和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人在历经苦难后,心静自然沉稳下来,况且那枝有家庭和知识的熏陶,能自主思考明白许多困扰的难题。 更重要的,那枝知道她最在乎和爱的就是大表弟这个人。 那个在自己危难中出手的傻子。 “我会如实转告的。” “有劳了,再会。” 害怕的事 洛汗的车队到达河畔,来自会议里的达官显贵们一路劳顿,他们还要换乘船只过河才行。 反正这支车队的所有途径点都被严密的排查过,以确保安全,负责保卫工作的临时抽调来的军人几个日夜没有闭眼。这样的保卫工作一定要做好,万一车队出了点什么意外,将来也没有将来了。 阿诺全副武装警戒着车队的周遭环境,随行来的秘书弹珠提前到船上布置电台,洛汗阁下不习惯在马车上办公,说会影响思考。 会议的代表们对此认为完全正确,一个伟大的人物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左蓝附议。 船漂泊值太辉的驻地需要几天时间,洛汗阁下不想在最近的河对岸下船,这艘船要斜着开以避开任何可能的风险。 会议的代表们认同这一观点,左蓝附议。 漂泊在水面上的船异常平稳,哪怕没有坐过船的代表也不会有晕厥,他们将准备好和太辉人的洽谈工作,至少需要学会礼仪。 左蓝不想学这些东西,他属于被迫随同,被洛汗阁下强行带过来的,两个人的住处紧挨着。 在船只行驶过半日,洛汗邀请左蓝到房间里说悄悄话。 从进到舱室的瞬间,左蓝便看到了数个电台以及正在热火朝天工作中的人们。 洛汗坐在一张桌子后面遥控指挥大事小情,都是与南方和正在围攻中的强青军有关。 跟洛汗面对面,二人还未开口便有一份喜讯传来,说某个将领已经攻下了战略要地,并建立了安全通道,可以保证后方部队的安全通过。 “回电,严防死守七十二个小时,保证合围部队顺利通过。” 随着一封电文的结束,另外两则消息接踵而来,是关于本年度粮食的种植问题和军械的生产问题。 洛汗阁下一一给出回复。 可见在繁重的工作中,洛汗阁下是得不到半点喘息时间的,各种事情都要由他来最终定夺。 左蓝赞许的看着忙碌中的男人,夸赞的话尚未说出,一份电文直接生硬的打断。 电报员没说什么,只是把电文放到了会议长的书案上。 “这边太乱了,我们先去你那里清净清净。”洛汗说着捏起电文起身,“需要我批示和确认的放在这里,等我回来后处理。” 他们在一个舱室到隔壁的另一个舱室,洛汗如释负重的捶打着酸疼的腰部感怀:“这份工作真累啊,也只有见了你才能放松下来,谁让我们是朋友呢。你也看到了,我都要被他们逼疯了,只是如今找不到人接替我罢了。” “搞得我们很暧昧一样。” “我有这个意思吗?” “再明显不过了。” 洛汗笑笑,惬意的躺在床上,仿佛卸下了一切重担。 尽管会议长是这么说的,但左蓝不敢这样想,他明白这个会议长是不可能放下自己的职位给到任何人的。哪怕是眼前的这一种回归自由的惬意,八成也是伪装出来的,只是想和周围人拉进距离。 会议长一路捏着的电文滑落在地,左蓝弯腰将电文捡起,醒目的字眼是现如今的伤亡统计。 只看了一眼,左蓝便赶忙将电文送回到会议长的手上。 有些东西还是不看为好,虽说这是洛汗刻意要左蓝看到的。 “快要突破十万了。” 洛汗阁下捏着电文感慨,他的表情别扭极了,说白点像是欲哭无泪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他还把电文举起来,一边看一边说:“那些将领答应过我,一定会在五月底结束战斗,分明现在拖延到了七月。每天都在死人,光是昨天和今天加起来就死掉了五千人,让人心疼。” “是战争一定会死人,这一点无法改变。” “话虽如此,我们看到的也只是纸上的数字,前线的惨烈程度超乎想象。” “太辉军队已经加入了不是吗?” “他们并不想消耗兵力,只想看着我们自相残杀。” 左蓝总感觉听洛汗说这种话特别的违和,于是他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便问道:“等你们拿下王宫,你打算如何处置皇帝?还有王军的士兵,你有打算怎样安置?” “士兵们可以遣散回家,负隅顽抗的送去开垦荒地。至于那个皇帝,我不打算留着他,这个国家里还有很多人忠心于他。” “如果杀了皇帝,可能造成很多人的反抗情绪。” “就是说留着不留着都是祸害了?那我还是杀了他吧,免得夜长梦多。” 左蓝只是无意义的扯皮,相信关于皇帝的处置问题早有定数了,这一点跟他这个局外人无关,虽说名义上还是会议代表,但他从来把自己当做局外人看待。 当然,他不可能真正的置身事外,所谓会议的所有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或退出会议,这些人如今绑在了一起,谁离开了会议便会遭到毒手。 左蓝从没想过自己被圈进了这种结构的组织中。 他定了定神,点头赞同了会议长的说辞。 而会议长却说道:“不论如何,拿下王都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这次和太辉人接洽也有这一层的考虑。只是前线的士兵们鏖战艰难,如果你真的有破敌之策请说出来,请一定要说出来。我们不能再承受更大的伤亡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怕太辉人会坐地起价。” “这些事太复杂了,我理不清其中的头绪,尤其你和那些人在暗地里的较量,我反正是看不明白的。只是你又问到我了,我的回答还是一样的,没有破敌之策,围困是最好的办法了。” “围困?先不说包围圈的大小造成的兵力分散和后勤压力,单单是形成包围圈已经很困难了。” 左蓝是真不想聊这些,他现在只想离洛汗远一点,最好未来不要再见面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只是洛汗从来没打算放过左蓝,誓要同舟共济的架势。 而且他们现在聊的东西都是些什么?至少对左蓝本人是非常危险的内容,他已经不敢再聊下去了。 其实说来说去,洛汗最想要得到的还是左蓝的破敌之策,只是左蓝不想说。 他考虑的不是自己的办法会造成多么巨大的牺牲,因为现如今的牺牲都够大的了。他恐惧的是那种惨无人道的武器,一旦开了先河,未来的战场也是会频频使用的。 所有的考量加在一起,左蓝不想做那个罪人,这意味着将来他很有可能成为替罪羊,受尽千夫所指。 人们只会褒扬洛汗,提到王都决战就会痛骂左蓝。 未来的日子不仅不会平静,甚至跌宕起伏,人身自由都在别人的嘴巴里掌控,左蓝很不希望变成那样。 他尤为严肃的重申:“抱歉,我真的没有任何破敌之策,你的将领们已经给出了最正确的方法。” “撒谎!你一定有!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呢?” “我真的没有,你确实误会我了。” “还是不想说吗?眼看着伤亡人数越来越大?你忍心?” 左蓝感叹自己变的里外不是人,即使如此,他也只是摇头表示再三确认。 洛汗冷漠的摇头,尽管弄了个无功而返,身为会议长,他也不想去祈求任何人,因为总有办法。 只要是人,一定是有弱点的。 可见洛汗阁下的感情牌只打了一半,放在以前,他或许会晓之以理的来面对左蓝,只是今非昔比。 离开舱室,洛汗要回去办公了,他指着船首的方向回头对左蓝说:“等到了太辉的驻地,我们有机会见一见那里的民巴,他们已经过上了你期望他们过的生活。” 节目 左蓝默默点头附议,他已经见过了,在太辉人的治理下,那些民巴们常有笑容。 可在更加残酷的认知里面,带着笑容的民巴们也会扛着炸药为太辉人开辟道路。 几天后,船到达目的地,在渡口上,两列的太辉士兵夹道欢迎。 正中间准备好迎接的还是太辉的外交官。 两边最高的领导握手寒暄,洛汗阁下高大的身材被太辉的外交官衬托无疑,领导们肩并肩走在渡口上。 其他随行人员姨母笑,跟在后面,似乎在船上眩晕的并不是他们。 行程安排的妥当,由于是下午抵达,会短暂的进行休整,随后是晚餐,再随后是一场节目表演,最后的最后,两边的最高领导要面唔。 一切随着的行程的推进来进行,弹珠负责整个流程,他还是担任着秘书的角色。 阿诺也算半个秘书,承担保卫工作和翻译工作,这个疯婆子会三个国家的语言,在某种意义上属于高级人才。 说实话,左蓝都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出彩,除了有些神经质,还略微精通医术,读过一些书籍,算得上能文能武。 只是在周围人的印象里,阿诺永远是一个喜欢舞刀弄枪的疯子。 就是她本人不在乎所有关于自己的说辞而已。 本次会面的地点定在了一座格局单调的小城市中,为了会面,整座城接受了部分改造,变得半军事化,另一半专门腾出来搞各种礼仪活动。 比如晚餐就在一座教堂的一层,二层直接是文艺演出。 被许多本国人视为圣洁的教会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下午休息时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有洛汗本人接受了一次采访,阿诺逐条翻译,有一些她知道的典故也会贴心的告知洛汗阁下。 其实阿诺这个翻译很难做,她需要把一种语言首先切换成自己的语言,再把自己的语言切换为另外一种语言。 一连串的采访下来,疯婆子累够呛,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记者把洛汗阁下归类为反击压迫的领袖,是极度富有正义感、同情心、领导力等人格魅力的男人。 在采访中,太辉记者眼里都是崇拜。 到达晚宴时分,来访人员谨记着才学会的用餐礼仪,规规矩矩的蚕食盘中餐。 洛汗还与太辉外交官合影一张,今日拍照,明日一准上头条。 晚宴期间,洛汗阁下询问了太辉皇帝的健康问题,并表达了自己的祝福,还为未来的友谊感到期待。 他们互换了礼物,洛汗阁下赠予了太辉外交官一套餐具和一盒精美首饰,赠给太辉皇帝一柄纯金的权杖。 至于他收到的礼物,是一把装饰精美的手枪,手枪没有子弹,只是做工方面属于艺术品。此外还有一册书里,都是翻译好了的。 左蓝全程认真听讲,他没资格坐在最高席位上,也只有立着耳朵来听。 晚宴还有另外一个人状态外,大表弟一边吃一边思念着自己的妻子,想着桌子上的美食能不能打包带回去。 饮酒几杯,洛汗开始向太辉外交官介绍起了本次的随行人员,有些是会议的高级代表,还有左蓝等分属于不同阶层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大表弟这一类从王军投诚来的军官。 别的人可能不知道,大表弟已经和太辉军队交锋多次,一些参加晚宴的太辉军官都挨过大表弟的炮火攻势。 只不过他们互相都不认识。 明日的流程已经定好了,上午,太辉外交官陪同洛汗检阅太辉仪仗队,下午,二人要对一些重要事情进行交谈和讨论。 可明天的事跟左蓝他们没多大关系,参不参加都是可以的,重要人物到场就行了。 虽说如此,他们也少不了被邀请到部队驻地去一趟,太辉军队好像并不打算掩饰自己。 实则也无妨,来到这里的太辉军队只是一小部分力量,莫说探查,就是被看光了内裤都没关系。 晚宴结束是一场文艺表演,太辉在文化上没有压制的倾向,各种演出五花八门、分门别类,节目之间一点共通性也没有,这也不会让观赏者感到疲劳。 况且,与会者几乎是没看过什么表演节目,纷纷感到好奇。 太辉的歌曲听不懂,剧本类的能看个大概,反倒是乐器演奏能搞明白。 左蓝尤其注意到了一个节目,表演者们穿着太辉和王军的军装,站在正义一方的太辉军队从王军手中救出了疾苦中的平民。 节目效果很糟糕,洛汗阁下却是鼓掌,代表们也只能跟着一起鼓掌。 左蓝为这些人感到耻辱,不管站在哪种立场,王军的普通士兵们只是想保卫国家,现如今王都的守军更是如此。 只有最为忠贞的人才会坚持到最后,且对自己的初心不做更改。 但他做不了什么,表情淡漠的跟随众人鼓掌。 这些代表里面,有人因为洛汗的掌声而激动的哭泣。 这种人最令左蓝所厌恶。 厌恶虽厌恶,他自己的掌声却也是出奇的响亮。 大表弟压根没看懂,他已经睡着了,是震天撼地的掌声给他弄醒了。他一听大家都在鼓掌,不由分说的拍着自己的巴掌。 如果那枝在这里,八成会把她的巴掌抽在大表弟的脸上。 最后一个节目开始之前,太辉外交官隆重的为洛汗介绍,称这是他本人最喜欢的一个节目,这个节目特别能显示双方友谊。 那是一场歌声与音乐的结合。 歌手是一位妙龄女士,长相甜美,声如飘零的丝带,也是太辉的当红歌手,大明星。 奏乐的琴师也是一颗近两年升起的巨星,胡子拉碴的不修边幅,脸上同时有忧郁和满不在乎两种表情。 台下的代表们认为这个节目的确代表了双方友谊,因为琴师正是他们本国人。 大表弟本来又要睡着了,他在看到台上的琴师后便睡意全无,那个琴师怎么看都是自己好大哥的父亲,普森的亲爹。 揉了揉眼睛,他仔细端详,错不了,就是普森他爹,那个跑到国外去的活爹。 问题是他怎么回国了? 这个问题大表弟想不明白,那些能想明白的人却也不知道琴师的身份。 在大表弟想破头皮时,干瘦的琴师用他干瘦的手指点下音符,美妙到天伦的音乐装满了整个教堂。 观赏者沉浸在旋律之中,他们没有听过如此动人的乐章。 随后,女歌手双手相握张开了嘴,尽管她用的还是太辉语言,但那种使人沉醉的音调还是洗礼着人们的耳朵。 歌曲带着一点伤感和忧愁,到后期迎来了一点希望。 太辉外交官听这首歌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因为喜欢,他还把这首歌教给了余涟。 也是余涟总是用短笛吹的那一首愿景。 后来这首曲子被大壮学会了。 台郃那个排里面的兄弟们特别耳熟能详,他们还能跟着一起哼哼两嗓子。 一曲终了,女歌手用左蓝他们能听懂的本国语言说了一句:“愿世界和平!” 多么讽刺的一句话,至少此情此景是这样的。 左蓝再一次觉得恶心,但他还是要鼓掌的。 噼里啪啦的响声落下,这位女歌手兴致博发,她居然搂住了普森亲爹拥吻起来。 太辉外交官和洛汗阁下皆是哈哈大笑,整场表演落下帷幕。 节目之后,洛汗将和太辉外交官第一次正式交谈,只是预定的交谈时间仅有一个小时。 重要的讨论事宜要放在明天进行。 回到休息的地方,左蓝感到身心俱疲,他迫不及待的倒头休息。 至于大表弟,他睡不着觉,经过多方打听得知了琴师的住处。 可天色已晚,他只有选择明日再来拜访。 破琴 明日复明日,一转眼三天过去了,大表弟总是没有机会接近琴师,而距离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偶然很多,不是大表弟没时间就是琴师正在忙。 在第四天的夜里,实在等不下去的大表弟来到了琴师住处的楼下,耳朵里全是楼里面的男女之声。 太辉的女明星老往琴师这里跑,一过就是半夜。 楼里面翻云覆雨,大表弟站在窗户下面吸着烟,他听得耳朵难受也只能按压太阳穴来缓解。 里面玩的欢快,边玩边唱,屋子里的琴都在胡乱得响,似乎有猫在上面打滚,又好像被不通音律的孩童胡乱摸索。 一口烟从嘴里吐出来,大表弟丢下烟头,然而头上的窗户还是有愉快的声音,他不得不再点上一根。 地面沉积的烟屁股越来越多了,窗户后面的声音小了许多,想来是准备结束了。 “妈妈地!” 大表弟几步跑到房子的正门,他再也等不下去了,今天就要和这个老爹聊一聊。 他敲门敲的相当急促,给里面的男女吓了个半死,几句听不明白的太辉语愤怒地吼出来。 愤怒的太辉语越来越愤怒,尽管听不懂,大表弟还是能在对方的语气里得知骂出来的话多么难听。他平缓自己的心情,千万不要酿成外交上的事故。 别给领导找麻烦,伟大的洛汗阁下正和太辉人做生意,当下属的应该懂事。这也是大表弟总是见不到琴师的原因,他生怕惊动对方的兴致。 一忍再忍,大表弟转身就要走,走过几步,背后是太辉女明星的亲昵话语。 双手紧握,大表弟重新冲到门前,用力一脚把门踹开。接着不再停留,快速跑到了楼上,在骂声最响的房间外停下。 他只能心里默念对方不要喊人,事情既然开头了,就必须做到底了。 所以心一横,温柔乡的门同样被用力踹飞。 门后的女人惊叫一声找自己的衣服套上,琴师也是第一时间到了窗户口。 就在琴师准备喊士兵时,大表弟低声怒喝:“姓普的!你这条狗东西!” 女明星边慌乱的套衣服边骂,普森的老爹定格在了窗口,他难以置信的回头皱眉:“您认识我?” 他一时间忘记了当下的处境,直到太辉的女明星摔门而逃。 大概一分钟后,留下来的两个男人到了楼下的客厅。普森老爸衣冠不整且脸上都是唇印,后背上还有几道指甲划出来的抓痕。 大表弟越想越气,一拳头砸在普森老爸那张全是唇印的脸上,之后的五分钟里,二人在客厅中扭打。 客厅里变得乱糟糟的,比楼上的卧室都要糟糕。 回归平静后,两个男人在这一片乱七八糟的废物里找地方坐下,大表弟再点上一根烟。 “你过得挺好哈。”他叼着烟点火,“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在祖国还有一对妻儿?真是一个狗东西。” “你说话就说话,骂我干什么?” “骂你怎么了?你就是一条狗,跑去伺候侵略军,说你是狗都是夸你。” “你最好有事,否则我会把今晚的事情告诉外交官大人的。” “找你主子给你撑腰?好!真好!您真是这个!” 大表弟钦佩的竖起大拇指,以表示他对普森老爸的鄙视。 普森老爸回敬一句:“兵痞子!” “你儿子也是个痞子!他比我都要痞子!妈妈地,还真是……” “真是什么?你上来打我一顿,还破坏了我的私事,反过头来骂我?” 大表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地发愣,想了半天才回过味来,指责道:“咱们说了这么多,你就没问过你的妻儿一句。你还算一个丈夫?还算一个父亲?挺大岁数了,这么不要脸?你没有心还是怎么着?早知道这样,我也是闲的来找你。” 几句话说完,普森老爸被怼得哑口无言,默不作声的杵在一旁。 当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这位亲爹才说:“我儿子有好的生活,他娶了二等侯家的大女儿,用不着我来操心。至于我的妻子,她有儿子照顾,我儿子可孝顺了,他特别听话的。而我呢,我在太辉相当出名。总之,我们一家都很好。” “你管现在这种情况叫都很好?”大表弟抬头看了看楼上,“大名人,你的兽性还是历历在目的。我都怀疑你在太辉成家立业了,你是不是有了新的老婆孩子了?” “这倒没有,我不喜欢家庭影响我的创作能力,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 大表弟手边躺着一个幸存的花瓶,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用花瓶砸过去,面前的混账太欠打了。 他后悔自己的冲动,早知道会面对这样一只禽兽,倒不如不来。 半晌,他站起来,普森老爸连忙后退警戒。 “怕什么?不打你。” “你敢!” “我来只是告诉你一下,你的好二等侯死了。” “好事,可喜可贺,叫他目中无人。” “你老婆的母亲也死了,在王都死的。” “寿终正寝,这么大岁数了。” “你老婆也死了。” “什么?” “你儿子也没命了,对了,你还有一个孙子,今年九岁了吧?失踪了,不知道在哪,八成……” “住口!” 普森老爸暴喝,他跳过去抓住了大表弟的肩膀,声如雷震的大吼:“告诉我怎么回事!告诉我!他们应该活得好好的!外交官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等战争结束了可以带我的妻儿到太辉去!你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 “你就是撒谎!” “普森是一名军人!他不可能战死沙场吗?在你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大乐,你都忘了?还是说你压根没有脑子?” “告诉我怎么回事?都发生了什么?” 大表弟推开普森老爸,他同样怒火中烧,可却压制着激动回话:“普森是英雄,我和他认识了很长时间,他作战英勇,却被安上了叛徒的帽子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二等侯贝蒙阁下为了掩护皇帝平安离开,甘愿留守在王宫拖延,以身殉国。你的妻子,这个苦命的女人为和你的爱情付出了一切,最后也因为你的缘故被抓进了卫队,死在了渡山那个鬼地方。 这些人都没有背叛自己的国家,他们甚至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他们都是英雄。可是你呢?你干了些什么?你只是为了自己的爱好害死了他们所有人。想想吧,想想你刚才的模样,可笑不可笑?真的不羞耻吗?就算你的妻子还活着,你对得起她的奉献吗?” 大表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每一句都足够震惊,普森老爸摇头再摇头:“我不信,他们一定活的好好的。” “凭什么?凭太辉外交官的保证?他拿什么保证?如今的太辉还没有占领我们这片土地!自己好好想想吧!混账东西!” 终于吐出来了,大表弟把自己想发泄出来的话全倒了出来,刹那间轻松了许多。爱怎样怎样吧,反正已经做完了,哪怕洛汗阁下亲自问责也没有关系,大不了自己离开会议就是了。 一个字,爽! 把烟头在地板上掐灭,他拍拍屁股往外走。留下普森老爸眼神空洞、六神无主的愣在原地。 没有人可以毫无顾忌的无视自己的过失,何况这个过失害死了所以的亲人。 房门被用力关上,普森老爸悲怆的看着房间中摆放的琴久久出神。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到厨房拿出了一把菜刀,抬手对着琴狠狠劈砍下去。 半夜三更,诡异又刺耳的音乐在房间中传出,他亲手断送了曾经热爱的东西。 灵感一刻 把琴砸碎了,普森老爸开始想,他一点不愿意相信大表弟的话,沉痛的坏消息远没有好消息容易入耳。 可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反正看讲述人的面部表情不像是假的。再说了,对一个琴师撒谎的理由在哪里?完全没有必要。 不然出去打听打听,可找什么人去打听?王都是不可能进得去的,也就找找以前认识的人,但他能认识的也只有曾经的邻居们了。 还是去问问吧,问洛汗那些代表团的人,说不定有人知道,至少他们中的贵族知晓洛汗的名字。 天色已晚,丧子之痛可由不得时间的早晚问题,随口找个理由过去敲门。 在这个晚上,他被拒了无数次,能见到面的代表全然不知道这些事。 这令他有了多少的心安,用希望作为谎言糊弄自己。 直到有一位知情的代表明白真相,也愿意告知。 他和左蓝具体说了什么不清楚,总之人离开时精神状态很不好,恍惚如死人,还时不时抽自己嘴巴。 把事情盘一盘,左蓝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以前利用过的某个小姑娘似乎变得无依无靠了。 反正挺内疚的,未来有机会了去寻寻吧。 后来的两天,洛汗与重要代表们同太辉的外交官深入探讨,左蓝则抽出时间见了见太辉占领地区的民巴们。 实话实说,这里的民巴安居乐业的生活着,从事老本行的务农工作,精神状态还不错,越来越像阳光下的正常人了,甚至可以在面对面交流中充满自信和对未来的期盼。 左蓝的目的就是这个,他在一段时间里忘记了原本的志向,从岛上回来后,那种背道而驰的思想重新找回。 和洛汗合作是正确的,也是最快的。 至于洛汗为什么死皮赖脸非要左蓝进入会议,完全因为他需要得到民巴们的支持,跟二人有过的友谊关系不大。 “看着怎么样?想不想让那一天早点到来?”洛汗挤出时间来问,“早一点搞定宫殿里面的皇帝,这一天就越早能到来,把你的破敌之策说出来。” “你又来了,你又来了。我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围困吧,围城胜利是早晚的问题。或者你可以进攻,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硬推都能推下来。” “你瞒着我干什么?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缠着我干什么?我没有隐瞒,是你自己多想了,如果有好的方法,我会不告诉你?” “行了,我不问了。如果那么好打,不早就拿下来了?你不知道旸隆有多谨慎,防守滴水不漏,真要攻克下来不知道何时何日。要不你去前线吧?” “可以啊。”左蓝欣然应允,“我刚好有这个想法,离你远远的。把哪支部队交给我?当大头兵也行。” 谈话告一段落,洛汗没放左蓝去前线,毕竟有身为民巴的代表在会议里,对前线的民巴也是一种心理上的保障。这要比把左蓝发到前线上的意义大很多,至少现在是如此。 蹉跎了几日,洛汗的任务圆满结束了,代表团也要返回,回去后需要举行几天的会议,把未来的工作和方向安排一下。 最后一天临行前,太辉外交官安排了演出作为告别。 第一次的演出吸引了不少代表,临走了还能再看一次,许多人是挺乐意的。 洛汗还是和太辉外交官坐在一起,台上的节目走马灯一场接着一场,谈判结束了,代表们观赏起节目来也放松了不少。 整个现场其乐融融。 左蓝用拳头撑着脸,沉默的面对舞台上的灯光还有代表团成员的喜乐,心中也在思考,到底应不应该将破敌之策送出。 如果说破敌之策是罪孽,但攻坚战带来的死伤是难以估量的。如果说洛汗愿意等还好,可会议长明显不愿意等下去了。 再者说,那种武器的危险程度,太辉人能不能给这边用还是问题。 他的坚持松动了,思虑也被舞台中上演的各种节目打断数次。 时间过得特别快,保留节目登场了,那首耳熟能详的赞誉和平的歌曲。 左蓝的思虑彻底被打乱了,因为有不少代表窃窃私语起来,他把注意力放在台上。 只见琴师弓着身子坐在琴前,那个太辉的女明星脸上出现了几个巴掌印,很醒目,用东西遮都遮不住。 太辉外交官面色铁青,这是在代表团面前丢面子。 女明星脸上的伤是被普森老爸打的,因为什么打的也很容易猜到。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遮掩,单纯是没有脑子,试图用这种方法把舆论放在琴师身上。 可场合不一样,如此行为无异于打了外交官的脸。 只是演出已经开始了,一切要等结束后再说。 本来是称赞两国和平友好的歌曲,反倒是演唱的两国人士提前打了一架,也够讥讽的。 洛汗阁下把手放在后脑,他身后的人全看得到,这一举动成功让代表团的所有成员停止了窃窃私语,安静的等压轴曲目的开始。 按照惯例,音乐起。 琴师动作微弱,可手指有力度,而且很大。 通晓音律和不晓音律的人全能在音乐中听出来愤怒,琴师用他的双手把愤怒通过音乐发泄出来。 哪怕大表弟这样的人居然也听出来了怒火,不得不说琴师造诣极高。 太辉的女歌手不甘示弱,声音比之上次高处很多,把凄凉的曲调唱出了义愤填膺之感。 外交官满脸都是黑线。 普森老爸的愤怒无法抑制,观赏者们听得心惊肉跳。他强烈的痛恨自己,强烈的埋怨自己,强烈的鄙视自己。 自己的亲人们为了国家奉献出了一切,而自己呢?正在为侵略者服务,用自己才华横溢的双手去取悦正在入侵自己国家的人。 最重要的,他自己不单单为了爱好牺牲了妻儿,还和侵略者的女人胡搞乱搞。 着实该死! 在演出将要结束,观赏者们快要经受不住之时,台上的琴师双手变得沉稳了,一种难以理解的音乐自琴用波澜而出。 半生练习的技术,在这一刻尽显无疑,曲风完全改变,已经不是那一首愿景了,似乎正在讲述一段曲折的故事。 歌唱中的女明星停顿了,她呆呆的望着后面的琴师,而那个故事无可阻挡的进入到她的耳朵里面。 演出现场是死亡的寂静,听着琴声,几个人落下了眼泪。 太辉的外交官难以掩饰激动,临场发挥的曲子太震撼了,给人一种岁月流逝、往日不再的沉痛。 他急忙找来纸笔,要把这首曲子记录下来,音乐家的灵感可不是说来就来的,举世闻名的曲子都有一个水到渠成。 现如今正是如此,一个琴师倾尽功力得来的一切。 外交官飞速的去记,直到琴声戛然而止,他和在场的观赏者还有着意犹未尽的意难平。 外交官慌乱中抬头,他最先看到了女歌手捂着嘴想要尖叫。而后,他看到了站起来的琴师,琴师握着一把手枪,眼神坚定不屈。 在场的观赏者们各不相同,有的还没回过神来,有的快速离开座位躲避,左蓝翻过自己的位置去保护洛汗,大表弟则往台上冲去。 手枪响了,万众期待之中响了。 左蓝扑在了洛汗和外交官身上,好在子弹没有射向这边。 大表弟冲到琴师前停下了,因为琴师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迅速拿开了琴师握住的手枪,确认普森老爸没了声息。 通过伤口处的弹孔,他看向了现场最难被察觉的角落,那里果真有人保持着射击的姿势。 负责保卫工作的阿诺完成了她的工作,继续警戒着周围环境,手中的枪口还有烟尘飘出。 无地自容 七月中旬,代表团顺利回城,路途无惊无险。 回到当地城市,洛汗组织了会议,就与太辉人谈判的结果总结展开下一步工作。 这一天很特别,据说还有前线俘获的几名战俘也来到了这个地方,是王军的中层指挥官,目前安置在保卫严密的地方听候审讯。 会议期间,左蓝面对洛汗所有的提议表示赞同,而整个会议也和前面数次一样,没提到过关于民巴的任何问题。 可能还需要时间来过渡吧,不支持这种提案的贵族大有人在,他们甚至还想着扩大自己原有的资产。都是以小贵族居多,大贵族们在意的是其他的东西,还有就是获得更多人的支持。 嗅觉敏锐的大贵族们早看清楚了会议的真相,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来支持,最高会议长洛汗也不得不点头承认。 因为当下的局势,洛汗无法抛弃这些贵族们,也由于特殊的默许,导致洛汗本人在某些事物上不再那样具有权威性。 最重要的,贵族实际控制着一部分军队,这点至关重要。 支持洛汗的还是以能获得实际利益的自由民为主,他也在倡导民巴的独立,这多少对他有帮助。 而一旦民巴们可以参加会议,洛汗就拥有了一切,到那时才能真正的抛弃贵族。 如今的民巴是用特殊身份进入会议中的,比如军队的代表和别的代表。 这些问题,左蓝想明白了,所以也不着急,有洛汗的推波助澜,民巴们不再被奴役是迟早会到来的。 能看明白的人在会议中不算少数,就是位置太低且能量太少,必须选择站队,站错了队伍一切都完了。 是站在贵族一边,还是站在自由民或者更准确说是商人这一边。 那枝足不出户也能想明白这些问题,她试图给大表弟解释,后者听着听着厌烦了,认为这些全是无足轻重和毫无意义,一度以为是那枝的臆想。 这段平静的日子里,左蓝除了在会议上鼎力支持洛汗,余下的时光里走亲访友,希望能为洛汗拉来更多的追随者。还有,每到夜晚前,去病房探望让白。 让白的状态每况愈下,身体虚弱,再这么过一段时间,两条腿怕是要瘦得和竹竿一样了。 阿诺也回来探望,就是没左蓝来的那么频繁,同时期的好友里,唯有老沙一次没有来过。 可以看出来,老沙算是步入了上流,和左蓝这一伙民巴朋友们断绝了关系。 大家都能理解,关系远就远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让白腰椎算是废了,除非医学再发展发展,不然这双腿和没有一样,多出来的像是累赘,但腿部没伤,到不了截肢的地步。左蓝也不允许截肢,万一未来还有希望。 从一天天病房里孤独的待着,让白慢慢开朗了,他会结识同病房的病友,也会听病友们讲述之前的经历以及为了什么受的伤。 有时间了,阿诺会过来带让白出去走走,用简陋的勉强称之为轮椅的东西推着。 从城里的街道走到广场,从广场到城外,到荒野,到水潭。 他们会聊聊天,说一些以前发生的事情,但没有一个愿意提未来会怎么样,除了医学的可能进步以外。 时间就这么到了七月底,眼瞅着快八月了,洛汗阁下焦急万分,前线的推进相当的不顺利,他又几次找过左蓝共商大计,顺道拿民巴的早日独立为筹码。 可每一次,左蓝都推脱了。 尽管每次都推脱,但只要伤亡数字搬出来,左蓝也会内心挣扎,有两次差一点说出来。 奈何战事过于的不顺,好多贵族用前线的问题给洛汗施压,虽然恼火,但也无可奈何。 大概是七月的最后一天,这次轮到左蓝推轮椅,让白一言不发的看着夕阳。 他们已经到了郊外,再过会必须回城去了,太阳落山后的野外可没有灯光。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过往慢慢放下,他们多少会有对话。 当温润的斜阳铺撒在田地里,让白开口说道:“多好的世界啊,像很久以前的加西,有一段日子没这么看过太阳了。轻松,写意,放下一切负担享受生活。” “是挺美的。”左蓝两只手把着轮椅防止溜车,“阿诺也会带你来这边吗?她眼里还能有美感?” “别看咋咋呼呼的,其实她挺有内涵的。” “你总是能发现细节,跟小姑娘一样心细如发。” “谈到小姑娘,你是不是忘掉了些什么?” “忘掉了什么?” 左蓝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让白往后面看了看便回忆:“你忘了你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你麻痹自己,把自己想的大义凛然。但说最真实的话,你总会不假思索的去利用别人,这一点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利用别人?” “是,我今天特别想说出来,有话憋着难受。” “这不像你。” “人是会变的。”让白裹着衣服面对快要落下去的太阳,“以前之所以不想讲出来,还是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对你存在着感恩之情。只是,现在我对你很失望,你有两个特别恶心人的性格。 首先,利用别人,咱们举三个例子。贝基小姐是第一个,你骗那个孩子为你做事,还给她讲了很多毫无用处的道理,只是你从没在意过那种利用有可能会害了她。也因为如此,我总是心存愧疚。 第二个例子,那枝女士,你们两个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你利用这个女人结识了不少王都的贵族,打探消息的同时顺便发家致富。后来,这个女人落了个什么下场?听说被抓起来了吧? 第三个,莫舰长,你当真不知道他的计划?你是不了解炸药还是不了解军舰?你明明猜出来了他会用自己作为诱饵,却还在人家面前演戏,最后利用他得以逃生。 我们现在讲的是你的第一个恶心人的性格,反正利用了别人以后,你都是没一点在乎的。 其次,你的第二种性格,自诩为正义,自诩为正直。可实际上,左蓝,你比你臆想中的要卑劣。你很少表现出私心,但只要你表现出私心,身边都会有人倒霉,还是倒大霉。” 让白还要列举例子,左蓝抬手阻止。 这一番话已经解释了为什么那段时间里,让白会特别反感左蓝,是彻彻底底的失望透顶。也因为回报了恩情,让白觉得自己已经不欠左蓝什么了,心理上平衡。 这番话中的每一点都能反驳,左蓝确实想逐条去驳斥,可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是这样的,只是心底里的那种大义都在懵逼思想。 “所以,我会厌恶你,应该说是失望了。”让白接着说,“最近我听说了一些事情,是关于你和洛汗的。你的大义决定了你不希望说出那个方法,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打算用太辉的气体武器。 你觉得这么做不人道,可又不能忽视长长的阵亡名单,所以拖着不讲。 但是啊,既然你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已经决定了要和侵略者合作,那就变成一个坚定的坏人,把还在保家卫国的王军送到坟墓里面去。 记住,你已经是罪人了,别把自己想的高尚,不然还是会害人害己,不要让你恶心人的性格害更多的人了。好好想想吧,推我回去。” 左蓝听着让白的一语中的的陈述很是不自然,实话实讲,让白再一次说对了,也再一次揭开了左蓝用作保护的面纱。 一种充满全身的无地自容把左蓝包围,他艰难的推着轮椅。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没再有过交流。 决心 太阳落下了,人也被推回到病房,凭借自身力量极为艰难地爬到病床上,让白目视着挪开轮椅的左蓝。 病房在三天前离开了最后的伤病患,如今没有了新鲜血液的注入,空荡荡的只有让白一个人住在这边。 “明天我给你拿几本书过来吧。”左蓝收好轮椅站在一边,“这里很难会有人来了,自己寂寞了看看书也挺好的。” “老大,我是民巴出身,哪里识字啊?” “学呗,多学点字没坏处的。有可能的话让阿诺过来,说不定你也能学会三国的语言,将来从事一些文字的翻译工作。在我看来,以后的十年,文字翻译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工作,可能二十年的时光都是热门。 我今天原本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被你这么一搅合都忘了,太辉那边联系到了能治你腰的医生。但是成功率只有三成,愿不愿意试试?” “已经不低了,都这样子了,试试没坏处的,那我还看书吗?” “不耽误的,我会尽快想办法送你过去,忍一忍?” 让白点点头,一辈子和枪打交道,他也希望换一个活法。 把枕头做一个调整,他偏着头问道:“知道为什么今天跟你说那些话吗?” “被挤兑得不轻,我倒想听听,你总不可能纯粹是为了挤兑我才说的。兄弟,我承认性格里面的阴暗,但我发誓从没有想利用过你。” “就算利用了,你自己也难以发觉。其实不为别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完成大家的夙愿,要想成功,最便捷的途径是在会议中有更多的支持。你要去前线,你要有军队,你要立功,你要有更多的话语权。不断坚持,直到有一天,你能够让反对的人闭上嘴巴。” “我好像第一次认识你一样。” 左蓝稍作感慨,心里不是滋味却感到温暖,这样真心实意的话怕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说出来,没有功利心,纯粹。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躺在病床上还侃侃而谈的让白,左蓝有爆发情绪的冲动,感动到想要流泪。 从这个话题后,他们聊了许多,一直到吃过晚饭,再一直到深夜。 左蓝必须走了,明天还有一场会议召开,他向让白辞行。 “等下!”让白叫住左蓝,“帮我把轮椅弄过来,我送你。” “省省吧,歇着。” “不行,我一定要送你一次。” 实在拗不过,左蓝也只好推过来轮椅,他想帮让白坐起来,可让白倔驴一样非要自己动身。 耗费了老大的力气,让白成功上了轮椅,他驾驶着交通工具来到了门口,目送左蓝消失在黑暗的街头巷尾。 之后,他回到了病床前。 也就在这时,敏锐的感知告诉他身后有人出现。 站在让白身后的像是凭空出现了两个男人,他们都穿着王军的军装,其中一人手里捏着一把匕首。 让白也不说话,两只手放在了自己腿上,慢慢闭上眼睛。 身着王军军装的其中一人撕下了同伴的袖子,带有特殊标志的衣袖滑落在轮椅旁边。 紧接着,失去了半个衣袖的男人攥紧匕首到了让白身后一拳头的距离上。 “多此一举。” 沉默中的让白开口说话,而他的话语没有在即将行凶的人脸上带来波澜。 只是匕首放在了让白的脖子上。 行凶者准备发力,让白提醒说:“正常会有打斗,你不可能这样划开我的脖子,要在前面动手,或者是我的胸口。” “你好像什么也明白。”行凶者走到了轮椅前方,“说真的,我很佩服你这种人,多么冷静。不过你放心吧,我会把现场弄成该有的样子的。” “动手吧,我不想等下去了。” “明白,但是你确定不用药吗?用了药以后不会有一点痛苦,和睡着了是一样的。” “让你动手!” 让白怒吼,他眼睛猛然睁开,双目射出精芒,给行凶者吓得退后一步。 等行凶者恢复了心态,才稳着步伐走到了让白面前,他反握匕首,以从高到低的角度斜着扎下。 等到了第二天,病房混乱无比,沾着泥泞的脚印到处都是,还有一整片打斗的痕迹。 现场只留下一个残疾人和残疾人手里牢牢抓住的半截衣袖,从衣袖的特殊标记能看出来,这是属于王军军官的。 城内士兵轮番出动,发出消息称,昨夜有战俘逃离,可能还潜藏在城市当中。 左蓝粗暴的推开所有人,他冲到了身体僵硬的让白那里,抱着已经没有体温的残疾人痛哭流涕。 他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敞开了心扉,却是这样的结果。 回忆往日种种,从第一次见面到矿井,从王宫的花园到谷底的荒野,从蓝灰工业到幸运公主号,从岛上再到这间病房,从国内到国外。 所有回忆一起涌上心头,左蓝痛苦的哭喊,卖力的嚎叫,他把他的伤心全部流露出来。 一旁人等听着揪心,却不敢有人向前安慰。 即便再不开眼的人也能觉察到,正在痛哭中的人身上存在着一股戾气,无人敢于接近。 行凶者很快被找到,据说有过反抗,最后被强青军的士兵当场击毙,半截衣袖也能对得上。 除了让白,当夜另外有几个人遭遇了毒手,都是医院附近发生的。 两天后,让白举行了葬礼。 坟前吊唁的人不多,有阿诺、呜朋还有几个曾经同一个病房的伤员病人。 左蓝端着一把步枪站得笔直,身上的衣服一丝不苟的,他把枪口对准了四十五度的天空射击。 在内察会议的老沙没有来坟墓前,他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了一分钟表示哀悼,随后掉头离开。 简短的仪式过后,坟墓前只剩下了左蓝一人,他盘腿坐着,枪横着放在两条腿上。 洛汗阁下姗姗来迟,他捧着一束花走到了坟前,放下花后说:“他为你做了很多,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只是可惜了,凶手没能活捉。他对你很重要吧?但我还是希望你往前看,毕竟还有许多事……” “太辉有一种武器。” “什么?” “太辉实验了一种武器,是气体武器,能让吸入的人在十几分钟内死亡。”左蓝取出了怀中准备好的计划书,“八月了,这个季节南风很多,可以使用。但是,能不能在太辉人手里弄过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破敌之策。” 洛汗仿佛如梦初醒,他急忙去拿计划书,但左蓝没让他得逞。 两个人动作停住,僵持了一分钟的时间。 而后,左蓝把计划书举起来,并说道:“有条件,进攻王都的行动我要参加,而且我要指挥一支完全由民巴组成的军队。因为计划是我提出来的,必须由我执行。这份计划特别凶残,将来会被后人诟病,你保持你的伟岸形象,脏活我来做。只要你能弄来武器,不到两个月,我替你拔掉王都。” 虽然有些话还是没听明白,甚至也有一些怀疑,洛汗还是接过了计划书,这是台郃那个排还有莫舰长以及幸运公主号上的船员拿命换回来的东西。 还没等洛汗打开,左蓝提醒说:“回去再看,有消息了通知我。” 等把迫不及待的洛汗驱离,左蓝把一只手放在了墓碑上。 “让白,累了睡吧,接下来的工作交给我了,你在上面好好看着。愿萨耶保佑,保佑民巴们脱离苦难。安息吧,兄弟。” 事了拂衣去,左蓝孤独的走在回城的路上,他把枪扛在肩头,决心去做那个恶人。 委任状 洛汗拿到计划回去认真研究,由于是没确定可行性的行动,他没召集别人,单纯根据计划书的内容思考可行性。 抛开别的不谈,这个计划书出来了,用不用左蓝来指挥已经不重要了。 况且左蓝提出来的条件,要指挥军队,还要由民巴组成的军队。单论这一点,洛汗是犯嘀咕的,他当然知道左蓝怎么想的,但太直白了些,直白到会令人猜测有没有其他目的。 可换个想法,也是一次好机会,正好能威慑下别的将领。 现在需要想的就是是否需要信任左蓝,左蓝能不能完全当成自己人来信任。 计划的可行性,任命左蓝的必要性,两点都要必须好好想想。 时间一拖,拖到了八月中旬,左蓝倍感焦急,因为南风快要结束了,北方的南风天只有最多半个月的时间。 只是他从来有没主动找过洛汗,而今天,洛汗请他登门。 太辉人同意了提供从没有实战过的武器,在别的国家里实验武器也是一次检验的机会,他们的条件是必须由太辉人亲临现场指导和记录。 八月中旬的这一天,那枝摆着优雅的造型站在书架前,手里举着一颗苹果。 本来人就纤细没多少力气,举一段时间会酸痛,放下手臂后休息片刻再接着举。 画师来了四天了,一幅画打磨打磨也画了一半。 大表弟觉得没什么意思,除了第一天有新鲜感,观察自己的漂亮老婆开开心,随后的几天越发没趣味了。 为了画这幅画,那枝光是和画师一起挑衣服都挑了好久,关键画师还是一个男的。 大表弟不懂女人该穿什么,也不懂什么样的服饰造型画出来会好看,所以提过几次被否决的意见也是选择了全程闭嘴。 眼看着苹果放回到桌子上,那枝兴高采烈的去看还没完成的画作,大表弟眼疾手快的换了一个新的苹果上去。 旧的苹果还能吃,他便用一把刀削着皮啃,一边啃一边盯着画师的一举一动,生怕那两个会有多余的举动。 从北方回来,他一直闷闷不乐的,前线没去成,倒是获得了洛汗阁下的赏识。 可前线总归是没去,这在心里也是个坎,一直以来过不去。 加上前线的进攻不顺利,他就感觉缺少了自己一准不行,那些基本上没打过仗的军官指挥不好炮兵。 也因为没能如愿以偿,那枝却出奇的高兴,又是主动下厨摆弄菜式又是挑书籍里的故事给丈夫解闷。 这不最近突发奇想,找来了画师作画,还计划下一步给家里装点装点,尽管这个家还是临时居所。 画师接近那枝便卖弄起了学问,能想起来的词都给用出来了,乱用词藻的代价是惹得那枝笑意连连。画师本人完全不解其意,还以为自己成功逗笑了美人,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乱瞅。 每当此时,大表弟气得牙痒痒,手里削苹果的刀更加用力几分。 大表弟眼里看着,手上也没闲,他正在研究如何不使苹果皮断掉的情况下把果皮完美的剥离。 等他终于可以保证果皮不断,接下来就是令果皮均匀,厚薄程度一致。 今天,画师又在瞅来瞅去的,大表弟才练就的技能瞬间破功,果皮断掉了。 正要发火,门外有人大踏步而来,晨露提着用细绳子缠绕的糕点到了。 “画肖像呢?”晨露进屋一阵褒奖,“那枝夫人好雅致,听说夫人正打算重新装点房子,洛汗阁下已经通知维持会议特批了,以后这座院子归您二位所有。” 每次晨露来是一准有事,还基本上不是什么好事情。 刚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那枝的好兴致一扫而空,全然失去了雅兴,她只是淡淡的感谢了洛汗。 尽管她很不喜欢洛汗,不过白给的房子为什么不要? 说到送礼,还是送了一座院子,那枝感谢过后本能的后悔了,哪有白送东西的? 她顺着感谢的话往下说:“……谢过洛会议长,只是礼物太珍贵了,我们收不起。” “哪有收不起的道理,以那枝夫人曾经的条件,有个六七所宅子也属于正常。” “您不要取笑了,那些都是旧时代的糟粕,新时代里是不能这样的。我的丈夫总是教育我,新时代里尤其要摒弃贵族的身份,做一个守法的普通人,为会议奉献。” 闻听此言,大表弟满意的点头,看来在自己的熏陶下,自己老婆进步很大。 谁的功劳?肯定是自己的功劳!当然了,洛汗阁下的谆谆教诲是分不开的。 晨露愣住了,他立刻转向大表弟:“请客厅一叙。” “请。” 把书房关闭,他们来到了客厅,晨露没说半句客套话,取出怀中的文件拍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大表弟疑惑中拿起来,“任命书,滋委任……” 从头阅读下去,他的心情越发强烈,油然而生的使命感正好砸在了头顶,手心的汗当时就下来了。 盼星星盼月亮,这么久了的时间了,洛汗阁下没忘记自己,上战场的机会可算到了。 晨露笑着说:“很高兴您愿意赴任,我还打算劝说您几句的。这是正式的委任状,您即将去往前线,指挥火炮部队。我级别太低,也只知道书面上写的内容,具体的需要您下午去开临时会议。” “我肯定会珍惜这次机会的,实话说早想为洛汗阁下做点什么。那么我什么时候出发?” “不知道,可能下午的会议上会说出来吧,您不要迟到,洛汗阁下亲自主持会议。” “好好好,我一定准时,具体什么时间开会?地点在哪?” 晨露报出了地址和时间,之后告别离去。 送走了晨露,大表弟一把推开了书房,二话不说抱起了举苹果的那枝猛嘬。 认真工作的画师很不开心,因为有不懂艺术的人干扰了他的发挥。 只是画师不能发火,也就清清嗓子表示自己的存在。 把那枝放下,大表弟想说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随后他怔住了,因为在那枝脸上全部都是委屈。 感觉那枝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不是。” “你哭什么啊?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自己憋着吧,我不想听。” 那枝推开大表弟几步来到画师身边,用委婉的语气请画师离开。 随后,她小跑着进了卧室,把卧室关得严严实实的,还反插住了。 大表弟赶走了不明所以的画师,他尝试去开门,发现除非把门弄坏,否则想都别想。 “那枝,亲爱的,你把门打开。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你告诉我行不行啊?别哭了,在外面都听得到,怎么越说动静越大了?” 苦口婆心劝到了中午,那枝还是不开门,一直哭,午饭也不吃了。 大概到了下午两点,大表弟敲门。 “老婆,吃的给你放在外面了,我有个会要参加,不能迟到的,洛汗阁下亲自主持。等晚上回来,你可一定记得吃饭。” 大表弟说完出门了,那枝闹腾累了被一阵无力感和困倦侵蚀,慢慢睡着了。 差不多晚上,大表弟蹦跳着回到家,心里别提多美了。 他再去敲门,这次门没关着,留了一条小缝,只是外面的食物没动过。 把自己的开心先压下去,他推开门偷摸观察。 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的女人恶狠狠的说:“进来!” 那枝被靠着墙,身上裹着被子,额头上都是汗水。 大表弟特别听话的进了卧室,关心的话脱口而出:“这么热的天别捂着了,你看都出汗了,饭也没吃,也不告诉我怎么回事。” “傻子一个。” “你骂我干什么呀?到底出什么事了?” 赌上一切 那枝被气得直翻白眼,她用力揪住了大表弟的耳朵,用提高了八度的声音说道:“说你是傻子还不爱听了是吧?你能有什么好消息?洛汗允许你上前线了对吧?想建功立业了对吧?” “我老婆就是聪明。” “聪明?不是你太笨了吗?” “疼!” 大表弟疼得龇牙咧嘴,一股子笑意从叫疼的嘴上展现。 “得寸进尺。” 那枝于愤怒中放开了大表弟的耳朵,她抱过来枕头放在怀里,满是忧伤的望着自己的丈夫。 被这么看,大表弟还是不解,他问:“你到底怎么了?这是个好消息,洛汗阁下都给咱们房子住了,有了这座院子,我们以后才能过好日子不是吗?” “我们自己有家,在王都。可你呢,你要用火炮把我们的家轰碎掉,到处都是残骸,所有的建筑只剩下一半。” “你又来了,我就知道你还在生这个气,可明明你答应过我了啊,允许我上前线的。身为贵族,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贵族是旧时代的!” “可是新时代也有贵族啊。” “你……算了吧,对驴弹琴。”那枝抱着枕头收起了忧伤,“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片黑暗,很黑,特别特别黑。你有没有见过?周围的一切被吞噬的感觉?” “这倒是没有,反正没有光的晚上还是挺黑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不是那种啦,就好像没有尽头,也好像都是尽头,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罢了罢了,估计是理解不了的。 虽然很黑,我却能看到好多人,我的爷爷、爸爸、妈妈、大哥、二哥、三姐、那吾。他们好多人都在跟我打招呼,我想靠近他们,他们却离我越来越远,我想去抓可抓不到。 我怕,我怕梦见你,我怕你也在那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不会的,你放心吧,我还是很安全……” “在渡山的时候呢,我也想过死亡,觉得死亡没什么可怕的,至少没有或者可怕。只是今天不一样了,我努力去想死后是什么样的。想了好久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当你死后会没了感觉,哪怕是感觉自己还有没有感觉的感觉都没有了,还会持续无穷无尽的时光,直到永远。” “什么?感觉没有感觉的感觉,感觉什么的感觉?到底感觉什么?” 一段话几乎让大表弟完全宕机,估计再这么想下去,他的脑子会烧坏掉。 “我害怕,我恐惧,我从没有这么畏惧过死亡,因为我如今的生命有了意义。”那枝强行抓来了大表弟的手,“因为你,我变得惧怕,我只想脱离风暴的中心。可能不管怎么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不要做一个替别人冲锋陷阵的傻子。我会为你祈祷的,一定要活着回来,活着回来好吗?别让我再变成一个人。” 那枝本来就红的眼睛又湿润了,大表弟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妻子的担忧,在这一瞬间,似乎是理解了一些含义。 他也抓住了那枝的手,看着妻子额头上的汗水,异常平稳的说:“我会的。” “你保证,不,你发誓。” “我发誓活着回来。” “我无法参与你们的事,如果是以前,我还能用爷爷的关系去找你的上级。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只能靠自己走,如果有人利用你会怎么样?” “安心,我已经发过誓了,别那么矫情。” “这不是矫情,你怎么还不懂啊?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那枝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一次大表弟的单纯还是被利用了,洛汗就是要利用这一份单纯做出战功,以此来削弱其他将领的威望。 虽说想得到,可那枝无力任何的改变,她最后警告大表弟:“战争结束后立刻辞职离开军队。” “为什么?” “如果你这次不听我的,那我只有以死相逼。” 那枝决然的样子不像说着玩的,大表弟也慌了,赶忙表示道:“好,我答应。” 算是听到了希望听到的,那枝也不再胁迫,她第二天送大表弟启程,把能想到的东西全部塞进了箱子里,满满三口箱子装上了马车。 临行前,她嘱托:“每三天写一封信回来,听到了吗?” “现在有电报,寄信太慢了。” “让你写就写。” “知道了老婆大人,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一路小心。” 数天后,一行人来到了前线军队。 左蓝为三个工兵团和一个炮兵团的总指挥,呜朋任参谋,阿诺被派来做了电报员,加上大表弟和几名太辉联络官,一个班子搭起来了。 已经在前线的将领对新开的几个抱有怀疑态度,多少还存在一点敌意。 首先,大表弟不属于任何派系,呜朋这个人闻所未闻,阿诺是洛汗的秘书之一,左蓝似乎与洛汗交往频繁。 就是说,最新到达前线的还真是洛汗的亲信们。 令将领们看不懂的一点,除了炮兵团之外,左蓝要领导三个新组建的工兵团。为什么是工兵?因为民巴们来军队基本上承担着挖掘战壕和工事的活。 工兵团一下子整出三个出来,是准备搞什么大阵仗? 将领们看不明白,于是各自询问后方的熟人,令人惊奇的,他们的熟人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知道这里面还有太辉人的参与。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 才到达部队,左蓝视察后发现,工兵团的士兵每人都配发了铲子,只是五个人才能分到一把枪。 同样的,大表弟来到炮团,这个炮团没有一发炮弹,火炮也全是老型号的,跟以前指挥的重炮不是一个概念。他想到了在渡山,晨露还信誓旦旦说给他一个火炮部队,到头来变成这样了。 后勤方面更糟,粮草短缺,没有自己的驻地,友军都借口困难无法提供援助。 这些麻烦的情况很快得到了解决,洛汗早想到了会这样,所以安排了亲信担任工兵们的保障。 一车一车的补给很快送达,一门一门火炮也加紧换装,太辉方面还提供了特制的炮弹。 呜朋巡视过工兵团,里面有一千多都是老熟人,全是他在谷底那边秘密培养过的,是工兵们的中坚力量。 为了有效发挥战斗力,左蓝把受过训练的工兵分派下去带领没训练过的民巴,而民巴们也因此知道了左蓝的事迹,并愿意为左蓝战斗。 只是先不提打仗,前期的各种工作都能累死人,让这支队伍形成战斗力是需要时间的,然而时间很紧张。 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几个来用,左蓝不可能从友军那边获取情报,他还要到前线亲力亲为的侦查,和太辉人商议武器的技术细节,视察军队的训练情况。 等一切工作都准备妥当了,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工兵旅的阵地位于王都的正南面,与驻守王都的近卫军遥遥在望,那可是一个不好啃的硬骨头。 而且王军士气不减,左右还有军队能迅速支援,反观自己的盟友是分毫指望不上。 九月,左蓝召开了军事会议,他准备发动攻击。 这是最后的期限了,趁着还有南风会刮过来。 短短的筹备期,工兵们大变样,他们不仅有了该有的武器,每个人还配发了防毒面具。 炮兵拥有两种炮弹,一种能释放致命气体,另一种是常规型号。 就是还没初战,战斗力没得到检验,兵种之间的配合也没有磨炼过。 这也就增加了左蓝等人的工作量。 为了能在最后的南风时间里顺利进攻,他想了一个冒险的战术。 一次赌上所有力量,让工兵团进攻敌方守军的突出部,逼迫王都的守军支援。 如果成功,他能把敌军的大部分力量聚集在一起,如果失败,他的部队很有可能再也撤不回来了。 这是一场豪赌,左蓝压上了一切,理想、前途、生命,所有的一切。 打响 九月六日,左蓝披挂装备,他决议和民巴们一同前往。 在洛汗的鼎力支持下,有两支友军部队会提供掩护,只是不会主动去送命。补给已经不需要保留,所有能利用上的统一堆放在行进的必经之路上。 “兄弟们!弹药、烟、酒、食物敞开了拿!背上放不下的揣兜里!此战必胜!必胜!” 他最先取走了一个基数的弹药,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在工兵们行进到敌方守军的火力范围之外,所有作战单位按计划铺开。 守军意识到了攻击将至,在防御的突出点上做好了应战准备,来自城中的火炮迅速调整方位,即将对没有防护的工兵开火。 左蓝胜在指挥的迅速,他可以通过电台发布最迅捷的命令,以占据优势。 “通知后方炮群,我部到达攻击位置,洗地。” 总指挥下达命令,阿诺在一处高点把命令传递给了后方。 炮群在大表弟的指挥下已经提前校准诸元,覆盖面积很大,老道的经验甚至不需要校射。 “全体!密集火力!覆盖轰炸!” 一百门火炮齐射,炮火轰鸣震天撼地,他从军多年,还没见识也没指挥过一百门的火炮,后方的弹药比山都要高。 可想如果没有会议长的支持,单单聚集本次攻击所需要的火力都要半年之久。 炮弹从阵地发射,呼啸的齐鸣经过了工兵们上空,以绝对密集的数量在守军防御的突出点上炸开了花。 “进攻!” 在火炮清洗敌方阵地时,左蓝率领全军发起进攻,看着前方不可能有人生还的轰炸区,三支工兵团小跑着推进。 防守的近卫军被如此密集的火力覆盖打得找不到北,近卫军指挥部上下一致认为这是一场总攻。 随之,他们快速调整己方炮火,并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临近友军的支援。 左蓝带领一支工兵团扑向那个重要的突出部分,另外两支也要以最快速度到达左右两侧,全军必须以突出部为基点建立牢固的防御。 漫天的炮火下是被炸开花的防御工事,烟雾缭绕中是多少人漫无目的的叫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音的背后又是数不清的人如花绽放。 工兵团推进到冲刺距离,民巴们从小跑改为冲锋,而炮火也在此时停止。 大表弟已经调整了炮群的射击方位,以优势火力阻挡驰援的敌军。 前线的工兵们跃进战壕,和幸存的那些失去听力的守军搏杀,他们酣畅淋漓的战斗在灼热的地面上。 经过炮火洗礼的大地不仅是黑色的,其地表的温度也在迅速攀升。 被乱炸一通的守军依然残留着部分战斗力,顽强的守军以卵击石去应对来自民巴的怒火。 突出部的防御勉力支撑了一个小时便迎来了土崩瓦解的命运,左蓝亲自率领的工兵三团夺取了至关重要的目标。 他根本来不及休息,既然有后方炮群的掩护,那更要争分夺秒的构筑防御。 左右两侧的工兵一团和二团没有遭遇抵抗,他们抢着时间挖掘战壕,和生命赛跑。 后方待命的重火力也在加紧运送,他们和敌方守军的目标一致,都是浓烟笼罩下破碎的大地。 从初战,没经历过战火的民巴们表现出了不足之处,他们有短兵相接的勇气,但在战术上却是短板。 左蓝极力弥补劣势,这就需要让整个团的每一个工兵执行最简单粗暴和易理解的命令。 工兵们挖掘着掩体和各处的枪巢,射击位与机枪点错落而至,左蓝视察着每一处防御点,看着迟来的机枪被布置在交叉火力上。 虽说时间紧张,可能用肉眼看到被掀起来的远处地表还有安全感,这一次的快速攻击足以证明大表弟指挥炮兵的能力。 把阵地巡视一遍,他回到了中央指挥部,阿诺架设好了电台正等待着指挥官的任务。 从往来传递的讯息中,阿诺告诉了左蓝目前的战况。 他们距离王都还有十公里远,两侧阵地还没修筑完毕,炮群也将在二十分钟以后延缓射击频率。 汇报着战况,来自王军的炮弹陡然落在了左蓝这片阵地上,还在挖掘当中的工兵们各自避炮,修筑暂时停止。 只是王军火力密度不高,撑死了二十门火炮。 左蓝拿着望远镜跳出指挥部,从弹着点和声音的方向去辨别,他发现正在轰炸自己的火炮来自于西北和正北两个方向上。 迅速得出结论,他钻回指挥部,简洁明了的把侦查到的讯息传给后方。 大表弟马上在地图上测量对比,他轻松的判断出了敌方火炮的大体位置,并分割出了相等的力量予以回击。 他这边炮群才开火不到五分钟就取得了明显的压制效果,但守军也不是吃素的,调动了更多的火炮还以颜色。 从最初双方火炮都支援己方步兵,马上演变成了双方火炮的互相对射。 大表弟展示了他身为火炮指挥官应有的素质,即便敌方炮弹在他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上炸开也临危不乱,甚至于从容的继续地图作业。 这种临危不乱的勇气深深的激励了手下的炮兵们,炮群像加了勇气光环一样有条不紊的射击。 守军情况不明,但在火力上已经弱了许多,这证明大表弟取得了对轰的胜利,而他也不得不减缓射击频率,有些火炮在高频率的射击后需要冷却休整。 虽说压制了守军的火炮,但他指挥的炮群也损失了不少。 当只有零星的炮弹还在不遗余力的落在双方交战区时,近卫军终于通过了阻挠,他们要重新夺回丢失的阵地。 当两方都失去了火炮支援,余下的是艰难的攻防战。 武器时代的落后意味着进攻方一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取胜,然而面对左蓝亲力视察的防御又无能为力。 连续数次的进攻被打退,工兵们的士气大涨,有的民巴都希望一鼓作气拿下王宫。 左蓝清楚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如果真的在此时攻向王都,那么等待的是被绞杀的命运。 机枪、转轮步枪、精确步枪,所有的武器射击着不要钱的子弹,王军士兵被收割,工兵倒在自己坚守的岗位。 从九月六日上午一直到太阳猛烈的正午,工兵们击退了来自王军的三次攻击,许多工兵由此成了有些经验的老兵。 坚固防御所付出的代价是弹药的剧烈消耗,进攻受挫付出的代价是人命和士气。 近卫军司令正在集结更多的部队和更多的火炮,如果那方阵地夺不回来,等于通往王都的门户大开。 只是近卫军司令暂时不知道,守在突出部的工兵旅是一支孤军,所以他也不敢去抽调其他防御点的力量。 也因为顾虑,左蓝他们苟延残喘到了晚上。 工兵们疲惫不堪,只是所有人神经紧绷,激情冲走了睡意。 夜晚是最可怕的时刻,也是进攻方能利用到的天时。 近卫军司令偷偷集结了两个步枪团,进攻时间定在七日的凌晨三点,这是人最困乏的时间,也是防御最薄弱的时刻。 能和近卫军来一场硬碰硬的对决,左蓝紧张过,他想要跟这个老对手掰掰手腕,尽管他从没赢过一次。 最开始带领民巴们起事就遭到了歼灭,后来在谷底又被近卫军击败过一次。 所以在面对近卫军,左蓝要保持冷静,不能让情绪影响到判断。 “让所有人撤出到阵地两侧,给他们留一个空壳子。”左蓝在指挥部中告诉其他民巴军官,“布置好地雷,只要他们敢踏进来就别想活着回去。一下午没动静,肯定打算趁着夜色摸过来,想都别想。” 借助短暂的时间,近卫军士兵们休息到了凌晨,而左蓝可一夜没睡。 当近卫军摸进了丢失的防御突出部时,他们错愕的发现面前的只有无人防守的土地而已。 正在他们继续深入,埋藏在地下的地雷被引爆,数颗信号弹从两侧燃烧到了近卫军的头顶。 灼烧的信号弹带来了火灾,脚下的地雷在慌乱中不停被引爆,埋伏良久的工兵从两侧掩杀而出。 到了凌晨五点,除了被杀的丢盔弃甲撤退的一部分近卫军,阵地上只剩下民巴和满地遗弃的尸骸与武器。 顶点地址: 移动端: 感谢您的收藏! 十一日 “撤退!撤退!” 近卫军派上去的军队匆忙撤离,丢盔弃甲的一众士兵们跑丢了武器,跑没了鞋子。 赶来督战的那吾督察长听着背后强青军的嘲笑心头窝火。 整整两个团的兵力没能打下一处小阵地,自己带出来的人屁滚尿流,带着清晨的空气奔跑,兵不成阵。 一路冲到安全地带,人七零八落,建制都打乱套了,是个兵都找不到原来班排的确切位置,一群互相不认识的人分散在各处。 等重新整编过后,他们战斗减员了三分之一。 打仗这种事,尤其是大规模交火,一处挤破很容易满盘皆崩,士气从盛转衰往往只在一个节点上面。 那吾没办法责怪士兵们,他本人也一样。 来到总指挥部,指挥行动的指挥官被撤职,总司令没办法动那吾,否则一起给撸下去。 简单的分析汇总,近卫军司令明显感觉到这次的对手不一般,和以往遇见的素质底下的强青军有很大区别。就平安回来的士兵们回忆,敌军都不要命的。 强攻不是一个好办法,哪怕强青军也有伤亡,可交换伤亡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为了不调动兄弟部队,近卫军这边采取了车轮战,用更加频繁的交替攻击拖垮对手,在强青军士气低迷和精力消耗后发起决胜一击。 轮番的炮击和轮番的袭扰无比频繁,从七日一直到了十日。 左蓝率领的工兵们抵挡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民巴们筋疲力尽,最可怕的敌人是困倦,他们很难有睡觉的机会。 无尽消耗的弹药量令人震惊,地上到处是弹壳,用这些弹壳都能交换各种各样的豪宅。 工兵们只能用铲子清理战壕里金灿灿的子弹壳,还有人用弹壳装饰自己的猫耳洞。 这几天,东风南风锐减,东南风力比以往相差甚多,原本计算的补给捉襟见肘,他们很难支撑下去。 左蓝深知没有退路,他在十日的上午巡查阵地,好消息是他手下的工兵们作战经验丰富到无可取代。 陪同巡查的还有呜朋,小矮个子等了许久才等到烟雾散去,而天上还是没有光照进来,这是要下雨的节奏。 如果雨水过大,战壕会变得难以落脚,到处会是泥泞和水洼,士兵会生病,病菌也会迅速传播。如果卫生方面没有搞好,疾病带来的非战斗减员会相当可怕。 这片阵地不光是黑色的,早变成了黑红混杂的两种颜色,透露着诡异,才加入战场的人不被吓疯也会被污浊的气味击垮。 还有不足八百人,主阵地剩余的人数只有这些了,两翼的阵地情况好很多,可再怎么好也就那样了。 其余地方的强青军漠视着一切,那些将领们还在观望,等适合的时机到来。 那些将领会找各种理由,声称如果移动会遭遇突袭。 把整个阵地巡查一遍,左蓝心情很不好,看着疲惫的士兵们给储存的弹药搭建防雨棚,他腾出手去帮着劳作,只是希望民巴兄弟们可以多睡一会。 雨一点一滴的落下,当雨水倾盆而下,许多工兵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尸横遍野的红黑色土地中流出了淡红色的液体,像一条小溪一样在战壕内流淌,其中充满了破碎的衣物和别的碎块。 可能等雨停了,对面还是会扑上来,他们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分在两翼的另外两支工兵团还不能往中间汇合,那边建好的阵地绝不能成为敌军用来进攻的跳板。 回到自己的指挥所,阿诺还在和兄弟部队发报联络,希望友军能够往此处聚拢,造成一种大举进攻的假象。 类似的消息发布了数日,没有将领愿意听从,临近的友军倒是有被说服的希望。 时间不多了,这是左蓝唯一的想法,再拖下去一定会失败的。 可到底要用一种什么方式促使王军聚集,难道没有友军的配合真的不行吗?孤军奋战的小打小闹似乎掀不起风浪。 除非走另外一条路,把近卫军打疼,一路打到王都脚下,逼得皇帝召集大部队救援。 手底下只剩下不到八百人了,防御都是勉励维持,何谈主动出击? 秘密武器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第二次使用就不是秘密了,所以一定一战定输赢。 左蓝思索着让人头疼的问题,由于缺乏睡眠和用脑过度,有几次险些昏死在指挥所里面,若不是阿诺会一点急救措施,他的命早已经没了。 他是如此,其他民巴们亦是如此。 暴雨让战壕变成了河流,他不能窝在指挥所里面了,提起一把步枪冒着雨走到外面。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巩固防线。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转过天的同一时间才停下,感觉世界都干净了。 工兵之间爆发了传染性流感,咳嗽和发烧的人到处都是,有的人已经无力拿起武器继续战斗了。 这让左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在这种最艰难的时刻,王军的炮击爆发,这次的轰炸比之前几天都要猛烈,似乎准备一次性攻占突出点。 患者伤病的士兵躲在猫耳洞中发抖,他们浑身发烫,哪怕令人舒适的温度也会冰冷刺骨。 士兵们的决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主阵地丢了,一切全完。 左蓝命令两翼向中央阵地增派兵力,还通知后方炮群不必节省弹药,加紧一切力量面对冲击。 王军的炮击结束,步兵发起冲锋。 左蓝顶替了身患疾病的机枪手,他手中的机枪喷吐火舌,汹涌的子弹扫射着无穷无尽扑面而来的王军士兵。 王军是以优势力量进攻感染疾病的阵地,他们顶着密密麻麻的子弹和炮弹视死如归。 人命再一次被无情收割,带队的督察长从一个弹坑匍匐到另一个弹坑,他找准机会用枪口瞄准了还在压制中的机枪。 连续扣动扳机,那挺机枪哑火,当他准备冲向更远处的弹坑时,原本哑火的机枪又给他压了回去。 而他选择等待,用自己的权威压制住想要起身的王军士兵。 等到那一挺机枪换弹,他和同一个弹坑里的其他人迅速爬起来。 他们也是第一个闯进强青军阵地的部分。 跳进泥泞的战壕,松软的土地能够淹没脚踝,他用刺刀捅死了一名强青军工兵,再开枪打死了另一个。 一起进来的战友顺利解决残敌,他们堵住了一个手持铲子的强青军工兵。 为了节约时间,那吾射杀了此处的最后一个工兵,并带领越来越多进入战壕的士兵们往前推进。 强青军所使用的转轮步枪拥有近战上的火力优势,两把转轮步枪的火力弥补与王军一个班的火力密度持平。 这给王军带来了极大的阻力,很多时候,两名工兵足够守住一条路口。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伤病带来的劣势完全体现,枪法失去准头,近身搏杀和小孩打成年人一样。 那吾顺利推进,清理着一处又一处的战壕,只要这么进行下去,不需要后续部队的增援也能夺下阵地,以报耻辱。 他推进的道路上布满了来自强青军工兵们的尸体,一直到把强青军压缩到了指挥所附近。 在这边,他遭遇了最顽强的抵抗,拥有绝对良好射界的机枪,一个人能防御住一个班的火力点,随时会落下来的手雷。 铁板一块,难以突破。 借助兵力优势,他们还是撕开了一道口子,王军从这个口子向左蓝的指挥所突击。 那吾冲在第一个,当他跳到了指挥所前,一颗子弹刚好击中了他的腹部,人瞬间脱力趴倒。 和他一起冲进来的士兵们再次遭遇了绝对的火力压制,几个士兵冒死把督察长抢了回去。 工兵们围绕着指挥所坚守了一个小时,两翼抽调来的援兵赶到,从两翼包抄进来的援兵配合指挥所的残存兵力将王军赶出了阵地。 小人物 那吾督察长是让两个兄弟背回去的,一路上的枪林弹雨险些令负伤的督察长雪上加霜,背后的强青军旗开得胜,督察长万念俱灰。 别看近卫军轮番进攻打的热闹,实际上组织一次实际进攻消耗巨大,丢下有生力量,丢下武器弹药,还得丢下自尊。 有可能的话,在王军士兵们撤退时会带上沿途能捡到的武器弹药。 虽说准备好的夺取行动失败,但突出部的两翼不再是配合的屏障,为了拱卫中央阵地,左蓝把两翼放弃了。 如果王军再来一次充足的攻势,左蓝很有可能遭遇三个方面的夹击,手中的防御力量很难抵御。 这就看近卫军何时组织下一波攻势。 收拾残局,重新布防,把伤病员带到后方休整,十一日太阳落山前才堪堪完成。 临近的将领们还在观望,左蓝心头窝火,这背后一定有人指示,不然其他将领们绝不可能在今天还无动于衷。 就算是蠢材也应该能想到打开王都南方通道的意义,数十万人围城,人吃马喂,空耗粮饷钱财。 再得不到增援,左蓝能不能完成计划是一回事,抵挡近卫军的进攻是另外一回事。 几天以来的战斗提醒了近卫军司令,他显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除了正南面的这一支强青军,外部的其他敌人好像在看戏。 他的第一反应是圈套,目的是逼迫王军压上更多的力量以减弱其他地方的防守。 后来再一想也不对,如果真是那样,正南方的阵地上应该会有持续的援助,而事实并非如此,那一支强青军好像孤立无援,几天下来都在被消耗着。 随后一种推论在推翻上一个推论,那一支强青军的炮火支援够充足的,这可能真就是一个圈套。 只是不管是不是圈套,正南方的阵地必须要夺回来,那里是通往王都的南侧门户。 突出部阵地,左蓝看着枕戈以待的工兵们松了口气,他睡了一个深沉的觉,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把这辈子遇到的事和看到的人全来一个遍。 搞得好像人生闪回一样。 等睡醒了,阿诺陪在边上接收电文。 “左蓝将军。”阿诺抽出一封新的电文,“我的秘书同僚们来信了,洛汗阁下召我军的总指挥官回城,要他们当着全体代表的面做报告。将军,天大的好消息,阁下这是准备惩治他们了。” 左蓝喝了半壶水才缓过劲来,那个梦还在眼前回响,他并不在意哪个将领被教训,几天来的教训已经很清楚了,不让那群人看到必胜的把握,那群人是不会轻易行动的。 他信不过这些喜好背后捡洋落的家伙们,最能信任的还是陪自己生死与共的民巴兄弟们。 “那是他们活该,先不提这个了,我有件事需要呜朋协助,他在什么地方?” “正在代替你巡视阵地,顺便做一做卫生方面的工作,估计这会儿该回来了吧。” 不经念叨的人恰好出现在指挥所里面,草率着装的小矮个子笑道:“又议论我什么呢?” 阿诺撇撇嘴,左蓝把水壶递给呜朋并正色询问:“我们还可能抵挡多久?” “要看近卫军的攻势多么猛烈了,如果再像前两次一样是顶不住的。别忘了,近卫军可是王军的精锐力量,能坚持这么多天不容易了。只是我们目前的坚守很奇怪,看似达成了战略目标,但没有后续的行动和友军的配合。请问,你和洛汗在搞什么鬼?我实在看不出你们有什么密谋。”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时间不多了。” “向友军提出增援。” “不可能,他们能做做样子都是最大的施舍了。”左蓝摇头,“指望不上,就是一些各怀鬼胎的人,如果他们能往我们这里集中力量,战争已经结束了。” “吹吧。” “我想请你一件事。” “左蓝将军,您吩咐就可以了。” “你和我们这些民巴混得够久了,久到你都是半个民巴了。我想让你帮我发出通告,告诉现在所有强青军里的所有民巴,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民巴兄弟需要帮助。” 听了左蓝大胆的请求,呜朋顿时一惊,这么玩虽然可行,也绝对会和其他将领们交恶。简单点说,如此行为被称为挖墙脚,挖的虽说是墙角下的浮土,但那也是墙角。挖兄弟部队的墙角是次要的,一旦民巴越聚越多,洛汗那边会怎么想?会不会多心? 见状如此,左蓝毫不客气的激呜朋:“怎么?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这就去办,但是我要几个人。” “工兵随你挑,阿诺不能带走。” “也用不上她,留在这里老实收发电报吧。” 呜朋挺着肚子扬长而去,阿诺背后哼唧:“三百金,越来越狂了,瞧不起谁呢?” “现在什么时间?” 左蓝边问着话,起身穿戴装备,戴上强青军的制式军帽,挂上武装带,背上步枪,就和普通的士兵没区别。 “九月十二日上午八点钟。” “睡了那么久?看来他们正在酝酿一次大行动。” “辛苦了,左蓝将军。” “外面的兄弟们才辛苦,你继续留着洛汗那边的动向,我出去一下。” 呜朋已经视察过阵地,这一方面还是值得信赖的,左蓝本次到外面不是做什么巡视工作的,他找民巴们聊天去了。 上下一心,军队的士气能有显著提高。 如今阵地的防御方向改变,由原来的单线封锁改成了环形防御,削弱了单一面积的防守力量,这也是无奈之举。 近卫军快一天时间没有再发起进攻了,不论是阵地上的工兵还是后方的炮兵都得到了短暂的休整。 大表弟闲来无事也会骑马到阵地上,他很需要了解前线的确切情况,以确保炮群轰炸的有效发挥。从最初开战,每一次来都有新的体会。这天是雨后头一次来,人还没到阵地上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味,气味着实令人作呕。 难以想象这些天的作战是何等惨烈。 记得以往也会有这般惨烈的搏杀,可多数时候弱势的一方会投降,万万没想到如今地狱就在眼前。 两边皆不投降拼死拼活的战斗形成了一场悲剧,加之友军的不作为,他越发能理解那枝说过的那些话了。 民巴们为了理想的生活和昔日的仇恨在作战,或者说在复仇。王军的士兵们信念坚定,他们多数人天真的以为他们正在保家卫国。 但这是一次内战,是自己国家的两派正在争斗,死伤的全是有理想和抱负的年轻人。最终获得实际利益的,是最后的胜者和太辉人,失败者的最终下场只能是身败名裂和万古不复。 特别是他在一具保存完好的遗体前停下,这具遗体还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少年留下来的遗物是口袋里的一封信和护身符,信是少年的妈妈写来的。 信的内容冗长无味,很多话重复三遍甚至是四遍。 即便如此,在阅读信的内容时,大表弟着实难以忍耐,他的良知过意不去。 人生第一次,他向他自己提问,问自己用火炮轰这些年轻人时什么感受? 哪有什么感受啊,他仅仅是标定好了方向再口头传令而已,前线上的厮杀是看不到的。 回去以后,他把今天看到的写信寄回了城中妻子手上,还在信中说出了心中的感伤和恐惧。 这封信被晨露审查过,大表弟的忠诚被怀疑,好在晨露没有扣押,还是交到了那枝手上。 可想而知,那枝读到信的内容后比大表弟还要伤心,不管曾经是不是贵族,他们都是历史风云中的小人物。 就像左蓝,他指挥了一个旅,可面对王军这个眼前的庞然大物还是如同蝼蚁。 要不是近卫军司令心存顾虑,他这一伙民巴早就被消灭殆尽了。 形式转换 没有回头路可走,想不被歼灭,赢是唯一的出路,不惜挖墙脚。 挖墙脚的效果显著,从十二日一直到十五日,民巴们从各个军团当中来到了最前线。 三天的防御战打下来,工兵人数不减反增,他们还夺回了两翼的阵线。 名义上是三个团的工兵,实际上的人数达到了两倍,人数增长带来了连锁反应。 首先是粮草供给上的不足,原来一个人的食物分给两个人来吃。其次是招来各军团的非议、谩骂,将领们联名上报痛斥此等恶行。 在每一次上报后,左蓝均未得到处理,又没有花名册,哪来的证据。 近卫军司令承认这是他军事生涯上遇到的为数不多的对手,工兵们坚韧、顽强、不屈不挠,工兵的指挥者敏捷、反应迅速。 从这些方面来讲,双方还算棋逢对手。 十月二十日,事情迎来了转机,回城汇报工作的高级将领到了前线。 四名将领只回来了三个,还有两名被降级了。 就是说在名义上,唯一没被动过的将领成为了全军级别最高的人物,而强青军也在大张旗鼓的运动。听闻,在会议上有内察会议提供的调查证明。 二十一日,工兵旅后方和后方的两侧,驻扎兵力超过了十五万,其余部队放弃了原有的防线,转为对特定地点的封堵,进而远离了王都。 突如其来的变故在王军的指挥系统中炸开了锅,所有军官都在根据战场变化进献策略,多数军官认为要把防御的重点摆在南面。 二十一日下午时分,大表弟击中所有炮火轰炸王都的城墙,坚固的城墙被轰得千疮百孔和多处陷落,城门半扇掉落。 旸隆总司令评估过战场局势,认为必须用最快速度拿下突出部,大军的主要兵力都在向南面调派。 风起云涌下,在二十二日清晨,王军把能够使用的所有火炮对准了突出部的阵地上,要趁着强青军没有集结完毕的空挡夺回最重要的防御据点。 大表弟摒弃了对参战者的怜悯,和王军的炮兵展开对轰。一时间,大地震颤,程度不亚于一场持久的地震,有些地方还因此改变了地形。 近卫军司令被迫投入手中所有的兵力再一次攻上了突出部,三线同时进发,两侧负责佯攻牵制,中路为主要突破点。 等待中的后续部队集合完毕,战斗打响的一个半小时后,后续部队进发,士兵们踩在即将瓦解的土地上,祈祷着炮弹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后续部队还没能抵达战场投入战斗,一支骑兵从侧面杀出,这支骑兵饶了一个令人咂舌的大圈冲散了近卫军的后续力量。 “谁说骑兵没了作用?” 那吾看着被冲刷的军队落寞,他是没想到已经被王军彻底抛弃的骑兵在敌人手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失去了后续攻击能力,近卫军争夺突出部的行动土崩瓦解,留在前线作战的军队进攻不能,后撤也不行,被夹在中间一阵乱打。 打是打不上去,跑也跑不过马,直至完全消灭。 当这场战斗结束,王军深刻的意思到最后的时光来临了,他们丧失了主动权,只有集合部队困兽犹斗。 左蓝一直等待的时机到来了,王军已经在城墙南面集结准备做最后的防御,如今只差一场南风。 根据太辉专家们的推断,最后一场南风会在二十五日前后到来,左蓝督促炮兵加紧学习新武器的运用。 既然王军不可能反扑,经过了惨烈作战的工兵们和大表弟的炮兵们惬意的挥洒时间。 洛汗从各种战报中见到了两个月攻占王都的希望,正式总攻开始以前,他不会举行任何会议,在此期间的所有代表都受到管控。 只要这一次拿下了王都,不管是哪个人的功劳,绝对没有大领导明断秋毫的丰功伟绩,他的权势必会迎来最高峰。于是,粮草补给方面也是不遗余力,能在短期内投送的粮草快马加鞭驰援。 似乎星夜兼程的后勤才能体验出大领导对于胜利的决心。 除了后勤,另一个激励将领们的好消息来了,所有听从调遣的将领因为各种理由得到了晋升。 大表弟因为本身功勋卓著,荣誉更是一大把一大把的来,只是他似乎不太在意这些荣誉,就想着早点结束早点回去。 等南风的期间,大表弟收到了一封来自那枝的信,信里面虽然没有明确提出来,不过显而易见的,那枝不希望那吾浪牺牲生命。 可能连那枝都没想过,大表弟能因为这一封信孤身去了王都,并在夜晚的城墙下被俘虏。 事情是二十四日晚上发生的。 这天,那吾督察长正在城外巡视,城墙内外和城墙上下的士兵享受着丰盛的晚餐,城内的居民也在烹煮食物。 经过余涟的不懈努力,王都和王都附近的所有人都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食物。 奈何这种无所顾忌的消耗快要到头了,粮仓储备还够半个月食用的,他已经在筹备减少配额的问题了。 巡视城墙的修补工作,那吾背着手看着士兵们卖力劳作于夜幕下,这些劳动力当中有那么几个都没有二十岁。 兵源断绝,能送上战场的基本上送上来了,从十三岁到六十三岁,几乎每一个班里面都有参差不齐的年龄差。 “报告督察长!” 此时一名军官前来汇报:“我们在城下抓到了奸细,他穿着我军的军装但是对不上口令。” “问询过了吗?” “他声称要见您。” “见我?” 现如今王都的形式很不一样,那吾不想和什么奸细产生联系,这会被人揣测,尤其是这种特殊时期。 他摆了摆手:“就地枪决!” “可他说是您的亲戚。” “男的女的?” “男的。” 那吾督察长犹豫了,他看看周围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好在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随后他放低了声音说:“挑个好地方毙了,二十分钟后,把他带到那边的碉堡里面。” “啊?” “就照我的意思来办。” “是!” 没多久,在某处地方,一名奸细被枪决。 王都城墙坚固无比,城外还在修建碉堡群,等碉堡群建成,很难有力量能在正面攻进王都。 到了约定的时间,那吾来到了他说的碉堡内,手里握着一把手枪,静静等待着自家亲戚的到来。 大表弟被送到了那吾面前,两个人像初次见面一样互相打量。 然后,大表弟笑了。 那吾一下子蹦起来,他高声给押送大表弟的士兵们宣布:“快给松开!这是咱们的战斗英雄,是你们的前辈,立功无数。知道吗,你们还没参军的时候,人家已经是团长了。” 亲手抓住大表弟的军官想了想,自己是不是抓错人了? 支开了所有人,那吾给大表弟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没等热情的聊天,大表弟拿出了一封信:“看看吧,那枝写给我的。” “你找到她了?” “先看吧,看完再讲。” 督察长接过家书,从一开始的热情变得阴郁,这封信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哪里是什么家书?这是罪证。 那吾把信放在蜡烛上烧掉,他抚摸着手枪问:“这封信没被外面的人看过吧?” “他们只是简单搜身,我藏的隐秘。原以为换身衣服能混进来,不料还是被抓住了,差点还被枪毙,枪口距离我的头只有半寸。” “这些天和我们交战的是你吧?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来找我?你不要命了吗?” “并不是,和你们交战的人叫左蓝,我只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那吾,皇帝已经完了,跟我回家吧。” “回家?”那吾举起了手枪,“国土沦丧,哪里还有家?我是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背叛了陛下,背叛了人民,背叛了国家。与太辉人为伍,国仇家恨全都忘掉了?可耻!可耻至极!我应该毙了你!” 美好国度 当真在此处枪毙了大表弟,对那吾来说也是轻而易举,外面的军官和士兵全是他的心腹。 枪口就在眼前,大表弟没有畏惧,他天天耍弄的可是大口径火炮,加上如今战场上的监狱,一把小小的手枪唬不住他。 “那吾,不要执迷不悟了,皇帝大势已去。” “我为了保卫国家而死,死得其所,宁死不做亡国贼。洛汗?一个商人罢了,满眼全是利益,他能给人民带来什么?” “皇帝又能给人民带来什么呢?” “陛下在改!陛下一直在尝试变革!”那吾愤怒的挥舞手枪,“在陛下得到实权后打算扶持商业,也说过要解放民巴,你们这群人为什么不给陛下一点时间?你们为什么如此心急?不!不是你们,是洛汗,那个利欲熏心的商人。” “归降吧,我保你。”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炮兵指挥官,你能保谁?况且想让我归降,也要问这把枪答不答应。” “那些年轻人怎么办?还有老人,就这么给皇帝陪葬?” “你弄错了,不是为皇帝陪葬,是为这个国家陪葬,为我们愿意奋斗终生的祖国陪葬。” 事到如今,大表弟知道劝不动的,那一腔浓烈的爱国情怀甚至感染到了他,但是没办法,投身皇帝的话对不住那枝。 大表弟做出了无法再度更改的抉择,他随即说道:“别拿那东西在我面前摆弄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规劝。只是,台郃在哪?我想见见他。” “他死掉了!” “是我干的?” “不是你,如果他真的死在了炮火之下,你这辈子怕是都要内疚。好在他牺牲在了别处,没有被自己曾经保卫过的人民干掉,我多么希望像他一样!” 那吾几次摆弄手枪,像是在犹豫是不是崩掉眼前这个亲戚。 处在战场尤其是惨烈的战场上,人的心理会出现很大很大的问题,包括尚且存活的民巴们,类似的心理问题影响了他们未来的一生。 以至于后来,有一伙退役民巴组成的团体,由于闹的太过火,被当地的卫戍部队所消灭。 很多战场退下来的士兵无法回归正常生活,性格在残暴和悲凄中来回转换,他们不敢靠近接口,生怕会有地雷埋在土地之下。 那吾时好时坏,上一刻计划着打死大表弟,下一刻叫外面的亲信拿来了烟酒。 两个人痛饮,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 大表弟讲述了救那枝回来的全过程,那吾却总是旁敲侧击的想问一问火力部署。 酒精麻痹大脑,有几次,大表弟差点说出了秘密武器的事情。 期间,那吾笑道:“一百多门火炮?难怪最初的火力如此猛烈。只是可惜了,我们没办法绕过去偷袭你们的火炮阵地,你的指挥官在防守上的造诣相当高。你之前说他叫什么?左蓝?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熟悉?不应该吧?” “是那个混账东西!是他!我们通缉过他!” 那吾全想起来了,整个事件做了一个串联,从最初带着民巴闹事,就有这个人的影子。 想到这里,他恨到咬牙,恶狠狠的说:“左蓝!卡莱!我应该枪毙你的!” 后悔也没用了,那个曾经在好多贵族之间游走过的商人,如今羽翼丰满了。 酒兴正浓,一个人突兀的闯入。 这人一来,大表弟迷糊的酒意清醒了一大半。 “表哥!” “余涟先生?您怎么来了?”那吾慌忙起身,“不会是……” 余涟扫了一眼酒水,嗅着空气中的酒气承认:“嗯,有人通知我了。” “余涟先生还真是哪里都有自己人。” “不要责怪他们,这次我必须要来,还有酒?” “有。” 从诧异中反省自己,那吾认为这种事太正常了,也不介怀手下的背叛,更不在意余涟会告发自己。 大表弟热泪盈眶,他好久没见过自己表哥了,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余涟就是他的家长。 他什么话都对余涟讲,从大乐到回国,从王军到强青军,从认识的军人到那枝。后来,他讲了在洛汗那边的所见所闻。 余涟认真听着,他还告诉大表弟,自己曾经在台郃排长手下服役。 这几年里发生的很多事倾诉出来,大表弟明显舒服多了,他希望余涟能跟自己回去。 余涟自然拒绝了好意,顺便还道出了跟左蓝的交情,在商会和幸运公主号上。 “他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对手,你跟着他也还好。”余涟根据大表弟的讲述总结,“只是你口中的新时代真的是正确的吗?像你所讲的,底层人民不再被压迫。” “是的,很正确,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恐怕不会,洛汗所建立的制度带来的问题太多了,底层人民的日子只会更差。也许由商业为核心确实能够带动国家发展,可未来也是个巨大的问题。 商业意味着竞争,商人能创造就业机会,也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很多很多人。逐渐的,商人群体会在你口中的会议中占据巨大地位,甚至会控制到官员和军队,让商不再是单纯的商。 而底层人民想要活下去则必须劳动,为商人工作,从而令商人获得越来越多的资产,资产再累积资产,贫富差距会拉大。贫富差距拉大,商人插手国家管理,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洛汗活着还能压制住,等哪一天洛汗下台或者去世了,这个国家也会成为商人和资产控制的国家。到那个时候,底层人民只能生活在高节奏和仅仅满足温饱的艰苦生活。虽然在皇帝的统治下,人民生活的也不算好,但满足感和幸福感还是有的。 皇帝固然是皇帝,但是皇帝会爱自己的人民。商人是商人,但商人绝对不会爱手下的工人。” 醉意朦胧,大表弟懵懂地问了一句:“有皇帝才好?” “并不是。”余涟说着看了看外面,“能给底层人民带来希望的绝对不是皇帝,也不是商人。能给人民带来一切的是团结,是人民自己。但我不是什么圣人,无法想象到那样的国度是什么样子的,说不定工人和民巴这些劳动者的地位能跟皇帝一样平等。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制度?怕只有伟大到和人类灯塔一样的伟人才能预见到。 我并不排斥改朝换代,这是历史的洪流,无法阻止。我只是尽我所能,让身处于历史变迁中的普通人吃上一口饱饭。吾弟,你的妻子说的不错,等一切结束后离开会议吧,那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和那枝好好生活。” 大表弟郑重的点头,他对自己这位表哥是五体投地的诚服,何况这个表哥还身先士卒经历过战场。 说完余涟认为不算重要的话题,他话锋一转:“我没有好好管过你,也没有尽过一个哥哥的义务。弟弟,未来的路需要你自己来走了,这次听哥哥的话,离开风暴的中心。我有一些金子放在庄园泳池的底下,等你们攻克了王都就去取出来,用这笔钱和那枝好好生活。” 余涟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像一个家长的口吻,大表弟的眼泪瞬间决堤,在这个世上,除了亲近的人,还有哪个说真话?哪个还能互诉衷肠? “哥,跟我一起走吧。” “我还有需要奋斗的目标,弟弟,不要想着劝降某一个人了,能坚持到今天的有哪一个不够忠诚?回去吧。” “表哥?我再待一会。” “回吧。” 余涟简单的两个字不容许拒绝,那吾当下表示有办法送大表弟离开。 为什么余涟今晚会来,他真的害怕大表弟愚蠢的劝降行为害了性命。 要最后的离别时,大表弟都哭成泪人了。 余涟感叹的看着夜空,最终的决战就要到来了。 二十五日 余涟幻想中的美好国度难以实现,但那是他能够想到的人民幸福生活的唯一途径。 这种途径需要足够的生产力,摆脱人力的桎梏,丰富的物质保障,完备的基础设施,不必被医疗、教育之类所束缚。 而所有的一切想要实现,那更需要持久的试验,每一条新的道路都是艰辛的,伟人提供方向,万众一心脚踏实地去实现。 余涟没有方向,他如果真的能像伟人一样有智慧,人生或许会改变,会不遗余力去实现那个理想中的国度。 二十五日,这天上午风平浪静,从人类的感官上察觉不出会有南风的迹象。 左蓝相信太辉人的观测,运用搭建好的扩音广播像对面的王军喊话,希望王军的士兵能够投降。 王军的士兵们怎可能投降?他们恨强青军恨到了骨子里面,喊话的这个原地妖魔化。 没人理会左蓝的规劝,士兵们还在加固工事,因为附近没有树可以砍伐,他们便拆掉民居上所用的木料。 侦查兵分散在各处,步枪兵打磨刺刀,炮兵时刻准备轰炸。 近卫军司令视察着阵地,既然到了防御战,他更多的工作是协调物资补给。 那吾也在阵地上转悠,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士兵们的心理上,阵地很大,转下来要好久好久。 在二十五日上午一直到了中午,他来到了最后一处需要视察的地方,那是防线后方的一个小兵站,时常有一个排驻扎于此。 不过今天的兵站中还剩一个班,他钻进兵站里面,几个士兵也在同一时间看着他。 “敬礼!” 里面的班长跳起来呼喊,士兵们纷纷站得直挺挺的。 “稍息。” 士兵们重新拾起来断掉的工作。 那吾走到了班长跟前,这个班长脸上有一条特别长的疤,因为好奇,那吾问道:“这道疤怎么来的?” “报告,是弹片划的,因为伤口很像雷电,排里面都管我叫老雷。” “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是在大乐的春季攻势中负伤的。” 老雷班长黝黑的脸庞挤出一点特别难看的笑容,配合上那一条瘆人的刀疤,用面目狰狞形容也不为过。 那吾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还是一个服役多年的老兵,话说这么多年了,咋还是一个班长。 “老雷班长,你的资历在战争时期的一线士兵中算长的了,为什么没有提排长?” 这句话有两层含义,夹杂了一些质问在里面。 这位老兵不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只是笑着答:“犯错误不少,要不早上去了,现在我们那个排长都是我带出来的。” “是么,如果少犯点错误,你已经是排长了。” “排长不排长的,我老雷也不在乎那个,当官有什么好的?我不是说您啊。” “没关系。” 那吾绕过老雷班长,兵站里有几个碗堆在角落里,一名士兵正在卖力的洗这些餐具,旁边的只有三条腿的桌子上是杂物和胡乱放置的子弹。 兵站顶部破开了一个大洞,前几天还漏雨了。 他准备随便看看后离开,偏巧在即将走的时候被外面冒冒失失冲进来的士兵撞到了胸口。 那吾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子,反观撞他的士兵摔倒了,士兵原本捧着的一大捧衣服全盖在了身上。 衣服是洗好了已经晾干过,这名士兵看上去应该是新来的。 “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老雷班长两步冲了过来,“督察长,您没事吧?” “没事。” 紧接着,老雷班长给那个埋在衣服堆中的士兵提了起来,确实是提起来的,和抓一只鸡那样简单。 那吾发现那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士兵,军装在这个士兵身上并不合身,瘦小的身形都不一定能扛得动枪。 似乎看出了督察长的疑问,老雷班长解释说:“这孩子新来的,他的父母被太辉人杀掉了,无依无靠的就来参军了,整天嚷嚷着复仇,人还没枪高呢。” 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小兵拘谨的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冲撞了不得了的人物。 “多大了?”督察长关切的问道,“什么时候来军队的?” 小兵慌忙立正,用最大的音量回答督察长的问题:“十二岁!前天入伍!” “十二岁……” 那吾知道如今的王军在年龄上参差不齐,可这么小的还是头一次见,像这种新到不能再新的兵,基本上是给老兵挡子弹的。 他告诉小兵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如果现在打算退伍,我来批准。” 哪知小兵高亢的喊出来:“杀死所有侵略者!皇帝陛下万岁!” 勇气可嘉,那吾只能认为勇气可嘉,等真到了战场上,这种孩子会吓尿的。 “你知道枪应该对准什么人吗?” “我还没有枪,不过我会好好努力,这样他们就会给我发枪了。” “知道绿色是什么颜色的吗?” “知道。” “看见绿色的就打明白吗?” 一句话给小兵问愣住了,他的小脑袋瓜很不明白为什么要打绿色的东西。 很多情况下是这样的,新兵在战场上很难保证清醒,他们会错愕会惊慌,完全分不清敌人是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更加不会在战场上保护自己。 这是很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 那吾拍了拍小兵弱小的肩膀,他走出了兵站,这时刚好吹起了南风。 而南方传开了漫天的炮火声,炮弹在前沿阵地落下,只是良久都没听到爆炸的声响。 督察长迅速跑回兵站,夺过了兵站中的望远镜,然后站到顶部观望。 左蓝给出了最后通牒,在计划中的南风吹起来,他致电给后方火炮部队。 “命令!所有火炮齐射,把特殊炮弹炸在敌军南侧,弹着点东西一字排开。” 后方的大表弟接到了命令,他让炮兵们装填炮弹,炮口调整方向。 根据太辉人给出的数据,这些炮弹会释放出烟雾,而炮弹落在王军南面,风会把特殊的烟雾吹过去。 这就使得火炮不需要太过于精准命中,只要在东西方向形成一条直线便可以。 王军再听到强青军的火炮声时已经行动起来,每个人躲到工事中避炮,只是出人意料的,没有一发炮弹爆炸。 那吾在望远镜中只看到了己方的军队紧锣密鼓的行动,而南方似乎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可是距离太远了,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况且这里还是后方。 那吾跳下兵站,在老雷班长等人的眼中钻进了交通壕。 “检查武器!” 老雷班长吼道,并一马当先抄起了步枪。 那吾越接近前线越发觉出了不对劲,南方好像出现了绿色的雾气,气体覆盖面积很广,从高处看就是王都南面的一条直线。 直线以极高的速度往王都的方向推进,那条直线也逐渐变成了绿色的绸缎面料。 雾气从地表飞速挺进,钻进了所到之处的战壕和堡垒中,任何缝隙都不能阻挡雾气的传播。 呼吸到这种空气的士兵只觉得呛鼻子,短时间内也没怎么样,可也就在吸入气体一分钟左右,异变发生了。 最先开始的是头昏和恶心,人开始大面积的呕吐和口出白沫,然后身体是难以忍受的瘙痒。 许多士兵躺在地上哀嚎,从嘴里流出来的白沫完全糊住了嘴巴,加上皮肤溃烂的痛苦,人会在极度痛苦中死亡。 这是一种罪恶的武器,而由这种武器形成的迷雾还在不停去覆盖王军的阵地。 气体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专做脏活的人 当致命毒气瓢过战场每一处角落,士兵们会因为呼吸不畅选择去高处,或者他们去躲避气体侵蚀。 人终究跑不过被风吹来的气体,哪怕是质量高到不会被吹散的聚合型。 绿色的雾气像给地面盖上一床被子那样简单。 身处后方暂时没被席卷的士兵们听着毒气内部凄惨的鬼叫声心颤不已,似乎前方的不是什么气体,是魔法,是妖术。 撤退的哨子从被笼罩着的各地传出,已经被吓到的士兵们慌忙后撤,也许只有厚重的城墙才能抵挡妖术的到来。 透过望远镜,那吾亲眼见到几个冲出迷瘴的士兵几步后倒地乱抓,而后被气体再度淹没。 当气体攻势长达十五分钟后,将将赶到城墙的旸隆司令下达全体撤退的命令,要求所有人撤退到城墙之内,保留有生力量。 王军大面积溃逃,直到绿色的气体停止在了城墙前方,可这种气体还有沿着城墙向上攀附的趋势,犹如爬山虎。 一众士兵军官在恐惧中望着下方,在气体到达一定高度变得疲软,众人的心才算暂时放下。 等到了二十六日清晨,雾气才被自然所吸收,挥发后的毒气给王都城墙之外留下来被魔鬼都害怕的世界。 清算兵力,一线作战力量算是毁了,能撤回来的士兵大多是后备军力,人数不多且没什么作战经验。 左蓝要求投降的话飘荡在王都上方,无需精美的修辞,单单是简单的允许投降的机会,已经令许多幸存的士兵按耐不住。 “敢妄议投降者!以通敌论处!” 那吾蛮横的控制住军心,他也在等待王宫消息,那里的朝会将决定是战是和。 督察长本人不赞成投降,也没想过投降这回事,就不应该有这个问题。 朝会上都没多少人了,有皇帝,有珐瑆亲王,还有能抽出身前来的高层军官们。 对于是战是和的讨论持续良久,正因为这种时间上跨度的漫长,导致想要投降的士兵心存侥幸。 王都所剩兵力不足一万,对面围城的是数十万的兵力,根本没有一决高下的希望。 在王宫还在针对战降的问题集结争论时,某些中层军官已经在各处布置防御,准备打一场巷战。这些军官没有经过任何请示,属于私自调动部队。 那吾没有加入其中,他还在等皇帝陛下的口谕,也用自己仅剩的权威压制住希望投降的浪潮。 今日,嗓子沙哑的左蓝来到了指挥所,指挥所准备向前迁移,如果打巷战,这个指挥所还有可能搬到王都之中。 “情况怎么样?” 他用沙哑的嗓子勉强问出来。 这种令人听着难受的声音让指挥所众人一阵不舒服,似乎他们的嗓子里也卡着什么东西。 呜朋面色难看的回答:“除了我们,友军都在调动,看来他们都想做第一个攻克王宫的人。虽然我们击败了王军主力,但也要好好准备一下,别让那些人抢了功劳。” “都急了,可笑。” “眼前就是一块肥肉,说不定我们才进去,对方就投降了。面对这种功劳,谁不眼红?反倒是那些太辉人的武器,那东西太可怕了,难以想象万一用到我们自己头上会怎么样?” “是啊,虽说现在毒气消失了,可兄弟们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还是会戴着防毒面具。没办法,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我听着膈应耳朵。” 用于击败王军的可怕武器,在胜利者这边同样心有余悸,虽说这种武器并非不可战胜,再虽说此次占据了天时地利和出其不意。归根结底,毒气的威力还是有目共睹的,难免不让人害怕。 好在从太辉实验室生产出来的特制炮弹消耗一空,否则左蓝也要考虑是不是往王都再打上两发。 他曾经极力避免使用如此惨绝人寰的东西,怕的就是这种结果,哪怕抛弃了那份被让白侮辱过的良知,还是会寝食难安。 那可是几万人的性命,一招全灭,就算掩埋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筹划着攻城问题,阿诺急忙截取了一份电文,她把电文拍下来的同时还贴心的取了两杯水。 左蓝大口喝着水,眼睛从电文上一行一行扫过去。 洛汗正在询问夺取王宫所需要的时间。 “他为什么不直接给那些将领发报?有人早迫不及待了。回电给会议长,说我们旅正在试图劝降,希望能避免更大的伤亡。” 将左蓝的话发回到后方,还没过多久,阿诺拿着新的电文到来。 她毫无表情的说道:“洛汗阁下命令进攻,必须以雷霆之势攻占王宫,弑皇。而且,洛汗阁下特别点名,要求左蓝将军完成行动。” “弑皇?”左蓝脑子一阵轰鸣,“为什么?皇帝还有很多追随者……明白了,我还是那个干脏活的。阿诺,你回电,就说我军疲惫,无法进攻。” “为什么?我军作战意志从未有过的尖锐,哪里有疲惫的道理?” “就按我说的回,不然我只能换一个人做电报员了。” “我是洛汗阁下派来的,你无法换掉我。” “来人!给她绑了!” 多日的作战下来,左蓝手下的民巴们已经对左蓝本人有了崇拜,无条件追随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当下便有收拾指挥所的工兵围了上来,打算用武力迫使阿诺束手就擒。 阿诺也够彪悍,宁死不屈,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放倒了三个民巴。后来,她还是被左蓝几招擒获。 “左蓝!你这个混蛋!叛徒!我是洛汗阁下的秘书!你无权这样做!无权……” “弄出去!弄出去!烦死了!” 指挥所内算是清净了,呜朋笑着说:“这女的也够虎的,接下来怎么做?我来充当电报员?” “这也算保护她,本来就没脑子。你不做谁做?这里还有会发电报的?这里这群人连个识字的都没有。” “我要是不干呢?给我也绑了?老弟,你不怕洛汗换其他人?有的是能进攻的将领,把洛汗得罪了可是没好处的。” “赌一把。” “赌输了呢?” “这里的民巴和民巴们的牺牲就都不算数了。” 呜朋点头表示理解,他顺利接替了阿诺的位置,把左蓝的话原封不动的发给了焦急等待的洛汗。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洛汗那边回电,称一切许诺不变。但五天内,也就是十月一号必须拿下王宫。 左蓝听电文的时候还在喝水润喉,听完电文后干脆砸碎了杯子,之后传令:“让兄弟们做好准备,整装待发。” “看来你赌对了。”呜朋边把电文折起来边说,“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一定要你来进攻?这东西你拿着吧,以后还能当个证据。” “既然是脏活,就要没有记录的人来做,难道我们还在作战序列当中?归谁指挥?” “有时候我也搞不明白你的盲目自信,需要通知炮兵吗?” “需要,他们还得轰开城墙。把那个疯丫头放了吧,骂的真难听。” 即使阿诺被绑出去了,嘴里还一直不干不净的,几乎给左蓝的祖宗都骂了一个遍。 等工兵们为阿诺解开了束缚,这个女人第一件事就是给了左蓝一个嘴巴。 左蓝脸上红了一个清晰的手印,他也不生气,只是告诉阿诺:“你可以把这件事发报给洛汗,我没什么意见。” “我一定会告诉洛汗阁下的。” “很好,继续工作吧,我们即将发起巷战,保持和洛汗的通讯联系。” 入城 二十六日夜,工兵旅对王都发起总攻击。 大表弟使用仅剩的弹药猛烈轰炸城墙,造成多处垮塌后,工兵旅的一支先遣连在夜色的掩护下携带炸药出击。 夜幕之下,机枪火力轰鸣,城墙内外充斥着爆破声。 一排排铁丝网阻挡着工兵连,埋藏在暗处的地雷把人炸到天上去,子弹横飞,鲜血横流。 工兵们卖力的去炸开铁丝网,在盘根错节的建筑废墟中巩固已经占领的地带,利用还存在的矮小墙壁躲避子弹,从每一条缝隙旁绕过致命火力。 二十七日凌晨,坚守了一夜的工兵连等来了后方的增援。 左蓝指挥着剩余部队分批次沿着已经占领的安全地带突入,把筋疲力尽的先遣连替换下来。 无休无止的攻击停留在了王都八分之一的面积上,桥头堡也已经建立,攻击暂停。 处在正前方的工兵们止步在了一处结实的防御点上,那里是王军利用地形优势掀起来的阵地。 士兵在高处架设阻击点,街道用四处搜罗来的破烂构成一个个的单兵掩体,机枪明暗火力配合。 左蓝亲自来到了暗处布满危机的前线,只有在最前沿,他才能知道战况到底如何。 两方人马之间没有多少掩体,而毕竟之地又肯定埋设了地雷或者安置了炸药。 一些看似安全的地带和突破口是显而易见的陷阱,左蓝并不急于一时的得失,没必要大白天让部队冲上去。 尽管硬打也行得通。 “这边很空旷啊,距离城墙还算远。”左蓝面对着不远处的王军防守据点,“地图拿过来,还有笔。” 拿过地图,左蓝用一支笔在图上标注,他在王都待过一段时日,对地形也算清楚一二。 他很快在地图上标注出了前方所能看到的,如机枪点,可能存在的雷区,观察哨,兵站。 等等所有的东西,只要能看到的和可能存在的,大概标注了一个遍。 随后,他命令传令兵把地图送给后方的炮兵部队,让火炮覆盖这些位置。 因为左蓝不了解火炮是如何测距和调整的,也只能用这一种笨办法。 等传令兵跑远了,他才反应过来,干脆把炮兵指挥官弄过来不就行了?何苦一趟一趟的跑来跑去的?浪费人力物力。 想去追传令兵不太可能了,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擅长奔跑的,哪里追得上。 十几分钟后,阿诺携带者电台来到了左蓝所在的地方,这一路还算安稳,只是再往前便能听到些许枪声了。 阿诺不光背着沉重的发报机,一只手上拎着步枪,时刻准备参加战事。 左蓝瞧着好笑就揶揄几句:“几个意思?洛汗阁下的秘书也要扛着枪上战场了?” “别墨迹!” “真是个急脾气,帮我问问炮兵指挥官,地图收到了没有。” “地图?” “别墨迹!” 阿诺硬生生吃瘪,她环顾四周,发现这边并不适合发报,还要往高的地方走一走。这女人也不在乎危险,把枪一起背起来,利用快要倒塌的墙体爬到一座建筑的楼上。 这栋建筑正对南方的位置缺少了一半,是被攻城时的炮弹炸开的。 可犹豫建筑朝北的视野太差,左蓝没选择将那个地方作为观察点使用。 随着阿诺身姿矫健的爬到了楼上,她快速取出沉重的发报机放在床板上,并熟练的在纸上写上电文。 几分钟之后,她告诉左蓝,后方暂时没有收到地图。 传令兵跑得没那么快,左蓝也稳住心态。 正在他准备再探出头看了看,一颗子弹从头顶飞过去,子弹击中了他身后的一名工兵。 “隐蔽!隐蔽!有狙击手!” 大声呼吁,左蓝也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那名工兵倒地,立刻引来了另一名工兵的拖拽,拖拽中的工兵同样倒在了地上。 “不要暴露!躲起来!” 一边让工兵们隐蔽,左蓝快速翻滚离开了刚才的地方,他翻到了一面墙后方,想判断出那个狙击手的位置。 而狙击手的位置太难找了,射击距离至少一百五十米左右,这段距离上可供射击的位置又多得多。 也由于迟迟找不到狙击手,已经接连有四个工兵被射杀。 开枪狙杀这些工兵的,是隐藏在王军阵线上的老雷班长,他躲藏在阴影里面,用良好的视力捕捉着百米开外活动的小点。 给老雷班长辅助观察的是那吾,他正在用望远镜搜寻下一个目标。 因为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镜片并未反光。 “老雷,枪法挺准哈。” “多打一打就练出来了。” “确认击毙,下一个,距离上一个目标向西十五米,土墙后方。” “能击穿。” 话罢,老雷班长稳住枪口,配合干净利落的射击,子弹穿透了墙壁。 一块小土墙后方,某个工兵脱力倒下,一条手臂暴露在了土墙之外。 那吾稍微观察了几秒钟,那个露出来的手臂没有过丝毫运动。 “确认击毙。” “我要装弹了。” “收到。”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王军防线上都会有老雷班长的一颗子弹打出来,随之也会有一名工兵中枪倒地。 阿诺在发报机前意气风发,她端起枪打算结果了王军的狙击手。 “不准!”左蓝喝止跃跃欲试的疯女人,“这里就你一个电报员,你的作用比一个神枪手要大,忍着!” “我能干掉他。” “不要冲动,马上就要好了。” 往后的几分钟里,王军狙击手没动静了,在老雷班长的视野里已经没有了可以攻击的目标,他询问那吾:“督察长,下一个目标在哪?” “全藏起来了,我们转移,去下一个地方。” “明白。” 收好了装备,两个人从阴影下退出,这个班里的其他成员包括那个少年也在其中等待。 “移动移动。” 老雷班长抱着枪一马当先,督察长也和这个班里的战士们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正当他们走后,两发炮弹落在了附近。 左蓝壮着胆子观察炮弹的落点,而王军的狙击手也没有再次射击。 阿诺把大表弟的电报念了出来:“请求观察确认。” “弹着点准确,无需校正,覆盖打击。” 之后是炮弹汹涌而至,打掉了机枪点,打掉了掩体,引爆了炸药。 王军士兵们要么躲到了掩体里面,要么后撤到炮弹没覆盖的地方。 “真准。” 左蓝也要佩服这名炮兵指挥官的能力,火炮已经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不光自己准,指挥的炮兵也一样精准。 这种指挥官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宝贝,偏偏这个大宝贝还在左蓝自己的手中。 持续轰炸有不足十分钟,大表弟算是打光了所剩的弹药,再如何优秀,也是黔驴技穷。 好在因为这次的炮火支援,左蓝和他的工兵们向前推进了三百米。 王军撤离了精心设置的防御,士兵们心有不甘,只可惜城中的一切都那样脆弱,不堪一击,无法像城外的工事那般坚固。 虽说推进了三百米,工兵们依然损失了不少,被未引爆的地雷炸掉的,被机枪压制的,被房屋中据守的王军士兵射杀的。 然而成功撤退的王军士兵们再次把强青军的推进遏制,推进过快的工兵被各处射来的子弹按住。老雷班长重操旧业,对那些视线内出没的工兵无差别射击。 左蓝面对前方的防守头大,前面快到主城区了,街道不再闭塞。 几乎每一条街道都是旷阔无比,一挺机枪便可以封锁一整天的街面,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 所以工兵们还是准备晚上进攻,白天需要巩固好已经占领的地方。 练枪 “督察长,给我们讲一讲您的故事吧。” 班里的小伙子用最期待的样子等待着那吾的回答。 现在是二十七日的夜晚,上层要求士兵们保持高度的警惕,根据常识,敌人会选择在夜晚突袭。 闲来无事,士兵们分开来放哨,其他人在自己的岗位上短暂的休息。 由于是在最前沿的位置,这里部署了三个班,防备偷袭的同时可以为更后方的军队提供缓冲时间。 督察长那吾恪守第一线,这个班里的少年负责搬运弹药,在激烈的交火中,机枪弹药的保障是重中之重。 老雷班长把今天的战果刻画在步枪上,密密麻麻的划线表明他已经是战果卓越,听到小士兵的问题,他呵责一声:“注意警戒!” 小战士乖乖哦了一声,不情愿的缩在一边,对着自己班长的步枪流口水。 班里依然没给这个小战士分发武器,即便战事到了最后时刻,他们也不想这么小的前面沾染鲜血。 越是在这种关头,人本能的想要善良一些。 只是小战士不明白,他想像一名勇士那样去战斗。 凡是此刻还保持着对于胜利期盼的,都是无与伦比的忠诚者和傻子。 那吾最是清楚,一切都会在几天内盖棺定论,其实再打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了。 投降似乎成了最正确最正确的决定。 “会开枪吗?” 督察长问那个小战士。 “不会,但我可以学。” “过来过来。” 有希望,小战士兴致盎然的跑过去,随后督察长递给了少年一把步枪。 班里的士兵们要么无动于衷,要么看热闹。 只见少年姿势怪异地把枪端起来。 那吾将自己的双手分别放在枪的两端上:“以前入伍,我们也没机会拿枪,那时候还没想过战争的事情。放松,放松,想要练好一定不能紧绷着,好了,放平。 虽然没机会拿枪,不过那时的我们摸一摸还是可以的,早上出操,等到中午午睡,晚上熬夜去酒馆。那时的士兵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泡妹子,打牌,赌抽喝。还算很快乐的时光,女士们尤其喜欢士兵。 枪口一定要稳住,见到人也不要紧张,尤其在巷战,眼睛要好,脑子也要清晰。假如没有人告诉你前面出现的一切都是目标,而恰好有两个人跳到你面前,那你会不会开枪? 通过什么方式判断敌我?衣服?在你判断时,他会不会开枪?如果不判断直接开火,打死了战友怎么办?有想过这些问题吗?挺住!累也要坚持着!瞄准前方!三点一线!不要咬牙!” 少年没多少力气,在战乱中失去双亲的孤儿很难获得食物,所以本身就很瘦弱,听着督察长训话,两只胳膊发颤。 可小战士强硬的忍耐着,他已经不得不运用腰部的力量分担一部分手臂的力量,姿势完全变形了。 见状如此,那吾夺过了步枪,周围有两个士兵发出了笑声。 老雷班长喝道:“闭上你们的臭嘴。” “看来在这场战争结束前,你无法学会使用枪械了。”那吾笑着蹲下,“既然如此,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你算是个累赘,会拖累大家的。” 几句话给少年心里疼的,比刀扎都要难受,他委屈的着害怕着,失落和惆怅一览无余。 那吾督察长曾在卫队时就审讯犯人,他猜少年的思想还是相当容易的。 除了给双亲报仇这种执念,少年还害怕不被需要,如果军队不需要他,那么他就要离开。 可世界之大没有一个家,离开了军队就变得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因此,他害怕不被需要。 “我不!我会认真练习!我要复仇!我要为了皇帝陛下而战!皇帝陛下万岁!万岁!” 少年倔强地喊起了口号,声音之大把另外两个班吓了一跳。 他喊口号的样子蠢极了,只是其他士兵没一个敢取笑的,那吾督察长可就在这里,任何不忠的行为或许被就地枪决。 最近两天,士兵们分为了两种,一种愿意以身殉国,另一种感觉战斗是毫无意义的。 敌军有几十倍的兵力,战败已成事实,况且敌军能使用类似于魔法的武器。 好在城中坚守的士兵没被毒死覆盖过,哪怕是看一看毒死中人的惨状,就会有很多人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到了深夜,许多士兵们打起了瞌睡,那吾睡不着觉到了侦查点上,此时的老雷班长聚精会神的仰躺着。 那吾在老雷班长身边趴下,随口说道:“换岗了,睡去吧,我是第一次见躺着站岗的。” “督察长,我的耳朵很灵敏的,这夜又寂静。” “如果以后再让我发现你这样站岗,小心我枪毙了你,多少人的命运都在你一念之间。” “不还有另外两个侦查点吗?”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混不上排长了。”那吾看着眼前的漆黑,“难怪啊,用眼睛是看不到的,今天是个阴天。你说得对,耳朵在这种时候比眼睛好用。” “您为什么给那个孩子说那种话?未免太伤人心了吧?”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他不是累赘吗?有哪一句话讲错了的?没有吧。” “确实没有。” 他们巧妙的沉默了。 大约两分钟左右,闭目养神的老雷班长瞬间起身,然后用手去摸一旁的步枪。 一连串的动作让那吾警觉起来,可他听不见任何敌情。 接着,摸过了枪的老雷班长瞄准了黑暗中的某个地方,轻巧地去拉枪栓。 “督察长,那边是不是有一面中间断开的墙?” “没错,是那里,前面还埋设了诡雷。” 夜色下,老雷班长瞄准的地方轰然炸开,带着碎石碎瓦腾空而起,周围半径五米完全净空。 而被炸到的强青军工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喊。 一刹那的火光照出了准备偷袭的工兵们,老雷班长精准开火。 那吾几乎是弹跳起来,快步跑到了机枪位上,机枪手还在迷迷糊糊的揉眼睛。 机枪的火舌喷吐子弹,往根本看不到的地方覆盖。 爆炸声的枪声惊醒了其他的士兵,众人纷纷加入到了这场无形的射击只中。 只有枪口的火光才是黑夜中唯一的明亮。 那吾在无情长点射,他也只能通过敌人的枪口火焰判断射击位置,更多时候还是以压制为主。 子弹飞速消耗,那个小战士还清楚自己的职责,把子弹往各个地方运送,只是太黑了被绊倒过几次。 埋藏于各处的地雷和炸药逐渐引爆,汹涌的机枪火力阻挡着敌人的前进脚步。 慢慢的,更多的王军士兵赶来增援。 战斗持续到了黎明时分,王军的机枪损坏了两挺,弹药也即将消耗一空。 他们除了阻止了强青军工兵们的进攻,却没消灭多少有生力量。 黑夜的互相射击下,双方阵亡人数不到三十人。 而黎明刚刚开始,数不清的强青军工兵从各处杀出,他们抓准了王军机枪失效的时刻。 形式转瞬而下,很多王军士兵被堵在防御地点挨打。 眼看要失守,老雷班长朝后大喊:“撤退!撤退!” 班里的士兵们很听话的离开了岗位,匆匆忙忙撤离。 那吾用自己的权威暴喝:“不准撤退!违令者枪决。” 可当他回头一看,这个班的士兵们都跑了,能封锁街道的这栋制高点上仅剩他一人。 “混蛋东西!” 督察长骂道。 强青军在黎明时分的攻击异常猛烈,参加进攻的工兵精神抖擞,比失眠了一夜的王军士兵占据了优势。 这道防线失守铁板钉钉。 无奈之下,意志坚定的督察长放弃了毫无意义的火力点,也加入了撤退的队伍当中。 二十九日 二十八日,王军大面积的溃败从凌晨到了上午十点钟,所有溃逃的士兵止步在了距离王宫四百米的地方。 稀疏的火力在后方打响,耀武扬威的军官强硬命令溃逃中的士兵转身,一排排机枪对准了不打算服从命令的人。 “任何接近王宫之人,无论敌友,不得召见者一律射杀。机枪!准备!” 机枪频繁上膛,那些想通过王宫的士兵顿时傻眼,黑洞洞的枪口和操纵机枪的是黑洞洞的眼睛。 “现在转身,回到你们的防线上,为了皇帝陛下而战。” 军官云淡风轻的说出了残忍的话语,但很多士兵没有听从。 那吾同样撤离到了此处,他举着手从兵群后方挤到前面,卖力喊着:“我是近卫军督察长!我要见我们的司令!” 一哄而散的士兵多是没有指挥,而司令们还在王宫内进行没日没夜的朝会,更加不知道这种会议准备开多久。 那吾刚刚迈过警戒线,来自友军机枪的子弹便打在了前方,如果路面发生跳弹,督察长恐怕性命堪忧。 “你疯了!” “重申一遍命令,除非王召,所有靠近王宫者一律射杀。现在请你们回到防线上,和敌人血战,保卫王宫,保卫陛下。” 那吾盯着那个军官退到了警戒线之外,他背对着士兵们愤然开口:“你接受的是什么人的命令?” “珐瑆亲王。” “我要见……” “最后一次警告,士兵们,转身。” 面对警告,士兵们动摇了,后方是两股截然不同的火力密度,密度低的一方正在被清洗。 督察长觉得事情很不对劲,这种危急关头不说上下齐心,多少要有人站出来指挥的,皇帝陛下到底在做什么? 正思考着这种问题,躲在一旁的老雷班长迅速给那吾拉到了后面。 二人从兵潮的最前面一路到了最后面,督察长破口大骂:“你奶奶!还敢站出来!死逃兵!老子现在毙了你!” 老雷班长一点不关心自己的脑袋,他强行给那吾拉到了自己班所在的地方。 也就在那吾谩骂之时,机枪开火,王军溃逃的士兵躺倒了一大片。 那吾听着枪声和被射杀的同僚,脑子嗡嗡作响,他回头看过去,无以计数的士兵正在被屠戮。 不用等机枪停下,那些士兵齐刷刷往来时的方向跑。 对这些士兵而言,整个王都不再有安全的地方了,前方是强青军,后方是自己人的机枪。 二十八日正午,那吾和老雷的班据守在一座建筑里面,现在全军都处于失联的状态,都在各自为战,其中最大的建制估计不到一个连。 像那吾这种的,还有一个班的兄弟在。 “装备清点过了没有?” 老雷班长懒散的问那个少年,他们还没遇到强青军,可他们前方不远处正在交战。 少年把他们的装备汇报出来,每人还有一把步枪,可子弹只能凑出来二十多发。 那吾还在想刚才的屠戮,如果没有老雷,他很可能已经死在了同僚的枪口之下。 听到武器装备的不足,那吾下意识取出了地图,距离最近的武器库有五百米,需要从这边往东走。 这条行进路线应该是安全的,武器库里面还有相当量的装备库存没有使用。 他抬头征询了一下老雷班长的意见,后者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老雷班长问那吾: “现在最高指挥官是谁?” “我上哪里知道去?” “可能就是您了,督察长。” “我?” “是,特殊时期,您必须挑起大梁,集合还能集合的力量,在这一片拖延住。新兵!新兵!过来!” 少年听到班长的呼唤小跑着奔来。 老雷班长按着少年的肩头说:“你升职了,现在是督察长的传令官。” 少年若有所思,美滋滋的点头。 那吾看了一眼老雷班长,转头问少年:“王都的地形熟悉吗?” 少年点头。 “熟悉就好,我需要你去通知这一区域的所有人,让他们防守住这三条街道和这一条主干道。老雷,你要带着兄弟们去武器库,能搬的都给搬过来。” 老雷班长听后敬礼:“明确!兄弟们,你们都听到最高指挥官的命令了,行动起来,行动起来。” 班里的其他兄弟们跟着老雷班长出了建筑,他们朝着武器库方向狂奔。 至于那个少年,屁颠屁颠的履行自己的职责去了。 除了被咬死咬住的作战单位,许多还幸存的士兵愿意听从督察长的指挥,他们在二十八日的午后临时拉起来一条防线。 老雷班长那边战果颇丰,武器库里面果真还保存有相当丰富的装备,其中才运来没登记的机枪就有二十多挺。炸药和地雷数量奇多,子弹一箱子一箱子的,他们甚至找到了两门火炮以及几箱炮弹。 有了这些武器的加持,这条临时防线上的火力出乎意料的迅猛。 当防线稳固,许多各自为战的单位自发向督察长报到,那吾也给这些人下达了命令。 充当传令官的少年跑了一天一夜不觉得疲乏,沉浸在为督察长效力的美好事业当中。 除了每个防守点必备的火力之外,那吾还多出了一些士兵做机动力量。 强青军在进攻时同样发现了这一点,这条防线上的王军是有统一指挥的,枪法准得要命,短时间内很难突破。 任何迈到街道上的人都会被子弹打烂。 左蓝还打算故技重施,依靠夜色来偷袭或者消耗,怎奈这次面对的王军似乎有打不完的子弹一样。 交战区的建筑保存良好,除了冲突中布满弹孔之外,也算是在本次战斗中能保留的最完好的建筑群了。 那吾却偏偏要把建筑群毁掉,他让人用火炮平射防线前方的建筑,把交战的死亡线扩大。 直到炮弹打光了,死亡地带的面积变为了之前的两倍。 二十九日,强青军一夜的袭击被击退。 如今双方谁都不敢轻易露头,两边都有枪法精准的射手隐藏在战场的各处,随时会打冷枪。 每一次突兀的射击都代表有一名士兵奉献了生命。 都这么多天了,那吾还没有得到王宫的一点消息,事情过于离奇了。 在士兵中有了各式各样的传闻,传播最广泛的是皇帝又谈了,就跟当初赎罪军攻城时一样。 皇帝的迟迟不露面使得军心不稳,好在那吾还能弹压得住。 他说着自己都半信半疑的鬼话给士兵们,还声称皇帝等待着胜利的消息,并且大言不惭的告诉士兵:“后方就是王宫,我们已无路可退,只有拼死一搏。” 有的人会被这句话点燃,也有人会因为这句话退缩。 回到强青军这一方,阿诺在二十九日当天收到了来自洛汗的电文。 洛汗询问在十月前能不能占领王宫。 左蓝回答是完全可以。 洛汗又强硬要求必须在三十日下午四点前占领王宫,而他会在三十日正午举行会议。 左蓝回答没有问题。 洛汗最后来了一句,王宫内所有王族一个不留,所有电文要销毁。 销毁电文明面上的话是给阿诺说的,不过阿诺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便把这事也告诉左蓝了。 充当干脏活的男人听后只能苦笑,既然要销毁那就销毁吧。 后方的会议停止了很久了,代表们也不允许出门,洛汗准备在夺取王宫的当天重新举行会议,以取得绝对的权威。 当然,后方的事跟左蓝关系不算很大,他要专心计划夺取王宫的问题。 总会有傻子 另外,洛汗邀请呜朋进入会议,是科研会议,不是商会。 商会这东西在洛汗的实际控制之下,某些没有实际去控制的地方还是要安排自己人过去的。 左蓝攻占王宫的计划很简单,他叫来了工兵们某团团长,要这个团长派一个营绕过王军防线,而这个团的其他营负责堵截阻击。 既然王军打算坚守,那么占据主动权的左蓝就要把敌方的防御改为进攻。 当天下午,左蓝率领手中的剩余兵力与防线上的王军隔着死亡地带互射,声势滔天,摆出一副要大肆进攻的模样。 这一类的拉锯进行到了傍晚时分,困守的王军军官们终于发现了不对,有一部分强青军工兵从侧面绕过了防线。 眼前的大张旗鼓仅仅是为了掩护的明修栈道。 发觉不妙,那吾抽调了部分防御兵力,配合上自己预留的机动力量朝绕行的工兵追去,也刚好落入了左蓝准备的陷阱之中。 没有主动权加上兵力匮乏,那吾发现不管怎样选择都是错的,他一定会钻进死胡同里面。 如果皇帝当初允许部队后撤,还可以保证防御力量的凝聚,把防御布置在王宫周围。 而今距离王宫太远,人手不足又不可能构筑完整防线,这就令侧面有很大的防守漏洞。 初任军队指挥的那吾迎来了选择题,是继续留守还是带兵回援。 如果选择回援就必须考虑一个问题,这边有大动作,强青军方面势必抓住机会,在撤退的王军背后捅刀子。 那个左蓝干得出来这种事。 好像无路可走了,防御宣告失败。 那吾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去通知皇帝,王都失手了。 他留下了绝大多数部队继续和强青军主力对抗,自己则带着两个班以最快速度赶往王宫。 星夜兼程,疲惫的士兵们奔跑在王都城的大街小巷,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还有武器的碰撞声。 因为是直线,所以他们比工兵们早一些跑到了王宫四百米的地方,就是王宫南部广场的入口那边。 还是同样的军官,还是同样驻守的士兵,机枪快速准备。 “没有王召!任何靠近王宫者就地处决!” 那名军官吼着,眼神淡漠的举手准备,周围的士兵齐齐拉动枪栓。 “失守!失守!”那吾跑着挥舞双臂,“王都失守!我要面见陛下!” 出乎意料的,驻守的军官只是表情有了些微妙变化,但保持着举起来的手臂,随时有落下的可能。 军官不打算通融,还是重申着庄严肃穆的命令,任何靠近王宫之人要被就地枪决。 眼看那吾等人要接近警戒线了,军官下令:“警告射击。” 机枪抖出一连串的子弹,子弹飞过了士兵们的上空,剧变让士兵们停下奔跑的步伐。 老雷班长见驻守的长官这般不通情理,随即端枪瞄准,其余士兵纷纷照做,机枪和步枪遥遥相望。 “你们打算造反?”军官呵斥,“把枪放下,再往前一步就不客气了。” “我是督察长那吾,王宫马上要遭遇攻击,让我见见陛下,你至少去通报一下。情况危急,你不要死板了。” “陛下正与大臣们商议重要事宜,愿几位原路返回,保卫王宫。” “你脑子里进虫子了?敌人马上就要过来了,你让我们往哪里去?” “冥顽不灵!最后一次警告了!机枪准备!” 早就瞄准了士兵们的机枪蓄势待发,与之对峙的老雷班长等人更是紧紧握着各自的武器,可是和机枪对射总是没有好处的。 老雷班长小声嘀咕:“督察长……怎么办?” “这还用说?撤。” “撤?” 那吾摊开手后撤,周围的士兵们各自举着枪一步一步后退。 等完全离开了机枪手的视线,他赶紧带着人钻进了一座民宅当中。 老雷班长问道:“现在怎么办?遇到这么一个死板的家伙。完了,皇帝这下算彻底完了。” “别吵!” “得嘞。” “都过来,都过来。” 那吾把这两个班的人召集起来,在看过几个重要人物的脸以后,督察长说:“听好,陛下现在是被人控制住了,我们的高层当中出了叛徒。” 从督察长嘴里说这种话出来,一直奋战在前线的士兵们都在惊讶,特别是那个少年。 他们错愕的听督察长接着说下去:“敌人很快就要到了,一旦他们来了,王宫便会不攻自破。到时候,陛下被俘,一切都晚了。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去解救陛下,另一个是离开。” 某个士兵问:“离开?去哪?” “可以投降,可以悄悄躲起来,也可以换上民众的衣服,随你们。” 又一个士兵问:“解救陛下之后呢?去哪?王都可是被包围了。” “应该有办法,在王宫下有一条密道,只有陛下和亲王知道在什么地方。” 老雷班长问:“所有王宫里可以自由活动的都是目标?” “恐怕是这样,我们不清楚里面还有多少人,但只要广场有枪声,他们很可能会出来增援。时间不等人,愿意留下的留下,要走的抓紧时间。” 说到这里,已经有几名士兵放下了武器,他们后退了几步凝视着曾经的战友,这里面中的一个士兵说:“我不去了,已经没有意义了,就算皇帝真的跑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打自己人的。” 老雷班长冷笑:“那群狗东西算自己人?通敌卖国,猪狗不如。要滚赶紧滚,少在这里碍眼。” 欲意离开的士兵也不多说,转身小跑起来。 他们身后的老雷班长举起步枪。 正在大家都以为他要惩治逃兵时,那吾将步枪用力抢过。 “我说过让他们走,你想违抗我的命令?” “督察长,你竟然真打算放走他们?”老雷不卑不亢的盯着那吾,“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任何怯战畏惧行为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会随手开枪给这些人击毙。在大乐,我们连有十二人是被你打死的!现在你来装好人了?那和我一个弹坑趴过的兄弟为什么没饶过?” “情况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 那吾不想多言,他把枪还给了老雷,后者接过枪以后退到了一边怒目圆睁。 这种往事在老雷班长心里憋了好久,可那吾想不起来了,被他认为是逃兵的大有人在,已经记不清到底是有多少。 班里的少年想要接近老雷班长,被怒火中的班长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吾自知理亏,可他并不能为当初的做法道歉,只是说了一句心里话:“临阵退缩没有错,对怯战行为嫉恶如仇也没有错,错的是这场就不应该存在的战争。兄弟们,我们是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像曾经的宣誓那样对陛下忠诚。现在,我们要完成最后的职责,哪怕这场职责会以失败收场,至少我们还为了自己的使命而奋斗过。五分钟,你们还有五分钟选择的时间,五分钟以后,我们要攻打王宫。” 如此愚忠的话从那吾嘴里说出来一点不违和,老雷班长听后嗤笑,攻打王宫?就凭这个督察长的猜测?万一皇帝没被俘获呢?哪怕是真的,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可就是有傻子,这个世界上总会有那种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奋斗的人存在。那种不切实际的抽象的,和洗脑一般的热血上涌。 有可能是一句称谓,有可能是一个责任,还有可能是说不出来的使命。 归根结底,这样的傻子在和平时被人遗忘甚至嘲笑,可每当灾难来临,如此傻子总能脱颖而出。 第402章 背叛者 督察长规定的时间在不同人那里是不一样的,总有人很期待时间早早过去,也有人希望这个时间能够慢一些,再慢一些。 五分钟时间到,那吾把还愿意跟着他的人聚在一块,史上最残酷的最令人费解的事产生了,所留下来的这些人都成了这个世上最后的人。他们失去亲人,没有成婚,更没有子嗣,天晓得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愿意留下。 也许只是因为无依无靠,才愿意一往无前。 失去了指挥,左蓝抓住机会,趁着孤守的王军群龙无首,他用最快的速度准备击破面前的防御。 与此同时,王宫之外的战斗打响,不足两个班的士兵要和装备精良到不行的同僚们作战。要打就要打一个出其不意,想要破局必须要有能够牵制的敢死队。 分出去充当诱饵不可能生还的六个人在正前方作为佯攻,那吾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借着掩护到达了广场的墙壁外,他们互相借力翻墙而过。 “别看了!走!” 老雷班长揪住被密集火力吸引的士兵,强拉硬拽往前拎着跑。 这里面只有那吾还算了解王宫地形,俯着身子从那些平日里只有仆人会走的小路快速前进,正在前进中,他看到了身边同样在努力的少年吃了一惊。 “你为什么在这里?快回去!” “报告督察长,我要跟你们一起救陛下。” 少年坚决的样子让那吾怒火中烧,督察长一拳给这个少年打倒在地,之后用皮带缠住了少年的手脚。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脱下了少年肥大的军装。 大概一分钟左右,少年被藏在了绿植之下。 眼看耽误了时间,后续前进的速度更快了,士兵们不敢大声喘气,一行人绕过往外增援的守军,距离王宫也只有一片砖地的距离。 在隐蔽处看,高大的宫殿上空有一片厚重的云层,宫殿外是懒散的寥寥守军。 这些守军没有在戒备状态,蹲守于阶梯之上。 那吾朝身后的兄弟们看了看,他发现手下这些人面带果断,而敢死队那边的枪声已经不再有了。 “把脑子丢掉,跟着我的脚步,警惕四周,王宫内房间很多,任何持有武器的都可以视为目标。” “明确。” 那吾点头,准备进攻。 从种种迹象来看,包括皇帝在内的一众高层一定是被囚禁了,不然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随着那吾冲出隐蔽处,余下的兄弟们各个奋勇,他们以最快速度解决了宫殿阶梯上的守卫。 闯入宫殿之中要走过很长一段阶梯,每一步都会让准备到达宫殿的人感受到这一栋建筑的宏伟。 窗户玻璃泛着亮光,墙壁光滑干净,高大的石柱威严耸立着。 那吾最先看到几个冲到殿外之人,他不做犹豫抬手开火,身后几个士兵用精准的射击击毙目标。 前后总共三波人涌出,全部倒在了那吾等人的枪口之下。 才走过阶梯到达石柱下,来自宫殿中的子弹便击倒了那吾这边的一名士兵,余下人要么卧倒回阶梯上,要么以石柱作为掩体反击。 老雷班长的枪法和丢进宫殿内的手雷让战斗快速结束。 “留几个人守住入口,其他人跟我一起上。” 成功进入宫殿,以前这里摆放了不少贵重物件,在赎罪军入城时被抢夺一空,而今只留下了不能带走的精美墙壁。 面对着随时会出现的一两个残敌,那吾等人交替掩护着往楼上攻打,默契的配合下是这些士兵们战场历练的最好证明。 尽管不知道皇帝在什么地方,但寝宫和等候室永远是第一位的。 还有就是皇帝和大臣们商议事宜的地方。 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被破开,一名敌人一名敌人被击毙,这群人在看上去没有皇帝的宫殿中大张旗鼓的穿行。 一名士兵破开了会场门,随即被一发子弹贯穿,守在门一侧的老雷快速侧身射击清除。 那吾端着枪闯入,精准的击毙了一个藏在椅子后方的敌人,他马上大吼:“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这里面不光有被实作目标的武装人员,还有两个没有武装的高层军官。 两名高层军官马上明白了当下处境,其中一个在被解绑时说:“我们是被抓过来审问的,陛下和其他人在上面的寝宫。” “是谁做的?” “珐瑆亲王。” “真的是他?为什么?他没有背叛陛下的理由。” “你们这么一闹腾,有可能让陛下遭遇危险,不要管我们了,快去吧。” “兄弟们,眼睛擦亮,我们接下来不能随意开火了,行动行动。” 这支小分队继续向上攻占,那吾还是最前方的位置,只有他才可以用最快速度分辨出敌我。 正当他们往寝宫那一层赶去,宫殿入口的地方同样暴发激战,留下来守卫的士兵和回援的士兵战斗在一起。 留给那吾的时间真就不多了。 上面整个一层都属于寝宫,面积大到和一个富有的商人院子一样大。 门被堵上了,用力砸也砸不开。 那吾示意士兵安放炸药,他对着门大喊:“珐瑆!立刻投降!你已经失败了!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而门另一侧的珐瑆亲王急切的说:“那吾,已经失败了,和我一起归顺洛汗阁下,这样还能保你一条性命。” “你这个狗叛徒,赶紧滚出来,那个商人给你什么好处了?怎么?你打算继续做亲王还是贵族?老老实实滚出来,我还能保你一条性命。” “你在执迷不悟,失败已成定局,你还在做复兴国家的美梦。归顺吧,我会向洛汗阁下诉说,你继续做你的督察长。” “想让我归顺一个商人?白日做梦吧你。” “那就是没得谈了?” “你如果束手就擒,那还有的谈。” “那吾,你听我说,我和洛汗阁下有交易,我们很早之前便有联系了。阁下已经答应了我,只要我在最后时刻帮助强青军破城,他会保证我富足的生活的,你要相信。那吾?那吾!说话!你……” 寝宫房门被破,剧烈的爆炸令木屑横飞,冲击波所到之处所有玻璃制品变为了碎渣。 那吾和他手下的士兵们持枪而入。 寝宫内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这些人都被绑在了墙根底下,皇帝坐在卧榻之上,有两把枪对准着皇帝的头颅。 珐瑆一手握着手枪堵着耳朵,刚刚的近距离爆炸让他头昏脑涨。 “别动!”珐瑆勉强把手枪举起来,“再往前一步就弄死他!” 左右控制着皇帝的两名士兵把枪口凑近,几乎是贴住了皇帝那娇嫩皮肤。 那吾不敢轻举妄动,可楼下的交火也已经结束,回援到此的士兵正在向着楼上赶来。 老雷班长挥手,三明士兵离开了寝宫,他们要在楼梯口阻挡。 眼看着局势回到了自己手中,珐瑆笑道:“差点功亏一篑,好啊好啊,那吾,你真是好样的。以前我多么器重你,现在倒好,你偏偏要和我作对。今天我就让你看到,和我作对的下场!左克!” 皮肤黝黑的原卫队成员,忠心于珐瑆的左克医生从皇帝的卧榻前转身,把原本对着皇帝的枪口转向了那吾。 那吾一阵冷笑,又是这个混蛋,还真是哪里都有他。 “去死吧!那吾!” 那吾有多点可以怀疑,只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也是所有人都了解的一点,他的忠诚。 也就是说,那吾不会冒险伤害皇帝。 左医生毫无顾忌的开枪,子弹从枪口射出,高速飞行的子弹击中了那吾的胸口。 而同一时刻,老雷班长开枪,他的目标是场中唯一对着皇帝的士兵。 几乎在一瞬间,那吾和那个士兵同时倒地。 那吾足够忠诚,只不过他身边还有一个久经沙场的老班长,这在珐瑆的计算之外,哪有士兵不听命令的。 偏偏巧了,老雷班长就是这么一个根据形式自行判断的人。 教室 所有武器火力全开,珐瑆和他的两个同伙相继瘫软,老雷班长也是在第一时间查看那吾的伤势。 快速扒下衣服,崭新的枪口还在溢出血液,更让人作呕的是腹部的旧伤,腹部伤口附近的皮肤都溃烂流脓了。 从那场针对强青军工兵的行动中,他是被枪击中过腹部的,好像这一处的伤口只经过简单的处理,包扎都没来得及。 “督察长,坚持住,咬牙!咬牙!怎么办?怎么办?” “老雷,先别管我,用珐瑆的尸首逼退他们,快去!” 医疗条件不足,而且伤口又是胸口,子弹不知道有没有击断肋骨,哪怕没有,嵌进去的子弹也无法在这种时候取出来。 用不了多久,那吾会感觉呼吸困难,也许还会发烧。 一众忠诚士兵诚惶诚恐,他们见到了活生生的皇帝,活的被绑着的皇帝。 老雷班长拎起珐瑆挂机服装的衣领,拖拽着走出寝宫,所有宫殿的人都能听见他的大声怒吼:“珐瑆已死!你等叛逆者放下武器!” 眼看着珐瑆亲王的尸首就在眼前,追随着亲王的谋逆士兵纷纷放下了武器选择投降。 寝宫内的高层解开了束缚,皇帝让士兵将那吾抬到了皇帝本人的卧榻之上。 那吾虽在半昏迷状态,他却觉得灵魂已经得到了升华,身体的每一寸都是异样的舒适,心脏难以平静。 如果说这些高层们没有受皮外之苦,那么唯一遍体鳞伤的就是余涟了。 似乎珐瑆亲王特别痛恨余涟,用了常人许多难以忍受的折磨,弄得余涟遍体鳞伤。 谋逆分子已经退出了王宫,而还有更加巨大的危机到来,左蓝派遣的迂回部队抵达了王宫之外,恰恰宫内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唯一还存在战斗力的,只剩下的一个班的战士,从战斗开始,数十万部队留在皇帝身边的就这点人了。 一切都令人唏嘘。 在此时,那个少年闯进了寝宫,他神态慌张,处处充满迷茫。 短暂的从军生涯,少年别说开过一次枪,他连真正的战斗都没有经历过,更不必说宫殿内的尸横遍地。 好在,少年从所有人中一眼认出来最德高望重的男人,被称之为皇帝的那个人。 少年跪在地上发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慌。 皇帝让少年平身,他准备做出决定,如今已经是帝国最后的时光。 恍惚中,皇帝好像看到了过去,那个虽然迂腐但也有过璀璨的国家,就这样毁在了这一代。 余涟感受着身体的阵痛,他闭口不言,所有的帝国高层都在等,等寝宫里的王开口说话。 宫殿外人潮涌动,强青军工兵们在没有抵抗中包围了王宫,带队的营长也在等,他等的是民巴指挥官的命令。 左蓝也已经击败了最后的王军,正在马不停蹄赶来。 寝宫中安静异常。 突然,老雷班长悲痛的发出哀嚎:“督察长!” 众人如惊醒一般看向了王的卧榻,余涟快速爬到了那吾身边,这时的那吾气若游丝,呼吸即将停止。 那吾,帝国最后的忠臣,眼前的光亮正在消退,他用微弱的声音轻轻的喊出来:“陛下万福……” 从光弱下,黑夜都变得朦胧,那吾看到了一束光,他往光的地方走去,一步接着一步。 那一束光停在他的身前,光芒是由一个门把手发出来的,他握住门把手打开。 心想,前方便是死后的世界了吧? 一道门打开了,西装笔挺的教授看了一眼或许是来旁听的领导,他对那吾点了点头。 同样的,那吾也在点头,他发现明亮的阶梯教室中,认真听讲的同学们没有一个回头的。 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他还是在最后排的地方坐下了,整个教室的最后一排只有他一个人。 “孩子们,纵观古今历史,我们走过了五千年,从上古到达信息化时代,从愚昧走到开明。我们沉重的哀悼,那些在每个时代为国家和人民做出牺牲和贡献的人物,这是一个人杰地灵的时代。 我们也曾经历过坎坷,摸索中逐渐找到了属于我们国家自己的道路,为此付出的代价值得铭记。某个国家用洋枪洋炮轰碎了另一个国家的文化,某个国家用价值观和金钱腐化了我们曾引以为傲的牺牲精神。 今时今刻,我们有过的精神正在被摒弃,这是一种危险的征兆,这证明我们已经在慢慢淡化曾经的伟人。当高尚的品格被贬低,当无耻、虚伪和耍赖变得常态化,这样的时代是可怕的,也是最要警惕的。 这是最后一节课了,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要学会包容还有体贴,这也是当代年轻人最欠缺的品质。何为以礼治国?难道真的是用迂腐的礼法去束缚民众?不是的,只有人人学会礼让,人人学会体谅,人人知道公平和公正的含义,我们这个社会才不会出现如此多的华中取宠、无理取闹和无赖行径。 孩子们,你们未来可期,预祝万事顺利,下课。” 这位教授的最后一堂课,在学生们三五成群离开教室时,他们讨论的多是今天的晚饭问题,是聚餐烧烤还是精打细算,还是想办法用别人的钱弄一些零食来吃。 当然了,也有同学不想吃晚饭了,无非是钱花光或者要减肥。 当所有学生离开,上完课的教授收拾着自己的皮包,那吾离开作为慢慢走到讲台上。 “您是?” 教授抬着头问那吾,他看到的那吾也穿着得体的西服。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谁?这是死后的世界吗?那些电灯要比我活着时看到的亮很多,你们的衣服也不一样,从没见过。” “您的意思是,您已经来到了死后的世界了对吧?” “我想是的,我需要学习什么吗?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死,还没什么经验,我是不是也要像他们一样听您授课?” “你是说那些孩子们?不,不必,您可以随意选择。”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关于您说过的,一切牺牲都值得被铭记,那如果这个人的牺牲毫无意义呢?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个牺牲的人是为了保护愚昧和腐朽这样……” “看来您是为了一个已经结束的时代奉献了生命对吧?” “是的。”那吾突然间热泪盈眶,“是的,我想是的。” 教授看着这个神秘的男人,他发现那种真情实感不像是假的,于是笑着说:“像我的学生们,今天是我的最后一堂课,可因为课程的无趣,他们都没有谢过我这个先生。但您能说我做的是不对的吗?您能证明我虽然无趣却并非无用吗?” “您的意思是?” “时代是有局限性的,人的认知也会因为他所在的时代充满局限。只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保家卫国的信念,只要您曾是为了保卫国家而战斗,那便值得被铭记。” 那吾的眼泪正在变得虚幻,得体的西装渐渐褪色,他赫然发现,死前穿着的那身军装重新出现在了身上,包括两处弹孔。 教授惊讶的看着这一幕,向自己提问的人缓缓消失,直到无影无踪。 正在教授从不可思议中摸索面前,已经关闭的阶梯教室门重新开启,学生们推着手推车欢笑着走入,车上还有一块插着蜡烛的蛋糕。 “督察长!” 老雷班长一声凄厉的哭喊,那吾督察长永远离开了人世。 余涟握着那吾还有温度的手,他心如绞痛,感叹着战争的无情和残酷,直到所有该死的都死了,一切才能结束。 而一场战争结束后,会不会还有另外一场战争开始? 无穷无尽,直到耗空人类最后一点精力。 体面 宫殿内是最后的帝国,宫殿外是左蓝带领的强青军工兵们,也可以说是民巴们。 这是民巴对于高层的复仇,而时至今日,复仇能算作成功了。 今天终于来临,一起那样不真实,左蓝凭一己之力无数次被皇帝的军队击败,他难以适应成功的一刻。 工兵们分散在王宫外的各处,所有的驻守点汇成一张巨大的网格,网格最中心的原点便是唾手可得的巨大宫殿。 明天是洛汗规定的期限,左蓝或许今天能够完成,他通过电报再次向洛汗确认。 得到的答复是必须在三十日将攻占王宫的消息从正规途径发布,王宫内的所有皇室也必须一个不留。 有一件事是左蓝所不知道的,珐瑆亲王的背叛,也有一件事是洛汗不知道的,珐瑆亲王因为背叛得到的恶果。 更有一件事是被击毙的珐瑆本人不知道的,洛汗要清缴的皇室成员包含他在内。 秘密需要隐藏,残酷的手段需要有人来执行,左蓝用民巴的身份做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感到错愕。 所以,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工兵们无法理解围而不打的种种因素,他们只听从自己指挥官的命令,在规定的地点进行驻守。 这天下午,后方的炮兵指挥官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了王宫之外,这位功勋卓著的军官受到了工兵们的热烈欢迎。 毫无疑问的,如果没有大表弟近乎神一样的炮火打击,工兵们根本支撑不过近卫军的围剿。 左蓝向大表弟表达了敬意,但他希望这个炮兵指挥官能够离开王都,回到后方的火炮阵地去。 大表弟执迷不悟,称自己想要去宫殿中,或许有劝降的希望。 关于这一点,左蓝摇头,他拒绝了大表弟的提议。 二人随即起了争执,互不相让的争吵中,呜朋闯进说道:“宫殿那边有情况,你最好出来看一看。” 来到王宫广场前,左蓝看到工兵们纷纷举枪瞄准了宫殿的阶梯,那里正有一个男人在士兵的拥护下走出。 大表弟看出来那个被拥护着的正是他的余涟表哥。 “我叫余涟,代表陛下和你们的最高指挥官谈判,请接受皇帝陛下的善意。” 听着余涟嘶哑的喊声,左蓝以相同的声响回应:“余涟先生,让你的人放下武器,我们可以谈谈。” “他们不会跟来的,我自己过去,放心,我没有携带武器。左蓝,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您请上前来。” 余涟离开了保护他的士兵,从宫殿走到广场,强青军工兵们的枪口从始至终都在对准他。 如果这其中有一人走火,他会当场死亡。 来到左蓝十米之外,工兵要对余涟进行必要的搜身。 “不必了,我们要相信皇帝陛下的诚意,而且余涟先生是不会做那种蠢事的。余涟先生,我们到后面一叙,您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 还是那个左蓝和大表弟争吵的前沿指挥所,几个关键人物悉数在场。 大表弟才准备开口,左蓝抢先说道:“我可能不清楚皇帝的诉求,只是任何诉求都不可能应许,别说是体面的投降,甚至皇帝的性命都无法留下。余涟先生,您如果是为这种事情来的,那还是不要说了,好在我还有一丁点的能力,可以保您一条性命。” 没有任何客套话,左蓝开口就否决了任何可能的企图,无法进行谈判。 大表弟听后呆住了,这怎么就没有谈的可能性呢?让皇帝陛下体面的下台是多好的选择?有些还支持皇帝的人也会对洛汗阁下感恩的。 他认为这是左蓝自己的决定,与亲和的洛汗阁下无关,便用一种仇视的态度说:“我认为能谈,某些人把自己的个人仇恨凌驾于会议之上,这是一种可耻可憎的行为。” 不光左蓝,包括余涟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看大表弟,他们没想到会站出来一个喧宾夺主的家伙。 反而余涟笑道:“诸位也许不知,这是我的表亲,亲人之间的亲情关爱,想必诸位是理解的。” 左蓝礼貌的微笑,只是没有说话,他被大表弟给扣帽子了。虽然只是一顶帽子,但可想而知,未来会有多少人会来扣同样的帽子? 如此想来,左蓝不免后怕。 对于余涟的刻意保护,大表弟全然没当回事,他还在强调自己的观点:“表哥,你怎么糊涂了?陛下派你来不就是谈投降条件的吗?你不用怕,左蓝他只是一个中层军官,他自己的观点无法代表会议,这种大事要洛汗阁下开口才行,至少要通过会议的表决。” 虽有种种不解,余涟也反应过来了,他面向左蓝询问:“这是洛汗的决定对吧?” 左蓝没说话,实际上没说话已经算作默认了。 得到了近乎肯定的答复,余涟还想努力一下,他说:“请帮我联系洛汗,我可以尝试说服他。” “这不可能。”左蓝还在否决,“你无法说服他,余涟先生,这是不可能的。” “正如我的表亲所说的,您代表不了洛汗,也代表不了所谓的会议,我要和能够与陛下对等的人交涉。” 一个对等的词汇硬生生抬高了洛汗的地位,试问哪一个人能够和皇帝对等?也只有另外一个皇帝了。 是否要帮助余涟联络洛汗,左蓝特别为难,不能给大领导分忧还给大领导制造烦恼是忌讳。 权衡利弊,左蓝对阿诺说:“发报吧。” 阿诺皱眉:“什么内容?” “实话实讲,就说余涟先生想要谈谈,他会明白的。” “知道了。” 阿诺走到了电台前埋头工作。 大表弟拍着胸脯表示:“表哥,你尽管放心,洛汗阁下是我见过的最明事理的人,他能摒弃前嫌,是一个伟大的人物。” “听表哥一句劝,回去后离开你们的会议,和那枝好好生活。” “你们怎么都这么说?那枝也是这样说过好多次了。” “你应该听她的话,这女人不简单的。” 看似是两个人无心的交流,左蓝人都傻了,像被万钧雷霆劈到一样,同在一起的呜朋忍不住发出大笑。 左蓝打量了一下大表弟,叹着气微微摇头。 呜朋笑的肚子难受,他可是知道这里面的一些隐秘的,也是拍着左蓝的肩膀表示女人不值得。 大表弟没搞明白这一份笑的含义,余涟更加没搞明白,放在男女之事上,余涟也就比白纸多了一点线条。 从阿诺开始发报,时间过去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洛汗那边静谧的未回复一电。 左蓝就问余涟:“余涟先生,还要等下去吗?我感觉再等一天还是一样的结果。” “没关系,我可以等,我想左蓝将军同样有时间。既然你们对王宫唾手可得,迟迟不进攻是没有道理的,而洛汗不打算谈判,说明这边是您在掌控局势。那我很好奇,您不攻占王宫完成洛汗使命的原因是什么?” “这是机密,我无法告诉您。” “都是待宰的羔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余涟先生,在您来谈判的时间,皇帝是不是已经从密道中跑掉了?” 余涟首先是诧异,随后哈哈大笑,他用手指头特别不礼貌的指着左蓝说道:“左蓝将军啊,您聪明过头了,聪明到您已经无法理解一个王该有的尊严。诚然,陛下曾经逃离过一次,但那时候面对的是太辉侵略者,而今并不相同,陛下是不会在自己的人民面前逃跑的。” “是吗,其实逃也无所谓,洛汗先辈曾参与过王宫的建设,他恰好知道密道的所有进出口位置。也正因为有密道的存在,我当初才能安然离开王宫。” “您还认为陛下会逃?好吧,随您怎样想,现在时间还早,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讲一讲当初离开王宫的事件?” 最后的敌人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王宫曾经的后花园很近很近的地方就有一个密道入口,在计划中的某天深夜,民巴们破开了铁栅栏,从密道中逃脱。 当初这件事都没有惊动皇帝,被整个压制住。 如果皇帝得知在自己的王宫中有一群人逃脱了,那会牵连不少人出来,这其中就有珐瑆的手笔。 洛汗和珐瑆亲王里应外合,把事态压缩到了最低。二人当初还没有这么深的合作,洛汗是用大量的金钱搞通了关系。 简短的叙述过,余涟发现原来许多人和许多事从那个时间开始就在改变了。 指挥所这几个人里面,心情最为焦躁的还属于大表弟,他是唯一等待伟大的洛汗阁下回复电文的人。至于其他几位,并不抱希望。 余涟不得不等,除了在这个地方,他没有别的办法联系上洛汗,皇帝的命运就在其中。 “左蓝将军,我们也曾拥有过友谊,您正在做一个千古罪人。如果我所猜不假,您充当着洛汗的工具,代他行事。您可曾想过,未来会背负在自己身上的骂名?” “当然清楚。” “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这样做呢?” “我被推到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可我也忘不了曾经的理想,也只有洛汗能够帮助我将理想实现。” “方便问一下,您的理想究竟是什么?是让民巴们摆脱奴隶的命运,还是要为先前的种种艰难复仇。但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您的为人绝不会向现在这样,您在幸运公主号上所阐述的关于高贵这一品格的言论至今萦绕耳畔。 您曾经如此赞誉保卫国家的士兵,诉说他们身后存在的高贵品格,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您彻底背弃了当初的信条。” 左蓝摇头笑道:“我本身就是一个伪善的人,只是现在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如果硬要说,早一些结束战争或许才是真正的善。” “您果然是一个伪善的人,前面还说要实现理想,后面又说是为了结束战争。或者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去理解,您并非伪善,只是过度的把很多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强加到自己头上,而那些责任本就不应该属于您。 正因为要履行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所以每一次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所以每一次都会遇到迷茫和纠结。如果我说错了,您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如果我说对了,也希望您可以轻松一些,把揽在自己身上的包袱卸下来。” 余涟和左蓝相处的时间很短,可却能够一语中的,用在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的细节讲出自己的看法。 左蓝听完这些话,心脏骤停,他不可思议的看着余涟。 事实上,余涟精准的分析出了左蓝真正的性格,与让白说的伪善截然相反。 到底谁说的是对的,也只有旁观者才能看明白,至少左蓝是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 他只是故作轻松的说:“余涟先生,不用再打主意了,除了这一部电台和电台旁边的女人,我没有任何方式联系到洛汗。” “那你打算什么时间进攻?” “这是机密,您为什么总是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呢?知道了确切的进攻时间又能怎么样?您也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洛汗不会让皇帝活下去的,而我们既然见过面了也交谈过了,我就更加不能放过皇帝。余涟先生,留下来吧,不要再回去了,相信洛汗愿意重用您,哪怕以后过清闲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愚忠能获得什么?” 大表弟狂点头:“对啊对啊,表哥,留下来吧。我们把那吾也带上,你们就跟我一起住,我和那枝还有一座院子,足够用了。” 余涟不想提那吾的事情,他看了看久久没有消息的电台,而后说:“我就等在这里,我会一直一直等下去的。” 眼看着余涟心意已决,左蓝只是沉默着起身,呜朋跟着一同站起,他们先后离开了指挥所。 从傍晚等到深夜,从深夜等到了第二天的黎明,太阳不理会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照常升起。 大表弟从始至终都在陪着余涟,这一对表兄弟说了很多话,把小时候的故事说到长大,说到今天。 一成不变的不只有亲人间的感情,还有静默的电台。 三十日正午,余涟听到了外面工兵们调动的呼喊声,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再看一眼电台的方向,他给呼呼大睡的表弟裹上了一件外衣,然后离开。 余涟落寞的走在王宫的广场之上,听着工兵们的集结,前方是宫殿阶梯上等候迎接的士兵。 广场外,左蓝也在看余涟的背影。 “不送一送吗?”呜朋开口问道,“当初说过的话一语成谶,果真要刀剑相向。可说实话,余涟这种人不应该陪皇帝送葬,他还有大把的才能可以实施。” “现在是几点钟了?” “十二时二十分。” “那边的会议要开始了吧?” “差不多吧。” “一点,一点钟发起正式进攻。” 余涟回放皇帝的寝宫后一言不发,他只是面对着皇帝摇头。 一众高层看明白了,谈判失败了,他们纷纷等待着皇帝的指示。 皇帝仅仅站在危险的窗口,把自己曾经的人民尽收眼底。 同在寝宫的老雷班长给自己的步枪装填子弹,让自己全副武装处于待命状态。 这个班的其他战士都在视死如归的准备着。 皇帝在此时离开了窗户,他对士兵们说:“放下你们的武器,投降去吧,他们要的是孤和孤的将军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听到皇帝的话,忠诚的士兵们心碎了一地,连老雷班长都怀着恨意。 皇帝对那些将军们说:“整理妆容,要体面的走出去。” 一点钟,左蓝来到了广场前,他即将发出进攻的命令。 就在此时,宫殿的阶梯上走出了皇帝和皇帝身后的将领,他们个个衣着华丽,身上整理的一尘不染,胸口的勋章熠熠生辉。 只见皇帝威严的顺着阶梯一步一步走下,身后的将领们紧紧跟随。 眼前的一幕令左蓝忘记了进攻,他迟疑的等待,等到皇帝与一众高层来到了广场最中央,他还在迟疑。 王宫异常安静,蝉鸣和鸟叫格外刺耳。 指挥所中,发报机突然接到了讯号,阿诺赶忙把电文记录下来。 在简单的翻译过后,她把电文揉成团塞进嘴巴里,随后走到指挥所的一角拿起了步枪。 因为指挥所中还有一个人正在睡大觉,所以阿诺脚步像猫一样轻,她缓缓拉动枪栓让子弹上膛。 或许是某种感应,大表弟裹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他睡眼惺忪的看自己对面,他的表哥已然离开了。 心头猛的一个激灵,用眼睛从指挥所四下寻找,他只看到指挥所外有一个女人端着枪瞄准。 可能是才睡醒的缘故,那一声枪响令大表弟的五脏六腑跟着疼痛,他快步冲到了外面。 一瞬间枪声打乱,阿诺在精准击毙了皇帝后,一众工兵皆随着开枪,左蓝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广场正中央的皇帝和一众包括余涟在内的高层没有一个还站着的。 “混蛋!谁开的枪!” 左蓝暴怒的吼叫,他抓起一个工兵大声质问:“谁让你们开枪的!谁!” 工兵被吓到了,腿都打哆嗦,左蓝丢开这个再拎起来另外一个。 当他拎起放下第五个工兵后,眼睛终于发现了保持着瞄准姿势的阿诺。 错不了了,除了这个女人,没有人敢不听左蓝的号令。 正当他迈着虎步带着恶毒的眼睛走向阿诺时,宫殿内是一连串的枪声。 枪声引起了工兵们的警觉,他们进入了战斗状态,唯有大表弟跪在广场中央的一具尸首前痛哭流涕。 左蓝用他很少使用的愤怒表情看着阿诺,阿诺同样不客气的直面左蓝,两个人几乎是脸贴脸站着。 由于左蓝还要高一些,气势上完全压倒了阿诺,他对着阿诺这张脸咆哮出雷鸣:“占领王宫!” 工兵们群起冲锋,他们冲过广场,冲过哀伤哭泣的大表弟,冲过阶梯,一直冲进富丽堂皇的宫殿。 老雷和他手下的士兵在王宫内饮弹自尽,整个血腥的地板上独留下一名凌乱的少年,少年傻愣愣的瘫在一边。 两名工兵冲到了少年所在的地方,他们举着枪对准少年。 神乎其神的,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少年去摸老雷班长的步枪,这一举动令工兵神经紧绷。 “别动!别动” 两个工兵警告。 可少年无法控制自己,他下意识的拿起了步枪,用蹩脚的姿势举起来想要瞄准。 “放下武器!” 少年没有放下,他在战场上第一次正式拿起了心心念念的步枪。 警告无效,工兵射击,少年和他班里的士兵们倒在了一起。 三十日下午四点,左蓝正式向洛汗汇报成功占领王宫并击毙皇帝。 战争结束了。 这场战争中,最后一名被击毙的敌人是一个从没开过枪的少年。 一年后 战争结束,昭告天下。 经年的动荡不定终于迎来了和平,洛汗明确了自己会议长的身份,声望权威到达了顶峰。 太辉军队也在撤离当中,虽说人们快要忘却了这场战争是因为什么爆发的,可并不影响太辉的外交使臣频繁往来。 百废待兴的土地上机遇颇多,太辉的商人群体蜂拥而至,他们想要在这个以商人为主导的国家感受淘金的乐趣。 皇帝被击毙,不光本国国民震惊,周围若干个国家同样震撼,洛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把影响祛除。 没有任何国家去谴责太辉的行为,但这些国家却是敢于谴责洛汗的大不敬。 在对外关系上,洛汗异常艰难,也只有先与太辉和大乐建立友好往来。 左蓝参加授勋仪式,他与曾经一起攻打王宫的将领们受到了封赏。 原本功勋同样卓著的大表弟没有参加仪式,他埋葬了余涟便辞去了会议代表的身份。 正在举国欢庆时,他回到了那个小院子拥抱自己的爱人。 街道人山人海,各种鲜明的旗帜铺天盖地,口号喊得震天响。 与之相对应的,大表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喜庆,他把从余涟祖宅挖出来的金子小心的放在床上。 把王都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大表弟在自责的罪恶感中沉沉睡去。 醒来后,他看着跟自己睡在一起的爱人,那枝均匀的呼吸声。 关于大表弟辞职的决定,那枝无比赞同,她从来都不想自己的便宜老公钻进那种漩涡当中。 安稳的日子度过了一周,大表弟的心态明显好了不少。 有一天,他主动问那枝:“我想去外面走走。” “去哪走?” “可能要把整个国家转一遍,权当是散散心了,然后找一个好的地方体验体验生活。” “我陪你一起。” “那我们这个家怎么办?” “还给洛汗,我们不需要他的馈赠,等我们找到那个好地方就停下来买一处宅院。像你说的,体验生活。不过,如果你把吃一顿路边摊说成是体验生活的话,我可是会翻脸的。” “什么路边摊?” 又是一段大表弟所不知道过往,那枝也没有说,他们决定好了外出旅行,告别了熟悉的人和事。 那枝是无所谓的,只要能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就足够了。 这一趟的远行没人知道走了多少地方,但等大表弟回来之时,已经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有的人选择放空心灵去远行,有的人继续为生活奔波。 距离王都之战过去整整一年,纪念王都之战的宣传也是铺天盖地,左蓝受邀参加一场晚宴。 因为街上的人太多了,每个城市近乎都是如此,洛汗也在会议上强调,各地的维持会议一定要保护好节日下人民的安全。 左蓝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自从王都之战结束后,他整日郁郁寡欢。每天有做不完的工作和开不完的会议,同事们勾心斗角,能熟识的说两句心里话的人都不在了。 好在民巴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虽然多数还是从事务农,但已经丢掉了奴隶的帽子,整个社会没有人再提民巴这个贬义词。 如果有人鄙视务农的农民或者讲出了民巴两个字,那就是思想不端正的表现。 晚宴算是左蓝能好好放松一下的地方,他不敢过多饮酒,生怕讲出什么不该讲的内容。 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内察会议跟烦人的苍蝇一样叮蛋壳,有不少人倒在了老沙的手中,随时可能出现的告密者搞得人心惶惶。 有人觉得如今的内察会议很像当初的国王卫队,也仅仅是觉得,没人真的敢说这种话,如果真讲了,说不定当晚就有内察会议的成员敲大门。 由于内察会议的放纵,不光是某些会议代表倒台,整个国家形式都是十分高压的状态,人们不敢过多议论除了生活以外的事,谁知道你面前说话的这个人是不是内察的告密者。 说像国王卫队也不尽然,更有一丝锦衣卫的既视感。 晚宴是在谷底举行的,左蓝恰好来这边视察一下蓝灰工业,如今的蓝灰工业体积极大,都是洛汗在后方站台。 无穷无尽的扩张,原来小小的工厂摇身一变成了一头巨兽,触手伸进了各行各业。 军工、建设、前沿科技、民生等等。 有多条计划中的铁路修筑都是这头巨兽在掌控着。 左蓝在宴会上走来走去的,不少人找过来攀谈,这其中不乏会议代表和与蓝灰工业有合作的商人。 他说着场面话,应对着纷至沓来的人们,都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没搞明白这场宴会是什么人举办的。 宴会外,一位女士带着一个少女姗姗来迟,这位女士一边拉着少女走一边不停念叨:“都怪你,害我们迟到了,你知道今天来了多少大人物吗?我们能得到门票已经很不错很不错的了,竟然迟到……” 少女乖乖听着唠叨的话,心里却在想着其他事情。 见少女心不在焉的,那位女士又批评道:“还不服气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母亲,我才懒得管你,叫你来参加宴会也是要你结识一些权贵,你总要给未来着想的。如果说今天的宴会上有人看上了你,那是福分,赶紧嫁出去好让我省省心。” 少女迟疑了数秒才点头,心里也是有千万的不甘,她快要进入宴会时鼓起勇气说道:“小文会不会闹啊?我不在的话没人能管住他的,黎夫人,要不我还是回去呗。”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些话。”黎夫人一把揪住了少女的耳朵,“你姐姐的孩子对你只能是累赘,莫非等你嫁出去了还要带着他?一个痴傻的孩子会让人反感的,你必须要好好考虑这一点。” “可那是我姐姐的孩子,是我的外甥,我不能放弃他的。再说了,他的痴傻都是我造成的。” “贝基!别听不懂好赖话,不然我给你们俩都赶出去。” 贝基瞬间蔫吧了,这种威胁对她还是很有作用的,如果没了黎夫人,她和普文都没有住的地方。 黎家和贝基的妈妈有些亲戚关系,由于选择正确,家族并没有没落,就是没以前那样繁荣了。 她是这样想的,先妥协,混完这场宴会再说。 还有几步便要进入宴会现场,黎夫人不厌其烦的叮嘱:“记得把你肩膀上的伤疤遮住,万一被人看到了不好。” “我知道了,可是小文闹的话该怎么办?” “贝基!”黎夫人叹着气蹲下,“微笑,对,微笑,深呼吸。” 贝基一一照做,她挂在脸上一个不怎么发自内心的笑容。 宴会中,左蓝喜笑颜开的面对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不怎么陌生的人,布先生的好儿子向笃。 现在的向笃和蓝灰工业有合作关系,蓝灰工业采购的木料来自于向笃的木材厂。 南方树木茂盛,没遭到过破坏,所加工出的木料也是便宜耐用。北方重新建设的房屋用料多是来自南面,恰好向笃因为布先生的资金和人脉支持,木材厂的效益相当良好。 百事通可能很多话是错的,不过木材厂这件事还是说对了的。 向笃并不知道左蓝在蓝灰工业的话语权,他还大肆鼓吹着自身的成功。 陪着向笃一起来到宴会的,还有他的妹妹以及爱慕虚荣的亲生父母。 他的父母也并非多么爱慕虚荣,只是穷人乍富的表现,可也在宴会上闹出了不少笑话。 宴会中央有一个喷泉,好多孩子都围着喷泉玩耍,向笃的妹妹则捧着一个蛋糕在喷泉旁啃。 向笃经营木材厂时,还不忘研究神秘的时光机器,同样也会抽时间探望一下变成植物人的大壮。 大壮已是肉眼可见的瘦了,巨大的骨架和身上不定点的肉,让这个躺在床上的人看起来就诡异。 简简单单聊过,向笃去找了其他生意伙伴,左蓝端着酒杯溜达到了喷泉旁,看着孩子们嬉笑打闹。 各行其事 贝基也想快一些离开黎夫人的家,哪管上一代人的关系再好,寄人篱下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的,招人烦。 要吃要喝还要花钱,还要照顾一个孩子。 投靠的这半年以来,贝基早早受够了,她认为自己才十六岁,真不用着急成婚,何况拉扯一个亲人,谁愿意要她。 最近,她在找活干,这是离开黎夫人和不用成婚最好的办法了。 但黎夫人的恩情还是要记得的,有朝一日需要报答,至于找工作的问题很难。 她扪心自问会做什么,想来想去除了衣食无忧的年少时期,其他的生活技能一概不会,属于人类生存领域的小白。 从喷泉路过,黎夫人又在唠叨:“我跟你讲一下今晚的主要目标,那些来参加宴会的黄金单身汉们。注意听!别走神!” 贝基在自己的思考中一下子拉回来,她也在看那些嬉戏玩闹的孩童们,无忧无虑的天真散漫。 被黎夫人这么一吼,她乖乖点头。 黎夫人说了不少适婚年纪的高质量男性,有商会议代表的儿子,有本地维持会议的代表,有蓝灰工业的高层管理,还有部分蒸蒸日上的小商人,更有后期投靠洛汗的贵族。 贝基感觉人太多了,还要一个一个接近,这也太麻烦了。 如此思想,黎夫人恨不得骂贝基一通,人家看不看得上还是一回事呢,竟然嫌麻烦。 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表现,任谁听上去都不舒服,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如贝基这般运气好的人。 “对了对了,你这个名字取得很好,有太辉人的特色。今晚也是有太辉商人在场的,你如果能跟太辉人联姻,在意识形态上便是正确的。” “我不想找外国人。” “外国人怎么了?你看不出来眼下的时局吗?” “反正我就是不要!” 贝基罕见的生气了,黎夫人这才发觉自己的大意,这孩子的父母就是被太辉人杀害的。 两人走过喷泉来到人群聚集之所,在宴会正式开始前还有一段时间,黎夫人指着远处侃侃而谈的某个男性说道:“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一个贵族家庭,看到那里了吗?忧郁的帅哥。他呀,在旧时代是五等候,是比不上你家追封的一等候,可好歹是贵族。等下我去介绍,你准备一下,不要总是左顾右盼的。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很好,我们开始吧。” 黎夫人讲话的语气和贝基的妈妈有很大区别,从端庄举止的温文尔雅来看,自然是贝基母亲更胜一筹。 那种老贵族的派头,在贝基这一代和未来的数代将荡然无存,只留下来了礼貌这唯一仅剩的特点。 喷泉旁的左蓝喝完了酒,他环顾左右想找一找距离最近的可以拿到酒水的地方,那些来来回回穿梭的侍者们。 他原以为能在这边见到布先生,好像不太可能了。 布先生底子不干净,没人愿意邀请他,虽说布先生在明面上已经改行做酒水生意了。 能邀请向笃这个干儿子来,也还是看在年轻有前途的方面。 布先生没要求向笃在各种社交场合广结善缘,他们不需要这个,但布先生也没允许向笃到处吹牛。 今晚一大片人都听过这小子放下豪言壮语。 向笃的亲爹还算好一些,随便找了个地方闷声喝酒。至于向笃的母亲,她逢人夸奖自己的儿子,在一众上流人士中成了乐子。 包括向笃的妹妹,这个小妹四处找同龄男性聊天。 今晚这一切丢人丢到了向笃头上,尽管宴会只邀请了他本人,可并未邀请他的家庭。 正当左蓝得到了新的酒水,他看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那几个家伙一边凑一起交流,一边有意无意的去看某个贵族。 从衣着品评,不像是能进入会场的人,也不是侍者。是讨债的? 左蓝有了乐趣,他喝着酒打量那几个。 随后,本地的杰出商人一股脑围了上来,拉着左蓝东拉西扯。 好容易应付过去了,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不见了踪影。 在以前,他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今天实在太无聊了,于是乎慢条斯理的走向了那个贵族。 没有人引荐,也不知道这位贵族的名姓,他晃荡着该死的酒杯开口就问:“今天的夜色不错。” 那个贵族有五十多岁,首先一愣,而后发现身边只有这么一个人站着。 贵族老爷疑惑中回答:“是的,只有美好的夜色才能配得上更加美好的晚宴。恕我眼拙,没有见过您,您是外地来的吧?” “不好意思,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左蓝。” “左蓝,左蓝,左蓝?” 贵族老爷品着名字,随即脸色不悦,极其不礼貌的走开了。 左蓝当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位老爷了,两步赶上去拦住。 “先生!先生!您为何如此愤怒?我不记得同您有任何的过节。” “小辈,让开。” 贵族老爷硬生生撞开左蓝,几步不见了踪影。 左蓝虽有不解,终归吃了闭门羹,纯粹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老老实实喝酒不就完了吗?这些老贵族都犟得很,一个比一个自视清高。 他们觉得自己是正统,对洛汗并不满意,有时在投票中故意弃权或者投反对票。 左蓝也很瞧不起这些人,跟太辉人作战时你们去哪了?现在天下太平了又跳出来自命不凡。 得了,乐子没了,自己反倒成了乐子。 也在左蓝要回自己的角落独饮之时,某个想要跟左蓝认识的商人解答道:“左蓝先生,不要搭理他,那老头以前有一个船厂,去年船厂被充公了。虽然给了老头不少补助款,但人家有心高气傲。因为您是会议代表,所以他才对您这般态度的。” “是这样啊,那船厂为什么充公?” “大概是要大兴贸易,所以要收购船厂建造货轮。我记得有人说这是会议里做出的决定,该着老头倒霉。” 大兴贸易这种事,左蓝当然知道了,可会议里没说要收购船厂啊。尽管还有疑问,但他是不能把会议的内容随便说给别人听的。 送走了这个商人,左蓝有了一股酒意,他不再考虑什么老贵族的问题了。 贵族老爷生着闷气,他的愤怒传染给了不少人。 向笃瞅着老头从宴会一端走到另一端,当他把视线拉回来准备继续讲自己从商的光荣历史时,身边听讲的一个青年指着不远处的少女问:“那是哪家的姑娘?” 一干人等没兴趣听向笃吹了,他们眼里是一个没见过的神秘少女。 十六岁的贝基腿也直、背也直,很容易吸引同龄人的眼眸。 向笃也观察起了那名少女,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虽然没有可亦那么漂亮,但贝基有一种清新浪漫的感觉。 如果说可亦是神明精雕细琢的塑像,那么贝基便是大自然孕育的精灵。 见几个人被少女吸引,向笃喝了口酒淡然说道:“没有她漂亮。” “谁啊?没有谁漂亮?”有好事者就问上了,“你妹妹?不能够不能够,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不是我妹妹,是我的……妹妹。” 难怪向笃这样去回答,他发现自己真的成了可亦的哥哥。 一抹惆怅顺着酒狠狠灌下去,向笃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在向笃如此消沉之际,身边的几位聊的很开心,一圈人七嘴八舌讨论共同理解的话题。 “跟那姑娘说话的是谁啊?是不是那个落魄贵族啊?太不般配了,他家里除了顶一个贵族头衔,别的什么都没有。” “可笑,贵族可是稀罕物件,姑娘们宁愿嫁入名门也不愿意跟着你这种暴发户。” “我哪点不比他强?他也就靠着他的出生。” “你不是借着你爸的关系?得了吧,咱们这里谁不是这样的?” “你说这话可就不爱听了,上一代人扶持下一代人有错吗?这叫传承,传承到我这里是要发扬光大的。” “越扯越远,你不是对那姑娘有意思吧?我奉劝你,在没有搞清楚一个人的切实身份之前,不要瞎搞。” “我看看,看看还不行吗?” “快看快看,那姑娘过来了,她过来了。” “怎么办?我紧张。” “那你就一边去,别给兄弟们丢脸。” 话题人物 那是几位新贵少爷,能读书写字,但不识名著,不通古今,做生意也不如长辈们有一套。 贝基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她之前过着优越的生活却从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哪怕实在聊不到一起的,也会觉得那人在别的方面有闪光点。 因为本次是完成任务的思想,把目标人物了解一遍好回去汇报,如果有邀约,拒绝就是了。 她走到几位新贵的少爷面前微微欠身,男孩们欣喜若狂的问东问西,贝基回应着其中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像那种牵扯本源的,例如自己父亲对于皇帝的忠诚,这种事是不能讲出来的。 向笃总觉得这个女孩眼熟,越看越熟悉,就是女孩不太爱笑,也不是特别的热情。 既然不算热情,像这种人是不可能主动找人谈话的,十分的奇怪。 自由散漫的话题,畅谈间,一名琴师准备演奏。 在旧时代,琴师演奏再优美的谱子都属于背景音乐,今时今日多有差别,不单单是宴会上有太辉人,那位鼎鼎大名的太辉外交官是独爱琴艺。 男孩在为贝基导航谷底有名的游玩圣地,少女匆忙打断了他们,静静的去看那位琴师。 好像贝基对琴师感兴趣,这就有了解的人打算说一下琴师的身份。 贝基听着点头,等待着音乐声起。 来往的宾客们撇下聊的正欢的话题,纷纷围靠到琴前,形成了一个排除老贵族的大圈。 很多老贵族对此不屑一顾,新贵们反而很喜欢用修养展现自己。 贝基没往前凑,她也不认为自己能挤到前面去。 琴师弹奏音乐,宴会鸦雀无声,外面孩童的吵闹都要被禁止。 一些老贵族不管这些,依旧放肆闲聊。 左蓝听着喷泉的水流撞击声和雅致的琴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虽然他根本不识乐理,更加听不懂旋律。 可音乐就是这样,总能钻进人的心里面,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贝基那边的某个男孩用手指头有节奏的扣着桌面,每一下都不在节拍上,有严重的吸引女孩注意的嫌疑。 一曲终了,贝基脸上布满笑容,这本就是一首欢快的乐曲。 她离开了男孩们走向琴旁,这种突然的举动搞得男孩们无法理解。 围在一起欣赏音乐的人们鼓掌,琴师享受中不忘对众人回以谢意。 贝基着实吸引眼光的接近琴师,她问道:“先生,这是您自创的曲目吗?” “是的,这位美丽的女士,您能够听出来?” “我对琴艺略有研究,这点还是可以听出来的。” “这首曲子合不合您的心意呢?” “我希望我也能像这首曲子一样快乐。” 琴师如同遇到了知音,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应对。 贝基打破了僵局,她指着琴问道:“我可以演奏一曲吗?” “当然可以,您请。” 琴师为贝基让开位置,也像周围人一样站在一旁等待聆听。 无论从谈吐中的语气和相貌,贝基的出现让不少人心生疑问,这是哪家的姑娘? 就有那种窃窃私语跑进了黎夫人的耳朵,黎夫人完全有理由相信,今晚会不虚此行,搞不好能结识真正的大人物。 看贝基眼熟的不止向笃这么一个,有些贵族有着相同的感受,只是他们见过的贝基才十岁。 今日的出现在宴会的少女,还有几天就到了年方二八。 刚好是女孩最美好年华的开始。 到底要弹哪一首呢?贝基陷入犹豫,而后面的一干人满怀期待。 喷泉处的左蓝品味着酒水的苦涩,方才一曲欢快的音乐在他这里是忧伤的味道。 沉思良久,贝基调整好状态,弹奏起了小时候总会听到的圣歌。 左蓝握着酒杯转身,这首曲子变的味道太多太多了,完全是两种不同风格。 等琴声停住的那一刻,他才回到时间的正常流逝中,于是乎迈步走过去。 贝基离开琴位,她对欣赏她琴艺的人们行礼。 人们对她报以掌声,不少未婚的男士们打听着少女的来历,贝基成为了话题人物。 等到左蓝走到人群中,贝基已经被黎夫人领走了。 黎夫人要更改战术,她们不需要主动出击,相信会有不少人希望主动结识。 这就给了黎夫人选择的机会和主动权,咱们要挑就挑好的。 只是苦了琴师,他一边后悔鲁莽的决定,一边又为能遇到知音而喜悦。 宴会正式开始,没有人再听琴师演奏。 受邀前来的人在预定的地方坐下,宴会的主人向来宾们表达感谢,他又隆重介绍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太辉人。 一番话说完,宴会主人单独走到左蓝身后,和颜悦色表达了问候。 “左蓝将军,感谢您的到来,祝您心情愉快。” “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到此为止,左蓝还不知道这个邀请自己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这位宴会主人做事还是很缜密的,既表达了友好又没有堂而皇之的公布出左蓝的身份。 毕竟带兵攻占王宫的人会被不少皇帝的暗中支持者记恨,就比如那个老贵族。 尽管说在场不少人早就认出了左蓝,他还是很感激宴会主人的处理方式。 总体来说,宴会披着美食的外衣以社交为主要方式,琳琅满目的美食还是次要的。 但对有些人来说,美食才是永恒的主题。 贝基在喂自己吃,她还在想办法给普文带一些回去,想必桌上的食物吃不了的也是要浪费掉,这就太可惜了。 战争才结束了一年,虽说大量基建带来了众多的就业岗位,人们可以赚钱,可粮食不充足,洛汗需要借钱才能让国家再一次复兴。 浪费粮食这种事情,人人嗤之以鼻。 太辉成了最大的债主,所以在很多地方有便利,因为洛汗很需要太辉银行的贷款。 从宴会开始到结束,左蓝听着这一桌的人讨论与太辉人的贸易,讨论当今时局,讨论关于两国的友谊。 他自始至终没发表一次言论。 在另外的几桌上,本地的商人要和同桌的太辉人谈生意。 贝基那张桌子,都是奇闻趣事。 先前与左蓝发生了不愉快的老贵族不在场,可能先行一步离开了。 宴会圆满结束,来宾们纷纷准备离去,而桌上剩下了一半多的食物。 左蓝头疼这样铺张浪费,然而相似的情况还发生在全国各处,想禁止也没办法禁止。 何况外国友人在场,需要展示出一种物产丰富的表象,让他们知道我们有能力还钱。 来宾们互相交流着往外走,宴会主人站在门外一一送别。 等到左蓝快要走到门前,身后是女人的一声尖叫。 还未离开的宾客皆是往声音来的地方看,只见一个女人以极快的速度跑出,她慌慌张张的指着自己身后:“有死人!” 左蓝瞬间反应过来,他最先往事发地点跑去,紧接着的是向笃。 两个人都是战场历练下来的,心理素质远比其他人好。 听到有死人,宾客们轰然炸开,交流的声音极大。 冲到事发地点,左蓝马上看到了在一处夹缝中躺着一个人。 在黑暗中不近距离看是很难看出来的。 死者恰好是跟左蓝甩脸色的老贵族,地上还有拖拽过的痕迹,这表明行凶之处不在这里。 老贵族的衣服被人翻过,奇怪的地方是口袋里的钱财没有丢失。 说明凶手的动机不是为了钱财。 那会不会是仇杀? 这一点无法确定,左蓝站在现场前说:“向笃,你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破坏现场,我去找本地维持会议。” “好,我会守在这里。” 名字 向笃距离远,不确定死者状态,他在左蓝走过的地方一路到前面去。 老贵族身体还软和,死亡时间不长,身上没有凶器,但呼吸和心跳已经停止了。值得注意的是脸色发紫,应该是窒息而亡的。 经过简单的目视,向笃没发现更有价值的线索,他打算原路折返回去。 乌央乌央的吃瓜群众们齐聚向笃身后几米开外,众人用那种怀疑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得意的清了清嗓子说:“各位请往后退,不要破坏了现场痕迹,有没有和死者熟识的?” 群众们互相看一看,随后一个老妇人哭喊着要冲进来。 “拦住!拦住!先不要进来!” 向笃指挥着大家伙儿行动,自己随即走到老妇人面前,看着老人家止不住哭泣。 这应该是死者的妻子,向笃想做一个简单的询问,而在场的不少贵夫人在抹眼泪。 老人家一句有用的话讲不出来,没昏死过去那都是好的了。 此时问东问西的倒不如安慰上几句,只是向笃的表现欲望太强,把情理之中的事抛在脑后,如果可能,他打算在城维到来前破案。 老人家哭啊闹啊,同情心暴涨的贵夫人们也是安慰和哭泣并存。 有人说死者是一个友善的好心人,不可能会有人记恨的,肯定是为了钱财。 众人连打听带讲解,死去的老贵族墓志铭即将现场出炉。 眼看实在无法平息老妇人的哀伤,向笃只好说道:“您放心,有我们在,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 他都没提城维,说的是我们这个词。 老妇人感恩戴德的攥住向笃的手,一个劲点头致谢。感觉老妇人快要跪下了,向笃方才作罢。 本地维持会议由当初治安官改组而成,除新增了一名会议代表,余下的全是老班子,配合起来并不协调。 左蓝由本次认识的宴会主人带路,好一顿折腾才弄来了三名治安官,就是当地维持会议的普通成员。 到了下班时间,不是听说老贵族遇难,三个治安官很可能要拖到明天。 好在那位维持会议代表十分愿意配合工作。 得益于向笃的努力,局面算控制住了。 话题人物贝基走上前去打招呼,她认出了向笃,在以前还被称为王都的地方见过几次面。 聊上几句,向笃想起来了,为什么看着眼熟?曾经生活窘迫时,他卖给费先生一只猫。 关于两个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还是在驿站里面,可亦夸赞贝基可爱,贝基觉得可亦漂亮。 就是说有过一面之缘。 平常这一类的一面之缘极容易忘掉,贝基因为种种坎坷,会容易回忆起曾经印象还算好的人。 在众人沉浸在悲伤中,黎夫人开始打听向笃的身世,没被黎夫人记住的青年才俊估计是小商人之类的。 这一打听不要紧,向笃快被捧到天上去了,说这个人白手起家、思维活跃、对经商有自己的一套独到见解,关键的关键,这人参过军也打过仗。 黎夫人甚是满意,贝基就应该和这样的人多接触接触,未来可期加之前途无量。 本地维持会议姗姗来迟,三位维持会议成员接管现场,在黑夜中寻找线索。 他们顺便盘问了哭成泪人的老妇人以及周边熟悉的人士,只是毫无用途,没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问到最早发现死者的那位女士,女士做着侍者工作,来这边要取清洁用品。 那个时代没有监控,不是对当地的人和事物极度了解的人,很难察觉出蛛丝马迹。 把现场做一个记录,老贵族的遗体需要运回家去,连尸检都不用做了,就是窒息死掉的,然后被拖到了这种不易察觉的角落。 只是与本案相关人员会带回去简单审讯。 “这样真的好吗?如此草草了结?”左蓝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一个贵族被杀害,现场另有太辉人在场,影响不好。” 维持会议代表只有如实奉告:“左蓝将军,您有所不知,我们谷地这边情况复杂得多,这案子都有成为悬案的可能。以前的老治安官们嗅觉灵敏,他们把这座城市摸得透彻,治安官改组后,留下来的都是没什么经验的后辈。别的我不敢保证,我只能说尽我所能侦破案件。” “每个地方都是这样吗?” “南方大概如此,北方的情况还要更糟糕一些,有经验的不熟悉当地,当地的没经验,就是这样。像蓝灰工业,工人们每天要工作十四个小时才能养活一家,有的还养活不了一家。可您看这里,吃剩的食物像小山一样堆着,这跟旧时代有多大区别?区别只是上面的人换了而已。” 维持会议代表越讲越激动,慷慨激昂的话语慢慢变了味道,左蓝听着毛骨悚然。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我清楚您的出身,也知道您的为人,那本描写民巴的书也拜读过。并且我对任何人都敢这么说,实际上已经不止一次提过建议,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洛汗阁下不能让商人的利益受损,既然商人和贵族的利益不会受损,那么总要有被剥削的人,您猜是什么人?” “普通人?” “是普通的农民和工人,是他们铸就了一个国家的基石,而得到的只有微薄的薪资。” 左蓝打量着这位维持会议代表,他们在级别上差不多,一个是将军,一个属于一方父母官。 这种激烈的特立独行的言论恰好能解释为什么宴会不邀请本地的大代表。 有些问题是客观存在的,这些问题应该改却没办法改,因为能改这些问题的人本身就是问题的根本。左蓝便是如此,他也参加了宴会,吃剩下的小山高的食物有他的一份努力。 但务实求真的人不多,左蓝很好奇这个维持会议代表的正直是哪里来的,只是在另一种程度上,他需要远离这种正直到丢了脑子的人。 “以后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再说了,如果今天你遇到的是别人,质疑会议长和会议决定可是会引来内察的。我最后要提供一条重要线索,在宴会开始前,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偷偷留意过死者,我确信他们没有受邀来到宴会。” “能做具体描述吗?我们来画肖像。” “可以。” 这绝对是一条重要线索,维持会议代表邀请左蓝一同回去,把画像画出来以便察认。 要走前,左蓝对聊天正火热的向笃说:“让那个谁晚点睡,我过去找他。” “知道了,我等着您,左蓝先生。” 众人在议论中散去,向笃美滋滋望着这场宴会的主人和同样认识左蓝的宾客们。 他心里还美着,身为话题人物的少女一把抓住了向笃的胳膊,漂亮的眼睛好像准备吃人一样。 向笃后退一步询问:“你这是?” “您刚刚说了一个名字对不对?” “名字?我说了哪个……” “请再说一次。” “左蓝先……” 贝基双手抱着头,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那一面壁垒。壁垒后方的是主动尘封的记忆,想打开却不能。 熟悉的记忆就在脑海最深处,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异常折磨人。 于是贝基头疼,头疼难忍。 适婚年纪的男孩们凑过来表达关心,贝基推开所有人狂跑,她一路跟着那个名字追到宴会之外,只看到了几辆缓缓离去的马车。 十几分钟后,宴会主人、黎夫人、向笃三个聚在一起。 “她睡下了?”宴会主人问,“很抱歉今天发生了这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 黎夫人看了一眼某个安静的房间后说:“这不是您的过错,这个孩子吃了不少苦,很多时候会有反常的举动。只是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还是要多关心一下的,她的父母……不说了。” “您才应该是谷地维持会议的代表,这是众望所归的事情。” “夫人,我志不在此,如今的代表远远比我更合适,我相信会议的公正选择。” 说到代表,黎夫人冷哼一声:“只怕我们这位代表活不了多久,他哪里有……” “夫人,这不是我们应该讨论的问题,一切听从会议的结果。” 待客之道 向笃看看时间,找人送了一封信给布先生,说晚点会有重要客人到访。 那两个人聊的东西跟向笃关系不大,是他认为的关系不大,还不如哪里有一批订单来的实际。 黎夫人一脸热情的感谢向笃:“今天确实麻烦你了,很少有人具备这等勇气,听闻你曾经在军队服役过,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支军队?” “我曾在王军服役,大小经历过数次战斗。” “王军?” “是的,王军。” 向笃是有一说一,另外两位下意识对视,随后宴会主人又问:“那后来呢?直到战争结束退役的吗?” “并不是这样,在强青军出征前,我已经离开了王军,如果没有尽早离开,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足以证明你的远见,能选择正确的道路。” 两位再一次对视,黎夫人算是满意的点头。 气氛稍稍缓和,黎夫人说出了关键问题:“今夜为什么没有带尊夫人一同前来?” “还没结婚。” “可有心仪的女士?” “有。” “那是哪家的姑娘?” 向笃被问到了伤心事,他烦闷的苦笑长叹,确实有一个心仪的女士,那个女士不在了。 发现了难言之隐,黎夫人微笑着说:“没关系的,我自认为在谷地还有一些薄面,但说无妨。” “您误会了,她在不久前去世了。” “那还真是令人心痛。” 黎夫人掩面悲伤,向笃鼻子抽动。 只有本次宴会的举办着说着安抚的话语:“看得出来,你们很恩爱,你也是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还是要着眼未来,我们不能总是生活在沉痛的往事中。” “您说的对,可是我忘不了她。” 黎夫人脸色微变,神态不再愉快,她偷偷看了一眼宴会主人,后者只是抬起手掌摇晃。 向笃差不多伤心够了,宴会主人就提议:“都是苦难的人啊,贝基那孩子也是这样。你姓向对吧?向先生,在我们这里,怕只有你能跟那个可怜的孩子有共同话题了。今天你也看到了,她对你反应很大,你要常常陪她说说话,避免她落下症状。这是我们很多人的心愿,不希望她就此被心事毁掉。” “当然可以,我对她印象深刻,之前在王都见过面。” “竟然有如此缘分?想来此事非你不可了。夫人,您把地址告诉向先生。” 黎夫人欣然应允,她转念一想,家里还有一个痴傻的儿童,只怕会造成不好的印象。不光印象不好,人家向先生愿意多添一个累赘吗? 既然来家里不合适,她提出了登门拜访。 轮到向笃为难,自己家不算好还偏远,而且在一座周边小城。他本就变得喜好面子,定然不会把家庭住址讲出来。至于谷地的居所,那是臭名昭著布先生的家,更是不能给贵族们,哪怕他们早已经知道了。 宴会举办人是知道这一层关系,但黎夫人不清楚。 唯一全都了解的宴会主人再次提议:“那不如这样吧,夫人怀着一颗感恩心,向先生每天都在忙碌。好在我不算忙,就来我这边吧,也算陪我解闷。都是为了贝基这孩子,多尽力吧。” 有这么一个中间人斡旋,双方表示由衷感谢。 贝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大概会安安稳稳睡上一段时间。 向笃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起身告辞。 到深夜,左蓝搞定了画像,来到了布先生的一家酒肆。 说明来意,被引到了楼上,那里有一间布先生专门留给自己的房间。 平日里的邀约和饮食大体设在此处。 左蓝推门进去,这其中空无一人,桌面上摆着插枝完美的鲜花。 引领左蓝前来的侍者简单交代道:“布先生让你等一下,他很快会到。” “他平时就这么待客吗?” “那要分人。” 侍者关上门走开,他在左蓝身上看不到什么贵气,不是本地名门望族,而且还是空手来的。 如果真的是极为重要的人物,布先生不可能不重视。 既然布先生不重视,侍者更没必要过于重视,领到地方就行了,还有不少人等着招待。 左蓝碰了一鼻子灰,他在主位上坐下,等待中欣赏起了桌面上的几束花。 看得出来,这些花被精心照料过,在不长的花期里过着美满的日子。 从深夜到访等到了一个小时后,布先生沉重的脚步声才出现,他在走廊中不悦的抱怨:“什么?还没回来?不是他请来的客人吗?像什么样子!还有你,你让人家在里面等了一个小时?” “老大,少爷不回来不能怨我,再说了,谁等一个小时还不知趣?换个人早离开了。” “你们一天天的就给我找事。” 布先生停在门外整理整理衣装,稳定心态后才推开了门。 房间里的男人翘着脚,一只手里夹着一支香烟。 侍者抢在布先生前发怒:“没看到有花吗?谁让你在里面抽烟的!” 就桌子上的花,每一束都是布先生精心照料过的,即使向笃都不敢在里面吸烟。 “花?你说桌子上这些?”左蓝毫不在意的嘬口烟,“人都没了,摆一些花衬托思念?老布,你还要脸不要了?” 布先生愣神,他好久才认出来屋子里面的人是谁,心中一紧对着侍者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要学会待客之道!你们哪时候能省点心?你还等什么?上酒上菜!” “什么标准的?” “什么标准?你还问我什么标准?我看着我像吃什么标准的就上什么标准的!快去做!” 眼看侍者局促不安,布先生对着这个不开眼的头就是几巴掌,边抽边喊:“待客!待客!之道!待客之道!” 侍者灰溜溜跑了,他到了后厨,后厨的厨师又给他骂了一顿,为什么没提前交代?好的食材讲究新鲜,这个时间去哪里弄去? 难题留给侍者,布先生管不了这些,他把他的花挪到了外面。 等回到房间里面,左蓝灭了他的烟。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布先生还是在心里问候了向笃,也不把重要客人的名字写在信上。 左蓝冷漠地讲起了开场白:“老布,你今晚干的好事。还是老实交代吧,那几个人被你藏到什么地方了?” “什么?哪几个人?将军,我可是守法公民。” “表面看上去守法,你什么样我不知道?那边调查清楚了,画像也画出来了,你还是老实交代。胆子挺大,连贵族都敢杀。” “你说的都是什么?死人了?还是个贵族?别什么事都往我头上扣!” 从表情上看,布先生还真不知情,左蓝打趣一般说:“就是炸你一下,看来真不是你做的。” “得了,谷地出屁大点事都说是我干的。反倒是左蓝将军来我这里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左蓝从身上取出了画像,“我印了一份他们的相貌,你来看看认不认识。” 布先生走上前去看,看着看着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 似乎有希望,左蓝便问:“见过?” “没见过。” “那你搞得好像你认识一样。” “我不认识不代表别人不认识,只要他们来我这边喝过酒,店里的伙计们能认出来。来这边的都是熟客,偶尔来一次的外地人能有点印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需要你亲自来一次?事关洛汗阁下?” “跟洛汗阁下没关系,是你们谷地才发生的一场命案,死者是贵族。” “那这个贵族和你有关系?还是和会议的高层有关系?” “难道就不能是一点关系没有?你脑子里怎么老是想这些?关系关系的。” “这事惊动了你还能小的了?” 深水 左蓝把布先生从上到下埋怨一遍,很想至此打住这个话题,他用布先生应该能理解的说说到:“有没有可能,我刚好在事发现场,而且我刚好亲眼所见,又刚刚好想要管闲事。” “以前你或许能做得出来,现在……啧啧……不像。话说你来谷地有什么秘密差事?军中事务都放下了,事肯定重要。” “我的部队在开垦种植粮食,军中没什么事务,就算有,那也不用我来处理。” “会议呢?不需要定期参加?” “下次重要会议前,我能赶回去。不是!老布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你非要这边出点什么事才开心?有贵族被杀还不算大事吗?” “你别扯别扯。”布先生嬉笑摆手,“新时代了,哪里还有什么贵族,我看全是平头老百姓。” 总之,布先生不太正常,左蓝说不出来具体原因,也可能是贵族被削弱了让这些被打压过的人活得滋润了。 左蓝也懒得扯皮,画像丢下让有消息通知,告诉了住址后准备离开。 倒是布先生拉着左蓝的手不放,倍感亲切的挽留:“我的大将军,你好容易来一次,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也好。” “留在这边吃花?” “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我已经教训过了不是吗?一定要走?” “改日,改日我再来。” 左蓝拉开房门要出去,他想了想再回头问了一个问题:“今晚的宴会你知道吧?就是邀请了你儿子没邀请你的这一场。” “老揭别人伤疤,你就说什么事吧。” “举办宴会的人是谁?” “那倒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叫卫敬,早先也是个落魄贵族,后来在战争中积累了不少的财富,也是第一批站在新时代的人。别看这个人一副随和的样子,像个好人那样,可实际上雄心壮志有一堆。我跟他在生意场上较量过,还有就是,今晚他也邀请我了,我没去。” “嗯,我知道了。” 左蓝离开房间关上房门,在座位上都没站起来的布先生拿着画像看。 画像上的人一共三个,这当中有一位确实有印象,但另外两个的长相估计是记忆不清晰画差了。 在另一边,离开了宴会,向笃没有第一时间去见自己的干爹,他去了一趟护理院。 每周他都要来两三次,如果这一周没什么大事,差不多会不厌其烦一天一趟。 深更半夜,这里还剩值班的护工以及一名看门的老大爷。 随手塞了两支烟给门外的老头,他轻车熟路上到楼上,一路上还和值班的护工们打招呼。 大壮一准还没醒,如果醒了,护工会第一时间通知向笃。 八成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可这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向笃不能不管。 他快要接近为大壮准备的单间,听见那道门之后有轻微的声响。 由于不太确定,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果真是有人活动。 向笃心中一惊,随之而来的是喜悦,他抓住门把手开门。 可随着他用力,门打不开,像是里面反锁了。 这种变故是向笃从未预料过的,没有一个植物人会反锁门,自然也不会有护工在里面锁上。除非是大壮醒来后自己干的,只是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身上一阵刺激,向笃后退几步,猛冲加腾空,临门一脚将门踹开。 向笃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人爬到了窗户上,再下一眼,这个人已经从窗口跳出去了。 快速冲到窗口,他往下面看,那个跳窗而逃的人抓着建筑的外壳滑到了地面狼狈逃窜。 顾不得其他,向笃赶忙查看大壮。 用来辅助呼吸的昂贵设备被拔开,一块枕头盖在大壮脸上,这明显是有人搞暗杀。 好在大壮呼吸都有,向笃将一切恢复如初并大声呼喊值班护工。 其实都用不到他喊,对着门踢开的那一脚已经把护工和被看护的人全弄醒了。 一直以安静著称的护理院,极少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哪怕今夜向笃迟来半分钟或者明天再来,他这辈子估计是见不到那个身形伟岸的男人了。 向笃怒火中烧,他花了多少钱在这里?从国外进口的设备,独立房间和顶级照料。人差点死在这里,居然没有被人察觉。 痛批怒骂,向笃没有说出暗杀的事情,既然有人来暗杀一个植物人,足以说明此事的不同寻常。 他决定先给大壮转移,护理院是不能待了,不行给弄到自己干爹那里。 设备之类的买下来,护工专门请一个,为了防止再有意外,保护措施也要做起来。 由不得护工阻拦,向笃把护理院的院长请来了,当晚办理了出院,差不多快要清晨时间,挂着辅助呼吸设备的大壮躺进了布先生的宅院。 一切都料理妥当,他不敢离开半步,直到太阳升起到半空。 布先生回到自己家,院子里进进出出不少人,他抓过来家中厨师问:“这些人在这里走来走去的搞什么?” “老爷,是少爷弄来的,我也不知道啊。” “那混小子害我昨晚吃瘪的事都没找他,他在什么地方?” “就在您的卧室。” “他去我屋里做什么?” 丢开厨师,布先生带着一股子气闯进自己卧室中,推开门便指责:“你怎么搞得?瞎折腾什么……” 指责的声音在自己的床前停下,布先生看着自己床上躺着别的男人心生疑惑,随后他认出来了大壮。 这认出来了,那种疑惑更深了。 “小子,你把你战友弄到我这里是什么意思?还让他躺在我的床上,你打算认一个新的爸爸吗?” “爸,您先把门关上,听我说。” “莫名其妙。” 房门隔绝了外界,向笃中午能松口气了,他一夜未眠,把昨晚的事和盘托出。 向笃在讲述中给大壮擦拭身体,这时温热的毛巾擦到了大壮手臂上的乌鸦纹绣。 布先生敏锐发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叹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昨晚还有一名老贵族被刺杀了,你在现场应该知道。关于护理院,你没惊动维持会议这一点做的很对,包括没有在信中提到左蓝的名字,这一点也很对。 你的战友一样遭遇暗杀,两起事件都在左蓝来到谷地后发生的,这里面不免让人疑惑。像你说的,你并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秘密,这秘密足以致命。” “爸,您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是好兄弟,可把他留在这边会带来不知道多大的麻烦。” “这些都是猜测,可能只是仇杀呢?” “这要看你的选择了。” 向笃继续给大壮擦拭手臂,他的决定再明显不过了,不可能放弃大壮。 战场上的同生共死的情意,都是刎颈之交和能托孤的友谊。 “那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布先生准备离开,“那这地方暂时归你了,我会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帮你。可是你要想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醒来。” “爸,那您呢?” “我搬到酒肆那边住,床都被你们给占了。” “谢谢爸。” “没什么好谢不谢的。” 看似布先生是不想参与其中,但他回到酒肆后便着手开始查。 谷地发生的事太奇怪了,一个老贵族和一个植物人士兵都遭到暗杀,这里面不知道还有多么深的水。 水越深表示危险越发,一旦陷入水中,想跳出来都不可能。 布先生也是想查出个一二三,至少要知道一些事情来保护自己的产业和自己这个干儿子才行。 心理医生 从事发这一天向后推移三天,三天中相安无事,暗杀者再没出现过,布先生的院子里也总能看到鹰视狼顾的护卫。 就在三天后,当初举办宴会的举报者卫敬,亲爱休书一封给到向笃,信中说贝基小姐希望和他谈一谈。 向笃整齐整夜看护大壮,本不想走开,一来是近些日子暗杀者在没出现过,也可能避难去了,二来是他也着实烦闷了。自从开办了木材厂以来,他每天过得无比充实,这一清闲下来真有些不太适应。 再者说了,离开半天问题不大,护卫们不是白请来的,全是称职的老员工。 这天傍晚,向笃交代好了一切出门去,他直奔卫敬的住处。 卫敬此人,在大家阔气时他没落,在大家谈论情怀时他赚钱,在大家重新向新时代奋斗时,他却停下扩张做许多赔钱的义务。 别人有他的身家,都会盖起来豪华的庄园或者房屋,卫敬不同,他只是将原本的旧宅院翻新了一下。 加之总会举办社交活动和做义务劳动,有钱还好心肠,谷地的上流都乐意推举此人成为维持会议代表。 大家越是极力举荐,他越是推辞,不仅推辞,还要把如今的会议代表捧起来。 上流们从不明白到发现,发现卫敬真的是一个高尚的人。他的高尚不是装出来给其他人看的,他那是出自内心的高尚。贵族特别是老贵族,很喜欢这一类高尚的人格,而新贵们恰恰想要表现自身修养,商人有些与他保持合作。 所以来说,卫敬是谷地这座城市上流的代表人物,他在圈子里的权威已经胜过了现如今的维持会议代表。尽管说维持会议代表总是为劳动人民争取权益,劳动人民时刻谨记,但他为劳动人民取得福利时总是损害新旧权贵的利益。 现如今的谷地正好是国家的缩写,任何代表人物都出现在这个地方,尤其是那些享受了特殊对待的太辉商人们。 人还没到那做翻新的宅院前,这一家的管事早早迎接上来,将向笃恭恭敬敬领到客房。 每次到来,向笃总会天然以为自己就是上流,自己就是新的权贵。但并不是这样,一切还是他干爹的影响力,那个谷地地下的王。 很多人否认这一观点,但卫敬是认同的。 同样的,三天内,维持会议代表庄栋为了案子焦头烂额。他尝试询问死去老贵族的夫人,那个老妇人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昧的抱怨,正相反,老妇人把有用的情况说给卫敬听。 连日来有价值的讯息不多,庄栋代表很想快一些破案,可他除了破案还有很多工作要完成。比如往上面交的各种汇报,协调各方产业,季节的种子发放和粮食储备。 所以在破案上,他下了最多的功夫却总是孤掌难鸣。 画像给了出入城负责审查的人员,好像那几个人早在事发当天便出城避难去了,对照画像一无所获。 进到客房,黎夫人起身相迎,对着向先生一番夸赞。 向先生见到了在旁边神情恍惚的贝基,还有一个六岁的留着口水的儿童,儿童似乎有些痴傻,在相貌上倒是蛮干净的。 普文继承了普森和贝拉的双重优点,如果不是痴傻的外表,一定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孩子。 贝基用几块糖让小普文安静,抱着孩童沉思,看起来内心嫉妒挣扎。 “你们慢慢聊,我去后厨看一下今晚的餐品。” “夫人有劳了。” 送走了黎夫人,向笃还保持着笑容,他问贝基:“这孩子是?” “是我姐姐的孩子,姐姐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样东西。”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的姐姐……” “没关系!”贝基抬头,“自从那天您说出了一个名字,我的头很痛,我想那个名字一定和我有关系,一定和我失去的记忆有关系。向先生,您能再说一次吗?” 看得出来,贝基挺痛苦的,回忆马上就要呈现但求之不得的感觉非常折磨人。因为她知道自己丢了一部分记忆,也在很早前想过拿回来,而三天前是距离最近的一次。 于是她渴求的望着向笃。 随后向笃就在想,什么名字?哪一个名字?自己说的名字多了,你指的哪个? 面对贝基那种渴望,向笃真不忍心拒绝,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乎绞尽脑汁去想,把自己家和自己认识的人想了一遍。结合当晚的情况,首先可以排除家人,那生意伙伴?莫不是一起战斗过的战友? 他磨磨蹭蹭着,贝基期盼着。 不行一个一个说吧,总能蒙对一次。 “大壮?” 贝基摇头。 “台郃?” 还摇头。 向笃一边默念死者为大,一边把那些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说出来。 直到。 “余涟?” “您认识余涟先生?那您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他哪可能不知道,余涟早死在了强青军工兵们的枪口之下。 想到了余涟便想到了贝拉,同样的,他说出了贝拉这个名字。 听到自己姐姐,贝基愣住了,她忙问:“你见过我姐姐?” “那是你的姐姐?贝拉,贝基,难怪。这么说……”向笃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那个痴傻的孩童,“这是贝军护的遗孤?贝军护还有孩子幸存在人世?那这孩子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了?” 说起这个,贝基悔恨交加,那是王军要从赎罪军手中夺回王都时的事情。贝基和小熊还有小普文藏在一起,为了不让孩子出声吸引赎罪军的注意,她按住了普文的口鼻。也是那次,小小的孩子窒息时间过长,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贝基把经过说了一遍,向先生直感叹世事无常。 之后,贝基先放弃名字的事,她打听自己姐姐在军队中的详细。 向笃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讲一讲,等讲到那座岛上时,贝基已经难以掩饰痛苦,她真的太想念姐姐了。 岛上的经历过于残酷,向笃没有说出任何细节,只是说是在岛上遇难的。 贝基捂着嘴要哭,她强忍着,一再忍着,往日和姐姐的一点一滴全部涌进了脑海。 向笃识趣的离开客房,随后便听到一阵痛苦的哭泣,那个痴傻的孩童也莫名跟着一起哭。 哭声吸引来卫敬和黎夫人,他们以为贝基可能受到了欺负。 奈何向笃挡在了门口:“两位,让她好好哭一下吧。说实话,讲述那些事情,我也不好受的。” 卫敬欣然点头,黎夫人则趁热打铁说道:“向先生,您看到了,只有在您面前,她才会释放真实的情绪。如果不是您,我不知道她会把悲伤隐藏到何时。” “夫人,我想贝基小姐并不是战后创伤,可能有一部分在,但占的比重不大。” “那依您来看?” “也许是孤独吧,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还要抚养姐姐的孩子。可想而知,她迫切想找到曾经有依靠感的人。” “那个人就是你啊!向先生,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 向笃愣在当场,他想来想去,有发现了面前两个人的期盼。他再怎么迟钝也应该弄明白了,这本身是一次撮合,撮合他跟贝基两个人。 诚然,贝基确实有吸引男人的地方,但向笃是心有所属的,他有忠贞的至死不渝的爱情。 他摇头谢绝美意:“我可以陪贝基小姐聊天,可以为她解答疑惑。但是,她要找的人不是我,并且我已经讲过了,我有喜欢的人,希望两位莫言。” 黎夫人听后略显急躁,她好容易找到一个能契合的,哪可能就这么放走。 只是卫敬笑着摇头:“向先生,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不是要你和贝基小姐谈情说爱,是要您来做心理医生的。关于为小姐择父,已经是新时代了,她自己喜欢谁由她自己选择。” 讲这些,向笃还舒服点,但今天的谈话也要到此为止了,贝基的状态不适合继续聊下去了。 心理医生 从事发这一天向后推移三天,三天中相安无事,暗杀者再没出现过,布先生的院子里也总能看到鹰视狼顾的护卫。 就在三天后,当初举办宴会的举报者卫敬,亲爱休书一封给到向笃,信中说贝基小姐希望和他谈一谈。 向笃整齐整夜看护大壮,本不想走开,一来是近些日子暗杀者在没出现过,也可能避难去了,二来是他也着实烦闷了。自从开办了木材厂以来,他每天过得无比充实,这一清闲下来真有些不太适应。 再者说了,离开半天问题不大,护卫们不是白请来的,全是称职的老员工。 这天傍晚,向笃交代好了一切出门去,他直奔卫敬的住处。 卫敬此人,在大家阔气时他没落,在大家谈论情怀时他赚钱,在大家重新向新时代奋斗时,他却停下扩张做许多赔钱的义务。 别人有他的身家,都会盖起来豪华的庄园或者房屋,卫敬不同,他只是将原本的旧宅院翻新了一下。 加之总会举办社交活动和做义务劳动,有钱还好心肠,谷地的上流都乐意推举此人成为维持会议代表。 大家越是极力举荐,他越是推辞,不仅推辞,还要把如今的会议代表捧起来。 上流们从不明白到发现,发现卫敬真的是一个高尚的人。他的高尚不是装出来给其他人看的,他那是出自内心的高尚。贵族特别是老贵族,很喜欢这一类高尚的人格,而新贵们恰恰想要表现自身修养,商人有些与他保持合作。 所以来说,卫敬是谷地这座城市上流的代表人物,他在圈子里的权威已经胜过了现如今的维持会议代表。尽管说维持会议代表总是为劳动人民争取权益,劳动人民时刻谨记,但他为劳动人民取得福利时总是损害新旧权贵的利益。 现如今的谷地正好是国家的缩写,任何代表人物都出现在这个地方,尤其是那些享受了特殊对待的太辉商人们。 人还没到那做翻新的宅院前,这一家的管事早早迎接上来,将向笃恭恭敬敬领到客房。 每次到来,向笃总会天然以为自己就是上流,自己就是新的权贵。但并不是这样,一切还是他干爹的影响力,那个谷地地下的王。 很多人否认这一观点,但卫敬是认同的。 同样的,三天内,维持会议代表庄栋为了案子焦头烂额。他尝试询问死去老贵族的夫人,那个老妇人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昧的抱怨,正相反,老妇人把有用的情况说给卫敬听。 连日来有价值的讯息不多,庄栋代表很想快一些破案,可他除了破案还有很多工作要完成。比如往上面交的各种汇报,协调各方产业,季节的种子发放和粮食储备。 所以在破案上,他下了最多的功夫却总是孤掌难鸣。 画像给了出入城负责审查的人员,好像那几个人早在事发当天便出城避难去了,对照画像一无所获。 进到客房,黎夫人起身相迎,对着向先生一番夸赞。 向先生见到了在旁边神情恍惚的贝基,还有一个六岁的留着口水的儿童,儿童似乎有些痴傻,在相貌上倒是蛮干净的。 普文继承了普森和贝拉的双重优点,如果不是痴傻的外表,一定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孩子。 贝基用几块糖让小普文安静,抱着孩童沉思,看起来内心嫉妒挣扎。 “你们慢慢聊,我去后厨看一下今晚的餐品。” “夫人有劳了。” 送走了黎夫人,向笃还保持着笑容,他问贝基:“这孩子是?” “是我姐姐的孩子,姐姐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样东西。”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的姐姐……” “没关系!”贝基抬头,“自从那天您说出了一个名字,我的头很痛,我想那个名字一定和我有关系,一定和我失去的记忆有关系。向先生,您能再说一次吗?” 看得出来,贝基挺痛苦的,回忆马上就要呈现但求之不得的感觉非常折磨人。因为她知道自己丢了一部分记忆,也在很早前想过拿回来,而三天前是距离最近的一次。 于是她渴求的望着向笃。 随后向笃就在想,什么名字?哪一个名字?自己说的名字多了,你指的哪个? 面对贝基那种渴望,向笃真不忍心拒绝,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乎绞尽脑汁去想,把自己家和自己认识的人想了一遍。结合当晚的情况,首先可以排除家人,那生意伙伴?莫不是一起战斗过的战友? 他磨磨蹭蹭着,贝基期盼着。 不行一个一个说吧,总能蒙对一次。 “大壮?” 贝基摇头。 “台郃?” 还摇头。 向笃一边默念死者为大,一边把那些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说出来。 直到。 “余涟?” “您认识余涟先生?那您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他哪可能不知道,余涟早死在了强青军工兵们的枪口之下。 想到了余涟便想到了贝拉,同样的,他说出了贝拉这个名字。 听到自己姐姐,贝基愣住了,她忙问:“你见过我姐姐?” “那是你的姐姐?贝拉,贝基,难怪。这么说……”向笃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那个痴傻的孩童,“这是贝军护的遗孤?贝军护还有孩子幸存在人世?那这孩子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了?” 说起这个,贝基悔恨交加,那是王军要从赎罪军手中夺回王都时的事情。贝基和小熊还有小普文藏在一起,为了不让孩子出声吸引赎罪军的注意,她按住了普文的口鼻。也是那次,小小的孩子窒息时间过长,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贝基把经过说了一遍,向先生直感叹世事无常。 之后,贝基先放弃名字的事,她打听自己姐姐在军队中的详细。 向笃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讲一讲,等讲到那座岛上时,贝基已经难以掩饰痛苦,她真的太想念姐姐了。 岛上的经历过于残酷,向笃没有说出任何细节,只是说是在岛上遇难的。 贝基捂着嘴要哭,她强忍着,一再忍着,往日和姐姐的一点一滴全部涌进了脑海。 向笃识趣的离开客房,随后便听到一阵痛苦的哭泣,那个痴傻的孩童也莫名跟着一起哭。 哭声吸引来卫敬和黎夫人,他们以为贝基可能受到了欺负。 奈何向笃挡在了门口:“两位,让她好好哭一下吧。说实话,讲述那些事情,我也不好受的。” 卫敬欣然点头,黎夫人则趁热打铁说道:“向先生,您看到了,只有在您面前,她才会释放真实的情绪。如果不是您,我不知道她会把悲伤隐藏到何时。” “夫人,我想贝基小姐并不是战后创伤,可能有一部分在,但占的比重不大。” “那依您来看?” “也许是孤独吧,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还要抚养姐姐的孩子。可想而知,她迫切想找到曾经有依靠感的人。” “那个人就是你啊!向先生,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 向笃愣在当场,他想来想去,有发现了面前两个人的期盼。他再怎么迟钝也应该弄明白了,这本身是一次撮合,撮合他跟贝基两个人。 诚然,贝基确实有吸引男人的地方,但向笃是心有所属的,他有忠贞的至死不渝的爱情。 他摇头谢绝美意:“我可以陪贝基小姐聊天,可以为她解答疑惑。但是,她要找的人不是我,并且我已经讲过了,我有喜欢的人,希望两位莫言。” 黎夫人听后略显急躁,她好容易找到一个能契合的,哪可能就这么放走。 只是卫敬笑着摇头:“向先生,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不是要你和贝基小姐谈情说爱,是要您来做心理医生的。关于为小姐择父,已经是新时代了,她自己喜欢谁由她自己选择。” 讲这些,向笃还舒服点,但今天的谈话也要到此为止了,贝基的状态不适合继续聊下去了。 求助 在回去的路上,向笃不停在想,你说他看不上贝基?那不可能,全城上下的未婚男性以可以迎娶到这个女士为荣耀,但好事总往他向笃头上扣。 好像真是这样,多少人八百年遇不到的好事都能让他遇到,虽然投胎上没那般成功,可自从进了王都以来,也能说好运连连。如若不是一路上的贵人们,以他向笃的脑子,估计这会儿还在哪个地方打工赚钱呢。也许当初赎罪军攻打王都时,他就没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每一次的好运到后面都会变得糟糕透顶,余涟没了,可亦没了,多少战友没了,原本工作的木材厂被赎罪军一把火烧了,大壮到现在都在床上躺着。 综上,他有理由认为自己是一个会给身边带来霉运的家伙,况且,他还有伟大的事业没能完成。 最最重要的,他仍然深爱着另一个女人。 贝基没能从情绪中走出来,连续几天是如此。 当天,黎夫人也责怪自己,就不应该带那个傻小子一块来的。这下子好了,人家一准是看见傻小子退缩了。如果当初再强硬一点,事情可能完全是两个方向。 多亏了卫敬,不然这事算是吹了,其实哪怕吹了也没关系,公子哥还有的是。 最近几天,刚好有众多人找各种理由来到黎夫人这里,她正好能认真挑一挑,总归不能让自己好朋友的孩子受委屈。 就是这些人在场,贝基老闷闷不乐的,一股子生人莫近的样子。 越是这副模样,那些上门来的年轻人越是喜欢,不知道为什么。 在某次,客人走后,贝基恬着个脸说不想结婚,希望找个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不出所料,黎夫人痛痛快快教育了贝基一顿,那是长篇大论的数落。 说起找工作,贝基还真有眉目了,据说王都有一家很好的裁缝铺招收学徒,消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贝基想去,好早早离开这里,还能去看看以前的家。 在十月中旬,向笃拿到了一笔大订单,加工出来的木材需要通过水路运送到某个矿脉。这份订单是太辉人的,他们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发现了新的矿脉,要用木头搭建工人的住处。 房屋要牢固,因为这样的住处可能会用上几十年。 吩咐工人加快生产进度,他要回布先生住所时恰好碰上了左蓝,左将军给向笃拦在了大路中央。 “走,跟我去一趟。” 左将军不听任何拒绝,干脆利索的拉着向笃走了。 关于左蓝还在谷地逗留的原因,他想深入了解一下如今的蓝灰工业到底是不是经营者所说的那样。 还是说像庄栋代表讲的,工人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勉强糊口。 就为了这件事,他去外面看了正在计划中的铁路,去冶炼厂的车间见了几个工人,还询问了道路的运输人员。 铁路是计划修建,大体规划才制定好,由太辉人做工程师,所以在外面看不到什么。 冶炼厂的工人们是轮班制,每一个班十二个小时,谈到工资和待遇问题,工人们绝口不提。 今天,他问了蓝灰工业的道路运输人员,发现那些人也是按订单运送的,与蓝灰工业不挂钩。 也就这一天,半路杀出来的向笃被左蓝扣下了。 生拉硬扯的带到了一家餐馆,左将军豪气冲天要求向笃尽一尽地主之谊,说上一次没从老的那里吃到,这一次就要在小的这边找补回来。 点的食物也不贵,还都是普通百姓能吃得起的,向笃觉得腰包安全许多。 “左大代表,您找我来干什么?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的。” “你给木材厂的工人开多少钱?” “每月四十五新库,怎么了?” 旧时代的货币单位有一项叫库伦,现如今新时代,钱币重铸,改名新库。 每月四十五新库,这个薪资足够养活一家老小的了,还另有结余。 而且向笃回答的快速,不像临时谎报的。 因为向笃就曾在木材厂工作过,他知道工作的劳累辛苦,也就给出了不低的工钱。 当然了,也因为木材生意在现在还是相当赚钱的。 左蓝点点头,他算满意,于是说:“你还是个有良心的,跟你那个干爹不一样。也不是,你那个干爹给下面的钱不少,就是一般人干不了他的工作。” “话说您查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那几个人找到了吗?” “查案子是维持会议的事情,跟我什么关系?我再问你,蓝灰工业给工人的薪资是多少?”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应该也是有高有低的吧,毕竟蓝灰工业这么大。像好一点的,也许是每月三十新库,差一点的就不得而知了。” “有没有每天需要工作十四个小时的情况?” “肯定是有的,像被服厂和零件制作,都会如此。女工们缝纫衣物,本身是赚不到多少钱的,但每天要做很长时间。而加工零件,我们国家对零件的需求量前所未有的大,然而工业落后,所以生产起来麻烦,工人需要很卖力才能完成订单。”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合乎情理的。 里面只有客观,薪资是微薄,但不存在压榨。 左蓝打消了部分怀疑,向笃总不可能说谎吧。 向笃自然没有说谎,只是他了解的不够全面,只要一件事情有人搞起来,必然有利可图。拿制作工件,如今一个工件是很贵的,哪怕在太辉进口都没有这么高的价格。但洛汗又不得不扶持本国的产业。 饭吃到一半,左蓝问道:“你最近老忙些什么东西?” “跟您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的一个战友,在那艘船上拖我离开了机舱,后来他变成植物人了,我要照顾他。” “是不是那个个头巨大的?” “您有印象?” “终于找到了,吃完了饭,带我去看看他。” 向笃不明真相,当初大壮那一枪也保护了左蓝,左蓝想过报恩,但以前没机会,后来有时间却找不到人了。 他也知道那时大壮伤的很重,就是没成想到了这种地步。 草草结束,他们去了布先生的住处,左蓝也见到了那个躺在床上无比瘦弱的男人。 “他还有苏醒的可能吗?”左蓝坐在床边问,“医生怎么说的?” “很难有再次醒来的可能了,我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先进的设备,也只能保证他半死不活。其实他这个样子也挺难受的,以前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左蓝只是平静的看着,直到他看到了大壮手臂上的纹身,一只乌鸦。 这个纹身让他吃了一惊,以前他曾经见过一模一样的,是在洛汗身上。那一天也是稍纵即逝,两个人谈话中偶然看到的。只不过后来,洛汗把有瑕疵的皮肤更换了,他作为会议长不能留这种东西。 他努力回想,逐渐确认了这件事情。 后背发凉,他问向笃:“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 “他只是说过他的一些事。” “跟我讲讲。” “这不好吧?没有他本人的准许……” “有什么不能说的?讲!” 向笃下意识站直,有种在军队的错觉,于是他讲出了大壮以前说过的事情。 这个故事有一个很微妙的地方,就是大壮曾经遇到了一个他愿意追随的人,只是这个人的名字没提出来。 左蓝把那个人换成洛汗倒也说得通。 随后,他有些奇怪的问:“这里是你家?我记得这是老布住的地方,你从来都是让大壮在这里吗?” “我也想过自己家,可我家太远了麻烦,让大壮在木材厂也不放心。” “所以就留他在这里了?说实话吧,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这间屋子到处都是老布的臭味,你是最近才把他弄过来的吧?” “左蓝先生,您应该看得出来,我没打算隐瞒您任何事情。之所以故意提到大壮,只是想让您也来看一看。因为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您是最没有嫌疑和最有可能帮助他的了。大壮差点被人暗杀,就在老贵族遇害的同一天深夜……” 求助 在回去的路上,向笃不停在想,你说他看不上贝基?那不可能,全城上下的未婚男性以可以迎娶到这个女士为荣耀,但好事总往他向笃头上扣。 好像真是这样,多少人八百年遇不到的好事都能让他遇到,虽然投胎上没那般成功,可自从进了王都以来,也能说好运连连。如若不是一路上的贵人们,以他向笃的脑子,估计这会儿还在哪个地方打工赚钱呢。也许当初赎罪军攻打王都时,他就没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每一次的好运到后面都会变得糟糕透顶,余涟没了,可亦没了,多少战友没了,原本工作的木材厂被赎罪军一把火烧了,大壮到现在都在床上躺着。 综上,他有理由认为自己是一个会给身边带来霉运的家伙,况且,他还有伟大的事业没能完成。 最最重要的,他仍然深爱着另一个女人。 贝基没能从情绪中走出来,连续几天是如此。 当天,黎夫人也责怪自己,就不应该带那个傻小子一块来的。这下子好了,人家一准是看见傻小子退缩了。如果当初再强硬一点,事情可能完全是两个方向。 多亏了卫敬,不然这事算是吹了,其实哪怕吹了也没关系,公子哥还有的是。 最近几天,刚好有众多人找各种理由来到黎夫人这里,她正好能认真挑一挑,总归不能让自己好朋友的孩子受委屈。 就是这些人在场,贝基老闷闷不乐的,一股子生人莫近的样子。 越是这副模样,那些上门来的年轻人越是喜欢,不知道为什么。 在某次,客人走后,贝基恬着个脸说不想结婚,希望找个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不出所料,黎夫人痛痛快快教育了贝基一顿,那是长篇大论的数落。 说起找工作,贝基还真有眉目了,据说王都有一家很好的裁缝铺招收学徒,消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贝基想去,好早早离开这里,还能去看看以前的家。 在十月中旬,向笃拿到了一笔大订单,加工出来的木材需要通过水路运送到某个矿脉。这份订单是太辉人的,他们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发现了新的矿脉,要用木头搭建工人的住处。 房屋要牢固,因为这样的住处可能会用上几十年。 吩咐工人加快生产进度,他要回布先生住所时恰好碰上了左蓝,左将军给向笃拦在了大路中央。 “走,跟我去一趟。” 左将军不听任何拒绝,干脆利索的拉着向笃走了。 关于左蓝还在谷地逗留的原因,他想深入了解一下如今的蓝灰工业到底是不是经营者所说的那样。 还是说像庄栋代表讲的,工人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勉强糊口。 就为了这件事,他去外面看了正在计划中的铁路,去冶炼厂的车间见了几个工人,还询问了道路的运输人员。 铁路是计划修建,大体规划才制定好,由太辉人做工程师,所以在外面看不到什么。 冶炼厂的工人们是轮班制,每一个班十二个小时,谈到工资和待遇问题,工人们绝口不提。 今天,他问了蓝灰工业的道路运输人员,发现那些人也是按订单运送的,与蓝灰工业不挂钩。 也就这一天,半路杀出来的向笃被左蓝扣下了。 生拉硬扯的带到了一家餐馆,左将军豪气冲天要求向笃尽一尽地主之谊,说上一次没从老的那里吃到,这一次就要在小的这边找补回来。 点的食物也不贵,还都是普通百姓能吃得起的,向笃觉得腰包安全许多。 “左大代表,您找我来干什么?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的。” “你给木材厂的工人开多少钱?” “每月四十五新库,怎么了?” 旧时代的货币单位有一项叫库伦,现如今新时代,钱币重铸,改名新库。 每月四十五新库,这个薪资足够养活一家老小的了,还另有结余。 而且向笃回答的快速,不像临时谎报的。 因为向笃就曾在木材厂工作过,他知道工作的劳累辛苦,也就给出了不低的工钱。 当然了,也因为木材生意在现在还是相当赚钱的。 左蓝点点头,他算满意,于是说:“你还是个有良心的,跟你那个干爹不一样。也不是,你那个干爹给下面的钱不少,就是一般人干不了他的工作。” “话说您查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那几个人找到了吗?” “查案子是维持会议的事情,跟我什么关系?我再问你,蓝灰工业给工人的薪资是多少?”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应该也是有高有低的吧,毕竟蓝灰工业这么大。像好一点的,也许是每月三十新库,差一点的就不得而知了。” “有没有每天需要工作十四个小时的情况?” “肯定是有的,像被服厂和零件制作,都会如此。女工们缝纫衣物,本身是赚不到多少钱的,但每天要做很长时间。而加工零件,我们国家对零件的需求量前所未有的大,然而工业落后,所以生产起来麻烦,工人需要很卖力才能完成订单。”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合乎情理的。 里面只有客观,薪资是微薄,但不存在压榨。 左蓝打消了部分怀疑,向笃总不可能说谎吧。 向笃自然没有说谎,只是他了解的不够全面,只要一件事情有人搞起来,必然有利可图。拿制作工件,如今一个工件是很贵的,哪怕在太辉进口都没有这么高的价格。但洛汗又不得不扶持本国的产业。 饭吃到一半,左蓝问道:“你最近老忙些什么东西?” “跟您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的一个战友,在那艘船上拖我离开了机舱,后来他变成植物人了,我要照顾他。” “是不是那个个头巨大的?” “您有印象?” “终于找到了,吃完了饭,带我去看看他。” 向笃不明真相,当初大壮那一枪也保护了左蓝,左蓝想过报恩,但以前没机会,后来有时间却找不到人了。 他也知道那时大壮伤的很重,就是没成想到了这种地步。 草草结束,他们去了布先生的住处,左蓝也见到了那个躺在床上无比瘦弱的男人。 “他还有苏醒的可能吗?”左蓝坐在床边问,“医生怎么说的?” “很难有再次醒来的可能了,我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先进的设备,也只能保证他半死不活。其实他这个样子也挺难受的,以前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左蓝只是平静的看着,直到他看到了大壮手臂上的纹身,一只乌鸦。 这个纹身让他吃了一惊,以前他曾经见过一模一样的,是在洛汗身上。那一天也是稍纵即逝,两个人谈话中偶然看到的。只不过后来,洛汗把有瑕疵的皮肤更换了,他作为会议长不能留这种东西。 他努力回想,逐渐确认了这件事情。 后背发凉,他问向笃:“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 “他只是说过他的一些事。” “跟我讲讲。” “这不好吧?没有他本人的准许……” “有什么不能说的?讲!” 向笃下意识站直,有种在军队的错觉,于是他讲出了大壮以前说过的事情。 这个故事有一个很微妙的地方,就是大壮曾经遇到了一个他愿意追随的人,只是这个人的名字没提出来。 左蓝把那个人换成洛汗倒也说得通。 随后,他有些奇怪的问:“这里是你家?我记得这是老布住的地方,你从来都是让大壮在这里吗?” “我也想过自己家,可我家太远了麻烦,让大壮在木材厂也不放心。” “所以就留他在这里了?说实话吧,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这间屋子到处都是老布的臭味,你是最近才把他弄过来的吧?” “左蓝先生,您应该看得出来,我没打算隐瞒您任何事情。之所以故意提到大壮,只是想让您也来看一看。因为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您是最没有嫌疑和最有可能帮助他的了。大壮差点被人暗杀,就在老贵族遇害的同一天深夜……” 讨债 听完向笃的讲述,左蓝方才醒悟,他想过这件事背后的水深,没想到这么深。 可他不敢再往下面想了,如果有人要刺杀一个植物人老兵,那一定是这个老兵身上背负了秘密。大壮身上一定有什么隐秘,甚至可能牵扯到了洛汗。 那遇难的老贵族跟这件事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联?这一点上不好说,需要更加深入的探索,突破口就在老贵族的夫人和杀手上。 如果有人要对洛汗不利,左蓝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想过了这些,他马上提醒向笃:“这件事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只要在这座城市的都不行。还有,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我想了好久才决定告诉您的,因为您来了以后,谷地才发生了这种事。可后来,我怎么想也觉得您不可能害他,所以我决定相信您一次。只有左蓝将军,只有您具备人脉和能力。” “我曾经带兵攻打王宫,余涟先生因此丧命,你还敢相信我?” “是,我知道余涟先生死在了王宫广场上,可那是余涟先生自己的选择。就在昨天,保卫们发现有人在外面观察这所院子,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找你干爹,他在谷地还是很有势力的。” “那不一样,这件事本身就不一样,如果真的是仇怨,自然是不需要您帮助的。” 左蓝想笑,虽说向笃还不是特别的聪明,好在能找到了对的人。 最后,左蓝重申一遍,确定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晓。 出发准备着手调查,他想先从那个老妇人入手,能接近老妇人的途径还是在卫敬身上。 而抓捕凶手,庄栋代表早开始亲力亲为的办了。 另外,参与秘密搜寻的,还有布先生的一伙人。 谈到要找卫敬,向笃想起来一件事,他说:“左蓝将军,卫敬向我旁敲侧击的,问我和您的关系。”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只说了在王都的事情,咱们在王都见过几次,您去木材厂拉木材,我是一名普通员工。” “他肯定不信。” “他当然不信了,只是他隔三差五就要我陪一个姑娘聊天,我也总借故推辞。距离上次聊天有些时日了,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样了?” “这不是挺好的?”左蓝听后笑出声来,“那你该去就去,能结识卫敬对你前程有好处。怎么?看你不情愿?多好的事情啊,他给你介绍的姑娘还能差得了?” 向笃很是为难的说:“我不想答应,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老布的女儿?确实是个好姑娘,可人总要往前看……你还是别答应了,万一老布再不认你这个干儿子了,他干得出来。” 这话有开玩笑的意思,也有可能真的会这样,布先生对向笃的情意多半出在自己女儿身上,如果布先生认为向笃背叛了自己女儿的感情,还真有可能结束父子关系。 要等,要等布先生对这份感情真正放在向笃身上,或者布先生死掉了。 左蓝是这么想的,他只是没说出后面的话。 虽说无心之言,向笃还是惊醒了一二,他庆幸自己爱可亦爱的深沉。 也许事情就是这么巧合,他们说着这个话题,有人来给向笃送信,说今晚希望向笃到卫敬府上。 来送信的是木材厂的人,也是向笃托付的生产主管,这个主管以前给布先生做保镖。 向笃接过信后苦笑:“您看,又来了。” “你不用去了,在事情没有完结前,你留在这里保护大壮的安全。如果木材厂有业务,不要离开太久。” “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回绝他。” “不用。”左蓝拿过信,“我替你赴宴,刚好有事找他。我不想主动登他的门,有你这封信可好多了,至少是个理由。” “左蓝将军,我以后还要在谷地这边混的……” “安心安心,我还能害了你?” 向笃无奈只有顺着左蓝,后者把信放在口袋里。 一直等到了晚上,左蓝才从布先生的宅院出来,向着下一站进发。 在另一边,布先生听着手下汇报来的各种消息,这其中也有左蓝去他家里的事情。 “这个小混蛋呀。”布先生抚摸着自己的袖口,“还是耐不住性子,说了不要告诉别人,到底还是说了。” 微微叹口气,他想既然左蓝已经知道了,那干脆把所有事都推给左蓝,自己和自己这一家撇干净。 从布先生宅院到卫敬家需要不短的路程,左蓝是徒步走过去的,像个普通人一样出现在了卫敬家门外。 管事一眼认出来那天的宴会有这么一个人,连忙迎上去。 虽然管事不清楚左蓝是谁,但最好是客气一些。 “先生,您是来找我家家主的吧?我现在为您通禀。”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如果不放心,大可以跟着。” 左蓝说话一点不客气,弄得管事一阵迟疑。 不过管事迅速调整好状态笑道:“您说笑了,是我家家主正在客房陪伴客人,还是要让家主做好迎接您的准备的。” 如此的管事正印证出家主的风范,左蓝笑笑随管事去通报了。 他只是觉得,这个卫敬着实不简单,从任何的细枝末节上来讲都是这样。 没有过多等待,卫敬亲自前来迎接,迈着比平常都要快的步伐。 左蓝也不想在院子外说话,学着礼貌的样子走进院中。 “左蓝将军,左蓝将军。”卫敬双手握住左蓝的右手,“哎呀左蓝将军,我听人说您早早回到军队去了,本以为没机会再邀请您了,哪知道您亲自来访。如果知道您还在这谷地,我应该早点拜访您的。” “卫家主客气了,我今日也是来送信的。” “是什么人的信还需要左蓝将军来送?” “是您的信。” 左蓝说话都带刺,根本不像带着好意来的,他把书信交还给了原主人,顺便给出解释:“向笃这小子没时间来,我刚好要路过这边,就顺路跑一趟腿。” 卫敬听后哑巴了,这是什么个来法?新的套路? 一个将军替一个小商人把本地贵族的信还给本地贵族。 崭新的套路令卫敬措手不及,他忙说道:“您进去喝杯茶吧?” “好,喝一杯。” “请,请,请。” 卫敬确认了,左蓝今天是带着目的来的,根本没什么新套路,就是随便找了一个理由过来的。 他只是搞不清楚一点,到底是向笃和左蓝熟络还是布先生和左蓝熟络,理不清这层关系,有些恭维的话都不好恭维。 到客房,黎夫人正在,她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带着浓厚的笑意向左蓝打招呼。她不认识左蓝,只是知道卫敬亲自去迎接的,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这位先生,您好。” “您好。” 左蓝点头找了个地方坐下,坐下后也不讲话,只是闷着头喝茶。 黎夫人看看卫敬,卫敬看看黎夫人。 一分钟过去了,客厅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卫敬赶紧开了话茬:“左蓝先生,这位是黎夫人,黎夫人,这位是左蓝先生。” 他也想让开场白不这么干涩,但是没办法,总不能上来给左蓝把身份挑明了吧?万一人家不喜欢这样,再因此心生不悦可得不偿失了。 黎夫人微笑着转向左蓝:“先生不是谷地人吧?是首都来的?” 左蓝一点面子也不给,从来到卫敬家开始,他就在摆谱,像来这家收债的一样。 前些天才在人家家里吃了饭,这天过来摆臭脸,任谁也不会高兴的。 只是卫敬耐得住心也沉得住气,乐呵呵的打圆场。 “左蓝先生不是谷地人的,来谷地也是有要事处理。方才左蓝先生说恰好路过,不知道您要去什么地方?谷地这边我都熟悉,也许能帮上忙。” 正在喝茶的左蓝清了清喉咙,故作深沉和疲惫,他缓缓说道:“还是案子的事,一个德高望重的贵族被暗杀,还是在您的府上。” 讨债 听完向笃的讲述,左蓝方才醒悟,他想过这件事背后的水深,没想到这么深。 可他不敢再往下面想了,如果有人要刺杀一个植物人老兵,那一定是这个老兵身上背负了秘密。大壮身上一定有什么隐秘,甚至可能牵扯到了洛汗。 那遇难的老贵族跟这件事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联?这一点上不好说,需要更加深入的探索,突破口就在老贵族的夫人和杀手上。 如果有人要对洛汗不利,左蓝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想过了这些,他马上提醒向笃:“这件事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只要在这座城市的都不行。还有,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我想了好久才决定告诉您的,因为您来了以后,谷地才发生了这种事。可后来,我怎么想也觉得您不可能害他,所以我决定相信您一次。只有左蓝将军,只有您具备人脉和能力。” “我曾经带兵攻打王宫,余涟先生因此丧命,你还敢相信我?” “是,我知道余涟先生死在了王宫广场上,可那是余涟先生自己的选择。就在昨天,保卫们发现有人在外面观察这所院子,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找你干爹,他在谷地还是很有势力的。” “那不一样,这件事本身就不一样,如果真的是仇怨,自然是不需要您帮助的。” 左蓝想笑,虽说向笃还不是特别的聪明,好在能找到了对的人。 最后,左蓝重申一遍,确定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晓。 出发准备着手调查,他想先从那个老妇人入手,能接近老妇人的途径还是在卫敬身上。 而抓捕凶手,庄栋代表早开始亲力亲为的办了。 另外,参与秘密搜寻的,还有布先生的一伙人。 谈到要找卫敬,向笃想起来一件事,他说:“左蓝将军,卫敬向我旁敲侧击的,问我和您的关系。”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只说了在王都的事情,咱们在王都见过几次,您去木材厂拉木材,我是一名普通员工。” “他肯定不信。” “他当然不信了,只是他隔三差五就要我陪一个姑娘聊天,我也总借故推辞。距离上次聊天有些时日了,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样了?” “这不是挺好的?”左蓝听后笑出声来,“那你该去就去,能结识卫敬对你前程有好处。怎么?看你不情愿?多好的事情啊,他给你介绍的姑娘还能差得了?” 向笃很是为难的说:“我不想答应,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老布的女儿?确实是个好姑娘,可人总要往前看……你还是别答应了,万一老布再不认你这个干儿子了,他干得出来。” 这话有开玩笑的意思,也有可能真的会这样,布先生对向笃的情意多半出在自己女儿身上,如果布先生认为向笃背叛了自己女儿的感情,还真有可能结束父子关系。 要等,要等布先生对这份感情真正放在向笃身上,或者布先生死掉了。 左蓝是这么想的,他只是没说出后面的话。 虽说无心之言,向笃还是惊醒了一二,他庆幸自己爱可亦爱的深沉。 也许事情就是这么巧合,他们说着这个话题,有人来给向笃送信,说今晚希望向笃到卫敬府上。 来送信的是木材厂的人,也是向笃托付的生产主管,这个主管以前给布先生做保镖。 向笃接过信后苦笑:“您看,又来了。” “你不用去了,在事情没有完结前,你留在这里保护大壮的安全。如果木材厂有业务,不要离开太久。” “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回绝他。” “不用。”左蓝拿过信,“我替你赴宴,刚好有事找他。我不想主动登他的门,有你这封信可好多了,至少是个理由。” “左蓝将军,我以后还要在谷地这边混的……” “安心安心,我还能害了你?” 向笃无奈只有顺着左蓝,后者把信放在口袋里。 一直等到了晚上,左蓝才从布先生的宅院出来,向着下一站进发。 在另一边,布先生听着手下汇报来的各种消息,这其中也有左蓝去他家里的事情。 “这个小混蛋呀。”布先生抚摸着自己的袖口,“还是耐不住性子,说了不要告诉别人,到底还是说了。” 微微叹口气,他想既然左蓝已经知道了,那干脆把所有事都推给左蓝,自己和自己这一家撇干净。 从布先生宅院到卫敬家需要不短的路程,左蓝是徒步走过去的,像个普通人一样出现在了卫敬家门外。 管事一眼认出来那天的宴会有这么一个人,连忙迎上去。 虽然管事不清楚左蓝是谁,但最好是客气一些。 “先生,您是来找我家家主的吧?我现在为您通禀。”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如果不放心,大可以跟着。” 左蓝说话一点不客气,弄得管事一阵迟疑。 不过管事迅速调整好状态笑道:“您说笑了,是我家家主正在客房陪伴客人,还是要让家主做好迎接您的准备的。” 如此的管事正印证出家主的风范,左蓝笑笑随管事去通报了。 他只是觉得,这个卫敬着实不简单,从任何的细枝末节上来讲都是这样。 没有过多等待,卫敬亲自前来迎接,迈着比平常都要快的步伐。 左蓝也不想在院子外说话,学着礼貌的样子走进院中。 “左蓝将军,左蓝将军。”卫敬双手握住左蓝的右手,“哎呀左蓝将军,我听人说您早早回到军队去了,本以为没机会再邀请您了,哪知道您亲自来访。如果知道您还在这谷地,我应该早点拜访您的。” “卫家主客气了,我今日也是来送信的。” “是什么人的信还需要左蓝将军来送?” “是您的信。” 左蓝说话都带刺,根本不像带着好意来的,他把书信交还给了原主人,顺便给出解释:“向笃这小子没时间来,我刚好要路过这边,就顺路跑一趟腿。” 卫敬听后哑巴了,这是什么个来法?新的套路? 一个将军替一个小商人把本地贵族的信还给本地贵族。 崭新的套路令卫敬措手不及,他忙说道:“您进去喝杯茶吧?” “好,喝一杯。” “请,请,请。” 卫敬确认了,左蓝今天是带着目的来的,根本没什么新套路,就是随便找了一个理由过来的。 他只是搞不清楚一点,到底是向笃和左蓝熟络还是布先生和左蓝熟络,理不清这层关系,有些恭维的话都不好恭维。 到客房,黎夫人正在,她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带着浓厚的笑意向左蓝打招呼。她不认识左蓝,只是知道卫敬亲自去迎接的,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这位先生,您好。” “您好。” 左蓝点头找了个地方坐下,坐下后也不讲话,只是闷着头喝茶。 黎夫人看看卫敬,卫敬看看黎夫人。 一分钟过去了,客厅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卫敬赶紧开了话茬:“左蓝先生,这位是黎夫人,黎夫人,这位是左蓝先生。” 他也想让开场白不这么干涩,但是没办法,总不能上来给左蓝把身份挑明了吧?万一人家不喜欢这样,再因此心生不悦可得不偿失了。 黎夫人微笑着转向左蓝:“先生不是谷地人吧?是首都来的?” 左蓝一点面子也不给,从来到卫敬家开始,他就在摆谱,像来这家收债的一样。 前些天才在人家家里吃了饭,这天过来摆臭脸,任谁也不会高兴的。 只是卫敬耐得住心也沉得住气,乐呵呵的打圆场。 “左蓝先生不是谷地人的,来谷地也是有要事处理。方才左蓝先生说恰好路过,不知道您要去什么地方?谷地这边我都熟悉,也许能帮上忙。” 正在喝茶的左蓝清了清喉咙,故作深沉和疲惫,他缓缓说道:“还是案子的事,一个德高望重的贵族被暗杀,还是在您的府上。” 将要突破的壁垒 卫敬点头,似是等待着左蓝往下说,全然不接话茬。 既然已经说出了真实目的,卫家主心里也有数了,八成是有了点什么风声。在不知情的时候胡乱的回话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如此还不如闭上嘴等着。 像是闭目养神,左蓝不说话,就这么扶着身体,看起来疲惫不堪。 黎夫人不敢搭话,她的主要目的就是赶紧给贝基整出去,别的事少接触为最好。 最好的少接触的方式莫过于早早离开,她说着将要离开的话。 也不知道左蓝哪里得来的消息,明明不熟悉,却像是告诫一般说道:“向笃那小子有一个混账的干爹,你们应该知道的,任何好姑娘嫁过去准没好事。” 本来黎夫人就要走了,听到有陌生人说这种话,顾不上别的开口反驳:“先生,这是我的家事,您不要掺和了。” 卫敬努了努嘴,黎夫人告辞。 送走了女士,卫敬回客房前就在想,这个左蓝来这边到底是干什么的?从语言上判断,他跟向笃的关系不一般,又是代替谈话又是拒绝邀约。 可这些如果就是左蓝来此的目的,太令人无法想通。 二人在客房干坐着,卫敬也只好不失地主之谊,他问左蓝:“将军,您似乎对老贵族遇害的事情很上心,我不得不对您表示崇敬。” “没办法,一个老贵族被随随便便暗杀,行凶者处于什么目的?有没有可能挑拨新时代的和谐关系?一切查明前,我身为代表的责任心不允许我坐视不理。” “有道理。” “那您打算在我这边查起?因为老人家死在了我的宴会上,这点我责无旁贷。不管您问起什么,我都会直言。” “那不是我的权力,审查是维持会议的权力。”左蓝算第一次抬头,“我只是希望您能配合调查,当然了,您作为本地的杰出人物,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只是那位老妇人已经六神无主了,治安官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还需要您做一做心理疏通。” 卫敬的脸色好看多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便满口答应下来。 谈话从稀里糊涂中展开,又即将在同样的模棱两可中结束。 客房门被推开,婀娜的少女颔首走进,她今天似乎情绪不高,面容上存在挫折。 少女才进门,卫敬便说:“贝基小姐,夫人已经回家去了,你们没有遇见吗?” “那今天的谈话还要继续吗?我刚好累了,如果他没有来的话,我回去了。” 贝基语气中是有一点处于礼貌的不满。 “我找车送……” “等下!” 左蓝用蛮横的低声打断了卫敬,从他的方向是看不到贝基的,现在他可以好好审视一下这位遭遇了挫折的女士。 和六年前已经大变样,虽说还能找出一些过去的痕迹,可很难认出来这是当初王宫后花园里的小女孩。 由于被炽热的眼神来回扫视,贝基原本不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她带着一丝低迷和慌乱迎接陌生男人的审视。 别说过了六年,哪怕还是那个夏季,贝基照样认不出来,因为那时的左蓝蓬头垢面外加浓密的胡子。 左蓝找了贝基很久了,他一度以为这个小女孩不在人世了,当初赎罪军在王都可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他在王都打听过,只知道贝家一家人基本上不在人世了。 今天听见少女说话,看着少女的面容,左蓝欣慰的笑了。 卫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故事,他向左蓝介绍:“这位是贝基,如今寄宿在黎夫人的家里面,孩子受了不少苦,我们希望向笃先生能帮一帮这个孩子。我们也想尽一份力的,只是向笃先生的效果比我们要好多了。哦,贝基,这位是……” “贝基,哈,贝基。”左蓝还用令人不愉快的审问眼神,“贝蒙阁下的女儿,谷地中唯一的一等候继承人。” 家底让人抖出来了,贝基更加警惕了,她知道她的身份在如今这个时代不是什么好事。正相反,这个身份不光不能带来荣誉,反而是旧时代的守护者。她唯一的反抗方式,也只是不更改自己的名姓,但她从来不主动挑明自己。 为什么黎夫人最后敲定了向笃,因为向笃没有对贝基的身份有任何不满,换了别的人不知道会怎么样。 卫敬察觉到了左蓝眼神中的炙热,这也难怪,谁不爱美人?据说左蓝将军还是单身汉。 贝基警觉异常,她冷漠地问:“您是什么人?” “我啊,是一个非常崇拜贝蒙阁下的人,贝蒙阁下的忠诚、顽强、严谨、实干,这些品质都令我望而却步。” “您知道我父亲的事?”贝基两三步跑上前,“能告诉我吗?我的父亲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卫敬觉得贝基的表现太过激了,还没有真正弄清楚眼前的人便急匆匆询问,这可是亲手了解了皇帝的人,如何会对贝蒙共情? 哪怕心里再怎么想,整个过程,卫敬没有开一次口,他正在等。 左蓝这下为难了,俯在身边的少女用无法被拒绝的渴望看着自己,其杀伤力巨大。 可事实也是事实,不会因为少女的渴望而改变。 “是的。”左蓝点头,“贝蒙阁下是一位英雄,他倒在了入侵者的枪口下,是这个民族的脊梁,是骨头。” 虽说是过火的夸赞,贝基仍旧难以接受,她真的成了自己这个家最后的幸存者了。 无父无母,无兄无姊。 她想哭出来,却强忍着,少女不想在同一个地方哭两次。 左蓝伸手摸贝基的头,少女惊讶的发现自己没有抗拒,这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任何女人的头部、手部、脚部都是敏感的,被触碰到都像闪电击中,不抗拒只能说明她对这个男人有安全感。 但这是第一次见面,安全感哪里来的? 贝基不明白,只是被人温柔的摸着头,情绪又一次放开了,她在同一个地方哭了两次,她自己都觉得丢人。 可眼泪止不住了,决堤,顺流而下。 卫敬好奇和惊讶,他把所有的疑惑投向左蓝,后者只是双眼柔和的凝视着少女。 凝望再凝望,时间好像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小女孩因为排水口的一个人而惊叫。也像那个圆月与漫天星辰下,左蓝对着打翻的蛋糕出神。 想到了第一次被贵族称为最勇敢的人,想到了小姑娘说自己还有琴艺课要上,想到了后来每一次讲的故事,想到了离别那一天小姑娘抬着头强装镇定,想到了两个人拉钩的约定,想到了民巴们用罪恶的子弹打中了小姑娘娇弱的身体。 回首往昔,真的是历历在目。 经历过严酷的战场,左蓝的心如铁石只对奋不顾身死在战场上的民巴们这般动容过。 他喃喃低语:“小姑娘,你受苦了,这几年很不容易吧。爱哭鬼,别哭了,左蓝先生按照约定找到你了。” 贝基刹那间蹦起来,阻挡记忆的壁垒出现了裂痕,有隐隐被突破的迹象,那种刻骨铭心的头痛再度来袭。 爱哭鬼、左蓝,熟悉的词如巨锤一下一下砸向那道曾经坚不可摧的壁垒,裂痕的纹路无尽的蔓延,已经要布满整个壁垒。 左蓝赶忙过去查看,他不明白少女怎么突然头痛。 是卫敬给出了解释,他也是听黎夫人说的:“医生诊断过,这孩子以前遭受过打击,年幼的心灵把自己封闭了,这导致一部分记忆刻意被抹除。每当她听到一些词汇或者看见一些东西,都会像今天这样疼痛。将军,请把她领到里面休息吧。” 见状,左蓝不敢怠慢,他抱起少女跟随卫家主去了里屋,直到将少女放在了床榻上。 将要突破的壁垒 卫敬点头,似是等待着左蓝往下说,全然不接话茬。 既然已经说出了真实目的,卫家主心里也有数了,八成是有了点什么风声。在不知情的时候胡乱的回话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如此还不如闭上嘴等着。 像是闭目养神,左蓝不说话,就这么扶着身体,看起来疲惫不堪。 黎夫人不敢搭话,她的主要目的就是赶紧给贝基整出去,别的事少接触为最好。 最好的少接触的方式莫过于早早离开,她说着将要离开的话。 也不知道左蓝哪里得来的消息,明明不熟悉,却像是告诫一般说道:“向笃那小子有一个混账的干爹,你们应该知道的,任何好姑娘嫁过去准没好事。” 本来黎夫人就要走了,听到有陌生人说这种话,顾不上别的开口反驳:“先生,这是我的家事,您不要掺和了。” 卫敬努了努嘴,黎夫人告辞。 送走了女士,卫敬回客房前就在想,这个左蓝来这边到底是干什么的?从语言上判断,他跟向笃的关系不一般,又是代替谈话又是拒绝邀约。 可这些如果就是左蓝来此的目的,太令人无法想通。 二人在客房干坐着,卫敬也只好不失地主之谊,他问左蓝:“将军,您似乎对老贵族遇害的事情很上心,我不得不对您表示崇敬。” “没办法,一个老贵族被随随便便暗杀,行凶者处于什么目的?有没有可能挑拨新时代的和谐关系?一切查明前,我身为代表的责任心不允许我坐视不理。” “有道理。” “那您打算在我这边查起?因为老人家死在了我的宴会上,这点我责无旁贷。不管您问起什么,我都会直言。” “那不是我的权力,审查是维持会议的权力。”左蓝算第一次抬头,“我只是希望您能配合调查,当然了,您作为本地的杰出人物,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只是那位老妇人已经六神无主了,治安官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还需要您做一做心理疏通。” 卫敬的脸色好看多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便满口答应下来。 谈话从稀里糊涂中展开,又即将在同样的模棱两可中结束。 客房门被推开,婀娜的少女颔首走进,她今天似乎情绪不高,面容上存在挫折。 少女才进门,卫敬便说:“贝基小姐,夫人已经回家去了,你们没有遇见吗?” “那今天的谈话还要继续吗?我刚好累了,如果他没有来的话,我回去了。” 贝基语气中是有一点处于礼貌的不满。 “我找车送……” “等下!” 左蓝用蛮横的低声打断了卫敬,从他的方向是看不到贝基的,现在他可以好好审视一下这位遭遇了挫折的女士。 和六年前已经大变样,虽说还能找出一些过去的痕迹,可很难认出来这是当初王宫后花园里的小女孩。 由于被炽热的眼神来回扫视,贝基原本不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她带着一丝低迷和慌乱迎接陌生男人的审视。 别说过了六年,哪怕还是那个夏季,贝基照样认不出来,因为那时的左蓝蓬头垢面外加浓密的胡子。 左蓝找了贝基很久了,他一度以为这个小女孩不在人世了,当初赎罪军在王都可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他在王都打听过,只知道贝家一家人基本上不在人世了。 今天听见少女说话,看着少女的面容,左蓝欣慰的笑了。 卫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故事,他向左蓝介绍:“这位是贝基,如今寄宿在黎夫人的家里面,孩子受了不少苦,我们希望向笃先生能帮一帮这个孩子。我们也想尽一份力的,只是向笃先生的效果比我们要好多了。哦,贝基,这位是……” “贝基,哈,贝基。”左蓝还用令人不愉快的审问眼神,“贝蒙阁下的女儿,谷地中唯一的一等候继承人。” 家底让人抖出来了,贝基更加警惕了,她知道她的身份在如今这个时代不是什么好事。正相反,这个身份不光不能带来荣誉,反而是旧时代的守护者。她唯一的反抗方式,也只是不更改自己的名姓,但她从来不主动挑明自己。 为什么黎夫人最后敲定了向笃,因为向笃没有对贝基的身份有任何不满,换了别的人不知道会怎么样。 卫敬察觉到了左蓝眼神中的炙热,这也难怪,谁不爱美人?据说左蓝将军还是单身汉。 贝基警觉异常,她冷漠地问:“您是什么人?” “我啊,是一个非常崇拜贝蒙阁下的人,贝蒙阁下的忠诚、顽强、严谨、实干,这些品质都令我望而却步。” “您知道我父亲的事?”贝基两三步跑上前,“能告诉我吗?我的父亲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卫敬觉得贝基的表现太过激了,还没有真正弄清楚眼前的人便急匆匆询问,这可是亲手了解了皇帝的人,如何会对贝蒙共情? 哪怕心里再怎么想,整个过程,卫敬没有开一次口,他正在等。 左蓝这下为难了,俯在身边的少女用无法被拒绝的渴望看着自己,其杀伤力巨大。 可事实也是事实,不会因为少女的渴望而改变。 “是的。”左蓝点头,“贝蒙阁下是一位英雄,他倒在了入侵者的枪口下,是这个民族的脊梁,是骨头。” 虽说是过火的夸赞,贝基仍旧难以接受,她真的成了自己这个家最后的幸存者了。 无父无母,无兄无姊。 她想哭出来,却强忍着,少女不想在同一个地方哭两次。 左蓝伸手摸贝基的头,少女惊讶的发现自己没有抗拒,这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任何女人的头部、手部、脚部都是敏感的,被触碰到都像闪电击中,不抗拒只能说明她对这个男人有安全感。 但这是第一次见面,安全感哪里来的? 贝基不明白,只是被人温柔的摸着头,情绪又一次放开了,她在同一个地方哭了两次,她自己都觉得丢人。 可眼泪止不住了,决堤,顺流而下。 卫敬好奇和惊讶,他把所有的疑惑投向左蓝,后者只是双眼柔和的凝视着少女。 凝望再凝望,时间好像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小女孩因为排水口的一个人而惊叫。也像那个圆月与漫天星辰下,左蓝对着打翻的蛋糕出神。 想到了第一次被贵族称为最勇敢的人,想到了小姑娘说自己还有琴艺课要上,想到了后来每一次讲的故事,想到了离别那一天小姑娘抬着头强装镇定,想到了两个人拉钩的约定,想到了民巴们用罪恶的子弹打中了小姑娘娇弱的身体。 回首往昔,真的是历历在目。 经历过严酷的战场,左蓝的心如铁石只对奋不顾身死在战场上的民巴们这般动容过。 他喃喃低语:“小姑娘,你受苦了,这几年很不容易吧。爱哭鬼,别哭了,左蓝先生按照约定找到你了。” 贝基刹那间蹦起来,阻挡记忆的壁垒出现了裂痕,有隐隐被突破的迹象,那种刻骨铭心的头痛再度来袭。 爱哭鬼、左蓝,熟悉的词如巨锤一下一下砸向那道曾经坚不可摧的壁垒,裂痕的纹路无尽的蔓延,已经要布满整个壁垒。 左蓝赶忙过去查看,他不明白少女怎么突然头痛。 是卫敬给出了解释,他也是听黎夫人说的:“医生诊断过,这孩子以前遭受过打击,年幼的心灵把自己封闭了,这导致一部分记忆刻意被抹除。每当她听到一些词汇或者看见一些东西,都会像今天这样疼痛。将军,请把她领到里面休息吧。” 见状,左蓝不敢怠慢,他抱起少女跟随卫家主去了里屋,直到将少女放在了床榻上。 抓捕 当晚,已经遇难老贵族的夫人接受了治安官的问询。 结果并不怎么好,唯一有价值的情报,事发前,老贵族的家里被不知名的人物洗劫过。 关于所丢失的物品,老妇人表示没有一点遗漏。 结合现场老贵族的衣服口袋被翻找过,只能说明行凶者觊觎某种东西,并且这个东西不大,是名贵的珠宝还是其他什么无从得知。 案件回到了原点,还是要抓到那几个行凶者才行。 问话的内容是卫敬带回来的,左蓝还在床前陪伴睡梦中的少女。 少女睡起来不算安然,仿佛有可怕的东西正在追她一样,偶尔伴随一阵呓语,说的什么听不出来。 钟表响了十声,现在是夜里十点钟了。 左蓝慈祥地看着曾经的小女孩,他发现这是第二次这么看着她了,上一次同样在谷地,还是老沙那个混账做的好事。 这个夜晚,有不速之客来寻找左蓝。 这人来之前,卫敬出于友好的交流询问左蓝和贝基父亲的关系,问题尚没回答,洛汗阁下的秘书弹珠抵达了此处。 卫敬似乎清楚来人的身份,很是知趣的到了外面。 “左蓝将军,我带来了洛汗阁下的来信。”弹珠慌乱中取出信件,“阁下希望您能赶回您的部队,最近会有紧急情况,阁下需要您随时待命。” “我的军队还在开垦田地,我们走了谁来做这项工作?” “将军,我只是传达阁下的信件,也是会议的指示。只是进入警戒状态,田地继续开垦就好了。” “我知道了,坚决执行命令。” “那我告辞了。” 弹珠不再多留,一身事务使他无法就待,匆忙来又匆忙赶回。 左蓝不知道哪里会出现需要军队去解决的突发事态,那只可能意味着情况极其危及。 当真如此,他必须尽快启程了。 用大手摸了摸少女的额头,他起身欲要离开,可少女却在睡梦中抓住了左蓝的衣服,力道很大。 左蓝一度以为贝基醒过来了,从各个方面看都是没有的,他也只好将少女用力的手放开,耐着性子多陪伴。 夜晚十一点的钟声响过,又一封寄给左蓝的信辗转几次到了卫敬的宅院。 这封信件很特殊,是才装进信封的,证明寄信的人距离此地不远,既然如此,寄信又是何必呢? 把信件拆开,里面是一个地址,写的是谷地这座城市的老旧城区的某个破败的二层小楼。 左蓝瞬间打起精神,这个时候给地址只能是两种可能,私密的会面或者那几个行凶者的所在。 他赶忙收起信件,这封信的内容事关重大。 行凶者确实是在找某样东西,他们因为得不到或者暴露行踪才杀害了老贵族,老贵族曾经有一个船厂,后来被会议收走。大壮认识洛汗,还是王军的士兵,那么行凶者要暗杀这个人的意义在哪里?同样是为了某件东西吗? 想来想去,只有先到信中的地址才能揭晓,也许仅仅是一次会面。 他不再陪着少女,向卫敬告别后去了老旧城区。 从卫敬家出来没几百米,他敏锐的神经告诉他有人跟踪,于是他改变了路径钻进了各种街头巷尾之中。 大概到了深夜,他摆脱了尾巴,也到达了地址所在。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巷子里是两排矮小的旧楼,如今是前来谷地工作的平民租来居住。 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去处,这里的人口流动量巨大。 他没有进那个门,反而是到了对面不远处利于观察的地方等待,就是要看一看是什么人出来。 一等等到第二天清晨,早起的人从旧楼中纷纷涌出,他们需要早一些到达工作的地方,这些人几乎囊括了谷地的各大产业。 直到街上叫卖声一片,人熙熙攘攘,那道门被从里面打开。 行踪诡秘的人包裹严严实实,这个人到摊位上购买了一些日常用品便急匆匆返回。 通过买的数量,左蓝推断出绝不是一个人的生活用量,至少三个人往上。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行凶者就在里面,敢于明目张胆出门购物,这份胆量够用。 那寄信的人不用多想,一定是布先生了,除此之外不会是明面上的人物。 收下好意,左蓝悄悄到了几个摊位上,他旁敲侧击的问出来不少东西,那个出门购物的人是最近才出现的,身材各方面同左蓝见到过的大差不差。 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给到了维持会议的庄栋。 把消息给到了,余下的事情就不是左蓝考虑的了,他必须赶回部队驻地才行,不然便是抗命不尊。 这天夜晚,谷地劳累了一天的人睡下了,围绕着目标地点拉出了一条警戒地带,城防军一个排用行进队形悄悄接近目标。 “注意,目标人数三人以上,可能携带武器。如非绝对必要,任何人不可开枪射击。重复一遍命令。” 士兵们低声重复一遍排长的命令,这个排分成四队从四个方向同时靠近。 翻墙、爬楼、破门、逮捕一气呵成,有三个人在床上被抓,一个警戒的也被悄无声息放倒,最后一人在察觉不妙后想要跳窗,士兵用枪托砸了这个人的腿。 几乎没浪费多少力气,五个人整整齐齐押送进了治安官的审讯室,治安官连夜展开突击审讯。 被抓到的几个人嘴硬得很,一点口风不往外透露。 可治安官们有的是办法整治,大不了多浪费些时间罢了。 就在谷地这边展开持久审讯,左蓝回到了他部队的驻地,这个驻地就在谷地西面几十千米之外,因为有开垦的可能所以要发展成能够耕耘的土地。 工兵们如火如荼的干着,把土地整个反转的同时引入新的水源以供灌溉。 这些工兵皆是民巴出身,对付土地都有自己独特的本事,开发起来游刃有余。 灰黄色的营房一望无际,工兵们放下武器扛起锄头,把耕牛驱赶到水池饮水。 从营地转了转,跟工兵们说几句话,回去听其他军官汇报这段时间的进度。 一切了然于胸,左蓝看起了以往堆积的文件,该同意的同意,该否决的否决。另外就是准备好武器和粮草,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 他从这里面找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那是罗列起来的报纸。 其中有一份的内容写的是太辉撤离的运兵船遭遇海难,船上所有官兵遭受不测,造成此次事件的原因仍在调查当中。 从报纸上看,似乎是两艘船相撞了。 这种事左蓝一百个不相信,太辉军队的水兵都是猪头?两艘船说撞沉就沉了?怎么想都是不应该的。 在营地等了一周了,突发事件根本没出现,他只等来了一个熟人。 矮个子呜朋提着一包东西找到了左蓝,他声称自己将要去太辉学习,毕竟是科研会议,闭门造车是不行的,他得到了一次出国深造的机会。 高兴之余,还不忘来看一看老朋友。 当晚,二人畅饮。 聊起曾经发生的奇闻趣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在民巴们这边,呜朋自然不算外人,大家伙对这个矮个子表示尊敬。 至于沉没的运输船,呜朋知道里面的内幕,根本不是撞沉的,因为船上运载的是赎罪军的全体官兵,太辉人不想让他们就这么回去,干脆舍弃了。 后来谈到了阿诺,这个女人还做着洛汗的秘书,整天梦想着自己的家乡能够脱离两个大国的掌控。这简直是白日做梦,洛汗怎么肯定帮助这个傻女人?他还要和太辉保持良好关系的。 等到了后半夜,关于这次谷地之行被摆在了酒桌上。 抓捕 当晚,已经遇难老贵族的夫人接受了治安官的问询。 结果并不怎么好,唯一有价值的情报,事发前,老贵族的家里被不知名的人物洗劫过。 关于所丢失的物品,老妇人表示没有一点遗漏。 结合现场老贵族的衣服口袋被翻找过,只能说明行凶者觊觎某种东西,并且这个东西不大,是名贵的珠宝还是其他什么无从得知。 案件回到了原点,还是要抓到那几个行凶者才行。 问话的内容是卫敬带回来的,左蓝还在床前陪伴睡梦中的少女。 少女睡起来不算安然,仿佛有可怕的东西正在追她一样,偶尔伴随一阵呓语,说的什么听不出来。 钟表响了十声,现在是夜里十点钟了。 左蓝慈祥地看着曾经的小女孩,他发现这是第二次这么看着她了,上一次同样在谷地,还是老沙那个混账做的好事。 这个夜晚,有不速之客来寻找左蓝。 这人来之前,卫敬出于友好的交流询问左蓝和贝基父亲的关系,问题尚没回答,洛汗阁下的秘书弹珠抵达了此处。 卫敬似乎清楚来人的身份,很是知趣的到了外面。 “左蓝将军,我带来了洛汗阁下的来信。”弹珠慌乱中取出信件,“阁下希望您能赶回您的部队,最近会有紧急情况,阁下需要您随时待命。” “我的军队还在开垦田地,我们走了谁来做这项工作?” “将军,我只是传达阁下的信件,也是会议的指示。只是进入警戒状态,田地继续开垦就好了。” “我知道了,坚决执行命令。” “那我告辞了。” 弹珠不再多留,一身事务使他无法就待,匆忙来又匆忙赶回。 左蓝不知道哪里会出现需要军队去解决的突发事态,那只可能意味着情况极其危及。 当真如此,他必须尽快启程了。 用大手摸了摸少女的额头,他起身欲要离开,可少女却在睡梦中抓住了左蓝的衣服,力道很大。 左蓝一度以为贝基醒过来了,从各个方面看都是没有的,他也只好将少女用力的手放开,耐着性子多陪伴。 夜晚十一点的钟声响过,又一封寄给左蓝的信辗转几次到了卫敬的宅院。 这封信件很特殊,是才装进信封的,证明寄信的人距离此地不远,既然如此,寄信又是何必呢? 把信件拆开,里面是一个地址,写的是谷地这座城市的老旧城区的某个破败的二层小楼。 左蓝瞬间打起精神,这个时候给地址只能是两种可能,私密的会面或者那几个行凶者的所在。 他赶忙收起信件,这封信的内容事关重大。 行凶者确实是在找某样东西,他们因为得不到或者暴露行踪才杀害了老贵族,老贵族曾经有一个船厂,后来被会议收走。大壮认识洛汗,还是王军的士兵,那么行凶者要暗杀这个人的意义在哪里?同样是为了某件东西吗? 想来想去,只有先到信中的地址才能揭晓,也许仅仅是一次会面。 他不再陪着少女,向卫敬告别后去了老旧城区。 从卫敬家出来没几百米,他敏锐的神经告诉他有人跟踪,于是他改变了路径钻进了各种街头巷尾之中。 大概到了深夜,他摆脱了尾巴,也到达了地址所在。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巷子里是两排矮小的旧楼,如今是前来谷地工作的平民租来居住。 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去处,这里的人口流动量巨大。 他没有进那个门,反而是到了对面不远处利于观察的地方等待,就是要看一看是什么人出来。 一等等到第二天清晨,早起的人从旧楼中纷纷涌出,他们需要早一些到达工作的地方,这些人几乎囊括了谷地的各大产业。 直到街上叫卖声一片,人熙熙攘攘,那道门被从里面打开。 行踪诡秘的人包裹严严实实,这个人到摊位上购买了一些日常用品便急匆匆返回。 通过买的数量,左蓝推断出绝不是一个人的生活用量,至少三个人往上。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行凶者就在里面,敢于明目张胆出门购物,这份胆量够用。 那寄信的人不用多想,一定是布先生了,除此之外不会是明面上的人物。 收下好意,左蓝悄悄到了几个摊位上,他旁敲侧击的问出来不少东西,那个出门购物的人是最近才出现的,身材各方面同左蓝见到过的大差不差。 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给到了维持会议的庄栋。 把消息给到了,余下的事情就不是左蓝考虑的了,他必须赶回部队驻地才行,不然便是抗命不尊。 这天夜晚,谷地劳累了一天的人睡下了,围绕着目标地点拉出了一条警戒地带,城防军一个排用行进队形悄悄接近目标。 “注意,目标人数三人以上,可能携带武器。如非绝对必要,任何人不可开枪射击。重复一遍命令。” 士兵们低声重复一遍排长的命令,这个排分成四队从四个方向同时靠近。 翻墙、爬楼、破门、逮捕一气呵成,有三个人在床上被抓,一个警戒的也被悄无声息放倒,最后一人在察觉不妙后想要跳窗,士兵用枪托砸了这个人的腿。 几乎没浪费多少力气,五个人整整齐齐押送进了治安官的审讯室,治安官连夜展开突击审讯。 被抓到的几个人嘴硬得很,一点口风不往外透露。 可治安官们有的是办法整治,大不了多浪费些时间罢了。 就在谷地这边展开持久审讯,左蓝回到了他部队的驻地,这个驻地就在谷地西面几十千米之外,因为有开垦的可能所以要发展成能够耕耘的土地。 工兵们如火如荼的干着,把土地整个反转的同时引入新的水源以供灌溉。 这些工兵皆是民巴出身,对付土地都有自己独特的本事,开发起来游刃有余。 灰黄色的营房一望无际,工兵们放下武器扛起锄头,把耕牛驱赶到水池饮水。 从营地转了转,跟工兵们说几句话,回去听其他军官汇报这段时间的进度。 一切了然于胸,左蓝看起了以往堆积的文件,该同意的同意,该否决的否决。另外就是准备好武器和粮草,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 他从这里面找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那是罗列起来的报纸。 其中有一份的内容写的是太辉撤离的运兵船遭遇海难,船上所有官兵遭受不测,造成此次事件的原因仍在调查当中。 从报纸上看,似乎是两艘船相撞了。 这种事左蓝一百个不相信,太辉军队的水兵都是猪头?两艘船说撞沉就沉了?怎么想都是不应该的。 在营地等了一周了,突发事件根本没出现,他只等来了一个熟人。 矮个子呜朋提着一包东西找到了左蓝,他声称自己将要去太辉学习,毕竟是科研会议,闭门造车是不行的,他得到了一次出国深造的机会。 高兴之余,还不忘来看一看老朋友。 当晚,二人畅饮。 聊起曾经发生的奇闻趣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在民巴们这边,呜朋自然不算外人,大家伙对这个矮个子表示尊敬。 至于沉没的运输船,呜朋知道里面的内幕,根本不是撞沉的,因为船上运载的是赎罪军的全体官兵,太辉人不想让他们就这么回去,干脆舍弃了。 后来谈到了阿诺,这个女人还做着洛汗的秘书,整天梦想着自己的家乡能够脱离两个大国的掌控。这简直是白日做梦,洛汗怎么肯定帮助这个傻女人?他还要和太辉保持良好关系的。 等到了后半夜,关于这次谷地之行被摆在了酒桌上。 信赖 只是提到对洛汗的怀疑,单纯这么提到,呜朋压住往日大大咧咧的嗓门,死死捏住了。 “你认识他比我短,知道为什么我和他渐行渐远了?这狗日的就不是个好东西,把人利用一遍再狠狠丢到天涯海角去。还有阿诺那个傻女人,每次给她一次希望然后不去兑现,之后再给一次希望还是不去兑现,就这么被人家像鱼一样钓。 你别做手势,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现在胆子跟特么的兔子一样。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还有突发事态,眼下什么环境?去哪里找突发事态去?他一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才给你弄回来的,怕你再查下去。 乌鸦的图案我见过,不止他自己有,手底下的秘书们人人都有,就是后来抹除掉了。” 左蓝特别费解,呜朋怎么敢的?旁若无人的大声训斥伟大的会议长?对,谷地的庄栋也对自己发过牢骚,似乎自己和洛汗不是同一条阵线的,哪来的这种误解?自己应该是洛汗的鹰犬才对吧。 “打住打住,你快点打住吧,我觉得洛汗是伟大的人,单纯他帮我实现了心愿这一点上,我愿意追随他。所以类似的话不要再说了,话到我这里算停住了。” “是,没错,洛汗再有千万的不好,如今的国家不能没有他。可话说回来了,你出去看过吗?你知道有多少地方正在成片成片的饿死人?” “饿死人?” “大人小孩都一样,没区别,有些地方的粮食炒到天上去了。你以为民巴们种粮食摇身一变就成农民了?一样饿死,粮食收获后,不可存留,要全部卖给当地会议,再由会议卖给市场。 贵族倒是饿不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没感觉到和过去有什么区别? 农民卖出去的粮食得到的钱都不够再买回来的,倒是落了个支援国家的美名。工厂的工人更不要提了,他们的薪资能买来喝不完的酒,换成粮食才够几个人吃的?大力发展工业,大修道路和基础设施,是就业率增加了,可种地养不起一家人,年轻的出去做劳务。那么种地的还剩多少农民?这是什么新时代?我没看出来和旧时代有多少变化,还不如从前! 麻的!有钱人越来越有钱,穷人挣扎在温饱线上,上流人物宴会上的食物堆积如山。为什么有人给你发牢骚?那是因为你的部队正在大力开垦,希望你能听到看到这些。庄栋是一条汉子,我没他那种气魄,如果我不认识你,我肯定一个字不敢跟你说。” 庄栋这么说,呜朋也这么说,这两个人总不可能都在欺骗自己吧?左蓝也在谷地见识过了,没这两个人说的那么糟。 只是他说出这个疑问时,呜朋用力拍了桌子:“那是因为谷地的维持会议代表是一个有良知的!” “是庄栋?” “就是他,为什么宴会不邀请他?那是因为他强硬的削弱了贵族和商人的利益。所以呢?所以大家不喜欢他,一门心思想要换一个代表。” “是吗?” “你出去自己看,到你的家乡,到加西去,总能看见事实了吧?” 左蓝郁闷的把头看向别处。 第二天,呜朋搭乘了前往太辉的船,同行的还有科研会议的其他成员。 告别时,呜朋又是严肃又是玩笑地说:“昨天喝多了,喝多了,酒真不是个好东西。老弟,这个国家没了谁都行,就是不能离开伟大的洛汗。” 送别回去的路上,左蓝都在想昨夜的谈话,他顺路去了附近的城市和村庄。 所见所闻无从得知,工兵们只知道他们的指挥官回来后把桌子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他愤怒的咆哮自己都听不懂的谩骂,由此想到了当初攻占王都时,粮库里无穷无尽的粮食种子。余涟当真是个人物,他也许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局面。 “什么突发事态?我要休假!” 这天一大早,左蓝向自己军队的二号首长请了一个假期,说准备疗养疗养,以前打仗受过的旧伤复发了。 军里的二把手觉得自己的领导没有撒癔症,这个假还是准了,敢不准?在这个军里,左蓝就是工兵们心里的神。 虽说假是准了,二把手还是要求他最好是尽快回来,实在不行也要在紧急事态发生的十个小时内回来。 左蓝满口答应,换上便装就要走,他这边还没离开营地,上层的命令来了。 工兵继续开垦荒地,左蓝将军需要去什么什么地方协助修建永备工事。 他当时就火了,把命令书撕成了碎片。 也就几分钟的考虑时间,刚好便服换上了,那就去吧,命令总归要执行的。 临行,他带走了名警卫和一名电报员。 谷地的庄栋也不好受,那几个犯人要被更高一级的单位带走,理由是这些人身上还有其他更加重大的案子。其程度上算,已经到了谷地维持会议的权限之外。 庄栋明面上答应,实际上一拖再拖,等实在拖不了了,又表示案件马上有结果了,会在几天后送走。 可谁知过了几天,内察会议的老沙亲自来要人,纵使庄栋再怎么强硬,也不敢不交人了。 为了保证过程顺利,他派遣了谷地城防军一个班护送,也算圆满交接完成。 一桩案子成为悬案不是什么大事,谷地似乎回到了往日的平静中。 在布先生的院子里,一个骨瘦嶙峋的大个子深吸一口气,随后剧烈的咳嗽,他感觉这一副身体已经不属于他了。 正在他拼命适应身体机能时,也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只是记忆还留存于一艘船上。 卧室门被人用力推开,向笃飞跑着冲到床边上,用力的拍打着大壮的身体,给其带来一阵不适应。 “大壮!好兄弟!你终于醒了!” “你是?向笃?” “对对对,对极了,我就是向笃。” “我这是在哪?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你别急,我去弄点吃的。” 山珍海味半小时里放在床头,大壮狼吞虎咽的进食,又嗷嗷直吐。他的肠胃还无法消化这种食物,只能用少量的流食一点点滋润。 情况好些了,大壮缠着向笃讲自己昏迷时所发生的一切。 讲述耗费了一个小时,多半是向笃吹嘘自己如何发家致富的。 可大壮关心的点不在这上面,当了解了近况,他自言自语道:“还是变成这样了吗?” “什么?你在说什么?知道吗兄弟,你简直就是个医学奇迹,没白白浪费我这么多钱。既然已经醒了,随便说,但凡我能实现的都给你实现,出去找找乐子?” “不!不能出去!绝对不行!” 大壮用仅剩的力气喊出来,他抓着向笃再问:“和我有关的事没有吗?没人来找过我?” 因为兴奋和只顾着吹嘘自己,向笃都忘记了暗杀的事情,也把这种事讲出来了。 闻言,大壮颓丧的重新躺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任向笃如何询问就是闭口不言。 向笃不了解一个植物人清醒后的反应,认为这属于正常现象,他叮嘱大壮好好休息便暂时离开了。 等到向笃过了很长时间再回来时,他只听见大壮用无比诚恳的语气拜托:“能给我纸和笔吗?我想写一封信。” 大壮一个人写了很久才写完,之后呼唤向笃。 “写完了?要寄给谁?相好的?” “里面的内容不要看,你自己不能看也不能给别人看。这封信寄给余涟先生,谨记,不要在这座城市往外面寄信,在其他地方。” “余涟先生已经不在了。” “那……”大壮一阵落寞,“寄给左蓝先生。” 他像做了无比艰难的选择,因为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现在的左蓝,可是除了左蓝,他还能相信谁?至少他可以相信向笃,但是他不想让向笃知道任何事情。 也许连左蓝都搞不懂,这些人愿意相信他的理由。他大概忘记了,曾经在幸运公主号上,他发表了名为高贵的演讲。 信赖 只是提到对洛汗的怀疑,单纯这么提到,呜朋压住往日大大咧咧的嗓门,死死捏住了。 “你认识他比我短,知道为什么我和他渐行渐远了?这狗日的就不是个好东西,把人利用一遍再狠狠丢到天涯海角去。还有阿诺那个傻女人,每次给她一次希望然后不去兑现,之后再给一次希望还是不去兑现,就这么被人家像鱼一样钓。 你别做手势,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现在胆子跟特么的兔子一样。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还有突发事态,眼下什么环境?去哪里找突发事态去?他一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才给你弄回来的,怕你再查下去。 乌鸦的图案我见过,不止他自己有,手底下的秘书们人人都有,就是后来抹除掉了。” 左蓝特别费解,呜朋怎么敢的?旁若无人的大声训斥伟大的会议长?对,谷地的庄栋也对自己发过牢骚,似乎自己和洛汗不是同一条阵线的,哪来的这种误解?自己应该是洛汗的鹰犬才对吧。 “打住打住,你快点打住吧,我觉得洛汗是伟大的人,单纯他帮我实现了心愿这一点上,我愿意追随他。所以类似的话不要再说了,话到我这里算停住了。” “是,没错,洛汗再有千万的不好,如今的国家不能没有他。可话说回来了,你出去看过吗?你知道有多少地方正在成片成片的饿死人?” “饿死人?” “大人小孩都一样,没区别,有些地方的粮食炒到天上去了。你以为民巴们种粮食摇身一变就成农民了?一样饿死,粮食收获后,不可存留,要全部卖给当地会议,再由会议卖给市场。 贵族倒是饿不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没感觉到和过去有什么区别? 农民卖出去的粮食得到的钱都不够再买回来的,倒是落了个支援国家的美名。工厂的工人更不要提了,他们的薪资能买来喝不完的酒,换成粮食才够几个人吃的?大力发展工业,大修道路和基础设施,是就业率增加了,可种地养不起一家人,年轻的出去做劳务。那么种地的还剩多少农民?这是什么新时代?我没看出来和旧时代有多少变化,还不如从前! 麻的!有钱人越来越有钱,穷人挣扎在温饱线上,上流人物宴会上的食物堆积如山。为什么有人给你发牢骚?那是因为你的部队正在大力开垦,希望你能听到看到这些。庄栋是一条汉子,我没他那种气魄,如果我不认识你,我肯定一个字不敢跟你说。” 庄栋这么说,呜朋也这么说,这两个人总不可能都在欺骗自己吧?左蓝也在谷地见识过了,没这两个人说的那么糟。 只是他说出这个疑问时,呜朋用力拍了桌子:“那是因为谷地的维持会议代表是一个有良知的!” “是庄栋?” “就是他,为什么宴会不邀请他?那是因为他强硬的削弱了贵族和商人的利益。所以呢?所以大家不喜欢他,一门心思想要换一个代表。” “是吗?” “你出去自己看,到你的家乡,到加西去,总能看见事实了吧?” 左蓝郁闷的把头看向别处。 第二天,呜朋搭乘了前往太辉的船,同行的还有科研会议的其他成员。 告别时,呜朋又是严肃又是玩笑地说:“昨天喝多了,喝多了,酒真不是个好东西。老弟,这个国家没了谁都行,就是不能离开伟大的洛汗。” 送别回去的路上,左蓝都在想昨夜的谈话,他顺路去了附近的城市和村庄。 所见所闻无从得知,工兵们只知道他们的指挥官回来后把桌子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他愤怒的咆哮自己都听不懂的谩骂,由此想到了当初攻占王都时,粮库里无穷无尽的粮食种子。余涟当真是个人物,他也许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局面。 “什么突发事态?我要休假!” 这天一大早,左蓝向自己军队的二号首长请了一个假期,说准备疗养疗养,以前打仗受过的旧伤复发了。 军里的二把手觉得自己的领导没有撒癔症,这个假还是准了,敢不准?在这个军里,左蓝就是工兵们心里的神。 虽说假是准了,二把手还是要求他最好是尽快回来,实在不行也要在紧急事态发生的十个小时内回来。 左蓝满口答应,换上便装就要走,他这边还没离开营地,上层的命令来了。 工兵继续开垦荒地,左蓝将军需要去什么什么地方协助修建永备工事。 他当时就火了,把命令书撕成了碎片。 也就几分钟的考虑时间,刚好便服换上了,那就去吧,命令总归要执行的。 临行,他带走了名警卫和一名电报员。 谷地的庄栋也不好受,那几个犯人要被更高一级的单位带走,理由是这些人身上还有其他更加重大的案子。其程度上算,已经到了谷地维持会议的权限之外。 庄栋明面上答应,实际上一拖再拖,等实在拖不了了,又表示案件马上有结果了,会在几天后送走。 可谁知过了几天,内察会议的老沙亲自来要人,纵使庄栋再怎么强硬,也不敢不交人了。 为了保证过程顺利,他派遣了谷地城防军一个班护送,也算圆满交接完成。 一桩案子成为悬案不是什么大事,谷地似乎回到了往日的平静中。 在布先生的院子里,一个骨瘦嶙峋的大个子深吸一口气,随后剧烈的咳嗽,他感觉这一副身体已经不属于他了。 正在他拼命适应身体机能时,也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只是记忆还留存于一艘船上。 卧室门被人用力推开,向笃飞跑着冲到床边上,用力的拍打着大壮的身体,给其带来一阵不适应。 “大壮!好兄弟!你终于醒了!” “你是?向笃?” “对对对,对极了,我就是向笃。” “我这是在哪?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你别急,我去弄点吃的。” 山珍海味半小时里放在床头,大壮狼吞虎咽的进食,又嗷嗷直吐。他的肠胃还无法消化这种食物,只能用少量的流食一点点滋润。 情况好些了,大壮缠着向笃讲自己昏迷时所发生的一切。 讲述耗费了一个小时,多半是向笃吹嘘自己如何发家致富的。 可大壮关心的点不在这上面,当了解了近况,他自言自语道:“还是变成这样了吗?” “什么?你在说什么?知道吗兄弟,你简直就是个医学奇迹,没白白浪费我这么多钱。既然已经醒了,随便说,但凡我能实现的都给你实现,出去找找乐子?” “不!不能出去!绝对不行!” 大壮用仅剩的力气喊出来,他抓着向笃再问:“和我有关的事没有吗?没人来找过我?” 因为兴奋和只顾着吹嘘自己,向笃都忘记了暗杀的事情,也把这种事讲出来了。 闻言,大壮颓丧的重新躺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任向笃如何询问就是闭口不言。 向笃不了解一个植物人清醒后的反应,认为这属于正常现象,他叮嘱大壮好好休息便暂时离开了。 等到向笃过了很长时间再回来时,他只听见大壮用无比诚恳的语气拜托:“能给我纸和笔吗?我想写一封信。” 大壮一个人写了很久才写完,之后呼唤向笃。 “写完了?要寄给谁?相好的?” “里面的内容不要看,你自己不能看也不能给别人看。这封信寄给余涟先生,谨记,不要在这座城市往外面寄信,在其他地方。” “余涟先生已经不在了。” “那……”大壮一阵落寞,“寄给左蓝先生。” 他像做了无比艰难的选择,因为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现在的左蓝,可是除了左蓝,他还能相信谁?至少他可以相信向笃,但是他不想让向笃知道任何事情。 也许连左蓝都搞不懂,这些人愿意相信他的理由。他大概忘记了,曾经在幸运公主号上,他发表了名为高贵的演讲。 新的拘束 十天后,左蓝奉命到达了西南,前方是一片平原的缓冲带,这边是崎岖的丘陵山脉。 所谓永备工事的图纸看上去倒像一座要塞,把能够通过的地带作为关隘那样横插在平原和群山的交界处。一旦落成,非数十万大军难以攻克。 后方还有一座城市,未来将作为供给要塞使用,可以屯兵可以储备粮草军械。 最早,这边就修建过类似于城池的关口,里面驻军最多几百人,算是舍弃掉不再适合于未来战争的落后城关。 如果哪天此地遭受大军入侵,敌军要么攻克要塞,要么拉着长长的补给线绕远路。 所谓天然的防守,也就这样了,地利优势很难被战术上突破掉。 选址浪费了几天,图纸耗费半月,左蓝突然发现自己在这边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更像是洛汗派遣过来的特派员。 未来的要塞司令是从军级提上来的,是富商家庭出身,打心眼里没瞧得上左蓝。 光听名字里带着颜色,一准是民巴出身,哪怕有再大的功绩都一样。 左蓝在这边待的也不舒服,几次准备撂挑子不干,洛汗直言也是逃兵行为。 “我几时做过逃兵?关键你这要塞准备修到什么时候?怎么看没几年的光景下不来,我在这边干等着?” 他都准备放假了,一纸张皇命生硬调离,职务还有档案都在工兵那边,被当做外人的感觉很糟糕很糟糕。 边防军在群山间动土,而远方的邻国总会时不时派探子过来窃取情报,被抓到了不少。 平常出入要塞附近都得经过最为严格的审查,三次劝告不听者会被击毙。 同样,左蓝觉得烦闷了想去后面的城市散散心都很难,对他的限制已经到了人身自由层次。 为此,他越级向洛汗请示,得到了批准。 虽然人能出入,后面也总是跟着几个边防士兵形影不离。 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知道有大官下来了,这哪里还能好好散心? 电报员收到了工兵驻地的消息,那边说有个姑娘来驻地三次了,希望见到左蓝将军。 能来驻地找他的姑娘还能是谁?左蓝很想再见到贝基,他对当初的小姑娘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并非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 可惜,他并不能把自己的位置告知。 往来要塞的书信也会检查,虽然这侵犯了个人隐私。 左蓝不希望自己的信让别人反复去审查,也算跟外界失去了联系。 等到一个月后,已经是年关,他灵光一闪。 没人说他出门散步必须在什么地方吧?我到谷地散散心不行吗? 几个士兵当场傻眼了,他们眼瞅着左蓝离开了后方城市,准备赶往谷地。 “左蓝将军,您不能离开这里。” “谁说的?你们司令?看好了,这是洛汗会议长的准许,批准我外出的自由。我打算去一趟谷地,有什么问题吗?” “那我要上报。” “你爱往哪上报往哪上报,让开!” 虽说是外人,左蓝高低是个将军,边防士兵让开路,叹口气跟在后面。 左蓝得意极了,他后面可跟着一个班的战士做护卫的。 从西南到东偏南的谷地,一路上需要的时间可不少,战士们陪着这位不着调的将军一路风餐露宿的。 这已经不单单是不着调的问题了,大可以说毫无大局观念外加不服从命令,如果可能,还有通敌嫌疑。 若不是与会议长曾有私交,他这个将军一准要被摆在角落里了。 人来到谷地,谷地的市民们哪里见过一个带着荷枪实弹士兵的将军招摇到城外的?他被城防军阻拦了去路。 身后跟着的士兵都觉得丢人,城外可是好多双眼睛看着的,但不能躲,要紧紧跟在目标人物五米之内。 百姓们以为是首都的大官来审查的,或许来走走过场。 左蓝最先去找了庄栋,大张旗鼓入城的举动早被维持会议的代表得知。 见面后寒暄,庄栋看着办公室里面的士兵总觉得别扭,弄得他像是被抓住的敌方特务一样。 “我和庄代表接下来要谈的是重要事务,你们几位在这里听真的好吗?” “左蓝将军,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必须在您五米以内。” “那就出去,门外也算五米之内。” “那不行,除非您在解决个人问题,我们一定要和您在同一场合。” “小兄弟,入伍几年了?” “报告将军,去年才入伍。” “噢,这样啊。年轻人不要太轴,太轴了没好处的,你要清楚,一些不该听的东西不能听的道理,明白吗?” “明白。” “那……出去吧。” “左蓝将军,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一定和您在同一场合五米之内的距离。” “小兔崽子!”左蓝的怒火蹭一下上来了,“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撒尿和泥玩呢!出去!” 将军发火了,士兵一下子蔫了,最终退到了门外。 庄栋代表赶紧招呼厨房为士兵们摆上一桌,回来后眯着眼盯着左蓝看。 近些日子,左蓝心情不算好,他当然也后悔吼人家当兵的。干什么呀?人家也是执行命令,逼迫人家有什么用? “一言难尽,庄代表见笑了。” “将军,不该我知道还是不要让我知道为好。我找了几个酒量好的,等他们醉了您再走。” “兄弟啊,还得是你啊,我都快让这几个小子折磨疯了。” “说正事,左蓝将军,我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庄栋脸色不太好看,“几个人被带到内察会议去了,我尝试过阻拦,但您也知道,没人能和内察会议硬碰硬。” 左蓝心中闪过一阵寒意,既然内察会议插手了,那结婚不用说了。 而内察会议的出击更加坚定了左蓝的猜测,这事蹊跷,太蹊跷了。 那就算了吧,左蓝也没心思继续查下去了,他记住了呜朋的话,这个国家离不开洛汗。 只是可惜了那位老贵族,死了个不明不白。 留下来陪庄栋说了许久的话,这位代表由不得左蓝不敬佩,一言一行都在实践为人民谋福祉,是谷地的好父母官。 可这种行为确实得罪人,只是庄栋不在乎,他也没想过跟那些人同流合污。 也许这辈子,他就是个地方维持会议的代表了。 外面的战士们睡下了,呼噜震天响,左蓝终于有机会暂时摆脱这些轴到极致的小伙子们了。 他星夜兼程跑到了黎夫人家外,地址是从庄栋那里打听出来的。 彬彬有礼的走到正门外,他打量着这个家,没有奢华的庄园,也没有满院子的仆人,看上去还有些落魄的味道。黎夫人的丈夫是个聪明人,深知在新的时代尤其是贵族要保持低调。 越低调越能保护自己。 左蓝敲门,一位两鬓斑白却举止大方的中年男人开了门,这人曾经也是贵族,后来沦落到给其他贵族当管家的地步。 “您是?” “打扰了,我来看望贝基小姐。” 眼下左蓝还把这个中年男人当做了一家之主。 男人嘴角抽搐,这是今天来的第四个了,前面三位找什么理由的都有,但直言来看望贝基的倒是头一个。 既然是贝基的追求者之一,身份应该差不了,还是去说一下为好,别得罪了。 “您稍后,我去告诉老爷夫人。” “您……有劳了。” 两分钟不到,管家回到正门:“您请进。” 当走进房门,左蓝只看到了古旧的装饰,这位黎家的家主想来喜欢一些典雅的装饰。 新的拘束 十天后,左蓝奉命到达了西南,前方是一片平原的缓冲带,这边是崎岖的丘陵山脉。 所谓永备工事的图纸看上去倒像一座要塞,把能够通过的地带作为关隘那样横插在平原和群山的交界处。一旦落成,非数十万大军难以攻克。 后方还有一座城市,未来将作为供给要塞使用,可以屯兵可以储备粮草军械。 最早,这边就修建过类似于城池的关口,里面驻军最多几百人,算是舍弃掉不再适合于未来战争的落后城关。 如果哪天此地遭受大军入侵,敌军要么攻克要塞,要么拉着长长的补给线绕远路。 所谓天然的防守,也就这样了,地利优势很难被战术上突破掉。 选址浪费了几天,图纸耗费半月,左蓝突然发现自己在这边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更像是洛汗派遣过来的特派员。 未来的要塞司令是从军级提上来的,是富商家庭出身,打心眼里没瞧得上左蓝。 光听名字里带着颜色,一准是民巴出身,哪怕有再大的功绩都一样。 左蓝在这边待的也不舒服,几次准备撂挑子不干,洛汗直言也是逃兵行为。 “我几时做过逃兵?关键你这要塞准备修到什么时候?怎么看没几年的光景下不来,我在这边干等着?” 他都准备放假了,一纸张皇命生硬调离,职务还有档案都在工兵那边,被当做外人的感觉很糟糕很糟糕。 边防军在群山间动土,而远方的邻国总会时不时派探子过来窃取情报,被抓到了不少。 平常出入要塞附近都得经过最为严格的审查,三次劝告不听者会被击毙。 同样,左蓝觉得烦闷了想去后面的城市散散心都很难,对他的限制已经到了人身自由层次。 为此,他越级向洛汗请示,得到了批准。 虽然人能出入,后面也总是跟着几个边防士兵形影不离。 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知道有大官下来了,这哪里还能好好散心? 电报员收到了工兵驻地的消息,那边说有个姑娘来驻地三次了,希望见到左蓝将军。 能来驻地找他的姑娘还能是谁?左蓝很想再见到贝基,他对当初的小姑娘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并非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 可惜,他并不能把自己的位置告知。 往来要塞的书信也会检查,虽然这侵犯了个人隐私。 左蓝不希望自己的信让别人反复去审查,也算跟外界失去了联系。 等到一个月后,已经是年关,他灵光一闪。 没人说他出门散步必须在什么地方吧?我到谷地散散心不行吗? 几个士兵当场傻眼了,他们眼瞅着左蓝离开了后方城市,准备赶往谷地。 “左蓝将军,您不能离开这里。” “谁说的?你们司令?看好了,这是洛汗会议长的准许,批准我外出的自由。我打算去一趟谷地,有什么问题吗?” “那我要上报。” “你爱往哪上报往哪上报,让开!” 虽说是外人,左蓝高低是个将军,边防士兵让开路,叹口气跟在后面。 左蓝得意极了,他后面可跟着一个班的战士做护卫的。 从西南到东偏南的谷地,一路上需要的时间可不少,战士们陪着这位不着调的将军一路风餐露宿的。 这已经不单单是不着调的问题了,大可以说毫无大局观念外加不服从命令,如果可能,还有通敌嫌疑。 若不是与会议长曾有私交,他这个将军一准要被摆在角落里了。 人来到谷地,谷地的市民们哪里见过一个带着荷枪实弹士兵的将军招摇到城外的?他被城防军阻拦了去路。 身后跟着的士兵都觉得丢人,城外可是好多双眼睛看着的,但不能躲,要紧紧跟在目标人物五米之内。 百姓们以为是首都的大官来审查的,或许来走走过场。 左蓝最先去找了庄栋,大张旗鼓入城的举动早被维持会议的代表得知。 见面后寒暄,庄栋看着办公室里面的士兵总觉得别扭,弄得他像是被抓住的敌方特务一样。 “我和庄代表接下来要谈的是重要事务,你们几位在这里听真的好吗?” “左蓝将军,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必须在您五米以内。” “那就出去,门外也算五米之内。” “那不行,除非您在解决个人问题,我们一定要和您在同一场合。” “小兄弟,入伍几年了?” “报告将军,去年才入伍。” “噢,这样啊。年轻人不要太轴,太轴了没好处的,你要清楚,一些不该听的东西不能听的道理,明白吗?” “明白。” “那……出去吧。” “左蓝将军,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一定和您在同一场合五米之内的距离。” “小兔崽子!”左蓝的怒火蹭一下上来了,“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撒尿和泥玩呢!出去!” 将军发火了,士兵一下子蔫了,最终退到了门外。 庄栋代表赶紧招呼厨房为士兵们摆上一桌,回来后眯着眼盯着左蓝看。 近些日子,左蓝心情不算好,他当然也后悔吼人家当兵的。干什么呀?人家也是执行命令,逼迫人家有什么用? “一言难尽,庄代表见笑了。” “将军,不该我知道还是不要让我知道为好。我找了几个酒量好的,等他们醉了您再走。” “兄弟啊,还得是你啊,我都快让这几个小子折磨疯了。” “说正事,左蓝将军,我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庄栋脸色不太好看,“几个人被带到内察会议去了,我尝试过阻拦,但您也知道,没人能和内察会议硬碰硬。” 左蓝心中闪过一阵寒意,既然内察会议插手了,那结婚不用说了。 而内察会议的出击更加坚定了左蓝的猜测,这事蹊跷,太蹊跷了。 那就算了吧,左蓝也没心思继续查下去了,他记住了呜朋的话,这个国家离不开洛汗。 只是可惜了那位老贵族,死了个不明不白。 留下来陪庄栋说了许久的话,这位代表由不得左蓝不敬佩,一言一行都在实践为人民谋福祉,是谷地的好父母官。 可这种行为确实得罪人,只是庄栋不在乎,他也没想过跟那些人同流合污。 也许这辈子,他就是个地方维持会议的代表了。 外面的战士们睡下了,呼噜震天响,左蓝终于有机会暂时摆脱这些轴到极致的小伙子们了。 他星夜兼程跑到了黎夫人家外,地址是从庄栋那里打听出来的。 彬彬有礼的走到正门外,他打量着这个家,没有奢华的庄园,也没有满院子的仆人,看上去还有些落魄的味道。黎夫人的丈夫是个聪明人,深知在新的时代尤其是贵族要保持低调。 越低调越能保护自己。 左蓝敲门,一位两鬓斑白却举止大方的中年男人开了门,这人曾经也是贵族,后来沦落到给其他贵族当管家的地步。 “您是?” “打扰了,我来看望贝基小姐。” 眼下左蓝还把这个中年男人当做了一家之主。 男人嘴角抽搐,这是今天来的第四个了,前面三位找什么理由的都有,但直言来看望贝基的倒是头一个。 既然是贝基的追求者之一,身份应该差不了,还是去说一下为好,别得罪了。 “您稍后,我去告诉老爷夫人。” “您……有劳了。” 两分钟不到,管家回到正门:“您请进。” 当走进房门,左蓝只看到了古旧的装饰,这位黎家的家主想来喜欢一些典雅的装饰。 极速突变 黎夫人和一个胖胖的男人耳语,能看出来心有不悦之情。 这位挺着大肚子一脸肥肉,总是带给人一种友善没什么坏心眼的男人,是这一家的一家之主。 有一说,黎家主作为强烈的气管炎,大事小情全部听从夫人的。但也有另外一种说法,实际上黎家主总会让自己的夫人抛头露面,自己躲在安全的后方遥控指挥。 再如何从决定上发生错误,那也是女人的错误,无伤大雅。 黎家主晃悠悠跑过来握手,用憨憨有点可爱的笑容面对左蓝的审视,询问着远道而来的客人是否舟车劳顿。 “听闻您是来找贝基的,好事,这是好事,我特别希望这孩子多几个朋友,总是闷闷不乐的没好处的。我没在谷地见过您,我家夫人告诉我说您来自首都,并认识卫敬先生。” “我专程探望贝基,能否喊她出来呢?” “哎呀呀,看您的面相有三十多岁了吧?您和贝基是什么关系?毕竟作为她的家长,我还是要过问一下的。” “朋友。” “朋友?她才十六岁,怎么可能跟您交朋友呢?请不要唬我了。” 言谈举止上,黎家主带给人一种没有任何城府的样子,就像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 结合憨憨的神态,左蓝对这个人也没什么戒备心,最起码人家问的都是应该问的事情。 为表诚意,左蓝说:“您可能误会了,我并非贝基小姐的追求者,我们的确拥有友谊。而此次经过谷地,也是特意找她的,还是希望能够见一面的,因为我随时都要离开。您如果对我的行为带着怀疑,完全可以向贝基小姐确认的。” “我明白了,您的名字是?” “左蓝。” 可能黎夫人没听过这个名字,作为明面上的一家之主,黎家主是有过耳闻的。 微妙的表情变化后,黎家主反复念这个名讳:“左蓝,左蓝,左蓝,我记下了。等贝基回来了,我会告诉她的。” “她不在?” “实在抱歉,您来的很不巧,她出去有段时间了,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您方不方便把您现在的住址告诉我?” “我没有住的地方,不过在庄栋代表那里应该能找到我。既然贝基不在,那我告辞。” “留下吃口饭吧。” “不必了,太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来了就是客,我家的厨师还是很有水平的,不信您看看我这个样子。” 左蓝微笑,仍然选择告辞。 他离开宅院,想着下一步要不要拜访下布先生这位老朋友,后来觉得最好不要去了。布先生能探查出那几个行凶者的藏匿点已经帮了很大的忙,还是别给老朋友找麻烦了。 在谷地闲逛几圈,他回到了维持会议代表的办公室。 脚堪堪踏入,边防军的那名士兵抢在庄栋前扑上来,年轻的战士委屈巴巴的诉苦:“将军,我犯了严重的错误,在任务期间没有抵抗住诱惑,我检讨自己……” “别扯淡,你还有没有点正事了?不就喝了点酒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将军,我违反了军纪,请你责罚。” “一边玩去,实在没事干就找个地方睡觉,罚你?轮得到我来罚吗?” 小战士忧心忡忡,浑身上下都在承认自己的错误。 眼看如此,左蓝挥挥手说:“军姿一小时,门外站着去。” “将军,同一空间五米……” “滚蛋!” 小战士被吼声吓了一个激灵,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门外又以极快的速度关上门。 办公室内,左蓝烦闷的坐下,听着庄栋发出戏言:“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榆木疙瘩一块。” “您偷偷离开的这段时间,小伙子急得快要哭了,他怕完不成上级交代的任务。如果您再不回来,他很可能会拆了我这间办公室,也有可能拎着枪满大街的找,誓不罢休那种。” 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的房门,左蓝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如果可能,他还希望把鞋子脱下来晾一晾。只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这一种不雅之举还是算了吧。 他们闲谈了不长时间,庄栋的秘书匆匆忙忙跑进办公室,秘书神态有无法掩藏的慌乱,给人一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秘书扫了一眼办公室的客人没说话。 左蓝伸着懒腰也是直言不讳:“看来您也挺忙的,我刚好没地方住,尽一尽地主之谊?” “好,我来安排。” 这边还有几间空房间,为左蓝腾出来一间不成问题,边防军的士兵们分配到了左蓝临时住所的两侧。同一空间五米之内的规则要短暂放弃了,总不能在睡觉也要盯着看吧? 只是兢兢业业的士兵们还会轮番站岗,守在左蓝房间之外,他们荷枪实弹,路过的人们看到此情此景深知要远离。 一根筋的愣头青们可不是好惹的。 左蓝这边用呼呼大睡抵抗着索然无味,庄栋代表却因为内察会议的来访焦虑不安。 在最高会议中,若干会议代表准备联合起来弹劾会议长,老沙率领的内察会议成员把这一部分人通通逮捕,这其中牵扯到了庄栋。 任其天高皇帝远,内察会议的眼线布满全国,总会议上的风波牵扯到了谷地的这位代表。 具体总会议那边发生了多少事不清楚,可一系列斗争过后,庄栋代表也被扣上了一个试图扰乱会议的罪名。内察人员到此的目的很简单,要带走调查。 一觉醒来,就连左蓝都不知道,他还计划邀请庄栋共进晚餐,可这一方父母官竟然在几个小时内换人了。 暂时接替庄栋这个代表位子的是谷地德行最高的卫敬,变化之快瞠目结舌。 左蓝推开办公室的门,他诧异地看着卫敬,卫敬还以微笑。 虽说有种种不解之处,可这是总会议上的决定,凭借卫敬在谷地的地位,似乎是出任维持代表最好的人选。 听完解释,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左蓝感觉一阵脊背发凉,尤其是卫敬的那种附带有亲和力的笑容,着实令他挥之不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快到不可思议。 “左蓝将军,内察会议要保证代表们上下齐心,更要保证会议不会遭到别有用心之人的破坏。”卫敬坐在办公桌后面说道,“不过呢,我不相信庄栋代表会和那些人掺和在一起,我相信对他的调查很快会结束的,这个位置除了他还能有谁来坐呢?” 说的好听,被内察会议盯上的人能有好的结果吗? 左蓝一句话说不出来,他只是淡然的凝视着新上任的代表。 “左蓝将军,您还是住在这边就好,没人敢提出意见的。” 这算一种另类的逐客,左蓝一句话没说,带着他的警卫们离开。 卫敬多次挽留,奈何左蓝去意已决。 人才走出维持会议,迎面碰见了一对大手牵小手,贝基挽着小普文,有些拘谨的站在路灯下。 极速突变 黎夫人和一个胖胖的男人耳语,能看出来心有不悦之情。 这位挺着大肚子一脸肥肉,总是带给人一种友善没什么坏心眼的男人,是这一家的一家之主。 有一说,黎家主作为强烈的气管炎,大事小情全部听从夫人的。但也有另外一种说法,实际上黎家主总会让自己的夫人抛头露面,自己躲在安全的后方遥控指挥。 再如何从决定上发生错误,那也是女人的错误,无伤大雅。 黎家主晃悠悠跑过来握手,用憨憨有点可爱的笑容面对左蓝的审视,询问着远道而来的客人是否舟车劳顿。 “听闻您是来找贝基的,好事,这是好事,我特别希望这孩子多几个朋友,总是闷闷不乐的没好处的。我没在谷地见过您,我家夫人告诉我说您来自首都,并认识卫敬先生。” “我专程探望贝基,能否喊她出来呢?” “哎呀呀,看您的面相有三十多岁了吧?您和贝基是什么关系?毕竟作为她的家长,我还是要过问一下的。” “朋友。” “朋友?她才十六岁,怎么可能跟您交朋友呢?请不要唬我了。” 言谈举止上,黎家主带给人一种没有任何城府的样子,就像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 结合憨憨的神态,左蓝对这个人也没什么戒备心,最起码人家问的都是应该问的事情。 为表诚意,左蓝说:“您可能误会了,我并非贝基小姐的追求者,我们的确拥有友谊。而此次经过谷地,也是特意找她的,还是希望能够见一面的,因为我随时都要离开。您如果对我的行为带着怀疑,完全可以向贝基小姐确认的。” “我明白了,您的名字是?” “左蓝。” 可能黎夫人没听过这个名字,作为明面上的一家之主,黎家主是有过耳闻的。 微妙的表情变化后,黎家主反复念这个名讳:“左蓝,左蓝,左蓝,我记下了。等贝基回来了,我会告诉她的。” “她不在?” “实在抱歉,您来的很不巧,她出去有段时间了,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您方不方便把您现在的住址告诉我?” “我没有住的地方,不过在庄栋代表那里应该能找到我。既然贝基不在,那我告辞。” “留下吃口饭吧。” “不必了,太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来了就是客,我家的厨师还是很有水平的,不信您看看我这个样子。” 左蓝微笑,仍然选择告辞。 他离开宅院,想着下一步要不要拜访下布先生这位老朋友,后来觉得最好不要去了。布先生能探查出那几个行凶者的藏匿点已经帮了很大的忙,还是别给老朋友找麻烦了。 在谷地闲逛几圈,他回到了维持会议代表的办公室。 脚堪堪踏入,边防军的那名士兵抢在庄栋前扑上来,年轻的战士委屈巴巴的诉苦:“将军,我犯了严重的错误,在任务期间没有抵抗住诱惑,我检讨自己……” “别扯淡,你还有没有点正事了?不就喝了点酒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将军,我违反了军纪,请你责罚。” “一边玩去,实在没事干就找个地方睡觉,罚你?轮得到我来罚吗?” 小战士忧心忡忡,浑身上下都在承认自己的错误。 眼看如此,左蓝挥挥手说:“军姿一小时,门外站着去。” “将军,同一空间五米……” “滚蛋!” 小战士被吼声吓了一个激灵,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到门外又以极快的速度关上门。 办公室内,左蓝烦闷的坐下,听着庄栋发出戏言:“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榆木疙瘩一块。” “您偷偷离开的这段时间,小伙子急得快要哭了,他怕完不成上级交代的任务。如果您再不回来,他很可能会拆了我这间办公室,也有可能拎着枪满大街的找,誓不罢休那种。” 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的房门,左蓝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如果可能,他还希望把鞋子脱下来晾一晾。只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这一种不雅之举还是算了吧。 他们闲谈了不长时间,庄栋的秘书匆匆忙忙跑进办公室,秘书神态有无法掩藏的慌乱,给人一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秘书扫了一眼办公室的客人没说话。 左蓝伸着懒腰也是直言不讳:“看来您也挺忙的,我刚好没地方住,尽一尽地主之谊?” “好,我来安排。” 这边还有几间空房间,为左蓝腾出来一间不成问题,边防军的士兵们分配到了左蓝临时住所的两侧。同一空间五米之内的规则要短暂放弃了,总不能在睡觉也要盯着看吧? 只是兢兢业业的士兵们还会轮番站岗,守在左蓝房间之外,他们荷枪实弹,路过的人们看到此情此景深知要远离。 一根筋的愣头青们可不是好惹的。 左蓝这边用呼呼大睡抵抗着索然无味,庄栋代表却因为内察会议的来访焦虑不安。 在最高会议中,若干会议代表准备联合起来弹劾会议长,老沙率领的内察会议成员把这一部分人通通逮捕,这其中牵扯到了庄栋。 任其天高皇帝远,内察会议的眼线布满全国,总会议上的风波牵扯到了谷地的这位代表。 具体总会议那边发生了多少事不清楚,可一系列斗争过后,庄栋代表也被扣上了一个试图扰乱会议的罪名。内察人员到此的目的很简单,要带走调查。 一觉醒来,就连左蓝都不知道,他还计划邀请庄栋共进晚餐,可这一方父母官竟然在几个小时内换人了。 暂时接替庄栋这个代表位子的是谷地德行最高的卫敬,变化之快瞠目结舌。 左蓝推开办公室的门,他诧异地看着卫敬,卫敬还以微笑。 虽说有种种不解之处,可这是总会议上的决定,凭借卫敬在谷地的地位,似乎是出任维持代表最好的人选。 听完解释,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左蓝感觉一阵脊背发凉,尤其是卫敬的那种附带有亲和力的笑容,着实令他挥之不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快到不可思议。 “左蓝将军,内察会议要保证代表们上下齐心,更要保证会议不会遭到别有用心之人的破坏。”卫敬坐在办公桌后面说道,“不过呢,我不相信庄栋代表会和那些人掺和在一起,我相信对他的调查很快会结束的,这个位置除了他还能有谁来坐呢?” 说的好听,被内察会议盯上的人能有好的结果吗? 左蓝一句话说不出来,他只是淡然的凝视着新上任的代表。 “左蓝将军,您还是住在这边就好,没人敢提出意见的。” 这算一种另类的逐客,左蓝一句话没说,带着他的警卫们离开。 卫敬多次挽留,奈何左蓝去意已决。 人才走出维持会议,迎面碰见了一对大手牵小手,贝基挽着小普文,有些拘谨的站在路灯下。 六年 默契这种东西有时如此奇妙,左蓝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笑了,灯光里静静伫立着的少女笑的更加突然。 那傻傻的小子一会抬头看看贝基,过一会再看看前面的陌生人,从这两个举动看不出智力上的问题,似乎有属于他自己的想法。 谷地的灯光接踵闪烁,不少路灯是连续闪过几次后才会稳定下来,这边的路灯修建在半年多前,电线杆立起来的时间要早一些,但所有新事物加起来不超过八个月。 城里面也在铺设轨道,数条腾空的电缆线横贯在城市上方,据说在太辉订购了一台名叫电车的新鲜玩意儿,不需要马也能运行。城市中心更是计划修一幢二十层高的楼房,施工队的工人们下班后从街边买一些蔬菜,人群吵吵闹闹走在各回各家的路上。 年轻的男女们享受着惬意的时光,几辆马车缓缓行驶而过,即使在如此夜晚,还是有人为了生活奔走忙碌着。 少女拉起小普文,她一步步朝着本地维持会议走去,她走到了路灯的灯光外,抬头,笑容清甜。 “长大了。” 左蓝习惯性将自己的大手放在少女头上,目光柔和的轻轻抚摸。 少女没有半分的抗拒,淡淡的嗯了一声。 自始至终,他们的眼睛都没有闪躲,都在直视对方,如今那种突如其来的笑意更浓了。 街面上叫卖声浓郁,人声鼎沸,贝基在欣喜当中说了一句话,迫于噪音,左蓝只看到少女的嘴巴动了动,说的话没听出来。 他把耳朵偏向贝基发问:“什么?” “左蓝先生,那本书我弄丢了,对不起。” “是啊,弄丢了没关系。” 这当然没关系,那时讲的故事已经不足轻重了,左蓝自己的人生经历正在被更多更多的人阅读。读快乐小民巴的读者别说不知道作者是谁,书上刻画的那种残忍的生活都难以置信。 左蓝指着街边的某个小餐馆:“去那边?” “好啊。” 这一家路边随意的小餐馆老板忘记了应该说什么,他面前站着手持武器的士兵。 左蓝随意找了个位置,然后命令五米之内们把武器收好,今天将军请客。 为少女拉开椅子,左蓝将军才发现那个孩子,他想要把孩子也抱到椅子上。 这份友好没有被普文接受,左蓝把自己的手闪电般抽回来,若不是反应迅速,他大概率会被咬到。 贝基诚惶,一边去做左蓝中途失败的举动,一边解释:“左蓝先生,小文害怕陌生人,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是很擅长应付孩子的。我猜一猜,这是不是你姐姐的遗孤?有些地方很像,也有他父亲的样子存在。” “是。”贝基轻轻点头,“如果没发生那么多事,应该会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小文一直拿我当妈妈看待,天上掉下来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我还是很不习惯的。” “你自己一个人过得不容易吧?” “还算好了,比我难的人有好多好多,和他们一比,我算幸运的了。就是苦了小文,快要六岁了还不会说话,很努力去教他,目前也还是咿咿呀呀的。” 似乎要证明贝基所言,小普文咿咿呀呀喊了几声,这在一个快要六岁的孩子身上并不好听。 贝基屈身含笑,学着小普文的样子满嘴咿咿呀呀,逗得孩子傻呵呵乱乐。 一股心酸让左蓝特别不舒服,还有些过意不去。他问贝基:“小文喜欢吃点什么?” “咿咿呀呀喜欢吃什么呢?咿咿呀呀喜欢吃蛋糕,吃蛋糕喽。” “五米之内。”左蓝招呼那名士兵过来,“给你钱,到外面买个蛋糕回来,买个大的。” 士兵接过钱两步跑到了店外,紧接着外面传来嗓音极大的问话:“哪里有蛋糕卖?” 这傻小子。 左蓝一阵宽慰,这些士兵因为命令要看住自己,实际上也都是一些没什么心机的好小伙子。 见多了像卫敬这一类人的面貌,左蓝反而觉得看管自己的士兵们都蛮好的。 心里这么想着,他看到了贝基身上的一小片油泥,这种油泥一般出现在机械加工厂的工人们身上。既然千金小姐会沾染上,那左蓝也好奇问道:“贝基,你今天去哪里了?” “去试工。” “试工?去了工厂试工?还是带着小文去的?” “是,小文离不开我。”贝基还在逗孩子开心,“我不笨,也能吃苦,受点累没关系的。” “但是你带着一个孩子,他们拒绝聘用你。” “嗯,大概是这样。” 左蓝把不理解写在了脸上,他用疑惑望着少女,尽管少女无论被怎样看都面不改色。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能总是寄宿在黎家,时间一长会招人厌烦。再说了,如果我不学会怎样去生活的话,那么将来如何养活我自己和小文?我的父亲一生清廉,除了那座房子没留下什么财富,现在,那座房子也不属于我了。” 战争结束后,回自己家是贝基最初的想法,只是新时代到来,贝蒙的宅邸被会议占用了。 贝基自知势单力薄,没办法去抗衡,如果不是恰巧遇到了黎夫人,她还在以前的王都艰难求生。 少女讲了讲自家房子被强制占用的事情,对面听着的左蓝火气止不住涌上来,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王八蛋!是哪个会议?代表是谁?我看看是哪个狗日的欺凌老百姓!” “左蓝先生,您吓到小文了。” 左蓝发泄出来的愤怒把上一秒还在咿咿呀呀笑的孩子吓哭了。 孩子越哭越响,贝基用她研究出来的所有方法来安抚受到惊吓的弱小心灵。 左蓝心里难受,觉得很不是个滋味。 十多分钟后,小文可算闹腾过去了,餐桌上摆放了一个大蛋糕。 孩童伸出两只手要下手抓,少女就耐心的一点一点切开,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 等到小普文吃饱喝足了,躺在椅子上均匀喘息。 “有没有找医生看过?” 左蓝偏着头看小普文。 “找过了,所有地方都治不好。我听有些医生说太辉或许能治,只是说的或许,我计算过,要去太辉一趟再加上治疗费用需要很多钱。可为了小文,哪怕可能性再低,我也愿意试一试。” “需要多少?” “什么?这不可以的,我不是向您借钱。况且,我觉得自己能凑够,左蓝先生过得应该也不好吧,钱还是自己留着吧。” “借钱?开什么玩笑?你需要多少告诉我就好了。我不懂医术,但是像小文这种情况,越早治疗肯定越好,等你攒够了钱要到什么时候了?如果因为拖延而无法治疗,你不会悔恨吗?拿什么来面对小文的父母?” “左蓝先生……”贝基鼻子酸酸的,“您是第一个说要给小文治疗的人,平日里见到的大家总是对我关怀备至,可我不需要这些。左蓝先生,谢谢,谢谢您。不论小文能不能被治疗好,你都是我贝家的恩人,是我贝基的恩人。” 这话怎么听怎么酸楚,帮助小普文治疗是左蓝要报恩的举动,他也没别的方法报答普森释放一仓库民巴的恩情,也只好换在这个小孩子身上了。 只是没想到多年不见,那个贵族家的小小姐沦落成了现在这样子。 左蓝转向正在吃喝的电报员:“派一封电报给呜朋,让他想办法联系太辉最好的医生,关于……关于儿童的……儿童的大脑问题。” 六年 默契这种东西有时如此奇妙,左蓝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笑了,灯光里静静伫立着的少女笑的更加突然。 那傻傻的小子一会抬头看看贝基,过一会再看看前面的陌生人,从这两个举动看不出智力上的问题,似乎有属于他自己的想法。 谷地的灯光接踵闪烁,不少路灯是连续闪过几次后才会稳定下来,这边的路灯修建在半年多前,电线杆立起来的时间要早一些,但所有新事物加起来不超过八个月。 城里面也在铺设轨道,数条腾空的电缆线横贯在城市上方,据说在太辉订购了一台名叫电车的新鲜玩意儿,不需要马也能运行。城市中心更是计划修一幢二十层高的楼房,施工队的工人们下班后从街边买一些蔬菜,人群吵吵闹闹走在各回各家的路上。 年轻的男女们享受着惬意的时光,几辆马车缓缓行驶而过,即使在如此夜晚,还是有人为了生活奔走忙碌着。 少女拉起小普文,她一步步朝着本地维持会议走去,她走到了路灯的灯光外,抬头,笑容清甜。 “长大了。” 左蓝习惯性将自己的大手放在少女头上,目光柔和的轻轻抚摸。 少女没有半分的抗拒,淡淡的嗯了一声。 自始至终,他们的眼睛都没有闪躲,都在直视对方,如今那种突如其来的笑意更浓了。 街面上叫卖声浓郁,人声鼎沸,贝基在欣喜当中说了一句话,迫于噪音,左蓝只看到少女的嘴巴动了动,说的话没听出来。 他把耳朵偏向贝基发问:“什么?” “左蓝先生,那本书我弄丢了,对不起。” “是啊,弄丢了没关系。” 这当然没关系,那时讲的故事已经不足轻重了,左蓝自己的人生经历正在被更多更多的人阅读。读快乐小民巴的读者别说不知道作者是谁,书上刻画的那种残忍的生活都难以置信。 左蓝指着街边的某个小餐馆:“去那边?” “好啊。” 这一家路边随意的小餐馆老板忘记了应该说什么,他面前站着手持武器的士兵。 左蓝随意找了个位置,然后命令五米之内们把武器收好,今天将军请客。 为少女拉开椅子,左蓝将军才发现那个孩子,他想要把孩子也抱到椅子上。 这份友好没有被普文接受,左蓝把自己的手闪电般抽回来,若不是反应迅速,他大概率会被咬到。 贝基诚惶,一边去做左蓝中途失败的举动,一边解释:“左蓝先生,小文害怕陌生人,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是很擅长应付孩子的。我猜一猜,这是不是你姐姐的遗孤?有些地方很像,也有他父亲的样子存在。” “是。”贝基轻轻点头,“如果没发生那么多事,应该会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小文一直拿我当妈妈看待,天上掉下来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我还是很不习惯的。” “你自己一个人过得不容易吧?” “还算好了,比我难的人有好多好多,和他们一比,我算幸运的了。就是苦了小文,快要六岁了还不会说话,很努力去教他,目前也还是咿咿呀呀的。” 似乎要证明贝基所言,小普文咿咿呀呀喊了几声,这在一个快要六岁的孩子身上并不好听。 贝基屈身含笑,学着小普文的样子满嘴咿咿呀呀,逗得孩子傻呵呵乱乐。 一股心酸让左蓝特别不舒服,还有些过意不去。他问贝基:“小文喜欢吃点什么?” “咿咿呀呀喜欢吃什么呢?咿咿呀呀喜欢吃蛋糕,吃蛋糕喽。” “五米之内。”左蓝招呼那名士兵过来,“给你钱,到外面买个蛋糕回来,买个大的。” 士兵接过钱两步跑到了店外,紧接着外面传来嗓音极大的问话:“哪里有蛋糕卖?” 这傻小子。 左蓝一阵宽慰,这些士兵因为命令要看住自己,实际上也都是一些没什么心机的好小伙子。 见多了像卫敬这一类人的面貌,左蓝反而觉得看管自己的士兵们都蛮好的。 心里这么想着,他看到了贝基身上的一小片油泥,这种油泥一般出现在机械加工厂的工人们身上。既然千金小姐会沾染上,那左蓝也好奇问道:“贝基,你今天去哪里了?” “去试工。” “试工?去了工厂试工?还是带着小文去的?” “是,小文离不开我。”贝基还在逗孩子开心,“我不笨,也能吃苦,受点累没关系的。” “但是你带着一个孩子,他们拒绝聘用你。” “嗯,大概是这样。” 左蓝把不理解写在了脸上,他用疑惑望着少女,尽管少女无论被怎样看都面不改色。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能总是寄宿在黎家,时间一长会招人厌烦。再说了,如果我不学会怎样去生活的话,那么将来如何养活我自己和小文?我的父亲一生清廉,除了那座房子没留下什么财富,现在,那座房子也不属于我了。” 战争结束后,回自己家是贝基最初的想法,只是新时代到来,贝蒙的宅邸被会议占用了。 贝基自知势单力薄,没办法去抗衡,如果不是恰巧遇到了黎夫人,她还在以前的王都艰难求生。 少女讲了讲自家房子被强制占用的事情,对面听着的左蓝火气止不住涌上来,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王八蛋!是哪个会议?代表是谁?我看看是哪个狗日的欺凌老百姓!” “左蓝先生,您吓到小文了。” 左蓝发泄出来的愤怒把上一秒还在咿咿呀呀笑的孩子吓哭了。 孩子越哭越响,贝基用她研究出来的所有方法来安抚受到惊吓的弱小心灵。 左蓝心里难受,觉得很不是个滋味。 十多分钟后,小文可算闹腾过去了,餐桌上摆放了一个大蛋糕。 孩童伸出两只手要下手抓,少女就耐心的一点一点切开,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 等到小普文吃饱喝足了,躺在椅子上均匀喘息。 “有没有找医生看过?” 左蓝偏着头看小普文。 “找过了,所有地方都治不好。我听有些医生说太辉或许能治,只是说的或许,我计算过,要去太辉一趟再加上治疗费用需要很多钱。可为了小文,哪怕可能性再低,我也愿意试一试。” “需要多少?” “什么?这不可以的,我不是向您借钱。况且,我觉得自己能凑够,左蓝先生过得应该也不好吧,钱还是自己留着吧。” “借钱?开什么玩笑?你需要多少告诉我就好了。我不懂医术,但是像小文这种情况,越早治疗肯定越好,等你攒够了钱要到什么时候了?如果因为拖延而无法治疗,你不会悔恨吗?拿什么来面对小文的父母?” “左蓝先生……”贝基鼻子酸酸的,“您是第一个说要给小文治疗的人,平日里见到的大家总是对我关怀备至,可我不需要这些。左蓝先生,谢谢,谢谢您。不论小文能不能被治疗好,你都是我贝家的恩人,是我贝基的恩人。” 这话怎么听怎么酸楚,帮助小普文治疗是左蓝要报恩的举动,他也没别的方法报答普森释放一仓库民巴的恩情,也只好换在这个小孩子身上了。 只是没想到多年不见,那个贵族家的小小姐沦落成了现在这样子。 左蓝转向正在吃喝的电报员:“派一封电报给呜朋,让他想办法联系太辉最好的医生,关于……关于儿童的……儿童的大脑问题。” 少年与肉 电报员两只手从食物中拔出来,士兵们都在争抢一只大号的烧鹅。 贝基白了左蓝一眼说道:“智力低下。” “你说我?” “不是,我讲的是小文。” 户外一阵冷风吹进,这家小铺子燃起来的碳火掀起来不少星星点点的红光,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喧闹,贝基打了一个寒颤。 已经年关了,尤其夜里的气温会很冷,少女穿得比别人要少,对温度的感知就明显一些。 她以前来过谷地几次,还算适应这边的气候,实际上曾经的王都在这个时间已经下雪了。 同桌上的两个人恰好都是北方人,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天生长起来的,左蓝依稀记得自己的家人用冻得通红的双手加固草屋的样子。 那是愚昧未开化的年代,民巴们除了每天醒来想着生存再没其他的了。穷人的恶在那个时候常见,偷盗、劫掠和互相举报等这一类的小聪明。左蓝在那个年纪没什么梦想,脑子里最迫切的想法是能够在第二天醒来后多喝一口热粥。 多少年过去了,时过境迁,剩下来的还是物是人非,可能说摆脱了奴隶身份的人还在想一样的事情,第二天醒来能够吃上一口热粥。 外面叫卖声不绝的街面上,一个人用变形的嗓音卖力地大喊:“有贼!有贼!抓住他!” 高呼抓贼的是某个肉铺的老板,而正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人抱着半个水盆大小的肉坨快速奔跑。 这人闪躲着前方诧异的人群,脚步踉跄,搞得街上鸡飞狗跳。 好心人士对这个贼一阵围追堵截,小飞贼只是不断躲开和跑的更快,可更多的热心人士在不少的热心人士带动下加入这场围堵,哪怕身手再怎么灵活,小贼还是被逼到了一家小餐馆里面。 他跑着肉坨越上一张桌子,用脚和手臂抵挡热心人士的靠近。 那个肉铺老板提着一把屠刀闯入,举起手中的刀恶狠狠的咆哮:“小子,你再跑啊?跑啊!看老子今天不活劈了你。” 在无数热心人士的声援助威下,那把屠刀凑近了桌角,人群的叫嚷声惊醒了小普文,傻小子用哭表达他的不满。 自从人们闯进小餐馆,装满了碳火的火盆被踢飞,一桌子士兵全都站起来等待将军的命令。 左蓝只是冷眼看着那个满脸惊恐的少年面对闪着寒光的屠刀。 “左蓝先生?” 贝基第一件事是哄孩子,她也在疑问左蓝为何还能如此沉稳。 手中屠刀怒指,肉铺老板威胁这个小贼:“把你抱着的东西放下,听见没有!” 末尾的这一口大喝让少年浑身都在哆嗦,他把肉坨抱得更加紧了,死活不肯放手。 “弄死他!弄死他!” “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偷了,年纪轻轻不学好,手怎么这么不干净。” “在咱们这有个规矩,偷东西的人是要把手剁下来的。” “放心,他跑不了,已经有人报案去了。” “这小子一看就是外地人,说不定还是和民巴嘞。” “外地人怎么了?我就讨厌有些谷地的整天把坏事往我们外地人头上扣,就你们人好?” “你们那么好干嘛来我们这边?还不是地方小家里穷?赚我们的钱没关系,别偷东西呀。” “什么叫你们的钱?我们凭自己的双手劳动,怎么成赚你们的钱了?你说这话可就不爱听了。” 屠夫一手屠刀和偷肉的少年对峙,后面的群众们吵成了一片,由本地人和外地人之间的摩擦变为了激烈争吵。当然了,也会有好心人来劝导,但这种人会遭到争吵双方的集火攻击。 贝基注意到了左蓝脸色不太好,她吃力的抱起小普文提议道:“左蓝先生,我们还是走吧。” 左蓝听到这些人的争吵点起了心头的一团火,他站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另一桌的士兵们马上靠拢在将军身侧,做出防卫的姿态。 “干什么?干什么!”左蓝瞪着铺子外围拢的人群,“有什么矛盾让治安官来处理。” 他是一身常服,换平日,这一声吼会遭到大家伙儿的口诛笔伐,之所以今天能震慑住他们,全然是因为身边那些强青军士兵们。 就是说,在老百姓心里,这个拍桌子的男人应该是一个大官,反正至少在军队有职务。说左蓝是班长也行,但没人这么想,年龄上看绝对不可能。 强青军是一支崭新的队伍,很少有三十多岁的班长,那是稀罕物。 接到举报,治安官带着一小队城防士兵匆匆赶到,在了解过情况后准备给少年弄进去。 少年看着面前冷酷的治安官和士兵,再看看手上的肉,然后哭了。 治安官管你哭不哭,触犯了法就要受罚。 城防士兵们左右押住少年,单有一个抱起那一团肉。 肉铺老板在他的肉脸上挤出笑容:“这肉偷的我的。” “什么你的肉?这叫物证。按照流程,调查结束后还给你。” “那要多久啊?” “可能今晚,也可能五六天,你等消息吧。” “那肉就坏了,坏了卖不了的。” “那不拿证物也行,人证用完有的,你跟我们走一趟?” 肉铺老板知道今天触了霉头,忍着不甘心,表面陪笑送走了治安官。 左蓝眼看着一切发生,又眼看着失去了热闹后散开的人群,那个肉铺老板垂头丧气拎着屠刀回自己的店铺。 这家餐馆的老板收拾倒下的桌椅,把火盆重新扶正,地上的碳灰也要收拾干净。 左蓝问收拾残局的餐馆老板:“像那个小伙子,要承担什么后果?” “怕是一个月的牢狱之灾吧,他也是活该,光天化日下抢东西,胆子也忒大了。” 打听到结果,左蓝点点头,他这才看向贝基,只见这个少女费尽心立才重新把孩子哄好。 “左蓝先生,大家都还好吗?” 贝基重新坐好,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老沙还好,混了一个大官,我都见不到他。” “那其他人呢?” “怎么说呢?大家过得蛮好的,只是太忙了,很少联系。” 当初后花园里的那些民巴还剩几个?左蓝都不用数,只剩他跟老沙两个还在世的了。只是告诉贝基没什么意义,徒增烦恼罢了。 左蓝发现了一件事,他同贝基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只是今天这次见面都藏着。贝基也有一样的感觉,她发现自己那一肚子话要说说不出来。 或许等下一次见面,话便能讲出来了吧。 虽然以前一块混得很好,许久后的第一次见面还是摆脱不了生疏。 走出小餐馆,左蓝看着抱孩子的少女问:“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左蓝先生,这太招摇了。” 左蓝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看吃饱喝足的士兵们,要真这么送贝基回去,确实有够招摇的。他心里也埋怨,这几个小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非跟在后面干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们倒是去玩呀? “左蓝先生要回维持会议吗?” “不去了,给别人添麻烦不好,我找个其他地方。你呢?明天还要继续找工作?” “是啊,不找工作怎么办?左蓝先生,我知道您可以很容易很容易帮助我。但是,除了为小文找医生,别的事您还是别操心了,我能搞定的。” “那好吧。” 左蓝目送着少女回家,她抱着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孩子行走在夜晚的谷地。 差不多快要消失在灯火中,少女悠然转身,腾出一只手摇摆。 左蓝紧跟着挥挥手,直到贝基真正消失在眼前。 少年与肉 电报员两只手从食物中拔出来,士兵们都在争抢一只大号的烧鹅。 贝基白了左蓝一眼说道:“智力低下。” “你说我?” “不是,我讲的是小文。” 户外一阵冷风吹进,这家小铺子燃起来的碳火掀起来不少星星点点的红光,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喧闹,贝基打了一个寒颤。 已经年关了,尤其夜里的气温会很冷,少女穿得比别人要少,对温度的感知就明显一些。 她以前来过谷地几次,还算适应这边的气候,实际上曾经的王都在这个时间已经下雪了。 同桌上的两个人恰好都是北方人,是在白雪皑皑的冬天生长起来的,左蓝依稀记得自己的家人用冻得通红的双手加固草屋的样子。 那是愚昧未开化的年代,民巴们除了每天醒来想着生存再没其他的了。穷人的恶在那个时候常见,偷盗、劫掠和互相举报等这一类的小聪明。左蓝在那个年纪没什么梦想,脑子里最迫切的想法是能够在第二天醒来后多喝一口热粥。 多少年过去了,时过境迁,剩下来的还是物是人非,可能说摆脱了奴隶身份的人还在想一样的事情,第二天醒来能够吃上一口热粥。 外面叫卖声不绝的街面上,一个人用变形的嗓音卖力地大喊:“有贼!有贼!抓住他!” 高呼抓贼的是某个肉铺的老板,而正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人抱着半个水盆大小的肉坨快速奔跑。 这人闪躲着前方诧异的人群,脚步踉跄,搞得街上鸡飞狗跳。 好心人士对这个贼一阵围追堵截,小飞贼只是不断躲开和跑的更快,可更多的热心人士在不少的热心人士带动下加入这场围堵,哪怕身手再怎么灵活,小贼还是被逼到了一家小餐馆里面。 他跑着肉坨越上一张桌子,用脚和手臂抵挡热心人士的靠近。 那个肉铺老板提着一把屠刀闯入,举起手中的刀恶狠狠的咆哮:“小子,你再跑啊?跑啊!看老子今天不活劈了你。” 在无数热心人士的声援助威下,那把屠刀凑近了桌角,人群的叫嚷声惊醒了小普文,傻小子用哭表达他的不满。 自从人们闯进小餐馆,装满了碳火的火盆被踢飞,一桌子士兵全都站起来等待将军的命令。 左蓝只是冷眼看着那个满脸惊恐的少年面对闪着寒光的屠刀。 “左蓝先生?” 贝基第一件事是哄孩子,她也在疑问左蓝为何还能如此沉稳。 手中屠刀怒指,肉铺老板威胁这个小贼:“把你抱着的东西放下,听见没有!” 末尾的这一口大喝让少年浑身都在哆嗦,他把肉坨抱得更加紧了,死活不肯放手。 “弄死他!弄死他!” “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偷了,年纪轻轻不学好,手怎么这么不干净。” “在咱们这有个规矩,偷东西的人是要把手剁下来的。” “放心,他跑不了,已经有人报案去了。” “这小子一看就是外地人,说不定还是和民巴嘞。” “外地人怎么了?我就讨厌有些谷地的整天把坏事往我们外地人头上扣,就你们人好?” “你们那么好干嘛来我们这边?还不是地方小家里穷?赚我们的钱没关系,别偷东西呀。” “什么叫你们的钱?我们凭自己的双手劳动,怎么成赚你们的钱了?你说这话可就不爱听了。” 屠夫一手屠刀和偷肉的少年对峙,后面的群众们吵成了一片,由本地人和外地人之间的摩擦变为了激烈争吵。当然了,也会有好心人来劝导,但这种人会遭到争吵双方的集火攻击。 贝基注意到了左蓝脸色不太好,她吃力的抱起小普文提议道:“左蓝先生,我们还是走吧。” 左蓝听到这些人的争吵点起了心头的一团火,他站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另一桌的士兵们马上靠拢在将军身侧,做出防卫的姿态。 “干什么?干什么!”左蓝瞪着铺子外围拢的人群,“有什么矛盾让治安官来处理。” 他是一身常服,换平日,这一声吼会遭到大家伙儿的口诛笔伐,之所以今天能震慑住他们,全然是因为身边那些强青军士兵们。 就是说,在老百姓心里,这个拍桌子的男人应该是一个大官,反正至少在军队有职务。说左蓝是班长也行,但没人这么想,年龄上看绝对不可能。 强青军是一支崭新的队伍,很少有三十多岁的班长,那是稀罕物。 接到举报,治安官带着一小队城防士兵匆匆赶到,在了解过情况后准备给少年弄进去。 少年看着面前冷酷的治安官和士兵,再看看手上的肉,然后哭了。 治安官管你哭不哭,触犯了法就要受罚。 城防士兵们左右押住少年,单有一个抱起那一团肉。 肉铺老板在他的肉脸上挤出笑容:“这肉偷的我的。” “什么你的肉?这叫物证。按照流程,调查结束后还给你。” “那要多久啊?” “可能今晚,也可能五六天,你等消息吧。” “那肉就坏了,坏了卖不了的。” “那不拿证物也行,人证用完有的,你跟我们走一趟?” 肉铺老板知道今天触了霉头,忍着不甘心,表面陪笑送走了治安官。 左蓝眼看着一切发生,又眼看着失去了热闹后散开的人群,那个肉铺老板垂头丧气拎着屠刀回自己的店铺。 这家餐馆的老板收拾倒下的桌椅,把火盆重新扶正,地上的碳灰也要收拾干净。 左蓝问收拾残局的餐馆老板:“像那个小伙子,要承担什么后果?” “怕是一个月的牢狱之灾吧,他也是活该,光天化日下抢东西,胆子也忒大了。” 打听到结果,左蓝点点头,他这才看向贝基,只见这个少女费尽心立才重新把孩子哄好。 “左蓝先生,大家都还好吗?” 贝基重新坐好,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老沙还好,混了一个大官,我都见不到他。” “那其他人呢?” “怎么说呢?大家过得蛮好的,只是太忙了,很少联系。” 当初后花园里的那些民巴还剩几个?左蓝都不用数,只剩他跟老沙两个还在世的了。只是告诉贝基没什么意义,徒增烦恼罢了。 左蓝发现了一件事,他同贝基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只是今天这次见面都藏着。贝基也有一样的感觉,她发现自己那一肚子话要说说不出来。 或许等下一次见面,话便能讲出来了吧。 虽然以前一块混得很好,许久后的第一次见面还是摆脱不了生疏。 走出小餐馆,左蓝看着抱孩子的少女问:“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左蓝先生,这太招摇了。” 左蓝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看吃饱喝足的士兵们,要真这么送贝基回去,确实有够招摇的。他心里也埋怨,这几个小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非跟在后面干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们倒是去玩呀? “左蓝先生要回维持会议吗?” “不去了,给别人添麻烦不好,我找个其他地方。你呢?明天还要继续找工作?” “是啊,不找工作怎么办?左蓝先生,我知道您可以很容易很容易帮助我。但是,除了为小文找医生,别的事您还是别操心了,我能搞定的。” “那好吧。” 左蓝目送着少女回家,她抱着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孩子行走在夜晚的谷地。 差不多快要消失在灯火中,少女悠然转身,腾出一只手摇摆。 左蓝紧跟着挥挥手,直到贝基真正消失在眼前。 狗熊的拳头 当晚,贝基回到黎夫人的住所难以入眠,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冷淡了?明明多年不见,见面后该是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可就是这样冷淡,明明许多话要讲出来的。 由于搞不懂自己,她睡不着,越睡不着越回忆今天的事,最后更加的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眼睛直瞅上方,思绪万千。 她好像有点搞懂了,因为不知道现在的左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本能拉远距离,只是这样会不会惹得左蓝不高兴? 复杂的思绪到了晚上十点钟,黎夫人敲门。 “贝基,睡了吗?” “已经睡了。” 她让自己的口气像才被惊醒的那样,但这阻止不了黎夫人把门推开。 一进门,黎夫人嗅到了一股油泥的味道,随后看到了那身有点脏的衣服,只是没有过问。 随着走到床边,她大大方方坐下,怀着笑意说:“今天去见他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没有从卫敬先生那边打听到,身份还好神秘的。” “夫人,我也不知道,忘记问了。”贝基实话实说,“他变了好多,没有以前那种特别的感觉了,就好像……就好像成了正常人。夫人,我说的会不会太……”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人就是这样的。” 黎夫人看了贝基好一会儿,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贝基,我不是你的妈妈,可我也想你能生活的更好一些。可你啊,总是对我们怀有戒心,我们也能够理解你。我进门就闻到了,今天又去找工作了吧?还带着一个孩子。贝基,你有别人羡慕的容貌,但是你呀,就是不想依靠这一点天分。对你来说,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才是最好的,能少受好多的苦。” “夫人……” “不要说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去接触接触那些青年才俊们没害处的。你好好休息,今天累坏了。” 黎夫人再看贝基一眼,退出门去。 门关上,贝基重新回到自己的一方世界当中,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任何人都怀有戒备。 一直到她沉沉入睡。 从丢掉的记忆被找回来,她没感觉这些记忆对自己有多大好处,反而增添了不少苦恼。 半夜,布先生宅邸。 向笃结束了陪同的工作,他监护的大壮气色完全恢复了,那一身肉不光复原,还在精心的照料下起了一身肥膘。现如今的大壮不再是那个一身肌肉的猛士,而变为了膘肥体壮的狗熊。 一次一次完成订单,向笃也好久没见过布先生了,他觉得自己再这样做下去也是没多大意义的。陪同大壮这段时间,以前的那种执念有些淡化了,可他还是没有忘掉加给自己身上的使命,他计划去一趟太辉学习最前沿的科学理论。 当太辉一本本书籍被翻译,两国友好往来,这个落后国家的居民接受了很多新的学识。包含太辉的历史、人文、科技还有形形色色的东西。 当了解了部分理论,向笃都感觉有些东西过于神话了,他迷上了物理学。按照他自己的想法,物理学这东西可不一般,尤其是理论物理,那揭示出来的东西可以说是整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正因为如此,他意识到制作时光机器必须要去一趟太辉,把相关的东西学过来。 院子里的保卫撤走了一半,这是大壮执意要做的,他认为以目前的身体状态,想要被暗杀是很不容易的,没必要浪费金钱和人力。 独占了布先生的大床,大壮总归不好意思,这份情欠大了,也是要还的。 在一张桌子前阅读一本书,借着外面路灯的光亮,大壮睡眼惺忪。 他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外面有人的脚步声,晃动着臃肿的身躯,他艰难的站起来。一阵苦笑,是到了减肥的时候了,不然怕以后站起来都是困难事。 费力稳住自己的身形,他探头到外面,路灯将这座宅邸照得明亮。 揉了揉眼睛,除了明亮的院子没有任何声音,正在他疑惑时,一个人脸突然闪现到了窗口。 大壮寒毛倒竖,肥大的身体后退,房间都在跟着他一起摇晃。 仔细一看,是负责保护他的保卫人员之一。 大壮觉得自己好笑,人越活胆子越小,跟保卫人员打了声招呼,他关上窗户准备休息。 床被他的身材压得凹陷,木板咿呀呀怪叫,躺在上方的男人闭合了双眼。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面的自己骑着高头大马,还是用俯视的视角去看的,更像在玩一款游戏。一人一马在草原上驰骋,天上飞过雄鹰。 草原特有味道的风吹在脸上,他惬意的享受着。 可忽然,天上的雄鹰叫声变得刺耳和难听,他勒住马抬头,头顶的雄鹰蜕变成了一只拥有肉色眼眸的乌鸦,乌鸦通体黢黑。 再然后,他只觉得额头冰冷,恐惧和本能使他迅速睁开了眼睛。 眉心的冰冷没有因为梦境而消失,而是更加真实了。 一个男人坐在床边,用一只冷冰冰的手放在了大壮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包裹起来的手枪。 大壮欲要挣扎,男人便轻轻嘘了一声,不声不响检查起武器。 手枪外包裹的那些东西是为了消音,就是效果好不好没经过验证。 “矿山,统领给过你时间,你准备为自己的背叛辩护吗?” “弹珠?是你?” “嘘~小点声,我可不想外面的人听见。”弹珠用枪口顶住了大壮的脖颈,“这个地方好,绝对可以一击毙命。别说话,我如果紧张的话可不敢保证自己的手指听不听使唤。” 大壮闻言不在做多余举动,他平静的问:“是统领派你来的?” “矿山啊矿山,你说你何必背叛呢?玩军人游戏这么好玩吗?统领待你不薄,你身上还背着这么大的秘密,怎么能让人放心的下?” “哼!统领准备清楚过去了对吧?清理干净自己的罪恶历史,我早预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上次找的人太笨了,不过他们也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同门相残这事还是我来比较好。你应该感谢你的守口如瓶,不然你的这条命早就没了。不过,就算你敢说,谁敢信?能对阁下带来麻烦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只剩下你了。念同门之友谊,给你说遗言的时间。” 弹珠看了看腕表,觉得时间还早。 被枪抵住下巴,大壮保持着出乎意料的冷静,随后是不屑的冷笑。 “怎么?这就是遗言了?”弹珠把手指放在扳机上,“统领仁慈,如果换另外一个人背负这么大的秘密,他早就埋进土里面去了。矿山,你活得够久的了。” 大壮看向一边的窗户,猜测弹珠八成是从那里翻进来的,他眼神微变。 弹珠下意识将眼睛往侧面看,也就这一瞬间,大壮动了。 头快速向左面偏移,蓄势待发的右手紧握成拳,沙包大的拳头直逼弹珠的头部。 与此同时,弹珠扣动扳机。 眨眼的功夫,弹珠被刚猛的拳头打倒,而大壮的脖颈处挨了一颗子弹,虽说躲闪及时,还是有四分之一的血肉组织化为了烂泥。 大壮的视线正在变得模糊,但他努力按住正在极速流血的脖子,奋不顾身冲向倒地的弹珠。 那一拳头的力量不可谓不生猛,弹珠眼前只剩下蓝色和白色的星星,估计再加点力道,人已经没命了。 没等适应眩晕,弹珠被一股巨力按在地上,压住他的狗熊用腾出来的拳头狠狠砸下来。 数不清砸了多少拳,大壮终于卸力,他从挨过那一颗子弹后便不能呼吸了。 弥留之际,他确认了弹珠失去了生命迹象,也听到了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天!快去通知向少爷!” 大壮魁梧的身躯压在了弹珠身上,两个人失去了前后失去了生命迹象。 狗熊的拳头 当晚,贝基回到黎夫人的住所难以入眠,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冷淡了?明明多年不见,见面后该是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可就是这样冷淡,明明许多话要讲出来的。 由于搞不懂自己,她睡不着,越睡不着越回忆今天的事,最后更加的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眼睛直瞅上方,思绪万千。 她好像有点搞懂了,因为不知道现在的左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本能拉远距离,只是这样会不会惹得左蓝不高兴? 复杂的思绪到了晚上十点钟,黎夫人敲门。 “贝基,睡了吗?” “已经睡了。” 她让自己的口气像才被惊醒的那样,但这阻止不了黎夫人把门推开。 一进门,黎夫人嗅到了一股油泥的味道,随后看到了那身有点脏的衣服,只是没有过问。 随着走到床边,她大大方方坐下,怀着笑意说:“今天去见他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没有从卫敬先生那边打听到,身份还好神秘的。” “夫人,我也不知道,忘记问了。”贝基实话实说,“他变了好多,没有以前那种特别的感觉了,就好像……就好像成了正常人。夫人,我说的会不会太……”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人就是这样的。” 黎夫人看了贝基好一会儿,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贝基,我不是你的妈妈,可我也想你能生活的更好一些。可你啊,总是对我们怀有戒心,我们也能够理解你。我进门就闻到了,今天又去找工作了吧?还带着一个孩子。贝基,你有别人羡慕的容貌,但是你呀,就是不想依靠这一点天分。对你来说,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才是最好的,能少受好多的苦。” “夫人……” “不要说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去接触接触那些青年才俊们没害处的。你好好休息,今天累坏了。” 黎夫人再看贝基一眼,退出门去。 门关上,贝基重新回到自己的一方世界当中,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任何人都怀有戒备。 一直到她沉沉入睡。 从丢掉的记忆被找回来,她没感觉这些记忆对自己有多大好处,反而增添了不少苦恼。 半夜,布先生宅邸。 向笃结束了陪同的工作,他监护的大壮气色完全恢复了,那一身肉不光复原,还在精心的照料下起了一身肥膘。现如今的大壮不再是那个一身肌肉的猛士,而变为了膘肥体壮的狗熊。 一次一次完成订单,向笃也好久没见过布先生了,他觉得自己再这样做下去也是没多大意义的。陪同大壮这段时间,以前的那种执念有些淡化了,可他还是没有忘掉加给自己身上的使命,他计划去一趟太辉学习最前沿的科学理论。 当太辉一本本书籍被翻译,两国友好往来,这个落后国家的居民接受了很多新的学识。包含太辉的历史、人文、科技还有形形色色的东西。 当了解了部分理论,向笃都感觉有些东西过于神话了,他迷上了物理学。按照他自己的想法,物理学这东西可不一般,尤其是理论物理,那揭示出来的东西可以说是整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正因为如此,他意识到制作时光机器必须要去一趟太辉,把相关的东西学过来。 院子里的保卫撤走了一半,这是大壮执意要做的,他认为以目前的身体状态,想要被暗杀是很不容易的,没必要浪费金钱和人力。 独占了布先生的大床,大壮总归不好意思,这份情欠大了,也是要还的。 在一张桌子前阅读一本书,借着外面路灯的光亮,大壮睡眼惺忪。 他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外面有人的脚步声,晃动着臃肿的身躯,他艰难的站起来。一阵苦笑,是到了减肥的时候了,不然怕以后站起来都是困难事。 费力稳住自己的身形,他探头到外面,路灯将这座宅邸照得明亮。 揉了揉眼睛,除了明亮的院子没有任何声音,正在他疑惑时,一个人脸突然闪现到了窗口。 大壮寒毛倒竖,肥大的身体后退,房间都在跟着他一起摇晃。 仔细一看,是负责保护他的保卫人员之一。 大壮觉得自己好笑,人越活胆子越小,跟保卫人员打了声招呼,他关上窗户准备休息。 床被他的身材压得凹陷,木板咿呀呀怪叫,躺在上方的男人闭合了双眼。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面的自己骑着高头大马,还是用俯视的视角去看的,更像在玩一款游戏。一人一马在草原上驰骋,天上飞过雄鹰。 草原特有味道的风吹在脸上,他惬意的享受着。 可忽然,天上的雄鹰叫声变得刺耳和难听,他勒住马抬头,头顶的雄鹰蜕变成了一只拥有肉色眼眸的乌鸦,乌鸦通体黢黑。 再然后,他只觉得额头冰冷,恐惧和本能使他迅速睁开了眼睛。 眉心的冰冷没有因为梦境而消失,而是更加真实了。 一个男人坐在床边,用一只冷冰冰的手放在了大壮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包裹起来的手枪。 大壮欲要挣扎,男人便轻轻嘘了一声,不声不响检查起武器。 手枪外包裹的那些东西是为了消音,就是效果好不好没经过验证。 “矿山,统领给过你时间,你准备为自己的背叛辩护吗?” “弹珠?是你?” “嘘~小点声,我可不想外面的人听见。”弹珠用枪口顶住了大壮的脖颈,“这个地方好,绝对可以一击毙命。别说话,我如果紧张的话可不敢保证自己的手指听不听使唤。” 大壮闻言不在做多余举动,他平静的问:“是统领派你来的?” “矿山啊矿山,你说你何必背叛呢?玩军人游戏这么好玩吗?统领待你不薄,你身上还背着这么大的秘密,怎么能让人放心的下?” “哼!统领准备清楚过去了对吧?清理干净自己的罪恶历史,我早预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上次找的人太笨了,不过他们也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同门相残这事还是我来比较好。你应该感谢你的守口如瓶,不然你的这条命早就没了。不过,就算你敢说,谁敢信?能对阁下带来麻烦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只剩下你了。念同门之友谊,给你说遗言的时间。” 弹珠看了看腕表,觉得时间还早。 被枪抵住下巴,大壮保持着出乎意料的冷静,随后是不屑的冷笑。 “怎么?这就是遗言了?”弹珠把手指放在扳机上,“统领仁慈,如果换另外一个人背负这么大的秘密,他早就埋进土里面去了。矿山,你活得够久的了。” 大壮看向一边的窗户,猜测弹珠八成是从那里翻进来的,他眼神微变。 弹珠下意识将眼睛往侧面看,也就这一瞬间,大壮动了。 头快速向左面偏移,蓄势待发的右手紧握成拳,沙包大的拳头直逼弹珠的头部。 与此同时,弹珠扣动扳机。 眨眼的功夫,弹珠被刚猛的拳头打倒,而大壮的脖颈处挨了一颗子弹,虽说躲闪及时,还是有四分之一的血肉组织化为了烂泥。 大壮的视线正在变得模糊,但他努力按住正在极速流血的脖子,奋不顾身冲向倒地的弹珠。 那一拳头的力量不可谓不生猛,弹珠眼前只剩下蓝色和白色的星星,估计再加点力道,人已经没命了。 没等适应眩晕,弹珠被一股巨力按在地上,压住他的狗熊用腾出来的拳头狠狠砸下来。 数不清砸了多少拳,大壮终于卸力,他从挨过那一颗子弹后便不能呼吸了。 弥留之际,他确认了弹珠失去了生命迹象,也听到了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天!快去通知向少爷!” 大壮魁梧的身躯压在了弹珠身上,两个人失去了前后失去了生命迹象。 安置 后半夜,向笃披着厚重的衣服火急火燎赶来,那头狗熊和暗杀者安放在地上。 “大壮!” 灵魂一阵颤抖,向笃跪俯在大壮身边,亲自确认这位战友没了生命的气息。他几乎吼叫着质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看不住!你们干什么吃的?” “少爷,保卫力量减弱,有些死角肯定会有几分钟的巡逻空隙。杀手应该观察过我们的巡逻轨迹,专门挑选好了时间。” “这是理由吗?你明明知道这种环节会出问题,为什么不更改?” 保卫人员没说话,也没更好的解释,事情已经发生了。 向笃指着弹珠:“查,不管动用多少力量,把这个人的底细查出来,我要知道是谁干的。” “是。” 他悔恨自己听从了大壮的好意,把保卫力量削弱,给了杀手可乘之机。任谁都很难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针对性的暗杀还是存在。 向笃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蹊跷的了,当初应该死皮赖脸问明白。就算大壮不愿开口,也应该问的,怎么就放松警惕了? “兄弟,是我害了你啊。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找不出幕后黑手誓不罢休。” 在战争时期,那个排的成员,唯有向笃一人还存在。 他知道维持会议信不过,左蓝也信不过了,这会儿还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当走出宅院,那种凉风深入人的骨髓,仇恨使他面目全非。板着一张脸走到院门,恰好撞见了更加阴郁的布先生。 “你去哪?”布先生伸手拦在门外,“回去,我有话对你说。” “有话等我回来再说。” “进去,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能不能别拦着我?” 即便天大的愤怒,向笃还对布先生保存敬意,他不敢正面冲撞。 这对干父子对望,保卫人员站在不远处静静等待,所有人垂手而立。 碍于权威,父子两人走进了卧房,布先生的眼睛紧紧落在平躺着的弹珠身上。第一眼觉得熟悉,也因为熟悉让他蹲下,干枯的手拉开弹珠的衣袖。 虽说换过欺负,痕迹还是很难掩盖掉的,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弹珠的小臂上之前也有过乌鸦的纹身。 眼神凝视,把衣袖重新盖上。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不要再查下去了。” “为什么?”向笃心有不甘,“爸,这是我的战友,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您让我怎么能……” “做不到吗?” “做不到。” “那我苦心经营的基业恐怕毁于一旦,小子,你误打误撞进了不得了的事情中。” “爸,您是不是知道什么?请您告诉我。” 布先生站起来捶打后腰,他泄气一样在床角坐下,眼睛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平躺的弹珠。默默思考许久,他才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多么复杂,只是可以肯定一点,牵扯的人太强大了。小子,你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把你的脑子转起来。” “我现在很难思考,只想为他报仇。” “你的战友为什么不告诉你真相?有好好思考过为什么吗?还有,像左蓝这种人调查一半后没结果了,这又是为什么?小子,我知道你和你战友的感情,这时候不能冲动,千万不能。” 因为背后可能牵扯到的人,布先生表面的冷静之下还有畏惧,即使被迫牵扯其中,难免不会被波及到。 见向笃迟迟不回答,直像个受了气的孩子一样偏着头无能愤怒,布先生再问:“你的战友跟你说过什么没有?或者他做过什么事?接触过什么人?” “他只和我接触过。” “你最好静下来认真想一想,这件事关系着我们全家,你在这里想,哪里也别去。” 布先生不容置疑,更不允许向笃要去复什么仇,他用一个家长的权威震慑住场面,同时也在为地上那两个人头疼。 如果真的牵扯到了那个人,他的手下死在这种地方岂会善罢甘休?人一旦心生疑惑,除非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环节扫清才能停下,眼下自己这个家就是那个环节。 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怎么想的。 “爸,我想起来了,他交给我一封信,让我从别的城市匿名寄出去。” “寄给谁?” “左蓝将军。” “多久了?” “从他上一次离开谷地后几天。” “你再想,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除了那封信,向笃真的想不起来了,因为大壮再也没做过别的事情,每天养膘而已。 布先生在脑海中把整个事件复盘,浑浊的双眼变得明亮,他不再看地上那两个人了,注意力放在自己干儿子身上。 两点钟。 布先生呼唤向笃到自己身边,他看着干儿子还健在的愤恨,用平静的语气说:“既然你想复仇,我不拦着你,可你要能忍。” “那我要忍到什么时候?” “给你一个地址,你到那边以后要做几件事。第一点是隐姓埋名,不然在你复仇前很可能被人家做掉。第二点是训练,复仇需要你找回战场的感觉。第三点是千万不能和外界联系,老老实实等我的消息。这三点如果你能答应我,我会帮你复仇。” “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虽然笨,但是有些事还是能想出来的,您这是要我躲起来对吧?” “是,你必须躲起来,因为你和你的战友走得很近,难免成为下一个目标。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切莫意气用事。” 向笃心头那口气出不来,倍感压抑,他叹口气,好像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也不免有些担忧的问:“那您呢?您不会有危险吗?这是我的事情,不希望您也卷进来。” “好小子,你在我这里总算有一点当儿子的感觉了。相信你老爸,玩阴的咱是行家,这里可是谷地,是我经营了半辈子的地方。” “那我什么时候走?” “现在。” 向笃疑惑的看着布先生:“这么快?我能不能……” “不能!不要做多余的事,附耳过来。” 布先生态度坚决,他知道这个干儿子还想告个别什么的,但是不能拖延,一旦拖延会失控。 把那个神秘的地址透露给向笃,布先生便打发干儿子走了。 重新回到卧室,布先生唤来了这边的保卫,他的眼睛散发出精芒,语气冷淡的说道:“你们继续在院子中巡逻,今晚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种深入人精神的眼神令保卫不自觉后退,他们忙不迭答应布先生,都是多少年很在身边的人了,他们很清楚布先生是有狠毒的一面的。 就在向笃悄悄离开谷地不到十分钟,一辆看似载有货物的马车去了码头。 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从马车上拖下,不仅一丝不挂,每具尸体上绑着沉重的铁球。 行色匆匆的人手脚麻利将尸体从码头丢下去,水深几十米,够用了。 昨晚一切,他们飞快清理现场,又乘上马车离开。 几天后,卫敬的维持会议对谷地展开了一场打击黑势力的行动,谷地的城防军背着枪把名单上的那些人挨个抓起来,这其中包括盘踞此地多年的布先生。 城防军不光抓人,还要抄家,相关的一切地下产业通通关停。 那几天,谷地的居民们总看到大街小巷上出去进来的士兵,他们空着手出发,满载而归。 有几个跟布先生有关联的人物打算动用关系给布先生保出来,可当他们把手伸进去后却吓坏了,这场行动是总会议的决定,谁敢在这时候保人?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就连某些保护伞一样遭到波及,那是谷地百姓最开心的几天,也是话题最多的几天。 安置 后半夜,向笃披着厚重的衣服火急火燎赶来,那头狗熊和暗杀者安放在地上。 “大壮!” 灵魂一阵颤抖,向笃跪俯在大壮身边,亲自确认这位战友没了生命的气息。他几乎吼叫着质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看不住!你们干什么吃的?” “少爷,保卫力量减弱,有些死角肯定会有几分钟的巡逻空隙。杀手应该观察过我们的巡逻轨迹,专门挑选好了时间。” “这是理由吗?你明明知道这种环节会出问题,为什么不更改?” 保卫人员没说话,也没更好的解释,事情已经发生了。 向笃指着弹珠:“查,不管动用多少力量,把这个人的底细查出来,我要知道是谁干的。” “是。” 他悔恨自己听从了大壮的好意,把保卫力量削弱,给了杀手可乘之机。任谁都很难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针对性的暗杀还是存在。 向笃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蹊跷的了,当初应该死皮赖脸问明白。就算大壮不愿开口,也应该问的,怎么就放松警惕了? “兄弟,是我害了你啊。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找不出幕后黑手誓不罢休。” 在战争时期,那个排的成员,唯有向笃一人还存在。 他知道维持会议信不过,左蓝也信不过了,这会儿还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当走出宅院,那种凉风深入人的骨髓,仇恨使他面目全非。板着一张脸走到院门,恰好撞见了更加阴郁的布先生。 “你去哪?”布先生伸手拦在门外,“回去,我有话对你说。” “有话等我回来再说。” “进去,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能不能别拦着我?” 即便天大的愤怒,向笃还对布先生保存敬意,他不敢正面冲撞。 这对干父子对望,保卫人员站在不远处静静等待,所有人垂手而立。 碍于权威,父子两人走进了卧房,布先生的眼睛紧紧落在平躺着的弹珠身上。第一眼觉得熟悉,也因为熟悉让他蹲下,干枯的手拉开弹珠的衣袖。 虽说换过欺负,痕迹还是很难掩盖掉的,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弹珠的小臂上之前也有过乌鸦的纹身。 眼神凝视,把衣袖重新盖上。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不要再查下去了。” “为什么?”向笃心有不甘,“爸,这是我的战友,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您让我怎么能……” “做不到吗?” “做不到。” “那我苦心经营的基业恐怕毁于一旦,小子,你误打误撞进了不得了的事情中。” “爸,您是不是知道什么?请您告诉我。” 布先生站起来捶打后腰,他泄气一样在床角坐下,眼睛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平躺的弹珠。默默思考许久,他才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多么复杂,只是可以肯定一点,牵扯的人太强大了。小子,你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把你的脑子转起来。” “我现在很难思考,只想为他报仇。” “你的战友为什么不告诉你真相?有好好思考过为什么吗?还有,像左蓝这种人调查一半后没结果了,这又是为什么?小子,我知道你和你战友的感情,这时候不能冲动,千万不能。” 因为背后可能牵扯到的人,布先生表面的冷静之下还有畏惧,即使被迫牵扯其中,难免不会被波及到。 见向笃迟迟不回答,直像个受了气的孩子一样偏着头无能愤怒,布先生再问:“你的战友跟你说过什么没有?或者他做过什么事?接触过什么人?” “他只和我接触过。” “你最好静下来认真想一想,这件事关系着我们全家,你在这里想,哪里也别去。” 布先生不容置疑,更不允许向笃要去复什么仇,他用一个家长的权威震慑住场面,同时也在为地上那两个人头疼。 如果真的牵扯到了那个人,他的手下死在这种地方岂会善罢甘休?人一旦心生疑惑,除非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环节扫清才能停下,眼下自己这个家就是那个环节。 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怎么想的。 “爸,我想起来了,他交给我一封信,让我从别的城市匿名寄出去。” “寄给谁?” “左蓝将军。” “多久了?” “从他上一次离开谷地后几天。” “你再想,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除了那封信,向笃真的想不起来了,因为大壮再也没做过别的事情,每天养膘而已。 布先生在脑海中把整个事件复盘,浑浊的双眼变得明亮,他不再看地上那两个人了,注意力放在自己干儿子身上。 两点钟。 布先生呼唤向笃到自己身边,他看着干儿子还健在的愤恨,用平静的语气说:“既然你想复仇,我不拦着你,可你要能忍。” “那我要忍到什么时候?” “给你一个地址,你到那边以后要做几件事。第一点是隐姓埋名,不然在你复仇前很可能被人家做掉。第二点是训练,复仇需要你找回战场的感觉。第三点是千万不能和外界联系,老老实实等我的消息。这三点如果你能答应我,我会帮你复仇。” “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虽然笨,但是有些事还是能想出来的,您这是要我躲起来对吧?” “是,你必须躲起来,因为你和你的战友走得很近,难免成为下一个目标。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切莫意气用事。” 向笃心头那口气出不来,倍感压抑,他叹口气,好像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也不免有些担忧的问:“那您呢?您不会有危险吗?这是我的事情,不希望您也卷进来。” “好小子,你在我这里总算有一点当儿子的感觉了。相信你老爸,玩阴的咱是行家,这里可是谷地,是我经营了半辈子的地方。” “那我什么时候走?” “现在。” 向笃疑惑的看着布先生:“这么快?我能不能……” “不能!不要做多余的事,附耳过来。” 布先生态度坚决,他知道这个干儿子还想告个别什么的,但是不能拖延,一旦拖延会失控。 把那个神秘的地址透露给向笃,布先生便打发干儿子走了。 重新回到卧室,布先生唤来了这边的保卫,他的眼睛散发出精芒,语气冷淡的说道:“你们继续在院子中巡逻,今晚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种深入人精神的眼神令保卫不自觉后退,他们忙不迭答应布先生,都是多少年很在身边的人了,他们很清楚布先生是有狠毒的一面的。 就在向笃悄悄离开谷地不到十分钟,一辆看似载有货物的马车去了码头。 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从马车上拖下,不仅一丝不挂,每具尸体上绑着沉重的铁球。 行色匆匆的人手脚麻利将尸体从码头丢下去,水深几十米,够用了。 昨晚一切,他们飞快清理现场,又乘上马车离开。 几天后,卫敬的维持会议对谷地展开了一场打击黑势力的行动,谷地的城防军背着枪把名单上的那些人挨个抓起来,这其中包括盘踞此地多年的布先生。 城防军不光抓人,还要抄家,相关的一切地下产业通通关停。 那几天,谷地的居民们总看到大街小巷上出去进来的士兵,他们空着手出发,满载而归。 有几个跟布先生有关联的人物打算动用关系给布先生保出来,可当他们把手伸进去后却吓坏了,这场行动是总会议的决定,谁敢在这时候保人?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就连某些保护伞一样遭到波及,那是谷地百姓最开心的几天,也是话题最多的几天。 贝左日常 居民们欢欣鼓舞谈论谷地发生的巨变,那些平时被人唾弃的臭虫终于遭到了应有的报应。百姓们深刻的认识到,卫敬才是一个好的代表,做实事的代表。反观某一位上任代表,从没有过如此巨大的决心和勇气,说不定私下还和黑势力有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存在。如若不然,最高会议为什么要把庄栋撤换掉?这是有原因的。 理清了逻辑,想明白其中的方方面面,居民们振臂高呼,欣然加入到这场风暴当中。有维持会议和总会议作为后盾,老百姓们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告发、揭秘、检举,普通群众在茶余饭后和工作结束展开反击行动。 部分中型的企业还煞有介事的增加了新的工作组,深入了解企业中的情况,将被定义为黑势力的团伙揪出来带走。 这当然是好事,只不过有些好事到了闲人手里成了坏事,本来简单的东西一定要变质成复杂的东西。很奇怪,但在人类历史上并不少见。 打掉一批出来一批,维持会议的治安官们惊奇不已,哪里来的这么多如雨后春笋收割不完的黑势力?一番审问过,冤假错案多到不能再多。 治安官们请示卫敬,卫敬代表给出决策:“对已经确认的黑势力团伙坚决打击,不姑息;对露出马脚的新兴黑势力要压制,不使其重蹈覆辙;对充当黑势力的保护伞之人,要重罚。” 卫敬的指示看上去正常,也应该这么做,却被人拿起来当成了攻击他人的手段。 大家都是普通百姓,有人过得好,自然有人生活拮据。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都是老百姓,你过得比我好一定是有问题的,要检举揭发。 因为指示的不明确,很多规定在字面意义上过于模糊,谷地变得人心惶惶。 这一切从开始到高潮紧紧过了不足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的时间,左蓝本人没在谷地回去,边防司令也不管,觉得左蓝不回去正好,省得有人碍事。 他和贝基第二次碰面是在一天夜晚。 “真巧啊,左蓝先生准备去哪?” “假期还长,好多地方没有去过,你身上这是什么?” “是泥土,春耕开始了,刚好地里缺人手,我就去报名了。看看小文,脸上都脏透了,回去要好好洗一下。” “你不一样?体验一下民巴的生活,怎么样?” “累,我明天很可能直不起腰,您看您看,我的胳膊还在抖呢。” “吃点东西?” “不了不了,我要把证据消除,不然黎夫人会生气的。左蓝先生,再会。” 望着贝基匆匆离开的背影,左蓝露出无比释怀的微笑,不出意外,贝基还是被黎夫人数落了一遍。 间隔没几天吧,左蓝去了谷地外的田地,正巧赶上农民们扛着农具回家,贝基和一个妇女有说有笑,好像讲的是育儿经。 “左蓝先生,您怎么来了?” “别忘了,我也是农民出身,偶尔就是喜欢来地里看一看。今天顺利吗?” “还可以吧,工作结束了,这里不需要额外的人手了。您看,这是我自己赚的钱,有三个新库哦。我想过买好多东西,后来再一想还是算了吧,钱是要存起来的。左蓝先生,您说藏在哪里不会被黎夫人发现?床垫底下还是……” “那你以后怎么办?继续找新的工作?贝基,这样下去不行的。” “自己工作赚钱有什么不行的?左蓝先生就喜欢打断我的积极性,走了走了,不跟你讲了。” “等会儿,电报已经发给我在太辉的朋友了,等有消息告诉你。” “知道了,谢谢您。” 农民们各自回家去了,田地中还在搭建简易棚屋,这些田地的持有者只有在夜晚守着才会有安心的感觉。鼻子里都是泥土和水的气息,他背着手走在田垄上,身后那几个士兵一步一步跟随。 贝基已经熟练清理身上的泥土气味,黎夫人也许发觉了也许没发觉,总之没有如往日那样如批评。少女也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藏在了床头的夹缝中,为此还特意弄来了一块手帕。她躺在床上感受四肢的胀痛,心里为农民的不易表示敬佩。 再隔上两天,左蓝再一次碰巧撞见了人群后方的少女。 “爱哭鬼,你这身材是挤不进去的,小心伤到小文。” “没办法呀,他离不开我嘛。” “你这是什么眼神?” “嘻嘻,左蓝先生,我们怎么总是偶遇呀?这也太巧了,会不会这就叫缘分?” “我想只有这一种解释了,话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里面在招工,不过轮到我应该很晚了。” “轮到你?轮到你什么都结束了。你抱好小文,准备了。” “左蓝先生?您这是……” “起!” 左蓝一只手抱起贝基,另一只手和前方的人群对抗,随行的士兵们吓坏了,一个个赶忙护在左右。这要是将军受伤了,回去怎么交差? 两分钟后,他们回到了原地,人群一阵不满的骚动。 “哈,左蓝先生,谢谢。” “有什么好感谢的,咱们失败了,下次问清楚了再来。” “我怎么知道只要男工?不过我看那位先生的眼神很中意您,要不您去试试?” “得,我有工作。” “开玩笑,开玩笑。估计今天不可能了,我再等等机会。还有啊,左蓝先生能不能别这样招摇?” “兄弟们,明天开始换便装。” 从这次招工风波后,贝基发现一个大问题,最近失去工作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她以前还有应聘的机会,现在别说应聘了,能在找工作的人中求得一席之地都是很大的问题。 她想应该是年初的关系,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一定有什么地方只要女工。 再两天,左蓝领着身穿便服的小伙子们走街串巷,事实上他早把谷地转遍了,身后的小伙子都能看出点情况。为什么?左蓝将军每天乐呵呵的求偶遇。八成看上人家十六岁的姑娘了,不要点脸。 谷地的情况越发不乐观了,贝基溜达了一天访问了多家工厂或者小店铺,全是爆满。 有工作经验优先录用,某些地方的薪水压缩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左蓝先生,咱们又偶遇喽。” “是哈,挺巧的,你情绪不是很高。” “找不到工作嘛,没办法,如果可能的话,我打算去别的城市碰碰运气。” “不行!” “生气了?话说左蓝先生,小文的事情有没有进展?别摸头好不好?会长不高的。” “再等等,电报要转为信件,他只给了我一个地址,也许还没下船吧。小……小贝,你要有耐心,我相信很快会有结果的。” “希望希望希望,耐心耐心耐心,可是左蓝先生,如果太辉没办法治疗小文,那怎么办呢?” “不会的,据说太辉连断掉的手脚都能接回去,何况是小文这种情况。还有,以后能不能别老是先生先生的,太生分了。” “那我称呼您什么?嗯?将军?” “你可以喊老蓝……” “老……蓝?不行不行,这样显得我太那个了……” “哪个?” “那个。” “哪个啊?” “哎呀!” “喊左蓝哥哥也行。” “叔叔!” “岂有此理,你这样显得我很老,以后见面必须喊哥哥。干嘛?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左蓝先生不知道吧,让一个女孩喊哥哥会难为情的,重要的是您还不会引导。” “什么引导?” “哥哥!” “……诶……诶!”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工作的事交给你哥了,不信?不信咱们拉钩。” 身后的士兵们死死憋着不笑,可他们快要忍到临界值了。 贝基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红晕,她抬头看向左蓝又瞬间把头低下,之后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左蓝欣然伸出自己粗大的小指头,亦如六年前。 惯贼 拉钩回头。 左蓝把手指头伸起来端详,笑容逐渐绽放,面前的小伙子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将军的作风,够正派的。怎么看怎么不要脸。 “看什么?看什么?”左蓝将军没好气的瞪眼,“你们这几个小子,思想不端正,回头是应该好好教育一下。” “将军,香吗?” “嗯,还行。走了,请你们几个吃一顿。” 左蓝最近心情好,没少带这些尽职尽责的警卫们吃大餐,小伙子们也乐意,有好吃的干嘛不吃。 “电报员!再派一封电报催一下,这船怎么还没到?是不是沉了?” 乱用资源也被他整明白了。 背道而驰的少女边走边呆愣愣凝视自己的小指头,有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 时间一晃过了半个月,谷地的情况急速恶化,工人的薪水一降再降,矛盾快要浮出水面。像人与人之间的检举揭发没有因为降低薪水停下,反而愈演愈烈,这全然是由于大家伙儿还没饿肚子。艰难度日,如果能把有工作的人挤下去,便有机会得到空出来的岗位。 如今人与人的互相排挤开始变味了,成了只要看某个人不顺眼,一定要打一棒槌,好不热闹。 微妙的整体氛围中,左蓝有察觉一二,只是他如今忙着正事,没空思考别的问题。 这天,贝左相约一家没什么顾客的茶楼,哪怕在半个月之前,这边的客人还是不少的。 “小贝,工作给你找好了,就看你有没有兴趣了。别问,问就是费了不少力气。” “有兴趣。”贝基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连连拍手,“是什么工作?在哪里?” “你会写字吧?” “唉~您老人家觉得呢?我记得当初有什么求着我写东西来着,还骗我说讲故事。” “会算数吧?” “一个亿以内的问题不大,我还会弹琴,这算不算考核内容?” “是个加分项。” “请问到底是什么工作?” “最初我打算把你介绍到蓝灰工业,去了才发现很难给你挤出一个空位置。” 听到蓝灰工业,贝基兴奋到不行,可一听没位置了,脸马上掉到了地上。其实左蓝撒谎了,蓝灰工业一般人动不了,吃的洛汗的饭碗,左蓝想给贝基安插一个位置是没任何问题的。 他得意的欣赏着少女的表情变化,两只大手来回搓动,就等着贝基来求。 贝基脸色一变,失望不在,转而用期待的表情有耐心的等候。 “好吧,你赢了。” “所以……我这位三十岁的老哥快说吧。” “我缺一个秘书,工兵很少有知识分子,上级计划给我调派一个。但是我不想要,介于你的困难,我决定招收你来做我的秘书。工作内容也很简单,收发和写一些文件,开垦出的土地需要丈量和计算,然后还有……” “打住,我不想去。” “为什么?” “军队肯定不允许带亲属吧?至少我这种秘书的级别不行。那里不像谷地,哪怕工作的地方不允许带着小文,我还可以每天早晚照顾他。” 贝基失望的情绪回来了,她尤其在听到左蓝的描述后更加不想去添麻烦,这种工作明明是为了自己才增加的,这让她很不情愿。 左蓝深知贝基的为难之处,略做思考以后说道:“那好吧,这份工作暂且给你留着。小贝,不要有心理负担,上级给我指派秘书估计也有监控的成分,我更想用自己的人,你是最好的选择了。还有就是小文的问题,我来想想解决办法,只要不违背条令是没关系的。别灰心,这才过了多久?慢慢来。” “能容我考虑一下吗?” “你想考虑多久都行。” 喝过茶吃过饭,贝基抱着小普文回家,左蓝来到茶馆老板处结账,一看账单不得了,比他上一次来贵了三倍。 “怎么这么贵?” “客官,现在的物价就是这样,涨三倍不算高了。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生产、运输什么的全成了问题,我现在能维持住就不错了,你看看除了你哪里还有客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还是不要议论,当心给你打一棒子。” 左蓝用狐疑的神态看着茶馆老板的眼睛,他取出钱包来付账。 等人走出茶馆,街面上的摊位明显少了很多,只有卖米面的摊子前排着长队。他眨眼的时间锁定了比自己早一步离开的少女,少女正在一个乞丐前半跪着。 左蓝踏步走过去,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声音。 “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我见过你,半个月前我偷了一团肉,就在那边。” “那您的腿是怎么弄的?” 乞丐就是左蓝见过的偷肉的少年,他的两条腿在身体后面拖着,随着手臂的用力而滑动。少年自嘲的笑了笑:“我偷东西不是为了我自己,虽然偷东西不对,哪怕情有可原也不对。战争时期,我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参加了对王都的围困,战争结束后离开了军队。 我本想着新时代来临了,能好好工作孝敬我的妈妈,我妈很好的,你绝对没见过那样善良的人。可惜呀,我没想到在这个新时代里吃饭都只能勉强够用,以前穷的人还是在穷,富有的人依然富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努力工作,妈妈是在一家染料厂,整天都要呼吸对人体有害的气味。 到有一天,她一病不起,而她所在的工厂不肯为自己的工人拿出哪怕一个新库,还用厂内的规则作为依据,说是我妈妈没有按照规章佩戴安全用具。其实不是的,不只有我的妈妈,那个工厂许多员工或多或少都染上了相同的疾病。 为了照顾妈妈,我每天都要早回家,这引起了工长的不满,因为我们小组的进度下滑了。工长严厉批评我,如果我再早退就会开除我。但我不在乎了,我能感觉到妈妈命不久矣。 后来,我果真被辞退了,所以没了收入,本来一家足够困难的了。那时我的想法很简单,一定给妈妈送终。只是看到我妈的那种眼神和不间断的咳嗽,心里疼啊,疼。那天我有一种感觉,可能我妈活不过那一天去了,于是我想给她吃一顿好的。 家里早就没钱了,别说一顿肉汤,哪怕是粥都喝不上。我在街面上走走停停,心底里的邪念迸发了,后来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没能控制住这双手,我偷了东西,我没见到我妈最后一面。 等我放出来了,我妈已经被邻居家安葬了,因为她的为人真的很好,善良到令人心痛。被邻居们批评,我全愿意接受,也想从头开始。 只是这座城市变了,想找一份工作难如登天,而我还是有不良过去的人。失魂落魄的在街头游荡,游荡了大概四五天,无法控制的邪念再度侵蚀了我,进到里面去似乎能保证不饿肚子。 可不管我再犯几次罪,治安官偏偏不让我进去,说里面已经满了,还说跟我一样想法的人很多。 我专偷富人的东西,每次被抓住了都是被送到治安官手中。我觉得不让我进去是因为犯的还不够大,于是决定来一把大的,只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了,这条腿被打折了。” 听着少年的讲述,贝基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本能的同情这个人,只是这个少年的悲剧有一部分也是自找的。 之所以贝基和这个少年聊天,还是因为少年手链不干净,把偷窃的手伸进了贝基的口袋中。贝基只是惊呼,没有像肉铺老板那种大喊抓贼。 人饿呀,人一旦要饿死了什么都不会在乎了,贝基理解这种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啊。 由于贝基看上去年纪小还是个少女,并且是富人家的孩子,这才成了少年下手的对象。 扒窃行为被贝基当场抓到,少年也觉得晦气,这富家小姐的口袋还真是干净。 贝基越思考越烦躁,她索性不再去想,在自己的帽子下取出了一个手帕,里面有她辛辛苦苦赚来的几个新库。 她把钱放在少年的手背上,犹豫几秒才说:“这是我攒了好久才攒起来的,可不是家里人给的,是我自己努力工作赚的。给你了,都给你了。” 留下少年独自发呆,贝基抱起小普文迅速离开。她也没钱,可还能怎么办呢?虽说少年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大程度是因为他自己,怎奈贝基就是一点看不得这种发生在他人身上的疾苦。 新的道路 “小文,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我们的钱给那个人?” 少女和小普文说话,小普文知道什么,嘴里咿咿呀呀的只是准备说出话来的样子。 “你不知道吗?看你好像知道的样子。小文,等到你长大了,你一定要一心向善,不可以偷盗。可能你这个样子会有人欺负你,不会不会,我会保护你的,左蓝先生也会保护你的。” 小文哼哼几声,手指向了糖果店。 “我也想吃的,现在不行了,我们的钱都给那个人了。今天不吃了好不好?我向你保证,等我们以后有钱了,你想吃多少都行。” 少女想拉着这个小外甥快一些走开,虽然这孩子才六岁不到七岁,力气却是出奇得大,这点极有可能遗传了他的父亲。小文死赖着不走,又哭又闹,看架势准备在糖果店外撒泼打滚。 几天没有生意的糖果店老板乐呵呵的跑出来,这个扎着围裙的女人极力劝贝基给孩子买一些。 贝基停不下的拒绝,店老板好心相劝,小文用着足足的力气往里面钻。 不少排队购买米面的人驻足观看,眼里满是好奇,所有人指指点点的议论。 说什么话的都有,有评论孩子不懂事的,也有谈到贝基有钱人家身份的,更有笑而不语的幸灾乐祸。 少女心口隐隐刺痛,她举起来白嫩的手,一巴掌抽了下去。 抽完这一巴掌,小文闹腾得更加过火了,哭成了主旋律。贝基错愕中望着自己的手掌,这是她第一次打小文,在战争中哪怕再苦,她都没动过这孩子一根手指头,不明白今天这是怎么了。 糖果肯定是没买到的,贝基用强硬的态度拽着小普文逃遁。 这一切左蓝全都看到了,他远远的站着,目睹了整个过程。 回家,安顿好哭闹的小文。 贝基仔仔细细洗了一次脸,头发上挂着稀松的露珠,她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快速把视线放在四周,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穿着和洗漱用品。等再度把视线放回到镜子中那个人时,她觉得这个人好丑陋。 不知何处升起的一团无名火,她抓起了梳子,意图将根本没得罪她的梳子摔掉。 全家人吃晚餐,桌上的食物也没往常那样丰富了,贝基草草吃光了东西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过多久,黎夫人敲门走入。 “贝基,你今天很不对劲,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可以移开,看着我。我来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情告诉……” “哪家的男人?我不见。” “去看看嘛,没有坏处的,不去了解一个人又怎么会知道合不合适?” “夫人,我要离开这里了,请您以后不要再管我的私事。” 黎夫人愣了愣神,心头一阵疼痛,她已经减退的笑容面对着的是有些倔强的少女。 “贝基,发生了什么可以跟我们讲讲的,我们一直把你当成是自己的孩子。虽然你不把这里当成家,还刻意去疏远我们。你叔叔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尤其是女孩正是心理变化最大的时期,喜欢自己给自己设坎,什么事都愿意放在自己心里。” “夫人,我在您这边很不舒服,请您准许我离开。” “贝基!” 少女不说话了,把头侧到一边,紧咬着的嘴唇证明她也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后悔。但青春期少女的那一股子倔强令她不想道歉,或者说想道歉却做不出来。 黎夫人先是叹气,再是询问:“你打算带着普文去哪?你这样什么也不说的赌气离开,让我怎么跟你的妈妈交代?孩子……” 贝基张了张嘴没出声音。 “如果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要说出来。好吗?告诉我们哪里需要改,我们一定改。” 黎夫人能说出这句话相当不容易了,贝基紧咬牙关,她当然知道这一家对她很好,哪里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对的人是她自己。 “你叔叔告诉我,说你最近都在找工作,可看看现在的这座城市吧。贝基,你可以依靠我们的,不要有心理上的负担,尝试走进这个家。” “夫人,我去意已决,您不必再说了。” 黎夫人很想再说几句,话到嘴边了又被贝基的冷漠压了回去,她们一起静坐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她们都想了很多东西。 最终,黎夫人走了,她只是在最后给少女留了一条退路:“明天再说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贝基执意要离开的话,黎夫人一家确实无法阻止。 第二天凌晨,贝基抱起小普文悄悄离开,待出了黎家的大门,她为自己的凉薄心寒。 “左蓝!我跟你去部队!你给多少饷钱?” 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少女冲到迷茫着的左蓝面前高调宣布。 左蓝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昨晚饮酒过量了。 见左蓝迷迷糊糊的,贝基小性子上来了,她干脆利落的躺在床上:“我不管,你昨天已经说过了,如果你敢反悔,我就不走了。” “审批还没下来呢,估计还要等等。” “我行礼都带出来了,你给我讲这个?你不是将军吗?这点权力都没有?” “那也不能滥用职权,该有的程序一步不能少。话说,你已经和黎家告别了?还是自己跑出来的?” “告别了,反正我现在赖上你了,别想赶我走。” 左蓝一点不信,他能看不出来小姑娘的心思? 满口答应着贝基的任性,又借口买早餐为名出门,他告诉自己的警卫留下两个好好看住这姑娘。 早餐的事情再说,他用最快的时间登门黎家。 这家人正在互相埋怨当中,火急火燎要出门寻找失踪人口,双方在门前相遇。 来到客厅,黎家主给客人准备了茶。 左蓝同黎夫人面对面,直入主题。 “她在我那里。” “谢天谢地!天哪,您不知道,我们都要急疯了。这孩子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也没向今天这样过。先生,既然她愿意相信您,可不可以请您照顾她一段时间?我知道这种请求太唐突了,可是那孩子不信任我们。” “看得出您一家人对她的关心。” “实不相瞒,我们家与贝家有交情,照顾老朋友的孩子也是分内的事。可发生了这种事,我们也不敢把她强行找回来,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呢?但是,这位先生,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对您的了解太少了。只是我家先生说,您对贝基没有坏念头……” “有这种顾虑是对的,您听好,我是六年前认识的贝基,关于我们的友谊不用深讲,总之我欠她一个情。本人是某工兵军团的指挥官,同样也是军会议代表,我可以用我军人的荣誉向您二位保证,绝对不会害了这个孩子。” “难怪,难怪,总觉得卫家主对您尊敬,原来如此。我们是没有想到,贝基还有您这样的友人,没想到您如此年纪便做上了将军。” “强青军指战员平均年龄都不大,我们是一支年轻的队伍。” “可您军务繁忙,会不会添麻烦?” “这正是我下面要说的,贝基会跟我去部队,她将要做我的秘书。申请已经上传,不出几天正式的批准会下来。” 黎夫人闪过一丝哀伤,她连忙掩饰起来,一边满口称赞一边起身上楼。 不到半个小时,这期间是黎家主陪着客人,黎家主话不多,场面冷冷的。 等黎夫人走下楼,她两只手各提着一个大包裹,喘着因劳累而不均匀的气说道:“代表先生,这些东西给贝基带上吧,都是一些日常用品。老实说,军队都是男人,女孩子总需要自己的东西,也总会有不方便的时候……说多了。老黎!过来帮我拿一下呀!” 例会 那是贝基第一次穿上军装,正在谷地转折的特殊时期,赋予了特殊使命的少女品味着镜子里的可人,笑纹随着心头荡漾在脸上。 没拿到军装以前,她也会幻想英姿飒爽是什么一个滋味,看看镜子里面的那个人,果真不同凡响。绿色的军服套上,如果没有武装带之类的附加活脱脱像倒着放在地上的陀螺。 抓起顶上带尖的帽子扣在头上,一切佩戴整齐,少女轻呼出一口气:“贝基,很好。” 作为秘书没有配枪,左蓝也不会给她配上。待少女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化妆间,有模有样的敬礼。 “报告将军,您的秘书就为,请指示。” “新兵,稍息。” 四周的警卫小伙子们交头接耳点评,左蓝对贝基上下扫视,确实有那么点味道了。 少女原地转着圈,散发着她的独特魅力。 忽然,将军发令:“立正!” 身边的警卫们全体条件反射,不管他们上一秒处在什么状态,这一秒都会笔直站定。作为才入伍的新兵,贝基远比其他人反应慢,她在左蓝的注视下站好,随后傻呵呵的笑。 “别嬉皮笑脸。” “是。” “新兵,现在你跟着我说。我向祖国宣誓!” “我向祖国宣誓!” 似是意识到了肩头的使命,少女不苟言笑,庄严地重复着。 “我将忠于人民!忠于国家!忠于自己的职责!忠于自己的使命……” 肃穆的宣誓词在左蓝口中一句一句讲出来,谷地的这间房屋充满了沉重却坚毅的气息。直到贝基发誓会为了这个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仪式才算结束。 “全体都有!解散!” 这里重新回到了仪式前的样子,警卫们在贝基身边转悠,贝基老感觉军装大了些,脚上的靴子重重的,走起路来不是特别舒服。困扰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她马上笑了,自己是一名光荣的军人。 自到谷地游玩已经半个月了,左蓝必须回去,回那个西南边陲建造永备工事。 一切准备妥当,贝基也愿意到没去过的地方看一看,如果不是这个机会,她几乎不可能去偏远地区。 要出发了,电报员打报告匆匆走入,把扯下来的电文交给了秘书。 新来的秘书紧紧捏着电文,纸张上残留着油墨的味道,她深呼吸,眼睛放在内容上。她的将军上级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安安静静的等待。 “将军,是总会议来电。” “念。” “左蓝将军,常务会议按规程召开,请您暂时移交工作,着实到达。总会议办公室。” “明确了,向工兵军团副司令致电。” 贝基匆匆拿起纸和笔,她这是第一次参加工作,和以往不同,这个活好像很轻松很轻松。 每年在首都都会召开常务会议,各代表如无特殊情况必须要参加。会议上每个人要提交本年度的工作梗概和来年的预算等等文件,也会对新的决策和重大议案做出表决,至少要一周以上的时间。 短暂移交了军务,原来计划的西南之行被迫终止,左蓝差一点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件重大要事。 贝基无所谓,反正她去哪里都一样的,能回首都一趟是件好事,回出生的地方看看。 原属于边防军队的临时警卫们没卸下重任,与其面对荒凉的边关塞外,偶尔去一趟首都也不错。小伙子们跟这个将军相处了这段时日,他们很喜欢这个将军的做派,也乐得追随。 因为铁路还在建设,左蓝一行人只好乘船前往,从海面上一路漂到河流,再转乘马车。 贝基抱着小文看海天一色,壮丽的太阳从水面升起,船只撞开的三角形波纹徐徐滑过,橘红色的日光投到平静的水面上。一大一小巧合的没有晕船的感觉,反而喜欢船只左一下右一下的摇晃。 一只只海鸥于船只上方盘旋,悦耳的鸣叫声总会吸引游客们投喂一番。 少女一只手抱着快要七岁的小普文,另一只手在嘴巴一侧张开,呐喊。 海风吹过少女的面颊,她的呐喊声烟消云散,同样也带走了不甘、委屈、失望,留下畅快。 一天下来,贝基头发变得干燥,她清洗过后回到了左蓝的客舱,警卫们则在正对面。 为了时刻做好警卫工作,他们客舱的门总是敞开着,距离老远都能听到小伙子们打牌的叫嚷以及推杯换盏的酣畅淋漓。 贝基立正敬礼:“将军好!” 左蓝白了正在兴头上的少女一眼,他挥了挥手:“现在不算工作期间,别装模作样的了。” 话音未落,少女莞尔一笑,干脆利落的放下小普文,大方的躺在将军的床上。贝基素面朝天一阵神游,她以一种惆怅的语气说道:“左蓝,我想过未来的各种可能性,但是这一种从来没有过。就像现在,一身戎装,每天做一做文书的工作。” 说话间,她脱下了沉重的靴子,两只靴子先后落地。 “那你期待的可能是什么样的?” “怎么说呢,笼统一点就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与满大街的形形色色的人混在一起。我和小文住在一间虽然不大可是很温馨的房子里面,装点不多但一定要有琴。给小文治好脑袋,看着他长大,卸下一切重担后享受每一天。虽然有希望,只是我总是觉得治好小文的可能性不大,拖延的时间太久了。” “会好起来的。”左蓝在抽屉中翻找出了一本书,“给你。” “什么东西?” “你人生的第一部著作。” 贝基跳下床,光着脚抢过那本书,封面上写着快乐的小民巴。 回到床上躺好,翻开扉页。 “一切痛苦都会过去,此书敬献给曾生活在最黑暗时光的农民们。” “起初没有这句话,这本书重新修订过,好在内容没有更改,书里面的每一行字都是你的心血。” 贝基捧着书阅读,她快要模糊不清的记忆还在一点点找回来,转眼间,人已经这么大了,变成大姑娘了。 读着自己写的东西,少女脸上出现了红晕,她细细品读。在读到某一章节时问道:“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是什么样的?也是水田那种吗?把绿色换成金色那样?还有茅草屋,没见过。” “记得那时你就对这些事物向往。” “现在依然向往。” “等到秋收,我带你去看。” “还要带上小文。” “你去了,小文还能留下?” “说话算数,来,拉钩拉钩。” 左蓝无可奈何,他由着少女那种小女孩的性子,然后,拉钩。 这一行人比规定时间早来了五天,他们先一步到了分配好的住处。 王都近一年的时间都在重建当中,越来越多的人移居到这座充满机会的城市里面,真正的原居民不到如今总人口的一半。 城区在扩张,道路在拓宽,电线在架设,一片繁荣景象,这座城市用到的五分之一的木材来自于向笃的木材厂,难怪这小子发财。 放置好了行礼,与前来参会的代表们寒暄,又用一夜的时间解除疲倦。 第二天上午,左蓝给警卫们放了假,首都的安全性绝对有保障的。他带着一大一小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这座城市变化真的好大。 贝基尤其看见了不少外国人,另外还有卖着国外商品的大型店铺。 游玩期间,小普文抱着好吃的,都是左蓝为了不让孩子闹买的,他还给自己搞到了一盒外国烟。 咂咂嘴点上一根,那味道怎么说呢?跟自己平常吸的是全然两个口味。 “我有个小小的问题。”贝基被从没见过的外国货吸引了注意力,“这么多外国人,会不会有太辉的医生?如果遇到一个,是不是可以问一问?” “我想起来了,总医院里聘请了太辉医生的,你说说我这个脑子,怎么给忘了。” 贝基再也顾不上什么外国商品了,她死盯着左蓝看,是希望和害怕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 医闹 首都唯一一家国际医院尚未正式落成,一半可以正常运作,另一半白天发出工地特有的噪音,住院患者和医护人员意见很大,病人心情不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康复。可这到底是一家设备完善的医院,尽管只有一半,在医师力量上远远超过其他地方。 在某些地方还在使用土方法治疗的时代,这家医院可以说相当成功。 外面工人们热火朝天的建设,加上当地军队出动的人力协助,雏形可见。贝基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伍才轮到叫号,她给小普文挂了一个脑科。 主治医生地地道道的太辉人,发色还有瞳孔异于常人,时常以傲慢的神态对待同行。好在这家伙对病人还算友善,只是不容置疑,但凡质疑这位医生的,最坏的结果是被赶出去。 左蓝礼貌的摘下帽子,贝基将小普文抱到床上,她寸步不离的看护。她也发现了,只要自己有一丁点离开的迹象,小普文会情绪极度不稳定。 太辉医生用医院现有的条尽了最大的努力,得出了无法康复的结论。 贝基害怕的就是这个,如果没来医院,她还能保留一丝希望,当盖棺定论,希望消失了。 如果太辉来的医生无法治疗,那天底下还有什么办法? “医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还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太辉医生按着小普文的头,“多久了?” “……两年以上了吧。” “为什么早不来?你看看这孩子,他的血管都硬成什么样子了?天哪!他是不是经常昏迷?是不是情绪急躁?是不是记忆力很差?” 贝基轻咬着嘴唇,伴随着口中的一阵苦涩点了点头,她也想早一点,不是不想,可是没那个条件。当初战火四起,还是你们太辉人搞出来的,如果没有这种事,这个小孩肯定拥有一个完美的健在的父母,有一个温馨的存在的家。 医生的一再质问使得少女生出了恼火,她悲哀的闭上眼睛,生怕怒火被医生察觉。 而医生单纯认为贝基是痛心,痛心自己的大意,痛心没早点来治疗。于是,这位医生数落了恼火中的贝基两句。 一堆浇上了汽油的干柴被点燃了,少女睁开了愤恨的眼睛,仿佛两道火焰准备射出来。 玛德! 诊室出奇的安静,左蓝将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没见过小女孩发这么大的脾气,像是要把所有的伤心往事和悲惨遭遇一次性爆发而出。频频爆粗口,频频阴阳怪气,频频歇斯底里。 外面走廊都能听到这一股子暴怒。 “……如果不是你们太辉人!不是你们王八蛋的发动战争!混蛋!全是该死的混蛋!小文应该会帮家里买菜了!他现在一句妈妈都不会讲!狗东西!你还指责我?你们鱼肉百姓时我们还在逃难!如果也不堵住这孩子的嘴!他就要被你们杀死了!畜生……” 太辉医生惊呆了,等他回忆起了自己的身份后马上进入状态,大声呼喊:“来人!来人!给这个疯婆子弄出去!” “弄出去!把我这个疯婆子弄出去!”少女抓起了医生的水杯砸碎,“杂碎!你也配!是你应该滚回你的国家!” 贝基砸完了被子又顺手抄起了一本书,摔完了书抓起诊疗仪器,一件件医用物品在她手中碎裂开来。 医闹和医生的求助引来了不少人,一些别的科室的大夫还有护士挤在门外,他们也不进去帮忙,就看看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外国医生怎么出糗。终于,医院的保卫人员来了,争吵着往里面钻,倒是要看看哪个人敢在这家国际医院炸刺。 保卫人员各个人高马大,中间掺杂了一个老头,估计是关系户。保卫队长冲来人群,最先看到了一个不知所措嚎啕大哭的小孩,然后才发现了闹事的少女。保卫队长走过去准备将少女带走,然而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左蓝右手握住保卫队长,另一只手戴上帽子,眼神中是毫不在意。身后的少女依然在闹,都把太辉医生逼迫到了桌子上,对此,左蓝充耳不闻。 “放手!” 左蓝沉默。 保卫队长想要挣脱,他发现即使用了全身的力量也挣脱不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像一柄咬合的钳子一样坚固。用了浑身解数无法得逞,丢了面子的保卫队长呼唤左右。 两边等待许久的保卫人员一拥而上,唯独老大爷后退了半步维持起了现场秩:“那个,大家让一让,对,大家让一让。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是不能闹事的,都是文明人,有话好好说嘛。” 待到大爷回头,同事们咬着牙倒地,对付这些保卫,左蓝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老子的兵,谁敢动她?” 左蓝擦擦手制止了小火山爆发的少女,直到他们离开了诊室。 保卫人员从地上爬起来,看来他们需要从脑科转到其他科室看看了。太辉医生整了整自己凌乱的头发,他推开了想要帮助他的人,痛彻心扉的大喊:“不干了!不干了!我要辞职!” 这活没法干了,他自认为是来指导的,如今在异乡蒙受耻辱,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国,离开这个落后和野蛮的国家,拥抱文明的太辉。 距离医院几百米外,贝基紧紧抱着小普文不松手,她问这个小孩:“小文,有想吃的没有?我给你买,你要多少都给你买来。” 左蓝默不作声,他陪着贝基进了一家商铺,出来的时候小普文抱着一大堆好吃的,多余的拿不了的由将军提着。 一路无话,只有小普文欢喜的笑声和贝基的爱抚。 回到代表们的住处,贝基哄小普文睡下,她双手环抱膝盖,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床上睡着的小孩。 希望破灭了,这个小孩真的一辈子做一个傻瓜?少女认识过一只小熊,她知道小熊除了自己没别的朋友,如果不是小熊还有些身份,大概会被同龄人欺负和取外号。 越是这么想下去,贝基的心情越是糟糕,直到她身体不经意颤抖,一只大手拍在了她的肩头。 “小贝,别沮丧,我们还是有希望的。这个医生估计在太辉也就是个二把刀,混不下去了才来我们这里坑蒙拐骗。你等我催一催呜朋,让他在太辉找一找办法,总会有的。” “那如果没有呢?”贝基直白的说道,“左蓝,不用安慰我了,我没关系,大不了我养活小文一辈子。” 少女是那样的坚决,坚决到左蓝心头一紧,胸口沉闷,好像一块石头压着透不过气。 身为将军,左蓝沉醉于国家的欣欣向荣,痴迷于未来光明的前景。那些曾几何时因为战火而蒙受苦难的人们,或许早已经脱离了权贵们的视线。 今天,贝基像一只发狂的小老虎,也像一只受到了惊吓伸出爪子的小猫。她愤怒,发泄着压抑许久的愤怒。 左蓝不由得心想,十万青年十万兵,十万兵代表十万个家庭,而在战争中逝去的有几十万之众,或许几百万。战争就是浩劫,对于普通民众更是如此。士兵直面枪林弹雨的死亡,普通民众有何尝不是呢? 他第一次思考起了战后的事,如果现如今的老百姓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不就是自由点的民巴吗?多少人前仆后继到底带来了什么?一场随时都可能结束的和平吗? 罪恶感涌上心头,他知道现在这个和平是怎么来的,那是他们这群人击败了与侵略者战斗的勇士们得来的。 称职的家长 第二天早上,贝基还在沉睡当中,左蓝没有叫醒她。 在这个国家里,耀武扬威的老外多如牛毛,碍于双边关系和强烈的发展需求,没有人敢站出来约束,全体沉默。左蓝对这种事心知肚明,他先是问过有没有太辉的来电,随后去了医院。 遭受了耻辱的太辉医生决心回老家,院长等大大小小的医护人员一再挽留,却也无法阻止一颗归乡心切的赤子之心。 这家医院的院长大谈了两国友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加薪升职等等计策轮番轰炸。 末尾,太辉医生将乘坐马车去往港口时,左蓝将军站在了马车前面。 医生勃然大怒,他站在车轮旁指着拦住马车的男人:“你们又要做什么?我都准备走了!” “别怕,我在这边站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你到旁边站着不行吗?车子是要过去的。” 左蓝坚定的摇头:“不行。” “去!那就耗着吧,咱们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医生坐回车厢,左蓝扶了扶帽子,喜好看热闹的群众们饱饱吃了一顿大瓜,都在打听怎么回事。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医生沉不住了,他探出头喝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请您吃一顿饭,吃完再走。” “行!吃!吃了别再阻拦我!” 左蓝点头默许,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外国餐厅,给太辉医生短暂的家乡味道。 酒过三巡,医生侃侃而谈:“想吃这些东西好久了,现在吃起来发现味道出入好大,这里的菜品很不正宗,根据你们的口味调整过。我要找他们的主厨,这根本不是太辉菜,只是披着太辉菜的外衣。” “我也是披着爱国军人外衣的卖国贼。” “什么意思?” “时间还早,不妨给你讲一个故事,来,满上。” 酒斟满,左蓝把听过的和普森夫妇还有贝基的事情讲了一遍,等他讲完,两瓶酒都空了。 他朝服务员要酒水,而太辉医生提手打断:“不用了,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就是摔我杯子的小丫头吧。我现在能理解了,但是我不能为这场战争点评什么,至少站在我国家的立场上不行。” “我找到你只有一件事,替她道歉。” “还有呢?”医生半眯着眼靠在椅子上,“让我想办法治疗那个孩子?” “是。” “朋友,你这个家长做的足够称职,可惜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无能为力。”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我可以开一些药物,能起多少效果就要看天命了。昨天我就想说出来,那个小姑娘太心急了。平心而论,我虽然生在太辉,可我没侵略过任何国家,更没有任何地方得罪她。” 此话,左蓝不敢苟同,天下兴亡百姓苦。虽说医生没有正式参军,可难免喧哗过,难免支持过。 也许内心深处不去相信,左蓝依旧对其称赞:“那我替她表示感谢,请问是什么药?” “都是一些对软化血管有帮助的药品,可以理解为活血化瘀,目前针对这一类问题只有这个办法了。” 再度深聊,太辉医生决定过段时间再走,左蓝回到代表们的住处把药品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贴心的在一张纸上歪歪斜斜的写了用量。 贝基醒来后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她蹑手蹑脚的来到了自己将军房间,第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的药品。一股暖意图生,一边阅读一边说着谢谢。 一年一次的总会议开始了,身为代表的左蓝在写有自己名字的位置上坐好,他的小秘书和其他秘书们准备做简单的会议记录,方便领导查看。 翻开记录本,贝基抬头才发现,自己身边除了为数不多的男性,余下的全都是年轻貌美的女秘书。她惊呆了,嘴巴大张着,心里盘算是不是女性真的比男性更适合秘书这个职位。还有,是不是越漂亮的女性越是更加能够胜任。 会议开始,贝基随着其他人鼓掌,她看见了在全体掌声中走出来的那个男人,那个她曾经见过的洛汗。同样的,她还发现了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旁听席上有六个太辉人。 冗长的会议,左蓝错愕的发现身边缺少了很多代表,其中以贵族代表为主。这些人全是临时有事来不了?还是集体商量好了缺席?他特别观察会场,内察会议的头头老沙也没来,奇了怪了,这里面一定有事。 由于信息量缺失,他不能把整件事情理顺,也就不再过多关注。 第一天的会议结束,都是常规流程,他还是看出了许多代表脸上的异样。 回到住所,小助理把今天记录的东西交给自己领导看。领导躺在椅子上,翘着腿点头:“嗯,很好很好,记录得详细。小贝呀,你越来越像一个秘书了。” “……秘书……” “你这表情不对呀?不应该接受领导口头表扬后沾沾自喜吗?” “有什么好高兴的?还是代表好,每个人身边都配一个年轻女秘书,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选美。” 左蓝无言,贝基回去给小普文喂药。 随后是会议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会议到了最后一天。 这天的会议不同以往,内察的老沙进行了汇报,他念了一长串的名字,凡事念到名字的人绝对没在现场。这些名字里最多的还是以前的贵族,他们的罪名被罗列了大片。 经过讨论和投票,以上被念到名字的人要撤掉代表职务接受调查。 洛汗阁下做最后陈述,他痛心于犯了严重错误的代表们,也表示会对这一类错误严惩不贷。 一长串的名字中,谷地的原维持会议代表庄栋就在其中。 虽说罪名一大摞,左蓝到底没能听出来庄栋犯了何种错误。 洛汗着重拿谷地举例子,称新任代表卫敬工作杰出,其他维持会议代表应该学习。 会议圆满结束,代表们要返回自己的岗位,左蓝接到了通知,他不需要再去西南边陲,而是回到了老部队当中。 惆怅一扫而空,没有什么比回原部队更加令他开心,贝基心心念念的远行也只好半路放弃掉了。 临行前,左蓝采购了不少货物,给小普文购置的药品足够一年的用量。 当他们的车队行驶到了一座建筑外面,左蓝问贝基:“不想进去看看?” 马车外的建筑是当初贝家的宅院,现如今,这座宅院归属于首都维持会议。 车里的贝基凝视了自己曾经的家好久,最终放下车帘摇摇头:“不去了。” 实际上,她不想给左蓝添麻烦。 车队继续行驶,一行人到了渡口乘船,从来时的地方重新登陆。 虽然舍不得身后的小伙子们,也只有分别,离别之际,几个士兵敬礼,左蓝敬礼。 回到工兵军团,贝基去熟悉一个秘书应该熟悉的文件,左蓝就在自己的军部处理日常工作。 在几天后,太辉方面终于送来了电报。 等左蓝看到了电文内容,像被一道霹雳击中,手捏着电文,人被定格了一般。 呜朋没了,死因是饮酒过量失足滑落,滚入汹涌的波涛中不见了踪影。 左蓝将军心知肚明,仅剩不多的算得上好友的人又少了一个,他痛心疾首犹如刀绞。 重游 时间一晃半年过去了,在这段时光里,贝基过得惬意,唯一的遗憾怕是小普文无法医治,吃的药物效果并不好,只能归结为时间拖延太久了。 工兵军团开垦出了大片用于耕种的土地,没多久这边也会发展成村落之类的。 炎炎夏日,蝉鸣鸟叫,贝基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兴冲冲跑来跑去。军里盛行的流言蜚语不再有,这俩人从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日复一日在工作中度过。 偶有时间,左蓝会带着贝基到周边城市购买日常所需,包括零食玩具什么的。军中纪律严格,贝基买了一只毛绒玩具,样子和她以前的那个很像很像,晚上抱出来,白天再收好。 左蓝每次去城里都有新的感悟,曾经谷地的那阵风因总会议长的鼓励蔓延,失业率直线攀升,工人需要做更久的时间得到越发微不足道的薪水。原因无他,被抓走的人多多少少手握产业,产业陷入停滞,员工被迫离开,因为没有人再发薪水,则必须去找新的工作。 光天化日下抢夺和偷窃等行为与日俱增,每一座城市的治安官和城防兵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这是洛汗阁下亲口鼓励的行为。 并不是说那些黑势力掌控了经济,往往是抓一个能牵扯出数个,在互相的检举揭发下愈演愈烈,民不聊生。 谷地的黎夫人会给左蓝写信,多是问一问贝基的近况,每一次左蓝都会事无巨细回复,让那一家人安心。 距离上一次来信有一个多月了,平常黎夫人的信件早应该送达。恰好今天有时间,左蓝决定带贝基故地重游一把,买一些东西顺便去一趟黎家。 贝基自然想要回去看一看,她认识到了当初的任性,辜负了黎家,最好能做一些表示弥补过失。 敲定主意,他们换上了便服在天刚蒙蒙亮时启程,路上稍作耽搁,天擦黑到达。 这一路上,贝基把期待和不安都挂在脸上,会没完没了说个不停,也会沉默着凝视外面的景色。她很想见一见对自己好的黎夫人,也确实不知道应该拿一种什么样的精神面貌去面对。 恍惚、踌躇、兴奋、不安,所有东西交替站出来说话。 左蓝一阵好笑,时不时拿语言出来刺激,也时不时说两句不相干的话转移注意。 等到快要接近谷地,贝基看到了整整齐齐的一家人,这家的男人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坐着四个孩子,女人抱着最小的跟在车后方。她发现这一家人严重营养不良,拉车的男人头上是不断滴落而下的汗珠。 少女坐在马车的车厢内目送这一家远去,可随着距离谷地变得更加近了,同样的场面也更加频繁了。 看到繁多的人,贝基心凉了一大截,她不是没有见过逃荒,她还做过这其中的一份子。那是在战争时期,贝基抱着小普文跟随芸芸大众向北行进。 把车帘挡上,她视线收回,正对面的左蓝沉默不语,脸色出奇得难看。 至少在半年前还不是这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如此多的民众举家逃荒? 马车到达了谷地外,正要入城前,两队士兵结着队形跑出,他们列阵挡在了城外。而向外出逃的队伍被拦腰截断,民众一阵哀怨,士兵们只是不通情理的阻拦。 “左蓝?” 贝基谨慎的看向她的将军,左蓝把头探出去,发现谷地外正要入城的只有他这一辆车。 不清楚出逃的人和士兵们交流了些什么,总之民众的意见很大,有要硬闯的趋势。嘈杂不断地两波人没有一方愿意让步,城防兵们组成了一道人墙。 虽然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士兵和民众相敌视还是头一次见,左蓝让贝基等待,他独自下了车到前面探听。 十多分钟后,左蓝回到了马车上。 贝基好奇的问题硬生生憋回去,对面将军的眼睛即将要喷出灼热的烈焰。 “这群狗东西!” 左蓝一拳砸在木架上,他声如惊雷,丝毫不掩饰愤怒。过会儿,他又垮着一张老脸生闷气。 突如其来的暴躁吓坏了小普文,贝基赶快塞上一块糖安慰,又耐不住好奇问道:“出什么事了?我们还能进城吗?左蓝?你说话呀。” “贝基,这一路上的人在做什么?你能不能看得出来?” “逃荒。” “什么叫逃荒?” “肚子饿,没食物吃,为了自己和一家老小能活下去,只有到别处碰碰运气。” 左蓝没发表看法,他再次走下车拉开车帘,看了一眼城门的争吵后低下头来。两只手在口袋中胡乱翻找,最后捏出来一盒火柴。就在他烦闷之时,车内的贝基隔着车窗递上一支烟。 烟雾缥缈,左蓝开口说:“今天到量了对吧?” “是,不过没关系,秘书特批。” 为了左蓝的健康着想,贝基给将军立了规矩,每天能吸多少烟和每次能喝多少酒都是有数量限制的。 起初,左蓝还能克制,但才过了三天便挝耳挠腮翻箱倒柜找烟抽。只是哪里都找不到,贝基全被他收起来了。为了过瘾,他找上了军部的所有人,还厚着脸皮问普通工兵借烟抽。 可慢慢的,他的烟少多了,效果显著。 “碰碰运气……”左蓝猛吸上一大口,“这个词用的真准确啊,准确到令人心寒。逃荒就是想要一个活命的机会,这点机会都难被剥夺掉。小贝,你知道为什么城防军不允许民众出城?因为这里的维持会议觉得有失颜面,会议长洛汗阁下才夸奖了谷地,如此大规模的逃荒被认为是严重的抹黑行为。” “这……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符合,卫敬不会允许这种抹黑行为发生,至少在他任职期间不会。如果这种事传到了上面,一定要被斥责失职,维持会议代表的身份将被撤掉。所以呢,这个东西想出来这么一招歌颂太平。” “那他的任期有多长?不是,那他为什么不想办法弄来粮食?” “去哪里弄?谷地财政有限,如果大批量购买粮食,他的丑事会被发现的,而且谷地维持会议没那么多的钱。” 正说着,一队骑兵从城内冲出,步兵松开的人墙再度堵上。骑兵队快马加鞭,直朝着已经出城的那些人追去。 车内的少女一阵担忧:“那黎夫人怎么办?黎家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贵族们手里还握着……” “怎么了?你倒是说下去呀。” 左蓝的脸因为烟草的燃烧而明亮了许多,他侧目谷地城,随后扭回来问贝基:“小贝,如果民众实在饿的受不了了会怎么办?” “会怎么办?”贝基思索了几秒钟,“会吃野菜、吃草、啃树皮、吃土,我以前吃过,难以下咽。总的来说,会想尽一切办法进食,还有可能吃……” “人。” 左蓝说出了贝基没敢说出的那个字眼,在忽明忽暗的微弱火光中,他再次问道:“如果你太饿了,恰巧身上没钱,而眼前正有一个吃上饭却不得不铤而走险的地方,你会怎么做?” “横竖都是死,搏一把。” “我现在明白了,明白了,全明白了,这件事情本身很简单。” “我听不明白。” 不给贝基做任何解释,左蓝吸掉了最后一口烟,他把烟屁股丢出去老远再回到车上。 少女眼巴巴望着左蓝,她特别不喜欢有人说话说一半。 只见左蓝冷着一张大祸临头的脸。 “我们必须进城了。” 变天 左蓝给了车夫一笔钱,暂借来马车,他架势熟练,一看便是老车夫了。 这辆车速度不紧不慢,距离城门的距离越近越能听到情况的特殊,城防兵和民众的矛盾即将到达临界点。 一名治安官艰难的从城内走出,他问莫名来到的车夫:“戒严了,如非批准不得入城。” 驾车的左蓝不说话,居高临下漠视治安官,他的小秘书旋即递出来证件,两个人默契合作,一言不发。 前方的民众聚集起来推搡,后面不明觉厉的人往前推,前方直逼士兵的民众止步不前,再这样挤下去,恐怕会出现踩踏事件。 治安官在噪音当中认真识别身份,戒严以前,卫敬代表特别交代过,如果有上方派遣来的人不要阻拦,那是到谷地指导工作的。可命令让治安官犯了难,指导工作需要军队的人过来吗?难不成是前来指挥城防军戒严的? 带着种种疑问,治安官为了确保不会搞错,决定问一下来人的目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言,贝基已经抢回了证件,人缩回到车厢里面。 哪怕治安官想看一看车厢里到底是谁也做不到了,贝基卡紧了车帘子。从猜测上,递交证件的应该不是代表,女的还这么年轻,那么车厢内另有其人。这人高深莫测,不以真面目视人。 他心想,放错就放错吧,千万别得罪这种人。随意看了一眼城门处的拥堵,他计上心头。 “马车进不去的,您最好步行。”治安官隔着车帘说,“或者您屈尊去南门,那边不算太拥挤。” 车厢久久没有动静,这位治安官稍显紧张,可在一分钟后,车厢内有人敲了几声木架。 左蓝装模作样的点点头,横眉冷眼看着治安官:“我家代表让你带路。” “啊?我这里忙不过来。” “上来!带路!” 不愧是大官,车夫尽显霸气,治安官只好爬上马车。 这辆马车再度从东门绕路到了南面,正如治安官所言,南面的情况要好许多。 两个城门的治安官见了几句,城防兵让开一条通行的道路,套着铁圈的车轮轧过坚硬的路面进城。 自打入城,左蓝脸色越发难看,谷地的状况很差很差。别说商铺,就连民宅都关着门,街道上坐着和躺着的形形色色们带着不健康的肤色。他们有的听见马车声抬头看一眼,而后头无力的垂下去,疲惫与饥饿充斥着大街小巷。 尽管过的时间不长,两次的谷地之行带来的巨大反差还是足够震撼人心。 马车在一条街道上艰难绕行,这边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的尽头是一家粮店,粮店禁闭大门。 快要离开这条寸步难行的街道时,左蓝看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这人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佝偻着腰背似乎其上压了上千斤的重量。这人尽量远离人群,在快要离开街面时不凑巧摔了一跤,一个麻布袋子从他的胸前掉落,几粒粮食无比突兀的出现在肮脏的地面上。 这种时候,没有什么声音比粮食的声音更好听的了,哪怕只是小小的几粒粮食带来的微弱声响,照旧被周围无尽的人听见。 男人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周围的民众们再也顾不上道德一哄而上。 疯狂的争抢中,男人破口大骂,等到地面比清洗过还要干净时,他垂头丧气的原地坐下。 他得到这一点珍贵的粮食一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家中也一定有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快要饿死的家人。 左蓝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恶狠狠的呢喃:“卫敬呀卫敬,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车子继续走,直到再也走不下去了,前方的一家民宅遭到了打砸抢。民宅高大庄严,一看就是有钱人家,这户人家穿着华丽的衣服想要阻止正在发生的事情,却无异于螳臂挡车。 不是商人,是贵族。 左蓝准备绕路,而他驾驶的马车被人盯上了。平民百姓哪里还有马车用?一准是要出逃的贵族或者有钱人,没有护卫说明没有威胁。最重要的,马肉能吃。 “贝基。”左蓝轻声对着后方车厢说道,“只拿上小文的药品,下车。” 贝基从不怀疑将军的命令,快速搜罗了一些东西便抱着小普文下了车。左蓝翻身跳跃而下,拉着少女的手后退。 既然没有威胁了,饿疯了的人没必要对左蓝下手,他们要把精力放在同类们身上。 人群蜂拥而至,马在惊恐当中跃起落下,成功踢伤了两个人后迎来了生命的终结。并且,这匹马在路面上就被人群肢解掉了,车厢中能够用来吃的东西一样消失,就连车厢也被完全破坏。 贝基捂着小普文的眼睛,左蓝牵着贝基的手,他们成功逃离。 期间,左蓝没有见到过一个城防兵,按理说如此剧烈的动荡应该要制止的。不必想,还是卫敬的手笔。 通过行走,他们找到了最优解,商业街和小一点的街道不可能安稳通过,要穿过中央广场走大路。 一段时间的徒步前行,中央广场那边有嘹亮的广播声,演说的人声音激昂,感情丰富,把附近数条街道的人吸引过去。人们除了单纯好奇,还有一点侥幸,说不准中央广场正在分发食物。 左蓝三人避无可避,他们也随着人潮走向了广播的地方。 “……谁带来了今天?是那些旧时代的贵族!他们寥寥数人却占据了绝大多数资源!不用工作却比工作的人过得更好!这公平吗?不公平……” 左蓝意识到了不妙,正有人把饥饿的矛头对准所有贵族。 “……到底谁才应该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伟大的洛汗阁下说了……是我们!是亿万普通民众!现在这个国家的主人正在遭受什么?饥饿!死亡!绝望!而那些贵族正在干什么?躺在柔软的床上!吃着香甜的蛋糕!看我们这些人一个一个没命……” 演讲的煽动性正在高升,左蓝站在中央广场外围也能感受到民众们的怒火,事情将要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通过剥削我们得来的粮食!我们应该怎么做!抢回来!抢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让伟大的洛汗阁下说的话成为真理!民众们!拿起你们的拳头!打倒他们!” 情绪昂扬的演讲告一段落,有几个人跳出来呐喊助威,广场中聚集起来的民众在这几个人的带领下涌向了周围的贵族家。 黎家不出意外也被列为洗劫的目标。 贝基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出汗了,她抬头问左蓝:“我们要怎么办?” “快走,东西可以不要,人至少救出来。” “嗯。” 形式紧迫,顾不得多想,他们必须加快速度。而随着他们的深入,谷地许多建筑燃起了大火。 路灯很早便失去了作用,所以这场大火照亮了夜空。 民众们举着火把,失去了城防军的约束,这些人变得毫无顾忌,把贵族的家财变为空穴中,还要顺便将愤怒发泄在毫无抵抗之力的贵族头上。 冲天而起的火焰宛如一条巨大的火鸟,这只鸟准备清洗残旧的一切,再把这座城市浴火重生。 “天哪!” 眼前便是贝基曾经借住过的黎家,他们来晚了一步,这个家正在烈火中消亡。 络绎不绝的民众举着火把,他们顾不得正在燃烧的房屋,冒着可能威胁到生命的火焰抢夺一切有价值之物。 惊呼过后,贝基挣开左蓝的手,放下小普文快跑。 在少女眼前,两个落寞的背影相互依偎着注视着正在倒塌毁掉的房屋。 选择 贝基紧跑的步伐停下,她像做梦一样往前看,前方的两道背影拥抱,好似小情侣在看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这对小情侣五十岁了,盛大的烟火表演的确是有烟也有火。 烟是燃烧的木头发出的,火是被点燃的一切和人心里的怒火。 少女终于停住了,她听到了民众们的争抢声。如果说抢夺情有可原,那么抢夺之中的狼狈样子总么都不顺眼。打一个比方,饿急了的疯狗同时冲向一根骨头。 民众们前抢粮,粮抢光了抢财务,财务洗劫一空那么看看家具和装饰。人已经疯了,冒着冲天的大火也要保住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不撒手。 谷地到处都在复刻,复刻火焰复刻人,复刻抢夺复刻伤亡。 “卫敬,你这个王八蛋。”左蓝单手抱着小普文喊着恨意,“卫敬,王八蛋,卫敬,畜生。” 他嘴上喊的是本地的会议代表,实际上心里痛斥的是另外一个人。一年半之前,战争才结束,明明一切欣欣向荣蓬勃发展,何苦要弄这一出?难道会议中的贵族们真就胁迫着那个人吗? 黎家这一对夫妇能感觉出来身后有人,他们不回头,全然认为是怀着同样目的抢夺的人。 背后这个人一直不动,黎夫人有了预感,她回头,她惊讶,她气愤,她带着脸上的灰土说:“贝基!你为什么来这里?回去!回去!” 少女不为所动,她注视着黎夫人焦急的样子,心里竟生出了一份喜悦。 见状,黎夫人指着左蓝数落,直到黎家主握住了自己妻子的手,暴躁的女人重归平静。 “两位,不介意和我们一起坐坐吧?” 黎家主发出邀约,这个男人的嘴脸还挂着擦拭过的鲜血,左蓝和贝基一左一右分开在两边,把这对夫妇摆在中间位置上。 黎夫人这一身灰土好像才从泥土地中刨出来,她用自嘲的语气又故作轻松的说:“我说应该拿几身替换衣服出来的,这下好了,我的衣服不是被烧毁了就是被扯坏了。拿就拿嘛,干什么要抢?” 这女人有种释然的姿态,但事实上还是无能为力造成的。关于她先生才擦下去的血液,全然因为倒塌砸到了后背。 “这边安全吗?”左蓝问,“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东西别想要了。” 言下之意是能保住性命算不错了,不要奢求太多。 住宅中木质结构因焚烧带来接连的响声,一定有失去了支撑的东西倒下去了,在火焰的浓烟中喷出一场完全不同颜色的烟尘。 在轰然落下的余波后,民众齐刷刷撤出危险地带,他们没有就此离开,等着接下来的废墟寻宝。黎家主的怅然若失转瞬即逝,他气力不减,语气平缓的说道:“一切成为了过去,贵族的时代结束了,谷地的成功预示着其他城市会纷纷效仿。代表先生,当初把贝基托付给您是正确的。我可能这辈子没有几次选对过,只有这一次。” “我们真的不用快点走吗?” “没关系,自己家都没了,留下来看一眼有什么问题?屋子里没多少值钱的东西了,有的也是前面几代人流传至今的财富。饥荒到来,我们也没多少食物可以吃,平民就更倒霉了,听说有一些老人绝食,为了给后代多留一口。我还听说有那种败类,通过贩卖粮食发了横财。” “哪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所以别管了,走吧。” “走!” 离开前,黎家夫妇一步三回头,一直到只能看见半边天的火光为止。 谷地的贵族们多数在浩劫中受伤,他们疲于阻止无果,随后贵族们像提前商量过一样,全部扑向了维持会议,希望城防军能出动制止。 这些贵族汇聚在维持会议外,到头来他们连卫敬的面都没能见上,只能原地暴跳如雷。 只是看过一眼,黎家主便打消了念头,指望卫敬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还是计划出城为主。 一小时后,港口。 左蓝用自己的证件保了黎家出城,在事发前,黎家主察觉到了,并提前做好了准备。他们一家计划到国外,在大乐找一个栖身之所。海面上,一个光电忽高忽低闪烁着,潮水起起落落,把海面上的小船带动着上上下下。 贝基把头枕在黎夫人怀中,小普文安静的守在一旁,他本不灵光的脑子自然不清楚这是一场离别。 黎家主站在女士们身侧诉说着曾经,尤其是对贝基说的。 “我同贝蒙阁下相识许久,说真的,我们总会在观念上产生差别,聊天从没有聊到过一起。真要说聊到一起的时候,也是为了一个观点争吵不休的时候,或者赞颂国王万福。没想到,最近的一次不同观点造成了完全不相同的道路。 实话实讲,贝蒙这个人刻板、执拗、一丝不苟,很不讨人喜欢。可偏偏到了最后,他像一个英雄,像一个真正的贵族。我呢?我不一样,我选择了家庭,成了最早一批投靠洛汗的人。我有机会成为代表,可没珍惜这个机会,因为一旦涉足会议再想安安稳稳的和家人在一起很难很难。 贝基,我们一家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只是我们的孩子很小便离世了,所以在对待大孩子这一点上做的不够好。说这些话没其他意思,贝基,你的父亲是英雄,我也像成为他那样的人。可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家人,家人才是最重要的。贝基,你的选择呢?” 问题抛给了回忆父亲的少女,少女看了左蓝一眼,后者别过头去不参与任何偏博。 小船到达了泊位上,船员抛下缆绳稳住船身,其中一名船员和黎家主核对信息。这不是从正常途径去往国外的船,估计是个蛇头船。 一切信息确认过,黎家夫妇站在船边,他们齐齐注视着贝基。 少女先是看了看小船,再回头看了一眼左蓝,她快步跑过去和黎夫人拥抱。 “夫人,再会。” “好了,我们明白了,等到了那边会给你寄信的。走吧,船要开了,别哭。” 贝基点点头,忍着泪水回到岸上,她熟练的抱起小普文挥手送别。 小船远去,黎家夫妇轻轻摆手,这艘船再度化为了一点亮灯。 少女挥舞的手慢慢减速,等完全停下时还是高过头顶,当她回过神来,最后的光电也没有了。 一只手突然闯入了视线,少女迎上了一道炙热的目光,她换了一个表情问:“干嘛?” “给发一根。” “谷地烟大,你去那里抽不就好了?” “那不一样,发一根,我保证今天是最后一支了。” “左蓝,你刚才是不是害怕了?”少女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是不是怕我上船一起走?” “绝对没有,你不信现在就走,我保证不阻拦,谁阻拦谁是狗。” 贝基紧了紧双臂,用力撞了左蓝一下,随后背对着大海加快了脚步。她故作镇定的甩了甩被海风吹过的头发,也听见了身后不紧不慢跟随的脚步,在安心之余偷偷抹了下眼泪。 路途遥远,走回去是断然不可能的,可在夜晚想找到车马更是难上加难。 好运降临到了贝基头上,他们前方出现了一辆马车,一名通讯兵提着油灯下了车飞快跑来。 通讯兵站定,敬礼。 “将军!紧急指令!来自总会议!” 左蓝接过一张便条,上面没多少字,借助油灯暖洋洋的亮光,他看到了工兵部队立刻进入待命阶段的指示。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是要预备支援附近城市,防止事态扩大。 心神不宁 最近几天,左蓝总在做梦,或者有时候在开会和听取汇报时走神。没人搞得懂他这种情况哪里萌生出来的,自然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人年纪不大,还常常梦见童年。 在那个金黄的麦田,民巴们低着头后背朝天,他见到了自己的几个哥哥、父母和城里做工的姐姐。夕阳无限好,橘红色和金黄色交相辉映,或者夜晚一道流星划过。 人一旦出神,身边都是安静的,幡然醒悟后点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秘书抱着计划说念了半天,发现领导目光呆滞,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嘱咐领导应该要注意休息。 日子照常过,一周前左蓝亲自率领一个团的工兵增援谷地,有民众要冲击维持会议,他下令严防死守。事件很快平息,这座城市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善后工作需要一些时间。贵族不存在了,留下来一窝蜂的新贵。粮仓开放,粮食像潮水一样从破口中奔涌到地面,这些粮食足够城里的居民过两个年头。 左蓝被地上滚落的粮食深深震惊,问卫敬为什么不早一些发放?卫敬代表称这是储备粮,只有在最艰难的时刻才能打开,眼下正好是了。 开仓放粮,左蓝永远忘不了一个哀怨的老太太,听说那个老人家曾有三个儿子,两个在王都战役中阵亡。独留下来的儿子预备今年成婚,却没有度过饥饿。老太太的遭遇令人同情,那种老年人独有的凄凉眼睛如一把重锤狠狠敲击着左蓝的灵魂。 这事给他带来的触动很大,可相比于后面,这种动容还来得太早了点。 工兵团撤回驻地,卫敬邀请左蓝留下几日,他和某些人享受起了帝皇般的待遇,明目张胆收钱办事。左蓝从没想过这么多混不吝的臭虫会扎堆在一块,哪怕不是臭虫的人也慢慢沾染上了臭气,不得不成为另一只臭虫。 言谈间伸出手,等把手收回来,一场交易算结束了,原属于某个贵族的土地或者产业划给了另外之人。 卫敬想要腐化左蓝,工兵的驻地距离谷地城的距离很近,很多事情可以策应,再者二人都是代表。以上这些事做的很是隐秘,但只要做了便不可能不被人发觉。 这群人腐化一个人的手段高明、特别、出其不意,而左蓝还探听到一件事情,是关于饥荒的。为什么黑市能出现?有为什么里面会有天价的粮食贩卖?全是卫敬给开了绿灯,他自然也从中抽水了相当大的比例。抽水得来的财富没有私藏,拿出来向上孝敬,以求更上一层楼。 左蓝没被腐化,他发现自己在那种场合上玩不明白,所以,他逃了,逃回了驻地。 战争年代有一套游戏规则,和平年代有另一套游戏规则,两边的玩家并不一样,准确说是数量不一样。时无英雄,竖子成名。两种游戏规则之下都有一套统一的程序,这套程序是用一点一点的好处和奉承以及裙带关系写出来的。 “左蓝!”贝基干脆利落的放下文件,“将军,您有没有在听啊?一月后要去首都的,要迎接外国使团的到访,您作为军会议代表的参与者之一要陪人家吃好喝好。” 左蓝点点头,他又多想了一些,灰色的交易一直存在。比如洛汗得到了这个国家就是最大的灰色交易,这场交易之复杂情况比黑洞都要深邃。 他让贝基先不要管什么代表团了,而是开口问道:“小贝,想不想弹琴?” “将军,现在还是工作时间。” “一天不工作不会有大问题的,难不成因为我们懈怠了一天还能毁灭地球?”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我想听。” 左蓝眼神异常,像把自己置身于一切之外,老老实实矫情一次。贝基欣然点头,没注意到领导的怪异眼神,她手痒了,早就想碰一碰琴了。 关于外国使团的到来,左蓝了解其中的一些内幕,有一部分军官要到太辉军学院学习,等回国后开办学校,专门培养指挥系军官。换来这次名额的是一条铁路,从海边直扎内陆的铁路,建造权交给太辉。这纯粹是把底裤都露出来给人家了,左蓝不想多生事端,也没有说话。 外出学习的名额很大可能性会有左蓝,到时他就要交出指挥权,等几年镀金回来了做一名教员。当教员这种事他没想好,毕竟才把文字认识整齐,能写信和阅读报纸。好多时候一封信都要出几个错字,都是秘书给涂抹改掉,实在抹除太多了,贝基也只好重新誊抄一份。 内察会议的人一定有安插到工兵军团里面的,作为总代表的老沙工作卓越,就是让人恶心。 突然发生的一切使他郁郁寡欢,既然无力改变那就顺其自然,听一下技艺高超的琴师弹一次琴也是来之不易的享受。 琴弄来了,几个战士听将军安排放在了房间的一个角上。 欣赏艺术这种事,民巴们是做不来的,不唱反调就是好事了。工兵里总有一种气息,以没文化为荣,以咬文嚼字为耻,喝酒吹牛开垦荒地才是一个工兵应该做的。 贝基兴奋到摩拳擦掌,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一秒入定,整个人的气质大不一样,文艺的气息到处散播。左蓝被琴前的少女搞得呆若木鸡,他正在想,到底这个少女会把自己的终生托付给什么样的人?是有钱的商人?是同样具有才艺的艺术家?是铁骨铮铮的军人? 没等他多想,悠悠的琴声从贝基的双手飞出,余音绕梁,左蓝如痴如醉的听着。 第一首曲子曲风欢快,第二首很像儿歌。 左蓝用力鼓掌,贝基向她唯一的听众致敬。 “怎么样?怎么样?我技术是不是退步了?” “继续继续,今天让你弹个够。” “遵命!将军!” 下一首曲子是贝基从普森亲爹那里听来的,才听过两遍就记住了音符。然后是再下一曲,贝基曾经独创的犹如进入绿野的梦幻曲调,她每一次都演奏得用心,人和飘扬的音符融在了一起。 每当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睛,左蓝总能看见贝基的沉醉,他已经考虑是不是要贝基发扬爱好。 一口气演奏了五首曲子,贝基稍有些累了,但她精神焕发,鬓角上出现了不多的汗水。 左蓝鼓掌,少女起身行礼:“谢谢。” “小贝,你会不会那一首?” “是哪一首?” “我想想,怪了,以前总是能够想起来的,今天到嘴边了就是忘了。我给你模仿一下,就是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你这是乱嘀嗒什么呀?”贝基思索后嫣然一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愿景对不对?” “对,是这个,我听他们吹过的。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还以为这曲子不出名的。” “我的好将军,我不懂打仗,可是轮到我的特长上,您老人家还是规矩点吧。那么,走起。” 愿景曾是太辉外交官教给的余涟,余涟偶尔吹奏,后来大壮也学会了。当战争结束,两国正式建立友好往来,这首曲子便发扬光大。 和左蓝以前听过的版本不同,贝基的演奏更加成熟,比那两个半吊子水平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听着贝基演奏出的令人神往的曲子,左蓝思绪万千,他回忆起了余涟等人,又想到了布先生。 最终,一个形如大只耗子的身影出现,呜朋临走前那一晚说过的所有话一遍一遍复读。 窝囊 一周过去了,每日琴声不绝,左蓝老认为自己快要死了,他听一些老人说过,只有濒临死亡才总会梦见和看见故去的人。贝基说他精神有点问题,最好睡眠充足,或者去医院看一看脑子。 左蓝对此提议不置可否,脑子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最近他迷恋上了读书,读史书和国王时代的文学著作,颇有感悟。每每读到古人的智慧总自惭形愧,明明经历了这么多坎坷的国家,衍生出来的智慧却有很多没能传承下来。而读到一些辉煌时刻,又痛彻心扉,原来这个国家也曾经如此辉煌过。 总之,小半个月过去了,他觉得自己又行了,还跟贝基谈论自己的心得。实话说,他读的那些东西,贝基小时候就看完了,实属降维打击,还真不如抽空看看脑子。 再去首都的时间快要到了,他正捧着一本近代著作聚精会神,士兵前来汇报,说有人来访。 左蓝听着描述,他根本不认识,但转念一想还是见一见的好。于是放下了圣贤书,回忆着书中的几句格言,静静等待。 不多时,来访的人到了,那人二十多岁,有一股文生气息。 左蓝敢肯定不认识,也绝对没见过,还没等询问,那个书生气十足的人抢先开口:“将军,我是呜朋代表的助理,因为您是他的至交好友,所以特地来一趟。” 就说为什么总是想起那个灰老鼠,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左蓝给青年学者让了座位。 “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呜朋先生落海前,我和其他几个助理都在,他真正的……” “等等!” 左蓝表情突变,几步走到了外面,确定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这才回到了位置上。他直言不讳的说:“他真的是落海身亡的吗?怎么说也在船上许多时日,要说掉海里了,我是不相信。” “看来您已经猜到我来的目的了,如果不是呜朋先生常常倾诉你们的友谊,我也不会冒险前来。他的确是落海身亡,这一点没有歧义,就是落海的方式不那么普通。” “请详细说一说。”左蓝两只手放在腿上攥紧,“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年喉结动了动,那份从容荡然无存,万分警惕的看向左蓝。能够猜出来,这个青年的到来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箭在弦上之时,还在考虑要不要击发。 左蓝猜出来一星半点的可能,他叹口气说道:“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当你没有来过。” “既然我敢来,那一定是下了决心的,我不害怕逮捕,呜朋先生的观点也是我的观点。那是距离太辉还有一天航程的夜晚,他喝了很多很多酒,酒后失言。说这个国家乱套了,老百姓要饿肚子,早知道老百姓会活成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认识那种人。 老百姓知道什么?追求的无非是一个好日子,如今吃饭都成了问题,简直胡闹。谁让老百姓遭受苦难,不管他是谁,呜朋第一个不答应。说到这里,话已经有触碰到灰色的界限了,我们几个助理都阻止他,说他喝多了。只是呜朋先生仗义执言,他说就是再多的酒也不能否定真相,错了就是错了。 再然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其他助理们生怕惹上麻烦,借口离开。我听得振聋发聩,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心坎里面。可我不能不离远一些了,我还有大好的前程,白白断送了可惜。尽管说回了客舱,但呜朋先生的话还是能穿过钢铁和木头透进来。 我听见他痛斥我们是懦夫,如果心怀正义感的人都如此缩头缩尾,老百姓的利益谁来伸张?后来,他开始抨击洛汗阁下,抨击总会议里面的一些人,抨击现如今的国家还不如从前。我越听越害怕,把头蒙进了被子里面,害怕到缩头缩尾。 谁能想到,前往太辉的船上隐藏着内察会议的人,他们冲过去大声斥责呜朋先生。可呜朋先生性情刚烈,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的原因,仍然无畏无惧诉说自己的观点,还高声指责总会议长。他们发生了肢体冲突,从内部一直到了外部,最终,我听见了有东西落水的声音。” 话到此时,左蓝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他好久好久才回过味来,一抬眼,发现对面的青年面带恐慌。于是,他便安抚道:“没关系,你可以相信我,我和呜朋先生的友谊深厚,生死之交。” 听到这句话,青年长出了一口气,淡淡的说:“看来我赌对了,或许我应该来的更早一些。” “为什么拖到现在?” “到太辉没多久,我们一行人只弄回来几本书,太辉人到底没教受什么东西。我在首都的科研工作室待了一段时间,本以为镀金后荣归故里。”青年出现了哀伤,“回家后发现变天了,整个城市像是死了一样,我周围的邻居家饿死了七口人,只剩下半大的孩子活着。因为我在科研会议工作,家里还能勉强度日,只是家人为了接济邻居变得皮包骨头。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呜朋先生的话总在脑中挥之不去,我也下定决心来找您,告诉您呜朋先生身亡的真相,像他这种人不应该死的不明不白。” 左蓝嘴巴哆嗦,两只手也在发颤,强忍住不适再问:“还有吗?他有没有遗物或者其他什么?” “什么都没留下,真要说的话,就是那一晚喝剩下的酒了。”青年说着说着灵光一闪,“在之前,呜朋先生工作之余在调查一件事,是关于叫让白的一个人,这个名字您听说过吗?” “你、你说、说下去。” “他调查了很长时间,本来是得出了结论的案子,可他总觉得蹊跷,认为太过于巧合了。直到去太辉的前一天,洛汗阁下的秘书找上了他,结果第二天我们便接到了前往太辉的通知。随后,呜朋先生便出门了,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此刻,左蓝的脑子出现了真空,耳鸣袭扰着他,似乎猜测出了某些真相。 青年什么时候离开的,天什么时候变得昏暗的,人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的,他像变成了不受自己控制的傀儡。 等到突然惊醒,他翻身下床,从床底下抽出来一包杂物,袋子是呜朋那天带过来的,里面装的东西只有酒水。把整个袋子倒过来,酒瓶子碎了一地,而最后掉落出来的是一张便条。 左蓝拿起便条,已经微微发黄的纸上写着:让白和洛汗交易,用他的死换取你的决心。 他突然觉得恶心,有种要干呕的错觉,强烈的恐惧感让他以最快速度烧毁了便条。 毁掉便条,心里轻松了不少,他庆幸这张纸没有被别人看到,也庆幸…… 闪电之间,他用力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还大声辱骂:“懦夫!你这个懦夫!丢人现眼的东西!废物!废物!” 喊叫声出乎意料的大,甚至惊动了前来的贝基。 少女快步跑过去,两只手死死抓住了左蓝用来自残的右手,指责道:“左蓝!你干什么!难不成脑子真出问题了?” “我没事,很好。”左蓝抬头,“怎么了?” “该死的,下次自残可没人管你。这里有你的一封信,我整理之前的文件时发现的,一看时间都过去半年多了。你也真是的,有信居然没看到,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信在哪?” “给。” 贝基把一封还没拆开过的信交给左蓝,她特别不放心,守在一旁防止自残行为的再次发生。 “左蓝,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今天很奇怪,下午我喊你都不搭理我。” “我没事,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去吧。” 贝基自然不会去休息,她打算等左蓝睡下后再离开,心里面也把看医生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出人意料的,左蓝拿到信后总感觉这封信有千斤的重量,一股不好的预感刺激了全身。他回到桌子前拆开了信封,看到的头一句话便令他如遭雷击,用最快的速度把信装了回去。 他扭头刚好撞见了贝基疑惑的目光,便笑着解释:“头疼,明天再看吧。” “一天天的莫名其妙。” 左蓝假装睡下,等贝基关灯离开以后,他下了床,一只手捏起来信封。 他有一种预感,这封信的内容可能很可怕,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让贝基看见的为好。 悄悄点亮了一盏昏暗的灯,信件最开始的话是致余涟先生。 能同时认识余涟和左蓝又不知道余涟身亡的人,只能是大壮。 真相 致余涟先生: 离别已过一载有余,往日得先生照顾,不胜感激之情。 今日,阔别之久,心头挂念,忆当初从戎之谊,今尤未望。凭生苦恼,无法释忧愁。 先生,我这辈子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清楚,思来想去,或许不长的余生定然浑噩度日。曾经,我以为我找到了可以追求的目标,当这个目标即将达成之时,却心有惶惶,不可终日。 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赎罪,您就当我的从军之旅是一场自我救赎的道路,因为我所犯下的罪行已到了滔天的地步。今借此书,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以求告慰。这并不代表我已经偿还了罪孽,其罪孽天地不容。 一切还要在我迷茫之时遇到了洛汗说起,他带我加入了他的组织,组织核心成员七人,算上我八个。我们分布于王都角落之中,在暗面敌视光明的世界。成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我们会在前臂纹上一只乌鸦图案。 我不知道洛汗的计划谋划了多久,也只能将我所了解到的细说一二。 成员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让这个国家的贵族付出血的代价,于是在那一年,我们展开了对王都贵族的暗杀。一系列暗杀的成果并不显著,其中一位成员因此丧命。 得益于王宫中的暗流涌动,国王有搞掉掌权的大贵族之意,洛汗捉住了这一点,并策划了一场大爆炸。王都那一场大火正是我们所为,火势滔天,我等欣然雀跃。 后来军队换装武器,洛汗趁机取得了武器的销毁权,他暗中保留一部分武器,用来支持南方的民巴势力。据我所知,洛汗与民巴们早有了联系,可民巴势弱又不团结,遭到军队镇压。所以他们改变了方式,养精蓄锐,届时出击。 除了民巴,我们还暗中勾结了一大批人,用金钱和货物笼络人心。充分利用了贵族和国王之间的矛盾使其内耗,用以达成我等的目的。 可时机上,虽有贵族隐退,仍然无法改变现状。组织踌躇不前,一个天大的机会悄然而至,太辉国王的来访。 没有什么比造成两国对抗更好的机会了,洛汗告诉我们,这个国家已经无法利用自身发生改变,唯一的方式便是借助外来力量强行变革。 一场精心布置的暗杀行动开始了,我作为行动的负责人,在组织众人中,我的枪法是最好的。 我还记得卖出房屋的老太太,记得手持枪械的温度,记得那一天的风向和风速,记得街道上民众们的欢欣鼓舞。那真是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却不想也是发生剧变的一天。 正如您所想,我亲手干掉了太辉的国王,两国的友好变成了矛盾。 为了能切实促成战争,洛汗和我们发动一切力量挑拨民众的情绪,直到两国在大乐兵戎相见。但那时战争还未焦灼,尚有一息和平的可能。 洛汗不会允许这种可能,尽管小。为此,他找到了一家造船厂改装了四艘船,使这四艘船从远处看去就是太辉的军舰。船行驶到大乐水面,所有舰炮对准了自己国家的军队,用火炮让这场战争不可停息。 计谋得逞了,我原以为一切结束了,却忽视了洛汗的野心。他要到南方去,鼓动南部居民脱离国王的控制。 那段时间,阵亡通知书每天都在来,看着那些用惶恐和欣喜找寻自家亲人名字的民众,我终于意识到了错误。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却是我亲手造就的。 我悔恨,悔恨到整日与酒为友,终日浑浑噩噩。后来,我无法忍受洛汗,毅然决然参军。还记得到军营报道的那一天,是您和向笃搀扶着我跑完了全程。 当与您相处时日变久,我发现,原来并非所有贵族都是一样,在贵族中也存在真正高尚的人。 以后洛汗做了什么并不清楚,但我能通过已发生的事实猜出大概。 他在南方的行动失败后去了国外,可他的行为引起了太辉高层的注意。纵使两国力量相差悬殊,但考虑到战略纵深和后勤压力以及战后安置所花费的庞大资金,太辉高层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他们联络了自身难保的洛汗,并全力支持洛汗的计划。开出来的条件简单,太辉可以在这个国家开矿,可以修铁路,可以传播他们的价值观,甚至于出入的关口税务减免。 我猜洛汗是答应了。 有了太辉人的支持,他重新回到南方,声势浩大。太辉人则拖住我们的军队,把南北方分割开来。 一切如他们预想的那样进行,国家变成了洛汗和太辉人所共有。 只是死亡被遗忘,无数为了国家捐躯的士兵成了笑话。可耻!可悲!可笑! 现如今国家初定,洛汗也需要把过去消灭干净,他干掉了不少知情者,抹除了诸如谷地老贵族这样的人。因为改装船舶的造船厂就是谷地这个老贵族的,洛汗想要找到的东西无非是老贵族私藏的船舶改造计划。 也许我同样命不久矣,在此之前,我决心把我所了解的一切告诉您,至于是否昭告天下,全凭您的意思办。 最后还有一点,洛汗睚眦必报,他绝对不会忘记清洗所有贵族的承诺。 余涟先生,承蒙关照,在此告别。 大壮(或者矿山) 某年某月某日 一滴汗水砸在桌面上,声音之大不亚于落地的炮弹,左蓝发现自己出了很多汗。 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没成想事情如此的震撼人心。多年战争,死了那么多爱国人士,换来的是什么?答案是什么也没换来。所有人的牺牲成为了一个人的垫脚石,左蓝自己也在这场不可思议的计划当中,充当着刽子手的角色。 他亲手抹杀了残存在王都最后的那股力量,那股为了保卫国家所表现出的赤诚之心。 让白、呜朋、余涟、那吾、台郃、普森、莫舰长,罗米、勍惟、旸隆、贝蒙、卓营,贝拉、可亦、余娜…… 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名字,好多好多故事。 左蓝感觉头痛欲裂,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那些他认识过的人一个一个出现在眼前。或仇视过愤怒或嘲笑。天地都在旋转,眼中的事物一闪一闪的,画面交替出现。 直到他站在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民巴们俯下身子劳作,一捆捆金黄的成熟的麦子被堆成小丘。 而这一抹恬静越来越远,他想要去抓就是抓不到。随后,他看见了一个儿童,儿童精瘦精瘦的,站在田埂上仰望着晚霞,橘红色的彩云是最后的景色。 他猛然去抓,只抓到了那封大壮写来的信,悲痛交加令他耳鸣心颤,随即大吼。 值夜和巡逻的工兵从此经过,他们被将军的吼声吓到了,只是他们不敢进,便通知了其他军官。 这些军官们去敲将军无人应答的门,但只要他们走进去立马会被杂物丢出来。 一整夜,没人再敢触这个霉头。 天亮了,贝基得知左蓝疯了,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里能放下一个橘子。跑到左蓝房门外,她轻轻敲了敲门,和昨晚一样无人回应。 由于听说了将军可能会出现的暴躁,少女慢慢推开一条门缝,她随即被一股烟呛到。 那一夜,左蓝不知道抽了多少支烟,贝基也只看到了满地的烟头和一个快要疯掉的男人,而男人的手指缝间还夹着燃尽的烟屁股。 少女站在浓烟中看着左蓝,后者难能可贵的落下了一滴眼泪。 梦里的麦田 先不要管这一地的烟头消耗了多少香烟,贝基哪里敢指责这种事,俏皮话该吞肚子里吞肚子里。近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原本顶天立地,现如今落泪了。少女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原因能够使这种见惯了生死的人掉泪。 她不问,心里的柔软被触及,想关心不知该如何开口,惯用的小动作上线了,两只手揉捏衣角。这是她小时候的习惯,自打独立起来便没用过,今日今时在这个地方已然有了安全感。 “小贝,对不起啊。”左蓝拭泪而言,“我失约了,明明答应你要戒烟的,看这一地的狼藉,我从心里瞧不起我自己。” “没事的,我知道烟对很多男人特别重要,虽然我不能理解,烦躁了吸一口就吸一口。” “这可不是一口两口的了。小贝,你找我什么事?” “听说左蓝将军吃火药了,我赶过来看一看,这屋子里的确像是燃烧过。还有啊,需要你签字的东西很多,我那边罗列了一大堆。去往首都的日程也要到了,这些全要定夺。” 左蓝从地板上爬起来,他从后半夜开始就瘫在地上了,愁苦和心理负担没有烟消云散,反而和这满屋子的烟一样繁多。又听到贝基咳嗽了两声,他笑道:“什么签字的等回来后再说吧,我们先忙主要的事情。小贝,你去收拾一下,带上小文。” “去哪?” “去陪太辉人喝一杯。” 少女退出了屋子,想了想又折返回来打开了全部门窗,外面的士兵们全都以为失火了。 在这间屋子里有两张拼起来的办公桌,左蓝收拾差不多后走到了办公桌前面,往下数第三个抽屉拉开。抽屉中躺着一把手枪和一支匕首,以及摇摇晃晃的几粒子弹。 把子弹装入弹匣,匕首插在后腰,整备完毕后仍不忘收起来大壮的书信,那两张纸上这些一切的真相。 几条横贯东西南北的铁路线距离完工还有时日,但在谷地通往首都这条线距离试车不久了。 一辆马车沿着铁路一侧疾驰,铁路两边的工人正汗如雨下的劳作着。望着工人们和正在开辟的路线,左蓝暗自揣摩。心头总是天人交战,一方面是洛汗的罪大恶极,一方面是正在慢慢觉醒的国家以及呜朋那句话。 贝基拆开一块糖哄着小普文,侧目到车外提问:“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虽说贝基问起时还是无所谓的样子,左蓝顿感烦躁,却耐着心辩解:“没什么,是一个老朋友去世了。” “是谁?我在花园里面见过吗?” “没有见过,我们关系很好很好,以前我总是在追随他的步伐,现在回过头去看,并不后悔。” “所以说并不是什么朋友对吧?” “小贝,还是不要问了,我累了。” “那您休息吧。” 马车一路走一路停,路途上的风景除了这条漫长的铁路之外再也没有特别的,少女无数次折返于王都和谷地之间,看腻了。而这一路上,贝基再也没问过那封信的事情。 本次前往首都,左蓝没带他的电报员,其实好多事情都跟明镜似的,电报员是内察会议的眼睛。这事他早知道了,也由着这双眼睛跟在自己身边。 过河,马车转向往西,完全偏离了预定路线,车子并不朝着首都前进。贝基疑惑的询问道:“我们这是去哪?不是要去首都吗?” “时间尚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害怕吗?”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怕,但是你嘛……应该不会害我吧?” 他们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直到昏天黑地的过了数天,马车终于停下。 “嘿,醒醒啦。”左蓝站在车下拍打车窗,“别睡了,咱们到站了。” “嗯嗯,到站了,诶?” 左蓝笑眯眯的观察贝基的睡眼惺忪,随后把身子让开。少女的眼眸被一抹亮光覆盖,橘红色的火烧云遮天蔽日,正在落下的夕阳悬停在半山腰,一部分挡在了云朵后面。霞光照耀,一片金灿灿的麦田出占据了少女的视线。 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她赶快下了车马站在了地上,脚踏实地的感觉令她望眼欲穿,这是她毕生从没有见过的场景。美丽、磅礴、大气、震慑人心。 如同才蹒跚会走路的婴儿,贝基试探性的走了几步,那种麦子的香味和泥土的气息全都出现了。夕阳射出的霞光正扑在她的脸上,三千青丝闪烁着光泽。 左蓝将军张开双臂:“一等候贝基!欢迎来到我的家乡!” “天哪~茅草屋,茅草屋在什么地方?” 少女还惦记着她魂牵梦绕的茅草屋,不过新时代到来,那种难以住人的简陋居室在不在很是个问题。 “不急,我们会在这边待几天,好好放松一次吧。” 贝基眉开眼笑,一个健步冲进麦田当中,没跑出去几步便摔倒了,人仰面躺在被她压倒的麦子上。她此刻才知晓,原来麦田是这个样子的,也会有脏兮兮的尘土,也会有扎得人疼痛。 但她不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双臂张开,等候着所躺之处大地的拥抱。 这辆马车从麦田离开,不多时到达了一处村落,放眼望去皆是崭新的小房子。贝基忽闪着她那一双大眼睛,却怎么也找不到草房子在何处,没见到茅草屋也是一大遗憾事。 下了马车,左蓝跟随着记忆走进村子,几个坐在院外吃晚饭的男女注视着外来者。平日里很少有人到这边来,偶尔只是农会和维持会过来慰问慰问,顺便买走粮食。 “就是这边了。”左蓝指着一处布满杂草的空地,“这是我的家,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抱歉了小贝,没能让你看到草房子。” 贝基摇了摇头,她生出了好奇,走到那片杂草丛生的地上感受着。原来这里是左蓝出生的地方,除了树就剩下杂草了。 闭上双眼想象,想象起完全用草建造的房子的外貌,想象着雨水拍打草房子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想象。 夜晚还有蚊虫,小普文特别不喜欢,他咿咿呀呀叫着表达出自己的不满,贝基也只好回到了用水泼硬了的地面上。 正在他们谈笑中,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来,老妇人都有七十多岁了,微微斜着脸去看去端详。随后,这位老妇人指着左蓝:“是,是小蓝子吗?” “小蓝子?” 少女生出疑惑,不过她马上想明白了,心情大悦。 只见左蓝快走几步搀扶住老人,用拘谨和微弱的语气证明贝基的猜测:“奶奶,是我。” “哎呀,小蓝子,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没想到我这老身还活着吧?” “奶奶,您言重了,就您老人家的身子骨,再活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小崽子,一转眼长这么大了,不再是那个陪着纳比胡闹的混小子了。”老妇人说着叹口气,“要是我那孙子还活着,也要跟你一样大了吧。” 贝基打量这个老妇人,老人家身子骨浓缩、佝偻,只比一般的小女生大一圈。她观察到两个人共同出现的酸楚,酸楚后面写着的是物是人非几个大字。 老人家强硬的邀请,将军和秘书还有秘书的秘书进了一间毛坯房里面。毛坯房有三间北方和一所小院子,每个房间都特别闭塞。 左右都是被土炕占了大面积的卧房,中间是客厅兼顾厨房,原来崭新的墙壁也被烟台的烟熏成了黑色。 老人家让客人就坐,她用不稳健的脚步去点燃油灯,因为房间很小,昏暗的油灯带来的微弱灯光足够充满整个屋子。 邻家老太 灯亮了,老妇人扭过头来端详,把自己炕上的几位看了一个遍。半晌皱了皱眉头:“你真的是小蓝子?变化这么大?” “奶奶,我是,我可以讲出纳比的一切……对不起,提起了伤心事。” “没关系,是小蓝子就好,村里没多少人了,都走了,我这个老身腿脚不利索。”老妇人眉开眼笑去挑了挑灯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有孩子了,想不到啊。这个小姑娘是城里长大的吧?模样真水灵。” 正在炕头回忆往昔的左蓝将军一时哑然,他给老人家解释:“奶奶,这俩可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你的孩子?那……” “奶奶您好。”贝基跳到地上行礼,她用一只手指着左蓝:“我是小蓝子的助理秘书。” 说完冲左蓝坏笑,尤其是叫那三个字时加重语气,末了拂衣去,变换着不服气的眼神傻乐。 稀奇古怪的名词在老人家的字典里没有,随着灯光摇曳几次,老人家淡然的摆摆手:“搞不懂搞不懂,你们还没吃饭吧?来都来了,吃点再走。” 左蓝准备拒绝这一番好意,哪成想身边的少女眼睛雪亮,一边点头一边感谢。厚着脸皮蹭人家饭这种事她基本没干过,可是今天情况特殊,这不是陪着领导追随童年来了吗。 对于少女的爽朗,老妇人越发喜欢,说小姑娘有人情味,不像有的人嫌弃粗茶淡饭。长辈这么发话了,左蓝不好说什么,加上天色已晚,能找到吃饭的地方估计需要很久。他们没什么关系,小普文不行,一饿就发脾气。 乌黑的烟台滚起来黑色的浓烟,火焰逐渐好涨,左蓝帮厨,贝基添柴。失业了的老妇人兴致很高,她这陋室多时没人来过了,就在一旁打听左蓝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关于这些年的经历,左蓝没办法说太多,总不能讲自己扛起大旗跟国王对抗吧。挑了一些人生的边角料,怎么起的家,从哪里发的财,去过哪些地方。有些事比较详细,有些事粗略到一口盖过。 贝基的一张脸熏黑了,不断添柴时听得比老妇人都要认真。当听到左蓝如何在王都的贵族之间如鱼得水时,手里的柴用力丢进了灶台中。她嘟着嘴巴怪声怪气的说:“哦,原来小蓝子距离我只有一面墙壁,那你为什么不去跟我打招呼?”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你想听的话等改天。” “事出有因?得了吧大猪蹄子,你那时候准是嫌弃我小,不乐意跟我玩。唉,没关系,反正那时候我也没什么朋友,还好有一头小熊。话又说回来了,那枝姐姐去哪里了?” 左蓝没接这个茬,一口一个小蓝子,还变着法挖苦人,这小姑娘是应该好好教育一下了。 眼看着左蓝不想说,贝基不觉得事大,幸灾乐祸的接着讲:“那枝姐姐也是,结了婚后都不怎么出门了,最近一次见到她也有几年了,那时她在卖房子。” 左蓝不搭话,多次沉默应对,终于磨平了少女的挖苦。反正你说你的,我不接话,等你自己说烦了为止。 村子里只有这处土坯房子有袅袅炊烟,为了节约一点灯前,村里人会在天亮时煮饭,天擦黑前吃饱喝足。结束一天的劳动,谁家有灯光或许串串门子打打牌,也有可能推杯换盏。 一般等到第二天鸡叫,村里的女人起床做饭,男人吃饱后扛着镰刀锄头干活去。也有的一家几口人一起下地劳作,大概中午前一个钟头,女人回家做午饭,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下去。 其实左蓝也看出来了,老人家这幅样子哪里下得了地?八成是租给其他人种植!亦或者花钱找人帮忙。但不管怎么说,老人家绝对活的拮据,家里一贫如洗,这次的晚饭也是备上了她自己舍不得吃的材料。 饭不能白吃,左蓝走之前打算留下一笔钱。他记得小时候,每次两个人调皮捣蛋,老人家一定指责是左蓝教唆坏了她的好孙子。如果闯大祸了,或者纳比一脸伤痕,老妇人都会领着自己的好孙子去讨说法。但这一切的美好止步于那一天,为了一口蛋糕酿成的惨剧。 准备晚饭的档口,老妇人嘴里没停,说这些年的物是人非,哪一家哪一家或者哪一家还剩几口人。讲到了今年的饥荒,不少去城里谋生的村里人拖家带口回来了,还因此带来了土地纠纷。讲啊讲的,老人家一肚子话往外吐,话里有喜有悲。还表示村子里的人换血不少,原住民没几个了。 方才他们进村的消息传开了,老人家跟出来看,虽有不解,却也断定了是当年的小蓝子荣归故里。她还单独跟贝基说一些左蓝小时候的趣事,那个调皮劲头别提了,就欠棒槌揍一顿。就是揍了也不管用,他还敢犯,犯起来变本加厉,可给村里搞得鸡犬不宁。 贝基听着直乐,还煞有介事去追问一些细节,一口一个小蓝子。她偶尔对视上左蓝的目光,也不管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谁家将军小时候偷鸡吃还挨鞭子打? “小蓝子,你可别嫌我这个老太婆唠叨,许久不见的,我不该说这些话的。” “奶奶,您就是我亲奶奶,您想说什么都行,我听着呢。” “你混出息了,没事别回村里,省的他们听到信来找你借钱,喂不饱的,你赚点钱不容易。” 左蓝忙碌的双手停顿,有种感动还有种怅然若失,多少年了,一个人独来独往,谁跟他讲过这种话?缺失了许多年的亲情迸发,他点点头哎了一声。 “还有啊,小蓝子,这么大岁数了就没娶一房媳妇儿?我说你啊,多少钱算多?也该有个家庭。别找那些城里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多是爱慕你的钱财,还是村里的姑娘守妇道,知冷知热。这事该考虑,别让你家的香火断了。” “奶奶,太忙了,哪有空闲。不过您既然这么说了,我一定努努力。” 贝基听着聊天的风向不对,她当然不反对左蓝找一个好老婆,可真听到这种打算,便有一种失落。她对左蓝没那种男女之情,怎么形容?就是看到亲哥哥领着嫂子回家的妹妹那种心态。 当老妇人正在为左蓝的个人生活问题操心之时,院子来了不速之客,村里人听说老人家家里来了几个城里人,都好奇要过来看一看。 得到第一手消息,那平日街头巷尾的也有的聊了,掌握一手资料等于掌握了话语权。 什么样的借口都有,说来看看老太太的,说没事串门子的,还有商议卖出的粮食分钱的。自然有坦荡之人,就是要看看是不是老太太什么远房亲戚。 左蓝给自己定的身份是小商人,经营一家小门面,收入还算可以吧,就是饥荒搞得勉强维持。 来人中没一个能主动认出左蓝的,都多少年了,早变样子了。 即使拥有一家小门面,对于才解脱不久的民巴们也是富贵人,毕竟是乘马车回来的。有车有房有产业,这个地位瞬间上去了,前来问询的越来越多,一传十,十传百。 老妇人只有一句话,别理他们,也别漏富。左蓝频频点头,对老人家百般顺从,就差接过去养老了。 吃晚饭时,老妇人一口没动,乐滋滋的跟贝基讲以前的事情。少女听着时不时对左蓝挤眉弄眼。 左蓝将军低头视而不见,他默许小姑娘整事。 夜晚,架不住老人家的一再挽留,他们干脆落脚住下。左蓝自己一个屋,老妇人和贝基还有小普文挤在一张炕上。 一侧房间静悄悄的,另一侧房间深聊了大半夜。 混人 老妇人算是把这辈子舍不得点的油灯燃烧了一个晚上,热情的给少女扇扇子帮助入眠,嘴角总是笑吟吟的。关于今日份消耗的物资也不心疼,城里长大的姑娘还是要好好对待一下。老人家这辈子没踏足过城市,然她懂得知足,一辈子做民巴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没有童年没有青春,自从来到人世间便是中年。 老一辈人的疾苦很多不为人所知,他们恪尽职守一辈子的生活多是为他人的荣华做了嫁衣。 好容易日子好过了,老人家看到了苗头,也有些心灰意冷,她的后代可看不到今天。 见到以前的小蓝子回来了,都想把一肚子的话倒出来,却也只有话到半日卡住,都这些年了,谁敢奢望如今这个左蓝还是不是以前那一个。 不过随同一起的小姑娘心地纯良,没什么坏心肠,老人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初来村子的小姑娘就和才进城的人那样充满好奇,哪怕是鸡到了晚上会扑腾到树上这种常识都会睁着眼睛去问。 伴随着蒲扇刮出来的清凉,两个小家伙安然入睡,等到鸡叫后天色吐白,怀着满肚子的好奇心醒来。贝基环顾左右,确定自己真的在一个从没见过的地方,放眼望去全是新奇。 左蓝到井口打开了两桶水,一桶好好盖起来,另一桶拿来洗一下脸。条件有限,洗澡算免除了。 收拾整齐,天才蒙蒙亮,老人家走了很远的路赶了一次早市,背回来了这边很少有的零食点心。老人满头的白发都是露水,衣服微湿,一双布鞋沾染了不少泥污。声称这边为什么利润,商家基本上不会来,好在她知道哪里有卖的。 光冲老人那一股辛劳后的沾沾自喜,贝基心里空落落的。为这事,左蓝哀怨老太太,买这些东西要花多少钱?老太太不管,说都是给孩子们买来的,她自己乐意,再说了,平时又用不到什么钱。 手里捧着一块糕点,贝基总觉得沉重,这太沉重了。她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见过?反正这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美味,带着爱,带着令人无法释怀的愧疚。 少女吃下一口,这种糕点弄得嘴里净是粉末,甜到齁死人,不搭配水难以下咽。吃了两块,她从口袋里拿出钱,说什么也要给老太太。人家老太太不要,打死都不要,就是乐意。 混到下午,老人家收拾一块小小的菜园子,她平时会种一些蔬菜。贝基跟着忙前忙后,大汗淋漓都帮不上太大的忙,也意识到自己都是添乱。 老太太无所谓,只要这丫头别弄坏了菜就好,其他无所谓,还多一个说话解闷的。 期间,他们聊到了小普文,贝基认为这是特别难治愈的疑难杂症。而老太太不这么想,这世间困难多了去了,既然孩子不会说话又不是哑巴,应该怎么做?教呗。 一句话点醒了贝基,对哦,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呗,又不是哑巴。说干就干,她认认真真教小普文说话,小家伙学的第一个词汇是坚强,而不是爸爸妈妈。贝基完全有理由相信,只要学会了坚强,绝对可以坚强。 左蓝没参加劳动,驾驶马车经过村里人的目光,悠闲的打招呼,跑了好远去了就近的一座城市。人傍晚归来,车里是满满的物资,口袋里是用铁盒子装的香烟。才进门说了几句话,烟被没收了,不仅如此,一车东西被老太太数落。 花钱不讨好,左蓝也有办法,他说之所以买这么多东西,完全是因为小姑娘不想走死皮赖脸要住几天,所以才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这话老太太当然不信了,却也乐得他们留下来几天,让这个垂垂老矣的地方多一些活力。 新奇的食材是老人家不会料理的,还是左蓝下厨,平日里吃惯了食堂,贝基才知道这货有一身的厨艺。如果再能好好学一学文化,岂不是能文能武?能下厨房能上厅堂。 晚餐时间,老太太说她明天要去田里面,那边需要帮手,虽然人老了,多少还是个劳动力。贝基举手表示自己也要去,农活她做过,不会有问题的。 又没大没小的把一盒烟拍在左蓝手心:“小蓝子,明天你在家看孩子,记得中午给我们送饭,不能在小文面前抽烟。” “知道了,贝坚强。” “坚强!”贝基握拳鼓劲,顺便抓起来小普文的手:“小文,今天起我是贝坚强,你呢就是普坚强。” 转过天来,一老一小下地干活,主要劳动力在家相夫教子。左蓝一边苦思冥想一边似有似无的教小普文说话,他想了好多东西,从家国天下一直想到了中午做什么料理。 午饭很快搞定,他一手提着编织篮子,另一只手抱着小普文,又在村里人的侧目下招摇过市。 田间地头一坐,贝基好端端的一身衣服算是废了,以后只有干活穿了。她没穿那种传统的裙子服饰,时尚的选择太辉服装,在地里劳作时各位的另类和引人注目。村里人都传,不愧是有钱人,找媳妇都找这么小的,看看穿的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 贝基置若罔闻,干农活不惜力气,但是不得要领,速度远落于常人。这会满足的吃着左蓝带来的午饭,看着自己劳作的地方顿感满意,其实就是没心没肺了。 “小贝,你觉得怎么样?”左蓝没由来的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太喜欢了,我恨不得以后都住在这里。小蓝子,不如咱们把军职解除了吧?以后哪也不去了。” “我看行,就这么定了,谁反悔谁是小狗。” “你肯定不会的,反倒是你,都混那么大的官了,一准舍不得丢掉。小蓝子,我可太了解你了。” “不跟你争论,有东西给你。” 左蓝递出来一张纸条,他告诉疑惑的少女这上面写的是黎家的住址,以后可以寄信。 贝基一阵喜悦,转而颓丧,最后感慨:“大乐,好远啊,不知道黎夫人他们过得怎么样?” 少女看着蔚蓝的天空和下方的金色麦田,之后躺在了土地上,眼睛盯着一朵朵形状各异的云彩。看到如此模样,又联想起自己要做的不负责任的决定,左蓝心口发紧。 他也像贝基那样躺下望天,而后两个人就云彩到底像什么展开争论,到头来谁也拗不过谁。 过了五天,每天中午左蓝都会提着食物到来,老太太忙不迭介绍她家里的这两位贵客。而左蓝和贝基就那样躺在地上仰望,从没有过的心平气和,也从没有过掏心窝子的交流,恨不得把一辈子的话全说出来。 这天夜晚,两个小家伙睡着了,老太太要下去熄灭油灯。她晃悠悠下地,却发现左蓝站在外面。于是,老人家提着灯走到了外面。 “小蓝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奶奶。”左蓝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想求您一件事情,您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来。” “奶奶,您小点声,听我说。” “是那个小姑娘吧。”老人家着实弯腰不下,“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你先站起来。” 左蓝缓缓起身,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叠纸币。 “这是一万新库,您收着。我想拜托您照顾她,我此一行怕凶多吉少,如果说世间还有什么是我放不下的,只有她了。” 老人家用浑浊的目光看着左蓝,捶胸顿足而言:“作孽!作孽!作孽呀!小蓝子,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一定是有目的的,乡下比城市要安全。可是你糊涂啊,她的人生哪用得到你来操心?你这样做会让那孩子心碎的。” 做混事 若说左蓝是一腔热血固然算不上许多,盛怒之下的快意恩仇不是人人都能忍住的。他凝视着老太太的焦急不安,却也执意要走。 “我不能带上她,这一行怕我自己都会折在里面,她还年轻,有青春年华。” “小蓝子,非去不可吗?她拿你当家人看待,贫嘴是贫嘴了些,也不是什么大的过错。” “跟那没关系。” “老太太我空活多少年?到头来只有这一砖一瓦和几座没有姓名的坟墓,空活这一辈子,我看不出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那孩子讲过她的一些事情,无依无靠够可怜的了,现在连你也要抛弃她。既然要抛弃,当初何必留下她?小蓝子,你真当她喜欢这种穷苦的乡下?是因为有家人有依靠才不管到任何地方都无所谓,你千万别做混账事啊。” 左蓝两眼空洞,他提着心口那一股子气,这口气一旦松下来,一定会放下执念。所以,他必须让自己心硬起来,把这口气继续下去。也只回了老人家:“我一定要去。” 那一夜在小港口,少女做出了选择,她没跟着黎家一同离开。而今,左蓝要辜负那个选择。 老太太叹息摇头,咬住一件事不松口:“你自己跟她讲,这种事我做不了决定,你也做不了。” 明摆着希望左蓝知难而退,可这家伙不退,心肠硬起来,放好一万新库再说道:“这钱您拿着,我知道我的请求太唐突了,多的话也不再讲,如果您不愿意收留她,也大可以舍弃不管。” “混账东西!到底什么事非做不可?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仇家?” “岂止仇家,那属于国仇家恨。” “好,你这样走吧,如果你的仇家找上门来,老太太我挡在小姑娘前面。” 老人家越是这样讲,左蓝就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这事做的太混蛋了,擅自把愿意依靠自己的小姑娘交给一个多年未见的邻居。不过,他也有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也把自己的理由告诉老太太:“奶奶,您告诉小贝,就说左蓝给她的父母报仇去了。告辞。” 话罢,左蓝不再顾及老太太令人悲怜的样子,甩手出门。 给马喂食草料饮水,并套上车,他不做停留翻身上了车,接着催马。马蹄声叮叮当当,车轮滚滚运行,而一只手凭空出现抓在了缰绳上。 贝基还穿着睡衣,光着两只脚随着行驶的马车奔跑,左蓝不为所动冷冷的加速。 “左蓝,你要去哪?停下停下……你当初收留我了,你要负责到底,甩甩头走了算什么事啊……左蓝,我错了,我再也不喊你小蓝子了,留下来好不好?别走……左蓝,连你也要丢下我了吗?你告诉我哪里错了,我改,我可以改……别走,求你了别走……左蓝,家人,家人最重要……” 少女一路奔跑,累得气喘嘘嘘,而她跑动的速度渐渐变慢了。少女委屈到频频哀求,又坚决的不顾劳累继续追赶。 左蓝面无表情,抖了抖缰绳把马车提速。 车远远离去,贝基停下来扶住膝盖,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艰难的抬头,只看到了模糊的逐渐消失的马车。这一刻,贝基感觉世界变成了灰色的,周围的所有事物慢慢疏远她。 人默默回到老太太的家,这个家里油灯明亮,老人家痛彻心扉,贝基同样撕心裂肺。 一老一小一句话不说,贝基在炕头坐下,两条手臂环绕膝盖,也把头埋在了臂弯当中。 良久,老太太扯来了几条干净的布条,她为贝基缠脚,少女的一双脚早已经在路面受了伤,就是她自己浑然不觉。左蓝走得匆忙,都没给告别的机会。 在老太太用昏花的老眼缠绕布条时,昏睡中的小普文醒了,他没闹腾,虽然幼小加上头脑简单,却也发现了空气中的氛围之微妙。他头一次感受到了沉痛,缓缓爬行到一直照顾自己的亲人身边,打算看了看怎么回事。 贝基让小普文看的烦躁,很想对这个孩子发发脾气,却不成想小普文揉着贝基的手张了张嘴巴。 “……坚强……” 傻孩子第一次说话了,说的是平日里大家口口相传的词汇。贝基鼻子一酸,情绪决堤,一把抱住了小普文,伤心欲绝的说:“小文,我们都要坚强。” 几日后,首都旌旗蔽空,为了迎接太辉使团的到来,城中大小居民张灯结彩。负责仪式的会议代表把整个城市走了一遍,注意细节还是注意细节。 周边军队调动频繁,大有拱卫首都的意思,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军人。 首都老居民赫然发现,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们在几年前见过,那还是一位国王迎接另一位国王时,接着造就了一场数年的浩劫。 夜晚静悄悄的,左蓝走到了会议长的官邸,他让卫兵通知洛汗。 得到准许,他大步流星穿过广场,宽广的台阶和梁柱映入眼帘。如果在白天,这边进进出出都是工作人员,晚上工作人员下班了,他以个人名义来拜访洛汗阁下。洛汗阁下也给左蓝面子,两人曾拥有交情。 走过一级一级的阶梯,路过高大的梁柱,他从黑暗中进入一片亮堂堂的走廊。几个正在走廊中闲谈的人统一看向左蓝,为首的晨露点头致意:“哦,左蓝将军来了,稀客稀客。” 忍着燃烧的怒火,左蓝笑脸相迎,也对这边的四位秘书一一打招呼。平日里,这几位不是伴随洛汗左右就是分出去传达旨意,今天怎么有闲工夫聚在一块。 打过招呼,左蓝抬起腿迈步,不成想一个男人挡住了去路,男人一开口露出了龅牙:“左蓝将军,如今全城都紧张,您配合一下让我们搜个身,都是例行公务。” “你看我这身上像是带了东西的样子吗?搞这么严格干什么?” 另一个被唤做铁锹的男人解释:“没办法,昨天有个小子带了一把锤子进去,他是要修桌子的。可是这事让阁下知道了,对我一通批评。将军,就是有一个过场,您配合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行,你们快点,我还等着和洛汗阁下叙叙旧。” “放心。” 负责搜身的是麻雀,这几个秘书占位很有意思,一个搜身一个在出去的必经之路上,剩下两个一左一右形成包夹态势。 在麻雀把手放在左蓝肩头时,后者耸耸肩问:“这种事还需要你们四位?保护洛汗阁下的卫兵去哪了?” “将军,请您把手抬起来,谢谢。卫兵都在外面,而且非常时期,阁下还是信赖我们一点。” “有多非常?” “将军,帽子摘一下。很非常,您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告诉您,据可靠消息,有人打算刺杀洛汗阁下,这事非同小可。” “刺杀洛汗阁下?”左蓝不屑的笑两声,“还真有人吃了豹子胆了,洛汗阁下为国为民操劳,这人八成是旧时代的遗孤。需要我转身吗?” “不急,还没搜完。” 麻雀两只手从左蓝的双臂到腋下,从腋下到腰间,又从腰间到双腿。 “好了,请转身。” 左蓝配合着转身,当他面对外侧时,从那边的晨露脸上捕捉到了一种玩味,这让他感觉很不好。 自上而下搜过后,麻雀退到一旁,左右两个大汉同样挪开了一点。 “没事了吧?”左蓝戴上帽子,“那我可上去了,几位辛苦。” 他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 但冷笑着的晨露突然说道:“将军,您的军靴脱一下。” 四指 “至于吗?” “很至于。” 晨露皮笑肉不笑,一股欠揍模样,左蓝在自己的想象中揍过许多拳。从将要去的地方折回来,以怒目而视,他准备要去做的事情一定出了防备,想来那个电报员还真有两下子。 联想几个人的谈话,左蓝这颗心跌落到了低谷。 反观另外的秘书们,皆有意无意靠近,他们都在笑。虽然这种笑容从最开始就有,但如今看来别有一番滋味,似乎观赏一只猴子表演。这猴子跳啊叫啊,试图蒙混过关。 如果自己的行动能够顺利,那才是见了鬼了,或许洛汗本人都不在这边,留下几个秘书应付。 一阵寒意笼罩着左蓝,他卑微的脱下军靴丢到地上,表情狰狞。 “将军不必愤怒,都是要走的流程,我们也只是保护阁下的安全,还请您谅解。” “现在可以了吧?我光着脚上去总没什么问题吧?” “那哪行?您去吧,洛汗阁下等您多时了,请。” 左蓝不再犹豫,犯不着跟这些人浪费时间,他捡起靴子打算重新穿上,却在落地时发出了一声脆响。暗道不妙,再看时,几个秘书警惕性猛增,他们全部走近左蓝。 瞒不住了,左蓝心想,而后爆发出全身的力量,一拳砸在最近的晨露胸口。只听见咔嚓一声,晨露仰面载倒,其余几人扑上来准备控制住刺客。 双腿弯曲将将躲过麻雀,又反用力蹬地撞向一侧,铁锹整个人被撞在了墙壁上,壁灯跟着闪烁几下。还没完,身体贴着墙壁翻滚,龅牙冲过来的身形扑了个空。 正当龅牙再度转身,胸口挨了一记强有力的正蹬,铁锹亲眼看见龅牙从自己眼前飞过去。他犹豫片刻,思索自己这么几个人能不能拦得住这种怪物。 就这一刹那的犹豫,才稳住身形的左蓝腰部发力打出肘击,铁锹只觉得面门遭到了钢铁的重创,眼前只剩下星星。这一击威力巨大,好半天才能还阳。 麻雀在自己同事接连受挫中拉开距离,摸索出后腰中的手枪,枪口尚未瞄准便脱力。左蓝精准的掐住了麻雀的手腕,比钢钳子都要生猛的力量逼得他松手,手枪不得已滑落。 左右都没有打的威胁,麻雀缺少援军,他要在几秒钟之内独自面对一头发狠的猛兽。徒劳挥上几拳,由于姿势怪异,拳头打出来的伤害微乎其微。左蓝是顶着伤害用拳头轰在了麻雀的腹部,把麻雀打到变形。 击垮了麻雀的意志,左蓝遭到了反扑而来的擒抱,龅牙自后方搂住了左蓝的脖子并大声疾呼:“快来帮忙!” 奈何那三位基本算丧失了战斗力,左蓝拿手肘往后方的龅牙的胸腹结合部分连续攻击。 等另外三位终于恢复了体力归来,龅牙眼睛一闭,完成任务撒手后仰,一口老血喷出,人弯着腰侧躺,想来遭受的重击威力不俗。 麻雀第一反应是去拿枪,铁锹准备接替龅牙的工作,晨露捂住胸口也在身上取武器。 毫秒之间,左蓝踢飞了地上的手枪,坚硬的枪身正砸在晨露面部,可怜晨露不甘心堵住鲜血外露的口鼻。 根本轮不到铁锹近身,左蓝快跑几步离开攻击范围,随后飞身踢飞晨露,这一脚带着浓烈的个人情绪,没有一丝保留。结结实实的一脚使得晨露整个人飞起来,撞在墙壁上滑落,犹如被拍死的苍蝇。 场面回到二对一,确切来说是一对二。两位秘书心里发怵,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面对的会是这样的家伙。早知如此,应该准备好武器,赤手空拳对决太吃亏了。 得益于对洛汗阁下的绝对忠诚,秘书们咬着牙也要上,三个人辗转腾挪打在一起。激战正酣,拳脚相向,不多时遍体鳞伤。几次交锋,二人终于支撑不住,他们身上被击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每一拳造成的后劲都像马蜂叮咬过的那样。 龇牙咧嘴欲要站起,麻雀发现左蓝如瘟神降临,居高临下毫不掩饰愤怒。随后,麻雀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眼前蓝光闪现,他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铁锹作为场上仅剩的战斗力自知不敌,忍着疼痛向后挪动,面带惊恐的望着步步紧逼的男人。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的根本不是正常人。龅牙,害怕了。 左蓝一步一步接近,紫红色的手握成拳头,只要解决了这一个,通往洛汗的大门就算敞开了。 但他这个疏忽大意也造成了严重后果,整个走廊炸响,声音久久回荡。只觉一阵瘆人的疼痛,身体似乎失去了控制权,背后的衣服慢慢被殷红。 豆子大小的汗珠砸在地上,他跪着勉强撑住。早应该失去战斗能力的晨露射出了关键的子弹,握在手枪的枪依旧冒着袅袅烟雾,这烟雾化作一缕纤细的发丝扶摇而上。 疼痛剧烈钻心,身上用不出一点力量,左蓝心想这一次算是栽了。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前撑在地上的手变成了两个甚至三个,嘴角也跟着流血出来。他真的不甘心,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直到人趴在地上。 在雾蒙蒙的向被黑纱盖住的地方,左蓝眼前出现了他认识的很多很多人,这些人快速出现再快速消失,走马灯那样换了一轮又一轮。又时更像万花筒,他们错综复杂的挤在一块,都在开口说话却听不懂到底说了什么话。 这些历历在往昔的人物逐渐远离,一个少女背对着左蓝出现。 左蓝心生愧疚,又充满喜悦的探出一只手去,他多么希望少女能够转身,多么希望能再看她一眼。随后,他探出去的手贴合地面,晨露踩住了这条想要抓住东西的手。 这手抓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自己脱下来的军靴。 “怎么样?” 铁锹姗姗来迟,一边警惕一边去问。重新苏醒过来的龅牙把昏迷不醒的麻雀搀扶起来,四个秘书共同凑到了被枪击的将军身边,几个人大喘气仿佛心有余悸。 “还活着。”晨露面容痛苦的捂住胸口,“没想到啊,这家伙够猛的,难怪阁下要咱们都来。” “需不需要通知卫兵?” “你傻啊?阁下为什么把卫兵撤走?先保住他的命,再捆起来,一切听候阁下发落。” “知道了。” 晨露正暗暗得意,猛然发现自己踩住的这个人出现了顽强的生命力,原本重伤的身体却涌出了一股可怕的力量。他慌忙呼喊同事们帮忙,然而几个人同时用力也难以控制住左蓝。 为此,晨露把枪抵在了左蓝后颈处,如果出现意外他将毫不犹豫开枪。他更希望这只是一场无用的挣扎,挣扎过后平息一切。 一道残影掠过,不光是晨露,另外几个人全都觉察出了一丝异样。他们呆呆的放开左蓝,他们呆呆的后退,他们呆呆的眼神写满了不可思议。 那是刀锋的残影,距离杀伤半径最近的晨露和铁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他们毫无意外都摸到了一条深深的刀口,呼吸变得困难。 至于龅牙,他胸口中了一道,前方的衣服分成了两半。 晨露诧异的躺下,铁锹退了几步靠坐在墙面,他们双双失去了生机。 龅牙终于体会到了了铁锹那种深入骨髓的感受,那个人慢慢站起来,手上握着一把带着鲜血的匕首。那人似战神降临,眼睛当中充斥着火焰,伟岸的身躯直立,带给人难以企及的压迫感。 不再管什么任务了,龅牙只剩下一个念头。跑!跑吧! 奈何他才跑出去几步,左蓝掷出的匕首旋转着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一指 温度骤然降低,随着洛汗最后这个秘书倒下去,左蓝浑身出冷汗,他渐渐平静下来。意识到绝没有了回头的可能,他只有干脆的做下去。 枪声一定会惊动卫兵,按照正常预案,卫兵早会冲进会议长的官邸,而直到现在,都没听见过有任何接近而来的人。心凉透了半截,左蓝推断出了一种可能,他掉进了会议长准备好的陷阱之中。这晚不论是他左蓝还是秘书们,谁被击杀对于洛汗而言都是好事。 想通了这一点,左蓝肯定洛汗就在会议长官邸中,如若不然,卫兵已经重重包围此地。上方依然会有陷阱等待,他穿上军靴收好武器,从楼梯向上攀爬。内脏绞痛,呼吸极为不顺畅,肋骨绝对被冲击力打断掉了。如果中枪的地方是左侧身体,他支撑生命的心脏便会爆掉。 一步一个台阶,他从没幻想过楼梯如此之长,长到每一步都需要咬着牙上去。他也没幻想过楼梯如此之短,短到不会有留给思考的时间。 爬到二层,人已然虚脱,汗水湿透了衣服,后背上是暖洋洋的疼痛。他换成四肢爬行,像猴子一般,前方是人类投来的食物,猴子会在缓慢的警惕当中接近,最后爆发。 支撑到会议长办公的门之外,他靠着墙坐下,回首望去,地上出现了两道悠长的痕迹。 他才坐下,身侧的门敞开了一条缝,挫败使他苦笑,还真是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 于是乎,这个被压榨的男人咬着牙站起来。 双手握住手枪,左蓝用力迈进,却在看到办公桌后方男人的一瞬间被击倒。视线向下盘旋,一秒钟不到便贴住地面,身上的手枪被人麻利的收走。他觉察到一股重量,坚硬的靴子底踩在了血淋淋的后背上。 “你还真的来了。” 这声音在熟悉不过了,阿诺踩着左蓝蹲下,一只手抓住猎物的头发拉起来,使得猎物必须仰着脖子。左蓝浑身无力,半睁开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近在咫尺的办工作,喝道:“洛汗!这下你如意了对吧?你坐上了最高的位子,所有人都要像我这样仰视你。” “左蓝,到如今,你还是那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任何丰满的理想在现实面前都是不堪一击,我原以为你会想明白的。不过你总是不明白,你的理想主义催着你到了今天。” “去你的现实,现实是某个人的一己私欲害得百万条性命。” “没有百万性命就没有今天,有些牺牲是值得的。我们这个国家得以重新发展,阻碍进步的人终于被洗刷干净。我们总说落后就要挨打,但在止步不前这种事情上,没有人比我们更加安逸。思想禁锢,安于现状,逃避问题,这所有的一切比一次战争更加可怕。我无罪,因为我避免了未来更多的人因为国家的落后而死去。”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们还总说人民是一个国家的基石,却从来把人民的幸福视为草芥。你承认了对吧?你承认了这些事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对吧?” “你不惜抛弃生命只是为了说这些幼稚的话吗?不把你知道的事情公之于众,反而选择了刺杀这种小伎俩,没有事先计划,倒像是临时起意闯进来。语言幼稚,行为一样幼稚。” 左蓝眼眶变红,他硬撑着后背带来的疼痛奋力挣扎,上涌的热血迫使他咆哮:“我要杀了你!” 挣扎力量之大到阿诺难以控制,她高抬腿再度跺在了下方猎物的伤口处,左蓝闷哼着趴下,嘴角溢出鲜血。他痛恨,同时也万念俱灰,明知是陷阱硬闯进来就是这样的后果。 万籁俱静,就在左蓝无力挣扎后,这个地方出现了长久的寂静。 “你没有资格指责我。”洛汗藐视着左蓝,“因为你本就是恶人。如果没有我,你期望的民巴解放不知哪一年才能成功,我加速了这一进程。” 说着话,洛汗从办公桌后方站起来,每一步都带着不苟言笑的威严。他来到了失去抵抗能力的男人身边,缓缓说道:“那个东西还在你身上吧?交给我,我饶你一命。” “嘿,我不是来质问你的,怎么可能带在身上?” “那就在那个小姑娘身上了?” “洛汗!你……” 洛汗不搭话,泰然自若,就等着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根据他派出去的探子汇报,左蓝并没有复制信件,工兵司令部和左蓝住处等所有地方全部搜查过了,一无所获。探子盯得很紧,敢肯定信件还在左蓝身上。如果左蓝身上找不到,那只能是村子里的老太太或者贝基持有。 可洛汗断定左蓝不会把信交给这两个人,就剩下一种可能了。 “口袋,在我口袋里。” 洛汗点头示意,阿诺翻过左蓝软踏踏的身体,在胸前的口袋中找出了折叠整齐的一张纸。她恭恭敬敬的交给洛汗阁下,阁下喜怒不形于色,单纯接过来展开。 这封信罗列了洛汗做过的所有事,就是太可笑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所以他讽刺左蓝是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既然没有实证,洛汗大可松口气。 就是这么一口气,也在阿诺放松警惕之时,左蓝如出笼的猛虎挺身而起。力量之大,阿诺被硬生生震开。从地上四肢并用,一个猛扑滑到了洛汗身体一侧,又极速转身来到了后面。 两个呼吸之间,左蓝抽出了军靴下的匕首,一手挟住洛汗,一手把匕首放在了会议长脖子上。 当一切做完,阿诺也举起手枪瞄准,而洛汗自始至终都在看那封信,不由得讪笑。 “左蓝!放开会议长!你知道我的枪法,如果投降还能饶你一命。” “闭嘴!跟你这个老外有什么关系?你那枪法都是让白教的!特么的让白死了!” “放开会议长!放开!左蓝!你还有机会!想一想那个小姑娘!回去和她好好生活!” “你有能耐开枪,没这个胆子就闭上嘴。” 左蓝挟持着会议长,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会议长的呼吸和心跳,也清楚只要手用点力,这个权势滔天的人必将永久长眠。多年的磨炼令他能做到精确无误,不会失手。 “洛汗!死吧!” 匕首划开了一条血线,枪声同步响彻。 左蓝倒下去砸在办公桌上,飘洒的鲜血沾满了文件,笔筒哗啦落地,几支笔不断滚动。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子弹削掉了一片血肉。阿诺枪法确实精准,即便目标完全躲在后面,也能击中露出来的致命位置。 射出一颗决定性的子弹,阿诺没着急补枪,她以最快的速度去查看会议长的伤势。 疑惑的是会议长脖子上的确有伤,只不过是一条浅浅的红色痕迹。在最后一刻,左蓝留手了,他那一声看似抛开一切的大吼也只是令阿诺有了开枪的决心。 左蓝出现在一片麦田之中,他面前站着这辈子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一名少女头上戴着编织好的花环,她嫣然的微笑,并对着面前的男人伸出了小手指。 “左蓝先生,咱们拉钩。” 如果说这辈子真的是过安稳开心的时光,也就是与贝基相处的半年光景,贝基的活力注入到了左蓝垂垂老矣的心中,让这颗心脏重新生出了活力。 冥冥之中,仿佛天上有人在说话,他站在麦田里听得真切。 “为什么留手?” 左蓝用力按压着颈部瘆人的缺口,脸上挂着苦笑,有气无力的重复着那几日总是想起来的话。 呜朋说,这个国家少了谁都行,唯独不能少了洛汗。 艰难的重复完,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口腔中都充满了血液。 洛汗听到了,那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肺腑之言,他对阿诺说:“救他,然后……永远关起来。” “遵命,会议长。” 阿诺早对会议长言听计从,不为别的,单单对得起这一份信任。会议长将她这个外国人当成了最后一道保障措施,除此之外,这边再也没有其他能够拦住左蓝的东西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意外,如果有,那也是左蓝能从重伤中活下来。他被洛汗关押到了一座小小的岛上,一关就是几十年。 从最开始有一个营驻守,后来警戒程度降低,到一个连,半个连,两个班,一个班。 等到这个垂垂老矣的年迈老人离开这座岛,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作最后一节,所有角色结局】 新世界 “阿姨您好,我是胡芯芯的同学,她把笔记本落在教室了。” “噢,是同学呀。那个芯芯不在家,你先放着吧,等假期后再还给她就行,谢谢了。” “好的阿姨,挂了。” “好的好的。” 电话忙音。 贝当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在公共电话亭挂好听筒,然后用袖子擦干净听筒上的汗水。街面车水马龙,正对着电话亭的夜总会之外停了好几辆新款汽车,门童为尊贵的先生女士们拉开车门。一位一位的成功人士携着漂亮女人下车,女人笑的花枝乱颤,男人们大方赏钱。 额头手上汗淋淋的,年轻人木讷的站在电话亭中,也只有这里面的灯光不同于别处的灯红酒绿。外面三两个人排队等着电话,一个劲催促,贝当拉开电话亭的门奔出,他坐在马路牙子上深呼吸。 空气不怎么香甜,车辆排放的尾气挥之不去,他心头空落落的,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 拿到那个号码半年了,终于有机会和勇气拨通了电话,第一次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贝当被这种不平衡扰乱了心态,再抬头看,路边有一个乞丐被人扫地出门。 正义感引领他伸出援手,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却死死按住他寸步不离,闲事少管,惹得一身骚。 小长假到来,他还没想好到底是回家还是不回家。同学中有人在外兼职,有人家境好一些游山玩水,也有距离近的便回家看看。贝当什么都没有,连兼职的地方都倒闭了,欠了一个半月的工钱和老板一块不翼而飞。 这钱早应该要回来,怎奈他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还出奇的单纯,一度认为老板也不容易,晚点就晚点。这一晚不要紧,人都给晚没了。 兜里还剩几个新库的硬币,打完电话用了一个,剩下来的勉强够回家的。他不喜欢空着手回家,无颜面对家中父老。 说实话,他的家庭组成蛮奇怪的,奶奶六十六岁,爸爸五十六岁,他将将够十九岁。三代人下来竟没有一代是完整的,不是缺爷爷就是缺妈妈,还缺女朋友。 一口气叹出,想到了同专业的胡芯芯同学,美丽的万人迷,班上的一枝花。说花见花开夸张了,说人见人爱倒是可以,他贝当就莫名其妙喜欢上了这个姑娘。胡女士是加西本地人,这边挨着首都,也随着水涨船高,光大学就有五个。 反观他贝当,万里迢迢本着求学的心态而来,如今回家的路费都成问题。 鬼使神差一般拉开书包,从里面取出了还带着香气的笔记本,随意翻了几页就到头了。胡女士不爱学习,鬼知道怎么考进大学的,也许人家有意想不到的智慧也说不定。 回想起那天,胡芯芯同学飘散着长发,粉色的蝴蝶发卡搭配得相得益彰。校服穿在胡同学身上一点都遮不住身材,只是后来校服被胡同学私自改装过了,还得到了系主任的表扬。 再次哀怨一声,贝当准备回去睡一觉,这种车水马龙的地方也只有公共电话亭才是他勉强用得起的。笔记本放回书包,再把包斜挎肩头,哼起了故作轻松的小调。 才有一个街口,路人乞丐再次摔在地上,店家骂骂咧咧的驱赶。也恰巧路过橱窗,橱窗里有一台对外的电视机,电视上播放着本次国际运动会的举办现场。 这种运动盛世有几次了,本次的举办地在大乐,一个仍然被太辉半控制的国家。 镜头视角在空中,可以看到盛世现场的主体育馆,据说里面正在彩排。而镜头转了几次给到了大乐的行人,这些人欣然接受采访,称赞着盛世繁华,也祝福运动会圆满成功。 有同学专门买票去了大乐,哪怕耽误上几天的课程也无所谓,听说那边的住宿费用已经到了天价,没钱还是别凑了。可是能在现场看比赛当然比电视转播好太多了,破电视偶尔信号差了还要拍几下。尤其贝当家里的那一台,还是黑白双色的,总出现雪花。 他双手插兜哼着调子走开,不巧又遇见了那个乞丐,乞丐终于弄到了一点残羹剩饭,蹲在路灯下大快朵颐。 正在他继续走路,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街上的行人们皆停住了脚步。商店门外的男男女女驻足不前,警车拦在了路口截停过往车流。 哀乐响奏,庄重和肃穆席卷了各地,贝当停下脚步好奇的注视着警员们执行任务。 这又是警报又是哀乐的,好大的场面。他注意到橱窗的电视切了画面,电视上的主持人换了黑色的衣服,女人的声音同步在电视和警车的广播中。 “九月二十日下午1723时,前会议长洛汗阁下永远长眠,我们……” 贝当听得人都傻了,才退休不久的会议长没了?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天大的事,回想从课堂上学到的种种,他强忍着悲痛默哀。如他一样,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哀悼。 五十二年,高楼大厦雨后春笋那样拔地而起,铁路柏油路纵横有序,经济突飞猛进,人民幸福安康。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洛汗阁下的英明领导,在这个老人智慧的部署下,才有了今天。 从历史书上,贝当学到了国王时代的腐朽,学到了无尽战火带来的残忍痛苦,学到了每一步发展的来之不易。国家的未来,吾辈当勉励之。这是烙印在每一个有志青年心口的教条。 哀乐停了,贝当抬头,他发现街上还有不少人低着头沉默哀悼。责任感迸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抬头太早了?这样显得自己好像对已故的会议长没有爱戴。 随之,他贝当再次沉下脑袋。这次低头持续了五分钟,他耳中听见了乞丐的哀嚎,紧接着是谩骂的拳打脚踢。 那个乞丐吐残渣吐到了别人的鞋子上。 不管一个人是不是孔武有力,只要流落街头那便是弱者,任何人都能过来欺凌而不用担心后果。比起得罪一个正常人,无视一个乞丐的痛苦更加容易接受。 贝当忍无可忍,他沉浸在会议长离世的悲痛中,良知和责任感一同涌来。他挎着书包制止那人施暴,但是人家都没理会这种小屁孩,硬要教育教育流浪汉。 流浪汉蓬头垢面,不知该如何面对,既不点头哈腰道歉,也不为自己辩解,完全麻木的模样。 “欺负弱势算什么本事?你有种……” 贝当狠话才放了一半就后悔了,正巧那人眼睛投过来,逼得有为青年低头。 “还真有这爱管闲事的臭虫,来来来,要不你替他挨揍也行。” 贝当不说话,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怂啊,真是有心无力,最懦弱的表现。他弱弱的说了一句:“擦干净不就好了?” “擦干净?你知道老子这双鞋有多贵吗?还擦干净?” “能有多贵?不就降价处理的,几个新库一双。” “你说什么?”男人有些臊得慌,“小崽子,学英雄好汉是吧?巧了,老子正想碰一碰你这英雄。” 男人蹬着他那双“死贵死贵”的高端皮鞋,攥着足以秒杀一切小屁孩的拳头,耀武扬威大步走来。就在这时,流浪汉扑过来抱住了男人的双腿,口齿不清的要贝当快跑。 “放手!别特么弄脏老子!” 男人对着流浪汉拳脚相向,就是流浪汉死不松手,顺便一口咬在了男人腿上。 “找死!” 行侠仗义 流浪汉牙齿焦黄,长期的营养不良把牙龈和牙齿本身搞得一塌糊涂,饶是如此,依旧死死咬住不放口。贝当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原地僵直,他甚至于不清楚自己是旁观者还是别的什么,都忘记了是本着行侠仗义的心来的。 前总会议长才身亡,这边街面上就有流浪汉当街行凶,被咬住的男人嗷嗷叫唤。等雨点一般的拳头纷纷落下,缠住的嘴巴可算松开了。 男人当街破口大骂,准备梅开二度,而围观群众们在悲痛中走出来,包括警员都在其中。 “行啊,嘴挺硬,我看你还能硬到哪里去。” “你要不要脸!”贝当一声咆哮引人注目,“欺负弱者算什么本事?” “闭嘴小东西,你还会不会说点别的?” “伟大的洛汗阁下才故去,你这种无赖便欺负人,什么意思?什么行为?” “臭小子别上纲上线,帽子不能乱扣,再说了,这和洛汗阁下有什么关系?” 有时候帽子只要扣了很难拿下来,更何况街上的行人们都处于国家级的悲痛中,维护正义人人有责。行人指指点点,警员快步走来。 “小东西,你给我等着。” 撂下这句狠话,男人逃离了此处。悲从中来的各行各业的人对流浪汉关怀备至,言语中打抱不平。此情此景,贝当是如此欣慰,惩恶扬善全是为了已故的洛汗阁下。 路面上停下的车辆重新汇入车流,沉重的哀乐不见了,橱窗电视上播放的内容改为了洛汗阁下的生平,不久后应该会播放国葬的节目。估计用不了半天,全国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醒目的标题。 挎上书包哼着小曲,贝当往学校方向回,他走到某一条旧街区时看见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身材硬朗,表情坚毅,独特的气场相隔老远都能感受到。 处于对老人的好奇,贝当拿出水瓶边饮边看,这老头一准不是凡人。 只听老头用包含威严的语气问另一个中年人:“这边什么时候改的?我记得以前是个村子。” “村子?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时候才出生不久。老人家,您是要找什么人吗?” “是啊,那村子里的人后来搬到哪去了?” “这我可不知道,您可以寻一寻上岁数的,或者去维持会议查找一下。碰运气吧,太久远了,不一定找得到的。” “感谢。”老头摘下帽子微微欠身,“有劳了。” “老人家,我可受不起这个。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家做饭。” 中年人提着买好的蔬菜离开,那个老头子戴上帽子。就光脱帽行礼这种事,在当今已经不存在了,贝当见老人家还在行古礼萌生了一种震撼,真特么有范儿。 随着老人转身,二人目光碰在一起,贝当好像被两把利剑戳中,快速别过头。 只一个照面,老人给他的第一个印象是饱经风霜巍然不动,山岳崩坏而面不改色。头发花白,面庞却不像平常老人,以坚毅为主题。 他把水瓶放回去,夹着书包慢跑起来,一路跑回到了学校。这段不长不短的路程,看尽了阖家欢乐的场面,一股浓浓的乡愁顷刻间办法。总的来说,在外的赤子还是会想家的。 家里有一个傻爹,还有一个撑起了整个家庭的慈祥奶奶。 越想越不是滋味,人才走到学校门口便看见校园到处是烛光,那是莘莘学子们为离开的洛汗阁下亮起来的长明灯。都是自发的,没有任何人组织,估计这事也会上报纸,本校校长都得乐开花。 行色匆匆回到宿舍,他脱下书包找出了半根蜡烛,点燃后站在窗户前,和本校的同学们共同哀愁。就第二天,还在学校的学生们被组织起来学作文,题目是那个老人。 需要查阅的资料很多很多,光是洛汗阁下本人的著作就有六本书,更别提关于会议长本人的主客观事实。翻开资料,所有的都只有两个字,伟大。 学生们好容易查了各种资料,下笔成章,可校领导不见了,并且让同学们写的文章统一交上来。这事很长时间没了下文,也没有选出哪一篇优秀文章全校表扬。 盘算一下手头的物资,钱确实不够用了,贝当在校园的话吧投了钱给家里摇一个电话。电话通了,街道会尽快联系家里,让他在傍晚六点钟重新打过来。虽说麻烦,但也没别的好办法,谁让自己家里装不起电话。 对于洛汗阁下的思念时髦了一周左右,风波逐渐平息下来,大家再次回到了日常的琐碎当中。 贝当主修的是电子与机械化这样的科目,理由自然是报效祖国,毕业后到最前线的企业从事研发生产。如机械的原理之类的早了然于胸,理论课程全系拔尖。这个年头学习电子是时兴,所以系里面有不少漂亮姑娘,胡女士便为其中之一。 傍晚准时拨通了电话,千里之外是一个略有些激动的男声。 “喂?儿子?是儿子吗?” “爸,是我,能给我寄点钱过来吗?” “好,多少?” “看着寄就行了,爸,我还有事,先不说了。” “等,你的……” 贝当迅速挂掉了,有同学正在旁边,他不希望自己同学听到电话听筒中傻气的语调。 明天上午有课,贝当回到宿舍跟舍友们讨论讨论学识。像他们这个年代的大学生都喜欢辩论学识,并对未来有长远规划,如雏鹰准备振翅翱翔。 来到隔天的课堂上,贝当摘下书包放在桌子底下,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把整洁的笔记本取了出来。往熟悉的地方看一眼,胡女士正和闺蜜们聊假期的话题。今天的胡女士穿了最新款的服装,脚下是一双新款旅游鞋,洁白纤细的手上捧着一个小兔子的钥匙扣。 胡女士美眸动人,尤其是听闺蜜们讲话时似乎是在闪着光。 好像有一种错觉,胡芯芯看似在听闺蜜们说话,实际上余光正注视着贝当。类似的错觉不是一次两次了,奈何他贝当怂货一个。 心肠硬起来,贝当双手轻轻拖着笔记本,他走到了胡女士身边用自认为平静的语气说:“胡同学,你的笔记本。” 人家胡同学根本没听见,还在和闺蜜们有说有笑,她们正在聊一场音乐会。 据说胡芯芯酷爱音乐,从小也在练习,最大的梦想是上台表演一回。只是她的家里硬要她来学电子机械,虽有万千不愿,孩子依然顺从家庭意愿。 “胡同学,你的笔记本。” 贝当加大音量,方才引起了胡女士的注意,只听胡女士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放在这里吧,谢谢。” 放下?放下就要原路返回了,下次有说话的机会不知道猴年马月。 这是贝当的心理斗争,这个怂货回到座位后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他确实能感受到不少异样的目光,有男有女。 邻桌的同学不可思议的指着贝当嘲弄:“不是吧?你脸红了?” 怨不得这么多人看他,就送一次笔记本,至于吗? 距离上课还有时间,邻桌认真翻着一本书。为了让心沉静下来,贝当凑过去看,那是一本野史书,书上写的是真是假无从考证,却也摆事实讲道理,让人愿意相信。 邻桌读到的内容是垂钓翁山脊攻防战,这一段史料也曾纳入中学教材。贝当清楚记得教材上印着唯一的照片,是两个军人目视前方,站在高处的拿着望远镜。 教材内容一笔带过,王军指挥官正在观看一场必败的战争。 就是邻桌这一本野史记载的更加详细,包括失败的主要原因都跟教材上不太一致。 送葬 贝当对历史不感兴趣,他对野史还是蛮喜欢的,别的不说,野史记载的内容大多新奇。邻桌随意翻了几页,整本书似乎没提到伟大洛汗的名字,就像洛汗在这段历史中从来名不见经传。 野史还是野史,上不得台面。 课堂外匆忙钻进一身运动装的姑娘,发带贴合着马尾鞭子飘飘忽忽,姑娘手上缠着护腕,微微湿润的头发是刚刚运动结束的体现。英姿飒爽的女孩几乎是闯进了课堂,班里的同学们猛然间停顿了交流,又在三秒后呜呜哇哇。 “靠后点。”姑娘挤进贝当和课桌中间,“你的随堂笔记呢?拿出来借我看看。” “哦。” “哦什么?在哪里呀?” 姑娘说着继续俯身,酥胸卡在了贝当的腿上,两手把书包整个倒过来,里面的书籍一股脑摔在地上。充满了折痕的笔记本躺在书籍之中,除了这一本笔记,余下的书籍都不入姑娘法眼。 猛然抬头,贝当下巴遭受了冲击,张开着的嘴巴被这股力量弄到瞬间闭合,牙齿感觉要掉了。 同样的,姑娘抱着头蹲下,龇牙咧嘴的忍受疼痛。 “该死的贝当,你一定是故意的,疼死我了。” “对不起。” “算了算了,原谅你了。”姑娘抬眼瞪了瞪怂包,“诶,你没回家?”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姑娘笑笑不说话,拿着笔记本离开,留下贝当整理散落了一地的书籍。 规规整整摞进书包,贝当动了动一颗松动的牙齿,内心感谢天地,但凡力量大一些,这颗牙估计要掉了。幸好,幸好中间隔了姑娘鞭子作为缓冲。 兴趣转移到野史上,贝当跟着看了几页,授课老师方姗姗来迟。 “同学们,两个人去跟我搬一下电视机,其他同学安静。” 班里总会有热心肠的大哥,课堂瞬间站起来四五名壮汉,挣着去干活。授课老师随意挑了两个出来。他们走后,班里炸锅,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这搬电视机是要准备做什么? 电视放上讲台,老师指挥几个同学搭建天线,调整半天位置,电视屏幕有了从模糊到清晰的图像。画面黑白为主,尽显庄重肃穆,洛汗阁下的黑白照片挂在灵堂正上方。 这是国葬现场,节目估计会很长,等于一上午都会从电视中度过。 有几个同学看的格外认真。 仪式即将开始,画面中的旗子悬停在三分之二的高度上,两方士兵组成的仪仗队排列整齐。 从仪式正式开始,都在转播现场和周围满满的小老百姓,民众自发前来观礼,不是举着巨幅画像就是摇着旗子。风徐徐吹过,旗子变得猎猎。 转播中有一次移动的长镜头,镜头中那些观礼的民众不少都在哭泣,当哀乐被仪仗队吹奏,那股浓烈的氛围使得更多的人嚎啕大哭。 同学们看得无比认真,全班只有借贝当笔记的那个姑娘奋笔疾书,沙沙的书写声音让人不厌其烦。偶有人拿异样的眼神瞪这个姑娘,只不过姑娘一概不理,全身心灌注于抄袭当中。 这姑娘在班里是个人物,据说背后关系庞大,但具体多么庞大无从得知。只有一点可以证实并非谣言,这所学校的校长时不时用长者的派头对姑娘嘘寒问暖。这也令她霸道许多,谁都不放在眼里,本身热爱运动,做派还虎了吧唧的。 贝当的邻桌遭到了电视画面的感染,用铅笔刀在桌子上刻了1723几个数字。 更有甚者有感而发,喊出来吾辈当勉励之的口号。这位同学不光喊了,更是想鼓动其他同学一起喊,却只带来了蚊子一样的哼哼。他很不高兴,认为这个班的同学不爱国。 系中一霸陈天瞪了意气风发的男同学一眼,那位同学吞了口唾沫乖乖坐下,陈同学家里有钱,他来学电子机械是因为自家的企业需要这方面的技术人才。别的不说,或许这个系里会有几个人毕业后给陈天打工,所以有不少人围在陈同学周围。 陈同学也区别对待,如贝当这样成绩好的会免于横祸,人家陈公子就是来这边学习和挑选人才来的,成绩好的自然是首选。 下午放学,胡女士和闺蜜们一起打饭去了,贝当收拾收拾课桌也要去。然而他才抬起一条腿就被拦住了,倒数第二排的姑娘站在贝当面前晃了晃笔记本:“行侠仗义还不忘功课,真是个好孩子。” “啊?” “啊什么啊,傻里傻气的,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就那天,望江会馆路口,你不是帮一个乞丐来着。” “你怎么知道?你去了?” “姑奶奶去那里陪兄弟喝酒,你说巧不巧,出来刚好看见你。整天怂了吧唧的,没想到还是个大善人。放心,姐不白抄你的笔记,请你吃饭。” 说着姑娘甩了甩利落的马尾走到教室门口,她回过头来命令道:“赶紧的。” “不用了,我……” “别墨迹,你兜里边没几个子儿了吧?一脸寒酸相,赶紧。” 贝当甚是窘迫,诚然他最近口袋空空,可尊严不能丢,拒绝的话才到嘴边便被瞪了回去。 像一个马仔那样跟在后面,书包拖拖拉拉到一晃一晃的,碍于面子,他没敢和姑娘走太近。 鬼使神差的到了食堂,神使鬼差的把满满的食物放在桌子上,错愕的发现食物已经没了一大半。这都是他贝当平常舍不得要的,也算是饱了口福。 而加西的另一面,一位老人在傍晚来到了一片墓园,他将一束花献在了没有姓名的墓碑前。在老人身边站着的是守墓人,同样头发花白的年纪。 “麦田改为工业用地以后,那里埋着的人都迁到这边来了。我从四十年前做了这一行,这座墓就是你要找的。” “那后来呢?那个人还来过这边吗?” “以前那位小姐常来,不过某天起便一年来一次,可能是搬到别处去了吧。上一次见到她是前面,两年时间不来了。要不去看看访客记录吧,前面的应该还能找到。” “好。” 老人点了点头,他对着墓碑深深鞠躬,随后拄着拐杖陪同守墓人去了这里唯一的小房子。 在落灰的访客记录中找了许久,守墓人提过来两大摞,这都是前面的记录。 吹了吹上面的尘土,守墓人解开了细绳说道:“我去里面巡逻一圈,你慢慢找,估计等我回来了也难找到,人太多了。” “那您记不记得大概月份?” “不记得了。”守墓人摇头,“当时应该是冬季,我只有这么一点印象了。” 交代完,守墓人打开手电筒出了门。而老人放下拐杖蹲在地上,按照月份归类找到了属于冬季的几个月份,一页一页的看下去,一行一行的看下去,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看下去。 按照惯例,这种记录是不能让无关的人查阅的,但这个老人不同,守墓人接到的通知是尽最大努力提供帮助。 看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老人双眼昏花,而守墓人提着食盒悠哉悠哉的归来。 “不急,你还没吃饭吧?咱们吃点喝点,慢慢找嘛。” “守夜还能喝酒吗?” “不碍事,谁回来这地方偷东西?而且吧,喝酒壮胆。” 两个老头各自拿着茶缸子对饮,期间,守墓人打听老人的身份,老人只说自己是一个被时代遗忘掉的人。这种说辞很奇怪很奇怪,却也一定有一段故事。 喝完酒,老人继续找下去,直到翻开了某一页,第一行用娟秀的字迹写了两个名字。 贝基,贝文。 后面是联系地址,某个外企。 追寻 这外企就剩下写着拆字的墙体了,还是当初太辉人来这边搞的产业,初始效益很好,越往后越差,最后沦落到老板卷着钱跑路。从外墙走到破财的正门,老人往里面看了看,都是清一色的长条形房屋,没一点正规企业的样子。 当年好多来这边发财的太辉人要赶时间,在建设上没下什么心思,能运作起来就行,安全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老人走近摇摇欲坠的房子外,从都是缺失的玻璃看内部,里面就有一些垃圾,但凡有价值之物一点没剩下,估计不是带走了就是抢没了。 “是这里了吧。” 老人站在坍塌一半的员工宿舍外念叨两声,随后推开了变形的木头屋门,由于形变严重,不用上点力气根本推不动。门卷着土挪开,宿舍里连一个床铺都没有。 摇摇头,看来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老人走出这里,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淡淡的拆字,想来有一定年头了。 叹息一声,他拄着拐杖原路返回,今晚是一个阴天,一颗星星看不见,他孤单的走回,却又在半路遇见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 男人顿生好奇,谁家的老头大半夜的拄着拐走路?便不声不响的加快了速度,万一老头是个歹人怎么办?扶着车把慢慢提速,谁知那个老头一个侧布用手抓住了车子。 “你干嘛?”男人一个不稳从车上翻下来,“告诉你啊,我家就在后面,你最好别……” “劳驾问一下,那边的工厂什么时候搬走的?” 见男人还在警惕,老人取出了两张钞票:“放心,我一个老头子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当问路。” “不用不用,问个路而已。”男人把钱推回去,“你说那个地方啊,废弃了多少年了,一直说准备拆,就是没人接手这烂摊子。” “那你认不认识在那里工作过的人,这钱你拿着,不白问。” “这怎么好意思呢,嘿嘿嘿。远的不说,我老爹就在那里工作过,刚好我准备回家,上车。” 看出来老人只是寻人而已,男人终于放下了戒备,拍了拍后车座。 一路,男人变着法打听老人的事,老人只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要寻找一位老朋友。 男人家住城郊,三代人挤在同一所房子里面,老的在门外乘凉,后一辈的在里屋写作业。男人的妻子给孩子扇扇子,嘴里抱怨男人回来的太晚,回来晚也就算了,还是空着手回来的。 见男人窘迫,同行的老人还是强硬的塞上了两张钞票。见到钱,一家人的脸色也都好看了起来。 “这是我老爹。”男人搬来了一张椅子,“爹,他要打听一个人,你们聊着。” “打听人?”男人的父亲晃着扇子问道,“这地段是个人我都认识,你说吧,什么人?” “大概四十八年前,您认不认识同厂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带着一个孩子,叫贝基。” “你打听这个人做什么?” “您认识?太好了,请您告知,她过的怎么样?她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多少年了,如果你打听别的人,我还不一定记得,只是她让我印象深刻。那年她应该十八岁了,带着一个小她十岁的傻孩子。真好看啊,我见过城里姑娘,那么好看的还是头一次见。别说我们这些工人了,当老板的太辉人都要两眼发直,非要她做秘书。 姑娘不愿意,说做什么都可以,就是秘书不行。太辉人只是想了想,给了个会计员,好在那姑娘会写字也会算数。只是老板有些为难,毕竟还有一个小的跟着,也就安排他们住了同一个宿舍。初来乍到的,有些事情不会做,但是她学的很快,没几天掌握了日常的工作内容。 她算的账比我们这边的老会计都要精准,一想也知道接受过不俗的教育,老板很是满意,隔三差五关怀一下,美名其曰照顾人才。拿鼻子想也知道,这老外另有所图,这事大伙都清楚,只有姑娘一个人蒙在鼓里。 为了以防万一,你也知道,这种有知识的漂亮姑娘背后很可能是某个有钱人。所以我那老板找了个狗腿子旁敲侧击的问来问去,平日里有好事者也会打听,我们慢慢了解到了一些八卦。 姑娘之前认识过一个男人,那男的给她舍弃了,家里留下来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傻小子。就在她来的前不久,这个姑娘埋葬了老太太。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只是不管谁去问,都问不出这个姑娘是哪里的人,好像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名字是她自己的。 小贝会计人很好,热心大方,很快和我们这种生产线上的工人们混熟了。平静的日子大约过了一年多点,那个外国老杂毛憋不住裤裆了。我记得那一天全厂子的人都能听到那一声惨叫,老杂毛捂着那点玩意儿站在门口用外语骂,小贝会计怒气冲冲的回到宿舍收拾东西。” 说到此处,摇晃的扇子停了,那个男人切了一盘子水果端出来给二位解暑。 随口吃了一些,回忆再次浮现。 “我们都喜欢小贝会计,和气的漂亮姑娘谁不想多看一眼?可在有些时候,长得好看不一定是什么好事。等小贝会计走了,有人当然是舍不得,也不知道哪里传来了消息,说进城后看见了小贝会计,她正在车站摆地摊。那年头才有火车,咕嘟咕嘟冒黑烟,汽笛嗡嗡响,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不敢坐那东西。” “请问是哪里的车站?” “我也请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正抛弃了她的那个男人。” “那你叫什么名字?” “左蓝。” “没错了。” 男人的父亲感叹着站起来,用手里的扇子狠狠敲在左蓝头顶,又不解气的连续打了十多下。收手后依然不解气的说:“四十八年,你还真是一个混蛋,抛弃了一个人四十八年。那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回来还有什么意义?你要找的人说不定已经死掉了。” 敲打声把屋子里的男人吸引出来,他拦住自己的父亲:“爸,你这是干什么?” “无妨。”左蓝理了理自己一头的白发,“我确实该打,您多打几下也没关系,只是请您告诉我,她后来去了哪个车站?” “打你算轻的。” 男人父亲把扇子丢在地上,费力的搬起椅子,又想了想才说:“那时候只有首都有和几个大城市通了火车,你去找吧,首都最早的那个车站。不过我提醒你,世界千变万化,早变了样子。” 左蓝抓着拐杖站起来,对着倔强搬椅子的背影道了感谢,之后不顾男人的挽留,拄着拐踉跄离开。 翌日,贝当空着肚子去教室,家里要寄来的钱估计还有几天才能到。如果想挨到那时候,能省下来几顿饭最好,他也不想去借钱,更不想别人看出来他没钱。 “老贝,老贝。你文采怎么样?” “还算可以吧?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知道你行的,我见过你写的文章,是又能婉约又能豪情。” “打住,你干脆说吧。” “大哥。”和贝当说悄悄话的邻桌抱拳行礼,“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老人家可否应允。” “讲来。” “小弟最近恋爱了,还望大哥伸出援手修一封情书,改日必有重谢。” “情书?”贝当一脸坏笑,“谁啊谁啊?说说看,是咱们班的吗?” “大哥莫问。” “那我不写。” “一顿饭。”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