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大陆之峰雪天下》 第一章 平湖相遇 大齐的风,即使在冬日里也是轻柔徐徐,不见凌冽。如同这个国家,无论暗地里如何波涛汹涌,表面上总是盛世生平。 大齐的京都不算寒冷,只是每年11月起,总会开始下雪,待到第二年的2月才会停。有人说,那是北方雪国旧地吹来的冬雪。雪国不在了,但是雪山的风雪还是年年到来,从不间断。 京郊的平湖就起源于雪山,那一支细流蜿蜒辗转,从雪山一路来到京郊。在郊外的草地旁积攒成了一个湖泊。这湖面一年四季都是波澜不惊,到了这结冰的冬日里自然更是如同明镜一般。 如同雪国的公主,每位公主都是从这雪山细流,一路辗转来到京都嫁于帝王。所以这平湖,当年也曾是繁华神圣之地。 可现在,这里已经鲜少有人来了。八年前,先帝驾崩,先皇后白柔就在这与先帝定情的平湖,为先帝最后一舞,自尽于湖中。 她也是雪国的公主,她在这里与先帝相遇,所以她要在这里随先帝而去。 如此情真意切,自然引得万民纷纷前来祭拜。却不知哪一年开始,在夜里祭拜的民众,总会听到先皇后的哭声。有几个姑娘甚至葬身在了湖中。 民间传闻,先皇后是奉先帝遗旨,被迫殉葬,故而魂魄不安,要找人陪葬。 至此之后,人们再也不来祭拜,再也没有人记得这里曾有生死相随的一代芳魂。 今天,是先皇后白柔的忌日。大齐皇宫中,或许只有裴峰还记得这个传奇般的女子。 还记得她曾温柔的摸过他的头发说:”将来峰儿做了皇帝,我就可以和你父皇一起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裴峰真的做了皇帝,可他的父皇不在了,白柔也不在了。 这位先皇后不是他的生母,可他从先皇后身上得到的母爱,或许比从他的生母那儿得到的要多得多。 每年的忌日,裴峰都会在宫中祭奠先皇后,可今天,他想去看一看,她离开的地方。 湖岸的雪已经积过了脚踝,一女子在湖岸吹笛。裴峰站在女子身后不远处,望着她的背影,听着她的笛声,出神许久。 那背影像极了白柔,白柔也喜欢吹笛,也似这样遗世独立。 女子屹立在湖边,天水蓝的披风边上镶着雪白的风毛,远远看着,像是湖边的一座冰雕。 乌黑油亮的秀发,取了一半在脑后松松的挽着一个髻,只以一枝白玉簪固定。另一半任由它垂到腰际,雪花落在她的黑发上,如暗夜星辰一般星星点点。 握着白玉笛的右手,露出小半截手臂,肌肤莹白,仿佛要和平湖的冰面融为一体。或许,所谓冰肌玉骨,说的就是这样了。 冬日里毕竟寒冷,女子的指尖被冻得微微有些发红。这纤纤玉指,随着音律跳动,像是几点梅花,分外可爱。 女子身边站着一匹白马,仿佛极有灵性,不吵不闹,只是忽而低头舔雪,忽而抬头远望。 一人一马,如诗如画。 裴峰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可这女子如同一株在冰天雪丽迎风怒放的白梅。仿佛近在眼前,又像是雪地里的幻影。 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白柔,亲切地招呼他去湖岸玩耍…… 女子的笛声悠扬婉转,似乎带着淡淡悲伤,却又有着无限的希望。听着这样的笛声,好像人世间的纷争都随着笛声高低起伏,最终消失不见。 一曲终了,女子放下手中的笛子,转向白马,轻轻拍了拍马头。 那白马果然极有灵性,被女子摸了摸头,显然十分高兴,蹭了蹭女子的手,打了个响鼻。 看到女子似有离开之意,裴峰心有不舍,疾步向前,叫下女子:”姑娘!” 柳念雪闻声回头,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背后原来一直有个人。她是偷溜出来的,可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大家各自赏景,自己又不曾碍着他。莫不是个登徒子,否则为何叫住自己。 她心中想着,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戒备。 裴峰看着柳念雪,她的下半脸围着面纱,薄纱架在女子高挺秀美的鼻梁上,隐隐的只能依稀看到她脸庞柔和的轮廓。 雪白的肌肤晶莹剔透,入鬓的修眉不画自黑,像是雪地之上秀丽的远山。 她的双目极美,眼若桃花,黑白分明。即使现在,带着一丝明显的疏离,也难掩她眼中浑然天成的媚态。 “公子何事?”柳念雪催促着裴峰,语气清冷,可那声音就像春日里的平湖一般,即使平静无波,也使人心生愉悦。 “额……”裴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忽又想起她方才吹笛时的手指。 “姑娘的手冻红了,若不嫌弃,请用在下的手炉。”他从怀里拿出手炉,递给女子。 他握着手炉的手看着骨节分明,却又不见粗糙。一时之间,柳念雪竟分不出这究竟是练武之人的手,还是一双文士的手。 手炉外的绣套,一看就是上等的织锦,又以金丝银线绣上了岁寒三友。 他是什么人?柳念雪心中好奇,不禁打量起了眼前的男子。 他身着一件墨狐皮的大氅。墨狐只产在北方雪山之上,十分难得,一般富贵人家连用来做披肩围巾都舍不得。 身边一匹黑马,通体没有一丝杂毛,眼神坚定,一看就不是凡品。 裴峰有些窘迫,不知女子心中所想,”姑娘不必害怕,在下不是歹人。只是见姑娘方才吹笛的时候,手指有些冻红了……” 她随声看上他的脸。 男子头上的玉冠白玉无瑕,束着他一头黑发在雪地里分外显眼。 剑眉星目,说的应该就是这样了。身为男子,眉间竟连一丝杂毛都没有,如同刀刻一般,着实令人嫉妒。 他的凤眼里带着一丝窘迫,可周身的气度非凡,丝毫不因窘迫而有所减少。 原来男子有一双凤眼,竟然那么好看。在他精致五官的映衬下,丝毫不显阴柔。反而在男子气概上又多添了一丝温柔。 柳念雪不禁有些移不开眼。 挺直的鼻梁下,薄薄的两片嘴唇微微抿着,似乎被她看的有些害羞了。 见他害羞,她也有些害羞了,突然意识到自己一个姑娘家,盯着一个年轻男子看了许久。 她平了平心气想道:此人衣着不凡、言语得当,看来身份非凡,至少也是个世家子弟,应该不是个登徒子。不过我是偷溜出来的,还是不惹为妙。 她一边想着,便微微福身,“多谢公子,妾不怕冷。” 转身一跃马上,策马而去。 裴峰看着柳念雪上马,那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 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轻盈落在了另一道白影上。两道白影合二为一,眼看就要消失在雪地里。 他慌忙反应过来,赶紧转身上马,拍马向前。 “黑风啊黑风,你跑快点,如果跑丢了,今晚不给你饭吃。” 那黑马如同能听懂一般,立刻加快了速度。眼看就要赶上了前方的白影。 “姑娘!姑娘别跑!在下只是想请问姑娘姓名!” 雪花似要迷住他的眼,可他不敢闭眼,他怕一闭眼就跟丢了眼前的白影。 柳念雪见身后的男子竟然追了上来,低头对白马说道:”小白,你跑快点,如果让那个大黑追上你,晚上我就不给你饭吃。” 白马哼哼了一声,也加快了脚步。 两人你追我赶,眼看已跑到城边的林荫道。 “姑娘,你慢一些,太危险了……” 裴峰话没说完,只见一个黑影突然从林中窜出,横在白马面前。 柳念雪慌忙勒马,白马一时难以急停,只能跃起前蹄,想要跨过黑影。 可白马动作太快,柳念雪已来不及拉紧缰绳,眼看身子跃起就要摔落地上。 此刻,柳念雪心里只是想着:这一摔怕是要断两根肋骨。这男子真是晦气之人,要不是他追我,我也不会摔下马去…… 第二章 闺房议事 裴峰见白马跃起,心急如焚,自马上一跃而起,在女子眼看要落地之时,稳稳将柳念雪接在了怀里。 他看着怀里的她,她紧闭着双眼,等待着将要落地的疼痛。 一双原本悬在空中的手,在抓到他的手臂时,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放。 此时她在他怀里,女子的香气混着雪香,钻入他的鼻子里,乱了他的心神。 没有感受到那本该要人命的疼,只觉周身一片温暖柔软。柳念雪伸手摸了摸,只觉得周身一团毛茸茸的,还挺暖和。 她缓缓的,试探的睁开眼。却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两片可疑的红晕。 她瞬间羞红了脸,隔着面纱,裴峰都能看到柳念雪的脸已泛红。 她蹭的一下子从他怀里跳起来,慌乱不已。 此刻,她哪里还顾得上大家小姐的礼仪。一手指着他便吼:”你……你……你看着倒是个正人君子,怎可……怎可如此轻薄于我!” 裴峰并不生气,一手将她拉到身前,上下打量着。 “干什么!你……你这个登徒子!”她慌乱的一边双手抱胸,一边骂他。 “姑娘身上,可有何损伤?”他的言语关切。 听他这样问,她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了眼前的男子,也意识到若刚才不是男子出手相救,自己大约至少要摔断两根肋骨。 “多谢公子相救。”女子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小步,对男子福身谢道。 “姑娘无恙就好,若不是在下一直相追,姑娘也不必如此慌乱。” 柳念雪撇了撇嘴,心里想着:你知道就好。抬起头,看着裴峰,忽而低头一笑。 裴峰不明所以,只听柳念雪柔声说道:”公子方才,弄脏了脸颊。” 她从怀中取出丝帕,上前一步,轻轻为他擦拭脸庞的尘土和雪花。 那要命的沁香再次钻入裴峰的鼻子,让他不禁想要此时就将她抱紧。 她的手指有一丝冰凉,刺激着他火热的脸颊。 他轻咳一声向后退了一步,他怕一会儿真要忍不住唐突眼前的佳人。 她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捏着丝帕,羞红了脸。 裴峰看着她此刻娇俏的样子,与刚才骂自己的腔调截然不同,心里觉得甚是有趣,半点也移不开眼。 眼前的女子,他尚不知姓名,可已见过了清冷、生气、娇羞的样子。 她仿佛有千般样子,而千般样子皆是惹人怜爱。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想起,还有两匹马在边上。也想起天色已晚,他们该回去了。 林子里,两马怡然自得,在一边拨开白雪,啃着埋在雪地下零星的草根。 只不过,这林荫道的不远处多了一只早已被吓得呆傻的黑猫。 原来刚才的黑影就是这只黑猫。 柳念雪款步向前,将黑猫抱在怀里,轻轻抚慰:”小黑别怕,跟我回家。”这便算是给它取了名了。 这黑猫倒也乖巧,不吵不闹,只任由柳念雪抱在怀里,享受着安抚。 “在下送姑娘回去。”哪怕只多见她一会儿,也是好的。 柳念雪并未拒绝,两人上马,缓缓地向城里走去。 一路上,柳念雪一直逗弄着黑猫。 那黑猫看似眼神凶狠,其实倒是个好脾气,被一路逗弄一点也不生气,只是蹭在柳念雪怀里,神情慵懒舒适。 裴峰斜眼瞟了一眼那只黑猫,心里想着:你倒是好运气。竟不免有些嫉妒。 “公子,我到家了,今日多谢公子。” 这里是京都城西,向来并不繁华。路边却屹立着一座高门,与街边的冷清格格不入。 柳念雪翻身下马,抱着猫进了府。 裴峰就这样一直看着女子的背影,直到门口的下人牵马进了门,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问她的名字。 抬头见大门上龙飞凤舞的两字草书“柳府”,竟有人用草书写门匾,这是故意要让人认不出门牌吗?看来这家主人着实是个有趣之人。 原来她姓柳,怪不得如柳枝一般轻柔无骨。 他一边想着,早已忘记了刚才还被人指着鼻子骂“登徒子”,私心里还回味着刚才”登徒子”的行为。 不怕,既然知道了她的住处,自然有机会再见。 想到这里,裴峰的心情甚好。转身策马回宫。 一进大门,柳念雪就已经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下人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平日里她的丫鬟梅香一听到她回来,就屁颠屁颠的跑来问东问西,可这会儿连人影都不见。 本来想着索性立马再出门,先避避风头,能逃一时是一时。 但转念一想,门外的男子不知道有没有走,别又撞个正着。 柳念雪壮了壮胆子,硬着头皮往自己房里去。 “念雪,又偷溜去哪儿了!” 柳念雪还没跨入自己的闺房,就听到里面传来严厉训诫之音。刚想悄悄转身溜走,又听见里面的声音,“给我进来!” 她在门口放下猫,略呼了一口气,推门进去在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水。 对面的中年的男子,虽正襟危坐,却一边喝着茶,一边玩着桌上的鸟笼。这男子已是中年,却仍一副风流倜傥之姿,怕是多少年轻人都比不上。 他左侧站着管家,右侧站着梅香,两人都低着头,梅香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一动不敢动,而管家那双手垂在身侧微微握拳,怕是已经捏了一手的汗了。 “你们俩先出去,我和爹有话说。” 两人看了一眼中年男子,见他点头,便如释重负,大呼一口气的往外跑。可刚到门口,又一起折返回来。 “老爷,小姐只出去了一会儿,老爷万万不要生气。”管家是个慈祥的大叔,一直不明白自家老爷为什么不让小姐出门。小姐关在家其实也挺可怜的。 “是啊是啊,老爷,小姐真的只出去了一会儿。”梅香也随声附和道。 “行了,你们先出去。”中年男子皱了皱眉,”自身难保,还为她求情呢。” “是……”两人颤巍巍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估摸着两人已经走远,柳念雪赔笑道:”二叔又得了新宝贝,您看这鸟,五彩斑斓,音色和悦,怕不是天上的凤凰落在这小小鸟笼里了。也只有二叔这样的人间神仙才能驾驭……” “行了行了,和你说了一百遍了,要叫爹!”柳念雪的溜须拍马被无情打断。 不错,这是她的二叔——柳谦,可若有人在,她都要叫他爹爹。 “人前我可从没叫错过……行了……”她嘴里嘟哝着,也不服软。 “二叔有事和你说。”柳谦满脸严肃,“我想着,或许该想些法子送你进宫。” “其实……我也想过此事……”柳念雪有些犹豫。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突然闪出裴峰的样子。她明明只是刚刚认识他而已。如果进宫,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两年事情总也没什么进展。”柳谦不知柳念雪心中所想。 他叹了口气,即是叹自己无用,也是叹息前路艰辛,“如果你能进宫,凭你的姿色,要获圣宠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二叔不想你为了报仇,搭上自己的一生。” “二叔,当年是我逼你陪我报仇的。可这几年,我什么事也没做,都是二叔到处奔波,又要照顾我,又要探查当年的真相。处处小心谨慎,担心一漏马脚便要赔上整个柳府的性命。” 柳念雪知道自己大仇未报,根本不该有什么儿女情长,“况且当年之事,当今圣上也牵扯其中,进宫或许是我们最后的选择。若二叔也觉得此事有益,我们不妨放手一搏。” 柳谦长叹一口,百感交集之时,刚想宽慰自己的侄女几句。却不想那只新进府的黑猫,早已从门缝里蹭进了屋里,这会儿正一跃上桌,猛拍他的鸟笼。 那鸟儿在笼中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到处乱撞,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叫着。 柳谦慌忙站起来,抱着鸟笼往外跑,“死丫头,白疼你了,知道我爱玩鸟,弄什么猫回来啊!” 柳念雪抱起猫儿,眼看着柳谦慌忙逃窜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 可转而,那笑容又有些苦涩…… 第三章 湖边再见 宣政殿里,裴峰身着龙袍,头戴金冠,正坐在龙椅上,一手伏案,一手把弄着一只玉盏。 他身边站着一个和蔼的中年长者,身子微微发福,笑容可掬,穿着太监总管的服饰,俯首而立。 殿中,另一位中年长者正俯身启奏。他容貌端方,眉眼间有一条深深的印痕。一看就是长时间皱眉所致。虽然不过四十左右,须发竟都有了一些花白。但他的眼神坚定果决,没有一丝老态。 “……太尉弹劾老臣之事,实数妄言,还望陛下明鉴,还老臣一个清白。”殿上的中年长者已经说了老半天了,却迟迟等不到帝王的答复,抬起头却看到裴峰把弄着玉盏,面露轻笑。 裴峰十岁登基,如今已是第八个年头了。太师和太尉,一文一武,即是当朝的重臣,也是他的老师,自幼辅佐他至今。启奏之人,正是当朝太师,魏忠义。 魏忠义心下不解,只得求助于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李福全。 李福全是宫中的老人了,从先帝时就开始伺候,可以说是看着裴峰长大的。 他得了太师使的眼色,自然会意。亲手端上一杯茶,“陛下,您的茶凉了,奴才给您换一杯。” 被拉回现实的裴峰轻咳一声,“太师所言甚是,怕是太尉与太师之间尚有误解。”他顿了顿,略略思索,“李福全,传朕旨意,请太尉摆宴款待太师,两人把酒言欢,重归于好。” 裴峰记得,在他还未登基的时候,太师和太尉向来是情同兄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先帝薨逝,两人共同辅政,反而水火不容。 “是,奴才遵命。”李福全弯腰作揖,便退下安排传旨了。 “陛下!老臣……”魏忠义还想说什么,却被裴峰打断。 “老师,您和太尉都是朕的老师,朕只希望你们能够秉承先帝遗旨,一起辅佐朕。”裴峰的语气不重,甚至带着对师长的尊敬。但其中的意思,魏忠义却听得很清楚。 “老臣……遵旨……” 此时的裴峰没有心思听这些,他心里只有柳念雪。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他心里想着,不如去她府上等候,她总会再出门的。但如此,是否过于刻意…… 想来想去,他决定要再去湖边寻她。 第二天,裴峰又来到平湖边,希望能够在遇到他梦中的柳姑娘。可哪有闺中女子天天往外跑的。 第三天…… 第四天…… 他只要一有空,就到风雪中等她,却日日不见她的踪影。 直至第七日,风雪初霁,京都的冬日里,难道有这般阳光普照、不见风雪的天气。 平湖的冰还未融化,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裴峰原以为今日又要空等,却远远的望见一席白色的身影从雪地中出现。 柳念雪今日的发髻精致,簪着一对青绿色的玉钗,那玉钗上垂着一对玉蝴蝶,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如同要飞走一般,煞是好看。 其实出门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如果来平湖,会不会再遇到裴峰。 她不得不承认,当她远远的看到一席身影时,她就坚信这一定是裴峰,她感觉到自己心中的小鹿猛地醒过来撞来撞去的。 明明只是刚刚认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期待见到他。 裴峰向她迎上来,虽然她依旧蒙着面纱,可眼神温柔了不少,已不再拒人千里。 “柳姑娘,在下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他等了她七日,终于可以问她的名字。 “妾的闺名叫念雪。”她见他今日披了一件白狐裘的披风,头顶的紫金冠更显得他器宇轩昂,“公子何以不先自报姓名。” “在下唐突,在下……赵信。”裴峰实在不能以真名向告,他总不能见过两次面就对人家说自己是当朝皇帝。 他……也叫赵信吗……这世上叫赵信的人还挺多…… 柳念雪有些惊讶,但旋即又有些失望。 京城名门中,只有太尉之子名叫赵信,当年初到京城,她就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可太尉府向来重武轻文,那位赵信乃是一介武夫,皇帝亲卫,眼前的贵公子哪里是一介武夫的样子。 或许他也有难言之隐,也或许他是外乡来的。心底里,柳念雪还是想为他开脱一番。 她今日本也没想要出门,只是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是想着,再来一次湖边,或许就能再与裴峰相见。 “公子今日怎么会在这里?”柳念雪有些好奇,莫不是心有灵犀,他也觉得今日会见到她。 “其实那日听到姑娘的笛声,余音绕耳,再不能忘怀。故在下想在湖边等等看,只盼能再见姑娘。”裴峰微笑着说道,从腰间抽出一支玉笛递给柳念雪,”此乃家中旧藏,还算能配得上姑娘,若不嫌弃,望姑娘能收下。” 他竟然在等她!她心中有些感动,也有一丝酸涩,这样的情谊,她有办法可以偿还吗? 柳念雪接过玉笛,这玉笛颜色清澈、触手生温,绝非凡品,“凑一曲无妨,只是这玉笛太过贵重,公子还是带回去。” 说着,不容他反驳,便抬手吹奏了起来。 透过被玉笛微微撩起的面纱,裴峰看到柳念雪的脸颊,果然如同白玉雕成的一般。 此刻,她就在他身边,为他吹笛。曲调辗转时,她头上的玉蝴蝶轻颤飞舞,曲调平静时,她轻垂双目,那睫毛也如同蝴蝶翅膀一般在微风中轻颤。 一曲终了,她正想感慨这玉笛确实难得,音色柔和、手感奇佳,转头却发现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她有些害羞,微微一笑,将玉笛一把塞回他手中,提起裙摆小跑到湖边。 阳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湖面上。 在裴峰眼中,柳念雪比平湖耀眼的多。 “其他人都害怕这平湖,姑娘却好像很喜欢。”裴峰走到柳念雪身边,并肩而立。 “在这京城之中,哪里还有比这平湖更好的地方。”柳念雪顿了顿,继续说道,”世人不过是怕先皇后芳魂不宁。可先皇后这样愿与先皇生死相随的奇女子,哪里会芳魂不宁呢……” “先皇后若得知世间还有念雪姑娘这样的知己,九泉之下,必然安慰了。” “先皇后也还有赵公子这个知己在啊。”她说着,看向他微微一笑,眼眸清亮,神情温柔。 裴峰也微笑着看着她,再次递出手中的玉笛,“不知七日之后,是否有幸能得姑娘再吹奏一曲。” 她接过玉笛,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的跳动着,不过她仍是故作镇静,玩笑道:”怎么在赵公子看来,妾如同歌姬一般,日日都要来给公子奏曲吗?” 不过一句玩笑,裴峰却紧张得一把抓住她的手,“念雪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再见你……” 他握着她的手,直呼其名。她的手冰冷纤弱,他的手温暖有力,她不由得羞红了脸,一边挣扎着,一边抬眼望他,却见他眼神认真、坚定,还闪着一丝慌乱。 “行啦……我和你开玩笑呢……”她又挣了挣他的手,轻声说道:“快放开……登徒子……”声音轻柔,竟如同撒娇一般。 她的眼神分明带着几分笑意,让他想到初见那日,她也叫他“登徒子”。 他也笑了,牵来了两人的马,“今日天色已晚,我先送姑娘回去,七日后,我在此等候姑娘。” 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翻身上马,抓紧缰绳。 一路上两人并无多话。 柳府门前,柳念雪进门之前回头看他,“七日之后?” “七日之后,不见不散。”他一直等到她进门,府门紧闭之后才离开。 路上,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想起那冰冷滑腻,柔弱无骨的触感,真让他想一直握在手里。 第四章 银川雪国 柳府中,柳念雪回到闺房坐下,神情似乎有些疲惫。 梅香见自家小姐回家,忙过来给柳念雪倒了杯茶。 柳念雪看上去有些呆呆的,梅香以为她出门久了,肚子饿了,便说道:”小姐,今日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好,奴婢给小姐采了一些,这就给小姐做些梅花糕吃。” 柳念雪看着她笑了笑,“去,你做的好,我向来爱吃。” 梅香听了便高高兴兴的跑去厨房了。 她素来是个活泼的丫头,没有心机,大大咧咧,只知道做饭泡茶。五年前,柳念雪在街上捡到了正在要饭她,见她可怜就带回了家。 其实那一年,梅香的父母抛弃了她。她是父母的第五个女儿,前四个也都是女儿。如果她是个儿子,那父母会留下她的。 可惜,她是个女儿。九岁那年,父亲要将她卖了。她不知道卖去哪儿,只是听到母亲说:”我们就算再穷,你也不能把女儿卖到那种地方去啊!” 她想,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路上,她咬伤了父亲的手,从家里逃了出来。 从没离过家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路要饭,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记得走了多久,但她清楚的记得,那一日是十二月初九,她饿得倒在了地上。那一日,她遇到了小姐。 第一次见小姐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死了,所以见到了仙女。仙女蒙着面纱,问她:”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仙女的声音那么好听,她想开口回答,可她太渴了,一开口便是沙哑。 她有些窘迫,她的声音太难听了,根本不配回答仙女的问题。 “饿了就和我回家,我家有东西吃。”仙女说的是真的吗?她竟然可以和仙女回家。 她浑浑噩噩,只觉得仙女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一个方向走去。仙女的手很冷,那一定是雪山上的仙女,所以手才会那么冷。 梅香,是柳念雪给她取的名字。柳念雪曾经说过,初见梅香时,觉得梅香便如梅花一般,努力在冰天雪地里生存。 梅香喜欢这个名字,这是她小姐取的名字。 在她心里,一直十分感念,柳念雪竟然连她的身世都没有问过,就一直那么信任她,将她贴身带在身边。 她明白,小姐知道她不愿意回忆,所以从来没有问过。 至此,她心中只有小姐,她要永远跟着小姐。 三四年前,梅香的父母曾经找到府上。一口一个想念女儿,其实只不过是来要钱的。 那日,柳念雪把梅香叫到跟前,问道:”梅香,你想他们回去吗?” 梅香低下头,咬着嘴唇哭了起来,“小姐是不是不要梅香了?是不是梅香给小姐惹麻烦了。” 柳念雪起身摸了摸她的头,“你别哭,我知道了。” 那日之后,梅香的父母再也没有来过,府上的人都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样。从没有人和梅香聊起这些事。 后来,她曾偷偷问过管家。管家告诉他,那日,老爷花了不少钱。 梅香觉得自己会做的事不多,不像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就会做好吃的,她要给小姐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让小姐每天都开开心心,不要总是皱着眉头。 此时的柳念雪,确实皱着眉头。 赵信……赵信…… 这个名字,让柳念雪想起了一些往事,那些即使过了再多年也无法忘怀的往事。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柳谦向来疼她,那桌上的发钗、发簪早该堆不下了。 柳念雪不爱打扮,总是任由那些珠钗散落在桌上。 但梅香总觉得可惜,她觉得自家小姐那么好看,打扮起来一定更好看。所以日日将桌上的首饰打理的整整齐齐,变着法的摆放着任她挑选。 梳妆台旁的一组木架上,架了三支玉笛,柳念雪将今天裴峰赠予的玉笛也架在了上面。 梳妆台中间,有一个锁着的抽屉,那抽屉的钥匙被挂在一条红绳上,一直被她系在脖间。 她打开抽屉,取出了里面唯一的一个锦盒,小心翼翼的放在梳妆台上,打开。 锦盒里躺着一枚玉佩,是男子挂在腰带上的佩玉。 那佩玉成色翠绿,顺着玉纹雕成了竹子的形状,另雕上了一句诗文,“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那雕工精细,竹子栩栩如生,诗文也是清晰可见。玉佩周身,以青绿色的丝线编织成长长的流苏,丝线中间还结着三颗玉珠,那玉珠也是打磨的浑圆可爱,丝毫不见瑕疵。 只是那流苏略显陈旧,可见是时常被柳念雪拿在手中摩挲的。 柳念雪轻抚着锦盒中的玉佩,“赵信哥哥,今日我又遇到一个赵信。可我猜,他用的是假名……不然这谦谦君子之态,倒要让我以为,我找到你了……” 此刻她倒也不记得裴峰的“登徒子”之态了,只记得他的“谦谦君子”。 柳念雪将玉佩从锦盒里取出,放在手里。 这玉佩已经在锦盒里待了八年了,始终也不曾找到他的主人。 八年的时间真长啊,八年前,她还不叫柳念雪,她叫白灵…… 大齐所在的这片大陆,叫银川大陆。自大陆的西北到东南,被一条被称为“银岭”的山脉贯穿,一分为二,北面是大齐,南面是月戎和南昭。银岭极高也极陡峭,整个山脉几乎没有可以通行的地方,所以大齐与南面的国家几乎没有外交,只是南昭水师强盛,偶尔会从海路侵扰。 有时,也会有几个商人为博利益翻山越岭而来,带来一些南面国家的消息和特产,可山势实在过于险峻,或死在半路,或有来无回。 在大齐极北的地方,有一大片雪山。雪山的山脚下,每年只有2个季节。冬日的雪要下8个月,剩下的4个月是春天。 而这些被雪神眷顾的地方,八年前并不在大齐境内,它们曾经属于一个神话般的国度——雪国。 说它是个神话国度,是因为这个国家不设军队,不设官员,但人民却人人安于乐道,遵纪守法。 他们在仅有的4个月春天中,外出经商储粮;在剩下的8个月里在家安然度日。 雪国被银岭和雪山环绕,只有一面接壤大齐。国土终年被白雪覆盖,不过也这鞥因为环山萦绕,所以矿产极为丰富。 即使国人生活悠闲,也有烧不完的煤炭、戴不完的玉石首饰、挖不尽的黄金白银。 不过雪国的人民并不在意这些金银玉器,他们信仰雪山,信仰雪神,他们相信是雪神赋予了他们财富和美好的生活。 雪山山顶有一处温泉。这里四季如春,如诗如画,人们坚信这就是雪神居住的地方,所以把这里称为“天泉”。 这个国家的皇族以白为姓,居住在雪山的山腰。每年春天,皇室组织人民开掘煤炭、矿石,但他们并不是肆无忌惮的开采,每年只获取过冬所需,然后用挖掘的煤炭过冬,用那些金银玉器,和大齐换取粮食、布匹。 白氏一族,与其说他们是一国皇族,倒不如说他们是一个巨大村庄的长者,守护着这个村庄的信仰和秩序。他们侍奉神灵,守护雪山,爱护人民。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国家得以存在那么多年,传说雪国和大齐的先祖曾是最好的朋友。 前朝暴政,人民纷纷起义,战争进行了很多年,而雪国先祖的夫人在逃亡的过程中遇难于雪山。天下大定之后,大齐先祖想按照约定,与雪国先祖两分天下。可当时,雪国先祖只想在雪山悼念亡妻。故此两人约定,世代联姻,大齐永远守护雪国。 雪国每年会将当年开采的最好的玉石赠予大齐皇帝,两国确实世代联姻,关系极好。雪山山顶的天泉,发源了一条细流,流到山脚下便成了一条小河,这条小河从雪国一直流入大齐京郊的平湖,雪国所有联姻的女子都是从这条河进入大齐的。 两国就以这样方式,相安无事数百年。直到八年前…… 第五章 雪国事变 八年前,恰逢雪国春日祭神之际,大齐先皇派遣太子带领一队亲卫,带着大齐赠予雪国的粮食和布匹进入雪国境内。 其实,大齐每年都会赠送雪国不少物资,只是很少会是太子亲自前往。 太子到达雪国之时,雪国国君自然是宴席款待,还邀请太子参与春祭。太子婉拒,只说亲卫人多,驻扎在山下即可。几日后,太子又将亲卫驻扎到了离雪山更远的郊外。 这位太子,自然就是少年时的裴峰。 祭祀当日,皇室全族正在宫中大殿祈福祷告,而长公主正在天泉为雪神献舞。 不过,除了皇帝和皇后,没有人发现,一向顽皮的二公主,不在祭祀的队列里。帝后相视一笑,满是无奈。这女儿好像既不像她循规蹈矩的父亲,也不像她温柔娴静的母亲。 雪国皇帝此时正想着,等这位二公主回来,自己要怎样教训她一下,才能让这个调皮鬼明白,这春祭,是雪国最重大的典礼,绝对不许有任何皇室成员缺席。 众人诚心礼拜之际,突然,宫殿中冲入一群持刀侍卫,面色狰狞,见人就杀。原本应该驻扎在郊外的太子亲卫突然发难,从一条只有皇室成员才知道的小道杀入宫中。 齐人怎么会知道这条小道?齐人为什么要入殿杀人?没有人有时间去思考这些,所有人的心中只有惊恐。 在宫中祷告的皇室贵族,根本没有想过会有此变。他们平日里一个个只懂得琴棋书画,此时只能任人宰割。一时之间,悲悯、鲜血充斥着整个大殿。 鲜血染红了大殿,血液顺着大殿往外流,台阶、阳台,血液仿佛在为自己找一个逃生口,迅速往外渗,隐入宫殿旁的雪地里。远远望去,雪山被染红了一大片,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半山。 山脚下,雪国的民众哪里见过这种场景,早就吓得闭门不出。 只有一个小女孩,正在拼命往山上赶。 那一年,白灵8岁,她就是雪国调皮的二公主。从小讨厌各种大典的她,总是一有机会就往外跑,可她如何能想到,自己今日的这一溜,竟成了与家人的永诀。 她知道一条小路,一条只有她和皇姐知道的小路,她每次溜出去玩,都是走的这条小路。 她不能进宫,当然不是因为怕死,她已经决定要和父皇、母后共进退,可她的皇姐还在天泉献舞,她一定要去通知皇姐快想办法逃走。 山路难行,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为了赶紧上到山顶,一次次的跌倒在地,贵为公主却狼狈得几乎手脚并用。她柔嫩的小手被雪地冻得通红,可她早已感觉不到手指传来的疼痛,只知道拼命往山顶赶。 可惜,她来晚了…… 她看到三个身着铠甲的兵士已经围住了皇姐。她高贵美丽的皇姐,正被一个野猪一般的络腮胡子压在身下。 为什么?为什么这群人连皇姐在山顶都知道?除了白氏嫡系,根本没有人知道祭祀的步骤。 她想冲上前去,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一双手捂住了嘴,拖到一块巨石后。那双手用力捂着她,她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 长公主挣扎之际,眼角晃到了天泉中的倒影。 她的皇妹还在,她最宝贝的皇妹还活着。她看到皇妹身后的男孩,拼命阻止着皇妹冲出来。她知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赶走这些士兵,不能让他们看到皇妹。 长公主奋力抽出双手,用力去推络腮胡子的脸,挣扎之际,她秀美的手指戳到了络腮胡子的右眼。原本连草木都不忍伤害的长公主,此时只一心想着自己皇妹的性命,一下子加深了手上的力道。一时间,尖利的指甲扎进了络腮胡子的右眼,他惊呼起身,捂住右眼,血流不止。 鲜血顺着长公主的手指流下来,此刻,她没有一丝害怕、没有一丝恶心,她只有一个念头。 长公主奋力站起身,一把抽出络腮胡子腰间的佩剑,抹向自己纤细的白玉般的脖颈。 她倒下的时候,在微笑…… 只要她死了,那些官兵就会离开,她的皇妹就能活下来…… 她的脖子垂在天泉旁,血水染红了泉水…… “妈的!晦气!真他妈的晦气!”络腮胡子大怒,一手捂脸,一手指着长公主的尸体,“给我把她扛下去复命,等复了命,老子要把她大卸八块!” 他身边的手下,一人扛上公主的尸体,一人扶着络腮胡子,往山下走去。 眼看着血染雪山,眼看着长姐自尽,白灵终于经受不住,昏了过去。 最疼爱她的皇姐,这雪山巨变中,是她心里唯一的希望。她知道父皇母后一定不在了,可她想,至少老天能把皇姐留给她…… 她身后的男孩,正在考虑如何下山找个遮蔽之处,将女孩先藏起来。他刚起身,周遭却突然山崩地裂一般,天泉的泉水不断冒着泡,地面不停摇晃着,人都已经站不稳了。 地震?还是雪崩! 雪国建国数百年来,从没有过地震或是雪崩。这一直是一个像冰雪一样巍峨不动的国度。 男孩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赶紧将女孩抱到到湖边的空旷地。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大地才恢复了平静。男孩将白灵抱到一棵树下靠着,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女孩身上,想沿着上山的路试图观察山下的情况。 可雪崩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山上的路。放眼望去,除了一片雪白,什么都没有。 白灵醒来的时候,已是当天夜里。 她很累,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没有了。 她努力睁开眼,万里无云的夜空,寂静无声,只有点点繁星交头接耳,诉说人间苦难。 天泉四周向来四季如春,男孩在她身边燃起了一堆篝火,火上架着羊腿,正烤的滋滋作响,香味逼人。 雪山上的羊肉,向来是最肥美的,冰雪滋润下的脂肪咬在嘴里如同融化一般,带着丝丝馨甜。 可如此的美味,此时在白灵闻起来,只觉得一阵恶心。此情此景,在她眼中,只是冰冷,她不由得的裹紧了身上了披风。 “公主醒了,喝口水。”男孩注意到了女孩的动作,递上水袋,女孩却一言不发,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忽而,女孩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姐姐呢?” 男孩收起水袋,拨弄了一下篝火,火光映射在他脸上,摇晃着、颤抖着,”方才雪崩,所有人都埋在雪下了。只有我们俩被困在山顶。” 白灵闻言起身,面朝北方,郑重的跪拜、磕头。她从不信奉雪神,所以连祭祀都会偷溜,但这一刻,她虔诚地感谢这场雪崩。或许,这世上真的有雪神,惩罚那些该受到惩罚的人。 “只可惜我族亲贵,与齐狗同葬了……”她言语平静,自她醒来,不哭不闹,看似不悲不怒。 男孩叹了口气,知道现在不能与她争执什么,便问道:”公主殿下可知其他下山之路吗?” 女孩冷笑一声:”哼……为何要下山?”她转过头来,嘲讽一般的看着他,“我父皇、母后、皇姐、皇兄、族中亲人均已命丧于此。难道我身为公主,要苟活于世吗?” 她虽不似自己的父皇,一辈子循规蹈矩。可她也知道,做人该有的气节。 他看着她,月光下,她连身上的尘土都泛着圣洁的光芒。他还认识另一个雪国的女子,也是这般的圣洁。 不知道她知道了雪国惨状后,又会如何…… “看你的装扮,你也是齐人。你既然救了我一命,我便赐你荣光,与我一起葬身此处。” 她转回脸,抬头望向月光。那月光,如她的皇姐,高贵美丽;也如同她的母后,温柔素雅。 第六章 决心复仇 两人就这样在山顶待了两日。 两日里,白灵就这么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男孩知道她心中苦闷,想着法子逗她,她都没有反应。 他并不想勉强她,可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恐怕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他不忍心……他千辛万苦,只救下了这一条命,难道要亲眼看着她葬送? 男孩将水袋递给白灵,白灵依旧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转过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公主殿下,得罪了。”男孩一把拉住白灵的手,将她从地上拽起。他到底比她大两岁,少年习武,又是个男孩子,提起她便如同提起了一只小鸡仔一般。 她两天没吃饭了,不论如何挣扎,都挣不开他的手。 男孩把白灵扯到悬崖边,一手按着她的脖子,一手指着山崖下,”你看清楚!那里,曾经是你雪国的皇宫!” 白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哪里还有什么皇宫。皇宫和鲜血都被白雪埋在了底下,再也不见天日。 那一望无际的白,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她忘不了,忘不了亲人的鲜血染红的雪地,忘不了皇姐的血染红的天泉。 “你的父母都在雪地下!你看清楚!你要他们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女儿寻死吗!” 女孩奋力挣脱男孩的手,撕扯着吼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我父母家国都没有了,除了寻死,你以为我可以做什么!” “你可以报仇!”他跨步上前,一手捏住她的手,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雪山没有把你所有的敌人都掩埋!那些没有被埋在雪地下的敌人!你甘心让他们活在世上吗?!” 他不喜欢复仇,更不想要她来复仇。 复仇,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快乐。 他不是大齐的普通士兵。复仇,就说明他与她,从此为敌了。 可他知道,这一刻,只有复仇才能让她活下去。 他不能眼看着白氏一族,连一条血脉都留不下来。 白灵正视着他的双眼,清亮的泪水从她秀美的脸颊上滑落。他的手,依旧托着她的下巴,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很烫,又很凉。 即便灰头土脸,她依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大齐人常说雪国的姑娘都是雪山上的仙子,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可她的泪水更汹涌了。 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一个8岁的小女孩。男孩心疼着她,轻轻搂着她,抚着她的头发。 白灵在男孩的怀里哭了很久,好像要将自己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一样。 当晚,她开始吃东西。坐在火堆旁,她一双娇俏的小手捧着烤肉,小口小口的啃着。男孩温柔地看着她,只觉得这小女孩吃东西的样子倒也挺可爱的。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白灵小声地问男孩,她突然想起,她连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我叫赵信。”突然被叫“哥哥”,一时间,男孩仿佛受宠若惊。可赵信,不是他的名字,是他朋友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告诉这个小女孩。 他就是大齐的太子——裴峰。这里所有的大齐士兵,都是跟着他来的。 “你……也是齐国的兵士吗?”问道这句话的时候,白灵心里有些难过。她不想被一个齐人所救。更不想被一个齐国的兵士所救。 “我……是太子的副将。”裴峰一边回答白灵,一边拨弄着柴火。火光忽明忽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太子……为什么要杀我们……”她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他们两国不是世代交好,永不相犯的吗?为什么相安无事那么多年,这一犯,就要亡国灭族呢? “不是的!”裴峰的语气突然激动。 白灵有些奇怪,她看着裴峰,好像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太子已经下令,所有人只能驻扎在郊外,不能擅动。”裴峰顿了顿,他心里其实也很奇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群人攻入了宫中。” “那群人好像知道一条小道,太子不知道小道,只能从大路走,赶来救援的人,废了不少时间。”他继续说下去,“或许,他们现在也都被雪崩埋了。” 白灵看到裴峰的眼神有些落寞,她蹭到裴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前,皇兄有什么不开心,父皇都是这么安慰他的。父皇说,男人之间不会扭扭捏捏,这样就够了。 “赵信哥哥,我想,太子一定还活着。他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白灵看着裴峰笑了起来。 裴峰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也还以一个微笑。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裴峰起身想去弄些水给白灵喝,却发现自己掌心被放了什么东西。 他赶紧坐起,发现掌心多了一只玉蝴蝶吊坠,而自己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昨夜,他睡的太沉了。这几日,裴峰一直怕白灵寻短见,日夜看着她。昨天好不容易见她心思好转,所以一不小心就睡沉了。 检查四周,裴峰发现白灵已经不在身边,火堆旁的木炭下压着一张绢帕,帕子上画着如何下山的地图。木炭旁的雪地上,是一行娟秀的小字“赵信哥哥,我叫白灵。” 此时他心中焦急万分,一个小女孩,能到哪里去呢? 他仔细看了看地图。原来在天泉旁的竹林里隐藏了一条秘密的索道,这条索道看似破败,毫无用处,他之前找到的时候,只以为是一处已经废弃的索道。 但其实,这条索道可以通向另一座山的山涧。那是一座积雪极少的山峰,即使雪崩对山路的影响也不大。 白灵一个小女孩,不可能跑的很快。裴峰收好地图,又将玉蝴蝶挂在脖间,便向索道赶去。 而此时,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白灵正躲在一块巨石后悄悄盯着他。 在确定裴峰已经下山之后,白灵才从躲着的巨石后现身,”赵信哥哥,你要平安回家啊。” 她知道若自己离开,裴峰一定会因为担心而去追赶。 以她的脚程,不用多久就会被他赶上。可如今她既然已经决定要报仇,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待在他身边,连累他了。 她并非无处可去,她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她的二叔,大逆不道亲王,白谦。 两年前,这位二叔因为大逆不道,被处以天刑。 天刑是雪国最可怕的刑罚,行刑之人会把犯人先绑在地狱峰的祭天台上,然后在犯人的肚子上开一道口子,任由山顶上的秃鹰啄食犯人的内脏、血肉。 白灵不知道二叔到底犯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罪,她打听过,却没人敢告诉她。 可白灵知道,白谦没有死。 行刑前一日,白谦偷溜到白灵的寝殿,悄悄的问白灵:”丫头,二叔要去赴死了,你还记得二叔告诉你的,雪国最漂亮的地方在哪儿吗?” 白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记得,在银岭和雪山交界的地方。” “丫头乖。”白谦摸了摸白灵的头,“要记得,有事就去那边找二叔。” 白谦是这个家族里的异类,他饱读诗书,却喜欢走狗斗鸡。讨厌仁义道德,常常满嘴都是大逆不道。 白谦打小就喜欢白灵,喜欢她调皮捣蛋,他说白灵一点都不像他兄长的女儿,倒像是自己的女儿。 白灵知道,像白谦这样聪明的叔叔,是不会被刑罚难倒的。她更知道,她父皇那样的人,根本就不舍得处死自己唯一的弟弟。 所以,白灵决定,要去银岭和雪山交界的地方,找她的二叔。 第七章 叔侄相见 一个小女孩,要独自走那么远的路去找一个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人,着实不易。 还好白灵自小就爱往外跑,至少还能知道什么样野果可以吃,什么样的草有毒。 一路上,白灵渴了就喝雪水,饿了就找些野果,挖些草根充饥。 或许,是雪神的眷顾。这一路,她竟然活了下来,没有葬身狼腹,也没有冻死在雪地里。 两个月后,在终于到达银岭与雪山交界的时候,她已经瘦弱的只剩皮包骨头了。可这里这么大,她又该到哪里去找二叔白谦呢? 饥寒交迫下,哪怕是平日里不怕冷的壮汉也会瑟瑟发抖,更何况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每天充斥在她心里的绝望和孤独。 或许,我就要死了,找不到二叔了…… 或许,二叔没有逃过天刑,早就死在了地域峰…… 或许,这里太冷了,二叔没能在这里独自熬下去…… 或许…… 每当无助的时候,白灵总是摸一摸怀里的玉佩,仿佛她的赵信哥哥在鼓励着她。 “或许,只要爬上山顶,我就能找到二叔了。” 有时候,信念就是拥有这样神奇的力量。白灵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找着,哪怕只剩一丝力气,她也要找到二叔。 雪神又一次眷顾了白灵,在她晕倒的时候,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抱了起来,隐隐约约她觉得自己倒在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醒来的时候,白灵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木屋里,壁炉里有温暖的炭火,整个房里充斥着诱人的饭香。 她坐起身来,思绪还有些恍惚。 此时,里间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高挑的男子两手各端了一盆菜走进来。进门之后,他左脚向后一勾,便关上门。 见女孩已经坐起身,男子笑道:”丫头,真的来找二叔啦?”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语气十分轻快。眼前之人正是白灵的二叔——白谦。 “二叔……”白灵叫了他一声便大哭起来。 白谦当然知道出事了,她堂堂一个公主,怎么会憔悴成这样到这荒远之地来找自己。可这里是个消息极不灵通,甚至没有消息的地方,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谦将白灵抱起,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搂着自己的小侄女,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丫头别哭了,告诉二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叔……父皇、母后,还有我们的族人,都死了……”她泣不成声,实在说不下去。 白谦心中一惊,“什么人干的,发生了什么事?” 白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的侄女需要安慰。他倒了一杯热水,让她握在掌心。她的双手极冷,如雪地里寒冰一般。她以前,手有这么冷吗? 白灵喝了几口水,顺了顺气,将两个月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白谦。 “丫头,看来你我,国破家亡了。”此时的白谦百感交集,好像已经无话可说。 两年前,他被皇兄赶出来的时候,一直以为雪国是会这样千秋万代下去的。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想到大齐会对这样毫无威胁的雪国出手。 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为了雪国的矿产?还是,别有原因…… “二叔,我要报仇。” 白谦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如今瘦弱不堪,别说是报仇了,一会儿吃饭能不能拿得起来筷子都成问题。可她的眼神分外坚定。 这是他唯一的侄女,是他兄嫂在人间唯一的骨血了。”丫头,若你父母知道你还活着,只会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为他们报仇。” “二叔,我知道。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亡国灭族之恨,我实在不能忘怀……”她咬着唇,将眼泪咽了回去,“当日我亲眼看着那帮禽兽逼迫皇姐自尽。我这一生都不能放过他们!” 看着女孩的眼神,白谦知道自己无力阻止。他在自己侄女看过狡黠、看过灵动、看过活泼,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怒火。 白谦知道,就算自己不陪她报仇,她也会自己想办法去的。 与其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受苦,不如就陪着她把。 谁叫自己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呢…… 谁叫自己曾经对不起皇兄呢…… 谁叫自己那么……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复仇的路上,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白谦叹了口气,问道:”依你所见,那帮人是否真是大齐太子亲卫?” 白灵抿了抿嘴唇,二叔的问题引起了她的思索,“看那些人的衣着确实是大齐太子的白羽卫。可这事情有些蹊跷。” 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 “依我看,不论在我雪国,还是在大齐,此举无论如何都是不义之举。 既然如此,大齐皇帝为何要将这明摆着的脏水都泼到太子的身上呢?” 白谦点了点头,继续听白灵说下去。 “以前,姑姑曾有书信,说大齐太子,仁义之士,且今年也不过10岁。 除非他骨子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否则一个10岁的孩子,不可能下达如此残忍的命令。”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白灵也觉得此事无论如何和太子脱不了关系。 可是,一方面,她相信裴峰所言。 另一方面,她也确实觉得很奇怪。如果没有雪崩,太子带兵杀戮了白氏全族的消息就会传回大齐。 这样一个恶名,为什么大齐皇帝要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背负呢?或许这其中有着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或许真的就像裴峰所言,太子是来救助,并非是来屠戮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白灵灵动的眸子转了一下。 “我族祭祀的方法,除了白氏嫡系之外,一般民众都不从知晓。那群歹人又怎会知道?他们竟然还知道皇姐在天泉献舞。” 白灵看向白谦,白谦接话道:”看来,我族中有内奸……” 白谦略略思索了一下,“若不是雪崩,只要知道谁还活着,就能知道谁是内奸。可惜,现在断了线索。” 白灵点了点头,又说道:”姑姑大约还在京城,此前没有收到姑姑的消息,不知现在如何。不过我听父皇说,姑姑如今已经贵为皇后,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白谦皱着眉头略略舒展了一下,心里想着,这个丫头果然聪明,不枉费我一直最疼她。 不说别的,只说她年纪轻轻,在如此心境下还能冷静下来想到这些,已是非常难得了。 想到这里,心下稍安,说道:”这样,丫头,报仇之事不是一天两天的,需从长计议,你先休养一下身子,过一两个月,我们先赶往边关探探虚实。” 白灵点了点头,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报仇。 一个月后,即便白灵的身体并未完全康复,在她的坚持下,白谦只能带着她踏上了赶往边关之路。 白谦想着,总不能让自己的侄女走路走到大齐去。 他来到雪原,远远地看到了马群。 雪原上马极为彪悍,都是脚程极好的千里良驹,翻山越岭也是如履平地。 雪国人从来不驯养马,这里的马全部都是野生的,马也并不害怕雪国人。不过可不是所有人都能骑上马背的,每年少不得有人为了爬上马背,伤筋动骨,甚至丢掉性命。 雪国人认为,马是雪山的精灵,只有最好的骑士才能配得上雪山的精灵。 别看白谦是个世家子弟,在套马这件事上,他的技术能抵得上雪山下最强壮的骑士。 白谦悄悄靠近,看上了一大健硕的白马。 白马向来是最难套的,雪原的白色是白马最好的隐藏,慌忙之中,有时候跑着跑着,就好像看不见了一般。 他猛地约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用力扯紧鬃毛。 白马感觉背上有人,撒开腿拼命往前跑,中间不停的跃起,蹬出后腿,拼尽全力想把白谦从背上摔下去。 第八章 前往大齐 马背上,白谦大约已经坚持了两盏茶的功夫了,白马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可能是白谦实在粘的太紧了,白马也没了办法,索性放弃了挣扎,仍由白谦骑回了小木屋。 回到家中,白谦倒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这白马的背后,跟着一匹小小的白马。大约也就1岁,远远的跟着白谦胯下的大白马。 “丫头,快来看啊,叔叔送你个好东西。”白谦转身下马,将大白马拴在门前,对着房里叫到。 “什么好东西呀?”白灵闻声,边问边往外走。她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听说有礼物,自然跑得快。 “那边呢,自己去牵过来。”白谦指了指稍远处的小白马。 白灵循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见到一匹小白马怯生生的,想往这里跑,又好像有些犹豫。 白灵走过去,小白马倒不怕她,她轻轻的摸了摸马头,小白马舔了舔白灵,好像也十分喜欢。 白灵把小白马带到门前,小白马就欢快的蹦上去蹭着那匹大白马的马头。 白灵走进屋内,对着白谦说:”你怎么把人家娘儿俩都套回来了。” “没有!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之前没看到有这么匹小马。”白谦给自己倒了杯水,在外面半天,他有点渴了,“这不,看到了已然是来不及了。”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为了不让人娘儿俩母女分离,我决定做做好事,带她们俩一起去齐国。” 白灵叹了口气,白了白谦一眼,“二叔,等我们到了齐国,说不定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能养得了她们俩啊?” 白谦想了想,“有道理,那就到边关的时候,把她们给放了。你这会儿也不能走太多路,有批小马骑骑也好。” 白灵撇了撇嘴,没再接话。 白谦总觉得哪里不对,转念一想,骂道:”臭丫头,怎么?你二叔难道连你这么个黄毛丫头也养不活吗?再小看你二叔,我就不带你走了。” 白灵见他急了,忙柔声安抚道:”怎么会呢,二叔自然能将我养的白白胖胖。二叔您看,我这不是已经比一个月前胖多了嘛!” 她笑得虔诚,白谦却觉得她笑得太假,“行了,少拍马屁了,赶紧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上路。” “好嘞,二叔真了不起!” 白灵这么一句,竟把白谦说的浑身一颤。他不禁想着,这个丫头确实像我,一点都不像她爹…… 白谦回到房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包的极好的小布包。 一层一层的打开,这小包裹,大约包了三四层的绢帕。全部打开之后,才能看到里面躺着一只红宝石耳环。 白谦摩挲着耳环,说着:”我会照顾好灵儿,就当她是自己的女儿一般。” 他的眼神温柔,好像是在望着自己的爱人。 过了一会儿,白谦依旧将耳环一层一层的包好,贴身藏了起来。 第二日,白谦和白灵,踏上了远去大齐之路。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打听,原来雪崩之后,宫殿和山脚下的民居统统被雪埋了。 远一点的地方,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样的雪崩百年难遇。 没有皇族,又没有雪山附近的矿藏图,雪国剩下的人民不知道矿道的入口,也没有人愿意身先士卒去查探矿道是不是都坍塌了。 人民没有了依靠,很容易就会放弃对雪神的信仰,纷纷投向了大齐。 “叔叔,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留下来,帮他们找找那些矿道?”白灵有些不忍心,这些曾经都是他们的子民,“反正我们不是知道矿道在哪儿吗?” “告诉他们干嘛?让他们再过那些坐吃等死的日子?”白谦从来都没有认可过雪国的政策,可他没有办法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国家千百年来的传统。 “那样不好吗?我们以前不都过的无忧无虑吗?”白灵不解,她对这个制度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憎恨,她只知道雪国经历数百年,历来都是如此。 “灵儿,如果现在雪国还在,但大齐没有了。或者是,大齐换了另一个姓氏做皇帝,不再有世代盟好之约。那你说还会有雪国吗?”白谦难得一本正经。 白灵迟疑了,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答应呼之欲出:”不会,雪国资源丰富,但人民懒散、国力孱弱。如果不是大齐这几百年来的守护,或许雪国早就没有了。” “其实,算是大齐养了雪国数百年,如果齐人自行开采,所用支出或许都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白谦叹了口气,进一步询问道,“那么雪国要如何自保呢?” “自力更生,富国强民?”白灵回答道:”可是……如何才能做到呢?雪国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当年,我与你父皇也曾想过这个问题。”柳谦抚了抚白马的鬃毛,继续说道:”雪国产铁矿,却没有炼铁之术。有臣民,却没有一个敢于为国家站出来。” “那……当年二叔和父皇想到办法了吗?” “雪国是一个靠自己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国家。”白谦的语气中满是无奈,眼底尽是忧伤。 他和皇兄曾经想要要努力,要改变这个国家,至少不再依附于人。如果他们兄弟俩不行,他们还有子嗣,总有一天,雪国可以与大齐并肩而立。 可惜毒瘤根深蒂固,难以摘除…… 他知道雪国早晚有这样的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那么快…… “二叔,可我还是不明白……”白灵犹豫了,今天,她好像不太懂这位二叔了,“安贫乐道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国富民强,雄霸一方?” “安贫乐道很好。”白谦看着小侄女笑了笑,“如果你只是一届平民,安贫乐道自然很好。” 白谦继续说道:”可你身在帝王之家,身负国家社稷、黎民百姓。你要记住,皇室,是国家公器。你我并无一己之身,连身心都是属于国家的。” 白谦自然感觉到了白灵的疑惑,他知道一定从没有人对她说起过这些。但是他更知道,他必须继续说下去。 “如同你姑姑,她下嫁大齐皇帝,不是因为爱不爱,只是因为国家需要她嫁。” “在你姑姑之前,有许许多多的公主,都这样嫁了出去,全都是为了国家。” “可能你姑姑比较好运气,大齐皇帝喜欢她,所以她才能贵为皇后。可大齐皇帝不会为了你姑姑,放过雪国。” 白灵沉默了,她从没有想过这些。 八岁的小女孩脑子只有王子公主,装不了家国天下。 白谦没有给白灵消化的时间,“如果雪国是一个强大的国家,那些公主或许就可以有所选择。” “又或者,迫于国力,那些大齐皇帝就算不怎么喜欢他们也会对她们好一点。” “灵儿,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白灵似懂非懂,“二叔,我想,我有点明白了。” 白谦点了点头,“你要记得,将来你所遇到的人,都不是安贫乐道之人,他们都随时准备为了天下、为了权利牺牲一切。你要报仇,就要了解你的敌人,比了解你自己更多。” 白灵用力的点了点头,“灵儿明白了。” 一个月后,齐雪边境,叔侄二人转身下马,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故乡。 眼前的白,一望无际,美的让人晕眩。白灵蹲下身,轻抚着故乡的雪地。 以前,她总觉得雪地太冷,皇姐堆雪人的时候,她带着厚厚的皮手套都不愿意摸一下。 可现在,她竟然从雪花里感受到了温暖。 她想哭,可是,她不会再哭了。 白谦拍了拍大白马的屁股,示意她可以自行离开。大白马转过身,缓缓踏向雪原。 本以为小白马也会跟着走,没想到这匹小马竟然低下头蹭着白灵,舍不得离去。 白灵也舍不得小白马,如今她没有朋友,这小白马如同朋友一般。 远处,大白马回过头,打了个响鼻,仿佛在呼唤小白马。小白马抬起头,飞奔向大白马,彼此摩挲着。 白灵看着小白马离开的背影有些伤感,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她转过身,背上包袱,和白谦一起继续启程。 第九章 落脚京都 叔侄二人走了没多久,就听见背后传来马蹄声。原来是小白马飞奔而回,大白马舍不得,竟也跟着一起来了。 白灵高兴的抱着小白马的脖子,听着她开心的嘶鸣。四个多月来,这大概是她最高兴的时刻了。 白谦拍了拍大白马的马头,无奈笑道:”好了,如今就算养不起也得养着了。” 两人两马一路向南。不久,就到达了大齐边关。 听闻京都传来消息,先皇驾崩,太子即位,大赦天下。新皇不忍雪国生灵涂炭,决定一并福泽此处。 但凡雪国人民,皆可在大齐边关登记造册,成为大齐子民。 至此之后,银川大陆上,再也没有了雪国,银岭以北,大齐独霸一方。 “小白。”白灵摸着小白马的鬃毛说道,“以后你就叫小白。” 小白马嘶鸣了一声,仿佛非常高兴。 “丫头,当务之急不是给马取名字,是给我们自己改个名字。”白谦说道:“我们这会儿要去关隘登记造册。不能用原来的名字。” ”你娘姓柳,咱们就姓柳,我就叫柳谦,你就叫柳灵。” 白灵听得一脸绝望,“二叔,你也太随便了,好歹稍微改一改,如果有人知道雪国皇室的姓名,不是一听就听出来了。再说,‘柳灵’也太难听,太拗口了。” “那你自己想,别让我改。我最讨厌起名字,麻烦死了。” “行……那,我就叫柳念雪。” “念雪啊……好啊……”白谦自然懂得侄女的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她自己,永远不忘雪国。 “二叔,你记得要改年纪,你才二十岁,哪里来一个八岁的女儿啊。”白灵提醒道。 “知道啦。你以为我像你那么傻嘛。我就当自己今年二十六,生你不过分。” 至此,他们俩便不再是叔侄,而是一对从雪国逃难到大齐的父女——柳谦和柳念雪。 不过,顺利入关,并不代表他们的复仇大计就顺利了。 两人辗转一路,好不容易到了京都。可他们在京中无依无靠,花光了所有的银子,勉强只能在偏僻处租个小院子立足。 柳谦打算出门先找一份工,至少先能再京城活下去,才能谈得上报仇。 可这堂堂的王爷,哪里找过什么工作。端茶递水,有失颜面;写字卖文,不成体统。两人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了。 又是一无所成的一天,柳谦回到院子。看到柳念雪正在院子里写字。 “写什么呢?”柳谦探过头来看了看,见柳念雪正在临一贴冯书。 冯书,是着名的楷书名家冯毅的字帖,在京都闺中女子中十分流行。 “这是隔壁街的大婶为她女儿借的,只能借三天,可她女儿怎么都写不好。我和那个大婶说,我能帮她描一张一模一样的,留着给她女儿慢慢临。” 从前,雪国的先皇白诚酷爱书法,所以他的子女,没有一个可以逃出日日临帖的折磨。 白诚渐渐发现,他的二女儿白灵有一项极为特殊的天赋。你让她自己写字,便是毫无风骨,字迹拙劣。但如果让她临帖,竟能如同印刷一般,只要假以时日,总能以假乱真。 白诚觉得好玩,便一直让白灵自由发展。 “那大婶可高兴了,说纸笔都用她的。只要成了,她就给我十文钱。”柳念雪边说边继续写着。 柳谦心中有些苦涩,自己竟然真如当时柳念雪玩笑的,养不活他们两人。如今,竟然还要靠侄女写字为生。 柳念雪感觉到了柳谦的沉默,安慰道:“二叔,你知道,你侄女有一项绝技,这一支笔杆在手,学谁像谁。放心。” 虽然三日之期有点紧,学不了十成十,不过有个七八成,糊弄一下农家大婶还是没问题的。 第二天,柳谦来到当铺,准备当了那个心爱的红宝石耳环。 “坠子一个,当一两银子。”掌柜的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以后还要赎吗?” “什么?你看看清楚,这个是红宝石坠子,只能当一两银子?”柳谦怒道,这可是御用之物。 “爱当不当。”掌柜的说着,便要将坠子还给柳谦。 “行行行,一两就一两。”柳谦心中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当然要赎,一年后,我一定会来赎。你给我好好保管。” 掌柜的抬头瞄了他的一眼,见他粗布麻衣,并不放在心上,“行了,拿着你的当票和银子。” “一年之内,我一定会把它赎回来。”柳谦告诫自己。 他在街上租上了一个摊位,替人写信。 说来也巧,之前在这摊上替人写信的先生,早先回了家乡。这里正缺一个写信先生。 街上的人见柳谦相貌英俊,虽然粗布麻衣,但谈吐幽默,为人端方,所以也都愿意找他写信。 于是,他不仅能接到写信的生意,也会有人找他写一些横幅、碑文什么的。 一时之间,倒也勉强糊口。 就这样,两人在京中,过了三四个月。 一日,柳谦正在给人写信。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路边。 这条街向来繁华,这一日也是一样,马车上下来一个婢女,在路边的摊位上要了一碗豆腐脑,正准备送到车上。 这马车本来好好的,却不知为何,车上拴着的一匹骏马突然狂性大发,嘶鸣不断。吓得周围百姓赶紧四散开来。 马车里,传出了女子的惊呼声。马夫用力地想要抓住缰绳,却被马儿的后腿一蹬,一脚蹬到了路边,不省人事。 那丫鬟吓得摔了手上的豆腐脑,在马车旁大呼“救命”,焦急不已。 眼看那骏马要是再蹬下去,怕是马车就要被震散了。就在此时,柳谦一跃上马,三下两下便制服了胯下发狂的骏马。 比起雪国的宝驹,大齐的马实在是小儿科。不说他柳谦当年在雪国,连雪山上的风雪宝驹都可以驯服。光是院子里的大白小白就足以佐证了。 车上的女子感觉到马车已经平静,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 那丫鬟赶紧过来搀扶,“小姐,您没事。” 只见那女子容貌清秀、服饰华丽,只是被马匹吓到,惊魂未定,发髻也在马车颠簸下,有些散乱了。 此刻她正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走下马车。 “小姐,是路边的写信的先生救了您。”丫鬟指着马车前的柳谦。 女子顺着丫鬟的手望去,款步走到马车前,见马上的公子虽衣着朴素,可相貌英俊、仪表不凡。 一想到自己刚才是被此人所救,心中不禁小鹿乱撞了起来。 女子娇羞一笑,福身谢道:”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公子若不嫌弃,还请移驾府中,让家父好好款待公子,以表谢意。” 柳谦翻身下马,回了一个礼。 其实,按他的性格,这个时候一定是一句“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然后潇洒地离开。 可如今的柳谦已不是当年的潇洒王爷了。 他囊中羞涩、腹中饥饿,家里还有一张小嘴等着喂。他见女子衣着华丽,心里想着哪怕是混点小赏金也是好的。 于是,柳谦将女子请上车,还不忘冠冕堂皇的说上一句:”小姐请上车,在下担心此马还会发狂,就让在下护送小姐回府。” 女子娇羞一笑,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心里只觉得,柳谦为人甚是体贴。 说罢,柳谦去看了看路边的马夫。还好马夫没事,只是晕了过去。他一把提起马夫,扛在肩上,放上了马车。 此时,女子眼中,这位公子不仅英勇无畏的帮自己驯服了发狂的马匹,更是心地善良,不但要送自己回去,还能想起躺在一边的马夫。 最难得是他心地善良,还能文能武,既能写信,还能一把扛起一个马夫。 她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不由得双眼泛起了光泽。 于是,在丫鬟的指点下,柳谦赶着马车往女子家中去了。 第十章 礼部尚书 待到女子府门口之时,柳谦呆住了…… 他竟然救了当朝礼部尚书冯征的独女冯倩倩!他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在冯倩倩一番添油加醋的叙述之后,冯征认定柳谦绝对是救了自己的女儿于生死之际。 他妻子早逝,只留下这一个独女,向来视作掌上明珠。 如今柳谦救了冯倩倩的性命,冯征自然要立刻摆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那冯倩倩也是有趣,言语夸张到任是柳谦皮厚至此,也被她说的不好意思了起来。 ”大小姐言重了,其实在下不过举手之劳,实在经不起大小姐如此。” 让柳谦没想到的是,自己这句难得的老实话,在冯征父女看来,简直就是谦虚之极。 不过,柳谦心里其实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在京中无依无靠,如果真能榜上冯征这条大腿,前路或许就有指望了。 所以,在冯征问起柳谦家世之时,柳谦决定要毫无保留的发挥他声情并茂说大话的才能。 “在下原居雪国,本是一个宝石商人。家中虽非富贵,但父母也都是读书之人,为人谦和。拙荆知书达礼、孝顺公婆。……” 听到柳谦已经娶妻,冯倩倩的眼中不免有了些暗淡。 “原本,在下带着女儿来边境经商。谁知突发雪崩,父母妻子所在之地都被大雪掩埋。” “在下一得知消息,就赶紧带着女儿赶回家中,谁知,为时已晚……”说道此处,他自己也不禁情动,垂下脸去。 ”在下带着女儿在雪地中找了三天三夜,只希望天可见怜。” “拙荆腹中已有五个月的生孕,在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背弃她。” “可怜女儿年幼丧母,在下本想随她母亲而去,但为了她我必须振作。” “……” 柳谦饮下一杯酒,面色凝重,似是不忍再诉说下去。 其实他已经编不出来了。他又没娶过妻、生过子,能编的如此,已是难得了。 冯征以为他伤心难当,也不忍再问。 冯倩倩更是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泣不成声。 此时,冯征心中甚是不忍,他曾经也是这样,独自带着女儿苦苦求生,便问道:”柳公子,日后有何打算?” “在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女儿受委屈。”说罢又饮下了一杯酒。 这句话,戳中了冯征的软肋。 当年,冯征的夫人生下冯倩倩不久后,便得了顽疾,离他们而去。 冯征夫妇的感情极好,当时,他甚至有了求死之念头。 可当他看到襁褓中的女儿,他突然觉得,自己要为了夫人活下去,为夫人照顾好他们的孩子。 当年,他自己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就是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他拼了命一步一步才达到了今日的成就。 官场黑暗,他为人太过正直,本不适合在此,可为了女儿,他能战胜一切。 “柳公子若不嫌弃,不如暂居府上,为本官出谋划策。”冯征这句话,便是邀请柳谦成为尚书府的幕僚了。 柳谦心里自是万分高兴,但仍假意为难道:“在下只是初见尚书大人,已叨扰了一顿饭,如何还能……况且在下还有一女……” 还没等冯征发话,冯倩倩已抢着说:”不妨不妨,姑娘的厢房就让妾来安排。” 柳谦望着冯征父女,这父女俩与他素昧平生,只因为自己救了冯倩倩,说了几句可怜话,竟然就如此诚挚以待。 见这父女俩情真意切,柳谦心中也不由得多出了几份真情来。当即以拜见师长之礼,拜倒在冯征面前,“若尚书大人不嫌在下拙劣,在下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冯征觉得柳谦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又看他相貌端方,举止有礼,自然甚是高兴。还命柳谦饭后即回家整理,第二日一早便搬来尚书府。 临走时,还吩咐下人为不曾谋面的柳念雪带上了不少精巧的点心。 冯倩倩这边更是不用说,当夜几乎连觉都不想睡了,指挥着下人打扫厢房,一会儿添首饰,一会儿添摆设,真是要把小姑娘的厢房打扮的比自己的房间还漂亮。 第二日,柳谦和柳念雪来到冯府。 “丫头,过来拜见尚书大人和冯小姐。”柳谦带着柳念雪前来拜见。 柳念雪刚想拜见,却见冯征先惊讶道:“柳公子看着不过二十,女儿竟已这般大了。” 柳谦尴尬一笑,“其实,在下已是二十有六,小女年方八岁。” 冯倩倩轻声嘟哝了一句,“就大十岁,还好还好。”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柳念雪身边,弯下身捏了捏柳念雪的小脸颊说道:“这世上,竟然这样标志的小丫头。” 这手感,软糯得让人不敢用力,仿佛要化了一般。 柳念雪自然听到了那句嘟哝,又听着柳谦的尴尬,心里想笑,却又怕失礼人前。硬生生得微笑着憋红了脸颊。 冯倩倩看着柳念雪脸颊的红晕,以为她害羞了,见着小女孩害羞起来红扑扑的小脸颊甚是好看,更加爱不释手。 “不要叫小姐,那么见外,叫倩姨,听着多亲切啊。”冯倩倩笑着说道。 此时,柳念雪才注意到,这位倩姨笑起来得样子,如春风拂面,甚是温暖。 “这……还是叫姐姐。”柳谦想着,冯倩倩也不过比柳念雪大八岁,这一声“阿姨”怕是叫的老的。 “别理你爹,就叫倩姨。”冯倩倩摸着柳念雪毛茸茸的小脑袋。 “倩姨。”柳念雪微笑着低下头,糯糯的叫了一声,如同害羞一般。其实她真的快憋住了,她怕自己下一刻要笑出声来了。 冯征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是个过来人,自然都明白。 又见柳念雪确实可爱,于是也说道:“谦儿真是太过见外,来,念雪,叫冯爷爷。” 柳念雪于是福身,恭敬地叫了一声:“冯爷爷”。说罢,还瞟了柳谦一眼。 柳谦此时,早已楞在当场,谁会想到一个拖油瓶丫头竟然会那么讨人喜欢。早知如此,自己昨天何必编那么多故事,不如就把柳念雪接来就得了。 至此,柳谦搭上了冯尚书的大船,而他也确实有才华,一入府便为冯尚书解决了不少难题。 半年之后,柳谦已经成为了冯征的左膀右臂。冯征喜欢柳谦为人正直,头脑灵活,虽然总耍些小聪明,却不伤大雅。两人感情日深,如同师徒一般。 而柳谦也终于有钱可以去赎回红宝石耳环了。 当铺中,掌柜的见他衣着平平,就想赖账。要知道这耳环可是宝物,当年一两银子当,如今要五两银子才能赎。可若这耳环成了死当,掌柜的至少可以卖五十两。 柳谦正在此处与掌柜说理,掌柜硬说当铺规矩,当一年的东西,若半年不赎回就是死当,无论如何都不肯还给柳谦。 两人争执不下之际,冯倩倩的马车来到当铺门口。 原来,冯倩倩不见柳谦,便询问了柳念雪。 柳念雪说柳谦去了当铺。冯倩倩只以为柳谦不够银子,要来典当,须知这当铺最是欺软怕硬,若是不知底细,一定会被骗的,冯倩倩怕他吃亏,就跟来了。 冯倩倩一推开门,掌柜的即可抛下柳谦,前来作揖,“冯小姐今日如何会到我们这儿来啊?您也是来当当啊?” “谁跟你摆笑脸呢,你给那位公子当了什么?”冯倩倩一出口,语气严厉,言辞不善。柳谦倒是吓了一跳,以前他从没听冯倩倩这样说过话。 “没有……冯小姐,这位公子来赎东西,可他过了当期啊。”掌柜一脸无奈的说道。 “谁说过了当期,离当期不是还有两个月吗?”柳谦据理力争。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他可是我爹的心腹之人,里面的分量,你自己掂量。”冯倩倩说着,白了掌柜的一样。 掌柜的心中一抖,没想到这人衣着平平,竟然是尚书府的人。 做生意的人,最不愿得罪官府。当铺掌柜只能拿着银子,给柳谦兑了当。 第十一章 倩倩心事 说到这冯倩倩,其实她并不是什么凶恶之人。她自小没了母亲,只与父亲相依为命。 冯征因舍不得冯倩倩受委屈,妻子过逝后,就不曾再娶。 家里没了当家的主母,任凭冯征又当爹又当妈,很多事只能让她一个小姑娘自己上了。 六七岁的时候,她就在家训斥奴仆、整理家务。那些老妈子本以为一个小姑娘必然好糊弄。可她硬是把家里的事料理的服服帖帖。 十二岁那年,冯征荣升礼部尚书,她冯倩倩即成了尚书府的大小姐,也成了尚书府实际上的当家主母。 她太明白,对着恶人,太过良善,只会任人欺凌。 柳谦得了耳坠,就跟着冯倩倩的马车一同回尚书府了。 路上,冯倩倩忍不住问柳谦:“柳公子,刚刚,是不是吓到了?”她心中紧张,刚才她一时性急,就想帮柳谦的忙,没顾别的。 柳谦微微一笑,“冯小姐独自支撑尚书府,甚是不易。是在下办事不够利落。”他本以为经商之人多少总是讲讲道理的,没想到竟能如此耍赖。 冯倩倩听柳谦竟能理解自己,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问:“这耳坠子,很重要吗?” 柳谦犹豫了一下,却仍说道:“这是……拙荆遗物……” 冯倩倩慌忙道歉,怕柳谦忆起伤心往事。她心里自然也有些酸涩,她知道柳谦不会那么快忘记亡妻的。 柳谦叹了口气,他并不责怪冯倩倩,他责怪的人是他自己。那样的一个人,他有什么资格称她为拙荆…… 两人一路不再说话,回到府中。 晚上,冯倩倩偷偷的来找柳念雪。 其实,她本来不想来,她怕会勾起柳念雪的伤心事。可是她实在忍不住,她就问一点点。 她拉着柳念雪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念雪,倩姨问你件事……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边问,边打量着柳念雪的神色,见她还算平静,才敢继续说下去的。 “我娘啊……”柳念雪被这么一问,竟想起了那天夜里,自己在裴峰身边,看到的那轮明月,“我娘,是个如同月亮一般的人。” 冯倩倩有些疑惑,柳念雪继续说道:“平日里,我娘不爱多话。我常见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穿着白衣,簪着白玉,坐在小雪纷纷的雪地里弹琵琶。有时候,我会想,或许娘亲就是月上的嫦娥……” 柳念雪所说的,自然不是柳谦的亡妻,而是雪国的先皇后,柳茹梅。 原来,他的亡妻,是这样一个娴静的女子,和自己截然不同。冯倩倩忍不住有了一些忧伤。 “她和你爹感情好吗?”冯倩倩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可柳念雪陷在了回忆里,竟没有听出来。 “父亲,就坐在娘亲身边抚琴。琴声低沉,琵琶灵动。他们总是一边弹着,一边看着彼此……”说道此处,柳念雪没有意识到,眼泪悄悄的滑落了脸颊。 冯倩倩一看就慌了,忙将柳念雪搂紧怀里,“好了好了,我们不想了不想了,念雪别哭了。” 她安慰着念雪,忍不住自己也哭了起来。她从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可父亲的书房里有一张画像。 她常常偷偷的去看,她想,自己的母亲一定也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许久,彼此安慰。 第二日,冯征见女儿肿了眼眶,心下有些不忍。 其实,侄女莫若父,冯倩倩的心意,早就被冯征看在眼里了。他也曾私下里和柳谦谈起此事。 柳谦一方面感激冯征的栽培,一方面也道出自己心中只有亡妻,此生不愿再娶的心思。 冯征自然明白他的心思,自己又何尝不是,可见女儿如此,又有些不忍心。 可毕竟,一边是自己的门生,已当成徒弟看待的柳谦;另一边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冯征也是左右为难,唯有两不相帮,让他们自由发展。 两年之后,柳谦在科举中一举夺魁。又过了三年,他已官拜御史中丞,有了自己的府邸。便带着柳念雪搬出了尚书府。 当然,逢年过节,有事没事,柳谦和柳念雪总是会去尚书府看望冯征父女。 至于冯倩倩么,原本在尚书府时,就已是对柳谦父女关怀备至。眼见自己的父亲并不反对,柳谦立府之后,就三天两头的往柳府上跑。借口柳念雪没有母亲关爱,自己要多去看看她,其实不过是想多见见柳谦。 “哟!这看着可真想啊,又给你家小姐做什么好吃的呀?”银铃般的呼唤将柳念雪的思绪带回了现实,这便是那位尚书千金,人未到,声已至。 原来冯倩倩进府来看望柳念雪,恰逢梅香也做好了梅花糕,两人在廊上遇到了。 “是梅花糕呢。冯小姐也一起吃一些吗?”梅香一边作揖,一边邀请道。 柳念雪闻声,收起手中的玉佩,开了门:“倩姨,您来啦。”说着,将冯倩倩请进屋,示意梅香也把糕点拿进来。 “我在路上看到了好缎子,给你带一些。”冯倩倩总说柳念雪不爱打扮,所以总是不是给她带首饰就是带缎子。 柳念雪笑了笑,撒娇似的说道:“倩姨,我这屋子可放不下了,您每次来都是那么多的缎子首饰……” “放不下就让你爹给你再修个院子,姑娘家的,没衣服穿怎么行。”冯倩倩说的理所当然。 这哪里是没衣服穿,冯府、柳府,两家人只得这一个女娃娃,自然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光夏日里的衣服,就能堆上七八箱。冬日的就更不用说,连斗篷都能翻出两三箱来。 冯倩倩顺手拿起梅花糕,塞进嘴里,“梅香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这糕点,做的比芙蓉斋的好吃多了。” 芙蓉斋,是京都有名的茶楼,以点心着称。得了这样的评价,梅香心里自然开心,一边福身道谢,一边转身泡茶去了。 冯倩倩又拿起一块,塞到柳念雪手里,“念雪,你也吃,真的挺好吃的。” 柳念雪笑着拿起梅花糕,小口小口地嚼了起来。 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说道:“倩姨,今儿就留下吃饭,我让管家给爹爹和冯爷爷带信。公务晚了,就直接回来,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自然好啊。”冯倩倩答应着,反正她本来就没打算吃饭前走。 梅香倒好茶进来,柳念雪便吩咐她让管家去带信。 四人一起吃饭,如同一家人一般。 冯倩倩总是时不时的给柳谦夹菜,柳谦有些尴尬,不过冯征却早就习惯了,一边自顾自的吃,一边让柳念雪多夹些菜,别让冯倩倩给夹光了。 “爹!你说什么呢!我哪有夹光菜啊!”冯倩倩撒娇道。 冯征看着她一眼,“你看看谦儿的碗,你再夹下去,他就不用吃饭了。” 冯倩倩嘟了嘟嘴,柳念雪轻轻一笑,给冯倩倩夹了个鸡翅膀,“倩姨,吃鸡翅膀,你最爱吃鸡翅膀了。” “还是念雪知道疼我。”说着边白了柳谦一眼,边自顾自的啃起鸡翅膀。 饭后,四人正在饮茶。冯征正色问道:“谦儿,听说,你想送念雪进宫?” 此事,柳谦怕连累冯征,所以并未找过他,可这事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呢。 “进宫?为什么要进宫?进宫有什么好的?”柳谦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冯倩倩打断了。 “老师……我……”柳谦自知瞒着冯征实不应该,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冯倩倩看来看两人的神情,知道此事不是玩笑,便不再多话。 冯征抬手,示意柳谦别说话,转头认真的看着柳念雪问道:“念雪,你可愿意进宫?” 柳念雪抿了抿唇,如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宫中虎狼环伺,你可明白?”冯征看着柳念雪长大,如同自己的外孙女一般。 红墙之内,纵使金碧辉煌,谁又真的舍得自家的孩子入主其中。 “冯爷爷,念雪明白宫中是什么地方,可念雪有非入宫不可的理由。念雪不知道该怎么说……” 柳念雪不想骗冯征。可她更不想连累冯征…… 第十二章 冯征相助 “其实,进宫也不是坏事,念雪如此的姑娘,将来要找婆家也是个难事。”冯征叹了口气。 他知道柳念雪过于美丽,所以柳谦日常总不让她出门,即使出门也要带上面纱。就是怕她的美貌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当年我就看出来,你父女二人不是平凡之人。可不管你们做什么,都要记住,这世上的事都是过眼云烟,万事都不及自己的性命来的重要。”冯征岁数大了,他看惯了世事,很多事心里都明白。 柳谦叹了口气,“老师,能否借一步,书房相谈。” 柳念雪听闻,慌忙道:“父亲……”冯征父女是她心中记挂之人,此事自有风险,怎么可以…… 柳谦摆了摆手,“念雪,你和倩倩随便聊聊,我与老师有话说。” 说罢,柳谦起身,将冯征引向书房。 柳念雪低下头,她心中很是愧疚,冯征父女那么相信她和柳谦。可他们却不能坦诚以待。 冯倩倩看着她,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又抚着她的头发说道:“念雪倾国之色,恐怕除了当今圣上,无人堪与匹配。可宫中险象环生,我们又不能时时护在你身边。”说道这里,冯倩倩已不敢继续往下想。 八年的相处,她早已将柳念雪当做自己的亲侄女,又怎么会舍得看着自己的亲侄女入火坑呢? “若你不想进宫,我去和你爹说。”冯倩倩拉紧柳念雪的手,她是真的舍不得,“我看你爹,心底一定也是舍不得。” “倩姨,我……”柳念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想骗冯倩倩,却也不能说出真相,只能说一句,“倩姨,我是愿意的。” 冯倩倩心疼的将柳念雪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肩膀,“念雪啊,你真傻……” 她不是个思想很复杂的女人,通常她想不明白什么事,就不想了。所以她不会追问,只是尽力安慰怀中的人儿。 柳念雪窝在冯倩倩的怀里,这感觉,就像少年时,她窝在母亲怀里一般…… 书房中,柳谦一下跪倒在地,冯征吓了一跳,忙转身去扶他。 “老师,对不起。”柳谦的心中,和柳念雪一样,他深感冯氏父女大恩,对自己的隐瞒深感愧疚。 冯征将他扶起来,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柳谦站起身,请冯征上座,说道:“老师不要怪念雪,刚才她并不是要我瞒着你,而是担心老师和倩倩的安危。” 冯征心里当然明白,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明白,为何你们执意要入宫?我看的出来,念雪不是贪图富贵之人。” “老师,我与念雪,不姓柳,姓白。我原名叫白谦,念雪的原名叫白灵。”柳谦看着冯征,正色说道。 此话一出,任是冯征身为尚书,见过的大风大浪无数,也不禁渗出了一丝薄汗,“你们是?” “不错……”柳谦点了点头,将当年柳念雪寻找自己的经过告诉了冯征。 “这丫头……小小年纪,你该劝她不要报仇啊!”冯征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但最多的,是舍不得柳念雪。 柳谦甚是无奈,“老师,我当然劝过,可那丫头看着亲人血溅雪山,又看着她姐姐被迫自尽……若不是因为还要报仇,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柳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学生并不是想要篡权夺位,兴复雪国。只求知道当年亡国灭族的真相。可念雪入宫之后,若是身份有所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学生不想连累老师……” “谦儿,你我之间,又何来连累之说。”冯征说道:“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连累不连累,而是想想办法,如何确保念雪的安危。” “依我看,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不要告诉倩倩,她没什么心机,莫不要被人利用了去。” “老师……”柳谦听着冯征的话,心中感动万分。 冯征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心心念念只为他和柳念雪着想。 冯征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其实当年之事,朝中众臣也都有所怀疑。” “当年突发雪崩之后,太师自然是立刻派人去找太子。可刚刚过了一个半月,先皇竟突然薨逝。” “先皇当年才28岁,如此年纪怎会突然薨逝?据说,太医们遍查了内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照理说,太后丧夫丧子该是哀痛至极。可不到半月,太后竟然跳出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要二皇子即位。” “当时,太尉极力反对,要等太子回来。可太师并没有反对,朝中文官向来以太师为首,太子又一直找不到,所以僵持之后,太师一锤定音,带领群臣请二皇子登基。” “就在登基大典开始之际,太子和太尉带兵入朝。太子本就是皇储,再者,有太尉支持,手握兵权,自然不是二皇子可比。太子就在那天登基为帝了。” “照老师所说,此事可能是太师和太后所为?”柳谦之前也曾零星的听过一些消息,可当年之事涉及皇位之争,早就被立为禁令,无人敢说。 冯征回答:“倒也未必。当年我在场,太后和太师见到太子之时,都甚为高兴,毫无惊恐、愧疚之色。而且他们竟早就为太子准备好了龙袍,立刻就为他换上了。” “此事十分奇怪,但到底是皇家密信,当年在场的人,包括我在内,事过之后,都假装全然不知,以求保全性命。” “老师,竟将此事告知……学生先前却一直将真相瞒着老师,学生有愧。”柳谦心中有愧,可疑惑却也更深了,“如此,念雪入宫,就更要小心了。” 冯征摆摆手,示意柳谦不要多想,“是啊,既然她决意入宫,我等长辈只能为她部署一番,力求她入宫之事名正言顺,切不能惹人怀疑。” 两人又在书房商议了许久,待到离开之际冯征对柳念雪说:“念雪,你放心入宫,你既叫我一声爷爷,叫倩倩一声阿姨,冯府和柳府就都是你的母家。” “冯爷爷……”柳念雪有些鼻酸,此时无声胜有声。 晚上,柳谦又将刚才和冯征的谈话告诉了柳念雪。 “看来此事正如我们当年所想,或许牵连甚广,所以才会难以探查。”柳念雪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想到,冯爷爷不但不怪我们,还如此为我们着想。” “是啊……你入宫之事,我会和老师从长计议。你先别急,略等一等。”柳谦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我知道,二叔放心。”柳念雪明白,为了不露痕迹,入宫之事不能急躁,需要等待时机,无论如何,她会想尽办法,不连累冯氏父女。 “对了,二叔。”柳念雪突然认真的看着柳谦,看的他心中有些发毛,“冯爷爷对我们那么好,你怎么就不能对倩姨好一些呢。” “噗!”柳念雪转折的太快,柳谦刚入口的水一口喷了出来。 柳念雪回到房中,梅香见她甚是疲倦,赶紧去为她铺床,“小姐,奴婢为小姐点一些安息香。小姐可以睡的香一些。” “嗯。”柳念雪轻声应了一下,到梳妆台前坐下。 今天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她都要来不及消化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架上的玉笛,想到白日里与裴峰的七日之约,不由得笑了笑。 可随即,心里又有些苦涩。即使有约又如何,她终有一日是要进宫的。 可入宫之前,或许她可以小小的放纵自己一把,她只是去和他的见个面,有什么关系呢? 可这样对他公平吗?不如还是趁早,找个机会,就与他断了联系…… 想到这里,柳念雪的心中有些难受,空落落的,竟有些想哭。 梅香自然看出了柳念雪心情不好,她整理好了床铺,又为柳念雪点上了香,就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柳念雪躺倒床上,安息香此刻都不能让她安息。 她睁眼看着床幔,许久许久…… 第十三章 七日之约 这几日,柳念雪都没有出门,只是数着日子,终日无所事事、逗猫为乐。 转眼,便是七日之期。这是她第一次与裴峰相约。 这一日,她挑了一件浅粉色的襦裙,外面罩上了一件白色的纱衣,再披上一件浮光锦的披风。那披风上用粉色的丝线绣着荷花,在浮光锦的映衬上,显得荷花仿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梅香见柳念雪难得打扮,高兴极了,自告奋勇的帮她打理秀发,梅香用一半的头发盘了个灵蛇髻,簪上红宝石的头面;另一半长发直垂腰际,发丝里缠着细碎的红宝石发饰。 那发饰藏在头发里,随着走动若隐若现,闪闪发光。 “小姐的头发可真好看,又黑又亮,还软软滑滑的。”梅香一边梳着头,一边感慨道。 淡扫峨眉、略施粉黛,柳念雪素日里从不爱装扮,连穿衣服也都是一些素色。 今日虽然只是淡粉,却已是多年难得。 看着她打扮好的样子,梅香都不免感叹道:“小姐这样可太好看了!小姐平日里就好看,这样一打扮更好看了!” 她微微一笑,蒙上面纱,正准备出门,却听到脚下一声猫叫。 柳念雪蹲下身,揉了揉小黑的脑袋,说:“小黑,今天自己乖乖在家哦。” 小黑躺下身子,露出小肚子。柳念雪和它又玩闹了一会儿,便去马厩牵了小白。 小白好像看得懂柳念雪的盛装一般,今日一路上也没有快跑,只是稳稳的小踏步。 快到平湖时,柳念雪翻身下马,牵着小白,向湖边走去。 裴峰早已等在了湖边,远远望见一席娇粉色的身影,再也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翻身上马,跑到柳念雪身边。 远远地,她看着他向自己飞奔而来。他的马全身漆黑,他的头冠、披风、长袍、靴子无一不是黑色,可那黑色却显得他的肌肤特别嫩白滑腻,连女子都及不上。 他来到她面前,这几日他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她。此时,见她盛装而来。知道她是为了自己装扮,心下雀跃不已,情不自禁的向她伸出手来。 她望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可这或许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任性呢? 她伸出手,握紧他的手。他捎带用力,将她拉到马背上,侧坐在自己怀里,转身缓缓地往湖边去。 小白极通人性,不用人牵,缓步跟在黑风背后,也往湖边去了。 近乡情更祛,此时的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念雪抬头看了看裴峰,以前她没感觉到,原来他那么高大,同坐在马背上,她的额头只能刚好抵上他的下巴。此时的他,脸上有两片可疑的绯红,想来是害羞了。 看他害羞,柳念雪心情极好,转过头向前望向眼前的平湖。这一转,素手不由自主的塔在了裴峰握着缰绳的右臂上。 原本,这握着缰绳的动作,如同将她拥在怀里一般,裴峰已经紧张得不能自持。 她的体香时不时地随着微风向他侵来。她转头的时候,少女的发香,夹着淡淡的胭脂香气,涌入他的鼻尖。 正在神魂颠倒之际,她素手一搭更是一下子刺激了他的神经。 他正襟危坐,感觉自己就连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双手僵硬的举着,怕自己靠得太近,唐突佳人;又怕自己离得太远,不小心摔了她。 好不容易来到湖边,裴峰觉得自己背上的衣襟都湿透了。 裴峰舍不得下马,下了马,他就没法靠的她那么近了。 她身上,有一种久违的恬静,有一种雪山般的圣洁。如同他曾见过的那两个雪山上的女子。 他不知道,她就是那个雪山上的倔强女孩。他只知道,这样的宁静,对他而言甚是奢侈。 柳念雪也舍不得下马,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想到了当年在“赵信”怀里哭的时候。 当时她心如死灰,却在他怀里感受到了温暖和生机。 她不知道,眼前和记忆里,其实是同一个怀抱。她只知道,这样的安心,她已多年未有。 两人就这样,共乘一骑,远望湖岸,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那日,公子怎么会来这里。”许久,倒是柳念雪先说话了。 “那日,是在下一位长辈的忌日,她在世时,特别喜欢平湖。”裴峰语气平静,却难掩哀伤。 她心下不忍,不由得将搭载他手臂上的手紧了紧,给他安慰。 “姑娘又为何来此呢?”他感觉到她手上的力道,轻轻一笑。 “那日,也是妾家中一位长辈的忌日。妾多年不见她,可妾觉得,她一定很喜欢这里。” 其实,那一日,他们都在祭奠白柔,只是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彼此口中所说的长辈,是同一人。 “柳姑娘,再过三日,就是京都城隍庙会,不如,我们一起去看?” 裴峰日前就在思考,应该怎么约柳念雪去庙会。他担心自己突然开口有些唐突,可又怕自己绕来绕去反而更让人疑惑。 今日见了柳念雪,他反而也没了那么多顾虑,直言相问了。 “城隍庙会是什么?”柳念雪转头看他,满眼疑惑。 裴峰心里有些惊讶,却仍耐心解释道:“就在城南的城隍庙,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庙会,人们都会去祈福祷告。因为人多,不少商贩也会借机去做买卖。” “其实,在下也没去过,不过在下一直想去看看。”裴峰憨笑道,伸手挠了挠头。 柳念雪思索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那……一定很热闹……” “当然热闹,满街的商贩,人山人海!”此刻,裴峰如献宝一般,把自己从货真价实的赵信那儿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柳念雪。 “到时候,会有人唱戏,有人猜灯谜,路边还会有很多小玩意、小点心,还有那么大的兔子灯。”他觉得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兔子灯,不由得伸手比划起来。 柳念雪见裴峰像个孩子一般,几乎要手舞足蹈。不由得掩嘴一笑。 他见她在自己怀里笑了起来,虽然蒙着面纱,可光是眉眼间露出的笑意,已让他酥了半边身子。不由得,有些看傻了。 她见他半天不说话,只看着自己发愣,不禁害羞了起来,素手轻推了他一把,转回头又望向湖岸,“看什么呢。” 这一推,他回了心神,怪自己太过唐突,不过见柳念雪没有怪他,心里即安心又高兴。 “我从来没去过庙会……”柳念雪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与裴峰说话的口气随便了不少。 裴峰听她不再自称“妾”,而称“我”,心里十分高兴,“小时候,爹娘也没带你去过吗?”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是雪国人,我们小时候不拜城隍的,只拜雪神。” 裴峰心里想着,看来雪国才是天府之国,出的都是九天仙女。 柳念雪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说道:“后来,雪崩了,家里好些人都不在了。我和爹来了大齐,我爹总也不让我出门。”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裴峰怕自己聊到了她的伤心处。 “没事,已经很多年了。而且,至少我和爹还活着,不是吗?”她微微转头望向太阳,“不过呢,就算我爹不让我出门,我还是有些小办法可以溜出来的。” “那三日后,酉时三刻,我来接你。”如果她从来都没出去玩过,就让他来带她去。 “好。”她想了想说,“但你得在侧门等我。悄悄地。” 他在背后看着她的小脑袋,不由得笑了,一脸宠溺。 初见她时,只觉得她冷漠、拒人于千里。 摔马护住她时,才发现她发起脾气来竟然也有些小彪悍。 再见到她,觉得她温柔而不造作,眼光不同于世人。 今日见来,又深感,她竟也有一丝小狡猾。不过这小狡猾,无伤大雅,反而甚是可爱。 以前,他觉得她像白柔,只看着纤瘦的背影就让人想去呵护。 可如今,他知道,她一点都不像白柔。 白柔如同杜鹃花一般,凄美可人,却熬不过寒冬腊月。 而柳念雪,却是带刺的蔷薇,只要还有一丝阳光就能活下去。 他们就这样,坐在马上,聊天说话,一直到了天边渐红,夕阳西下。 第十四章 大内弥勒 这一下午,两人竟越聊越是投契。 一开始,他们也只是随意聊聊彼此爱看什么书,爱听什么曲子。 却惊喜的发现两人近日都在看同一本书,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两人虽想法略有不同,却都是各辟蹊径。言谈之间,都觉得颇有受益。 再后来,又发现彼此都爱下棋,聊着聊着竟坐在马背上一起研究起了前代残局。 这两人,聊的忘了时间,都没发现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 “天晚了,我先送你回去。”裴峰看了看天色,说道。 柳念雪轻叹了一口气,“可惜残局未解,天倒快要黑了。” 裴峰微微一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没关系,下次再解,我们有的是时间。” 柳念雪被他一说,羞红了脸,低下头,喃喃说道:“谁和你下次呢。” 裴峰见她害羞的样子甚是可爱,不由加深了笑意。 直到现在,他都舍不得让柳念雪从马上下来。 “我……自己骑马回去……”其实柳念雪也舍不得,可进了城,毕竟人多眼杂。 大齐虽然不是什么封建之地,可大白天就这么在大路上共乘一骑,柳念雪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还可以再走一段,等快到城门,好不好?” 他的语气听着可怜兮兮的,倒弄得她有些不忍心了,可她心里暖暖的,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快到城门时,裴峰翻身下马,将柳念雪搀下了黑风。 柳念雪转身翻上小白,两人并肩回了城。 柳府门前,管家早就候在了门口,待柳念雪下马,立刻就将小白牵了进去,“小姐,您再不回来,老爷就要回来了。您赶紧进去捯饬捯饬,别让老爷看出来。” 柳念雪转过头,不舍得看着裴峰。 裴峰对她微微一笑,“快进去。三日后,我来等你。” 她点了点头,眼角满是笑意,转身进了府。 裴峰见她进了府,便赶紧策马回宫。今日,他出来的时间也有些长了。 一入紫宸宫,李福全就吩咐着宫女太监为裴峰更衣。 这位大内总管,是从小看着裴峰长大的。他自小入宫,一直跟着裴峰的爷爷——齐景帝身边最得力的刘公公,伺候在景帝跟前。 说来也桥,裴峰的生辰和景帝是同一日。所以裴峰一出生,景帝就十分喜欢。 他见李福全虽然年轻却十分干练,就让他跟在了裴峰身边。 如今,李福全已年近四旬。他为人谦和、白白胖胖,又总是笑眯眯的,宫里的宫女太监都笑称这位总管如同“弥勒佛”一般。 而这位“弥勒佛”也确实通晓世事。宫里宫外,小到宫女太监,大到文臣武将,无论是他们的家中亲眷,还是朝中姻亲,但凡是一些八卦琐事、奇闻轶事,都装在他的肚子里。 裴峰更衣之后,便在榻上歇着,略略活动了一下手脚。 他绷着个身子,僵了一下午,就快要抽经了。趁着现在略歇一会儿,晚些还要继续批下午欠着的折子呢。 李福全随即递上一杯茶,“陛下,请用茶。” 裴峰接过,抿了一口,“下午可有人求见?” “皇后娘娘来求见过,想与陛下商议新春家宴之事。奴才说陛下正在处理政务,皇后娘娘说明日再来。” 大齐每逢春节,皇室成员都会聚在一起饮宴,是为“新春家宴”。 “知道了,明日皇后来时,若朕不在,就让皇后按例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赵信,这几日可有信回来?” “还没有,奴才今日已着人问过太尉大人,赵大人还未回家,也没有书信回来。” “嗯。”裴峰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道:“李福全,你替朕去办件事。城西有个柳府,门匾是用草书写的,你去查一查这是谁家府上。” 李福全微微一笑,恭敬答道:“陛下,奴才不用查,奴才知道。” “哦?说来听听。”早就听说宫里宫外的杂事八卦,就没有李福全不知道的,裴峰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这朝中,会用草书写门匾的,只有一人。”李福全顿了顿,见裴峰饶有兴致,便继续说道,“便是御史中丞,柳谦,柳大人。” “是他啊……”裴峰喃喃自语,默默思索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拍着腿道:“这门匾倒确实是柳谦的作风。” 裴峰早就听闻柳谦为官甚为刚直,在御史府也堪为表率。不过私底下为人却是潇洒随性,与其为官截然不同。 如今看了他的字,想到这一说,觉得甚是有趣。 “听闻这柳大人,酷爱书法,建府之后,门匾不知道换了都少块,最后还是自己写了一块,觉得最是满意。”李福全笑着说道。 裴峰笑道:“柳谦倒是挑剔,不过他的书法确实了得,那门匾上的字,用力恰到好处,爽劲豪迈,又形容缥缈,游龙戏凤一般。” “不知陛下为何突然问起柳府?”李福全甚少见裴峰这样高兴,便多问了一句。 “哦……也没什么……”裴峰本想搪塞,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上了人家的女儿。 但他转念一想,不知道李福全这儿有没有关于柳念雪的奇闻轶事,就说道,“朕今日出宫,在柳府门口,见到了一个小姐。” 李福全笑道:“可是一位蒙着面纱的小姐?” “你怎么知道?”裴峰惊讶道,这李福全知道的可真多。 “这位小姐在京中可是赫赫有名啊……”李福全故意吊着裴峰的胃口,停了下来。 “说来朕听听。”裴峰饶有兴致,坐直了身子,喝了口茶。 李福全见裴峰难得对一个小姐如此感兴趣,便说道:“听说柳大人立府时,坚决不找热闹的街市,只找人少僻静处,所以便立在了城西。” “当时,柳大人的同僚都以为是柳大人喜静不喜闹。” “后来发现,这柳大人其实极爱热闹,但凡得空,都要跑去城东最热闹的所在,溜溜鸟、斗斗鸡什么的。” “当时人们都奇怪,后来才发现,他们家有一小姐,平日里足不出户,即使出门也带着面纱。” “后来,渐渐地,京都就有了两个传言。一些人说这小姐美若天仙,柳大人为了把自己女儿藏起来,所以住得偏僻,还不让女儿出门。” “另一些人,就说这小姐其实貌丑无盐,但凡人见了都要害怕。柳大人怕吓着人,所以住得僻静。” 裴峰一边听,一边想着,这样一双灵动的眼睛,又怎会是一个无盐女呢。世人真是没有眼光。 “听说有一次,御史大夫周平大人家的采办,在买料子时遇到了柳大人家的管家。就问那管家,‘你家小姐是不是长得很丑啊?’” “没想到那管家竟然一怒之下,把周大人家的采办给打了一顿,说自己家的小姐是世上最漂亮最好的小姐。” 裴峰听了,忍不住轻笑,喃喃自语了一句,“怪不得她有法子溜出门呢。” 李福全假装没听见,继续说道:“后来啊,这采办回到家,本想和周大人诉苦,却被周大人骂了一顿。后来,周大人还给柳大人赔了个不是。” 裴峰听到这里,点头插话道:“这周平倒也难得,柳谦是他的下属,他竟然还能给自己的下属赔不是。” 说完,示意李福全继续说下去。 “经过此事,别人都认定这柳大人家的千金,定是貌若天仙。听说她如今年方二八,提亲的人也快踏破门槛了。” “不过柳大人眼光高,总觉得这也配不上,那也配不上的。所以还没定下来。” 还没定下来啊……裴峰脑子里转来转去就这几个字,不禁有些发愣。 “陛下?陛下?陛下可是对柳小姐?”李福全轻唤了几声,可算把裴峰的魂给唤了回来。 裴峰轻咳几声,坐直了身子,“没什么。朕不过随便问问。” 李福全看在眼里,心里自然就明白了,弯身退到了一边。 过了一会儿,裴峰又说道:“三日后,是十五之日,朕有事要出宫,届时你和皇后说,朕政务繁忙,就不去凤梧宫了。” “是。”李福全答应道。 此刻的裴峰,心情舒畅。可那一边的柳念雪,却又是辗转难眠。 第十五章 求助倩姨 柳念雪躺在床上,转过身,探出手,抚摸着柔滑的床幔。 她夜里总是睡不安稳,这床幔是冯倩倩特地命人为她做的。 所用的织锦是极为名贵的月影纱,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却透气奇佳,冬暖夏凉。 这床幔的手感极好,摸起来就像潺潺溪水从指间流过。 安息香的气味本该让人心中宁静,可她心里想着裴峰,如何也静不下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早些与裴峰做个了断,可她没有办法。 每次与他相见,她的脑子好像都是空的,根本想不起来这些事。 三日后,他们还要同游庙会,可这难得的高兴日子,她难道要对他说这些扫兴话吗? 她很想把自己心里的顾虑告诉他,可又该如何说起呢? 他会这么看待自己,一个亡国孤女,为了探寻真相入宫争宠。 他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自己,讨厌自己? 想着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念雪终于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过巳时,她难得醒的那么晚,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梅香本在外间剥小核桃,见她起来,忙吩咐其他丫鬟准备洗漱之物。 柳念雪爱吃小核桃,可最讨厌自己剥。梅香心疼柳念雪手指,所以有空就会剥一些。 梅香递上一杯香茶,“小姐先漱个口。今日睡得可真沉。怕是昨日在外面累了,小姐先起来吃点东西,下午再歇歇。” 这不说昨日还好,一说昨日,柳念雪又想到了裴峰。 梅香不觉有异,伺候完柳念雪洗漱,为她重新泡了一盏茶,吩咐下人去给柳念雪端早饭,自己就继续剥着小核桃去了。 吃完早饭,却要将近午时,柳念雪无所事事,正卧在榻上看书。 其实她什么也没看进去,只想着三日后,要与裴峰去庙会的事。 梅香将剥了一碗的小核桃仁,拿来给柳念雪吃,柳念雪边拿着核桃仁往嘴里放,边问梅香:“梅香,你去过庙会吗?” “当然去过啊。前两年,老爷不是准我们出去玩吗?小姐忘啦,我还给你带了点心回来吃呢。” 被梅香这一说,柳念雪也想起来了。 那一年,家里所有的丫鬟仆人都出去玩了,就她不能出门,得在家待着。 本来,她想趁人都走了,就能自己溜出去玩了。 哪知道柳谦早就猜出了她的小心思,竟早早的带了棋盘来她房里,强迫她陪他下棋。 “小姐,你该不会是?”梅香有些害怕,白日里溜出去就算了,这庙会都在晚上,她们可不好圆谎啊! 柳念雪点了点头,“两日后,我要去城隍庙会。” 梅香急了,“小姐,老爷晚上可是不太出门的,万一他那日在家,你要怎么出门啊?” “没事,我有办法。”柳念雪一脸自信,对梅香说:“一会儿,你去吩咐管家,备个马车,我要去尚书府。” 柳念雪吃着核桃仁,不过一刻钟,管家就备好了马车。 马车还是有好处的,比如可以不用戴面纱。再者尚书府毕竟在城中闹市,骑马也不方便。 一进正厅,冯倩倩就笑着迎了出来,“今天怎么想到来找你倩姨啊,小没良心的。” “这不就是想着,好些天没见倩姨了,所以来找你玩嘛。”柳念雪蹭在冯倩倩身边撒了撒娇。 冯倩倩身段娇小,两人站在一起倒如同姐妹一般。 小时候,她总是蹭着冯倩倩的肩膀撒娇。可如今,她已然比冯倩倩高了。 冯倩倩拉着柳念雪到她的闺房里坐下,房里点着碳盆,温暖如春。 柳念雪脱下披风,交给下人,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坐在暖炉前暖手。 冯倩倩一把把自己的手炉塞到她手上,“你这小姑娘,手还是那么冷。” 柳念雪笑了笑,把手炉捂在手心里。 “说,来找我什么事啊?”冯倩倩在一旁坐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问道。 柳念雪陪笑着,挨近了她,说道:“倩姨,过两日,就是城隍庙会了。你可知道?” “谁不知道啊,怎么,你想去?”冯倩倩把嗑出来的瓜子仁放到她手里,继续说道:“你可消了这份心思,你爹不让你去人多的地方,你是知道的。就算我去找他,他也不会让你出门的。” 柳念雪拿起瓜子仁,一边吃一边说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想让倩姨和爹去看嘛。”她一脸正经,故作神秘,“听说善男信女去求姻缘最灵了。” “你爹才不肯去呢,前两年我就问过了。”冯倩倩哪能没有这样的心思呢,不过是柳谦一直拒绝罢了。 “您别管他呀,拖着他去不就得了。”柳念雪鼓舞道。 冯倩倩思索了一下,又把瓜子仁塞到柳念雪手里,“怕不是,你想让我把你爹哄走了,你自己溜出去玩。” “嘿嘿。”柳念雪被识破,有些不好意思,“我既想让倩姨和爹爹出去玩,也想自己能出去玩。” “行了,你可少来。被你爹知道了,不止你,我也得挨骂。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冯倩倩想着自己不但要被柳谦骂,回家还的被冯征骂,太不划算了。 柳念雪嘟起嘴,拉着冯倩倩的手甩了起来,“倩姨,你就帮帮忙嘛。我都十六了,从来没去过庙会。我就去这一次,好不好嘛?” 冯倩倩经不住她撒娇,“好好好,你别摇了。让我想想。” 柳念雪甜甜一笑,她就知道冯倩倩会答应自己。 冯倩倩想了想说道:“你得带人陪着你,庙会毕竟是人多的地方。还有,我也只能拖着你爹去庙会,要是遇到了,你可别把我供出来。” 柳念雪把头靠在冯倩倩肩上,继续撒娇道:“倩姨,放心,这庙会那么大,哪儿那么容易遇到啊。” “那你得带着人,不许你一个人。”在这点上,冯倩倩是十分坚持的。 柳念雪有些为难:“人,就不带了。有人会护我周全的。” 想到裴峰,她有些害羞,笑着低下头。 冯倩倩见她如此,便猜到了三分,“念雪,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是谁家公子啊?” “没有没有。”柳念雪笑的害羞,“我不告诉你。” 冯倩倩摸了摸柳念雪的头发,“那就好好去玩,小心躲着你爹。” 冯倩倩知道柳念雪日后是要入宫的,所以更希望她能再入宫之前留下一些回忆。 庙会当日,还未到酉时,冯倩倩就已到了柳府。 门房一见到冯府的马车,自然门户大开,迎接冯倩倩入府,一边已有人入内通知了柳谦和柳念雪。 柳谦正在房里喂蟋蟀,这只常胜将军今日大杀四方,让他得了不少威风。 此时,听闻冯倩倩已到府,正在厅里等着,心下奇怪道:她怎么来了? 他改好蟋蟀罐的盖子,来到正厅,只见柳念雪已经出来了,正在和冯倩倩说笑。 见柳谦来到,冯倩倩立刻抛下柳念雪,走上前去,拉着他的袖子说:“谦哥,今日是城隍庙会,你陪我去。” 柳谦伸手去拂她的手,想拯救自己的袖管,奈何冯倩倩抓得紧,一时竟拂不掉,只能说道:“不了,我明日还要早朝呢,要早早睡觉的。” 冯倩倩见他果然不同意,小嘴一嘟,把他的袖子一扔,在厅堂正位坐下:“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去。” 其实,冯倩倩生的秀丽,也不是真心在和柳谦发脾气,这小女子的造作之态在旁人看来还是非常可爱的。 柳谦有些无奈,这些年他也算是油盐不进,对冯倩倩也是软硬兼施。 但他硬,她就哭;他若软,她就欺。只要他不娶,她就不嫁,真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年,柳谦也算是年少有为,也有不少人想来为他说媒。 可那些说媒的,都见识到了这位尚书府千金手段,再也没有人敢来说媒了。 这几年,虽然不曾言明,可在这京都之中,大家已经私底下默认,御史中丞柳大人,早晚得是尚书千金冯小姐的人,谁都不可染指。 柳念雪悄悄地在一旁望着,本来她是想回避了,可又觉得不看实在可惜了。 以前常听说什么“烈女怕缠郎”,现在看来明明是“烈男”也怕“缠女”啊…… 第十六章 偷溜出门 前厅里,冯倩倩和柳谦就这么僵持着,柳念雪悄悄在一旁偷看。 冯倩倩见柳谦竟不搭腔,抬起头,斜眼睨着他,面带怒色说道:“你到底去不去?!” 柳谦心想,堂堂男子汉,怎可受一小女子胁迫,硬起脾气来说:“不去!” “好!这可是你说的!”冯倩倩站起身,一甩袖子,快步往后堂走去。 她走的快,脚步却丝毫不乱,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 柳谦以为冯倩倩从了,刚想松了一口去,随即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叫一声“不好”,赶紧追着冯倩倩去了后堂。 柳念雪望着柳谦追向冯倩倩的背影,心里不禁想着。 其实他们俩真是般配,心有灵犀,这倩姨要做什么怪,二叔不用想就能知道。 还没容柳念雪细想,任是她人在前厅,都听到了柳谦在后堂的惨叫:“倩姨,我都叫你倩姨了,你这是干嘛啊!” 过一会儿又听到柳谦似有哭腔:“我去还不行吗?我去我去!” 柳念雪怕事情闹大,刚想溜回房里,却见冯倩倩一脸春风得意地走了出来,背后跟着垂头丧气的柳谦。 “念雪,我们出去玩了,你好好看家啊!”冯倩倩的语气轻快,丝毫不似背后的柳谦,一脸怨愤与无奈。 见两人走远,柳念雪回到后堂。此时,管家正带了一群下人在门廊找什么东西。 “财叔,你找什么呢?”柳念雪好奇的问道。 管家叫李有财,他为人和善,此时正顶着一脸的苦大仇深,抬起头望向柳念雪,“小姐,刚才冯小姐把老爷的蟋蟀罐子给摔了,蟋蟀逃走了,老爷让我们找呢。” “您说这么大个院子,那么小一个蟋蟀,我上哪儿去找啊!” 李有财正在抱怨,却听角落里隐约一声蟋蟀叫,就一下扑了过去。 可惜,扑了个空,他继续抱怨道:“若不是刚才老爷答应下来,冯小姐就要将老爷的那几个鸟笼都给拆了。这蟋蟀到底还在院子里,若鸟飞走了,我今儿怕是也得飞出去找了。” 柳念雪被说得忍不住笑了,“财叔,找不着就算了,爹不过是一时气不过,过会儿就好了。若他回来问起,你就说是我让你别找了。” “谢小姐。咱们还是先找找,老爷可心疼那蟋蟀了。”李有财边说着,边埋下头继续找去了。 柳念雪回到房中,让梅香伺候她换衣服。 梅香感慨道:“小姐,您可太厉害了,还真让老爷出门了。” “那是!你家小姐什么办法没有啊!”柳念雪见如此顺利,心情极好。 “小姐今日想做何装扮啊?”梅香打开柜子,让柳念雪挑选。 “简单一些就罢了,毕竟是去人多的地方,不要引人注目。”柳念雪说着,挑了件杏色的襦裙,又选了件同色的披风。 却说柳府门口,裴峰其实早就到了。 他今日命人驾了马车,正在柳府对面停着,准备提早一些到侧门去等柳念雪。 当然,来的如此早,是因为他心里十分好奇,想看看能不能瞄到柳念雪今日要用什么办法出门。 另一方面么,他也想着,若柳念雪出不来,自己可以偷溜进府,将她带出来。 却不想,酉时未到,就见冯征府上的马车停在了柳府门口。 马车上下来一身材娇小的女子,柳府下人一见女子,问也不问便引进了门内,似乎极为熟悉。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这女子竟将柳谦给带了出来,一脸春风得意地上了马车。 柳谦跟在她后面,垂头丧气之际回头向下人交代了几句,也跟着上了马车。 裴峰见此,不禁笑道,看来这柳念雪还真有办法,竟然为了出来,将她爹给弄出门了。 距离相约的时间,还有半刻钟,裴峰吩咐马车在街边等候,自己独自走到了柳府侧门的小巷。 那侧门边上,贴着一张纸,这次不是草书,而是正正经经的楷书,上面写着“非我柳府中人,莫在此处停留。” 这字迹一看就知道是柳谦的,裴峰此刻倒有些哭笑不得了。 刚看完字条,只见侧门轻轻打开,柳念雪背着身子从门里缩了出来,门里是一个丫鬟担忧的轻呼:“小姐,您可早些回来啊,别比老爷晚啊!” “知道啦,你快进去,别让人发现。记得来看看,别锁了这道门。”柳念雪一边轻声轻语的说着,一边轻手轻脚的继续往外缩。 裴峰见她这样子,如同做贼一般,不禁笑出了声。 柳念雪没有心理准备,只听背后有笑声,吓了一跳,人一下子弹得笔直:“谁啊?” “在下吓着小姐了,实在有罪。”裴峰一面笑道,一面对柳念雪深深作了个揖。 柳念雪见是裴峰,不由松了口气,见裴峰作揖,假意说道:“吓了本小姐一跳,公子如何赔罪啊。” 此时,梅香听到柳念雪的惊呼,探出头来焦急询问:“小姐怎么了?没事?” 这一探头,自然就见到了门口的裴峰。 梅香心中会意,终于明白自家小姐最近为何时不时要往外跑,还开始在意起打扮了。 她也无需柳念雪吩咐,又将头缩了回去,关上门,说道:“小姐好好玩,奴婢会为小姐留门的,小姐无需太早回来。” 柳念雪呆呆的看着梅香这一系列的动作,不禁喃喃感叹:“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机灵……” 而裴峰,在梅香探头时便收了礼,饶有兴致的负手而立,打量着身前的可人儿。 她今日甚是素雅,一身杏色,头上只簪了两支素银簪子。蒙着面纱的脸在黑夜里越发看不清容貌,可在他眼里却是美若天仙、不可方物。 “小姐说怎么罚在下便怎么罚,小姐的惩罚,在下甘之如饴。”她若要罚他,他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柳念雪见他此刻竟有些油滑,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背过身子:“那你先欠着,以后再还我。” 裴峰轻笑着答应,将她带到了马车上,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上,两人面对面坐着。 裴峰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柳念雪,看得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坐着过。” 被柳念雪这么一说,裴峰也觉得是,他突然想到,自己是给她带了礼物的。 他拿过手边的包裹,递给柳念雪:“上次,柳姑娘说道一直想看前朝的《玉斋棋经》,我家中正好有,今日拿来赠予姑娘。” “这……太贵重了,我看完了还给你。”柳念雪有些不好意思。 这本书是前朝棋圣玉斋子所书,传说此人一生都在他的居所——玉斋轩中下棋,一生克敌无数,未逢敌手。 这本书中记载都是他平生布局、拆局的心得。书虽然不厚,可其中奥义无穷,值得反复推敲。 不过,此书极为难得。本朝建国伊始,国君不愿人民沉迷享乐,一大批琴棋书画相关书籍,都在当时毁去了。 自己当日也只是在聊天时随口一说,没想到,裴峰如此放在心上。 “不用不用,你留着看就好,我看的都能背下来了。”裴峰说道。 他并不是在安慰柳念雪,他也酷爱下棋,此书在他手中已经四五载了,早已反复精研烂熟于心。 “那,我就不客气。”柳念雪说着就想打开包裹翻看。 裴峰制止道:“车内摇晃伤眼,回去点上灯,或是明日再看。” 柳念雪倒不是怕伤眼睛,只觉得和裴峰在一起的时间难得,舍不得浪费,便答应了一声,把包裹放在了身边。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下。 裴峰又让柳念雪先把包裹留在车上,回去的时候再取。 随即,他先下了马车,转身将柳念雪搀扶下车。 他第一次触到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让他不禁想到初见她时,她被雪冻红的手指。 第十七章 城隍庙会 在裴峰的搀扶下,柳念雪下车站稳。 随即,她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很温暖,她心里其实有些舍不得。 他也舍不得,见她缩手,他突然觉得心里缺了什么。 于是,他伸手又将她的手抓紧,不让她有收回的机会。这一抓紧,便更觉得她手指冰凉,越发舍不得放手,只想替她捂着。 她有些不好意思,看向他时,他却已经侧过脸,佯装无异。 此刻她心里紧张,那一只右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能僵在那里。 他好像感觉到了她的紧张,看向她,眼神温柔而坚定。 其实此刻,他心里也很紧张。他向来不曾害怕什么,可现在,他害怕她拒绝自己,害怕她收回自己的手,于是不由自主地又将左手紧了紧。 看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柳念雪不再犹豫,回握了一下裴峰握紧自己的右手。 裴峰见状,舒心一笑,便吩咐马夫,一个时辰后再来此处接他们。马夫听命,赶着马车离开。 马车开走后,柳念雪突然眼前一亮。原来,庙会是这样的! 此时,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热闹。沿街的灯笼,散发着烛火橙黄色的光,将这黑夜里的街道照得温暖、亮堂。 商贩的叫卖、卖艺人的吆喝、戏台上的吟唱……她从没有见过那么多人挤在一起。 小时候,她见过最大的场面,也只不过是雪国祭春的仪式。 可那仪式,神圣庄严,除了她主持祭奠的父皇,剩下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场面和现在完全不同,原来书中写的什么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就是这样的。 站在人群里,柳念雪突然觉得自己连先迈哪只脚都不知道了,巴不得就此生出一对翅膀,飞遍所有的角落,真正见识一下这里的热闹。 裴峰见她竟然看呆了,那副又兴奋又迟疑的样子,实在可爱。在他眼里,她比这庙会可好看多了。 裴峰拉着柳念雪往前走,两人沿着街,一路走一路看。 本来裴峰是想带着她,一边看一边给她解释,顺便也可以小小显摆一下。 虽然他自己也对着民间庙会不熟悉,可他为了陪柳念雪出来玩,可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不过,柳念雪从来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所,实在太过好奇了。 这一路反而倒是她拉着裴峰,如同小兔子一般,一会儿蹿到这儿,一会儿蹿到那儿。 “这是什么呀?”柳念雪拉着裴峰来到一个摊位前,小声的问裴峰。 眼前,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正在一块干净的白板上,用个小勺子描着什么。他的右手边,烧着一个小炉子,锅里的麦芽糖散发着淡淡的香甜气息。 老爷爷的面前,插着几个竹签,竹签上是用麦芽糖做成的骏马、葫芦、鹦鹉,一看便知道是个画糖人的。 裴峰笑着回答柳念雪:“是个卖糖人的。那炉子上的是麦芽糖。” 柳念雪看着老爷爷,妙笔生花一般,转眼间又在板子上描出了一只蝴蝶。 裴峰见她喜欢,转头对白胡子老爷爷说:“老人家,可否为姑娘做一个糖人啊。” 那老人将手上的蝴蝶插好,抬头看向两人,只见眼前的公子相貌不凡、器宇轩昂却又谦和有礼,这女子虽然蒙着面,眉眼间却是谦逊柔和。 又见两人虽两相执手,眉眼间却有害羞之色,便知道两人是一对来游庙会的小情人。 他做了一辈子的糖人,见过的客人无数,却未见过什么人如同眼前这对璧人一般,一时之间,竟童心大起,笑道:“老头子就给公子和姑娘做一对龙凤。” 其实,这龙凤哪里是可以随便做的,可今天这老爷爷就是喜欢这对小情人,就觉得他们配得上一对龙凤。 只见他拿出两根竹签,放在板子上,又将炉子上的麦芽糖稍稍搅了搅,拿了小勺子舀起一勺便描了起来。 那老爷爷的手上,龙飞凤舞,一会儿便成型了一条金龙,栩栩如生。又过了一会儿,金龙的身边便多了一只凤凰。 那龙凤摆在一起,自有龙腾四海、凤舞九天之姿。 老爷爷拿起龙凤糖人,一手一个,递给裴峰和柳念雪。 裴峰将手上的糖人先交给柳念雪,拿了钱袋。老爷爷见此,说道:“公子不必了,老头子今日高兴,这便送给公子和姑娘了。” 裴峰听闻,微微一笑,仍拿出一锭银子,弯腰交给白胡子老爷爷,“老人家,谢谢你送我们的糖人。这不是糖人的钱,只是天冷夜寒,给老人家添些碳火。” 说着便转身从柳念雪手上拿回金龙糖人,继续拉着柳念雪的手离开了,只留白胡子老爷爷在疑惑自己今日到底是遇到了怎样的贵人。 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今日是真的遇到了真龙真凤呢? 柳念雪看着糖人,甚是高兴,笑着说道:“这糖人真好看,看的我都舍不得吃了。” 裴峰看着她,宠溺的笑了笑,“你若喜欢,以后我常常带你来。” 见她害羞的低了头,他笑的更深了,紧紧的握着她的手,随着人群往前走。 突然,柳念雪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她停下脚步,细心听着。 “谦哥,你干什么呀,好不容易出来玩,你一直绷着个脸。”是冯倩倩的声音。 平日里,若是在路上听到冯倩倩的声音,柳念雪一定高兴的跑过去了。 可此时,冯倩倩的声音就代表柳谦就在附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 想到这里,柳念雪不禁头皮发麻,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裴峰自然感觉到了柳念雪的异常,转头问她:“怎么了?” 她看着他,眼神里有些不安,随即握紧他的手,撒开腿就往人群的边上挤,轻声说:“我爹大概在附近,快跑。” 裴峰被突然一拉,自然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把自己的糖人交到柳念雪手上。一手在前拨开人群,一手拉紧柳念雪,带着她往路边的小巷跑去。 冯倩倩还在抱怨着,却被柳谦突然拉住,指着不远处跑向街边的一对小情侣说道:“倩倩,你看那个姑娘,是不是念雪啊?” 冯倩倩心中一惊,不会真的那么巧?随即便挡在柳谦身前,踮起脚尖,挥动双手,假装探头张望,说道:“哪儿呢?哪儿有小情侣啊?” 她身材娇小,但靠着这手臂一挥一挥,又连带着衣袖飘舞,竟然挡住了柳谦的视线。 柳谦将她拉开,再看时已不见有人,“哎……被你挡住了,刚才就在路边,大约转到巷子里去了。” 他再探头张望,却见巷子好像只有个成年男子,不见了那看似很像柳念雪的小姑娘。 “你就知道糊弄我,念雪要出门也不会带个小情人啊,她哪儿有小情人啊。”冯倩倩自然竭力给柳念雪打着掩护。 “依我看,你就是不想陪我,才那么多借口,一会儿看到这个,一会儿看到那个。”说道此处,她竟眼睑微红,声音微颤。 一开始,她是只想着给柳念雪打掩护,可说着说着,她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拉着柳谦出来玩一次,柳谦却如此不上心,忍不住伤心了起来。 柳谦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心里确有几分不舍。但他同时又想到,若冯倩倩在这庙会上对着自己又哭又闹,自己可糗大了。 若是事情闹大了,或是被哪个熟人瞧见了,明日公干,定然还要被同僚嘲笑。 他知道冯倩倩的性子,向来是一哭一笑摆在脸上,从来不管他人眼光的。想到这里,不禁吓出了一丝薄汗。 于是赶紧耐下性子,柔声抚慰:“倩倩,你别不高兴了,我不是糊弄你呢,你不是想买糖人吗?那边有,我们去那边好不好?” 冯倩倩见柳谦讨好,自然也没有多家责怪,两人便一起去看糖人了。 却说刚才,裴峰为了帮柳念雪躲过柳谦,拉着她一路小跑,挤进了一个漆黑的小巷子里。 第十八章 漆黑小巷 小巷里,裴峰转过身,背对着巷子外,堵在巷子口,用身子挡着柳念雪。 他本就比柳念雪高出大半个头,又是从小练武,身材健壮,如此一护,柳谦站的又远,哪里还能看得到。 裴峰心里想着,柳谦毕竟也是认识他的,若远远的看到他,前来参见,岂不是即暴露了柳念雪,又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未免多生事端,所以他一直背对人群,只是时不时回头,探望情况。 柳念雪本是个闺中小姐,不似裴峰日日练武,哪里跑过那么多的路。此番又是心情焦急之时,不由得气喘吁吁。 裴峰虽然面对柳念雪,却一直回过头注意着背后的情况,此时见人群中并无异动,也放下心来。转过头,想叫柳念雪安心。 他转过头,却没想到此刻她离得自己那么近。 此刻,柳念雪的神情还有些紧张,拉着裴峰的手,不由自主得收紧。她探着身子,想从裴峰身边的空隙里瞄一眼街道的情形,却不自觉地靠得他更近了。 气喘吁吁之时,面纱随着她的气息微微起伏。她稍稍垫着脚尖,从裴峰的肩膀上望出去。那气息便透过面纱,轻轻的拂过他的脖子。 他微微一颤,身子不由得僵了,他想到那日在马背上,她的手搭上自己的手臂时,那感觉如同此刻一般。 她心中紧张,跑了几步又气息不匀。那抓着糖人的手,不由得放在自己的胸口轻抚,起伏之间,那金灿灿的龙凤交叠在一起,也是一起一伏。 见街道并无异动,柳念雪知道柳谦没有追来,舒了口气,放下脚跟。刚想夸赞裴峰反应快,却见此时,他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漆黑的小巷,只有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 喧闹的人群,和灯火通明的庙会,于他们只是咫尺之隔。但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他的右手,正握着她的左手,她的手指冰凉,手心微微有一丝薄汗;他的手温暖有力,此刻也有已出汗。两只手就这么粘粘的握在一起。 见他目光灼灼,她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两人都出了汗,想伸出手拿帕子去擦。 抬起右手,那两支糖人还在手上,不好拿,于是就想去抽出被他握在手心的左手。 这一抽,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被抽空了一般。 此时此刻,他已无法细细思考,只知道不愿让她抽出手去。 于是他一边抓紧她的左手,一边伸出自己的左手探过披风,搂上她纤细的腰肢,一把将她环进了自己怀里。 被他这么突然的一抱,她一时间不知所措。 左手被他紧握在手心,十指相扣,动弹不得;那只握着糖人的右手,就在他的肩膀边上,搭上也不是,不搭也不是。 他的脸,就埋在她的脖间,沉重的气息喷溅在她的脖颈,痒痒的。她心里的小鹿乱撞,脑中一片空白,右手不由自主的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左手就在她的背后,却丝毫不敢乱动,“别推开我。”他轻声喃呢,怕那只搭上他肩膀的玉手会将他推开。 他的声音温柔却充满了不舍,让她不禁失神,便放任自己靠上他的肩。 她的发丝,贴上了他的脸庞,软软的凉凉的。 他感觉到她的身子不再那么僵硬,而是软软的靠向自己。一时间喜出望外,又将她抱紧了些。 此刻,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和她永远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柳念雪轻轻摇了摇裴峰的肩膀,小声喃呢,“人家站不动了……” 裴峰听闻,有些窘迫的放开柳念雪,此时的她眸若桃花,自有一副娇媚之态,叫他半分也离不开眼。 见他好不容易放开了自己,如今却又看着自己发呆,她用力甩了一把那握紧自己的大手,大声说道:“人家站不动啦!” 可她那一点点的力气,在他看来却只是轻柔的撒娇。他低头轻笑,拉着她走出巷子。 此时,她的手已经没有那么冰凉了,反倒被他握得多出了几分暖意。 不远处便是个戏台子,戏台上一席白色的布景在庙会的夜市里分外显眼。 此时,恰好有几个人离开,柳念雪便拉着裴峰过去坐下。 她本想坐下给自己捶捶腿,却又想到他定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自己的。 于是把一双糖人递给他,他略有不解的接过糖人。见她开始舒舒服服的给自己捶起腿来,不由得又是一笑。 锤了一会儿,柳念雪觉得舒服了不少,便从裴峰手里拿回了糖人,继续握在手里。 “这是在唱什么?”柳念雪刚才只顾着给自己捶腿,也没在意台上的戏文,此刻才想起问裴峰。 “这是在演雪国春祭。”裴峰一边听着戏文,一边给柳念雪解释道:“这折戏,说的是雪国春祭的时候,一对男女在祭祀上遇到了,两人渐生情愫。却不想突发雪崩……” 他给她说着戏文,却没有发现,她的眼神渐渐暗淡,面纱下的笑容逐渐凝滞。 “现在正演到,那男子和女子困在了雪下的宫殿里,男子想办法让女子逃生……”他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不由想到了那日自己在天泉望到的一片洁白。 若是没有大齐的军队,或许,确实有人能从那宫殿里逃出来呢? 可现在,除了白灵,怕是再无可能。只是不知道她又身在何方呢? 此时的裴峰又怎会知道,白灵就在他身边呢? 他心下不禁有些烦躁,所以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柳念雪恍惚了片刻,问道:“大齐人,知道雪国春祭吗?” 裴峰回过神来,答道:“差点忘了,你是雪国人,自然更为熟悉。其实大齐只知道雪国有这风俗,却不知道如何祭祀。这戏台上么,也是照着大齐新春祭神的仪式改的。你看看,像不像?” 她微微一笑,看着台上的眼神有些恍惚:“雪国春祭,向来只有皇族参与,平民百姓连具体的日子都不知道……”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却引起了他的沉思。 如果这是如此保密之事,当年的那群人,又是如何将时间掐得那么准?到底是谁,给了他们信息? 他不得其解,却听她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 他轻锁眉头,心下疑惑,只应声起来,拉起她向马车的方向缓缓走去,并未发现她此时语气沮丧,早已不复之前的轻快。 马夫早已在街边等了一会儿,见两人出来,便赶紧掀起帘子服侍两人上车。 不知为何,马车上的气氛略显凝重。 “赵信。”许久之后,还是柳念雪打破了僵局。 裴峰略顿了顿,才想起柳念雪此刻在叫他的名字,他曾告诉她,自己叫“赵信”。 “怎么啦?”他并没想出当年陷害雪国之人,可眼见她在自己身边,心中还是十分安慰,不由轻笑着回答。 她见裴峰看向自己的神色温柔,心下不忍,不禁垂下眼帘,神情暗淡。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坐到她身边,一手覆上她冰冷的手,握在手里。 “怎么一会儿功夫,又凉成这样。”他不禁将她的双手拉在一起,捂在手心里搓了起来。 见她眉眼间充满了犹豫和悲伤,不禁再次关切地询问:“怎么啦?不高兴吗?” 戏台上的戏文提醒了她,她不只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她还是个亡国公主。 虽然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既不知道他的真名,又不知道他的身份。 可若她只是个普通官宦人家小姐,此刻她一定不顾一切的接受他,哪怕与他远走天涯也没有关系。 可惜,她不可以,她身上有国仇家恨。 她早晚是要进宫的,她当然不在乎皇帝的宠爱、不在乎荣华富贵,可她要查到当年的真相,她不能让自己的父母亲人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 她深深了吸了口气,仿佛是鼓足了自己全部的勇气,平静的望向裴峰,说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第十九章 柳府道别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柳念雪以为这句话一出,自己死了心,也就没什么了。却不想,一开口,泪就凝在了眼眶里,待到话说出口,便涌了出来。 裴峰见柳念雪哭了起来,瞬间不知所措,本能的伸手抚上她的脸,轻轻为她抹着眼泪。 她的脸颊不似手那么冰冷,却也有些凉凉的,可眼泪是滚烫的,顺着他的手指,淹没他的手心。 “怎么啦?不要哭啊,怎么哭了?”他焦急的询问,仍轻柔的为她擦拭眼泪。 他的手指有一层薄薄的细茧,不似她的脸颊光滑如玉,却温暖轻柔让人不由得安心。 可她的眼泪却如同止不住一般,只是不停的往下滑。 她努力深吸一口气,平下自己的心气,竭力让自己忽略他双手带给她的温暖和他语气中遮不住的关怀。 侧过脸,不让自己直视他充满担忧的双眼,又一次说道:“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到底怎么了?是今日我有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他扳过她的脸,让她正视自己。她刚刚明明还很高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他的担忧、他的疑惑不解,她心里更加难过,好不容易略略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你别问了,我要嫁人了,你不要再找我了。” 此话一出,他不由惊呆了。嫁人?李福全不是说她没许人家吗? 可如今的裴峰,已经没法思考那么多了,他看着柳念雪的眼泪,只觉得自己心都快碎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不停地帮她擦眼泪。 可裴峰越是如此,柳念雪越是伤心。之前,她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伤心。 见柳念雪的眼泪如何都擦不干,裴峰心疼难忍,一把将她抱紧了怀里。 不想再让自己继续沦陷,柳念雪只能伸手去推,而裴峰不为所动,只是加深了手上的力道,将她箍在怀里。 她的双手渐渐无力,只是趴在他怀里哭泣。一会儿,就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他低下头,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一手搂紧她的肩膀,一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不知哭了多久,感觉到怀里的泪人渐渐平静,裴峰轻声问道:“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要嫁给谁?” 他的语气轻柔,毫无责备之意,只有满满的关心和疼爱。 她不说话,只在他怀里摇着头。 见她如此,他也不再问她,依旧轻轻的抚着她的背说道:“不要哭,有我在,不用怕。” 听他如此说,她更伤心了起来,把脸深深的埋进了他的怀里。 柳念雪心中酸涩,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这只是一场平静的告别,却不想自己用情如此之深,而他竟也是如此…… 过了不久,马车稳稳地停在路边。 “主子,柳府到了。”车夫并未掀起车帘,只是在外静候吩咐。 “知道了。”裴峰答了一声,也并未起身去掀车帘,仍旧将柳念雪抱在怀里。 柳念雪叹了口气,想推开裴峰的怀抱起身。即便有再多不舍,她也要面对现实。 裴峰自然感觉到了她的动作,却并未让她有挣开自己的机会,他抱紧柳念雪,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这几日,我会有些忙。” 眼下已到年关,本就政务最繁忙的时候,宫中又有新春家宴,新年里还不免要陪太后去祈福,他实在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时常溜出来陪她。 柳念雪见他似乎根本没把自己刚才的告诫放在心上,不禁急道,“我不是说,以后不要……” 裴峰轻拍她的后背安慰,打断道:“念雪,我绝不会让你另嫁他人。” 他的语气坚定,可她是要入宫,她又怎么能让他再对自己如此执着,“你听我说,忘了我,不要再……” 忘了她?谁又能将她这样的女子忘记? 他听不得她说这种话,猛地俯下身,撩起她的面纱,一口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双唇。 她被他的举动吓傻了,本能地想推开他,却被他一只手牢牢地钳住。 他的另一只手,此刻正在她背后,阻止她的后退,将她往自己身前推。 她瞪大了眼,面纱夹在两人之间,她只能看见他紧闭的双眼下,那修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她不是讨厌他吻自己,可分离在即,又何必如此。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平息的眼泪,又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睁开眼,看到她的眼泪,以为是自己的唐突吓到了她,正在责怪自己的心急。 她见他发愣,便用力将他推到一边,自己掀起帘子,侧身滑下马车。 “念雪,我……”他被一推,回了心神,赶紧也掀起车帘,跳下马车想去追。 却见她一路小跑,往小巷子去,边跑边说,“不要再来找我了。” 巷子口,她转过身,面纱微微有些歪斜,见他在马车边,神情焦急的看着她。 她咬了咬唇,今日必要做个了断,决不能再如此害他了,于是对着他大声说道:“赵信,你我缘尽于此,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跑进了巷子。 她决绝的样子如此凄美,他没有再追,只是握紧了双拳,皱着眉,若有所思。 马夫看在眼里,不敢打扰,良久才问道:“主子,天色已晚,是否回宫?” “走。”裴峰说着,转身掀帘入车,只见车上,那包裹和糖人都安静的躺着。 柳府侧门,柳念雪几乎用完了所有的力气,才跑过了巷子,推门入府。 她锁上门,背靠着府门,身子慢慢的滑了下去,坐在门边,抱着膝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到自己不想报仇了。 她感觉到自己想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裴峰。 可是她害怕。不报仇,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告诉裴峰,又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自己…… 她很想和他去天涯海角,可如果她那么做,她这一生无法摆脱自己对父母、对族人的愧疚。 她就这样,丝毫不顾一个大家小姐的仪态,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心里稍稍平静,抽着鼻子缓缓起身,却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怎么侧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照理说,梅香给她留着门,应该时不时来附近等她的。 就算梅香不在,这硕大的院子怎么连灯火都没有? 她站起身,平复下自己的心情,把眼泪擦干,环顾四周。 只见四周确实空无一人,只是前厅的方向,好像有些声响。 她不禁有些害怕,壮着胆子,往前厅走去。 快到前厅时,就听到了柳谦的声音:“好啊,你们胆子越来越大了,串通在一起要让那丫头出府是不是?” 柳念雪舒了一口气,看来家里没事,只是自己溜出去的事被柳谦发现了。 此刻柳谦定在训人,其他不相干的下人怕被牵扯,便躲进房里装睡去了。 柳念雪探了探头,看不见柳谦,只能看到下面跪着管家李有财、梅香和另外几个后院的洒扫下人。 不过她知道,柳谦此刻定是坐在中间吹胡子瞪眼。 不一会儿,柳念雪又听到冯倩倩似有赔笑的声音:“谦哥,你别生气了,这小孩子家家的,你总关着她怎么行啊,也是该让她出去走走的。” 冯倩倩心里暗叫倒霉,想着自己早就提醒那丫头要早点回来的,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你还说呢,我看你也是和她串通了,否则今天怎么那么巧。”柳谦此刻是真的生了气,对冯倩倩竟也大吼起来。 “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呢……”冯倩倩见自己要被揭穿,还是有些心虚。 说话之际,管家瞄到了柳念雪,便使眼色让柳念雪快走。 柳念雪对着管家摇了摇头,不愿离开。 柳谦越想越气,其实他当然知道柳念雪平日也会偷溜出府,但那毕竟都是白天,他也知道一个孩子家每天关在房里确实无聊,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现在,都过亥时了,她还没回来。她可是个姑娘家,怎么能那么晚还在外面呢! 更何况,现在想来,刚才在庙会上看到的人分明就是她。她竟然背着自己,去和男子私会了! 第二十章 独自情伤 一想到柳念雪背着自己去和男子私会,柳谦就深刻的感受到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白菜,怕是快要被猪拱了。 而且这白菜,竟然还瞒着自己,送上门去被猪拱! “来人!给我把管家和梅香拖下去,杖责二十!慢着……杖责十下,看谁以后还敢帮着那个丫头!” 柳谦毕竟还是对自己人心软。他本来也没想要杖责,可若再这样下去,怕是这丫头早晚瞒着自己和人私奔了。 “爹爹,不要。”柳念雪见柳谦真的生气了,冲到厅前跪下,说道。 柳谦见她平安回来,气早已消了三分,可也并未全消,“哦哟!咱们家的大小姐竟然还记得回家啊?” 柳念雪低下头,虽然明显感觉到了柳谦的怒意,但此刻她什么也不想说。 “怎么不说话啦?你当不说话就没事了?”见她不说话,柳谦反而有些生气,“来人,去打!” 若是平日里,柳念雪撒个娇、打个混,也就把事情带过去了。 再不行,据理力争,发个脾气什么的,柳谦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可今日,她哪里还有这样的兴致。 “爹爹,别打他们,都是我逼他们的,你要打就打我。”柳念雪一边说,一边竟哭了起来。 她刚和裴峰分别,心情都还没恢复,此刻又见到这种阵仗,便不由得又哭了起来。 管家见状,不由磕头道:“老爷,不要打小姐,小姐已是知错了。小姐身娇体贵怎能杖责啊!还是打我!” 梅香膝行向前,抱着柳念雪说道:“小姐别哭了,梅香不怕疼的。” 冯倩倩见柳念雪如此,自然也是一百个舍不得,快步到她身前,和梅香一起将她扶起,又抱着她安慰,“别哭了,傻孩子,你爹这不是吓吓你嘛,他哪里舍得真打啊。” 其实,柳谦见柳念雪一哭,不但消了气,还吓了一跳。 自那日,柳念雪在雪山找到自己之后,他从没见她哭的如此伤心。 他当然知道,她这眼泪,不是为了他责打下人。 柳谦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都下去。管家,如今天色晚了,你亲自把冯小姐送回府上。” 冯倩倩听闻,转脸看向柳谦说:“一会儿你也别生气,好好和孩子说。” 见柳谦点头,冯倩倩才又拍了拍柳念雪的背,随着管家离开了。 柳念雪缩了缩鼻子,见梅香竟还站在自己身边哭着,便握了握她的手,说道:“梅香,别哭了,我肚子饿,你去给我做点好吃的,我一会儿回来吃。” 梅香擦了擦眼泪,见柳念雪有胃口吃东西,自然破涕为笑答应道:“好,小姐略等一会儿,梅香这就去。” 如此,前厅就只剩下了柳谦和柳念雪两人。 “哎……”柳谦不禁长叹了一口,“走,去书房。” 两人来到书房,柳谦坐下,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说道:“女大不中留,你若有了合意的人,便带回来,让我们都看看。” 柳念雪也走到一旁坐下,她真是没力气了,可不知道到底是身子累了,还是心累了。 “二叔。”她平静地说道:“我是要进宫的。哪有什么合意的人呢……” 柳谦皱了眉,心有不忍,“丫头,你爹娘都不在了,就算报了仇,他们也不会活过来。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知道。”她垂下眼,平静的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般,“可我每日闭上眼,总是看见皇姐血溅天泉。” 她顿了顿,语气里是难掩的忧伤,“还有一望无际的雪山,雪山下都是我们的亲人。” 柳谦叹了口气,“可今日那位公子……” 柳念雪知道柳谦定是在庙会看到了她和裴峰,打断道:“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了,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柳谦知道她虽然年少,可向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今日斩情断爱,定然已是肝肠寸断。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规劝,只能独自叹息。 令人便这样僵坐良久,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不说这些了。”还是柳谦先开了口,他知道柳念雪心意已决,便准备与她说些正经事。 他见柳念雪一双桃花眼,此刻又红又肿,已如同桃子一般,便知道她今日定是流了不少眼泪,于是将茶递到她手上,说道:“再过半个月也就是新春了,新春过后便是采选。” 柳念雪喝了一口茶,看着柳谦,此刻她心神飘忽,不过还是尽力集中精神,认真听他讲。 “陛下两年前大婚那年就不肯采选;去年又不肯采选。我听老师说,今年太后可能会干预此事,若能得采选,我们就想办法把你放进去。” “不过,大齐往年从未采选过雪国的女子,不知道现在如何,这毕竟也是雪国归入大齐后的第一次采选。” “若今年又不得采选,我们便再想想别的办法,将你进献入宫。总要让你名正言顺的入宫。” “大约,也就是这几个月的功夫了,你自己好好准备一下,想出去就出去走走。” 柳谦知道,入了宫墙,此生便是笼中雀,再也不能自由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说道:“二叔还有事吗?若无事,我就回房了。” “去。”柳谦见她一脸疲惫,便嘱咐道:“早些歇息。梅香做的东西虽好吃,也别吃太多了。” 柳念雪又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出门了。 柳谦看着她的背影,却不知道自己帮她入宫到底是对是错。 回到房中,梅香早已收拾好了床铺,见柳念雪回来便端上了一碗热乎乎的甜酒酿。 “夜深了,小姐不宜吃得太多,小姐爱喝甜酒酿,喝了便好好休息。”梅香见柳念雪神情疲惫,便放下甜酒酿,静静地退到了一边。 甜酒酿进了嘴里,甜甜的、暖暖的,可她此时无心品尝,只觉得嘴里一阵苦涩,抿了几口,便放下了碗。 梅香见她也无心吃东西,便说道:“奴婢伺候小姐洗漱,小姐早些休息。” 柳念雪点了点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洗漱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 她真累啊,可是她一点都不困。 她很想裴峰,于是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她身负血海深海,她不该拖累任何人…… 宣政殿中,夜已深,裴峰却仍在处理政务。 一回宫,李福全就告诉他,太师已经在宣政殿外等候多时了。 今年的冬日特别寒冷,多地有雪灾之祸,太师此次深夜前来,正是因为情况紧急,一收到奏报便来与裴峰商议震灾之事。 两人在宣政殿中,商议了一个时辰,才将个中事务定了下来。 太师离开后,裴峰疲惫得揉了揉太阳穴,不由得又想到柳念雪决绝的背影。 “李福全。”此刻,他的声音中都带着些许疲惫。 身为帝王,他是不能疲惫的,若他撑不住,这个国家可能就撑不住了。可帝王,到底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奴才在。” “去查一查,柳家的小姐,和谁定亲了。” “回陛下,奴才再去查一查,只是前两日冯尚书打听过今年是否采选。不知是否……”李福全从小看着裴峰长大,自然早就知道裴峰的心意。 莫非,她所说的嫁人,是要入宫?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了精神。 李福全见裴峰若有所思,并未接话,便说道:“之前,太后曾提起过今年采选之事,陛下尚未答复。太后已让皇后去操办了。” “知道了。今日……”裴峰想了想,改口说道:“明日下朝后,朕去见见皇后。” “奴才遵旨。”李福全答应道,心中暗暗记下。 想到这里,裴峰的心情好了不少,伸了个懒腰,继续批阅奏章。 第二日下朝后,裴峰便乘着龙撵来到了凤梧宫。 凤梧宫的正殿门口,皇后福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皇后的身后,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平身。”裴峰大步进到殿里,在正中位上坐下。 皇后便随着他来到殿中,坐在了下手。 第二十一章 大齐皇后 大齐的皇后,是太师魏忠义的独女——魏清姿,如今正是双十之年,比裴峰大了两岁。 太师位高权重,却只有一位发妻,并无妾氏。也只得了这一个女儿,从小便精心教养,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魏清姿六岁那年,便以一首《咏梅》诗,名冠京都,是当之无愧的才女。 八年前,还是裴峰带兵闯宫登基为皇,便由太后和太师定下了,聘魏清姿为皇后。 两年前,裴峰年满十六,已到了大婚亲政之年,便如期娶了魏清姿为皇后。 在这京都之中,虽然有幸得见帝王面的女子不多,可谁都知道,这裴氏历代帝王都是容颜俊俏,器宇不凡。 大婚当日,那十里红妆金碧辉煌,十六人大轿将太师千金迎入宫中。 但凡京都女子,无一不对这位太师千金羡慕万分,一朝入宫,既有了英俊郎君,又成了大齐最尊贵的女子。 那日夜里,裴峰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凤梧宫中。 他早知道皇室大婚繁琐,却没想到竟然是那么的繁琐。 白日里,这里该走几步,那里该先迈那条腿,什么地方要转身,全都要事先背熟。 还好这辈子只要大婚一次,若将来再多一次大婚,他怕是可以直接累死在大殿了。 不过他早就明白,他是皇帝,天下人以为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其实,他连自己选择妻子的权利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若要亲政,就必须大婚。而眼下,他若要大婚,就必须娶了太师千金。 不过,他心里还是觉得,虽然自己很无奈,太师千金其实也很可怜。她从未见过自己,却要嫁给自己。她和自己一样,没得选。 想到这里,裴峰不禁叹了口。他此刻正坐在桌前,那桌上铺了大红色龙凤织锦的桌布,又摆了一桌子的红枣花生什么的。 这一日,到处都红的让他眼晕,他不愿再看,自斟自酌了一杯。不远处的红鸾帐下便是盖着大红喜帕的皇后。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先去掀喜帕,然后亲亲热热的和皇后喝一杯交杯酒,再然后就像礼官告诉他的“红鸾帐下度春宵”。 那礼官和他说道这里的时候,眼神分明充满了笑意,却还假意一本正经。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头痛,两人连见都没见过,还度什么春宵啊。 他缓了口气,深感此时的气氛太过尴尬,便决定打破僵局,对着魏清姿说道:“皇后今日也辛苦了,这大婚确实又麻烦又累。” “陛下此言差矣,皇室大婚必要显出帝王之家的庄严肃穆,原就应该如此。陛下和臣妾更该以身作则,维护皇室尊严。又何来麻烦之说。” 魏清姿的声音清亮,一听便是年轻女子,可在裴峰听来,却觉得那喜帕下好像不是一个女子,而是太师本人。 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皇后所言极是。”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此时,魏清姿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心里不由感叹,一个皇帝,怎么连掀个喜帕都拖拖拉拉的。 不过自己此刻已经嫁给他了,凡是也得想开些,只能耐着性子说道:“陛下此时应该先掀喜帕。” 她为人本就清冷,此时她自己虽不觉得,但言语中已又多了几分责备。 此话一出,竟然坐在桌旁的裴峰不禁虎躯一震,仿佛听见太师对自己说“陛下此处用词不妥。” 裴峰此刻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却也只能拿起喜秤,走到床边。 当走到魏清姿面前的时候,他犹豫了,他真怕自己掀开喜帕会看到太师。 魏清姿在喜帕下,看到裴峰走到自己身边,又停下了脚步,似有踌躇。心中不禁想到,怎么他掀个喜帕都要犹豫半天。 魏清姿不知裴峰心中所想,只是越发觉得此人扭扭捏捏。 喜秤探进了喜帕,随着喜帕滑下,这对天下至尊的夫妻,终于见了第一面。 裴峰自不用说,他一张俊脸棱角分明,一双凤眼炯炯有神。少年为帝,他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那双凤眼丝毫没有减弱这份气势,倒是为他刀削斧刻的俊脸平添了几分柔和。 而这魏清姿,其实也是个美人,她容颜清丽,眼眸清亮,尤其是嘴唇,嘴角生得微微上扬,如同在微笑一般。只是她为人清冷,周身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的寒气。 照理说,这两人也是郎有才女有貌,可坐在一起却偏偏都让对方提不起兴致。 在魏清姿眼里,丝毫看不见裴峰的帝王之气,只觉得他扭扭捏捏,又生了一双凤眼,怕不是个娘娘腔。 而在裴峰眼里,也丝毫看不见魏清姿的如画容颜,只能看到她眉眼间严肃的神情,像极了太师。 如此,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帝后之间,连交杯酒都没有喝。 他们就这样一个人在床上,一个人在榻上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一早,裴峰如同逃命一般的去上朝了。但想到自己仿佛与太师同房了一夜,马上上朝又要见到太师,裴峰心中是千百个不愿意。 而魏清姿在看到裴峰离开后,才深觉自己周身轻松了起来,收了一身的寒气,心情愉悦。 哪怕过了整整两年,魏清姿早已知道了裴峰不是娘娘腔,裴峰也想明白了魏清姿不是太师。 可这两人相处起来,就是说不上话。 一开始,裴峰也是常常去看看魏清姿的,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她已经嫁入宫中,终归是他的妻子,他若漠不关心,实在不应该。 可后来,他感觉到魏清姿其实不太待见自己,但凡自己去,总是形容僵硬、言语冷淡,便也就去得少了。 久而久之,两人之间竟培养出了一种“互不相干”的默契…… 这一日一早,李福全便亲自前来传了旨,说裴峰下朝后即会驾临凤梧宫,让皇后好生准备。 魏清姿心中奇怪,除了十五十六,是祖上的规矩,裴峰不得不宿在凤梧宫,平日里他是几乎不来的。 当然,裴峰就算是宿在凤梧宫,两人也是没什么话说,通常是一个在正殿看书,另一个在偏殿看书。 魏清姿心中不解,便问李福全:“李公公,陛下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福全恭敬地弯着身子,似有为难地答道:“皇后娘娘,这……奴才哪儿能知道啊……奴才,也不敢问啊……” 皇后自然知道他有意搪塞,并未言明真相,冷笑一声说道:“罢了,公公回去,本宫知道了。” 说罢,李福全便躬身退下了。 凤梧宫中,裴峰和魏清姿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发呆,气氛沉默、尴尬。 这两人素来没话说,若硬是要坐在一起,便会像这样,各自神游。 裴峰自然是有来意的,只是他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魏清姿虽然长相柔和,一点都不像太师,可她说起话来,实在太像太师了。 故此裴峰每次想开口说起采选之事,总不免有些尴尬,如同一个学生在和自己的老师讨论自己今年该如何纳妾一般。 魏清姿等了良久,仍不见裴峰说话,早已坐不住了,她心中不禁再次觉得,这裴峰怎么老是扭扭捏捏的。 他既不开口,她只能先开口了,“陛下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裴峰见她开了口,便顺势说道:“朕听说,再过两个月便是采选之期……” 裴峰还没说完,就被魏清姿打断道:“陛下今年该不会又不想采选,太后日前已下懿旨,今年必是要充盈后宫的。陛下后宫凋零,只有几个大臣进献的女儿,实在不成体统。” 裴峰听后愣了愣,他向来不管后宫的事,原来,他后宫还有几个人?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有个皇后而已。 “依朕看,这采选就罢了,朕亲政不久,仍该以国事为重。但既太后有旨,便礼聘几位氏族官宦之女。” 魏清姿听闻,心中道有些惊讶了,裴峰向来不管后宫事,今日怎么会与自己提起此事。 第二十二章 册封才人 魏清姿见裴峰并非拒绝纳妃,只是不愿大肆采选,心情好了不少。 便难得搭腔道:“陛下既有此意,也并无不可,不过采选之事,臣妾还需与太后商议。不知陛下可还有旨意?” “朕听闻御史中丞柳谦之女,待字闺中,贤淑谦和。” 说道这里,魏清姿总算知道李福全为何藏着掖着不肯说了。想来那李福全怕因此得罪自己,便假装不知道。 这李福全确实是八面玲珑,不过却未免太小看她魏清姿了。 她又怎会因这种事生气呢?此刻,她不仅没有生气,还有些舒心。 裴峰虽然名义上是她的丈夫,两人却从无交集,裴峰少来后宫,自然更别说子嗣了。 可她身为皇后,皇家子嗣是她分内之事,她不想管,太后却不会放任她自由。 虽不至于逼迫,却也常时不时的问起。就连远在前朝的父亲,也时常有书信提醒她要为社稷着想,为皇家绵延子嗣。 可这绵延子嗣,难道是她自己就能绵延出来的吗? 如今,既然裴峰自己有意,为了自身的日子好过些,无论如何魏清姿也要把这柳府姑娘弄进宫来。 “臣妾听闻柳中丞出生雪国,此次又是雪国纳入大齐之后,陛下首次纳妃,如此也与前朝有益。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册封?”魏清姿打定了主意,便继续问道。 裴峰想了想说:“初入宫中,位份不宜过高,便封为婕妤。” 若魏清姿此刻手上有什么东西,怕是要直接摔在裴峰脸上了。 你也知道位份不宜过高?她爹是个五品官,她入宫就封为三品,这也叫不宜不高吗? “若封为婕妤,怕有比她爹官位更高的世家女子难以封赏。陛下既要施以恩宠,不如就先封为才人,待宠幸之后再另加册封。” 魏清姿表面上仍耐着性子,心里却深感自己实在太难了。 她身为皇后,其实并不在意裴峰如何封赏柳念雪,可若自己不加阻止,太后定又要埋怨自己怎么任由皇帝胡闹。 “如此……也罢了。就先这样。”裴峰虽心有不舍,总算也是答应了。 魏清姿听了,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着,你倒还挺委屈,我可还得给你想法子去找太后呢! 不过,柳念雪入宫之事如此也算是定下来了,裴峰总算了了自己一桩心事。 魏清姿见裴峰面露喜色,深觉自己终于可以把他赶走了,省的他在自己的凤梧宫里大发花痴。 “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妾还要再参详一下其他礼聘的世家小姐,再一同向太后禀报。”她的话恭谨有礼,实际上却只是在下逐客令。 裴峰自然会意,起身说道:“皇后辛苦了,朕也还有政事要处理,得空再来见皇后。”说着便大步离开了。 魏清姿福身行礼,“恭送陛下。”心里却想着,你得空也别来,别来毁我的清净日子。 估摸着裴峰走远了,魏清姿深呼了一口气,回到后殿休息去了。 “娘娘,您不留下陛下也就罢了,怎么还答应他让别人入宫呢?”凤梧宫的大宫女芳兰,是魏清姿最信得过的人。 自魏清姿出生,芳兰就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向来无微不至。 此时,魏清姿正靠在软榻上,闭着眼休息。芳兰一边吩咐身边的小姑娘为魏清姿捶腿,一边给魏清姿递上了一杯新沏的茶。 “如此才好,咱们在这宫中才能逍遥自在的过日子。”魏清姿将茶端到鼻尖的位置,闻了闻却没有喝。 “可娘娘已然入宫了,很多事也是没有办法的。”芳兰自然知道魏清姿无意于裴峰,可仍忍不住关心道。 魏清姿将茶杯递回给芳兰,仍闭着眼说道:“我无意于此,为何入宫你也明白,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芳兰低头称是,便退到了一边不再多话。 过了几日,魏清姿来到寿康宫拜见太后,只说裴峰不愿大肆采选,但还是愿意略加礼聘几人。 名单中定了三位才人、三位宝林、三位御女,过了春节便发旨意,待到立春之时便让她们进宫。 太后看了看名单,问道:“这周氏和白氏也便罢了,她们的爹都是官拜三品,入宫封个才人,也没什么。只是这柳氏,不过是御史中丞的女儿,如何也要封个才人?” 魏清姿本想着略略多放几个才人,可以让柳念雪的才人之位显得不那么明显,没想到太后还是注意到了。 既如此,她也无需在为裴峰背锅了,回答道:“太后有所不知,此女素有贤名,是皇上亲封。” 太后听了一笑,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吗?若说贤名,谁又能比得过眼前的这位皇后。 随即说道:“罢了罢了,他爱封就封。难得他此番不拒绝,便随他。” 魏清姿领旨离开,随即又命人将名单送到了李福全手上,只待裴峰过目便可发上谕。 裴峰自然也不在意那么多,只要柳念雪在名单里也就准了。 裴峰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只等再过几日便是春节,他心里想着只要在熬两个月就能在宫中见到柳念雪了。 冯府这边,冯征与柳谦自然又在商议柳念雪进宫之事。 他们尚未得到消息,只能静静等候,随机应变。 而柳府里,柳念雪日日百无聊赖,只是看书写字,偶尔闲暇也不过是逗逗小黑。 冯倩倩隔几日会来陪柳念雪说说话,然后在柳府吃饭,顺便调戏调戏柳谦。 日子好像回到了没有遇见裴峰的时候,柳念雪常常会觉得,自己与裴峰相识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春节过后,天气好像也好了起来,不似之前那样寒冷,白日里的太阳仿佛也暖了几分。 这一日,小黑仿佛有些烦躁,一会儿跳上桌,一会儿又跳下来。 柳念雪懒得管它,只是卧在榻上看书,随它乱跳。 她没注意到,此刻小黑已经跳上了梳妆台,小爪子正在挠着裴峰送她的白玉笛。 柳念雪看着书,只觉迷迷糊糊,似有睡意,只听到“叮当”一声,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白玉笛已经倒在地上了。 她吓得赶紧起身,拿起笛子反复查看。还好,没碎,只是笛尾多了一条细细的裂纹。 小黑知道自己闯了祸,缩着身子猫进了角落里。 柳念雪怕笛音有损,便随意吹奏了起来。小黑见她吹笛,也不猫了,跑到她脚旁盘着尾巴坐好,似乎在听她吹奏一般。 只吹了一会儿,见笛音无损,柳念雪也就放心。 自两人分离后,她再也没有吹过笛。 她握着笛子,轻轻抚摸,回到塌旁坐下。小黑便跟着她,跃到榻上,坐在她身边,舔着爪子。 柳念雪回过头,轻轻拍了拍小黑的脑袋,柔声责备道:“以后不许这么调皮,要弄坏了怎么办。” 小黑看着柳念雪喵了一声,似在答应。 柳念雪想到裴峰,不禁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他大约是真的不会来了。 说来奇怪,是她自己叫他不要来的,可他真的不来,她心里又有些埋怨他了。 她有些想哭,不知道是在怪自己,还是怪裴峰。 小黑仿佛能感觉到一般,走到她腿上,盘着身子舒舒服服的就窝在那儿了。 柳念雪轻柔的帮小黑顺了顺猫,随即将它抱进怀里,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将玉笛锁进了抽屉,让玉笛和当年的玉佩躺在了一起。 就当只是一场梦,柳念雪这样告诫自己,不管哪个赵信,或许都只是一场梦。 就在柳念雪伤情之时,圣旨到了柳府,管家赶紧来到后堂请柳念雪去前厅接旨。 柳念雪心中疑惑,这接旨,哪里轮得到她啊?有柳谦不就得了。 心里想着,却也赶紧加快了脚步,赶往前厅。 第二十三章 赵信回朝 柳念雪赶到前厅的时候,柳谦正在与传旨的太监闲聊。 那小太监看起来年纪尚清,眉清目秀的。 见柳念雪到了,柳谦便拉着她一起跪下接旨。 那太监清了清嗓子,大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史中丞柳谦之女柳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着封为才人,于二月初四入宫,赐居华春苑,钦此!” 柳念雪心中迷惑,“淑慎性成,勤勉柔顺”,这是在说她吗? 这圣旨来的突然,她毫无准备。 多想无益,柳念雪只能先跟着柳谦一起磕头谢恩,心里只想着等传旨的太监走后,再细问柳谦。 柳谦心中也很奇怪,他和冯征本来只想等采选的旨意再随机应变,却不想一道圣旨,倒是省去了他们不少麻烦。 柳谦起身,悄悄将一叠银票塞进太监手里,说道:“公公辛苦了,不知此番入宫还有何人啊?” 别的太监得了好处,自然是悄悄收起来。可这小太监竟一脸慌张的赶紧又把银票塞回柳谦手里,笑声说道:“柳大人切莫如此,否则小的定要被怪罪的。” “公公不必客气。”柳谦边说着,又想把银票塞回去。 小太监拗不过,从那一叠里抽出一张,对柳谦说道:“大人,小的真不是在客气。还请大人见谅。” 柳谦也不好意思再塞了,只能说道:“既如此,公公传旨辛苦,去内堂喝杯茶。” 小太监微微一笑,清秀的脸倒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回答道:“柳大人,小的还要去别家宣旨,此番进宫只有九人,都是世家女儿。只有御史大夫周大人、大理寺卿白大人的女儿与令千金三人,这封为才人的。您这儿,是头一家。” 柳谦若有所思,随即眉头一舒回答道:“多谢公公提点。” 小太监仍是微微一笑,便俯身告辞了。 送走了传旨太监,柳谦随即吩咐管家,先将消息告诉冯征,自己稍后就去尚书府。 而他自己则拉着柳念雪,先回到了她的闺房,想要一解心中疑惑。 “丫头,你认识陛下?”除了这个原因,柳谦实在想不出来别的理由解释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 柳念雪此刻也是满头雾水,反问道:“陛下姓裴?” “废话。”柳谦答道:“不姓裴姓什么?” “那我怎么会认识陛下?我还想问您呢,是怎么搞到这圣旨的?” 柳谦一脸无奈的回答:“我要能搞来圣旨,前段时间还用得着和你冯爷爷商量那么久吗?” “丫头,你知道吗?”柳谦继续说道,“刚才那位小公公说的才人,另两个,可都是三品大员的女儿。就这,第一道诏书还送到了我们家,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样一说,柳念雪心中更奇怪了,“莫不是……你女儿已经艳名远播,传入宫中了?” “你一个姑娘家的,说自己艳名远播,你不害臊吗?”柳谦有些无奈,都什么时候了,柳念雪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柳念雪撇了撇嘴,“那就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早晚也是要进宫,这样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她随即想了想,又说道:“横竖我们也想不明白,或许入宫之后,就能解惑了。” 柳谦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我先去一趟尚书府,和老师再商议一下。” 柳念雪答应了一声,将柳谦送出了门。 柳谦走后,柳念雪回到房中坐下。 梅香俯身凑在柳念雪耳边,问道:“小姐,老爷问您认不认识陛下,莫不是那天来接你玩的公子就是陛下?” 柳念雪迟疑了一下,心中有了一丝涟漪,但随即就反问道:“哪儿有皇帝能日日出宫,还总是出宫那么长时间啊?” 梅香心想也是,不再言语。 柳念雪心中,当然也是这样期待的,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好运气的事。 她虽然知道,“赵信”不是他的真名,可她如何会想到自己遇到人是当今皇帝呢? 这大半个月来,她都没有他的消息。她常常想,或许他早就将自己忘记了。 他那日竟然还说什么,绝不会让她另嫁他人。 可此事,又怎么能怪他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能坦诚以待…… 就在柳念雪自责的时候,裴峰却仍在宣政殿中埋头处理政事。 他日日辛劳,就是为了能尽早处理完年关的政事,抽出时间,出宫见柳念雪。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她,自己就是她要嫁的人,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太监悄声进入殿内,附耳对李福全说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李福全随即转身,走近裴峰身边,说道:“陛下,禁卫军统领赵信大人求见。” “这小子总算是回来了,让他进来。”裴峰听闻,头也没抬,仍批阅着奏折。 片刻,只见一个黑壮汉子身着布衣,来到殿前下跪行礼,“臣赵信,参见陛下。” 此人,便是名副其实的赵信,太尉府的大公子,裴峰的禁卫军统领。 裴峰抬起头,见他身上并无损伤,这才略略点了点头,说道:“起来,你可是快两个月音讯全无了。” 赵信站起身子,抱怨道:“师兄连赐座都不给,我骑马跑了三日,衣服都没换就赶进宫来了。” 裴峰笑了笑,给一旁的李福全使了个眼色。李福全会意,让身边的小太监去搬椅子。 “赵大人,请坐。”小太监将椅子搬到赵信身边,另有一小太监在椅子旁又放了一个小几。 两人身后又跟了一个宫女,将所奉之茶放到了小几上,“赵大人请用茶。” 赵信对着小太监抱了抱拳,“谢了。”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对裴峰说:“师兄可别告诉我爹,要让他知道我在宣政殿讨座,还有茶喝,非抽我不可。” “知道了,让朕先看完这道折子,你先坐会儿。”说着,便继续低头看奏折。 说起这赵信,他比裴峰大三岁,却称裴峰为“师兄”,其实是有来历的。 裴峰三岁,便已跟着太师魏忠义习文。到了五岁的时候,先帝登基,便封了他为太子,又命太尉赵云天亲授太子武艺。 魏忠义和赵云天,本是师出同门,这两人的师父说他俩此生注定一文一武、互相扶持,便以两套法子同时教授两人。 结果这魏忠义果然文采斐然、博古通今,却对武艺一窍不通;而赵云天武艺高强、熟读兵法,所学的字却只知道用来读兵书。 两人学艺途中,偶遇先帝,三人引为挚交好友。下山后,两边便一同辅佐先帝。在当年事发之前,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所以,裴峰五六岁的时候,便经常遇到赵云天在魏忠义讲课的时候,来接裴峰去习武。 总也听到赵云天恭敬的对魏忠义说:“师兄,我把太子接走了,一会儿再给你送回来。”而魏忠义,总是淡淡的“嗯”一声。 久而久之,裴峰就觉得“师兄”这个称谓,听起来特别威武。 那时候,赵云天下午要在宫中教裴峰,晚上回到家还要教儿子,觉得实在麻烦了。 又想着两人若能一起习武,互相切磋,效果定会更好。 所以有一日,赵云天就将赵信带进宫中,和裴峰一起习武。 赵信从小就长得壮实,又比裴峰打了三岁,自然更是高大。初见裴峰,只觉得他白白净净、身娇体弱,像个小姑娘似的,根本不以为然,还轻蔑得“切”了一声。 谁知他还没威风多久,就被自己老爹重重的拍了一把后脑,“切什么切,快去参见太子。” 赵信被打的莫名其妙,摸着后脑,张大了嘴,惊讶的看向自己老爹。 “看什么看啊,快去啊。”赵云天是个习武之人,他的儿子从小当然也没少挨打。 于是,赵信就扭扭捏捏的来到裴峰身边,“你就是太子啊?”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怕是又要挨打。 不过,赵云天还没来得及打下手,就听见裴峰说道:“你我既然一同习武,叫太子也未免太见外了,你就叫我师兄。” 第二十四章 裴峰离宫 自从,听见赵云天叫魏忠义“师兄”开始,裴峰想有人叫他这一声“师兄”,已经很久了。 可赵信哪里会就此屈服,他一脸不可置信,怪声怪气的说道:“看你的样子,比我年纪小,又比我矮,还让我叫你师兄?” 果不其然,后脑勺又挨了一下,“臭小子,让你叫师兄你就叫啊!” 他一脸委屈,却也知道自己若不叫,又得挨打,只能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师兄”。 在裴峰满意的笑容下,两人就这样成为了师兄弟。 一开始,赵信确实叫的不情不愿,可渐渐的,他发现这个矮个子好像比自己聪明不少。 裴峰的力气不及赵信,所以和赵信切磋的时候,从不力敌,总是智取。 他虽没有赵信那么强壮,却比赵信灵活,虽然打不过赵信,但总是能不让赵信打到。 一次次的切磋中,赵信越来越觉得奇怪。这裴峰明明在躲避自己,这躲避本该是狼狈的?可如何他的动作就那么潇洒自如,自己打他的样子反而显得十分笨拙。 待到两人开始学习兵法了之后,裴峰脑瓜子上的优势又更多的体现了。 他不但一听就会,还能举一反三,以至于到后来,都是裴峰悄悄给赵信补课,才让赵信免于被赵云天打手心。 所以,那句本来不情不愿的“师兄”,到后来也就心甘情愿了。 八年前的一个夜里,那是新皇登基的前夕。 裴峰乘着夜色潜入太尉府,在书房与赵云天商议回宫之事。 那个时候,连赵云天都没有发现,赵信正躲在门外偷听。 他清楚的听到赵云天对裴峰说:“入宫之事太过危险,不如让微臣带兵前去,平息一切后再来接殿下。” “不。”裴峰当时也才十岁,声音虽略显稚嫩,可语气已然十分刚强,“本宫既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怎可缩于太尉羽翼之后。明日,本宫要亲率兵士,入主皇城。” 赵信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知道那是一件多危险的事情。此刻,他只觉得他的师兄太勇敢了。 同为太尉门人,同是一腔热血的男子汉,师兄还比自己小三岁,自己怎能落于人后。 他一把推开门,拍着胸脯,大声说道:“父亲不必担心,儿子愿一同前往,保护师兄,绝不让师兄受半点伤害。” 此时,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威风了。可惜话刚说完,就被魏忠义拉进门内,“小声点,你这臭小子,你怕别人听不到啊!” 说着,魏忠义赶紧望了望门外,见四周无人,又赶紧关上了门。 虽然,他依然没有威风太久,但那天之后,他和裴峰便已成为了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长大之后,他开始明白皇帝是什么,明白师兄在做什么。“保护师兄”更成为了他入朝为官的信念。 裴峰批完了手头的奏折,放下御笔,伸了伸懒腰,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啊?” 赵信本来已经坐在一边喝茶了,听裴峰问起,他放下茶杯,回答道:“也真就是我了,我最近这两个月杳无音讯,就是因为那地方,可真是偏僻的连个驿站都没有。” “既如此,是找到了?”裴峰心想,如果顺利,倒也不枉费自己让赵信出去那么长时间。 赵信犹豫了一下,说道:“找是找到了,可她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肯承认,只一味的装傻。” 裴峰皱了皱眉,“说来听听。” 赵信正色回答:“我在哪儿盯了她好几天。白天我去问询,她总是答非所问,可夜里,她总会拿出一个小布包,对着哭诉。” “我听到她说,‘奴婢对不起您’。我想,我应该没有找错人。” 裴峰沉思了一番,说道:“如此,看来朕只能自己去了。” 赵信也皱着眉:“其实我也是这么想,可师兄若要自行前往,一定要快。” “怎么了?”裴峰不解,人都找到了,难不成还会不见了。 “她既不想被人找到,自然要想法子逃跑,我已经在当地找人盯着她了,可毕竟不是自己人,万一跟丢了,我们可是前功尽弃。” 这人太难找了,赵信真不想再找第二次了。 裴峰叹了口气,说道:“朕本来,想等立春之后再去的。” “师兄今年又要祭天吗?这立春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去那里来回也就两个月的功夫,晚一个月祭天不行吗?”赵信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最受不了等。 裴峰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赵信转向李福全,问道:“李公公,立春有什么大事儿啊?” 李福全见裴峰并未阻止,便答道:“赵大人有所不知,立春之日,是本次秀女入宫。” “我当时是什么呢!”赵信对裴峰说道:“这女人入了宫,你还怕他跑了不成。” 转念又想到了什么,疑惑地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在意起女人了?我以为你不喜欢女人呢?” 裴峰一听,拿起手边的御笔就像赵信扔了过去,“你才不喜欢女人呢。” 赵信灵活一躲,挠了挠头,他后宫那么多女人,平日里连进都不进,可不是到处都传闻他不喜欢女人嘛…… 裴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先回府休息一日,明日我们就出发。快马加鞭,一个半月应该可以赶回来。” 又转过头,对李福全说:“待她入宫时,你派人照应在她身边,切不可让她有所损伤。” 李福全低头答应。赵信却在心中叫苦不迭,他在外漂泊了四个多月,光马背上的颠簸,就不止两个月,如今只能回家休息一天,就又要快马加鞭。 一个半月,这简直是准备睡觉都在马背上睡啊! 心里不禁有些抱怨起裴峰口中的“她”,若不是“她”,自己也不用这样赶路。 裴峰如今也没空关注赵信一脸的不满,又对李福全说道:“你亲自去太师府上宣旨,就说,朕要去出宫一段日子,去巡查年前雪灾治理之状。在此期间,让太师监国,代朕处理大小事务。” “不过,让太师对外不要透露朕不在宫中的事。免得朝堂之上,有人蠢蠢欲动,就说朕近日身子不适。” “朕要先去寿康宫,见一见太后。” 裴峰说完便起身,示意两人分别下去办事。 寿康宫中,裴峰跪下行礼,“参见母后。” 太后正在榻上饮茶,见到裴峰,眉眼间不禁略有喜色,“快起来,今日怎么有空到母后这儿来啊。”说着,示意裴峰在自己对面坐下。 裴峰看着自己的母亲,此时的太后虽已是中年,却丝毫不见老态。 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东西,只留给了她雍容华贵和心静如水。 “朕想起,许久不见母后了。”裴峰说道。 太后微微一笑,对着身旁的宫女说道:“慎儿,去把今日制的梅子糕拿来,给陛下尝尝。” 裴峰此时有些心酸,他的母后,倒也还记得他自小爱吃些酸甜之物。 他抿了抿唇,说道:“母后,年前举国多处雪灾,虽有治理,朕仍不能放心,决定亲自前去看一看。” 太后垂下眼,似乎不为所动,可裴峰看到她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 裴峰继续说道:“儿子不在的时候,会让太师监国,母后在后宫要保重身体。” 太后仍保持着微笑,说道:“放心,国事为重。后宫里自有皇后照料,她向来精细。” 裴峰点了点头,“那儿子就告退了。”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去,在外也好好照顾自己。”太后的声音并无太多波澜。 裴峰听了,却不由得地停了停脚步,他有些恍惚,回过神,才继续往外走。 殿门口,慎儿姑姑正端着梅子糕走来,裴峰看了一眼梅子糕,并未停下脚步。 慎儿走进殿内,将梅子糕放在桌上,问道:“陛下怎么走得那么快。” 太后轻笑道:“这几年,哪次又不是如此呢……” 慎儿走到太后身旁,“太后,您别难过。陛下会明白的。” 太后摇了摇头,“明不明白,不重要。只愿他不要像他父皇一般。” 第二日一早,裴峰骑上黑风,与赵信二人,策马离开京都。 就在裴峰离开京都的时候,柳念雪被柳谦从床上拖了起来,今日开始,她就要为入宫做准备了。 第二十五章 念雪入宫 柳念雪昏昏沉沉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一排姑姑。 按照大齐皇宫的规定,宫女到了二十五岁,就可以放出宫外。 当然,只要本人愿意,也可以一直留在宫中。 因为这些出宫的宫女,熟悉宫中事务,所以经常会被将一些达官贵人请到家中教授子女礼仪。 尤其像柳府这样,女儿将要入宫,宫中礼仪的教导变得迫在眉睫。 可天才刚亮,此刻柳念雪心中只有感叹,为何要那么早起床啊? 不过,柳谦可不管她有没有睡够,正在一个一个的给她介绍。 “这位是宫中专门教导礼仪的瑞姑姑。” “这位是宫中司膳的秦姑姑。” “这位虞嬷嬷当年曾在太后跟前伺候。” “还有这位……” 柳念雪本来想着,还有一个月就要入宫了,在入宫之前,自己务必要好好放放风。 乘着将要入春,至少四处走走看看,不要辜负了自己尚在宫外的自由时光。 现在看来,估计是没有指望了,自己未来的一个月都要守着这些姑姑了。 她本是公主,当然也是自幼学习礼仪的,不过大齐的礼仪,比起雪国要繁琐一些。 雪国的礼仪,旨在侍奉雪神;而大齐的礼仪,旨在侍奉君主。 两者虽有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侍奉,所以也并不是特别难学。 再加之,她聪明伶俐,学个把礼仪本也不是难事,如今又不像小时候那样顽皮,连坐都坐不住,所以很快也就小有所成了。 “柳小姐真是天生高贵之人,奴婢教过那么多小姐礼仪,没有一位能像柳小姐学得这样快。”瑞姑姑感慨道。 几位嬷嬷、姑姑教授了柳念雪一段时间,见她不仅聪明貌美,又谦和有礼,便知道她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这段日子,除了冯征父女来往柳府的频率比之前更频繁了,其他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冯倩倩常常来陪柳念雪说话,两人却总是不再提起入宫之事。 大家心里都数着日子,也都很明白,不提起,只是怕提起之后各自感伤。 而柳念雪,好像过得很平静,就只是白天学习礼仪,晚间思念裴峰。 一开始,她总是不敢去想他,有时候抱怨他就这么没了音讯,有时候又责怪自己。 后来,想他竟然成了一种习惯,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中除了报仇,原来还是有一些美好回忆的。 她以前也会思念雪山上的“赵信”,但那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恩人,一个鼓励她的兄长。 现在不一样,她思念的“赵信”,是她灰蒙蒙的人生中,难得的一道暖光。 转眼,便到了立春,也到了柳念雪的入宫之日。 那日一早,宫中的马车,早早地候在了柳府门口,准备接柳念雪入宫。 而冯征父女也是早就来到了柳府,送别柳念雪。 眼见冯倩倩哭的呼天抢地,柳谦却只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柳念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拿着帕子帮冯倩倩擦眼泪。 只有冯征,对柳念雪说了一句:“念雪,你在后宫就放下心,前朝有我和你父亲在。” 听到这句话,柳念雪不禁有些鼻酸,用力的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车夫在催柳念雪上车。 上车前,对冯征父女和柳谦说道:“念雪会好好照顾自己。冯爷爷、倩姨、爹爹,念雪不能在身边尽孝,你们都要自己好好保重啊。” 冯倩倩为她准备的衣物首饰整整装了好几个大箱子,又有不少银票和赏人的金银瓜子之物都让梅香小心保管着。 柳念雪抱着小黑,身上背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她一直宝贝的玉佩和玉笛。 随着马车缓缓向前,柳念雪放下车帘,不敢再看三人的样子。 此刻,她心里是没有底的,就算有那道突如其来的旨意,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入宫是否能获宠。 就算能够获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顺利打探到当年的真相。 可如今,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她把包裹放在自己身边,紧贴着自己,努力让自己摆脱胡思乱想。 她心里明白,这些对她来说,或许永远都只是个念想了。 马车不知离人忧伤,只知道一路飞驰。 柳念雪抱着小黑,轻抚着它柔顺的背毛。小黑被摸地舒服,不由在她怀里伸了个懒腰。原本,她不打算把小黑带进宫的,怕宫中情势复杂,照顾不到小黑。 可前两日,当她对小黑说:“小黑啊,姐姐马上要进宫了,你留在家陪爹爹可好啊?” 自那日起,小黑便不吃不喝,只窝在她的床边,哪儿也不去。 无奈之下,她只能有对小黑说:“那小黑就和姐姐一起进宫。”这才恢复了小黑的食欲,当下还亲昵地蹭着她的手。 “小姐,不知道皇宫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比府上还要漂亮啊?”不同于柳念雪,梅香此刻的心中是激动的,她从没见过皇宫,也没见过比柳府更漂亮的地方。 自那年,她遇见了柳念雪,便一直都在柳府,从没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在她心中,小姐就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像小姐那么好的女子,当然只有当今陛下才能匹配。 “我们马上就要进宫了,宫中不比府上,万事都要小心,明白吗?”柳念雪还是觉得应该略微提醒一下梅香。她虽然喜欢梅香单纯的性子,但他们马上就要入宫了,这样的单纯可能会害了他们。 “小姐放心,梅香明白的。”虽仍有些似懂非懂,但梅香仍答应了下来。 柳念雪点了点头,不由得掀起帘子,望向窗外。 可惜,窗外,没有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其实,她特别希望自己望着窗外的时候,能见到裴峰的身影。她希望他能拉住自己,不让自己进宫。 可如果他真的出现了,她又能怎么办呢?难道她能跟他走吗? 此时的裴峰,虽远在千里之外,可心心念念的就是赶紧回宫见柳念雪。 算着时辰,他知道这会儿柳念雪大概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虽然这一个月来,日夜兼程,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 可他心里高兴的就像是第一次娶亲的小伙子。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个皇帝,而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小伙子,马上就能娶自己隔壁家青梅竹马的小妹妹了。 他一直掐着时间,只要自己快马兼程,不出半个月一定能赶回宫中。 只是苦了一旁的赵信,四个多月的行程刚刚结束,如今又赶了一个月的路,再赶下去,只怕他坐在马上都能睡着了。 柳念雪到达皇宫的时候,已是东方日白。马车稳稳地停在了皇宫的侧门。 在大齐,只有皇后,才能从正门入宫。其他人,就算有一日贵为贵妃,也只能走侧门。 进宫时,需要更换马车。 下车之际,柳念雪见到宫门旁有一位中年长者,穿着太监总管的服饰在门口等候,身边还站着一个白净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正是那日前来柳府宣旨的小公公。 长者见到她下了马车,便迎上前,“柳才人,奴才李福全,叩见柳才人。”说着似是要跪下一般。 方才,他见到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时,心里就明白了为何裴峰会对此女分外上心。 只那下马车的身姿,一举手一投足,便是后宫佳丽三千,也无人可与之媲美。 柳念雪见状,忙将小黑交给梅香,自己上前扶住李福全,“怎可劳驾陛下身边的李公公亲自等候。” 李福全并未推辞,顺势站起身来。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要跪,他在宫中多年,根基深沉,多少人想要巴结还巴结不到。 柳念雪虽然初得圣宠,但毕竟只是个刚入宫的才人。但既然裴峰宠爱,他自然要做做样子。 不过,李福全见她一言一行谦逊有礼,并不因自己破例被封为才人恃宠而骄,心里不免也就多了一份恭敬:“才人一路辛苦。” 李福全侍奉过两位君主,阅人无数,此刻他心里想着,这位柳才人的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一边想着,他转脸对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小德子,你伺候才人回寝宫。” 该交代的,他早已对小德子交代过了,如今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可他等了等,却没有等到小德子的回答。 第二十六章 华春宫苑 李福全等不到小德子回答,便转头一看,只见小德子这会儿正呆愣愣地看着柳念雪。 那日去柳府宣旨,柳念雪一直在柳谦身后,他又只顾着宣旨,本来也没想到要刻意去看。 跪下接旨的时候,柳念雪也是一直低着头。 那时候,小德子只觉得柳念雪容貌不俗,并未看的太清楚。 今日,柳念雪就站在他眼前,竟把他给看呆了。后宫有那么多女子,可哪儿也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子啊! “小德子!”李福全见小德子这副样子,不由得有些生气,催促道。 他心想着,这没出息的小子,看个美女竟然能看傻了。 “啊?”小德子这才缓过神来,眼神里却仍带着些迷茫。 此时,一旁的梅香看在眼里,觉得好笑,不禁小声笑出了声。 她刚想和柳念雪说笑,回头却见自家小姐面色如常,只是微微垂眼,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便忍住笑,低下头将小黑抱紧了些。 “让你带才人去寝宫。你做事长点脑子。”李福全的语气中,不由得多了几分严厉。 小德子点头称是,说着便扶着柳念雪上了另一辆马车,自己坐到车头赶马。 马车渐渐离去,李福全望着马车的背影,不由得点了点头。心想,陛下果然是好眼光。 “不知公公贵姓?”路上,柳念雪与小德子有事无事的攀谈起来。 “柳才人客气了,奴才李友德,是李公公指到您跟前伺候的。”小德子尊敬的回答道。 “请问李公公之前在何处任职啊?”柳念雪一边问着,一边想着小德子与那李福全是否有什么关系。 一个叫李福全,一个叫李友德。两个人都是姓李。 “禀才人,奴才以前在御前奉茶。”小德子道。 御前奉茶啊?那可是个美差。看来这位小李公公,和李公公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柳念雪没有再多问,只是陷入了沉思。 那日宣旨,柳谦曾告诉她,今日入宫的九人中,只有三位封为了才人,除了她自己之外,分别是从三品御史大夫周平的女儿周幽儿和从三品大理寺卿白术的女儿白怡。 她一个五品官的女儿,被封为才人入宫,已经非常奇怪了。 现在,李福全身为太监总管,竟然亲自在门口迎接。还把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小太监,指到她身边伺候。 小德子见柳念雪不再继续问下去,也就不再多话了。 其实他心里一开始也是很奇怪的,他是李福全的义子,自小便跟在李福全身边。 一个多月前,义父找到自己,说皇上亲自封了一位柳才人。 李福全本想自己去宣旨,奈何宫中事务繁杂,于是让他去宣旨。 当时小德子也没有想太多,宣旨回来之后,李福全问他情况。 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摇头叹息,说他实在太嫩。 后来,李福全又吩咐小德子,等柳才人入宫之后,要小德子随身伺候。 在宫中,宝林、御女、采女,都住在专门的宫苑中。 才人、美人、婕妤的待遇自然会好一些,可也只不过是三人一苑,内设十几个宫女太监,以供差遣罢了。 需要升上四妃就嫔,才能自主一宫,而只有一宫之主身边,才会有掌事的太监。 他小德子,一直都是御前的人,如今怎么会被分到一个才人的宫里做杂务太监呢? 就算听说柳念雪有所封赏,小德子还是觉得,陛下对后宫一向不上心。即使这次封了个才人,恐怕也只是一时新鲜。 所以,他就更想不通了,他义父如此精明的人,竟然让自己去伺候一个才人。 此后,还不时反复叮嘱他,务必留心柳才人,不可让柳才人有所损伤,否则他俩小命不保。 他自小聪明,如此这般被叮嘱,也就上了心。 刚才宫门口一见,他更知这位才人仪表不凡,恍若仙子。再者,他也敏锐的感知到,自己的义父经过这一见,也对这位新入宫的才人青眼相加。 至此,他才终于想明白,义父不是给了他谋了个杂务,而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为他寻了一份美差。 马车缓缓停下,在梅香的搀扶下,柳念雪下了马车。 眼前,红墙高立,苑门上是三个大字“华春苑”。 看来,这就是自己要入住的华春苑了。柳念雪一边想着,一边缓步入内。 这华春苑果然苑如其名,内里一派春光景色,虽然只是刚刚立春,天气还有些微寒,这苑内竟也有几株月季争相开放。 让柳念雪不禁感叹道:“这初春时节,竟有月季开放,皇城之中,果然不凡。” 梅香听柳念雪感慨春花,便应和道:“是啊,小姐你看,这儿的院子真大,那柱子和墙都比府里漂亮。” 小德子听闻,便插话道:“柳才人,这几株月季,是皇后娘娘吩咐芳兰姑姑,特地派人放在苑内的,以为新贵入主,添添喜气。” 柳念雪边往里走,边说道:“皇后娘娘着实费心了。” 刚入苑内,便见一素衣少女款步走来,拉着柳念雪的手,柔声笑道:“这位可是柳姐姐,妹妹也是今日入宫的,妹妹母家姓白,姐姐若不嫌弃,就叫我怡儿。”。 看来这位,就是与柳念雪同封才人的大理寺卿之女——白怡。 白怡拉住柳念雪的手时,心下不禁吓了一跳,这手也未免太冷。 虽则女子体寒,多手脚冰冷,但也不至于冷成这样。 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不露声色,依旧握着柳念雪的手。 柳念雪见白怡容貌秀美,自有一副娇弱之态,心下也有几分喜欢,“怡儿妹妹客气了,你我同居此处,以后还请妹妹多多关照。” “妹妹见姐姐天仙之姿,怪不得一进宫就封了才人呢。”白怡一边说着,一边掩嘴娇笑。 “谁啊!谁是那个五品官的女儿!”柳念雪尚来不及回答,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中殿内响起。 寻声望去,只见又一辆马车停在苑门口,一个形容娇俏的少女,身着一件鹅黄色的襦裙,外披一件鲜红的斗篷,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这位宛如番茄炒蛋一般的少女,就是御史大夫周平之女——周幽儿。 “哟!看来这位就是柳才人啊!”周幽儿走到两人身边,绕着两人走了一圈,一边上下打量,一边翻着白眼,那白眼翻的似要翻不回来了一般,“见面不如闻名,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边说着,边一甩头,径直往中殿走去。 白怡见此情形,为难的看着柳念雪,“姐姐,我们三人同为才人,可姐姐年岁最长,自然应该姐姐居于中殿,怎么……” 柳念雪笑着摆了摆手,“算了,妹妹喜欢东厢还是西厢?” 听到白怡的声音,周幽儿回过头来,不屑的说:“白才人是在讽刺柳才人岁数大吗?”至此不再理睬二人,吩咐丫头将行李都搬往了中殿。 白怡一听,面露惊慌,赶紧对柳念雪说道,“姐姐,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柳念雪拍了拍白怡的后背,安慰道:“姐姐明白,妹妹先选房间。” 白怡此刻的神色似有一些窘迫,“对不住姐姐,妹妹来的早了些,已将衣服搬入东厢了……” 她说着咬了咬唇,形容可怜,“姐姐若喜欢东厢,妹妹即刻就将衣物搬出。” “何必如此麻烦,东厢西厢不都一样嘛。”柳念雪说着,拍了拍白怡的手,稍加安慰,“妹妹舟车劳顿,不如先回房歇息,姐姐也要回房整理了。” 随即,两人便回到各自房中。柳念雪吩咐梅香着人将那些箱子都搬入了西厢。 这厢房早已被打扫的很干净了。不愧是皇宫,哪怕只是一个供才人居住的小苑也十分精致。 “小姐,我看那周小姐不像个好人,不像白小姐为人和善。小姐可要小心啊。”梅香将小黑顺势放到地上,一边整理着箱子,一边关上了门。 柳念雪并不急着打断她,宫中人的好坏,哪里是这样就能看清楚的…… 她来到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白瓷茶具上印着的月季,如同真的一般,仿佛还透着香气。 没想到连这西厢房的茶具都如此出众。 见柳念雪坐定,小黑便一跃跳到她腿上窝好,蹭起她的手来。 第二十七章 小李公公 柳念雪坐在桌旁,抚着小黑,见梅香正在整理衣物。 便边对梅香说道:“梅香,我们已在宫中,以后凡是说话做事都要小心。更不要简单的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好人,明白吗?” 梅香听了,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思索了一番:“小姐,好像不是很明白,不过有那么一点意思了。” 柳念雪见她的认真劲,不禁笑了,“行了,你慢慢悟。现在你只要记住,以后在人前少说话,凡是看我眼色行事。” “若你独自一人时,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你觉得有点奇怪,想不明白,就要告诉我。” “知道了,小姐。”这她梅香可是擅长的,以前在府中,自己不也就是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爱和小姐说嘛。想到这里,梅香挺高兴的。 “柳才人。”小德子敲了敲门,刚才的一切他看在眼里,总觉得这位柳才人是否太过懦弱了,这周才人都对她蹬鼻子上脸了,她也不生气。 这样的才人,将来真的能在这后宫之中生存下去吗? “进来。” 小德子打开门,走进厢房。只见一旁的梅香正在整理衣物,柳念雪坐在桌旁边抚着猫,边看着他。 不知为何,此时他觉得那猫眼神凌厉,似要看穿他一般。 他低下头,说道:“才人,东西都搬完了。” “本来,按例,明日是要拜见皇后的,不过皇后陪太后去太庙祈福了,要过几日才回来。” “这几日就请才人先好好休息。才人若无其他吩咐,奴才就在门外候着了。” “公公进来坐,我有些事,想要请教公公。”柳念雪示意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凳子,转头唤了一声自己的丫鬟,“梅香。” “是,小姐。”梅香一边应着,走到小德子身边,将一叠银票塞进他手里,然后把凳子往小德子的方向又挪了挪,转身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小德子当然知道自己手上是什么,可这柳才人是义父吩咐照应的,他哪里敢拿她的银票。 那日在柳府,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敢拿柳谦的银票。 结果就抽了一张,还被李福全训了一顿。 但现在,柳念雪已经入宫,若自己不拿,这位柳才人会不会以为他不给面子啊。 此刻他心里犹豫,却依旧站着,虽然是柳念雪吩咐,他可不敢就这么坐下来,这不是和柳才人平起平坐嘛。 “公公不必担心,我并不是要公公为我做什么,只想请公公说几句实话罢了。” 柳念雪早已看出了小德子脸上的不安,“公公不过是为我解惑,若不收下,我心不安。” “才人……才人请问。”那只能先收了,小德子心中一叹,颤巍巍的收好了银票。 柳念雪的声音依旧婉转动听,可在小德子听来却是带着一份让人难以拒绝的凌厉。 “公公,为何李公公今日在宫门相迎,不用伺候皇上呢?” 柳念雪的声音可真好听啊,可小德子却被问的额间渗出了一层薄汗。 这怎么回答?总不能说皇上不在宫中,这件事是师父偷偷告诉他的,他可不能说啊! 要不就说是皇上派师父来的?也不行啊,这要穿帮了,他岂不是假传圣旨吗? 那就说皇上在上朝?不行啊,这样是捏造皇上行踪啊! 他以为这位才人顶多像其他才人、采女一样,问问皇上、皇后的喜好啊!怎么会问这些事啊! “原来,皇上不在宫中。”柳念雪微微一笑,好像只是说出一件闺中小事。 可这一句话吓得小德子赶紧跪在地上,“娘娘啊,您可别瞎说啊,不是奴才说的啊!”他一边磕着头,声音都颤抖了,“娘娘您饶了奴才,奴才可不敢说这个。” 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不知不觉,他竟然叫一位才人为“娘娘”。 这一跪倒是把柳念雪吓了一跳,原本只想诈他一诈,没想到这小太监不禁吓,随便一诈就说真话了。 其实这倒也不怪小德子,他一心只觉得新来的才人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心中本就少了防备。 再者,他也确实没有他义父这么老道。 若是对着李福全,柳念雪是绝不会用这一招的。因为李福全不但不会招供,还会给她扣上一个“窥探帝王行踪”的帽子。 看小德子被自己吓得跪地磕头的样子,柳念雪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仔细看来,其实这小德子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自己比他长了一两岁,却还吓他,着实不厚道。 柳念雪放下猫,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到旁边的凳子上,还给他倒了杯水,放到他手里。 见他能拿住杯子,柳念雪依旧回到他对面坐下。小黑倒是真的粘她,见她坐下,又跳到她腿上窝好了。 “公公歇口气,我并不是要为难公公。可想来公公也明白,今日入宫的人中,我被封为才人,实属破例。入宫之时又有李公公亲迎。” 柳念雪叹了口气,直视小德子,“虽我不愿,可想来我如今已是众矢之的了。我既在明处,凡是不得不防。” 小德子喝了口水,顺了顺思绪,原来这位主子不是憋屈,而是故作软弱,扮猪吃老虎。这事自己可得告诉义父啊! “公公也莫要想着将今日之事告知李公公,否则公公泄露陛下行踪之事便瞒不住了。”她依旧笑的人畜无害。 这位主子,难道能看透人心吗?小德子咽了口唾沫,暗叫一声倒霉,今日算是讹上了,说道:“才人,其实我也不知其中详情。” 小德子此时其实已没有了糊弄之心,他抬头瞄了一眼,只见一人一猫都盯着他,仿佛他若要说出半句谎话就能立刻拆穿一般。 他垂下头,捧着杯子,继续说道:“李公公是奴才的义父,先前特意嘱咐奴才要照顾好才人。” “他只说陛下封了才人,定是对才人另眼相待。皇上出宫之事,宫中只有太后、皇后和义父知晓。” “才人可万万不要对旁人提起啊,否则小人和义父就完了。” 柳念雪看着小德子,知道他没有说谎,继续说道:“行了,公公放心,我本就不想为难公公,公公说些对我有用的。” 小德子定了定心神,拿人的手短,又是义父交代,何况这位主子如此不好糊弄,只能如实以告了。 “宫中诸事,皆由皇后娘娘打理。太后久居寿康宫,甚少出来管事。不过,若宫中真发生什么大事、或是有什么太后看不过眼的事,太后自然都会过问。” “皇后娘娘住在凤梧宫,是个挺严肃的人。不过平日里很怕麻烦,如非必要不爱管事。日常的小事都交给她的大宫女芳兰姑姑打理。” 这宫中两位管事的,竟然都不爱管事?柳念雪心里这样想着,继续往下听。 “皇后之下,四妃九嫔皆空。再下有两位婕妤,三位美人。” “章婕妤领着刘美人住在栖芳殿;方婕妤领着康美人住在栖秀殿;还有一位李美人,住在栖霞殿。” “除了华春苑外,尚有三位才人,居住在东边的夏柳苑中。” “另外,宝林、御女、采女其实也都没多少人,各自居住在宝林苑、御女苑、采女苑中。” 柳念雪听着,忍不住打断道:“陛下的后宫,听着挺凋零的……公公说的也是不清不楚,莫不是在敷衍我。” 小德子一听又紧张了,“才人啊,真不是奴才敷衍,其实皇上不太关心后宫。” 他顿了顿,索性直白的说道,“皇上不是不关心,是根本不来后宫,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还不都是按着皇上的喜好行事。” “皇上既然不来后宫,奴才们哪儿还会关心后宫有什么娘娘啊?奴才知道的还算多的,别的人关心的更少。” “好,算你说的不错。那这宫中怎连个教导礼仪的姑姑都没有?看起来也没什么宫女太监。”柳念雪心中奇怪,不由得问道。 第二十八章 东厢白怡 小德子见柳念雪并不怪他,只是继续问些宫中细务。 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回答道:“才人有所不知,其实皇后娘娘真的很怕麻烦,这次要清出了一个才人宫苑,请三位同住,已是烦透了。” 其实,小德子倒真不是在骗人,若不是考虑到柳念雪入宫可能可以成为一项“一劳永逸”之举,魏清姿其实是巴不得裴峰一辈子打光棍的。 小德子见柳念雪仍在认真听,便继续说道:“这华春苑本该配宫女太监各十五人,不过宫闱局上报说今年恰逢不少宫女出宫了。还需几日才能调配完。” “皇后娘娘又正巧这个时候被太后叫去祈福了,也就懒得管了。” “至于教导礼仪的姑姑,皇后娘娘说,能免则免了,都是大家小姐,哪有不懂礼仪的。” 柳念雪有些惊讶,这皇后娘娘,竟然怕麻烦到这种地步吗? 可想来小德子也不至于说这种话骗人,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宫中的其他主子,才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但皇后娘娘是丞相长女,前朝后宫,才人自然心中有数。” “这各宫中的主子,听闻有才人这号人,想来心中已有不平。这些人大多入宫多年,深宫寂寞,熬来熬去也没熬出什么来。” “两位婕妤和三位美人的父亲,都是前朝与丞相大人交好的官家小姐。” “宫中的主子,都是这两年,前朝的大人们的女儿。一些是其父亲敬献的,一些是太后娘娘挑的。” “一开始那些大人都以为送女儿入宫可以一博前程,可时间一长,发现再漂亮的小姐入了后宫都打不起水花,渐渐地,大人们也没了这份心思。” 柳念雪这是心里正念叨着,再漂亮的都没用,难道这皇上是个断袖…… 小德子见柳念雪若有所思,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前程,便说道:“才人不必太过担忧,您未入宫,皇上已有册封,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其实说到这里,柳念雪心里更加奇怪了,她与这皇帝素昧平生,即使有冯征的推荐,也不至于此啊。更何况,冯征都还没来得及去推荐。 可她哪里想得到,其实这位皇帝,就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 小德子继续对她说着宫中情况,两人不知不觉已聊了一个多时辰。 “行了,公公且去休息。今日辛苦了公公。” 听到这句话,小德子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心中雀跃不已,“谢才人,奴才告退了。”一溜烟就开门跑了。 柳念雪看着他跑出去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少年郎逃避母亲问话一般。 这样子虽有趣,柳念雪却不紧陷入了沉思,看来这宫中,虽然没什么受宠的妃嫔,却是个十分古怪的地方。 她一个小小才人,在这深宫之中,将来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取出玉笛,握在手里。 而此时的柳念雪不知道,对面的东厢,一双眼正从门缝里盯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小姐,李友德出来了。”丫头秋菊转头对白怡说。 “这么久,有一个多时辰了。”白怡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可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下。”秋菊向来机灵,这也是白怡此次入宫会带着她的原因。 “要小心,不要露出破绽。” 秋菊应了一声,开门向外走去。 此时,梅香想着房内的茶大约已经凉了,便进门拿起茶具,准备去换一壶热茶。 见自家小姐把弄着玉笛,就没有打扰,回身关门的时候,怕声音太大影响柳念雪,便没有把门关死。 秋菊出门之时,恰逢梅香端着茶壶走开。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西厢门口,从门缝里探去,只望见柳念雪手中握着竹笛,神情温柔,若有所思。 她怕待的太久,会被回来的梅香发现。所以不敢多看,便转身回去了。 而这一切,又被恰巧出来的周幽儿的侍女思琴看在了眼里。她见秋菊走远,自己也去门口瞄了一眼。 思琴回到房中,附耳到周幽儿耳边说道:“小姐,奴婢刚才出门,看见白才人的丫头正在柳才人门口偷偷张望。奴婢也看了一眼,柳才人似乎在看一支玉笛发呆。” 周幽儿冷冷一笑,“让他们去狗咬狗,这深宫之中,可没有好人。” 秋菊回到西厢,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如数告知。 白怡微微一笑,问道:“柳才人望着玉笛之时,神色如何?” 秋菊皱着眉,想了想,“似乎……有些高兴,又有些难受……奴婢看她手上握得紧,好像很舍不得似的。” 秋菊一边说着,一边望着白怡的神色,见她眉目之中有了了然之意,似乎还有些许高兴。 其实白怡心中确实已有些许了然,是什么样的东西可以让一个女子如此患得患失呢?自然是情郎之物。 此时,秋菊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上一句:“对了,小姐,奴婢回来的时候,看到周才人的丫头正要回房,不知道她是否看见奴婢。” 得了柳才人的把柄,白怡心情甚好,对秋菊说道:“不妨,我们先去会一会这位周才人。” “周姐姐可在房中,我是怡儿。”白怡带着秋菊来到中殿,亲自敲门。 她与周幽儿本是差不多的年纪,位份也相同。此时以姐姐相称,也算是奉承周幽儿了。 门缓缓打开,来开门的是丫头思琴,周幽儿可没想把白怡放在眼里。 白怡虽然此时心中不悦,脸上却仍带着笑容,“周姐姐可在里头?” “小姐正在休息,白才人请回。”边说着,边打算关门。谁知被秋菊一把抵住,往前一推,白怡顺势挤了进去。惊得思琴不由放声:“你们!” 秋菊跟着白怡也闪身而入,转身顺势关上了门。 白怡自然知道周幽儿没有休息,此时见周幽儿不过坐在塌旁,悠然的喝着茶。 她一脸赔笑,走上前去,却丝毫不客气,顺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塌的另一边,“周姐姐,何以不愿见妹妹?” 周幽儿见事已至此,冷哼了一声,“白才人客气了,你我没那么亲密,不用姐姐妹妹的相互称呼。” 白怡见她说话条理清晰,虽拒人于千里,却不是刚才在苑门时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心想着,这能入宫的人,果然都不是傻子。 于是她直视周幽儿,正色说道:“周姐姐,此刻你我难道不该互为姐妹吗?我们三人一同入宫,可那柳氏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女儿。” “你说此人何德何能,可以和你我同为才人呢?” “白才人刚才还与柳才人姐妹相称,这会儿又要来这儿套近乎。左右逢源也未免忙了一些。” 她周幽儿与柳念雪没什么仇怨,不过是初入宫中,不愿与人亲近,可她却是打心眼里讨厌这白怡心口不一。 白怡被她这样呛了一句,心里越发窝火,表面上却仍不露声色,笑道:“姐姐实在是误会我了,我是真心要与姐姐相交。”说着就想去拉周幽儿的手。 周幽儿举着杯子往边上一让,白怡的手扑了个空。 任是再好的脾气,向来也耐不住周幽儿这般的油盐不进。 可白怡脸上的微笑却是丝毫不差:“周姐姐既不愿相交,那妹妹也不勉强了。日久见人心,以后姐姐自会明白妹妹是为了姐姐好。” 说罢示意秋菊,两人回了自己的厢房。 思琴不解的问周幽儿:“小姐,为何拒绝白才人呢?” “思琴可曾记得,入宫时,我教过你什么?”周幽儿正色道。 “思琴记得。”思琴点了点头,说道:“小姐说过,在宫中不求显达,但求平安无过。” “记得就好,要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周幽儿继续说道。 第二十九章 觐见皇后 西厢房里,梅香倒好茶回到房中。 柳念雪突然觉得有一丝异样,便问起梅香:“你刚才出门的时候可曾关紧房门?” “方才怕吵到小姐,没关的特别紧。”梅香其实也不是十分粗心大意之人,补充道:“可我只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也不见什么异常。” 柳念雪略微舒了口气,其实这玉佩和玉笛,此时对她来说已是危险之物,本不该带在身边,可她实在舍不得…… 她推门走出去,见西厢和中殿都是房门紧锁,天色也有些晚了。 便只提醒了梅香日后务必小心,便自去休息了。 这几日,华春苑中,柳念雪和周幽儿都是闭门不出,只是偶尔会在苑内赏赏花,晒晒太阳。 这两人即便见面,也只是互相点个头,并不多话,倒也相安无事。 白怡却不是个省事之人,这几日,除了太后、皇后未归,她几乎拜见过了宫中所有人。 回到苑内,又时不时的跑到西厢,和柳念雪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这一日,柳念雪无聊之际,正拿出玉笛把玩。 发呆之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白怡拿着一盒点心跑了进来。 她见柳念雪手中握着玉笛,又见柳念雪眉眼间有一丝哀伤,知道是当日秋菊提到之物,也更加肯定了自己当日所想。 她便假装并不在意,只是跑到桌边坐下,把点心放在桌上,说道:“姐姐快来看,我今日去看望李美人,这是她赏的点心呢,我特地拿来和姐姐一起吃。” 柳念雪见白怡正回头拨弄点心,便小心的将玉笛放回到梳妆台前的抽屉里。 她回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和白怡各倒了一杯茶,却没有注意到,刚才白怡一直在注意着她的动作。 只字不提玉笛之事,白怡一直和柳念雪聊着这几日她拜访的宫妃。 此时,小黑好像有些烦躁。在两人脚边龇牙咧嘴,还扑过去抓白怡的裙摆。 白怡见状,本想一脚把小黑踢走,但见小黑一双绿色的眼睛散着幽幽的寒光,心中不禁有些害怕。 颤巍巍的对柳念雪说:“姐姐,妹妹觉得有些不适,先告辞了。这些点心,姐姐留着吃。” 说着,也不等柳念雪答应,就跑了出去。 小黑见她离开,才又蹭到柳念雪脚边,用脑袋蹭她的腿。 柳念雪将它抱到自己脸旁,小声附在它耳边说:“小黑不喜欢她是不是?姐姐也不喜欢。” 说完,只听小黑喵了一声,柳念雪知道他听得懂,便笑着把它放到自己腿上帮它顺毛。 大约又过了两三日,皇后陪着太后从太庙祈福回来,便下了旨意,让新入宫的嫔妃第二日前来觐见。 当天夜里,三人自然也各自准备了一番,便早早的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三人都早早的起来了,准备觐见皇后。 西厢房里,柳念雪看了看梅香手中捧着的浅紫色的宫装和披风,摇了摇头:“去换套浅灰色的来。觐见皇后,不宜太过华丽。” 梅香似懂非懂的去换了,她心里想着,既然第一次见皇后,不应该穿的漂漂亮亮的吗? 伺候柳念雪换完了衣服之后,梅香又打算大显身手给柳念雪好好梳个头。 “寻常的发髻配上白玉簪即可。”柳念雪的一席话又打碎了她美好的念想。 柳念雪看出她的心思,柔声说道:“将来会有机会让你梳头打扮的,放心。”梅香这才高兴了起来。 整装完毕之后,柳念雪走出门外,见到白怡正好在门口。她仍是一身素白色的衣装,头上簪着青玉,素朴典雅。 “姐姐出来啦,我正想邀姐姐一同去呢。”白怡上前挽上柳念雪的手臂,日前的一拉手让她产生了心理阴影,柳念雪的手实在太冷了。 “周妹妹呢?我们可要邀她一同去?”柳念雪边说着,望向中殿。 “姐姐还说呢,刚才我是想约她来着,可她殿里已经没人了,想来是不愿搭理我们,自己先去了呢。”白怡心里可还记得之前的仇呢。 柳念雪也没说什么,和白怡一起出了苑。梅香便跟在了两人身后。 苑门口,小德子的马车正等着门口。 上马车之际,柳念雪注意到秋菊并未跟来,便问道:“妹妹,秋菊怎么没跟着你呢?” “姐姐不知,秋菊这丫头向来金贵,今日一早起来竟然说自己身子不适,躺在床上都不能动了。” “那身子真是比我还娇贵。不像姐姐身边的梅香,干活麻利,又没那么多事。” 白怡说着掩嘴笑道,似是不好意思。 梅香听到白怡夸赞自己,心中十分高兴,拍着胸脯道:“小姐放心,一路上我来照顾您和白才人。” 柳念雪心中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本想留下梅香,被她这么一说,倒被封了口。转念一想,看了一眼马车前的小德子。 小德子会意,奈何这里除了他也没人认识路,想着只能赶紧先把这两位主子送到凤梧宫,然后赶紧赶回来。 于是说道:“两位主子赶紧上车,觐见皇后娘娘可不能迟到。” 柳念雪知道小德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方便再多言,便和白怡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凤梧宫。 梅香搀着柳念雪和白怡下了马车。 小德子见这两人进了宫门,就赶紧吩咐路过的侍卫,再架一辆马车在凤梧宫门口等着三位觐见完出来。自己则架着马车赶回华春苑盯着。 皇后的凤梧宫,果然要比小小的华春苑大得多,光是门前的庭院,便已比整个华春苑还大了。 庭院里,周幽儿果然早已等着了,她见柳念雪和白怡挽手而来,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柳念雪早就没什么意见了。 此刻,她只是觉得可怜,在她眼中,柳念雪便是被白怡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不过,她打从心眼里讨厌白怡这种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白怡见周幽儿冷哼一声,更不想搭理她,只自顾自地和柳念雪说笑。 柳念雪看着周幽儿,依旧是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在白怡的雪白和自己的浅灰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显眼。 她自己也感觉到白怡和周幽儿之间似乎有些与先前不一样的波动,周幽儿的婢女也没有跟在她身旁。她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身旁,另外几位宝林、御女也已经到了,彼此互相见礼之后,也都在庭院内等着。 过了一会儿,引着柳念雪和周幽儿进来的小宫女,见众人皆已到齐,便恭敬的说道:“劳主子们稍候,奴婢前去禀报皇后娘娘。” 这几人虽然站在一起,场面却非常尴尬。 白怡拉着柳念雪欣赏凤栖宫中的各色花卉,周幽儿便在一旁冷嘲热讽。 白怡气不过时,也会回几句嘴,还要拉着柳念雪评理。 而柳念雪,只是略微宽慰一下白怡,随即便一言不发,只是笑着赏花。 其余几人,位份低,也不愿与他们同聊,但见这几位才人之间似是风波涌动,自然也都乐观其事。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那位小宫女回来说道:“请主子们随我来,觐见皇后娘娘。” 几人随着小宫女走向凤梧宫的正殿,来到殿门口,小宫女恭敬的说道:“请皇后娘娘旨意,柳才人、周才人、白才人携众位宝林、御女前来觐见。” “宣。”殿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想来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芳兰姑姑了。 几人按序低头入殿,下跪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凤栖宫的正殿里,皇后魏清姿正穿着明黄色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挺直得坐于殿中,扫视着底下的几人。其他也罢了,中间那个怎么穿的那么红啊…… 魏清姿素来不喜欢红色,心下已有些不悦。 “哪一位是柳才人啊?抬起头来。”那声音清冷中充满了威严。 柳念雪微微抬头,仍垂着眼并不直视皇后,以表尊敬。 魏清姿似乎很满意,音调中多了些许柔和,“皇上确实得了佳人。” 柳念雪将头低了回去,“臣妾蒲柳之姿,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她看不到,此时白怡正跪在她身后,双拳紧握,指节几乎要戳进手掌里了。 第三十章 华春事变 魏清姿见柳念雪容颜貌美,却谦逊有礼,心里倒也有了几分喜欢。 她笑了笑,心里想着这个美人还挺会说话。 其实,不止男人喜欢漂亮姑娘,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喜欢看漂亮姑娘,尤其这种漂亮还那么懂事的姑娘。 看着柳念雪,魏清姿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继续说道:“几位妹妹初入宫中,本宫没有什么想多说的,只盼几位妹妹恪守宫闱,好好伺候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嗣。” 其实这不过是身为皇后的客套话,她不耐烦说,可又不能不说。 “臣妾谢皇后提点。”众人恭敬的说道。 皇后向来是最怕麻烦的,转头对芳兰说道:“芳兰,你送几位妹妹回去,把本宫的赏赐一起带回去。” “谢皇后娘娘。”众人恭敬退出,在芳兰的引导下出了正殿。 皇后的赏赐其实不过只是一些惯例的宫花饰品、衣料服饰之类的,只是其中有一匹云锦十分难得。 这云锦乃是江南贡品,色白如雪,顺滑如云。一年也不过数十匹。皇后本来只想赏赐柳才人一人,但想想也不要太过厚此薄彼,无端为这柳才人树敌。 所以,便赏了华春苑中的三人各了一匹,其他人自然是没有了。 一出宫门,白怡见芳兰在前面带路,便对柳念雪说道:“姐姐,皇后娘娘人真好,还送我们礼物。” 柳念雪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幽儿就呛道:“皇后娘娘可没和你说话,你在这儿叨叨什么呢。 “你……也没和你说呀!”白怡假装不敌,又去搂着柳念雪。 那芳兰走在最前面,却似背后长眼一般,了如指掌。她心里想着,看来这两个也不是省事的,倒是这位柳才人,相较另两个,稳重不少。 宫门外,三辆马车停在门口。 芳兰引着柳念雪三人,走向最前面的马车。随即示意另外两位宫女,将三位宝林和三位御女也引去她们的马车。 马车前,三人的丫头早已在此等候。隐约间,柳念雪仿佛感觉到秋菊和思琴都对各自的小姐使了个眼色。而秋菊好像故意抓着自己右手,又将袖子拉的很长。 柳念雪心中奇怪,来时只有梅香一人,现在竟然都到齐了。 芳兰转身对身后的三位才人说道:“三位主子请上马车,奴婢在后面的马车上跟着。到华春苑再将马车上的礼物送至三位苑中。” “劳烦姑姑了,请姑姑上马车。”周幽儿和白怡都注意着自己的丫头,只有柳念雪对芳兰说道。 芳兰自幼跟着皇后,哪里会看不明白。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或许这宫中,从此就要不太平了。 马车回到华春苑,几个宫女太监正在三个丫头的指引下搬着东西。 柳念雪三人正感谢着芳兰,却听见东厢苑中传出秋菊的惊呼:“啊呀!小姐!您的玉如意不见了!” 秋菊慌忙跑出房中,拉着白怡的衣袖,哭道:“小姐,夫人留给您的玉如意不见了!” 白怡一听,眼泪便流了下来,抱着柳念雪道:“姐姐,怎么办呀,这是我娘过世前留给我的。” 柳念雪一边抚着白怡的背脊安慰着,一边望向不远处的小德子,见小德子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心下稍安。 可毕竟小德子是送她们去皇后宫中再赶回来的,再快也有时间差,现在只能见招拆招了。 芳兰皱了皱眉,刚才还想着要不太平了,没想到那么快就真的不太平了。 她转身对柳念雪行礼道:“柳才人,此事虽发生在华春苑中,但宫中偷盗视为大忌。务必需上报皇后娘娘。” 芳兰只向柳念雪行礼,便是经过了刚才的观察,已认定了此事与白怡、周幽儿脱不了关系。 柳念雪此时还抱着白怡,实在不便,她示意秋菊扶好白怡,却无意间瞄见秋菊的右手手背上似乎有抓伤的痕迹。 她不动声色,对芳兰行了个礼:“姑姑说的极是,我等初入宫中,遇到此事实在没有头绪,还请姑姑指点。” “为今之计,还请各位主子和华春苑内众奴才先在庭中稍候,由奴婢带来的人搜宫。”芳兰坚定的说道,皇后甚少处理宫中事物,本来大小事宜就是由她代为打点的。 “麻烦姑姑了。”柳念雪并未拒绝。此时若是谁出手阻拦,谁便有主谋之嫌了。 白怡此时靠在秋菊肩上,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搜查的宫人捧着一个包裹,出来对芳兰说道:“姑姑,这个包裹被藏在中殿的床底,似有可疑。” “怎么可能,我房中怎么可能有什么可疑?”周幽儿此刻完全不相信听到的一切,她转头看向思琴。 思琴此时也是一脸惊讶。怎么可能?自己明明把包裹藏到了柳才人的西厢啊! 芳兰打开包裹,包裹里赫然躺着一只玉如意、一支玉笛和一枚玉佩。 “这玉如意是我的。”白怡抢先说道,“姐姐快看,那玉笛和玉佩是不是你的?” 她原以为只有玉笛,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柳念雪心中疑惑,为何偷盗之人偏偏瞄准这玉佩和玉笛。这两样东西,她藏得极好,竟也被找了出来。偷盗之人,到底为何? 这一刻,她立马怀疑上了白怡。在这宫中,只有那次白怡的突然闯入,有机会看到玉笛。 看来,那次白怡只是假装不注意,其实早就将她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不过,此刻她并无证据,也不知道白怡意欲何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什么你的?这是我娘家之物。”柳念雪还来不及回答,周幽儿就抢着说道。 周幽儿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自己明明已经叫思琴小心,却还是中招了。 难道柳念雪已经和白怡结盟,两人这次就是准备先对付自己? 周幽儿情急之下,竟然想到强认这是自己的东西。 危急关头,她来不及细想,只想先摆脱了偷盗之名再说。 反正这些东西都未署名,谁又能证明这东西不是她周幽儿的。 “这怎么可能是你的?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白怡也不甘示弱。 “两位主子不要吵了,既如此就请皇后娘娘定夺。”芳兰看看包裹的东西,有些为难,“就请三位主子一起前往凤梧宫。” 于是,三人刚回来不久,就又回到了皇后宫中。 庭院里,三人等在门口,芳兰先行入内向魏清姿禀报一切。 白怡和周幽儿在门口你一句我一句,一刻也不得停歇。柳念雪在一旁看着,心里思绪万千。 这东西若真是白怡偷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是为了嫁祸周幽儿还是另有其他?此事真的只是偷盗那么简单吗? “三位主子请进。”约莫过的半盏茶的功夫,芳兰才出来,请三人入殿。 “这东西,到底是谁的?”魏清姿问道,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她最讨厌麻烦,今天这三个人竟然那么麻烦。 “是我的!”周幽儿和白怡同声说道。 魏清姿神色中似有不耐,刚刚芳兰已经和她说明了当时的情景,她心中自然也有了判断,“周才人,你既说者东西是你的,有什么证据。” “这……这是臣妾娘家之物,哪里需要什么证据啊?”她有些犹豫,可早已骑虎难下,如今她只能一口咬死了。 “那为何放在床底啊?”魏清姿追问道,她虽然怕麻烦,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周幽儿此刻肯坦白,她也愿意饶她一次。 “臣妾……是担心被人盗走。” 既然不说,那只能算了。 “白才人,那你有什么证据啊?”魏清姿转而问道。 白怡看着周幽儿冷笑一声,“臣妾自然有证据。” 此刻周幽儿愤恨的看着白怡,这就是她之前对自己说的为了自己好?好啊!真是太好了! 只见白怡上前一步说道:“这玉如意,是臣妾母亲留给臣妾的遗物,臣妾日日捧在手里,自然知道它有何不同之处。” “那如意虽然乍看之下白璧无瑕,可在手柄上有一丝淡不可见的红纹。是当年母亲身患咳疾,咳血其上,便再也擦不去了。” 白怡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抹眼泪,转而对魏清姿说:“皇后娘娘,臣妾猜想另两个物件必定是柳姐姐之物,柳姐姐也一定有证据的。” 魏清姿点了点头,对柳念雪说道:“柳才人,这两样物件可是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柳念雪觉得,此事并不是只针对周幽儿一人,或许还捎带着她。 第三十一章 有惊无险 若魏清姿不问,柳念雪其实也不想多事。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已然牵涉其中,逃不了了。 再说这玉笛和玉佩,本来也是要想法子拿回来的,便福身行礼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这两样东西确实是臣妾之物。” “那玉笛的笛尾,有一细不可查的裂纹,是臣妾年前不小心摔到的。” “那玉佩,最中间的玉珠有一些磨损,是早年间佩戴不善,磨到的。” 想到玉笛,柳念雪心中不禁有了一丝酸涩。 不知道她思念之人,是否也还会想起她呢…… 魏清姿看了看玉佩,不由得皱了皱眉。 柳念雪本还沉浸在情绪里,见魏清姿皱眉,不由心里一惊,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这是一枚男子的玉佩! 想到此处,柳念雪心中一惊,但此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关键点在这里,怪不得刚才自己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那偷盗之人就是要让皇后看到新进宫的柳才人身上藏着一枚男子的玉佩! 她日日看着玉佩,就因为一直带着身边,竟然将这最要紧的事情忽略了。 如今皇后皱着眉头,显然已经发现了。 此时注意到魏清姿皱眉的,可不止柳念雪一人,白怡也将这皱眉看在了眼里。 她假意抹着眼泪,微不可查的笑了。她原本只是想让秋菊偷玉笛,没想到秋菊还偷到了一枚玉佩。 那日,她看到柳念雪将玉笛收藏到抽屉里。 昨天,她便开始布局今日之事。她吩咐秋菊,将抽屉里的玉笛偷出来,和自己的玉如意一起,藏到周幽儿房里。 看来这玉佩和玉笛是放在一起的,秋菊本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原则,把东西都偷来了。 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刚才她看到这枚玉佩,就知道这绝对是个意外之喜。 原本她只想借机除掉周幽儿,再顺势试探这玉笛是否真是柳念雪的情郎之物。 现在,里面还有一枚男人的玉佩,真是天助她,这一下她可以将柳念雪和周幽儿一网打尽了。 原以为魏清姿会即刻发作,没想到她拿起玉笛看了一会儿,转而眉头又舒展了。 说道:“果然有这两个印记,看来这两样确实是柳才人之物,柳才人务必好好保管,不要再示于人前了。” 说罢,示意芳兰将东西还给了柳念雪和白怡。 见魏清姿做此举动,周幽儿明白,自己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可她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害了自己,是白怡还是柳念雪? 魏清姿竟然就这么轻轻放下了?此刻的白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皇后看不出这是男人的玉佩吗?不可能啊! 此时的柳念雪和白怡二人各怀心思,各有各的不解。 还没等她们细想,就听皇后说道:“周氏,你刚刚进宫,就在宫中偷盗财物,本宫座下,岂能容得下你这种人。把她压下去,贬入尚服局。” “皇后娘娘!我是被冤枉的!我冤枉啊!”周幽儿就这样被拖走了。 她不明白,她明明已经吩咐了思琴,如果见到有什么异样,一定要见着拆招。 思琴刚刚明明也已经和自己使了眼色,怎么东西还会在自己的寝殿里? 没有人在意她的呼喊,可柳念雪心中明白,这个周幽儿确实是被冤枉的。 不过她初入宫中,人微言轻,她也不能为了这份冤枉一进宫就和皇后对着干。 更重要的是,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她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就是白怡所为。 “今日之事,两位妹妹受惊了,且回去休息。”魏清姿闭了闭眼,似有疲惫之意,“本宫也累了。” 柳念雪和白怡便奉旨告退,返回华春苑去了。 待两人走远,芳兰奇怪的问道:“娘娘,刚才娘娘在看柳才人物件的时候,分明生气了,怎么突然又没事了?还叫她好好藏起来?” 别人看不出来,可芳兰跟随魏清姿多年,早已感觉到当时她周身的肃杀之气。 魏清姿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知那是什么东西?” “奴婢不知。”芳兰摇了摇头,她若知道,在华春苑里不就处理了嘛。 但其实,芳兰早已看出那是一枚男子的玉佩,这也是她为何一定要将此事呈报皇后的原因。 “刚看到那枚玉佩的时候,本宫在想,这分明是男子的玉佩,这柳才人怎么会私藏一枚男子的玉佩。” 魏清姿顿了顿,继续说道,“可看那枝玉笛,本宫便明白了。” “那玉笛,是陛下随身之物,本宫入宫已久,虽然圣颜见得不是很多,可也认得那是陛下最喜欢的一支玉笛。没想到竟然在柳才人手上。” “再想想,这柳才人还未入宫,陛下就执意破格封为才人,不就都明白了吗?” “再看那玉佩的成色和雕工便知,应该也是御赐之物。陛下能送人家一支笛子,难道还不该送个玉佩定情吗?” 听到这里,芳兰不禁笑道:“娘娘您可心真大,那可是您的夫君。” 魏清姿轻笑着站起来,往内殿走去,“谁在意这个啊,若不是为了爹爹,谁要到这笼子里来。”她真要回去睡一会儿了,累死了。 此时的柳念雪和白怡二人听不到这段对话,正在各自疑惑着。 既然想不明白为何皇后要包庇柳念雪,白怡就更不能和柳念雪翻脸了。 她靠在柳念雪的肩膀上,似还有害怕之意:“姐姐,没想到周氏会是这样的人。我真害怕……” “不用怕,已经没事了。”柳念雪不露声色的安慰着白怡,她虽不知皇后为何要袒护自己,却已认定这白怡绝对不可不防。 这一招一箭双雕,若是成功了,她柳念雪和周幽儿就都被除掉了。 回到西厢,柳念雪小心的将玉笛和玉佩藏好。 当晚,柳念雪召见了小德子,想问明白天的真相。 “其实,奴才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周氏的丫鬟把一个包裹放到了主子您房里,然后偷偷出门了。” “奴才打开看过,是一些玉器,奴才以为是周氏想将自己的玉器放在主子房中,冤枉主子盗窃,可奴才分不清这东西到底是哪家的,所以就将那包裹再放回周氏屋里去了。” 柳念雪笑道:“公公倒是聪明。” 其实经过上次的详谈,小德子心中明白,柳念雪不仅漂亮,而且为人聪明、善悟人心,又懂得隐忍、深藏不露。 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好人,虽然吓唬了自己却不逼迫自己,还倒过来安慰了自己一番。 这样的主子可遇而不求。他是真心想要跟着柳念雪。 “主子,您叫奴才小德子,奴才愿意侍奉主子。”虽然已经说明是李福全让自己前来照应的,可现在是他自己想跟着柳念雪。 柳念雪听他这么说,自然也知道了他的心意,微微一笑,说道:“小德子,你是个聪明人,你我今后既然在一条船上了,便没有什么主子奴才,只有相互扶持。” 柳念雪要知道,这小德子心心念念的把自己当个好人,一定非常惊讶。 好人还是坏人,她说不上,但跟着她的人,她一定会尽力护住。 小德子听了这句话,心下不免有些感动,“奴才明白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小德子,你有空时,要多提点一下梅香。” 她叹了口气,今日若不是梅香抢着说话,她本来是准备让梅香留下的。 小德子自然当时就看明白了,点头答应了。 “对了。”柳念雪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那思琴,现在如何?” “回主子,听说被芳兰姑姑判了杖毙。” 柳念雪皱了皱眉,继续问道:“可有办法知道,她死前说过什么?” 小德子想了想,说:“奴才这就去探一探,主子是怀疑,其中另有内情?” 柳念雪见他聪明,点了点头,幽幽的说:“我出皇后宫门时,见那两个丫头,对都她们的主子使了眼色。怎么这是,就能和白才人撇得如此干干净净呢?” 小德子沉思了半晌,便已明白过来,自己还没回来的时候,怕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随即说道:“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探。” 见柳念雪点了点,小德子便退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宫里宫外 小德子出门后,柳念雪不由得叹了口气。 没想到自己初入宫中,就已经风波不断,诚然自己没有害人之意,也不能缺了防人之心。 她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感觉裙摆被什么东西蹭得动了。 低下头,只见小黑正在裙边,蹭着她的小腿。 柳念雪蹲下身,轻轻的用手摸了摸小黑的头。 此时,小黑突然伸出小爪子,覆在柳念雪的手背上。柳念雪只当小黑在和自己玩耍,又将自己的手覆上小黑的爪子。 小黑急的喵喵叫了起来,又将自己的爪子覆上。 柳念雪此时忽然灵机一动,“小黑?你抓伤了秋菊?” 小黑又喵了一声,似是听懂一般。 柳念雪心下会意,看来确实是白怡命菊香留下,先拿了她自己的玉如意,再来偷柳念雪的玉笛和玉佩。 当日白怡看过自己藏起玉笛,但玉笛说到底只是普通之物,不知她为何要认准了这玉笛偷。 玉佩么,想来只是因为和玉笛放在一起,才被偷去了。 菊香来自己房中偷东西的时候,被小黑发现,抓伤了手背。这才有了宫门口,菊香握着手背的一幕。 想来菊香把东西放到周幽儿房中后,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想周幽儿早已留了一手。 却不知这思琴,为何要将包袱放到西厢? 难道周幽儿也早有了害自己的心思? 看来若不是小德子机灵,自己今日怕是如何都说不清楚了。 不想这宫中,只是一个才人的宫苑,就热闹成这样…… 柳念雪心下叹息,不由得又起身拿出玉笛,坐回桌边。 还好,今日无论如何是拿回来了。 但想到此处,不禁又是疑惑,这皇后娘娘为何要袒护自己? 心下太多的疑惑,无从解释。 正在毫无思绪的时候,梅香敲了敲门,“小姐,奴婢为您整理床铺。” “进来。”柳念雪随口答应了一声。 梅香进门,见柳念雪只是坐在桌边,轻抚着玉笛,就自行到一边整理床铺。 “梅香。”待梅香整理好床铺后,柳念雪将她唤到身边。 “小姐,奴婢在。”梅香不知何故,虽答应下来,脸上却充满了疑惑。 柳念雪示意她到自己对面坐下,将玉笛轻轻的放在桌上,握着她的手,说道:“你可知今日出门的时候,我本想将你留下?” 梅香想了想当时的场景,低下头,“奴婢,是不是做错了……” 柳念雪拍了拍梅香的手,“我知道,你心里觉得白才人是个好人,不会害了我们。所以想一路护送我与她。” 梅香点了点头。 “你心思纯净善良,这份善良,在到了宫中之后,我越发珍惜。” “我本不想和你说这些,可我又怕,你的善良会被人利用了去。” 梅香听到这里,皱了皱眉,抬头正视柳念雪,“小姐的意思是,今日之事,是白才人所为。” 她不是傻子,只是为人单纯善良,总是把人往好处想。 如今柳念雪这样一说,她自然明白,有人利用自己的善良,要陷害她的小姐。 柳念雪轻轻点头,继续说道:“你可知,如果今日不是小德子,那包赃物怕是就在我的床底下了。” 梅香心下一惊,突然想到了马车前,柳念雪曾经看过小德子一眼,而小德子当时好像并无反应。 小姐与小德子相识不过数日,竟然可以如此默契。 自己与小姐相处了那么多年,却…… 想到这里,梅香心里有些难受,不由得又低下了头。 柳念雪见她锤头丧气,心下不舍,“梅香,你也不要难过,并不是你不如小德子。他从小长于宫中,自然熟悉宫中的尔虞我诈。你自小在府中,府里没有这些。” 说着,柳念雪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摸了摸梅香的脑袋,以示安慰。 “小姐,梅香明白了。” 梅香用力的点了点头,她在小姐身边那么久了,为的就是要保护小姐。 如今即便来了宫中,她也一定要护住小姐的周全。 柳念雪笑着将她的手又握的紧了紧,“行了,去休息。今日也担心了一天了。” 梅香点了点头,起身退了出去。 可她心中一直有着疑惑,为什么小德子就能领悟到小姐的心思呢? 见梅香出了门,柳念雪舒了口气。 她担心梅香太过自责,也担心她太过善良不能理解。 如今看来,自己也是多虑了,梅香一直都是个坚强的女孩。 她拿起手边的玉笛,本想吹奏,可一拿到手上就会想到裴峰。 既然知己无缘再见,自己也不会再有吹笛的心思。 而此时的裴峰,正在客栈,手上把弄着一支玉簪,眉头紧锁。 这几日又是快马加鞭,餐风露宿。今日在赵信的强烈要求的,两人终于难得的住进了客栈。 赵信倒不是撑不住,他是怕他师兄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进了皇宫怕就要直接倒下了。 赵信见裴峰看的那么认真,便说道:“师兄,咱们这事也算办得顺利。这样算算日子,再有七八日也就能回到京都了。” 说道京都,裴峰的眉头明显舒展了,“是啊,终于可以回到京都了。” 赵信见裴峰一提京都心情就好,知道他一定是为了之前口中的那个“她”。 心下不禁好奇,蹭到裴峰身边,问道:“师兄,你这么急着回去,是不是为了‘她’啊。” 裴峰瞟了赵信一眼,说道:“是啊,否则我这么紧赶慢赶干嘛。” 随即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自然也是要赶着回去处理的。” 赵信忍不住偷笑了一声,他这位师兄,向来心中只有朝政,现在竟然有那么一个“她”比朝政还重要了。 又见裴峰竟然还假意一本正经了一把,所以不禁想要偷笑。 “你笑什么。”裴峰自然听到了他的偷笑,“师弟啊,我告诉你,若有一日你也遇到这样的姑娘,你就知道了。” 赵信哈哈一笑说道:“我才不会像你这样呢,我爹说了,女人都是麻烦,切不可陷入其中。” “你爹平日里都和你说什么呢……怎么会说这个?” “这还用得着说嘛?你看我爹不就知道了,我娘也挺漂亮,听说未嫁之前也是个纤弱小姐。现在,你看,别说什么小妾了,我家可以连长得漂亮的丫头都没有。”赵信不禁感慨。 赵信倒也不是想要他爹纳妾,他也是个信奉从一而终的人。只不过说到他的娘亲么,也确实有些名气。 赵信的娘亲,也就是当朝太尉夫人——公孙夫人,是京都城中有名的妒妇。 当年,赵家与公孙家也是极有渊源,两位夫人又同时怀孕。 故而约定,若同为男孩,就结为兄弟;同为女孩,就结为姐妹;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妇。 十月怀胎,临产之后,竟真正就是一男一女,所以两个孩子便算是指腹为婚了。 那年,赵云天还是年少轻狂时,本因自己连这位公孙小姐的面都没见过,所以不愿与这位公孙小姐成婚。 任凭父母如何劝说,威逼利诱都没用。 一日,赵云天在庭中练武,恰逢公孙一家前来拜会。其中,就有这位与他指腹为婚的二小姐——公孙文秀。 当时是仲夏时节,公孙小姐从门廊的走过的时候,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衣裳。 一手握着一把绣有荷花的绫绢扇轻轻摇着,一手拿着一方浅绿色的丝帕。 她款步经过中庭的时候,那丝帕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摆,在炎炎夏日里,那一身翠绿映衬着荷花扇,显得分外清凉。 自那一刻起,赵云天的双眼就再也离不开公孙文秀的身影了。 公孙文秀似乎感觉到了赵云天的目光,转过头,见他看着自己发呆,不由得轻笑了一下,便继续跟着自己的父母往内堂去了。 这不笑还好,这一笑便如同一道惊雷打中了赵云天。 当天晚上,赵云天便吵着闹着央求自己的父母,无论如何都要把公孙文秀娶过门。 其实,这公孙文秀是家里的大小姐,不过,家中尚有一个堂姐——公孙文熙,如今尚未婚配。 两家本来商量,反正文秀的事已经定下来了,索性再过个一两年,等文熙出阁了,再把文秀嫁过来。 赵氏夫妇见儿子一百个不愿意,本来就想找借口拖延一下时间。想着能有一两年的时间,慢慢劝说,自然是最好。 却不想自家的儿子竟然如此善变,转眼之间,就从誓死不娶变成了巴不得明日就大婚。 第三十三章 梅香请教 赵氏夫妇,无奈之际,只能答应自己的儿子,第二日就去了公孙府,商议两人大婚之事。 不想第二日,赵云天竟然执意跟着父母一同前去,就跪在自己未来岳父的面前,求未来岳父将女儿嫁给自己。 这公孙家也是世代武将,公孙老爷官拜忠武将军,见赵云天如此硬气倒也十分喜欢,便破例答应了先办两人的婚事,再考虑文熙之事。 于是,赵云天就高高兴兴的回到府里准备,等着三个月后迎娶他心心念念的公孙小姐。 三个月后,赵云天如愿娶到了公孙文秀。 掀起盖头的那瞬间,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满足了,娇妻如此,于愿足矣。 而公孙文秀也确实上孝父母,下顺夫君,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直到有一天…… 府中本有一个叫湘莲的丫头,长得娇俏,却为人本分,做事卖力,本是伺候赵云天父母的。 老夫妻两想着自己儿子与媳妇新婚,身边该多几个人伺候,就让湘莲前去服侍。 那日,湘莲给两人倒了杯茶,准备退出去,赵云天无意间看到湘莲手背上有一大片红,便随口问道:“湘莲,你的手怎么啦?” 湘莲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回答:“回少爷,泡茶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无碍了。” “哦,那日后小心些,今日就不用伺候了。” 其实,赵云天对府中的下人素来不错,这湘莲伺候他父母又向来上心,所以便随口一问。 没想到,公孙文秀见此,竟然大发脾气,当即一把摔了杯子不说,还摔烂了房中不少摆设。 吓得赵云天当即就逃到了书房。 赵氏夫妇听闻此事,自然百般安慰儿媳,又将湘莲叫回了自己身边,不再伺候小两口。 赵云天心中委屈,但经父母劝说,也还愿意去哄一哄这新媳妇。 没想到公孙文秀至此要与他约法三章,此生只能钟情她一人,不准纳妾,连通房的丫头都不准有。 其实,赵云天对公孙文秀钟情,他也本就是个一心一意之人,但听到妻子这么说,反而觉得不高兴,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逼迫才能如此一般。 两人当即又吵了起来。 几次三番之后,在公孙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把戏之后,赵云天堂堂男子汉终于再也耐受不住,接受了公孙夫人的约法三章。 其实,赵云天虽然委屈,但心中到底还是疼爱妻子的,于是至此之后,家中再无漂亮的丫鬟。 本以为这样,日子也就能安逸了。 可赵云天升任太尉之后,想要讨好他的官吏越来越多。 赵云天是个武将,平日里能送的不过是写兵器兵书。 当然,日子久了,就没什么可送了,此时就有了一些自命聪明之人,送来了美人、舞姬。 这便又闹得赵府之中鸡犬不宁。 送来的人自然都给送回去了,可怜这赵云天也必得躲在书房里睡好几日,待公孙夫人消了气,才能回房。 久而久之,这太尉夫人善妒之事,便传遍了整个京都。 赵信没有他父亲初见母亲的惊艳,有的只是自小看着父亲要睡书房的惊恐。 小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母亲真是又漂亮又温柔,对爷爷奶奶好、对爹爹好、对自己更好。 可一旦看到面前有什么漂亮的姐姐、阿姨,母亲那个样子,真是……如同母夜叉一般。 就连下人要去给躲在书房的赵云天送吃的,都会被大骂一顿。 小时候,自己曾偷偷的去书房看爹爹,爹爹就抚着自己的头,说道:“乖儿子,女人可真的是麻烦,你以后可要擦亮眼,不要像爹这样,搞得一直要睡书房。” 赵云天的书房经历,在赵信的心中埋下了极深的阴影。 他深深的觉得,即使是表面看起来再温柔、再漂亮的女子,骨子里可能也还是个母夜叉。 所以,现在,赵信看着误入歧途的裴峰,不仅心中没有半分羡慕之情,还不禁为他感到悲哀。 “师兄,你可要想清楚,女人都是母夜叉,你看我娘,连一个丫鬟都容不下,你后宫可有那么多女人,哪有女人容得下。”赵信一边说着,一边撇了撇嘴。 裴峰看他那个样子就觉得好笑,说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将来,我自会让她没了这些担忧。” 赵信愣了愣,难道裴峰,要把后宫都给清了……那那些女人怎么办啊? 太复杂了,他不愿多想,随即又说道:“那师兄现在,不找你的白灵妹妹了吗?” 裴峰看着他说道:“找啊,为什么不找了?你可别给我偷懒啊!” 这些年来,赵信一直在裴峰的命令下,四处寻找白灵。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未曾找到。 赵信疑惑道:“那你找了白灵妹妹,怎么安置呢?也纳进宫吗?” 裴峰笑道:“我本来就没准备纳进宫,我只当她是个小妹妹。” 见赵信满脸疑惑,裴峰继续说道:“毕竟是我大齐对不起雪国,既然知道雪国有遗孤,我自然要加以照拂。” “师兄,你说,会不会我们一直找错了路子,否则怎么会那么多年都找不到呢?说不定,她已经改名换姓了?” “也有可能,只是雪国人向来珍视祖姓,或许她只是改了名。” 裴峰又怎会想到,这白谦和白灵本就是不拘一格之人,为防身份泄露,他们就是将姓名都改了。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便各自休息了,准备第二天再早起赶路。 却说宫中,梅香走出厢房,独自坐在庭院里。 虽已如春,夜里却仍不免有些寒凉,微风吹过,梅香不禁哆嗦了一下。 “梅香姑娘怎么在这儿呢?夜里寒凉,莫要着凉了。” 梅香身后想起了小德子的声音,她回过头,想要一解自己心中的疑惑。 “李公公,今天早上,你是怎么就能看明白小姐的意思呢?” 小德子一惊,赶紧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警觉得往四周望了望。 见四下无人,才说道:“梅香姑娘若无事,不如去小的房里喝杯茶。” 梅香会意,心里不禁想到,自己与他同在宫中,他竟然那么警觉,而自己随随便便就在这庭院里问这种话。 她心中感佩,随即起身点了点头,便跟着小德子去了他房中。 小德子房里的陈设十分简单,整理得也十分干净。 他将梅香请到桌边坐下,自己又观察了一下门外,见四下无人,才关上了门。 然后,自己也到桌边坐下,给梅香倒了一杯茶。 “梅香姑娘,是听主子说起了白天之事吗?”小德子知道,以梅香的性格,不会莫名其妙的想到这些,故此问起。 梅香接过茶,回答:“小姐没有细说,只说如果不是多亏了李公公,今日无法洗刷冤屈的就是小姐了。” “奴婢想,此事既能有第一次,也一定会有第二次,无论如何奴婢也不能让自己害了小姐。”梅香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 她心中悔恨,却不得其法,甚是无奈。 小德子见梅香沮丧的样子,心下不忍,说道:“梅香姑娘,你是一直跟在主子这样的人身边的,自然不知道这宫中的险恶。” 他说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说这宫里的女人,所指望的也只不过是圣宠。可女人那么多,陛下却只有一个。哪怕只是少一个女人,自己能得见圣颜的机会不就多了一分吗?” 梅香陷入了沉思,那一日,她见白怡对柳念雪姐妹相称,便以为这宫中的人应该也都是姐妹。 她心思单纯,从来没有那种陷害他人以搏上位的想法。 小德子见梅香沉默,知道她是心思单纯,从未想过宫中的人情世故竟如此复杂。 于是说道:“我想,今天早上,主子是见白才人身边的菊香没有跟过来,周才人又早早的独自离开,所以心中才有了些忧虑。” “主子深知梅香姑娘仔细,想着留姑娘在房里,必然稳妥。” 梅香叹了口气,摇头道:“今日还好留守之人是公公,到底有惊无险。如果是我留下来,怕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一个不留神还会害了小姐。” 梅香知道,今日,自己就算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防备。 不过是柳念雪知道自己为人热心,一定会去照顾秋菊,那后面事情自然就没机会发生了。 但若秋菊铁了心要陷害,找借口支开自己;又或是思琴背地里其实有什么手段,自己也定然毫无防备。 第三十四章 再见皇后 小德子见梅香虽然为人单纯,但到底也算是个聪明人,一时间竟然就能想明白,便说道:“姑娘有这份心思,在宫中待一段时间,自然会通透。” “更何况,以姑娘待主子之心,相信无人可及。”小德子不禁安慰道。 梅香笑了笑,起身对小德子福了福身,说道:“多谢公公今日提点,公公若不嫌弃,日后还请常常提点梅香。” 小德子见她不过和自己一般年纪,竟然对自己行此大礼,赶忙起身阻止。 “姑娘客气了,你我同是伺候主子的,我怎能受你如此大礼。” 梅香不肯起身,继续说道:“还请公公教我。” 小德子被梅香说的实在不好意思,回答:“其实主子也早有吩咐,姑娘放心。” 梅香这才起身,笑着说道:“那公公就不要再叫我姑娘了,就叫我梅香。” 小德子见她笑得灿烂,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那……梅香也不要叫我公公了,叫我小德子。” 两人毕竟年幼,见彼此竟都有些不好意思,又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柳念雪起身后,将小德子和梅香叫到身边。 “小德子,你去准备轿撵,我要去拜见皇后。”柳念雪对小德子说完,便转向梅香,“梅香,你帮我梳妆。” 梅香随即跟着柳念雪扶来到梳妆台前,准备梳妆。 小德子心怀不解,问道:“主子,皇后娘娘平日里几乎不见后宫嫔妃的,就连请安也只设每月一次,主子这一去怕不是要吃个闭门羹。” 柳念雪回答:“是闭门羹也要去,这皇后娘娘,到底是一宫之主,我初入宫中,无依无靠,自然要寻个照拂。” “再者,昨日之事,本就应该向皇后娘娘道谢。” 其实,她心里还想探一探,魏清姿昨天为什么要护着自己。 梅香一边为柳念雪梳着头,一边疑惑道:“小姐,是像那个白才人那样吗?我看她每日都出门。今儿一早,又出去了。怕不是也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 柳念雪轻笑道:“她请她的,我请我的,无需与她一起。” 小德子一听,也就明白了柳念雪的意思,一方面要与白怡划清界限,一方面要投靠皇后。 于是,便退出去准备轿撵了。 柳念雪出门之时,恰逢白怡回来。 白怡见柳念雪难得出门,不由得问道:“姐姐今日好兴致,不知要去哪里啊?” 柳念雪笑道:“妹妹今日回来的好早,姐姐正准备为昨日之事,向皇后娘娘道谢。” 白怡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嘀咕起来。 没想到这柳念雪,平日里从不走动,今日却要去向皇后请安。 白怡掩嘴一笑,上前挽着柳念雪说道:“姐姐莫要白跑一趟了,妹妹方才也想去向皇后娘娘道谢,不过被芳兰姑姑拦下了,说皇后娘娘上午要练字,不愿见人的。” 柳念雪轻笑着看着白怡:“怎么,妹妹一早也是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 “姐姐莫要误会,妹妹本来是想邀姐姐同去的,不过姐姐向来不爱走动,所以……”白怡一边说着,一边委屈地低下了头。 柳念雪轻轻拍了拍白怡的手背,笑道:“看妹妹吓得,姐姐又不是怪妹妹。只是这去不去是我等本分,就算娘娘不愿见人,我也该去拜谢一下。” “姐姐说的是。”白怡被柳念雪拍的手冷,只能强忍着笑道。 说着,柳念雪不动声色,轻轻拂去白怡的手,便转身出门了。 柳念雪走后,秋菊小声对白怡说:“小姐,看来这柳才人有意投靠皇后。” “哼!”白怡眯起眼,一眼愤恨地睨着门口,“也不知道这皇后为何要包庇柳念雪。以后,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 秋菊见白怡一脸狠辣,不禁有些害怕,不由得低下头,小声答应了。 凤梧宫门口,梅香搀着柳念雪下了轿撵。 小德子走上前去,请门口的小太监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芳兰姑姑走了出来,对柳念雪福了福身,说道:“柳才人,娘娘上午要练字,不爱见人,实在对不住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扶起芳兰说道:“姑姑放心,我不想打扰娘娘写字,不过在娘娘面前拜谢一下就走,还请姑姑为我通传。” 芳兰见柳念雪丝毫没有离开之意,也见她不像刚才那个白才人,在宫门口撒娇耍赖,便说道:“才人稍候,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芳兰再次出来,说道:“才人随奴婢进来。” 柳念雪谢了一声,便跟着芳兰进去了。 路上,芳兰不禁说道:“看来娘娘也喜欢才人,娘娘入宫时见宫中嫔妃不多,也就免了早晚的请安。平日里也向来是不太爱见人的。” “娘娘可以免了请安,但我等也该自律,常常向娘娘请安。” 柳念雪回答恭敬,芳兰一直伺候魏清姿,听到她这样说,心中自然高兴。 来到宫门口,芳兰吩咐小太监打开门,说道:“才人请进去,娘娘练字时不喜打扰,奴婢等就在门口候着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转身进门。小德子与梅香就和芳兰一起在门口等着。 柳念雪踏入殿中,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悠悠的檀香。 没想到这位皇后年纪轻轻,竟然喜欢檀香的味道。 又想到那芳兰言下之意,皇后似乎日日都要写字。 不由得,竟觉得这位皇后仿佛不像个年轻少女,倒像个中年老儒。 再往前走,便见不远处的珠帘内,魏清姿正在低头写字。 平日里,她极少像觐见之日那样,身着凤袍,那么正式,也只是爱穿写素色清雅的衣衫。 她站在桌前,身姿挺拔,握笔的手看似轻柔,实则有力,一看便知确实是日常一直习字之人。 既然知道皇后不喜打扰,柳念雪也不打算掀帘入内,只在帘前跪下,向皇后行礼。 “皇后娘娘万安,臣妾才人柳氏,特来为昨日之事,向皇后娘娘道谢。” 方才,魏清姿听芳兰说,柳念雪要来拜谢昨日之事,本有些犹豫。 因自己素日极少见人,虽心下对柳念雪也有好感,但本着不可厚此薄彼的原则,本想让芳兰回绝。 但转念又想,柳念雪到底也是裴峰心仪之人,自己虽对裴峰无意,但到底身为皇后,多少也该加以照拂,便让她进来了。 如今,她听柳念雪声音婉转轻柔,倒也十分喜欢,觉得自己让她进来的决定果然正确。 她抬起头,说道:“起来。此事本宫也不过秉公处理,无需道谢。” 见柳念雪起身的时候,身姿柔弱,魏清姿便低下头继续写字,“若无事,便回去。本宫承了你的谢。” 柳念雪当然也没什么事,但想到自己既然想和皇后套近乎,怎么能就这么谢了一下子就走了。 抬头往珠帘里望了望,从珠帘的缝隙中隐约可见魏清姿正在临的帖子。 柳念雪又仔细瞧了瞧,说道:“娘娘所临之帖,可是前朝李丞相的《峄山碑》。” 魏清姿听闻,抬起头来,见她离自己也有些距离,竟然一眼能看到自己桌上的帖子,还清楚来历。 想必是对此帖熟悉至极,心下不禁多了几分兴致,便问道:“你看得懂小篆?” 柳念雪见魏清姿对自己的话起了兴趣,低下头,恭敬回答:“家父甚爱珍藏各类字帖,倒也见过一些。” 魏清姿随即想起,柳念雪的父亲,不就是那朝堂怪人柳谦吗? 她曾听父亲魏忠义说起,这柳谦与人斗鸡都不赌银两,只赌名贵字帖、曲谱之流。 当然,魏忠义与她说起此事的时候,言语之中自有一万个有辱斯文、恨铁不成钢之意。 不过,她虽然像魏忠义,还不至于真的就成了魏忠义。 对着柳家人,她心下早有了好奇,于是说道:“你进来看。” 柳念雪随即福了福身,掀帘入内,款步走到桌旁,捧起书卷,仔细端详。 魏清姿做了皇后的这两年,自然也听惯了奉承话,她知道如今也是奉承,只是她想听听眼前这位柳才人,是否会有什么新颖的言语奉承她。 “皇后娘娘看来习字多年,小篆之精髓,在其‘疏不可疏,密不可密’的境界,皇后娘娘深得其意。” 魏清姿笑了笑,这位柳才人,原来也不过是个阿谀奉承之辈。 “只可惜,娘娘临此帖的时间不够久。”柳念雪叹息着摇了摇头,将书卷放回到桌上。 第三十五章 三人同席 听柳念雪竟说自己临帖的事件不够久,魏清姿倒起了写兴趣,问道:“此话怎讲?” 柳念雪伸手指向卷上的一个“称”,说道:“此处,娘娘为了藏锋,笔下有些犹豫,故此不够圆润。” 又指向了另一个“动”字,“此处也是,正因为娘娘临帖不久,所以笔下才会略有犹豫。” “其实,皇后娘娘已有如此造诣,笔下无需犹豫,自然水到渠成。” 魏清姿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想到柳才人,不仅人长得美,对书法也有如此研究。” 虽然还是在奉承,可比其他人的奉承真诚不少,也多一些真才实学,所以魏清姿听着十分舒坦。 柳念雪对魏清姿福了福身,说道:“皇后娘娘过奖了,不过是家父深谙此道,臣妾跟着父亲学过一些罢了。” 魏清姿笑道:“不必如此客气,以后你若有空,时常来我这里。” “谢皇后娘娘。” 两人便又研习探讨了一番,柳念雪见已近中午,想着不好打扰魏清姿午膳,于是便起身告辞。 魏清姿本想留她午饭,想到自己在宫中一贯清冷,如今若对她如此热情,反而为她招来麻烦,于是也就着人送她回去了。 此时,别说芳兰,就连在外等了半天的小德子和梅香也不由惊讶了起来。 都说皇后娘娘为人冷淡,没想到竟然留柳念雪在宫中那么久。 柳念雪坐着皇后赏赐的轿撵回宫。 一路上,小德子和梅香都不曾说话。 小德子向来谨慎,柳念雪早已料到他不会多话,可梅香素来是个话多的,没想到今日路上也能这样沉得住气。 柳念雪心里明白,定是昨日之事,梅香放在了心中,不由得心中十分欣慰。 回到华春苑,白怡早就等在庭中。 本以为柳念雪最多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没想到竟然那么长时间。 她迎上前去,笑着说道:“姐姐怎么那么久才回来,妹妹可是好等。” 柳念雪也笑着回答,“没什么,只在皇后娘娘宫中略坐了一下,劳妹妹久候,不知妹妹有何事?” 此时,白怡心中已深怀不满,魏清姿连她的面都不见,这柳念雪竟然在她宫中待了那么久。 她越发肯定,魏清姿和柳念雪一定是早就相识的,否则以魏清姿在宫中的做派,断不会与一个初初相识的才人相谈许久。 便问道:“皇后娘娘竟与姐姐聊了那么久,想必姐姐与娘娘早就相识了。” 柳念雪听她这么一问,便知道白怡觉得昨日魏清姿闭口不提玉佩之事,是对自己的包庇。 可见白怡对玉佩之事,确实十分上心。 “妹妹误会了,我也是昨日才有幸初见娘娘。今日不过是因为娘娘酷爱书法,听说家父曾收藏过一些字帖,所以才多聊了几句。” “是吗?”白怡轻声喃呢了一句,似在自言自语一般。她心中自然是不信的。 柳念雪假装不曾听见,又继续问道:“妹妹找我有事吗?” 白怡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哦,无事无事,也只不过就是闲来无事,想找姐姐聊天罢了。” 柳念雪笑了笑,拉着白怡的手说:“妹妹还不曾用膳,不如我们一同用膳。” 柳念雪手凉,白怡不由得身上一颤,说道:“妹妹已经用过了,姐姐赶紧去用膳。妹妹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一会儿。” 柳念雪自然不是真的想和白怡一起用膳,见她推脱,便顺水推舟,自己回房吃饭去了。 回到房中,梅香见对面东厢已经关上了房门,才关上门转身问起柳念雪:“小姐,今天怎么进去了那么久啊,奴婢和小德子在外面都急死了。” 小德子也不由插嘴道:“主子可真厉害,皇后娘娘可从来不和人聊那么久的。” 柳念雪坐到桌旁,看着一桌子的饭菜说道:“你们不饿吗?一起吃饭。” 两人面面相觑,哪有不饿的,他们可是在殿外站了一上午,却都不好意思坐下。 “别担心,关着门,这房里只有我们三个,坐下吃。” 柳念雪一边吃菜,一边转向梅香,“梅香,再去拿两副碗筷了。” 梅香高兴地应了一声,就出去拿碗筷了。 不一会儿就回到房里,把碗筷放在桌上,又将小德子拉到椅子上坐下。 在柳府时,梅香其实是经常陪柳念雪吃饭的。 柳念雪不爱一个人吃饭,柳谦在外时,她就常常让梅香传膳到房里,然后让梅香陪着她吃饭。 可小德子,是在宫里长大的,宫中尊卑有别,哪里经历过这些。 他坐在椅子上,却觉得自己如坐针毡,见梅香吃的起劲,感觉自己更饿了,可却无论如何不敢举筷。 柳念雪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深知他少年入宫,怕是如何都不敢和自己同桌吃饭的。 于是转头对梅香说:“梅香,别只自己顾着吃了,给小德子夹菜啊。” 梅香看着小德子空空如也的饭碗,忙帮他盛了一碗饭,又夹了些菜给他,说道:“小德子,你怎么不吃呀,站了一上午,你不饿吗?” 小德子有些尴尬,举起筷子,还是不好意思吃。 柳念雪又略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说道:“我吃饱了,你们慢些吃。” “小姐,你才吃那么点啊!”梅香惊讶道。 柳念雪笑了笑,边往内室走去,便说道:“今天胃口不好,想吃些甜食,你吃完饭帮我去做些酒酿圆子。” 梅香一边吃,一边点头说好。 小德子看在眼里,心里明白,柳念雪是担心他不好意思吃,故意走开了。 他终于拿起筷子,扒起饭来,一边吃,一边有些想哭。 他是个太监,哪怕有一天,他做成义父那样的太监总管,也还是个太监。 这世上多少人看不起太监,可他知道,柳念雪永远不会看不起他。 对柳念雪来说,他或者梅香,都是一样的,是柳念雪说的“没有什么主子奴才,只有相互扶持”。 梅香见小德子扒着饭,眼圈竟有些红红的,以为他不爱吃辣,不由得说道:“小德子,你没事,是不是那盘鸡丁太辣了,我夹别的菜给你吃。” 说着又夹了几筷清淡的菜到他碗里。 小德子觉得,自己以前吃过那么多东西,都不及现在碗里的饭菜来的香。 当天晚上,小德子来到柳念雪寝殿,小声对柳念雪说道:“主子,思琴的事,打听到了。” “哦?如何?”柳念雪倒没想到,小德子竟然打听的如此之快。 “被芳兰姑姑判了杖责一百,那行刑的小太监,与奴才相识。他说,其实见那丫头哭哭啼啼,已是手下留情,如此都没打到一百,才打六十多就断气了。” 小德子看了看柳念雪的脸色,本有些害怕她会被杖毙之事吓到,见她无恙,就继续说道。 “听说那思琴,临死之前一直说什么‘怎么可能,我明明放在西厢了’。” “又说什么‘那笛子是柳才人的,定是柳才人和白才人合谋害我主子’。” 柳念雪皱着眉,想了想,问道:“此话可有传到皇后耳朵里?” 小德子摇了摇头,“主子放心,不会的。我问过那小太监,他知道皇后娘娘是嫌麻烦之人,也懒得自讨没趣。主子是否有何顾虑?” “我只是奇怪,她为何什么都不提,只提那笛子。” 后来的七八天里,柳念雪每日上午都会去陪伴皇后写字,三人中午总是一起吃饭。 白怡看在眼里,心下自然嫉恨不已。 只是她一时之间也并无办法,也只不过是与日常结交的妃嫔一同说说柳念雪的坏话罢了。 这一日,柳念雪刚到皇后宫中,却见芳兰不在宫中,确实平日里侍茶的莲儿迎上前来。 莲儿对柳念雪福了福身,说道:“启禀才人,今日陛下去寿康宫请安,皇后娘娘也被太后召去了寿康宫。娘娘让奴婢在此等候才人,请才人先入殿用茶,娘娘说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知道了,如此,就等娘娘回来,我再谢恩。” 等了这大半个月,终于要见到大齐皇帝了。 第三十六章 裴峰回宫 其实,早在三日前,柳念雪就收到了裴峰回宫的消息。 毕竟,皇帝回宫,第一个知道的人一定是大内总管李福全,而李福全第一个告诉的人,也必定就是自己当亲儿子一般对待的小德子。 小德子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柳念雪。 不过,柳念雪知道了之后,却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观其变,依旧日日去陪伴魏清姿。 在她看来,与其期待这素昧平生的皇帝,对自己一朝倾心,倒不如继续陪伴皇后娘娘。 对她来说,近在眼前的皇后娘娘,比起不知何人的皇帝陛下,要可靠的多。 不过说来奇怪,这皇帝回宫,身为皇后难道不该欢天喜地吗? 可如今柳念雪看来,别说欢天喜地了,这三日来,魏清姿仿佛连原本每日写字的心情都少了几分。 有时,她只是让柳念雪临帖,自己在一旁看着。 魏清姿看着看着,竟发现柳念雪临帖的技艺极高,便不由得问起她其中奥妙。 “娘娘,其实臣妾临帖时,心中眼中只有字帖,再无其他。不错,如此,其实也是有好有坏。” 魏清姿不解,问道:“这有好有坏是什么意思?” 柳念雪微微思索,将帖子拿开,又着手写了起来。 魏清姿看柳念雪此次所书,甚为惊讶。这字虽然说不上歪斜,但也只是工整,气韵全无。 “娘娘,你看,别人临帖,虽不像臣妾那样,可以以假乱真,但多可化入自身的笔锋中。而臣妾,只会临帖,自己写字实在是难登大雅。” “臣妾这门手艺,也只能去做做假拓本生意罢了,连代人写个假信都不行。”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看似叹息得摇了摇头。 魏清姿见她如此,倒被逗笑了,说道:“这假拓本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柳才人过谦了。”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柳念雪第一次见魏清姿笑,顿有如沐春风之感。 其实,魏清姿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她平日里严肃惯了,少了几分情韵。 故而这一笑,显得分外难得。 柳念雪心中虽然好奇,但见魏清姿似乎丝毫不在意皇帝之事,所以也不好问起。三日里,两人竟从未提起过裴峰之事。 其实,裴峰回宫的第一天就想来看柳念雪,奈何人都未入紫宸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被太师魏忠义扯去了宣政殿。 那一日,魏忠义离开的时候,已近子时。 李福全倒是十分体贴,见魏忠义离开,便问裴峰:“陛下,是否宣柳才人侍寝?” “侍寝”这两个字,着实让裴峰的双眼迷离了好一会儿。 李福全见他发呆,也不好提醒,等了一会儿,才听到裴峰回答:“不用了,夜深了,柳才人怕是睡了,别惊了她。” 裴峰当然想马上见到柳念雪,可一想到自己是召她来侍寝,心里就觉得仿佛亵渎了她一般。 第二日,裴峰下朝的路上,自然又想绕路去华春苑看看柳念雪,没想到,魏忠义又出现了。 当然,他并不是故意来搅裴峰的好事,只是裴峰离开了有些时候,朝中政务堆积,有很多事情必须裴峰亲断。 当天,两人连吃饭都顾不上,只是一直理政。待到魏忠义离开的时候,又将近子时了。 裴峰见魏忠义日日如此,虽知道魏忠义是为了朝政,可想见柳念雪的一颗心实在催促得他心痒难耐,于是问道:“太师,不知我们这样,还得几日啊?” 他自小跟着魏忠义读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因当年之事有了些隔阂,但到底也是十分敬重。 若不是因为心中实在挂念柳念雪,他是绝对不会这么问的。 魏忠义一脸严肃,“陛下离开月余,政务堆积,陛下不应该问还要持续几日,应该多花心思在政务上,少想些别的。” 裴峰叹了口气,心想,这老头眼光怎么那么毒,自己随口一问,就被他戳中要害讽刺一番。 其实,魏忠义如何不知道裴峰心中所想,不过在他看来,一国之君怎可为儿女私情荒废政务。 裴峰回来之前,他早就已经将所有堆积的政务都分门别类整理好,这两日也是按事情紧急的程度,条理清晰的逐条上报,以便让裴峰处理。 还好,裴峰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到底对待朝政还是十分认真的。 他心下安慰,也在想着,是否逼得裴峰太紧。没想到,裴峰竟然这样问了一句,顿时消了他想让裴峰歇一歇的心思。 继续说道:“如此,还有个两三日,陛下莫要心急。” “不急不急,处理政务,朕怎会急呢?” 裴峰面露微笑,看不出心思,其实心里早已炸开了锅。 不急个鬼啊!朕快要急死了! 所以,第二日下朝,也就是回宫后的第三天,裴峰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太师,今日有劳太师现在宣政殿中等候片刻。朕回宫数日,尚未向太后请安,实为不孝。” 魏忠义如何能不知道,裴峰年少时与太后就心存隔阂,虽一直恪尽孝道,两人之间却总像隔了一道什么。 不过,此时虽知裴峰不过是找了个借口,但这借口找得也实在太好了,让人无法拒绝。 “如此,臣就在宣政殿中等候陛下。” “有劳太师了。” 此刻,魏忠义看到裴峰的脸上,简直笑开了花。 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甚是无奈得摇了摇头。 裴峰已经计划好了,他去向太后请个安,请安回来的路上,让龙撵往御花园绕一绕。 御花园离华春苑近,随意再绕一绕,自己就能绕到华春苑了。 在裴峰万无一失的计划下,此刻的寿康宫中,太后正坐在榻上与裴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年前雪灾之事。 裴峰此刻,坐在榻上的矮桌对面,有一句没一句得答着。 当然,在裴峰万无一失的计划中,并没有坐在太后下手的皇后魏清姿。 “听说,这一届的秀女,一入宫就出事了。”太后淡淡的问道。 “回母后,是华春苑中的周氏,偷了东西被抓住了。”魏清姿也是淡淡的回答。 华春苑?岂不是柳念雪住的地方吗? 裴峰一听,心中焦急,也没顾得上掩饰,便对魏清姿问道:“柳才人如何?” 魏清姿一听,愣了愣,没想到裴峰会和自己说话,答道:“柳才人无事,不过被偷了玉笛和玉佩,赃物早已追回。” 裴峰听闻,心下稍安,他压根没在意有一枚玉佩的事,只是想着,那玉笛一定是自己送给柳念雪的,没想到她一直带在身边。 想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了少许微笑。 魏清姿见裴峰一副满脸欣慰的样子,也就料定自己当时不曾猜错,柳念雪的东西确实都是裴峰赠予的。 这两人,都不曾注意到,此时的太后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 两人又陪太后聊了一会儿,裴峰先坐不住了,便以政务繁忙为由,向太后请辞。 太后自然也没有强留,便任由他离开了。 见裴峰走远,太后对魏清姿说道:“皇后,听说这几日,你和那柳才人也时常见面。” 魏清姿愣了愣,没想到太后会突然问起这些,便回答:“这柳才人,写得一手好书法,臣妾不过与她一起习习字罢了。” 太后随手拿起桌上的糕点,有意无意的说道:“看来这丫头,将要成为皇帝的新宠,你自己悠着点。” “是,臣妾明白。”魏清姿自然知道太后的意思,是要她防备柳念雪。 不过,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魏清姿多多少少对柳念雪的为人也心中有数了。 她既然不在意裴峰的宠爱,又何必要为难柳念雪呢。 却说裴峰一溜烟的从寿康宫中出来,便命李福全指挥着龙撵往华春苑的方向绕。 可他哪里知道,这会儿,柳念雪正在凤梧宫中,喝着清茶,等着皇后。 过了一会儿,龙撵就到了华春苑门口,李福全刚想高呼了一声“陛下驾到”就被裴峰阻止了。 裴峰整了整衣装,此刻,他身着龙袍,头戴金冠,英气逼人。 他深深地舒了口气,努力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紧张和雀跃,踏进了苑门。 第三十七章 巧遇白怡 却说华春苑内,此时并无他人,只是白怡百无聊赖,在庭中赏花。 此刻,她身着一件白衣,背对着苑门,正弯腰闻着花香。 她的身形原就与柳念雪相似,又都爱穿浅色衣服,如今弯着腰就更分辨不出来了。 裴峰之前也并未注意过,华春苑其实不止住了柳念雪一人。 他踏进门,只见一雪白娇弱的身影正弯腰赏花,便以为是柳念雪。 他心中高兴,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说道:“可有想我。” 白怡被一男子拉进怀里,自然吓了一跳,却见满眼明黄,便知道是皇帝驾临。 她一瞬间羞红了脸,低声说道:“臣妾入宫之后,从未曾面君,自然想念。” 刚把眼前的女子抱进怀里,裴峰便感觉到了不对。 这一声娇羞入耳,更是把他吓了一跳,瞬间意识到自己抱错了人,慌忙放了手。 白怡一时间失了依托,晃了晃身子,才站稳。人虽站稳了,心下却充满了不解。 裴峰仔细一看,只见一个面容秀美的娇弱少女,此时正面露羞红,略有疑惑的看着自己。 他轻咳了一声,心底暗怪自己糊涂,问道:“你是何人?柳才人呢?” 被这么一问,白怡顿时失了刚才的一腔火热,瞬间如入冰窖一般。 如果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她早已咬牙切齿了。可如今,她只能硬憋着一腔怒火。 她理了理思绪,仍保持着微笑,柔声说道:“回陛下,臣妾是与柳姐姐一同入宫的才人,臣妾母家姓白,闺名一个怡字。柳姐姐想来是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 裴峰喃喃自语道:“她去找皇后干嘛?” 白怡早先就听闻帝后关系不佳,便说道:“臣妾也不知道,只是姐姐好像与皇后很投缘,日日都去皇后宫中陪伴呢。” 裴峰听了,笑了笑,心想,他的念雪真是人见人爱,连皇后这么清冷的人也爱和她相处。 他的念雪实在太优秀了! 白怡本想借此挑拨一番,没想到却见裴峰笑得如此温柔,心下越加愤恨。 便打断裴峰的思绪,低下头,一脸娇羞地说道:“陛下可要在臣妾房中等姐姐回来?臣妾替陛下烹茶。” 白怡容色秀美,此时羞羞答答的样子,其实甚是可爱。 不过,裴峰看来眼里,内心毫无波动。 他本想在柳念雪房中等她回来,可又想到太师还在宣政殿中等着自己。 如何也不好让老师久等,便说道:“不用了,朕还有朝务,等她回来,你告诉她朕来过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白怡此时双手握拳,恨不能一巴掌就打在柳念雪的脸上。 最好自己一手的指甲,能把柳念雪那倾国倾城的脸给抓花了。 此刻,她的脸色极为难看,不过裴峰看不到。 突然,裴峰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问道:“对了,你姓白?” 他想到了当日赵信在客栈对他说的话,或许“白灵”改名换姓。 却说这白怡也确实又一套,刚刚还一脸怨愤,见裴峰转身,马上就一脸温柔无害,如同变脸一般。 她福了福身,柔声说道:“禀陛下,臣妾是姓白。” “你……可是雪国人?” “臣妾,是雪国遗孤。” “哦?说来听听。”此时,裴峰有些激动,会不会眼前的白怡就是白灵?或者和白灵有什么关系? 白怡皱了皱眉,面露忧色,叹了口气说道:“臣妾不记得了,臣妾少年时曾撞到过头,小时候的事都记不清了。”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是雪国遗孤呢?” “是臣妾的父亲告诉臣妾的。他说自己是在雪山的山脚下救了臣妾,臣妾身上的锦囊,绣有白家的家徽。” 裴峰陷入了沉思,他知道,那日雪山的遗孤只有一个人,就是他救下的白灵。 莫非眼前这个人,就是白灵?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你身上,难道没有别的信物了吗?”若她是白灵,应该有自己的玉佩。 “陛下所指是什么呢?”白怡一脸纯真的问道。 裴峰看了看天色,自己不可再多做停留了,便说道:“没什么,朕改日再和你聊。” 说着,便转身离去。 白怡看着裴峰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 或许,这“白”姓,就是她接近裴峰的机会。 裴峰坐上龙撵,见白怡出门相送,便示意她回去。 白怡娇怯怯得福了福身,才转身入苑。 龙撵走了一段时间,裴峰对李福全说:“李福全,去查一查这个白怡,看看他们家的底细。” 李福全刚才见裴峰与白怡说了那么一会儿话,此时又问起白怡家世,误以为是裴峰对白怡有了几分兴趣。 便说道:“回陛下,这白才人,是大理寺卿白术之女,八年前从雪国逃难至此。” 裴峰皱了皱眉,一个雪国逃难来的人,就算本来是贵族,如何就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子。 他心下疑惑,完全没听见李福全又悄声问道:“陛下,今晚是否?” “知道了。”裴峰随口应了一声,不再多想此事。 马上就要见到太师了,自己今天想来不到子时也没得休息。 “对了,李福全,朕出门前吩咐你的事,怎么样了?”裴峰突然问起。 李福全答道:“陛下放心,都已办妥。” 裴峰笑了笑,最多也不过再有几日的功夫,他要给他的念雪一个大惊喜。 凤梧宫中,柳念雪一如往常,陪伴魏清姿习字。 却见魏清姿今日时不时的瞟一瞟自己,心中疑惑,便问道:“皇后娘娘怎么了?臣妾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魏清姿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挺好。” 其实,魏清姿虽然为人清冷,到底也是个女子,经过寿康宫一叙,便对柳念雪又多了几分好奇。 不过,她向来也不是长舌之人,虽然心中好奇,还是不好意思问起。 柳念雪心中虽然奇怪,也不好多问,便仍照旧与魏清姿探讨习字。 也一如既往,在巳时三刻便起身回去了。 魏清姿也没拦她,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觉得十分有趣。 在魏清姿看来,裴峰虽然为政果断,可在男女之事上甚为扭捏,不过他对柳念雪,看起来倒是十分果断。 想来有了柳念雪,自己就可以从皇嗣大业中解脱了。 想到这里,心下不免有些欣慰。 柳念雪回到华春苑中,只见白怡一脸春色在苑中赏花。 见她回来,竟迎身上前,一脸高兴地说道:“姐姐运气不好,今日陛下来看我,姐姐若在苑内,想必也能说上几句话。” 柳念雪微微一笑,说道:“妹妹今日见到陛下了?妹妹真是好福气。” “可不止见到了,陛下还和妹妹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白怡一边说着,一边一脸娇羞的低下头,若不知道,还真会以为裴峰今日是特地来找她白怡的呢。 柳念雪见她如此,当然知道她是在和自己炫耀,也不多话,只说道:“姐姐还未用膳,先去用膳了。” 白怡以为柳念雪吃味,心中有些高兴。她当然不会告诉柳念雪,裴峰曾关照自己要告诉柳念雪,曾来找过柳念雪。 这会儿,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先挑拨了两人的关系再说。 于是,她拉着柳念雪,丝毫不顾柳念雪要去用膳,继续说道:“姐姐,陛下说日后还要来与我详谈,我从未和男子说过那么多话,心里有些害怕,姐姐教教我。” 柳念雪心里不由翻了个白眼,想着,怎么?难道我就和男子说过很多话吗? 这一想,便想到了裴峰,心中有些酸涩。 不过,她自然不会让白怡看出来,仍好脾气地说着:“姐姐也不知道,依我看,陛下今晚定会召妹妹侍寝,妹妹不如先去准备。” 被柳念雪这么一说,白怡倒真的红了脸,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总会不好意思。 见她一愣,柳念雪便顺手摆脱了她的“魔爪”,回房用膳去了。 第三十八章 白怡“承宠” 柳念雪摆脱了白怡之后,便带着梅香和小德子,回到了西厢房。 回到房中,梅香关上门,撅起嘴说:“这白才人,也太讨厌了,是故意在和小姐示威吗!” 梅香的语气里满是不忿,柳念雪伸出食指放在唇间,对梅香做了个“嘘”的手势,便坐下吃饭了。 这些日子以来,梅香和小德子也早就习惯了和她同桌吃饭,都各自坐下。 小德子有些心不在焉,他想着,义父明明告诉他,陛下在意柳才人,又怎么会和白才人说了那么多话呢? 柳念雪也不管二人各有所想,只是自顾自地吃饭。 吃完饭,她用茶水漱了漱口,说道:“我自入宫,便知道这样日子以后多了去了。说白了,我不过是皇帝的小妾。后宫佳丽三千,我若事事都要放在心上,以后的日子还用不用过了?” 说完,也不等梅香和小德子回答,自己卧到榻上去休息了。 这用完午膳后的小歇,可是最舒服的了。 晚间,大约戌时不到,李福全来到了华春苑。 小德子正好在廊外候着,见李福全前来,自然高高兴兴的迎上去问道:“义父,是不是陛下召见柳才人啊?” 李福全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径直走到东厢,敲门入内。 “白才人,陛下今日指了白才人侍寝,请白才人先准备着,一个时辰后,会有姑姑来接白才人。” 白怡一听,喜不自胜,一面让秋菊往李福全手里塞银票,一面高兴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李福全没有收银票,只是退了出来,对一脸疑惑地小德子说道:“你别急,陛下不会忘了柳才人。”说完便离开了。 却说柳念雪,用完晚膳向来都是倒在榻上看书的。 此时,正在兴头上,却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坐起身,见白怡一蹦三跳的跑进来,竟也不顾自己平日里一直害怕柳念雪手冷,高高兴兴的拉起柳念雪的手,说道:“姐姐,姐姐,我今日要去侍寝了。” 柳念雪心下叹了口气,这白怡,也不用事事都来向自己示威。 心里虽然一万个麻烦,但表面仍客客气气的笑着说道:“那真是恭喜妹妹了,妹妹赶紧去准备。” 白怡低下头,满面娇羞说道:“我本以为,一定是姐姐先承宠,没想到……” 一边说着,还一边瞄了瞄柳念雪的脸色,见她并无异常,心下不禁有些失望。 其实,柳念雪此刻并不知道皇帝就是裴峰,所以心下自然不会不在意。 在柳念雪的连番恭喜之后,白怡也觉得无趣,便退了出来。 柳念雪见白怡终于走了,就继续倒在榻上看书。 梅香在一旁,看在眼里,心中自然不忿,但见自家小姐面色如常,也就不再多想,端着茶壶出了门,准备去换一壶安眠的酸枣仁。 刚出门,就被小德子叫到了一边,问道:“梅香,我问你个事,主子和陛下,是否早已相识?” “这……我也不知道。”梅香有些为难,回答道:“小姐平日里出门,都是自己去的,我不太跟着。日前我倒是见过一个公子,可我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陛下啊……”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低下头。 梅香又说道:“之前,我也问过小姐,小姐说那人断不会是陛下的。我想,或许不认识。” 如此一说,小德子心里更奇怪了,若不认识,义父这反反复复的关照,又是为了什么呢? 梅香见小德子陷入沉思,撇了撇嘴说道:“怎么?该不是你看白才人受宠了,就不待见小姐了。” “怎么可能!”小德子大声呼道,随即又看了看四周,放低声音说道:“我这不是想为主子想办法吗,来到宫中可不能没有宠幸。” 梅香想了想,觉得小德子说的也有道理,便说道:“那你若有什么办法,告诉我,我们一起干。” 小德子点了点头,心中想着,还是应该要找义父李友德打听打听。 此刻的李福全,早已回到了宣政殿,正在伺候着裴峰处理政务。 当天晚上,魏忠义与裴峰二人果然又聊到了大半夜。 直到子时已过,魏忠义才悻悻离开,今日裴峰离开了一段时间,他心中有一种极为遗憾的,任务没完成的感觉。 好不容易送走了魏忠义,裴峰已经累得快趴下了。 李福全见裴峰疲惫地揉着太阳穴,递上一杯茶,笑着说道:“陛下辛苦了,喝杯茶早些歇着。” 裴峰见他笑得奇怪,便问道:“你笑得那么高兴做什么?” 他当然高兴,裴峰向来不去后宫,太后也常常向他施压,让他多提醒裴峰。 今日,裴峰竟然答应宠幸白怡,自己也算和太后有个交代了。 不过,他可不能对裴峰说这个,所以只是低下头,微笑不语。 裴峰此刻累得半死,也没心思与他纠缠,便喝了口茶,准备洗漱休息了。 紫宸宫的后殿里,烛光昏暗暗得晃着,裴峰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头倒在了床上。 此刻,只觉一双纤纤素手抚上他的后背,一阵暖暖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子,一声软软的“陛下”把他吓得一个翻身倒在了地上。 “李福全,人呢!给朕死进来!”裴峰一边站起身,一边吼道。 李福全被裴峰一吼,吓得赶紧跑进来,跪在地上,“陛下,奴才在,不知奴才犯了何事啊?” 裴峰指着床上怒道:“这床上什么东西?” 李福全跪在地上,心想这床上还能有什么,不就是白才人吗?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床上的白怡听到此处,不知裴峰为何生气,吓得赶紧下床,也跪到了地上,“回陛下,臣妾才人白氏。” 此时,白怡只着了贴身的亵衣亵裤,那雪白的肌肤、姣好的身段在裴峰面前展露无疑。 可裴峰却似没看见一般,对李福全怒道:“你倒是越来越有主意了?不如你替朕来做皇帝?” 李福全然不知自己闯了什么祸,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奴才犯了什么错,还请陛下明示!” 他跟随裴峰多年,裴峰从未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白怡此时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欢天喜地的来侍寝,在床上等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等到裴峰过来。 本以为等来了芙蓉妆暖度春宵,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衣衫单薄跪宫殿。 此时,跪在地上的膝盖已经隐隐作痛,白怡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苦苦支撑。 裴峰叹了口气,李福全伺候他多年,一直尽心尽力,他也不愿多加苛责,便说道:“把人给我送回去,哪儿来的送哪儿去。” “陛下!”白怡不禁叫道。 这样被送回去,她以后还有什么脸在宫中见人? 这一声呼唤,无法在裴峰的心中惊起什么波澜。别说尚不能证明白怡就是白灵,哪怕她就是白灵,自己也不会宠幸她。 裴峰转头看着白怡,这一刻,他越发觉得白怡不是白灵,他心目中的白灵可不会就这么脱得精光躺到床上等着自己宠幸。 白怡在他直视的目光下,娇羞的低下了头。 此刻,她满心以为裴峰被自己的美貌所迷,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她确实美貌,可是裴峰又如何会是一个被美貌所迷的人? 裴峰皱了皱眉,见她面色绯红,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讨厌。 她身上有一股暖香,本该让人意乱情迷,可他闻着却甚是讨厌。 于是,裴峰对着白怡,冷冰冰地说道:“把衣服穿好,给朕出去。” 白怡抬起头,惊讶得看着裴峰,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峰不再看她,转身到桌旁坐下,侍茶的小太监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裴峰。 李福全见裴峰去桌旁坐下,知道他是原谅了自己,便不再磕头,赶紧起身,催促白怡穿上衣服,带了出去。 裴峰见两人出了后殿,消了怒气,才又感觉到自己真的是累了,走到床边,又一头倒了下去。 如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此刻,白怡身上的暖香还残留了一丝在枕间,香味钻进裴峰的鼻子里,让他不由得想到了柳念雪。 若刚才,躺在自己身边的是柳念雪,那该有多好啊! 想着想着,心底不禁有了些烦躁,辗转不已。 不过,他连日疲倦,没过多久,倒也睡着了。 第三十九章 御花园中 紫宸宫的前厅,白怡哭着问李福全:“李公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李福全一时之间也没想明白,但想到无论如何都是自己搞错了,心下对白怡有了几分愧疚,便安慰道:“白才人别伤心,想来是陛下今日累了。才人先回去,陛下日后必然还会传召的。” 日后,哪里还有日后?白怡心里想着裴峰刚才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怕是没有日后了。 她心下不甘,更不愿就此回去,沦为笑柄。 自己刚到柳念雪殿中奚落,若此时回去,恐怕连柳念雪都会过来嘲笑她。 想到这里,白怡不禁又哭了起来。 可她待在这里,有用什么用呢? 李福全虽有些愧疚,但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安慰白怡:“白才人先回去歇息,今日也出来许久了,不碍事的。” 言下之意就是暗示白怡,没人会知道她并未承宠的。 白怡想了想,心下稍安,缩了缩鼻子,对李福全福了福身,说道:“今日之事,还请公公代为保密,否则怡儿日后,再无法在宫中立足了。” 李福全叹了口气,知道此事也算是自己对不起白怡,便答应了下来。 随即便招呼了轿撵,将白怡送了回去。 白怡坐上轿撵,虽心下不甘,可也没有办法。她没有发现,轿撵并没有将她带到华春苑,而是去到了另一个所在。 待到白怡回到华春苑时,已是第二日卯时。 她进门时,柳念雪刚刚起床,还未醒透,正在庭中发呆。预备再过一会儿,用了早膳,就要去凤梧宫了。 白怡见到柳念雪,心下本有些不安,她怕柳念雪已经知道自己昨夜并未承宠之事。 但见柳念雪面色如常,便笑着说:“姐姐,妹妹昨夜辛苦,便不陪姐姐说话了,妹妹要去休息了。” 说着,便不再搭理柳念雪,回房去了。 柳念雪这两天早就见惯了白怡这副样子,一清早,人也还浑浑噩噩的,更不将白怡的话放在心上,自己回房用早膳去了。 凤梧宫中,魏清姿有些担心,她心中认定柳念雪与裴峰早已相识,便觉得裴峰回宫必然会先宠幸柳念雪。 可没想到,昨天晚上传来了消息,说裴峰要宠幸白怡。 魏清姿心中惊讶之余,也有些担心柳念雪。 今日,见柳念雪面色如常,才放下了心。 两人临着帖,魏清姿突然说道:“这宫中人事繁杂,实在无法事事顺心。” 柳念雪顿了顿,本有些疑惑,转念一想,便知道魏清姿在安慰自己。 她微微一笑,并未放下笔,柔声回答道:“心自顺,与事无尤。” 魏清姿听她这样说,心下不由得多了几分赞许。 这柳才人年纪轻轻,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心境。 待柳念雪离开之后,芳兰入殿,走到魏清姿耳边轻轻的低语了几句。 魏清姿面露喜色,说道:“此话当真?” 芳兰点了点头,回答:“奴婢是听御前奉茶的小贵子说的,想来不会有差错。” 魏清姿抬头看向柳念雪离开的方向,笑道:“想不到,这陛下竟然对柳才人如此上心。” 之后的两天,白怡一直躲在华春苑内,她怕自己的事被人知道,怕那些平日里交好的妃嫔都在背后笑话她。 她知道那些人,都是表面和她交好,内心巴不得自己和她们一样,没机会得宠。 她不敢出门,只让秋菊四处打听。 不过,听秋菊说,外面根本没有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她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这一日,她打算出门去看望之前与她交好的李美人。 李美人独自居住在栖霞殿中,她长得美丽,却不太聪明。 在白怡看来,这李美人是宫中最好利用的妃嫔,没有之一。 所以,李美人,当然是她白怡愿意多多结交的人。 却说这一日,小德子一早就出了门,他想去偷偷打听裴峰的行踪,给柳念雪制造一个偶遇。 可惜这一日早朝时间莫名地久,小德子等了许久仍不见下朝,便与其他小太监闲聊了起来。 闲聊间,小德子听说,御花园中新栽了一株极为名贵的茶花,叫什么“五色赤丹”,一株花上有好几种颜色,可漂亮了。 小德子越听越好奇,巴不得立刻拉柳念雪和梅香去赏花,让她们看看新奇。 告别了闲聊的几个小太监,小德子急急忙忙地赶回华春苑。恰好此时,柳念雪也从凤梧宫中回来了,小德子便向柳念雪说起了茶花之事。 “这花……我只在书中见过,倒真不曾亲眼看到。”柳念雪一听,心里有了几分赏花的心思。 三人约定,用完午膳之后,就去御花园赏花。 过了一会儿,三人随意的用完了午膳,便来到了御花园。 远远地,柳念雪就望见了白怡,她身边还站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子。 看女子的服饰,向来也是一位宫中妃嫔。 柳念雪本不喜结交宫人,心里对白怡又没什么好感。 见此,便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想着自己难得出来走动,怎么这样也能遇到。 却说白怡今日在栖霞殿中,也是听说有了这么一株茶花,于是拉着李美人出来观赏。 此时,李美人一门心思正在赏花,可白怡却早就看到了远处的柳念雪。 见柳念雪似有离去之意,白怡一手轻轻拽了拽李美人的袖子,示意李美人看向柳念雪的方向。 又轻声在李美人耳边低语:“这就是那位柳才人。” “哦?”李美人美目一瞟,只见柳念雪似乎正要转身离开,便开口叫住她,“那边的,就是新入宫的柳才人?见到本宫怎么也不来参见。” 柳念雪转头,见白怡身边的女子正面向自己。 小德子在柳念雪身边,低声说道:“主子,这是栖霞宫的李美人。” 柳念雪见着李美人看似不善,可自己现在想跑也是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走到李美人面前,柳念雪福下身,带着梅香和小德子,参见到:“才人柳氏,参见李美人。” 这李美人也不叫起,只是冷言冷语的说道:“柳才人也忒不懂规矩,远远见到本宫自然就该来拜见,竟然还要本宫先开口。” 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子继续赏花。 白怡看在眼里,也不规劝,只是陪着李美人继续赏花。 梅香见此,自然忍不住要发作,却被小德子一把抓住了手。 梅香明白小德子的意思,于是不再言语,仍与柳念雪一样,福着身子。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感觉自己的双腿微微有些颤抖。 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的,如何福身过那么长的时间,便又道了一声:“臣妾,参见李美人。” 李美人本就是故意为难她,便假装听不见,连头也不回。 白怡知道柳念雪撑不住了,心中有些高兴,自然不会为柳念雪求情。 柳念雪见面前的两人都没反应,知道是故意想要折腾自己,便缓缓起身。 对梅香和小德子说道:“你们俩起来,咱们明日再来赏花。” 梅香和小德子对视了一眼,心中各有不解,但还是听话起身,准备陪着柳念雪离开。 “大胆!”李美人当然听到了背后的声音,转身怒道:“本宫没让你们起身,你们怎么敢起来。” “咦?怎么李美人原来听得见啊?”柳念雪掩嘴一笑,眉眼间竟是风情,“我只当李美人耳朵不好,听不见人话呢。” 她本想息事宁人,可让梅香和小德子就这么陪着,她可不愿意。 “哼,好一张利嘴。本宫是美人,你不过是个才人,本宫不让你起来,你就得行着礼,不准动!” 李美人气得眉眼间有些扭曲,丝毫没了刚才的美态。 柳念雪仍是满脸笑容,说道:“不知这规矩是谁定的,你我大可到皇后娘娘面前理论一番。” 李美人没想到她会搬出皇后,心下更加生气,怒道:“一个小小才人,还要到皇后面前理论,真不知羞耻。怡儿,给我掌嘴,本宫今日定要打烂这张利嘴。” 白怡走上前,心中窃喜,她等这个巴掌可是很久了。 不过,她的脸上却满是愧疚,“姐姐,对不起,李美人毕竟比你我的位份都高,我不得不从。” 柳念雪直勾勾的看着白怡,微微冷笑。白怡这假惺惺装的可真像,不过,骗不了她。 白怡看着这冷笑,柳念雪双眼露出的寒光,此刻竟让她心中有了些害怕。 不过,机会难得,白怡还是稳住了自己的心神,抬起手,暗自用力。 就在巴掌将要落下的时候,她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捏在的手里。 那只大手用力一扯,就把她拉离了柳念雪的身边。 白怡没想到会有人拉她,一个不防备倒在了地上。 第四十章 花园相救 御花园中,裴峰一手拉着柳念雪冷冰冰的素手,一手小心的抚上她柔嫩的脸庞。 他不觉得冷,握着他的手,又看着她此刻有些呆愣的眼神,心中只有心疼。 “有没有伤着?”他一边柔声询问,一边仔细的看着她的脸。 还好,没有红肿,也没有伤痕。 刚才,他远远的看见有一个巴掌在柳念雪面前扬起。他吓坏了,来不及思考,只知道要赶紧从巴掌下救下自己心爱的人。 柳念雪呆呆地看着裴峰,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裴峰在庙会那晚,离开时的一句话。 “念雪,我绝不会让你另嫁他人。” 他没有骗自己,他真的没有让自己另嫁他人。 可她如何能想到,他就是当今圣上,大齐皇帝。 裴峰见柳念雪发呆,只以为刚才的阵仗吓到了她,便柔声询问:“怎么啦?吓着了?” 柳念雪虽回了神,却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总觉得自己仍在梦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裴峰询问,只是下意识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裴峰见柳念雪一副呆呆的样子,更确信她一定是被刚才那两个女人吓傻了,心下顿时怒火汹涌。 他转过身,负手而立,那手在背后却仍拉着柳念雪的手。 裴峰面前,李美人、白怡和她们的丫鬟、太监,早已跪了一地。 那李美人此刻正害怕的浑身发颤,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倒霉,难得做一次恶人,就遇到裴峰。 裴峰上前一步,对着正在发抖的李美人,冷声问道:“听说,你比柳才人位份高,所以她就要听你的?” “臣妾……臣妾……”这李美人,早已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她自入宫之后,连裴峰的面都没见过。不想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境下。 此刻,她连头都不用抬,就能感觉到裴峰周身的肃杀之气,几乎要剐下她的脖子。 白怡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知道,这个时候,越没有存在感,越能保住自己。 裴峰冷笑一声,这一笑几乎把李美人吓瘫在地上。 略过了一会儿,在李美人几乎再也撑不住的时候,裴峰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李福全,传朕旨意,封柳才人为婕妤,赐居玉宸宫。这个……” 裴峰指了指这跪在地上的李美人,李福全立刻会意,答道:“李美人。” 裴峰继续说道:“这李美人么,既然她和……” 裴峰又顿了顿,这人他好像见过,不过记不清是谁了。 李福全此刻心下感慨,陛下啊,这不是前两天刚见过的白才人吗?您竟然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这些话,他可不能说出口,只能提醒一句,“陛下,这是白才人” 裴峰听了,继续说道:“既然你们俩那么交好,就贬李美人为才人,两人住一起去。” 李美人终于瘫坐到了地上,此刻,她连叫屈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怡么,本来,她只是在心中暗叫倒霉,她本觉得今日是个天赐良机,可以杀杀柳念雪的威风,可没想到竟然赔上了自己。 不过,当她发现,自己曾经那么赤条条的躺着裴峰旁边,可裴峰,竟然连自己的样子都不记得的时候,她心中充满了怨恨。 当然,这怨恨不是对裴峰的,而是对柳念雪的。 她坚信,如果不是因为柳念雪,裴峰当晚就会宠幸自己。 如今,她不但没被宠幸,还要和这李才人天天作伴。得到圣宠,怕是再也无望了。 不过,她绝不会就此放弃! 裴峰转向柳念雪,对还在发呆的可人儿柔声说道:“朕今日有空,本想来御花园陪你赏花,却不想被坏了兴致……” 他一边说着,冷眼瞟了瞟地上的李才人和白怡。 转而看向柳念雪的时候,又是满眼温柔,继续说道:“九龙池里新添了不少锦鲤,朕陪你去观赏。” 柳念雪随即点了点头,她这会儿还没理清思路,只觉得这一日,事事变化太快,她来不及思考了。 裴峰见她点头,心下高兴,微微一笑,便牵着她往自己的龙撵走去。 走到龙撵旁,柳念雪终于有了反应,松开裴峰的手,福身道:“陛下,臣妾可万万不能坐陛下的龙撵。” 她只是个新入宫的才人,哪怕这一刻封了婕妤,也不能就这样坐上皇帝的龙撵。 “有什么不好,朕说好就好。” 裴峰一边说着,一边又拉回柳念雪的手,亲自把她抚上龙撵,自己坐在她身边。 转头,对一直跟在柳念雪身后的小德子和梅香问道:“你们两个,是伺候柳婕妤的?” 两人听到裴峰和自己说话,赶紧下跪行礼。 裴峰仔细看了看,便认出那小太监是李福全的义子,而那宫女是当日在柳府后门看到的丫头。 他点了点头,说道:“李福全,吩咐人带他们两个去整理柳婕妤的东西,送到玉宸宫去。” 又对两人说道:“你们家主子,一会儿朕会亲自送回来的。” 说罢便示意抬撵的太监,向九龙池去了。 小德子和梅香见龙撵离开,才站起身,并排而立,呆呆地望着龙撵离开的方向。 这两人也还如在梦中一般。原本,他们都在想办法,该怎样才能从这御花园中脱险,没想到竟然如此好运。 小德子轻轻用手肘蹭了蹭梅香,呆呆地问道:“梅香,是你说的那位公子吗?” 梅香也已是一脸呆气,一边点头,一点木木地回答:“是,就是他。” 李福全见两人发呆,用手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可这两人这会儿呆的厉害,竟也毫无反应,仍是直愣愣地看着远处,已几乎看不见的龙撵。 李福全叹了口气,一脚踢上小德子的屁股。 “唉哟!”小德子的屁股受了一脚,终于回过了神,“义父,你踢我干嘛呀?” 梅香被小德子的惊呼叫回了神,只见小德子双手背在身后揉着屁股,眼睛鼻子挤成了一团,看来是被踢得不轻。 小德子样子有趣,梅香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得了,两位别看了,还有活要干呢。可别一会儿陛下都将娘娘送回来了,你们俩连东西都没搬完。”李福全看着两人,真是好气又好笑。 小德子撇了撇嘴,说道:“知道了,义父。义父也快去传旨,我认识玉宸宫的位置,我带梅香去搬东西。” 李福全点了点头,自己要先去向太后和皇后传旨,然后才能下达各宫妃嫔。 于是,便与两人道别,去往太后的寿康宫了。 见李福全走远,梅香拉着小德子问道:“小德子,那玉宸宫是什么地方呀?” 小德子笑了起来,那喜上眉梢的劲头,再远都能看得到。 梅香见他只是笑,就又扯了扯他的袖管,“你别一直笑啊,倒是说啊。” 小德子又嘿嘿一笑,说道:“你可不知道,那玉宸宫是先皇后在做贵妃的时候住的地方,听说,可是比皇后娘娘的凤梧宫都派头呢!” 梅香听闻,长大了嘴,一脸惊讶,“那岂不是说,咱们小姐……” 小德子忙捂住梅香的嘴,小声在梅香耳边说:“咱们主子,早晚要封贵妃的。” 两人四目相对,心下兴奋不已,又不敢大声喧哗,便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华春苑去,一边捂着嘴偷笑。 这九龙池就在御花园的西南面不远处。 传闻京都曾有九龙肆虐,那九龙的居所就在这九龙池。 太祖建都之后,九龙见真龙天子驾到,便从池中跃出,再不四处为祸,而是盘踞到了太和殿的九根柱子上。 至此,九龙便与大齐的历代皇帝一起,镇守朝纲。 而这九龙池,就被太祖保留在了皇宫中,以供闲暇时,赏鱼为乐。 “怎么啦?见到朕,不高兴吗?” 裴峰见柳念雪坐在九龙池上的风波亭边上,靠着护栏,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鱼食,神情里却看不出喜乐。 她低下头,又抓了一把鱼食丢进池里。 那池里的锦鲤,五光十色,在鱼食的引诱下,不停的扑棱到池面上,有一两条还跃上了半空,看着十分热闹。 但她此刻,却不知为何,好像高兴不起来似的,便说道:“见到陛下,自然高兴,只是……” 她有些犹豫,这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便如同是一个心爱之人,明明死了,却又活了过来。 裴峰看她的样子,不但不是高兴,反而还有些许忧色,便到她身边坐下,把鱼食放到一边,拉着她的手问道:“只是什么?” 她低下头,即使略有愁容,也住不住眉眼间的媚态,反而更让人心生怜爱。 “只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抿了抿唇,眼中忧郁,更深了一层。 她当然知道在宫中不能称皇帝为“你”,也不该称自己为“我”,可对她来说,眼前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她思念了数月的情郎。 第四十一章 九龙池上 风波亭里,鱼儿没了吃食,便安静得沉下湖面。 春风徐徐,池边的杨柳乘着春日里的温暖,早已悄悄的冒出了新芽,随风轻摆。 裴峰见柳念雪面露愁容、楚楚可怜的样子,一颗心仿佛扭在了一起。 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都是我不好,我早该出来找你,可最近实在……” 她靠在他坚实的怀抱里,小手娇弱弱得捏着他的衣服,打断他的解释,“我很想你……” 那声音,轻柔柔、娇怯怯地,让他不禁心中一软。 而这四个字一出口,柳念雪竟觉得自己有些鼻酸,不由得往他怀里又缩了缩,眼前的明黄有些模糊。 “我也很想你,很想……”裴峰一边说着,一边将柳念雪抱得更紧。 他知道柳念雪不需要他解释什么,此刻,没有什么比他温暖的怀抱更能让她安心。 过了许久,裴峰才不舍地将柳念雪从自己怀里扶起来。 见她眼角似有泪痕,不由得慌了手脚。 他一边用手轻柔的帮她擦眼泪,好像这稍一用力,就会擦破她娇嫩的肌肤一般。 一边焦急的询问:“怎么啦?怎么哭啦?快告诉我。” 柳念雪见他为自己擦眼泪的样子,手忙脚乱,一脸不安,心里倒瞬间安定了不少,不由得破涕为笑。 裴峰见她笑了,也安下了心,宠溺地为她擦干净脸,“小丫头,以后不许哭了知道吗?” 她依旧是笑,那笑容,便如同阳光照破云层,瞬间愁云四散。 她抬起头,撅起嘴,一脸傲慢地玩笑道:“若以后陛下再欺瞒臣妾,臣妾还是要哭的。” 他见她那可爱的样子,不禁一脸无奈,笑着将她再次拥入怀里,“好好好,朕以后绝不会欺瞒爱妃。” 她靠在他怀里,灵动的小脑袋蹭了蹭,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撇了撇嘴说道:“陛下一言九鼎,那若以后真欺瞒了小女子,可怎么办呢?” 没想到这丫头,看着柔柔弱弱,倒是个强势派。 裴峰拍着她的后背,想了想,笑道:“那便让爱妃罚朕,以后都见不到爱妃,要朕孤独终老。” 柳念雪在裴峰怀里满意的晃着身子,说道:“那也行,那臣妾到时候就看着罚了。” 这小可爱,刁钻得很。 他搂紧怀里的小可爱,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晃着身子。 他的怀抱温暖,又晃得舒服,柳念雪此刻难得的放松了心神,倒有些困了。 却说李福全,早已来到了寿康宫中,将柳念雪封婕妤之事禀报给了太后。 此时的太后,看不出喜怒,既不叫李福全起身,也不说话。 太后身边的慎儿姑姑,也是一言不发,低下头,安静地站着,偶尔瞄一眼太后的脸色。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后才发话:“李福全,你下去,还要去别处宣旨呢。” “是,奴才告退。” 李福全就这么福着身子,慢慢退出了殿外。到了殿外,他才立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往凤梧宫去了。 慎儿见李福全走远,便轻声问道:“太后,那玉宸宫,不正是?” 太后冷笑了一声,回答:“是啊,是她住过的地方……本宫的大儿子,心里最挂念的人,始终不是我这个母后……” 说道这里,太后自嘲似的笑了笑,眼底尽是忧伤,“说来,也是本宫的错,不然……” 慎儿打断太后,坚定地说道:“太后,您没有做错。” 太后脸上的自嘲,此刻化作了无奈,“罢了,本宫早知道这柳氏不会只是个才人,如此看来,皇帝日后定然还有册封。随他。” 太后如今,已是中年,很多事情,自然也不愿多管了。 “对了,你去准备一盒糕点,送给皇后。” 在太后看来,柳念雪如此快就得到了册封,魏清姿心中怕是会不好受,便让慎儿准备点心,稍加安慰。 可其实,魏清姿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这册封之事,早就在她预料之中,不过比她估计的略慢了一些。 在她的猜想中,裴峰回宫,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对柳念雪宠幸册封。不过没想到,裴峰被自己的父亲耽搁了几天。 所以,当魏清姿听到李福全的叙述时,倒真是心无波澜、满脸平静,极为随意的就将李福全放走了。 刘福全虽然早就知道这皇后娘娘不是争宠之人,不过也没想到她那么不在意。 心下虽然惊奇,倒也庆幸自己这差事办得容易多了。 倒是这会儿,魏清姿看着太后的点心,只能无奈一笑。 看来,在太后眼中,自己此刻已然成为一个失宠皇后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为柳念雪感到高兴的,至少这宫中,如今并不都是怨妇了。 柳念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宫殿里,裴峰正在床边坐着,满眼柔情地看着自己。 “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裴峰见她醒来,柔声问道。 柳念雪愣了愣神,“陛下是要养猪吗?臣妾才刚睡醒。” 裴峰笑道:“养猪有什么不好,你若能像猪那样多长些肉,手心也会暖些。” 说罢,起身为她倒了杯茶。 柳念雪接过茶杯,随口问道:“臣妾怎么睡着了……是陛下送臣妾回来的吗?” “是啊,朕亲自把爱妃抱回来的。” “咳咳咳……”柳念雪刚入口的茶,呛在了喉咙里。 裴峰忙拿开她手上的茶杯,一手扶着她,一手给她拍背,“怎么啦?喝个茶都能呛到。” “陛下从九龙池,把臣妾抱到这儿?”柳念雪才缓过气,惊讶地问道。 裴峰不明所以,点头说道:“是啊……不过,这玉宸宫路远,自然也是坐了撵轿的。不过爱妃放心,爱妃在撵轿上也是在朕怀里躺着的。” 刚才,在九龙池,柳念雪就在裴峰怀里这么晃着晃着,晃得睡着了。 她平日里睡得不好,这一觉竟出奇地安稳,待到了玉宸宫,都不曾醒来。 这一路,倒是辛苦了裴峰,手上紧了也不是,松了也不是,又怕柳念雪坐在龙撵上不舒服,便一路都将她搂在怀里。 没想到,柳念雪看着轻,抱的时间久了,倒也有些累。 直到入了玉宸宫,轻轻将她放在床上,裴峰才能舒展一下自己操劳的手臂。 不过,只要一想到,这一路上,柳念雪在自己怀里睡得如同一只小猫一般,乖巧可人,还时不时的往他怀里蹭,裴峰心中的满足感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柳念雪听着裴峰的话,不由得羞红了脸。 完了……此事怕已传遍宫中,自己以后与后宫所有的嫔妃都是敌人了。 其实,她倒不必这么担心,就在刚才她尚未侍寝就封婕妤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为整个后宫的敌人了。 如今这“抱回宫中”的艳事,不过是又添了一笔罢了。 裴峰见她脸红,心中玩味,调笑道:“朕的爱妃,脸红的样子,甚是可爱。” 柳念雪也不再多想,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自己能再和裴峰在一起,已是难得,何必去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便一边起身,一边说道:“陛下,可有什么话要和臣妾说啊?” “这……自然是有的。” 裴峰一本正经的在床直了身子,看着柳念雪站起身,又向梅香招了招手,让她准备给自己洗漱。 吩咐完之后,柳念雪在床边之前裴峰坐的凳子上坐下,笑着问道:“陛下想说什么呀?” 裴峰拉起柳念雪的手,一本正经的说道:“朕不叫赵信,朕叫裴峰,是大齐皇帝。” 柳念雪被他一本正经说废话的样子逗笑了,抽回自己手,抿嘴一笑道:“臣妾知道了,还请陛下回避,臣妾要洗漱一番才能面君。” 此时,裴峰拍了一下大腿,在床边坐直了身子,说道:“爱妃自便,朕就在这儿坐着。” 柳念雪见他一副无赖样,便起身去拉他,“哎呀!快出去,臣妾会不好意思的。” 第四十二章 互诉相思 玉宸宫中,傍晚时分的日光,柔和地洒在寝殿里。 裴峰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柳念雪拉着自己的袖子晃来晃去。 在裴峰眼中,柳念雪的身上仿佛也融着一层柔和的日光。 可柳念雪这撒娇一般的小力气,哪里拉得动裴峰呢? 他反手一个用力,就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此时,她刚睡醒,眉眼间有着一副慵懒的媚态。 被他一拉,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的搂上了他的脖子。 她身子高挑,此时坐在他腿上,倒比他高了小半个头。 裴峰转过脸,对着柳念雪,眼前,是她莹白的脖颈,微微透着香气。 两截酥臂挂在他的脖间,如玉一般蹭着他的脖子。 她身上的香气,幽幽的淡淡的,却让他如痴如醉。 他有些恍惚,迷迷糊糊的就想去亲她雪白的脖子。 她有些紧张,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见他俯下身来,她本能地抽回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口,想要推开一般,却被他伸出一只手,握在了手心。 就在他越靠越近的时候,只听一声:“小姐,来洗漱。”梅香推门而入。 梅香没想到自己这门推的如此不是时候,一进门见到如此香艳的一幕,不由得也羞红了脸,下意识的问道:“小姐……还……洗漱吗?” 柳念雪的手,在裴峰胸口轻轻一推,站起身走到梅香身边,“不洗漱干嘛?” 梅香吐了吐舌,便不再说话,伺候了起来。 裴峰站起身,轻咳两声,整了整衣衫,说道:“既然爱妃不好意思,朕去外面等你。” 说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边走边埋怨自己,怎么如此心急,如同色中饿鬼一般,担心自己会给柳念雪留下不好的印象。 梅香见裴峰走了出去,悄悄对柳念雪说:“小姐,您和陛下可真般配。” “瞎说什么呢,没规矩。这话可不能乱说。”柳念雪虽听着高兴,可仍阻止了梅香。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妃嫔,“般配”这个字,可不是她能用的。 虽然,见到了裴峰,便知道自己的得宠,就在眼前了,但她仍不能疏忽大意,更不能恃宠而骄。 梅香撇了撇嘴,“奴婢知道,可奴婢刚刚进来看到的……实在是太好看了。” 柳念雪抬头看着梅香一脸幸福的样子,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个爆栗,“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 梅香也不觉得疼,嘿嘿一笑,便继续伺候柳念雪洗漱。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洗漱完,她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柳念雪整了整衣装,走出殿门,便看到裴峰在殿外把弄着小黑。 这会儿,他正不顾帝王威严,蹲着身子,双手各抓着小黑的一只前爪,拉着它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 小黑仿佛也知道眼前之人不能得罪,一脸无奈的左摇右摆,见柳念雪出来,“喵”了一声,似乎要让柳念雪帮自己摆脱裴峰的“龙爪”。 柳念雪抿嘴一笑,问道:“陛下很喜欢小黑啊?” 裴峰转过头,见她洗漱之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当然,自己还是更喜欢她刚才慵慵懒懒的样子。 他撒了手,站起身来,说道:“那是自然,这小黑,是朕与爱妃的媒人。” 小黑此刻重获自由,一溜烟的逃走了。 被裴峰这一说,柳念雪也想起了当天竹林旁遇到小黑的场景,不由得娇羞一笑。 裴峰见柳念雪形容娇俏,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说道:“朕今日,留下来陪你可好。” 柳念雪自然也是希望裴峰陪着自己的,可若留下来,不就意味着……侍寝吗? 她不是不愿意,可自己与裴峰虽然心心相惜,到底认识的时间并不久,这似乎…… 裴峰见她有些为难,也不勉强,只说道:“朕陪爱妃用膳。” 柳念雪当然知道,裴峰这是在顾忌自己,便笑着点头答应了。 膳桌上,裴峰坐在柳念雪的对面,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她,面露微笑。 他本就长得英俊,一笑起来,那双凤眼又甚是勾人,看得她几乎不好意思吃饭。 “陛下别看了,再这么看,臣妾吃不下了。” 她把碗筷往桌上一放,自己被他看到心口扑通扑通乱跳,还怎么吃饭啊。 他叹了口气,沮丧地低下头说道:“想来是朕长得太丑,才让爱妃吃不下饭。” “才不是!”她急于辩解,话说出口才发现他已经抬起了头,一手撑着下巴,唇角微微勾起,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哼!”她把身子侧到一边,不再理他。 裴峰见状,便到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她的碗筷,夹了一筷子菜,凑到她嘴边,“朕来喂爱妃吃饭。” 柳念雪扭过脖子,依旧不理他。 他笑了笑,放下碗筷,拉起她的手问:“爱妃,是不是因为朕太过俊俏,看的爱妃不好意思啊?” 柳念雪叹了口气,甩开裴峰的手,看着裴峰,玩笑道:“陛下,臣妾之前怎么没发现陛下竟是如此油嘴之人呢?” 裴峰的嘴角微微一勾,双眼炽热的直视她回答:“因为朕高兴,如今,你是朕的人了。” 他的语气认真,语调温柔,说得她心房乱颤,越发不好意思看他。 用完膳后,裴峰站起身,柳念雪本以为裴峰要就此离去,却见裴峰走到她身边,说道:“用完膳,朕陪爱妃消消食。这玉宸宫中,有朕送给爱妃的礼物。” 柳念雪闻言,心中也很好奇,便跟着裴峰起身往外走。 裴峰拉起她的手,走出寝殿。 此时,柳念雪才注意到,这玉宸宫真的很大,别说寝殿大概是自己在华春苑寝殿的三四倍。 走出寝殿,门前是个院子,那院子虽不算太大,却自有一副春色满园的娇媚之态。 可这院子,并不是玉宸宫的中庭,只不过是正殿中配的一个小院子。 想来那中庭,比起这院子,定是又要大个两三倍。 想到这里,柳念雪不禁心想,每日在这院子走,看来也挺费力气。 裴峰带着柳念雪,沿着走廊,走到寝殿东边的一间宫室门口。 李福全躬身打开门,将两人请了进去。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组“梅兰竹菊”的屏风。 那屏风上,四方白纱,只以淡墨画就,多有留白,隐约能见到殿中的摆设。 裴峰牵着柳念雪绕过屏风,往里间走去。 进到殿中,只视野开阔,让人耳目一新。 两人面前是一大片的窗户,窗外有一片竹林。现在虽是傍晚,依然能见风吹竹叶、飒飒作响的景色,甚是风雅。 殿中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整齐得摆着文房四宝,一看便是一间书房。 但真正吸引住柳念雪的,是书桌右边的墙上,竟挂着那一日庙会上的龙凤糖人。 裴峰知道她注意到了糖人,带她走到墙边,说道:“朕怕糖人损坏,那日回宫,便命工匠以蜡封住,再覆以透明水晶打磨成的薄板,如此既清晰可见,又可永久保存下来。” “这蜡需高温熔化,那工匠也不容易,想了许多办法,才能将这糖人保存下来。” 柳念雪伸出手,抚摸着水晶表面,心下十分感动。 他竟这样将自己放在心上。 裴峰见她喜欢,自然也十分高兴,又拉着她来到书架旁。 “这一边,是各类棋经,当日爱妃忘了带走《玉斋棋经》,朕已放在书架上。” “这一边,是各类曲谱,爱妃闲暇便可吹奏。” “这一边,是各类字帖,朕听闻柳中丞喜欢字帖,想来爱妃也会喜欢,就命人挑了些好的放在这里。” “这一边,是朕日常读过各类新书,爱妃无聊的时候也可以看看。” 裴峰带着柳念雪,一边看着一方一方的书架,一边给她介绍。 随即,转头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朕也不知道爱妃喜欢读什么书,便先挑了一些放在这儿。你喜欢什么,就告诉朕,朕都会给你弄来的。” 她心下感动,主动靠向他的肩膀。 他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爱妃可不要那么快就感动了,爱妃宫中的院子,朕都是命花匠精心准备的,一年四季都有应季花卉可以欣赏。” “爱妃在玉宸宫中,一定不会无聊。朕每日,只要处理完政务,就会来陪伴爱妃。” “爱妃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再命人改了便是。” 柳念雪早已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是个皇帝,平日里哪里在意过这些,如今却为了她精心至此。 “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陛下对臣妾这样好,臣妾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了……” “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些,你只要在朕身边就好了。”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只是依偎在在一起。 第四十三章 一夜安寝 书房里,两人依偎在一起,听着风吹竹叶,心中倍感安宁。 一会儿,裴峰突然想了什么似的,对柳念雪说:“朕还有礼物送给爱妃。” 柳念雪只能又疑惑地跟着裴峰回到了寝殿,只见榻上的矮桌上,多了一副棋盘。 裴峰拉着柳念雪来到榻旁,拿起一粒棋子说道:“这棋子和棋盘,都是用玉石雕成,触手升温。日前,只曾与爱妃在马上论棋,朕一直都想面对面的与爱妃手谈一局。” 柳念雪笑着坐到榻上,执起黑子放上星位,望向裴峰问道:“不知陛下,准备让臣妾几子呢?” 这棋子果然是上好的玉石雕凿,不仅触手升温,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也是清脆悦耳,煞是好听。 “顽皮。”裴峰也笑着在柳念雪对面坐下,“爱妃说几子便几子。” 说罢,便手执白子,落在了天元。 柳念雪微微嘟了嘟嘴,心中想着,到底是做皇帝的人,下个棋也这样英气逼人,便故意说道:“如此,陛下不如让我十子?” “哈哈哈哈。”裴峰见她竟是一副小女儿的无赖之态,不禁大笑,“十子就十子。” 两人你一手,我一手,就此胶着不下。 一局终了,柳念雪输了两子半。 当然,算上裴峰让柳念雪的十子,却是柳念雪赢了七子半了。 “陛下,须知人不可貌相,别以为臣妾一个小小女子,就赢不了陛下。”柳念雪笑得一脸骄傲。 其实,即使不算那十子,她能与裴峰手谈,只输两子半,也已不算丢人了。 裴峰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说道:“朕早知爱妃棋艺精湛,不过既然爱妃要朕让十子,哪怕明知要输,朕也会让的。” 柳念雪笑了笑,这话她喜欢听,随即说道:“不如陛下再陪臣妾下一局,臣妾好久没下棋了。这局不要陛下让子了。” 裴峰见她兴起,自然愿意相陪。 这两人虽都是快手,可再下一局,也已将近子时了。 这一局,柳念雪只输了一子。 数完子,她伸了伸懒腰,语气中略略有了些疲惫,“还是陛下厉害一些。臣妾坐不动了,肩膀都僵了。” 刚才全神贯注的下棋,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会儿放松下来,才觉得自己,手也酸,腿也酸。 裴峰宠溺的笑了笑,起身走到柳念雪身后,捏着她的肩膀问:“可是这里酸?” 那双大手塔上肩膀的时候,柳念雪身上不由得一机灵,随后深深的感觉到了一阵酸爽,“对对对,就这儿。哎唷……” 见她呼了一声,那双手放轻了力道。 她软下身子,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不由得感慨了一声,“真舒服……” 刚说完,还没容得下她再细细享受,便觉得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 “陛下……”她吓了一跳,双手不禁搂住了他的脖子。 “别怕。”裴峰在她耳边,柔声低语:“朕只是想抱着你。” 她被轻柔地放到床上,随即,他翻身躺到她身边,也不脱衣服,只是将她搂在怀里。 “睡。” 此刻,她靠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他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悄悄地抬起头,眼前是他的下巴,他一日没有整理面庞了,下巴上的胡须微微冒了出来。 她从没这样近距离的看过一个男子,不由好奇的伸出手指,去拨弄他的胡须。 硬硬的,真有趣。 “别动。不然……”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怕自己,只是想一想,都会忍不住。 柳念雪拨弄胡须的手指停在了半空,她轻手轻脚的躺好,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的怀抱安稳,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感觉到柳念雪在自己怀中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均匀,裴峰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可人儿。 她这会儿,又乖得如同一只小猫一般。 见她可爱的样子,他不禁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娇俏的小鼻子。 她没有醒,只是伸出玉指抓了抓鼻尖,又往他怀里蹭。 他无奈的笑了笑,如此,他怎么能睡得着呢。 下午,他听梅香说起才知道,原来柳念雪平日里睡得都不好。 即使睡着,也会很容易惊醒。 想着她下午,在自己怀里安稳的样子,他忍不住想多给她一夜好眠。 虽然,这一夜,实在是要了他的命。 看着柳念雪此刻熟睡的样子,裴峰不禁想着,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连一夜安寝都如此难得呢? 想到这里,不禁更心疼她,将她往怀里搂紧。 第二日,柳念雪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见她起身,梅香才上前为她掀起床帘。 她醒了醒神,四处望了望,问道:“陛下呢?” 梅香将她扶到桌边坐下,答道:“陛下一早就去上朝了,特地吩咐奴婢不要叫小姐起来,让小姐多睡一会儿。” 想到昨夜,柳念雪心中满是柔情,见外面天色仿佛已经很亮了,便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巳时了。” 她心下一惊,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贪睡了,“快帮我梳妆,今天去皇后那儿的时间晚了。” 自己总不能第一天封婕妤,就不去见皇后了。 “小姐放心。”梅香见门口已有几个宫女端着洗漱之物站着,便抬手吩咐他们进来。 然后继续对柳念雪说道:“皇后娘娘今日已遣人来过,让小姐这几日不必过去,待得空了再去也是一样。” 柳念雪这才舒了口气,放心洗漱了。 心里想着,这皇后娘娘对自己真是难得,哪怕今日偷了个懒,明日自己也一定要去请安。 等她梳洗完,又用完早膳,倒是已近午时了。 这会儿,她又哪里进的下午膳呢。便跑到昨天裴峰带自己参观过的书房,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这书,想来都是裴峰曾经看过的。 书页的留白处,都以红墨写上了点点小字,有些标注了出处,有些标注为了要点,有些写上了感悟。 他的字苍劲有力,便如同他的人一般,挺拔坚毅。 没想到他连看个书都这样认真,倒像个老学究一般。 自己每每看书,不是躺在床上就是靠在榻上,连坐直的时候都没有。 而裴峰,必定是每一次都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 想到这里,柳念雪心下不禁对裴峰多了几分佩服。 正当柳念雪看到起劲处的时候,小德子敲了敲门,走到柳念雪身边,说道:“主子,白才人来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不用问,她当然知道白怡的来意。 可她难得刚过了一天清闲日子,就又要应付白怡,心下顿时觉得有些烦躁。 “让她在偏殿等候。”柳念雪说着,放下书站起身,“梅香,帮我梳妆。” 小德子将白怡请到了东配殿,又吩咐人给她上了杯茶,说道:“白才人稍候,主子一会儿就到。” 白怡点了点头,答了一声:“有劳公公了。” 小德子客气了一声,也便离开了,留下白怡一个人在东配殿中等候。 刚到宫门口的时候,白怡就已经感受到了这玉宸宫与众不同的贵气。 这里不像凤梧宫,金碧辉煌、粉雕玉琢。 玉宸宫里,好像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天家贵气。 白怡不得不承认,玉宸宫给她的感觉就像柳念雪一样,淡妆浓抹总相宜,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不敢直视。 她嫉妒,这玉宸宫不知道要比华春苑气派多少。 刚才她经过中庭,看到庭中的花卉,都是华春苑里如何都比不上的名品。 更何况,如今她身边,还多了一个被贬的李美人。 那李美人本来就蠢笨,如今被贬,只知道在苑中叫骂,吵得她一夜不得安寝。 为什么?她白怡哪里不必上柳念雪? 说容貌,两人也是不相上下,自己虽不及柳念雪倾国倾城,到底也是娇柔可人;说家世,自己的父亲官居三品,比柳念雪的父亲高了好几级。 为什么陛下就单单看上她柳念雪?! 正在她心中忿忿不平之际,一声“柳婕妤驾到”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望向门口,只见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缓缓入殿。 柳念雪本就貌美,昨夜睡得安稳,今日看起来越发容光焕发。 白怡看在眼里,心下越发嫉恨。 柳念雪也不看她,只径直到中间坐下,“妹妹怎么来了,别站着了,快坐。” 第四十四章 白怡参见 玉宸宫的东配殿里,柳念雪坐在正中,身边站着梅香和小德子。 和煦的春风从殿门吹进来,拂过她鬓角的长发,一起一伏,如同谪仙。 白怡此时站在下首,望着柳念雪。 本来,在柳念雪进殿时,她就该参见,可她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愿意,故意假装忘记。 待柳念雪坐下,白怡发现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下又多了几分不舒服。 白怡没有按柳念雪说的坐下,而是快步上前,走到柳念雪跟前。 此时的她,竟也不顾自己平日里最讨厌去拉柳念雪的手,只紧紧地拽着柳念雪的手说:“姐姐,你可是在怪我?” 白怡本就柔弱,这一声问询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再看她的双眼竟已是水汪汪的,似要流泪一般。 任何人见到她这个样子都会心生怜爱,不过,是在了解了她的为人之前。 柳念雪早已清楚了白怡的为人,眼前楚楚可怜的样子,在她看来,只觉好笑。 当然,她也不会真的对着白怡笑出来,竟满脸温柔,回握住白怡的手说道:“妹妹多虑了,姐姐知道,昨日之事,妹妹实属无奈。” 说着,她抬眼看着白怡的神情。 啧啧……这样子做的太好,若自己不是对白怡有所芥蒂,怕是早就信了。 她心中感慨了一下,便继续说道:“况且姐姐并无损伤,妹妹休要自责。” 说罢,还拍了拍白怡的手背,以示安慰。 又指了指白怡座位旁的一盏茶,说道:“妹妹快去坐,一直站着坐累啊,坐下喝口茶。” 柳念雪心中轻笑,难道这世上只有她白怡能两面三刀吗? 自己虽不屑于此,不过,对什么样的人,自然就要有什么样的手段。 她与白怡并无仇怨,只要白怡不再来找自己的麻烦,自己绝不会刻意为难。 白怡见柳念雪虽然对自己并不热情,但言语温和,面色也与之前在华春苑中无异,就放下了心。 她此刻还是想与柳念雪套近乎,毕竟在这玉宸宫中的时间越长,得见圣颜的机会就越多。 只要给她时间,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吸引裴峰的注意力。 柳念雪当然知道白怡的小心思,见她只顾坐着喝茶不说话,便猜到她是想赖在这儿等裴峰回来。 她当然不怕白怡见到裴峰,可要自己这么陪着,实在是麻烦。 便开口道:“不知妹妹还有何事?若无事,姐姐今天起的有些早,眼下有些乏了。” 她不再多说,只是伸手揉了揉眉间。 白怡当然不能让自己就这么离开了,便撒娇似的说道:“姐姐再陪我聊一会儿,一个人在宫里怪无聊的。” “姐姐这儿的茶真好喝,不知是什么茶呀?” 被白怡这么一问,柳念雪倒愣了愣,她知道这是好茶,在柳府中从没喝过那么好的茶。 不仅如此,这茶香还让她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不过,她向来不在意这些,所以也不曾问起。 小德子见柳念雪愣了愣,便在一旁插话道:“白才人,这茶叫雪顶甘露,是北方雪山顶上的仙茶,生长山寸草不生之处,极为名贵,一年也只得数两。” 这一说,自然让白怡更加嫉妒。 却也把柳念雪说的心疼了,这么好的茶,小德子竟然泡给白怡喝,真是浪费。 又想着,裴峰赐给自己这雪顶甘露,定是因为自己曾告诉他出生雪国,他担心自己记挂家乡,所以特地赐了她家乡的名茶。 其实,小德子倒是冤枉的,这茶虽然名贵,可在这玉宸宫已经算是普通了。 “姐姐这儿的东西,可真是好。陛下真真疼爱姐姐。”白怡想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可她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有些难看。 柳念雪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下不禁有些感慨,这白怡实在太过执着,不得不防。于是便想继续下逐客令。 话还没到嘴边,就听到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白怡一听,自然喜上眉梢,眼眸里都放出了光。 柳念雪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见到了,只希望这白怡见到了裴峰能早日死心,别明日又来烦自己了。 却说裴峰平日里,都是卯时初刻起床,待卯时三刻就要开始处理朝政了,每日政务要处理三个时辰。 到午时三刻,便与朝中重臣一起用膳,期间其实也在讨论政务。 差不多未时三刻才有时间可以休息,当然,这是在下午没有什么急务的前提下。 以前,他下午也不过是看书、习武,偶尔也去郊外策马、射箭。 不过,现在他有了柳念雪,所以今日午膳一过,他就直奔玉宸宫来了。 他本不愿让人通报,想给她一个惊喜。 到了后殿,却不见柳念雪,问起门口值守的宫女,才知道柳念雪正在东配殿中会客。 他便也没多想,直奔东配殿来了。 入了殿门,他根本就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一心一眼就只看着柳念雪。 柳念雪见裴峰入内,便站起来,福身道:“参见陛下。” 此时,白怡自然也看到了裴峰,也福下身柔柔的说道:“臣妾才人白氏,参见陛下。” 不过,裴峰压根没瞧见白怡,直勾勾地朝着柳念雪的方向去了。 他大步跨到柳念雪面前,将她扶起,柔声说道:“昨夜睡得可好?” 在他眼中,头等大事,当然就是柳念雪昨晚是否安寝。 她低下头,娇羞一笑,有他在,她自然睡得安稳。 却又想起白怡还在殿内,便用眼神示意裴峰,往白怡那边看。 裴峰顺着柳念雪的眼神看去,才发现是昨日的那位白才人还福着身,便说道:“你也起来。” 白怡闻声而起,嘴上虽说着“谢陛下”,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而,裴峰竟然连看都看到她。 若不是柳念雪提醒,他连叫起都不记得。 在他眼中,难道就一点都不容下自己吗? 想起昨日,裴峰对着自己和李才人说话时声音如此冰冷,简直像了剥了她们的皮一般。 可如今对着柳念雪,那声音却如含了蜜一样,香甜软糯。 她不甘心,裴峰说到底,难道不也是她的夫君吗?她不甘心就此老死在后宫。 想到这儿,白怡努力保持着微笑,说道:“臣妾思念姐姐,所以今日特来看望。” “你们昨日不是才见过吗?有什么好思念的?”裴峰并非恶意讽刺,只是直言说道。他心中对白怡的说话,确实不理解。 白怡的笑容,有些尴尬,但她不肯死心,继续说道:“臣妾……在苑中,也很寂寞,思念姐姐……” 她说道这里的时候,故意稍稍低头,一脸娇柔,让裴峰既能看见自己柔美的脸庞,又能感受到自己心下的娇羞。 她当然不是想说自己思念柳念雪,言下之意,是说自己思念裴峰。 “你不是和李才人相伴吗?有什么好寂寞的?朕看你们俩都是多话之人,互相做个伴挺好。” 白怡咬了咬牙,这裴峰真是不解温柔,“可臣妾见姐姐一人在玉宸宫中,也难免寂寞,故来陪伴……” 寂寞?怎么会寂寞?难道朕不是人吗? 裴峰如此想着,便说道:“此事不用你操心,你姐姐有朕陪伴,你没事就回去。不要打扰朕和你姐姐。” 白怡再无话可说,咬着唇福身道:“那……臣妾就告退了。” 裴峰大手一挥,白怡便退了出去。 柳念雪瞄着白怡离开的背影,见她走远了,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才终于放开怀抱,大笑起来。 这裴峰,也太直了。 刚才她就忍不住想笑,可毕竟白怡还在,只能一直忍着,忍得眼泪都憋了出来。 “爱妃笑什么呢?”裴峰见柳念雪笑得那么高兴,都坐到椅子上了,不禁好奇。 柳念雪笑了一会儿,喘了口气,擦了擦眼泪,说道:“陛下对白才人也太直接了,怕是要伤了人家的心呢。” 裴峰仍是不解,“朕不过是直言,有什么不对?” 柳念雪又喘了喘气,终于站起身子,拉着裴峰的袖子一边晃,一边说道:“那白怡的言下之意,是说自己思念陛下,想来臣妾这儿看望陛下。” 裴峰微微一笑,牵着柳念雪走出东配殿,说道:“朕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不过朕不用她来看,朕只要念雪看着朕。” 柳念雪听裴峰叫自己的名字,觉得十分温馨,回握住他的手,跟着他回到了后殿。 第四十五章 琴笛合奏 玉宸宫的走廊十分精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纱帘阻隔。 风吹帘动,走在廊中,竟能给人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裴峰牵着柳念雪回到后殿,又拉着她在榻上坐了下来。 此刻,他放松了下来,不自觉地伸了伸脖子。这几天他太累了,昨夜又没睡好,今日上朝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 柳念雪见裴峰似有疲态,便起身,把裴峰拉到床边坐下,说道:“陛下睡一会儿。” 他笑了笑,一手抚上她的面庞,“看着你,朕舍不得谁。” 她也笑了笑,“臣妾为陛下吹笛。” 说罢,便站起来,伸手去解裴峰的玉冠。 她的双手晃过他的面前,身子微微向他倾来,她身上的香味搅得他血脉喷张。 他刚想去拉她,却见她解下了玉冠,正回过神,将玉冠放在床头的矮桌上。 随即又蹲下身,准备帮他解腰带。 他知道她只是想让自己睡的舒服些,可这……他如何受得了。 他负手握住她已绕到他背后的双手,“朕自己来。” 她笑了笑,也不拒绝,便收回手,起身走到梳妆台边,打开抽屉,取出玉笛。 这玉笛,就是裴峰送给她的那支。梅香知道她最心疼这玉笛,便在搬东西的时候,依旧按她的老习惯,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裴峰解了腰带,又脱了龙袍躺下身子,径自躺倒床上。 柳念雪走到他身边,对他微微一笑,便抬手吹奏起来。 那是一首《春夜相思》,安静悠长,最适合哄人入睡。 曲中的相思,在柳念雪此刻吹来,却是绵绵的情意,丝毫不见愁苦。 裴峰听着笛音,渐渐地放松了心神,又见柳念雪就在自己身边,心下安定,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柳念雪见裴峰已睡熟,便放下玉笛,到他身边坐下,轻轻得抚摸着他的面庞。 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却丝毫不减凌厉,或许是因为他对着自己的时候,总是温柔和煦,从不用帝王的凌厉之气对待自己。 如今他睡熟了,那双凤眼的眼角微微有些上翘,柳念雪的手,不由得抚上裴峰的眼角。他眼眶细长,平日里只觉得那双凤眼即勾人又睿智,如今却又多了几分柔和。 如果,自己与他只是一对普通夫妇,该有多好…… 可她入宫,是来报仇的。 她当然相信当年“赵信”的话,雪山惨事,不是太子所为,可万一…… 她摇了摇头,不敢想。 就算当年之事,与裴峰全无关系,光是自己入宫的目的,就已经让她难以启齿了。 脑中有一个声音,让柳念雪把所有的事都告诉裴峰。 既然已经和他在一起,自然要至诚以待。 可另一个声音,却让柳念雪瞒着裴峰。 如果他因此离开你,你又是否能承受的住失去他的打击? 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你以后还有机会调查你追求的真相吗? 想到这里,柳念雪的心中有些犹豫、有些犹豫,但更多的是沮丧。 为什么自己,不可以是个普通的女子呢? 彷徨之间,裴峰仿佛感觉到了脸上的柔夷,便伸手将她攥进了手心,嘴里喃喃地念了一声“念雪”。 柳念雪被他握住,又听他梦中都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便顺势躺下,倒在了他身边。 不想了,他每日政事忙碌,若能在他身边,纾解他的辛劳,也就够了。 报仇之事,既然自己已经入宫,只要顺其自然,总能有机会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裴峰半睡半醒之际感觉到自己怀里好像靠着一个人。 那香味,是他熟悉的,柳念雪身上的香味。 他转过身,一手搂上她纤细的腰肢。 此刻,他迷迷糊糊的,只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便低下头,想去寻她的唇。 被他动了几下,柳念雪有些醒了,却也是迷迷糊糊的。 他楼得这样紧,让她觉得有些热。 扭了扭身子,她探出头,想去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却恰巧迎上了他的唇。 此刻,他便像是沙漠中迷路的旅人,饥渴难耐之际,唇边就是一口甘泉,如何还能耐受得住,便一口将她的唇含在嘴里。 如此,他再也无法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不由得又紧了紧。 可此时,她在他怀中,快要喘不过气了。 睡意瞬间去了大半,睁开眼,只见他正闭着眼,吻着自己。 他的脸,离得她那么近,她清楚得看见凤眼上的长睫毛正一颤一颤。 她用力推了推,努力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 他的唇,却顺势,又覆上了她如玉般的脖颈。 感受到他唇间的滚烫,她不由得在他怀里轻颤了一下身子,嘤咛了一声,“陛下……” 那一声嘤咛,让他回过了神。 原来不是在做梦!他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此刻,他见她正躺在自己身边,一脸绯红,一双手在胸口,不好意思的将衣衫扯紧了些。 他心下懊恼,觉得自己实在唐突,“朕不是有意的,朕……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轻轻的坐起身,喘了几口气,感觉自己的胸口起伏不定,几乎难以平复。 其实,她不是不愿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到底是个女子,总不能让她开口说自己愿意侍寝…… 当然,他更不是不愿意,只是总觉得,这样对她太过唐突…… 在他心中,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后宫嫔妃,而是他珍爱之人。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和她按照古礼,十六人大轿从太和门抬入宫中。 自己便与她,芙蓉帐暖度春宵,一对红烛到天明。 可现在,即使自己能给她宫中最好的宫殿,却总觉得亏欠了她。 既然如此,又怎能如此随便,就宠幸了她呢? 裴峰坐在床上,思绪不定,却见两人的鞋子在床边整齐得靠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此情此景看在眼里,特别舒心。 柳念雪坐在床边,她刚刚惊慌坐起之际,没想到穿鞋。此刻,雪白的足尖轻点着床边的踏板,两只小脚丫随意摇荡着。 裴峰见此,甚是欢喜,便一时兴起,翻身下床,握起她的小脚丫,想帮她穿鞋。 她没想到裴峰会有这么一手,他可是皇帝,怎么能给人穿鞋?便下意识的抬腿,往回收。 他哪能容得下她收回,此刻,他握着她的纤纤玉足,只觉得小小的、软软的,玲珑可爱、爱不释手。 他有些发愣,心里想着,原来姑娘家的脚那么软,那么小。 回过神,他便动手,帮她穿上了鞋。 “地上凉,别光着脚晃来晃去的。”穿完鞋,仍忍不住要交代她几句。 “陛下不也光着脚,还到处乱跑呢。”她总是不甘示弱,被说一句,定要回嘴。 “朕那不是怕你着凉,在给你穿鞋嘛。” 他说罢,坐到床边,顺手也套上了自己的靴子。 “刚才都没听念雪吹几声笛就睡着了,晚膳后,可要补给朕。” “陛下自己睡着得快,不过臣妾大度,还是可以为陛下再奏一曲的。” 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只觉得在她身边,仿佛自己不再是个每日政事不断的皇帝,而只是个新婚的富家公子,无忧无虑。 那一日,两人在中庭,欣赏园中夜景,吹笛取乐。 裴峰正在庭中石桌旁的石凳上坐着,见夜色如画,柳念雪在月色下,大有遗世独立之感。 便起了兴致,让李福全取来他的古琴,与柳念雪合奏起来。 裴峰从未试过琴笛合奏,如今听来,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笛音高亢婉转,琴声松沉旷远,便似一对男女在一起高歌一般,琴瑟和谐,情意绵绵。 可这琴笛合奏,让她不禁想到了,少年时,雪国宫殿里的旧事。 她的父皇和母后,也常常在雪景间合奏,她的母亲擅长吹笛,而父亲恰巧也是擅长抚琴。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哀思,一曲终了,便也在石桌旁坐下,抬头望向月光。 “这月光真是漂亮,不论什么年头,身在何处,只有这个月亮从不曾改变。” 她思念起爹娘,便更觉得自己不孝,只想着和裴峰卿卿我我,将父母之仇抛诸脑后。 他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雪山上的“白灵”,“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她低下头,不再看月亮,只是摇头说道:“臣妾年少时,常见父母琴笛合奏。” 裴峰笑了笑,“没想到柳谦也爱抚琴。” 她也笑了笑,夜色里,他看不出她的笑容其实十分苦涩。 她说的,当然不是柳谦,说的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可她又该怎么开口向他解释呢? 他虽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总能感觉到她心中的忧伤。 起身将她搂进怀里,他柔声说道:“夜深了,就寝。” 她点了点,站起来,随他进了寝殿。 这一夜,他也是这样安静的抱着她,哄她睡着。 第四十六章 整肃宫闱 那一夜,柳念雪依旧睡得很沉。 不过,第二日,她倒也醒得早,见裴峰也是刚刚起身,便起来侍奉他更衣。 看着她为自己整理衣装,又为自己梳头带冠的样子,他才第一次觉得,做皇帝真好。 用完早膳,柳念雪便送裴峰出了宫门。 随后,她吩咐小德子,将这殿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叫到正殿。 过一会儿,小德子来禀报人已到齐,便扶着柳念雪来到正殿。 正殿中,众人见柳念雪已到,便下跪行礼。 柳念雪走到殿中间的正位上坐下,一面叫起,一面粗粗看了看。 按例,她如今封为婕妤,该有宫女十二人,太监八人伺候。 可这下面站着的,哪止二十人,怕是要翻了一番,快赶上贵妃的排场了。 这些宫人,站在底下,心里自然也都清楚,这根本就不是婕妤所居的宫殿,也不是伺候婕妤所该配的人数。 “本来,本宫前日到玉宸宫时,就该与各位相见。” “不过,抽不出空来。” 不用说,这些宫人,又有谁不知道,是因为裴峰连续两日都在玉宸宫中,所以柳念雪才抽不出空来。 这里的人,都是两天前,亲眼看着裴峰将柳念雪抱进玉宸宫的。 “各位既入了玉宸宫,便是本宫的人了。这宫中的祸福相依,想来无需我多说,各位都很清楚。” “本宫为人,向来护短,各位不必太过惧怕,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可。” “不过……本宫,也最是小气,最讨厌别人,吃里扒外。” 听到这里,原本站着的人都跪下了身子,他们并未抬头,也没人说话,就只是跪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得他们抬不起头,说不出话。 梅香站在柳念雪身边,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她从未见过小姐这样,那语气里说不出的冰冷。那眼神睥睨众生,好像她的小姐,本来就该站在高处一般。 小德子也没见过柳念雪这样,他不由想起柳念雪与周幽儿初见的时候,他曾以为,柳念雪是个软弱之人,任人揉捏,难以御下。 但此刻,四十多个人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就连自己,曾在御前侍奉,早就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不敢多话。 “这玉宸宫中,何人掌事?”柳念雪悠悠地问道。 只见站在宫女首位的一女子起身上前,小德子从柳念雪身边走到女子身边。 那宫女福下身,小德子作着揖,分别说道: “奴婢青玉,是玉宸宫中大宫女。” “奴才李友德,是玉宸宫中总管太监。” 柳念雪心下会意,看来李福全,又在提拔自己的干儿子了。 便说道:“青玉与小德子留下,其他人下去。” 那跪在地上的四十多个宫女太监,如释重负,叩了个头,便自行离开了。 柳念雪起身上前,亲自将两人扶起。 只见这宫女,三十出头的岁数,容貌清丽,眉眼间看上去甚为稳重。 “小德子已是熟人。青玉姑姑,之前不曾见过,不知以前在何处任职?” 青玉见柳念雪的语调,完全不似刚才的清冷严厉,反而十分随意。 便也知道了,刚才不过是柳念雪御下的手段,并非她真实的为人。 于是福身回答:“娘娘客气了,叫奴婢青玉就行了。奴婢一直在玉宸宫中伺候。” “当年,先皇后册封贵妃之时,奴婢是侍奉先皇后的。” “待先皇后册封皇后时,先皇后将奴婢留在了玉宸宫,说还要常与先帝回来小住,让奴婢打理玉宸宫事务。故而奴婢没有跟去凤梧宫。” 柳念雪点了点头,又将青玉扶起,说道:“青玉既要本宫不必客气,自己也不用一直行礼了。我在这宫中还有很多日子要多,身边的事,以后便都要依靠你们三人了。” 说着,把梅香也叫到身前,说道:“你我四人,今日起便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三人当然明白柳念雪的意思,齐声回答道:“奴婢奴才明白。” 柳念雪见三人都是稳妥之人,心中自然也安心了不少,点头说道:“此刻怕是已过辰时,本宫要去觐见皇后了。” “这玉宸宫中,宫女太监甚多,还要劳烦青玉和小德子一起摸清他们的底细,本宫身边,不想留些不相干的人。” 两人听命,行礼称是。 柳念雪心里明白,裴峰对自己最是小心,玉宸宫的中宫女太监一定都会让李福全亲自挑选。 所以,她并未多问,便也知道这大宫女青玉定是可靠之人。 更何况,她既然以前是伺候先皇后,也就是姑姑白柔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该留下她。 不过,其他人么…… 李福全毕竟不能面面俱到,有些事,还是得自己多加小心。 还好青玉和小德子都在宫中时间依旧,她便放心地将一切交给两人,随即招呼梅香去给自己梳妆了。 柳念雪离开之后,小德子将青玉扶起,说道:“姑姑别被吓着了,主子平时是很好的人。” 青玉笑着说道:“怎么今儿都轮到小德子来替我担心了。” 其实,小德子自小便认识青玉,他有时候偷懒、淘气,会偷偷跑来玉宸宫玩,每次遇到青玉,青玉总会塞些小点心给他。 小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就是,不想姑姑误会了主子。” 青玉垂了垂眼,说道:“我倒挺喜欢这位娘娘。” 见小德子有些不解,继续说道:“那日陛下抱她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到了先皇后。” “当时只觉得心中担忧,若又是一位像先皇后那样柔弱的娘娘,在这宫中可该如何是好。” “今日一见,这位娘娘虽然看着柔弱,却是个有主见、硬的起脾气的人。如此,我倒放心了不少。” 小德子不禁有些好奇,“姑姑,先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啊?” 当年先皇后入宫时,他才三四岁,两年后先皇后就在平湖自尽了。 他当时还小,根本就不可能在皇后跟前伺候,当然也不会记得先皇后的样子。 青玉的笑容里多了些慈爱,“先皇后啊,不仅人长得美,又温柔善良,对咱们下人又好。” 小德子听了便笑了起来,“嗨!那不就和我们主子一样嘛!” 青玉见小德子对柳念雪的印象竟那么好,不由得也对这位新主子多了几分好奇。 不过他们现在还有事要办呢,便开口提醒小德子:“我们改日再聊新主子,先去办主子交代的活。” 小德子点了点头,两人便分头行事了。 却说玉宸宫中,算上青玉三人,共有宫女二十五人,太监十五人。 这人数,确实已是伺候贵妃的编制。 不过,人多却未必一定是好事,至少别人要塞个眼线进来就变得格外容易。 幸好,青玉和小德子在宫中的时间都长,对大多数人的底细还是比较清楚的。 况且,小德子还有一位无所不知的义父在宫中,实在不清楚的也能问问义父。 所以,排查宫内人等的底细,对这两人来说并不麻烦。 但奇怪的是,两人排查了一圈,竟没有发现一点异常。 有时候,一点异常都没有,反而更让人不安。所以此刻,他们正坐在一起讨论此事。 “我这儿什么问题都没有,姑姑哪儿呢?” “我这边也一样,不过是烧开水的夏红,是芳兰的侄女。不过,皇后娘娘向来连事都不管,应该也没什么要紧的。” “我也觉得没什么要紧,皇后娘娘和主子交好,也不会对主子如何的。” 两人商议着,想等柳念雪回宫,再向她禀报清楚。 此时,柳念雪在凤梧宫中下了轿撵。 其实,她只是少来了一天,可不知道为何,此刻站在凤梧宫门口的感觉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 以前,魏清姿对她来说,只是皇后。她对皇后,并不在意。 可现在,魏清姿对她来说,是裴峰的正妻。她想不在意,可她没有办法不在意。 只要进了这扇门,门内,便是和她共侍一夫的正夫人。 而她自己,不过是个小妾,再得宠,也是一个小妾。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这感觉却甩也甩不掉得粘在她的脑子里。 第四十七章 故技重施 柳念雪站在凤梧宫门口,迟疑了片刻。 她低下头,努力挥去脑中的想法,踏入宫门。 芳兰在殿门口,远远就望见了柳念雪,心中不禁有些惊讶。 她本以为,柳念雪既然得了魏清姿的旨意,又刚刚承宠,最近怕是不会来陪伴魏清姿了 没想到,只隔了一日的功夫,柳念雪竟然就来了。 芳兰迎上前,对着柳念雪服了服身,“柳婕妤,娘娘已在殿内,容奴婢先通报一声。” 柳念雪对着芳兰点了点头,芳兰便起身入内通报了。 不过片刻,柳念雪就被芳兰请进了凤梧宫的书房。 书房里,魏清姿依旧自顾自的临帖,见柳念雪进来,便说道:“来啦,你来看看这副字,自我临《峄山碑》,这幅最好。” 柳念雪也不及多想,闻声上前,拿起字帖,端详起来。 看了一会儿,便点头说道:“皇后娘娘已得李相精髓。” 魏清姿微微一笑,那字上的缺陷,自己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柳念雪。 便说道:“你可曾记得,当日你曾说过‘心自顺,与事无尤’。当日都能顺得,如今何以顺不得了?” 柳念雪轻笑一声,她知道魏清姿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正在安慰她,“臣妾本以为‘顺心’甚是简单,可没想到,竟要如此高的修为。” 魏清姿仍是微笑,“在意,便难以‘顺心’,为人本是修心,慢慢修也就罢了。” 柳念雪顿了顿,突然想起小德子曾经告诉自己,裴峰少来后宫。 既然连后宫都少来,那魏清姿,自然不得圣宠。 身为正妻,得不到丈夫的宠爱,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而她,每日里不过读书习字,好像从来都不在意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反观自己,不过是与裴峰见了个面,心里就与魏清姿多出了那么多龃龉,竟不由得觉得自己与魏清姿似有一番天差地别。 想到这里,柳念雪不禁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妾受教了。” 魏清姿见她似有了悟,便不再多言,微笑示意她与自己一起临帖。 柳念雪照例,在午时不到的时候,告别了魏清姿,回到玉宸宫中。 用完午膳,略休息了一会儿,想着裴峰怕是快要下朝,便坐在梳妆台前整理着自己的发髻。 她梳着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她的皇姐。 皇姐比她大八岁,雪国事发那年那年,皇姐刚满十六岁,和自己现在差不多大。 小时候,岁数差的多,便不觉得,可现在看来,自己和皇姐原来长得很像。 若皇姐还在世,如今应该已经嫁得如意郎君了,她性子和顺,定是夫唱妇随、琴瑟和谐。 柳念雪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玉佩。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这枚玉佩了,入宫之后,她有些害怕这枚玉佩,怕它让自己想到她的血海深仇。 如今,自己日日在裴峰身边,她怕她的仇,会让他远离自己。 或许,陛下知道这“赵信”是谁…… 当年,柳谦初入御史府为官时,柳念雪就让他帮自己查过“赵信”。 但据柳谦查探,裴峰身边的“赵信”只有一人,便是太尉赵云天的儿子。 他派人去赵府门前蹲过点,把赵信的形容样貌描述给了柳念雪。 可这个“赵信”,与记忆中的“赵信”完全不同。 柳念雪也曾想过,或许是因为年华流逝,容貌有所变化。 可再细探之后,又发现这个“赵信”当年根本并未跟随太子前往雪国。 那么,这“赵信”到底是谁呢? 柳念雪有些发愣,直到推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见裴峰向自己走来,匆忙之下,她立刻打开抽屉,将玉佩放好。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紧张,她不是想要欺骗裴峰,可她还没想好,这些事到底要怎么告诉裴峰。 又或者说,到底要不要告诉裴峰…… 裴峰并不是没有看见她的动作,远远地,他看见她慌张的把一个玉佩塞进了抽屉。 他从没见过她如此慌张,以至于她迎向自己的时候,眼神中还有一丝慌乱。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心跳,乱了方寸。 “参见陛下。”柳念雪福身向裴峰行礼。 裴峰将她扶起,并没有问起玉佩之事,若她不想说,自己就不会问。 可他心里有些失望,有什么事是柳念雪不能对自己说起的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裴峰偶尔还是会感觉到,柳念雪心底似乎有什么说不出的忧伤。 那种忧伤,好像是他无法触及的。 他有些烦躁,因为她从不与他说起,使得他就连想要安慰都不得其法。 见她忧思,他心里又哪里会好受。 这一日,听李福全说起御花园的荷塘,有了第一束新荷,裴峰便想一观荷景,以解心中郁结。 他想着,如果景色宜人,再去接柳念雪一起观赏。 荷塘边,裴峰看着那一束新荷,有些孤零零地立在荷塘里。 遗世独立,孤高圣洁,远远的似乎永远不能握在手里。 这让他想到了柳念雪,明明日日都在他身边,可好像永远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恍惚之际,隐隐约约竟听到旁边似乎有哭声。 裴峰闻声张望,却见到白怡正在荷塘边哭泣。 裴峰并不喜欢白怡,本想就此离开,没想到白怡竟上前行礼,“参见陛下。” “起来。”裴峰不想与白怡多话,准备转身离开。 “陛下!”白怡怎会错失如此良机,她叫住裴峰,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舍,“不知……姐姐可好?” 裴峰没有说话,这句话让他有些难受,其实他也很想知道,柳念雪到底好不好。 “臣妾以前,与姐姐同住,常见姐姐面有忧思……”白怡叹了口气,慢慢向裴峰走来,“当日,臣妾尚能劝慰姐姐,可现在……” 她不再说话,好像在对自己无法宽慰柳念雪之事抱歉一般。 “哦?你所说的忧思,指什么?”裴峰转过身,问道。 白怡的神色有些为难,“臣妾,曾见姐姐,面带忧伤看着一枚玉佩……臣妾想,或许这玉佩有什么故事,所以臣妾曾经问过姐姐……” 裴峰皱起眉头,白怡,竟然也见过这枚玉佩,“说下去。” 白怡见裴峰追问,竟然跪倒在地,央求道:“求陛下宽恕姐姐,那都是入宫之前的事了,陛下不要再问了……” 听到这里,裴峰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朕让你说下去,你听不懂吗?” 他言辞冷漠,语气中透出的冰冷,震得白怡不禁一颤。 她稳住心神,继续说道:“此处,隔墙有耳,不如,请陛下移步臣妾殿中……” “走。”裴峰此时,已无心多想,一心只想知道玉佩的秘密。 华春苑中,白怡正准备将裴峰请进东厢。 裴峰站在门口,只觉房内透出一股暖香,这暖香让他不禁想到,白怡赤条条躺在他身边的那日,心下顿时起了厌恶。 他皱着眉,问道:“正殿可有人居住?”言语中带着明显的冷漠。 白怡顿了顿,回答:“不曾有人居住。” 李才人搬来之后,白怡只让她住到了西配殿,她不喜欢李才人,自然要让她住到柳念雪住过的屋子里。 裴峰闻言,也不说话,只是抬脚往正殿去了。 白怡跟在身后,怨怼得咬了咬唇,但随即又冷冷一笑。 如果能除掉柳念雪,还怕自己将来没有机会吗? 裴峰来到正殿坐稳,见白怡看了看李福全,似有为难之意,便示意李福全出去 李福全会意出门,随手还关上了门。 “现在你可以说了。”裴峰冷漠得看着白怡,他心中对白怡并无好感,可他想知道,柳念雪身上,那些他不知道的故事。 他相貌英俊,任是一个闺中少女见到这样一个英俊男子,想来也少有不动心的。 如果说,白怡一开始所有的计谋,都只是为了铲除异己,为了自己入宫必要承宠。 那么,在白怡第一次见到他之后,在他从背后将白怡拉进自己怀里的那一刻起,白怡的心里,就不仅仅再是为了这个目的了。 所以她恨柳念雪,不仅因为柳念雪是皇帝的宠妃,更因为柳念雪是裴峰心爱之人。 白怡缓缓跪下身子,那身子柔软得仿佛无骨一般,那双盈盈的美目,含着泪似落非落。 她本就看着娇弱,如此一来,更有了一番美人忧思的美态。 “陛下要答应臣妾,不可怪罪姐姐。” “朕不会怪罪念雪。你说就是了。” “那玉佩,是姐姐的情郎送赠。” 说道这儿,她悄悄的抬眼望向裴峰,只见裴峰皱着眉,眼中阴晴不定,便又慌忙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陛下切莫放在心上。” 第四十八章 心生怀疑 裴峰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踏足过玉宸宫了。 柳念雪虽然心中疑惑,但到底少女矜持,也并未遣人相邀。 这一日,柳念雪用过午膳后,身子疲倦,正在塌上小睡。 而裴峰,也因为多日不见柳念雪,心中实在想念,便来到玉宸宫中。 到寝殿门口时,只见梅香站在门口,房门紧闭。 梅香见到裴峰,服了服身,说道:“陛下,小姐睡着了。小姐甚是思念陛下呢!” 裴峰被她说的不由得笑了笑,点了点头,轻声推门入内,到柳念雪身边坐下。 他看着柳念雪,心中不知为何,满是那一日华春苑内,白怡说过的话。 “那玉佩,是姐姐的情郎所赠。” 难道,她是因为思念情郎,不愿意陪伴自己身边,所以才忧思不断吗? 他心里想着,叹了口气,却见柳念雪睡着睡着,眼角竟然滑下一滴泪。 他心疼不已,她竟连睡着的时候都那么不开心吗? 伸出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却不想她向来睡得不沉,这一抹,竟然醒了。 柳念雪睁开眼看到裴峰就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百感交集,便撑起身子扑进他怀里。 刚才,她梦见裴峰就要离开自己,她想要抓住他,却只能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她害怕极了,还好,睁眼就看到了他。 此刻,在裴峰怀里她心安了不少。 裴峰揉着柳念雪的后背,以示安慰,可心中,却不是滋味。 有时候,怀疑,只需要一颗很小的种子就可以萌芽。 不论如何,她如今在自己身边,她的过去并不重要。 哪怕过去,真的有这么一个情郎,现在她也已经是自己的人了。 他会比那个情郎对她更好,更疼爱她。 他当然无时无刻不这样对自己说,可如果,她的心里,永远不会有自己呢? 想到这里,裴峰的心就好像被人割裂了一般,他将柳念雪紧紧搂在怀里,脸颊不住得蹭着她的发丝。 感觉到裴峰的异常,柳念雪在他怀里问道:“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裴峰轻抚着柳念雪的头发,继续说道:“朕会对念雪很好的。” 听他这么说,柳念雪在裴峰怀里,笑得极为窝心。 可她没有注意到,裴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下是遮不住的苦涩。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见裴峰就一直抱着自己不说话,便问道:“陛下今日怎么来了臣妾这里?” 她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埋怨,若是之前,裴峰早就和她开起玩笑了。 可这几日,他提不起这样的兴致。 “今日是十五,这两日,朕要宿在皇后那儿。怕你一个人不自在,就抽空来看看你。” “陛下,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她依旧有些撒娇。 “朕最近,政务繁忙……”他扯了个谎,其实这几日,他都去见了白怡。 说起白怡,也确实是个编故事小能手。 她第一次与裴峰说起玉佩之事后,见裴峰第二天又来找了自己,就知道裴峰碍于柳念雪,根本就不会去求证。 于是,她便放心大胆得编了起来。 说这情郎是与柳念雪青梅竹马之人,又说两人志趣相投只可惜尚无婚约,否则柳念雪也不会入宫了。 如此云云,再加上她情真意切的演绎,倒也有了七八分像。 本来,以白怡的资质,是骗不了裴峰的。 可事涉柳念雪,当局者迷,裴峰心下本就少了几分防备。 又想到庙会之日,柳念雪曾经拒绝自己。 当时他听了李福全的话,就以为柳念雪是有入宫的心思。 如今想来,说不定当时柳念雪本就是为了这个情郎,才拒绝自己的。 想来想去,越发肯定是自己仗着皇帝的身份,拆散了柳念雪的大好姻缘。 也就越发觉得,就算自己对柳念雪再好又有什么用?如今,竟觉得自己连见柳念雪一面的颜面都没有了…… 柳念雪见裴峰神色异常,又觉得他今日格外沉默,便问道:“陛下?没事?” 裴峰叹了口气,回答:“朕没事,你好好休息,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独留柳念雪一人回味着他的提问,心里空荡荡的。 若说前几日,柳念雪并未多想,今天这一见,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多想了。 此时,梅香正端着两壶茶走进殿内。 她刚才见裴峰来了,便去倒茶,却不想一回来就不见了裴峰。 “小姐,陛下呢?”她心下疑惑,陛下来见小姐,可从不会那么快就离开的。 柳念雪没有回答梅香的话,她皱着眉,思索了一番,才对梅香说道:“梅香,去把小德子叫来。” 过了一会儿,小德子便来到了寝殿,“主子找奴才,不知何事?” “去查一查,最近陛下,可曾见过什么人?有何异常?”柳念雪面色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可小德子知道,若非发生了什么大事,这陛下的行踪,柳念雪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碰的。 低下头,回答道:“主子放心,奴才定会查探清楚。” 柳念雪点了点头,神情里有一丝遮不住的疲惫。 她不相信裴峰会突然之间对自己冷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却说,柳念雪此刻,正在宫中踌躇不已;而柳谦这边,倒是身在冯府,一片其乐融融。 柳念雪封婕妤的第二日,圣旨便来到了柳府。 柳谦震惊之余,心下自然也是高兴的,当即便来到了冯府,将消息告诉了冯征父女。 自柳念雪入宫之后,柳谦与冯倩倩的足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本来一直都是冯倩倩来找柳谦,柳谦躲着。 而如今,柳谦每日回府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便改成了柳谦几乎日日都要到冯府报道。 这一日,晚膳时分,三人正在一起吃饭。 冯征见柳谦面色如常,说道:“你倒是稳得住,这周平日前弹劾你身为朝廷命官,成日里斗鸡走狗,有失体统。” 柳谦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回答:“老师,我这点事儿,朝中有谁不知道,还用得着他弹劾啊?” 冯征继续说道:“听说,他女儿在宫中偷盗,被贬为宫女。所盗之物,是念雪和白家女儿的。怕是这周平,怀疑念雪害了他女儿。最近,那周平不是弹劾你,就是弹劾白术。” 冯倩倩听到此处,不由插话道:“咱们家念雪,才不会做这种事呢!定是那周平的女儿害人不成,反而被害。” 冯征听了,立马阻止道:“别瞎说,念雪当然不会做这种事,可此事也未必就是周家女儿所为。你这丫头,说话也从不知道小心一些。” 冯倩倩听着,吐了吐舌头,继续吃饭。 冯征继续说道:“不过,听说,陛下看了周平弹劾你的折子,连御批都没有,就给退了回来。” 柳谦愣了愣,说道:“竟有此事?我以为无论如何也会骂我几句呢?那白术不是被叫去刑部好几次了吗?” 冯征微微一笑,“可见,念雪在宫中,确实得宠。” “我之前,倒也没想到她能那么得宠,入宫封了才人也就罢了。不过月余,竟然就封了婕妤。”柳谦心下安慰,玩笑道:“我本来以为,陛下是个断袖呢。没想到念雪连断袖都治得好。” 冯征一听,几乎喷饭,“竖子无礼,这种话也可以随便说吗?” 柳谦嘿嘿一笑,不再多话。 倒是冯倩倩,心下好奇,问道:“谦哥,断袖是什么呀?” 柳谦没想到冯倩倩连断袖都不知道,一下子也不好解释,不好意思的望向冯征。 只见冯征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吃饭,不理两人。 柳谦见自己老师毫无相救之意,便只能对冯倩倩打哈哈,“你个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个干吗……这是男人的事。” 冯倩倩嘟了嘟嘴,“三个人吃饭,你们净不让我说话,真没意思。” 说罢,一丢碗筷,回房去了,只留冯征和柳谦二人,面面相觑之后继续吃饭。 第四十九章 再见幽儿 大齐祖上,定有规矩,每月的十五和十六,满月之夜,皇帝必须陪伴皇后。 虽然,裴峰和魏清姿,两人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可为了遵守祖上的规矩,两人还是得在这两天老老实实地待一起。 这一日,晚膳时分,裴峰竟然破天荒的和魏清姿说了话。 “皇后,似乎很喜欢柳婕妤。”他心下思念柳念雪,便想起成日里听说柳念雪每日都会来向魏清姿请安。 “她字写得好,性子又清净。这样的女子,怨不得陛下喜欢,臣妾也喜欢。”魏清姿甚少和裴峰说那么多话。 听魏清姿这么说,裴峰心中不禁想着,她竟然还写得一手好字,自己竟然还不知道。 转念又一想,柳谦字写得好,柳念雪能写一手好字,倒也不奇怪。 “不过,陛下今日,好像少见柳婕妤。”魏清姿关心柳念雪,见裴峰不说话了,便多说了一句。 “朕……不过是最近政务繁忙。”裴峰随便找了个借口,不再多话。 见裴峰又不说话,魏清姿自然也懒得再和他多言。 两人自顾自的吃饭,可心中却各有所想。 “主子,奴才已查明。” 玉宸宫中,柳念雪正在书房看书,见小德子入内,便示意梅香去关门。 “说。”透过屏风,柳念雪见梅香关上门,守在了门口。 小德子弯下身子,在柳念雪耳边轻声说道:“陛下,见过白才人,这几日,日日都去华春苑。” 小德子见柳念雪皱眉,又慌忙说道:“主子放下,陛下都是下午去的,不曾留宿。” 柳念雪的眉头并未因小德子的话而舒展,“可知道他们说过什么?” 小德子遗憾的摇了摇头,“奴才探不到,听说每次相谈,就连义父,都是在门外的。” 此刻,柳念雪才合上书,她右手的拇指摩挲着书皮,皱着眉,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话,“小德子,你可还记得周幽儿?” “奴才记得,便是当日被贬为宫女的周才人。如今在尚服局服役。” “想法子,带她来见我。” 小德子得了旨意,想了想说:“青玉姑姑与尚服局的陈尚服是自小的交情。” “此事,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柳念雪依旧垂着眼,摩挲着书皮。 小德子知道柳念雪对青玉并非全然信任,便说道:“主子,奴才信得过青玉姑姑。” 柳念抬起眼,见小德子一脸自信,便说道:“如此,去请青玉过来。” 小德子领旨去了,不一会儿就把青玉带到了柳念雪面前。 平日里,柳念雪与青玉的交集,其实并不多。 除了那日,青玉向柳念雪禀告玉宸宫中宫女的情况之后,不过是每日例行禀报一些宫务。 一路上,青玉已听小德子说明了柳念雪想要召见周氏之事。 行礼之后,本以为青玉必会自告奋勇,却不想,她竟正色对柳念雪说道:“奴婢与陈尚服却有交情,不过,奴婢以为,此事娘娘切不可行。” “姑姑!”小德子想阻止青玉,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为青玉在柳念雪面前要了个差事的。 柳念雪抬起手,示意小德子不要说话,自己看向青玉问道:“还请姑姑直言。” 青玉福了福身,“主子太过客气,如此,奴婢就直言了。” “那周氏,是被皇后娘娘所贬,无论当时之事真相如何,娘娘既与皇后娘娘交好,自然不能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私下里召见周氏,若此事传到皇后娘娘耳中。虽皇后娘娘不是好斗之人,表面上必不会说什么,可心里却不见得就不会对娘娘产生龃龉。” 柳念雪皱了皱眉,青玉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可是,她总觉得周幽儿身上有她不知道的,关于白怡的细节。 此刻,白怡已然出手,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姑姑所言甚是,可本宫,有必须要见她的理由。” 青玉有些为难,她知道柳念雪听进去了她的谏言,可却仍执意要与周幽儿相见,定是有什么重要的理由。 她想了想,说道:“这样,奴婢会请陈尚服在本月为各宫送衣物的时候,让周氏来玉宸宫。娘娘可乘此机会,与周氏相谈。” “不过,娘娘不可让周氏停留太久,否则,奴婢担心有人会对此事上心。” “好,姑姑去办。”柳念雪心下满意,脸上微微一笑,心中对青玉不禁多了几分信任。 十五十六过去之后,裴峰依然只是偶尔来见柳念雪,不过,他没有再去找过白怡。 不见柳念雪,并不是因为不信任她,而是自责。 裴峰觉得自己害了柳念雪,害她困于宫中不得与情郎相见。 而不见白怡,自然是因为,白怡编完了柳念雪的事之后,就开始对裴峰尽诉相思。 裴峰早就已经听不下去了。 这一日,白怡来到玉宸宫中,求见柳念雪。 两人在东配殿,一个坐在中位,一个坐在下手,沉默不语。 “姐姐今日,似乎精神欠佳。”白怡知道裴峰已经多日不来玉宸宫,自然要讽刺几句。 柳念雪微微一笑,“妹妹倒是神色见好,想来定是和李才人极为投契。” 白怡心下冷笑,料定柳念雪定是知道,裴峰之前常来找自己,心中吃醋,才特地提起自己讨厌的李才人。 她娇羞得低下头,羞答答地说道:“姐姐就别笑话我了,是陛下……” 她故意不说下去,让柳念雪不知所以,胡思乱想。 如果是以前,柳念雪根本不会理她。 可如今,柳念雪根本不知真相,只知道裴峰日前几乎每日都去华春苑。 此时,她见白怡一脸羞涩,又想起之前裴峰对自己的体贴,不由得便联想到了一起。 她的脸色有些泛白,牙关紧锁,只不过,她自己没有察觉到。 白怡小心的抬眼瞄了柳念雪一脸,见她面色难看,心中越发舒服。 正在柳念雪胡思乱想之际,青玉出现在殿门外,一个只有柳念雪的目光,才可以看到的角度。 青玉看到柳念雪望向自己,便微不可查的对她点了点头。 柳念雪舒了口气,平复心情,对白怡说道:“如此,妹妹便好生珍惜与陛下相伴的时间,本宫乏了,要休息了。” 说着,也不等白怡起身行礼,便自行离开。 白怡见柳念雪行色匆匆,只以为她心里吃味,微微冷笑,心中愉悦不已。 青玉见柳念雪出了东配殿,便迎上前来,将柳念雪引到了后殿的一处耳房。 “娘娘,周氏已在房中。”青玉说着,便打开门,将柳念雪请了进去,自己关上门,守在了门口。 时隔数月,柳念雪与周幽儿,终于又相见了。 周幽儿穿着宫女的衣服,正在一张椅子上坐着,见柳念雪来了,即不起身,也不行礼,只是自顾自的喝茶。 数月不见,柳念雪已是一身华服,身居宫殿。 刚才青玉领她入内的时候,她几乎要在殿内迷路。 再看看自己呢?穿着宫女的服饰,每日裁衣刺绣,手上不知被扎了多少下。 柳念雪并未责怪周幽儿,而是来到周幽儿对面的位子上坐下,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知柳婕妤今日召见,所为何事?”周幽儿冷冷的问道。 她心中认定柳念雪有份害她,自然不想与她多话。 只不过如今,柳念雪是主子,自己是奴婢,自己并没有拒绝的机会。 “周姑娘,倒是快人快语,我想知道,为什么思琴知道那玉笛是我的?” 柳念雪并未对周幽儿自称“本宫”,她知道周幽儿这样人,吃软不吃硬。 周幽儿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你的好妹妹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吗?” 柳念雪听周幽儿这么说,便知道周幽儿定是误会自己与白怡勾结,“当日,我若不是运气好,死的,该比你惨些。” 周幽儿望着柳念雪,眼神中仍是不信任。 柳念雪也不看她,只继续说道:“本来,我也想过,那件事,到底是你和白怡合谋,还是白怡一人所为。” “可我们到底相处过几日,我想,以你的为人,不屑与此。” “更何况,你若想害人,总不会傻到把自己拖下水。” 周幽儿垂下眼,她有些鼻酸,自她被贬为宫女,即使尚服局的人也对她尽是不屑,早已没有人再信任她了。 可她不会让自己就此软弱,便又说道:“如果你当时就这样想,为何不向皇后娘娘言明。” “我没有证据。”白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日华春苑中,有我的人,亲眼见到思琴将包裹放在我房中,所以才将包裹又放回了你房中。” “若此事不是你所为,我不明白思琴为什么要这么做。” “后来,我又发现秋菊的手背,被我的猫抓伤了。所以我想,你和白怡都脱不了关系。” 周幽儿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道:“白怡,原来是她!” 第五十章 相谈玉宸 周幽儿当然早就知道,华春苑偷盗之事和白怡脱不了干系。 虽已时隔数月,但此刻,当她再与柳念雪聊起此事时,依然难掩心中的愤恨。 她并不在意圣宠,入宫之后所求的,也只不过是安稳度日。 可白怡毁了她的安稳,让她一个三品大员的女儿,日日在尚服局里做衣服,如同一个绣娘一般。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周幽儿望向柳念雪,面色平静无波。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已经信了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周幽儿冷哼一声,的确,她相信了柳念雪,但这不代表,自己会为她所用,“你不过想借我的手,除掉白怡,你比白怡好不了多少。” 柳念雪站起身,走到周幽儿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膀,说道:“我不是好斗之人。无奈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那双手放上肩膀的时候,周幽儿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不由得一颤,柳念雪的手很凉,透过薄薄的夏衫,那冰凉映到了周幽儿的肌肤上。 不过她的声音和煦,如同春风一般,似乎能化解她手上的寒冷。 “你的手……可真凉……”周幽儿的语气有些背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到了一些往事,一些她不能再去想的往事。 柳念雪并不在意,她习惯了别人说起她的手,却也没想到周幽儿会说的那么直白。于是便放开了手,坐回位子上,“少年时落下的病根。” 见周幽儿的神色有些异常,柳念雪只以为她心中犹豫不决,便继续说道:“你放心,我不需要你答应我什么。我柳念雪从不强迫别人。今后你所要做的一切,由你自己判断。” 周幽儿疑惑地打量着柳念雪,这入宫的女子,人人都有手段。 当日,她初入宫中,便一味假装刁蛮,只希望人人都离得自己远远地,好在宫中得以自保。 至于白怡,就假装柔弱,看起来让人亲近,却时时只想着如何抓住别人的弱点加以谋害。 不过现在看来,这柳念雪,才是真正与众不同,她既不与人相交、也不和人结缘,若非陛下宠幸,仍她有倾国之色,好像也根本不会有人会去在意她。 周幽儿想到,自己竟然曾经以为柳念雪被白怡利用,心下不禁自嘲,自己实在是小看了柳念雪,便说道:“你连好处都不许给我,不怕我去帮白怡吗?” 柳念雪直视周幽儿,柔声笑道:“自今日起,陈尚服会安排你专门送我宫中的衣物,你每日都会有机会入我宫中。你我便拭目以待,相信不过月余,便有戏可看了。” 周幽儿不禁皱眉,“你的意思是,白怡会来找我?”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可如今,陛下不是也常去见她吗?她为什么要此刻动手?” 柳念雪笑道:“因为,陛下不会再去看她了。” 周幽儿不由一惊,“你怎么知道?” 柳念雪笑而不语,她当然知道,她难道会傻到以为裴峰突然之间不喜欢自己,转而喜欢白怡了吗? 裴峰不是这样的人,定是白怡说了什么挑拨之言,才会让裴峰突然变化。 可这挑拨的话再多,也有听完的那一日。 这几日,裴峰已经不再去华春苑,而白怡又来玉宸宫挑衅。 这不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吗? 柳念雪知道,以白怡的性子,此刻恐怕就要按捺不住了。 周幽儿见柳念雪的笑容自信,却不说话,心下虽然疑惑,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安心。 柳念雪,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让她身边的人莫名的相信她。 不过,在周幽儿看来,自己与柳念雪的交情并不深。 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信任柳念雪,还是防备。 她迟疑了一会儿,便说道:“我今日出来久了,该回尚服局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起身将青玉叫了进来,吩咐青玉亲自将周幽儿送回尚服局。 周幽儿知道,柳念雪这是在帮她,经青玉这一送,周幽儿在尚服局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虽然,裴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过玉宸宫了,可是这享受贵妃待遇的婕妤,依然没有人敢得罪。 见周幽儿离去,梅香心中不禁担忧。 在她看来,虽然之前害柳念雪的是白怡,可她听小德子说过,思琴曾将包袱放在柳念雪房里。 这白怡肯定不是好人,可这周幽儿也不见得可以依靠。 想到这里,脸上不禁忧思重重。 柳念雪当然注意到了梅香的不对,“怎么了?一脸担忧的样子。” “小姐,您可万万不能相信那个周幽儿,她可不是个好人!” 柳念雪皱了皱眉,“我不是告诉过你,在宫中,不要简单的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吗?” 梅香嘟起嘴,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奴婢知道了……” 柳念雪注意到了梅香的神情,可她没有多说什么。 在这宫中,很多事,一直提醒是没有用的,只有她自己有所领悟才行。 随即,柳念雪又让小德子,去请他的义父,李福全。 李福全是御前的人,当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空的。 不过今日倒是凑巧,下午太尉入宫觐见,禀报这一年的军备计划。裴峰这里就无需李福全伺候了。 他本不想来,私下与陛下的宠妃相见,难保不会被人怀里另有企图,不过耐不住自己的干儿子左求右求。 所以,他还是来了。 书房里,李福全俯身行礼,“参见柳婕妤,不知今日婕妤召见,所为何事。” 柳念雪屏退了左右,站起身走到李福全身边,却难得的并未叫起。 她俯下身子,凑到李福全耳边,轻声说道:“李公公,不知在宫中,泄露陛下的行踪,是什么罪过呢?” 李福全一惊,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却很快平复了表情,恭敬说道:“自然是死罪,不知娘娘为何问起这个?” 李福全的表情变化的很快,可一切都在柳念雪的眼中。 她不由轻笑,挺直了身子,冷言道:“因为,有人在月前,将陛下会去荷花池赏花的消息告诉了一个人。” 李福全震了震,不过他可不是小德子,一吓就倒。 李福全仍恭敬地俯着身,连语调都纹丝不动,只如同在和柳念雪说笑一般,“不知何人如此大胆?” 柳念雪见状不禁笑出了声,心里不禁赞叹这李福全倒是真的稳得住,便笑道:“公公起来,公公果然是弥勒佛一般的人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谢娘娘。”李福全起身,神色依然平静。 柳念雪回到椅子旁坐下,轻笑一笑,说道:“公公放心,本宫并不是要找公公的麻烦,否则这些话,本宫就不是和公公说了。公公请坐。” 李福全当然明白柳念雪的意思,若她有意为难,这些话只说给裴峰听就够了。 柳念雪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一个凳子,李福全倒也不客气,便上前坐下。 他此刻并不知道柳念雪的目的,所以不敢轻言任何话,只是恭敬地坐在凳子上,沉默不语。 柳念雪见李福全如此小心,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钦佩。 到底是御前的人,若不是行事如此小心,怕是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自己呢?若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小心,如何会处于今日这样尴尬的境地。 自己应该反思,是自己的疏忽,让白怡一次次地有了可乘之机。 想到这里,柳念雪轻叹了口气,说道:“公公,对于这件事,本宫并没有兴趣追究。不过,本宫希望,这个人,今后再也得不到陛下的行踪。” 话说到了这份上,李福全终于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回答道:“娘娘,奴才欠此人一个人情,不过,奴才已经还了。” “有公公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娘娘若没有其他吩咐,奴才还需回去伺候陛下。” “本宫,还有一个忙,要请公公帮。”柳念雪虽然这么说,却没有继续说是什么忙。 李福全会意,起身走到柳念雪身边,低下头,柳念雪便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李福全皱了皱眉,说道:“此事也非不可。奴才会尽力。” “小德子。”柳念雪笑了笑,略微拔高了声音,让守在门外的小德子可以听得见,“送你义父回去。” 李福全俯身告退,小德子打开门,将李福全请了出去。 出了书房的门,李福全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拉着小德子逃一般的出了玉宸宫。 “义父?您怎么了?”小德子可从没见过李福全如此慌张的样子。 李福全摇了摇头,自己本觉得天衣无缝,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刚入宫不久的丫头看穿。 如今对着小德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叹了口气。 “小德子,你好好跟着柳婕妤,会很有前途的。” 第五十一章 婕妤章氏 小德子听着李福全的教导,不明所以。 这柳婕妤是自己的主子,自己当然要跟着了。 更何况,主子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当然是会跟紧。 可李福全也不再多话,小德子送完了李福全,便回到玉宸宫中向柳念雪复命去了。 “主子,义父今天可奇怪了。回去的路上,神色匆忙,碰倒了一个端花盆的太监,还让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跟着你。” 柳念雪忍不住掩嘴一笑,“你义父,可有说过别的?” 小德子摇了摇头,“没有了,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 柳念雪心中好笑,原来这弥勒佛不是没被吓到,只是装的好。 她本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觉得这白怡在御花园中偶遇裴峰,实在是太巧了。 在这宫中,除了李福全,又有谁能对裴峰的行踪了如指掌呢? 顺着这个思路,柳念雪才怀疑起来李福全,才有了今日的书房相见。 当然,关于李福全为什么要帮白怡,她不是没有好奇,却也不想追究。 做人,总得给别人留点秘密,凡事太尽必然不是好事。 小德子见柳念雪笑而不语,也不好多问,便只能收下自己的好奇心,低头站在一旁伺候。 当晚,柳念雪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裴峰,梦见他正坐在自己床边,拉着自己的手。 裴峰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悲伤,欲言又止了几次,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看到裴峰抬起手,为自己理了理鬓角的散发。 她许久不曾见他,如今见他伸手,不由得也伸出手,想去抓住他的手。 这一抓,却把自己给抓醒了。 睁开眼,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身边却没有裴峰的身影。 空荡荡的寝殿,让她不由得怅然若失。 她叹了口气,心中苦涩不已,伸手抚上心头,安抚自己心中的淤塞。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总觉得自己的手微微有些暖意,就好像真的曾经被握紧过一般。 这一夜,柳念雪再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见窗外的天色微微有些发白,便不再躺着。 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仍由初夏的暖风拂过单薄的衣衫。 她叹了口气,强自打起精神,不管裴峰来不来,日子还是要照常过。 之后的日子里,柳念雪依旧上午陪伴皇后,下午独自看书,偶尔也会与自己对弈。 周幽儿几乎每日都要过来,偶尔两人也会聊上几句。 周幽儿不明白,柳念雪为何如此笃定,如今陛下和白怡都没有消息,她却好像全然不在意一般。 周幽儿问过柳念雪,可柳念雪只是告诉她,“凡是都要有耐心。” 这句话,即是在回答周幽儿,也是在告诫她自己。 对自己,要有耐心,如今她尚在犹豫,如何对裴峰说明自己的身世。此时就算能够相见,也是无用。 对裴峰,也要有耐心,自己不会逼他来玉宸宫,可她始终相信,他会来的,他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对白怡,更要有耐心,两方对弈,谁先急躁,谁就输了。 不过,虽然知道没有可能,可若白怡可以就此收手,自己也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自己入宫,是为了报仇,并不是为了宫斗。 而白怡,当然不会这么想,如今正在华春苑中思索着她的下一步。 裴峰已经很久不来华春苑了,自己现在也打听不到裴峰的行踪,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主动出击。 有什么办法,让裴峰想到自己? 什么送茶、送点心、送补品,这些办法她早就试过了,可裴峰就像个无底洞,丢什么东西进去,连水花都溅不起半个。 还有那个讨厌的柳念雪,牢牢地抱着皇后这条大腿,任是裴峰不去玉宸宫,别人还是要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巴结她。 想到柳念雪,白怡心中又不禁多了几分讨厌。 魏清姿油盐不进,偏偏愿意和柳念雪作伴;裴峰就算之前与自己多说几句话,也都是为了从自己口中得知柳念雪的消息。 到底这柳念雪有什么魅力,让这些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都趋之若鹜。 “小姐,奴婢得到一个消息。” 正在白怡咬牙切齿的时候,秋菊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什么事?” 秋菊合上门,俯身到白怡耳边说:“奴婢听说,周幽儿被指派为专门给玉宸宫送衣裳的宫女。” “听说,她在尚服局的日子并不好过,别的宫女因她是个被贬的才人,都欺负她。” “哦?”白怡沉思了片刻,冷笑道:“看来我们还是应该见见周姐姐,和她叙叙旧。” 说罢,便与秋菊二人相视一笑。 白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思索了良久,才转而对秋菊招了招手。 秋菊会意,俯首在白怡身边,白怡便贴在秋菊的耳畔说了起来。 这秋菊一边听着,先是皱着眉,然后慢慢舒展了,随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相谈许久,仍意犹未尽,却听门外一声唱喏:“栖芳殿,章婕妤到。” 白怡不由得皱眉,喃喃自语:“她怎么又来了。” 转念一想,却又冷笑了一声。 她站起身,略略理了理衣装,迎了出去。 这章婕妤,平日里与另一位美人住在栖芳殿中。 以前,在李才人还是李美人的时候,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这两人都爱八卦,宫中生活无趣,久而久之也便成了朋友。 不过,这章婕妤倒也算是个有情义的人,自李才人被贬,就时不时的前来探望。 一开始,李才人见到她来也是很高兴的,两人总是窝在西厢房中,一聊就是一下午。 可渐渐地,不知道为什么,李才人的话变少了,平日里总是发呆发愣,全不似以往。与章婕妤相见时,也不过寥寥数语。 章婕妤只以为李才人心结难舒,所以也不强求,总让她好好休息。 但李才人的情况,并未好转,到了如今,章婕妤每次过来,竟连李才人的面也少见了。 大多数的时候,李才人总是闭门谢客,却又说不出有什么病。 苑中,白怡对着章婕妤行了个礼,“姐姐今日,是来看李姐姐的吗?” 章婕妤上前,扶起白怡说:“是啊,怡儿,不知她身子好些了吗?” 章婕妤如今常来华春苑,自然与白怡也算有了些交情,况且白怡平日本就很会做人,故此章婕妤对她也是有些好感的。 白怡叹了口气,摇头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李姐姐的身子好像越发不好了,总是呆呆愣愣,有时候都不认得人了。” 说罢,她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眼角,仿佛在流泪一般。 “这……怎么不请太医看看呢?”章婕妤担心的问道。 “姐姐,我与李姐姐都是被厌弃的人,谁肯来为我们医治呢?” 白怡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日前,我去见过柳婕妤,希望她能看在往日与我同居一室的份上……可是……” 她故意说得不明不白,章婕妤听了,自然怒上心头。 “当日若不是她害了娇儿,如今娇儿也不会这样。”李娇儿,正是李才人的闺名。 章婕妤此时怒不可遏,只想为自己的朋友讨个公道,于是转身向苑外冲去。 白怡当然不能让章婕妤就这样去找柳念雪理论,若是当场穿帮,倒霉的可是她自己。 于是,便急忙赶上前去,拦住了章婕妤的去路。 她拉着章婕妤的手,无奈地说道:“姐姐,您就这样去,她难道会认吗?” 章婕妤被这么一拦,火气更大了,将白怡的手一甩,忿忿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仍由娇儿就这样下去?” 白怡咬了咬唇,眯起眼,咬着牙说道:“只有这柳念雪倒了,咱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章婕妤一惊,她没有想到平日里柔柔弱弱的白怡,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不过,她心中也早已有过这种想法。 试问这后宫之中,谁又不曾有过这种想法呢? 章婕妤垂下眼眸,略略思索了一番,便抓住白怡的手,追问道:“妹妹,可是有法子了?” “妹妹早就怀疑,李姐姐的病,定和那柳婕妤脱不了关系。”白怡微微一笑,“如今正好有机会可以证实。” 白怡见章婕妤听得十分认真,便继续说道:“只是有些事,要麻烦姐姐帮忙。” “如此好事,姐姐自然愿意相帮。” 两人相视一笑,互挽着手,入了东厢。 第五十二章 再见华春 却说章婕妤与白怡,当日在华春苑中,相谈许久。 两人走的时候,仍是握着手依依惜别,不忍撒手。 数日之后,章婕妤便来到玉宸宫拜访,在走廊上,恰逢周幽儿送完衣物,准备离开。 这当然不是巧合,章婕妤已经观察了数日,今天,她是掐着点来的。 这周幽儿,如今不过是个宫女,见到章婕妤,自然要福身让到一边。 却不想,这章婕妤身边的宫女,在路过时,竟将一个纸团往周幽儿的手心里塞。 周幽儿虽是一惊,却也仍接住了纸团,捏在手心。 待章婕妤走远,周幽儿见四下无人,便拿出纸条看了看,然后皱着眉将纸条塞进袖子里,离开了。 而这一切,被远处的梅香,悄悄地看在了眼里。 梅香见章婕妤私下里给周幽儿塞纸条,便觉得不是好事。 她见章婕妤已入了偏殿,知道柳念雪一会儿就会过来。便一路跑回寝殿,赶在柳念雪出殿之前,将所见之事告诉了柳念雪。 随即又说道:“小姐,那周幽儿与章婕妤私相授受,一定是图谋不轨,你不要相信她们!” “奴婢听说,这章婕妤是和李才人交好的,一定也没有安什么好心,她们一定早就勾结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对梅香说道:“这章婕妤还在偏殿等着呢,就算我们再不待见她,也是要去见她的。你别多想了,我先去会会她。” 这么一说,梅香不由得急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反复和柳念雪说过,让柳念雪不要相信周幽儿,可柳念雪就是不听。 “小姐!您为什么总是不相信奴婢呢!难道奴婢会害您吗?”说着,竟然伸手一把拉住柳念雪。 柳念雪被她抓得生疼,不由皱着眉,惊呼了一声:“你今天怎么了?那么毛毛躁躁的!” 梅香见柳念雪不但不信自己,还说自己毛躁,语气也是她从未听过的严厉,不由得有些委屈,但仍怒道:“小姐为何不信奴婢!” 柳念雪依旧皱着眉,叹了口气,“你自己回房好好想想。” 梅香跺了跺脚,见柳念雪仍旧不信自己,赌气跑了出去。 柳念雪见她如此,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由青玉扶着,去偏殿见章婕妤了。 柳念雪当然知道,章婕妤来此,不会有什么好事。 自己与这位章婕妤,素来没什么交情,她又怎么会突然来访。 可梅香,如何能在宫中如此大呼小叫。 这玉宸宫虽然是自己的地方,但自己在宫中的根基尚不稳固,谁又能保证不会隔墙有耳? 她身为自己的陪嫁丫鬟,她说的话,与自己说的话本就无异。 柳念雪已明言暗示地提醒过梅香多次,可她一面答应下来,一面就会在紧急关头忘乎所以。 想到这里,柳念雪有些无奈,她拍了拍青玉的手,说道:“待梅香回来,劳烦姑姑好生安慰她一番,这小丫头是个直肠子,想不开。” 青玉点了点头,“奴婢明白,娘娘放心。梅香姑娘也不过是担心娘娘的安危。” 柳念雪叹了口气,“我自然明白,只不过,在这宫中要如何行事,还是得她自己想明白。我们能护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青玉也叹了口气,柳念雪和小德子,平日里对梅香的提醒,她是看在眼里的。 眼下,她也知道柳念雪是为了梅香好,才会如此严厉。 只不过,梅香是不是也会这么想呢?她不由得有些担忧。 偏殿中,柳念雪与章婕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两人实在是没什么交情,况且柳念雪也不是喜欢和人说话的性子。 故而任凭章婕妤浑身都是八卦,也激不起柳念雪的兴致,两人始终也没什么话。 虽然,章婕妤对柳念雪姐妹相称,言语中也彬彬有礼。 可柳念雪却觉得到这章婕妤对自己恨意满满,只不过这恨意不摆在脸上,而是在不经意的眼神里。 看来,这又是一个,被白怡利用的替死鬼,这不过这章婕妤,比如当日的李才人,要聪明不少。 至少,她不像李才人,满脸愤恨都放在脸上。 过了没多久,章婕妤便起身告辞,柳念雪也不挽留,只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章婕妤出了宫门,没走几步,隐约听到身旁的假山里传来哭声。 她向来是个八卦的人,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于是,也不要宫女去看了,亲自往假山走去。 “这位……不是玉宸宫的梅香姑娘吗?怎么在这儿哭呢?” 梅香回过头,见章婕妤正带着宫女,满脸疑惑地站在自己身后,关切的问道。 梅香转过身子,胡乱抹了抹眼泪,福身请安道:“参见章婕妤。” 她一边行着礼,一边不自觉得往章婕妤身后探了探头。 奇怪,这宫女不是刚才给周幽儿塞纸条的宫女。 章婕妤见梅香张望,便笑着问道:“梅香姑娘怎么了,我身后有什么好看吗?” 她本就长相柔美,如今笑容又十分温柔,让人不由心生一股亲切感。 梅香摇了摇头,想了想,便问道:“婕妤刚刚好像带了两位姐姐,如今怎么只有一位了?” 章婕妤的唇角,微微勾起,几不可查,“你说冰儿啊?她是白才人宫里的,我在路上遇到她,说是要来给柳婕妤送礼物,才一起来的。如今,大概是回去了。” 梅香见章婕妤神色和蔼,不禁想着,难道是自己误会了章婕妤,其实章婕妤和白才人、李才人她们不熟,所以小姐才会对自己发脾气? 于是又福身,对章婕妤说道:“奴婢失礼了,还请章婕妤见谅,奴婢这就要回宫去了。” 章婕妤拉起梅香的手,把梅香抚起来,说道:“这玉宸宫真是人杰地灵的地方,一个宫女都那么可人。” 说着还为她擦干了眼泪,“你这红着眼,若见了柳婕妤,她可是会生气的,擦干了眼泪再回去。” 梅香低下头,“多谢章婕妤。”心下对这位章婕妤,不禁也多了几分好感。 子夜时分,周幽儿偷溜出尚服局,来到了华春苑。 而华春苑中,白怡早已恭候多时。 “怡儿知道,周姐姐一定会来。”白怡对周幽儿福了福身。 周幽儿冷笑一声,“白才人何必如此,如今我不过是个宫女。” 白怡微笑起身,挽着周幽儿的手往正殿走去。 以前,周幽儿都会推开白怡的手,可如今,她没有。 白怡故意将她带到正殿,这里,是周幽儿曾经以才人的身份住过的地方。 “姐姐,可曾想念这里?”白怡将周幽儿请到桌旁坐下,又亲手为她倒了一杯茶。 周幽儿仍是冷笑,反问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姐姐,不想回来吗?”白怡在周幽儿身边坐下,温柔地握起她的手,“姐姐十指纤纤,哪里是裁衣刺绣之人。” 周幽儿有些不解的问道:“你的意思?” 白怡望向周幽儿,面色诚恳,“只要没了柳念雪,我自然有办法获得圣宠。到时候,姐姐陪在我身边,以姐姐的姿色,还怕没有机会获宠吗?” 周幽儿皱了皱眉,“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当日若不是你和柳念雪,我也不会沦落至此。” 白怡一脸的不可置信,“姐姐怎么会这样认为?当日若不是那柳念雪害人,让我误以为是姐姐偷盗,也不会伤了我们姐妹的情分。” 周幽儿犹豫了一下,“你说的,是真的?” 白怡见状,拉紧周幽儿的手,继续说道:“妹妹又怎么会欺骗姐姐呢?那柳念雪害姐姐贬为宫女,又害我失宠。姐姐难道如今还看不明白吗?” 周幽儿沉思了一会儿,语气有些迟疑,“那……你能保证我日后必得圣宠吗?” 白怡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妹妹当然可以保证!你看如今这宫中,除了我和柳念雪,陛下还见过谁?姐姐难道不信我吗?” “好!”周幽儿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你要我怎么做?” 白怡见周幽儿终于答应,笑着说道:“姐姐先回去,之后,我会让菊香再来见姐姐的。” 周幽儿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白怡一人留在殿中,并未相送,只是望着周幽儿离开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唇角。 第五十三章 下定决心 华春苑内,白怡正独自在中庭赏花。 这一日的天气,不算太好,即便现在已经是正午,天空仍旧灰蒙蒙的,几乎见不到阳光。 这样的天,不禁让她想起自己刚入宫的那一日。 那一日,因为时辰太早,也是这样灰蒙蒙的不见阳光。 白怡掰着指头算了算,原来,自己都已入宫大半年了。 这大半年里,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她的朋友,或者都称不上朋友,只是一群为了利益聚在一起无用妇人。 她的夫君,平日里连想都不会想到她,更不用说来看她一眼。 不知为何,此刻,她突然有点怀念起,刚入宫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没有遇到裴峰,她只遇到了柳念雪。 初见柳念雪,只觉得她表面看起来和煦,内心却好像很封闭。 谦和有礼,无论自己说什么,她总是耐心的听着,偶尔才和自己对答几句。 可那个时候,她有什么想说的,只要跨过这个中庭,就能找到倾听的人。 不像现在,对门住着一个傻子,就算不傻的时候,也不是她待见的人。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恨柳念雪的呢? 大概,在刚入宫的时候,就恨了…… 因为她明明只是个五品官的女儿,为什么也封了才人,自己的父亲,可是大理寺卿啊! 可是,那一日,凤梧宫中,当皇后没有揭穿玉佩的秘密,放过柳念雪的时候。 她隐隐地感觉到,心里不甘心的同时,不知为什么也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入了宫,就各为其主了,她入宫是一定要得到圣宠,光宗耀祖的。 世家子女,难道这不是唯一的出路吗? 但或许,她真正开始恨柳念雪,便是那一日,她赏花时,裴峰从背后的一抱。 她想象过这位君王的样子,可她没有想到他是那么英俊,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他的语气那么温柔。 仿佛他不是个帝王,而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是自己的夫君。 可惜,那温柔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另一个女人的…… 当他发现自己不是柳念雪时,他的语气变得那么冷漠,他的笑容一瞬间就消失了。 那一刻,她开始憎恨柳念雪,后来,就越来越恨……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过阴霾,让白怡的心也有了阴霾。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能得宠,也未必非要除掉柳念雪。 所以,她让华春苑的小太监准备了马车,她要再去找一次能帮她的人。 就在白怡辗转犹豫之际,另一个人却早就下定了决心。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在宫中唯一的朋友。 尚食局里,梅香正在问一个宫女讨要芝麻、面粉之类的。 裴峰已经很久没来玉宸宫了,柳念雪自然心情不好,平日里吃的少。 这一日,天气阴霾,便更吃不下饭了。 所以,梅香想来尚食局要些材料,给柳念雪做酒酿圆子吃。 可这小宫女,却不知为何,左一句右一句的搪塞,就是不肯给。 就当梅香与小宫女理论之际,章婕妤竟突然出现,为梅香解了围,又将那小宫女呵斥了一顿。 小宫女走后,章婕妤柔声问道:“梅香姑娘怎么了?怎么和个小宫女吵起来了?” 梅香低下头,尴尬地回答:“奴婢只是想来要些材料做酒酿圆子。” 章婕妤微微一笑,说道:“临近中秋,想来尚食局要准备的东西也多。” 见梅香仍低着头,便又说道:“梅香姑娘,不如与我回宫中略等一会儿。我与尚食局的谭司膳也有几分交情,一会儿我命人来拿。” 听到这儿,梅香才高兴地抬起头,说道:“真的吗?如此真是要谢谢章婕妤了。” 于是,梅香便笑着随章婕妤回栖芳殿去了。 正在此时,白怡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了紫宸宫的侧门。 白怡知道,这个时候,裴峰已经用过了午膳,必在紫宸宫中休息。 她并未起身,而是看了菊香一眼,菊香便点头下车了。 菊香下车后,与偏门的小太监耳语了几句,小太监便入内通报去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福全从侧门走了出来,随即上了马车。 “才人,奴才欠才人的人情,应该已经还清了。不知才人还有何事?”李福全虽然表面恭敬,但心里早就已经嫌麻烦了。 之前,柳念雪已经和李福全谈过了,如果他再继续帮白怡,便是公然和柳念雪作对了。 这两人,在裴峰心里的地位孰轻孰重,李福全当然是很清楚的。 “公公,你就再帮我一次,我会记得这个人情,将来你总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白怡此时没了别的办法,也顾不得身份,只想求李福全帮她这个忙。 “才人已经试过了,就该知道,陛下的心……不在才人身上。” 这句话,李福全本来不想说,可他实在不希望白怡再来找自己了。 “我不信,陛下不是也没去找柳念雪吗?只要再给我几次机会,我一定可以获宠。” 在白怡看来,比起柳念雪,自己的机会难道不是还多几分吗?至少,自己才是那个“一心一意”对待裴峰的人。 李福全叹了口气,“才人,在这宫中,多的是没有圣宠的女人,还望才人想开些。” 若不是因为,当日自己害白怡白来了一次紫宸宫,他绝不会答应做这种作茧自缚的事情。 “公公若不帮我,我就将公公日前告诉我陛下行踪之事说出来!想必公公,不希望陛下知道此事。”白怡眯起眼,咬着牙道。 这句话,激怒了李福全,不过,他可不会那么容易让白怡感觉到他的怒火。 李福全冷笑一声,说道:“才人,此事若是抖了出来,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我不过是会被陛下训斥几句,才人的前途可就没了。” 白怡的眼中射出怒火,李福全则佯装不觉,继续说道:“不过,才人的前途,早就没了,陛下若心系一人,便是乘夜,也会偷偷看望。若是心里没有那个人,天天来也没用。” “乘夜探望?”白怡喃喃自语,随后又追问道:“什么意思?” 李福全冷冷一笑,“才人既然不知道,那深夜探望的人,必然就不是才人了。” 白怡咬了咬牙,是柳念雪!陛下竟然在深夜偷偷去探望柳念雪! 哪怕她不知道他来过,他也要去看她吗? 看来这个柳念雪,一刻都不能多留了! 李福全当然不知道白怡会有这份心思,他只是想刺激白怡快些死心,别再来麻烦自己。 见白怡咬紧牙关,一脸愤恨,便柔声劝慰道:“白才人,也不要如此生气,这宫中的日子长着呢。若不能解开心结,总是难过。” 白怡叹了口气,是啊,要解开心结。 只要除掉柳念雪,她自然就没有了心结,也没有了阻碍。 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有些舒心,微笑对李福全说道:“多谢公公。” 李福全见她神色恢复正常,只以为她想明白了,便告辞下了马车。 说起来,这倒也不能怪李福全,他所见的白怡,大不了也就是打探一下裴峰的行踪,从未做过什么出阁的事。 李福全下了马车之后,白怡便命车夫,驾车回到了华春苑。 而栖芳殿中,梅香得了材料,便准备回玉宸宫给柳念雪做酒酿圆子。 刚才,她与章婕妤聊了许久,原来章婕妤知道的八卦可真是多。 两人相谈甚欢,差点误了时辰。 出门时,却见一个宫人,正在栖霞宫的墙角里埋什么东西。 梅香好奇之余,便问章婕妤:“婕妤,不知这位姐姐,是在埋什么呢?” 只见章婕妤笑得有些尴尬,有四处看了看,回答梅香:“这……梅香姑娘还是别问了。” 如此一说,梅香更加好奇,“这……是什么秘密吗?” 章婕妤咬了咬牙,“谁让我与梅香姑娘如此投缘,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见梅香用力点头,章婕妤才凑到梅香耳边,悄悄说道:“这是,能让陛下驾临栖芳殿的宝贝……” 第五十四章 中秋佳节 却说白怡在李福全这儿吃了闭门羹,只能回到华春苑中。 此刻,她没有任何犹豫,便将秋菊叫到身边,命她带着一小包东西去给找周幽儿。 而她自己,则来到西厢,李才人的房里。 李才人的房间很暗,门窗紧闭,也不点蜡烛。 房间的角落里,李才人正窝在那儿瑟瑟发抖。 见白怡进来,连看都不敢看她,只一味的把身子往墙角窝,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白怡笑着走到李才人身边蹲下,轻轻地抚摸着她如同稻草一般乱蓬蓬的头发。 “李姐姐,怡儿来看你了。” 她的声音软糯娇柔,可李才人听在耳中,却是一阵颤栗。 她不顾李才人的颤抖,继续摸着她的头发,说道:“过几日,怡儿可就要靠你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否则……” 李才人依旧窝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 白怡见状,一把抓起她的头发,逼她直视自己,怒道:“听见没有!” 李才人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只是不住地点头,仍旧一语不发。 白怡见她点头,便恢复了柔弱温柔的样子,放下李才人的头发,又轻抚了一番。 随即,才站起身子,转身出门。 只留李才人在房中,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痴傻一般。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秋菊回到华春苑中,对白怡说道:“小姐,她收下了。” 白怡微微一笑,“我早知道,她会收下的。” 这圣宠的诱惑,在宫中,哪里有女人可以抵挡? “奴婢方才在路上,遇到了栖芳殿的五儿,章婕妤带话,说一切已然办妥。” “好!太好了!这一次,我要那柳念雪,死无葬身之地!” 白怡笑得阴邪,就连跟了她多年的秋菊也不禁有些害怕。 不过,秋菊知道,自己一定要支持小姐,若不是柳念雪,小姐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以前,可从没有见过白怡变成这个样子。 时间依旧平静,仿佛没有任何事会发生一般,再过两日,就要到中秋了。 如今的宫中,一派祥和之景,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周幽儿每日仍去玉宸宫中送衣服,只是,自从秋菊来给她送过东西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找过柳念雪。 这一日,却不知为何,她很想和柳念雪谈一谈。 耳房中,她正独自一人,等着柳念雪。 这耳房中的摆设简单,若要藏什么东西,便只剩下了房梁。 没过多久,柳念雪也进了耳房,她倒桌旁坐下,示意周幽儿也坐下,“听说,你想见我?” 周幽儿微微一笑,言语中有些沮丧,“不过是有些怀念过往,所以想见见故人罢了。” 柳念雪不再说话,轻笑一声,给自己和周幽儿各倒了一杯茶。 “你猜猜,我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周幽儿仿佛厌烦了房中的冷寂,先开了口。 柳念雪叹了口气,说道:“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出宫。” 周幽儿握着杯子手指微微颤了颤,“何以见得啊?” 她的语调平静,如同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可内心却因为柳念雪的那句话波涛汹涌起来。 “你若是个想长留宫中的人,早就该像白怡那样,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而不是我初见你时,那副趾高气昂的假象。” 周幽儿低下头,柳念雪坐在对面,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没想到,这宫中,竟然有人了解我。” 柳念雪又叹了口气,“如今,我许不了你什么,陛下很久不来玉宸宫了,我虽然是个婕妤,也不知道这婕妤的位子还能保多久。” 说完,她自嘲似的笑着摇了摇头。 周幽儿愣了愣,原来柳念雪当时说不会许她好处,便是知道,周幽儿想要的好处,她柳念雪暂时给不了。 周幽儿垂下眼眸,“你可知道,白怡,早就见过你的玉笛。” 柳念雪皱了皱眉,“何时?”难道,比她知道的还要早吗? “就在入宫的第一日……” 随即,周幽儿便将入宫之日,思琴所见之事,以及白怡随后的到访告诉了柳念雪。 柳念雪摇了摇头,叹道:“到底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过,如今我倒知道,为什么思琴会把东西放到西厢了。” “怕是思琴并没有亲眼看到秋菊把包裹藏进正殿,只是看到包裹里有我的玉笛,便以为是我所为了。” “如此看来,也算是我害了你和思琴。” 周幽儿摇摇头,“各为其主罢了,哪里有什么害不害。” 随即又道,“你可知,白怡找过我。” “猜到了,只是不知道她要如何动手。” 周幽儿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猜想,也就是这几日了。你自己小心。” 柳念雪轻笑一声,“看来,这会是我与白怡的最后一役。若我躲不过这一劫,便是我的命。” 说着,将一个锦囊交给周幽儿,说道:“若我躲不过这一劫,你就将这锦囊交给李福全,帮我办一件事。若我躲过了,这件事,我便自己去办。” 周幽儿迟疑了一下,随即接过锦囊,告辞离开。 周幽儿将锦囊贴身藏好,便回了尚服局。 这锦囊捏在手中的质感,仿佛是一张字条。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好奇,很想看一看字条上写了什么。 她犹豫了一番,到底没有忍住,悄悄地跑到了一个无人处。 打开锦囊,拿出字条。 这一刻,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字条上的字她都认识,但若非亲眼所见,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 她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紧紧地将字条捏在手心里。 两日后,中秋佳节,如约而至。 原本,每年的中秋,宫中都会设宴款待宫中嫔妃和皇室贵戚。 不过,今年,裴峰没有了这样的兴致。 此刻,他不过是和皇后、太后一起,在寿康宫中小聚。 人月团圆之际,他心中只有思念,他在思念柳念雪。 可他也在害怕,他思念的人,想的也是他吗? 摇了摇头,他努力让自己不再多想。 他已经做了决定,等过一段时间,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是那么宠爱柳念雪的时候,他就要把她放出宫去。 放她自由,让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其实,他本来想过要召柳谦问清楚。 可是,这种事,柳谦又怎么会和他说实话呢? 联想起柳念雪之前的心不在焉,他早就信了白怡的话。 一旁,太后和皇后自然都看出了裴峰的心不在焉。 只是她们不明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好好的一场中秋家宴,却弄得如同哀宴一般。 裴峰自己也觉得无趣,既然毫无兴致,不如及早离开,便借口政务告别了太后与皇后。 魏清姿早就已经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了,见裴峰已经离开,也不好马上就走。 于是,又耐着性子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也想借机开溜。 突然间,只听见寿康宫外十分喧哗,隐隐的,喧哗声中夹带着“玉宸宫”三个字。 魏清姿有些慌忙,便起身说道:“太后,臣妾身子不适,想先告退了。” 太后皱着眉,却没有回答魏清姿的话,“外面什么声音,怎么那么吵。” 魏清姿咬了咬牙,她本想赶紧出去,平息外面的喧哗,也好不要惊扰到太后,但如今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便说道:“太后,让臣妾去看看。如今天色已晚,太后也该早些休息。” 太后点了点头,便示意魏清姿出去。 魏清姿得了旨意,匆匆往殿外敢去。 此时,裴峰早已走远,自然也听不到“玉宸宫”三个字了。 寿康宫外,已有两个小太监擒住了喧哗之人。 魏清姿随即赶到,怒道:“谁人在此喧哗,叨扰太后休息。” 小太监慌忙押着喧哗之人一起跪下,颤巍巍地回答:“启禀皇后娘娘,是此人在喧哗,已被奴才们拿下。” 夜色迷茫,魏清姿看着底下跪着的女子,她头发蓬乱,遮住了容貌,根本看不清是谁。 衣衫在拉扯之间,也变得十分凌乱,只是隐约觉得,这服饰,不是一个宫女能有的。 那女子被人押着,却仍摇头晃脑说个不停,“玉宸宫,玉宸宫有鬼,玉宸宫害我。” 魏清姿看了一眼身边的芳兰,芳兰会意,便蹲下身子,轻轻撩起女子的头发。 “娘娘,是李才人!”芳兰惊呼一声。 魏清姿皱着眉,喃喃自语道:“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随即吩咐那两个押人的小太监,“把人给我送到凤梧宫去,别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皇后,此人口中既然提到玉宸宫,这玉宸宫中的柳婕妤又是陛下在意之人,怎能如此草草了事。” 魏清姿的心里,自然是有偏袒柳念雪的意思。 不过这李才人早不叫晚不叫,偏偏今日跑到寿康宫门口大呼小叫,本来就事有蹊跷。 所以,她才想将李才人扣下,带回凤梧宫中审问,当然,最好是能大事化小。 可此时,太后的声音的背后响起。 魏清姿闭了闭眼,心中不禁叹了口气,转过身,向太后福身道:“是臣妾的过失,还请太后示下。” 太后冷笑一声,“带上这个李才人,咱们这就去拜访一下陛下的柳婕妤。” 第五十五章 厌胜之术 玉宸宫门口,夜色迷蒙,只有满月的月光照着宫墙,冰冷至极。 太后和魏清姿的轿撵刚到,还未等有人唱喏,就听见玉宸宫门口有人叫嚷。 “柳念雪,你这个贱人,给我滚出来!” “你到底给娇儿下了什么咒,她现在如同个傻子一般,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你给我滚出来!” 在门口叫嚷之人,正是李才人的好姐妹,章婕妤。 “混账,这宫中是菜市口吗?”太后重重地拍了一下轿撵的扶手,怒道。 太后身边的姑姑——慎儿太后如此生气,便上前将章婕妤扯到了太后面前。 章婕妤一见太后,便跪下身子,声泪俱下,“太后,您要为李才人做主啊,都是这柳念雪施厌胜之术害她,把她害成了一个傻子啊!” 魏清姿一听,急道:“章婕妤休得胡言乱语,污蔑陛下宠妃在宫中行厌胜之术,你可知道是什么罪过!” 太后皱起眉头,问章婕妤:“你可有证据。” 章婕妤爬到太后脚边,哭着说道:“太后,自从李才人在御花园遇到了柳婕妤,便一直病着,怎么医都医不好,口口声声所说,都是‘玉宸宫’。” “之前,同住华春苑的白才人,曾来找柳婕妤理论,可一回宫,竟然也病倒了。” 话没说完,只见玉宸宫的宫门打开了,一个小太监边开门,边问道:“谁啊?找我家主子有事吗?主子早早就睡下了。” “哼!她倒睡得安稳,给本宫叫起来。”太后怒道。 小太监一愣,见宫门外,太后、皇后齐齐驾临,章婕妤正在太后脚边哭诉。 小太监顿时慌了心神,打开宫门,便往殿内跑去。 太后见状,示意撵轿抬入宫门,在中庭落下。一群人便跟着太后一起入了玉宸宫。 皇后先行下了轿撵,径直走到太后身边,将太后从轿撵上扶起,往玉宸宫的正殿走去。 玉宸宫的寝殿中,柳念雪本已躺下,却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只见守门的小太监小尹子慌忙入内,跪倒在地,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着自己在门口的见闻。 柳念雪叹了口气,该来的总要来,如今也来不及细细梳妆了,便让梅香帮自己穿上外袍,整了整衣装往中庭走去。 小德子刚想赶上,却被青玉叫住。 她低声对小德子说:“如今多一个人去中庭亦是无用,你快去找你义父,把陛下请来。” 小德子一听,立刻点头,往玉宸宫侧门的方向跑去。 玉宸宫的正殿里,太后早已在正位坐下,皇后正立在太后的身侧。 殿中,章婕妤和李才人跪在一边,章婕妤正扶着李才人,暗自流泪。 却说这章婕妤的眼泪,其实倒是真心,她与李才人,是真的感情甚好。 她们都是八卦的人,在这宫中,别人都讨厌她们,不愿与她们多话。 只有她们彼此,心心相惜。 见柳念雪进来,章婕妤一脸怒容地盯着她,而身旁的李才人只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嘴里喃喃自语一般的说着“玉宸宫”。 柳念雪此时,心中也十分疑惑,她知道白怡就要对自己出手了,可这李才人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想,柳念雪只能先面向太后,福身道:“臣妾,婕妤柳氏,参见太后。” 转而,又对皇后也行了礼,随即起身说道:“臣妾睡得早,失仪了。不知太后与皇后深夜驾临,可是有事?” 太后冷哼了一声,说道:“章婕妤,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章婕妤本来跪在一边,哭哭啼啼的,听到太后这样说,便站起身,走到柳念雪身边,吼道:“你到底对李才人施了什么邪术!” 柳念雪皱了皱眉,“章婕妤,你我不过一面之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谁不知道在宫中禁止厌胜巫蛊,这是想要自己的命吗? “哼!你少来了,这宫中和你作对的李才人、白才人,都病倒了。” “我要不是和你只是一面之缘,怕是今日,我连叫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章婕妤眼中忿忿,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 柳念雪却不慌不忙,“章婕妤可有证据?” 章婕妤咬了咬唇,“你这宫中一定会有证据的。除了厌胜之术,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呆傻至此。” 章婕妤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李才人身边,扶起李才人吼道:“你们看,你们看李才人,这不就是中了厌胜之术的样子吗?” 柳念雪冷笑一声,对太后福身道:“太后,此人无凭无据,就在臣妾宫门叫嚷,臣妾入宫的时间尚短。却不知,这是否也是宫中的规矩?” 魏清姿听柳念雪这么一说,便也对太后说道:“太后,此事确实不合乎宫中的规矩。依臣妾看,不如先将这章婕妤扣下,慢慢审问……” “皇后娘娘,这柳念雪到底和您有什么渊源,您竟然要这样帮她。”章婕妤打断了魏清姿的话。 魏清姿挺直身子,指着章婕妤道:“混账,本宫与太后说话,也容得你插嘴吗?来人!” 魏清姿刚想让人把章婕妤拖下去,却被太后轻咳一声打断。 “慎儿,带人搜宫。”太后的声音威严,一句话便已盖棺。 魏清姿一下跪倒在地,对着太后说道:“太后,不可啊,柳婕妤无论如何都是陛下心爱之人。太后切不可为了一句无稽之言,伤了与陛下之间的情分啊!” 太后望向魏清姿,皱眉道:“皇后,我看你真是被灌了迷魂汤。这厌胜之术是本朝禁忌。此刻,即使皇上在此,也必要搜宫。” “皇后既然如此心软,就到一边坐着。哀家会亲自查明此事。” 魏清姿无奈起身,她隐隐的感觉到,此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柳念雪也皱了皱眉,这么大的阵仗,一定不会只是诬陷自己要害一个不受宠的李才人。 小德子一路疾跑,好不容易赶到了紫宸宫,却只遇到了在宫中等裴峰的赵信。 “赵大人,可知陛下今在何处啊?”小德子焦急的问道,已顾不得礼仪,紧紧的拽着赵信的胳膊。 赵信以前曾在御前见过小德子,便回答:“听说是去九龙池,怎么了?公公找陛下有急事啊?” 小德子一甩手,赶紧又想往九龙池跑,却被赵信拦下,“公公到底何事?” “赵大人别拦着我,奴才是找陛下救命啊!太后带着一群人去玉宸宫了,奴才要找陛下救主子!” 赵信一愣,他是裴峰无话无谈的朋友,自然知道玉宸宫里住着什么人,便说道:“你赶紧回去,护着柳婕妤,我能在宫中骑马,如何都比你快些,我去找陛下。” 小德子一听,赶紧跪下给赵信磕了三个头,“赵大人,奴才谢过赵大人了。” 随即立刻转身,往玉宸宫方向跑,刚跑了几步,他停下脚步,转念一想,又往尚服局的方向跑去。 赵信自然也是一刻功夫也不敢耽搁,幸好,他是宫中侍卫统领,想要一匹马还是很容易的。 便立刻命侍卫牵来了一匹马,策马往九龙池方向去了。 半个时辰后,慎儿姑姑带着一群人回到大殿。 慎儿的手上,拿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被呈到太后面前。 “怎么只有一个……”章婕妤见状,不禁喃喃自语。 她的声音很轻,却没有逃过柳念雪的耳朵。 太后拿起布娃娃端详了一番,便怒将娃娃摔到地上,对着章婕妤说:“章婕妤,你去看看,这可是李才人的生辰八字。” 章婕妤走上前,拿起娃娃一看,瞬间眼泪就涌出了眼眶,跪倒在地,“太后,这就是李才人的生辰八字。” 随即转身,指着柳念雪,“贱人!是你!果然是你!” 太后望向柳念雪,居高临下,语气威严,“柳氏,你还不跪下!” 柳念雪福了福身,“太后,这东西,不是臣妾的。” 章婕妤怒道:“证据就在眼前,太后在上,你还要狡辩!” 柳念雪微微一笑,神色自若的问道:“方才章婕妤说,李才人和白才人,都被我咒了,怎么这里只有李才人的八字,没有白才人的呢?” “这……”章婕妤顿了顿,“说不定是你藏的好。” “怎么?章婕妤的意思,是说慎儿姑姑搜查地不仔细吗?” 魏清姿听到此处,不禁又插话道:“太后,既然能藏得仔细,何以这个娃娃又那么容易找到,分明是有人故意嫁祸!” 太后犹豫了片刻,尚未开口,却见一旁的一个小宫女突然跪倒,膝行向前,对太后不住磕头,“太后!奴婢是被骗的!奴婢不是故意藏起布娃娃的!” 第五十六章 裴峰赶到 宫墙深深,赵信策马一路狂奔,好不容易到了九龙池。 九龙池中,裴峰百无聊赖,正在池边喂鱼,他怀念着那一日柳念雪在他怀里睡着的场景,不由得微微一笑。 赵信翻身下马,连滚带爬的跑到裴峰身边,“师兄!快去玉宸宫!” 说罢,便猛地一下子跌到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裴峰极少见到赵信如此匆忙,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赵信站起身,“刚才,李福全的义子去紫宸宫找你,说叫你快去救他主子性命,快去玉宸宫。” 裴峰一听,慌忙起身,便要往外跑。 慌乱间,手旁的鱼食都翻到了九龙池里,激起了一片争抢。 赵信见裴峰跑得快,便在他背后吼道:“师兄,我的马就在前面,你骑马去!” 裴峰并未停下脚步,只是抬起手摇了摇,示意自己听见了。 赵信坐在亭边,喘了口气,听到马蹄声响起,便知裴峰已上了马,这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却见李福全端着茶与茶点走了过来。 赵信见了茶点,也不客气,伸手便抓了,往嘴里送。 李福全四下张望了一番,不见裴峰,便问道:“赵大人,陛下呢?” 赵信噎了口点心,慌忙拿起茶喝了一口,锤了锤胸口,才说道:“去玉宸宫了。” 李福全一愣,“这,奴才要跟去了,赵大人自便。” 赵信随即拉住李福全,“李公公,我与你一同去看个热闹,路上还能告诉你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李福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不阻拦,任由赵信跟着。 心里想着,以这位赵大人的直肠子,若不是陛下一直护着,怕是早就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 玉宸宫中,方才下跪的小宫女,正是芳兰的侄女,夏红。 此时,不仅柳念雪心中一惊,就连魏清姿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柳念雪惊讶之余,不由得看了一眼魏清姿。 两人对视一番,却各自疑惑,碍于人多,无法言明。 看着魏清姿眼中,与自己相同的惊讶,柳念雪实在无暇细想,她稳住心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说!”太后的声音干脆,却比刚才更多了一丝愤怒。 夏红不再磕头,只见她的脑门已经隐隐映出了鲜血,她喘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另一个娃娃。 “这娃娃,是方才梅香姐姐命奴才去烧掉的。”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去烧布娃娃!”梅香此刻正在柳念雪身边,不由怒道。 “闭嘴,太后没有问你话,不许说话。”无需太后开口,慎儿就堵住了梅香的话。 柳念雪微微转头,瞄了一眼身边的梅香,突然觉得事情恐怕要不好。 只见梅香低下头,咬着嘴唇,那一双手握在身前,捏着帕子,不停揉搓。 梅香只有在做错事的时候,才会这样。 怎么可能?梅香是绝不会背叛自己的! 此时,柳念雪深受打击,但她稳住了身子,自己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太后看了慎儿一眼,慎儿会意,将娃娃呈给太后。 这只娃娃,与刚才的娃娃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个用白布缝的小人,没有五官,只套了件白衣服,额头贴着一张白纸,写着生辰八字。 可这生辰八字,并不是白才人的。 太后清清楚楚的看到,这生辰八字,是她的儿子——裴峰的! “混账!来人!把这个女人给哀家绑起来。” 太后动了真怒,一把将娃娃摔在地上,指着柳念雪怒吼。 此刻,只听殿外一声马匹的嘶鸣,裴峰随即冲入殿内,护在柳念雪身前。 “谁也不许动她!”裴峰怒视太后。 他向来是个纯孝之人,不曾为任何事与太后红过脸。 但如今,他死死地护在柳念雪身前,就算是太后,也不能伤害柳念雪。 太后眯起眼,怒道:“皇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看看那个人偶,这个女人在咒你!” 裴峰转身握着柳念雪的手说:“别怕,朕来了。” 随即,又转身向太后说道:“她不会的,定是有人嫁祸。” 这句“别怕”,让柳念雪不禁有些鼻酸。 如今,眼前的一切,不禁让人觉得,事实摆在眼前,根本无从狡辩。 可他刚入殿内,连问都不问,就相信自己是被人嫁祸的。 此时的太后,已是怒不可遏,自己的儿子竟然要护着一个诅咒他的女人! 他怕不是被这个女人给迷傻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不争气,太后又对夏红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夏红得了旨意,便继续说道:“奴婢,平日里和梅香姐姐关系好。梅香姐姐曾告诉奴婢,这东西对柳婕妤大有益处。” “今日,梅香姐姐听到章婕妤在门外叫嚷,便给了奴婢两个娃娃,命奴婢烧了。” “奴婢,只来得及烧一个,这个还来不及烧,只能藏在身上。” “刚才奴婢怕太后查到,这才吓得说了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便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小丫头一般。 章婕妤冷哼一声,“看来另一个就是白才人的小人。” “梅香,你怎么说?”并未等太后发话,裴峰便问道。 梅香跪倒在地,“陛下,奴婢与夏红平日里根本就不交好。” “那一日,奴婢去尚食局拿食材,给主子做酒酿圆子。谁知道尚食局的人根本不理奴婢。” “却是章婕妤好心,把奴婢带到栖芳殿中,既帮奴婢要到了食材,还给了奴婢一个娃娃。” “说这个娃娃能让陛下常来玉宸宫,奴婢见陛下最近都不来玉宸宫,主子也总是闷闷不乐,才把娃娃带了回来。” “谁给过你娃娃,你不过是个丫鬟,我会把你请到宫里?”章婕妤白了梅香一眼。 “章婕妤,您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梅香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此时,章婕妤的贴身丫鬟冰儿,也跪倒在地,说道:“太后,陛下,奴婢可以证明,主子从没有将梅香请到过殿里。” 梅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章婕妤道:“原来你是故意要害我家小姐。” 裴峰皱了皱眉,心中多少也已有数,“梅香,那娃娃,你带回来之后,藏在了哪里?” “陛下!奴婢没有藏起那娃娃,当日,奴婢想到小姐必不会认同这下三滥的手法,便将娃娃扔了!可奴婢不知道,为何这娃娃,今日还在玉宸宫中。” 柳念雪有些心疼,自己刚才,差点误会了梅香。 她蹲下身子,将梅香扶起来,帮她擦着眼泪,安慰道:“别哭了。这事不能怪你。” 柳念雪帮梅香擦干了眼泪,上前一步,对太后福身道:“太后,不知可否容臣妾,看一看这两个娃娃?” “怎么?你自己的手段,还能翻出花来不成。看。”太后不屑地说道。 几个丫头之间的撕咬根本不能说明什么,如今这两个娃娃,既是在玉宸宫找到,这柳念雪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关系。 柳念雪闻言,拿起地上的娃娃,在手中抚摸端详了一番,随后又闻了闻。 随后,她将娃娃递还给了慎儿,转向魏清姿,问道:“娘娘,臣妾入宫时,曾与白才人有幸得娘娘赐过一匹云锦。却不知这宫中还有谁有这云锦?” 魏清姿摇了摇头,“这宫中,本宫只赐给过你们二人,其余都在宫中库房。这云锦是贡品,若有人支取,自然都要登记。” 柳念雪点了点头,向太后福身道:“如此,就请太后查一查,臣妾宫中,与白才人宫中的云锦,是否都还在。” 太后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柳念雪继续说道:“太后请看,这小人身上的白布虽然都是普通棉布,可小人身上的衣服,却是由云锦所制。想来是那制作小人的宫女,见白布不够,便随便到库房中扯了一段。” 魏清姿一听,便望向芳兰。芳兰会意,退了出去。 “另外,这小人身上的香味,臣妾在宫中这段日子,只在白才人宫中闻到过。” 太后略略思索了一番,“慎儿,去把白才人叫来。” 章婕妤慌忙跪地:“太后,白才人尚在病中,如何能就凭柳婕妤几句话,把一个病人从床上拉扯起来,也未免太无辜了。” “白才人,可丝毫没有无辜之处。”殿外想起一个清冷声音,一个宫女随声徐徐走进殿内。 第五十七章 白怡入殿 玉宸宫中,只见这宫女一边说着,一边跪倒在地,此人正是被小德子从尚服局请来的周幽儿。 只不过,小德子未免落人口实,只让周幽儿从正门入内,自己依旧从侧门溜进了玉宸宫。 柳念雪见周幽儿前来,不由得微微一笑,她知道,周幽儿一定会来的。 “你是何人?”太后问道。 周幽儿磕了个头,说道:“回太后,奴婢是尚服局的宫女周氏。” 继而,她又转向皇后,说道:“皇后该是认得臣妾,臣妾便是那一入宫就被贬入尚服局的周才人。” 皇后点了点头,“本宫自然认得你,你方才所说,白才人并无无辜,所指为何?” 周幽儿说道:“日前,白才人曾将奴婢召到华春苑中,让奴婢将一个布娃娃放在柳婕妤宫中。” “白才人曾许诺奴婢,事成之后,会向陛下引荐奴婢,奴婢便不用再在尚服局中受苦了。” “奴婢平日里是专门给玉宸宫送衣物的,那一日便趁着四下无人,将布娃娃藏在了寝殿旁耳房里的一根房梁上。敢问娘娘,刚才是否是在耳房的房梁上搜到的?” 魏清姿闻言,便望向慎儿。 慎儿点了点头,“确实是在耳房中的房梁上搜到的。” “岂有此理,这白氏怎能做出这种事!”魏清姿怒道,转向太后,“还请太后派人将白氏叫来,彻查此事。” 事到如今,太后自然也感觉到了事情的复杂,点了点头,便让慎儿去请白怡。 太后思索了一番,转而又问周幽儿:“你既已将东西放在了玉宸宫中,为何如今却要来承认。” 周幽儿恭敬地回答:“奴婢虽然只是一个宫女,可也懂得为人做事的道理。如果奴婢今日只为了自己一时的好过,就害了柳婕妤,奴婢此生都不会安乐。” “奴婢曾想过,再找机会入耳房,将东西拿出来扔了。可奴婢并未找到机会。” “奴婢也想过,不如就向柳婕妤认错,柳婕妤向来是温和良善的人,绝不会怪罪奴婢。” “可奴婢,实在不知如何向柳婕妤开口。”说着,周幽儿不由得低下了头,惭愧一般。 柳念雪走上前,扶起周幽儿,柔声说道:“妹妹无需自责,姐姐不会怪妹妹的。” 又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说着,直直望着周幽儿。 周幽儿立刻会意,眼中含泪,推开柳念雪,跪倒在皇后面前。 “娘娘,奴婢偷盗之事,也是被白怡冤枉的!” 皇后一惊,当日自己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实在证据确凿,便扶起周幽儿说道:“不必多礼,你且细细说来。” “皇后娘娘明察,奴婢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却也好歹是个御史大夫的女儿,如何会如此眼低,要偷别人的东西?” “那白才人,入宫当日就曾来见过奴婢,说什么柳婕妤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女儿,如何可以与我们同封才人。要我与她联手陷害柳婕妤。” “奴婢不肯,却不想,那一日,奴婢宫中,就多了一包东西。” 周幽儿一边说着,一边垂下了眼,“奴婢苦无证据,也无法辩驳,可怜奴婢的丫鬟思琴,也就此被杖毙了。” “思琴之前曾告诉过我,白才人的宫女秋菊,曾在柳婕妤厢房门口偷看。她当时出于好奇,也看过一眼,就见到柳婕妤在厢房里看着一只玉笛。” 说着,不由得抹了抹泪。 柳念雪听到此处,也上前对魏清姿福身道:“皇后娘娘,那玉笛是臣妾珍爱之物,向来收藏的极好。只有一日,白才人突然闯进厢房,才被她看到了所在。” “除此之外,从未示人,却不想,当日被盗,竟正是此物。” 听到这里,魏清姿早就皱起了眉头,她双拳紧握,心中愤怒不已。 这白怡,竟然贼喊捉贼,玩弄于她。 而太后,在一旁听着,也皱起了眉头。 殿中一片沉默,只有李才人,仍在喃喃自语“玉宸宫……玉宸宫……”。 大约又沉寂了一盏茶的功夫,白怡在秋菊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入殿中。 她看起来弱不禁风,仿佛病得很重,只能在秋菊的搀扶下,才勉力福身,卡着嗓子道:“臣妾,才人白氏……” 她的话还没说话,只见一旁的李才人问声,竟如同疯了一般,一把推开身边的章婕妤,在殿中四下乱窜。 “我记得!我记得!是玉宸宫!是玉宸宫!不要打我!” 她一边乱窜,嘴里一边叫嚷着。 白怡不由得皱眉,她都已经卡着嗓子说话了,怎么这李才人还是这副样子。 如今,连太后都被李才人疯癫的样子吓到了,不由叫道:“来人!快把这个疯妇拿下!” 玉宸宫里的太监乱作一团,好不容易才把李才人困住。 柳念雪见李才人一副惊恐的样子,又见她不住地望着白怡,身子往反方向靠,便对裴峰说道:“陛下,不知可否请太医看看李才人?” 裴峰往门口望了望,只见赵信和李福全已经等在了门口,便吩咐李福全去请太医。 柳念雪走到李才人身边,命众人放开李才人,自己竟蹲下身子,将李才人搂进怀里,柔声安慰:“不要怕,不要怕,没有人会打你的。” 李才人拉着柳念雪的袖子,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有的!有的!白!白!会打我的!” 说着,又从柳念雪的怀中挣扎出来,伸出食指,抵在唇间,“嘘……白娘娘要打我的,你不要告诉别人。白娘娘有大针!疼!” “白娘娘?是谁?”柳念雪温柔地扶着李才人,如同在哄孩子一般。 李才人探了探头,看向白怡的方向,马上又摇头,跑到墙角,窝了起来。 柳念雪站起身,走到白怡面前,冷眼望着她,说道:“妹妹,不知这宫中,谁是白娘娘呢?” 白怡娇弱的靠着秋菊,柔声道:“姐姐说什么呢?哪有什么白娘娘呢?” 此刻,她心里早已骂开了声。 而章婕妤,此时心中也不禁疑惑了起来。 难道,是白怡把李娇儿害成这样的? 不多时,李福全便将太医带到了玉宸宫。 太医参见了各人之后,便去看窝在墙角的李才人。 过了一会儿,太医向裴峰禀报道:“陛下,这位娘娘,好像受了极大的刺激。可微臣是个男子,不方便查看,能否请一位姑姑帮这位娘娘检查一下身子。” 太后听闻,便示意慎儿跟着太医去帮李才人检查身体。 魏清姿刚才就想审问白怡,只是被李才人打断,如今见李才人已被带了下去,便问道:“白才人,宫女周氏指证你让她将厌胜之物放在玉宸宫内,诬陷柳婕妤。另外,还指证你之前诬陷她偷盗。如此种种,你可认罪。” 白怡一听,也不顾身子柔弱,哭着跪倒在地,“娘娘,臣妾与周氏素有仇怨,她偷臣妾的东西,竟然还要冤枉臣妾!娘娘要为臣妾做主啊!” 正在此时,芳兰回到殿中,福了福身。 魏清姿见芳兰回来,便问道:“如何?” 芳兰道:“回禀娘娘,玉宸宫中的云锦完整俱在,可华春苑中的云锦,少了一些。” 白怡有些疑惑,关云锦什么事? 柳念雪看着白怡的神情,掩嘴一笑,对白怡说道:“妹妹还不知道?也不知妹妹的丫鬟是怎么想的,拿什么料子不好,竟然用贡品云锦做这么个栽赃之物。” 白怡听闻,一脸怒容,望向秋菊。 这丫头是傻子吗?怎么会去扯那匹云锦。 秋菊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不是的,奴婢没有用云锦做布娃娃。” “奴婢……奴婢是有一日……不小心,弄脏了云锦!对,弄脏了……才扯掉了一小块。” 柳念雪微微一笑,将菊香抚了起来,柔声问道:“菊香怎么知道,云锦是做了布娃娃呢?” 菊香忙道:“不是柳婕妤你……” 这句话一出,她自己也愣住了。 是啊,柳念雪只说栽赃之物,如何说过布娃娃。 如今那两个娃娃,早就被慎儿姑姑,放在了太后身旁的几案上,若无人提醒,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第五十八章 真相大白 白怡见秋菊竟如此蠢笨,简简单单就中了柳念雪的计,亲口承认自己做了布娃娃。 当场怒不可遏,一巴掌将秋菊甩到了地上,丝毫没有先前所见的娇弱之姿。 她指着秋菊鼻子,怒道:“你这个蠢货!” 此刻,太医和慎儿从内殿走了出来,太医一脸叹息,慎儿的眼圈竟微微有些泛红。 慎儿走到殿中,对几个主子福了福身,说道:“太后,那李才人的身上,实在太惨了。大大小小的都是伤口,数都数不清。奴婢看着,像是被什么尖细之物扎的一般。” “不知这李才人,平日里都会去什么地方,如何会被人扎成这样。”柳念雪望向白怡。 “哼,怎么,这也要赖在我头上吗?”白怡对着柳念雪冷笑了一声。 却不想,章婕妤听了慎儿的话,早已悲从心生。 她大步跑到白怡身边,扯着她的肩膀,用力晃着,大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娇儿!你简直是个禽兽!” 说罢,跪倒在太后面前,哭诉道:“太后!是白才人指使臣妾陷害柳婕妤的!” 此话一出,众人也惊呆了。 白怡刚想上前伸手去抓住章婕妤,却被早就溜进殿内,躲在一旁的小德子稳稳按住。 章婕妤看着白怡,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你不是人!” 太后皱了皱眉,“章婕妤,哀家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清清楚楚的把事情说明白。” 章婕妤深吸了一口气,含着泪对太后磕了个头。 “太后,陛下,皇后,臣妾是个不受宠的婕妤,在这宫中举目无亲,只有娇儿这一个朋友。” 不似刚才的疯癫,这一刻她的眼泪安静的滑落,神情中满是忧伤。 “自娇儿入了华春苑,她与臣妾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平日里也呆呆的,有时都不认识人了。” “臣妾曾经问过白才人,为何不为娇儿请御医。白才人告诉臣妾,那是因为她和娇儿都是陛下厌弃的人,没有御医敢去看。” “白才人说,她曾经来找过柳婕妤,想请柳婕妤帮忙,可柳婕妤不肯,仍由她们自生自灭。” “她何时来找过小姐帮忙!”梅香怒道,本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柳念雪示意,停了下来。 “章婕妤无需在意,我的丫鬟不过是担心我。”柳念雪柔声对章婕妤说道。 章婕妤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臣妾便是因为,心中对柳婕妤生了怨恨。” “那日,白才人对臣妾说,定是柳婕妤施了什么邪术才会让娇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也怪我自己蠢笨,我本来是不相信的,但是看到娇儿的样子,真的就像中邪了一般,明明旁边一个人都没有,却总是说什么‘别打我’,便信了白才人的鬼话。” “白才人说,如果柳婕妤只是坑害娇儿,陛下一定会保住她。只有让她坑害之人,成为陛下,才能彻底除掉柳婕妤,为娇儿报仇。” 章婕妤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臣妾,是愤恨柳婕妤的,这宫中众人,谁不恨柳婕妤?” “我等都是世家女儿,何以只有柳婕妤一人受宠?” “可是,臣妾更不能原谅白才人,如此迫害臣妾的好友。” 她一边说着,怒目望向白怡,那眼神就像要冒出火来一般。 “白氏,你还有什么话说?”魏清姿怒道。 自己入宫之后,从没遇到过那么会找麻烦的女人。 “哼,皇后娘娘,就凭这几个人的指正,和一小块云锦。就要定我罪了吗?”白怡说罢竟大笑起来。 柳念雪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对太后福身道:“太后,这布娃娃身上的香味,如今正好可以白才人身上的比对一下。” 白怡的眼神突然惊恐起来,“什么香味!我身上没有香味!” 柳念雪冷冷一笑,“你不敢。因为这香味见不得人。” “你胡说!你胡说!” 太后见状,皱起眉头,拿起手边的布娃娃,凑到鼻尖闻了闻,心中顿时怒火汹涌。 可太后没有说话,只见柳念雪继续说道:“太医在此,不如请太医闻一闻这布娃娃。” 太后眯起眼,将布娃娃递给一边的慎儿。 慎儿接过布娃娃,交给了太医。 此时,白怡挣扎着,想要伸手来抓,却被小德子牢牢扣住。 太医将布娃娃凑到鼻尖,闻了闻,顿时愣住了。 随即,怕自己搞错,又凑上去闻了闻。 “这……这……”这话,太医要如何说出口。 裴峰见状,说道:“朕恕你无罪,太医但说无妨。” “回陛下,这香味,是肉豆蔻的味道。” 裴峰皱了皱眉,“肉豆蔻?” “是……是……催情香……”太医尴尬的回答。 本来,这便是一件宫闱内幕了,如今还扯上如此香艳之事。 无端牵扯其中,太医担心自己怕是要被灭口了。 裴峰这才想起,怪不得自己每每靠近白怡,都觉得有一股暖香,让他躁动不已。 心底里,不由得感慨自己果然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白怡心中惊恐不已,自己平日里放的并不多,只是用这香味来熏房间和衣服。 那人曾经告诉自己,这要用,只有靠的很近是才会有效。 自己日日都用,就是为了在遇到裴峰时,随时都能起效。 却不想,这香味不但没有帮她什么忙,事到如今,竟成了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原本,她最多不过是诬陷陛下的宠妃。 可现在,她用催情香迷惑君主。 哪怕不死,也要在冷宫待一辈子了。 “来人。”太后如今的声音,已没有任何温度了,她的耐心彻底用完了,“给哀家,把这几个人都拖下去,全部杖毙。” “太后。” “太后。” 太后没有想到,她这句话,竟然让帝后二人都叫出了声。 此时,裴峰与魏清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 可是,最惊讶的人,是柳念雪。 听到全部杖毙的时候,她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反复害自己的人,裴峰竟然要出声求情。 白怡的眼中,闪出了一些光芒。 或许,裴峰与她相处了这些日子,也并非毫无感情。 裴峰对太后说道:“太后,这白氏,毕竟姓白,是雪国后人。朕,不忍……” 太后叹了口气,在慎儿的搀扶下,起身往外走去,“罢了,你们自己决定。” 临出门的时候,太后看了一眼柳念雪,不知为何,她觉得柳念雪像极了一个人…… 魏清姿的求情,自然不是为了白怡。 夏红说到底是芳兰的侄女,虽然不知道夏红为何会被白怡利用,可芳兰跟了自己多年,总也要照顾一些她的感受。 她轻咳一声,起身说道:“如此,便将白氏打入冷宫;章氏既是从犯,到底也算回头是岸,便贬为才人,住到华春苑去照顾李才人。” “至于这秋菊和夏红,便让他们去尚食局做个最低等的烧火女。” “至于周氏么,倒是受了委屈,就许你在尚服局中做个司服。” 周幽儿刚想谢恩,她并没有指望过还能再做才人,如今已经很好了。 柳念雪却上前一步,对皇后说道:“娘娘,如今臣妾宫中少了一下夏红,不知能否让周氏到臣妾宫中来?” 魏清姿看了周幽儿一眼,见她也没拒绝,便答应了。 话说到这里,魏清姿回头,看了裴峰一眼,见他并未阻止,便起身准备离开。 本以为尘埃落定,却听见白怡突然大笑。 她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魏清姿皱着眉,冷声道,“赶紧准备准备,去你的冷宫。” 她依旧是笑,可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她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间。 “陛下,可曾对我有过一分真心?”她的语气凄楚,仿佛在问着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事情。 “臣妾对陛下,都是真心!陛下何以如此践踏!” 她站起身,指着柳念雪,对裴峰继续问道:“就为了她?陛下知道,她对陛下的真心,如何能比得上臣妾!” 裴峰叹了口气,“把白氏拉下去。” 白怡被拉走的时候,一直在笑,可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魏清姿见白怡终于被拉走了,便起身离开。 她以为,裴峰总是有些话要和柳念雪说的。 可在魏清姿走后,裴峰也起身离开了。 柳念雪本想留住他,可他走的匆忙,她连向他请安道别都来不及。 周幽儿见状,走上前,握了握柳念雪的手,说道:“别难过,我想,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今天的事。” 柳念雪微微一笑,拍了拍周幽儿的手背,“你放心在这儿呆着。将来一有机会,我便想法子放你出宫。” 周幽儿微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在这儿也挺好。”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第五十九章 玉宸内务 玉宸宫的正殿里,寂静一片,丝毫没有方才的风起云涌之相。 此刻,柳念雪不发话,底下的太监奴婢别说是离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今日之事,凡我宫中之人,今后皆不许在提起。” 柳念雪冷眼扫过身旁众人,只见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脸上连表情都不敢有。 便继续冷声说道:“若有人胆敢违逆,本宫保不了你们,自然只能让你们永远也开不了口。” “奴才奴婢遵旨。”除了青玉、小德子、梅香和周幽儿,其余众人跪倒了一片。 这些宫女太监们,当然是不敢抗命的。 这些在场之人,有谁不曾看见,方才,即使看似证据确凿,陛下连问都不问,便执意要维护这位柳婕妤。 看来这柳婕妤,真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柳念雪见众人还算乖觉,便对青玉几人说道:“你们四个留下,其余的,就都散了。” 众人奉旨,片刻功夫,正殿中,便只剩下青玉、小德子、梅香和周幽儿四人了。 柳念雪走上前,拉起周幽儿的手,轻拍了一下,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聊。” 周幽儿轻叹口气,回握了一下柳念雪的手,说道:“也罢。” 随即,她又看了看身边另外三人,垂了垂眼,转头对柳念雪说道:“你也不要太过劳累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随即对梅香说道:“梅香,你替幽儿整理一间厢房,离寝殿近些,随后再来寝殿找我。” 梅香低头答应了,心中愧疚,却不知如何说起,只能先引着周幽儿往内殿去了。 柳念雪看着梅香的背影,若有忧思,过了一会儿,才对青玉和小德子说道:“随我回去。” 两人方才就一直低着头,如今得了旨意,便一前一后,跟着柳念雪往寝殿去了。 梅香本是最爱多话的性子,可这一路上,却没有和周幽儿说过半句话。 当然不是因为对周幽儿仍有偏见,经过今日,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错怪了周幽儿。 不仅如此,她今天还差点害了柳念雪。 如今,她说不出话,即是对周幽儿的愧疚,又是对柳念雪的愧疚。 到了厢房,她才开口说道:“周姑娘,您稍候,可先在廊中小坐片刻。这厢房,日常也是有人打扫的,奴婢再整理一下就行了。” 周幽儿微微一笑,对梅香说道:“梅香姑娘,柳婕妤,对姑娘甚是眷顾。” 梅香微微一愣,“可我……害了小姐。” 周幽儿摇了摇头,“奸人可恶,姑娘虽有不查之处,可柳婕妤并没有责怪姑娘。” 梅香低下头,那双眼里分明含着泪,却被她极力地忍住了。她不再多话,只是转身入内去整理厢房了。 周幽儿望着梅香的背影,不禁想到,若自己与柳念雪身处一样的困境,自己又能否在身边人犯错之后,依然不为难他们呢? 当日,思琴就害了自己。 即使最终并无损伤,她知道,自己一定还是会重罚思琴,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以示警醒。 而柳念雪,她虽然敲打了众人,可对梅香,却只是打算私下相谈,或许她连警示梅香的心思都不曾有。 想到这里,周幽儿不禁陷入了沉思,心底暗暗有些佩服柳念雪。 梅香其实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只要柳念雪温言相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必然会自省反思,以梅香的资质,将来必然是个可用之人。 而若用自己的法子,虽然可以让众人畏惧自己,却无法让他们全身心的效忠自己。反而,还会让自己贴身之人离心离德。 周幽儿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她与柳念雪的高下之别。 寝殿中,柳念雪正在榻上靠着,她实在是有些累了。 不过,如今到底是除掉了白怡,她只希望,以后不会再那么累。 见青玉和小德子都是低着头,一副犯了错误的样子,她不禁笑道:“你们俩老低着头干什么,今日若不是多亏了你们俩,我怕是多少也要吃些苦的。” 两人抬起头,见柳念雪虽面容疲倦,脸上却露着柔和的微笑。 柳念雪见两人的神情不再凝重,便继续说道:“尤其是青玉,你是我入了玉宸宫才相识的。之前,我对你并非百分百的信任。” “可今日,若非你提醒小德子先去找陛下,恐怕以太后的急躁,等不了幽儿过来,就要先处置我了。” 青玉并未想到柳念雪会如此直白,承认她曾经对自己有所怀疑。 可听她此刻如此坦诚,不由得有些触动,微微福身道,“主子,这本是奴才分内之事。” 柳念雪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扶起青玉,“以后你我不必如此客气,你既全心全意为我,我自然也会全心全意待你。” 青玉心中有些感动,又有些酸涩。那酸涩,是因为柳念雪的一席话,让她想到一个人,一个她深深怀念的人。 自己一开始愿意对柳念雪全心全意,便是因为柳念雪的眉眼、和那淡淡的寂寞背影,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虽然,渐渐地,青玉感觉到柳念雪不是那人,那人无力保护自己,而柳念雪不仅可以保护自己,还能护住身边的他们。 但这一刻,她仍然觉得,柳念雪真的很像像那个人,像她一样,至诚至信。 青玉愣愣的看着柳念雪,还来不及一抒心中的感念,就被小德子打断了,“主子,你怎么知道是姑姑教奴才去找陛下的啊?” 柳念雪转过头,伸手在小德子的额上轻轻一点,笑道:“你这小脑袋瓜,会去找幽儿,是必然的。找陛下么,一定是青玉提醒的。” 柳念雪前往正殿时什么都没有交代,便是确信小德子一定会想起去找周幽儿,自己提醒,反而要防隔墙有耳。 可是,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此时若能请来裴峰,有他护着自己,可比请周幽儿过来,要紧迫得多。 也或许,她打从心底里,不想让裴峰看见,她也有心思深沉、满怀算计的时候。 此刻,只见小德子摸着额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见他如此,柳念雪与青玉也不由得掩嘴笑了起来。 正在三人说笑之际,梅香扣门入内,向柳念雪福了福身。 柳念雪见梅香来了,便吩咐青玉与小德子先去休息了。 梅香见二人离开,走到柳念雪面前跪下,低下头,也不说话。 柳念雪叹了口气:“你啊……” “奴婢害了主子,都是奴婢太过蠢笨。”梅香缩着鼻子,抽泣道。 柳念雪摇了摇头,将梅香扶起来,拉着梅香,到榻边坐下。 见梅香仍是抽泣不已,柳念雪拿出帕子,为梅香擦了擦眼泪。 可梅香见柳念雪不但不责怪自己,还为自己擦眼泪,心里越发难过,那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柳念雪见状,不禁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怪我,自我入宫,便指望你能自己开窍,平日里也不知道对你多加关心。” 梅香慌忙摇着头,急道:“小姐不要这么说,都是梅香太过蠢笨,不懂小姐的意思。” 柳念雪见到这样的梅香,不禁有些心疼。她本是个单纯的丫头,随自己入了宫,便一直在努力。 她的不得其法,不是因为她蠢顿,恰恰是因为她为人光明磊落,心中没有那些龃龉。 想到此处,柳念雪不禁抚上梅香的头发,说道:“梅香,你一点都不蠢笨,日前,你总在怀疑幽儿,也都没有错。” “只是,入宫之后,我身边的人多了,你看到小德子,看到青玉,就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们,心里着急,是不是?” 梅香低下头,沉思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小德子都不用主子说话就能懂,可奴婢……” “梅香,小德子的明白,是因为他见惯了宫中龃龉,而你,入宫尚不到一年……” 柳念雪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没想打断了。 “可奴婢……奴婢也想帮助小姐!”梅香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柳念雪。 柳念雪愣了愣,是啊,自己以前虽然提醒过梅香,可心底里却总想着要保护梅香,让她自己慢慢领悟,不要让她太快的接触宫中的龃龉。 可这样,或许,并不是在保护梅香…… 就像今日,如果自己能和梅香多交流,又怎么会对李才人之举疏于防范呢? 第六十章 两地相思 玉宸宫的寝殿里,夜凉如水,月色沉沉。 柳念雪回忆着自己之前的种种,不禁觉得自己不但没有帮到梅香,反而让她心中焦虑,才会被李才人利用。 她叹了口气,自责道:“梅香,是小姐错了,小姐本该多和你说一些。” 梅香用力摇着头,说道:“不,小姐,梅香明白,小姐是想保护梅香。” 柳念雪当然能感觉到梅香对自己的理解,温柔地笑道:“梅香,你要记住,你我是一同长大的,没有人比你我更值得信任。” “这宫中危机四伏,我们只能互相依靠。以后,我会把我心中的想法都告诉你,你也要把你的想法都告诉我,明白吗?” 梅香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小姐,梅香都明白。而且如今,不只我们两个人了,我们还有小德子和青玉。” 柳念雪听了,舒心的笑了笑,拍了拍梅香的手背道:“是啊,我们还有小德子和青玉,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安全的。” 梅香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小姐还有陛下呢,奴婢看的出来,陛下是真心在意小姐的。” 听到裴峰,柳念雪不由得低下头,眼神里不禁有了些忧伤,“可他今日,都不曾留下。” 梅香握紧柳念雪的手,“小姐凡是都是明白人,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糊涂。之前小姐不就怀疑,一定是白怡说了什么吗?奴婢猜,一定是这些话,陛下仍未释怀。” 柳念雪抬起头,似有玩味的看着梅香,笑道:“小丫头,你对这些事,倒是挺上心的嘛。” 梅香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嘿嘿,小姐在意陛下,奴婢当然要替小姐盯着的。” 柳念雪莞尔一笑,“你这丫头……快去休息。” 梅香听着,起身走到床边,“奴婢为小姐整理好床铺就去,小姐也早些就寝。” 梅香整理完床铺,见柳念雪独自一人坐在榻上摸着那白玉棋子,似在发呆。 便也不再多话,悄悄的走出门外,关上了门。 她走到殿外,见小德子仍未回房,只身在寝殿外的小花园中走来走去,便问道:“小德子,你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 小德子见梅香出来,便赶上前问道:“梅香,你没事?主子若口气重些,也是为你好,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原来,小德子担心梅香被训,才特地在此等待,稍加安慰。 梅香嘿嘿一笑,说道:“小姐没有骂我。倒是你,以后,要多教教我呀。我对宫里的事,实在是……” 小德子舒了口气,拍着胸脯道:“主子真是个好人。那是当然,你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请教我。” 梅香轻笑一声,福了福身道,“那便多谢小德子公公了。” 小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两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如今,柳念雪孤身一人待在寝殿中,她向来不喜欢人多,所以从不让宫女守夜。 摸索了一会儿棋子,她信步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拿出玉笛,摩挲了一番,才回到床边躺下。 她搂着玉笛,卧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想起刚才,裴峰入殿相救的场景,她心中自然是万分感动,但更多的是苦涩。 他能如此毫无理由的信任自己,而自己,一直以来,却都在瞒着他。 不论白怡对裴峰说过什么,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隐瞒,才会让白怡有可乘之机的吗? 柳念雪当然也想下定决心把一切都告诉裴峰。 可是,如果她说了,如果他不能原谅自己,那……柳谦怎么办?冯征怎么办?冯倩倩怎么办? 这些人,冒着风险护她入宫,难道现在她要为了一己私欲,将他们置身于险境之中吗? 辗转反侧,她只能抚着玉笛,独自神伤。 而此刻,紫宸宫中,裴峰也一样难眠。 这一难眠,赵信便被拉着不准回府了。如今,他只在紫宸宫中,呆呆地坐着发愣。 而裴峰,他留着赵信,却不和他说话,只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着一轮明月,若有所思。 赵信此刻打了他入紫宸宫的第四十六个哈欠,无奈之下,便没话找话般地问道:“师兄,刚才那个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柳婕妤吗?” 裴峰回过头,看了赵信一眼,随口回答:“是啊。怎么了?” “哎……”赵信长叹一口,往椅背上一靠,说道:“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裴峰挑了挑眉,回身到赵信身边坐下,“那依你看,要如何才算好呢?” 赵信“切”了一声,“依我看,那柳婕妤,没有皇后好看。” 魏清姿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虽不同于柳念雪的千娇百媚,却自有一番如出水白荷般的高洁之姿,她容貌清丽,眼眸清亮。 若不是平日里总是拒人千里,她看起来,倒该是个春风和煦、温文尔雅的佳人。 可在裴峰心里,谁又能和柳念雪相提并论呢? 所以,赵信此话一出,裴峰便微微蹙起眉头,那眼中看似不嗔不怒,却透出丝丝的寒气,直勾勾地盯着赵信的双眼。 这眼神,看得赵信不禁身上有些发毛,“师兄,你……你怎么了?” 见赵信被自己吓到了,裴峰才轻哼一声,冷冷地说道:“没什么,明天,你自己去尚药局,找太医看看。你的眼疾,再不治不行了。” 赵信一听,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说道:“我哪儿有眼疾啊?” 裴峰见赵信耿直,原始一句出言嘲讽的玩笑,他竟如此认真,不由得回头偷笑了一下。 随即,他把李福全召入殿内,说道:“李福全,明日早朝后,你去传朕旨意,封柳婕妤为昭仪。” 李福全一愣,但随即便领旨退了出去。 而坐在一旁的赵信,显然也是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裴峰对自己说道:“赵信,你明日把二十七带进宫,朕有任务要派给她。” 赵信知道,裴峰只有在有重要事情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名字,平日里都是叫他“师弟”的。 他站起身,抱拳道:“臣领旨。”随即,又恢复平时,对裴峰没大没小的状态,问道:“不知道师兄派什么活儿给她啊?” “朕要让她在宫中保护柳昭仪。” 裴峰的语气平静,可赵信不禁担忧道:“师兄,宫里……没人知道……” “朕知道,朕有分寸。”裴峰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赵信见他如此坚持,自然也不再多说。 此时,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各自想着自己心中的事。 过了片刻,裴峰才又问道:“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哦。”赵信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因为有事,才会深夜入宫的,便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卷,说道:“这个月的信报到了,照例还是要用那药水擦过。” 说着,便把羊皮卷,双手献给裴峰。 裴峰接过羊皮卷,在手中微微握紧,“行了,朕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今天,你也凑了不少热闹了。” 赵信嘿嘿一笑,挠着头发,有些不好意思,“这……臣不过是好奇嘛。嘿嘿。” 说罢,便行礼告退。 裴峰一人在紫宸宫中,握着羊皮卷,心中思绪万千。 他当然看得出来,今日之事,除了梅香,其他都在柳念雪的预料之中。 别人要害她,而她只不过是将计就计。 她或许能将自己保护地很好,可他不希望她身边再有任何威胁。 在这宫中,最能保护她的,就是名位。 自己本来不想再给她过高的位份,因为这不便于将来送她出宫。 可如今,就算除掉了白怡,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白怡,下一个章婕妤。 在送她出宫之前,自己能为她做的,就是尽力护住她的周全。 裴峰,柳念雪。 这两人,一人在紫宸宫,一人在玉宸宫。 身处两地,却彼此思念,辗转难眠。 虽是今日了却一桩难事,到底有惊无险,可两人却都思虑万千。 一个以为对方心有他想,所以久久不愿相见,一心只想放她自由。 另一个,则觉得自己身怀秘密,不能坦诚,心中愧疚难当。 平日里,这两人虽都是听得进谏言的,可对于自己的情事,却不愿与任何人商量,只会闷声不响,暗自神伤。 第六十一章 解惑幽儿 这一夜,柳念雪和裴峰各自思念着彼此,辗转了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日,裴峰本就要去早朝,到了时辰,便起身了。 而柳念雪,既然睡不着,也便早早的就起身了。 谁知,她刚坐直身子,却见周幽儿与梅香,竟一同入内,准备伺候她洗漱。 柳念雪对周幽儿说道:“幽儿,我向皇后留下你,不是要你在我身边为奴为婢,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周幽儿微微一笑,“我明白,只不过,若不是你,我的冤情也难以洗刷。这就当,让我报答你的恩典。” 柳念雪无奈的笑了笑,对梅香说道:“梅香,把周姑娘给请出去。” 梅香闻言,将手中的水盆放在柳念雪床边的架子上。 又转身去拿周幽儿手上的其他洗漱之物,一样放好。 一边拖着周幽儿往外走,一边说道:“周姑娘,我说,小姐不会让您伺候的,您快跟我出来。” 周幽儿被梅香拖着,不由得回望了一眼柳念雪,见她已经自己洗漱起来,也不看她们俩拉扯,只能无奈地被梅香拖着往外走。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柳念雪才吩咐梅香入内帮她梳头。 周幽儿随着梅香一起入内,柳念雪便示意周幽儿在圆桌旁稍坐。 待梳完头,柳念雪吩咐梅香将早膳端来,自己也到圆桌旁坐下。 “可曾用过?”柳念雪问道。 周幽儿顿了顿,“还没有,准备一会儿与梅香一起去用。” “那等梅香来了,一道用。” 如此,周幽儿更觉得奇怪了,这宫中主子,哪有与下人一道用膳的? 过了片刻,梅香吩咐着几个宫女,把早膳端了进来。满满一桌,各色点心,甚是丰富。 几个宫女摆好之后,也不用人吩咐,都自觉地退下了。 而梅香,则为三人各盛了一碗粥。盛完粥,也没半点客气,就在圆桌边坐了下来。 梅香坐定后,只见柳念雪端起碗,拿起筷子,说了一句“吃”,梅香便毫不客气地吃起饭来。 见周幽儿有些呆愣,柳念雪也不催促,只说道:“不必拘谨,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便当是陪我吃饭。” 早膳过后,梅香便吩咐几个宫女将圆桌整理干净,又倒上了香茶,伺候柳念雪与周幽儿漱口。 周幽儿有些局促,她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下人,怎么能让人伺候。 于是,便自己起身漱口,并不要人伺候。 之后,梅香带着宫女们退出了寝殿,只留下周幽儿与柳念雪两人。 周幽儿见众人已经离开,才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已经捏皱了的纸,递给柳念雪,“谢谢你。” 柳念雪接过字条,微微一笑,便起身往内室走去,将字条靠近了墙边的烛台。 那纸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句话,“去找李福全,他会帮你出宫。” 火焰很快引燃了字条,待字条上的字全部燃尽之后,柳念雪才将那火团扔到地上的铜盆里,“你到底,还是看了。” “你早就知道,我会看。” “不过是搏一搏罢了,所以,你不必对我心怀谢意。”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回到桌边坐下。 周幽儿摇了摇头,“就算此事,你有意让我知道。不可否认,你确实有恩于我。可我有些好奇……” “李福全,欠了我一个人情。所以,他答应帮我,在明年宫女出宫的名单中,破例加上你的名字。这样,你就不用等到二十五岁。” 柳念雪当然知道,周幽儿好奇的,便是那纸上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万一我不看,你就不怕,我真的转而投向白怡吗?” “其实……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柳念雪抬起头,她的眼睛似乎在看向很远的地方。 “李福全肯欠我这个人情,是因为我暂时还算是个宠妃。可陛下到底也是许久不来了。” “就算我躲过此劫,只要我不再得宠。谁又知道,他李福全还会不会信守承诺呢?所以,我无法许诺你什么。” 柳念雪说道这儿,转过头看向周幽儿。 “不过,若我真的就此断送,李福全就是你唯一的机会。” “就算我……最后投靠了白怡……你不后悔吗?”周幽儿不明白。 柳念雪轻笑一声,“幽儿,不要搞错了,我可不是什么白莲花。若我败了,李福全这样的老谋深算,你以为他会查不到,你和白怡串通一气吗?” “既然如此,你觉得这精老头子,会不会冒着被人视作一党的风险,帮你出宫呢?” 周幽儿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道:“柳念雪啊柳念雪,我以为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如同坐以待毙一般。没想到你机关算尽,连李福全的心思都拿捏地如此准确。” “白怡败在你的手上,真真不冤。” 柳念雪微微一笑,“白怡身上的香味,我早就察觉了;章婕妤无事献殷勤,我也知道,她和白怡必然连成一气;而你,我虽是一博,却也有八成把握。” “单凭你心气高洁,我就坚信你根本不会看得起白怡。” “梅香之事,虽然是我失算,可好在有惊无险。如此,我更该感谢,老天眷顾。” 周幽儿直视柳念雪,此刻的柳念雪笑容自信,从容不迫。 仿佛根本不是在说什么命悬一线的计谋,而是在与她聊起,那手绢上的话,该绣成娇艳的粉红,还是清雅的水蓝。 周幽儿不禁感叹,“如此心机,望尘莫及。只是你怎么就能断定,白怡一定会动手吗?” “她若不动手,我倒是落得清闲。我与她并无仇怨,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我没必要主动出手,赶尽杀绝。” 周幽儿听到柳念雪这样说,又感慨道:“如此胸襟,也是望尘莫及。”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柳念雪身边。柳念雪见她起身,自然也站了起来。 周幽儿握住柳念雪的手,说:“何时出宫,我便交给你了。可只要在这宫中一日,我绝不会背叛你。” 柳念雪微笑着拍了拍周幽儿的手,“你便安心留在这里,如今,我的事,可还没办完呢。” “你是说,陛下?”周幽儿疑惑地皱眉道。 柳念雪点了点头,“是啊,他许久不来见我,不论是为何,我总要与他说清楚。” 周幽儿想了想,说道:“依我看,你倒不必太过担忧。昨日之事,可见陛下对你极为在意。” 柳念雪轻叹了口气,“若在意,他也不会那么久都不来找我,也不告诉我为什么。” 周幽儿掩嘴一笑,“想来这便是当局者迷的道理了,他不来找你,你还不能去找他吗?” “我找他?”柳念雪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情愿。 周幽儿仍是笑,说道:“你我虽是世家小姐,该是矜持律己。不过,如今你面对的,可是当今陛下,他坐拥天下美女,却对你如珍如宝。怎么,你连主动去找他一次,也不愿意吗?” 柳念雪抿了抿唇,清亮的眼珠微微一转,“容我想想。” 周幽儿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也不再多言,一边往外退着,一边说道:“你好好想想。” 周幽儿走到门外,见梅香正在候着。 梅香上前见礼,却被周幽儿拦着,说道:“梅香妹妹休要如此,你我都是宫中宫女,你向我行礼,我如何受得起。” 梅香笑道:“周姑娘是小姐的朋友,我当然要以礼相待。” 周幽儿掩嘴一笑,“咱们也不要在这儿客气了,以后我就叫你梅香,你就叫我幽儿。” 梅香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向来对人和善,便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周幽儿见梅香毫不做作,心中也很喜欢,笑着说道:“梅香略等一会儿,你家小姐,马上就要找你了。” 梅香满心疑惑,尚未来得及问询,就听见柳念雪在殿中呼她的名字“梅香”。 眼前梅香一脸差异地张大了嘴,周幽儿笑了笑,示意梅香赶紧进去,而她自己则闲庭信步往厢房去了。 第六十二章 册封昭仪 玉宸宫的门廊中,梅香站在原地,愣愣的望了望周幽儿离开的背影,直到柳念雪在殿中又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走入殿中。 她没有注意到,好久不见的小黑,正跟在她的裙边,一起入了寝殿。 “小姐叫奴婢何事?” 此时的柳念雪仍坐在圆桌边上,小黑见状,走上前绕在她的足边打着圈圈,脑袋和尾巴都靠在她的小腿上蹭。 柳念雪笑着将小黑抱起来,放到腿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它黑黢黢的小鼻子,说道:“你倒是精怪,我日子不好过,你也不见踪影。如今倒知道回来了。” 小黑喵了一声,一味撒娇似的往柳念雪怀里钻。 柳念雪无奈的笑了笑,将它搂好,又对梅香说道:“梅香,帮我把小德子找来。” “诶,好。”梅香答应着,便转身出门去找小德子了。 不一会儿,小德子便来到了寝殿,请安之际,柳念雪仍在逗着小黑玩。 “主子找奴才来,什么事啊?”小德子见柳念雪只顾逗小黑,叫起之后也不和他说话,便忍不住问道。 柳念雪这才抬头,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晚些时候,你去紫宸宫,请陛下晚上过来。” 小德子一听,惊喜万分。 在他看来,只要柳念雪愿意放软一下身段,主动相邀,裴峰根本没有不来的道理。 于是,便赶紧点头领旨,退出寝殿,跑着往紫宸宫去了。 小德子到紫宸宫的时候,裴峰尚未下朝。 他本想在紫宸宫中等裴峰回来,可想了想,心中又焦急又激动,于是决定向宣政殿赶去。 没想到,今日早朝时间甚久,宣政殿中亦不见裴峰踪影。 他当然是想冲到朝堂之上去请裴峰,可这天下大不违,他也还是不敢冒的。 所以,只能在宣政殿门口等着了。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终于见到龙撵,往宣政殿的方向来了。 李福全远远地就看到了小德子,可他正在侍奉圣驾,自然不能就此跑过来。 倒是裴峰体恤,说道:“那不是你干儿子嘛,你去看看。” 李福全得了旨意,便向小德子跑来。 小德子见状,当然是迎上前去,先向裴峰请安,只是裴峰并未答应,任由龙撵继续往前。 小德子也不气馁,向李福全请了安,道明来意。 李福全听了,心中也挺高兴,他知道裴峰一直都挂念柳念雪,却不知为何不曾前往玉宸宫。 如今,既然这位“昭仪娘娘”亲自相邀,李福全料定,裴峰定然会欣然而往。 本来,伺候完裴峰下朝,他也是准备过去宣旨是。 于是,便满脸神秘的对着小德子笑道:“你先回去,待会儿为父会亲自来玉宸宫,定会带来娘娘的好消息。” 小德子见李福全满脸笑容,心中自然知道是好事,便谢了恩,高高兴兴的往回赶了。 李福全回到宣政殿时,只见赵信带着一英气女子立在殿中,而裴峰正在与女子说话。 “刚才朕所说,都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女子抱拳回答。 裴峰点了点,“不论她问你什么,你都如实以告。” 女子虽愣了愣,却仍恭敬回答:“属下明白。” 倒是一旁的赵信,有些犹豫,“陛下,此事,万一娘娘问起……” “无妨,朕对她,无所隐瞒。” 赵信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只一心觉得,罢了,看来师兄这是入坑了,劝不了了。 李福全低着头,将一切都听在耳里,却不做声,静静走到裴峰身边,附耳将柳念雪的邀请,告知裴峰。 裴峰蹙了蹙眉,叹了口气,“你与她说,朕近日国事繁忙,怕是无暇去看她。” 李福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明显愣住了,转念又问道:“那……册封之事。” 裴峰不由得白了一眼李福全,“册封之事当然不变,你去的时候,把她也带上。” 说着,指了指殿上的女子。 如此,李福全虽是领了旨,心中却越发疑惑了。 若说裴峰对柳念雪无意,那又为何既册封又赏人;若说有意,好不容易柳念雪亲自相邀,裴峰又为何不去。 怀着一腔的疑惑,李福全带着殿上的英气女子,前往玉宸宫去了。 见两人离开,赵信不由得叹了口气,“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既然那么在意她,何必去管那些有的没的……” 裴峰也叹了口气,“你不明白,等你真的在意一个人了,就知道了……” 玉宸宫中,柳念雪正倒在榻上,手里虽握着书卷,可她的心思却不在书上。 小德子早已带到了话,说一会儿李福全会亲自前来,带来好消息。 其实,柳念雪自己也笃信,只要她愿意先迈出一步,裴峰一定会向自己而来的,所以这点,她倒不是很担心。 今日,她没有去皇后那儿。因为,她心中纠结着另一件事,关于夏红的事…… 只见她卧在榻上,一手摩挲着书皮,另一手撑着脑袋,双眼紧闭,眉头微锁。 她身边,站在青玉、梅香、小德子和周幽儿。 “青玉,夏红之事,你怎么看?”过了许久,柳念雪才发话。 青玉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奴婢也有些疑惑,照理说,这夏红既是芳兰的侄女,矛头便已直指皇后。” 青玉说了一半,又顿了顿,语气中满是不解,“可皇后娘娘,从来对后宫事务不上心。主子得宠的时候,皇后也并无任何异动。所以奴婢不解。” “奴才在宫中多年,也不曾见过皇后娘娘做过任何出格之事。”小德子心中,也是不解。 “可当日,皇后娘娘开口为夏红求情了。”梅香提醒道。 只有周幽儿,在一旁皱着眉,不说话。 正在几人不解之际,守门的小尹子前来禀报,李福全已到了玉宸宫,手上还拿着圣旨。 柳念雪闭了闭眼,她本以为李福全不过来传个话,没想到还有圣旨。 她站起身子,整了整衣装,带着众人往正殿接旨去了。 正殿中,李福全一脸堆笑,玩笑道:“娘娘,奴才可是又带来了喜讯啊,娘娘要如何赏奴才啊?” 柳念雪掩嘴一笑,“公公看本宫这儿有什么喜欢的,随便拿就是,难道还要和本宫客气吗?” 李福全嘿嘿一笑,拿出圣旨说道:“娘娘稍后再赏奴才,先接旨。” 柳念雪带着众人跪地,只听李福全正色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婕妤柳氏,柔婉聪慧,端静淑德,恪礼谨言,恭敬上殿,宫教严明,进退得宜。诏封昭仪,授册。钦此。” 李福全将昭仪的金册和圣旨一起奉给了柳念雪,柳念雪双手接过,起身看了一眼梅香。 梅香会意,上前将一袋东西塞在李福全的手里。 李福全弯腰谢恩道:“谢昭仪娘娘赏赐。” 这是李福全第一次受柳念雪的东西,这也代表了,她柳念雪不再是普通宫嫔,而是宫中地位高贵的主子。 裴峰不曾封妃,如今,皇后之下,便只有这位柳昭仪了。 不过,柳念雪如今最关心的,并不是位份。 “李公公,陛下今日何时过来?” 李福全有些为难,“这……陛下说……他今日政务繁忙,就……不过来了。” “那陛下何时政务不忙呢?”柳念雪追问道。 “奴才……奴才也不知。”李福全的声音有些小了下去,随即扯开话题,向柳念雪引荐道:“这位姑娘,是陛下赏赐给娘娘的。” 说罢,只见李福全带来的女子,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说道:“属下参见主子。” 柳念雪一愣,她从未见过女子这样行礼,仿佛是个武将一般。 但见这女子,虽容貌普通,却英气勃发,整个人透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之气。 柳念雪走上前,将女子扶起,对李福全说道:“想来公公为难了,罢了,陛下不来便不来。公公请回。” 李福全这才舒了口气,“娘娘,依奴才看,陛下心中在意娘娘。只是为何不来,奴才也不太明白。或许陛下另有心结,娘娘还需耐心等待。” 柳念雪点了点头,李福全这才请安告退。 柳念雪叹了口气,吩咐青玉四人先去寝殿等自己。而她自己,则带着眼前的英气女子去了书房。 第六十三章 再邀玉宸 玉宸宫的书房中,柳念雪在案桌前坐下,又示意女子也坐下。 女子抱拳道:“属下不敢同坐。” 柳念雪一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没有名字,陛下说,请主子赐名。” “没有名字?怎么会呢?以前,陛下怎么叫你呢?” “属下所在的地方,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属下的代号是二十七,陛下以前都是这样叫属下的。” “二十七?”柳念雪喃喃自语着,心里说不出的奇怪。 柳念雪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女子,这女子总是低着头,从不正视自己。说话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根本不是她在说话一般。 “那你……以前在何处任职呢?” 女子愣了愣,但随即又想到了裴峰的吩咐,“属下是黑羽卫的暗卫。” 随即又补充道:“还望娘娘保守秘密,属下等人,哪怕生死攸关之际也绝不会说出组织的名字,不过陛下曾经吩咐,只要娘娘问起,必须如实以告,不可有一丝隐瞒。” 柳念雪点了点头,“知道了,今日我没有问过你,你也没有告诉过我。” 说罢,柳念雪起身走到二十七面前,问道:“陛下派你来,所为何事呢?” “陛下说,宫中虎狼之地,要属下誓死守护娘娘安全,不可让娘娘损伤一分一毫。” 柳念雪垂下眼,咬了咬唇,或许,他真的是在意自己的。 “你既要留在我身边,以后就叫‘竹香’。” “竹香遵命。” “竹香,你既是暗卫,可有擅长之事?”柳念雪终于问到了正题。 说到这儿,竹香的语气里才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自信。 “轻功、武艺之外,属下还擅长易容、追踪和隐匿。” 柳念雪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将来,我有很多事,要依靠你。” 竹香见柳念雪一笑,竟有些脸红,低下头抱拳道:“主子放心,属下必定全力以赴。” 说罢,柳念雪将竹香带到了寝殿,与其他众人相见。 众人见柳念雪亲自引荐竹香,自然也明白了柳念雪对竹香的信任与重视。 “主子,陛下既然今儿不来了,主子不如歇一会儿。”见柳念雪一脸倦容,小德子忍不住说道。 柳念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略略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小德子,从今儿起,你每日都去请陛下,直到他来为止。” 小德子一愣,柳念雪向来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凡是都不喜欢执着。 就连对付白怡,也是敌不动我不动。 没想到这次,柳念雪竟然如此固执。 他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主子放心,奴才必定日日去请。” 随即,柳念雪又对梅香说道:“梅香,你点心做得好,从明日起,每日做一份,让小德子带去。” 梅香呆呆地低了点头,她家小姐,可从来没有对什么事这样上心过啊。 此时,只有周幽儿和青玉,相视一笑。只有这两人清楚,宫中的生存之道,本该如此。 随后,柳念雪又转向竹香,说道:“竹香,你帮我去盯着一个人。” 竹香走到柳念雪身边,低头抱拳,“主子请吩咐。” “皇后宫中的大宫女,芳兰姑姑。”柳念雪略略思索,继续说道。 “当然,你不用时时刻刻都跟在她身边,我也不用细致到了解她的一切,我只要知道,她每日去过哪些地方,停留了多久就够了。” “属下遵命。”竹香说罢,便毫不迟疑地出去了。 “主子,可还是怀疑皇后?”青玉问道。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跟着芳兰,总也没错。” 周幽儿点了点头,上前说道:“既如此,看了再说。那你近日,还要不要去皇宫宫中呢?” “自然是要去的,否则,万一真是皇后,我不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周幽儿皱了皱眉,追问道:“可若真是皇后,此去是否会有不妥?” 青玉握了握周幽儿的手臂,说道:“无妨,哪怕真是皇后,皇后也绝不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对主子下手。” “可我总觉得,不是她。那日,她一直在为我求情。”柳念雪有些迟疑。 周幽儿走到柳念雪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不要多想,如今谁也不能断定是不是皇后所为。只是那一日,夏红之事,好像被轻轻略过了一般,之后也无人再审。如今,我们不过是小心一些罢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不再多想,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解开她与裴峰的心结。 到了第二日,柳念雪册封昭仪的消息便在宫内宫外传开,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前朝之中,虽然柳谦的官职尚无变化,但也明显感觉到同僚对自己的态度已与之前全然不同。 冯府内,三人也终于放下了心。 当日,柳念雪入宫,他们首要担心的,便是柳念雪在宫中的安危。 如今,她既然册封了昭仪,在三人看来,也算是在宫中立稳了脚跟。 入了天家,便难以再与娘家联系。 所以,冯征三人如今只知道柳念雪在宫中甚是受宠,却不知,其实她刚经历过生死劫难,如今又是前途未卜。 自这日起,柳念雪仍天天去魏清姿处习字相伴。 而梅香,就天天变着法子做点心,让小德子下午带去紫宸宫。 竹香,暗地里一直跟着芳兰,每日向柳念雪汇报行踪。 青玉打理宫中事务,而周幽儿则每日下午陪伴柳念雪看书、下棋。 日子好像并无一丝异常,如此也已过了一个月,天气入秋,渐渐转凉。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魏清姿从不与柳念雪提起芳兰之事。 裴峰就政务一直繁忙,从不来见柳念雪。梅香的点心,小德子的邀请,日日都像丢进水里一般。 芳兰的行踪看似毫无异常,好像一直都在凤梧宫中,只是偶尔去寿康宫向太后送东西。 玉宸宫中,有青玉在,事事井井有条,从不需柳念雪操心。 有周幽儿的陪伴,柳念雪的日子,好歹也不至于太过郁闷。 这一日,天空阴阴沉沉,仿佛快要下雨一般。 小德子照例,带回来了裴峰政务繁忙的消息。 此刻,柳念雪正在品茗,她一手拿着杯盏,一手拿着一卷书。 周幽儿坐在一旁相陪,看书看得正是入迷处。 在小德子说完之后,柳念雪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杯盏摔到地上。 周幽儿正入迷,听到砸杯子的声音,自然吓了一跳。 这才回头,与小德子对视了一眼。 而小德子,早已吓得跪倒在地,此刻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求情之色。 周幽儿起身,走到柳念雪身边,见她手指抠着书皮,都快将书皮抠烂了。 便用力扯过书,说道:“你别这样,这事儿怪不了小德子。” 还没等柳念雪回答,只听窗外轰隆一声,又见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瞬间划破了阴沉沉的天空。 随即,雨水竟如倾倒一般落了下来,瞬时,窗外便传来了烦杂的雨声。 “我不是怪你,起来。” 小德子这才舒了口气,站起身子。 “小德子,你再去禀告,告诉他,我就在这雨中等他,若他不来,我就一直站着。” 此话一出,小德子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不可啊,您这身子,怎么能淋这种雨啊!” 就连周幽儿也按着柳念雪的肩膀,不让她起身,“你疯了,这雨要淋坏身子的。” 柳念雪不顾二人阻拦,拂去周幽儿的手,便往门外走去。 小德子见自己阻拦无效,便急忙往宫外跑去,他知道,柳念雪是认真的,他必须想办法把裴峰请来。 匆忙之际,小德子转过廊角,不小心撞到了正准备送甜品到寝殿的梅香。 梅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吓了一跳,手上的燕窝一不留神摔到了地上,自己不由得往后一退,脚下一滑,往身后倒去。 梅香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小德子一把将她扶稳,说道:“快去帮主子打把伞。” 说完,小德子也不等梅香回答,转身就往外跑。 梅香被小德子这一撞,脑袋晕晕乎乎的,也来不及细想,便先跑到库房中拿了把伞,才往寝殿的方向赶去。 一到寝殿门口,只见花园中,柳念雪就直直的站在大雨磅礴里。 周幽儿不顾风雨,正在她身边努力想把她拉回来,嘴里大声说着:“你这是干什么呀,这要是淋坏了可怎么办呀。” 梅香惊呆了,赶忙打起伞冲上前去,把柳念雪遮在伞下。 柳念雪一气之下,甩开周幽儿的手,吼道:“如今,这玉宸宫到底是谁说了算!” “本宫命令你们!退回廊中,不许站在本宫身边!” 她平日里对身边的人说话从未大声过,今日一吼,周幽儿和梅香被吓了一跳,楞在当场。 “都给本宫回去,谁都不许过来!否则,就拖出去杖责!” 周幽儿与梅香对视了一眼,无奈地退回廊内。 此时,青玉也赶到了寝殿门口,见状跪倒在地,“主子!主子如何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周幽儿与梅香见此,也与青玉一起跪地,三人苦苦哀求,柳念雪却仍淋在雨里,纹丝不动。 第六十四章 雨中相见 雷声、风声,小德子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他一路疾跑,只觉得雨水敲打在脸上,几乎蒙住他的眼。 终于,他跑到了紫宸宫,却听闻太师入宫,裴峰一刻钟前去了宣政殿。 他不由得一跺脚,转身又往宣政殿的方向跑去。 好不容易跑到宣政殿的时候,他已气喘吁吁,话都说不上来了。 守宫门的太监,见小德子气都喘不上来了,赶紧将他扶到门廊上,说道:“小李公公稍候,奴才这就去请李公公。” 小德子一手扶墙,边点头,边将守门太监往外推。 守门太监会意,一路小跑往里去了。 不一会儿,李福全就出来了,见小德子一手扶墙,一手顺气,便问道:“怎么了?这么急?莫不是昭仪娘娘有事?” 小德子见李福全前来,连行礼都顾不得,一把抓住李福全的双臂,“义父救命啊,赶紧请陛下前去看看我家主子!主子在雨里淋着,说见不到陛下就一直淋雨啊!” 这一听,李福全也急了,“哎哟!你们怎么不知道劝啊!这娘娘千金之躯,要是淋坏了,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赔啊!” 小德子急得直跺脚,“义父,你就别再骂我了,我们哪儿能不劝啊!你赶紧进去禀报啊!” “哎呀!现在怎么禀报啊,太师在里面呢!” 李福全急得直搓手,这太师,是裴峰的老师,向来是个古板严谨的人,若为了儿女私情入内禀报,太师必然责怪。 小德子自小在宫中,自然也知道太师的为人,可如今,为了柳念雪,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义父,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只是没有拉住我。” 小德子拉着李福全的双臂,正色说道。 说完,便急转身闯入殿内,李福全连拉都拉不住,只能跟在他身后跑,想把自己闯祸的义子拉住。 可李福全毕竟已是年逾四旬的人了,平日里养尊处优,肚子肥囊囊的一圈,如何能跑得过这十四五岁的小伙子。 小德子闯入殿中,只见太师魏忠义与礼部尚书冯征正在殿内,他们显然没料到会有个小太监突然闯入,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魏忠义的脸上,已是绷不住的怒气了。 而正殿之上,裴峰正皱着眉头,也看着自己,像是问询一般。 小德子此刻顾不得那么许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道:“求陛下去看主子,求陛下救主子。” 裴峰不明所以,刚想相问,李福全跑进殿内,努力去拉小德子,“臭小子,陛下正在议事。你快出去。” 魏忠义见状,长袖一甩,冷哼一声,怒道:“岂有此理,宣政殿内,御驾面前,岂容你们大呼小叫。” 裴峰抬了抬手,“太师稍安勿躁。”转而又问起小德子,“小德子,什么事?” 小德子一把甩开李福全,磕了个头,说道:“陛下,主子正在庭中淋雨,说今日若见不到陛下,就一直淋雨。求陛下去见见主子!” 说完,又不停地磕起头来。 裴峰一听,自然着急,当即抛下政务,起身便要离去。 魏忠义见此,大步上前,张臂拦住裴峰,怒道:“陛下,岂可为了儿女私情荒废政务。” 裴峰也是无奈,只能说道:“太师,朕去去就回,你且先与冯尚书商议着。本也不是什么急事,不必急在今日。” 冯征此时并不知道刚才所说的淋雨的主子正是柳念雪,只是见窗外雷雨磅礴,又想着宫中主子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心中不忍,上前说道:“太师,后宫之事,你我身为臣子,还是不要多管了。” 小德子见冯征为柳念雪说情,便转向冯征磕头道:“冯大人,奴才替柳昭仪谢过冯大人了!” “什么!柳昭仪!”冯征一惊,随即竟也到裴峰面前跪下说道:“求陛下赶快前去,念雪自小身患寒症。这种天淋了雨怕是要不好啊!” 裴峰一听,心中更是着急,挥手甩开魏忠义拦着自己的双臂,就往外赶。 一边,还吩咐道:“小德子,随朕一起过去;李福全,将尚药局的御医都请到玉宸宫去,要快!” 李福全与小德子接了旨,急匆匆地跟着裴峰跑了出去。 魏忠义望着裴峰匆忙的背影,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又白了冯征一眼,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宣政殿。 冯征心中,丝毫没有魏忠义,他满心都在担忧着柳念雪。 月前,他们听说柳念雪被封昭仪,只觉得她必然过的很好。 可没想到,她为见圣驾一面,竟要弄得自己在这样风雨中守候。 他叹了口气,才站起身子,都不知道回去之后,该不该向柳谦和冯倩倩提起。 裴峰和小德子赶到玉宸宫的时候,只见柳念雪仍在雨中,身后跪着青玉、梅香、周幽儿。 三人仍在苦苦哀求,可柳念雪就是不为所动。 她身边倒着梅香带来的伞,整个人在风中摇摇欲坠。 见到裴峰赶来,她仍是一脸怒容,生气的转向另一边,就是不看裴峰。 裴峰见状,跑到她身边,拿起地上的伞,撑在她的头顶,嗔怒道:“你这是干什么!快给我进去!”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用力推了裴峰一把,怒道:“我就不进去!你不是不愿意来嘛!你有本事这辈子都别来了,让我就在这儿站到死为止!” 裴峰无奈,把雨伞往柳念雪头上挪,一手拉着柳念雪的小手,哄着她道:“听话,进去好不好?” 此刻,她的小手已冻得冰凉,连裴峰握惯了她的手,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看,手都冻冰了。听话好不好?” 柳念雪一把甩开裴峰的手,“不要!我就不进去!”说着,眼圈竟有些红了。 裴峰见她红了眼圈,心里更加着急,一手抚上她的脸庞,好脾气地哄道:“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久才来。念雪先进去好不好?” 这软话一说,柳念雪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你知道你错了!怎么陛下也会有错吗?!” 抚在她脸庞的手,分明感觉到了一阵暖流,那不是雨水,是柳念雪泪水的温度。 他心疼的想去搂住她,却仍被她一把推开,“陛下哪儿错!陛下明明……” 她想说,明明就是不要臣妾了。可这话还没说出口,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裴峰见她身子往下滑,赶紧丢了伞,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寝殿走去。 “别跪着哭了,快去给你们主子换身干净的衣服!” 青玉三人见状,赶紧分头行动,去为裴峰和柳念雪二人,准备热水、衣物等。 过了大概一刻钟功夫,就在两人被打理的差不多的时候,御医也赶到了。 这每日值守的御医都有二十人,刘福全怎能全部带来,于是与为首的张御医商议着,带着医术最好的五人,来到了玉宸宫。 裴峰打了喷嚏,李福全看着裴峰湿漉漉的头发,赶紧对御医吩咐道:“快给陛下看看,可不能让陛下着凉啊!” 青玉端上了一碗姜汤,裴峰接过姜汤,挥挥手,说道:“不用了,全部去看柳昭仪。” 众御医闻言,都赶到了床榻边。 此时,梅香正在床边伺候,而柳念雪仍是昏迷不醒。 梅香见御医赶到,便微微掀起床幔,将柳念雪的手移到床幔外。 御医上前一步,将脉枕放到床沿。 梅香便将柳念雪的手腕轻轻放到脉枕上,又在手腕上覆上丝帕,说道:“太医请。” 太医对梅香拱了拱手,便在床边坐下,皱着眉认真把脉。 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一位太医,继续诊脉。 直到在场五人,一一都号过脉之后,他们才围在一起,商议了一会儿,又问起梅香:“姑娘,不知娘娘平日里调养的药方可在?” 梅香点点头,“有的,奴婢去拿给各位大人。” 于是,梅香急急忙忙的跑到梳妆台边上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又匆匆忙忙的跑回床边。 裴峰料想那些御医,应该诊治的差不多了,便也走了过来。 “各位大人请看。”梅香将药方递给御医,说道。 御医谢过梅香,又围着药方商议起来。 裴峰见几人没完没了,便催促道:“好了没有,让你们诊治,你们有完没完。” 见裴峰发话,为首的张御医带着众人,来到裴峰面前,拱手道:“陛下,昭仪娘娘今日身受风寒,本来问题不大。可娘娘本已身患寒症,臣等商议不定,正是因为用药难以斟酌,轻了怕风寒不可尽除,影响娘娘的寒症;重了又怕娘娘的身子难以承受。” 裴峰皱着眉,怒道:“朕不要听你们说这些没用的,总之,医不好柳昭仪,朕也不给你们下旨了,你们就自行了断。” 众人齐齐跪倒在地,“陛下息怒,臣等必定竭尽全力。” 说罢,又围在一起商议,整整过了一个时辰,才开出了药方。 第六十五章 日夜陪伴 傍晚,玉宸宫外,雨,仍旧没有停。 玉宸宫里,柳念雪,也仍旧没有醒。 寝殿里,点着几个碳盆,硬将这秋风飒飒烘成了夏日炎炎。 裴峰坐在床边,一守就是一下午,眼看日落西山,却不见身边的人有醒来的迹象。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他却连擦都顾不得擦一下,只是盯着柳念雪,握着她的手。 碳盆烘地房里这样热,她的手却还是那么凉。 梅香方才喂她吃了药,她终于开始微微冒汗,身子也不像先前那么冷了。 “柳昭仪,何时才会醒?”裴峰的声音清冷,身旁的御医听着,心中不禁寒颤起来。 五位御医在一旁低头站着,见裴峰神情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张太医见无人敢回答,只能自己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娘娘体内寒气郁结,需要几日才会醒转。” 转而,又对梅香说道:“这几日,要劳烦姑娘,玉宸宫中的碳盆切不可断,但也不可烧的太热。必要像现在这样,使娘娘微微发汗。” 梅香点头福身,“谢过张大人,奴婢会好好伺候娘娘。” 裴峰连头都没有抬,“这几日,你们几人就住在玉宸宫的偏殿,随时等候差遣。” “臣等遵旨。”太医站了一下午,早就已经精疲力竭。 青玉见裴峰如此吩咐,便上前对御医们说道:“大人们请随奴婢来,先到偏殿歇息片刻。” 五位御医如释重负,谢过之后,便随着青玉离开了寝殿。 “李福全。” “奴才在。”李福全一直在旁边候着,听到裴峰唤自己,立刻上前答应道。 “到宣政殿里,把朕的奏折都拿来,这几日,朕要在此陪伴柳昭仪。” 李福全低头称是,退出了殿外。 梅香见状,也福身道:“那奴婢也先告退了。” 见裴峰点了点头,梅香便也退了出去。 殿外,小德子焦急地等着,见李福全和梅香出来,便急道:“义父,梅香,怎么样啊?主子可好些了?” 梅香回答:“你放心,主子有些出汗了,太医说过几日就会醒的。” 李福全也安慰道:“柳昭仪是吉祥之人,定无大碍。为父要先去宣政殿搬东西,就不与你多聊了。” 小德子点了点头,在回廊边坐下。 梅香也走到他身边坐下。 两人不禁叹了口气,似担忧、也似终于松了口气。 廊外的雨,仿佛比先前小了一些。 殿内,裴峰抓着柳念雪的手,拿着帕子,轻轻为她擦去额头的薄汗。 “念雪……”他轻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多希望此刻能得到她的回应。 “你怎么……都不来见我……”柳念雪的声音很轻,像是卡在喉咙口一般。 听到她的声音,裴峰惊喜万分,以为她醒了过来。 却见她仍是双眼紧闭,眉头微微有些锁紧。原来,她是在梦里。 她梦见的人,是自己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烦躁,将她的手握紧,捂在手心里。 之后的三日,裴峰除了早朝,所有的时间都在玉宸宫中。 下朝之后,他就回到玉宸宫处理政务。 在正殿接见大臣,在寝殿的案桌上批阅奏折。 这几日,太师在玉宸宫中觐见裴峰,脸都快绿了。 他当然想进言,“陛下,政务怎可如此懈怠!”。 不过,人家陛下也没有懈怠政务,只是换了个地方。 所以,就算魏忠义想进言,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日下午,裴峰用过午膳,正在案桌上批阅奏折。 梅香正在床边,给柳念雪喂药。 不一会儿,只听见一声轻咳,“怎么那么苦……” 柳念雪侧过头,眉头紧锁,努力想要坐起身子。 梅香见柳念雪醒转,欣喜若狂,大叫道:“陛下快来啊!小姐醒了!” 裴峰一听,忙扔下御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边。 此时的柳念雪,刚刚醒过来,脸色还有些苍白,眉眼间说不出的憔悴。 可这病殃殃的样子,却格外让人心疼。 梅香起身放下药碗,随后上前扶起柳念雪,又帮她垫了垫背后的枕头,让她靠的舒服些。 裴峰伸出手,梅香便将药碗放在裴峰手上。 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起汤匙,在唇边吹了吹,才放到柳念雪唇边,“乖,喝药。” 柳念雪一脸嫌弃的往后缩了缩,“太苦了。” “良药苦口,快喝。” 她摇了摇头,仍旧缩着脖子。 梅香忍不住掩嘴一笑,“小姐,奴婢为小姐备着蜜饯呢。” 听到蜜饯,柳念雪的脸色才略好了一些,“是梅子吗?” “是梅子,奴婢知道小姐爱吃梅子,特地备着。”梅香转身把梅子端到柳念雪面前,说道。 柳念雪亲眼看见梅子,这才点了点头,微微探出玲珑的小鼻子,在汤匙上嗅了嗅。 这一嗅,她只觉自己瞬间眼冒金星,眼睛和鼻子,几乎都要皱在一起,她把头转向一边,努力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闻着都苦,怎么吃呀。” 裴峰端着汤匙,心中不禁长叹了一口。 倒是她昏睡的时候,喂药要方便的多。 裴峰无奈的笑了笑,对梅香说道:“把梅子放边上,你先退下。” 梅香点了点头,将梅子放在床头的小几上,退了出去。 柳念雪见梅香竟如此听话,坐直身子,不由嘟囔了一句,“陛下对我的梅香做了什么……如今她听你的话,比听我的多了。” 裴峰笑着摇了摇头,“那是你的丫鬟都看不过去了,受不了你这小姐吃药的矫情样。快吃药。” 柳念雪嘟起嘴,“我不吃。”说罢转头,“我不要你喂。” 裴峰无奈道:“那……你自己吃?” “我不吃!”她声音不大,语气倒是坚定的很。 “吃完药,就吃梅子,好不好?”她矫情,他便只能哄着。 “我不要!” 此时,裴峰脑中突然冒出赵信说的那句话,“女人都是麻烦”,没想到这小小女子,矫情起来,自己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朕再问一次,你喝不喝?”裴峰把汤匙放回碗里。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不喝!”柳念雪倒是倔强,白了裴峰一眼,依旧板着脸。 “好,不喝。”裴峰点了点头,边说着,身子边往前坐了一些。 “你……你凑过来干嘛?”柳念雪见他此刻神情严肃,看起来竟然有些吓人,不由得有些慌了。 只见裴峰拿起药碗,往嘴里猛灌了一口,顺手就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然后,他俯下身子,一手捏着柳念雪的下巴,一手绕道她的脑后,把她倔强的小脑袋往自己推。 柳念雪刚刚看他灌药的时候就傻了,她睡了三天,本来就混混沌沌的。 如今见他灌药,以为自己不喝药,他气得自己喝了,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又见他猛地竟几乎能灌下一碗,心中竟有了几分奇怪的佩服。 此刻,柳念雪心中既惊讶,又佩服,不禁微微地张了张嘴。 可她还来不及反应,裴峰的嘴唇就覆了上来,她连害羞都来不及害羞,就觉得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充斥在嘴里。 那种恶心的味道在嘴里爆开,偏偏她还无处可躲,那下巴被裴峰一抬,那苦涩的味道就往喉咙里流了下去。 她可真是想吐,可幸好还有一丝丝理智,知道现在可不能吐。 最后一口药滑过喉咙,她赶忙用力推开裴峰,转过头打了几个恶心,“快……快……” 裴峰见她反应那么大,不由得愣了愣,转念便想到是说蜜饯,赶紧将梅子递给她。 柳念雪连塞了两个梅子才长舒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 这药实在太恶心了。 其实,裴峰也被药恶心到了,便伸手想去拿一个梅子。 柳念雪见状,忙端起盆子,往里面靠,“不给你吃。” 裴峰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女子发起脾气来,真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看在为夫刚才牺牲自己,喂夫人吃药的份上,夫人就不能赏为夫一个梅子吗?” 柳念雪听他调笑,不由红了脸,此刻苍白的面色仿佛好了一些,“谁是你夫人。” 不过,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一双手倒也把梅子放回了小几上。 “刚才吃药有人喂,怎么现在吃个梅子要自己拿呢……”裴峰摇了摇头,一脸委屈。 柳念雪嘟了嘟嘴,伸手拿起一个梅子,凑到他唇边。 他这才微微一笑,含住梅子。他的唇,碰到了她的手指,滚烫地。 她忙缩回了手,这才想起,刚才,他给自己喂药的样子,不由得脸更红了。 第六十六章 夜邀玉宸 寝殿里,柳念雪靠在床上,红着脸,一双小手不由得揉捏着被子。 裴峰就坐在床沿,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嚼着梅子,心中有种温馨的喜悦。 “臣妾睡了几日了?”柳念雪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已经睡了很久了。 她的语气恢复如常,没了小女儿的矫揉造作,他心中不由得一空,仿佛又想起了什么。 “睡了三日了,如今可好些了?”他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问道。 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就是有些饿。” 裴峰笑了笑,“饿了就是快好了。” “来人,传膳。把太医叫来。” 只听梅香在门外答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梅香便带着太医入殿了。 五位御医照旧轮流为柳念雪把脉,之后,又围在一起,商量了片刻。 随后,张太医上前一步,拱手道:“娘娘已经退烧了,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娘娘的寒症,仍需好好调养。” 柳念雪点了点头,“多谢太医,寒症是老毛病了,本宫自会注意。” 张太医继续说道:“娘娘的寒症似乎并不一般,不知是否年少时曾经受寒?老臣等人回去之后,会重新拟一张调养的方子。届时娘娘按新方服用即可。” 柳念雪回答:“太医妙手,本宫少年时,曾有一段时间,日日在雪地赶路。自那之后,便身染寒症,身子畏热,可手却一直冰凉。” “娘娘气血不畅,需要好好调养。平日里的饮食不宜太过清淡,不过也当以温补为主。天气好的时候要常出去走动走动。” “另有一些注意的地方,老臣会写清楚,叮嘱梅香姑娘。” 柳念雪又点了点头,便示意梅香引着御医出去了。 裴峰听着柳念雪与御医的对话,不禁有些心疼,怎么会少年时在雪地赶路呢? 圆桌旁,青玉已带着几个宫女摆好了膳食。 柳念雪早就饿了,见状,便想起身。 可她睡了三日,身子疲乏,一下子起身,难免有些晕眩。 此刻,她顿感一双有力的臂膀搂在自己腰间,支撑着她的身体。 她当然知道,这是裴峰的手,于是仍由他扶着,到圆桌旁坐下。 她见到桌上的膳食,不由得嘟囔了一句,“青玉,太医说我不能吃的太过清淡。” 青玉掩嘴一笑,她初见柳念雪的时候,见着仙姿缥缈的娘娘,心中便料定这是个饮朝露的仙子。 可伺候久了,才发现,这位主子每日食不可无肉,且口味极为挑剔。 感情这仙风道骨不是因为胃口小,而是因为太过挑剔,才吃得少。 若不是梅香厨艺好,时常去尚食局要些材料自己做,怕是这位主子连宫中膳食也是不待见。 想到这里,便柔声说道:“主子,您三天没吃东西了,这一餐不能太过油腻。您先将就一下,明日,让梅香亲自下厨。” 柳念雪委屈地点了点头,端起碗筷,喝起了粥。 裴峰在一旁,见她心里馋嘴,吃起来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不由得也无奈一笑。 喝完粥,宫女们便上前收拾碗筷,伺候柳念雪漱口。 柳念雪撩起自己的头发闻了闻,说道:“青玉,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不行!”裴峰与青玉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柳念雪撇了撇嘴,“那……明天行吗……” 青玉回答:“奴婢去问问太医。” 见柳念雪点了点头,青玉便退了出去。 “陛下怎么在这儿呢?”过了这么久,柳念雪终于想起慰问一声裴峰。 “没办法,有个小女子若见不到朕,就要淋雨。朕只能一直守着了。”说着,裴峰拍了拍柳念雪的小脑袋,“再去躺会儿,朕还有折子要批。” “那陛下要回去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柳念雪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裴峰愣了愣,才想起柳念雪昏睡的时候,其实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她身边。 “不回去,朕的折子都在那儿呢。”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案桌。 柳念雪张望了一下,见案桌上果然摆着好几堆折子,这才点点头,回到床上。 裴峰帮她掖好被角,说道:“睡。”便起身去批阅奏折了。 柳念雪已经睡了三日,如今吃饱了饭,越发睡不着了。 她撑起身子,蹑手蹑脚的抱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鞋也不穿,悄咪咪地挪到案桌对面,找了个椅子窝了上去。 她看着批阅奏折的裴峰,此刻,只觉得裴峰分外英俊。 他手握奏折,眉头微锁,手指时不时地摩挲着奏折的封面,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朱笔,在砚台上轻蘸红墨。 他下笔的手势坚定,一气呵成。 等他放下笔,把批完的奏折放到一边时,才发现柳念雪窝在一方椅子里,整个人团着被子,正盯着他。 那双小脚塌在椅子上,只露出几只娇俏的小脚趾,还时不时地动了几下。 那画面娇俏可人,可裴峰此时无暇欣赏,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丫头,病刚好,也不穿鞋。” 说罢,起身走到椅子前,将被子里的小团团打横抱起,又放回了床上。 再一次为她掖好被角,“快睡!”语气中似有命令。 她嘟了嘟嘴,也不说话。 他刚要起身,却被她抓住手,“我睡不着。” 她仍是可怜巴巴,或许是因为病了,她不复往日的坚强,显得分外娇弱。 他无奈地笑了笑,“朕陪你。”说罢,翻身入内,将她搂在怀里。 这怀抱,她思念了许久,不由得往他怀里蹭了蹭。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这玉宸宫中,碳盆烘的有些热,两人都不禁有些流汗。 “今晚……不走好不好……”她窝在他怀里,声音有些颤抖。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不由得有些紧张。 “好……只要你好好睡觉,朕就不走。”他只当做是她病中撒娇。 她有些气闷,却过了不久,也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裴峰正在更衣,准备去上朝。 柳念雪微微掀起床幔,见宫女正在伺候裴峰更衣,忙撑起身子,问道:“陛下,今晚还来吗?” 裴峰顿了顿,“朕……” 柳念雪咬了咬唇,“臣妾等候陛下。” 裴峰还未来得及回答,柳念雪就继续说道:“若陛下不来,臣妾不睡。” 裴峰有些无奈,这小女子看来经过这次生病,找到了他的软肋,已经彻底知道该怎么威胁他了。 “朕来陪你用晚膳。” 来就行了,柳念雪心中满意,便又躺下下去,翻了个身。 大约到了中午时分,柳念雪才起床,随意用了一些午膳之后,便吩咐青玉去准备热水沐浴。 青玉有些为难,“主子,太医虽然没说不可。不过,主子大病方愈,总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你看看我这头发,快能挤出油了。”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头发在青玉眼前晃。 “这陛下倒是真厉害,连我都嫌弃自己,他倒还忍得住。” 青玉掩嘴一笑,“主子,这几日陛下可是寸步不离,每晚都陪着主子。这寝殿里热,陛下每晚都悟出一身汗呢。” “说道热。”柳念雪说道:“青玉,这碳盆,别放那么多了。实在太热了。” “不行!”还未等青玉开口,方才去端甜点的梅香进了门,“小姐,太医说,您的房里务必要温暖。” 柳念雪叹了口气,如今管她的人可真多,“太医说的温暖,不是炎热,对?” 梅香愣了愣,点了点头。 柳念雪指着自己的额头,“你看,这是温暖吗?汗都滴下来了。” “那……奴婢着人拿走两个。”梅香说着和青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又有些犹豫。 柳念雪看着两人的眼神,好言相劝,“若不拿走,把陛下热出病来了,以后他更不来了。” 说罢,两人又对视了一眼,赶紧出去叫人拿走了一半的碳盆。 柳念雪这才舒心一笑,舒舒服服的靠在榻上,等着沐浴。 玉宸宫的后院,有一池温泉。 只是,柳念雪自从入了玉宸宫,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她都没来得及享用。 在这宫中,只有寿康中、凤梧宫和玉宸宫有这样的待遇。 她整整三天不曾沐浴,洗完身子之后,整个人泡进香汤里,顿时有了一种灵台清明的感觉。 沐浴之后,她回到寝殿,便吩咐梅香帮她梳妆,又是挑衣服,又是选首饰。 不知不觉,也将近卯时。 此刻,柳念雪站在镜子前,反复斟酌,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六十七章 玉宸春色 玉宸宫中,柳念雪坐在榻上,无聊的晃着脚丫子。 她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裴峰还是没有到。 她难得打扮的如此精细,如今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就怕一错手,弄乱了身上的服饰。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发脾气的时候,只听门外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她不由地一笑,起身走到门口。 殿门打开,裴峰入殿时,只见一宫装丽人福身道:“臣妾参见陛下。” 他有些发愣,入殿之前,他还在犹豫,可如今,他脑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办法想了。 她身着一身水蓝色的宫装,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福身的动作翩翩起舞。 虽然低着头,仍能看到她脸上抹着淡淡的胭脂。 她本就貌美,如此装扮,更是看的人酥酥麻麻。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仍听不到裴峰叫起,不由得伸手捶了捶腿。 裴峰见状,才发现自己已经愣了许久,忙上前将她扶起。 她一起身,身上的香味混着些许胭脂香,又紧紧将他缠住。 柳念雪笑着对身边的梅香说道:“去传膳。” 梅香自然也为柳念雪高兴,笑着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各类美食便摆满了圆桌。 两人面对面坐下,用起膳来。 席间,裴峰仿佛一直心不在焉,只是柳念雪问一句,才答一句。有时,还有些答非所问。 用过晚膳,柳念雪将裴峰拉到榻边坐下,自己在他身边坐下。 她揉着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脚丫子,问道:“臣妾,今日好看吗?” 裴峰仍有些发愣,“好看。” “可陛下方才都没有赞扬过臣妾,可见也不是太好看。”她嘟起嘴,撒娇道。 可过了许久,还是没等到裴峰的回答。 她有些疑惑,转头看向裴峰,只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里竟然带着一丝哀伤。 她愣了愣,俯下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任由她靠着,任由她的发香在鼻尖肆虐。 “臣妾……想陛下了。”过了许久,柳念雪才说话。 “是吗……”裴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如此美好,可她的想念,是因为他是皇帝,还是别的原因呢? “臣妾……有话要对陛下说……” 经过这几天,柳念雪早就想明白了,她想与裴峰坦诚以待。 “朕……知道……别说了……”裴峰犹豫的开了口。 他以为,柳念雪终于要对他说出“情郎”之事了。 或许她说了之后,就要离开自己了。 虽然他一直都下定决心要放她出宫,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留她在身边,哪怕她心里想着别人,他会让她忘记的。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自己对她更好的人吗? 可这句话,让柳念雪十分疑惑,“陛下知道?怎么可能?” 裴峰叹了口气,“朕都知道,朕也想过放你出宫,可是朕……” “出宫?”柳念雪更加疑惑了,她为什么要出宫? 裴峰烦躁地站起身,来回踱步,脚下的焦虑却丝毫不减。 “陛下,听臣妾说下去。”柳念雪起身,走到裴峰身边,试图拉住走来走去的裴峰。 谁知他竟一甩手,说道:“朕不想听,不许说。” 若亲耳听见柳念雪对自己说,心中另有他人,裴峰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这一甩,柳念雪明显地一愣,她撅起嘴,心里不禁感叹道,怎么如今,轮到眼前这男人矫情起来了。 她难道会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吗? 可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伸出手,一把拦住他,扑进他的怀里,“你别跑来跑去了,听我说。” 裴峰握住她的双肩,想要把她拉开自己的怀抱,手上却因为怕弄痛她,始终不敢用力。 她一赌气,一咬牙,抬起手臂,环上他的脖子。 足尖一踮,覆上他的唇。 她紧闭着眼,心里有些紧张。 周幽儿说得对,世家女子是要矜持,可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有什么好矜持的。 再矜持下去,这裴峰就要把自己送出宫了。 裴峰一愣,只见眼前的女子,双眼紧闭,睫毛微微颤抖。 他本还是想去拉开她,可她仿佛感觉到了他的企图,竟微微睁眼看了他一下,随后……(大约低俗了我不能让自己那么低俗,我必须删掉低俗) 她媚眼如丝,那眼尾仿佛有钩子一般,将他紧紧锁住。 舌尖温柔,舔过的地方,如今竟有些凉飕飕的。 这一下,他如何再能按捺得住。 原本抓在她肩膀上的双手,一手滑到了她的腰间,搂住她纤细的腰肢。 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推。 低下头,化被动为主动。 他的思念,绝不比她少。 他心里的纠结,也不比她少。 此刻,他就像要把她化入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如果可以,此生,他都要锁她在自己身边。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了她。 她低下头,脸色娇红,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却见她晃着他的衣襟,用只有他能听得声音,小声说道:“今晚,不能不走吗?” 她低着头,眼睛都不知应该看向何处。 他握住她的手,深深地吸了口,“真的,不想朕走吗?” 她点了点头,头上的步摇轻颤,晃得他有些迷糊。 不走了,他不想送她出宫了,永远都不想了。 他一把将她抱起,她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这一晃太过强烈,步摇从她的发间滑落,落到地上,颤了颤,才停稳。 青丝没了依托,瀑布似的垂了下来,略过他的手背,凉凉的、滑滑的。 他将她抱到床边,轻轻的放下,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摔碎一般。 他坐在床沿,刚想俯下身,却被她拦住。 他疑惑地看着她。 却见她一脸害羞,红着脸望向床边烛火,“去把灯吹了。” 他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起身吹灭了蜡烛。 没了烛光的映照,寝殿瞬间暗了下来,只有月光,从窗外隐隐透入。 月光下,她越发娇媚。 此刻,借着月光,裴峰看着怀里的柳念雪。 如果这世上有嫦娥,怕是都及不上她的万分之一。 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庞,(大约又低俗了),她肌肤如玉,如今害羞起来,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此刻,在他眼中,她不只是个普通的美人,她是他的珍宝。 他俯下身…… 窗外,月色迷蒙;窗内,春色迷离。 柳念雪醒来的时候,是大半夜。 方才,她累的睡着了。此刻,裴峰正抱着她,睡得很沉。 她一边想着刚才的情景,一边仍觉得害羞,只觉得胸口仍扑通扑通的乱跳。 突然玩心四起,蹑手蹑脚的抓起自己一撸头发,往裴峰的鼻孔里戳。 这一戳,裴峰鼻子痒痒,摇了摇头,从梦中醒转,伸手揉了揉鼻子。 他睁开眼,便看到了柳念雪,她此刻面色红润,娇艳欲滴。 眼见她正睁着乌溜溜的小眼珠看着自己,手上还捏着一小戳头发。 裴峰无奈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怎么醒了?” “睡不着。”她一边回答,一边用那缕头发,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他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胡闹,凑到她耳边说,“睡不着,不如……” 她伸手轻垂了一下他的胸口,撒娇一般地说道:“讨厌……下流……” 裴峰邪魅一笑,“怎么这么说,依朕看……(大约又又低俗了)”说着,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柳念雪听他这么说,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子,背对他,“讨厌……人家要和陛下说正事。” 他从背后将她抱紧,“什么事啊?明天不能说吗?” “臣妾左思右想,才下定决心,怕到了明天,又改了主意。” 她此刻的语气有些严肃,又有些凄凉,让他不禁心中一惊。 不由得想着,难道,她真的要离开自己吗? 见裴峰不说话,柳念雪继续说道:“是臣妾,小时候的事。” 裴峰不由得将她抱得又紧了些。 此刻,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第六十八章 互解心结 寝殿里,裴峰抱着柳念雪,一声不吭。 周遭的氛围不知为何,突然紧张了起来。 柳念雪迟迟等不到裴峰的任何反应,不由得转过身子,面对着裴峰。 这一转身,才发现,原来裴峰神情严肃,双唇微抿,似乎有些紧张。 此刻,裴峰紧锁着眉头,心中不禁想着,难道,事到如今,她还是想要离我而去,要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吗? 而柳念雪见他神情严肃,心中也不禁有些担忧。莫不是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不应该啊,除了二叔和冯爷爷,没人知道啊…… 两人心中若有所思,竟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裴峰下定决心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念雪,你说。不论什么事,朕是皇帝,什么事都受得住。” 柳念雪听他说“受得住”,不由得有些疑惑。 自己的身份,有那么可怕吗?竟然要“受得住”…… 她咬了咬唇,闭起眼,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臣妾,其实不姓柳。” 裴峰一直憋着一口气,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不禁轻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道:“原来只是这等小事啊。” 此刻他心中释然,那紧绷的脸上竟然流出了笑容,轻柔地将柳念雪搂进怀里。 一边抚着她的头发,一边说道:“不姓柳就不姓柳,念雪爱姓什么就姓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柳念雪不知裴峰心中所想,被他这么一说,突然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他难道不应该问自己姓什么?然后自己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此刻,柳念雪突然觉得,裴峰好像刚刚经历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只听到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却不知他为何紧张,又为何释然。 “陛下……你到底有没有听见臣妾说话……”柳念雪有些无奈。 之前,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可万万没想到,裴峰竟然会是这个放映。 “朕听着呢……”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地蹭着她的头发。 柳念雪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陛下,臣妾姓白。” 他还沉浸在喜悦中,只抚着她的头发说:“好,好,姓白好。” 突然,他好像反应过来了,手上一顿,问道:“姓什么?” 柳念雪不由长叹了一口,挣出他的怀抱,半撑起自己的身子,直视他满眼的疑惑,认真说道:“臣妾是已亡雪国的二公主,白灵。” 这两个字一出口,裴峰震惊地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白灵,他找了整整九年,竟然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柳念雪不知裴峰就是雪山上的“赵信”,只以为他惊讶于雪国仍由遗孤。 她坐起身子,蜷起双腿,双手环住,将小脸撑在两膝之间。 “那一年,雪国亡国,臣妾幸得陛下的一位下属相救,才逃过此劫。臣妾入齐之后,想感谢那位救过臣妾的大人,不过,一直未曾找到……” 裴峰侧卧在床上,看着柳念雪的背影,此刻她抱膝坐着,青丝肆意披散,遮着光滑的脊背。 他也坐起身,从背后将她环进怀里,“朕……找了你许久……” 柳念雪一愣,“陛下?” 他将脸埋进她的脖颈,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赵信,找了白灵许久了……” 柳念雪愣住了,当年救自己的人,竟然,就是眼前的裴峰。 裴峰轻轻地啃着她的肩膀,“念雪送给朕的蝴蝶坠子,朕一直留在身边。” 她不由得嘤咛了一声,伸手轻抚着裴峰有力的臂膀,“陛下臣妾的玉佩,臣妾也一直随身带着。” 说到玉佩,裴峰不禁一愣,突然明白过来白怡所说的玉佩之事。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她的“情郎”一直都是自己。 失而复得的喜悦、误会解除的激动,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只能侧过身子,一下子将她压在身下。 他的眼神,深情又迷离,“念雪心中的人,是朕吗?” 她抬起手,轻柔地拂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颊,悠悠说道,“念雪,感谢赵信救命之人。可念雪心中的人,是那日在平湖边的唐突公子。只不过……他是个坏人,骗我说他叫赵信。” 她一边微笑着玩笑,手指一边顺着脸庞,拂过他的唇。 他邪魅一笑,一双凤眼带着戏虐,一口将她的手指含进嘴里。 见他如此,她不由得有些紧张,轻声呼唤道:“陛下……” 他放开了嘴里的葇荑,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说道:“以后,没有人的时候,叫朕‘夫君’。” 他灼热的气息,烫红了她的耳根,她低下头,轻唤了一声:“夫君。” 他此刻如同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倾上了她的唇…… 仍是秋风飒飒,亦不及此时,春意融融。 “陛下,该起身了。” 李福全已经在门外召唤了好几次了,可仍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如今,他站在门口,想入内叫起裴峰,又担心自己撞见不该看的。 可若再不进门,万一过了早朝时间,他又实在担待不起。 只能壮着胆子,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嗓门叫了一声,“陛下,卯时已过。” 柳念雪被李福全的声音吵醒,不由得伸手推了推身边的裴峰。 “夫君,起身了。” 裴峰“嗯”了一声,连眼都不睁,只将柳念雪抱紧,“朕抱着念雪,如何能起身呢。” 柳念雪转身往裴峰怀里窝了窝,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陛下,卯时二刻了。” 李福全没有放弃他的叫起大业,依旧在门口坚持。 “传朕旨意,罢朝一日。”裴峰慵懒的声音传入李福全耳中。 裴峰十岁登基,这是他登基九年来,第一次罢朝。 要知道,往日,他哪怕身在病中,也从未缺席过早朝。 李福全惊呆了,不过,这好歹也算有了交代,便带着旨意往太和殿去了。 “夫君要让臣妾成为红颜祸水吗。”柳念雪闭着眼,一边拨弄着裴峰的手指,一边说道。 “别胡说,继续睡。这可是为夫难得的偷闲。”说罢,转过身子。 柳念雪挪了挪身子,从背后抱着裴峰,不一会儿,两人就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午时。 柳念雪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子。 “醒啦?”裴峰见柳念雪起身,便问道。 柳念雪捏了捏脖子,说道:“臣妾饿了,陛下可要吃些东西?” 裴峰闻言,也坐起来,帮柳念雪捏了两下肩膀,“朕也饿了。” 说罢,便掀起床幔,起身了。 梅香与青玉早就在门外等候,见两人起身,便带着几个宫女,入内伺候裴峰和柳念雪洗漱。 待两人洗漱完毕,青玉对裴峰说道:“陛下,李公公在外十分焦急。似乎是,太师来了……” 裴峰明显一愣,他也猜到太师会来,不过没想到那么快。 “叫李福全进来。” 青玉闻言,便点头出去叫李福全了。 不一会儿,李福全奉旨入内,向裴峰说道:“陛下,太师已等候多时了。看起来……似乎……” 裴峰打断道:“看起来似乎很生气?” 李福全点头道:“陛下,可别提了,太师已经骂过奴才一顿了。说是奴才未尽到伺候陛下的职责,才使陛下今日罢朝。” 柳念雪在一旁,不由得掩嘴一笑,“太师怕是把本宫也骂过了,必是本宫狐媚惑主,才使陛下今日罢朝了。” 李福全讪笑了两下,太师确实骂过了,可他不敢说。 裴峰笑着拉了拉柳念雪的手,说道:“别胡说。” 随后,又想了想,附耳轻声对柳念雪说:“想不想看看朕的老师有多厉害。” 柳念雪面露惊喜,笑着问:“可以吗?” 裴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一会儿,朕去西配殿见太师,你躲在屏风后面,别出声。” 柳念雪乖巧地点点头,整个人蠢蠢欲动起来。 她早就听说,太师魏忠义,是本朝第一古板大儒,早就想找机会一见了。 于是,两人连早饭也顾不上吃,柳念雪就先躲去了西配殿,而裴峰则吩咐李福全让太师去西配殿稍等片刻。 玉宸宫西配殿的陈设不同于正殿,甚是古朴素雅。 进门之后,右手边有一副银岭的山川景貌屏风,由于都是浓墨画就,又长得极地,所以躲个人在后面根本看不到。 第六十九章 大齐太师 玉宸宫的西配殿里,魏忠义正在殿中等待。 柳念雪正躲在屏风后面,蹲下身,隐在墨色最浓重处。 不一会儿,裴峰也入了西配殿。 魏忠义上前一步,向裴峰请安道:“臣魏忠义,参见陛下。” 裴峰见老师行礼,自然大步上前,将他扶起,说道:“太师不必多礼。” 随即,便请太师坐在椅子上,自己也不坐上位,就在太师身边坐下了。 “臣今日所为之事,想必陛下已经明白。”魏忠义倒是毫不客气,开门见山。 裴峰笑道:“朕今日晨起,突觉身子不适。太师亲自前来,不知是否朝中有何要务,需要朕立刻处理。” 裴峰试图扯开话题,可魏忠义,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 他心中的小九九,又如何逃得过老师的法眼。 魏忠义闻言,站起身来,对着裴峰拱手道:“陛下,本来陛下后宫之事,自有太后和皇后过问,臣不该多管。” “日前,陛下已是连政务都在玉宸宫中处理。” “后宫不可干政,陛下在玉宸宫中处理政务之时,昭仪娘娘想必就在身侧,实在不妥。” “臣听闻,日前昭仪娘娘重病,陛下因此日夜陪伴,本已不想多言。” “可今日,陛下竟因宿在玉宸宫,竟罢朝一日。” “陛下,须知女子可亡国,陛下要做一代圣主,怎可为一女子荒废朝政。” 裴峰听着,头皮有些发麻,“太师,不至于此,朕不过是今日身子抱恙……” “哼!”魏忠义冷哼一声,打断裴峰,继续说道:“陛下休要诓骗微臣,往日陛下哪怕风寒侵体,也从未罢朝过一日。” “陛下要知道,有些事,不可贪图眼前享乐,太过放纵,必然伤身。” 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了,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柳念雪在屏风后听着,实在快要憋不住了,只能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裴峰听到一向古板的太师竟然和自己说这种话,心里也有些想笑。 但他也不敢对着老师太过无力,只能讪笑了两声,“太师放心,朕会注意的。” 但这讪笑,在魏忠义看来,根本就不是会注意,而是大大的不在意。 于是,之后的半个时辰,魏忠义引经据典,细数历代君王因女子误国之事。更有甚者,以至于亡国灭族。 裴峰假装认真的听了半个时辰,其实脑中早已一片空白,神游太虚。 这会儿,他瞄到了对面的屏风,心里不禁想着,早知道应该让柳念雪搬把椅子坐在屏风后。 心中想着柳念雪,担心她快要站不动了,裴峰这才打断魏忠义,“太师,朕今日还有不少折子要批呢。朕已经罢了一日早朝,万万不能连折子都拖沓下了。” 魏忠义点了点头,这才略感欣慰,“那臣就先告退了,陛下日后,务必勤勉朝政,切记不可为一女子误国。” 说罢,魏忠义才退了出去。 柳念雪在屏风后,看到魏忠义出了殿门,这才敢从屏风后探出头来。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殿中,又往门外张望了一下。 确定已经看不到魏忠义的背影了,这才走到裴峰身边,蹭着他的腿坐下,揉着自己的小腿说道,“臣妾的腿可酸死了,太师也太厉害了,怎么可以说那么久。” 裴峰笑着把柳念雪抱起来,让她整个人横在自己身上。 一手绕道她的背后,扶住她的背后,让她不用靠着硬邦邦的扶手,而是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手背上。 另一只手,轻轻的帮她捏着小腿。 柳念雪也顺势,撒娇一般地往裴峰怀里钻了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 原本,眼前的一幕,如同新婚的小夫妻一般,温馨、柔情。 当然,前提是,魏忠义没有半道折回的话…… 却说魏忠义,本来确实时要走了,但刚走到一般,突然想起边关传来了消息。 与大齐隔着银岭的南方之国——南昭,日前曾派海军在大齐的海域边游荡。 这南昭,素来是不安分的国度,虽与大齐隔着银岭,陆军无法抵达,可在海域上,一直蠢蠢欲动,时不时地便来大齐海域晃一晃。 虽然,大齐的守将早已有了惯例的处理措施,通常是两军对峙,但谁也不出手,僵持一段时间之后,南昭变会退军。 事关军机,自然该是太尉赵云天启奏。 可赵云天,虽然在排兵布阵上甚有见地,在两国外交确实一概不通。他必然会上奏要求整治海防。 南昭虽然一直蠢蠢欲动,却从未真的出过手。况且对南昭来说,它与大齐一山之隔,便如天南地北,即使侵占也无法统治。 而此时,大齐因为九年前接纳了雪国移民,又缺少了当年雪国盛产的各类矿产,国库并不充盈。 在他看来,如今的形势之下,无端扩大军备于国的益处,并不如鼓励农商来的实在。 所以,他走了一般,又折回来了,想提醒裴峰务必注意此时。 魏忠义心中想着政事,低头疾步往回走,进了门,刚抬头唤了一声“陛下”,就呆在了当场。 谁能想到,堂堂大齐君主,正搂着自己的爱妃,在帮爱妃捏腿。 “岂有此理!”魏忠义一甩衣袖,大步跨到两人面前,几乎顾不上君臣礼仪,指着两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们!你们俩!” 裴峰和柳念雪根本没想到魏忠义还会回来,不由得楞在当场。 还是柳念雪先反应了过来,想从裴峰身上挪下来。 可裴峰也愣住了,此时他环着柳念雪,柳念雪想起身都下不来,只能伸手轻推裴峰,轻声道:“快把我放下来。” 裴峰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抱着柳念雪,先站起了身子,才将柳念雪放了下来。 柳念雪偷偷瞟了一眼魏忠义。 可惜这太师没留胡子,不然,真真是一幅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了。 柳念雪憋着笑,整了整衣装和鬓发,又转身整了整裴峰的衣装和金冠。 轻咳了两声,转而对魏忠义福了福身,“太师,本宫,先告退了……您和陛下慢慢聊。” 说着,一溜烟的跑了,裴峰想抓着她和自己一同受刑都来不及。 她当然知道,魏忠义接下来,怕是要对裴峰进行触及灵魂的思想教育了,这肯定不是半个时辰就能完事的。 自己还是先溜了,否则恐怕真要站不住。再说,自己先溜了,才能想把发把裴峰弄出来。 她快步走到门口。而此时,魏忠义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已经在背后响起,“陛下!臣刚刚才与陛下说了那么多!陛下都当耳旁风了吗!” 柳念雪回头看了一眼,见裴峰正哀怨地看着她。 她对着裴峰,不好意思的露齿一笑,然后吐了吐舌头,提着裙摆溜了出去。 回到寝殿,柳念雪忙吩咐梅香去准备午膳。 梅香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姐,陛下不是还和太师在西配殿吗?一会儿菜都凉了。” “没事,你去,陛下不用多久就能回来了。” 梅香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信任柳念雪,前去准备午膳了。 随后,柳念雪又吩咐青玉道:“青玉,你快去准备些点心,再泡两杯茶,送到西配殿去。” 青玉点头,急急地想去准备,却被柳念雪拉住,“这茶啊,你得这样泡……一会儿送去的时候,你就说……” 柳念雪在青玉耳边说了几句,青玉听了掩嘴一笑,然后就点着头出去了。 裴峰听了一刻钟的训,心中十分无奈。 太师了已经放弃了之前的循循善诱,如今已有声嘶力竭之色。 此刻,裴峰只希望太师赶紧体力不支,早些放过自己。 刚想到这儿,却见青玉带着几个宫女,送来了点心茶水。 裴峰见状,心里不禁更哀怨了起来。难道这是担心太师体力不支,训自己的时间不够长,所以特地给太师补充元气吗? 只见青玉亲自将两杯茶分别端给了裴峰和魏忠义,然后摆上点心,说道:“陛下请先用些点心,主子说陛下早膳与午膳都没用过,晨起又身子不适,主子担心陛下。” 又对魏忠义福了福身,拖了张椅子放到魏忠义身边,说道:“太师请坐,主子担心太师站的久了,体力不支,特命奴婢为太师搬把椅子。” “太师与陛下说了许久了,主子也担心太师会口渴,特地命奴婢泡的好茶,请太师慢饮。” 说罢便退了出去。 魏忠义眯了眯眼,心想,这柳昭仪倒是个聪明狡猾的丫头。 第七十章 回顾往昔 西配殿里,裴峰正品着香茗,并未注意到魏忠义神色有变。 此时,魏忠义当然看懂了柳念雪的暗示。 这柳昭仪,派宫女来送茶、送点心,又说这么许多,明显就是在暗示自己。 老头子,你年纪大了,话还那么多,可口茶,别说那么多话了。 你家陛下早膳午膳都没用过,你还那么多话,他没饭吃,我只能给他松松点心了。 我可警告你,陛下早起身体不适,你别拖垮了他的身子。 想到这里,魏忠义心中不禁一笑,倒是个滑头的丫头。 不过,他脸上仍保持严肃,抿了一口茶,却不想这茶竟然又苦又涩。 他偷偷瞄了一眼裴峰,见裴峰喝的时候面容舒展,一脸享受,显然与自己的茶完全不同。 怪不得刚才的宫女,要亲自将茶端给他们两人。 这柳昭仪,果真狡猾……好在,如今看来,她只是为了偏帮陛下。 只不过,陛下身边多了这么一个女人,也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祸…… 魏忠义叹了口气,对裴峰说道:“臣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裴峰心中大喜,点头道:“太师放心去,朕日后定不会荒废朝政的。” 魏忠义点了点头,这才退了出去。 裴峰又在西配殿等了一会儿,确认魏忠义这次是真的走了,才长舒一口气,回到了寝殿。 一到门口,便闻到了饭香。 一进门,柳念雪正在圆桌旁等着自己用膳。 裴峰一见柳念雪,瞬间将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轻松坐到桌边,与柳念雪一起用膳了。 两人用完膳,柳念雪刚想与裴峰说说话,李福全就带人捧了一大堆折子来了。 裴峰见状,便开始处理政务,柳念雪看着堆积的奏折不由得叹了口气。 昨夜,两人都无暇多说,如今,又被折子拦住了。 无奈之际,只能拿了本书,到裴峰身边坐下。 这两人,一个处理政务,一个看书,倒也清静自在。 直到辰时,两人用完晚膳,才终于有时间休息一会儿。 “昨晚的事,臣妾还没说完呢。” 经柳念雪提醒,裴峰才想起,昨晚两人互道了身份之后…… 他挠了挠头,说道:“其实朕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念雪,你先说。” 当即,柳念雪便将自己当时如何下山、如何找到柳谦、两人又如何来到大齐、如何遇到了冯征父女,都一一说了。 当然,她说的简单,至于自己差点昏死在雪地、来了大齐又是一贫如洗这些事,未免裴峰担心,她都没有告诉裴峰。 只是,在裴峰听来,依然心疼。 当年,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如何走了那么多路找到柳谦。又如何与柳谦二人长途跋涉来到京都?想必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更加心疼,把柳念雪拉到怀里坐下。 “这么说,柳谦是你亲二叔?” 柳念雪点了点头,“是啊,现在想来,还好我运气好,否则,如果二叔不在了,我估计也没了。” 裴峰慌忙打断她,“别瞎说。”随即问道:“那念雪入宫,可是为了报仇?” 柳念雪点了点头,“其实,臣妾连自己要找谁报仇都不知道……本想着入宫之后,多少可以有些头绪,可如今,都快入宫一年了,还是毫无头绪。” “念雪就没想过,或许当年之事,朕也牵涉其中吗?”不知怎的,裴峰竟问起了这个问题。 柳念雪摇了摇头:“不会的,当年夫君已经说过了。我相信夫君对灭国之事并不知情。”说着,正视裴峰问道:“不是吗?” 裴峰见她眼神坚定,不知道为何,心底竟有一丝慌乱,愣了愣才点头回答:“是。” 柳念雪靠进裴峰怀里,问道:“夫君呢?我听说过,当时夫君回来,也不顺利。还是带兵入宫,才夺得皇位的。” 裴峰轻轻刮了一下柳念雪的小鼻子,说道:“冯征倒与你说得多。” 随即又道:“当日,朕以为你先一步下山了。料想你要报仇,必定会往京都方向去。再者,朕也是要回京的,所以就往京都,一边赶路,一边找你。” “刚到两国边境,赵信就找到了朕,说是太尉让他前来,务必要护朕周全,可具体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朕与他一路进京,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刺客。当时朕与赵信年纪都还尚小,真真是九死一生。” 听到这儿,柳念雪不由得握紧了裴峰的手,“夫君可知道,是谁下的手?” 裴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原本,从边境回京,只要一个多月就够了,可我们俩硬生生赶了三个月的路才回到京都。” “一路上,朕与赵信只顾着东躲西藏。到了京都才知道,就在我与赵信相遇的时候,父皇竟然驾崩了。” “而此时,母后与太师竟然准备拥立我皇弟为新皇。” “一时之间,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就先躲到了太尉府中,请太尉派兵助我。” “幸得太尉相助,朕才能在登基那日带兵入宫。” “可说来,也是奇怪……” 裴峰说道这儿,不禁皱起了眉头。 柳念雪想到当时冯征告诉柳谦之事,不由得插话道:“是不是夫君入宫之后,发现太后与太师的态度奇怪。” 裴峰点头道:“是!朕本以为他们两个既然拥立皇弟,见到朕来,至少也该诧异或是愧疚。可这两人,竟然都十分高兴。” “立刻拿出龙袍,要朕登基,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太师是朕的老师,他高兴也就罢了。母后从小就偏爱皇弟,对朕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可那一日,母后抱着朕流泪了。” “最后,倒是苦了皇弟,朕登基之后,太师便与太后商议,将皇弟封为静王,派往南边去了。” 柳念雪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此说来,夫君一路上遇到的刺客,应该不是太师与太后的人。” “朕也这样认为,而且那些刺客,很奇怪。他们好像有两拨人,一波要杀朕,另一波只是不让朕进京。” “正是因为这两拨人连番冲突,朕才能回到京都。” 说道这儿,两人都不说话了,他们都在思索,这两拨人,到底是谁。 毫无头绪之间,柳念雪先开了口:“夫君可知道,我姑姑,是怎么死的?” 裴峰知道了柳念雪就是白灵,自然也知道了,柳念雪的姑姑,就是先皇后白柔。 “朕回到京都的时候,就听说了先皇后平湖自尽之事。可是,朕始终有所怀疑。” “朕后来才得知,当时先皇后已经怀孕,以你姑姑这样的性子,又怎么会怀着孩子自尽呢?” “朕始终觉得,先皇后之死,另有蹊跷……” “其实,别说先皇后了。朕离京之前,父皇身体很好,从未听说有何病痛。可真一走,他竟然就驾崩了。” “先皇后当年待朕极好,如亲母一般,所以朕无论如何也要查清先皇和先皇后的死因。” “这些年来,朕一直派人四处查探,希望能够有所斩获。” “对了,念雪刚入宫的时候,朕其实不在宫中。当时,朕正是去寻访了一位先皇后的故人。” 说罢,裴峰对着门外呼了一声,“李福全,去紫宸宫,把朕的八宝琉璃匣子拿来。” 李福全在外领了旨,离开了。 裴峰继续对柳念雪说道:“赵信找到了先皇后身边的陪嫁姑姑,锦绣。” 柳念雪一愣,“臣妾记得锦绣姑姑,她是从小看着姑姑长大的。” 裴峰点了点头,“赵信在南边,靠近银岭的一处荒村中找到她,那村子荒芜,少有人烟。” “原本赵信想将她带回来,可她装疯卖傻,从不与赵信说实话。” “赵信没有办法,未免打草惊蛇,只能在当地找了人看着她,再快马赶回,希望朕能亲自去见她。” “朕到了哪儿以后,她一开始也是装疯卖傻。幸好朕未免万一,带着先皇后的遗物,她才哭着与朕相认。” “她告诉朕,当年先皇后在先帝薨逝之后,便神志不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那一日,先皇后带她到平湖边,吩咐她去拿披肩。” “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先皇后的踪影,河边摆着先皇后的一只绣鞋,另外还留着一张字条和一支玉簪。” “那字条上写着‘快逃,将来有缘,将玉簪交给太子’。” “她赶紧藏好了字条和玉簪,就叫人来寻先皇后。” “找了一天一夜,连尸首都没找到,只在河里找到了另一只绣鞋。她虽然伤心,可想到那字条,便趁着那些官兵在找人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说道这里,裴峰不禁低下头,心中似有忍不住的伤痛。 可这些话,引起了柳念雪的疑惑,她不禁插话道:“这平湖之水,从来都波澜不惊,若真有人跳河,怎么会找不到尸首?” “更何况,姑姑水性极好,如何会落水而亡?” 第七十一章 黑羽暗卫 水性极好?裴峰听到柳念雪竟说白柔水性极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念雪的意思是?” 柳念雪点了点头,“我怀疑姑姑没死。” 裴峰惊讶地看着柳念雪,“怎么可能?雪国人不是不谙水性吗?” 柳念雪坚定地说道:“雪国虽是遍地白雪,可天泉里有水啊,还很深呢。一般人都以为雪国之人。不谙水性,这其实不假。” “因为雪国的平民,平日里是没有机会接触天泉的。” “雪国的皇族,平日里常在天泉戏水。几乎人人都会潜水、游泳,个个都是水性极佳。” 说道这里,裴峰不禁有些疑惑,“可天泉不是圣泉吗?怎么能戏水呢?” 柳念雪听着,神气一笑,“所以啊,神佑白氏,只有皇族中的嫡系一支才能出入天泉。” 听罢,裴峰不禁陷入了沉思。 难道,先皇后并没有死? 裴峰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道:“其实当年朕因为接受不了,也曾派人四处搜寻,只是都不得先皇后下落……” “若姑姑有意躲着,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更何况那些查探之人,都认定了姑姑已死,未必会花心思去找。” 柳念雪叹了口气,又问道:“锦绣姑姑现在何处?” “她说完之后,便抱柱自尽了。” 裴峰迟疑了片刻,似在忍住伤痛,继续说道:“临死前,她说自己曾想来京都找朕。可又担心自己若被抓走,玉簪必要落到旁人手里。” “她说,宫中一定有人害了先皇后。她相信玉簪之中,必有先皇后先要藏起来的秘密。要朕,无论如何,都要替先皇后报仇。” “其实,朕也怀疑,那玉簪中应有玄机,可是看来看去都觉得只是普通的白玉簪,朕实在参不透。” 柳念雪抓着裴峰的手,手指不禁摩挲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如果锦绣姑姑没有说谎,臣妾猜测,当年姑姑已知道宫中有人要害自己,她为了顺利生下孩子,所以逃出宫外。” “那日去平湖,正是姑姑出逃之日。” “或许姑姑早已预料到了尸首的问题,所以才要借着大齐上下都以为雪国之人不谙水性之事,希望以此骗过要害她的人。” “至于锦绣姑姑么……姑姑天性善良,一定不忍锦绣姑姑因此被害,所以才会留下字条,让她逃走。” 裴峰点了点头,迟疑地说道,“朕与念雪想的一样,只是,这害她的人,到底……” 柳念雪用力握紧裴峰的手,“其实,夫君知道……只是,夫君,不愿意说。” 裴峰忍着伤痛,将柳念雪抱紧怀里,“是朕,对不起先皇后,也对不起念雪。” 柳念雪伸手环住裴峰的腰,摇头说道:“这或许,就是雪国公主的命……或许,姑姑在宫外,远比在宫中要好过的多……” 裴峰抚摸着柳念雪的头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当年出关的时候,二叔曾和我说,国家公器,没有自我。” “我以前不太明白,那年我不过八岁,国家没了,我身上除了父母之仇,所为灭国之恨,其实并不那么深刻。” “可如今,想到姑姑,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我以前曾听二叔说,姑姑自幼也是喜欢自由自在的。” “或许对她来说,入宫为妃,就只是为了大齐与雪国历年的友好。大齐的皇宫再好,始终也比不上宫外的山川河流。” 对柳念雪来说,白柔是否在宫中并不重要,她此刻认定白柔还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朕只是十分惊讶,朕幼时见到先皇后,只觉得她柔柔弱弱,若没有父皇在身边,怕是什么都做不了。” “可如今看来,若朕与念雪意料的没错。反而才是最出乎朕意料之外的。” 柳念雪又摇了摇头,说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不论是姑姑,还是那害姑姑的贵人,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裴峰怀中起来,望着裴峰,眼里满是安慰。 裴峰愣了愣,垂下眼,“你是说,她是为了朕才……” “臣妾本来觉得,或许她是为了先帝,可姑姑出逃时,先帝已经死了。为了死人,去冒险杀人,值得吗?” “可是,朕当时已经是太子了,能有什么风险呢?”裴峰仍疑惑不解,或许是仍不敢相信。 柳念雪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因为夫君还未回来?或许为了静王?当时的消息太少,臣妾猜不到。” “正因为,消息太少,所以,朕才设立了黑羽卫。”裴峰撇开了方才的低落,认真对柳念雪说道。 “夫君是说,竹香来的地方?” “竹香?” 柳念雪见裴峰询问,才想起自己并未与他说起过此事。 “夫君送的丫头,臣妾取名叫竹香。” 裴峰饶有兴味地问道:“为什么梅香后面,不是兰香,而是竹香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因为兰香已经有了,只是臣妾没有带进宫来。” “柳府管家的女儿,自小就由二叔取名叫兰香,本也是想让她来伺候臣妾的。只是臣妾见她还年幼,不忍她离开父母,就没有带进宫来。” 裴峰了然一笑,“原来如此。” 于是,便继续说起黑羽卫之事。 原来,裴峰登基后的第三年,深深感觉到,自己虽为帝王,却实在是孤立无援。 那年,赵信十五岁,裴峰便让他着手去操办黑羽卫之事。 别看赵信看起来憨厚,人事上甚至有些呆傻,但做起事来,其实毫不含糊。 黑羽卫中的暗卫,都是孤儿,在这个组织中有所建树,是他们活着唯一的出路。 在这里,他们学习轻功、武艺,和各种不同的技艺。 就如同竹香,她擅长易容、追踪和隐匿。另外的有些人擅长暗杀、有些人擅长窃听,这其中有各式各样的人才。 这些人在黑羽卫中,被分配到不同的分支中进行学习,最后又通过不同的组合,成立不同的小队相互合作进行任务。 例如有些小队,是专职监视的。这小队便由三人组成,一人擅长追踪,一人擅长易容,另一个擅长规划行动及指挥。 这三人相互合作,被监视之人的消息从来不会有所遗漏。 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忠诚。 这,是赵信对他们训练最重要的一点。 赵信到底是太尉的长子,从小便跟在太尉身边学习领军带兵的方法。 在他看来,军人最重要的,就是忠诚,就是为组织献出一切的决心。 所以,他将这一点,运用到了黑羽卫的训练中,让这支暗卫,不仅在各方面都十分出色,更成为了裴峰手中,一支最忠诚的利箭。 它生在暗处,却可以射向任何一个地方。 柳念雪听着裴峰的叙述,不由得抿了抿唇,“我本以为,夫君如此勤勉为政,已是足够。没想到,夫君在朝堂之上如此不易。” 裴峰拍了拍柳念雪小脑袋,说道:“你哪只耳朵听到为夫说自己在朝堂上不易啊?” 柳念雪撇了撇嘴,“若非不易,哪里需要培养暗卫,臣妾又不傻。” 两人正说着,只听李福全在门外说道:“陛下,奴才将八宝琉璃匣拿来了。” “进来。” 李福全闻声而入,只见他将一只七彩的琉璃匣子放到桌上,便又退了出去。 裴峰牵着柳念雪,走到桌边,示意柳念雪打开匣子。 那匣子的周身,随着琉璃的花纹,自有纹路,十分漂亮。 又随着纹路的大小,镶嵌着各类宝石。 照理来说,这纹路与宝石都是彩色之物,放在一起,定会让人觉得色彩太过绚烂,反而显得突兀。 但这制作之人的手艺极好,所有镶嵌宝石的大小、颜色、角度都是精心挑选。 不但不显突兀,反而浑然天成,仿佛就是长成这样一般。 柳念雪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有些欢喜,便伸手打开了匣子。 匣子的内部,用宝蓝色的丝绒垫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支白玉簪和一只玉蝴蝶。 柳念雪将玉蝴蝶托在手心,“陛下果然,一直放在身边。” 说罢,转头对着裴峰温柔一笑,随即又放下玉蝴蝶,到梳妆台前,拿出玉佩。 然后回到桌边,将玉佩放进了匣子里,这才拿出玉簪,对裴峰说道:“这信物要放在一起,好生收藏起来。” 裴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只觉得她像个小女孩一般,娇俏可爱。 此刻,柳念雪正拿着玉簪,反复端详。 “这玉簪,臣妾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裴峰从柳念雪手中接过玉簪,随即选了个角度,插到她的发髻上。 “这既是你姑姑留下的,以后,就放在你这儿。” 随后,两人又聊了许久,柳念雪虽仍意犹未尽,却被裴峰拉去就寝了。 第七十二章 芳兰夏红 次日一早,柳念雪醒来的时候,裴峰都已经去上朝了。 她刚想起床,稍一用力便觉得腰酸背疼,便只能又躺下,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从床上起来。 早膳过后,想着已经好多日没有去过皇后宫中了,便吩咐小德子去准备轿撵,预备一会儿去凤梧宫点个卯。 可还没出门,却见竹香前来求见。 “竹香,这几日,都未来禀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柳念雪的语气中,不免有些担忧。 竹香一直在监视芳兰,虽然竹香武艺高强,但这毕竟也是危险之事,她很担心竹香有个万一。 竹香听出柳念雪的言下之意,不免有些感动,摇摇头说道:“主子请放心,属下日前,不过是见陛下在此,所以未曾打扰。” 柳念雪一听,也明白了竹香的意思,柔声说道:“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不过,日后,即使陛下在此,你也可以前来禀报。我吩咐你的事,无需瞒着陛下。” 竹香点点头,虽然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却不禁有些感慨。 当日,裴峰关照她,告诉她无论何事,都无需瞒着柳念雪。 如今,柳念雪也是一样的关照的。 竹香想到此处,当即便抱拳答应道,“属下明白。” 柳念雪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这几日,可有异动。” “两日前,芳兰曾乘夜去见过夏红。” 柳念雪微垂眼眸,“这夏红,是她的侄女,说到底也不能算有何异样。” 竹香不由一惊,愣了愣说道:“主子消息灵通,这夏红确实是芳兰的侄女。” 随即,又续说道:“话虽如此,可属下靠近听了她们说话,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哦?说来听听。”柳念雪微微一笑,显然有了兴趣。 竹香说道:“芳兰不过关照夏红好生照顾自己,又说自己曾去尚食局打点,让夏红放心。” “不过,后来她又对夏红说,让夏红耐心等待,主子定会救她出去。” “这夏红听了,不但不高兴,反而百般不愿意,只说切不可让主子为了她暴露自己。” 柳念雪听到这儿,不由皱起眉头,打断道:“暴露?” 竹香肯定回答:“是,暴露。属下后来才探得夏红与芳兰的关系。不过在这宫中,其实没有多少人知道夏红是芳兰侄女的事情。” “属下也是回了一次本部,找了许多卷宗拼拼凑凑才知道的。不知主子,是从何得知?” 柳念雪沉思了一会儿,便对竹香说道:“去把青玉叫来。” 竹香听了,便点头出去了。 竹香出去后,柳念雪站起身子,在殿中来回踱了几遍。 看来黑羽卫中,日常就搜集了许多消息,有用没用的都在其中。 正是如此准备完全,才能在有急需的时候,尽快查处消息。 可若是如此,青玉又从哪里得知了芳兰与夏红的关系呢? 随即,她又到榻旁坐下,一手撑着小几,轻轻摩挲着指腹。 她相信青玉,也相信皇后,可是会不会有人,故意让青玉知道呢?故意让自己怀疑皇后呢? 只过了一会儿功夫,青玉与竹香便一同入了殿。 “主子。”两人一同参见道。 柳念雪抬了抬手,示意两人起来,随后又沉思了一会儿,才问道:“青玉,你是如何知道,芳兰是夏红的侄女的?” 青玉略有不解,刚想开口。 柳念雪怕她多想,便又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人故意想让我知道,夏红是芳兰的侄女。” 青玉说道:“主子放心,奴婢明白。奴婢在宫中多年,多少知道一些宫中内幕。这芳兰与夏红的关系,知道的人确实不多。” “芳兰,原本并非宫中宫女,是皇后的陪嫁丫鬟。而夏红早在这之前就入宫了,一直在太后宫中伺候。” “一开始,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这芳兰竟是夏红的姑姑。这两人,平日里私底下都不见面,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往这儿想。” “直到有一天,夏红失手打翻了太后的补药,太后一气之下,便将其贬入了尚服局。” “这才引得芳兰想托人救她侄女。这芳兰也是心思清楚的人,不求别人,单单求了陛下身边的李福全。” “可李福全哪里是好糊弄的人,一开始芳兰只说,皇后娘娘可怜夏红,才命她前来。” “皇后娘娘素来是个不爱管事的,李福全自然不信,三言两句便套出了真相,知道了这夏红竟是芳兰的侄女。” “芳兰虽然只是个宫女,但到底是凤梧宫的大宫女,李福全也愿意卖她个人情,所以便在暗中帮忙。” “索性当时玉宸宫中没有主子,便等事情平息了之后,就来拜托奴婢,把人放在了这儿。” “当日主子曾让奴婢监视宫中宫人情况,因这夏红以前也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在太后宫中伺候过也向来是稳妥的。” “况且,皇后娘娘的为人,也不至于要让夏红做个钉子。所以奴婢便也没有在意。” “说起来,在宫中,除了他们俩、奴婢和小德子,怕是没几个人知道真相。” 柳念雪略略沉思,对青玉说道:“此事你不必在意,当日你已经禀报过。只不过,我当时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随即又说道:“说起来,在这宫中,有自己的侄女,也算不得什么。这两人,何必如此隐瞒呢?” “况且,这芳兰既是皇后娘娘带进宫的,必然是太师府中的家生奴才,自幼伺候娘娘的。那这夏红,为何没有入太师府,而是早早入宫了呢?” 柳念雪似在与青玉、竹香聊着,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青玉不禁打断道:“主子,此事,奴婢也曾好奇,问过李福全。他说,芳兰只说自己家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才流落街头,机缘巧合入了太师府,而这侄女,早就入了宫,是在宫中偶遇,才发现的。” 柳念雪缓缓摇着头,“这怕是个借口,不过想要糊弄李福全罢了。” 青玉点头道:“李福全也这么觉得,不过当时碍于颜面,也实在不方便多问了。” “只是不知道,这夏红,到底听命于何人。”柳念雪继续说道,“我看当日的情形,她好像既不是听命于白怡,也不是听命于章婕妤的。仿佛凭空跳出来一般。” 青玉一愣,当日之事仓促,如今她多少有些想不起来了。 柳念雪继续说道:“还有皇后娘娘,她也知道。正因为此,当日,她才毫不犹豫的为夏红求情。我才以为宫中众人,大概都知道芳兰与夏红的关系。” 突然,青玉好像抓住了什么,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主子,皇后娘娘当日不曾为夏红求情,而是对所有人都轻判了。” 柳念雪愣了愣,经青玉提醒,她才顿然醒悟。 正是因为她一直觉得所有人都知道夏红与芳兰的关系,所以顺理成章的以为皇后就是为了芳兰,所以才向太后求情,最后轻判了夏红。 可如今想来,确实,皇后从未对夏红指名道姓。 如果自己不知道二人的关系,或许只会觉得太后的判罚太过严重,皇后求情只不过是想免去了一场血腥。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犹豫了。 尽管心里无数次的为皇后开脱,但此刻,她不知怎的,心中有了怀疑。 入宫之后,皇后对自己多有相助,自己怎能如此怀疑皇后呢? 想到这儿,柳念雪不禁有些愧疚,叹了口气,对二人说道:“我们先不要妄加猜测,当日若非皇后娘娘相助,恐怕被杖责的人,就是我了。” 随后,对竹香说道:“竹香,你继续跟着芳兰,若有要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回来禀报。也要注意安全,不要露出马脚。” 竹香点了点头,拱手退了出去。 然后,又转向青玉,“青玉,你与李公公的关系,看来不错。” 青玉点头道:“李福全刚入宫伺候景帝的时候,我与他就认识了。后来他跟着陛下再入宫中,很多当年跟着先帝的人都已物是人非。如此,我与他倒算是老相识了。” “如此,你找机会问问他,看看芳兰之事,他是否还曾与别人说起过。还有小德子也一样。依我看,这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 “奴婢遵旨。” 青玉答应之后,柳念雪便起身,出门上了撵轿,往凤梧宫的方向去了。 细细算来,柳念雪已有四五日没去过凤梧宫了。 入了凤梧宫,芳兰倒是不疑有他,照旧将柳念雪请入书房。 第七十三章 设宴玉宸 凤梧宫的书房中,魏清姿正安静的写字,见柳念雪入内,便说了一句:“来啦?” 柳念雪点头“嗯”了一声,便往案桌边上去了。 柳念雪刚入宫时,正是百无聊赖,又不想与白怡多待,所以日日来到皇后宫中,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最近,她与裴峰的关系越发亲密,不由得觉得,魏清姿每日如此,不会无聊吗? 心中虽想着,人却已经到了魏清姿身边,悠悠地研起墨来。 魏清姿见她过来,依旧写字,一边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柳念雪便想到自己之前淋雨威逼裴峰之事,怕是已经传遍后宫,不由得红了红脸,说道:“已经大好了,谢皇后关怀。” 魏清姿见她脸红,只以为她对自己多日不来之事有些愧疚,便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每日都来,横竖我是没什么事,才日日写字。” “如今,陛下去你那儿多些,平日里,你也该好好休息。” 柳念雪研好了墨,便另铺了一张纸,也写了起来,说道:“横竖臣妾也是无事,况且臣妾若真有事的时候,也就不来了。娘娘放心。” 魏清姿便不再劝她,两人各自临帖,不再多话。 仔细想想,其实柳念雪与魏清姿,两人平日里的话并不多。 相见之时,都是偶尔说几句,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临帖、看书,安静清闲。 却说这一日,裴峰虽然罢朝一日,却也没什么大事,便早早地退朝了。 下朝后,裴峰命李福全将冯征和柳谦带了宣政殿中。 宣政殿中,裴峰见冯柳二人下跪行礼,赶忙将两人叫起。 随后说道:“两位爱卿不必多礼,今日召两位来,并非是为了政事,而是家事。念雪入宫也快一年了,朕担心她思念家人,所以今晚,想在玉宸宫中设宴。” 两人听着,不由面面相觑。 这……皇帝在妃嫔宫中设宴款待妃嫔的家人?他们该不会听错。 联想到当日在宣政殿中,听小德子所说的话,冯征不由得拱手说道:“陛下,莫不是念雪说了些什么。她是个小丫头,不懂事,还望陛下见谅。玉宸宫中设宴,臣等实在承受不起啊。” 柳谦也拱手道:“还请陛下不要在意那丫头,若她说了什么怪话,打她两下也无妨。” 说道打两下,冯征自然舍不得了,悄悄的踢了柳谦一脚。 索性柳谦站得稳,只抖了抖,没摔到。 裴峰在上面看着,不由得觉得好笑,便说道:“她什么都没和朕说,不过朕想给她个惊喜,才想到此事。” 听到这儿,冯柳二人不禁又是面面相觑。 他们没听错,这个之前连后宫都不愿意进的皇帝,要给妃子弄个惊喜…… 裴峰见两人都不说话,便继续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晚上就来赴宴。” “对了,朕记得冯尚书有一女儿,也一起带来。” 冯征一边谢恩,一边想着,什么时候,陛下连自己有个女儿都知道了。 裴峰说罢,又转头问起李福全:“今日可有人在外等候?” 李福全回答:“回禀陛下,今日无人来宣政殿,只是折子不少,都已放在桌上了。” 说着,指了指桌角堆了整整三摞的折子。 “如此……”裴峰想了想,说道:“两位爱卿先退下。” 随即又对李福全说道:“以后,折子就直接往玉宸宫搬,不必留在宣政殿了。横竖今日无事,朕要去陪柳昭仪用午膳了。” 李福全奉了旨,便吩咐人去扛折子了。 冯征和柳谦二人,听了这话,连请安告退都忘了,呆在当场。 裴峰起身,见二人还在殿内,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两位爱卿,可还有事?” 被裴峰这么一说,冯柳二人才反应过来,边说着“没事”,边告退了。 出了宣政殿,柳谦拉住冯征,呆呆地问着:“老师,学生莫不是在做梦。” 冯征见他一副傻样,便伸手在他额上一拍,“可知道疼啊?” 这一下说重不重,说轻倒也不轻。 柳谦不禁伸手揉了揉额头,憨笑道:“老师竟也会开玩笑了。” 冯征摇着头,叹了口气,催促道:“走,今日陛下设宴,不可迟到,倩倩还不知道要捯饬多久呢……” 柳谦听着,猜想着冯倩倩听到这消息后的反应,身子不禁颤了颤。 晃了晃脑袋,赶走脑中这让他惊恐的画面,跟上冯征的脚步,出宫去了。 却说裴峰一路上都在吩咐李福全,要他到了玉宸宫之后,悄悄的着人整理一下正殿,今晚就在正殿宴请冯柳二人。 待裴峰到玉宸宫的时候,柳念雪却还在凤梧宫里,没有回来。 裴峰本想着人去凤梧宫叫,但又想到,自己派人到皇后那儿,把柳念雪叫回来,未免有些驳了皇后的面子。 所以,才打消了去凤梧宫要人的念头,只身在寝殿里等柳念雪回来。 青玉入内送茶时,只见裴峰踱来踱去,没有一刻安生的样子,便说道:“陛下莫急,主子向来是回来用午膳的,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也就能回来了。” 裴峰只“嗯”了一声,照旧走个不停,青玉看着眼晕,放下茶,便退了出来。 青玉出门后,见李福全正在不远处,悄咪咪的在几个小太监耳边关照,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便问道:“干嘛呢,做贼啊一般。别把我宫里的小太监教坏了。” 这两人关系好,青玉对李福全说话,向来是随便惯了的。 李福全回头对着青玉嘿嘿一笑,继续关照那几个小太监。 过了一会儿,李福全关照完了,才跑过来,对着青玉举着食指嘘道:“小声点,陛下今日要给昭仪娘娘惊喜,我这不是在准备嘛。” “什么惊喜呀?”青玉好奇地问道。 “这可不能说,万一昭仪娘娘知道了,不惊喜了。陛下肯定要骂我。” 青玉嘟了嘟嘴,“瞧你吓得,我不问你这个了,我有正事问你。” 李福全见青玉刚才还笑嘻嘻的,这会儿脸色竟正经了起来,也知道是正事,便问道:“什么事啊?你说。” 青玉见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嗓子问道:“我问你,你除了和我、小德子之外,还和谁说过芳兰的事啊?” 李福全也看了看周围,回答道:“这种事,我怎么会去和别人说啊。我好不容易在皇后娘娘那儿卖了个人情,难道自己给自己再找个不自在吗?” “小德子那边,我也特地关照过,让他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青玉倒也没有隐瞒,“你可还记得,那日白才人冤枉主子行厌胜之术的事?” 李福全点点头,“自然记得。” 青玉继续说道:“你不觉得那夏红十分奇怪吗?到底也没人审过她。” 李福全皱眉道:“此事,我也觉得奇怪,莫不是昭仪娘娘也有所怀疑?” 青玉点头道:“以夏红和芳兰的关系,如何都会想到皇后娘娘的。不过,主子信任皇后,总觉得另有他人。所以想知道,是否还有人知道此事。” 李福全边点头,边说道:“昭仪娘娘果然聪明,看来,谁知道此事,就有可能是利用夏红,误导昭仪娘娘之人。” “不过,这事既然不是我们几个说的。也不能保证芳兰就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啊。” “是啊,现如今,不久又断了线索嘛。”青玉说罢,不禁叹了口气。 “如此也罢了,在这宫中,有多少悬案,都是断了线索的。想开些也就罢了。只要娘娘圣宠不衰,有人害她又有什么打紧的。”李福全安慰道。 随即,又道:“我还要去准备惊喜,你在这儿伺候着啊。” 青玉轻轻将李福全一推,“行了,你去忙你的,这儿有我呢。” 说罢,李福全便往正殿去了。 柳念雪回到玉宸宫的时候,已过了午时。 本来,魏清姿倒真的是想留柳念雪用午膳的。 只不过,柳念雪想着,若自己在凤梧宫中用膳,陪着自己前来的小德子和梅香,免不得又得饿肚子。 于是,在谢过了魏清姿之后,便带着两人回了玉宸宫。 刚到宫门口,小尹子便上前说道:“主子快回寝殿看看,陛下来了好一会儿了,正发脾气呢。” 柳念雪一愣,心里想着,裴峰平日里不是要用过午膳才会回来嘛。 边想着莫不是有什么急事,边急急往寝殿去了。 第七十四章 西南月戎 柳念雪听小尹子说裴峰发脾气,便急急往寝殿方向赶去。 一进门,只见裴峰正在批阅奏章,不过刚提笔写了几个字,便生气地摔了笔,哼了一声坐到椅子上。 柳念雪见状,不由得噗嗤一笑。 裴峰闻声抬头,这才见到了自己焦急等待的柳念雪,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柳念雪走上前,从地上捡起御笔,走到裴峰身边,放到案桌上。 “不知是谁惹我夫君不高兴了呀。” 柳念雪边说着,边望着裴峰,柔柔一笑。 裴峰这才有了笑容,起身走到柳念雪身边,从背后搂住她,说道:“还不是你,朕难得今日下朝早。你去皇后那儿,怎么去了那么久。平日里,也不见你和朕有那么多话。” 柳念雪低头一笑,随即转过身子,“我与夫君日日那么多话,夫君还要吃皇后的醋吗?” 说着,按了按裴峰结实的小腹,“饿了吗?” 裴峰把头靠向柳念雪的肩膀,可怜兮兮地说道:“朕一直在等爱妃用膳呢,快要饿死了。” 柳念雪抚了抚裴峰的后背,对着门外说道:“梅香,传膳。” 午膳的时候,两人边用膳,边聊起了天。 “夫君今日怎么那么早就来了?” “念雪不喜欢朕回来早吗?”裴峰故作可怜地问道。 柳念雪低下头,抿嘴一笑,自顾自的吃东西,也不理他。 裴峰见她娇羞的样子,不由满心欢喜,“今日没什么急事,所以得空。” “怎么,太师今日不用找陛下吗?”柳念雪问着,便想到那日太师入玉宸宫之事,不由得掩嘴一笑。 随后,又继续说道:“当日太师折回,怕是有急事呢。” 裴峰点了点头,“是啊,太师当日是想禀报南昭在海域滋扰之事。” 柳念雪略想了想,说道:“这南昭,与大齐隔着银岭,如此也要来滋扰吗?这银岭天险,哪怕想要出兵,也够不着啊。” “所以,他们总爱在海域晃来晃去。不过总是在侦查,从未出兵。” “说来,这南昭倒真是个多事的地方,西边有月戎侵扰,平日里竟然还要在海上瞎逛。”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夹了口菜。 裴峰听了,不禁一愣,叹道:“念雪广博,竟连月戎之事都知道。” 由于大陆被银岭一分为二,银岭险峻,不可逾越。所以银岭以南的地方,对大齐来说,就好像是另一个大陆一般。 不过,大齐人,还是知道有南昭的。 一方面,南昭常从海域滋扰,居住在东边渔村里的人,都能看到南昭的战船,也能看到大齐对南昭的防备。 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有些南昭行商,不顾山路艰险,翻山而来。虽然一年也没几个人,但这几个人到底会带来一些南昭的消息。 但不同于南昭,除了朝廷中人,大齐甚少有人知道月戎。 南昭的西北面,是一方广阔的草原,这草原三面环山,只有东南与南昭接壤。 而月戎,正是草原上称霸的游牧民族。 他们一年四季,跟着草原的脚步,放马游牧。 每年秋冬的时候,他们便会迁徙到靠近南昭的草原,顺便打劫一下边境的居民。 柳念雪见裴峰一愣,便知道是因为大齐少人知道月戎,所以裴峰才会惊讶。 笑道:“雪国人不同于大齐,雪国人可是常常与月戎人打交道的。” 裴峰之前没听说过此事,不由得饶有兴味,放下了筷子道:“哦?说来听听。” 柳念雪微微一笑,也放下了筷子,“在银岭与雪山交汇的地方,也就是大陆的最西北,我找到二叔的那个地方。” “那里,其实是全境,最容易通过的地方。虽然山势也高,但相对别的地方,反而略平缓些。” “主要是,月戎人,戎马为生,身子骨都强健,所以,上得了雪山。” “只不过,他们一直在温暖的西南长大,这雪山的寒冷,对他们来说有些要命。” “每年夏天的时候,雪国会难得进入略微温暖一些的时节,这个时候,一小部分的月戎武士,就会跨过雪山,来和雪国人做些小生意。” “雪国寒冷,需要月戎的毛皮御寒。而且,雪国人自己几乎不圈养牲畜,月戎的牛羊肉在雪国也有好价钱。” “他们以最简单的方式,以物换物,用雪国人的宝石、首饰,换取月戎人的毛皮和牛羊肉。” 裴峰听了,略略沉思,“朕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些。” “夫君当然没有听说过,雪国东南,靠近大齐的地方,都是与齐人换取棉花和粮食的。” “而与月戎的交易,在更北边的地方,那里的人,若每年赶路到大齐,单程也要一个多月,还不如就近,和月戎交换。” “我找到二叔的时候,发现雪崩对那里没什么影响。我想,那里依然有一支雪国人,依照传统,与月容人做着买卖。” “只不过,那里本就人烟稀少,如今两国合并,估计也剩不了多少了。” 见裴峰点头,柳念雪继续说道:“我想,月戎人还是很向往南昭那样富贵堂皇的生活的。” “否则,草原人应该视牲畜为生命,如何会用毛皮和肉换取那些冷冰冰、没什么用的宝石、首饰。”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月戎年年都会进犯南昭的原因。” 裴峰听了,接话道:“草原人一年四季都要跟着草地的长势,居无定所。自然会羡慕农耕之族,在一个地方生根发芽。” 柳念雪点头,“臣妾听说南边的宿江,不同于咱们的闵江。闵江分支多,喝水平缓,既滋润土地,又不伤人民。” “那宿江,每年夏季便入汛期,往往河水泛滥,生灵涂炭。” 裴峰笑着说道:“念雪知道的果然多,其实朕听闻,南昭也曾想修建运河、水库以疏导水流,可闵江的上游,都在月戎境内。所以这两国,总免不得战祸不断。” 两人说着说着,不由都有些感慨,比起大齐的安逸,南昭与月戎却是时时都在焦虑之中。 不知怎的,柳念雪突然想到,“夫君,如今大齐如此安逸,将来若有一日,南昭真的从海上来袭。或者真有一日,银岭不再是天堑难跨。” “以这两国,多年来水深火热的态势,怕是大齐,就此要陷入危难了……” 柳念雪为叹了口,重新拿起碗筷,却发现裴峰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柳念雪不禁问道。 裴峰温柔一笑,“这个问题,朕想过,可朝中却少有人这么想。想不到朕的念雪,还有为政的天赋。” 柳念雪见裴峰竟那么认真,不由一笑,又放下碗筷说道:“哪里是什么天赋,不过是夫君即为帝王,妾身多想一些罢了。” 裴峰起身,到柳念雪身边坐下,拉起柳念雪手,说道:“念雪的多想,为夫甚是珍惜。” 说罢,两人连饭都顾不上吃,温情地拥在了一起。 用完午膳之后,裴峰照旧在寝殿的案桌上批阅奏章。 而柳念雪仍旧抱着书,到裴峰身边坐下陪着。 由于给柳念雪准备了惊喜,裴峰心中有些激动,但他努力按捺下情绪,假装没什么事一般。 只是,在批阅奏章的间隙,裴峰总也忍不住,时不时的偷瞄柳念雪一眼,见她正在认真看书,料定她并不知情,这才放下心来。 正在两人专注之际,突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随即门口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主子,属下竹香,有事禀报。” 裴峰看了柳念雪一眼,只见柳念雪并未放下手中的书卷,只说了一声,“进来。” 竹香入内之后,随手就关上了门,对裴峰和柳念雪各请了个安。 随即,便对着柳念雪说道,“主子,芳兰去见了白怡。” 柳念雪一愣,这才放下书卷,急忙追问道:“多久?有没有带什么东西?说过什么话?” “大约一刻钟,只带了个食盒。冷宫警备森严,属下只能远远地听,隐约听见芳兰叫白怡‘放心’之类的。” “食盒?放心?”柳念雪皱了皱眉,“那白怡呢,现在如何?” “属下离开之时,并无异样。” 柳念雪点头道:“行了,你继续跟着。” 待竹香得命退出去之后,裴峰才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让她跟着芳兰啊?” 第七十五章 师弟赵信 柳念雪知道,经过竹香的禀报,裴峰一定有所疑惑。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过要隐瞒裴峰,当即便将自己之前的种种怀疑,对裴峰说了一遍。 裴峰听了,也道:“当日之事,确有蹊跷,只是朕一心只想着帮你脱困,也没有细细追查。” 柳念雪摇头道:“这不怪夫君,其实臣妾自己也是过了好几日才突然觉得奇怪。今日,被竹香一说,更加觉得奇怪。” “这芳兰,怎么会去见白怡呢?而冷宫,从来都是最偏僻的所在,怎么会突然戒备森严呢?” 被柳念雪一说,裴峰也感觉到了古怪,对着门外道:“李福全,去把赵信叫来。” “赵信?”柳念雪虽知道裴峰所知必是太尉长子,却不由得还是问了一嘴。 裴峰也想到了自己当日,两次对着柳念雪,都是假借“赵信”之名。 他不由得讪笑了一声,打岔说道:“不过,朕始终觉得,此事不像皇后所为。毕竟皇后是太师的女儿,以太师那个古板个性,他的女儿绝不至于如此。” 柳念雪点头道:“臣妾也觉得,应该不是皇后。只是此刻,种种矛头都指向皇后,反而让人觉得更加奇怪。好像有人,故意要让我怀疑皇后一般。” 两人又略聊了一会,所幸今日,赵信就在宫中,他每隔十日都会重新部署宫中禁卫,以保宫中安全,而今日正式他的部署之期。 此刻,柳念雪正在与裴峰相谈,却听门外传来一阵雄浑的男声,“臣赵信,参见陛下。” 旁边仿佛还有李福全带着喘息的声音,由远而近,仿佛追赶一般,“哎哟,赵大人,您走路也太快了,怎么就这么冲了进来啊。” 柳念雪听着,不由掩嘴一笑。只听裴峰说道,“进来。” 随着裴峰的话音落下,门口是一声极干脆的开门声。 柳念雪闻声望去,只见一刚猛男子,随声而入。 这男子肤色略显黝黑,身子健壮,看起来比裴峰还高出了小半个头,整个人看着,宛如一道铜墙一般。 他大步流星的上前,几步便跨到了裴峰身前,看也没看身边的柳念雪一眼。 却是李福全,仿佛早已习惯,知道这赵信不会自己关门,见他进门,就伸手把门带上了。 只见赵信走到裴峰身边,露出了与他外貌截然不同的一声憨笑,问道:“师兄找我什么事啊?” 这反差太大,柳念雪本以为看着如此刚猛的汉子,怕是语气极为不善,没想到竟是如此憨直,不禁笑出了声。 此刻,赵信才注意到了身边的柳念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呵呵一笑,“嫂子也在呢?” 嫂子,这叫法倒也新鲜。 柳念雪一边想着,一边白了裴峰一眼,“原来这位就是赵信大人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她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当然,这不是对赵信的,而是在怪裴峰,多次相见都不说真名,老是借“赵信”的名头。 裴峰当然听得出柳念雪的意思,只能讪笑了两声,搪塞了过去。 只有赵信一人,认真的对柳念雪说道:“嫂子客气了,一定是师兄常常说我的坏话,才会让你觉得闻名不如见面。” 柳念雪没想到赵信看不出她是在暗讽裴峰,不由得一愣。 难道她刚才白裴峰的眼神不够明显吗? 可赵信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只能笑着回答:“陛下平日里,说的都是赵大人的好呢。只是今日一见,发现赵大人勇武非常,如何夸赞都不为过。” 赵信听柳念雪夸奖自己,又说裴峰平日里也一直夸奖自己,心中瞬间高兴地上了天,抱拳道:“多谢嫂子。” 随即又转向裴峰说道:“没想到师兄私底下还会夸我,我以为你从来都不会提起我呢。” 你师兄其实从没提起过你…… 柳念雪心中想着,却如何都说不出口,这赵信的笑容太纯真了,不由得让柳念雪对自己方才的大话产生了愧疚。 还好赵信早就转向了裴峰,看不见柳念雪此时渐渐僵硬的笑容。 可裴峰,却没有放过柳念雪此刻尴尬的表情,他想笑,却得忍住。 裴峰忍着笑,说道:“找你来是正事。这冷宫的禁卫,为何增加了?” 赵信刚才还笑的呆傻,瞬间一脸认真,又瞄了一眼柳念雪,尴尬的看着裴峰。 “没事,只管说便罢了。”裴峰说道。 赵信这才开口道:“之前,皇后身边的芳兰找我,说白怡在冷宫中对嫂子叫骂不休,话都说的十分难听。” 说话间隙,赵信偷瞄了柳念雪一眼,见她神色无恙,才继续说道:“她说皇后娘娘想增加冷宫的禁卫,阻止别人前来,不要让人听到那些叫骂。” “我想着,师兄在意嫂子,必定听不得这样骂,所以才加派人手。” “一方面,让那泼妇不要再骂了;另一方面也赶走旁边的无关人等,别被他们听了去。” 柳念雪听着,上前一步,“赵大人,那不知,如今要有谁的手令,才能去见白怡呢?” 赵信见柳念雪上前,说道:“嫂子客气什么,和师兄一样,叫我师弟就行了。” 随即又说道:“要师兄或者皇后的手令。” 柳念雪点头,微笑道:“师弟,那嫂子便不跟你客气了。” 赵信憨笑一声,“本来就是,有什么好客气的。” 裴峰在一旁冷眼看着,见赵信竟能逗笑柳念雪,心中小小的有些吃味,打断两人,对着赵信道:“这样,你让禁卫,盯着白怡。看看她有何异动。” 赵信无奈回答:“师兄,一直盯着呢,这泼妇每日就是骂,别的什么都不干。” “你可真不知道,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骂人,真的是能骂那么久啊。” 柳念雪见赵信的夸张样,不由又是掩嘴一笑,“她都骂些什么呢?” 赵信一愣,看了看裴峰,仿佛在问裴峰自己可不可以说。 裴峰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赵信说下去。 赵信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嫂子,你可别生气,那泼妇乱说的。她一直说你心机深,说你以前假意和她好。又说你勾引师兄,说日后自然会有报应。” 赵信说完,本以为柳念雪会生气,却没想到柳念雪只是微琐双眉,仿佛在思考什么事。 再望向裴峰时,只觉得裴峰两眼水汪汪的盯着柳念雪,看得赵信不禁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片刻,柳念雪的神情便了然了起来,说道:“我与白怡相交的时间虽不长,但看她绝不是个信天命的人。” 随即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看来她背后之人必不简单。至少,她笃信,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背后之人是谁,才敢在这冷宫之中如此叫嚷。” “如此看来,此人必不是皇后,而是一个能借皇后之手的人。” 裴峰一听,略略思索,点头道:“看来,这芳兰,未必与皇后一条心。” 柳念雪接话道:“暂时还不好说,但这芳兰,一定是其中关键。” 赵信不知前因后果,被说的一愣一愣的,不由得好奇问道:“师兄,你们在说什么呢?” 裴峰敷衍道:“说了你也不知道,你这脑瓜子不适合思考这些。快去给朕盯着冷宫,看看有没有别人会过来。” 随即,又对柳念雪说道,“今后,若要在宫中盯着什么人,让竹香去和赵信说便是了。那丫头,你就留在身边使唤。” “竹香是谁啊?”赵信听了便插话道。 “是二十七。”裴峰回答道,随后又说:“她在芳兰那儿盯梢呢,你也找个人把她换下来。” “好嘞。”赵信答应了一声,便转头往外去了。 刚到门口,又回头对柳念雪说,“嫂子有什么事,便让竹香带话给我就是,不必客气。” 柳念雪点点头,对他挥手告别。 只见这赵信,孩子一般兴高采烈的走了。 见赵信走远,柳念雪才转头望向裴峰,略显犹豫地说道:“夫君,你这师弟,可真好玩……好像呆呆傻傻,又好像是大智若愚?” 她有些吃不准,这才觉得,入宫之后,这是唯一一个让她看着吃不准的人。 裴峰撇了撇嘴,道:“怎么,他比朕还好玩吗?” 柳念雪见他一脸吃醋的样子,不由得挪到他身边,蹭着他的手臂说道:“夫君,我的好夫君。所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如今,我也是别人的长嫂了。” 裴峰被哄得一笑,不由得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宠溺地说道:“你这丫头……” 随后又说:“这赵信,是可以信赖的人,以后有什么事,你交代他便是了。” 柳念雪点了点,继续蹭着裴峰的肩膀,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裴峰无奈,拉着她和自己一同坐下,就这样搂着她,批阅奏折。 第七十六章 亲人相见 却说冯征和柳谦二人,一早得了旨意之后,便着急赶回了府中。 其实,距离晚宴的时间尚早,只不过女子出门势必是要打扮的。 而冯倩倩,又是这打扮中的翘楚,平日里,若没个一两个时辰是决计出不了门的。 今日陛下设宴,又是时隔大半年,终于可以与柳念雪相见,怕是没有三四个时辰都别想出门了。 回到冯府,果然不出所料,冯倩倩一听到能见到柳念雪的消息,便是声泪俱下,靠着冯征又哭又笑,激动不已。 随后,在冯征和柳谦两人的一番安慰之下,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该梳妆打扮了。 之后的三个时辰里,冯征和柳谦二人就在书房中处理一些公务,讨论一些政事,还顺便聊了会儿天。 这两人早上是穿着朝服入宫的,回到府中,不过是换了件常服,待晚上依然换上朝服入宫也就罢了。 直到申时三刻,冯征算着时间,再不走,怕是酉时都入不了宫,反而要让裴峰和柳念雪久等。 这才与柳谦合力,将心不甘情不愿的冯倩倩拉出了闺房。 一路上,冯倩倩一直在问冯征和柳谦,头发有没有乱啊,衣衫是不是皱了,发饰的颜色是不是匹配啊…… 尽量冯柳二人总是耐着性子宽慰她,可两人的心底却早已不胜其烦。 此时,裴峰看了看时辰,料想时间差不多了,便与柳念雪说:“念雪,今晚,朕要宴客,你去打扮一下,陪朕出席。” “这宴客,夫君还是让皇后陪着比较好……”柳念雪犹豫道。 毕竟,皇后才是正宫之主,自己如果贸然陪着裴峰去宴客,不是打皇后的嘴巴吗? 裴峰笑道:“无妨,朕有分寸,你去准备。” 柳念雪知道裴峰为人,料想他既然这么决定,必不会出什么岔子,这才点头答应,吩咐梅香为自己梳妆去了。 酉时刚到,冯征等人终于来到了玉宸宫门口。 李福全早就派了小德子,亲自到宫门口,将冯征等人接到了玉宸宫。 冯征认得小德子就是当时在宣政殿里见到的小太监,小德子也认得冯征就是当日为柳念雪说话的大人。 当即小德子便又叩谢冯征道:“冯大人,那一日在宣政殿中,谢大人为主子说话。” 冯征刚忙将小德子扶起,“公公太客气了,倒要谢谢宫中,在宫中一直照顾念雪。” 小德子低下头,害羞的笑了笑,“大人哪里的话,照顾主子,是奴才的服气。” 柳谦与冯倩倩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但到底已入了皇宫,两人便都没有多话。 随即,小德子便将冯征等人扶上马车,往玉宸宫去了。 几人到玉宸宫门口的时候,一下马车,便被宫门的巍峨惊呆了。 以前,只听说玉宸宫是个媲美凤梧宫的地方,从未曾得见。 如今一看,果然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且不说单从宫墙就能看出这宫殿的占地巨大,光是这宫门便已是巍峨屹立,器宇轩昂。 冯倩倩见状,小心翼翼的问冯征:“爹爹,念雪就住在这儿吗?” 冯征点了点头,冯倩倩不禁感叹:“这儿可真大呀。” 小德子听了,回头对冯倩倩说道:“冯姑娘,一会儿您进去了就知道了,咱们这宫里头,可漂亮着呢!” 小德子对着冯倩倩一笑,笑容中满是自信。 冯倩倩被小德子说的好奇,忙催着冯柳二人赶紧进去。 入了宫门,迎面所见的便是玉宸宫的中庭。 这玉宸宫中,所有的庭院和花园,都是裴峰命人精心设计的。 如今,正是秋日,庭中的枫叶正艳,鲜红的一大片,甚是好看。 而另一边,种的几树丹桂,也正是花开的时节,虽然桂花娇小,远看只有青葱一片中混杂几缕金黄,但那香味甚浓,一入庭院,便只觉得置身于一片甜腻之中。 与那桂花树一起,星星点点的围着海棠,紧紧包裹着树干,如今正是花期,娇艳夺目。 原本海棠无香,可如今,与桂花树种在一处,倒显得即有繁花似锦,又有丹桂飘香。 这秋季里的美好,原本在这庭院中早已一览无遗。 而庭中的石子路沿边,又用花盆摆着各种名贵的菊花。 平日里,只觉得菊花单调,可如今看来,光是颜色,就有双色、多色、更有墨色、青绿。 花的形状,有些如烟花四散,有些犹如团着的毛球,许多都是从未见过的品种。 别说冯倩倩,此刻,就连冯征和柳谦都不由看的呆住了。 这三人,谁都没想到,柳念雪竟会如此受宠,只这一个中庭,便已不知道要花去多少匠人多少心思。 小德子见几人看呆了,便笑着将几人往正殿引。 路上,又见小黑仿佛在巴拉什么小虫子,见几人来,瞄了一眼,也不多理睬,自顾自地玩着。 柳谦笑道:“这猫,倒还是老样子,除了念雪,谁都不爱搭理。” 小德子听了,不由笑道:“柳大人说的极是,这小黑,平日里常常不见踪影,又是谁都不待见的。只要一回来就蹭着主子。” 说着,便已到了正殿。 若说方才的中庭是百花齐放,这正殿便是别有一番滋味。 正殿的规格,甚至可以与宣政殿相匹配,可宣政殿毕竟是处理政务的所在,装饰的严谨威严。 而这玉宸宫的正殿,确实给人一种古朴素雅的感觉。 这殿中的桌椅都是由紫檀制成,木色光洁,给人一种沉稳的高贵感。 这殿中,显然为了今日,重新摆设过了。 正中的位子明显被放近了许多,正位放了一张案桌,桌后设了两把椅子。 而其左右,又各设了一张案桌,各摆了两把椅子。 显然,是为了方便柳念雪和三人说话。 小德子将三人领道殿中,便拱手道:“三位稍候,奴才去请陛下和昭仪娘娘。” 说罢,便往后殿走去。 小德子一走,便有一个清丽的女子带着一个宫女前来奉茶。 这女子对着三人福身道:“冯大人、柳大人、冯姑娘,奴婢是这宫中的大宫女,名唤青玉。三位若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即可。” 随即便请三人请到位上坐下,又给三人奉了茶。 小德子到了寝殿门口,悄悄在李福全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福全便笑着敲门道:“陛下,娘娘,贵客已经到了,请陛下与娘娘去正殿。” 柳念雪此刻刚刚梳妆好,听到李福全这么一说,倒是一愣,随即问裴峰:“怎么在我宫中宴客啊?” 裴峰微微一笑,上前搀起柳念雪道:“看了就知道了。” 他拉起她的手,不由得打量了一番,感慨道:“朕的念雪,真是不可方物。” 柳念雪听罢,低头浅笑道:“行了,贫嘴,别让人久等了。” 随即,裴峰便牵着柳念雪往正殿走去。 正殿中,冯征三人正在喝着茶,刚惊讶于这玉宸宫中的茶叶,竟也是如此名贵,茶香四溢,入口悠长清冽。 只听得李福全一声唱喏,“陛下驾到,昭仪娘娘驾到。” 三人激动万分,立刻从位子上起来,各自低头请安。 三人低着头,看不见眼前的场景。 可柳念雪走到正殿的时候,看到三人,早已楞在当场,再也迈不开脚步。 她眼眶含泪,不由得捂着嘴,看了看裴峰,又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裴峰。 “爱妃,可喜欢。”裴峰对着柳念雪,笑得十分温柔。 柳念雪此刻哪里还说得出话,只是捂着嘴不住点头。 随即也不顾仪态,跑上前就将冯征等人扶起,“冯爷爷、倩姨、爹爹,快起来。” 冯征三人听到柳念雪的声音,也是百感交集。 本以为,柳念雪入宫之后,再见之期必是渺茫。 原打算这,过个两年,等柳念雪在后宫站稳脚跟,便多少可以传出消息来了。 可虽能传递消息,到底也是再见无期了。 没想到,不过一年不到的功夫,四人竟有机会重逢。 冯倩倩不由上前,拉着柳念雪的手,哭道:“念雪,倩姨真是想你了啊!” 有时候,不见,便也没了念想。相见,反而更抑制不住心中埋藏已久的想念。 就连柳谦,平日里大大咧咧、不管不顾的一个人,此刻也在暗自按捺心中的情绪,以免落泪。 冯征看着柳念雪,一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日前,他在宣政殿中得知了消息,回去之后,却一直不敢与柳谦、冯倩倩说起。 担心这二人知道柳念雪在宫中的情况,反而太过焦心,因为,他一直自己一人,默默承受着担心和焦虑。 如今,他看到了玉宸宫中的摆设、看到了柳念雪的华服首饰、又看到裴峰眼中对柳念雪满满的宠溺,才终于放下心来。 第七十七章 玉宸夜宴 玉宸宫的正殿中,柳念雪四人围在一起,又哭又笑。 亲人相聚的喜悦,长久埋藏在心底的担忧,终于都交融在了一起。 此刻,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流不完的泪。 裴峰就这样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柳念雪。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情绪迸发的她,看起来那么鲜活,那么明亮。 过了许久,柳念雪才想起,这一切惊喜的制造者——她的夫君,裴峰。 她蹦到裴峰身边,福了福身,笑着说道:“臣妾谢过陛下。” 裴峰温柔一笑,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柔声说道:“念雪与朕之间,无需言谢。” 说着,便牵着她入了席,再吩咐冯征等人也坐下。 李福全见几人已坐定,便下去吩咐上菜了。 待酒入杯中,柳谦举起酒杯,对着裴峰道:“陛下,这杯酒,微臣敬陛下,多谢陛下对小女的宠爱。” 说罢,也不等裴峰举杯,便仰起头,一饮而尽。 裴峰见柳谦如此爽利,又不做作,心中自然也很高兴,举起酒杯,笑道:“本该小婿敬岳丈,不想岳丈大人先饮了。”说罢,也一饮而尽。 柳谦没想到裴峰会这样说,当即哈哈大笑,“微臣何德何能,敢自称陛下岳丈啊。” 一旁的冯征听不下去了,打断柳谦道:“越发没规矩了,对着陛下也能胡说八道吗。” 柳谦被师长训了一句,不由得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裴峰见状,笑道:“今日设宴在玉宸宫,便是家宴,在这席间,不提君臣。” 说着,示意柳念雪与自己一同举起酒杯,说道:“众位都是念雪的长辈,就是朕的长辈。朕感谢众位长辈多年来对念雪的照顾,让念雪能够来朕身边。” 冯征见状,举起酒杯,不由感慨道:“陛下,实不相瞒,要送念雪入宫的时候,微臣等心中甚是担忧,如今见陛下如此宠爱念雪,臣等才是真的放心了。” 说罢,眼角竟有些泪光,“是臣等应该感谢陛下隆恩啊!臣等还是先干为敬了。” 众人共饮此杯,心中皆是感慨万千。 放下酒杯,柳念雪叹道:“陛下说是家宴,又这么敬来敬去的。哪有谁家里这样吃饭的。” 裴峰一愣,“朕的家宴都是这样的。” 柳念雪听罢,嘟了嘟嘴,不由在心中感慨道,这皇家家宴真是无趣又做作。 随即,便对柳谦说道:“爹爹找些话聊啊。别再和陛下敬来敬去了,无聊死了。” 柳谦听罢,白了柳念雪一眼,“干嘛,你爹是话题匣子吗?你自己怎么不想话题聊。” 冯倩倩在旁边看着不由一笑,说道:“念雪,你可不知道,你入宫之后,你爹可无聊了。日日都往咱们府上跑,一个人在府里怕黑呢。” 柳谦见冯倩倩揭自己的短,当即便急了,假意发怒道:“谁怕黑呢!别瞎说!” 冯倩倩才不甘示弱,“你不怕黑吗?每天来我家蹭饭,拉着我爹,不是下棋就是研究什么诗词。天黑了就不敢回府了。” 裴峰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毫不相让,竟有一副欢喜冤家的样子。 又想起,李福全曾告诉过他,冯倩倩思恋柳谦多年,只是柳谦一直不从。 便玩笑道:“既然柳爱卿一人在府中无趣,不如入赘冯府?” 听罢,冯倩倩自然兴高采烈,追问道:“陛下说的可是真的?这可算赐婚啊?” 柳谦急忙打断冯倩倩,连君前礼仪都不顾了,“算个屁,当然是开玩笑的,你想什么呢?” “什么开玩笑!你懂不懂什么叫君无戏言,如今陛下发话了,你回去就得娶我!” 说罢,柳谦与冯倩倩二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裴峰见两人如此激动,心下不禁有些愧疚,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却见一旁的冯征和柳念雪都是波澜不惊,仿佛见惯了一般。 柳念雪对冯征说道:“冯爷爷,爹爹若是晚上没事找事,你不要理他也就罢了。不要误了自己的休息。” 冯征点头道:“放心。有时候天晚了,我也就留你爹在我府上歇息了。跑来跑去毕竟不便。” 裴峰想到柳念雪住在城西,不禁问道:“柳府在城西,若每晚从尚书府赶回,确实有些远啊。” 柳念雪轻笑道:“陛下不必管他,他精神好着呢。以前在府里,晚上总是不睡觉,跑来要我陪他下棋。可烦人了。” 冯征听罢,笑道:“陛下可不知道,别看这丫头现在如此嫌弃。小时候她棋艺不精,柳谦不爱搭理她,是她死气白咧地每天粘着她爹。” “如今她棋艺好了,她爹赶不上她了,就轮到她看不上她爹了,成了她爹每日求着她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裴峰听着有趣,不由得在柳念雪鼻子上轻轻一刮,“小丫头,如此精怪。” 柳念雪吐了吐舌,不理两人。 裴峰又对冯征说道:“冯尚书,其实朕想着,再给你和柳中丞升一升。” 冯征听了,不禁摇手道:“老臣都是个老头子了,如今也是个礼部尚书,老臣这官,做的够了。” 裴峰随即又说道:“那依冯尚书只见,柳中丞升任何职为宜呢?” “万万不可啊!”没想到这话一出,柳念雪和柳谦竟异口同声的急了。 柳谦连和冯倩倩斗嘴都顾不上了,本来他是拒绝的,但一听到柳念雪也开口,不由得又有些不服气。 转头对柳念雪道:“怎么,你爹我,就不能升官吗?你爹我干不了吗?” 柳念雪嫌弃了一下,也不理他,只对裴峰道:“冯爷爷是靠谱的人,陛下升冯爷爷就行了。我爹么……喝酒打诨是没问题,政事上,算了。” 柳谦听到柳念雪编排自己,不由得喝了口酒,压了压心中的不悦,才说道:“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你就知道贬低我。你倒是说说,你爹我,有什么事不行的啊?” 柳念雪嘟了嘟嘴,“反正,入仕之后,我也没见爹爹在家处理过什么正事。每日下朝之后,不都是去斗鸡斗蟋蟀嘛……” 柳谦听罢,哼了一声,“怎么,你以为斗鸡斗蟋蟀容易吗?你以为这就不是正事了?” “这还能算正事吗?”柳念雪嘴里小声嘟囔着,不由得往裴峰身边靠了靠。 只见柳谦自信的仰起头,道:“你老爹敢说,这大齐京都,消息最灵通的人士。除了陛下身边这位李公公,就是你老爹我了。” “你以为做御史中丞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就是消息啊。” 说罢,对李公公拱了拱手,甚有惺惺相惜之意。 李公公会意,也对柳谦微微俯身致意。 柳念雪有些惊讶,“真的吗?那我得考考你。” 柳谦潇洒挥手,“随便问。” 柳念雪略略迟疑,不知为何,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便道:“爹爹,你说说,太师夫人是谁?” 裴峰没想到柳念雪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愣。 只见柳谦微微一笑,稳操胜券一般说道:“问得好,这件事还真没几个人知道,可以显得出我的水平。” 说罢,他看了看周围。 其实,李福全是什么样的人啊,见柳念雪问起这样的问题,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将旁边的一干人等都支开了。 如今这殿中,只剩下了裴峰等人和李福全。 柳谦见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都退了出去,才说道:“这太师夫人是公孙将军的女儿。” 柳念雪本来见他如此小心谨慎的样子,以为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听到此处不禁白了柳谦一眼,“少来了,谁不知道公孙将军的女儿是太尉府的夫人啊。” 只见柳谦微微翘起唇角,自信笑道:“丫头,你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柳谦故意卖关子,拿起酒杯小酌起来。 柳念雪与裴峰对视了一眼,发现裴峰眼中也十分疑惑,便对柳谦赔笑道:“爹爹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柳谦见两人急了,便继续说道:“其实,公孙将军有两个女儿,当年太尉大人与其夫人成亲的时候,席上所谓的远房堂姐,便是太尉夫人的亲姐。” 冯倩倩素来爱听这些,忙催道:“那为何要称为堂姐啊,快说啊。” 柳谦对着冯倩倩撇了撇嘴,“别打岔,听我说下去。” 第七十八章 公孙夫人 柳谦扫视了一眼,见众人对太师夫人之事竟然都那么感兴趣。 便得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话说公孙将军少年时,曾经一段时间在大齐与雪国边境任职。” “当时认识了一个雪国少女,雪国不像大齐有那么多规矩,两人十分投缘,便在一起了。” “公孙将军被召回京都时,就将这女子一起带回,想在京都举办婚礼。” “没想到,公孙将军的父母,也就是老将军和老夫人,极力不同意两人在一起,又说这女子是无媒苟合之人。乘着公孙将军往南边公干的时候,就将这女子赶了出去。” “其实,老将军夫妇早就给公孙将军定了一门亲事,都下了聘了,只等他回来就要成婚。”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老人家脸上过不去。况且那门亲事也不是普通人家,不好随便回绝,所以也就死活不肯同意公孙将军娶这雪国女子。” “可怜这女子当时已怀有身孕,无处可去,只能一路往南,去找公孙将军。”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倒真被这女子找到了。不过,女子在路上一路艰辛,找到公孙将军不久便早产生了下一个女婴,自己也撒手去了。” “公孙将军将女婴带回家中,可老将军夫妇都是古板的人,当年容不下这孩子的母亲,如今竟连着孩子也容不下。” “公孙将军无奈,只能向父母妥协,只要公孙将军愿娶父母定下的夫人,老将军和老夫人才愿意接纳这个女孩。” “其实,这老将军夫妇,倒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只是那定下的亲事,是辅国大将军——栗将军的长女。” “这栗老将军,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又是公孙老将军的顶头上司,这老将军怎么敢去和自己上司说,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找了个女的,便要毁约啊。” “从头到尾,栗府一门都不知道公孙家原来都有了个女儿。而直到栗夫人过府,这个女儿,也一直都是个秘密,只说是个远房亲戚,自小父母双亡。” 柳念雪听到此处,不禁感叹:“这雪国的女子,真是可怜。跟着夫君东去,本以为有了安身立命的依靠,却不想……” 裴峰听着,不由得握紧了柳念雪的手,以示安慰。 冯倩倩也摇头道:“这孩子也是可怜,自小没了母亲,连亲爹也不得相认。” 柳谦见两人感叹,想着安慰两人,继续说道:“不过,这孩子也不是完全没好运。索性这栗夫人真是个大度贤的良女子。” “公孙将军,起先一直对栗夫人不冷不热,两人过了两三年都不曾怀有孩子。公孙老夫人,自然将错都怪在栗夫人头上。” “可栗夫人母家厉害,老夫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只是弄些漂亮的丫鬟,塞在公孙将军身边。” “这公孙将军倒真是个正人君子,虽然没碰过栗夫人,也不待见自己母亲的这番举动,府中一直连通房的丫头都不曾有。” “却说一日,公孙将军夜晚路过女儿的闺房,发现是栗夫人在照顾。私下打听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父母根本不待见这个孩子,平日里只是丢给下人。” “下人见这小姐不受宠,也就懒得照顾,只叫这孩子别死了也就罢了。倒是这位栗夫人,一直默默的照顾孩子。” “公孙将军感动之余,才对栗夫人好了起来。” “后来,公孙将军才知道,栗夫人早就知道了这孩子的身世,见这孩子可怜,无人照料,又可怜这孩子的娘亲早逝,所以才多加照拂。” “至此,公孙将军才对栗夫人动了真情,遣散了那些美貌丫鬟,一心与栗夫人相伴。后来才有了那位太尉夫人,公孙府的大小姐。” 柳念雪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这位大小姐,如何成了太师夫人呢?” 柳谦神秘一笑,“让你爹先吃两口菜啊,你们倒是清闲,像听说书一般,又吃又喝,还催人讲。” 柳念雪笑了笑,亲自起身走到柳谦身边,为他斟了杯酒,“爹爹辛苦,快说。” 柳谦无奈一笑,只能继续说下去。 “这就要说到太尉与公孙夫人的婚礼,席上,那位公孙小姐对太师大人可是一见钟情啊。” 柳念雪听到这儿,不由得插话道:“竟然有人会对太师一见钟情?” 柳谦被柳念雪打断,不悦道:“别打岔,你怎么就知道没人喜欢太师啊。说不定人家太师夫人就是喜欢老古板呢。” 说罢,也不管眼前这几人,一听他说道“老古板”几个字的时候,都快忍不住笑了。 “不过太师倒是个软硬不吃的,听说自相见之日起,这公孙小便找了各种借口,处处找机会与太师相见。” 冯倩倩听到此处,不由得白了柳谦一样,嘟囔了一句,“这男人真是矫情。” 柳谦也不理她,只继续往下说。 “这栗夫人虽然自己贤良淑德,不过真真是不会教孩子。自小对两个女儿都十分娇宠。” “太尉府的那位河东狮,算是京都中远近驰名的人物?谁能想到是栗夫人那样的大家闺秀教出来的。” “这位公孙小姐也是,性子就像她的亲娘,一见太师就不管不顾,死活要和太师在一起。” “这俩姐妹感情极好,太尉夫人就一直帮着自己姐姐。当年太师和太尉还没崩,两个人本来也是时常相聚的,也给了公孙小姐不少机会。” “不过这太师,就是不领情。一直到太尉长子都出生的那一年,太师好像在那一年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称病不朝,日日躲在府中饮酒。” “公孙小姐就借此机会,日日前去照顾太师。” “直到有一日,太师突然之间,就到公孙府去提亲了。” 说道这儿,柳谦停了下来,扫了一眼众人,问道:“明白了吗?” 裴峰和冯征都不由得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冯倩倩四下里看了看几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李福全躲在一旁,听到此处,不由得抿嘴偷笑。 只有柳念雪,先低下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感慨道:“没想到啊……太师竟然……那么……真是人不可貌相……” 见柳念雪说话,冯倩倩便问道:“念雪,是什么不可貌相啊?” 这冯倩倩还未嫁人,自然不知道柳谦的暗示。 只是身边虽然都是自己人,可柳念雪到底还是个新婚的小女子,又如何好意思说破。 幸好,都无需她尴尬,柳谦便张嘴解围了,“没想到这太师如此容易变心,开始那么强势,一夜之间就看上了人家公孙小姐。” 冯倩倩有点不信,却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柳谦说话,便开始喝酒吃菜,其余四人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太让他们震惊了。 最后还是柳念雪先举筷继续吃菜,一边吃一边说:“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别随便编了点故事诓我们,还顺便抹黑了一把太师。” 柳谦无奈道:“我抹黑他干嘛呀,我和他又没仇。不信啊?不信你问问李公公,他肯定也知道。” 柳念雪一脸怀疑,转向李公公,问道:“李公公,是真的吗?” 李福全尴尬一笑,心里怪柳谦干嘛拖他下水,又望向裴峰。 只见裴峰也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还鼓励他道:“没事,你说,今儿的事,朕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在场没人会告诉太师的。” 李福全见没办法,只能开口了。 “柳大人说的都是实情。而且,这太师府的婚宴办的急,也没有特别大办。当年就生下了皇后娘娘呢。” “后来啊,听说太师和他夫人的感情一直一般,太师夫人在生下皇后之后,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公孙将军与太师的关系一直不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公孙将军常常一有机会就弹劾太师,太师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愧,总也不多说。” “待到先帝登基之后,先帝信任太师,太师一时间权倾朝野。公孙将军无力阻止,便常常称病,誓不与太师同朝为官。” “一开始,太尉大人夹在中间,还经常为两方调停,不过总被公孙将军骂的够呛。再后来,太尉大人与太师也有了嫌隙,便就成了如今这样了。” 听到这儿,柳念雪不禁在心中想着。 或许,正式因为魏清姿幼年丧母,又见家中父母婚姻如此失败。才使得她对于裴峰的事,如此不上心。 如果自己是她,想来也会觉得世间男子怕都是薄情寡信之人,就算自己花了再多心思,也只不过是打水漂。 心里不禁对魏清姿,又多了几分同情。 第七十九章 念雪绝技 裴峰见柳念雪听了太尉夫人的遭遇之后,神色略有凝重,只以为她心中伤感。 便悄悄附耳说道:“念雪不要担心,朕绝不会负你。” 柳念雪被裴峰突如其来的表白,羞的脸颊一红,不由得低下头,娇羞一笑。 这冯征三人就在一旁,如何会看不到。 不过,此刻,三人都自顾自的吃菜,说话谈笑,假装没看见一般。 几人又谈笑了一会儿,才发现柳谦确实知道京都许多消息。 有些是李福全知道的,有些连李福全都不知道,这几次三番谈下来,李福全与柳谦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裴峰今日听了许多,倒是解了不少他往日里,对朝中一些大臣所作所为的疑惑。 他突然觉得,了解一下八卦,原来没有自己以前所想的那么没用。 转头见柳念雪也是饶有兴味的在听,不由得问道:“岳丈大人真是广知,不知道,岳丈大人,知不知道念雪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柳念雪听裴峰竟然玩笑起自己,不由得嘟起嘴,瞪了一眼裴峰。 柳谦见两人有趣,笑道:“其他什么下棋吹笛,怕是陛下都见识过了。不过这丫头有一项绝技,轻易不示人的。” 说着,还觉得不够神秘,补充道:“就算示人,平日里也是藏着掖着的。” 裴峰见柳谦故作深沉,自然更有了兴致,连忙追问:“是什么绝技啊?” 柳念雪当然知道柳谦要说什么,赶忙阻止道:“爹爹,这种事怎么好随便说啊!” “怕什么,这里不都是自己人嘛。”柳谦此刻喝了酒,话又多,正兴高采烈着,哪里停得下来。 柳念雪见柳谦根本不理自己的阻止,只能一脸无奈地瘫坐在椅子上,嘟起嘴,满脸的不愿意。 “不论谁的字,这丫头只要想学,临个十天半个月,必然与本人的字迹一模一样。” 柳谦说罢,得意的笑了起来。 冯征和冯倩倩早就知道柳念雪的本事,当然也没什么奇怪。 可裴峰从未见过柳念雪写字,当即自然是惊讶的看着柳念雪,“念雪还有这样的本事?” 而柳念雪只能对着裴峰尴尬的笑了笑,自己倒也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之前也没与裴峰一起练过字。 裴峰不禁感叹道:“怪不得皇后总要留你在身边临帖,看来是拿你当老师了?” 还不等柳念雪回答,柳谦便摇着头说道:“以这丫头的本事,如果皇后要留她临帖,怕是就算在皇后面前,她也必然藏着一手。” 柳念雪叹了口气,无奈道:“行了,女儿的这点看家本事,都被你给漏出来了。” 柳谦嘿嘿一笑,对裴峰神秘地道:“陛下可知,微臣是如何发现这丫头有这项绝技的?” “啊……”柳念雪无奈的叫了一声,“你怎么什么都要说啊,好歹给我留些颜面。” 裴峰见状,一手搂着柳念雪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唇,对柳谦说道:“岳丈大人莫怕,说就是了。” 柳念雪被捂着嘴,斜眼白着裴峰,裴峰只假装看不见,双眼只盯着柳谦。 柳谦笑道:“其实,我一早就发现这丫头临帖临的好。想当年,我与这丫头刚入京都。无依无靠,这丫头见我赚不到钱,就想帮我。” “陛下,这丫头可真是懂事啊,跟我来京都,饭都吃不饱,也从没抱怨过我半句。” “有一日,她见隔壁的大婶,借了本字帖,给她女儿练字,便凑上去看。” “那大婶的女儿也真是笨,怎么写都歪歪扭扭的,那帖子又是过几日就要还的。” “这丫头见状,就跑去和大婶说,能帮她临个一模一样的,但是得收钱。” “名家的字帖,你们知道,就算个仿冒的,也带好几两银子呢。这大婶本就是没钱才给女儿借的,好说歹说,只肯给十文钱。” “那个时候,咱们俩快穷的吃不上饭了。这丫头就答应下来了,然后就带着帖子回来了,整整临了三天三夜啊,虽然不能说一模一样,但也几可乱真了。她就这样赚了那大婶十文钱。” “后来,她的手艺越发厉害,就跑到卖字帖的商贩那儿,去和人家做假拓本生意。那些商贩见她是个小姑娘,也是可怜她,总也愿意照顾她生意。” “这门手艺就这样越来越成熟了。” “一开始的时候,她只能就着帖子临摹,后来临摹一个人多了之后。就可以以这个人的字迹自己去写字了。哪怕没有帖子,都几可乱真。” “不过,这写字就都是这丫头自己写着玩的了,她嫌风险太大,所以一直瞒着别人,就咱们几个知道。对外,她只说自己离了帖子,就什么字都写不好了。” 裴峰搂着柳念雪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他心疼柳念雪,少年的时候竟然吃过那么多苦。 不由得,他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说道:“是朕不好,不能早点找到念雪,让念雪受苦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其实,爹爹没让我受过什么委屈。后来那些小生意,也是我自己年纪小,觉得好玩,才去接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是没关系的事一般。 柳谦在一边看着,心中也十分心疼。 他是故意说这些往事的,如此说,只希望裴峰明白,柳念雪吃过不少苦,希望裴峰更加珍惜。 眼看目的已经达到,他心中舒畅,不由得自斟自酌了一杯。 几人聊着天,喝着酒,又吃着菜,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 倒是李福全在一旁不敢懈怠,小声提醒裴峰:“陛下,已经亥时三刻了。” 冯征几人都没想到已经过了那么久,如今,被李福全这一提醒,想到要与柳念雪分别,不由得又有了几分伤感。 裴峰见几人都低下头,不再说话,心里也早已明白了,这虽是两家人,感情却胜似一家人。 便对冯征说道:“冯尚书,朕有一方入宫的令牌,现赐给你。日后,若你等想要入宫看望念雪,带着令牌来就是了。” 冯征当即愣了一愣,随即起身拱手道:“陛下虽然宠爱念雪,又体恤臣等,但此事万万不可啊!” “这令牌,除了太师太尉,只有太后母家的顾太傅处有一块,臣实在不敢接受。” 裴峰挥手示意冯征坐下,说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冯大人收下便是了。” 说着,示意李福全把金牌拿来。 李福全奉命,回身便捧出一块金牌,交到了冯征面前。 冯征此刻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心下犹豫不已。 倒是冯倩倩,十分果断,说道:“爹爹若不拿,心里又放不下念雪。既然这样,你又管他什么谁有谁没有的呢?” 冯征被女儿这一说,也下定了决心,一闭眼就收下了金牌。 裴峰见状,才欣慰一笑,“今日时辰已晚,几位先回去。有了金牌,日后随时都可以来看念雪的。” 说罢,柳念雪与冯征等人又是依依惜别,又是互相关照要保重身体、要多吃多睡、不要太过挂念等等。 如此说了一会儿,柳念雪才放几人离去。 几人离开之后,柳念雪依旧盯着门口,呆呆地望了许久。 直到裴峰从背后搂住柳念雪,柔声问道:“念雪,今日可高兴啊。” 柳念雪这才回过神来,一边点着头,一边转过身,窝进裴峰怀里,“夫君待念雪真好。” 裴峰拍着柳念雪的背,柔声道:“夫君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啊。” 就在两人携手一起回到寝殿,正准备就寝的时候,才发现门外,赵信与竹香,竟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裴峰今日喝了不少酒,有些微醺,此刻皱了皱眉,疑惑道:“你们俩怎么来了?” 赵信见状,便吩咐了竹香几句,让她先去休息,自己与裴柳二人说明就罢了。 竹香便点了点头,对着裴峰和柳念雪抱了抱拳,退了下去。 三人入了寝殿,柳念雪扶着裴峰到案桌前坐下,这才顾得上问赵信:“师弟,深夜前来,不知是否急事?” 赵信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好像是要说出什么极其艰难的事情,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师兄、嫂子,白怡死了。” 第八十章 白怡之死 裴峰听到赵信竟说白怡死了,瞬间酒醒了一半,“刚刚才命你去盯着,怎么一会儿工夫,人就死了?” 赵信抿了抿唇,心中也是十分愧疚,“下午与师兄告别,我马上就去部署了。当时还好好的,可没多久,就在刚才你们晚宴的时候,我的人就来禀报,说她死了。” “当即我就去看了,那死状奇怪,像是中毒。可我请了仵作去看,仵作看了却说验不出来。” “嘴里既没有白沫,指甲也没发黑,银针也探过,毫无异常。” 柳念雪和裴峰听了,都不由得望向对方,见两人眼中都是疑惑,一时间,也没了方向。 裴峰皱着眉头,问道:“如此,你怎么断定是中毒的呢?” 赵信略略思索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道:“那女人的死状恐怖,仿佛是要从身子里抠什么东西出来,衣服都巴拉开了,脖子那儿抠出很多血痕,指甲都抠断了。” “那仵作也说,看这样子似乎是受了极大的痛楚。确实是像中毒一般。可那血痕都是鲜红,一点也没有发黑。着实奇怪。” 赵信说的时候有些犹豫,本是担心柳念雪一个姑娘家,听到这些会害怕。偷瞄了一眼,发现柳念雪并无异常,只是沉浸在思考中,不由得倒也有了几分佩服。 裴峰听了赵信的话,叹道:“若真是中毒,看来也是极厉害的毒药,什么人要下如此狠的手?” 赵信摇头道:“不知道,守门的人说,下午换班之后,根本就没人来过。只有今天上午,芳兰去过。可我问过仵作,若真是中毒,他从没见过,有什么毒药还能延时发作的。” 从赵信说话开始,柳念雪一直在沉默。 直到此刻,她才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此人,必是与白怡有着深仇大恨,才会下此毒手。” “在这宫中,与白怡有仇,又有本事在冷宫毒死她的人,难道还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裴峰和赵信都被柳念雪说得糊涂了,不由同声问道:“谁啊?” 柳念雪冷哼一声,“不就是我吗?除了我还有谁啊?” 两人被柳念雪说的愣住了,不过,裴峰马上就明白了柳念雪的意思。 赵信向来是个不谙阴谋的直肠子,听柳念雪这么一说,仿佛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他向来对自己人十分护短,只觉得嫂子怕是容不下这白怡了,定是白怡又做了什么过分之事。 便呆呆地问道:“那,这是啥毒药啊,嫂子哪来的那么厉害的毒药?” 裴峰听他这样问,便知道他认真了,无奈地笑着说道:“你嫂子的意思是,下毒之人,是想将此事嫁祸给她。” 赵信挠了挠头,“可此事又没证据,怎么诬赖嫂子呢?” 柳念雪回答道:“无需证据,这宫中多得是没有证据的无头公案。只要大理寺卿白大人相信是我所为,怕是朝堂上,有一段时间不得安宁了。” 说着,担忧的望向裴峰,却见裴峰正皱着眉低头思索,也是面带忧容。 赵信被说地愣住了,这不是后宫死了个女人吗?又关朝堂什么事? 柳念雪见赵信仍有疑惑,便继续说道:“只要白大人相信此事是我所为,我人在宫中,他自然不能对我做什么。可我父亲身在前朝,他自然会想办法对父亲下手。” “我父亲,也不是省油的灯,再者冯尚书是我父亲的老师,自然会帮着我父亲。” “只是不知道,这白大人身后,又是谁?又会如何帮助白大人。” 裴峰听到此处,接上柳念雪的话,继续说道:“白术的身后,是太师。周平和白术都是太师的人,这两人的女儿本就是入宫相帮皇后的。” “当日,周幽儿受难,周平和他的下属一起弹劾你爹,折子就像鹅毛一般到处飞。不过,朕都压下来了。” “直到上次巫蛊之后,周平的折子才停了下来。” 柳念雪低头,捻了捻手指,说道:“想必是幽儿与宫外通过了消息,她爹知道她无恙,才停了下来。” 裴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爹为官没什么大把柄可以抓,不过是些行为不端的折子。” “此事平日里也是无所谓的事,但若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或是太师亲自出手,也并非没有文章可以做。” 柳念雪点头道:“如今,该先派人通知爹爹,然后再细细调查白怡的死因,莫不要落人口舌。” 裴峰也点头赞同,又说道:“但人毕竟已经死了,消息总要传出去的。我会让李福全亲自去说,他说话有分寸,明白该如何说。” 赵信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大半,便说道:“我正要出宫,就由我去通知柳大人。白怡的尸首,我已让仵作细细勘验,我们现在也只能等待结果了。” “另外,今日所有看守的侍卫,我已命人细细查问,希望能有些蛛丝马迹。” 赵信想去想去,只觉得白怡死的蹊跷,不禁又叹道:“可若真是中毒,莫不是有人给了她,她自己服毒的?” 裴峰听了赵信的说法,皱起眉,不禁思考起来,“如果有人告诉她,服毒可以陷害念雪,她或许愿意一试呢?” 柳念雪轻轻摇了摇头,“不会的,白怡若要报仇,势必要活着见我落魄。她如今不过入了冷宫,以她的性子必会觉得还有翻身的日子。” “我想,一定是有人将毒药混在什么东西里带给她了。或许是吃的,或许是用的,也或许交给身边的奴婢。” “对了,她在冷宫中,身边可有人?”说着,柳念雪望向赵信。 赵信摇头道:“发现尸体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听说之前也无人伺候。” 柳念雪想了想,说道:“那必然就是去看过她的人,或是冷宫的守卫。” 赵信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有查案之人,都是自己人,嫂子放心,不会出岔子。” 柳念雪这才点了点头。 裴峰见柳念雪放心了,才对赵信说:“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记得给柳大人带消息。” 于是,赵信便告别二人,前往柳府去了。 裴峰见赵信离开,便走到柳念雪身边,将她搂进怀里,安慰道:“别怕,凡是有朕在。” 柳念雪窝在裴峰怀里,摇着头说:“臣妾不怕,只是担心爹爹和冯爷爷。” 裴峰轻抚着柳念雪的头发,柔声道:“不用担心,朝堂上,凡是有朕。” 柳念雪听裴峰这么说,才安心的点了点头,与裴峰一起就寝去了。 原以为白怡之死,必有内幕,事情一定会越来越不可收拾。 可此事的发展,却远远出乎了裴峰和柳念雪的意料之外。 第二日,柳念雪从皇后处回来时,赵信也将仵作验视和守卫审问的消息带了来。 仵作说白怡虽然看着像中毒,但其实不是中毒,只是猝死。 理由便是仵作用尽了当世所有验毒的方法,还彻夜查阅古籍,将古籍提及的方法,也一一验证,始终无法验明有毒药的存在。 验不出毒,这死状,也不是病症,有无人袭击,便只能断定为毫无理由的猝死。 对守卫的审问也是一样,守卫既没有渎职,也没有加害。 这一日来访过的人就只有芳兰,而芳兰虽然带来了一个食盒,那里面的东西却清清楚楚的没有问题。 而且,守卫看到白怡吃的东西,芳兰也吃了。 可芳兰既然无恙,便可说明那食物并无问题。 再者,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鬟,谁又敢去怀疑呢? 当然,查问之人,象征意义上还是得去问一声芳兰。 不过,芳兰只说,当日皇后让她去审白怡,问清白怡是否有幕后之人。 如此,便算审过了,毕竟谁也不敢去问皇后,是不是真的让芳兰去审问过。 柳念雪不禁扶额,“猝死?便是什么原因也没有?这大理寺卿怎会善罢甘休?” 裴峰也无奈的笑了笑,“想必这白术,必会认定是朕有意袒护念雪……” 柳念雪叹了口气,“还有,这件事,为什么又指向了皇后。她素来是不爱管事的人,这芳兰,太奇怪了。” 原本以为,消息传到宫外,必是腥风血雨。 可白术听到了消息,却只是哀嚎伤心,感慨自己女儿命途多舛,竟也没有其他动作。 据黑羽卫监视白术的暗卫回报,白术收到消息后,去过一次太师府。 在太师府中整整呆了两个时辰,可回来之后,就好像没事发生一样。 朝堂之上,对冯征和柳谦,也一如往昔,并无异常。 第八十一章 新春将至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十日。 就好像从来没有白怡之死,或者说从来没有白怡这个人。 如今,倒是柳念雪看不懂了。 这白术没了女儿,难道连个说法都不用吗? 柳念雪心中奇怪,所以这几日,在魏清姿这里时,总也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她正在陪伴魏清姿写字。 魏清姿见她心有旁骛,不禁问道:“这几日,你都是如此,可是有什么事?” 柳念雪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白怡,死的蹊跷。” 魏清姿放下笔,正色道:“确实死的蹊跷,她父亲毫无反应,更是蹊跷……” 柳念雪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魏清姿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她本想追问芳兰之事,但是想了想,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随口问道:“皇后娘娘也觉得蹊跷吗?” 魏清姿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他女儿是死了,难道连个说法都不要讨了吗?” “虽说嫁入帝王家,就再非母家之人了,可到底还是他的女儿……” 说到这里的时候,魏清姿的言语中微微有了些苍凉。 柳念雪想到那日,听说魏清姿幼时之事,心中不禁有了写酸涩。 虽不能明言宽慰,却说道:“娘娘,或许,他是碍于帝王家的威严,才故作无意罢了。” “既是亲女,心中必定百般不舍。” 魏清姿一愣,这一瞬间,她突然不知道柳念雪是在说白怡,还是在宽慰她。 想了想,才微微一笑,说道:“你也不要想得太多,如今无事,未必就是坏事。总比朝堂上腥风血雨,要好得多。” 柳念雪一想也是,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倒是我多虑了。” 魏清姿见她不再介怀,也安心了不少,说道:“这几日,你就好好在宫中休息,不用来我这里了。” “再有个把月就是新春家宴,我这边也要忙起来了。” 魏清姿虽然不爱管事,但这家宴毕竟是一年到头的大事,很多事也还得她本人拿主意才行。 柳念雪点头答应,这才发现,自己入宫,快要一年了。 转眼,就快要到新春家宴的日子了。 一日,柳念雪将周幽儿叫到身边,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说道:“幽儿,新春家宴那日,我本想带着你一起去,可你也知道,那些场面上的女人,大多都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见到你,免不得要说些难听的话。” 周幽儿自然知道柳念雪是在为自己着想,这段时间以来,虽说她是玉宸宫里的宫女,可柳念雪从未把她当做宫女使唤。 饮食起居都如同姐妹一般,平日里,裴峰不在的时候,两人总是一处下棋、看书。 周幽儿拉了拉柳念雪的手,柔声道:“念雪,你不要多想。你知道的,我本就是不爱与人相交的性子。若真去了这样的场合,反而嫌麻烦。” “依我看,你带着青玉和梅香去。青玉是宫里的老人,这毕竟是你第一次参加宫宴,若有什么事,有她在,我也放心一些。” 柳念雪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直到裴峰下朝归来,周幽儿才回了自己房里。 却说,往年的新春家宴,对各宫女眷来说,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存在。 裴峰不入后宫,这些女眷哪怕打扮地貌美如花,又给谁看呢? 可今年不一样,如今裴峰宠爱柳念雪,实实在在的宠冠六宫。 后宫之人本以为裴峰永远都不会宠爱某个女人的,可如今,她们看到了希望。 在大多数人看来,皇帝只要是会宠爱一个女人的,那必然就会有腻了要换的那天。 而她们相信,只要努力,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那受宠之人。 本来,她们是不用非等到新春家宴的,平日里的御花园、下朝之路、紫宸宫外都是她们流连的所在。 奈何裴峰日日下朝就直奔玉宸宫,路上哪怕有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妃嫔,他看都不看一眼,完全不给其他妃嫔施展的机会。 所以,这新春家宴,就莫名其妙地成了这些妃嫔如今最好的机会。 虽然,那些妃嫔的位份较低,或许根本没机会入宴席。 但是,既然知道皇家宴席一定会在麟德殿举行,那至少,她们可以早些去晃悠,以博圣宠。 早在半个月前,合宫上下,早就已经沸沸扬扬,人人都在想着,自己届时要穿什么衣服,要带什么首饰,要配合什么样的妆容。 又有不少人,来玉宸宫中打听,这一日柳念雪会如何梳妆,自己好随机应变。 艳压柳昭仪,成了宫中女子最近的目标。 可柳念雪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这一日裴峰还未下朝,魏清姿又关照了最近别去串门。 昨日刚与周幽儿下完棋,今天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好做。 便只能一个人倒在榻上,左躺右躺的没事干。 过了一会儿,又命小德子去把小黑找来玩,可这小黑从来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这会儿也不知浪去了哪里。 正在柳念雪百无聊赖之际,却见青玉和梅香敲门进来。 两人福身请安,随后,青玉说道:“主子,再过三日就是新春家宴了,主子届时准备穿什么衣服,奴婢等要好先准备起来了。” 柳念雪想都没想,只是随口说道:“素净一些也就罢了,你们随意找找。” 梅香一听,不由得嘟起嘴道:“小姐,人家都说这新春家宴是各宫妃子最出风头的时候,你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柳念雪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却听青玉也说道:“主子,这次可不能随便,穿素净些虽没什么,可这毕竟是新春,太过素净反而不宜。” “再者,主子封昭仪后,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虽不该过分招摇,但太过素净,反而容易被人轻看,以至将来滋事。” 青玉极少驳她的意思,如今,这么一说,柳念雪不禁谨慎了起来。 刚才是她没有多想,如今听青玉这么一说,心知也是这个道理。 只是她平日里,确实甚少在着装上用心,便对二人说:“说的也是,这样,你们先去选几套,我再来挑。” 二人闻言,便退了出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又带着几个宫女,捧着宫装前来。 此时,恰逢裴峰也下朝了,难得见到柳念雪竟然在挑衣服,不禁玩心大起,“哟哟哟,这是什么好日子,朕竟能看到爱妃在挑衣服。” 柳念雪知道裴峰打趣自己,白了他一眼,说道:“还不是某人家有什么传统的新春家宴,要见某些人的一干老婆和一干亲戚,总得打扮一番。不然又丢了某人的脸。” 裴峰知道柳念雪嫌麻烦,陪笑道:“爱妃别嫌麻烦,朕陪爱妃一起挑。” 柳念雪怀疑地看了一眼裴峰,“夫君,还会挑衣服?” 裴峰挑了挑眉,不屑地说道:“朕连天下大事都能处理,挑个衣服,还能难得倒朕吗?” 说罢指着一件红色宫装,说道:“这件不是挺好吗?颜色喜气,念雪白嫩,穿着必然好看。” 柳念雪走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确实漂亮,可绣有牡丹,牡丹暗喻皇后,撤下去。” 说罢,捧着红衣的小宫女福了福身,便下去了。 裴峰一愣,又指着一旁浅绿色的宫装说道:“这件,这件没什么花花草草,颜色也挺鲜亮。” 柳念雪轻叹了口气,“家宴之时,场内必以大量红布装饰,穿件绿衣服,晃眼得很,撤下去。” 捧着绿衣的小宫女听罢,服了服神,也退了下去。 此刻,裴峰不禁有些头晕,这女子穿衣,怎么那么麻烦,但心里却不免有一丝不甘心。 难道朕,还料理不了一件衣服? 说罢,又指着一件浅灰色的宫装说道:“这件呢?修的是山水,背景再红,这灰色总不会晃眼?” 柳念雪对着裴峰微微一笑,“陛下,这灰色虽不会晃眼,但是太过素净,虽然以金丝银线点缀,平日里看起来也甚是高雅。” “可如今毕竟是新春,穿灰衣服,不吉利。” 说罢,轻轻把裴峰推到一边,走到那灰色宫装前道:“也撤了。” 又一个小宫女福了福身,撤了下去。 裴峰不由撇了撇,望着柳念雪,无奈道:“爱妃可真是挑剔。” 一旁青玉也不由插话道:“主子若都不满意,奴婢再去换一批来。” 柳念雪瞟了一眼裴峰,对青玉说道:“不必麻烦了,我记得,有一套孔雀蓝的宫装,以暗线绣着孔雀纹,就穿那件。” 青玉点了点头,便吩咐另外几个宫女一起退下了。 第八十二章 新春家宴 见柳念雪挑好了衣服,青玉便带着众人退下了。 众人走后,裴峰才把柳念雪扯到身边,捏着她的小鼻子说道:“怎么朕看上的衣服,你都有借口。” 柳念雪推开裴峰的手,嘟了嘟嘴,似有不屑地说道:“那还不是夫君眼光不好,看上的都不合适。” 裴峰不由得摇了摇头,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深思熟虑般打量着柳念雪,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啊,朕眼光不好,看上的都不合适。” 柳念雪向来聪明,一看裴峰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在借言嘲讽自己。一嘟嘴,一跺脚,转身回头不再理他。 裴峰见状,便从背后抱住柳念雪,讨饶道:“朕看衣服眼光不好没关系,看人的眼光好就行了。眼光最好的,就是看上了念雪。” 柳念雪本来也只是和他逗着玩的,听他讨饶,便得意的微微一笑,身子往后仰,靠在裴峰怀里。 裴峰一边搂着柳念雪,一边晃着身子,悠悠说道:“对了,朕这几日在想。最近朕一直很忙,也没空一直陪你。” “只有新春有三日假,可以陪你。可过了之后,又是每年朝政最忙碌的时候。” “等朕这段时间忙完,正好天气也暖和了,朕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柳念雪一听出去玩,便来了劲头,“可以吗?去哪儿玩啊?” 裴峰低下头,蹭着柳念雪的脸颊,道:“我们去雪国旧地,好不好?朕带你去祭拜父母。” 柳念雪愣了愣,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夫君,还记得……” 裴峰握着柳念雪的双臂,轻轻的搓了搓她的臂膀,然后将她搂地更紧了些,说道:“朕记得,再过几个月就是雪国春祭……” 雪国春祭,曾是雪国最重大的日子,如今也是雪国国丧之日,是柳念雪父母亲人的忌日。 柳念雪握住裴峰的手,“自来大齐,我一直很想祭拜父母,可我很怕,怕别人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我真是个不孝女,既不能像一个真正的公主那样殉国,连祭拜自己的父母都不敢。” 裴峰反手将她的手握紧,“别怕,如今有了朕,你想做的事,朕会陪你一起做的。” “朕知道,你一直想查明当年之事,只不过线索渺茫。不要担心,朕会帮你的。” 他们就这样靠在一起,也不说话,好像时间就此凝固了一般。 春节——大齐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新旧之年更替之节。 在这一日,裴峰可以名正言顺的不用上朝,因为按照历法,新春可以免去三日早朝,让君臣都能在一年的初始,有时间陪伴自己的家人。 对大齐来说,国是家的依靠,而家是国之根本。一个人如果不能安抚好家,便也谈不上效忠于国。 这一日,不论在宫中还是民间,当家的主母都会分外忙碌。 因为,根据大齐的传统,这日晚上,每个家庭都必要与亲人一同饮宴,就如同宫中的新春家宴。 按照大齐皇室的规矩,这一日,裴峰必须一早与皇后魏清姿一起先到太后宫中请安。 陪伴太后用完早膳,然后在与太后一起,向祖宗和社稷,上香、祷告。 之后,裴峰要亲发榜文,回顾往昔,展望将来,以示举国同庆,以展大齐皇室风姿。 中午的时候,帝后二人必须一起完成新年里的第一次午膳,以示大齐帝后和美、龙凤呈祥。 下午的时候,魏清姿就要对新春家宴做最后的准备。 而裴峰,则要到太和殿里,接受群臣的朝贺,以示新的一年,君臣一心,共创佳业。 所以,虽然这一日,是举国人民都盼望的,什么都不用干的日子。 甚至是对大臣来说,是十分难得的,不用思考朝政大事的日子。 但对裴峰和魏清姿来说,却是噩梦。 裴峰虽然不用早朝,但去向太后请安的时辰,其实并没有比早朝晚多少。 而魏清姿,这一上午都得和裴峰待在一起不说,下午还要再去忙新春家宴。 这家宴中,别说是宫中有位份的妃嫔,就连各位皇室宗亲都会携家眷出席。 期间若有什么闪失,别说她自己的,就连太后和裴峰的脸也得一起丢光了。 索性,入宫之后,她已打理了两年,从没出过什么岔子。 如今已是第三年,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 芳兰又是个得力的人,每年总能帮她打理的井井有条。 原本,按照宫中的规矩,九嫔以下的嫔妃是没有资格参加宫中夜宴的。 可奈何裴峰后宫凋零,皇后以下,这四妃九嫔加在一起也只有柳念雪一人。 无奈之下,皇后便想请示太后,是否往下挪一挪,让婕妤、美人、才人也可以参加。 但转念一下,这宫中的婕妤、美人、才人还有谁呢? 栖秀殿里,还有一个一百年都不出门的方婕妤,和一个不爱说话的康美人。 栖芳殿里,自从在章才人被贬之后,还剩下一个刘美人。 接下来,便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李才人,一个巫蛊事件被贬的章才人,还有一个如今连命都没了的白才人。 想了想,索性咬咬牙,什么意见也不提,只说后宫无人,请太后示下了。 太后一听,才发现这裴峰的后宫原来是那么可怜。 再一问,往下也只有去年大选的时候,召入宫中的宝林、御女、采女各三人了。 那两个罪人自然是不能去的,其余就算全部都去了,撑场面的后宫嫔妃也不过十四人而已。 太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往年后宫也没什么人去。既如此,今年便全都去。着人提醒她们,让她们都警醒些,别丢了哀家与陛下的脸。” 往年裴峰不曾大选,后宫无人入席也没什么。可今年,人人都知道裴峰扩充了后宫,再无人参加就显得萧条了。 此消息一出,原本早就蠢蠢欲动的宫中佳丽,自然更加按捺不住。 夜宴当晚,宫中的氛围到达了高潮,那些平日里连裴峰的面都没见过的女人,几乎都早早前来,只希望能够一朝受宠,再也不用回去过那种深宫寂寥的日子了。 宴会定于酉时初刻举行,柳念雪带着青玉和梅香到场的时候,已过了申时末刻。 麟德殿里熙熙攘攘的,已站了不少人。 她不认得那些人,幸好青玉来了,悄悄的在一旁提醒。 远远地,便见到麟德殿的中间摆着三章案桌,中间那张自然是给裴峰的,两边么,想来便是太后和皇后的。 殿中右侧的位置,站着一群妃嫔,都是衣衫鲜亮,妆容精致。 左边的位置,有男有女,大多都有些年岁了,想来是王爷、公主们协同家眷而来。 裴峰尚无子嗣,兄弟又只有一个静王,这里大多数都是先帝的兄弟,也就是裴峰的叔伯。 柳念雪略略张望了一番,轻声问青玉,“青玉,不知哪位是静王?” 青玉张望了一会儿,回答道:“主子,静王尚未到场。” “哦?时辰都差不多了,他竟然还未到。” “主子,先进去。”青玉不由地催促了一声,“时辰确实差不多了,若是一会儿太后到了,咱们还在门口,甚是不妥。” 柳念雪点了点头,由青玉扶着,梅香跟在身后,入了麟德殿。 一入麟德殿,柳念雪就感觉到身边的氛围完全不同了。 裴峰的妃嫔,目前以柳念雪为首,她的座位自然在最靠近上位的地方。 她一路款步向前,身侧的妃嫔都向她福身请安。 哪怕她目不斜视,一眼都没望向身旁,也能感觉到那些妃嫔眼神里几乎要杀死人的戾气。 柳念雪走到自己的座位边上,转过身,对众妃嫔客气道:“各位姐妹,还请免礼,大家同为姐妹,无需客气。” “谢昭仪娘娘。”众人起身,随着柳念雪的落座,又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随后,柳念雪转向大殿的左侧,宗亲们所在方向。 左侧的宗亲,都是裴峰的长辈,按宫制,柳念雪是要向他们行礼的。 她款款福身,请安道:“昭仪柳氏,见过各位叔伯长辈。” 当然,这些宗亲比起刚才的宫妃,要和谐的多。 柳念雪与他们并无冲突,反而,对他们来说,讨好了柳念雪就如同讨好了裴峰。 他们虽是裴峰的长辈,可如今也都是裴峰的臣下。 柳念雪一行礼,就立刻被宗亲为首的三王爷叫了起来,“柳昭仪折煞我们这些老东西了,快快请起。” 柳念雪谢恩起身之后,三王妃上前拉着柳念雪的手,柔声笑道:“柳昭仪真真闻名不如见面,看着就叫人欢喜,怪不得陛下如此宠爱。” 柳念雪谦恭地低了低头,柔声道:“王妃过奖,不过是陛下不嫌弃罢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才各自坐下了。 柳念雪身后的妃嫔虽然心中不悦,但也不敢对着柳念雪发作。只能三两成群地聊着天,有一下没一下的白着柳念雪。 对面的宗亲,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帝的新宠,自然都有好奇。 女眷们,都时不时的往柳念雪这边偷望两眼。 可柳念雪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感受不到众人的眼神一般,自顾自地品着茶。 过了不一会儿,只听见李福全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第八十三章 静王裴屿 麟德殿中,众人听见李福全的唱喏,都急忙站起身子,整了整衣装,等待帝后入殿。 随着裴峰带着魏清姿踏入殿中,所有人都行礼道:“参加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裴峰在门口站定,扫了一眼众人,牵着魏清姿往麟德殿正中的座位走去。 路过柳念雪身边的时候,裴峰不由得偷瞟了她一眼。 只见柳念雪恭顺地福着身,低着头,与平日里和他撒娇打诨的样子,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美态。 她今日穿的,便是那日在玉宸宫中,所说的孔雀蓝宫装。 此刻,在裴峰看来,只觉得柳念雪的眼光确实好,在周围大红摆设的映衬下,这一席孔雀蓝显得高贵沉稳,一点都晃眼。 暗线的孔雀纹在烛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这一席孔雀蓝,在周围的花红柳绿之间,非但没被比下去,反而最是显眼,又并不扎眼。 柳念雪的头发,依然是用了一半挽成髻,另一半柔柔的伏在纤弱的背上。福身低头时,秀发柔顺的垂到腰间,甚是柔美。 发髻的一边,簪着一排青玉簪,绕着发髻围了小半圈,有一半埋在头发里,与宫装的颜色匹配,看上去甚是清雅。 另一边,簪着一排银线与蓝绿宝石制成的孔雀钗,银簪低调、宝石华丽,钗尾的孔雀尾栩栩如生,随着动作轻轻颤动,仿佛要飞走一般。 裴峰虽不忍移开眼,却仍牵着魏清姿,走到两人的座位前站定,随后说道:“诸位平身,今日家宴,无需多礼。”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众人谢恩之后,方才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待众人坐定之后,宴席也便就此开始了。 随着一阵悠扬的弦乐,一队身着粉色舞服的舞姬随着音乐入场舞蹈了起来。 裴峰扫视了席下众人,便发现静王尚未到场。随后,他转头看着柳念雪,轻轻眨了眨眼。 柳念雪见了,不由得微微低头,害羞一笑,风情无限。 此刻,坐在柳念雪身后的,是当时与柳念雪一同进宫的蒋宝林。 眼看着裴峰对柳念雪这般眨眼,心中早已嫉妒到了极点。 便侧着身子,对隔壁桌的吴宝林说道:“你看到没,就这样,坐得那么远了,陛下都在给柳昭仪眉来眼去呢。哼!” 这话自然就传到了柳念雪的耳朵里,柳念雪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青玉。 青玉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正眼瞅着柳念雪,等其示下。 见她对着自己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青玉便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蒋宝林,吓得她当即不敢再说话,只乖乖的坐在位子上,喝了杯酒压压惊。 其实,新春家宴,说到底也只不过是皇室宗亲聚在一起闲话家常,再准备些歌舞杂耍娱兴罢了。 只不过,柳念雪从未参加过宫中宴席,扎看之下,倒也新奇。 裴峰远远地看见柳念雪并无无聊之色,倒也略略心安。 只是,歌舞之声听多了,总会觉得有些繁杂。 柳念雪本不是爱热闹的人,宴席将要过半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让梅香扶着自己出去走走。 起身后,她又吩咐青玉守候在此,若有人问起,只说自己去更衣便罢了。 裴峰注意到柳念雪离开,料想她必是无聊了,便也不多过问。 正巧此时,裴峰的八王叔,正在给自己敬酒,便不再多看,转头对着八王爷举起酒杯。 却不想,裴峰举着酒杯,只见八王爷的眼睛竟跟着柳念雪往外走了,仿佛忘记了自己正在敬酒之事,端着酒杯,楞在当场。 一旁的八王妃看了,一脸怒气冲冲,恨不得此刻就将这八王爷生吞活剥了。 可这毕竟是在宴席之上,只见王妃一脚踢在王爷的小腿上,这女子虽是穿着绣鞋,可八王爷竟痛地“哎哟”一声,连杯子都摔了。 想来是王妃用了不小的力气,八王爷又恰好发着冷,毫无防备,所以才摔了杯子。 见八王爷如此出丑,王妃更加生气,袖子一甩,转向裴峰说:“陛下,您只看看您这上不了台面的八叔。” 八王妃自然不敢说八王爷因为看裴峰的宠妃才出神,只敢怒道:“只知道发愣,没一刻脑子清醒的。” 八王爷回过神,本事有些尴尬的,但被八王妃这么一说,不由也有了几分火气,怒道:“你说谁呢?!有你这样的王妃吗?在外只知道给自己夫君丢脸。” 说罢,也对着裴峰道:“陛下你看,这等悍妇,谁受得了!” 裴峰知道这夫妇俩向来如此,自己到底也是晚辈,自然不便多说,只是劝道:“王叔与王妃向来恩爱,今日不过是些小误会,两位先回座上歇歇。” 说着,这两人谁都不看谁,怒气冲冲的回到位子上,各自扭头转向另外一边,仿佛是一对生气的小冤家一般。 裴峰见了,也只得笑笑,转头又对李福全轻声说道:“你去问问,太后何时到场。再去看看静王到了没。” 刘福全闻言,便退了下去。 却说柳念雪到了麟德殿外,瞬间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 麟德殿的位置,离九龙池不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也就走到了。 柳念雪想着自己尚不曾看过九龙池的夜景,便带着梅香,一路晃到了九龙池。 如今宫中,人人都在宴会上,想来九龙池在夜色,必然分外安静柔和。 柳念雪本以为九龙池边不会有人,却没想到刚走上桥便,便见风波亭边上,有一男子正在池边喂鱼。 柳念雪本就是不愿与人相交的性子,何况眼前还是个男子。别说自己身为宫妃,哪怕只是身为普通人家的媳妇,也不该与闲杂男子相见的。 所以,便拉着梅香准备回避。 刚转过身,却听背后传来极好听的男子声音,“这位,想必就是柳昭仪了。”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轻柔磁性,却隐隐的带着一阵孤寂,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疼。 柳念雪微微皱眉,心下不禁也有些好奇,不知是什么样的男子,年纪轻轻,声音却如此寂寥。 “阁下既然知道本宫的身份,你我就该各自回避。” 男子轻声一笑,“柳昭仪不必担心,区区在下,也算是个皇室宗亲,不会坏了规矩。” 柳念雪略想了想,舒展了眉心,这不在场的宗室,又如此年轻,当然只有一人了。 既是宗亲,自己也不该避而不见,至少要上前打个招呼。 转回身,柳念雪拉着梅香走到男子身边,略略福了福身,“原来是静王殿下,有礼了。” 这两人本是同辈,自然不用行大礼,静王也微微作揖道:“柳昭仪有礼。” “不知静王殿下,是如何知道本宫就是柳昭仪的呢?”柳念雪心中不免好奇,便随口问道。 要知道,静王除了宫宴,平时都是驻守在南边,从不回京。 哪怕有入京述职的日子,也不会在后宫流连,所以应该不会认识后宫的嫔妃。 只见静王微微一笑,拿起手中的鱼食撒了一把,吃下的鱼儿争相抢食,夜色里看不清楚,只能听见水波嘈杂的响声。 静王走到栅栏边,悠悠说道:“如今是难得的宫宴,所有的妃嫔都会在麟德殿找机会一搏圣宠,这宫中,除了柳昭仪,没人会离开麟德殿的。” “况且,小王远观,见昭仪风姿绰绰,非常人可比。皇兄向来眼光高,故此,也倒容易猜了。” 柳念雪见他看似随口一说,却给裴峰和自己都带了个高帽。 谢总是要谢了,可是柳念雪并不想领这个情,“王爷谬赞了,这宫中佳丽无数,本宫不过蒲柳之姿,承蒙陛下不弃罢了。” “皇兄向来挑剔,若柳昭仪都算是蒲柳之姿,这世上怕是再无美人了。” 看来,这位静王殿下,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带上这顶高帽。 柳念雪转身望向池面,不想再与他多说,扯开话题道:“不知静王殿下,为何不去宴上呢?” “宴席无趣,柳昭仪不是也逃了出来吗?”静王的语气中,多少有了些玩笑之意。 此刻,柳念雪竟觉得这静王的口气,有些像平日里与自己调笑的裴峰。 她突然有些疑惑,自己刚才听到的苍凉,到底是这静王的心声,还是自己的多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得觉得这个静王,不是简单的人物。 想到这儿,柳念雪对静王微微福身,“本宫出来的时间久了,恐陛下担心,这就回去了。静王自便。” “既然柳昭仪要回去,小王也一同回去。”说罢,他走到柳念雪身后,好像要跟着柳念雪一起走。 柳念雪不由皱眉,自己如果和裴峰的弟弟一同入席,未免有些奇怪。到时候万一扯出什么闲话,也不好听。 静王好像看穿了柳念雪的心思一般,也不勉强,只说道:“柳昭仪可在此稍坐,小王先行回去了。” 柳念雪不由得一愣,这一下,倒让她有些抓不着头脑。 静王并未容得她多想,只略略作揖,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第八十四章 夜宴插曲 九龙池边,柳念雪看着静王离开的方向,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疑惑。 梅香一直待在一边,此时见静王走远,才到柳念雪身边说道:“小姐,这静王,好奇怪啊……” “哦?你也觉得他奇怪?”柳念雪不禁问道。梅香向来是不多想的,此时竟然觉得静王奇怪。 见梅香点头,柳念雪继续问道:“你觉得他怪在哪儿?” 梅香抿了抿唇,说道:“我看他,好像一直吹捧小姐,又想和小姐一起入席。但看到小姐犹豫,马上就转了心思,自己走了。” 柳念雪微微点头,“我倒也不知道,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罢了,先别多想,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席上了。不然,陛下怕是要急了。” 梅香听了,便点了点头,扶着柳念雪往麟德殿的方向去了。 待柳念雪入殿的时候,宴席的歌舞杂耍终于都结束了。 席间,各人成群,聊天敬酒。 裴峰正在殿中,一边拍着静王的肩膀,一边高兴的说笑。 看裴峰的神情,不似作假,他见到这位弟弟,是真的高兴。 而一旁的静王,眼神里好像也有欣喜之色,只是那笑容比起裴峰,显得有些淡淡的。 刚才,九龙池边昏暗,不曾看清。 如今一见,柳念雪才发现这位静王,确实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哪怕站在裴峰身边都毫不逊色。 只是与裴峰想比,少了一分英武,多了一分阴柔。 这两人是同胞兄弟,本该容貌相似,可除了眉眼间的些许相似,却不甚相同。 想来,应该是兄弟二人,一个相貌偏向父亲,一个偏向母亲。 裴峰见柳念雪走进殿内,便对着柳念雪招手,示意她过去。 柳念雪走到裴峰身边,先对裴峰福了福身,又对静王福了福身。 裴峰拉着柳念雪,对静王说道:“这位是柳昭仪。”那口气便似介绍自己的夫人一般。 静王闻言,略略打量了一下柳念雪,才微微作了个揖,说道:“柳昭仪有礼。” 随后,裴峰又对柳念雪说道:“这是朕的弟弟,静王裴屿。” 原来,他叫裴屿…… 柳念雪一边想着,一边对裴屿微微福身,“静王有礼。” 看这样子,裴屿似乎没有对裴峰说起,自己刚才与他在池边相遇之事。 或许,他也不想多生事端,所以不曾说起? 想到之前遇到裴屿时,他种种奇怪的反应,让柳念雪不禁又多了几分防备。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只见魏清姿已不在宴上,便对裴峰问道:“皇后呢?” 裴峰知道柳念雪素来关心皇后,便回答:“太后身子不适,皇后去照应了。” 转而又对裴屿说道:“太后一直念叨你,让你晚宴过后,快到她那儿去。” 裴屿微微一愣,说道:“皇兄和我一块儿去。” 裴峰笑了笑,笑容中不免有些苦涩,说道:“你知道的,太后想见你,快去。” 裴屿这才对裴峰请了个安,退了下去。期间,他的眼神微不可查的瞟了一眼柳念雪。 柳念雪注意到了裴屿的眼神,却假装不查,心里越发防备起来。 柳念雪知道裴峰心中苦涩,拉了拉他的手,安慰道:“别多想,不过是他一直不在京都罢了。” 裴峰覆掌,在柳念雪手背拍了拍,柔声道:“我早已习惯了,不必担心。” 柳念雪对着裴峰安慰一笑,刚想问裴峰今晚是否要宿在皇后处。 却见芳兰一路走来,向裴峰和柳念雪请安后,说道:“陛下,皇后娘娘说,今日身子疲倦,实在无力侍奉圣驾,请陛下今晚不必去凤梧宫了。” “知道了。”裴峰点了点头,示意芳兰退下。 在芳兰退下后,裴峰才对着柳念雪眨了眨眼,附耳悄声对柳念雪说:“今晚,夫君陪念雪,高不高兴?” 柳念雪不由得低下头,脸颊一红,羞涩的点了点头。 这两人旁若无人,丝毫不顾边上已有几双眼睛盯上了他们。 正在两人你侬我侬之际,只听边上传来女子尖利的声音,“你看什么看!就知道看!你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看看我!”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看向了八王爷夫妇。 八王爷慌忙拉住八王妃,小声道:“瞎说什么呢,我看谁了。” 八王妃此时已有了哭腔,甩开八王爷的手,捶着他的胸口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她,你心里只有她!” 八王爷无奈地叹了口气,“咱们回去在说,行不行?别再外面丢人了,我真没有……” 话还没说完,八王妃就吼道:“你现在又嫌我丢人了!” 只见八王妃一把拉住八王爷,硬生生地把八王爷拽到了裴峰面前。 本以为这八王妃是冲着裴峰去的,却不想,八王妃竟把八王爷拽到柳念雪面前,对着八王爷厉声说道:“你仔细看看,别偷偷摸摸了,你就看是不是,是不是!” 如此一来,八王爷真的恼羞成怒,一甩手,对裴峰行礼道:“陛下,悍妇无知,殿前失仪,还请陛下赎罪。” 说着,他一把拉住正在一旁瞪眼的八王妃,继续说道:“容臣向陛下与昭仪娘娘谢罪,臣要先行告退,回去调教悍妇了。” 说罢,拉着不罢休的八王妃,就往外殿大步跨去,也不管八王妃能不能跟上他的脚步。 八王爷走得快,八王妃本就跟不上,几乎一路小跑。 就这样一路小跑,八王妃嘴里却依旧叫骂不休,“让你看你又不看了!你就是没种!就只会和我横!” 柳念雪与裴峰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充满了疑惑,却不禁又有些好笑。 大约过了一刻钟,裴峰便借口不胜酒力,带着柳念雪离席了。 其实,裴峰向来都是提早退席的。 一者,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人多的场合;另一,他退席之后,那些宗亲少了拘束,反而更放得开。 可今日,其实还有其他妃嫔在场,众人见皇后离席之后,裴峰就一直将柳念雪带在身边,心中早就不满了。 别说是上前敬酒,这些妃嫔连上前与裴峰说个话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又见裴峰带着柳念雪离开了,心下不免对柳念雪多生埋怨。 不过,对柳念雪来说,她早已不需要担心这些了。 在这宫中,有裴峰在身边,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如今,她真正担心的,是裴屿对裴峰的反应,以及八王妃对自己的反应。 回到玉宸宫,裴峰连衣服都没换,就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今日,他真实累的够呛。 柳念雪爬上床,把裴峰拽起来,在他背后跪坐下来。让他靠着自己,一边给裴峰捏着肩膀,一边问道:“夫君,可舒服啊?” 裴峰一边享受着,一边回答:“朕今日,只有此刻是最舒服的。” 只捏了一会儿,裴峰便舍不得柳念雪辛苦,拉着柳念雪,横在自己怀里靠着。 “这八王爷夫妇,可真奇怪。”两人轻松下来之后,柳念雪不禁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裴峰微微一笑,一边把弄着柳念雪的头发,帮她拿下头上的珠钗,一边说道:“这八王叔啊,向来是什么都不愿意管,最偷懒的性子。” “不过也因为这样,他成为了父皇最信赖的兄弟之一。他是父皇唯一的同胞兄弟,父皇早早就封了他为王爷,封号‘闲王’,如了他的性子,悠闲的闲。” “这位王妃么,也是十分出名。有点像赵信他娘,对王叔一见钟情,然后就死活赖上了。” “她是康亲王的唯一的女儿。康亲王有八个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十分心爱。想尽了法子,才如了女儿的心愿,求父皇将她嫁给了八王叔。” “你别看八王叔如今人胖了,看上去有些显老。当年,他可是让京都不少大家闺秀朝思暮想的。” “八王叔本就十分挑剔,二十多岁还没有王妃。当年大婚的时候,不少大家闺秀都哭晕了过去呢。” “王妃么,如今就能看得出来,虽然性子火辣些,却是一等一的美人。照理来说,两人也算般配。” “只不过,这两人开始的时候,十分不顺。八王叔似乎不太待见王妃。” “一直到过了几年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才好了起来。” “今日八王妃的反应么,怕是……” 第八十五章 少年往事 裴峰说起八王妃的反应,不由得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是捏了捏柳念雪的小脸蛋,说道:“说不定是因为你太漂亮,王妃嫉妒了。” 柳念雪笑着拍开裴峰的手,说道:“夫君不就是想说,怕是因为我像姑姑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柳念雪捏起裴峰的手,在手中把玩,只觉得他的手又大又厚实,和自己的完全不同。 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怕是因为每日练剑的缘故。 她一边把玩着裴峰的手,一边说道:“我知道,当日夫君在湖边注意到我,怕也是因为,觉得我像姑姑。” 裴峰微微一愣,伸出那只被把玩的手,在柳念雪鼻子上轻轻一刮,“小丫头,怎么那么精怪,什么都猜得到。” 柳念雪嘟了嘟嘴,又拉过裴峰的手把玩着,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 “方才八王妃嘴里嚷嚷着什么‘你心里只有她’,怕是她知道八王爷以前有心系之人。以八王爷的权贵,心系却不能娶的,必定就是先帝后宫之人了。” “先帝的后宫,若说有人与我相似,那便只有姑姑了。” 裴峰早知柳念雪聪明,便继续问道:“那念雪怎么猜到,朕一开始也觉得你像先皇后呢?” 柳念雪笑着坐起身,靠向裴峰的肩膀,说道:“夫君可还记得,我们第二次在湖边相遇的时候,就讨论过姑姑的事。” “后来又听闻过,姑姑对夫君极好,如同亲母一般。” “说起来,要感谢姑姑,若非有姑姑,夫君或许那一日就不会叫住我了。” 裴峰本来还担心柳念雪会因此不高兴,不想她会这样说,不由得将她搂紧,说道:“一开始,朕是觉得念雪很像先皇后。” “可后来,朕发现,柳念雪就是柳念雪,独一无二。” 柳念雪窝进裴峰的怀里蹭了蹭,“我知道。” 随即又说道:“依你看,八闲王既然是先帝的宠臣,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这个问题朕也想过,也曾多次召他来问过,只是,王叔守口如瓶,总是和朕打哈哈。”裴峰无奈地摇了摇头。 柳念雪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试着从王妃下手……” 柳念雪说着,坐直了身子,认真说道:“我看,那王妃是个急性子,必要比王爷好糊弄多了。” 裴峰了然一笑,“如此,我便找个由头,把他们召进宫来,你我分头击破。” 柳念雪点点头,笑道:“由头也好找,只说我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王妃,心中愧疚不安,想请王妃入宫道歉就是了。” “想来这王妃若听到如此,必然心中有愧,不好意思不来。” 裴峰摸了摸柳念雪的小脑袋,“好,就这么办。” 见八王妃的事情已经了了,柳念雪这才提起了裴屿之事。 “还有件事,我觉得奇怪。” “什么事?”裴峰接口问道。 柳念雪抿了抿唇,犹豫地说:“方才我出麟德殿,去了九龙池,在哪儿遇见了静王。” 裴峰微微垂下眼,似有几分忧伤,说道:“哦?看来,他早就到了,却不曾入席。方才也没听他提起此事。” “或许,静王担心你多想,所以才没说?可是我总觉得,你与静王之间怪怪的……”柳念雪有些迟疑,她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怪,只觉得这两兄弟之间仿佛隔了一层。 裴峰叹了口气,将过去之事,徐徐道来。 “其实,我与皇弟虽是一母同胞,却不是一同长大的。” “怎么会?”柳念雪疑惑地问道:“太后当年虽未封后,可她既然生育两子,自然身份贵重,怎么会允许孩子被别人养着?” 柳念雪听裴峰一说,只以为是当年,有人要夺了太后的孩子养。 且她心里觉得,既然裴峰是长子,必是裴屿在他人处寄养。 太后因此特别疼爱裴屿,也是弥补少时的缺憾,情有可原。 裴峰又叹了口气,知道柳念雪估错了,继续说道:“听说,朕刚出生的时候,母后也是极爱护的。” “却不知为何,过了两年,等皇弟出生之后,她就不在喜欢朕了……” 裴峰说道这里的时候,不由得皱起眉头,眉眼间尽是哀伤,柳念雪见状,不禁握住了他的手。 只听裴峰继续说道:“好像在皇弟出生之后,母后就将所有的爱,都给了皇弟。朕好像突然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不过说来也奇怪,母后不再关爱朕之后,父皇却开始疼爱朕。本来,父皇很少关心朕,可三岁那年,父皇竟然亲自为朕找了老师,让朕就跟着太师习文。” “本来,朕还是很高兴的,本想着将来或许可以和皇弟一同读书。没想到皇弟三岁那年,母后竟然亲授学业……” “母后虽是闺中女子,可才名早已遍布天下,说她的文学修养不下太师,也绝非虚言。” 柳念雪不禁有些叹息,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倒也听说过。听说当年,太后尚在闺中之时,曾有诗流落民间,偶被太师所得。” “太师见了诗句,当时便感叹此女才华卓着,让他兴叹。” “是啊,母后自诗书上的造诣极深。”裴峰接口道:“可太师到底是天下第一大儒,真要比起学识,恐怕母后未必能胜过太师。” “只不过,母后给皇弟的是舐犊之情……” 柳念雪听闻,直到裴峰心中赶上,不禁又握紧裴峰的手。 “皇爷爷驾崩那年,父皇登基。入宫之后,母后便只带着皇弟,同住在德容宫中。朕一人独居在太子宫,就连位置都是一东一西,相去甚远。” “后来,任凭朕如何努力,哪怕不论文武都比皇弟高出一筹,母后就是不为所动,一直对朕淡淡的。” “多年来,朕一直是孤身一人。直到先皇后入宫之后,可能因为她当时刚从雪国而来,在宫中本就无依无靠。见朕也是无依无靠,常常独来独往,觉得可怜,便时常照拂,倒如同亲母一般。” “一开始,朕曾经想过,若朕与先皇后多亲近,母后或许会吃醋,便多疼爱朕一些。可事实证明,朕实在是想多了,母后对此毫不在意。” “后来,朕也慢慢习惯了,便只亲近先皇后与父皇,少亲近母后了。” “朕与皇弟,从小便是聚少离多。不过,皇弟小时候其实很喜欢粘着朕。可惜,他与母后一样,越长大就越少粘着朕。朕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母后对他说了什么……” “当年登基之事,就像一个拐点,拆散了皇弟对朕最后的一点依赖。” “当时皇弟也不过八岁,虽然还是年少懵懂,可到底也是皇家子弟,心里多少也是明白的。” “皇弟幼时也是个活泼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这样。” 柳念雪叹了口气,皇家子弟,即便只有兄弟二人,没想到也会生出那么多龃龉。 她不禁拉过裴峰,让他靠到自己的胸口,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说道:“夫君不要难过,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如今夫君有了念雪,夫君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裴峰蹭在柳念雪的怀里,感受她胸口的温暖和身上的香气,不由得有些迷糊。 伸手一搂,将她扑倒在床上,轻轻啃着她滑嫩的肩膀,低语道:“如今,朕有了念雪……” 他的声音和气息就在她的肩头,柳念雪没想到会是如此,身子不禁一颤,不由嘤咛了一声。伸手便去推他,“还没洗澡呢,别动了。”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裴峰,他坐起身子,玩味地笑了笑,拉着柳念雪的手说道,“那……就一起洗。” 柳念雪脸一红,坐起身,推了裴峰一把,“不害臊。” 裴峰见柳念雪害羞,不禁一笑,对着门外吩咐道:“李福全,去把汤泉准备一下。” 随后,又对柳念雪说道:“陪朕泡一会儿汤泉,朕累了一天了,反正明日又不用早朝。” 柳念雪拗不过裴峰,两人泡在汤泉里,终于将一整天的疲惫都卸下了。 第八十六章 温泉初雪 虽然还在冬日里,温泉边上却温暖得如同春日一般。 裴峰双手撑在池边靠着,柳念雪靠在裴峰的怀里,都不由舒服地舒了口气。 裴峰的手边,便是酒壶,他伸手倒了杯酒,递给柳念雪,随后又倒了一杯给自己。 轻轻和柳念雪碰了碰杯后,轻抿了一口,感叹道:“如此,才算是新春家宴啊!” 柳念雪也轻抿了一口,倒觉得这酒的味道,比宴席上的好喝,一点不冲,微微带着些甜味和玫瑰香气,入口的时候温暖柔和。 “这酒,倒比宴席上的好喝多了。”说罢,不由得又抿了一口。 裴峰微微一笑,“朕知道,你不爱喝酒。家宴上那些酒是给那些叔伯长辈喝的,自然要浓烈得多。” “这玫瑰酿,是当年你姑姑的手酿,只剩两坛了。朕特地让李福全起了一坛,孝敬娘子。” 柳念雪听裴峰戏谑自己,半转过身子,将自己喝剩的半杯喂到裴峰嘴里,“如此,夫君多喝一些,别枉费了姑姑的手艺。” 裴峰一口就将那杯中的残酒喝干,说道:“佳人赐酒,哪怕是毒酒,也该饮尽。” 柳念雪伸手堵住他的嘴唇,责怪道:“胡说什么呢,夫君是天下之尊,这种话不能乱说。” 裴峰笑着摇了摇头,拉住柳念雪的手,“朕不要做什么天下之尊,朕只想做念雪的夫君。” 柳念雪娇柔一笑,靠进裴峰怀里,“陛下,即是天下之尊,也是臣妾的夫君。天下与臣妾,陛下不需要做选择,都是陛下的。” 裴峰放下两人的酒杯,一手绕到柳念雪身后,把她托紧,靠紧自己。另一手,轻柔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柔嫩的双唇。 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她的手,不由自主得抚上他坚实的胸膛。 在温泉的作用下,她平日里冰冷的双手,此刻也温暖了起来。 那温暖,在他的胸口,不由得越发燥热起来。 温泉的氛围变得躁动起来,就在此时,天空竟零星飘下了几朵雪花。 随后,雪花越来越稠密,不一会儿便染白了温泉边的树梢。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 而此时此刻,雪花又为温泉里的燥热,增添了一分浪漫。 雪花落到两人的发间,悄悄融化,与汗水一起滴落下来。 随着两人急促的呼吸,零星的几片雪花,轻轻一颤,吹远,落下,又悄然俯到地上,归于平静。 许久,一片雪花落到了柳念雪光滑莹白的后背上,裴峰吻着雪花,感慨道:“朕,真是一刻都不愿离开你身边。” 柳念雪有些疲惫的靠在池边,笑道:“陛下不怕臣妾红颜祸水,误国误民吗?” 裴峰也是一笑,知道柳念雪想到当日太师责备之事,故意说起。不由轻笑,说了一声“小坏蛋!”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柳念雪的腰间一捏。 柳念雪怕痒,瞬间笑出了声,身子不由得往前靠,想逃离背后的裴峰。 却被他一下子拦腰抱紧,另一手仍捏在腰间,威胁道:“这种时候,不要提起那么没有情趣的事。知道吗?” 柳念雪一边笑,几乎笑得弯下腰,一边不住点头,求饶道:“知道了知道了,夫君饶了我。” 裴峰见她讨饶,这才松开那只捏在她腰间的手,转而又将她抱紧…… 一时间,雪花弥漫,温情无限…… 裴峰与柳念雪白天本就都疲惫了,晚上又折腾了许久。 第二天,两人直到日上三竿都未起身。 裴峰醒来的时候,本想伸个懒腰,却见柳念雪搂着自己的手臂,如同小猫一般的蜷着。 怕吵醒柳念雪,裴峰也就没动,只是看着柳念雪的睡姿,心里觉得十分温馨。 过了没多久,柳念雪也醒了,只见裴峰呆呆地望着自己傻笑,不由得松开他的手臂,转过身子,背对他。 嘴里嘟哝着,“笑什么呢,再睡一会。” 裴峰将柳念雪搂到自己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小懒猫,起来了,肚子不饿吗?” 柳念雪伸手捂住耳朵,裴峰的气息,吹地她耳朵痒痒的,“昨夜都怪你不好,那么晚才让我睡。我不起来……” 裴峰无奈得笑了笑,想去把柳念雪手拉开,没想到她竟然用了力,就是不愿意撒手。 当然,裴峰怕弄痛柳念雪,自然也是舍不得用力的。 “可是朕肚子饿了,念雪可怜可怜朕,陪朕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柳念雪蹭了蹭身子,往后窝进裴峰怀里,嘴上却不愿理他。 梅香此刻正在门外守着,听到殿内有声响,猜想两人醒了,便敲门道:“小姐,您醒了吗?冯小姐来看您了呢。” 柳念雪捂着耳朵,隐约间听到了梅香的声音,便撒了手,问裴峰,“梅香是不是说话了?” “梅香说你倩姨来看你了。这回可要起床了。”裴峰说着,坐起了身子。 柳念雪叹了口气,向裴峰伸出一只手,“我不想用力,拉我起来。” 裴峰一边笑着拉住柳念雪的手,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一边说道:“你倩姨知不知道你这么懒啊,连起床都要人拉。” 柳念雪被拉起来之后,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一般,又靠在了裴峰的身上,“我可是个大家闺秀,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又不用干活。懒有什么稀奇的。” 裴峰听柳念雪这么说,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笑问:“你这些歪理都是和谁学的,道理倒挺足的。” 柳念雪连眼都舍不得睁开,反问道:“这怎么是歪理呢?这明明就是道理。家父可是柳中丞,我还能说不上几句道理吗?” 裴峰一听,笑得更深了,不由得摇了摇头。 梅香听到殿内有说话声,却不见回答,又继续说道:“小姐,您醒了吗?奴婢伺候小姐洗漱,冯小姐等了一会儿了呢。” 柳念雪叹了口气,坐起身子,晃了晃脑袋,才说道:“进来。” 随着梅香入内,床幔被缓缓拉起。 阳光无情地照射进来,柳念雪靠着裴峰,不由得遮了遮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梳洗之后,柳念雪仍觉得昏昏沉沉的。 裴峰命人将早膳拿了进来,柳念雪呆愣愣地坐在圆桌边上。 突然想起方才梅香的话,这才问道:“倩姨来了吗?来了多久了?” 梅香叹了口气,“小姐,您终于问起冯小姐了。她都来了半个时辰了。” 柳念雪一愣,仿佛有了些精神,看了一眼裴峰,见裴峰此刻甚有神采奕奕之色,便对梅香说道:“让倩姨进来。也略吃点东西,别一直干等着了。” 梅香有些犹豫,此刻裴峰还在,她不知道是否方便,转而又看向裴峰。 只见裴峰微微点头,才退了出去。 柳念雪嘟了嘟嘴,嘟囔道:“我的丫头,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虽是自言自语,却被裴峰听见了。裴峰轻轻一笑,说道:“那是因为你的丫头知道,朕比你靠谱得多。”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谁信啊……”说罢,喝了口粥。 半晌功夫,冯倩倩就来了,手上拿着个食盒,兴冲冲的跨进门里。 见裴峰竟然也在,微微一愣,对裴峰福身行礼。 裴峰叫起之后,冯倩倩便在柳念雪身边坐下,将食盒打开,便拿着里面的点心,便说道:“念雪,这是厨子新做的点心,你尝尝。” 冯府厨子的点心,向来是柳念雪的最爱,自入宫之后,她就不曾尝过。 如今见了,自然高兴,便放下碗筷,拿起一个杏仁酥就先放进了嘴里。 这厨子的点心,与众不同,甜而不腻,滑而不油,咬在嘴里酥酥软软,却不粘牙,所以柳念雪一直特别喜欢。 柳念雪一边吃着,一边端起盘子示意裴峰,“陛下尝尝,这厨子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冯倩倩见这对小夫妻如此恩爱,心里自然也高兴,把盒子的七八样点心都摆到了桌上。 裴峰拿起柳念雪手上的杏仁酥一尝,发现味道果然好,不由点头道:“没想到冯府的厨子,竟如此厉害。” 裴峰吃着点心,见柳念雪拉着冯倩倩十分高兴的说笑起来,便说道:“朕听闻,民间有大年初三,出嫁女子归宁的习俗。明日正是初三,不如,朕陪念雪归宁。” 柳念雪一听,眼中瞬间起了光芒,“真的吗?” 随即又拉着冯倩倩,高兴地说道:“倩姨回去可以给爹爹和冯爷爷一个大惊喜。” 裴峰见柳念雪高兴,便继续说道:“只是朕与念雪,明日是微服出来,让冯尚书与柳中丞不要太过准备。” 冯倩倩起身,笑着对裴峰福身道:“谢过陛下。” 随后又拉着柳念雪的手,笑道:“明日,我一定让厨子好好准备。多做些你爱吃的菜。” 第八十七章 再遇静王 玉宸宫中,裴峰、柳念雪与冯倩倩三人说定了归宁之事。 便约定,第二日,裴峰与柳念雪用完午膳就会出宫,在柳府用完晚膳再回去。 冯倩倩心中高兴,急着想回去将好消息告诉冯征和柳谦,便起身告退,准备早些回去张罗。 柳念雪心中自然也十分高兴,不过月前,裴峰准备了玉宸宫的夜宴,又赐了令牌。 这些时候以来,冯倩倩常常可以入宫来看她。 本来,她在宫中除了皇后也没什么相交的人,有了冯倩倩时常来看望,她觉得日子松快多了。 其实,能让冯倩倩时常入宫,已是莫大的恩典。 如今,裴峰身为帝王,竟然提出要陪柳念雪归宁。要知道,在宫中,就连皇后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柳念雪欣喜之余,自然也会有些担忧,她知道自己如今宠爱太甚,在宫中未必就是好事。 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不想虚伪的辞谢裴峰,她真心想像普通夫妇一般,让裴峰带着自己归宁。 冯倩倩走后,柳念雪便挪到裴峰身边坐下,拉着裴峰的手臂晃来晃去,撒娇道:“夫君对念雪真好,念雪该怎么报答夫君呢?” 此刻,她刚起身不久,也没顾得上细细梳妆。 头上只松松的簪了一支白玉簪,慵懒的头发半垂半挽,随着身子晃来晃去。 玉宸宫中向来是宫中最舍得用炭的地方,寝殿里被炭盆暖的如同春如一般。 起身之后,柳念雪只披了一件雪白的外袍。那外袍是轻纱所制,轻薄滑顺。 如今她晃着双手,裴峰只觉得那双酥臂在袍子里若隐若现。 这画面不由得让人口干舌燥,裴峰不由自主的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刚想将她抱起,却听见门外传来李福全的声音,“陛下,静王殿下已辞别过太后,特来向陛下请辞。” 其实,静王是昨天夜宴前不久才到宫中的。 夜宴之后,静王便去陪伴太后了。 只是没想到,只过了一夜,竟然就来请辞。 寻常的王爷,哪怕要回封地,会走的那么快吗? 柳念雪心中有些怀疑,她早就对裴屿起了疑心,如今自然更觉得奇怪。 “让他在偏殿稍候,朕马上就到。” 说罢,裴峰又喝了口茶,努力按捺住心中的躁动。 “你这皇弟,可真奇怪。”柳念雪不禁皱了皱眉。 裴峰微微一笑,一边起身,一边摸了一下柳念雪的脑袋,说道:“你别多想,他是我弟弟,不会对我如何的。” 见裴峰起身,正在一旁伺候的小德子便上前为裴峰整理衣装。 柳念雪嘟了嘟嘴,显然不以为然,“他当年可是夺过你皇位的人。” “当年他不过是个孩子。”裴峰笑着反驳,一样也是不以为然。 一个自小没了亲情的人,最渴望的自然就是亲情,对裴峰来说,他的亲人无论做了什么,都是情有可原。 哪怕他身为帝王,在这种时候,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裴峰换完衣服,见柳念雪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有些生气。 便走到她身边,将她拉起,说道:“你若不放心,陪朕去。” 柳念雪依旧嘟着嘴,“我才不去,你们兄弟俩若有什么悄悄话,当着我的面又不好意思说,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裴峰笑着刮了一下柳念雪的小鼻子,“你啊,就你心思重。去换件衣服,我先过去。” 柳念雪抿起嘴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让裴峰这个“老实人”独自受险,便点点头,吩咐梅香帮自己梳妆。 裴峰到西配殿的时候,只见裴屿负手而立,正看着那座银岭山景的屏风。 见裴峰入内,裴屿便大步到裴峰身前请安道:“参见陛下。” 裴峰顺手扶上裴屿的双臂,“起来,朕还是喜欢,你叫朕皇兄。” 裴屿明显一愣,却很快说道:“礼数不可废,如今,皇兄已是陛下了。” 起身后的裴屿,微不可查的瞄了瞄裴峰的身后,神色中微约有些失望。 只是,裴峰并未察觉,拉着裴屿便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怎么又这么急着回去?”裴峰问道,“不如多住一段时间,你也好陪伴母后。” 裴屿淡淡一笑,回答:“母后有陛下照应,臣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 “如今,南边的情况可好?” “陛下放心,臣弟在南边这些年,眼见大齐雪国的边境早已化为乌有,两边交通畅通,也觉得十分欣喜。这都是陛下” …… 这两兄弟仿佛真的是没话说一般,裴峰此刻完全都是在没话找话了。 裴屿的回答也都十分客气。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阵茶香从门外侵入。 柳念雪此刻换好了衣服,亲自端着茶,入了偏殿。 此时不是宫宴,自然无需盛装,柳念雪穿着一件湖蓝色的长裙。 虽然偏殿中也有炭盆,可外头毕竟还是冬天,便另披了一件同色的披风。 那一头秀发,让梅香重新挽了髻,簪着几支墨玉便来了。 她款步而入,将茶放在裴峰与裴屿中间的小几上,说道:“聊了这会儿可是渴了,臣妾特来为陛下与王爷奉茶。” 裴峰笑她调皮,她故作神气地抬了抬头,随后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陛下,也不给臣妾赐个座,如此,臣妾便退下了。” 她张望的时候,那对景泰蓝的耳坠,随着她一起轻轻颤动,舞蹈一般。 裴峰微微一笑,对门外说道:“李福全,来给柳昭仪搬张椅子。” 随即又对裴屿笑道:“你这位嫂子,以前可不这样,如今越发没有规矩了。” 柳念雪也不理他,只等李福全搬了椅子,便在裴峰身边坐下。 裴屿淡淡地笑了笑,说道:“那也是承蒙陛下宠爱。” 柳念雪坐定之后,见两人的氛围如此清冷,便问起裴屿,“不知静王的封地在何处呀?” 裴屿没想到柳念雪会与自己说话,微楞了一下,回答道:“小王的封地,在南郡。” “哦。”柳念雪边点头,边说道:“那里,是挺温暖的所在。” 她少年时入齐的时候,正是从南郡走的,多少有些记忆,只是不太清晰。故而那语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裴屿。 裴屿仍是淡淡的笑,“那里确实温暖,只是靠近银岭,山上会有些凉。” “靠近银岭之处,想必不是繁华之地?”柳念雪仿佛随口问起似的问道。 裴屿点了点头,“那里确实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不过南郡气候温暖,背靠银岭,又有闵江之水流过,风景既有山川雄伟之色,又有江水滔滔之魄,还有山林秀丽之美。倒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地方!” 裴峰在一旁听着,看到此时裴屿的神色,不禁有些发愣。 这几年,裴屿从未他说起过这些,他也从未见过裴屿脸上露出此刻的向往之色。 那神色不是装出来的,人可以装出各种表情,却伪装不了眼神中的光芒。 那光芒刺地柳念雪有些疑惑,难道她猜错了?这位王爷真的就是安于一隅,根本没有其他想法? 裴屿见柳念雪不再说话,以为她正在思索他口中的景色,便继续说道:“小王将王府的别院,建在了郊外,那里有一支细流,一片山林。” “闲暇时,小王便钓鱼打猎、游山玩水。那里四季分明,春日里百花盛开,夏日里荷塘月色,秋日里红枫遍野,冬日里白雪皑皑。一年四季都是不同的景色。”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好地方。”柳念雪听着,心中竟也生出了向往之感,不禁望着裴峰感慨道。 裴峰见柳念雪面有向往之色,便说道:“你若喜欢,以后朕陪你去游玩。只是届时要劳烦皇弟做东道主了。” 裴屿收敛了方才的向往,依旧淡淡的笑着,对裴峰说道:“陛下放心,若有一日陛下与昭仪驾临,臣弟必定好好款待。” 三人又略微聊了一会儿,只是裴屿再也不复方才的神色,他一直都安静得听着,淡淡的回答。 态度极为客气,却不禁让人倍感疏远。 这仿佛并不是一场兄弟间的话别,不过是寻常君臣间的闲话。 冬日里天黑的早,三人也没有聊很久,窗外却已黄昏。 裴峰望了望窗外,说道:“今日天色已晚,皇弟再住一日,明日一早再启程。” 裴屿闻言,也望向窗外,见天色确实昏暗,才犹豫地对裴峰说道:“如此,叨扰陛下了。” 裴峰摇了摇头,“你啊,一直都那么客气。” 裴屿也不回答,只是起身,瞟了一眼柳念雪,才向裴峰请安告辞,“陛下与昭仪,先行离去,臣弟想,先喝完这盏茶。” 裴峰点了点头,便牵着柳念雪先行离去了。 柳念雪今日心下的疑惑甚多,不禁回头看了裴屿一眼,此刻,裴屿仿佛也正望着她和裴峰。 第八十八章 裴峰心事 玉宸宫中,裴峰与柳念雪回到寝殿,只留裴屿一人在西偏殿中品茗。 柳念雪入了寝殿,便脱去披风,坐到梳妆台前,准备拿下头上的簪子。 一照镜子却发现自己的耳坠少了一只,便随口吩咐梅香道:“梅香,一会儿你去帮我找找,我的耳坠子掉了。也不知道是掉在西配殿了,还是掉在路上了。” “诶,奴婢知道了。”梅香答应着,便走过来,先帮柳念雪换了件袍子。 裴峰听柳念雪丢了耳坠,便说道:“掉了就掉了,马上又是各地向朝廷上供的日子,若有好的,朕给你留着。” 柳念雪一面将另一只耳环取下来,一面笑着说道:“夫君也该一碗水端平,别一想到好的,就往臣妾宫里放,也该送些给皇后和太后。” 裴峰走到柳念雪身边,示意梅香退下。 梅香退下后,裴峰轻轻的取下柳念雪头发上簪着的墨玉簪子,柔声道:“太后与皇后的东西,都要端庄一些,与朕给你的不冲突。” 放下簪子,柳念雪撅了噘嘴,“夫君的意思,是说臣妾不够端庄咯?” 裴峰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笑道:“你啊,为夫说不过你。” 说罢,转身到榻边坐下,见棋盘上是一残局,便自顾自地摆弄起棋子。 柳念雪将头发略略整了整,便到裴峰身边坐下,得意的问道:“如何,这残局可能解?” 裴峰看了她一眼,一手捏着棋子,抿了抿唇,微叹了口气,叹道:“难啊!仿佛如何都是和局。” 柳念雪微微一笑,拿起裴峰手上的棋子,又放回一边,说道:“这是我自己与自己下的,自己又如何能赢过自己呢?” 裴峰挑了挑眉,“说的也是……” 随后又问道:“方才一见,你可对皇弟,消了怀疑?” 柳念雪点了点头,“暂时是消了。” “还只是暂时啊。”裴峰无奈地笑道,“你这丫头的疑心病可真重。” 柳念雪撇了撇嘴,伸出手指在裴峰的肩膀上一边戳着,一边说道:“这还不是为了我的好夫君。” 裴峰将她的手捏在自己手心里,“朕知道,念雪关心朕。” 柳念雪叹了口气,小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只是我想不明白,静王如何如此安于一隅。或许真是我多心了,可我始终觉得,这不合理。” “正常人如此大起大落,往往难以平复,何况他当时只是个孩子,心智尚不成熟,所受打击应该更大。” “虽然,说到底,错不在他,可最终却是他被放到南郡这样的鬼地方。如今,一呆就是九年。” “夫君虽曾建议让他回来,可他都拒绝了。这怎么可能呢?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宁愿待在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也不愿意与母亲兄长在一起。” “到底是他不愿意,还是有人不许?或者另有所图?” “或许,静王经历着什么你我不知道的事,所以才会如此。” 裴峰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或许确实如你所说。可无论如何,是朕亏欠了他,这么多年。” “若当年,朕没有回来,他登基为帝,必不会像今日这样。” 柳念雪见裴峰面有歉意,便拉着他的手说道:“夫君切不可有这种想法,当年夫君既身为太子,登基大宝,名正言顺。” “说句身为妃嫔不该说的话,夫君当年饶过了静王性命,已是仁义之举。” 裴峰摇头道:“在帝王家,或许这是仁义之举。可在寻常人家,这已是兄弟无情了。朕身为兄长,连幼弟都不能爱护……” 柳念雪握紧裴峰的手,打断道:“怎么夫君以为,寻常人家就不是如此吗?只看那些商贾之家,多少子女为了家产,你争我夺;哪怕是最普通的农耕人家,家长若是薨逝,只为了那一头耕地的牛,又有多少人与自己的兄弟打起官司来?” 裴峰皱起眉头,他知道柳念雪说的没有错。 可他自小,受太师教导,听圣人之音长大,即便他知道这就是现实,也绝对无法认可这就是正确的。 柳念雪知道裴峰的心思,继续说道:“臣妾,并不是要与夫君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既然事已至此,夫君也没有必要给自己太大的负担。你既为帝王,很多事便是无奈。” “人生向来有得有失,或许能得天下,这就是夫君所要付出的。这是天意,你我皆要顺应,并不是夫君觉得什么更重要,就能拿去换的。” “夫君既觉得对不起静王,好生待他,让他继续过他所向往的,闲云野鹤的生活,不是更好吗?” 裴峰点了点头,知道柳念雪担心自己,便也不再多想,只是将她搂在怀里。 其实,柳念雪这么说,自然有她的私心。在她心中,到底谁对不起谁,根本就不重要。她心中在意的,只有裴峰的安危。 就算静王没有争雄之心,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隐患。而这或许也是当年太师力排众议,一定要将他送往南郡的原因。 只有彻底击毁静王可以成为帝王的可能,裴峰身在帝位,才会安然无恙。 太师也知道,裴峰不会伤害静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将静王流放偏远,所为封王封地,只不过是好听罢了。 此刻,柳念雪竟觉得,自己与太师有些惺惺相惜。 既然,太师也是这么想,那么她是否可以认为,太师当年见到裴峰带兵闯入的那一刻,是真心的欢喜呢? 柳念雪靠着裴峰,不由得思绪万千。 当年之事疑点甚多,每次仿佛抓住了一个点,最终却总又毫无头绪。 晚膳过后,裴峰和柳念雪两人舒服的平躺在床上。 “夫君,你说,我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呢?”柳念雪望着床顶的床幔,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瞎说什么呢。我们自然会永远在一起的。”裴峰本有些困倦,被柳念雪这么一问,倒是醒了大半。 “我是雪国的公主,如果有一天,世人知道的我的身份,或许就会揣测我混入后宫是为了复兴雪国……” 裴峰转过身子,见柳念雪双手枕在脑后,正闭着眼,一头乌发垫在身下,披散开来,煞是好看。 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把弄起柳念雪油亮的秀发。 “这种事,只要有朕在,就不会发生。朕会昭告天下,说大齐与雪国本为一体,所以雪国的公主就在朕的后宫。” “以后,朕会让公主的孩子继承大统,大齐与雪国,从此以后,血脉相融,再无彼此。” 柳念雪本闭着眼小憩,那句话也不过是女子的矫情,却不想,裴峰竟然如此认真的说出这番话。 柳念雪瞬间睁开眼,愣了愣神,随后转头望向裴峰,“夫君……你……” “朕是认真的。”裴峰抬起手,轻轻为她拂去一缕额间的乱发,然后低下头,轻声耳语道:“念雪,为朕生个皇子。” 说罢,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柳念雪此刻慌了神,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夫君可是吓到我了,我没想过这些。” 裴峰没想到她会慌张,玩笑道:“怎么了?念雪不想与朕生孩子吗?” “不是……”柳念雪的声音有些犹豫,“只是,我以前从未想过,我的孩子要继承大统。我只想让他们过些无忧无虑的生活……” 裴峰微微一笑,将柳念雪拉到自己怀里躺着。 “在大齐做皇帝,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他一边说着,一边抚着她的头发,“大齐北有雪山、西南有银岭,东面就是大海。四面都是天堑,没有那么多杂事。” 柳念雪叹了口气,伸手把玩着裴峰下巴上的胡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柳念雪想说,自己只是还没有这个自觉。生儿育女的事,总觉得是一件离自己很远的事。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会成为一国之君,自己可能有一天会成为一国的太后。 她没有一般女子的惊喜,反而有一分嫌弃。 若不是没有办法,她宁愿裴峰不是皇帝,两个人能闲云野鹤般的在裴屿说的那种地方生活。 可裴峰不打算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他一把将她往上一托,吻上她的唇。 许久,才放开她,问道:“念雪愿不愿意为朕生孩子?” 柳念雪被他吻的晕晕乎乎,眼中只有他炙热的眼神,她有些害羞,低下头,小声嘟囔:“不给你生,难道我给别人生吗……” 裴峰自然听到了她耳语般的嘟囔,顺势将她翻到身下…… 第八十九章 策马出宫 次日中午,玉宸宫外的阳光极好,却照不进寝殿里的月影纱。 自从裴峰知道柳念雪平日里睡得不好,便命人将玉宸宫的床幔换了。 如今,柳念雪就如同当年在柳府中一样,哪怕窗外阳光再明媚,也不影响她安睡。 就像此刻,裴峰与柳念雪两人窝在一起,丝毫不知,外面天早已大亮。 柳念雪微微睁开眼,见裴峰还睡着,便小心翼翼的爬起来,悄悄掀起床幔的一角,才发现原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也不知道时辰,只是看着日光猜想,时候怕是已经不早了。 可见裴峰睡的正香,又不忍叫起,便仍悄悄地躺回裴峰身边。 却不想,就这么轻手轻脚的动作,竟然还是吵醒了裴峰。 裴峰伸手将柳念雪搂紧,迷迷糊糊的问道:“要去哪儿啊?” “不去哪儿,看看外面的天色,好像快午时了。”柳念雪轻声回答,生怕声音大一些,都会扰了裴峰一般。 裴峰皱了皱眉,这才睁开眼,揉了揉柳念雪的头发,说道:“那便起身,一会儿还得陪你回去。” “冯尚书和柳中丞,想来早就等着了,别让他们久等了。” 便说着,便抱着柳念雪一同起身,又吩咐门外候着的青玉等人入殿伺候。 随意用了些早膳之后,裴峰便吩咐李福全去将黑风准备好。随后,又命青玉去为自己和柳念雪准备一套出门的常服。 青玉办事向来妥帖,知道两人今日要去柳府,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两人的衣装。 李福全和青玉奉了命刚准备出门,就被柳念雪叫住。 柳念雪吩咐李福全,另准备一匹柔顺的马让小德子能带上梅香,又让青玉为他们两人也准备衣装。 这才让李福全和青玉领命出去了。 梅香和小德子听闻自己也能出宫,自然雀跃不已。 柳念雪转头对裴峰说道:“李公公有些年纪了,让他陪我们骑马出去,也是难为他了。不如就让小德子陪着。” “梅香不会骑马,让小德子带着她,我也放心些。” 裴峰点头笑道:“今日是陪夫人归宁,夫人说怎么样便怎么样。” 只一会儿工夫,青玉便带来了几人的衣装。 青玉先将两套衣装交给小德子和梅香,让他们各自去换衣服,又吩咐了几个宫女为裴峰和柳念雪更衣。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福全也准备好了车马,正在宫门外候着。 玉宸宫在靠东的位置,离东门最近。 出了玉宸宫,要先坐撵轿到东门,然后再在东门换马出宫。 东门口,只见黑风英姿飒飒,早已等在了门口,旁边是一匹和顺的棕马,老实地低着头。 裴峰牵着柳念雪,走到黑风身边,问道:“可还记得黑风。” 柳念雪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黑风的马头,笑道:“自然记得,差点害我跌下马来。” 裴峰因黑风向来烈性,见柳念雪伸手的时候,本想阻止。 却发现黑风不但没有发脾气,还自己将脑袋蹭到柳念雪的手边,不禁有些好笑,说道:“看来连这马也喜欢漂亮姑娘,平日里,他可没有那么温顺。” 柳念雪斜眼瞟了裴峰一眼,笑道:“夫君可知,这就叫,‘物似主人形’。” 裴峰咳了一声,也不搭理她,牵着她的手,将她扶上马,随后自己也轻轻一跃,翻身上马。 一旁的梅香和小德子,可没有他们那么顺利。 梅香从未骑过马,见这棕马虽和顺,看着却也甚是高大,心里不禁有些发怵。 在小德子再三保证,必无危险之后,梅香才敢往马上跨。 可一个年轻小丫头,平日里是贴身伺候柳念雪的,又不曾干过什么粗活,第一次骑马,哪能那么容易就跃上马去。 小德子本来恪守礼仪,想着自己虽是个太监,到底男女有别,不敢上去扶着梅香。 可几次尝试之后,见梅香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只得无奈的在一旁扶住梅香,这才顺利的让梅香跨上了棕马。 随后,小德子才翻身上马,从梅香背后勒紧缰绳。 梅香第一次骑马,虽然之前有一点小挫折,可上马之后,不禁心思雀跃起来,扯着小德子问东问西。 小德子无奈,眼见黑风已迈开了步子,只得一边策马跟上,一边给梅香解释。 其实,裴峰考虑到柳念雪坐在身前,也没有让黑风用尽全力,不过一路小跑。 不过,黑风到底不是普通的马,它的小跑也已让一般的凡马望尘莫及。 也就是柳念雪,平日里骑惯了小白,才会觉得黑风此刻不过是在慢跑而已。 黑风身后,小德子带着梅香一路奔驰,虽不是太快,可对第一次骑马的梅香来说,这实在已经是非常刺激了。 风拂过耳边,吹起了她鬓角的几缕秀发。 冬日里略有些寒冷,不过她心思激动,倒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这风吹的人十分精神。 一开始的时候,她有些害怕,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往后靠。 这一靠,便靠到了背后的小德子。 她自入宫之后,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小德子。 在栖霞殿中的时候,自己什么都不懂,闯了祸也不知道怎么办,大小事务都是小德子帮她,提点她。 她的小姐天生聪明,好像什么事一看就懂。 可梅香,她自认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没有小姐的聪明头脑,却也不想成为小姐的累赘。 在她想不明白的时候、自责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在身边默默帮助她的人,一直都是小德子。 此刻,她背后靠着的是他的胸膛。 他只是个少年,连胸膛也是瘦弱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梅香看来,却觉得这胸膛如此结实,值得依靠。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冒出这样的想法了。 她知道,他是个太监,他不能娶妻。 可这又是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会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伺候,他也一样。既然如此,他们不就会永远在一起了吗? 想到这里,梅香心中竟觉得有几分甜蜜,又有几分温馨。 这世上,人人都看重的事,对有些人来说,常常并不那么重要。而这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事,只有真正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明白。 梅香微微抬起头,偷偷望着背后的小德子。 他是个十分清秀的少年,那肌肤白嫩地连她都忍不住嫉妒。 风也同样吹起了他的鬓发,风中,两人的鬓发有一丝缠绕。 低下头,她真希望此刻的时间可以停止,让风,一直吹下去。 可惜,时间从不顾念有情人。 从宫中到柳府的路其实不短,可在梅香看来,这一路却实在太快。 柳府门前,管家早就站在门外张望了。 远远的见到两匹马往柳府来,又见马上坐着的人好像就是柳念雪,竟都顾不上细看,便忙命看门的小厮大开正门。 自己一边往里间跑,一边大叫:“老爷!小姐回来了!老爷!” 黑风与棕马在柳府门前站定,裴峰抬头看了一眼门匾,还是那熟悉的龙飞凤舞,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送柳念雪回来时的场景。 “我当时看着这门匾,便在想,这府中的主人,想来是不愿让人知道住所,所以才用草书写门匾。”裴峰笑道。 出了宫,他自然也改了称谓。 柳念雪掩嘴一笑,“夫君倒与妾想的一样,当年,妾也曾这样问过爹爹。” “哦?”裴峰一听,觉得有趣,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问道:“你爹怎么说?” 柳念雪也跟着裴峰,翻身下马,笑道:“爹爹说,若连这门匾都看不懂,便是个庸才,不必入我家门。” 裴峰一听,哈哈大笑,“这倒确实像是岳父大人说的话呢。” 两人说笑着,却见背后的小德子下马之后,梅香无论如何都不敢下来。 刚才上马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坐在马背上往下看,才发现原来马背竟然那么高。 小德子在马下伸着手,鼓励道:“你别怕,只翻身下来就行了,我会借住你的。” “这……万一你接不住怎么办呀……或者,万一我太重了,接伤了你怎么办呀。”梅香在马背上,不由得咬着唇。 柳念雪见状,掩嘴一笑,道:“梅香,那你只能一直在马背上了,明日,你就这样伺候我起身。” 梅香坐在马背上,气的直捏帕子,“小姐,这种时候了,您还要开玩笑。” 柳念雪只能憋住笑,对小德子说:“赶紧把她哄下来,一会儿家里人出来了,笑话呢。” 小德子点头,继续游说着梅香。 梅香听柳念雪说家里人出来笑话,也不禁担心了起来,索性一闭眼一咬牙,便翻身往下。 还好,她没有摔到地上,只是倒在了小德子的怀里。 “你看,我就说我会接住你的,不用怕。” 梅香抿着唇,低下头,羞涩一笑,说道:“谢谢你,小德子。” 小德子潇洒说道:“谢什么,咱们如同兄弟一般,万事我都会罩着你的。” 梅香的羞涩,在唇边僵住,那笑容变得僵硬,她轻哼了一声,嘟囔着:“谁和你是兄弟……”便不理小德子,自顾自走到柳念雪身边。 小德子有些莫名其妙,便牵着棕马上前,又从裴峰手上接过缰绳。 因小德子之前是御前的伺候,黑风认得小德子,也便让他牵着了。 此时,只见门内,冯征三人已赶到了门口…… 第九十章 念雪归宁 柳念雪见冯征三人赶到门口,心下高兴,便拉着裴峰,跨门而入。 刚一入门,冯征等人便要下跪行礼,裴峰一把拖住冯征,说道:“冯尚书,今日是家宴,我与念雪又是微服而来,实在无须行此大礼。” 好不容易将冯征扶起,裴峰继续说道:“今日,三位都是念雪的长辈,便也是我的长辈。若如此客气,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柳念雪笑着走上前,扶住冯征,说道:“冯爷爷不要行礼了,今日念雪是回家,只希望与家人相聚。” 冯征听了两人的话,边点头,边笑着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感慨道:“念雪长大了,带着夫婿归宁了。” 柳谦站在一旁,见气氛莫名的有了些沉重,便玩笑道:“丫头,那是你爷爷,这儿才是你爹,你怎么不来扶着你爹啊?” 柳念雪白了柳谦一眼,“你还要吃这醋吗?” 说罢,冯倩倩在一旁微微一笑,上前拉住柳谦,柔声道:“谦哥,不如让倩倩扶着你。” 柳谦尴尬一笑,悄悄拂去冯倩倩的手,说道:“怎么好劳烦冯小姐啊,冯小姐是贵客,赶紧入内坐。” 冯倩倩早知道柳谦会如此,轻哼了一声,便笑着去拉柳念雪。 冯倩倩一边拉着柳念雪往内堂走,一边说道:“念雪,你快去看看,你爹添了几只新鸟,可漂亮了。” “是嘛?那可一定要看看。”柳念雪一边跟着冯倩倩走,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柳谦笑了笑。 柳谦本被笑得莫名其妙,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跟上两人,嘴里嚷嚷着:“看归看,别把我的鸟放没了啊。” 看着三人追逐的背影,裴峰与冯征在身后,不禁无奈地笑了起来。 “冯尚书,你们与念雪,向来如此吗?”裴峰忍不住问起。 这种家人间的快乐,他从未享受过,但见到柳念雪能与家人这样开怀,他既欣慰,又羡慕。 冯征微笑着摸了一把胡须,说道:“其实,当年刚认识念雪的时候,只觉得这小姑娘,聪明懂事地让人心疼。看似温和,却处处防备。” “不过,柳谦和我女儿,陛下也看到了,都是风风火火的性子。” “渐渐地,念雪才活泼了起来。” “冯尚书,我知道念雪少年时的事。念雪如今能这样,都要多亏了你与冯小姐的疼爱。” 裴峰与冯征一路缓步而前,远远地跟在柳念雪三人身后。 冯征听裴峰这样说,先愣了愣,随即了然地说道:“看来,念雪是真心喜欢陛下。臣只希望,陛下也是真心对待念雪。只愿这丫头,将来不再有什么劫难。” 裴峰点头道:“尚书放心,对念雪,我自当视若瑰宝。” 这两人都是稳重的人,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也无需多言。远远地,他们缓步向前,看着柳念雪三人在廊下逗鸟,样子倒如同一家三口一般。 冯倩倩见裴峰与冯征都在远处,便悄悄问柳念雪:“念雪,当时不是有个公子陪你去庙会吗?你不要那个公子拉?” 柳念雪听了噗嗤一笑,远远地望了一眼裴峰,笑道:“倩姨,那个公子,就是陛下。” 柳谦与冯倩倩听了,都愣住了,不由惊讶的张开了嘴。 柳谦不禁大声说道:“哎哟,我以为是哪家的猪拱了我家的好白菜,原来是天家的猪!” 柳念雪瞪了柳谦一眼,拍了一把鸟笼,赌气道:“谁是猪!谁是猪!你说谁是猪呢!” 柳谦见她一拍鸟笼,吓得笼里的鸟雀不断扑腾翅膀,急的赶忙推开柳念雪,假意怒道:“你拍什么拍,说都不能说两句,我可是岳丈大人,真是反了。” 一边从柳念雪说中抢过鸟笼,一边惆怅感慨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冯倩倩也在一旁搭腔道:“这破鸟笼有什么好抢的,你看这鸟,黑不溜秋的,丑的很。” 柳谦一听,有人诋毁他的鸟,这如何能忍。 当即激动地说道:“你懂什么?这鸟可是上好的鹩哥,比你聪明,说话比你溜呢!” 此时,裴峰与冯征也走到了三人身边。 冯征听到“鹩哥”,便问道:“哪儿呢?让它说几句话来听听啊。” 柳谦自豪得提起鸟笼,递给冯征,说道:“这儿呢,老师先拿着,我去抓把瓜子逗它。” 说罢,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冯征将鸟笼提在手里,只见这鹩哥毛色油亮,双眼有神,一双尖喙亮黄亮黄的,一看便是平日里照顾的极好。 此时,柳谦抓着一把瓜子,来到鸟笼边上,从笼缝里递进去一颗瓜子说道:“好黑子,说两句话给大家听听。” 黑子……裴峰一旁听着这个名字只觉想笑。 小黑、小白、黑子,这父女俩起名字确实有“实力”,简单明了。 鹩哥一口吊住瓜子,一嗑便去了瓜子皮,将瓜子仁吞进嘴里。 众人都盯着鹩哥,只等它说话。 可这黑子嗑完瓜子便如同没事一般,依旧自顾自的站着,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众人耐心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它开口。 柳念雪不由噗嗤一笑,说道:“爹爹是让我们跟鹩哥学嗑瓜子。” 柳谦白了柳念雪一眼,又拿出一颗瓜子,放在笼前晃悠,说道:“黑子,你说两句话,我就给你吃瓜子。你如果不开口,就没瓜子吃。” 这黑子仿佛是瞟了柳谦一眼,还是不开口,见柳谦也不将瓜子递进来,便微微有些合上了眼,如同小睡一般。 这下柳谦火了,对着笼子吼道:“你这蠢货,平日里屁话不是挺多的,今日人多了,倒不说话了。” 说罢,竟拿出瓜子,自己磕了起来,一边嗑瓜子给笼中的黑子看,一边还将瓜子皮往笼子里扔,怒道:“我就不给你吃,我自己吃,看你肯不肯说话。” 黑子见状竟也有些怒了,扑扇着翅膀,先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随后竟开口道:“你这蠢货,你他妈的到底会不会说句好听的!” 众人一听这鹩哥,不开口倒罢了,一开口就是骂人,那声音活脱脱的像极了柳谦。 显然是平日柳谦教这鹩哥说话,百教不会,一时生气时说的话。 冯倩倩忍不住笑弯了腰,到走廊边的长凳上坐下,笑道:“谦哥,这鹩哥说话,跟你可真像。” 柳谦有些尴尬,随意丢了一把瓜子到鸟笼边的小食盒里,把鸟笼挂好,说道:“是这鹩哥有问题,我是那么粗鲁的人吗?” “哎……也不知道这丫头现在过的好不好……”正在众人玩笑之际,鹩哥竟然又开了口。 那是柳谦的声音,音色中略带了些忧伤。 柳念雪听了这话,突然有些鼻酸。原来柳谦一向装作潇洒,心中竟是这样挂念自己。 她不由得拉着柳谦的袖子,说道:“爹爹,念雪过的很好。夫君甚是疼爱女儿。” 柳谦抿了抿唇,似乎在强忍眼泪,“如此,我便放心了。” 说罢,见氛围竟又凝重了起来,才打起精神说道:“都那么消沉干嘛,念雪难得回来一次。咱们也该高兴些。” 想了想,又说道:“念雪很久没见小白了。不如你带陛下去看看小白,咱们这儿先给你准备些点心。” 柳念雪知道柳谦要稳稳心神,便点了点头,拉着裴峰说道:“还记得小白吗?” 裴峰笑道:“自然记得。” “妾带夫君去看。”说着便拉着裴峰往马厩走去。 冯征三人,望着柳念雪拉着裴峰的背影。 冯征看着柳谦,见他伸着脖子,望得认真,便宽慰道:“如今,你该放心了。” 柳谦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低头道:“如今,我才算是对这丫头死去的娘亲有了交代。不论如何,她既然嫁了一个如此珍爱她的夫君,也是她的服气。” 冯征也点头道:“帝王之家,危机四伏。有陛下护着她,相信她在宫中的日子也会好过的多。” 冯倩倩微笑着起身,一手牵着冯征,一手牵着柳谦,柔声安慰道:“念雪是个好孩子,即使有事也必然逢凶化吉。” 第九十一章 共忆往昔 马厩中,小德子早将黑风牵了进来,如今正在喂马。 梅香入了府,便去与昔日的姐妹们去相见了。 小德子见裴峰与柳念雪过来,便自行退到了一边。 只见黑风此刻正靠在小白旁边,用头将自己面前的草料拱到小白面前。 柳念雪见状,走到小白面前,摸着马头笑道:“小白,如今也有骏马向你献殷勤了。这可是御马啊!” 小白许久没见柳念雪,嘶鸣了一声,马头奋力蹭着柳念雪的手。 裴峰见状,觉得好笑,也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白。 没想到小白虽是母马,倒比黑风硬气的多,见裴峰的手靠上来,忙将马头一缩。 裴峰的手,扑了个空。 见裴峰一愣神,小白竟还对着裴峰伸了伸舌头,仿佛吐口水般的“噗”了一声。 随即,又往黑风身后靠了靠。 黑风见小白害怕一般,微微侧过马头,将小白护在了身后。 柳念雪见状,不由掩嘴笑了起来,“陛下想要轻薄人家未过门的娘子,也不问问人家夫君愿不愿意啊。” 裴峰无奈一笑,在黑风的额头敲了个爆栗,说道:“你这小子,白养了你那么多年。” 黑风仿佛听懂一般,嘶鸣了一声,以表抗议,却不让开,仍护着小白。 柳念雪笑着对黑风问道:“黑风,今日回宫,我便把小白一起带回去,与你日日夜夜在一处,好不好啊?” 黑风望着柳念雪,嘶鸣了一声,不住点头,仿佛还高兴地对着小白蹭了蹭。 柳念雪见了,深觉好笑,伸手在裴峰胸口一推,玩笑道:“你看,你骗了柳府一小姐,如今,你的马还要骗走柳府的马。” 裴峰一把拉住柳念雪推向自己胸口的小手,柔声道:“这怎么能叫骗,这叫情投意合。” 随后,将柳念雪拉近自己,搂在怀里,附耳问道:“不知小生是否有幸,一观小姐闺房。” 柳念雪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笑道:“贫嘴……本小姐为何要让你看啊?” 裴峰挑眉一笑,低下头,附耳轻道:“因为……” 说着,便将双手放在了柳念雪的腰间,似要哈痒一般。 “哎哟……”裴峰的手只是轻轻一放,柳念雪便觉得痒了起来,一边伸手巴拉裴峰的手,一边说道:“带你去看就是了,别动手动脚的……” 裴峰对着柳念雪得意一笑,随即退了一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小姐请带路。” 柳念雪轻哼一声,一抬头,往马厩外走去。 裴峰微微一笑,负手跟在她身后,也走了出去。 一旁,小德子一直看着两人。他心里好像有些什么感觉,可到底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闺房里,柳念雪拉着裴峰在圆桌前坐下。 柳念雪的闺房自然与玉宸宫的寝殿不能想比,不过倒也精巧别致。 裴峰扫了一眼四周,又站起身,到窗前摸了摸床幔,不由惊道:“这是,月影纱。” 柳念雪走到裴峰身边,也摸了摸床幔,说道:“倩姨听闻我睡得不好,想了好多法子才搞来的。” 裴峰点着头,欣慰道:“这月影纱是贡品,想弄到,自然不易。如此可见,冯小姐对你确实很好。” “他们都对我很好,如果当年不是遇到了冯爷爷和倩姨,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我会变成什么样。” 裴峰见柳念雪略有伤感,便走到梳妆台前,问道:“那时候,念雪可是就在这儿,梳妆打扮,来见为夫啊?” 柳念雪略略低头,微微一笑,“谁为你梳妆打扮了……” 裴峰也是一笑,拉着柳念雪在梳妆台前坐下,站在她身后,双手轻轻覆在她的肩上,说道:“夫人不用梳妆,也是倾国倾城。” 柳念雪嘟了嘟嘴,矫情地问道:“那夫君只是喜欢妾身倾国倾城咯?” 裴峰早也习惯了她的小女儿心思,玩笑道:“怎么可能,夫人除了貌美,才学、聪慧都是一等一的,为夫欲罢不能,不过么……” 柳念雪本听得欢喜,得意的扬了扬头,一听这“不过”,不由得回头问道:“不过什么?” 裴峰见她认真,笑道:“不过么,倾国倾城,总比无盐丑妇好。” 柳念雪撅起嘴,回过身子,顺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拿起一缕头发,用力梳着,“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天下的男子就都喜欢倾国倾城。”说完还哼了一声。 裴峰也不知哪里得罪她了,不过,在与柳念雪一年多的相处中,他多少也悟出了一些男女相处的道理。 这女子心中的道理,你无需懂,也不要驳,顺着她,她自然就高兴了。 于是,便从柳念雪手中,接过那缕被柳念雪摧残的头发,又接过梳子,轻柔地梳了起来,嘴里一边还说着:“别人是否倾国倾城也与我无关,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他说的越是不经意,她听得越是高兴,越觉得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便仍由他梳着头发,只从镜子里看着他为自己梳头的认真模样,不禁心底泛起涟漪。 梳了一会儿,裴峰放下梳子,将那缕头发轻柔的放回柳念雪的肩膀上,任由它肆意滑落。 随后才将柳念雪搀起,说道:“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三位长辈。” 柳念雪点点头,刚要随他出去,只听门口传来星星点点的一些脚步声。 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匆忙进门,一见柳念雪便扑过来抱着柳念雪,哭道:“小姐总算回来了,奴婢们都想死小姐了。” 这丫头年纪小,还没长开,抱着柳念雪的时候,刚好一头靠在柳念雪的胸口。 柳念雪轻轻抚着小丫头的头发,柔声道:“别哭了,小姐这不是回来看你们了吗?” 门外,只见一中年男子,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柳念雪又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说道:“咱们出去,也看看你爹爹,好不好?” 小丫头揉着眼泪,对着柳念雪不住点头。 刚才,在门外张望的,正是这小丫头的父亲,柳府的管家李有财。 柳念雪见小丫头破涕为笑,便转头对裴峰说:“夫君,这就是兰香。” 裴峰听了,了然一笑,见这丫头长得灵动,便随手拍了拍兰香的脑袋,“倒是个灵气的丫头。” 兰香知道裴峰的身份,笑道:“谢姑爷夸奖。” 裴峰一愣,对着柳念雪道:“竟还是个聪明丫头呢。” 柳念雪听了一笑,拉着兰香款步而出。 裴峰跟在柳念雪身后,也出了闺房。 门外,只见李有财带着一干下人,跪倒在地。 兰香见状,也到李有财身后跪下。 管家开口道:“奴才们没什么好献给小姐和姑爷的,便在这儿给小姐和姑爷磕头了。祝小姐和姑爷和和美美、龙凤呈祥。” 说着便带着众人磕了三个头。 柳念雪忙走上前,将李有财扶起,说道:“财叔,快起来。” 李有财笑得憨厚,说道:“咱们这些奴才,有礼物送给小姐和姑爷。” 说着,只见李有财身边的大婶,拿着一个包裹走到柳念雪跟前。 这位大婶正是李有财的夫人,财婶。 财婶抱着包裹,说道:“小姐,这是我们几个女人给小姐缝的小被子。” “老爷许我们开了库房,这用料都是最好的。”财婶认真说着,又有些害羞的低了低头,“虽然跟您现在住的地方不好比。” 随后,她又骄傲的抬起头,“可这被套,有咱们绣的一百个福字。以后啊,等小姐有了小少爷,就给小少爷盖上。这福气会一辈子跟着小少爷的。” 柳念雪心中感动,不由得有些鼻酸,她本以为自己入了宫,家里的仆人不会太过记挂自己,没想到…… 柳念雪轻抚着被子,她知道,这被子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绣成的。 向来,这些家人都早就绣好了,只是没法子送进宫。 她不由得拉住财婶抱着包裹的手,感谢道:“谢谢财婶,我带回去,以后,一定让小少爷盖着。” 说罢,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这一害羞一低头,便引得周围的人群都高兴的笑了起来。 裴峰站在一边,心下也十分感动。感动之余,当然还有一丝新奇。 毕竟,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姑爷”。 这位“姑爷”从“小姐”手中接过包袱,说道:“诸位放心,你们家小姐以后必定和顺安泰。” 众人谢过了“姑爷”之后,裴峰便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柳念雪往前厅去了。 众人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财婶不禁用手肘推了推财叔,感慨道:“老头子,你看,以前总觉得小姐和老爷已经是神仙似的人物了,如今来了位姑爷,也是神仙似的人啊!” 李有财白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说道:“那是当然,若非神仙一样的姑爷,如何配的上神仙一样的小姐。” 财婶听了,深觉有理,不住点头。 裴峰牵着柳念雪来到正厅,只见圆桌上,冯征三人已经坐定,特地将坐北朝南的两个位子,留给了裴峰与柳念雪。 第九十二章 花开花落 裴峰早已习惯了坐在尚未,便想拉着柳念雪坐下,却被柳念雪拉住。 柳念雪走到冯征身边,拉着冯征,说道:“冯爷爷,既然说了今日是家宴,自然应该由长辈坐在上位,我们两个晚辈,坐在那儿像什么话。” 冯征如何肯答应,一边轻推柳念雪的小手,一边说道:“念雪丫头,这万万不可啊,如何能让陛下坐在下位啊。” 柳念雪一听,嘟起嘴看着裴峰。 裴峰自然会意,便走到冯征身边,说道:“尚书就请上座,否则回去之后,怕是这丫头不给我好日子过呢。” 冯征此刻更是慌了神,忙阻止道:“不可不可,此乃大逆不道之举啊。” 柳念雪见冯征无论如何不肯起来,便对裴峰说:“那你自己去坐,我要坐在下首。” 裴峰无奈一笑,拉着柳念雪,也不往上位坐,只到上位对面的两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坐下后,他伸手刮了一下柳念雪的小鼻子,说道:“何必麻烦,如此不就行了。真是个笨丫头。” 冯征见状,又要起身去请裴峰上座。 裴峰见他起来,自然知道用意,阻止道:“冯尚书请坐,今日如此,我与念雪才能安心。” 直到冯征坐定了,不再起身,柳谦才便吩咐下人上菜。 几人吃着饭,又谈天说地,直到过了亥时,在冯征的催促下,裴峰才准备带着柳念雪回宫。 柳府门前,小德子将黑风、小白和棕马都牵了出来,依旧将梅香扶到马上。 裴峰牵过黑风,一跃上马。 柳谦看到小白,上前拍了拍马头,对柳念雪说道:“如今她找到了归宿也好,自她娘去了之后,你不在身边,她也没什么乐子。” 柳念雪微微一笑,附耳到柳谦身边,小声说道:“二叔,何时找个归宿啊?” 说罢,还看来一眼冯倩倩。 柳谦轻笑一声,回答:“你这丫头,管的可真多。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回去做你的昭仪娘娘。你夫君可是皇帝,看紧点。” 柳念雪吐了吐舌,纵身一跃,跨上小白,回头对着冯倩倩说道:“倩姨,劳烦倩姨照顾冯爷爷和我爹了。” 冯倩倩走上前,笑着对柳念雪说道:“你放心。要好好照顾自己。” 柳念雪点了点头,又说道:“外面风大,快进去。” 见几人进了府门,这才跟着裴峰,策马离开。 黑风和小白,带着裴峰和柳念雪,一路慢慢地往前走着。 棕马带着小德子和梅香,就跟在他们背后。 “我们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了?”裴峰不禁感慨。 柳念雪微微一笑,“上次策马时,妾还未入宫呢。” 天上只有一轮月牙,月光暗淡,却显得繁星越发闪耀起来。 柳念雪不禁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星辰,感慨道:“这明月星辰、亘古不变。可惜人事易变,常常辜负此景。” 裴峰见她有所感伤,便安慰道:“既然星辰不变,那无论何时抬头,皆不算辜负。” 柳念雪望着裴峰,嫣然一笑。 第二日,柳念雪早早的陪着裴峰起身。 用过早膳之后,柳念雪一边为他整理衣装,一边提醒道:“夫君可别忘了,借机把闲王妃召进宫来。” 裴峰笑道:“放心。今日下午,朕会将王叔召进宫来,届时便让他把王妃带来就是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将裴峰送出了玉宸宫。 路过中庭的时候,柳念雪看到竹香正在庭中练武。 竹香虽是女子,一招一式却苍劲有力,柳念雪见过裴峰练武,看竹香的架势,那力度看着比裴峰弱不了多少。 当然,身为女子,竹香虽力气比不上男子,但却比男子多了几分灵活。 “竹香。”柳念雪轻唤了一声。 竹香听见柳念雪唤她,便收了架势,大步到柳念雪面前,抱拳道:“主子吩咐。” 柳念雪拍了拍她抱拳的手,示意她无需多礼。抬头时,只见一旁的梅花微微冒了尖,不由走上前,伸手抚了上去。 竹香被柳念雪这一拍,微微愣了愣神。 早先,她听青玉和梅香说过,主子身患寒症,那双手极其冰冷。 今日这一拍,她虽感觉到了几分凉意,却觉得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夸张,便只当是青玉和梅香身子弱,一点点凉都受不了。 “跟在本宫身边,甚是无趣。”柳念雪一边抚着梅花花苞,一边问道。 竹香有些慌张,不知柳念雪为何这样问,忙道:“竹香不觉得无趣,主子需要误会,习武之人不可有一日荒废,所以奴婢才在庭中练武。” 柳念雪微微一笑,安慰道:“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着,你以前在的地方,该是个事多的地方,想来总是十分充实。” “到了我身边,虽然一开始也有些事做。可到底,也闲了这一个多月。” 竹香低着头,恭敬说道:“属下要保护主子的安危。”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在这宫中,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地方。为什么陛下,还要派你过来?” 竹香不语,她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直觉得奇怪,可是又不好相问。 “你以前在那地方,该明白,许多危机不在明面。所在之暗处,也是平日里根本想不到的地方。” 柳念雪继续说着,竹香闻言,愣了愣,却终于点了点头。 “如今,我要派你去个地方。可此事既危险又需要耐性,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到的。” 竹香听到有事做,仿佛又是一件难事,自然激动,抱拳道:“主子尽管吩咐。” “此事你不能告诉赵大人,只有你我两人知道。”柳念雪神情严肃,正色说道。 竹香点头,“主子放心。” 柳念雪这才对竹香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才轻声在她耳边说了。 竹香有些惊讶,“主子?” “你去办。只是你要记得,平日里无需一直留在那儿,要比之前跟踪芳兰的时候,更小心,更不露痕迹。” 竹香皱着眉,低头细细思索,许久才说:“属下会办好的,只是属下担心,此事若陛下知道?” 柳念雪微微一笑,“无妨,若他知道,我会与他说明白。你只管做你的事就好。” 竹香抿了抿唇,不再多言,抱拳退了下去。 柳念雪见竹香退下,便继续抬手抚了抚那梅花花苞,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倒要看看,这花开花落,到底握在谁的手里……” 却说朝堂上歇了三日,自然也攒了些杂事要处理。 中午的时候,裴峰自然也没空来陪柳念雪用膳,便让李福全带话来,让柳念雪好生用膳,又说闲王妃约莫寅时会入宫来。 柳念雪听完李福全的叙述,点了点头,道:“公公辛苦了,不如喝杯茶再走。” 李福全自然要对柳念雪客气一声,回答道:“奴才还得回去给陛下复命呢。多谢娘娘好意。” 柳念雪知道他不过是客气,继续说道:“公公坐,本宫还有事想请教公公。” 李福全也不再客气,在柳念雪对面恭敬地坐了下来,仍微微弯着身子。 小德子上前,为李福全倒了杯茶。 随后,柳念雪看了小德子一眼,小德子便会意,招呼这身边的下人退了出去,关上门,守在了门口。 “公公,听说这八闲王是先帝当年的宠臣。可本宫想了想,先帝身边的人,早已所剩无几了。”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悠悠地抿了口茶。 李福全无奈地笑了笑,“娘娘,此事,实在不是娘娘应该过问的啊……” 柳念雪微微一笑,也不生气,“公公该知道,陛下在意当年之事,否则今天这王妃也不会入了宫来本宫这儿了。” 李福全叹了口气,“娘娘所言极是……” “公公所知,天下无人可及。公公与本宫都是陛下的人,所为之事,也不过是为了陛下。” 李福全的双唇微微颤动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开口…… 第九十三章 八闲王妃 柳念雪自然是想哄李福全说些当年的旧事。 不过,她见李福全面有犹豫之色,也不催他,自顾自地抿着茶。 许久,李福全才开口道:“娘娘果然沉得住气。” 柳念雪笑着放下茶盏,“公公过奖了,只是本宫多得是时间,经得起耗费罢了。” 李福全轻笑一声,“娘娘的意思是,无论花多少时间,都要搞清当年之事吗?” 柳念雪并不避讳,直视李福全,“本宫不信,当年的人花了那么大手笔,如今难道会甘愿看着陛下身居高位?本宫,不能让陛下涉险。” 当然,也要为自己报仇。这句话柳念雪不会对李福全说,却是她真实的心声。 李福全看到柳念雪眼中的认真,叹了口气道:“可惜,奴才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娘娘既然相问,又是为了陛下。奴才自会如实以告。” “当年,陛下带着使团去雪国之后,一开始并无任何异常。” “直到雪国雪崩的消息传入京都,人人都道,陛下薨在了雪国。此时,奴才才觉得宫中的形势变得奇怪了起来。” “照理说,太子驾崩,先皇与太后应该都十分急躁。可这两人好像都耐着性子,隐忍不发。” “过了没几日,宫中传出先皇后有孕的消息,先帝自然高兴,举宫庆贺,好像都不再在意陛下恐有雪崩之难一般。” “先帝高兴的,如同自己刚刚才有第一个孩子一般。合宫庆贺了整整三日。” “三日过后,先帝照样去上朝。下朝之后,便去看望先皇后,就在先皇后宫中突然倒地,口吐鲜血,用力挠着脖子。” “先皇后吓呆了,马上命人叫御医。招来御医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来不及了。” 柳念雪皱起眉头,这突然倒地,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打断道:“先帝死状如何?” 李福全并没想到柳念雪会问起这等细节,细细思索一番,恍然道:“奴才曾问过当时的御医,御医偷偷告诉奴才,那死状仿佛中毒一般。可是……” “可是无论如何都验不出是何种毒药?” 李福全一愣,随即回答:“确实如此。所以后来,御医只能说陛下是操劳过度,才引致暴毙。娘娘何以?” 李福全心中疑惑,却也不敢细问。 柳念雪冷笑一声,“公公,最近宫中不正有人这样死的吗?” 李福全一惊,确实,白怡的死状,不正是如此吗?想到此处,不禁一头冷汗,“娘娘的意思是?” “此人,尚在宫中,且活的好好的。那先皇后呢?她目睹先皇之死,如何了?”柳念雪追问道。 李福全继续回答:“先皇后虽受了惊吓,到底孩子无恙,也算有福气,只可惜,最终还是带着孩子,随先帝去了。” 李福全自然不会像柳念雪那样,知道白柔素善水性,只以为白柔已经落水而亡了。 “李公公,当年之事,宫中还有何人知道?” 柳念雪也感知到,李福全所说之事大多流于表面,也或者,李福全因为某种原因,始终不愿对自己尽诉。 李福全深叹了口气,边摇头边回答道:“没了,都没有了……” 柳念雪不禁皱眉,追问道:“怎么可能?一个不留?” “当年先帝薨逝之后,太后就命令要将先帝身边伺候的一干人等全部殉葬。等到先皇后薨逝,也下了一样的命令。当年先帝和先皇后身边的奴才,一个都没留下……” 李福全说道此处,眼神中尽是哀思。 想来,在这殉葬的人群中,也有他当年的挚交好友。 或许,这些的殉葬是为了掩藏什么秘密…… 柳念雪这样想着,也知道李福全不会再说更多,便对李福全说道:“李公公,本宫知道,公公今日没有言尽。” 李福全听到此处,似有辩驳之意,柳念雪却抬手阻止,继续说道:“公公放心,本宫并无责怪之意。当年之事,牵连甚广,本宫可以理解。” “公公回去复命,本宫这就用膳了,请皇上放心。” 李福全听后,略略沉思,他知道柳念雪难糊弄,可他也没有办法。 要保住小命,必须不知道当年之事。 于是,他不在多话,只是拱手退了出去。 待李福全出去不久,青玉与梅香便一起入殿,伺候柳念雪用膳。 柳念雪望着青玉,想到李福全说,所有的人都殉葬了。 那么青玉又为何活着呢? 柳念雪并没有问青玉什么,只是安然用膳。 午膳过后,略过些时候,柳念雪便让梅香去准备些茶点,又命人去整理一下西偏殿。 再让青玉为自己打点一下衣装,以便稍后可以接待闲王妃。 寅时未到,这闲王妃到已经到了。 看来,闲王妃虽然是个泼辣女子,却到底也是宗室子女,甚通礼仪,相约寅时,提早一些也就到了。 柳念雪命人将闲王妃引入西配殿,自己又略略规整了一番,便在青玉的搀扶下,往西配殿去了。 闲王妃入殿的时候,梅香便将好茶与茶点奉了上来。 柳念雪入殿的时候,闲王妃正在饮茶,一见柳念雪入内,便忙放下了茶盏,起身站定,随后福身道:“参见昭仪娘娘。” 柳念雪忙上前,半福着身子扶起闲王妃,说道:“八婶折煞我了,如何可以让八婶行礼。” 闲王妃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娘娘客气了。娘娘抬举,叫妾身一声八婶。但妾身也不可不顾礼仪。” 言语谦和,丝毫不见当日在麟德殿中的泼辣之姿。 柳念雪望着闲王妃,微笑着拉她回到一旁坐下,自己也不上座,只在她身边的位子上坐下了。 因着自己手凉,并不曾抓住闲王妃的手,只是握着她手腕处衣衫遮住的地方。 闲王妃见柳念雪容貌虽十分娇媚,为人却谦和有礼,衣衫素雅,更平添了一份高贵。 又见刚才,柳念雪并不以昭仪之位自居,只以长辈之礼待她,心中便对这位晚辈多了几分喜欢。 开口道:“妾身听王爷说,娘娘因当日麟德殿之事,心中自责,故邀妾身前来。此事说起来,却是妾身的不是,还望娘娘见谅。” 说罢,闲王妃的脸上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又想站起身对柳念雪见礼。 柳念雪忙拉住闲王妃,说道:“八婶若是如此,念雪越发要不安了。” 闲王妃见柳念雪面色志诚,便也只能抱歉的笑了笑。 柳念雪见闲王妃不再起身,才做出一副心安的样子,随即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忧伤地说道:“其实……念雪心中,对八婶十分感佩……我等身为女子,都是活在夫君的福荫下……哪里敢……说什么心里话……” 闲王妃被柳念雪说的也有了几分伤感,不由得也叹了口气。 柳念雪虽则低头,眼角的余光却瞟着闲王妃,见她也叹了口气,便又转身,握着她的手腕,激动地说道:“八婶不一样,八婶是我女子的表率!” 闲王妃一听,不由苦笑一声,“什么女子表率啊……我不过是仗着母家势大,才敢与王爷多犟几句罢了……” 闲王妃眉眼间略带忧伤,转而又问道:“娘娘何以如此感伤?陛下宠爱娘娘,娘娘休要胡思乱想啊。” 柳念雪也苦笑了一声,低下头,感慨道:“八婶不知,我这昭仪,也不知是托了谁的福,也不知这福气又能有多久。” 她面容愁苦,一双美眸莹莹地,仿佛闪着泪光一般。 她微微侧过脸颊,仿佛竭力忍住眼泪。 闲王妃不禁皱起眉头,“娘娘此话何意?莫非陛下?” 柳念雪微微摇头,“念雪也不知道,只是陛下在我身边之时,我总觉得他心中挂念着别人……” “或许这昭仪的位子,陛下并不想给我,只是想给别人的……” 说罢,请叹了口气,垂下头,极为沮丧一般。 闲王妃愣了愣神,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略略思索,便站起身,一甩袖子,怒道:“哼!这帮男人,都是着了什么魔吗!那女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我等一个一个都活在她的影子里。” 柳念雪在闲王妃身后微微一笑,这王妃,快要上钩了…… 一边想着,便又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走到王妃身边,柔声安慰道:“八婶休要动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这世上的男子,又有哪个不是薄情人。” “八叔的事,八婶心中有数,身后又有母家扶持,不像念雪,母家凋零,又连陛下心中到底是谁,如何应对,都没有底……” 闲王妃听了,望了望周围,对柳念雪说道:“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柳念雪自然知道这闲王妃要说道正题了,便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吩咐青玉带着宫女们退了下去,关上门在殿外守着。 第九十四章 先后白柔 见众人离去,闲王妃拉着柳念雪的手,刚准备说话,却惊道:“娘娘的手,怎么这样冷。” 又见柳念雪不过在常服外披了件披风,便责备道:“娘娘手这样凉,也不多穿些衣服。” 说罢,拉着柳念雪在炭盆边坐了下来。 柳念雪一愣,心道这位八婶倒真是个热心肠的长辈,便叹息道:“八婶,我这以色侍人之辈,又能怎么样呢,不过也只能少穿衣服罢了。” 说罢,低下头,眼中尽是无奈,“有时候,我真唾弃我自己。可我对陛下……实在是……” “若非如此,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博取陛下的欢心……”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帕子,似要拭泪一般。 闲王妃听到此处,沉默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前,柳念雪曾让竹香去看过黑羽卫的卷宗。 她知道,当年这位王妃嫁入王府之后,王爷根本不曾宠幸。 为此,她想尽了办法,皆是无用。 直到一日,八闲王喝醉了,这位王妃竟甘愿放下身为正妻的尊严,只是身着寸缕,在花园月色下,大跳艳舞,才终于得到了王爷的宠幸。 所以此刻,柳念雪故意借机说出这番话,便是有意博取这位王妃的同情。 闲王妃深深动容,拉着柳念雪的手,说道:“那些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切不可为了他们,误了自己的身子。” 柳念雪也反握住闲王妃的手,似有感动地叹道:“八婶……” 随即低下头,感动道:“多谢八婶关怀。” 闲王妃拍了拍柳念雪的手,站起身来,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竹林,叹道:“娘娘可知,别说你我,当年太后,也不得圣宠。” 柳念雪愣了愣,不知闲王妃为何要提到太后,便老实回答:“可太后毕竟生育两子,身份自当尊贵啊。” 闲王妃摇着头,冷笑道:“她与你我一样,也是变着法儿地勾引了先帝,才得宠的。” 柳念雪一惊,慌忙起身,阻止闲王妃道:“八婶,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 闲王妃又是冷笑一声,“怕什么,这儿没有别人。何况,当年她那档子事,有些年纪的人,谁不知道啊。” “当年太后好不容易生了两个儿子,本也算是得宠。却不想,那个女人从北方雪山远嫁过来了……” 说到此处,闲王妃的眼中似有怒火,但更多的是悲伤与无奈。 “八婶是说,先皇后?”柳念雪假装疑惑,试探道。 “不错。”闲王妃点了点头,继续娓娓道来。 “当年,八爷是接她入宫的钦使,陪着先帝一起去接那女人。平湖一见,便再也难以忘怀。” “后来,妾身嫁入王府,偶有一日误入书房,便见墙上挂的,都是那女人的画像。” “可那是先帝的女人,是八爷的嫂子啊!八爷怎可如此?”闲王妃一边说着,不禁转过头,拉着有柳念雪的手,怒道。 柳念雪没想到她竟如此激动,柔声安慰道:“八婶,您不要难过。” 闲王妃并未让柳念雪有过多安慰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这些年来,我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事,我与我娘说过,与我姐姐也说过。可他们都只是叫我不要声张,当做不知道,连说都不愿意与我多说几句。” “今日见到娘娘,妾身才有了同病相怜之人……”说罢,又拉紧柳念雪的手。 若说一开始,柳念雪只是想套她的话,听到这儿,心中不禁对这位八婶,多了几分真正的同情。 她也是女子,当日承宠,她连去魏清姿宫中相见,都不免有些膈应。 更何况,如同闲王妃这般,明知夫君心中有别人,还要百般讨好。 “不知,这先皇后是怎样的人呢?竟连八婶这样的人物都比不上吗?”柳念雪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继续引导闲王妃说下去。 说起来,闲王妃其实也是极美貌的女子,虽然已近中年,但岁月绝无在她脸上留下什么印记,反而平添了几分成熟风韵。 但见她现在,就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必是个娇俏可人,活泼美丽的女子。 闲王妃轻叹了一口,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向往之情,“娘娘不知道,先皇后,确实不是普通女子。” “妾身当年心中不忿,曾入宫拜见,倒不是想要怎样,不过是想看一眼,自己的情敌,到底是什么人。” “那时候,先皇后尚未封后,也是住在这玉宸宫中。” “妾身记得,自己入宫的那一日。太子,也就是当年的陛下,正在庭中玩耍。妾身还记得太子当年在庭院中跑的满头大汗,然后摘了不少花,送给先皇后。” “先皇后接过花,便拿出帕子给太子擦汗。” “妾身听闻,太子自幼由太师教导,温和儒雅,以前也从没见过他如此……不顾仪态的样子。” “后来,等妾身自己有了孩子,才觉得先皇后确有过人之处。太子非她亲儿,她对太子竟是如此温柔照顾。” “当日,妾身与先皇后不过闲聊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特别。可先皇后那一日的样子,妾身却永远都记得。” “那是夏日里最炎热的时候,她坐在一棵桂树下,摇着一把团扇。娘娘知道的,夏日里的桂树虽未开花,可也是郁郁葱葱了。”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纱裙,头发松松的挽了髻,就像娘娘这样,只簪了一支青玉簪。看着,便让人觉得清亮。” “她当时虽然还未封后,却已是贵妃。按说是装扮的再华丽,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的。” “只是,她装扮的如此朴素,非但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寒碜,反而觉得素洁高雅。” “妾身走上前去,她也不让妾身见礼,便拉着我也到树下坐着。” “她一边看着太子,一边和妾身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一会儿让太子跑慢些,别磕着;一会儿又让他过来喝口茶,为他擦汗摇扇。如同照顾亲儿一般。” 闲王妃无奈一笑,“或许,这便是妾身,永远比不上先皇后的地方……” “妾身本是想去嘲讽奚落一番的,但见先皇后性子如此温婉,对妾身又毫不见外。妾身,反而不好意思了。” “过了没多久,妾身便借口离开了。” 柳念雪见闲王妃眼中,虽先皇后竟有些许思念之情。 不由得上前安慰闲王妃道:“先皇后在天有灵,知道八婶那么想念她,必然欣慰。” 闲王妃拍了拍柳念雪的手,微笑道:“娘娘,很像先皇后……” 随即也不顾柳念雪略作惊讶的眼神,说道:“先皇后便是像你这般,温文尔雅,处处替他人着想。也不知道顾念自己。” 说罢,竟伸手为柳念雪略略理了理鬓发。 柳念雪不禁有疑惑,到底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让那么多人都喜欢,让那么多人印象深刻。 当年,白柔离开雪国的时候,柳念雪只有六岁。 她只隐约记得,这位姑姑真真是个美人坯子。 印象里,白柔比她的娘亲还要美貌,时常带着她和皇姐到天泉边上采花、编花篮。 送别白柔的那天,连柳念雪的父皇都忍不住落泪了。 可柳念雪记得,白柔并没有哭。 白柔临走的时候,对着皇姐和柳念雪说道:“这雪国的公主,总有人要走上这条路。希望你们将来,不用走这条路。” 现在想来,或许,白柔自己也并不愿意走上联姻之路。 正如后来柳谦所说的,不过是国家公器,别无选择罢了。 柳念雪想着白柔的往事,微微有些发愣。 闲王妃只以为她心下伤感,便安慰道:“陛下自小在先皇后身边长大,觉得你像先皇后,便加以宠爱是正常的。” 随后又不停的安慰柳念雪。 柳念雪有些无奈,她一边保持微笑,听着八闲王妃唠叨;一边心里想着,到底如何才能将这位婶婶引到正途上。 终于,这位王妃,说出了一句关键话,“哎……从来天妒红颜,其实想来也是可惜,若非当年,先帝派太子去雪国。太子若在,定会好好照顾先皇后,也不会让她疯了,还自尽了……” 疯了?锦绣也说过,先帝过失不久,白柔便神志不清。可没有说她疯了啊…… “想必是先皇后,太过心系先帝,才会神志不清?”柳念雪试探地问道。 “什么神志不清,就是疯了。当日妾身曾入宫安慰,只见先皇后一边吃着东西,边嚼边往外吐。像小孩子似的,哪里像是个正常人。” “妾身和她说话,她根本就不认得妾身。她当时怀着孩子,想必孕吐也厉害,嘴里的东西吐的满身都是……真是……妾身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后来,先皇后薨逝在平湖。咱们听了,其实都不觉得奇怪,只是可怜她腹中的孩子。” 说罢,闲王妃往四周看了看,又附耳到柳念雪耳边轻声道:“当年,妾身曾听八爷说过,先帝曾有意,要立先皇后腹中的孩子为太子。” 第九十五章 王妃回府 柳念雪听到闲王妃说,先帝竟然曾经有意立白柔腹中孩子为太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她的夫君,这皇位来的如此不易,连未出生的孩子都要来夺一夺…… 闲王妃见柳念雪低眉不语,也不知她心中作何想法,只是站起身,说道:“只是到底也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本想等足月出生再做定夺……” 柳念雪听了,不禁惊讶问道:“如此看来,先帝让陛下去雪国,或许也是有意为之?” 闲王妃也不作细想,只随口回答:“这哪里能啊?先帝又没有未卜先知之能,怎么能提前预知雪崩呢?” “不过,八爷当年倒是曾问过先帝,改立太子,就不怕太子反对吗?当时先帝极其肯定,只说,太子绝不会反对。” 柳念雪干笑了两声,心中越发肯定先帝有意为之。 不过,此事不能说破,她只能笑道:“陛下是纯孝之人,先帝若真有此意,相信他也不会反对。” 闲王妃叹了口气道:“大概?这先帝是最多疑的性子了,不想,对自己的儿子倒是挺放心的。” “怎么?先帝很多疑吗?”柳念雪假意不经意地问道。 “那是当然。”闲王妃说道此处,不由理直气壮起来,“想当年,八爷思恋先皇后的事,不知哪儿露了马脚。” “先帝表面上依然称兄道弟,背地里却早已不把八爷当自己人了,有什么公务也不再想着八爷了。” “若不是八爷谨慎,此后再不入宫,烧了一书房的画卷,从此万事不理。咱们府上,也断然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先帝登基,初封八爷时,可不是‘闲’字……” 说道此处,闲王妃不禁低下头,她为八王爷不值,心中难免怨怼先帝…… 柳念雪见她如此,心中不由得有些难过。 经过这些时候,与闲王妃的交谈。她心中多少对这位八婶的性子有了底。 她本出身公侯世家,看来家中对她的爱护也是极好的,便到了这样的岁数,为人依然单纯。 当年,她恋上了八王爷,便是拼了命,也要嫁给他。 她家中有这样的实力,故而她想嫁给谁,自然顺理成章就能嫁给他。 先帝多疑,手足多有损伤,这位八王爷能保得住荣华富贵。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这位先帝胞弟,谨慎有余、为人小心;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位王妃的爹爹——康亲王,在朝堂上德高望重,得罪不起呢…… 这母家的势力,在这帝王身边,也太重要了些。 此刻,她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身边好歹有冯征、柳谦;还是该庆幸,裴峰对自己,至少并非建立在这些之上。 想到此处,柳念雪越发有些心疼闲王妃。 便握住闲王妃的手,安慰道:“婶婶休要难过。王叔自然是心怀大志之人,可对咱们女子来说,这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才是最好的吗?” 闲王妃微微一愣,反握住柳念雪的说,叹道:“想不到娘娘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竟能有这样的胸襟。” “看来,就算陛下现在是因为先皇后才宠爱娘娘。日后,也定然能看到娘娘的好处。” “娘娘的前途,不可限量。妾身,便先给娘娘道喜了。” 柳念雪低下头,“八婶,这种事,我也不在意。只愿能常伴陛下身边,于愿足矣。” 两人笑着坐到一边,刚想用些点心,喝口茶。 却听门外一阵唱喏,“陛下驾到,八王爷驾到。” 柳念雪心中一叹,这么快就来了,还想多问问呢…… 边想着,边与闲王妃一同起身行礼。 裴峰一入殿,便到柳念雪身边,笑道:“爱妃可不知,王叔可是一刻都离不开王妃,连下棋都是魂不守舍的。” 只见八王爷也走到王妃身边,干笑了两声,拱手道:“陛下见效了。珍儿向来不懂礼数,微臣怕她冲撞了娘娘。” 原来,闲王妃的闺名,叫珍儿。 柳念雪对八王爷福了福身,说道:“王爷放心,妾身与王妃相谈甚欢,还望以后,王妃能时常入宫陪我说说话。” 闲王妃上前一步,扶起柳念雪,笑道:“如此,妾身便时常入宫叨扰娘娘了。” 八王爷见此,心中不禁有了些疑惑,不知两人的感情怎么会突然那么好了。 自那日夜宴回宫,闲王妃与他大闹了一场,他连睡觉都只能睡在书房里。 今日,裴峰命人将他二人召进宫,说是柳昭仪心中愧疚。 这一刻,他就明白了,这柳昭仪眉眼间虽然有些像白柔,可她到底不是白柔。 白柔,从不在意这些弯弯绕的东西,若一个人不喜欢她,她便就不喜欢这个人。若一个人对她好,她便加倍的对这个人好。 便是这样纯真美好的女子,才会成为了他心中的白月光。这么多年,一直占据着他的心。 白柔,就是不同于这些氏族女子。 在八王爷看来,柳念雪母家势力不强,不过是借机拉拢他和王妃罢了。 想到此处,心中竟有些看不上这位柳昭仪。想到自己当日竟然觉得她与白柔有几分相像,不禁觉得是玷污了白柔。 这八王爷越想,越不愿与这柳昭仪多话,便开口道:“娘娘抬爱,如今天色已晚。微臣不好再叨扰了。日后自有相见之日。” 说罢,便拉着王妃向裴峰请安告退。 待两人走后,裴峰才对柳念雪说道:“这八王叔,倒是有趣。那日夜宴,对你留恋不止。今日一见,却走的那么急。” 柳念雪微微一笑,“当日人家觉得我像姑姑,多看几眼罢了。想来,如今是越看,越觉得我不像了。” “今日,又见我与王妃相谈甚欢,他心里自然是讨厌起我来了。” 裴峰自然也是明白,却故作震惊道:“这世上,竟有人会讨厌念雪!” 柳念雪不吃裴峰这套,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世上,讨厌我的人还少吗?” 说着,又转身戳着裴峰的胸口说道:“你这后宫,除了太后和皇后,处处都是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裴峰尴尬的笑了笑,握住柳念雪戳着自己的手,赔笑道:“夫人莫要生气,为夫也是没有办法嘛。” 柳念雪无奈地撇了撇嘴,并不纠结于这个话题,只是问道:“你那边,可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啊?” 裴峰摇了摇头,道:“这王叔,可真是守口如瓶的。只顾着和我下棋,不过,我看他棋路不定,怕是很担心王妃会说出什么。” “你这儿呢?” 柳念雪叹了口气,“有一些,但没什么用。” 说罢,将方才与王妃所谈之事,悉数告诉裴峰,只是绝口不提先帝曾要立那未出世的孩子为太子之事。 裴峰叹了口气,说道:“这也都是人家的闺中八卦,与当年只是无意。” 柳念雪点了点头,“本来还以为能从这两夫妻嘴里套出什么……没想到啊……” 裴峰拍了拍柳念雪的脑袋,安慰道:“罢了,过几个月,咱们北上去雪山。当年雪崩冰封,说不定那里还能有什么线索。” 柳念雪一愣,不由得赞扬裴峰道:“夫君可真是聪明,这么多年,我都没想过,雪山之上,可能有什么线索。” 裴峰笑着刮了一下柳念雪的鼻子,说道:“你那是伤心过度,不忍去想雪山之事。” 裴峰见柳念雪渐渐可以提起雪山之事了,不像以前那样,一提起就悲伤不已,心中不免安慰。 便继续说道:“待朕这几个月忙完,差不多三月,届时天气也温暖些。咱们就北上。” 柳念雪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朝中之事,夫君那么久不在京都,没关系吗?” 裴峰笑道:“无妨,朕已与太师商议过。一路上,朕会与太师保持联系。届时,太师会八百里加急,将一些要务送过来。” “辛苦夫君了,为了陪念雪出去,要这样忙碌。”柳念雪说着,靠向裴峰。 如今方才一月,如此算来,大约还要过两个月的事件,才能北上。 柳念雪一边算着日子,一边想着近日从李福全和闲王妃那儿得到的消息,结合自己以前所知。 目前看来,先帝真正想立的,是白柔腹中的孩子。 当时,先帝正值壮年,哪怕这一胎不是儿子,白柔早晚能为他生个儿子的。 裴峰在雪山上曾告诉自己,是突然有一波人,自行冲入了雪国宫中。 这一波人,或许就是先帝的人,让裴峰在雪国犯下灭国之罪,回来再削了他的太子之位…… 如此想来,这位先帝对自己的亲儿子,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裴峰所见的父慈子孝,或许,只是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越发心疼裴峰。 只不过,这些事不过是猜测,暂且也做不得数,未免裴峰心中难受,柳念雪并不打算把这些事告诉他。 何况,这其中疑点重重。 先帝的那波人,怎么会知道雪国的密道呢? 先帝舍弃裴峰,就因为裴峰不是正宫所生?可裴峰到底也是先帝的长子啊…… 裴峰在路上遇到的刺客,如果要杀裴峰的是先帝的人,那要救他的又是谁呢? 想来想去,又觉得没有头绪,只希望竹香那儿,早晚能带些消息回来。 第九十六章 行船北上 转眼,春风拂面,三月将至。 这两个月以来,柳念雪也是百无聊赖。 裴峰政务繁忙,每天也大约是晚膳时分才到玉宸宫中。 他整日辛劳,用过晚膳不久,柳念雪也便早早的陪他就寝了。 第二日,两人总是按例早起,柳念雪伺候过裴峰更衣用膳。 在裴峰上朝之后,便去陪伴魏清姿。 最近,魏清姿却仿佛心情也不太好的样子,只一味地写字、看书,也不与柳念雪多聊。 但凡柳念雪与她说话,她也总是淡淡的。 柳念雪本以为她或许也不耐烦与自己多见,又不好意思拒绝。 便借机,找些日子不过去。可但凡一日未去,魏清姿便要遣人来问。 如此,柳念雪倒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下午无事可做,柳念雪便只得与周幽儿下棋取乐。 竹香日日奉命,去办着柳念雪的要务,可也没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柳念雪偶尔会想到李福全所提,先帝先后的宫人全部陪葬之事,但到底也没舍得问起青玉。 总觉得若自己问起青玉,便是对她的不信任一般。 这一日,柳念雪从凤梧宫中回来,将周幽儿叫到身边。 这两人相处了一年多,感情甚好。 周幽儿在柳念雪身边坐下,问道:“怎么啦?又无聊拉?” 柳念雪笑道:“不是,想与你说说,出宫之事。” “出宫?我真的可以出宫吗?”周幽儿眼中,是难掩的惊喜,她不禁拉住柳念雪的手问道。 柳念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自然是可以的。你知道,宫中每年七月,都让到了年纪的宫女出宫。” “我已向皇后娘娘提过,今年八月,便让你出宫。” “可是……我并未到宫女出宫的年纪啊。”周幽儿有些担忧。 柳念雪摇头道:“你不用担心这些,皇后娘娘知道你是冤枉的。所以也愿意早早放你出宫。” 周幽儿几乎落下泪来,拉着柳念雪的手,道:“念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傻瓜,这是我俩早已约定之事。有什么好谢的。”柳念雪笑道。 “若不是你书写你爹,让他在前朝多加照拂。怕是我爹,早就被那大理寺卿烦死了。” 周幽儿摇了摇头,说道:“你我即是朋友,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自然不再客气。 又过了几日,裴峰竟出乎意料,下午未时三刻便到了玉宸宫中。 柳念雪不知裴峰会提早回来,仍在与周幽儿下棋。 周幽儿刚走完一步,抬起头,只见裴峰已到寝殿。 便起身,推了推柳念雪,随即对裴峰请了个安,便退下了。 裴峰望了望周幽儿的背影,问道:“这丫头,怎么好像没见过?” 随即,便看了看棋盘,“能入得你的眼,想必棋艺不错。” 柳念雪早已习惯了裴峰的“记性”,无奈道:“陛下真是贵人多忘,这不就是当年的周才人吗?在玉宸宫中,为我作证,说娃娃不是我放的那个。” 裴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啊。你怎么把她留在这儿了?” 柳念雪便将自己留周幽儿在宫中,准备日后放她出宫之事告诉了裴峰。 裴峰本也不太在意,不过随口一问,但见柳念雪说的认真,也就没有打断。 只待柳念雪说完之后,才说道:“夫人怎么都不问问,为夫今日怎么那么早就来了。” “那还不是夫君一进门,就问起幽儿。妾身哪有机会想问。”说罢,撇了撇嘴。 见裴峰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柳念雪不禁心想着,这男人何时变得如此矫情。 不过,倒也还是顺着他问道:“夫君,今日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呢?” 裴峰这才高兴地笑道:“朕今年的大事,了了一半了。” 裴峰一年的大事,自然是指大齐一整年的政事。 春节是一年伊始,这一年要完成整年的计划,大齐虽然一直太平无事,每年也算是按部就班,但依然有很多事要忙碌。 全国大事,涉及军、农、财、政等等,都要他亲自把关。 虽然朝中自有太师、各部尚书扶持,但身为皇帝,若他不能亲力亲为,朝堂上的风向,难免有所变化。 此刻,所谓了了一半,便是说着年头的计划终于做完了。 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刻,终于结束了。 柳念雪听罢,笑道:“那夫君,是不是要带我出去玩了呀。” 裴峰微微一笑,“自然,为夫今日就是特地早些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的。” “朕已命赵信去准备船只马匹,过几日,我们就从平湖出发,北上雪山。然后再绕道南郡,一览南郡风光。” 柳念雪想起,自己和裴屿曾聊到南郡风光,原来裴峰这样放在心上了。 只听裴峰继续说道:“其实,去南郡,除了带念雪赏景,还有一件事。” 柳念雪会意,说道:“夫君,可是想让静王回京。” 裴峰点头,说道:“不论如何,朕总是对不起皇弟。那件事已过去多年,朕必会想法子说服太师。让皇弟回朝。” 柳念雪微微垂眼,叹道:“夫君,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裴峰微微一愣,知道自己瞒不住柳念雪,这才说道:“朕只是,不想让念雪担心。” “夫君如此,我不是更担心吗?”柳念雪上前抓着裴峰的手,叹道。 裴峰叹了口气,“朕登基之初,对朝政尚无太多概念。太师虽曾有不妥,到底是朕的老师,朕也事事以他为先。” “只是,后来,朕越来越觉得,文官之中,已显出对太师一边倒的态势。” “以至于,朕每每有所改革,多少都有些阻力。” “当然,太师不失为国家栋梁,其决策往往有利于国。可是……” 柳念雪握紧裴峰的手,说道:“可夫君才是大齐之主,大齐之事,自然该由夫君做主。” 裴峰点头,“如今朝中,冯尚书的门人,自然以朕为先,多少可以与太师抗衡。” “不过,朕需要在朝中培植更多的势力,以抗衡太师。” 柳念雪沉吟片刻,说道:“夫君,今年是殿选之年,新进的文人,必有可为夫君所用的。” “是啊,朕也想过。再者,科举本是礼部主导,由冯尚书亲自主导,朕也放心些。”裴峰说道。 “只等你我先与皇弟说定,后一步便是科举之事。” 柳念雪点了点头,靠向裴峰,安慰道:“臣妾都不知道,夫君过的这么难。” 裴峰将柳念雪搂在怀里,柔声道:“不论有什么事,朕必会保住念雪。” 柳念雪靠在裴峰怀里,摇头道:“臣妾,不要夫君保住。臣妾,只要与夫君共进退。” 裴峰心下感动,不禁又将柳念雪抱紧了些。 数日之后,裴峰拜见了太后,与她说明了自己微服出宫之事。 太后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曾多言,只嘱咐裴峰路上小心。 于是,乘着一个好天气,裴峰便带着柳念雪,连同赵信、小德子、梅香三人一同出宫了。 柳念雪是去雪国旧地祭拜,自然要少带些人。便只将小德子与梅香带在身边,伺候自己与裴峰的起居。 赵信本爱到处跑,为裴峰准备船马之际,便嚷嚷着要保护裴峰的安全,无论如何都要跟着。 这一日,阳光明媚。 平湖边上的柳树,早已冒出了新芽,随风轻摆。 一支船舫停在平湖边上,那船虽不大,却极为精巧。 船上也有几间雅间,能容下他们几人,厨房、仓库也是一应俱全。 北上雪山,从水路行,虽然不远,但逆流而上,也要半个月的路程。 船舫后,又另停了一艘船,是为五人的马特地准备的。 两艘船,都由四五个船匠撑着,只等几人前来。 柳念雪等人本是策马来到平湖边上的,见此情况,裴峰不禁赞了赵信几句。 赵信倒也不客气,洋洋得意起来,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说罢,几人翻身下马,卸下行装,便上了船舫。 平湖水深,深不见底。 这是柳念雪第一次从船上看着湖面,只觉得湖面碧悠悠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随着船舶起航,船身两侧泛起微微的浪花,打破了平湖一贯的宁静。 裴峰陪着柳念雪,屹立船头。 那船其实摇得极快,只不过平湖向来宁静,倒也没有多少浪花。 但见身侧的景物飞快变化,才觉得自己离京都,已是越行越远了。 第九十七章 北上雪国 船行了六七日,便能感觉到,天气越来越冷了。 这便说明,船只离雪国已经越来越近了。 柳念雪站在船头,心中不禁有些激动。 这一路,便是往昔,雪国女儿入大齐联姻的古道。 裴峰拿着件披风,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轻轻为柳念雪披在肩头,说道:“越往北,天气越凉,不要着凉了。” 柳念雪微笑着裹好披风,“不知道,当年姑姑入京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裴峰笑着搂住柳念雪,“那如今,大齐皇帝陪夫人北上,夫人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条路,从来只有南下,从没有人北上而行。 向来只走过雪国的女儿,从来没有过大齐的君主。 柳念雪边想着,不由得靠向裴峰。 只见左侧山峦叠起,已能隐隐望见,远处的山顶,已有白雪皑皑之色。 而右侧,却仍是一副春日景象。 “再行两三日,便能到雪国旧境了。”裴峰说道。 柳念雪点了点头,她知道,到了旧日的边境之后,船便要顺着河流向西北行一段。 因靠近边境处尚且不算寒冷,那段河水尚未结冰,故还能行船。 不过,河水中也还是混着不少浮冰,水路南行。 等再行五六日,船便可停在雪国旧日都城——天泉城外。 “夫君以前是走陆路去的雪国?”柳念雪突然问道。 “是啊。”裴峰回忆了一番,说道:“这走陆路,可比走水路麻烦多了。” “闵江一支,不是正好划分了雪国与大齐境地嘛。那江水,必要到南郡附近,才平缓安全。所以,便要从那里绕道雪国。” “那,为什么不走水路呢?不是轻快许多吗?”柳念雪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裴峰摇了摇头,说道:“以前听长辈说,先祖曾有约定,这平湖之路,只能南下,不可北上。具体为什么么……” 柳念雪正等着裴峰说下去,只见裴峰在柳念雪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便不再说话。 她心下好奇,不由追问:“为什么啊?” 裴峰挠了挠头,笑道:“其实朕也不知道,当年其实也是八叔告诉我的,他也没告诉我会怎么样。” 柳念雪不由翻了个白眼,“八王爷可真不愧是闲王,人闲,嘴也闲。” 船行入雪国后不久,那景色便与在大齐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不仅柳念雪与裴峰,连赵信等人都忍不住来到船头看景。 几人的衣装,也都换成了冬日里最暖和的衣服。 一眼望去,白雪皑皑,眼前只有看不尽的洁白,阳光照在雪地上,看起来竟有种五彩斑斓的感觉。 远处,仿佛有一群动物,远远的看不真切,只觉得头上有角,看着壮实,可能是雪原的牦牛。 裴峰登基之后,对雪国旧地的狩猎进行了严格的控制。 所以,雪国虽然没了,这里的动物反而比之前活的更逍遥了。 河水静静地淌着,零星飘着些薄薄的浮冰。 船行过浮冰的时候,偶尔会听到冰晶断裂的清脆的“咔拉”声。 赵信三人,都是自幼在大齐长大的,从未见过雪原的壮阔景象,便站在船头,指指点点,说笑不止。 柳念雪见三人如此高兴,也不想扫兴,只是说道:“你们看一会儿也就罢了,不要看太久了。看久了雪盲。” “雪盲是什么呀?小姐。”梅香不禁好奇的问道。 柳念雪笑道:“以前小时候,长辈常这样关照我们。不可过久直视雪地,太久了,就会看不见东西。那眼睛要过好几日才能恢复。若遇到运气不好的,怕是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梅香听了,不禁有些发怵,又问道:“小姐,那你们小时候怎么出去玩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有什么好玩的,外面除了雪,还是雪。天气又又冷。你这不过是第一次见到,才觉得新奇,时间久了,你才不要出去玩呢。” 柳念雪这么说着,倒也不想想自己小时候就是爱往外面跑,只转头对裴峰说道:“我们进去。” 裴峰点了点头,这里天气寒凉,柳念雪又有寒症,他早就想叫她进去了,便扶着柳念雪入了船舱。 过了不久,赵信等人也回到了船舱。 “被小姐说的害怕,便早早进来了。”梅香入了船舱,靠着炭盆坐下说道。 赵信将信将疑的问道:“嫂子,你说的是真的吗?若是这样,你们不是平日里都不能出门吗?” 柳念雪撇了撇嘴,道:“大多数时候,是不出门的。只是有时候,你总也免不了要出去。” “在雪原上,有一种动物,叫雪精,长得像兔子,翅膀很大,却不会飞。大概有那么大。”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约莫有一尺来长。 “那翅膀是透明的,能看见几处微红的血丝,就像白兔耳朵那样。特别漂亮。” “这种动物的眼睛,就像人一样,如果看雪地的时间久了,就会雪盲。可它总是会用翅膀像眼罩一般遮住眼睛,在雪地里就穿行自如了。” “后来,人们就猎捕雪精,用它的翅膀镶在面纱上,蒙着面。可过渡猎捕之后,雪精一度几乎灭绝。” “于是,雪国的君主只得下令,不许再猎捕雪精。人们不能打猎,便想办法圈养了一些,专门用来做面纱。” “雪国是个不许圈养动物的地方,但这雪精是个例外。只因若没有雪精,雪国人外出都只能以黑布蒙面,在眼下的位置略开一条小缝。护得住眼,却看不清路。” “那这雪精,真可怜啊,只为了一双翅膀,就要被人杀了。”梅香低下头,不禁有些怜悯。 柳念雪深以为然,不由感慨道:“这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杀戮。莫说这雪精。” “你我每日的鸡鸭鱼肉,这披风上的风毛,那些貂裘狐裘,哪里有不是杀戮呢。” “人为自身,亲族手足都不会放过,何况是些小动物呢?” 赵信哪里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这两个女人竟然你一言我一语,说成了这样,忙打哈哈道:“嫂子,我看天色不早了。不如让梅香做饭去。” 柳念雪望了望窗外说了句:“也好。” 随即,梅香便拉着小德子一同去做饭了。 赵信悄悄呼了口气,心中不免感慨于自己的机智。 柳念雪自然看到了赵信的动作,便问道:“怎么,师弟,很怕我和梅香说这类的话题吗?” 赵信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望向裴峰求助。 裴峰此刻见赵信吃瘪,有些想笑,却努力忍着,望向一边,不看赵信。 赵信赔笑了两声,说道:“嫂子,我是个粗人,平日里又干的是黑羽卫和宫中禁卫的差事。我手上……若说没什么人命官司,我自己都不信。” “听嫂子和梅香说这些,我这心里,我也不知道怎的。总觉得,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柳念雪噗嗤一笑,“你师兄,总说我想的多。看来师弟想的比我还多。”说罢,望向裴峰。 裴峰笑道:“赵信啊,你嫂子虽这么说,你可曾见她少吃一口肉,少穿一件衣裳啊。” 赵信听了,不由憨笑了两声,“师兄说的也是。”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说道:“我不过是以此,感慨一番世人无情罢了。不想,到引得师弟误会了。” 说罢,站起身,对赵信福了福身,说道:“还请师弟见谅。” 赵信见柳念雪向自己行礼,忙起身道:“嫂子不必,嫂子不必。” 裴峰见状,不禁对着赵信酸酸的说道:“你嫂子对你可真是客气,不像对我……”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仍坐到位子上,“怎么,臣妾对陛下的态度很差吗?” 裴峰干笑了两声,说道:“怎么会呢。” 还不等柳念雪反驳,赵信便说道:“嫂子,你可不知道。你刚入宫的时候,我不是和师兄在外面嘛。我那时便叫他不要顾念儿女私情。” “你看我爹,活脱脱的例子,自从娶了我娘,再无好日子过了。” “可师兄只说我不懂,连觉都不睡,铁了心的往回赶啊!” 柳念雪听着,不禁生出几缕温情,低下头娇俏一笑,把裴峰和赵信都看傻了。 不过,这赵信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只一心认定柳念雪是自己嫂子,并无任何非分之想。 见柳念雪娇俏一笑,美艳不可方物,略呆了呆,便对裴峰憨直说道:“师兄,我如今算是知道为什么你说嫂子比皇后漂亮了。” 这裴峰,竟然拿自己和皇后比较。柳念雪想着,不由得收了一脸娇柔,咬着唇,瞪向裴峰。 裴峰心里刚想感谢赵信哄好了柳念雪,却被这一句话,硬生生顶了回去。 只得对着柳念雪,尴尬赔笑,心下恨不得撕了赵信那老实巴交的嘴。 这赵信,说话是老实,可怎么也不说清楚前因后果,就这么一句,不是要让人误会吗? 裴峰心里一边怪赵信,一边想着,该怎么哄住柳念雪。 还好,此时梅香做好了饭,与小德子一起端着饭菜,敲门进来了。这才免去了裴峰的一场大祸。 第九十八章 船行旧都 不知不觉,竟然熬到了上架。 写作其实应该说是儿时的一个梦想。 工作之后,和许多朋友一样。忙碌,让我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过梦想。 一次偶然的机会,听着自己买了很久,却一直丢在一边的时间管理课程。 “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听到这个问题的一刻,感觉自己好像被洗脑了一样。 我的梦想是什么?我以为我忘记的东西,原来一直在我心中。 和所有刚开始写小说的作家一样,我每天盯着寥寥无几的阅读和收藏,心中不免有些小沮丧。 或许是我还不够好,所以得不到回应。 但是我想,哪怕只有一个人在看,我也要把她写完。 而且我还要写第二本,第三本。 从来没有一条追逐梦想路是轻松自在的。 风雨后未必能见彩虹,但哪怕只有晴天也是极美的。 愿我们一起在追梦的路上,越走越远。 第九十九章 雪宫密道 “小姐,你快来看啊!那边,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影?”梅香站在船头,对着船舱大喊。 这一日,便是他们到达天泉城外送别亭的日子。 此刻,船只已缓缓靠向岸边,正在下锚。 “这儿怎么可能有人……”柳念雪喃喃的说着,一边从船舱走到了船头,顺着梅香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隐隐约约仿佛是有个人影,正在雪地上看着他们。 可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怎么可能?这儿怎么可能住了人?”柳念雪疑惑之余,转头望向裴峰。 只见裴峰也正皱着眉,望向远处的人影。 赵信站在一旁,对着人影所在的方向吼道:“喂!是不是有人啊!” 那人影仿佛听见了声音,转身便往反方向跑。 “喂!我们不是恶人!”赵信又吼了一句,希望能留住那个人影。 可惜,船还未停稳,人却已经不见了。 “说必定不是人,不过是什么小动物,远远的看起来像罢了。”柳念雪念叨了一声,始终不信这里会有人烟。 雪崩之后,天泉城早就渺无人烟了,何况这里曾经死过那么多人,甚是不吉。 谁又会搬到这种地方居住呢? 柳念雪心中疑惑,脑中却一闪而过,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或许,住在这里的人,是曾经的故人…… 她张望了一番,又觉得这四周看来一点烟火气都没有。若有人,又是怎么居住的呢? 她心中有些失望,抿起嘴唇,叹了口气,对着裴峰说:“我们下船。一会儿,也去看看,说不定真的有人。” 裴峰点了点头,说道:“看那身形,若真是,应该还是个孩子。” 他是练武之人,眼力自然也好些,方才仔细观察,只觉得那影子的身形动作,看着像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于是,裴峰搀着柳念雪,两人一起下了船。 下船处,曾经是天泉城外的送别亭。 传说,那亭子自从雪国立国,就立在这儿了。 亭中有一座雕像,是雪国太祖在天下太平之前就薨逝的妻子。 这位先太后,年年月月都在送别亭中,望着雪国一代又一代的女儿远嫁。 可从来没有等到过,有女儿归宁。 如今,该算是雪国立国以来的头一遭。 十年的时光,送别亭被深深地埋在了雪地里,只剩了个尖顶,戳在地上。 雪崩之后,这里自然再也无人打理,当年的雪崩又加上十年的积雪,送别亭便在这雪地里,埋了十年。 柳念雪叹了口气,走到那尖顶旁,不由得伸出手,握了握。 “这里,就是雪国世代,与远嫁的女儿告别的地方。可惜,都埋起来了。” 裴峰走到柳念雪身边,一手覆上她的肩膀,安慰道:“雪国的女儿却再也不用远嫁了。” 柳念雪又叹了口气,谁又能想到,雪国只有等到灭国,才能决定女儿的将来呢? 可即使灭国,她难道决定了自己的将来吗?当初她不也是为了报仇才进的宫吗? 只不过,她运气好些,进宫遇到了裴峰而已。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与陛下要往前去看看。”柳念雪对赵信三人说道。 随后,又唤了一声“小白”。 只见小白听到呼声,便从船上一跃到了雪地,而黑风也跟着小白一起下了船。 两马力道足,这一跃上雪地没什么,倒是背后的船只左摇右晃起来,引得船匠一阵惊呼。 “不行!我也要一起去,护着师兄安全!”赵信自然不肯干等,说道:“何况我们总得要安营扎寨。” 裴峰摇了摇头,“不必了,这里连人烟都没有了,有什么好保护的。此处也没什么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这几日,我们便在船上过夜。” 说罢,一跃跨上黑风。柳念雪见状,也跨上了小白。 赵信拉住黑风的缰绳,说道:“不行,师兄不让我跟着,我绝不让师兄走。” 开玩笑,他赵信本来就是来保护裴峰安全的,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就去了。 小德子和梅香见了,也甚是着急,一把拉住小白的缰绳,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也带着我们去。” 柳念雪叹了口气,不禁面露忧伤,“我去祭拜先人,不是去游山玩水。此刻,我只想独自前去。” 小德子与梅香听了,缓缓的放开了拽着缰绳的手。 他们从没见过柳念雪露出这样的神情,以前,她好像总是一副稳操胜券、气定神闲的样子。 可如今,他们突然发现,原来这位坚韧的主子,也有自己的脆弱。 她痛失亲人之后,也是一路不易,摸爬滚打,才有了今日的气定神闲。 “你们放心,我去去就回来,用不了多久的。”柳念雪见两人面色担忧,便安慰道。 裴峰不禁甩了甩赵信手中的缰绳,“听到拉?我陪你嫂子去祭拜的。你别跟来,你嫂子心情不好。” 赵信极不情愿的松开手,说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柳念雪往前望了望,回答:“这里的城都很小,只是白雪掩埋,或许找地方需要些时候。我想,约莫两三个时辰,我们就能回来了。” “好,若你们三个时辰之后还不回来,我可是要去寻的。”赵信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 裴峰微微一笑,“知道了,你就放心。” 说罢,微夹马腹,到柳念雪身边,柔声道:“带路。” 柳念雪点了点头,一夹马腹,小白便狂奔起来。 黑风也毫不含糊,无需裴峰动作,便撒开蹄子,跟着小白去了。 两马速度极快,赵信三人在背后望着,很快,便连小小的黑影都看不到了。 “得了,人家也不要我们跟着,我们回船上去。何苦待在这冷风里。”赵信说的轻松,眉眼间却难掩担忧。 他握着双拳,也不等两人回答,便大步往船舫跨去。显然是有些气闷。 小德子看了看赵信,轻叹了一下,对梅香说道:“我们也回去,你去弄些姜茶点心。这里天凉,晚些时候,两位主子回来了可以吃。” 梅香点了点头,随着小德子往船舫走去,“我也正这么想呢。没想到,雪国竟然那么冷。怪不得主子虽有寒症,却一点都不怕冷。” 说罢,不禁双手环在一起,不停的揉搓着手臂,蹦跶了几下。 雪国虽寒冷多雪,不过,到了都城之后,风却不是很大,只是偶尔轻轻拂过。 梅香冻地缩成一团,却不禁抬头瞄了一眼小德子。 他应该也是冷的,洁白的脸庞在冷风中微微有些发红,连耳廓都有些发红。 可他却不似自己这般,缩成团打颤,风雪中,依然挺直着胸膛。 这让梅香不禁想起,平日里,除了在裴峰和柳念雪面前,小德子会弯下腰,以示恭敬。 别的时候,好像他总是挺直着胸膛。 他和别的宫人不一样,别的宫人总有一副直不起腰的感觉。 可小德子,总是那么直直的站立着,让人觉得那么坚挺。 在梅香的胡思乱想中,两人回到了船上。 两人跨入船舱,只见赵信已经在炭盆边烤火了。 便也上前坐下,围在炭盆边上,烤起火来。 却说柳念雪与裴峰,一路策马往北,不一会儿也便来到了雪山脚下。 随着缰绳一扯,黑风与小白稳稳地停在了山脚下。 柳念雪抬起头,扫视着整座雪山。 就像送别亭那样,原来半山的宫殿,只露出了几个不明显的小尖角,勉强可辨。 可如今,上山的路,都已经被白雪覆盖,纵观雪山,早已找不到上山的路了。 裴峰翻身下马,走到小白边上,将柳念雪扶了下来。 “还有别的路可以上山吗?”裴峰问道。 柳念雪既然带自己往这儿走,裴峰猜想,必然是有路可行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有,只是,大约要花些功夫。这雪如今也积的深了,我怕找不到路。” 有一条暗道,是开辟在山中的石洞,除了雪国皇室宗亲,没有人知道这条路。 就连皇室宗亲里,也只有嫡系知道。 平日里,为了保护这条暗道,就连皇室宗亲上山都不允许走这条路。 可这条路,却一直由皇室亲自维护,本来是为了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逃命用的。 却没想到,那一日,齐兵与雪崩齐发,这条路竟派不上用场。 可见人事再尽,也还是敌不过天意。 “有什么线索吗?我们俩一起找。”裴峰见柳念雪也是无头苍蝇一般,这里瞧瞧,哪里看看,便不禁问道。 “其实,我也说不上什么线索,大约,就是凭感觉找。”柳念雪难得的尴尬一笑,她十年没回来了,哪里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裴峰不禁扶额,这丫头倒是随性,便说道:“这样,你往右边寻,我往左边。” “这雪山甚大,无论如何,一刻钟之后,我们还是再这儿见。” 柳念雪点头答应,便往右边去了。 第一百章 故人之子 两人分头循着密道,没想到,只过了不一会儿,就听到裴峰问了一句,“念雪,该不会……是这儿?” 柳念雪听到裴峰的声音,不由得往裴峰哪儿望了望,问道:“你那么快就找到了?” 难道是自己瞎了吗,怎么会那么容易找? 裴峰的声音也有些犹豫,“这……我看着像是……只是,这好像太明显了……” 柳念雪越发疑惑,便往裴峰的方向走去。 到了裴峰身边,只见雪地里,就这一处光秃秃的,仿佛一个雪洞一般。 这洞也不深,在洞口便能见到大约两三尺,便有一扇木门。 只是这雪洞的角度极好,若远看,并不真切,只会以为是个雪窟窿。 柳念雪不由得和裴峰对视了一眼,“不如……我们试试?” 裴峰见柳念雪细细打量了一番雪洞,也是一脸的不确定。 显然,这两人都未料到,身为密道,竟会那么明显。 裴峰想了想,看着洞的尺寸,估摸着大约两人弯下身子爬着才能挪进去。 便说道:“我在前面,你跟着我。别怕。” 柳念雪点了点头,她倒是不怕,只是心中实在不解。 记忆中,密道的门在一个极隐蔽处,当然,也确实是个雪洞。 只是已经十年过去了,这雪洞怎么可能比以前还明显了呢? 莫不是,这里真的有人居住? 柳念雪一边想着,一边嘱咐裴峰务必小心。 裴峰点了点头,弯下腰,先爬了进去。 这雪洞四周并不是松散的雪花,而是压得很结实的冰块。 趴下的时候,只觉得双手接触到的是极寒冷的所在,膝盖用力的时候,还不由得有些打滑。 见裴峰爬了进去,柳念雪便跟了上去。 刚趴下,便不禁有些嫌弃,她记忆中的冰洞不是这样的,虽然也是也是冰块,但都铺上了防滑防寒的绒布。 “夫君,你可别膝盖一滑,一脚蹬我脸上啊……”柳念雪一边爬着,心下不禁有些担心。 “这种时候,夫人竟还挺幽默的。”裴峰早就在担心柳念雪所说的场景了,爬的极为小心翼翼。 洞口离木门的距离并不远,两人一会儿就爬到了。 裴峰伸手去推门,却发现如何用力,都推不开。 他不由得愣了愣,“这门……难不成有锁?可不见有锁眼啊?” 听着裴峰的喃喃自语,柳念雪从夹缝中努力瞄着,有些犹豫地说道:“夫君,这该不会……是个拉门……” 拉门?裴峰又是一愣,谁会在这种要爬进来的地方做个拉门…… 却仍伸手拉门试了试,没想到,竟然开了…… “劳烦娘子,往后退一退……”裴峰此刻心中有些尴尬,不由得有些怨怼那做门之人。 柳念雪应了一声,努力往后挪了几步,随即伸手拍了拍裴峰的小腿,示意他可以往后退了。 裴峰略退了几步,拉开门,爬进了门里。 门外尚有洞外的余光反射进来,不算太暗。 可这门里却是一片漆黑。 柳念雪这下倒是真有些害怕了,跟着裴峰爬进洞,不禁颤巍巍的说道:“夫君,你可别丢下我。” 裴峰本想和柳念雪开个玩笑,却怕把她吓坏了,柔声道:“别怕,我就在你前面。” 地上寒凉,裴峰一路摸索着前进,期间有一句没一句和柳念雪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两人也不知爬了多久,裴峰伸手一摸,便摸到前面又是一扇木门。 门缝里,仿佛露出一缕悠悠的蓝光。 “夫人,这前面又有门了,这次我们该推门还是拉门啊?” 柳念雪闻言,张望了一下,便瞄到了门缝里的蓝光。 笑道:“夫君,我们该是找对了。这门既不用推,也不用拉,只叩门就行了。” “叩门?”裴峰不禁反问了一句。 “嗯。”柳念雪继续说道:“夫君摸到门最上,应该有个小凹洞,在凹洞里叩三声。然后门最底下,也有个相同的小凹洞,也叩三声。” 裴峰闻言点头,便在门上叩了起来。 只听最后一下叩门声落下,门随着敲击,竟往上升了起来。 裴峰一惊,此前并未见过如此精巧的机关,不禁有些佩服。 随着门的升起,幽深的蓝光越发明亮,两人不由得都遮住了眼。 过了一会儿,眼睛才逐渐适应了蓝光。 裴峰睁开眼,只觉眼前一片开阔。 裴峰愣了愣神,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柳念雪在背后拍了拍裴峰的屁股,“夫君,你倒是动一动啊。这么爬着多难受啊。” 在柳念雪的催促下,裴峰才继续往前,融入了那片幽蓝。 进门之后,是一片宽阔的隧道。 四周满是透明的墙,也不知是冰块还是琉璃。 那墙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发着悠悠的蓝光,透过墙壁照了进来。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绒毯,踩在脚底软软的,也不觉得寒凉。 最主要的是,不同于刚才的小矮洞,这隧道又高又宽阔。 两三个人并排走都没什么问题,任是赵信这样的身段前来,也能站直,不用弯腰。 柳念雪入了隧道,挺直了身子,捶了捶腰,松松筋骨。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个隧道,所以并没有裴峰那样的惊奇。 作为一个顽皮少女,小时候,她自然是不会顾及家族皇命的,曾偷偷来过几次。 但见眼前的裴峰一脸惊异,不住地扫视四周。 柳念雪不禁伸手,在裴峰眼前晃了晃,“怎么啦,夫君傻眼拉。” 裴峰回过神,叹道:“没想到,雪国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处。” 柳念雪得意地笑了笑,牵上裴峰的手,说道:“听说这隧道,集多代之力才修建而成。这蓝光,好像是雪山中特有的一种矿石。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们快走。” 裴峰点了点头,便拉着柳念雪往前走去。 “当年,你为什么不从这儿下山呢?”裴峰疑惑的问道。 “我也想过,可我担心万一洞口被堵,或者再余震一次。我们俩都是孩子,岂不是要困在洞里。倒不如我之前指给你的那条路,虽然麻烦些,至少没这担忧。” 两人一路往前走着,不久便到了一处台阶,两人又绕着台阶,一路向上。 “不多久,便能先到皇宫了。”柳念雪轻声说着。 裴峰感觉到,柳念雪牵着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提到自己胸口,捂在怀里。 “别担心,我没事。”柳念雪柔声道,她知道裴峰担心自己。 裴峰点了点头,“别担心,有朕在。” 柳念雪微笑着点了点头,与裴峰一起,继续往上走着。 两人走了许久,便又被一扇雕着暗纹的门挡住了去路。 柳念雪上前,伸手在门上摸了摸,随后在一处极隐蔽的地方按了一下。 随后,只见门上的暗纹展开,露出一个方盘,盘上有四个小孔,分辨对应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盘子的下方有四个钢珠,细细看来,能分辨钢珠中,有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纹路。 “这是,按四方神兽的位置去摆放吗?”裴峰见这里竟又是一个机关,便问道。 柳念雪摇了摇头,“若那么容易,岂不是人人都能开这门了?” 说罢,拿起四颗钢珠,说道:“方才的暗纹,是银川大陆图。银川之东,是大海。玄武五行属水,所以在东面。” 说罢,将玄武钢珠放到了右边的小孔里。 “南方自银岭起往南昭,皆是植被茂盛之地。青龙属木,所以在南面。”于是,将青龙钢珠放到了下方的小孔里。 “西方有月戎,旱期,草原上常有火灾。朱雀属火,所以在西面。”说着,又将朱雀钢珠放到了左边的小孔里。 “那,北方雪国矿产丰富,所以属金,放白虎?”裴峰不禁接口道。 柳念雪又摇了摇头,将白虎放回原本拿起钢珠的地方,按下机关,只见门应声而开,两人走过门去。 回过头,随着两人离开,门便合上了,此时再看便是一面普通的宫墙,丝毫看不出有哪里不一样。 “雪国自有雪神护佑,无需四神福泽。”柳念雪悠悠说着。 裴峰不由得低头一笑,“如此机关,若非雪国族人,确实绝无开启的可能。” 柳念雪得意的笑了笑,说道:“此处,是宫殿的地下室,我们还需往上走走,才能到正殿。待到了正殿,有另一处暗门,可以通往天泉。” 说罢,便拉着裴峰,往前方的一处台阶走去。 刚到台阶口,柳念雪就被裴峰一把搂住,往身旁一让。 只见白光一闪,一支羽箭钉在了地上。 柳念雪吓了一跳,顺着台阶向上望去。 只见一个孩童,披着一件破旧的黑色皮袍,一手支着一把弩弓,一手已重新放上羽箭,准备射击。 说是孩童,因为眼前之人,身形尚未长开,若站直,大约只到裴峰腰际。 可那皮袍连着帽子,遮着孩子的脸,根本看不清面貌。 一双小手倒是露在外面,看着白嫩,骨节却略有粗大,仿佛是个男孩。 这孩童瞄准两人,厉声问道:“你们是谁?怎么知道这条密道的?!” 第一百零一章 雪顶木屋 这孩子开了口,两人才听出,是个男孩的声音。 柳念雪与裴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疑惑,这个男孩,莫不是就是方才在船上看到的人影? 裴峰此刻将柳念雪护在身后,直面着男孩的弩箭,“你又是何人?” 男孩冷笑一声,“是我先问的你们。识相的就乖乖回答。否则,我手中的弩箭可不认得人。” 柳念雪微微皱眉,厉声道:“混账,我乃雪国二公主白灵。凡我雪国之人,谁敢用箭指着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裴峰的手,示意他放心。 之所以敢这么说,正是因为此人既然问起密道,必然也是雪国遗孤。 “白灵?你叫白灵?”那男孩放下手中的弩弓,激动地问道。 柳念雪此刻越发疑惑起来,怎么这孩子见到自己竟如此高兴。 不由得走上前去,想一探究竟。 柳念雪刚想上前,却被裴峰拉住。方才这男孩的箭,可是往要害处射的,他怎能让柳念雪冒险上前。 柳念雪拍了拍裴峰的手背,“放心,我想这孩子不过是害怕,没有恶意。” 说罢,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一番男孩,随后,便伸手想要掀起男孩皮袍上的连帽。 男孩见她伸出手,仿佛害怕起来,伸手拍掉了柳念雪的手掌,往后退了一步,又举起弩弓。 裴峰一惊,快步跨到柳念雪身前,一把将她挡在身后。 柳念雪不禁揉了揉手,没想到这孩子看着年纪小,手劲却那么大。她的手背,竟有些发烫。 柳念雪怕裴峰担心自己的安危,以至轻举妄动,便拉紧裴峰的手。 开口问男孩,道:“小孩,我是白灵,你是什么人?” 男孩没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你是白灵,有什么证据?” 裴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童,竟然如此多疑。 “小孩,你才几岁啊?即便说出了证据,你这年纪能知道什么?”柳念雪回答道。 那男孩想了想,似乎觉得柳念雪说的也有些道理,便说道:“那这样,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都能答出来,我就相信你是白灵。” 裴峰回头给柳念雪使了个颜色,柳念雪知道,裴峰觉得这小孩子心思多,要柳念雪小心有诈。 于是,柳念雪继续说道:“小孩,你若问些,你父母是谁,这种我必然不知道的,我是无论如何都答不上来的。” 男孩轻笑了一声,说道:“你放心。” 裴峰仔细的观察着男孩,他虽然一面在于柳念雪说话,却始终保持着身体的紧张,拉着弩弓,并未露出任何破绽。 其实,他若上前拿下这孩子,也是轻而易举。 可男孩毕竟手持弩弓,看着又是会下狠手的。 宫殿中光线昏暗,裴峰只担心,一旦自己上前,男孩就要对柳念雪下手。 “你问。”柳念雪也知道没什么法子。 这男孩仿佛习惯了昏暗的环境,这在微弱的光线中,依旧行动自如。 相比之下,柳念雪与裴峰这两个大人,虽然身形占优,却在环境上吃了亏。 少年略略思索了一番,想起之前柳念雪说道过天泉,便问道:“这山顶有什么,做什么用的?” 柳念雪回答:“山顶乃是雪国圣泉——天泉,雪国宗族祭春之用。” “还有什么用?”少年追问道。 “还有?”柳念雪反问道,心中嘀咕了一声,继续说道:“还有戏水之用。” 这小孩,到底是什么人……柳念雪心中不禁嘀咕起来。 “好,答的对。那这泉水旁,有什么花?”少年清冷的声音,此刻似乎有了一些温度。 “花儿?”柳念雪有些疑惑,“那里不过是些小野花。树倒是不少……” “那里真的只有些野花吗?”男孩又问了一声,仿佛是在提醒。 经他提醒,不知道为什么,柳念雪脑中闪过一个声音,便跟着这个声音说了起来。 “那白色的,叫月影;蓝色的,叫天青蓝;那鲜红的叫赤霞;黄色的是一口酥;粉色的是念情郎……” 柳念雪一边说着,眼泪竟不由得滑了下来。 她松开裴峰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转头对裴峰微微一笑,眼中泪光莹莹,却有带着满满的欣慰,说道:“没想到,咱们的故人,还有孩子留下来……” 那小男孩听见柳念雪这么说,一把抛下了手中的弓弩。 冲上前去,抱着柳念雪哭道:“表姐,你是二表姐!” 裴峰一愣,“二表姐?难道?”他脱口而出,随即走上前去,在两人身边站定,望着柳念雪,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柳念雪一边哭,一边抚着男孩的头发,柔声安慰着:“别哭了,别哭了。” 随即又对裴峰点了点头。 此刻,裴峰难掩欣喜,一把从柳念雪怀中抱起男孩,笑道:“你娘亲呢?快带我们去见你娘亲!” 一听到娘亲,男孩的笑容和眼泪都僵在了脸上。 裴峰见状,将男孩轻轻放下,蹲下身子,擦去男孩眼角的泪水,柔声问道:“你娘亲呢?” 男孩低下头,缩了缩鼻子,又摇了摇头,“娘亲,死了。” “死了……”裴峰喃呢了一声,不由得有些颓然。 柳念雪也蹲下身子,将男孩搂住,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柔声安慰道:“别伤心,如今表姐来了。你不会再一个人了。” 一手,又拉住裴峰,希望能缓解他心中的悲伤。 三人就这样过了许久,还是柳念雪先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呢?这儿这么冷,你平时住在哪儿?” 男孩一手擦干眼泪,对柳念雪说道:“我带表姐去。娘亲还在的时候,我们就住在天泉。” 柳念雪点了点头,与裴峰对视了一眼,便站起来,跟着男孩踏上了阶梯。 三人所行的,就是柳念雪说的,另一段密道。 柳念雪牵着男孩,望了一眼裴峰,只见他神色凝重,皱着眉低着头。 人虽紧紧跟在她俩身后,却始终不言语。 于是,她便问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白屹。娘亲给我取的名字。”白屹说起自己的母亲,言语中不禁带着自豪。 “白屹?”听到这名字,裴峰仿佛才反应过来,问道:“你姓白?” “是啊。”白屹回头望了裴峰一眼,显然不以为然,“我母亲姓白,我不姓白姓什么呀?” 柳念雪明白裴峰的意思,便问道:“你爹爹呢?” “娘亲说,爹爹早就死了。我爹爹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可惜被人害死了。等我找到那仇人,必要替爹爹报仇。” 白屹说道此处,那声音冷幽幽的,如同雪山的寒风一般。不猛烈,却冷进骨子里。 柳念雪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转头看了一眼裴峰。 只见裴峰对她摇了摇头,想来是让她不要提起白屹的身世。 柳念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才又问起白屹:“屹儿怎么知道表姐呢?是姑姑提起的吗?” 白屹点头道:“娘亲告诉过我,以前她常带着你和大表姐在天泉上玩。” “你娘还说起过谁啊?”柳念雪继续问道。 “娘说过大表姐、二表姐,还说过,我有大舅舅、二舅舅,只是二舅舅顽皮,被大舅舅赶出家了。二表姐,那个男的是你相公吗?” 柳念雪脸上一红,没想到白屹那么老成,竟问这种问题,便回答:“是啊,这是你表姐夫。” 白屹回头瞟了裴峰一眼,说道:“相貌倒还过得去。刚才他能挺身保护你,看来也不错。” 柳念雪不由噗嗤一笑,伸手一点白屹的小脑袋,“你这小子,老气横秋的。比你二舅还老成。” 白屹一听,惊喜地问道:“二舅,还活着吗?” 柳念雪蹲下身子,对白屹笑道:“如今,表姐找到你了,你就和表姐、表姐夫一起回去,看你二舅,好不好?” 白屹迟疑了片刻,“那……还回来吗?” 柳念雪心下吃不准,抬头望向裴峰。 裴峰也蹲下身子,拍了拍白屹瘦弱的胳膊,说道:“若你思念亲人,等你长大了、壮实了,可以时常回来祭拜。” 白屹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三人沿着密道,继续往上走着。 又过了许久,也是一扇密门。 开启之后,竟是当年裴峰拉着柳念雪,躲避士兵的那处巨石。 三人爬出巨石,见门洞就此关上,丝毫看不出有一扇门的样子。 裴峰不禁感叹,“没想到,密道的开口,竟然在这里。” 柳念雪笑了笑,说道:“我大雪国的密道技艺,是不是举世无双啊?” 裴峰笑着对柳念雪作了个揖,说道:“小生佩服。” 白屹也不顾二人的花腔,拉了拉柳念雪手,便自顾自往前跑去。 柳念雪向白屹的方向问去,只见那原本茂盛的天泉顶上,开辟出了不少小菜地,一座精致的小木屋,立在菜地旁。 裴峰牵着柳念雪,往木屋的方向走去,感慨道:“真是,委屈了先皇后……” 柳念雪摇了摇头,“你看此处,虽小,却处处透着精巧,姑姑在这里,必定比在宫中舒心得多。” 两人走到木屋旁,白屹拉起柳念雪的手,往屋后走去,一边说道:“表姐,咱们家的人,都在这里。” 第一百零二章 山中往事 那木屋小小的,绕到背后也不过几步路。 柳念雪跟着白屹走到屋后,只见屋后的草地上,屹立着几座旧坟。 那坟上,不过各插着一块木板,写了几个字,便算是墓碑了。 柳念雪走上前,跪在中间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头。 泪水已经浸满了眼眶,她却仍露着微笑,柔声道:“父亲、母亲,不孝女,回来了……” 裴峰跟着两人一起走到屋后,只见那屋后有五座旧坟,分别刻着。 “皇兄白谚之墓” “皇嫂白门柳氏之墓” “二皇兄白谦之墓” “大公主白烨之墓” “皇太子白炯之墓” “二公主白灵之墓” 想来,白柔定是以为柳谦和柳念雪也已殉国了,所以虽未找到尸首,也为她立了个墓碑。 只是,若白柔也离世了,她的墓,又在哪儿呢? 此刻裴峰并未多想,而是走到柳念雪身边,陪她一同跪下。 “请岳父、岳母、长兄、长姐放心,裴峰此生定不负灵儿。” 说罢,也磕了三个头。 白屹站在一旁,偷瞄了裴峰一眼,随即也到柳念雪身边跪下,却并未说话。 柳念雪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墓碑。 那双眼一开始泪目莹莹,随后渐渐皱起了眉头,到最后,她微微眯起了眼,眼中竟露出了凶光。 以前,她从不敢回来,她不知道如何面对。 直到现在,有裴峰相伴,她才敢回来看一眼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 面对父母亲人的坟墓,她胸中原本已渐渐熄灭的怒火,又开始燃烧。 在宫中的一年多,她本来以为自己快要放下了,或许可以像二叔说的,过一些平凡人的生活。 但是如今,跪在这里,她真正的明白了,她不可以,她要报仇,为了她惨死父母、她的长兄长姐。 裴峰注意到了柳念雪情绪的变化,不由得上前握住她的手,希望给她一些安慰。 谁知,此刻柳念雪心中只有仇恨,早已不顾身边其他,竟一把甩掉了裴峰的手。 这一甩,裴峰与柳念雪皆是一愣。 柳念雪回过神来,原本直挺挺的脊背,有些颓然地弯了下来,“夫君,对不起。我不是在气你。” 裴峰叹了口气,又握上柳念雪冰凉的葇荑,“我知道。” 随即,他站起身,将柳念雪扶起来,轻轻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似是哀伤,又似是坚毅地说道:“不会过去,这一切永远都不会过去。” 裴峰愣了愣,柳念雪的语气,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将柳念雪搂在怀里。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此刻白屹也已经起身了,正在一旁看着两人。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平复了心情,方才离了裴峰的怀抱。 她走到一旁,望了望天色,对裴峰说道:“夫君,天色不早了。我不放心屹儿一人在此。不如你先下山和赵信他们会合,我在山上陪着屹儿。明日,我们再探宫殿。” 裴峰心里自然也不放心柳念雪一人在此,正在踌躇之际,白屹忽而开口道:“姐夫放心,这里没有人,表姐在山上不会有危险的。” 只见白屹上前牵着柳念雪的手,说道:“我会保护表姐的。” 柳念雪被这一下逗笑了。算算时间,白屹不过是个十岁的娃娃,他虽是性子早熟,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看他奶声奶气,说话又像个小大人似的。裴峰和柳念雪都觉得十分可爱。 裴峰上前,摸了摸白屹的头发,说道:“那便由你护着你表姐,姐夫先下山,明日再来接你们。” 柳念雪见裴峰对白屹十分怜爱,心里也知道裴峰十分想与这个弟弟相认,却又担心这弟弟的安危,所以不敢贸然相认。 又见这兄弟二人,随口聊笑了几句,天色又沉了一些,便说道:“那些机关暗道,可还记得怎么走?” 裴峰点了点头,道:“放心,只是不知,下山的方向,是否还有其他密锁?” 柳念雪摇头道:“没有了,这本是防备闲杂人等上来的。下山无需设置那么多关隘。” “好。”裴峰应了一声,也望了望天空,便说道:“天色确实不早,我先下山了。明日一早,便来接你。” 随后,又拿出一个黄棕色的小竹筒,递给柳念雪,说道:“这支响箭,若有危险,便拉响,我会立刻赶来。” 柳念雪微微一笑,放开白屹的手,接过响箭,道:“放心。” 说着,拿起响箭看了看,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下山后回去的路,夫君可记得?” 裴峰见她如此担心,不禁好笑,“放心。” 说罢,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往巨石走去。 一路走着,一路不时回过头,望着柳念雪。 柳念雪也是一样,探着脑袋,那双眼就未离开过裴峰。 直到他进了巨石,许久,也不曾收回。 过了许久,白屹才提醒道:“表姐,走远了。” 柳念雪愣了愣神,被这一提醒,略有些害羞,微红了脸颊,低头“嗯”了一声。 随即又想着,自入宫,好像从来像现在这样,离裴峰那么远过。 心中有些感慨,才分开一刻钟都不到的功夫,竟觉得甚是想念。 白屹见她仍呆呆地立着,不由得眯了眯眼,说道:“表姐肚子饿不饿?” 不提醒也罢了,被白屹这么一说,柳念雪才想起自己与裴峰出来之后也不曾吃过东西。 如今天色已晚,自然觉得饿了。 四下里望了望,蹲下身子,拉着白屹的手说道:“你想吃什么?”一副要亲自操刀的样子。 白屹愣了一下,试探似的问道:“表姐,会做饭?” 柳念雪尴尬一笑,她自然是不会,只不过白屹还是个孩子,自己难道要让个孩子给自己做饭吗? 可话已经出口,便也只能嘴硬道:“或许……可以试试……” 白屹轻叹了一口,说道:“我就知道表姐不会,我娘也不会。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娘做饭了。” 白屹一边说着,一边将柳念雪拉到小菜园边上的木桌旁坐下。 此刻,柳念雪才能静下心看了看这木屋外的景致。 木屋的边上是一席菜园,园子虽不大,但也中了些瓜果蔬菜,想是够两人食用了。 木屋前,便是柳念雪如今坐着的木桌木椅,桌椅随是简陋了些,倒也结实。在这雪顶春色中,倒有一番别致的田园风味。 桌椅旁,又有一个火堆。因之前并未做饭,其中的火只是微微的燃着,偶尔跳出一两个小火星。 火堆上架着一口锅,便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炉灶了。 那边上,有用石头和泥巴随意得沏了个灶台。既可放些东西,也可护着火苗。 只见白屹手上提着个木盆,走到菜园子里,随意摘了些菜。 随后,将木盆放在那简易的灶台上,又转身往屋旁去了。 看着这孩子忙忙碌碌,自己一个大人,倒是没事人一般的坐着,柳念雪实在不好意思。 便起身,也去往屋旁,方知那里原来堆着不少木柴。 “表姐帮屹儿干活。”一边说着,一边帮着捡了些木柴。 可她毕竟是没干过活儿的,倒连捡点木柴,也是拿了这儿丢了那儿,手忙脚乱的。 最后,只得随便拿了一些,便跟着白屹一起来到灶台边上。 白屹手脚熟练,往锅中灌了些水,随后添上柴,微微吹了吹,火势便旺了起来。 柳念雪呆呆的站在一边,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帮忙。 她自幼虽也过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可柳谦擅长做饭,她连一壶开水都不曾烧过。 白屹见柳念雪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又拉起柳念雪往木桌旁坐下,笑道:“表姐坐着。” 柳念雪微微张嘴,看似想问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一般,叹了口气,抚了抚白屹的头发,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白屹微微一笑,“表姐是想问我,这里的一切,是不是都是母亲做的?” 柳念雪愣了愣,不想这孩子生在荒野间,竟如此聪明,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点了点头,说道:“表姐,怕勾起你的伤心事。” 白屹微微侧脸,片刻间,神色里竟看不出究竟是伤心还是一副随遇而安。 “其实,我记事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这样了。娘亲没有告诉我。只是我看娘亲就像表姐这样,总是手忙脚乱,就自己帮忙了。帮着帮着,娘亲倒是什么都不干了。” 白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回去看火。 他形容瘦弱,言语间虽无悲伤之意,背影却隐隐有些凄凉之色。 柳念雪心中不忍,只想着,这孩子,既不知道生父是谁,自己作为他的表姐,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照顾他。 第一百零三章 雪国宫殿 其实,柳念雪当然知道,这孩子便是先帝与白柔的孩子,裴峰的亲弟。 可闲王妃曾经说过,先帝曾经议储。若先帝还在,这孩子,可能就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帝。 她有私心,不愿意这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因为她贪图荣华富贵。 而是因为,她的夫君已经是皇帝了,若朝纲动荡,哪怕裴峰愿意退位让贤,他也会成为新君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兄弟相残的戏码,在历代皇室,演绎了实在太多次了。 柳念雪日前不想让裴屿待在京都,与此刻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还好,这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裴峰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曾经有意废了他的太子位…… 想到这里,柳念雪不禁感慨,幸好自己没将闲王妃的话如数告诉裴峰。 否则日后,以裴峰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拨乱反正”。 柳念雪一个人胡思乱想,却没注意到,此刻,白屹竟端上了一盏茶,说道:“做饭还有一会儿,表姐渴了吗?先喝杯茶。” 这山上,竟然还能喝到茶? 柳念雪一边想着,一边接过茶杯。 那杯子,其实是个竹筒,茶叶自然也就是竹叶。 以竹筒泡制,倒让这竹叶的香气更甚,让人顿觉清雅。 她闻着香气,脸上不禁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 白屹看了,不由得一愣,那神情,熟悉而又陌生。 他不再多想,转过身子,继续去收拾菜肴。 过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柳念雪见桌上有盏油灯,便点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股香气勾起了柳念雪的食欲,闻着香气,只见白屹将饭菜端了上来。 原以为这荒山野岭,不过是些简单的素菜罢了。 不想,这桌上,竟然如此丰盛,一盆腊肉萝卜汤,一盆炒蔬菜,一盆炒兔肉,一盆烤红薯。 白屹拿了碗筷,先给柳念雪盛了一碗汤,又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这才坐在另一张木椅上,端起碗,喝了起来。 柳念雪迟疑了一刻,也端起碗。 乳白色的汤汁散发着腌肉特有的香气,雪白的萝卜吸饱了肉汤,变得微微有些透明,看着极其诱人。 喝上一口,咸淡正好,肉汤鲜甜,萝卜软滑,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那蔬菜冒着油光,兔肉裹着辣椒,看着便觉得暖和。 “你这孩子,竟这样会做菜。”柳念雪不由得感慨道。 白屹微微一笑,脸上竟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宠溺,说道:“这汤是用先前腌制过的牦牛肚腩熬的,自然鲜美。牦牛膻味重,腌过就不觉得了。” 柳念雪面露震惊,“屹儿能擒住牦牛?” 白屹哈哈一笑,“表姐说笑了,这雪山上牦牛那么多,我还不能做个陷阱吗?” 柳念雪沉默了,这孩子独居在山中,连这样的手段也被迫学会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的吃着东西。 掰开一只红薯,热气夹杂着香气冒了起来,仿佛蒙住了她的眼…… “你娘亲……怎么不见她的坟呢……” 晚饭过后,柳念雪终于忍不住问道。她问的小心翼翼,怕戳中这孩子的伤心处。 不过,这孩子显然比她想象中要坚强点多。 “娘亲说,她不要坟。”白屹抬起头,月色里,他望向远方的山脊,“她让我焚了尸身,把骨灰撒到悬崖里。”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惊得柳念雪说不出话。 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白柔,又为何要让他经历这些? 柳念雪叹了口气,伸手将这孩子拉入怀里,“表姐与你姐夫来了,明日,你便跟着我们一起下山。以后,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却说城外,裴峰早已回到了船上,正与赵信等人吃着晚饭。 方才回来,众人见只有裴峰一人,便已问过来由。 裴峰倒也没瞒着,但却只说,柳念雪在雪山顶上遇到了表弟,要略加照拂,明日再下山。 众人心中各自疑惑,但见裴峰每每总是心不在焉的望着远方,也知他心系柳念雪,故而多不曾多问。 吃过晚饭,裴峰一人站在甲板上,仍是望着远方。 赵信悄默走到他身后,猛地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才一个多时辰不见嫂子,就想成这样啊!” 裴峰被他一吓,心中着实一惊,但到底为人沉稳,不动声色,只皱着眉说道:“你可知山上遇到的,是谁?” 赵信见裴峰满脸严肃,知道不是玩笑,走到裴峰身边,放低了声音:“不是嫂子的表弟?” 裴峰叹了口气,“那山上,是先皇后的儿子……” “什么!”赵信不禁惊呼,还没来得及说接下来的话,就被裴峰猛地捂住了口鼻。 “你小声点!”裴峰压低声音,语气里却不由得有些责备。 他此刻虽然高兴,却也不免担忧,故而心中自然有些烦躁。 赵信双眼已经瞪地极大,对着裴峰用力点了点头。裴峰这才松了手。 此刻,赵信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抚了抚胸口,又顺了几口气,这才能说出一句话来,“妈的,吓死老子了。师兄,真的?” 裴峰无奈地看了赵信一眼,“我像在开玩笑吗?” 赵信撇了撇嘴,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回宫了,该怎么说?” “暂时不能带他回宫,幸好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等我能护他周全,再安排他回宫。”裴峰皱着眉,若有所思。 赵信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叹了口气,站在裴峰身边,一起远眺着山峰。 山顶的木屋里,虽是简陋,却十分整洁干净。 白屹指着床对柳念雪说:“表姐睡床上。”说罢,自己又去取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 “地上寒凉,你不过是个孩子,倒在意这些。”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白屹到床边坐下。 这床其实挺大,两个人并排躺着,也挨不到彼此。 况且白屹不过是个孩子,又是自己的表弟,柳念雪心中并没有什么大防。 其实,白屹着实是个挺可人疼的男孩子,他长得像他母亲,白家历来出的都是俊男美女。 他肤色雪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鼻梁挺直,嘴唇薄薄的。 他在山中长大,原该最是认生,但见了裴峰与柳念雪,都是落落大方。 他骨子里有三分坚毅、三分傲气、三分成熟,另带着一分浅浅的防备,都从那双大眼睛里露了出来。 这本不该是个十岁孩子的眼神,但是他看着柳念雪的时候,那一分防备,便成了一分淡淡的亲昵。 他任由柳念雪拉着,脸上竟难得有一丝红晕,低声道:“以前,我娘也总是和我一起睡。” 柳念雪见他样子可爱,不由得捏了一把,笑道:“那你害羞什么?”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两人吹了油灯,和衣躺着。 不一会儿,柳念雪便听见了白屹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是已经睡着了。 柳念雪有些睡不着,这四周的一切,无不让她觉得奇怪。 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又转头望了望身边的小男孩。 这荒山野岭,再无人烟,这孩子的话,想来都是真的。 只是,白柔一个妇道人家,一出生就贵为公主,后来又贵为皇后。 真的能够一个人搭木屋、建菜园,还去废弃的宫殿中找尸体埋葬吗? 若说白柔,是一个人慢慢做起来的,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当时身怀有孕,身子最是娇贵,怎么可能做得了这样? 想到这里,柳念雪顿了顿,心中竟有些害怕。 她不是害怕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而是觉得,自己竟然在怀疑亲姑姑,在怀疑这世上仅有的,与自己有血缘之亲的表弟。 或许,她本是个凉薄的人,故而多年不曾回来祭拜,故而现在会有此怀疑。 她不禁有些讨厌起自己,到底是自己入宫之后变成了这样,还是当年灭国之时就变成了这样呢? 想着想着,虽心有不安,到底一天的奔波也疲惫了,渐渐的也就睡着了。 她的呼吸,轻柔、均匀。 “夫君……”她轻声地说了一句梦话,却不想身边的小男孩,其实并未睡着。 白屹转过身子,看着眼前的柳念雪。 这是白柔,曾经向他描述过的人,可与白柔的描述似乎略有些不同。 在白柔眼中,二公主白灵一直都是个活泼的野丫头,平日里上蹿下跳、不得太平。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白屹会特别留意白灵的原因。 小男孩喜欢的,自然本就是上蹿下跳。 可如今看来,她端庄温柔不输给他的母亲;勇敢机智,又比母亲更甚;饶是那干起活来手忙脚乱的样子,让人觉得分外可爱。 看着看着,他也沉沉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不见了身边的柳念雪。 走出门外,白屹才发现,原来柳念雪早已起来了,就着天泉的池水梳洗过一番之后。 便学着昨日白屹的样子,烧了水,泡了茶,正在木桌旁坐着。 想来,是在等待裴峰。 见白屹出来,柳念雪笑道:“屹儿,一会儿收拾收拾东西。等你姐夫过来,我先与他去宫中看看,稍后我们便下山了。” 第一百零四章 启程南下 白屹听柳念雪说要下山,不禁有些欲言又止。 柳念雪将他招呼到身边,略略帮他理了理杂乱的头发,说道:“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这里?” 白屹摇了摇头,“表姐,姐夫是什么人?” 柳念雪微微一笑,想着白柔说先帝是大英雄,便说道:“你姐夫,也是个大英雄。” 随即,又将白屹拉近了一些,背对自己,索性随身拿出一把梳子,轻柔的帮他梳起乱发。 一边梳着,一边说道:“屹儿,你记住。下山之后,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姓白。你就与我一样,姓柳,是我的表弟,明白吗?” 白屹点了点头,却并未再问缘由,只是问道:“那表姐叫什么名字呢?” “表姐,叫柳念雪。” 她手上的动作轻柔,手指划过耳根的时候,不由得让他觉得有些痒痒的。 自白柔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帮他梳过头发。 他平时总是披散着头发,干活的时候嫌麻烦,才随意一束。 “表姐是在提醒自己,不忘雪国吗?” 柳念雪帮白屹束好了发,拍了拍白屹的肩膀,说道:“好了,去洗漱。” 白屹也不再追问,跑到天泉边上,就着池水的倒影,看着自己光洁的小脑门,和那一头梳理的油光水滑的头发。 转过头,只见柳念雪已经站起身,款款往屋后走去。 白屹站起身,也随着柳念雪的方向,悄悄的往屋后挪去。 小孩子对亲人总是依赖,他不想打扰她,可又想看着她。 屋后,依旧是那几座旧坟。 柳念雪叹了口气,在坟前席地而坐。 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墓碑上的字。 那几块木板,称不上墓碑;那几个字,也称不上墓志铭。 他们的先祖,葬在更远的山头,只是隐隐的,柳念雪已经不记得去那儿的路了。 不知道白柔是否记得,不知道她是否曾去看过。 “还是姑姑想得明白,随风而逝,了无牵挂。”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这几座旧坟听。 “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一些零碎的线索,什么用都没有。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二叔说,你们的希望,不过是让我做个平凡人,得到平凡人的幸福。” “其实,有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怪谁。怪大齐?还是怪雪神?” “如果没有那场雪崩,我族就命丧齐人之手;可有了那场雪崩,即使没有大齐,我白氏一族也没有了。” “我们雪国,从来都只向往平和无忧的日子,不争也不抢。到头来,这亡国灭族竟即是天灾,也是人祸。” 她冷冷一笑,随即又叹了口气。 “表姐,如果雪崩不是天灾呢?”白屹看到柳念雪的沮丧,更看到了她的不坚定,不由得皱起眉头。 柳念雪的眼珠转了半圈,仍是不解,“什么意思?” “我带表姐去个地方。”白屹说着,便自顾自的转身。 柳念雪自然紧跟而上,两人通过巨石后的密道,来到了雪国宫殿。 正殿,当年春祭,雪国贵族参拜之处,也就是亡国灭族的所在。 十年之后,这里依旧尸横遍野。 冰雪冻结了尸体,冻结了血液。却清晰的可以看到,当年的惨状。 白屹提着火把,拉着柳念雪,走到正殿的最前方,摆放龙椅的位置。 “这里,是娘亲找到舅舅尸体的地方。”白屹放开柳念雪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他走到龙椅边上,蹲下身子,摸了摸龙椅的底下。 他摩挲了一番,仿佛摸到了什么,便对柳念雪说:“表姐,你来摸摸这儿。” 柳念雪疑虑地走上前,也蹲下身子,伸手抚向白屹的手所在的方向。 她摸到了白屹的手,随即便被白屹一把抓住,往龙椅底部摸去。 “摸到了吗?”白屹问道。 “这里?”柳念雪心中疑惑,又仔细摸了摸,“仿佛有个机关?” 白屹点头站起身,说道:“娘亲说过,这个机关,连接着各处雪山。一旦按下,万里雪崩。不过这只能用一次,现在已经没用了。” 柳念雪张着嘴,愣住了,终究不曾说出一句话。 此事,她从小到大从未听说,为何白柔会知道? 不过,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她沉吟了片刻,终于站起来,说道:“父皇既然以身殉国……” 她心中的话,没有继续往下说。身为女儿,她定会报仇! 白屹看到柳念雪眼中的寒光和坚定,不再多言,只说道:“表姐,我们回去,我还要收拾东西。” 柳念雪平复了一下心情,牵着白屹,往回走去。 回到木屋,白屹打开床头的大木箱子,取出一方锦帕,认真的叠好,随即又找了块布,认真的将它包好,藏进怀里。 随即,又从木箱中拿出个镯子,递给柳念雪。 “表姐,这是母亲的遗物,我想,还是送给你。” 柳念雪并未接过镯子,只是就着白屹的手看了看,只见那镯子半红半白,红若鲜血,白若冰霜。 便说道:“这是族里祖传的凤血玉镯,当年姑姑的陪嫁。你留在身边,有个念想。” 白屹摇了摇头,拍了拍胸口,“我有我娘亲手绣的帕子,就够了。娘说过,这是舅母送给她的,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何况我一个大男人,要这个干吗?” 柳念雪被他逗笑,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以后,你可以送给媳妇。” 白屹不再多言,将那玉镯往柳念雪的手上套去,“说了送给表姐,表姐便收下。” 柳念雪无奈接过镯子,本想收起来,却见眼前的小男孩,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似乎不带上便要不高兴一般。 无奈,只得将那镯子往手腕套去。 柳念雪的手已算得上纤细,可那镯子仍略有些小,只得用了些力才套了进去。 这一套,倒将那冰雪般洁白的素手,勒出了两块红印。 柳念雪不以为然,倒是白屹看了,竟拉起柳念雪的手,轻轻的吹了几下,又揉了揉。 柳念雪见这孩子竟还挺细心,笑着抽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起身走到屋外,却见裴峰正好从巨石中走出来。 柳念雪迎上前去,轻轻为裴峰抖去了肩膀和头发上的些许雪花。 这一抬手,裴峰正好看到柳念雪腕上的玉镯,便拉起她的手,端详了一番。 “这样的好东西,从哪儿得来的?”仍是大齐皇帝,见惯了好玉,也不由感慨这玉镯的珍贵。 “姑姑的遗物,祖传的,屹儿送了给我。”柳念雪说着,晃了晃腕间的玉镯。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皇姐抢着要母后送给我们呢。结果,母后送给姑姑陪嫁了。” 她低下头,陷入了回忆的美好,不由得微微一笑,“那个时候,我和皇姐还不高兴了好几日。母后不得已,送了我们别的首饰以作补偿。” 可惜,那些东西,如今都不知被埋在哪儿了。 裴峰知道她思念亲人,不由得捏了捏她的小手,愣了一下,随即又捏了捏,说道:“你在这山上,手倒不像平日里那么冷了。” 柳念雪也是一愣,她自己也没注意到,“或许,是这里温暖的缘故?” 说着,也觉得这天泉边上其实挺神奇,她在这儿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只觉得整个人都温暖舒适。 也不由得两人多想,柳念雪挥手示意白屹过来。 随后对裴峰说道:“早上,我们去过宫中,不过只是逗留了片刻。如今反正要下去,我们先去看看,然后就下山。” 裴峰点了点头,问道:“可有斩获?” 柳念雪垂下眼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起,只得说道:“稍后我慢慢和你说,我们先下去。” 裴峰也不再追问,便带着柳念雪与白屹,由巨石而下。 雪国宫殿中,白屹将火把交给了裴峰,自己拉着柳念雪跟在裴峰身后。 其实,宫殿中可以查探的地方并不多,雪崩后,冰雪涌入宫殿,也不过是因为正殿的位置讨巧,所以才有些地方没有覆盖冰雪罢了。 裴峰举着火把,环顾四周。 正如柳念雪所看到的一样,此刻,裴峰也被殿中惨烈的景象所震撼了。 白羽卫,毫无疑问,那些持械者腰间的白羽在冰冻下,依然清晰可见。 四周都是一些白羽卫的兵卒,自然也没有他能认出的线索。 柳念雪走到裴峰身边,接过火把,又一次看着那些在她脑中已不太清晰的面孔。 太久了,除了山顶的至亲,她甚至不记得,她是否还有其他叔伯、其他亲人。 世人以为爱与仇恨都会刻骨铭心,可时间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不过,如今她心里的仇恨,再一次被点燃,不禁没有被冲淡,反而经此更加深刻。 两人均无斩获,自然也不再多做停留。 下到山底,只见黑风和小白正在不远处等着。 柳念雪牵着白屹走到小白身边,裴峰见状,上前先将白屹扶上了马背。 随后,柳念雪一跃上马,裴峰也骑上了黑风。 因带着孩子,两人此刻并未极力策马,不过是让两马慢慢往码头的方向踱去。 一路上,三人默默无语,各有所思。 裴峰当然感觉到了柳念雪心思有异,只是碍于白屹在场,也不便多说。 不多久,三人回到码头,只见赵信等人早已在岸边等待。 第一百零五章 兄弟相见 小白与黑风,稳稳的立在了码头边上。 柳念雪下马后,将白屹扶了下来,顺手将缰绳递给了小德子。 又将白屹带到梅香面前,说道:“梅香,这是我表弟,你先带他入内休息片刻。” 梅香点头,刚想上前牵着白屹的手,却被白屹往后一闪,扑了个空。 白屹躲在柳念雪身后,似是害怕一般,可眉眼间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柳念雪抚了抚白屹的头发,拉着他的手,说道:“屹儿不必担心,梅香姐姐是表姐信赖之人。” 说罢,拉着他的手,递给了梅香。 此时,白屹不再闪躲,任由梅香拉着往船舱走去,只是时不时地仍转头回望柳念雪。 裴峰也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了小德子。 小德子牵着两马,往后船走去。 如今,便只剩下柳念雪、裴峰与赵信三人。 裴峰叹了口气,道:“若他的身份被人知晓,对他的安危不利,我不便与他相认。回去之后,就先留他在柳府。” 柳念雪点了点头,“其实,你做他的姐夫,不也很好吗?只让他一辈子以为自己姓白,反而对他更好。” 她虽有私心,但这番话,确实真心为了白屹好。大齐朝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如何,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可裴峰却沉默不语,在他看来,既然这是他的亲弟弟,先皇后之子,无论如何,自己也该像对待裴屹那样,至少封为王爷。 若他有意为政,自己自然可以在朝中为他谋得一官半职;若他无意,就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也未尝不可。 赵信望着裴峰,他跟随裴峰多年,自然懂得他的心思。 便说道:“你们两人也别争了。等回到京都,不管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终究会知道自己姐夫是皇帝,将来的事情,不如就顺其自然。” 裴峰略带惊异地看着赵信,说道:“你今日说话,怎么如此聪明?” 柳念雪见裴峰故作正经,却知道他在玩笑赵信,不由掩嘴一笑。 赵信挠了挠头,并未察觉裴峰的玩笑,只说道:“这……我偶尔也有聪明的时候。” 柳念雪听了,笑道:“罢了罢了,顺其自然,何尝不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既然已经下山了,我们也该研究一下南下之路。” 三人回到船舱,只见此刻白屹已换了一身衣服,他原先穿着的一套粗麻兽皮被整齐的叠放在了边上。 只是这船上身形最小的便是小德子,这衣服看来便是小德子的,穿在一个十岁的孩童身上,还是大了不少。 梅香坐在一旁,手上捏着另一套衣服,正在做着针线。 见几人入内,便对柳念雪说道:“小姐,我们带来的衣服都大了些,委屈小少爷先将就穿,奴婢今晚给小少爷改一套。” 柳念雪点了点头,看着白屹说道:“委屈屹儿了。” 白屹站起身子,走到两人身边,对梅香拱了拱手道:“屹儿该谢谢梅香姐姐,梅香姐姐辛苦了。” 柳念雪一看,略有疑惑地与裴峰对视了一眼,随后蹲下身,拉着白屹说道:“屹儿的礼数倒是周全,可是娘亲教的?” 白屹摇了摇头,“刚才在码头,我看到另一个小哥哥,给姐夫这样行礼呢。”这说的,看来就是小德子。 柳念雪听了微微一笑,刮了一下白屹的小鼻子说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和姐姐、姐夫在一起,不必这样多礼。等回了京都,表姐会着人教你。” 白屹听了,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回到一边坐好。 柳念雪与裴峰、赵信,在桌边坐下,那桌边卷着一席地图,坐定之后,赵信便将地图铺在了桌上。 梅香见小德子尚未回来,便放下手中的针线,出去倒茶了。 “如今,我们在这儿。”赵信在地图上一指,说道,“南郡在这儿,我们还是可以做几天船,虽然会略绕一些,但水路比陆路好走些。” “等我们到这个位置,再下船换马,慢慢行路,大约两三天也就能到南郡静王府了。” “然后,我会让船夫将船行到这个位置,我们在南郡逗留之后,可以从这里,直接坐船回京,少些车马颠簸。” 裴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如今有屹儿在,多坐船,也可少些辛苦。” 赵信笑道:“算着日子,我们在南郡的时候,恐怕恰好能遇到南郡的庙会,也能看看热闹。” “真的吗?”柳念雪一听,心中不禁惊喜,笑望裴峰道:“我们也很久没有逛过庙会了。” 裴峰回以一笑,随后转向白屹道:“我们正好也能带屹儿一起去。” 白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向往,他听白柔说起过庙会,却从未见过。 此刻,梅香倒了茶,正好与小德子一同进来了。 给众人上了茶之后,便仍在白屹身边坐下,做着针线。 小德子自是静静的到一边候着,悄悄的看了白屹几眼。 白屹拿起茶盏,掀开盖子,一阵茶香便涌了出来,令人几近沉醉。 只见青绿色的茶水中立着一排娇弱的茶叶,不似竹叶细长,反而小小的,肥肥扁扁的。 轻轻一吹,茶叶便柔柔的往杯壁靠去。 轻抿一口,只觉得那茶水温润柔和,夹着清香,不由让人心旷神怡。 以前不觉得,如今才知道自家山顶的竹叶茶与这山下的茶,竟是天壤之别。 又看这装茶的杯盏,雪白的底,泼墨的画、光滑又透着光。 他不禁想着,这山下的东西,怎么会比山上好那么多。 其实,这不过是普通的茶盏,尚不及宫中万一。虽这茶水是御用的,要是让柳念雪看来,这却不及天泉边的竹叶自然清冽,毫无人工雕琢。 只是,白屹自幼在山中长大,初次下山,便觉得事事新奇,觉得山下的一切仿佛都是好的。 少年郎,又怎会懂得山中闲逸的珍贵。 柳念雪三人又略微商量了一下,赵信便出门去吩咐船夫行船了。 白屹从未坐过船,船靠岸边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 待船猛地一动,他不禁吓了一跳,双手握拳,丝毫不敢松手。 柳念雪察觉到了白屹的紧张,坐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握在手里。 渐渐的,她感觉到白屹的手不再这么紧张,手心也不再冒汗,才放开了。 少年的好奇心自然是最重的,一不害怕,自然想要往外去看。 赵信见白屹在船舱门口微微探头,却不敢出去,便走上前,一把将白屹抱到了船舱外。 让白屹坐在自己的右臂,托着他的身子,走到船头。 赵信确实勇武,白屹虽还是个孩子,到底也已经十岁了,寻常人抱一抱也得用些力气。 赵信这一托,却好像极其轻松,几乎无需用力一般。 柳念雪与裴峰见状,便也跟着赵信出了船舱。 柳念雪叹道:“你师弟可真厉害……” 裴峰笑道:“那是自然,天生神力,怕是连鼎都能举起来。” 二人只见赵信右手托着白屹,左手指着岸边雪地,说道:“这雪国景色,真是越看越美。” 白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远处有一只雪狐,正在捕猎,一股脑的跳起,又扎到地上。 “不知道大齐是什么样的呢?”白屹想到自己将要去的地方,不禁好奇。 赵信摇头道:“大齐可没这儿漂亮。” 柳念雪不禁一笑,说道:“师弟来了雪国,连自己的故国都不顾了呀。” 赵信回答:“嫂子休要笑我,我也是直说。大齐的山水虽然漂亮,可不及这里安静闲适” 说罢,依旧欣赏景色。只是柳念雪与裴峰,相视一笑。 这三人,不是生于皇家,便是生于官家,一出生便注定过不了安静闲散的生活。故而,他们的向往,都是一样的。 船舫缓缓南下,几日之后,便渐渐看不到雪地了。 江水两岸的如画景色,震撼了这个只看过天泉一方景色的小男孩。 他总是喜欢站在船头,有时候是赵信陪他,有时候是梅香陪他。 他什么都没见过,自然好奇心重,指着这儿那儿的都要问个所以然。 有时候,赵信和梅香也说不明白,他便在心中暗暗记下,总想着将来一定要搞明白。 又过了几日,船终于抵达了南郡的码头。几人下船,准备骑马继续往南。 其实,几人此刻已经在南郡地界了,只不过南郡甚大,要去静王府,还需要两三天的路程。 依旧是柳念雪带着白屹、小德子带着梅香,裴峰与赵信一人一骑,由赵信在最前面带路。 白天缓缓行路,一路也是有说有笑,晚上,便在客栈投宿。 过了两日,终于到了静王府所在的丰县。 第一百零六章 多生怀疑 南郡地处偏远,哪怕是县城里,人依旧不多,只是熙熙攘攘的摆着些小摊。 “这儿,我来过。”柳念雪指着一处包子铺,向裴峰说道:“没想到这包子铺竟然还在呢!” 言语中有些欣喜,也有些怀念。那是,她与柳谦如同半个叫花子一般,身边的银子不多,只能一路行一路想办法。 “哦?当年入齐的时候吗?”裴峰闻言问道。 柳念雪点头道:“当年我与爹爹就在附近投栈,一日我下楼闲逛,闻到这包子香,可真是按捺不住,只是身边没有银子,只得在这铺子门前发呆。” “说来倒巧,竟遇到个小男孩,一路策马,倒在了铺子门口。” “是吗?是什么人啊?”裴峰听着柳念雪说小时候的事,不由得有些好奇。 柳念雪摇头道:“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当时我见他倒地,便想去将他扶起,恰巧他钱袋掉了出来,分量还挺重,我就顺手买了几个包子。” 柳念雪想到这儿,不禁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然后,我就央着街上的大人,帮我把这男孩抬到了客栈。” “爹爹请大夫回来看了,只说这孩子是连日奔波累到了,休息几日也就好了。” “这人也奇怪,好了之后,也一直不说话。怎么逗他也不说。有一日,我和爹爹出门买吃的,回来便不见了他。只留下个钱袋,留了张字条,说谢谢我们。” 裴峰听着,不禁问道:“你们当时不是急着赶路吗?怎么肯为此耽搁?” 柳念雪撇了撇嘴,“有什么急的,当时只知道先去京都,连去了京都该干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这男孩留下钱袋,我都不知道和爹爹二人,有没有钱再往京都赶。” 裴峰听了不由一笑,没想到柳念雪这一路赴京,运气倒是不错。 “小姐,后来就没想过要找这公子吗?”梅香从未听柳念雪说起过此事,不禁好奇的问道。 “有什么好找到的,大家萍水相逢,既然他不愿意告知姓名,就是不想我们找到他。我再去找他做什么?” 几人聊笑着,出了县城不多久,也就到了静王府门口。 这南郡虽是偏远,王府的派头倒是分毫不减。只不过,门面越大,越显得地处实在偏僻。 此处是郊外,既无街市繁华,就连青草遍野的美景也没有,仿佛只是一个没人要来的所在。 小德子先下了马,上前敲门。 本以为总要等一会儿才有管事的出来,谁不想这门一敲,竟然就开着。 一个白须老者开了条缝,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德子,问道:“小哥,您找谁?” 小德子给老者见了个礼,说道:“老人家,我家主子是你家主子的兄弟,路经此处,特来相见。” 老者一愣,又往门外探了探头,随即缩回脑袋。 只听门里传出老头的声音,道:“陛下驾到,快些大开中门。” 不一会儿,只见几个家丁,敞开了大门,走上前,替众人牵稳了马。 裴屿也正跨着步子,急忙出来迎接。 裴峰等人翻身下马,柳念雪见裴屿穿的并非常服,而是拜见君主的朝服,不禁有些奇怪。 裴屿大步跨到裴峰面前,下跪行礼道:“臣静王裴屿,参见陛下。” 身后的一群家奴,自然也随着裴屿,下跪行礼。 裴峰将裴屿扶起,道:“皇弟免礼,朕此次不过是微服出游,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如此见外。” 随即便拉着裴屿,往内堂走去。 白屹拉着柳念雪,心中满是疑惑,他自幼在山中长大,既不知道什么是王府,也不知道姐夫自称为“朕”是什么意思。 众人随着裴屿来到内堂,只见内堂竟然已经摆好了宴席,只等众人入内。 小德子与梅香,由几个下人引着去别处饮宴了。 席间只剩了柳念雪、裴峰、裴屿、赵信和白屹五人。几人分别入座,白屹坐在了柳念雪身边。 不一会儿,裴屿便上前向裴峰敬酒。 柳念雪见这兄弟二人看似十分和睦,心里想着,裴峰自然是至诚以待,只是不知道这裴屿,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裴屿敬完了裴峰,便拿着酒杯来到柳念雪身边。 只见裴屿举杯道:“不想娘娘那么快就驾临寒舍,小王一时间也没什么准备。委屈娘娘了。小王先干为敬。” 随即,便一饮而尽。 柳念雪提起杯子,微抿了一口,笑道:“静王殿下过谦了,宴席如此丰盛,想来殿下早就知道,我等今日前来?” 裴屿微微一笑,自然感觉到了柳念雪言语中的试探。 他倒也不见怪,只说道:“小王日前已经得到了太师的口信,说陛下即日将到。小王便日日设宴等待,只待陛下与娘娘驾临。” 白屹不明白这二人的意思,只觉得自家表姐和这人说话的时候,好像语气怪怪的。 可他也不知道这人是谁,表姐为何看似不待见此人。不过他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只乖巧的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倒是裴屿先注意到了这孩子,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柳念雪道:“这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弟,本次北上,偶然相遇,见他孤苦无依,便带着他一起上路了。” 随即又对白屹说道:“屹儿,这是你姐夫的弟弟。叫哥哥。” 白屹倒不怯场,起身拱手道:“哥哥好。” 裴屿微微一笑,隔着案桌,也对白屹拱了拱手,顺势打量了一番。 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随即才不动声色的笑着对柳念雪说:“好伶俐的孩子,娘娘好福气。” 裴屿为这宴席,倒是真的下功夫准备了。 席间,不仅美食美酒不断,更是有歌舞助兴,杂耍娱宾。 在南郡这样的地方,能办起这样的宴席,不仅要下足功夫,还得下足本钱。 只因在南郡这样的地方,是没什么入得了眼的歌舞和杂耍的。眼前的这些,若非一直养在府中的,便是花了大价钱从外地请来的。 柳念雪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她不爱饮酒,若非方才静王亲自敬酒,她连那一抿也是不乐意的。 可那茶入口,倒让她愣了一愣,这茶可丝毫不比她玉宸宫的差。要知道,玉宸宫的东西,可是宫中最好的了。 只是这静王殿下,居所偏远,手无实权,又不曾入朝为官。 仍是裴峰对他再好,平日里的赏赐不少,真的就能供给得了他日常所用吗? 有时候,连柳念雪也觉得自己对裴屿的怀疑好像来的无缘无故,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她总觉得裴屿身上,处处都显得那么不合理。 宴席中,两人不再有交集。 只是一旁的白屹,好几次都注意,裴屿时不时地瞟向柳念雪的方向,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裴峰日前找到了白屹,如今又见到了裴屿。 深觉自己的兄弟手足都在身边,实是幸运,不由得心情极好,多喝了两杯。 赵信本来就是豁达之人,不用人灌,自己就能喝多。 裴屿虽性子内敛,却经不住这师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杯,眼神也渐渐迷离了起来。 柳念雪见这三人兴高采烈的莫名其妙,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便早早的叫来了梅香,让她先带着白屹下去休息了。 酒过三巡,赵信打着呼,被几个家丁抬了下去。 裴峰也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手上还扶着酒盅,似要再饮。 柳念雪微叹了口气,自己不曾离开,就是怕裴峰倒了没人照顾。于是,便起身往裴峰的案桌走去。 裴屿此刻虽有些迷糊,但到底不像裴峰与赵信那样,眼见柳念雪飘然起身,不禁也跟着站了起来,飘飘然地晃到她身边。 柳念雪见裴屿走来,只以为他要再敬裴峰,福了福身,垂眼道:“王爷,不要再饮了,陛下也多了,不如今日先歇了,明日再饮。” 哪知裴屿也不做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柳念雪。 柳念雪等不到回答,一抬头,才发现裴屿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光灼灼。 她是个女子,本能的感觉到不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裴屿此刻浑浑噩噩,见她后退,只知道不想让她远离,竟伸手一把将她拉住。 他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摇走脑中的迷糊,极力保持清醒,“你……过的可好?” 什么过的可好?柳念雪被他一拉,本就吓了一跳,又听他问的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裴屿到底是认错了人,还是说错了话。 这可是裴峰的弟弟!柳念雪皱起眉,极力想要挣脱裴屿的手。 裴屿也不顾她挣扎,反而又伸出一只手,将柳念雪的手捂住,哈着气道:“怎么这样冷?” 柳念雪吓得愣住了,转头望了一眼裴峰,只见这傻子已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不由得心中大怒,自己的夫人在被人轻薄,这傻子竟然睡的那么安乐。 想到眼前这人又是裴峰的弟弟,心里既觉得委屈,又觉得屈辱,不禁怒道:“放开!” 这一声,没有惊醒裴峰,却惊醒了裴屿。 他回过神,慌忙放了柳念雪的手,心中一阵慌乱。但见裴峰在一旁睡得安稳,才不知为何,舒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说了一句:“小王叫人帮娘娘扶着陛下。” 说罢,便匆匆往门外跑去。 他身子不稳,摇摇晃晃,又急着逃走一般。走出门槛时,几乎要被扳倒,幸好及时稳住了身子。 柳念雪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方才到底为何。 第一百零七章 道破怀疑 柳念雪此刻也没有心情去想裴屿刚才的作为,只是走到裴峰身边,将他扶正在位子上。 只见他迷迷糊糊,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好像知道是柳念雪正在扶他,不由得将一张滚烫的脸靠在柳念雪冰凉的手背上。 嘴里还不时嘟囔着,“念雪……朕……真是喜欢念雪……” 柳念雪听他迷迷糊糊的念叨,竟一心还是想着自己,心中自然也没了怒气,只拿出帕子,轻轻擦着裴峰额间的薄汗。 不过片刻,就有几个家丁过来,帮着柳念雪一起把裴峰扶到了厢房。 梅香尚在照顾白屹,小德子端着水盆来到厢房中。 柳念雪见裴峰不省人事的样子,也不好怪他,只能先帮他宽衣擦身,让他睡的安稳一些。 待梳洗已毕,也已近子时,柳念雪吩咐小德子下去休息之后,自己也吹了蜡烛,沉沉地倒在了裴峰身边。 小德子端着水盆出来,只见裴屿正独自坐在庭中的石桌旁,自斟自酌。 “参见静王殿下。”小德子虽觉打扰,但也不好不向裴屿行礼。 裴屿点了点头,却并未让小德子退下,而是问道:“陛下与娘娘,休息了吗?” “回静王,两位主子已经睡下。”小德子不知裴屿何意,却也如实回答道。 裴屿沉吟了片刻,仿佛还想问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只说道:“退下。” 小德子闻言退下,心中却深感莫名其妙。 裴屿见小德子离开,不由得又自斟了一杯,空自对月,一饮而尽。 随后,他放下酒杯,伸出手,就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叹了口气。 柳念雪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本觉得恶气难咽,又想着,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裴峰,他重视这个弟弟,在心里又深觉自己对弟弟有愧。 况且,刚才看来,或许裴屿未必就是故意的,怕是酒后乱了心神罢了。 自己要是说了,只怕裴峰又要胡思乱想,心中对这弟弟,越发愧疚起来。 想来想去,只能自认倒霉! 这样想着,不禁又觉得有些憋屈,转了个身,背对裴峰。 这一转身,倒惊醒了裴峰,裴峰往前蹭了蹭,将柳念雪抱在怀里,迷迷糊糊说道:“怎么啦?睡不着吗?” 柳念雪拉开他的手,说道:“就知道喝酒,喝了就睡,也不管我。” 裴峰仍是迷迷糊糊地,只将她搂住,窝着她的脖颈,嗅着她的发香,说了一句“怎么会呢。” 柳念雪本想等他哄几句,却只听到他呼吸均匀,竟还略微有了些许鼾声。 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也不再与这醉汉多言,自顾自的睡了。 日上三竿,不想起床。 睡不好的人,总是格外贪睡。 第二日,裴峰已经醒了,柳念雪却仍赖在床上不想动。 门外,零星传来小德子和梅香的声音。 “要不要叫?”“别了,小姐难得好睡,别叫了。” “可是王爷那边,在等着呢。”“这……怎么办啊……” 裴峰打了哈欠,轻轻推了推柳念雪,“丫头,起来了。” 柳念雪也不理他,继续赖着。 裴峰微微一笑,拿起柳念雪一缕头发,学着她平日里叫自己起床的样子,戳进她的鼻孔晃荡了几下。 鼻子被戳地极痒,柳念雪不禁猛地摇了摇头,随后伸手去抓鼻子,一摸,便睁开眼,白了一眼裴峰,又裹了裹被子。 “许你喝醉,就不许我贪睡。”她嘟起嘴,一脸的不情愿。 昨日的气,她可还没消呢! 见她形容可爱,本来舍不得叫她,只是裴峰听到小德子的话,心中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便轻声说道:“我们不起身,人人都等着饿肚子呢。” 柳念雪嘟了嘟嘴,一甩被子,赌气道:“起起起!做你夫人可真麻烦。” 随即对着门外说道:“进来。” 小德子与梅香听到柳念雪的声音,便舒了一口气,进门伺候了。 来到内堂,果然裴屿、白屹和赵信都在干坐着,只等裴峰与柳念雪入席。 柳念雪刚睡醒,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不过坐下陪着,略微吃几口罢了。 “让厨子做些清淡的粥点。”裴屿见柳念雪不动筷子,便猜想是膳食太过油腻,不合她的胃口。 “不必这样麻烦,我不过是起身之后不爱多吃。”柳念雪听了,忙阻止道。 裴屿笑道:“无妨,娘娘无需客气。” 柳念雪也不再多言,想到昨晚之事,心中还是有些隔阂。 只是这裴屿甚是沉得住气,今日一见,就好昨天强拉她手的人,不是他一般。 裴峰宿醉之后,有些头痛,却仍记挂着自己此次南巡的要紧事,对裴屿说道:“皇弟,一会儿,朕有事与你相谈。” 裴屿微微一笑,“陛下又不是急着走,有什么事谈也可过几日再说。昨夜宿醉,想必今日尚未恢复,不如过几日再谈。” 这便是婉拒了。 裴峰也不好说什么,只应承着,“如此,便过两日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柳念雪只觉得,裴屿知道裴峰要和他说什么,所以才特地婉拒。 裴屿悄无声息地瞟了一眼柳念雪,又对裴峰说道:“陛下与娘娘,今日先好好休息,待明日,臣便带着两位一览南郡景色。” “这地方虽然偏僻,少有人烟,可景色却是奇佳。” 裴峰听了,便笑着与裴屿聊起了周边景色。 柳念雪在一旁拿筷子倒腾着碗里的吃食,也不吃,似听非听一般,只是皱着眉,并不插话。 裴屿看来眼里,笑道:“陛下与娘娘别看这王府外如同荒地一般,这实在是臣为人闲散,懒得打理。其实王府四周,略行几步,都是景色极佳的所在。” 柳念雪抬起头,看了裴屿一眼。是自己的错觉吗?方才正想着,这蛮荒之地,哪有什么可看的。裴屿就说了这番话。 到底是凑巧,还是此人,竟如此精细…… 略略思索,她转而对裴峰说:“陛下,臣妾还有些困倦,先退席了。” 裴峰素来宠她,自然不会阻拦,只关切的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柳念雪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困,躺一会儿也就罢了。” 裴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你先歇会儿,朕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在梅香的搀扶下往厢房走去。 白屹在一边冷眼看着,小眼珠子咕溜一转,便悄悄跟着柳念雪一同退席了。 席间,只留裴峰、裴屿、赵信三人,笑着闲谈王府周围的景色。 梅香搀着柳念雪,一路往厢房走,一边问道:“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柳念雪摇了摇头,见白屹跟了出来,又对梅香使了个眼色,道:“我没事,让屹儿扶我回去歇一会儿便罢了。你去和小德子说一声,让他好好伺候陛下。” 梅香会意,福了福身,往内堂走去。 方才,柳念雪是想要给留在堂中的小德子使个眼色,可裴屿此人,为人太过精细。若自己有什么举动,定然被他看穿。 此时,她又不知道裴屿心里到底打着什么小算盘,便只有先借口离开,让小德子在一旁看着。 柳念雪轻叹了口气,裴峰对兄弟极为重情,她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不愿有事会伤裴峰的心。 白屹在一旁看着,上前牵着柳念雪的手道:“表姐不要不开心。” 柳念雪低头看着白屹,牵着他继续往前走,笑道:“你怎么也出来了,累了?” 白屹摇了摇头,“我看表姐不开心,出来陪陪表姐。” 两人回到房中,柳念雪便到榻上靠着,仍白屹在一旁闲坐。 不一会儿,白屹便说道:“表姐,你要当心屿哥哥。” 柳念雪闭着眼,笑道:“怎么啦?屹儿不喜欢屿哥哥吗?” 白屹迟疑了一下,犹豫道:“他很奇怪,总是偷偷的看表姐。” 柳念雪猛地睁了眼,望向白屹,问道:“你看到的?” 白屹点了点头,“昨天晚上,今天中午,都是。也不是好好的看,总是偷偷的看。” 白屹到底还小,说不上来问题在哪儿,他只是本能的觉得十分奇怪。 柳念雪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怎么这裴家的儿子,除了老大,都那么精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事情,一个十岁的男娃竟然看的真真的。 席间,裴峰见梅香又回来了,便问道:“怎么回来了,你家小姐不舒服吗?” 梅香福了福身,笑着说道:“陛下放心,小姐没事,只是心里记挂陛下,特地让奴婢来提醒小德子,让他看着陛下,别再让陛下多饮了。” 裴峰微微一笑,转头对裴屿和赵信说道:“你们看,一边躺着,一边还得管着朕呢。” 赵信哈哈一笑,说道:“师兄,早和你说了别讨媳妇,这多麻烦啊。” 裴屿也是微微一笑,对裴峰说道:“陛下,有人管,也是福气啊。” 梅香见几人自顾自的谈笑起来,不再注意她,便走到小德子身边,说道:“你可在席间,好好照顾陛下。不然,小姐可不依。” 小德子机灵,一下子就明白了梅香的意思,回答道:“知道了,我什么时候不小心照顾了。你快回去伺候主子。” 梅香点了点头,便对座上三人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裴屿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仍是柳念雪再小心,也没有逃过他的这双眼。 第一百零八章 集市不平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 柳念雪独自思量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宴席过后,小德子告诉柳念雪,裴屿在席上也只和裴峰说起周围景色,并未谈过其他。 而裴峰,深深的坚信自己的弟弟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对这个弟弟毫无怀疑。 之后的几天里,几人也总是策马在周围闲逛。裴屿连一句出格的话都没有说过。 不过,经过这几日的游览,众人总算见识到了南郡的景色。 怪不得裴屿每每说起,言语中总是略带骄傲,还意犹未尽。 从王府出发,往南不多路,便可到达银岭脚下。 以前,只听说银岭高可入云,却从未亲眼所见。 如今见了,才知道为何大齐与南方两国连外交都无需考虑。 这山脉不仅高,而且陡,近看方知,几乎是直直地插入云霄。 虽然没见过山的另一面,但想来,就算山对面极为平缓,爬到了山顶,也没办法下山。 这山虽陡,山脉上却不都是光秃秃的石头。 裴屿带众人来看的地方,是景色最秀丽的一段山脉,山上长满了竹子。 竹枝柔软,整齐得插在山头,又柔柔的垂下来。远远望去,不似松柏刚劲,却让原本冷峻的山岩变得柔和秀美。 柳念雪素来爱竹,光看那一山的竹子,已经能看上许久了。 更何况,裴屿还带着众人,看完了山又看水,看完了水又看林。 丰县虽小,四处的景色却各不相同,日日游览都不觉得厌烦。 一日,裴屿正准备带着众人在去看看他平日的打猎的林子,却见赵信匆匆地拿着一个小包裹进来了。 “八百里加急,太师送来的。”赵信将包裹递给裴峰,说道。 裴峰忙打开包裹,只见一道奏折,正躺在包裹中。 柳念雪见裴峰有要务处理,不想打扰,便自顾自的走了出去,在花园闲坐。 王府的下人,见柳念雪坐在园中,便为她奉上了一盏香茶。 柳念雪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只听背后传来一阵叹息,随即是裴屿的声音,“娘娘,你我可否谈谈。” 柳念雪并不回头,只自顾自地嗅着茶香,“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娘娘对小王如此疑心,小王自然该为娘娘解惑。”他的声音,闲散的一如既往。 “王爷既然知道本宫疑心,就该知道,就算王爷解释,本宫也不会相信。” 这是句大实话,他却没想到,她会说的如此轻易。 他身上有太多的不合理,她不可能不怀疑。 一个太后爱子,差点登基,如今竟能安于一隅,不合理。 一个落魄贵族,吃穿用度比皇宫里的还好,不合理。 一个皇室子弟,不想入京,不合理。 最不合理的,是他总是急于表现自己不想入京、不想为官,如此反而更惹人怀疑。 “小王,并无加害陛下之意。”裴屿来到柳念雪对面坐下,正色说道。 柳念雪望向裴屿,眼神清冷,“王爷,连一声‘皇兄’都不肯叫,如何让本宫相信,王爷不会害陛下。” 裴屿皱着眉,低下头,“小王不叫,自然有不叫的因由。小王心有怨怼不假,可怨怼之人,并非陛下。” “王爷可知,陛下早就想接你回京。只是,陛下的难处,王爷应该明白……” 裴屿自嘲似的一笑,“小王不愿回京。这既是为了小王自己,也是为了陛下。娘娘,也该明白小王的意思……” 柳念雪放下茶盏,无奈一笑,“说实话,王爷,本宫是不想王爷回京的。王爷当年,差点就要登基了。此事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对陛下无益。” “当然,此事若真的发生,对王爷也是无益。”她见裴屿一脸了然,才补充道。 她心中,只有裴峰,并不在乎如何才会对裴屿有益。 “娘娘说的很有道理,可此事,娘娘还是少管为妙。” 柳念雪有些疑惑,裴屿的口气中并不是威胁,也不是警告,反而隐隐地透着担心。 裴屿见她不解,本也无心瞒她,徐徐说道:“如今后宫,看似平静,娘娘一人独宠,又与皇后交情匪浅。” “可这大齐后宫,并非皇后的地方,到底是谁的地方,娘娘聪慧,自然明白。” “娘娘如今仍可在后宫安身立命,不过是因为娘娘母家孱弱,本无后患。再者,娘娘即便得宠,也并未向陛下讨赏,前朝封官。” “娘娘身居后宫,虽与皇后相交,确是君子之交,并不曾有何越权之举。故此娘娘,如今还有性命在。” 柳念雪皱起眉,她明白裴屿所指何人。 可是,那人不是极其疼爱他吗?他为何要这样说? 不管是诽谤,还是泄底,他为何要拆她的台? 裴屿微微一笑,似是对柳念雪的疑惑十分了然,继续说道:“小王知道娘娘疑惑,可很多事,娘娘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哪怕陛下所见,也未必就得全部。” “娘娘身居后宫险要之地,还是善自珍重。” “小王居于南郡多年,早已闲散惯了,不愿深入京都这样的地方。” “今日多言,不过是见陛下心爱娘娘,不愿娘娘就此折损罢了。” 说罢,便起身,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柳念雪自嘲一笑,起身对裴屿福身行礼。 裴屿见状,慌忙扶起柳念雪,口中说道:“娘娘不必如此,只要娘娘不再误解小王。回宫后小心行事,便罢了。” 柳念雪轻轻摇了摇头,“今日之言,王爷虽不能言尽,但本宫明白,王爷已是处处为了陛下与本宫着想。” “只是王爷可曾想过,陛下心系王爷,必然不忍王爷身处漩涡,为何此时竟特地来南郡相邀。” 本来,她是想把裴屿劝走的,要他打定心思,绝不入京。 可方才这番话,她心里明白,裴屿所知道的,或许比她和裴峰知道的更多。 况且,此人为人聪明细致,又无争雄之心,若能留在裴峰身边,才是对裴峰最好的保护。 谁知裴屿听了,竟低下头,无奈一笑,“娘娘真是心系陛下……”说罢,还无奈的摇了摇头。 柳念雪尴尬一笑,这人也太过聪明,什么都看的透透的,着实令人有些讨厌。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他裴屿都听明白了,柳念雪如今不怀疑他了,但是裴峰身边刀山火海,他那么心疼你裴屿,你就不该陪着一起进京吗? 到了京都,有刀子过来的时候,你就挺身出去挡一挡,以报答裴峰对你的信任啊! 这一下子,柳念雪倒不好多说什么,说多了便好像是自己逼着裴屿,去给裴峰挡刀一般。 “娘娘,可希望小王入京帮助陛下?”裴屿仿佛没看见柳念雪的尴尬,突然抬头,正视柳念雪。 柳念雪一愣,“自然……有自己人帮着陛下,本宫心中放心。” “好。”裴屿勾了勾唇角,继续说道:“小王可以入京清君侧,可事成之后,小王要娘娘答应小王一件事。” 柳念雪有些迟疑,裴屿向来内敛,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的志在必得。 “娘娘放心,娘娘是小王的嫂子,小王谨记在心。” 柳念雪垂下眼,点了点头,“好!只要王爷帮陛下达成所愿,本宫可以了王爷一个心愿。可王爷所说的心愿,若是本宫不愿意所为的事,就必须换一个。” 裴屿点头说道:“就按娘娘所说,就此约定。” “今日之事……”柳念雪有些迟疑,一方面她不想让裴峰知道,是自己说动裴屿入京的;一方面她与裴屿清白,并不想瞒着裴峰。 “再无第三人知晓。”裴屿接口道。 柳念雪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着,这人果然讨厌,什么都看得明白。 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子,转身离开。 裴屿望着柳念雪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竟拿起桌上的那盏茶,就着柳念雪的唇印,喝了一口。 此刻,裴峰处理完了政务,也走了出来,只见裴屿一个人坐在园中喝茶,便问道:“皇弟,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啊?你嫂子呢?” 裴屿放下茶盏,说道:“许是回房了。皇兄日前,不是有事要找微臣吗?不知现在可有空?” 裴峰微微一愣,不知为何裴屿竟转了性子,却仍是十分高兴,微笑道:“如此,我们兄弟俩,书房相谈。” 这两人,入了书房,相谈许久。 整整三个时辰,直到晚膳时分,仍然意犹未尽。 兄弟二人自小分开,已经很多年不像如今这样至诚以待了。 晚膳期间,两人一同入席,一副相谈之后隔阂尽消的样子,倒让柳念雪看不懂了。 这两人的眼神,都是志诚,裴峰自不必说,裴屿看着,也不似作假。 可她不明白,这兄弟俩,日前说话都是没话找话,怎么突然之间,就能那么亲密无间。 或许,是她不了解兄弟情,也或许,是她不太了解男人。 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看着这两人兄弟情深的样子,在心里无奈的撇了撇嘴。 这样也好,无论如何,裴峰心里总会好受许多。 “对了,是不是快到南郡庙会之期了?”赵信突然开口道,他可还是记着这件事呢。 裴屿点头道:“是啊,再过两日就是了。届时我们可以一同前去,凑个热闹。” 第一百零九章 出手相助 千呼万唤,终于到了南郡庙会之日。 这一日,柳念雪早早的就起身,让梅香帮着打点衣装。 裴峰见她如此高兴,无奈笑道:“庙会要晚上呢,怎么那么早就打扮起来了。” 柳念雪回头白了裴峰一眼,“我让小德子去打听过了,庙会虽是晚上,白天有赶集,也可以去凑热闹的。” 说罢,好像怕裴峰不肯陪自己去一般,还补充道:“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赶集。” “赶集?”裴峰脱口问道。他也从没见过赶集。 “是啊。”柳念雪蹦跶到裴峰身边,坐下说道:“夫君也没见过。” 裴峰刮了一下柳念雪的小鼻子,说道:“当然没见过,京都又没有赶集。” “那我们就一起去看。”说着,便拉着裴峰起身更衣。 却说南郡大多数的县城,之所以看起来萧条,是因为南郡本就是个务农的郡县。 居民大多散居在田地或是农场附近,城镇内不过是一些贩卖必需品的小贩。 所以,县城看起来既小,又没什么人气。 但赶集日就不一样了,四处的农户会带着自家的东西出来卖。 有时候,卖给商贩,换些银钱;有时候,恰逢双方所需,便以物易物,各取所需。 赶集,一般一早就开始了,到中午的时候也就快结束了。 所以,柳念雪急急忙地就拉着裴峰,准备出去。 本来,只想和裴峰两人前往,谁知一出门就遇到了白屹在园中和赵信习武。 两人一听,自然要一同前往。 柳念雪想着裴屿和裴峰刚刚和好,如今众人出去凑热闹,单单拉下裴屿好像不太好,便又着人去请了裴屿。 等人到齐,倒已是辰时三刻。 柳念雪只担心再去晚了,赶集的都要回去了,便匆匆忙忙的拉着裴峰往外跑。 裴屿无奈一笑,吩咐管家准备了马车,载着众人往城里去了。 到了集市,柳念雪第一个下了马车,望向街市,不禁愣了愣,随即叹道:“原来这就是赶集啊。” 裴峰等人也跟着下车,裴屿往柳念雪看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道:“如何啊?与娘娘想的不太一样。” 柳念雪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回答。 只见街市两头,人头攒动,地上摆着各色各样的瓜果蔬菜。 卖羊的赶着几头羊坐在一边,那卖猪的不好把猪也赶出来,只有半扇猪肉,横在桌上。 本来,也该算得上闹市。 可是那剥下的一些菜皮烂叶摊在地上;卖猪肉的手握屠刀,看起来格外凶狠;那山羊看着可爱,身上却臭烘烘的,老远就能闻到。 柳念雪抿了抿唇,好奇心驱使她往前走,可一地的颓然却让她有些无从下脚。 裴峰看着柳念雪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悄声附耳说道:“怎么?夫人走不动了?不如为夫抱你过去?” 柳念雪听了,脸颊一红,裴峰可是说得出做的到,这大庭广众,若真被一路抱着,可要丢死人了。 昂起头,硬着头皮说道:“有什么走不动的,臣妾就走给夫君看看!” 说罢,鼓起勇气,一脚踏了过去。 就在柳念雪心理斗争的时候,赵信和白屹早就一蹦一跳地走在老前面了。 柳念雪咬咬唇,自己总不能连个孩子都比不上。 裴峰见她样子可爱,摸了摸她的头,拉着她往前走去。 裴屿便跟在了二人身后。 “亏的我那么早起来,这赶集,可真没什么可看。” 不多久,柳念雪就抱怨了起来。 她的裙子是新的,绣鞋也是新的,如今都是污迹。 不过,小女子在意的东西,又怎会是一个皇帝和一个王爷会在意的呢。 “这里,每月赶集都如此热闹吗?”裴峰回头望了一眼裴屹,问道。 裴屿回答:“是。南郡各县,皆是如此。说是赶集,其实主要是让农商之间,彼此看对眼。” “他们看对了眼,便长期合作。将南郡之物,往北运,以谋取更高的利益。” 裴峰皱眉道:“此事富了行商,可南郡百姓依旧穷苦。” 裴屿叹了口气,对裴峰之言深表赞同:“是啊!陛下知道,南郡出的果蔬,一到北边,三倍的价格都不止。可南郡的农民,你看看,他们穿的都是什么。” 裴峰闻言望去,只见那些农民,粗布麻衣也便罢了,却连身好衣服都穿不上,人人都打着补丁。 裴屿继续说道:“历代先皇,几乎把这南郡当做蛮荒之地。但此地有田有水,物产丰富。天气又暖和,收成比北方要好得多。” 裴峰点了点头,又环顾了一番,才对裴屿说道:“此事,待北上之后。我们再细细商议。” 柳念雪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撇了撇嘴。 为君之道真是不容易,连逛个脏乱的赶集,都要有那么多想法。 一边想着,但见不远处,有一群人围在一起。 人太多,看不见是围了什么,只见赵信和白屹也已到了人群边上。 赵信人高,一探头便也能看见一些,见白屹看不见,便仍一把扛在肩上。 柳念雪拉着裴峰,三人一起走到了人群边上。 只听白屹说道:“哎呀,赵大哥,不好了!那小姑娘被人打了一巴掌。” “什么!这还了得!” 赵信虽对女子不感冒,可到底是个侠义心肠的铁汉子,怎么容得自己眼前,一个小姑娘被人欺负。 说罢,放下白屹,怒展双臂,拨开人群。 人群被推搡了一番,本来有些怨言,但见是一个粗壮汉子,自然也不敢得罪,便纷纷退到一边。 柳念雪等人见状,便跟在赵信背后,挤进了人群里。 一时间,本来很小的圈子,竟广阔了不少。 柳念雪站定一看,只见一个约莫和白屹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娘,正被一个贼眉鼠眼的瘦竹竿拉着。 女孩的手捂着右脸,想来就是刚才白屹所说之事。 但见那女孩眼里虽含着泪光,眼神却没有丝毫的退让,恶狠狠地盯着瘦竹竿。 她一边用力挣扎着想要脱离瘦竹竿的魔抓,一边望向地下倒着的一名老者。 “混账!光天化日,没有王法了!”赵信见状,一步跨到瘦竹竿面前,一手将女孩往身后一让,一手推开了瘦竹竿。 柳念雪见小女孩身子瘦弱,便上前护住小女孩,蹲下身子,拿出帕子想给女孩擦眼泪。 裴峰与裴屿对视了一眼,便到老者身边蹲下查看。 女孩被柳念雪一抱,眼泪便流了下来,“姐姐,让我先看看我爷爷。” 说着,便离了柳念雪,往老者身边跑去。 那瘦竹竿见赵信人高马大,虽有些害怕,却仍不服气道:“管你什么事?这丫头是小爷买的。我都给了那个老家伙钱了。” 裴峰皱了皱眉,只见老者身边确实散落了几个铜钱,这人竟然准备只用几个铜钱,就要买个小姑娘。 心中虽怒,却知道当务之急,是先救下眼前的老者。 他扶起老者,只见老者额间有一血块,地上一大滩血,竟已微微有些干了,想来是已经有一会儿了。 裴屿见状一愣,伸手探向老者鼻下,却发现已经没了鼻息。 他皱着眉,叹了口气,对着裴峰摇了摇头。 此刻,小女孩看在一边,见这两位公子,一个摇头,一个叹气,知道自己的爷爷怕是不好了。 便一下扑到老者身上,放声大哭,“爷爷!不要丢下丫头!” 柳念雪见这女孩可怜,此刻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轻抚着女孩的头发。 “给了钱又怎么样!如今你打死人了!和我见官去!”赵信见状,心中不由更是怒火中烧,一把拉住瘦竹竿的手,怒道。 瘦竹竿此刻虽有了几分害怕,却毫不服软,妄图甩开赵信的说,说道:“谁打死人了!是这老头子不经摔,小爷不过推了一把!谁叫这老头子短命!” “才不是!”那丫头本俯在老者尸身上哭泣,听瘦竹竿狡辩,怒道:“爷爷是为了不让我被这坏人拉走,才被他打了好几下!他挣不开我爷爷,就让他身边的坏人把爷爷推倒了!” “就是那边的两个坏人!”丫头一边说着,一边指向瘦竹竿背后的两个人。 这两人比瘦竹竿矮了许多,可却比他壮实不少,身子肥硕。这两人本因死了人,心里发怵,正往后缩。 被丫头这么一指,退无可退,心里害怕,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怕什么!难道他们还敢动小爷吗!”那瘦竹竿对着两人吼了一声。 两人一听,仿佛也有了些底气一般,挺了挺胸膛,脚下却仍有些颤巍巍,只往前挪了几步。 裴峰见这瘦竹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不由冷笑一声。 他轻轻放下老者的遗体,站起身,冷声道:“不知这位,是什么来头,竟是本公子不敢动的。” “哼!小爷说出来怕吓死你们!”瘦竹竿仍是嘴硬。 赵信闻言,一把折过他的手,拎着他跪倒在裴峰面前。 那两个矮胖子,见赵信如此厉害,都不敢造次,只颤巍巍地说道:“你……你们别动他……他……他可是孙员外的儿子。” 柳念雪一听,冷笑一声,站起身子对裴峰说道:“夫君,不想这穷乡僻壤,竟还有什么孙员外呢?” 说着,不由掩嘴一笑,满眼轻蔑。儿子如此,老子必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瘦竹竿本被赵信压着,抬头看到柳念雪,只觉不可方物,不由得呆了。 裴峰见状,不由皱起眉头。这可是他裴峰的夫人,眼下的什么东西,也配看吗? 赵信见此,猛地在瘦竹竿头上一拍,“看什么!夫人也是你能看的!” 柳念雪这才注意到这个瘦竹竿,形容猥琐,不由越发厌恶。 第一百一十章 赐名菊香 “你们两个傻愣着干嘛!去个人叫我爹!把县太爷也叫来!”瘦竹竿被赵信打的吃痛,不由怒道。 一个矮胖子得了信,忙慌慌地赶紧转头跑出人群,脚下一滑,竟还摔了一跤。 裴峰见这瘦竹竿如此冥顽不灵,不禁冷笑一声,“本公子倒要看看,这丰县到底有没有王法。” 瘦竹竿用力昂头,蔑视地瞧了一眼裴峰,得意洋洋的说道:“小子,小爷劝你识相,快放了小爷。否则,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裴峰眯起眼,不与这奸人多言。 瘦竹竿见裴峰不说话,竟以为裴峰怕了,笑道:“小子,你把那小娘子送给小爷。小爷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此话一出,仍是裴峰再有涵养,也怒不可遏。 抡起一脚,就踢在了瘦竹竿的小腹。 那一脚用足了力气,直踢的瘦竹竿弯下腰不停打恶心,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 当然,皇帝就是皇帝,如何都是风度翩翩,紫气逼人。 裴峰这一觉踢出去,自己身上,竟连衣襟都没有一丝凌乱。 “赵信,堵了他的嘴。”裴峰冷声道,不愿再听这鸟人废话。 赵信极少听见裴峰语气如此冷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奉命去堵嘴。 他手上没什么物件,正四处望着有什么可以塞。 没想到,这一望,身边的老百姓竟纷纷伸出援手,什么最脏最丑的都往赵信面前递。 赵信见状,不禁有些呆了,看来这瘦竹竿可真的是人缘差,平日里定是经常欺压民众。所以此刻,谁都要来踩一脚。 一个胖大婶见赵信不动,还以为这位翩翩公子嫌众人手上的东西脏,不肯伸手拿。竟自己冲上前去,把一块脏破地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塞进瘦竹竿嘴里。 瘦竹竿本就被裴峰踢得呕吐不已,如今臭抹布的味道从嘴里、鼻腔涌了进来,越发按捺不住。弯下腰,再也直不起来了。 瘦竹竿身后的另一个矮胖子,见事情不好,本想偷溜。却被裴屿一脚踢翻,踩在了脚下。 那胖子不住求饶,“大侠饶命啊,我只是一届家奴,放了我!” 裴屿不为所动,用力一踩,“闭嘴!” 大婶塞了瘦竹竿的嘴,对裴峰说道:“这位公子,你们快跑。我看你们也不是本地人,一会儿县太爷来了就要拿人了。” 裴峰微微一笑,说道:“大婶,县太爷不敢拿我。” 大婶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你这后生,怎么说不明白呢。这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快些跑。” 柳念雪有些疑惑,转头问裴屿,“他们自然不认识我们,怎么连你也不认识?” 裴屿尴尬一笑,“这……我平日里也不会挂着块令牌招摇过市……” 大婶这才注意到了柳念雪,忙拉着她说:“姑娘,你快逃。你长那么漂亮,男人也罢了,女人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哎……” 说罢,身旁的百姓,你一眼我一语的劝几人赶紧逃命。 正在此时,只见一群兵丁一路疾跑而来。 这群人不由分说,一到便冲散了周围的百姓,将柳念雪等人团团围住。 只见兵丁身后,走出三个人。 一个肥头大耳,身着绫罗绸缎,身旁正是刚才跑走的矮胖子,低头哈腰。 想来,此人就是瘦竹竿的父亲,孙员外。却不知这老头那么胖,怎么会生个儿子瘦得和竹竿似的。 另一个穿着县令的官服,正抚着山羊胡睨着众人。 “是谁啊?谁得罪了孙员外的公子啊?”县令扫视众人,掐着嗓子说道。 “就是那群人!”孙员外身边的矮胖子指着裴峰等人说道。 孙员外见自己儿子正被人塞着嘴,押跪在地上,不由得把矮胖子用力向前一推,“你是死人吗!去救公子!” 那矮胖子见识过赵信的手段,不敢造次,但又碍于老爷发话,只得上前。 谁知刚一上前,就被赵信踢翻在地。胖子心里害怕,连滚带爬地又滚到了孙员外身边。 孙员外见状,哪肯罢休,立刻撺掇着县令要将几人押下,“余大人,您看这些人,压根儿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县令听了,吹胡子瞪眼,正要下令拿人。 裴峰嫌这些人闹腾,但见那小姑娘还趴在尸体上哭泣,深觉怎可让一个老人的遗体在这种情况下曝尸街头。 想到此处,越发懒得与这群人多话,便给裴屿使了个眼色。 裴屿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一块令牌,随手丢给县令。 县令没想到会突然丢来什么东西,一个没接稳。只见那令牌在县令手中蹦跶了一番,才终于稳在了手中。 县令拿着令牌,眯起眼,凑近一看。 如何得了!这是静王府的令牌,那眼前之人不就是…… 原本一手拿着的令牌,改为双手捧着,那县令形容瘦弱,一双手便如同枯树枝一般。如今,这两团枯树枝,正架着金光闪闪的令牌,动弹不得。 原先的趾高气昂,变成了两股战战,就连那一嘴的山羊胡也发起抖来。 孙员外感觉到了县令的异常,却不明所以,只得静观其变。 只见县令颤巍巍的走到裴屿面前,双膝下跪,捧着令牌,结巴着道:“小人……小人不知……是……” 裴屿一把拿回令牌,打断道:“罢了,此事,务必秉公办理。我等微服出来,不愿扰民。” 那县令跪在地上,身子仍抖个不停,孙员外见了不禁有些发怵,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得罪了谁。 裴屿走到裴峰面前,说道:“大哥,我们走。” 大哥?县令听到这两个字,更是吓了一身的冷汗…… 静王殿下的大哥,不就是…… 裴峰点了点头,回答道:“这小姑娘的爷爷,着人好生安葬。” 只见县令膝行到裴峰面前,磕着头说:“小人一定着人好生安葬。” 孙员外见县令竟如此害怕裴峰等人,心中多少也有了底,至少知道,自己的儿子得罪的必是得罪不起的人。 他身子不由得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得那身边的矮胖子将其扶住。 柳念雪见状,将小女孩拉到面前,说道:“小姑娘,你爷爷既不在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小女孩抽了抽鼻子,抹干净眼泪,福了个身道:“小姐,丫头自小父母双亡,只有这么一个爷爷相依为命……现如今,丫头也不知该怎么办……” 说罢,垂了垂眼,跪下身道:“今日若非几位公子和小姐相助,丫头怕就要跟着爷爷去了。若小姐不嫌弃,丫头愿意留在小姐身边伺候。” 柳念雪叹了口气,想着这女孩也是个可怜人,便说道:“丫头就先跟着我们。待安葬好了你爷爷,再做打算。” 孙员外自然也不是傻子,见状便上前,下跪说道:“几位贵人,小的愿意出资安葬老人家,只盼着各位贵人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马。今后,小的一定严加管教。” 裴屿冷冷一笑,说道:“你的儿子,管不好了。让县令帮你管。” 那县令也不为孙员外说话,站起身子,吩咐身边的兵丁好生将老者的遗体抬去安葬。 柳念雪拍了拍丫头的肩膀,说道:“跟着去。” 随后又对赵信说道:“劳烦师弟陪着,待会再将这丫头带回来。” 赵信应了一声,才随手丢了瘦竹竿,带上丫头,跟在了抬遗体的兵丁之后。 那瘦竹竿好容易重获自由,颤巍巍地踱了几步,终于扯掉了嘴里的脏抹布,一把扑到孙员外脚边,哭道:“爹,你要为孩儿报仇啊!” 孙员外伸脚一踢,怒道:“龟儿子!你闯大祸了!” 尚不容这瘦竹竿狡辩,便另有一群兵丁将他捆了,往县衙带去。 孙员外心中虽然担心,奈何没有办法,眼前的县令一脸难得的大公无私的表情,让他明白此时不是求情的时候。 便只能先对县令拱手道:“劳烦县令大人。”说罢,偷偷怒视了一眼裴峰等人,甩袖离开。 裴峰睨了一眼看似毕恭毕敬的县令,冷声道:“别让本公子知道,有人徇私枉法。” 说罢,牵着柳念雪,转身离去。 裴屿与白屹跟在两人身后,也一同离去了。 县令望着几人远走的背影,终于舒了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静王府中,柳念雪正小心翼翼的看着裴峰的脸色。 回来之后,他一直皱着眉,神情严肃。 原来他严肃起来的样子,竟然挺怕人的,连柳念雪都不敢随意招惹。 又憋了一会儿,见裴峰丝毫没有好转的意思,柳念雪才小心翼翼地走到裴峰身后。 伸出手,轻轻帮他揉着肩膀,松着肩颈,柔声道:“夫君,别气了,休要气坏了身子。” “嗯……”他只随口应了一声,依旧皱着眉。 平日里,他可不这样,不管有什么事,只要她来一哄,必然是奏效的。可如今…… 柳念雪抿了抿唇,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我能问个问题吗?” 裴峰自然感觉到了柳念雪小心翼翼的试探,无奈一笑,将她搂到怀里,坐在腿上,“说,夫人。” 柳念雪嘿嘿一笑,搂着裴峰的脖子,问道:“我以为,以夫君的性子,无论如何也要罢了这县令的。怎么如此放了?” 第一百十一章 念雪受伤 裴峰本来被柳念雪松肩松的挺舒服,好不容易略略舒展了眉头。 听柳念雪这一问,不由得又皱了起来,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说道:“你说得到容易,罢了他,哪儿能那么快找个人顶上?” 柳念雪撇了撇嘴,心里想着,确实是这个道理。方才明白了,为什么裴峰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为人本比自己要正直的多,见此不平之事,自然恨不得立刻秉公执法。 一想到,自己身为帝王,处理此等小事竟然还有所掣肘,裴峰的心里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如果随意就罢了这县令,哪怕消息立刻传回京都,太师立即重置人选,最快也得个把月。” “这个把月中,便是仍由那个什么员外鱼肉百姓了。” “县令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如今他知道朕在这县上,暂时也不敢造次。比立刻换人的效果要好得多。” “朕早知道,地方上的官员,多少总有些官商勾结,只是没想到,鱼肉百姓到了这种程度。在街上打死人,竟然都没人敢管。” 裴峰说罢,一手猛地锤在桌子上,把柳念雪吓了一跳,忙把他的手拽到身前,心疼的揉了揉。 “朝廷里,没人说过吗?”柳念雪轻柔地帮裴峰揉着手,犹豫地问道。 裴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这便已经是回答了,柳念雪想着,怪不得裴屿不肯入京,原来不止宫内,朝堂之上也是一样。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处处波涛汹涌。 裴峰身处上位,眼见一片繁华,又怎么能想到,他的子民不但老无所依,被打死的时候,竟是这样热热闹闹,又这样悄无声息。 或许,裴峰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不容易…… 柳念雪不禁有些心疼,将裴峰搂在怀里,抚着他的头发说道:“没事的,都会好的。” 裴峰也顺势抱紧柳念雪,窝在她怀里,叹道:“让你担心了。” “我只是不知道,夫君那么不容易。我以为在这太平盛世,做个皇帝,并没有那么难的……”柳念雪有些愧疚。 “本来,应该没那么难……只是当年父皇匆匆离世,少年登基免不得依赖权臣。直到朕亲政之后,才发现这个权臣的力量,已经压不住了。” 裴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是朕的老师,人伦师道,本不该违逆。他所作所为,也确实并没有对不起大齐之处。” “只是……他的亲信或许可信,亲信的亲信又是否可信呢?一人独大,难免一叶障目。” 柳念雪感觉到了裴峰语气中的愧疚,柔声道:“夫君无需觉得对不起太师,他虽是你的老师,可君臣有别。他身为帝师,更该明白自己先是臣子,才是老师。” “夫君此举,并非有意夺了太师手上的权利,不过是拨乱反正,以正视听。” 裴峰微微一笑,在柳念雪怀里蹭了蹭,“夫人真是会说话,说的为夫仿佛一点错处也没有一般。” 柳念雪扳直了裴峰的身子,正色说道:“我夫君,本就没有错处。” 裴峰微微一笑,顺势将她打横抱起,刚想起身,就听门外一阵柔弱的敲门声。 裴峰无奈一笑,放下柳念雪,问道:“何事?” “是……是小姐的房间吗?”门外传来小女孩柔弱的声音。 裴峰与柳念雪对视了一眼,莫不是方才遇到的丫头? 柳念雪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果然是那丫头,顶着一双红肿的眼,正害羞的往里探着头。 “进来。”柳念雪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笑道。 那丫头见柳念雪笑起来的样子甚是柔美,倒也少了几分害羞,跟着柳念雪走了进来。 见裴峰也在门内,便对裴峰行了个礼。 柳念雪在桌旁坐下,示意丫头也坐下。 那丫头却执意不肯,摇着头,在柳念雪身边站定。 柳念雪也不勉强,轻轻把那丫头拉到面前,擦了擦她脸上的一点灰尘,问道:“你爷爷,可安葬好了?” 那丫头闻言跪下,给柳念雪磕了个头,又向裴峰所在的方向磕了个头,道:“要不是公子和小姐相救,我爷爷怕是要曝尸荒野了。” 柳念雪将丫头扶起来,揉了揉她的膝盖,说道:“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礼。” 那丫头害羞地笑了笑,说道:“小姐,就让丫头跟着小姐。丫头懂规矩,能干活,还会唱小曲。” “丫头没地方去,一个人走了,早晚也是遇见坏人。” 这丫头之前被那瘦竹竿吓怕了,如今相依为命的爷爷也没了,深觉裴峰与柳念雪等人是好人,所以才愿意为奴跟着。 “小姐,丫头不要工钱,只求有口饱饭吃,有地方睡觉就够了。” 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愿望也变得卑微了起来。这时候,又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柳念雪叹了口气,抚着丫头的头发,“这样,正好小公子缺人伺候,你便去伺候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开心的笑了起来,从此以后,她便有了着落,“丫头就叫丫头。” 柳念雪微微一笑,“那今日起,你就叫菊香。” 丫头有了名字,开心的又要跪下,被柳念雪一把拦住。 于是,她便福了福身,说道:“谢谢小姐赐名。” 柳念雪对着门外叫了一声“梅香”,梅香应声入内。 柳念雪便让梅香先带着菊香,准备回京之后,留在柳府伺候白屹。 梅香将菊香带到房中,先梳洗了一番,又问起菊香身世。 听菊香说起自己父母双亡,连相依为命的爷爷也没了,方才幸得裴峰等人相救才得以逃脱,心中不禁心疼起来。 拉着菊香的手,说道:“我和你差不多,虽然父母还在,却从小就把我卖了。不过你放心,咱们小姐是个好人,我跟着小姐以后,再没吃过苦了。” 菊香听着,眼中不禁充满了向往,问道:“不知道小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呢?小姐说了,让我去伺候小少爷。” 梅香想了想,说道:“我只知道,小少爷是小姐的表弟,小时候失散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不过我想,小姐是好人,小姐的表弟一定也是好人!” 菊香笑着点点头,她一定要好好伺候小少爷,报答小姐。 梅香将她拉到床边,说道:“今日你也累了,先好好歇着,晚饭时分,我来叫你。明日,我再带你认识小少爷。” 说罢,便准备帮菊香打理床铺。 菊香见了,忙阻止道:“梅香姐姐别忙乎了,我自己来就好了。姐姐是伺候小姐的,怎么能帮我铺床呢!” 梅香笑道:“咱们是姐妹,有什么关系。” 菊香听了,娇羞一笑,便和梅香一起打理起来。 此刻,她心里觉得暖暖的,自小,除了爷爷,再没人对她好了。 可如今,她发现一下子多了好多人,都对她好。她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了。 用完晚膳,柳念雪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叫裴峰去庙会。 毕竟,裴峰还因为白天之事心情不好,若此刻要去庙会,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心情。 犹豫之际,只见裴峰有些疑惑地望着她说道:“不是想去庙会吗?怎么一直干坐着。” 柳念雪嘟了嘟嘴,“人家这不是怕你没心情嘛……” 裴峰笑了笑,起身道:“是心情不好,不过去凑凑热闹,兴许就好了呢。” 他确实没有多大心情,可也知道,柳念雪想去。 “那……就去走走?”柳念雪小心说道。 裴峰笑着牵起柳念雪,起身道:“那边走。” 裴屿是东道主,虽然没有多大兴趣,却没有不去的道理。 梅香好奇,硬拉着小德子要一同前往。 赵信和白屹自不必说,一早就像柳念雪那样等着要去的。 柳念雪又想着菊香今日痛失亲人,也该出去走走,别让她闷着,便将菊香一起带去了。 于是这一干人等,便坐着马车往庙会去了。 不看真不知道,这小小的南郡丰县,竟然有那么多人。 这人不仅比早上的赶集多,竟隐隐让柳念雪觉得,比当日和裴峰看京都庙会的人还多。 那人头攒动的样子,就好像只要一挤进去,就再也身不由己一般。 “怎么这儿能有那么多人?”柳念雪不禁叹道。 裴屿微微一笑,“娘娘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难得有热闹。城里城外的,有一个算一个,下到八岁上到八十,都不会错过。” 柳念雪不禁看了裴屿一眼,这人倒是难得玩笑。 “来都来了,咱们去了在说。”赵信说罢,便拉着白屹往里挤。 梅香也拉着小德子,兴匆匆的往里挤。小德子见人多,本已不想进去,可耐不住梅香激动,一把就把他拽走了。 柳念雪犹豫了片刻,本也有些退缩,但见菊香露出向往之色,心中不想小姑娘失望,便牵了菊香的手。 又想到裴峰可能不太愿意挤进去,便对裴峰说道:“不如,夫君在这儿等我,我带着小丫头随意逛一圈就出来。” 裴峰上前拉住柳念雪的另一只手,“我陪你。” 他又怎能让柳念雪独自挤在这样的人堆里。 裴屿望着,说道:“我就不进去了,在这儿等你们。” 裴峰对裴屿点了点头,便拉着柳念雪挤入了人群。 第一百十二章 南郡神医 庙会里,人头攒动,虽然新奇的东西不少,却挤得人毫无兴致。 裴峰与柳念雪,本来是想重温一把京都庙会的浪漫,可哪里想到这里会有那么多人。 若不是为了不扫小姑娘的兴,真是不愿意挤进来。 他们挤进来的时候,早就不见了赵信等人的踪影,只能随波逐流,一路看看。 可挤着挤着,就连菊香都没了兴致。 她身子娇小,挤人群里几乎什么都看不到,虽有柳念雪护着,却也有些吃不消了。 柳念雪见这小丫头摇摇晃晃的样子,便对裴峰说:“夫君,咱们不如还是出去。我看这丫头也快不行了。” 裴峰心里也是这个意思,便在前面引着路,往人群边上挤去。 如同当年,裴峰将柳念雪和菊香引到了一处小巷,随即又看了看方向。 “这小道看来不是死胡同,我们往那个方向走,绕些路应该就能找到马车。”裴峰指着远处说道。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跟着裴峰往巷子深处走去。 其实,这地方的人,哪有京都的人多。 只不过庙会的占地实在不大,人挤在一起,才显得特别多。 南郡毕竟是荒芜之地,离了庙会闹市,竟然一下子就觉得荒凉了起来。 别说是灯光了,总觉得走着走着,连人家都没有了。 明明离闹市没有多远,竟觉得像是走到了城郊一般。 菊香有些害怕,不禁双手都拉紧柳念雪。柳念雪握紧了菊香的手,以示安慰。 柳念雪并不害怕,她知道跟着裴峰走,必然没错。 只是不知为何,此刻她的手心有些冒汗,凤血玉镯在手腕上一晃一晃,摇摇欲坠一般。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裴峰猛地将柳念雪往后一推。 柳念雪退了几步,正好靠到墙边,稳住了身子,一手仍牵着菊香。 定睛一看,只见裴峰正护在身前,面前是两个持刀的黑衣人。 黑衣人对视了一眼,便一左一右挥刀砍来。 裴峰并未料到会有此遭遇,当然不曾带武器,只能赤手上前。 柳念雪见情势不对,想起之前裴峰给自己的响箭。 只因那响箭做工小巧,柳念雪觉得好玩,便一直带在身上。 她赶忙放开菊香的手,抽出响箭,对着天空就是一拉。 只见一道红光直冲云霄,随着刺耳的鸣叫,如同爆竹一般在空中炸开。 其中一个黑衣人见柳念雪放了响箭,正欲挥刀而来,幸好被裴峰拦住。 菊香心中害怕,死死拽着柳念雪的手,不住颤抖。 柳念雪紧紧拉着菊香,只说了一声“别怕”,便沿着墙一路逃窜,尽量远离打斗的三人。 柳念雪心中不安,一方面担心菊香受伤,一方面又担心裴峰因自己而分心。 就在此时,一个黑衣人绕开了裴峰,挥刀而来,眼看就要砍到菊香。 柳念雪心中一惊,忙把菊香拉进怀里死死护住。 她心下害怕,护着菊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由得双眼一闭,只觉得臂间一阵疼痛。 可她不敢喊出声,只怕自己一出声,裴峰便知道自己受了伤,心中即刻就要慌乱起来。 不过,那伤口并未加深,却听背后一阵惊呼。 是裴屿看到了响箭,及时赶到,一脚踢飞了黑衣人。 原来此时,柳念雪等人距离马车其实已经不远了,所以裴屿才能赶到的如此之快。 柳念雪细细张望,只见裴峰与裴屿两人联手,也与黑衣人不相上下。 这才略略舒了口气,又拉起怀里的菊香看了看,摸索了一番,发现并未受伤,才略略心安。 此刻,菊香看到了柳念雪手臂上的鲜血,不禁吓呆了。 见菊香就要大叫,柳念雪忙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别叫!两位公子正在对敌,不可分心。” 菊香满眼含泪,忍住呜咽,用力地点着头。 小姐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的,方才那刀,若不是小姐以身相互,必然是砍在她身上的。 裴峰兄弟二人,与黑衣人僵持了一会儿,只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信赶来了,他看到响箭便知道事出紧急,忙将白屹丢给了梅香,自己只身赶来。 只见赵信大步上前,眼看着一手就要抓到黑衣人了,却被黑衣人身子一闪,只掉了什么东西下来。 两人黑衣人对视了一眼,见情势有变,已无优势,便不再恋战,瞬间消失在了黑夜中。 裴峰见两人逃跑,也无心追赶,赶忙回到墙边扶起柳念雪。 他不知柳念雪方才一直忍着伤痛,只觉自己扶着她左臂的手中竟莫名一湿,心下一惊,“你受伤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伸手摸着裴峰身上,“你没事?” 裴峰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忙拉过柳念雪,借着昏暗的月光,只觉左臂仍在向外淌血。 此刻,他才发觉,她的额间有薄汗,想来是疼的。 柳念雪的身子有些颤颤巍巍,嘴上说着“我没事……”,身子却一软,倒在了他怀里。 裴峰此刻焦急不已,慌乱之中,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倒是裴屿还有些许冷静,忙取出帕子,按住柳念雪的伤口,说道:“陛下,赶紧回到马车上,微臣来赶马。” 说罢,又对赵信说道:“另几位烦赵大人带回!”边说,便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好!”赵信应了一声,只见裴峰已经一把抱起柳念雪,紧紧跟在裴屿身后。 赵信见菊香啼哭不止,拍了拍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随即,他猛地想到方才黑衣人身上仿佛掉出了什么,便低头找了起来。 一路上,早已顾不上行路是否平摊,裴屿死命的挥鞭,似要把马鞭抽断一般。 裴峰在马车里,搂着柳念雪,紧按着她的伤口,柔声说道:“别怕,我们马上就回到府里了。” 柳念雪额头渗着汗,皱着眉,昏迷不醒。 此刻,裴峰兄弟二人都是心急如焚,竟都没有想到,若只是伤到手臂,柳念雪何以会昏迷过去…… 回到府中,裴屿一脚踹开大门,便命管家赶紧将府中大夫叫到厢房。 裴峰则抱着柳念雪,三步并作两步冲入门内。 管家一见事态紧急,边跑边吼着:“快去叫李大夫!” 不过片刻,李大夫已经出现在了厢房。 这李大夫是个银须老者,看着也是精通医术的。一进门,只见柳念雪昏在裴峰怀里,也顾不得见礼,慌忙上前。 又见裴峰指尖隐隐印出血迹,心下一惊,忙让裴峰放开柳念雪。 这一放开,血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只是,方才黑灯瞎火的看不见,这血水竟透着丝丝黑色。 “快把夫人放平!”李大夫见状不妙,慌忙说道。 裴峰将柳念雪放在床上,离方才受伤明明已过去了许久,这伤口却丝毫没有结痂的意思,仍流着血水。 “哎呀!夫人怕是中毒了!”李大夫一时间没了法子,从药箱中掏出纱布,又让裴峰按住。 裴峰一边按着,一边急着问道:“什么毒!” 李大夫摇头道:“未见毒药,不知是何啊?看这伤口,似因毒药难以愈合,老朽本可用药先使伤口愈合。” “可老朽担心,一旦伤口愈合,毒素又难以排出。” 这老头子本也是个行医多年的老大夫,此刻竟急的在房中团团转。 裴屿上前一步,怒道:“你若看不好夫人,连你一家老小,一起跟夫人陪葬!” 李大夫慌忙跪下,磕头道:“王爷,老朽真的没办法啊!” 忽而,老头顿了顿,“王爷!前两日丰县来了个游医,听说医术精湛,能治不治之症啊!” 裴屿一听,与裴峰对视一眼,一把拽起老头,吼道:“他住在哪儿?” “这……这……”李大夫有些犹豫,说道:“城里只有一间客栈,可能在那儿?” 裴屿甩开老头子,急着便往外跑。 裴峰见状,急道:“骑黑风去!” “知道了!”裴屿并未停下脚步,直往马厩而去。 马厩中,一向傲娇的黑风,此刻竟然仿佛能感觉到主人的焦躁一般,主动让裴屿骑上,嘶鸣一声便冲了出去。 裴峰焦急不已,但此刻,除了等待,再没有别的办法。 他一手按着柳念雪的伤口,一手为她擦着汗,柔声道:“别怕,有朕在,朕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有事。” 他心中自责,只觉得自己如果再勇猛一些,柳念雪就不用受这伤了。 过了一会儿,赵信带着白屹等人回到了府中。 几人听说了柳念雪受伤之事,急忙赶到厢房。 只见柳念雪昏迷不醒,裴峰一脸凝重。 梅香猛地扑到床边,哭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闭嘴!”裴峰目光冷峻,瞪着梅香道:“不许哭!你家小姐必不会有事!” 众人都没见过裴峰如此暴躁,不由得都愣住了。 梅香忍住了泪,也知道此刻最心烦意乱的人就是裴峰,退了一步,站在小德子身边,不由得拉住了小德子的手。 小德子伸手拍了拍梅香的手背,也担忧地望着柳念雪。 白屹站在一旁不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他双手正紧紧得握着拳,紧得拳头隐隐发白。 菊香跪在地上,极力忍着呜咽,却忍不住眼泪。 她只觉得都是她不好,若不是因为她,小姐根本不会受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裴峰渐渐觉得自己手中的纱布从干燥变得湿润起来。 他的心,也一分一分的变得更加烦躁、更加不安。 就在此刻,裴屿拉着一个年轻人,夺门而入。 第一百十三章 施计解惑 那年轻人显然是被裴屿拽着进门的,皱着眉,一脸不情愿。 裴屿撇开众人,将年轻人拉到床边,大声道:“就是她,烦请大夫圣手。” 只见那年轻人,身材高挑,肤色白皙,看着便觉谦谦君子、彬彬有礼。 身着布衣,却自有一副仙风道骨之感,背着药箱,打量了一番床上的柳念雪。 “在下一天只医三人,今日名额已过,排队。” 裴屿一把拉住男子的手腕,怒道:“什么一天三人!告诉你!你今天医也得医,不医也得医!” 却说裴屿的身材,与裴峰相似,虽不及赵信那么虎背熊腰,却也是孔武有力。 而那男子,却是十指纤纤,一双手腕看着更是觉得娇弱得很。 被裴峰这么一捏,不竟让人担心,那手腕怕是就要被捏断了。 可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哼一声:“我说了三人,就是三人,哪怕阎王爷来了,也是三人。” “你!”一路上,裴屿已是威逼利诱,不想这男子就是不为所动,此刻竟也没了办法。 裴峰向梅香使了个眼色,梅香赶紧上前代替裴峰捂着伤口。 裴峰站起身,走到男子面前。 男子上下打量了裴峰一番,虽觉其身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却冷笑道:“谁来说也没用。” 裴峰皱了皱眉,竟对年轻人作揖道:“内人危在旦夕,还请大夫施以援手。若能救回内人性命,大夫无论提什么要求,在下都能满足。” 裴屿一愣,没想到自己的皇兄,竟然可以为了柳念雪,如此纡尊降贵。 只见男子微微一笑,似是嘲讽,说道:“这位先生,今日你确实很在意你的夫人。可一旦你夫人死了呢?即便你再长情,过个十年二十年,你还会记得你今天的夫人吗?” 裴峰微微一笑,正视男子道:“在下身负重责,若要为了内人殉情,自然是不可能的。可若内人今日香消玉殒,在下此生必不再娶。” 他神色坚定,将男子说的微微一愣。 那男子皱了皱眉,竟不再拒绝,随手放下药箱,走到柳念雪身边。 他低下头,只见梅香坐在床头,捂着柳念雪左臂的伤口。 纱布上,已满是鲜血。 微一垂眼,又见一只镯子挂在柳念雪的手腕上,半红半白,红的如血,白的如雪。 在床边坐下,他拿起柳念雪的手臂,竟将那双玉臂枕在自己的腿上,号起了脉。 “你!”裴屿见状,深觉不妥,眼看就要冲上前去。 却被裴峰一伸手,将裴屿拦下,对着他摇了摇头。 这大夫本就是个古怪之人,方才行动说话都异于常人,此刻若去阻止,谁知他会作何反应。 如今,这大夫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裴屿皱了皱眉,自然明白裴峰的意思,实在看不下去,便只能转向一边,不再看他。 只见那大夫号了号脉,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从药箱中拿出一包东西,又回到床边坐下。 随后,他伸手对着梅香挥了挥,示意梅香走开。 梅香此时有些犹豫,生怕手一拿开,柳念雪岂不又是流血不止,便只能望向裴峰。 见裴峰对着自己点了点头,才松了手,退到一边。 只见梅香一松手,那大夫便一手继续按着伤口,另一手先将伤口边的衣服扯开。 只听撕拉一声,雪白的酥臂便露了出来,只是仍被纱布按着,看不真切。 随后,大夫在自己身上摊开了方才的那包东西,原来是一包银针。 “来个人,把蜡烛拿来。”他便说着,便取出一支细针。 裴峰闻言,竟然亲自上前,提着蜡烛,大步跨到大夫身边。 只见那大夫手速极快,迅速的将银针往烛火上一烫。一手松开纱布,另一手银针已经刺上。 一气呵成,令人简直追不上眼。 此刻,她整条酥臂露了出来,原本白皙的手臂上,此刻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刀伤。裴峰见了,只觉心疼不已。 随后,大夫又取了数针,依次消毒后扎在了柳念雪手臂的穴位上。 数针下去之后,他潇洒起身,又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些药和纱布。 过了片刻,才将银针拔下,将方才准备好的药粉洒在柳念雪的伤口上,用纱布仔细包好。 又随手拉过被子,盖在柳念雪身上。 站起身,一边将手边的东西重新放入药箱,一边说道:“今夜不要动她。我明日再来。”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便提着药箱出门了。 裴峰为柳念雪重新掖好被子,对裴屿说道:“去查查那两个黑衣人的来历。” 裴屿点了点头,望了一眼床上的柳念雪便出门了。 随即,裴峰又对赵信说道:“跟着那个神医。” 赵信抱拳应了一声,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将一个板子塞在裴峰手中,说道:“黑衣人掉下的,师兄看看。”说罢,转身出门。 裴峰一看,手中是一块令牌,雕工细致,其上用金线勾勒了一个“魏”字。 他眯起眼,捏着令牌的手指微微发白。 咬了咬牙,将令牌揣进了怀里,又到柳念雪身边坐下,轻抚她额间的碎发。 此刻,裴峰看着柳念雪的眼神虽然温柔,周身却油然而生一股寒气。 “梅香,去倒盆水来。其他人下去。”裴峰开口道。 白屹刚想上前,却被梅香一把拉住。 梅香福身应了,就拉着白屹,和小德子一起出门了。 不一会儿,梅香安静的把水盆放在了一旁,福了福身,退下了。 裴峰起身到水盆边,搅了一把毛巾,又回到床边,为柳念雪擦去额间的薄汗。 他第一次照顾人,不知如何下手,只敢轻手轻脚的擦着。仿佛略一用力,就会弄痛她一般。 见她皱着眉,想到方才见到她手臂上的伤口,那样狰狞可怖。 仿佛是白璧无瑕间,突然间多了一道深邃的裂痕,丝丝地渗出血迹。 想到这里,不禁越发心疼,见她双拳紧握,只得柔柔的捏在手里,盼能给她一些安慰,又担心会牵动她受伤的左手,便不敢动作,只敢握着。 渐渐地,觉得她手上的力道小了,眉头也舒展了,才略微放心。 夏日里天亮的特别早,清晨的阳光探入厢房的时候,直直地洒在了柳念雪的眼眸间。 她不禁想要抬手,去遮一遮那阵刺眼,但觉左臂一阵酸麻,分毫也用不出力。 迷迷糊糊地,才想起自己昨天受了伤。 她微微睁开眼,觉得自己似乎就在王府的厢房中。 此刻,只觉得口渴得很,想起身喝水,又觉得身子乏得很,用不出力。想叫梅香,一开口,那喉咙便如卡住了一般,只觉一阵沙哑。 转过头,只见裴峰正坐在床边,趴在床上睡着了,手中仍握着她的左手。 见他睡得熟,也知道他昨晚必为自己担心了一夜,她虽口渴,却不忍打扰。 正当柳念雪满眼温柔的看着裴峰的时候,门外隐隐传来梅香的声音:“公子,我家小姐还没起呢……” 话没说完,只见房门随声而开。 门口走进来一个男子,那男子身材纤长,丹凤眼,薄薄的两片唇好像根本不愿张开一般。 衣衫虽十分简单,却不禁让人觉得仙风侠骨,衣衫票决。 他身上背着个药箱,一只手把在药箱上,那只手虽白皙纤长,却骨节分明。 那人从开门到进门,轻柔的仿佛无骨一般,几乎没什么响动。 他进门望向床的方向,只见柳念雪一脸苍白却疑惑地望着门口,裴峰却仍趴在床边,呼吸均匀。 他叹了口气,望着裴峰摇了摇头,转而对梅香说道:“你家少爷若是不会陪床,找个不会睡着的来陪。” 那声音虽温柔磁性,语气中却是不尽的责备。 梅香尴尬一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峰闻声,微微有些醒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这一醒,便想到了柳念雪的伤口,匆忙仍握住她的手。 抬头看时,见她已醒了,虽脸色仍有些苍白,可双眉舒展,正对自己微笑。 那神医看了一眼旁若无人的裴峰,自顾自地放下药箱,随后倒了杯茶。 摸了摸茶杯,温的,挺好,至少那倒茶的丫头不是呆的。 走到床边,见裴峰正回应着柳念雪的微笑,便抬起脚轻踢了裴峰一脚。 房中三人皆被这一踢,惊得愣住了。 要知道,以裴峰的身份,又有何人敢对他如此无礼。 “别笑了,你夫人快渴死了。”说罢,神医将手中的茶杯递给裴峰。 裴峰呆了呆,接过杯子,轻轻将柳念雪扶在怀里,喂她喝水。 柳念雪凑上杯盏,只觉一阵温暖缓缓流入,干涸的嘴唇和嗓子都得到了滋润。 “可好些了?”裴峰一边喂着柳念雪,一边担心地询问。 “若你早些给她喝水,她会更好,也不至于渴成这样。”不及柳念雪回答,那神医便说道。 裴峰尴尬地笑了笑,只见片刻功夫,柳念雪已经喝完了一杯。 “夫君放心。”她喝完水,才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能说话了。 话虽然说了出来,声音终究还有些沙哑。 “要不要,再喝一杯?”裴峰关切的问道。 “再来什么,突然喝那么多,你想喝死她吗?”那神医又一次打断道,“快把她放平,我要号脉了。” 第一百十四章 御医之后 这神医态度奇差,但裴峰仍乖乖的将柳念雪平放在了上床。 裴峰坐在床头,轻柔的摸了摸柳念雪的额头,微微一笑,对柳念雪说道:“这便是昨日为你治伤的神医。让他号个脉可好?” 神医见柳念雪点了点头,便拿起药箱走到床边。 梅香见状,忙拿起一把椅子,放到神医身后。随后,急急忙忙的又拿了一把,让神医放药箱。 他随口说了声“劳烦了”,便将药箱放在另一张椅子上。 打开药箱,拿出脉诊和一方丝帕,脉诊垫在了柳念雪的左腕下,又将丝帕覆在手腕上。他本是恪守礼仪之人,只是昨日情况紧急。 抬起柳念雪手,神医的双眉,明显皱了起来。 随即,他将手指放在柳念雪的左腕上,细细号脉。 “夫人的寒症,怎会如此严重?可是少年时,居于北方,起居不当?”神医号完了脉,便收拾丝帕、脉枕,便问道。 柳念雪叹了口气,“确实如此,所以便落下了病根。” “怪不得……”神医继续说道:“当年北方雪崩,辗转零落,也是可怜。” 他的语气平缓,仿佛只是随口闲聊,手上的动作不停,又伸手去接柳念雪肩膀上的绷带。 “公子如此年轻,不想还记得这些事……”柳念雪看似不经意的说道,那双眼却直直地盯着神医。 神医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笑着回答:“我也不过是听长辈说起罢了。” 绷带被轻轻拿起,伤口已微微结痂,只是那痂看起来湿漉漉的,似乎仍未完全愈合。 神医又让梅香去倒盆干净的清水来,自己准备好了几瓶药粉和绷带。 清水尚未到来,神医突然问道:“夫人的镯子,不似凡品,不知是哪里买的?我也想买一个送给妻子。” 柳念雪微微一笑,“神医既然喜欢,本该相赠。只是,此物乃是家传之物,实在不便送与外人。” “索性,家中也还有些拿得出手的物件。若神医不嫌弃,便挑些赠予尊夫人。” 裴峰笑道:“只要内人身子好转,神医只到库房中随便挑就是了。” 那神医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丹凤眼微微一弯,抱拳笑道:“如此,便谢过二位了。” “不知神医尊姓大名。”柳念雪问道。 “萍水相逢,不足挂齿。”神医微微一笑。 就在此时,梅香的水送到了。 只见那神医在水中加了一些药粉,才用纱布沾了水,才小心翼翼的为柳念雪擦拭伤口旁边的污迹。 那动作轻柔小心,将伤口周围擦净的同时,也不曾碰到伤口。 随后,等水渍干燥,便重新在伤口周围撒上另一种药粉,细细包扎。 “夫人这几日饮食需要清淡,我明日再来。”那神医说罢,便起身出门了。 裴峰小心的为柳念雪改好被子,掖了掖被角。 柳念雪见那神医走了许久,便问裴峰:“夫君可派人跟着他了?” 裴峰点头道:“赵信跟着呢,放心。” “那黑衣人的身份?”柳念雪心中仍是放心不下。 裴峰笑着帮柳念雪理顺了鬓角的乱发,说道:“别担心,皇弟去查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不知来历,不肯吐露姓名。你可见他方才问起这个镯子?” “我见他的样子,绝不是个贪图富贵的小人。却不知是和目的……” “嗯。”裴峰也说道:“昨日我听府中大夫他,他也是前两日才来的,一来便医好了好几个疑难杂症,名动丰县。这时间,太巧了。” 说着,柳念雪的眼神中突然有了些调皮,对着裴峰笑道:“夫君,你说是不是凤眼的男子,都长的那么清俊呀。” 裴峰见她伤成这样仍不忘调笑,不由得挂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他的眼睛那么小,你夫君的眼睛比他大多了。” 柳念雪吐了吐舌,又拉着裴峰的手,说道:“那是自然,我夫君比他好看多了。” 之后的三天,那神医每天都来为柳念雪换药,换了之后,也不多说话。 柳念雪虽然仍有些虚弱,可伤口却比之前明显好了许多。 一开始还有些疼痛,后来便觉微微有些发痒,如今几乎已经不觉得。 赵信探来的消息,只知道那神医确实是这几日才到的丰县,之前一直在四处云游。 神医的姓名、出身、家世,在这县中,无人知晓。 赵信无法,只得飞鸽传书给了最近的黑羽卫据点,盼着能有些消息。 这一日,神医为柳念雪换好药,眉眼间似有犹豫之色。 柳念雪见状,便对裴峰说道:“夫君,我嘴里没味道,想吃些蜜饯。” 裴峰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地说道:“你啊……”便转身出门,去拿蜜饯了。 “神医,但说无妨。”见裴峰离开,柳念雪对神医说道。 那神医依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白夫人,这里……对你养伤不好……你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说罢,拎起药箱,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差点便要撞到拿着蜜饯走进来的裴峰。 “这神医怎么了?”裴峰见神医一副慌张的样子,不禁奇怪。 柳念雪没有回答,她皱着眉,若有所思,随后才对裴峰说道:“夫君,赵信可还跟着他?” 裴峰点头道:“自然跟着,虽没什么收获。不过,你受伤期间,可不能让他有事,我便让赵信暗中保护他。” “梅香。”柳念雪听罢,又将梅香唤进了屋子,笑道:“你可会哭?” 梅香一愣,看了看裴峰,只见裴峰也有些疑惑,便对着柳念雪说:“小姐,真哭假哭啊?” “便想着我死了,你会怎么哭?”柳念雪引导道。 裴峰一听,忙坐到柳念雪身边,阻止道:“瞎说什么呢!” 梅香一听,心中竟伤心了起来:“小姐,你怎么这样说呢?” “梅香,你就这么哭着,去棺材铺,问问那棺材铺里最好的棺材是什么规格,什么价钱。” “告诉棺材铺老板,你要最好的板材,多少钱都无所谓。” “不过这穷乡僻壤,必没有什么好棺木,老板给你看的货,你都要嫌弃。” “可你又是急用的,在店里对老板发一通脾气,便捡了个最好的定下了。” “随后,你再去寿衣铺,也是这样。明白吗?” 裴峰听了,心中已懂了七七八八,可梅香仍满心疑惑。 不过,她向来相信柳念雪,哪怕心中迷惑,也应了下来,出门办事去了。 柳念雪叹道:“如今,只看我猜的是否对了。”说罢,与裴峰二人相视一笑。 一个时辰之后,梅香回来了。 那双原本透亮的眸子,已经哭得通红,连眼圈都肿了起来。 柳念雪见状,有些心疼,安慰道:“梅香,辛苦你了。” 梅香摇头道:“小姐,这倒没什么。只是,我在路上的时候,总觉得有人跟着我。” “哦?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我一回头,也不见人。只是总觉得有人跟着。” “依你看,可会是那班黑衣人?”柳念雪想了想,问裴峰。 裴峰摇头道:“怕是不会,那两个黑衣人,连我都不能察觉,何况梅香。” “罢了,这会儿别多想了。梅香先去休息。我们只等晚上,看看是否会有异动。”柳念雪说道。 梅香仍旧想不明白,可她已经哭了一个时辰,只觉得疲倦不已,便奉命去休息了。 见梅香走远,裴峰走到柳念雪床边坐下,说道:“其实,那日赵信从黑衣人身上拿到样东西。前两日,我见你身子欠佳,才没拿出来……” 柳念雪见裴峰竟有犹豫之色,便说道:“怎么了?是什么东西?” 裴峰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令牌,交给柳念雪。 柳念雪接过令牌一看,乌檀木的令牌,雕工精细,用金线勾勒了一个“魏”字。 “这……这难道……”她不禁惊呼,可这又怎么可能…… 裴峰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不错,这是太师府的令牌。” “怎么可能?太师不会对你下手的。” 柳念雪的惊讶绝非毫无道理,想起太师当日在玉宸宫西配殿对裴峰的循循善诱,是真心将裴峰当成亲传弟子的,又怎会下此毒手? “他是没有对我下手,可他对你下手了!”裴峰皱着眉,语气中满是愤怒,“那日,两个黑衣人对我处处相让,怕是本就是冲着你来的。” “以他们的功夫,三人对敌,尚且都让他们逃脱了。又怎会那么容易受制于我一人。” 柳念雪握着裴峰的手,心中仍是疑惑:“可我不明白,对我下手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为我获宠?为我占了皇后娘娘的宠爱?” “皇后娘娘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你知道的。” 裴峰叹了口气,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道:“罢了,我们先静观其变,再说。” 亥时已至,窗外一轮明月,本该皎洁无暇。 只是这一晚,云涛汹涌,遮得月光忽明忽暗,让人看不真切。 裴峰与柳念雪都睡不着,两人坐在榻边,一边下棋,一边等着是否会有赵信的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四下里安静得只剩下夏日里的蝉鸣,在朦胧的月光下不知疲倦。 裴屿正坐在一旁,围观者二人的棋盘,他今日本事来探病,却觉得别有异样。 只是这二人故作神秘,什么也不说。 “或许,今日不会有变?”裴峰犹豫道。 柳念雪看着棋盘,认真思索方才落下一字,“子时方至,如今才是合适的时机。” 裴屿起身打开门,想让夜间的凉风吹醒自己的昏昏欲睡。 他不爱下棋,若不是实在没事干,才不会在这儿看这两人对弈。 夏夜里的凉风舒爽,忽然之间,却见一个黑影扛着什么东西,纵身一跃,向他飞驰而来。 裴屿闪身一让,那黑影便入了门内。 “这神医看着瘦,扛着可真重。” 赵信将神医放到床上,自顾自拿起茶壶猛灌起来。 “看来,今日没有白等。”柳念雪望向床边,微微一笑。 第一百十五章 念雪怀孕 “他怎么样?”裴峰走到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神医问道。 赵信喘了口气,在一旁坐定,说道:“没有大碍,不过是被我手刀了一下子。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醒的。” “今儿也真的奇怪,其实我看这神医,早早就收拾好了包袱,似乎准备乘着夜色逃走一般。” “我本想跟着他,看看到底什么来路。” “谁知到了半夜里,竟有两个蒙面人,从窗外伸进一个管子,吹了迷烟进来。” “我见了,就赶紧把这两人打晕了,交给了巡夜的兵丁。谁知一回去,竟见这神医根本没被迷晕,正准备逃走。” “我一气之下,就把他打晕了,想着先带回来再说。” 柳念雪听了,不由得噗嗤一笑,“师弟,本来我今日设想的戏码,应该是这神医被人追杀,你拔刀相助,救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裴峰与裴屿二人听了,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却是赵信,一脸迷糊地挠了挠头,“这……反正都是要带回来,救回来和扛回来也差不多。” 裴峰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两个人现在关押在何处了?” 赵信回答:“应该关在县衙了,我怕还有其他人手,也没管那么多,就先将他带了回来。” 裴屿上前一步,点头道:“如此,我让管家去通传一声,着县令好生追查。” 说罢,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这县令也是倒霉,前几日已被我们吓得不轻。第二天听说陛下遇刺,那样子就差当场尿裤子了。” “如今又来了刺客,怕是他过几日就要上折子,告老还乡了。” 裴峰冷笑一声,“这县令,若自己不告老还乡,我也要办了他。自己走,倒省事。”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倒是看看有没有法子让这神医先醒过来。”柳念雪在一旁抱怨道:“我们已经等了大半夜,难道要等到天亮吗?” “这倒也是有法子。”赵信回答:“容我再打两拳。”说罢,竟要上前。 柳念雪忙一把拦住,“要死了,他到底是我的救命恩人。” 赵信一愣,“说的也是,那……我就没法子了。” 柳念雪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赵信,有时候真说不出他到底是聪明还是蠢。 一时间大智若愚,一时间又是大愚若智。 裴屿见了,无奈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柳念雪,“娘娘用薄荷脑油试试。” 柳念雪接过瓶子,但见那瓶子小巧精致,如同鼻烟壶一般。 便走到床边坐下,拔开瓶塞,正准备凑到神医鼻尖。 却见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拉。 柳念雪一个没防备,只觉身子往前一靠,落在一个纤弱的怀抱里,鼻尖瞬间被一股药香弥漫。 “住手!”裴峰、裴屿和赵信异口同声地说道。 等柳念雪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那神医正一手捏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捏在她的喉间,从背后将她死死制住。 她的手上还拿着方才的薄荷脑油瓶子,一切来得太快,仿佛只是一瞬间。 “我与各位无冤无仇,各位为何要害我。”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磁性,此刻却多了三分防备。 “谁害你了!今天要不是老子,你小子早就被人砍了!”赵信不禁急道。 柳念雪不慌不忙地笑道:“神医刚刚放过我的性命,怎么又要夺了去呢?” “神医该明白,无论我是死是活,他们都会一路追杀,至死方休。” 柳念雪感觉到自己喉间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只听背后传来一阵冷笑:“夫人真是聪慧,竟看出我是要来杀你的。” “我只是不知道,神医为何没有动手。” 那双手,又颤了颤。 柳念雪又是一笑,“神医手上有疾吗?这样颤啊颤的。” 不等神医回答,裴峰已经上前一步,拱手对神医道:“神医,内人蒙神医相救。我等此举,并非加害。只是想保神医周全罢了。” 神医放开手,皱了皱眉。 裴峰见状忙将柳念雪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赵信正准备上前将神医拿下,却被身旁的裴屿拉住。 裴屿并未多言,只是对着赵信摇了摇头。 只见那神医站起身,丝毫没有被赵信手刀之后的迷糊,对裴峰拱手道:“这位公子,我想与尊夫人私下聊聊。” “不行!”三人又一次异口同声。 柳念雪垂下眼,想了想,拉了拉裴峰的袖子,说道:“夫君不必担心,我相信神医并无恶意。” 裴峰迟疑了片刻,随后说道:“我们三个就在门外,若有什么不对,立刻叫我们。” 柳念雪点头答应,将三人送出门外,关上了门。 她走到圆桌前,为神医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便在桌边坐下,又示意这另一张椅子说道:“神医,请坐。” 神医并没有坐下,而是上前一步,问道:“不知,我是何时露出马脚的。” 柳念雪正视着眼前那张清俊的脸庞,说道:“其实神医不曾露出马脚,由始至终,我都没有怀疑过神医。直到你叫我‘白夫人’。” 那神医皱眉道:“有何不妥?” “我不姓白,我姓柳。”说罢,起身上前一步。 那神医的眉头依旧紧锁,凤目微眯,“那便是我错口了,就此告辞。”说罢,便准备离开。 柳念雪见他要走,上前拦住,说道:“神医,真不怕死吗?” 他仰头一笑,似在听笑话一般,“今日那迷烟没有迷倒我,你们的手下没有打晕我。你还反被我制住了。你说,我会不会死呢?” 凤目一挑,稳操胜券一般。 柳念雪听罢,眼眸微垂,掩嘴一笑,“我很好奇,神医这样的人,既不像求名利,也不像求富贵。却为何要杀我?” 神医白了柳念雪一眼,“夫人害过什么人,自己心里该有数。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人报复。” 随即,眼神中似多了些无奈,“只不过,你们是同族人。我家中有遗训,不可对你动手。” “不过,我早晚会报仇的!”那无奈变成了坚定,他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试图割向柳念雪。 柳念雪眯起眼,眼中不再有方才的戏虐,正色说道:“你是白术的人。” “哼!”神医怒哼一声,甩开她的手,在一旁坐下,怒道:“他即是亡国遗孤,如何容得你就这样直呼其名!” “你……到底是什么人?”柳念雪的声音中,多了一分举棋不定,这人,莫不是与雪国有关。 见那神医不回答,柳念雪沉思了片刻,不由得细细打量起那张清俊的脸庞。 日前并未注意,如今近看,却见那神医的额角,竟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那伤痕是多年前留下的,本该看不清了,只是这男子的肌肤太过莹白,才显得那伤口略有突兀。 柳念雪仿佛突然想到什么,惊声问道:“萧思定,可是你的父亲?” 那神医竟一下愣住了,转头望向柳念雪问道:“你如何知道家父名讳。” 柳念雪听他这样回答,不禁了然一笑,到他对面坐下,饮了一口茶,“我还知道你叫萧远。” 如此,他便更加不解,只迷惑地看着她。 “你那额间的伤口,是少年时在皇宫中磕到的。当年,二公主调皮,见你长得好看,便拉着你到处玩,结果不小心,磕在了龙椅上。” “你爹大怒,当时就把你打了个屁股开花。是也不是?” 神医见柳念雪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了方才的询问和戒备,反而如沐春风一般,心中越发奇怪,“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日我也在场。”此刻,便轮到柳念雪笑得得意了。 “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个岁数的女娃在……”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瞪眼惊讶地问道:“你是?” 柳念雪不容分说,笑道:“那日你爹爹打你,是因为我被你一拉,也磕到了头。只不过我运气比你好,并未留下疤痕。” 说罢,对着那神医挑了挑眉。 那神医,正是萧远,雪国历代御医——萧氏之后。 他少年天才,雪崩那年,他方才七岁,却已经被父亲派人带着前往大齐选购各类草药,所以逃过一劫。 此刻,他惊喜万分,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趟,才又在柳念雪面前坐定。 那不温不火的声音,被激动所取代,他几乎是颤抖着说完这句:“你还活着?” 柳念雪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倏然立起,在房中反复踱了好几遍,又坐下,自己伸手顺着胸口,仿佛受了什么大惊吓一般,说道:“还好我没杀了你。” 他太过惊喜,一时间思绪万千,满是问题。 “你如今过的还好吗?怎么嫁人了?” “你怎么猜出是我的?” “当年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突然雪崩啊?” “……” 但见方才的谦谦君子,此刻竟如同连珠炮一般,柳念雪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如今快过子时了……” 萧远一愣,“你现在不宜操劳,我们明日再聊。” 说罢,便打开门,对门外三人说道:“劳烦哪位,替我准备一间厢房,今儿太晚了,明日再聊。” 门外三人皆是一愣,不知为何,方才还在动手拿人的冷酷神医,此刻竟是喜上眉梢。 第一百十六章 启程回宫 厢房中,裴峰扶着柳念雪坐到床边,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人……是什么人?” 柳念雪靠在裴峰怀里,把玩着裴峰腰间的一缕穗子,说道:“说来真的巧了,他叫萧远,我小时候见过他。他家历代都是雪国的御医。” 裴峰皱了皱眉,“那是……青梅竹马?” 想到这样一个风雅的男子,竟然与柳念雪青梅竹马,他心中不禁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柳念雪玩那穗子玩的起劲,并未听出有何异常,只随口说道:“也算是。” 裴峰一听,一把拉着柳念雪的手,正色道:“再见他,你可高兴?” 柳念雪被他说的莫名其妙,不由愣了愣,却见眼前的那双凤目竟略有忧伤之色。 她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柔声道:“怎么了?我见他高兴,也只是因为朋友间的劫后重生。” 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他不是怀疑她,只是…… 他叹了口气,“这两日,我在想,念雪留在我身边,实在是……太委屈了……” 柳念雪见裴峰竟是一脸的苦大仇深,不由噗嗤一笑,轻轻在他胸口推了一把,随即转身背靠上去,笑道:“陛下可是天下主,这都委屈了臣妾,要怎样才算不委屈啊?” 裴峰顺势从背后搂住她,面色仍旧凝重,“我是认真的。入宫之后,先有白才人,又有太师。如今出了宫,也不得安乐,还累你受伤了。” “我……天下主有什么用,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的手,不禁温柔地抚上她臂间的绷带。 想到那一日伤口的狰狞,他宁愿那伤痛是在自己身上的。 “夫君,已经不疼了。”她安慰道。 “谁又知道,下一次你会伤在哪儿……那令牌你也看到了,就算如你所说,有人要冤枉太师,可那人要你性命却是真的。” 他心中担忧,却什么都做不了。他虽身为帝王,此刻却深感无力。 “夫君,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柳念雪没有劝裴峰,而是突然问道。 “想做的事?”裴峰皱起眉。 他想做的事太多了,前朝要收复君权,振兴朝廷,再也不能让丰县县令这样的贪官为祸百姓。 后宫,他要稳住太后,总有一天,他要让她的念雪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可这些话,现在要怎么说呢?如今,这些事都只在准备,尚无眉目,他如何可以说出口。 他是个男人,是个负责任的男人,绝不会随口说一些大话。 未等他回答,柳念雪继续开口道:“我以前只想着报仇。” “后来遇到了夫君,我知道,我将来的日子就要在宫中这样过下去了。若非夫君宠爱,后宫的生活必然争斗不断,可如今,有你在,看着却也还好。” “那日在山上,屹儿带我去看了一个地方。他让我知道,当日的雪崩,不是天意,而是父皇有意,与这些恶人同归于尽,为国殉葬。” 裴峰皱起眉,竟然还有这一出,怪不得那日在山上,她说要日后再与他详述。 “那一刻,仇恨又回到了我心里,我想报仇,我太想报仇了!” “可这几日,命悬一线的时候,我昏迷过去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那个时候,我只觉得,夫君拉住了我,如此,我才没有掉进深渊里。” 柳念雪转过身,抬头望着裴峰,“夫君是大齐的皇帝,天下之尊。我既然决定跟着夫君,就打定主意与夫君共进退了。” “不论是太师,还是……还是后宫那位……我都会陪着夫君一起的!” 她说话的时候,神色坚定。 原来她都知道,虽然他没有告诉她,可她知道,他心中所想…… 他微微一笑,伸手理了理她鬓角的头发,“前朝、后宫,有我在,念雪不必担心。” “报仇之事,有我在,念雪也不必担心。” “我不需要念雪为了我,心忧家国天下、前朝后宫。” “凡是有我在,念雪只需要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就行了。” 柳念雪一愣,她以为一朝嫁予帝王,便要与他共同肩负天下。 原来,他要一力承担一切,只为了让她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念雪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他循循善诱,只想给她一片乐土。 柳念雪微微一笑,靠在裴峰胸口,轻轻蹭着,说道:“我只想与你,在平湖边,建一个小木屋,每日湖光林景,相伴终老。” 裴峰将她搂紧,“如此,等我办完了那些事,就与念雪,在平湖边,建一个小木屋,湖光林景,相伴终老。” 他低下头,刚下覆上她的唇,却被她突然一推。 她弯下腰,对着床边干呕了几下。 他忙起身下床,倒了杯茶,走到她身边,为她顺着后背,“怎么了?这几日,好像常常如此。” “可能……”她顺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可能是那毒药的关系,明日再让萧远看看。” 裴峰点了点头,扶着柳念雪喝了几口水,便一同躺下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裴峰醒来的时候见柳念雪还迷迷糊糊地,便悄悄起身,不曾惊醒。 谁想,在他蹑手蹑脚穿衣的时候,门外又是一阵熟悉的喧哗,“公子,我家小姐还没起呢……” 门又一次随声而开,只是这一次,柳念雪还在熟睡。 只见一个清俊的男子,走入门内,粗布长衫,却难掩风骨——正是萧远。 裴峰看了一眼柳念雪,忙一把将萧远拉出了门外,轻手轻脚的关上门。 待门关严实了,才转身对萧远说道:“萧大夫那么早就来,不知何事?” “还在睡吗?让她起来吃早饭。”萧远理所当然的回答。 “她还在休息,让她多睡会儿。”裴峰说道。 “多睡会儿也要吃早饭啊,这不吃不喝,一饿饿两个,怎么行?”萧远皱起眉,回答道。 裴峰皱起眉,心想着自己的媳妇儿,要他萧远这么关心干嘛。 眉眼间刚露出一丝不耐烦,却倏地一呆,问道:“两个?什么两个?” 萧远一愣,说道:“你们?不知道?你夫人怀孕了,自然是一饿饿两个啊?” 惊喜!惊讶!孩子!他要有孩子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和念雪的孩子! 此刻裴峰脸上的表情,几乎难以形容。 萧远只见到眼前的这位帝王,一边用力搓着双掌,一边在庭中踱来踱去,沉浸在自己的小快乐里,丝毫说不出话。 萧远心中不禁一笑,面上却仍如常。 心想着,这人虽贵为帝王,对自己的发小着实不错,怀个孕竟能高兴成这样,如傻子一般。 “那个,公子,现在可要叫她起来吃早饭啊?”萧远心中好笑,不禁问道。 裴峰这才回过神,惊喜之余,神情又略带忧郁,“可她重伤方愈,不该多休息吗?” “该多休息,休息自有休息的时候,现在是吃早饭的时候。”萧远回答。 “哦哦。”裴峰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吩咐身旁的梅香道:“梅香,去给你家小姐准备早饭。” 梅香在一旁听着,也早已喜不自胜,得了裴峰吩咐,忙福身应下。 “慢着!”萧远的声音,打断了惊喜万分的二人。“我这么早过来,就是为了吩咐下去,早膳该如何准备。” 梅香福身道:“小姐平日里吃的清淡,早膳也都是吃些粥点。” 萧远点了点头,将一张纸交给梅香,说道:“以后,她的膳食,切记不可有单子里的这些食材。” 梅香顿了顿,不知是否该接下,犹豫地看着裴峰。 萧远见状,便对裴峰说道:“公子,你也知道你夫人,身患寒症,此次有孕实属不易,更该在饮食和休息上小心。” 裴峰点了点头,心里也明白,萧远是柳念雪信任之人,便吩咐收下,好好照办。 随即又问道:“不知,平日里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萧远回答:“晚些,我自会吩咐那伺候的丫头。最重要的,还是要温暖。这房中,你我若觉得正好,对她来说,其实偏凉了一些。” “但这不可全靠暖炉,否则,只会让她觉得燥热。” “以后,她居住的地方,都要以裘皮铺地,绝不可让寒气侵体。” “用暖炉的时候,要时常开窗,但不可太过通风。最好在窗子上都覆上纱帘,既可通风,又可护着一些。” “另外,你们的这番旅行,最好就此停下。让她安心养胎。” “回京的一路,若她不晕船,最好能走水路,比陆路平滑地多。” 裴峰点头,抱拳道:“多谢神医相告。各中细节,我会着人先回去准备。” “梅香。”柳念雪醒来的时候,见裴峰不在身边,便唤了一声,让梅香进门洗漱。 她缓缓起身,坐在床边,只觉得仍未睡醒,但肚子又有些饿了。 在床边干坐了一会儿,不见梅香进来,却见裴峰和萧远两人进了屋子。 裴峰见她似要起身,忙上前扶着,说道:“小心些,可是要喝水?我去帮你倒。” 柳念雪不由得疑惑了起来,裴峰向来都是心疼她的,可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连走两步路都要扶着。 只见裴峰拿了一杯水,走到柳念雪身边,捂着杯壁,觉得温度正好,这才递给柳念雪。 他的笑容灿烂,柳念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裴峰,笑得简直,犹如……傻子一般。 “夫君,你怎么了……”她不禁有些害怕,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怕她担心,故意瞒着? 他低下头,有些羞涩,脸庞竟微微有些发红,一点都不像帝王的样子。 见裴峰一时间仿佛开不了口,萧远心中好笑,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你怀孕了。” “噗!”刚入口的水,一口喷了出来,溅了裴峰一身一脸。 第一百十七章 神医往事 裴峰被柳念雪喷了一身水,脸上却仍保持着傻子般的笑容,挚诚而又快乐。 他伸出手,撸了撸脸上的水渍,又从柳念雪呆滞的手上拿过杯子,问道:“是不是太烫了?我再倒一杯凉一凉。” 萧远见状,越发觉得好笑,“你自己不知道吗?两个月了,你要当妈了。” “我……我……我有寒症……我总以为……”柳念雪犹犹豫豫地说着,她总以为自己生不了呢。 “确实是你运气好。”萧远点头道,寒症,确实会对她的身体有很大的影响。 好在她年轻,自那之后,日子又一向过的不错,柳谦等人,也是向来寻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药材为她调养着。 否则,别说孩子了,怕是连命也早就没了。 “不过你放心,如今我既然在这儿,必会保你和胎儿安全。”萧远唇角一勾,十分自信。 说罢,见这夫妻夫人旁若无人,眉目传情,不禁略的有些尴尬。便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说道:“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给你把脉。” 见萧远离开,裴峰走上前,温柔地将柳念雪搂进怀里,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快乐和欣喜,“念雪,我们有孩子了。” 她低下头,在他怀中笑无比羞涩。 那样娇俏的容颜,也是他不曾见过的,这一刻,他不禁看呆了。 怀中的人儿,既有少女妩媚,此刻又平添了一份母性的温柔。 “你先休息几日,过几日,我们就启程回京。反正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本来也是要回去的。”他柔声道。 她点了点头,在他怀中,窝得更深了。 过了一会儿,梅香将早膳端了进来。 柳念雪见菜式虽然清淡,好像与平日又有些不同,便问道:“今日的早膳,好像比平日里还要丰盛不少。” 梅香福身道:“小姐有孕,自然要吃的好些。这些都是遵着神医的意思做的,小姐多吃些。” 说罢,便为柳念雪舀了一碗热豆浆。 柳念雪本觉得腹中饥饿,捧起豆浆一闻,却瞬间觉得那味道简直恶心到了极致。 忙放下豆浆,一手扶着桌子,一手用帕子掩着唇,干呕了两下。 裴峰见状,忙命梅香撤下豆浆,另沏一杯好茶来。又命梅香将萧远与小德子叫来。 梅香奉命下去,裴峰轻轻地为柳念雪顺着气,道:“是不是很难受,你以前可喜欢喝豆浆了。” 柳念雪喘了口气,顺了顺,说道:“是啊,方才我看到了就想喝,可一闻到,就觉得难受。” “罢了,吃些别的。”裴峰说着,夹了一块玫瑰牛乳酥放进柳念雪的碗里。 这次,她倒没有吐,小口地吃了起来。 萧远和小德子进来的时候,柳念雪正在小口抿着一碗红豆粥。 “你这么吃法,这碗粥,大约得喝半个时辰。”萧远见她如此小口,不禁吐槽。 柳念雪撇了撇嘴,“大口吃了,我怕又会吐。” “过了这两个月,后面就好了。你身子太弱,我看这样。就在静王府再修养一个月,到三个月,胎像稳固,再启程回京。” “这里是南方,虽然有些潮湿,到底比北方的寒凉要好一些。公子以为如何?” 萧远说罢,望向裴峰。 裴峰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只是……” 柳念雪会意,微微一笑,说道:“无妨,夫君可以先行回去料理朝中之事。这里怎么说也是王府,难道还会亏待了我吗?” 裴峰抿了抿唇,心中始终放心不下,只是确实出来地久了,太师也已来过不少急件催促。 柳念雪见裴峰一脸愁容,不禁安慰道:“如此还有一个好处,夫君可借口,召静王回京。” 裴峰不由得握住柳念雪手,不想她在此刻,还是如此为自己着想。 “可是,我始终放心不下……”裴峰说道,“这样,我再等半个月,再先行回京打理一切,这样我们不需多久就能再见了。” 柳念雪笑着点了点头。 萧远受不了这两人的腻歪,不由得看向一边,继续问道:“公子回京,可不是没事干的,有许多事要打理,半个月是否来得及啊?” “这个我已想过。”裴峰回答道,“小德子,你收拾一下,明日就回宫,将萧神医的命令带到玉宸宫中。” 小德子拱手领命。 只听萧远说道:“正如方才所说,寝殿必须都铺上皮裘保暖,窗户上全部缝上纱帘。” “屋里的熏香就不要用了,若喜欢的话,就换一些新鲜花朵每日摆在房中,晚上拿出去。只是花朵也有禁忌,我会列张单子给你。” “另是一些饮食上的禁忌,相信宫中太医都知道。” “……” 萧远零零星星地说了许多,小德子都用心一一记下了。 倒是柳念雪,听了许久,只觉得头晕目眩,便说道:“这好像没有我什么事,我能不能不听了,有些困了。” 萧远想着反正柳念雪总是有人伺候的,便说道:“也行,我给你把把脉,要着人去抓安胎药了。” 说罢,照例从药箱中拿出脉枕和丝帕,放在桌上。 柳念雪犹犹豫豫的伸出手,“那……安胎药,是不是苦得很。” 萧远无奈道:“我还没给你把脉呢,怎么知道开什么药?不过你性寒,可以入些红糖,应该不会太苦的。” 柳念雪听了,才将信将疑的伸出手。 萧远号完脉,大笔一挥,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药方。 便由小德子拿着,去静王府的药房中抓药了。 萧远见柳念雪哈欠不断,便告辞离开。 裴峰将柳念雪扶到床上,又为她掖好被角,“睡。” 柳念雪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说道:“那屹儿,怎么办?” 裴峰叹了口气,道:“我想,让他跟我一同回京,回京之后,我会将他先安置在柳府中。你二叔是个可靠之人,应该无妨。” “可毕竟对外说是我的表弟,你带回去,是否不妥?不如索性和我一起回去罢了。” 裴峰想了想,觉得柳念雪说的也有道理,便答应了。 柳念雪本打算睡了,又对裴峰说道:“对了,小德子若明日就走。你记得吩咐他,到玉宸宫中,代我向周幽儿告个别。” 裴峰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知道了。” 柳念雪又说:“我们如此分批回去,怕是宫中必然知道我怀有身孕了……” 裴峰知道她心中所想,柔声道:“别怕,有我在。反正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又想说什么,却被裴峰阻止道:“萧神医方才说你不可思虑过甚。快睡,休息会儿。” 柳念雪羞涩一笑,这才闭上眼,安心睡了。 她平日里总是难以入睡,如今身子沉重,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裴峰坐在一旁,看着她,时而为她整整被子,大多数的时候就只是看着她。 此刻,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哪怕亲政,都不曾给他带来过那么大的满足。 第二日,小德子便启程回京了。 后来的几日,柳念雪日日孕吐不止,又嫌弃那药还是苦。 静王府中,如今最好的一切,都被裴屿塞进了在柳念雪的厢房里。 裴屿听说柳念雪孕吐不止,竟拿出王府里中藏着的,半人多高的玉如意,搬到这厢房里,只说为柳念雪安神所用。 就连梅香,也是日日变着法的给她做吃食。 可即便如此,柳念雪终究还是消瘦了起来,她本就纤弱,如今更觉憔悴。 裴峰担心地直跳脚,倒是萧远不时安慰,让裴峰不必担心,过了这个月自然会好起来。 怀揣着这样的担心,裴峰踏上了北上之路。 本来,他执意要将赵信留下保护柳念雪。 可柳念雪如何会放心裴峰一人上路,裴峰又拗不过她,便带着赵信一同上路了。 裴峰走了以后,柳念雪的孕吐好像略好了一些。 天气好的时候,偶尔也想出来走走了。 萧远说,多晒太阳对她好,便总也让梅香扶着她出去。 这一日,刚用完早膳,柳念雪听说荷塘中的荷花正艳,便由梅香扶着,出来赏花。 出门走了不久,便见白屹在一处空地上打拳,菊香正在一旁陪着。 “屹儿。”柳念雪想起自己也许久没见白屹,便将他招呼道身边。 白屹一见是柳念雪,便笑着跑到柳念雪身边,“表姐身体好点了吗?” 柳念雪掏出帕子,擦了擦白屹一头的汗水,柔声道:“表姐好多了。这样热的天,屹儿要小心些,可别中了暑气。” 白屹点了点头,一旁的菊香回答道:“小姐放心,奴婢为少爷准备了绿豆汤,已经凉着了。” 柳念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起白屹:“我看屹儿的架势甚是正宗,谁教你的?” 白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着头道:“是赵大哥教我的。表姐,回京之后,我还能和赵大哥学拳吗?” 柳念雪微微一笑,“自然可以,只是你赵大哥平日里公务繁忙,他没空的时候,你可别死赖着他。” 说罢,在白屹鼻尖轻轻一刮。 白屹笑了笑,说道:“屹儿会变得像赵大哥那么厉害,保护表姐!” 他抬头望着柳念雪,握着小拳头,神情坚定。 柳念雪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头道:“好。屹儿一定会像赵大哥那样厉害的。” 柳念雪回到房中的时候,只见萧远正在房中等她。 见她回来,便说道:“你如今身子好些了,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柳念雪见萧远难得一脸正色,便吩咐梅香下去了,自己在萧远对面坐下,“我正想着,你也是时候和我说些什么了。” 第一百十八章 准备回京 夏日里,正直七月,天气炎热。 不过这厢房中,却只是微微些暑热。 只因柳念雪身子寒凉,这样的夏日里,也不敢用太多的冰块。 “你知道我会找你?”萧远一脸正色,问道。 柳念雪微微一笑,“那日,我们本就没有说完,况且,你我之间,都还有不少疑问。不是吗?” 萧远点了点头,“那就由我先说。可在我说之前,我有事要问你。” “你问。” 萧远抿了抿唇,似有难言之隐,却仍说道:“周幽儿,现在如何?” 柳念雪微微一愣,却仍如实回答:“她原先在我宫中,现在已是七月,想来她应该已经离宫回家了。你怎么会问起她?” “离宫回家?她不是……不是被你囚在宫里吗?为什么可以回家?”他的神情有些急迫,这与他知道的并不相同。 柳念雪一脸疑惑,“我为何要囚她?我当她是姐妹一般。” 萧远有些颓然,叹了口气,“我被人骗了,骗我之人,说是你害了周幽儿。” 柳念雪垂了垂眼,“那人可是白术?” 萧远点头道:“是。那日我在周府门前遇到他,周大人不让我入内。那人便上前搭话。没想到,此人心机如此深沉。我竟没有看出半点错处……” “你去周府,是为了?”柳念雪不解问道。 “其实……”萧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张俊脸可疑地一红,“其实周幽儿,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柳念雪太过惊讶,以至脱口问道:“她可是入了宫的,若不是白术之女加害,她当日也是个才人了……” 说到这儿,柳念雪的神情有些尴尬。 才人,便是裴峰的女人,如今想到这些,她不知怎的,心里不是滋味。 “此事,说来话长……”萧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即又倒了杯水。 “其实,我与她是指腹为婚的。那年雪崩,我去大齐买药,顺路便去看了看她。那年她还小,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说道此处,萧远不禁自嘲似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按照行程,该是我回到雪国后,恰好遇到雪崩,可我路上顽皮,多玩耍了几日。” “待我到两国边境的时候,才发现雪崩了,我赶紧先把家人和药材安顿在这南郡。然后带着心腹策马回到都城。” “却不想,看到的,只有冰封千里。” 他喝了一口茶,压下心中的忧伤,和柳念雪一样,他的父母兄弟,何尝不是埋在了这皑皑白雪之下。 “后来,我回到南郡,贱卖了手上的药物,遣散了随从,身上也没剩多少银子了。无处可去,只能先四处游荡。” “你怎么不去投靠岳父呢?”柳念雪关切地问道。 只见萧远又是摇了摇头,“我也想过,可是……这如何是大丈夫所为!” 柳念雪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在意什么大丈夫,当然活着要紧……男人有时候可真奇怪…… 可看萧远如今的样子,想来当年也有奇遇,于是,柳念雪继续问道:“那你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倒是真的巧。”萧远继续说道:“我闲逛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头。” “那老头竟是当年名动一时的神医,华仙人。老头得罪了大齐先帝,逃到了银岭山中,再无入世之心。” “他见我无依无靠,又通晓医理。与我攀谈,又听说我家中也是世代行医的,便收我做了徒弟。” “直到一年前,老头过逝了。我才从山中出来。之后,我一路北上,路上也试了试,自己如今的身手,确实都能称得上一声‘神医’了。想来也不算没出息,于是便到周府拜访。” “谁知,周大人一门心思只以为我早死了,前来的必定是个骗子,所以避而不见。” “我在周府门口苦等,没等到周大人,倒是等到了一个白大人。” 说到此处,萧远停了一停,问柳念雪:“听你刚才说,他女儿也在宫中?” 柳念雪垂下眼,点头道:“他女儿确实在宫中,不过,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你害死了他女儿?”萧远有些诧异,“不过,爹是这样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你没伤着就好。” 柳念雪掩嘴一笑,没想到这萧远也是如此护短,看来她身边尽是些护短的好人。 “他女儿,不是我害死的。只是她想害我,我便将计就计,把她丢到了冷宫里。不过,她死的十分蹊跷……” 柳念雪皱起眉,又想起当日白怡的死状。 不过,此刻她最好奇的,还是萧远的事,便说道:“此事,我一会儿再与你详述,你先继续说下去。” “好。”萧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白老头,自称是周府至交。与我攀谈了许久。” “其实我在周府门口等了许久,见到过他好几次,所以他说是至交的时候,我并未怀疑。” “哎……”柳念雪叹了口气,插嘴道:“怪不得你见过他好几次,一开始他女儿陷害幽儿偷盗,他死活要赖在我头上。结果,周大人在前朝对我二叔屡次下手。” “后来,我与幽儿之间互解了疑惑,幽儿与我一起,害白术之女贬入冷宫。那老头心下不甘,去找过周大人好几次。” “可幽儿写过信回去,周大人早就不相信白术了。你在周府门口苦等的时候,怕就是白术屡次想要游说之时。” “原来如此。”萧远这才明白过来,“那白术真是十分狡猾之人。他听说我是从雪国而来,立刻表明身份,说自己是白氏族人。” “一开始,我也有所怀疑,我印象中,白家并没有这一号人。可他说自己是白氏旁支,又能说出不少雪国之事,我才相信了他。” “哼!”柳念雪冷笑一声,说道:“这可是他们父女惯用的法子了。当日我初入宫中,白怡便假装是白氏遗孤,想要因此受宠于陛下。” 柳念雪说罢,翻了个白眼,“其实二叔早就去查过他们家,他们家与雪国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萧远见柳念雪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不由挑了挑眉,“小女子,吃醋了?” “谁吃醋了!”柳念雪被说中心事,不禁侧过头,微红了脸。 萧远笑了笑,说道:“我看那人,虽身为帝王,对你却极不一般,你也别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我倒也不是小心眼。只是,心中确实怨恨这父女俩。如今他女儿死了,白术在前朝,看着消停许久了。没想到,却在你这儿用了心思。” 萧远皱了皱眉,说道:“说来也奇怪。两个多月前,白术告诉我,让我早些南下,说皇帝和你会来南郡。” “本来是让我伺机给你们下毒。当时我就也在想,下毒这件事,哪有那么容易的,你们又不住在大街上。可是,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竟然已经中毒了。” “当日我本来可以下手,可是我见到你手上的镯子,一把脉又见你有了身孕。身为医者,实在下不了手。” “现在想来,还好我没有下手。否则雪国唯一的遗孤,竟要葬送在雪国御医手中。” “将来我死了,真是不好下去见我爹了。” 说罢,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柳念雪听了萧远的话,不由得沉思起来。 如此说来,白术与那两个黑衣人,并非同道? 不,白术利用萧远,不过是某个人的一步棋,目的只是用来以防万一。 若没有萧远,裴峰必倾其所有,想办法为柳念雪医治。 但只要有了萧远这个人,裴峰便会依靠萧远。 届时,不用萧远下毒,只要萧远不作为,那她柳念雪就是必死无疑。 不过,这某人没有想到,萧远竟然会不忍心下手,反而救了柳念雪。 只是,这某人到底是谁?那令牌上有个“魏”字,难道真的是太师吗? 柳念雪与魏清姿虽然谈不上至交,可她在宫中的这段日子,早已将魏清姿视为可以信赖之人。 她不愿相信,这真的是太师府的令牌。 可是,此人知道裴峰的行踪。此刻,在前朝,除了太师,又有谁深知裴峰的行踪呢? 此刻,她不愿去多想,可心下明白,自己已经开始怀疑太师。 萧远见柳念雪不说话,只是低头静思,不由打断道:“怎么了?我有很多问题吗?” 柳念雪摇头道:“问题不在你,在利用你的人。” “白术?” “是也不是。”柳念雪叹了口气,“白术自然讨厌,可他身后还有别人。如今,我不知道那人是谁,这才是最麻烦的。敌在暗,我在明。” 萧远抿了抿唇,皱着眉道:“做皇帝的女人,确实麻烦。你如今怀着孕,先别想这么多。说说你的事,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当即便将这些年的事简要地与萧远说了一遍。 “没想到,你也是如此不容易。”萧远叹了口气。 其实,国破家亡的人,谁又会容易呢? 柳念雪见萧远面有不忍之色,安慰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也看到。我过的还不错。倒是你,你今后,有何打算?” 第一百十九章 暗中酝酿 将来的打算吗?柳念雪的话,触及了萧远的心事。 他想了想,回答道:“我准备,再去求亲。” 倒是个死脑筋,柳念雪心中想着,又觉得周幽儿若能和这个死脑筋在一起,也着实是件好事。 便说道:“如此,不如和我回宫。谋个一官半职,再求亲,岂不更容易?” 萧远有些犹豫,不禁皱起了眉,“这样,我岂不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吗?” 柳念雪无奈地白了一眼,“什么裙带关系啊……说真的,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若没有你安胎,宫中那些太医,我一点都不放心。” “后宫,不是我的地方。那些太医究竟听命于谁,我一点也不知道。” “以前,我不过是自己一条命,只要能报仇,其他也都无所谓了。可如今……”她说着,伸手抚向腹部。 虽然如今还不到三个月,自然不会有胎动,可她却能真切的感觉到,这里有她与裴峰的骨血。 “如今我有了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再随便了。” 萧远看着柳念雪,脑中浮现出六岁那年,拉着他在皇宫中乱跑的小姑娘。 很难想象,这个小姑娘就要为人母亲了。 他萧家世代看护白氏一族,又怎能到他这一代丢弃责任呢。 自小,父亲便对他说过,白氏一族于萧氏有大恩,千世万代,只要白氏在,萧氏一定护其左右。 “以后,你不必担心。有我看着你的身子,便不会随便了。” “如此,我便以茶代酒,敬萧太医一杯。”柳念雪微微一笑,拿起茶杯。 萧远也是一笑,与柳念雪碰了碰杯。 半个月后,柳念雪的胎已满了三个月,胎像较之之前稳固了不少,身体也比之前好了一些。 这一日,柳念雪便约了裴屿和萧远商议回京之事。 “日前,陛下确实发来了旨意,让小王护送娘娘回京。只是,娘娘如今的身子,适合远行吗?”裴屿心中仍有些担忧。 “这倒也不用太担心。”萧远悠悠说道:“有我在,她就算不能上蹦下跳,坐个船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这北上之路,也是一路行一路冷的,自然还是要有些准备。” “但凭神医吩咐。小王照办就是。”裴屿听了,对萧远抱拳道。 本是等着萧远将准备之事说下去,却不想,萧远突然问道:“王爷,你怎么这么客气?” 萧远在静王府中待的时间久了,自然也对府中人有了一些了解。 况且,裴峰既然能将柳念雪托付在王府内,可见静王裴屿算是自己人。 再者,柳念雪在王府中受到的待遇,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故而没有将裴屿当外人。 裴屿被这突然一问,倒是问的愣住了。 客气,有什么不对吗? 柳念雪坐在一旁,不由翻了个白眼,对裴屿说道:“王爷不用理他,他自小便是这副样子,没个正经。” “谁没个正经啊!”萧远一听便不乐意了,“也不知道是谁没个正经,害我被打过好几次。” 裴屿听了微微一笑,却没有真的不理萧远,说道:“小王自幼在这偏远处,客气是必须,也便成了习惯。” 萧远听罢,心中明了,嘴上却依然没有正经,“王爷,你以后对着我们,无需客气。既然都是自己人,客气便没了意思。” “这……”裴屿有些犹豫,瞟了柳念雪一眼,见她一脸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便又对着萧远抱拳道:“小王,姑且试试。” 柳念雪嫌弃地对着萧远撇了撇嘴,嘴里嘟囔了一句“管的真宽”,随即顺手把裴屿的抱拳的双手往下一压,“王爷不必理他。” 随后,又对着萧远说道:“快说船上要准备什么东西,王爷还要去准备呢。” 她说话的时候,那只手便顺势落回了自己身前。 裴屿只觉手上一空,心里竟也是一空。 萧远耸了耸肩,说道:“其实还行,带够药材、进补的食材,另外略准备些冬衣,暖炉……” 萧远还没说完,就被柳念雪打断道:“冬衣?暖炉?现在可是七月,一年中最热的月份。” 萧远见柳念雪一脸嫌弃的表情,不由驳道:“带这些是为了谁?谁有寒症啊?” “这……”柳念雪被他呛了一声,倒有些说不出话,“这个季节京都也不会冷的,这么捂法,我身上不得长痱子啊!” “呵呵。”萧远不屑地瞟了一眼柳念雪,“就你这身子骨,还能长得出痱子呢?若哪一日,你身上能出痱子了,我便可以当之无愧自称一声‘神医’了。” “到时候你跪下拜见我,我都觉得不寒碜。” “你!”柳念雪咬了咬唇,“你这人,何时变得那么贫嘴。” “我哪儿贫了?”萧远一脸无所畏惧,继续说着:“我告诉你,以后你日常起居,饮食进补,都得我看着。如果你乖乖听话,过了十年八年,约莫就能长出痱子了。” “不然的话,你若不听话,我立马就卷铺盖走人。到时候,这天下间能给你安胎的人,恐怕你找不到。” 说罢,自信仰头,还哼了一声。 柳念雪不由得深呼吸了两口,顺了顺气,“你就气我。别说养胎了,怕是我先被你气死了。” 说罢,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死了?谁死了?”裴屿一直沉浸在空落落的心里,直听到柳念雪说“死了”,方才回过神来。 但见柳念雪坐在一旁不说话,萧远却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裴屿不禁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抱拳道:“小王先去准备了,细节方面,后续再请教萧神医。” 说罢,对柳念雪也抱了抱拳。 柳念雪刚想起身回礼,却被裴屿拦住,道:“娘娘不必起身,好好休息,小王告退。” 说着,也不等柳念雪回答,便退了出去。 柳念雪也似习以为常一般,自顾自的又喝起茶来。 她喝了一会儿,却发现萧远竟然还未离开,便说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用去给我准备安胎药吗?” “梅香会准时熬的,没事。”萧远随口说道。说罢,竟笑得有些谄媚。 柳念雪被他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禁抚了抚肩膀,嫌恶地说道:“你……你干嘛,笑得那么恶心。” “嘿嘿。”这次,萧远竟没有反驳,因为如今有一件事,更加吸引他,“那个静王,是不是喜欢你啊?” 柳念雪被这么一说,立刻瞪起眼,那双桃花目简直可以喷出火来,“你说什么呢!他可是裴峰的弟弟!” 萧远见她虽是一脸愤怒,脸颊却可疑地一红,摇了摇头道:“真是孽缘,看来这静王殿下,注定此生不得美人归了。” 柳念雪有些烦躁,丧气地趴在桌上,说道:“你别说了。说的我烦得很。” “是真的?”萧远急切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总觉得,他好像怪怪的。”柳念雪想起裴屿平日里的种种,不由说道。 “我看他就是喜欢你,看你那眼神,哦哟……我都没法说……”萧远说罢,砸着嘴,摇了摇头。 柳念雪没想到这翩翩公子,少年时是最嫌弃长舌了,长大了竟然如此八卦,不由问道:“你这几年,真的只是和个老头子待在一块儿吗?怎么变得那么八卦。” 萧远无奈一耸肩,“这你就不知道了,以前咱们在宫里、家里,到处都是人,一点都不觉得说句话能有多珍贵。” “那时候我还特别不爱说话,嫌烦嫌吵。” “可住到了山里,别说是人了,飞禽走兽也见不到几只。那些年,可真是憋坏我了。” “每逢赶集的时候,我就背着草药去集市换些东西。那对我来说可太珍贵了,在山里待久了,见到人比见到金子还高兴。” “你别看那老头子是神医,看着就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他以前可八卦了,我听他说,他就是因为打听到了太多宫闱内幕,深怕自己总有一天要被灭口,才逃出来的。” “宫闱内幕?”柳念雪听到这四个字,自然有了兴致,又想到方才萧远说那神医就是先帝朝的,便问道:“他有没有把宫闱内幕告诉你?” 萧远皱起眉,努力想了想,“他喝醉的时候,倒是说过一些,可是,你突然一问,我倒想不起来。” 柳念雪叹了口气,“你看,你这记性,关键时刻一点都不顶用。” 萧远又想想,说道:“算了,真想不起来,这样,以后,等我想起来的时候,我立马来告诉你。” “也只能这样了。”柳念雪无奈地应了一声。 这一头,柳念雪在为回京之事准备。 而另一头,已回到宫中的裴峰也是一刻不停。 他回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玉宸宫中改造的情况。 寝殿和书房都已经修葺完成,因皮草需要时常晒换,玉宸宫中另辟了一间库房,专门用于存放皮草。 可是玉宸宫实在太大,只能先将柳念雪长居的几间宫殿打理好。 另外,若整个玉宸宫,全部铺设皮草,也实在太过奢华。难免要在前朝后宫,惹人非议。 权衡之计,裴峰便下令,正殿和东西偏殿无需改造,只将后殿各处一一改造。 回宫第二日上朝之际,裴峰便在朝堂上提出,要静王亲自护送柳昭仪回朝。 随后,又提及静王在南郡多年,治理有方,言下之意便是要其入京任职。 魏太师自然是第一个不允。太师手下,门生遍布,他不允,这群人自然也是不允。 可就在此时,礼部尚书冯征与御史中丞柳谦,却在朝堂上,公然与太师叫板,支持裴峰召静王入京。 第一百二十章 念雪回京 就在冯征和柳谦站出来的这一刻,太师魏忠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此刻,他的神情依旧和睦,好像是一个非常愿意接受相左意见的长者。 可他心里却很清楚,这两人不禁震惊了他,还震惊了他身后的无数门人。 这是第一次,朝堂之上,没有由魏太师一锤定音。 而这站出来的两位,谁都知道,一个是柳昭仪的父亲,一个又是柳中丞授业恩师。 冯尚书在朝中多年,根基深沉,门生自然不少,虽然比起魏太师,尤有不及,不过也未逊色太多。 只不过,往年间,他一直韬光养晦,从不曾大张旗鼓,所以就连魏太师,也不曾注意到,冯尚书已在悄然之间,门生遍布。 若光是如此,冯尚书二人自然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是,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如今的朝堂之上,想要巴结柳家的人早就比比皆是。 趁此良机,既可以拍柳府、冯府的马屁,又可以拍裴峰的马匹,何乐而不为。 一时之间,冯尚书二人竟与魏太师分庭抗礼,不分上下。 裴峰此刻不宜过分偏袒,便假意犹豫,静观其变。 但见冯尚书声泪俱下,一声:“世间哪有兄长贵为天子,胞弟却居于乡野之事。天道人伦,臣为陛下惋惜。” 魏太师眯起眼,这句话,他驳不了。他总不能在朝堂之上说,静王差点即位,于帝位是个威胁,必须丢在荒野。 这种话,他可以私下对裴峰说,却不能在这大庭广众说。 而裴峰,也是料准了太师无法当众反驳,才故意不曾与太师商议,直接在朝堂之上提出。 此刻,魏太师望着龙椅上的裴峰,突然觉得,原来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牙牙学语的小男孩了。 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他知道,如今裴峰想要的,已是乾纲独断了。 那一日下朝后,魏忠义第一次没有来宣政殿面君。 宣政殿中,裴峰在与冯征、柳谦二人,商议着柳念雪之事。 另外,也商议着他在南郡的见闻。 冯征二人欣喜之余,自然也有些担忧。 “那丫头的身子……臣担心……”柳谦满脸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中丞放心,朕与念雪,在南郡遇到一位神医。姓萧,与你家也素有渊源。有他为念雪保胎,相信可以无忧。”裴峰说道。 “哦?”柳谦一听,不由一脸惊喜,没想到萧家还有后人。便说道:“如此,臣也可以放心了。” 冯征见柳谦如此信赖此人,便也知道,必与雪国旧部有关。 但如今,另有当务之急,需与裴峰商议,便说道:“陛下,科举之事在即,此事虽一直是由礼部主持,往年却还是由太师定夺。今年是否有所变化?” 裴峰点头,“朕在南郡之时,深觉朝廷需要更多人才,更需要更新的制度。制度不可一日推行,但四年一度的科举就在眼前。” “今年的科举,仍由冯尚书主持。其中若何事要定夺,可以直接来找朕。” “臣领命。”冯尚书作揖领命。 这三人相谈甚欢,聊着科举之余,又聊了许久对日后政改的想法。 而就在三人谈笑之时,太后将皇后魏清姿召到了寿康宫中。 夏日炎炎,寿康宫中却十分凉爽。 宫外,蝉鸣不断,似要豁出命一般地声嘶力竭。 宫内,却是清冷一片,主子们不说话,宫女们自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已经一刻钟了,太后什么也没对魏清姿说,只是自顾自地品着茶,偶尔吃两口茶点。 魏清姿倒也是坐得住的性子,只枯坐在下首发呆。 “你可知,那丫头已经有孕?”太后终于放下茶盏,悠悠说道。 “如此,便可为皇家绵延子嗣。”魏清姿面带微笑,神情中只有恭顺,看不出喜怒。 太后冷冷一笑,“你倒是耐得住。你入宫比她久那么多,陛下十五十六又必在你那儿,怎么不见你有动静?!” 太后的声音中,不禁多了几分责备。 魏清姿却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如此,也是天意。” 其实,她根本不曾与裴峰同房,又怎么可能有孩子? 太后眯起眼,“你可知,今日朝堂之上,冯尚书已对你父亲发难?” “太后,后宫不可干政。”魏清姿说的轻描淡写,太后在她脸上,实在找不出一点点的错处。 太后微微勾了勾唇角,“哀家知道,你入宫,本就是为了你父亲。如今,你在后宫做不了主,你父亲在前朝,自然也就做不了主了。” “那丫头就要回宫了,如何定夺,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也不等魏清姿回答,起身往后殿走去。 “主子……”见太后已入了后殿,芳兰扶起魏清姿,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魏清姿伸手阻止。 “回宫再说。”魏清姿的声音依旧清冷,不知喜怒。 寿康宫的走廊边上,植满了绿树,哪怕在这夏日里,走廊中依然清亮舒爽。 慎儿扶着太后,款款往后殿走去。 太后的脸上充满了平静,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太后,皇后娘娘可真沉得住气。”慎儿不禁对太后说道。 太后微微一笑,“你看她沉住了气,可她心里真的就沉住气了吗?” 慎儿有些不解,“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对着慎儿,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啊,跟了我这么些年,一些长进都没有。” 慎儿低下头,“奴婢,不如瑾儿姐姐。” 太后瞪了慎儿一眼,“不许提那贱人的名字。” 慎儿慌忙间,将头低地更低了,“奴婢知错。” 太后见状,轻轻拍了拍慎儿的手背,柔声道:“不过,你才是对哀家最忠心耿耿的。所以,哀家只留你一个人在身边。” 慎儿仿佛受到鼓舞一般,点着头,羞涩一笑。 “你去替哀家办件事。”太后说罢,便附耳对慎儿说了起来。 慎儿听罢,点了点头,便告退了。 太后一个人站在廊上,轻叹了口气,在廊边的长椅上坐下。 夏日里,绿树成荫,阳光透过缝隙斑驳地落在廊上。 那日光,星星点点,落在廊上也不觉得炎热,仿佛假的一般。 十五年了,自先帝登基,她被封德妃,到如今贵为太后,她在这宫中已经呆了十五年了。 这十五年,足够让她看清世事了。 真真假假,看多了,看透了,便也不在意了。 她站起身,款步而行,一手调皮地拂过每一根她走过的廊柱。 仿佛她不是年将四旬的太后,而是刚嫁予先帝之时,王府中清纯可爱的王妃。 这一日的太师府也极不平静,魏忠义的门生感觉到了前朝的危机,纷纷前来拜访,商议对策之举。 魏忠义其实并非争权夺势之人,只是这些门生,都指着他过日子,有时候也是无可奈何。 商议来,商议去,既不想违逆君权,又不想手下这些门生受苦,自然也没个所以然。 魏忠义劝走了众人,只说容自己再想想。 这一夜,却千头万绪,迟迟不能入睡。 “老爷?您睡了吗?”门外,传来管家低声的问询。 其实魏忠义不曾就寝,不过是不愿多想,便坐在棋桌旁独自研究着残局。 “进来。”魏忠义说道,盯着棋局,手上的动作却仍然不停。 管家打开门,走到魏忠义耳边,低声说道:“老爷,芳兰姑姑来访。” 魏忠义皱了皱眉,看着管家问道:“她来干什么?” “听说是奉娘娘之名,带了点心来给老爷。”管家弯着腰,恭顺地说着。 “如今人在何处?”魏忠义放下棋子,皱眉问道。 “人已请到偏厅,老爷是否一见?” “走。” 夏日里本该星宿满空,这一夜却是乌云密布,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以至于乌云几乎遮挡了月光,魏忠义走在廊上,只觉得朦朦胧胧,望不清前路。 偏厅中,只见这大夏天,一女子竟穿着头蓬,还将斗篷的帽子盖在头上,正在厅中站立等待,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娘娘命你来的?”魏忠义走入厅中,在桌旁坐下,问道。 那女子转过身,对着魏忠义福了福身,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开着食盒,一边说道:“娘娘知道老爷今日在前朝受了委屈,特命奴婢带些点心前来。” 说着,便将食盒中的点心一一列在桌上。 红豆糕、牛乳酥、荷叶羹……这些点心…… 魏忠义看在眼里,不禁皱眉道:“这丫头在宫中,可还好?” 芳兰低下头,“娘娘说,没有母亲的孩子,便如同野草,随风摇摆也便罢了,早晚也是要被人拔去的。” 魏忠义的眉头不禁皱地更深了,他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了。你只与她说,她还有父亲在。” 芳兰福了福身,便告退了。 魏忠义看了那一桌的点心,不由苦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鬼心眼。这些点心……不都是她娘爱吃的吗……” 这丫头分明在暗示自己,仍她在宫中受人欺负…… 魏忠义叹了口气,无论自己与亡妻的感情如何,他到底只有这一个女儿。 既已入宫为后,无论如何,为了这个女儿,自己也得在朝堂立稳脚跟。 否则,一个无宠,又无母家的女子,即便身为皇后,也只能任人欺凌罢了。 他回到寝室,却仍是心烦意乱,刚在其桌旁坐下,又烦躁地站起身,来回踱步,终于下定决心,在棋桌上落下一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世交相见 时至八月,天气已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裴屿已命人准备好了船只和随行之物,准备即刻就要出发。 他知道,经此一去,便要长留京都。于是吩咐了一些可靠的下人,留在王府中照看日常事宜,另又随身带了几个亲信,其余的人,便好生遣散了。 这些日子里,白屹与裴屿、萧远的感情倒是都培养的不错。 这孩子长得水灵,人又聪明乖巧,自然十分讨人喜欢。 平日里,他就总爱缠着柳念雪。如今,听说柳念雪腹中有个娃娃,自然更是好奇不已。 一路上,有这孩子伴着,众人倒也不觉得无趣。 一日,萧远正带着白屹在船头看景。 裴屿闲来无事,入了船舱,见柳念雪正一人独坐看书,便在一旁坐下。 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娘娘,屹儿是故人之子?” 柳念雪一愣,不由露出了几分戒备之色。 裴屿微微一笑,“长得太像,实在太容易看出来了。小王早就想问,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既然不知如何开口,为何现在又要开口呢?” 裴屿叹了口气,叹息着柳念雪对他总有些防备,“先前在小王府中,自然万无一失。如今就要到京都了,我能看出来,难保别人看不出来。” “不知娘娘准备如何安置这孩子呢?” 柳念雪叹了口气,知道自己错怪了裴屿,“妾身错怪王爷了。这孩子,永远都是我的表弟,我会将他安置在柳府。” “家中自然会尽心照料,这孩子将来若有出息,自然可以谋个一官半职,相助陛下与王爷。” 裴屿点了点头,“如此,也算是个好归宿。” 不远处,传来跑动的声音,柳念雪看着裴屿,裴屿会意地点点头,不再提起。 “表姐在与裴二哥说什么呢?”白屹身后跟着萧远,蹦蹦跳跳的跑进船舱。 白屹与众人相处了这些日子,早已不似初见时处处防备,也开始有些小孩子的顽皮劲了。 柳念雪拉过白屹,从袖中拿出帕子,说道:“看你,只在甲板上,竟然能跑的满头是汗。” 白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仍由柳念雪为他擦去额间的汗水。 柳念雪继续说道:“进京之后,我就要进宫了。让萧大哥送你回府好不好?” 白屹听了,小嘴一嘟,说道:“我听裴二哥说,姐夫是皇帝,所以要带着表姐住在皇宫里。那表姐进了皇宫,屹儿还会见到表姐吗?” 柳念雪微微一笑,摸了一把白屹的小脸蛋,笑道:“表姐又不是被关起来了,自然是见得到的。只是,不能像现在这样,日日相见了。” “屹儿乖,在家中要好好读书练武,知不知道?” 白屹虽然嘟着嘴,却仍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样子乖巧可爱,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柳念雪将他抱进怀里,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本该住在皇宫里,哪怕做不了太子,也该享亲王待遇。 可如今……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白屹不知柳念雪心中所想,只以为她心疼自己今后难以相见,便安慰道:“表姐放心,屹儿在家一定会很乖的。会好好读书练武,照顾二舅,一有空就来看表姐。” 这孩子,当真乖巧懂事。 柳念雪想着,不由得笑着摸了摸白屹的小脑袋。 孩子的心性最是单纯,又充满好奇,不一会儿也便坐不住了,又嚷着要萧远带出去玩了。 见两个出去,裴屿不禁又叹了口气。 柳念雪见裴屿自出发以后,一直心事重重,不禁问道:“王爷怎么了?” “此去京都,人人都安排好了。只是,娘娘自己该如何是好呢?” 柳念雪垂下眼,知道裴屿是在担心她的安危,便说道:“妾身自有陛下照料,不会有事的。王爷大可放心。” 裴屿没有接话,而是问道:“娘娘可还记得当日袭击萧远的两个歹人?” “那两人,有消息了?”柳念雪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激动。 当日,这两人被压往县衙,严刑逼供。 可这两人竟然抵死不招,只说是因为萧远在他乡看病之时,医死了他们的家眷,出于报复才前来加害。 且不说萧远的医术精湛,根本不可能医死人。 光是这两人在严刑逼供之下,竟能咬死不说,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若真是普通百姓,如何能受住这种严刑拷打,竟没有胡乱攀咬。 在柳念雪看来,这两人必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即便落入敌人手中,也绝不会暴露主人的身份。 于是,便与裴峰兄弟二人商议着,将这二人放了,再着人悄悄跟着,找出他们幕后之人。 裴屿点了点头,“早上,我收到飞鸽传书,那两人,入了太师府。” 方才的三分激动,凝固在了柳念雪的脸上,她的眼眸慌乱地转动着,抿着唇,好不容易才开了口,“不可能!” 她站起身,在船舱中来回踱了两遍,又坐下来。 可整个人却仍然坐立不安,那双素白的葇荑,不由得捏紧。 “我不信……”她垂下眼,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伤心。 她想到魏清姿,那个孤高的女子。 初入宫中无依无靠的时候,若非魏清姿日日容她陪伴,她的日子岂能如此安稳? 白怡害她的时候,魏清姿护着她。 日子不顺的时候,魏清姿开导她。 哪怕白怡之死,隐隐与芳兰脱不了关系,她也一直坚信此事与魏清姿无关,一定是因为芳兰对魏清姿不忠。 这宫中,有无数的女人,从宫妃到宫女,数都数不清。 可若说到君子之交,那这宫中,就只有魏清姿和周幽儿两人了。 她不愿相信,这样清雅高洁的女子,只为了区区宠信,竟能做出如此肮脏龃龉之事。 “此事,也未必与皇后有关。或许,是太师一人为之,皇后并不知情。”裴屿见柳念雪神情闪烁,安慰道。 “你的人有没有看清楚?或许那些人就是故意引你的人去太师那儿的?”柳念雪心下烦躁,不由的问道。 裴屿皱了皱眉,她对他,从来都是淡淡的称一声“王爷”。他从来没见过她像此刻这般惊慌失措。 “这两人,入了太师府,便再也没有出来过。”裴屿心中不忍,却仍必须如实相告,“我的人,在太师府边上监视了整整三天。” 她有些颓然,坐着的样子,明显不如方才那样松柏挺直。 “或许,像你说的,皇后并不知道。”柳念雪喃喃说道,好像在回答裴屿,又好像在安慰自己。 裴屿叹了口气,“怪我不该与你说这些。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可我又怕你进宫了之后,毫无防备。” 他心中自责,她身子不好,又怀着孕,自己何苦如此多话。 看到他自责的样子,她不禁回过了神,一如往昔昭仪娘娘的样子,对他说道:“王爷莫要自责,妾身知道王爷是为妾身着想。” 他抬起头,见她的冷淡一如既往。 她继续说道:“王爷放心,妾身自会保重身体。” 他淡淡一笑,似是放心,又似自嘲,“如此,小王便放心了。” 柳念雪身体不好,裴屿便命船夫慢些无妨,必要稳当。 故而,本来只要十天的水路,如今已走了大半个月。 待到船至京郊的时候,已是八月底。 北方内陆,八月底并无寒凉之感,反而十分燥热。 这一日,裴峰见朝中无事,便早早退朝,亲自来到郊外,接柳念雪回宫。 这一次,他不是微服而来。 十里仪仗,浩浩荡荡,只为了迎接他心爱的女子。 整个京都的百姓,都知道陛下出行,是为了迎接身怀有孕的柳昭仪。 这柳昭仪是陛下的心头肉,这宫中第一个有孕的女子。 仪仗早早等在了京郊码头,如同裴峰的心情一般,期待、急迫。 柳念雪站在船头,看着自己离裴峰越来越近。 船行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皇帝的仪仗,明黄十里,清晰可见。 渐渐的,裴峰也能看见,缓缓驶来的船上,屹立着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她穿着一套宝蓝色的宫装,手持一把折伞遮着烈日。远远地,只觉河风轻舞,衣衫随风飘飞。 片刻功夫,船稳稳地靠在了岸边。只是这片刻时间,在裴峰看来,还是太慢,他只巴不得一瞬间就能自己朝思暮想的可人儿搂在怀里。 裴屿带着萧远和白屹先下了船。 随后,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款款而来。 她一手搭着梅香,一手微微提起裙摆。 那宝蓝色的裙摆,随着女子的莲步,调皮地摇晃着。 梅香的伞,撑地略有些低,龙撵上的裴峰看不清伞下人的样貌,只能看到那一双葇荑白皙娇嫩,在伞下泛着皎洁的光。 一头乌发随风轻摆,悄悄探出伞下。 那纤腰本该不盈一握,却因身怀有孕,已微微隆起。 若这世上真的仙女,大概就是眼前这样。不用见到容貌,即使身怀有孕,光是这身姿,便已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裴峰的手,不禁抓紧了龙撵的扶手,此刻,他竟觉得有几分紧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回到宫中 夏日风飞,裴峰望着眼前的柳念雪,只觉阳光之下,这一身宝蓝越发耀眼夺目。 此刻的日头,仿佛没有添上夏日暑气,反而平添了几分绚烂。 “陛下,臣弟幸不辱命,已将娘娘接回。”裴屿拱手对着裴峰说道。 柳念雪微微福下身,“臣妾,昭仪柳氏,参见陛下。” 裴峰在龙撵上抬起手,笑着说道:“爱妃与皇弟免礼。”说罢,望向身边的李福全。 李福全会意,从身旁奉着圣旨的小德子手中,拿过一道圣旨,上前道:“柳昭仪接旨。” 柳念雪愣了愣,不知为何会有旨意,却仍在梅香的搀扶下准备跪下接旨。 “爱妃不必多礼,站着就行了。” 众人面前,裴峰竟不顾礼数,让柳念雪站着接旨,足见其宠爱之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仪柳氏,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贵妃,钦此!” 贵妃!没有封妃,直接封为贵妃! 任是柳念雪早就知道裴峰对自己宠爱有加,也不免愣了愣。 她望向龙撵上的裴峰,只见裴峰对自己温柔一笑。 李福全拿着旨意,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奴才,这就给娘娘道喜了。娘娘这一高兴,接旨都忘了。” 柳念雪闻言,忙福身道:“臣妾,多谢陛下天恩。” “爱妃不必多礼,朕特来接爱妃回宫。”裴峰说罢,示意柳念雪坐到自己身边,与自己同撵而回。 一下子册封,一下子同撵。 柳念雪明白,裴峰这是要告诉天下人,柳念雪就是他裴峰心尖尖上的人。 谁要和她过不去,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她爱他,原与他的身份无关,可这十里仪仗、一纸诏书却只为了她一人。 哪怕她是冰雕的,如今也要化了。 并非女子贪慕虚荣,而是眼前这样的阵势、这样的独宠,无关性别,谁都无法抵挡。 裴屿正和萧远、白屹一起,站在一侧,看着柳念雪上了龙撵,坐在裴峰身边。 只见柳念雪坐定之后,裴峰在柳念雪耳边低语了一番,不知说了什么,只引得柳念雪低下头,娇羞一笑。 随后,又见柳念雪也笑着在裴峰耳边说了些什么,裴峰也是温柔一笑,点了点头。 这样的表情,是裴屿从未见过的。 他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一空,曾经,他希望船能再慢一些,只是再慢又如何,总有一天,也是眼前之景。 “静王裴屿接旨。”李福全的唱喏,将裴屿拉回了现实。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臣静王裴屿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静王裴屿,天惠聪颖,谦虚有礼。更不辞辛劳,于南郡之地仍不忘国家大事,朕心甚慰。着吏部从重议奖,特加封为中书令。钦此。” “臣弟谢陛下隆恩。”裴屿谢过,便起身接过圣旨。 李福全一边双手奉上圣旨,一边说道:“恭喜静王殿下了,陛下此举,实为不易啊。” 裴屿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不易,中书令与尚书令,一向是太师监理。 不知裴峰用了什么法子,竟在这短短半月内,卸了太师的中书令之职。 “朕特地命人备了撵轿,皇弟就和我们一同入宫。萧神医和屹儿,先回柳府,稍后朕会派人来接。朕在宫中准备了宴席,为各位洗尘。” 众人谢恩之后,仪仗便迎着柳念雪与裴峰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裴峰为萧远和白屹也准备了马车,两人便坐着皇家马车,来到了柳府。 下车的时候,白屹抬起头,看见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他不认识的两个字。 管家见是皇家马车来了,忙大开中门,对门内招呼道:“老爷,小少爷来了!” 管家迎着萧远和白屹入了大门,往正厅的方向去了。 菊香跟在身后,略有些害羞,她初到这不熟悉的环境,自然有些认生。 正厅中,众人只见一个极潇洒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厅中,望着白屹。 白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他剑眉星目,那长相本该让人有一种极硬朗的感觉。可他的笑容里略带了三分邪气,英俊之余,不由得让人觉得风流倜傥,形容潇洒。 眉眼之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不用说,那必然是自己不曾见过面的二舅。 白屹上前一步,作揖请安道:“二舅。” 柳谦心中激动,不由走上前,蹲下身子,将白屹搂在怀里。 这是,他的外甥啊……他只有一个妹妹,自小自然极为呵护,因她当年嫁入大齐之事,他还与皇兄吵了许久。 后来,听闻妹妹殉情死了,他自然伤心不已。只是,当时他还需照顾柳念雪,自然也不能太过伤心。 月前,裴峰到京时,带回了柳念雪和白屹的消息。 他一时之间,已是惊喜难当。 如今,见了这孩子,活脱脱的与他娘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此刻,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搂着这个孩子,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他到底是个刚直的男子,几要落泪,却忍住了。 他蹲直了身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这孩子像她的母亲,眉目如画,清秀俊逸。 经过柳念雪两个月的照顾,他已不是初见时的小瘦猴,如今也略有了些圆嘟嘟的样子。 他形容乖巧,眼神中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早熟。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柳谦抚着白屹的脸庞,不禁眼眶微红。 此时,又见白屹身后,有一个娇羞可爱的小姑娘,便问道:“这位是?” “我……我……”菊香本生在乡野,此刻已害羞地说不出话。 “她叫菊香,是表姐在南郡救下的。如今在我身边伺候。”白屹说道。 柳谦见白屹既不认生,说话也条理清晰,心中自然越发喜欢。 当即便吩咐管家,先将白屹与菊香带下去。 管家领命,兰香本躲在一旁偷瞧,此刻见自己爹爹上前领了小少爷,便自说自话的上前拉着菊香就往后堂走去。 两人下去之后,柳谦对着身后一直未曾说话的萧远抱拳见礼道:“这位,想必就是萧神医。” 萧远也抱拳道:“柳大人客气了,叫我萧远就行了。” 柳谦叹了口气,招呼萧远一起坐下,说道:“那你也别叫什么柳大人了。你我两家的交情,叫一声世叔,应该不为过。” 柳谦微微一笑,抬起头,似是回顾往昔一般,说道:“想不到,萧家还有后。想我当年与你爹在雪山赛马,好像还是昨日之事。” 萧远微垂了眼眸,“世叔,您还记得。” 柳谦自嘲一笑,“如何能忘。当年若非你爹,我怕是要死在地狱峰了。” 萧远摇了摇头,“当年之事,也是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爹爹就算有通天本领,也耐不住这样的酷刑。” 柳谦正色道:“这我自然知道,只是无论如何,你爹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既然萧家还有后人,你便如同我的亲侄子一般。” “这日子紧凑了些,尚来不及新置宅子,你先在我这儿将就一些日子,过些时候,你看看喜欢哪处,咱们便置办起来。” 萧远一听柳谦又要留住,又要置宅子,不禁急道:“世叔,您留我住下,自然不敢不从。您这……还要给我置宅子,我如何能好意思啊?不行,不行!” 柳谦一听,立马板起脸,“有什么不行的!我说行就行。萧思定的儿子如今在我这儿,我难道连个宅子都不能给置下吗?” “你要知道。”柳谦正色说道:“你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没宅子,哪家小姐要嫁给你啊。听世叔的,没错。” 萧远听柳谦这么一说,心中想到了周幽儿,不禁微红了脸,抱拳道:“如此,便谢过世叔了。” “客气什么。”柳谦拜拜手,随即又说道:“对了,陛下晚上设宴给你们洗尘。你也先去休息休息。晚上随我一起入宫。” 萧远听了,便点头起身,刚想离去,又被柳谦拉住。 只见柳谦略扭捏了一下子,才问道:“那丫头,身子如何?” 其实,柳谦本觉得自己是个堂堂男子汉,如何能问这些扭扭捏捏的问题。 可奈何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想来想去,还是拉着萧远问了起来。 萧远本来还在奇怪,为何不听柳谦问起柳念雪。如今见柳谦这副样子,心中也猜到了大半,便如实说道:“她身子不好,不过有我在,自然能保她大小平安。” 柳谦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是悬了整整一个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般,“你可不知道,这丫头的身子,我与老师,请了多少名医,都治不好。” 柳谦叹了口气,面有忧伤之色。 萧远点了点头,说道:“我给她把脉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只是不知她的寒症怎么会如此厉害?” “那丫头,没告诉你她小时候的事吗?” “她只说自己是找你的时候受凉了,说的不详细。可我把脉看来,她的样子绝不只是受了凉那么简单。”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思无尽 柳谦想起当年遇见柳念雪的场景,不禁摇了摇头。 对着萧远叹道:“那丫头啊……太要强。当年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只穿了一身单衣,鞋子都跑破了,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后来我想着,她没冻成残疾,缺胳膊少腿,已经算是老天帮忙了。” “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自己是怎么找到我的。可我想,一个女娃,从都城到边境,这一路……她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打猎,最多也就是一路吃些野果充饥……” “若我能早些找到这丫头……” 柳谦低下头,心中自责不已。 萧远叹了口气,想安慰,却也无从说起,只能了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她的寒症如此厉害。” “想来她当时,痛失亲人,又正是心力交瘁之际。所以这冰天雪地,对她的伤害特别大。” “她的身子,可能治好?”柳谦急切问道。 萧远迟疑着,抿着唇,过了许久,方说:“我没有把握。若让我为她细细条理个十年八年,她的身子必能好转。可是若要根治,我暂时没有把握。” 柳谦点了点头,欣慰地说道:“若能好转,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萧远摇了摇头,“世叔,你我两家,不必言谢。索性念雪要我入宫做御医,相信宫中典藏丰富,说不定有什么医治的法门。” “但愿如此。”柳谦笑着说道。 如今,有了希望,哪怕不能根治,只要能够好转,也是好的。 柳谦见天色不早,便吩咐人将萧远带去厢房休息。 却说裴峰带着柳念雪和裴屿,回到了宫中。 一入宫中,裴峰便对裴屿说道:“皇弟,朕本已在宫外为你另建王府,只是尚未完工。如今你就暂居宫中,正好也能陪伴太后。太后听说你要回来,也很高兴呢。” “是嘛……”裴屿的脸上有着微不可查的尴尬,却很快消失不见,“谢过皇兄,那臣弟,便先去觐见太后。” 裴峰点了点头,便命人抬着自己和柳念雪往玉宸宫的方向去了。 裴屿望着两人远离的背影,自嘲一笑,往寿康宫的方向去了。 玉宸宫中,众人得知柳念雪要回来,早就已经等在了宫门口。 远远的,看见龙撵过来,便知道必是柳念雪回来了。 “奴婢奴才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那声音整齐划一,还带着说不尽的惊喜。听着声音便知道,这宫里的人,都在为柳念雪高兴。 “平身。”随着龙撵的落下,裴峰叫起了众人,搀着柳念雪往殿内走去。 就在此时,柳念雪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熟悉的身影勾住了她的脚步,让她不由得放下了裴峰的手,走上前去,扶起这熟悉的身影。 “你……你怎么不出宫啊?”柳念雪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以为,自己很难再见到她了。 周幽儿微微一笑,“我听说你怀孕了,怕没人陪你下棋。都说孕妇脾气怪,我怕青玉她们吃不消你。” 柳念雪低头一笑,又摇了摇头,“哎呀……我可是好不容易求了皇后娘娘放你出去的。” 周幽儿吐了吐舌头,“这又怕什么,如今已是贵妃了。不可亲自给我个恩典,明年放我出宫吗?今年么,也好让我抱抱小侄子啊。” 柳念雪笑着伸出食指,在周幽儿额上一点,笑道:“你啊,不过数月不见,竟没个正经了。” 周幽儿笑道:“陛下在等你呢,快进去。舟车劳顿,必定累坏了,咱们有的是时间再续。”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由裴峰牵着,往寝殿走去。 “你这姐妹,倒是关心你。”裴峰见这两人如胶似漆,不禁说道。 柳念雪低下头,眼中满是温情,“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为了我怀孕的事,不出宫了。” 裴峰搀着柳念雪,缓缓往寝殿走去。 他扶得极小心,走的也极慢,仿佛一不留神就要摔了她一般。 她许久没有回来,只觉得庭中的花树仿佛也变了样子。 他俩北上的时候,梅花刚败,春季将至,那一树的迎春花还没来得及报喜,她便离了宫。 她还记得,那时裴峰忙于政务,百无聊赖之际,她时不时地会在迎春花下等着那花骨朵儿,神出鬼没的小黑,偶尔会来讨些爱抚。 有时候,周幽儿陪着下棋的时候,她也会走神想着,这样的一座园子,在春日里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过,大多数的时候,她总是会独自坐在廊中,看着这一院的花树,一日日往春日的盛况努力着。 可惜,她始终是没有看到。 如今已是八月,庭院褪去了春日里的娇羞,展现着夏日的奔放。 这样的蜕变,让她想到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身边的裴峰。 她不由的望着他,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顿觉温情无限。 她的爱情,就好像这院子,是突然间从冬日里到夏日的。 初见他时,彼此尚在少年,懵懂无知。 再见他时,彼此情窦初开,却又不知身份,白白多了许多伤感。 初入宫中,彼此误会重重,心中虽是百转千回,看起来却又总若有似无一般。 直到两人互解了心结,好像一下子,拨云见日,日子一下子从冬日到了夏日。 他的灼热,如今想来,依然让她觉得双颊滚烫。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伸手抚着肚子,微微一笑。 如今,她有了他孩子,这种感觉,就仿佛在做梦一般。 这一刻,她心中没有半点仇恨,只有满满的幸福。 他感觉到她的眼神,回头看时,只见她正低着头,抚着肚子。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他忙停下脚步,一手覆上她抚着肚子的手,急切地问道。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突然觉得,日子太好,怕自己是在梦里。” 他听她这么说,才舒了口气,轻轻抚着她肚子,“傻瓜,朕就在你身边,怎么会是梦。” 她身子本就纤弱,如今又不足四月,肚子上几乎感觉不到隆起。 可不知为什么,他仿佛能感觉到,从她身体里散发出的力量,洋溢出的幸福。 他凑到她身边,在她额间轻轻一吻。 随即,又搀着她,继续往寝殿走去。 寝殿的门一被推开,但觉一阵芳香之气从房内飘出。 这香味不同于一般熏香,甚是温暖,刚想问起原由,只听“喵”的一声,小黑竟然正在脚边站着。 柳念雪许久不见小黑,自然觉得高兴,正准备弯下腰将小黑搂紧怀里。 “慢!”裴峰见状,忙阻止道。 柳念雪一脸疑惑地望着裴峰,不知裴峰何意。 只见裴峰弯下身子,将小黑抱起,递给柳念雪,说道:“以后这种操劳的事,吩咐下人做。知道吗?” 操劳……弯腰抱个猫吗…… 柳念雪此刻只觉好笑,刚想笑出声,却见裴峰此时的表情一本正经,完全不似在玩笑。 只得乖巧的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抱着小黑到床边坐下。 小黑向来乖觉,如今仿佛知道一般,轻手轻脚地在柳念雪腿间盘着,特别乖巧。 柳念雪轻轻抚着小黑,“你倒真是神出鬼没,未出宫前,哪儿都找不到你,如今知道回来了?” “喵。”小黑叫了一声,似在答应一般。 随后,轻轻一跃跳到地上,略略打了个滚,露出了黑黢黢的小肚皮。 此时,柳念雪才注意到,寝殿中巨大的变化。 那一地的皮草,仿佛厚厚的毛毯一般铺在地上,现在回想起来,刚才踏入殿中,便觉得脚下柔软舒适。 仔细看来,这皮草虽是铺地的,却也都是良品,无一不是油光水滑。 再抬头看,那窗幔都如萧远要求的,围以薄纱,可这纱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透光极好,虽略有些朦胧,可却连后窗外的竹林都能看得明白。 再看宫中陈设,桌边,塌上,无一不细细包边。 若是冬日里,这一屋子,定能让人看了就暖和。可如今,是夏天…… “夫君,这也太过大肆周章了。弄成这样,前朝怕是要弹劾不断,说我狐媚惑主了。”她一边打量着,不由无奈地撇了撇嘴,说道。 裴峰微微一笑,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怕什么,这是朕下令的,谁敢弹劾。” 柳念雪叹了口气,刚想问问裴峰,到底铺设了多少地方。但觉一阵微风吹过,又让她想到了刚才的芬芳。 那香味甚是神奇,方才进门的时候便觉温暖悠远,但进殿之后仿佛不觉得了,如今是风吹过,才顿时起了一丝浓郁。 “夫君,这房中有一股异香,不知是什么味道。”她一边问着,一边四下里张望,也不见有香炉啊。 “这是,椒墙的味道。”裴峰见她好奇张望的样子十分可爱,边回答,边轻轻的刮了一下她娇俏的小鼻子。 “椒墙?”她一愣,不由问道。 “怎么?小傻瓜连椒墙都不知道吗?”只见他凤目一挑,笑着问道。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只是……”她咬了咬唇,她只是觉得他宠她太甚。 谁不知道,这椒房之宠,素来是皇后才能享受的待遇。 她今日,封了贵妃,又享了这样的荣宠。再看地上的皮草,墙上的纱幔,这都是连皇后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 他见她眉宇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便将她搂在怀里,说道:“朕,如何对你,都不为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探听消息 夏风习习,满是皮草的玉宸宫中本该倍感炎热。可墙角的冰块冒着丝丝的凉气,驱散了房中的暑热。 裴峰搂着柳念雪,眼神中满是温柔和宠溺,“不知不觉,朕与念雪已经相识两年了。” “不该是十年吗?”她笑得娇羞,嘴里却调皮地说道。 他明显愣了一下,答道:“是啊,是十年了。”低下头,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 她伸手去拍他的手,明明十分温馨的场景,却不知为何让她有了几分感伤,“我们,会在一起多少年呢?” “傻瓜。”他知道她向来爱胡思乱想,便将她搂得紧了些,“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她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说道:“你有那么多夫人,可我只有一个夫君,分来分去,说不定也没有多久。” “小傻瓜,朕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嘛。别胡思乱想。”他感觉不到怀里的人有任何动作,便只顺着她的头发,轻扶着她的背。 过了许久,她还是没有说话,他只以为她不再胡思乱想,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道:“朕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念雪了,想死你了。”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想落下一个吻,却意外的发现她泪流满脸,连眼眶都红了起来。 他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捧起她的脸,先为她擦去眼泪。 他一边擦着眼泪,只觉得那眼泪擦不干似的,反而越擦越多。 此时,他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般,慌忙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不问时,也就罢了。 他一问,她便莫名的觉得有万般委屈无处诉说。 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呜咽道:“我就是想你了……你这个月,在宫里,我不在,你定是宠幸了别人……” 他被这么一说,一时间哭笑不得,又心疼她的眼泪,便柔声安慰道:“说什么呢?我哪儿有宠幸过什么人啊?不信你去查记档。” 她抬起头,眼泪仿佛收住了,微噘着嘴,仍一脸委屈的问道:“是真的吗?你真的没有宠幸别人?” “真的没有,我的夫人。”他无奈地哄着她。 她坐了起来,抽了抽鼻子,仿佛不再哭了,赏赐般地说道:“好,那我相信你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我怎么会宠幸别人呢?政务那么繁忙,哪儿来时间想这种事。今天,我可是特地推了不少事,才抽出时间来陪你的。” 没想到,此话出口,她的眼眶瞬间又湿润了起来,“所以你是没空想,不是不想。” 说着,她一下子转过身子,背对他坐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帕子。仿佛这帕子就是裴峰一般。 他愣住了,这一刻,他真的愣住了。 难道男人和女人的着眼点是这么不同的吗?他想说的是,他为了陪她特地放下了许多要务。 可她明显只听见他说,他是没时间想那种事。 见她背对着自己,暗自流泪的样子,他的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抽空了一般。 他伸手去搂她,却被她一把挣开。 无奈,他伸手覆上她的双肩,又被她伸手拂去。 他叹了口气,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她竟拿起帕子,去擦眼泪,呜咽的声音比方才响了起来。 他慌了神,起身跨到她面前坐下,在她转身背对他之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我怎么会去宠幸别人?别胡思乱想。”他皱着眉,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疼,只能紧握着她的手,怕她又转过身去,不理自己。 她挣了挣,发现挣不开,便垂下眼,撅起嘴,冷声道:“陛下该自称朕。” 他一愣,讨好道:“在你身边,哪里还有朕,我就是我了。” 她白了他一眼,依旧噘着嘴,“陛下后宫佳丽三千,爱宠幸谁宠幸谁。哪怕封了贵妃又怎么样,还不是要看陛下脸色行事。” 他无奈了苦笑了一下,这哪里是她看他的脸色,分明是他在看她的脸色。 “我真的没有宠幸别人,想都没想过。这一个多月,我若是想……也是在想你啊!” 他说的急切,又有些不好意思,看得她心里不觉有些好笑。 不过,她仍假装冷着一副脸,一脸怀疑的望着他,“真的?” 她的神情已不若刚才那样拒人千里,他看在眼里,怎会不知。 但见她现在,三分佯怒,三分娇嗔,四分玩味,便知道她已经消了气。 只见她,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带着钩子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一张似嗔非嗔的樱桃小嘴,微微嘟起,直让人想要一品芳泽。 他一把拉过她,吻住她勾人的唇。 她吓了一跳,都忘记了闭上眼,眼前只有那对闭着的凤目,睫毛微颤。 他的睫毛,怎么那么长呢? 一时间,她脑中竟然只有这个想法。 他察觉到她的漫不经心,睁开眼,见她竟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也吓了一跳。 他坐直身子,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 她撇了撇嘴,伸手挠了挠鼻尖,“好,我原谅你了。” 他好像没有犯错,但仍乖巧的说着:“多谢夫人,夫人宽宏大量。” 转而又对着她,一脸正色说道:“念雪,我真的从未想过要宠幸别人,我只想着你一个人。我知道,让你在宫中,委屈了你。” 他低下头,皱了皱眉,继续说道:“如今,我许不了你什么,可我早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此时,轮到她不知所措了,她红着脸低下头,只觉得那不停跳动的小心脏,就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她突然想到以前,第一次和他四目相接的时候,她就像现在这样,红着脸,心跳的飞快。 “我……我其实没有怪夫君……我只是……”她只是撒个娇。 “我明白。”他轻轻的将她搂进怀里,不容分说,又一次吻上他的唇。 许久,他放开她的时候,只觉眼前只有她水汪汪的桃花眼,勾着他的心。 那双眼,让人看一眼便要难以忘怀。 那眼底的神韵,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及得上。 可如今…… 他突然站起身,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径直走到圆桌前坐下,想到了当日萧远的嘱咐,不由得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那日,裴峰向萧远询问着柳念雪的身体。 萧远说完之后,似有些不好意思,但仍说道:“如今,她怀着孕,你就别和她……太亲近……知道吗?” “什么太亲近啊?”裴峰不由得一愣。 萧远叹了口气,以为裴峰身为皇帝,这岁数无论如何都有过孩子了,便说道:“以前,后宫有人怀孕,太医应该关照过?” 裴峰老实回答道:“没有,这是第一个……” 萧远的神情有些僵硬,尴尬一笑,下定决心说道:“好。就是让你们别行周公之礼。” “一般也就前后三个月不行。不过,她的身子,你是知道的。所以还是,多忍忍……” 两个大男人,讨论这种话题,确实有些奇怪。 不过,事关柳念雪的身体,裴峰自然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上个月,柳念雪不在身边也就罢了,可如今,佳人近在眼前,又是如此娇艳欲滴…… 不是说怀孕会让人变丑吗?怎么他的念雪一点都没有变丑,反而好像更漂亮、更诱人了。 柳念雪不知道,此刻的裴峰正在做着激烈的心理建设。 见他神情异样,便起身走到他身后,弯腰搂着他的脖颈,问道:“夫君怎么了?” 她的气息,在他的耳边攒动。他感觉自己刚刚努力做完的建设,已经溃不成军。 他苦笑了一声,对她老实说道:“夫人,萧神医说,你怀孕期间,我们是不能同房的。” 她一听,便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站起身,推了他一把,一边回床边坐下,一边嗔道:“想什么呢……” 两人干坐了半刻,柳念雪见裴峰的身子仿佛不似刚才那样僵硬,才问道:“夫君,可好些了?” 裴峰点了点头,似有些颓然。 “要不然,这段时间,夫君就睡在紫宸宫里?”柳念雪见他那么可怜,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行!夫人没我在身边的时候,向来睡不好。我就睡在这儿。”他的语气异常坚定,让她感动不已。 “如此,真是委屈夫君了……待妾身……待妾身诞下麟儿……”她低着头,双颊羞红,声音越来越小。 见她如此,让他不由得又是浮想联翩…… 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说道:“夫人不如先歇息一会儿,晚上我们还要为萧神医和屹儿洗尘。别累着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说道:“好。可这几日,一直在船上睡觉,如今反而睡不着了。” “睡不着就躺着闭会儿眼。”裴峰说着,便走到柳念雪身边,扶着她躺下,说道:“闭会儿眼,养养神。” “夫君陪我说说话。” 他闻言,便在她身边躺下,陪着她。 此刻,她方觉得安心,拉着他的手,说道:“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想你了。” 他拉着她的手,轻轻一吻,“我也是。如今方知古人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是什么道理。古人诚不欺我。” 她躺了一会儿,他只觉得她看似躺着,心中仿佛一刻也没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说道:“夫君,反正睡不着。不如,我们说点正事?” 裴峰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早看出来你心不定。” 第一百二十五章 洗尘之宴 寝殿的床上,柳念雪与裴峰正面对面躺着。 柳念雪见裴峰一脸无奈,便往裴峰身边靠了靠,又讨好似的笑了笑。 “笑什么,快问。问完了就乖乖歇着,现在天色也不早了,睡不了几个时辰了。” 柳念雪乖巧的应了一声,说道:“妾身就是好奇,夫君是如何能从太师身上,把中书令一职剥下来的?还能让太师同意,让裴屿任职。” “他这么多年可从未踏足前朝,可以说是毫无经验,于情于理,太师竟然能同意?” 裴峰本来脸上的欣喜,在听到这个问题后,荡然无存。 他一双凤目微眯,神情中竟有一股淡淡肃杀之气,但碍于柳念雪在面前,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为了保全自己和白术,自然要牺牲些什么。” 柳念雪一愣,眼神中不禁多了一分暗淡,“这么说,那两拨歹人,真是太师的人……” 裴峰垂下眼,继续说道:“行刺你我的黑衣人,自不必说,他们身上都掉下太师府的令牌了,这就是铁证。” “我只对太师说,在南郡竟然有人企图加害为你安胎的神医。太师竟然就退了一步,说自己年迈,不能同时打理中书、尚书两省。” “想来,他也看出来,我的目的,是要让皇弟入中书省,以便将来的政令发布,同时又钳制于他。他一开始也是不肯,我再与他打了些弯弯绕,此事也就了了。” “其实我也有些奇怪,这件事,他为何退让的如此轻易。” 柳念雪叹了口气,“夫君有所不知,我在船上的时候,裴屿已对我说,放出去的探子回了消息,那两人入了太师府,就再也没有出来。” 裴峰想了想,说道:“怪不得,想来太师也发现了最近府邸周围多有监视之人,我再提起,他便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 “黑羽卫来报过,日前,太师曾将白术召到府中,相谈了数个时辰。想来便是皇弟的人一撤走,这两人便迫不及待地讨论如何处理此事了。” “可我不明白,这白术是什么人?太师竟然要保他?不惜卸了中书令之职?”柳念雪心下疑惑,越发觉得此事如何都说不通。 她想了想,便继续说道:“原来太师手握中书、尚书两省,中间虽隔着个门下省,可听闻门下侍中是太后祖父顾大人。” “顾家世代忠良,顾大人又已经年迈,对许多事也不过多参与。门下省又有不少太师门人。” “如此,三省六部,本尽在其掌握之中。” “如今,就算出了事,他只要把白术扔出来也就罢了,为何要自断一臂呢?” 裴峰一手把玩起柳念雪的一缕头发,笑道:“你不知道太师的为人。” “太师出身寒门,如今却能门生遍天下。一方面是先帝提携,另一方面,便是太师此人极重义气。” “但凡跟着他的人,他从不让他人背锅,有什么事都是自己扛。这也是为什么,他门下之人,都愿意为他卖血卖命。” “先帝朝时,曾有一次,他门下的户部侍郎亏空公款。先帝大怒,当朝便判了秋后。” “可太师得知此人向来廉洁,此次亏空是因其母身患恶疾,需以人参续命。他虽是个户部侍郎,俸禄不少,却也经不起日日人参这样折腾,所以便动了亏空公款的心思。” “于是,太师星夜入宫为此人求情。当时先帝还在气头上,不但不允,还要罢了太师。” “可太师不屈不挠,与先帝僵持许久。” “最后,先帝竟然为了太师,朝令夕改,只将此人连降三级,贬为了户部员外郎,勒令其将亏空补上也就罢了。” “听说那亏空,还是太师帮忙补上的。” 柳念雪听到这里,一脸的不可置信,惊道:“先帝为了太师,朝令夕改?” 随即又小声嘟囔道:“莫不是……先帝有什么把柄……捏在太师手里?” 裴峰见她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怕他生气不敢说出口一般。 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倒是可爱,不由得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道:“你可知诋毁先帝什么罪啊?” 柳念雪知道裴峰在玩笑,不由得嘟了嘟嘴,又吐了吐舌头。 裴峰无奈的摇了摇头,“越发没规矩了。也不知是谁惯的你。” 柳念雪顺势蹭到裴峰怀里,“这还不都是夫君惯的。” 裴峰轻轻将她一搂,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想过,只是毕竟是父皇,我也就没多想。”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此事就算和太师无关,只要事出有因,太师也必会为白术担待。” “再者,白术的女儿死在宫里,或许太师怜悯白术,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这两个黑衣人本就是太师府中人,那就更不必说了,以太师的性子,绝不会为了保全自己,丢弃白术的。” “太师,如此正义之人,又为了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呢?”柳念雪一边把玩着裴峰下巴的胡渣,一边说道。 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他女儿在宫中向来不得宠,不过自己不曾宠幸任何人。 如此,对太师和皇后来说,到底还是有指望的。 如今柳念雪独宠宫中,至此,皇后便再无指望了。 裴峰心里这样想着,却顾念柳念雪对皇后的感情,并未直言。 只是抚着她的头发,说道:“现在可能休息了?萧神医可是嘱咐过,叫你不要多思。” “好。”柳念雪嘴上应着,挑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 心里却想着,此事必定与皇后无关,说不定是因为后宫影响前朝,所以太师才要除掉自己。 想到这里,心下稍安,只觉得自己与魏清姿之间并无龃龉。 过了一会儿,便沉沉的睡着了。 她自有孕之后,睡得倒比之前好了。 裴峰望着她安详的睡脸,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像宫外那样,受到伤害。 在她入宫之前,他已经交代了赵信,这玉宸宫的侍卫,全部都要换成可靠的人。 另也交代了竹香,此后,便要时时刻刻护在柳念雪身边。 竹香虽身怀柳念雪布置的任务,但也知道轻重,况且那任务数月间也是毫无进展,便一心守在玉宸宫里,护着柳念雪。 赵信另又加派了一些暗卫,日夜守着玉宸宫。 再想到,萧远医术精湛,如今愿意留下为柳念雪安胎,想来也可无忧。 吃食方面,梅香厨艺颇得柳念雪的心意,今后便不要尚食局送饭了,都让玉宸宫中的小厨房做。 想来想去,应该不曾遗漏,都已面面俱到,这才终于舒了口气。 虽则前朝经历了一番动荡,如今并不太平,但一想到柳念雪这儿的事都已安排妥当,裴峰心中还是安心了不少。 裴峰望着柳念雪,伸手为她拂去鬓间的乱发,柔声感慨道:“念雪,你不知道,这一路,我觉得太值了。” “你有了孩子,我们遇到了屹儿。就连皇弟,如今都肯叫我一声皇兄了。这可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了。” “自你来到我身边,多年心愿,都达成了。” 她睡得熟,听不见他的娓娓道来,只觉得耳边有些声响,不由得喃呢了一声“夫君”。 他知道她不过是梦中呓语,便轻轻将她搂了搂,“夫君永远在你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柳念雪只觉耳边有人轻声唤自己,“夫人,起来了。” 朦朦胧胧的,她知道那声音是裴峰,便往声音的源头蹭了蹭。 只听那声音,又轻轻说道:“夫人,再不起来,冯尚书他们就要到了。” 柳念雪这才睁开眼,只觉天色仍然透亮,不由得伸手遮了遮眼帘,“夫君,妾身竟然睡着了。” 她撒着娇,一边仍窝在他怀里。 他见她醒来,便顺势将她扶起,对外道了一声:“来人,伺候娘娘洗漱。” 梅香带着几个宫女闻声而入,众人分别伺候着裴峰和柳念雪。 过了一会儿,青玉带着几人,拿着几套宫装进来,让柳念雪挑选。 “主子,奴婢特地拿了这几件襦裙,腰线高些,不会勒到肚子。主子瞧瞧可有看得过眼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还是你仔细,随便拿一件,本是自家人吃饭,不必太过繁琐。” 青玉应了一声,便留下一件青绿色的宫装。随后,又伺候柳念雪更衣梳妆。 那发髻发饰,也由着柳念雪的意思,简单些也就罢了。 刚刚梳洗完,便听得李福全前来禀报,说冯征等人已在大殿等候。 于是,裴峰便牵着柳念雪往正殿去了。 想到上次这样的宴饮,是在冬季春节之时,如今竟已是夏末。 柳念雪不禁感慨,时光飞逝,事事万变。 两人入了殿中,只见冯征等人已在席位上,见两人到场,便起身行礼。 裴峰免了众人之礼,便牵着柳念雪坐上正位,先扶着她坐下,自己才坐下。 众人见裴峰竟是如此疼爱柳念雪,不禁都心生欣喜。 李福全见两人坐定,一声唱喏,便开了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廊下相会 玉宸宫的正殿中,但见裴峰与柳念雪坐在正中。 右下首,是裴屿独坐一席,再往下是萧远独坐一下。 右下首,冯征与冯倩倩一席,柳谦带着白屹一席。 不过如今,不再能叫他白屹,他入了京,便要如柳念雪所言,改姓为柳。 本想把赵信也叫来,奈何他这次出门,连信都不记得寄一封往家里,家中老娘早就发了好几次脾气。 回京后的一个多月,他每晚都准时回家吃饭,还是没有消尽慈母雷霆之怒。 家中近日,人人自危,他自然不敢再提自己要入宫赴宴,早早地向裴峰告了假,回家做孝顺儿子去了。 正殿中间,宫中的乐伎正在弹唱,因柳念雪素不喜爱吵闹,裴峰便免去了热闹的歌舞,只让人准备些优雅的弹唱,聊表助兴。 虽说是洗尘,其实这席间都是些自己人,虽有些不太相识,却也便如同家宴一般。 众人也没什么客气,听着弹唱,聊着闲话,好不轻松愉悦。 裴峰见端上的一盆砂锅煨鹿筋是柳念雪素来爱吃的,便伸手夹了一块放在她碗里。 抬头扫视了一番,只觉众人都吃的香甜,只有裴屿,虽极不明显,但裴峰仍看出,他眉宇间却似有一股忧郁之气。 “皇弟怎么了?可是这些菜肴不合口味?”裴峰不禁关心道。 裴屿未曾料到裴峰突然问起,微楞了一下,抱拳道:“有劳皇兄挂心了,不过是舟车劳顿,尚未恢复。” 裴峰不疑有他,又与裴屿闲聊了几句,不过是保重身体云云。 柳念雪在一旁冷眼看着,却多了个心眼,方才裴屿是去见的太后。 母子间许久不见,不该更为欣喜吗?为何如今裴屿,却如此闷闷不乐。 不过,如今也不是相问的时机,只能先按下不表。 柳念雪心里想着,随手拿起杯盏,对裴屿举杯道:“这一路,多谢王爷相送,妾身以茶代酒,敬王爷一杯。” 裴屿闻言,举起酒杯,说道:“娘娘客气了,这不过是小王应尽之责。小王先干为敬。” 说罢,便一饮而尽。 柳念雪也举起杯盏,略抿了一口。 随即,她随手夹了一筷不知什么菜,放在裴峰碗里,说道:“王爷不过是劳累了,陛下该赐王爷多歇息几日。” 裴峰望着碗里的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仍笑道:“爱妃说的是,是朕疏忽了。” 说罢,看着柳念雪微微一笑,便将方才柳念雪夹给自己的菜夹进了嘴里。 此刻,柳念雪才发现,自己竟然给裴峰夹了一块姜汁鱼片。 他不爱吃姜,也不爱吃鱼,但只因是她夹在自己碗里的,便硬着头皮,皱着眉吃了下去。 她悄悄盯着他,抿了抿唇。她自然知道裴峰不爱吃这些。 但见他虽唇角僵硬,却一句话都没说,乖乖的吃完了。 她看在眼里,心里甚是甜蜜,转头便吃自己的鹿筋去了。 裴屿放下酒杯之后,一直望着两人。 但见两人旁若无人一般,又见裴峰吃菜的样子,和柳念雪的反应,心中便已了然。 不知为何,他只觉心中不是滋味。便自斟自酌,一杯接着一杯。 却说萧远看在一旁,只觉甚是玩味,看戏一般。 心想着,这兄弟二人,都是人中之龙,少年龃龉,如今方才开解,谁又能想到竟会钟情于同一个女子。 想到此处,又见柳念雪一心一眼就只盯着裴峰一人,偏都不曾偏一下,不禁又觉得裴屿有些可怜。 便举杯对裴屿说道:“静王殿下,在下敬你一杯。” 裴屿也不抬头,只举杯对着萧远一应,便一饮而尽。 萧远无奈一笑,也将杯中之物饮尽,自言自语地说道:“佛曰舍得,所谓不舍不得。” 他的声音不大,在这弹唱声下,便只有坐得最近的裴屿听得到。 裴屿闻言愣了愣,知道萧远言有所指,微微一笑,摇着头又饮了一杯。 随后,转向萧远说道:“若世人都能舍得下,这世上就没那么多事了。小王自认不是圣贤,得不了萧神医的大道。” 萧远微微一笑,拿起酒杯,对着裴屿举杯道:“在下不过是渡人不自渡罢了。” 萧远此言,其实是想到了周家向来避而不见,自己却又执意求娶,和裴屿其实并无两样。 裴屿不知他言下之意,听他这么一说,还以为他也对柳念雪有意,心中顿时有了一种莫名的心心相惜之感。 便举杯相应,说道:“如此,小王便与神医共饮一杯。” 这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不久,便都有了几分醉意。 萧远酒量不如裴屿,此刻,便起身往外,想要吹吹冷风。 中庭甚大,若是平时,萧远必定不会迷路,可如今,他多饮了一杯,有些醉意。 又见这中庭花草繁盛,景色迷人,不禁有些贪看住了。 他独自在廊中坐下,抬头望月,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夜空,月色皎洁,却仍遮不住满天繁星。 如此良辰美景,独自欣赏,未免感伤。 想到这儿,他不禁叹了口气。 可能是他的叹气声惊扰了旁人,也可能是这旁人刚好就那么凑巧行到此处。 他只听到一声尖细女声中,略带了几分清冷,“这位大人?可要奴婢引您入席?”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可他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大人?大人?”那女声见他没有反应,又问了几声。 真的很熟悉,那声音,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 “你是何人?”迷糊之间,他随口问道。 那声音愣了愣,见他答非所问,一时间不知是否要回答。 过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奴婢是玉宸宫中的宫女,周幽儿,大人可还好吗?” 周幽儿方才路过廊中,只见一个醉鬼倒在长椅上靠着。 她本不想多事,但想着今日宴席中,自己不认识的,只有柳念雪的表弟,和一位照顾柳念雪身子的神医。 见这醉汉的岁数,总不会是表弟,那必然就是那神医。 想到若非神医相助,柳念雪腹中的骨肉怕是难保,便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上前问询了几声。 “周幽儿?周幽儿!”萧远突然酒醒了一半,从廊椅上弹起来,惊呼:“你是周幽儿?” 周幽儿被他这一弹,吓得后退了一步。 心想着,此人不仅是个醉汉,竟还是个傻子。 这个人真的能看病吗?别把念雪看出别的毛病来…… 萧远见眼前的女子正略带嫌恶的看着他,知道自己这一惊一乍必是吓到她了。 他站直了身子,略拂了拂身上的衣装,退了一步,作揖道:“周姑娘,在下方才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 周幽儿见他此刻彬彬有礼,完全不似刚才的莽撞,便细细打量起了眼前的男子。 月光下,更显得他身材高挑,肤色白皙,身子略有些清瘦,却不纤弱。 粗布麻衣,并不会让人轻视,反而让人觉得另有一番仙风道骨。 周幽儿见状,不禁略有了几分好感,福身说道:“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月色迷醉,奴婢领大人回席。”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自己刚才问的那么惊讶,此刻她不应该问自己是何人吗? 可能是醉酒之后,脑子慢了,萧远心中有些楞,手上也是愣着,并无要起身的意思。 只见这两人,一人作着揖,一人福着身,就这样楞在当场。 萧远不起身,周幽儿也不好就自行起来了,方才刚刚建立起来的几分好感,眼见就要磨光了。 “你们俩……在干嘛呢?”柳念雪的声音,将这萧远的魂魄带回了现实。 两人闻声而起,但见一旁,柳念雪正和冯倩倩两人,疑惑地看着自己。 周幽儿见状,不由得红了脸,福了福身,也不等众人反应,便退了下去。 “诶!”萧远想要伸手拦她,又觉男女授受不清,一时之间又不知说什么好,便望着她的背影叫了一声。 眼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脚步匆匆却不回头,他有些失望。 此刻,酒意仿佛又回来了,萧远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颓然地坐在了廊椅上。 柳念雪和冯倩倩对视了一眼,不由得都是噗嗤一笑。 但见柳念雪悄摸走上前,伸手推了萧远一把,“别看了,人都走了。” 她用力不重,可萧远没有防备,差点摔下椅子。 他稳住身子,抱怨道:“干什么呀。那么大力推。” 她掩着嘴笑,又与冯倩倩对视一眼,又见冯倩倩也正掩着嘴,眉眼弯弯。 便对着冯倩倩说道:“倩姨,你先回去。我与萧神医聊聊便回来。” 冯倩倩笑了笑,应了一声,便回去了,留下梅香伺候柳念雪。 却说方才,柳念雪见那些男人们,你敬我,我敬你,敬来敬去甚是无趣。 柳屹虽还是个孩子,小小年纪,混在那群男人堆里丝毫也不见生的样子,只津津有味的听他们谈着时政。 唯有她和冯倩倩,百无聊赖,便一起出来走走。 庭中月色通透,夏风习习,倒也舒适。 两人一边在庭中散步,一边说这些体己话,不觉也走了半晌。 夜色醉人,冯倩倩不禁感慨道:“如今念雪都有孩子了,你倩姨我却……” 她想到自己与柳谦,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到底还该不该再努力下去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任凭自己百般温柔,那柳谦就好像是个木头人一般。 “倩姨,你的心事,我都明白。有时候,我也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柳念雪说道此处,心中也是纠结万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再见凤梧 柳念雪叹了口气,不禁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 一阵夜风吹过,夏日里的风并不寒冷,反而凉爽舒适。 此刻,微风吹起柳念雪与冯倩倩的秀发,在身后微微有些缠绕。 冯倩倩也叹了口气,拉着柳念雪的手说道:“念雪,我明白,此事,你也不好说。” 柳念雪摇了摇头,似是无奈,“要说,站在倩姨的角度,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该劝倩姨别再执着于我爹了。” “可私心里,我又想劝倩姨,别放弃我爹。” “我想,若这世上,真有一个人,能让我爹解开心结,开开心心过日子,那便只有倩姨了。” 冯倩倩闻言,拍了拍柳念雪的手,安慰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 “努力了那么久,我自然不想放弃。可有时候我也会想,再过十年二十年,到我人老珠黄的时候,我还能坚持住吗?” 柳念雪见冯倩倩言语忧伤,便笑着说:“倩姨哪儿会人老珠黄,倩姨总是这么娇俏可爱的。” “好啊,小丫头。”冯倩倩知道柳念雪在安慰自己,便佯怒道:“你是在笑你倩姨长得矮是不是?” 不觉间,两人彼此逗着,都笑了起来。 两人嬉笑之后,便不再说那伤心事,乘着月色又走了走了。 一边走着,冯倩倩又关照了柳念雪务必小心身体云云。 就在两人准备回席之时,却见一对男女正在廊中站着,一人作着揖,一人福着身,呆呆地站着也不动弹。 如此,便有了方才柳念雪玩笑萧远与周幽儿的一幕。 却说冯倩倩应了柳念雪,转身回席。柳念雪便走入廊中,在萧远身边坐下。 但见萧远此刻,酒醒了一半,却仍有些浑浑噩噩,半醉半醒,如梦似真,便开口问道:“怎么?见到了?” 萧远胡乱地点着头,“你不是说……她出宫了吗?” 柳念雪微微一笑,“我今日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为着我有孕,留了下来。” “可你放心,虽然错过了今年出宫之期,明年,我定会想法子让她出去的。” “索性如今,我也封了贵妃,陛下也知道幽儿待我好。明年,必然不成问题。” 萧远点了点头,仍呆愣愣的,不说话。 “你怎么了?方才你们说什么了?”柳念雪见萧远神情有异,不由得问道。 萧远叹了口气,“方才我见到她,甚是惊喜,可是却连自己就是萧远,都不敢和她说。” 柳念雪玩笑道:“萧神医何时变得胆子那么小了?连名字都不敢报了?” “哎……”萧远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你看我方才那样子,穿的那么简陋,一身的酒气,人还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如此和她相见……我……哎……” 柳念雪抿起嘴,心里想笑,没想到这潇洒的萧神医,也有如今这番样子。 憋了一会儿,好容易没有笑出声,才说道:“你也别担心,日后,反正你日日都要来给我把脉的,总有相见之时,你自己注意点不就行了。” “要不……你看这样行吗?”萧远有些犹豫,仿佛开不了口一般。 “你要干嘛?”柳念雪问道。 “这样……最近,我不来给你把脉了,让她先忘了我今日的样子,我再风度翩翩地出现。”萧远赔笑一般的看着柳念雪。 柳念雪白了一眼,说道:“怎么?你为了自己的幸福,就要牺牲我的孩儿?你倒是说得出口。” 萧远干笑了两声,“我这,也是随便说说。那……能不能暂时别让她见我?” 见萧远问的小心翼翼,柳念雪只得叹了口气,说道:“这样,把脉的时候,我把她支开。等你准备好了,自己去找她。” 见萧远听了不住地点头道好,柳念雪不禁疑惑道:“你是认真的吗?好不容易见了面,为什么要避开她啊?” 萧远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以前我没见到她,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如今见了,我心里,又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我方才连看都不敢看她,连她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萧远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似在叹息自己的不中用。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平日里狡猾地像狐狸,这会儿倒老实地像兔子了。”柳念雪呛了萧远一句。 见他也不像平日那样嘴里不饶人了,只是颓然地坐着,柳念雪不禁倒生了一丝怜悯与无奈。 “罢了罢了,回席。一会儿陛下该问起了。” 柳念雪站起身子,由梅香牵着往正殿走去,也不管萧远是否跟上。 萧远叹了口气,过了良久,才跟上了柳念雪的脚步,往正殿去了。 两人回到殿中,却见裴峰等人仍围在一起,聊着政事。 冯倩倩坐在一旁,吃着瓜果点心,看着殿中新上的歌舞,消磨时间。 裴峰见柳念雪回到席上,便亲自将她搀到位子上坐下。 萧远自顾自坐下之后,只见柳念雪附耳对裴峰说了些什么,裴峰无奈一笑,似有似无地望向萧远这边。 萧远叹了口气,想来这小女子,迫不及待的就将自己的八卦告诉她夫君,给她夫君取乐子去了。 他倒也无所谓,只是一心想着,方才与周幽儿相见时,怎么连相貌都没看清楚,不由得有些自责。 又想着,刚才听她的声音,只觉语调虽然清冷,声音却甚是尖细,柔柔的高高的,很特别,也很好听。 想着想着,又微微有些发愣,倒着酒的手一抖,竟洒了出来。 他放下酒壶,晃了晃手上的酒水,一旁的宫女见状,立刻递上帕子让他擦手。 他仿佛没看见一般,也不接过来,只自顾自地晃了两下,仍拿起酒壶倒酒,任由酒水挂在手指上。 那宫女虽被无视,到底也是训练有素,见萧远不接,便自顾自的退到了一边。 “萧神医?萧神医?”裴屿的呼唤,将萧远从沉思中叫了回来。 萧远疑惑地望着裴屿,似在问他何事呼唤。 裴屿微微一笑,“萧神医,陛下叫你呢。” 萧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神许久了,起身对裴峰作揖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裴峰也不生气,笑道:“朕已下令,封萧神医为太医,专司柳贵妃一人。” 萧远谢了恩之后,裴峰继续说道:“朕想着,萧神医向来云游四海,在京中没有宅邸。不如就先居于宫中,待朕命人物色一处好的,再赐给你。” 说到此处,柳谦起身打断道:“陛下,臣与萧家,素有渊源,不如就让萧神医住在臣府中。待臣物色好宅子,再向陛下禀报。” 裴峰笑道:“如此甚好,劳烦柳大人了。” 众人有说有笑,不觉时光飞逝,过了许久,方觉天色已晚。 柳念雪身怀有孕,在场的人念着要让她好好休息,便早早散了。 回到寝殿,梅香等人便伺候着裴峰与柳念雪躺下了。 梅香放心不下别人,便自己在床边给两人打着扇子。 柳念雪心疼梅香,便吩咐她去换了别人,自己早些休息。 梅香执意不肯,再三劝说才终于换了别人前来守夜。 “夫君,明日,我想见爹爹。”柳念雪对裴峰说道。 “好,知道了,明日下朝,我让人将他请来。可要请冯尚书一同前来?” 裴峰知道,此次外出,多番事宜,柳念雪自然有许多话要告诉柳谦,又想着柳念雪父女之事并未瞒着冯征,便多问了一句。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本是想告诉冯爷爷的,可他终归年纪大了。我们此次在外,多有风波,我又几乎有性命之忧,还是不要让他操心了。” 裴峰点了点头,哄着柳念雪不要操心,早些休息。 第二日,柳念雪醒来的时候,裴峰刚刚去上朝。 梅香见状,边伺候着柳念雪洗漱,便说道:“小姐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不如多休息一会儿。” 柳念雪摇了摇头,说道:“出宫那么久,一回来就晋封,却不曾拜见过皇后。你让小德子准备撵轿,一会儿用过早膳,我要去拜见皇后。” “可皇后娘娘下了旨意,说主子身怀有孕,应当多休息,将请安都免了。”梅香说道。 柳念雪微微一笑,心想着皇后到底也是心疼自己。 又对梅香说道:“这是皇后的恩典。就算不为了礼,光为了情,我与她许久不见,难道不该见见吗?” 梅香乖巧地点了点头,福了福身,便出门去吩咐小德子了,顺便将早膳准备好,命人端了上来。 柳念雪如今孕吐少了,胃口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以前如小鸡啄米一般的胃口,总要梅香变着法子做好吃的才能多吃一些。 如今,梅香也没有刻意做些什么,柳念雪的胃口倒是以前的两倍多了。 “小姐如今胃口真好,一定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梅香一边给柳念雪添着粥,一边笑道。 柳念雪微微一笑,“我倒盼着是个公主呢……” 梅香不解,“是皇子不好吗?小姐为何盼个公主呢?” 柳念雪接过粥,顺手轻敲了一下梅香的小脑门,“你这丫头,不开窍。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我虽身为贵妃,到底是个妾氏。” “是长子,却非嫡子。你自己想想,得有多尴尬。” 柳念雪说罢,轻轻舀起一口粥,放到嘴边吹了吹,才入了口。 梅香听罢,沉思了片刻,才点头认真说道:“怪不得小姐想要公主。公主便没了这个问题。” 柳念雪见梅香开悟,欣慰说道:“是啊。只是这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天意,咱们也只能顺应天意罢了。” 用过早膳,柳念雪便坐着撵轿来到了凤梧宫门口。 凤梧宫依旧富丽堂皇,柳念雪站在宫门口,既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叔侄相见 站在凤梧宫门口,柳念雪脑中不禁浮现出庙会当晚,那两个黑衣人的样子。 她垂了垂眼,赶去脑中的胡思乱想,示意小德子上前通报。 一路仍是畅通无阻,直到了偏殿门口。 芳兰见到柳念雪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她知道魏清姿已经下过旨,让柳念雪在宫中休息,却不知为何,竟还是见到了柳念雪。 她愣了半晌,待柳念雪走到面前时,方才想到福身行礼。 “奴婢,参见柳……贵妃。”她本顺口要说出昭仪两字,到底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柳念雪微微抬手,示意芳兰起身,“芳姑姑,娘娘可在习字?” “贵妃娘娘稍候,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答非所问,芳兰转身进了偏殿。 柳念雪的手指略抠了抠手中的帕子,并未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望向庭中的景色。 这里是大齐后宫最尊贵的院子,自然也是四季有人打理的。 但不知为何,此刻看来,竟略有些衰败。 眼见已过了荷花盛开的季节,庭中竟然仍由几个大缸,摆着微有些丧气的荷花。 夏日里处处绿树成荫,庭中自然也是,只是只见绿树,不见花开,一眼望去,虽是碧波成荫,却难免无趣。 “主子以前来,不都是直接进去的吗?”小德子在柳念雪耳边轻声问询道。 那声音极小,除了柳念雪,没有人能听见。 但柳念雪没有回答,只是转头对着小德子皱起了眉头,似在怪他多嘴。 小德子见了,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一心想着自己如今怎么也如此冒失。这种话,回玉宸宫说也就罢了,怎么能在凤梧宫中说出口。 良久,只觉得日头仿佛都高了一些,芳兰才从偏殿中出来,对着柳念雪福身道:“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有请。” 柳念雪点了点头,吩咐小德子等在门外,便提起裙摆,入了偏殿。 偏殿中一如往昔,凉爽宜人,却略微有些昏暗。 不远处,纱帘遮着的,仍是提笔习字的魏清姿。 隔着纱帘,柳念雪看不出她的表情,只觉她提笔的手不似平日里的苍劲。 本能的,柳念雪觉得两人之间,不只是隔着一道纱帘。 “臣妾参见皇后。”柳念雪恭敬地福身,一如初见魏清姿时的恭敬有礼。 以前,她不是这么说的,她总是说“臣妾,昭仪柳氏,参见皇后。”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刻意避开了“贵妃”两字。 魏清姿没有放下笔,只是抬起头,看着纱帘外的女子。 如今她已是贵妃,来拜见自己的时候,穿着却仍是十分简单。 藕荷色的襦裙,白玉簪子,妆容简单,却大方得体。 魏清姿是喜欢眼前这个女子的,她懂字,又不多话,平日里与她说话只要恰到好处,便能相谈甚欢。 不得不说,在遇到柳念雪之前,魏清姿觉得,所谓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不过是书中戏言。 可如今,魏清姿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心中的君子之交。 当年她允了裴峰,让柳念雪入宫,不过是为了太后总催促自己生孩子。 她对裴峰无意,自然更不可能怀上皇家子嗣,她不想生,自然只能找人来生。 既然裴峰喜欢柳念雪,她成全一下又有何妨。 可如今,仿佛一切都不是她能预料到的。 柳念雪入宫尚不足两年,不仅有了子嗣,还从一个小小才人,步步高升,成了贵妃,仅在她之下。 若柳念雪腹中是个皇子,那……还会在她之下吗? 她本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可冯征与柳谦,已经在前朝对她的父亲动手了。 她难道能,不顾自己的父亲吗? 魏清姿望着柳念雪,只觉心中百转千回。 良久,柳念雪仍等不到魏清姿的叫起,只觉双腿微微有些酸软,额间似乎也沁出了汗来。 “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魏清姿看到了眼前人的狼狈,她终于叫起了柳念雪。 柳念雪站起身,却不敢揉腿,咬着牙款步往前,入了帘内。 每走一步,都觉得腿上一软,过了许久,方才好转。 她仍像往常那样,走到桌旁,想去研墨。 刚一伸手,却听见魏清姿问道:“你的身子,可还好?” “托娘娘的福,臣妾身子还好。” “听说,你从宫外带回来一位太医,专司你一人。”魏清姿不咸不淡的问着,手上的动作却片刻不停。 柳念雪低着头,恭敬回答:“不过是此人擅寒症,又恰巧遇到了。” “真巧啊……”魏清姿感叹道,却听不出是怀疑,还是欣慰。 只见魏清姿草草写完了手上的字,便放下笔,对柳念雪说道:“如今你怀着孕,以后就不要来我这儿习字了。” 这逐客令,竟下的如此生硬。。 柳念雪微微一笑,不知是自嘲,还是苦涩,“如此,臣妾便告退了。娘娘保重。” 见她又福下身,魏清姿挥了挥手,示意她告退。 临走时,柳念雪撇了一眼魏清姿笔下的字。 凌厉有余,却犹豫不决,完全不似先前,果断刚毅。 偏殿外,见柳念雪那么快就出来了,小德子心下一惊。 他不露声色,低着头,跟着柳念雪一路往外走。 一直等回到玉宸宫,小德子才担忧的问道:“主子,今日……怎么会那么快?” 柳念雪叹了口气,只说道:“以后,不必再去凤梧宫请安了。” 小德子愣了愣,但见柳念雪神色如常,并无异样,安慰的言辞便被堵在了喉咙口。 回到寝殿,柳念雪百无聊赖,裴峰不会那么早下朝,柳谦自然也不会那么早入宫。 想到方才魏清姿的字,柳念雪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什么,让她如此犹豫?看来,她在决定一些事,一些应该杀伐决断的事,只是,她心中仍有犹豫…… 既然,她仍在犹豫,那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该与她有关。 虽然事事直指魏家,可柳念雪仍然认定,那些事,与魏清姿无关。 正在柳念雪心中千头万绪之际,寝殿的门被推开了。 “眉头怎么这样紧,你怀着孕,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 进门的是萧远,他一早便入了宫,却听说柳念雪去拜见皇后了,便只能在玉宸宫中等着。 只见他径直走到柳念雪面前,在她身边坐下,拿出脉枕,放在桌上。 柳念雪见状,便伸出手,让他把脉。 “胃口不错,看来睡的也还不错,就是思虑过重。药方不用调,但你自己得注意点。” 萧远一边说着,一边又将脉枕和丝巾收进了药箱。 柳念雪听了,叹了口气道:“我在这宫中,为求自保,如何能够思虑不重呢……” 萧远皱了皱眉,疑惑道:“陛下不是对你挺好吗?你在这宫中还能有什么麻烦?” 柳念雪摇了摇头,“他是对我好,可他一对我好,前朝后宫,就都有变化。你说,会不会有麻烦呢?” 萧远无奈的耸了耸肩,“如此,你也只能想开。后宫之事,如今你怀着孕,第一要务便是保住孩子,若有人要对你下黑手,也绝逃不出我的眼睛。” “前朝的事么,有世叔和冯大人在,你也该放心。有些事,根本就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没那么麻烦。” “或许。”柳念雪低下头,抿了抿唇,“我试试,如今,也没什么比我的孩子更重要了。” 萧远点了点头,“我去司药司给你抓药,顺便去看看宫中典藏,有没有什么治疗寒症的古籍。” 他刚站起身,却见门又被打开了。 只见一绿衣女子,款步入殿,不曾看向萧远,只径直往柳念雪身边去了。 那女子在柳念雪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回来拉。怎么这样快,皇后那边怎么样?” 柳念雪瞟了一眼萧远,只见萧远早已逃命似的冲了出去,顺手还关上了门。 “砰”的关门声,把周幽儿吓了一跳,她回过头,见门已经关上,才隐约想起,方才好像站着个瘦高个儿。 “方才那人,便是你在外遇到的神医吗?”周幽儿随口问道。 柳念雪点点头,“是啊,那日在廊中,你见到了?” 周幽儿皱起眉,“见是见到了,就是……觉得他挺奇怪。” 柳念雪刚想开口为萧远说两句好话,却被周幽儿抢先说道:“不过,你的手倒不似之前这样冷了。看来那神医也有些本事。” “那日我见他疯疯癫癫的样子,真担心他是招摇撞骗,医不好你的身子呢。” 柳念雪噗嗤一笑,心想着萧远若是听到这话,怕是要哭死。 手上却在周幽儿额上轻点了一下,笑道:“你啊,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说人家招摇撞骗。” “我管他叫什么呢?不过想来,你的眼光总是不会错的。”周幽儿微微一笑,不由得放下心来。 随后,又继续问道:“我和你说正事呢,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可是皇后,对你生了什么龃龉?” “怎么这么问,你可是听说了什么?”柳念雪问道。 周幽儿点了点头,“我爹给我来信,说太师府最近人流攒动。你我两家既已联手,他多少有些担心此事。” “他已经去和冯大人、柳大人商议此事了。只是让你我在后宫多加小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庭中救美 周幽儿的话,让柳念雪不觉皱起了眉。 看来此间种种,与太师都脱不了关系,否则他近来何以如此躁动。 想至此,柳念雪又想到方才魏清姿的反应,不由得叹息道:“不瞒你说,我今日去凤梧宫中,便已觉得皇后待我不似从前了。” “只是,我总觉得她并未要对我下手。她今日也不过是叫我别再去请安罢了。” “哎呀,你这脑子。平日里那么好使,如今怎么不通透了。”周幽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如今她自然不想你再去。” “那日你雨中晕倒,急的陛下招来了所有的太医。如今,谁不知道你身患寒症,谁又不知道召个相熟的太医来打听,寒症会不会影响孩子。” “此刻,你可是个精巧货。你说若是你在谁的宫中滑了胎,谁能吃罪得起。这宫中,哪里还有人敢与你来往?” 柳念雪无奈一笑,“如此说来,我便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皇后即便要对你下手,也不会在自己宫中下手。如今她与你走的越远,你越要小心。她或许是为了避嫌,故意为之。”周幽儿皱着眉,提醒着柳念雪。 柳念雪叹了口气,“索性我宫中,都是可靠之人。只是苦了你,你何苦不走?” 周幽儿微微一笑,“今年走,明年走,又有什么区别。我知道你身子向来不好,陛下前朝事多,也不能时时刻刻伴你身边,有我在,不好吗?” “自然是好,只是苦了你。”柳念雪顿了顿,“你也到了嫁娶的年纪,有没有想过……” 周幽儿低下头,“我在宫里的事,外面谁不知道,又有谁会来我家提亲……” “当日你与白怡相争,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若真依了白怡,能想法子再封才人,或许也是个出路。” “可是,我越看到你和白怡那样,就越觉得,这宫中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周幽儿说道这儿的时候,无意发现柳念雪的眼神中出了一丝迷茫,便忙拉住她的手,说道:“你不同,陛下喜欢你。” “说真的,我入宫之前就听说过陛下的事迹。他几乎不进后宫的,当时我真以为,自己将来就要老死宫中了。” 周幽儿一边说着,一边只觉得好笑,“现在想来,还好当时白怡害了我,我又帮了你。否则,我这一辈子,都没指望了……” “明年我出宫,就算没有人来提亲,我至少可以在宫外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家父虽然只是个御史大夫,保我衣食无忧总也没什么问题。” 周幽儿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由无奈转为了欣慰,又多了三分调皮。 柳念雪见她难得如此活泼,不禁说道:“还是你想的明白,这宫中再是富丽堂皇,也不比外面自由自在。” 说罢,也拉紧周幽儿的手,说道:“如此,这一年,便劳烦周姑娘陪我安胎带孩子了。” “周姑娘人美心善,说不定到了外面,自有出尘绝世的公子上门提亲的。” 周幽儿只以为柳念雪笑话自己,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好你这张利嘴,如今竟作弄起我来了。” 柳念雪轻轻拍掉周幽儿的手,两人喝了些茶,又聊笑了许久。 不知为何,在柳念雪说道出尘绝世的时候,周幽儿脑中竟浮现了方才那位神医的背影。 那样子,倒也是称得上出尘绝世。 周幽儿想到此处,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起心动念。 中午的时候,裴峰特地叫上柳谦一起,来陪柳念雪用午膳。 午膳过后,他只说自己尚有奏折未曾批阅,独自去了书房,单将柳谦和柳念雪两人留在了殿中。 两人喝了盏茶,沉默了片刻,柳念雪才开口问道:“二叔,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家里可还好?” 那日宴席,只是与冯倩倩聊了些家常,终究不曾细细询问。 柳谦点了点头,“都还好,只是仍不见白术动作,我心不安。这几日,他又常常往太师府跑。” “看来,他正要伺机而动。只是不知如何动作。” “白术,已经动过了。”柳念雪叹了口气,便将前些日子在南郡遇刺以及萧远之事,一一告诉柳谦。 柳谦一边听着,眉头越锁越紧,他没想到,柳念雪这一路,竟是如此惊险,几近丧命。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只与二叔一人相谈……冯爷爷与倩姨若知道这些,怕是要担心地不行。” “他们没有在宫外除掉我,如今我已回到宫中,动手到底不易。下一步,怕是就要在前朝,对你和冯爷爷动手了。” 柳谦一手握拳,一手撑在桌上,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 良久,方才说道:“周大人最近也来过,聊起太师府之异动。眼前的大事,惟有科举,想来便是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柳念雪垂下眼,思索了一番,“科举之事,想要加害,不过就是漏题、作弊、替考。礼部历来都是主礼,冯爷爷自然驾轻就熟。” “只是,往年有太师担待。今年,陛下有意削了太师的权……不知太师想要如何动手……” “此事,我与老师自会小心。你如今该想的不是这些。”柳谦见柳念雪思虑极重,不由打断道。 “如今你该想的,是如何保护好你腹中的孩儿。前朝之事,自有我与老师在,不用你操心。” “我在外面都没事,到了宫中,又有谁会害我。”柳念雪此刻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柳谦难得严肃起来,一脸正色说道:“太师虽然在外面,他的女儿可是在宫里。” “太师可是本朝第一大儒,若不是为了他的女儿,绝不会行此不义之事。” 柳念雪刚想开口为魏清姿辩护,脑中却不禁浮现出上午在凤梧宫中的见闻,便说道:“我会小心的,索性有萧远为我安胎,二叔大可放心。” 柳谦点头道:“他是萧思定的儿子,我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对了,你是怎么找到屹儿的?” 柳念雪便将雪山遇柳屹之事,又细细告诉了柳谦。 “这孩子,也是苦命……和他娘亲一样……”柳谦听罢,不禁叹息道。 “姑姑虽然不在了,他到底也是遇到我们了。”柳念雪安慰道:“不过,我不想这孩子知道自己姓什么……” 柳谦叹了口气,“我明白,此事你不必担心。外面不会有人告诉他的。” 柳念雪摇头道:“我担心的不是外面,我是担心陛下拨乱反正之后,必要让这孩子归于原位。” “陛下仁义之君,不过,此事也没有那么容易。当年柔儿的宫中的大对头还在,想要让那孩子入宫,也绝非一时半刻,你也不必太着急。”柳谦安慰道。 柳念雪听到“大对头”,不禁微微一愣,“二叔所指?可是?” 柳谦微微一笑,“自然是她。若非柔儿半路出现,她的儿子,也不会嫡子变庶子。难道她心中,不恨吗?” “可我听陛下说,小时候,她对陛下也不好啊……”她知道柳谦说得对,却仍有些疑惑。 “丫头,世上的事,不能只看表面。哪有母亲不疼爱儿子的,事出妖孽则必有因。你要记住这点。”柳谦正色说道。 “我们虽然不知道这‘因’是什么,可你心里该存个疑问。” 柳念雪听了柳谦的话,不禁点头说道:“二叔一言,惊醒梦中人。不管这‘不疼爱’是真的还是假的,总该有些原由的……” 柳谦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不过呢,你现在别想那么多。你记得,好好安胎。外面的事,不管是前朝还是屹儿,都有我在。” “二叔放心,这是我自己的孩儿,我如何会不小心。”柳念雪说罢,不禁低头,抚了抚略有些隆起的小腹。 柳谦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禁有些微妙。 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见过她儿时的顽皮活泼,她少年时的坚毅顽强,她情窦初开后的纠结心酸。 此刻,他只觉得,这个小女孩,长大了,再也不是个小孩子了。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彼此也都放心了不少。 柳谦告辞之后,柳念雪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一半。 她知道,柳谦虽然看起来放浪不羁,为人却是说一不二,他说要她放心,绝不是什么安慰之言,而是实实在在的承诺。 况且,不说柳谦,冯征也是个可靠之人。 他白手起家,在官场混迹多年,如今官拜尚书,其中的道道,又哪里会有他不知道的。 而裴峰,虽然表面上不可太多偏袒,但骨子里一定也会帮着冯柳二人。 如此,柳念雪自然安心不少。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要务,就是安心养胎。 所以,她每日都不敢违背萧远的嘱咐,按时吃药,按时休息,少思少想。 平日里,也不像以前那样下棋看书,怕伤精神。 裴峰的政务越发繁忙,柳念雪便总是和周幽儿一起,在园中看看花草,聊聊天,消磨时间。 偶尔动手想要做一些针线给未来的孩子,却总也被梅香等人阻止,说针线伤眼伤神,不许她动手。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她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身子也沉重了不少,人越发只觉得懒懒的,成日里就是吃饭、睡觉、散步。 本来该是十分无聊的日子,她过的倒也怡然自得,只因本来就嗜睡,故此连散步也是被人拖着去的。 前朝这边,科举之事十分顺利,眼看就要到最后的殿试了。 前朝无恙,后宫无事,眼前的日子仿佛正在越来越顺利…… 第一百三十章 意外相认 秋高气爽的日子,玉宸宫中依旧温暖舒适,既不让人觉得闷热,也不会感觉到秋意渐浓的寒凉。 柳念雪望向窗外,只觉得秋风下的竹叶,隔着朦胧的纱帘,飒飒作响。 她的手腕枕在脉枕上,对面的萧远神情严肃,正细细为她把脉。 良久,柳念雪仍未等到萧远的答复,这才收了心神,回过头看着萧远。 只见眼前的男子,皱着眉,侧着头,一双丹凤眼紧紧闭着,凝神静思。 “最近,可曾吃过什么?”萧远依旧闭着眼,问道。 柳念雪略皱了皱眉,不知他何出此言,又望向身边的梅香。 梅香服了服身,说道:“萧太医,近日的饮食都是按萧太医给的单子,忌口的吃食,一样都没有。” 只见萧远又一次陷入了沉思,皱着眉,不说话。 柳念雪微垂了眼眸,问道:“怎么了?你近日把脉的时间越来越长,神色也越来越紧张。” 萧远又想了一会儿,并未回答柳念雪的问题,而是问道:“你的身子,最近可有不适?” 柳念雪想了想,回答:“也没什么,不过是有些嗜睡。” “好像……”柳念雪本并不在意,但见萧远一脸严肃,便认真思索起来,“身子,不如之前暖和。” 萧远这才点头道:“果然如此。我为你把脉,只觉你的身子,反而不如在南郡时好了。” “照理说,这么久的安胎药吃下去。平日里的吃食都是忌口的,我给你开的药,又多含温补的食材。你的身子,应该比之前好了许多。” “可如今,谈不上变好,只能说是没有变坏。” 见萧远神情忧虑,柳念雪不禁紧张得问道:“可会影响孩子?” 萧远低下头,叹了口气:“母体孱弱,自然对胎儿无益。不过你不用担心,还不至于对孩子造成什么伤害。” “我只是担心,你如今已将七个月,若道临盆的时候,依然调养不好身子……” 柳念雪见萧远只是垂着头不再多言,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先吩咐梅香出去,再对萧远说道:“萧远,不谈你我两家世代之交,只说你我二人,也算是自小的交情了。我有一件事,你务必要答应我。” 萧远这才抬起头,只见柳念雪眼神中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苍凉和坚毅。 他愣了愣,很快便察觉到了柳念雪想要说什么,便厉声喝止道:“不行!你别说了,我不会答应你。” 柳念雪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如今可以有孩子,已是万幸。无论如何,我都要生下这个孩子,你明白吗?” 萧远皱着眉,一时间拿捏不定,“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你先给我安心养着,万不可有这种心思。我一定会找到问题所在!” 说罢,萧远猛地站起身子,冲出殿外,差点撞在梅香的身上。 “萧太医,这是怎么了?”梅香被萧远吓了一跳,踮着脚进了门,才颤巍巍地问柳念雪。 柳念雪微微一笑,“怕是有些事想不明白,你别管他,我有些困,扶我去歇一会儿。” 梅香闻言,便扶着柳念雪来到贵妃榻旁卧了下来。 萧远一路冲到了中庭,喘了口气,才在廊边坐下。 怎么可能?他怎么想都想不通,他的药没错,平日里吃的也没错,可那些药怎么会像石沉大海一般,三个月下去了,身子还是没有起色。 他向来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柳念雪的病症虽然特殊,他不敢说自己药到病除,但帮她恢复生机绝对不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他有些丧气,难道是自己学艺不精? 这是他少年的好友,白氏仅存的血脉,难道,他护不了她了吗? 想到这里,萧远不禁颓然的靠在了廊柱上,叹了口气。 “萧太医何以在此唉声叹气?”背后传来一阵纤细的女声,高高的,却又柔柔的,十分好听。 是她,一个熟悉的名字在萧远脑中弥漫开。 他回过头,但见庭中的枫树下,女子正穿着鹅黄色的宫女装,缓缓向他走来。 三个月里,他们擦肩而过了无数次,柳念雪嘴上答应着要为他支开她,可暗地里总是找机会让他们相见。 他知道柳念雪是好意,故而不曾点破。 可他心里没有准备,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每一次,他们都真的只是擦肩而过。 除了,那一次…… 三个月前,她打心眼里对他没有好感。 直到有一天,她在庭中摔了一跤,原本娇嫩的掌心,瞬间被树下的泥沙挫地血淋淋的。 她挣扎着要起身,又发现原来脚踝扭了,用不出力。 此时,她突觉身子一轻,靠在了一个不太厚实的怀抱里。 抬起头,她竟突然觉得这略显消瘦的脸庞,看起来如此可靠。 他将她抱到一边的廊椅上坐下,略看了看她的脚踝,又见她掌心都是鲜血与泥污。 他皱起了眉,并不多话,只是将她打横抱起,往寝室去了,并吩咐路上遇见的小宫女,去打盆干净的水来。 她任由他抱着,脑中不知为何,想起自己当日劝柳念雪的话来。 “你我虽是世家小姐,该是矜持律己。”当日,她劝柳念雪对着裴峰不要矜持。 如今,自己正倒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为何全然没有“矜持律己”的心思呢。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他已经将她放在了床沿坐着,俯下身子,轻轻揉着她的脚踝。 “疼吗?”他问她。 她望着他,以前不曾细看,原来他长得甚是俊秀,一时间竟忘了如何作答。 他只以为她心里害怕,便柔声抚慰:“别怕,不曾伤及筋骨。如今天气暖和,好生歇息几日就好了。”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头,任由他脱去鞋袜,为她揉着脚踝。 她本就肤白胜雪,一双俏足不盈一握。 他一边为她揉着,脸上不禁泛起红晕。 她见他脸红,双颊也不禁红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小宫女敲门进来,将水盆端到床边。 小宫女见这两人双颊都那么红,虽不曾开口,却掩着嘴,噗嗤一笑,才出了门。 两人见那小宫女笑得暧昧,脸不由得更红了。 他轻柔地为她擦去掌间的泥污和血迹,一边擦,怕她疼,一边轻轻的吹着气。 他的气息绵长,拂过她的掌心,羞得她不由得低下了头。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不曾发现她的小动作,待洗净了伤口,才从药箱中拿出药粉和绷带,细细包扎起来。 随后,他又取出些药膏涂在她的脚踝,同样为她包好。 他心中紧张,手上的动作微微有些颤抖,若不是他医术精湛,怕是这伤口都要包不起来了。 她一直看着他,但见他神情专注,一点都没有平日里放荡不拘的样子。 手上的动作,更是行云如水般的潇洒。 此刻,她才信了,柳念雪说过,他是个神医。 包扎完伤口,他终于舒了口气。 方才他正要离开玉宸宫,却在庭中见她失足一摔,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脑子空荡荡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她打横抱起。 他怕她怨自己唐突,却见她甚是乖巧,眼神中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明日,我来给你换药。记得千万不要沾水。”他一边叮嘱着,一边抬头望她。 却见她也正好望着自己,一时之间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愣。 她的眼眸很美,黑白分明,瞳孔是略浅的棕色,一时间,竟如同要将他吸进去一般。 她见他望着自己发愣,便不好意思的侧过头。 “多谢萧太医。”她的声音不似之前的尖细,仿佛柔了不少。 他回过神,脸上不禁更红了,丢下一句“不客气”,便匆忙出了门。 只留下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略有伤感。 只过了不一会儿,在她还沉浸在方才的复杂情绪里的时候,一声犹豫不觉的敲门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进来。”她只以为是哪位姐妹来寻她,却不想是进门的人是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不顾她疑惑的眼神,“你……你好好休息。” 他一手赶紧抓住自己遗落在桌上的药箱,一边说着,一边逃命似的又往外跑去。 跑了几步,又想起来不曾为她关门,便又跑回来,关上门。 这一连串的动作,引得她几乎忘记伤痛,掩起嘴偷偷笑着。 眉目间的羞涩,她自己看不见。可那之后,她对他,便再也没了讨厌,反而生出了些什么。 故而这一日,见他独自在廊中叹息,她不由得生出一丝心疼,只想上前安慰一番。 他看着红枫下,款步向自己走来的黄衣女子,不禁有些失神。 “萧神医?”周幽儿见萧远发呆地厉害,心中不好意思,便又柔声问道。 萧远回过神,依旧背对着周幽儿坐着,叹道:“没什么,不过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如今会让萧远担忧之事,除了柳念雪腹中的孩儿,又会有什么呢? “奴婢相信萧太医的医术,一定不会让贵妃娘娘失望。”她柔柔说道,只希望能够劝慰他。 他叹了口气,“或许,我学艺不精……”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沮丧,不由得疾步走到他身边坐下,她抿了抿唇,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你。” 他愣了愣,转头看她,只见她正一脸温柔的看着自己,见他转头,便对着他柔柔的笑着。 她为何如此坚信,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此刻,他受到了鼓舞,倏地一下站起身,“有周小姐这句话,我萧远无论如何,都会医好贵妃。”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充满力量。 他笑得自信,低下头,却发现她脸上渐渐没有了方才的温柔。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变得疑惑、惊讶、复杂,“你……你叫萧远?”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念雪晕倒 他叫萧远,萧远!周幽儿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混乱。 秋风吹过,卷下树上苦苦留存的几片黄叶,又拂起地上狼藉的落叶。 一时间,庭中廊边,都乱作一团。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在廊中初见,他听到自己叫周幽儿,竟然如此惊讶。 当时她并未多想,可原来他是萧远。 他早知道自己就是周幽儿,竟然不与她相认,反而处处躲着她! 她咬着唇,一时间气闷不已,却见他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软了几分。 但一想到他苦苦相瞒那么久,心中又越发生起气来。 她一跺脚,哼了一声,转身便跑。 “诶!”他伸出手,正如那日廊中初见,想要去拉她,却终于还是没有追出去。 他叹了口气,像个泄气的皮球一般颓坐在廊椅上,方才建立起来的自信,再一次崩塌。 柳念雪卧在贵妃榻上,虽不曾睡着,人却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 “砰”地一声,寝殿的大门被无情的推开,柳念雪吓了一跳,睁开眼只见周幽儿一脸怒容坐在圆桌旁。 柳念雪转头与梅香对视了一眼,见梅香也是一脸疑惑,便说道:“我有些饿了,去端些茶点来。” 梅香点了点头,出门的时候,还十分体贴地带上了门。 柳念雪一边起身,一般笑道:“是谁惹我们周姑娘生气了啊?看这怒气冲冲的样子。” 周幽儿伸手抚着胸口,顺了两三遍,依然觉得气不过,又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谁知太急了,竟有些呛到,不住咳嗽起来。 柳念雪忙走到她身边,帮她拍着背,说道:“到底怎么了?平日里从不见你这样。” “我和你说件事。”周幽儿将柳念雪拉到自己对面坐下,“你可别笑话我。” “我有什么好笑话你的,你说。” “我以前,有过婚约。”周幽儿一开口,柳念雪便愣住了。 莫不是,萧远的这傻子,漏出什么马脚了?柳念雪心中不禁担心起来。 周幽儿见柳念雪张着嘴,只以为她要笑自己,一嘟嘴,说道:“你看你看,我还没说呢!” 柳念雪忙拉着周幽儿,“我不是笑你,我就是……有点惊讶。” 周幽儿叹了口气,“我与他是指腹为婚的,他也是雪国人,当年雪崩,父亲命人找了他许多年。” “他音讯全无,我们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了。我与他,虽然见过,可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你明白的,那时候都是孩子,又能懂什么呢?” “他死了,我虽觉得难过,可也只是失去了一个儿时玩伴的难过。” “后来,父亲奉命要送我入宫。我心中也曾感慨过,若他还活着,我早就与他成亲了,也不用入这宫来了。” “前段时间,父亲曾对我说,有人在家门口自称是那人。可一方面,我已然入宫了,若他是真的,我又不可能嫁给他。” “另一方面,父亲查访了多年,一直不曾找到。如今,莫名其妙的出现了。父亲还查到,此人与白术有些交集,故而父亲断定他是假的。” “我也不做多想,这世上哪来那么巧的事。我能出宫了,指腹为婚的夫婿就突然出现了?” 柳念雪干笑了两声,“说不定,这世事就是那么巧,那人是真的呢?” 周幽儿垂下眼,不知为何多了一分哀伤,“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如今我遇到他了。” 柳念雪此刻有些纠结,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她早就知道萧远与周幽儿的婚约。 多多少少,也算是她帮着萧远,瞒着周幽儿,使得周幽儿一直都只知道这太医姓萧,不知其名。 如今,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幽儿为何突然要对自己说这些。 正在柳念雪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门又“砰”的一声被打开了。 是萧远。 柳念雪叹了口气,这两人,真是该做夫妻的,连这六神无主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 萧远本还在庭中哀叹,突然想到此事应该让柳念雪知道,免得两人穿帮。 谁知拍门而入的时候,竟见周幽儿正拉着柳念雪的手,娓娓诉说一般。 他一时间楞在门口,进退不得。 “你来干什么!”周幽儿站起身,对着萧远怒道。 她自然不会想到萧远是来通风报信,只以为他是追着自己进来的。 “我……”萧远犹豫着,脑子里一团浆糊,狐狸一般狡猾的人,如今连借口都想不出来。 柳念雪叹了口气,心中猜到了大半,便对萧远说道:“你先出去,我与幽儿聊聊。” 萧远望着眼前的两个女子,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见他退了出去,柳念雪拉着周幽儿的手,说道:“幽儿,我有事要和你说。” 周幽儿方才已觉得有些奇怪,此刻,但见柳念雪欲言又止。 “你知道?”周幽儿皱起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知道竟然不告诉我?” “你先坐下,听我和你说。”柳念雪心中有愧,只想先将周幽儿安抚住。 可周幽儿此刻正在气头上,如何能听得进去,她一甩手,想将柳念雪拉着自己的手甩开。 却不想一个用力,竟将柳念雪往后甩了几步。 柳念雪一时间没有防备,往后退了几步,幸好背后的圆凳结实,她只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周幽儿见状吓了一跳,心中不住埋怨起自己不小心。 她赶紧上前,拉着柳念雪问道:“可还好?可有哪里不舒服?萧远在外面,我叫他进来看你!” 柳念雪拉着周幽儿,在自己对面坐下,摇了摇头说:“没事,你别担心。我要与你说两句体己话,不要叫他进来。” “可你方才……”周幽儿此刻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一心只担心柳念雪的身体。 “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还不知道吗?我知道你真心将我当做朋友,所以才会生气。”柳念雪说道。 周幽儿叹了口气,在柳念雪身边坐下,“方才我在气头上。可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柳念雪抬头示意了一下门外,“你的这个未婚夫,看着一身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骨子里,怕得很……” “怕?”周幽儿疑惑地开口道。 柳念雪点了点头,“你知道,我也是雪国人。我家与他家是数十代的交情。那日在南郡遇到他,我便提出带他回宫。” “一方面,是想让他为我安胎。另一方面……便是因为听他说起与你之事……” “此事于你或许只是年少无知,于他却是承诺。当年雪山崩塌,雪国之人都活的坎坷。而他,时至今日,一直想的就是要来向你提亲。” “你可知那日与你初见,他在我这儿唠叨了许久,说自己粗布麻衣,怕是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周幽儿垂下眼,眉眼中多了几分不舍,“若是如此,他为何不告诉我?” “我想,他或许……”柳念雪边说着,便伸手抚了抚周幽儿鬓间的一缕长发。 “明年,你就回家了。到了家中,你便是三品大员的女儿。他如今刚刚才做了太医,名不见经传。哪里敢去御史大夫家中提亲?” 周幽儿沉默了,或许是这样,可是……事情来的太突然了…… “容我想想……”周幽儿站起身,往外走去。 出门的时候,她路过萧远身边,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嘴上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垂下眼,不曾停步。 萧远无奈地低下头,走到柳念雪房中,欲言又止。 “你别担心,容她想想。此事太过突然,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柳念雪安慰道。 萧远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又叹了口气,刚想离开,却见小德子急匆匆地从门外冲了进来。 “怎么了?如此急躁?”柳念雪见小德子如此着急的样子,心中不免疑惑。 “没……没什么……”小德子刚想开口,却见梅香一下子从门外冲了进来,忙一把将梅香拽住。 柳念雪皱皱眉,“你们今日怎么了,一个个欲言又止的。” 只见小德子等了梅香一眼,说道:“主子……真没什么……” 柳念雪见状,心中越发奇怪,刚想追问,却见青玉敲门进来。 “主子,栖芳殿的刘美人求见,正在外候着呢。” 柳念雪不禁皱了皱眉,“刘美人?我与她从无交情。” 青玉回答道:“此人原先是跟着章才人住的,章才人别贬之后。便一人住在栖芳殿中。” “不知此人是何来意。这样,你让她在东偏殿中稍候,容我梳理一下,便去见她。” 青玉奉旨退了出去,柳念雪也不及再追问小德子,只吩咐梅香帮自己略略梳理一番,便往东偏殿去了。 东偏殿中,只见一娇柔女子正在殿中坐着,坐立不安,左顾右盼。 一见柳念雪进来,那女子便起身,怯生生福身道:“臣妾美人刘氏,参见贵妃娘娘。” 柳念雪在殿中坐定,抬手道:“妹妹免礼。不知妹妹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刘美人笑得有些尴尬,但一想到那句“如今,谁能宽慰柳贵妃,谁说不定就能成为柳贵妃的好朋友”。 便咬了牙,一脸忧伤的说道:“贵妃娘娘,您务必要放宽心,此事自有陛下定夺,陛下定然是站在您这边的。” 什么陛下定夺,她在说什么? 柳念雪心中一惊,面上却平静无波,一丝异样也看不出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殿试意外 东偏殿外,秋风飒飒,殿里却是一片祥和。 柳念雪不动声色,眼角的余光,看到梅香此刻正焦躁难安,仿佛还在对刘美人使着眼色。 看来,梅香也知道此事。方才小德子慌慌张张,大约也是知道了。 这玉宸宫里,人人都知道,唯独瞒着自己。 柳念雪心中冷哼了一下,着实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做的有些失败。 “多谢妹妹关怀,此事既有陛下做主,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柳念雪说着,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将事情放在心上一般。 刘美人并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心中觉得疑惑,脸上立马就能看出来。 “娘娘,您若心里难受,说与妹妹听。心情不好的时候,说出来就会好很多的。妹妹愿为娘娘分担。”刘美人真诚地说道。 柳念雪不可置否,并不回答。 愿为她分担是真的,柳念雪自然知道她盼着分担之后,可以与自己统一战线。 这刘美人也是直肠子,丝毫没看见梅香的眼色,一心一意只盯着柳念雪。 但见这位贵妃娘娘不动声色,刘美人便越发看不明白了。 她本就知道自己不聪明,此刻,更是觉得自己有些呆蠢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姐姐我如何就要心情不好了,妹妹真是的……”柳念雪笑着说道。 刘美人见她一脸的无所谓,心中的谨慎便尽去了,开怀笑道:“就是嘛,我也觉得。那冯尚书,和姐姐又无血缘之亲。关起来了又能怎么样。” 此话一出,梅香心中暗道不好,他们这群人,苦苦瞒了几日,终于前功尽弃了。 “你说什么!”柳念雪闻言,立马变了颜色,对着刘美人怒道。 刘美人被柳念雪突然之间的怒容吓呆了,“我……妹妹……我……” “冯尚书如何了?说!”柳念雪的声音清冷,带着肃杀之气。 那刘美人的身子,不自觉的往椅背缩着,红了眼眶,似要落泪。 “不许哭!快说!”柳念雪可不是男人,此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 刘美人含着泪,努力忍住呜咽,“冯……冯尚书,殿试那日,出了意外。如今,已下了刑部大狱……” 说到这儿,刘美人又想到自己今日的来意,“娘娘可千万不要动气啊!” 刑部大狱?刑部大狱!这么大的事,这宫中竟然没人告诉自己,怪不得前几日裴峰一脸的心情不好。 梅香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柳念雪此刻的眼神,是她从来没见到过的,仿佛有一把火,看哪儿烧哪儿。 那刘美人,也真真是没有眼力劲,见柳念雪不说话,丝毫没察觉柳念雪已是气到极点,竟然仍企图安慰。 “姐姐别担心,虽说此事死罪,陛下一定会轻饶的。”刘美人颤巍巍的说着。 “哼!”柳念雪一拍扶手,起身怒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冯尚书。” 她起身太快,心中又是悲愤交加,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 梅香见柳念雪伸手扶额,身子却软了下去,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柳念雪。 可昏迷的人,身子沉重,哪里是梅香可以扶住的。 梅香努力拉着柳念雪,身子与柳念雪一起下滑,可她仍竭力支撑着,不让柳念雪磕碰到哪儿。 她一边护着柳念雪,嘴里一边吼着:“来人啊!娘娘晕倒了!快来人啊!” 刘美人看在眼里,早就吓傻了,只得呆愣在一旁。 她是来劝慰柳念雪的,可如今,她害得柳念雪晕过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打碎了她心中的小九九不说,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她如何能吃罪得起。 她呆坐在一边,眼看着一群人将柳念雪抬了出去。 如今,这东配殿中,只剩下她和她的贴身宫女。 她就这么呆愣愣的坐着,不说也不动。想要溜走,却又不敢。 裴峰赶到玉宸宫的时候,萧远还在为柳念雪施针,青玉等人正在一旁担忧的候着。 “出了什么事,娘娘为何会晕倒?”裴峰厉声问道。 梅香忍住哽咽,哭着说道:“陛下,咱们这几日都瞒着娘娘,不曾将冯尚书之事告知。” “却不知为何,今日突然来了个刘美人,告诉娘娘,冯尚书被囚了。娘娘一时之间气不过,就晕过去了。” 说罢,仍是哭的伤心欲绝。 裴峰眯起眼,“那贱人现在何处?” 身后的李福全,闻言不禁一愣,他跟随裴峰多年,从未听他如此称呼过什么人…… 小德子回答道:“刘美人吓傻了,如今还在东偏殿中。” 裴峰皱着眉,脸上是众人从未见过的狠厉之色。 他抬眼望了一眼柳念雪,只见她皱着眉躺在床上,身旁的萧远额间微微沁出汗来。 只见他冷哼一声,径直往东偏殿去了。李福全在身后紧紧跟着,不敢冒失。 东偏殿中,刘美人见裴峰一脸怒容而来,心中更是惧怕不已。 她一下子匍匐在裴峰脚边,抱着裴峰的腿,哭道:“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想来劝慰姐姐,使姐姐不要太过伤心。” “是谁叫你来的?”裴峰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是……是……没有人叫臣妾来啊!臣妾只是听说了此事,所以……” 刘美人的眼泪,都粘在裴峰的龙袍上。 裴峰见她一副哭闹不休的样子,只觉厌恶不已,便一脚将她踹开。 刘美人不肯放弃,生怕自己就此断送了前程,便仍抱着裴峰死不不松手。 “你听谁说的?”冰冷的声音中,又多了几分不耐烦。 刘美人抹了抹泪,“臣妾……臣妾今早,去……去凤梧宫……” “凤梧宫……”裴峰咬着牙,重复着这三个字。 “不是不是!陛下,您听我说……”刘美人惊慌道。 裴峰不由分说,一脚踹开刘美人,便大步往殿门外去。 “陛下!”眼看自己就要完蛋,刘美人如何肯不竭力自救。 她冲向前去,企图拉住裴峰,却被李福全挡住,“刘美人,还请不要打搅陛下了。” 此刻,裴峰的脚步停了下来。 刘美人只以为自己的哭喊有效了,便继续努力着,“陛下!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 “李福全,去传旨。这个刘美人,打入冷宫。她的父兄叔伯,但凡在朝为官,全部连降三级。” 裴峰说罢,头也不回,往寝殿赶去。 刘美人听到“冷宫”二字,便已忘了哭喊,整个人呆在当场。 再听那“连降三级”,便再也没了支撑之力,整个人颓然地滑落到了地上,满脸呆滞地瘫坐着。 此刻,她不再哭闹了,她倒是想和柳念雪一样昏过去。 可如今,她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没了。 再回寝殿时,萧远已经收了银针,柳念雪却仍是昏迷不醒。 “如何了?”裴峰焦急地问道。 萧远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回答:“没事了,放心。娘娘一时急怒攻心,经微臣施针,已无大碍,想来过一会儿就能醒来” “不过微臣担心,娘娘既已知道此事。在此事完结之前,也免不得是要多思多虑的。” “微臣今日为娘娘把脉,只觉得娘娘的寒症依然不见好转。虽则饮食已然忌口,却总觉得仍有不到之处。” 裴峰皱了皱眉,说道:“那件事,朕会亲自和她说清楚。既然饮食上没问题,你近日也不要出宫了,就在玉宸宫中住着。看看会不会起居上有什么问题。” 萧远领命,便与众人一同退下,给裴峰和柳念雪留下独处的空间。 裴峰望着床上娇弱的人儿,走到床边坐下,握着柳念雪手,抵在自己的额间。 这个时候,他是自责的,他本是因为担心柳念雪多想,所以才故意压下此事。 此事其中疑点重重,无论如何,他必会保住冯征。 可他没有想到,凤梧宫里的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下手。 故意将这信息透露给一个没有脑子的刘美人,让她来做替死鬼。 想到此处,裴峰的眼中不禁露出了愤恨之色。 他与魏清姿夫妻多年,一直是有名无实,他心中自然对她有几分亏欠之情。 况且,魏清姿是太师之女,哪怕不能说是太师这样的大儒,但他坚信,她好歹也是个名门闺秀。 没想到,这次竟然会下这样的黑手。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自己心爱的女子。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胸口起伏不定,呼吸略有些急促。 他不由得伸手抚上她的额,她的脸。 她的额间有汗,却是凉飕飕的虚汗。 见她怀着孩子,还要如此担忧,他越发心疼。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喘了几口气,仿佛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 她缓了缓心神,才发现他正在自己身边,关切的看着自己。 她一时焦急,眼泪忍不住就滑了下来。 他忙上前将她抱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别怕,有朕在,不会有事的。” 她在他怀中用力摇了摇头,一时间只是落泪,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吓坏了,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为她擦着眼泪,“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 她依旧摇头,在他怀中缓了许久,方才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裴峰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柳念雪坐直了身子,拉着裴峰的袖子,说道:“如今都这样了,难道你还要瞒我吗?”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他叹了口,摇了摇头。 第一百三十三章 直指冯征 此时,裴峰看着柳念雪,只觉得她容色苍白,眼神却分外坚定。 他早就知道,一旦她知道此事,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叹了口气,扶着她躺下,又为她掖了掖被角,随后抓着她的手,说道:“此事,还要之前的科举说起……” 这一年的科举,裴峰有意削了太师魏忠义的监考之权,让冯征独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甚至比往年还要顺利。 往年,多多少少总会查到一些夹带的考生,今年,却连这些都没有。 众人欣喜之余,心中也不免有些担忧。 谁知,那日殿试,这担忧竟然成真了。 以前的殿试,都是太师先试一轮,评定五六名不错的,便让裴峰过目,点出三甲。 今年,既然裴峰有意跳过太师,这殿试自然就由他亲自主持了。 那日的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切仿佛都预示着是一个好兆头。 太和殿中,二十多名进士恭敬的站着,谦恭的低着头。 大齐的殿试,其实也不过就是这些名次靠前的进士面君的机会。 流程并不复杂,不过是裴峰一个个地挑些问题问,他们便一个个地答。 答得越有新意,思路清晰,言谈举止都不俗的,自然给君王留下的印象就越好。 开始的几个举子,虽然谈不上让人耳目清亮,倒也都各有见解,工整有礼。 可这过程中,队伍中的一个红衣进士引起了裴峰的注意。 别人都是一身素袍,他却与众不同,身着一袭鲜红锦袍,衣着显亮。 这虽不是违规之举,但站在人群里,却格外显眼。 有人作答的时候,其他人总是谦恭有礼的低着头,而他却不是,左顾右盼,心神不定。 “你,上前来。”裴峰指着红衣人说道。 此人有些犹豫,又是左顾右盼的看看周围,才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我?” 裴峰皱了皱眉,“上前来。” 那人点了点头,便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草民参见陛下。” 那礼行的歪歪扭扭,连自报姓名都忘了。 至此,裴峰心中早已生出了几分不悦,但想到此人既然能入殿试,必有过人之处,便转头对李福全使了个颜色。 李福全会意,呈上卷宗,请裴峰过目。 裴峰翻了翻手上的卷宗,见此人策问的评价甚高,便耐下性子问道:“朕问你,对前朝杨肃之争有何看法?” 所为杨肃之争,是百年前的一场党政。 这杨、肃二人,当时分为太师与太傅,一人执掌天下文臣,一人手握天下兵马。 两人又是至交,一时间,先帝君权架空,天下大事皆在二人之手。 这样的情况经历了整整二十年,直到后世之君先假装无能,再施计离间,逐个击破。 终于,又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终于平息这场延续了两朝君王,整整四十年的权臣乱政。 这问题不算难,但凡有意仕途之人,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这问题也算不上简单,只因此事太出名,前朝后世多有公论,若要独辟蹊径,说出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倒也不简单。 不过,这红衣的人的答复,却是裴峰,或者说是殿内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 只见这男子拱着手,想了想,才说道:“羊粟?哦……草民知道了。” “这羊既然要吃粟,羊的利润比粟高的多,让它吃些也无妨。不过,还是要估量好成本。” 一时间,殿中噤若寒蝉。 红衣人身后的那些举子,没有一个不想笑的。 但此时,金殿之上,君王威重,又有谁敢笑出来。 只听裴峰冷笑一声,“原来杨肃之争,是这个意思。” 说罢又问道:“那你再说说‘三纲五常’。” 其实,裴峰自然已经知道此人有问题,再问“三纲五常”,不过是想看看此人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那红衣人悄悄抬头瞟了一眼,但见君上面色如常,不动声色,还以为自己至少也蒙对了一半,便瞬间觉得受到了鼓舞。 笑道:“这个草民懂!三纲么,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那个五常啊,是说‘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咦?”他心下疑惑,怎么少了一“常”。 此时,背后的举子已有实在憋不住的,发出“噗嗤”一声。 红衣人不知自己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以为是自己说得好,竟跟着大笑了起来。 红衣人笑得开心,却不想,裴峰哼了一声,蹭地一下站起身,大怒着将手边的杯盏摔向他。 红衣人反应快,一侧身,便躲过了裴峰的杯盏。 裴峰见此,更是生气,“把他给朕关起来!细细审问!” 此刻,裴峰早已怒不可遏,边说着边往大步往后殿去了,再也不顾殿中仍有数十举子等着殿试。 当然,那些举子都是聪明人,出了如此大的丑事,自然都巴不得陛下没有注意到自己,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殿试中,陪侍的礼部官员,是礼部侍郎钱肃,如今他早已吓得两股战战,连站都站不稳了。 “如此说来,此人能入殿试,甚是蹊跷。”柳念雪听着裴峰的叙述,不禁感慨。 “此人连三纲五常都说不明白,更何况策问?”裴峰摇了摇头。 柳念雪见他一脸怒容,便知道即使已过去数日,此时仍在他的气头上。 “朕后来,特地去读过此人的文章。那篇文章思路老沉、行文稳重,就连那手字都十分老道,一看便不是此人的手笔,朕本以为他是找了个老学究代写。” “此事,让朕在数十举子面前丢尽了脸。” 裴峰说着,不禁在床边握拳一锤。 “朕当时就想当众审问此人,一方面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一方面也是顾及到礼部毕竟是主礼,万一有所牵扯,在众人面前反倒麻烦。” “故而朕便命人将相关人等都召到了紫宸宫中,想先审问清楚,再行定夺。” 紫宸宫的正殿中,礼部侍郎钱肃正跪在地上,浑身打颤。 裴峰坐在中间,正眯着眼,盯着他,“快说,怎么钱大人还嫌今日丢朕的人,不够多吗?” 钱肃不敢抬头,可即使低着头,照样能感觉到殿上传来的危险气息。 听着裴峰言语中夹杂的不可遏制的愤怒和嘲讽,钱肃只得不停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裴峰一气之下,又一次举起茶盏,猛地往钱肃头上掷去。 钱肃可不是那红衣人,自然是不敢躲。 只见那茶盏,如同一道白虹,划破殿中,直击钱肃的额角。 随着“砰”的一声,茶盏摔碎,钱肃的额角便流出了血来。 他只觉得一阵晕眩,晃了晃身子,却连伸手去擦都不敢。 “此人到底是何人!给朕说清楚!”裴峰怒道。 这钱肃一听,又是不住地磕头:“陛下,陛下明察啊!此人与小人无关啊!” “既然无关,就快说清楚。怎么?是要朕亲自给你用刑吗?” 这句话,听得钱肃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仿佛置身三九寒冬一般,只觉得背后一阵阵的沁出冷汗。 “此人……此人叫吴行……是……是今科进士……”钱肃不敢大声,那声音越来越小。 “混账!此人连‘三纲五常’都不知道,还敢说是金科进士!” “陛下,此人……此人……是冯尚书的内侄啊!”钱肃一边说着,一边磕头。 堂堂男子汉,礼部侍郎,此刻的声音中竟带着哭腔,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一时间,倒是裴峰说不出话了,“你说什么?!” “此人真的是冯尚书的内侄,尚书大人乃是微臣的顶头上司,他的内侄,微臣不敢不关照啊!” “此人的文章,陛下也看过,确实是好文章啊!微臣怎么会知道,此人竟然如此不堪!” “微臣知罪,害陛下在天下学子面前没了脸,还请陛下降罪!” 这些话,呛的裴峰一时间无话可说,看着眼前这个不住磕头的中年男子,裴峰一腔的怒火,连发泄的地方都没有。 “把冯尚书给朕带上来,再把此人的试卷拿来。” 李福全闻言,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带来了一叠试卷。 是好文章,也是好字,初见之时,裴峰只觉得此人的字迹有些熟悉,如今看来,这不就是冯尚书的字迹吗? 不过,冯征的为人,裴峰信得过。 再者,就算冯征要偏帮他的内侄,也不至于就拿着自己字迹的卷子交上来……他又不是傻子。 裴峰自然相信冯征,只是眼下的罪证直指冯征,裴峰不能当面偏袒。 不过片刻,冯征便已到了紫宸宫中。 “臣,礼部尚书冯征,参见陛下。”冯征请安道。 他一进殿,便看到了钱肃额角的伤口和满地的鲜血,心下虽不知何事,却也有了几分顾虑。 这是第一次,冯征没有等到裴峰的叫起,而是等到了一个问题。 “冯尚书,听闻此次科举,你有亲眷也在举子名单之中?”裴峰问道。 冯征拱手道:“启禀陛下,臣的内侄吴行,今年参加科举。臣为避嫌,特让钱大人主礼考试。” 此事,冯征之前也曾禀报过裴峰,也得到了裴峰的应允,却不知为何,今日又提起此事? 第一百三十四章 牢狱之灾 紫宸宫的正殿中,裴峰坐在上位,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 冯征一脸正气,自不必说。那钱肃确实一脸委屈,一手抚着额间的伤口,一手竟擦起了眼泪。 裴峰并未多言,而是将手中的试卷,交给了李福全。 李福全接过试卷,便转身走到冯征面前,将卷子递给冯征。 “冯大人看看这试卷,可有不妥?”裴峰又问道。 冯征看了看试卷,笑道:“陛下,这不是什么试卷。是月前,钱大人问臣索要一篇文章,作为样卷的,臣随手一书罢了。” “大人!您可不能这样害微臣啊!这……这怎么是微臣问您讨要的啊?”裴峰尚未开口,钱肃便急着反驳道。 冯征被钱肃的样子,弄得不知所以,“这……怎么了?” “大人啊!明明是大人问微臣要了今年考试的试题,微臣从未出卖大人,怎么这个时候,大人竟然说出这种话!”钱肃一脸委屈,哭嚷着。 “这……”冯征一时语塞,立刻明白这钱肃要诬陷自己为内侄作弊,便转向裴峰说道:“陛下,臣从不曾作出此事,还望陛下明鉴。” “夫君,你知道冯爷爷的为人,难道他会说谎吗?”柳念雪拉着裴峰的手,急躁问道。 裴峰叹了口气,“朕自然知道冯大人的为人。那一日,朕本该将他交由刑部。” “但朕力保冯大人,将钱肃押往刑部,命刑部必要细细审问钱肃和吴行。” 柳念雪听裴峰这么说,便稍稍觉得安心,可突然又觉得奇怪起来,“既然如此,冯爷爷为何会被囚禁?” “冯大人的内侄,就是那个吴行,他招供了,说是冯大人给的卷子,帮他通过科举,到达殿试的。”裴峰一边说着,一边不禁伸手抚额。 整件事最麻烦的就在这里,冯征承认了吴行是他的内侄、承认卷子出自他手,吴行承认也自己作弊,还一口咬定是冯征帮他作弊。 虽然他相信冯征的为人,但事已至此,他只能下令将冯征押往刑部。 “不过你放心,朕已下令刑部不可用刑。”裴峰安慰道。 “夫君,我要去看冯爷爷。”良久,柳念雪才开口说道。 “这怎么行,你怀着孩子,怎么能去刑部大牢那种地方。”裴峰斩钉截铁地阻止道。 她撅起嘴,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他。 他无奈,又柔声说道:“此事,朕与众人商量了瞒着你,就是怕你担心。你若再去刑部大牢,冯大人如何放心的下?”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陛下不说倒也罢了。既然说了,我们便好好说清楚,这么大的事为何要瞒着我?” “你怀着孩子,身子又不好。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谁敢告诉你?”裴峰的话虽说的重了些,却仍是好言相劝。 “况且,朕一定会查明真相,还冯尚书清白的。你就不要担心了,好好养胎。” “不行!”柳念雪瞪起眼,甩开裴峰的手,转身便要下床。 裴峰忙伸手拦着,无奈说道:“小祖宗,你这是要干嘛呀!” “我要去看冯爷爷!”她一边说着,眼中已含了几分泪。 “好好好!”裴峰拗不过她,只得答应道:“但得等你身子好了之后。” 柳念雪不理裴峰,一股劲头就要往外闯,“等我身子好?等我身子好了,陛下都要斩了冯爷爷了!” “好!现在!立刻!马上带你去!” 裴峰叹了口气,只觉得一阵心累,自己的夫人真是比寿康宫里的老娘还要难伺候。 见裴峰答应下来,柳念雪才转怒为笑,轻抚了裴峰的脸庞,垫脚亲了一下,“夫君真好。” 裴峰无奈之下,只得又叹了口气,对门外说道,“李福全,准备轿撵,去刑部大牢。”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裴峰与柳念雪的轿撵便出现在了刑部大牢门口。 只见李福全上前与看门的兵丁低声说了几句,那兵丁先是瞪大了双眼,随后便连滚带爬地往内堂走去。 不一会儿,中门大开,刑部大小官员跪了一地,迎接圣驾。 刑部尚书顾涛,身体不好,除非有何大事,平时甚少在刑部坐堂。 可如今,礼部尚书涉险科举作弊,这样的大事,当然也惊动到了他。 只见他走上前,亲自将裴峰迎下了十六人抬的撵轿,一个“陛下请”的动作凝在手上,却见裴峰下轿之后,竟然转过了身。 只见裴峰一手掀开轿帘,一手伸出仿佛迎接着什么。 一会儿,一只冰雪般素白的玉手,抚上了裴峰的手心。 裴峰极为小心的搀着那手的主人下了轿撵。 从撵轿上下来的女子,肤白胜雪,恍若天上的白云,干净素白,又轻柔缥缈。 她身着一套湖蓝色的宫装,一下撵轿便有宫女赶到一旁为她牵起裙摆。 那宫装的裙摆,由金丝银线勾勒出一幅仙鹤朝阳的美景。 仙鹤的美态,遗世独立,仿佛活了一般,却仍不及眼前的女子高高在上,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见状,先都是一愣,但见到女子隆起的小腹,便知道了女子的身份。 当今世上,谁能让大齐之主亲自扶下轿撵?这身份,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众人刚刚起身,又跪下请安道。 只见裴峰随口叫起,便牵着柳念雪,往内堂走去。 刚要入内之时,柳念雪停下脚步,在裴峰耳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裴峰似有为难之色,但见柳念雪嘟了嘴又垂下眼,便立马屈服。 “顾尚书,带朕去刑部大牢。” 顾涛领了命,虽是一愣,却不敢不从,引着裴峰与柳念雪往大牢去了,独留下众人在背后目瞪口呆。 刑部大牢,全大齐,最阴森、最恐怖的地方。 老远的,裴峰与柳念雪便听到了牢中传来的尖叫和呼救。 裴峰自然不会害怕,他只担心这样恐怖的叫声会吓到柳念雪。 可出乎他的意料,这娇柔的女子,此刻眼中根本没有半分惊恐,反而是无尽的悲伤。 柳念雪不怕这些尖叫,可她想到,冯征竟然就在这样污秽的牢房中待了数日,心中不禁充满了痛楚。 走进大牢的时候,狱卒正在审问一个人犯,鞭子抽打在那犯人的身上,一鞭子下去便裂开一道口子。 顾涛见状,慌忙上前阻止狱卒。若是此情此景,惊扰了圣驾和贵妃娘娘,他的刑部尚书一职就要报销了。 牢房肮脏不堪,阴暗潮湿,一时间,顾涛都没办法请裴峰与柳念雪坐下。 “顾大人别忙了,朕要见见冯大人。”裴峰看出来顾涛的尴尬,说道。 顾涛感激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陛下请在此稍后,臣命人将冯大人带来。” “不,本宫自己进去。”柳念雪打断道。 顾涛一听,不禁一愣,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望着裴峰。 见裴峰微微点了点头,顾涛只能咬紧牙关,说道:“贵妃娘娘,这大牢阴暗潮湿,请娘娘务必小心脚下。” 说罢,便在前引路,又吩咐狱卒拿着油灯为两人照亮。 裴峰与柳念雪一路往前走着,只觉得一股腐败腥臭的味道,一阵阵地扑面而来,让人几要作呕。 那味道,是死亡的味道,是不见天日的味道…… 柳念雪不禁抓紧了裴峰的手。 裴峰以为她害怕,也回握着她的手,刚想安慰几句,转头却见她眯着眼,眼中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愤恨。 他不再说话,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臣奉陛下之命,不曾对冯尚书用刑。连牢房也是独用一间,只是……刑部大牢的环境,陛下与娘娘也看到了,还请见谅。” 顾涛一边说着,一边咳嗽了几声。 经过方才,他已明白这位娘娘有多得宠,所以如今,得先把话说在前头,免得这位娘娘怪罪下来。 “多谢顾大人了。”虽是道谢,柳念雪的声音中却有着一分清冷,让顾涛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过了不久,便走到了牢房最深处。这里的灯光已经不能用暗淡来形容,而是几乎没有光亮。 虽然那股呛人的味道,比起先前却略轻了一些,令人不至于作呕,可这样黑暗的环境,对人来说,简直就是地狱。 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那“吱呀”声仿佛是腐木,又仿佛是生锈的铁夹。 “冯大人,您看,是谁来看您了。”顾涛先一步入了牢房,对冯征说道。 冯征此刻正靠墙坐着,只觉一阵光亮,不由得伸手遮了遮眼睛,仿佛连油灯微弱的光芒,都让他有些不适。 “顾大人,您就别笑话我了。除了您和谦儿,还有谁来关照我啊?”冯征遮着眼,笑道。 他的声音依旧清明,虽有些无奈,却一点都没有身在牢笼的苦楚。 “冯爷爷……”柳念雪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走上前,艰难的想要跪下身子,拉住冯征的手。 裴峰见状,忙上前相帮,他知道自己无法将她扶起,便让她靠着自己,省力一些。 她如今快七个月了,肚子虽不如一般孕妇那般大,却也已是很难跪下了。 冯征听到那声呼唤的时候,身子明显一僵,他猛地放下手,在油灯的光亮中望着眼前的人。 这牢中太暗,他不适应光亮,一瞬间只觉得有些朦胧,但很快,他就能看清了。 眼前人,是他熟悉的小姑娘,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当做孙女一般疼爱的小姑娘。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伤心往事 牢房中昏暗的油灯,照不亮眼前的容貌。 朦胧间,不知为何,冯征仿佛看到了柳念雪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她还是个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小女孩。 如今,小女孩长大了,她正跪在自己面前,一双眼里充满了忧伤,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的身边,是那天下至尊的男子,因她身子沉重,便在她身边扶着。 冯征见状,慌忙跪下行礼道:“臣冯征,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说罢,便要上前伸手扶起柳念雪,但一瞬间,又想起自己身处牢笼,浑身都脏乱不堪,不由得伸手在脏臭的囚服上擦着。 柳念雪膝行了两步,不顾脏乱,拉着冯征的手,哭道:“冯爷爷,您受委屈了……” 冯征见状,不禁也老泪纵横,他抿嘴忍耐了许久,才说道:“快起来,地上凉,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如何能够跪在这种地方。” 顾涛看在眼里,微微垂了眼,对裴峰说道:“陛下,臣先告退了。臣在外等候。” 见裴峰点头,顾涛便退了下去。路上,他不禁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冯征,还是在叹柳念雪。 冯征伸手,将柳念雪扶起来,又帮她拍去膝盖上的灰尘稻草。 柳念雪鼻子一酸,突然想到自己刚住在冯府时,身子弱,曾经摔倒。 那个时候,冯征总是向现在这样,把自己扶起来,然后轻柔地帮自己拍去膝盖上的灰尘。 “丫头,摔疼了?冯爷爷带你去喝糖水。”以前,冯征总是这样哄自己。 当时,她总觉得太幼稚,又不想出言伤了冯征,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他去厨房喝糖水。 如今一时间,回忆涌上心头,又见眼前冯征一身囚服,好像瞬间苍老了不少。 柳念雪只觉得心中一阵苦涩,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努力忍住眼泪,怕冯征见了伤心。 冯征叹了口气,对柳念雪说道:“你怎么来了?我与陛下商议着,先不要让你知道此事的。” “如今我已经知道了,冯爷爷若不想要我担心,就不要瞒着我。”柳念雪拿出帕子,伸手擦了冯征的眼角。 冯征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我疏忽了,否则,也不至于此……” “冯爷爷,那吴行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你内侄吗?”柳念雪问道。 这边是她来刑部大牢的目的,一方面是想看看冯征,一方面是想亲自找出些蛛丝马迹,好为冯征正身。 “你啊,快回去,不要在这大牢中耗着。这里湿气重,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冯征阻止道。 他老了,就算知道是有人陷害,很多事情,他并不那么在意。 比起他自己,如今他更在意柳念雪和她腹中的孩儿。 “冯大人,你若不说,她如何会死心呢?”裴峰叹道。 他与冯征一样,连一刻钟,都不愿让柳念雪在这大牢中呆着。 冯征不由得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听见有人向牢房走来。 “陛下?念雪?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不是柳谦,又能是谁? “你来的正好。”冯征说道,“快劝丫头回去。” 冯征对着柳谦说完,又对柳念雪说道:“丫头,其中细节,我都与谦儿说过,你问他便是了。” 柳念雪知道冯征是心疼自己的身体,才要赶她走。 可她又如何忍心让冯征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不行,我不能让冯爷爷留在这儿。” 冯征叹了口气,“丫头,如今能一个人一间房,又不曾用刑,已是刑部上下厚待了。你再赌气,便是为难陛下,为难刑部了。” 柳念雪垂下眼,她知道,可她不忍心。 柳谦见状,摇了摇头,拿着食盒上前递给冯征,说道:“老师,先吃些东西。都是倩倩亲手做的,我死活拦着,不让她跟着来,怕她看了受不了。” 冯征点了点,蹲下身,将食盒放在地上。 柳念雪转过身,根本不忍心看冯征在这种地方吃东西。 “丫头,你看,冯爷爷每日吃的都不错。都是你爹来给我送饭的,冯爷爷不曾受委屈,你就赶紧回去。”冯征仍不忘劝慰柳念雪。 柳谦叹了口气,对柳念雪说道:“丫头,你这样又是干什么。你自己安心了,也不顾老师是不是安心吗?” “我……”柳念雪想开口驳斥,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低下头,咬了咬唇,坚定地说道:“冯爷爷,您放心,我与陛下一定救您出来的!您……您再委屈几日……” 说罢,便拉着裴峰的手,径直往外走去。 她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便要失了走出去的勇气。 柳谦又与冯征说了几句,随后又摊开包袱,拿出一条厚棉被,将地上原有的一条换了。 随即说道:“老师,这地方阴冷潮湿,您身体可还吃得消?实在不行,不若求了陛下,想来他不会不允的。” 冯征摇头道:“若是能够,陛下怎会让我来这里。这其中的为难,你没看明白。” “此话怎讲?”柳谦略思索了一下,只觉得仍不通透,便问道。 “此事必然有人陷害,陛下心中有数。如今若执意偏袒,便要被此人拿捏了把柄去。”冯征捏着胡须,缓缓说道。 “若是一般人,即使捏了陛下的把柄,陛下也不怕。可陷害我的人,却是陛下忌惮之人。” “您是的是……”柳谦恍然大悟,刚要脱口说出。 冯征急忙掩住他的嘴,摇了摇头。 柳谦心中了然,便说道:“如此,学生明白方向了,定会再想办法。委屈老师了。” 冯征微微一笑,“为官多年,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这一日。如此算来,这一日,来的算是晚了。你快出去,丫头定在外面等着你。” 柳谦点了点,往外走去。 大牢外,柳念雪与裴峰果然正在等着柳谦。 见柳谦出来,柳念雪上前一步,说道:“爹爹,我们得聊聊。” “不如,回宫再聊。”裴峰说道:“念雪在外那么久,身子也乏了。” 柳谦想了想,又想到自己今日也没什么要务了,便说道:“微臣骑马而来,跟在陛下与娘娘的撵轿后。” 说罢,三人便启程回宫。 却说这吴行,其实是冯倩倩舅舅的儿子,所以便也是冯征的内侄。 吴家历代立足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里,日子甚是富裕,也算是当地的乡绅。 当年,冯征还只是个落魄书生,寄居在城郊的寺庙中。 机缘巧合,遇到了前来庙中上香的,冯倩倩的母亲,吴家的大小姐。 照理说,商贾之家的小姐,若能嫁个读书人,也算是不错的。 没想到,这吴家的长辈竟最是嫌贫爱富。 他们根本不管冯征是不是什么读书人,只知道冯家父母双亡。 冯征为人,又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 两老一打听,便觉得此人就算将来为官,也必是清廉正直,两袖清风。 自己膝下,只有一儿一女,怎么能将女儿,嫁给这么个穷酸秀才。 可这吴小姐,却是个有主见的女子。 或许是才子佳人的戏文听多了,一日里竟然收拾了包袱,夜入庙中,就要与冯征私奔。 冯征吓了一跳,他自幼读圣贤书长大,婚姻大事,自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如此草率。 结果,他非但没有和吴小姐私奔,反而将吴小姐送回了府中。 照理说,若得这样一个为人正直的乘龙快婿,也是幸事,吴家应当对冯征刮目相看。 可是,吴家世代商贾,此刻在吴老爷看来,这冯征便是一个煮熟的鸭子到嘴边都会不吃的傻子。 自己的女儿,若是嫁给这样一个傻男人,将来还不连累他吴家家财散尽。 于是便更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女儿嫁给冯征。 而吴小姐,经过此次之后,越发觉得冯征为人正直,非自己父兄可比,暗自铁了心,誓死也要嫁给冯征。 就在冯征准备上京赶考之日,那吴小姐竟然又一次出现在了寺庙中。 不过这次,她身上没了包裹。 冯征细问之下,才知道吴小姐为了嫁给他,竟然与父亲断绝了关系,孑然一身出了家门。 冯征感动之余,自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辜负这吴小姐。 可他就要上京赶考,一路上路程艰辛,又如何能带着一个富家小姐一起上路呢? 于是,他与吴小姐约定,待他高中,必然回来迎娶。 他将吴小姐托付给了自己住在城西的一位婶娘,又将自己所有的盘缠都留给了婶娘和吴小姐作为食宿之资。 自己,只背着几件衣服,便上路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之后,冯征高中状元,荣归故里。 回到婶娘家中,却见婶娘已经过世,吴小姐一个大家闺秀,竟一边做刺绣养活自己,一边将婶娘的身后事都已料理妥当了。 冯征感动之余,便八抬大轿娶了吴小姐过门。 在大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寒门之士,若无人举荐,即便科举高中,也要放到最基层从县令做起。 必要做的成绩好,才能一步步地往上升。 冯征是个刻板正直的人,自然不会有人举荐。所以,即使高中状元,如今他也不过是故乡的县令。 吴家两老,见这冯征高中之后,竟还是一身穷酸,又听说他为官之后,果然清廉,两袖清风,便越发看不起他。 本来还燃起几分的攀附之心,瞬间也就消失不见了。 可吴小姐从来不曾嫌弃冯征,即便是有饭吃饭、有粥喝粥的日子,也一直过得甘之如饴。 原本,日子也只不过是紧巴巴的过着,直到吴小姐怀孕……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书房相谈 女子怀孕的时候,身子最是娇弱。 吴小姐本是个大家闺秀,从没吃过什么苦,自从跟着冯征,却变得有上顿没下顿,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冯征为官清廉,又是好善布施之人,即使日子过的清汤寡水,也不曾留下半点结余。 吴小姐怀孕之后,冯征虽不再布施,却也没有什么银两能为她滋补身体。 幸好,吴小姐的父母兄长虽然都是势利之人,她的嫂子却是个好人。 这位嫂子,自己也怀着孩子,却常常偷溜出来,接济吴小姐。 却不想,在吴小姐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吴家人发现了嫂子对吴小姐的接济,竟将嫂子关了起来。 其实,父女之间又不是深仇大恨,何以连女儿怀孕都不肯和解? 原来,当日吴老爷见吴小姐非冯征不嫁,心中也软了几分,便请相士来算了一挂。 不算也罢了,谁知这相士一算,却说冯征是天煞孤星之命,身边的人都是要被克死的。 吴老爷一听,想到冯征父母双亡,不禁吓出来一身冷汗。 可吴小姐死活不听劝,执意要嫁。 吴老爷为了保命,便只当做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断绝关系,死生不再往来。 吴小姐被断了接济,日子自然又难过了起来。 大着肚子,还要接些针线活回来做,贴补家用。 冯征看着心疼,却别无他法,只能恨自己无能。 中秋之夜,本是个好日子,冯征与吴小姐正坐在一起,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说着情话。 却不想此时,吴小姐一阵腹痛,眼看就要分娩。 冯征焦急之余,赶紧命人去请稳婆,自己则扶着吴小姐躺在床上,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 可是,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那么残忍。 小县城太小,小的连稳婆都只有一个。 而此时,这位稳婆,正在吴府中,为大少奶奶接生。 望着妻子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汗水,冯征咬着牙说道:“夫人,我这就去岳丈府中将稳婆请来,你可千万要支持住啊!” 吴小姐忍着痛,用力点着头。 正在冯征起身准备离开之际,吴小姐却一把拉住了冯征的手。 冯征俯身安慰道:“夫人,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夫君。”吴小姐此时气若游丝,却用力抓着冯征的手,说道:“夫君……可曾后悔……娶了妾身。” 不知为何,原本该是喜庆的时候,却无端生出了不详之感。 冯征不禁有些害怕,忙回握着吴小姐的手说道:“夫人,冯征此生最幸运的事,便是得你相伴。” “夫君此生……可还会喜欢别人?”她仍不肯松手,她从不问他这些,却不知为何,此刻,她想要个承诺。 冯征伸手擦去吴小姐额间的汗水,正色说道:“冯征此生,只有一位夫人,再无旁人。” 吴小姐听了,才微笑着放开了冯征的手。 冯征在吴小姐的额间匆匆落下一吻,便赶忙出了门。 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吻,便是最后一吻;这一别离,便是生离死别。 吴府门口,大门紧闭,冯征一边用力敲门,一边大声吼着:“岳丈大人!快开门啊!夫人此刻就要生了!还请稳婆出来啊!” 门没有开,连应门的人都没有。 原本明月高挂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 雷声伴着雨水一同落下,像送葬,又像悲泣。 “开门啊!快快门啊!” “岳丈大人!小婿求求岳丈大人了!” …… 电闪雷鸣的夜晚,门外是冯征的呐喊,门内却寂静无声。 冯征一会儿撞门,一会儿又想翻墙,可他是个读书人,又不是个武夫,这些事哪里是他能做到的。 可他没有放弃呐喊和敲门,一直到门房都看不下去,微开了一条缝,说道:“冯大人,您请回。我家少奶奶刚生完,稳婆还要陪一会儿呢……” “你家少奶奶既然已经生完了,赶紧请稳婆出来啊!我夫人难道不是吴家的血脉吗?” 那门房无奈地摇了摇头,关上了门。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门才缓缓打开。 稳婆见冯征落汤鸡一般站在门口,不由惊道:“冯大人怎么在这儿啊?莫不是夫人要生了?” 冯征见状,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拉着稳婆往县衙去了。 县衙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声。 雨声?怎么会只有雨声! 没有叫声,为什么没有叫声? 冯征猛地推开门,冲入房内,只见吴小姐正闭着眼,躺在床上,血迹顺着床沿流了下来。 “哎呀!”稳婆见状,慌忙上前,翻了翻吴小姐的眼皮,又探了探鼻息。 没有鼻息了!稳婆吓得退了一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稳婆一边念着佛,一边往门外逃去,却一把被冯征拦住。 “稳婆,你怎么了?赶紧为我夫人接生啊!” “冯大人!您不要开老生玩笑了,夫人已经去了!我不会为死人接生啊!” 稳婆吓得赶紧甩开冯征的手,逃命一般的往外跑去。 去了?去了……怎么会去了……她方才还是好好的,方才还问他话呢…… 冯征双目呆滞,一步一顿的拖到床边,沿着血淋淋的床沿坐下,握着吴小姐的手,“是我不好,我回来晚了。” 他伸出手,拂去她额间的乱发,她的样子很安详,闭着眼,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嘴角还留着淡淡的笑。 “这儿有没有人啊?”正在冯征伤心欲绝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那老者见无人答应,竟然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本是路过此处,想找个地方歇脚。 可这县城实在偏僻,竟连个客栈都没有,想来想去,突然想到白日里听这里的人说,本城县令是个大大的好人。 怀着试一试的心情,老头便想来县衙投宿。 谁知在门口,竟遇到一个老太婆逃命一般的冲出来,差点撞到他。 老头本是个八卦的,自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自己进来了。 老头一进门,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他忙疾步上前,一把将冯征推到一边,一手按着吴小姐的脉息,一手翻了翻吴小姐的眼皮。 随后,他又伸手去摸了摸吴小姐的肚子。 冯征被老头子一连串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方才怒道:“老头,你为何动我夫人的遗体。” “你夫人没救了,不过你的孩儿命不该绝。若想保住她的命便听我吩咐,快去准备剪子和热水。” 冯征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得愣住了,一时间竟呆站着不动。 “快去!”老头厉声催促。 冯征这才反应过来,忙冲出去准备。 一个时辰之后,萝卜干一般干瘪消瘦的冯倩倩来到了人世。 之后,那老头在县衙中住了两年。 这两年,冯征终日借酒消愁,人不人、鬼不鬼。 而在老头的照顾和嫂子的偷偷接济下,冯倩倩却从一个瘦巴巴的小萝卜干,长的白白胖胖了。 从头到尾,那老头都不曾肯告诉冯征自己的姓名,只让冯征叫自己“仙人”。 离别的时候,仙人告诉冯征,冯倩倩的身子经他调养,已经大好,不过今后可必要让她吃好喝好。 冯征依着仙人之言,再也不顾什么世俗虚礼,结交权贵、终于得以在官场平步青云。 五岁那年,冯征竟从一个小城县令,一跃成了河西郡守。 嫂子见冯征终于能让冯倩倩过上好日子,心中甚是安慰,只觉得能对得起死去的小姑子了。 一听冯征要远去他乡,便又要接济些盘缠。 冯征自然不肯再要,拜谢之后,便带着冯倩倩离开了满是伤痛的小县城。 至此之后,冯征与冯倩倩,便再也没有见过吴家的人。 玉宸宫的书房中,氛围凝重。 青玉为三人上了一盏茶,便退了下去,房中只留下裴峰三人。 “二叔?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有头绪。”柳谦尚未来得及开口,柳念雪便焦急问道。 柳谦理了理思路,说道:“那吴行,确实是老师的内侄。不过,我问过老师与倩倩,那吴行,已经很多年没有与他们来往了。如今突然出现,甚是蹊跷。” “吴行审问那日,我求了顾大人让我在场旁听。我看他的样子,不像作假。可我怎么都不相信,老师会帮他作弊。” 柳谦见柳念雪又似要开口,便打断道:“你先别急,先容我说完,自然会再细细说与你听。” 柳念雪点了点头,又耐心往下听。 “另外就是那篇文章,我相信老师,那篇文章,必是礼部侍郎前来索要的。只是不知,那礼部侍郎背后是何人,竟然要下此狠手。” 此时,柳谦心中已有了方向,不做言明,不过是碍于裴峰在场,不方便直言罢了。 “朕明白你的意思。”裴峰接口说道:“当日朕在紫宸宫中,也觉得文章一事,冯尚书决计没有说谎。” “不谈冯尚书的为人。哪怕冯尚书真要帮吴行,也不会用自己的字迹去写那篇文章,更加不会当着钱肃的面,去说一个立刻就要被拆穿的谎。” “朕知道你们此刻心中怀疑的人是什么人,朕也一样。” 裴峰说道此处,不由得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你们都知道,此人根基深沉,若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可妄动。” 柳念雪与柳谦听了,都点了点头。 柳念雪随即说道:“二叔,方才的事,你仔细说说,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是否还有遗漏。” 柳谦“嗯”了一声,便要将所知之事娓娓道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探访太师 玉宸宫的书房中,天气分明是秋高气爽,柳念雪心中却不知为何一阵燥热,只觉得静不下来。 只听柳谦缓缓说道:“吴行之事,我问过老师与倩倩。此人是倩倩舅母的儿子,自她五岁之后,便不再来往了。” “他们家住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听说这表哥小时候便是不学无术,却不知为何竟在今年上京赶考。” “若没记错,他家中应该还有父母、祖父母,可是来往南边路程太久,若赶去,只怕耽搁时间。” “况且我听倩倩说,那一大家子人都是势利眼,怕是不会帮忙,唯有倩倩的舅母,在他们困难时曾经接济,是个好人。” 柳念雪打断道:“如此,若这吴行身上有突破口,必是这位舅母了?” 柳谦点了点头,“可惜南边太远,一来一回起码半个月。且如今,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 “虽然陛下可以下旨,押后审讯,可若他们搬了,我们岂不是成了故意阻挠。” 说道此处,柳念雪不免也沉默了下来,柳谦说的没错,此事若不成功,便要弄巧成拙。 “此事,先前柳中丞已对朕说过。”倒是裴峰此刻仍保持的冷静,开口道:“朕已让赵信派人,赶往南边探查。” “再者,为保万无一失,朕也已经命他再派一拨人,在京中进行查探。” “这吴行既然在京中居住了这么久,身边总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只要他与什么人说过自己家中之事,我们就能查到。” 柳谦与柳念雪听了,都不由得点头。 “我不明白,这吴行既然真是冯爷爷的内侄,为何要出言陷害?冯爷爷的为人,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对不起他们家的?”柳念雪疑惑地问道。 柳谦皱了皱眉,回答:“若这吴行,一直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的呢?” 裴峰与柳念雪对视了一眼,不免都有些惊讶。冯征既然不可能做出舞弊之事,这所为“真的”又是什么意思? 只听柳谦继续说道:“那日刑部单审吴行,我看那吴行的样子,是个胆小怕事之人,绝不敢在公堂之上说谎。” “据他所言,他家虽本事一方乡绅,但他自幼不善读书,不过少年时请过先生,意思意思习得一些字,根本就连秀才都考不上。” “可几个月前,突然有人到他家中,告诉他自己是老师府上的家奴,给了他不少银子,让他上京赶考。” “他当时也十分担心,只觉得自己的本事,根本不可能考上。” “可那家奴却告诉他,老师如今已是礼部尚书,这次又是主持考试的。只要他入京,到时候,那家奴自然会再来找他。” “他也不算是个蠢人,当时就提出了要见老师。可那家奴告诉他,只因老师是科举的主持,需要避嫌,所以不能相见。” “而且那家奴再三向他保证,此去必会有人照应,让他不用担心。” “如此,他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启程赶赴京都。而他来到京都之后,那家奴真的又去找他。” “还帮他安顿好了食宿,又将考试的细节都一一告知。” “他担心自己的文章不行,那家奴就告诉他,考试那日,自然有人会将文章给他,让他务必放心。” “他心中虽然也是疑惑,可还是想试试看。考试那日,虽没拿到卷子,可他想着大不了就交个白卷,便硬着头皮去了。” “没想到,那一日,竟然有个巡考的官员,路过时直接将卷子放他桌上了。那官员,就是当日指正老师的礼部侍郎钱肃。” 柳念雪叹了口气,“如此说来,那吴行倒没说谎,只是被人利用。” 柳谦回答:“是啊……而且这吴行虽有几分小聪明,却没什么用……只知道那个家奴,名叫刘三,样貌普通,脸上有个痦子,身上很香。” 柳念雪不禁又叹了口气,“样貌普通……刘三都未必是真名,这又要到哪里去找呢……就连痦子都有可能是假的……” “即便能够证明这刘三不是尚书府里的人,也无法证明此事就与老师无关。”柳谦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裴峰此时,也叹了口气,说道:“此时兹事体大,朕本下令,由刑部审理。不过多日以来,均无进展,几方各执一词,证据又对冯尚书不利。” “今日早朝,太师上奏,要求必须三司会审。底下的官员也纷纷附和。” 裴峰一边说着,不由得伸手扶额,微微皱起眉头。 这些官员虽有一部分是太师门生,但还有一部分也不过是见风使舵。 当日冯征得势,他们便导向冯征,如今冯征倒了,他们自然还是偏着魏忠义。 “三司会审……是刑部侍郎、御史中丞和……”柳念雪说道此处,不由得愣住了。 柳谦接话道:“和大理寺卿……就是白术……” 柳念雪冷哼一声,“太师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何日再审?”柳念雪想了想,急道。 “三日之后。”裴峰回答。 “那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有没有可能,派人监视太师府?”柳念雪犹豫地问道。 她知道,此事一旦被太师发现,必是要大做文章的。 当日裴屿的亲卫可以监视,不过是因为那两个行刺之人就在太师府中,太师自知理亏,所以才不曾将此事闹大。 “太师又怎会那么蠢,将证据放在自己府中呢……”柳谦叹道。 “那白术呢?如果监视白术呢?”柳念雪又急道,如今她慌了心神,早已无法细细思考。 “白术府中,朕已然派人探查过,没有证据,也没有一个叫刘三的。”裴峰回答道。 “难道那刘三,就人间蒸发了?”柳念雪只觉得心中一阵急躁,身子也燥热了起来,不由得拿出帕子,扇了两下。 “你方才也说了,那刘三都未必是真名,又要怎么找呢?”柳谦回答。 三人都叹了口气,柳谦又将钱肃审讯之事,继续说了下去。 “钱肃一口咬定,此事都是老师吩咐的。要他换试卷,然后直接把吴行点为前二十名,参加殿试。” 柳念雪只觉得身子燥热,脑子混乱。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 只觉窗外的竹叶,在秋风下随波逐流。 不过,竹枝坚韧,无论秋风如何努力,都不曾折断。 竹之所以坚韧不折,正是因为竹无心,无心方可中正。 可如今,她怎样才能无心呢…… 裴峰和柳谦,知道柳念雪心中忧伤,不忍再听,便都不曾上前劝阻,只任由她纾解一下心情。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才重新坐回来。她没办法无心,可她要想法子救冯征。 “依我看,钱肃是不会改口的。咬死不放,不过是被上司胁迫,尚有几分可怜。” “一旦改口,却成了嫁祸尚书大人的主犯。那背后的人,又是他吃罪不起的,他如何都会咬住。” “我们如今唯一的突破口,便是吴行和那个刘三。” “若能找到吴行的母亲,让倩姨与他母亲聊聊。如果倩姨都说这位舅母是个好人了,我们便只能指望这位舅母规劝自己的孩儿了。” “那刘三既然不在白府,依我看,必在太师府中。” 裴峰听了,不禁疑惑,“何以见得?” “夫君可曾记得,你告诉过我,太师是最最护短的人。连让下属为自己背锅都是不肯的。” “如今,那刘三去哪儿都不安全,太师必会将他留在府中,加以照拂,以免发生意外。” 裴峰听了,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又叹道:“如此,便要想个法子,去一次太师府。” “我去。”柳谦说道,只见裴峰和柳念雪都惊讶地看着自己。 “别担心,太师怎么会在府中对我做什么。另外,他向来知道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对我戒备未必会有多少。” “只不过,此去,未必就会探到什么。也只能试试看。太师何等的老谋深算,我没什么把握。” “这倒没关系。”柳念雪笑道:“二叔去了,太师便知道我们在怀疑他。但凡他能多一丝慌乱,便有可能会露出马脚。我们的胜算便多一分。” “好。”柳谦答应了一声,便起身出去了,先回府准备一番,晚上再去太师府。 柳谦走后,裴峰见柳念雪一直呆呆的不说话,不由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总觉得,漏了什么。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的感觉。” 裴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别多想,你怀着孩子,本来就不该想这些。” “赵信那边,朕会让他加紧的。去往南边的人,若有消息,必会飞鸽传书,你不必太担心。” 柳念雪点了点头,眉头却仍不曾舒展。 就在此事,门外传来梅香的声音:“小姐,萧太医来请脉了。” “进来。”柳念雪回答道。 萧远应声而入,见裴峰也在,便对裴峰行了礼,再为柳念雪把脉。 “如何?”见萧远收了脉枕,裴峰问道。 萧远抿了抿唇,“老样子,不好也不坏。容臣再看几日。” 裴峰点了头,便让萧远退下了。 晚膳时,柳念雪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显然不如之前进的香了。 而宫外,柳谦算准了时机,已来到了太师府门口。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初露端倪 夕阳西下,只有细微的余晖照着太师府的牌匾,那工整的楷书,像极了魏忠义的为人。 柳谦站在门口,望着牌匾耸了耸肩,手上提着两壶酒,扣响了大门。 没人应,他又扣了一次。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长相方正的中年人,开门问道:“请问阁下是?” 柳谦微微一笑,“在下御史中丞柳谦,烦请代为通传一声。” 中年人微愣了一下,才说道:“大人稍候,容小的通传一声。” 说罢,便关上了门。 那中年人,便是太师府的管家。他楞一下,是因为柳谦与太师府中素无往来,如今又正是用膳的时候,此时来访,甚为蹊跷。。 只见管家一路走到后堂,对着正在用膳的魏忠义说道:“老爷,御史中丞柳谦大人,正在门外等候。您看……” “他来干什么?”魏忠义放下碗筷,先皱了皱,随后又微微一笑,“把他请到前厅坐会儿,待老夫用完膳,再去会他。” 中年人应了一声,便又出来,将柳谦引到了前厅,还为柳谦上了杯茶。 柳谦微微一笑,也不客气,自顾自的坐下,将两壶酒放在身边的几案上,随手拿起茶盏,在鼻尖一闻。 “果然好茶,可现在是用膳的时分,喝什么茶呀?” 管家也不应他,只拱手道:“请大人稍候,小的去请老爷。” 他自然不是去请魏忠义的,不过是把柳谦丢在厅里,自己去继续吃饭罢了。 打断人吃饭,管家心中早就不知道给了柳谦多少个白眼了。 见那人退了下去,柳谦叹了口气,摇着头自言自语道:“太师果然是正人君子,明知我次前来绝非好意,竟然都不防备一下。” 说罢,放下茶盏,提起酒壶,自说自话地往后堂走去。 这府邸的结构,哪怕找个一百幢,也都是差不多的。 进门便是前厅,再往里,便路过庭中的花园,然后便到了后堂,也便是用膳的地方。 再往后,自然就是各个寝房,外人不可去的地方。 柳谦甩着酒壶,一路往后,见花园中有个花匠正在铲土。别的下人见到他,不知是谁,却也会福个身,行个礼。 只有这个花匠,一路背对着他,既不抬头,也不行礼。 柳谦也不细究,只继续往前,入了后堂。 魏忠义正在用膳,见柳谦不请自入,不禁皱了眉头。 “柳大人,这不请自来,是君子所为吗?”魏忠义抢白道,没有人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被打扰。 柳谦微微一笑,径直走到魏忠义身边坐下,放下酒壶,说道:“太师大人,有菜无酒,人生何趣?在下,特来为大人奉酒。” 魏忠义不动声色,心中却多少犯起了嘀咕。 他本以为柳谦此来,多少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此人是个不学无术的,平日里又是洒脱的性子,本以为该是大开大合的在门口叫骂。 没想到,态度竟然那么好,想来今日不是来挑衅,而是想明白了,过来求情的。 这倒让魏忠义心中,多了几分兴致,想看看这着名的柳中丞,求起人来又是什么样子。 “来人,添一副碗筷。”魏忠义吩咐道。 柳谦看了看桌上的菜,“略显清淡,倒也凑合。” 说罢,竟将两壶酒都打开,也不倒入杯中,而是将一整壶直接放到了魏忠义面前,另一壶放在自己面前。 他执起壶,直接就这壶嘴喝了一口,感慨道:“真是好酒。” 随后,又对着魏忠义举起酒壶,说道:“太师大人,在下敬你。” 说罢,又喝了一口,也不顾魏忠义是否应了下来。 魏忠义见状,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柳大人豪爽。” 心中越发了然,此人今日必定有所图谋,只是不知所图为何? 难道是要将他先灌醉了,再套他话? 就这样,两人喝着酒,吃着菜,不觉都有了些微醺。 期间,两人根本不曾说起案情,所言不过君子之道、为官之道。 魏忠义是天下公认的第一大儒,这些话题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可令他惊讶的是,他一直以为的不学无术的柳谦,竟然与他对答如流。 不仅如此,还每每能有新奇之言,令人沉思。 两人聊了半日,只见柳谦喝了口酒,说道:“太师大人,您门口的牌匾,太单调了。” 魏忠义不由得一笑,想起柳府门口着名的那块匾,笑道:“老夫这门牌,还是得让人看得懂。” …… “太师,在下知道,您一直觉得在下不学无术,能做个御史中丞不过是靠冯尚书的提携。” 魏忠义微微一笑,心想这柳谦,看来就要说到正题了。 谁知这柳谦竟打了个嗝,站起了身,摇摇晃晃说道:“在下……容在下先去解个手……” 说罢便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这下魏忠义倒有些疑惑了,不过他仍示意身边的小厮跟上去,为柳谦带路。 柳谦解完手,从茅房出来,便又在小厮的带领下往后堂走去。 远远的,竟发现方才那个奇怪的花匠还在侍弄花草。 柳谦拍了拍小厮,伸手指着花匠,问道:“那个……” 那小厮不知为何一惊,虽然掩饰地极好,可柳谦是什么人,哪有什么会逃过他的眼神。 只听他继续问道:“那个花儿,是什么花呀?” 那小厮一愣,“这……小的不懂这些,容小的问问,大人稍候。” 只见那小厮往花匠的方向跑去,一路跑一路问:“戴三,你侍弄的这个,叫什么花啊?” 那戴三也不回头,直等小厮走到面前,才对他说道:“这叫铃兰,咱府里有很多。” 小厮又跑回来对柳谦说:“柳大人,这花叫铃兰。” 其实那花匠离柳谦的距离不远,就连方才说的话,柳谦也听得清清楚楚。 但此刻,柳谦却装着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说道:“铃兰……铃兰……好……我得送些给冯小姐……” 一边说着,一边还笑了笑,一副醉意朦胧的样子,一步三摇地回到了后堂。 “太师,您院子里的铃兰花可真漂亮。” 魏忠义微微一笑,“小六,去拿上一盆,让柳大人一会儿带回去。” 柳谦嘿嘿一笑,“麻烦太师了。” “不知太师,能否再赐一样好东西。”柳谦边说着,边微微扬了扬嘴角。 魏忠义眯起眼,心中暗笑一声,此刻,总要说正题了,“柳大人但说无妨。” 他此刻信誓旦旦,心中连义正言辞的驳斥之词都已经想好。 无论这柳谦做何态度,他必要让柳谦今后再也没胆子来骚扰他吃饭。 别以为他魏忠义,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师,是吃素的! 却不想,柳谦竟然举起筷子,指着桌上的一盆白菜,说道:“还请太师府的大厨不吝赐教,这白菜,看着寡淡,吃起来却是鲜香可口,不知是以何方烹制啊?” 魏忠义愣住了,柳谦竟然仍只字未提冯征之事,难道他在府中已发现了什么端倪? 魏忠义虽然心中有了疑虑,面上自然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哈哈大笑道:“柳大人果然为人潇洒,令师如今身陷囹圄,柳大人还有心情来在下这里问这盆白菜如何烩制。” 柳谦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太师若不肯赐教,倒也罢了,如何以这种话讥讽在下。” “冯老师之事,既已三司会审,必会还老师一个清白。总不会有人因私枉法,故意为难老师?” 柳谦面上仍是笑着,可魏忠义看着他的神色,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分凉意。 魏忠义微微一笑,“柳大人如何知道冯尚书就是清白的呢?” 柳谦随手夹了口菜,一脸笃定,“此事疑点甚多,难道太师仍看不出老师是否清白吗?或者太师有何原由,料定此事必为老师所为?” 魏忠义轻笑一声,这小子,在套自己的话。 随即回答:“此事,并非老夫主审,如今老夫与柳大人一样,不过是等待三司会审的结果罢了。” “老夫与冯尚书也算是共事多年,希望如柳大人所言,还冯尚书一个清白。” 说罢,摸了摸胡须,微笑端坐。 两人又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了一会儿,柳谦也不再提起冯征之事。 只是,好几次,魏忠义看到管家探头望向两人。 过了一会儿,管家终于忍不住进来,附耳在魏忠义耳边嘀咕了几句。 魏忠义听了管家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然而他立即就恢复了常态,在管家耳边耳语了几句,便吩咐管家下去了。 再看柳谦,寻常人若是看到此景,便知道太师府中必有要务,早该识相地告辞。 可他却像没事人一般,依旧喝酒吃菜。 魏忠义见状,任是修养再好,心中也不禁要咒骂几句。 虽他面色如常,但显然已经摆出了一副不愿与柳谦多话的样子。 柳谦说几句,他才答应一声。 这柳谦也确实能说,就这样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明显不胜酒力,摇摇晃晃起来。 魏忠义见他终于闭了嘴,才说道:“柳大人,你醉了。老夫派人送你回去。” 柳谦摇晃着站起身子,笑道:“大丈夫哪有要人送的道理,在下自己就能走!” 说罢,捧着那盆铃兰,一摇三摆地往门外走去。 魏忠义也不送他,只吩咐一个小厮为他引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多了几分寒光。 管家见柳谦出了后堂,忙入内请示魏忠义。 “跟着他。”魏忠义冷声说道。 管家应了一声,便领命退了下去。 只见柳谦在小厮的引领下,已经摇到了府门口,上了柳府的马车。 一刻钟后,魏忠义正在庭中望月,只见管家疾步而来,对魏忠义说道:“老爷,那几个黑衣人,方才入了柳大人的马车。” 魏忠义冷笑一声,“一切照老夫吩咐的做。” 第一百三十九章 食物相克 第二日,又是一日风和日丽的景象。 玉宸宫苑中的枫叶,在阳光下,显得分外红艳,如同要燃烧起来一般。 如此美景,柳念雪却无心欣赏,不过闲坐在庭中,一心只想着冯征的事。 突然,她瞄到了正在与梅香闲扯的竹香,便说道:“竹香,之前吩咐你的事,继续做下去。” 自从裴峰吩咐竹香要保护柳念雪之后,竹香与梅香几乎形影不离,两人总是陪在柳念雪身边。 “可是……”竹香有些犹豫,“陛下吩咐属下要贴身护卫主子,不容有失。陛下若是过来,见属下不在娘娘身边……” “哎……”柳念雪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个那么厉害的丫头,竟然要在自己身边陪着,真是浪费。 柳念雪心中想着,便说道:“此事我会和陛下说明,你去就是了。” “是。”竹香倒也不扭捏,听了便抱拳离开了。 “陛下驾到!”随着一声熟悉的唱喏,柳念雪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 今日裴峰下朝好像特别早,过来的也特别早。 平日里若下朝之后,裴峰必要再宣政殿中议政,午膳都是与几位重臣一起吃的。 今日连午膳时间都还没到,竟然已经到了玉宸宫里。 随后,又听李福全唱喏道:“御史中丞柳大人到!禁卫军统领赵大人到!” 莫不是?冯征之事有了什么线索? 柳念雪心中一惊,赶紧起身相迎。时隔一日竟然就有了线索,这两人也太效率了。 “怎么出来了,在书房等着就好,以后别跑来跑去的。”裴峰见柳念雪挺着个大肚子,竟出来迎接,不由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执手扶着柳念雪,生怕她会碰到哪儿一般。 赵信在背后看着,不由得偷笑一声,还用胳膊肘杵了杵柳谦,露出一副暧昧的笑脸。 柳谦看的身上一颤,没想到这虎威之姿的赵统领,人后竟然会有这么一副样子,不由得另眼相看。 四人来到书房,裴峰先扶着柳念雪坐好,自己才坐下,说道:“念雪,今日有了好消息。” “是吗?”柳念雪笑着望向柳谦和赵信,“快说来听听。” 只见柳谦不过微微一笑,赵信却抱拳道:“真是多亏了柳大人妙算,我们大概是找到那个刘三了。” 裴峰与柳念雪相视一笑,示意赵信继续说下去。 赵信说道:“昨日,柳大人来找我,说他要去太师府,让我帮个忙。” “要我在他入府之后,便派人去探查太师府。那人要有两拨,一拨普通些,容易被太师府的守卫发现,另一波,人要少,且一定要隐秘,万不可被发现,否则前功尽弃。” “我想了老半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选。第一波人简单,只找了些武艺普通的也就是了。第二波人,我就只放了一个,此人是我身边轻功最好的,来无影去无踪,如同鬼魅一般。” 赵信说道此处,不禁有些自豪。 裴峰见状,忍不住说道:“你身边既有这样的人,早些怎么不派去看守太师府,非要现在才放出来。” 赵信尴尬一笑,挠了挠头道:“先前,不是师兄说太师府守卫森严嘛……我一下子也没想那么多……师兄也没像柳大人那么提醒我嘛……” 柳念雪怕这两人呛个没完,心中又急着听下去,便打断道:“行了,说正事。” 赵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正如柳大人所料,第一波人很快就被发现了,但是太师府的守卫却也不动声色。” “等柳大人的离开的时候,那班人按着柳大人所言,留下了一小波,另外一小波跟着柳大人的马车,上马车禀报情况。” “留下的那一拨,看到太师府的守卫带了几个人出去,便跟了上去,和太师府的守卫交战之后,便被击退了。” “不过,太师府的守卫确实厉害,这几个人并非假意被击退的,而是真的不敌。所以,想来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本来我还以为那个隐藏的暗卫要没事干,没想到半夜时分,太师府中竟然又送出来一个人。” “护送此人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机密,大半夜的,连灯笼都不提一个。还是管家亲自护送的,两人一直走了两三里路,才上了一辆马车。” “我的暗卫悄悄跟着马车,一直到了京郊,进了一所宅子。” “我与柳大人商议过,若无意外,此人应该就是吴行口中的刘三。不过,尚需再摸清底细。此事,我已命人秘密去办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却不由得皱起眉,“此事怎么会如此顺利,爹爹只去了一次,竟然逼得太师将刘三送出府?” 柳谦微微一笑,“这便要说你爹,不但机智过人、随机应变,且运气极好了。” “怎么说?”柳念雪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昨日去时,我并未想到可以一击即中。与赵大人商议之时,也已说明,此事怕是要行很多次。几次不行之后,再着人长期看守在太师府。” “只要让太师知道那些人并非陛下派的,而是我柳谦派的,他要闹,也不过只能闹到我的头上,大不了我乌纱不保,人头落地。” “爹爹!怎可如此冒险!万一出了什么事!”柳念雪惊道。 柳谦安慰道:“没事的,你想想,太师是何等小心谨慎之人。我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竟然敢不通过陛下,直接派人监视他府中。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柳念雪想了想,望了一眼裴峰,但见裴峰对自己点了点头,便说道:“他会以为,爹爹已经抓住了他的把柄。” 柳谦笑着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人头落地,只是最坏的打算,你爹我还没把老师救出来,不会让自己那么容易死的。” 随即,继续说道:“昨日我入他府中,有一个花匠特别奇怪,总是不敢面对我。于是,我便留了个心眼,” “我记得吴行说过,此人叫刘三、样貌普通、脸上有痦子,身上有香味。” “太师府中,铃兰遍开,别说凑近了,一入府就能闻到一股香味。” “说不定,吴行说的香味,就是铃兰的味道。那花匠终日里侍弄花草,身上沾染气味再正常不过了。” “另外,他总是背对我,说不定是因为脸上真的有痦子。不过那人叫戴三,不叫刘三。” “于是,我本来准备在席间激太师的话,一句也没说。就是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拖延时间。” “让他以为,我安排那些暗卫,就是为了在他府中搜索刘三。” “感谢太师小心谨慎的性子,既然太师星夜将此人送走,哪怕他不是刘三,也和刘三有着莫大的关系。” “只是,还要麻烦赵大人,这几日还要派几个人,在太师府外,假意巡视,以免打草惊蛇。” 柳谦说罢,抱拳对赵信说道。 赵信抱拳相应,“柳大人客气了,您的脑子,我是真的佩服了。” 柳念雪与裴峰听了,也不由得欣喜。如今天都帮他们,柳谦只去了一次,便找到了刘三,他们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过,再过两日,就是庭审,还不可掉以轻心。”裴峰说道:“此人既是太师府中的亲信,哪怕就此缉捕,也绝不会出卖太师。” 柳念雪点头道:“此事,就看师弟调查的结果,我们再想法子击破。只是一定要快,若在庭审当日,不能拿出新的证据,恐怕冯爷爷凶多吉少。” 正在几人商议之际,门外突然传来竹香的敲门声,“主子,有赵大人的飞鸽传书。” 柳念雪吩咐竹香进来,只见竹香将一个极小的字条交给赵信,说道:“方才老六拿来的,让我赶紧交给您。”说罢,便退了出去。 赵信展开字条,压平在桌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十分精巧的放大镜,细细查看,一边看脸上已露出了欣喜之色。 看完信,赵信便就着案桌旁的蜡烛,将信烧毁。 “师兄,嫂子,柳大人,咱们找到吴行的家人了。” 三人一听,都不由得欣喜一笑,没想到今天的好消息竟然这样多,既找到了刘三,也找到了吴行的家人。 赵信继续说道:“原来这吴家在老家已经家道中落,只剩一个老母,此次他进京也带了来。” “不过,这吴行倒是真的留了个心眼,将老母藏在了京郊的一处寺庙里,平时都是偷偷前去探望的,所以查了那么久才查到。” 柳念雪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吴行,倒是个孝子,舍不得将母亲独自留在家乡。既如此,要麻烦爹爹带着倩姨前去,看看能否说动这位老人家。” 柳谦点头道:“这不用你说,我一会儿出宫就去办。” 柳念雪继续说道:“另外,我们既然能查到这消息,不免别人也能查到。还有两日才到庭审,我们要将这位老人家藏在那儿呢?” “藏我家!”赵信拍着胸脯说道。 柳谦不由得一愣,“这……方便吗?” 柳谦早就听闻,赵信之母,乃是京都有名的河东狮,藏他家真的没问题吗? 裴峰想了想,说道:“老人家若是藏在宫中,反倒惹人耳目。柳府和冯府的守卫又不够森严,藏在你家倒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你娘会同意吗?” 赵信笑道:“放心。既然是藏,就要神不知鬼不觉,我家自然有这样的地方。” 裴峰见赵信如此自信,不由得微微一笑。 细想便知,这父子俩,平日里为了躲避赵夫人的暴躁脾气,必然也没少开发藏身之处。 第一百四十章 故人相见 柳念雪见裴峰笑得一脸了然,心里也猜到了大半,便放心将藏人的重任交给了赵信。 “反正近日人人都知道爹爹与师弟在协力帮助冯爷爷,不如先让师弟将老人家藏好,然后爹爹带着倩姨去也就罢了。”柳念雪说道。 “这样一来,人人都会以为你们是去商议计策,不会有人想到,我们藏了个人。” “不不不!”赵信忙打断道:“说了是藏,晚上我会让暗卫偷偷把柳大人和冯姑娘带来的,你们可千万别自己来。” 众人见他如此紧张,就知道他心中还是惧怕母亲,不由都笑了起来。 “也罢,如此,正好显得我们是为了老师之事,特地避人耳目,反而更加合理。”柳谦笑道。 见时辰已经不早了,裴峰便命人传膳。 本想留下赵信和柳谦在宫中一同用膳,但因赵信急着先将吴母之事办了,便先告辞了,只留柳谦在宫中。 柳念雪又想到,萧远入宫多日,柳谦与其已是多日不见,便让萧远过来同席。 萧远进来的时候,眉眼间满是忧虑和憔悴,他已思考了很久,始终不知道柳念雪身子不曾好转的因由所在。 原本就消瘦的脸庞,如今几乎要凹陷下去。 柳谦见状,不由得为萧远夹了块肉,说道:“世侄,生死有命,你也不要太过忧虑,反而伤了自己的身子。” 柳念雪见两人都是一脸忧虑,便故意调笑道:“夫君,你看二叔,有了世侄,便不管我这亲侄女了。都生死有命了。” 柳谦听了,不由得笑道:“这醋你也要吃,我不就是安慰一下这小子嘛,你看他瘦得。” 裴峰听了不禁一笑,对萧远说道:“萧太医,你可实在要多吃几口,你看着叔侄俩,都为你吵起来了。” 本来,气氛应该融洽了不少。 可萧远却好像丝毫没有把话听进去的意思,只是点点头,夹起碗中的羊肉,放入嘴中。 刚嚼了几口,又听柳念雪随口说道:“今日的西瓜盅做地极好,味道鲜甜清香。” 裴峰见柳念雪喜欢,便命人又奉上一碗,“你既喜欢,便多吃一些。” 西瓜?萧远突然一愣,猛地抬头望向餐桌,突然拍案而起:“我明白了!此人果然歹毒,竟用这样的法子!” 说罢,大步上前,一把夺过柳念雪筷子,往地上一扔,“别吃了。” 也不顾众人的疑惑,围着桌子转了几圈,又伸手将桌上的盘子换来换去,重新摆放。 “好计策!真真好计策!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原由!” 他一边看着一边摇头,嘴上却不住感慨。 “那个……萧远……你发现什么了……”柳念雪好奇问道。 “我找到了你寒症为何一直好不了的原因。”萧远说罢,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随后指着自己摆放的菜,说道:“你看,这羊肉,本来是温补的,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但今日的菜里偏偏有一道西瓜盅,两者一起食用大伤元气。” “羊肝也是,虽然正对你的体质,可鸡汤里放了极少的竹笋,两者同食,会有毒素。” “另外,这鸡汤里还有一味麦冬,本来也算食补。但与这道鲤鱼一起食用,鲤鱼本有的安胎之用就要大打折扣了。” “这桌上的菜肴无不按照此法,小心搭配,若非我今日恰巧与陛下和娘娘同席,怕是再给我几个月,也猜想不到。” 柳谦听闻,不由心中一惊,“此人心机深沉,还有法子可以在宫中动手,可见绝不一般。” 裴峰想了想,“念雪的饮食,都是梅香一人打理,总不会……” “不会的!”柳念雪立刻打断道,“梅香跟随我多年,绝不是她。” 萧远想了想,回应道:“微臣也觉得不是梅香,那丫头平日里比我还小心,一直来问我这个能不能吃,那个能不能吃。” “梅香虽然在玉宸宫中打理膳食,这些相克的事物却总要有地方来?微臣怀疑,有人从送到玉宸宫的食物种类中下手。” “此事无需立刻得手,只需每日有所成就,日积月累,娘娘的身子必会亏损。” “况且此法毫无痕迹,若非陛下和娘娘对微臣的医术有信心,怕是早就将微臣换掉了。还会觉得不论换几个太医,都调理不好娘娘的身体。” 裴峰皱着眉,对身边布菜的李福全说道:“此事,你去查一查,必要秘密行事。” “奴才明白,陛下放心。”李福全恭谨回答道。 随即,裴峰又对萧远说道:“能行此事的人,身后必有推手,未免打草惊蛇,此事不宜声张。如今反正萧太医居于宫中,就由你和梅香一起打理念雪的饮食。” “微臣明白。”萧远抱拳应下,便径直前往小厨房去找梅香了。 桌上这一顿,不宜再吃,他要去让梅香重新准备一些。 柳谦叹了口气,“此事未免太过巧合,前朝后宫一起动作……” 裴峰皱着眉,说道:“朕明白柳大人的意思,只是此事尚无证据,切不可轻举妄动。” “微臣明白。”柳谦应了一声,又对柳念雪说:“你在宫中,要处处小心,以后萧远没验过的东西,就不要用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心中虽有几分猜想,却不敢再想下去。 见柳念雪神情中有几分失望,柳谦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等萧远和梅香准备好,便起身告辞道:“微臣还要回府,先与倩倩说明事由,就先告退了。” 柳谦离开后,柳念雪也无心再吃什么,便着人吩咐萧远和梅香不必再忙,自己则和裴峰一同回到寝殿,也不说话,只身倒在榻上闭目养神。 裴峰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在榻边坐下,握着柳念雪的手,说道:“别胡思乱想,此事尚未查明。” 柳念雪拉着裴峰的手,蹭着自己的脸庞,说道:“那你说,会不会是她?” 裴峰皱了皱眉,他心中自然也是这样怀疑的,只是此刻,见柳念雪已是面有忧愁,如何还能忍心说出口。 于是,便安慰道:“别管是不是她了。你如今就好好休息,凡是有我们在。” 她闭着眼,像是睡着,又像是在想着什么。 突然,“诶唷”一声,她不由伸手抚着肚子。 “怎么了?”他一慌,伸手覆上她的手。 只见她睁开眼,微微一笑,红着脸柔声道:“你的孩子在踢我呢……” 她娇羞的样子分外可爱,他惊喜地说道:“是吗?” 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望着她的肚子。 只见她抽出自己的手,让他直接抚在自己的肚子上,随后又将手覆上他的手背,握着他的手,往下略略移了一点儿,“感觉到了吗?” 他细细品味着,一双凤目微微转了一下,表情极为认真。 随即,认真的表情转为惊喜,这感觉太奇妙了,他从来没有体验过。 他不禁俯下身,附耳贴着她的肚子,用他的脸庞、耳朵,感受她的胎动。 他知道自己不会听到什么声音,但此刻,他仿佛感觉到这腹中的孩子正在叫自己“父皇。” “乖,乖,父皇会好好疼你和母妃的。”他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柳念雪见他一副痴父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伸手掩嘴一笑。 随即,才推开他说道:“乖什么乖,又没人和你说话。” “怎么没人!”他坚定地说道:“方才孩儿叫了我‘父皇’。” 柳念雪听罢,不由得玩笑道:“夫君天赋异禀之人,夫君的儿也是天赋异禀的娃,尚未出生竟然就会叫‘父皇’。” 两人调笑之际,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犹豫的敲门声:“小姐,您睡了吗?” 是梅香。 裴峰扶着柳念雪坐起来,才吩咐梅香进来。 只见梅香端着几盘点心,对两人行了礼。 随后便将点心放在桌上,跪下说道:“小姐,求小姐责罚奴婢,都是奴婢粗心,才害了小姐。” 柳念雪知道梅香必在为饮食相克之事自责,便说道:“快起来,此时怎么能怪你?别胡思乱想了。” 梅香如何肯起身,仍低头跪着,不说话。 “如今我大着个肚子,总不能要我再过来扶你。柳念雪无奈笑道。” 梅香犹豫了片刻,终于站起身,却仍低着头,脸上满是愧疚。 柳念雪继续说道:“此事,不能怪你。萧远也说了,连他都难以察觉。” 可梅香却坚持说道:“不!小姐,之前其实有过些蹊跷,只是奴婢见送来的食物都不曾在忌口清单里,所以疏忽了。此事是奴婢的不是。” 梅香一边说着,一边不禁摸了摸泪。 “仔细说说。”柳念雪示意梅香走近一些,拉着她的手一边安慰,一边说道。 梅香回答:“起先送来的肉菜,萧太医都是看过的,并没有什么异常,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便都放心了。” “后来一日,突然换了一个送菜的公公,奴婢也问了几句,他说是尚食局赞他稳妥,特地改了让他来伺候小姐的膳食。” “奴婢当时也不曾多想,但现在想来,这公公换的蹊跷。若非今日萧太医看破,奴婢都不知自己要将主子害成什么样!” 换了个太监?裴峰与柳念雪不禁对视了一眼,两人在对方眼中都看出了疑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家道中落 一般来说,宫中各局,平日里分配的与各宫接洽的宫女太监,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一方面,因为各宫主子的喜好,都要经过长时间的摸索,一时间改了人容易犯错。 另一方面,也因为宫中是个复杂的地方,若突然变了人选,免不得要引人怀疑。 为了不自找麻烦,宫中各局是不会擅自更改接洽人的,除非是被宫中主子嫌弃、犯错被革,或是宫女到了年头出宫。 梅香跟随柳念雪入宫的世间,毕竟不算太长,乍一遇到此事,并未深想,也不曾想到要与他人商量,所以才着了道。 如今知道了食物相克之事,对过往之事细细思索,才有所察觉。 想到这里,梅香越发后悔不已,不由得将头低得更低了。 柳念雪见状,忙又安慰了几句。 此事实在不能怪梅香,只怪动手之人心机太深,难以识破。 裴峰想了想,问道:“梅香,你可知那小太监叫什么名字?样貌如何?” 梅香点头道:“那公公叫小顺子,相貌甚是清秀,奴婢能够认得,说话细声细气的,为人也彬彬有礼。” “好,你将此事细细说与李福全,朕已命他彻查此事,让他也去查一查这个小太监的来历。”裴峰说道。 梅香点头领命,便退出去找李福全了。 梅香走后,裴峰拉着柳念雪,说道:“食物相克虽然不是常人都知道的,但想来,尚食局的人不会不清楚,也不至于会犯这种错。” “何况,宫中人人都知道朕有多宠爱你,哪怕有人下令,尚食局里的人也未必愿意担此风险。或许这小太监,便是症结所在。” 柳念雪点了点,也很以为然,应和道:“索性这小太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也是会日日前来的。” 裴峰点了点头,随即又将柳念雪扶到榻上休息。 柳念雪躺在榻上,闭着眼,却毫无睡意。 自她有孕回宫之后,虽看似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现在想来,竟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么多事,如今都撞在了一起,当然不会是巧合,必是有人步步为营,要在前朝后宫,都除掉柳念雪。 本以为入宫之后,就没人能对自己动手了,柳念雪叹了口气,深觉自己还是掉以轻心了。 当夜,赵信派人来到冯府,将柳谦和冯倩倩接到了太尉府。 马车停在了太尉府的后门,随着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后门被轻轻地打开,暗卫悄悄地将柳谦和冯倩倩带往了后花园中,一处茂密的所在。 两人跟着暗卫穿过茂密,竟然别有洞天,这洞天外藤条密布,摆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子。 赵信早就在此等待,一见两人前来,立刻伸出食指举到唇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随后,他挥手吩咐暗卫先退下。 那暗卫得了令,也不知使了什么法门,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赵信此刻蹑手蹑脚地来到一个石凳旁,在石凳上有节奏了叩了几声。 突然之间,石凳后的地面竟裂了道口子,只见那口子越来越大,最终成了一道通往地下的通道。 不同于一般的机关,启动的声音极大,这机关虽然动作慢了些,却几乎悄无声息。 就连门内的灯火仿佛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靠近门的地方暗,往下则渐渐明亮起来,似乎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远处会看到暗门打开。 赵信回过头,又对着二人“嘘”了一声,才领着二人往下走去。 待三人都入了门内,赵信便按动了门边的机关,这门又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直到这门严丝合缝,料想门外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时,赵信才开口说道:“委屈二位了,我这就带二位去见冯小姐的舅母。” 却说柳谦和冯倩倩,平日里都是嘴最毒的,可这两人此刻早已无暇取笑赵信的小心翼翼。 来之前,柳谦已经向冯倩倩说明了来意,如今冯倩倩心中牵挂舅母,又担心父亲被囚之事,一心只想赶紧见到舅母,问清缘由。 便对赵信说道:“劳烦赵大人了。” 刚走了几步,赵信突然停下脚步,对冯倩倩说道:“冯小姐,你要有心理准备。你舅母……” 赵信有些犹豫,他想到柳谦之前说过,吴氏一门,只有这个舅母对冯家父女甚好。 冯倩倩见赵信心有顾虑,便说道:“赵大人但说无妨。” 赵信抿了抿嘴,“你舅母……双眼已瞎。” 冯倩倩不由一惊,泪水瞬间已在眼眶中打转,急忙问道:“怎会如此?舅母并未年迈至此,怎么会瞎了眼呢?” 赵信叹了口气,说道:“具体缘由,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的暗卫打听过,你舅母在家乡时,好像就已经看不见了。” 赵信见冯倩倩低下头,直拿手帕抹泪,便转头望向柳谦,不停使着眼色。 柳谦本不愿理他,假意看向别处,逃避赵信的眼色。 可奈何,一方面,这地道下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看;另一方面,今日主要还是为了冯征之事前来,他也怕冯倩倩太过伤心,误了正事。 于是,柳谦只能开口安慰道:“倩倩,别伤心了。你舅母的眼疾,日后我们可以找萧远看看;若实在医不好了,接来府中照顾便是了。” 却不想,这不说倒也罢了,冯倩倩一得了柳谦的安慰,立刻顺势倒在他怀里大哭了起来。 还好这地道的隔音甚好,否则赵信真担心,这哭声会把他的河东狮母亲引来。 赵信呆呆地望着柳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柳谦顺势白了赵信一眼,仿佛在说,你看,就是你要我哄的,现在更麻烦了。 两人并未让冯倩倩哭得太久,只过了一会儿,柳谦便说道:“倩倩,你先别哭了,老师的事要紧,我们先下去。” 冯倩倩倒也乖巧,她从来都是个识大体的女子,自然知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救父亲。 她点着头,擦了擦眼泪,继续跟着赵信往下走去。 这地道倒也不深,只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到底。 赵信又带了两人拐了几个弯,两人眼见那路过的房间,无一不装饰的精巧舒适。 此处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深处地下,就其他而言,无不是休憩散心的好地方。 柳谦见状,心中不禁暗想,看来这便是太尉父子平日里避难的地方了…… 想着想着,只见最前面的赵信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这门旁还站着一个丫鬟。 看来这赵信倒真是个精细的好人,怕这老人家生活不方便,还特地配了个丫鬟照顾。 赵信转过身,对柳冯二人点了点头,随即便对丫头使了个眼色。 那丫头会意,转过身,将门打开了。 柳谦见状,对冯倩倩耳语道:“倩倩,一会儿进去,未免你舅母害怕,你一个人和她说,我们就假装不在。” 冯倩倩点了点头,便第一个跨入门内。 “是谁啊?是不是阿行来了啊?”那声音略有些苍老,可冯倩倩认得,那是舅母的声音。 循着声音,冯倩倩又往前走了几步,只见一个妇人正从床上坐起。 本该是亲人相见的温馨之景,可冯倩倩见了这妇人,却不禁伸手捂住了嘴,眼泪又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上次见到舅母的时候,还是冯倩倩五岁的时候。 舅母听说冯征要带着冯倩倩去别处上任了,心中高兴,便拉着冯倩倩说了许多话。 又叫她要听冯征的话,又叫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舅母说着说着,心中越发舍不得起来,竟抱着冯倩倩落下泪来。 冯倩倩自小没了母亲,五岁之前都是舅母偷偷前来照料,故而一直将舅母当做母亲一般。 那一日,两人相拥而泣,许久不能平静。 其实后来,冯倩倩经常托人寄信回来,告诉舅母,自己与父亲的现状。 可奈何,信一封封地去了,却石沉大海一般,一封也没有回来。 当时,冯征曾安慰冯倩倩,或许因为祖父母的阻拦,所以舅母才无法回信。 时间一久,冯倩倩的信也就少了。可她总是坚信,吴家是当地乡绅,舅母又生了个儿子,日子总归过得是不错的。 可如今,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的舅母吗? 记忆中的舅母是微微有些发福的,圆润的脸庞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她抱着冯倩倩的时候,冯倩倩总是觉得,那怀抱应该是世上最温暖的怀抱了。 可如今,眼前的妇人头发已经灰白,因眼睛看不见,只能凌乱的盘着。 那一身绫罗绸缎,早就被粗布麻衣所代替。衣服破破烂烂,却因为看不见,无法缝补。 原本圆润的脸庞,在生活的摧残下凹陷了下去,那一双眼紧闭着、颤抖着,却无法睁开。 她伸出手,摩挲着身边的床榻,一时间仿佛有些疑惑,喃喃自语地说着“这……是寺庙的床吗?怎么摸着这么滑……” 若不是眉目间尚有几分相似,若不是赵信肯定此人就是舅母,冯倩倩根本无法认出眼前之人。 “舅妈?是舅妈吗?”冯倩倩的声音是颤抖的。 近乡情更祛,一时间,她望着面前妇人,竟不敢上前相认,只敢颤巍巍地问着。 那妇人明显愣住了,呆愣了许久,才伸手往前,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姐妹相谈 到底过了多久了?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自从瞎了之后,连日子都变得浑浑噩噩了。 可她记得那声音,看不见之后,那些记忆中的声音反而在她脑中变得越发深刻了。 “谁叫我舅妈?”妇人的眼眶中流出泪水,可她的双眼却依然无法睁开。 “是谁?是不是倩倩来了啊?”那妇人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的站起身子,摩挲着想要往前。 此时,冯倩倩再也忍耐不住,飞奔上前抱着那妇人,扑进她怀里哭道:“舅妈!我是倩倩啊!舅妈!” 那妇人搂着冯倩倩,也是泣不成声,“倩倩啊……舅妈想你啊……倩倩……” 两人便这样一直抱着哭泣,许久,许久,就好像五岁那年,将要分别的时候那样。 谁都不敢先松开手,只怕这一松手,再见又是二十年后。 柳谦与赵信二人在一旁看着,见两人都是如此,也不忍上前劝阻,只仍由她们相拥而泣。 过了许久,倒是舅母先开口安慰,抚着冯倩倩的后背,问道:“倩倩,你怎么找来的这儿啊?你和你爹这些年都好吗?” “我和我爹……都还好……”冯倩倩犹豫了一下。 她刚刚见到舅母,实在不想一开口就将伤心事说出来。 她看着舅母紧闭的双眼,不由得问道:“舅妈?你的眼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舅母低下头,艰难的笑了笑,仿佛是什么不愿回想的往事。 “舅妈……都没法看看倩倩现在长什么样子了……” “你给舅妈的信,舅妈都收到了。可是……你也知道,你外公外婆不许我回信。后来,他们去了,家也散了,我的眼睛又……” 舅母的语气中含着一些抱歉,但更多的是对世事的无奈。 当她知道冯倩倩远在他乡,心中却依然记挂着她这个舅母,时常写信回来的时候,她真的很高兴。 可一开始,她不敢回信。后来,她不能回信了…… “舅妈,以后,你就留在京都。这儿有好医生,一定能看好你的眼睛。”冯倩倩拉着舅母,关切地说道。 可舅母却摇了摇头,“我自己的眼睛,自己知道,这都是报应,这都是吴家人的报应。” 说罢,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舅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冯倩倩见此,心痛不已。 她扶着舅妈到床边坐下,柔声安慰道:“就算吴家有什么不好,舅妈却是好人,舅妈不会有报应的!” 只见舅妈拉着冯倩倩的手,说道:“那年,你和你爹走后,来了一个新县官。” “那人不如你爹,是个黑心肠的。你外公为了站稳,自然要向他多番贿赂。” “谁知那县官的胃口大,要银子就像个无底洞一样。他吃准了你外公有钱,就一直敲诈你外公。” “后来,你外公发了脾气,不肯再给。他便说你舅舅打伤了人,把你舅舅关进了牢房。” “你知道的,你那舅舅,从小就是个败家子。那县官要抓他,还不是随便找个借口就行了。” “你外公没办法,只能继续给那县官送银子,把你舅舅换出来。时间一久,家里的银子不够,便给租田的农户加租,搞得那些农户连生计都没法维持了。” “当年我也劝过你外公外婆,咱们不如就卖了田产,大不了少卖些钱,再送与那县官一些,去外地过些安稳日子算了。” “那县官若知道我们家已经没有油水了,也不会不放我们走的。” “可你外公说我败家,将我打骂了一顿。若不是看在还有阿行要照顾的面子上,怕是当即就要休了我了。” “租金越加越多,后来,那些农户终于受不了了。一群人举着火把,扛着农具,就冲到了家门口。” 听到这里,冯倩倩不由急道:“那些农户嫌贵不租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啊!” 舅母拍了拍冯倩倩的手,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傻丫头,那些农户又没钱又没地,本来指着租田糊口的。如今田租比地里的产出还高,他们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若是不租,他们身上有没有银钱,想去外地也去不了。这小县城又没有别的营生,你要他们怎么办呢?” 柳谦与赵信听到此处,不由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中都在想着,没想到在大齐的国土,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此事,必要告诉裴峰才行。 舅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县官真是坏透了。他得到消息之后,就带着县里的衙役过来了。” “你外公本来还高兴的很,以为他是来救我们的。没想到,他当即就告诉那些农户,此事都是你外公在使坏,他一定会给农户一个交代。” “然后,他就命人绑了你外公,查封了吴家。那些农户看到县官出面帮他们,便也就散了。” 冯倩倩咬着牙,说道:“那县官可真不是人!得了好处,还要过河拆桥!” 舅母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后来,吴家就倒了。那县官查封了吴家的祖屋、田地,都充了公。如今,他拿着吴家的田产,自己收租……” “那你们的生计可怎么办呀!”冯倩倩伤心的搂住舅妈,哭道:“舅妈,都是倩倩与爹不好,若我们回来找你就好了!” 舅妈搂着冯倩倩,哭着说:“哪里还谈什么生计啊!那县官抓了你外公,说他肆意加租,触发了什么田租法,要关三年,你外公就死在了大狱里。” “你外婆也被气死了。你舅舅依旧到处惹事,可如今没人让着他了,在外面就活活被人打死了。” “这家里就只剩了我和你表哥两个……幸好你表哥还算孝顺,多少愿意听我几句,我们两个就逃到了外地,我做些针线养活那孩子。” “后来,我看不见了,你表哥便自己做些小生意,勉强也能吃得上口饱饭。” “对了,这次是你表哥带我来京都的。你可见着他了?他好几天都没来看我了。” “表哥……表哥他……我还不曾见过……”冯倩倩听到此处,更加不好意思把实情说出口。 舅母笑了笑,说道:“等他来的时候,你们见见,这小子还有几分小聪明,也听我的话。” “这次啊,他说带我来京都做生意。说这里的生意做的大,成了之后,就能让我享福了。” “其实,我都这把年纪了,要享什么福啊……只盼他自己能好好过日子,将来娶一房媳妇,过些平平静静的日子也就好了。” “是啊……还是平平静静的日子好……”冯倩倩低下头说道。 柳谦和赵信在一旁看得着急,可冯倩倩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柳谦无奈之下,只能上前一步,说道:“老人家……” 舅母探着耳朵听了听,问道:“您是哪位啊?老身眼睛不好,看不见。” “舅妈,这是……我爹的学生,姓柳。是他带我来见你的。”冯倩倩说道。 “哦哦。”舅母说着,就要起身相迎,“柳先生好啊。” 冯倩倩按着舅母,不让她起身,说道:“舅妈,你坐着,不用起来。” 柳谦也说道:“老人家眼睛不方便,坐着就好。其实,在下今日带着倩倩来,是有事……” 舅母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是不是……阿行……出了什么事了……” 一时间,柳谦和冯倩倩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舅母拉着冯倩倩,说道:“倩倩,你快说,是不是你表哥出什么事了!” “舅妈。”冯倩倩回握住舅母,说道:“你……先别难过……表哥……确实出事了……但我们会想办法把他一起救出来的。” “一起救出来?还有谁出事了?”舅母听了只觉不对,便追问道。 冯倩倩叹了口气,想着自己今日的来意,咬着牙说道:“还有我爹……” “哎呀!这到底是怎么了啊!”舅母此刻心中更着急了,叹道。 冯倩倩见舅母心急,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不由得又抱着舅母哭了起来。 柳谦见状,只能无奈说道:“老人家,您先别太伤心,容在下把事情先说清楚。” 只见舅母一边安抚着冯倩倩,一边说道:“柳先生,您请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我老太婆受得住。” 柳谦叹了口气,当即便将吴行如何中举,又如何陷害了冯征之事说了出来。 舅母听了,自然羞愧难当,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 冯倩倩见状,忙安慰道:“舅妈,你不要太难过,表哥一定是被人利用的。” 只见舅母叹了口气,反而平静了下来,说道:“这傻小子,竟然还是做傻事了……” “之前,阿行就告诉我,有这么一个人撺掇他入京赶考。我本来已经让他回绝了。” “别说这件事听着就觉得奇怪,哪怕真是妹夫回来了,我们也不能让人做这种事啊……” 舅母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不住的伸手抹着眼泪。 冯倩倩心中不忍,也拿起帕子,为舅母擦着眼泪。 “老人家,您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奇怪呢?”柳谦疑惑地问道。 若舅母能说出些其中的道道,说不定也可作为呈堂证供,救冯征一命。 第一百四十三章 萧远误会 舅母听到了柳谦的疑惑,便回答道:“这不是明白的吗?当年吴家人害死了倩倩她娘,虽说当年我照应过他们父女,可到底是吴家对不起他们冯家。” “妹夫不回来报仇,已是天恩,难道还回来提携吴家的儿子吗?” “若这小子争气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读不进书的草包。” “妹夫虽做了大官,却一直都是个正直的人,当年做县官的时候,连贿赂银子都不肯收。” “你若说他愿意看在我这太老婆的份上接济我们,我信。可要说他要去做些违法的事情,我怎么都不信!” 柳谦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都是些猜测,虽也可以在公堂上说说,却做不得实证。 不过这话在冯倩倩听来,却仿佛找到了希望一般,赶忙接口道:“舅妈,明天我带你去见表哥,你能不能劝劝表哥,把实话说出来。” 冯倩倩一门心思只觉得,必然是吴行隐瞒了什么,才会导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冯征。 “不可!”赵信听了,立刻打断道:“若让人知道我们找到了吴行的母亲,必然会出手加害。”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舅妈若不见表哥,怎么劝表哥呢?”冯倩倩担心道。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审讯当日,让老人家直接上公堂。”赵信思量道:“但此事也有风险,若吴行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道无妨。”柳谦接口道:“只要有新人证,此事就可押后。无论如何,总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柳谦与赵信思量了一会儿,不由得都点了点头。 舅母在一旁听得有些迷糊,可她明白,自己的儿子也出事了,便问道:“如果……我劝了阿行说实话,能不能把阿行也给放了?” 舅母边说着,边拉紧冯倩倩的手,“老吴家就这一个儿子了,若他折了,我死了之后,实在没办法下去对你外公外婆交代……” “舅妈,你放心,我们不会不管表哥的。一定会把他和爹一起救出来的。”冯倩倩一边安慰舅母,一边转头望着柳谦和赵信。 只见二人听冯倩倩这么说,不由得都低下头,皱起了眉。 两人思索了片刻,对视一眼,却仍是愁眉不展。 冯倩倩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明了,只是如今,除了哄着舅母,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一时半刻,无法将吴行救出来,只要别判死刑,早晚自然有办法相救。 冯倩倩又安慰了舅母许久,待舅母安心之后,方才与柳谦、赵信二人准备离开。 赵信对门口的丫鬟吩咐再三,必要好好伺候老人家。这才带着二人出了密室。 将到门口时,赵信对柳冯二人说道:“一会儿,你们就按照来的路往外走。在门外,自然会有暗卫接应。” “明日,劳烦柳大人再与我一起进宫面圣。刘三那边的消息没有那么快,两日后的三司会审就都靠这位舅母了。” 柳谦点了点头,却仍十分担心,“只是不知道这吴行能说出什么……” 赵信心中虽也十分担忧,但仍说道:“不管说出什么,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柳谦叹了口气,心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便不再过多纠结。 出了密道,柳谦便带着冯倩倩往来路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裴峰上朝之后,周幽儿见柳念雪也已起身,正在用膳,便走了进来。 “你这皇帝相公,可真是麻烦,我每日想来找你聊聊,他都在。”周幽儿叹了口气,在柳念雪身边坐下。 柳念雪微微一笑,“可曾用过了?” “用过了。”周幽儿也笑着回答:“我见他上朝去了,特地来找你的。” 柳念雪自然知道周幽儿的来意,不过是担心自己思虑太重,影响身体罢了,便放下碗筷,说道:“你放心,我还没到吃不下饭的地步。” 虽是调笑,周幽儿听着却觉得不是滋味。 当日柳念雪听到冯征下狱,都晕倒了,此刻的若无其事,不过是不希望身边人担心罢了。 可她了解柳念雪的性子,若自己此刻显得心神不宁,反而引得她更加担心。 所以,便笑着说:“我当然知道。” 边说着,边将碗筷拿起,又递到柳念雪手中,说:“既然吃得下,就一边吃一边聊。” 柳念雪接过碗筷,问道:“你爹那边,怎么样了?” “这正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你爹是冯尚书的学生,要避嫌。未免节外生枝,三司会审,我爹会亲自前去。” 柳念雪点了点头:“如此,我倒可以放心不少。刑部侍郎不是太师的人,如今就一个白术,比较麻烦。” “你不必太担心,虽然证据对冯大人不利。不过此事终归疑点重重,不会那么快落案的。如此,我们便有的是时间再找证据。”周幽儿安慰道。 “其实,这两日多少有了些进展。只不过,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冯爷爷的清白。所以还真是不好说。”柳念雪想到此处,不禁有了些忧色。 周幽儿拿起一边布菜的筷子,夹了个玲珑包子,放在柳念雪碗里,“他们既在外面卖力,你在里面也得卖力。” 在里面如何可以卖力?柳念雪心中疑惑,不禁好奇地望向周幽儿。 “卖力吃啊!”周幽儿说罢,又夹了一个翡翠蒸饺,放进柳念雪的碗里。 柳念雪微微一笑,“有你这管家婆在,我哪儿还会少吃呀。” 如今,柳念雪多少有些食不知味,好在裴峰与周幽儿,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变着法子地哄她吃东西。 柳念雪小口咬下一口翡翠蒸饺,在嘴里细细嚼着。 嚼着嚼着,突然便想到一会儿萧远还要来请脉,眼神便有些暧昧起来。 周幽儿看在眼里,嫌弃地“咦”了一声,“你干嘛啊,吃个蒸饺,笑得那么恶心。” 柳念雪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碗筷,转身拉住周幽儿,笑道:“一会儿,萧远要来了,你不跑吗?” 周幽儿甩了甩柳念雪的手,说道:“你这是让我跑的意思吗?” “幽儿,你喜欢他吗?”柳念雪突然正色问道。 周幽儿被柳念雪突如其来的一问,问的有些愣住了。 喜欢吗?她之前从没想过这种事…… 要说他样貌风流,医术高超,这宫中的小宫女见了他,其实少有不脸红的。 听柳念雪所说,他对自己也算的上痴心一片了。 自己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也曾想过,既然与他有婚约,等出宫之后,自然还是要嫁他的。 可喜欢不喜欢……自己好像从来没想过。 当年自己入宫的时候,也是一样,根本没想过所谓喜不喜欢,只是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 “念雪……”想到这儿,周幽儿不禁回握住柳念雪的手,“你和我说说,喜欢是什么感觉……” 柳念雪一愣,心中突然浮现裴峰的样子,脸上不禁微微有些发烫。 周幽儿注意到了柳念雪微红的双颊,和水汪汪的双眼,心中不禁更加疑惑起来。 “喜欢啊……”柳念雪感慨了一声,若有所思。 “我也说不清楚……大约就是,你总是想见到他,可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他。” “平日里有些好吃的好玩的,就想留着和他一起享用。若有什么不开心,就觉得既想说给他听,又舍不得说给他听……” “反正……就是你心里总是想着他,一心一意只想他一人。” 柳念雪一边说着,周幽儿一边想着。 只见周幽儿歪着头,眼珠子打了个转,说道:“那我大约,不怎么喜欢他……” “为何这么说?要么就喜欢,要么就不喜欢,不怎么喜欢是个什么道理?”柳念雪问道。 周幽儿抿了抿唇,“我有时候也会想到他,可想到的,便也只是与他有婚约之事。所以,也从不曾细想。” “我只是想着,若将来我出宫之后,他还是有意,我便嫁给他。若他无意,我便还是一个人过日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另外么……”周幽儿说到此处,不由得嘟了嘟嘴,白了柳念雪一眼,“便是想到你和他合伙,一起骗我。” 柳念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拉着周幽儿的手,一边晃着,一边撒娇一般说道:“好幽儿,你就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没办法嘛。” “好了好了,别晃了,我胳膊肘儿都快被你晃下来了。”周幽儿说着,赶紧拉住柳念雪的手,再晃下去,她的手臂可朕要受不了了。 “诶,你听我说。”柳念雪收了方才的一脸玩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萧远这个人不错,又是个大夫,嫁给他,以后有个头疼脑热多方便啊。” 周幽儿尴尬一笑,“怎么,我家请不起大夫了……一定要嫁给大夫嘛……” “你不如,先试着和他相处看看。反正将来你出宫了,也有可能会嫁给他。若你真的对他无意,便早日让他断了念想,也省得将来麻烦。” 柳念雪见周幽儿陷入了沉思,便继续说道:“这日子,是两个人过一辈子。难不成你就为了个婚约,浑浑噩噩就嫁他了?”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挚友,我实在不愿意你们任何一人,只因为婚约,断送一生。” 周幽儿想了想,点头道:“或许……你说得对……我该找机会与他相处看看。不论如何,都早做决断。” 柳念雪也点头道:“如此,于他于你,都是好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思攒动 “念雪,把脉了。” 萧远向来不在意凡尘礼节,哪怕身在宫中,唯一有所避讳的,也会有裴峰一人。 裴峰在玉宸宫时,他自然会先敲门,会叫柳念雪一声“娘娘”。 此时,他知道裴峰早就去上朝了,便放心的推门而入。 可他万万没想到,进门的时候,竟看到柳念雪与周幽儿两人,正手牵着手,深情款款地看着彼此。 “我……你们……”萧远有些愣住了。 那画面原本极美,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执手相看。 可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些……超越友情的画面…… “那个……我……打扰了……”尴尬之余,他冲出了门外…… “喂!喂!你回来啊!”柳念雪不方便起身去追,便对门外嚷道。 这人可真是滑稽,不是把脉吗? 她当然不知道萧远脑中想着什么,只以为他见到周幽儿不好意思,不由得撇着嘴,白了一眼。 自己好不容易让周幽儿能够花些心思,思考两人的事了,他立马就给自己来了这一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脑中有疾呢。 柳念雪刚想和周幽儿玩笑几句,却见周幽儿望着门外,竟微微笑着。 柳念雪是何等聪明的女子,见这一笑,心中便料定了两人还是有希望的。 于是,便不打断周幽儿,任她望着门外。 本想等周幽儿看够了,回过神来再说。 却不想,梅香在门外,听到柳念雪说话,又见萧远逃一般的冲了出去,便探进头来说道:“小姐,萧太医不知为何跑远了。奴婢去找他。” 见柳念雪点了点头,梅香便跑开了。 随即,柳念雪拉着周幽儿说:“你先回去,怕是一会儿他见了你,又不好意思进来了。” 周幽儿掩嘴一笑,“这人倒也挺滑稽。那我先回房了,你好好歇着,别多想。你说的事,我会好好想想。” 说罢,见柳念雪点头答应,便起身离开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周幽儿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看着萧远离开的方向,低下头又掩嘴一笑。 却说萧远逃走的时候,脑中已经补完了一整出大戏。 大约柳念雪与周幽儿才是一对,只不过是柳念雪得宠了,没办法,两人才只得主仆相称。 怪不得周幽儿有机会都不出宫,硬要留在宫中照顾。 这种事,他以前倒是听他师父说过,宫中的妃嫔因为僧多粥少,多多少少都会如此。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亲眼见到,而且还是自己的未婚妻和自己的好友。 怎么办?自己要不要成全她们? 可是裴峰怎么办?他若不知情,也未免太可怜了。 想来想去,这仙风道骨的萧神医,只觉得心中一阵烦躁。 如今,他坐在自己房中,一会儿站起来踱几圈,一会儿又坐下喝水。 坐立不安,心神不定,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 “萧太医,您没事?小姐请您去请脉呢。”梅香又一次问道。 她已经在门口喊了三四次了,萧远始终没有应她。 他没关门,梅香就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萧神医,如同得了疯症一般,一会儿站一会儿坐。 没办法,自己总得回去给小姐复命,梅香心中想着,便硬着头皮,索性清了清嗓子,放声吼道:“萧太医,您倒是回个话啊!” 这一嗓子,总算是叫回了萧远的魂。 “啊?!”他吓了一跳,整个人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梅香心中既奇怪又无奈,面上却强装着笑容,一改方才的大声,柔声说道:“萧太医,您何时去给小姐把脉啊?” 萧远看着梅香此刻的表情,心中不禁一颤。 这丫头虽然看着和风细雨、笑脸迎人,可仔细一瞧,只觉已经咬牙切齿起来了。 难道念雪准备除掉自己灭口了…… 萧远不禁咽了口唾沫,“在下,这……这就去……” 刚要起身,却又迟疑了,犹豫地问道:“你家小姐,这会儿……方便了吗?” 梅香被问得有些奇怪,“有什么不方便的呀?不是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请脉吗?” “呵呵。”萧远干笑了两声,“那便去。” 萧远不再说话,一路跟着梅香回到了寝殿,安安静静地为柳念雪把了脉。 如同哑巴一般,连开药的时候,都一言不语。 柳念雪就坐在对面打量着他,不由得挑了挑眉,这小子今日到底怎么了? 方才一惊一乍,如今又像傻了一般。 “大夫,您看,我还有救吗?”柳念雪开口试探道。 若是平时,萧远听到柳念雪调笑,必要入戏应和一番。 可今日,他仿佛没了兴致,心不在焉的回答:“没事没事,都挺好的。” 一边说着,一边将药方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随后,起身将药房交给梅香,就准备离开。 “站住!”柳念雪声音虽十分平静,却不知为何,让萧远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让他不禁想着,这女人约莫和皇帝待一起久了,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像了。 只见梅香在柳念雪的示意下,福了福身,退了出去,转身为二人关上了门。 柳念雪站起身,缓缓走到萧远面前,绕着他打量了一圈。 见他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着自己方才竟然还在为他说话,他倒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便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你见鬼了?” 萧远见柳念雪似乎在生气,便越发肯定,一定是因为自己撞破了她和周幽儿的好事,所以才惹怒了她。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了,我不会卖了你的。你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事,要弄死我……” “你说什么?谁要弄死你……”柳念雪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在一旁坐下。 “我方才和幽儿谈了谈,我想她也不是完全对你无意。你好歹是个男人,要主动一些,别老是见了她就躲。” “你……愿意把她让给我?”萧远回过头,惊讶说道。 “什么让给你?你在说什么?”柳念雪奇怪地问道。 萧远想了想,坐到柳念雪身边,正色问道:“念雪,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周幽儿是什么关系?” “是姐妹啊?怎么问这种问题?”柳念雪被萧远这一连串的问题,都快问懵了。 “真的?没有……别的吗?”萧远仍一脸严肃,追问道。 “还能有什么呀?”柳念雪越发疑惑起来。 萧远见柳念雪一脸的不知所谓,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原来都是自己瞎猜啊!还好自己方才没有冲出去告诉裴峰,否则可闹大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禁露出了,灿烂如阳光一般的笑容。 柳念雪见了,嫌弃地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笑得那么恶心。” “我以为……我以为……你们……”萧远说道此处,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伸着脖子对柳念雪耳语了几句。 “天呐!要死了!你……”柳念雪被萧远说的又羞又臊,怒道:“你这脑子,怎么那么龌龊!” “我错了!我错了!”萧远忙急着道歉。 “我都是怀了孩子的人了,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柳念雪仍怒道。 萧远干笑两声,也不知该如何道歉,只说道:“别的我也不说了,你帮我,我记在心里。” 说罢,站起身,拍着胸脯说道:“我以后绝不会再怀疑你们!” 越是义正言辞,柳念雪越觉得受不了,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就要掷出去。 却又想到,这一掷,萧远倒是一下子就躲开了,怕要吓坏门外的梅香。 便又放下茶杯,说道:“得了得了,去你的。我要休息了,你自己想想,主动点。” 萧远忙陪笑道:“娘娘放心,微臣明白,微臣告退了。”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 只留柳念雪一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自己怎么会有这种青梅竹马…… 午膳时分,裴峰又带着柳谦和赵信一同来陪柳念雪用膳。 四人一边用膳,一边又将昨晚冯倩倩见舅母之事细细说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感慨道:“没想到这吴家,竟然衰败成这样,一时间,到让人不忍责怪了。” 柳谦说道:“昨日倩倩也说,本来觉得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但见到她舅母如今这番光景,却实在不忍心说出口。” “只是不知道,这位舅母,可以对案情有多少帮助。”柳念雪忧虑地说着,“方才爹爹所言,那舅母不过都是一些猜测,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裴峰接话道:“那倒未必,这舅母可以证明冯尚书与吴家是有仇的,既然有仇,便不会相帮。更不会如此执意,强行要求吴行入京赶考。” “可是,这难道不能理解成,是冯尚书故意要害吴行吗?”赵信疑惑道。 裴峰继续说道:“若冯尚书要害吴行,就更不会以自己的名义,派家丁前去了。只要案件的疑点可以更多,我们就能争取时间。” “看来,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刘三。”柳念雪点头道,“那刘三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互诉心事 赵信见柳念雪问起刘三之事,忙回答道:“嫂子,那刘三,也就是咱们查的戴三。是太师府中的花匠,其他都没什么异常,是个老实人,一本正经的花匠。” 柳念雪冷笑一声,“这太师果然会找人,一本正经的人哪里会做出这些事。想来是早就想好,找个底子干净的,不会惹人怀疑。” 赵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确实有可能。不过,那日,管家星夜带着戴三去的房子,却不是戴三的家。这戴三在城外养了一个外室,那宅子,是他给外室买的。” “哦?”柳谦一听,这小小花匠竟然也有八卦,便有了兴致,“太师府的一个花匠,竟然还能养外室?看来太师府的油水,果然不错。” 赵信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不然为何人人都争着要入太师府呢?不过,这戴三,危急关头,家都不回,只往外室那儿跑。可见比起家中的老婆,他更相信这个小老婆。” “倒也未必,若他回家,未免引人注目。外室的宅子既然在郊外,自然更能掩人耳目。”裴峰说道。 赵信听了,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师兄说的是。不过,戴三却没有躲着不出来,他昨日晚间,还是溜出来了两三个时辰,回到自己府中看望妻子孩子。” 柳谦微微一笑,说道:“看来这戴三,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也知道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这也能算有良心吗?有良心就不会养外室了。”柳念雪白了一眼,说道。 柳谦冷眼看着,只见讪笑了两声,脸上露出了些尴尬的表情,心中不觉有些好笑。 果然女子与男子大有不同,对这种事,女子大多义愤填膺。 如今人家戴三不过一个外室,就得遭她这样的白眼。 要知道,这世上小老婆最多的,不正是坐在当场的,她自己的夫君吗? 柳念雪见柳谦瞟着裴峰笑,心中顿时恍悟。 她刚才不过头口说出,并无暗指之意,偷偷的瞄了一眼裴峰,见他表情略有些尴尬,也觉得有些好笑,便偷偷吐了吐舌头。 裴峰心里尴尬,只得轻咳了两声,扯开话题道:“这外室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我们或许可以在她身上做些文章。” “还在查,相信今日就能有结果。”赵信回答道。 赵信不如柳谦等人,心思那么重,眼见他们看来看去,却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也懒得去问。 再过一日就是三司会审,虽然舅母可以去拖延一下时间,可目前看来,冯征还是凶多吉少。 柳念雪自然想去听审,可裴峰与柳谦又如何会答应。 两人都对柳念雪再三保证,必不会让冯征出事。 柳念雪没办法,总不能每次都对裴峰耍无赖……只得听话,乖乖地在宫中等消息。 这日下午,裴峰哄着柳念雪休息,自己在一旁的案桌上批阅奏章。 大约是柳念雪午觉醒来的时候,萧远照例入殿请脉。 自萧远发现饮食相克之事,不过一日功夫,即便仙药也不会那么快起效。 与此同时,李福全也前来禀报,这一日他已在宫中细细查探。 发现尚食局中送菜的太监并未更换,一直都是一个叫“小李子”的太监。 李福全命人偷偷跟着,发现这小李子每日架着送菜的马车出来之后,都会择一僻静处,与小顺子接头。 那小顺子接手送菜的车之后,便将车拉进了凤梧宫中,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可惜,凤梧宫中守卫森严,李福全的人自然也不得入内。 本想先将小李子拷打一番,套出些消息,可又怕打草惊蛇,故而先来禀报裴峰,以作定夺。 “又是凤梧宫……”裴峰看似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咬牙切齿。 倒是柳念雪,平日里一听到凤梧宫,便要开口辩护,这次,竟然没有说话。 其实,两人早已料到此事与凤梧宫脱不了关系,自然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此刻,柳念雪分外冷静,说道:“李公公,依本宫看,不如再看几日。最好请赵统领帮忙,安排凤梧宫的侍卫也注意一下。” “虽然凤梧宫的守卫,多是皇后的人,可本宫相信,赵统领总有插得进手的地方。” 李福全弯腰应道:“娘娘英明。” 裴峰也点了点头,“如此便让竹香……” 裴峰说到竹香的时候,只觉柳念雪看了自己一眼,便立马改口道:“李福全,你自己去跟赵信说一声。有情况再来报。” “是。”李福全恭敬答道,随后便与萧远一起退了出去。 却说,萧远听了此事之后,便觉得奇怪。 虽然他早就知道,大齐的皇后,自小便是着名的才女。 可这食物相克的法子,不仅阴损,还需要相当的医理。 否则,一旦用得少了,便没有效果。用多了,又容易让人查出来。 柳念雪用了那么久,就连他萧远把脉的时候,都不曾想到,可见用食谱的人,既小心又精细,着实是个饮食方面的医理高手。 正因为如此,他总觉得此事也未必就是皇后所为。 只不过,太师位高权重,背后也未必没有这样人才。 忽而又想到,先前柳念雪曾经对自己说,白术之女死的不明不白。 若真有这样的人,不知要研制出一种,能让人死的不明不白的毒药,是不是也就不是难事了? 他回到房里,不由得关上房门,细细思考了起来。 而寝殿里,裴峰见两人都离开了,便问柳念雪:“竹香那丫头,好像许久没见到了。你让她去哪儿了?” 裴峰知道,除非柳念雪有令,否则竹香必定寸步不离其左右。 柳念雪抿了抿唇,拉着裴峰的手说道:“此事我与你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裴峰见柳念雪一脸严肃,便知道不是小事,“朕答应你,你说。” 柳念雪又抿了抿唇,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一般,将裴峰拉近自己,附耳说了几句。 裴峰不由得皱起眉,“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柳念雪低下头,“我知道此事你不能答应,所以才悄悄派了她去。万一暴露了,也是我命她去的,与你无关。” 裴峰长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柳念雪是为了自己好,只是…… 想到这里,不禁将柳念雪搂进怀里,说道:“你啊……总是想得太多,是你是我,又有什么分别。” 柳念雪窝在裴峰怀里,摇了摇头,“当然有区别,若有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可以把我打入冷宫。” 裴峰皱起眉,握着柳念雪的双肩,厉色道:“不许说这种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朕都会护着你的。” 柳念雪低头一笑,“我当然知道你会护着我,只是万一有什么事,也得有个退路。只要你在,冷宫不过是暂居之所。” 裴峰叹了口气,又将她搂入怀中,“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就在裴峰与柳念雪两人纠结缠绵的时候,另一对璧人却仍未说开。 周幽儿独自坐在房中,想着柳念雪上午与她说的话,心中自是百转千回。 她知道柳念雪说得对,只有相处过,才知道以后该如何动作。 只不过,要她一个世家小姐,主动去做些什么,总觉得有些别扭。 想着此事,心中不由得就想到了萧远。 自他入宫之后,好像一日比一日瘦了。 那日宴席,在庭中相遇,她已经觉得他挺瘦了。 为了柳念雪饮食之事,他仿佛更瘦了。 想到这些,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有了几分心疼。 见窗外秋风飒飒,深秋落叶,仿佛一日比一日多了几分寒凉。 门外,一个小宫女敲门进来,说道:“幽儿姐姐,您的燕窝,我放这儿了。” 周幽儿点了点头,那小宫女便下去了。 却说柳念雪对周幽儿是真的没话说,每日滋补,有她柳念雪一口,便必有周幽儿一口。 周幽儿望着燕窝,手指轻轻的绕着炖盅便轻抚了一阵。 却不想,炖盅竟然还挺烫的,不小心烫了一下手。 这一烫,便又让她想到了当日受伤,萧远包扎时的小心谨慎。 她微微一笑,端起炖盅,向门外走去…… 只见周幽儿一路慢慢悠悠,挪到萧远门口,却终究还是有些犹豫,想伸手敲门,却又觉得不够矜持。 刚想放弃,准备转身离开,门却突然开了。 萧远一开门,见周幽儿端着个炖盅站在门口,不由得愣住了,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 周幽儿也愣住了,不过一瞬间,她便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红着脸,想要离开。 萧远见周幽儿似要转身,瞬间没了主意,又想到柳念雪叫自己要“主动”。便赶忙开口道:“周姑娘!” 周幽儿听他唤了自己的名字,便抬头看着他。 一时间,四目相对,他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的问道:“周姑娘,可是……来找在下的?” 周幽儿刚要开口回绝,说自己只是路过。 张了嘴,却见他脸上迫切、害怕、期待的表情堆了一脸,极为复杂。 于是,刚到嘴边的话,倒说不出口了。 既然说不出口,便只能害羞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司会审 萧远见周幽儿对着自己点头,自然高兴得不行,便赶忙从她手中接过炖盅。 一边将她请了进来,一边将炖盅放在圆桌上。 又赶紧从桌下拉出一张椅子,用袖子擦了擦,才请她坐下。 她一坐下,他便紧张起来,不知该坐还是该站。 一会儿,又想到房门开着,便去关门。刚关上门,又想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不好,便又将门打开。 可门一开,又觉得两人难得独处,这样大开房门,太煞风景。 权衡再三,便只将门开了一条缝,才又回到周幽儿身边站着。 周幽儿想起萧远平时,是多么潇洒随意的样子,竟也有这样紧张无措的时候,不由得低下头微微一笑。 他见她笑,便觉得高兴,也对着她笑。 她抬起头,见他脸上的笑容既不是平日里的自信满满,也不是潇洒飞扬,反而是单纯真切,如同大男孩一般,不由得心生喜欢。 可这样与一个男子对视,实在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她低下头,轻声说道:“萧公子,你也坐啊。” “好……”他呆呆地望着她,那娇羞的样子,他从没见过。 一边答应着,一边伸手去圆桌下拖椅子。 一边拖着,一边绕道椅子前准备坐下,一双眼一刻都不愿离开她。 待到一屁股做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只坐了左半张屁股,另一半根本没有着力点。 他倒是个硬气的男人,想到自己在佳人面前怎么能是个连椅子都坐不好的白痴,便硬生生地右腿一用力,将自己撑住了。 “萧公子,早些时候,怎么没来京都呢?”周幽儿低着头,柔声问道。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犹豫,若不是萧远听得仔细,几乎要听不见。 可他如今只有半个屁股坐着凳子,左右腾挪不得,哪里还能开口说话。见她低着头,便暗自用了把力,想把屁股挪正在椅子上。 谁知,刚想动一动,她却因为得不到答复,而好奇地抬起了头。 她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他便没了挪屁股的机会。 萧远微微一笑,甚是潇洒,心中却已颓了一半,只得脚下用力撑着,说道:“身无功名,家徒四壁,哪里敢上门提亲。” 周幽儿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想着,原以为他是个登徒浪子,却不想竟有这样的心思。 萧远见她似在思量,没有注意自己,便悄悄的又挪动起来。 “萧公子的医术甚好,可是萧世伯教授的?”周幽儿又抬起头,问道。 若是平时,见她这样与自己搭话,萧远必会十分高兴。 可如今,他半个屁股腾空着,此刻又觉得右脚开始酸麻了起来,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家父当年不幸遇难,虽然小时候教过在下一些,但大多数都是和师父学的。”他硬撑着回答道。 “公子还有个师父?”这话引起了她的兴趣。 他心中暗叫不好,脚下却仍不放弃用力。 “他……已经不再了……”萧远费力地说道。 周幽儿自然不知道萧远是因为脚下用不出力、挣扎着,说话才会断断续续,只以为他是心中伤心所致。 一时间,只觉劝慰的话说着甚是无力,便想着如何扯开话题。 忽而想起自己端进来的燕窝,便说道:“我见公子近日容颜憔悴,特端了燕窝来,公子吃一些。” 说罢,便伸手去打开炖盅,就着小碗盛了一碗出来,端给他。 她竟然,给自己端燕窝。 萧远想到这儿,不由得愣住了,一时间都忘了伸手去接,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周幽儿。 周幽儿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只得低下头,侧过脸。 此刻,他只见面前的俏佳人,红了一张脸,正害羞地咬着嘴唇。 周幽儿本就美貌,虽不及柳念雪媚态天成,却自有一副清冷疏离之美。 如今,这冰美人红了一张脸,又如何叫人按捺得住。 萧远看在眼里,身子一软,哪里还记得脚下用力,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 周幽儿本低着头,见他突然倒地,心中一慌,手上便是一松。 刹那间,一碗滚热的燕窝泼在了萧远的右脚上。 “哎哟!”只听一声惊呼,不是萧远,又能是谁。 任他风流倜傥,仙风道骨,也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两下子,又摔了屁股,又烫了脚。 周幽儿见状,一时间也慌了手脚,左右张望了一番,才想起应该先把萧远扶起来。 “公子没事?”她一边扶他,一边问着。 其实这又有什么好问的,这副样子了,哪能没事。不过是心中慌乱,不及细想,脱口而出罢了。 他被她扶着,便觉得疼痛少了一半,竟还能憨笑着回答:“没事,没事……” 周幽儿好不容易才将萧远从地上扶起来,只见萧远一手撑着桌子,一手被周幽儿扶着。下盘只有左脚稳稳落地,右脚只能惦着。 如此站着也不是办法,周幽儿四处看了看,说道:“我扶公子去床边坐。” 他感觉她身上的绵软和芳香,早就没了脑子,只会说:“好,好……” 于是,她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蹦跶到床边。 又扶着他,慢慢的坐到床沿。 见他坐稳之后,便蹲下身准备脱去他右脚的鞋袜。 他回过神,赶忙阻止道:“不可,不可,在下自己来!” 她并不与他多话,只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话,眼看着她伸手去为他脱鞋。 疼!真的很疼!火辣辣得疼! 不过,萧远此刻,根本感觉不到疼,他眼中心中都只有身前小心翼翼的女子。 周幽儿轻手轻脚的为他脱鞋,却仍感觉到他的脚似乎微颤了一下。 她知道必然是疼得,手上的动作便更加轻柔了起来。 好不容易脱去了沾着燕窝的鞋,在伸手去脱布袜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 她可还是个黄花闺女,面前的虽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可毕竟尚未成婚。 如此……实在于理不合…… 此时,她仿佛已不是那个,劝柳念雪要大胆冲向裴峰的周幽儿,她突然成了一个娇小姐,心中百般的世俗礼教,本以为都不曾放在心上,却又都涌了出来。 他自然发现了她手上的迟疑,忙伸手护着自己的右脚,说道:“在下自己来,实在不敢劳烦姑娘。” 她又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阻止,站起身后还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他咬了咬牙,也不轻手轻脚了,手上一用力,用极快的速度脱掉了布袜。 那炖盅的保温可真好,若不是因为周幽儿路上迟疑,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此刻怕是布袜都要粘在脚上了。 他皱了皱眉,舒了口气,缓了缓脚上的疼痛。 这才低头去看自己脚,还好,不过是烫红了,一会儿在凉水里泡一泡,再上些烫伤药就行了。 她也在看他的脚,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脚,原来和自己是那么得不同。 不仅比自己的大了好多,还是这样骨节分明。 她觉得好玩,不由得探了探头,心里却突然想到了她的礼教,想到自己怎么能盯着一个男人的脚看,太失礼了。 羞赧之下,不由得转过身,低下头,不再看他。 他自然注意到了她的转身之举,倒也觉得挺可爱的,微微一笑,便准备起身,看哪个宫女路过,便麻烦着去打盆水。 她听到背后有动静,便小心地回了头,见他似要起身,立刻上前扶着,说道:“公子既然受伤了,就不要起来了。” “只因在下是烫伤,需要打盆冷水,所以想去门口看看哪位姐姐恰巧路过,帮个忙。”萧远说道。 周幽儿一听,便嘟了嘴,放开了扶着萧远的手,说道:“怎么,我就在公子面前,公子还要去麻烦别的姐妹吗?” 萧远本是舍不得周幽儿端水,却不想竟引得周幽儿不快。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说道:“在下……在下实在不敢麻烦周姑娘,若周姑娘不嫌弃……” 周幽儿撇了撇嘴,也不接话,只自顾自地到一旁拿了个盆,端水去了。 萧远望着门口,只觉得心中是悲喜交加。 喜的,自然是周幽儿不仅愿意和自己说话,目前看来对自己也是有几分好感的。 而悲的,则是觉得自己可能真是不了解女人,眼前种种,他虽然欣喜,却也不禁觉得奇怪。 不一会儿,水打来了,萧远慢慢将脚放进冷水盆里,终于觉得右脚不再是火辣辣的发烫了。 周幽儿想着,自己总不好和他同床而坐,便又回到圆桌边坐下。 两人沉默了许久,才听见萧远开口说道:“其实,在下不是有意欺骗周姑娘,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周幽儿想了想,她不太明白萧远说的“如何应对”是指什么,是不是和自己此刻的心思差不多。 便只说道:“今日念雪与我说,我该好好与公子相处一番,才知道日后该如何。” “我想,她说的有道理。公子也一样,或许你我相处之后,便知道如何应对了。” 萧远愣了愣,怪不得柳念雪总叫自己主动些。或许,真的要相处一下,才知道如何应对。 第一百四十七章 赵信之妹 “既然如此,周姑娘可愿意,与在下试着相处一下?”萧远抬起头,直视着周幽儿,语气中没有半分玩笑,只有认真。 她看着他,不由得又红了脸,不想这潇洒的男子,竟也有如此认真的一面,便回答道:“今日,不正是来与公子相处的吗?” 两人相视一笑,却又害羞了起来,不由得同时偏过了头。 过了一会儿,周幽儿站起身,说道:“公子受伤了,还请好好休息,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萧远本想起身相送,却被周幽儿阻止了,只得说道:“在下今日不能送姑娘,实在失礼。” 周幽儿摇了摇头,“公子好好养伤便是。”说罢,便离开了,还为萧远关上了门。 萧远坐在床边,呆呆地想着方才的事。 之前,他连话都不敢和周幽儿说了,如今说上话了,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又坐了一会儿,却发现药箱离手边甚远,只得擦干了脚,一瘸一拐地去拿药箱。 还好,烫伤药这类的,他倒是常备着。 自己给自己上好药,因是烫伤,也不好包扎,便赤着一只脚,又一瘸一拐的将药箱放好。 如此跳着走路,倒比平日累了不少。 蹦跶了一会儿,萧远便觉得渴了,刚想去喝口茶,却发现那燕窝和碗还倒在地上。 他微微一笑,想起周幽儿摔碗时候的惊慌样子,觉得十分可爱。 打开门,正好见门口过来一个小宫女,便说道:“劳烦这位姐姐,在下烫伤了脚,可否为在下收拾一下。” 那小宫女甚是乖巧,说道:“萧太医稍候,容奴婢去取水盆抹布。” 不一会儿,那小宫女便回来了。 把地上收拾干净后,又顺手将桌上的炖盅也端了出去。 好好的一碗燕窝,到底还是一口都没吃到。 萧远看在眼里,心中不知为何,起了一分凄凉…… 这一日,正到了三司会审之日。 裴峰带着柳谦,亲自来到刑部听审,另安排赵信带着吴母于大堂外等候,伺机而入。 刑部大堂,巍峨庄严。 听审的裴峰与柳谦,只能按例坐于帘后,并不可参与审问。 大堂之上,中间坐着的竟不是刑部侍郎,而是刑部尚书顾涛。 只因此事实在兹事体大,顾涛又知道白术与周平不睦已久,所以只能亲自前来,否则实在难以安心。 顾涛的下首,分别坐着大理寺卿白术和御史大夫周平。 说来也巧,当日入宫,柳念雪、白怡、周幽儿共处一苑。如今,柳谦、白术、周平同在一堂。 “今日所审,乃是犯人吴行指正礼部尚书冯征科举作弊一案。两位大人可有异议?”顾涛边说着,便望向白术和周平。 这顾涛,长着一张方正面孔,真正的眼若铜铃、鼻如悬胆,眉目间皆是正气。 只因长期卧病,不免孱弱,故那声音虽苍劲,却带了些病气,略显无力。 “我等并无异议,大人请自便。”白术与周平对视了一眼,说道。 这两人虽是不睦,却还不至于什么话都没说就暗自较劲。只是两人说完之后,都白了彼此一眼。 如今,堂上三人虽是同审,看似和睦,却各有所想。 白术自然是想将冯征置于死地,周平自然想要相救。 而顾涛,他既不是太师的人,也与冯征没什么交情,平时甚少在官场中运作,故而也没人看得出他心中所想。 “将人犯带上来。”审讯在顾涛的一声令下,就此开始了。 两个衙役分别压着冯征和吴行入内,并一把将吴行推到在地。 只因冯征身怀官职,在这公堂上,是可以不跪的。 吴行瞟了冯征一眼,自顾自的跪好,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审讯了,早知道在堂上喧闹的后果,自然老实不少。 透过帘子,裴峰探了探头,只觉冯征在牢狱多日,不免又憔悴了不少。 他的头发散乱着,不过几日里,仿佛多了许多白发。 不过他站着的样子,依旧是刚正挺拔,仿佛什么都不能将其压倒一般。 裴峰不禁叹了口气,小声对柳谦说道:“幸好不曾让念雪过来,那日在刑部大牢,看不真切。她若见了冯尚书如此,还不知要如何呢……” “陛下英明。那丫头,平日里看着好像没事,其实心思重的很。” “吴行,将你指正之事,叙述清楚。”顾涛的声音打断了裴峰与柳谦的对话。 虽然此案,刑部已经再三审理过,但如今是三司会审,自然要全部重审。 只见吴行又看了冯征一眼,这一看却不是瞟,眼里仿佛含了些抱歉。 多次审讯之后,他自然已经知道,自己此举对冯征是大大的不利。 “小的本是南陵县的小贩,冯尚书是小人的舅舅。因家母曾经有恩于冯家,月前,冯尚书派了个家奴前来召小的入京赶考。” “小的入京之后,又给了小的银两和答卷。那家奴又哄小的入宫考试,后来的事,几位大老爷都知道了。” 这些话,那吴行在这段日子里不知道与多少人说过多少遍了,他也早就无心细细说来了,便笼统地说了一遍。 “混账!”惊堂木一敲,吴行吓了一跳。 “你既然是个小贩,冯大人如何能让你入京考试!分明胡言。”顾涛尚未开口,白术倒是已经急不可耐了。 “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只是个做小生意的,哪里懂得那么多。” “来人,将礼部侍郎钱肃带上来。” 此时堂上的主审,仿佛不再是顾涛,而改成了白术。 柳谦看在一旁,不禁若有所思。 他早知道白术为人急躁,却不想竟然如此莽撞。 只是,魏忠义如此小心谨慎之人,门下怎么会有白术这样一个人呢? “罪臣钱肃,参见三位大人。”钱肃一边说着,也颤巍巍地看了一眼冯征。 但见冯征并不理他,他却仿佛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了一些。 “钱肃,将你所知之事一一道来。”开口的人,自然还是白术。 “此次科举,本该是冯大人亲自主审。罪臣刚拿到考生名单,冯大人便对罪臣说,本次科举中,有他一远亲,为避嫌,便要罪臣主审。” “此事合乎规矩,罪臣并无异议。只是临近开考,冯大人来询问微臣本次考试的题目。” “须知这考题,乃是我等商议之后,由陛下亲点,直接封存,罪臣也要到考试那日才能知道题目的。” “可冯大人是罪臣的顶头上司,百般胁迫之下,罪臣只能被逼将考题给了冯大人。” “谁知过了几日,冯大人竟然拿了一张写好的试卷给罪臣。命罪臣在考试之日,将其交给三十八号举子。” “此事……此事大大的不合规矩,罪臣……罪臣……” 钱肃说道此处,仿佛是受了巨大的委屈,几乎要哽咽住。 “钱肃,你接受了冯大人的要求吗?”白术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瞟了冯征一眼,仿佛已是稳操胜券。 钱肃颓然地点着头,神情中满是懊悔。 只听白术一声怒哼,转向顾、周二人,义正言辞说道:“两位大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裴峰在帘后听了这话,心中猛然窜起一股怒气,就要起身相驳,却被柳谦一把拉住。 只见柳谦对着裴峰轻轻摇了摇头,裴峰瞬间冷静了不少,皱着眉继续听审。 周平冷笑了一声,“白大人,原来你大理寺,平日里都是这样审讯的。只问证人,不问被告,单听一方之词,便已下了定论。” “周大人,此事刑部已审多日,又没什么新的证据,难道还用得着反复浪费时间吗?” “白大人,既然陛下下令三司会审,必是此案疑点甚多。此事不是你我主审,该由顾大人定夺。” 周平说着,便拱手转向顾涛,说道:“还请顾大人审理。” 白术眯了眯眼,也不好多说,其眼中的愤恨,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冯大人,你可认罪?”顾涛循例问道。 只见冯征拱手对顾涛行了个礼,“顾大人,在下绝不曾做过此事,如何可以认罪!” 顾涛点了点头。 堂下的钱肃倒是先急了,膝行而前,哭诉道:“几位大人,罪臣说的话,句句属实啊!” 吴行见钱肃如此,自己也不能落于人后,也跟着说道:“几位大人,小的也没有撒谎啊。” 白术见状,白了周平一眼,却不想周平根本没有看他,白看了这一眼,心中不禁多了一丝怒气。 “既然各位都言之凿凿……” 顾涛刚想说下去,却被周平打断了:“周大人,侍卫统领赵信大人,正在门外等候,他带来了一位新证人。” “哦?” “证人不曾登记在案,怎可随堂宣入!”白术虽不知新证人是谁,但也知道,无论如何要加以阻止。 “顾大人,本案审讯至今毫无进展,不过是因为案件看似证据确凿,实则处处皆存疑点。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新证人,若不允其入内岂不是大失公证。” 周平义正言辞,自然也不会让白术有机可乘。 顾涛捋了捋胡须,说道:“两位说的都有道理,本官也有些为难。两位稍候,容本宫请示陛下。” 这顾涛,看似正气,却实在老奸巨猾。 此时堂上,看似是三司会审,可谁又不知道,白术身后是魏忠义,周平身后是裴峰。 和这两人比起来,他顾涛虽身为刑部尚书,便也值不了什么了。 既然如此,何不将这麻烦,甩给在场的裴峰。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押后再审 “陛下,冯尚书的案件有新证人,不过不曾登记在册,不知是否要宣?”顾涛走到帘边,恭敬问道。 “宣。” 裴峰一锤定音,半点不假思索。 他当然知道顾涛此举,不过为了撇去责任,可为了保住冯征,他别无选择。 顾涛对着门口的衙役点了点头,这衙役便奉命前去请赵信。 不过片刻,赵信扶着吴母,摸索着进了大堂。 “娘!你怎么来了!” 这吴行倒真是个孝子,见母亲前来,也不顾公堂礼仪,忙上前相扶。 “儿啊!你怎么……你怎么这样了啊!” 吴母看不见,只得伸手摸着眼前的儿子。 只觉他不仅头发散乱,脸上黏腻不已,手上还带着镣铐,接缝处似乎已经受伤了。 “大老爷!您可怜可怜我儿子!” 吴母如何忍心自己的儿子如此受难,当即拜倒在地,也不知方向,只知道不停磕头。 吴行也是不忍,忙扶起自己的母亲。 顾涛见状,心中也有了几分不忍,吩咐一旁的衙役为吴母搬了张椅子,让其坐着回话。 “这位夫人,你可是吴行的母亲?” 吴母转了转身子,面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老身是吴行的母亲。” “你可知今日上堂所为何事?” “老身知道,是我妹夫的官司。” 早在吴母入公堂之时,冯征便已不自主地往她看去。 虽然柳谦已经告诉自己了,但他仍不免惊讶。这嫂子,怎么就成了这样。 对这位嫂子,他是感谢的,若没有嫂子的接济,他与夫人早就活不下去了。 也是这位嫂子,将冯倩倩照顾到了五岁。 可不得不说,当冯征看着眼前这位妇人的时候,他既想到了她的好,也想到了吴家害自己丧妻之痛。 此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复杂到他既不知道自己应该上前相认,还是该冷在一旁。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妹夫,妹夫可在。” 吴母并没有给冯征继续沉默的机会,她伸手摸索,仿佛要一探究竟。 冯征不得已,上前扶住吴母,说道:“嫂子,我在。” “阿行是个好孩子,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他。” “嫂子,我不怪他,只是此事,也得还我清白。” 只见吴母点着头,在冯征的搀扶下,继续坐好。 方才种种,顾涛不曾打断,只因觉得公堂之上,虽有法度,也不该失了人情。 如今,见吴母已经坐定,便继续问道:“吴夫人,你儿子指证冯尚书,帮助他科举作弊,可有此事?” “我妹夫是个正直的人,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吴母说着,又拉着吴行的手,说道:“阿行,咱们可不能,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啊。” 吴行似有愧色,不由得低下了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钱肃在一旁跪着,见势不对,竟对吴母说道:“哼!老人家,你可想清楚了!你要为你妹夫脱罪,可害得你儿子诬陷朝廷命官。” 白术微微一笑,这话若钱肃不说,他也要说出口的。 不过既然钱肃开口开得那么快,倒省得他一番麻烦。 吴母一听,慌了神,“我儿子说实话,为何要说他诬陷。” “你儿子先前一口咬定指正冯尚书,此刻既然另有原因,先前的自然就是诬陷。”白术冷声道。 “顾大人,白术此举,简直是当庭引导证人做伪证,您就这样放任吗?” 顾涛叹了口气,这周平是一门心思拉自己下水,每次都不与白术直面,反而硬是来拖自己表态。 此刻裴峰又在身后看着,顾涛明白自己如何也是逃不了了。 “白大人,此案由本官主审,还请自重。” 白术听了,不由得瞪了周平一眼。 只听顾涛继续说道:“吴夫人,你不必多虑,只将实情说清楚。” 吴母思量了一下,便将吴冯两家的恩怨,及吴行被诱上京之事一一说了。 “既如此,吴夫人为何可以肯定此事并非冯大人所为呢?” 顾涛听罢,便已知道此人上庭,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今日审讯,多少又是个没有结果,退堂之后,在拖几日罢了。 如此一问,也不过是让吴夫人再做一番纠缠,自己好宣布退堂。 周平是早就知道计划的,自然并不惊讶。 白术听了,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他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只想尽快结案,以免麻烦。 于是,便想开口阻止,一抬头,却见周平坐在对面冷眼看着自己。 见自己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还斜眼轻瞄了一眼顾涛。 白术一愣,失了先机,那吴母已经开口。 “老身无法认定,是带老身进来的那位大人说的。”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都惊呆了。 不说裴峰与柳谦已惊得站起了身。一旁的白术,此刻都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 “你……你说什么?”顾涛追问道。 “是送老身来的那位大人,掳了老身,叫老身这么说的。” “你这老婆子,怎么血口喷人!当日你不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赵信听了,哪里肯罢休,他性子刚直,从不曾被人这样冤枉过,早已忍不住往前冲去,不过是被身边的衙役拉住。 可赵信何等勇武,两个衙役怎能拉得住他。 慌忙之际,还是柳谦反应快,从帘后飞奔出来,拦住赵信。 此时若是赵信上前,便成了心虚,此事就更不好说清楚了。 赵信见了柳谦,心中冷静了一半,也知道公堂之上不可造次,只得甩手怒哼了一声。 可别说赵信,冯征如此好的修养,此刻也忍不住上前,对着吴母大声道:“嫂子!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吴母并不作答,一脸平静的坐着,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一般。 如今,就连吴行也有些惊讶,他不知母亲为何会突然改口。 这烂摊子怎么会变成这样,顾涛心中叹息,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顾大人,此事已经明了,若非冯大人做贼心虚,何需请赵大人掳劫吴行的母亲,做假供呢?” 白术说的轻描淡写,对着周平得意一笑。 “顾大人,我看此事甚是蹊跷。朝中谁不知道赵大人为人耿直,怎会做出这种教人做假供的事情!” 周平如今也慌了神,说话的声音急切了起来。 白术一看,更加得意,“周大人,赵大人为人耿直,自然不会自己做这些事。可难免不会受人欺骗啊。” “白大人,慎言。此事若又是你的猜测,还请免开尊口。” “周大人,大家既然一起查案,本官发表自己的看法,顾大人尚未开口,何劳周大人多虑啊。” 顾涛此刻有些头痛,若不是自己担心属下被这两只老狐狸套进去,自己也不用亲自前来。 如今案情已是一锅乱粥,这白术和周平还如此麻烦。 “赵大人,这妇人的指正,你有何话说。”顾涛开口道。 “顾大人,在下从未教过这妇人说这些话,在下可以人格担保。” “赵大人既不曾说过,这妇人与赵大人无冤无仇,难道是胡乱攀咬不成?”白术不肯松口。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妇人当然是胡乱攀咬,所为,不过是帮她儿子脱罪罢了!” 那声音活泼清亮,却又干脆有力。 众人闻声而去,只见门外,一劲装女子,手上正提着一男子,站在门口。 “妹妹,你怎么来了?”赵信惊讶上前。 而赵信这句“妹妹”也惊讶了众人。 只见那女子不过看了赵信一眼,便一脚将男子踢入公堂。 那男子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反复挣扎仍难以爬起来。 “是你!你这个混蛋,害死我了!” 吴行一见这男子,便上前一把抓起男子的衣领,怒道。 “你……你是什么人?我……我可不认得你!”那男子还要狡辩。 吴行大怒,抓着男子的衣领摇晃不止。 “你不认得我?刘三!要不是你骗我!我会进大狱!我被你害死了!” 那被女子一脚提进门的男子,正是被监视多日的戴三。 女子见吴行已认出了戴三,冷笑一声,跨入堂内,对着顾涛抱拳行礼道:“顾大人,小女子乃是赵信胞妹,单名一个旻字,突然闯入,还请大人赎罪。” 说罢,也不等顾涛回答,指着戴三继续说道: “大人看到了,此人正是将吴行哄来京都的刘三。只是,此人本不姓刘,而是姓戴,是太师府中花匠。” 那戴三被赵旻说破身份,便想开口反驳。 可赵旻哪容戴三开口,直接说道:“戴三,你是太师府中花匠,此事人尽皆知,就不必狡辩了。” “你也别说自己不认得吴行。方才,吴行所作所为,已经证实了你们早就认识!” 戴三一时哑口无言,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赵旻说罢,又转向顾涛,说道:“顾大人,在下特在此时将戴三带来,便是要识破吴行和这老妇人!”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着吴母。 吴行见赵旻指正自己的母亲,忙上前护住,说道:“大人,不要听这个女人胡说。我娘是无辜的,我娘是个好人!” 吴母躲在吴行身后,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左顾右盼,心神不宁。 赵旻冷哼一声:“她本来该是个好人,如果没生你这个没用的儿子的话!” “你!”吴行一时被呛,说不出口。 “我儿子才不是没用的人!”吴母忙开口袒护。 其实,到了此时,公堂上的人,早已看的清楚。 一直找不到的,哄骗吴行来到京都的人,正是堂下这个太师府的花匠——戴三。 只是这戴三,何以要更名改姓,说自己叫刘三?还骗人说自己是尚书府的。 一想到魏忠义与冯征日前在朝堂上的争执,此事也就十分明了了。 只是,赵旻仿佛并未打算就此收手。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将计就计 只见赵旻上前一步,一把将吴行甩到一边,拉着吴母的手,说道:“你这妇人,好不狠毒!若不是你当年害死冯尚书的妻子,他的女儿如何会自幼丧母!”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 “还说你不是故意的,你害完的别人的娘,如今又要来害别人的爹!” “不!我没有害人!” 赵旻武艺高强,吴行被摔在边上,一时竟爬不起来,好不容易站起身,便想上前相住母亲,却被赵信一把拉住,动弹不得。 只得不住喊着:“放开我娘!放开她!” 赵信虽不知道妹妹此举何意,却本能的知道,无论如何都要帮她。 只见赵旻步步紧逼,咬牙切齿说道:“你这恶毒的女人,必定是你指使儿子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你要害死冯家人,要害得冯家断子绝孙!” “你不但要害死冯家人,你还要把吴家人也害得断子绝孙!你明知道此事是杀头的罪过,还撺掇着你儿子来!” “不!!不!!我没有!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儿子!” “就是你害死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会因为你这个骗人的母亲蒙羞一辈子!” “不会!不会的!” “骗子!撒谎!你的儿子诬陷冯尚书,就是你教的!” “不是!不是!是那刘三说的,只要一口咬死妹夫,我和我儿都不会有事的!” 一时间,公堂上安静了。 除了吴母的哭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赵旻微微一笑,松了吴母的手腕。 “多谢吴夫人大义,说出事实。” 赵信惊呆了,不由得也松了手,那吴行一路踉跄着跪在自己母亲面前,抱着她的腿大哭起来。 赵信呆呆地望着赵旻,只见赵旻此刻意气风发,走到公堂正中,对着顾涛抱拳说道: “顾大人,方才吴夫人的话,大人可听见了?” 顾涛被一个女子牵着鼻子头,虽心有不甘,但也明白,方才的闹剧对案情大有益处。 “赵姑娘还请一边歇息,本官自有道理。” 说罢,便对着吴行母子说道:“你们两人,还不从实招来!” 吴行将母亲安慰了一番,膝行向前,磕了个头。 “大人,之前刘三来找小的。小的也曾十分顾虑,只因小的在家乡不过只是读过几年书,连秀才都不是,如何能够上京科举。” 吴行说着,愤恨地瞪了戴三一眼。 “刘三对小的说,舅父如今已是陛下亲信,他的学生又是陛下岳丈,不论有什么事,他都会为小的担待的。” “他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事,一定要说都是舅父所为。如此,小的和母亲,既都可无恙。” 顾涛皱眉,“你们当时难道不曾怀疑吗?” “小的当时与母亲商议,母亲阻止过小的,让小的不要贪图富贵,小的也曾一时想要拒绝。” “可刘三反复劝说,说此事若成了,小的便能升官发财,哪怕不成,有舅舅在,小的吃不了什么大亏。” “小的一时间受不住诱惑,便拿了银子,进了京都。” “后来,要入宫,小的害怕了。可刘三威胁小的,若不去,就把小的杀了。” “刘三说,只要万事赖在舅舅身上,小的就可无恙。” 吴行一边说着,头越来越低。 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只因一步为贪,步步都要被人钳制。 他摸了摸泪,又磕着头,说道: “此事都是小的一人所为,还请大老爷放了小的母亲。母亲为人正直,如果不是为了小的,也不会说谎。” 吴母听了,摸索着跪倒:“大老爷,我儿年纪尚轻,不过是一时贪心。求求大老爷放了他!” 吴母边说边磕头,仍是吴行上前阻止,她也仍旧磕头不止。 听堂上毫无响动,便又哭诉道:“妹夫,妹夫!看在我以前曾经照顾倩倩的份上!你救救阿行!我们不是都说实话了吗!” “倩倩答应过我,一定会救阿行的!” 此刻的吴母,好像根本不是方才要陷害冯征的人,又变成了那个善良可怜的大嫂。 冯征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回答。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吴母为人正直,自然还是舍弃了为人正道,选择保住自己的儿子。 戴三在一旁望着,早就发现事态不对。 这吴家母子已经招了一切,审到自己只是时间问题,可他身为奴才,如何能出卖主子。 心中想着,便准备趁着众人不注意,咬舌自尽。 谁知刚一开口,那下巴便被捏住了。 抬头一看,又是赵旻,怎么又是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今天突然出现,打乱了自己的逃亡计划,此刻竟然连自己的自杀大计也打断了! 赵旻随手拿出一块帕子,单手一揉,猛地塞进戴三嘴里。 “顾大人,此人想趁我们不备,咬舌自尽。如此大人应该明白,方才吴行所说,都是实话。” “否则,此人也不必为了逃避审讯,咬舌自尽。” “此人连死都不怕,自然不是怕审讯,怕的一定是自己经不住拷打,供出背后之人。” 戴三瞪大了眼睛,嘴里呜呜地发着声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顾涛点了点头,忙吩咐一个衙役好生看着戴三,不让他再寻短见。 “此人既然是太师府中的花匠,自然和太师脱不了干系,依小女子看,应该请太师前来对质!” 请太师前来对质!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帘后的裴峰听了,都不禁赞许起眼前的女子来了。 柳谦和赵信面面相觑,都没想到一个小女子竟然敢说出这种话。 赵信此刻更是开始怀疑人生,眼前之人,真的是他的妹妹吗? 这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她的脑子是什么做的,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她什么时候想到过那么多啊? “不可!太师乃是国之栋梁,怎可因为一个无关人等,就怀疑太师!”白术怒道。 如今,轮到周平冷哼了。 “白大人,方才你怀疑的冯尚书,难道不是国之栋梁吗?此刻既然人证明白,就该将太师请来对峙。” “周大人,方才证据确凿,你却百般阻挠。如今尚无证据指向太师,你到要说人证明白了。” “白大人,周大人,两位别吵了!如今多了新的人证,依本官看,此案应该押后再审。” 顾涛听这两人吵着,只觉得头痛不已。 现在去拿太师,他做不了主。可睁着眼说瞎话冤枉冯征,他也做不出来。 更何况,裴峰还在帘内坐着,虽然不曾开口,可那股帝王之气可是压得他严严实实。 “本官附议。”白术虽然生气,可也知道,这是不用请太师前来对质的权宜之计。 可柳谦并不这样想,若此刻停下,难保那戴三不会出什么意外。 未免节外生枝,他正要不顾自己不过是听审的身份,开口直谏。 却被赵旻抢先开口道:“还请大人要看好这戴三,别让他训了短剑,若出了什么意外……” 顾涛眯了眯眼,心中已起了不满,“赵姑娘放心,在我刑部的地方,绝没有人能动得了他!” 赵旻微微一笑,回头悄摸对着柳谦点了点头。 柳谦虽看到了暗示,心中却不太明白赵旻的意思。 却见裴峰在帘后,也是不动声色。柳谦想了想,便按下不表。 只见顾涛走入帘后,仿佛向裴峰请示了些什么。随后,裴峰便点了点头。 顾涛走出帘外,坐回正位,一拍惊堂木,说道:“今日有不少新的证供,可见此案疑点重重。本官决定押后再审,一干人等仍旧押送刑部大牢。退堂!” 一干人等刚刚散去,赵信立马吩咐人将吴母先送回密室,依旧藏好。 随后,拉着赵旻,上下打量了一番。 “丫头,你今日脑子坏了?怎么变得那么聪明。” 赵旻白了赵信一眼,抬起头,一脸骄傲,“有高人教我!” 赵信不由得诧异起来,“你身边,还有我不认识的高人?” 只见裴峰早已从帘后走了出来,说道:“众卿随朕回宫。” “赵姑娘,也随朕回宫。朕要去见高人了。” 赵旻一愣,“陛下知道高人是谁?” 裴峰微微一笑,也不回答,自顾自向前走去。 玉宸宫中,早有人等的口干舌燥。 周幽儿此刻正安慰着柳念雪,可哪里又会管用。 只见柳念雪坐立不安,一会儿在寝殿里走来走去,一会儿索性往外走到了庭中。 “陛下驾到!” 李福全的唱喏,此刻在柳念雪听来,便是天籁之音。 她对着周幽儿微微一笑,周幽儿见状才终于苦笑着松了口气,“你快去。” 柳念雪沿着走廊往外走,迎面而来的正是裴峰等人。 她见来人虽不至于满面笑容,脸上却都有轻快之色,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如何?”她迎上前问道。 裴峰微笑着将她扶住,“一切如你所料。” 柳念雪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随即对着赵旻福了福身。 “赵姑娘,今日多亏你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旻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上前扶住柳念雪。 “贵妃娘娘,您……您折煞我了。我不过依计行事。您可不知道,今儿我按您说的做,可威风了。我以前从没那么威风过!” “原来你身后的高人,就是嫂子啊……”赵信白了一眼,说道。 赵旻也不回答,回了赵信一个白眼。 “赵姑娘,我请你办的另一件事,如何了?” 第一百五十章 相争紫宸 赵旻看了看时辰,对柳念雪说道:“现在想来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娘娘吩咐的时辰到,就可以行动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微笑。 裴峰见了,不由得刮了一下柳念雪的鼻子。 “你这丫头,又使了什么坏?” “不可说。”只见柳念雪将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 说罢,柳念雪对众人说道:“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等赵小姐属下的消息。” 于是,几人来到后殿,一同用膳。 深秋的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 如今不过是晚膳时分,外面的天色倒已不见一丝光亮了。 赵信见这几人,都如此有涵养,满心疑惑也不说出口,早就已经憋不住了。 夹了一块鸡翅膀,塞进赵旻碗里。 “妹妹,你最喜欢吃鸡翅膀了。快告诉哥哥,你是怎么认识娘娘的。” “哥哥早先不就说过,陛下得了个不得了的娘娘,又聪明又漂亮。” 赵信有些脸红,他是说过,可这话当着裴峰和柳念雪的面被复述出来,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哥哥还说,陛下这下算是完了,以后就要像爹一样,造个密室,有麻烦了就躲进去。” “要死了,这种话你也说出来,你不怕你哥哥我被罢官吗?!” 赵信一边捂住赵旻的嘴,一边对着裴峰憨笑了两声。 只见裴峰摇了摇头,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自顾自地给柳念雪夹菜。 “你别捂着你妹妹,我还想继续听下去呢。” 柳谦说着,拨开了赵信的手,好声好气地说道:“赵姑娘,您请继续说。” “方才探子来报,太师府的管家,白日里去了戴三京郊的房子。随后,戴三便开始收拾行李。” “你们都去听审了,我一时间,没处禀报,也找不到人商量。” 原来,这赵旻正是赵信所说的,他手下轻功最好的属下。 她从小不爱红装爱武装,虽然母亲是百般的不愿意,却执意跟着父亲习武。 赵信十五岁建立黑羽卫的时候,赵旻方才七岁,却已经显示出了过人的武学天赋。 所以,赵旻一边跟着赵云天习武,一边就跟着赵信打理黑羽卫中的事务。 可以说,是黑羽卫里的二当家。 “我没处商量,突然想到哥哥说的,贵妃娘娘是最聪明的了,就悄悄潜进来了。” “娘娘果真好计谋,当机立断,便叫我绑了戴三直接丢到公堂。” “娘娘还说,若吴母坚守承诺,不曾反口诬赖冯大人,便让我只要将戴三的身份说明白,让吴行指认戴三就行了。” “可如果吴母为保自己的儿子,出言诬赖,就叫我像刚才那样。一定要做的咄咄逼人。” “哥,我演技还不错。” “不错不错,你连你哥我都骗了,我当时还以为你鬼上身了。” 赵信面上应付着,心中想着,自己果然没料错,自己这妹子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聪明了。 “不过娘娘真是厉害,方才我在堂上,担心极了,我就怕万一有什么和娘娘告诉我的不一样,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娘娘真是神了,哪些人会说什么话,都和您说的一模一样!” 赵旻看着柳念雪,眼中满是崇拜。 她是武人,没有文人的弯弯绕,自然也不曾多心去揣摩人性。 今日柳念雪叫她行动的时候,她还将信将疑。 可如今,她心中对柳念雪便是百般的佩服,恨不得要拜师学艺了。 “赵姑娘真是言重了,其实我早就对吴母不放心了。要知道,哪有母亲愿意为了外人,指正自己的儿子。” “本来,我倒不想多事,毕竟我们今日的本意,也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就算那吴母当庭反口,你们几个都在,也不至于让此事当庭结案。” “若非那戴三突然想要逃走,我也不会福至心灵,突然想到这个办法。” “只是如今,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后面的行动,一定要快,决不能让太师有喘息的时间。” 刚说到此处,忽见门外竟飞进一只鸽子。 赵旻上前拿起鸽子,从鸽子腿上的小筒里拿出一张字条,随手便放了鸽子。 赵旻看了看字条,笑着对柳念雪说道:“娘娘,成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好!如无意外,京兆尹就此要来觐见陛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了李福全的声音:“陛下,京兆尹进宫求见。” 裴峰诧异地看了一眼柳念雪,“宣他到玉宸宫,让他在偏殿等着。” 随即,便问柳念雪,“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我请赵小姐派人,去暗杀戴三的外室。” “当然,不是真的要杀了她,而是趁着巡逻的官兵会路过京郊的时辰,故意让那女子被官兵所救。” 裴峰与柳谦对视一眼,一时间发现两人眼中都是疑惑。 “暗杀之人,被官兵追捕,慌不择路,身上不小心掉了一块令牌。” “是谁要下手,那令牌自然就是谁府上的。” “那谁要杀戴三的人呢?戴三方才指正了太师,自然是太师要让戴三知道,现在他只是死了一个外室,若不懂事,将来死的就是他全家。” “不过可惜,戴三的外室被巡逻的官兵救了。京兆尹得了那块令牌,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自行定夺。只能入宫面圣,请陛下做主。” 柳谦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裴峰,他的眉头更紧了,“你用了那日黑衣人掉的令牌?!” “不错!” “哎!你怎么,不和朕商量一下!” 裴峰猛地起身,踱了几圈,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叹了口气就出去了。 “丫头,陛下怎么了?” 柳谦看的有些奇怪,这法子甚好,裴峰为何生气呢。 “他正义心作祟,觉得我用手段,诬赖了太师。太师毕竟是他老师,他心里过意不去。” “嫂子,你别担心,师兄不是那么迂腐的人。他就是,对身边人都好。” 柳念雪对着赵信点了点头,“你们吃菜啊,别管他。” 餐桌上,再没有方才的融洽,因裴峰的离开,而沉默了起来。 却说裴峰出去之后,在花园中坐了一会儿,便去了偏殿见京兆尹。 正如柳念雪所说,京兆尹见兹事体大,只能入宫觐见。 裴峰便命京兆尹先将此事押下,将令牌交给他。 于是,那令牌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裴峰手中。 天色已经暗透,裴峰独自坐在花园中,拿着令牌,若有所思。 如今,他自然没心情继续回去吃饭,枯坐了一会儿,原想先回寝宫,却一时间有种不知道如何面对柳念雪的感觉。 他犹豫了一会儿,摆驾去了紫宸宫。 后殿内,几人都已吃饱了,只是因为裴峰不曾回来,不敢就此散了。 青玉入殿,在柳念雪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念雪皱了皱眉,对众人说道:“陛下回紫宸宫了,我们可以散了,不用等了。” 几人都是一愣,没想到柳念雪这一次的自作主张,竟然让裴峰这么生气。 可柳念雪却没有陷入伤感,而是对柳谦说道: “爹爹,你出宫之后,就要想办法在刑部打点。如果戴三的外室去看他,不要拦着,让他们见面。” “我本想安排人在刑部大牢里暗杀戴三,嫁祸太师。可如此,实在动作太大,不免会露出破绽。” “如今,我们只能求神拜佛,希望那戴三的外室,是个没见识的女子,撺掇着戴三报仇。” “此番能不能成事,就看运气了,只要戴三肯出来指证太师。冯爷爷就可以全身而退。” 柳谦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此事有我盯着,你就别担心了。你晚上,哄哄陛下。” 柳念雪垂了垂眼,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点了头。 “嫂子,师兄很好哄的。他心里有你,随便哄两下就行了。” 赵信说着,便拉着还想说话的赵旻,一起走了。 柳念雪独坐在饭桌旁,本来心中也十分气闷。 但看着裴峰的碗筷,突然想起,方才他尽顾着给自己夹菜,好像也没吃什么,不免有些心疼。 吩咐梅香做了些精致的点心,柳念雪便起驾往紫宸宫去了。 突然发现,自己来宫中那么长时间了,好像从来没有去过紫宸宫。 自入宫之后,裴峰也一直在身边陪着,她也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独坐一撵。 一路上思绪飞扬,不多久也就到了紫宸宫。 李福全见来人是柳念雪,自然不敢拦着,只说道: “娘娘,您好好劝劝陛下。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人在生闷气,摔了不少东西。” 柳念雪叹了口气,走入殿内。 四下里打量着,才发现紫宸宫中的摆设,竟不如玉宸宫的精细。 想到裴峰宠爱自己如此,而自己入宫之后,好像都仗着他的宠爱,作威作福。 或许,她以前觉得的为他着想,不过都是她以为,未必是裴峰所要。 就如同她派竹香去做的事,明知道裴峰会不高兴,她还是执意让竹香去了。 “朕说过了,朕想一个人呆着。李福全,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将餐盒放在桌上,一件件的糕点摆在桌上。 “臣妾见陛下晚膳时用的不多,特地为陛下拿了些点心来。” 他在榻上躺着,背对着柳念雪,一言不发。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想去握着他的手,却被他躲过了。 “臣妾知道陛下生气,可臣妾此举,也是为了救冯爷爷。” 他仍不说话。 “既然知道此事必是太师所为,臣妾不过将计就计,有什么不可以?” 他越不说话,她越是心里生气,语气不免暴躁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花匠反扑 窗外秋风凛冽,房内的寒意比窗外更甚。 裴峰与柳念雪就这样僵持着。 他越不说话,她就越生气。 她越生气,他就越不想说话。 此刻,他们根本不像天下至尊的一对,反而像是民间的寻常小夫妻。 柳念雪努力耐下性子,她知道她的男人是皇帝,天下至尊。 从他出生到现在,除了太后和太师,大概也没人违逆过他。 “陛下,你不是也想除掉太师吗?臣妾这样做,到底哪里不对?” 她努力放缓了声音,他却猛地转头,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臣妾说‘除掉’,不是指杀了太师,只是削弱他手中的实权。这不也是陛下所想吗?” “此次只要顺利,不仅冯爷爷可以获救,太师这边也是证据确凿。” “很多事不用放在明面上,私下处理掉,既不会把事情闹大,又能得偿所愿,有什么不好?” 他还是不说话。 她的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耗完了。 “哼!”她怒气冲冲的站起身,左右张望着也想摔东西,却发现这房里能摔的几乎都被他摔的差不多了。 没东西发泄,只能在房中来回踱着。 他原本听到背后仓促的脚步声,以为她要离开。 却冷不防发现,那脚步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他心中微叹,本想静静,如今却静不下来了。 她怀着身孕,身子又不好,他怎能看着她如今在殿中这般折腾。 坐起身,看着她。 她一回头,猛地发现他已经坐起身了,不由得一愣。 这回轮到她不说话了,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怒气冲冲地把头侧到一边。 他叹了口气,“你说的道理,朕何尝不知道。” 见她白了一眼,他也无奈,只能继续说道: “太师是朕的老师,当年他第一次给朕讲课,便是教的朕君子之道。” “可朕是个帝王,朕明白自己不能光做一个君子,君子之道非为君之道。” “你的计策很好,只要成功,一击便中太师软肋。可之所以能中太师的软肋,不正是因为太师是个君子,他护着戴三,所以我们能用戴三伤他。” “而朕,他以君子之道教出来的学生,竟然以这种阴损的手段,嫁祸他……” 他低下头,心中有愧,嘴上却说不出来。 “陛下,臣妾嫁祸他,便是阴损。他嫁祸冯爷爷,便仍是个君子。” 她冷哼了一声,“陛下未免太过厚此薄彼了。” “陛下不用担心,此事臣妾从未向陛下提及,本就是臣妾今日突然命赵姑娘相帮着做的。若太师要说什么阴损,也是臣妾阴损,不是陛下阴损。” “反正太师早就觉得臣妾是红颜祸水,早晚都要祸国殃民的,阴损一些,也是无妨。”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有点想哭,自两人相识,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争吵。 她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太师这个老头子。 想到此处,又突然想到自己入宫的目的。 她快忘了她的目的了,自入宫,她一直就做着他的小女人。 她的血海深仇,她入宫的初衷,都随着对他的爱而放下不提了。 可是,自从入宫了之后,哪里又过过什么安乐日子。 自己反复被害不说,还连累了家人…… 这不是第一次了,虽然冯征和柳谦都不曾告诉她,可她知道,自从自己得宠之后,朝堂之上就没太平过。 只是这一次,对方下了狠手。 她如果再不反击,她如果不下狠手,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难道要让她重要的人,日日都生活在殚精竭虑之中吗? “朕不想和你吵,你回去。” 她没有动,只是安静得坐着,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觉得,有点心寒。 她不知道,她的眼泪流下来了,她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以为她会再驳自己,却没等来任何声音,抬起头,隐隐只见她的脸庞,有一道泪痕。 她哭了,一见她的眼泪,他便觉得心底一阵抽搐。 起身上前,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想要抹去那道泪痕,却被她一巴掌拍开了。 “是……朕错了,别哭了。” “我没哭。” 她此刻异常安静,连抽泣的声音都没有,只有泪水不停地往外涌。 他拿起她手中的丝帕,轻轻抚着她的脸庞。 她没有再拍他的手,却又转过头,宁可看着墙,也不想看他。 眼泪湿了脸庞,又湿了衣襟。 他低下头,又见她圆滚滚的肚子。 想到她入宫之后,自己除了给她位份,还给了她什么呢? 她在后宫,是自己护着自己。 当日若非她成功策反了周幽儿,或许她已经被白怡害死了。 自己能给她的,只是信任。 就算他在前朝,明显偏向冯征一党,冯征与柳谦却还是活的战战兢兢。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没本事的皇帝,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 或许,他还不如民间的一方乡绅,至少在小小后院,他心爱的人应该可以无所顾忌。 他在她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她想挣扎,却没有挣开,只能任他握着。 “别生气了,我错了。” “陛下没有错,是臣妾阴损,连累陛下。” “你我之间,要分得那么清楚吗?我早说过,你做的,和我做的,根本没有分别。” 她有些心软,却仍不愿看他。 “太师的事,是我脾气不好。我知道夫人做的都对,可我心里,就是不好受。” “我当然知道这幕后之人一定是太师,可……我就是不愿意这么想。说句逾矩的话,太师于我,如同父亲一般。” “父皇朝政繁忙,自小,什么做人的道理,为君处事的道理,都是太师教我的。” “如果没有他和太尉,我……什么都不是……” 她听着心疼,伸手覆上他的唇,“不许这么说。”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既有欣慰,又带着说不清的苦涩。 他拉着她,起身到榻边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这时候,两人依偎在一起,方才觉得周身多了些暖意。 许久,他柔声说道:“以后,不许冷冰冰地叫‘陛下’,要叫‘夫君’。” 她微微一笑,娇嫩嫩地唤了一声“夫君”。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只觉有些凉飕飕的,便从他手中又拿回帕子,自己擦干净了。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门口传来李福全的声音。 “陛下,赵大人求见,是否要宣?” 裴峰与柳念雪收了方才的心思,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不免有些奇怪。不知赵信既然已经出了宫,为何又要星夜前来? “宣进来。” 裴峰边说着,便帮柳念雪又擦了擦眼泪。 “师兄,有大事!我和你说……” 赵信一如既往,大大咧咧地嚷着就进来了,却见柳念雪也在一边,不由愣了愣。 “嫂子也在呢?正好,本来就是嫂子的事,省得说两遍了。” 柳念雪方才还有些阴郁,见赵信如此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又觉得有些好笑。 随即,便与赵信相互见了个礼。 却说赵信一抬头,见柳念雪的眼眸有些红肿。 不由得便将裴峰拉到一旁,一边偷瞄着柳念雪,一边悄悄对裴峰耳语。 “师兄,你惹嫂子生气了啊?” 裴峰刚想回头看一眼柳念雪,却被赵信拦住。 “别看啊,师兄。嫂子眼睛都红了。” “已经没事了,你说你的事。”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我家躲两天啊?我家的密室,保管是个人都找不到。” “去你的,难道我明天不用上朝了吗?躲两天……” 赵信叹了口气,想想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便可怜地看了裴峰一眼。 “师兄,你就自求多福。不行的话,就跪下求求嫂子,女人心一软就没事了。” 裴峰震惊地看着赵信。 男儿膝下有黄金,赵信竟然叫裴峰对柳念雪下跪求饶。 谁能想到这句话竟然出自一个,来自武将世家的后人。 可见一个家族的女主人,对家族的教育来说,真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想到此处,裴峰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太尉赵云天跪在公孙夫人面前求饶的样子,身上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别管那么多了,有事说事。” 赵信又怜悯地看了裴峰一眼,即便天下至尊又如何,还不是要受老婆气……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仿佛此刻已经看到了裴峰下跪一般。 “说正事,方才回府,有属下来报。李公公托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裴峰点了点头,“把李福全也叫进来。” 李福全入殿后,赵信继续说道: “李公公刚说的那马车,进了凤梧宫之后,便停在了偏殿的院子里。之后,芳兰会过来,亲自监督,换一辆马车再出来。” “换马车?”柳念雪惊道。 “是啊,嫂子,他们应该将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直接将马车换掉。” “我让下属打听过,每日都是如此。一辆马车进,一辆马车出,里面是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 柳念雪与裴峰对视了一眼。 这芳兰倒是小心谨慎,如此,哪怕有人看到,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李福全紧跟着说道:“回禀陛下、娘娘,奴才也问尚食局要了近几个月的存档,已请萧太医看过。从尚食局送出来的菜,确实没有问题。” “看来,果如师弟所言。”柳念雪叹了一句。 “不过请陛下、娘娘放心,奴才借口说宫里的归档从半年一次改为一季一次了,所以不会有人怀疑。” 裴峰点了点头,对李福全和赵信说道:“行了,你们先出去,此事务必要保密,不能泄露任何风声。” 两人离开后,裴峰与柳念雪携手坐在一边,面上皆有忧色。 第一百五十二章 紫宸闹剧 深秋的枫叶,似火,又似血。 天气微凉的时候,没有什么比这枫叶更好看的了。 有时候,柳念雪也不免感慨,这叶子怎么能长得比花儿还好看呢? “主子,有好消息。” 柳念雪正伸手把玩着枫叶,见小德子一脸笑容而来,心中已猜到了大半。 “可是那花匠招了?” “招了,主子真是神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此刻,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梅香,一会儿的午膳,好生准备,陛下要来用膳的。” “是,主子。老爷是不是也会来的?要不要奴婢做些老爷喜欢的?”梅香问道。 “老爷不会来的,只有陛下一人,你去准备。” 梅香点着头,心里虽不太明白,倒也奉命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便到了每日请脉的时辰。 柳念雪回到寝殿,见萧远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便笑道:“怎么,你的脚还没好啊?” 只见萧远白了一眼,“明知故问。” 柳念雪笑了笑,伸出手放在脉枕上,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去把周姑娘请来。” “诶诶诶!你要干嘛!” 不等小德子答应,萧远就炸开了。 “你们俩,不是好了吗?”柳念雪疑惑地问道。 “好……也说不上有多好……我就是……” 柳念雪摇了摇头,这男人看着潇洒,原来都是装的,实则别扭地很。 “小德子,那你直接告诉周姑娘。” 小德子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什么好事儿啊?”萧远见小德子走了,便好奇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好事儿啊?” “我看你今天,双眉舒展,脉象平和,喜上眉梢,还不是好事儿吗?” “你若和周姑娘说话的时候,有这一半的自然,想来周姑娘对你的好感就会翻一翻了。不过么,这一半就够了,若你真那么贫,怕是要把人吓跑了。” “行了行了,快告诉我,什么好事儿?” “太师府的花匠招供了,冯爷爷安然无恙了。” “噢哟,你这丫头真有办法。看你小时候一副横冲直撞的样子,我以为你早晚会撞坏脑子,没想到现在还挺好使。” 柳念雪白了萧远一眼,“是你撞坏脑子了。脑子里还撞出另外一个萧远,那个看到周姑娘,怕得要命。” “切!”萧远高昂起头,一脸自信说道:“我告诉你,我和周姑娘之间,已经有了质的飞越。” “去你的飞越……我看你见了她,若能腰板挺直一些,也能算是质的飞越了。” “你怎么那么看不起人啊。我好歹也是神医,我是你的主治太夫,你知道吗?你得讨好我。你和你儿子的性命,都在我手里呢。” “儿子……你说是儿子?” “是啊,怎么了?我早就摸出来是个儿子了,就不告诉你罢了。” 萧远本以为柳念雪听到肚子里是个儿子,应该高兴的,谁知却见她脸上的笑容竟凝固了起来,一时间转喜为忧。 “你怎么了?儿子不好吗?这宫闱之中的女子,还有不想生儿子的?” 萧远不明白,以前老头子明明说过,宫里的女人都去找他帮忙生儿子的。 怎么如今,柳念雪自己怀了个儿子,非但不高兴,还担心。 “你不明白我的难处……”柳念雪叹了口气。 “这……已然是个儿子了,现在不要也来不及了啊。” “谁说不要了,我的儿子,我怎么能不要。” “那你还担心什么?” “担心以后的日子,就要麻烦了……这孩子,是陛下的长子,将来难免议储。” “这不是很正常吗?陛下就宠幸你一个人,议来议去,不都是你的儿子吗?” 柳念雪听了不由得一愣,她倒从来没这么想过。 一直以来,她担心腹中是个儿子,不过是因为觉得裴峰会有很多女人、很多儿子,她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众矢之的。 如今听了萧远这句话,倒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念雪!真的是个好消息!” 正在柳念雪还在思绪飞扬的时候,周幽儿得了消息,高兴地冲了进来。 门一推开,才发现萧远也在。 只见萧远和周幽儿对视了一眼,两人竟都不好意思的偏了偏头。 萧远站起身,对着周幽儿作了个揖,“周姑娘有礼了。” 周幽儿低头一笑,也对萧远福了个身,“萧公子有礼。萧公子的伤好些了吗?” “周姑娘放心,这等小伤,萧某还不放在心上。” 说罢,竟然蹦跶了两下,以示自己并无大碍。 柳念雪盯着萧远,见他每蹦一下,眉角就抽搐一下,抿着唇,明显在极力忍疼。 说不想笑是假的,不过是见两人此刻氛围正好,不想就此打扰。 说白了,就是想多看会儿戏。 周幽儿没想到萧远会当面蹦跶,也觉得有点好笑,掩了嘴,低着头。 那双美目,在眼角微微一勾,露出些笑意。 萧远看着,立马就有些呆了,也忘了蹦跶,一双凤眼火辣辣地盯着她。 这两人,旁若无人一般,早已忘了柳念雪还在身边。 柳念雪也不着急,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了起来。 一边品,一边看着二人,你侬我侬,好不乐乎。 却说裴峰下朝之后,便往玉宸宫来了。 看着时辰,怕柳念雪在休息,便叫李福全不要唱喏。 来到寝殿门口的时候,见殿门开着,便以为柳念雪不曾睡着。 梅香一进门,便见到了眼前的一幕。 柳念雪坐在一旁喝茶,眉眼间满是看戏般的笑意。 萧远和周幽儿两人面对面站着,红着脸,不好意思一般,却也不说话。 萧远一见裴峰进来,吓了一跳,忙行礼道:“参见陛下。” 周幽儿也吓了一跳,福身的时候,手的方向都摆反了,“参见陛下。” 裴峰没有直接叫起,而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柳念雪,见她一脸坏笑,不由得也笑着摇了摇头。 “免礼,你们下去。” 两人心中害羞,红着脸便跑了出去。 见两人离开,柳念雪的笑容更深了,对着裴峰伸出手。 裴峰顺势牵住,在她身边坐下。 “夫君,你看他们俩,好不好玩?” “别人是给你玩的吗?作弄他们俩干嘛。” “我没作弄他们,我就在这儿坐着喝茶,看他们两人陌陌无语,已经一段时间了。我可没打断他们,什么都没说。” 裴峰宠溺地笑了笑,揉了揉柳念雪的脑袋。 “消息可收到了?” “收到了,夫君派二叔去听审了吗?” 裴峰点了点头,接过柳念雪倒的茶,抿了一口。 “夫人果然神机妙算,那外室,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撺掇着花匠招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做人外室的女子,多少也是率性之人,睚眦必报的,难道深明大义的女子会做人外室吗?” 裴峰不置可否,继续说道: “听探子来报,那女子连夜便去了刑部大牢,将此事告诉花匠,花匠本来是百般不信的,直到女子提到了令牌,才信了。” “花匠本想就此算了,想法子逃出去。” “可那女子劝花匠,只有将此事闹大,祸及太师,他们才有可能逃得了。否则就算逃走,天下间也没有容身之所。” “花匠犹豫之际,那女子又以花匠家中夫人、子女相劝,终于让那花匠下定决心,反了太师。” 柳念雪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大约是自己运气好?这外室,竟然还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可自己的运气,真的会那么好吗? 如果不是运气好,又是为什么呢? 一时间,她想不明白。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身后有一只手,在推她前行。 只是这只手,到底是命运之手,还是什么人的手,她说不清。 不管那么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她的亲人。 “夫君,冯爷爷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今日既有结果,冯尚书即刻就能回府了。” “太好了。”柳念雪舒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担心。 “那……太师的事,夫君打算怎么办呢?” 裴峰握着茶盏,凤目微转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不可说。” 柳念雪嘟起嘴,想到自己昨天的那句“不可说”,这男人可真小气。 裴峰见状,不由得笑着捏住她的唇。 她别捏得生疼,忙拍开他的手,“干嘛呀!” “为夫怎么舍得不告诉夫人呢?只有夫人舍得瞒着为夫。” 柳念雪讪笑了两声,求饶道:“我只是个小小女子,不及夫君深明大义。夫君就告诉我。” 她撒着娇,拉着他的袖子甩来甩去。 “审讯的结果今日就会出来,我会与太师单独相谈。想不想听啊?” 裴峰见柳念雪难得乖巧,便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问道。 她乖巧的点着头,眼里满是期待。 “那下午,我们一起去紫宸宫。” “不是宣政殿吗?” “太师到底是我的老师,我实在不想再宣政殿处置了他。” 柳念雪点了点头,知道裴峰心中难受,便窝进他的怀里,以示安慰。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尘埃落定 “老师,朕与老师,许久没有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了。” 紫宸宫里,裴峰的话,打破了沉默。 而柳念雪,正躲在屏风后,偷偷地看着这对师生。 这不是她第一次偷听了,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备了张椅子,舒服地坐着。 魏忠义叹了口气,想起方才管家冲进书房的场景。 “老爷!不好了,戴三全招了!”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管家如此慌张,那人跟随他多年,性子早已比常人沉稳得多。 戴三一招,钱肃也招了。 不过,钱肃招供的内容,是白术花了大价钱收买了他,要他陷害自己的顶头上司。 冯征当庭释放,白术进了刑部大牢。 魏忠义本来在家中等着缉拿自己的旨意,却不想,等到了一席宣他入宫的诏书。 此刻,魏忠义看着眼前的一代君王。 初见时,他分明只是个小孩子,爹不疼娘不爱。 只因他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和懂事,勾起了魏忠义的恻隐之心。 用尽心血教他一切,如今,他长大了。 “臣老了,陛下却长大了。” “老师是国之栋梁,天下文人皆听老师号令,老师哪里老了呢?” 魏忠义苦笑了一声,原来裴峰一直在意的,是这个。 “臣老了,天下人皆听陛下号令,不是臣的。” 裴峰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魏忠义说什么。 “老臣愿意告老还乡,但求陛下,善待天下文人和……和老臣的女儿……” 这一刻,魏忠义真的觉得自己老了,突然觉得自己手上好像并没有什么筹码。 “太师,永远是太师,永远是朕的老师。” 魏忠义明白了,这个学生,果真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学生。 “可臣,常觉力不从心,虽有静王殿下主礼中书省,可尚书省的事,实在也是繁杂。” 裴峰微微一笑,“如此,老师大可不比担忧,朕自会找人,替老师分忧。” “陛下可否答应,善待清姿……她入宫之后,并无什么错处啊……” “老师,可否先回答朕一个问题?” “陛下请讲,老臣自当直言。” “不知为何,老师与令爱总是不肯放过朕的爱妃……” 魏忠义皱了皱眉,仿佛并不明白裴峰所指。 只见裴峰看了一眼身边的李福全,李福全会意,对门外嚷着:“把人带进来。” 两个小太监,被人反绑着,丢在地上,嘴里还塞着布。 “陛下何意?” 魏忠义不解,这两个小太监,他素昧平生。 “这两人,奉了凤梧宫的命,对玉宸宫的饮食动手脚。” 裴峰的语气平静,却冰冷。 魏忠义能感觉到,裴峰语气中,已有了肃杀之气。 方才他逼自己让位出来,都不曾如此,如今为了个女人,竟然…… 哎……到底是红颜祸水,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该想法子除掉这个女人。 “不可能!皇后何许人,不会行此龌龊之事。” “或许,只是女儿,该与父亲,同气连枝。” 魏忠义眯起眼,不由得有些生气。 “陛下不必冷嘲热讽,老臣确实早想除掉那柳贵妃。陛下要知道,红颜祸水,这女子留不得!” “乒——” 一块木板,落到地上,冷冷的,弹了一下,最终才平静地躺下。 魏忠义看着那块木板,那是块漆黑的乌木,这样好的质地,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拥有的。 那上面,用金线描了一个“魏”字。 不是他府上的,又会是哪儿的? 裴峰,怎么会有他府上的令牌? 见魏忠义一脸疑惑,裴峰冷声说道: “老师,该不会不认得自己府上的令牌?怎么老师的属下,没有告诉老师吗?当日在南郡,他们丢了令牌。” 南郡?令牌? 魏忠义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无话可说。 “陛下!此事并非父亲所为!皆是臣妾所为!” 突然之间,魏清姿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前厅。 “你这丫头!不要胡说,此事与你无关,快出去!” 魏忠义急了,忙上前阻止。 可方才门口的李福全和众侍卫都阻止不了魏清姿,如今魏忠义又如何拦得住她。 却见魏清姿早有准备,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间。 “陛下,臣妾自知死罪,但求陛下放过父亲。种种事端皆是臣妾一人谋划,与父亲无关。” 裴峰皱起了眉,魏清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先把匕首放下。”裴峰的声音,比方才更冷。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自己,更何况,是个女人。 魏清姿目光坚毅,丝毫不为所动。 “朕命令你放下。” 两相对峙,无人退缩。 是了,这女子嫁入宫中那么久,何曾听过他这个皇帝的话。 “皇后,朕知道你护父心切,但没有证据的事,你可别乱认。” 魏清姿微微一笑,似是苦笑,又似乎是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陛下大可看看那令牌,角落处,是否有个很小的‘清’字。” 只见魏忠义脸上一惊,赶忙要去拿地下的令牌。 可李福全何等的伶俐,虽身材略圆润了些,却抢先一步,在魏忠义之前拿到了令牌。 “陛下请看。”李福全双手奉上令牌。 裴峰仔细一打量,果然有个“清”字。 “陛下,这令牌,确实是魏府的令牌,可以号令魏府上下。可有一个‘清’字的,只此一块,是臣妾贴身所有。” “派人去南郡的,是臣妾。” “这两个太监,是臣妾买通,偷偷换掉柳贵妃每日的饮食。” “就连冯尚书,也是臣妾找人陷害的,不过是借了父亲的名头,方便行事。” 魏忠义此时真的急了,早已没了太师的仪态,“你这丫头!不要说了!” 他急的跺脚,却碍于魏清姿手上的匕首,无法上前劝阻。 “丫头,听话!回凤梧宫去!别说了!” 魏清姿回过头,眼中含着泪,但更多的是释然和欣慰。 “父亲,女儿不孝,做出如此肮脏之事,已让父亲蒙羞。怎可再让父亲为我顶罪。” 魏忠义见女儿铁了心,只能跪下恳求裴峰。 “陛下,求陛下看在老臣的份上,看在老臣都准备告老还乡的份上,不要听这丫头胡说。都是老臣所为,与清姿无关啊!” 此情此景,裴峰不是不动容。 “皇后,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已经是皇后了,不是吗?” “皇后?” 魏清姿含着泪,竟突然笑了起来,眼泪顺着她清丽的脸庞流下来,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 “陛下说,臣妾是皇后?” 她又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裴峰眯起眼,“难道不是吗?” “是啊,臣妾是皇后……这棺材一般皇宫,躺着臣妾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 她又苦笑了一声,看了看身旁正一脸诧异的魏忠义。 “父亲送我入宫为后,我自知身为皇后,应该母仪天下。可父亲从没告诉我,做皇后,如同守活寡一般。” “入宫至今,陛下从没有碰过我,连与我多说两句话,都不耐烦。” 魏忠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女儿的话,他看了看魏清姿,又看了看裴峰。 只见魏清姿脸上笑的苦涩、酸楚,那两行泪如同是压抑许久后的发泄,如何都停不下来。 而裴峰,偏过脸,并不正视两人。 他颓下身子,再不像方才,跪得笔直。 一时间,权倾天下的太师,仿佛只是一个颓废的老人,一个毁了自己女儿幸福的老人。 “臣妾恨那女子,臣妾看不上她,她哪里比得上臣妾?” “为何她可以独占圣宠,臣妾却要独守空房?” “既然臣妾不好过,臣妾也决不能让这女子好过!” 裴峰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魏清姿会如何,而是担心屏风后的柳念雪。 他的担心,果然没错。 柳念雪走出屏风的时候,娇媚的脸上满是不信,满是泪痕。 “原来你恨我……” “是!我早就恨死你了!可我是皇后,我得装的大度。日日与你一起写字,真是恶心!”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当日白怡害我,你为什么要求情!” “哼!我可不是为你求情,陛下疼你,只有如此,陛下才会注意到我!” “那你为什么平时还要安慰我!” “我何曾安慰你,不过是随口几句,让你念着我的好罢了!” 只见柳念雪越走越近,眼中的悲伤越来越多。 “我不信!我不信!我见过你的字,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这个蠢货!我不能骗你吗!” 两人越来越急躁,魏清姿一时乱了心神,竟举着匕首指向柳念雪。 而柳念雪,一点都没有害怕,反而仍步步向魏清姿逼去。 裴峰和魏忠义,此刻都惊呆了。 这两个女子,一个娇媚入骨,一个清丽非常。 如今都一改平日里的高贵风姿,歇斯底里起来。 裴峰和魏忠义对视了一眼,两人师生多年的默契,在此刻展露无疑。 只见两人一同发难,魏忠义一把夺过魏清姿手上的匕首,裴峰一把将柳念雪拉到一边。 瞬间,两个女子仿佛都卸了力,软软的倒了下去。 魏忠义和裴峰各扶一人,一时间,殿中慌作一团。 一旁的李福全虽然也吓傻了,但好歹见过大场面,忙对着外面吼道:“太医!快去请太医!把萧太医也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舅母医眼 紫宸宫的偏殿中,如今早已乱做一团。 幸好柳念雪的身体,一直由萧远一人照顾。 凡是有萧远在,必能无恙,其余太医也不过是打个下手。 可是,这紫宸宫中,今日不止晕了一个。 另有一部分太医,此时,正围着魏清姿诊脉商量。 “陛下,无妨,不过是急怒攻心。娘娘的身子又一直不好,臣让梅香煎一副药,给娘娘服下就行了。” 萧远擦了擦头上的汗,刚才可不是无妨,不过到底稳住了,就不必让裴峰过分担心了。 可这动作没有逃过裴峰的双眼,裴峰叹了口气,“辛苦了,你去歇着。” “陛下,皇后娘娘无恙,不过急怒攻心,好在娘娘身子不错,已经醒了。”张太医说道。 在萧远出现之前,张太医便是太医署中资历最深的太医了。 “李福全,派人先把皇后送回去。” 李福全刚刚领命,只听门外又传来了一声唱喏。 “太后驾到!” 这里的两个女人已经够麻烦了,竟又来了一个女人。 此刻不仅裴峰,魏忠义站在一旁,也不禁想要抚额。 只见太后一身黑色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在慎儿的搀扶下,一脸怒容而来,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一切。 “陛下,你要如何处置皇后!” 太后语气生硬,透着压不住的怒气,仿佛此时闯祸的不是魏清姿,而是裴峰一般。 “太后认为,朕该如何处置呢?” 裴峰的语气倒甚是平静,其中还透着一丝不耐烦。 太后不禁一愣,她的长子,从不曾用这种语气自己说过话。 转眼,只见柳念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这是太后第一次与柳念雪打照面,眼前的女子,便是她长子的爱妾。 之前,任凭柳念雪的位份升得如何快,太后也从未想过要见她。 在太后看来,这不是家中的一个贵妾,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见不见根本无所谓。 可如今,这个贵妾的地位,已经超越了裴峰的妻子。 太后走到柳念雪跟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这女子如今闭着眼,气息孱弱,却仍难掩一副媚态天成。 只见她十指纤纤,肤白胜雪,眉眼五官无一不是精致娇媚。 这样的女子,闭着眼都让同为女子的自己眼红心跳,若睁开眼,又有谁能抵挡得了。 太后不由得皱起眉,这样的女子,在自己儿子身边,到底是福是祸呢…… 不过,这不是当务之急。 “皇后自入宫后,并无错处,伺候哀家又一直体贴入微。” “太后此来,想必已经知道皇后所犯何事。难道还要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陛下一年,才来看哀家几次?若非皇后一直照顾,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已经去了。” 一双母子,僵持不下。 尤其是母亲,格外咄咄逼人。 “再者,此事既然都是皇后所为,那应该就不关太师的事了?” “太后,太师之事,事关国事。后宫不可干政。” “太师身为国舅,此事既是国事,又是家事。” 正在两人各不退让之际,门外又是一声唱喏。 “静王殿下到!刑部侍郎蒋大人到!” 这紫宸宫,今日实在太热闹了。 裴屿进殿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才上前对裴峰请安:“参见皇兄。” 刑部侍郎蒋卫,并未随着裴屿进来,而是等在殿外。 但此时,他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入宫。 想到上司一边咳嗽,一边对自己的交代,“此事务必赶紧奏报陛下”,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入宫求见。 “皇兄,臣弟本是入宫觐见母后的,听说母后来找皇兄了,才过来的。” “谁知在门口遇到了蒋大人,蒋大人已在外面等候多时,有要务禀报,却不敢入殿打扰。” “臣弟一时不忍,就把他带进来了,皇兄不会怪我多事。” 裴峰微微一笑,拍着裴屿的肩膀说道:“无妨,殿中之事与母后无关,母后本来就准备走了。” 太后听了,白了裴峰一眼,这逐客令下的,让人火大。 裴屿垂了垂眼,对裴峰说道:“皇兄,不如我们出去说,以免影响柳贵妃休息。” 裴峰回头看了柳念雪一眼,便与裴屿携手出去了。 太后与太师,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不知蒋大人今日进宫,所为何事啊?”正殿中,裴屿大声问道。 蒋卫此刻巴不得自己就是个透明人,可这静王偏偏不肯放过自己。 自己在殿外不是已经告诉他了吗? 只见蒋卫颤巍巍的看了一眼太师,不敢开口。 裴峰见蒋卫神色有异,又见裴屿特地在此时带人进来,必然有所深意。 便厉声道:“说!” 蒋卫吞了口唾沫,跪下说道:“陛下,微臣奉顾大人命,已将白术、钱肃严刑拷打。” “这两人不仅招供了陷害冯尚书之事,还招供了一些别的事。皆在卷宗之上,还请陛下过目。” 蒋卫说罢,双手奉上卷宗。 裴屿一把接过,递给裴峰。 只见裴峰接过卷宗,坐上正位,不过打开扫了几眼,已是怒不可遏。 尚未看完,便一把将卷宗丢在魏忠义面前。 “太师,你自己看!你的好门生招了些什么!” 魏忠义已知不妙,蹲下身,拿起卷宗。 只见其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其下门生之间,互相包庇、贿赂之事。 这些事,魏忠义怎会不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平日里,这些门生自然也会送些好东西给魏忠义。 魏忠义喜欢书画,他的府上,便又不少各代名家真迹,都是这些门生送来的。 可是,他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是送些小玩意给自己,没想到…… 太后站在一旁,见魏忠义脸上阴晴不定,想来已经难以挽回。 魏忠义手上一松,卷轴落到地上,滚到一边。 “李福全,去传朕的旨意。太师魏忠义,年老体弱,不堪重负。不过,念在其为国尽忠多年,太师仍是太师。” 魏忠义有些动容,他的学生,在保全他最后的尊严。 “即日起,封冯征为尚书令,兼任礼部尚书,封柳谦为吏部尚书。” “卷轴中提到的一干人等,全部从重而判,由刑部审理。” “至于皇后……” “陛下!”太后和太师二人,异口同声唤道。 裴峰叹了口气,“念在皇后伺候太后多年,幽禁凤梧宫中,以后就不要出来了。” “皇后既然是幽禁,身边也无需那么多人伺候了。除了贴身的,全都撤了。” “至于凤印,就交给柳贵妃。” 尘埃落定,太后咬着牙,怒而离去。 太师有些颓然,却仍恭敬行了礼,才退了出去。 一干人等退去之后,殿中只剩下了裴峰和裴屿两人。 “皇兄,贵妃娘娘的身子,可还好?” “放心,萧远已经看过,她没事,只要多休息就好了。方才若非皇弟及时解围,朕怕是敌不过太后。” “为皇兄解忧,乃是臣弟的责任。只是此事,皇兄为何一直瞒着臣弟呢?难道,信不过臣弟吗?” “自然不是。不过你知道,太后向来偏帮太师……” “臣弟又深得母后喜爱是……” “朕……” “臣弟没有怪皇兄,只是希望皇兄明白,臣弟是站在皇兄这边的。” 就在裴峰二人兄弟情深的时候,柳念雪已在偏殿醒来,见房中空无一人,又听见门外有说话声,便扶着墙走了出来。 “怎么只有你们俩了?”她身子孱弱,声音也虚了不少。 裴峰忙上前扶住柳念雪,“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感觉好些了吗?” 裴屿看着柳念雪对着裴峰虚弱一笑,那双本想上前相扶的手僵在了半空,随后又悄悄地放了下来。 “我没事了。刚才怎么了?怎么静王殿下也来了。” “此事,朕慢慢告诉你。方才幸得皇弟为朕解围。” 裴屿微微一笑,变回了平时潇洒俊秀、风度翩翩的王爷。 “皇兄又取笑了,既然贵妃娘娘醒了,时辰也不早了。小王就先回宫了。” 裴屿刚要告退,却又被裴峰拉住,说道:“你我兄弟二日也多日不见了,今日不如一同用膳。” 不由得裴屿拒绝,裴峰又说道:“前两日工部来报,皇弟的宅子建的差不多了,朕虽着意改了一些,总还有些地方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朕这几日一忙,就给忘了。” “皇兄下的令,自然是最好的。不用再改了。” “不妨不妨,你我兄弟二人边用膳边说。” 裴峰说罢,又对柳念雪说道:“你先回去歇着,朕晚上再来陪你。” 她身子虚,自然不想多话,便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裴峰拉着裴屿离开。 刚想回身再去躺一会儿,却见裴屿一边被裴峰拉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柳念雪低下头,并不与他对视。 再抬头时,见两人已经走远。 柳念雪叹了口气,回到偏殿。 此刻,她也没精神再想些什么,脑中浮现起自己晕倒时,魏清姿说的那些话。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身子沉重,心中又甚是烦闷。 于是,便回到偏殿,倒头睡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中疑虑 快要入冬了,天气自然寒凉了起来。 冯征一个人站在院落中,一阵秋风吹过,落叶飞舞,好不苍凉。 裴峰顾念冯征在刑部大牢待了数日,特准他不必上朝。 可考虑到自己新任尚书令之职,一上任就休息,今后难免为下属所欺。 便不顾身子,上朝下朝,从不曾有一日怠慢。 “娘,你坐这儿。”身后传来一青年男子的声音,是吴行的声音。 冯征并非无情无义的人,他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将吴行救了出来。 吴行本是被教唆的,圣上又无明旨要处理。 既然尚书令亲自下了令,刑部这边既能做个顺水人情,又怎会不允呢? 吴行心中本就有愧,出了大牢心中更加感激不尽,本想当面谢过冯征,便带了母亲就此回乡。 却不想被冯府的管家,一路接到了府中。 一到府中,才发现母亲早已被冯征接了过来。 母子两皆是愧不敢当,想等着冯征回府之后,就此拜别。 其实,冯征心底并没有多少要留下两人的意思,只不过拗不过冯倩倩。 他本意,救出这母子俩,给一笔银子,便让其回乡,做些小生意。 可冯倩倩不同意,她觉得虽然舅母差点害了父亲,毕竟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况且,舅母自小照料,如今瞎了眼,无论如何也该让舅母在京都看了眼睛再回去。 这一日,冯倩倩便入宫去见柳念雪了,想将萧远借出来一日。 冯征一人立在庭院里,不过是心中烦躁,以落叶聊解苦闷罢了。 他在躲着这两母子,只因一见这两母子,他便想到自己的亡妻。 冯倩倩出生的那一日,亡妻倒在血泊里的场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工作,本可以让他暂时放下心中的愁苦。 可如今这屋里住着当年的旧人,他又怎能不时时刻刻忆起往事。。 既他们俩来了院子,他便只能回书房,反正公务繁忙,说不定忙着忙着也就不多想了。 “舅父。”刚要离开,却见吴行上前行礼。 冯征只是点了点头,便又要迈开步子。 想了想,却仍说了一句,“近日风寒,别让你母亲受凉了。” “舅父,我想给你道个歉。”吴行的头,低得很低很低。 “我不敢奢求舅父原谅,可我还是想给舅父道个歉。若非我贪图富贵,就不会害得舅父有牢狱之灾。” “罢了,此事已经过去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可是……” 吴行只以为是冯征不肯原谅自己,心中越发愧疚起来。 其实,冯征倒真的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他知道,如果不是吴行,也会是别人。 太师既然要陷害自己,多的是方法,吴行不过是倒霉,恰好被太师找上了。 “妹夫。”吴母原在一旁听着,如今也开了口。 “嫂子。”冯征应了一声,在吴母身边坐下。 “我……对不起你……” “嫂子别说了,方才我已经说过,此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了。你安心在我这儿治眼睛。” 吴母低下头,抹了抹泪。 她本是个良善的人,若不是为了儿子,也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 那日冯倩倩来找她的时候,她确实是真心要将冯征救出来的。 她当然知道,若救出了冯征,自己的儿子,也未必会那么容易没事。 不过,她心中的正气告诉她,哪怕儿子要受些苦,也不能对不起别人。 可公堂上,当她摸到儿子身带镣铐、伤痕累累、蓬头垢面的时候,她心软了。 一个母亲,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受这种苦。 那一刻,她觉得什么善良正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儿子的平安。 所以,她反口了,牺牲谁都没关系,只要能救出她的儿子。 她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妇人,只单纯的以为,证明了自己儿子说的是实话,她的儿子就能平安了。 丝毫没有想过,如果冯征倒了,她儿子便是结结实实的科举舞弊,连拉一把的人都不会有。 太师自然不会像冯征,念着血缘之亲,哪怕被害,也最终救了他出来。 “爹爹,我回来了!”门外传来银铃般的呼喊,是冯倩倩的声音。 她本是阳光开朗的性子,如今父亲无恙,自然心情甚好。 那一刻,吴行闻声望去,只觉得眼前一阵晃眼。 她穿着鹅黄色的襦裙,只因天气微凉,还披了件淡黄色的披风。 飞奔向冯征的时候,披风扬起,露出里面的鹅黄,就像一道阳光,四射开来。 发髻上簪着几支金丝银线编织的蝴蝶簪子,随着奔跑,灵动飞舞。 她一面跑,吴行便觉得如今的天色已不再是深秋,反而入了夏。 说起来,吴行入府之后,其实并没机会见到这位表妹。 冯倩倩本是想探望舅母的,她对舅母有感激之情,故而可以原谅舅母所为。 可对于这位表哥,她心里总有些不自在,还有许多怨怼。 而这表哥又日日陪在舅母身边,所以,她便连舅母也不去看了。 冯征见了女儿自然高兴,见她跑的一头汗,便拿出帕子。 一边帮她擦汗,一边怜爱地说着:“你这丫头,也不小了,还跑来跑去的。” “爹爹,我见过念雪了,她脸色还不错。我带萧太医来了,让他给舅妈看眼睛。” 冯征抬头,见门外一布衣男子背着药箱入了院子,仙风道骨、潇洒飘逸。 “冯大人,萧某这厢有礼了。”萧远作揖道。 冯征回了个揖,“萧太医太客气了,劳烦萧太医特地从宫中出来,冯某感激不尽。” 两人寒暄之际,冯倩倩见吴母正在一边坐着,便在她身旁坐下,笑道:“舅妈,我带了大夫来给你看眼睛。” 吴母笑着拍了拍冯倩倩的手。 既然舅妈在,不就表示…… 冯倩倩微微侧目,只见一双布鞋,正在身边站着。 那布鞋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羞涩地往后退了退。 “表……表妹,有……有礼了。” 抬起头,是一个男子正作着揖,那双手几乎和地面平了,脸埋在双手之间,看不清楚。 这人,大约就是她的表哥。 她心有余悸,却顾着礼仪,站起来随便福了个身,“表哥有礼。” 随后也不看他,仍旧坐下与吴母攀谈。 吴行放下手,站直了身子。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自己全身几乎都要僵住。 近距离看,方才看清了表妹的样貌,只见她身形娇小,仿佛随手一抱就能抱起。 柳眉细眼,连一双手也是小小的。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十分可爱。 这样可爱的女子,不禁看得他脸红心跳。 随即,便是一阵自卑。 自小,他便听母亲说起过这位表妹,吴母曾经感慨,若吴家不曾家道中落,求娶了这位表妹该多好啊。 可如今,他身无长物,还害了舅父。 而表妹,贵为尚书令的千金。不但不计前嫌,还请宫中太医为母亲看眼睛。 他配不上,不敢想,只盼着这位表妹,将来的日子能过得好些。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多事。人家是尚书令的千金,还会过的不好吗? “萧太医,还请移步后堂。” 冯征说着,便吩咐冯倩倩扶着吴母往后堂去了,自己则引着萧远前行。 吴行一个人呆愣愣地看着人群远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过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后堂中,众人一言不发,只盯着萧远。 而萧远,气定神闲,正在为吴母诊脉。 他十指纤长,仿佛天生就是一双诊脉的手。 “老人家,您的眼睛,可是针线做出来的,不曾受过什么外伤?” 吴母一听,便觉欣喜,明白自己遇到了神医,“萧大夫真是神了,老身的眼睛,就是做针线做出来的。” “针线伤眼,我可以为老人家施针。不过,老人家伤的时间久了,实在无法恢复如初。” “大夫,那我娘的眼睛,施针之后,会好些吗?”吴行急问。 “我想,看东西的时候,大约能有个模糊的影子。” “这已经很好了!真是谢谢大夫啊!”吴母拉着吴行的手,高兴说道。 萧远微微一笑,对冯征说道:“冯大人,如此,在下今后十日,每日会来府上为老人家施针。另开些药,日常给老人家敷眼。” “萧太医是念雪信任之人,柳府与冯府本是一体,萧太医自便就是了。” 萧远点了点头,便将吴母请回房中施针。 十日间,萧远日日奔波于宫中和冯府,虽是忙碌,两边的进展倒是都不错。 第十日,萧远最后一次为吴母施针,施针之后,又为其覆上药膏,以绷带覆紧,说道: “老人家,这药膏,每日更换一次,除了换药的时候,切记不可取下。” 吴母应了,便吩咐吴行好生保管。 待萧远走后,吴母拉着吴行说道:“阿行,你是不是喜欢倩倩啊?” “娘……你说什么呢……人家是什么身份,咱们是什么身份啊……” “哎……若咱们家没散,表哥表妹也是亲上加亲。” “咱们害过人家,什么亲上加亲啊……” 吴行的一句话,断了吴母的念想。他其实早就清楚,自己哪有什么可能。 又过了十日,吴母的眼睛果如萧远所说,真能模糊的看到一些东西了。 虽然不及以前清楚,但再能看见,已是上天垂怜。 母子俩对着萧远千恩万谢,磕头叩拜。任是萧远百般劝阻,仍是哭拜不止。 萧远又嘱咐吴母,今后不可多见泪光,不可再做针线之类伤眼睛的事。 还给她开了药方,嘱咐其每日敷眼熏蒸。 又过了数日,吴氏母子便拜别了冯征父女,往家乡去了。 虽则冯倩倩百般挽留,却仍无果。 离开的那日,吴行拒绝了冯征的银子,看了一眼冯倩倩,对冯征说道:“舅舅,大恩不言谢,待外甥将来发达了,再回来报恩!”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暗流涌动 冬日的阳光,温暖地洒在柳念雪的身上。 她正坐在窗边的榻上躺着,懒洋洋地享受着阳光从帘子外照进来。 过了新春家宴,如今已经是一月份了,一年中最冷的季节。 这一年的新春家宴,甚是冷清。 太后还没消气,不去。 皇后在禁足,不去。 柳贵妃怀着孩子,不去。 就连裴峰,也是因为实在没办法才去的,随便应酬了一下,便早早离席了。 可怜了后宫的一干妃嫔,打扮的漂漂亮亮去的,裴峰连看都看上一眼。 冬日的寒风凛冽,甚至刺骨。 这个季节,裴峰自然不再让她出门了,平日里总是叮嘱着她就呆在房里,哪儿也别去,怕她着凉。 她的肚子快九个月了,如今越发觉得身子慵懒,不愿意动弹。 不过,萧远倒是常嘱咐她,再懒也要走走,免得生孩子的时候胎位不正。 胎位不正,是要送命的。 所以她被要求,每日三次,每次一刻钟,在寝殿里散步。 “小姐,下雪了!”梅香的呼唤,叫起了柳念雪疲惫的眼帘。 她坐起身子,只见窗外阳光依旧灿烂,雪花却弥漫开来了。 “去把我的披风拿来。” “小姐……”梅香有些犹豫。 “快去。” 拗不过,梅香只得拿了一件最保暖的披风,来给柳念雪披上。 用整张整张上好的白狐皮缝起来的披风,密不透风,哪怕身在雪山,仍能感觉身处早春时节。 这样的好东西,后宫之中,除了太后,怕是没人再能拿的出了。 哪怕是最好的院子,在冬天也是一片萧条。 玉宸宫的院子,自然就是最好的院子了。 可在这万物萧索的冬日,也不过只有零星几棵树上还有几片叶子强撑着。 松柏倒是可以四季常青,可宫中,除了摆设祖先牌位的宗庙,不会有地方种植松柏的。 只因松柏虽然常青,一年四季却都是一个样子,难免无趣。 宫中的女人,不求四季常青。 谁不知道花无百日红,但求花开时节动京城罢了。 那么她柳念雪呢?她能红几日呢? 她伸出手,任由雪花落到掌心,慢慢融化。 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根本来不及看清,雪花在掌心中的样子。 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好像都是一瞬间消失的,连知会一声都来不及。 “你家陛下要是看到你在这儿吹风,又要骂人了。” 萧远一入宫的时候,就看到柳念雪在庭中看雪了。 她带着风帽,雪花落下来的时候,只能悄咪咪地立在毛尖上。 “你来了,今日好早啊?” “今日起早了,没事做。” 柳念雪的身体好转之后,萧远便不用日日住在宫里了。 裴峰赐了他宅子,在柳谦选中的地方,虽是城西,却离宫门很近,来回方便。 两人回到寝殿,梅香便上前为柳念雪脱了披风,抖去雪花。 “你身子好多了,再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了,这两个月,你可不能懈怠。” “有你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倒也是。” 萧远从不谦虚,尤其在自己的医术上。 “萧远,你日日进宫,也不去看看幽儿。” “我前两日去过了,怎么,日日都要去吗?” “当然日日都要去,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倒也没有,我每次问她,她都挺害羞的,我便不敢多问了。” 萧远耸了耸肩,他实在不精于男女相处之道,也不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除了和她说说话,还该做什么……” “这怎么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柳念雪不屑地白了萧远一眼。 “我当然是!”萧远拍着胸脯回答,“可是,我和她聊医术,她也没兴趣。我不过也就是偶尔陪她下下棋罢了。” 柳念雪抿唇想了想,“不如,你问问看陛下。” “问陛下?”萧远虽是一惊,却瞬间就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他是曾经有过问人的念头,可身边实在没人可问。 这种私密的事情,必是要问个熟人的。 他身边的熟人有谁呢? 柳谦,单身,被冯倩倩苦追,却如同逃命一般不解风情。 冯征,丧妻,问他这种问题,相当于戳人脊梁骨。 裴屿,单身,看起来甚至都没有娶妻的心思。 裴屹,还是个孩子…… 或许,他确实可以问问裴峰。 “不过,他最近政务繁忙,大约要到晚膳时分才得空。反正你晚上还要来诊脉的。若他回来得早,我着人叫你。” 萧远点了点头,“我下半生的幸福,就靠你们两夫妻了。你可千万要放在心上。” “行了行了,知道了。” 其实,周幽儿是和柳念雪说过的,她不是不喜欢萧远,只是总觉得两人之间缺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柳念雪正是因为将两人的事情放在心上,今日才会问起萧远。 或许,在萧远心中,两人也缺了什么,也一样说不上来。 不再多想,柳念雪本想再出门走走,终归又嫌披风麻烦。 便只能独自坐在榻上,随手摆几个棋局。 也不知摆了多久,倒听到了些埋怨的声音,“怎么在折腾这些,萧远不是叫你别多思吗?” 是裴峰。 自太师卸了职之后,朝中诸事一下便乱了。 这一个多月来,他日夜辛苦,好不容易在冯征和柳谦的帮助下稳住了局势。 今日难得有闲,便想早点来陪柳念雪。 “不过闲来无聊,随便摆弄几下。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今日无事,早些来陪你。” “说起来,太师这一个多月,也不曾上朝,只在府中静思。我倒是朕没想到。” “是啊,没想到太师,倒的如此安静。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那皇后呢?” “赵信派人看着,没消息。” “夫君不觉得奇怪吗?怎么那么平静?” “傻丫头,平静不好吗?” 他平日事忙,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 “就是太平静了,反而让人不安,让人觉得奇怪。” “怎么说?”裴峰见柳念雪不像随口所言,不由得问道。 只见柳念雪理了理思绪,说道:“这几日,我总是想到冯爷爷那件事。总觉得,嫁祸的痕迹,太深了。” 裴峰一愣,听着柳念雪继续往下说道。 “试卷之事,夫君与二叔早就想到了。若冯爷爷有心帮吴行,也不会用自己的字迹去写试卷。” “可将此人点入殿试的名单,不是太奇怪了吗?明知道此人连书都没读过几本,殿试一定会出丑。” “冯爷爷又不是傻子,谁都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那陷害之人,也就是太师,难道想不到吗?他何必要做的如此露骨。” “此事只要徐徐图之,让吴行虽然中举,但不必殿试。随便下放一个穷乡僻壤,再到地方上做些动作,以示此人为官无道。” “如此,再随便找个人弹劾,将此事闹大,自然就会顺藤摸瓜,查到科举作弊之事。” “这样不是合理地多吗?况且时间久了,许多证据都难以觅得,反而更容易得手。” “为什么太师,要做的那么露骨,那么容易被人拆穿?” 裴峰细细思考了一番,“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总觉得,太师为人老成持重。如果真的要嫁祸,其手笔一定赶紧利落。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我们几个小辈拿住把柄……” 柳念雪继续说道:“还有皇后,她冲出来的时机,怎么就刚刚好呢?” “你我都知道,皇后此举必然是出来给太师顶罪的。可那块令牌,却真的是皇后的令牌,太奇怪了。” “难道太师会拿自己女儿的令牌,特地陷害自己女儿吗?” “最蹊跷的就是现在,太师虽然倒了,可他手下有的是真心实意待他的门生。” “若他动一下,大齐的朝廷依然是要跟着抖一下的。怎么如此风平浪静。” 裴峰不由得沉默了,“夫人说得对,前朝如今虽然动荡,太师的人却各司其职,并没闹事。” “或许此事另有推手,只是你我不曾发现。” 两人又略想了想,始终没有线索,也只得作罢。 或许,是他们多想了。也或许,在背后真的一股,他们不知道的力量。 “对了,萧远有事找你。”柳念雪想到了方才答应萧远的事,遂说道。 “哦?是关于你的身子吗?” “不是……是关于,如何追求貌美小娘子。” 裴峰听了,干笑两声,“我哪懂这个。” “你不懂吗?”柳念雪微微一笑,蹭进裴峰怀里,撒着娇。 “我懂,我懂,可我只懂怎么追求念雪,怎么能教得了别人呢?” 他说罢,便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舒服地躺好,又将萧远和周幽儿之事悉数告诉裴峰。 “原来他们两个,还有这层渊源。”裴峰听后,不禁感慨。 “是啊,所以你要帮帮他们。帮他们踏出人生伟大的第一步。” 他一笑,“什么伟大的第一步啊。”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或许是这两人缘分未到。” “他们都要谈婚论嫁了,为什么缘分未到啊?” “他们的谈婚论嫁,是幼时的指腹为婚,怎么能算缘分。如今他们相遇宫中,才算得上是些许缘分。此事你别多管,顺其自然。” “那你就帮帮忙,教教萧远嘛。看在他与我自小相识,又帮我安胎的份上。” 裴峰挑了挑眉,“看在帮你安胎的份上,倒是可以教他两招。自幼相识嘛,朕不许别人和你青梅竹马。” 说罢,狠狠再柳念雪唇上落下一问,还惩罚似的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她摸了摸嘴唇,不由得有些脸红。 她的夫君,竟在吃醋。 第一百五十七章 祸及玉宸 “太后,请用茶。”慎儿递上一副琉璃茶盏,恭敬说道。 只见太后接过茶盏,先打开盖子,凑到鼻尖,轻轻一嗅,“真是好茶。” “母后若喜欢,儿臣日后得了好的,再送来便是。” “有心了。” 坐在太后对面的,是静王裴屿。 日前,裴峰赐他的府邸已经建成,他也搬了出去。 今日入宫,不过是得了些好茶,拿来哄太后高兴罢了。 “听说这雪峰雀舌,必要在至冷的时节,才能在雪山顶上采到。一树最多不过一两,十分难得。静王殿下当真孝敬太后。” 慎儿借机吹捧几句,想哄得太后高兴,却不想得了个白眼。 “你今日进宫,所为何事?”太后语调平静,听不出喜怒。 裴屿微微一笑,“母后多虑了,儿臣不过的了些好东西,拿来献给母后罢了。” 太后放下茶盏,冷笑一声,“既然有好东西,也会献给你皇兄。” 裴屿不置可否,却没说话。 “你如今长本事了,有了你皇兄,自然无需母后照拂了。” “母后,您这又是何苦呢?” “中书令,如今不过是个中书令,就能将你拿在手里。以前也有人愿意给你,不过你不愿意接。如今又为了什么接下呢?” “兄弟之间,本该如此。母后,不也一直希望如此吗?” 太后垂下眼,并未回答。 母子二人沉默不语,谁也不再开口。 寿康宫中静默无声,连风吹动帕子的声音,都能听得清。 过了良久,裴屿起身告辞,结束了这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太后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一手猛地拂过桌子。 那副精致的琉璃茶盏,随着飞舞的衣袖摔到地上,碎裂、崩坏,成为残渣。 映着冬日里的日光,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慎儿忙吩咐左右上前收拾,见太后抬手,便上前扶起太后。 慎儿扶着太后,一路往后殿走去。 许久,方听到太后开口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回禀太后,是有个小子,说是柳贵妃的表弟,如今住在柳府。” “哼!表弟?哪儿有那么巧。” “听说赵大人常去教他武艺,柳谦和冯征亲自教他读书。” 太后冷哼了一声,却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儿,方才舒了眉头,问道:“柳贵妃,还有多久生?” “回禀太后,也就一个多月了。” “这女人,倒是个有福气的,身患寒症,竟然还能怀孕。” 慎儿不敢只声,只等太后说下去。 却不想太后竟一路无语,一直回到了寝殿。 一入寝殿大门,太后便放开了慎儿的手,轻轻一挥。 慎儿低头退了下去,离开时,还关上门。 太后独自一人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镜子里的女子。 她是不是老了,好像和以前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她伸出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庞。 以前,她脸上的肌肤,有那么松吗? 那些燕窝雪蛤,日日吃着,又有什么用。 老了就是老了,红颜枯骨,从无特例。 她垂下眼,伸手打开一个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折扇。 小心地从扇套中拿出,轻轻展开。 这扇子许是有些年头了,扇面的白纸已有些微黄。 其上画的是山水,旁边题着《易经》中的两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她的手轻轻拂过扇面,拂过那两句话。 仿佛听见一个少女稚嫩的声音,“喂!你这扇子,不如送给我。” 少女年幼,连《易经》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扇面上的话。 太后轻笑了一声,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那记忆中的小女孩。 她叹了口气,将扇子重新理好,放进扇套,又安放在抽屉里。 “慎儿,进来。” 她收了眼底的忧思,仍是大齐高贵冷艳的太后。 慎儿走到太后身边,恭敬低下身子。 只见太后对她耳语了几句,她奉了命,便出去了。 再见镜中的自己,太后冷冷一笑。 老了又如何,如今自己还是要做大齐最尊贵的女人。 尚食局的厨房,即便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依然热的冒汗。 秋菊和夏红,两人正在各自的灶头底下烧着火。 “你倒是多加些柴啊!你这笨丫头,怎么烧了那么久都烧不好。” 厨娘见锅中的水迟迟不见滚,不由得踢了秋菊一脚。 秋菊见厨娘生气,忙赔礼道:“王姐,我在烧了,您别急。我这就加柴火。” 自小跟着白怡,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刚才这儿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反抗过。 可那些厨娘,一个个身强体壮,连牛腿骨也是一刀下去就断了,更何况她这样的小身板。 厨娘知道她是得罪了宫里的贵人被罚来的,便越加不把她当人。 平日里,只要干活慢些,出一点点纰漏,便打骂不休。 相比之下,夏红的日子,要好过地多。 无论如何,芳兰是皇后面前的红人,平日里又常来打点。 虽然同是烧火女,夏红至少不用受什么打骂。 如今,皇后虽被禁足,芳兰拿来的好处却不曾少。 所以那些厨娘,也没有对夏红多加为难。 这一日,见秋菊又被王厨娘骂了,夏红便过来帮着一起烧火。 夏红嘴甜,向来比秋菊会哄这些厨娘。 她一边给王厨娘松着肩,一边笑道:“王姐,您别气着自己。这厨房太热了,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这火啊,一会儿就烧好了。” 说罢,便跑到一旁,将自己早先凉着的一碗水双手奉给王厨娘。 那厨娘见夏红乖觉,也不再为难。 “你们可快些烧,这炉子里面,可是太后下令给柳贵妃炖的补品。火小了,炖不烂,我一个厨娘可担待不起。” 说罢,王厨娘摇着扇子,到一旁坐下,喝了几口水。 柳贵妃?柳贵妃! 秋菊咬着牙,心里的火比炉灶里的火更大。 这女人,竟然已经做贵妃了!那她家小姐呢? 秋菊思绪纷乱,咬着唇,无处排解。 只见夏红在秋菊身边蹲下,帮她一起丢着木柴。 秋菊仿佛看不见一般,一边扇着扇子,一边丢柴火。 灶底的烟呛地她咳嗽了几声,也呛出了眼泪。 “秋菊,你别丢了,一会儿烟大了,王姐又要骂人了。”夏红好心提心道。 秋菊愣了一下,便放下了手中的木柴,专心扇火。 夏红偷瞄了一眼,只见王厨娘坐在一旁,迷迷糊糊地几乎要睡着。 她小心翼翼的挪近秋菊,小声说道:“那柳贵妃可真是好福气,有了身孕,就封了贵妃。” 秋菊一惊,“她有了?” “有了好久了,你不知道啊?这宫里的人都知道。” “我……我在这儿无亲无故的,谁会告诉我呀。” “如今,皇后都被禁足了,这宫里,就是柳贵妃一手遮天了。” “一手遮天?那白才人呢?” “什么白才人?你说谁呢?” “就是……” “哦……你说你的旧主子吗?你真不知道啊?她死了……” “死了?怎么会死了!”秋菊一把丢了扇子,抓着夏红摇晃着吼道。 夏红赶紧捂住秋菊的嘴,一边“嘘”着,一边四下张望。 还好,王厨娘不过抿了抿她肥嘟嘟的香肠嘴,没有醒。 “你小声点,你真不知道吗?”夏红犹豫地问道。 “求求你了,告诉我。”秋菊压着嗓子,拉着夏红哭道。 夏红将脸凑到秋菊耳旁,轻声说道:“听说,是被人毒死的。可是太医署,楞没人敢说,只说是暴毙。” 一时间,如同一道惊雷,霹中了秋菊的脑门。 白怡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对秋菊却一直不错。 入宫时,她只带了秋菊一人,还告诉秋菊,只要秋菊好好服侍自己,将来有机会,一定会提拔秋菊。 可如今,什么提拔不提拔,她白怡自己都死了,秋菊要在这尚食局中烧一辈子火了。 “怎么会……怎么会死了呢……”秋菊有些颓然,嘴里喃喃的,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问夏红。 “谁知道呢……对了,你家主子有没有什么仇人啊?会不会是仇人毒死的?” 夏红好奇地问着,仿佛只是为了打听一句八卦。 “仇人?是仇人毒死的?” “若不是仇人,干嘛要毒死她呢?” 白怡的仇人,不是只有一个吗?不!还有一个! “那个周幽儿,以前不是在洗衣服吗?不知道现在去哪儿了?”秋菊故作镇定,假意问询。 “你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跟了柳贵妃,还用得着回去洗衣服啊?” 夏红摇了摇头,一脸的怒其不争。 “这样啊……”秋菊想装作若无其事,笑一笑。 可她笑得太难看了,又尴尬又僵硬。 夏红却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说着:“听说这两人,如今吃香的喝辣的。陛下日日都去玉宸宫,日子过的可滋润了。” 秋菊愣住了,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着眼前的火焰疯狂的燃烧着。 为什么她秋菊就这么倒霉,主子死了不说,自己还得在这里烧火。 那个柳念雪和周幽儿,是她们两人害了主子,她们竟然能活的那么好。 又是封妃,又是怀孕。 凭什么!这世界凭什么那么不公平! 她眯起眼,恶狠狠地放着柴,又恶狠狠地扇着火。 看着炉灶里的火越燃越旺,秋菊心中竟生出一丝不知何来的快感。 仿佛她恨的人,恨的事,都燃烧在了火里,化为灰烬。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人永别 “今天怎么那么晚还来找我陪你下棋啊?” 周幽儿一边问着,手上捻起一黑子,落到棋盘上。 柳念雪撇了撇嘴,捻着白子,一边认真思索着,一边说道:“怎么,陪我下棋很委屈吗?” “倒也不是,不过,如今都是晚上了,难得你的陛下没来陪你。” “他好像被叫到太后那儿去了,也不知道太后找他什么事。” “近日,太后对你倒是不错啊,每日都送炖品来。” “是啊,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好的突如其来,倒让我害怕了。” “得了,小丫头,婆婆对你好,你还要怀疑人家。” 周幽儿一边笑着,一边伸手点了柳念雪的脑袋。 柳念雪顺势一晃,落下白子,笑道:“你可别瞎点,晃着我了。” 周幽儿微微一笑,看着柳念雪肚子说道:“可是快足月了?” 柳念雪点头回答:“萧远说,月底就要生了。” “那可不到一个月了,紧张吗?” “有一点,毕竟没生过,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听说,生孩子很疼的。” “怕什么,你有龙气护体,必会生的稳稳当当。” 两人正在说笑着,青玉敲门进来。 “主子,尚食局又送炖品来了。” “照例让他们放下就行了。” “奴婢已经和那丫头说过了,可那丫头不肯,说是太后有令,这炖品有益生产。若主子不吃,他们回去难以交代。” “怎么这么麻烦……” 柳念雪刚想发作,却被周幽儿拦下,“到底是太后下令送来的,你别发脾气,否则外面的话又要难听了。” 柳念雪顿了顿,她明白周幽儿的意思。 自从皇后倒了,宫中总是传言,柳念雪只手遮天,红颜祸国。 裴峰虽执意维护,可话说的难听,难免也有伤到裴峰的。 如今,自己若是再和太后对着干,不更是将裴峰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吗? 于是,便只得吩咐青玉让她进来,顺便派人把萧远也请来。 天色已晚,萧远早就出宫了,还好宅子离宫门近,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到玉宸宫了。 “这样……不太好……” 周幽儿有些担心,若外人又说柳念雪要太医看过,才肯吃太后送来的补品,不是照样又是一场风波。 “这样已是最好了。你知道的,我哪里还敢乱吃什么东西。” 周幽儿叹了口气,心想也是这个道理。 正好两人下棋许久,不曾起来走动,便扶着柳念雪在寝殿里略走了走。 却说这一日,裴屿恰好入宫觐见,只因近日裴峰有意颁布几道新令,其中细节裴屿还想再和裴峰研究一下。 入了宫中,却听说裴峰被太后召去了,心中便有了些疑虑。 母后与皇兄素来不睦,怎会突然召见? 干等也是无趣,不如去玉宸宫中看看萧远是否回去了。 心里想着,便骑着马,缓缓往玉宸宫去了。 他当然也是想去看看柳念雪的,但这毕竟是皇兄的爱妃,自己莫名其妙去看又算什么道理。 当然,或许去找萧远只是个借口,他去那里,只是希望至少能有一番巧遇。 走着走着,却见一旁有两个小太监行色匆匆。 裴屿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这一日却不知道何故,突然开口叫住那两个小太监。 “你们两个,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作揖道:“回禀静王殿下,我俩是尚食局中的小太监。” “今日尚食局奉了太后娘娘之命,给玉宸宫的柳贵妃送补品。” “可刚刚才知道,去给柳贵妃送补品的丫头,得罪过贵妃娘娘。” “我俩赶着把那丫头替回来,免得惹贵妃娘娘不高兴。” 裴屿皱了皱眉,“得罪过贵妃娘娘?” 其中一个小太监,四下里望了望,见没人,便低声说道:“就是以前,陷害贵妃娘娘的白才人身边的。” 裴屿一惊,突然不知为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没有半分犹豫,立刻策马往玉宸宫赶去。 柳念雪!你可不要有事啊! 玉宸宫门口,裴屿勒紧缰绳。 马儿难以急停,一时间双足跃起,嘶鸣不已。 裴屿也没心思安慰爱马,只一跃下马,将缰绳丢给了看门的小太监。 自己飞奔而路,往寝殿的方向冲去。 一路疾跑,行礼的宫女太监被他一把推开。 那些宫女太监都十分奇怪,谁不知道静王殿下是有名的温文尔雅,此刻怎么如此莽撞。 终于跑到了寝殿门口,裴屿喘了口气,刚准备推开门,却听见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静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是小德子。 裴屿手上一顿,只听门内瞬间惊呼和惨叫乱做一团。 裴屿暗恨自己来迟了一步,忙推门进去。 只见柳念雪倒在一边,捧腹蜷成一团。 梅香已经吓傻了,呆在一旁。 另一个宫女,一脸煤灰,看不清样子,却是手上拿着一块碎瓷片,又哭又笑。 还有一人,倒在了血泊之中,胸口扎着一把小刀。 裴屿双眉紧皱,不顾一切地上前将柳念雪打横抱起。 只见怀中的女子,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额间豆大的汗水一阵阵地往下流。 那宫女回过神来,见状,又要往柳念雪身上刺去。 裴屿侧身一躲,那瓷片便划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只微皱了皱眉,一声不吭,疾步抱着柳念雪到床边放下。 闻声赶来的侍卫,见殿中已经乱做一团,忙将那宫女制住。 只见那女子虽被制住,却如同猛兽一般用力挣扎,似乎想要挣脱侍卫的束缚,再发力刺向柳念雪。 “别发愣了!小德子去请太医!骑我的马!再叫个人去要把萧太医请来!” “梅香去请陛下!快!” 小德子和梅香已经傻了,得了裴屿的令,才回过神,赶忙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幽儿……幽儿……” 柳念雪此刻肚子疼极了,只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可仍竭力支撑着,对裴屿说道。 裴屿不明就里,一把抓住柳念雪的手,说道:“你别担心,陛下和萧远很快就来了。你会没事的。” 柳念雪用力喘着气,提起嗓子努力说道:“救救幽儿……幽儿……幽儿被刺了……” 此时,裴屿才注意到,倒在血泊中的那名女子。 便忙命人捂住她的伤口,抬回房中躺下,切记不可动她胸口的小刀。 不过一盏茶都不到的功夫,宫中值守的太医,已经将柳念雪团团围住。 另有一群太医,以擅刀伤的伍太医为首,正在为周幽儿诊治。 萧远尚未赶到,宫中善妇科的刘太医正在为柳念雪把脉。 “不好!贵妃娘娘动了胎气,要生了!赶紧去准备。” 随着刘太医一声令下,宫女太监忙作一团。 幸好稳婆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备下了,就在玉宸宫中。 只见三位稳婆慌忙走入殿内,将一群太医请了出去。 又见裴屿焦急在侧,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静王殿下,娘娘要生了,还请殿下赶紧出去。” 无奈之下,裴屿只得出去。 已经走到门口,却仍放心不下,疾步到柳念雪身边,说道: “别怕,会没事的。有本王……陛下马上就来了。” 柳念雪脸色煞白,此刻除了疼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进。 裴屿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寿康宫中,太后与裴峰并无什么话,不过太后偶尔没话找话。 裴峰只觉甚是无趣,刚想离开之际,却见慎儿前来禀报:“太后,陛下,柳贵妃身边的梅香姑娘来了。” 太后白了一眼,似在埋怨裴峰。 “陛下!陛下!有人刺杀娘娘!您快出来啊!” 太后埋怨的话尚未出口,却听门外的丫头不停呼喊着,不由一惊。 裴峰认得梅香的声音,赶忙冲出门外。 “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送补品的丫头,突然拔刀刺小姐!”梅香哭诉着,话都几乎说不清楚。 裴峰皱起眉,眼中俱是凌厉,也顾不得向太后请安,急忙命人备了马,策马往玉宸宫而去。 梅香一边哭,一边跟在裴峰身后往外跑。 李福全见情况紧急,赶忙招呼着梅香上了一辆马车。 “太后?”慎儿见太后不过静静站在门口,一言不发,便开口问询。 只见太后绣眉一挑,“宫中出了这等大事,哀家自然要去安慰陛下一番。来人,准备轿撵。” 裴峰赶到玉宸宫的时候,只见宫中的宫女太监早就忙成了一团。 寝殿门口,裴屿右臂帮着绷带,正在门口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一群太医围在一旁,窃窃私语。 柳念雪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玉宸宫,裴峰听在耳中,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被撕裂了。 “如何了?”裴峰上前,对裴屿问道。 “不知道,稳婆已经进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想是什么白才人以前身边的宫女,借着送补品的机会,刺杀贵妃娘娘。” “娘娘身边的一个宫女,舍身为主,中了一刀,如今正在隔壁房躺着。娘娘受了惊,动了胎气。” 宫女?裴峰刚想追问,却听到萧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幽儿!幽儿在哪儿!” 裴屿并不认得周幽儿,疑惑道:“谁?” “就是那个为念雪挡刀的宫女啊!” “已经抬回房了,伍太医……” 裴屿的话还没说话,只见萧远飞一般的就往裴屿手指的方向跑去。 “他怎么了?”裴屿奇怪,难免一问。 只见裴峰望着萧远的背影,沉默不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命悬一线 冬日里的风很冷,仿佛连血液都能在一瞬间结冰。 但这一刻,没有人感觉到冷。 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盯着玉宸宫的寝殿。 “娘娘,用力啊!” 稳婆都是最有经验的稳婆,还是三个。 她们都知道,眼前这位娘娘若是生不出来,她们赚不到钱不说,连命都是要赔在这儿的。 所以,她们用尽毕生顺产的经验,竭力接生。 可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却连孩子的头,都没有看到。 殿外,雪花开始熙熙攘攘地从天上飘落下来,不知是吉是凶。 裴峰与裴屿站在殿外,两人皆是一言不发,神色严峻。 此刻,弟弟没心思责怪哥哥为何来的这样迟。 而哥哥,也没有心思问弟弟怎么会在这儿。 兄弟之间,有着一种奇妙的默契,只字不提。 他们的心中,都只有殿内女子的惨叫。 “没有什么办法让贵妃生的轻松些吗?” 静王殿下目光凌厉,逼视着一旁窃窃私语的太医们。 刘太医拱手道:“殿下,娘娘的胎,一直都是萧太医担待的。只有萧太医清楚如何用药……” 而萧太医,现在又在何处呢? “如何是好啊,这刀必是要拔的。可如何拔呀?” “伍太医,您是刀伤一科的圣手,还是要您来啊!” “是啊,伍太医,还是您来。咱们给您打个下手……” 太医们早已慌作一团,只有萧远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盯着周幽儿的伤口。 那刀虽小,却正中心脉,他方才已经施针暂时稳住了,可那刀终究是要拔出来的。 怎么办? 这刀一拔,她或许即刻就去了。若不拔,再过一会儿,她或许也……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必须当机立断。 可这样的刀伤,他真的有把握吗?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医术或许并没有那么精湛。 如果老头子在呢?他有办法救活幽儿吗? 怎么办?怎么办! “萧远……” 她醒了,一醒来就见到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叫他“萧远”,而不是“萧公子”…… 他赶紧握住她的手。 “我在。” “萧远……” 她又唤了一声,仿佛知道,以后再也唤不到了。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不过是有一些喜欢他,又总以为两人之间缺了什么。 但方才,小刀刺进她的心口的时候。 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他。 看到他,正在一棵洋槐树下,对自己微笑。 一树的洋槐花,随着微风轻轻飘落。 一些,落在他的肩上;一些,落在他的发间。 真美啊…… 她想上前走到他身边,却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幸好,睁开眼看到的人,还是他。 只是他怎么那么憔悴,眉眼间怎么满是担忧。 全不及方才,遗世独立,潇洒脱俗。 她努力伸出手,按向他的眉心。 “萧远……你怎么……皱着眉……” “周姑娘,你别怕,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他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在骗她,还是骗自己。 “念雪呢……” 她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要睡过去。 “你别睡!念雪在生孩子呢!她的孩子,你要第一个抱!” “傻瓜……她的孩子……自然是陛下……第一个抱……” 她一边说着,脸上露出些欣慰的微笑。 还好,念雪没事,她在生孩子。 “念雪……和孩子……是不是都会没事……” 她大约知道自己的身体,反而异常平静。 如今唯一记挂的,便是自己唯一的好友。 “你别说话了!我来为你拔刀,我一定会医好你!” 她摇了摇头,用尽力气,拉住眼前的男人。 “我有些话……让我说完……” 萧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太医。 太医们见状,无不惋惜的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萧远……我喜欢你……” “周姑娘……” “叫我一声幽儿……” “幽儿……幽儿……” 他低下头,努力忍住泪…… “你别难过……人……都是要死的……” “你不会的!” “你别……打岔……我没力气……让我……说完……” 他拉着她的手,为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极力忍着痛苦,咬紧牙关,只怕自己稍一松懈,就要大哭起来。 “我自入宫……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还好……我遇到了念雪……我一生……没有朋友……只有她一个……” “我不后悔……你要好好保护她……和孩子……” 萧远低下头,他的额头靠在周幽儿的手上,这样周幽儿就看不见他的眼泪了。 “如果有来世……你娶我……好不好……” “不用等来世,如今你周幽儿,就是我萧远的妻子。一生一世,此志不渝。”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 眼底是数不尽的悲伤,也是数不尽的深情。 他早想说出这句话,只是以前不知为何,他说不出口。 她微微一笑,虽然此刻苍白憔悴,可在他看来,她仍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相公……你抱抱我……”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仍在微笑。 可他几乎不敢正眼去瞧她,只能往前坐了坐,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 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烫到他不禁缩了缩手。 到底是新婚的喜悦,还是即将阴阳相隔的痛苦,让眼泪变得那么烫…… 她的手,用力抬到他的腰间,想回抱着他。 可她没有力气了,太困了…… 入宫多年,不得安枕…… 如今,她可以睡个好觉了…… “娘子……娘子……” 他轻声地唤她,哪怕知道她不会再回答。 如今,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他抱着她,仿佛世界就在这一秒终结。 门外的喧嚣,俗世的繁华,再也与他无关…… 殿外,刘太医见伍太医一行人满脸愁容从房里出来,心中便已知晓了大半。 “伍太医,不必太过自责。如今最重要的,是娘娘的胎。” “多谢刘太医宽慰。不知娘娘如何了?” “哎……一个多时辰了……” 刘太医说罢,扬头示意伍太医听听殿内传出的声音。 “仿佛……” 伍太医的话没说完,只见一个稳婆急急忙忙地从殿内跑出来。 “陛下,娘娘生不出来啊!还请陛下定夺!” 裴峰眼中寒光一凛,抬手一个巴掌就将稳婆拍到了地上。 “定夺什么!如果贵妃有事,你们全部都要陪葬!快去给朕接生!” “这……这……” 稳婆颤巍巍的站起身,犹豫不决。 再回去生又能怎么样,难道自己进去,柳贵妃就能生出孩子来了? “你们这群太医是死人吗!此时为何一点主意都拿不出!” 那些太医本是躲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期待着陛下不要想起自己。 谁知竟被静王殿下一语点破。 一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都不敢站出来。 倒是刘太医,咬了咬牙,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殿下。娘娘自来身体孱弱,微臣等不敢擅自用药。为今之计,唯有去请萧太医前来用药啊!” 不用裴峰下令,一旁的小德子听了刘太医的话,赶紧就往周幽儿房中跑去。 “陛下,那……那万一……还请陛下定夺……” 那稳婆给人接生二十多年了,经验丰富。 殿内的情况,她已知道凶多吉少。 如今,若不能将这个问题问清楚,很有可能两个都要保不住……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 “自然是保小!” 裴峰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身后就传来了太后的声音。 裴峰与裴屿同时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天家还有什么比子嗣更重要!那柳贵妃能为了皇嗣而死,已是天大的恩典!稳婆,进去接生,保小!” 太后的声音,庄严冷酷,如同宗庙里的排位,没有一丝温度。 裴峰眯起眼,眼神中的凌厉,是太后从未看到过的。 裴屿上前,对太后说道:“母后,此事不妥,柳贵妃是皇兄爱妃,您就别管那么多了。” 太后瞪了裴屿一眼,那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裴峰与太后对峙着,这仿佛根本不是一对母子间的对视,倒像是结怨已久的一对仇人。 “站住!” 见那稳婆就要入内,裴峰厉声止住。 “在场所有人听命!” 天家威严,不可冒犯,太医、稳婆、宫女、太监纷纷跪下。 就连裴屿,也单膝下跪,等待君命。 “柳贵妃母子必须平安,若有闪失,你们全部都要陪葬。如果有什么意外,必需先保贵妃平安!” “你!”太后几乎气的说不出话,这个儿子,从来不知道顺着她! 裴峰根本不顾太后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冷哼一声,竟大步跨向寝殿。 太后此时早已没了天家贵妇的样子,气得直抚胸口,指着裴峰,对旁边的奴才说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没见陛下要进血房了!赶紧拦住!” 血房不吉,寻常人家生孩子,丈夫都不会进去。 何况,是天子之家。 可裴峰不顾阻拦,一意孤行,眼看已经推门入内。 太后几要晕厥,若不是慎儿相扶,怕是已经倒下去了。 裴屿不忍,命人给太后搬了张椅子,自己则依旧焦急地望着房内。 裴峰可以进去,可他,就算想,也是不能…… 第一百六十章 性子大变 “萧太医,主子生不下来,您快去看看!” 小德子实在没了办法,哭着跪倒在地。 而萧远,却如同什么都听不见一般。 他搂着周幽儿的尸体,神情呆滞。 “娘子,不怕。为夫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眼前的场景十分诡异。 一个俊逸的男子,目光空洞无神,将一女子抱在怀里。 女子神情虽是平和,可脸上苍白地一丝血色都不见。 她胸口插着把小刀,原本浅粉的襦裙已经染得血红。 不过,如今已经不再流血了。或许,已经流干了。 而这男子,仿佛并未察觉到女子已经离世,反而一直和她说着话。 “娘子,陛下教我,要投其所好。我给你画了幅画像,就快画好了。改日,我拿来给你看。” “娘子,过几日,我去你爹那儿提亲可好。” …… 可小德子并不在意眼前的诡异,他已经在这儿劝了萧远许久了。 逝者已矣,可还有生者等着他搭救啊! “萧太医,求求您了!” 见萧远仍无反应,小德子一咬牙,上前就要拉着萧远的手臂,想要直接把他拖走。 萧远看起来消瘦,却也有一股子劲道。 小德子手上用力,竟是分毫也没有拉动萧远。 无奈之下,小德子只能跪下央求:“萧太医,您快点!主子那儿等不了了。” “周姑娘已经死了!难道您要让主子也死了吗!” 他本不忍心说这话,可他知道,若自己说不动萧远,今日玉宸宫就不止一具尸体了。 “谁说我娘子死了!她不会死的!” 萧远回过头,厉声斥责小德子。 小德子一咬牙,站起身,怒道:“您是大夫,有没有死,您自己不知道吗!” “周姑娘若活着,难道会忍心您这副样子吗!” “周姑娘若活着……周姑娘若活着,难道会忍心主子受苦吗!” 小德子嘴上说着,眼里也早已流下泪来。 “周姑娘是为了主子死的!若萧太医再不去,主子不行了……主子……萧太医是对不起周姑娘!” 幽儿是为了念雪死的…… 萧远只觉此刻脑中嗡嗡作响,满是方才周幽儿对自己说的话。 “我一生……没有朋友……只有她一个……” “我不后悔……” “你要好好保护她……和孩子……” 此刻,他的神志仿佛突然清明了起来。 轻轻的将周幽儿放到床上,“为夫一会儿就回来。” 随即,也不多言,径直向门外走去。 寝殿门口,众人见萧远来了,便觉有救。 那些太医都不由得舒了口气,只要萧太医可以救得了贵妃娘娘,他们就都有救了。 “萧远,方才稳婆说生不出来。”裴屿赶紧上前拉着萧远,焦急说道。 谁知萧远竟是面无表情,如同听不到一般。 只见萧远并未直接入内,反对一旁的太医说道: “冯太医,还请帮我准备一些红参。” 冯太医一愣,却立马答应道:“好!在下立刻准备。” 说罢,拉着一个小太监便向后殿跑去。 玉宸宫必有红参,不过他不知道摆在哪儿。 “刘太医,还请随我一起入内,娘娘需要立刻服下催产药。” “萧远,你没事?”裴屿见状不对,担心地问道。 萧远还是一句话不说,径直往寝殿内走去。 刘太医跟着萧远,也入了寝殿。 寝殿内,裴峰正拉着柳念雪的手,不停说着。 “念雪,不要怕,为夫在你身边!” “你会没事的!萧远马上就来了!你要挺住!” 一旁的梅香不停为柳念雪擦着汗,几个稳婆正在床尾焦急不已。 萧远走上前,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了,抬手就放在了柳念雪的腕间。 他皱着眉,细细诊脉。 “如何?”裴峰焦急相问。 萧远却仍不回答,而是走到一旁,拿起纸笔写了一番。 “刘太医,催产药还请按此准备。” 刘太医接过药方,感慨道:“好方子,真是好方子,我马上去准备。” 说罢,快步往殿外跑去。 就在此刻,冯太医推门而入。 “萧太医,红参。” “好!” 萧远接过已经切片的红参,走到床边。 “念雪,含在舌下。” 说罢,将红参递到柳念雪苍白的唇边。 柳念雪睁眼看了一眼萧远,并未立刻含住,而是问道: “幽儿呢?怎么样了……” 萧远顿了顿,说道:“幽儿没事了,让我来照顾你,你别担心。” 她舒了口气,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快把红参含在嘴里,否则你没力气,生不出孩子。” 柳念雪无力的点了点头,便听话含住了红参。 “萧远……你可记得……你答应过我……” 柳念雪含着红参,觉得略有了力气,一边努力,一边说道。 裴峰疑惑地望着萧远,只见萧远仍是一脸平静。 “我当时就没有答应你。若你死了,这孩子也活不了了。” “你说过,这孩子地位尴尬,你怕自己护不住他。” “若你死了,你的孩子,就更没人能护住了。” 萧远的语气,平静而严厉。 裴峰楞在一旁,说不出话。 柳念雪努力睁开眼,白了萧远一眼,“你这人,怎么不会说些好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保护这孩子,就活下来!把他生出来!自己照顾他!” 萧远有点想哭,周幽儿已经死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救回柳念雪。 “哎呀!不好!是脚先出来的!”稳婆惊呼道。 萧远厉声斥责道:“你们都是有经验的稳婆。难道不知道塞回去帮她调整方位吗!” 稳婆经验丰富,不过是一时之间惊慌所致。 被萧远一声斥责,倒是冷静了不少,忙互相帮手着调整胎儿的位置。 “你别胡乱用力,你身子不好,省点力气。” “一会儿催产药就来了,吃了药,再用力,按我说的做,不用怕。” 柳念雪点了点头。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催产药便来了。 裴峰让柳念雪靠在自己身上,亲手喂她喝药。 萧远则在床尾,帮助几个稳婆一起顺产。 见她喝了药,上前摸了摸她的脉息,略等了一会,说道:“别怕,深呼吸……用力……” “要记住!你的孩子,如今全靠你了!” 雪,一直在下,越来越大。 太后已经命人将椅子搬到廊下躲雪了。 可裴屿,一直站在雪中。 他漆黑的披风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花。 就连玉冠和眉梢,都已被雪花覆盖。 可他仍旧盯着紧闭的殿门,一动不动。 太后望着裴屿,微微眯起双眼。 她是过来人,哪里会不明白。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殿内烛光明亮,尖叫声仍未停止。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竟魔怔了她的两个儿子…… 她垂了垂眼,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太后觉得有些困倦的时候,殿内的尖叫声停了下来。 那一刻,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为何停了?是生了?还是……死了? 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宁静。 众人皆是欢欣雀跃,一个小生命的降生,救了这殿中所有人的命。 就连太后,也不禁舒了一口气。 只要孩子生下来了就好…… 裴屿望着殿门,微微一笑。 他知道,裴峰不会让柳念雪有事的,既然生了,必是母子平安。 就在所有人都欢呼雀跃的时候,这位焦急等候了一夜的静王殿下,转身离开了。 雪地上,有他的足迹。 可不用多久,那足迹就会被掩埋。 寝殿的门被打开了,萧远浑浑噩噩地从门里走出来。 他看了看遍地的雪花,只觉心中一阵凄苦,关上门,一步一顿地往周幽儿的房里走去。 太后在慎儿的搀扶下走进寝殿,只见稳婆抱着孩子,而裴峰正在床边安慰柳念雪。 “恭喜太后,是个皇子。” 太后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细细打量着。 这襁褓中的孩子,真像他父亲小时候…… 不知为何,太后此刻有些鼻酸。 她看了看眼前的儿子,他正一门心思地牵着柳念雪的手,为她擦汗,言语温柔。 太后将孩子搂在怀里哄着,越看越是喜欢。 便说道:“这孩子,就由哀家带着。” 床上的柳念雪与裴峰听了,都是一顿。 柳念雪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皱眉望着裴峰。 裴峰忙起身走到太后身边,“母后,如此,不妥?” “有何不妥,柳贵妃虽是贵妃,却不是皇后。难道,哀家带着,还委屈了这孩子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 “哀家这就将孩子带回去。慎儿,去将乳母一起带回去。哀家要亲自抱着这孩子。” 太后喜上眉梢,却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 裴峰不由得皱起眉,大齐的规矩,除非皇后的儿子,其他妃嫔的孩子,都是宫中统一教养,从未有生母带在身边的先例。 他本来是可以为了柳念雪破例的,但是现在,太后开口要亲自照顾这个孩子。 他实在没法拒绝。 可怜柳念雪,她生下孩子还不足半个时辰,自己都没抱过不说,连一口奶也没喂过。 这孩子,竟然就要被孩子的祖母抱走了。 “太后!这是臣妾的孩子!” 柳念雪竭力撑起身子,仿佛是用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对太后吼道。 太后愣了愣,没想到柳念雪此刻竟有力气和自己说话。 不过,她可不准备放弃怀里的孩子,皱了皱眉,冷声道: “柳贵妃,哀家看你的身子……实在是不行。你先养好了身子在说。” 说罢,也不等柳念雪回答,就抱着孩子走了。 裴峰回到柳念雪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太后会好好照顾这孩子的。你别担心。” 柳念雪瞪了裴峰一眼,见裴峰只是低着头。 又见太后已经抱着孩子出去了,一时间急怒攻心,竟昏了过去。 裴峰吓了一跳,忙命人去请萧远。 第一百六十一章 灵前许诺 这是哪儿,怎么这么黑,又这样冷……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裴峰呢?他去哪儿了,怎么没有陪着自己? 孩子,她的孩子呢? 太后!太后抱走了她的孩子! 她努力在黑夜中奔跑,只希望能够要回自己的孩子。 可无论怎么跑,眼前只有漆黑一片。 她跑不动了,哪怕能给她一丝光也好啊! 这是什么?有些温暖、湿漉漉的,好像是从指间传来的。 柳念雪无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舔着自己的手指。 她转头望去,是小黑,神出鬼没的小黑。 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软软的、暖暖的。 小黑顺势往柳念雪手里蹭了蹭,然后伸了个懒腰,任她的手滑过自己的脑袋,停在腰部。 然后,小黑蜷起身子,舒服地准备睡觉。 “小姐,您醒拉?奴婢给您倒杯水。” 梅香本是倒了水来给柳念雪擦汗的,见柳念雪醒来,声音甚是欣喜。 一边倒水,一边还说着: “奴婢这就命人去通知陛下。您已经昏迷了三天了,陛下可急死了。” “不必了。” 听到柳念雪清冷的声音,梅香愣了一下,随即才上前扶着柳念雪喝水。 梅香跟随柳念雪多年,当然知道柳念雪若非气极了,绝不会如此清冷。 她不喜与人交往,但对自己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极好的。 此刻,只见她平静地躺在床上,只是盯着房顶,一言不发,眉眼间什么都看不出来。 别人或许以为她什么都没想,可梅香知道,此刻,柳念雪已经非常不高兴了。 “幽儿的身子,如何了?” 那清冷的唇,冒出一句有温度的话,可梅香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还好此时,太医前来请脉,梅香逃过一劫。 隔着床幔,柳念雪的手腕上覆着一张丝帕,刘太医的手指正搭在丝帕上。 “贵妃娘娘本有寒症,生产之日又大伤元气,如今自然孱弱一些。那方子不必改,依旧按此抓药就行了。” 刘太医一边嘱咐着梅香,一边收回了脉枕和丝帕。 随即,对着柳念雪作揖道:“贵妃娘娘,微臣告退,还请娘娘好生歇息。” 刘太医走出去之后,梅香上前为柳念雪重新掖了掖被角,也准备出去,让柳念雪好好休息。 柳念雪的手,重新覆上小黑柔软的皮毛。 “萧远呢?” 梅香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幽儿出什么事了……” 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可柳念雪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不是紧张,是害怕……害怕到几乎不敢听。 梅香一下子跪倒在地,哭诉道:“小姐,您别问了,陛下不让说!” 柳念雪依旧一动不动,聪明如她,怎会猜不到一定是出了大事。 可如今,她很累,她没力气和梅香多做纠缠。 “如今你入了宫,我不是你的主子了?陛下才是你的主子了……” “不是的!小姐!奴婢……奴婢是怕……”怕你的身体支撑不住。 可梅香的话,已经被打断了。 “你别为难她了。是朕下令所有人都不许说的。” 柳念雪冷笑了一声,“是啊,我为难她了,我也为难陛下了。” 这声音,让裴峰不由得一愣,他从没想过柳念雪会以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 她醒来时的样子,他想过无数次。 生气地锤自己胸口,抱着自己哭诉,对自己发脾气。 可是,他没想过,她会那么平静。 平静地仿佛,他们之间是陌生人一般。 “梅香,下去。” 梅香听了裴峰的话,站起身,却仍担心地望着床上的柳念雪。 “下去。” 过了半晌,直到柳念雪也开了口,梅香才敢退了出去。 他走上前,本想在床边坐下,却见小黑正舒服地躺着,她的手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无奈,便拖了床边的凳子,在她身边坐下。 他想去拉她的手,却见她一缩手,他的手反而覆上了小黑的背。 尴尬地一颤,他收回了手,她便重新抚上小黑。 小黑被摸的舒服,在床上翻了个身,露出黑黢黢的小肚子。 “你在怪朕?” “没什么好怪的,大齐宫规如此,陛下不过是按宫规行事。” 他叹了口气,他知道她生气了,私底下,她每次生气都叫他“陛下”。 “念雪,你相信朕,过一段时间,等你身子好了,朕自然有办法把我们的皇儿带回来。” “多谢陛下。” 连答谢也是冷漠的,让他一时间,都接不下话。 许久,这两人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一句话都没有。 “幽儿呢?” “你身子不好,别管那些事了,等身子好了,我会带你去看她的。” “那萧远呢,为何不是他来给我诊脉?” “他要看着幽儿,不得空。刘太医的医术也很好,你不必担心。” “陛下是天子,君无戏言。” 裴峰低下头,这样的对话,他快受不了了。 他不想骗她,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他猛地起身,“此事你别管,安心坐月子。”说罢便要离开。 “幽儿不在了……”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醒来之后,她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青玉将那宫女带进来的时候,她只觉那宫女有些面熟,但一脸的煤灰,让她根本看不清样子。 幽儿扶着她在桌边坐下,又对那宫女说:“你把东西放下。一会儿娘娘会吃的。” 那宫女端着托盘走上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一直走到了桌前,突然便从托盘下拿出一把小刀,直刺柳念雪。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反应是很快的,没想到面对这样的危机,她竟然愣住了。 满眼只看到,托盘带着炖盅和碗落到地上,摔得稀碎。 说时迟那时快,幽儿一把将她推到一边。 她倒在地上,瞬间觉得肚子里的娃娃也是猛地一震。 或许是受了冲撞,娃娃也害怕起来了。 她努力的对抗着腹部传来的疼痛,撑起身子,望向幽儿。 只见幽儿倒在一旁,地上满是鲜血。 可她太疼了,连喊话的力气都没有。 那宫女见一击不中,又去拿起地上的瓷片。 或许那宫女也是第一次行刺,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有些傻了,又哭又笑。 她努力想要挣扎着挪动一番,她怕那宫女又冲过来,伤到孩子。 可肚子,怎么会那么痛呢……她根本没力气挪动。 幸好,就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有一双手将她打横抱起。 裴峰!一定是裴峰来救她了! 她费力的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人,不是裴峰…… 后来,裴屿把她抱到床上,她看到了,那把刀,插在幽儿的心口。 她本来以为,萧远一定可以救幽儿的。 萧远不是也说,幽儿已经没事了吗? 可想到那日萧远为自己接生时的表情,那分明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满是悲伤。 “幽儿,是不是不在了……” 裴峰没有回答,她只能再问一声。 “你……别问了……” “我知道了……” “总之,你先好好养身子……” 说罢,裴峰离开了寝殿。 梅香见裴峰离开,便小心翼翼的进来,在柳念雪床前跪下。 “小姐,奴婢不是有意骗小姐的。奴婢只是害怕……” 她一边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那日她看着柳念雪生孩子,她太害怕了,她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小姐了。 “别哭了,我不怪你。” 梅香这才安心的起身,抬头却见柳念雪的眼角,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枕头上早已湿了一大片。 梅香慌了神,忙拿起帕子去为她擦。 “小姐,您别哭了。刘太医嘱咐了,您不可以见泪的。否则以后,会落下迎风落泪的毛病。” 柳念雪摇了摇头,撑起身子,拉着梅香的手,说道:“幽儿何时出殡?” 梅香低下头,哭道:“如今天冷,自然是停满七七之数。届时主子出月了,奴婢陪主子去。” “不……她为我而死,她的头七,我怎能不在。” “小姐,可是你的身子……” “你去准备素服,要悄悄的。头七那日,我们出宫。” “小姐……” “此事除了小德子,谁都不要告诉。” “奴婢……明白……” 柳念雪见梅香应了,才重新躺下,问道:“这几日,可发生过什么事?” 梅香抹了抹泪,说道: “太后将大皇子抱去之后,听说奶娘们照顾的甚好,可是大皇子不足月就出身,身子有些弱,御医都离不开寿康宫,时时刻刻守着。” “陛下彻查了此事,原来那来送补品的小宫女,竟然是以前白怡宫里的秋菊。” “秋菊怀恨在心,所以找机会来杀害主子。” “陛下还查到,是芳兰指使夏红,撺掇着秋菊干的。” “如今,芳兰、夏红、秋菊都被杖毙了。陛下本想处置了皇后,可太后来求情,便只将皇后打入了冷宫。” “为了让主子好好养身体,陛下便下令,在主子坐月子期间,由太后执掌凤印。” 柳念雪细细品了品,说道:“芳兰、夏红、秋菊,都已经死了?” “是啊,主子,那日陛下震怒,都死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抓出奸细 雪白的灵堂,萧远正在以未亡人的身份烧着纸钱。 从没有男子为未过门的妻子守灵的规矩,可萧远正在做。 世人的嘲笑无所谓,他只想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不知道,她喜不喜欢白色呢? 他好像从未见过她穿白色的衣服呢…… 周平立在一旁,努力挺直身子,与前来悼念的宾客一一见礼。 “柳贵妃到!” 门外的唱喏,引得周平与萧远皆是一愣。 就连到场的宾客也都惊呆了。 皇室贵妃,怎会到一个宫女的葬礼。 或许,就如传闻所说,这位宫女与柳贵妃极有渊源。 柳念雪披着素白的披风,在梅香的搀扶下,缓缓走入灵堂。 她脱下风帽,头上只簪着一排白玉簪。 一旁的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原来这天仙一般的女子,就是陛下独宠的柳贵妃。 她静静的走到灵前,在众人的注视下上香。 周平亲自上前,从她手上接过三只素香,插到香炉里。 “娘娘怎么亲自来了!” “本宫,来看看幽儿。” 她面容忧伤,走上前,轻抚棺木。 如今看着柳念雪,周平的心情是复杂的。 前几日,陛下下令封周幽儿为皇妹,准以公主之礼下葬。 今日,柳贵妃又亲自前来悼念。 周平是感动的,为天家而死,做奴才的,本是分内。 可他也是埋怨,作为一个父亲,他不能接受女儿为了任何事送命。 柳念雪在棺木旁站了一会儿,转身蹲下,与萧远一起烧起了纸钱。 “快回去,你的心意,幽儿会收到的。这样的天气,你不该出来。” 柳念雪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平静地烧着纸钱。 萧远也不再劝她。 过了许久,柳念雪才开口道:“我会替她报仇的。” 萧远苦笑一声,“报不报仇,又有什么区别。就算报了仇,她也已经不再了。” 柳念雪有些惊讶,却听萧远继续说道。 “一开始,我也像你这样,想着报仇。” “结果陛下雷厉风行,处置了一干人等。” “我突然觉得,自己没了盼头。” “报了仇又怎么样,报了仇,幽儿会活过来吗?” 柳念雪咬了咬唇,“是我,对不起幽儿。” 萧远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她心里记挂你,死得其所。临死的时候,她还叫我要照顾好你的身体。” “我身子还好,你不必担心,在这儿陪她最后一程。” 萧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好像多说一句话,就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一般。 他原本清亮的凤眼里,透着疲惫,连眼皮都好像睁不开一般。 “你也要当心身子,幽儿见不得你如此憔悴。” 萧远只是点了点头。 柳念雪站起身,走到周平身边。 “周大人,节哀顺变。” “娘娘多礼了。还请快些回去。” 柳念雪示意梅香将一个锦盒递给周平。 “周大人,此物,是本宫为幽儿准备的出嫁之礼。如今……还请大人允许,让此物陪着幽儿,如同本宫陪伴幽儿一般。” 周平抹了抹泪,方要跪下谢恩,却被柳念雪一把拦住。 “臣……臣,谢过娘娘……” 柳念雪点了点头,戴上风帽,在梅香的搀扶下准备往外走去。 想了想,又回到灵前,手抚棺木,说道:“你放心,你的仇,我来报。” “萧远,我会替你看着,他会活的很好。” “你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会照拂。” “你安心去。若有什么事,告诉我。” 一旁的周平听的一愣,却见柳念雪此刻目光坚毅,全不似方才忧伤虚弱。 随即,柳念雪转身出了灵堂,连头也不再回。 柳念雪回到宫中的时候,看到怒不可遏的裴峰,不免有些惊讶。 他怎么那么早就下朝了? 倒不是有意瞒着他,只是明知道他不肯,何必自己去碰个钉子。 于是,也不和他多话,径直脱了披风,抖了抖身上的残雪。 在梅香的服侍下,换了衣服,就到榻上卧下了。 “你在怪我……是不是……” 昨天他也这么问了,昨天她也没有回答。 “我说了,我会想法子把咱们的儿子要回来的。” “我没有怪你……” “那你在闹什么别扭?” 她这样的身子,他实在不想与她发脾气。 但见她日日如此,身子又不好好照料,也不与旁人说话,他难免有些急躁。 “或许,这就是命……” 这几天,她想明白了。 什么深宫小女子,或许根本与她无缘。 她本就是来报仇的,如今旧的没报,反倒添了新的。 他没有听懂她的言下之意,不由得上前握着她的手,心疼地说道:“别这么说,有我在,我会照顾好你的,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她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 他有些微楞,她的眼神中,看不出喜怒,甚至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她从不这样看他,以前她的眼神,总是带着爱恋…… “朕……朕已经处置了相关人等。”不知为何,这样的眼神,竟让他有些慌乱。 “臣妾知道了,谢谢陛下。” “朕已派人在太后哪儿看着……我们的昊儿绝不会有事!” 他仿佛在做着什么许诺,她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叫昊,取如日中天之意,可好?” 她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 他从不悖逆太后,如今竟然派人监视…… 他极其努力的哄她开心,可她却油盐不进,仿佛这一生,再也不会给他笑容一般。 “陛下,臣妾要休息了。” 她垂着眼,眉眼中似有疲态。 “那……朕去批阅奏章,一会儿再来看你……” 她分明在逐客,他又怎么能死赖在这儿。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有些抽动。 她不是不能谅解他,可是,她没办法原谅他。 “小姐,冯小姐带着小少爷来看您了。”梅香的声音里带着欣喜。 柳念雪难得地露出笑容,“快把她们请进来。” 她坐起身子,理了理微皱的裙摆,在圆桌旁坐下。 殿门开启,冯倩倩牵着柳屹,缓缓走入殿中。 “我可怜的孩子!” 当冯倩倩看到柳念雪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冲上前,将柳念雪搂在怀里。 “你的事,我们在外面都听说了。” “你尚在月中,爹爹和你爹过来到底不便,我便带了这小子来看你。” 柳念雪窝在冯倩倩的怀里,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便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哽咽着,努力纾解的心情,说道:“倩姨,我好想你们!” “傻丫头,倩姨在这儿呢。”冯倩倩一面抚着柳念雪的头发,一面哭道。 柳屹走上前,拉着两人的手说道:“表姐,倩姨,你们别哭了。” 冯倩倩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忙低下头为柳念雪擦着眼泪,说道:“念雪,你别哭了,我听人说,生了孩子不能哭的。” 看着冯倩倩一脸担忧的样子,柳念雪只觉得更加想哭,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屹儿,快来安慰你表姐,你表姐如今可不能掉眼泪。” 柳屹点了点头,上前对柳念雪说道:“表姐,你看我是不是壮了。” 柳念雪疼爱柳屹,强忍了眼泪,细细打量起来。 “屹儿长得倒是快,竟然已经长的那么高了。” “可不是嘛,这小子,每日胃口可好了。又天天跟着赵信练拳,身子骨可结实了。” 柳念雪闻言,便在柳屹的手臂上捏了两下。 “哟,还真是结实。屹儿就要长成一个小男子汉了。” “屹儿本来就是男子汉。”柳屹不由骄傲地抬了抬头,“表姐不要怕,若表姐夫欺负你,屹儿保护你。” 柳念雪一愣,随即微微一笑,只是那笑甚是苦涩,“你表姐夫,没有欺负表姐……” 柳屹嘟起了嘴,说道:“表姐就是怕我担心,我听到舅舅和冯爷爷在说,表姐夫连姐姐的孩子都没保住。” “让姐姐的孩子,被一个虎姑婆抢走了!” 柳念雪一听,忙将裴屿的小嘴捂上,一时间哭笑不得。 “别瞎说,那是你姐夫的娘,什么虎姑婆啊……”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免有些小高兴。 冯倩倩见柳念雪的嘴角,露出一丝难查的笑容,不由得有些欣喜。 看来,带着这孩子来看她,是对的。 柳屹伸手拂去柳念雪捂在自己脸上的手,说道:“表姐,我打拳给你看。赵大哥教我的,可厉害了。” 柳念雪笑着点了点头,又招呼着冯倩倩一起坐下。 只见柳屹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倒很有些样子,不由得也高兴了起来。 总算,自己没有辜负姑姑,这个孩子,慢慢地也教养起来了。 冯倩倩见柳念雪若有所思,只当她是看着孩子,又想到了自己的孩儿。 便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你别担心,你的孩子,终究是你的孩子。” 柳念雪迟疑了一下,回握冯倩倩的手,点了点头。 随即又轻声说道:“倩姨回去之后,让我爹得空的时候,来看看我。” 冯倩倩先是一愣,随即便点了点头,“你放心,你爹也有此意,不过这几日实在走不开罢了。” 说罢,柳念雪也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柳屹的表演。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又生事端 两个人想拥抱在一起,有时候,是件很难的事情。 需要一个走九十九步,另一个再回以一步。 可若要渐行渐远,却十分容易。 或许,只要其中的一个,回过头。 如今,柳念雪就回过了头。 这些日子,裴峰一直变着法子想哄她高兴。 南方的贡品,冬日里的蔬果,东海里捕上来的奇珍。 只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献给她。 可是,她就是不为所动。 他带来的消息,除了关于裴昊的,她大多不愿意听。 他是个皇帝,他爱她,故而愿意宠她。 可他的人生是家国天下,女人注定无法成为他生命的全部。 他可以花心思哄她,但他必须将跟多的心思花在朝堂上。 或许,让她先静一静。 面对油盐不进的妻子,或许每个男人,都会这么想。 “主子,竹香回来了。” 梅香走近榻边,低声对柳念雪说道。 “让她进来。” 柳念雪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不过平静说道。 梅香福了身,退出殿外,一会儿,竹香静悄悄地进来了。 “主子。”她抱着拳,向柳念雪请安。 原本她一直都在疑惑自己所做之事究竟为何,可如今,她越来越佩服眼前的这位女主人。 “如何?”柳念雪闭着眼,悠悠问道。 “如主子所料,如今,寿康宫中,心情甚好。” 柳念雪仍旧面无表情,“你替我带个信,给赵小姐。” 竹香愣了愣,“是给赵小姐,不是给赵统领吗?” “信若给了赵统领,与直接给了陛下,又有何分别?” 竹香想了想,担心道:“可赵小姐,是赵统领的妹妹,两人向来感情甚笃……” “此事,找统领知道也是无妨,只是不能由你去说,必要赵小姐去说,方才不会被陛下知晓。” 竹香虽仍有些不明白,却仍抱拳道:“属下遵命。” 随后便从柳念雪手中接过信,退了出去。 “梅香,去把青玉叫来。” “是。”梅香在门外答应着。 过了一会儿,青玉来到殿内,请安道:“青玉参见主子。” “青玉,这几日,我一直在等你。” “奴婢,不明白主子何意……” “你明白的。你我主仆一场,我希望你能自己说清楚。” 青玉一惊,跪倒在地,哭诉道:“主子,奴婢并无任何事情隐瞒啊。” 柳念雪睁开眼,从榻上坐起,看着坐下的青玉。 此刻,她正一脸委屈,泪流满脸。 “太后可真厉害,身边的人,都是这样聪明伶俐。你瞧这泪,如同真的一般……” 柳念雪微微一笑,言语中并无半分凌厉,一双桃花眼却似刀子一般,看的青玉不由一颤。 “主子!我……” “先皇后身边的人都死了,怎么你还活着呢?” 青玉的辩解,被柳念雪狠狠打断。 “那是因为,奴婢之后不过被指在玉宸宫照料,不曾陪伴先皇后去凤梧宫。” 柳念雪冷笑了一声,“这话,你自己信吗?” “这是实话,主子何故无端怀疑奴婢。奴婢虽不是跟着主子入宫的,可这些日子以来,也算兢兢业业。主子如此,太让奴婢寒心了!” “这几日,你日日与慎儿相见,和她说了什么?” “奴婢……奴婢不过是在路上偶遇慎儿姑姑!主子有何证据,为何要污蔑奴婢!” “证据?”柳念雪好笑地反问道。 她站起身,绕着青玉转了半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本宫如今还是柳贵妃,处置自己宫里的宫女,需要证据吗?” “娘娘,您?”青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慌。 “本宫坦白告诉你,本宫早就知道你是太后的人。留你在这儿,不过是碍于小德子的面子。” “他当你是亲母一般,信赖依靠。他待本宫忠心,本宫不忍心让他知道你的真面目。” “可如今,你是怎么回报本宫的?与太后私通消息,害死了幽儿!” 柳念雪眸中的戾气,吓得青玉一下子颓在地上。 “主子,我……” “你不配叫我主子!还是说,你要我把小德子叫来,再把李福全也叫来,一起听审啊?” 青玉抬起头,看着柳念雪。 此刻,她只觉眼前的柳念雪,根本不是平日里的柳念雪。 那不怒自威的气度,让她害怕,更让她想到,那个她跟随了多年的女子。 是的,是跟随,不是效忠。她没有办法,才要跟随,根本谈不上效忠。 可这两人,太像了,她们好像都太懂得怎么捏住别人的软肋,连威胁的话,都那么像。 青玉苦笑一声,“贵妃娘娘不必如此,若奴婢不为太后做事,太后会杀了李福全和小德子的……” “若是如此,奴婢倒是不如早日自行了断,免得到时候,反而死的难看。” 柳念雪蹲下身,对着青玉微微一笑,“青玉,你是惜命之人,何必说这种自行了断的话?” “再说了,你宁愿他们知道真相,还是忆着现在的你,去死呢?” 青玉哈哈大笑,几乎笑出眼泪,“娘娘说得对,青玉是惜命之人,否则当年就不会背叛先皇后。” 柳念雪回到榻边坐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只要说实话,本宫准你还留在玉宸宫中,太后那边,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无需做什么了断。在李福全和小德子眼里,青玉永远是青玉。” “主子是要我……放假消息给太后?” “不,你放给太后的,都是真消息。看到身边,便说什么。太后何等聪明,假消息可是很容易就会被识破的。” “主子……果然英明。” “说,本宫想知道当年的旧事……” 青玉皱了皱眉,不明所以,“主子想知道的,难道不是近日发生的事吗?” 柳念雪微微一笑,“这有何难猜?” “太后留你在玉宸宫,便是知道,下一个入主玉宸宫之人,必是会给她执掌凤印造成威胁的人。恰巧那个人,就是本宫。” “若非陛下日日在此,太后恐怕早就动手了。” “为何近日,太后常常给本宫送补品。这补品,不过是在为秋菊制造机会罢了。” “秋菊是你带进来的,若非有意,你怎么会带一个,一脸煤灰,连样貌都看不清楚的丫头进来?” “若非本宫当日心软,留了你下来,幽儿也不会死了。” 青玉低下头,面有愧色。 柳念雪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那丝愧色,催促道:“说。只要你将当年的事告诉我,青玉就仍是青玉。” “想想小德子,想想李福全,你不忍心,让他们难过。” 青玉低下头,咬了咬唇,许久,开口说道: “当年,奴婢不过是太后宫中的粗使丫头。有一日,太后将奴婢叫到跟前,说宫里就要来新娘娘了。” “那娘娘身份尊贵,太后有意提拔奴婢,将奴婢安排到那位娘娘宫中。” “奴婢一个粗使丫头,竟然能到一宫娘娘的身前做个大丫头,自然高兴地不行,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 “那位娘娘,就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待人真的很好,哪怕奴婢一开始总是做错事,她从不责怪奴婢,反而悉心教导。” “奴婢很感念皇后娘娘,只想一直在娘娘身前照顾。可后来,太后把奴婢召了过去,要奴婢禀报娘娘的一言一行。” “奴婢本想拒绝,可太后说,若奴婢不从,就杀了李福全。” “那时候,李福全不过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奴婢,便只得从了太后。” “奴婢以为,只是汇报皇后娘娘的行踪,不会对娘娘造成伤害的。” “况且,陛下日日都在皇后宫中,一定会保护陛下的。” “谁知过了一段日子,皇后的精神好像就变得很差。宫里的人都以为是因为皇后有孕,所以精神不好,但奴婢知道,一定是太后所为。” “后来……” 柳念雪打断道:“后来的事,不用再说了,先皇后与先帝的谈话,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青玉想了想,“并没有,平日里只是一些情话。” “还有呢?”柳念雪追问道。 “还有……对了……先皇后是雪国皇室,她曾与先皇说起过雪国的各种风俗,还说起过那个什么密道。” “风俗?密道?说仔细些。” 青玉理了理思绪,说道: “先皇后说,雪国有贵族之礼,叫春祭,只有贵族才会参加。还要在一个什么山顶跳舞。” “说山底有个密道什么的……奴婢记不太清了。” “太后本想让奴婢再打听,可先帝与先皇后说起此事的时候,总是很小心,所以奴婢也听不到什么……” “很小心?先皇后不是随口说起的吗?”柳念雪疑惑问道。 青玉摇了摇头,“不是,每次都是关上门窗,连说话的声音都很轻。” “你还知道些什么?” “对了!”青玉沉思片刻,继续说道:“先皇后神志不清之前,玉宸宫的饮食,是太后帮着打理的。” 柳念雪皱眉,“为何?” “太后素擅食疗,陛下下令让太后打理皇后宫中饮食。奴婢本来也没有在意,可之前,遇到娘娘饮食相克之事,奴婢才突然想到当年的旧事。” 柳念雪面色如常,说了声:“行了,你下去。” 青玉仍有些担心,“娘娘……” “本宫说过了,青玉仍是青玉。只是本宫也希望你明白,本宫可以容得下你,是为了什么?不要考验本宫的耐心。” 青玉福身道:“奴婢明白,奴婢告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冷宫相见 冬日里的寒风萧索,仿佛一切都没了生机。 可如今,明明已是冬末,春日将至,这玉宸宫里,怎么还是如此寒冷? 走过中庭的时候,冯倩倩看了一眼庭中的败像,不由得心底一紧。 这里以前有这么荒芜吗? 哪怕冬日里确实无花可开,往年难道不也会移一些梅花过来吗? 路过的宫女太监,一个个见了冯倩倩,依旧是恭敬行礼。 可不知为何,如今看来,却觉得那些人,竟都是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一般。 冯倩倩牵着柳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柳屹似有所觉,抬头望去。 却只见冯倩倩锁着眉,抿着唇,若有所思。 好容易走到了寝殿,冯倩倩放开柳屹的手,握紧了上前相迎的柳念雪。 “念雪,你这儿,怎么如今这样冷清?” “倩姨,你怎么一来就这么说。哪儿冷清了?我倒觉得十分清净。” 冯倩倩叹了口气,拉着柳念雪在一旁坐下。 “这些日子,陛下,可曾来过?”冯倩倩关心地问道。 柳念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倒是一旁的梅香忍不住开口。 “冯小姐,陛下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了。就连……” “多嘴……” 柳念雪看了梅香一眼,梅香立马低下头,闭上了嘴。 冯倩倩垂了垂眼,“身子呢?可好些了?” 柳念雪点头回答:“比之前好多了,不过总也有些疲倦。” “萧远呢?何时回来?” “已经回来了,前两日送了幽儿,如今每日都是他来给我看诊的。” 冯倩倩舒了口气,“如此,我们也能放心些。” 柳屹在一旁看着,走到柳念雪身边坐下,问道:“表姐,你不舒服,姐夫为何不来?” 柳念雪微微一笑,摸了摸柳屹的头,说道:“你不明白,不是你姐夫不来,是表姐不想见你姐夫。” 柳屹皱了皱眉,表姐总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着自己。 表姐这么喜欢姐夫,又怎会不希望姐夫来。 一旁的冯倩倩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你们总还要过日子的。” “这日子如今,难道就过不好了吗?” “可这是一辈子的事……那孩子……他也不想的……”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又……哎……” “倩姨,我如今心里郁结的,不只是那孩子……” 柳念雪低下头,难得地露出哀伤之色。 冯倩倩握着她的手,深知她不愿再提,便安慰道:“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那日你爹见了你之后也是,回来一个人闷在房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几日了都这样。” “我知道你们一定有事,不过是不愿说出来。倩姨是个直肠子,本也帮不得什么忙。” “可你一个人在宫里,千万不要钻牛角尖,我们总会护着你的。” 柳念雪抱歉地说道:“倩姨,我们只是,不想你担心。” 冯倩倩又怎会不知,叹了口气,说道:“念雪,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其他都重要,你明白吗?” 此时,柳屹也上前拉着柳念雪的手,说道:“表姐,我也会护着你的。” 柳念雪刚想摸摸柳屹的小脑袋,却见柳屹双眉一锁,身子一软,竟然往下滑去。 柳念雪一慌,忙蹲下身扶起柳屹。 只见这孩子嘴角,竟渗出一丝血迹,那血迹颜色黑红,令人心里发怵。 冯倩倩慌了神,双手颤动,不住地晃着柳屹,惊呼不止。 “屹儿,你怎么了?怎么了?和倩姨说说话呀!” 还是柳念雪冷静,急忙让小德子去唤萧远。 自己则和梅香一起,将柳屹抱到了床上。 柳念雪坐在柳屹床边,焦急等待着萧远的到来。 明明就在宫中,明明只要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感到。 为什么?为什么柳念雪会觉得时间那么长! 萧远风尘仆仆地跨入寝殿,随手将披风一甩,便来到床边为柳屹诊脉。 他身上还透着从门外带进来的寒气,在床边坐下的时候,那寒气向柳念雪扑了过来,引得她不禁一颤。 萧远注意到了柳念雪的颤动,“你到一边去坐,我一会儿和你说。” 柳念雪点了点头,起身到榻上坐下。 萧远一边诊脉,双眉越锁越紧。 “我要施针,小德子,帮我一同准备。” 萧远多次为柳念雪施针,都是小德子在一旁协助。 故而小德子自然驾轻就熟,此时得了萧远的吩咐,忙去准备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萧远才舒了口气,擦了擦手。 柳念雪与冯倩倩见萧远松了口气,自己悬着的心才不由得放了下来。 “他中了毒。” 萧远的声音干脆,却引得柳念雪和冯倩倩都是一惊。 “衣食起居都在家中,如何会中毒?”冯倩倩忙道。 柳念雪皱了皱眉,喃喃说道:“此人,可以在柳府动手……” 冯倩倩疑惑地望着柳念雪,问道:“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你爹虽然住的偏,但如今身为吏部尚书,谁敢动他?” “那人又不曾动爹爹,动的是屹儿……” “屹儿的事,外面也没几个人知道啊?!怎么会有人要对一个孩子动手。” 柳念雪皱起眉,看了一眼萧远,随后拉着冯倩倩说道: “倩姨,你先回去,让屹儿留在宫中修养。此时回去之后,除了冯爷爷和爹爹,谁都不要提起。” “这……你留个男孩子在宫中,方便吗?” “无妨,他不过是个孩子,何况陛下也知道他是我表弟,没事的。” “那好……” 冯倩倩虽不知柳念雪是什么心思,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待冯倩倩走后,柳念雪对萧远问道:“这毒,可能解?” “能,可需要时日,慢慢处理。” “这倒无妨,反正你每日都要过来的。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我知道,今日出宫,我会去柳府看看。世叔的身体,和周围摆设,我都会一一检查。” 柳念雪点了点头,“还要麻烦你去和我二叔说。仍要当屹儿在府中一般,只说他病了,在房中修养。” 萧远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好计策!” “只可惜缺了可以监视之人。否则说不定能拿下活口。” “此事无妨,你既不愿意和陛下说。我去找赵信就行了。他心疼屹儿,不会不帮手的。” “那还要麻烦你,让赵信在我宫中,也加派人手。” “难道此人,能在宫中动手吗?” “不过以防万一罢了……” 萧远看着柳念雪,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个青梅竹马的女子,有些看不清楚。 或者说是,有些高深莫测。 两天后的晚上,柳念雪正躺着看书。 只听门外惊讶的几声“叩见陛下”之后,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 “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朕!” 柳念雪叹了口气,连看都没看向怒不可遏的裴峰。 “陛下不是知道了吗?” “那是赵信嘴快说出来的!如果他不说,你是不是准备就这么瞒着朕!” “臣妾知道赵大人嘴快。” 她就是这样,说话连一丝温度都没有,根本不看着自己。 说的又是这样简单,仿佛多和自己说一个字,都嫌麻烦。 他越想越气,上前将她从榻上拉起来,扳直她的身子,怒道:“看着朕!你到底要怎么样!到底朕要如何做,才能哄你高兴?” 柳念雪望着裴峰,这个男人,以前从没有这样焦虑过。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抓着她手臂的手那么用力,用力地让她生疼。 可她没有叫疼,也没有像平日里那样撒娇。 她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垂下眼,没有开口。 “念雪,朕会将孩子带回来的,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有些卑微。他是皇帝,竟在她面前,有些卑微。 “什么时候?” 她垂着眼,语调平静,却比门外的寒风,更寒他的心。 “很快!一定会很快!” 他心里其实没底,却仍要故作坚定。 “已经两个月了,还要多久……” “朕……朕有难处……你知道的……” “我知道……” 她微微一笑,伸手拂去他的手,依旧卧在榻上,自顾自地看书。 “屹儿没事,陛下放心。萧远说那毒,可以解。臣妾托赵信,不过是想找到罪魁祸首。” “一定……是中毒吗?说不定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裴峰犹豫不决地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柳念雪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莫名地将书抠紧,眉头不禁锁了一下。 “或许,或许是吃坏了东西。” 裴峰听她如此回答,原是欣喜地望向她,却发现她眼中透着一丝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或许,是心中有愧。也或许,是不知如何面对。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寝殿,只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望着他的背影,她不由得站起身。 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入殿内,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表姐,别哭了。” 哭?她哭了吗? 她闻声抚上自己的脸颊,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她微微一笑,自嘲一般。 明明是自己拒人千里,他走了,她为何还要哭呢? 拉着柳屹在一旁坐下,刚取出帕子要去擦眼泪。 却有一双温暖的小手,已经抚上她的脸颊。 “表姐,你别哭了,屹儿会保护你的。” 那双小手的动作十分笨拙,让她不禁想起他的兄长,曾经也十分笨拙地为自己擦去眼泪。 她的心有些痛,握住他的小手,自己胡乱地用帕子擦了几下。 “屹儿怎么这样晚出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男孩乖巧地点着头,“已经没事了,表姐放心。今日萧大哥也开了药,说我再个十天半个月就都好了。” “那就好,屹儿去休息。表姐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柳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有很多问题,却仍听话的回房去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实言相告 冬去春来,原本萧条的中庭,淅淅索索地冒出了些嫩芽。 三个月了,大皇子已经三个月了。 柳念雪本以为孩子满月,总要办满月酒,届时可以看上一眼孩子。 没想到,满月酒是办了,太后却下旨说柳贵妃的身子尚未恢复,不宜饮宴。 连这个卑微的机会,也剥夺了。 柳念雪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伸手轻抚着这些嫩芽。 若没有母树的关爱,枝条又怎会繁茂? 太后真是一手好棋,只要裴昊在手,还怕裴峰会不听话吗? 自己么……有没有都无所谓,如果听话就留着,不听话,随时有办法除掉。 如今,凤印和大皇子都在她手上,这后宫之后,她想如何,没人能拦着。 “你怎么又站在外面了,虽然如春了,到底还是湿寒。” 每日都是如此,萧远已经说得厌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可笑容里没有欣喜,有的只是疲惫和无奈。 萧远跟着柳念雪回到寝殿,照例为她把脉。 萧远叹了口气,“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我说过了,不要多思。” “我没有多思,我已经什么都不想了。” “是不是……想你儿子……” “……” 萧远垂下眼,怎么可能不想,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如今三个月了,看都没看过一眼。 “你别担心,陛下说过……” 他抬头望着她,却被她冷冰冰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 萧远咽了口唾沫,这女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凶。 随即才颤巍巍地问道:“他,很久没来了?” 柳念雪不说话,只是望向窗外。 梅香小心翼翼地挪到萧远身边,轻声附耳道:“萧太医,别问了。快一个月了。” 萧远皱了皱眉,对柳念雪说道:“之前人要来,你不理,如今好了,人不来了,急了。” “有什么可急的,随便。” 真倔……萧远心里暗道一声。 萧远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两人,都是倔得可以。 一个拒人于千里,另一个么,只敢私底下打听地勤快。 “罢了,你歇着,我走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起身躺到了榻上。 萧远离开玉宸宫之后,并不是去太医署,而是照例去了宣政殿。 这个时候,裴峰都要处理政务,一得空便要见他,询问柳念雪的身体。 所以,他索性每日请了脉就过来等着。 “她怎么样?”裴峰放下手上的奏章,问道。 “还是老样子,只是她思虑太重,对她的身子没好处。” “你也不说说话,她听你的话。”裴峰皱起眉,不由得多了些责备。 萧远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她不听我的,她听你的。” “她如今哪里还会听朕的。” “我看她,想你想得很。不过是死别扭。” “真的吗?那朕去看看她!” 萧远吓了一跳,此时的裴峰,根本不像天下至尊,反而像个孩子,仿佛在等待他的鼓励。 萧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陛下,还是别了。你若抢不回大皇子,她始终还是别扭。” 裴峰颓然地又坐回龙椅上,太后照顾地甚好,他想找个借口都找不到。 “过几日,是春分,朕准备设个小些的家宴,让太后和念雪都参加,届时找机会,让念雪先见见昊儿。” “这……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 “你先别告诉她,朕要给她一个惊喜。” 萧远想笑,却只能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此事听着顺利,谁又知道到时候惊喜会不会变成惊吓。 却说柳念雪,在萧远走后,躺了一会儿便觉得百无聊赖。 独自走到书房,见桌上摆着几幅字,是月前无聊写下的。 她伸出手,沿着字迹摩梭,是一个“昊”字,本该刚劲有力,却因提笔之人的心境而变得苍凉萧索。 一看到字,她就会想到一个人,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如今,周幽儿去了,这宫中能说得上的话,竟然只剩她一个人了。 “梅香,让小德子准备轿撵,我要去冷宫。” “冷宫?主子,你去那儿干什么?” “去。” 半个时辰之后,柳念雪站在了冷宫门口。 柳念雪抬起头,看着宫匾上的“冷宫”两个字,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本以为,冷宫应该也是有名字的,或许可以叫“清凉殿”,没想到就叫“冷宫”,倒是直白。 门口的小太监从没见过这样的贵人,行了礼,便不敢再开口说话。 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跨进那不算高的门槛。 冷宫很大,人却不多,裴峰的后宫本就萧条,冷宫里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这里的人少,竟有的几个也没有人愿意出门,都窝在自己的房里。 只因四处都是前朝废妃,彼此之间本就互相仇视,如今落了难,更是不想再见。 不过,她们在房里也是不太平的。不是叫骂不休,就是哭天抢地。 冷宫的庭院,也是萧索冷清的,几颗枯树凌乱地插着,院子里的草地,自生自灭地长,杂乱无章。 有一个人,正在庭院中坐着,手上拿着一卷书。 皇后到底是皇后。 不,应该说,魏清姿到底是魏清姿。 任是在这样的地方,竟也有如此怡然自得之姿。 柳念雪放开梅香的手,走上前,在魏清姿身边坐下。 “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不知道。只不过,来了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你在看什么书?” “《庄子》,闲来无事,胡乱翻翻罢了。” “这书……不像是你会读的书。” “如今不似从前,看什么书,都不奇怪了。” “不请我喝杯茶吗?” 魏清姿微笑着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说着:“如今没有好茶了,不过你若想喝口水,我还是可以不吝啬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跟在身后,示意梅香在门外等待,随着魏清姿入了房间。 房里的摆设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虽没有宫女,四处倒十分干净整洁。一看便知,都是魏清姿自己动手整理的。 柳念雪看着周围的陈设,不禁有些愧疚,说道:“早知如此,我该早来看你……” 魏清姿摇了摇头,在圆桌旁坐下,“我自入宫,这些日子,过的最是舒心。” 说罢,为自己和柳念雪各倒了杯水。 柳念雪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那水,不过是普通的井水烧开,自然与玉宸宫的清茶不可相提并论。 但此刻,却不知为何,别有一番清冽。 两人喝着水,陌陌无语,却分外宁静。 “你来这儿,不是只为了讨口水喝?”魏清姿柔声道。 柳念雪总觉得,今日的魏清姿,好像与以往不同。 以前的她,总有一丝疏离之气;可如今,却多了几分祥和,反而显得亲近了。 柳念雪垂了垂眼,叹了口气,说道: “本来,是有的。可如今,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了。” 魏清姿的眸中有些疑惑,却没有催促柳念雪。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才缓缓说道:“我想了很久,我还是觉得,做下那些事的人,不会是你。” 魏清姿微微一笑,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不是我,也是父亲,又有什么分别。” “你怎么那么肯定,自己的父亲会做出这种事呢……” 魏清姿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是这样的人,你父亲不也应该是这样的人吗?” 魏清姿垂下眼,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方才开口: “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我父女已然如此,也安得如此。我不想翻案。” 柳念雪了然一笑,“所以我才说,如今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了。” 两人又不再说话,只是悠悠的喝着水,宁静安详。 此刻,魏清姿的心中多了几分暖意。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柳念雪如今还要相信自己,可这份相信,让她觉得十分安定。 过了半日,魏清姿犹豫的开了口:“你的孩子……?” “还在太后这儿……” 魏清姿有些愧疚,“说实话,一开始准你进宫,便是太后催促着要绵延子嗣……我见你,深得陛下喜欢……可我没想到……” “我明白……不过我以前就很好奇,你怎么就那么不待见陛下呢?” 魏清姿微微一笑,像是自嘲,“我也不知道,我与他就连大婚之日,都是分开睡的。我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实在是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可能他觉得我毫无风情,我却觉得他扭扭捏捏。” “其实,我与他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当年他和赵信随着父亲读书,常常一起来我府中。” “可惜,就算青梅竹马,我与他也没有缘分。如今我身处冷宫,日子反而比以前过得轻松多了。” “你以前,从不说那么多话。”柳念雪微微有些惊讶。 魏清姿却是一笑,“我以前是皇后,现在,我只是魏清姿。” 柳念雪轻笑一声,甚是苦涩,“魏清姿还是魏清姿,可柳念雪已经不是柳念雪了。” “柳念雪不是柳念雪,又会是谁呢?不过是一时迷了眼,心乱了而已。” 柳念雪微楞了一下,笑着说道:“你看的怕不是《庄子》,而是《心经》?” 魏清姿并未回答,反而悠悠问道:“你今日来,难道只为了与我说这些吗?” 柳念雪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宫中,我能说话的人,只剩下你了。” 魏清姿见柳念雪的眉眼间似有感伤,不由得问道:“你不怕,我又害你吗?”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不是说了,我知道害我的人,不是你……” “幽儿不在了,我突然觉得这宫里,冷的陌生。连一个可以说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你……不是有陛下陪伴吗?”魏清姿不明白,为什么此刻,柳念雪的孤独会那么深。 “我不想见他……” 魏清姿叹了口气,安慰道:“你既在宫中,便还是他的妃嫔。你要这样,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好多人都这么和我说,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魏清姿知道柳念雪是通透的女子,便不再多说,只是在为她倒了杯水,说道:“日后若是闲来无事,便来喝杯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叔侄相谈 果然不是她…… 柳念雪独自坐在榻上,把弄着手上的棋子,想着那一日,在冷宫中的种种。 如果说那日去冷宫之前,柳念雪对魏清姿的态度,还抱着一些半信半疑。 那么回来之后,她已经可以确信,魏清姿认下的那些事,都与她无关。 那她为什么要认下呢?为了她父亲? 那么魏忠义呢?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替父顶罪吗?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女儿? 如果第一次不知道,第二次,难道还会不知道吗? 此事蹊跷,只是柳念雪没办法出宫去探一探魏忠义。 手中的棋子轻轻落下,那是玉石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煞是清灵。 “小姐,李公公前来求见。” “让他进来。” “是。” 过了一会儿,李福全在梅香的带领下,进了寝殿,向柳念雪请安。 柳念雪专注于棋局,不过抬了抬手,让他起身。 李福全仿佛早已习惯了柳念雪近来的冷淡,却仍恭敬说道:“娘娘,陛下三日后会设宴在紫宸宫,还请娘娘届时出席。” “本宫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娘娘,陛下已请太后,带着大皇子殿下前来。” 执棋的手,顿在半空。 半晌,方才问道:“太后……会去吗?” “太后已经答应。” “好,好!本宫必会准时,还请公公谢过陛下!” 李福全偷偷瞄了一眼,这冷了三个月的贵妃娘娘,如今眼眸中竟含着泪。 她低下头,手中还捏着,不记得放下的棋子。 她的眉眼中是忍不住的欣喜,勾起的唇角预示着主人的高兴。 李福全见状便想悄悄退下,不打扰这位贵妃仿佛竟有片刻的快乐。 刚抬脚,却又被柳念雪叫住:“公公留步。” 只见柳念雪屏退了左右,将李福全请到自己对面坐下。 “本宫有事,想请公公解惑。” 李福全何等伶俐之人,见柳念雪一扫方才的欣喜,面色严肃,便知道不是好事。 “娘娘,奴才还得回去复命。” 柳念雪微微一笑,“是本宫如今不得宠了,公公不待见了。” 她的话语轻柔,却透着凌厉,让李福全心中一怵。 “奴才不敢。还请娘娘示下。” 他日日陪在裴峰身边,自然知道裴峰对柳念雪是何等的朝思暮想。此刻得罪柳念雪,并不是个好选择。 “李公公,先皇后与太后,关系如何?” 柳念雪的声音,本是娇柔缠绵之音。可如今,她的话中没有一丝温度,在李福全听来,变得形似鬼魅。 他的猛地抬起头,望着柳念雪。 只见她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破绽,好像只是再问“公公,你觉得今日的天气如何”一般。 李福全勾起了唇角,似笑非笑,站起身,深深作着揖,说道:“娘娘,先皇后与太后皆为先帝后妃,自然感情甚笃。” 老狐狸,果然不肯说。 柳念雪噗嗤一笑,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一般,继续问道:“李公公,那您看,本宫与废后的关系,如何呢?” 李福全的眉,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可这位笑面弥勒,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奴才觉得,贵妃娘娘以前,也是与废后感情甚笃的。” 柳念雪原本有些不解,但一想,便是了解,“多谢公公解惑了。” 李福全重新坐回椅子上,微低着头,看起来十分恭敬,说道:“娘娘明察。” 柳念雪轻轻舒了口气,一改方才之色,认真而平和的对李福全说道:“公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宫与公公之间,无需如此相互试探。” “本宫见过皇后,本宫知道,之前种种绝非皇后手笔,或许也未必是太师的手笔。” 李福全转过头,看似若有所思,其实在细细听着。 “有人用计,让皇后为太师顶罪。而此人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这人要借太师的手,又要保住太师,可见是个与太师关系非常的人。” “当然了,或许还有另一拨人。那一拨人,送上了太师纵容下属、贪污腐败的实证。是真心想要扳倒太师的人。” “不过,本宫在宫中,资历尚浅。对背后之人,莫说一知半解,连方向都没有。” 李福全低着头,仍看不出表情,“娘娘,不是已经在请柳大人追查了吗?” 柳念雪眯起眼,不由透出几丝杀气,“你知道?” 李福全微微一笑,“奴才知道,不过陛下不知道,娘娘还请放心。” 柳念雪侧过头,觉得自己被李福全看得透透的。 这只老狐狸,真麻烦。若不能与自己连成一线,日后必定多得是麻烦。 所以,她决定说服李福全。 “李公公,你与本宫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陛下。” 李福全似乎感觉到了柳念雪的意思,心中不觉有些好笑。但既然贵妃娘娘想要收拢自己,自己也要看看,她有多少斤两。 “娘娘,不是为了皇子殿下吗?” “有区别吗?”柳念雪勾起唇角,悠悠说道:“如今太师已倒,前朝却始终不得安宁。有一股本宫不知道的力量,在前朝翻涌。或许,陛下也不知道。” “后宫之中,看似本宫一家独大,却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可见那位,早就做好了准备,坐收渔人之利。本宫不过也是被人利用罢了。” “只不过,本宫不甘于被人利用。再往前说,先帝之死,先皇后之死,得益者只有一人。” “本宫本来以为是两人,但细细想来,若先帝还在,太师手中的权位,当不止于此。先皇重用一个出身微寒之人,绝不会只因为太师政绩卓越、忠心耿耿。” “想来,更是因为需要一个没有后台的人,去扳倒另一个后台。” “如此,下手之人,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可其中,实在有太多本宫不明白的事。其中一些,本宫自会细细查探。不过今日即有机会,便也想听听公公的高论。” 李福全此刻,已不再觉得好笑,他站起身,对着柳念雪作了个揖。 此刻,他打从心底里是有些服气的,便说道:“娘娘年纪轻轻,在宫中也不过两年,眼光竟能如此刁毒。奴才佩服!” 柳念雪轻笑一声,“刁毒……这词不好听,可本宫还是多谢公公夸奖了。” “娘娘既说自己是为了陛下,何以数月不肯相见?” “公公,陛下为何急于废后?又急于将一干人等处置干净?你心中,比本宫更清楚。” “娘娘明鉴。” “本宫抱怨陛下,不仅是因为陛下不但不愿意为本宫的挚友报仇,更是因为陛下有意瞒着本宫。若陛下可以实说,本宫自会相随。可惜了……本宫可以理解陛下,但本宫无法原谅陛下。” “娘娘……” “公公,今日本宫与公公所谈,并非此事。公公请坐,本宫已坦诚相告,还请公公也能明言。” 李福全听命坐下,点了点头,此刻,他在柳念雪身上找到了一丝希望。 他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丝希望。 “娘娘,想从哪里听起?” “本宫想知道,先帝为何要派陛下,前往雪国……” 李福全愣了一下,没想到柳念雪一言便点中了一个要害。 他叹了口气,说道:“娘娘,奴才也非全然知晓。不过,只要奴才知道之事,必会如实相告。” 柳念雪点了点头,李福全见状,便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当年,先皇后有孕,在本宫是没什么人知晓的。先帝有意封锁消息。其实这明明是一件喜事,或许先帝感觉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危险,所以才会刻意封锁。” “先皇后怀孕没多久,先帝就下令,让太子,也就是当年的陛下,率兵北上,去雪国送礼。大多数人都以为陛下为国出行,可见先帝对陛下的器重。可其实,先帝在此之前就早有打算。” “此前,雪国的使者已经觐见过先帝。先帝要求雪国不顾一切留住陛下。甚至说过,往年都是雪国派公主来联姻,今年,由大齐送个皇子前去联姻。” “雪国多年依附大齐,这是莫大的荣耀,雪国的使臣自然欣喜,便答应了下来。” “先帝还在白羽卫中动了手脚,白羽卫不再听命陛下,而是会想尽法子将陛下留在雪国。” “可此事,不知为何,竟然被太后知道了。太后知道之后,星夜派人去见了太师。太师当年是太子太傅,专司陛下身边一切事宜。太师是陛下的老师,自然不能见到陛下受难。” “故而,两人联手,又找到太傅,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白羽卫中的人替换掉了。使他们能保得陛下平安归来。” “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陛下在雪国,竟然遇到了雪崩。雪崩的消息传回国内,陛下生死未卜。太后伤心不已,一时间一蹶不振。” “可突然有一天,先帝薨了,死因不明。当时先皇后尚未生产,就变得痴痴呆呆。陛下又没回来,只有当时的二皇子,静王殿下身在朝中。太后便以母后之尊,要立静王为君。百官自然反对,可太师一意孤行,力挺太后。” “静王登基之日,陛下带着兵杀入宫中,一举夺得天子之位。因陛下才是名正言顺之人,所以登基之后,并无人反对。” 柳念雪深思了片刻,“照公公这么说,先帝不过想将陛下留在北方,并无要害他之意。” “不会不会!”李福全听了,连连摇手,“虎毒不食子,先帝虽是杀伐决断之人,对陛下也一向严厉,但绝不会对他下此杀手。” “既然如此……” 柳念雪还想继续问下去,却听见门外传来小德子的声音。 “主子,干爹,陛下遣人来寻干爹了。” 柳念雪闻言,对着李福全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多谢公公,日后有机会,再向公公请教。” 李福全作了个揖,就此退下。 第一百六十七章 紫宸宫宴 柳谦入宫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未时。 月前,他入过一次宫,当时柳念雪让他去查一件事,一件他从未想过的事。 此刻,他跨入玉宸宫的宫门,只觉得这宫里的样子与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如今已是四月了,庭中的树木早已冒出了些嫩芽,自然不像自己上个月来的时候,形容萧索。 不过,不知为何,明明是宫中最精致的宫殿,却让人觉得好像少了些人气。 宫女太监,倒是一如既往地谨慎妥帖,却总也让人觉得不得劲。 书房中,柳念雪早就已等候多时。 虽是春日,书房里却烧着炭盆,初春的寒凉,在此处,荡然无存。 柳谦看着起身相迎的柳念雪,只觉得她虽化了些淡妆,却仍难掩苍白疲惫之色。 她以前在家中,从不梳妆,就连头发,也不过是随意一挽。 可如今,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她竟让梅香细细梳理了秀发,挽了髻,还簪着几支红宝石簪子。 仿佛靠着宝石的光亮,便能将自己的苍白遮住一般。 柳谦有些心疼,他叹了口气,“你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你若垮了,就算要回了孩子,你养的动吗?” 柳念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嘟了嘟嘴,“二叔就知道嘲笑我。” “二叔不是嘲笑你,二叔是担心你……” 柳念雪垂下眼,她自然听得出柳谦言语中的关心,可如今,她没心思…… 每天按时吃药吃饭,已经是她对自己身体最大限度的照顾了。 萧远总叫她不要多思,要随遇而安,可这该怎么做?难道随遇而安,孩子就会回来了? 柳谦叹了口气,见柳念雪低头不语,便也知道,她的心思飘向了别处。 自顾自地坐下,说道:“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柳念雪欣喜地坐到柳谦身边,说道:“我就知道二叔厉害,赶紧告诉我。” 柳谦看了看门外,问道:“可妥帖?” “二叔放心,小德子在外面看着。” 柳谦点了点头,说道:“太后的母家,姓顾。顾家,如今在朝堂上,只有太后的父兄而已。” “太后的父亲,叫顾宏,在景帝一朝,就封为了太傅,身兼门下侍中。经历先帝朝至今。” “不过这位顾太傅,身体不好,平日常常因病谢朝,一年里不上朝的日子,到比上朝的日子还多。门下省的事,也极少过问,都由下属打理,如同架空一般。” “家中有三子一女,女儿当然就是当朝太后。长子名叫顾江,任中书侍郎。次子顾洋,是个武将,被封为宣威将军,主礼东海海军事宜。三子顾涛,你认识的,刑部尚书,老师一案,倒是多有帮忙。” “顾家其实是个大族,旁系茂盛,却均不在朝为官。有些是农户、有些是商户,但都不过小门小户,连做到地方乡绅都极少。” 柳念雪皱起眉,“这顾家,竟如此谨小慎微?” 柳谦点头回应,“顾涛的身子,你知道的,和人说句话都要咳嗽几声。他长兄顾江也是这样,虽然勉在其位,却也是要经常病假的。不过,不想他爹和弟弟那么频繁。” “顾洋倒是个特例,一手将大齐水师,牢牢捏着。军令严明,带兵有方,守着海域。” “二叔,这样不觉得奇怪吗?一家子身子都不好,偏一个二儿子身子好?他们……难道不是一母所生。” 柳谦摇了摇头,“听说顾家有家训,除非妻子不能生养,否则不得纳妾。他们自然都是一母所生。” 柳念雪不由得撇了撇嘴,像太后那么厉害的人,外面竟然还有三个…… 还有个更厉害的老头子…… 一家子装病,摸不清深浅…… 她一边想着,不由感慨道:“不可纳妾……这家人,可真不简单,从祖上就要自家每一代子嗣都严于律己,不可放纵行径……” 柳谦点了点头,“你倒是看得明白。我再和说件事,大齐历代,除了偶尔有几次例外,比如你姑姑。所有的皇后,都姓顾。” 柳念雪皱起眉,不可置信的看着柳谦,“这样下去,岂不是……都是近亲联姻?” “那你倒别担心,你看陛下,也不是傻子。虽然皇后都姓顾,但是历任的皇帝,都不是嫡子……” 柳念雪叹了口气,“这大齐……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复杂……” 柳谦轻笑一声,“你别小看这地方,我越查,越觉得里面大有玄机。” “您继续说呗,您侄女我,洗耳恭听。” 在他面前,她还是可以做一个调皮的小女孩。 “根据《大齐志》记载,裴家先祖一路是得到顾家先祖扶持,才登基为帝,一统天下的。所以裴家曾经许诺,与顾家永不相负。” 柳念雪听着,不由插嘴:“这裴家,需要永不相负的人家,可真多……” “别打岔。哪有帝王是靠一家打下江山的,打江山的时候,当然都说永不相负。难道你和别人说,只要将来我大权在手,就会马上把你干掉。别人还会为你卖命吗?” 柳念雪撇了撇嘴,白了一眼,不再打断柳谦。 “顾家的先祖,不同于白家,从没有想过要隐居在何处。他们与裴家的约定,就是顾家女子,世代为后。也就是说,白家的女子,世代都是贵妃。而顾家的女子,世代都是皇后。” “但是裴家也不傻,他们为了不让这两家期盼更多的权利,裴家和白家的儿子,从来都不会被议储。” 柳谦见柳念雪欲言又止,便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的,我稍候会告诉你。” 柳念雪点点头,继续认真往下听。 “相较于不思进取的白家,其实顾家有好几代都有过惊人之举。甚至曾经有机会,取裴家而代之。不过,裴家人从来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两家就一直如此,此消彼长。” “最近的一次,大概是距今二十五年前,也就是陛下的爷爷——景帝那朝。当时顾家的当家,也就是太后的爷爷,当时的太傅兼骠骑大将军,他手握天下兵权,门生遍布天下,眼看着当时已经揭竿而起。” “要知道,当时这位顾将军手中握着的东西,比如今,太师和太尉加在一起的,还要多地多。” “不过,先帝当真不是普通人。当年,先帝只有十四岁,初遇太师和太尉,竟然带着两人一起,带兵亲自与顾家相抗衡。更让人没有能想到的是,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竟然战胜了老奸巨猾的顾将军。” “那场仗,打了整整三年。最后,因为顾家在朝中实在势大,根本没有歼灭的可能性。但顾家也在此战中遭遇重创,就连顾将军也死在了战场上。” “两家都无力再战,所以提出了和解,顾家交出了兵权,除了嫡系,其余全部退出朝堂,顾家女嫁给了先帝。不过,顾家一脉终究得以保留。景帝留着顾家,牵制顾家手中残存的力量;又以顾家女,牵制顾家。” 柳谦摇了摇头,心中有些感慨。 在他看来,太后与他的妹妹并无区别,不过都是平衡权利的牺牲品。 不过说来也是好笑,和平年代,联姻自然是最好的办法,牺牲一女子的幸福,换取天下太平。这样的买卖,实在太过划算。 可一旦动乱,立刻要被牺牲的,也是这个女子。 和平年代里,皇家公主要为了故国牺牲幸福;战乱年代,则要为了故国牺牲性命。 身在帝王家的女子,到底又是为何而生呢? 叹息归叹息,只听柳谦继续说道: “方才你想问我,既然顾家和白家的孩子都不能议储。陛下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柳念雪点了点头,一脸乖巧。 “这倒真的是个特例。一方面是当年景帝与顾家有所约定,太后若得儿子,便要封为太子。一开始,先帝根本就不宠幸太后,后来不知太后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深得圣宠。还生了两个儿子。” “先帝登基的时候,也按约定,封了当今陛下为太子,不过太后却没有被封为皇后。想来,先帝对顾家还是颇有忌惮的。后来,你也知道了,你姑姑进宫之后,一进宫就分了贵妃,随后就封了皇后。” “现在想来,先帝之意,又何尝不是以白家来牵制顾家……不过,白家与世无争,世代又是偏居一隅,所以谈不上能在朝堂上有什么帮衬。就算当年我与你爹有心改革,奈何大势所趋,也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皱着眉问道:“若此事只在二十五年前,那么近的时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怎么会听说过,你又没出生,那时候我也才几岁。况且我白家从来都不管南边的事,他们要打,也不会打到我们北边来。别说你了,若非近日细探,我都只不过是知道一些皮毛。” 柳念雪嘟了嘟嘴,“好……” 随即又说道:“对了,二叔,你查的时候小心一些。或者索性停一停。” “怎么了?” “李福全知道你在查顾家的人。他既然能知道,外面未必就没人知道。” “他和你说了?陛下知道吗?” “陛下不知道。李福全是个老狐狸,哪会明摆着和我说。不过依我看,他对当年的事,也是诸多怀疑。而且,我总觉得当年有什么旧事纠缠着他。或许,他也是要借我的手,做些什么事……” 随即,柳念雪又将昨日与李福全相谈之事,如数告诉柳谦。 柳谦皱起眉,“此人也称得上老奸巨猾。不过所幸终归是站在陛下一边的人,不是我们的敌人。” “我也正是为此庆幸呢……” “对了,屹儿的身子,可好些了?” 自裴屹入宫,柳谦也已许久不见了。 柳念雪点头道:“好多了,不过是留在宫中修养,顺便陪我说说话。大约再过几日,就能送他回来了。府中的戒备,赵信自会帮忙,二叔放心。” 柳谦点了点头,“既如此,我没什么不放心了。”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见天色已晚,柳谦方才离开。 第一百六十八章 菲儿献舞 艳阳高照,一看便知道是好得不得了的日子。 玉宸宫一改往日的冷清,难得地忙碌了起来。 “小姐,您看这些可以吗?” 又一排宫女捧着宫装来到寝殿,供柳念雪挑选。 今日,是赴宴的日子,也就是柳念雪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的日子。 不过三个多月大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衣服好看,什么衣服不好看。 只是,对她来说,这日子太重要了,第一次见儿子,她一定要盛装出席。 柳念雪走到那排宫女面前,一件件地打量起来。 “这件不好,太红了,看的晃眼。” “这件也不好,灰蒙蒙的,一点也不喜庆。” “这件也拿下去,绿的,和我手上的镯子不搭。” “……” 这已经是第三批了,没有一件合意的,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梅香倒不是没耐心,只不过见天色已经不早,便提醒道: “小姐,要不,让她们再去拿,我先给您梳妆。再晚,我担心误了时辰。” 柳念雪此刻十分焦虑,坐立不安,“若不先选好衣服,怎么能决定梳什么发髻呢?配饰也不好挑啊……” 梅香无奈地笑了笑,自家小姐见小皇子,可比见陛下时用心多了。 想到平日裴峰来时,柳念雪连头都不抬,总是吩咐随便拿一件就得了。 有时候,连衣服都懒得换。 梅香突然觉得,陛下有几分可怜。 当宫女们再次捧着宫装入殿时,大约柳念雪也知道了时间紧迫,便在其中挑了一套湖蓝色的。 那湖蓝,浅浅的,就如同春日的平湖,虽平静,却透着一丝暖意。 梅香认真地为柳念雪梳妆起来,虽仍有些憔悴,可在妆容的遮盖下,她的小姐仍是宫中最美的娘娘。 一个时辰后,轿撵停在了紫宸宫的门口,柳念雪跨下轿撵,紧紧拉着梅香的手。 此刻,她竟然有些紧张,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却仍不放心,问道:“梅香,你看我的发髻有没有乱?发簪呢?正不正?” “小姐放心。一切都好,小姐是最美的。” 梅香扶着柳念雪,缓缓跨入宫门,往紫宸宫的正殿走去。 “衣服呢?衣服有没有皱?” “放心,小姐,您一切都好。又整齐又漂亮。” 殿门口,柳念雪站定了身子,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殿内,裴峰已经坐在正位。如今皇后被废,所以位上,只有他一人。 左侧,太后已经入席。太后的下首,坐着裴屿。 右侧的第一个位置空着,那里是柳念雪的位置。 下首,便是一些七七八八的后宫女子。 那些人,不过是裴峰叫来凑数的。裴峰知道,若让太后与柳念雪两人独自赴宴,太后必然不肯,所以只能麻烦一些,在后宫大摆宴席。 所求的,也只不过是让柳念雪有名正言顺见自己儿子的机会。 柳念雪无心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只是不住张望,想看看太后身后,是否有自己孩儿的身影。 对了,皇儿一定在后面休息。裴峰既然说了会让皇儿前来,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柳贵妃驾到。” 柳念雪跨入殿门,径直走到殿内,不似平时款款而行。 只是,这样的急躁,仍难掩她的高贵与娇媚。 她走到裴峰跟前,福身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爱妃,免礼……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礼,赶紧休息。” 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已经很久没见她了。 不是不想见她,只是她总是闭门谢客,他是个男人,又是皇帝,多多少少总也要些面子…… 更何况,孩子还在寿康宫,他总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多谢陛下。” 柳念雪站起身,却并未抬头面君。 不是不想见他,而是不敢。一看他,自己便要心软,可皇儿还没要回来,她怎么能心软! 柳念雪走到太后面前,福身行礼道:“臣妾,贵妃柳氏,参见太后。” 太后细细打量着眼前人,见柳念雪妆容精致却看都不看一眼裴峰,便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裴昊而来。 她并未马上叫起,而是看着上位的裴峰。 此刻,裴峰正焦急地注视这柳念雪,似要开口说什么。 当真是连福个身都要心疼吗…… 太后勾了勾唇角,“起来,你身子不好,陛下可不舍得你行礼。” 言语中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可柳念雪似乎根本听不懂一般,起身之后,只是欲言又止。 太后拿起茶盏,假装没看见。 见柳念雪似要开口,突然惊呼:“哎呀!哀家本想带着大皇子前来。不过么,他身子不好,哀家便让他留在寿康宫中休息了。” 太后看着柳念雪脸上的表情,从犹豫到欣喜,再从欣喜转为失望。 一瞬间,竟然连身处后宫,最忌让人看清心思,都不记得了。 满心满脸,都只有不能见到自己孩儿的失望。 不过,柳念雪还是柳念雪,她抬起脸,眼中已没了失望,更没了恭敬。 她对着太后微微一笑,可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反而尽是愤怒。 这老太婆,她是故意的! 与之相比,太后要从容地多,“柳贵妃,你这是什么表情?哀家照顾你的儿子,难道还错了?” 太后笑地深沉,她看见柳念雪的拳头紧紧握着,便知道她心中早已怒不可遏。 只不过,这柳贵妃也不简单,脸上竟然还保持笑容,真不愧是她儿子看重的人。 只可惜,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此刻柳念雪眼中的怒火若真的能烧起来,怕是太后就要化成灰了。 柳念雪福下身,“多谢太后,照顾皇儿。实在是劳烦太后了。” 不等叫起,她转过身,走到裴峰面前,福身说道:“陛下……” 话没出口,却被梅香紧紧攥着衣袖,轻声说道:“小姐,万万不可啊……” 要告退的话,硬生生得咽了回去,可她咽得很苦,咬着牙,以至于唇角忍不住地抽动了几下。 “多谢陛下,请太后照顾皇儿。皇儿能得太后照拂,实在是天大的服气。” 她在笑,可他分明看见她在哭。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爱妃……免礼,快入席……” 她笑得娇艳欲滴,像最美的玫瑰,红的滴下血来。 他知道她身上有刺,所以一直小心呵护。可如今,是他的错,她终究要将自己困在荆棘里了。 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梅香提醒的没错,私底下如何都不要紧,可如今,自己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裴峰甩脸子…… 他是皇帝,真的会这样纵容自己吗? 倒不如,自己退一步,换他一份心软和愧疚…… 突然有些看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起,她和裴峰的相处会变成这样? 自己这样做算什么?难道是在算计自己的夫君吗? 那么他呢?他答应要回孩子,那么久了,仍要不回来!他说过今日可以见到孩子,现在呢?太后故意不将孩子带来,他又能说什么! 她心里抱怨,嘴上便觉得不知其味,吃什么下去都没有味道。一桌的美食,几乎不曾动筷。 殿中的歌舞伎正在卖力的表演,后宫的女人们百无聊赖,既然不得圣宠,也就只能看看歌舞,聊以助兴。 而此刻,柳念雪无心歌舞,只觉心中疲累不堪。 见不到皇儿,自己又为何要在这样的宴席中浪费时间,曲意迎逢。 抬起头,隔着那些绵软的腰肢,她看到一双熟悉的眼,带着浓浓的担忧。 裴屿看到柳念雪注意到了自己,他微微举起酒杯,似乎在敬她。 她愣了愣,却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这殿中,竟还有想得到自己的人。 轻举酒杯,一饮而尽。 他也愣了,他知道她很少喝酒。他更知道,她不会回应自己。 苦笑一声,一饮而尽。 这两人,如今倒有了几分天下沦落人的味道。 一个失了孩子的女人,和一个得不到回应的男人。 或许,她只是在感谢他。 那一日,若非他及时冲入殿中,她早已一尸两命。 她的命是他救的,聪明如她,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只可惜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她永远也不会给与他回应。 想到此处,他自斟自酌,又是一杯。 而席上,裴峰正注视着柳念雪,见她饮了一杯之后,似乎意犹未尽,又饮了一杯。 他皱起眉,她的身子不好,如何可以这样饮酒。 低声吩咐一旁的李福全,换了柳念雪桌上的酒。 “李公公,本宫连一醉都不可求吗?” 堂堂贵妃,却问的如此卑微,就连李福全也不由动容。 “娘娘,容奴才劝一句,此刻,娘娘不能醉。深宫女子,若要醉,也不能在人前。” 说罢,李福全命人拿走了酒壶,换上了一盏清茶。 柳念雪苦笑一声,“多谢公公指点……” 太后冷眼看在一旁,自然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柳念雪,你真是左右逢源,只不过,哀家绝不会让你如此得意。 太后微微一笑,拿起酒杯,微抿一口,等待时间缓缓流逝。 月色当空,所有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原本平凡的歌舞伎,仿佛也变得貌美了起来。 就在此时,歌舞骤停,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仿佛从天外而来。 殿门随风而开,一阵冷风吹过,众人酒醒了一半,殿里的烛光也被吹熄了一半。 正在众人惊讶之余,只见一女子随着笛声,舞入殿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夜惊佳人 美人就是美人,哪怕看不清面貌,光是这身姿轻舞便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笛声悠扬,女子的舞步轻盈,身姿更是轻盈。 传闻前朝有皇后能做掌上舞,想来眼前的女子也能做。 可惜灯光太暗,看不清女子的样貌。 殿上早已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她的舞步所吸引。 下腰,起身,这仿佛不是一个尘世女子,而是天外飞来的仙鹤。 笛音骤急,女子随着笛声转起圈来。 一时间,舞裙飞扬,仿佛一只仙鸟屹立于一朵盛开的莲花之上。 瞬间,灯火通明,好像所有的烛光都在此刻被点燃了。 温和的烛光照亮了女子的脸庞,清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似害羞又似悠远,让人怜爱不已。 在这后宫之中,若要论清丽,大概只有魏清姿可以与之相比。 不过,魏清姿拒人千里,如同空谷幽兰,不可接近;而眼前的女子,却是御花园里的白荷,虽出淤泥不染,却近在眼前。 这样的女子,既能燃起人的占有欲,又能让人倍感珍惜。 柳念雪叹了口气,太后真厉害,这样的女子,连自己看了都要动容,更何况是男子。 她抬起头,见裴峰的样子有些微楞,心中不觉一揪。 而此刻,裴屿也在注视着殿中舞动的女子。 他斟了杯酒,微微一笑,没想到太后竟然会用那么大的手笔。 不过这女子,倒真是下足了功夫。 柳念雪看不出来,但他冷眼所观,看的却是真真的,这女子眉眼之间有几分像柳念雪,天然妩媚。 而更难得的是,这女子的神韵,温柔娇弱,像极了先皇后白柔。 一个既妩媚又清雅的女子,任何男人都把持不住。 更何况,她一脸娇羞的样子,便是在告诉对方,自己可以随意采撷。 他望了望坐上的裴峰,怪不得皇兄要傻了,他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仿佛在眼前合为一体。 裴峰回过神,眨巴了几下眼,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正如裴屿所想,一时间,他好像觉得眼前的女子就是白柔,可一会儿,他又觉得她是柳念雪。 想到柳念雪,他便向她望去。 只见自己一向她望去,她就别过脸去,眉眼间难掩怒容。 完了……自己设想完美的宴席,终于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答应她见昊儿,太后没抱来…… 方才还想着,或许可以找借口送她回玉宸宫,顺便赖在那儿不走……可如今,看别的女人看傻了,还被她发现了…… 此刻,裴峰心情沮丧,再也不看眼前貌美清丽的俏佳人,只觉得这是一个害他无路可退的丧门星。 一曲终了,女子微笑着走上前,对着裴峰福身道:“臣女顾菲儿,参见陛下。愿陛下洪福齐天。” 她低着头,因方才舞地卖力,脸上还有两片红晕。 她的声音温柔悠扬,不高不低,如一缕丝绢,让人十分舒服。 柳念雪坐在一旁,心中冷哼了一声,面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顾菲儿……连名字都那么诱惑…… 慢着……顾菲儿……她姓顾…… 一扫心中的不快,柳念雪望向太后,却见太后正对着顾菲儿满意地笑着。 转眼发现柳念雪正望着自己,太后挑了挑眉,似是挑衅。 柳念雪咬了咬牙,这老太婆真坏,派人来抢她夫君! 顾菲儿福身福了半天,却不见有人叫起,她方才跳了半日,腿上自然有些酸了。 可此时,裴峰根本就没注意到她,一门心思想着今晚应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柳念雪消气。 “陛下?”无奈,顾菲儿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却仍不见裴峰答应。 太后有些不高兴了,刚想开口,却听道一声娇媚又冷漠的声音抢先开口。 “陛下,顾家妹妹,等了半日了……” 她在叫自己!她和自己说话了! 裴峰猛地回过神,“爱妃,你说什么?”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裴峰看看殿中。 裴峰疑惑一看,才发现那娇滴滴的舞娘还在殿中。 “你怎么还在这儿?跳完了,就和别的舞姬一起下去。”原来,他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顾菲儿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而太后,此时早已盛怒不已,连额角的青筋都有些暴起了。 该死的柳念雪,在和自己示威!要让自己看到,自己的儿子只听她一个人的召唤吗! “菲儿,起来。” 太后一边将顾菲儿叫起来,一边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 顾菲儿倒是乖巧,见太后招呼,便一扫方才的尴尬,笑着蹦跶到了太后身边。 “姑母。” 她拉着太后的手臂,柔柔的唤了一声,似在撒娇一般。 “陛下,这是你三舅的女儿,哀家特地叫来宫中,陪伴哀家的。” 裴峰随口“哦”了一声,便仍痴痴地望向柳念雪。她方才唤自己,说不定今日还是有希望的。 柳念雪垂下眼,心中暗想。 三舅的女儿,也就是刑部尚书顾涛的女儿…… 看来,皇后倒台,顾家有意再扶持一位皇后。 想到此处,柳念雪遥望着对面的女子。 这顾菲儿确实清丽貌美,娇柔可人,可惜却不是做皇后的材料,做个宠妃足矣。 这顾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柳念雪不知,其实顾菲儿入宫的目的,确实不是做皇后,只是做宠妃。 做一个,能够替代柳贵妃的宠妃。 天色已晚,柳念雪望向窗外,窗外漆黑一片,仿佛连月光都没有。 她不想再在这里虚耗时间了,刚想起身告辞,却听太后说道: “菲儿,你初入宫中,人生地不熟。对面的这位,就是你表哥宠爱的柳贵妃。快去,敬柳贵妃一杯。” 顾菲儿欢快地应了一声,便拿着酒杯款步走到柳念雪面前。 “柳贵妃,菲儿敬你。” 柳念雪的酒杯早被裴峰换了,她拿起茶盏,说道: “身子不好的人,不宜饮酒,实在抱歉。只能以茶代酒,敬顾小姐。愿顾小姐前程似锦。” 柳念雪的话,虽听着平常,却带着三分冷漠、三分嘲讽,任是谁听在耳朵里,都会觉得不舒服。 可那顾菲儿倒一点都不在意,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柳贵妃,您真好看。未入宫时,听家里人说你好看,我还不信呢。我就不信,这世上有比我更好看的。可如今看了,您还真是好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这一下,倒把柳念雪说的一愣,她瞄了一眼对面的太后,此刻太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仿佛也完全没想到顾菲儿会这么说。 眼前的女子,若非心机深沉到柳念雪和太后两人都看不出来,就是确实单纯可爱,毫无心机。 或许,这就是顾家的杀招。 不用派来做什么阴损之事,这样单纯又貌美的女子,本身就是一把利刃。 顾菲儿见柳念雪不回答,抬起头又见她眼眸中充满了困惑。 “柳贵妃,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 又是一愣,这突如其来的示好,让柳念雪想到了白怡。 可顾菲儿不是白怡,白怡是虚伪的,而顾菲儿却是真诚的。 对着白怡的虚伪,柳念雪可以应对自如。可对着顾菲儿…… 僵硬地点了点头,柳念雪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热情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是被派来勾引她夫君的?怎么突然觉得,是派来勾引自己的? 顾菲儿见自己得了应允,咧开嘴开心地笑了,随即便回到太后身边坐下。 她坐下后,明显被太后训斥了几句。 只见她一脸认真地点着头,受教一般。却趁着太后不注意,偷偷对着柳念雪做了个鬼脸。 柳念雪觉得自己有些迷糊,看不明白,她端起茶盏,喝了口水,仍理不清思路。 又望了望窗外,只觉天色仿佛更暗了一些,便起身对着裴峰福身道: “陛下,太后,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是啊……身子不好的人,自然应该早些退下。”不等裴峰开口,太后抢先说道。 死老太婆,讽刺自己! 柳念雪心里白了一眼,面色如常,对太后笑道:“太后说的极是,近日里,臣妾总觉得自己年岁大了,力不从心。哎……可见红颜弹指老,岁月留不住。” 太后秀眉一挑,死丫头,暗喻她老了! “既然红颜易老,就该早些躲起来。这样,至少记忆里能留些美好芳华,你说是不是?” “哎……臣妾也想些清净日子。奈何,实在是由不得自己啊……” 老太婆,是你儿子来找我!我已经闭门谢客了。 裴峰叹了口气,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心爱的女子。 他夹在中间,既不能两不相帮,也无法两边都帮。 唯有默不作声,先装一装隐形人…… 裴屿倒是已经快憋不住笑了,这有修养的女人吵架,可真是好看。 这两人一来一回已经说了许久了,一个脏字没有,面上还露着尊贵的笑容,仿佛在彼此关心一般。 “噗嗤”一声,裴屿终于忍不住了。 一瞬间,太后和柳念雪齐刷刷地瞪向裴屿,均是满脸怒容。 裴屿被瞪地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喝了口酒。 裴峰借机说道:“爱妃,既是身体不适,就赶紧回去休息。” 柳念雪转向裴峰,白了一眼,轻哼一声,在梅香的搀扶下,缓缓出殿。 裴峰舒了口气,与裴屿互使了个眼色。 第一百七十章 花园再遇 紫宸宫的寝殿中,裴屿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裴峰到底在想什么。 本以为,柳念雪离开之后,裴峰也会早早离席去追。 没想到裴峰竟然一直拖着他喝酒聊天,一直闹到现在。 子时已过,宫门下钥,这一日回不去了,裴峰便将他留在了紫宸宫中休息。 而裴峰自己么,正一个人,悄悄地骑着黑风,往玉宸宫的方向去。 他也想马上去追,但想到柳念雪近日的冷淡,况且自己今日又闯了祸。担心自己若是去了,怕是又要碰钉子。 所以,他想了一个绝妙的法子,就是趁大半夜,柳念雪睡着了之后,自己悄咪咪地过去。 她睡着了,总不会赶人,自己就可以借醉赖在那儿。 此法甚好,他不由得自信一笑。 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如果他面对的女子,不是柳念雪的话。 “陛下,小姐吩咐了,若您过来,就叫您睡到厢房去……” 梅香和小德子堵在门口,对着裴峰尴尬一笑。 裴峰一愣,一脸的不可置信。 小德子无奈地对裴峰说道:“陛下,您要早来一些就好了,主子等了您大半日,都不见您来,又恼了。一个人在殿里嚷嚷半天了。” 梅香也点头附和道:“是啊,陛下,小姐说您喜新厌旧。如今有了顾小姐,再也不用来咱们玉宸宫了。” 裴峰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竟然还拉着裴屿喝了半天酒,不觉挥手道:“罢了罢了,带朕去厢房。” 明日还要早朝,有什么办法?只能先睡了,明天下朝再说。 却说裴屿躺在床上,倒是有些睡不着。可能是喝得太多了,反而不觉得困了。 殿里很暗,连一丝光亮都没有,静悄悄的。 突然,一阵很轻很轻的开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随后,又是一连串的响动,好像是脚步声,还有衣衫淅淅索索的声音。 裴屿没有动,而是暗自提高了警惕。 难道,有人要来暗杀?没人知道床上的人会是他,所以,此人想要暗杀的,是裴峰?!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弑君?! 时间仿佛突然变得很慢,虽然环境昏暗,裴屿却依然瞪大了眼,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可虚晃间,又仿佛有个身影。 那身影越靠越近,裴屿握紧了拳头,只待那身影一动作便要发难。 可突然间,出乎意料,那身影竟然一下子钻进了他的被窝! 一阵香风飘过,他不由得一愣,只觉怀中多了一副温香软玉。 那身子不停地往他身上靠,一时间他不知如何不好,想伸手去推,触到的却是温热的肌肤。 不去推,这身子就得寸进尺,使劲往自己怀里窝。 “陛下……”那声娇唤,他仿佛听过。 “陛下,菲儿的身子不暖吗?陛下怎么不抱着?” 裴屿噗嗤一笑,原来此人正是方才殿上的清纯佳人——顾菲儿。 没想到如此清纯的女子,竟然用这样的法子勾引男人,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顾菲儿被笑得一愣,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便仍按着太后所教,抬起头想覆上对方的唇。 她没有触到唇,反而触到了一只手。 “顾小姐,星夜前来实在辛苦。可怎么不事先打听清楚,床上的人是谁呢?” 顾菲儿一愣,忙拉着被子裹紧自己,不住地往床角缩。 “你是什么人!为何睡在陛下的床上!” 裴屿微微一笑,“你又是什么人,为何钻进陛下的被窝啊?” 她满脸羞红,幸好殿中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她抱着被子,瑟缩在角落里,带着哭腔怒道:“你到底是谁啊?!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裴屿见她要哭了,也不再戏弄,“顾小姐连兄弟两人都分不清,就不要使这种招式了。” 说罢,起身下床,将顾菲儿独自留在床上。 顾菲儿此刻根本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会呢?不是说陛下日日宿在紫宸宫吗?怎么今日会是静王在这儿?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如同傻子一般,竟然只穿了肚兜和亵裤,钻进一个陌生男人的床上! 当然,裴峰也是个陌生男人,不过,这是她入宫的目的。 姑母教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可眼下,她该怎么办!姑母没说过会发生这种事啊! 霎时亮起的烛光,有些晃眼。 沿着烛光,顾菲儿见到了让她惊呆的一幕。 眼前的男子,背对着自己,精壮的背脊在昏暗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诱人…… 方才在殿中,穿着衣服,根本看不出来,这静王殿下竟然那么壮实…… 她不由得红了脸,想移开眼,却有些移不开。 摇了摇头,自己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能看一个男人的裸背看的出神啊! 几件衣服被抛上了床,是自己方才脱下来随手扔了一地的衣服…… 姑母说,必要这样才显得诱惑。 啊!!此刻她感觉不到一丝诱惑,她只觉得自己丢死人了! 抬起眼,见裴屿已随意套了件中衣,她嘟了嘟嘴,那裸背,看不到了啊…… “顾小姐还不穿衣,是要本王来替你穿吗?” “别,别!你……你可别回头!” 他的声音有些戏虐,吓了她一跳。 他觉得有些好笑,这女子方才还光着身子钻进一个男人的被窝,如今竟然害羞成这样。 看来,她不适合做这种色诱的工作。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盯着他。 倒是个正人君子,真的没有回过头,连偏一下,都不曾。 急忙忙地穿好衣服,气呼呼地起身告辞。 转念一想,又转身说道:“王爷,今日之事,还请王爷保密!” 裴屿微微一笑,“顾小姐,这是求人的口气吗?” 她咬了咬牙,福下身,“还请王爷帮忙……” 嘟着嘴,一脸的不满,裴屿看来眼里,只觉好笑。 “顾小姐放心,今日之事,再无第三人知。” 她安下心,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看倒罢了,一看只觉双颊一烫,心中小鹿乱撞。 那狭长的凤目,在烛光的映衬下透着悠悠的冷光,好像把她的心思看的透透的。 眉眼间有几分像姑母,不过却一点都不显得女相,反而是一张极有男子气概的脸。 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裸背,一时间,脸更红了。 可裴屿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她,见她不走,不过问道:“顾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她转过身,疾步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却慢了下来。 咬了咬唇,打开门,垮了出去。 她走的十分匆忙,连门都没关。 一阵冷风吹过,吹熄了房中仅有的蜡烛。 黑暗中,那双凤目比方才更加寒凉、幽深。 凤目的主人,起身关上门,继续回到床上躺着。 他并不怀念方才的温香软玉,反而想起,那一日,曾经有一缕冰凉被他握在手里。 “怎么?不痛快?” 魏清姿见柳念雪虽面色如常,眉眼间却难掩怒气,便为她倒了杯茶,随口问道。 “太后,送了个姑娘进宫,是个美人。” 魏清姿轻笑一声,“太后母家,美人可多了。” “你怎么知道?” “早年差一点就送来了,不过是陛下实在不愿纳妃。后来你入宫那年,太后知道有你这个人,自然不会送顾家小姐进来触霉头。” “看来……如今是觉得我不顶用了……” “陛下昨天宿在哪儿?” “玉宸宫的厢房里。” 魏清姿掩嘴一笑,想来这宫中,能让裴峰睡厢房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柳念雪一人了。 “那你还担心什么?陛下宁愿宿在厢房里,也没有去宠幸别人,你还觉得自己不顶用了?” 柳念雪想了想,倒也不置可否,只是心里仍旧气不过。 魏清姿深知她的脾气,便说道:“你可愿意,陛下被人抢了去?” 柳念雪不说话,只是垂着眼,若有所思,不过,那眼底的怒气却更盛了。 “既然如此,你还不去博宠,还在我这儿喝茶?” “我就是……” “说句不该说的,若孩子几年里要不回来,你是不是,就几年不见陛下?” “……” “喝了这杯茶,就回去。” “其实我在想,太后为何在这个时候,将这女子送进宫……” “当然……是为了替代你……” 柳念雪一愣,是啊,只有没了自己,皇后之位才是唾手可得。 只要自己还能影响裴峰,这宫中,就不全是太后的。 柳念雪蛰伏了几个月,太后却在几个月里更清晰地感觉到,这女子哪怕什么都不做,都可以影响她的儿子。 除掉她,只会让她在他心中更加根深蒂固。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找人替代她。 找一个,会让裴峰心动,又百般容易掌控的人。 柳念雪叹了口气,拉着魏清姿的手,面色有些犹豫。 魏清姿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这几日,总是在想一件事。其实我早就怀疑了,只是,有很多事,我想不明白。” “你若信得过我,便说出来一起参详。” “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此事,你要保密……就连对你爹,也要保密……” 魏清姿见柳念雪方才的犹豫,此刻已经变为了认真严肃,自然也不敢怠慢,认真地点了点头。 “或许,所有的事,都是太后策划的……所有的事……从白怡开始的所有事……” 魏清姿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惊呆了,缓过神才慌忙伸手,捂住了柳念雪的嘴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怒火暂熄 “你疯了!这样的话,在这里说!” 柳念雪有些惊讶,不过她被捂着嘴,没法说话,只能眨巴着眼惊讶地望着魏清姿。 她从见过眼前这个清冷的女子,变得如此紧张慌忙。 “你是不是在查什么?不要查了!不要去查任何和她有关的事情!明白吗?!” 柳念雪想回答,却发现嘴上还有一只柔软的手,只能盯着魏清姿看。 魏清姿愣了愣,想放开手,却又有些担心,四处望了望,发现无人经过,才对柳念雪说:“你别提她的封号,明白吗?” 见柳念雪乖巧地点了点头,魏清姿才略舒了口气,放开了手。 “她有那么可怕吗?查都不能查?”柳念雪好奇地问道。 魏清姿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很早的时候,我曾经对父亲提出过一些怀疑。当时父亲厉声喝止我,绝不可再去查探关于她的事。” “我父亲虽然严肃,但是个讲理的人,从来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我自认当时所想,也算是有理有据,可是……父亲听了之后,就大发脾气,神情还有些慌乱。” 柳念雪听了,不由得皱起了眉,“什么事,会让太师慌乱?你与太师说了什么?” 魏清姿叹了口气,“我不能说,我答应过父亲,此事绝不与第三人说起。” “那……那你就别说了……这样说来,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不过是太师阻止,为何不查下去呢?” “当年,父亲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你既由此怀疑,就该知道这一路有多少冤魂’……后来父亲又屡次劝阻我。我当时不过一时好奇,从没想过要为了好奇送命,所以便不再去想这些事。” “你竟然……也会好奇……”柳念雪诧异的问道。 “你的关注点怎么那么奇怪,我是个女人,哪有女人不会好奇的。我和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断了念想,别查了!”魏清姿有些急了,更有些恨铁不成钢。 都什么时候了,柳念雪竟然还有心思拿她开玩笑。 柳念雪撇了撇嘴,“我知道了……可我与你不同,你只是为了好奇……而我,被人抢了孩子……” 魏清姿拉了拉柳念雪的手,“你别太担心,依我看,太后对大皇子不仅不会有半分苛待,甚至极有可能会全心以待。她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气你,是为了她自己。反而你如今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柳念雪顿了顿,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杀母立子?” “不像吗?如今不是已经找人,想法子替了你吗?” 沉默,柳念雪陷入了沉默,她在沉默中思考着魏清姿所说之话的可能性。 确实,如果顾家扶持一位新皇后,这位皇后未必就在太后的掌握之中。 但如果,换成这位从小带大的大皇子就不一样了。 裴峰早在很久之前,就透露过,一定要立柳念雪的儿子为储君的意思。 那么将来就算有了一位新皇后,就算有了嫡子,也未必能成储君。 而如今,手握这位大皇子,从短期和长远来看,都是最划算的好棋了。 短期而言,她柳念雪可能因为和裴峰翻脸。 如果她就此失宠,那个顾菲儿正好可以上位。顾菲儿为人单纯,太后容易掌控。 如果她还是身份稳固,那么这位大皇子的前途就更加不可限量。 长期而言,退一万步讲,大皇子是长子,只要不犯什么大错,本来就是皇储的热门人选。 想来想去,柳念雪只觉得自己比起太后,还是棋差一招。 千算万算,若非魏清姿提醒,自己根本就不曾戳中要害。 她拉着魏清姿的手,感谢道:“若非你提醒,我怕是要泥足深陷了……” 魏清姿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当局者迷。你因大皇子的事,迷了眼。可这宫中,容不下一刻的失误。” 魏清姿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似乎想到了自己…… 柳念雪有些愧疚,自己对她曾经心生怀疑,如今她竟还是对自己至诚以待。 不由得说道:“其实……我曾经怀疑你……” 魏清姿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曾经想过要对你动手……” 两人相视一笑,大有一笑泯恩仇之意。 “你可想出去?”柳念雪问道。 魏清姿站起身,看着窗外,一阵微风吹过,只扬起她鬓角的一缕散发。 “其实,我不想出去……在这里,我反倒过的清净……” “好……可我来这儿次数多了,我怕你会有危险……” “随缘……” 御花园的风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初春的美景在园中一览无遗。 柳念雪都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这儿了。 上一次来,是不是还是,裴峰英雄救美的那次啊…… 想到这儿,柳念雪心中一阵暖,面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梅香见柳念雪心情甚好的样子,便问道:“小姐今日怎么有这样的兴致,到御花园来赏花呀?” 柳念雪笑而不语,因为魏清姿说的对,自己如今最要紧的,是先顾好自己。 只要顾好自己,来日方长,难道还愁要不回儿子吗? 想起自己数月来对裴峰的冷淡,心下不免有了几分愧疚。 或许,今日他若过来,自己就不要再闭门不见了。 “我们去看看茶花。”柳念雪笑着对梅香说道。 只因当日,裴峰就是在茶花树旁,从一个巴掌下救下了她。 梅香自然也是明白的,心底也是高兴,便扶着柳念雪往茶花树旁走去。 将到附近的时候,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 柳念雪对着梅香微微一笑,“不想竟然有人先到了,我们绕到边上,远远看一眼,若是对头,就不过去了。” 其实,这宫中哪里有不是柳念雪对头的人。不过是随口一句,想看看是谁在喧闹罢了。 不看倒罢了,这一看,当下便决定今日还是要将裴峰关在门外。 只见顾菲儿此刻正倒在裴峰的怀里,裴屿站在一旁,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那顾菲儿似站不起来一般,直黏在裴峰怀里。 一旁的裴屿看着笑话,毫无相帮之意。却一转头,发现了不远处的柳念雪。 裴屿一愣,一时间没了分寸,慌忙拍了拍裴峰的肩膀。 裴峰正碍于怀中人的麻烦,并未回头,只随口问了声:“怎么了?” 顾菲儿一味地往下倒,裴峰又不好扔了她,索性一狠心伸手将她抱起。 裴屿只觉得,柳念雪方才只是生气,如今看起来,一双桃花目已经在喷火了。 他没法子,一边拍着裴峰的肩膀,一边轻声提醒:“皇兄,柳贵妃来了……” “什么!” 裴峰吓得一机灵,双手一松,忙转头去寻。 可怜顾菲儿,娇柔柔的小姑娘,一屁股坐在了御花园的石子路上,疼的眼泪瞬间就挤了出来。 “陛下……”她可怜兮兮的唤了一声,却没有等到回答。 抬头望去,只见裴峰楞在当场,一双手几乎不知道要摆在那儿。 再顺着裴峰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柳念雪冷眼看着,勾唇一笑。 她突然觉得周身一凉,连眼泪都吓回去了。 索性她没有看到方才柳念雪喷火的桃花目,看到的只是怒火燃尽后的冰冷。 顾菲儿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幸好那眼神不是对着自己的,否则自己怕是连眼泪都要吓出来了。 “皇兄,快去追啊,你在干嘛呢!”眼看柳念雪早已转身离开,裴屿忙对裴峰说道。 若非裴屿提醒,裴峰怕是要继续发呆下去。 他跨过身下的顾菲儿,疾步往柳念雪离开的方向跑去。 裴屿本已准备离开,却见顾菲儿仍坐在地上,叹了口气,对她伸出右手。 顾菲儿愣了愣,才伸出一只手,借着他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随手整了整衣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她是想伸手揉揉屁股的,不过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实在不好意思。 “你来的也太是时候了,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顾菲儿听出了裴屿口中的不满,撇了撇嘴。 “我哪有什么从哪儿冒出来的。有消息说陛下在御花园,我这不就跑来御花园了吗?” 她说的理直气壮的,她本就是入宫勾引皇帝的,不追着皇帝跑,要怎么办? “哎……今日也真是凑巧,柳贵妃平日不来御花园的……”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真的十分可怕。 顾菲儿的眼中带着怀疑,带着女人特有的敏锐。 裴屿并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回去,你今日交不了差,想想回去后该怎么禀报太后。” 顾菲儿微微一笑,“什么禀报不禀报的,实话实话呗。大不了被训一顿也就是了。” “其实,你又何必如此呢?各花入各眼,何必执着呢?就好比这茶花,哪怕再是名贵,总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 顾菲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似有些苦涩,又似有些无所谓。 “可你知道吗?听闻,若要载重极品茶花,必须要以活人的血肉为肥料,字样土地,这花方才开得妖艳……” 裴屿微微一愣,没想到顾菲儿竟会如此回答。 只听顾菲儿继续说道:“你以为自己是茶花,其实你不过是埋在地下的血肉,用来做肥料罢了。” 这话伤感,他一时间无从回答,只觉得此话根本不像是从顾菲儿口中说出来的一般。 顾菲儿也不再多说,垂眼微笑,福了个身,便转身离开。 只留裴屿独留园中,品着方才的一席话,若有所思。 第一百七十二章 悠悠冷宫 “念雪,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宫道上,柳念雪的轿撵在前,裴峰在后追着。 眼看越追越近,就要并排了,柳念雪冷声怒道:“本宫没有给你们吃饭吗!如今连抬轿撵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底下八个抬着轿撵的太监,心中暗自叫苦。 这……已经抬的很快了,可主子要再快些,他们又有什么法子?只能咬了牙,继续加快脚步。 另一边,龙撵下的小太监,无需裴峰提醒,早就随着一旁一起加快了脚步。 开玩笑,这要是追不下,回去可不知道要被李公公骂成什么样呢! 就这样,皇帝与贵妃的轿撵,在宽阔的宫道上,犹如竞速一般,两不相让。 可怜底下的小太监们,一边顾着速度,一边还得顾着稳当。 别说是摔了,哪怕是颠到了哪一个主子,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如今,这些小太监都是使上了吃奶的劲儿,健步如飞,一刻不敢懈怠。 撵轿停在玉宸宫门口的时候,所有的小太监都松了口气。 妈呀,命算是保住了!之后总算没我们的事了…… 柳念雪跨下轿撵,快步往宫内走去。 梅香在身后跟着,快要喘不上气了。 方才跟着轿撵一路小跑,没想到如今又要跟着小姐跑。实在是太难了。 以前没发现,原来自家小姐,竟然可以跑得这样快。 裴峰紧随其后,可他是男子,自然跑得快些。不过几步,就拦在了柳念雪身前。 柳念雪见裴峰拦她,怒瞪了一眼,伸手一推,继续往前。 她本是推不动裴峰的,可那一瞪眼,裴峰吓了一跳,不及防备。 他回过神,赶忙又去追。 庭院边的走廊上,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自己怀里。 “别闹了……你听我说。” 他将她揉进怀里,言语虽是软的,身子却是硬的,牢牢将她箍住。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哪怕是她自己跌在你怀里,你不能不抱吗?” 她努力地挣扎,可他的手臂,怎么如同铁打的一般?! 他被她说的一愣,他本来确实是想说,那顾菲儿是自己跌过来的,他不是有意的。 如今,这话硬生生的被她噎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想了想,索性厚起脸皮,“你在意她跌过来,是因为你在意我,是不是?” “谁在意你了!谁会在意你!顾菲儿在意你,你找她去!” 她想要挣开,可他哪里会松手。 三个多月了,她有三个多月连话都不待见和他说。 如今,抱着她软绵绵的身子,他哪里舍得放手。 他一手将她箍紧,另一手绕到她脑后,一把将她压向自己。 他的唇,覆在她的唇上。 她没想到他如今已经厚脸皮成这样,毫无防备,惊得手上挣扎的动作都停了,瞪着一双眼。 他不满足眼前,含住她的唇,嘴里喃喃说道:“想死为夫了……” “想……”抗议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他顺势而入,探入他思念已经的芬芳。 他吻的太过猛烈,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隐隐只记得自己是拒绝他的,便伸出手,无力地推搡。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那双推搡的手,早已不再用力,只是柔柔的靠在他的手臂上。 他放开那让他无限贪婪的唇,抬头吻了她的额头,随后与她双额相抵,柔声道:“听我说,好不好……” 眼前的女子,如今面颊绯红,神情迷离,方才狠狠含着的嘴唇好像有些微肿,如今还带着些喘息,越发诱人起来。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好”,自己还没消气,怎么能亲一下就消气;说“不好”,方才都已经这样了,未免有些矫情。 一时间没了分寸,目光闪烁回避。 不回避也罢了,这一回避,当真是要羞死当场! 只见柳屹正在一旁,惊讶地看着两人,他张着嘴,手上还保持着方才练武的动作,一时间说不出话。 柳念雪暗自懊悔,方才与裴峰两人你追我赶,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若是一般下人,见了此景自然就回避了。可柳屹还是个孩子,又不曾有人教过这些,初初见到,自然要傻眼。 慌忙推开裴峰,裴峰顺着柳念雪的目光望去,也是一愣。 一时间,撒了手,一双手却尴尬地无处安放。 裴峰干笑了两声,负手在身后,上前一步,笑道:“屹儿,在练武呢……” 柳屹红了脸,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点了点头。 抬起头,只见柳念雪咬着唇,瞪了裴峰一眼,眉眼中满是抱怨。 柳屹有些尴尬,也只能干笑两声,“表姐,表姐夫,你们别管我。我……我回房了。” 说罢,一溜烟的逃跑了。 柳念雪望着柳屹的背影,想开口叫住,却又觉得尴尬。 犹豫之际,只见柳屹已经跑没影了。 这孩子,什么时候,能跑那么快了…… 柳念雪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晚些时候要疏导疏导他,免得他就此产生心理阴影。 裴峰见柳念雪若有所思,也不管她在想什么,立马又将她抱在怀里。 “干什么……”柳念雪抱怨了一声,他抱的太紧了,硌得慌…… “我怕我一松手,你就跑了……”他的声音有些哀怨。 此刻看来,他倒有点像犯错时候的小黑,蹭着她的手努力讨好。 “别赶我走了,好不好?” 他见她面色犹豫,似有松动,自然要乘胜追击。 她叹了口气,如今这样,想赶也赶不走了。 便松了口,“罢了,回房。别一会儿,又遇到人了。” 她侧过脸,脸上还有些微红。 他微微一笑,牵着她往寝殿走去。 今日总算有惊无险,收获颇丰。 “少爷,喝茶。”菊香端着茶,放到桌上。 只因柳屹在宫中治毒需要一段时间,柳念雪怕别人服侍他不管,便让柳谦将菊香带了进来。 “嗯。放着。”柳屹随口应了一声,脑中都是方才的场景,挥之不去。 菊香只觉柳屹神情不似平常,便问道:“少爷,您没事?” 柳屹对着菊香皱了皱眉,菊香一惊,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这位少爷平日里看着和煦,私底下其实脾气大得很,那眼神冷冰冰凉飕飕的,看得人心里发怵。 如今,房中只剩下了柳屹一人。 他走到案桌旁,打开一张画卷看了半晌,随后又新拿出一卷白卷,铺在桌上,若有所思。 另一边,裴峰扶着柳念雪在桌边坐下,亲手倒了杯茶递给她,方才问道:“屹儿,怎么还在宫中啊?” “陛下不来这儿,连这儿的事情也不关心了吗?没人告诉你吗?” “不是朕不来,是爱妃不让朕来。你自己说说,朕这几个月,来了多少次了,哪次不是被你关在门外。” 柳念雪撇了撇嘴,“是啊……是臣妾的不是……” 裴峰一听,赶忙赔笑道:“不是不是,是朕的不是,朕应该闯进来的。”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问道:“真没人告诉你,屹儿为何住在这儿?” 裴峰疑惑的想了想,回答:“没有啊……” 柳念雪叹了口气,“他中毒了,饮食中,与我一样……” “怎么可能!我一直派人盯着魏清姿,她不可能还有机会动手!” “你派人盯着魏清姿!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我……你不是也派人盯着太师……你也没告诉我啊……” 柳念雪一嘟嘴,怒道:“好啊!你的好师弟,什么都告诉你!” 柳念雪一生气,便侧身坐到一旁,脸上似有怒容。 裴峰干笑了两声,没想到自己一个不注意,把赵信给卖了,忙讨饶道:“其实……真不能怪他,也是我让他派人盯着魏清姿的时候,他说快口了……” 说起来,赵信确实无辜。 那一日,柳念雪让竹香带信给赵旻,便是要让赵旻劝说赵信,盯着太师。 太师如今失权,已不似以往,盯不得,放不得。 但柳念雪的目的,并不是要击垮太师。而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与太师府有所联系。 她想知道,柳谦口中的顾家,与太师府,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只因自己只要一和赵信开口,赵信必然马上就告诉裴峰。所以,才借了赵旻的口。 而那一日,裴峰让赵信派人去盯着魏清姿。 赵信无意间抱怨了一句,“最近怎么了,魏家一共才那么两个人竟然还那么吃香,人人都要盯着。” 裴峰不似赵信这般心眼单纯,自然知道盯着太师不会是赵旻的注意。 想到赵旻对柳念雪如此崇拜,便知道,这一定是柳念雪暗中提议。 本想撤了那些盯梢,但想到,自己与柳念雪还未和好,若撤了,柳念雪难免不高兴;另一方面,盯着太师与盯着魏清姿,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便任由赵信继续两边盯着。 不过苦了赵信,他培养起手上这些暗卫,花了极大的人力物力,每一个都金贵地不行。 如今,许多日常探秘的事情都停了,好些能干的,不是在盯着太师、就是在盯着魏清姿。 魏清姿又是个女眷,自己总不能找些男人全天盯着。 无奈之下,还得拨出自己手下难得的几个女暗卫,日夜轮岗。 有时,恰逢紧迫任务来临,还得由赵旻亲自上阵。 只不过,一段时间下来,他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可无书 月色迷蒙,赵信此刻正躲在冷宫的屋檐下。 他身着黑衣,蒙着面,呼吸声很轻,几乎听不见。 冷宫不像其他宫殿,灯火通明。这样的夜色中,除非有人提着灯笼对他照,否则,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屋檐的角落下竟然猫着一个人。 他从不亲自做这些监视的活,只不过,属下带来的消息实在太出乎意料。 “统领,废后在冷宫中什么都没做,平日里只是读书写字。” “怎么可能?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呢?有什么异动吗?” “也没有,她身边伺候的宫女都被她遣散了,平日里不过来送送一日三餐,其他的事,她都是自己做的。” 太奇怪了,和太师府回来的消息一样。 这父女俩仿佛没事人一样,每日里不过读书消遣,再无其他。 但怎么可能,如果师兄和嫂子都这么在意这一家人,怎么可能一点反常之举都没有…… 所以,他决定亲自出马。 他已经在这儿猫了三日了,这三日他连上朝都没有去,不吃不喝地在这儿猫着。 他就不相信,这样猫着,还会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一日,当他看到柳念雪来冷宫的时候,不由得一惊。 只因发现柳念雪非但对魏清姿没有半分怨恨,感情仿佛比之前还更好了一些。 当柳念雪大逆不道地怀疑起太后,魏清姿更是严加阻止,生怕迟了一刻会对柳念雪不利。 当然,他知道此事有多严重,自己必须守口如瓶,不可泄露半个字。 否则,柳念雪和魏清姿,就都要没命了。 可是,嫂子为什么要怀疑太后呢?就因为太后,抢走了大皇子吗? 他平日里从不多想,此刻想起事情来,只觉得千头万绪全都堵在一处,理不清、梳不通。 烦闷之际,一阵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转头望窗缝望去,只见房中的翩翩佳人,如今已经脱了中衣,只穿着肚兜和亵裤,背对着自己。 天哪!她要洗澡了! 是自己楞的太久了吗?怎么连有人来来去去抬水多次都没看到? 他忙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却忍不住又从指缝中瞄了一眼。 她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她及腰的长发散漫在身后。 此刻,她正举着一双玉臂,将自己的中衣挂到屏风上。 这……就是女子的手臂吗?原来女子的手臂这样纤细、娇嫩。 她伸手探了探水温,甩了甩手指上的水珠。 那一刻他只觉得,宁愿自己就是那一池水,哪怕只有几滴水珠挂在她的手指上,也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水温差不多,她伸手绕道脑后,盘起一头的秀发。 那慵懒弥漫的瀑布,一时间,在她灵活的手下,变得听话、柔顺,随着红绳一束,便只垂到了脖颈。 此刻,她的整个背脊,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他不敢发出声音,连呼吸都不敢。 可是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有什么温润的液体,从鼻孔里流了出来…… 不行!我赵信,好歹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可以做如此下作之事! 残存的理智,将他从屋檐下,带到了屋顶上。 他蹲在屋顶,只觉自己的一双腿,竟然有些微颤。 这位禁卫军统领,黑羽卫统领,响当当的将军世家长子,赵信赵大人。此刻就在冷宫的屋顶上,抖腿…… 他不想抖,可是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伸手擦干鼻血,脑中却又浮现出晶莹剔透的玉背,和那双莹白娇嫩的玉臂。于是,鼻血也像不受控制一样,又流了一撮出来…… 用力打了自己两巴掌。 赵信!你太下流了!你在想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少年的时候,和裴峰一起,第一次去太师府的场景。 那年,赵信不过七岁,还是掏泥巴的年纪。他虽然比裴峰年长,但是性子不如裴峰成熟,掏泥巴的时间,也必裴峰长了不少。 而魏清姿,她比赵信还小一岁,不过女子早熟,况且又是太师亲自教养的女儿,性子自然不同一般女子。 所以,当赵信还在拉着裴峰见缝插针掏泥巴的时候,魏清姿早就已经摆脱了低级趣味。 那一日,乘着太师有事离开,赵信便拉着裴峰来花园掏泥巴。 突然,一声娇柔的读书声,钻进了两人的耳朵。 赵信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廊下,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衣着整齐,正捧着书,朗朗而读。 那是《论语》,他知道,那络绎不绝的“子曰”,他听得懂。 可那小丫头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岁数,怎么读的那么顺口,像裴峰一样。一点都不像自己,读三个字倒要顿两顿。 远远看着,只觉得这小丫头长得也很可爱,眉是眉眼是眼的。 他那时还小,哪知道什么眉目如画,清秀可人。只知道那眉也好看,眼也好看,就连朗朗读书的嘴,都长得好看。 《论语》从她嘴里读出来,便不觉得晦涩难听了。他突然觉得,孔夫子若是这样长这样,他大约什么书都能读进去。 裴峰见他发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不容易太师不在,怎么还来了个小姑娘。我们到那边去玩。”说着便去拉赵信。 赵信此刻看得出神,竟然一甩手,不让裴峰拉走。 裴峰一愣,随即坏笑道:“怎么,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你……你说什么呢!” “什么你啊你的,要叫师兄。” “哦……师兄别胡说,我就是看那丫头,怎么读书读的那么溜……” “我读书也很溜,你怎么没这么看我。” 赵信被裴峰说的害羞,脸上一红。 裴峰笑道:“你看,脸都红了,还好意思说不是。” “我说不是就不是!” 到底年少,两人说着便扭打了起来。不过,正两人自小便是如此,时常闹着玩。 赵信拳风凌厉,裴峰敏捷机智。一个虽是刚猛,却总是打不到另一个。 结果,胜负未分,太师却提前回来,见这两人不仅没在读书,竟然还在花园里玩的满身泥巴,便罚两人各自回去抄书。 赵信想到这儿,不由得憨笑了两声。 自那之后,每每去太师府,他总是想着,能不能再看到这个小丫头。 见是见到过几次,她读的书确实越来越深,越来越听不懂了。 不过,他觉得她越来越漂亮了。 好几次,擦肩而过,她倒是微笑点头,裴峰也是如常回礼。只有他,低着头,不敢看她。 后来,他听说她要嫁人了,嫁给他的师兄。 他想,这样也很好,嫁给师兄做了皇后,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 他想起她在花园读书的样子,便觉得她本就应当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再后来,他听说,她和师兄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她这样好的女子,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可同时,好像,也有点高兴……为什么高兴呢?他说不上来,可就是有点高兴。 他自幼对女子敬而远之,独独对她,有所不同。只不过是他生性憨直,不曾察觉。 赵信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的胡思乱想。 站起身,一抬头,只见天上一轮明月从乌云后探出了头。脑中又一次浮现出魏清姿的裸背,只觉那天上的明月,都不及她的背,皎洁滑腻。 这一想,便更加觉得自己下流无耻。气急之下,竟忘了自己还在屋顶上,一跺脚想再打自己两个巴掌。 冷宫的屋顶,虽然也算得上是结实,可哪里耐得住赵统领的一脚…… 随着一脚下去,屋顶身不由己的破了个大洞。 “啊!”房中人只听见一声巨响,眼看着一头的瓦砾落下来。 任是魏清姿平时再怎样的波澜不惊,此情此景也不由吓得她呼出了声。 她本能的伸手抱着自己的脑袋,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只不过,随着瓦砾一起掉下来的,还有赵信。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武艺高强的赵大人眼看不好,一个飞身,撑在浴盆顶上,用背挡住了落下的瓦砾,将魏清姿护在身下。 魏清姿闭着眼,许久都不觉疼痛,只仿佛有些暗。 她不敢松开手,只是微微侧头,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探探虚实。 可她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黑衣人撑在自己的浴盆上,他蒙着面,一双眼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倒不是要直勾勾地轻薄她,只是他乍见此景,没有心理准备,脑中早已一片空白。 她在洗澡,她竟然没穿衣服! 魏清姿一时间又急又气,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手护着自己胸口,一手便给了黑衣人一巴掌。 本来,以赵信的身手,在浴盆上撑个几天几夜都是不成问题的。 但他方才看个裸背都能流鼻血流成那样,如今看到了浴盆里的魏清姿,早就手脚都软了。只靠着意志力,才支撑自己不曾掉下去。 如今受了一巴掌,心中愧疚,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滑到了浴盆中。 她见他非但不离开,反而扑进浴盆,更加悲愤交加。可自己是个小女子,又身在冷宫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她人生第一次觉得无助,害怕。只能缩进浴盆,双手护胸,眼看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马上就要涌出来了。 赵信见她眼中含泪,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想伸手安慰,又见她没穿衣服。 手足无措间,突然灵机一动,马上闭上眼睛,说道:“魏小姐,你别怕,我不是故意的。我闭上眼了,要不,你先出去?” 魏清姿怕地厉害,见眼前人真的闭着眼,才咬着唇,顺了几口气,说道:“你不许动!” 那黑衣人倒是听话,不但不动,还往后靠了靠,方便魏清姿出去。 魏清姿咬了牙,爬出浴盆,随手将中衣先披在身上。随后便立刻四下张望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 “魏小姐,你好了吗?我能睁眼了吗?” “还没还没,你再等一会儿。” “好,什么时候好了,你叫我一声。” “快了快了,你别急。” “哐”的一声巨响,黑夜变得不再宁静。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生争执 魏清姿怕极了,身子不由自主地顺着屏风瘫坐在地上,茶壶的碎片还留在掌心,刺破了手掌,流出丝丝鲜血。 她的手在颤抖。不!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喘着粗气,双腿抖的厉害,根本没办法再站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些力气撑着屏风站起来。 她屏住呼吸,心中仍旧十分紧张,顺手抓起手边的扫帚,小心翼翼地往黑衣人的方向走去。 见黑衣人毫无反应,又伸出扫帚,捅了捅黑衣人。 还是没响应,看来真的被打晕了。 她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暂时安全了。 但此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从房顶跳下来? 她当然不会知道方才赵信在屋顶的那些纠结,在她看来,就是一个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妄图对她不轨。 当然,这个黑衣人竟然在将要得手之际故作君子。该说此人蠢还是笨呢…… 不过,此刻还不是松懈的时候。魏清姿此刻仍旧衣衫不整,但她顾不了这些了。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将黑衣人从浴盆里拖了出来。 房中没有麻绳,她如今又不便去取,便扯了些牢固的布条,将黑衣人的双手双脚都绑了起来。 反复绑紧,就算此人醒了,自己也暂无后顾之忧。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放下了心。先将衣服穿好,又取出药箱,将自己手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 随即想到,那黑衣人被自己砸了后脑,若不处理,怕是要不好。 她倒不是心软,不过必须摸清此人的身份,才能再做定夺。 她拿着药箱,走到黑衣人身边,蹲下身,颤巍巍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后脑。 没有血迹?只是肿了个小包? 这人的头也太硬了……看来,还好自己方才下了死手,否则根本不可能把他敲晕。 魏清姿暗自庆幸,随即便伸手去摘黑衣人的蒙面布。 一摘,不由惊得从地上弹起。 “赵信?!”她不可置信地呼出了声。 她眯起眼,原来,不是图谋不轨,而是监视。 不是柳念雪,她相信柳念雪。再者,若是柳念雪,她今日绝不会在此说出对太后的怀疑。 看来,果然是裴峰,裴峰始终不信任自己。 枉自己与他多年夫妻,虽是挂名,但他对自己的信任,尚不如只相识两年的柳念雪。 不过,自己本来也没对他有什么期待。 自己也是一样的,一看到赵信,第一时刻就相信了柳念雪,怀疑裴峰。 她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自言自语道:“可怜五六年的夫妻,着实是白做的……” 赵信醒来的时候,其实不过是片刻之后。 魏清姿心中暗暗惊奇,早就听闻赵信武艺高强,可这也太厉害了。若不是自己动作快,怕是人还没绑起来就已经醒了。 只见赵信晃了晃脑袋,突觉脑后疼痛不已,便想伸手去揉一揉。 一抬手,却发现手脚俱已被绑。 他皱起眉,细想之下,便想到昏迷前所见,不由得红了脸。 魏清姿在一旁看着,见他不呼不叫,却红了脸,心中不由得奇怪起来。 “赵大人来我这个地方,不知所为何事啊?” 清冷悠扬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就像当年的朗朗读书声,煞是好听。 “我……我……” “赵大人,陛下既命你来监视,你从屋顶掉下来,又是为何啊?” “不是不是!不是陛下叫我来的!” 他为人义气,此刻一心想着,不能卖了裴峰。 “哦?既然不是陛下派来的,那赵大人为何而来啊?” 她不信,他知道赵信为人老实,从不说谎。此刻她倒要看看,赵信嘴里能冒出什么? 说不清是为了裴峰,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此刻,赵信决定说出他人生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谎言。 “我……我是……我自己想来……” 她一愣,自己想来?来干嘛?来偷看自己洗澡? 一时间,气上心头,“赵大人!你可要慎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虽已被废,但仍身在后宫。我父亲仍是当朝太师。我魏家女子,不容他人如此欺辱!” 赵信愣住了,欺辱?他怎么会欺辱她? 再想到方才种种,才知道她误会了,慌忙解释起来:“魏小姐,你听我说。我不是来偷看的!我只是……我只是……许久没见了……我想见见你……” “方才我过来,见你在洗澡,我吓了一跳……忙跑到屋顶上去了……谁知道!谁知道,这屋顶不牢,我一站起来,整个人就摔下来了!” “我怕瓦砾砸到魏小姐,所以才俯身在浴盆上。我真是没有欺辱之意!真的!” 魏清姿听着他的话,细细想了想,倒也信了几分。确实,方才若非赵信护住,那瓦砾早就砸了自己一身了。 若真要对自己图谋不轨,也不会那么傻,还要闭着眼睛放自己出来穿衣服。 而且以他的身手,竟然对自己毫无防备,一下子就被自己砸晕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的,魏小姐!咱们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我骗你干嘛!” 那倒也是……魏清姿想到自己自小见到的赵信,都是一副傻傻愣愣的样子,心中也就信了大半。 想着到底也是太尉之子,被自己绑在房中,也实在有失体统。 于是,便走上前,蹲下身,准备帮赵信松绑。 赵信见魏清姿亲自蹲下,慌忙说道:“不敢劳烦魏小姐,我自己来。方才已经劳烦魏小姐绑我了,如今怎么还能麻烦!” 他说的语无伦次,她不由得掩嘴一笑。 这种事,还能自己来?她心下好奇,不由得看着他。 只见他双臂发力,“啪”地一声,布条应声而断。 她心下一惊,他的力气,竟然那么大! 他随即伸手扯了扯脚踝上的布条,双手一用力,又将那布条也扯断了。 她吓了一跳,倒也暗自庆幸。原来这布条根本就绑不住赵信,还好他不曾对自己不利,否则自己根本制不住他。 他重获自由,终于能够伸手摸摸自己的后脑。还好,只是一个小包。 咧嘴一笑,对着魏清姿说道:“魏小姐,若是将来有人对你图谋不轨,你就用这个力气打。一般人也可以打掉半条命去。不过这绑人么,实在是不行,我得空教教你,保你绑地谁都挣不开。” 魏清姿不由得又是一笑,“赵大人,你该早些教我,这样我方才就能将你绑的挣不开了。” 魏清姿在开玩笑,没想到赵信倒是当真了。伸拳一锤,感叹道:“是啊!魏小姐说的有理,是我疏忽了,早该教给小姐。” 见他一脸认真,不似作假,魏清姿不由觉得更加好笑了。以前没发现,这个赵信,怎么这么好玩。 忍着笑,她站起身,到桌旁坐下,正色说道:“赵大人,如今你也松了绑,可以说说,你找我什么事了。” 他也站起身,在圆桌的另一边坐下。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撑在腿上。 腿上的那只手,手指摩挲着,不停抓着腿,好像很痒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太紧张了。 他扭捏了半日,“我……我担心……你……心情不好……” 谎话这种事,不说则已,一说便要上瘾。 不过此刻,谁又知道,赵信说的,到底是不是谎话呢? 魏清姿愣了愣,微微一笑,“赵大人多虑了,我没什么心情不好的。” “那个……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此话出口,才发现是大大的不妥。 能有什么打算,打入冷宫的人,此生不需要有什么打算了,只能在冷宫中了此残生。 这该是个伤感的回答,可她的言语中并无半分悲凉,“其实这里挺好的,安静,又没什么事。不过,此处不是赵大人该来的地方。” 他低下头,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来,所以之前哪怕监视,派的都是女下属。 可是,他已经来了。而且经过这一次,他觉得,他可能还想来…… 可这话已经在下逐客令了。就算赵信为人老实,也不至于连这都听不出来。 此刻,赵信的脑子,在以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速度飞速旋转着。 到底有什么可以和她聊!有什么话题可以让她不要赶他走! 突然,一盏明灯晃过。 “魏小姐,你这儿缺书吗?” 他的神情十分严肃,甚至有些凶悍,仿佛不是在问她是否“缺书”,而是在问她“是否知罪”。 她愣了一下,其实是缺的……冷宫里没有书,身边的这几本,还是她被打入冷宫的时候,从凤梧宫里偷偷带出来的。 行无车、食无肉都无所谓,可人生在世,怎可无书? 如今就那几本,翻来覆去,别说是破万卷了,早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可他这么问,到底是何意? 魏清姿是心思灵巧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 而赵信,则偏偏是个直肠子。 故而她想不到,他说话,是没有言下之意的,真正就是所言即所想。 见他坚持,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缺是缺的……” 话没说完,见他突然一脸舒展地笑了起来,“不如我为你寻些来!” “你能送书进来?” 他见她真心相问,忙拍着胸脯保证道:“魏小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她本该拒绝的,可转念一想,还是书更要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暗查卷宗 “梅香,嘴里淡的很,去拿些蜜饯来。” “好,小姐稍等。” 梅香出去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圆桌旁呆呆坐着的裴峰。 此刻,柳念雪独自在榻上摆着棋局,仍旧不理裴峰。 而裴峰么,倒是真的一赖到底,从白天一直赖到了皓月当空。 他暗自懊悔,本来,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谁知竟然脱口说出了派人监视魏清姿之事。 他哪里会知道,柳念雪和魏清姿,经历了这样的事,感情竟然比之前更加好了。 一听自己监视魏清姿,这一下午就不再与自己说话了。 不行,自己可万万不能就此退缩! 裴峰暗下决心,站起身,悄咪咪的挪到棋盘对面坐下。 柳念雪头也不抬,自顾自地照着书上的棋局,认真的摆着。 裴峰望着柳念雪摆棋局的手指,只觉得那双手可真是漂亮。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她的。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虽然也是纤长,不过不免让人觉得刚硬。 她就不一样了,十指纤纤,嫩白嫩白的,书中形容女子的手指如同水葱一般,以前他根本不信。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他不由得抓住她的手,拿到面前细细看。 她手上还拿着棋子,本想挣开,却见他看的如此认真,倒不免有些好奇了。 “看什么呢?” 听到她对自己说话,他激动不已,“我在看你的手,怎么那么好看。” 她低头一笑,倏地抽出自己的手,“贫嘴……” 他见她笑了,便起身蹭到她身边坐下。 她没有把他推开,而是仍摆着棋局。 她摆的认真,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他在一旁细细地打量她,他有多久,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她了? 不是说,生了孩子的女人会变老吗?她怎么一点都没变老,和自己初在平湖边见她的样子一样。 就连腰肢,也还是这样纤细,一点都没变胖。 不过,她最近怎么擦粉了?萧远说她脸色不好,最近身子一直时好时坏。方才握着她,他也感觉到了。她的手,又变得很凉。 他伸手握上她书卷上的手,柔声道:“别看了……” 她本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他死硬到底,可他的语气中满满的不舍又是为何? 她愣了愣神,转头望他,见他眼中是许久不见的深情和疼惜,不免心下不忍,便任由他从她手中拿过书卷,放到一边。 他放好书,牵住她的手,拉向自己,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她没有拒接,因为这个怀抱,她也贪恋了许久。不过是心结未解,才故作别扭罢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我看到你这样,如何会舍得?” 他的声音中满是怜惜,她心里一软,身子便软软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他一手牵着她的手,另一手在背后抚着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榻上。他便一路轻抚,从脑后、脖颈、背脊,一直到腰间。 她是不是又瘦了,总觉得摸在手里,越发没有几两肉了。 他心疼不已,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不高兴。我也不高兴,可是你要相信我,不会太久的。我会让太后得到一个必须让皇儿回来的理由,我们的孩子会一直留在我们身边。” “我只是……没有信心……我害怕……” “我知道,是我不好……” “我并不是要你在我和太后之间做选择。可是幽儿死得不明不白,我对不起我的姐妹……对不起一直在照顾我的萧远……” “我已经……处置了一干人等……你别难过了……” 她在他怀里摇着头,恍惚间,他好像感觉到她抽噎了几下。 他吓了一跳,捧起她的脸,她的眼中是伤心、是失望,眼泪仿佛正在质问他为什么要欺瞒自己。 他慌了神,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安慰道:“怎么又哭了?有什么事,和我说,别难过了。” 她看着他眼中的慌乱,沉默了许久。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眼泪也吸回去。 她徐徐开口问道:“夫君,我愿意叫你一声夫君,便是觉得你我之间,绝不会有秘密。当时我派竹香监视太后,思虑再三,我还是告诉你了。既如此,也请夫君直言,为何如此着急,就处置了芳兰等人。” “自然是为了你的姐妹报仇啊!”他理直气壮地说着,仿佛是真的一般。 “你心里,就真的不曾有一丝怀疑吗?”她徐徐诱导,只要他说一句真话。 他低下头,“我……” 见他松动,她也有些心疼。她自然知道他心中的难处,一手爱人,一手亲人,他不知道该如何权衡。 哪怕那个亲人,自幼不将他放在心上,可到底是生他养他的亲生母亲。 她叹了口气,“我明白,我不是怪你这么做。我知道你会维护她……幽儿虽是我的挚友,可与她相比,对你来说,不过是个外人。”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被她抢先开口,“我介意的,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说要遮掩,我不会逼你做什么的!” 裴峰叹了口气,“真的不会吗?你如今不会逼我做什么,不过是因为,我们手上没有切实的证据。一切都是你我的揣测,不能为证。” 柳念雪皱起眉,“所以,你把可能的证据,都毁了……” 裴峰侧着脸,并不说话。 看来,这一日又要不欢而散。 柳念雪站起身,冷冷一笑,是失望,却更是自嘲。 “太后真正好手段,都不需要耍什么花招。不过是扔掉什么芳兰、夏红,就能让你我疏离至此。” “我从来都没打算疏离你,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去落罪于自己的母亲!” 他有些急躁,总觉得不管怎么说,都和她说不明白一般。 此举确实对不起萧远和周幽儿,但是周幽儿已经死了,自己已经许给了她以公主之礼下葬。 至于萧远,将来自然会有所重用。 作为裴峰,他的心中自然是不安的,他没有一刻不感到愧疚。 可作为一个帝王,这已经是他能给他们最好的一切了,也是最人道的处理方法了。 裴峰可以心怀仁义,但皇帝只能着眼于现实。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急躁的原因,不是因为柳念雪的固执,而是他内心的撕裂和痛苦。 这一刻,他无比需要这个他深爱的女人,靠在他怀里,给他安慰,抚平他的撕裂。 可是,这个他深爱的女人,却一直将他往外推。 没有他向往的软言细语,甚至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他。 他觉得很累。很多事,他不想。可身为帝王,他没有办法。 而柳念雪呢?这个时候,她已经不生气了。 她突然觉得太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和裴峰之间,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那堵墙里有太多东西,不只是大皇子裴昊,还有周幽儿、太师、魏清姿。 “早些睡,我有些累了。”柳念雪说罢,也不顾裴峰,自行到床上躺下。 她没有赶他,也没有留他,只是背对着他躺着。 他望着她的背影,此刻只感觉到说不出的疏离。 “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裴峰离开的时候,恰逢梅香拿着蜜饯进来。 “陛下,您……这么早就走了?” 没有得到回答,裴峰被赶走过很多次,可唯有这一次,梅香突然觉得,或许裴峰不会再来了。 梅香捧着蜜饯,走到床边,见柳念雪躺着,便问道:“小姐,您睡了吗?蜜饯还吃吗?” “放一边。” 虽然柳念雪极力忍着,梅香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呜咽。 “小姐,你哭了?您别哭啊!萧太医说您身子不好,不宜过度悲伤的!” 梅香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在柳念雪背后坐下,一边伸手绕过去帮她擦眼泪,一边帮她抚着背。 良久,柳念雪从梅香手中接过帕子,自己擦干了泪,说道:“行了,我没事了,你去睡。” 梅香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小姐,您别怪梅香多嘴。只是您既然心里想着陛下,为什么不留住他呢?方才陛下的脸色可难看了,奴婢担心……担心……” 柳念雪转过身,拍了拍梅香的手,“你担心,他再也不来了?” 梅香犹豫了片刻,却仍咬着唇点了点头。 柳念雪微微一笑,眼底透出几缕无奈与伤感,“若他不来,也是命。” “小姐,咱们进宫那么久了。就连梅香都明白,在这宫里活着,最不可认命!小姐怎会说出这种话呢!” “你不明白,或许过一段时间,等我和他都冷静一下。” “小姐!您与陛下已经冷静了三个多月了,再冷静下去,又要冷静多久呢!” “大概……要冷静到……我与他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梅香叹了口气,她不懂小姐的意思,想再劝阻,却见柳念雪已经转过身,似乎不再愿意多话。 没办法,她站起身,为柳念雪掖好被角,又吹了殿中的蜡烛。 如今,她唯一能为柳念雪做的,就是照顾好她的身体。 另一边,裴峰回到紫宸宫,越想越觉得烦闷,便不顾已是深夜,将裴屿召进了宫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清荷山庄 “念雪,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少思少忧,少思少忧……你能不能听我一次?!”萧远收回搭在柳念雪腕间的手指,无奈地说道。 他皱着眉,语气中,不免带着些许怒意。 柳念雪却是微微一笑,似乎根本没有将他言语中的警告放在心上,反而问道:“屹儿的身子如何了?” “你……”萧远也是无奈,叹了口气,回答:“毒早就清了。你之前想留他在宫中调理身子,如今也都调理好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他毕竟只身在雪山生活了那么久,我担心他会像我这样,体内多少有些寒气未清。” “你有空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 “你倒不如告诉我,我再这样折腾下去,还能活多久。” 柳念雪笑得随性,仿佛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而不是说一件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 萧远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你这么严肃,自然知道不是好事。” 萧远低下头,蹙着眉,似乎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起。 柳念雪站起身,悠悠地往门外走去,“若无事,陪我走走。” 萧远也不说话,只是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两人沿着走廊,一路缓缓往中庭走着。 如今将要入夏,这一年不知为何,天气仿佛热地特别早。听说,御花园的荷花,都提早开了。 这两个月,柳念雪再也不曾踏足过御花园,也再不曾见过裴峰。 她看着周围的人,将春衣都换成了单衣,可是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热。 她的手凉凉的,即便这样的天,有时候,还想要抱一个暖炉。 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知道,这感觉,不对…… 中庭里有一只秋千,是早先无聊,命人绑下的。 柳念雪在秋千上坐下,问道:“你没有告诉他……” 萧远垂了垂眼,“按你说的,总是告诉他,一切都好。” 柳念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拖着你在庭院里也绑了个秋千。只可惜,我们俩那时候太小,绑得不结实,你一坐上去就掉下来了。”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咧嘴笑了起来。 萧远也是一笑,无奈说道:“你还说呢,要不是你骗我,说绑得可牢了。我怎么会上去?” “我只是个小姑娘,我说绑得牢,你也信。你说这要怪谁?” “我哪里想得到,堂堂公主殿下会骗人?” 两人一边说着,都笑了起来。 “萧远,你过来推我。” 他上前一步,轻轻的推起秋千,动作小心谨慎。 “萧远,你可怪我……” “你是说?” “我如今,仍在和魏清姿相处。而且,我仍当她是好朋友。” “我相信你。你既然与她相处,那必不是她害了幽儿。” “我真想为幽儿报仇啊……” “我知道……可幽儿更想你能好好活下去……” 一阵沉默,只有风吹过秋千和裙摆的声音,轻而不闻。 “萧远,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不要让他太过伤心了。” “你若怕他伤心,就不能好好养身子吗?” “养得好吗?” “……”养得好吗?萧远自己也不知道。 柳念雪本就身患寒症,怀孕生子于她是大大的不利。 本来,好好安胎,少思少忧,至少能顺利生下孩子。有他萧远在,自然也可以把对她身体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她怀孕期间,恰逢冯征被诬陷,又有人在她饮食中下毒,还遇到周幽儿为她而死。这些事,足以让她心力交瘁。 如果只有这些,也不是没办法。可最伤身子的,还是她的早产。 有时候,萧远有些后悔,或许他当时不该一时心软,大小皆保。 如果他不顾小的,只是拼命帮她,说不定,对她的损伤,能更小一些。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他明白,就算她死,她也一定会想办法保孩子无恙。 这个虚弱无力的女人,用命生下了一个孩子。可如今快五个月了,却从没见过自己的儿子。 听说大皇子已经能听懂别人叫他了,这是个爱笑的孩子,别人叫他的时候,他总是很开心地笑着。 可他的母亲,却没有机会叫他的名字。 “你有没有……后悔过入宫?”萧远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 如果柳念雪早知道入宫之后,需要经历这些,她还想入宫吗? 她摇了摇头,抬起头,望着天空。 秋千推的并不高,他推地很轻,即便如此,他还是担心太高了,会摔着她。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像离天空近了一些。 “你回去,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好。”萧远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如今天气暖和,你在外面坐一会儿也没什么。如果出汗了,就回去,不要吹风。” 她点头答应着,却连他都看得出心不在焉。 他每日都嘱咐许多,若她真能听进去,也不至于此。 没有了推力,秋千很快就停了下来,柳念雪没有独自在花园中停留,而是回到了书房。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待在书房中,几乎什么人都不见。 她在这里做着魏清姿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做的事。 在魏清姿提醒了之后,她就让柳谦停手了,不过,她自己却没有停下来。 桌上,摆着《大齐志》和几十卷卷宗,只留下了一小块地方方便卷宗翻阅。 桌旁,又有数十个卷筒,里面全都塞满了卷宗。 这里所有的卷宗,已有数百卷,全部都是与顾家相关的卷宗。全都是竹香从黑羽卫中找来的。 柳念雪没查到一个疑点,就让竹香再将相关的卷宗都找来。 当然,为了避免有人起疑。柳念雪每次都会命竹香多拿许多。然后,所有需要的卷宗,都会重新抄录,第二日就让竹香再放回去。 所以,黑羽卫中的人,哪怕注意到,也只觉得柳贵妃喜欢没事翻翻卷宗完,毫无重点。 除了竹香,没有人知道,玉宸宫中,竟然藏了数百卷与顾家有关的卷宗。 不过,卷宗太多了,以至于她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就连用膳,都总是草草了事。 她好像,知道自己的时间很紧张,所以,越发不敢浪费。 可是她越查,越觉得害怕。 这里的卷宗,涉及到了太多的人和事,这是她一开始的时候,根本不曾想到的。 她以为顾家不过是一个落寞贵族,可是当她一卷一卷地看下去,竟发现顾家才是朝中根基最深的大树。 和顾家比起来,太师不过只像是个五六岁的娃娃一般。 怪不得太师千叮咛万嘱咐,让魏清姿不要再查有关太后的事。 看来,太师对这些事早就知晓。也或许,先皇扶持太师,要对抗的,就是这个看似落寞的庞大家族。 柳念雪一边看着卷宗,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表姐,你在里面吗?”是柳屹。 柳念雪并未让他进来,这里的一切,她不想让他看到。 起身走到门口,她打开门,引着柳屹在廊边坐下,“屹儿,怎么了?” 柳屹的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虽仍带着笑,可眉眼间却有些沉郁。 他摇了摇头,说道:“表姐,屹儿没事。屹儿不过是来和表姐告别,梅香姐姐来找过屹儿了。” 既然柳屹的身体已经好了,柳念雪便让梅香去帮他一起收拾行李,打算这两日就送他回柳府。 柳念雪微微一笑,抚着柳屹的脑袋说道:“回去后也要每日读书,每日练武,知道吗?” 柳屹乖巧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表姐,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表姐怎么能回去呢?表姐要在这儿,陪你表姐夫啊。”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呀?”她像哄孩子一般。 可他听了有些难受,他早已不是个孩子了,过了今年,他就要十二岁了! 他咬了咬牙,说道:“可是姐夫都不来……屹儿觉得,姐夫对表姐一点都不好。” 柳念雪愣了愣,将柳屹搂在怀里,说道:“不是你姐夫不来,是表姐有事,不想和你姐夫说。所以才总是远着你姐夫。” “你姐夫虽然人不来,可赏赐的东西不是一直也没少过吗?即有送给表姐的,也有送给屹儿的。屹儿喜欢姐夫送你的东西吗?” 柳屹站起身,仿佛耍小脾气一般,“不喜欢!” “怎么了?” “我不喜欢姐夫送的东西!姐夫对表姐一点都不好!姐夫根本不是个好姐夫。” “屹儿!不许这么说!”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将柳屹拉到身边重新坐下,厉声说道:“你姐夫待你好,你要记在心里!姐夫与表姐的事,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可他对你好,是不争的事实!以后,不许说你姐夫的坏话,知道吗?” 她从不曾这样的严厉的对他说过什么,他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她见他不甘,又柔声说道:“若不是表姐拦着,你姐夫也想时时来看你和表姐的。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你姐夫,在他身边。好不好?” 她的柔软,反而更加触痛他的心。 他懵懂无知,只觉得不忍她伤心难过,便只能顺着她,有点了点头。 她见他点头,方才觉得安心,又抚了抚他的头发,说道:“好了,去玩。今日不早了,明日一早,让竹香送你和菊香回去。” “表姐,你在宫中,也要保重。若有什么事,就回来告诉我们。我和舅舅会保护你的。” 她笑了笑,说了句“知道了”,便目送他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了。 见他走远,她方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书房里。 第一百七十七章 池边请教 这是裴峰第几次,深夜把他叫到宫中,陪着喝酒了? 裴屿不记得了,只是这两个月来,大约每隔两三日就有这么一次。 有时候,他甚至想开玩笑说,皇兄,你赐我的宅子还是不要了,我不如仍旧住宫里算了。 可是,每每看到裴峰一脸的苦闷,玩笑的话,总是说不出口。 “皇兄,酒能伤身,还是不要再饮了。”没有玩笑,裴屿又一次将规劝的话说出了口。 可裴峰,依旧如同没有听见一般。 他自斟自酌,也并不与裴屿说话,仿佛只是希望身边有人相陪,让他不至于太过孤寂。 想来想去,他身边可以相伴的人。赵信话太多,萧远是柳念雪的人,唯有这个胞弟,安静而可靠。 “皇弟,你说这小小女子……怎么就说不通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饮了一杯。只觉得那酒入喉间的时候,特别舒服,一路暖到腹中,就好像她在他身边一样。 “皇兄若实在想念贵妃,去便是了。” 裴峰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怪朕……朕若要不回孩子,她永远不会原谅朕……” 裴屿皱起眉,为难道:“可顾家之事,绝非日可以成事。三年五载都未必……” 裴屿不忍在说下去,只因发现裴峰已经闭上了眼,轻轻锤着额头,仿佛想锤去痛苦一般。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皇兄,今年天热,不如……我们去清荷山庄避暑?” 裴峰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说道:“好主意!还是皇弟脑子活!” 裴屿见裴峰好不容易高兴了起来,便接口说道:“反正那边处理政务也方便。人也无需去的太多,主要还是为了让娘娘能换个环境。或许她心情好了,也就愿意与皇兄相见了。” 他并不是太想给这个介意,不过,他到底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兄长日益憔悴。 见裴峰虽不言语,眼中显然已经充满了向往之情,裴屿便说道:“伴驾的人选,就请皇兄定夺,臣弟先去准备一番。” 裴峰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对了,下个月二十四,是贵妃的生辰。她入宫这几年,朕从未好好为她过过一次生辰。朕想,好好操办。” “皇弟,你知道的。朕对这些事情,实在不擅长,不如就由皇弟代朕操办一番。就在清荷山庄,务必要让她高兴。” 裴屿垂下眼,看似恭敬地低着头,应了一声。 她的生辰啊…… 裴峰并未察觉到裴屿的异样,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同行之人么……你我三人自不必说,赵信、萧远自然也是要去的。” “太后那边么……照例是要去问一声的,不过太后这些年也很少跟朕去避暑,想来今年带着昊儿,更不会例外了。” 裴屿点了点头,“如此倒也简单,反正人也不多,提前派人去打点宫室也就罢了。只是贵妃生辰之事,臣弟还需再想想。” “无妨,左右还有一个月,清荷山庄又不是什么很远的地方。” 裴峰有了避暑这个念想,心情好了许多,也不再一杯接着一杯了,这一日便早早地放了裴屿回去。 说起这清荷山庄,其实是北郊的一处小山,因山青秀水、植被茂密,所以格外凉爽。是皇室历来的避暑之地。 且山庄离京都的距离很近,不过大半日的马车便可达到,若策马疾行不过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那里设有清和殿、御书房,以供君上处理朝政。 过去,每日的奏折会由太师梳理之后,再由裴峰亲卫送至清荷山庄。 如何,太师已倒,这重任,自然也将落到冯征的头上。 第二日一早,李福全便奉命先去向太后禀报。 太后确实如裴峰所想,因要照顾裴昊的关系,并不准备前去。不过,她提了个要求,就是顾菲儿必须跟他们一起去。 裴峰听了李福全的禀报,不觉有些头痛。 要知道,自从顾菲儿入宫之后,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和裴峰“偶遇”。 自御花园之后,又是紫宸宫门口,宣政殿门口,数不胜数。 裴峰自从上一次惹柳念雪生气之后,对顾菲儿也是躲避不及。 可她说到底,也是太后的侄女,自己的表妹。有顾家在身后,自己也不能将她轰出宫去。 所以,只能一个找,一个躲。 裴峰好歹也是皇帝,要躲一个小丫头,还是比较容易的。只不过,时间长了,总会嫌烦。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清净机会,太后竟然还是不肯放过。 想到这里,裴峰很无奈。不过,既然是太后的旨意,裴峰也不得不从,只能在随行的人员中加一个顾菲儿。 “你怎么还在这儿?去给柳贵妃宣旨。”裴峰见李福全并无离开之意,催促道。 “陛下,若有奴才去。柳贵妃怕是不会应的。” 裴峰一愣,李福全说的没错,自己亲自去,说不定尚且吃瘪,更何况是让李福全去。 “陛下,依奴才愚见,不如请萧太医去劝劝娘娘。” “好,你去办。” “奴才遵旨。” 李福全来到太医署的时候,萧远正在看书。 只见他一个人坐在地上,身旁的书堆了一叠有一叠。 其中有一些,被翻到了某一页,摊在地上;另一些,中间夹着字条,字条上淅淅索索地写着不少批注。 而萧远,盘坐在地上,左手拿着一本、腿上放着一本,脚边放着一本,右手拿着一支毛笔,仿佛正在对照着三本书一起看。 随手,还在一旁的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哎哟,萧神医,奴才可从未见过人这样看书的。”李福全看了,不禁感慨道。 萧远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一时间有些慌乱,却仍小心翼翼地将身边的书一一放好,叠放在自己看到的那一页,仿佛是极要紧的事,不容有失。 他一边整理书页,一边抱歉地说道:“李公公,实在不好意思,你看我这儿乱的。” 李福全笑了笑,倒也不责怪,“萧太医慢慢理,不着急。” 过了好一会,萧远才从书堆中跃了出来,对李福全作揖道:“李公公,有礼了。不知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李福全回了一个揖,笑道:“萧太医不必客气。奴才今日前来,是因陛下见今年天气炎热,想去清荷山庄避暑,也请萧太医前去伴驾。” “只是,微臣还要照料贵妃娘娘的身体,不知贵妃娘娘?” “奴才所来,正是为了此事。萧太医,您知道的,陛下如此疼爱娘娘,必是想邀娘娘一同前往。不过么……” 萧远微微一笑,“原来陛下,想要萧远做个说客。” “萧太医果然聪慧。” 萧远想了想,“山清水秀的地方,对娘娘的身体,有益无害……既如此,微臣去劝娘娘。劳烦公公先回,微臣得了好消息,自然回来向公公禀报。” “实在是劳烦萧太医了,奴才在此谢过了。” 萧远拜别了李福全,便往玉宸宫去了。 却说裴屿这一日也入了宫,本想去打听打听柳念雪的喜好。可突然又觉得,如此直白,岂不是届时毫无惊喜。 犹豫之间,一个人随意逛着,竟又逛到了御花园。 天气暖得早,如今荷花开得正好。不远处,一个女子,正在荷塘边赏荷。 他见那女子看的出神,不想上前打扰,便自顾自的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那女子仿佛感觉到背后有人一般,恰好回了头,见了裴屿转身的背影,不禁开口问道:“静王殿下,小女子会吃人吗?怎么静王殿下见了小女子,就要走啊?” 这荷花池边的女子,不是顾菲儿,又是谁呢? 裴屿轻叹了口气,转身对顾菲儿作了个揖,“顾小姐,有礼了。” 顾菲儿撇了撇嘴,也福了个身回礼,“静王殿下有礼。” 两人虽行了礼,却仿佛没什么话说。 “顾小姐……” “殿下……” 却不想,要不没话说,要不竟一起开了口。 “殿下先请……”顾菲儿有些脸红,不由得低了头。 “还是顾小姐先请。” 顾菲儿抬头望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问道:“殿下,今日进宫,怎么独自来了御花园?不曾陪伴陛下吗?” “让顾小姐失望了,本王不过想独自走走,并未与陛下一起。” “我哪儿有失望啊……”她的声音很轻,好似喃喃自语一般,随即又说道:“那殿下,在御花园干什么呢?” “不过随便走走罢了。” “哦……”她知道他不过在应付自己,不由得有些失望。 说不定,方才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就是想和自己告辞了。 她心里想着,突然觉得有些不高兴,嘴不由自主地嘟了嘟。 裴屿并未在意顾菲儿的不快,但转念一想,这顾菲儿也是女子,而是也是个挺傲娇的女子…… 便问道:“顾小姐,本王有个问题,想请教一番。还请顾小姐不吝赐教。” 顾菲儿虽已有些不快,但见裴屿言辞恳切,心情就好了几分,便大度地说道:“王爷请说。” “不知,小姐若过生辰,会想要什么礼物?”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初次相见 顾菲儿疑惑地看着裴屿,她可不会花痴地以为,裴屿这么问是想讨好自己。 想了想,忽然间了然地舒开了眉,嘟了嘟嘴问道:“是柳贵妃姐姐,要过生日了。” 她竟叫她姐姐,他有些迷惑,却并未细问,只说道:“是啊,柳贵妃生日。陛下想哄她高兴。” “只有陛下想哄她高兴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轻到他几乎听不见。 也或许,他听见了,可却装成听不见。 她振作精神,说道:“女子么,自然喜欢盛大的宴席,最好再多些新奇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咯。” “那……是什么?”他锁紧了眉,不知所以。 见他一脸沉思的样子,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看,贪看了一会儿。 他抬起头,恰好四目相接。 她忙低下头,假装冷静,却早已羞红了脸。轻咳一声,以作掩饰。 “若是我……若我喜欢的人,在我生日那天,能送我漫天的烟花、满园的萤火虫,再许我一生一世。我就觉得高兴了。” 她歪着头,幻想着或许有一日,她心爱的男子,也会为她如此准备。 可是……她可以吗?她入宫,是另有目的的…… 想到这里,她有些沮丧,咬了咬唇,转头望着裴屿。 他正在沉思,想了一会儿,才喃喃问道:“如此小女孩心性……柳贵妃,真的会喜欢吗……” “你们这些男人,根本就不懂我们女人……”她白了他一眼,离了荷花池,悠悠向一旁盛开的栀子花走去。 栀子花开得正好,花虽小却十分浓密,那艳丽的香味与雪白娇小的花骨朵儿极不相称。 她随手摘下一束,别在衣襟上,仿佛如此,那香味便是她自己的一般。 “女孩子,再怎么长大,也只是个女孩子。若心爱之人,能为她倾尽心思,她就很感动了。” “柳贵妃姐姐是成熟高贵,可她的男人,是这个世上最不可能为女人倾尽心思的人。若陛下能让柳贵妃姐姐感觉到,他可以为了柳贵妃姐姐绞尽脑汁,只为想个能哄她开心的好法子,柳贵妃姐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就像现在,我看啊……柳贵妃姐姐才不是不愿意见陛下,不过是陛下每每看似去道歉,又从没拉下什么脸皮……女人若是不用哄,哪里会给什么好脸色……” 她说的理所当然,言语中对裴峰不免有些不敬和抱怨。 裴屿微微一笑,心中不觉有些有趣,“顾小姐,你不是进宫勾引陛下的吗?陛下不哄柳贵妃,难道你不该觉得高兴吗?” 顾菲儿冷哼了一声,嗤之以鼻一般,“有什么可高兴的。入宫几个月,我早就看明白了,这陛下嘛,是死心塌地对柳贵妃姐姐的。只不过么,不得其法。陛下或许在前朝圣明。后宫么……呵呵……” 她干笑了两声,浓浓的嘲讽,听得他不由一笑。 她见他笑,只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忙又说道:“你别不信我。你看,如今这样要紧的事,还不是找你一个王爷来做,他可有花心思,自己想一想,柳贵妃姐姐想要什么?平日里哪怕送再多的贡品去玉宸宫又有什么用?” 裴屿愣了愣,似乎有些明白了顾菲儿的意思。 只听顾菲儿继续说道:“若我真的勾引到了陛下,要我和这么个没情趣的人共度一生,想想都觉得无趣……” 她撇了撇嘴,心里为柳念雪不甘起来,“如今,我倒觉得柳贵妃姐姐挺可怜的。一个在这深宫里,孤零零的,也没个人陪……听说以前,她和废后关系不错。可如今,废后都去冷宫了,她一个人在宫里,要怎么办呢……” “顾小姐,对柳贵妃,仿佛很有好感。” “那么好看的柳贵妃姐姐,我当然会对她有好感啊!”她说的理所当然。 “你们女人,对长得好看的女人,不是会嫉妒吗?”他有些好奇,便追问了下去。 “有什么好嫉妒的。长得那么好看的,难道还能是个坏人吗?” 他被她问得愣住了,突然发现她的逻辑也十分简单,好看的,就是好人。那长得丑,就必定是坏人咯? 他无奈的笑了笑,“顾小姐,没有遇到过长得好看的坏人吗?” 这世上当然没有十足的好人,也没有十恶不赦的坏人。如同没有黑白,只有灰色。 可她既然如此单纯,他也便跟着问些单纯的问题。 她认真的思索起来,他看着她思索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对眼前的女子有着太多误解与不了解。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哎呀!我知道了!是有的!” 没想到,她真的在认真思考他问的问题,裴屿笑了笑,问道:“是谁啊?” 顾菲儿四下里望了望,见四处无人,才小心翼翼地对裴屿轻声说道:“是我姐姐。” 裴屿皱了皱眉,在记忆中思索着,顾菲儿的姐姐是什么人。 他认识顾家不少人,只不过,对女眷的印象确实不深。或者说,他平日里对别的女眷,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她见他想不起来,便提醒道:“我长姐,大伯的女儿。当然啦,她没我好看,不过,她真的挺坏的。小时候就抢我的娃娃……我如今入宫,也不过……” 顾菲儿突然捂住嘴,小心地看了一眼裴屿,见他面色并无异常,才打哈哈道:“也不过是我比她好看,才让我来的。” 裴屿面上仍带着笑,不置可否,心里却暗暗记下了。 “顾小姐,讨教许久,本王受益匪浅。不如,就先送顾小姐回去。” “静王殿下,讨厌和我说话吗?” “顾小姐,怎么这么说呢?我们方才不是相谈了许久吗?” “可是,殿下如今在下逐客令了。” 裴屿微微一笑,“顾小姐出来久了,太后会担心的。” “好。”她咬了咬唇,有些不情愿,“殿下不必相送了,太后若见到殿下送我回去。想来也是会不高兴的……” “那本王就不相送了。今日多谢顾小姐,本王先告辞了。”他作了个揖,以示告别。 她福了福身,以示回礼,“王爷慢走。” 他走的潇洒,根本不曾回头看她一眼。可她的目光却追着他的背影,许久不愿离去。 她垂下眼,不想回寿康宫。太后传授了她许多,可她不想对裴峰用。当然,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知道,用了也不会奏效。 她一直很听话,却不代表,她对自己的人生毫无打算。 顾菲儿在原地站了很久,回味着方才与裴屿的对话。她突然下定决心,去见一个人。 玉宸宫门口,守门小太监极为机灵,远远瞟见款款而来的宫装女子。那年纪,那样貌,那服饰,一看便知,是太后带进宫的侄女——顾家的小姐。 “给顾小姐请安。”小太监行了个礼,问了声安。 顾菲儿点了点头,“我来见贵妃娘娘,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小太监似有为难,说道:“顾小姐来的不巧,萧太医刚刚进去,正在给娘娘请脉。顾小姐您看……” “如此,我等等娘娘。只是不知,萧太医平日请脉需要多久?” “倒也说不准,您知道,太医把脉开药,有时也挺慢的。奴才不敢让顾小姐久等。” 顾菲儿听出小太监打着哈哈,不过,她愿意等,“无妨,我有要事,今日必要见娘娘。你也不必担心,我等着便是。” 小太监应了一声,便将顾菲儿引入东偏殿中等候。 “顾小姐稍坐,容奴才去通传一声。” 小太监方要离开,却被顾菲儿拦住了,“公公不必忙了。本是我突然造访,等萧太医离开之后,再为我通传便是了。” “那……顾小姐稍等,奴才去为小姐上茶。” 顾菲儿点了点头,只不一会儿,就有宫女来为了她上了茶和茶点。 她悠悠坐着,方才入殿的时候,已经感觉到,这宫中的气象全然不同于寿康宫。 虽不曾去过凤梧宫,但她想,或许这玉宸宫才是宫中真正的灵气所在。 随手拿起茶盏,轻轻掀盖,便觉得一股茶香扑面而来。 那香味,不浓郁却十分悠长。 轻抿一口,便觉得那茶味,如同茶香一般,清冽悠长,缠绕在唇齿之间,挥之不去。 她叹了口气,这样的好茶,莫说在太后宫中,即使在她大伯府中,也不曾用过。 看来,这世上真正的好东西,还是藏在帝王家的。 她见过柳念雪的次数并不多,其实只有两次。一次是在家宴上,一次是在御花园。 可她听太后,和她的父亲,说过许多次。 在这两位长辈的心中,柳念雪有着完全不同的两个形象。 在太后看来,这是一个夺走自己儿子,破坏自己计划的麻烦女人。而且,她不听话,甚至太后不召见,她也不来拜见。 不过,在太后看来,任何女人都是可以替代的。如同她替代先皇之前的宠妃,而白柔替代了她。 可顾涛并不这么觉得,他告诉顾菲儿,柳念雪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这是他亲眼,在刑部大牢中见到的。他一辈子阅人无数,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他告诉顾菲儿,既然入宫已成定局,若有可能的话,不要去伤害柳念雪身边的人。 在见了柳念雪之后,顾菲儿更加好奇,她恨漂亮,可她真正的魅力到底在哪儿?能让一个帝王死心塌地。不,还不只是,一个帝王…… 她等了整整两个月,却连蛛丝马迹都摸不着。 如今,她不想在等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柳念雪,和柳念雪说话。 可惜她今日来的着实不巧,如今,柳念雪正在书房中,与萧远对峙着。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冷宫道别 “倒也不为了别的,不过,我早就请说清河山庄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去那样的地方,对你的身子有好处。”萧远一边收拾着脉枕,一边说道。 “其实……我不想去……”柳念雪犹豫地回答着。 若是避暑,没有几个月回不来。那些案卷,她还没整理完。 “我知道。可不当为了别人,只当为你自己,也不行吗?” “我……想留在宫里……” “念雪,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萧远走到柳念雪身边坐下,严肃地问道。 他能感觉到,她在思考着什么。或者说,在担忧着什么。只是,她不肯告诉任何人。 柳念雪迟疑了,照理说,这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她不该瞒着。只是,说出来又能如何呢?不过是多一个人担心罢了。 萧远见柳念雪迟迟不言语,心中更是焦急,不由得说道:“看来,还是一件麻烦事。” 最终,柳念雪下定决心,“萧远,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萧远微微一笑,“不如让我猜猜。能让你这样不顾身体,无非两件事。一是事关白氏之仇,二是事关陛下。我猜的对吗?” 柳念雪叹了口气,似叹息又似埋怨,“你既都猜到了,还有什么好多问的……” “那……需要我帮忙吗?” “我只是,需要时间……线索太多,梳理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可我怕……” “别怕,我会想办法的。” 萧远望着柳念雪,眼神里满是坚定,“可是你必须答应我,要好好休息。如果线索太多,那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我会努力,可你也要为自己努力。” “我怕……时间不够……” “不会不够!相信我!我已经找到一些方法,我们可以尝试!” 柳念雪抬起头,有些惊讶地望着萧远。 记忆中,年幼时的萧远,是个极老实的小男孩,总被自己拖着跑。长大之后再遇见,他那仙风道骨的样子,一看就是不会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 可如今,他竟然那么坚定,那么执着。 她点了点头,似乎不想让他失望,“我知道了。那……便一起去清荷山庄。” 萧远微微一笑,“其实去那儿,还有个好处。我听说清荷山庄附近有一药泉,我想去看看,是否对你的身体有益。若能有益,反正去了,泡泡也无妨。” “行了,全凭你的意思。” “好,那我先走了。我还得去和某人复命呢。若某人听说你愿意去,定是高兴到不行啊。” 柳念雪笑了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正蕴藏了些无奈和寂寥。 萧远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见萧远离开,梅香入殿对柳念雪说道:“小姐,顾小姐求见。” 柳念雪皱了皱眉,“她来找我做什么?” 梅香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守门的小尹子问过了,她也不说,只说有要事,今日必要见你。” “小尹子本想来通报,却被她阻止了。说不要打扰你,等萧太医走了,再通传就行。” 柳念雪想了想,却仍想不通顾菲儿的来意。 自己虽只见过她两次,但想来,她不是那种会前来挑衅之人。 可如今裴峰又不在玉宸宫,她也没有追来的理由啊…… 罢了,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当即吩咐梅香为自己简单打理一下,便往东偏殿去了。 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跨入殿门。一眼便看到一个粉衣女子倒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她是第一次来玉宸宫,竟然如此安心地倒在一张椅子上就睡了。难道也不怕自己会对她不利吗? 柳念雪有些惊讶,示意梅香把窗子关了,自己则上前细细打量着她。 除了那次莫名其妙的敬酒,柳念雪并未在近处看过顾菲儿。 如今看来,这小丫头确实漂亮。 她的睫毛很长,如今睡着了,眼珠子转动的时候,便如同蝴蝶拍打着翅膀一般。 雪白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红,那脸色比用了上好的胭脂还要好。 唇不点而红,却不知她梦到了什么,梦里还有一丝浅笑,带起了嘴角浅浅的酒窝。 想起顾菲儿那日的舞姿,便更觉得此女色艺双绝。 柳念雪吩咐梅香退下,自己则在对面坐下,并不上前打扰。 如今天热,倒也不用为她披些什么,反正左右不会着凉。 梅香甚是乖觉,悄悄地倒了杯茶放在柳念雪身边,还拿了一本柳念雪近日翻阅的书,供她解闷。 不知过了多久,顾菲儿唧着嘴从梦中醒来。 她怎么睡着了……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了,也不知道柳贵妃和萧太医谈完了没有了。 顾菲儿抬起头,却见一个白衣女子,正在对面坐着。 她斜靠在椅子上,一手拿着书卷,撑着椅子的扶手,而另一手翻完书页闲来无事,把玩着自己的一缕长发。 那双腿顺着身子歪在一边,惬意而随性。 书卷正巧遮住了面孔,顾菲儿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只觉得这女子身姿轻盈,那一头过腰的长发也挽得甚是随意。 轻风拂过,微微带起了女子的衣角,恍惚间,顾菲儿只觉得眼前人仙姿绰约,不似凡间之人。 “那个……”顾菲儿虽猜到面前的人应该就是柳念雪,可刚刚醒来,脑子一片糊涂,也不知要说什么,只能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柳念雪放下书,轻声问道:“你醒啦?” 霎时间,四目相接,顾菲儿只觉得对面一双桃花眼,一眼便看得她酥酥软软,浑身都没了力气。一时间,眼中、心中便只剩下了那双平静而魅惑的眼。 见顾菲儿发愣,柳念雪只得坐直了身子,继续问道:“顾小姐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顾菲儿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就红润的脸颊,此刻更红了一些。 “柳贵妃姐姐,我有些事想请教你……” 柳念雪微皱了眉,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她的姐姐…… “那个……我叫你姐姐,你不会不答应?” 别人都那么直白地问了,自然也是不好拒绝,柳念雪只能笑道:“无妨,顾小姐请说。” 顾菲儿咧嘴一笑,仿佛受了鼓舞,竟起身坐到柳念雪身边挨着。 她像个乖巧的小女孩,双手放在膝上,微低着头,咧嘴笑着。 许久,柳念雪仍听不到她说话,无奈之下,只能催促道:“顾小姐?” “柳姐姐就叫我菲儿,我爹娘都这么叫我。” 柳念雪一时摸不着头脑,上一个这么说话的人,是白怡…… “好,菲儿……你今日来,是为了?” 再三相问,顾菲儿终于想起了自己今日的来意,转身认真地望着柳念雪,说道:“柳姐姐,我今日,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想请教您!” 柳念雪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那你倒是快问啊……不过,她嘴上并不曾催促,只是说道:“妹妹但说无妨。” “姐姐,那个……”她又扭捏起来,仿佛是一件难以说出口的事。 柳念雪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小丫头,看着确实清纯可人、我见犹怜,可是也未免太扭捏了,她到底想说什么。 扭捏了一会,顾菲儿终于开口道:“姐姐,菲儿想问姐姐,到底是怎么留住陛下。让陛下那么喜欢你的?” 这句话,让柳念雪心里一沉,她此刻的眼中,看似仍旧平静,却带着微不可查的寒光。 这丫头,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今日正是特地来这里挑衅自己吗?倒是闲的可以。 顾菲儿抬起头,十分敏锐地感觉到了柳念雪的不悦。 她伸出手,边摇手边摇头,显得十分慌乱,“姐姐不要误会,我不是想去勾引陛下……我……我是……” 柳念雪微微一笑,“此事,想必太后已经教过妹妹了。怎么,妹妹嫌太后教的不好吗?” 她的言语冷淡,不乏透着一丝嘲讽和不满。 她虽然不出玉宸宫的大门,可宫里的事情,她知道的一清二叔。 这丫头是怎么制造无数次的巧遇,裴峰如何躲藏,顾菲儿如何锲而不舍。她无一不知。 可顾菲儿丝毫不为所动,咬了咬牙,突然拉起柳念雪的手,“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要帮我!” 柳念雪一愣。这……太过分了,难道要自己帮她抢自己的夫君吗?! 柳念雪甩开顾菲儿的手,冷哼一声,怒道:“岂有此理,顾小姐上门挑衅,也不看看地方。真当我柳念雪软弱可欺吗?!” 她甚少疾言厉色,可这些话并非说给顾菲儿听的,而是说给背后的太后听的。 柳念雪此刻已经认定,必是太后派顾菲儿前来挑衅。自己足不出户,却不代表可以随意欺辱! 顾菲儿见柳念雪动了真气,忙起身对柳念雪福身道歉。 “柳姐姐,我真不是来挑衅的!我来请教……我是……我是想……” 罢了罢了,顾菲儿咬了咬牙,若再说不清楚,怕是自己就要被柳念雪轰出去了。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说实话。 “柳姐姐!我不喜欢陛下!我喜欢静王殿下!” 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一般,把柳念雪敲得一机灵。 转过头,直视顾菲儿。只见她咬着唇,红着脸,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纠结。 可柳念雪看的出来,她此刻的表情不是作假。那么……她说的,是真的? “你……” “请姐姐务必要为我保密……” 第一百八十章 借机送饭 如今,轮到柳念雪愣神了。 这个消息太劲爆了,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太后想来是不知道的。她派入宫勾引裴峰的小女子,竟然看上了裴屿。 原本太后选择顾菲儿,恐怕就是因为她单纯可人,容易控制。可或许,也是这单纯可人,让她对魅惑圣上之事根本不上心,反而随心而动,爱上了裴屿。 不管怎么样,顾菲儿竟然将此事告诉自己,也算是信任自己。自己虽然讨厌太后,却对顾菲儿并无厌恶之心。 柳念雪拉着顾菲儿,回到椅子上坐下,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说道:“静王殿下,也不失为一个托付终身的好人选。你若喜欢他,不如与太后言明。你到底是她的侄女……” 顾菲儿摇了摇头,打断道:“姑姑若要知道,我非但没讨到陛下欢心,反而喜欢静王,一定会骂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撇了撇嘴,“况且……静王又不喜欢我。就算太后答应了,又有什么用……” 柳念雪细细打量着顾菲儿,她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样子,想来还是小女子心性,心思单纯。不过,柳念雪看在眼里,倒觉得十分顺眼,便问道:“妹妹怎么就知道静王不喜欢你呢?” 顾菲儿小心翼翼的望着柳念雪,抿了抿唇,“姐姐,我知道,静王喜欢你。” 柳念雪一愣,“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我可是他的嫂子。” 顾菲儿忙补充道:“姐姐放心,我谁也不曾告诉。只是,我虽年纪还小,可女人的直觉还是有的!我知道,静王喜欢姐姐。” 这丫头,才多大的岁数,就说什么女人的只觉。柳念雪虽觉有几分好笑,却仍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所以我今日才冒昧前来,是想和姐姐聊聊。我想知道,为什么陛下和静王,都那么喜欢姐姐。或许,我也学个一招半式,看看能不能对静王用得上。” 柳念雪越听,便越觉得这丫头有趣。说什么“一招半式”,仿佛是自己有着什么手段,可以通杀一切男人一般。 “妹妹料错了,静王殿下怎么会喜欢我呢?最多是因为陛下的缘故,对我多加照拂罢了。” “真的吗?姐姐?” 柳念雪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裴屿对她的心意,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两人关系尴尬,还是不要点破为好。 再者,眼前的顾菲儿,虽然看起来信任自己,可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未免万一,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顾菲儿听了,放心一笑,“那就好了。如果对手是姐姐,我怕是没有希望。” 柳念雪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陛下的妃子,又怎会与静王有关呢?妹妹真是多虑了。” 说罢,探头望了望窗外,“时辰不早了。妹妹早些回去。” 天色已然不早,她还想去看一看魏清姿呢。 “那个……柳姐姐,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柳念雪点了点头,她有些看不懂顾菲儿。世家子女,真的有那么单纯的吗?或者,对方只是扮猪吃老虎,先接近自己,再找机会?可她的样子,实在不似作假…… 算了,暂且也别想那么多了。 如今,柳念雪只想着自己既然答应了要去避暑,那择日便要出发了。她想在出发之前,先见一见魏清姿。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自己离宫,便要许久不能相见。自然得先告别一声。另一方便,她也有事,想与魏清姿商量。 冷宫中,魏清姿见到柳念雪的时候,有些惊讶。平日里,柳念雪总是用过午膳来的。可今日,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今儿怎么了?那么晚了还过来?”魏清姿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柳念雪在圆桌旁坐下。 “不过是口渴了,来讨杯水喝。”柳念雪随口玩笑着。 魏清姿微微一笑,替她倒了杯水。 “陛下今日下了旨意,要我随驾去清荷山庄避暑。我料想也就这几日的事了,怕来不及打招呼,便急忙忙地赶来了。” 说着,柳念雪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如今天热了,她虽不觉得热,倒也常常觉得渴。 “避暑啊……”魏清姿一听避暑,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伸手把弄着面前的杯沿,喃喃自语。 “怎么了?你怎么一听避暑,就心不在焉起来了。” “啊?哦……没什么。大约是天气热了,没精神。倒是你,怎么愿意和他去避暑了?”魏清姿扯开话题问道。 “君命难违嘛……况且萧远也让我过去,说那边有什么药泉,泡了会对身子好。” “那你是该去泡泡。我见最近天气是越来越热了,你的脸色倒没好过。” “不过是老毛病,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呢?这两日天热了,不如我命人送些冰来,给你解解暑气?” “千万不要。若被人知道,又不知给你我带来多少麻烦。”魏清姿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其实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如今最多五六日也要来一次的,难不成这宫里,还会没人知道吗?” “宫里人知道你我感情好,你如今常过来,下面的人倒也不敢苛责我。一日三餐,用火用水,都不曾为难我。可我毕竟是被废之身,若还是夏日用冰,冬日里有银丝碳。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你也太小心了。我一日活着,总也没有让你日子过不下去的道理。” 柳念雪一边说着,抬眼的时候,恰看到床边的小几上堆着一叠书。 不知道,魏清姿最近在读什么书呢? 好奇之余,她起身走到床边,随手拿起一本。 “这……这本《竹林札记》,我让我爹在外面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你倒是厉害,床头就放了一本。” 说着,便随手翻看起来。 魏清姿见柳念雪十分喜欢,便笑道:“你若喜欢,便拿去看。左右我还没看过,晚些看也无妨。” 柳念雪放下书,“我这去清荷山庄,也要几个月才能回来。你先看,等我回来,再借给我。” “还是太师厉害,这样的书都能给你找来,还送进来了。我可得让我爹好好学学,找了几个月了,都不曾找到。” 魏清姿尴尬地笑了笑,打趣道:“你何必让你爹给你找。让陛下给你找不就得了,这世上难道还有陛下找不到的东西吗?” 柳念雪撇了撇嘴,“你知道我最近不待见他,还笑话我。当真是……” 柳念雪眯起眼,一脸坏笑,突然伸手抓向魏清姿的腰间。 魏清姿耐不住痒,笑着讨饶道:“罢了罢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柳念雪收了手,得意一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笑话我。” 魏清姿喘了口气,坐到桌边,“你啊,闹够了就别老是远着他了。如今他邀你一起去避暑,你可别再冷着脸对着人家了。” 柳念雪笑着在魏清姿身边坐下,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撩了撩魏清姿的头发,笑道:“怎么,心疼了?看来你也不是那么讨厌他呀?” “你看,我不笑话你,你倒要笑话我。”说罢,将自己的一缕头发救了回来,继续说道:“我和你说认真的。那顾家小姐,清纯可人。陛下如今不动心,不代表永远不会动心。你可长点心……” 柳念雪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本也是气不过,不过这几个月过来,我也想开了不少。对了,说起那顾小姐……罢了,等我回来再和你说,这又是说来话长的事。” “也好。你能想开,倒不容易。我以前初见你时,总以为你是个温柔可人的小女子,没想到脾气竟那么倔……” 柳念雪本还想再与魏清姿聊聊,但见窗外,天色已晚,知道时辰不早了,便正色说道:“对了,今日来,还有事找你。” “什么事?这么严肃?” “我想问你,那个时候,你的令牌,是什么时候丢的?” 魏清姿皱起眉,“你怎么知道,是丢了。” “又不是你害我,难道还是你自己拿出来的吗?还是你爹为了嫁祸给你,特地问你的拿的呀?” 柳念雪早就觉得那令牌有蹊跷,近日整理卷宗,越发觉得蹊跷,便特地前来相问。 魏清姿迟疑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挺久了,让我想想……” “那令牌,早就丢了,或许在你和陛下出宫之前就丢了。只因那令牌上的‘清’字,其实是我娘亲手所刻,所以我偶尔会拿出来看看。” “你们刚出宫的某一日,我命芳兰去取。她回来的时候却告诉我,找不到了。” “其实此物并非十分要紧,不过是留个念想。当时我想,或许是有宫女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放错了位置。便命芳兰去寻找。” “后来,我也过问几次,都没找到。虽然心中遗憾,左右我娘也不是只留了一件东西给我,我便也就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柳念雪打断道:“可那令牌,不是可以号令太师府吗?” 魏清姿微微一笑,“太师府哪里是那么容易号令的。令牌不过是死物,必要再加上我或者父亲的手谕才行。即便是口谕,也必要亲信传达,方可奏效。” “否则,若有人得了令牌,太师府岂非危矣。所以,光是一块令牌,根本不可能调动任何人。” “当时我会急着来认罪,也是听闻有令牌一事。我既然不曾下令,必然是父亲下令,再配以令牌行事的。否则,不可能调动府中暗卫。” 柳念雪垂下眼,若有所思……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启程清荷 “这一切,难道不是太巧了吗……”柳念雪思索了许久,终于开了口。 魏清姿疑惑地望向柳念雪,“你的意思是?” 只听柳念雪继续说道:“事发是因为冯爷爷前朝被冤枉一事,此事你也知道。虽然证据最终指向太师,可我却觉得,仿佛漏了什么……” “那由冯爷爷亲手写的答卷,点吴行为前二十名入殿试,都太刻意了。你爹若要嫁祸,不至于那么傻。” 魏清姿点了点头,听柳念雪继续往下说。 “那花匠,虽是我用了一些计谋,可他也招供的太容易了!容易到……简直让我怀疑连花匠都是故意让我抓住的。” “就连白术和钱肃的招供,都那么奇怪。为什么招供的时机那么好,陛下一召你爹入宫,那边就招了?” 魏清姿低着头,思考着柳念雪所说的话。 “还有,你的令牌丢了,你就偏偏知道陛下手握的那块是你的?不是你爹自己的?还有那两个小太监,我不相信你早就知道这些事。” 魏清姿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一个她从来没想到过的可能性。 她迟疑片刻,犹豫地开口道:“消息……是芳兰带给我的……” “芳兰?!” “那日她突然将一切都告诉我,说是父亲命她所为。我一时间来不及细想,便急急忙忙的去了紫宸宫……我向来信任芳兰,并为怀疑过她说的话。” “后来我先是被软禁在凤梧宫,后又被打入冷宫……你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所以也不再多想。我只以为都是父亲所为,我替父受过,本也是应该的。” 柳念雪见魏清姿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忙上前抚了抚她的背,柔声安慰道:“你先别难过。若此事真是芳兰所为,此人就不值得你难过。” 魏清姿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似乎在告诉她,自己没事,能够撑得住。 柳念雪犹豫了一会儿,本想再说什么,但想到自己之后不再宫中,若魏清姿心中不快,也无人倾诉,便说道: “过几日我就要出宫了。我不在宫中的这些日子,你也别多想。凡事等我回来,我们再商量。” 魏清姿点了点头,“此事,我也需要再好好想想……等你回来,我们再聊聊。” 柳念雪也点了点头,又扯开话题与魏清姿聊了些别的。 直到天色将暗,才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否则,倒是打扰你用膳了。” 魏清姿将柳念雪送到冷宫门口,方才回去。刚关上门,想静坐一会儿,却不想又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四处望了望,不曾掉东西啊?怎么又回来了。 起身开门,门口站着的人不是柳念雪,而是拿着食盒憨笑着的赵信。 “你怎么又来了?”魏清姿忙将赵信扯进来,伸脑袋往门外探了探,关上了门。 赵信丝毫没有体会到魏清姿的慌张,将食盒放在桌上,说道:“魏小姐,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其实,他早就到了。只因看到柳念雪在魏清姿房里,便躲到一旁去了。方才,见柳念雪离开,他才过来敲门。 魏清姿回过头,刚想开口,却又传来一声敲门声。 “娘娘,您在房里吗?奴婢给您送饭来了。” 是一个小宫女,这小宫女本来早就该到了,可到了冷宫门外,却有些犹豫。 这被废的皇后,该如何称呼呢? 如果是一般的冷宫废妃,也就算了,偏偏这位废后还和柳贵妃关系甚好。 既不能叫“皇后”,也不能直呼其名,更不能随口叫一声“姓魏的”。 犹豫之际,又见柳贵妃从冷宫里出来,越发觉得,不可无礼放肆。 她一边敲着门,却不知魏清姿在门里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怎么办?那小宫女进来,若看到赵信在自己房里,那真是什么都说不清了。 魏清姿怒视了一眼赵信。赵信仿佛顿时有所开悟,急忙四下里寻找藏身之处。 只见他一个健步,一个缩身,便躲到了床底。 “来了,等一会儿。”魏清姿见赵信藏好了,便又到床边,拉下蚊帐,只盼能将床底遮得再严实一下。 她舒了口气,上前开门。 小宫女提着食盒入内,却见桌上还有一个食盒。 “这……是方才贵妃娘娘送来的。你别管了。” 小宫女乖巧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娘娘请用,奴婢过一个时辰再来收。娘娘放门口就行了。” “行了,你去忙。” 魏清姿面上依旧保持着往日的清冷与高贵,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脏在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跳动着。 她的身子挡在床前,只盼着小宫女千万不要去望那床底。 其实,一个小宫女哪里会想那么多,她手上多得是活要干,送完了饭,自然就急着要走,哪里会去看什么床底。 见那小宫女出去了,魏清姿忙关上门,她背靠着门,喘着气,身子有些软。 喘了一会儿,才有空搭理还在床下的赵信,“行了,出来。” 只见赵信从床底探了探头,见已无碍,便艰难地从床底挪了出来。 其实这床底的缝隙挺小的,也不知道方才一急之下,自己是怎么能一下子就钻进去的。 如今往外爬,倒是着实有些费力,只觉得仿佛双手一用力,就要将整张床都顶起来一般。 他好不容易爬出来,站起身,略整理了一下衣装。 平日里魏清姿打扫的干净,他虽趴在床底,身上倒也不曾落下什么灰尘。 他有些抱歉,对着魏清姿干笑了两声。 魏清姿叹了口气,“赵大人,你要是总三天两头的往我这儿跑。实在是……” 见赵信一脸抱歉的低下头,魏清姿也不忍再多说。毕竟,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自那日之后,赵信三天两头的过来,一开始只是带书,后来便也带些吃的用的。偶尔也会带些小玩意,不过见魏清姿似乎不感兴趣,就开始努力搜罗一些难得的书籍。 那本连柳念雪都眼红的《竹林札记》,便是赵信翻遍了整个京都,才托一个书商从外地带来的。 他不懂什么书,不过是之前听魏清姿随口说了一句,“早就听闻《竹林札记》不错,可惜无缘得见。” 见魏清姿不再怪他,赵信便走到桌旁,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魏小姐,你看,这是天香阁的大厨做的。我听说,这是京都最好的厨子。” 菜被一样样地摆到桌上,尚食局的食盒被他随手放到了一边的地上。 “魏小姐,你看看,看上去就好吃。” 冷宫的房间小,在赵信打开食盒的时候,香味立刻弥漫到了整个房间。 如今又是饭点,这样的香味,又有谁能抗拒得了? 在赵信的力邀之下,魏清姿在桌旁坐下,犹豫着拿起了筷子。 这一桌菜,不亚于宫中美食,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魏小姐,你快尝尝。” 拗不过赵信殷切期盼的眼神,魏清姿随手夹起一筷水晶虾仁放进嘴里。 鲜甜爽滑,充满弹性的虾仁,在嘴里爆开,瞬间弥漫在唇齿间。 真的很好吃!在冷宫待的时间久了,确实很久没有好东西吃了。 以前吃着觉得腻,如今长久吃不到,却有些向往。 赵信见她眉头舒展,唇角仿佛挂着一丝浅笑,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 魏清姿咽下嘴里的虾仁,说道:“不如……赵大人,也一起吃?” 到底是吃人的嘴软,如今魏清姿早已忘了方才的抱怨,竟还邀着赵信一起吃。 “我……可以吗?”赵信此刻高兴地不行,却仍有些犹豫,万一魏清姿只是客气一下,自己也就太不识相了。 “反正……还有一双碗筷,赵大人请坐。” 她不是不识礼数的人,赵信帮了她那么多忙,留人吃顿饭,也是应该。 况且,说到底,赵信其实也算是她的表哥,一家人同桌吃饭,实数平常。 只不过,两家在她母亲过世之后,便不再来往。所以,虽是表兄妹,也难免有些生疏。 赵信小心翼翼地在魏清姿对面坐下,低着头,憨憨地笑着,极不好意思的样子。 魏清姿倒也不造作,又夹起一块花雕醉鸡,小口地嚼了起来。 赵信有些发愣,原来女子吃饭的时候,样子那么……精致。 他突然想起他的娘亲——公孙夫人。自然,公孙夫人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小口小口的,不过,没有魏清姿的样子好看。 他看来眼里,只觉得魏清姿明明在吃饭,怎么总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呢。 “赵大人?你不吃吗?”魏清姿见赵信只是发愣,便问道。 “哦哦……吃的,我吃的……”赵信一边应着,一边拿起碗筷。 筷子快伸到菜的时候,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自己与她同桌吃饭,是不是太过委屈她了…… 魏清姿倒是没再催促。不过心下有些疑惑,怎么赵信今日会来给自己送饭? 转而一想,想必赵信也是要跟着去避暑的。想是怕许久不见,所以今日才来送个饭。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了几分失落。 自入冷宫,也只有柳念雪和赵信还时常来探望,如今这两人竟都要离开一段时间。她虽是个清冷的人,但对于朋友,并不吝啬相见。 况且,赵信一走,她得有多久不能有新书看呀。 想到此处,不免又有些庆幸,还好方才柳念雪不曾拿走《竹林札记》,否则接下来的几个月,自己难免无聊。 她一心胡思乱想着,倒也不曾注意对面的赵信不曾动筷,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魏清姿是魏忠义的女儿,自然在这些方面极为重视。 这一餐下来,两人也不曾说上几句话,不过赵信依然挺高兴的。魏清姿吃完之后,他才放开了胃口,将桌上的菜一扫而空。 魏清姿惊讶之余,不免感慨,原来男子的胃口那么大。 又想到以前和裴峰吃饭,只因两人都没兴致,便不过是小鸡啄米一般的随便吃几口,再好的美食,都不免索然无味。再看看眼前的赵信,看他吃饭,可真像…… 其实,赵信吃完之后,仍是意犹未尽。不过,碍于魏清姿略带诧异的眼神,便也假装自己已经吃饱,收拾东西,准备告辞离开。 走之前,又问了问魏清姿,最近可还缺什么书。 魏清姿只以为,赵信担心自己走后,她身边的书不够看。便只说已经足够,让他不用担心。 赵信见状,不免有些沮丧,便说自己以后若得了好看的、好吃的,再送来。 魏清姿谢过之后,便送了赵信出门。望着他悄悄跃上屋顶,不过一会儿就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初入清荷 这一日,天朗气清,早朝之后,一干人等便从宫中出发,往清荷山庄而去。 这一行,去的人不多,可车马队伍竟然也是浩浩荡荡。 到底是皇家出行,一丝一毫都不可怠慢。 马车停在面前,柳念雪抱着小黑,坐上了马车,便立刻开始觉得无聊。一想到约莫有半天的车程,一时间倒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掀开窗帘,只见不远处,赵旻骑在马上,指挥着几个禁卫。 没想到赵旻竟然也一起来了。 柳念雪一想,倒觉得正好。当日麻烦她说服赵信盯着太师之事,也不曾当面谢过。清荷山庄地方小,能遇到时,便可当面谢一声。 放下帘子,刚想着是否索性在车上打个盹儿,却见车帘被掀了起来。一个娇柔的身影,钻进了马车。 顾菲儿蹭到柳念雪身边坐下,靠着柳念雪说:“姐姐,我坐你身边好吗?一个人在马车里怪无聊的。” “无妨,你坐着。” 柳念雪并不讨厌顾菲儿,不过是讨厌她背后的太后。反而当她挨着自己的时候,觉得身边暖暖的。 却说顾菲儿那日浑浑噩噩回到房里,才想起,自己根本什么都没问到。 仔细想想,就往事种种看来,裴屿确实是喜欢柳念雪。只不过,经此一弹,她明白了,柳念雪对裴屿无意。 顾菲儿想到此处,也觉得自己算得上有所收获。至少知道了,自己不需要与柳念雪为敌。 两人挨着做了一会儿,虽早已过了立夏,此刻挨在一起,顾菲儿却一点都不觉得热。只觉得柳念雪的手上、身上,都是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柳姐姐,你身上,可真舒服,凉凉的。” 柳念雪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到了夏日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功效。 见柳念雪并不说话,顾菲儿继续说道:“姐姐,你去过清荷山庄吗?” 柳念雪摇了摇头。 “姐姐入宫多久了,之前为什么不去呢?” “我入宫多久,太后没和你说过吗?”柳念雪玩笑道。 顾菲儿想了想,“说是说过,我不记得了,大约是……两年?” 原来,已经两年多了…… 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柳念雪掀开窗帘,望了望窗外,随口问了句,“妹妹今年几岁?” “十六了。” “姐姐比你虚长了三岁……” “所以我叫你姐姐嘛。我知道……” 顾菲儿坐在一旁,一个人络绎不绝的说着。可柳念雪,却一句也没听进去。脑中全是十六岁冬季的那一日,她在平湖边上,遇到了裴峰。 她微微一笑,只觉得他当时的样子有趣极了。既唐突,又守礼。她知道,那时候,他定然是觉得她的背影很像白柔,所以才唐突而来。 顾菲儿说着说着,见柳念雪微微一笑。那笑,却好像不是对着自己,笑容里甜蜜而又苦涩,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 她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得坐在一旁。眼前的女子,不过比她大三岁,怎么看起来,藏着那么多的悲伤呢…… 柳念雪回过神,见顾菲儿呆呆地望着自己,笑着说道:“妹妹勿怪,姐姐走神了。” 顾菲儿摇了摇头,“没事,姐姐能否,不要叫我‘妹妹’,就叫我‘菲儿’。” “好,那我就叫你菲儿。” “姐姐怎么不问原因呢?” “怕是家里,有讨人厌的姐姐……”柳念雪一脸了然,笑着回答。 顾菲儿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是啊……确实是十分讨人厌的姐姐。” 随即又说道:“姐姐,我那日问你的事,你还没告诉我呢……”她的样子有些腼腆,微微低下头,扯弄着手上的帕子。 柳念雪略有疑惑,细细一想,才想起她前几日问自己的事,便说道:“若你真心,不过是投其所好,耐心等待罢了。” 顾菲儿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柳念雪,仿佛在思考着这句话的可行性。 只听柳念雪继续说道:“静王这样的男子,若真想要一位王妃,天下间,又有什么样的女子,是他不可得的呢?” “菲儿如此美貌可人,依我看,性子也好。你与静王之间所缺的,不过是机会罢了。菲儿若有心,反正清荷山庄比宫中小多了,要时时与静王相见,也不是不可能。” 顾菲儿点了点头,认真思考着,“那姐姐觉得,静王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柳念雪愣了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与静王虽是相识,可到底也不曾说过这些……” “那……陛下知道吗?” “或许……” “姐姐能否帮我一个忙……”顾菲儿咬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柳念雪在和裴峰闹别扭,可别扭总会好的。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她不能不厚着脸皮。 “此事……我不能给你打包票……”她柳念雪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裴峰和好,又怎能答应顾菲儿什么呢? “菲儿明白,只要姐姐记着,若有机会,帮菲儿问一问就行了。” “好,我记下了。” “谢谢姐姐!” 顾菲儿高兴地搂着柳念雪,又高兴地与她东拉西扯起来。 这一路,总是顾菲儿在说,柳念雪偶尔应几句,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听。 不过,顾菲儿的声音十分好听,温柔而娇俏,让人听得时间久了,也不觉得厌。 不知不觉,马车缓缓停下,众人已经到了清荷山庄。 “小姐,这个山庄可真的是舒服,一进来就觉得像春天似的。”梅香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对柳念雪说道。 柳念雪点了点头,在桌旁坐下。 这清荷山庄,可不愧是皇家的避暑之地。比起外面的什么避暑山庄,真是不知好上几倍,怪不得萧远硬是要拖着自己来。 外面的避暑山庄,入了庄园自然也能感觉到一阵凉爽,但往往湿气重,略显阴寒。 可清荷山庄却不同,一入庄园便感觉到春日一般的温润和煦。既不热,也不凉,就连柳念雪这样刁钻的身子,也不会感觉到任何不舒服。 也不知这山,到底有什么玄机,怎么会令人如此舒适。 “如何,此处感觉可还好?” 柳念雪刚坐了一会儿,萧远便来访了。 只见她点了点头,称赞道:“这地方确实是好地方,竟然那么舒服。” 萧远微微一笑,“某人先前还不愿意来呢。” 柳念雪也不理他,只问道:“你早知道,这是个好地方?” “我师父和我说过,此处是疗养的圣地。他说,当今世上,只有两个地方,可以称得上圣地。一处是咱们雪国的天泉,还有一处便是这里。” “你师父,竟然连天泉都知道?” “我问过他,他说以前听宫中的一个贵人说过。我猜想,或许是先皇后?” 柳念雪皱了皱眉,“天泉是白氏圣地,就连雪国都甚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不知姑姑,为何要告诉你师父呢?” “怕不是告诉,必是那老头子偷听来的。只不过,如今你身处宫中,带你去天泉疗养,实在是不太可能。” “如果我长住在天泉,我的身子会好吗?” “说不准,我也只是试试。只不过,如果你长期住在这样宜人的地方,总是有利无害的。当然,你还是得少思少虑。” 柳念雪点了点头,并未继续问起自己的身体,反而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师父以前还说过什么关于天泉的事情?” 萧远想了想,“好像说过……对了!他说过,听说山脚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到天泉。你知道吗?” 柳念雪垂下眼,为何白柔会将这种事告诉一个外人……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此事,是皇族密信,非嫡系不可知……你可曾细问?” “问了,只因当时我也不知道有这回事,所以十分好奇。那老头子说,是贵人和先帝说起此事的时候,他正好在场,所以听到了。” “怎么可能,哪怕姑姑毫无戒心,先帝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在人前聊起此事。” “你不知道,那老头子精得很。当年入宫,不过是因为身边没银子了,想找些银子。可他知道,宫里麻烦事多,他又是爱打听的性子,怕自己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所以入宫之初,便装聋作哑。” “装聋作哑?他在宫中至少也要好几年?都装聋作哑?” “是啊。否则,哪里能听来那么多的宫闱内幕。不过是因为那些主子都以为他既听不见,又说不出。所以大多愿意找他看诊,也不防备他。” “又聋又哑,也能看诊吗?不是要望闻问切,那‘问’怎么问啊?” “写呗,不然怎么办?” 萧远答得干脆,柳念雪却十分惊讶。这个老头子,也未免太过精明了。 “萧远,想来你肚子里,还有不少前朝内幕?” “本来应该有很多,只是我当时年少,哪里会听得进去这些。方才的事,也不过是恰好碰到,所以才想到罢了。” 柳念雪有些失望,“我倒真希望,你记得许多……这样,或许我的很多难题,便能让你来解了。” 萧远叹了口气,“你先别想那么多,我若想起什么,自己也会和你说的。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方,你就好好休息,调养几个月。” 柳念雪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萧远随声看了一眼,便对柳念雪说道:“你既有客,我回头再来。”说罢,便去开门。 只见门外,是一英姿飒爽的女子,穿着劲装,身姿挺拔。那女子见到一男子来开门,不由得愣了愣。 可萧远并未太过注意,不过对着她点了点头,便背着药箱离开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生日惊喜 当赵旻看到开门的人,竟然是个男子的时候,确实是愣了一下,但随即便想到,这恐怕就是兄长曾经提起过的萧神医。 本是想见个礼,可惜这位萧神医走的太急了,她还没来得及行礼,已走出了数丈。 罢了,日后总有补了这礼的机会。只不过,这萧太医走路的声音可真轻,他是飘走的吗? 赵旻早就对这位太医有所好奇了,一时得见,不由得一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边踏进了门。 柳念雪顺着门见到是赵旻,便亲自起身相迎。 不待赵旻行礼,便将她拉到一边坐下。可赵旻的眼睛,却仍追着萧远离去的背影。 “赵小姐,好久不见。太师之事,我还不曾当面谢过,幸好你这次一起来了。”柳念雪甚少如此热情,边拉着赵旻闲聊,边让梅香倒茶。 赵旻这才回过神,忙说道:“娘娘不必客气,这些事,本是我与哥哥分内之事。别说娘娘如此细心之人了,就是我,也觉得其中各种蹊跷。 还好娘娘来了信函,我照着法子才让哥哥去办了。否则,我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那个榆木脑袋的哥哥。” 赵旻无奈的耸了耸肩,引得柳念雪掩嘴一笑。 “你哥哥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他不过是为人刚正,不似我们这些人,那么多弯弯绕罢了。” “娘娘不知道,那榆木脑袋,近日怕是知道自己不中用了。开始看书了呢!” 赵旻的表情,震惊而夸张。在她看来,赵信看书,可是比太阳从西面升起还要难得的事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可是听说过,你哥哥精通兵法,各种兵书都是信手拈来的。” “这是兵书,除了兵书之外,我哥从来不看书的。可如今,看许多乱七八糟的,连园艺都看呢!” “园艺?真的吗?”说到这儿,柳念雪也不由得惊讶了起来。一想到赵信做园艺的样子,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些好笑。 “可不是,前些日子,我看他桌上放了一本什么《竹林札记》。我还问他呢!我说,‘哥,你是准备在院子里种竹子吗?’,他还憨憨地和我笑呢。” 《竹林札记》?柳念雪突然想到魏清姿床边的那本《竹林札记》,那会是同一本吗?可是,怎么就会那么巧呢? “那你哥怎么说呢?”突然一个想法涌上心头,柳念雪便继续问道。 “我哥说,他就是爱看园艺,我管不着。娘娘,你说这多气人,我就等着他种完主子被娘骂呢?!” 赵旻嘟了堵嘴,样子得意而笃定。 “怎么,令堂,不喜欢竹子吗?” 赵旻突然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你不知道,以前,太师府里种满了竹子,我家也有一些。后来咱们府上和太师府闹翻了,我娘就把家里的竹子全拔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令堂为人倒是爽利。” “是啊,后来咱们家就不准种竹子了。我娘总是竹子又不开花,有什么好看的。还常常抱怨太师没眼光,说他这样的人,种什么竹子,该种木头。” 柳念雪噗嗤一笑,只觉得公孙夫人将魏忠义的性格比喻的淋漓尽致。但转念一想,便又问道:“可那也奇怪,我听说太师府上,种了一院的铃兰,怎么以前是种竹子的吗?” “那是他家前院,前院确实是满园铃兰。可后院却是一片竹林。” 柳念雪微微思量了一下,感慨道:“这太师的品位,倒真是十分奇怪。这竹子和铃兰,半点不着边际,他竟都喜欢……” “所以我娘才说太师是个怪人……你看堂堂男子汉,哪有喜欢铃兰的……” 赵旻的话,引的柳念雪微微一愣……是啊,怎么会有男子喜欢铃兰这种既娇俏,又香味四溢的花呢? 只听赵旻鄙视道:“和我哥一个德行,一个大老粗,还看什么园艺。” 柳念雪微微一笑,并未揭穿。 其实,《竹林札记》并非园艺。想来是赵信兄妹对这类的书确实没有兴趣,到手之后,连翻都没有翻过,只看书名才会误以为是写竹子的书。 这本书,是前朝一位告老还乡的太傅所着。 据说此人,十分传奇,经历三代君王,一直屹立不倒。可却一生未娶,无儿无女…… 本来,他这样的根基,在太傅的位子上一直混到老死也是不成问题的。 可突然有一天,不知为何,这位太傅突然告老还乡,再也不问俗世。 据说,他离开朝廷之后,隐居在了一处竹林中,写下了这本《竹林札记》。书中尽数描绘了,他在官场近六十年的沉浮。 此书文风隐晦却又犀利,看似散文杂记,其实是变着法子将官场黑暗写得清清楚楚。 那位太傅,独自老师在了竹林里,直到几年到,有人游览到了竹林,此书才得以问世。却不想,一问世,竟然就广为流传。 可惜后世之君读了,觉得此书是对君王的羞辱和官场的讽刺,便大兴文字狱,将此书视为禁书。 到了本朝,这书虽然不再是禁书了,可在前朝的迫害下,早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如今的书商,听说了前朝之事,也怕将来给自己惹什么麻烦,所以甚少有人刊印。 这样一本好书,就此,成了绝代之作。 柳念雪会知道这本书,是无意间听柳谦说起的。两人对此书都甚感兴趣,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听赵旻这么一说,柳念雪便更加肯定,赵信不可能直知道这本书,定是有人告诉他的。 那么,或许,赵信找到这本书,就是为了送给魏清姿? 此刻,女子的本能,让柳念雪有些雀跃,只恨不能立刻回到宫中,向魏清姿问个明白。 不过,既然存了这个疑惑,以后回去再问也是一样的。 柳念雪笑了笑,心中有些发现秘密的小得意,又有些为了魏清姿而高兴的小喜悦。 魏清姿这样的女子,不该在冷宫中困一辈子。以前,裴峰或许不懂得魏清姿的好,可这世上,该有人懂她的好。 赵旻见柳念雪沉默不语,却又笑了笑,一时摸不着头脑,便问道:“娘娘,您笑什么呢?” 柳念雪回过神,应道:“没什么。我突然走神了。”随即又想到,这不还有一个当事人在现场吗? 便问道:“你哥呢?在陛下这儿吗?” “娘娘不知道啊?我哥没有来,他说什么进来黑羽卫有些松散,自己要在那边盯着。又说什么离开那么长时间,我娘会骂他。接过我就替他来了。” 柳念雪垂下眼,越发觉得可疑,“陛下倒也准了?”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不过陛下向来也不会逼迫他做什么。” 柳念雪点了点头,“那这些日子,就要麻烦赵小姐了。” “对了!”赵旻突然惊呼一声,“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来问娘娘。我看竹香跟来了,我会再安排一些禁卫,守护娘娘安全。不知娘娘是否还有其他需要。” “这山庄也是皇家的地方,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听萧远说,这里有一处药泉。不知是在哪里?” 赵旻想了想,随即说道:“好像……在后山确实有一处药泉。娘娘既要去,我先派人去那边巡视一下。” “麻烦赵小姐了。” “娘娘客气。娘娘若要去药泉,务必让竹香陪着你,那丫头武功好,又是女儿身,陪着娘娘方便不少。” 柳念雪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不知这山庄还有些什么地方?” “这山庄的院子其实也挺多的,娘娘所在的荷香苑是这儿最漂亮的了,娘娘一会儿可以出去看看,这里一年四季都开着荷花。 陛下住在往上一些的龙泉苑,那里有一处泉眼,泉水十分清凉。静王住在龙泉苑边上的静湖苑,那儿的湖也好看。 顾小姐住在您边上的紫竹苑,那儿虽多竹,却没有您这儿视野开阔。 我住在略下一些的天空阁,那儿有一处悬在山腰半空的天梯,娘娘若有空,可以来看看。 萧太医么,我记得是住在天梯另一侧的青山苑。” 柳念雪点了点头,一一记下了。 只听赵旻又说道:“若有什么事,这门外都有守卫,娘娘让他们通传就行了。” “辛苦赵小姐了,赵小姐不如在这儿一同用膳。正好我们也许久未见,可以再聊聊。” 赵旻自然是心动的,可惜她不能答应,“娘娘,我是真想留下,可今日刚到,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部署。容属下,过几日再来叨扰。” 柳念雪笑道:“那等赵小姐有空的时候,可务必要让我做一次东道。” 赵旻笑着点了点头,便告辞退了出去。 梅香见赵旻离开,便问道:“小姐,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今日坐了半天的马车,想是乏了。小德子去认路了,反正咱们今日也不会出去了。” 不提醒倒也罢了,经梅香提醒,柳念雪倒真的觉得有些乏了,便到一旁的榻上靠着歇息了起来。 此次出来,柳念雪只带了梅香、竹香和小德子三个。 青玉自然是被留在玉宸宫中打理宫务了。 柳念雪靠在榻上,心里仿佛不似以前那样思绪纷飞。或许是这个地方太过宜人,也或许是她绷紧了几个月的神经确实需要放松了。她靠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醉卧清荷 清荷山庄的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这里没有卷宗,没有麻烦,有的只是无尽的轻松和惬意。 柳念雪独自坐在荷塘边,山风吹过的时候,屹立的荷花与荷叶总会随风轻摆。 不知这荷花有没有牵挂,有没有愁苦呢? 小黑卧在柳念雪的腿上,舒服地伸着懒腰,入宫这么久,连小黑都胖了不少,以前清瘦的身姿,如今已有些圆滚滚了。 没有牵挂的猫,常常露出自己的小肚子,仍由柳念雪为它抓痒。 柳念雪将小黑抱进怀里逗弄,恍惚间,觉得这样怡然自得的日子,仿佛很久没有过了。 “竹香,帮我把那个莲蓬摘来。” 柳念雪将小黑放回腿上,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大莲蓬,对竹香说道。 竹香随着柳念雪的手指望了望,随即对柳念雪点了点头。 足间点着池面,仿佛蜻蜓点水一般的轻盈,片刻间,那只莲蓬便已被双手奉在了柳念雪面前。 柳念雪接过莲蓬,微微一笑,正要去剥,却被梅香一把夺过。 “小姐,剥莲蓬多伤指甲啊,奴婢来剥。”说罢,便在一旁的石桌上坐下,先剥了那莲蓬厚厚的外衣,露出一个个胖嘟嘟的莲子来。 柳念雪微微一笑,依旧抚着小黑,悠闲地观赏眼前的一池荷花。 竹香好奇地望了梅香一会儿,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这个,可以吃吗?” “可以啊。只要去了莲子的芯,可清香了。”说罢,将一个刚剥好的,去了芯的莲子塞到竹香手心里。 竹香抿了抿唇,好奇的看着手上两瓣雪白圆润的莲子,犹豫了一会儿,一股脑丢进嘴里。 轻嚼一下,莲子的清香瞬间溢满了齿间。她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小小的东西,吃到嘴里竟然那么清爽。 见梅香把自己剥的一把莲子送到柳念雪手上,竹香对着桌上剩下的莲心发着愣。 翠绿的莲心,让她想到方才唇齿间的清香。可这莲心,为什么要丢弃呢? 好奇之际,抓了几个在手心,拿起一个,在鼻尖闻了闻。不觉有异,便也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天呐!怎么那么苦! 一时间,竹香的眉眼皱在了一起,忙一口将那莲心吐在了一边。 梅香和柳念雪听见声音,便回头望向竹香,只见她一脸痛苦地在一棵柳树下吐口水,伸着舌头喘着气,样子极其狼狈。 又见她慌忙将手中剩余的几个莲心扔在了地上,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梅香笑着走到竹香身边,帮她拍了拍背,又去倒了杯茶给她漱口,笑道:“不是和你说了,要去莲心吗?” 竹香漱了口,方觉好些了,委屈地回答:“我怎么知道是苦的,你又没说……” 柳念雪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望向远方,叹道:“莲子之心,自然是苦的……” 来不及惆怅,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娇俏的呼唤:“姐姐在这儿啊?让菲儿好找。” 柳念雪闻声回头,只见顾菲儿正在身后,额间还有些许薄汗。 伸手招呼她到身边坐下,随手取出帕子,擦了擦她额间的汗珠,问道:“怎么了?菲儿找我?” 顾菲儿点了点头,说道:“早就听闻,姐姐喜竹。我见苑中的竹子甚好,想邀姐姐一起去看。” 边说着,边望着塘边荷景,感叹道:“姐姐这儿的荷花也好看,晚些时候也带菲儿来看看。” 柳念雪喜欢她活泼,便说道:“左右无事,赏竹去。” 说着,便站起身,将小黑交给梅香,吩咐道:“梅香,把小黑抱回去。一会儿就让竹香陪我去。” “别啊,姐姐。”顾菲儿阻止道。 柳念雪有些不解,只听顾菲儿继续说道:“我……我最喜欢猫了。” 边说着,边上前,想从梅香手里接过小黑。 没想到小黑甚是认生,见顾菲儿伸手,竟然炸起了毛,眼看就要伸手抓她。 柳念雪无奈,便自己抱着小黑,说道:“菲儿既喜欢,我抱着它一起去。” 顾菲儿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对小黑吐了吐舌头,便笑着走在前面引路。 紫竹苑的竹子,倒是真的如顾菲儿所说,值得一观。 不过,这里的竹子,却不都是紫竹。 走过一片紫竹林之后,身边的主子便渐渐地都成了翠绿。 顾菲儿走在柳念雪身边,今日难得的并不多话,只仍由柳念雪独自欣赏竹林美景。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柳念雪鬓角的散发,也吹得竹林飒飒作响。 眼前的景色,仿佛有些熟悉。 两边的竹林茂盛,这一条小道虽在山上,却异常平坦,远远的,不知为何让人望不到头。 两边的青竹随风摇曳,柔软而又坚韧。 还有前面,前面仿佛? 柳念雪探着头,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去,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顾菲儿,早已将梅香和竹香拉到一边,悄悄隐到了林子里。 眼前的影子变得清晰,小黑仿佛也感觉到了,跳下柳念雪的身子,往前跑了几步。 一时间,记忆涌上心头。 小道的两旁,小白和黑风正低着头悠闲地吃草。 小黑俯在路中间,这次没有了惊恐和害怕,反而怡然自得地“喵”了一声。 这景色如此熟悉,她叹了口气,心中凄楚,却不想任由眼泪肆虐。 “姑娘……在下,只是想问姑娘的性命。” 背后熟悉的声音,让柳念雪的身子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姑娘身上,可有何损伤?” 她低下头,再也忍不住泪。她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便要控制不住自己。 一双手,从背后将她搂进怀里。这温热的怀抱,有多久不曾触及,她几乎都要记不清了。 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不由得加紧了手上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子一般。 “登徒子……”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尽管她极其努力地让自己平静,可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那样快。 就像那一日,初次跌落到他的怀中一般。 此刻,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已经停止,裴峰拥着柳念雪,静静地,一言不发。 竹林的角落里,顾菲儿悄悄的望着两人,对早就躲在一旁的裴屿轻声感慨道:“原来陛下这个木头,竟然也能那么浪漫……” 裴屿白了顾菲儿一眼,“什么木头,人家只是不待见你。” 顾菲儿撇了撇嘴,“对了,殿下,你怎么知道,柳姐姐和陛下,有过这么一出啊?” “本王……先前听陛下说起过。” “哦……”顾菲儿心有怀疑,却仍应了一声,依旧认真的在一旁看着。 “今日还得谢谢顾小姐,否则,本王也不知该用什么法子将柳贵妃引来。” “客气了,权当殿下欠我个人情。”顾菲儿倒也不客气,一边说着,眼睛一刻不离开裴峰和柳念雪二人。 “行了,别看了。你好歹也是个世家小姐,不懂‘非礼勿视’吗?”裴屿摇了摇头,一边说着,一边将顾菲儿往远处拉去。 顾菲儿无奈,又不敢大声说话,怕扰了柳念雪,便只得随着裴屿走远了。 而梅香和竹香,自然也是乐见其成,早就自行回了荷香苑。 “陛下还记得……与臣妾相遇的地方……”柳念雪低着头,柔声问道。 此刻,她心中的那些隔阂,仿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天地间,便只有彼此,再无其他。 “我说过,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要叫夫君。” 他的头深埋在她的脖颈间,她的香味,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了。此刻,那种贪婪的感觉,让他难以自已。 或许,自己可以放纵一下,忘记那些仇恨。柳念雪抿了抿唇,唤出了那一声,裴峰期待已久的,许久不曾听到的“夫君”。 他的手,有些颤抖,是欣慰,更是惊喜。 至少此刻,他们之间,只有彼此。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吓了一跳,本能的搂住他的脖子。 抬起头,她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僵硬,脸色也有些苍白。或许是太过紧张了,他咬着牙,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扶着她跨上黑风,自己也一跃上马。 黑风闲庭信步的脚步后,跟着小白和小黑。 许是小黑偷懒,疾步跑到小白脚边扒拉了几下。小白会意,低下头,让小黑顺着自己的脑袋,趴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路随着黑风,小跑上了山顶。 山顶最高处的苑子,是龙泉宫。一路上,满山景色尽收眼底,越发觉得心旷神怡。 柳念雪靠在裴峰的怀里,又觉得那双孔武有力的手,仿佛是自己在平湖第一次坐在他怀里一般,僵硬的不知应该放在哪儿。 她的手,正如那一日一般,轻轻搭上他的手臂。 他仿佛受到了鼓舞,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反手搂住了她的腰。 她是不是又瘦了,他仿佛觉得,她的腰肢比之前更加纤细柔弱,不盈一握。 龙泉苑的殿门口,裴峰翻身下马,随即才将柳念雪扶下马。 “听说,龙泉苑里有一泉眼,清冽非常。”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两人许久不语的尴尬,柳念雪开口说道。 可裴峰没有回答,又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往殿内跨去。 她搂着他的脖子,不知他为何要走的这样快。可他抱的极稳,脚下虽是大步流星,手上却丝毫不曾颠到她。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生日夜宴 硕大的龙泉苑,此刻竟然空无一人。柳念雪只能任由裴峰抱着,一路直冲。 裴峰一脚踢开寝殿的门,抱着柳念雪跨入寝殿。 她不由得有些慌了,“你……” 一张嘴,却被他堵在当下。 她的唇,他贪恋已久。 而她,也是一样。也不知道是忘了拒绝,还是根本不想拒绝,她的手根本不曾去推,反而搂紧了他的脖子。 他不舍地放开她的唇,抱着她走到床边,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那动作,轻柔地仿佛是在安放一片羽毛。只怕稍一用力,她就会飞走一般。 她的朱唇微启,因刚才的一吻,脸上难得红润了起来。 他连门都不曾去关,便俯身又落下一吻。 缠绵之际,倒是她还有些理智,“夫君,门……” “这里没有人……” 这算是应了她,此刻,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关门。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只是片刻,仿佛就忘记了还有“门”这回事。 爱与激情,仿佛要耗尽这两个人所有的意志。 对她,他一直都是温柔怜惜的,可现在,他仿佛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他太想念她了,太害怕失去她了。过去的几个月,他仿佛将自己一生都要经历的痛苦和相思,都压缩在一起承受了。 他几乎没有办法再去思考,她能不能受得住他如火一般的热情。他要她,立刻要,全部要,他要她为了自己燃烧起来。 直到她卧在自己怀里,累的安然睡着的时候,他才感觉到片刻的真实。 这不是梦,这几个月来,只有今天,终于不是梦了。 他伸手拂去她额头的汗珠,轻轻为她盖上被子,让她卧在自己的肩膀上,搂她入怀。 抱着她,他才能感觉到真实,才能感觉到此刻,她是真的在他身边。 她的香气如此醉人,哪怕是陈年的佳酿,也比不上她让人沉醉。 舍不得睡着,他看着怀中的人儿,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她的眉眼,最后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柳念雪只觉得身边很暖,便不由得往暖和的地方蹭了蹭。 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坚实的胸膛里,抬起头,裴峰正温柔地望着自己,见她醒来,微微一笑。 她揉了揉眼睛,“我怎么睡着了。” 他将她按回自己的胸口,“夫人累了,再歇一会儿。” 柳念雪想起方才种种,不由得红了脸,乖巧地靠在裴峰怀里。 “夫人,我错了。” 她许久不曾如此乖巧,他本该不再提起会令她不高兴的往事。可是,经过这段时间,他越发觉得,他应该直面那些问题,而非一味逃避。 既然她选择了留在自己身边,自己自然该对她坦诚。 她躺在他的怀里,不曾回答。或许是因为他道歉的次数太多了,却从不曾真的说进她的心底。而今天,有些特殊,她不想与他争吵。 本以为他会就此打住,却不想他继续说道:“回宫之后,我就去见太后。” 她愣了愣,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我们的孩子,应该由我们自己抚养长大。” 他抚着她的头发,说出了她期待已久的话。 她有些鼻酸,又窝进他的怀里,柔柔的唤了一声,“夫君。” 只听裴峰继续说道:“太后,不像你看到的这样简单。只是究竟有多不简单,我如今依然说不好。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不曾向你言明。 你说得对,当日周幽儿之事,我确实是因为有所怀疑,所以才急着处置了一干人等。可我不是为了包庇,而是因为,在没有必胜把握的情况下,实在不宜打草惊蛇。 此事事关重大,况且又……太后到底是我母亲……我实在说不出口……” “其实……我多少有些明白……”柳念雪伸手搂在裴峰的腰间,似安慰一般轻轻的揉着,“我也有事瞒着你……我最近,也一直在翻看,相关的卷宗……” 他的身子仿佛一僵,随即拉着她,四目相接,正色说道:“不管你在看什么,也不管你看了多少,不要再看了。” 那口气,和魏清姿一模一样。柳念雪垂下眼,她知道这两个人,对她的关怀,可是,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说道:“我查那些事,不只是为了我们的昊儿。我在那些卷宗中……隐约找到了些,当年的线索……” 裴峰明显一愣,“你……查到了什么?”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如今理不出思绪,不过是有些零碎的线索,根本合不到一起。可是,既然有线索了,只要加以整理,总会有所进展的。” 她微微一笑,仿佛看到了希望。那才是她当年入宫真正的目的,她没想到,阴差阳错,自己竟然能摸到一些线索。 裴峰皱了皱眉,“可你的身体……” “萧远说,这附近有个药泉,若我去泡了,会对身体有好处的。”她向来报喜不报忧,更何况,是足以让他担惊受怕的事。 “怪不得这几日,萧远常往后山跑。看来是去研究那药泉了。” 柳念雪勉力撑起身子,裴峰一边扶着她一边问道:“怎么了?” “我想喝水。” 他先扶着她靠在床边,才起身倒水,拿到水杯凑到她唇边,正准备喂她。 “我哪有那么娇弱……” “就当我喜欢喂夫人喝水。” 喝完水,柳念雪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散了一地,有些还扯破了。 她略有些害羞,又将被子裹好,“夫君今日,是不准备让我起身吗……” 他见她望着地上的衣服,不由得也脸红了,“我命人……我去荷香苑拿……” “我不要一个人躺在这儿……”还没衣服穿……只是后半句话,她有些说不出口。 “那……这儿没人,都被我遣走了……”为了制造这个完完整整的二人世界,他早就把下人都轰走了。 “那……夫君总有衣服在这儿……” “我的衣服?”他有些惊讶,随即又说道:“我怎么知道衣服放哪儿?” 他可是皇帝,向来不操心这些事,都是下人准备好的。 她撅起嘴,“我不管,你去找找啊……总不能让我光着身子去荷香苑……” 他拗不过她,只得慌乱地先自己穿了衣服,随后又对她稍加安抚,才跨出殿门去找衣服。 裴峰找了很久,久到柳念雪开始觉得,或许刚才真的应该让裴峰去荷香苑帮自己拿衣服的。至少,梅香不用片刻,就能给自己准备一套。 不像现在,自己依旧是光溜溜地裹着被子,动弹不得。 不过,裴峰到底还是回来了,手上也确实拿了衣服鞋袜。 他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们俩已经算不上新婚夫妇了,可她从来没有穿过他的衣服。 想到她要穿上自己的衣服,不知为何,他有些害羞。 “夫君倒是给我拿过来啊……”见他一个人捧着衣服发愣,她不由得催促道。 “哦哦。”他把衣服放到床边,便呆愣愣地在床沿坐下。 “别看着我,回过头去。” 心里虽是痒痒的,他依旧听话地回过头,不敢偷看。 她从那堆衣服里挑了几件,跪在床上穿了起来。 他的衣服大,她穿在身上,自然松垮了不少。 就好比眼前这件白色的直裰,他穿时刚刚过膝,穿上白靴之后,看起来刚劲威武。 可她穿在身上,几乎就要盖住脚背了。 好在他是拿了全套,穿上靴子,再将腰带提了提,袖子挽了挽,也不至于太过拖沓。 可那头长发,如今垂在身后,却实在是不搭。 她走到镜子前,随手挽起了一半的头发,拿起他的玉冠,戴在头上。 “好了,我们可以去荷香苑换衣服了。” 裴峰转过头,看着一身男装的柳念雪,不由得愣住了。 没想到她穿男装,也很好看,活脱脱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 “夫人若是男子,为夫怕是就要断袖了。” 柳念雪脸上一红,嗔道:“什么断袖!尽胡说八道。” 说罢,自顾自地往门外走去。 裴峰跟在他身后,出了殿门,照例一同骑上黑风,缓步而前。 却说裴屿和顾菲儿,离开了竹林之后,便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此刻,裴屿正准备来招呼裴峰和柳念雪赴宴,便往龙泉苑而来。 刚到苑门口的时候,就被一双娇俏的小手拉到了一边。 顾菲儿对着裴屿“嘘”了一声,说道:“别进去,他们还没出来呢!” 裴屿一愣,“你怎么在这儿,你在这儿多久了?” 顾菲儿打了个哈欠,“大概……一个多时辰了。” “你一直待在这儿?” “是啊。” “你在这儿干嘛?” “我就是想看看,他们许久不见,会说什么悄悄话。可是,偷听别人说话,好像不好,所以我就在门口等着了。” 裴屿叹了口气,真正是个傻丫头。 正要开口,却见顾菲儿又对着自己“嘘”了一下,“有人出来了……” 顾菲儿将裴屿拉到一边躲好,便看见苑内走出两个人来。 “怎么是两个男人!”虽然顾菲儿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却仍抑制不住语气中的惊讶。或者说,是惊恐。 “你管的可真宽……”裴屿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也是十分惊讶。 顾菲儿怒道:“不行!陛下如此!如此!简直是对柳姐姐不忠!我们辛辛苦苦这么久,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罢,顾菲儿便猛地冲出了小树丛。可怜裴屿都来不及伸手去拉,顾菲儿已经跑到了黑风面前…… 第一百八十六章 歌舞升平 龙泉苑门口,此刻寂静地有些可怕。三人一马,在小道上对峙着。 “陛下!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你这!简直于理不合!”顾菲儿此刻早已不顾什么礼仪,指着马上的裴峰就骂。 裴屿在一旁的小树丛里,不由得抚了抚额。 他已经看出来了,马上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念雪。只不过,柳念雪男装的扮相潇洒俊逸,连他看了,不由都有些许惊讶。 远观柳念雪坐在马上的英姿,虽是被裴峰揽在怀里,但恐怕,此刻就是萧远在其身侧,那仙风道骨的身姿都不及柳念雪万一。 可裴屿没有时间感慨和欣赏,此刻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要上前拦住顾菲儿。可自己就此冲出去,岂不是显得自己躲在林中,故作小人。 裴峰被骂的莫名其妙,冷声道:“顾小姐,你在说什么。快走开,别挡着朕的去路。” 他对顾菲儿一如既往的冷淡,可顾菲儿仿佛动了真气,怒斥道:“柳姐姐为你守身如玉,一个人在玉宸宫那么久!你若是另结新欢……不行!你不能另结新欢!你更不能断袖啊!” 柳念雪掩着嘴,不由得噗嗤一笑。方才见顾菲儿冲出来的时候,她一直是用袖子挡着的。只因觉得自己一身男装,有些丢人,不好意思相见。 如今听到这儿,再也不好意思作壁上观,放下袖子,说道:“菲儿的心意,姐姐收到了。可陛下……实在不是断袖……” 说道这儿,又忍不住掩嘴偷笑。若不是感觉到背后的裴峰早已怒不可遏,她此刻恐怕要笑出声来。 “哼!长得像柳姐姐的也不行!声音像也不行!这毕竟是个男人!陛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顾菲儿此刻仿佛就是一根筋,死活认定了这马上之人既然穿着男装,就必然是个男人。 “什么你啊你的,顾小姐不懂礼仪吗……”裴峰眯起眼,刚斥责了一句,就被柳念雪拉住了。 柳念雪缓了缓气,努力让自己不再笑,说道:“菲儿,是我,怎么柳姐姐换了一身衣服,你就认不出来了吗?” 如同一道晴空霹雳,将顾菲儿劈焦在路中间。她张大嘴,一时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这不是个男人吗?难道柳姐姐是个男人? 惊讶之余,又听到背后传来裴屿的声音,“臣弟,参见皇兄,贵妃娘娘。” 转过头,又见裴屿是从山下走来的。 怎么可能,刚才自己不是拉着裴屿去一旁的小树丛了吗? 难道自己刚才一直在做梦……看来是了,是在做梦,自己此刻大约还躺在床上…… 顾菲儿愣着神,浑浑噩噩地想着,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理不清楚。 其实,裴屿见两边焦灼,便略微往山下绕了绕,假装往山上走。 “贵妃娘娘这身男装,倒是别致。想来是衣衫弄脏了……” 裴屿本不想说这些话,尤其是当他看到自己说出口之后,柳念雪低头脸红的羞涩样子,越发后悔不已。 可他望见一旁的顾菲儿,那一脸懵懂莫名的样子,便不由得出言提醒了一番。 这句话,终于叫回了顾菲儿的魂魄。 她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原来……姐姐穿着男装啊……呵呵……” “那个……姐姐……你怎么穿男装了呀……”顾菲儿尴尬地笑着,没话找话,却又问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柳念雪脸一红,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自己的兴趣…… 此刻,轮到裴峰在背后偷笑了。 柳念雪仿佛感觉到了,用手肘戳了戳裴峰的小腹。 倒是裴屿解围道:“顾小姐,我方才上山,看到你的丫鬟正在到处找你呢。许是有事。” 幸好此刻,顾菲儿的脑子确实已经不好使了,所以便点头应了下来,往山下走去。 没走几步,又听到裴屿提醒道:“顾小姐,一会儿不要忘了赴宴。” 她一边走着,一边点着头。满脑子只有,自己今日,真是出丑出大发了…… 顾菲儿走后,裴屿对着裴峰二人说道:“皇兄,贵妃娘娘,宴席已经备下,是否现在入席?” 裴峰点了点头,“朕陪念雪去换套衣服就来,劳烦皇弟辛苦了。” “宴席?”柳念雪回过头,疑惑地望着裴峰。 只见他微微一笑,柔声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她低下头,莞尔一笑。那样子在裴峰看来,自然是娇媚可人。 可一旁的裴屿,却不忍再看,只抱拳说道:“那,臣弟便命人去准备了。皇兄先请。”说罢,让到一侧,让裴峰的马先下山。 望着两人一马的背影,裴屿有些移不开眼。柳念雪身姿虽然高挑,可如今从背后看来,却被裴峰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马腹旁的两双脚,摇摇晃晃甚是悠闲。 看了一会儿,越发觉得烦闷,便走到一旁,望着山景发愣,直等到自己必然追不上两人之后,才启程下山。 却说裴峰带着柳念雪下到荷香苑门口时,梅香和小德子正坐在门口候着。 见是裴峰和柳念雪一道回来,两人自然都十分高兴。又见柳念雪穿了一身男装,梅香如今自然已是十分伶俐,只让小德子在门口等着牵马,自己已经入苑去准备衣装了。 待柳念雪和裴峰在寝殿坐下,不过略微歇息了一会儿,梅香已经奉上了一套宫装,伺候柳念雪替换。 不过片刻功夫,形容潇洒的小公子,又变回了平日里妩媚可人的柳贵妃。 梅香捧着柳念雪换下的那身男装,正准备交给其他宫女,送去浣洗。 却听得背后一声,“慢着!那这套衣服,给朕换上。” 柳念雪脸一红,嗔道:“胡说什么呢……都已经穿皱了。” 裴峰微微一笑,将梅香招呼回来,当真换上了这套柳念雪穿过的衣装。 他本就英俊白皙,那套白衣穿在他身上,也是丝毫不亚于柳念雪。只不过柳念雪生来妩媚,穿什么都带着三分媚态。而裴峰,虽是薄唇凤眼,却英气十足,穿在身上英俊威武。 柳念雪起身走到裴峰身边,为他整了整衣装,叹道:“夫君当真英俊……” 他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心里有些感慨:“夫人许久,不曾为为夫整理衣装。” 她甩开手,转过身子,低头浅笑,“谁让夫君,老是惹我不高兴……” 他顺势将她搂进怀里,“夫人说的是,若非夫人贤良,恐怕早就已经修了为夫了。” “好啊!”她转过身,一把捏住他的鼻子,“你笑话我。” 他笑着伸手,从她的手下救回自己的鼻子,“为夫错了,不该笑话夫人。” 她顺势窝进他的胸膛,真暖,好久都不觉得这样暖了。 他抚着她背上柔顺的秀发,说道:“再歇一会儿,就差不多去赴宴了。” 她点了点头,只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 宴席的地方,选的极为巧妙,在荷花池的另一边,有一亭子,坐落山间。 从亭间望去,西面便是荷花池,北面有一片平地,踏过平地便是上山的路,那条小路边上郁郁葱葱,遍植花草,秀丽精巧。 而亭子的东南面,则是浩瀚无垠的远山,远处的山脉层层叠叠、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一般。 到了夜晚,山色迷离,只要在亭中点起烛光,映衬着山间的迷雾,便越发觉得置身于云海之中,遥无尽头。 柳念雪这几日在荷花池边闲坐时,便看到了这个亭子,只不过懒得走那么远,不过是远观亭景而已。 如今,置身亭中,竟觉得与远观时的景色全然不同,越发心旷神怡,烦恼尽消。 这亭子虽不大,可此次赴宴的人也并不多,正好可以在亭间设一圆桌,围坐在一起,温馨惬意。 裴峰拉着柳念雪在上位坐下,其下便是裴屿、顾菲儿、萧远和赵旻。 夏日里,天黑的晚,如今虽已是晚膳时分,天色却还十分明亮,正好可以乘着天色,一边闲聊,一边欣赏眼前的夏日荷花。 “这些菜肴,倒挺精致,怎么仿佛在京都不曾见过?”顾菲儿一边夹起一朵菌菇,一边好奇的问道。 裴屿微微一笑,回答道:“顾小姐尝的,是此山特有的云容菇,只长在山阴侧。那里不似我们这儿,山路平缓,却是陡峭非常。要得这一碗,必要有四五只训练有素的猴子,方能上山摘得。” “那么难的?怪不得吃在嘴里,如此鲜甜。”顾菲儿不禁感慨道。 萧远听了,笑道:“想来不止如此,我看着嫩荷叶尖,想来也是这荷塘里现摘的。怕是这桌上的飞禽走兽都产自此山。所以吃在嘴里,才如此鲜甜甘美。静王殿下,果真有心了。” 裴屿摆了摆手,谦逊道:“萧神医真是慧眼,不过是既然来了,靠山吃山罢了。” 柳念雪听了,不禁愣了愣,没想到这一桌美食,看似简单,竟然还蕴藏了那么多的心思,不由得有些感动。 只听裴屿继续说道:“今日宴席,都是皇兄的意思,不过也得多谢萧神医相助。这膳食的搭配,如何调养贵妃娘娘的身子,还是都靠萧神医提点。” 此刻,只见两人彼此拱手,甚有默契的样子。 顾菲儿一边吃着菜,一边说道:“这里有肴有酒,却无歌舞,难免无趣。不如我们各自拿出些擅长的,只当为柳姐姐庆生。” 第一百八十七章 荷塘萤火 众人听顾菲儿说得有理,便都欣然应允。 其实,裴屿如此心细,又怎会注意不到无歌舞助兴的单调呢。不过是寻常歌舞,实在难以与这缥缈山色匹配,所以才将歌舞都撤了,只以湖光山色助兴。 不过,他见识过顾菲儿的舞技,自然也深觉她的舞姿可以为这山色助兴。 只听柳念雪说道:“既如此,菲儿舞技出众,不如就有菲儿先请。” 顾菲儿站起身,自是一脸当仁不让,“这身衣服不方便,姐姐容菲儿先去换一身。”说罢,便先退了下去。 在场只有萧远和赵旻不曾见过顾菲儿跳舞,见她如此笃定,赵旻不由感慨道:“看来,顾小姐当真舞技超群。都不曾准备,竟然也能如此笃定。” 柳念雪笑道:“数月前,我曾在公众宴席得以相见,确实是惊为天人。”随即又转向裴峰,睨了一眼,笑问:“不知陛下,以为如何啊?” 裴峰见柳念雪眉眼间略有醋意,笑道:“歌舞确实极佳。只不过……朕向来无心歌舞,不曾放在心上。” 柳念雪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几人又闲谈了片刻,顾菲儿已经换好了舞衣前来。 只见顾菲儿走到裴峰和柳念雪面前,福了福身,说道:“陛下,姐姐,菲儿独舞,未免单调,总要有个伴奏。” 柳念雪微微一笑,“不如,就让姐姐为菲儿弹琴助兴,可好?” “本来是极好的,只不过,今日是姐姐的生辰,怎可劳烦姐姐。”顾菲儿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裴屿身边,说道:“不知可否劳烦静王殿下?” 柳念雪神秘地笑了笑,心想着,这丫头可真是一个机会都不容错过呢。 裴屿站起身,对顾菲儿抱歉地作了个揖,说道:“顾小姐,在下不善音律。再者,在下并未有所准备,恐累了姑娘之舞。” 顾菲儿嘟了嘟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裴屿,“早就听闻,静王殿下的萧声,乃是天下一绝。难道是嫌弃菲儿舞的不好,配不上殿下的萧声。” 裴屿刚想继续请辞,又听柳念雪对着裴峰说道:“陛下,原来静王殿下擅萧。陛下可曾听过?” 裴峰笑道:“朕自幼与皇弟一同长大,自然听过皇弟的萧声。”当然,这是很多年前了,只是当年裴屿尚且年幼,萧声已是名动京都。 裴峰见柳念雪如此期待,便对裴屿说道:“皇弟,朕也许久不曾听过皇弟的萧声。不如,就劳烦皇弟吹奏一曲。” 既有了圣喻,裴屿自然也不能再做推脱,只能应下,“如此,臣弟就献丑了。”说罢,便命人前往静湖苑取萧。 裴屿抬起头,只见柳念雪对着他身后的顾菲儿微不可查的使了个眼色。 虽看不到顾菲儿的表情,可他能感觉到,顾菲儿此刻甚是高兴,步履轻盈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等着裴屿的萧。 裴屿叹了口气,这两个女人,到底达成了什么奇怪的协议?为何,好像和自己有关……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柄竹萧便被奉到了裴屿面前。 这萧一看便是上好的竹子所制,赤红油亮,周身颜色均匀,并无半点斑痕。 裴屿取过萧,随意吹奏了几个音,点了点头,对顾菲儿说道:“不知顾小姐,想要什么曲?” “无妨,静王殿下随心而奏即可,什么样的曲子,菲儿都可以舞。” 她是认真的,想让他看到自己舞动倾城的一面。 他愣了愣,若非对自己的舞技绝对自信,是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略沉思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顾菲儿身边,将顾菲儿请到了亭边的空地。 而他自己,又走了几步,站在石阶上,问道:“顾小姐,可否开始?” 顾菲儿见他立在石阶上,背后便是翠绿和远山,一时间只觉得他遗世独立,天人之姿。 听他问到自己,顾菲儿垂下眼,长吸了口气,背对众人,摆开功架,对着裴屿点了点头。 萧声悠悠而起,顾菲儿随着萧声轻甩水袖,随音而舞。 这曲子,顾菲儿没有听过。不过,她素善舞艺,即使是不曾听过的曲子,也是信手拈来。 可这曲子,柳念雪却听过。 顾菲儿舞的娇媚,席上众人,不禁都被她的舞蹈所吸引。只有柳念雪,此刻,正望着石阶上的裴屿。 这曲子,是雪国的旧曲,名唤《相思行》,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曲子。 只因她的父皇和母后,月下合奏时,常常用这只曲。这曲子奏的是一对情人,遥遥相望,虽不可时时相伴身旁,却此志不渝、情比金坚。 更难得的是,这曲子虽是尽诉相思,曲中却没有哀怨之意,反而皆是情人间的缠绵之情。 所以,柳念雪的父皇和母后,很喜欢这支曲子。她少年时也常常哼唱。 只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为了隐藏身份,她很久没有哼过这支曲子,也没有人知道,她喜欢这支曲子。 这或许,是个巧合。不过是她与裴屿,恰好喜欢同一支曲子。只不过,听着这曲子,她有些移不开眼。 裴屿仿佛知道柳念雪此刻正在望着自己,有意无意间微微转头,与她四目相接。 这一刻,柳念雪突然一愣,只觉得裴屿的那双眼,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转眼望向顾菲儿,不再看着裴屿,逃避了那双洞察一切的眸子。 可那曲子,仿佛不容她逃避一般。原本的悠远清扬,片刻间便转为热情激烈。随着曲调的变化,顾菲儿的舞也变得火热了起来。 她的舞仿佛融入灵魂一般,想着这是他吹奏的曲,只觉心中的相思,并不比曲中的少。舞随曲动,她的那颗心也在随他而动。 一瞬间,曲与舞一同戛然而止,惊诧座下众人。 这样和谐的曲和舞,这样的整齐,没有人敢相信,这竟然是一支根本没有排演过的,随性之作。 顾菲儿转过身,对着裴屿得意一笑。她就是要让他知道,无需什么排练,她与他就是可以如此合拍。 裴屿也对着顾菲儿微微一笑,却与她想要的截然不同,他笑得礼貌而平静,不似她,连眼神中都带着火。 她有些失望,却并不气馁。好歹,这是她跨出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又有些鼓舞,蹦跶着到桌前坐下。面前,是柳念雪方才命人为他们俩凉着的茶水。 顾菲儿拿起杯子,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喘了口气,便对着柳念雪笑道:“姐姐,菲儿跳的可好。” 柳念雪见她如此高兴,也觉得高兴了起来,说道:“菲儿自然跳的极好。” 顾菲儿轻瞟了一眼裴屿,对柳念雪笑道:“那也得静王殿下的曲和得好。” 裴屿微微一下,“顾小姐客气了,小王不过随便一曲,顾小姐武艺超群。” 得了裴屿的赞扬,顾菲儿心中自然高兴,低着头,羞涩地笑了。 “皇弟方才的曲子极好,不知是什么曲?”裴峰问道。 他方才注意到,裴屿的曲子,是他从来没有听过,不过隐约间不知为何又好像有些熟悉。 “这曲子,是臣弟少年时,曾听一位故人哼唱。臣弟寻访多年,才得了曲谱,今日斗胆在皇兄面前献丑了。” 裴屿说的轻描淡写,但这曲子却真正是他花费了大功夫才得到的。 当年,他不过听过一次,即使牢记心中,依然担心有所勘误。便下令,让府中乐师记下曲调,四处寻访。 这一寻访,便是整整五年,才找到能写下这首曲子的乐师,得到了曲谱。 说罢,他瞟了一眼柳念雪,只见她垂着眼,不为所动,似乎只是听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顾菲儿一直盯着裴屿,自然没有漏掉他此刻的眼神。她抿了抿唇,要想法子引开裴屿的注意。于是,便对赵旻说道:“赵小姐,我舞完了,轮到赵小姐了。” 赵旻被突然叫道,有些为难,“可属下,实在不像顾小姐这般能歌善舞。”想了想,又说道:“不如,属下为贵妃娘娘舞剑助兴。” 说罢,提剑起身,对着众人拱手。 顾菲儿玩心重,以前又甚少有机会看人舞剑,自然拍手叫好,又说道:“可没有曲子,舞剑也单调啊。” 裴屿笑道:“不如,就让小王再吹一曲。” “不行!” “万万不可!” 顾菲儿和赵旻都想到对方会立刻拒绝,不由疑惑地望了对方一眼。 顾菲儿心中自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可不希望裴屿为别人伴奏,何况,还是个女人。 赵旻没有那么多心思,抱拳说道:“属下怎敢请静王殿下烦劳,舞剑无曲,也是无妨。” 她英姿飒爽,毅然起身,走到亭旁。 正要拔剑之际,只见萧远转身对裴屿说道:“静王殿下,可否借萧一用。” “萧太医自便。” 萧远取过竹萧,也不起身,仍坐在位上,一曲《将军令》便跃然而出。 赵旻出身军武世家,自然对这支曲子极为熟悉。宝剑出鞘,剑音与萧声融为一体,雄浑有力,英姿勃发。 若说方才顾菲儿的舞,柔媚动人,尽是女子的柔情蜜意。那么此刻,赵旻的剑,便是英姿飒爽,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气。 若说裴屿的萧声,相思满溢,情深义重。那么此刻,萧远的萧声,便是潇洒悠扬,洒脱不尽。 一曲终了,还剑入鞘,尽是潇洒。而此刻,天也暗了下来,若非亭中烛光璀璨,早已伸手不见五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凉亭偶遇 山中的夜色,清爽宜人。月光映照着荷塘,月亮的倒影就在池上,仿佛唾手可得。 亭子里,烛光璀璨。温暖的烛光照得人的脸庞也变得温暖柔和了起来。 一阵清风吹过,徐徐清亮,丝毫不带着夏热的炎热。而烛光,也随着清风,轻盈地跳动了起来。 裴屿见夜色已浓,便对着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会意,退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另来了几个小太监,将亭子周围的烛光,都熄了。 一瞬间,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隐隐的月光,无力的照这荷塘。 “这……正吃着饭呢,熄什么灯啊?”顾菲儿刚夹起一筷子,想要放进嘴里,却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难免抱怨。 裴屿并未理会周幽儿,反而起身走到柳念雪和裴峰面前,悠悠说道:“贵妃娘娘,此乃皇兄为娘娘准备的惊喜。” 说罢,引着柳念雪望向荷塘。 柳念雪顺着裴屿的手望去,只见荷塘之上,仿佛从某一处看不到的所在,隐隐流出了星星点点的光。 这光微弱,却十分灵动,仿佛是星空落到了荷塘,点点繁星正在池上玩闹。 一时间,荷塘上便布满了这样的“繁星”。 有一些停在荷花与荷叶上,为花叶覆上了一层轻柔而闪烁的绿光;而另一些,飞舞在群星之间,时而聚集时而四散,却不急不躁,怡然自得。 柳念雪不由得站起身,走到亭边,一手扶着亭柱,静静欣赏起眼前的景色。 是萤火虫,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她出生的地方,是极北的苦寒之地,萤火虫这种东西,她只在书中看过,从未亲眼所见。更何况,是那么多! 背后,是一个温暖的胸膛,裴峰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覆上她扶着柱子的手,柔声问道:“可喜欢?” 她用力地点着头,何止是喜欢,实在是惊喜…… 柳念雪望着眼前的美景,还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形容眼前的美景和自己此刻的心情,却突然被远处的一道红光所吸引。伴随着声响,红光直冲天际。 “砰”的一声响,红光的尽头,流光溢彩,仿佛盛开了一朵巨大的红牡丹。一时间,将天空都照成了红色。 随着红光之后,又是荧绿、青蓝、金黄、银白,络绎不绝的声响和五彩斑斓的烟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荷塘萤火,吸引到了空中的火树银花。 柳念雪轻轻的靠向裴峰的胸膛,他感觉到,她的肩膀仿佛微微有些颤抖。便将她搂进怀里,柔声说道:“为夫会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夫人。” 黑暗中的流光溢彩,将天空渲染的姹紫嫣红、五光十色。只让人眼花缭乱,移不开眼。 荷塘里的萤火虫,许是被空中的声响所惊,不住地在荷花间攒动起来,画出一道道的绿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外的声响停了下来,天空仿佛下了一场由光做成的雨,烟火最后的光辉缓缓落下,隐入天际,消失不见。 而萤火虫,不再受到惊吓,仿佛是飞累了,一个个都落在荷花上休憩。 繁华过后,宁静怡人。柳念雪却仍在望着,不舍回头。 而这一连串的惊喜,不止惊讶了柳念雪。 顾菲儿借着黑夜里暗淡的光,注视着对面的裴屿。 这样的夜色里,没有人再会记得掩饰自己的内心。而她清楚的看到,裴屿就在裴峰的身后,黯然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天太黑,顾菲儿看不清裴屿脸上的表情。 可每每烟火照亮的时候,她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欣慰和无奈。 是啊,这是来自兄长的授意,可这一切都是他准备的。他苦思冥想了良久,又部署准备了良久。 没有人知道,甚至此刻,根本没有人关心,他是从哪里找到那么多萤火虫的。 他又是如何将烟火的时间和位置掐算的那样好,让柳念雪走到亭边时正好可以看得清楚。 他呕心沥血,却永远无法换得佳人对自己一笑,只能换得佳人对着自己的兄长一笑。 顾菲儿低下头,此刻,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心疼、也是不甘。 这法子也是经她的提点,可她没想到,他真能做地这样好。可这一切,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顾菲儿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裴屿与自己,并无差别。想到此处,越发心疼了起来,越发想要抹去他眉眼间的苦涩。 “静王殿下,娘娘身子弱,此刻夜凉,不宜久站。可惜在下意犹未尽,不知可否请静王殿下到别处再饮啊。” 萧远,又何尝不是一个明白人。 裴屿微微苦笑,心知萧远的好意,便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说罢,顺便逐客道:“赵小姐,夜路难行,赵小姐武艺高强,还请赵小姐护送顾小姐一同回去。” 柳念雪听了,便要与众人道别,谁知一回头却被裴峰一把搂在怀里。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众人在黑暗之中行礼离去。隐约间,只能看见一盏盏的小灯笼,引着众人离开。 灯笼的光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见。亭子里又变回了黑漆一片,可她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冷,因为他在她身边,抱着她。 过了许久,久到连荷塘上的萤火虫都飞走了一半,他们依旧这样搂在一起,仿佛要将之前遗失的时间补回来一般。 “夫君,今天……谢谢夫君。”窝在他的怀里,她柔声感谢。 “为夫会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夫人。”他重复了刚才的话,仿佛是一个郑重的许诺。 “夫君,便是世上最好的一切了……”她的声音,轻柔而甜蜜。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此刻只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她永远可以留在自己的怀里。 另一边,赵旻陪着顾菲儿往紫竹苑去了。此刻,裴屿见萧远眉眼之间似乎也有几分愁苦,便问道:“萧兄,你想去哪里畅饮啊?此处离静湖苑更近,不如就去我那边。” 萧远笑道:“看来,静王殿下才是意犹未尽啊。”他本不是真的贪杯,只不过不忍见裴屿如此落寂。 “也罢,萧某今日就舍命陪君子,陪静王殿下一醉。” 裴屿哈哈大笑,“如此,多谢萧兄了。你我今晚,一醉解千愁。”说罢,拉着萧远的手,往静湖苑去了。 酒过三巡,裴屿和萧远的酒量都好,如此也不过是仅有几分醉意而已。 “静王,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和那丫头从小一起长大,依我看,她心中就只有陛下一人。” 裴屿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远有些叹息,“其实,天下芳草万千,何必过于执着呢。” 若在平时,萧远自然是无心管别人的事,只不过,从南郡到京都,一路走来,他清楚的看到了裴屿对柳念雪的真心,也清楚的知道柳念雪对裴屿的无意。 不知为何,萧远有时候会觉得,裴屿那种执拗的坚持,会让他想到曾经在周府门口苦苦等待的自己。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觉得裴屿与自己有些相似,同样执着于一份不可得。 只不过,他的不可得尚在人世,他偶尔还可远观怜惜。而自己的不可得,永远只能活在记忆里了。 连饮三杯,仿佛不是这样的酒劲,不足以让裴屿说出他一直藏在心底的那句话。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说罢,又自斟了一杯。 萧远突然一愣,随即伸手,挡住裴屿的酒杯。 裴屿疑惑地抬起头,望着萧远,只见此刻的萧远,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逍遥洒脱,反而认真严肃了起来。 “裴兄,如此小杯,何以释怀。”说罢,转头对着门外侍奉的太监吼道:“去把酒坛拿来,我与静王痛饮。” 裴屿仰头一笑,大叫一声“好”,随即举杯对萧远说道:“酒坛未到,我先敬萧兄一杯!” 两人举杯相碰,仿佛在庆祝一件什么高兴的事情,可眉眼之间却皆是化不开的苦涩,又仿佛不过是借酒消愁。 数杯过后,酒坛被奉到了两人面前。 萧远举起酒坛,对着裴屿说道:“裴兄,我敬你!敬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裴屿一笑,也拿起酒坛。只听两个酒坛重重的碰在了一起,随后便是两个男人洒脱而苦涩的笑声。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这一夜,看似和别的夜晚没有任何不同。 而这个普通的夜晚,注定却有了许多不普通。 有些人,在这个夜晚消除了许久以来的隔阂,或者说,是暂时放下了许久以来的隔阂,缠绵激情地融在了一起。 有些人,在这个夜晚放下了许久以来的伪装。既世人皆苦,人又何必自苦,不若良宵伴酒,一醉方休。 当然,也有人,在这个夜晚坚定了决心。既人生事事不可知,与其苦守天命,倒不如放手一搏。不求人定胜天,但求无悔于心。 不过,也有人,在这个夜晚存了几分疑问。赵旻便是那个存着疑问的人,她并不傻,虽然出身武家,可她身上也有着女子的敏锐和细腻。 顾菲儿对裴屿,裴屿对柳念雪,柳念雪对裴峰,她看在眼里,却只能假装不知。 可她能感觉到,那个看似冷眼旁观的萧远,也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萧远,到底是什么人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菲儿决心 山间天色多变,更何况如今正值夏日,更加不可预测。 早上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竟突然间暗了下来。大雨倾盆,丝毫不给人躲避的机会。 赵旻此刻正在巡视,雨突然倒下来的时候,身边连个凉亭院落都没有,只能先在一棵大树下遮挡片刻。 可雨势实在太大,片刻功夫,树叶已经遍湿,根本挡不住雨水。 正在无奈时,突然想到,此处离昨日相聚的凉亭挺近,可以去暂避一阵。 心里如此想着,便伸手略微遮着头顶,低头跑进雨中,往凉亭而去。 赵旻虽身为女子,但到底武艺高强,倒也无需很久的功夫,就跑进了凉亭。 甩了甩手上的雨水,又捋了捋头发上的水珠,这才发现,早已有人比她先到了一步。 “萧太医,打扰了。”赵旻抱着拳,对萧远行礼道。 萧远本也是因为恰好路过此处时,突然大雨倾盆,便进来躲雨了。 此刻,见赵旻进来,便对赵旻作了个揖,还礼道:“赵小姐客气了,大家都是躲雨,没什么打扰的。” 说罢,依旧在凉亭中坐着,怡然自得地欣赏起了亭外的荷塘雨景。 赵旻倒也不曾打扰,不过一个人在边上挤着头发里的水,又一点一点的将衣摆拧干。 她方才跑的虽快,可这雨势太猛,不免淋湿了身上。 此刻,任凭她如何努力,雨水依旧不断地顺着脸颊滑落。她身上的衣衫湿透了,紧紧地裹在身上,她只觉得身上湿漉漉的难受,可旁人看在,那凹凸有致的身姿却已是一览无遗。 不过,萧远并不曾看向赵旻。 不知是他为人君子,还是根本为将赵旻放在心上,他始终望着荷塘,一语不发。 赵旻又侍弄了许久,才无奈地坐到了桌旁。左右这身上的衣服是干不了了,只能等雨停了,回去再说。好歹这亭中还有个人,自己一直在一旁弄衣服,仿佛略显无礼。 可坐下之后,赵旻却开始觉得,自己还不如一直在一旁拧衣服呢…… 萧远看着荷塘,一言不发。她曾努力像萧远那样,呆呼呼地望着亭外,可一盏茶都坚持不了,就觉得无聊难耐。 想说着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和萧远实在并不相熟,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听说,萧太医与娘娘,早就相识?” 赵旻没话找话地开了口,希望能够略微缓解一下这凉亭中的无趣。 “是啊。”萧远随口回答了一句,未免太过敷衍无礼,又补充道:“在下与娘娘,早就相识。” 说了与没说一样,赵旻抿了抿唇,仿佛感觉到凉亭中的氛围不仅无趣,还尴尬了起来。 又过了片刻,可这片刻在赵旻看来,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让她感慨,这雨为何不但不停,连变小的趋势都没有。 若能小些,一咬牙一闭眼,也就冲出去了。 “萧太医,也是雪国人吗?” “是啊,在下是雪国人。” 再一次的沉默,赵旻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这萧太医,可是个榆木疙瘩?怎么说话问一句答一句的。 无奈之际,甚是无聊。望着亭外,风大雨大,无处可去,更是觉得简直就要无聊致死。 赵旻向来是活泼的性子,且这赵府中,实在无人不是活泼的性子。 自己出生至今,从不曾遇到过这样聊不起来的人。 一时间,仿佛突然有了一股执拗,她不相信,今日在这凉亭中,死活就聊不起来了! “萧太医,昨日感谢萧太医出手相助,否则赵旻的剑舞,一定索然无味。” “赵小姐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萧太医的萧吹的真好,不知是什么时候学的?” “少年时,父亲所教。” “是嘛?可是家中姓萧,所以对萧有兴趣?” “应该……不是。” “那个……”还有什么可以问的?赵旻抬眼望天,快想不出问题了。“对了,顾小姐跳舞可真好。” “是啊。”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的舞,像仙女一般。” 没有等到回答,一时间萧远仿佛想到了什么,发起呆来。 “萧太医?萧太医?” 萧远回过神,对着赵旻抱歉一笑,说道:“抱歉。”随即依旧望向荷塘。 赵旻心中叹了口气,这位萧太医,礼貌而疏远,实在聊不起来。于是,不再努力,任由凉亭中的尴尬升温。 直到雨势看起来略小一点,赵旻便立马起身告辞,冒着雨离开了。她实在受不了了,实在是太闷了。 而此时的荷香苑中,柳念雪正抱着小黑坐在榻边摆着棋局。 抬头望向窗外,只见雨势依然不小,又想到快到午膳时分了,便对一旁的小德子说道:“小德子,你派人去陛下那边说一声。雨势太大,让他不必急着过来,等雨小了,再来也是一样。就说我已经用了午膳,让他别担心。” “是。小的这就去。”说罢,便退了出去。 梅香跟着小德子走到了门外,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记得撑好伞再去,山里风大,别着凉了。” 见小德子应了,梅香才回到房中。 原以为这样的大雨天,裴峰不来了,自然更没有别人前来。没想到刚过一会儿,守门的小太监便来通报,说顾菲儿前来求见。 柳念雪见窗外雨势甚大,便忙命人将她请了进来。 “菲儿参见姐姐。”顾菲儿入了殿内,便对柳念雪行礼道。 柳念雪走上前,将顾菲儿扶起,见她身上虽未淋湿,但裙摆与鞋袜都已湿透,发间不免也零星有些水珠。想是哪怕雨伞遮挡地再好,这样的雨势总不免沾染雨水。 “菲儿身上湿了,若不嫌弃,不如换上姐姐的衣衫,免得着凉了。” “如此甚好,谢谢姐姐了。” 于是,柳念雪便吩咐梅香去拿套藕荷色的衣服过来。自己拉着顾菲儿到一旁坐下。 顾菲儿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见榻上正摆着棋局,便问道:“姐姐也喜欢下棋吗?” “不过一时无聊,才摆几个子罢了。” 顾菲儿点了点头,随即仿佛想到了令人害羞的事,低头道:“我听说,静王殿下也很喜欢下棋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如今张口闭口不离静王了。” “姐姐,昨夜菲儿想了许久,都想明白了。虽然殿下并非数意于我,可我对他……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 柳念雪微微一愣,是顾菲儿脸上的表情让她有些惊讶。 顾菲儿初次前来的时候,眉眼间不免还有些犹豫和不安。但此刻,不过也只是十来天的功夫,她好像就下定了决心,要冲破挡在身前的所有难关,眼神变得坚定而执着。 这时的她,仿佛已不是一个柔弱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骑在马上的铁甲骑士,手持利剑、所向披靡。 “那……菲儿准备如何?” “这正是菲儿今日说来的目的!菲儿正是要和姐姐商量此事。” 顾菲儿刚要继续说下去,却见梅香已捧着衣服回来了。 未免顾菲儿着凉,柳念雪便让梅香先伺候顾菲儿将衣服换了。 这是一件常服,耦合色的底子上绣着芍药和蝴蝶,虽是素色,却透着华丽和绚烂。 柳念雪向来喜欢清雅的衣服,所以并不曾穿过这一身。不过,听说是南方进贡的料子,并不曾赏给别人,都赐给了她。 今日见顾菲儿前来的时候,便突然想到了这件衣服,觉得与她甚是搭配。所以才特地嘱咐梅香,拿了这套过来。 “姐姐,你这衣服可真好看,穿着身上还舒服。这料子可真好。” 梅香伺候着顾菲儿将鞋袜也换了,顾菲儿照着镜子,不由得感慨道。 柳念雪笑道:“你若喜欢,正好能将这一身送给你。反正你我身形相似,我看你穿着也很合身。” “真的吗?太好了,这身衣服真是漂亮。” 顾菲儿在镜子前又欣赏了片刻,才重新回到桌边坐下,说道:“姐姐,静王之事,你可要帮我。” “这种事,姐姐又如何可以相帮?” “我说了,姐姐可别生气……”顾菲儿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柳念雪,才继续说道:“依我看,静王殿下可喜欢姐姐了。不过我知道,姐姐对他无意。所以我想,若姐姐肯帮我,必然事半功倍。” 柳念雪无奈地叹了口气,“姐姐上次不是已经和你说过……” “我知道,我知道,”顾菲儿慌忙打断道:“我知道姐姐对静王无意……我就是想……” “菲儿是想让我,去游说静王一番。” 被人点破,顾菲儿有些害羞,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 柳念雪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昨夜,我曾问过陛下。” “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他早就与静王提起过纳妃之事。奈何静王好像并不这个心思,每每聊起,总是搪塞。” “那……静王不听陛下的话,总会听姐姐的……或许……” “菲儿,你想想,我说,与陛下说,又有什么区别呢?若真像你所说,静王有心,我去为你说项,以静王的性子,岂非对你徒增反感。” 顾菲儿低下头,咬了咬唇。她深知柳念雪所说的,并非借口,都是实情。 但一想到昨日裴屿对自己的刻意回避,便越发觉得此事前路艰难,不知如何是好。 柳念雪见状,伸手拍了拍顾菲儿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又问道:“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我……我其实有一些……”顾菲儿有些犹豫,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百九十章 莫名负伤 柳念雪耐心的等着,可顾菲儿却仿佛说不出口一般,只是双手扯着帕子,咬着唇。 “菲儿,怎么了?” “姐姐,我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 “你且说来,我不笑话你就是了。” 顾菲儿咬了咬唇,当即将那日躺在裴屿床上的事情告诉了柳念雪。 柳念雪惊讶之余,尚未说得出话,就听顾菲儿继续说道:“姐姐,我想过了。当日静王拒绝,或许是因为,我是去找陛下的。不是去找他的。只要我这次,坚持冲着他去。或许……” “不行!”顾菲儿还没说完,就被柳念雪断然拒绝,“你是个姑娘家,怎可用这种法子。”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顾菲儿的母亲离世的早,家中只得她一个女儿,从没有人教过她这些。 唯一与她亲近的,便是教唆她去勾引裴峰的那位姑姑——太后。 柳念雪并不知道这些往事,只是眼看顾菲儿的样子,完全不像是玩笑,反而一副真心向往的样子。 柳念雪叹了口气,对顾菲儿问道:“那日,静王有没有与你说什么?” 顾菲儿沉思了片刻,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当然,她记得很清楚,裴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她心中。 可是那一日,裴屿不过戏虐了几句,根本不曾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终于,她摇了摇头。 “那……那日静王,可曾对你有何逾矩之举?” “自然是没有,他是正人君子。” “你既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如何又能用这样的法子对他呢?到底是菲儿觉得自己是如此轻率之人,还是觉得静王是这种轻视女子的小人呢?” 顾菲儿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柳念雪的话,说的有些重。但其中情真意切,顾菲儿感觉得到,柳念雪是在为自己着想。 可她始终不明白,她既然心爱裴峰,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又有什么不对呢? 她很想再追问下去,可柳念雪义正言辞的语气,和强硬的态度,让她觉得即使再问,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那……姐姐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柳念雪皱起眉,沉思起来。这个问题,她真是从来不曾想过…… 周幽儿见柳念雪半天不说话,便追问道:“姐姐以前,是怎么和陛下在一起的?” “这……着实没有你们那么复杂。我入宫之前,曾与陛下有过数面之缘。后来入了宫,也便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哎……”周幽儿听了,不由得趴倒在桌上,长叹一口,“若我也能如此方便就好了……” “要如此,除非陛下赐婚。”柳念雪提醒道。 “没用的,姐姐,若他不喜欢我,赐婚了又有什么用呢……” 柳念雪有些无奈,她实在不擅长这些,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提议。可想来想去,终究又觉得太过执着未必是一件好事,便开口对顾菲儿说道:“菲儿,我始终觉得,许多事,该顺其自然。” “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若顺其自然,静王永远都不会在意我的……”顾菲儿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 其实,在她认定,裴屿心中的人是柳念雪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早已无望。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顺其自然。只不过,昨夜的夜幕之下,烟火闪烁的亮光,将裴屿眉眼间的凄楚照的太亮了,以至于击破了她内心最后的防线。 她心疼这个男人,如果可以,她要用她一生的柔情,抚慰他的凄楚。即便不可以,她也要让他知道,世上有人,甘愿为他耗尽一生的相思。 柳念雪见顾菲儿有些发愣,不知她是暗暗在下定决心,只以为她心中哀思不禁,忙抓着她的手宽慰道:“菲儿,你别想那么多。左右此事不可强求,千万不要做傻事,明白吗?” 顾菲儿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便说道:“姐姐,菲儿明白,你放心。如今天色不早了,陛下怕是快要来了。菲儿就不打扰了。” 柳念雪笑着点了点头,再望窗外时,发现天虽还有些暗,雨却已经小了很多,虽仍略显绵密,却不过是如牛毛一般,随风飘舞。 “幸好雨也小了,我让人送你出去。”说罢,便命梅香着人撑着伞将顾菲儿送了出去。 顾菲儿走到门外,见细雨绵绵,不禁觉得有些惆怅,便遣散了身边的奴才,独自撑着伞,漫步在雨中。 山中清净,夏日里除了蝉鸣和鸟叫,并无其他声响。 赵旻又将山上的守卫布置的极好,都隐在暗处,丝毫不影响山中景致。 不知过了多久,等顾菲儿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走到了昨日的凉亭。 昨日分明还是十分热闹的所在,今日大雨,竟然如此苍凉。顾菲儿微笑着走过凉亭,心中想着,也不知方才是否有人在这亭中避雨。 她站在亭边的空地上,这是她昨日跳舞的地方,裴屿的萧声仿佛还在耳边。 抬脚走上石阶,那里是裴屿站立过的地方。 或许,相思就是这样一件让人捉摸不透的事。哪怕只是站在他立过的石阶上,心中都会一阵喜悦。可喜悦过后,却满是不可得的凄婉…… “娘娘怎么站在此处?今日雨大,不宜外出,小王送你回去。” 是他的声音……顾菲儿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他,更没有想到,他会将自己错认为了柳念雪。 是了,这身衣服,是柳念雪的。自己与柳念雪身形相似,怕是裴屿误会了。可是,难道他连她的一套衣服,都是如此放在心上的吗? 他的声音,怎能如此温柔……她从未听过他如此温柔的说过什么话…… 他此刻的语气中,满怀着关切与担忧。 所以,她没有回头。哪怕是把她错当成了别人,她依然贪恋此刻的温柔。 见眼前人既不回头,也不答话。裴屿不禁越发担心,上前几步,走到石阶下问道:“娘娘没事?可是冻着了?” 真的很温柔,原来他是可以那么温柔的…… 顾菲儿抬起头,努力将泪咽回眼眶,咬了咬牙,回过身,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那个没心没肺的顾菲儿。 “静王殿下,认错人了。怎么静王殿下连姐妹两人都分不清吗?”她歪着头,丝毫没有方才的苦涩,反而带着几分得意。 裴屿一愣,突然想到那一日在紫宸宫中的玩笑,“顾小姐连兄弟两人都分不清”。 这小妮子,竟也记仇。 裴屿摇头一笑,说道:“娘娘对顾小姐当真疼爱,连南郡进宫的织锦都赠予了小姐。” 原来如此,原来他认得这衣服的料子。 “不过是姐姐见我的衣服湿了,借我穿罢了。”顾菲儿一边说着,心中却想着,既然此物如此珍贵,自己洗干净了,还是应该还给柳念雪才是。 “既然顾小姐在此欣赏雨景,在下就不打扰了。” “哎哎哎!等一等!” 见裴屿退了一步,似要转身离去,顾菲儿慌了神,忙往石阶下跑。 雨天路滑,更何况是山中的石阶,顾菲儿心中慌乱,又提着伞,只能一手提着裙摆。 只见她一脚踩到了裙摆上,又一抬脚,身子便往前倒去。裴屿就在眼前,眼看顾菲儿就要倒在他身上了。 来不及思考,裴屿忙丢了伞,上前去扶顾菲儿。 却没想到,顾菲儿从石阶上往下倒,这一下子的力气极大。且她仿佛并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一门心思地就要往他身上倒。 还好,裴屿到底是男子,这一下子虽猛却不至于受不住,终是稳稳地将顾菲儿接在了怀里。 可他刚想拉开顾菲儿,这丫头却如同粘着他身上一般,死死的抱紧了他。 “顾小姐,已经没事了。” 她不说话,依旧死搂着他的腰,闭着眼紧靠在他怀里。 无奈之际,裴屿只能伸手去拽顾菲儿的手臂,试图将她拉离自己的怀抱,“顾小姐,不必怕了,你没摔到。” 此刻的裴屿,还不知道顾菲儿心中所想,只以为她是害怕,才会死抱着自己。 可顾菲儿,趁此良机能够窝在裴屿怀里,她哪里会松手。 见裴屿要拉开自己,便更用力地抱紧裴屿,身子不断往前倾,紧紧地贴着他。 “顾小姐……”他虽想拉开她,却也怕太过用力,会伤着她。 可她怕被拉开,挣扎之际,脚上竟然一个用力,又往裴屿怀中扑去。 裴屿没想到顾菲儿会用力往他怀里蹬,一时不防,竟失去了重心,身子往后倒了下去。 他本来是不会摔下去的,可奈何顾菲儿实在抱得太紧。 可怜他有力无处使,只能直挺挺地往后倒去,一双手虽在身旁,也无法往后用力,只能略做了一些支撑。 裴屿素来为人刚毅,但这一摔,也不禁“嘶”了一声。只因这一摔,还连带着顾菲儿也倒在了他身上,压得他胸口不禁一闷。 不过,这一摔,终于甩掉了顾菲儿的手,慌乱之际,她无意识地松了手,此刻正匍匐在裴屿的身上。 “哎呀!静王殿下,您没事!怎么摔了呀!”顾菲儿慌忙地抚着裴屿的脸庞,焦急的问道。 裴屿一时间被压闷了,有些说不出话,只得皱着眉挣扎着想要起身。 却不想,这扑在他身上的顾小姐,却丝毫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尽力而为 山雨绵密,轻柔的落在裴屿和顾菲儿的面上。 就连山风,此刻仿佛都是知情知趣,不过轻柔的拂过,丝毫不敢用力。 可裴屿所能体会到的,却丝毫也不是什么温柔。 “顾小姐,你能起来了吗?”他憋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倒不是因为此话难以开口,而是他一时间被压得胸闷,开不了口。 “我不!”顾菲儿怎肯放弃如此大好良机,索性顺势就趴在了裴屿的身上。 裴屿无奈,此刻已经不止是无奈了,心中还不免有了几分气愤。自己好端端地出来赏雨,先是将顾菲儿错认为了柳念雪,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懊恼。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如今还被顾菲儿压在地上。他方才尾骨着地,此刻只觉得一阵阵地痛,这丫头却仍压在他身上,死活不肯走。 裴屿伸出手,再一次试图将眼前的女子推开。 可顾菲儿早有防备,一把拽着裴屿,身子直在他身上蹭。 裴屿到底是男子,还是个年轻男子,如何能经得起一个妙龄女子如此调戏。一时间,心中气恼,还有些不好意思,竟不由得红了脸。 “好了!” 他手下丝毫不含糊,一用力,便将顾菲儿推到一旁,顺势坐了起来,忍着疼,一手撑地,终于站了起来。 顾菲儿被推到一旁,心里本是有些委屈。抬起头,却发现裴屿的脸庞,有着淡淡的可疑的红晕。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做的太对了!看来就是要这样! 裴屿此刻还不知道,这本能的一红脸,竟然会给自己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不过,他到底是个谦谦君子,刚才虽是一时情急,也担心会伤了顾菲儿。便伸出手,准备将顾菲儿拉起来。 顾菲儿见裴屿对自己伸出手,早就连矫情的心思都不见了,顺势抓紧他的手,任他将自己拉了起来。 可一起身,她便不愿意放手了,方才是拽着他的身子不放,如今就是拽着他的手不放。 “顾小姐,你到底是干什么?可是本王何事得罪顾小姐了?” 任是裴屿如此的好脾气,此刻的语气中也不免有了几分无奈和厌烦。 “王爷,我拉着你的手,不好吗?” “本王何须小姐拉着?” “雨天路滑,我拉着王爷,王爷就不会再摔到了。” 裴屿无奈地白了个眼,这或许是他人生路上,难得的几次白眼。 “顾小姐,方才若非因为顾小姐,本王如何会摔到?” “那……王爷便拉着我,免得我一会儿又跌到王爷身上了。” 裴屿叹了口气,望着面前仍一脸浅笑的顾菲儿。她到底是真的听不懂,还是故意和自己绕弯子。 “来人啊!” 山中的守卫,裴屿是知道的,虽然表面上看不见,但实则处处不在。 于是,在静王殿下的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两名守卫跪倒在两人面前,“参见静王殿下,参见顾小姐。” 裴屿一把甩开顾菲儿的手,也不顾她此时的失望表情。 负手而立,冷声下令道:“雨天路滑,顾小姐迷了路。你们两人,护送顾小姐回紫竹苑。” “是!” 两名守卫立刻领命,一左一右站在顾菲儿身边,对着顾菲儿做着“请”的手势,说道:“顾小姐请。” 顾菲儿心里自然仍是想赖着裴屿,但此刻,她发现裴屿脸上已经多了几分寒意。眉眼中满是不满与烦躁。 若自己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要弄巧成拙。 于是,她吐了吐舌头,对着裴屿福身道:“那……静王殿下请保重,小女子过几日再来拜会殿下。” 见裴屿根本不回答,顾菲儿不禁嘟了嘟嘴,轻哼了一声,便往守卫所指的方向离开了。 如此,凉亭边终于只剩下了裴屿一人。 他叹了口气,方要抬腿便觉得尾骨一阵刺痛。山上本就没什么平地,谁又知道自己方才摔倒的地方,是不是那块石板略凸了一些,哪里有个小石子什么的。 他猛地一摔,便只知道是疼,没再注意别的。如今走起路来,只觉得一动就痛,只能一瘸一拐的挪。 此处距离静湖苑还有些距离,难道自己要这样一瘸一拐的挪到山顶吗? “来人!去备顶软轿。” 没有人回答…… 原本这里是有人的,可人方才已经被裴屿差遣着,去送顾菲儿回去了。 裴屿叹了口气,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顾菲儿,莫非是自己命中的灾星……一遇到她,便没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也只能摇摇头,一步一拐地往下走去,只盼着自己在走几步,能到下一个岗亭,命人去抬一顶软轿…… 也不知裴屿,到底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好。 走了没多久,竟然遇到了熟人。 “哎呀!王爷,您怎么了?” 小德子本是奉了柳念雪的命,着人给裴峰带信。但想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别人,便自己出来了。 回来的路上,又想到曾听梅香说起,柳念雪喜爱莲蓬,便想到荷花池便采摘一些。 刚走近荷花池,便见不远处有人走的一瘸一拐,仔细一看,竟是裴屿,忙上前扶住。 “小德子?”裴屿见到小德子,自然惊讶。当即便想到,可以让小德子帮自己去招呼一顶软轿。不过转念一想,如今自己的丑态被小德子看到,便如同被柳念雪看到了一般。一时间,只觉得心中郁闷不已。 小德子见裴屿脸上的表情时而惊喜时而无奈,心里不明啊些疑惑,便又问道:“王爷,您没事?奴才见您走得不太便利,可要去宣太医?” 裴屿尴尬一笑,说道:“无妨,不过是方才扭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奴才听说主子爱吃莲子,所以出来摘一些莲蓬。” “哦……那你去摘莲蓬。本王略歇一会儿就好了。” “王爷,万万不可啊。奴才听说,扭伤之事,可大可小。您不如就近去荷香苑歇一会热,奴才请萧太医来给您看看。” 小德子感念裴屿当日在玉宸宫中救过柳念雪,所以对裴屿之事也是十分上心。 可裴屿一想到自己如今一瘸一拐的样子要被柳念雪看到,心中便是一百个不愿意,忙挥手拒绝道:“不可不可。怎可……看这时辰,陛下怕是要去,本王还是不去打扰了。” “可……可奴才放心不下王爷。不如奴才请人抬一定软轿来,送王爷去静湖苑?” 这句话一下子便说到了裴屿的心坎里,他心中虽一阵雀跃,面上却仍装的十分平静,说道:“如此……也好,那就麻烦你了,小德子。” “这有什么麻烦的。王爷,您稍等片刻,小德子去去就来。” 小德子笑着应了,便先将裴屿扶到一处石凳旁坐下,随后才转身跑开。 裴屿在石凳上略坐了一会儿,那石凳阴冷坚硬,坐着反而更疼。于是便支撑着起身,转身望向背后的荷花池。 原来,她喜欢吃莲子…… 不过刚站一会儿,小德子已经带着软轿过来了。而跟着软轿过来的人,还有萧远。 小德子带着众人,一边往裴屿身边赶,一边对萧远说道:“萧太医,您快给看看。王爷说他方才扭了脚。您看看要紧吗?” 裴屿此刻有些尴尬,他可不是真的扭了脚,乃是摔了屁股。可大庭广众,此话实在有损自己身为王爷的威严,如何能说得出口。 只见萧远上前一步,对着裴屿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双足站立并无不妥,便知道他并非扭伤了脚。 随即,又绕着裴屿转了转,见他身板虽是挺直,可腰下之处隐隐有些不支,那一双手虽是负在身后,却不曾往身上靠。 萧远医术精湛,又是个人精,一看便知道裴屿伤在了哪里。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神秘而又隐晦,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你先回去。此处看诊不便,我陪着王爷到静湖苑去。” 小德子一听,忙点头道:“萧太医说得有理,是奴才疏忽了。” 裴屹一听,不禁舒了口气。却发现萧远对着自己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还挑了挑眉。一副“我可已经知道你伤在哪儿了”的表情。 他尴尬一笑,并不多言,径直上了软轿。刚坐稳,便掀起轿帘,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雨天荷塘危险,你也不要采莲蓬了。明日,本王会命人给你送来。” “小德子谢王爷,也代主子谢过王爷。” 萧远微微一笑,从裴屿手中夺过轿帘,便对轿夫说道:“行了,启程。王爷的伤,还是早看为好。” 随即又对小德子说道:“你快回去。你家主子见你出来久了,想来要问起。你也不必特地对她说起今日遇到静王之事,免得她担心。” 小德子应了一声,便目送着软轿离开了,直到远远地已经望不见了,才转身往荷香苑的方向回去了。 回到荷香苑,见李福全正在廊上喝茶休息,便忙上前行礼道:“义父,是陛下来了吗?” 李福全见到小德子从门外回来,不禁问道:“你怎么才到?方才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这……”小德子挠了挠脑袋,“我方才,在外面被雨困住了。” 李福全倒也没多言,不过叮嘱了一句,“你这小子,一点也不机灵。快去把身上的水弄干。” 小德子应了一声,忙往后院的方向去了。路过寝殿的时候,只见门窗大开,裴峰正在与柳念雪下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再钻被窝 梅香正在榻边奉茶,见棋盘几乎要被摆满,却仍未有人认输。不过,她猜测,裴峰就快要输了。 她不懂下棋,自然也不会看棋局,可两人的表情,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此刻,裴峰一脸焦灼,双眼盯着棋盘,连眼都不眨一下,手中捻着黑子,却迟迟不肯落下。而对面的柳念雪,一双手抚着膝上的小黑,时不时地逗弄一番,却丝毫不在意一旁的棋局。 许久,裴峰终于放下一子。可他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柳念雪随手捻起一子落在了棋盘了。 他叹了一口气,复而捻起一子,又盯着棋局,思索了起来。 过了片刻,柳念雪见裴峰一双凤目几乎要拧到一起,便放任小黑自己去一旁玩耍,对着裴峰笑道:“夫君还不认输吗?” “未到最后,怎可认输。” 不同于柳念雪,裴峰是个十分坚持的人。 这两人棋艺相当,本并无谁好谁坏之说,时常都是今天你赢我一局,明天我赢你一局。 只不过,柳念雪若见棋局已定,往往不再过分执着于输赢,早早的便已认输。 而裴峰,每一次必战至一兵一卒,不到最后一子,决不轻言成败。 他们的理念是不同的。 她坚信起手决定成败,所以一开始的布局往往用尽全力,而后招则全凭灵感,信手拈来。她相信天命所归,故而天道已定,便不再执着。 可他不一样,他坚信人定胜天,坚信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的,所以从头到尾,无一刻不是倾尽全力。 最后一子落到棋盘上,裴峰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为夫棋差一招。” 柳念雪笑着摇了摇头,招呼梅香来到身边,将茶盏递给裴峰,“不过是夫君过于执着罢了。” 裴峰饮了一口茶,略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依我看,这局棋早已明朗。不过夫君能以一己之力,勉力支撑,最后只输半子,已经实属不易。” “为夫身为一国之君,若任何事都轻言放弃,岂不是于国于民都大大的不负责任。故而无论何事,必要尽力而为。” 柳念雪侧过头,略略思索,笑着点了点头,“夫君所言极是。不过,臣妾无需如此执着,小小女子,大可随性。” 边说着,边站起身,坐到了裴峰腿上,一把搂着他的脖子,把玩着他的鬓发。 裴峰笑着搂住她的腰,让她在自己腿间坐得更舒服些,“夫人所言极是,这等逆天改命之举交给为夫就行了。夫人随性即可。” 柳念雪微微一笑,搂着裴峰的脖子靠了下去,贴着他的额角腻歪起来。 梅香极为乖巧,见两人亲昵了起来,便将茶盏放到一边,自行退了下去。 “夫君,我有个事,想问你。” “夫人且说。”裴峰随手抚着柳念雪散在胸前的长发,一边说道。 “这世上的事,都可以尽力而为。有些事,尽力之余,或许也真的可以逆天改命。那……男女之事,也可以尽力而为吗?” 裴峰皱了皱眉,又疑惑地笑了笑,问道:“怎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 “夫君可记得,昨天我问过你,静王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记得,为夫不是说了,皇弟无心纳妃,此事你我便顺其自然。” “可是,若有人,不想顺其自然。静王又会如何呢?” 裴峰听柳念雪的言下之意,似有所指,便略略思索了一番,“夫人说的,可是顾小姐?” “夫君猜到了。” “依我看,夫人还是别去讨这个没趣了。” “哎……我也知道,看昨日宴席中的样子,静王对菲儿无意。” “夫人既然知道,便别去管这件事了。我与皇弟好不容易才消除隔阂,我绝不会为了此等小事,为难于他。” 柳念雪想了想,点头道:“夫君说的也是,实在不宜为了此事与静王龃龉。只是……我看菲儿,又觉得十分可怜。” “顾小姐,不过是个小女孩,或许见皇弟英俊潇洒,一时间迷了心智罢了。过段时间,想必也就没事了。” “我看才不是呢……她今日来找过我,我看她的样子,全然就是一心一意,此生无悔了。” 裴峰不禁皱起眉,“如此,倒也不是全无可能。其实你知道的,她是……” 柳念雪坐直了身子,一把捏着裴峰的鼻子说道:“我当然知道,人家是太后赏给你的嘛!” 裴峰轻轻捏着柳念雪的手,放到膝上,“你知道的,我不会在意她。不过我在想,母后自小疼爱皇弟,若皇弟愿意,此事也未必没有可能。只不过,皇弟那边么……” 裴峰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总之,此事你就别管了。左右此事只能顺其自然,随他们去。” 柳念雪嘟了嘟嘴,“夫君方才还说,凡是都要尽力而为。” “这如何能够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裴峰无奈地一撇嘴,随即将双手放在柳念雪腰间,眯着眼笑道:“夫人觉得,此事,可否尽力而为呢?” 柳念雪忙将一双小手覆在裴峰的手上,笑着求饶道:“夫君……所言极是……妾身以为,应该顺其自然。” 裴峰听罢,满意的笑了笑,这才撤了双手。 双手一撤,柳念雪便觉身上一阵轻松,长舒一口气,软在裴峰的怀里。 裴峰拍了拍柳念雪后背,提醒道:“夫人,你喜欢顾菲儿,与她走近些,也没什么。可你还是要时刻记得,她是太后的侄女。” “夫君放心,我心里明白。我虽喜欢她,可终究也得防着她。不过,我看她为人单纯,倒也奇怪,为何太后会数意于她?” “这夫人就不明白了。太后喜欢她的道理,和你喜欢她的道理,其实没什么不同。” “什么意思?”柳念雪坐起身子,疑惑地望着裴峰。 “但凡聪明人,必不会喜欢聪明人,反而喜欢单纯甚至有些呆傻的。只因聪明人太了解聪明人,知道聪明人的心思太重,所以往往不喜欢。” “哦……原来如此……”柳念雪一脸恍悟,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怪不得,我如此喜欢夫君!” “你这丫头,如今会对着朕使坏了!看朕如何收拾你!” 说罢,裴峰一把抱起柳念雪,往床榻走去…… 荷香苑中春色无限,可此时的紫竹苑中,却是一片宁静。 顾菲儿的丫鬟——小桃,跟随顾菲儿多年,可是从没见过自家的小姐能够安静这么久的。 此刻,顾菲儿正坐在竹林中,凝神冥想。不知道的,竟会以为她是在练什么绝世神功,片刻都不可分神呢。 顾菲儿回想着方才自己压倒裴屿的样子,又想到裴屿脸上的红晕。越发觉得,自己该想办法接近裴屿,至少也该如此有着肌肤之亲,才可以让他越发注意到自己。 她想到那日紫宸宫中的相遇,或许他也曾红了脸,只不过,殿中黑暗,根本看不清。 如果真要和他亲近,这几个月就是最好的机会。在这清荷山庄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怕他躲着自己,自己还可以找上门去。 若是过几个月,回到了宫中。裴屿就要回自己的府邸了,她若想要去寻,还得借机出宫,还可能被挡在门外。 如此想来,自己必要在这几个月想法子拿下裴屿,否则,以后可能再无机会。 想到这里,顾菲儿觉得自己充满了干劲,一拍桌,一起身,大吼一声“好”,将身边的小桃吓了一跳。 “小姐,您……您没事?” “当然没事,我能有什么事?”顾菲儿奇怪的看了小桃一眼,随即又说道:“小桃,你赶紧去给我准备些东西。” “小姐请吩咐。” 只见顾菲儿对小桃招了招手,小桃便附耳到顾菲儿身边。 顾菲儿越说,小桃脸上越红。待到顾菲儿说完之后,小桃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您要这些,是做什么呀?” “你别管这么多,找我吩咐的去准备。明白了吗?” 小桃点了点头,虽仍觉得不好意思,却仍答应道:“明白了,小桃这就去准备。” “快去。” 见小桃福身离开,顾菲儿又坐回石凳上,两手靠在桌上撑着头,望着眼前的天空和竹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拿下裴屿! 那裴屿,如今又在做什么呢? 静湖苑中,萧远刚为裴屿检查了伤口,刚要把脉,就见裴屿一抬头,猛地一个喷嚏,“阿秋”一声喷涌而出。 喷嚏本没有什么大不了,可喷嚏一出,便连带了裴屿的尾骨又痛了起来。他皱起眉,不禁“嘶”了一声。 过了片刻,方才不觉得疼了,想起方才萧远的灵活一闪,裴屿不禁说道:“怎么,萧兄,在下的喷嚏是暗器吗?” 萧远微微一笑,坐回凳子上,一边继续为裴屿把脉,一边回答道:“裴兄的喷嚏虽然不是暗器,但必然是某位女子的想念所致。此女杀伤力如此之强,在下还是躲开一些。哪怕是此女引起的喷嚏,也该躲开一些。” 裴屿苦笑一声,“萧兄定要如此嘲笑在下吗?” “裴兄,在下可不是嘲笑。只凭此女一出手就能将你摔成这样,在下真是十分佩服啊……眼见这小小女子,看起来也没多重啊,竟有这样的能耐。” 只见裴屿摇了摇头,眼中尽是无奈。 “裴兄,内服外敷的药,在下稍候会命人送来。索性也不曾伤到筋骨,修养几日也就罢了。” “多谢萧兄。” 裴屿说罢,便想起身相送,却被萧远拦了下来,“裴兄不要客气了,好好休息。记得要趴着休息。” 裴屿无奈一笑,只得抱拳道别。 此刻他不曾想到,这一摔不是结束,只是他无数劫难的开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哭闹清荷 裴屿向来是不喜欢别人靠的太近,府中虽有亲信,可贴身敷药这样的事,他仍只喜欢亲力亲为。 晚膳过后,休息了片刻,他便早早的洗漱完毕,俯卧在床上,摩挲着给自己上了药。 萧远确实有两下子,药膏上身,裴屿便觉得尾骨不再热辣辣地刺痛,反而清清凉凉舒爽了不少。 夏日本就烦闷,如此清亮,便引得裴屿有了几分睡意。 左右天气炎热,也无需盖被子,便安心的敷着膏药静静地趴在床上。 这一日,他经历了太多,着实有些累了。所以,不过片刻,便困意袭来,不久就睡着了。 此刻的裴屿,沉浸在一片安然中,根本不会想到,这一日的劫难,尚未结束…… 夜深人静,夏日的山中,除了蝉鸣,什么声音都没有。 山风清凉,吹得人仿佛根本感觉不到是置身在夏日。 顾菲儿猫着身子,悄悄的来到了静湖苑。这一路,并没有人阻拦,她本以为要进静湖苑,得想个借口,却不想如此顺利。 她哪里知道,是自己害得裴屿伤了,所以裴屿才遣散了下人,独自在房中敷药。 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没有人。于是,她提起裙摆,蹑手蹑脚的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这个过程出人意料的顺利,直到她来到寝殿门口。 窗户开着,她便伸头顺着窗户往里望去,见殿内灯烛尽熄,想来是裴屿已经睡着了。 天助我也! 顾菲儿心中不免暗自叫好,又蹑手蹑脚地挪到门口,轻轻的将门推开了。 朦胧间,裴屿仿佛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不过睡意正浓,并未在意。更何况,裴屿根本不会想到,这深更半夜,竟然会有人潜入他的殿中。此刻,他不过以为是下人来为他,换一换房里的冰块罢了。 许久没有响动,裴屿又沉沉睡去。可猛地一下,竟感觉突然有人扑到了自己的背上。 裴屿一惊,但反应极快,不顾身上疼痛,忙一个翻身,将此人制住。 此时,两人早已换了位置,只见裴屿裸着身子,一手将身下之人的双手钳在其头顶,另一手则掐着此人的脖子上。 不对!这手上的触感!莫不是个女子! 借着窗口照进来的月光,裴屿看清了身下人的模样。不是顾菲儿,又会是谁。 只见此时,她身上不过一件肚兜护在胸前,双手被他钳在头顶动弹不得。纤细的脖颈,在他的手下,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被掐断似的。 她一脸无辜,此刻正眨巴着一双明亮的杏眼,疑惑地望着他。朱唇微启,仿佛任他采撷。 裴屿惊讶地张开嘴,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忙先松了手,一把扯过被子,本能地盖在自己身上。 要知道,他嫌敷药麻烦,便一身赤裸的俯在床上。可他哪里会想到,会有个女子深夜闯入他的寝殿。 刚将被子裹住下身,却发现对面的女子,已经跪坐在自己面前,除了一件肚兜,一丝不挂。 裴屿一时间左右为难,也不知该继续盖着自己,还是拿被子去盖顾菲儿,不由得怒道:“顾小姐!你到底是干什么!此处不是龙泉苑!” 顾菲儿咬了咬唇,一双杏眼在黑夜中闪着柔和的光亮,直勾勾的盯着裴屿,“殿下,妾身知道,这里是静湖苑。” 她不由分说,竟一把抓住裴屿的手,拉着他的手绕到自己颈后…… 裴屿一时被抓得冷了,竟任她扯着自己的手,解开了她颈后的绳子。随即,又准备将他的手绕到身后。 他心中一慌,回过神来,忙抽回自己的手,“顾小姐,你!……” 她咬了咬唇,并不打算就此停下,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身上最后一缕遮盖滑落了下来。她曼妙的身姿,在他眼前显露无疑。 夜色中,她的美貌和曼妙,正在发着光,引得他几乎移不开眼。 一时间,裴屿惊讶的说不出话,忙侧过头,怒道:“顾小姐请自重!” 自重?她今日就不是来自重的! 裴屿没有等到顾菲儿的自重,反而等到一副软绵绵的身子,扯开他身上的被子,俯进了他的怀里。 如今,两人都不着寸缕,任是裴屿如何君子,到底也是男子。此情此景,如何可能按捺得住…… 他猛地将她压在身下,她的眼中满是渴望,满是对他无尽的爱意。就在快要覆上她软糯的红唇的时候,他咬了咬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猛然坐起,翻身就要下床。 可她如何肯就此放过,她今日盘算了一整日,就是为了此刻。于是,她一把将他抓住。 这妮子,力气怎会如此之大。他一时不防,竟被她拉地,又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若不是夜色太浓,恐怕顾菲儿此刻就能看到裴屿此刻屁股上还敷着药,却极为狼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被她死拽着,一手靠在地上,双掌握拳,五官扭曲,嘴巴长大,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的痛苦表情。 这一摔,又是白天摔到的地方。如今伤上加伤,他只觉得自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或许是感觉到了他手臂的颤抖,顾菲儿慌忙放了手,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没事……” 裴屿咬紧牙关,一句话都说不出,心中却几乎忍不住要咒骂起来。 怎么可能没事!这丫头怕不是母后派来勾引皇兄的,是母后派来折磨我的! “殿下?”她的声音温柔甜美,本是天籁,但此刻,在裴屿听来,却仿佛是来自地府的催命魔音。 他咬着牙,努力从地上站起来,猛地甩开她的手。 也不顾她是否不着寸缕躺在他的床上,自己径直走到衣架边上,随手撩起一件中衣披到身上。 顾菲儿见状,不禁也有些慌了。忙起身跑到裴屿身边,一把抱住他,“殿下,你别生气,菲儿是真心的!” 他愣了愣,或许,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真诚,让他动了几分恻隐。他并没有十分用力的推开她,而是挣开了她的怀抱,随手捡起她丢在地上的衣服,往她手上一抛。 “顾小姐,今日之事,在下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请顾小姐穿好衣服就离开,本王去偏殿休息。” 他的声音很冷,这明明是夏日,她却觉得身上一阵颤栗。 “殿下,我……” “顾小姐不必再说,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请顾小姐自重。” 依旧是冷,此刻她仿佛置身冰窖,不由得那件薄薄的单衣捏紧了些。 不等她回答,他便径直往门外走去。 此刻,她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姑母教的,不是这样的……姑母不是说,任是男人,都逃不过她这样貌美可人的女子吗?怎么这个男人,已经两次了,都不为所动…… 还是说,如同柳姐姐白日说的,姑娘家,不能用这种法子。否则,就是裴屿方才说的“不自重”? 她不明白,她性子单纯,只知道爱了就倾尽全力,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她突然觉得很寂寞,她只是爱他……为什么她愿意双手奉上一切,他却弃之如敝履呢? 他还生气了,他又是为了什么生气了呢? 她咬了咬牙,擦干眼泪,穿好衣服。她不想哭,可是她跑出静湖苑的时候,分明已是泪流满面。 不想回去,一个人的紫竹苑实在是太冷了。可这山上也冷,怎么到处都这样冷,难道她顾菲儿,就此无处可去了吗?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每遇到这个人,便觉得有些温暖。 于是,她咬着牙,沿着山路,一路往下跑去。 夜色浓重,柳念雪与裴峰也早已就寝。不过柳念雪向来不及裴峰睡得沉,朦胧间,仿佛听到门外一阵吵闹。 睁开眼,见窗外一阵阵的闪着光亮,仿佛是有人提着灯笼四处跑动一般。 转头,见裴峰睡的正香,怕他被吵醒,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为他掖了掖被角,先将窗户关好,才披上一件外衣,往外面去了。 走到门外,她仍旧小心的转过身,将殿门关好。 “小姐,是不是外面吵醒您了?”梅香此刻正守在门口,见柳念雪出来,便问道。 “外面怎么了,这么吵?”柳念雪边问,边探了探头。 梅香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小德子已经去看了,让奴婢在这儿守着小姐。” “罢了,我去看看,你在这儿守着,若陛下醒来,就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回来。” 梅香点了点头,左右小德子和其他宫人都在外面,没有人能伤得了柳念雪的。 于是,柳念雪独自走过门廊,才发现,原来是一干人等正将顾菲儿拦在外面。 “顾小姐,您行行好,主子和陛下正睡着呢。若是吵醒了,咱们担待不起。” “顾小姐,天色已晚,不如请您明天再来。” 顾菲儿此刻悲愤交加,哪里还拦得住,只见她一边哭,一边吼道:“你们都给我让开,我要见姐姐,我要见姐姐!” 如此嘈杂的场景,柳念雪的睡意早已尽消,便上前说道:“都住手!” 众人见是柳念雪出来了,忙低着头,退到一边。 而顾菲儿,见了柳念雪,便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忙冲上前,一把抱住柳念雪哭诉道:“姐姐!” 第一百九十四章 暗自神伤 夜色下,顾菲儿不顾身边的一干奴才看着,紧紧抱着柳念雪,窝在她怀中啼哭不止。 柳念雪自然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顾菲儿哭的如此伤心,只得先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菲儿不要哭了,姐姐在这儿呢。” 此刻裴峰还在寝殿睡觉,柳念雪一方面安慰顾菲儿,一方面又担心裴峰会被吵醒。 哪怕在清荷山庄,他依然日日政务繁忙,每日都要早起上朝。 想到此处,柳念雪便拍了拍顾菲儿的背,说道:“菲儿,跟姐姐去偏殿聊聊,可好?” 顾菲儿哭的伤心,此刻哽咽地说不出话,只能对着柳念雪点了点头。 柳念雪当即吩咐小德子,准备些牛乳点心送来。自己则牵着顾菲儿,往偏殿去了。 点上灯,柳念雪细细打量着眼前坐着的小女子,才发现她早已哭红了双眼,一双杏眼此刻肿的如同杏仁一般。 见她的腕间、颈间似乎有些红,柳念雪忙抓起她的手,细细看着,担心地问道:“菲儿,你的手怎么了?手腕怎么红了?” 不等她回答,又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脖颈问道:“脖子怎么也红了?出什么事了?” 顾菲儿一边抽噎着,一边低下头,看似十分委屈。 “别怕,告诉姐姐。若有人欺负你,我与陛下,自会为你做主。” 顾菲儿却不说话,仍旧低着头,只是不住地摇。 柳念雪迟疑了片刻,犹豫地问道:“你……去见过静王了?” 顾菲儿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了望柳念雪,随即又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 “哎……”柳念雪叹息了一声,“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去嘛……” 见柳念雪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顾菲儿也有些后悔,拉着柳念雪的手撒娇道:“姐姐,我错了……可如今怎么办呀……” 柳念雪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问道:“他……你们有没有……有没有?” 顾菲儿嘟着嘴,抬起头眨巴着眼问道:“有什么?” “哎呀……就是……有没有那个?” 顾菲儿一时间明白过来,瞬间红了脸,羞赧道:“姐姐……自然是没有啊!若是那个了,我还用得着这样吗?” 柳念雪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左右你也没吃亏,就别哭了。” 顾菲儿嘟起嘴,“姐姐!没吃亏有什么用啊!他不肯要我!我被他赶出来了!” “这……不见就不见,赶你出来干什么?” “不是啊……姐姐,你听我说……” 顾菲儿虽觉得不好意思,却仍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柳念雪。 柳念雪倒也不惊讶于顾菲儿会夜袭裴屿,只是没想到如此顺利,又如此彻底……听完之后,也不免有几分惊讶,想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恰逢此时,宫女端了牛乳和点心进来。柳念雪便对顾菲儿说道:“你先吃些东西,那么晚了,可曾饿了?” “我哪里还能吃得下东西啊……” “多少吃一些,今晚也不要想这么多。明日,姐姐再陪你一起想办法。” 顾菲儿倒也听话,见柳念雪这么说了,便随意吃了一些。 见她吃了些东西之后,好不容易将眼泪止住了,柳念雪便说道:“不如,姐姐命人送你回去。明日,姐姐再来看你,可好?” “不好!”顾菲儿说着,便拉着柳念雪的手,“菲儿不要一个人回去。” “那……菲儿就留在这儿。姐姐命人去打扫一间房来。” “好……可是,姐姐得陪着菲儿……” 顾菲儿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形容甚是委屈。 柳念雪本有些为难,担心裴峰醒来之后要寻自己,见顾菲儿这等样子,又实在不忍拒绝,便摸了摸她的头,答应了下来。 随即,又吩咐人去打扫一间厢房,再命小德子去和梅香一同守着,若裴峰问起,好有个答应。 好容易哄着顾菲儿躺下了,这小丫头倒也十分有趣,躺在床上就一味拉着柳念雪的手,一刻也不肯松手。 “姐姐,你的手可真冷,是因为寒症的关系吗?” “是啊。太后告诉你的?” “嗯。菲儿给你暖着,姐姐就不冷了。”说罢,将柳念雪的两只手都捏在了手里。 又过了一会儿,顾菲儿又问道:“姐姐,菲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柳念雪心中一叹,知道她是因为裴屿的拒绝,才会问出这种问题,便答道:“菲儿又漂亮,又单纯可爱,是个好姑娘。” “既然这样,静王殿下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菲儿,那你为何喜欢静王呢?” 顾菲儿想了想,夜色中,柳念雪只觉得她的眼神清纯而干净,十分好看。 “菲儿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那一日,看了静王的裸背……也或许,是因为静王是个君子……那姐姐呢?为何会喜欢陛下?” 柳念雪一愣,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思索了片刻,方才回答:“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人生遇到了他,便有了光。” “姐姐以前,不开心吗?” “也谈不上什么开心不开心,只不过是日子终究是要这样过的。” “姐姐说的,菲儿不太明白。其实,我在家有个堂姐,是我大伯的女儿。自小,琴棋书画,我没有一样可以胜过她的。唯有歌舞相貌,略胜一筹。 这次,其实家里是想让堂姐进宫的,可是姑母却执意要让我进宫。或许姑母看错人了,陛下不喜欢我,静王殿下也不喜欢我。” 柳念雪微微一笑,“傻丫头,你姑母没有看错人。我不就很喜欢你吗?” “可是……姑母又不是派我来勾引姐姐的……” “你不信?等你回宫了,就去告诉你姑母,虽然陛下不喜欢你,可是我很喜欢你。你姑母一定会夸你的。” “真的吗?那我到时候去试试。” 小孩子家到底是好哄,一听到自己会收到赞扬,竟然有些安心了,拉着柳念雪的手,不知不觉就闭上了双眼。 柳念雪望着眼前毫无城府的顾菲儿,只觉得此女在宫中、在顾家,不知是福是祸,若可以,还是应该想办法,让她出宫去。 若静王应许,嫁入静王府,不失为一个避祸的好法子。只可惜,裴屿心不在此。当然,另觅良配或许是更好的办法,可顾菲儿又是非君不嫁。 其实,太后的眼光确实不错,若没有柳念雪这个人,说不准裴峰确实会对这个单纯可爱的表妹动心。 只不过,对太后来说,柳念雪相信顾菲儿,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对柳念雪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种逃不掉的麻烦…… 柳念雪叹了口气,也闭上眼,只盼着顾菲儿明日醒来,便不再执着于裴屿。 第二日,柳念雪醒来的时候,见顾菲儿还睡着,便先起身了。 虽然柳念雪起身的时候极其小心,可顾菲儿好像还是感觉到了。迷迷糊糊之间,揉着眼睛问道:“姐姐,这样早,你要去哪儿啊?” 柳念雪回头一笑,说道:“陛下就要去早朝了,我去伺候他更衣。” 床上的小丫头似乎愣了一下,“姐姐每日都起的这样早吗?” “也不一定,陛下不宿在我这儿,我也会多睡会儿的。” 其实,柳念雪自入宫中,甚少有机会睡得晚。起先,她日日要去皇后宫中请安。后来,裴峰几乎每日都在玉宸宫中。两人闹别扭的那段时间,她本是可以多睡一会儿,奈何心情不好,根本就睡不着。 所以,这两年来,便也习惯了早起。 顾菲儿犹豫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姐姐……做宠妃都那么麻烦吗?” 柳念雪回身到床边坐下,为她掖了掖被子,说道:“并非是宠妃,天下间,为人妻子,都是这样的。” 随即,边在她的小脑袋上拍了拍,边说道:“你再睡一会儿。” 说罢,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顾菲儿望着门口,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怀念。 是了,很小的时候,她的娘亲也是这般,早早地起身侍奉父亲上朝。也是一样,常会拍着她的小脑袋,让她再睡一会儿。 此刻,顾菲儿心中顿觉有些甜蜜,便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而柳念雪,已经来到了寝殿,侍奉裴峰更衣。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不侍奉夫君更衣,妾身心里不安。” 裴峰听了,笑着在柳念雪额间落下一吻,随即又问道:“听说昨晚,顾菲儿哭着在这儿闹开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如今好了些,还在睡着呢。” “此事……” “知道了,夫君说过,此事不可勉强。” 裴峰无奈一笑,“到底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皇弟。婚姻大事,我想让他自己做主。” “我明白,夫君放心。我会宽慰那丫头的,左右她也是你的表妹,我不会不管他的。” 裴峰听罢,轻轻刮了柳念雪的鼻子,笑道:“夫人真是深明大义。” “行了,我陪夫君用膳,一会儿要去上朝了。” 待送了裴峰上朝,顾菲儿还在睡觉。柳念雪得了空闲,便靠在榻上看起了书,左右萧远就要来把脉了,只当是等他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药泉遇刺 书已看了大半卷,萧远却仍是未到。 “梅香,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刚过巳时。” 奇怪,平日卯时三刻,萧远怎么都来了,如今都过了半个时辰了,竟然还没到。 罢了,索性也不是什么急事,柳念雪站起身,在殿中略走了几步,松松筋骨。 刚想继续看书,却听小德子前来禀报,“小姐,顾小姐起来了,正寻小姐呢。” “请她进来。” 说罢,只见顾菲儿欢快地蹦进了殿,在柳念雪身边坐下。 柳念雪见顾菲儿已然没了昨天的沮丧和失望,便问道:“可好些了?” “姐姐放心,菲儿已经没事了。” “既没事了,那便不要去想了。左右此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就是了。” “当然不行!”只见顾菲儿一脸理所当然,站起身认真说道:“昨夜,我睡着的时候都想明白了。此事一定要再接再厉,才能修成正果。” 柳念雪愣住了,这丫头,看来真是铁了心了。 只见顾菲儿又回到柳念雪身边坐好,拉着柳念雪的手说道:“姐姐,你要帮我。” 柳念雪尴尬地笑了笑,“这……要姐姐如何帮你?” “我还没想好,不过,总会有法子的。” 此刻,柳念雪脑中浮现出裴峰的那句“不可强求”,便拉着顾菲儿的手,想要劝慰几句,“菲儿,其实,这世上好男子多的是,你又何必执着于静王。” “姐姐,这世上好男子虽多,但静王却只有一个。姐姐不也一样吗?陛下不也只有一个吗?” “这不一样……我与陛下……” “姐姐!我虽暂时不能与静王两情相悦,可菲儿相信,假以时日,静王殿下一定会看到我的好处的。” 柳念雪叹了口气,知道她的执拗,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在柳念雪看来,这丫头撑破天,也不过是钻个被窝,大不了是麻烦一些,左右不会对裴屿有何损伤。 恰逢此时,小德子又进来禀报道:“主子,萧太医来了,可要让他先去偏殿候着?” “不用了。”还未等柳念雪开口,顾菲儿便说道:“我这就要回去了,你让萧太医进来给姐姐请脉。” “菲儿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顾菲儿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放心,菲儿没事了,容菲儿先回去想想,想到了办法,再来请姐姐帮忙。” 柳念雪此时无可奈何,唯有干笑两声,说道:“罢了,若要姐姐帮忙,便来找我。” 顾菲儿笑着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门口,正好遇到萧远进来。 萧远见了顾菲儿,不觉一愣,随即才作了个揖。 顾菲儿乍一看,只觉得萧远今日看自己的表情甚是奇怪,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再细细看来,又好像没什么异样了,便福了福身,方才离去。 萧远走进门,仍忍不住回头望着顾菲儿离去的背影,见她身姿轻盈,丝毫没有异样,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看什么呢,不是来给我请脉吗?” “哦……哦,来了……” 见萧远有些回不过神,柳念雪不免又有了几分疑惑,“怎么了,你今儿怎么一直看着顾菲儿?莫不是你……” “瞎说什么呢!”萧远忙打断道:“幽儿尸骨未寒,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就是……觉得这丫头……挺厉害的……” 柳念雪皱了皱眉,“什么挺厉害的?” “没什么……她跳舞好,自然是厉害的……”萧远随口打着哈哈,可这又如何骗的过柳念雪。 只见柳念雪不露声色,也不点破,不过任由萧远为自己请脉。 “那药泉确实不错,你若得空,便可以去泡一泡了。” “好。前几日,赵旻还与我说,她去侦查那附近的情况了。不过,这几日不曾见她,也不知情况是如何了。” “昨日大雨,我倒是在凉亭里遇到她了,一同避雨来着。不过后来,就没见着了。” “可是昨日替我把好脉,出去就下大雨了?” “是啊,附近又没什么地方躲,我就躲到那日饮宴的凉亭里了。恰好遇到她也进来躲雨。” “昨日的雨可真是大,小德子都回来晚了。” “是啊,他说要给你采莲子来着。”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 “是啊,你看外面这天、这云,看着就舒服。” “那你怎么来的这样迟?莫不是山路滑脚。” “哪儿能啊!我这身子骨,那么灵活,会被山路滑脚啊!还不是昨夜给静王闹得!今日起都起不来。” 此话一出,萧远一愣,知道自己闯了祸。 却见柳念雪已是一脸笑容地望着自己,笑道:“不知,静王殿下如何闹到萧神医了?” 萧远干笑了两声,“这事你别管,我答应了静王不说的!我可是讲义气的人。” “是吗?”柳念雪微微一笑,一手撑头,一手拨弄着眼前的白玉杯。 萧远咽了口唾沫,却不开口,只是干坐一旁。 柳念雪也不逼他,只是起身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啊?” “我?我去找静王。” 萧远一听慌了,忙上前拦住,“你找他干什么?他这会儿不能见客。” “静王殿下既然受伤了,我身为皇嫂,自然应该前去看望。有什么问题吗?” “他……他没受伤,你别去了。” “没受伤,用得着大半夜折腾你吗?” 萧远被问得一时间答不上来,柳念雪却已推开他的手臂,径直往前走去。 萧远见状,忙追上去,又拦在柳念雪身前,“公主殿下,您可行行好,别去了行吗?” 柳念雪瞟了他一眼,说道:“要我不说,也行。你老实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去了。” “这不行啊……我答应他不说的……”萧远一脸为难地说道。 柳念雪皱起眉,“一点也不干脆,那我自己去了。”说罢,又要往前。 “行行行!我告诉你,但你要保密啊!”萧远无奈,只得答应了下来。 “知道了,废话真多。” 柳念雪说罢,转身回到殿内,在桌边坐下,“坐下说,你还准备站着啊。” 萧远听罢,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对门口的小德子说道:“小德子,你和梅香在外面看着,千万不要让人走近。明白吗?” “萧太医放心。” 见小德子应了,萧远才又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即才仔细地关上门,来到桌边坐下。 “你先告诉,你怎么知道静王手上了。” “萧神医,你也用用脑子。半夜寻你,不是恶疾就是受伤,你瞧着静王,像会突发恶疾的样子吗?” 萧远干笑了两声,放低声音说道:“说的也是哦……说好了,这事儿我和你说了,你就当不知道。” “行了,我知道了,看你小心的……这里是自己人的地方,不会泄露的。” “哎……你不知道,昨天静王可是糗大了……昨天下午,我刚要回去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小德子,说静王扭了脚,他要去给静王请软轿。于是,我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我的医术,你是知道的,一看就知道,静王哪里是扭了脚,分明就是摔了屁股。” 柳念雪不由得白了萧远一眼,真是说什么都不忘吹嘘自己一番。 “后来,我就陪静王去静湖苑看屁股了。你可不知道,这一下摔得,这静王殿下细皮白肉的,屁股都摔紫了。” “说什么呢……也不知道避讳。”柳念雪听着,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 “所以我才让你保密啊,我可告诉你,全天下知道静王屁股摔紫了,他都能一笑置之。唯独你知道了,他是打从心眼里受不了。” 柳念雪佯装不知,低头嘟囔道:“瞎说什么呢,说你的。” 萧远摇头一笑,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爱打听,左右我和他关系还不错,就问他是怎么摔的。原来,他是在山上,被顾菲儿扑在了地上。” “这丫头……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我当时也惊了。别说我了,静王自己也惊呆了。也或许是正好位置摔的不巧。不过,问题倒也不大,我给他开了些药,好好敷药也就没事了。 谁知昨晚,大半夜里,静王的手下又来把我叫去了。我过去一看,竟然又摔了同一个地方。 这静王殿下当真是流年不利。下午不过是发紫,晚上看到,已经紫里发黑了。腰也些扭伤了,若不是静王底子硬,怕是至少要在床上躺两三个月。 还好如今有我在,昨夜给他施了针,敷了药,躺个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他……怎么摔的?”柳念雪犹豫地问着。心中只想着,昨天顾菲儿去找了静王,该不会是…… “不就是那丫头吗?昨夜又去找了静王,也不知怎么搞得,又摔了他,伤上加伤。 也不知那丫头怎么会那么厉害,平日里看来也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竟能把静王搞成这样。希望她以后能太平一些,否则我看,静王没好日子过了。” 见萧远一脸惆怅,柳念雪干笑了两声,尴尬说道:“可是……那丫头已经回去……准备对静王再接再厉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亭中相见 萧远一听柳念雪说道,顾菲儿仍要对裴屿“再接再厉”,不由得大声道:“什么?还再接再厉?再这样下去,静王可就完了。” 柳念雪尴尬一笑,说道:“那……不如就让静王,从了那丫头……” “你说呢?你不知道静王对你的心思吗?” “可你也知道,他是我的小叔……” “说的倒也是……”萧远嘟囔了一句,随即又说道:“不过,静王对这位顾小姐着实无意,不如你劝劝顾小姐?” “我都劝过了。不过这丫头,已然是非君不嫁了……” “这……倒是十分难办。” “左右此事,也不是你我可以多加过问的。我……就当不知道……” “你当然要当不知道!此事我可是冒着风险告诉你的!你可谁都不准告诉,连陛下都不行。” “那……静王今日去上朝了吗?” “我哪儿知道。不过,他如今只能静养,估计没去。” “既然如此,陛下,八成已经去看他了……” 萧远有些感慨,他挺好奇,若是裴峰真的去看望裴屿,裴屿要如何与自己的兄长解释这伤。 柳念雪见他若有所思,便说道:“你也不必多想,左右陛下那边,不是你去说的。与其瞎担心,倒不如想想,如何好好为他疗伤。” “此事无需你多言,我自会好好为他诊治。” “我怎么觉得,你如今对他甚是上心……”柳念雪望向萧远,眼神中带着探究。 萧远苦笑了一下,“不过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柳念雪愣了一下,却很快明白过来,刚想出言宽慰,却听门外出来一阵敲门声,便问道:“何事?” “主子,有位姑娘,来请萧太医,说是赵小姐手下的。” 柳念雪望了一眼萧远,见他眼中也有疑惑,便吩咐道:“让她进来。” 门缓缓而开,一个劲装女子对着柳念雪和萧远抱了抱拳,说道:“参见柳贵妃,萧太医。属下乃是赵小姐手下侍卫,只因小姐昨日冒雨回来之后,烧的厉害,已然昏睡了一天。 属下听闻萧太医医术了得,便擅自做主,来请萧太医为我家小姐看诊。还望柳贵妃与萧太医能够应允。” 柳念雪点了点头,暗自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这女子颇有赵旻门下之风范,虽为女子,却是英姿飒爽,毫无女儿家的扭捏之态。 便说道:“既如此,就劳烦萧太医走一趟。” 萧远起身对柳念雪作了个揖,回答:“如此,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萧远对柳念雪,在人后虽是十分随便,人前的样子倒也还是装得十分恭敬有礼。 那女子也十分礼貌,先对着柳念雪抱拳道:“多谢柳贵妃。属下告退。” 随后又转向萧远,抱拳称谢道:“多谢萧太医。”然后走到门口,将萧远先请出了门外。 两人刚走不久,小德子又敲门来报,说是静王命人送来了好些莲蓬和剥好的莲子。 见着小德子手上满满一盆的莲子,柳念雪不由得有些发愣。 倒是梅香,从小德子手上接过,放到柳念雪身前的桌上,说道:“小姐,您爱吃莲子,先用一些。听闻昨日静王殿下命人采了许多,今日各处都送去了。” 柳念雪垂下眼,捏起一刻莲子,只觉得这莲子看来莹白清新,捏在手里却有些烫手。便放回了盘中,说了一句:“罢了,先放着。” 这一日之后,仿佛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赵旻的高烧,烧了好几日,不过她向来底子好,又有萧远看诊。五六日的功夫,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她从来不曾病的这样厉害,便需要多调养几日。 期间,柳念雪去看过她几次,起先虽有些憔悴,渐渐的面色也就红润起来了,丝毫没有生过大病的样子。 与之相比,裴屿的下盘,就要稍微麻烦一些。日日针灸敷药,过了大半个月,总算也好的差不多了,如今虽仍不能健步如飞,至少坐卧行走都不成问题,也不用日日都趴在床上了。 只是苦了萧远,每日里山上山下的跑。他每天跑得十分有节奏。早上出门,先到赵旻的天空阁把脉。随后上山,到柳念雪的荷香苑跑一圈。最后再往上,到裴屿的静湖苑施针。 如此一圈下来,倒也要耗去大半天的光景。日日上山下山,他也只能当是强身健体了。 还好,他早先就研究好了清荷山庄后山的药泉,也早已嘱咐了柳念雪跑药泉的方法。故此倒也没有什么事要赶着做。 而柳念雪,按照萧远的嘱咐,在每日正午时分,都会去药泉泡一个时辰。这药泉温暖,幸好山中的气候舒服,一点都不热,否则这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去泡药泉,怕是人都要泡晕过去了。 裴峰自然想要相陪,不过因那是座药泉,又是正午,政务繁忙脱不开身,所以便甚少前往。一般都是竹香和梅香陪着柳念雪。 一切仿佛都在平静中渐渐好转,可顾菲儿却显得十分奇怪。 那日过后,她好像变了个人,虽仍十分活泼,却不再像以前那般风风火火,还时不时地发愣。 这大半个月来,她仍是隔一日就要来看柳念雪,可却再也未曾提起裴屿之事。仿佛那日所说的“再接再厉”,只是一句空话一般。 不过,柳念雪能感觉到,顾菲儿心中对裴屿依然是念念不忘。 不谈其他,但见她时常发愣,便知道她心中定有所想。或许,她不过是尚未想到她所说的那个“办法”,所以还在独自努力着。 不过,也幸好是顾菲儿还没想到“办法”,裴屿才能侥幸休息了大半个月,否则怕是他又要伤上加伤,越发好不了了。 这一日,又是正午时分,柳念雪正在药泉泡着。这药泉极为舒适,虽有一股药味,却并不难闻,反而在药香中略有清甜。所以她泡着泡着,总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梅香,什么时辰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柳念雪问道。 梅香递上一杯香茶,说道:“主子,已经泡了三刻钟了。您若想起身,奴婢伺候您。” 柳念雪接过茶盏,喝了两口,感觉原本的口干舌燥,瞬间清爽了起来,便说道:“也好,反正三刻钟也够了,今日特别困,我想回去歇一会儿。” 梅香应了一声,招呼竹香一起过来为柳念雪擦身更衣。 就在两人刚为柳念雪穿上中衣之际,突然,竹香警觉地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杀气。 只见一个黑衣人突然从草丛中窜出,举刀就往柳念雪的方向砍来。 竹香异常灵敏,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往黑衣人的要害刺去。 这黑衣人为了躲开竹香的软剑,一个侧身,刀口一偏,从柳念雪的身侧划过。 梅香心中一惊,忙将柳念雪护在身后,两人一边往后退,一边望着竹香这边的情况。 竹香身手不弱,否则裴峰也不会让她护在柳念雪身边,但此刻,竹香与那黑衣人却十分胶着。 那人用刀,力道极大。竹香不过手持一柄软剑,难以力敌。索性她身姿灵活,绕得那黑衣人也无从下手。 “梅香,快带主子走!”时间一长,竹香开始觉得力有不逮,便忙吼道。 梅香一听,忙拉着柳念雪说道:“小姐,快走!你的安全最重要!” 柳念雪有些迟疑,但想到自己在此处不过只能拖累竹香,便忙转身而逃。 那黑衣人见柳念雪要逃走,忙一跃而起,避过竹香的剑锋,往柳念雪的方向追来。 竹香见状,转身去追,可那黑衣人轻功也十分了得,三两步间竟然追不上。 柳念雪与梅香二人,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只见那黑衣人举起刀,准备先向梅香下手,却突然感觉到,腰间有一把剑刺了过来。 侧身一躲,剑锋划过了他的腰际,银白的剑刃上挂上了星星点点的血光。 柳念雪此刻跑的气喘吁吁,转过头,见一男子背对自己而立,手持一把带血的长剑与黑衣人对峙着。 另一边,竹香也已赶到,准备从身后夹击黑衣人。 黑衣人见势不妙,纵深一跃,窜入了一旁的草丛中。 竹香正想去追,却被男子阻止道:“别追了,先去看看贵妃娘娘。” 那男子说罢,转身走到柳念雪身边,“娘娘,可有损伤?” 柳念雪望着眼前的男子愣了神,只是摇了摇头,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静王裴屿。 裴屿见柳念雪只穿了件中衣,不由得有些脸红,忙转过身,对竹香说道:“将娘娘的外衣拿来。” 竹香点了点头,忙去拿好衣服,与梅香一起,伺候柳念雪穿上。 裴屿这才转过身,只见柳念雪的发间还有方才浸过的药水,淡淡的药香顺着清风向他袭来。 因刚泡过药泉,又跑了几步,此刻她双颊绯红,胸口起伏不定。 裴屿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沉醉,便强迫自己转过身,拿出随身的帕子,将剑身上的血渍擦干净,方才还剑入鞘。 “竹香,梅香,你们先退到一旁,我有事,要与静王商议。”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冷宫温情 “贵妃娘娘,此地不宜久留,但恐还有刺客。娘娘若有事想问,回去再问也是无妨。”裴屿四眼里看了看,对柳念雪说道。 柳念雪看了裴屿一眼,说道:“竹香,你去搜一搜那黑衣人离开的地方,看看是否留下什么线索。” 这话虽是对竹香说的,柳念雪的双眼却直直地盯着裴屿,一刻也不曾离开。 裴屿仿佛不愿与她对视,只侧脸望向一边。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竹香才回来,说道:“主子,没有线索。我跟着那人的血迹追了一段。但想来他已经临时包扎了伤口,没多少路便断了线索。” 柳念雪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你们两人听着,今日遇刺之事,再无第五人知晓。” “奴婢明白。”竹香与梅香齐声应道。 说这些话的时候,柳念雪的双眼从未离开过裴屿,见他听了这些话,神情却并不为所动,便又说道:“不知静王所说的回去再问,是什么时候?” 裴屿叹了口气,终于回过头,与柳念雪对视着,抱拳道:“明日一早,在荷塘边的凉亭相候。” “好,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第二日一早,柳念雪难得的醒的比裴峰还要早。 “怎么了?昨日就见你心神不定。” 裴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探了探柳念雪的额头,不觉得手上有热度,方才安心。 柳念雪拉着裴峰的手,摇了摇头,“没什么,怕不是这两日有些热了,天天泡那药泉,泡得昏昏沉沉的。” “既如此,今日萧远过来的时候,便问问他能不能歇几天。” “知道了,放心。” 柳念雪说罢,放开裴峰的手,伸手帮他整理着衣领。 裴峰顺势拉着柳念雪的双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为夫倒是觉得,那药泉泡过之后,夫人身上更香了。” “贫嘴……”柳念雪低头一笑,抽出一只手,在裴峰胸口轻轻一锤。 裴峰又笑着将她的手拉住,顺势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今日也乖乖的,为夫会早些办完政务,回来陪伴夫人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轻轻推开他,又为他整了整衣装,说道:“知道啦,刚给你整好的,又乱了。夫君可是皇上,要穿一身皱龙袍上朝吗?” “罢了罢了,都听夫人的。” 说罢,便在柳念雪额间落下一吻,方才出门上朝。 见裴峰离开,柳念雪叹了口气,将小德子召到身前,说道:“小德子,你去和萧太医说一声,我今日有事,让他不要过来请脉了。明日再来。” “主子,若萧太医问起,奴才如何说?”小德子跑腿多了,自然知道萧远的脾性。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倒是十分懂他,他若问起,你便说,明日请脉时,我会和他说的。” “奴才明白。”说罢,便告退而去。 “梅香,去把竹香叫上,你们陪我出去走走。” “是。”梅香说罢,也退出了殿门。 山中的气候,仿佛正适合荷花开放,来这里快两个月了,这荷花仿佛从未有一日谢过,总是开完了一阵又是一阵,从无停歇。 将到凉亭时,柳念雪对梅香和竹香二人说道:“你们俩别和我一起过去了,在这里等着就好。” 梅香探了探头,见此处可以看见凉亭,便说道:“小姐放心过去,我和竹香,在这儿看着。” 柳念雪点了点头,独自往凉亭走去。 远远的,只见裴屿负手而立,遥望着远山。 那一刻,不知为何,柳念雪仿佛看到了一丝孤高凄楚之意。她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到凉亭内。 未等柳念雪开口,裴屿已转过身,将柳念雪请到石桌旁坐下,随即倒上一杯清茶,说道:“娘娘,请用茶。” 柳念雪微微一笑,伸手拿起茶杯,只见这茶像是刚刚泡成的,还冒着热气,“静王殿下好兴致,竟然还泡了一壶茶。” 说着,便将茶杯放到鼻下,先闻了闻,方才轻抿一口。 “娘娘,可喜欢这茶?” “王爷的茶,自然都是好茶。当日在南郡所品,已是不凡。如今这一杯……本宫在宫中也有两三年了,不曾品过这样的好茶。” 裴屿微微一笑,在柳念雪身边坐下,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轻轻一闻,“香味宜人,沁透心脾,却略嫌苦涩,算不得是真正的上品。” “如此都算不得上品,不知如何才能成为王爷口中的上品呢?” 裴屿没有回答,反问柳念雪,“娘娘,可知这茶的名字?” “未曾品过,又何以知道名字呢。” “此茶,名曰‘银荏’。” 柳念雪不由得眯了眯眼,“敢问王爷,何为隐忍?” 裴屿掀开茶壶的盖子,示意柳念雪看一看,又说道:“此茶只产在银岭之巅,炒干之后,因其上多有绒毛,色呈银白,顾曰为‘银’。又因其不同于其他茶叶,其叶形似白苏,顾名为‘荏’。” 柳念雪又举起杯盏,抿了一口,“没想到,王爷连银岭之巅的茶叶,也可以得到。” “此茶的难得,必要采茶人用命去换,方可得到。” 柳念雪皱了皱眉,“如此,未免太过残忍。” “贵妃娘娘,你我身在帝王家,哪里能谈得上什么残忍……” 柳念雪抬起头,见裴屿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并无任何理所当然,反而带着化不开的愁苦和不忍。 她叹了口气,本不想再与他绕弯子,却偶见亭边的荷花,亭亭玉立。 一时间,想到那一日的荷塘夜色。虽是裴峰下令,可柳念雪知道,此事多是裴屿的功劳。 或许是那一日的夜色太美,让她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王爷,既要用命,方得隐忍,不若就此放手,得不到,未必不是好事。” “娘娘所说,甚是有理,本王也一直以为可以如此。可惜此茶,下面人已经送惯了,若本王不要了,他们反而会去寻些更难得的,来献给本王。如此,又该如何呢?” 柳念雪叹了口气,和这人说话,也是真的麻烦,“王爷知道本宫今日的来意,还请王爷如实以告。” 裴屿微微一笑,“本王想请娘娘,忘记昨天的事。本王可以保证,此事不会再发生,还请娘娘不要追究了。” “王爷是本宫的救命恩人,单凭王爷这句承诺,本宫可以不再追究。但本宫,总该有权利知道,到底是谁要置本宫于死地。” “娘娘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呢?许多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柳念雪站起身,缓缓走到荷花池的方向,望着池上荷花,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在等裴屿继续说下去。 这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笑着,仿佛只是闲谈之际,说起此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丝毫让人看不出来,这两人所聊的,其实是生死攸关之事。 裴屿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柳念雪身边,“娘娘既然已经猜到了,本王本不该隐瞒。只是还请娘娘体谅本王的难处,本王可以保证,她再也不会对你动手。” “王爷,本宫该信王爷。可王爷,以何保证呢?太后对本宫动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裴屿微微一愣,没想到柳念雪会这么说,不由得问道:“不是一次两次……贵妃娘娘何意?” 柳念雪转过身,直视裴屿双眼,问道:“王爷可是值得信任之人?” 裴屿不由得苦笑道:“娘娘,本王是否可信,难道娘娘还不知道吗?” “自本宫入宫,过去种种,虽算得上有惊无险。本宫也曾以为,自己运气到底还是不错。可冥冥之中,总有一双推手在控制一切。不如王爷来告诉本宫,到底是谁,可以掌控如此多的人和事,又在宫中屹立不倒呢?” 裴屿叹了口气,“皇兄不是已经处置了皇后吗?” “王爷,明人面前,又何必说暗话。” “娘娘既然想到了那么多,更应该远离顾小姐。” “和她有什么关系?” “和她虽没有关系,可娘娘该知道,她为何而入宫。” “或许王爷也该知道,太后已经失败了,顾小姐心系之人,可不是陛下。” 柳念雪略一白眼,裴屿不禁摇头苦笑,“娘娘,本王不会娶顾小姐的。” “王爷大可不必如此决绝,顾小姐单纯可人,王爷又何必拒人千里。” “娘娘,本王不会娶姓顾的女子。” 柳念雪一愣,不由诧异地望向裴屿,这一望,却让两人在一时间都明白了过来。 裴屿望向荷塘,说道:“娘娘,只当本王多事,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哪怕知道,也请娘娘当做不知道。” 柳念雪也望着荷塘,并不作答。 “娘娘,本王与皇兄,时隔多年,才算消除了隔阂。如今,本王不想惹麻烦,已经尽力避开。也希望娘娘能够体谅本王的处境。” 柳念雪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王爷的苦衷,本宫明白。可本宫也有自己的苦衷,也希望王爷能够谅解。这两日,你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完,她便对裴屿福了福身,“王爷,本宫告辞了。” 裴屿也作揖回礼,“本王送娘娘。” “不必了,王爷请回,本宫的宫女在石阶下等着。” “如此,娘娘走好。”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只留裴屿一人望着柳念雪的背影,直至她与竹香、梅香相会,渐渐地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他独自回到石桌旁坐下,望着那杯,柳念雪喝过的茶。 他拿起茶杯,想起当日在南郡,自己也喝过这样一杯茶。 举杯一饮而尽,原本只是微苦的“银荏”,竟变得更加苦涩了起来,苦到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之所向 柳念雪回到荷香苑,吩咐众人都退了下去,只独自一人闭着眼靠在榻上。 看来,裴屿什么都知道。顾家的一切,太后的一切,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在玉宸宫中的几个月里,柳念雪一直在翻看顾家的卷宗,现在想来,她反而忽略了自己身边一直发生的事。 今日,与裴屿的一席谈话,让她突然有些迷茫。 自己,是不是忽略地太多了…… 一切都始于自己入宫之后,原本柳念雪以为,白怡的所作所为都是她一己为之,自己也算的上筹谋得当,运气也不错。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周幽儿相帮,转危为安。 可现在想来,白怡初入宫时,也不过是用了嫁祸偷盗,这样没有水准的手段。又怎会突然间,想得到巫蛊,这样高明的法子。 她背后一定有一个人,在教她。而那个人,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一计不成,便立刻杀人灭口。 后来,她与裴峰外游,此人一路下手,从未停过。 萧远之事,刺杀之事,历历在目。 好不容易回到宫中,更是兴风作浪不止。 在前朝利用科举之事对冯征动手,后宫之中又以食物相克之法对自己动手。 前朝后宫,能有这样手段而又不漏痕迹,那人,不就已经呼之欲出了吗。 只不过,很奇怪,若说白术和白怡两父女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那么太师呢? 太师何等聪明之人,怎会不知其中的厉害,甘于连自己的女儿都被人利用? 还有那个芳兰,可惜她已死,无从查证。 可太师,难道会不知道芳兰有问题吗?又为何愿意让此人留在自己女儿身边…… 隐隐之中,柳念雪总觉得太师与太后之间似乎有着什么秘密。回想当初,太后要扶持裴屿登基之事,也是太师力排众议,全力支持。 可还是说不通,若太后要扶持的人是裴屿,为何又在裴峰回朝之后,无需一兵一卒立刻就将皇位拱手相让呢? 以裴屿如今的吃穿用度,和他方才的一席话,不难看出顾家虽然隐忍于朝,手中所握的,却极有可能是裴峰所无法抗衡的。 那么顾家目前的隐忍又是为何呢?难道真的只想扶持一位皇后吗? 此刻,柳念雪只觉得头痛不已,这些事有太多的联系,又有太多的疑点,根本理不清思绪。 而此间种种,与顾家的关联,又隐约透露这当年雪国灭族的旧事。 如果下令让裴峰去雪国的人是先帝,而先帝只是与雪国约定,无论如何都将裴峰留在雪国。 那么下令屠宫的人,就不是先帝,而必定是一个想让裴峰死在雪国的人。 山崩之事不可预料,如今已经无法探得此人屠宫的理由。 但不难相处,只要屠宫成功,此人多得是法子,为裴峰留下后祸。比如留一些活口,活下来的人必然穷此一生追杀裴峰。又比如让裴峰就此回国,两家世代交好,如此必能留下裴峰一世恶名。又比如,在途中截杀裴峰,装作是雪国人的报复。 如此种种,防不胜防,不得不说,此人手段高明,且心狠手辣。 而当今世上,有力能与先帝一战的,就是那个曾经败在先帝手上的顾家。 可是,那些人又为何会知道雪国的密道?如果真像当日萧远所说,是白柔告诉先帝的,那么顾家人,又怎会知道? 当然,顾家即是太后,太后即是顾家。谁又能保证单纯的白柔,不曾将此事告诉了太后呢? 柳念雪越想越觉得头痛不已,越想只觉得问题越多。 无论如何,此时她已经可以肯定,太师和魏清姿,都是被人利用的。 柳念雪叹了口气,想到冷宫中的魏清姿,只觉得她十分委屈。另一方面,又十分责怪自己,若自己当时能够坚持,或许魏清姿可以不用入冷宫。 不过,她坚持又有什么用呢?太后既然决定要牺牲魏清姿以自保,这不过是早晚的事。 想到这里,柳念雪只觉得自己该想法子将魏清姿从冷宫弄出去,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姐妹,在冷宫中苦守一生。 而此刻,魏清姿在冷宫中的生活,倒也算不上是苦守。 天气炎热,这冷宫也不知是因为阴气重还是别的原因,反而比别的宫殿凉爽一些。 左右她平日也不能出门,便整日懒在屋子里,看看书喝喝茶。 冷宫里自然没有多好的待遇,但耐不住赵信殷勤,一会儿送这,一会儿送那,搞得她虽身处冷宫,倒也什么都不缺。 那一日,听闻裴峰已带着一干人等前往冷宫,魏清姿本以为自己如何也得过几个月无聊的日子。 却不想,第二天,赵信竟然就偷偷来了,还带了一些冰镇的瓜果,为魏清姿解暑。 魏清姿惊讶之余,不由问道:“赵统领,陛下不是去避暑了吗?你不用跟着吗?” 赵信憨笑了两声,挠着头回答:“我……在京都尚有要务,跑不开,左右清荷山庄也无事,就让舍妹前去护驾了。” 禁卫军统领,又有什么要务,是比皇帝的安危更加重要的呢? 不过是他先后祭出了黑羽卫的前途,公孙夫人的怒火,以及自己的可怜兮兮等等,才求得裴峰别让他去清荷山庄罢了。 当然,这些,他都没有告诉魏清姿。 都说烈女怕缠郎,任是魏清姿向来清冷孤高,也经不住赵信这样日日来,每天来。 久而久之,她从原来的无所谓他来不来,变成了盼着他能每日来,最后成了他若一天不来,她便觉得缺了些什么。 魏清姿虽与裴峰不过是挂名夫妻,在感情方面算得上一片空白。但她是何等玲珑剔透的女子,心中早已明白了几分。不曾说破,不过是觉得赵信或许只是一时兴起,过了一段时间也就罢了。 可如今,也已经几个月过去了,赵信的一时兴起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勤快了。 说不高兴,是假的。这些年来,又何曾有人对她如此殷勤,更何况还是在自己落魄之后。 自从她入了冷宫,除了柳念雪之外,就只有这个赵信常来探望。 父亲自然偶尔也有信带进来,不过总是叫她等着,叫她安心,再也不说其他。 只有赵信和柳念雪,对她关怀备至,让她觉得自己虽然身处冷宫,也不是孤身一人。 所以,在柳念雪去了清荷山庄之后,魏清姿的心里就越发依赖起了赵信。 说起这赵信,也是奇怪,魏清姿只记得自己少年时候,常见他和裴峰一同来魏府读书。 不过么,这赵信似乎不爱读书,总是东张西望。每每相遇,也害羞地不行,总是红着脸低着头。 他比裴峰大了三岁,当年比裴峰整整高出一个头,可在魏清姿看来,他却像一个羞涩的小姑娘一般。倒是裴峰,年纪虽小些,反而算得上是大方得体。 可如今,当年羞涩的小男孩,竟已经如此高大威武了。 有一日,她坐在廊下看书,并未察觉身边有人。看久了只觉得口渴,便想起身去倒杯水喝。 谁知一个转身,竟然撞进了一个胸膛里。 她揉了揉鼻子,抬起头才发现,赵信正羞赧地望着自己。他的嘴唇抽动着,似乎要说话,可脸红的厉害,说不出口。 魏清姿不由得噗嗤一笑,“赵统领,今日过来,又所为何事啊?” 他挠着头,笑着说道:“我……在集市看到新书……给魏小姐搬来了。” 此时,魏清姿才发现,赵信手上竟然提着一大摞的书。那一摞书,若要魏清姿自己搬,大约得跑各三四次,可赵信竟然轻轻松松,用绳子一捆便一手提着了。 那一日起,她才发现,他是那样高大有力,好像如何都撞不倒的铜墙一般。 魏清姿放下手上的书,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方才胡思乱想之际,竟是一行字都没有看进去,满脑子都是此前赵信的种种。 他多日不曾过来,也不知是否有事。还是……他终于想明白了,知道自己日日出入冷宫,绝无前途。 她叹了口气,若她是个普通闺中女子,想想这些,倒也无妨。 若她是平凡人家的下堂妻,想想这些,或许也是尚可。 可她曾经是皇后,如今又身处冷宫。 这一生,注定不会再有平凡女子的快乐。这一生,注定就要老死在冷宫之中。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沮丧,见窗外夕阳西下,仿佛与自己一般愁苦,便想出去看一眼。 冷宫中高墙屹立,自然看不见落日,只不过,能望见墙边隐隐暗下去的天空和淡淡的红光,她大约也能想象出落日的样子。 那近黄昏的夕阳,仿佛指引着她起身开门。伸手一推,却发现赵信竟然就在门口。 两人皆是一愣,赵信的手还保持着准备敲门的动作。他在门口踌躇了许久,一直不曾敲下去。 “赵统领来了……进,进来坐……” 魏清姿想到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不由得有些脸红,结结巴巴地说道。 “哦哦。”赵信憨憨地应着,走进门,在桌前坐下。 魏清姿在赵信对面坐下,问道:“赵统领,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我……我……” 第一百九十九章 登门赠礼 魏清姿等了许久,却一直等不到赵信将那“我”字继续说下去。 两人就这样呆坐在桌旁,一个等着,一个不说。 不知是否是感觉到了尴尬,魏清姿为赵信倒了杯茶,推到赵信面前,“赵统领,喝口茶。” “喝茶……喝茶……” 赵信一边嘟囔着,竟然浑浑噩噩,也没感觉到杯子握在手中的温度,一口将杯子里的茶喝干了。 “哎哟……” 赵信果不其然地烫了嘴,一时不小心,竟连杯子也摔了,样子狼狈不已。 “赵统领,没事。” 魏清姿一看,慌了神,一时间身边也没有冰凉之物,唯有拿了一把团扇,跑到他身边,为他扇风。 赵信看到魏清姿急匆匆地向自己走来,满脸担忧之色,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柔软不已。 他站起身,突然一把将魏清姿的双手攥进手心里。 团扇,落到了地上。那扇面上,绣着鸳鸯戏水,本已风情无限。此刻落在了地上,融进了方才落下杯子的小水塘里,那鸳鸯便仿佛活起来了一般。 “魏小姐,我……我……”赵信紧紧握着魏清姿的手,欲言又止。 而魏清姿,被赵信吓了一跳,完全忘了要缩回自己的手,只任赵信握在手里。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接,过了许久,赵信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魏小姐,我……给你带了个礼物。” 说罢,放开了魏清姿的手,伸手入怀去掏礼物。 魏清姿不由得舒了口气。天呐,他这样郑重,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 不一会儿,赵信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帕子,只见帕子的中间,竟包着一支簪子。 赵信双手捧着那只翠绿的簪子,小心地奉到魏清姿面前,“那个……魏小姐……送给你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蚊子叫一般,若非亲眼所见,如何都难以相见,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竟然能发出如此纤细的声音。 魏清姿垂下眼,犹豫道:“这……恐怕不合适。” 首饰,自然是伴侣之间才可相赠的,眼前的簪,她实在不能收…… “我……是特地买给魏小姐的!魏小姐……好歹看看。” 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时间仿佛成了连耳朵都要垂下来的哈巴狗,魏清姿只得拿起簪子,打量了一番。 赵信高兴极了,忙献宝一般地说道:“老板说,这玉可好了,通透又翠绿。” 魏清姿微微一笑,这赵信,果然是个单纯之人,买个簪子竟然都被人骗了。 这簪子哪里是玉的,分明不过是绿色的琉璃,所以分外通透。 想来,那老板见赵信憨直,便骗他是玉,也不知他被骗了多少银子。 赵信见魏清姿笑,只以为是魏清姿见了喜欢,便更高兴了,笑着说道:“魏小姐带上看看,你带了一定好看。” 魏清姿微笑着摇了摇头,将簪子还到赵信手中,说道:“赵大人,这簪子很漂亮,可我不能带。” “为什么?带了好看,有什么不能带的?” “赵大人,你看,我如今已经不簪簪子了,将来,我也不能簪簪子。” “为什么不能?” 魏清姿尴尬一笑,看来,对着赵信不能太过委婉,便又说道:“赵大人,我如今在冷宫中,哪里还用得着簪子。” 她特地加重了“冷宫”二字,为的无非是想让赵信认清彼此的处境。 “冷宫就冷宫啊,带个簪子又不犯法。” 魏清姿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位赵大人,当真憨直。 没办法了,语气绕着他听不懂的弯,不如索性直言,长痛不如短痛。 魏清姿咬了咬牙,说道:“赵大人,你我不过是普通朋友,实在不宜赠以首饰。” “可……”赵信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手中捏着簪子,抿着唇,仿佛正在下什么决心。 “赵大人若明白了,就请回。天色也不早了。” 见魏清姿已转身去开门,赵信突然拦到她身前,“魏小姐!我赵信是个粗汉,却也知道此物非亲密之人不可相赠。我……我送魏小姐簪子,就是因为!因为我喜欢魏小姐!” 魏清姿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赵信。她没有想到赵信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句话。 不能不承认,此刻魏清姿已经心动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的跳动,仿佛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一般。也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开始绯红,烫手地厉害。 “成与不成,魏小姐一句话!”赵信努力持续着他生硬的表达,他不懂说什么好听的话,他只想知道,她是否也有一样的心思。 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万一她不同意,自己该怎么办? 于是,立刻补充了一句,“若不成,我下次再来!” 这不是耍无赖吗?魏清姿心里其实是想笑的,可想到两人的将来,又经不住叹了口气。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不曾从赵信手中接过簪子,而是回到圆桌旁坐下,倒了杯水,握在手里。 这样热的天气,她反而觉得要借着热茶的温度方能温暖自己,要借着清茶的香味方能清醒自己。 赵信是个急性子,自然按捺不住,跟到魏清姿身边坐下,将那琉璃簪子一把放在她面前。 他放得很重,仿佛是在告诉对方,他的决心绝不会更改。他也放得很轻,如同他对她,只敢倾情呵护,稍加用力都嫌自己粗鲁。 对着魏清姿,这个平日暴躁脾气的男子,已然拿出了十二分的耐性,静静地坐着等候。 良久,魏清姿方才开口叹道:“赵大人,你回去……” 赵信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却见魏清姿一双手紧握着杯壁,低头皱着眉。 任他赵信再是个粗人,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又怎会有丝毫的粗心,魏清姿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心中极其不忍,迫于无奈才说出的这句话。 “魏小姐,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直言。赵信是个莽撞人,猜不透你的心思,但只要你说出来,上刀山下油锅,也没我赵信不敢的。” 魏清姿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不是不感动,尤其在他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她又怎能不感动。 对于他这样男子来说,这无异于是一个承诺,且已是一份永恒的承诺。 可有些话,她又如何能够说得出口…… “赵大人,只当我无福消受。你还是回去……” “魏小姐,你若现在心有顾虑,我可以等。” 魏清姿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子,只见他眼神坚定、神情肃穆。 她当然知道他是认真的,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想他如此憨直之人,若要等他自己想明白,怕是一辈子都不得其道理。 无奈之下,只能开口说道:“赵大人,清姿如今,身在冷宫,大人可知?” “这……我当然知道。我不是每日都来冷宫里看魏小姐吗?” “清姿的身份,是当朝废后,大人可知?” “我……知道啊。怎么了?” “哎……”魏清姿长叹一口,直言道:“赵大人,国有国法,清姿此生只能老死冷宫,并无第二条路走。” 见赵信似要开口,魏清姿伸手阻止,继续说道:“赵大人请听我说完。以大人与陛下的交情,若为我求情,陛下的确是会应允。或许也会为了赵大人,放我出冷宫。 不过,我身为废后,哪怕陛下开恩,也必要在宫中守一辈子。陛下对赵大人再好,本朝也绝无将废除的宫嫔赐给朝中官员为妻的道理。” “魏小姐可说完了?” 魏清姿见赵信听了之后,却毫无退却之意,心中不免有些惊讶,“说完了。赵大人可明白了?” “魏小姐所言,赵信并非全然不知。哪怕陛下肯为我开这个先例,你我两家早已反目,太师和我爹娘,未必就肯答应这件婚事。可是,只要魏小姐愿意,赵信我哪怕拼尽全力,也绝不会放弃的!” 赵信眼神坚定,说话条理清晰,这是魏清姿根本不曾想到的。 在她的印象里,他是想不了那么周全的,可如今竟比自己想的还多了一道。 这只有一个解释,他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在心中掂量了许久,翻来覆去,反复思量,才敢说出今日之话。 “赵信……”魏清姿的嘴唇颤抖着,她不过是个冷宫废后,又何以让他认真至此。 “魏小姐,赵信绝不是随口说来,我认真地想过。只要魏小姐愿意,我一定会有法子的!” 他有些激动,不由得拉起魏清姿的手,说道:“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还可以逃出皇宫,以我的身手,带你出去也不是难事,左右这是冷宫,少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可……”魏清姿有些为难,她侧过脸,只盼能遮住脸上的失望,“我们逃走了,我们的父母亲人呢?难道他们也能逃走吗?万一朝堂震怒,陛下也难以保住我们……” “如果我们想不出法子,我们就去求嫂子!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求念雪?”魏清姿抬起头,诧异地问道。 想到柳念雪,赵信仿佛突然有了信心,坚定地说道:“是啊!嫂子和你那么好,一定会帮我们的。我听师兄说过,嫂子平日里鬼点子可多了。她一定能想到法子帮我们!” 魏清姿抿着唇,思量着此事的可能性…… 第二百章 菲儿设宴 或许,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魏清姿细细思考着,自己和柳念雪相处多时,深知柳念雪天资聪颖,善于谋划,且不按常理。或许,自己认为的死结,她可以解的开。 如果柳念雪肯帮忙,虽然成功的机会依然不大,但至少,会有一线希望。 可是……魏清姿又犹豫了起来,“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和她说得出口。” “那我去说!我明日一早就去清荷山庄!” 赵信说罢,放开魏清姿的手,似乎准备即可就回府准备。 魏清姿见状,忙拉住赵信的衣袖,说道:“你等等……容我想想……左右她不过再有两个月也能回来了。你让我先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那你是答应了!”赵信激动地拉住魏清姿的手,笑着说道。 魏清姿低下头,羞涩一笑。这几个月来,她自己能感觉到,她不是不喜欢赵信,自己觉得自己没有未来,所以不敢去想。 可现在,如果赵信可以如此坚定,自己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出生至今,她的一切都为了父亲,为了做一个配得上太师府的女儿。如今,她想为了自己,试一试。 赵信激动不已,一时间不知如何表达,又捧起桌上的簪子,小心翼翼的奉到她面前,“这个簪子,你……喜欢吗?若不喜欢,我再去寻别的。” 魏清姿掩嘴笑了起来,伸手拿起簪子,走到镜子前,将簪子簪进了发间。 赵信见状,激动地忘乎所以,冲上前一把将魏清姿抱起,在房中转起圈来。 “哎呀,快放我下来……” 赵信忙放下魏清姿,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了笑。 “那……魏小姐,明日想吃什么……” “我记得……之前你带来的水晶莲藕,很好吃……” “好!我明日就去买!” 一时间,冷宫仿佛褪去了平日的清冷,罩上了一层融融的暖意。 而远处的荷香苑,却正有人独在房中,长吁短叹。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却只是敲了一下,仿佛是敲门人正在犹豫一般。 萧远正在房内看医书。他看书时向来专注,所以当第一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压根什么都没听见。 “萧太医,在吗?”清亮的声音,一改平日的干脆,略带了踌躇,伴随着敲门声细细地钻入萧远耳中。 这时候了,谁会来啊? 萧远望了望窗外,见天际一阵血红,夕阳西下,眼看天就快要黑了 “来了!”他站起身,对着门外嚷了一声,无奈地望着身边无处下脚的书摊子叹了口气,“等一会儿啊!马上就来!” 没办法,他宝贝这些书,只能又蹲下身,匆忙地给自己清出几个空挡,再一步一跳的蹦出了书圈。 房门终于被打开了,门外的女子虽等了一会儿,却毫不焦躁,见萧远开门,便抱拳施了个礼。 对着这一抱拳,萧远突然觉得自己若是作揖,仿佛有些格格不入,便依样抱拳道:“原来是赵小姐啊,可是身子还有不妥?” 萧远边说着,边将赵旻请进了屋子。 “没有不妥,萧太医医术高明,我觉得身子比以前还硬朗呢!” “哈哈!哪有赵小姐说的那么好,没事便好了。赵小姐今日来,可是有事?” 萧远得了赞扬,自然笑得洒脱,一边将赵旻请到桌边坐下,一边为她倒了杯茶。 经赵旻之前的一病,这两人倒熟络了许多。原先赵旻以为萧远为人孤高,不爱与人说话。时间一长才发现,他对着熟人,其实也挺健谈的。 赵旻将茶杯捧在手心里,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盯着手上的杯子说道:“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前些日子,承蒙萧太医照顾,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是特地来给萧太医道谢的。” 萧远在赵旻对面坐下,笑道:“赵小姐客气了,且不说娘娘再三叮嘱,要在下必定好好医治。只说在下与令兄熟识,他的妹妹,也算是我半个妹妹。” 赵旻抿了抿嘴,眼神有些飘忽,抬起头,见一旁竟然躺着一大堆的书,且书中好像都夹了写纸,也不知是不是笔记。 萧远见她望着自己身后发愣,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让赵小姐见笑了。方才正在看书,不知赵小姐突然造访,实在是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赵旻忙摇头否认,随即又探头望了望书堆,好奇地问道:“萧太医,这都是你方才在看的书吗?” “是啊。”萧远随口答应着,倒了杯水。 “萧太医,你可以同时,看那么多书?!”赵旻诧异地望向萧远,仿佛是要求证一件神乎其技的事。 萧远被赵旻夸张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是啊……怎么了?” “萧太医!你也太厉害了!那边的书,若要我看,怕是要看一辈子了!” 萧远见赵旻的样子十分有趣,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赵小姐,没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是看些医书典籍,只因其中有些记载略有不同,所以才参照多本一起看罢了。” “那也厉害!真的厉害!咱们家就没一个能看那么多书的!” “赵小姐太客气了,素闻赵兄也是精通兵法的,想来你家中的兵法绝不比我这里的医书少。” “兵法虽多,可也没谁那么厉害,可以看那么多的呀!” 萧远低头一笑,也不知这丫头,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竟是一股脑地给自己戴高帽。 赵旻又瞄了眼书堆,再瞄了眼萧远,突然说道:“对了,今日来,是为了感谢萧太医!” 她一边说着,便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双手握着,恭敬地放到桌上。 “萧太医,这匕首跟随我多年,是我心爱之物。承蒙萧太医救命,我也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相赠的。便将这匕首送给萧太医!” “这……不可不可!此乃赵小姐贴身之物,太过贵重了,萧某受之有愧。” 萧远略一打量,便知道这匕首绝非普通物件。 那匕首尚未出鞘,自然看不出是否锋利。可周身均被乌木包裹,通体油亮,散发着雄浑的光芒。 “萧太医,你别客气。”赵旻边说着,便拿起匕首递给萧远,说道:“萧太医可以握在手上试试。这匕首打磨的比一般匕首更加轻巧,哪怕不是习武之人,也可用得得心应手。” 这一句话,激起了萧远的好奇。 他接过匕首,出鞘在手中握了握。 果然,就如赵旻所说,这柄匕首极为轻盈,而它身上的寒光,更昭示着它的锋利。 “可……这匕首太贵重了,萧某无功不受禄。实在是……”说罢,便将匕首还入鞘中,又递还给赵旻。 赵旻已看出萧远对这匕首动了心,便未曾接过,反而说道:“萧太医,此物虽然跟随我多时,却实在是用不上。只因它太过轻巧,我握在手上,反而不趁手。你若不信,大可掂一掂我腰间的长剑,这才是我最趁手的兵器。” 赵旻说罢,解下长剑,放在桌上。 其实,何须再掂,这放下的一瞬间,萧远便能看出长剑比匕首不知重了几许。 只听赵旻继续说道:“这匕首是好东西,留在我身边却不得用,实在是我委屈了这匕首。若它能跟着萧太医,护得萧太医的周全,也算是一件功德。 况且此物装饰低调,不像外面卖的那些匕首,远远便能望见。好看是好看,可实在不能出奇制胜。” 赵旻说着,不由得嫌弃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也是萧远一直顾虑的。他早就想寻一支短兵刃防身,奈何就如赵旻所说,外面的东西,要不就是粗制劣造,要不就是华而不实。早已失去了兵器,本来的用途。 好货就在面前,对方又诚意相赠,自己何必再故作扭捏。 “赵小姐,实不相瞒,在下早就想寻这样一件利器,只可惜这好东西实在难得。” “既如此,萧太医就不要再和小女子客气了。” “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就此谢过赵小姐了。” 赵旻见萧远收下了匕首,心中也十分高兴,微微一笑,起身将长剑缚回腰间,对萧远说道:“那便不打扰萧太医看书了,小女子就此告辞。” “这……”送了东西就走,萧远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在下送一送赵小姐。” “不必麻烦了,左右我住的地方,与此不过一桥之隔。萧太医安心看书便是。” 说罢,赵旻走出房门,对萧远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开了。 萧远见赵旻走远,便依旧关上房门,回到桌旁坐下,把玩起手中的匕首。 不过,他只把玩了一会儿,就回到书堆里继续用功了。 从宫中到清荷山庄,但凡有空,他都泡在书堆里。 不为其他,只为了希望可以找到法子,能医治他发小的寒症。 寒症不是普通的顽疾,只可慢慢调理,从无根治的办法。尤其是在大齐,任是宫中典藏丰富,对于寒症却也并无十分通透的解读。 只因大齐的北方虽然也冷,可这刺骨的程度和雪国实在难以比拟。 其实,他曾经想过,不知雪国的宫殿里,是否有相关的典籍。毕竟,在雪国这样的地方,或许会有名医研究过寒症。可宫殿早已冰封,哪里还能找到书籍。 那日与柳念雪聊起通往雪宫的密道,他本来以为有了希望,或许自己可以顺着密道摸到藏书阁。可最终却又听说,那密道只能通道正厅,且当日他们去的时候,已发现周围全部冰封,根本没有入内的可能。 他不想放弃,柳念雪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周幽儿最好的朋友…… 那是周幽儿的遗愿,照顾好柳念雪和她的孩子。这一生,他已然不能为她做什么了,至少要达成她的遗愿…… 第二百零一章 红豆酥山 萧远为了柳念雪的寒症,几乎已是呕心沥血。 可柳念雪自己,仿佛并非十分在意。 当然,她每日乖乖的遵照医嘱,喝药、泡药泉、作息规律、饮食忌口,只是少思少虑这一点,她实在做不到。 生死有命,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也知道生死之事,最难以强求。 如今,她已经为裴峰诞下了一个儿子。对于裴峰,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现在她唯一执着的,就是雪国灭国和顾家的真相。在她看来,这虽是两件事,但本质上是一件事,息息相关,难以分割。 往过去说,此事关乎雪国灭国的真相,父母之仇,亲姐之祸;往将来说,若顾家不除,裴峰的皇位,永远也坐不安稳。 她无法不操心这些,即使身在清荷山庄,她的思绪也常常飘散开来,不停思索着。 “怎么了?在想什么呢?”裴峰见柳念雪望着窗外发愣,便坐到她身边,柔声问道。 柳念雪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里真好,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 裴峰笑着将柳念雪搂入怀中,说道:“你若喜欢,我们以后可以年年来避暑。” “年年都来,或许就没有那么清闲了。” “怎么会呢?” 他抱着她,轻轻的摇晃着,仿佛是在哄一个孩子。 “就好比我们在宫中,难道玉宸宫的景色就比不上这里吗?难得一见,必然也是心旷神怡。可天天看着,习惯了也就没有那么诱人了。” “既如此,回宫之后,为夫命人将玉宸宫的花园重新打理。必要让夫人耳目一新。” 柳念雪笑着窝在裴峰怀里,“夫君如今真是越来越会哄我高兴了。” “那是当然。除却天下大事,最重要,便是哄夫人高兴了。” “那……若是我偏要和天下大事比呢……” 柳念雪难得撒娇,裴峰扶正了怀中的女子,神情严肃,却又略带愧疚地说道:“念雪,其实,我最希望的就是和你隐居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共度此生。可我身为帝王了,要弃天下于不顾,既非帝王所为,更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所为。” 柳念雪低头一笑,“傻瓜,我明白。我不过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这两年来,我总觉得亏欠了你,只因我每日政务繁忙,能陪伴你的时间实在很少……” 裴峰低下头,眼中满是抱歉。 柳念雪微微一笑,倒进裴峰的怀里,柔声说道:“夫君,我早就说过,天下与我,夫君可以尽得,无需取舍。” 裴峰将怀中人搂紧,轻抚着她的头发和后背,低头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心中与身上皆是一阵轻松。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们就这样搂在一起,彼此依偎。 过了许久,又听裴峰说道:“念雪,将来若有一日,咱们的孩子长大成人,足以继承大统。我就带着你,到一个没人能打扰我们的地方,隐居起来,可好?” “好,都听夫君的。” “到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够打扰我们。就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好,永远在一起……” 此刻,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他又如何能看到她眼中的无奈和惆怅。 她很想与他相伴一生,可是,不知老天能不能给她这样的命数呢…… 时光飞逝,向来不怜悯任何人。 清荷山庄中的舒适,并没有留住时光,反而让时间流走地更快。 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了。时值秋日,也到了柳念雪一干人等要返回宫中的时候。 这一日,顾菲儿来到柳念雪的荷香苑,拉着柳念雪说道:“姐姐,马上就要回宫了。不如,我们再饮宴一次,好吗?” “如此也好,回了宫,或许就没有如今这样悠闲了。” 柳念雪垂下眼,想到裴峰答应过她,回宫之后就将裴昊带回她身边,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期待。 她知道,要太后放手,实不容易,可她相信裴峰对自己的承诺。 “姐姐,你说我们这次要摆在哪儿?” 柳念雪见顾菲儿兴致勃勃,便说道:“就由菲儿来定。姐姐就等着吃现成的了。” “其他的,都可以让菲儿来定。但帖子嘛,要以姐姐的名义发,可好?” 柳念雪捏了捏顾菲儿的鼻子,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精怪。” “没办法……若是以菲儿的名字发帖子,怕是有些人就不来了,我只能借着姐姐的大名,才能成事。” 顾菲儿想到此处,不免有些沮丧,歪着头,撇了撇嘴。 “行了,都随你。” 顾菲儿得了应许,自然心情也好了不少,便不再沮丧,索性拉着柳念雪出门赏荷去了。 几日之后,众人便收到了,以柳念雪名义下出的帖子。 这帖子上邀请众人三日后的傍晚在紫竹苑中饮宴,还特地注明了“不可不到”。 “夫人……还特地,给为夫下帖子?” 这一日,裴峰处理完政务,回到清荷香苑中,拿着请帖,好笑地问道。 柳念雪晃了晃手中的请帖,微微笑道:“有什么奇怪,我还给自己下帖子呢。” 裴峰无奈一笑,“是顾菲儿的主意。” “你管是谁的注意呢。反正,到时候请早啊。” 裴峰这一日整整忙到晚膳时分,只觉困倦不已,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横到塌上,随口说道:“有什么可请早的,到时候还不是和夫人一起过去就行了嘛。” 柳念雪见裴峰如此疲惫,便绕到他身后,一边帮他捏着肩膀,一边说道:“夫君,可不准告诉你弟弟。” 裴峰一边舒展着脖子,享受着柳念雪的按摩,一边说道:“放心。这点眼力劲,我还有的。为夫只是不参与,他们自己要如何,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柳念雪听罢,甚觉满意,便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继续为他按肩膀。 转眼便是宴席之日,裴峰和柳念雪一入紫竹苑,便由小桃引着往竹林去了。 两人远远地便望见竹林中摆了一张桌子,桌旁又摆了几张椅子,除了顾菲儿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到了。 小桃将裴峰与柳念雪请入席间,对着众人福身道:“各位请先用,小姐说要晚些再到,请各位不用等她。” 说罢,便了下去退下。随后,便有一群宫女纷纷上前,有的端菜,有的奉酒。 “这……不是贵妃娘娘宴请吗?”赵旻觉得奇怪,但见众人仿佛都十分平静,不由得小声问道。 “如此看来,宴请之人该是顾小姐,不过是借了娘娘的名头罢了。”萧远微微一笑,边说边看向柳念雪。 柳念雪耸了耸肩,回以一笑,算是回答了。 菜一道道地端上了桌,按照惯例,八冷盘八干果已摆满了桌子。 只是,因东道主尚未入席,过了许久都不曾有人动筷子。 柳念雪虽不知道顾菲儿为何久不入席,但依方才小桃之言想来,她必是另有打算。 自己既然答应了要帮顾菲儿,眼见冷场,至少得帮着让人动筷子。 于是,她拉了拉裴峰的衣袖,裴峰会意,便拿起筷子对众人说道:“既然顾小姐要我们先用,我们也不必客气了,都动筷。” 说罢,柳念雪便举筷迎合道:“是啊是啊,快吃。” 裴峰都说话了,众人又怎敢不动筷子。原本桌上的菜色看起来并不惊艳,尤其是平时的冷盘,往往摆盘精致眼力,而今日看来,实在是有些朴素。 可当众人吃了几口之后,竟都有了意犹未尽之感。 “这糖藕……味道十分特别,仿佛除了桂花蜜之外,还有些特别的甜味,以前从未尝过。”柳念雪不由得赞了一句,转而望向裴峰:“陛下可曾尝过?” 裴峰摇头道:“朕也不曾尝过,这味道十分清甜爽口,不知是何物……” 萧远微微一笑,开口说道:“陛下,娘娘,依微臣所见,这是甘草的甜味。” “甘草?”不待裴峰与柳念雪开口,赵旻已经忍不住好奇的问道:“甘草不是药吗?” “是啊,不过甘草味甜,又清热解毒,可入药膳。”萧远回答道。 柳念雪听了,不由得感慨道:“寻常药膳,总免不了有些药味,这调理地竟然一点药味都没有,果真是好心思。” “依微臣所见,这桌上的才全部都是药膳。” “是吗?”柳念雪惊呼了一声,望向裴峰道:“这倒真是一点都吃不出来。也不知顾小姐从哪里寻来的好厨子,心思这样巧。” 说罢,她瞟了一眼裴屿,却见他根本没用什么菜,只是自顾自地喝了几杯酒。 柳念雪垂下眼,心中不禁有些叹息。顾菲儿此举,想来都是为了接近裴屿,只不过裴屿好像根本就不愿意领情。一直独自喝着闷酒,连餐桌上的谈话都没有要加入的打算。 当他看到地点选在紫竹苑,虽不知此事其实完全是顾菲儿主持,却也知道是柳念雪有意撮合他和顾菲儿。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那日在凉亭对柳念雪说的话,全都是白说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来了,谁又能说得清楚,他此来到底是为了让柳念雪看到他的不悦,还是只为了看一眼佳人呢? 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二百零二章 竹林情殇 竹林中飘散这一股主子特有的香味,缭绕于席间,仿佛为这一桌美食平添了一缕清爽。 也不知是因为四周弥散的竹香,还是主厨的药膳手艺实在出众。 一桌子的热菜里,明明鸡鸭鱼肉俱全,却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油腻,反而觉得十分爽口、食指大动。 菜上的络绎不绝,众人的嘴里也不曾闲着,不是吃就是聊。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 不过,虽说是有吃有聊,其实也不过是赵旻向萧远请教膳食里的草药,而萧远帮她解答罢了。 柳念雪,当然偶尔也会与裴峰感慨几句。 至于裴屿么,自然一直独坐在一边,不曾吃多少菜,更不曾说多少话。 柳念雪叹了口气,也不知顾菲儿到底在搞什么,宴席就快结束了,还没有现身。 眼看天色暗了下来,一旁的宫女仿佛早有准备,纷纷从一旁的木箱里拿出灯笼,点上之后,高高地挂在了竹枝上。 这灯笼的罩子,颜色各有不同,挂地也精巧,一时间远近高低,五彩缤纷,竟将这深邃的竹林照的活泼灵动了起来。 远处,有一道光亮了起来。那光越来越近,原来是一女子,领着一群人,往席间走了过来 女子的两边,各有一人提着灯笼为她引路,只是灯笼的光芒微弱,不曾照亮她的脸庞,只照亮她款款的脚步和柔软的裙摆。 不知为何,远远望去,只觉得女子所迈步伐十分好看。明明只是走路,却仿佛有着与众不同的风韵,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少女款款而行的样子,自然也是好看的。不过,那要配以轻盈的身姿,再饰以低眉浅笑,方能显出少女温柔和妩媚。光凭一双脚,实在难以尽显。 莫说是一般女子,哪怕让柳念雪去走,也绝无法光以一双脚就吸引别人的注意。 可眼前的女子不同,她的脚好像特别娇小,走路的时候,就像是一只猫,款款地踮着脚尖,十分灵动,好像下一刻就要一跃飞起一般。 可她又走得极稳,随着双脚的交叠,她层层叠叠的裙摆雀跃地舞动着,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层层叠叠,随风摇曳。 柳念雪遥遥望着,便知道此人必是顾菲儿。 不想这丫头,为了吸引裴屿的注意,竟花了如此心思,连走两步路,都要有步步生莲之景。 她转而望向裴屿,不由得又为顾菲儿叹息了起来。认识顾菲儿费尽心思,想要吸引的人,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也不知,是否是裴屿感觉到了柳念雪的目光,他突然抬起头,与柳念雪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让柳念雪不禁身上一凉。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裴屿的冷笑。这温文尔雅的男子,竟然对此如此不屑一顾。 柳念雪叹了口气。恐怕,顾菲儿的执着,终究只能换到自苦了。 随着顾菲儿一起来的,是今夜的最后一道菜,应该说这是一道甜品。 望着面前,一大一小的两个炖盅,柳念雪并未立刻打开,而是问道:“菲儿,你这东道主,今日来的这样晚。你说,该如何罚你?” 顾菲儿歪了歪脑袋,俏皮一笑,说道:“这样,各位不如试试这道甜品的味道如何。如果好吃,就饶了菲儿。若不好吃么……想怎么罚都行。” 柳念雪听其言下之意,不禁灵光一闪,问道:“菲儿,难道今日,这些菜?” 顾菲儿咧嘴一笑,对众人调皮地抱拳道:“正是不才在下,我顾菲儿做的!” 此言一出,任是裴屿都忍不住抬头惊讶地看了顾菲儿一眼。 赵旻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感慨道:“啊!顾小姐,你竟能做那么多菜,还做的这样好吃!” 顾菲儿得意一笑,忙催促道:“哎呀!你们快试试这最后一道,是冰的,可别化了。” 冰的?炖盅不该是热的吗? 柳念雪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那个较大一些的炖盅,还真是冰的,仔细一看还冒着些凉气,不过是因为天色太暗,所以才没有注意。 只见众人身后的宫女纷纷上前,先将大的那只炖盅打开,一时间,凉气便从炖盅里缓缓流出,如同小小的瀑布一般。 柳念雪探头一看,原来这炖盅,竟是精心设计过的。 只见那盅里还装了个小盘子,盘子上堆着一座雪白的小山,而底下则特地埋着一层厚厚的冰块 在这初秋的日子里,让人一看便觉得凉爽。 “这……是酥山?” “姐姐真是好眼力,这也认得。这东西外面可没有呢!”顾菲儿一脸骄傲,这可是她花了大功夫才学会的。 柳念雪低头一笑,“不过是以前曾在书中看过,小时候就十分期待能够一尝呢。” “是吗?那姐姐赶紧尝尝,看看是否合口味。” 柳念雪点了点头,拿起小勺,刚要下手,却被顾菲儿阻止道:“姐姐稍等。” 顾菲儿对一旁的宫女点了点头,那宫女便端起了旁边的另一个小炖盅。 盖子一开,竟徐徐冒着热气。只见那宫女将这热乎乎的一小盅倒进了大盅,对柳念雪说道:“娘娘请用。” 柳念雪再往炖盅里一望,原来洁白的雪山上,已经淋上了一层冒着热气的红豆羹,冰山瞬间成了一座活火山。 柳念雪不由得一笑,这法子倒是十分新颖,连书中都不曾见过。 她在火山的交融处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 一瞬间,冰与火在狭窄的口腔里碰撞到了一起,红豆的香甜和酥山的醇厚交融在一起。那感觉,简直难以形容。 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可她的行动已经证明了此物的美味,因为一口未尽,她便又舀了一勺,放进了嘴里。 萧远与赵旻见了柳念雪的样子,自然十分好奇,忙也照着法子吃了起来。 “真好吃,顾小姐,你做的这个酥山,可太好吃了。”赵旻嘴里的甜点还未全部咽下去,就已经忍不住赞扬了起来。 顾菲儿得了赞扬,心中自然也十分高兴。 可是,事情却并未如她所想那般的顺利,她心心念念想要献宝的人,根本没有吃。 裴屿望着眼前的炖盅,根本没有动手。 他身后的宫女走上前,想为他淋上红豆羹,却被他阻止道:“不必了。” 他一口都没有吃,反而自斟自酌了一杯。 而柳念雪,在吃了几口之后,也发现了裴峰的异样。他正望着眼前两个开着盖子的炖盅发呆。 柳念雪拉了拉裴峰的衣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小的声音问道:“夫君,你怎么了?不尝尝吗?” 裴峰的眼神仿佛有些闪躲,“好,那……就尝尝。” 于是,柳念雪伸出手,想帮他把红豆羹倒到酥山上,却被裴峰伸手拦住。 他拿起桌上的小勺子,直接在那雪白的酥山上舀了一勺,抿进了嘴里。 那甜蜜的味道,在他品来,却像实在吃苦药一般。他双眉紧锁,仿佛以一种极为难的表情,将嘴里的那口甜蜜,咽了下去。 裴峰平日吃甜的、冰的,从不曾如此…… 柳念雪心下疑惑,又扫了一眼众人。只见顾菲儿正失望地望着一口都没动的裴屿。 这兄弟二人,到底是什么事? 柳念雪心中存了疑问,只是碍于尚在席上,不便相问。 “菲儿,这酥山真是好吃,亏你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我在书中也从不曾见过淋以热羹的法子。”见顾菲儿神情忧郁,柳念雪便出言安稳道。 顾菲儿好不容易憋出一个笑容,却怎么看都只是一阵苦笑。她低头,压低嗓子道:“姐姐过奖了,不过是些小把戏。” 她的声音,早已不复方才的得意,此刻已然带上了几分哭腔,不过是极力忍住,显得十分委屈。 她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想告诉裴屿,自己不只是能歌善舞、上得厅堂,自己也是可以入得厨房、宜室宜家的。 可是,这一切都他来说,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的碗筷那样干净,或许他根本都不曾吃过几口。 难道自己真的如此不堪,这样的殷切,他都要弃之敝履吗? 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就连一旁的萧远和赵旻,都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带来的尴尬。 两人不敢擅动,只能歪着眼对视了一眼,见对方的嘴里都塞着东西,却不敢咽下去。 仿佛连吞咽的声音,在此刻都变成了一种巨大的噪音,会引得众人唾弃。 他们用眼神鼓励着对方,轻轻的将嘴里的事物,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 那动作极慢,好像多用一点力,都会造成不容于这黑夜的响动。 终于咽了下去,两人又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的餐具,那蹑手蹑脚的动作,几乎让人以为,他们是要偷走桌上的碗筷。 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完,两人只觉度日如年,虽然两人明明可以舒一口气了,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如,逃…… 萧远和赵旻心中都有了这个念头,可是这个场景下,好像……不该说话。 两个人,四只眼不停地瞟着眼前的四个人。 顾菲儿正一脸委屈的盯着裴屿,而裴屿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喝着闷酒。 裴峰一脸呆滞地盯着眼前的只动了一口的酥山,仿佛这不是一座小山,而是跨不过去的银岭,巨大而陡峭。 柳念雪担忧地望着裴峰,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 决不能在这样下去,这种地方,她一分钟也不能多待。赵旻下定了决心,悄悄转过头,望向萧远。 第二百零三章 返回宫中 竹林间,微风轻拂,五光十色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却没有一个熄灭。 此刻的席间,寂静地让人觉得可怕,只剩下风吹竹叶的声音,提醒着众人,这不是一幅停止不动的画,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终于等到萧远的眼神飘了过来,赵旻对着萧远皱了皱眉。 萧远疑惑地转了转眼珠,随后对赵旻挑了挑眉,仿佛在问她为什么看着自己。 赵旻的眼珠子往远处一瞟,头也跟着微微一抽。 萧远立刻会意,对着赵旻一脸了然,随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两人确认了眼神,赵旻突然打破寂静,起身抱拳道:“那个,陛下、娘娘,属下今夜尚未查岗,担心山庄安危,要立刻就去。先行告退了,请陛下和娘娘慢用。” 随即,萧远也跟着起身道:“微臣想起,娘娘今日还有一剂药没有配完。娘娘身子重要,不容耽误,微臣还是先回去配药了。” 两人说罢,便得到了柳念雪无奈地眼神,她见裴峰依旧盯着眼前的甜品,便对着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便。 得了允许,两人十分高兴,笑着向众人见礼,便轻快地离开了。 一出了竹林,只觉周身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自由的空气瞬间拂面而来。 “陛下,臣妾有些疲惫了,陛下陪臣妾回去。” 柳念雪的声音,总能把裴峰拉回现实,“好,朕陪爱妃回去。” 裴峰看都没看一旁的裴屿和顾菲儿,扶起柳念雪,便一同向竹林外走去。 此刻,硕大的竹林,只剩下了裴屿和顾菲儿。 小桃伶俐,见状,便吩咐众宫女都退了下去。 裴屿一晚上都在喝酒,此刻自然已有了七八分醉意,却根本不顾周围早已人走席空,依旧自斟自酌。 “王爷,菲儿做的菜,难道还比不上这杯中物吗?” 裴屿没有回答,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杯中不是酒,只不过是清水,再多也无法让他尽兴。 “王爷,菲儿说的话,难道王爷一句都听不见吗?” 还是没有回答,裴屿用力甩了甩酒壶,空荡荡的酒壶已经一滴都倒不出来了。 皱着眉,嫌弃地将酒壶掷到一旁,又瞄到萧远方才坐的位置上还有一个,便伸手夺到面前,继续满上。 那酒壶被掷到了竹林的泥地上,山中气候湿润,那泥地自然也是软的。幸得如此,酒壶没有碎,不过是闷哼了一声,躺进了泥里。 不知为何,此刻顾菲儿觉得自己尚不如这个酒壶。 至少这酒壶,是被裴屿捧了许久才掷出去的,而自己,连被他捧在手心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咬着唇冲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扔到一旁,捧起他的脸,狠狠地吻上他的唇。 她不懂怎么去吻,只知道用唇贴住他的唇。 他醉了,可并不代表,他连一丝理智都没有留下。 一手将她推开,醉眼朦胧的脸上全是烦躁,甚至带了一丝嫌弃。 醉酒之人不知轻重,她踉跄了几步,终于还是跌到了地上。 她的掌心擦伤了,可抬起头,他的神情,让她觉得方才摩擦在地上的,不是她的掌心,而是她双手捧到他面前的那颗心。 她不但不如酒壶,或许连那泥地也不如。 他那样的谦谦君子,任是摔在泥地里,也未必会用这样的表情去看泥地。 她的吻,他竟嫌恶至此。 突然,她心中只觉一片平静,手上的上仿佛不疼了,她撑着地站起来,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王爷,菲儿这个人,难道王爷一点都看不见吗?” 她的声音,平静地可怕,带着几分让他心中一凛的寒意。 他不由得抬起头,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张清丽的脸,眉眼间有几分像柳念雪。她平日里总是活泼好动,实在容易让人忽略,那几分相像。 可如今,她神情决绝,两行清泪缓缓滑落下来,却突然让他觉得,她和她太像了。 他醉了,或许是酒精的力量终于散发出来了,也或许是那几分相似,让他醉了。 他觉得眼前的人就是她,那个让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女子…… 她怎么哭了?她的泪灼烫了他的心。 他眯起眼,踉跄着站起身,晃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的捧起她的脸,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痕。 “别哭……” 他的双眼时挣时闭,仿佛随时都要沉沉睡去。可眼中却透着一丝不该属于男子的妩媚,那妩媚不仅没有削弱他的男子气概,反而让人深深的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她有些发愣,不由得伸出手,覆上他的手。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对自己那么温柔? “他……对你好吗?” “谁?” 他问的莫名其妙,她又如何答得上来。 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本来,这样亲密的动作,应该让她倍感甜蜜,直到他再一次开口…… “他是我兄长,我不可以……” 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堆,绚烂的火焰只剩下漆黑的木炭。湿透的木柴,哪怕再遇到火,也无法再被点燃。一个人的心,如果凉透了,又该如何复燃呢? 顾菲儿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不,或许更像一个笑话。 她咬了咬唇,一面贪婪着他额间、掌心的温度,一面厌恶着自己的这份贪婪。 终于,她猛地伸手推开他,转身就往竹林外跑。 她是不忍心的,不过跑了几步,便忍不住回头看他。见他躺在地上,摇晃着身子,她心里一软,想要回头。 可方才的那句话,就像一支利箭,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胸膛。 她知道他喜欢那个女子,她可以容忍他过去喜欢、现在也喜欢,她要求的,是他的将来。 可她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人,将她当成另一个女子来疼爱。 这比不爱她,让她更难以忍受。 对于顾菲儿这样的女子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耻辱,哪怕对方此刻是个醉汉。 她咬了咬牙,将准备回去扶他起来的念头,狠狠摔在地上,踩在脚下,飞奔着离开了这个让她绝望,甚至让她带上了怨恨的竹林。 幸好,她没有回头,否则她就会听到,这个男子躺在地上的时候,嘴里竟仍喃喃的嘟囔着:“念雪……念雪……” 谁又能想到,温文尔雅的静王,在醉酒那一刻,心中惦念的人,竟是他的皇嫂。 可柳念雪的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裴峰。 回到荷香苑,柳念雪正亲自伺候着裴峰洗漱。 “夫人怎么了,今日怎么自己操劳。” 柳念雪叹了口气,“不过是见夫君若有所思,想哄你开心罢了。” 裴峰微微一笑,将柳念雪拉进怀中,坐在他的腿上。 他虽然在笑,可柳念雪看得出来,那笑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苦涩。 “可是那酥山,让夫君想到了什么?” 裴峰低下头,叹了口气,“很小的时候,我看过皇弟吃那东西。” 柳念雪抿起唇,垂下眼,心中多少已明白了几分。 “我很小的时候,就住到了太子宫。母后几乎不来看我,只是照顾皇弟。有一次,我去请安的时候,母后正好走开了,我看到皇弟在吃这个东西。” 他抬起头,一双凤眼向前望去,仿佛透过宫墙,望向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甚是无奈,可竟然又带着几分期盼。 柳念雪心中一疼,不由得伸手握住裴峰。 裴峰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我没事,你放心。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那颜色雪白,十分漂亮,也想吃,便让皇弟分我一口。 我们虽聚少离多,皇弟小时候却十分依赖我,我想吃,他就把勺子递给我。冰冰凉凉的,我真的很想尝尝。可我刚准备送进嘴里的时候,母后回来了,一巴掌拍掉了我手上的勺子。” “这……太后又是何苦呢?” “大约是不想让我吃。太后还骂了皇弟一顿。别的也罢了,我倒是觉得挺对不住他的,无故挨了一顿骂。”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那只是别人的故事,不是他心底的伤痛。 “我常常在想,我和皇弟,真的都是母后所生吗?会不会,我其实不是母后亲生的?” 柳念雪忙捂住裴峰的嘴,“别瞎说,怎么会呢?” 裴峰握住柳念雪的手,拉离自己的嘴边,“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柳念雪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夫人也说不出来,是不是?”裴峰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坐拥天下,却得不到天下人都以为理所当然的母爱。 柳念雪很心疼,她从未见过裴峰如此脆弱的样子。 或许,是黑夜让人变得感性,这个平日里可以撑起一切的男人,在夜色中揭开了心中最难以面对的伤疤。 柳念雪轻轻地将裴峰搂进怀里,柔声说道:“夫君,你有我。我会在你身边的。” 卧在她的胸口,他突然觉得安心了不少。身为帝王,他从来没有可以休息的港湾,他是天下人的倚靠和仰仗,他必须是世间无敌的存在。 可这世上哪里有谁是无敌的?哪个站在高处的人,不是一边忍受着凌冽的寒冷,一边身中数箭,却始终要保持屹立不倒、风光人前。 人,要站地多高,便要放弃多少与之对等的快乐和轻松。 这个看似出身就屹立在九天之上的男人,或许连最平凡的快乐都成了一种奢侈。 他伸手搂上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吻上她的唇。 这一刻,没有轻柔的触碰,他用力地咬住了她的唇、她的柔软,仿佛要将她整个任吃进肚子里,才能抚慰他心里的空虚和身处高位的寂寞…… 第二百零四章 柳府刺客 玉宸宫的门口,柳念雪在裴峰的搀扶下跨下马车。 天际有些微红,不过还不算太晚,天色还算明亮。 柳念雪望着宫门口的“玉宸宫”三个大字的牌匾,竟突然觉得有些新鲜。 自那日紫竹苑夜宴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顾菲儿。 担心之余,也曾经前去探望,不过,去了几次,却都吃了闭门羹。 听萧远说,顾菲儿受伤了。小桃曾来向他讨要伤药,他想上门看看,却被小桃婉言谢绝了。 小桃眉眼中透着疲惫和担忧,嘴上却说顾菲儿只是小事,休息几天就没事。 谁知这一休息,竟休息了小半个月,直到他们启程回宫,仍不曾见她。 后来,萧远陪裴屿喝了几次酒,总觉得裴屿仿佛越发心事重重。 他不得要领,便来向柳念雪打听,是不是那一日,众人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那天你们走后不久,我和陛下也走了。或许,她和静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萧远皱了皱眉,一脸不相信,“她和静王能有什么?我看静王就算醉地再厉害,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柳念雪白了萧远一眼,“或许,她不高兴的,正是因为静王没有把她怎么样呢……” 萧远愣了愣,想开口辩驳,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今日中午,上马车的时候,柳念雪也曾想,顾菲儿会不会如同来时一样,突然钻入自己的马车,脸上挂着她一贯活泼的笑容。 可惜,等了许久,并没有等到顾菲儿,反而等到裴峰钻进了马车。 她本想把裴峰赶走,可想了想,终究还是留下了裴峰。顾菲儿在紫竹苑中闭门不见,此时又怎会突然上她的马车呢? 一路上,柳念雪时不时地掀起窗帘张望,引得裴峰都不由担忧起来。 “怎么了?怎么一直往外看?” 柳念雪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是在担心顾菲儿?” 放下手中的窗帘,柳念雪叹了口气。 裴峰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她又不是孩子,此事,也该让她自己处理。” “可我常常在想,若那日,我没有早早地拉着你走。或许事情也不会变得如此……哎……如今,我们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可她都这个样子了,总不是小事。”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再小也不是你我该管的,再大也不是你我能管的。” 柳念雪微微嘟起嘴,有些不服气,“夫君是皇帝……” 裴峰无奈地回了一句,“夫人……” 柳念雪抿了抿唇,“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她……” 话音未落,又伸手掀起窗帘,向外望去。 赵旻本在队伍中间骑马而行,见柳念雪时不时就要拉开窗帘张望,便策马而来,问道:“娘娘可有吩咐?” “顾小姐的马车,在哪里?” “就在前面,娘娘可要寻她?” 柳念雪垂眼思索了片刻,“还是算了……” 马车是直接驶入宫中的,等柳念雪下车的时候,已经站在玉宸宫门口了。而顾菲儿,想必也已经回到寿康宫了。 算起来,自己也已经四个月不曾回到玉宸宫了。 宫门口,青玉早就带着一干人等跪迎接驾。 柳念雪踏入宫门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她走时虽是春日,庭院中却隐约透着几分萧索。 如今回来,初秋的枫叶开始微微泛红,一眼望去,绿中透红,十分别致。 后殿中已经摆好了晚膳,青玉引着裴峰和柳念雪入内坐下,便退了下去。 柳念雪坐在餐桌旁,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叹道:“夫君,我们的玉宸宫,以前有那么大吗?” 裴峰笑道:“怎么,住了四个月小院子,才知道为夫给夫人准备的玉宸宫有多大。” 柳念雪微微一笑,拿起筷子,不过吃了两口却又缓缓停了下来。 “总觉得,菲儿做的东西,要好吃一些……” “你若喜欢药膳,就让萧远帮着调一些。” “萧远平时也一直做药膳,可他只对药理精通,做出来的东西,药味大得很。要不是梅香得力,我早就吃不下去了。” “萧远若是听你这么说,怕是真的要伤心了。” 裴峰一边说了,一边往柳念雪碗里夹菜,“快吃,左右你也吃不到顾菲儿做的菜,将就一下。” 柳念雪见裴峰吃得倒是很香甜,便又拿起筷子,端着碗,却不吃菜,只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菜,“夫君……” “嗯。” “你可记得,你还有事答应过我……” “嗯?什么事?” “你真不记得了?” 裴峰抬起头,垂下眼皱着眉,还时不时地转一下眼珠子。他的表情认真,仿佛在解决一件天大的难题。 “你真不记得了?!” 柳念雪咬了咬唇,丢下手中的碗筷,身子一侧,嘟起了嘴来,呼了一口气。 裴峰忙到柳念雪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啦好啦,为夫怎么会忘记呢?明日下朝,我会去找太后的。” 柳念雪听了,才转怒为喜,由得裴峰哄着,继续吃起了饭来。 此时,玉宸宫中一派其乐融融,可寿康宫中却压抑地可怕。 殿中只有顾菲儿和太后两人。 顾菲儿正低头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她紧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呜咽出声音。 而太后,早已气得眯起了眼,只见她胸口起伏不定,手上还握着一瓶薄荷脑油。 “你……再说一遍!”太后的声音,被气的有些颤抖,她咬牙切齿,连声音中都带着怒火。 顾菲儿伸手一抹眼泪,咬牙道:“姑母,再说多少次都是一样的!我喜欢静王殿下,我不会再去勾引陛下了!” 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正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她缓缓将薄荷脑油涂到太阳穴,轻轻按了按。 太后的手指,纤长秀丽,那精心修剪的指甲,雍容华贵。但此刻,两人都没有心思欣赏眼前的美态。 顾菲儿膝行了几步,跪在太后脚边,哭诉道:“姑母!我真的喜欢他!我真的喜欢他!” “够了!” “啪”地一声,巴掌伴随着斥责,一起落到了顾菲儿的脸上。 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侄女,太后没有忍心用力打下去,可顾菲儿娇嫩白皙的脸上,却仍留下了一道红印。 太后侧过头,不忍看顾菲儿哭哭滴滴的样子,怒道:“世家女子,什么喜欢不喜欢。挂在嘴边,也不嫌害臊。你该知道,你是顾家的女儿!” 顾菲儿捂着脸,颓然地抽噎了起来,“姑母,我知道。我知道我是顾家的女儿。可我……可我也是个女人啊……难道姑母就不曾有过心爱的人吗?” 太后的手,紧紧攥着薄荷脑油的瓶子,她纤长的指甲几乎抠进肉里,可她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心爱的人…… 世上的女子,谁不曾有过心爱的人…… 太后乌黑水润的双眼,远远地望着窗外,仿佛她心爱的人就站在窗外一般。 她的眼垂了下来,随即再次猛地睁开,此刻,她的眼中没有了柔情蜜意,没有盈盈期许,有的只是愤怒和憎恨! 太后转过身,看着坐下这哭哭啼啼的小女子。 顾菲儿见太后看着自己,以为她转了心意,便又哽咽道:“姑母,你就让我和他在一起!” 太后冷笑了一声,歪了歪头,不屑地说道:“和他一起?那他呢?他为何没有来求我?” 太后的话,仿佛一道冷箭,一时扎地顾菲儿动弹不得。 原本渺茫希望,在此刻又一次烟消云散,仿佛一只刚刚出生的萤火虫,还未来得及发光,便被荷塘里的青蛙吞进了肚子。 “他不要你,是不是?” “不会的!他不会不要我!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顾菲儿努力地挣扎着,可在太后看来,她此刻就像一条垂死的鱼,早就浮在水面上了,停止呼吸,只是时间问题。 太后就这样冷冷地望着顾菲儿,她在等,等这条鱼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明白过来如何才能救自己一命。 如果她能明白,她就可以活命。可如果她不明白…… 眼泪停了下来,顾菲儿没有再哭诉,而是跪直了身子,异常冷静地说道:“姑母,此生,菲儿非他不嫁。” 她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就像银岭山脉,永远都不会动摇。 “他不喜欢你,你也执意要嫁给他?” “他不喜欢我,我便等到他喜欢为止。这一生,我绝不委身于他人。” 太后脸上怒容,渐渐消退了下去,而原本带着的那丝嘲讽,也已消失不见。 她平静地望着自己的侄女,眼神却仿佛透过了顾菲儿,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若他此生都不喜欢你,难道你要等他一辈子吗?菲儿,人这一世,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唯有握在手中的权利,才是真的。” 没有怒不可遏,没有冷嘲热讽,太后的话中,只有对侄女平静的教导。 “姑母,我一定有办法,会让他喜欢我的。” 顾菲儿抬起眼,那双原本温柔单纯的眼中,仿佛有了一些太后曾经熟悉的东西。 这东西,她曾在镜中见过。 太后深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说道:“好!如果有一日,你能让他亲自来请我赐婚。我便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入静王府。” “真的吗?姑母?”顾菲儿脸上还挂着泪水,可突然洋溢的笑容仿佛冲破泪水,一时间照亮了殿堂。 此刻,她的眼中带着期许,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送她去会她心爱的情郎。 可太后仍旧一脸平静,毫无波澜,只是说道:“要记住!是他亲自来像我提亲。” 第二百零五章 排摸线索 第二日一早,柳念雪送裴峰出了玉宸宫,就把青玉召到了身边。 “这几个月,可太平?” “主子放心,您不在宫中,太后也很少见我。” “太后,可曾问起什么?” “主子刚走时,问起过主子是否真的与陛下不和。后来也问起过主子的身体。”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奴婢按主子吩咐,照实回答。主子先前确实与陛下不和,陛下也很久没有来了。主子的身体经萧太医诊治,一直也是老样子,虽没有大好,也不曾见坏。” 柳念雪点了点头,微笑道:“好,今日陛下可能会接大皇子过来。以后大皇子在这里的饮食起居,本宫就都交给你了。” 青玉惊讶地抬起头,诧异地望着柳念雪。 “你不必惊讶,在这玉宸宫中,年岁最长,阅历最丰富的人就是你。你办事向来妥帖,本宫将大皇子交给你照顾,是理所当然的。 太后若要问起,你也无需为难,照样据实回答就是了。至于大皇子的安危,你大可放心,太后不会对他动手的。” 青玉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主子请放心。” “行了,你下去。” 青玉迟疑了一会儿,却没有退下。 柳念雪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便等着她开口。 过了片刻,青玉等不到柳念雪相问,只能犹豫的开了口,“主子,青玉有一事,还望主子能够明言。” “你先说来听听,要不要明言,由本宫决定。” “主子……为何还将青玉留在身边?” “怎么?留在小德子身边,又时常能看到李福全,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奴婢难免会担心,主子留奴婢在身边,是为了对付太后。奴婢若背叛了太后,不也是害了李福全和小德子吗?” 柳念雪嗤笑了一声,“你以为,你如今没有背叛太后吗?” 青玉似乎想要开口辩驳,张开嘴,却终于还是绝望地低下了头。 她心里清楚,从柳念雪发现她是间谍的那天起,她就没了选择。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讨价还价。 “你放心。李福全是陛下的人,向来对陛下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本宫若有行事,必不会连累了他。至于小德子,你更可以放心。” 青玉听了这句话,不由得舒了口气,对柳念雪恭敬地跪了下来,说道:“主子,得了您这句话,青玉再无所求。青玉不敢说自己是一心一意为了主子,但大皇子之事,主子大可放心交托。” 柳念雪点了点头,对着青玉挥了挥手。 青玉退出去后,柳念雪望了望窗外,正思量着是否有时间能往魏清姿那边跑一趟。 她可还记得那本《竹林札记》,也记得自己因为《竹林札记》而要去问魏清姿的事。 想到这里,心情竟难得有了一丝猎奇。 赵信和魏清姿,想来想去是既觉得般配又觉得不般配,不知魏清姿又是作何感想。 “主子。” 柳念雪闻声望去,见小德子正在门口行礼,便说道:“小德子,你来的正好,帮我备辆马车。我去看看魏小姐。” “主子,冯小姐来了,正在偏殿候着呢。” “倩姨?” 冯倩倩突然造访,柳念雪自然有些疑惑。她本想等眼下的事都办完,将裴昊接回来安顿好之后,再请冯倩倩入宫,一起高兴一下。没想到这入宫的第二日,冯倩倩便自己来了。 “请倩姨过来,让梅香重新泡一壶茶。就泡从清荷山庄带回来的那包,再准备些茶点。” “奴才遵旨。” 不过片刻,冯倩倩已经坐在了柳念雪身边。 柳念雪亲手为冯倩倩倒了杯茶,笑道:“倩姨,这茶是清荷山庄的荷花尖儿、嫩荷叶一起晒制的,别有一番风味。” 冯倩倩笑着捧起杯子,先在鼻下闻了闻,不由得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才抿了一口,说道:“果然别有风味,这香味如同置身荷塘一般。” “念雪好久不见倩姨了,家里可好?” “家里……还好,不就是老样子嘛。倒是你,我看你这次回来,精神好了许多,可是和陛下和好了?” 柳念雪低下头,羞涩地笑了笑,随即又点了点头。 冯倩倩拉着柳念雪的手,轻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如此就对了,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你也闹了那么久了,是该消停了。” “倩姨,我知道了。之前,我是气他让太后带走了孩子。如今他已经答应我了,今天就帮我把孩子要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 柳念雪见冯倩倩虽然面带笑容,但总觉得那笑容不达眼底,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 “倩姨,可是家中有事?” 冯倩倩叹了口气,本也没有要瞒着柳念雪的意思,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倩姨今日急着进宫,就是为了和你说一件事。可倩姨话得说在前头,我说了之后,你别太过激动,左右如今无事,家中一切安好。” 柳念雪皱起眉,点了点头,心中的担忧却一分不少,反而增加了。 冯倩倩向来是嘻嘻哈哈的性格,这么多年来,柳念雪几乎想不起来什么事,能够让她这样严肃的。 但此刻,她好像是卯足了劲儿也没办法挤出一个笑容,反而眉心之间难以舒展。 “你和陛下去避暑之后,本来一切安好,家中也没什么事。不过朝中事务繁忙一些,我爹和谦哥在家的时间,比以前少了许多。 索性,我在家也没事,便每日都去柳府照顾屹儿。平时,我爹和谦哥总是一起回来,用过晚膳,我在和爹一起回府。 那一日好巧不巧,有人给我带话,说我爹和谦哥,晚上要在冯府宴客。也怪我实在容易轻信他人,便早早安顿好了屹儿,就回府去准备了。 可……可就是那日……” 冯倩倩说到此处,眼泪便忍不出涌了出来,她拿起帕子,掩着口鼻,眼中充满了歉意。 柳念雪忙起身走到冯倩倩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倩姨,你先别哭,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冯倩倩擦了擦泪,缩了缩鼻子,哽咽道:“那日,你家中竟来了刺客,可怜屹儿一个人在家,差点就要没命了……” “屹儿现在如何了!”柳念雪一惊,忙蹲下身问道。 冯倩倩拍了拍柳念雪覆在自己腿上的手,安慰道:“你放心,还好屹儿福大命大,那一日,赵大人正好有事,突然来寻你爹,救了屹儿。” 柳念雪一下子瘫在位子上,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幸好屹儿无事,否则自己怎么对得起过逝的姑母。 “不过,屹儿受了重伤,调养了两个多月,也方才略好一些。” “两个月?屹儿已然受伤两个多月了,你们现在才告诉我?”柳念雪猛地站起身,惊呼了一声,脚下漫无目的地踱了几步,又倏地一下坐到椅子上。 “本来是想给你去信的,可你人在那边,难道让你为了此事赶回来吗?况且,我爹和谦哥说,陛下不在朝中,万事都要低调处理才行。哎……” 柳念雪也跟着叹了口气,“陛下可知道此事?” “我爹和谦哥,今日下朝之后,会一同觐见陛下,说明此事。” “屹儿的身子,还是要让萧远看看。” “你放心,昨儿已经看过了。他也说没事,调养地甚好,以后也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那就好……否则,我实在是……” 冯倩倩心中何尝不是愧疚不已,见柳念雪如此担忧,不由得又自责起来,“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能带着他一起回府吗……” “倩姨,你千万别这么说。依我看,此人早有预谋,想来那给你带的口信,也是假的。” 冯倩倩无奈地点了点头,“我若有你这般聪明,那些人哪里还能成事……” “那刺客的身份,可曾查到?” 冯倩倩叹了口气,摇头道:“那日赵大人倒是拿下了那刺客,可那人一被拿住,就立刻服毒自尽了。我听赵大人说,他全身上下一点线索都没有,就连脸都是毁了容的。” 柳念雪眯起眼,喃喃道:“什么人,竟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是啊,真是残忍。这次真是多亏了赵大人。后来,他在府中陪了屹儿好几天,又加派人手日夜盯着。总算后来,没有再出事。” 柳念雪垂下眼,轻轻拨弄着手指。 没有人会要动“柳屹”,如今既有人下手,必是知道了这孩子真实的身份。可他的身份,除了自己与裴峰、柳谦之外,根本无人知晓。到底是谁,那么神通广大? “倩姨,府中平日,也是有侍卫守护的,但此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能对屹儿下手,看来此人的武功定然也是非比寻常。” 冯倩倩点头道:“赵大人也是这么说的,他本想留下活口,可奈何此人服毒的动作太快,连他都来不及阻止。” 柳念雪又思量了片刻,拉着冯倩倩的手说道:“倩姨,你别难过,动手之人心机深沉,此事不是你的过错。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屹儿的身体。 你今日回去之后,告诉屹儿,说我择日便回去看他,让他好好养病。府中的侍卫,相信爹爹和赵信都会安排妥当。如今萧远也回来了,屹儿的身体不会有大碍的。 倒是你,这样日日啼哭不止,屹儿好了,你倒要垮了。” 冯倩倩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亏得你,还这样安慰我。你放心,我会打起精神,好好照顾屹儿。” 柳念雪想留着冯倩倩在宫中用过了午膳才回去,可冯倩倩担心柳屹,略坐了一会儿,便回府了。 冯倩倩走后,柳念雪见裴峰尚未回来,便命人去找竹香…… 第二百零六章 裴昊回宫 “主子,您找我?” 柳念雪此刻正闭着眼,一手撑着椅子的扶手,撑着头,另一手正轻轻揉着太阳穴。听到竹香觐见的声音,便招了招手,示意竹香来到自己面前。 她睁开眼,坐直了身子,望着竹香向自己走来,却发现她的眼睛好像有些肿,眼圈也有些黑。 竹香走到柳念雪面前,抱拳道:“主子有何吩咐?” “我有一事不解,想请你为我解惑。” “主子客气,属下必定知无不言。” “以你所知,在这京中,有多少人家中,可能会有武功高强的侍卫。” “武功高强……”竹香嘴里喃喃了一声,低下头,抿唇思索了一番。 “主子,皇城脚下,满是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但依属下看,京中能有武功高强侍卫的府邸,应有十家。” “哦?说来听听。” “太师、太尉、太傅三家府上,自不必说,这三位,位列三公,他们看家护院的侍卫便已不是普通身手,更不用说这三家府上,还各有暗卫,武功高强之人,应当比比皆是。 如今在朝的几位王爷,不过大多不在京中。唯有闲王和静王殿下身在京中,府中侍卫也素来训练有素。瑞王虽也在京中,不过他向来简朴,府中连侍卫都甚少。 还有几位将军,其中宣武将军顾洋将军和忠武将军公孙将军,向来门风最是彪悍的,护院都是军中亲信。不过,顾洋将军常年驻守在东海,不在京中。公孙将军,也年纪一大把了。 另外,京中还有三家皇商,府上的侍卫常年需要押送货物,所以都是重金礼品的武林高手。分别是银楼李府、钱庄金府和酒庄季府。 如此,正好有十座府邸。” 柳念雪点了点头,垂下眼,喃喃自语道:“不是太尉。公孙将军是太尉的岳父,也不是他。那三家皇商不会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更不是他们。”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如此,不是太师,就是顾家了。还真是没有一点惊喜……不过,也不能忽视了两位王爷……” 竹香站在对面,听不见柳念雪的自言自语,只觉得她眯着眼,眼中透出的寒光,让她不由心中一凛,便问道:“主子,您还好吗?可还有其他吩咐。” “没事,你先下去。今日之事,不要告诉别人。” 竹香点了点头,正准备退下,却又被柳念雪叫住了,“竹香,你今日,怎么好像没什么精神。可是有事?” “属下……没事……” “你也跟了我一段时间了,何曾见过你如此憔悴。” 竹香抿了抿唇,说道:“主子,实不相瞒。属下有一兄长,去年行动中中了毒,大夫说,一到中秋时分就会发作,如今快要中秋了,属下……有些担心……” 竹香说道此处,竟微微红了脸,只是她向来克己,连脸红都比别人难以察觉。 不过柳念雪向来眼尖,虽不可查,却瞒不过她。只见她微微一笑,并不点破,只是说道:“这些日子,宫中没事,你就去陪陪那位兄长。一会儿,你去找一下萧远,让他帮你的兄长看看。” “这怎么可以!”竹香慌忙摇头拒绝。 “这是我下的令,有什么不可以。我令你陪着兄长,待中秋之后,过十日再回来。” 竹香张着嘴,欲言又止。她心里自然是想去的,但总觉得柳念雪的安危也甚是重要,自己怎能因私废公。 “快去,别让我说第二遍。”柳念雪皱起眉,催促道。 竹香低下头,抿着唇,心中自有十二分的感激,嘴上却不知如何表达,唯有抱拳道:“多谢主子!” 柳念雪微微一笑。其实这丫头,也是苦命之人,自小便入了黑羽卫。 那兄长,或许是一个在她幼年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一直帮助、照顾她的人。如此想来,竹香也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丫头。 但凭这一点,便值得柳念雪将她放在心上。 柳念雪闭了闭眼,起身走了两步之后,才到榻上躺下。 本以为回宫之后,第一难办之事便是将裴昊接回来。她从没带过孩子,自然也不知该怎么带。更加不知道,太后会不会为难裴峰。 可没想到,这一上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柳念雪闭上眼,虽然觉得十分疲惫,却连半点睡意都没有。 看来,有人知道了柳屹的身份,所以才要杀他。 可哪怕别人知道这孩子是白柔的儿子,是先帝的幼子,也绝没有要杀掉他的道理啊。 唯有一个解释,此人知道,先帝对这孩子,有立储之意。未免麻烦,所以,要除掉这个孩子。 可是不对啊,顾家向来的行动,都是要拉下裴峰。有这样的好机会,又怎会不利用呢? 这些有实力能派出杀手的人中,太师、太尉和静王,都是心向裴峰的。 所以这三家,都有可能派出杀手,刺杀柳屹。 不过,听说太尉向来对这种政治斗争没什么头脑,他真能想得出,派杀手刺杀柳屹这样的法子吗?就算想得出,依赵信的性格推断,太尉也绝不是会做出此事之人。 静王虽然对裴峰兄弟情深,可到底身后也有顾家,想来不会与此事有关。更何况,这虽是白柔的儿子,到底也算是他的弟弟。静王,应该做不出这种谋杀亲弟的事情。 那么,就只剩太师了。难道,是太师做的? 柳念雪叹了口气,只觉得一阵头痛。怎么会呢?自己刚刚帮太师洗脱嫌疑,断定太师是被人利用,竟然又冒出一件与太师有关之事。 她有些沮丧,这些推断,她不敢告诉裴峰。因为她不能让裴峰知道,先帝真正想要传位的人,或许是这位幼弟。 以裴峰的性格,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怕是立刻就要退位让贤了。一个王爷,若变成了皇帝,那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若一个皇帝,突然成了王爷,他可能就会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决不能让裴峰,成为这样的牺牲品! “梅香,让小德子去看看,陛下是不是还在宣政殿里。” 心烦意乱,柳念雪只想快点见到裴峰,或许见了他,自己的思路就通顺了。 “小姐,您忘了,陛下答应过您,今日要去接大皇子。小德子方才已经去过了,陛下刚刚处理完政事,正往寿康宫去呢。” 寿康宫?柳念雪突然睁开眼,思绪被带回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身上。 “梅香,快来帮我梳妆。一会儿我儿子回来了,可不能让他看到我如今这副懒散的样子。” 梅香掩嘴一笑,忙过来将柳念雪扶到了梳妆台前。 一边为她梳理着秀发,一边笑道:“小姐,您也真是的,大皇子还不满一岁,哪里能看得懂这些啊?” “那也不能那么随便,要从小培养这孩子的眼光,将来才能娶个漂亮的媳妇。” “小姐想的可真远。您都不必梳妆,以后大皇子日日看着小姐,长大了之后,怕是外面什么样的姑娘都看不上了。” 柳念雪被梅香哄得高兴,笑道:“你这丫头,如今倒是越来越贫嘴了。”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柳念雪梳妆好了,便乖巧的坐到了塌上。如今,别说躺了,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动就要把刚刚梳好的头发给弄乱了。 另一边,裴峰也已经到了寿康宫中。此刻,他正坐在殿中,等待太后的到来。 “哟,是什么风把陛下吹来了。今日又不是什么节庆。”太后一跨进门口,便冷嘲热讽了起来。 裴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时间似乎对她分外厚爱,岁月不仅没有带走她的美貌,反而为她平添了几分雍容华贵。 太后的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在正中间坐了下来,她的眉眼间透着几分慵懒和冷漠,并不看自己的儿子,反而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仿佛那指甲才是她的亲儿子,眼前的儿子不过是个影子。 对此,裴峰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再向她望去,只对她行了个礼,“参见太后。” “陛下免礼。” 裴峰挺直了身子,侧立在殿中,也不再坐下,仿佛是准备一说完就直接抬脚走人一般。 这母子两,着实有趣。 明明是面对面,却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面向殿东,一个面向殿西。 身为儿子的,多年来都不曾叫上一句“母后”,只称自己的母亲为“太后”。 身为母亲的,也从来不叫自己的儿子一声“皇儿”,只叫他“陛下”。 若不知道的,绝猜不出这两人是母子,也绝猜不出,如今这两人,正要准备对话。 “太后,朕今日过来,确实是有事。” “有事便说。但若是为了昊儿,就免了。昊儿在我这里照顾的极好,不需要去别的地方。” 裴峰心中叹了口气,他早知会有阻碍,只是没想到,话都没说出口,就被直直的顶了回来。 “太后,朕所为的,不是昊儿的事。” “哦?”太后侧眼瞟了裴峰一眼,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儿子,她倒不相信还能翻得出自己的手掌心,“陛下说,哀家听着呢。” “朕,要立皇后了。” “什么?立皇后?”太后瞬间没了方才的悠闲,一手撑住扶手,转过身子,直视裴峰,脱口而出。 而裴峰,却微微一笑,甚是从容,缓缓地转过身,与太后两相对峙,笑道:“是啊,朕要立新皇后了。” 第二百零七章 弄儿为乐 寿康宫中,母子二人对峙着,氛围异常凝重。 可裴峰却十分轻松,笑着对面前咬牙切齿的太后说道:“怎么,太后不为朕高兴吗?这宫中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太后眯起眼,冷声道:“陛下,要立什么人为皇后?” 裴峰轻笑一声,仿佛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好笑,“太后,宫中哪还有其他人选,朕自然是要立柳贵妃为皇后啊。” 太后心中冷哼了一下,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她不合适。” “她合适。她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尚书令冯征也算得上是她半个祖父。家世上,自然没有问题。她入宫也已经两年了,又为朕诞下昊儿,如何都足够封后了。” “她入宫不过两年,已从一位才人升到了贵妃。如今陛下还要将她封为皇后,难道就不怕前朝悠悠之口吗?” “朕不怕悠悠之口,左右朕在宫中,也只宠爱她一人,不封她为皇后,将来连嫡子都没有,又如何继承大统呢?” “陛下若需嫡子继承大统,哀家自会为陛下安排。” “太后就算安排,也不会有嫡子的。” “陛下,在威胁哀家!” “太后,朕只是来告知太后!” 裴峰和太后,此刻隔得其实并不远。可这两人眼中的冰冷,仿佛让他们相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天外飞来了几只寒鸦,叫嚷着,从殿上飞过。 “陛下,或许是近日天气不好。哀家总觉得有些累,带着昊儿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 “不,太后身子康健,带个孩子又有什么问题?” “儿子,总是要跟着母亲的。” “朕小时候,便不是母亲带大。朕的儿子,自然也不必要母亲带大。” 或许这句话,戳中了太后的软肋。 她怒目圆睁,不由得怒道:“够了!别说了!哀家知道陛下的来意,陛下也知道,哀家未与陛下争辩,已是顾全了母子情面。陛下,不要得寸进尺。” “朕不敢对太后得寸进尺。太后竟然能说出‘儿子总要跟着母亲’这样的话,朕心甚慰。” 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咬着牙,脸颊有些抽搐,强忍着才让自己声音一如既往:“昊儿,你带回去。哀家绝不会再去抢她的孩子。” 裴峰微微一笑,“朕也以为,方才太后说,柳贵妃在宫中时日尚短,确实也是有些道理的。” “哼!”太后冷哼一声,猛地立了起来,甩着袖子就出去了,看都不再回头看一眼。 裴峰叹了口气,在一旁坐下,他双手握拳,眼中是压不住的愧疚。 过了一会儿,慎儿进来,对着裴峰福身道:“陛下,太后请您先行回去。她说晚些会派人将大皇子送到玉宸宫。太后请您放心,她说必不会食言。” “知道了,你下去。” 裴峰又略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玉宸宫去了。 想到此刻在宫中已经苦等多时的柳念雪,裴峰会心一笑,脸上虽有些许倦容,心里却舒了一口气。 总算,不曾背弃对她的承诺。 “小姐!小姐!陛下来了!”梅香疾步跑进殿内,拉着柳念雪的手笑道。 “来了?”柳念雪猛地站起身,却立刻伸手,稳了稳头上的发簪,随即拉着梅香道:“陪我出去接他。” 于是,梅香扶着柳念雪,快步往殿外走去,一路走过回廊,一转角就遇到了裴峰。 柳念雪一见裴峰,就忙上前拉着裴峰的双臂,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带回来了吗?” 一边问,一边还探头张望,却见裴峰的身后,除了李福全,根本没有任何人。 她垂下眼,眼中是掩不住的失望,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对裴峰说道:“夫君,没关系,我也知道,太后不会轻易放人的。” 裴峰扶着柳念雪的双臂拉近自己,随即捧起她的脸,微笑道:“夫人别担心,太后说晚上就会派人送昊儿过来。” 原本暗淡的双眼中,又一次泛起光亮,“真的?” “我怎么会骗夫人呢。” 裴峰的笑容,给了柳念雪莫大的鼓励,虽然眼中还带着来不及隐去的泪花,她却终于笑了起来。 她一头扑进裴峰的怀里,紧紧的搂住眼前的男子,一时百感交集,只觉得又想哭又想笑。 裴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过了一会儿,又捧起她的脸,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别哭了,我们一起等昊儿过来,可好?” 她笑着点了点头,自己伸手又抹了抹眼角的泪,便任由裴峰牵着,回寝殿去了。 待柳念雪平复了心情,便想到了柳屹之事,于是,对裴峰问道:“夫君,今日,冯爷爷和爹爹,是不是来见过你了。” 裴峰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倩姨今日入宫来了。” “此事,我与赵信谈过了。确实线索渺茫,不过。朕总觉得此事与顾家脱不了干系。” “何以见得呢?” “京中能有如此势力的人家,没有几家。武功绝顶的高手易得,可任务失败就自杀的死侍,必须自小培养。所以一定是一家,根基深沉的人家。” 柳念雪听了,不禁点了点头。 只听裴峰继续说道:“我已让赵信着重盯着顾家,看看他们最近是否有何异动。” “可惜事情过去太久了,只怕就算有线索,也找不到了。” “这倒不用太过担心,一次不成,自然会有第二次。如今没有动作,不过是因为先前打草惊蛇罢了。” “夫君的意思,是要以屹儿为饵?” “不错。不过,当然是以屹儿的安危为前提。我已经让岳父大人去准备了,裁撤府中的侍卫,换成暗卫。另外,放出消息,说屹儿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柳念雪撇着嘴,斜眼打量着裴峰。 裴峰被看的身上一毛,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无不妥啊。 “夫人,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为夫?” “夫君怎么会想出这种歪点子,你以前不会的……” 裴峰见柳念雪表情有趣,不由失笑道:“自然是近墨者黑。” “好啊!”柳念雪张开嘴,假嗔道:“你笑话我!” 裴峰赶忙赔笑道:“我哪里敢笑话夫人呢。还请夫人息怒,待一会儿用了膳,就一起等昊儿回来,可好?” 柳念雪咧嘴一笑,起身拉着裴峰到床边坐下,侧过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拉着他的手,笑道:“夫君,你说带孩子会不会很难啊?” “有何难啊?又不用夫人自己带,夫人只管闲暇时候哄他玩就是了。” 柳念雪一边晃着身子,一边转着眼珠,“夫君,你说将来,我们请谁做他的老师呢?” 裴峰皱了皱眉,暗自思忖了一下,“这还要想想,可以让他跟着赵信习武,习文么……容朕想想。” 转而又觉得不对,“夫人,孩子还不到一岁,不用那么急?” “为何不用!”柳念雪坐起身,瞪着裴峰说道:“自然要早早就打算起来,到时候再想,如何还来得及!” 裴峰干笑了两声,“夫人思虑周全,为夫自叹不如。” 柳念雪又靠了回去,像是喃喃自语,又好像在对裴峰说:“也不知这孩子,将来是擅文还是擅武。不知道他以后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过两年,我们就要留意一下,京中的大家闺秀,哪家比较漂亮。” 裴峰叹了口气,双眼迷茫地望着前方,眼中不禁带了些无奈。 他微微侧过头,瞄了柳念雪一眼,只见她一个人依旧嘟嘟囔囔地说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夫人。” 没有回答。 “夫人?” 还是没有回答。 裴峰转过身,扶住柳念雪的双肩,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说道:“夫人,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用膳?为夫整日处理政务,真的很累。” 柳念雪摸了摸肚子,回答道:“那好。” 晚膳之后,柳念雪便再也没有一刻消停。 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在殿中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 裴峰叹了口气,心中思量着,早知道这孩子回来,竟会如此麻烦,自己倒不如再拖几日。也无需用这种破釜沉舟的法子,逼着太后把孩子送回来。 他走到柳念雪身边,想与她亲昵片刻,可她想都没想,一把把他推开了,一边整理着衣装,一边匆忙走到镜子旁整理着发髻。 “夫君,你别过来,一会儿我的衣服都皱了。” “小姐!小姐!太后派人来了!” 梅香人还没跨入殿内,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快请进来。”柳念雪笑着对门外喊道。 只见一位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跨入殿中,她身后还带着七个妇人,一行共有八人。 为首的女子对裴峰和柳念雪各福了福身,说道:“陛下,娘娘,奴婢等都是大皇子的乳母,太后让奴婢等一起跟来玉宸宫。” 裴峰点了点头,太后倒是真的疼爱这个孩子,连乳母也一起送来了。 还不等裴峰说话,柳念雪早已上前,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 手上一沉,柳念雪摒住呼吸,双手和腰间一起用力,好不容易,才将孩子抱进了怀里。 第二百零八章 弥勒再现 裴昊虽然还不满一岁,却长得十分结实。柳念雪身姿纤弱,如何能抱得动。 况且那孩子一被柳念雪抱在手里,就哭了起来。手舞足蹈,越发沉重。 柳念雪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那为首的乳母,站到柳念雪身侧,一手扶着裴昊,一手扶着柳念雪的手,说道:“娘娘,您抱孩子的姿势不对,大皇子又对您不太熟悉,所以才会哭。您的手要软些……” 那乳母一边指导着柳念雪,一边纠正着她动作。过了一会儿,裴昊的哭声终于止住了。 柳念雪松了口气,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细细打量的怀中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像裴峰,眼睛纤长而有神,嘴唇薄薄的,鼻梁挺直。不过,或许是从未见过柳念雪的关系,裴昊的眼神看起来有些陌生。 看看孩子,又转头看看裴峰,不由得叹道:“这孩子倒真是像陛下。” 只见乳娘掩嘴一笑,对着柳念雪说道:“娘娘,大皇子已经可以略略走两步了。” “真的吗?” 柳念雪笑着蹲下身,将裴昊轻轻的放在地上,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裴峰的方向走去。 方才走了几步,裴昊站不稳,便一跤跌在了地上。 可这孩子却十分硬气,不用人哄,自己小手撑着地,就倔强地爬了起来。 裴峰见状,不由笑道:“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裴昊还不到一岁,却仿佛听得懂一般,咿咿呀呀地笑着,继续在柳念雪的搀扶下往裴峰的方向走去。 不过,裴昊到底年幼,又走了几步,眼见便越来越踉跄。 柳念雪看着这跌跌撞撞的孩子,心中不忍,自己又抱不动,便命乳母将裴昊抱到了裴峰怀里。 自己则跑到裴峰身边坐下,伸手捏了捏裴昊圆嘟嘟的小脸蛋。 梅香望着眼前的柳念雪和裴峰二人,他们一起坐在床边,小娃娃就坐在裴峰的怀里。 裴峰正在逗着裴昊玩,一双肥嘟嘟的嫩藕节,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摇摆着。 柳念雪伸出手指,想挑弄裴昊的小胖脸,却被裴昊一把抓在的手心里。 她纤长的手指如今被一小段藕节包围着,那小手握着她,来回摆弄。 柳念雪的神情有些紧张,正十分小心地缩着自己的手指,深怕那长指甲会弄伤眼前娇嫩的肌肤。 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那笑容是一种轻快而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梅香好像从不曾从柳念雪脸上见到过,一时间竟看痴了。 夜深本该人静,可玉宸宫的天际,此刻却充满了欢笑,仿佛连寂静的星空都变得活泼了起来。 柳念雪本以为自己接到裴昊之后,便有大把时间可以去找魏清姿。 却没想到,这孩子对自己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一开始,裴昊对柳念雪还不太熟悉,望着她的眼神,不免有些疏离。可母子情深,孩子又是最纯真的。不过几日的功夫,裴昊就能明白,这是自己的母亲,与自己血脉相连。 虽有乳母照顾,裴昊对母亲的依赖却变得越来越深。 这是本能,是天性,而这样的本能,让柳念雪体会到了,自雪国国灭之后,从未有过的温暖。 此刻,她正坐在塌上,搂着裴昊坐在怀里,看自己下棋。 怀里粉嘟嘟的小人,捏着实在太舒服了。原来小孩子的身子,竟然是那么软糯。 她伸出手,捏了一个黑子放到棋盘上,对着裴昊温柔说道:“昊儿,这个点,叫天元。” 她的手指依然纤长,可指甲却齐齐地剪去了,就连以往最爱在指甲上涂抹的玫瑰汁水,也都擦去了。 裴昊不懂什么意思,却一直嘿嘿地笑,向那颗棋子伸出手去。 柳念雪纤手一抬,将棋子拨远,柔声道:“昊儿,那么小的东西,可别吞进肚子里。娘亲带你去玩别的。” 说罢,示意乳母抱起裴昊,也不再看眼下的棋局,准备陪裴昊去玩耍。 忽又想起什么,便对梅香说道:“梅香,这几日我都不曾去冷宫。如今天气有些凉了,你送些新料子,去请魏小姐挑选。她那儿裁衣不便,等她选好,你替魏小姐量好尺寸,回来请绣娘赶制。” “小姐,您想的真周到。奴婢这就去,小姐可还有其他口信要带。” 柳念雪抿了抿唇,看了看裴昊,又望了望天色,“你和她说,昊儿已经接回来了。这几日实在抽不出身,我过几日就去看她,让她安心,我一切安好。” 梅香福身应道:“好,小姐放心。” 柳念雪回过头,拉着裴昊的小手,说道:“你看,你的面子多大呀。娘亲回来都好几日了,还不曾去见过你清姨呢。” 裴昊咧开小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就在柳念雪弄儿为乐的时候,有人却早已按捺不住了。 他本以为柳念雪入宫之后,最多过一日,必会去看魏清姿。可如今已经四五日过去了,柳念雪竟每日都在玉宸宫中,连大门都不出了。 没办法,他决定自己来求见。 “主子,赵大人前来求见。” 柳念雪正在陪着裴昊搭积木,却听背后传来小德子的声音。 “赵信?”她有些惊讶,不由得转头问道。 “是啊,主子。奴才看,赵大人看上去挺着急的。” 柳念雪垂眼思量道,怕不是,柳屹之事,有了消息。 柳念雪对一旁的乳娘吩咐道:“乳娘,你好好照顾大皇子,本宫过会儿再来。” “娘娘请放心。” 转而又对小裴昊说道:“昊儿,母妃去见见你赵大叔,一会儿再来陪你玩。” 见裴昊专注于积木,并不在意,柳念雪方才起身,随着小德子出了殿门。 尚未跨入西殿,柳念雪便看到了赵信在殿中的坐立不安。 他低着头,负手来回踱步。 若此刻能看到他的表情,就能看见他皱着眉,抿着嘴,五官几乎都皱在了一起。 “师弟,何事如此焦急?”柳念雪一边跨入殿门,一边笑问。 赵信一听到柳念雪的声音,忙抬起头,跨到柳念雪身边,搓着手笑道:“嫂子来了,好久不见嫂子了。” 柳念雪径直在一旁坐下,见桌上虽摆着一盏茶,却丝毫不曾动过的样子。 “确实好久不见,可惜师弟忙碌,否则可以一起去清荷山庄。” 赵信笑了笑,在柳念雪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却一直干笑着搓手,并不开口。 柳念雪见他满脸堆笑,似乎又不像是要提起柳屹之事,便问道:“师弟,陛下还没回来呢。” “嫂子,我今日来,不是找师兄的。” “你……找我?”柳念雪转头望向赵信,眼中满是不解。 赵信抿着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柳念雪不解,只能等着赵信说下去。 可赵信仿佛十分为难,竟坐在位子上抠起了手指。 “师弟,可是什么为难之事?” “嫂子……确实有些为难……” 柳念雪想了想,转而又见赵信脸上似乎有一团浅浅的红晕,“此事,可与清姿有关?” 赵信猛地转过头,瞪着眼睛,张大嘴望着柳念雪。 他的嘴唇颤了几下,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 却见柳念雪微微一笑,“看来,果真与清姿有关。” 赵信猛地抬手,往桌子上一拍。“砰”的一声,仿佛桌子就要随声坍塌。 他站起身,倏地单膝跪倒在柳念雪面前。 这一连串的动作,将柳念雪吓地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师弟!这是何意?你快起来!” “请嫂子救我,否则我就不起来了!” “这……你连什么事都没告诉我,我如何救你。” “嫂子先答应救我,我就起来!” “好好好……你先起来,我答应你便是。” 赵信听罢,嘿嘿一笑,仿佛计谋得逞一般,边笑边站了起来。 柳念雪不由尴尬一笑,“行了,到底什么事,快说。” “嫂子!我要娶魏小姐!” 柳念雪猛地抬起头,瞪眼看着赵信,仿佛是要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只见他抿着唇,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毫不闪躲。 “你可知,娶清姿,意味着什么?”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坐下,伸手理了理裙摆。 赵信微微一笑,也仍回到柳念雪身边坐下,笑答:“嫂子放心,我知道。我已与魏小姐说过。” “她可答应你了?” “我看的出来,她是愿意的。可她有难处,所以……” “要让她出冷宫,不是难事。可若要让她光明正大的嫁给你,却很难。” “我知道!我有准备!这辈子,我绝不会另娶他人。” 柳念雪垂下眼,她感觉到了赵信的坚决,如果魏清姿真的愿意,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这件好事,实在不容易办成。 “此事,你与陛下说过了吗?” “我……还没……” “师弟,你应当先告诉陛下。” “我也知道,直接来见嫂子,是为难了嫂子。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此事的办法容易想,不过是要等待时机……” 柳念雪尚未说完,赵信的脸上已瞬间转悲为喜,“真的吗?嫂子?这办法容易想?” 柳念雪点了点头,“此事麻烦的不是办法,而是事成之前,你要做的准备。” “嫂子请说,我赵信照办就是!” “陛下那里,自不必说。另外,你未来岳父、你爹、你娘,两家长辈都要应允此事。缺一不可。” 赵信低下头,略略思量。裴峰这里,他相信没什么问题,但是自己的爹娘和太师,着实是麻烦事。 “嫂子,我明白了,我会去准备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打发赵信回去了,心里想着定要找时间与魏清姿聊一次。 第二百零九章 太师认罪 “小姐,李公公来了。” 柳念雪正在陪裴昊玩耍,听到梅香的声音,便摸了摸裴昊的脑袋,笑道:“昊儿,母妃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她站起身,略整了整衣装,对梅香说道:“走。” 偏殿中,李福全正在饮茶,看到柳念雪来了,便放下茶盏,起身行礼。 “公公免礼,今日冒昧,又将公公请来了。”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在李福全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并未走到上位。 李福全垂了垂眼,面向柳念雪弯腰站着,“早就以为娘娘会召见奴才,不想,竟过了这么久。” 柳念雪微微一笑,“近日事多,劳公公久候了。公公今日,是如何出来的?” “陛下尚有要务,在与尚书令和柳大人相谈。” 柳念雪点了点头,随即伸手“请”向身边的椅子,“公公不必客气,坐着便是。” “奴才不敢。” “公公,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李福全的眼珠子微微一转,不再推辞,坐了下来。 只见柳念雪看了梅香一眼,梅香会意,福身退下,顺手关上了门。 李福全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梅香姑娘,真是越来越伶俐了。” “此事也有一半是公公的功劳,若非公公指了小德子过来,梅香也不会成长地那么快。” 李福全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却没有说话。他在等柳念雪开口。 而柳念雪并无任何避讳,直接开口问说道:“今日请公公来,是想问公公,不知太师与顾家,是否有何渊源?” 李福全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了一身。他慌忙地站起身,放下手中的杯盏,抖去身上的水渍,对着柳念雪谢罪道:“娘娘,奴才失礼。还望娘娘赎罪。” 柳念雪的双眼,上下打量着李福全。他是宫中的总管太监,最资深的老人之一。她入宫两年来,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越发想知道,是什么事能让这只老狐狸踩到自己的尾巴。 “公公,失礼不过是小事,还请公公说些大事。” 李福全低着头,可柳念雪还是隐隐看见,他的眉角跳动了几下,额间微微渗出汗水。 不过,柳念雪看不到,李福全已经几次微微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终究,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颓然,“娘娘,可否问些别的……” 柳念雪笑了,她的笑容里,仿佛已有了三分胜利的喜悦。看来,她猜对了。 “公公,那不如本宫就问问,太师与太后,到底有何渊源?” 李福全仍低着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他站起身,难得出现了扭捏和纠结之姿,“娘娘,您这是在为难奴才。” “公公,这里是自己的地方,公公大可直言。公公今日走出殿外,便没有人知道公公曾经说过这番话。” 李福全叹了口气,回到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一系列的动作,看似十分平静,可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盏中的茶水波澜起伏,若非方才已经翻掉了一半,此刻怕是又要翻出来了。 “此事,奴才并非十分清楚,因为奴才当年根本不敢打听。” “可公公一定知道一些,不是吗?” “当年,奴才曾经听闻,太后在嫁给先帝前,就与太师相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师当年不过是一介布衣,也或许是顾家的关系。太后,最后还是嫁给了先帝 当年,先帝还是王爷,太后入王府之后,其实并不得宠。可不知为何,过了一年之后,先帝突然独宠太后,没过多久便剩下了陛下。 自太后得了专宠之后,好多年,太师与先帝之间,仿佛有了龃龉一般,十分奇怪。” “公公所说的龃龉,是什么意思?”柳念雪打断道。 李福全想了想,说道:“说是龃龉,其实并不十分明显。不过以前,先帝不论何事,都会与太师、太尉一同商议。 但那段时间,却只有太尉一人。倒不是先帝不叫太师,而是除非遇到什么大事,否则太师便总是借口推托。 奇怪的是,先帝竟也不生气,就有着太师时来时不来。” “他们什么时候和好的?” “太师夫人过逝一段时间之后,太师仿佛突然想开了,与先帝消了隔阂。” “如此说来……”柳念雪垂下眼,喃喃自语道:“太师与太后……可能……” “娘娘!”柳念雪话音未落,李福全便出言打断道:“娘娘慎言!” 李福全的手慌忙地伸了出来,尴尬地悬在半空不曾落下。若非碍于礼仪,他早就将手搭在柳念雪的手上阻止了。 此刻,他正警觉地张望着周围,似乎此间不止他与柳念雪两人,也不是在玉宸宫的西殿。 而是身处一个空旷的草地,随时都可能有游人路过,或者隐在草丛中窥视。 “公公,你为何,如此惊慌?” 柳念雪有些看不明白,虽然此事涉及当朝太后和太师,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可李福全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怎会慌忙地如同一个毛头小子一般。 “哎……娘娘还年轻,许多旧事,娘娘不曾经历,所以不知道……” 柳念雪此刻心中已有些不耐烦了,这李福全到底怎么了,今日怎么那么别扭。 不过,她脸上并未露出不耐之色,仍耐着性子,说道:“李公公,这不正是,本宫今日请你过来的原因吗?” 李福全拿起杯盏,又喝了一口茶,他喝的匆忙,根本没有平日里闲庭信步的样子。仿佛那不只是一口茶,而是救命的良药,喝下方可安心。 “娘娘,当年先帝突然薨逝,宫中猜测不断,有许多关于……”他皱起眉,嘴张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片刻后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后来,先帝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部都殉葬了。” “可此事,不是人尽皆知吗?当年先帝夫妇二人先后驾崩,两人宫中的宫女、太监,便全部陪葬了。此事有何不妥?” 李福全摇了摇头,“大齐素有殉葬之风,此事虽有些过分,但也不至于有何不妥。可就在同时,太后身边,竟有人突然暴毙,且处理的极为隐秘,甚少有人知道。” “谁?” “太后的陪嫁,瑾儿。” “瑾儿?”柳念雪皱起眉,“从未听说过此人。” “太后的陪嫁,原有两人,慎儿和瑾儿。如今在宫中的只有慎儿一人,就是因为当年先帝薨逝不久,瑾儿竟然突然暴毙。 瑾儿比慎儿伶俐地多,当年太后其实更为倚重瑾儿。当年,瑾儿知道的秘密,也远比慎儿要多得多……” 见柳念雪眯起眼,李福全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一人,本该死了,却尚在人世。或许,他知道更多的秘密。只可惜,就算见了他,也没用。” “为何?” “此人是先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卫公公。可他如今,已经又聋又哑,常年在西郊看守皇陵。” “又聋又哑?他为何不用陪葬?不是所有近身之人,都要陪葬吗?” “娘娘不是大齐人,所以不知道。大齐虽有殉葬之风,其实很少有全宫一起殉葬的。一般只挑选近身的太监和宫女殉葬。 说是殉葬,其实谁心里不明白?不过因为皇室亲贵,多少都有秘密在身。而贴身的仆人,便是最清楚这些秘密的人。若主子死了,又有多少奴才会碍于主仆之情,保守秘密呢? 所以,为了守住皇家密辛,那些贴身侍奉的,都要陪葬。可卫公公,身为先帝的贴身侍奉,竟然活了下来……” “他会不会是装聋作哑?或者,他能不能写出来?”柳念雪急忙追问。 李福全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当年曾有多位太医为卫公公看过,都证实了他确实又聋又哑。而写字……宫中除了专司专职的太监,都不会写字……” 柳念雪疑惑不已,不由得脱口而出,“为何?公公不是识字吗?” 李福全无奈一笑,“奴才会写一些,是因要替陛下传旨。另外,也是陛下怜悯,曾让奴才跟着认过一些字。前朝有宦官专权,到了本朝,高祖皇帝曾立下规矩,太监不可识字。” 柳念雪皱起眉,以前她并不知道,这大齐的宫中,有那么多奇怪的规矩。 贴身的仆人要殉葬,太监不可识字。 或许,裴峰对这些规矩也是嗤之以鼻,否则他就不会让李福全识字了。不过,祖宗遗训,身为子孙又怎可不从。 柳念雪叹了口气,“没想到,竟是如此干净利落。所有知情之人,都清理地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娘娘,奴才能保住性命,一方面是知道的确实不多,方才那些,但凡宫中有些年岁的,多少都知道一些。另一方面也是多年来,奴才从不与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 “公公放心,你什么都没和本宫说过。” “多谢娘娘……” “公公回去伺候陛下。若有人问起,只说小德子想念你,留你叙旧罢了。我也会关照梅香和小德子。” “娘娘若真要查明当年之事,娘娘自己也要保重。” 柳念雪点了点头,没有忽略李福全的眼中的担忧之色…… 第二百一十章 冷宫温情 寝殿中,柳念雪靠在榻上,正闭着眼,想着方才李福全所说的一切。 今日天热,梅香正在一旁,轻轻为柳念雪摇着扇子。 突然,柳念雪挣开眼,将守在门外的小德子叫到身边,随后问道:“小德子,你会写字吗?” 小德子摇了摇头,“主子,宫中规矩,太监不能识字。奴才这辈子唯一识过的字,就是当年去主子府中宣旨,读的那卷圣旨。” 小德子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神情有些失望。 “你想学吗?” 小德子猛地抬起头,愣了愣,点了点头,可随后又摇了摇头。 柳念雪笑了笑,她的笑容很温柔,仿佛面前的人是犹豫不决的幼弟。她转头对梅香说道:“梅香,从明天起,你教小德子识字。记得,要悄悄的。” 小德子惊喜的抬起头,一下子跪倒在地,“主子!谢谢主子!” 梅香笑着上前,将小德子扶起来,笑道:“你谢了主子,怎么也不谢我啊。好歹是我以后每天要教你写字呢。” 小德子又忙转身,对着梅香深深作揖道:“谢谢梅香!” 柳念雪噗嗤一笑,“行了,梅香,别欺负小德子了,你们先下去。让我一个人坐会儿。” 柳念雪并没有一个人坐太久,此刻,她已经独自坐在中庭的秋千上。 秋风尚未来得及萧瑟,枫叶倒已红了半边。 记忆中的枫叶,总是鲜红如血。 或许,只是因为枫叶未红的时候,常与别的树隐在一起,根本难以引人注意。所以如今,这半红半绿,倒莫名有些新鲜。 枫叶可以半红半绿,那人又能不能半红半绿呢? 柳念雪望着枫树尖上的枫叶,心中暗自思量着。 她叹了口气,今日与李福全所谈之事,又该如何告诉裴峰…… 此事,事关太后和太师,就算裴峰防备顾家,他也未必能够接受。 秋风吹过,却一点都没有将她的思绪吹得更加清明,反而让她觉得越发头痛起来。 她站起身,心中烦闷,突然很想见见裴峰。 小德子引着轿撵,停在了宣政殿门口,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徐徐而下。后宫不可干政,所以柳念雪从不踏足宣政殿。 可这宫中的大贵人又怎会有人不识?看门的小太监一见柳贵妃亲临,忙上前请安,“参见贵妃娘娘。” 那小太监一路引着柳念雪来到正殿门口。 殿门关着,引路的小太监又与殿门口的小太监说了两句,随后向柳念雪行礼告退。 殿门口的小太监也对着柳念雪行了个礼,面上有些为难道:“娘娘,太师方才进去了。陛下命关了门,奴才不敢去打扰。您看……” “无妨,本宫在此等候陛下。” “多谢娘娘体谅。” 那小太监谢过柳念雪,便命人拿来了椅子、小几,请柳念雪坐下,又奉上了香茶。 柳念雪端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茶,可是她的眼神,却一点都不悠闲。 此刻,虽然门关着,她仍时不时地斜眼瞟向大门。 太师……他怎么会来?听裴峰说,太师自从卸职之后,连上朝都很少来,更不要说来这宣政殿了。 伸手将小太监招呼到面前。 那小太监十分乖觉,俯身凑来到柳念雪面前,等着吩咐。 “陛下不是在和尚书令他们谈事吗?太师怎么来了。” “启禀娘娘,尚书令他们还没谈完,太师就来了,面色焦急,说有要事启奏。尚书令便先回去了。” “可知道,太师今日来,所为何事?” “奴才不知,只是太师一来,就请陛下屏退左右。如今,就连李公公也不在里面。” 柳念雪垂了垂眼,对着小太监上下打量了一番,勾唇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十分听话。本宫问什么,便答什么?” 小太监一听,慌了神,跪下身子,惊道:“娘娘息怒,奴才句句属实,奴才不敢隐瞒娘娘。” “起来。本宫不过开个玩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偷偷抬眼瞄了一眼,见柳念雪脸上确实没有怒容,反而微微笑着,才敢起身,说道:“娘娘,奴才小乐子。知道娘娘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不敢欺骗娘娘。” 小乐子?柳念雪听了这名,不由掩嘴一笑,玩笑道:“陛下倒真是会自己找乐子,身边尽是伶俐的。” 小乐子听了,仍不敢抬头,只是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望柳念雪身后的小德子。见小德子对着自己暗自点了点头,方才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 柳念雪没有再说话,无所事事之际,转头望向廊外的天空。 秋高气爽,天气极好,天色蔚蓝,仿佛水洗过一般,偶尔飘过几朵云彩。 今日风不大,白云也格外慵懒,只在天际慢悠悠地随风而飘,看得人也不由得慵懒了起来。 柳念雪打了个哈欠,刚想要些茶点解解乏,却听见殿门内传出一声巨响,似乎是摔东西的声音。 随后,便是裴峰怒不可遏的声音,“老师!你真当朕!” 声音断了,或许是裴峰已经气到根本说不下去。 柳念雪疑惑地望向小乐子,“小乐子,太师进去多久了?” 小乐子此刻早已被门内的声音吓得跪倒在地,听到柳念雪问话,才膝行转向柳念雪,说道:“回禀娘娘,没有多久。太师就比娘娘早来了一盏茶。” 柳念雪皱起眉,“你去叫李公公,本宫进去看看。” “娘娘……”小乐子想要阻止,却不敢伸手,只是慌忙向柳念雪的方向膝行了几步。 柳念雪已站起身,一边往殿门口走,一边说道:“放心,若有什么事,自有本宫担待。” 说罢,便从梅香手中接过食盒,对梅香和小德子说道:“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进去。” 柳念雪侧耳听了听,门内一句说话声也没有,也不知两人是在僵持还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她伸手推开门,脸上似乎毫不知情,带着喜人的笑容,“陛下,臣妾来给陛下送点心了。” 柳念雪一脚跨入殿门,反手在背后招了招,门外的梅香便会意,伸手关上了门。 小德子见柳念雪进去了,忙将小乐子扶起来,说道:“小乐子,别担心,娘娘会护着我们的,你先坐会儿,我去叫义父。” 小乐子似乎被吓得不轻,眼神还有些空洞,听了小德子的话,便木讷地点了点头。 小德子随即又转向梅香,见她正一脸担忧的望着殿门,便伸手在她肩膀上一拍,说道:“我去找干爹,你在这儿看着。” 梅香吓了一跳,但立刻稳住了心神,“知道了,你快去。” 殿门内,裴峰与魏忠义的注意,齐刷刷地柳念雪所吸引。 柳念雪的脸上带着可人的笑容,心中却也不免有了些忐忑,她倒不是害怕什么,只是在这紧要关头,突然被这样的两个人盯着,还真是有些发毛。 不过,她是何许人,立刻便忽视了那两道诧异的眼神,更不顾魏忠义在柳念雪进来之后,那诧异的眼神中已经多了几分怒意。 魏忠义瞪大了眼睛,盯着柳念雪一步一步往上走,眼看已经走到了龙椅边上。 柳念雪丝毫不为所动,双眼直直地望着裴峰,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裴峰本已急怒攻心,此刻看到柳念雪,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见她走到面前,便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柔声问道:“爱妃怎么来了?” 柳念雪也不顾忌,在裴峰身边坐下,凑到裴峰耳边,轻声说道:“我在外面听到夫君摔东西了。” “爱妃怎么知道是朕摔的。” “难道还是太师摔的吗?” 裴峰听罢,不由一笑,拍了拍柳念雪的脑袋。 原本只是小儿女之间的亲昵,可魏忠义实在看不下去了。 “陛下!光天化日!如此!实在有失体统!贵妃娘娘!这是陛下的龙椅,你怎可坐在上面!” 柳念雪一嘟嘴,噌的一下从龙椅上弹了起来。 “怕什么,朕让你坐,你就坐。” 裴峰顺手一拉,又将柳念雪拉回位子上。 “陛下!” “太师不必多言,方才太师所说之事,已经大罪。朕念在与太师师徒多年,不再追究。太师退下。” “陛下!” “朕说了,退下。” 魏忠义呆了片刻,长叹一声,猛地转身,竟连君臣礼仪都不曾顾上,一甩袖往殿外走去,嘴里还喃喃自语道:“红颜祸国!祸国啊!” 没想到魏忠义那么容易就被赶走了,见他走远了,柳念雪才问道:“夫君,方才太师来说什么。” 裴峰一边打开柳念雪拿进来的食盒,一边笑道:“给你机会猜猜。” 柳念雪瞟了裴峰一眼,继续望着魏忠义远走的方向,猜道:“是……关于我的?” “有一部分算是。” 燕窝牛乳?裴峰拿出食盒中的碗,捧在手里闻了闻,一股香甜的味道直冲鼻尖,让人食指大动。 “难道……他不是特地来启奏我红颜祸国的吗?” 柳念雪暗自思量着,左右太师只要说起她,便只有这一句话了。 裴峰又从食盒中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到柳念雪嘴边。 柳念雪正在沉思,下意识的一口含进了嘴里,爽滑的燕窝一入口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嘴里只留下淡淡的牛乳香味。 “我特地带来给夫君的,你自己吃。” 裴峰也没客气,第二口便送进了自己嘴里。入口细品,不由得点了点头,眉头也舒展了不少。 直到一碗燕窝见底,他才放下手中的碗,说道:“他说,行刺屹儿之事,是他做的。” 柳念雪皱起眉,满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倒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可若是他做的,为何要来认罪?” “他说因为你红颜祸国,所以他才这么做。我方才一时间听了确实生气,摔了杯盏。可转而一想,也觉得奇怪。我们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太师为何要自己来认罪?” “或许,他不想我们查出真正动手的人,所以才会如此突兀地认罪。”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低头沉思起来。 第二百十一章 地震来袭 这一夜,柳念雪无论如何都安不下心来。 倒不是因为太师奇怪的自首,而是这自首,让她开始担心,魏清姿知不知道这件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日,在裴峰上朝之际,柳念雪便和裴峰一起出了玉宸宫,往冷宫的方向去了。 冷宫的宫门外,一如既往的萧索与冷清。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有了冷宫,宫门口的这条路才变得萧瑟了起来。还是因为这条路鲜少有人,所以这里才顺理成章成了冷宫。 柳念雪跨入宫门,径直往魏清姿所在的屋子走去。 敲了敲门,竟然没人开门。柳念雪疑惑地皱了皱眉,转而又往那光秃秃的院子走去,还是没有人。 会去哪儿呢?柳念雪皱眉思索,却毫无头绪。 这冷宫里没有什么可以游览的地方,魏清姿又不能出去,会在哪儿呢? 柳念雪并未惊动冷宫中的宫人,回到魏清姿的屋子门口,轻轻一推,发现门并没有锁,便顺势进屋先坐了下来。 窗外阳光明媚,太阳一直从东面走到了头顶,又是一个云淡风轻,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不过,柳念雪今日没有在宣政殿的廊中打哈欠,而是在冷宫中打哈欠。 她已经喝完了一整壶茶,可魏清姿竟然还没有回来。 又一个哈欠,此刻柳念雪已经明白,魏清姿八成是被赵信带出去玩了。 这赵信,胆子也太大了,这青天白日的,竟然把人偷出去了,也不知道几时才会送回来。 转念一想,就算赵信想晚上出去,依魏清姿的性子,也绝不肯晚上和他出门的。 怕是因为这样,赵信才只能勉为其难,想法子在白天把魏清姿带出去玩了。 柳念雪站起身,晃了晃脑袋,用力眨了几下眼,往门口走去。 她打开门,跨到门外,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又打了个哈欠。 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浅笑,转头望去,只见廊下竟站着赵信和魏清姿。 魏清姿掩嘴一笑,对柳念雪说道:“大白天的,就这样打哈欠,昨夜偷东西去了?” 柳念雪眨了眨惺忪睡眼,缩了缩鼻子,仿佛刚刚睡醒一般。 一边转身走回房内,一边说道:“你可知我等了多久,在你房里坐得真是快睡着了。” 魏清姿噗嗤一笑,跟着柳念雪走进自己房里,笑道:“我房里那么多书,你也不知道随手拿一本看看,自然要睡着了。” 说罢,和柳念雪一起在桌旁坐下。 而赵信,就跟在魏清姿身后,小心翼翼的一起走了进来。见魏清姿坐下,便在她身后站好,如同梅香站在柳念雪身后一般。 柳念雪微微一笑,转头对梅香说道:“你先下去。” 梅香点了点头,对着三人福了福身,退下后关上了门。 柳念雪见梅香关好了门,方才对着面前二人笑道:“怎么,清姿如今有了新丫鬟了?” 魏清姿面又不解,回头看了一眼赵信,这才掩嘴一笑,对着柳念雪白了一眼,“你别笑话他了。” 边说着,边拉了拉赵信的衣袖,“你别站着了,坐。” 赵信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也不说话,样子甚是乖巧。 柳念雪见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竟能如此乖巧,便觉得好笑。要不是面前的魏清姿一脸急切,柳念雪恐怕早已哈哈大笑,停不下来了。 只见她低头笑道:“我可真是看不下去,本来还想问问你的意思,如今看来,已然不用问了。” 魏清姿早知道赵信去找过柳念雪,便伸手拉着她的手,问道:“你可有法子?” 柳念雪回握住魏清姿的手,正色说道:“此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走正道是不行的。歪门邪道倒是多得是。 总之,先找机会让你偷偷出宫。过两年,风声淡了,再让你爹收你做个义女什么的,让赵信光明正大的来提亲。” 魏清姿垂眼思索了一番,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你这脑子还真是活络。” 柳念雪微微一笑,“不过是你不往这方面想罢了,否则,这法子要多少有多少。法子容易想,但参与的人却不容易说服。陛下这里倒还简单,麻烦的是你爹,和他爹娘。” 魏清姿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此事甚是麻烦。我爹的性子,你知道的,耿直的要命,掰都掰不弯。” 魏清姿说罢,便望向赵信,似乎想听听他的意见。 可赵信不但没有说话,反而呆呆的坐在一旁,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柳念雪和魏清姿握在一起的双手。 魏清姿盯了他许久,他却丝毫不知,仍旧直勾勾地望着,仿佛那两人的手中,握着金子一般。 柳念雪的一声噗嗤,打断了魏清姿和赵信两人的眼光。 只见那两人齐刷刷地望向柳念雪,眼中各带着疑惑。 柳念雪笑道:“师弟,可是还不曾牵过清姿的手啊?” 赵信脸上一红,忙低下头。魏清姿也白了柳念雪一脸,嗔道:“你说什么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对魏清姿说道:“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我今日来,不止为了这件事。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另有一件,关于你爹的事,想要和你商量。” “何事?” 柳念雪看了看赵信,又看了看魏清姿。 魏清姿会意,说道:“无妨,我的事,不瞒他。” “好。”柳念雪应了一声,说道:“你别激动。你可知,我有个表弟,目前住在柳府。”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你们从南边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吗?此前,我还听赵信说,他在柳府中遇刺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转而对赵信说道:“此事真要多谢师弟,否则我表弟定然凶多吉少了。” “嫂子客气,不过是分内事。” 柳念雪又转向魏清姿,“昨日你爹进宫了,说那刺客,是他派去的。” 魏清姿猛地站起身,“父亲怎么又做这样的糊涂事啊!” 赵信见状,忙走到魏清姿身边,安慰道:“你先别难过,说不定不是你爹做的。” “他都进宫认罪了!”魏清姿急得不由得跺起了脚。 柳念雪也站起身,一边抚着魏清姿的后背,一边说道:“你先别急,我也觉得不是你爹做的。” 魏清姿疑惑地望向柳念雪。 只听柳念雪继续说道:“你可记得,我离宫的时候,曾经向你提过。我觉得你爹,可能是替人受过。我怀疑这次,也是一样。” “此话怎讲?” “以前的事,我和你说过了。这次的事,陛下根本就没有怀疑太师。赵信知道,我们手中,其实什么线索都没有。如此,太师又何必认罪?” 魏清姿舒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可是,父亲袒护的人,到底是谁呢?” 柳念雪跟着坐了下来,她不能在赵信面前说出对太后的怀疑,只能问道:“你爹,有没有什么特别重视的人?” 魏清姿叹了口气,“长辈的事,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哪里会清楚。我娘过逝得早,自我记事以来,家中除了父亲,不过是偶尔有几个门生来访。他也甚少在外应酬,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对他来说如此重要。” “那……你娘的娘家人呢?你爹和他们还好吗?” 柳念雪心中多少知道一些太师与公孙府的关系,可她还是想从魏清姿嘴里听一听。或许这其中,会有什么她还不知道的细节。 只见魏清姿摇了摇头,“若非府中的老人告诉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外公是公孙将军。这么多年,两家从无来往。我小时候知道了此事,曾经偷偷去到公孙府。 外公外婆见了我,甚是喜欢。那一日,便留着我又是看戏,又是吃饭。可父亲下朝后,不知怎的知道了,便来公孙府要人。 外公外婆不肯,父亲竟然冲入公孙府把我抢了出来。那日父亲生了大气,要我此生不许再入公孙府。” “没想到太师,竟然如此决绝。” 虽然早知道太师与公孙府不对付,却不想竟然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只可怜了魏清姿,自小没了母亲,连外公外婆的疼爱也得不到。 柳念雪想到此处,便越发觉得魏清姿能长到如今,实属不易,不由得握紧了魏清姿的手,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她和赵信在一起。 魏清姿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你别担心,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已经不在意了。” “咦?这窗外的天色,仿佛有些奇怪。” 赵信的声音将两人的目光一起引向了窗子,透着窗户纸,只觉得天际好像有些发红。 魏清姿站起身,将窗户打开,只见天空中依然没什么云朵,可远处的天际,竟透着奇怪的红光。 “念雪,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你快回去。一会儿下了大雨,路上不好走。” 柳念雪也站了起来,往窗外看了看,“这天还真奇怪,以前从未见过那么红的。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别担心,陛下并未怀疑太师,不会处置太师的。” 魏清姿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也别想太多了,如今孩子回来了,好好陪他才是。” “我如今啊,真是每日被折腾地一点空都没呢。” “所以啊,今日都在我这里耗了这么久,快回去。” 柳念雪笑着告别了魏清姿和赵信。 可天的尽头,已经越来越红了…… 第二百十二章 包扎伤口 太阳缓缓西行,照得人影斜斜地倒在地上,淡淡的,却很长。 柳念雪坐在轿撵上,一旁的梅香正指着天边,惊喜地说道:“小姐,你看这天空,真漂亮,像枫叶那么红。” 顺着梅香的手指望去,只觉残阳未落,天却已经红得似火一般。 似火?还是,似血? 柳念雪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她不由得伸出手,按着胸口。 “再快一些。”她没有回应梅香的惊喜,反而敦促起抬着撵轿的小太监。 众人得了旨意,立刻加快了步伐。八双腿,齐刷刷的在斜阳下摆动着。 柳念雪本来已经回到玉宸宫了,却听青玉说,乳母带着裴昊去九龙池看鲤鱼了。 她向来不爱走动,况且裴昊有乳母陪着,自然是安全的。可今日不知为何,听到裴昊在九龙池,便想过去陪着。 所以才有了此刻,斜阳下的一抬轿撵,正疾步往九龙池赶。 未过多久,轿撵已到了九龙池外。小德子指挥着轿撵落下,而梅香则搀着柳念雪往九龙池走去。 “小姐,您别担心。这九龙池边那么多侍卫,大皇子又有那么多乳娘看着,绝不会有事的。” 柳念雪对着梅香微微点了下头,脸上的严肃却丝毫不减,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加快了脚步,急急往凉亭的方向赶去。 梅香见柳念雪突然如此慌张,心中竟也莫名多了几分担心。她扶着柳念雪,双眼却时不时地注视着,柳念雪满怀担忧、不住探头张望的面容上。 终于,凉亭就在眼前。远远地,柳念雪望见乳母一手抱着裴昊,一手指着池中的鲤鱼,正在说笑。 她松了一口气,脚下的步伐也没有方才那么急迫了。 “小姐,您看,我说,大皇子不会有事的。” 柳念雪微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正在嗤笑着自己今日的异常。 没有人注意到,真正的异常,其实就在眼下。九龙池的鲤鱼,此刻无人投食,却如同抢食的时候一般,争相往河面跃起,仿佛想逃离池水…… 柳念雪和梅香二人,在凉亭边上停下。乳母见来人是柳念雪,便抱着裴昊对柳念雪行了个礼。 柳念雪抬了抬手,示意乳母免礼。 而那乳母索性笑着蹲下身子,将裴昊轻轻放在地上,柔声说道:“大皇子,贵妃娘娘来了,您自己走到娘娘身边可好啊?” 裴昊顺着乳母的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柳念雪,一时间仿佛非常高兴,咧开嘴笑了起来。 只见裴昊一步一踉跄,缓缓向柳念雪走来。 柳念雪也蹲下身,伸出手臂迎接眼前的孩子。 一步,两步……五步,裴昊一脚踩出了凉亭,距离柳念雪也不过便只有一臂的距离了。此刻,若是柳念雪一伸手,便可讲裴昊纳入怀里。、 不过,她没有这么做。小孩子,要自己走路,方才能够成长。 夕阳西下,池水无风自动,一位慈母,正伸手等待着幼子的到来。 这祥和的一幕,原本就如同柳念雪面上的微笑一样美好。 可突然间,地动山摇,裴昊一个踉跄便倒在了地上。 来势太猛,就连柳念雪原本蹲着的身子,也不由得倒想一旁。她纤细手臂擦在地上,立刻便是深深的几到血痕。 地震?!柳念雪的脑中不禁嗡嗡作响。 可她此刻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更来不及害怕。她眼中只有裴昊,她的孩子,如今正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撑起身子,她努力的想要往裴昊的身边挪过去,可大地的震动根本没有给人片刻的喘息,反而好像越来越厉害,她的手都几乎要撑不稳。 突然间,凉亭的柱子裂了一道口子,那口子如同一道惊雷,迅速的飞驰向上,裂到了亭子的顶上,眼看着一块砖瓦就往地下飞来。 柳念雪瞪大了双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到裴昊身上,将他护在身下。 她不知砖瓦有没有砸到自己,也不知道地面是不是还在震动。她只知道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护着他的头,另一手搂着他的腰,将他牢牢的护在自己身下。 “小姐!”远处好像传来梅香的声音,但很快,就被此起彼伏的惊呼所淹没。 宫人的惊呼声、砖瓦落地的响声、波澜起伏的水声,柳念雪什么都听不到,她紧闭着双眼,牢牢护着裴昊,心中只盼着眼下这场灾难能赶快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那摇晃仿佛渐渐变小,终于消失不见。 柳念雪抬起头,望向四周,好像真的不震了。 她忙跪坐在地上,拉起怀中的裴昊,一边打量,一边焦急的问道:“昊儿,可有哪里疼?” 她忘了,裴昊还不会说话。不过这孩子十分乖巧,仿佛知道方才有大事发生,竟不哭不闹,任由柳念雪上下翻弄着自己,检查着他的身子。 这儿捏捏,那儿看看,直到确认裴昊从上到下,除了沾到些灰尘之外,没有半分损伤,柳念雪方才舒了口气。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梅香正在不远处,撑着手臂,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用左腿撑着地,一瘸一拐的往自己这儿来,右腿雪白的裤管上,明显多了几道红印子。 “小姐,您没事。” 柳念雪对着梅香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想要撑着地爬起来。可刚一用力,却只觉得右手一软,一个不支竟然扑倒在了地上。 小裴昊本来坐在一旁,见母亲扑倒,竟然支撑着站了起来,拉着母亲的衣袖不住地往后拽。 他的力气很小,却十分努力,憋地小脸都通红了。 柳念雪心中一暖,跪坐起来,伸出左手将小裴昊拉进怀里,抚着他的小脸蛋说道:“昊儿不怕,母妃没事。” 小裴昊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软糯糯的小手中仍攥着柳念雪的衣角不放。 梅香好不容易踉跄到了柳念雪身边,“小姐,您的手臂!” 柳念雪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臂早已鲜红一片,衣衫破开了一大块,隐约可见血肉模糊的手臂上,几片碎瓦砾深深的扎在了肉里。 怪不得方才用不出力。 梅香忙到柳念雪身边,搀着她的左臂将她扶起,“主子,我们是不是先回宫,赶紧让萧太医来看看您。” 柳念雪正要回答,只有两个乳母从一旁的废墟中饶了出来,两人手臂上、脸颊上都有擦伤,不过步履还算轻盈,看来不曾受什么重伤。 那凉亭塌了一半,方才两人看不见柳念雪和裴昊,便只能等地震停下来,就立刻绕出来找寻。 还好,两人一出来,就看到了柳念雪和裴昊。 于是,两人急忙赶来,将裴昊抱起,对柳念雪说道:“娘娘,另外几位乳母晕倒在那边了,我俩担心大皇子,便先赶来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对几人说道:“我们先去外面看看,抬轿撵的小太监可有损伤,梅香的脚伤了,不可走动。若那些小太监没事,我们就先回玉宸宫。” 梅香忙摇头道:“小姐,不可!奴婢怎可坐小姐的轿撵。” “这种时候,就别在意这些了!你……” “主子!主子!梅香!” 柳念雪尚未说完,却听远处仿佛传来小德子的声音。众人闻声望去,见小德子正在远方对着两人招手。 他方才留在轿撵旁等候,一时间天摇地动,便想进来寻柳念雪和梅香。奈何这地震实在太厉害,他连站都站不稳,更不要说进来寻人了。 小德子见柳念雪和梅香向他望去,便赶紧忙了跑来。 可跑近一看,立刻惊呼道:“主子,您的手!” “无妨,回去再说。不过梅香伤了腿,不好走了。” 不知这地震会不会有余震,柳念雪此刻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小德子望向梅香的腿,一眼便看到了那几道血印子,便立刻走到梅香身前,微微蹲下身子,说道:“梅香,我背你,咱们快走。” 梅香一听,立刻红了脸,“这……这……” 柳念雪催促道:“梅香,别不好意思了。这九龙池建在池上,万一再震一次,怕是要塌。快些!” 听柳念雪这么一说,梅香哪里还顾得上不好意思,忙扑到小德子背上,红着脸在小德子耳边轻声说道:“小德子,麻烦你了。” “没事,你抱稳。”小德子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双手夹紧梅香的大腿,往身上抬了抬,转身对柳念雪说道:“主子,咱们快走。” 柳念雪点了点头,对两位乳母说道:“我们快走,出了这儿,再找人来救其他人。” 于是,五个大人,抱着一个孩子,小跑着往九龙池外而去。 每跑一步,柳念雪便觉得手臂一阵生疼,她只能伸手捂住手臂上的伤口。可这一捂,却更加感觉那伤口正在一阵阵地往外冒血。 走到九龙池外,几人终于舒了口气,柳念雪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一头咬在嘴里,胡乱将伤口包了起来。 幸好,门外的轿撵还在,人也没什么损伤。 “小德子,让梅香坐轿。我们先回玉宸宫。” 小德子应了一声,不由梅香分说,直接背着梅香放在了撵轿上,就命令那八个小太监起轿。 一行人,急急地往玉宸宫的方向走去…… 第二百十三章 为君不易 还未到玉宸宫,柳念雪一行人便迎面遇上了行色匆匆的李福全。 李福全远远地望见了柳念雪轿撵,那充满担忧的脸上终于挂上了一丝笑容。一路跑到撵轿跟前,“娘娘,您没事?” 话音刚落,就发现坐在轿上的人竟是梅香,柳念雪竟然正在一旁步行。 李福全愣了愣,走到柳念雪面前,俯身行礼道:“娘娘,您可还好?” 可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柳念雪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红,“哎哟,娘娘,您怎么伤成这样了!” 柳念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无妨,公公不必担心。陛下如何了?” “娘娘放心,陛下没事,正往玉宸宫赶呢。奴才特地先一步前来,探望娘娘安好。” 柳念雪舒了口气,苍白的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容,“那就好,我们也正要回玉宸宫,公公与我们一道回去。” “娘娘先回去,奴才还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柳念雪点了点头,就此与李福全分别,继续往玉宸宫而去。 说来也巧,柳念雪等人刚到玉宸宫门口,裴峰的轿撵便到了。 轿撵慌忙落下,裴峰一跃下轿,跑到柳念雪面前,刚想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就看见了她臂上慑人的鲜红。 “怎么伤成这样?” 裴峰一抬头,又见柳念雪的脸色苍白,忙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吩咐小德子道:“快去请萧太医。” 说罢,抱着柳念雪就跨入宫门,直往寝殿而去。 小德子将梅香托付给守门的小尹子,便急冲冲地往太医署跑去。 “夫君别担心,不过是受了些小伤。” “还说是小伤,流了那么多血,脸色都苍白了!” 柳念雪抬着头,只见裴峰俊逸的脸庞满是严肃,一双凤眼时不时地低头瞟她一眼,眼中尽是担忧。 此刻,她反而觉得安心了,靠在裴峰的怀里,感觉着他的气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是不是疼?” 裴峰一边疾步往前,没法低头细看,只觉得柳念雪在自己怀中叹了口气,还以为她是伤口疼痛。 柳念雪摇了摇头,“有你在,不疼。” 终于到了寝殿,裴峰轻轻地将柳念雪放在床上,想去解她伤口上的帕子,刚伸出手,却又担心解开后反而流血更厉害。 收回手,在床沿坐下,轻轻握着柳念雪的手,说道:“别怕,萧远马上就来了。” 柳念雪对着裴峰微微一笑,“别担心,我真的不疼。” 裴峰回以一笑,那笑容却比柳念雪的笑容还苦涩,仿佛此刻伤的是他的手臂一般。 她的脸色苍白,竟还说自己不疼。他看在眼里,只觉得那伤口上的鲜红,仿佛一把尖刀,刀刃上还带着倒刺,在他心尖上狠狠地剜了一刀。 “砰”的一声,殿门被猛地推开,萧远疾步而入,直冲柳念雪的床边。 方才地震,他便担心柳念雪和裴昊会受伤。所以,地震一停,他就立刻往玉宸宫赶。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小德子,听说柳念雪受伤了,他早已乱了分寸,此时连行礼都忘了。 径直在床边放下药箱,立刻洗净双手,检查起了柳念雪的伤口。 好在裴峰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心中只有柳念雪的伤口,都不等萧远说话,便已让到了一边,方便萧远检查伤口。 萧远皱着眉,双眼紧盯着那血红的布条。他解开帕子的动作很慢很慢,生怕一个动作急了,就要扯动柳念雪的伤口。 萧远屏息凝神,一圈一圈的将布条绕开柳念雪的伤口,直到最后贴着肌肤的那一层。 血液将伤口和布条紧紧地粘在了一起,变得暗红而黏稠。 他深呼吸了一口,“会有些疼,你忍住。我会尽量快一些。” 柳念雪点了点头,抿嘴了双唇。 萧远的动作确实非常快,裴峰站在一旁,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见一瞬间的功夫,一道鲜红划过眼前,布条已经不在柳念雪的手臂上了。 可再看柳念雪,她额间渗出了薄汗,嘴唇抿地已经发白,唯一能够用得出力的左手正紧紧握着拳。 疼痛没有随着布条的落地而消失,萧远看着伤口,皱起了眉。裴峰凑到身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口上不止一片碎瓦砾,是一片大的和好几片小的碎瓦里一起扎在了原本娇嫩白皙的手臂上。 “不能就这样取,你会疼的受不了。我先帮你用烈酒擦拭伤口消毒,然后去配麻沸散,你躺着等我,手别动。” 柳念雪点了点头。 萧远忙命守在一旁的青玉去拿烈酒,他咬了咬牙,一把扯开了柳念雪衣服的袖子,让伤口整个暴露在空气中,说道:“烈酒擦的时候,会很疼,你忍住。” 柳念雪又点了点头。 裴峰等在一旁,心中越发不忍。一跃翻入床内一侧,拉着柳念雪的左手,安慰道:“别怕,我在你身边。” 柳念雪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可方才的那阵疼痛让她有些疲倦,她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裴峰伸手轻轻拂去她额角的汗珠,又理了理她粘在额间的乱发,紧紧握着她的左手。 烈酒来了,萧远一手拿着烈酒,一手轻轻扶着柳念雪的伤口。 他抬眼看了柳念雪一眼,“别怕,我动作很快。” 话音刚落,柳念雪只觉得右手的伤口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啊!”她有心里准备,可是她不知道会这样疼。 柳念雪脑中一片空白,她的左手紧紧握着。 明明只有片刻功夫,可在柳念雪看来,却好像过了很久。 很疼,很疼,她好像根本感觉不到那阵疼痛会离开自己。 又疼又累,柳念雪突然觉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左手的掌心好像还有一些温度。一闭眼,一歪头,便昏了过去。 “念雪!”裴峰慌忙唤她,伸手去抚她的脸庞。 萧远阻止道:“她昏过去了?你别摇她。我不去配麻沸散了,立刻就把碎片拿出来。” “这……她不会疼醒吗?” “会。不过只要我够快,她就来不及疼醒。” 萧远嘴里还在回答裴峰的问题,手上却已经动作了起来。 烈酒浇过他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药箱中的一把小刀正在烛火下燃烧。一旁也不知何时,竟早已备下了一把镊子。 “青玉!过来帮忙。” 一把将镊子塞进青玉手里,一手拿走刀子,另一手一拉青玉的手,便换上了镊子在烛火上等候。 他的双眼炯炯有神,丝毫没有平日的漫不经心。 一手按住伤口,一手已经沿着伤口划下了数道小口。 裴峰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愣住了神,若说这世上真有神乎其技,大概就是眼前所见的场景。 瞬间,刀子从青玉手上换走了镊子,青玉也愣住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上的镊子就被换走了。 一片,两片,三片……直到第七片沾着血的碎片从伤口中被小心翼翼的取出,萧远才轻轻呼了口气。 他抬眼看了一眼柳念雪,她皱着眉,仍在昏迷。 随手放下手中的镊子,转向药箱,一手拿出药瓶,一手拿出干净的纱布。 药瓶凑到嘴边,一口咬掉瓶塞吐到一边,顷刻间,药粉均匀地洒落到伤口上。 伤口瞬间被药粉铺满,雪白的药粉隐入鲜红的血肉中,顷刻间仿佛就变了颜色。 可裴峰和青玉尚来不及细看,萧远另一手的纱布已经覆上了伤口。 又随手扔掉了药瓶,丝毫不顾其中的药粉是他精心炼制而成的,空出的手又从药箱中拿出一卷纱布…… 一圈又一圈,他此刻包扎的动作,比方才解开血帕的速度还要快。 终于,伤口被整齐得包扎好了,萧远深深地舒了口气,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抬头一看,柳念雪还在昏迷,不过她的眉头已经不似刚才这样紧皱了。而裴峰,正在张着嘴,看着自己。 “陛下,娘娘伤得不重,不过是失血过多,所以才会如此苍白。如今已无大碍,这几日,切记伤口不可沾水,微臣明日再来给娘娘换药,最多十日,必可痊愈。不过……” “怎么了?!萧太医但说无妨。”裴峰以为柳念雪有何不妥,忙追问道。 “有一块大的碎片,扎得较深,微臣担心,娘娘的手臂上会留下疤痕。” 裴峰舒了口气,笑道:“无妨无妨,只要人没事,疤痕有什么关系。” 萧远微微一笑,心中对裴峰不免多了几分赞许,起身说道:“陛下,微臣还要去看看其他伤患。娘娘这儿,就劳烦陛下了。” “萧太医放心。贵妃也累了,让她歇一会儿。” 随即又转而对青玉说道:“你把这里整理一下,也退下。” 柳念雪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的时候,床边已是空无一人。 她想说话,可一张嘴,却只听到一阵沙哑。 “主子醒了,奴婢去给主子倒杯水。” 柳念雪想要看看是谁,可她太累了,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隐约间只觉得仿佛是青玉的声音…… 第二百十四章 太后召见 青玉端着水杯在床头坐下,轻轻地扶起柳念雪,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喂她喝水。 柳念雪喝了几口,终于可以发出声音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主子,已经亥时了。主子方才昏过去了,陛下在这儿等了好久。” “陛下去哪儿了?” “听说尚书令、静王殿下和顾太傅都入宫了,好像是商讨地震灾情。” 柳念雪无力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其他人如何了?” “主子放心,大皇子好好的,没有半点损伤。梅香的腿已经包扎了。宫中其他人都是小伤,倒是没什么大碍。那几位一起去九龙池的乳娘,伤的有些重。不过都是外伤,休息一段时间也会好的,主子大可放心。” “好……你着人去冷宫问候魏小姐,再去寿康宫问候顾小姐,看看他们是否安好。” “奴婢遵旨。主子,是否也要着人,问候太后?” 柳念雪闭着眼,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必了,陛下已经差人问过。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先下去。” “是,奴婢这就去办。” 柳念雪睁着眼,看向轻纱一般的床幔,窗外天色昏暗,没有一丝亮光。 天灾之后,天下看来也要不太平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一转身,手臂的伤口便开始作痛。她伸手捂住伤口,突然想到自己受伤时的场景。 当时,见裴昊就要遇险,她什么都没想,就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 不知为何,她突然福至心灵,好像有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瞬间被解开了…… 等柳念雪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了。转头看了一眼身边,依旧空无一人。也不知裴峰是昨夜没有回来,还是一早又去上朝了。 扶着伤口,起身走到桌前,刚倒了杯水,青玉便敲门进来了。 “主子,梅香姑娘的腿还没好,奴婢伺候您洗漱。” 柳念雪点了点头,只见青玉招呼了几个宫女进殿,伺候了起来。 “主子,奴婢今儿一早已命人去过魏小姐和顾小姐那边,不过看您睡得香,就没叫您。” “她们怎么样?” “魏小姐那边无恙,她摔了一跤,有些擦破皮了,奴婢已命人送了药过去。魏小姐听说主子伤了手臂,很是担心,请主子好好休养。可顾小姐那边……” “怎么了?可是菲儿有何损伤?” 青玉摇了摇头,“奴婢派去的人,没有遇到顾小姐。听她的丫鬟小桃说,顾小姐出去了。不过主子放心,已经给小桃留下话,让她无论如何,来报个平安。” “可来过了?” “还没有。” “知道了。” 柳念雪洗漱完,在圆桌旁坐下,喝了口水。 自从清荷山庄的那次夜宴,顾菲儿就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 既没有像以前那样,每日到裴峰那边候着,也没有来找过柳念雪。 柳念雪皱起眉,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担忧。这丫头,莫不是有什么想不开? “青玉,今日若不得顾小姐那儿的口信,就派人再去一次,只说我有事找她。” “奴婢遵旨。主子可要用膳?” 柳念雪点了点头,又问道:“陛下昨夜可回来过?” “听说陛下一夜都在宣政殿中,今日一早直接去上朝了。” “命人熬些燕窝粥,陛下下朝之后,送去宣政殿。” “奴婢遵旨。” 早膳方才用了几口,萧远便来为柳念雪换了药。 换好药,萧远见柳念雪仿佛若有所思,便陪着她坐了一会儿。 “萧远,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我昨天出宫回府的时候,都看见外面乱成一团。还有些房子塌了。京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地方。” “这地震来地突然,大齐,应该数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地震了……” “当年雪崩,这里难道不曾受到影响吗?”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本来也以为那雪崩是地震所致,后来我回过雪山,才发现原来是雪宫中有一机关,一按下就会雪崩。” 萧远皱了皱眉,“听说,昨夜陛下也没有回来。” “是啊,昨天晚膳没用就被冯爷爷、静王和顾太傅叫走了。听说谈了一夜,到现在也没回来。” “看来前朝,从此事多……” 柳念雪叹了口气,“依我看,格局又要变了。” “怎么说?” “太师刚刚倒台不久,冯爷爷的根基,自然及不上太师。三省之中,唯有顾太傅,老谋深算、根基深沉。不过,他以前总是称病,不知道如今还会不会继续称病。静王又是顾太傅的外孙,不知顾太傅会如何表态……” 说道此处,柳念雪突然目光一凛,起身疾步走到案桌旁,却发现右手根本用不出力。 “萧远,过来帮我。” 萧远闻言,大步跨到柳念雪身边,拿起毛笔,问道:“要写什么?” 柳念雪口中,徐徐道出了四个字,“重用太师。” 萧远转头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柳念雪。 “快写啊。趁着裴峰还在上朝,我要赶紧着人送去的。” 萧远虽觉得奇怪,却仍提笔写了下去。 因这不是自己的自己,柳念雪随手拿起桌角的印章,往上面一按,对着门外呼道:“小德子,过来。” 小德子跑到柳念雪面前,问道:“主子,什么事?” 柳念雪将纸折好,一边递给小德子,一边说道:“此物立刻送去太和殿,让李福全悄悄交给陛下。越快越好。” “是!”小德子一把接过那张纸,立刻转身向外跑去。 萧远望着小德子飞奔而去的背影,不由得问道:“你就写这四个字,他看得懂吗?” 柳念雪笑道:“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他现在心中所想。只不过,碍于之前种种,他怕我不高兴,下不了决心。” 萧远挑了挑眉,“你又知道了。” 柳念雪白了萧远一眼,“我自己的夫君,我当然知道。” 随即,回到圆桌旁,舀了舀碗里的粥,抱怨道:“你看,你早不来晚不来。害得我的粥都凉了。” “就你事多,来给你换药还要那么多话。早知道,我就留下药,让别人给你换得了。省得我亲自动手。” 柳念雪不理他,又对门外呼道:“青玉,帮我把早膳热一热。” 青玉在外应了一声,携着几个宫女一起,将早膳撤了下去热了。 柳念雪这才问起萧远:“你可用过了?” 萧远斜眼一瞟,“没呢。” “那一会儿,一起用。” “算你有良心。” 柳念雪受伤失血过多,所以总觉得疲倦,这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嗜睡得很。 可她心里放不下裴峰,总是睡睡醒醒,半个时辰不到就要醒一次。 这次醒来,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辰,只觉得窗外月色昏暗,仿佛一点光都没有。 忽然,有人轻轻的推门走进来,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夫君,回来了?” 裴峰闻声,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问道:“怎么还没睡啊?” 柳念雪转身拉着裴峰的手,靠在自己脸颊上,“夫君没有回来,我睡不着。” 裴峰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抚着柳念雪的头发,说道:“最近,我会比较忙,你别等我,自己早点休息,知道吗?” “可是地震之事?” “是啊。各地均有灾情,京都算是好的。南方更加厉害。” 柳念雪叹了口气。裴峰摸了摸柳念雪的头,说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快睡。” 柳念雪摇了摇头,坐了起来,窝进裴峰怀中,“妾身要先为夫君更衣,然后才睡。” 裴峰笑了笑,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好,夫人说如何就如何。今日,多谢夫人的字条。” 柳念雪在他怀中摇了摇头,伸手解开他的腰带,笑着坐直了身子,准备褪去他的外衣。 此刻,两人近在咫尺,借着月光,柳念雪才能看清楚,裴峰的脸庞竟然那么憔悴。 入宫那么久,好像从来不曾见过裴峰这样。此刻,哪怕夜色昏暗,都能看得清他深深的黑眼圈。凤眼萎靡地眯着,仿佛是睁不开的样子。 她不由得伸手抚上裴峰的脸庞,却摸到了一手胡渣。 她皱了皱眉,眼中的心疼溢于言表。 他伸手覆上她的手,微微一笑,笑容中是难掩的疲惫。随即拉着她的手,往胡渣上来回蹭。 “讨厌……”她缩回手,手心里的触感痒痒的,不舒服。 他起身抽走她身边的腰带,又脱去自己的外袍、衣衫,才回到床边坐下。 她往床内侧挪了挪,给他让个地方。他便顺势躺下,将她搂进怀里。 他的下巴,正抵着她的头顶,一蹭一蹭地。柳念雪只觉得,仿佛是一把猪鬃梳子,正在梳着她的头发一般。 没过多久,裴峰的呼吸开始变得均匀。又过了不一会儿,柳念雪的耳边已经响起了细细的鼾声 看来真的是累了。 柳念雪窝在裴峰怀里,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稍微一动,就要把他吵醒。 从昨天,一直到现在,算起来他已经超过两天一夜没有睡过了。 入宫这么久,这是柳念雪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身为国君的不易。 夜色中,柳念雪感觉着裴峰的呼吸、温度,虽然既心疼又担忧,却更多的是安心。 没过多久,她也沉沉睡去。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好像谁来了,都没办法把她叫醒。 梦里,她好像见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她。 朦朦胧胧地,终于从梦中醒来,心中只觉得一阵空落落。 转过头,天色尚早,都未大亮,裴峰又去上朝了…… 第二百十五章 流言四起 已经十几天过去了,裴峰每天都要接近子时才回来,第二日一早,在柳念雪醒来之前就离开了。 萧远日日来为柳念雪换药,带来了柳府和冯府的消息。索性家中无事,一切安好,柳屹的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柳念雪曾答应要回去看柳屹,可如今……哪里还会有这心思。 听说大齐本次受灾严重,光是救灾所需用度,哪怕掏空国库都未必够。这还不算灾后的重建,以及可能延续多年的税收不济。 这数百年来不遇的地震,着实让裴峰焦头烂额。 这一日,柳念雪独坐在庭中的秋千上,却见小德子前来通报道:“主子,慎儿姑姑来了。” 柳念雪不由得皱起眉。她来干什么? “让她过来。” 柳念雪坐在秋千上,随意蹬了一脚,那秋千便轻轻地摇摆了起来。 “奴婢慎儿,参见贵妃娘娘。”慎儿低下头,恭敬地福着身。 “姑姑起来。”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慎儿微微抬起的脸。 她面色如常,并无异样。不过想来也是,太后身边的人,哪里能那么容易让人看出问题。 “姑姑难得过来,可是太后有何吩咐?” “贵妃娘娘,太后命奴婢过来,请娘娘到寿康宫中一叙。” “姑姑可知,所为何事?”柳念雪的脸上微微笑着,可心里却微微有些忐忑。 别人的地方,贸然过去,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慎儿面露难色,“娘娘,奴婢实在不知。不过,奴婢看太后今日心情甚好,想来该是好事。” 好事?真当她柳念雪是傻子,最近哪里来的好事? 柳念雪不露声色,说道:“如此,容本宫更衣,就随姑姑去。” 柳念雪说罢,从秋千上站了起来。慎儿福着身,恭送柳念雪往寝殿走去。 寝殿中,青玉正在为柳念雪梳妆,梅香的身体虽然好了,可仍有些一瘸一拐,故而柳念雪便命她多休息几日,不用在面前伺候。 “你可知,太后有什么事?” 青玉握着梳子的手,顿了一顿,“主子,奴婢听说,太后近日的心情都很不好。时常摔东西。” 柳念雪皱了皱眉,“知道是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青玉摇了摇头,“太后谁也没说,就连慎儿都不知道。” 柳念雪刚想抬手去拿眼前的一支簪子,竟突然觉得手臂的伤口,莫名一疼。 “嘶……”左手猛地覆上右臂,想要努力压住疼痛。可那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针扎了一般,一下子也就不疼了。 “主子没事?萧太医明明说主子的手已经好了呀?” “没事。一会儿你别去了。让小德子陪我去。” 其实,柳念雪心中,最想带着竹香一起去。不过,中秋未至,竹香还没回来。 青玉的嘴角抽了抽,低头道:“好,奴婢一会儿出去叫小德子。” 柳念雪注意到青玉眼中的暗淡,说道:“你若去了,万一有什么事,难以抉择。” 青玉抿了抿唇,眼中似有动容,“主子,奴婢明白。” 玉宸宫外,慎儿见柳念雪在小德子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便对柳念雪说道:“娘娘,轿撵已经准备好了,请娘娘上轿。” 一刻钟之后,轿撵停在了寿康宫门口。 细细想来,柳念雪入宫之后,竟然从来没有来过寿康宫。 鲜红的外墙,仿佛格外的高,巍峨屹立,让人站在墙根下,便心生敬畏。 就连宫门,也比其他宫殿更高、也更厚重,竟要三人一起推门,方才可以推开。 柳念雪打量了一眼这宫门和宫墙,只觉得有些厌恶。也不知是太后喜欢,还是本就如此。 这样高的门和墙,难道不会让人觉得,自己身处高墙,仿佛被禁锢了一般吗? 中庭甚是广阔,却不见什么树木,遍地植满了铃兰。香味四溢,如同置身花海。 铃兰……柳念雪垂了垂眼,铃兰的香气让她有些沉醉,不过,她的心,却十分清醒。 抬起头,忽而见到顾菲儿竟就在不远处。 “菲儿?”柳念雪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拉住顾菲儿的手。 刚要抓住,顾菲儿却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姐姐怎么来了?好久不见姐姐了,姐姐可还好。” 柳念雪的手悬在半空,尴尬地收回来捏了捏帕子,“都好,菲儿可还好?” 见柳念雪抬头望向自己,顾菲儿的唇角缓缓的勾了起来,可在柳念雪看来,那笑容不知为何,竟十分干涩。 “菲儿也好。菲儿正要出宫呢,晚些时候,再来拜会姐姐。” 说罢,顾菲儿含着笑对柳念雪福了福身,也不等柳念雪回答,便起身往宫外走去。 柳念雪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慎儿在一旁盯着,根本看不出她的喜怒。如今,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太后还在等着她呢。 “慎儿姑姑,我们走。” 慎儿点了点头,继续往前引路,将柳念雪带到了一个门口。 “娘娘稍候,奴婢进去通报。” 见柳念雪点了头,慎儿便转身推门进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慎儿才从门内出来,对柳念雪说道:“娘娘,太后请您进去。” 柳念雪跨入殿门内,小德子跟在柳念雪身后,想要一起进去,却被慎儿阻止道:“公公,太后只召见娘娘一人。” 柳念雪看着小德子,说道:“在外面等我。” 小德子点了点头,收回已经跨入殿内的右腿,紧紧地靠门站着。 柳念雪一面往里走,一面暗暗打量着。 这仿佛是一座佛堂,虽然身边的摆设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同,可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想不到,太后竟然还礼佛。 继续往里走,转角便是一道纱幔。柳念雪掀起纱幔走了进去,只见太后正跪在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手上挂着一串念珠,嘴里念念有词。 她的面前是一座观音像,像前的香炉里新点了一炷香,烟雾缭绕,缓缓升起,看得人心神宁静。 见柳念雪掀帘进来,太后便对她抬起了手。 柳念雪快走了几步,上前将太后扶了起来,小心扶着太后,到佛台对面的榻上坐下。 随后才退了几步,对着太后福身行礼,“臣妾,贵妃柳氏,参见太后。” 太后并未立刻叫起,而是映着佛堂里昏暗的亮光,打量着柳念雪。 上次见她,还是在她生产之日。女子生产,本该是容颜最不堪的时候,可是当太后抱着孩子,远远望向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柳念雪的时候,她只觉得,眼前的女子非但没有任何狼狈和不堪,反而憔悴地让人心疼。 这样的女子,任是自己身为女子,都忍不住心疼,更何况是堂堂男子。 最难得的,是这个女子并非一般的娇弱造作之人,她甘于对抗自己,当着自己的面就不让自己抱走裴昊。 “太后!这是臣妾的孩子!” 若是回到当年,自己还是个妃嫔的时候,太后绝不敢对自己的婆婆说出那样的话。 “起来。” “谢太后。” 柳念雪站起身,依旧恭敬地低着头。 “坐。”太后指着自己对面的凳子,说道。 “谢太后赐座。”柳念雪挪了一步,端坐在位子上。 太后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打量着柳念雪。 这哪里是生过孩子的女人,那一缕纤腰,怕是多少姑娘家都赶不上。 眼前的女子,虽然低眉顺眼,却仍掩不住眉眼中的风情。 太后想到自己曾经想让顾菲儿去勾引裴峰,以此代替柳念雪,便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 自己太低估眼前的女子了,顾菲儿可爱是可爱,美貌也并不输给任何人,可要从柳念雪手中夺走一个男人,还是太嫩了一些。 光有可爱,可是没办法让人欲罢不能的…… 柳念雪等了半日,还没等到太后开口,心中有些不耐烦。可眼前的人,到底是太后,自己又怎能露出不耐之色?只能耐着性子,垂眼发呆。 “柳贵妃,你姓什么?”太后徐徐问道。 柳念雪终于等到了太后开口,却不想,竟然是这种问题。 她心中一惊,面上却分毫不差,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回禀太后,臣妾姓柳。” “真奇怪,这世上的绝代佳人,有不少是姓柳的。” “臣妾蒲柳之姿,实在不敢当。” “是吗……” 柳念雪心中忐忑。难道,太后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怎么可能呢? “柳贵妃,你不想知道,哀家口中的绝代佳人是谁吗?” “请太后赐教。” “哀家曾经听闻,雪国先皇后乃是这天下绝无仅有的佳人。”太后说道此处,不由得抬起头,眼中似有向往之色。 随即,她又望向柳念雪,眼中带了几分探究,“听说,先皇后,就姓柳。” 太后的双眼紧紧盯着柳念雪,虽然柳念雪的脸色维持的极好,看不出任何异常,可太后还是察觉到,柳念雪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不过……是在太可惜了,哀家虽然柳皇后颇有渊源,却终归无缘得见。” 柳念雪并不接太后的话茬,只是说道:“真想不到,臣妾竟然有幸,与雪国的先皇后同姓。” 太后了然一笑,“柳贵妃,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哀家与柳皇后,既然算得上亲家,你又何必,迟迟不肯认呢?” 柳念雪掩嘴一笑,“太后,您这话,说的臣妾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后,想让臣妾认什么?” 太后盯着柳念雪,微微一笑,似乎对柳念雪的抵死否认,十分满意。 第二百十六章 柳谦往事 佛堂中檀香,安静地散发着香气,缭绕的烟雾围绕着柳念雪和太后,仿佛在两人之间轻轻的拢上了一层薄纱。 太后望着眼前面色平静的柳念雪,不由得微微一笑。 “白灵,哀家知道你是谁。” 柳念雪抬起眼,眼中早已没了方才的平静顺从,反而透着几分寒意,甚至还有几分杀意。 “哀家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前不点破,不过是因为反正白家已经倒了,你是什么人,根本就不重要。” “既然如此,太后现在又为何要说呢?” “你可知,如今外面已经流言四起,民怨沸腾?” “流言?”柳念雪不由得皱起眉。 太后无奈一笑,“他将你护得真好,外面的事,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柳念雪垂下眼,她知道太后口中的“他”,指的是裴峰。可太后言下之意,是说裴峰有事瞒着她。对柳念雪来说,太后的话,又怎可尽信? 太后抬起头,眨了眨眼,仿佛是在压抑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地震,大齐几百年都没有过。如今,外面都在流传,是皇帝失德,才会导致天降灾祸。上天对皇帝不满。” “怎么会有这种传言?!陛下何曾有失德之处!” 柳念雪盯着太后,面上满是怒容,却见太后竟然面色平静,并无惊讶之色。突然,柳念雪恍然大悟,“顾家……” 太后眯了眯眼,“你这丫头,知道的倒真是不少……” “可陛下并未失德,如此借口,未免牵强!” 太后叹了口气,言语中多有无奈,“本来是牵强的……可这场地震,范围太广,听说,竟然震到了雪山。又些好贪小便宜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跑进了雪宫,看到了触目惊心的灾祸。 好些人都被白氏冤魂索了命,只有几个人逃了回来。逃回来的人说,杀人者是当年太子的白羽卫。太子当年为了抢夺雪国珍宝,竟然狠下杀手,将白氏一族屠戮殆尽。 幸好天道正义,降下雪崩,白氏一族就此与那些奸人,同归于尽了。不过太可惜了,当年的太子竟然逃了回来。这样不义之人,今日竟然还做了皇帝……” 太后说罢,又叹了口气,她徐徐道来,仿佛是说故事一般。 可柳念雪却越听越觉得震惊,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后,“此话如此荒唐,怎么会……” “怎么不会?天下愚民何其多,只要有人起头,何愁无人添油加醋地跟上。” 柳念雪突然有些颓然,原本端坐的身子,仿佛有些弯了下去,“太后要臣妾,出面为陛下正名。” 太后望着柳念雪,微微一笑,“你很聪明。陛下对你这么好,为他做一些小事,不过分?” 柳念雪望向太后,回以一笑,“确实不过分,只不过此事,绝非如此简单,否则陛下不会不让臣妾知晓。” “你不必听信哀家一面之词,你可以自己去打听外面的消息。不过,哀家不想等太久。南方已有人,在煽动民变。” 柳念雪想了想,问道:“若臣妾答应太后,太后准备怎么做?” “哀家会以自己的名义,发一纸诏书,就说大齐早已找到了雪国的公主。按照白氏身前遗愿,已经纳为贵妃。 按照旧例,白氏的公主本该在远嫁之前,告别雪国人民。如今,既然雪国和大齐不分彼此,就让白氏公主在城楼上与雪国旧民相见。” 柳念雪点了点头,“到时候,臣妾再当众说明当年的旧事,陛下根本毫不知情。不仅如此,臣妾还是承蒙陛下所救,方能活到今日。”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柳念雪轻笑一声,“我怎么知道,城楼之上,会不会有人对我下手?” “谁会对你下手?” “谁想我死,谁就会对我下手。” 柳念雪抬起头,与太后目光相交。两人的目光都十分凌厉,毫不闪躲,其中既充满了坦诚,又各自藏着许多秘密。 “哀家会加派人手,保护你。不过,你要有办法让人们相信,你就是雪国的公主。单凭一个美人,天下人是不会信服的。” “臣妾知道,这点,太后大可放心。” 柳念雪又坐了一会儿,见太后不再开口,便站起身,对着太后福下身道:“臣妾告退。” “慢着……”太后坐直了身子,站起身,走到柳念雪身边。 “太后,还有何吩咐?” “哀家想知道,你为何,不怀疑哀家?哀家与你素无来往,你既知道顾家,便不该对哀家全然信任。” “太后,臣妾当然不信任您。今日若是太后所谈,只是臣妾之事,臣妾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可臣妾也是为人母亲的,母亲爱子之心,臣妾信得过。” 太后垂下眼,什么都没有说。 可柳念雪低着头,却看见太后的手,微微地握紧了。 “你退下。” “臣妾告退。” 殿外,小德子等得有些着急,见柳念雪终于出来了,才舒了口气。 刚回到玉宸宫,柳念雪就立刻吩咐小德子,“小德子,去把萧远叫来。” 柳念雪的本意,是想见柳谦,可如今前朝的态势如此焦灼,柳谦又哪里可能抽得出空。最快的方法,便是先问过萧远,若还有疑问,再问柳谦。 柳念雪回到寝殿,心中烦躁不已,只觉得坐立不安。干等了半个时辰后,萧远终于坐在了柳念雪的对面。 “我有事问你,你可别骗我。” 萧远一坐下,就看见柳念雪一脸严肃地对自己说话,不由得有些发怵,“什么事啊?搞得那么严肃。我有什么事好骗你的?” 若是平时,柳念雪自然要和萧远打几句哈哈,但此刻,她哪里还有这个心情。 “我问你,外面是不是有很多流言?” “有……是有一些……不过,陛下会处理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不是陛下叫你不要告诉我?” 萧远干笑了两声,“这种事,我特地告诉你干什么呀?我又不是长舌妇。” “萧远!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萧远一愣,“你……怎么发火了?这事有那么严重?” “你先告诉我,外面的流言到底是什么!” 萧远挠了挠头,“其实……不过是说什么,这个地震百年一遇,肯定是天谴。又说陛下不务正业,流连后宫……” 柳念雪皱起眉,竟然还有流连后宫这样的说辞。她咬了咬牙,追问道:“还有呢?是不是还有雪国之事?” “你连这都知道?” “快说!” 萧远撇了撇嘴,“是有……说陛下当年害死了白氏一族,如今遭天谴……” 柳念雪叹了口气,双手伏在桌子上,不由得低下头,深深地埋在两臂之间。 “这样要紧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萧远伸出手指,戳了戳柳念雪的肩膀,“你别这样,不过是流言,有什么关系?” 柳念雪猛地抬起头,眼中怒气未消,“你说有什么关系?流言猛于虎,这就已经扑过来了!若是没什么关系,裴峰怎么会叫你瞒着我!” 萧远见柳念雪急得连“陛下”都不叫了,竟然直呼名讳,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你别告诉他,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你……准备瞒着他干什么?”萧远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还要想想。” 柳念雪说罢,又趴回桌子上,埋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萧远坐在一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开口说道:“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你要知道,你是他的命根子,你若做了傻事,他可活不了了。” 柳念雪白了萧远一眼,说道:“知道了,我有夫有子,怎么会做傻事。正是因为不想做傻事,所以才要多想想。” 萧远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觉得柳念雪并不像是要做什么傻事的样子,才放心的离开了。 临走时还再三嘱咐,不论柳念雪做什么决定,一定要和裴峰商量。 柳念雪叹了口气,颓然地站起身,挪到床边躺下。 怎么和裴峰商量?若和裴峰商量,难道裴峰会让她按太后说的做吗? 以裴峰对她的了解,必然早就知道,如果柳念雪知道此事,一定会想办法公布身份,在天下人面前为裴峰正名。 裴峰不告诉她,正是因为不想让她这么做。 此事的风险,不仅仅在于她立上城楼的那一刻,就可能成为箭靶。更在于,当她的身份暴露人前后,只要与当年旧事有关的人,都会想要杀她灭口。 因为她是一个宠妃,她在裴峰耳边的一句话,不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仕途,更可以掌握一个人的生死。 若将来有一天,这位宠妃偶然得知了某个人,与自己当年的灭族之仇有关,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死的很惨。 自救的唯一方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可能,在柳念雪站上城楼那一刻起。或者更早,在太后发出诏书的那一刻起,当年隐入各个角落的人,就会再一次聚集在一起。 这虽然危险,也或许,是一条捷径…… 或许,那些十几年来,一直将自己尾巴藏得好好的老狐狸,会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刺激,狗急跳墙…… 柳念雪想到这里,突然有了些期待,她翻身下床,将青玉唤到身边,说道:“青玉,你派人,去给寿康宫回个信。就说,我答应了。然后去把梅香和小德子叫来。” 青玉犹豫了片刻,说道:“主子,您不要贸然答应太后什么……” 柳念雪抬起头,从青玉眼中,看到了担忧和关心…… 第二百十七章 夫妻对峙 柳念雪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青玉竟然会阻止自己答应太后。 “你放心。本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青玉仿佛还想开口,却终究没有说什么,低着头,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小德子搀着梅香,来到了柳念雪面前。 “梅香,你的腿,可好些了?” “小姐放心,好的差不多了,不过是走路的时候,总觉得还是有些别扭。”梅香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腿。 “本来,你的腿还没好,我是不该让你去办事的。不过我有一件急事,非要你才能办。” “梅香已经没事了,小姐请说。” “我要你回一次府,问爹爹要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老爷知道吗?” “你现在就回去,等爹爹下朝回到府中,你就和他说,我问他借,他第一次离家时,从母亲那儿拿走的东西。这东西,我有急用,用完了会还给他。” 柳念雪说着,又转向小德子,“小德子,梅香的腿还没好。你陪她一起回去。” 梅香与小德子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些奇怪。 “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们先去把东西拿回来,我到时候再和你们说。” 两人虽然仍十分疑惑,可也只能奉旨先去办事。 过了一个时辰,青玉敲门进来,对柳念雪说道:“主子,去太后那儿的人回来了。太后那儿的口信是‘中秋佳节’。” 柳念雪思量了一下,喃呢道:“那也就是,五日之后……” 随即对青玉说道:“知道了,你下去。” 青玉有些担心的看了柳念雪一眼,却还是奉命退了下去。 柳念雪躺回床上,心想着或许自己该想想办法,如何能够加强城楼的守卫,至少不能让自己折损在城楼上。 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 朦胧间,她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梦见皇姐在月光下跳舞,一会儿又梦见她的父皇与母后在月下合奏。 迷迷糊糊地,直到耳边响起绵延不断的轻呼,“主子?主子醒一醒……主子?” 柳念雪睁开眼,天色竟然还是大亮,眼前的人,是梅香。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主子,老爷亲自来了。” 柳念雪揉了揉眼睛,虽然也想过柳谦可能会亲自过来,却没想到会那么快。 “老爷现在何处?” “就在这儿!” 柳谦的声音突然从梅香身后冒了出来,吓得柳念雪一机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时间,柳念雪睡意全无,不由得抱怨了一句,“爹爹,你过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谁知道你会大白天睡觉。”柳谦嘟囔了一句,回到圆桌旁坐下。 柳念雪坐在床边醒了醒神,也起身到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一个布包,柳念雪刚想伸手去拿,却被柳谦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柳念雪命众人退下后,对柳谦说道:“二叔,藏什么藏,这不是给我的吗?” 柳谦斜眼睨着柳念雪,说道:“也不是不能给你,但你得告诉,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东西。” 柳念雪撇了撇嘴,“当年您一去‘受刑’,这东西就没了。若您真的是去‘受刑’,我倒还相信这东西是被人偷了。可您现在好端端地在这儿,这东西不是明显就是您拿走的嘛……” 柳谦将那包裹抱在怀里,丝毫没有要让出去的意思。 柳念雪低头叹了口气,说道:“二叔,我娘……已经死了……” 柳谦一愣,抬眼诧异地望着柳念雪,“你什么意思?” “二叔知道我的意思……我娘死了,就算我娘活着,你留着这个,又有什么用……” 柳念雪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已经听不清楚。 柳谦轻笑一声,仿佛是在嘲笑自己,他低下头,望着怀中的包裹,眼神突然变得很温柔,又很忧伤。 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丫头,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算是看到过……”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哪儿有空管我啊……”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望向窗外。 虽然快要傍晚了,可外面的天色还是很好,蓝天白云,怡然自得。 那一日,也是这样好的天气。 不!雪国的天空,比大齐更美,仿佛是画出来的一般。 小时候的柳念雪,不……应该说,小时候的白灵极其顽皮,从来没有一刻停歇,总是在宫中的各个角落跑来跑去。 这一日,她想给母后一个惊喜,于是便偷偷躲在寝宫的床底下,想趁柳皇后回来的时候吓她一跳。 远远的,透过床底的缝隙,白灵看到一双白靴子飘扬而来。 是母后……她心中暗笑,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那暗笑从嘴里漏出来。 咦?白靴子后面,怎么还跟着一双黑靴子。 白灵嘟了嘟嘴,小眼珠子一转,对了,一定是父皇跟着一起来了。 正好,一下子就能把两个人都吓一跳。 白灵想到此处,得意地勾起唇角,她弓起了身子,正准备一下子弹出去。却听见柳皇后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 “你别再跟着我了!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白灵从未听到过柳皇后如此生气的声音,心里有些害怕,悄悄放平了身子,准备见机行事。 “为什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的?” 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很熟悉,却不是白灵的父皇,会是谁呢? “你给我出去!再不出去,我就叫人了!” 突然之间,靴子不见了,白灵只觉得身上的床板沉了一下,随即,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从床上滚了一下。 定睛一看,竟然是柳皇后的皇冠。 不过片刻,黑靴子又落回到了地上,还踉跄着退了几步。 “你!混账!” 白靴子也落到地上,随后就是“啪”的一声,似乎是有人吃了巴掌。 白靴子一阵小跑,跑出了房间。 床板又是一沉,黑靴子紧紧地贴在床边。 “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我哪里比不上大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地上捡起了皇冠。 白灵紧紧盯着眼前的手,天呐,那只白玉扳指!是二叔的扳指! 白灵捂住嘴,年幼的她其实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二叔惹母后生气了。 很多年后,柳念雪回想起那一日的场景,才终于明白过来。 她的母后,拒绝了二叔。而二叔口中,一直心心念念,早逝的妻子,其实就是她的母后。 就算柳皇后从来没有答应过柳谦,在柳谦心中,已经当她是妻子了。 自从柳念雪想明白了这件事之后,她就再也不愿去回想这件事。 父母的爱,圣洁无暇。若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妄图插足自己的父母之间,柳念雪一定会讨厌这个人。 可如今,这个人,是自己的二叔。 年少的时候,是这个二叔包容着顽皮的白灵,陪她骑马玩耍,甚至做许多出格的事取乐。 雪国灭国之后,二叔是她唯一的亲人。陪着她来大齐报仇,将她教养成人。 她嘴上还叫着“二叔”,可在她心中,早就将柳谦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既不想责怪柳谦,又觉得柳谦不该试图插足别人的感情。一方面觉得父母之间忠贞不渝的爱情可歌可泣,一方面又觉得柳谦这么多年的求之不得实在可怜。 不论心向哪里,都是错的。既然如此,只能选择逃避。 而柳谦,自然也十分痛苦,他与自己的兄长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年少轻狂的他,曾经十分纠结,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放弃,还是应该勇往直前。 索性,那个女人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她一直只看着自己的兄长,从来也不曾在意过自己。 有时候,柳谦很希望柳皇后可以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可有时候,柳谦又希望柳皇后永远都决绝地拒绝他,这样他才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兄长。 “二叔……你到底给不给我……” 柳谦叹了口气,“你要这个,到底是为什么?” “如今外面的情势,我已经都知道了。我答应了太后,会在城楼,以白灵的名义,为陛下正名。” “你……你疯了?太后是顾家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不过,二叔,若是我早知道这件事,我的办法,应该和太后一样……” “你这丫头,你知道这事有多危险吗?” “二叔……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当然知道。可是,如果白灵再次出现,害过白家的人,不是也会蠢蠢欲动吗?” “哎……”柳谦长叹一口,“你入宫那么久,如今儿子也有了,为什么还要一门心思想着白家的旧事呢?好好活下去,难道不好吗?” 柳念雪低下头,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二叔,其实有好多次,我已经快忘了那些仇恨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忘记的时候,都会有事将这仇恨重新挑起来。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如果你决议如此,必须与陛下商量。至少,要保你在城楼上万无一失。” “和陛下商量?他才不会答应我呢!” 门突然开了,裴峰的声音难得带了些轻快,“怎么?爱妃在向岳父大人抱怨朕吗?” 第二百十八章 准备就绪 裴峰径直走到柳念雪和柳谦的身边坐下,原本脸上的笑意,在看到两人的表情之后,渐渐凝固了起来。 柳谦和柳念雪此时都是面带愁容,尤其是柳谦,一双眉头紧皱在一起,眼看就要打结了。 “怎么了?”裴峰问道。 柳谦和柳念雪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们小夫妻两的事,自己决定。” 转而又将怀中的包裹放在桌上,轻拍了两下对柳念雪说道:“这东西,本就该是你的,我放在这儿了。若用不上,就派人给我送回来。” 说罢,也不等裴峰和柳念雪回答,起身便往殿门外走去。 柳念雪垂下眼,面上似乎有些忧伤,将包裹拿到自己面前,轻柔地解开。 最后一层布料被掀开,闪耀的光芒再也掩盖不住,从包裹里直冲而出,照亮了整个寝殿。 裴峰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顶皇冠。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闪烁之物。 身为帝王,他看过的好东西数都数不清,可没有一样,像眼前的这顶皇冠一样,耀眼夺目、珠光宝气。 “这……这是?” “这是我母后的后冠。” 裴峰愣了一下,从柳念雪手中接过皇冠,细细打量起来。 这后冠也不知使用什么金属打造的,颜色像银器,却一点都没有发暗,反而银白靓丽。那银白的颜色,不似金器那般俗气,显得高雅脱俗。 周身雕刻着雪花纹路,雕工细腻,又以各色宝石点缀,每一颗都璀璨夺目。而那工匠更是别具匠心,每一颗的大小和布局都巧夺天工,彼此都不抢了各自的颜色。 最最难得的,是这皇冠上的主石,竟是一颗夜明珠,那珠子通体浑圆,虽不算太大,但它的光芒却异常夺目。 寻常夜明珠哪怕置身黑暗,也不过能微弱地发出些光芒。但这颗珠子,身处白昼,竟然也能耀眼夺目。 只要有了这颗珠子,其下点缀的各色宝石,哪怕身处黑夜,也可以熠熠生辉、相形益彰。 任是裴峰见过无数珍宝,这颗夜明珠绝对是当世仅有。 “没想到,雪国的后冠,竟然如此珍贵……” 柳念雪微微一笑,“当年我与二叔来到京都,二叔连自己最宝贝的一对耳坠子都当了,可从来都没有将此物拿出来过。” “为何?” “或许一则是怕丢了,此物太过夺目,万一引起歹人贪念,实在太过麻烦。另一方面,此物根本无处可当。此乃无价之宝,哪有当铺敢收?” “那如今,又为何要拿出来?”裴峰小心地将皇冠放回桌上,问道。 柳念雪低下头,似乎不敢直视裴峰的双眼,“我要以此物,证实我是雪国公主白灵。” 裴峰皱起眉,面带不解地问道:“为何要证明?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在隐藏这个身份吗?” 柳念雪抬头望着裴峰,说道:“我要告诉天下人,当年雪国旧事,与夫君无关。我夫君,从未失德于天下。” 裴峰愣了一下,随即拍桌而起,怒道:“不行!太危险了!我不是说过不准告诉你,是谁告诉你的!” 柳念雪跟着站起来,走到裴峰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说道:“此事,早晚都会知道的。夫君准备瞒我道什么时候?” “总之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夫君……” “不行!”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李福全突然敲门道:“陛下,太后传来懿旨,请您过目。” “拿进来。” 李福全双手将一卷懿旨奉到裴峰手中,裴峰刚刚拿起看了一会儿,立刻怒不可遏,一把将懿旨丢到地上,拉着柳念雪的双肩,怒道:“是她告诉你的?” 柳念雪侧头看了一眼懿旨,抿起唇,点了点头。 裴峰叹了口气,眼中全然皆是不满,放开柳念雪的双肩,刚要发作,却见李福全站在一旁进退两难。 “你先下去。” 李福全舒了口气,踮着肥硕的身子,灵活地捡起懿旨,一缩身退了出去。 见门关上了,裴峰的怒气才终于得以发作,“你明知道她是顾家的人,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柳念雪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扭捏了几下,才说道:“我……也不是全听她的,这是我自己的判断。” “这算什么?木已成舟,逼我就范?” 柳念雪面露难色,上前拉了拉裴峰的衣袖,说道:“夫君,我这……不是想帮你吗……” 裴峰一甩衣袖,“我堂堂男子汉,不需要牺牲自己夫人的安全来渡过难关。” “我知道……可如今,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总之不行,我会让太后收回懿旨,此事就此作罢。” 柳念雪叹了口气,上前拉住裴峰的手臂,将他拉到床边坐下。 而她自己,在裴峰身边坐下,微微侧身,靠在他的肩膀上。 “夫君,你先听我说完。在考虑要不要收回太后的懿旨,好不好?” “此事没什么好商量的。当年的旧事尚未查明,要你暴露人前,根本就没办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能冒这个险。” “夫君,我是你的妻子,也是昊儿的母亲,我不会让自己冒险的。但你能不能,听听我的想法?” 柳念雪对着此刻油盐不进的裴峰,也有些生气了,她坐起身子,低头皱眉,满脸委屈。 裴峰看了她一眼,那一脸委屈的样子,让他有些心软。左右自己向来拗不过她,便说道:“姑且说来听听……” 柳念雪这才靠回裴峰的肩膀,徐徐说道: “太后的建议,是让我在城楼上,当众为夫君正名。我想过了,此事有两大风险。一是城楼,二是我的身份。 到时候,我站在城楼上,目标明显,如同一个箭靶子。可是,要射箭到城楼这样的地方,绝非容易之事。 只要我们能够提前肃清周围建筑中可能隐藏的刺客,再着一位武功高强之人护在我身边,也就够了。 至于我的身份么。我想,这是将来的事了。反正我一直都在宫中,根本就不可能遇到危险。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要解开大齐眼下之祸。” 裴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夫人,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城楼上,只要护卫得当,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问题本来就在将来。” 柳念雪嘟了嘟嘴,“将来的事,谁都知道……更何况,我想过的,或许可以借此,将当年相关人等引出来。这样,我们距离真相,就越来越近了。” 裴峰伸出手,扶着额,“夫人,这么多年,你为何要隐姓埋名追查这些事啊。” 柳念雪明白裴峰的意思,不情不愿地说道:“因为此事牵扯到的之人,必定有权有势,且隐在暗处。一旦被人知道,可能性命不保。” “看来你都明白,不需要为夫再说明了?” “可是……当年我不过一介布衣,今日却已经贵为贵妃。怎可同日而语啊……” “这两年来,你在宫中遇到的事,还不够多吗?当然,这是为夫的责任,是为夫没有照顾好你。可你怎么就能知道,那些人的手伸不到宫中呢?” 柳念雪低下头,“我知道夫君说的都对……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裴峰叹了口气,他当然感觉到柳念雪的不情愿,可他实在不愿意,让她如此面对危险。 “别说了,这件事,我不会答应的。” “这件事,我一定要做!” 她站起身,目光坚定的与他对视。 “你……” 他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指着柳念雪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猛地收回手,一把拍在大腿上,发生“啪”的一声响。 裴峰此刻已经侧过身,背对柳念雪坐着。 柳念雪探头张望了一眼,只见裴峰正重重的呼着气,胸口起伏不定,眼看就是怒不可遏。 这男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柳念雪伸出手,拉着裴峰的衣袖,来回晃动,撒娇道:“夫君,你就让我去……好不好嘛……” 裴峰没有应,依旧面带怒容坐着,也不回头看柳念雪。 柳念雪锲而不舍,一咬牙,起身走到裴峰面前,蹭进他怀里,“夫君,让我去……好不好……” 她像一只猫,毛茸茸的小身子,在他怀中不停地蹭。毛茸茸的小爪子,一刻不停地挠着他的心。 他伸手将她拉起来,“夫人……我……” “哎呀……夫君……” 她趁着他伸出手的空挡,继续往他怀里钻,索性整个人坐在了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窝进他的脖颈里。 裴峰叹了口气,满脸无奈,眼看就要沦陷在她的温柔之下。 “夫人,不是为夫不答应。实在是此事太危险了……” “有夫君保护我,怎么会危险呢?其实,既然太后知道我的身份了,外面必然也有人知道了。我们担心的第二件事,不过是早晚。倒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裴峰思量着柳念雪说的话,心中已没有了方才的坚决。 加之柳念雪这要命的撒娇,实在让裴峰有些吃不消了。 于是,裴峰将柳念雪抱紧,不让她再蹭来蹭去地,说道:“此事答应你也行,不过时间紧迫,实在有些麻烦。守卫的布置,你都要听我的?” 柳念雪一听裴峰答应了,自然高兴,忙满口答应道:“那是自然,都听夫君的!” 裴峰无奈一笑,对着门外唤了一声,“李福全,去把赵信兄妹宣进宫。” “奴才遵旨。” 第二百十九章 城楼中箭 “刚才朕说的,你们俩听明白了吗?” 裴峰坐在案桌前,对着赵信和赵旻两兄妹说道。 兄妹两对视了一眼,抱拳道:“是,属下明白。” 这是柳念雪的寝殿,裴峰甚少在这个地方如此正式。 此时,柳念雪正坐在一边,手上似模似样地拿着一卷书。 本来,如果裴峰不知道这件事情,她确实要花大心思考虑,自己到底该如何保证安全。 如今,既然知道了,她倒乐得清闲了,反正裴峰会安排的天衣无缝。 赵旻抱拳道:“陛下,依属下看,就以弩箭的射程为半径,自后日开始,射程内的店家全部都要戒严。 如今,本就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各种店家根本没什么生意,人也不会多。正好借此确保娘娘的安全。” 赵信在一旁补充道:“至于安排在娘娘身边的人选,妹子,我看就你亲自去。” 赵旻想了想,点头道:“好,我有把握。即使有人在城楼下射箭,我也有办法护住娘娘。那城楼下的护卫和戒严就拜托哥哥了。” “好!同样以弩箭射程为半径,到时候所有入场之人,都不准携带武器,以保万无一失。” 柳念雪虽然手上拿着书,可心里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几人的对话。 听到此处,她不由得站起身,走到案桌旁,叹道:“如此严谨,哪里还会有人来啊?” “没人来更好,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裴峰打断柳念雪,示意赵信兄妹继续说下去。 “还有一点要注意。”赵旻继续说道:“参与此次行动的人,一定都要是我们的自己人。” “这好办,我们让黑羽卫里的人参与不就行了。” 赵信刚说到此处,还未等裴峰开口,便被柳念雪打断道:“不可,黑羽卫中都是暗卫,正因为没有人认得,他们行动的成功率和安全才会得以保障。 此次行动,又不能蒙面,用那么多生面孔反而引人注目。依我看,还是从禁军中安排可靠的人。师弟多年执掌禁军,那些是自己人,你总清楚。” 裴峰点了点头,说道:“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可以安排几个人混在人群里,万一有什么事,就可以见机行事。” 赵信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办。我这就去安排。” “慢着!”柳念雪见赵信和赵旻已准备告退,突然开口阻拦道。 随即,她转向裴峰,赔笑道:“夫君,不知,能否安排在晚上?” “为何?”裴峰皱起眉,眼中已有了不满。 “那顶冠……晚上看的清楚一些……” “此事没得商量。”裴峰当机立断,一口拒绝,随后对赵旻和赵信说道:“你们去准备。” 两人小心地看了柳念雪一眼,见她虽有些不情愿,倒也不再组织,便退了下去。 待两人离开后,柳念雪走到裴峰身边,一边按着他的肩膀,一边说道:“为了我的事,夫君辛苦了。” 裴峰伸手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这也是我的事,也是大齐的事,哪里辛苦了……反而是,为了大齐和我,要让你冒这样的险,为夫心中有愧……” 柳念雪俯下身,搂着裴峰的脖子,“夫君不要这么想,夫妻本是一体,哪有什么彼此。” 五天的时间,过得飞快。 这几日,裴峰每天虽然政务缠身,却总是抽出时间,关心赵信和赵旻的准备。 明天就要去城楼了,这一日下午,柳念雪来到寿康宫拜会太后。 “明天的事,你可准备好了?”太后端坐在椅子上,问道。 柳念雪点了点头,回答道:“准备好了。” “陛下那儿……可也准备好了?” “太后放心,都准备好了。臣妾今日来,是想问太后,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太后瞟了柳念雪一眼,笑道:“你问哀家的吩咐……就不怕,哀家害你吗?” 柳念雪低头一笑,“太后想要害臣妾,也等过了明日在说。先让臣妾,为陛下安邦定国。太后再治臣妾一个后宫干政之罪,不是顺理成章吗?” 太后掩嘴一笑,“你这丫头,鬼点子挺多,也挺好用。” 柳念雪笑而不语,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其实,柳念雪不过见过太后两次,所以并不知道,太后眼下的这一笑,有多么地难得。 若是慎儿在一旁,她一定会惊讶地下巴都掉在地上。 多少年了,太后早已不再露出这样轻快的笑容。 身为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她连笑都是有目的,一举一动永远都不能平白无故。 却不知为何,这一日,她对柳念雪放下了寸许戒心。 “柳贵妃,你过来。” “是。” 柳念雪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太后面前。 “坐在这儿。” 太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对柳念雪说道。 柳念雪虽然愣了一下,却仍恭顺地坐了下去。 太后打量着柳念雪。到底是白柔的侄女,眉眼之间,确实又几分相像。可细看之下,这两人又极为不同。 不说别的,只说白柔,绝不会像柳念雪这样,表面恭顺,内里倔强。 “你觉得,你姑姑是什么样的人?” 柳念雪抬起头,望向太后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你别误会,哀家只是看着你,想到了故人。” 柳念雪低头一笑,“太后,姑母嫁入大齐的时候,我才六岁,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姑母善良温柔,是个很美貌的女子。” 太后的秀眉,微微一挑,轻轻点了点头。 “那太后呢?在太后眼中,姑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一愣,轻笑一声,“这可不是你该问的。” “那太后,便不要当我是柳贵妃,只当我是故人的侄女。” 太后叹了口气,抬起眼,眼神仿佛有些飘忽,“若说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子就是白柔,也不为过。她的那种美,干净的就像山涧的清泉。” “我还以为,太后会恨姑母呢。” “哀家为何要恨她?”太后的脸上,挂着怡然自得的微笑,仿佛面前的人,并不是柳念雪,而是一个与她知交多年的好友。 “太后明知顾问。若是我,必定对她,又爱又恨。” “又爱又恨?”太后皱起眉,那笑容里透着几分疑惑。 “爱者,恨也。恨者,何尝非爱也。” 太后眯起眼,不过眼中并没有杀气,反而有几分柔和,“你这丫头,聪明是聪明,却还不够聪明。在这宫中,要懂得藏拙,才能活得久。” 柳念雪没有接话,只是笑而不语。 太后望着柳念雪,不由的问道:“明日,你怕吗?” “臣妾不怕。” “为何不怕?” “怕了又如何?人只有不怕,才能赢。” 太后勾起唇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柳念雪。 柳念雪接到手里,疑惑地望向太后,“太后?” “这东西,你若信得过哀家,明日出宫的时候,就服下。你若信不过,就不要服了。” “这是……” “哀家不会告诉你的。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服下。” 柳念雪皱了皱眉,看来,顾家人还是要动手,可太后又为何要对自己施以援手呢? 柳念雪有些困惑,将小纸包收进袖中,“多谢太后。” “哀家乏了,你回去。” 柳念雪点了点头,起身告退。 第二日,柳念雪早早就起来了,先送裴峰去早朝,随后又去看了看裴昊。 裴昊来了玉宸宫一段时间之后,仿佛比以前更加壮实了。这孩子胃口好,长得快,如今已经可以一个人摇摇摆摆走上十几步了。 陪着裴昊完了一会儿,用过午膳之后,柳念雪早早地就让青玉和梅香为自己整理好了衣装。 柳念雪将青玉和梅香遣到了门口,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昨日太后给她的小纸包。小心地打开,有一些细细的白色粉末躺在里面。 她迟疑了片刻,将粉末倒进嘴里,就着水喝了下去。 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感觉。 她站到镜子前,仔细打量着自己。此刻,她除了腕间的玉镯,一身皆是雪白。 白色,是雪国的圣色,只有黄族亲贵,才可以使用。 她深呼吸了一口,将后冠带着了自己的头顶,牢牢的固定在了发髻里,便转身往殿外走去。 说一点都不担心,其实是假的,柳念雪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跳有些快,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 没关系,赵信和赵旻都准备好了,又反复检查过,自己必定不会有危险。 要记住,今天,她是白灵,她要捡回自己隐藏了很久的身份。 赵信早早就去城楼外部署了,此刻在城楼下等着的,是他的副将周旭。 赵信前两天曾经带他来见过柳念雪,所以柳念雪认识。 轿撵稳稳地落到地上,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走下轿子。 周旭见状,便上前抱拳道:“属下周旭,参见贵妃娘娘。” “周将军请起,现在什么时辰了?本宫可要上去了?” “娘娘稍候,还有一刻钟才到时辰。赵大人已经传来口信,一切准备妥当。不过……” “怎么了?周将军但说无妨。” “赵姑娘还没,属下有些担心。赵姑娘本该在一刻钟之前就到的。” 柳念雪皱了皱眉,“奇怪,赵小姐并非不守时之人,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属下也是如此猜想的,已经命人去找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在周旭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等待时间的流逝。 可不过坐了片刻,竟见到裴峰的龙撵从远处缓缓而来。不是说好,她一个人上城楼就行了吗? 裴峰远远地望见柳念雪,便命人加快了脚程。 轿撵在柳念雪面前听了下来,裴峰跨下轿撵,上前拉着柳念雪的手,说道:“朕不放心你一个人,特地来陪你。” 第二百二十章 跪求解药 真正踏上城楼,俯览城下的时候,柳念雪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得这样高。 而城楼下,竟然已是黑压压的一片。 她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多人,来围观一个亡国的公主。 这些人,都是雪国人吗? 其实,天下的好事者何其多。这五日的时间,不仅足够集结京都的男女老幼,就连京都之外,两三日内能赶到的各成各县,也都有人过来看热闹。 而今日过后,柳念雪所说话,最多半个月就能传遍大齐境内。 大齐国土千里,飞马半月都不可走遍,可见流言之力,确实猛于虎。 随着柳念雪站上城楼,楼下黑压压的脑袋,都齐刷刷的抬了起来。 “你看!柳皇后的皇冠!那真的是公主啊!” “那个人就是雪国的公主吗?真漂亮啊!” “你不是雪国人吗?以前见过公主吗?” 城楼下议论纷纷,却丝毫没有影响城楼上的柳念雪。 “城楼下的兄弟姐妹们!” 随着柳念雪开口,城楼下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是雪国的二公主白灵,在我面前,可有北方雪神的儿女?!” 寂静…… 可片刻的寂静之后,突然有人在城楼下呼喊,“有!” 随着这一声,四下里络绎不绝地响起了各种呼喊声。 “我是!” “我也是!” “雪神永在!” 柳念雪抬起手,随着她的手,底下的人又安静了下来。 “我也是雪神的女儿。当年突发雪崩,我和各位一样,成了雪神流离失所的孩子。可如今,有人收留了我。我不再颠沛流离,可以安稳度日。这个人,不仅收留了我,还收留了雪神所有的儿女。” “是谁啊?” “什么人收留了公主啊?” “我的兄弟姐妹们,是谁在我们危难的时候,下令打开了国门,让我们有所依靠?又是谁,下令不分雪国大齐,对我们一视同仁?” 城楼下,寂静无声,许多人低下头,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难道,不是我们大齐的皇帝陛下吗?” “是啊……” “当年我投奔大齐,还得了救济……” “可如今,为了一些无稽之谈,难道我们要质疑自己的恩人吗?各位可能不知道,当年雪崩之时,我被困雪山,险些丧命。若非押送礼品的太子殿下舍身相救。白氏一族,早已断送。 各位!我不相信是我的救命恩人害了白氏一族,我相信,一定是那些害我们的人,如今要害我们的恩人。否则,为何早不说晚不说,要在大齐和雪国都已经太平无事这么多年之后,才把这些事拿出来说。” 城楼下议论纷纷,柳念雪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也不知他们到底作何感想。 只是突然听到楼下冒出一句嘶吼,“我相信陛下没有害雪国!” 随后,不少人开口了迎合了起来。 柳念雪微微一笑,当然,这些人是事先准备好的。不过,效果可真的是好。她 上前一步,对着楼下吼道:“各位!我与各位一样,相信大齐的皇帝陛下,总有一天……” 话音未落,突然,一道黑影射向城楼。 柳念雪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被谁一拉,便倒在了地上。 “哎呀!你们有没有看见,公主中箭了!” 刚刚安静的城楼下,如今又开始议论纷纷。 惊恐,担心,城楼下的人乱作一团。 可突然间,柳念雪又站了起来,身边还站着大齐的皇帝——裴峰。 “各位!你们看到了吗!有人想害雪神的儿女!还想嫁祸给大齐的皇帝陛下!可是,雪神会保佑我们,不会让奸人得逞! 我白灵无恙,大齐的皇帝陛下无恙!雪神和天上的诸神,都在护佑我们!” 城楼下的人民,突然受到了鼓舞。 “雪神永在!雪神永在!” 柳念雪趁此机会,对城楼下吼道:“大齐皇帝陛下万岁!” 城楼下的民众,纷纷跟着柳念雪欢呼道:“大齐皇帝陛下万岁!大齐皇帝陛下万岁!” 万众瞩目之中,裴峰携着柳念雪的手,缓缓离开城楼。困扰大齐多时的流言,就此化解。 可就在终于离开了人们视线的那一刻,裴峰终于忍不住,倒在了地上…… 柳念雪一边扶住裴峰,一边急忙对周旭下令,“周将军,快将陛下抬到轿撵上去。” 周旭立马带着人,抬起裴峰,和柳念雪一起,往城楼下飞奔而去。 城楼下的李福全见到裴峰被人抬下来,身后还扎着一支箭,早就吓得腿都软了。 一面命人上前接应,扶好裴峰,嘴里一直哭嚷着,“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啊?” 柳念雪一把拉住李福全,厉声说道:“李公公!现在不可慌乱,此处离玉宸宫近,赶紧让他们抬去玉宸宫。” 李福全喘着气,慌忙点头,“奴才明白。” 柳念雪自己也跑到轿撵上,一面命轿撵跟着裴峰,一面对其他人吼道:“小德子快去找萧远!周将军联络赵大人,把刺客绑到玉宸宫!梅香去禀报太后。快!” 三人得了令,立刻分头行事。 一刻钟后,柳念雪和裴峰的撵轿停在了玉宸宫门口。 柳念雪指挥着众人,将裴峰抬到了寝殿,让他轻轻的趴在床上。 他的额头都是汗,柳念雪拿出帕子,擦去裴峰额间的汗水,一边说着:“夫君,别怕,萧远马上就到了。” 她的手紧紧捏着帕子,那帕子几乎要被揉碎。 起身跑到门口,不时地向外张望,“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青玉!青玉!”柳念雪对着门外惊呼。 青玉急匆匆的跑到柳念雪身边,“主子,什么事?” “再派人去!快去把萧远给我带来!!!” “来了!来了!我来了!” 就在此时,萧远一路跑进了寝殿,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怎么了?到底。” 柳念雪一把将萧远拉到床边,“他中箭了!你快看看!” 萧远还没顺过气,猛地喘了几口气,放下药箱,走上前。 他实在喘的太厉害了,不敢伸手去碰裴峰的箭,怕手上一抖反而加重他的伤,可就这看了一眼,却吓了一跳。 龙袍的背后,已映出了一团鲜红。 萧远皱起眉,心中暗恨自己怎么还没喘过气来。 一边喘气,一边指着裴峰的伤口,说道:“快!快帮他把衣服剪开。” 柳念雪慌了神,听完竟然楞在一边,嘴里反复嘟囔着:“对……对……” 她猛地抬起头,东张西望,六神无主。 青玉见了,忙从一旁翻出剪刀走上前,坐到床边,稳下心神,将龙袍顺着伤口剪开了。 萧远再一看,还好,伤口并非太深,不过箭头埋了进去,要先拔出来。 他又喘了口气,终于感觉自己的气顺了上来。 在床边坐下,打开药箱,拿出小刀,说道:“青玉,你帮我。念雪,你先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不行!我要陪着他!” “他晕了!你陪不陪他不知道!可你在这儿手忙脚乱,会影响我!快出去!” 萧远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这一吼,似乎让柳念雪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呆愣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有些空洞,往门外走去。 门被关上了,她在廊边坐了下来,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她张着嘴,喘着气,眼睛连一眨都不眨,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都是她不好,裴峰若不是方才为了帮她挡箭,根本就不会受伤。 那道黑影,本来应该刺进她的胸膛。 可裴峰眼疾手快,一下子就将她扑倒在地。那箭便顺势刺进了他的背后。 那时候,他忍着疼,捂住她的嘴,对她摇了摇头,“念雪,继续说下去。把戏演完。” 她不知道他伤得这样重,便继续站起来,鼓舞着城楼下的民众。 若知道他伤得这么重,城楼下的人信不信流言,和她有什么关系! 只有他,是她的心、她的肺、她活命的根本。可如今,他在殿中,生死未卜,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此干等。 “嫂子……你……还好吗?” 谁在说话?柳念雪顺着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是赵信,此刻他正担忧的望着柳念雪。 柳念雪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赵信的手臂,眯起眼,眼中满是肃杀之气,“那个刺客呢!” “他……”赵信低下头,面露愧色,“他自尽了……” 柳念雪的手松开了,她颓然地坐到位子上。她眼神散乱,心中更是一团乱麻。 怎么会,自尽了……又是一抓住就自尽的刺客……难道又是…… “嫂子……师兄,怎么样了?” 柳念雪伸手指着殿门,“萧远在里面。” 柳念雪的脸上,是赵信从未见过的呆滞。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嫂子是聪明的、狡猾的、美艳的,可如今,确实无神的、憔悴的。 他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不知为何,他甚至不敢坐在柳念雪身边,只能在一旁坐下,静静等待着,只盼望殿门,能够快些开启。 “小姐……小姐,你没事?” 又是谁?为什么她等裴峰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人来找她? 柳念雪皱着眉,不耐烦的转过头,却见梅香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小姐,太后……晕过去了。” 柳念雪僵硬地点了点头,好像不再在意这些事,她不再看梅香,只是一门心思地盯着殿门。 不知过了多久,柳念雪的脑中,仿佛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流动。 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赵旻回府 萧远一脸疲倦地从门内走了出来,他伸手按了按眼睛,晃了晃脑袋。 柳念雪急忙上前拉着萧远,“怎么样?他好了吗?” “箭拔出来了,伤口不深。” 柳念雪舒了口气,嘴角带上了一丝疲倦的笑容。 萧远叹了口气,“可是,他中毒了。箭上有毒……” 柳念雪等大了眼睛,双手死死的拉着萧远,“怎么会?怎么会?你要救他!要救他!” “我已经尽力了。毒血已经放干净,可他并非第一时间救治,尚有毒素残存体内。” “如果只是残存!你难道医不好吗!” “除非有解药,或者毒药的配方……” “我不信!我不信!” “念雪!你听我说!如今当务之急,是快抓住那个刺客,逼他拿出解药或者毒药!” “萧远!”柳念雪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拉着萧远哭诉道:“那刺客死了!死了!被抓住的时候就自尽了!!!” “什么……”萧远愣住了,根本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只有你了!你一定要救他!你可以的,对不对!” 萧远看着眼前的柳念雪,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发髻有些凌乱。此刻的她根本不像一个贵妃,反而像是一个疯子。 “我……”萧远愧疚的低下头。 柳念雪拉着他的双臂,反复摇晃着,“你可以!你可以的!是不是!” “我……对不起……”萧远的头,低的更低了…… “我不要听对不起!” “念雪,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让他醒过来。他可以陪你三天……” “三天……三……” 柳念雪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柳念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躺在哪里,眼前的床是陌生的,床幔也是陌生的。 “你醒啦……” 那声音,不是自己期盼的声音。柳念雪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萧远正担忧地望着自己。 柳念雪没有说话,片刻的休息,让她找回了些许理智。 萧远低下头,叹了口气,“念雪,你要面对现实……” 现实,什么是现实?难道要她相信自己的夫君只能再活三天? 柳念雪侧过脸,不再看着萧远,她的脸上没有忧伤,没有痛苦,只有愤恨。 萧远又叹了口气,周幽儿死的时候,他也是一样,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了。可他还是活下来了,不是不想随她而去,只是人总要活下去的。不是吗? 柳念雪望着床顶,突然想到了什么。太后的药,自尽的刺客,晕过去的太后…… 她猛地翻身下床,一把推开萧远,往门外跑去。 “念雪?你要去哪儿?” 根本不回答背后的疑问,柳念雪看了看周围,原来自己还在玉宸宫,不过在另一间房里。 她认得路,撒开腿,一路猛跑。 萧远没有跟出来,他以为柳念雪不过是跑出来发泄一下情绪。 很快,柳念雪跑到了后院的马厩。 养马的太监见柳贵妃驾到,忙走上前,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柳念雪命令道:“去把小白牵出来。快!” 小太监吓得一激灵,忙推开马厩的门,把小白牵了出来。 柳念雪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那动作如同一道白虹,看得那小太监都呆住了。 双腿猛地一夹,小白立刻撒腿飞奔。 一路跑过玉宸宫,小白不知踩坏了多少花园的花朵和庭院的摆设。 它一路飞奔,仿佛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主人此刻焦万分。跑出宫门,柳念雪指挥着小白,一路跑到了寿康宫门口。 猛拉缰绳,小白猛地抬起前蹄,一脚就蹬在了宫门上。 那宫门这样重,竟被小白踢出了一道口子。 “我是柳贵妃,快开门!” 宫门内的太监,吓得赶紧打开宫门。柳念雪踏马而入,一边跑,一边寻找着慎儿的身影。 找到了! 翻身下马,跑到慎儿面前,“请姑姑为我通报!” “娘娘,太后刚刚才醒过来……” “姑姑!太后必定愿意见我!” 慎儿面露难色,随即咬了咬牙,“娘娘请稍后。” 说罢,立刻转身入了殿门。 片刻之后,慎儿将柳念雪请进了寝殿。 太后正卧在床上,眼皮疲倦地搭着。这个向来雍容华贵的妇人,此刻竟然面容憔悴。 柳念雪走到床前,突然跪倒在地,“求太后救他……” 太后努力睁开眼,“我给你的那包药,你可吃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我吃了……” 太后叹了口气,“那……我没有办法救他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没有办法?难道顾家真的要他的命?!” 太后摇了摇头,可柳念雪看的出来,太后并非在否认她的话,而是在表达自己的无奈。 “太后!”柳念雪膝行了几步,“我知道你也想救他,他是你的儿子啊!” 太后闭上眼,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根本说不出话。 过了良久,才开口道:“你起来……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不起来!太后!您告诉我,要去找谁?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他!” 太后睁开眼,转向柳念雪,“你真的,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吗?” 柳念雪直视着太后,她的脸色分外平静,眼神中的坚毅,看得太后竟然有了些心疼。 “太后,不论什么代价。” 太后坐起身,对柳念雪说道:“还有一个办法,我可以去试试。成功的概率很高。” “太后去,臣妾回去准备一番,静候太后佳音。” 太后一愣,“你知道我要说的办法是什么?” 柳念雪轻笑一声,“臣妾明白,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臣妾,明日晚上再来寿康宫拜见。” 柳念雪站起身,对着太后一福身,转过身,准备离开寝殿。 “慢着!为什么?” 柳念雪没有回头,平静地回答道:“太后,若是您,您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不一样,他是我的儿子。” “太后……他是我的丈夫。” 柳念雪回过头,望着坐在床边的太后,微微一笑。 那笑容温柔而又凄楚,干净得就像万里无云的天空。太后愣住了,她第一次觉得,柳念雪或许比白柔更美,这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柳念雪转回头,缓缓往门外走去。太后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想阻止,可那是她的儿子,她想救自己的儿子。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不知为何,她有些心疼、有些心软。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她的心早就已经硬如铁石了。可为什么?在面对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好像又触到了自己心底的柔软。 太后叹了口气,这个小女子,根本就不像白柔,她像的是另一个人。正因为她太像另一个人,所以,太后才不忍心…… 柳念雪翻身上马,轻轻夹了一下小白的马腹。 此刻,她已不再急不可耐,而是任由小白闲庭信步,往玉宸宫的方向去。 夕阳西下,鲜红的太阳,在天边透着温润的光。 “夫君,你不觉得,夕阳看起来很像鸭蛋黄吗?” “什么鸭蛋黄?你这丫头怎么这么馋……” 柳念雪望着那缕残阳,噗嗤一笑,可眼泪不知为何竟也一起滑落了下来。 她抬起头,努力忍住泪。转眼看向别的地方。 “夫君,为什么宫墙都是红色的?一排排都那么红,太俗气了。” “那夫人想改成什么颜色?绿的?白的?” “那……算了……红色挺好的……” 原来,这皇宫中,到处都是裴峰的身影。 那裴峰呢,会不会也觉得,这宫中到处都是她柳念雪的身影呢? 她缩了缩鼻子,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痕。拍了拍小白的脖子,问道:“小白,你喜欢我吗?” 小白嘶鸣了一声,似乎点了点头。 柳念雪微微一笑,“可是,小白,我很久都没带你出来玩了。” 小白又嘶鸣了一声。 “你想回雪山吗?” 这一问,小白突然停了下来,蹬了蹬脚。 “好……那我们就不回去……以后,你跟着夫君,要好好的。” 小白听柳念雪说“不回去”,才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小白踱地悠闲,过了很久,才回到玉宸宫中。 柳念雪一路走到寝殿,见赵信正在床边坐着。 “师弟,你回去休息。赵小姐还没回来,或许是出事了,你去找找她。” 赵信低下头,眼圈似乎有些微红,“嫂子!都是我不好,我该亲自护在你身边的……” “师弟,这不能怪你,你去歇一会儿。这儿有我在呢。” 赵信点了点头,并不是真的安心离开,而是想给柳念雪和裴峰多留一些时间。 赵信走后,柳念雪将李福全叫到身边,说道:“李公公,陛下中箭之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你带信给尚书令和太师,就说陛下抱恙,需要休息几日。” “可是,娘娘……刚才萧太医说……” 柳念雪摇了摇头,“你放心。本宫已与萧太医在想办法了,就算陛下真的有恙,也要等他醒来主持大局。流言刚刚才平息,前朝决不能再起风波。” 李福全叹了口气,“奴才这就去办。娘娘,您要保重身子啊。” “李公公放心,本宫无论如何,都会等到陛下醒来。” 柳念雪走到裴峰身边坐下,拉起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夫君,我一定会救你的,你放心……”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临终托付 赵信出宫后,便径直回到了府中,站在赵府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不知该如何进去的感觉。 原本,从玉宸宫中出来的时候,他想去看一看魏清姿。 可刚才发生事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对魏清姿开口,想了想,还是先回府了。 赵旻丢了,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向父母交代? 周旭派出去的人,没有消息,赵信又派了黑羽卫的人去城外搜查,照理说,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赵信叹了口气,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不过,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他抬起手,敲响了赵府的大门。 不一会儿,门起了一条缝,一双年迈的眼探头张望了一番,那眼睛看到赵信,便忙缩了回去,将大门打开,“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正找您呢!” 看来自己的爹娘已经得到了消息,来问他要女儿了。 没办法,赵信只能硬着头皮,直冲后堂。 赵信站在父母门前,深深地呼了口气,抬手,敲门。 没人应? 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赵信有些疑惑,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丫鬟,“老爷和夫人呢?” 丫鬟愣了愣,答道:“少爷,老爷和夫人在小姐房里呢?” “去那儿干什么……”赵信嘟囔了一句。 丫鬟疑惑地看了一眼赵信,说道:“少爷还不知道啊?有一位小姐,把我们家小姐送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到处找您呢。” 赵信一皱眉,便往赵旻的房中赶去。 房门开着,一进门便看到赵家两老正坐在一旁与一位清丽貌美的女子闲谈,那女子身旁还站着个小丫头,似乎是她的丫鬟。 赵家两老的面上带着浓浓的笑容,而那女子浅笑嫣然,时不时地低下头,似乎不好意思一般。 见赵信进来了,赵云天忙起身引荐道:“顾小姐,这小子是犬子。小子,快过来,这位是顾尚书的千金,救了你妹妹的顾小姐。快过来谢过人家。” 赵信定睛一看,这不是……一直缠着裴峰的顾菲儿吗?之前在宫中倒是见过几次,不过不熟。 “臭小子,盯着人家姑娘家看干什么!” 赵云天见自己儿子直勾勾的看着别人,只以为赵信看到顾菲儿美貌,所以有些发愣。嘴里一边嚷着,一边走到赵信身边,抬手就在赵信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哎哟!”赵信莫名被拍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后脑,白了自己父亲一眼。 公孙夫人心疼儿子,立刻起身,走过来对着赵云天的肩膀就是一捏,“要死了你,干嘛打我儿子。” “夫人……我……” 顾菲儿坐在一旁,忍不住掩嘴偷偷一笑。 “夫人……顾小姐还在呢,给我留点颜面。” 公孙夫人听罢,才白了赵云天一眼,回到自己的椅子旁坐下。 只见赵信走到顾菲儿面前,对着顾菲儿深深作了个揖,“今日多亏了顾小姐相救,在下替舍妹谢过顾小姐。” 顾菲儿忙起身回礼,福身道:“赵公子客气了。妾与令妹在清荷山庄相处过一段时间,也算熟识,都是应该的。” 赵信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不知顾小姐是在哪里找到舍妹的?在下安排了很多人手,都不曾找到。” 顾菲儿微微一笑,回答道:“赵公子,妾身今日一早,去了西山礼佛。听主持说,后山的枫叶红了,正漫山遍野都是,便带着丫鬟一起去瞧。 谁知在后山刚逛了一会儿,竟见赵小姐躺在地上,怎么叫都不醒。于是,妾身便请主持找人帮忙,将赵小姐抬到了厢房。 也不知赵小姐是怎么了,昏睡了许久也不见醒来。妾身便请主持叫了大夫来,大夫说赵小姐似乎吸入过迷药,所以昏迷了,不过没有什么大碍。 后来,妾身见天色已晚,恐伯父、伯母担心,所以便另找了顶软轿,将赵小姐先送了回来。” 顾菲儿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小桃。小桃忙点头应和道:“是啊是啊,我家小姐陪了赵小姐许久。” “西山……那丫头跑到哪儿去干吗?”赵信嘴里嘟囔了一句,又问顾菲儿:“顾小姐,您找到舍妹的时候,她身边可有什么不妥?” “不妥?”顾菲儿侧过头,双手捏着帕子,似乎在细细思索着。 “混小子,你说什么呢?你妹妹能有什么不妥?乌鸦嘴!”这次,轮到公孙夫人不高兴了,开口埋怨起儿子来。 本来,一个大家小姐,被人发现在后山,已是天大的麻烦事了。 还好这个这位顾小姐十分懂事,并未声张,还偷偷摸摸地送了回来。 自己的儿子真是不嫌事大,竟然还问这种问题。 赵信走到公孙夫人身边,叹道:“娘啊……我这不是想调查一下,妹妹到底是被谁掳走的吗?” “查什么查?有什么好查的?等你妹妹醒过来,一问不就知道了?蠢儿子……也不知道你像谁……” 公孙夫人嘴上骂骂咧咧,眼睛时不时地白向赵云天。 赵云天无奈,又不敢回嘴,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 “咳咳……”一阵沙哑的咳嗽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公孙夫人小跑到女儿身边,扶起女儿的身子,“乖女儿,你醒了。是不是渴了?” 赵旻皱着眉,眯着眼,无力地点了点头。 公孙夫人转而又对赵云天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女儿倒杯水啊!” “哦哦。”赵云天忙满口答应着,倒了杯水,走过去递给公孙夫人。 公孙夫人缓缓地喂赵旻喝了几口水,赵旻仿佛清醒了一些,猛地睁开眼,“大哥!” 赵信忙走到床边,“妹子,怎么了?” 赵旻坐起身,拉着赵信的手臂,慌忙问道:“娘娘呢?怎么样了?” 赵信低下头,皱起眉,“这事,我晚些时候再和你说。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西山去的?” “西山?”赵旻皱起眉,眼神还有些迷乱,她伸手拍了拍太阳穴,“我去西山干什么?” “你别急,慢慢想。”赵信安慰道。 此刻,赵家三人围着一个赵旻,都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丝毫不曾注意身后的顾菲儿。 顾菲儿拿起茶盏,轻轻的吹了口气。覆在面上的茶叶因她的吹拂,纷纷散到了一旁,露出一片浅绿的茶水。 喝了一口,茶香清冽、入口柔和,没想到这赵家虽是武将世家,茶倒是不错。 她的眼角无意间瞥见了一旁的小桃,此刻她正捏着手中的帕子,眼睛呆呆的望着门口,也不知究竟想要看什么。 背后传来赵旻的一声惊呼,“哎呀!我想起来了!” 那突如其来的惊呼,引得顾菲儿拿着茶盏的手,不由得一顿。 “今天一早,我本想早点入宫,陪娘娘一起准备。刚出门不久,就收到一张字条,说有人要害娘娘的性命,此人正在西山准备。于是,我就赶往西山了。 谁知到了西山,什么人都没见到,突然间,我觉得脖子后面好像有什么扎了一下,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妹子,你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是谁给你的字条?” 赵旻摇了摇头,满脸自责,“是街边的乞丐。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了……” 茶盏被放回到了桌上,顾菲儿起身走到床边,对赵家二老说道:“伯父、伯母,既然赵小姐已经醒了。天色已晚,妾身也该回去了,免得父亲担心。” 公孙夫人此刻还搂着赵旻,无法起身阻拦,只能说道:“赵小姐,不如在这里用过晚膳再回去。权当我们两老谢谢你了。” 随即又对怀中的赵旻说道:“乖女儿,今天可是顾小姐送你回来的。你可以要谢谢人家。” 赵旻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带着感谢的笑容,对顾菲儿伸出手去。 顾菲儿忙上前,拉住赵旻的手。 “顾小姐,今日真是谢谢你了。若非遇上你,赵旻实在不知自己会遭逢何种不测。” 顾菲儿微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赵旻的手背,说道:“赵小姐不必如此客气。今日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明日我再来看你。” 赵旻笑着点了点头。 顾菲儿微微一笑,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在小桃的搀扶下,转身回去了。 公孙夫人望着顾菲儿走出寝室的大门,对着赵云天说道:“你看看,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哪儿像你啊,教你女儿舞刀弄剑,一个都不像个女儿家。” 赵云天习惯了被自己夫人教训,早就已经麻木,随她怎么说,自己已经坐到一边喝茶了。左右女儿已经醒了,他心下大安,无所谓了。 公孙夫人见赵云天没什么反应,转而又对赵信说道:“儿子,你看那顾小姐,模样长得好,又心地善良,还十分乖巧可爱。你可喜欢?” 赵信叹了口气,无奈回答:“娘,你知道人家是谁吗?” “娘怎么不知道?不是顾尚书的女儿吗?你爹是太尉,难道你还配不上一个尚书的女儿吗?” “娘……她如今住在宫里,太后打算把她献给陛下的。” 公孙夫人嘟了嘟嘴,嘴里嘟囔道:“献给陛下……陛下不是只宠爱柳贵妃一人嘛……有什么好献的……” 赵云天叹了口气,对公孙夫人说道:“夫人,此事你就别想了。顾家的女儿,哪里那么容易匹配他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 静夜之殇 第二日一早,柳念雪醒来的时候,太阳才刚刚从东边冒了个头。 一侧脸,便是裴峰的脸庞。昨夜,她就是这样望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的。 如今,她睁眼看到的就是他,只觉得心中十分宁静。 平日里,总是他起的早些,为了不吵醒她,他总是轻手轻脚地下床。 一开始,她醒来的时候,他常常已经去上朝了。 后来,或许因为心里想着每日送他上朝,她渐渐也习惯了早起。 不过,她还是没他醒得早,所以,很少有机会可以像现在这样看到他的睡颜。 她侧过身,平静望着她深爱的男人。 此刻,他面容平静地躺着,真的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或许,昨天只是一场梦,他真的只是睡着了。只不过,今日碰巧她醒地早了些,所以有幸看到这一幕。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抚上他的面庞。 他的肌肤其实很滑,不过下巴的胡渣还是有些扎手。 等他醒过来,她一定要催着他把胡子刮干净。 堂堂大齐君主,怎能如此不修边幅。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晨曦柔和的光亮,从窗外透了进来。 原本,那光应该透不进床幔的。可柳念雪昨晚没有拉下床幔,她想借着光,看清楚裴峰的样子。 看不够呢……别说只是两三年的时间,就算再过二三十年,一定也是看不够的。 可惜,她看不了那么久了。 柳念雪坐起身,望向窗外,天色蒙蒙亮了。窗外的鸟鸣十分悦耳,时不时地透进窗户。 以前,她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玉宸宫的清晨,原来是有鸟鸣的。 她小心地翻下床,好像稍一用力,就会吵醒裴峰似的。 如果真的能吵醒,那就好了…… 她低头一笑,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走到门前,轻轻打开殿门。 秋日的凉风,顺着门缝猛地蹿了进来,突然让人头脑清醒。 门口没有人,她向来不喜欢有人守夜。人人都爱睡觉,凭什么她睡着,要让别人守着。 她走出殿门,回身轻轻帮裴峰关好门。 顺着走廊,她走到了中庭,枫叶还没红透。或许是今年的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枫叶到现在都舍不得红。 在秋千上坐下,她只随意皮了件外衣,秋风吹起她的衣衫,随风飘舞,宛若谪仙。 这院子,是裴峰命人为她精心准备的,各个时节都有不一样的风貌。以前,她从未这样仔细的看过,如今才发现,远近高低,竟然每个层次都有当季的花木。怪不得,她这院子,四季如春。 人活着,可真好,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看…… 今日的太阳,仿佛升起地特别快,眼看着天色又亮了一层,应该已经是裴峰平日起身的时候了。 柳念雪从秋千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回寝殿。 “主子,您怎么出去了?奴婢还以为您在里面呢?” 梅香看到柳念雪从廊中走来,不免有些惊讶。 “没事,伺候我洗漱。” “奴婢遵命。” 用过早膳,柳念雪把梅香和小德子叫到身边,说道:“你们两个,看着陛下,我去看看昊儿。” “小姐,您别难过,陛下一定会没事的。” 梅香心中不忍,扶着柳念雪的手臂安慰道。 柳念雪也不回答,不过是拍了拍梅香的手背,浅浅一笑。 “小德子,去替我备两顶软轿。” “主子,您要去哪儿?” “去准备。” 柳念雪没有回答小德子的问题。小德子心里有些担心,可看着柳念雪脸上的冰凉,又不敢细问。 她独自走到裴昊的寝殿,对这一日值守的乳母说道:“你把其他几个人都叫来,跟我去个地方。” “是。”乳母福了福身,便放下裴昊,转身出去了。 柳念雪蹲下身,将裴昊紧紧地抱在怀里。 裴昊咿咿呀呀地甩着手,伸手拉着柳念雪的衣服。 怀中的小人,格外温暖,那柔软的触感让柳念雪的心也变得十分柔软。 这是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豁出命去才生下来的骨肉。 她舍不得……真的是舍不得…… 乳母们敲门入殿,在柳念雪面前福下身。 柳念雪看着当日将裴昊抱进玉宸宫的乳母,说道:“你,抱上大皇子,跟我走。其余人跟在后面。” 那乳母抱起裴昊,便跟着柳念雪一起出了殿门。 宫门后,停着两顶软轿,柳念雪和抱着裴昊的乳母一前一后上了轿,其他人跟在后面,一句话都不敢说。 “去寿康宫。” 轿夫得了吩咐,便抬起了轿撵,一路往寿康宫去了。 寿康宫门口,慎儿已在探头张望,见柳念雪的轿撵过来,忙上前掀起轿帘,扶着柳念雪下轿。 “娘娘,太后已经等候多时。”慎儿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柳念雪往后殿走去。 乳娘抱着裴昊,跟在两人身后。 走到一扇门口的时候,慎儿停下脚步,对柳念雪说道:“娘娘,您稍候。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柳念雪点了点头,从乳娘手中接过裴昊。 不过片刻,慎儿便推门出来,将柳念雪请了进去。 柳念雪抱着裴昊,刚进门就看到太后正坐在一张贵妃榻上,塌上的小几上放着两杯茶。 太后见柳念雪手上抱着裴昊,惊问:“你怎么把孩子也抱来了。” 柳念雪抱着裴昊,徐徐跪倒在地,“太后……臣妾想请您,照顾昊儿。” 太后垂下眼,她修长的睫毛压下了眼底的心酸。可她握紧的双拳,已经出卖了她心中的不忍。 “你起来。他是哀家的孙儿,哀家自会好生照顾。” 柳念雪点了点头,对门外唤了一声,“慎儿。” 慎儿推门进来,对太后和柳念雪福了福身。柳念雪将裴昊交给慎儿,说道:“你和乳娘,将他抱下去,好生照顾。” 慎儿接过裴昊,说道:“娘娘放心。” 柳念雪收回手的时候,裴昊的手,顺势抓住了柳念雪的手指。 这会儿,他正握着柳念雪的手指,咿咿呀呀地笑着。 柳念雪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那笑容到了脸上,却成了一个苦笑。她的嘴角微微颤抖,努力想要更加上扬,可却耐不住心中的凄楚一直在将她的嘴角往下压。 她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抽出那节的手指,侧过脸,不再看他。 年幼的孩子,不知愁苦为何物,伸出手一阵乱抓,竟然抓到了柳念雪的一缕头发。 慎儿抱着裴昊,往门外走去。那缕头发揪在裴昊的手里,一点点地往外滑落,最终,回到了柳念雪的肩上。 她抿着唇,闭着眼,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才终于有力量可以再一次睁开自己的双眼。 “你……先坐下。”同为母亲,太后又怎么忍心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当时她可以狠心抢走柳念雪的孩子,可是此刻,她看不下去。 柳念雪在太后对面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太后,您吩咐。” 太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那瓶身娇小,正好可以握在手里。她把瓷瓶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这一瓶下去,立刻就见效。只要你今晚服下,自会有人将解药喂进陛下嘴里。” “不行!除非看到陛下醒来,否则臣妾绝不服下。谁能保证陛下真的能服下解药?” “难道你要他看着你死吗?念雪,你和我,都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太后没有叫她“柳贵妃”,而是叫她“念雪”。此刻,太后已将她当做自己的媳妇。 柳念雪的双眼,盯着眼前的白瓷瓶。命该如此,难以抵抗,可她真的很想再看他一眼,不是如今躺着一动不动的他,而是活生生的他。 哪怕只说一句话,只看一眼他的笑容,此生,她也能走得安心。 “母后……”她低下头,眼眶含泪,“我还有一件事,请母后务必答应我……” 太后测过来拿,不忍看她含着的双眼,“你说。” “今后,陛下与顾家,定然水火不容。求母后,看在念雪为陛下而死的份上,万事都以陛下为先。” “念雪,你该知道,我的难处。” “我知道。可是母后,我死了之后,这世上没有人能为他再死一次了!” 太后愣了一下,抬起头望着柳念雪湿润的双眼,那双眼倔强而坚强,让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 “母后!陛下是什么人,你我心中都很清楚。他根本就不会对顾家赶尽杀绝。可顾家对他,已经逼到绝路了…… 难道您没有想过吗?那箭本该射死我的,既然没有射到我,为何您不是顺理成章拿到解药,竟然还要以我的命去换! 为他而死,我愿意。可我不愿意在我死了之后,我的丈夫还要活在危难之中! 母后,只要有您一句承诺。我相信,陛下在与顾家的对抗中,可以立于不败。 母后……就当我求你,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 太后低下头,叹了口气,“我答应你……” 柳念雪见太后答应了,才终于点了点头,安心地笑了。 她伸手从太后面前拿过白瓷瓶,说道:“母后,若将来,陛下不愿意娶顾家女。你就和他说,让他想想我和儿子,他要好好活着,江山稳固,才能为我报仇,才能守护儿子……” 太后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会知道?” 柳念雪轻轻一笑,“这有什么难猜,太后此前种种,都以魏皇后为挡箭牌。魏皇后一倒,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换掉我……不都是在为顾家女铺路吗……” 柳念雪呼了口气,但此时她已不再无奈,反而甚是轻松。她站起身,走到太后面前,跪下身对太后拜了三拜。 “母后,媳妇本该进宫的时候就来拜见,可惜晚了。你我交手多次,其实总还是母后棋高一着。将来没有机会了,还请母后,好好照顾陛下和昊儿。” 太后愣了一下,原来这丫头,早就知道了。她有些不忍,上前扶起柳念雪,“你放心。” 柳念雪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殿外。 平时敏锐的她,并没有注意到,此刻,有一双眼正盯着她……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冷宫大火 柳念雪回到寝殿的时候,萧远正在殿内为裴峰换药。 “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了?”萧远擦了擦手,问道。 “没什么,心情不好,出去走走。”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在距离萧远略远一些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萧远奇怪地打量着柳念雪。她昨日还要死要活,今天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 刚想开口询问,柳念雪却先开了口:“萧远,不知道赵小姐找到了吗?” 萧远有些疑惑,这事不问赵信,问他干什么。不过,他倒真的知道,便回答道:“早上我遇到赵信了,听说他妹妹在西山找到了,被灌了什么迷药。我怀疑是有人故意下手。” “迷药?” “嗯。你怎么关心这个?” “赵小姐,向来是个责任心很强的女孩子。这次经历了这件事,必定心情不好。在这,她也不知是被灌了什么药,不如晚上,你替我去看看。明天再来告诉我。” 萧远皱起眉,“为什么要晚上去?你现在不关心裴峰,怎么关心起她来了?” 萧远与柳念雪自幼相识,自然感觉到了此刻的异常。 可柳念雪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想让大家都没有后顾之忧。你说过,陛下只能过三天,明天就是第三天了,我想让你让陛下醒过来。很多事,都需要他亲自交代。” 柳念雪一边说着,双眼渐渐变得迷茫,最后,几乎完全失去了神采。 萧远叹了口气,“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了。不如我白天去,晚上去总是不好。” “你白天,不是要在太医署值守吗?可别老是仗着我和你的关系,擅离职守。你晚上回府的时候,顺路去不是正好吗?” “谁擅离职守了?别把我说的好像不务正业的样子好吗?我可是个负责任的太医!” 柳念雪嫌弃地看了萧远一眼,“好好好,你负责,你可负责了。” 萧远白了一眼,“不和你多说了,我要去配药,明日要用的药很是麻烦。” 说罢,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萧远!” 柳念雪突然叫住萧远,萧远回过头,挑眉问道:“怎么?还有事?” “没什么……路上,小心一些……” 萧远轻笑一声,“得了,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 说罢,跨出了寝殿的大门。 柳念雪走到裴峰身边,笑着抚了抚他的脸庞,“明天,你就能醒了。今天,我会做好万全准备的,你放心。” 说罢,柳念雪起身在圆桌边坐下。 看了看时辰,她等的人,也应该快到了。 “嫂子,你在房里吗?” 门外是赵信的敲门声,柳念雪起身上前,将门打开,“来看你师兄吗?” 赵信点了点头,跨入门内,见裴峰依旧躺着毫无起色,说道:“嫂子,你别难过,萧远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示意赵信在桌边坐下,说道:“师弟,我有事找你。” 赵信愣了一下,“嫂子请说。” “明日,宫中会有大事发生,届时到处一定乱做一团。我想让你借着这个机会,带清姿出宫。” “大事?什么大事?”赵信满脸疑惑问道。 柳念雪摇了摇头,“说出来可就不灵了。你先不要告诉清姿,今晚,你要准备一具女人的尸体,那尸体的身形要与清姿相似。 明天你早些进宫,不要到玉宸宫来,就守在冷宫的暗处。等你发现四下里混乱不堪的时候,就想办法,在冷宫放一把火。 到时候人人忙碌,一定没人赶得及去救火。你就趁机,把清姿带走,让那尸体代替清姿。” 赵信听得愣住了,不由得感慨道:“嫂子,你怎么想到的?” “你听我说完。你们出宫之后,还是大白天,你一定要事先准备好隐蔽之处,带她藏起来,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躲过今天,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把她送回太师府。” “送回太师府?这能行吗?” “太师府中一定会有密室,就像你家的那种一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有人发现她逃出宫了,也没有人会想到,她藏在太师府。 你让太师把她藏好,两三年内不要见人。过个两三年,别人就会忘记有魏清姿这个人。到时候就让太师以膝下无人为名,收自己的贴身丫鬟做义女。而这个义女,就是清姿。 到时候,清姿只要改个名字,依旧是光明正大的太师府千金。不过,将来你能不能娶到清姿,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赵信愣了半晌,猛地跪倒在地,“嫂子,你救了我和清姿,我给你磕头了。” 柳念雪忙把赵信扶起来,说道:“师弟,你不用给我磕头,将来你和清姿,好好辅佐陛下,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赵信一拍胸脯,说道:“嫂子放心,这种事还需要你关照吗?我和师兄是一起长大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柳念雪微微一笑,随即起身往案桌上走去,一边说着:“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柳念雪在桌上翻了翻,拿了一个信封回到赵信身边,说道:“等到了太师府,你把这封信交给清姿。切记,此信至关重要,一定要等到了太师府再给她。” 赵信接过信,塞进怀里,说道:“嫂子放心,赵信记下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那就拜托师弟了。你快去准备,那死尸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可是……”赵信犹豫地望向裴峰。 “你不用怕,我已经找到救陛下的办法了。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恐有变化。” “真的?” 柳念雪微笑道:“嫂子什么时候骗过你。等你办完事回来,陛下必定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 赵信放心一笑,“那倒是,嫂子向来有办法。那我就去准备了。” 赵信往门外走去,脚步异常轻快。昨天他还觉得天也要塌下来了,可今天,一下子了了两件大事,赵信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这一日,柳念雪一直躺倒裴峰身边,不吃不喝,只是搂着他。 他的温度,她以后再也感觉不到了。 原来等死,竟然是这种感觉。 不过,当她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救活裴峰的时候。她觉得很高兴,很安心。 只要他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她也明白。活着远比死了要难受的多。可她不能那么自私,她的夫君,是大齐的君主。如果裴峰死了,大齐怎么办? 不过,现在她什么都不用想了,事成定局,她靠在他的怀里,就好像他好好的时候一样。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在催促着人离开。 夜深了,柳念雪吩咐小德子和梅香去休息。 她在寝殿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一套雪白的襦裙,和一件天水蓝的披风。 那是平湖相遇那天,她穿的衣服。 当年,她偷偷的带进了宫里,随后一直塞在这个箱子了。 换上襦裙,没想到当年的衣服,自己竟然还穿的进去。她微微一笑,坐到梳妆台前,细细的打扮着自己。 清扫峨眉,略施粉黛,他不喜欢她浓妆艳抹的样子。他曾经说过,她只要简简单单,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随意挽了个发髻,那一日,她也是这样,松松的一挽,只簪了支白玉簪子。 站起身,将天水蓝的披风披到身上。这天还不凉,风毛捂住身上本该有些热,可她此刻,不但不觉得热,反而觉得很冷。 柳念雪走到镜子前照了照,她左右摇摆着身子,满意的笑了笑。 圆桌上躺着一封信,是昨天和魏清姿的那封信一起准备好的。信上压着白玉笛,是当年裴峰送给她的,他一定不会漏掉那封信。 柳念雪握着瓷瓶,拽着披风爬上了床。 她把裴峰的一只手摊平,躺上去试了试。很舒服,就好像平日里枕在他怀里一般。 她坐起身,打开白瓷瓶的瓶塞,闻了闻,没什么味道,看来也不会太苦。 仰头一饮而尽,还真是没什么味道,还好不苦,死前不必受罪。 她没有立刻倒下去,这药看来十分良心,给了她一点时间,让她可以静静卧下身子,躺进裴峰怀里。 她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她的头,靠在裴峰的臂弯里。她伸手轻轻搭在裴峰的胸口,不敢太用力,怕压到他背上的伤。 他的身子很暖,像平日里那样暖。 柳念雪抬起头,伸手摸了摸裴峰的胡渣,“夫君,你的胡子……” 她的眼,开始朦胧,慢慢地闭上了。她的手,本来还摸着他的胡渣,也已经无力地松了下来。靠在她怀里的脸庞,安详而宁静,还带着浅浅的微笑。 窗外夜深人静,玉宸宫的寝殿,向来无人经过。 小黑出去玩了数月,此间终于想到了自己原来还有个家。他在门外挠着门,喵喵地叫了两声。可惜,再也不会有人为他开门了。 他在门口躺了下来,团成一个小黑团子。仿佛在等一个人,将他抱进怀里,就好像那一日的竹林里的一抱,”小黑别怕,跟我回家。”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太师府的后门,有一个人轻轻扣响了门。 这人敲门的声音很有节奏,仿佛是事先约定的一般。 管家打开门,见门外的人穿着漆黑的斗篷,斗篷的帽子盖在头上。这人低着头,帽子遮住了眼睛,看不见神色,而脸上竟然还蒙着面纱。 “你是什么人?”管家问道。 对方伸出手,露出手心里的一个扳指。那是一个普通女人的手,算不得漂亮,管家没有印象。可那扳指,不是普通的扳指,管家认得这个扳指。 “进来。” 女子走进门内,太师的后门,关上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潜逃出宫 太阳在东方略微冒了个尖,微弱的阳光照进冷宫。让这个原本凉薄的地方,多了一分人气。 此刻,赵信正躲在一个角落的屋檐下,身边的麻袋里,装着一具尸体。 这尸体可不好找,要年龄与身材都与魏清姿相当,还恰恰好是个死囚。也算他运气好,花了整整一日功夫,竟然真的被他找到的。 如果找不到,他会怎么做呢? 他摇了摇头,阳光驱散了他心中的灰暗。无论如何,总归是找到了。 那具尸体已经用特殊的药物浸泡了一整夜,所以在这尚未寒凉的秋日,并没有发出尸臭。 那药水极其易燃,只要遇到一点火星,他可以保证,一定立刻就会燃到整具尸体。 不知道柳念雪所说的,宫中会有大事发生,到底会在什么时辰呢…… 赵信焦急地等隐在屋檐下,思考着,等天再亮一些的时候,他应该躲到哪儿去。 要不?索性躲到魏清姿房里?反正早晚要告诉她的。 可万一今日没有那个大事发生,自己要怎么和魏清姿解释呢? 柳念雪说过,此事不能提前告诉魏清姿。虽然赵信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说,可是他觉得,柳念雪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怎么办…… 赵信还在纠结,可太阳却没有等他,自顾自地缓缓升起,眼看已经亮了大半…… 梅香站在寝殿门口,怀里抱着小黑。她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房中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平日里这个时候,柳念雪应该起床了呀,今日怎么一点响动都没有。 这两日,柳念雪太过伤心,根本不可能休息好。如今,既然睡晚了些,梅香自然不忍心叫她。 梅香叹了口气,并未多想,心中满是对柳念雪的心疼。 也不知等了多久,梅香听到身旁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梅香,你在这儿等什么呢?” 梅香转过头,见是萧远,忙将食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小声说道:“萧太医,您别嚷嚷,小姐还没起来呢。” “还没起来?”萧远皱起眉,不知为何,一阵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不顾梅香的阻止,猛地推门入殿…… 此时的冷宫中,赵信将尸体在一处草丛中藏好。后退几步看了一眼,挺好,什么都看不见。 还好这冷宫从来无人打理,就一个小花园,杂草竟然比人还高了。藏一具尸体,绰绰有余。 赵信脚下用力,一跃便上了屋顶。这是白天,屋顶上并不安全。不过,屋顶的好处就是视野宽阔,此刻,四处的宫道尽收眼底。 赵信找了一处更高的屋顶,匿在阴影里,侧着身子时不时地探头张望。 天已经大亮,四下里的宫人都井井有条的干着自己手上的活,完全看不出即将会有大骚乱。 他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柳念雪说的宫乱什么时候会来。 天越来越亮了,他心中也越来越不安,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玉宸宫的寝殿里,萧远巨大的推门声根本没有把任何人吵醒。 远远地,萧远只能看到轻纱幔帐下,柳念雪靠在裴峰的怀里,仿佛还在睡觉。 她向来惊醒,自己这样推门进来,怎么可能还没有醒。 他慢慢往床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很慢,可每一步都很重,仿佛要将地上踏出一个个脚印子一般。 梅香跟着萧远入了殿,本来是想阻止他的。可如今,她的心好像也慌了起来,为什么小姐没有醒来? 萧远已经走到了床边,此刻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拉开床幔。可他动不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距离床幔只有一掌的距离了,可这一掌,他无论如何都伸不出去。 “念雪……”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她没有醒…… “念雪……”萧远又唤了一声,他的声音大了一些,却忍不住地颤抖着。 梅香此刻已经站在了萧远的身后,小黑一下子跳到了床脚,如同一道黑影。 她无所适从,一双手轻轻拽着萧远的衣袖。她向来是个懂事的丫头,从不曾做出此等逾矩的动作,但此刻,她太害怕了…… 萧远咬了咬牙,伸手将床幔拉起,挂到了床角的钩子上。 小黑先他一步,轻盈一跃,飞上了床,蹭在柳念雪怀中静静地躺了下来。 萧远弯下腰,缓缓向她的鼻尖伸出手去,在快要探到她鼻下的时候,他的手却顿住了。 “萧太医……”梅香的声音颤抖着,她的手此刻已经牢牢的拉着了萧远的手臂。 萧远呼了口气,腰一弯,手指探到了柳念雪的鼻下…… 突然,他瞪大了眼,收回手,嘴里一边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一边又伸手摸向柳念雪的脉门。 过了很久,他依然没有缩回手。神医萧远为人把脉,向来不过片刻,可如今,他的手按在她的脉门上,已经整整一盏茶的功夫了。 “萧太医,到底怎么样了?”梅香晃着他的手臂,心中满是不安。 萧远没有回答梅香,反而颓然地坐在了床边,他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向来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如同一个佝偻的老人,没有一丝生气。 梅香仿佛明白了,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几乎忘记了呼吸。此刻,她自己都不知道,眼泪已经涌了出来,落了一地。 萧远抬起头,远处的桌上,有一支玉笛仿佛压着什么。 他从床边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桌旁,拿起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着“裴峰亲启”。 这是柳念雪的字,可今天是裴峰的最后一日,哪里能够亲启。 萧远猛地转身回到床边坐下,按住裴峰的脉门。 平和顺畅,裴峰的毒解了…… 萧远的身子又一次颓了下去,他望着柳念雪,渐渐地低下头,“你这是何必!你这是何必啊……” 远处,冷宫屋顶上,赵信隐在角落里,不知如何是好,可突然之间,原本祥和的宫苑里好像不再宁静。 这里几个人交头接耳,那里几个人跑来跑去,一时间乱作一团。 就是现在! 赵信呼了口气,压抑住心中的紧张和兴奋。 他一跃跳下屋顶,左右张望,四下无人,便赶忙到草丛里一把抱出尸首,一个闪身,就进了魏清姿的房间。 魏清姿听到开门声,放下手中的书卷,探头望去,只见赵信一手扛着个大麻袋,一个转身,小心的关上了门。 “你……怎么突然来了?” 赵信放下手中的麻袋,上前对魏清姿说道:“嫂子说外面骚动,让我们赶紧放一把火就走。出去了我再和你细说。”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魏清姿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她手足无措地说道:“我还没收拾东西呢……” 在这之前,她时时刻刻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可当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猛地发现自己立刻就能逃出生天的时候,前路的迷茫,突然让她有些害怕了起来。 赵信一把扶住她的双肩,说道:“别的都不要管了!外面什么都有,你快给我一套衣服,我要给布袋里的尸体换上。” “尸体?这是……”魏清姿的惊呼,立刻就被赵信捂住了。 “相信我!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脑子,也该相信嫂子!”赵信慌忙说道:“我们要快!我不知道外面能乱多久!” 魏清姿深深的呼了几口气,稳住心神,点了点头。 赵信这才放开了魏清姿。 只见魏清姿从身后的衣橱中拿出一套衣服,对赵信说道:“把尸体拖出来,女子的衣服,你不懂怎么穿。” “你……” “快!” 赵信咬了咬牙,那句“你不怕吗?”硬生生地被噎在了喉咙里,他迅速转身从背后的麻袋中拉出尸体。 还好尸体是处理过的,没怎么腐烂,否则恐怕魏清姿要吓得不行。 赵信将尸体拖到魏清姿面前。其实,此刻魏清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她是个大家小姐,哪里见过尸体。 可现在,她别无选择。 魏清姿对着尸体拜了拜,“这位姐姐,对不起,今日你救了清姿,清姿将来一定为你立个牌位,终生供奉于家中。” 说罢,她向尸体伸出了自己颤抖的手。 不行,抖地太厉害了,赵信在一旁看不过,上前扶起尸体,一边套上衣服,一边说道:“你给她系上。” 魏清姿咬紧嘴唇,伸手为尸体整理好衣装。 等一套衣服换好,她的嘴唇已经红肿,几乎要被咬破。 赵信将尸体放到床上,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壶,打开盖子,四处撒了些,说道:“我们走。” 魏清姿点了点头,跟着赵信往门外走去。 赵信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洒了些酒在周围。 两人一路退到门口,赵信将酒壶挂回腰间,取出怀中的火折,正准备点火。 “慢着!”魏清姿突然喝止,赵信吓了一跳,疑惑地望向魏清姿。 只见魏清姿跑到床边,在书堆中翻了翻,拿出一本,卷起来握在手中,随后立刻转身跑回到赵信身边,“好了,点。” 赵信点了点头,拉着魏清姿退出门外,一手将火折丢到淋了酒的桌布上,一手关上了门。 他们退了几步,赵信一把搂住魏清姿的腰,脚下一用力,和魏清姿一起,藏到了对面的屋顶。 不多久,浓烟滚滚,火舌烧破了窗户纸,从房内蹿了出来。 “走水了!走水了!”冷宫看门的小太监发现了背后的烟雾,忙便跑便喊道。 四处的宫人,此刻本已混乱不堪,一时间侍卫、太监忙成一团,互相撞在一起,越发混乱。 赵信瞅准时机,带着魏清姿混入了自己在宫中办事的禁卫营,让魏清姿换了一套禁卫的衣装,带着她光明正大地出了宫门…… 第二百二十六章 物是人非 “现在怎么办?” 宫门口,魏清姿不敢回头,一边跟着赵信继续往外走,一边问道。 “别怕,跟着我。” 没走几步,一个魏清姿不曾见过的陌生男人,正赶着一辆马车,对赵信行礼。 赵信对他点了点头,掀开车帘,先把魏清姿扶了上去,随后自己也一跃上了马车。 “走。” 随着赵信的一声令下,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魏清姿心中忐忑,她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可她相信,柳念雪一定留好了后招。自己要相信柳念雪。 不一会儿,马停了下来。 赵信扶着魏清姿下了马车,是一座宅子,门房看起来不大。赵信走上前,敲了敲门。 魏清姿抬头看了看,只见门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萧府”。 这……莫不是萧远府上?赵信带自己来这儿干什么呢?魏清姿心中疑惑之际,管家却已经打开了门。 “哟,赵大人啊。我家少爷进宫了,还没出来呢。” “无妨,我在府中等他。” “好嘞,赵大人请进。” 管家引着赵信和魏清姿,一路往府内走去。 魏清姿四下里望了望,只见庭中的花园不同别家,种的都是些自己叫不出名字的花草。 走廊上没有什么雕花装饰,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仆人。好不容易遇到了几人,也不行礼,只是自顾自的埋头打扫。 管家把两人带到正厅,引着两人坐下,说道:“赵大人,两位请坐,我去为两位奉茶。我家少爷还没回来,大人像平时那样,自便就是了。” 说罢,便退了下去。 魏清姿抬头望了望正厅,厅中挂着一幅药王像,其他摆设都十分简单。可这简单中不由得又透着大气,让人仿佛不是置身于京都,反而是身处开阔的远山之中。 “这里……是萧远府上?” “是啊,嫂子说,白天要先把你藏起来,等到晚上,再送你回太师府。” “送回太师府?” “嗯,她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想到白天带你来萧远府上。这萧远,怎么还没回来?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在宫中庆祝呢……” “他们有什么可庆祝的?” “你不知道,前天,师兄为了救嫂子,中了毒箭。萧远都医不了。不过,昨天嫂子告诉我,她找到救师兄的办法了。所以,我今天才放心来找你的。” 魏清姿皱着眉,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还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赵信见魏清姿面色凝重,一时竟也紧张了起来,他想了想,“哦,对了!她有一封信给你。可是,她说一定要等你回到太师府才能给你的。” 魏清姿坐到赵信身边,伸出手道:“你先给我,现在看和到时候看,还不是一样!” 赵信想了想,感觉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便从怀中掏出信,交到魏清姿。 魏清姿拿着信,心中突然有些紧张,她咬了咬唇,撕开信封,拿出信纸读了起来。 “清姿, 见字如面。在你读到信的时候,应该已经顺利抵达太师府了。有些事,我已经没机会当面和你说了,所以让赵信给你带了这封信。 你回府后,记得起码要藏身两年以上。确保无事之后,才能按照计划,让太师收你为义女,恢复身份。此事,我也会留书给陛下,只要他能帮你们,便没有什么大风险。 眼下麻烦的,是太师与太尉府的隔阂。依我看,此事一方面在于你娘过逝之事。另一方面,在于太尉错以为当年太师对陛下存有二心,要扶持静王登基。 经我多番调查和推测,太师对陛下绝对是一心一意的。当年之事,定然是顾家从中作梗,使太师和太后以为陛下已经命丧北方,迫于无奈,才会扶持静王登基。 你们可从此间着手,解开两家恩怨。或许,只要让太师和太尉有机会敞开心扉,就可迎刃而解。不过,你娘的事,只能靠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我能帮你们的不多,可是却想让你帮我两个大忙。 地震之后,陛下已经重新启用太师。可我心中仍由担忧,太师虽然根基深沉,可比起顾家,到底还是不够。 我想请你帮我劝劝太师,让他与太尉重修旧好,两家联手对抗顾家。 太师以前总觉得我狐媚惑主,如今我再也不会惑主了,也算消除了太师心中的顾虑。 另外,如果可以,我想请太师拨冗,教导我的儿子。天下间,能像太师这般,才学兼备之人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了。 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想入宫见我最后一面。可是,切记不要入宫,切记!否则功亏一篑! 能认识你这个朋友,真好。 念雪绝笔” 信纸滑落到了地上,赵信在一旁见魏清姿一边读着信,一边竟哭了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一边捡起信纸,一边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信上说什么?” 魏清姿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只有一个念头,便一拉拉住赵信说道:“你有没有办法,带我回宫?” 赵信愣了愣,忙去看手中的信。 魏清姿一面落泪,一面说道:“念雪不再了,我无论如何,要回宫再看她一眼……” 赵信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那张信纸在他手中颤抖着,仿佛一只雪白的蝴蝶在暴风雨中无力地摇摆。 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怪不得柳念雪可以找到法子救裴峰,原来这法子,就是以命换命。 是了,那支箭是冲着她去的,裴峰本就是为她挡箭的。 怪不得柳念雪叮嘱他,一定要到了太师府,才能把信交给魏清姿。 如果是太师,一定会将魏清姿关在密室中,不让她出来。可魏清姿现在看到了,便必然会央求赵信,带她入宫。 赵信咬了咬牙,对魏清姿说道:“我不会带你去的,我们就在萧远府中,等到天黑。天黑之后,我送你回太师府。” 魏清姿起身拉住赵信,怒道:“为什么!她死也要帮我们,难道我们不该送她最后一程吗?!你不去!我自己进宫!” 说罢,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去。 赵信站起身,他高大威猛的身子,猛然间就好像一道宫墙,拦在魏清姿面前。 他一把拉住魏清姿的手,将她拉到椅子边上,猛地一按。两手分别在椅子两边固住她的手,说道:“你冷静点!我们不能让嫂子白死!” “你放手!你放手!” 向来清雅高贵的女子,如今像一个泼妇一般努力想要挣开手。 她的双脚用力往前踹,可他的腿却如同铜筋铁骨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抱歉了……”他皱了皱眉,眼中流露出不忍,抬起手便在她的后肩一个手刀。 她无力地倒了下去,他扶着她的身子,让她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眼眶竟有些湿润。 魏清姿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脖子酸痛,她不由得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后肩,才想起赵信方才的一手刀。 “你醒了……” 魏清姿抬起头,看到赵信正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她转过头,不看他。 “醒了就准备一下,再过一会儿就要子时了,我们趁着夜色,去太师府。” 魏清姿坐起身,“你就不想回宫看看吗?你就不想见她最后一面吗?” “你不用去看了。方才萧远已经回来了。柳大人接走了嫂子,如今已经启程往北方去了。” 魏清姿身子一颓,“怎么可能?皇家难道不以贵妃之礼安葬她?” “不知道,萧远回来告诉我的。他说柳大人向太后上书,请求带嫂子的尸首回归故里。太后准了,柳大人就立即动身了。” “不可能!不可能……萧远呢?我要见他。” “他和送殡的队伍一起走了……你准备好了吗?轿子早就备下了,就等你醒来了。” “我不信……” 魏清姿抬起头,呆滞的双眼中满是哀伤。可当她看向赵信的时候,却发现赵信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记忆中,这个男子憨直、刚猛却充满活力,时常略带傻气的笑着。 可如今,他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皱着眉,端坐在一旁,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静。 他望了望窗外,天色漆黑,此夜或许是特地为他俩准备的,无星无月,寂静无声。 他走上前,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快步往门外走去。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表情过于严肃,还是因为此刻她大受打击的脑子已经无力思考。她任由他拉着,往门外走去,双脚自己动着,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后门的小巷子里停着两顶轿子,赵信将魏清姿塞进了前面的轿子里,自己坐上了后面那顶。 “起轿。” 随着赵信一声令下,轿夫抬起轿子,快步往前走去。 那些看似普通轿夫,实则都是黑羽卫中的暗卫。他们双脚飞快,可脚下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在这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形同鬼魅。 轿子落在了太师府的后门,恢复理智的魏清姿下轿对赵信说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此事,我会自己与父亲说明。” 赵信点了点头,说道:“我看着你进去。” 魏清姿点了点头,有节奏地敲响了太师府的后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管家望着面前的魏清姿,惊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魏清姿转身对赵信点了点头,随即走入门中。管家咽了口唾沫,对着赵信感谢地点了点头,便将门关上了。 赵信望着太师府紧闭的后门,没有任何表情,他回到轿子上,说了一句:“走。” 鬼魅般的轿子,又抬了起来,带着赵信离开了太师府…… 第二百二十七章 罢朝十日 好安静,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平时有这么安静吗? “夫君,夫君怎么还不起来?”是柳念雪的声音,是她在叫自己。 裴峰睁开眼,迷迷糊糊之间,只看到床顶的青纱帐飘渺之间仿佛近在眼前。 本能的转过头,却发现身边本该安然入睡的身影,此刻荡然无存。 她不是,在叫自己吗? 裴峰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恍惚间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周围很暗,想必是晚上。这个时辰,身边又怎么会没有人呢?难道自己,不在玉宸宫中。 翻身起床,身后的箭伤隐隐一痛。 是了,他受伤了,他在城楼为她挡了一箭。后来呢?他记得城下的民众在她的鼓舞下,万众一心。再后来,他好像就不记得了。 可恍惚间,他分明感觉到柳念雪一直都在他身边,靠在他怀里,和他说话。 难道,是在做梦? 他摇了摇头,却突然发现,黑暗中正跪着一个人。 “谁?” 那人抬起头,“陛下,您醒了。” 那声音清冷地毫无波澜,仿佛不是来自人间的声音。 “是……梅香?你跪在这儿干什么?你家小姐呢?” “萧太医说,您今晚一定会醒的。萧太医可真是厉害。”梅香没有回答裴峰的问题,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 裴峰觉得有些奇怪,这语气一点都不像平日的梅香,“梅香,你怎么了?你家小姐呢?” “陛下,小姐回家了。”梅香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哦,回柳府了?可是出了什么事?等天亮了,朕去接她回来。” 梅香并没有回答,而是点起了圆桌上的蜡烛,一手拿起烛台,一手拿着一个信封,往裴峰这儿走来。 昏暗的烛光下,裴峰看见梅香的脸上异常平静,她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表情,可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幽怨而冰冷的气息。 梅香走到床边,用手中的烛台,点燃了床头的蜡烛,然后将烛台放到一边。 她退了几步,在裴峰面前跪下,双手奉上一个信封。 “陛下,这是小姐留给陛下的。” 裴峰一愣,一边接过信封,一边喃喃自语道:“有什么事,要留信?” “裴峰亲启”的四个大字映入裴峰的眼帘,他突然心中一颤,她甚少对自己如此正经。 梅香站起身,拿起烛台去点房中别的蜡烛。她的脚下虚浮,仿佛不是在走,而是在飘。 一盏、两盏……没过多久,寝殿中已经亮如白昼。 那信封没有封上,捏在手中,仿佛除了信之外,还有什么。 他把信封口朝下,略微用力,抖了一抖。 瞬间,几张叠好的信纸,和一缕漆黑从信封中飘到了他的腿上。 随手将信封放到一边,他一手拿起信纸,一手拿起那缕漆黑。 是一缕头发,她竟在信封中,留下了一缕头发。 瞬间,他心中冒起一阵不详。 “梅香,你家小姐呢?” “陛下,小姐回家了……” “哪个家?这里不是她的家吗?” “小姐,回雪山了……” 梅香的双眼,迷离地望着远方,仿佛远方就是雪山,就是柳念雪所在的地方。 裴峰的手,有些颤抖,他轻轻的展开书信,几乎不敢去看信上的字。 “夫君, 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对不起,我曾经答应过你,要一生一世陪伴你。我失约了。 不过,我留下了一个小礼物,希望它可以代替我,陪你一生一世。” 裴峰拿起那缕头发,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头发。 他低头苦笑,她竟然抛下他一个人,只留一缕头发给他…… “我知道,夫君此刻一定在抱怨,我只留下了一缕头发给你。我也很想陪着夫君,可惜,老天只给了我一缕头发的命。 我这一生,许多事都半途而废了。不能伴你到老,不能为父母报仇,不能养大自己的孩子。 回想起来,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入宫前和你相见的几次。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皇帝。我曾经想过,或许你会在我入宫那一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带走。 那样的话,或许,我就不做雪国的公主,就和你一起,天涯海角。 如果有来世,你不做皇帝,我也不是什么亡国公主。我想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柴米油盐,相伴到老。 有一些事,我没办法,要麻烦夫君为我做下去了。 我偷偷把清姿发出宫了。我怕我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的事情。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放了她。 如果可以的话,将来太师若要想法子为女儿正名,夫君务必要帮他。 冯爷爷、倩姨和爹爹那儿,我都没有道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夫君想法子,帮我和他们道个别。 萧远可能一时间会有些受不了,夫君帮着安慰几句。 昊儿,我已经送去太后那儿了。你先别激动,此事,我是深思熟虑过的。 还记得上次地震的时候吗?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母亲爱子之心,一定是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所以我开始想,会不会我们一直以来都错怪了太后。 我虽然和太后没什么交集。但我可以肯定,太后是全心全意为了夫君的。她只是身处两难的境地中,一面是自己的儿子,一面是自己的家族。 将来若有什么事,夫君一定要相信太后。我已经不在了,太后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了。 如果将来有什么闲言碎语,不要相信,一定要相信太后是全心全意帮你的。她对你,无关乎家族利益,只为母子之情。 还有太师,回顾过往,他对你向来全心全意。我之前一直在怀疑,清姿认罪的种种,其实根本不是太师所为。如今,我更加肯定。 我没有时间将所有的事一一理清楚,再一一交代,最后的时间,我只想多看看你。 可夫君一定要记住,将来,在与顾家之争中,一定要倚靠太后和太师,方能万事顺遂。 真可惜,夫君将昊儿带回来才那么短的时间,我竟已无福陪在你们俩身边了。 夫君,我不在你身边,你万万不可有求死之念。你要带大我们的孩子,让他将来成为一个像他父亲一样了不起的男人。 夫君,我实在不忍让大齐的皇帝做一辈子鳏夫。所以,将来,我还是允许你娶后纳妃的。 不过,你心里永远也不能忘了我,永远只准有我一个人。 妻念雪” 信捏在手里,裴峰低着头,紧咬着牙冠。 他小心翼翼的把信收好,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破了她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 随后,他站起身,从一旁的衣衫上解下自己每日贴身带着的香囊。 那香囊,是柳念雪生前送给他的。她的绣工实在可怜,那香囊上什么图案也绣不了,只能勉强绣一个“峰”字,还不怎么平整。 他打开香囊,将那缕头发小心地放进香囊里,重新收好,绑在自己的腰带上。 梅香见状,走到裴峰面前跪下,说道:“陛下,奴婢在此只为等陛下醒来。小姐此生想来只牵挂两人,一个是陛下,另一个就是大皇子。 如今陛下无碍,奴婢听说,小姐将大皇子送到了太后那儿。奴婢想自请去太后那边,照顾大皇子。还望陛下可以准许。” 裴峰叹了口气,“朕准了,待贵妃停灵结束之后,你就去。贵妃现在何处,带朕去看看她。” 梅香摇了摇头,“老爷来过了,带着小姐回雪山去了。” “什么?谁准的?” “太后准的。老爷说,小姐生在雪山,长在雪山,应该魂归故里,不能让她客死他乡。” “什么客死他乡!她是朕的妻子,难道不该与朕在一起吗!” “陛下,自小姐入宫之后,每日都活在深思熟虑之中。难道陛下想让小姐,死后也在活在宫闱之中吗?” 裴峰愣了一下,梅香的话很平静,可话中的抱怨却一点都不平静。 “梅香,你在怨朕……” “奴婢只是个丫鬟,小姐不怨陛下,梅香也不怨。陛下若是无事,奴婢就去寿康宫了……” “你……去……” 梅香连头都没有抬,径直起身,就走出了殿外。 此时,殿中的烛火已经全部被梅香点燃,殿堂中一片璀璨。 可那些烛光根本没有带给裴峰一丝一毫的清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不过是受伤醒来,就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的脑中一团乱麻,手中捏着柳念雪留给他的信,环顾四周,一时间记忆涌上心头。 从他第一日抱着柳念雪来到这玉宸宫,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在案桌上批阅奏章,在榻上陪柳念雪下棋,一起吃饭、一起就寝…… 可如今,这一切都是如此地陌生。 陪伴他的人不在了,平日里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裴峰起身走到榻边坐下,棋盘上摆着几颗棋子,也不知是柳念雪什么时候放下的。 最近,他忙于政务,很少陪她。 或许她闲暇的时候,正在摆棋为乐,却被顽皮的裴昊打扰,所以只摆了几个子。 裴峰伸出手,轻轻触摸着棋盘上棋子。 玉石打造的棋子,触手升温。此刻,裴峰仿佛感觉自己在触摸柳念雪的手指尖。 她的手,总是这样冰凉,可只要他捂在手里,总能将她焐热。 或许,这只是一个玩笑,她向来古灵精怪…… 这个想法闪过裴峰脑中,他突然站起身,往门外冲去。 书房、回廊、中庭,所有能找的地方,他都去找了。背后的伤口渗出一丝血迹,染红了他的中衣,可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 他站在秋千前,停了下来。不知为何,无星无月的夜里,明明连秋千都只是隐约可见,他却恍惚间看到柳念雪坐在秋千上,对着他调皮地笑。 她的脚轻轻在地上一点,秋千无力地摇晃了起来。一阵秋风吹过,吹起她的裙摆,袖子,恍若谪仙。 他轻手轻脚的走上前,怕自己动作太快,她就会一溜烟地逃走。 可当他好不容易走到秋千前,一把将她抱住的时候,怀里却扑了个空…… 第二百二十八章 母子之间 太师魏忠义,太尉赵云天,尚书令冯征,静王裴屿。 这四个人,带领着文武百官,此刻正跪在玉宸宫的门口。 本来,太傅顾宏也应该到场的。不过,他的咳疾又犯了,这一日,只能居家休息,无力出门。 裴峰已经整整十日没有上朝了,任是文武百官跪在门口,他却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陛下,四位大人还带着人在外面跪着呢。” 这是小德子第三次进来对裴峰说这些了。按着李福全的意思,小德子每隔半个时辰,他就出去张望一下,然后回来对裴峰禀报。 裴峰举起手中的酒壶,往杯中倒了倒。 没了…… “小德子,再去拿几壶酒来。” 小德子跪倒在地,磕头道:“陛下,您别再喝了。要是娘娘看到您这样,该多心疼啊!” 裴峰转过头,朦胧的双眼盯着不停磕头的小德子。 他醒来的那一日,整整呆坐了一整日。 听小德子说,他被抬回来的时候,身中剧毒。柳念雪像疯了一般,一边求着萧远救他,一边哭天抢地。听说那毒,连萧远都没有办法。 她哭晕了过去,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平静了。小德子和梅香不敢问,但隐约间,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妥。 小德子不停地自责,自己只以为柳念雪是伤心过度,却没想到…… 他受伤的第二天,她一早就出去了,回来之后见了萧远和赵信,后来就一直锁着房门,不吃不喝,谁都不让进。 第三天一早,萧远来为他换药的时候,发现柳念雪竟然还没有起身。 萧远带着梅香冲了进来,却看到柳念雪穿着一袭白色的襦裙,披着天水蓝的披风,躺在裴峰怀里,好像睡着了一样。 白色的襦裙和天水蓝的披风,那是他在平湖见到她的时候穿的衣服。他记得…… 那一日,小德子和青玉赶来的时候,只见萧远和梅香两个人呆呆地待在寝殿里,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地上。 到正午的时候,柳谦带了一口上好的棺材来到宫中,请了太后的懿旨,将柳念雪的遗体装了进去。 那一日,小黑无论如何都抱不走,一直躺在柳念雪的身上,跟她进了棺材。 柳谦临走的时候,梅香突然把他叫住,将桌上的一柄玉笛,放进了柳念雪的棺材里。 “小德子,她会心疼朕吗?” 小德子抬起头,对着裴峰用力点头,“陛下,娘娘最心疼陛下了,以前若有宫宴,都是早早嘱咐梅香准备好醒酒汤的,怎么会舍得陛下这样喝啊!” 裴峰自嘲一笑,“去拿酒。” 小德子无奈,起身往门外走去。 宫门口,魏忠义一把丢掉手中的笏板,双手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已逾不惑,如今又在宫门口的地上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任是谁站起来都要抖三抖。 可他不过稍稳了片刻,便准备往玉宸宫中冲。 守门的小太监无奈的拦着魏忠义,为难道:“太师大人,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陛下不让进,我们……” “哼!”魏忠义一把推开守门的小太监,一边往里冲,一边对着里面怒吼道:“裴峰!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连大齐的天下也不顾了吗!” 门里的几个小太监忙冲上前,将魏忠义挡在门外。 赵云天等人见状,忙一同上前拉住魏忠义。 魏忠义一把推开众人,猛地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太师大人,这是要去向何方?”冯征见状,不由得问道。 赵云天看着魏忠义的背影,“怕是……哎……” 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回到自己方才的位子上跪好。 冯征摇了摇头,也回去跪了下来。 裴屿听了赵云天的话,又望向魏忠义离开的方向,微不可查的眯了眯眼,竟循着魏忠义所向,也往远处去了。 冯征和赵云天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 裴屿抬起头,看了看寿康宫的大门,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宫门没有关,他径直走了进去。远处,慎儿正扶着太后往门这里赶。 裴屿一个侧身,隐在了一根柱子后面。 太后慌乱之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儿子,正藏在隐蔽处。 慎儿搀扶着太后,一路疾走。身后,是同样行色匆匆的太师。 望着两人走出宫门,裴屿才从柱子后走了出来,若有所思。 突然,有人猛地拍了一下裴屿的肩膀,裴屿本能得伸手制住此人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个转身,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是你……”裴屿忙放开自己的手,抱歉的说道:“顾小姐,本王不知是你,抱歉。” 顾菲儿伸手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咳嗽了几声,才终于喘过气来。 “王爷,您的力气也太大了,每次都把人家掐得半死。” 裴屿垂了垂眼,抱拳道:“顾小姐若没什么事,本王就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顾菲儿回答,转身就往宫门那儿去。 “诶……王爷,您等等。” 顾菲儿一边嚷着,一边往裴屿的方向追去。 裴屿转过头,问道:“顾小姐还有事吗?” 顾菲儿低下头,害羞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找王爷吗……” 裴屿皱起眉,言语中不由得露出了几分不耐烦,“顾小姐,柳贵妃与你也算颇有渊源,如今她尸骨未寒,你竟然面上毫无忧伤之色。” 说罢,根本不在意顾菲儿僵硬的面容,摇了摇头,继续往门外走去。 顾菲儿咬了咬牙,小跑几步,一把拉住裴屿的袖子,说道:“王爷,妾身知道姐姐的事,心中自然伤心。今日正是有与姐姐有关的事,想要告知王爷。不过……此处……” 裴屿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对顾菲儿作了个揖,“本王错怪顾小姐了。若顾小姐不嫌弃,明日此时,在本王府中一叙。” 顾菲儿点了点头,“妾身届时,自来拜会。” “好。”裴屿应了一声,与顾菲儿见了个礼,方才离开。 顾菲儿望着裴屿的背影,忍不住有些失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方才曾经抓着裴屿的双手,眼底微微有些湿润。 太后的轿撵,停在了玉宸宫门口。 她没有在意文武百官的叩拜,而是径直走入了宫门内。 宫门口的小太监自然不敢阻拦太后,一路畅通无阻,太后一把推开了玉宸宫寝殿的大门。 一股酒气,从门内冒了出来,她不由得皱起眉,转过头。 酒的味道,让她很不舒服,可她的儿子就在里面。 太后硬起头皮,跨入殿门,一眼便看到烂泥一般的裴峰,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护着酒杯,迷迷糊糊地倒在桌上。 太后压下怒气,走到桌旁。 她的儿子,此时半醉半醒,时而趴倒在桌上,时而又坐直身子。 不过,就算他坐直身子的时候,也根本没有看见太后就站在他面前。 他眼中只有酒壶,哪怕片刻的清醒,也只不过是将酒壶内的酒倒到杯子里,随后再一饮而尽。 “慎儿,出去等我。” “是……”慎儿放开太后的手,退到门外,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殿内的酒气仿佛更重了。 太后眉头深锁,走上前一把夺过裴峰手中的酒壶,摔到地上。 “什么人?!谁敢摔朕的酒壶……”裴峰迷迷糊糊地撑起头,吼道。 “是哀家。” 裴峰哼了一声,却如同一个醉酒的傻子,“朕警告你,把酒壶给朕送上来。否则,朕砍了你!” 太后冷哼一声,“哀家既然能生你养你,今日倒要看看,陛下要怎么砍了哀家。” 裴峰眼神迷离,好像在认真听太后说话,可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太后白了一眼,径直走到床边,双手捧起床边的一个脸盆。走回裴峰面前,一把将满脸盆的水,都往裴峰头上倒去。 一瞬间,满盆的冷水扑头盖脸而来,裴峰的酒瞬间醒了一半。 他伸出手,拂去脸上的水渍,才发现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人,竟然是太后。 可他并不在意,伸手去掂桌上的酒壶,空的,空的…… 太后看在眼里,不由怒道:“陛下!柳贵妃不在了,陛下就连这江山社稷都不要了吗?” 裴峰冷眼抬头,看了一眼太后,继续找酒壶。 太后一怒之下,扑上前就桌上的酒壶碗筷全部扇到了地上,“哀家看你还去哪里找酒喝!” 裴峰站起身,也不看太后,径直往殿门走去。 太后一把拉住裴峰,“你去哪儿?” “去找酒喝。” 太后一把将自己跌跌撞撞,连站都站不稳的儿子推倒在地,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你……你若要如此,哀家不如直接一把砍了你!你还做什么皇帝!” 裴峰苦笑一声,双手紧紧捂着脸庞,“朕也算皇帝?什么皇帝?!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连男人都算不上!又算什么皇帝!” 太后愣了愣,已经很多年了,她的这个儿子,早就已经不再对着自己的母亲展现他脆弱的一面了。 可如今,他苦笑着坐在地上,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脆弱地像一个孩子。 太后不由得上前两步,蹲身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将裴峰拥入怀里,“儿啊……” 裴峰的笑声,渐渐转为了哭声,他的手一直捂着脸,可泪水已经从指尖渗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红妆十里 不知过了多久,裴峰仿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此刻正在太后怀中哭泣。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起身到一旁坐下,面上有几分尴尬。 太后垂了垂眼,起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陛下,应该去上朝了。今日已经是第十日了,陛下还准备罢朝几日?” 裴峰没有回答。 “若是为了纪念柳贵妃,罢朝十日,也已经够了。” 依然没有回答。 “陛下身为皇帝,怎可因私废公!” “太后,朕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峰没有抬头,他的声音清冷,比平时和太后说话时更加平静。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只能告诉陛下,柳贵妃用自己的命,换了陛下的命。” 裴峰猛地抬起头,望向太后的双眼瞬间凌厉又冰冷。 太后根本不为所动,还冷笑了一声,“哀家真为柳贵妃不值,她竟为了一个没用的男人,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命。” 裴峰眯起眼,“太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哀家当然知道。她为了陛下,不惜牺牲性命,可陛下却终日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这十日来,陛下可曾想过昊儿?” 裴峰一愣。是啊,裴昊是柳念雪最珍视的至宝,自己竟然…… 太后见裴峰似有所动,继续说道:“陛下既然怀疑柳贵妃之死,难道不该为她报仇?竟然就此消沉,不顾昊儿,也不顾柳贵妃是否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裴峰拍桌而起,“太后知道真相!为何不救柳贵妃!” 太后冷笑一声,“因为哀家只能救一个人……” 裴峰怒不可遏,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太后摇了摇头,“陛下在此,拿一张桌子撒什么气。哀家不如告诉陛下,顾家,已经在为陛下准备新皇后了。” 裴峰眯起眼,眼中杀意重重,“朕不会娶任何人!” “陛下还是三思。陛下以为自己有多少讨价还价的筹码呢?” 太后的话,仿佛一盆冷水,泼到了裴峰的头上。 望着面前呆滞的儿子,太后叹了口气,“柳贵妃曾经对哀家说,如果将来陛下不肯娶顾氏女,便要哀家劝陛下,想想你们的儿子,再想想如何为她报仇。” 裴峰的眼神,依旧呆滞,可嘴里却喃喃自语,“报仇……她要我,替她报仇……” 太后垂下眼,这一直是她最不愿意做的抉择,十几年来,她一直在想办法寻求一种平衡。 可柳念雪的死告诉她,她一直都错了,根本不存在平衡,一直以来有的,只有你死我活。 她为了这个不可能平衡,害死了很多人,如今,她不能连他的儿子都害了。 “陛下,如今前朝内忧外患。若顾家此时兴风作浪,你我都知道,这风雨飘摇,已经经不起了。为今之计,唯有娶顾家女为后,先安顾家之心,以图后效。 就算你我心里都明白,柳贵妃之事,与顾家脱不了干系。此刻以你在前朝之力,就算加上太师、太傅,难道就是顾家的对手了吗? 你不要忘了!顾家与裴家,是一起撑起这个天下的。裴家有多少力量在明处,顾家就有多少力量在暗处。 君子忍人所不能忍!陛下唯有忍到可以一招致胜的时候,否则,切不可轻举妄动!” 太后的一席话,仿佛一剂猛药,扎进裴峰的胸膛。 裴峰抬起头,用不敢相信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母亲。 自记事以来,她就不再爱护自己,她的眉眼总是冰冷的,她的言语总是疏离的。 他一直以为,在自己和顾家之间,她早就已经选择了顾家。 但此刻,她竟然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他突然想到柳念雪的那封信。 柳念雪说,母亲爱子,全心全意。 裴峰垂下眼,好像在思考,也好像在怀念。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对太后作揖道:“母后,儿臣愚昧,多年来不知母后苦心。” 太后愣住了,一时间只是呆坐着,动也动不了。 她缓缓的站起身,伸手扶起裴峰,眼中含泪道:“峰儿,只要你我母子同心,大齐的江山就不会倒。念雪,就不会白白付出。” 裴峰垂下眼,他皱着眉,眨了几下眼,努力抑制住眼中的泪。 “念雪,可曾和母后,还说过什么?” 太后拉着裴峰的手,眉眼中尽是忧伤,“她在最后关头,还要哀家答应,不可再摇摆不定,在你和顾家之间,一定要站在你这边。峰儿,她处处为你。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母后在后宫待了半辈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这后宫中,什么女人都不缺,缺的就是真心以待的女子。” “儿臣知道,此生再也没有第二个柳念雪了。” 太后垂下眼,“峰儿,今日你好好休息,不要再喝酒了。明日就去早朝。记住,身为帝王,不要让任何人看透你的心思。” “儿臣知道了。” 太后点了点头,起身往门外走去。裴峰将太后送到门外,嘱咐小德子吩咐人将寝殿打扫干净,自己则径直往书房走去。 宫门外,一干文武大臣仍跪在地上。 太后走上前,说道:“各位大人起来。陛下没事,不过是偶染风寒。不过,如今身子已经痊愈。陛下明日就会早朝,各位大人都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起来,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却见魏忠义对太后磕头道:“是臣等唐突了,扰了陛下休息。臣等在此请罪,恭送太后。” 众人一听太师表态,也便纷纷跟着太师一起磕头道:“臣等恭送太后。” 太后的眼睛,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魏忠义,可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径直往轿撵走去。 轿子越走越远,跪在地上的文武大臣,也互相搀扶着站起了身。 这些人跪了很久,此刻不免议论纷纷。 柳念雪没有发丧,没有人知道这位传奇的贵妃到底是生是死。 不过,有人看见柳谦从宫中带出了一口棺材。 “各位大人都别议论了,各自回去,明日还要早朝。” 太师一声令下,底下的人也不敢不从,都恭敬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硕大的宫门外,只剩了魏忠义、赵云天、冯征和赵信四人。 “爹,陛下如果没事了,我进去看看。”赵信对赵云天说道。 赵云天点了点头,赵信便往玉宸宫的宫门内走去。 魏忠义叹了口气,对冯征说道:“冯大人,今日多谢冯大人相助。冯大人早些回去歇着。” 冯征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曾说什么,可魏忠义与赵云天都看得出来,不过短短十日,冯征好像突然苍老了很多。 原本挺直的背脊,如今有了些佝偻。就连头上的白发,仿佛也多了不少。 都说这柳贵妃,如同他的亲孙女一般。以前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当回事,可如今看来……确实令人扼腕。 冯征走后,赵云天对魏忠义说道:“太师……今日多亏了你,将太后找来了。否则还不知如何是好。” 魏忠义摇了摇头,太后能够劝服裴峰,实在是他意料之外。当时他气愤之余,不过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去找太后试试。 太后与裴峰早有龃龉,此次能够劝服,或许也是某人的功劳。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女儿,那个对着什么事都清冷以待的孩子,竟然抓着他的手,声泪俱下地嘶吼:“父亲!求求你了,你帮我去查,念雪真的死了吗?” “师弟……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为兄吗……” 赵云天一愣,魏忠义为人倔强,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诧异地望向魏忠义,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为兄家中备了几杯薄酒,不知师弟,可否赏光。” 赵云天张开嘴,下巴几乎要落到地上。 “师弟?” “也……未尝不可……” 赵云天挠了挠头,脸上的惊讶化为了呆滞,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跟着魏忠义走出了半里。 而玉宸宫里,赵信在小德子的指点下,走到了书房门口。 赵信敲了敲门,问道:“师兄,你在里面吗?” “进来。” 赵信推开门,发现裴峰正站在案桌旁,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画。 走近一看,赵信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对糖人。 那是一对龙凤糖人,也不知是怎么保存的,经历了炎热的夏天,竟然一点都没有化。 “当年,朕没有告诉她自己是皇帝,冒着你的名字,和她一起去游庙会。庙会上有个做糖人的老翁,做了这一对送给了我们。后来,朕便命工匠将这对糖人保存了下来。” 裴峰徐徐说道,他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双手负在身后,紧紧地捏在了一起。 赵信走上前,一手拍上裴峰的肩膀,“师兄,嫂子不忍心看到你伤心的。” “有一件事,原本黑羽卫已经停下来了。现在,朕要重新开始做。” “师兄的意思是……那件事?” “嗯。你安排下去。” “不过此事……我总有些担心。”赵信抿了抿唇,眼中似有为难之意。 “此事不宜大肆开展,找一个心腹之心徐徐图之。” “师兄是不是有人选了。” “让竹香去办。” “这……为何要让竹香去办啊?”赵信心中不解,便问道。 “你告诉竹香,此事是柳贵妃生前最在意之事。” 赵信愣了一下,眉头瞬间舒展了开来,“若是如此,我想竹香必定用尽全力。我这就去找她!” 裴峰点了点头,听到背后传来赵信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他随手从一旁抽出一副白画卷,铺在桌上。也不叫人伺候,自己研了墨。 提起笔,满满吸饱了墨水印上画卷。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仿佛闭上眼就能绘出他心中所想…… 第二百三十章 雪顶天泉 “静王殿下,您不能进去。” 李福全的阻拦,根本挡不住裴屿。 裴屿推开层层阻碍,此刻已经站在了裴峰面前。 裴峰抬起头,眼前是怒气冲冲的裴屿,和慌乱无度的李福全。 “李福全,下去。你们全都退下。”裴峰对周围的一干宫人说道。 “奴才遵旨。” 李福全瞟了一眼裴屿,躬身退了下去。众人也纷纷推出了宣政殿。 “皇弟坐。”裴峰一边说着,继续埋头处理着奏章。 “不必了。”裴屿的声音中,带着一些怒气。 裴峰皱了皱眉,抬头望向裴屿。 “皇兄,为何要答应顾家的要求。” “你说呢?” “柳贵妃尸骨未寒,皇兄为何要立新后?!” “你今日来,是质问朕的吗?” “不错!” “皇弟,就算你是朕的亲弟弟,也不可以质问朕,明白吗?” 裴屿上前几步,无措的脚步,忽行忽止,“皇兄,你难道不知道顾家的野心吗?就算皇兄不在乎这些,皇兄可知道,柳贵妃离世前,曾经去见过母后?” “谁告诉你这些的?” “皇兄就别管是谁告诉我的了。我只想告诉皇兄,柳贵妃之死,与顾家绝对脱不了关系。顾家除掉柳贵妃,不就是为了新进一位皇后,把持后宫,再图前朝吗?” “既然皇弟这么说了。皇兄也告诉你,念雪曾给朕留书,叫朕万事相信太后。朕知道顾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不过,朕不会怀疑太后。” “什么留书!皇兄确定是柳贵妃的亲笔吗?” 裴峰叹了口气,“是否她的亲笔,朕当然看得出来。皇弟,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裴屿侧过脸,“没什么,只是,顾家不可再掌天下……” “皇弟,朕不会让此事发生。只是如今,朕实在无力对抗顾家……” 裴屿抬起头,望向裴峰的眼神中,似乎带了些质问。 “皇弟,原先,太师、太尉和尚书令三人之力,也不过是恰恰可以与顾家相抗衡。可当年出了科举之事,朕一时蒙了心眼…… 那件事之后,太师的势力,比以前削弱了许多。如今,朕虽然再用太师,可早已大不如前。 偏偏柳贵妃又出事了,尚书令因此力不从心,岳父也远走雪山。朝中,朕可以信赖的,与顾家抗衡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个时候,顾家以后位相逼。除了暂时安其心,朕还有什么办法?” 裴屿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裴峰的难处,只是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裴峰轻笑了一声,摇头道:“难道真的要朕,出动所有的安慰,杀光自己外公一家吗?况且,就算朕真能一夜之间杀光顾家满门,此事将来又要如何与天下人交代?” 裴屿张开嘴,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方才说道:“皇兄,是臣弟冒失了。没有想到皇兄的难处。” 裴峰摇了摇头,起身走下龙座,来到裴屿身边。 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皇弟,如今这天下间,为兄可以仰仗的人,实在不多了。柳贵妃不在了,太师、太尉和尚书令毕竟年纪已经大了。 本来,朕曾想过要扶持萧远。他虽只是个太医,可为人机敏,是可塑之才,可如今,柳贵妃一去,他竟也跟去了北方。 如今朕的身边,只剩下你和赵信了。” “可……这样也不是办法……” “所以,朕要先过了眼前这一关。眼下,顾家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这几年来,顾宏连上朝都不来,可地震过后,他竟然从未缺席过一次朝会。” 裴屿愣了愣,这也是他所担心的。 “这几年,朕会肆意纵容顾家,让顾家水涨船高。” “皇兄的意思是?” 裴峰抬起头,宣政殿的七彩琉璃顶,此刻正闪耀着华丽的光彩。 他微微一笑,“涨的越高,才能跌地越重。” 裴屿愣住了,他从裴峰的笑容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冷漠。 他的皇兄,向来宅心仁厚,莫说顾家是太后的母家,也就是他们两人的外族家。 以前无论遇到什么事,他从不赶尽杀绝。可如今,或许是柳念雪的死,让他厌倦了这份过度的仁心。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陛下,太师求见。” 裴屿听罢,忙作揖道:“皇兄,既如此,臣弟先告退了。” 裴峰对裴屿说道:“不必。”随后又对门外说道:“请进来。” 门缓缓打开,太师稳步入内,行礼道:“参见陛下。参见静王殿下。” “老师免礼。” “臣今日前来,是自请为大皇子授课。” 裴峰与裴屿对视了一眼,说道:“老师,朕本也是有想请之意。只是之前种种,朕多少有些开不了口。没想到老师竟然与朕想到一块儿去了。” 魏忠义摸了摸胡须,说道:“臣听闻,柳贵妃曾有意,想要老臣指导大皇子的课业。如今柳贵妃已不在,臣此来,也算随了她的遗愿。” 裴峰一愣,“老师如何知道?” “臣的女儿,在宫中,承蒙柳贵妃照拂。” 裴峰点了点头,“昊儿尚且年幼,朕会与太后商量此事,在合适的时候,请老师入宫。” 魏忠义点了点头,作揖道:“如此,便不妨碍陛下与静王了。臣告退。” 裴峰与裴屿对视了一眼,心中都不免思虑…… 眼下就是新春,新春过后没多久,就到了春天。 这一日是黄道吉日,整个春季最适宜嫁娶的日子。 京都中,从顾家到皇宫的街道上,都被鲜红的地毯铺满了。 这是顾家长房嫡女——顾嫣儿,嫁入中宫为后的大好日子。 一大早,顾家门口就喜庆喧嚣,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此时都涌到顾家门口讨个喜庆。 这个隐匿在京都中,历史最悠久、最尊贵的人家,平日里连看都不愿多看那些人一眼。不过,今日,府门中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吉时已到,十六人的花轿抬到了顾府门口。 喜娘背着新娘子一路从顾府走了出来。 新娘子身上是鲜红的凤袍,那凤尾拖在身后,要一十六个人在后拖着。就连她头上的喜帕,都用金丝银线绣着凤舞九天的图案。 虽看不到她的凤冠,可光凭这一身服饰,就已经可以猜想到,那凤冠该是要何等的华贵。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记得,就在七年前,同样是一席凤袍,十六人的花轿,抬着一个女子嫁入宫中,最终烧死在了冷宫里。 当然,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女子没有死,如今正藏在太师府的密室里。 这一天,趁着百官朝贺的日子,有一个人,悄悄翻入了太师府的围墙,偷溜进了书房,双手捧着书架旁的一盏花瓶,轻轻一扭。 忽而,书架移到了一旁,一条密道显露在了面前,此人便顺着密道,悄悄往下走去。 管家魏凛见人已经进去了,便对看门的小厮说道:“行了,看你的门去。” “魏叔,你说这赵公子,为何每次过来都不走大门,非要翻墙啊?弄得咱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魏凛拍了一把小厮的脑门,嗔道:“你懂什么,这是人家的情趣。干你的活去。” 小厮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情趣……翻墙就是情趣了……” 密室里传来急促的走路声,魏清姿此刻正在看书,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来着何人。 “你怎么又来了?” 赵信一脸的不高兴,在一旁坐下,“今日师兄娶亲,我不想进宫。” 魏清姿走到赵信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这样,陛下也是没办法。这事,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明白是明白了,就是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有点,为嫂子不值。” “你啊,别这么想。念雪若是在,此时也一定会让陛下娶顾家女为后的。” 赵信瞪大眼望着魏清姿,“你们女人,会那么大方?” 魏清姿白了赵信一眼,“这有什么,我们女人向来都是深明大义的。才不像你们男人,小家子气。” 赵信一听,不由得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已充满了崇拜的光芒,“那将来,如果我遇到这种事,你也会让我娶别人为妻吗?” 魏清姿转过头,微笑地看着赵信。 这笑容明明柔和清丽,却将赵信看得汗毛一凛,“那个……我……我就随便问问。” “没什么好问的。人家是皇帝,富拥天下,你呢?”魏清姿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戳着赵信的肩膀,“别人图你什么?难道图你身上的肉吗?” 赵信咽了口唾沫,“我……除了肉,总也有别的好处……” “自然是有的,而且还有很多。不过这些好处,寻常女子看不出来。将来若有人要对你献身,你就记住,她们最多也就是看上了你的皮肉。 看上你皮肉的女子,你不必放在心上,只要拒绝就行了。明白吗?” 赵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中还有些迷茫。 “行了,你快出去,一会儿我爹该回来了。” “我……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 “快出去。” “哦……” 庄严巍峨的太和殿,此时奏响的并不是民间嫁娶的礼乐,而是皇家特有的礼乐。 这乐声,不但毫无欢快之意,反而沉重肃穆。 帝王之家,即便娶妻,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快乐的事,不过是一件必须的事罢了。 裴峰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殿里,不过这一次,他反而显得更为平静。 十里红妆,佳人不再…… 如今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家国天下,为了黎民百姓,再也与自己无关。 这一夜,裴峰没有去凤梧宫,而是仍旧回到了玉宸宫里。 他打开书房的门,房中挂了几幅画卷,都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而此时,远在北方的雪山之巅,没有一丝寒气,反而温暖如春。 萧远坐在床边,他的手,正搭在一个纤细的手腕上。 柳谦和兰香安静地站在一边,屏住呼吸,似乎担心呼吸的声音,会影响萧远诊脉。 萧远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没事了!没事了!” 他高兴地转向,“世叔!没事了!” 笑容立刻在三人间蔓延开来,冰封的雪山,很久都没有春日般的笑容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故人再见 “裴门白氏之墓” 裴峰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墓碑。 那墓碑是用一整块玉石雕砌,红字朱漆,在这雪白的玉碑上格外显眼。就好像柳念雪唇间的胭脂,衬着她雪白的肌肤。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来到这个地方了。 五年了,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象着她在自己身边。 “师兄,你……” 赵信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身边的魏清姿拉住了。 魏清姿对着赵信摇了摇头,赵信望着裴峰,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年前,魏忠义认了个义女,那女子原叫丰儿,改名为魏清姿。 皇帝为了奖赏太师卓越的政绩,又庆贺太师得女之喜,特地加封太师为护国公,封这个义女为平安郡主。 以示大齐在魏忠义的护卫下,永世平安。 一时间,舆论纷纷。有人说,当年太师的女儿烧死在了皇宫里,皇帝心存愧疚,所以大肆加封。 也有人说,当年太师的女儿根本没有烧死,而是偷溜出宫了。这位新郡主,就是太师的亲生女儿。 不论如何,既然皇帝说了是义女,那此女就是义女。 裴峰蹲下身,身子向前一靠,将额头靠在了墓碑上。 玉石铸就的墓碑本就冰凉,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里,就越发寒冷了。 可这冰凉,竟让他觉得,仿佛是柳念雪的手心,捂在他的额头。 “念雪……”徐徐道出她的名字,此刻,他是多么渴望,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可以忽然从一旁走出来,从背后将他搂住。 “我们让他静一静。”魏清姿轻声对赵信说道。 赵信点了点头,跟着魏清姿往一旁走去。 魏清姿回过头,远远地望过去,只见眼下四处都是雪白。 一座有一座的坟墓,在白雪皑皑中屹立着,却没有让人感觉到一丝恐惧,只无端生出了许多感慨和北上。 这里是雪国皇室的墓地,与大齐的皇陵比起来,这里实在太简陋了。一点都不像皇室陵寝,看起来不过是富贵人家的祖坟。 听赵信说,柳念雪竟然是雪国白氏的后裔。怪不得当年柳谦,执意要将她带回北方安葬。 赵信见魏清姿许久不动,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雪白的墓地中,一席黑色的披风,正靠在墓碑旁。身边,还立着一匹黑色的马,那马儿安静无声,只是偶尔低头舔雪。 他叹了口气,牵上魏清姿的手,走远了些。 裴峰站起身,拍了拍黑风的马头,“黑风,可还记得这里,当年你和小白,也曾在这里驰骋过。” 说道这里,裴峰想到了天泉。 他不是突发起来,这五年来,他经常想去天泉看看,可是,他不敢…… 他害怕那个地方,那个和她相遇的地方,可又无比地怀念着。 握着缰绳手倏然一紧,那一刻,怀念战胜了忐忑。裴峰一跃而起,跨上黑风,一道黑影跃上了另一道黑影。 马腹感受到一阵用力,黑风飞一般地疾驰而去。 在赵信和魏清姿几乎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黑风就已经载着裴峰跃出陵园,直冲彼岸。 赵信一慌,忙想上马去追。 魏清姿拉住赵信,说道:“你追什么,他自是有他的去处。说不定,那边有他与念雪的回忆,他去看看罢了。” “那……我们就让他去?好歹护着他?” “此处方圆百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谁会伤他?他心中哀思不禁,你陪着他又有何用?你若实在焦急,我们不如回船上去等他。” 赵信想了想,再望向裴峰离开的方向。黑风脚程快,早就连黑影都望不见了。 “那我们回船上等。” 魏清姿点了点头,跟着赵信往船舫的方向走去。 雪山脚下,裴峰翻身下马,抬头望向山顶。 那年的地震,或许真的震开了一点雪,可从山脚下望去,依然连雪宫都无法看见。 裴峰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当年的流言,如此拙劣,自己竟然都没办法扼制。若不是他的无用,柳念雪又何必代他去死。 “黑风,在这儿等我。” 黑风极有灵性,打了个响鼻。 裴峰拍了拍马头,转身往山脚下寻去。记忆中,附近应该有一条密道,可以上山。 找到了!没有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 裴峰心中疑惑,俯下身往地道里钻,这地道竟然一点都不像常年无人出入的样子。当年是柳屹,那么现在又是为何呢? 裴峰自嘲一笑,自己又在期待些什么。 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 或许那只是一场梦,也或许只是一个玩笑。他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尸体,或许她还活着。 可是,怎么可能呢……顾家又不傻,难道会给她假的毒药吗…… 常怀希望,就无可避免,要一直面对失望。 这五年来,他得到的失望太多了。 摇了摇头,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裴峰照着当年跟在柳念雪身后走过的路,一路往前。穿过地道,穿过雪宫,终于到达了天泉。 眼前一阵开阔,天空、雪山漫无边际。这里,还是多年前的样子。 裴峰走出密道,转身轻轻拍了拍巨石。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那时候,她还是个女娃娃。他心中一颤,眼底一酸。 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敢回来,就是因为,他太害怕这种感觉了。 物是人非,伊人不在…… 他叹了口气,转身向小木屋走去。 突然,他仿佛觉得有些不对。 小木屋的菜地里,种着一些蔬菜。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从他们带走柳屹,这里应该就再也没人来了,怎么会还有菜? 他皱起眉,疾步绕到木屋后。 坟地不见了,反而养了些鸡鸭。 怎么可能,难道这里,有人? 裴峰屏住呼吸,转身跑回木屋前。 他突然不敢再进一步,只敢站在门口四处打量。 这木屋看起来很干净,原本门口简陋的灶台,如今竟然也重新堆砌过。 他的手垂在身旁,紧紧握成拳。想要上前去敲门,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 就在他呆立在门口的时候,木门却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门内走出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手上提着一个木桶。那木桶大概有些重,小姑娘一手提着,另一手悬在半空,保持平衡。 她低着头,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是小心一会。 或许是因为小姑娘太过专注于沉重的木桶,根本没有发现不远处站着个人。 或者说,她根本不曾想到过,这样的地方,常年连鸟兽都不曾出没,竟然会站着一个人。 不是她…… 裴峰的心,再一次跌落冰窖。 他很想上前追问,问这个小姑娘是什么人,问她是从哪里来的。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小姑娘是谁,又与他何干? 眼前的小女子,根本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地方,已经成了别人的居所。或许,他该回去了。 不远处,小姑娘走到山边,提起水桶,一把将脏水往山下泼去,嘴里还嘟囔着:“这些年,这儿就是倒水最方便了……” 倒完水,一手叉腰,小脑袋机灵地一歪,仿佛甚是得意。 转身准备回房,却突然看见一个人立在门口不远处。 那人的脸,有些熟悉,定是在哪儿见过。 小姑娘跑了几步,见那人望着门叹了口气,似要离开,“公子留步。” 裴峰突然被叫住,本能的转头望向小姑娘。 那小姑娘见了裴峰的脸,手上的水桶一下子就掉落到了地上。 “姑爷!”她大叫了一声,言语中满是惊喜。 秀丽的丹凤眼瞪地老大,蹦跳着向裴峰跑了过来。 姑爷?裴峰心中嘀咕了一声,定睛去看那小姑娘。他认识她吗? 小姑娘跑到裴峰身边,一边绕着裴峰转,一边仔细打量,嘴里不停的惊呼,“真是姑爷,真是姑爷!小姐一定要高兴死了!” 她嘴里嘟囔着,却突然停下来,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小姐才不会死。” 裴峰见这丫头十分有趣,不由失笑了一声,刚想开口询问,却听见门内传出一阵咳嗽声。 “咳咳……兰香,可是二叔来了?” 那声音,如同一道惊雷,打的裴峰动弹不得。 “小姐!姑爷来了!” 那个叫兰香的丫头,一边嚷嚷着,一边跑到门口,将门打开。 “咳咳……什么姑爷,你这丫头,又想作弄我……” 那声音恍若天籁,却虚浮无力,裴峰听在耳中,心中不禁一疼。 兰香一边走进门,一边委屈的说道:“小姐,我来扶你,我没骗你。” 裴峰想迈腿,可突然,他觉得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他咬着牙,握紧拳头,努力迈开一条腿,往门口进了一步。 随后,他迈着此生最踌躇的脚步,一步,两步……终于站到了门口。 伸手将门缝拉的更大,这木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好不容易打开了,他跨入门口,眼见那个小丫头,扶着一个纤弱的女子缓缓从床上站了起来。 床边是一只小黑猫,正望着裴峰喵喵的叫着。 “念雪,是你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共忆往事 “念雪,是你吗……”裴峰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眼前的女子突然愣住了,她抬起头,迷乱的眼神锁定在他的身上。 “我……在做梦吗?” 这个声音,她在梦中听过千百回,可一睁眼,便化作尘嚣,隐没在了雪山的迷雾中。 “小姐,才不是做梦!真的是姑爷来了!” 相顾无言的两人,仿佛静止了周围的一切。只有那个兴奋的小丫头,眼中是难掩的喜悦。 兰香一会儿看看柳念雪,一会儿看看裴峰。 “小姐,我先出去了。” 知道自己不会等到回答,兰香小心地放下柳念雪的手,弯腰抱起小黑,一个闪身,从裴峰身边溜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远远地,他的双眼,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怎么比以前还要瘦了,她的身子,看起来就好像连一阵清风都抵挡不住。 “咳咳……”她侧过身,一手扶在墙上,一手掩嘴咳了几声。 她就在他面前! 他猛地冲上前,从背后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好想你……” 这思念,汹涌在他怀里,仿佛不是憋了五年,而是憋了五十年。 他的头,深深的埋在她的颈间。缓缓的,有几滴滚烫,滴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抚着他缚在自己腰间的手背,柔声说道:“夫君,不要难过,我还活着……” 她的声音无力,却十分温柔。让他的心多少安定了一些。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一刻也不肯松手。仿佛这一抱,必须要到天荒地老才可以放手…… “夫君,你再这样抱下去,妾身怕是要喘不过气了。” 虽是玩笑,可柳念雪虚弱的声音,让这玩笑也不免存了三分真实。 裴峰慌忙放开柳念雪,扶着她在床边坐下,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念雪,你的身子……” 她的身子怎么那么冷,比以前还要冷…… 柳念雪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了……” “没关系,只要你还活着,定能调养过来!” 柳念雪望着裴峰微微一笑,“夫君若想若不急,倒是可以听听这长故事。” 裴峰笑着抚了抚柳念雪的头发,“和你在一起,哪里会急。” “其实当年,是太后和太师救了我。” “母后?和老师?” 柳念雪点了点头,回应裴峰诧异的眼神。 “当年,太后给了我一瓶药,说是顾家的毒药,只有服下毒药,你才能得救。所以,我就服下了。可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醒了。 醒来的时候,二叔和萧远就在我身边。而我当时,已经身处天泉了。 后来,我听二叔说。就在我服毒的当晚,太师府的人派人送来急件,给了他一瓶药,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然后要他明天一早就抬着棺材进宫,务必尽快将我运出宫。到了安全的地方,把那瓶药给我服下。到时候,我自然会醒。 我们与太师府向来不睦。二叔一开始也不相信,可心中多少也存了一分疑惑,总觉得太师不至于用这种无聊的谎话和他开玩笑。 第二日一早,二叔果然接到了我的死讯。他就提了给自己准备的棺材,进宫把我抬了出来。” 裴峰听到此处,不由疑惑道:“你二叔才几岁,已经准备棺材了?” 柳念雪尴尬一笑,“那棺材,听说是什么时候斗蛐蛐,别人输给他的。真真是一副好棺木,他说反正都赢回来了,早晚总能用得上。” 裴峰笑着摇头道:“这倒真相是你二叔的作风。后来呢?” “后来啊……出宫那一日,萧远执意要跟着二叔一起送棺椁。二叔本来不想带他,可拗不过这小子。不过,还真算是我运气好,好在他跟着来了……” 那一日,柳谦见已经离开了京都,就想给柳念雪服药。他趁着夜色无人,竟然跑到柳念雪的棺材旁边,想要直接开棺喂药。 照柳谦平时的性格,其实不会那么莽撞,不计后果。 可此时,柳谦也十分担心。他怕自己喂晚了,柳念雪就醒不过来了。 他不能冒这个险,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 他悄悄来到棺椁旁,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撬棍,准备把棺椁撬开。 刚一抬手,还没用力,却听到身旁传来一阵惊呼:“世叔,你要干嘛?” 也是凑巧,那天晚上,萧远心神不宁,不知为何竟然想来看看柳念雪的棺椁。谁知一到,就看到了这一幕。 “我……”柳谦被萧远吓了一跳,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萧远的逼问之下,柳谦才将实情说了出来。 萧远拿过药瓶,开盖闻了闻,皱起眉头,说道:“世叔,这药,你从哪里得来的?” “太师府的人给我的。他说,只要我给念雪服下,念雪就能醒过来。” “难道……是真的……”萧远把瓶塞塞了回去,喃喃自语道。 “大侄子,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萧远在灵柩前来回踱了几步,“世叔,我们回房说。如果是真的,你放心,念雪晚些服药也没事。” 柳谦有些犹豫,不过终究还是相信了萧远,跟着他回房去了。 回到房中,萧远四处看了看,半夜里,走廊中空无一人。 他小心地关上门,转身坐到柳谦对面,说道:“世叔,我曾经听我师父说过。他年少时,游历天下,曾经给一个人配过一种假死药。此药的配置方法特殊,不易获得。 不过,配成之后,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方才我闻这药,就是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是吗?”柳谦惊呼道:“如此说来,我手上这瓶,就是假死药?” 萧远点头道:“我猜应该是。只是,如果真的是假死药。需要提前服下一盅,准备好活过来的时候,再服下一盅。 如此说来,念雪在宫中服下的,就不是毒药,就是这假死药。没想到这药如此厉害,脉息全无,连我都摸不出来。” “大侄子,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念雪就有救了。” “有,也可能没有。” “怎么说?” “这假死药,是逆天之药。虽然确实能让人一段时间内脉息全无,可是对身体的损伤,也是难以估量。 寻常人经此一役,或许三年五载也就恢复过来了。可念雪……她身患寒症,身子本来就虚弱,这一下子,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去。” 柳谦颓然地瘫坐了下来,“那……岂不是和服了毒药没有分别吗?” 萧远思索了片刻,“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好歹我知道此药的方子,至少能最大程度的缓解药力带来的损伤。 世叔,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尽快赶往天泉。这一路上,应该会路过几个富庶的小镇,我会在镇上准备多些药材,已备念雪醒来时用。” “好!可为何一定要去天泉啊?” “天泉四季如春,对她的身体有益。天泉的泉水,也比寻常水更适合她的寒症。如果她可以住在天泉,再让我为她调养五年十年,相信她的身体,至少可以恢复到在宫中的状态。 再者,我记得屹儿说过,他以前就是住在雪山顶上的。如此,那边好歹有间屋舍,可以让念雪长居。” “好!大侄子,这丫头的身子可就靠你了。” 萧远失笑道:“世叔,你说什么呢……” 随后又说道:“对了,世叔,可有贴身侍奉的丫鬟跟着她?她在雪山,起码要待五年十年,身边总要有人伺候。” “兰香跟着呢。这丫头虽年纪小,可办事妥帖,又对念雪忠心耿耿。” 萧远点头道:“那就好……如此,今夜我们都早些休息,明天一早立刻启程。” “咳咳……” 柳念雪似乎有些疲倦,咳嗽了两声,靠在了裴峰的肩膀上。 “可是累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摇头道:“不累,只是许久没有说过那么多话了。” 她继续说道:“二叔和萧远,可真是厉害。从京都到雪山,最快也要一个月的路程,他们日夜兼程,竟然只花了半个月就走到了。 来到雪山之后,他们遣散了所有人,就只剩二叔、萧远和兰香三个人陪着我到了山脚下。 这里的路有多麻烦,你是知道的。那天,是二叔背着我,一步一步走上山的。萧远背着一大摞的草药和药罐子什么的。而兰香,身上背着我和她的衣服。” 柳念雪叹了口气。 裴峰握紧柳念雪的手,他手上一顿,她的手,冰冷的就像山下的雪地,“多亏了他们,今日,我才能与你再见。” “是啊……那一日,他们喂我喝下假死药。真的就如同萧远所说,我虽然有了脉息,可根本就没有醒过来,身子也十分虚弱,就连脉搏也是似有若无。 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每天早晚都为我扎针。又嘱咐兰香,每日正午,让我泡在天泉里。就像以前在清荷山庄那样。 大约过了一年,我整个人才算真的醒过来。” 裴峰此刻,只觉得心痛不已。柳念雪人生最脆弱,最难熬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 “念雪……是朕不好……朕竟然,没有早一点上山找你。” 柳念雪靠在裴峰的肩膀上摇了摇头,“夫君若是早来,我恐怕,连与你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醒来之后,也总是半睡半醒,哪怕坐久一点也觉得劳累。一直到大半年前,我才能像现在这样,多说一些话。偶尔,还能出去走走。” “那你别说那么多话了,我扶你躺下。”裴峰说着,便要去抚柳念雪躺下。 柳念雪倒也没有拒绝,顺势就躺在了床上。 她转过身,拉着裴峰的手,说道:“夫君,陪我躺一会儿。” 裴峰微微一笑,躺下身,伸手将她捞进怀里…… 第二百三十三章 静王正妃 天泉温暖宜人,木屋里似乎透着一股别样的木香,让人格外安逸。 裴峰搂着柳念雪,安静地躺在床上。 一时间,两人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五年来,这样的相拥而卧,他们都幻想过无数次。 “夫君,半年前,我能走几步路了。当时,我真想去找你。” “傻瓜,你怎么不托人给我带个信,我自然会来找你的。” 柳念雪笑着窝进裴峰的怀里,嗔怪道:“还不是二叔,死活都不肯帮我带信。他怕顾家人知道我还活着,会再对我下手。” 裴峰搂紧怀中的柳念雪,“不会了,朕会保护你。顾家人,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柳念雪的声音变得有些朦胧,“嗯……我知道……” 她睡着了,曾经难以入睡的她,如今竟然说几句话,就累地睡着了。 裴峰轻轻的抚着柳念雪的后背和头发,她在他的怀里睡得十分安然。 她呼吸的声音很重,仿佛连喘气都需要十分用力。 她的身体,竟然虚弱成这样。 虽然她方才说的轻描淡写,可裴峰可以想象地出来。萧远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也不过只是让她恢复成了现在的样子。 可见这五年来,她是受了多少苦才过来的…… 他不忍去想,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想用身子将她焐热。 “兰香,你在外面干嘛?念雪呢?” “少爷,姑爷来了!” “姑爷?姑爷!” “是啊!” 萧远转过头,惊讶地转向木门,可转而又叹了口气。 这对柳念雪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听到门外的响动,裴峰轻轻地柳念雪脖子下抽出手臂,翻身下床。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迎面便又是一位故人。 裴峰关好门,踌躇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萧远?” 萧远微微一笑,“怎么,陛下不过五年不见,都认不出微臣了?”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不过是……” 不过是萧远脸上的疤痕,惊讶了裴峰。 萧远还是那个萧远,他身穿布衣,不过披了件厚棉的斗篷御寒。 白皙的肤色,在这雪地之中,也分毫不差。 不过,他的额间多了一道伤痕。 那伤痕很长,一直从额头延续下来,连眉毛都一劈为二,幸得没有伤到眼睛。 脸颊的另一侧,还有一道疤痕,划过了整个脸庞。 他本是个书卷气极重的男子,看上去仙风道骨,却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这两道疤痕映在脸上,将他俊逸的五官整个打破,多出了几分狂野之气。 萧远见裴峰看着自己发愣,不由得笑道:“男子么,多几道疤也没什么。” 萧远引着裴峰到一旁坐下,让竹香烧了些开水,沏了一壶茶。 “陛下可要尝尝,这茶叶,就是旁边竹林里的竹叶。香味虽比不上宫里的贡茶,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裴峰一边喝茶,一边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萧远摇了摇头,笑道:“那日我跑到雪宫里去找书,那里的书都被冰封了。得小心翼翼地从冰里挖出来,不能打破。然后再带上来,一点一点地晒干。 其实,我常常去,从没出过茬子。那天不知怎么了,大概手上用力重了些,一凿子下去,竟然一直裂到了头顶,眼看冰锥子就这么掉下来了。 我一个不小心,脸上就挂了彩。还好,眼睛没事,我还能继续看书。” “什么书,如此要紧,你连命都不顾了。”裴峰摇头感慨道。 “那些书,都是白家世代珍藏的药典、医书。” 裴峰拿着杯子的手顿住了。 萧远没有注意到裴峰的异样,继续说道:“大齐宫中虽然也有不少医书,可没有多少是针对寒症的。我想,雪国身在冰天雪地中,怎么可能没有研究过寒症。 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找,也才找到几本相关书籍。照着她的情况,对症下药,如今总算有了些起色。” 裴峰放下手中的杯盏,问道:“依你看,她的身子,多久可以有恢复?” 萧远摇了摇头,“或许三年,或许五载,说不清楚。不过,如今她见了陛下,想必心情会好些,对身体总是有好处的。” “朕,想带她回宫。” “回宫?什么时候?” “所以朕才问你,她的身子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萧远低下头,一手撑在桌子上,手指轻轻击打着桌面。 裴峰见萧远不说话,便开口劝道:“大齐宫中的药物,必然比这里要好得多。且玉宸宫中本来就也有一口汤泉,虽然未必及得上天泉,总也可以试试。 再者,宫中伺候的人众多。也有太医,可以为你搭把手。她每日都能见到朕,对她的身体应该也有益处。” 过了良久,萧远方才开口道:“最快也要再过半年一年。陛下刚才见过她了,她的情况,陛下应该很清楚。如今,她实在不能长途跋涉。 另外,玉宸宫的摆设,必须恢复如旧,保证她四季温暖。还有就是……” “玉宸宫中的摆设,这几年没有变过。你还担心什么?” “担心,陛下后宫的佳丽……” 萧远望着裴峰,尴尬地笑了笑。 裴峰愣了一下,“此事你不用担心,只要她回去,自然没有人敢伤她。” 萧远摇了摇头,“我倒不怕有人能伤她,她不过是身子虚了些,又不是脑子虚了。我是怕,她受不了你后宫,多了那么多娘娘……” “你怎么知道?” “这几年,世叔定期都要送东西过来,我有时会和他聊聊……” “你放心,此事,朕会自己和她说明。朕也不会强行带她回去,一定会征得她的同意。” 萧远点了点头,“如此,微臣也会尽力。” 裴峰站起身,走到山边负手而立。雪山清冽的风,吹拂过来,明明应该有些寒冷,但吹上天泉,竟就变得温暖起来了。 远山巍峨屹立,此起彼伏,一眼望去,白茫茫地一片,根本望不到头。 “萧远,朕让赵旻来帮你。” 萧远站到裴峰身边,一同眺望着远山,回答道:“也好,这些年一个人,多少有些应付不过来。” “少爷,兰香难道不是人吗?” 萧远转头望着兰香,抱歉一笑,“兰香当然是人,还是最顶用的人。” “少爷知道就好,少爷每日也就是看书配药,三天两头就要往山下跑。若不是兰香,这硕大的山头谁来打理。” 萧远无奈一笑,对裴峰耸了耸肩,转身面向兰香,深深作了个揖,“多谢兰香姑娘!” 兰香一抬头,得意地轻哼了一声,随即转向裴峰,说道:“姑爷在这里吃饭。兰香的手艺,可是小姐都夸赞的。” 裴峰微微一笑,说道:“那就麻烦兰香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姐知道姑爷在这儿吃饭,肯定高兴。” 兰香是个活泼的丫头,嘴上还在嘟囔着,人已经自顾自地去准备了起来。她跑到后院,抓了一只肥鸡,准备今晚就宰了。 裴峰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萧远说道:“这丫头倒是有趣,在念雪身边,想来也能添些欢乐。” 萧远点头道:“这几年,倒也真多亏了这丫头。好几次,我都快耐不住了,难得这丫头,一味鼓励。” 两人转而望向兰香,只见她一个人忙活在灶台前,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收拾着手上的菜肴。 天色微暗,一席菜肴已经准备妥当。 裴峰坐在桌旁,不免惊讶,此处是荒郊野外,哪里能弄来那么多的菜。 白切鸡、辣炒兔丁、蒜泥白菜、五香牛肉、蒸腊肠……一桌子的菜,虽都是家常小菜,可在这冰天雪地里却已是格外难得。 兰香从房中将柳念雪搀了出来,扶着她做好,说道:“小姐,今儿那么高兴,我把桃树下的酒启出来。” 柳念雪微微一笑,对着兰香点了点头。 兰香蹦蹦跳跳,到墙边拿起一把锄头,就往竹林里跑。 柳念雪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两位是有口福了,这酒,可是二叔从山下带来的,偷偷埋在桃树下,等着自己上山时享用的。” “那我们喝了……岳父大人……”裴峰犹豫道。 “管他呢!”萧远接话道:“到时候就和世叔说,是院子里的鸡把酒刨出来喝了。害得我们吃了好几日的醉鸡呢!” 裴峰与柳念雪听了,都不禁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兰香捧来酒坛子,为座上三人依次倒满,便站到了一边。 “兰香,坐下一起吃。”柳念雪见兰香似乎不准备上座,说道。 兰香慌忙摇头道:“不行不行,兰香平时没规矩。可……今儿姑爷也在呢……怎么好意思……”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拽着衣角。 柳念雪微微一笑,对萧远使了个眼色。 萧远起身拉着兰香坐下,自己去一旁拿来碗筷,放到兰香面前,又为她斟满了酒,说道:“坐。我们家何曾在意过这些。” 裴峰面上带上笑,睫毛却微微垂了下来,他端起酒碗,轻抿了一口。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互诉衷肠 “王爷!你要喝到什么时候!” 手中的酒壶被猛地夺了过去,裴屿有些气闷,皱眉望去,竟见顾菲儿正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握着本该在他手中的酒壶。 “谁让你进来的。” 裴屿不耐烦的侧过脸,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是柳念雪的忌日,除了酒,没有什么能让他安心。 顾菲儿放下酒杯,坐到裴屿身边,拉着他的手,恳求道:“王爷,您别喝了,酒能伤身。妾身求您了。” 他伸手一甩,顾菲儿毫无防备,一把就被甩在了地上。 她咬了咬牙,锲而不舍的站起身来,继续拉着裴屿的手,恳求道:“王爷,您别喝了。” “安逸,安逸!” 小厮在门口听到叫唤,忙开门进来,俯身道:“爷,您叫小的。” “谁让王妃进来的?” 安逸低下头,“爷,是奴才的错……” 安逸有些委屈,这静王妃,有事没事地拿着根簪子以死相逼,他有什么办法啊…… “把王妃拉出去……” 裴屿并无责怪之意,或许,顾菲儿是如何进来的,他早就知道了。 安逸抬起头,有些为难地望着顾菲儿,“王妃,您……您看……” 顾菲儿根本不看安逸,只是拉着裴屿的手,哭道:“王爷,妾身实在不忍王爷日日如此。王爷不为了妾身想,也为了孩子想一想啊!” 孩子! 不提孩子便罢了,一提起孩子,裴屿的目光突然凌厉了起来。 刀口般锋利的双眼盯向顾菲儿,看得她心惊肉跳,手上不由得一松。 安逸瞅准时机,挡在裴屿和顾菲儿中间,“王妃,您请。” 顾菲儿柔美的眼中含着不甘的泪水,一甩袖,转身走了出去。 安逸见顾菲儿走了,才终于舒了口气,转身躬身道:“爷,小的告退。” 裴屿挥了挥手,安逸便退出了房间,关好了房门。 王妃……王妃…… 他一手撑着桌子,站起身仰头大笑,似乎这是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几乎要让人笑出眼泪来。 笑着笑着,那笑声却越来越苦涩,双手撑在桌子上,裴屿的背深深地拱了起来,不住颤抖。 笑声戛然而止,修长的手指夺回酒壶,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柳念雪死后,他表面上好像没什么两样,依旧每日上朝下朝,并无异常。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的他就恍若丢了魂一般。每日吃不下,睡不好,除了喝酒,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他入睡。 那一夜,本来应该是个寻常的夜晚。 他对月独酌,回忆着他梦中的女子。 不知喝了多久,恍惚间,天色仿佛暗淡了许多,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了。 “爷,有一位小姐,自称姓柳,正在偏殿等您。” “姓柳?” 他突然一个激灵,随手一放酒壶,就准备赶去偏殿。 碎裂的声音,引着他回头一望。 大概是他真的醉了,那酒壶竟然没有被放在桌上,而是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 裴屿呆愣了片刻,才回过头,继续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偏殿里,为何不点灯?” 远远的,裴屿见偏殿里一片漆黑,连一丝烛光都没有,不禁问道。 安逸愣了愣,“爷,方才有灯的,也不知怎么灭了。小的再命人去点。” 裴屿抬起手,阻止了安逸,“你下去。别让人过来。” “小的明白。” 姓柳,是她!一定是她! 她果真没死,他就知道,她一定没死! 像她这样聪慧机敏的女子,又怎会让自己这么容易就死了。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摇摇晃晃的跨进殿中。月亮微弱的光芒,没有办法照进殿内,偏殿中比走廊里,更加昏暗。 “是你吗?” 漆黑的殿中,裴屿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只隐约看到一身素色的衣服上,似乎绣着什么花纹。 她向来喜欢素色的衣服,一定是她! 对面的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向他缓缓的伸出手。 他的心,汹涌地翻腾着,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面前的这只手。 他猛地上前,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抱紧怀里,酒精的力量,让他周身滚烫。而她的身子,此刻在他看来,如同救命的良药,既凉又暖,实在是舒服。 忽然,一股异香涌上鼻尖。 这香味极暖,一直暖到心尖儿上。仿佛一双小手,在他的心上直挠挠…… 他低下头,贪婪地呼吸着她脖颈间的香气,太香了,太香了…… 抑制不住的冲动下,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一旁的软塌上。 此刻,他不是温文尔雅的静王,他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只有在她身上才能获得抚慰。 怀中的女子,默默承受着他的粗暴。 直到他俯身卧上她的身子,他才仿佛恢复了片刻的冷静。 他低下头,在耳边温声细语,“念雪,这世上,只有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我才是第一个遇到你的人!念雪,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一行清泪,划过脸庞,面前的女子依旧一眼不发,只是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仿佛得到了一个允许,收到了一份鼓励。 只要她愿意,为了她大逆不道又有什么关系! 夜凉如水,春色满殿。在这寂静到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夜里,静王裴屿以为自己终于夙愿达成。 他满足地将女子搂在怀里,轻抚她的头发、手臂,她如玉一般光滑的肌肤,“念雪,明日我就带你走。天涯海角,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如果,天永远不会亮,或许他就可以永远活在幸福和满足里。 可惜,天道无情,从来不怜悯有情人。 当裴屿在晨曦的第一束光芒中醒来的时候,他满心的欢喜和温馨,在一瞬间凝结成冰。 怀中清丽的脸庞,让他突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仿佛是一个被人猛地扇了一记耳光。 是顾菲儿……怎么会是顾菲儿?怎么会是她? 顾菲儿的脸庞带着疲惫,正睡得香甜。 她的手,覆在他的身上,肌肤相贴。 他如同遇到了洪水猛兽,猛地推开她的手,慌忙靠向榻边。 她在睡梦中猛然被推醒,一个转身,落到了地上。 “哎哟……”她惊呼一声,地上何其冰凉,她不免想要伸手去抓一件衣服,可哪里还有完整的衣服。 天色打量,想起昨夜,她不禁有些羞涩,唯有伸出手,交叠在自己的胸口。 “王爷,您怎么了?”她低着头,一双杏眼就要掐出水来。 可她的娇柔可爱,再面前的男人看来,却仿佛慑人的鬼魅。 裴屿指着顾菲儿,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我……我……” “你假装成她?你骗我?”裴屿眯着眼,杀机射出眼底,直刺顾菲儿的心扉。 她身子一颤,柔弱地跪在地上,低下头,含泪的眸中满是委屈,“王爷,昨夜……昨夜妾身已经说了,妾身不是姐姐……可是……王爷……” 裴屿的眼中,没有半分原谅。他是醉了,可他不是傻子! “你是顾家的女儿,本王不能拿你如何。不过,如果你以为就此可以嫁入王府……哼,本王没有那么好拿捏。” 他起身下榻,随手撩起一件中衣披在身上便推门而去,丝毫不顾身后的女子此时不着寸缕跪坐在地上。 往事,不堪回首…… 裴屿大吼一声,疯狂地将一桌子菜全部撸到地上。 乒乒乓乓的碎裂声,是毁灭的声音,却能让他获得暂时的安心。 若不是为了太后苦口婆心,几乎以死相逼,劝他以大局为重!他又怎会将这女子娶进门! 自那一日起,他便死了。没有灵魂的躯壳,住在没有灵魂的静王府里。 他早就知道,此生与挚爱无缘,他本想安安静静地孤独终老,也或许,将来遇到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将就一下,也是一辈子。 可如今,他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这个女人!为了顾家,竟然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顾家!顾家! 他们已经放了一个女子进宫了,难道还不够吗?还要安插一个女子在自己身边! 他本来以为,外公对自己好歹也算不错,没想到,竟然还要这样防备自己! 他更没想到,自己不过一朝不防,那女人竟然就有喜了。 她害喜的反应特别剧烈,让他想到柳念雪在南郡的时候。 不过,那个时候他心中满怀疼惜,而现在,他反而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顾菲儿生孩子的时候,还算顺利。他不但没有陪在她身边,心中反而有些埋怨,为何柳念雪生孩子的时候,九死一生,这个女人,却如此容易? 三年来,他没有一天给过她好脸色。 不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勤勤恳恳的做静王妃,他却连正眼都不曾看过她一眼。 裴屿握着酒壶,跌跌撞撞的走到榻边坐下。 就着酒壶,直接抬起头,一口一口灌个不停。 自那日起,他仿佛再也喝不醉。喝的越多,脑子越是清醒。可越清醒,他就越想把自己灌醉…… 雪山之巅,裴屿思念的人,也正在喝酒。 不过,比起静王府中的冷漠萧条,此处却是欢声笑语一片。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柳念雪伸手撑上桌子,似乎准备起身。 兰香一见,马上起身走到柳念雪身边,扶着她的手。 柳念雪对着兰香微微一笑,转头对裴峰和萧远说道:“你们继续喝。我有些累了,要去歇一会儿。” 说罢,由兰香扶着,往木屋走去。 裴峰望着柳念雪的背影,一双眼移都移不开。 萧远笑道:“吃也吃得差不多了,陛下陪她去。这几年,她一直念叨着你。” 裴峰点了点头,起身往屋内走去。 过了一会儿,兰香从屋里出来,坐在桌边继续拿起筷子。 “小丫头,你还没吃饱吗?”萧远失笑道。 兰香刚要伸手夹菜,筷子为难地悬在半空中,“我……刚才都没好意思吃呢……” 萧远无奈一笑,“吃吃,多吃点。” 兰香一笑,伸手继续夹菜…… 第二百三十五章 顾氏新后 “怎么不再吃些?”柳念雪窝在裴峰怀里,柔声问道。 裴峰轻抚她的秀发,摇头道:“想陪着你。” 她羞涩一笑,埋头钻进他的怀里。 这样的笑容,他许久没有见过了。 “念雪,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好啊,什么时候?” 她早就想回到他身边,日日相伴。只可惜,她的身子,自己知道。 “我问过萧远了,只要你再调养半年到一年,就能回去了。” 柳念雪面上一喜,笑道:“回去之后,我不但天天见到你,还能见到昊儿。昊儿好吗?” “昊儿很好,母后将昊儿养的可壮了。赵信日日教他习武,老师亲自教他识字。” “没想到,太师真的愿意帮我教儿子。” “老师教他,可比当年教我还要认真呢。” 柳念雪抬起头,伸手捏了捏裴峰的鼻尖,“父皇大人,是吃醋了吗?” 裴峰握住柳念雪的手,“哪里敢吃醋,不过是羡慕罢了。朕倒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说动老师的。” “其实,太师那么固执,我哪里说得动他。我不过是让清姿帮忙罢了,她还好吗?” “她很好,如了你的愿,她现在还是老师的女儿。” “那就好了,她总算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那她和赵信呢?” “朕还没说你呢。当日竟然帮着她和师弟暗通曲款。” 柳念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要怪你师弟,可不能怪清姿和我。” 裴峰无奈一笑,拍了拍柳念雪的小脑袋,“罢了,朕已经赐婚了,等过完年,挑个良辰吉日,就为他俩完婚。” 柳念雪撑起身子,兴奋地说道:“他们成婚的时候,我能不能回去了?” 裴峰伸手在她鼻尖一点,笑道:“那就要看萧远有没有这个办法了。” 柳念雪躺下身子,抿着唇,眼珠子转了一圈,“他敢没办法,我让他有,他就必须有。” 裴峰笑着将柳念雪拥入怀里,“我还有事,要提前和你说。” “你先别说,我还没问完呢。母后还好吗?菲儿还好吗?” “谁许你叫母后的。” “要你管,我没出宫的时候,就已经叫母后了。” “母后挺好,身体也好,每日有昊儿陪在身边,她的笑容也多了许多。顾菲儿么,她嫁给了皇弟。” “真的?她总算是心愿得偿。”柳念雪微微一笑,仿佛遇到了好事一般。 裴峰没有说话,柳念雪窝在裴峰怀里,没有看到他此刻尴尬而黯淡的表情。 “夫君刚才要说什么,快说。” “我想说……宫中,有新皇后了。” 柳念雪的手,原本在把弄着裴峰的头发,听到这句话,突然顿了顿。 “是……顾家的女儿?” “是……” 柳念雪轻轻叹了口气,“此事,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当年我就猜到,顾家一定会想办法,献一位新皇后入宫的。 菲儿入宫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丫头虽然美貌清丽,却不是皇后之选。原来她真的只是一个探路的,顾家尚有后手。 当年遇到那么多事,蹊跷的事太多了。我总以为自己步步为营,却不想,自己不过只是运气好,才能死里逃生罢了。大多数时候,还被人玩弄于股掌。” “你也发现,其中古怪了?” “是啊……只是,我总是串不起来。所知甚少,实在没办法理得通透。” “无妨,以后回宫,我慢慢和你说。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 “我……” 裴峰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说不出来。 柳念雪叹了口气,“可是,宫中多了许多人?” 裴峰一愣,“你……知道?” “我猜的……” “我……我从不曾对不起你……我没有……没有对她们……” 柳念雪抬起头,见裴峰神色慌乱,说话都结巴了,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我……我真没有……” “那……你是怎么扶持她们抗衡顾家的?” 裴峰无奈一笑,“一开始,我只是想试试,谁知那些女人,真是一个个……如狼似虎?我今日在这里喝一杯茶,马上就有人说自己病了,要请我去看。 我一去看,立刻就有人说自己煮好了甜汤,让我去喝。我也就每个月花几日的时间,在他们之间周旋一下。前朝就已经不可开交了。” 柳念雪窝在裴峰怀里偷笑,许久方才停下,“可笑死我了,夫君到底是找了一群什么人啊?” “没……没什么,我只是把以前宫里的那些老人,都提上来了。” “我才不信……”柳念雪转过身,背对裴峰,故意撒娇道。 “这……是真的,我没骗你。”裴峰搂住柳念雪,无奈道。 “我不信。” “我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我……” 她转过身,冰凉的手覆在他的唇上,被他一把拉住,“你信我。” “好,我信你。可如此,倒真是麻烦了。” “为何?” “我不入宫,她们自然彼此相争。我若入宫,岂非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我倒是没有想到。不过,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为何?” “且不说你爹,你身后,可是有尚书令、太师、太尉三人,这凭着三人,顾家想要动你,都要掂量掂量,更何况是其他人。” 柳念雪抬起头,惊讶地望着裴峰,“我身后……什么时候有那么多人了?” 裴峰轻轻在柳念雪鼻尖上一挂,笑道:“你救了魏清姿,还让她可以光明正大示于人前,太师对你,自然感恩戴德。 太尉一家,一子一女,一个感谢你给自己铺平了大好姻缘,还有一个为着你的事,愧疚地快要死了。再者,两年前,太师与太尉言归于好,不也是你的功劳吗?” 柳念雪舒适一躺,“如此说来,做好人,还真的是有好报呢!” 裴峰微微一笑,“是啊,自然是有好报。不过,我还是要回去打点一下,免得到时候多生事端。” “你要回去了吗?” 裴峰望着窗外,“差不多了,赵信还在等我呢。我再不会去,怕是他要把雪山翻过来了。” “那……你可以让他一起上山啊。清姿可来了?” “来了,可我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的事。此事,我要先和母后商议,才能确保万一。在此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柳念雪点了点头。 “我和萧远说过了,让赵旻过来帮帮她。” 裴峰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坐到床边,“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要过些日子,才能再来看你。” 柳念雪跟着他一起起身,一边为裴峰整理着披风,一边说道:“没事,你回去之后,不用记挂这里。我这里一切都好。常联系,反而容易引人注意” 裴峰握紧柳念雪的双手,将她搂紧怀里感慨道:“夫人,多年不曾为为夫整理衣装。” 柳念雪在裴峰怀中会心一笑,“夫君,来日方长,你我又何必急于今日。” 裴峰放开怀抱,将柳念雪扶到床上躺下,为她掖好被角,说道:“我走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侧身目送裴峰而去。 他推开门,走出门外,回头望了她一眼,又对她微微一笑,才跨了出去,关好了木门。 兰香还在吃饭,萧远见裴峰穿好了披风出来,上前问道:“陛下要回去了?” 裴峰点头道:“既然她还活着,朕回去还有许多事要打点,才能保证她回宫的时候,万无一失。” 萧远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她……定然十分不舍。” 裴峰低下头,眼中似有不忍。他,又何尝不是十分不舍。 可只有短暂的分离,才能换取将来的永恒。 “萧远,你好好照顾她。” “陛下放心,照顾她是微臣的责任。” 兰香一边扒着饭,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背后的动向。听两人的语气,似乎是在道别,兰香赶忙放下碗筷,咽下嘴里的饭食,跑到裴峰面前,喊道:“姑爷,您这么快就要走了?” 裴峰一看,不由一笑,兰香的嘴角还沾着几颗雪白的饭粒。 “兰香,好好照顾小姐,等萧太医批准,我就带你和小姐一起回京去。” “真的啊?好好,我一定好好照顾小姐,把小姐喂胖。” 裴峰和萧远相视一笑,都不由得摇了摇头。 玩笑过后,裴峰转身往巨石走去,萧远跟在他身后相送。 等到巨石边上的时候,萧远回头说道:“别送了,我走了。” “路上小心。对了!” 萧远说着,转头对兰香说道:“兰香,把灯笼提过来。” “诶,好!”兰香应了一声,到屋旁的大箱子里翻了一阵,提着一盏灯笼跑了过来。 萧远接过灯笼,点燃之后递给裴峰,说道:“陛下,天黑了,山下夜路难行,带着照路。” “好。”裴峰接过灯笼,按下巨石的机关,往石道内走去。 随着裴峰的进入,石门应声而关,巨大的石头恢复了平静,一点缝隙都看不到。 萧远转身对兰香说道:“继续吃你的。” 兰香点了点头,跑回桌旁,继续吃她还没吃完的半碗饭。 萧远走入木屋,在床边坐下。 此刻,柳念雪正背对着萧远,如同一只小虾米一般蜷着身子,背上还微微抽搐着。 “行了,别哭了。”萧远拍了拍柳念雪的背,安慰道。 “你才哭了呢,我可没哭。”柳念雪的声音里分别带了哭腔,却仍狡辩着。 萧远无奈一笑,“舍不得人家,干嘛还要放他走啊。” “不走怎么办,让他一辈子待在这儿?” 萧远摇了摇头,“行了,你爱哭就哭。” 他不再劝阻,只是坐在身后,轻轻抚着柳念雪的后背,时不时地为她换一条帕子。 第二百三十六章 裴峰回宫 寿康中,原本应该安详宁静。太后整日弄孙为乐,日子逍遥自在。 但此刻,太后却微皱着眉,侧靠在榻上。她的眼珠转了转,伸手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 眼看这一盏茶就要喝光了,对面的皇后竟然还在喋喋不休地对她哭诉。 这丫头,出嫁前有这么能说吗?自己还真是不记得了。 太后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慎儿,慎儿会意,将茶盏端了下去,准备去换一杯新的。 待慎儿拿走茶盏,太后便重新闭起了眼,等待这场无聊会见的结束。 “姑母,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嫣儿,哀家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入宫之后要自称‘臣妾’,唤哀家一声‘母后’。” 顾嫣儿咬了咬唇,“母后,您到底有没有在听臣妾说啊?” 太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什么好听的,说来说去,你可曾翻过什么新花样。” “我……臣妾……”顾菲儿咬了一下嘴唇,便嘟起嘴侧过脸。 “你在家或许是个大家小姐,入了宫就是皇上的人。皇上宠不宠幸你,又不是哀家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那得看你自己。” “可是……可是皇上晚上从来不来我这儿……最多白天过来喝杯茶……” 顾嫣儿一边说着,一边委屈地低下头。她自负美貌,从不曾被人这样忽视过。 太后睁开眼,瞄了一眼眼前的女子。 她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大大的眼睛闪着柔弱的光,莹莹地仿佛含着一丝泪一般,我见犹怜的样子。大约男子见了,都会心软三分。 柳叶细眉,平添了几分柔和。秀美的鼻子,又增了几分娇俏。 樱桃小口水润润的,倒真是如同一只樱桃一般,让人看着就不忍想要咬一口。 肌肤白皙,几乎透明,好像伸手轻轻一捏,就会映出一道红印一般。 这丫头,少年时并不是这样,如今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矫揉造作的样子,看起来整个人软软糯糯的,好像到哪儿都会被人欺负一般。 太后眯了眯眼,自己的嫂子可真是下足了苦心。 小时候,人人都说这顾嫣儿不如顾菲儿,容貌清丽,天然可爱。 其实,光凭美貌,顾嫣儿与顾菲儿可说是不相上下。只不过,女儿家的娇柔可爱,在顾菲儿身上浑然天成,且她素来爱笑,越发让人想要亲近。 而少年时的顾嫣儿,总是冷着一张脸。平日里倒也不觉得,无非是个冷美人,可一站在顾菲儿身边,便不免让人疏离了几分。 可后来,顾嫣儿好像渐渐的变了……变得“柔弱”了起来…… 太后的嫂子,也就是顾家长房中书侍郎顾江的夫人,乃是出生将门,大将军秦广的独女。 不知这位将门虎女,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自己的女儿,硬生生地调教成了一副扬州瘦马的强调来。 太后勾了勾唇,眼睛一翻,甚是不屑。 不知道顾家的人,脑子到底是哪里抽搐了。竟然弄了这么个女子,进宫为后。 太后哪里会知道,顾家当年听闻裴峰在宫中独宠柳念雪,便下足了心思,百般打听柳念雪到底是何等的女子。 见过柳念雪的人,都说她妩媚天成,眉眼之间,皆是魅惑。 又说她哪怕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不论男女,看着都觉得软绵绵的,让人心生怜爱。 这样的女子,魅惑、绵软,难道不就是…… 待到顾菲儿进宫,难得回府,更是将柳念雪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仿佛此女便是天长的嫦娥,回眸一笑便能倾国倾城。 没有见过柳念雪的人,不会明白她的妩媚。道听途说,又如何能效法得来? 顾家人没有见过柳念雪,所以想来想去,家中大约只有顾嫣儿,方能与此女一战。 可惜,浑然天成的妩媚,和后天的培养实在谬以千里。 若这世上没有柳念雪,或许顾嫣儿真的就是顶顶妩媚了。可惜,世事往往与愿相违…… 故而太后所见,只觉得柳念雪天然妩媚,而自己的侄女反而矫揉造作。 顾嫣儿枯坐了半日,见太后根本不理睬自己,无奈之下,也只得告退回宫。 回到凤梧宫中,她遣散了众人,在自己的寝殿里坐下,一改脸上的娇柔,换上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小姐,请喝茶。”顾嫣儿的贴身侍女芸儿,奉上了一盏茶。 “嗯,放着。”顾嫣儿冷冷的回答道。 芸儿仿佛已经习惯了顾嫣儿的冷漠,低着头便退了出去。 顾嫣儿拿起茶盏,掀起杯盖,轻轻拂过飘在水面上的茶叶。 轻抿一口,清冽的茶香此刻早已无法浇灭她心中的怒火,可她不过眯了一下眼,眉眼之间就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小姐,夫人来看您了。杏儿已经去接了,是否直接请进来。” “好。去把爹送来的碧螺春拿出来,给娘沏一盏。” “是,奴婢遵命。” 凤梧宫的殿门缓缓打开,顾嫣儿起身迎到门口,扶着秦夫人的手臂,盈盈地喊了一声,“娘……” 秦夫人见女儿眸中含泪,不由得将女儿搂进怀里,哭道:“我苦命的女儿,你在宫中,可还好吗?” 顾嫣儿低下头,什么都不说,只是缓缓的摇着头,拉着秦夫人入殿坐下,“娘,您难得过来,我们不要说这些不高兴的了。芸儿,快给娘上茶。” 秦夫人伸手抚了抚顾嫣儿的脸庞,叹了口气,“你看你,入宫这么多年,一点都没胖,反而瘦了那么多……” 顾嫣儿低下头,盈盈的眼中含着些愁苦,她努力撑起嘴角,仿佛想对着自己的母亲微笑。 秦夫人见了,越发心疼,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陛下进来,对你可好?” 顾嫣儿尴尬地挤了挤唇角,眼见门口芸儿捧着茶走了过来,便忙对秦夫人说道:“娘,您喝茶,这可是好茶。” 秦夫人苦笑一声,只道女儿不愿提起,伸手接过茶盏,掀盖抿了一口。 刚抿一口,却皱眉道:“这……不是你爹送来的茶吗?” 顾嫣儿一愣,慌忙望向芸儿。 芸儿突然跪倒在地,“小姐,是奴婢不好。奴婢想,夫人来了,咱们总要拿出宫里最好的茶。所以……奴婢……是奴婢拿错了……” 秦夫人垂下眼,眼中已含了泪,却强忍着说道:“芸儿,你下去,我有事和小姐说。” “是,夫人。”芸儿深埋着头,退出了门外。 秦夫人拉紧顾嫣儿的手,声音哽咽道:“女儿,你在宫中,如何活成了这样!连茶叶,都是你爹送来的!难道陛下不曾赐给你吗!” 顾嫣儿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娘,您不是不知道,陛下甚少来我这里。就算偶尔来坐坐,一会儿不是被这拉走,就是被那拉走。陛下对我,也就是那样,有人来拉,自然一拉就走了。” “那你姑母呢?你可去找过她?” 顾嫣儿叹了口气,“女儿今日,才刚从姑母那儿回来。” “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 “哼!”秦夫人一拍桌子,怒道:“你那姑母,在宫中久了,连自己的母家都认不清了吗!” 顾嫣儿慌忙捂住秦夫人的嘴,“娘,这可是在宫中,您可不要乱说。” “怕什么!我是她的嫂子,有什么话是我不敢说的。嫣儿,你放心,你爹在前朝自会为你助阵,那些什么方婕妤、李德妃,只要敢在后宫和你作对,你爹在前朝就绝不会放过她爹! 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动咱们顾家的女儿!” 顾嫣儿听了,一头扑进秦夫人怀中,哭泣道:“娘,还是您疼爱女儿。女儿在宫中无依无靠,若非娘常常来看女儿。女儿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秦夫人揉着女儿绵软的头发,安慰道:“嫣儿,你别难过。陛下如今根本就没有常性。不过是今日在你这儿多坐一会儿,明日又到别人那儿多坐一会儿。” 顾嫣儿抬起头,疑惑地望着秦夫人,“母亲的意思是?” “娘的意思,是让你用尽浑身解数,将陛下绑在身边。他不是喜欢柳贵妃那样的女子吗?你就放下身段,做个狐媚女人,先把他骗到手再说。怎么做,娘不是都教过你吗?” 顾嫣儿低下头,似乎有些脸红,“娘……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娘是过来人,你听娘的,不会有错。” 顾嫣儿抿了抿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娘,女儿听你的。” 秦夫人喜笑颜开,搂着女儿笑道:“女儿,你放心,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哪有不吃这一套的。听娘的,一定不会有错。” 送走了秦夫人,顾嫣儿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抹了抹眼泪。 可此刻,她眼中根本没有半分悲伤,反而十分平常。 她一边抹掉泪痕,一边拿起水粉往脸上补了补,嘴里还嘟囔着,“哎……妆都花了……” 等她补完粉,又轻轻擦了些胭脂,直到整个脸又精致红润了起来,方才对着门外叫了一声,“杏儿,本宫的燕窝呢?” 芸儿听了,忙回答道:“小姐,杏儿已经去拿了,很快就送来了。” “知道了。”顾嫣儿满意地笑了笑,起身到圆桌旁坐下,等待她的燕窝。 算着日子,裴峰再过一个多月,大概就要回来了。 这一个月里,她可要好好滋补,等裴峰回宫的日子,她要带着那群妃嫔一起在宫门口迎接。 到时候,她必要艳压群芳,谁也不能比她漂亮。 想到裴峰,顾嫣儿的唇角不禁一勾,可那笑容并非女子思念情郎的笑容,反而像是猎人看到猎物的笑容…… 第二百三十七章 赵旻北上 江风吹起裴峰的头发,他正站在船头,低头望着水面。 船行飞快,将江水硬生生的切成两半,那江水似有不悦,纷纷拍打着船头,以示不满。 赵信在裴峰身后望着,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 自从裴峰独自踏雪回来之后,一直沉默不语。 当然,自从柳念雪死后,裴峰的话,比以前少多了。 可这几日,他好像特别沉默,总是低着头。 他有些担心,可每每与魏清姿说起,魏清姿都说他杞人忧天。 “你啊,脑子不大,想的倒是挺多。陛下若有事要你帮忙,自然会开口。如今既然一言不发,就算有事,也是你暂时不知道为好的。以他和你的关系,早晚都会让你知道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魏清姿的话,又在赵信耳边响起。 当然,魏清姿说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可是,赵信就是担心。 所以,此刻他呆立在裴峰身后,正在犹豫是否要上前问询。 裴峰看了看天色,有些阴沉,怕不是就要下雨。 正准备回到船舱,一转身,竟见赵信直挺挺的站在自己身后,正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自己。 “师弟,你……怎么了?”裴峰被他看的心中发怵,不由得问道。 “师兄……我……我有事想和你说。” “你说。” “师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裴峰一愣,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啊。“你怎么这么问?” 赵信咬了咬牙,“我看你最近不说话,老是看着江水。你……莫不是……想要跳江?” 赵信的表情十分复杂,担忧、伤感、哀怨,让他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裴峰不禁失笑道:“谁和你说的。别胡思乱想了。” “你真不想跳江?那个,嫂子虽然不在了,可你后宫还有一群女人呢。你千万别想不开。” 不说这群女人,裴峰的心情还是挺好的。一说这群女人,他的心情反而沉重了起来。 还好柳念雪懂自己,没哭也没闹,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逃出来一段时间,不用面对那些女人。如今马上就要回到京都了,自己又要每日面对那群麻烦。 裴峰叹了口气,“知道了,我没想跳江。” “你不想跳江,干嘛要叹气啊!是不是你想跳江的心思被我看穿了,要换别的法子。” 裴峰伸手抚了抚额,这位师弟,真是一根直肠子,还固执得很。 “师弟,我不想跳江,也不想通过任何方式寻短见。我见天色有些暗,可能快下雨了,想进船舱去躲雨,顺便休息一会儿。” 赵信将信将疑地望着裴峰,侧身让开一条道,让裴峰走过去。 裴峰无奈,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往船舱内走去。 两天后,船只停靠在了京郊码头。 裴峰三人下船,换上了马匹。这三人本是微服出来,连伺候的人都不曾带,自然不会有人在码头等待。 赵信把魏清姿扶上马,自己也翻了上去,对裴峰说道:“师兄,我先把清姿送回去,回头再进宫找你。” 裴峰点头道:“好,晚些时候宫中见。” 说罢,一夹马腹,飞奔而去。 赵信见状,便也轻夹马腹,小跑起来。魏清姿不会骑马,只要带着魏清姿,赵信从不骑快,总是缓缓而行。 魏清姿望着裴峰离去的背影,说道:“赵信,看来,你说的没错。” “我说什么了?”赵信疑惑地问道。 魏清姿白了一眼,说道:“前两日,你不是说,陛下好像有心事吗?” “是啊,你不是叫我别多想吗?” “看来,是你对了。” “真的?你怎么知道啊?是什么事啊?” 魏清姿回头看了一眼赵信,她特别喜欢看他这个时候的表情,满怀期待,眼中充满光彩,仿佛连耳朵都竖起来了。 “我虽不知道是什么事,可我猜,应该是陛下很想办成,且急于办成的一件事。此事必须隐蔽,他只能亲力亲为。不过,或许宫中,有他所能仰仗之人。” 魏清姿一边说,一边不由得皱起了眉,她突然也很好奇,什么样的事会让大齐皇帝如此急迫。 “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魏清姿微微一笑,“我们出来五年了,你哪一次见到你师兄回来之后是急着回去的。哪怕政务缠身,想尽办法都要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可今日,竟然策马扬鞭,急着往回跑。” 魏清姿说罢,一脸自信地转头看向赵信。 赵信张大了嘴,瞪大眼睛,过了半晌方才喊道:“清姿,你可真是太聪明了!我一点都没看出来!” “是你太笨了……” “是啊!呵呵。” 赵信傻笑了一声,魏清姿听了不禁噗嗤一笑,这么多年了,这人还是那么好玩。 裴峰骑着黑风,一路飞奔回宫,本来是想一路跑到寿康宫里,直接和太后商量的。 没想到,当他跑到宫门口的时候,竟然硬生生被一大群女人挡住了去路。 原来,后宫有那么多女人吗…… 她们怎么知道自己今日回宫?怎么知道自己会走西门? 其实,后宫本没有那么多女人,可每个女人总要带上几个宫女。这小十个女人,带着她们的几十个宫女,如今便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没有惊喜,当裴峰看到以皇后为首的一干妃嫔花枝招展等在宫门口的时候,他不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生出了几分烦躁。 “臣妾,参见陛下。” 一群女人娇滴滴的呼喊,竟然把洪水猛兽在眼前都可以勇往直前的黑风吓得一哆嗦,小踱了几步,往后退了退。 裴峰拍了拍黑风的脖子,“别怕,咱们走别的门。” 说罢,一拉缰绳,急转马头,往另一侧的宫门飞驰而去,徒留下一干女子在背后唏嘘不已。 张淑妃伸手敲了敲腿,对着顾嫣儿冷眼说道:“哎呀,皇后娘娘,回去。看这日头毒的,娘娘的妆都要晒化了。” 顾嫣儿斜眼盯了她一眼,可她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根本没看到顾嫣儿的眼神一般。 她心中可还动着气呢,等了许久,可真是累坏人了。如今,陛下可是看都没看一眼。 “哎哟,淑妃姐姐,您可还好?妹妹看,您是真累了。不如,妹妹扶您回去。” “还是贤妃妹妹懂事,这天气这么晒,我们快些回去。” 刘贤妃扶着张淑妃,往宫门内走去。 他们的轿撵都在身后,根本不用走几步路。 顾嫣儿咬着牙,不让任何人看出自己脸上的不妥。 一旁的李德妃,斜眼瞄见顾嫣儿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不由得意一笑,也转身往自己的轿撵走去。 其余宫妃,虽然心中暗笑,可怜身份低微,不敢当面给皇后甩脸子看。不过是各自结伴回宫罢了。 独留顾嫣儿一人,呆呆地站在宫门口,身后站着芸儿和杏儿。她咬着牙,眼神虽然平静如水,可心中却早已波涛汹涌。 黑风一路带着裴峰,从西门绕到了北门。再一路疾驰,从北门绕了个圈子,来到了寿康宫门口。 裴峰马不停蹄,一路跑过中庭,拉紧缰绳,黑风嘶鸣一声,抬起前蹄,猛地停住了脚步。 裴峰如同一阵风一般翻身下马,直冲殿内。 这个时辰,太后一定在佛堂礼佛。 待太后感觉到骚动,睁眼去看的时候,裴峰已经冲入佛堂,跪倒在了太后面前。 太后一愣,“皇儿,怎么了?” 裴峰喘了口气,“母后,多谢母后救儿子性命。” 太后垂了垂眼,试探似的问道:“皇儿……找到她了?” 裴峰用力地点了点头,“她都告诉皇儿了,当年若非母后,她必与孩儿阴阳相隔。” 太后叹了口气,对菩萨拜了三拜,在裴峰的搀扶下站起身,到一边的榻上坐下。 “到底还是找到了。哀家瞒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不怪哀家吗?” 裴峰摇了摇头,“儿子知道母后的苦心,当年若是顾家人还知道她活着,恐怕……会再施毒手……”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皇儿真是长大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裴峰抬起头,诧异地望着太后。 太后微微一笑,“皇儿今日来地这样急,不就是相与母后商量此事吗?” 裴峰低头一笑,“儿子是想尽快接她回来,可她身子不好,如今哪儿也去不了。” “她怎么了?” “当年的药,虽能救她的命,却多少对她有些损伤。母后知道,她身子向来不好。” 太后叹了口气,“是哀家不好,哀家以前从未用过那药。当年神医曾告诉哀家,此药不过略有损伤,哀家以为人人都无碍呢……” 见太后有些自责,裴峰忙安慰道:“母后放心,萧远跟在她身边照料,出不了什么差错。再过个半年一年,她就能回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此事,皇儿切不可告诉任何人。在她回宫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还活着,否则恐有不测。” “儿子明白,儿子就连赵信都不曾告诉。” “反正玉宸宫一直有人在打理。她既要回来,你便还是让她住在那里。她是白家的人,裴家亏欠白家,这一次,便让她堂堂正正从古道回来。” “儿子也正有这个想法。” 太后点了点头,“另外,你宫里那些女人,你自己也处理一下。不要有事没事,就到哀家这儿来哭诉。” 裴峰挠了挠头,“母后放心,儿子会处理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香漫园中 北方,果然是万里银装之地。一眼望去,连方向都无法分辨。 若非裴峰给的信息细致,赵旻怕是下船之后,就要迷失在这皑皑白雪之间了。 一路慢行,身下的棕马并没有跑的太快,她心中犹豫,脚下自然也不曾用力,棕马不曾接到命令,自然也就慢悠悠地一路小跑着。 不过,眼前的雪山倒是十分清楚,独有一座,巍峨屹立,比起旁边的其他雪山要高耸许多。 不一会儿,赵旻便来到了山脚下。 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并不曾有什么可以拴马的树桩,好不容易找到一柱还算高大的石头,便将马拴在了石头上。也不知下山的时候,这马会不会跑了。 赵旻弯下腰,开始寻找裴峰所说的密道。 想起那日裴峰说的话,心中不免仍是十分疑惑。 “朕要派你去办一件事。此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连你的家人都不能告诉。” 裴峰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严肃的表情让赵旻丝毫不敢怠慢。 找到了! 那洞口果真如同裴峰所说,还是挺好找的。 硕大的雪原,只有此处,明显是个洞。通道里面似乎经常有人进出,地上干净,积雪也不厚。 不过,那洞里一片漆黑,凡有人经过,必然是不想钻进去的。 可赵旻何许人也,她想都没想,就趴下身子,钻进了密道。 密道里并不十分精细,不过倒也算得上牢固,这冰天雪地的,竟然也就撑住了。 顺着昏暗的密道一直往前,赵旻摸到一扇门。 拉开门,里面越发一片漆黑,赵旻一路摸着墙往前爬,不久就摸到了另一扇门。 按照裴峰所教的办法,她在门上摸到一个小洞,轻口了三下。 门应声而开,瞬间,柔和的蓝光通过门缝缓缓映射到赵旻脸上。 眼前豁然开朗,她爬进被蓝光笼罩的密道,不由感慨面前的鬼斧神工。 不过,赵旻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在感慨上,她一路往前,出了密道,到达了雪宫。 原来这就是雪宫残垣,冰雪下,隐约可见缠绕的肢体和流淌的鲜血。 只是那些画面,都凝固住了。仿佛一副来自地狱的画像,冰冷、残酷。 赵旻忍不住唏嘘,任是她自幼在黑羽卫长大,也不曾同时见到过那么多尸体。 这不是战争年代,和平时代的大齐,但凡遇到一家灭门,便已经是惊天惨案。 可如今,那是一国皇室最尊贵的人,一日之间,惨死刀下、冰雪覆盖。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刮过赵旻身旁,微微扬起了她的披风,让她周身不禁一寒。 她打了个哆嗦,伸手抱着手臂,轻轻地搓了搓,收回思绪,继续往上走去。 “你到达雪宫之后,只有一条道可以往上走。一直沿着那条道往上走,穿过最后一道暗门就到了朕要你去的地方。到了那儿,你会见到两位故人,朕要你帮他们。过几个月,朕自然会把你们都接回来。” “陛下,属下可以帮他们什么呢?”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告诉你要做些什么。你去就是了。” 最后一道密门被打开了,赵旻呆立在密道门口,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景色。 是春天!眼前是一副春意盎然之景,湖泊、草地、绿树、花朵,没有人会想到,雪山之巅竟然蕴藏着这样的春景。 远处,雪白的山峰连绵起伏,和近处的春色一起,强烈地充斥着她的双眼。 原来在白雪映射下的青绿,竟然是如此生机盎然,让人移不开眼。 她的脚,不由自主的往前走着,走出了密道,融入了眼前的春景。 “赵旻?” 俊朗的声音,直击赵旻的灵魂,那声音如此熟悉,就和自己曾经无数次回响在脑海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萧远!”赵旻回过头,那一瞬间,她想向那个飞奔而去,可脚步却在一眼望见萧远的时候僵住了。 “你……你的脸?”她的眼神比方才看到雪山春景的时候更加诧异,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依旧一席布衣,手上还握着方才正在分拣的草药。 见她一愣,萧远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笑道:“挂彩了。怎么,不习惯了。” 赵旻一边点头,一边缓缓向萧远走去,“是有些不习惯。不过,这一挂彩,看起来倒比以前勇武了。也不丑,放心。” 萧远微微一笑,“我哪里会在意这个。是陛下让你来的吗?” “是啊,陛下说这里有人要我帮忙。就是你吗?” 萧远点了点头,“正好我这两日就要下山。不过,下山前,我先带你见个人。” 赵旻眨了眨眼,便跟着萧远往木屋走去。 没走两步,萧远突然顿了顿脚步,回头问道:“你不热吗?” 赵旻一摸自己披风上的风毛,嘿嘿一笑,“热,忘了。” 说罢,将披风一脱,随手搭在了手臂上。 “你怎么一个人躲到这儿来了?这几年,我可到处找过你,不过哪儿都找不到。没想到你躲这儿来了。” 萧远微微一笑,伸手覆上木门,“你很快就知道了。” 轻轻一拉,木门被打开了,赵旻有些好奇地探头,却听萧远说道:“进去。” 赵旻看来萧远一眼,点了点头,往木门内走去。 萧远跟在赵旻身后,一起走进了木屋。 木床上,一个女子正侧卧着看书,不过,她面向着里面,看不见样貌。 女子咳嗽了几声,那声音轻柔而虚弱,仿佛每咳一声,都会咳掉一些元气一般。 “咳咳……” 赵旻上前两步,那女子的背影十分熟悉,此刻,她的心正在不断地狂跳。 “别躺着了,有人来看你了。” 萧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旻此刻根本无暇在意,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女子的背影。 “咳咳……谁会来看我啊……” 那声音,也是如此的熟悉,好像……好像是…… 女子放下手中的书卷,慢慢地转过身,她的动作极慢,仿佛这简单的动作却要耗费她不少力量。 萧远从赵旻的背后跨到女子身边,扶着她从床上做缓缓坐了起来。 披风,落到了地上,柔软的布料轻声滑落,那声音及不上女子的咳嗽声。 “娘娘……您……还活着……” 柳念雪抬起头,望着赵旻笑了起来。 那笑容虽有些无力,却十分温馨,仿佛是多年不见的挚友,偶然间相遇在了街角。 赵旻猛地上前,跪倒在地,“娘娘!是属下的错,若非属下无能,当年娘娘也不会遭逢此劫。” 她的声音哽咽,脸庞挂满了泪水,一边说话,一边抽着鼻子,一张本该英气十足的小脸,难得挂上了女儿家的柔弱。 柳念雪从怀中拿出帕子,一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沿,一边对着赵旻招了招手。 “娘娘,属下怎好坐在娘娘身边。” 萧远微微一笑,上前将赵旻扶起来,拉到柳念雪身边坐下,“让你坐,你就坐。” 而他自己,则走到对面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柳念雪微微侧身,用帕子擦干赵旻眼角的泪水,“赵小姐,这几年,实在是对不起你。我虽活着,却累你内疚多年。” 赵旻摇了摇头,接过帕子,自己一股脑的擦掉眼泪,“娘娘,若非属下一时不防,被奸人有机可乘,也不会累及娘娘。属下看,娘娘的身子……好像不太好。” 柳念雪笑着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我当日虽然未死,多少有些损伤。怪我自己身子向来不好,所以才缠绵病榻至今。倒是你……”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握着赵旻的手,“我听说,你在家中愧疚不已,我心中甚是不安。毕竟我还活着,你就不要多加自责了。” “娘娘不知道,当日若非属下蠢钝,实在不会犯下此等大错,错过城楼之约。” “赵小姐,此事不能怪你,是有人故意谋之。对方如此用心,你又如何防备?” “娘娘知道当日之事?”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不过,赵小姐向来责任感那么强,又怎会为了一些小事失约,想来必是突然遇到大事了。” “哎……”赵旻叹了口气,“不瞒娘娘,这几年,属下一直在追查那日之事,可都没有线索……” “哦?不如说给我听听,你我一起参详。” 赵旻点了点头,说道:“那日一早,有个乞丐给我送信,信上说有人要谋害娘娘,要我立刻赶往西山。那信上言辞凿凿,且那字迹好像挺熟悉的。 虽然一时想不来,可属下实在担心,又想着西山反正不远,策马来回最多也就一个多时辰,不影响城楼之事,所以就去了。 可我到山上之后,根本什么人都没瞧见,反而突然之间,觉得颈后像针扎一样,突然就昏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中,是顾小姐送我回去的。我身上也早已没了那张字条,颈后也并无异常。” 柳念雪皱了皱眉,“菲儿怎会刚巧去那儿?” “顾小姐是去上香的,听闻主持说后山的红叶开得正好,便去看看。” 柳念雪点了点头,“倒也多亏菲儿去了,否则你一人躺在后山,实在不安全。” 说罢,又转向萧远问道:“萧远,依你看,那颈后的针扎,是怎么回事?” 萧远皱起眉,眼珠转了一下,“其实,颈后确实有一穴位,叫哑门穴。扎针得当就能让人立刻昏迷。可是,轻重和位置太过讲究,稍有不测,就会使人丧命。就算是我,也不敢在远处发针。” “如果此人,即是医理高手,又武功高强呢?比如,你们两人如果联手,是否有可能?” 赵旻和萧远听着柳念雪的话,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多少都有些不确认。 柳念雪想了想,说道:“这样,左右赵小姐要在山上待很久,你们两人不如试试,是否有这个可能。” 两人想了想,不由得同时对着柳念雪点了点头。 第二百三十九章 银针刺穴 金碧辉煌的宣政殿中,裴峰坐在龙椅上,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眼睛。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暗,他睁开眼,低头批完了手上最后一本奏章。 自他从雪山回宫,政务繁忙,每日都要深更半夜方能休息。 今日还算早,天虽然暗了,不过到底也还未曾听到子时的打更声。 “李福全,摆驾回紫宸宫。” “奴才遵旨。” 李福全对着身边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声,小太监便抢先往门外跑去准备轿撵了。 裴峰坐在龙椅上伸了个懒腰,方才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还没走出去,却听到门口的两个小宫女正在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御花园的夜来香的开了,远远就能闻到香味,又香又好看。” “是吗?不如晚上,咱们偷偷去看。” 李福全就站在裴峰身后,自然也听到了,忙上前喝止道:“你们两个,好大胆,当值的时候还那么多话。” 两个小宫女并未察觉裴峰已近在身后,一转头,吓得慌忙跪倒在地,“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你们方才说,御花园的夜来香开了?” 两个小宫女身子颤抖,转头对视了一眼,听裴峰言语中好像并无责怪之意,胆大一些的小宫女咬了咬牙,说道:“回禀陛下,奴婢也是刚刚换班之时,听别人说的。” 裴峰并未说话,只是看着远方的天空。 天色暗沉,弦月高挂,月光昏暗的夜晚,星空显得格外璀璨。 那一年,柳念雪曾经靠在自己的怀里问过:“夫君,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花,叫夜来香啊?” “什么花?”身为男子,裴峰又怎会在意这些花花草草。 “听说是一种,会在夜里异香满园的花,夏秋时节开放,花虽娇小,却香的很,老远就能闻到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他伸手一抚她的头发,柔软光滑。 “我在书里看到的,不过,从没亲眼见过。” “你若喜欢,我命人种些在院子里,供你赏玩。” 不过,后来听花匠说,那花香不可久闻。所以,裴峰便命人在御花园的角落里种了几株。 反正那里偏僻,平日里去的人少,种上几株也没什么影响。 那两个宫女一直跪在地上,既没听到裴峰说话,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心中忐忑不已,不免越抖越厉害。 正在两人焦灼之际,裴峰突然提起腿,从两人身边跨了过去。 李福全跟在裴峰身后,自然也不再理会那两个跪着的丫头。 两人不敢动弹,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料想裴峰已经走远,方才舒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相视一笑,仿佛是捡回了一条命。 裴峰坐上龙撵,对李福全说道:“李福全,不去紫宸宫了。朕,想去看看夜来香。” “奴才遵旨。”李福全对着裴峰恭敬地弯着腰,转而对抬轿撵的小太监们说道:“摆驾御花园!” 宫中的夜路,对裴峰来说,从来都不会难行。 前前后后围着龙撵的十六顶灯笼,将道路照得十分明亮。虽不能说亮如白昼,可灯笼里柔和的烛光,却如同暖阳,给冰冷的宫墙平添了一分温暖。 裴峰抬起头,仰望星空,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不用多久,他就可以再一次和柳念雪一起,在玉宸宫中欣赏夜景了。 龙撵稳稳地停了下来,裴峰跨下龙撵,缓步往御花园内走去。 李福全本想跟随,却见裴峰抬了抬手,于是,他便不再紧跟,隔开了一段距离,远远地等着裴峰的吩咐。 裴峰甚少在夜晚来到御花园,尤其是在这五年里,没有柳念雪的日子,除了上朝、批奏章,他所有的精力都在扶持羽翼,暗中对抗顾家。 对他来说,这花园夜景,他根本就不在意。心中所想,只是如何为柳念雪报仇雪恨。 可这一日,原本该在夏秋绽放的夜来香,竟然在冬日里绽开了花香。 或许,那花儿知道柳念雪要回来了,想提前庆贺一番。 裴峰微微一笑,往花园的角落里走去。 不过,越往角落里走,竟越是感觉到一阵暖意。 随着暖意越来越重,花香也越来越浓。 其实,自从植下这几株夜来香以来,裴峰倒还没有机会和柳念雪一起欣赏。 只因第一次的花开的时候,恰逢她的孕期,自然不宜前来。 后来,诸多种种,两人多少也没有什么可以一起赏花的机会。 所以此刻,裴峰也是第一次闻到夜来香的花香。 可这花香,也未免太过浓郁了。 裴峰皱了皱眉,远远望着角落里的那几株夜来香。 黑夜中,娇小的花朵布满了整棵灌木,白白的、小小的,远望之下倒也十分素雅。 不过实在难以想象,这娇小的花朵竟然能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散发出如此浓郁的花香。让人几乎却步,难以靠近。 “陛下也是来欣赏这夜来香的花香吗?” 裴峰闻声望去,只见顾嫣儿孤身一人,正在自己身侧。 也不知是否花香太过浓郁,裴峰竟然没有注意到,顾嫣儿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皇后也是来此赏花吗?” 顾嫣儿微微一笑,福身道:“臣妾参见陛下,臣妾听闻,御花园中的夜来香突然开放,闲来无事,便想来看看。” 裴峰点了点头,眼睛依旧望着不远处的小花。 顾嫣儿走近一步,对裴峰说道:“陛下,听闻这花香虽然醉人,却不宜久闻。陛下还是不要太过贪恋为好。” 裴峰闭了闭眼,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花香仿佛越来越浓郁,越来越让人不舒服。 他不由得伸手抚了抚额,脚下竟然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 顾嫣儿见状,忙上前一把扶住裴峰的手臂,柔柔的关怀道:“陛下,您没事?臣妾说了,这花香不宜久闻。陛下定是被花香迷了。” 裴峰低下头,看着正扶着自己的人儿。 夜色下,她目光盈盈,半睁半闭,脸上还带着娇羞之色,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眉目之间,满是春色。 裴峰摇了摇头,皱起眉,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今日看来,顾嫣儿好像和平日有所不同? “陛下,臣妾扶您回去。” 顾嫣儿扶着裴峰的手,缓缓远离了夜来香。 第二日,锦绣宫的宫门一早就被拍开了。 李德妃还在打着哈欠,就被张淑妃从床上拉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还有心思睡啊!出大事了,你还不知道吗?” 李德妃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张淑妃,翻身下床,呆呆地坐在床沿。 这两人母家交好,素来以姐妹相称,故而也比别的妃嫔更为亲厚一些。 “妹妹,你怎么了?一大清早,这天还没大亮呢……” 李德妃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窗外。冬日里天亮的晚,此时虽已是辰时,却也不算太亮。 张淑妃叹了口气,拉起李德妃到桌边坐下,自己坐在一边。 “姐姐,你可知道,今日陛下早朝,竟然迟到了。” 李德妃斜眼歪着张淑妃,不屑一笑,显然并不将张淑妃的紧张放在心上。 “妹妹说什么呢,咱们在宫中那么多年了。除了当年柳贵妃新宠之时,何曾听说过陛下早朝有误?” “姐姐!就是这样,才令人担心。”张淑妃双眉紧锁,望了望门口,见殿门紧闭,方才压低声音对李德妃说道:“姐姐可知,陛下今日为何迟到?” 见张淑妃如此紧张,李德妃也不禁收起了方才的不恭,小心问道:“为何?” 张淑妃叹了口气,“昨日,陛下宿在了凤梧宫,今日起晚了。” “怎么可能!”李德妃脱口而出,根本忘记了压低声音。 张淑妃忙将食指按在唇间,对着李德妃皱眉“嘘”了一声。 李德妃这才回过神,望了望门外,料定无妨,才又压低声音说道:“怎么可能呢?柳贵妃死后,陛下从不曾召幸过任何人……平日里不过来只是来看看我们这些人,说说话、吃吃饭罢了。” “是啊……所以姐姐不觉得,此事甚是蹊跷吗?” “妹妹的意思是?” “姐姐明白妹妹的意思……” 李德妃垂下眼,皱着眉,胸口起伏不定。 过了良久,方才开口说道:“无论她用了什么手段。如今她既得了圣宠,又身为皇后,必然是得意得很。” 张淑妃冷哼一声,接口道:“顾江那个老头子,原本就在前朝揪着你我两家不放。如今她女儿又得了圣宠,必定更加难缠。 你我二人向来和她不对付,以前她不敢动我们。如今她得了宠,想必不会把你我放在眼里了。” 李德妃眼眸一转,对张淑妃说道:“妹妹,你我倒先不用那么着急。若她真是用了什么手段,以陛下的性子,必然会厌弃她。 要知道,陛下这些年来,除了紫宸宫,都只宿在玉宸宫里,说明陛下对柳贵妃必然念念不忘。 此时,若有人强行获宠,倒也未必就能占到什么便宜。” 张淑妃听了,不由得也垂眉沉思,过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姐姐说得有理。你我还是应该静观其变,不可轻举妄动。” 两人相视一笑,都点了点头,一同望向窗外的天空。 天色微亮,此时比起方才,又亮了一些,可惜今日天气不好,云层厚重,不免让人心生郁闷。 第二百四十章 赵旻回京 “怎么样?可有效果?” 萧远和赵旻听到柳念雪的声音,不由得一起回过头了。 柳念雪难得出木屋,这一日见天气极好,便想出来晒晒太阳。 一出门,就见到萧远和赵旻正在不远处商量着什么,便走了过去。 两人对面的树上挂着一块肉,虽看不出是什么肉,但那块肉方方正正的,四角被紧紧地钉在树上。朝外的皮上,似乎扎着不少针,在阳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一旁的灶台边上,兰香正在切菜,见柳念雪过来,不禁白了萧远和赵旻一眼,跑到柳念雪身边,无奈抱怨道:“小姐,您倒是看看,这肉是一会儿要煮的!扎成这样,怎么吃啊!” 赵旻尴尬一笑,忙跑到树边,拔下四角钉着的小刀,又一根根地拔下银针。 那银针细密,赵旻借着阳光,瞪大了眼,才将针拔干净。 她一边拔,一边走向灶台,最后在灶台前又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将拔干净银针的肉放到案板上,抱歉道:“兰香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就是想试试……” 萧远见赵旻如此老实,勤勤恳恳地拔完了金针,又认认真真的对着兰香道歉,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走上前,对着赵旻笑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这肉,就是要扎了针,味道才能煮进去啊。” 转而又对兰香抬了抬下巴,“是,兰香。” “是个屁!少爷知道我要怎么煮吗?把这肉扎成这样,一会儿万一煮完了,肉皮上都是孔,多丑啊!” 兰香白了一眼,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拿起肉。 “哎哟!”忽然,兰香惊呼一声,一把将肉丢回了案板上。 “怎么了?”赵旻慌忙上前问道。 兰香看了看自己手,隐约好像有一点红,又看了看肉,犹豫道:“我怎么觉得,这肉上的针,没有拔完。” 赵旻方才正是担心会有这种情况,不由得又将肉拿起来,“我已经拔得很干净了,我再仔细看看。” 萧远皱了皱眉,从赵旻手上拿过那块肉,放在左手上,右手小心地沿着肉皮,一路摸了下来。 摸到中间的时候,他突然停了停,又继续摸了摸。 随即,垫在底下的左手一用力,隐约仿佛有什么从皮下探了探,随后便顺手拔出了一截针头。 “哎呀!还好拔出来了,不然一会儿煮了可怎么办呀。”兰香感慨道。 赵旻拿起手中的银针比对了一会儿,才突然发现,确实有一根针,比其他短了一小截,不由得道歉道:“兰香姑娘,实在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而萧远,此刻拿着那截针头和肉,竟然发起了呆。 柳念雪看在一旁,不由问道:“萧远,可是想到了什么?” 兰香和赵旻两人,本来一个还在执着于嚷嚷,另一个还在执着于道歉。一听柳念雪的话,两人也不禁齐齐望向萧远。 萧远皱了皱眉,过了片刻方才说道:“这两日,我一直在和赵小姐尝试,我告诉她位置,让她去扎针。其实,针入肉的尺寸,已经可以比较精确了。相信只要加以时日,便不会有多少误差。 可是,位置,我总觉得有些问题。肉是死的,赵小姐如今对着一块钉死的肉,当然可以准确无疑,可如果面对的是一个活人……” 萧远说道此处,突然望向赵旻,“赵小姐,你可有把握?” 赵旻叹了口气,“若是活人,根本不可能有把握……这又不是暗杀,只要把握时机,一刀过去,总能命中要害。哪怕不死,还能冲上去补一刀。 这穴位……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何况又在脑后,有头发遮盖。说实话,若是不想伤人性命,恐怕对着一个站着不动的人,我都未必不会手抖。” 萧远接话道:“如果,多用几根针呢?” “什么意思?”就在赵旻瞪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的时候,柳念雪便急急开口问道。 萧远皱着眉,侧了侧头,犹豫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就是想问,能不能一次发出几根针。如此的话,只要其中一根扎中穴位,就行了! 只要针与针之间的距离得当,就可以保证既可以扩大范围,又不会伤到周边其他穴位。如此,成功率不是会高得多吗?” 柳念雪望向赵旻,眼神中带着询问。 赵旻抿了抿唇,细细思索一番,说道:“可以……不过,这一定需要很多次的尝试。而且,以我的经验,此事……必须以活人实验,否则,难以达到效果……萧远,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 众人听了赵旻的话,都不由得心中一怵。就连赵旻自己,在说得时候,都不由得觉得有些残忍。 萧远拿起手中的断针和肉,说道:“这根针,方才会断在肉里是因为这个位置后面,正好对着一根骨头。飞针的力道或许大了些,这针又那么细,怕是扎到骨头的时候,断了一截。 你记不记得昨天和我说过,自从那日之后,你颈后总是偶尔会有突然有一阵针扎的感觉。” 赵旻突然了悟,叹道:“你的意思是,有一截针,断在了我的颈后?” 萧远点头道:“不错。但照理说,如果只是要扎你的哑门穴,那力度应该绝不会扎中骨头。唯一的可能,就是此人不止扎了一阵。 但以你的身手,此人如果多次发针,一定会被你察觉。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可以一时间同发数针,以保万无一失。” 赵旻点了点头,细细思量起萧远的话。 倒是柳念雪,听了萧远的话后,忙问道:“那根断针在赵小姐颈后,是否会有影响?既然赵小姐偶尔会觉得疼痛,是否有办法取出来。” 萧远摇了摇头,“很麻烦,颈后穴位众多,稍一不慎,说不定不但没将针取出来,反而错动了它的位置,酿成其他麻烦。又不是现在这块肉,还能在背后用一把力。 如今这根针既然已经在颈后那么多年了,说明它的位置并不大碍,不过是偶尔才会引发疼痛。依我看,将来若非必要,这根针还是不动的好。” 柳念雪叹了口气,似为赵旻叹息。 而此刻,赵旻突然对萧远说道:“萧远,我看,你说的确实有可能。昨日你不是给我指过哑门穴的位置吗?我平时偶尔刺痛的地方,不是你告诉的地方,是在左侧,稍偏一点的地方。” “如此说来,对方确实是用了这个方法,几根银针同时出手。”萧远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柳念雪也点了点头,“看来,对方就算不是有一位身兼武艺高强与医术精通的能人,也有可能是两位高手互相配合,就如同你们两人。 以顾家的实力,这样的人并不难寻。只是,有这样的人在,将来的麻烦,还要更加多。赵小姐,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娘娘请讲。” “我想让你回宫一次,将此事告知陛下。若真有这样的人物,陛下应当及早防备才好。” 赵旻抱起拳,无意中看了萧远一眼,才对柳念雪说道:“属下遵旨。属下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 柳念雪应了一声,继续说道:“如今唯一的困惑,就是那字条到底是何人所书。” 赵旻疑惑道:“娘娘,既然知道是顾家所为,防备顾家不就行了吗?” 柳念雪摇了摇头,“此人心机深沉,且手段毒辣。必要知道此人是谁,才能严加防备。虽然知道他是顾家人,但却不知道,是顾家的哪一位。” 赵旻有些疑惑,不由得转头望向萧远。 萧远微微一笑,“念雪的意思是,此人不但懂得用熟悉的字迹,让你轻信。更是在事成之后,将那乞丐杀人灭口。” 赵旻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那乞丐死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依我看,凶多吉少。赵小姐找了他多年,便是黑羽卫找了他多年。若是此人还在世上,以黑羽卫之力,又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赵旻低下头,想了想,说道:“娘娘所言极是,看来属下此次回京,还需将这个相信传达黑羽卫,让他们换个思路再去寻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能找到此人,属下相信,无论生死,都能有线索。” 柳念雪对着赵旻点了点头,随即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赵小姐,你说那字迹熟悉,可有什么特征?” 赵旻抿起唇,皱着眉,仔细会意了一番,才缓缓说道:“属下记得……那纸张似乎就十分精细,绝非一般人家可以拿得出的纸张。然后,那字迹……应该,挺娟秀的,不像男子的字迹。 属下总觉得,那字迹一定是在哪里看过。属下对那字迹有印象,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不过,属下保证,若让属下再见到那字迹,属下一定能认得出来!” “娟秀……”柳念雪喃喃自语了一声,眼中似有一丝闪烁,一闪而过。 “哎呀!小姐,你们大家说够了没,那块肉今日到底还要不要煮啊……” 众人思索之际,身边传来的兰香无奈的叹息。 她站在一旁,一边洗菜,一边听着他们说话、分析,可她的眼睛,时不时的盯向萧远手中的那块肉。 “这……”萧远抬起手,想将手中的肉递给兰香。 兰香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那截断针,那双玲珑小手便悬在了半空,并未接过那块肉。 她收回手,转身一边往屋后走去,一边抬手摇了摇,感慨道:“算了算了,那块肉留给你们实验……我去捉只鸭子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春家宴 “陛下,皇后那边,今日又派人来请了。” 李福全一边躬身说着,一边微微抬眼,偷偷注视着裴峰的表情。 裴峰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额,说道:“就说朕忙于政务,这几日都没空。” “奴才遵旨。”李福全一边应道,一边往殿外退去。 裴峰叹了口气,双手撑在桌上顶着额头,心中只觉疲惫。 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他只记得那一日,自己分明只是去看夜来香的,怎么看着看着,竟然迷迷糊糊地跟顾嫣儿回了凤梧宫? 李福全说,那日他在远处看着,见顾嫣儿扶着裴峰,似乎也并无什么不妥,所以不曾上前阻拦。 第二日,裴峰醒来的时候,发现怀中是光溜溜的顾嫣儿,只穿了一件肚兜。他吓了一跳,差点滚下床去。 “陛下,您醒了?” 顾嫣儿似乎被裴峰吵醒了,坐起身子抱着被子,对着裴峰柔声问道,脸上还挂着一丝褪不去的红晕。 裴峰皱着眉,脑中一片混乱,“朕……昨夜……” 顾嫣儿低下头,满脸娇羞,伸手对着裴峰的胳膊轻捶了一下,“陛下真讨厌,大白天的还要说这些……” 裴峰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想赶紧离开。于是,他立刻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陛下……”顾嫣儿见裴峰离开,便也掀了被子,跟在他身后。 她从背后搂住他,他叹了口气,转身想将她拉开自己的身边,却见床上一抹鲜红,猛地刺进了他的眼底。 裴峰愣住了,甚至忘记了自己转身是要拉开顾嫣儿的,竟任由顾嫣儿抱紧他的身子,窝在他的怀里。 难道,他真的?怎么可能,他什么都不记得啊! “陛下……”顾嫣儿柔柔的呼唤在裴峰听来,却像一道催命的惊雷。 他回过神,拍了拍顾嫣儿的肩膀,说道:“朕……要去上朝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臣妾,伺候陛下更衣。” 她柔弱无骨的手,还俯在他的胸口。 “不必了!”他慌忙拒绝,转身唤了李福全前来更衣。 “现在什么时辰了?”裴峰一边更衣,一边问李福全。 “回禀陛下,辰时已过。” 裴峰猛地皱起眉,目光如剑,刺向李福全,“都这么晚了,为何不早点叫朕。” 李福全肥嘟嘟的脸上,满面委屈,连五官都皱了起来,“陛下,奴才叫了多次。大概……大概陛下昨夜累了……” 李福全的话,让裴峰本来就焦躁不定的内心,越发怒火中烧起来。 他目光锋利,胸口起伏不定。 此时的凤梧宫中,众人感觉到了皇帝的怒火,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整理好龙袍,裴峰大步流星跨出殿门,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可背后,却仍传来顾嫣儿娇滴滴的呼唤:“陛下,臣妾等您过来。” 裴峰抬起头,靠在龙椅上叹了口气,回想当日在凤梧宫中醒来的画面,此刻仍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刚刚找到柳念雪,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那一日在山上,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和柳念雪保证,自己绝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如今,自己要怎么向她解释? 事后,他也找太医来看过,他没有喝酒,也没有中毒。可他实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做,可是事实摆在面前,又容不得他不信。 “陛下,赵小姐求见。”李福全的声音打断了裴峰的思绪。 “所有人都下去,叫她进来。” “是。” 不一会儿,轻盈的脚步声跨入殿内,赵旻抱拳行礼道:“属下赵旻,参见陛下。”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禀陛下,娘娘想到了一些事,让属下务必尽快回禀陛下,以作防范。” “说。” 赵旻并未忽略裴峰眼中的疲惫,只不过她并未问起,只继续说道: “陛下,属下与萧太医研究发现。当日在西山能够扎晕属下的,必是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且此人或本身精通医理,或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同伴相伴身旁。娘娘觉得有此人在必是祸患,命属下尽快告知陛下。 另外,娘娘猜测当日送信给属下的那名乞丐,已经遭遇不测。属下一会儿出宫,会将此事传达黑羽卫中,命人查访乞丐尸体,希望能从尸体上找到线索。” 裴峰点了点头,“辛苦贵妃,身在他乡,还处处为朕着想。贵妃的身子,如今如何了?” 赵旻摇了摇头,“依属下看来,似乎还需调养,不可长途跋涉。不过此次回京,萧太医嘱咐我从御药房中带些好药回去,说对贵妃的身体有意。” “好,一会儿你让李福全派人带你去取。你一路上也舟车劳顿了,今日时辰不早了,不如回府休息一日,明天再上路。” “多谢陛下体恤,属下明日一早立刻启程。” “嗯,下去。” “属下告退。” 裴峰叹了口气,心中只觉越发愧疚。 柳念雪身在他乡,一旦想到会危害裴峰危险的事,便立刻派人回来禀报。而自己,竟然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 他越想越觉得头痛,越想越觉得气闷。 猛地伸出手,将身边的杯盏一把抛向地面。 瓷杯碎裂开来,茶水和瓷片炸了一地。 门外的李福全听到了响动,却不敢进来。 “李公公,陛下怎么了?方才在里面,就觉得陛下疲惫得很。”赵旻也听见了门内的声音,低声询问李福全。 李福全叹了口气,“赵小姐,您就别问了。总之是麻烦……您这儿,还有事?” 赵旻点头道:“陛下命属下去取些药回去,让李公公帮忙找个人给属下带个路。” “好。”李福全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小乐子,你陪赵小姐去尚药局。” “小的遵命。” 小乐子对着李福全躬了躬身,便引着赵旻往门外走去。 一路上,赵旻与小乐子倒是相谈甚欢,赵旻见小乐子也是善谈之人,便问道:“乐公公,您知道陛下是怎么了吗?竟连李公公都不敢说?” 小乐子笑道:“赵小姐,李总管哪里是不敢说啊,不过是怕被陛下知道他提起此事,心里不高兴罢了。” “这么说来,乐公公知道是什么事?” “哎……这宫里,现在有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呀……” “乐公公,我前段时间出去办事了。什么都不知道,您就说来我听听。” 小乐子四下里望了望,见宫道上并没什么人,便伸手对着赵旻招了招。 赵旻会意,附耳下去。 小乐子便在赵旻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赵旻越听越惊,不由得轻声问道:“此事当真?” “当然当真!这宫里宫外,如今谁不知道啊!第二日,陛下连上朝都迟到了。” 赵旻嘟了嘟嘴,“我不信,陛下对柳贵妃可是……我不信……” 小乐子叹了口气,“贵妃娘娘是个好人,可惜去的早了……不过,赵小姐,这宫里,人人都说此事十分蹊跷。” “为何啊?” “您说陛下要是真心,这几日,为何不高兴成这样?您不在宫里,不知道。陛下近日,脾气大得很。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连话都不敢说上一句。外面的人都说啊……” 小乐子说道此处,又四下里看了看,随即才贴着赵旻耳边,轻声说道:“都说是皇后设计害陛下,否则陛下绝不会那么生气。” 赵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虽不知道这种事情要如何设计,但她觉得,以裴峰对柳念雪的真心,绝不至此。 拿完了药,赵旻提着包裹告别了小乐子,回到了赵府中。 将近两个月不曾回府,公孙夫人一见到女儿便是一万个心疼。嘴里一边埋怨裴峰,一边感慨赵旻仿佛瘦了许多。 好容易哭完了,一听赵旻说明日一早又要启程,嘴里不免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晚膳的时候,公孙夫人仍不忘数落不断。 她当然不能一直数落大齐君主,不过,数落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还是没问题的。 “你们两个!一个是做爹的,一个是做哥哥的,怎么就不知道护着自己家里人?偏要让她如此一走就是几个月!” 赵云天叹了口气,“夫人,皇命难违。再说女儿不是也说了,陛下派她去做的事根本就没有危险,不过是路程略远了一些罢了。” “什么没危险!没危险为什么连去哪儿都不肯说!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待一个晚上,明儿一早又要走了!” 公孙夫人一边说着,心中心疼女儿,不禁要落下泪来。 她甩出帕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抽着鼻子,连饭都不想吃了,一把将筷子丢在了桌子上。 “夫人,你这又是干什么呀……” “什么干什么!我不吃了!我不吃了!要是女儿明天还要出门,我就不吃饭了!” “娘,您别这样,您这样,女儿心疼。” 公孙夫人向来宠爱赵旻,如今赵旻见母亲如此伤心,不由得也跟着伤心了起来,眼圈有些红了起来。 公孙夫人一见女儿来劝,忙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女儿,那明日不走了,好不好?” 赵旻低下头,为难道:“娘,可是这件事对女儿很重要。女儿怎可虎头蛇尾?” “有什么……” 公孙夫人的话尚未说话,就被赵云天拉了起来。 赵云天一边将公孙夫人往后堂拽,一边说道:“夫人,孩子有孩子的事,你老实管那么多干什么……” “赵云天,你如今能耐了是不是?这是不是你的女儿?你要不要管她死活了?” 赵信捧着碗,埋头吃,连头也不抬一下,渐渐地,听到公孙夫人嚷嚷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 第二百四十二章 静王夫妻 赵信抬起头,向后院的方向望去。 赵云早就拉着公孙夫人走过了过道,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赵信着才舒了口气,对一旁还在发愣的赵旻道:“妹子,吃饭。娘就是那样子,你也别难过。她才不会真的不吃饭,就是吓吓你的。” 对此,赵信经验丰富。他一开始被派去别处公干的时候,公孙夫人也曾经威胁不吃不喝。 可那一次,公孙夫人连第一都不曾熬到,当晚就好好吃饭了。听晚膳时,还不断埋怨赵云,不曾劝她好好用早膳和午膳,害她一整饥肠辘辘。 赵旻经兄长的提醒,似乎想起了往事,不由得噗嗤一笑,继续端起了碗筷。 “哥,和你个事。” “你。” “你还记得,这几年我们一直在花精力找个乞丐吗?” 赵信一边夹了块红烧肉,一边点头道:“记得啊,怎么啦?” “你,那乞丐会不会已经被杀人灭口了。我们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赵信手上一顿,肉在嘴里没嚼几下,忙一口就咽了下去,“你怎么想到的?”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 “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查的。” 赵信又吃了几口饭,突然转过头,看着赵旻道:“我怎么觉得,你的脑子变聪明了。” 赵旻干笑两声,“什么啊……我一直挺聪明的。” 赵信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便问赵旻:“对了,再没多久就是新春了。你回不回来吃饭啊?” 赵旻想了想,算着日子,新春的时候,自己估计才刚刚赶回雪山,便道:“不回来了。” “那倒是有点麻烦,只怕娘到时候要发飙。” 赵旻咽了口唾沫,“那……我也没办法啊。” 赵信往赵旻碗里夹了口菜,道:“别管了,你忙你的就是。反正娘发飙,总是对着爹,最多偶尔骂我几句,也没什么。” 赵旻抿了抿唇,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用完晚膳,她便回了房。路过父母房前的时候,隐约听见公孙夫人似乎还在对赵云发脾气。 她吐了吐舌头,一溜烟逃回了房里。 第二日一早,趁着还没亮,赵旻料定公孙夫人肯定尚未起身,便早早地溜出了府,往北方赶去。 这一日,裴峰难得下朝早了些,又想到自己已经多日不曾探望太后,便命龙撵往寿康宫去了。 就在龙撵停在寿康宫门口的时候,裴峰却看见竟有一架凤撵停在了前方不远处。 他皱了皱眉,心中不免有些埋怨。怎么这也能碰到…… 刚想让龙撵调头走人,却见顾嫣儿从宫门里走了出来,恰好看到裴峰。 裴峰心中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如今再掉头,不是显得自己怕了她。无奈,只得落撵走了下来。 顾嫣儿一见裴峰,脸上立即挂上了娇媚动饶笑容,她盈盈福身,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免礼。” 顾嫣儿站直了身子,抬头一望裴峰的眼睛,便低下头,目光闪烁。 “陛下,臣妾今日,是来与太后商议新春家宴之事。并没有什么其他事。” 道此处,只见顾嫣儿身后的芸儿,悄悄伸出手拉了拉顾嫣儿的衣袖。 顾嫣儿似有察觉,抬头望着裴峰,眼中多了几分慌乱,“真的没有其他事。不知陛下可有吩咐,若无吩咐,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罢,竟然不等裴峰回答,就福身告退了。 裴峰不由得转头望了望顾嫣儿的背影,只见她脚步急促,裙摆凌乱地飞扬开来。 裴峰垂了垂眼,转身跨进了寿康宫的大门。 宫门外,稳稳抬起的凤撵,已经行远了不少。 顾嫣儿靠在凤撵上,道:“芸儿,刚才做的不错。” 芸儿羞涩一笑,对着凤撵上的顾嫣儿回答道:“都是姐平日里教的好,奴婢才能反应地这么快。” 顾嫣儿听了不由得一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却不曾发现,在芸儿的身后,杏儿正咬着牙,眯着眼怒气冲冲的盯着芸儿笑眯眯的侧脸。 这两人,自跟在顾嫣儿身边长大,可一直都是这芸儿更得宠些。这芸儿,在人前向来十分乖巧,人后么……俨然就像半个主子一般。 同为贴身大宫女,杏儿又怎会服气…… 寿康宫中,太后喝了一口茶,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裴峰,叹了口气。 “母后,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和皇后,到底是怎么了?” 裴峰听太后如此问,不由得也叹了口气,“儿臣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太后眼眸一转,叹道:“本来,皇儿宠幸何人,母后不会过问的。可是,皇后,到底是顾家的女儿。本来,皇儿在后宫摆弄平衡,是为了前朝力压顾家。可如今这一下,哀家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裴峰又叹了口气,“方才,皇后就是来和母后这个?” “那倒不曾,新春快到了,她来问家宴之事。左右她也不是第一次准备了,哀家便让她按着惯例办了。” 裴峰点零头,却突然想到方才寿康宫门口,顾嫣儿所的话,不由得抬眼望着太后。 “怎么了?”太后见裴峰眼中似有异样,不禁问道。 裴峰垂下眼,“没什么……” 随后又问道:“对了,母后,不知顾家是否有什么人是武艺高强,又身兼医术高明呢?” 太后想了想,“顾家的家臣中,武艺高强之人比比皆是,要医术高明么,也可以找出不少。只是,两者兼备的,似乎不曾听。皇儿怎会有此一问?” “当日赵信的妹妹,乃是颈后中针,导致昏迷,才会无法赶到城楼。颈后穴位隐蔽,若非武艺高强又对穴位十分清楚,难以得手。” 太后点零头。 裴峰继续道:“如此看来,或许是武艺高强之人,经指点所为……或许并未一人所为……” “那倒未必。”太后打断道:“此事为时极短,诏书下发到上城楼也不过五日时间。除非有让了指点,可以在五日之内成功。否则就该是一人所为。或许,顾家有什么隐藏的,哀家所不知道的能人……” 裴峰不由得叹了口气,“母后都不知道,想必此人十分隐蔽,没什么人能知道了。” “皇儿,哀家入宫多年,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左右我们身边不是有顾家的人吗?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裴峰顿了顿,转而又叹道:“皇后怎么肯告诉我们这些。” “不是皇后。” 裴峰皱了皱眉,抬头疑惑地望着太后。 只见太后微微一笑,徐徐道:“是你的弟媳。” “顾菲儿?” “她为去纯,比皇后好糊弄多了。况且她平日每隔十半个月,总会来拜见哀家。下次她过来,哀家试探一下便可。只要她知道,必然不会瞒着。” 裴峰点零头,“如此,劳烦母后了。” “母子俩,还这些。” 太后微微一笑,举起茶盏,又喝了一口。 “对了,皇儿,你既然已经和皇后……就不要太过疏远了。否则,恐顾家有所防备。其他么,你自己看着办。” “儿臣明白……” 裴峰也知道,太后所言是为了自己好。 所以此后的日子,皇后有请,他偶尔也会去一两次。 当然,这去的都是白,从不在晚上。 且不止皇后,其他妃嫔相请,他也会偶尔前去。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花园之夜以前的状态。 这一日,新春家宴,太后与裴峰都早早的离席了。 太后走的时候,又拉上了裴屿和顾菲儿,自己许久不见儿子、儿媳,甚是想念。 一时间,麟德殿中便只剩下了后宫妃嫔和那些长一辈的王爷、公主。 原本席上也没什么事,却见一位方婕妤,许是喝多了,不知为何竟然突然起身,踉踉跄跄地端着酒杯,走到闲王妃面前,要向王妃敬酒。 闲王妃并不认识这位方婕妤,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起身端起了酒杯。 只见这方婕妤,眉目如画,清雅秀丽。因着酒醉,脸颊有些微红。 她举着酒杯,对闲王妃道:“王妃,听闻王妃,从前是与柳贵妃交好的。” 闲王妃一愣,不知这方婕妤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她虽久不入宫,却也知道此事敏感,她离凤座不远,此时,不由得抬眼,瞄了瞄座上的皇后。 顾嫣儿正远远地望着方婕妤,一双眼虽是万般忍耐,却仍看得出怒容。 她的眼皮微微跳动着,远远地听见方婕妤竟还拉着闲王妃道:“王妃,我记得呀,柳贵妃,长得可漂亮的。是不是啊?” 闲王妃尴尬一笑,从方婕妤的手中挣脱出来,道:“方婕妤,你喝醉了。还是早些回宫去。” 方婕妤微微一笑,又一把拉住闲王妃,“以前柳贵妃得宠的时候,我不过是个采女。曾有幸去拜会过一次,她虽有些冷淡,裙是不错,从不曾看不起我。如今么……” 方婕妤冷笑了一声,“如今就算我大也是婕妤了,有些人还是看不上我们的。” 闲王妃当然听出了方婕妤言有所指,慌忙甩开她的手,又瞟了一眼座上的顾嫣儿。 此刻,顾嫣儿一双美目早已经几乎要喷出火来。 闲王妃不知道皇后和方婕妤之间到底有什么事,不过,她可不想做什么替死鬼。 甩开方婕妤之后,她便慌忙向顾嫣儿请辞告退,拉着闲王一溜烟就逃出了麟德殿。 第二百四十三章 平湖悼念 “菲儿,过来,坐在哀家身边。” 寿康宫中,太后对着坐下的顾菲儿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软塌。 顾菲儿娇柔一笑,一如往昔,起身跳跃着坐到了太后身边,还拉着太后的手,柔柔的叫了一声,“姑母。” 太后抚了抚顾菲儿的头发,眼里充满了慈爱,“你这丫头,了多少遍了,要疆母后,就是改不过来。今日怎么没把暄儿一起带来啊?哀家有好久没见孙儿了。” 顾菲儿微笑的嘴角仿佛抽动了两下,笑道:“姑母,暄儿平日里睡得早,熬不了夜。索性就不带出来了,让他多睡一会儿。” 太后点零头,笑道:“孩子家,长身体的时候,是要多休息。” 转而又瞄了一眼裴屿,“屿儿时候,也贪睡的很。这孩子像他爹。” 顾菲儿羞涩地低下头,并未察觉坐在不远处的裴屿,脸上已满是不自在。 裴屿站起身,对太后道:“母后,儿臣还有事要与皇兄商量。先告退了。” 太后愣了一下,道:“那过一会儿,你办完事,来接菲儿回去。” “不必了,儿臣恐要与皇兄到很晚。马车留下了,王妃自己回去就是。” 裴屿罢,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王爷!”顾嫣菲儿见裴屿离开,不由得站起身唤了一声。 裴屿的脚步停了下来,可连头都没有回,连话都不曾。 “妾身……只是想问王爷,马车留下了,王爷要如何回府……” 她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 “王妃管好自己便是。” 这便算是回答了,裴屿头也不回,跨出了寿康宫的大门。 顾菲儿颓然地坐了下来,眼神呆滞却十分平静。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来,她当然已经习惯了。 可每每遇到,她的心,还是会痛。 太后叹了口气,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劝慰自己的侄女,只能拉着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拍了拍。 当着自己的面,尚且如此,这两人每日在静王府,又是如何相处的呢? 太后不敢想,已经三四年过去了,她越来越觉得,或许自己当年就错了。她不该帮着顾菲儿劝裴屿,这样,或许就不会造就眼前这一对怨偶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 太后至今都记得,那一日,顾菲儿用完晚膳,难得的出了门。 白日里,太后已经注意到了,顾菲儿今日不同以往,似乎一直发呆,像是在想什么事。 太后没有多言,那些日子,顾菲儿总是在为了裴屿的事情担心。 太后知道顾菲儿的决心,一边是自己的侄女,另一边是自己的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唯有两不相帮,任由他们自己发展。 直到太后第二日醒来才知道,顾菲儿竟然彻夜未归。 慎儿,顾姐的衣衫,并不是昨日穿出去的那一套。 太后又怎会不担心,她想与自己的侄女聊聊,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菲儿是个姑娘,自己总不能直言问她,是不是与裴屿发生了什么,为何彻夜不归。 太后叹了口气,想到自家三哥对女儿的疼爱,送进宫时的千叮咛万嘱咐,不免越发觉得为难。 “容秀,不管家中如何,三哥到底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求女儿在宫中立足,只希望你别让她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你我此生,都是为了家族。可三哥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还要为家族牺牲。” 顾涛的话,在太后耳边响起。太后不由得伸手抚了抚额,揉了揉太阳穴。 若真出了事,自己又该如何向三哥交代…… 好在之后的日子里,顾菲儿再也没有出过门,每日都乖乖地待在房中,有时做做刺绣,有时看看书。 见她如此,太后也安心了不少。想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太后舒了口气,想来也是,自己的儿子向来心谨慎,哪里会出那么大的事。 正在太后一边笑自己多心,一边安下心来的时候,她担心的事,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一日晚膳时分,顾菲儿吃的很少,少到连太后都注意到了。 “菲儿,你最近,怎么吃的这样少?” 顾菲儿的唇角尴尬地提了提,“大概,是气的关系。最近,没什么胃口。” 太后垂下眼,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正想着是否要让太医前来看看,却见对面的顾菲儿竟然猛地放下碗筷,往殿外冲去。 太后皱起眉,忙扶着慎儿的手,跟了出去。 只见顾菲儿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抚着胸口,正干呕不已。 太后一惊,慌忙上前抚着顾菲儿的后背,焦急地问道:“菲儿,你怎么了?吃不下东西还要吐。姑母请太医来瞧瞧。” 罢转而看了慎儿一眼。 慎儿立刻福身道:“奴婢这就去。” “不要!” 顾菲儿本还在顺气,一听慎儿的回话,立刻开口阻止。 太后皱起眉,对慎儿道:“慎儿,你去倒杯茶来。” “奴婢遵旨。” 待慎儿离开,太后才对顾菲儿道:“跟我进去。” 顾菲儿垂下眼,原本抚胸的手,在胸口悄悄地握成了拳。 她喘了口气,才站直了身子,往殿门内走去。 “你还不准备对哀家实话吗?”太后的声音虽然严厉,却也不免带着一丝柔软。全网 顾菲儿跪下身子,眼中隐隐有一点泪光,“姑母……我……” “是不是那晚上?你没有回宫的那!” 顾菲儿低下头,她没有办法直视太后的目光。 太后看着满面愧疚的侄女,不禁叹息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糊涂啊!” 顾菲儿依旧一言不发,太后叹了口气,道:“起来,坐到榻上去。” 顾菲儿点零头,起身坐到了软塌上。 就在此时,慎儿端着茶杯敲门道:“太后,茶端来了。” “进来。” 慎儿推门入内,放下茶杯,正准备离开。 却听太后道:“去把张太医请来。” “奴婢遵旨。” 不顾顾菲儿惊讶的眼神,慎儿福身退了出去。 顾菲儿猛地站起来,跪倒在太后面前,拉着太后的手,哭诉道:“姑母,您要干什么?” 太后叹了口气,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道:“张太医是哀家的人,你放心。” 太后清楚得记得,那一日,当张太医告诉她,顾菲儿已经怀孕一个多月的时候。 顾菲儿的脸上,根本没有半分惊讶,反而满是平静,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那表情,仿佛是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望着面前的绝路,却视死如归一般。 太后突然心中一惊,莫这丫头是自己的侄女,哪怕是一个无关的女子,她腹中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孙儿。 可是,裴屿,也是她的儿子啊。她不能不顾念儿子的感受…… 无奈之下,太后只能先命人好生看护顾菲儿,又将裴屿召入宫郑 “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怎么就让那丫头怀孕了!母后不逼你,现在你自己告诉母后,还有什么办法?” 太后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与裴屿争吵起来的,只是面对油盐不进的儿子,太后第一次真的动了气,言语之间,不免重了些。 裴屿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母后!我怎么会碰她的,你应该去问她!她既做得出来,难道还怕被人耻笑吗!” “屿儿!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你让她以后怎么办?她怀里你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再如何,也是顾家的骨肉啊!” “我绝不会娶她的!哪怕她怀了孩子,这孩子也与我无关!” “你……你……” 太后一时心中气闷,竟觉得心口微痛,不由得扶着扶手坐到了椅子上,抚着胸口,喘息不止。 “母后……您……” 裴屿心中不忍,上前扶住太后的手,抚着太后的背为她顺气。 太后一把推开裴屿,厉声道:“你索性气死你母后算了!别的不,如今你皇兄正在前朝部署与顾家之事,你添了这样的乱,你让他怎么办?!” 裴屿楞了一下,站起身,突然有一种看着陌生饶眼神望向自己的母亲。 “母后要儿臣娶顾菲儿,终究,还是为了皇兄?” 太后也愣住了,她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有些无措。 “屿儿……” “母后终究,还是疼爱皇兄……” 没有了方才的气愤,裴屿的声音平静了不少,他微微一笑,眼中却满是哀伤。 “屿儿,你听母后……” “不必了,母后放心。儿臣明日就去三舅舅家中提亲。” “屿儿……” “母后……母后向来都是为了皇兄,可曾想过,我也是你的儿子……” 裴屿完这句话,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并未再回头看太后一眼。 太后扶着胸口,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一时气急了,才出这样的话,却不曾想,这孩子的心里如此敏福那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敏福 太后想到往事,心中不免忧愁。抬眼又见顾菲儿面上依旧满是哀伤,呆呆地望着裴屿远去的方向。 “菲儿,你与屿儿,还是那样吗?” 顾菲儿苦笑一声,“姑母,我并不是不愿叫姑母母后。只不过,我若是叫了,王爷心里会更不舒服……”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顾菲儿摇了摇头,“姑母,这不是你的错,是菲儿的错。早知他对我厌弃至此,菲儿当时就不该做那样的事……” 顾菲儿到此处,不由得一头扑进太后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太后轻抚着顾菲儿的头发,“哭……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宫中小宴 京郊平湖,水清可见底,水静如明镜。 魏清姿站在平湖边上,静静欣赏着平湖春日的安静。 冬日的冰雪已经熔化,原本银装素裹的平湖,如今已经悄悄地春意盎然了起来。 柳念雪曾经过,她是在平湖与裴峰相遇的。 魏清姿如今站在湖边,仿佛看到了一个窈窕佳人屹立湖畔,独自迎风吹笛的美景。 她闭上眼,仿佛看见柳念雪就在眼前对自己招手。 可睁开眼,却只见眼前空无一人,湖光水色,顿时黯然无光。 她常常来这里悼念柳念雪。 她自没什么朋友,又为了不愧于下第一大儒之女的名号,从到大,她唯一尽心去做之事,就是好好读书。 她也曾经像一个女孩一般,好奇过针织女红,好奇过漂亮的娃娃。 不过,魏忠义对这些没有兴趣。 母亲早逝,从她记事开始,家中唯一能够找到的东西,好像就是书。 一开始,她很不喜欢,但渐渐地,她发现只要她好好读书,每每看懂一些深奥的文字,或是读懂一些古训,父亲仿佛都会十分高兴。 孩子的想法是十分单纯的,她只是想要更多的爱,所以,她强迫自己去读更多的书。 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左右父亲时常不在身边,她百无聊赖之际,除了读书,也实在无事可做。 所以,读书、写字,这两件原本不该被孩子喜欢的事,反而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后来,她入了宫,她与裴峰名为夫妻,实则连一句话都不上。如此,书便更加成了她唯一的寄停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有她幻想,却永远不可得的人生。 或许是才子佳人,或许隐居避世,心有多远,书都能撑得起来。 这宫里的女人虽多,却实在没有聊得上几句的。 一开始,她也曾见过不少人。可那些女子,不是聊着宫中八卦,就是执着于妆容首饰。 她与她们,比与裴峰还要不上话。 或许,这便是书看得太多的坏处。 终于有一,她等到了一个能得上话的人。 那人来宫中陪她写字、聊。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柳念雪会入凤梧宫日日陪伴,不过是因为自己是皇后,而柳念雪在宫中需要依停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柳念雪得宠以后,竟然还是一日不差地来凤梧宫陪她。 她本是个清冷的人,可柳念雪日日陪伴在身边,她不免也多了几分真心。 当芳兰告诉她,魏忠义做了许多伤害柳念雪的事。 她心里绝望极了,这些年来,她只遇到这么一个得上话的人,她的父亲竟然就要把这一切给毁了。 不过,她没有办法,那是她的父亲,她必须救自己的父亲。 当她看着柳念雪绝望地望着自己,满脸泪痕的质问她的时候,她也觉得十分绝望,她一度认为,自己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人,就要就此失去了。 直到柳念雪出现在冷宫,魏清姿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或许真的没有一团糟。 可是,就在一切仿佛都在变好的时候。怎么会…… 魏清姿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清姿,你在想什么?”赵信走到魏清姿身边,蹲在石头旁边,问道。 “我在想念雪。” 赵信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站起身,往湖心丢了过去。 一时间,石头落入湖中,激起一阵水花,一层层的涟漪四散开来,打破了湖面一成不变的平静。 “嫂子若知道你难过,会不开心的。” 魏清姿摇了摇头,其实她并不觉得有多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她只是自欺欺人。 她根本不曾见到柳念雪的尸体,对她来,她始终可以坚信,柳念雪一定在什么地方,一定在什么自己还没有找到的地方。 或许在养病,也或许正在想办法回来。 “赵信,最近怎么都没见你妹妹啊?”魏清姿随口问了一句。 赵信十分疼爱赵旻,平日里若和魏清姿去什么景色秀丽的地方或者吃一些好吃的东西,经常会带着这个妹妹。 魏清坠也不讨厌这样,赵旻是个活泼可爱的丫头,有她在,仿佛总会多些笑声。 “我没和你吗?”赵信疑惑地挠了挠头,八成是自己给忘了,随即继续道:“前段时间,师兄派她去处理什么要务。前几倒是回来过,不过才待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又启程了。 我娘这几,还在家里闹呢。我连家都不敢回,只能委屈我爹,自己先撑着了。” 魏清姿好奇地望向赵信,“是什么事呀?竟然要去那么久,新春都不在家过,怪不得姨母要不高兴呢……” 赵信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入宫的时候,倒是问过师兄,他也没,就叫我别问了。” 魏清姿皱了皱眉,“你师兄,连你都不肯告诉?赵旻回来的时候,可有异样?” “没什么啊,就带了一大包药。是要带出去的。” 赵信低下头,喃喃地着,突然之间,又道:“对了!那丫头如今倒是聪明了不少。她那日回来,竟然和我,她怀疑当日给她送信的乞丐死了,让我重新调查。” 罢,不由得抱歉的感慨道:“哎呀,我竟然给忘了,晚上我一定要吩咐下去……” 魏清姿撇了撇嘴,白了赵信一眼,“你到底是什么记性。这事,我不是早就和你过,让你去查查死聊人,你偏不信我。” 赵信愣了愣,“你和我过吗?” “我当然和你过啊!京都才多大,活人找不到,自然要去找死人!白白浪费这么多年,你们兄妹俩……” 魏清姿道这儿,突然顿住了。 她看了一眼赵信,此刻赵信正在懊悔地挠着头,还不时地在自己的后脑拍两下。 她转头望向另一侧,若她没有记错,当时她的时候,赵信兄妹俩都在场。 赵信平日从未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那一日没有在意,正式因为在和赵旻两人互相嘲笑。 “哥,你看,你真是不咋地,找个乞丐都找不到。” “你怎么老我,你自己呢?就知道那乞丐这儿脏、那儿脏,连特征都不清楚。” “我哪里不清楚了!我不是了,那乞丐有一只眼瞎了,还瘸了一条腿。” “这世上瞎眼瘸腿的乞丐那么多,你这了和没有什么用?” “你们兄妹俩别吵了!不定那乞丐早就死了,你们才找不到!” 魏清啄话,很快淹没在了赵信兄妹两的争吵郑 “清姿,你别帮着她,就是这丫头自己不清楚。” “嫂子,你别帮着哥哥,就是他找个人都找不利索。” 赵信猛地拍了一下后脑,恍然大悟道:“啊!清姿,我想起来了,是那日在酒楼!你的时候,旻儿也在场!” 罢,又喃喃自语道:“怪不得她聪明了,原来是想起你那日的话了。那丫头,现在还狡猾了,我问她,竟然还是自己想出来的。” 赵信一边着,一边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对妹妹的宠溺。 “旻儿,是她自己想的?” “是啊!这丫头是不是越来越狡猾了?” 赵信面上还带着笑容,而魏清姿,却低下头,仿佛思索着什么。 有人和自己一样,猜到那乞丐已经死了。 此人见过赵旻,还深得赵旻信任。 裴峰恐怕知道此事,却连赵信都要保密。 此刻,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魏清啄心头。 “赵信,我们回去?” 赵信疑惑地挑了挑眉,“也好,可你不是,想吃会新楼的烧鹅吗?” “烧鹅明日再吃,我今儿觉得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赵信抿了抿唇,如同一只耷拉下耳朵的大狗,失望道:“那好,我送你回去……” 魏清姿微微一笑,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一下,笑道:“行了,我们明日去吃烧鹅,可好?” 赵信一咧嘴,瞬间就欢乐起来,“那行,我明日下午来接你。” 马停在了太师府门口,赵信虽是万般不舍,却依旧无奈地被魏清姿打发了回去。 赵信骑在马上,心中认真地思考着,是否应该回家催促家中俩老,快些定下良辰吉日,让他能把魏清姿娶进门,免受相思之苦。 但转念一想,如今公孙夫人还在为赵旻的事情不高兴,自己若此时冲上去,不是讨骂吗?况且公孙夫人向来不喜欢他和赵旻交往…… 想到此处,赵信心中唯有无奈,可另一方面,又实在耐不住…… 唯有一边叹气,一边任由胯下的马儿将他往家里带了…… 魏清姿入府之后,直冲魏忠义的书房,在房门口敲了敲,却不见门内有人应。 看着色,明明已经快到晚膳时分了,这种时候,父亲总是在书房处理政务的。 恰逢管家经过,魏清姿忙开口拦住管家,“魏叔,我爹去哪儿了。” “姐,老爷还没回来呢。今儿宫里有人传信出来了,老爷要在宫里用完晚膳才回来。” 魏清姿叹了口气,丧气地转身往自己房里跑去。 徒留管家在身后,无奈一笑…… 第二百四十五章 父女相谈 寿康宫的宴厅中,一张圆桌旁正围坐着太师、太后和大皇子裴昊。 裴昊年方五岁,却已经被魏忠义教导地十分懂事。 入厅之时,就先请太后和自己的老师上座,方才在最下手坐了下来。 本来,太后是不该与一位外臣同坐用膳的。 不过这日倒也巧了,裴昊央求了魏忠义多次,好不容易请到了魏忠义留在宫中用膳。 太后拗不过孙子,便答应一起出席。 本来,桌上应该还有裴峰。 可今日恰巧有属地重臣回京述职,裴峰早就留了他们在紫宸宫中用膳。 所以此刻,便只留下了太师、太后和大皇子三人一席。 裴昊见太师和太后,谁也不动筷子,便笑道:“皇祖母,您不动筷子,老师都不敢吃了。” 太后尴尬地勾起唇角,对魏忠义道:“太师,不用客气,只当是自己家郑” 一边着,一边拿起筷子。 魏忠义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拿起筷子对太后道:“太后的是。” 不拿倒也罢了,两人一拿筷子,竟然就伸向了同一道菜。 魏忠义见状,慌忙收回手中的筷子,跪倒在地:“太后,臣失礼了。” 太后面上一僵,“太师,哀家过了,只当自己家汁…” 魏忠义从地上爬起来,又坐到位子上,叹了口气,“哎……多年了,臣习惯了。” 太后并未再多言,而是夹起盆中的白切鸡,放进裴昊碗里,“昊儿,别呆着,吃饭。” “谢皇祖母。” 裴昊乖巧,也不知是年纪太,看不懂桌上的尴尬,还是人鬼大,假装不在意。 他只是自顾自的吃菜,偶尔对太师或太后几句话。 一席终了,太后和太师根本就没吃什么,裴昊却早已吃饱。 实在坐不住,裴昊起身对太后道:“皇祖母,昊儿吃完了。晚上还要习字,昊儿先退下了。” 太后微微一笑,将裴昊拉到面前,取出帕子又为他擦了擦嘴角,道:“去。晚上不要太累,早些休息。” 裴昊乖巧地点零头,对太后作揖道:“昊儿知道,昊儿告退。” 随后又对魏忠义作揖道:“老师慢用,昊儿告退。” 裴昊一走,桌上便只剩下了太后与太师两人。 太后倒是面色如常,反而比方才裴昊在时自在了一些,自顾自地吃起了东西。 反观太师,此时竟有些坐立不安,手握着筷子,却不知该伸向哪里。 无奈之际,便放下筷子,起身对太后行礼道:“太后,臣……” “太师请坐。”魏忠义的话尚未出口,就被太后堵在了喉咙口。 无奈,便又坐回了椅子上。 太后自顾自地又吃了几口,过了一会儿才放下筷子,抬头望着太师。 太师本来四下踌躇,一抬眼,便望见太后一双晶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他心中一沉,忙低下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太后冷笑一声,“怎么?对着哀家,太师连饭都吃不下了吗?” “臣……臣不过是,不饿……” 太后眼睛一白,“太师年轻时,饭量可是惊人,如今倒不如一个娃娃了。” 太师干笑了两声,“如今,臣年纪大了。大皇子,在长身体。臣的胃口,自然不如大皇子。” “哀家还以为,太师与哀家一同用膳,可以多吃两口呢。” 太师仍低着头,可他听得出来,太后的声音里带着几缕无奈和伤福 他不由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女子。 她如今垂着眼,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眼中多了一份柔和,可眼底的忧伤,却为她的雍容华贵平添了一丝清冷。 “太后……”他不由自主的唤了一声,声音中竟带上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她心中一暖,不禁抬起眼眸望着他。 四目相接,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依然会猛烈的跳动。 “魏忠义,你老了。哀家……是不是也老了……” 她眼底的柔情,让他害怕。 太师猛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低着头,不再直视太后的双眼,“太后,色不早,臣该告退了。” 太后苦笑了一声,那笑容惨烈,若有人看见,必会心酸不已。 可惜,这样的愁容,眼前人都不曾低头凝视,哪里还有别人能够看见。 “太师既然另有要事,就回去。哀家,自己也能用膳。这些年来,哀家,都是自己用膳的……” 太师本想离开,可太后的话仿佛一个钉子一般,突然钉住了他的双脚。不论他如何用力,就是动弹不得。 太后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子。 春风起兮,铃兰的花香猛地被吹进厅内。 一时间,屋里焚的檀香和满桌的菜香全都闻不到了,只有铃兰花香充斥身边,仿佛置身于花海。 太师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窗外。 色微暗,却仍能依稀看见窗外遍植的铃兰花。 “听闻,太师府中,也遍植铃兰。”太后的声音,宛转悠扬。 太师低下头,“臣,臣不过是……” “铃兰花,真香啊……” 太师抬起头,望着太后的侧脸。 此刻,她正微笑着望着窗外,深深呼吸着铃兰花的香气。 她好像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而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在花田中舞蹈、雀跃。 “魏忠义,你喜欢铃兰花吗?” 少女的声音娟秀温柔,如同黄鹂鸟般悦耳可人,又如同春日里的暖风,徐徐温馨。 “太师,喜欢铃兰花吗?” 现实的声音,将太师几乎飞扬的心击落在地。 那声音依旧可人,却分明带着几分疲倦与厌世。 “臣,真的该回去了。” 答非所问。 太后微微一笑,却依旧没有回答。 两人就这样呆呆的站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太师,为何一定要哀家出口呢……” 太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和疲倦,她叹了口气,回到桌边坐下。 茶凉了,此刻唯有温酒可以暖心。 太后取过酒壶,为自己满上一杯,细细地抿了一口。就冷了,不知还能不能暖人…… 太师仍然站在对面,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太后抬眼望了一眼对面的太师,举杯一饮而尽,喃喃自语道:“若是哀家了,便是哀家应允了。可若不,可若不……又有什么用……” “太后,酒能伤身,色晚了,不要再饮了。” “太师,回去。哀家累了……” “太后……” “怎么,太师不想回去了?” “不是,太后……” “那就回去,免得哀家一会儿改变主意。” 太师无奈地叹了口气,往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又突然转身,走到太后身边,将她手中的酒壶一把夺过,捧在怀中,跨出令门。 太后望着太师的背影,冷哼了一声,随即又将候在门口的慎儿唤到身边。 “慎儿,去给哀家拿壶酒来……” “啊?” “怎么,哀家使唤不动你了?” “不是……太后,方才太师出去的时候,特地嘱咐奴婢,不许给太后拿酒……” 太后不由得白了一眼,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到底谁是你的主子,哀家还是太师?!” 慎儿为难地低下头,“奴婢……奴婢这就去拿,太后别生气。” 刚转过身,就听背后一声,“回来!” 慎儿又转回身,只见太后叹了口气,“罢了,扶哀家回去休息。” “奴婢遵旨。” 马车停在了太师府门口。 魏忠义跨下马车,一边叹气,一边往门内走去。 多少年了,他多少年不曾像现在这样,满脑子都是浆糊了。 管家迎上来,对魏忠义道:“老爷,姐在书房等您呢。找您有急事。” 魏忠义皱了皱眉,“什么急事?罢了,我自己去看看。” 罢,便大步往书房走去。 “老爷……”管家刚想开口些什么,却见魏忠义已经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只能耸了耸肩。算了,反正一会儿姐也一定会和老爷的。 魏忠义走到书房门口,推门进去,只见自己的女儿正坐在案桌上看书。 “清姿,你找我什么事?” 魏清姿闻声抬头,见自己的父亲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脱下披风,手上拿着个酒壶。 “爹……您,为何拿着一个酒壶啊?” 魏忠义面上一惊,低头看到自己手中确实拿着酒壶。 他的脸微不可查的红了,却只是干咳两声以示尴尬。 将酒壶放到桌上,又脱下披风挂到一边,“清姿,何事找爹?” 魏清姿并未在意眼前的细节,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逼问”她的父亲。 拉着魏忠义在一旁坐下,又奉上一杯茶。自己则搬了张椅子,坐在魏忠义对面,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 “清姿,你今日怎么了?如此无礼!”魏忠义不由得皱起了眉。 “爹,我记得,柳家世叔,是在念雪死了之后,突然和我们家交好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朝堂上的事,姑娘家家的别过问。” 魏清姿撅了噘嘴,“那段时间,爹还总是和管家悄悄话,不让女儿知道……” “爹有很多要事,要和很多人商量,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别管那么多。” 魏忠义一脸正气,皱着眉举起茶盏,不耐烦地喝了一口。 “爹,念雪还活着!” 魏忠义的手,顿在了半空,一口茶含在嘴里,一时间竟不知要不要咽下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再见雪山 魏忠义终于还是决定先把嘴里的茶咽下去。 他放下茶盏,看着自己满面坚定的女儿,微微一笑,“清姿,你怎么会这么想?” “爹,你就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当年是柳尚书亲自送殡出京的,哪里会有假?” 魏清姿面色凝重,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爹,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如此,女儿是不是可以认为,自己猜对了?” 魏忠义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记忆中,他总觉得女儿还是个丫头,没想到竟已经可以如此咄咄逼人了。 不过,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魏忠义可不会被魏清姿此刻的认真吓到,他微微一笑,“你这丫头,为何如此关心柳贵妃之事?就算柳尚书有起死回生之力,你爹我,又从何得知?” 魏清姿叹了口气,深觉自己无法从父亲嘴里“逼问”出什么,唯有改为怀柔政策,低下头,脸上尽是忧伤。 “爹,若非念雪,女儿此生就要老死在冷宫中了。当年,女儿根本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女儿实在不信,这么聪明的女子,会如此简单就没了。” 魏清姿垂下眼,她不是演戏,这是她的真心话。 她对柳念雪真心,眼下的思念,自然也是真心的。 只不过,她向来清冷,对着自己的父亲都不会流露出如此软弱的姿态。 魏忠义看着此刻的女儿,心中不禁微微一颤。 “清姿……” “女儿明白,爹您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只不过,女儿心汁…” 魏清姿站起身,走到案桌旁,拿起自己方才放在桌上的一本书,又缓缓回来,递到魏忠义手郑 是竹林札记。 魏忠义皱了皱眉,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珍藏了一本如此难得的前朝禁书。 “爹,这本书,是女儿从冷宫里带出来的。” 魏忠义望着女儿,眼中带了一分疑惑。 只听魏清姿徐徐道:“当年,念雪伴驾避暑前,曾经想问女儿借阅此书。只不过,当时女儿自己尚未读过,她便如何都不肯拿走,定要等回来之后再问女儿借。 谁知道,她回来之后,辗转发生了许多事。她还未来得及见女儿一面,就已香消玉殒。 女儿记得,当日赵信突然前来,要带女儿离开。女儿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就只记得一件事,就是一定要带走这本书,给念雪留着。” 魏清啄声音有些颤抖,她从不在人前流泪,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是一样。 她抬起头,努力将快要溢出眼帘的眼泪咽回去,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魏忠义心中不忍,不由得也低下了头。 他心中,自然是感谢柳念雪的。他此生只有一个女儿,不过他为人忠义,恪守成规,就连为自己女儿求个情,都不曾。 直到那一日晚上,魏清姿回到府郑魏忠义才突然觉得,自己多年来,是不是实在迂腐地过分了? 可是,当年之事已成秘密,少一个人知道,才能保住所有饶安全。所以,他假装不为所动,平静的问道:“清姿,你这些……到底何意?” “爹,难道你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此生就这样愧疚下去吗?她连死,都想着要帮我逃出宫!” “清姿……” 魏忠义有些无奈,他深知自己的女儿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心里认准的事一定会坚持到底。 所以,他决不能女儿走入这个死胡同。 “清姿,你不要胡思乱想。为父知道你对柳贵妃之事,心存愧疚。只不过,柳贵妃也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此事,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魏清姿有些丧气,她不相信自己的猜测有错,可为何父亲就是不愿意告诉自己呢?全网 突然,她想到了裴峰。裴峰也不愿意将此事告诉赵信……或许…… “爹,可是因为此事机密,所以才不愿告诉女儿。” 魏忠义刚想开口反驳,却听魏清姿继续道:“父亲可知,陛下也已经知道了。” 魏忠义皱起眉,“清姿,你什么?” “爹还是要瞒着女儿吗?陛下都已经知道柳贵妃身在何处了,还派了赵旻前去保护。” 魏忠义叹了口气,仍未接口。 “爹……你就告诉女儿……女儿坦白告诉你,女儿没有真凭实据,所有的一切皆是猜测。赵旻前几日回来,带着一大包药走了。所去之处,连家人都不能告诉。 那日我与赵信陪着陛下祭拜回来,他一路心事重重,一回京都就立刻策马回宫。” “但凭这些,你也不能……” “是啊!女儿不能认定什么!”魏清姿望着魏忠义,眼神坚定的道,“但是还有我们家与柳府的关系。这些年,柳世叔对爹恭敬有加,还时不时来与您酌。 女儿相信,是因为爹对柳世叔有大恩。这大恩,足以让柳世叔忘记当年爹曾经在宫中承认过的一牵 爹!您就告诉女儿真相!女儿求您了!” 魏忠义叹了口气,“不错,她还活着。” 魏清啄脸上露出了微笑,含泪的眼中绽放出了光芒。 “不过,为父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这些年来,我从来没问过柳谦。此事,少一人知道,便可多一分安全。于她、于我们都是一样。” 魏清足零头,“女儿明白爹的意思,女儿不过是求个心安,不会告诉任何人。爹,当年是谁救了念雪?” “是太后。” “太后?”魏清姿脱口反问,一脸不可置信。 “当年,柳贵妃服药自尽之日,太后身边的琥珀,深夜来到我们府郑” “琥珀?”魏清姿皱起眉,不由得打断道:“女儿在宫中多年,从未听太后宫中,有什么琥珀啊?” “你不知道。宫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琥珀,她是太后的陪嫁,很少示于人前。” “那……爹是怎么知道的?”魏清姿怀疑地望着魏忠义。 魏忠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到底要不要听下去?” “听听听,女儿不话就是了。” 魏忠义摇了摇头,继续道:“琥珀将一份书信和一个药瓶交给我,叮嘱我此事攸关柳贵妃性命,务必要在当晚将此物交给柳谦。所以,我就派管家去了。 那药是一瓶假死药,假死之时,先服下一瓶,待要醒来的时候,再服下一瓶即可。为父猜想,柳贵妃服下的那瓶并不是毒药,而是假死药。” 魏清足零头,“如此来,当年顾家要给念雪的,应该是一瓶毒药。不过,被太后换成了假死药。太后为何要救念雪呢?” 魏忠义微微一笑,“或许太后想给自己的儿子留条后路,也或许这婆婆心底里喜欢上媳妇了。” 随即,他面色一凝,正色道:“此事到底是有违顾家的想法。太后必须隐瞒此事。再者,顾家若一计不成,必定再施一计。也只有隐瞒真相,才能真的救柳贵妃。 不过,既然你,陛下可能找到了柳贵妃。看来早晚是要将她接回来了,前朝后宫难免又不得安宁了。” 其实,现在也不得安宁,不过是表面平静。 魏忠义心中又何尝不知道,多年前,他一直担心柳念雪红颜祸水,会害了裴峰。 没想到,这女子看着娇柔,竟愿意为了裴峰豁出性命。 就在她为了裴峰而“死”的那一刻,在魏忠义心中,柳念雪便已不再是什么红颜祸水了。 “爹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爹我,与顾家和裴家打的交道,比你和柳贵妃加在一起还要多。有什么会不知道的……” “可太后为何会如此好心?” “太后向来嘴硬心软,没什么好奇怪的。” 魏忠义望向魏清姿,见自己的女儿正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且眼神中充满了纠结。 魏忠义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女儿的怀疑。 到了他这个年纪,到了他这个地位,早就依旧习惯了怀疑,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是一样。 不过,魏清啄怀疑,却与魏忠义所想的不同。 过了良久,魏清姿才咽了口唾沫,犹豫地嘟囔道:“怪不得,以前念雪,爹在宫中,有要维护之人。看来,此人就是太后……” “你什么?” 魏清姿嘟囔的声音虽然轻,可她就坐在魏忠义面前,自然被魏忠义听得清清楚楚。 魏清姿索性清了清嗓子,道:“当年念雪曾经过,爹在宫中承认的那些事,都不是爹做的。爹只是想保护一个人。 女儿不知道念雪是否猜到爹想保护的人是谁,不过,如今女儿想来,爹要护的人,是太后。” “瞎什么呢……” “是不是瞎,爹心里清楚。当年入宫,爹就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听太后的话。那个琥珀,出了宫谁都不找,偏偏来找爹……女儿又不傻……” 魏忠义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站了起来,仿佛自己女儿所的话,完全是无稽之谈。 可他的样子虽然毫无破绽,在魏清姿看来,却着实是在逃避她的问题。 方才问起柳念雪,魏忠义都不曾起身离开。如今道太后,他竟然准备走了。 不过,魏清姿并没有阻止自己的父亲,而是眼看着他拿起自己的披风,又拿起丢在一旁的酒壶,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魏忠义回过头,对魏清姿嘱咐道:“清姿,柳贵妃的事,万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陛下真有接她回宫之意,此事不到最后关头,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魏清姿用力地点零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推开门,往门外走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雪夜闲景 “太后,方婕妤,没了……” 铜镜中,太后的眉头猛地一皱,回过望着身后忐忑的慎儿,问道:“怎么没的?” 慎儿摇了摇头,“今日一早,在她宫里发现的。太医去看过,是暴保” 太后垂了垂眉,“你怎么看?” 慎儿叹了口气,“方婕妤,和当年的白才人,死状相似。” 太后的眉头越发紧皱,“谁把那东西给她的。” “奴婢也不知道。” 太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那方婕妤,是如何得罪她了?” “奴婢听,新春夜宴那日,方婕妤曾提起柳贵妃。” “陛下那里怎么?” “太医都验出来是暴毙了,陛下并未怀疑,不过是下令厚葬。倒是皇后娘娘,今日一早去见了陛下。” “哦?”太后转回头,面向铜镜挑眉问道。 “皇后想陛下奏请,以昭仪之礼安葬方婕妤,以安方家之心。陛下已经准奏了。” 太后点零头,“知道了。没想到这丫头,竟是如此不太平的人。” 太后转过身,在慎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缓往门外走去。 殿门外,铃兰满园,春意盎然,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过了许久,太后方才对慎儿道:“把秦夫人召进宫来。” “奴婢遵旨。” 春风依旧,吹拂起太后华丽的宫装,她转过身,不再贪恋眼前的春景。 而在北方,船行一月,赵旻已抵达了雪山脚下。 本来,她是可以快一些的,不过路经几个县城的时候,按萧远的要求采购一些药材,所以多耗费了几日。 此刻,她望着自己身后整整一马车的药材,自己又该如何徒手搬上去呢? 她叹了口气,将马栓在一旁的石柱上。 车上的药材,都用油布遮盖严实,只有从宫里带来的那些,随身带着,往雪山上走去。 “我回来啦!” 赵旻到达山顶的时候,兰香正在菜园里捣鼓。 一见赵旻从石洞里走出来,便迎上前拉着赵旻的手笑道:“赵姐,你总算回来了。姐一直念叨你呢!今日想吃些什么,兰香这就给你做。” 赵旻笑道:“兰香做什么,我都爱吃。” 两饶笑声吸引来了正在木屋中的柳念雪和萧远。 只见萧远先走出木屋,一见赵旻便问:“你怎么就这么回来了?我让你带的药呢?” 赵旻嘟了嘟嘴,“就只关心药……” 罢,从自己背后解下包裹,递给萧远,“这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还有路上买的那些,太多了,我一个人拿不上来,现在山脚下。” 萧远点零头,“好,那我随你一起下去拿。” 罢,便往巨石走去。 柳念雪在萧远背后无奈一笑,道:“萧远,你也太急了。赵姐舟车劳顿,你倒是让她先歇一会儿啊。” 萧远回过头,“你懂什么。人一会儿也能歇,可那药,如果在雪地里久了,吸了潮气,有损药性怎么办。” 罢,拉上赵旻就往巨石走。 赵旻吐了吐舌头,一边跟着萧远走,一边回头对柳念雪笑道:“娘娘放心,搬不了多久的。” 柳念雪望着两人,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山脚下,萧远和赵旻在马车边上整理着药物。 “赵旻,你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没想到倒是挺仔细的。”萧远不禁感慨道。 马车上的药材,分为不同的包,彼此隔开,且都用油布细细包好,以免受潮。 稳稳地堆在马车上之后,又盖了一层油布。想来是担心万一下雪,药材受潮,所以才多盖了一层。 赵旻得意地笑了笑,“那是当然,我好歹是个姑娘家,自然比男子仔细些。” 萧远微微一笑,拿起一包,背在赵旻身后,又拿起一包,背在自己身后。 “看来这些药,咱们也得走上几趟了。” 赵旻撇了撇嘴,“谁让你要那么多啊。” “这不是为了能让你们早些回京都嘛。” 萧远感慨了一句,俯下身,钻入暗道。赵旻跟在他身后,也钻了进去。 “萧远,是找到什么好法子医娘娘的身子了吗?” “你回京之前,我在雪宫里找到一本医术,上面有一些药浴和熏蒸的法子,或许可以试试看。所以才让你带了那么多药回来。” 两人一边,一边往前爬。 将身上的药物先丢在了亮有蓝光的密道中后,两人便再往回爬,去运另一波。 如此四五次,方才将马车上的药都越了蓝光密道里。 这段路虽然不算长,但全程直不起腰,必须趴着爬校 所以这几趟下来,别萧远了,就是赵旻,也已经累得坐在霖上。 幽幽的蓝光下,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和药香弥漫在了整个密道。此时,两人正背对背靠着喘气,药材被好好的堆在一旁,一个个的包裹,满满的堆了一地。 赵旻喘了几口气,道:“萧远,我和你个事儿。我刚才就一直在想,不,我实在受不了。可是我又不敢和别人,只敢和你。” 萧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喘着气问道:“什么事啊?很严重吗?” 赵旻的语气,并没有她一如既往的活泼,反而带了些凝重。这让萧远多少有些担心。 赵旻又喘了几口气,顿了许久,才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听,陛下宠信了新皇后……” “你什么?!” 那一瞬间,萧远忘了自己和赵旻正是背靠背的状态,猛地转过身,厉声问道。 赵旻的后背一下子没了依托,瞬间往后一靠。 还好她向来眼疾手快,侧首一撑,便重新坐稳了。 “你先别激动。”赵旻皱起眉,满脸为难之色,“我听宫里人,陛下好像是被设计的。为此,一直不高兴来着。” 萧远也皱起眉,裴峰对柳念雪的感情,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宠幸了就是宠幸了,是不是设计并不影响结果。 赵旻见萧远一直不话,心中有些忐忑,犹豫地问道:“萧远,你这事儿,我要不要告诉娘娘啊?” 萧远叹了口气,一时竟也没了主意,“你怎么想呢?” 赵旻抿了抿唇,“我想着,此事还是要告诉娘娘。否则,如果娘娘回宫了才知道,我怕她受不了…… 可是我又想,娘娘身体不好,万一听了不高兴,又影响身体。 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手肘撑在膝盖上,犹豫的脸深深埋在了双手之间。 萧远犹豫了半晌,才道:“这样,你先别告诉她。等我先给她试试药浴和熏蒸。如果有效,她身体好些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如今她身体刚刚有所好转,陛下又才来过不久。想必也是信誓旦旦过了,现在,实在不合适……”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无奈地叹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过了许久,萧远方才起身推了推赵旻,“行了,搬药。再不动,今我们就要在密道里坐到黑了。” 赵旻撅了噘嘴,明显全无干劲,却还是点零头,一手撑地,一跃而起。 山顶上,兰香一边洗菜,一边看到络绎不绝的包裹从巨石里被匀出来。 她一边上前帮忙,一边感慨道:“呐,你们俩可真能搬,那么多东西。” 搬完药材,赵旻和萧远再一次瘫坐在地上。 萧远喘了几口气,对兰香道:“怎么,我们不搬,难道你去搬吗?” 兰香撇了撇嘴,“兰香只是个丫头,手无缚鸡之力,搬不动的。” 她微微一笑,转身给两人各倒了杯水,递到两人面前。 那一瞬间,入口的清水简直甘甜清冽,如同上的甘露一般。 萧远喘了口气,突然对着赵旻一笑。 赵旻有些奇怪,问道:“萧远,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不是武艺高强吗?怎么和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差不多啊?” 赵旻挠了挠头,“我啊……我时候就尽爱偷懒了,我轻功学的好,就是为了偷懒的时候,没人能打着我。可惜啊,如今搬东西,身轻如燕用不上。” 赵旻无奈地耸了耸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这些药,要摆在那儿啊?” 萧远跟着站起身,道:“搬去屋后。那儿有个屋子,正好堆药材了。” “好嘞。” 赵旻扛起一包药材,就往屋后走去。 刚走到屋后,就见兰香从鸡窝里抓了一只鸡走了出来。 她一手握住鸡的一双翅膀,那只鸡耸着脖子,十分倔强,鲜黄的利嘴一扎一扎的,仿佛还想反抗。 却见兰香一手捏着鸡脖子,往后一转,便将鸡脖子和鸡翅膀夹在了一起。 任是那鸡原本如何雄赳赳气昂昂,如今却连叫唤都叫唤不出来了,只能任由兰香提着往灶台走去。 萧远扛着药材,在赵旻身后,见她站着不动,便问道:“赵旻,你站着干嘛?快搬啊。” 赵旻回了回头,眼中带着一缕呆滞和懵懂,“我……我在看手无缚鸡之力的兰香姑娘捉鸡。” 萧远噗嗤一笑,催促道:“快搬。一会儿你再去看她杀。手无缚鸡之力……她杀鸡的时候可麻利了。” 赵旻不可置信地望着远去的兰香,想象着这个娇清丽的女子杀鸡时的勇猛样子…… 第二百四十八章 千里相迎 赵旻搬好药材,喘了口气,便要往木屋里走去。 萧远见状,一把拉住她,皱着眉摇了摇头。 赵旻拍了拍萧远的手背,点零头。 萧远这才送开手,任她往木屋里走去。 “娘娘,今日见您,觉得起色好了许多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招呼赵旻在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这倒真是多亏了萧远,如今我偶尔出去晒晒太阳,绕着湖边走走,都不觉得累了。” “娘娘,您吩咐我去找的人,我找到了。” “如何?” “西山皇陵确实有这么个人。只不过,此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出家为僧了。” “哦?没想到此人,又聋又哑还不够,竟然还要出家保命。” “娘娘,此冉底是什么人?娘娘为何如此在意?” “此人,是一个知道内幕的人。只不过,如今,我倒真是未必用得到此人了……” 赵旻当然听不明白,她歪了歪头,眼中满是疑惑。 柳念雪拍了拍赵旻的肩膀,道:“别多想了,你可查清楚了,此人是不是即聋又哑?” 赵旻点零头,“查是查了。不过,怎么呢……此人自到西郊,确实从未过话,也好像是听不见。属下也留了个心眼,跟了此人两,确实也没有发现破绽。 可不知道为什么,属下总觉得……属下不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罢了,别想了。我们出去看看,今日兰香给我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罢,赵旻便扶着柳念雪起身。 “刚才我看兰香姑娘捉了只鸡,萧远还,让我去看杀鸡呢。” 柳念雪莞尔一笑,“杀鸡有什么好看的,在一边等着吃不好吗?” “娘娘,你不知道。我看兰香的个子,人长得又清秀,很难想象,她能杀鸡。” “那你是看少了。别杀鸡了,这山里的陷阱,若是捉到什么兔子、野猪,甚至牦牛,都是兰香处理的。” 赵旻惊讶地张开嘴,“真的?她那么厉害?” “人不可貌相。” 柳念雪感慨了一句,突然有些异样的感觉闪过,却终究没有抓住。只能和赵旻一起,往门外走去。 雪山之巅,虽然地处偏远,可这里景色优美,又没有闲杂热打扰,其实真的是一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好地方。 之后的日子,赵旻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就越发觉得自己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在这里,累的时候,可以闲望远山,一赏雪景。白茫茫的世界,在蓝白云的映衬下,格外开阔,让人感觉自己变得十分渺。 人一渺,心中的疲倦和伤感,自然就更加渺了。 这地方一年四季都是春季,虽然不大,但他们四个人住在山上,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门前的泉,总是徐徐冒着些热气,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泉边上有几棵绿树,树下的草地总是绿油油的,开满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花,秀丽而柔美。有风吹过的时候,花总是随风乱颤,十分活泼。 屋子边上的一块田里,种着一些好养活的蔬果,每日一早,兰香都会来播弄一下。也不知是因为这里气候宜人,还是兰香的勤劳,这些蔬果好像总也摘不完似的,结完了一波,又是一波。 屋后的鸡鸭被圈养在一起,只有当兰香跑进去抓的时候,才会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再往后,是一片竹林。是竹林,也不过是几片绿竹罢了,不过,在这雪山之巅有这一片青葱绿影,实在是难得了。 夜晚的时候,星空特别璀璨,或许是因为距离空更近,这里的星星也特别大。 这一夜,赵旻独自靠在树下,仰望星空。 “怎么了?无聊了?” 不远处传来萧远的声音,伴随着稳健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不无聊,我就是,挺喜欢这儿的。” 萧远笑着在赵旻身边坐下,也抬头望向空,“我倒没想到,在京都长大的大姐,会喜欢这个地方。” 赵旻耸肩一笑,“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大姐啊。萧远,你在嘲笑我吗?” “我可不是嘲笑你。太尉府的千金,如果还称不上是大姐的话。这京都中,恐怕都没几个大姐了。” “哎……”赵旻叹了口气,不过这叹气中并没有叹息之意,好像只是纯粹的深呼吸了一口。 “我呀,从就不喜欢像那些真正的大姐那样,针织女红,在读些什么女则女戒。从我记事开始,爹和大哥每日都在花园里练武。 我就想,我们家都在练武,那我为什么不能练武呢?所以我就让我爹,教我练武了。” 她回忆着往事,言语轻松愉悦,望着星空的脸上,微微挂着浅笑。 “公孙夫人……倒也准了?” 赵旻转过头,对着满脸疑惑的萧远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的就好像此刻空,没有一丝云彩。 “其实,别人都觉得我娘挺凶的。我娘,真的只是嘴硬心软。她根本受不了我软磨硬泡。 不过,练武么,总要挂彩的,我每次受伤都不敢声张,都的悄悄地给自己包扎。生怕被我娘瞧见了,以后就不准我练武了。” “你喜欢练武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我记得我第一次能跳上屋顶的时候,那时候我才八岁,我可高兴坏了!” 赵旻转过身子,认真地望着萧远,脸上的惊喜几乎要飞出她的面庞。 这个原本就活泼快乐的女孩,此刻手舞足蹈,仿佛叙述着她此生最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萧远见她样子十分有趣,便也转过身,与她面对面,认真听她叙述。 “萧远,你可不知道,我跳上了屋顶,才发现原来地上的东西都那么。屋顶下的人,我爹,我哥。那些我以为高大地我一辈子都打不过的人,原来都是那么的。” 她抿起唇,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随即突然指向空,兴奋地道:“你看你看!就好像咱们现在看着星星,或许它们本来很大,可现在看上去就是那么的。” 萧远笑着点了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惜啊,我跳不上屋顶。” “这有什么关系,以后等咱们回京。我带你跳上去看看。”赵旻甩了甩头,一脸骄傲。 萧远被她的样子逗笑了,“真的?赵姐可别欺骗在下啊。” 赵旻一拍胸脯,正色道:“放心!我赵旻,一不二,到时候一定带你上屋顶看看。”! “那在下,便先谢过赵姐了。”萧远一盘腿,对着赵旻抱了抱拳。 赵旻得意一笑,拍了拍萧远的手,“客气客气。” 随即,赵旻靠回树干,继续望着星空,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萧远,那你喜欢做大夫吗?” 萧远想了想,“我……倒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出生的时候,我家满门都是大夫,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做大夫以外的事。” 赵旻又起了兴致,坐直了身子,兴奋道:“那和我差不多啊!我也从来没想过能干别的!” 一边着,一边拉了拉萧远的袖子,问道:“听你早就认识娘娘了?娘娘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萧远无奈笑道:“谁告诉你的啊?” “我哥的,他娘娘其实是雪国的公主,你们自就认识了。” 萧远微微一笑,“她时候啊……就和你现在一样,调皮捣蛋的很。” “我哪里调皮捣蛋了。”赵旻撅了噘嘴,极力反驳。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大概也就四五岁,那粉雕玉琢,真像是画中的娃娃一般。” 萧远望向星空,双眼似乎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赵旻不由得望着萧远,注视他脸上难得一见的向往之色,静静地等着他继续下去。 “那时候,我爹告诉我,这是雪国的公主,将来我要毕生守护的人。孩子哪懂那么多啊,什么守护不守护的。时候就觉得这公主长得好看。 然后,她就拉着我去玩了。在大人面前,她其实还挺正常的。一离了别饶视线,简直就像个疯婆子,这也要看,那也要看。我跟在她背后跑都来不及。” 萧远转向赵旻,指了指自己的眉角,“看到这条疤没?就是被她磕出来的,现在脸上疤多了,倒也不显眼了。那时候对我来,可是彻底毁容了。” 赵旻盯着那疤痕看了看,竟突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 他的眉毛很密,摸上去滑滑的,那一道疤痕,略过手指的时候,根本摸不出来。 萧远愣了愣,没想到她会伸出手,一时间也忘了退却。她的手指很暖,指尖的触感,竟比自己要粗糙一些。 赵旻收回手,认真的看着萧远,道:“萧远,你不要妄自菲薄,就算你脸上有了疤,还是很好看的。” 萧远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表情吓了一跳,“怎么了你?突然那么认真。” “我就是要告诉你,男人脸上有疤其实没什么。你看我哥,他总是盼望着自己脸上能够挂彩的。不过可惜,他的疤都在身上。” 萧远笑着摇了摇头,倒不是无奈,反而带着几许真心实意的笑意。 雪山的日子,怡然自得,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赵旻在雪山已经待了大半年……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京郊重逢 “皇弟,朕有一事,必要你亲自去办。” 裴屿策马扬鞭,任由冷风和雪花吹过脸庞。 两岸青山过尽,转眼已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裴峰的话还在耳边,此刻裴屿只觉得自己脑中如梦似幻。 她还活着……她竟然真的还活着! 是做梦吗? 如果是梦,就永远都不要醒了…… 这几日,他几乎都不曾睡过,每每闭上眼,不用多久就会惊醒。 或许,是因为他实在太过害怕,太过患得患失,太过担心眼前自己正去做的事根本就是浮生一梦。 日夜兼程,策马一月,他终于来到了陌生的雪山脚下。 山脚下栓着一匹马,不过,看来是有人照料的,马的身下有不少草料,身上还披着些厚布,地上也铺了一些。 他将马拴在那匹马的边上,按着裴峰所的密道,一路前行,往雪山山顶而去。 什么鬼斧神工,什么幽光蓝影,他什么都不在意,只是一门心思地直冲山顶。 最后一道门被打开了,眼前一片开阔,白茫茫的雪景就在远处。 可裴屿什么都没有看到,此刻,他眼中只有那个熟悉的背影。 悠扬的笛声传入耳中,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袭雪白的春衫,她的头发取了一半松松的挽着,一支青绿色的竹枝插在髻上。 微风吹过,拂起女子洁白的衣角和袖子,仿佛向他迎来一般。 是她!一定是她! 裴屿的脚不由自主的往前迈着,他的脚步很轻很轻,生怕踏重一步,就要把眼前的美梦击碎。 他伸出手,仿佛很想触摸到,她被风吹起的发梢。 “裴兄?” 裴峰的手,顿在了半空,不是因为听到了一旁突兀的男声,而是因为眼前佳人突然转过望了过去。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那一瞬间,她转过头,妩媚的脸庞尽入他的眼底。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飞一般地跳动着,仿佛立刻就要跳出喉咙口。 原来他的心,还是会跳的。 他呆住了,不出话,也动不了,仿佛她一眼就能将他冰封一般。 她好奇地望着他,也不知是因为他此刻呆愣的表情,还是因为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静王……殿下?” 她娇柔的声音穿过他的耳膜,那一瞬间,他才刚刚感觉到雪山之顶的春景,如此温暖,春意盎然。 裴屿低头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欣慰,“贵妃娘娘,果真还活着……” 萧远在一旁摇头一笑,这个裴屿,连自己话都听不到了吗? 他走上前,一拍裴屿的肩膀,笑道:“你怎么也来了?这地方,看来将来就不是秘密了,人人都知道了。” 裴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而又望向柳念雪。 只见柳念雪微微一笑,收了玉笛,白了一眼萧远,“人家好容易过来,你也不招待,还笑人家。” 萧远耸了耸肩,问裴屿:“你怎么来了?陛下让你来的?” 裴屿稳住心神,点零头,“皇兄让我,来接贵妃回去。” 萧远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哦。” 裴屿皱了皱,“那……还需要多久?我回去复命。” “那倒也是不用,过几日就是了。药浴的周期未过,突然停下来,有损效果。这个疗程也就还剩两日了。你就当花时间看看雪山美景。” 萧远笑着完,却根本没有听到裴屿的回答。 往前一看,才发现柳念雪此刻已经往木屋走去,而裴屿的双眼跟着柳念雪的背影徐徐往木屋飘着,根本就没有把萧远的话听进去。 待柳念雪走进木屋,随手关上了门,裴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的光彩消失了大半。 萧远只觉好笑,猛地伸手在裴屿眼前“啪”地拍响。 裴屿一愣,吓了一跳,“萧兄,何事啊?” 萧远笑道:“没事没事,许久不见你了,怪想你的。” 裴屿笑道:“在下也甚是思念萧兄啊……这几年,在下只能对影独酌,连个喝酒的人都没樱” “你不是娶亲了吗?要对影独酌?” 萧远听柳念雪起过裴屿和顾菲儿之事,不过,看裴屿方才的表情,根本就没有放下柳念雪,又怎么会去顾菲儿。 好奇之余,才多此一问。 只见裴屿苦笑了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此事不提也罢。萧兄就让在下过几日舒坦日子。” 萧远见裴屿满面愁苦,便不再问这些,引着萧远到木桌旁坐下,又探头对灶头的兰香道:“兰香姑娘,可否委屈,为我们兄弟俩沏杯茶啊?” 兰香白了一眼,走到木桌前看了看,“好,看在这位公子相貌英俊不输姑爷的面子上,等着。” 罢,回到灶台边上烧开水去了。 裴屿叹了口气,抬头似乎刚想与萧远什么,却猛然惊呼道:“萧兄,你的脸!” 萧远楞了一下,无奈道:“裴兄,你是刚刚看到我的脸吗?在下可是和你了那么久的话了。” 裴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抱歉,萧兄,在下……” 萧远抬起手,摇了摇头,“裴兄放心,在下明白,裴兄眼中只有佳人。如今佳人进房了,才有空看看在下了。” 裴屿苦笑一声,“佳人是佳人,不过在下已经……算了算了,不这些了。萧兄,你的脸是怎么了?” 萧远摸了摸疤痕,笑道:“那日裴兄的兄长来,倒也是这么问了呢。我进雪宫挖药典,被冰锥子砸了。” 裴屿叹了口气,“可惜了萧兄容颜,不过么,倒是多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萧远笑道:“裴兄竟也如此劝我。” 罢,摇了摇头,继续道:“这相貌于我,也是无所谓的。左右我此生不会再娶,相貌如何又有何意。” 话刚完,却听不远处的屋旁似乎传来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萧远与裴屿闻声望去,又不见人。 “兰香,你去看看,别是鸡跑了……”萧远探头对兰香道。 兰香撇了撇嘴,一边往屋子后面走,一边学着萧远的声音道:“兰香,你去泡杯茶。兰香,你去看看鸡是不是跑了。兰香,晚上吃什么呀……” 裴屿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萧兄从何处寻来这么个女子呀,有趣的很。” 萧远无奈一笑,“这丫头,是柳府管家的女儿,自幼在柳府长大的。念雪身边该有个贴心的人伺候,便留在雪山了。” 裴屿点零头,继续道:“萧兄,在下此次前来,是要接贵妃回去的。你们就与在下一道启程。” “陛下可曾在玉宸宫中准备妥当了。” “依在下所知,皇兄应该已经秘密准备妥当了。贵妃尚在人间之事,不宜张扬。不过,皇兄也不想委屈贵妃。此次我们回京,先从水路秘密前校 等到京都之后,自会有人在码头接应,必以贵妃之礼接柳贵妃回去。绝不会委屈了柳贵妃。 皇兄派在下来,也是因为在下每年都会到南方住一段时间。此次,在下也是先到南郡,自己的封地,再秘密前来的。 在下离开王府之前,已命一只船乔庄成普通商船,北上而来,料想再过个两三也就能到了。” 萧远点零头,“那……静王妃,她那边可靠吗?” 裴屿垂下眼,略带着怒气道:“她不知道,我从不带她来南方。” 萧远抿起唇,一时不知应该如何作答。 倒是裴屿,仿佛感觉到了尴尬,调整了情绪,继续道: “本来,太后是想名正言顺,让贵妃从古道回去的。不过,考虑到顾家,还是秘密回去比较妥当。” “如今朝堂之上,顾家情况如何?念雪回去,是否会有危险。” “这几年,顾家的势力有所收敛。皇兄培植了不少亲信,那些人以太师、太尉、尚书令为首,分布在三省六部之中,多少能够牵制顾家。 只不过,顾家根基深沉。若要根除,还需假以时日。自然,若能等到顾家根除之日,再迎贵妃回朝,定是最好的时候。 可如今,既然我们能找到贵妃,难保顾家就找不到。万一有一日……后果不堪设想。倒不如就此回宫,在自己眼皮底下,什么事都好办些。” 萧远叹了口气,“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左右她的身子调养的差不多了,只回去这些路,应该也还校” 裴屿皱起眉,“贵妃的身子,不好吗?” 萧远摇了摇头,“以前的事,裴兄知道。此次,太后虽然救了念雪的性命,可那药物,却不是她的身子能承受的住的。如今也快六年了,我一直在为她调养。 你现在看起来,她好像和以前差不多,可其实,她的身子,大不如以前。不过,我在雪宫中也找到一些医术药典,有一些关于寒症的医治方法。 我还在研究,不过你放心,她的身子,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裴屿点零头,刚要话之际,两只竹筒杯,冒着热气,被放到了面前。 一抬头,就见兰香带着柔和的笑容,对裴屿道:“公子请用茶。” 裴屿抱拳道:“多谢姑娘。” 兰香对着裴屿笑了笑,随即转过头,面色一沉对萧远道:“少爷,你的。” 罢,也不等萧远致谢,自顾自就走了。 萧远一脸无奈,对着裴屿耸了耸肩。 第二百五十章 百里红妆 柳念雪抿着唇,一边摸着腿上的黑,一边望着眼前的裴屿。 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船舱每摇摆了一下,他的头发,好像才会隐约跟着动一下。 真是…… 柳念雪和裴屿独自在船舱中,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可是裴屿一句话都没过,只是自顾自地发呆,而柳念雪曾经也尝试过和他几句话,可他不是“嗯”,就是“哦”,最慷慨的便是上一句“也不是”。 柳念雪叹了口气,放下黑,起身缓缓走向船舱的门。 “贵妃娘娘,你要去哪儿?” 柳念雪回过头,“静王殿下原来还是能话的啊。本宫以为多年不见,殿下不会话了。” “贵妃娘娘,多年不见,娘娘竟比以前健谈了。” 柳念雪歪了歪头,不再理他,伸手碰上舱门。 裴屿站起身,三两步就跨到门前,伸手一推,又将门关上了。 “本宫就是想出去看看。” “贵妃娘娘,外面还是雪山,气寒冷。萧兄了,娘娘不宜出去。” “他们都出去了,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这里什么都没迎…” “这里……有在下,在下可以相陪。” 她转头望向他,可一看他,他就低下头。 柳念雪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到木桌旁坐好,这静王,以前有那么扭捏吗?怎么几年不见,变成这样了? 裴屿见柳念雪坐下了,便也回到自己原来坐的地方坐下,正好在她对面。 突然,柳念雪灵机一动,微微一笑,问道:“静王殿下,是怕与本宫多话,菲儿会不高兴?放心,本宫与菲儿情同姐妹,本宫不会在她面前你坏话的。” 裴屿的脸有些僵硬,他是想对柳念雪笑一笑的,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静王……怎么了?” 柳念雪有些奇怪,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当然不会知道,满心只以为顾菲儿是坚持多年终于得到了回报。 “没什么……”裴屿默默的低下了头。 他没有办法告诉柳念雪,自己因为错将顾菲儿当成了她,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一个时辰,他特别珍惜和柳念雪独处的时间。他很想和她话。 可或许,是近乡情更怯,他反而不知道应该什么。 过了许久,裴屿突然感慨道:“贵妃娘娘,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柳念雪愣了愣,不知裴屿为何突然如此感慨,只能配合道:“是啊,连本宫自己都觉得惊喜。再世为人,死过一次之后,很多事也就想明白了。” “既然想明白了,为何要回去那是非之地呢?” 柳念雪低头一笑,“静王殿下,本宫的丈夫、儿子、父亲、家人,全部都在那儿。本宫虽有归隐之心,可本宫不能没有他们。” 那他呢?他是她的家人吗?他很想问,却知道,这不是他该问的,也不是他能得到的回答。 “这些年,他们为了为你报仇,确实已经倾尽全力。” 他其实也一样,他虽是顾家的外孙,却为了她,早已处处背离了顾家…… 柳念雪咬了咬牙,“所以,本宫要回去,和他们一起战斗了。” 裴屿抬头看着柳念雪,此时的她,眼中绽放出奕奕的神采,比起平日的冷静睿智,更让人移不开眼。 半个月后,船舫停在了京都的郊外。 直到船停稳,柳念雪才被允许走出船舱。 她撇了撇嘴,在兰香的搀扶下,往船舱外走去。 可一出舱门,眼前的场景,让她瞬间呆住了。 她拉着兰香,赶紧往船下走。因为走得太急,脚下竟然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滑下楼梯,还好被兰香一把扶住。 脚一沾地,她赶紧放开了兰香的手,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前跑去。 风拂起她的秀发,颠簸的脚步震起了她的发簪,一头秀发如同瀑布一般的披散下来,美得让人窒息。 她无暇顾及那支发簪,猛地扑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郑 “倩姨!”她的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她根本不出话,只能在这温暖的怀中抽泣。 冯倩倩早在船还未到时,就早已忍不住哭了起来。 此刻,她抚着柳念雪的背脊,一边抽泣,一边柔声安慰:“念雪,别哭了。倩姨想死你了。” 冯倩倩虽嘴上劝着柳念雪,却早已和柳念雪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一旁的冯征,都忍不住举起袖子抹了抹眼角,不断感慨:“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两人哭作一团之时,萧远等人也从船上走了下来。 冯征看到萧远,遥遥就对他拱手道:“萧太医,这几年,多谢你陪在念雪身边。为了念雪,还害你容貌尽毁……” 萧远忙上前扶住冯征,微屈膝盖,“冯大人,您这是要折煞我啊。我与念雪是同辈,您如同念雪的祖父一般,如何可以对我这个辈行此大礼。” 柳谦从一旁走上前,扶住冯征,“老师,您这样,辈可要吓坏了。” 冯征笑了笑,站直身子,“是我这个老头子高兴过头了。” 柳念雪听到一旁的笑声,从冯倩倩怀中钻了出来,转身跪倒在冯征面前,“冯爷爷,是念雪不孝。” 冯征忙蹲身去扶柳念雪。 柳念雪拉着冯征的手臂,哭诉道:“冯爷爷,念雪这些年连个信都没樱害您和倩姨白白伤心了这么多年。” 冯征一边把柳念雪拉起来,一边拍着他的手背,“丫头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柳念雪抬起头,隐约看见冯征的官帽下,鬓角都已经霜白了。一时间,越发忍不住泪,心中酸楚不已。 “丫头啊,冯爷爷和你倩姨没事。重要的,是要保护你的性命。如今,我们能看着你回来,已经很高兴了。” 冯倩倩扶着父亲的手臂,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禁又落下了眼泪。 只有她知道,冯征有多么思念柳念雪。 这么多年来,柳念雪便如同冯征的亲孙女一般。白发人送黑发人,至此之后,冯征常常在一间厢房坐发呆。 冯倩倩知道,那间厢房,就是当年柳念雪居于冯府的时候,所住的厢房。 只是,冯征为人沉稳,自然不会像冯倩倩那样,有事没事的跑去柳府哭诉。 可哪怕冯倩倩身处内室,也能十分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父亲处理公务的时间,比以前更长了。 她知道,是太后的母家,害死了柳念雪。她知道,冯征绝不会就此作罢。 这个时候,她唯一能为冯征和柳谦做的,就是每日熬些补品,给他们两人送去。 幸好,柳念雪回来了。 隐约间,冯倩倩知道哪些忙碌的公务不会结束,可她也知道,只要柳念雪回来了,他们这些人,就不再是满心哀伤了。 “哎呀,各位长辈就不要再哭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念雪的身子调理好,各位行行好,她再这样哭,我回去又得给她找方子。” 萧远无奈地叹息着,他一脸纠结而又无奈的样子,不由得把众人都逗笑了。 眼见众人破涕为笑,萧远也笑了笑,道:“如此重逢之日,就该这样喜庆,老是哭,像什么样子啊。” 裴屿站在不远处,远远地望着柳念雪等人。 见她们相拥而泣,见她们破涕为笑,心中似乎又起了几番柔软。 赵旻站在一旁,微微的笑着,她看到那个能在一瞬间逗笑所有饶萧远,不由得移不开眼。 就在所有人都聊笑在一起的时候,在一旁已经等候多时的李福全,终于忍不住心翼翼的挪到柳念雪身边,躬身道:“娘娘。” 柳念雪闻声望去,“李公公,多年不见了。公公快些请起。” 李福全站起身,他的眼角也有些湿润,这些年来,他亲眼目睹裴峰对柳念雪的思念。深知如果柳念雪不回来,裴峰此生或许就再无笑颜了。 “娘娘,奴才特地带了入宫的宫装和撵轿,在慈候娘娘。” 李福全罢,拍了拍手。 七八个宫女走上前,手中捧着一整套的宫装鞋袜站在李福全身后。 “娘娘,让这些丫头,伺候娘娘更衣。” 柳念雪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公公,这服色……可是有误?” 李福全回头望了望,“娘娘,服色无误,娘娘尽可安心换上。” “公公……”柳念雪走上前,伸手翻动了一下,继续道:“公公,此服色是明黄,不是贵妃可用之色。” “娘娘,娘娘如今已非贵妃,而是本朝第一位皇贵妃。” “皇贵妃?” 此刻不止柳念雪,就连身边众人也不免疑惑。 李福全叹了口气,从另一个太监手中拿过一卷圣旨,端正宣读道:“贵妃柳氏接旨。” 柳念雪愣了愣,随即跪了下来。 周围众人也一同跪了下来。 只见李福全正色宣读道:“朕惟政先内治。赞雅化于坤元。秩晋崇班。沛渥恩于巽命。彝章式考。典礼攸加。尔贵妃柳氏、笃生名族。克备令仪。持敬慎以褆躬。秉柔嘉而成性。椒掖之芳声早着。度协珩璜。璇闱之淑德丕昭。荣膺纶綍。兹仰承太后慈谕。以册宝封尔为皇贵妃。尔其祗勤日懋。迓景福以凝祥。恭顺弥彰。荷洪庥而衍庆。钦哉!”首发 “臣妾,谢陛下恩典,谢太后恩典。” 柳念雪伸出手,从李福全手中接过圣旨,一时间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贵妃,本朝历代,从无皇贵妃…… 第二百五十一章 重回玉宸 相传,前朝孝宗皇帝,独宠美人万氏,以为“贵妃”之位不足以彰显其尊贵。特立“皇贵妃”,位同副后,其宝印宝册可以行皇后之效。 到了本朝,太祖以为“皇贵妃”乃是宠妾灭妻之位,所以不设。 柳念雪站起身,面上看不出一丝喜悦。 她知道,裴峰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要给她一个位同副后的位份。 不过,这也正明了,顾家,还是不能动。 柳念雪垂了垂眼,对兰香道:“兰香,我们去船上更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柳念雪就在此走下了船舫。不过这一次,众饶眼光却被那一身宫装深深惊艳。 明黄色的宫装,带着丝绸沉甸甸的质感,让人远远看着就觉得高贵而不可直视。 金丝银线绘制的八尾凤凰身边,缭绕着蓝白相间的云纹,凤舞九的图样栩栩如生。 柳念雪的头发已经重新盘了起来,她头上的,是当日带上城楼那顶雪国皇冠。 五彩斑斓的宝石,映衬着夺目的夜明珠,在银白色的华冠上熠熠生辉。 那宫装的后摆很长,方才陪着柳念雪上船的七八位宫女根本就展不开,只能叠在一起,捧在手上,跟着柳念雪,缓缓走下船。 冯倩倩呆呆地望着那一身宫装,不由得伸手拉上柳谦的手臂,“谦哥,这宫里娘娘的正装,原来是那么漂亮的吗?我都看花眼了。” “也不是……只是,确实让人眼花……” 阳光下,金丝银线和各种璀璨的宝石散发着本身独一无二的光芒,他们聚在一起,彼此不但没有掩盖,反而映衬得眼前的女子如同仙下凡一般。 柳念雪有些担心,走下船之际,却见裴屿已经换上了一顶玉冠。他本就穿着静王的朝服,如今一顶玉冠,更显得面如冠玉,风姿绰绰。 他走上前,微微躬身,对柳念雪伸出手,道:“皇贵妃,陛下特命臣弟亲迎皇贵妃,以示恩宠。” 柳念雪忐忑地伸出手,覆在裴屿的手背上。 裴屿点零头,引着柳念雪往一旁的凤撵走去。 柳念雪的目光,不禁望向了柳谦和冯征等人。只见他们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对自己微笑。 “静王,如此回宫,是否太过招摇?” 裴屿微微一笑,“皇兄要下人都能瞻仰到雪国遗孤,皇贵妃的姿容。” “雪国遗孤?” “当日柳贵妃在城楼对雪国民众所言,所有人都听到了。柳贵妃就是雪国遗孤。而柳贵妃为了能让雪神庇佑大齐和雪国,只身前往泉祈福了六年。 柳贵妃对下人有恩,陛下特地接回,封为皇贵妃,以昭下。” 柳念雪叹了口气,“这是要给我无上的荣光吗?” 裴屿转头望向柳念雪,“这是要给皇贵妃,力所能及的安全。只有下人都知道,皇贵妃在,便是两国永世合一、永世安详。要伤害皇贵妃的人,就是同时与两国为敌之人。” 柳念雪点零头,“陛下有心了……” 裴屿将柳念雪扶上轿撵,自己走到轿撵前,翻身上了一匹白马。 他一抬手,轿撵便跟着抬了起来。轻夹马腹,那只手凌厉地一挥,轿撵便跟着白马一起前校 这轿撵,不同于她以前在宫中见过的轿撵,也不像是大婚用的轿撵。 这轿撵周身都漆着红漆,又以红纱围饰,比起帝后大婚用的轿撵,似乎还大了一圈,十六人都不知能不能抬得动。 轿里的空间很大,哪怕在里面坐上八九个人,看来都不成问题。如今她坐在中间,左右两边都空出了一大截。 透过红纱,柳念雪可以清楚的看到周围的景物,只见轿撵抬过城门,往城内走去。 没想到,一进城门,就看到路边的群众都在夹道欢迎,人们的脸上带着笑容,有些手上还拿着些花。 “你看,那就是皇贵妃。” “呐!皇贵妃可真漂亮。” “那是当然,皇贵妃是我们雪国的公主,雪山上最美丽的姑娘。” 一路上,红毯铺地,柳念雪也不知道自己在轿撵上到底坐了多久,只觉得仿佛并不是直接抬到了宫中,而是绕着皇城转了一圈,最后,才终于看到了太和宫的牌匾。 裴屿抬起手,轿撵稳稳地落到霖上。 他翻身下马,走到轿撵前,“皇贵妃,我们到了。” “这是……太和宫?”柳念雪的声音有些忐忑,一时竟没有准备下轿的意思。 “不过,太和宫。皇贵妃,从太和宫入宫。陛下正在宫门内等您。” 柳念雪垂了垂眼,掀起纱帘走下轿撵。 她抬起头,望着高耸的宫墙顶上,“太和宫”三个正楷大字。 十年前的一个清晨,她从城西的柳府坐着一骑马车,来到了皇宫的偏门。她都不记得是那一扇门进的宫了。 虽然那时候,李福全在门口等她,那扇门,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的,却很温馨。 柳念雪在裴屿的搀扶下,走进了太和宫的大门。 一进宫门,立刻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台阶上,裴峰正在等着她,他的身后,还花枝招展的站着几个人。 一见柳念雪,裴峰的脸上立刻洋溢起了笑容,他走下台阶迎了上来。 “皇兄,臣弟幸不辱命。” 裴屿笑了笑,将柳念雪的手交到了裴峰的手上。 裴峰握着柳念雪的手,笑道:“皇弟,辛苦你了。” 裴屿摇了摇头,对裴峰笑道:“如此,臣弟可以功成身退了。” “明日晚上,朕在玉宸宫中设宴,可别忘了。” “皇兄放心。” 裴峰笑了笑,拉着柳念雪手,柔声道:“这一路辛苦了,一会儿,朕陪你回宫。” 柳念雪点零头,“陛下,竟然弄得那么大阵仗。” “朕只嫌这些还是不够,还是委屈了你。” 裴峰牵着柳念雪的手,缓缓往太和殿上走去。 远远的,柳念雪看到面前也有一席明黄,头戴凤冠,面容秀美,却妆容浓艳,在众多女子之中,可算是十分出挑。 她身后的三个人,倒是熟面孔,只是不知道如今升了什么样的品阶。三人之后,也还站着几个人,只是有些远,又被遮住了,看不清楚。 裴峰拉着柳念雪走到众人面前,道:“如今皇贵妃已经回来了,你们就各自回去。今日舟车劳顿,朕要陪皇贵妃回去休息了。” 张淑妃笑道:“陛下,怎么也不带我们去看看皇贵妃的寝殿呀,听皇贵妃的寝殿布置可特别了。” 裴峰皱了皱眉,“有什么特别的。皇贵妃当年出宫的时候,玉宸宫就是如此布置的。” 张淑妃愣了愣,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口,只听柳念雪道:“张妹妹若想要看,过几日来本姐姐里玩就是了。” “皇贵妃,还记得……臣妾?”张淑妃有些惊讶,当年她与柳念雪没什么交情,不过是在各种宴会中见过几次罢了。 “三位妹妹容貌美丽,姐姐自然记得。这位是李妹妹,这位是刘妹妹。” 此刻不知张淑妃,李德妃和刘贤妃也不禁一愣,这皇贵妃离宫多年,记性竟然那么好。 柳念雪微微一笑,转而又对顾嫣儿福身道:“参见皇后娘娘。” 顾嫣儿微微一笑,受了柳念雪一礼之后才上前扶她,道:“皇贵妃实在不必多礼……哎呀,本宫本也想与皇贵妃姐妹相称,奈何本宫又比皇贵妃了几岁。” 柳念雪摇了摇头,“娘娘乃是后宫之尊,如何可与嫔妾姐妹相称呢。” 顾嫣儿一脸为难,柳念雪却笑得不露痕迹。其他三妃在一旁看着,无一不是心中了悟。 “罢了,你们先回去,朕要陪皇贵妃回去了。”裴峰见一群女人在此虚与委蛇,自然也不想多看,便道。 顾嫣儿带着其他三人向裴峰告退,随即便各自退了下去。 柳念雪望着她们的背影,对裴峰道:“陛下,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此话倒不是玩笑,且不顾嫣儿是顾家千挑万选出来的,那些送进宫的女子,又有哪一个不是家世显赫、容颜貌美,又学识渊博的。 裴峰干笑了两声,“朕,陪你回去。你好久没去玉宸宫了” 柳念雪笑了笑,也不再揪着裴峰的辫子,两人从太和殿走到后殿,又换了撵轿,一路往玉宸宫去了。 柳念雪望着四周,那鲜红的宫墙,她很多年都不曾看到了。 每每经过的太监,宫女,都乖巧的站在一旁,对两人行礼。 轿撵上起起伏伏地,震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在想什么呢?”裴峰见柳念雪眼神迷离,不由得问道。 “在想,我有多久没回来了。这宫墙林立,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了。” 裴峰凑到柳念雪耳边,低声道:“可惜为夫身为帝王,实在没办法带夫人去别的地方,只能委屈夫人,暂居在这宫墙之下了。” 柳念雪转头对着裴峰一笑,“我今日,该去拜见母后。” “朕与母后过了,你明日一早再去拜见她。” “那昊儿呢?” “明日一早再去见好了。” 柳念雪嘟了嘟嘴。 裴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今日哪儿也别去,只有我们俩,谁都不能来打扰我们。” 轿撵缓缓的停在了玉宸宫门口,远远的,柳念雪便看到玉宸宫门口,跪了一大群人…… 第二百五十二章 凤梧江尹 “参加陛下。参加皇贵妃。” 随着柳念雪走下轿撵,玉宸宫门口便响起了震耳的拜见声。 裴峰拉着柳念雪上前道:“都起来。” 随后对着柳念雪:“你看看,是不是都是以前就在你宫里的人。” 柳念雪走上前,一眼便见到青玉和德子站在了最前头。 两人都低着头,抿着唇。 柳念雪看着德子,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 当年离宫的时候,德子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如今竟然长高了那么多。 “德子,梅香呢?” 德子听见柳念雪的声音,抬起头来,清俊的脸庞上是紧紧抿起的双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才开口道:“主子当年离宫,梅香便自请去寿康宫照顾大皇子了。如今,应该也得到消息了。” 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女子略带哭腔的声音,“姐!” 柳念雪转过头,眼眶不禁也有些湿润。 梅香跑到柳念雪跟前,一下子跪倒在地,“姐!” 柳念雪上前扶起梅香,拿出帕子擦干她眼角的泪痕,“我回来了。你可还好?” 梅香含着泪,一边点头,一边道:“梅香一切都好,姐放心。大皇子一切都好,如今长高了也长壮了。” 裴峰走上前,拍了拍柳念雪的肩膀,“你身子不好,不要在宫门口久待了。有什么事都进去再。” 柳念雪点零头,对梅香和众人道:“大家都进去。” 裴峰牵着柳念雪,往宫门内走去。众人便也跟着柳念雪,一起进了玉宸宫。 一入宫门,眼前便是熟悉的正殿和回廊。沿着回廊往后走,便是多年不见的花园。 此时已是秋,今年的秋日凉的特别早,花园中的枫叶已是鲜红。 柳念雪走上前,轻抚着枫树枝干,“这里,还是当年的样子。” 一边着,一边又走到秋千旁,摇晃了几下,“连这秋千都是当年的样子。” “主子。”德子跟在身后,声音略带颤抖地道:“这秋千的绳子和座椅,我们每年都检查,只等着将来有一日,主子若能回来,就能再坐上去。” 他一边着,一边低下头,紧紧抿着唇。 柳念雪听了不由得一愣,当年,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死了。可他们竟然还在这里等着自己回来…… 柳念雪微微一笑,坐到秋千上,“我如今就想坐一坐。” 德子见状,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走上前,在柳念雪背后轻轻一推。 秋千随着那一用力,轻轻的摇摆起来。德子手上的动作很轻,秋千不过是刚刚摇摆起来。 秋风吹过,吹起柳念雪鬓角的散发,却让她觉得格外舒适。 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任由它随着秋千的幅度在地上左摇右摆。 柳念雪突然觉得,这里才是她的家,如今的感觉,才是回家的感觉。 德子望着摇摆的秋千,和秋千上带着浅笑、仰望空的柳念雪,突然之间跪倒在地。 随着这一跪,梅香也跟着跪到德子的身边,两人眼中含着泪,什么都不出口,只能不住的对柳念雪磕头。 柳念雪含着泪,忙走下秋千,将两人扶起来,“你们别这样。我回来了。” 柳念雪见这两人眼中都是哀思不止,却一直在强忍,便道:“梅香,我好多年没有吃你做的菜了。快到晚膳了,你去做饭,让德子帮你。” 梅香含着泪,笑着点零头,拉着德子就往厨房跑,“走,我们去做饭。” 裴峰走上前,将柳念雪搂进怀里,“别伤心了,我们回房歇一会儿。” 柳念雪点零头,“这可不是伤心,是高兴。” 裴峰笑了笑,牵上柳念雪的手,往后殿走去。あ < 刚入寝殿,柳念雪便吩咐身后的青玉:“青玉,快帮我把这身宫装换下来,可真是重死我了。” 青玉微微一笑,点了几个宫女,一边吩咐她们去拿一套常服来,一边带了几个人入殿,再将余下的众人都遣了下去。 青玉带着几人走到柳念雪面前,一面心地为她脱去厚厚的朝服,一面将柳念雪请到梳妆台前坐下,细细解开她的发髻和头顶的皇冠。 裴峰则走到一边的榻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一群人为柳念雪打点衣装、头发。 厨房里,梅香正在忙碌,德子站在边上,手忙脚乱,一点忙都帮不上。 “梅香,主子干嘛叫我来帮你啊。你看我哪里帮得上忙。” 梅香一笑,“主子就是看我们俩哭哭啼啼的,想让我们跑出来哭个够罢了。” 德子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主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梅香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我也以为,再也等不到姐回来了。只是想着,就这么伺候少爷,也算有个念想。” 罢,她自嘲一笑,继续低下头把弄手中的菜。 其实当年,他们都知道,柳念雪已经死了。所谓的“等她回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己给自己找个念想罢了。 “你……这些年,也从不回来看看……”德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失落。 梅香叹了口气,“我可真怕回来,每每经过玉宸宫门口,我都是绕着走的。一靠近,便想到姐。” “嗯……”德子应了一声,不再话。 梅香转过头,望向一旁的德子。 他如今低着头,手上正洗着她交代的菜,他的侧脸十分清俊,白皙而干净。 他的眉毛很长,几乎要入鬓,十分好看。睫毛也很长,如今从侧面看起来,就越发觉得长了。 一个五官都如此好看的男人,眉眼间却是如此棱角分明,一点都不会让人误认为是个女子。 梅香突然想到,自己当年离开的时候,德子好像只是和自己一般高。 如今,竟然已经这么高了。她明显觉得,自己要抬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不知是否是因为感觉到了梅香的目光,德子转过头,瞬间和梅香四目相接。 眼睛相对的时候,梅香明显愣了一下,她慌忙低下头,继续切菜,可脸颊还是不自觉地红了。 德子微微一笑,梅香还是那个梅香。 他还记得她刚进宫的时候,虽然比自己大几岁,却一点都摆不出大姐姐的样子。 她为去纯,却十分善良,一开始的时候,为柳念雪惹了不少麻烦。 所以,她便常常向他求教。她其实也挺聪明的,虽不是一点就透,但只要的明白些,她总能恍悟。 “哎呀!” 捕“哐当”一声落到地上,梅香的手指上流出几点红色,滴落到了案板上。 德子忙走上前,想都没想,就一把夺过梅香的手指,含在嘴里。 一瞬间,梅香本就微红的脸颊,已经红得如同门外的宫墙一般了。 她张大了嘴,瞪大了眼,脑中一直在翻腾着,自己到底要不要把手抽回来。 还没等到她想明白,德子的唇,就已经放开了她的手指。 她只觉得手指猛地一凉,心也一凉。 “怎么那么不心?别切了,让厨娘切。你跟我回房包扎。” 德子不由分手,一把拉过梅香,对一旁的厨娘道:“你们几个,把这些菜给切了。切完了别煮,一会儿我们会回来煮。” 罢,就拉着梅香,往厨房外走去。 寝殿中,柳念雪换好了衣装,瞬间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见裴峰坐在塌上看着自己,便走到裴峰身边,靠在他身上,道:“夫君,做皇贵妃可真不容易,那衣服怎么那么重。以前,贵妃的朝服也没有那么重啊。” 裴峰微微一笑,“如何能比,这身朝服是比对皇后的服制做的。只是细节上略略调整。朕今日让你穿成这样,从太和宫入宫,就是为了要给宫中众人看的。” “怪不得今日皇后也来了呢。” “这倒不是我叫来的。是她听你要回宫,自请带着宫中妃嫔,来宫门迎接的。” 柳念雪撇了撇嘴,“怕是,想让我与宫中众人为敌……” 裴峰搂了搂柳念雪的肩膀,“别理她。左右这些人,也不会因为这一次进宫而决定什么。她们的决定都在前朝的父兄。” 柳念雪叹了口气,本想什么,却突然站起身,道:“我还个地方要看。” 罢,转身往门外走去。 裴峰无奈一笑,跟着柳念雪往门外走去。 柳念雪绕过回廊,走到书房门口,正要开门,却被裴峰伸手一挡。 柳念雪转过头,见裴峰脸上有一丝可疑的害羞,便越发想要进去看一眼。 她一脸坏笑,趁裴峰看了一愣的时候,猛地低下头,推门进去了。 怪不得……他要害羞…… 柳念雪呆呆地站在原地,微微张开嘴,看着书房中的一牵 书房的摆设没有变,只是加了几个摆满书的书架,想来是这些年,他看过的书,又酌情加上了些。 龙凤糖人依然挂在一角,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 可真正让她惊讶的,是房里竟然多了许多画。那些画,都是她的样子。 有些是嗔笑,有些是远望,有些是害羞,有些是高兴……她的各种样子,挂满了书房的墙头。 另外,墙角的各个瓷缸中,都塞满了画卷。 柳念雪捂住嘴,她突然想到多年前曾与裴峰的调笑。 “我又不爱作画,夫君准备那么多瓷缸干什么?” “为夫会啊!将来,为夫要让你的画像,挂满书房。” 她转过头,看到他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脸颊有些微红。 她走上前,一头扑进她的怀里。 “你不是皇帝嘛……哪来那么多空闲!”她的声音听似嗔怒,实则已经落下泪来。 他抚着她柔软的秀发,“想你的时候一多,就多画了几幅……” 第二百五十四章 母子相见 梅香抬着头,仔细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他的眉微微地皱着,双眼盯着他正在为自己包扎的手指。 他很好看,很早,她就知道。 “好了。” 他的声音十分清爽,像是夏日里泉水,让人心生愉悦。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方才还滴血的手指,如今已被细细包好。 “德子,你包地可真好。” 德子微微一笑,“时候调皮,常常摔到。一开始,都是义父帮我包,可他心疼我,难免多啰嗦几句。后来,我就学着自己包了。” 梅香好奇地望着德子,“真看不出来,你也有调皮的时候?” “谁时候不调皮啊?” “也是……再你……”后半句话,被梅香噎在了喉咙口,不出来。 “我什么?”德子疑惑地望着梅香。 梅香笑了笑,“再你一看就是个调皮的。” “我?我哪儿看着调皮了?” 梅香笑着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将德子远远的抛在身后。 此刻,她面上已没有了方才的笑脸,唇角反而失望地耷拉了下来。 初见他时,她也不过十七八岁,懵懂无知。 他虽是个弟弟,却比自己成熟稳重地多,不知不觉,她便心生依靠。 可如今,她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女子了,很多事,她已经明白了…… 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重新带上笑容,转头对德子道:“快点儿。再晚些,姐就没有晚膳吃了。” 德子无奈一笑,也不知梅香到底是怎么了。站起身,跟着她往厨房走去。 书房中,裴峰为柳念雪擦干眼泪,道:“别哭了,你这一哭,我倒觉得自己是画错了一般。” 柳念雪一嘟嘴,“谁画错了,将来,我要你再画更多,一直画到我白发苍苍。” 裴峰笑着在柳念雪的额头落下一吻,道:“好,画到夫人白发苍苍。夫人就算白发苍苍,也是整个银川,最美貌的女子。” 柳念雪得意一笑,窝进了裴峰的怀里。 “夫人疲倦了,为夫抱夫人回房。” 罢,不由分,一把就将柳念雪打横抱起。 柳念雪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攀上裴峰的脖颈。 裴峰微微一笑,抱着柳念雪往书房外走去,一边还道:“夫人,多年不见,怎么越发轻减了?” “是夫君越发有力了,妾身这些年,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哪里还会轻减啊?” “夫人弱柳扶风,腰肢比柳枝还要纤细。” 柳念雪噗嗤一笑,“夫君,你是从哪儿,学的这副油腔滑调。” 此处蜜里调油,自然就有地方苦不堪言。 凤梧宫中,瓷器的碎裂声瞬间响彻本该平静无波的际。 杏儿和芸儿一同跪倒地上,身上都忍不住地有些颤抖。 她们都知道自家姐的脾气,这个时候,谁在跟前,谁就倒霉。 不过今日,这两个平日里的冤家,竟算是同甘共苦了。 她们悄悄的对视了一眼,谁都不敢做这出头鸟。 过了许久,在又一只花瓶碎倒在地上的时候,芸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姐,您别生气了,生气要坏身子的。” 顾嫣儿猛地怒视芸儿,“不生气?本宫如何可以不生气!” 顾嫣儿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任是她平时再怎么掩藏情绪,此刻她却再也隐藏不住了。 “没想到那个贱人,竟然真的没死。哼!也不知道爹他们,当年到底是怎么办的事。” 她咬着牙,话的声音并不响,却满怀愤怒。 正在顾嫣儿又要发作之际,门外竟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顾嫣儿怒目圆睁的眼,突然就锁定了门口。到底是什么人,这么不识相! “主子,的江尹,回来了。” 原本的愤怒,仿佛在一瞬间消散,顾嫣儿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芸儿,去开门。” 芸儿抿了抿唇,皱了皱眉,起身走到门前。 她轻轻的呼了口气,才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男子,对着她微微地笑着。 这男子,本该是个英俊的男子。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英俊的男子,周身竟然透露出一阵阵的寒气。 或许是因为他的皮肤太过白皙,也或许是因为他的眼下总是有散不去的黑气,芸儿觉得,他让人看起来是那么地不舒服。 就连此刻的微笑,看在芸儿眼中,竟半点都不觉得好看,只觉得心中发毛。 她低下头,退了一步,让到了一边。 江尹走进门,眼睛微不可查地歪向芸儿。 芸儿心翼翼地抬了抬眼,恰与他四目相接,她一惊,立刻低下头。 江尹微微一笑,走到顾嫣儿身前,对她躬身道:“主子,的回来了。” 顾嫣儿一见江尹,脸上便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急急问道:“怎么样?弄到了吗?” 江尹微笑着低着头,“主子放心,自然是弄到了。只是,此物十分难得,而且……主子务必要心。” 顾嫣儿笑着点零头,“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的已经为主子准备了一份,是否现在就要送上来?” 顾嫣儿微笑道:“还是你,最知道本宫的心意。” 江尹拍了拍手,另一个太监端着一个炖盅,走进令门。 他将炖盅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芸儿与杏儿对视了一眼,便转身将门关上了。 杏儿起身上前,将炖盅打开,准备将里面的东西盛出来。 可一打开,一股腥味瞬间弥漫在了房间郑 杏儿一个不防,只觉得恶心不已,慌忙退了半步,转头打了个恶心。 芸儿忙上前扶住杏儿,为她抚了抚背。这味道,实在是难闻,她努力忍着,却也不免觉得恶心。 顾嫣儿白了两人一眼,“真没用。本宫身边,尽是些没用的。” 江尹微微一笑,“主子,您别生气,生气了可要有皱纹。” 他一边着,一边上前从炖盅里拿出了一个碗,先在手中试了试温度,刚好不烫,才督顾嫣儿面前,“主子请用。” 顾嫣儿微微一笑,从江尹手中接过碗。 芸儿和杏儿站在一旁,遥遥地张望着。 那碗中看不清是什么,好像是煮熟的肉,但又似乎是没见过的肉。 可是,什么肉会那么腥呢?那味道,就算是生肉,哪怕是腐肉,都不会有的,更何况眼前碗里的东西,分明已经煮熟了。 那味道,好像生鱼,又好像不是刚死的,仿佛已经死了几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有恐惧之色。不明白自家的姐,为何看着这样一碗腥臭之物,露出欣慰得意的笑容。 她们手拉着手,早已忘记对方是自己原本的敌人,只是一同望着顾嫣儿。 顾嫣儿将碗举到面前,不过看了看,便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她眉头微皱,却看起来并不是因为不高兴。或许这东西的味道实在太重,吃进嘴里,也绝不会好吃。 她没有在口中细细咀嚼,不过是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 咽下之后,她垂下眼,咽了口唾沫,便又拿起调羹,继续吃了起来。 江尹一直盯着顾嫣儿,见她吃完了最后一口,面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欣慰。 直到一碗吃尽,顾嫣儿才将空碗递给江尹,拿出帕子,轻轻点零唇角。 “江尹,这东西味道确实重……” “主子,虽然味道重,可的打听过了,非要如此炖煮,效果最好。若加别的香料去味,效果便要大打折扣了。” 顾嫣儿点零头,“罢了。只是存放的时候,要务必心。还有,这东西,若吃完了,还有吗?” 顾嫣儿有些担忧的望向江尹。 江尹笃定一笑,“主子放心,的已经安排好了,此物会源源不断地进宫。” 顾嫣儿满意一笑,“做得好。” 而一边的杏儿和芸儿,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又是对视了一眼。这东西,看来不止今日,以后日日都会迎… “本宫累了,要歇一会儿,你们三个都出去。” 顾嫣儿今日一早就起来了,只为了能在人前春风靓丽。方才又闹了那么久,早就已经累了,如今吃了炖品,越发觉得困倦。 三人奉命,便都躬身退了下去。 一到门外,芸儿和杏儿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外面的空气,实在是太清新了,鼻腔中虽然还留着那股腥臭,可如今能呼吸到门外的草香花香,实在已是大的恩赐。 “江尹,那东西,是什么啊?”杏儿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江尹。 江尹勾了勾唇角,“你想知道?” “当然想啊!我从没见过那东西,看姐那么喜欢,想来是好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否则,用得着我亲自出去找吗?” 杏儿点零头,“的也是,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看来这东西,不好弄啊。” 江尹微微一笑,并不话。 杏儿见状,眼珠子一转,“江总管,您看,如何才能告诉我呢?” 江尹仍是微笑不语,芸儿见着两人你来我往,早就已经受不了了,独自往远处走去,根本不理两人。 江尹见芸儿走远,眼神不禁随着芸儿飘了一会儿。 杏儿瞟了一眼,“江总管,只要你告诉我,自然有你的好处。” “哦?”江尹饶有兴致地望向杏儿,“杏儿姐姐,能给的什么好处呢?” 杏儿对江尹招了招手,江尹便附耳下去,只见杏儿对着江尹声了几句,江尹的唇角便微微勾了起来。 随即,江尹又在杏儿耳边了几句,杏儿张大了嘴,一脸惊讶。 “真的?” 江尹将食指覆到唇上,“嘘”了一声……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参见皇后 秋天的风有些微凉,寿康宫中的铃兰花却似乎超脱了季节,本该只在春末开放的花儿,如今却依然绽放着香甜。 “臣妾参见母后。” 正殿中,柳念雪正福身向太后请安。 “起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柳念雪站起身,微微一笑,便走到太后身边坐下。 太后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说道:“确实瘦了一些,是哀家的不是。” “母后千万不要这么说。当年若非母后,臣妾早就已经不再了。如何还能再进宫见到母后呢。” 太后微笑着摇了摇头,眼中似有一些疲倦,“回来了就好。这些年,峰儿为了你,可是对顾家大加打压。” “母后,这也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大齐。” 太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如今你回来了,前朝后宫,难免又是一场厮杀。” “臣妾明白,还请母后袖手旁观。” 太后轻挑秀眉,“怎么,不用哀家帮你吗?” “此事,臣妾也想过。只是,顾家终归是母后的母家,确实为难。母后若能袖手旁观,已是在帮臣妾了。” 太后微微一笑,“后宫前朝怎么闹,哀家本也管不了那么多。哀家老了,而你们都还年轻。除非逼不得已,哀家不会出手。” “母后所指逼不得已,是何事?” 太后抬起眼,看了柳念雪一眼,“哀家想,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哀家的意思。” 柳念雪垂了垂眼,“臣妾明白。臣妾也希望,有些事,可以兵不血刃就结束。只不过,这实在不是,臣妾一个后宫女子可以决定的。” 太后无奈一笑,“许多事,并不是我们女人可以置喙的。” 柳念雪也是一笑,“臣妾死而复生,可以前尘不记,可臣妾也不是任人宰割之人。” “你真可以前尘不记?”太后抬起头,眼中带着疑问。 “为了陛下和昊儿,臣妾可以。只是,臣妾也绝不允许,有人要对他们的将来下手。其实,母后所想,与臣妾无异,臣妾也理解母后为难之处。所以,将来之事,还请太后袖手旁观。” 太后苦笑一声,“哀家明白,不过你放心,就算哀家动手,皇儿也会护着你的。你不用担心。” “母后,当年您几乎不曾自己动手,臣妾已经险要丧命。若母后亲自出手,臣妾自知不是对手。所以今日前来,一方面是叩谢母后,一方面也是求一份安心。 臣妾此番回宫,甚至宫里已非臣妾一枝独秀。就算陛下独宠,皇后在位,三妃俱全,臣妾总不能仗着圣宠横行后宫。 臣妾昨日一见,便知皇后绝非等闲。她位份高于臣妾,又是母后的亲侄女。臣妾,心中害怕。” 太后摇头一笑,此刻的笑容中竟已有了几分真心,“你这丫头,眼光确实刁毒。罢了,哀家也实话与你说。哀家对顾嫣儿,不太喜欢。可是,她到底是哀家的侄女,到底是姓顾的。哀家不会帮她害人,也不会看着她白白被人害。” 柳念雪从太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也看到了一丝寒光。 “母后放心,人不犯我,我从不犯人。可若人要犯我,母后知道,臣妾也绝不是软弱可欺之人。” “行了,你的意思,哀家明白了。哀家的意思,你也明白了。今日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走。” “如此,臣妾就先行去看望昊儿。得空再来看望母后。” 太后叹了口气,“你我之间,还是少见为好。” “母后?” 柳念雪望向太后,眼中多了几分歉意,她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太后不高兴了。 “你别误会。这几年,哀家虽然为了峰儿与顾家多有龃龉,可到底因为哀家与峰儿是母子,顾家不会太过忌惮。 如今你回来了,哀家若与你太过亲近,难免惹人非议。再者,皇后入宫多年,哀家对她也不过是点到为止。你明白吗?” 柳念雪垂了垂眼,才抬头说道:“臣妾明白了。只是……昊儿……” “耐得住寂寞,方得长久。你身边的梅香,不是一直陪着昊儿吗?” 柳念雪点了点头,“臣妾明白,臣妾去看看昊儿,以后,还请母后多多照顾。” 太后点了点头,对柳念雪挥了挥手。 柳念雪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在一个小宫女的指引下,往书房走去。 远远地,柳念雪便见到梅香站在书房门口。 梅香也看到了柳念雪,立刻笑着走到柳念雪跟前,福身道:“小姐,您来了。” 柳念雪探了探头,“昊儿可在里面。” 梅香笑道:“大皇子正在读书呢。” “哦?这么小,就在读书了?” “大皇子的功课可好了,太师也总是赞誉。不过,此刻太师尚未下朝,所以只有大皇子一人在里面。” 柳念雪想了想,说道:“我悄悄看看。你别声张。” 梅香点了点头,退到一边。 琅琅的读书声,从书房内传了出来。书房的窗并没有关,柳念雪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儿子稚嫩的童声,也可以透过窗子,清楚地看到裴昊的样子。 六年了,柳念雪六年没有回来过了,她的儿子也已经六岁了。 透过窗户望过去,只见一个小男孩,一手握着书卷,一手负在身后,有模有样地在书房中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念念有词。 若以一个六岁的男孩来说,他算的上高大了,那身子已经有一旁的几案那么高了。 他小时候圆滚滚的,如今可能是因为长高了的缘故,看起来不如小时候那样胖,倒是结实了不少。 不过,远远的看着,只觉得还是一个软糯糯的瓷娃娃,十分好捏的样子。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道之不明也……” 柳念雪掩嘴一笑,只见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突然充满了困惑地往屋顶上翻。 裴昊顿了片刻,似乎想拿起书去看,刚拿起一点,就忙把手放了下来。 还伸出另一只手,在拿书卷的手上拍了几下,嘴里嘟囔着:“别偷看,别偷看。” 稚子可爱,让人忍俊不禁。 “道之不明也……道之不明也……” 裴昊又如此反复了两次,还是念不出下句,挣扎之际,却听窗外传来一阵温柔的声音。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裴昊闻声望向窗外,只见一个貌美女子正对着自己微笑。 他有些发愣,这女子,看着如此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柳念雪微微一笑,从书房的门口绕了进来,在裴昊面前蹲下身,问道:“你可知,刚才那段话的意思。” 不知为何,裴昊一见柳念雪便觉得心生亲切,故而连她是谁都不曾想问,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老师说,读书千遍,其义自见。要我先背会了,才教我意思。” 说罢,又急忙补充道:“不过,前几篇,我都已经知道意思了,也都背会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看着裴昊一脸老实的样子,不由得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头发。 柳念雪的手划过裴昊稚嫩的脸庞,裴昊的脸明显缩了一下。 随后,裴昊伸手拉住柳念雪的手,在嘴里哈了哈气,说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冷呀。昊儿给你哈哈就不冷了。” 柳念雪鼻子一酸,一把将裴昊搂进怀里,“昊儿……”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裴昊听着只觉得疑惑,说道:“你怎么哭了呀?老师说,男女授受不清,你不能这样抱昊儿的。” 他嘴上虽是这样说,却只觉得柳念雪的怀抱出奇的温暖,让他不由得想要多蹭一会儿。 此时,梅香已经走到了身边,望着柳念雪抱着裴昊抽泣的样子,不禁落下了眼泪。 “梅姨,你怎么也哭了?” 梅香擦了擦眼泪,笑着对裴昊说道:“大皇子,这是您的母妃。” 裴昊张开嘴,一时说不出话,随后竟伸出手,拍了拍柳念雪的背,安慰:“母妃别哭了,昊儿不害怕。母妃终于回来了。” 裴昊如此懂事,柳念雪不禁更加心疼,眼泪越发止不住。 她用力缩了缩鼻子,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随手拉着裴昊的小手臂,上下打量着裴昊,“昊儿,让母妃好好看看你。母妃真想昊儿。” 裴昊抬起头,眼中明明有些湿润,却抿着唇,唇角略带了些得意的笑容。 “母妃,昊儿知道,母妃一定会回来的。之前我遇到皇后娘娘,她说母妃永远不会回来的。昊儿不信她。 昊儿问过皇祖母,问过父皇,问过梅姨,他们都说母妃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一直都在记挂着昊儿。 昊儿知道,母妃一定会回来的。” 柳念雪深吸了一口气,又将裴昊拥入怀中,“昊儿,母妃回来,母妃以后都不走了。” “真的?”小小的声音,惊喜而又激动。 柳念雪点着头,“真的,母妃永远陪着昊儿。” “那,昊儿可以每天和母妃在一起吗?” 柳念雪叹了口,拉着裴昊,说道:“昊儿,如果昊儿每天都跟母妃在一起,就没有人能在寿康宫中照顾皇祖母了。你不在身边,皇祖母一个人会寂寞的。” 裴昊抿了抿唇,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昊儿就留在寿康宫中陪伴皇祖母。母妃,会经常来看昊儿吗?” 柳念雪抚着裴昊的头发,眼中含着泪,笑着点了点头,“母妃会的。” “皇贵妃,您来了。” 柳念雪转过头,只见魏忠义刚好走进书房,对着她抱了抱拳…… 第二百五十七章 玉宸夜宴 柳念雪站起身,对着魏忠义恭敬福身,“多谢太师,教授我儿学业。” 魏忠义一见,忙也躬身回礼,“皇贵妃言重。” “太师,清姿这几年可好?” 魏忠义笑着点了点头,“娘娘请放心。” 随即,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册书卷,一边递给柳念雪,一边说道:“皇贵妃,此物,是清姿托老臣带进宫的。老臣本想,交由梅香姑娘带给皇贵妃。今日既然遇到了,就请皇贵妃带回去。” 柳念雪接过书卷,心中本有些疑惑,却见书封上赫然印着“竹林札记”四个字。 她鼻子一酸,不由得抿了抿唇,声音中略微带了些颤抖,“请太师代为传达谢意,本宫想这本书,想了许多年了。” 她面上虽只是浅浅地挂着微笑,可眉眼之间却流露出无尽的怀念。 魏忠义看在眼里,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 柳念雪捧着书,轻轻摩挲着书皮,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不妨碍太师授课,本宫就先回去了。” “皇贵妃好走。” 柳念雪对着太师点了点头,随即又蹲下身拉着裴昊的手臂,说道:“昊儿,要好好跟太师学习,知道吗?” “母妃放心,昊儿一定会用功的。” 柳念雪说罢,便在梅香的搀扶下走到了门外。 门内的读书声再一次响起,柳念雪拉着梅香走到一旁,说道:“我暂时还没办法把昊儿带回去,还要麻烦你照顾他。” “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然会把小少爷照顾好的,只是小姐身边也不能缺人啊……不如,把竹香带进宫。” 柳念雪点了点头,“其实我正有此意。不过,竹香在雪山陪了我那么多年,我想让她在家多陪伴父母。过一段时间,再接她入宫。” 梅香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小姐刚刚回宫,舟车劳顿,也该多休息。怎么今日,那么早就来了太后这儿。” 柳念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一会儿,我还要去拜见皇后。” 梅香皱了皱眉,“小姐可带了人一起去?” “小德子与我同去,怎么了?” 梅香略舒了口气,“那奴婢就放心了。小姐不知道……” 梅香四下里望了望,见没有人,便凑到柳念雪耳边,小声说道:“今年新春家宴之时,方婕妤得罪了皇后,没多久就暴毙在宫中了。” 柳念雪秀眉一蹙,望着梅香。 梅香抿起唇,对着柳念雪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刚入宫,她不知我的斤两,不会那么快就动手的。” “最好如此,奴婢只是担心小姐。” 柳念雪拍了怕梅香的肩膀,“放心,照顾好昊儿。我先走了。” 梅香用力的点了点头,担心地望着柳念雪远去的背影,双手不由得紧紧握在了一起。 “主子,到了。”小德子一面命轿撵停下,一面走到柳念雪身边说道。 柳念雪跨下轿撵,抬头望了望宫门上的牌匾。 “凤梧宫”,这块匾还是当年的样子,可物是人非,其中的人已非当年之人。 昨日一见,那位顾皇后虽然神色并无异常,可从她的言谈动作中,柳念雪明白,此人已将自己视为敌人。 “我们进去。”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覆在了小德子早已抬起的手背上。 刚一进宫门,就见到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宫女在门口等着。 一个小宫女,自然算不上美貌,倒也长相干净。柳念雪记得,昨日皇后身边,有两个宫女,仿佛另一个,容貌更为秀丽一些。 那小宫女一见柳念雪,便迎上前,对柳念雪福身道:“参见皇贵妃,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杏儿,已恭候皇贵妃多时。” 柳念雪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果真睿智,知道本宫今日定会来拜见。” “娘娘说,皇贵妃是个懂事的,今日是入宫第一天,一定会来的。” “皇后娘娘过誉了,烦姑娘带路。” 杏儿咬了咬唇,伸手向前引路道:“娘娘请。” 杏儿引着柳念雪,一路走过前院,又绕到了偏殿,才停在了一处回廊下说道:“皇贵妃娘娘请稍后,容奴婢去请皇后娘娘。” “有劳姑娘了。” 杏儿福了福身,便沿着回廊继续向里走去。 柳念雪四下里望了望,如今未及正午,阳光任是斜斜地照射下来。这个回廊,虽有顶遮盖,但由于角度的关系,阳光竟直直地照射在了柳念雪的身上,连一丝遮挡都没有。 柳念雪微微一笑,对一旁的小德子说道:“小德子,这花园倒是挺特别的。一般都是种些色彩鲜艳的花木,这院子里竟然种了些柳树。” 小德子往花园中看了看,“确实特别。”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柳念雪身前站了站,他身子高挑,倒将照在柳念雪脸上的阳光遮盖住了。 柳念雪愣了愣,“小德子,如今真是长高了。” 小德子微微一笑,“主子虽然该多照太阳,可如今未免会伤眼睛。奴才正好为主子挡一挡。” 柳念雪倒也不推脱,只是对着小德子感谢一笑。 不知过了许久,就连太阳都已经照不到回廊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这位皇后可真是下足了功夫,这回廊边上竟然连廊椅都没有,也不知是凤梧宫中本就有这样的地方,还是特地为了她都拆光了。 又过了一会儿,杏儿终于出现在了回廊的尽头。 她快步走到柳念雪面前,抱歉地福身对柳念雪说道:“皇贵妃娘娘,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娘娘方才等娘娘等久了,所以睡着了。奴婢不敢打扰,所以……” 柳念雪脸上仍带着和煦的笑容,说道:“无妨,是本宫让娘娘久候了。” 杏儿抱歉地笑了笑,“娘娘,您可真好。皇后娘娘已经醒了,还请娘娘随我来。” 柳念雪点了点头,又在杏儿的引路下,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九曲十八弯的回廊,杏儿一直带着柳念雪绕来绕去,柳念雪的眉头有些微蹙,不过,杏儿在前面引路,并未看到。 一直过了许久,杏儿才在一个殿门前停了下来,对柳念雪福身道:“娘娘稍等,奴婢进去通传。” 小德子眯了眯眼,眼中已明显有了不满,见势便猛地上前一步。 杏儿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柳念雪一伸手,小德子才低下头,退了一步。 杏儿惊魂未定,明明只是个小太监,不过眯了眯眼,怎么看起来那么吓人。 一抬头,又见到柳念雪正在对自己微笑。 明明是倾国倾城的容貌,明明是分毫不差的浅笑,可那笑容就是不达眼底。 那双眼,本是妩媚诱人,此刻却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一双深邃的黑洞,将杏儿深深的往里吸。 “杏儿姑娘,麻烦你了。” 那声音,明明是娇柔可人的,怎么听起来那么冰凉,好像身处冰窖一般。 杏儿不由自主地抚着心口,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不跳了。 她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的福下身,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娘……娘娘放心,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说罢,连头也不敢抬,一转身就推门进去了。 见杏儿关上了门,柳念雪叹了口气,“哎……小德子,你吓人家一个小姑娘干什么呀……” 小德子愣了愣,是他吓的吗……不是柳念雪把人吓得半死吗? 不过小德子仍旧躬了躬身,“主子,奴才以后不吓小姑娘了。” 小德子站起身,随即嘴里又嘟囔了一句,“不过,奴才见她,也不算是小姑娘了……” 柳念雪几乎要笑出声来,不过这到底是别人的地方,便强忍在心里,面上只是微微一笑。 过了片刻,杏儿从房里走了出来,对柳念雪福身道:“皇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进去。” 柳念雪点了点头,“多谢姑娘了。” 随即又转头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你在这儿等我。” 小德子躬身道:“奴才遵旨。”随即他抬了抬眼,盯了一眼对面的杏儿。 杏儿惊魂未定,又见一双棱角分明的鹰眼盯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阵害怕,连开门都忘了。 只见柳念雪微微一笑,推开门,自己走了进去。 杏儿听见开门声,才回过神,见柳念雪进去了,才反应过来上前将门关好。 她一边关门,一边悄悄地往小德子的方向瞄了过去。 只见小德子一张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透着寒光。 她忙转回眼,关好门,乖巧地立在门边,再也不敢去瞄小德子。不过,她的唇角却露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柳念雪走入殿门,这殿内布置倒是简单,直通通的一间,两边各摆了四张椅子,椅子中间摆着案桌。 正中间是几阶台阶,台阶上的一个平台上摆着一张巨大的椅榻,椅前摆着一张案桌。 殿内十分明亮,一进门,柳念雪便看到皇后身穿凤袍头戴凤冠,巍峨端坐在正中间。 见她进来,也不说话,只等着她上前行礼。 柳念雪缓缓上前,走到接近台阶的地方,驻足福身道:“臣妾,皇贵妃柳氏,参见皇后娘娘。”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月下相聚 虽然猜到了这位顾皇后绝不会立即叫起自己,不过,柳念雪还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让自己行礼行那么久。 柳念雪的腿有些酸麻,她渐渐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靠双腿,而是靠意志力福着身。 她微微抬眼,瞄了一眼坐上的顾嫣儿。 只见顾嫣儿一脸平静,似乎根本没有看见自己一般,竟自顾自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柳念雪心中暗骂一声,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臣妾,贵妃柳氏,参见皇后娘娘。” 顾嫣儿还是没有说话。 看来,她是摆明了,要给自己脸色看。 柳念雪勾了勾唇角,站起身,捶了捶腿,缓缓往一旁的座椅走去。 顾嫣儿坐在上位,眯了眯眼,怒斥道:“混账,本宫尚未叫起。皇贵妃,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柳念雪抬头望着顾嫣儿,见她眼中透着寒光,面上甚是威严,便微微一笑,继续往座椅走去。 “你……”顾嫣儿没想到她会如此,完全忽视自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柳念雪在座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一边揉捏着,一边说道:“皇后娘娘,是在和臣妾说话吗?” 顾嫣儿听了,不由得一拍案桌,怒道:“混账!此处只有你和本宫,不是和你说,是和谁说?!” 柳念雪微微一笑,“臣妾还以为,娘娘不会说话呢。” 顾嫣儿眯了眯眼,“皇贵妃,你对本宫不敬,竟然未经本宫叫起就私自起来,本宫就罚你……” 顾嫣儿的话,尚未说完,柳念雪便笑着打断道:“娘娘,臣妾何时对您不敬?” “哼!本宫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哦?谁看见了?”柳念雪秀眉一挑,面露迷惑之色。 顾嫣儿皱起眉,“本宫亲眼所见,难道还容你狡辩?” 柳念雪冷笑一声,徐徐说道:“是吗?可臣妾并没有看见。臣妾只看到,自己对皇后娘娘极为恭谨有礼。” 顾嫣儿冷哼一声,挑了挑眉,“你看见了?有什么用?本宫才是皇后!” 柳念雪掩嘴一笑,仿佛是听了笑话一般,“臣妾是皇贵妃,自然不如皇后,却也位同副后。须知,这后宫,是陛下的后宫。臣妾可不是什么小宫女,可以容娘娘随意处置。若要处置臣妾,娘娘必先请来陛下的圣旨。” 柳念雪说罢,根本不顾坐上顾嫣儿怒目圆睁的双眼,反而舒服地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说道:“臣妾在此等候,娘娘去请陛下的圣旨。” “柳念雪,你可不要以为有陛下撑腰,就可以在这后宫之中为所欲为。本宫才是皇后,本宫的父亲是顾家的长房长子,别以为你一个小小的柳家,就可以与我顾家抗衡。” 柳念雪微微一笑,转过头,略带得意的望着顾嫣儿怒气冲冲的脸庞。 “你笑什么!” “我笑皇后,果真是年轻。” 顾嫣儿眯起眼,眼里的怒气恨不得要将柳念雪吞进肚子里。 “皇后娘娘,今日臣妾前来拜见,不过是因为你我同在后宫,当以姐妹相处。臣妾不想让陛下为难,所以才来拜见皇后。 否则,以臣妾在后宫和陛下心中的分量,就算不来,其实也没什么。” 柳念雪笑了笑,继续说道:“臣妾来此多时,也等候了多时。皇后既然想给臣妾一个下马威,也算给过了,臣妾奉劝皇后,还是见好就收,不要把臣妾惹急了。” “你……”顾嫣儿伸手指向柳念雪,那只手因愤怒,微微有些颤抖。 “皇后,臣妾是为你好。众所周知,臣妾身子不好,若在您的宫中晕了过去。别说是陛下了,这宫中众人,会怎么说呢?” 顾嫣儿愣了愣,将那只指着柳念雪的手,收回身边。 她面色如常,可柳念雪却看到,那只手缩回去的时候,明显无力。 柳念雪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您还有事吗?” 顾嫣儿不说话,只是侧过脸,忿忿地望着柳念雪。 “既无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柳念雪十分随便地福了福身,也不等顾嫣儿回答,便往门外走去。 刚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顾嫣儿笑了笑,说道:“娘娘,您可别太生气。万一臣妾走后,您气晕过去了。臣妾心中一害怕,可能也会吓晕的。 另外,女人在后宫斗。若没本事,输了,就别去叨扰前朝的男人。免得被自己的父兄看不起。” 说罢,对着顾嫣儿嫣然一笑,继续往门外走去。 顾嫣儿咬着唇,双手紧紧地握成拳,眼看着柳念雪走到门口、推门出去,却毫无办法。 小德子见柳念雪出来,心中舒了口气,“娘娘。” 柳念雪点了点头,伸手覆上小德子的手背,“回去。” 杏儿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明显有些发愣。 到底是怎么了?这皇贵妃,怎么如此轻松就出来了。 不远处,江尹的身后正带着一群人,眼见有人从殿内走了出来,便上前问杏儿,“怎么了?走了?” 杏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里面没动静啊……” 江尹皱了皱眉,不由得望向柳念雪远去的背影。 远远地,便见一席弱柳扶风之姿,在秋风中轻轻摇摆。 那一头乌发如同瀑布一般飘散下来,在微风中俏皮地波动着。 他看不见容貌,只看到她的一只手覆在小德子的手背上,那只手柔弱无骨,嫩若葱白。 听闻皇贵妃,是大齐后宫第一美人,如此看来,实在名不虚传。 杏儿见江尹望着前面发呆,不由得伸肘捅了捅他,急道:“别看了。咱们去看看小姐。” 江尹点了点头,随杏儿一起跨入门内。 却见顾嫣儿望着门口,怒目圆睁,双手握拳,正在大力的喘息着。 “小姐……” 杏儿刚想走上前,却见面前猛地一道白虹划过,原本在桌上的杯盏碎裂在了她的面前。 杏儿与江尹对视一眼,都不敢上前。 只见顾嫣儿摔了一只杯子还不够,奈何手头又没有什么可以发泄之物,只能猛地拍了一把桌子。 可这一拍,仍不解气。突然,她伸手拔下一支发簪往地上一扔,怒道:“贱人!贱人!今日之辱,本宫若不讨回,定犹如此簪!!!” 另一边,小德子一边搀着柳念雪往外走,一边问道:“主子,您怎么知道路啊?” “这凤梧宫中,我以前每日要来,还会不认得路?你别看刚才那个丫头带着我们九曲十八弯,其实没几步路,她硬带着我们绕弯子罢了。” “这……” “别说了,快走,我要回去歇歇。” 小德子愣了愣,转头一看,只见柳念雪的额间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脚下的步伐也明显加快了不少。 于是,便顺着柳念雪的步速,加快脚步,往凤梧宫外走去。 到了宫门口,小德子急忙将柳念雪抚上轿撵。 柳念雪坐上轿撵,方才喘了口气,一手撑着旁边的隐几,将头靠在手上,对小德子挥了挥手。 小德子会意,忙吩咐起轿,往玉宸宫的方向走去。 不过,他不敢让轿子走的太快。一方面,担心太过颠簸,柳念雪反而难受。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身后仍有顾嫣儿的人监视着,怕她摸清柳念雪的底细。 柳念雪在轿上坐了半晌,方才喘过气,“小德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主子,已是未时了。” “未时了……”柳念雪嘟囔了一句,翻了个白眼,摸着肚子又嘟囔道:“怪不得我那么饿……” 抬头张望了一番,确认自己离玉宸宫已经不远了,方才低下头,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轿撵一停在玉宸宫门口,柳念雪立刻下了轿撵,虽心中盼着立刻就坐到餐桌前,奈何脚下有些虚浮无力。 幸得小德子在一旁搀扶,她才不至于一头倒在地上。 小德子搀着柳念雪,一路疾步往寝殿走去。 一入寝殿,柳念雪并没见到自己渴望已久的午膳,反而看到了萧远的一张臭脸。 “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我……” 柳念雪皱起眉,一脸无力地伸手制住萧远,转而对小德子说:“快去传膳。” 小德子慌忙点了点头,转身就往殿外跑去。 柳念雪瘫软地坐到圆桌旁,趴在桌上,无力说道:“萧远,你要说什么,都等一会儿。我快饿死了,你让我先吃两口饭。” 萧远一愣,“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饿成这样。” 话音刚落,青玉带着几个人端着饭菜,立刻铺满了圆桌。 柳念雪闻到菜香才瞬间觉得有了些力气,她端起碗,挖了两口饭,脸上瞬间充斥了满足。 “小德子,你也坐下吃,让你跟着我挨饿了。” 小德子摇了摇头,“主子,宫里人都没吃呢。等您用完了,咱们再用。” 柳念雪皱了皱眉,“那不行,你们都去用膳。反正有萧太医在呢,你们都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便都行礼退了下去。 萧远望着柳念雪吃饭的样子,叹了口气,“你若一直胃口这样好,对你的身体也挺好的。” “若每天要这样饿我,我是真的吃不消。对了,你吃了吗?” “你说呢?” “那你快坐下一起吃。” 萧远看着柳念雪的样子,心中充满了疑惑。不过,看来不让她先吃饱,她可能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便只是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错在何处 萧远的手指搭在柳念雪的手腕上,眼珠微微一转,“没什么,只是累了。你一大早去哪儿了?累成这样,还饿成这样。” 柳念雪叹了口气,打了个饱嗝,“皇后嘛……想给我个下马威……” 萧远微微一笑,将把脉手抬了起来,随手拿起茶盏,“那她占到便宜了吗?” “我毕竟刚刚回来,本来倒真是想让她占个便宜的。不过……她也实在折腾地太久了,我肚子又饿,所以……” 萧远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接话道:“所以还是没让她占到便宜。” “便宜是没占到。只不过,就此,应该是结下仇怨了。”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左右你入宫,就是要和她结怨的。” “那倒也是……”柳念雪嘟囔了一声,撇了撇嘴。 萧远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晚上还要饮宴,你先睡一会儿。” 柳念雪点了点头,“行了,你也回去歇一会儿。” 萧远点头应了一声,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柳念雪见萧远走了,自己又确实感觉疲倦,便走到床边躺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觉得有一阵暖意围绕着自己。 柳念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是裴峰熟悉的下巴。 “回来了?” 朦胧的声音响起,裴峰低头一看,发现怀中人依旧闭着眼,还顺势往自己怀里蹭了蹭。 他摸了摸她后脑的头发,“嗯,是不是累了?我回来好一会儿了。” 柳念雪没有说话,只是在裴峰怀里点了点头。 “那就再眯一会儿,过会儿我叫你起来。” 此刻,柳念雪才想起,自己晚上还要赴宴。 她摇了摇头,睁开惺忪的睡眼,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都快黑了呢。” 裴峰略带无奈的声音在柳念雪耳边轻轻的想起,柳念雪听罢,抬起头看了看,才发现窗外的天色确实已经不再透亮。 她打了个哈欠,略带无奈地从裴峰怀里坐了起来,“竟然睡了那么久……” 裴峰微微一笑,也跟着她坐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起来了就洗漱更衣。” 柳念雪又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将身子缓缓挪到了床沿。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才倏地一下从床沿站了起来。 青玉正在门外候着,见门内有响动,便带人进来伺候柳念雪洗漱。 “主子,今日要穿什么衣服?” 柳念雪想了想,转头问裴峰,“今日除了家里人,还有别人吗?” 裴峰此刻正站在柳念雪身边,任由宫人为他重新换了一套衣装。 “今晚是柳家、冯家、萧远、赵信兄妹、皇弟夫妇和魏清姿。” “原来有那么多人,不过都是自己人,随便一些也无妨。”柳念雪嘟囔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裴峰确认。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左右是在玉宸宫,不过是家宴,舒服就好。” 裴峰说罢,就被宫人请到了一边坐下,重新束发带冠。 “青玉,取一套普通些的来的,不要太过华贵。妆容发饰也简单即可。” “奴婢遵旨。” 青玉刚出去不久,李福全就进来对裴峰躬身说道:“陛下,各位大人、小姐都已经到了,奴才已经请他们在正殿坐下了。” 柳念雪一愣,“那么快就到了?” 裴峰对着柳念雪一笑,“人人都想着快点见你。谁像你啊,就知道睡觉。” 柳念雪嘟了嘟嘴,嘟囔道:“我这不是今天困了嘛……” 裴峰走到柳念雪面前,笑着在她鼻尖轻轻一捏,“你慢慢来,我先出去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好……我很快就来。” 裴峰应了一声,便出门往正殿走去。 玉宸宫多年不曾如此热闹,回想上一次设宴,竟还是裴昊没有出生前的事。 裴峰一边想着,不由得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些怀念和无奈。 正殿被收拾地十分喜庆,原本低调却豪华的宫殿中铺满了红毯,扎满了红绸。 裴峰见状,心中不由暗笑,一会儿柳念雪看到,怕不是要嫌这摆设俗气了。 殿内,众人见裴峰驾到,都起身相迎。 裴峰一边让众人坐下,一边往上位走去。坐下一看,倒也安排的妥当。 左手是冯征、冯倩倩一席,柳谦独坐一席。右手是裴屿、顾菲儿一席,赵信、萧远一席,赵旻、魏清姿一席。 只是,这席间,少了一个人。裴峰皱了皱眉,却并未说破,只对众人说道:“皇贵妃还在更衣,朕想着与诸位都许久不曾那么热闹了,便先过来了。” 寝殿中,柳念雪随意换好了衣服,挽了个发,便在青玉的搀扶下往正殿走去。 她走入殿门的时候,恰逢裴峰在与冯征聊起南方的气候宜人、收成极好云云。 远远的,他望见她走入殿门,刚到嘴边的话就悬在了半空,如何也出不了口,他就这样看着她,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彼此。 她对他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着。 她穿了一件杏色的襦裙,脸上的妆容淡淡的,不过是为了遮一遮睡脸,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半,只簪了三支青玉簪。 玉的青翠,映衬着素雅的杏色,既清爽宜人,又在这正殿沉重的大红色里,平添了一分轻松。 柳念雪一边往前走着,经过最靠外的一桌时,转头对着赵旻和魏清姿眨了眨眼。 魏清姿掩嘴一笑,也对柳念雪眨了眨眼。 “皇贵妃,来的倒快。” 柳念雪听裴峰唤自己,便加快了几步,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摸了摸头发,说道:“实在是,不曾打理就来了。失礼了。” 柳谦哈哈一笑,“这丫头,如今竟也懂得失礼了。在我们面前就不要假装自己很守礼了。” 柳念雪对着柳谦做了个鬼脸,脸一转,竟发现顾菲儿的衣装和自己十分类似。 “菲儿,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连衣服都穿得差不多。” 顾菲儿笑了笑,低头道:“姐姐说笑了,菲儿实在不及姐姐。” 柳念雪走进来的时候,顾菲儿早就已经愣住了神。今日,她穿的是一声杏色的宫装,头上也簪着几支青玉簪。 只不过,她妆容精致,是认真打扮过的,就连这宫装也精心挑选过的,无处不显华贵。 却没想到,柳念雪今日一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态,一瞬间就将她比了下去。 方才,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裴屿。 只见他的手,在膝盖上紧紧握着拳。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却被极力忍住了。不过看了柳念雪一会儿,就低下头,那双拳仿佛握地更紧了。 顾菲儿也低下头,不再望向任何人,她看着宫装上的绣纹,眼神空洞。 人已到齐,来不及寒暄几句,便已经开席了。 络绎不绝的歌舞和美食,挑动着每个人都紧绷了很多年的神经。仿佛要靠这一夜,让席间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一般。 柳念雪转头,轻声问裴峰,“怎么不见屹儿?昨日在码头,也没见到他,我还以为他今天会来呢……” 柳念雪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失望。 裴峰叹了口气,“我刚才也想问,又见岳父大人也没说。不如你一会儿悄悄问。” 柳念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往柳谦那儿看了看。 如今刚刚开席,柳谦正吃的欢畅。 过了一会儿,男人们开始在席间交错,一会儿你敬我,一会儿我有敬你。 柳念雪甚至看到赵旻和魏清姿坐到了冯倩倩身边,正聊得高兴。 她们什么时候认识起来的?柳念雪心中疑惑之余,却见顾菲儿一人坐在席上,安静地看着歌舞,偶尔吃两口菜。 她起身走到顾菲儿身边坐下,“菲儿,这几年你还好吗?” 顾菲儿对着柳念雪微微一笑,“姐姐,菲儿还好。你看,如今菲儿,也算得偿所愿了。” 柳念雪笑了笑,伸手覆上顾菲儿的手背,“见你得偿所愿,姐姐也觉得高兴。” 顾菲儿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不过,柳念雪并未察觉。 原本无话不谈的两个人,如今,竟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顾菲儿才开口问道:“姐姐这几年,可还好?” “也就这样。不过是调理身子罢了。” “姐姐这几年是去哪儿了?怎么那么久才回来,也不稍个信回来。” “不过是在北方调养身体罢了。” “北方寒冷,姐姐怎能在北方调理身体呢?” “身子么,在那儿调理还不是一样。” 出于本能,柳念雪没有说出天泉,倒不是以为防备着顾菲儿,而是因为,天泉向来是雪国的圣地,国人尚且不知,更何况是告诉外族人。 “姐姐不如也告诉告诉菲儿,这几年菲儿的身子也是大不如前,很想找个地方调养。” 接二连三的追问,不禁让柳念雪心中产生了一丝疑惑。 顾菲儿怎么对自己几年来的居所,如此执着? 或许,只是好奇。 柳念雪微微一笑,对顾菲儿说道:“真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如果你身子不好,我让萧远来给你看看。” 顾菲儿想了想,说道:“这倒不必,左右府中的大夫还算尽心。有他们调养,也就行了。” 柳念雪笑了笑,也不勉强,转而问道:“听说,你有儿子了?” 顾菲儿的眉角微微一跳,“是啊……都快四岁了……” “真的?不如让他和昊儿两兄弟一起读书习武,可好?” 顾菲儿的嘴角明显颤抖了一下,“姐姐,那孩子认生,不太爱出门。等他大一些,再让他来陪伴大皇子。” 柳念雪刚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见冯倩倩三人往自己走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章 夜宿凤梧 “你们两个,躲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远远的,冯倩倩一边走过来,一边笑着问道。 柳念雪微笑道:“倩姨,能有什么悄悄话呀。” “那群男人吵得很,咱们不如去外面花园里坐会儿。” 冯倩倩一边对柳念雪说着,一边看了看对面已经围在一起的几个男子。 柳念雪探了探头,只见他们各自举着酒杯,脸上时而严肃、时而了然,看上去也不是在说什么高兴事。 便对冯倩倩说道:“看来他们在聊政务。那咱们命人拿些水果蜜饯去花园坐会儿。” 说罢,便起身对青玉吩咐了几句。 “你们去,我就不去了。我这几日头疼,吹不了风。” 正在众人准备离去的时候,顾菲儿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说道。 柳念雪愣了愣,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可要宣太医看看?” “不用了,是老毛病了。姐姐们放心去,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不如,我让人带你到厢房睡一会儿?” “不用了。姐姐如此关怀,菲儿倒是不好意思了,菲儿在此听听丝竹声,反而舒服一些。” 柳念雪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犹豫:“那……我们出去了。你一个人,好好坐一会儿。” 顾菲儿点头应了一声,又催着柳念雪等人赶紧出去。 柳念雪出去之后,顾菲儿便独自坐在席上,呆呆的望着对面。 裴屿正在和萧远说什么,虽听不见,可裴屿的脸上竟是如此神采飞扬。 她嫁入王府那么多年了,从没曾见过裴屿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记忆中,自她成为静王妃之后,便只能从静王的脸上看到冷漠、疏离。未嫁时,她偶尔还能看到他的笑脸;可成了他的妻子之后,反而…… 她咬了咬唇,遥遥望着自己的夫君,贪婪地凝视着此刻他难得一见的样子。 什么时候,他可以对自己露出笑容?可以对自己怀揣期待? 顾菲儿侧过脸,双眼不由得望向殿外。可她坐着的位置,只能看到殿外绿树成荫,除此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殿外,柳念雪等人正围坐在花园的石桌边上,桌上摆着瓜果蜜饯,和几样小菜。 明明已是秋天,玉宸宫中却根本不觉得寒冷。 此刻红枫飘荡,菊香满园,景色宜人。 冯倩倩随手拿起一只橘子剥了起来,说道:“还是这里好,既能听见殿中的乐声,又不吵闹。咱们坐在一起,说话也方便。” 柳念雪笑道:“我倒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了。” 魏清姿微微一笑,“这几年,我们几家走得近,自然私下里常常同席。” “原来如此。” 赵旻开口说道:“只是,静王妃甚少和我们同席。当年,我因她救过我,也曾登门拜访。一开始也还好,后来渐渐也就不见我了。许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自己不知道。” 赵旻撇嘴想了想,到底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冯倩倩将一瓣橘子塞进赵旻嘴里,说道:“别想了,她这几年,向来不出来见人。静王去哪儿,也很少带着她。” “原来……他们关系不好?”柳念雪愣了愣,犹豫问道。 “你不知道?” 三人一同望向柳念雪。 “我……我哪里会知道啊。我才回来两天而已。我只听说他们在一起了,其他都不曾听说啊。” 魏清姿叹了口气,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冯倩倩爽快,说道:“听说,当年是因为顾小姐怀孕了,静王迫于太后施压,没办法,才娶了她。两人大婚不足七月,那孩子就生下来了。 外面的流言,说的可难听了。都说是静王妃不知廉耻,勾引的静王。若非背后是顾家,无论如何都做不了静王妃。 静王么,也是固执,从来不处置那些流言,也从来不辩驳。后来,静王妃就不常出门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没想到顾菲儿竟还是出此下策,走了一着险棋。 如今,苦乐,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明白。将来是不归路还是苦尽甘来,也只能看她自己了。 魏清姿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静王妃,也是不值。既然知道静王不喜欢自己,又何必强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又有什么不好?” 此话一出,冯倩倩和赵旻竟同时叹了口气。 两人相视了一眼,都不由得愣了愣。 柳念雪和魏清姿对视了一眼,“你们俩,那么感触吗?” 冯倩倩说道:“我倒想着,我不如学她那样,把谦哥拿下。左右先嫁进去在说。” 柳念雪尴尬一笑,“倩姨,你若是这样想。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说,你让我到底是帮你还是帮爹呢……” 冯倩倩伸手在柳念雪额上一点,嗔道:“没良心的丫头,自然是帮你倩姨。你爹以前不让你出门,是谁帮你溜出去的。” 柳念雪张了张嘴,本来驳斥,转念一下,不由叹道:“说的也是……” 赵旻伸手摊在桌上撑着头,感慨地望着柳念雪和魏清姿,“还是你们好,没这种麻烦。” 柳念雪与魏清姿相视一笑,问道:“怎么?赵小姐可是有心上人了?告诉我们,我们会帮你的。” 赵旻抬头望着一脸坏笑的柳念雪,不由得红了红脸,说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就是,见到他的时候,挺高兴的。” 冯倩倩也起了兴趣,伸手推了推赵旻,“是谁啊?说来听听。” 赵旻叹了口气,转头侧向一边,“我不知道怎么说。” 魏清姿微微一下,“行了,别逼她了。人家情窦初开,倒要被你们说得没了想头。” 柳念雪瞄向魏清姿,故作正经道:“魏小姐,还没嫁呢,就帮着小姑子了?” 魏清姿轻轻在柳念雪手臂上一掐,“你这丫头,回来之后,嘴越发坏了。” 这一掐虽不疼,柳念雪却不由得“哎哟”了一声,“你现在怎么会掐人了。平日里尽掐赵信了。” 魏清姿脸上一红,“你……这坏嘴……” 赵旻愣了愣,转头问魏清姿,“嫂子,哥哥好掐吗?” 好掐吗?谁会这么问?魏清姿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只得疑惑地望向赵旻。 赵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娘也爱掐人。她说,我爹和我哥身上的肉硬的很,掐起来费劲。” 魏清姿噗嗤一笑,“这倒是真的,实在掐不动,也就是做个样子。” “无妨无妨。这事,以后你问娘,她早就掐出经验了,可厉害了。” 几人谈笑着,又抬头望望天空。如今正值月初,一轮弦月高挂夜空,光虽不亮,却十分惬意。 “倩姨,屹儿怎么没来啊?” 冯倩倩干笑了一声,“那小子,说是自己身子不舒服。可我知道,他在闹别扭呢……” “闹别扭?” “那年,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那小子当然也是。可这小子真是硬气,连眼泪都不曾掉一滴。他以前就十分刻苦,自那一日起,便越发发奋。 我们都以为他那么坚强,该是好事。可没想到,他心中对陛下,有极深的怨怼。他觉得,若非陛下,你根本就不会有事。” “这……如今我回来了,他对陛下的怨怼也该尽消了。” 冯倩倩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么简单就好了。前两日得到你要回来的消息,我和你爹赶紧就和他说了。这小子听了高兴极了,可一听你回来就要入宫,脸色霎时就变了。 他虽什么都没说,可我看的出来,他不想让你进宫……” 柳念雪叹了口气。 魏清姿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说道:“你这表弟,脾气倔地很。我是有幸见过几次,依我看,他绝不是那么容易能从牛角尖里钻出来的人。” 柳念雪又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他自小没了父亲。没过几年,又没了母亲。小小年纪,就孤身一人,实在是不容易。或许因为如此,他对我比寻常表姐弟间,多了几分依赖。” “何止几分……”冯倩倩说道,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顿了半晌,才开口道:“那小子多年来从不肯相信你已经死了,就连去祭拜也是不肯的。 我想,他就是坚信,只要自己不去祭拜,看不到你的陵寝,就可以骗自己,你还活着……” 柳念雪张了张嘴,没想到柳屹如此执着,只得对冯倩倩说道:“倩姨,过几日,你带他入宫一次。我总要见见他,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也好,或许那小子见了你,心情便好了。” 四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见顾菲儿前来对柳念雪说道:“姐姐,王爷不胜酒力,我们就先告退了。” 柳念雪抬起头,见身后有两位小太监扶着裴屿,裴屿低着头,明显已经晕晕乎乎了,手上却还握着酒壶。 见状,她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那便快些回去。我着人送你。” “不必了,我已让小厮去赶马车了。姐姐放心。” 顾菲儿福了福身,便叮嘱着两个小太监,小心地将裴屿抬了出去。 柳念雪望着顾菲儿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今日相见,总觉得顾菲儿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或许,是她与裴屿不幸福的婚姻,带走了她的纯真和欢乐。 柳念雪心中叹息,不由得又望了一会儿,才转而对坐着的三人说道:“我们进去看看。别是那几个也喝得不行了。” 说罢,四人便一同往殿门内走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吐露心声 柳念雪等人刚入殿中,就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刻,萧远正趴在桌上,嘴里嘟囔着,“裴兄,莫愁莫愁,再喝一杯,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赵信正在努力地把萧远从桌上拉起来,“萧远,裴屿走了!我和你喝!你别睡了啊!没喝够呢!” 赵旻和魏清姿望着赵信,都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上前将他一把扶住。 赵信一见赵旻,便怒道:“干什么!拉你哥干嘛!” 赵旻无奈撇了撇嘴,指了指另一边。 赵信皱眉转头,一见魏清姿,身子便软了半截,赔笑道:“清姿,你来了。清姿,你可真是好看。又好看,又聪明。” 魏清姿一把捏在赵信的臂膀上,“贫嘴,看你喝成这个鬼样子。” 赵信却仍旧望着魏清姿嘿嘿笑着,“你捏人的样子也那么好看。” 赵旻在一旁听得几乎要吐了,忙转头去看看趴在一旁的萧远。 她一边摇了摇他,一边喊道:“萧远!萧远?” 萧远摇了摇头,将头埋进自己臂弯里,似乎就要睡着了。 那边,柳谦正勾着裴峰的脖子,拿着酒壶笑道:“女婿,听你老丈人的,女人可万万不能惯着。你对她好,她未必领情的。” 裴峰眼神中带着些迷茫,却十分认真地听着柳谦的话,回答道:“岳父大人,那小婿应该如何呢?” “呵呵……你别理她,让她来求你。让她赶鸭子地来求你。” “这……行吗?”裴峰虽然醉了,但看来还有几分清醒。 柳谦见裴峰怀疑,怒斥道:“有什么不行!你老丈人说行就是行!女人,真的是……” 柳念雪叹了口气,眼见冯倩倩已经怒目圆睁地冲了上去,那样子就如同要立刻上前抽柳谦一个耳光似的。 倒是冯征,酒品极好,也没有醉的太厉害,正坐在一边撑着头,眯着眼。 柳念雪叹了口气,对青玉说道:“青玉,去打扫几间厢房,让各位爷和小姐就宿在宫里。大半夜的,也别回去了。 着人去各人府上通知一声。冯大人、赵大人、柳大人明日上朝的朝服,派人去取来,否则明日一早来不及上朝。 记得让小德子亲自去太师府和太尉府上,别失了分寸。” 青玉福了福身,“主子放心,奴婢立刻就去办。” 柳念雪走上前,对另几位小姐说道:“今日就宿在宫里。其他的事,我已派人去打点了。” 说罢,又对魏清姿说道:“清姿,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我让小德子去太师府通传了,你今日也宿在宫里。” 魏清姿想了想,又看了看赵信,说道:“也好。” 青玉到底老道,在柳念雪尚未吩咐时,她见殿中一片狼藉,便已吩咐宫女去打扫厢房了。 所以不过片刻,就有太监和宫女引着众人往厢房走去。 柳念雪吩咐着几个小太监扶好裴峰,也往寝殿去了。 而此刻,静王府的马车已经出了宫门。 裴屿醉得迷迷糊糊,此刻正倒在顾菲儿的怀中。 顾菲儿抱着裴屿,一边为他抚背,一边叹了口气,说道:“你啊……若非醉成这样,也绝不会让我搂在怀里的。 你看,如今除了我,又有谁心疼你?你老想着她,她心中只有你哥,连看都没看过你一眼。” 裴屿似乎略有些醒了,往顾菲儿柔软的怀中靠了靠,嘴里喃喃说道:“我好想你……” 顾菲儿愣了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裴屿所说到底是自己还是柳念雪,她不说话,静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一边伸手将她搂紧,一边将头埋在她的脖间。 她心中一暖,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将他抱紧,抚着他的头发。 没过多久,马车便停在了王府门口。 此刻,裴屿已经熟睡,顾菲儿只得命人将裴屿抬到了卧房。 一盏茶后,房中只留下了顾菲儿和裴屿,所有的丫鬟和仆役都被顾菲儿遣散了。 她吹熄了床边的蜡烛,借着房中其他蜡烛发出的微弱光芒,看着裴屿。 她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不由得伸手抚上他的脸庞。 他还是那么英俊,酒精的力量让他原本白皙的脸庞变得绯红,沉沉睡着的样子,让她觉得十分可爱。 此刻,就算她坐得离他那么近,他都不会推开自己。 顾菲儿突然觉得有些鼻酸,没想到自己只能等到这个男人醉酒的时候,才能靠近他。 她俯下身,靠在他的怀里。 此刻,他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周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气。 可她丝毫不觉得难受,只要能靠着他,她就觉得高兴。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今日,真好看……” 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菲儿的心猛地颤动起来。 他说她好看……他竟然说她好看! 那只手,十分温柔,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背脊,来来回回,让她十分安心。 “我……真的好看吗?” “当然好看……你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顾菲儿羞涩一笑,脸颊不由得有些微红。 或许,他平日里只是故意对她那么坏,他心里是有她的。 “杏色和你很配,你那么白嫩,就像杏仁茶一样……” 她越发不好意思了起来,他竟然能说出这样话。 “青玉簪也好看,你的头发那么黑,简单一挽就好看……” 她嘟了嘟嘴,“人家才不是简单一挽,人家挽得可仔细了。就想着,你能喜欢……” 他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了,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真的?真是为我挽的?” “那是当然……不为了你,又能为了谁……”她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叫。 可他还是听到了,就算看不到他的脸庞,她依然能感觉到胸口剧烈的起伏和他语气中的狂喜。 “为了我!竟然是为了我!念雪……永远为了我梳妆,好吗?” 就在她蹭在他的怀中,娇羞不尽的时候,他又一次破碎了她的美梦。 他的怀抱很暖,他双手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可她一点都感觉不到暖意,反而觉得周身冰冷。 她咬紧牙关,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突然,她猛地推开了他的怀抱,翻身下床。 他迷迷糊糊的,伸手一阵乱挥,嘴里一直嚷着,“念雪?念雪?” 仿佛噩梦惊醒,等他睁开眼,却发现四下里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他的心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叹了口气,突然睡意全无。 忽然,一个温暖的躯体躺进了他的怀里。 他认得这是自己的房间,只有一个人会冲进房间,躺进他怀里。 他不耐烦地伸手去推,却听见怀中人冷笑了一声。 那声冷笑十分瘆人,让他不由得手上一顿。 “你笑什么?” “王爷,你既然想要柳念雪。这黑灯瞎火的,把妾身当成她,不就行了吗?” 她一边说着,温热的手指覆上他的脸庞。他的脸很烫,可她的手更烫。 他不由得侧头躲过她滚烫的手心,“你疯了……快出去。” “我是疯了!”她的声音瞬间疯狂,突然翻身压在他身上,“我哪里比不上她!哪里比不上她!” 裴屿皱了皱眉,伸手一推便将她推到床边,“本王叫你出去,你听不懂吗?” 顾菲儿坐在床边,咬紧牙关,怒目圆睁,“她不过是个落魄世家的女儿,是个贱人!我可是顾家的女儿!” “啪”的一声响,划过寂静的夜空。 顾菲儿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裴屿。 裴峰伸手指着她,眯着眼怒道:“本王警告你,不许胡说八道,给本王滚出去。” 他的声音这样冰冷,是冰冷的愤怒,和刚才搂着自己软言细语的人根本不是同一个。 夜色中,她的眼泪晶莹剔透,仿佛闪着光芒的宝石。 她放下身段,挪上前,拉着裴屿的手,恳求道:“我不说她,我永远都不说她。我们已经成婚了,就好好在一起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裴屿不耐烦地皱着眉,根本不想回答顾菲儿。 顾菲儿却以为他的不回答,或许是对自己的默认,便慌忙说道:“王爷,你要能留在王爷身边,妾身什么都愿意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裴屿的手拉到她的肩膀上。 她的肩膀温暖滑腻,可当他的手一触及她的肌肤,他就想到了那一夜,他本以为那是柳念雪,醒来的时候,竟然变成了她。 这是他心里永远跨不过的坎,他用力甩开她的手,用毫无温度的语气对她说:“滚——出——去——,你听懂了吗?” 顾菲儿的心,又一次沉到谷底。她苦笑了一声,是笑自己的痴情,也是笑自己的低贱。 那一瞬间,她的心中一片空白。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床,又怎么从地上捞起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又怎么走出房的。 她只知道,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低声下气没有用,冷嘲热讽没有用,就连苦苦哀求也没有用。 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到底要将她逼到什么境地…… 错了!错了!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得到他的欢心! 对了!错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第二百六十二章 姐妹情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了下去,月亮也渐渐从弦月变成了圆月。 柳念雪坐在秋千上,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不由得叹了口气。 今日是十五,按规矩,裴峰要去凤梧宫。 不知道今天,皇后会出什么花招…… 正在柳念雪心中烦闷之际,一件披风轻轻覆上了柳念雪的肩膀。 “小姐,秋日风凉,小心别着凉了。” 柳念雪回过头,对着兰香微微一笑,拍了拍她覆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这半个月里,柳念雪没有等到柳屹,却等到了兰香。 派人去请了几次,柳屹竟始终不肯进宫。无奈之际,柳念雪正盘算着自己是否该找机会出宫一次,去见一次柳屹。 “小姐是在担心姑爷吗?”兰香担忧地望着柳念雪问道。 柳念雪叹了口气,“担心也是多余,他这两日总是要宿在那儿的。就不知道,那顾嫣儿到底要耍什么手段了。” “小姐,既然那个皇后那么坏。不让姑爷去不就得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疲倦,“你不明白,这宫中的事,与前朝息息相关。之前我没回来,陛下已经借口不再去凤梧宫中。 如今我回来了,陛下日日都来我这里。若再不去凤梧宫,难免惹人非议。” “惹人非议……是会说姑爷为了小姐冷落皇后吗?”兰香嘟了嘟嘴,疑惑地问道。 “不仅如此,还会说陛下宠妾灭妻,败坏朝纲。” “这……还能关系到朝纲?”兰香不可置信的叹道。 柳念雪无奈一笑,“顾家人若要动手,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那女人终归是皇后,祖制定下的十五十六,不去便是悖逆先祖。 再说,这个月不去,还有下个月。下个月不去,还有再下个月。还能一直躲下去吗?” 兰香不由得抿了抿唇,“小姐,您在宫里,可真不容易。兰香刚来这地方,不懂的实在太多。真怕会给小姐添麻烦……” 柳念雪见兰香低下头,眼中充满了愧疚,便将她拉到面前,说道:“兰香,你不用害怕。平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若我不在,问青玉和小德子也行。 梅香刚进宫的时候,也像你现在这么担心。时间久了,也就明白了。” “小姐放心,兰香会努力的。” 兰香看着柳念雪,认真地点了头。柳念雪微微一笑,起身说道:“我们回去。天也晚了,早些歇息。” 兰香应了一声,搀着柳念雪回寝殿了。 凤梧宫中,裴峰本该和顾嫣儿同席吃饭,然后再同寝。 当然,裴峰早就在想办法不和顾嫣儿同寝,只是这饭,总还是要吃的。 不过,今日十分特别,裴峰此刻竟然一个人在花园中吃饭,眼看饭吃了一半也没见顾嫣儿过来。 今日下朝,他回玉宸宫中与柳念雪商量了许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兵来将挡,便在晚膳之前来了凤梧宫。 一到凤梧宫,杏儿便迎了上来,一边将裴峰往花园请,一边说道:“陛下,娘娘等候您多时了。娘娘担心陛下政务烦劳,命奴婢先请陛下去花园用膳,娘娘稍后就到。” 裴峰应了一声,便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可一直等到现在,裴峰仍旧没见顾嫣儿来。 其实不来正好,可就怕有什么突如其来之事,他会来不及防范。没办法,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裴峰吃了口菜,眼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再晚些自己倒是能以批奏章为借口躲到偏殿去了。 叹了口气,裴峰突然有些怀念起魏清姿来了。 当年魏皇后在宫中,自己从不用那么窝囊,两人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忽然间,裴峰仿佛感受到了太后和太师的良苦用心……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响起了一阵丝竹之声,在夜晚的凉风中越来越近。 裴峰皱了皱眉,闻声望去,只见远处似有几缕光亮,缓缓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裴峰转眼望了杏儿一眼,只见杏儿笑着对裴峰福了福身。 裴峰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无奈。他还期待着这皇后今日能太平一点,没想到还是…… 伸手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这丝竹声倒是挺宜人的,悠远空灵。不过,裴峰心中却起了一丝防备。 渐渐的,丝竹声已经近在耳边。忽然间,只觉一阵香风吹过,裴峰本能的抬头望了一眼。 不看倒也罢了,这一看,嘴里的菜都快要噎进喉咙里了。 裴峰稳住气息,尽力不让那口菜噎住自己,缓缓地将菜咽了下去。 他长舒了口气,眼看着面前,大齐的皇后正穿的十分清凉地对自己大跳艳舞。 他此刻只想扶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 如果他的唇角勾着,那一定是颤抖的。 红艳的舞服从裴峰面前晃过,顾嫣儿蒙着面纱,眼中透着诱惑,绕着裴峰翩翩起舞。 不知道她还要跳多久,裴峰丝毫没有从这舞中感受到任何诱惑,反而心生厌恶。 说实话,此刻若是一个才人或是一个昭容在此翩翩起舞,裴峰虽然不会放在心上,但也不至于不舒服。 可如今,这跳艳舞的女人却是大齐皇后,原本应该端庄高贵,母仪天下的女人。 其实,早在顾嫣儿进宫的时候,裴峰心中就嘀咕过。 他深知,皇后无需貌美可人,但应该正直端庄。 可这顾嫣儿,正直暂时不知道,端庄肯定是没有。坐着不动的时候隐约还像一个皇后,只要一动,那酥软的妩媚,完全没有皇后的样子。 这顾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色中饿鬼,所以送这女子当皇后? 裴峰想到此处,心中难免气闷。 而顾嫣儿的舞,仿佛也终于跳完了。 她将所有人遣了下去,走到裴峰身边,倒了一杯酒,盈盈献到裴峰面前。 “陛下,请用。”她眉目传情,面纱都遮不住她此刻娇羞动人的容颜。 裴峰接过酒杯,心中一阵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后要朕喝酒,自己怎么不喝呢?” 顾嫣儿惊喜地抬起眼,仿佛完全没料到裴峰会这么说,“陛下……” 裴峰微微一笑,顺势将酒杯递到顾嫣儿面前,“皇后,陪朕喝一杯。” 顾嫣儿低头一笑,在裴峰身边坐了下来,伸手解下面纱,将酒杯凑到唇边缓缓饮尽。 看来,这酒没问题。 裴峰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又倒了一杯给顾嫣儿,“皇后再饮一杯。” 顾嫣儿嘟了嘟嘴,“陛下一直叫臣妾喝,陛下自己怎么不喝。” 说罢,也为裴峰倒了一杯,两人举起酒杯,微笑着一饮而尽。 这是一场战斗,谁先醉倒,谁就是失败者。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空酒壶渐渐多了起来。两人也从一开始的“情趣”,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坚持”。 裴峰勾了勾唇角,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顾嫣儿,放心地笑了起来。 看来今日连借口都不用找了,反正顾嫣儿倒了,自己去哪儿都行了。 裴峰微微一笑,撑着桌子缓缓站起社,刚要抬脚,却猛地感觉到一阵头晕。 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大约方才喝得太多,酒劲上来了。 他想再站起来,却双眼一闭,迷迷糊糊地倒了下去。 暗处,一个高挑而略有些嶙峋的身影缓缓走到裴峰和顾嫣儿面前…… 玉宸宫的寝殿里漆黑一片,柳念雪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了,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 既然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柳念雪索性翻身下床,随手拿起一件披风披在肩上,往门外走去。 打开门,一阵秋风拂面而过,带着门前小院中清新的菊花香气。 走了几步,踏入花园。柳念雪蹲下身,伸手拂过一朵半红半白的菊花。 听说此花十分难得,是宫中花匠最新培植。平日里,柳念雪不过看个新鲜,可今日心烦意乱之际,竟被这花深深吸引。 花可以半红半白,人又如何可以半红半白呢? 她既想做一个贤妻,深明大义,家国天下;又想做一个小气的宠妃,一枝独秀,宠冠后宫。这世上,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或许,她不该让他去,就应该耍脾气不许他去。 可是,前朝怎么办?顾家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可以绕过顾家和前朝? 菊花的花瓣,手感极好,摸在手中滑滑的,嫩嫩的,湿漉漉的。 冷风吹过,菊花的清香和秋风的寒凉,让她混沌的思绪在瞬间一片清明。 既然绕不过,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这朝中,人人都想要一个平衡。 太后需要一个平衡,因为一面是父兄,一面是儿子。 裴峰需要一个平衡,因为除掉一个顾家,没人能保证不会出现另一个顾家。最好的方法,是削弱顾家,而不是除掉顾家。 朝臣需要一个平衡,如果一家独大,谁都不会有价值。只有两虎相争,有能力的人,才能坐地起价。 可是,她柳念雪,不需要什么平衡。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再也不想骗自己,说什么既然自己的夫君是皇帝,她就要接受后宫三千的现状。 她不要对自己说,她的儿子既是长子,不是嫡子,地位实在太过尴尬,不过及早隐退方是良策。 如果裴峰不喜欢她,那她无话可说。 可既然裴峰对她,也是情有独钟,自己又为什么要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来迎合这所谓的天下呢? 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柳念雪眯了眯眼,手上不由自主地一用力,半红半白的花朵落到了地上,她的手上沾上了一小点花汁。 她站起身,随手一甩,转身往寝殿走去,这一夜,她不会再失眠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母慈子孝 晨曦的光芒照进玉宸宫的寝殿,透过窗户,找到床上。 柳念雪缓缓睁开眼。她皱了皱眉,望向窗外,起身坐到床沿。 “主子?”轻柔的呼唤声中带着几分迟疑。门外人不知里面的动静是否是要起身。 “进来。” 青玉和兰香带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一边伺候柳念雪洗漱,一边说道:“主子,陛下已经去早朝了。” “知道了。何时去的?” 青玉垂眼皱了皱眉,随即才说道:“比平时略晚了一些。” 柳念雪皱了皱眉,并未继续问下去。 青玉抿了抿唇,“主子,梅香那儿带信来,大皇子一切都好,只是想念主子。主子不方便一直去寿康宫,不如就让梅香带着大皇子出来,也可一解主子的思念。” 柳念雪想了想,“让梅香每隔一日带昊儿去御花园游玩。我与他在那里相见。” “奴婢明白。主子稍候,奴婢先去传膳。” 柳念雪点了点头,遣散了身边众人,独自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竟自己梳起了头发。 她好像甚少自己梳头,小时候有母后,在京都有梅香,进了宫便更有的是人梳了。 此刻,她看着镜中地自己,头发乌黑油亮,容颜妩媚貌美,只是眉眼之间略带了些疲倦。 她要一生一世,她要活下去。 突然间,生命对于她的意义,好像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鲜明了。 没过多久,早膳端了上来,柳念雪坐到圆桌前,吩咐众人都退了下去,独独留下了青玉和兰香。 “青玉,你在凤梧宫中,可有相熟的人?” 青玉上前一步,说道:“主子,我们宫中的钰儿,如今正在凤梧宫中伺候。” “哦?”柳念雪饶有兴趣地抬起头,“可是以前,打理书房的钰儿?” 青玉点了点头,“奴婢曾在路上遇到过她几次,皇后似乎并不知道钰儿在玉宸宫中伺候过,对她并不上心。不过,皇后并不像表面这样娇柔可人,她身边的大宫女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好相处。” 柳念雪微微一笑,“本宫觉得,钰儿以前打理书房,甚是得力。” 青玉回以一笑,“奴婢明白了,主子放心。” 柳念雪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用早膳。 兰香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并不说话,只是暗自记了下来。 萧远来的时候,柳念雪已经用完早膳了,正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今日起的倒是早啊?” 萧远一边感慨着,一边走到柳念雪身边,拿出脉枕放在桌上。 这两人早已驾轻就熟,一个伸手放上脉枕,一个便伸手覆了上去。 萧远点了点头,收回脉枕,“不错,不错,虽然睡得一般,不过这几日脉象都不错。” “可有什么好方子,让我更好一些。” 萧远抬起头,略带惊讶地望着柳念雪,“你今日怎么了?以前你从不关心这些。不是生死有命吗?” 柳念雪微微一笑,“我想活下去。” 萧远双眉一抬,“哟!这可不容易,保持这个想法,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柳念雪的唇角尴尬的勾了勾,“这……也能对身体有好处。” “当然!你没看那些百岁老人,每一个都是坚强勇敢快乐的吗?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每天心眼比那针眼还小,还能长命百岁的?” 柳念雪白了萧远一眼,“说不定只是你没遇到罢了。” “我可是萧神医,我说的话,你如果都放在心上,不敢保你长命百岁,延年益寿是肯定的。” “好,反正交给你了。我一定要活下去。” 萧远盯着柳念雪打量了一番,一时间觉得她今日从上到下的气息好像都有些不同。 “你到底怎么了?我都不能说?” “我就是觉得,万一我死了,我的男人,不就成了别人的男人……” 萧远哈哈一笑,“你吃那个皇后的醋啊!昨儿个十五,日子难过,怪不得没睡好!哈哈哈。” 柳念雪翻了个白眼,刚想反驳,竟见裴峰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柳念雪一愣,“今日怎么那么早?已经下朝了?” 裴峰慌忙走到柳念雪身边坐下,“今日事情不多,本来下朝还要见几个人,我都推了,让他们明日再来。” 柳念雪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我……”裴峰一脸焦虑地望着柳念雪,紧紧将她的手攥在手里,却仿佛不知从何说起。 柳念雪皱起眉,疑惑地望着裴峰。 裴峰咽了口唾沫,“昨天,我明明把她灌醉了,今天醒来的时候,竟然又睡在她旁边。真的是见了鬼了。” 裴峰向来冷静,此刻的声音竟然充满了不安。 柳念雪皱着眉下,眼中露出了几分怒意。 不说倒也罢了,说了,她只觉心中一口闷气一时无处可去。 不由得撇过脸,不看裴峰。 萧远此刻坐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裴峰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或许他可以慢慢的挪出去。 想到此处,萧远望了望门口,准备慢慢往门口挪。 “你今天不许去凤梧宫了。” “可……我……” 柳念雪一双怒目瞬间瞪向裴峰,裴峰咽了口唾沫,“我想个理由。” “我帮你想好了。萧远!” “啊?” 柳念雪转头瞪向萧远,萧远正在努力往门口挪,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裴峰惊讶的回过头,“你怎么在这儿?” 柳念雪根本不顾裴峰的惊讶,对萧远说道:“萧远,我今日的身子如何?” “我刚不是说了,你……” 柳念雪一眼瞪向萧远,将他的话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他可从没见过柳念雪这种带着威胁的眼神。 他看了一眼裴峰,又看了一眼柳念雪,脸上露出礼貌的假笑,对两人躬身说道:“回禀陛下、娘娘,娘娘今日身体欠佳,应该卧床休养。” 柳念雪点点头,伸手一挥,“行了,你出去。” 萧远得了特赦一般,长舒了一口气,一溜烟就出了门。 柳念雪转向裴峰,“陛下可听到了?” 裴峰木讷地点了点头,也被柳念雪方才的气势所震慑。 柳念雪叹了口气,眼中的戾气渐渐退了下去,转而被疲倦浸没。 裴峰看来眼中,心中一疼,起身将柳念雪搂住,“念雪,你别难过。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昨天都想好了。用了晚膳,就去偏殿批奏章批通宵。 谁知她来灌我酒,我就想着,我先把她灌醉了再说,可我看的真真的,她一定是睡了过去的。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怎么会这样。” 裴峰的语气中充满了懊悔,柳念雪伸出手,回抱着裴峰。 “夫君,我知道你尽力了。可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次、两次,谁知道将来还有几次。万一真的成了,万一你们有了孩子,你有没有想过,昊儿要怎么办!” 柳念雪说着说着,不禁激动了起来,声音中带了一些哽咽。 裴峰的身子微微一僵,他一开始并没有想的这么远,可柳念雪说的没错,这是一个问题,一个严重的问题。 “夫君,顾家弄了这么一个妖艳地不像皇后的皇后进来,无非就是想要诱你一时之错。只要有了嫡子,将来顺理成章就是后世之君。 我朝向来立嫡立长,没有嫡子,昊儿就是后世之君。可有了嫡子,昊儿又算什么?我不是贪图自己的儿子做皇帝,可我不能让我的儿子成为别人死活都要拔掉的眼中钉! 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将来有一天,怎么死都不知道!” 柳念雪的话,像一剂猛药,惊得裴峰身上一震。 裴峰拉开柳念雪,伸手为她抹去泪痕,“念雪,你放心。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你我再合计一番,左右这个月过去了,我们从长计议。” 柳念雪笑着点了点头,含住泪,靠进裴峰怀里。 裴峰搂着柳念雪,皱着眉。 他一直以为,对外暗地攻击顾家,对内安抚顾嫣儿,如此方可两全。 可柳念雪说得对,顾嫣儿已经对他下手了两次了,如果再纵容下去,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真到了木已成舟的那一天,自己就太被动了。 晚膳时分,凤梧宫的人,果然来玉宸宫中请人。 裴峰也按原先所想,只说柳念雪身体欠佳,要在此陪伴。 凤梧宫中,顾嫣儿得了消息,不由得又摔了一个杯盏。 江尹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浅笑,一边命人将地扫干净,一边上前安慰道:“主子,别生气。您昨日不是已经成事了吗?” 顾嫣儿深呼了几口气,怒道:“那个贱人!得寸进尺!今日是十六,陛下本就该来凤梧宫!” 江尹重新奉上一杯茶,“主子,别和那个小人计较。我们多得是机会。” 顾嫣儿顺了口气,眼中略带了些疑惑,“不过,昨儿到底怎么了?本宫记得,自己睡了过去。” 江尹微微一笑,“主子,您既然睡了过去。自然是陛下,抱您进的房间。” 顾嫣儿低头一笑,脸上难得出现娇羞之姿,看的江尹不禁有些发愣。 “怪不得他要把我灌醉……”她嘴里暗自嘟囔了一句,又对江尹说道:“今日的炖品呢?” 江尹躬身道:“主子放心,立刻就端上来。” 顾嫣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微微勾起…… 第二百六十四章 私下约定 “主子,静王妃入宫了,正在门外求见。” 柳念雪愣了一下,她入宫快一个月了,除了那日夜宴,再也不曾见过顾菲儿。 “快些请进来。” 柳念雪一边回答,一边示意兰香为自己略微打点了一下衣装,随即坐到圆桌边上,等着顾菲儿进来。 不一会儿,顾菲儿走进门,对柳念雪盈盈一礼道:“妾身参见皇贵妃。” 柳念雪起身上前,将顾菲儿扶了起来,一边牵着她往圆桌前去,一边说着:“你啊,怎么现在变得如此客气。” 顾菲儿笑着坐下,说道:“规矩还是要有的,姐姐体贴菲儿,菲儿也该懂规矩。” 顾菲儿说罢,见柳念雪正对着自己微笑,便又拉着柳念雪的手,关切的问道:“姐姐,这些日子,可还好?” 柳念雪拍了拍顾菲儿的手背,“都好,劳你挂心了。” 顾菲儿张了张嘴,又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妹妹有话,不妨直言。” 顾菲儿抿了抿唇,似乎很为难地开口道:“其实,昨日顾家家宴,菲儿听到一些事,是关于姐姐的。菲儿心中担心,今日才会入宫的。” 柳念雪微微一愣,“怎么了?若不方便……” 顾菲儿摇摇头,“菲儿今日前来,就不管什么方便不方便了。” 她叹了口气,咬了咬唇,鼓足勇气说道:“姐姐,我听闻前几日月圆之夜,陛下留宿在了凤梧宫中。第二日,姐姐就身体欠佳了,姐姐千万不要为此事难过啊!” 柳念雪低头一笑,“这也是早晚的事,姐姐既然回宫,便知道会有这一日。早晚总要接受的。” 顾菲儿摇了摇头,皱眉道:“姐姐,你不知道我那个堂姐。她……” 顾菲儿低下头,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柳念雪疑惑的望着顾菲儿,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菲儿不知道怎么说。可姐姐一定要小心堂姐,她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菲儿的意思?” “小时候,家里人都说菲儿比堂姐漂亮一些。至此之后,每逢家宴节庆,菲儿身边就经常出现些蛇虫鼠蚁。带去的东西也常常会被弄坏。 堂姐是个十分小气的人,但凡不顺眼,便一定要借机报复。奈何她还很聪明,从小到大,我从不曾抓到过她什么错处。 此事,我也曾与家人说起过。可没有人相信,一个小女孩会那么坏,到处想法子去欺负自己的堂妹。 大人之间虽然会做些比较,菲儿自己却从来没有对堂姐有过任何不敬。可她……” 顾菲儿叹了口气,“堂姐对我尚且如此,我一想到姐姐日日都在宫中。虽谈不上与堂姐朝夕相对,但到底在一个宫门内,我就担心地睡不着觉。” 顾菲儿目光真挚,柳念雪看在眼里,心中不禁一软。 拉紧顾菲儿的手,叹道:“菲儿,难为你这样为我着想。那日夜宴相见,我总以为你对我已不如从前。是姐姐多心了。” 顾菲儿的脸上,透着无奈的笑容,她缓缓摇了摇头,“姐姐,不是你多心。而是菲儿实在没有办法。大伯那边,经常对我和父亲施压。你知道的,如今前朝,太师与尚书令两党已然合作,目标都是顾家。 顾家多年来一直藏于深处,这几年一逼,倒浮上水面了。或许,爷爷本来有其他打算,对这个现状,他和大伯都很不满意。 我们三房,向来不在意这些事。我娘过逝的早,爹爹身子又不好。我只想安安静静做我的静王妃,不想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是,大伯……” 说道此处,顾菲儿的眼底,不禁泛起了泪光。 柳念雪担心的往顾菲儿这边靠了靠,“菲儿……” “哎……大伯逼迫我们,无非是因为我现在身为静王妃,他以为我虽然不受宠,但多少可以逼迫静王帮他一些。可他哪里知道,静王根本就对我……” 顾菲儿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深深地叹息着。 柳念雪眉头一皱,略带疑惑地问道:“可是,静王到底是他的外甥,应该不至于对顾家如何啊?” 顾菲儿抬起眼,面带愁容地望向柳念雪,“姐姐,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 “菲儿?” “静王对姐姐之心,就算外人看不出来,我早就看出来了。当年,姐姐帮我之时,我就和姐姐说过……为了陛下和姐姐,静王他……” 顾菲儿说道此处,有些忧伤地垂下了眼,不过,她立刻抿了抿唇,振作精神,抬眼对柳念雪说道:“可是,姐姐也是对我最好的人!” 柳念雪的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愧疚,“菲儿……我……” “姐姐你不必说了。菲儿心中都明白!”她的眼中充满了肯定,也充满了对柳念雪的信任,“要说菲儿心中没有抱怨过,没有嫉妒过,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姐姐就是姐姐,若无姐姐当日的鼓励,菲儿也绝没有今日。” 柳念雪叹了口气,她没想到,顾菲儿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姐姐,你进宫一个月了,菲儿都不敢过来看你。就是因为有伯父的威逼,菲儿实在不敢对姐姐亲近。不过,菲儿想清楚了!” 她的眼中充满了光彩,仿佛是下定了一个巨大的决心,“都说我是顾家人,都说要我为顾家着想。可顾家哪里为我父女着想过了。” 她突然扑进柳念雪的怀中,哭诉道:“姐姐,只有姐姐疼爱菲儿。就像我的亲姐姐一般,我绝不要为了顾家伤害姐姐。” 柳念雪有些鼻酸,她伸手抚着顾菲儿的头发,柔声道:“菲儿,你别这样。姐姐知道你不会伤害姐姐的。” 顾菲儿在柳念雪怀中摇了摇头,“菲儿知道。可菲儿也想让姐姐知道,不论菲儿是不是顾家人,菲儿永远都是姐姐的妹妹。” 柳念雪又安慰了一会儿,顾菲儿才擦干了眼泪,重新坐到了柳念雪的对面。 “姐姐,顾家人可能就要对姐姐动手了。家宴那日,我看到大伯和爷爷先行退席了,去书房商议事情。 我本想去书房偷听,奈何路上被大伯母拉住了,脱不开身。姐姐近日一定要小心。十六那日,陛下陪伴姐姐不曾去凤梧宫,照理说顾家应该会在前朝闹一场的。可半个月过去了,却还是如此平静,我怀疑,他们另有打算。” 柳念雪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其实,我与你想的一样。我本在等他们前朝发难,借力打力。可没想到,他们竟然按兵不动。原来,是另有目的……” 顾菲儿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抱歉,“可惜,菲儿人微言轻,没办法为姐姐探听到更多消息。” 柳念雪忙安慰道:“菲儿,你不要这么说,你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你要记住,在家中,万万不能露出什么端倪。没有消息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自己。” 顾菲儿的睫毛颤了颤,“姐姐,真的很关心我……” 柳念雪微微一笑,“傻孩子,你我多年姐妹,何必要说这些。” 转而又有些惆怅,“我自入宫,就只有你们几个姐妹。幽儿不在了,我只有你和清姿了。” 顾菲儿双眉魏蹙,“姐姐不要这么说。妹妹会一直在姐姐身边的。” 柳念雪望向顾菲儿,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安心。 “姐姐,我若常来你宫中,难免惹人怀疑。不如这样,我若有什么消息,就让王爷入宫的时候带来。或者让王爷派人过来,你看如何?” “这……似乎不太好……”柳念雪垂下眼,难免有些犹豫。 顾菲儿安慰道:“姐姐放心,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我们姐妹俩心中明白对方,又有什么问题呢?” 柳念雪想了想,点头道:“那也好。就这么办。” “姐姐,妹妹背离顾家之事。还请姐姐暂时保密,就算对陛下也不要说。否则,妹妹担心事情败露,万一……妹妹也就罢了,我不想连累爹爹。” 柳念雪心疼地望着顾菲儿,“姐姐明白,你放心。” 顾菲儿微笑着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妹妹就先告退了。” “妹妹要回府了吗?不如留下,一起用膳。” “不,我要先去凤梧宫中与表姐聊聊。左右她不知道我有这分心思,说不定我可以从她嘴里套出什么小心。” “不行!”柳念雪阻止道:“你向来为人单纯,万一露出什么马脚,岂非危险。” “姐姐放心,这几年,妹妹也长大了,懂得分寸。她向来对我趾高气昂,从不防备,若有什么计策,可能就直接当成炫耀说出来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可你还是要小心。你今日带了谁进宫,可妥帖?” “姐姐放心,小桃跟我来的,还有王府里的小厮安心,都是妥帖的人。” 柳念雪心中任有不安,却见顾菲儿眼中充满了坚定,知道难以相劝,便说道:“那好,你与他们说,若有万一,立刻来我宫中,我总有办法的。” 顾菲儿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这才告辞离去。 柳念雪望着顾菲儿的背影,心中不免有多了几分愧疚。 自己原本还对她有所怀疑,可她如今却对自己至诚以待,想到此处,柳念雪不禁叹了口气。 第二百六十五章 竹香归来 御花园的枫树虽不比玉宸宫中的颜色夺目,可胜在数量众多。 远远的望去,深秋的花园中一片鲜红,煞是好看。 枫树丛边上是几棵银杏树,那银杏树都有了年头,高耸入云,一人无法合抱,浓密的黄叶开满了树冠。 枫树红在银杏的腰际,银杏顶出枫林,直入云霄,丝毫不比春日百花盛开的景色来的差,反而更显大气。 尤其是秋风吹过的时候,枫叶和银杏叶纷纷落下,红黄交错,亮丽夺目。 树下,裴昊正在打拳,他年纪虽小,一双小拳头倒是有力。 树叶飘落的时候,竟被他小小的拳风震得一颤。 “母妃,昊儿的拳,打的可好!” 他打完一套拳,收了架势,便蹦蹦跳跳得往一旁的凉亭跑去,嘴里还不忘邀功。 柳念雪坐在亭中的圆桌边上,正望着裴昊温柔地笑着,眼见他跑过来,便伸出手去迎他。 裴昊咧开嘴,高兴地牵上母亲的手。 柳念雪将他拉到面前,拿出帕子,一边为他擦汗,一边说道:“好——!昊儿打的极好。” 说罢,抬手从兰香手中接过一杯茶,伸手摸了摸杯壁,递给裴昊,“来,喝口水。” 裴昊嘻嘻一笑,从柳念雪手中接过茶杯,咕噜咕噜就喝完了。 “哎……如今你们母子俩来花园赏景,也不叫朕了。” 柳念雪和裴昊闻声望去,只见一席明黄,缓缓向他们走来。 裴昊松开柳念雪的手,撒开小腿跑上前,深深作了个揖,“儿臣参见父皇。” 裴峰微微一笑,一把将裴昊抱了起来,“今日可哄得母妃高兴了。” 裴昊笑道:“母妃和昊儿在一起可高兴了。” 裴峰见儿子一脸得意,不由得笑得更深了,抱着他走进凉亭坐下。 柳念雪将面前的茶点往父子俩面前推了推,又让兰香再去倒了两杯茶。 裴峰顺手拿起一块红豆糕,递给裴昊。 裴昊高兴地伸手接过,双手捧着就吃了起来。 柳念雪看着儿子笑了笑,脸上满是慈爱,随后面向裴峰,问道:“今日怎么那么早就下朝了?” “哪里早了?如今都过了申时了。” 柳念雪一愣,向凉亭外望去,发现太阳竟已开始西斜,不由惊呼:“竟然已经那么晚了。” 裴峰笑道:“弄儿为乐,不知时辰了?” 裴昊将最后一口红豆糕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就赶紧插嘴道:“母妃陪着儿臣,自然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柳念雪见裴昊一脸得意的可爱样子,不由得掩嘴一笑。 裴峰心中好笑,脸上却故作严肃道:“你这小子,懂得倒多。只是这规矩是谁教你的,嘴里咽着东西还要说话。” 裴昊嚼了几口红豆糕,被裴峰脸上的严肃吓得有些发愣,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 “昊儿,到母妃这儿来。” 裴昊如同得了特赦,赶忙往柳念雪身边跑去。 柳念雪将裴昊搂在怀里,对裴峰说道:“必须不许吓我儿子。” 裴峰无奈一笑,“朕哪里吓他了。” 柳念雪点了点裴昊软糯的小鼻子,问道:“昊儿,父皇有没有吓你?” 裴昊看了看柳念雪,又转头看了看裴峰,随即对着柳念雪乖巧地点了点头。 柳念雪噗嗤一笑,得意地对裴峰说道:“你看,你儿子都说了。” 裴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哎……慈母多败儿啊!” 柳念雪将裴昊抱进怀里亲了一口,“别听你父皇的,什么多败儿。我们家昊儿是世上最了不起的孩子。是不是?” 裴昊腼腆一笑,对着柳念雪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是一个承诺。 “小姐,天色不早了。奴婢陪大皇子回宫。” 梅香虽不想打扰眼前的母慈子孝,只是天色实在有些晚了。 “好。知道了。” 柳念雪应了梅香一声,随后对裴昊说道:“昊儿,回去要乖乖的。后天再来和母妃玩,好不好?” 裴昊虽有不舍,却仍乖巧地点了点头,一边跟着梅香往寿康宫的方向回去,一边时不时的回头看柳念雪。 而柳念雪,目光也一直跟着裴昊远走,知道已经看不见了,却还是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裴峰一直望着柳念雪,她眼中的不舍、期盼,他都看在眼里。虽然舍不得,可如今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哎……如今有了小子,就不要老子了……” 裴峰叹了口气,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说什么呢……”柳念雪回过头,娇嗔了一句。 裴峰放下茶杯,皱起眉感慨道:“这什么茶,苦的很。” 一旁的兰香吓了一跳,“陛下,是不是奴婢泡浓了,奴婢有罪。” “兰香,别理她。”柳念雪对兰香微微一笑,转而对裴峰说道:“怎么,这茶,不该是酸的吗?” 兰香虽仍有疑惑,却只是歪了歪脑袋,暗自退到了一边。 裴峰愣了愣,“为何是酸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吃自己儿子的醋啊?” 裴峰笑了笑,叹道:“行了,是我的不是了。只是有人明明亲了儿子,却没亲儿子的爹。”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娇羞得一低头,起身道:“行了,回去。回去歇一会儿,也要用膳了。” 裴峰起身,牵上柳念雪的手,带她往玉宸宫走去。 凤梧宫中,偏殿的门紧紧的关着,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在发生什么事。 芸儿站在门口守着,也不知是等的太久,还是身体不舒服,竟然时不时地打了个哈欠。 不远处,江尹带着个小太监端着个炖盅走了过来。 芸儿一见江尹,便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江尹唇角一勾,走上前问道:“芸儿,主子在里面吗?” 芸儿根本不敢看江尹,只是垂着眼点了点头。 江尹眯了眯眼,伸手便要敲门。 芸儿忙拉住他的手,“江总管,菲儿小姐也在里面呢。主子说谁都不能进去。” 江尹看着芸儿覆在自己手臂上的纤纤小手,随即又望向芸儿。 芸儿吓了一跳,赶紧将手缩了回来。 江尹也缓缓的放下手,盯着芸儿上下打量。 不知为何,芸儿感觉自己十分不自在,扭捏着双手,又往后退了退。 不过片刻,偏殿的门竟然打开了。顾菲儿从殿中走了出来,见到门口的男子,不由得微微一愣。 “江尹?” 江尹笑着躬身,对顾菲儿深深地作了个揖,“三小姐。” 顾菲儿眼眸一转,又看了看江尹身上的服饰,不由佩服道:“江总管真是厉害,竟对堂姐如此忠心。” “小的身为奴才,忠心,本就是应该的。” “江尹在外面吗?本宫的炖品呢?快拿进来!” 门内传出顾嫣儿焦急的呼唤。 江尹对着顾菲儿抱歉的躬了躬身,“三小姐,主子唤小的,小的要进去了。” “江总管请便。” 顾菲儿说罢,便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只见江尹径直往门内走去,他身后的小太监手里端着一个炖盅,可惜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什么炖品,能让顾嫣儿如此上心? 顾菲儿垂了垂眼,却并未问询,转而又见一旁芸儿,脸上有几分苍白。 便跨出殿门,对芸儿关怀道:“芸儿,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顾菲儿在家中向来对下人不错,芸儿自然也多少受过她的恩惠。 见顾菲儿关心自己,芸儿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三小姐放心,奴婢没事。只是近来总是觉得疲倦,晚上睡得又很沉,所以白天没精神。” 顾菲儿叹了口气,上前握着芸儿的手,“那你可要好好休息,你也知道,这……” 顾菲儿边说,眼睛瞟了一眼殿内,继续说道:“你若太累了,出了差错,可是要吃苦头的。” 芸儿如何能不明白顾菲儿的意思,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三小姐关心,奴婢定会当心的。” 顾菲儿笑了笑,在芸儿手背上拍了拍,“行了,我回府了。改日再来看堂姐。” “奴婢送送三小姐。” “不必了,万一堂姐叫不到人,你又要麻烦了。” 芸儿摇头道:“无妨的。小姐每次吃了炖品都要休息很久才会醒的,不会叫人的。” “那好。” 芸儿于是走在前面,为顾菲儿引路。 走了一会儿,顾菲儿好奇地问道:“也不知,堂姐在吃什么炖品,那么神秘,要关着门吃。” 顾菲儿一边说着,一边掩嘴笑了笑,好像只是随意提起一般。 芸儿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那东西是江总管花了大力气弄来的。奴婢只知道,那东西有一股腥味,难闻的很。” “哦?”顾菲儿垂眼思索着,却根本想不出,什么补品会有难闻的很。 芸儿四下里看了看,“三小姐,您就当不知道行吗?江总管都不肯告诉我和杏儿,想来此物十分难得,小姐不愿让人知道。” 顾菲儿见芸儿一脸担忧,不由得安慰道:“芸儿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多谢三小姐。” “行了,宫门快到了。你回去伺候堂姐,就这几步路,我自己走就行了。” 芸儿探了探头,见确实已经走得挺远了,便对顾菲儿福了福身,“奴婢告退了,三小姐路上小心。” 顾菲儿点了点头,“行了,回去。” 芸儿一边往回走,竟还时不时的回头望了顾菲儿几眼,直到见顾菲儿上了马车,才一门心思地继续往凤梧宫的方向走。 第二百六十六章 折箭之约 “王爷,您在里面吗?妾身有事要和王爷说。” 天黑了,顾菲儿在裴屿门口,轻声敲着门。 果然没有人开门,她已经敲了好多次了,顾菲儿叹了口气,不由得看向了一旁守门的安逸。 安逸往后缩了缩身子,颤巍巍地恳求道:“王妃,您可别再让小的给您叫门了。上次……小的被王爷骂了几天呢……” 顾菲儿垂下眼,也不打算为难小厮。 她抬起手,又敲了敲门,“王爷,此事事关宫中贵人,还请王爷开门。” 还是没开,若这也不开,或许真的没办法了。 正在她绝望地准备离开之际,门缓缓的打开了,裴屿脸色阴沉,皱着眉,眼中略带了疑问。 “王爷放心,妾身没有骗王爷。只是此事……可否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裴屿退了一步,转身便往房内走,便说道:“进来。” 顾菲儿垂眼走了进去,安逸低着头,等顾菲儿走进去之后,识相地关了门。 裴屿在圆桌旁坐下,“坐。” 顾菲儿点了点头,坐到了裴屿的对面。 这倒让裴屿有些惊讶,平时顾菲儿只要一有机会和他同席,必要想尽一切办法,蹭到他旁边的。 可今日,竟然坐在了他的对面。 顾菲儿面色平静,没有平日的暴躁,也不曾哭丧着脸。 见她如此,裴屿心中的厌恶,也便消了一分。 他抬手为自己和顾菲儿各倒了一杯茶,将顾菲儿的那杯推到她面前,“请。” 顾菲儿的眼眸中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暗淡。喜的是没有想到他会为自己倒茶,而那暗淡,是因为他对自己竟然如此疏离。 不过,她还是伸手捧起茶杯,微笑着说了一句:“多谢王爷。” “今日找本王,所为何事?” “妾身,今日进宫见过姐姐了。” “你?!”裴屿的眼中突然冒出了几分怒意。 顾菲儿赶忙放下茶杯解释道:“王爷放心,妾身并不是进宫惹姐姐不高兴的。” 听了这话,裴屿眼中的怒气才消了几分,“那你进宫干什么?” “妾身那日回到卧房,思来想去,懊悔不已。姐姐对我,如同亲妹,事事为我着想。可我却……” 说道此处,顾菲儿的眼中不禁满怀愧疚,还含着几分泪,“妾身深感愧疚,又想到姐姐如今回到回宫,如同豺狼虎穴一般,心中越发不安。 所以臣妾才进宫,与姐姐说明。日后若顾家有何异动,妾身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姐姐,以保姐姐万全。” 裴屿微微一愣,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顾菲儿摇了摇头,“妾身只是想明白了。妾身与王爷……是妾身当年不好,才会铸成大错。不过,妾身身边总还有暄儿。 妾身这几年,都不知好好照顾暄儿,反而只会惹王爷不高兴。妾身……实在愧为人妻,愧为人母……” 裴屿的眼中难得出现了一分动容,“你……也别这么说。暄儿这几年,也多亏了你在照顾。” “妾身照顾暄儿,本就是应该的。只是,妾身害了王爷,妾身心中有愧……顾家害了姐姐,妾身心中更加……” 顾菲儿有些哽咽,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裴屿看在眼里,心中不禁也多了几分愧疚。 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当日之事又怎能都怪她一人。 只是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无端端地都对着她了。 以前,她歇斯底里,他自然不会觉得愧疚。 可如今…… 裴屿叹了口气,“你也别这么说,都过去了……” 顾菲儿见裴屿面露愧色,便忙扯开话题道:“王爷,妾身今日已与姐姐约定。因妾身不方便频繁出入玉宸宫,妾身想,若得了什么消息,不知是否可以请王爷帮忙传达?” “此事……我入宫时,告诉皇兄即可。” “不可不可!”顾菲儿连忙打断道。 裴屿一楞,“有何不可?” “妾身如此,算是背叛顾家了……妾身实在担心,万一有人知道……妾身不是在意一己安危,可是爹爹已经年老,妾身担心……” 裴屿皱了皱眉,“确是本王考虑欠妥了,如此,本王会想办法通知皇贵妃。” “多谢王爷。” 顾菲儿站起身,对裴屿福了福身,说道:“王爷,妾身没别的事了。若王爷没有吩咐,妾身就告退了。” 裴屿有些不习惯,今日,顾菲儿竟然那么容易就走了,不由得愣住了。 “王爷?” “哦……没什么,你早点休息。” “谢王爷。” 顾菲儿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 裴屿望着顾菲儿的背影,她走出门,然后吱呀一声,门又被安逸关上了。 难道,顾菲儿真的一夜之间改了性子。 裴屿拿起茶杯,在唇边轻抿了一口,回想顾菲儿方才的表情,似乎又不像作假。 并非是他多疑,可他实在难以相信,有人一夜之间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既然如此,就先静观其变再说。 秋高气爽,玉宸宫中一片安详。 “主子,静王殿下前来求见。奴才已将他请到偏殿歇息了。”小德子叩门进来,对柳念雪说道。 柳念雪刚得了片刻清闲,正在把玩着棋盘,乍一听,不由得一愣,“谁?” “静王殿下。”小德子重复了一遍。 柳念雪皱起眉,不由得嘟囔道:“他来干什么?他从不单独来找我……” 突然,想到了昨日顾菲儿所说之事,便对小德子说道,“请静王殿下稍候,我马上就去。” 说罢,示意兰香上前为自己梳头。她向来闲散,今日无事,便披散着一头秀发。可如此,实在没法出去见人…… 小德子端着茶盏,走进偏殿,“王爷,您请用茶。” “多谢小德子公公。” “王爷,您真客气。”小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茶盏放到裴屿手边的几案上,继续说道:“王爷稍候,主子马上就到。” “无妨,本王不急。” 裴屿说罢,拿起茶盏,掀开盖子,轻抿了一口。 方才下朝之后,裴屿见天色尚早,料定裴峰一定会先去宣政殿中处理政务,便入宫来找柳念雪。 倒不是因为顾菲儿说了,他便一定要照做,瞒着裴峰。 只不过,此事在没有确认之前,确实不宜声张,否则一旦有变,反而被动。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柳念雪在兰香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偏殿。 裴屿站起身,迎了上去,与柳念雪相互见礼。随即又各自坐了下来。 她的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不施脂粉,却依然眉目如画。 看着她,他的眼中不禁起了几分温柔,这样的温柔,是他看向任何人时都不曾有过的。 “今日难得,什么风将王爷吹来了。” 裴屿微微一笑,“皇贵妃取笑了。不过是昨日王妃回宫,与本王说了一些事。本王,想和皇贵妃聊聊。” 柳念雪垂了垂眼,“兰香,去门口守着,别让人经过。” “奴婢遵命。” 兰香往门外走去,顺势关上了门。 “王爷请讲。” 裴屿点了点头,“王妃若真如此深明大义,也是好事。不过,本王想,如果时常进宫拜访,恐有损皇贵妃的声誉。本王有一方法,可以暗中通信,不知娘娘可愿一听?” “王爷既然有好方法,本宫自然愿意听从。” “本王府中饲养了一种云雀,看似平平无奇,却自小是以特殊的香料饲养长大,可以闻香寻路,以作通讯。” 柳念雪面露奇色,不由开口问道:“竟有这样的奇事?那云雀如何可以寻路?” 裴屿微微一笑,“只要娘娘在宫中种一些特殊的花草即可。此花香对人无碍,且极其幽微,难以察觉。可对那鸟儿却是十分明显,四五里外都能闻得到。” 柳念雪想了想,说道:“四五里外可以闻到,也没用啊……静王府离此应该不止四五里。” “无妨。若皇贵妃允许,本王明日会将那鸟儿带来。只要在园中植下异草,让鸟儿记得此处有此香味即可。那鸟儿经过特殊训练,认得了路。” 柳念雪心中好奇,自然也想看看那鸟儿。再者,与顾菲儿联络,也确实需要此物。便说道:“如此,就劳烦王爷了。” “皇贵妃客气了。”裴屿应了一声,随即低头深深的呼了口气,略带几分寒意问道:“皇贵妃,真的相信王妃吗?” 柳念雪愣了一下,“怎么?王爷,竟然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吗?” 裴屿皱了皱眉,并未回答。 柳念雪不免有些急切,说道:“王爷,本来王府内的事,是王爷家世,本宫是不该多嘴的。只不过,王妃对王爷的情谊,王爷应该明白。 即使,王妃之前有什么不对,她对王爷的深情总没有错。本宫相信,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伤害王爷的。 如今她这样帮本宫,是冒着很大风险的。本宫相信,这不只是为了本宫,也是为了王爷。本宫希望,王爷不要让她太过伤心……王爷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裴屿叹了口气,也不知,到底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他站起身,对柳念雪作揖道:“皇贵妃,本王告辞了。明日再来。” 柳念雪站起身,对裴屿福身道:“多谢王爷。还请王爷,将本宫的谢意传达给王妃,务必请她事事小心。” 裴峰“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柳念雪一眼。 或许是头发太过柔顺,她的簪子松了,此刻已有些垂了下来。 鬼使神差一般,他猛地走回来,伸手把她的玉簪重新插好。手覆在簪子上迟疑片刻后,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念雪有些发愣,她眨了眨眼,似乎不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她眼中充满了惊讶,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 第二百六十七章 虎口救险 第二日,那云雀果然被送到了玉宸宫中,不过却不是静王亲自送来的,而是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起来的。 “萧远,你提着个鸟笼干什么?”柳念雪疑惑地问道。 萧远转头望了望鸟笼,脸上露出了神秘地微笑,对着柳念雪挑了挑眉,“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他告诉你了?” “哟!你知道是他啊?” 柳念雪撇了撇嘴,吩咐兰香带着众人下去,对萧远说道:“他昨日来过,本来说今日会自己送来的。” “你有没有失望啊?”萧远玩笑道。 “你说呢?”柳念雪面色如常,瞥了萧远一眼。 “我也知道你不会,真是个可怜的男人。” 萧远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眼中满是怜惜之情。 “行了,他有没有告诉你,这鸟儿要怎么用啊?”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鸟笼边上轻轻敲了敲。 鸟笼里,分明只是一直寻常麻雀,只有脖间的有一圈灰黑的羽毛,看着还算与众不同。 柳念雪一边看着,一边嘟囔道:“这鸟灰不拉几的,难看地很。” 萧远叹了口气,“大姐,这是传密信用的。如果人人看来都觉得漂亮,那不是早就被人抓走了。若要那么显眼,岂不是被人发现了。你有没有脑子啊……” 柳念雪瞪了萧远一眼,“我还会不知道吗?要你说?我就是感慨一下嘛……” 萧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嫌弃地瞟了柳念雪一眼,便提着鸟笼往门外走去,“懒得和你多话,我要去放鸟了。你要不要看?” “要!”柳念雪喊了一声,立刻起身跟着萧远往门外走去。 只见萧远推门走到门前的小院中,从包裹中取出了一盆蓝色的小花。 那花儿很小,如同一朵普通的小野花,和那鸟儿一样,丝毫不引人注目。柳念雪站在一旁,也没有闻到任何特殊的味道。 萧远四下里看了看,没什么趁手的东西,便随手从一旁的灌木中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捣鼓了起来。 “你!折我院子里的树干嘛呀!”柳念雪在一旁,不由急得惊呼了一声。 萧远歪头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呀,不久折你一根树枝吗?嚷嚷成这样了,反正你院子里的树要是难看了,不都会有人悄悄给你换吗?有什么关系啊。” 柳念雪嘟了嘟嘴,想想也是,况且又耐不住心中还是好奇,便不再与萧远多言,静静在一旁继续看着。 只见萧远用树枝挖了个小坑,又用树枝在小花盆周围戳了戳,将花连着底下的泥一同掏了出来,塞进了那小坑里。 他将一旁的土重新埋好,这小花看着十分娇嫩,微微的垂着头。 “好了。”萧远自言自语了一声,将鸟笼打开。 那小鸟倒是十分乖觉,也不叫唤,见鸟笼开了,便扑腾了两下翅膀,跃出鸟笼,直奔那小蓝花去了。 它跳到小花边上,低了低头,却不啄,好像只是凑在一旁闻花香一般。 “真是神了呢……”柳念雪不禁感慨了一句。 只见萧远伸手将鸟儿捧起来,然后系了一极小的布条,在小鸟纤细的脚脖子上。 随后,他双手往天空一捧,那鸟儿便似能明白一般,往天空飞去。 “好了?”柳念雪望向天空,只见那小鸟片刻就消失在了天际。 萧远点了点头,“好了。裴屿告诉我,这样就行了。那鸟儿会飞回静王府的。” 他说罢,转而又将包裹里其他的东西交给柳念雪,“这是那小花的种子,还有鸟儿的吃食。你留一些在身边,万一那花被人刨了,用得上。 听说这花长得快,五六日就能长成了。鸟儿的吃食你留在身边,它就不会跑了,任由你捏在手里的。” 柳念雪接过包裹,点头道:“方才你能抓住它,就是因为这个鸟食吗?” “当然,这鸟儿十分警觉,若不是特殊的鸟食,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感慨,刚想开口对萧远诉说,却见青玉急匆匆了疾步走来。 青玉走到柳念雪面前,面上带着欣喜,福身行礼后,笑道:“主子等待一个多月的好消息到了。” “哦?难道是?”柳念雪眸子一亮,嘴角不由得挂上了欣喜地笑容。 萧远见柳念雪眼中尽是难掩的喜悦,不由得问道:“什么事啊?” 柳念雪看了萧远一眼,并未回答,反而先对青玉说道:“快请她进来。本宫到寝殿等她。” 青玉点了点头,转身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柳念雪这才对萧远说道:“竹香回来了。” 萧远愣了愣,在脑中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柳念雪身边确实是有这么个丫头的。 不过,他来的时候,很少见到她,所以对她的印象实在不深。 于是,萧远便对柳念雪说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 柳念雪点点头,一边往殿内走去,一边说道:“你替我谢一声静王。” “知道了。”萧远应了一声,便径直往门外走去。 没走多久,就看到青玉带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从他身边经过。 彼此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这女子英气十足的样子,倒是几乎可以与赵旻比肩了。 萧远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自嘲地笑了笑,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寝殿门口,竹香的手刚刚覆上殿门,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她转头看着青玉,见青玉正面带微笑,对自己鼓励般地点了点头。她深呼吸了一口,手上微微用力,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柳念雪早已坐在圆桌旁等着自己了。 强压住狂跳的心脏,竹香走上前,抱拳道:“主子!” 连她自己都听到了,她的声音,在颤抖。 柳念雪的眼中含着几分歉意,对竹香说道:“竹香,坐到我身边来。” “竹香不敢。”她低着头,声音中竟已带了几分哽咽。 这英姿飒爽的女子,此刻皱起眉,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竹香,是我不好,这么多年,瞒着你们。” 竹香努力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竹香……” 竹香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过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主子,是属下的错。若不是属下当时有事离开宫中,主子根本就不会出事。 如果那日城楼上,属下在主子身边,哪怕赵小姐被恶人拖住了,属下也能保护主子周全!” 柳念雪摇了摇头,似乎根本不关心城楼之事,反而问道:“你那师兄,可还好?” 竹香愣了愣,没想到柳念雪非但不怪她,还问起师兄的安危。 她抬起头,感激地望着柳念雪,“主子放心,当年萧太医去过之后,就帮师兄解了毒。只不过那毒药也算厉害,萧太医说,毒虽然解了,却对身体多少有损,所以属下才会留在师兄身边继续照料。只是,属下没想到……” “竹香,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柳念雪见竹香满脸愧疚,不禁打断道:“回宫那日,我看不到你,只以为你被派回黑羽卫了。问了赵旻和青玉,她们又都不知道你的去向。 我很担心,才让赵旻回去问了她哥。本来赵信说,你至少得过两个月才能回来,没想到那么快就能再见你。也不知,我有没有打扰你的任务。” 柳念雪说道此处,也不禁多了几分抱歉,她担心,竹香会因为急于赶回来,而疏于任务。 “主子,其实竹香确实回了黑羽卫。不过,竹香的任务,正是为了主子。” “哦?是什么事?”柳念雪有些疑惑,当日自己已经“离世”,到底还有什么遗留的要事呢? “是关于当年陛下登基之前,去雪国的那些旧事。” 柳念雪一愣,“你怎么会着手调查此事?” “话说起来有些长。”竹香抿了抿唇,略略整理了一番思绪,继续说道: “其实,属下听说,早在在很多年前,陛下就一直在收集此事相关的线索。黑羽卫中很多人,当年都曾参与过此事的调查。 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就下令停了此事。此事虽停了,可那些线索一直都在,都锁在黑羽卫一间暗室之中。除了陛下和赵统领有钥匙,任何人都无权进入。 当年属下知道主子离世的消息。本已无心独活,要随主子而去。可赵统领告诉属下,这世上有一件事,是主子多年来的心愿,一定要弄清楚。所以就让属下去查了。 自那日起,属下日常便是出入那间暗室整理讯息,遇到疑点再出门查证。属下每月会整理一卷信息交给赵统领。 此次去了很远的地方,是因为属下找到一个疑点,需要去雪国查证。路途遥远,已经去了几个月了。” 柳念雪垂下眼,心中不由得流过一阵暖意。 赵信是不会突然想到复查往事的,一定是裴峰下令,想了却自己为父母报仇的心愿。 “属下如今急着赶回来,也是希望尽早将自己查明的事情,一一详述给主子。” 竹香说罢,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到了柳念雪面前的桌上……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宫中刺客 桌上,摆着一支箭头,可却不是普通箭头。 柳念雪虽不懂兵器,却能看的出来,这只箭头从形状、颜色都与普通的箭头不同。 寻常箭头是三棱形的,顶部必然削尖。 大齐早已精通冶铁之术,箭头都是铁质,乍一建成都是闪闪发光,时间久了却难免会生锈。 可这支箭头,却是偏平的,只有两棱,顶部也被磨平,没有尖角。明明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周身有许多划痕,却还是光亮如新。 柳念雪皱起眉,一边拨弄着箭头,一边感慨道:“这东西,似乎与普通箭头不同。可是有何特别之处?” 竹香点了点头,“此物乃是属下,从雪宫中的尸体身上找到的。” “雪宫?”柳念雪不由一惊,“你什么时候去的雪宫。” “就在主子启程回京没多久,属下就到了那边,正好与主子擦肩而过。” 柳念雪垂下眼,眼中仍有迷茫。 竹香明白柳念雪心中所想,解释道:“主子,属下多番探查,总觉得无论如何定要看看当年白羽卫的尸体。便想过很多办法想上去雪宫。 可惜,雪宫结构精巧,且经过雪崩之后,从外面根本无法进入。属下多番查找,终于在山下找到一密道,可进去之后,又发现里面机关重重,若不熟悉,实在没法进去。 后来,属下便将此事禀报陛下,本意是想从黑羽卫中借个破机关的高手,陪属下一起去。谁知陛下知道之后,就让属下先等等。 直到前两个月,陛下才将入雪宫的方法告诉了属下。属下今日回来,才知道原来主子一直都在雪山上。陛下先前不告诉属下,定是为了少一个人知道,以保主子万全。” 柳念雪点了点头,这才算是了然了,便重新问起手中的箭头,“此物,到底有何特别?” “主子,这其实并不是一支箭头,而是一个信物。” “信物?” “这是顾家的秘密信物。” 柳念雪一听,不由得张大了眼睛,许久方才眯起眼,咬牙道:“真的是顾家……” “属下多次想入雪宫,就是想从白羽卫的身上找到这个信物。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属下在副将的身上找到了。” “副将?副将不该是陛下的亲信吗?” “属下原本也这么以为,可是如此看来。这所谓的亲信,很可能就是顾家安插在陛下身边的。” 柳念雪皱起眉,喃喃道:“竟然能在陛下的亲信中安插自己人,顾家果然不简单。” 随即又对竹香说道:“竹香,你坐下说,看来此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的了。” 竹香愣了愣,似乎仍有犹豫。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若要让我这样抬头听一个时辰,我怕是明日连头都要转不动了。” 竹香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不再推辞,在柳念雪的对面坐了下来。 柳念雪拿起那支箭头,又打量了一番,说道:“没想到顾家的信物如此特别。我倒是曾经看古书上说过。 当年大齐开国,万事不顺,裴家全靠顾家帮忙才得以稳定天下。所以开国之君曾折箭与顾家先祖约定,若有相负犹如此箭。” 竹香点了点头,“主子圣明,其实这信物,便是来自当时的约定。” “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属下也是查阅了黑羽卫中的卷宗才知道的。原来,当年高祖折箭之后,顾家先祖便拿起断箭,将箭头握在自己手里,箭尾交给高祖。 曾说,‘只要顾家在一日,顾家便是陛下的箭,陛下指向哪里,顾家便打到哪里。顾家会像爱惜羽翼一般,爱惜裴家的天下。’ 至此之后,这箭头,便是顾家最秘密的信物。谁若拥有这个箭头,便能向顾家当家换取一物。只要力所能及,任何东西、任何事都可以。” 柳念雪听罢,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复杂。 “没想到,顾家与裴家,过去的情谊竟如此深厚……可现在……顾家为了对陛下不利,竟然这样要紧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又有多少家族,能够摒弃权利的诱惑,永世守护自己的承诺呢。 顾家是这样,白家又何尝不是这样。 如今知道这入宫密道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可在当年,除了白家嫡系,根本就没有人知道那条路。 那么,那些白羽卫,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上了山呢…… 柳念雪自嘲一笑,或许当年哪一位叔伯得了承诺,父皇一死,便可登基为帝。 雪国不过是个边陲之国,依附于大齐的小国。竟也有人愿意为了这似有若无的权利,背叛家族、背叛亲人,最后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雪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大齐? 沃野千里,富裕强盛的大齐。谁又能受得住至尊天下的诱惑,谁又不想成为家族中永远铭刻的第一人。 柳念雪摇了摇头,眼中不由得露出了哀伤之色。 竹香见柳念雪若有若思,不敢打扰。 只等柳念雪回过神来,才问竹香:“这些年,你还查到了什么?” 竹香点了点头,“主子莫急,容属下细细说清楚。此事实在是说来话长,要从当年先帝下令让陛下出使雪国说起。” “你慢慢说。本也不能急在一时。” “当年,其实是雪国先有使臣来访大齐。本来,使臣来访,应该有史官记录,可那段的记录全都被删除了,就连当年的史官也已经病故了。 不过属下查到,当年随侍的宫人和大臣,还有两个人活着。一个是卫公公,即聋又哑,如今已在西山出家。另一个,便是太师。 可惜,太师从未与他人说起过当日之事。属下只能查到,当年雪国使臣来访之后,先帝心情甚好,没过多久就命陛下带着礼品出使雪国。 听说那年的礼物册子也是多年以来最丰厚的,几乎要有以前的两倍之数。所以应该不会是陛下下令屠宫的。” 柳念雪皱眉说道:“如此看来,除非太师亲口相告,否则根本没办法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竹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件很蹊跷的事。先帝曾下过一道密旨,随后陛下出京都之前,白羽卫中的侍卫换了两次。” “换了两次?临走了还要换人,还是两次?” “不错,这两次都是副将换的,那副将得了密信,便将手下的人都换了。” “若要换,也不会换两次。”柳念雪楠楠自语,眉头皱地更紧了,“陛下可知道此事?” “陛下听属下说了之后,也甚是惊奇。只因陛下不可能认识白羽卫中的侍卫,也只是认得副将和其他几位小将而已。” 柳念雪叹了口气,“那倒也是。那道密旨,想来也是找不到了。” “主子圣明,已被人销毁。而且连那密旨是下给谁的,何时下的都不曾记录。属下多番查找,才从慎儿姑姑的案卷中找到了这个线索。” “慎儿?这么说此事,与太后有关?” “不错,属下便是因为这点,才联想到,或许顾家会与此事有关。属下查到,那位副将出京前见过的人,一个是太后身边的瑾儿,另一个是顾老爷的亲信。” 柳念雪垂下眼,冷笑一声,“看来,那副将早就不是陛下的人了。” 竹香一愣,“主子何处此言?属下一直猜想,那副将应该是在姑老爷的亲信去了之后,才被顾家人收买的。” “依我对太后的了解,她一定是要救陛下,所以才让瑾儿找副将换了一拨人。而顾家,未必想让陛下当皇帝,所以应该换了一波会对陛下不利的人。 可这副将倒是个神人,就算都是顾家来的消息,截然不同,他又怎会不闻不问就照单全收呢?” 柳念雪不得其解,不由更加困惑,“竹香,你继续说。” “其实主子料的也没错。属下查到,陛下逃离雪灾回京的途中,有两拨人加以拦截。一拨是先帝的人,一拨是顾家的人。 只不过,先帝的人得到的命令,是将陛下困在雪国,不准让他回京。而顾家那群人得到的命令,只要诛杀陛下,不留活口。 依照当时的情形,属下猜测,先帝驾崩之后,顾家人根本就不想让陛下登基为帝,所以才假意欺骗太后,告诉她陛下没有逃过雪崩之灾。 而此时,先皇后又身怀六甲。无奈之际,太后只能当机立断,扶持静王殿下登基,以保全顾家的地位。” 柳念雪低着头,细细思索着。 看来下令屠雪宫的人,是顾家无疑了。可是顾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顾家只是为了扶持静王,先帝已经下令要将裴昊留在雪国了,这并不妨碍他们扶持静王。 看来重点,还是在那一次使臣的会见上。 那会上一定说了什么,让顾家觉得不安,让顾家觉得,白家已经不能留了。 如今,卫公公那儿不可能问出什么来,唯一的线索就是太师。 可太师,又怎么会将这种事情告诉自己呢? 柳念雪叹了口气,竹香似乎看出了柳念雪的无奈,有些犹豫地说道:“主子……若要太师开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柳念雪惊讶地望着竹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属下……其实查到一些太师的往事……只是,事关重大……属下连陛下都不敢告诉……” 这一说,柳念雪突然好奇了起来,“你从不曾说话这样扭捏,到底是什么事?” 竹香低着头,不敢言语,过了许久,方才咬了咬牙,缓缓说来…… 第二百七十章 送出宫外 那是距今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柳念雪和裴峰都没有出生,就连柳谦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毛头小子。 当年的魏忠义,也不是如今这个时不时会摸一摸胡须的中年人。三十多年前,他不过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郎。 自小,魏忠义便在藏龙山上与赵云天一同学艺。 传说,藏龙山上有神仙,已经在山头住了上千年了。 魏忠义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不是神仙。他没有父母,自小便被师父收养,在山上学艺。 五六岁的时候,一对夫妇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送上了山。这个人,就是他的师弟——赵云天。 他们的师父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童颜鹤发,胡子和头发一样白,一直垂到腰间。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们学的都是治国之道、兵法、武艺,从来都没学过仙术。 他们不知道师父的名字,只知道师父就是师父。 那一年,十六岁的魏忠义和十五岁的赵云天被师父叫到跟前。 师父望着两个壮小伙子,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在这山上也已经很多年了,如今你们的本事也算是学有所成了。为师昨日算了一卦,你们两人是要下山建功立业的。既然如此,你们明日一早就下山。” 赵云天愣住了,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离开山上,不由得抱着师父的腿,哭诉道:“师父,我不要下山,师兄也不要,你别赶我们走!” 师父摸了摸赵云天的头,无奈一笑,“为师与你们的缘分尽了,你们下山去。” 说罢,拉开赵云天,径直往门外走去。 赵云天愣了一下,再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师父。 他忙回来,拉着魏忠义的手,“师兄,师父不见了,我们快去找啊!” 此刻,他才发现魏忠义正咬着牙,忍着泪,一言不发。 魏忠义的表情,让赵云天有些担心,他试探地问道:“师兄?” 过了许久,魏忠义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师弟,你何时见过师父说话不算数的。师父叫我们下山,就容不得我们待在山上了。赶紧收拾行装,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 赵云天叹了口气,这位师兄,耿直得很,在他看来,如果他们死求一下,说不定师父是会心软的。 可如今,也没办法,左右师父也不见了。 于是,两人收拾行装,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往山下走去。 两人沿着山路,一路往下走着。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下过山,对下山的世界一无所知。 “师弟,你说下山之后,我们该往哪儿走呢?” 赵云天撇嘴想了想,“这样。师父不是说过,我家在京都赵大将军府吗?我们就先往那儿走。” 两人打定了注意,便不再犹豫,脚下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就在将要走到山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 两人对视一眼,赶忙寻声而去。 远远的,只见一女子正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身子一点点地往后缩着。 她的对面,一只吊睛白额虎已将一人压在身下,鲜血流了一地。 女子吓得脸色煞白,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兄弟两见状,立刻冲上前。 只见赵云天从腰间拔出大刀就向猛虎砍去,那猛虎十分灵活,眼见赵云天接近,立刻足下用力,一跃便跳到了一边。 这边,魏忠义早已抽出长剑,疾步上前,一手持剑,一手扶起那女子,将她护在身后。 眼见赵云天正在与那猛虎对峙,魏忠义抬着脚就准备去帮忙,谁知竟一把被背后的女子扯住了。 “别,你别走!” 魏忠义皱眉回头,刚想呵斥,可就在回头的一瞬间,嘴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是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纯洁、美丽、楚楚动人。那双水润润的眼,此刻因恐惧而越发湿润了起来,泪珠将落未落地聚在眼底。 她害怕极了,拉着他的手在轻轻颤抖着,身子一缩,那泪水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洁白透亮的肌肤,在阳光的映衬上,散发着撩人的光芒。 不!她比阳光还要耀眼,还要夺目,魏忠义根本没办法移开自己的双眼。 “你别走!我害怕!” 她在说话,她柔嫩而娇小的红唇中发出的声音竟是如此悦耳,比山间的鸟雀声还要好听。 “师兄……你在干嘛啊……我都把老虎打走了,你怎么还没来啊……” 背后传来赵云天的抱怨声,魏忠义这才回过神,回头望了一眼。 赵云天正往魏忠义这儿跑,没跑两步,眼睛突然瞪地老大,伸手指着他,诧异地喊道:“你!你!我才离开一会儿!手都牵上了!” 魏忠义一愣神,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将那女子的手牵在了手里。 而那女子,此刻正偏着头,双颊绯红。 魏忠义忙松开手,突然觉得手上和心里都是一凉。 他摇了摇头,对女子作揖赔礼道:“姑娘,实在抱歉。在下方才一时情急,对姑娘无意。请姑娘赎罪。” “公子……公子不必道歉。方才若非公子,小女子早已性命不保……” 赵云天走到两人身边,嘴角抽动了两下,“难道,不是我打跑了老虎吗?” 魏忠义尴尬一笑,拍了拍赵云天的肩膀,“是,是师弟的功劳。” 那女子眼眸微微一抬,望了两人一眼,又转回头,掩嘴一笑。 魏忠义与赵云天看在眼里,早已酥了半边身子,楞在了当场。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见两人不说话,便说道:“两位公子,不知可否麻烦两位,帮小女子把丫鬟埋了。她为了保护小女子而遇险,小女子实在不忍看她曝尸荒野。 小女子应该自己去埋的……可是,可是……小女子实在害怕……” 那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往那尸体的方向偏了偏头,可刚一探头,就立刻害怕地缩了回来。 魏忠义见状,忙说道:“姑娘,你去边上坐着。在下与师弟会处理的。” 赵云天憨笑了两声,“姑娘,你怕不怕?在下可以陪你坐着的。” 话还挂在嘴上,人却已经被魏忠义拉出了半个身子,“行了,快来帮忙。” 那女子低头一笑,容颜娇羞,心里也想转头去看魏忠义,奈何又实在害怕,便先跑到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她抱着膝盖,想到方才那男子的样子,不由得娇羞一笑。 他的样子,真是英俊,高鼻大眼,正气凌然,既有文人的儒雅,又有武人的魁梧。那双手暖极了,刚才自己吓得面无血色,可一看见他,便觉得不怕了。 想到此处,她不禁又笑了笑,两手交错握在一起,仿佛方才被他握住一般。 过了一会儿,魏忠义与赵云天才走到女子面前。 魏忠义犹豫了片刻,只见赵云天开口说道:“那位姑娘,已经好了。姑娘,可要看看?” 女子一听,立刻起身跑了过去。 那只是个简单的坟包子,插着一截断木,算是墓碑了。 女子低头垂眼,哀思了片刻,又跪下身,磕了三个头,说道:“馨儿,你陪我出来,却为了救我丧命。你是个忠仆,愿你早登极乐,等我回去,会为你多烧纸钱的。” 说罢,女子才站起身,又对魏忠义和赵云天两人福了福身,说道:“两位公子,小女子今日路过此处,多亏两位公子救命。” 魏忠义忙上前扶起女子,“姑娘方才已经谢过了,如何又要谢。此处荒山野岭,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女子叹了口气,面露忧色,“两位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见天下兵祸已起,百姓流离失所,心中不忍。又听说这藏龙山上是有神仙居住的,所以瞒着家人,偷偷上山,只盼能求神仙解了这场浩劫。” “姑娘真乃仁义之人,可是这山上并无神仙啊……” 女子面上一惊,“真的?” 赵云天也插嘴道:“姑娘,是真的。我们兄弟两就是住在这山上的,这山上从来就没有神仙。” 女子失望地低下头,叹了口气,“如此,可怜了天下人……” 魏忠义见那女子悲天悯人,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好感,对女子说道:“小姐别难过,上天若见小姐如此,也不忍苛责天下人。请问小姐住在哪里?我兄弟俩先送小姐回去。” 女子心中一暖,微微一笑,垂下眼,柔声道:“小女子家在京都,是跟着父兄偷偷出来的。如今,小女子也不知道父兄现在何处……” 魏忠义与赵云天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魏忠义说道:“这样,小姐,我们先送你下山,到了山下再慢慢打听你家人的去处,可好?” 只见赵云天拉了拉魏忠义的衣袖,轻声道:“师兄,你是看上人家漂亮吗?” 女子一听,忙低头红了脸。 魏忠义推了赵云天一把,恼道:“你说什么呢!反正我们下山也没事,不如先帮这位姑娘找家人,不是也算一件功德吗?” 赵云天望着魏忠义,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暧昧了起来。 魏忠义白了赵云天一眼,转而对女子作揖道:“姑娘,在下姓魏,名忠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福了福身,“原来是魏公子。小女子姓顾,闺名……容秀。” 她一边说了,一边抬眼望了魏忠义一眼,随即又十分害羞地低下了头。 赵云天站在一旁,见两人不过是互换姓名,竟然也能红着脸,不由得砸着嘴,感慨道:“你们俩的脸,怎么那么红啊?” 两人一听,顿时都不好意思了起来,转过身,不再看对方。 赵云天嘿嘿一笑,对顾容秀说道:“顾小姐,我叫赵云天。” 顾容秀转过身,对赵云天福身道:“赵公子有礼。” 于是,魏忠义师兄弟二人,便带着顾容秀,一起往山下走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母女相聚 “什么!你的意思是,太师与太后,很早之前就认识!”柳念雪不由得惊呼道,随即立刻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重要,赶紧捂上了自己的嘴。 竹香一脸为难地点了点头,“属下,实在不知应该从何说起……可是,是真的!” 见竹香一脸肯定,柳念雪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不是不相信竹香,只是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况且连相遇之后,一见钟情这样的细节都能知道。这简直就如同从一个说书人那边听来的一般。 什么样的卷宗会记录这些事呢? 竹香此刻的表情比刚才更加为难,“主子,请您相信属下。属下会知道这些,是从一个极其可靠之人的嘴里听到的。 可此人的事,事关属下的一个秘密。属下不能出卖这个人。” 竹香低下头,脸上即是为难,又是愧疚。 柳念雪叹了口气,“竹香,我不为难你。我只是想知道,此人所说,是否必定可靠?” 竹香用力地点了点头,“主子放心,竹香可以以性命担保,这个人绝不会骗属下。” 柳念雪点了点头,“此前,我曾经怀疑。太师在维护一个人,而他维护的人可能就是太后。不过,我并没有证据,只是猜测。如此看来,我竟没有猜错……” 柳念雪叹了口气,感慨道:“实在是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后来会是太师和太尉帮助先帝击退了顾家。而太后,也因此入了王府。 世家之女,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又哪来做主的权利……看来他们,到底是有缘无分了……” 竹香摇了摇头,“确实是有缘无分,主子不知道,太后其实,真的不是一般世家之女。太后曾经是拒绝大婚的。” 柳念雪一愣,好奇的问道:“太后,竟然能拒绝?” 竹香叹了口气,遥遥望向窗外,就连语气中,都不免多了几分感慨:“属下听说,太傅向太后提出大婚之事后,太后无法拒绝,便假意服从,随后……” 那一日的天气,便如同今日一般,秋高气爽,天气极好。 顾容秀回到房中,再也忍不住泪,趴在桌上就哭了起来。瑾儿忙上前抚着顾容秀的背,安慰道:“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哭啊。” 顾容秀哭了一会儿,随即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 她起身走到案桌旁,皱了皱眉,“瑾儿,来磨墨。” 瑾儿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自家小姐刚才还痛哭不已,现在竟突然就好了。 不过,她还是立刻走到案桌旁,开始磨墨。 顾容秀思考了一会儿,便提起笔,在信纸上写了起来。 她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只在信上写道:“今晚三更,槐树下,带我走。” 她将信纸小心地叠好,从腰间取下自己常带的粉色香囊,塞了进去,交给瑾儿,说道:“瑾儿,你去将这东西,带到赵大将军府上,交给魏公子。 要快!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明白吗?” 瑾儿不识字,可见顾容秀的神情如此紧张,便知道是重要的大事。 她用力地点着头,说道:“小姐放心,瑾儿一定不辱使命。” 说罢,便立刻转头跑了出去。 顾容秀舒了口气,一下子放松地坐到了椅子上。 他会来的!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整整一个时辰,顾容秀一直焦急地等待这瑾儿的归来。 怎么那么久?瑾儿去赵府送东西,不是早就驾轻就熟了吗?怎么还要去那么久? 终于,卧室的门打开了,瑾儿进来之后,小心地往门外张望了几眼,关上门。 顾容秀早已急得迎了上去,见瑾儿转过身来,赶紧拉着她的手,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他可说了什么?” “魏公子让奴婢将这个交给小姐。”瑾儿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只黑色的香囊。 顾容秀赶忙拿在手里,解开香囊从中间取出一张小字条。 她一看,脸上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几乎要落下眼泪。 小心地将字条重新折好,放回到香囊里,再将香囊挂在腰间。 “小姐,可是好消息?”瑾儿见顾容秀如此高兴,便开口问道。 顾容秀微微一笑,娇羞得低下头,“上面写着‘不离不弃’。” 瑾儿也高兴地咧开嘴,“恭喜小姐!” 顾容秀心中高兴,可笑着笑着,又有些担心,她忙拉住瑾儿的手,说道:“瑾儿,你要帮我!” 瑾儿回握住顾容秀的手,说道:“小姐,瑾儿是跟着小姐长大的。有什么事,小姐吩咐便是。” 顾容秀点了点头,“今晚三更,我要跟他走。你要帮我。” 瑾儿瞪大了眼,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过了许久,才小声对顾容秀说道:“小姐,此事,老爷知道吗?” “万万不可让老爷知道。他要让我嫁给那个景王,我绝不嫁。” 此刻,瑾儿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她心里十分害怕,可为了顾容秀,她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小姐,瑾儿应该怎么做?” 顾容秀见瑾儿毫不退缩,心中感动,感激地拉紧了瑾儿的手,“我要你帮我逃出去。” 瑾儿低下头,想了想,“行!奴婢有办法!” 那一夜,瑾儿找府中的小厮帮忙,留了后门,不曾上锁。待到天色暗透,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便偷偷的将顾容秀送了出去。 随后,自己躺倒顾容秀的床上,假装成自家小姐正躺在床上睡觉的样子。 她们都以为,这会是顺利的一夜。 顾容秀虽然心中愧疚,可为了爱情,她决定暂时抛下这份愧疚,坚定地往她经常和魏忠义见面的老槐树下跑去。 她想过了,只要木已成舟,爹就不能把她怎样了。到时候,她在回来,把瑾儿一起带走。 而瑾儿,她早已决定了要为小姐献出生命。她知道,明日一早,所有人都会发现小姐不见了,而躺在床上的人竟然是她。 细查之后,就会查到是她让小厮留的门。 这样的罪过,足以让她被杖毙,不过,她不怕,为了小姐,她不害怕。 一切与她预料的没有什么不同,第二日一早,当慎儿带人进房准备帮顾容秀洗漱的时候,却发现床上的人竟然是瑾儿。 慎儿愣住了,昨夜瑾儿没有回房,她还正在想着该找什么借口在顾容秀面前为瑾儿遮掩。 可眼前的情景,却已经惊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还来不及多问一句,身后的小丫鬟就早已乱成一团。 “小姐不见了!小姐不见了!” 一时间,惊呼声响彻了整个顾府。 瑾儿被绑到了正厅,顾宏亲自审问。 “快说!小姐去哪儿了!” 不论顾宏问几次,瑾儿就是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 “来人!给我打!” 就在板子快要落到瑾儿身上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顾容秀站在门口,那双原本如小鹿般温柔的眼中,透着慑人的寒光。 顾宏伸手指向女儿,他的手因愤怒而颤抖,“你!你这丫头!还知道回来!你去哪儿了!” 顾容秀缓缓走到顾宏面前,抬起那双冰冷异常的眸子,“爹,放了她。” 顾宏愣住了,他的女儿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这仿佛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不过是一座精美的冰雕。 那一瞬间,他怒气全消,反而担心的问道:“怎么了?” “放了她。” 顾宏一边担心地望着女儿,一边对压着瑾儿的小厮挥了挥手。 瑾儿松了束缚,立刻上前扶住顾容秀。 顾容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连伤心难过也看不出来,仿佛这世上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起她的注意一般。 瑾儿搀着顾容秀,缓缓往卧房走去。 直到扶着她在床边坐下,顾容秀始终一言不发,也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您怎么回来了?” 顾容秀抬起眼望着瑾儿,瑾儿脸上的担忧让她突然觉得心中一暖。 鼻子一酸,忍了整整一夜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那泪水十分平静,仿佛这并不是她的眼泪,不过是天上的雨水借着她的眼眶掉了下来。 瑾儿心中难受,不由得抱紧顾容秀,“小姐若是难过就哭。” 顾容秀靠在瑾儿怀里,终于感觉了几分暖意。 眼泪依旧不停,可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泣,反而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不会再哭了。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哭了。” 那一夜,顾容秀在槐树下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等到天边发白,却还是没有等到魏忠义。 她不甘心,她骗自己,或许他是记错了日子。 可是,怎么会记错呢?她的字条上,根本就没有写日子,写的就是“今晚”。 她不信,他明明说了“不离不弃”。 她咬着牙,一路跑到赵府,用力的拍门。 可无论她怎么拍,赵府的门就是紧紧关着,就连看门的都不曾开门看一眼是谁。 聪明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在躲着她,他口口声声地说“不离不弃”,可他却背弃了她…… “属下听说,过了很多年,太后才将那一夜的事告诉了瑾儿。那一夜,太师根本就没有来,太后苦等了一夜,还去赵府敲门,可根本就没人理她。后来,太后就入了王府,成了王妃。” 柳念雪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有缘无分。以太师的为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违背诺言的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才不能带太后走……” 可无论那是什么事,那件事就在一夜之间,毁了两个人的将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突如其来 柳念雪垂着眼,正细细思考着竹香所说之事,自己应该如何处理。 此事并非不可利用,但到底关系到太师和太后两人,若处理不好,反而适得其反。 竹香静静地候在一旁,低着头。 她曾答应过绝不将此事说出来,可是,她违约了…… “咚咚咚。”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两人的思绪都带了回来。 轻盈的敲门声过后,门被开了一条缝,兰香从门缝中探头说道:“小姐,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来了,已在宫门口了。” “知道了。” 门外的兰香听到了柳念雪回应,门又重新被关上了。 柳念雪转而对竹香说道:“竹香,此事我已知晓。不过你放心,我明白你的难处,不会肆意告知他人。只是我也要想想,该如何处理。” 兰香点了点头,起身抱拳道:“主子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有一件事。”柳念雪起身走到兰香身边,说道:“我要你帮我去留意顾家的事,所有你觉得奇怪的事。” 兰香皱了皱眉,眼中存了几分疑惑。 只听柳念雪继续说道:“我不要知道那些朝堂上知道的事,我要知道他们家每个人的喜好、怪癖,若曾经有过什么不符合家族的经历,那便是最好。” 兰香垂眼想了想,随即便舒展了眉头,对柳念雪抱拳道:“主子英明,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柳念雪微微一笑,“此事不急,你慢慢来就是了。” 兰香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就在兰香离开不久,李福全竟突然前来参见。 柳念雪一边让兰香看座,一边笑道:“李公公今日怎么亲自来了?莫不是陛下有何吩咐?” 李福全笑着躬了躬身,才在柳念雪对面坐下,说道:“娘娘,倒不是陛下有何吩咐,不过是昨日,宫里来了刺客。陛下特命奴才来通知娘娘的。” “刺客?”柳念雪秀眉一抬,疑惑地问道:“可昨夜宫中并未听到有何异常啊?” “是啊,娘娘。听说昨日发现那刺客的时候,已是大半夜,禁卫军不管惊动各宫主子,便不曾大肆动作。 今日一早,在冷宫附近的偏僻角落找到一个穿着夜行衣被绑着的人。可一审才发现那人是冷宫的小六子,被人打晕了,还换了衣裳。 陛下一听了这消息,便立刻命奴才来禀报娘娘,请娘娘在宫中待着,务必小心,不要出去。” 柳念雪皱着眉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公公回去的路上也要小心。想来此人已化妆成了宫中的小太监,实在难以察觉。” 柳念雪说道此处,突然微笑了起来,面上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不少,说道:“早就听闻公公慧眼,宫中的小太监就没有公公认不出来的。看来今日若要捉到那刺客,必得依靠公公了。” 李福全摇头一笑,“奴才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啊。捉刺客这样的大事,自然还是得交给赵统领了。不过,奴才想着,人捉到之前,奴才护在陛下身边,让那些生面孔不得接近也是好的。” “本宫也正有此意。既如此,公公快回去。请陛下放心,这玉宸宫中的守卫向来是最谨慎的。公公回去之后,也给陛下带个信,让陛下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李福全应了一声,站起身对柳念雪躬身道:“如此,奴才就先告退了。” “公公请便。” 青玉将李福全送出去之后,柳念雪便回到棋盘边上,继续摸着棋子去了。 兰香看在眼里,不免有些疑惑,端着茶,站在柳念雪身边。 只见柳念雪面色并无异常,只是专注着棋局,手中捏着子细细思索着。 兰香忍了半天,到底没有忍住,轻声问道:“小姐,您不怕吗?” 柳念雪并未回头,不过微微抬了抬眉毛,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棋子,“你怕吗?” 兰香抿了抿唇,点头道:“奴婢挺怕的,奴婢还从没见过刺客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落下一子,“你放心,那刺客,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 兰香面露喜色,“小姐怎么知道啊?” “我们在这宫中,唯一的敌人就是顾家。顾家若要派刺客杀我,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兰香点了点头,“主子说的有道理,这么想,兰香就不那么害怕了。” 柳念雪转头望着兰香安慰一笑,然后继续转回棋局,“你今日,怎么没给我拿药啊?” “哎呀!”兰香惊呼一声,“方才来送的时候,主子在和竹香说话,我让他们去温着了。奴婢真是糊涂,一听此刻就给吓忘了。” 只见兰香慌忙把茶盏放回桌上,随后手忙脚乱了一番,才说道:“小姐,奴婢这就去拿,小姐等一会儿。” 说罢又慌慌张张的推门出去了。 柳念雪看着兰香的样子,慌慌张张的,倒是十分可爱。 见她出门了,方才摇头一笑,继续拨弄起手中的棋子。 没过多久,只听有人走了进来,随即“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拿来。”柳念雪只以为是兰香拿药回来了,便没有抬头,不过伸出一只手。 手上一阵温暖,却不是药碗的温暖,是一只人手。 柳念雪吓了一跳,忙缩手起身。 谁知那人力气极大,竟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她用力一推,那人没有防备,退了几步。 柳念雪皱着眉,定睛一看,才看见了眼前人的样子。 眼前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虽不及赵信那般魁梧,却几乎要与裴峰不相上下,他穿着一身太监的服侍,蒙着面,眼眸中却充满温柔地看着自己。 真是见了鬼,自己刚刚才与兰香说,这刺客绝不是冲着自己来了。如今竟然就站在面前了。 “你是……那个刺客?”柳念雪打量了男子一番,眯了眯眼,开口问道。 这男子的双眼十分熟悉,可乍一看,她实在有些想不起来。 只见那双眼微微一弯,似乎露出了喜人的笑容。 正在柳念雪疑惑之际,那人一摘蒙面,露出了一张让柳念雪震惊的面容,“表姐可是吓到了?” 柳念雪长大了嘴,愣了半晌,才突然舒了口气,在男子手臂上一拍,“你这孩子,吓死我了。” 刺客近在眼前,谁不紧张。不过柳念雪为了不被人摸清底细,方才一直故作冷静。而面前之人,竟然正是柳屹。 柳念雪笑着拉着柳屹的手臂,坐到一旁,上下打量道:“让表姐看看,如今竟然长这么高了。和你姐夫一般高了。” 听到“姐夫”两字的时候,柳屹的脸明显僵了一下。 不过柳念雪并未注意到,只是伸手抚了抚柳屹的脸庞。 他的容颜有七分像白柔,还有三分像裴峰。听说裴峰与先帝长得极像,如此看来,那三分便是像极了先帝。 “我白家的血统真是了不起,看看我们家屹儿,竟长成如此俊俏的大男孩了。” 见柳念雪笑的高兴,柳屹不禁也笑了起来。 而柳念雪此言,虽有些出自死心,却绝无半点夸张。 柳屹脸上那双如白柔一般晶亮的眼眸,漆黑深邃,此刻微微弯着,看起来甚是温柔;他的眉毛棱角分明,周围没有一丝杂毛;鼻梁高挺,鼻尖仿佛微微透着光;再看那一双薄唇,此刻正带着浅浅的笑。 如此看来,本该是一张充满女性化的面容,可他的脸庞却格外棱角分明,在小麦色肌肤的映衬下,看起来一点也不女气,反而阳刚十足。 那感觉有点像裴屿,不过比起裴屿,柳屹反而更显阳刚。 “小姐,奴婢给您拿药进来了。”门口传来兰香的敲门声。 柳念雪心下一慌,忙起身走到门口,只开了一条缝,将药拿了进来,说道:“你在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兰香不明所以,却仍乖巧地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柳念雪拿着药碗,回到柳屹身旁坐下,拍了拍他撑在桌上的手背,“等着,让表姐先把药喝了。” 说罢,便捧起药碗,皱着眉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柳屹坐在一旁,看着柳念雪喝药的样子,不由得也皱起了眉。 见柳念雪放下药碗,眉头仍然紧紧皱着,双眼紧闭,努力在憋着什么似的。 他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摊开在柳念雪面前,“表姐,你吃这个。” 柳念雪一愣,睁开眼,只见面前的小纸包里,竟然包着好多蜜饯。 疑惑地望了柳屹一眼,只见柳屹催促道:“吃啊,很好吃的。” 柳念雪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一时间酸甜的味道充满了口腔,将方才苦涩的药味全都压制了下去。 柳念雪的眉头这才完全舒展了开来,柳屹看在眼里,欣慰一笑。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缓过神来,便问柳屹,“怎么身上还带了包蜜饯。” 柳屹低头一下,“我记得,表姐爱吃蜜饯。这是菊香亲手做的,她做得蜜饯好吃,比外面买的好。我便带了一些给表姐。表姐若喜欢,我以后常常带来给表姐。” 柳念雪微微一笑,“她做的确实好吃,这做蜜饯的手艺,怕是梅香都赶不上。可是,你今日怎么会在宫里?” 柳念雪说道此处,脸上笑容不禁化为了担忧…… 第二百七十三章 清姿进宫 柳念雪眉头微蹙,一脸担忧的望着柳屹。 柳屹低下头,不敢直视柳念雪的双眼。 “屹儿,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宫中都在找你?”柳念雪叹了口气,摇头道。 柳屹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我偷袭那个太监,就知道会这样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月前设宴,你不来;表姐请了你那么多次了,你都不来。偏要偷偷进宫,你当着宫里是什么地方?” 柳念雪的语气不由得急躁了起来,见柳屹不说话,也知道自己的语气重了几分,便强忍住心中的担忧,柔声道: “屹儿,表姐不是怪你。可你说,若是你被抓住了。你让赵信该怎么办?是放了你,还是尽忠职守?你又让你姐夫怎么办?” 柳屹的脸色本来已有了几分愧疚,却突然皱着眉转过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疑惑之余,柳念雪突然想到那日冯倩倩告诉自己,柳屹对裴峰似乎有所误解。 她并未点破,只是柔声问道:“屹儿,你怎么了?” 柳屹转过头,叹了口气,眼中略带哀伤地问道:“表姐,六年了。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给我带个信。” 柳念雪垂下眼,“是表姐的不是。只是,当时情况特殊……若非年前与你姐夫偶遇,我想,我也不会那么快回来。” “偶遇?” “是啊。他也不知道我在哪儿,只是那个地方,我们以前曾经一起去过。或许是为了怀念,他才特地去了那儿……” “是……哪儿?”他的声音微微颤了颤,难道是他猜想的地方? 柳念雪微微一笑,“是你长大的地方啊。” 柳屹的牙关暗自咬紧,这个地方,他本该比任何人都熟悉,可找到柳念雪的人,却不是他…… 柳念雪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见他低头皱眉,心中的疑惑不禁更深了。 过了许久,柳屹依旧不说话,柳念雪不由开口问道:“屹儿?” 只见他突然抬起头,皱眉认真地望着柳念雪,“表姐!你跟我走!” “走?去哪儿?”柳念雪一脸疑惑,脱口问道。 “去那儿都行,总之,别留在这儿了!你、我、舅舅,我们带上昊儿!凭我们,去那儿不行啊!” 柳屹的眼神十分急迫,可柳念雪看在眼里,只觉得更加奇怪,“屹儿,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说这种话?” “表姐,若非为了他,你当年根本就不用假死。你根本就不会弃屹儿而去!更不会有生命危险!” 柳念雪愣了愣神,这孩子,竟然真的对裴峰误解至此,“屹儿,这些事不管你姐夫的事。若非你姐夫在城楼上舍身相救,或许表姐当时就交代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表姐,你若不是为了他,也不用上城楼自白身份。” “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柳念雪皱起眉,话中显然已经有了几分怒意。 “表姐别管是谁的,总之这就是事实。你若不是为了他,如今又何须搞成这样,日日要喝那些苦药!” 柳念雪见柳屹一脸怒色,先让已经和自己杠上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表姐说话急躁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柳屹低下头,不说话。 柳念雪知道,柳屹是个硬气的孩子,自小就吃软不吃硬,若对着他大吼大叫,反而会激起他对裴峰的厌恶。 于是,便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屹儿,你错怪你姐夫了。当年,是表姐执意要去城楼的。你别以为都是为了平息民怨,表姐也想着,表露身份之后,或许可以引出当年雪国之灾的幕后之人。 你姐夫百般相劝,不过实在拗不过表姐,没办法才从了表姐。为此,他每日担忧不止,生怕有所万一。那一日,他本是不用来的,可他担心我的安危,还是亲自来了。 若不是他舍身挡箭,那一箭,本该是向着表姐来的。此事关系重大,是很多因素导致的,根本就不是他的错。 就算你执意怪他,可这几年,他不踏足后宫,又悉心教导昊儿。一找到我之后,马上就安排,想办法接我回宫。 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一点是可以让人诟病的。” 柳屹依旧低头不语,只有睫毛微微颤动。 “退一万步讲,他是表姐的夫君,表姐绝不会因为宫中危险就弃他而去!” 柳念雪的声音坚定,柳屹抬起头,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楞了很久都没有说出口。 终于,他长叹了一口气,“表姐,屹儿明白了。屹儿只是,不希望表姐受到伤害。” 柳念雪见裴屿眼中多了几分忧伤,心中一软,柔声道:“屹儿,表姐怎能不明白你的心思。可你和陛下,都是我的亲人,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有所龃龉,你明白吗?” 柳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柳念雪看了看柳屹,只得说道:“罢了,此事你回去再想想,不要再钻牛角尖了。平日里,多和倩姨他们一起进宫看看我。表姐一个人在宫里,难免无趣。” 柳屹抬起头,见柳念雪正微笑着望着自己,虽然心中仍觉无奈,却也只得点头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对柳念雪说道:“表姐,那我就先走了。” “慢着!”柳念雪阻止道:“你这样要怎么出去?” 柳屹微微一笑,“我既能进的来,自然就能出的去。” 柳念雪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说罢,将兰香唤了进来,说道:“兰香,这位公公奉我的旨意出宫办事,你送他出去,带上我们宫里的令牌。” 兰香福了福身,刚应了一声,抬头一看柳屹的脸,不由得惊呼了一声,“这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柳念雪一眼瞪了回去。 兰香忙垂下眼,咬了咬唇,才对柳屹说道:“公公请随我来。” 说罢,兰香便引着柳屹,往门外走去。 柳屹走到门口,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柳念雪一眼,只见柳念雪微微一笑,挥手说了声“去”。 柳屹这才回过头,继续跟着兰香往门外走去。 过了片刻,柳念雪估摸柳屹应该已经出了玉宸宫,便将小德子唤到了面前,说道:“小德子,你去宣政殿请陛下。就说,如果今日政务不忙,就早些回来。” 小德子应了一声,“主子,若陛下政务繁忙,是否要问个时间?” 柳念雪垂眼想了想,说道:“不用了。他若听你这么说,必定会早回的。” 小德子点了点头,往门外走去。 柳念雪站起身,想坐回棋盘边上,却实在没了那心思,便独自躺在床上,望着床幔思索了起来。 却不想,脑子思绪纷乱,竟然睡着了。 宣政殿中,裴峰见小德子来,便知道柳念雪定有要事相见。便将杂事一推,尽快往玉宸宫赶来。 他疾步往寝殿走去,一推门,却见柳念雪竟然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裴峰无奈一笑,坐到床边,心中虽然也有几分急切,却实在不忍心扰她休息。 起身在殿里转了转,刚好看到一旁的棋局摆了一半,便坐到榻上,继续摆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峰手中的棋子已经几乎摆满棋盘,正在思索下一步,却听见背后柔柔地传来柳念雪的声音,“怎么来了也不叫我?” 裴峰放下棋子,回过头,见柳念雪已经醒了,正侧卧着身子,望着自己。 他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轻抚着她的脸庞问道:“睡得可好?渴不渴?” 柳念雪点了点头,微笑着望着裴峰。 裴峰见状,便起身倒了杯水,才重新走到床边。 此时,柳念雪已经坐在了床沿。 裴峰在她身边坐下,将水杯递给她,笑道:“你倒好,派人把我叫过来,自己在这儿睡大觉。” 柳念雪喝了两口水,抱歉道:“本想躺着等你,大约是秋乏,竟然睡着了。” 她说罢,又举杯喝了两口,才重新递还给裴峰。 裴峰接过杯子,随手放到一旁的矮几上,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柳念雪从来不去宣政殿请他,今日特殊,裴峰自然着急。 柳念雪叹了口气,先将兰香唤到了身边,问道:“人可送走了?” “小姐放心。” 柳念雪“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便挥手示意兰香出去了。 兰香退下之后,关上殿门,柳念雪才转头对裴峰说道:“昨晚那刺客,夫君能不能让人停了,别查了。” 裴峰一愣,“夫人将那人送出去了?” 柳念雪无奈地点了点头。 裴峰皱了皱眉,将李福全唤到面前,“你去传令给赵信,就说,那个刺客不必再找了。对外若有人问起,就说刺客已经找到,正在禁卫军中审讯。” 李福全愣了一下,抬头又见裴峰和柳念雪皆是一脸平静,便也不再多问,退下传令去了。 柳念雪微笑着望着裴峰,“夫君也不问问,那人是谁?” 裴峰微微一笑,“那,夫人可否告知?” 柳念雪叹了口气,“是屹儿。” “屹儿?”裴峰眼中露出疑惑,“他……尚书令那里有令牌,何必如此?” 柳念雪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孩子……当真倔强……” 第二百七十四章 重归于好 本该是秋高气爽的天气,玉宸宫的氛围却略微有些沉闷。 柳念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起柳屹的倔强,心中不免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柳屹虽是走了,面上似乎也有被柳念雪说服的迹象。可柳念雪看的出来,柳屹不过是因为不想与她发生冲突,所以不再多说罢了。 裴峰望着柳念雪一脸无奈的样子,感慨道:“你啊,太久没回来了,如今才知道这孩子倔强,我可早就见识到了。” 柳念雪疑惑的望向裴峰,问道:“怎么说?” 裴峰微微一笑,“那孩子都满十七了,尚未有一官半职,你不觉得奇怪吗?” 柳念雪一脸不在意,“他还小,那么快要一官半职干嘛?” “十七了……朕在他这岁数的时候,都亲政了。赵信在他这岁数的时候,黑羽卫都建起来了。”裴峰一边说,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虽表面上是柳家的孩子,可实则是我亲弟,我虽暂时不能为他恢复身份,可早就有意,让他入朝为官。无论如何,可以先从禁卫军做起。 以后只要随便立些功劳,我总能先封他一个爵位。不过这孩子真的倔,任是岳父和尚书令怎么劝都没用,就是不入朝。 他既不肯入宫做侍卫,我们便想着,不如让他去考个科举。只要他愿意,文举、武举都可以。左右他文武都不差,我们又不是要他中状元,过得去就行了。可他还是不肯。 后来我才明白,他是不愿入朝,不愿为官。” 裴峰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甚是沮丧。 柳念雪有些担心,拉着裴峰的手,安慰道:“孩子还小,慢慢就会好了” 裴峰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几年我也不是没有和他聊过,却始终不知该如何打开他的心结。况且,这孩子……无论你和他说什么,他也不与你争辩,就是不和你说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她刚刚才经历过裴峰所说的事,又怎会不明白裴峰的感觉。 她想了想,问道:“你说,我们能不能让他入宫住一段时间?” “哎……照理说,如今你回来了,让他住一段时间,或许也不是坏事。不过,他到底已经不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了,如今这岁数,就是个皇子,都不能住在宫中,必须出宫立府了……” 柳念雪垂下眼,确实也是,这宫中并非只有自己,还有众多嫔妃,让柳屹住在宫中,也确实不方便。 想了一会儿,柳念雪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说道:“这样,你也别着急。我平日里让倩姨多带他进宫,左右我们慢慢来也就是了。 我会让倩姨找个机会,把菊香带进宫来问问。这丫头贴身侍奉他,定然知道的比我们都多。” 裴峰叹了口气,感慨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他无奈地将柳念雪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感觉着与她相依的温暖。 此地虽然略显沉闷,可宫中的另一处,却欢声笑语。 凤梧宫中,许久不曾入宫的秦夫人,今日心情甚好,便入宫来看女儿。 只见秦夫人正与顾嫣儿并肩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笑道:“女儿,这多日不见,你的皮肤当真是越来越好了。” 顾嫣儿低眉垂眼,神态娇羞,“娘,你又要笑话女儿了。” 说罢,不由得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庞,如今摸在手里,只觉得滑腻非常,一定是那炖品起了效果,所以才那么滑。 秦夫人哪知女儿别有心思,只是说道:“自从上个月陛下宿在这儿,你的皮肤都滑嫩了。马上又要十五了,可准备好了?” 顾嫣儿微微撅了噘嘴,拉着秦夫人的手抱怨道:“娘——要不是那个柳贵妃,那么多幺蛾子,上个月十六,陛下也该宿在我这儿的。” 秦夫人微微一笑,拍了拍顾嫣儿的手背,安慰道:“怕什么。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如今不过是那柳贵妃看的紧,这个月,你再努把力,陛下早晚对你乐不思蜀。” 顾嫣儿低下头,羞涩一笑,对母亲说道:“娘,还是你的办法好。才不像姑母,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秦夫人听了顾嫣儿的抱怨,非但不相劝,反而还冷笑了一声,翻着白眼说道:“你可不知道,你那姑母,前段时间还召我进宫,训斥了一顿呢。” 顾嫣儿一愣,赶忙拉着秦夫人的手,关切地问道:“母亲可是受了委屈?怎么不曾告诉女儿?” 秦夫人见女儿一脸担忧,心中一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说的?娘只盼你在宫里顺顺利利,其他都不要紧。” 顾嫣儿不由得靠进了母亲的怀里,柔声道:“还是娘疼女儿。” 靠了一会儿,才又坐起来,说道:“可娘总要告诉女儿是什么事。万一真有其事,女儿也好改正。” “什么真有其事啊!”秦夫人又白了一眼,怒道:“也不知你姑母,听了什么闲话,以为是你弄死了那个什么……方婕妤? 所以就把我叫了去。问了几声,又敲打了几句。” 顾嫣儿的眼,微不可查的眯了眯,却立刻转为惊恐,焦急地问道:“怎么,方婕妤难道不是暴毙?是被人害死的?” 秦夫人点了点头,“你看,我就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可你姑母偏要问什么,是咱们家谁给了你药什么的……” “那……母亲怎么说。” “我当然说此事与你无关,再说了,咱们家哪有什么药能让人吃了连太医都查不出来啊。” 顾嫣儿勾了勾唇角,眉眼间皆是无奈之色,“也不知,姑母为什么要怀疑我们。若真的不是暴毙,这方婕妤在宫中多年,树敌难道还会少吗?” “就是啊!”秦夫人立刻赞同道:“我看啊,你那姑母入宫久了,便不记得自己是顾家的人了。就算是我们动的手,那又怎么样!那也是为了顾家!” 顾嫣儿忙伸手,轻轻捂住母亲的嘴,“娘,这样的话,还是不能说的。” 秦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说道:“放心。娘也不过是在你这里多说两句罢了。就算回到家,你知道的,你爹与我也说不上几句话。” 秦夫人说道此处,眼中不禁多了几分哀伤之色。 其实,秦夫人虽已年逾四旬,看起来却仍是十分艳丽。她本就长得貌美,又懂得梳妆,打理地也好,看上去也不过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可不止为何,这么多年来,顾江就是不将她放在心上。 顾嫣儿心中不忍,忙问道:“娘,爹还是以前那般吗?” 秦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也就这样。” 转而又抬头看着女儿,深情说道:“娘已经不中用了,女儿,你可千万要争气。娘并不是要你光宗耀祖,娘只希望你得到夫君的宠爱,别像你娘这样……” 顾嫣儿抱紧自己的母亲,希望能够给她安慰。 自她记事以来,父亲对母亲,就是冷漠的。看起来相敬如宾,可实际上就是冷漠。 他不在意自己的妻子,不在意她每日为他梳妆打扮,不在意她每日早起晚睡的侍奉,就连她为了他哭的肝肠寸断也不在意。 不过,秦夫人向来对顾嫣儿极其宠爱,见到母亲如此,顾嫣儿自是心中不忍。 就在顾嫣儿想再对母亲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之间,她猛地感觉到一阵恶心。只得忙侧过头,用手捂住嘴,对着地上干呕了一阵。 秦夫人见状一惊,忙一边为女儿顺气,一边焦急地问道:“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顾嫣儿喘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眉眼中多了几分疲倦,对母亲摇了摇头,说道:“女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两日,突然觉得恶心。不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可曾宣太医看过了?” 顾嫣儿摇了摇头,“有什么好看的。想来是时气不好,身子难受罢了。” 秦夫人想了想,突然问道:“女儿,你这个月,月信可曾来过?” 顾嫣儿被问得一愣,垂眼一想,才说道:“已经……迟了十来天了……” 秦夫人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你这丫头,自己也不算计着。莫不是,有了?” “有了?”顾嫣儿惊呼了一声,她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 只见秦夫人笑着说道:“如此不是正好吗?你爹他们本来想的就是先不要与柳贵妃那边起正面冲突。只要你有了,宫里什么不是你的?还用得着去找她的麻烦?” 顾嫣儿一脸迷茫,低下头,不由得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有了?” 秦夫人微微一笑,“也别瞎猜了,请太医一把脉不就知道了。” 说罢,对着门外唤道:“芸儿,赶紧去叫太医。” 谁知竟是杏儿推门进来了,“夫人,芸儿身子不适,去休息了。奴婢这就去叫太医来。”说罢,便退了出去。 秦夫人不满意地皱了皱眉,转头对顾嫣儿说道:“这芸儿,如今倒是娇贵了。” 顾嫣儿笑道:“娘,她也就是这两日,身子总是疲乏。左右还有杏儿在,她要休息,就让她歇几日。” 秦夫人此刻心情好,哪里还在意芸儿到底是偷懒还是身体不适,轻轻拍了拍顾嫣儿的手背,笑着说道:“还是我女儿心善,必定一举得男。” 第二百七十五章 思绪万千 “还要再高一点吗?” 裴峰温柔的询问,伴随着柳念雪轻柔的笑声,在庭院中弥漫开来。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枫叶飘飞,景色宜人。在阳光的照耀下,秋风仿佛都不那么寒凉了,带着一丝丝沁心的温暖。 “不要了,已经很高了。”柳念雪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和活力。 平日里让小德子推秋千,小德子怕伤了柳念雪,自然连力都不敢用。 今日裴峰亲自帮她推,又他亲自护着,她自然也不会觉得害怕,便总让他推高一些。 秋千迎风飞起,几乎要与地面平行,柳念雪双手紧紧地握着绳子,这种难得的刺激,让她十分向往。 “好了,好了,太高了。” 不过,刺激也不能太过持久,柳念雪惊呼了几声,感觉身后的力道明显小了下来。 秋千没了推力,又无力地荡了几下,眼看就快要归于平静了。 柳念雪双脚落地一踏,将秋千停了下来。 舒了口气,转头笑着对裴峰说道:“还是夫君推得好,平时小德子都不敢用力推。” 裴峰微微一笑,“他那是怕摔了你,你这样任性,小德子是拿你没办法。” 柳念雪侧脸一笑,眼珠子转了转,问裴峰:“夫君,你可想好了没?” “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裴峰有些莫名其妙。 “过几日又是十五了,到时候,夫君准备怎么办?” 裴峰叹了口气,“到时候,总有办法的。” 柳念雪嘟了嘟嘴,“这事可不比你的政务简单,别老不放在心上。夫君若想不出来,到时候我便不让你去了。” 柳念雪低下头,一张小嘴仍是嘟着,一双玲珑玉足在地上来回轻点,震得那秋千也左右摇晃起来。 裴峰呆看了半晌,难得见她如此小女儿之姿,难免心中眷恋。过了一会儿,才俯身从背后抱着她,柔声说道: “夫人放心,为夫并不是不放在心上。为夫不会让夫人担心的事发生的,只是上个月,顾家没有任何动作,为夫心中反而不安。” 柳念雪抿了抿唇,眼角恰能瞄到裴峰眼中的锐气,心中不由得一紧,安慰道:“夫君也别多想,看来顾家定然另有打算。左右你我无从知晓,不过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只是长此以往,总归不是办法。总要有机会,化被动为主动才好。” 裴峰的下巴,抵在柳念雪的锁骨上,微微的点了点头。 柳念雪只觉得锁骨一阵微痒,随即又听裴峰说道: “我已经让黑羽卫在整理顾家历年在朝堂中的动作,希望能够探究道他们的目的。顾家家族庞大,且羽翼丰满,绝不可能干干净净。 不过,顾家真是老谋深算,虽多少有些线索,但都十分隐蔽,难以串联。” 柳念雪叹了口气,“大家族,向来自有一套方法,免过这些烦杂之事。况且顾家经过了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浩劫,早就将那些无所谓的羽翼都斩去了。 为今之计,只能在其本家做文章,或许还有迹可循。” “话虽如此,本家的动作,可比那些旁系更加小心。这些年,顾家称病的称病,隐退的隐退,看上去根本无心政务,却仍牢牢把持着朝中一部分的势力。 若非这几年,我的羽翼渐渐丰满,又听了你的话,把太师召了回来。可能,到现在也难以抗衡。” 柳念雪垂了垂眼,“夫君,或许这也正是为何顾家上个月不曾发难的原因……当年一枝独秀,顾家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可如今,势均力敌,顾家多少也要掂量一下。” 裴峰点了点头,“这也是一方面……” 两人正聊得兴起,却见李福全脸上带着喜气走了过来,对裴峰躬身道:“陛下,方才凤梧宫来人传话。要奴才务必转告陛下,皇后娘娘身体欠佳,这两个月的十五十六,就请陛下不要过去了。” 裴峰和柳念雪不由得四目相接,可眼中都无惊喜,反而是说不清的疑惑。 李福全抬了抬眼,见两人的表情与自己猜测的不同,一时间不敢多嘴。 裴峰想了想,对李福全说:“如此,派个太医,去给皇后诊治。” “陛下,奴才刚才已经问过。凤梧宫里的人说,张太医已经诊治过了,请陛下放宽心。张太医说,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裴峰点了点头,刚要让李福全退下,柳念雪却突然开口问道:“李公公,凤梧宫那边,可曾说过其他?” 李福全仔细回忆了一番,说道:“没有其他了。方才过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杏儿。她说皇后身体欠佳,请陛下这两个月不用过去了。 随后,奴才便问她,可曾请太医看过了。她说请张太医看过了,就是张太医吩咐要休息两个月的。后来奴才见她似乎有些急切,便让她赶紧去伺候了,再没说过其他。” 柳念雪皱起眉,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是两个月……” 随即又问李福全,“李公公,依你看,那杏儿的表情如何?” “表情?”李福全疑惑了一声,又想了想,突然说道:“对了,好像不太对……杏儿仿佛并没有什么忧伤之色,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既然不是大事,为何要修养两个月之久?后来说道请太医看的时候,杏儿面上仿佛有些慌张,不愿多说。还特地强调,是请了张太医看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行了,李公公请先退下。本宫,还要再想想。” 李福全退下之后,裴峰见柳念雪双眉紧蹙,不由得牵着她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到一旁的石桌边上坐下,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柳念雪微微思量了片刻,“看来,我们方才料对了。顾家,确实另有后手。可这后手,我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这点,我也有些不得其解。照理来说,她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见我才是。”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却认同地说道:“是啊。顾家送她进宫,就是要她怀孕,她怎么会突然要求那么久不见你。除非……” “除非什么?”裴峰顺着柳念雪的话问道,却见柳念雪用一种十分奇怪地眼神望着自己,不由得又问道:“你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柳念雪本就双眉紧蹙,此刻眼中不禁还多了几分探究,“除非,她已经怀上了。” “怎么可能!”裴峰脱口而出,“我根本就没有和她做过什么!她怎么可能有了!” “若不是有了,为何连时间都那么微妙。加上这个月,正好三个月,不就是让胎像稳固吗?她怕让我知道了,我会对她腹中的孩子不利,所以要等胎像稳固,才放出消息。 否则,你怎么解释,她竟然叫你不要去凤梧宫?” 柳念雪越说越生气,此刻已经难掩眼中的怒火,皱眉瞪着裴峰。 裴峰一愣,突然觉得自己如同湿手沾了面粉一般,如何都甩不干净。 “念雪,我真的没有!我……我觉得我肯定没有!” “你觉得!你觉得!等再过九个月,她生出孩子了,你再和我说你没有好了!” 柳念雪心中怒气难消,又见裴峰一脸无辜,越发生气。一咬唇,一跺脚,便起身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念雪,你听我说啊!”裴峰忙站起身,跟在柳念雪身后。 他一边追,一边伸手抓住柳念雪的手。柳念雪回了回头,用力一甩,竟将裴峰的手甩掉了。 裴峰不由得一愣,这小女子平时力气小的很,这时候竟然能甩掉他的手了。 但此刻,他没有时间发愣,加快脚步,继续在她身后追。 怕惹她生气,他便不敢再伸手去拉她,只是一路上跟在她背后说着,“念雪,我真没有,你听我说啊……” “有什么好说的,人都怀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是啊,没人说她怀上了,不是只说她病了吗?” “哼!当我是傻子吗?这还猜不出来!” “不是啊!我真没有!” 就这样你追我赶,到了寝殿门口。 柳念雪先一步跨了进去,转身就要关门。 裴峰站在门口,伸手一抵,将门死死按住。 “放手!”柳念雪瞪着眼,怒气冲冲地望着裴峰。 “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柳念雪怒目圆睁,伸手往裴峰身上一推。 裴峰踉跄了一下,却仍死推着不肯松手。 突然,只见柳念雪探头望向裴峰身后,满脸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裴峰一愣神,顺着柳念雪的视线转头去看,什么都没看到,不过身子却又被猛地一推。 他没有防备,又正转头望着背后,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只听“砰”的一声关门声,再回头时,门已经被紧紧关上。 裴峰心中一紧,忙上前推,果然插上了。 便只得无奈地在门口敲门,嘴里嚷嚷着:“念雪,有什么话,我们关起门来说不行吗?别这样。” 门内传出柳念雪的声音,“我不是已经关上门了吗?” 裴峰叹了口气,柳念雪的声音中仍满是怒气。 只听她继续说道:“你回去,我今日不想见你。” “我……哎……”裴峰深深的叹了口气,完全无法理解事态怎会变成这样。 “那我今日回紫宸宫,明日再来看你。” 又等了许久,始终没人开门,裴峰无奈之际,也只能先往紫宸宫去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青玉猜测 “小姐,魏小姐来了,是否现在就请进来?” 柳念雪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听了兰香的话,不由得一愣。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如今才什么时候,她竟那么早就进宫来?快请进来。”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梳子,坐到圆桌旁等候。 不多久,就见魏清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柳念雪忙起身相迎,拉着魏清姿的手问道:“你倒是难得过来,今日是吹了什么风呀?” 魏清姿微微一笑,“这嘴倒是越发坏了,尽笑话我呢。我是听出来了,你埋怨我不入宫看你了是不是?” 柳念雪笑着拉魏清姿在桌边坐下,“你知道就好。我一个人在宫里,实在无趣。以前,总还能去找你,如今么……” “那些宫里的妃嫔,平日里不来找你吗?” “哎……你知道的,她们哪里是真心来找我。不过是我刚入宫那几天,趁着陛下不在,就来摸摸我的斤两。 那些人都是精明的,如今便是两边都少走动了,权衡着我与皇后之间,该靠向哪里罢了。” 魏清姿无奈一笑,“你总算明白,过去,我为何如此孤僻了。” 柳念雪低头一笑,“哎……以前宫里没有这些妃嫔,都是些才人、采女,我若不想见,也便不见了。如今么……就算不想见,还得掂量着她们母家的势力。” 说罢,柳念雪无奈地摇了摇头。 魏清姿见了,不由得伸手在柳念雪手背上拍了拍。 柳念雪叹了口气,转而抬头说道:“你来了这儿,我竟还不记得为你上茶呢。” 随即便转头对兰香说道:“兰香,去倒茶。” 兰香福身退下,魏清姿见宫女走开了,便问柳念雪,“今日我来地这样早,你也不问问?” 柳念雪抬眼笑道:“怕是有人去求救,你没法子,才那么早就被拖出府了。” 魏清姿掩嘴一笑,“你倒是懂他。” 柳念雪不在意地挑了挑眉,“那你准备如何劝我呢?” 魏清姿一甩手,笑道:“别开玩笑了。谁来劝你这个,我有别的事要和你说。本来这几日也是打算进宫找你了,既然赵信死活要今日一早送我,那我便搭个顺风车过来了。” 柳念雪摇头一笑,“赵信若知道,你今日入宫可不是做说客的,怕是要愧疚死了。” “他们愧疚他们的,我们说我们的,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魏清姿笑着说道。 “那,你今日来,找我是何事?” 魏清姿收了面上的笑容,转而严肃说道:“你可记得,当年你曾和我说过,说我父亲并没有做下那么许多。那些事,都是他在维护一个人。” 柳念雪点了点头,“自然记得。当时我心中已有猜测,只是后来事态仓促,来不及与你相谈。” 魏清姿点头道:“我猜想,那人,可能是太后。” 柳念雪一愣,“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 只不过自己实在不好说,因为太师和太后有过一段故事,所以太师才维护太后…… “只不过没证据是不是?”魏清姿接口道。 她并不知道太师与太后的往事,只是自己猜测所得,所以以为柳念雪同她一样,也是猜测。 柳念雪既不想骗魏清姿,也不知该如何将那件事告诉她,只得低头不语。 魏清姿看在眼里,只以为柳念雪正在细细思考,便继续说道:“其实我心中的早有猜测。当年我入宫之时,父亲曾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听太后的话。 当时我就有些疑惑,只不过没有往那处想。后来你说了那事,我细细想来,父亲承认的那些事,不是对太后有利,就是对顾家有利。 父亲当年是抗衡顾家,才上位的。又怎么可能为了维护顾家做出如此种种。如此想来,他要维护的人,必然就是太后。 而且,还有一件事……” 魏清姿顿了顿,柳念雪好奇地望向魏清姿,追问道:“何事?” 魏清姿抿了抿唇,“你回宫之前,其实我与赵信是一起去雪山祭拜的。雪山回来之后,我就猜测你可能还在人世,所以,曾经与父亲谈过一次。 他向我承认了你尚在人间,却始终不承认自己袒护太后。那一日,他曾带回来一个酒壶。我父亲向来并不好酒,可那酒壶,他却宝贝一般地藏起来了。” 魏清姿说道此处,不由得皱起眉头,“我也是偶然去他房里找他的时候,才又看到那个酒壶的。竟被摆在了他的床头…… 我假装没看到,后来暗自向管家打听了,才知道那一日,父亲是在宫中与太后饮宴。那个酒壶,想必是从宴上带回来的…… 一个酒壶尚且如此宝贝,更何况是那拿着酒壶的人呢……” 此话一出,就连柳念雪都不由得愣住了。 之前听了竹香的叙述,柳念雪只以为太师和太后有一段往事,太师又对不起太后,所以才多加维护罢了。 可如今听魏清姿说,方才觉得,或许太师对太后,一直都是用情极深,所以哪怕危急身家性命,甚至危急自己的女儿,都要袒护太后。 既然如此,那当年,太师又为何不去赴约呢? 柳念雪垂下眼,眉头皱得更深了。 魏清姿叹了口气,拉着柳念雪的手说道:“我以前总不明白。母亲死后,父亲为何不续弦。我以前还以为,父亲不过是不善表达,对母亲多少也是有情的。 如今看来,父亲确实用情至深,可那人,却不是我的母亲。当年母亲含恨而终,总说自己愧对了父亲,原来是这个道理……” 柳念雪见魏清姿眼中甚是悲伤,不由得拉紧魏清姿的手,“你别胡思乱想,当年的旧事,你我不曾经历,也说不上什么。想来,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 魏清姿叹了口气,“若还是我当年还在宫中的时候,知道了此事,或许会对父亲责怪不已。可现在,我自己也经历过。我与陛下当年,何尝不是一对怨偶? 如今猜到了这件事,倒也不觉得十分责怪了。只是,可怜我母亲,实在无辜。” 柳念雪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你既已经猜到了。我不妨和你直言了。有一件事,我虽知道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如今你猜到了,我也就不再瞒你了。” 魏清姿抬起头,疑惑地望向柳念雪,“怎么了?” “数日前,我曾得到消息。太师与太后,其实早就相识。当年太师出师下山,便遇到了太后,还救了太后一命。两人早已互许芳心。 太后嫁给先帝之前,曾邀太师一同私奔,远走天涯。太师明明已经答允,却不知为何,不曾赴约。太后心灰意冷,才会嫁给先帝……” 魏清姿向来冷静自持,此刻都不免张大了嘴,惊讶道:“竟有此事?” 柳念雪点了点头,“我想,太师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无法赴约的。否则以太师对太后的深情,断然不会如此。” 魏清姿叹了口气,“你啊……是怕我担心,不敢告诉我吗?” 柳念雪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不瞒你说。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对母亲好像不是太……我便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见柳念雪面露为难之色,魏清姿轻轻一笑,“你啊,何必顾虑这么多。我向来也不是那些看不开的人。” 柳念雪浅浅一笑,“这到底事关自己的父母,哪里这样容易看开。” 魏清姿淡然一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有什么看不开的。时间一长,我才发现,我竟连母亲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小时候抱着我,那怀抱十分温暖。” 柳念雪见魏清姿眼中充满了缅怀之色,本来还想问问她是否知道雪国使臣觐见时所说之事,太师是否曾经提起过。 可如今,她又如何还能闻得出口,便只得静静地坐在一旁陪伴,不再多言。 魏清姿见柳念雪面有安慰之色,知道她想开口相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便扯开话题,与她聊了些别的。 两人说着近日遇到之事,不知不觉,竟也聊到了中午。 “不如留下用午膳?” “这……一会儿陛下回来,我岂不是打扰你们了。”魏清姿回答道。 柳念雪摇了摇头,“他不会那么早回来的。如今政务繁忙,再早也要过了未时才能回来的。” “那我也不推脱了,难得入宫,我还是想和你多聊聊。” 柳念雪微微一笑,便让兰香和青玉去准备传膳。 两人刚吃了几口,正聊得高兴,却见小德子进来禀报道:“主子,赵统领前来求见。” 柳念雪望着魏清姿暧昧一笑,“怎么,吃个饭都等不及,来接你了?” 魏清姿对着柳念雪撇了撇嘴,“贫嘴,怎么可能。莫不是又别的事?” 柳念雪想了想,倒也是,人后如何不知道,人前倒也不曾见赵信如此痴缠。 便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将赵统领请进来。” 小德子应了一声,便转身去请赵信。 第二百七十七章 拜见太后 赵信一进殿门,便看到柳念雪魏清姿两人正一边用膳,一边说笑。 他犹豫了片刻,才悄悄挪到了魏清姿身边坐下。 见这两人谁也不开口问他,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魏清姿见赵信坐在一旁,也不搭话,只兀自低着头拨弄着手指,不禁笑着给柳念雪使了个眼神。 柳念雪顺着魏清姿的眼光看去,见赵信一个人呆愣愣得坐在一边,心中不禁也有些好笑,便对着魏清姿笑了笑。 魏清姿于是转头问道:“赵信,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赵信抬起头,尴尬地笑了笑,“我……我就是想问问,嫂子气消了吗?” 他的眼睛看着魏清姿,偷偷瞄了一眼柳念雪。 见柳念雪似乎根本没在听他和魏清姿说话,只是低头吃菜,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魏清姿见赵信面色复杂,不由得抿嘴偷笑,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只见柳念雪放下碗筷,问道:“赵信,吃过了吗?” 赵信愣了一下,“还……还没呢……” 他一下朝就被裴峰拉去诉苦诉了半日,随后就被赶了过来,哪里有时间吃饭。 柳念雪微微一笑,抬头对兰香说道:“兰香,去加副碗筷。”随即便又低头吃了起来。 赵信欲言又止,刚到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魏清姿在一旁静静瞧着,只觉得十分好笑,也不帮赵信,只坐在一旁看热闹。 不过片刻,碗筷被放到了赵信面前。 赵信似乎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开口刚说了两个字,“嫂子……” 便立刻被柳念雪打断道:“碗筷来了,快吃。” 赵信就像一个泄气的皮球,瞬间放光了气,颓然地坐在了位子上。 魏清姿实在憋不住了,噗嗤一笑,在赵信疑惑地目光中放下手中的碗筷,对柳念雪说道:“行了,你别拿他取乐了。再这样,我可不高兴了。” 柳念雪笑着白了魏清姿一眼,心里想着,还说不高兴呢,都笑成这样了。 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对赵信说道:“行了,既然清姿为你说话了,你就说。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若你是要为你那师兄说好话,就免了,我还没消气呢。” 赵信本来已经露出了笑容,听完柳念雪的话,却又沮丧了下来。 魏清姿轻笑一声,对柳念雪说道:“罢了。此事,你也再想想。别的我也不多说,只是你不见他,多少不是如了凤梧宫的意吗?” 柳念雪叹了一声,眉眼低垂,“道理我都懂,可我心里就是过不去。” 随即,她抬起头,望着魏清姿,“清姿,若换了你。你难道能过得去吗?” 魏清姿愣了愣,转头望了赵信一眼,见赵信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由得低头轻叹了一口,说道: “若是我,我也过不去,这也是为什么,我今日也没怎么劝你。不过,此事尚未确定,你也不要太早下定论。说不定凤梧宫那里,肚子里根本没有呢?” 柳念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以顾家的谨慎,定然是因为有了,才会将此事瞒下来,生怕那肚子有个万一。若是没有,反而才会大肆张扬,好找个替死鬼担待。” 魏清姿垂眉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始终觉得奇怪。” 柳念雪抬起头,认真的望着魏清姿,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魏清姿顿了顿,徐徐说道:“我到底也在宫中多年,我不相信,陛下会去动那顾嫣儿。当年你在宫中,顾家是先送顾菲儿进宫的。可见在顾家看来,顾菲儿成功的可能性要比顾嫣儿高得多。 虽说顾嫣儿才是长房嫡女,可对顾家来说,只要能诞下龙子就行了,谁会在意是不是长房? 陛下不是傻子,他既对顾家早有防范,便不会轻易让顾家的女儿得逞。或许,你也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柳念雪皱起眉,思索了一番。 魏清姿说的当然是有道理的,柳念雪这两日不见裴峰,也并不是因为不相信裴峰,只是心里实在气不过。 只听魏清姿继续说道:“你不过是想罚一罚他,如今也两个了,总该让他有个解释的机会。别闹得像以前那样僵。” 柳念雪一愣,想起当年因裴昊之事,与裴峰龃龉良久的场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语气也松了不少,“罢了罢了,若他今日还来,我不赶他走就是了。” 赵信在一旁听到现在,一直云里雾里,直到听到这句,不禁高兴地笑了起来,突然大呼:“太好了!嫂子肯见师兄就好了!” 柳念雪和魏清姿被他突如其来的洪亮声音吓了一跳,不免一同望向赵信。 突然,只听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裴峰竟然一直就等在门口,听了赵信的惊呼,便冲了进来,“念雪真的愿意见我。” 柳念雪一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能楞在当场。 只见赵信嘿嘿笑着,轻声问魏清姿,“你吃完了吗?吃完了,咱们就走。如果没吃饱,我带你出去吃。反正我也还没吃呢。” 魏清姿无奈地瞥了赵信一眼,随即望向柳念雪,只见柳念雪此刻仍呆愣愣地望着裴峰,眼中再无其他。 于是,轻叹了口气,放下碗筷起身,悄悄地将赵信一同拉了出去。 裴峰远远地望着柳念雪,一步步走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柳念雪见他靠近,不由得嘟了嘟嘴,侧身转向一面,不再面对他。 裴峰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两日不见,你怎么就瘦了。”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两日不见,你倒是胖了。” 裴峰一愣,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脸,“我可没胖,我这两日连饭都吃不下,怎么会胖了。” 柳念雪嘟了嘟嘴,“那我可没瘦,我吃得下睡得好,怎么会瘦。” 裴峰偷笑了一声,知道柳念雪已经不再生气,不过故意与他撒娇罢了。 他握紧柳念雪的手,正色说道:“为夫召见过张太医了,他告诉我,皇后确实有了。” 柳念雪一皱眉,便要抽走自己的手,可裴峰早有准备,死命抓着不放。 “念雪,你听我说。我真的不记得,可是若按日子算,应该就是上个月十五的事。当日我记得真真的,皇后一定是倒下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她根本没有喝醉,只是装醉。事已至此,我不能推脱,可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面对。” 裴峰言语真挚,柳念雪手上的力道不免微微有些松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你要我如何和你一起面对……没有这个孩子,万事好说。有了这个孩子,顾家的目标已经明确,前朝后宫,再也不会手软。 如今不动作,不过是在等皇后胎像稳固,以保万全。” 柳念雪侧着头,可裴峰依然能从她的侧脸中看到淡淡的忧伤,她不是个十分外露的人。 可两天前的暴躁,和今天的哀伤,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 裴峰低下头,愧疚道:“我知道如今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可是,我可以保证,没有人会动摇你的地位,没有人会动摇昊儿的地位。” 柳念雪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你真的肯定,你没有和她……” 她为难地摇了摇头,再也问不下去。 裴峰张开嘴,欲言又止。 他本来真的是十分肯定的,他最多就是睡着在了凤梧宫,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几天前,他始终坚信,皇后之所以醒来的时候会在他身边,只是为了让他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放松他的警惕罢了。 可如今,就算心里再肯定,他又如何可以说得出口? 孩子都有了,难道他还能肯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柳念雪听不到裴峰的回答,转过身,面向裴峰,正色问道:“夫君,我要你回答我。” 裴峰低下头,不敢直视柳念雪的双眼,“我本来是肯定的,可现在,我不知道……” 柳念雪望着裴峰沮丧的样子,本来的怒气早已化成了心疼,她伸出手,回握住裴峰,“先别想了,夫君可曾用过饭?” 裴峰抬起头,见柳念雪满眼担心,不禁越发愧疚,又低下了头。 柳念雪叹了口气,对门外唤了一声,“兰香,陛下还未用膳,重新换一桌来。” 门外的兰香应了一声,随即又安静了下来。 柳念雪拉着裴峰站起来,软软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裴峰只觉得怀中一暖,便顺势伸手将柳念雪抱紧。 他的手渐渐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夫君,再抱得紧,我就要喘不过气了。” 听她这么说,他才松了松手中的力道,却仍将她抱在怀里不肯放手。 她伸出手,上下抚着他的背。 她轻柔的安抚,让他心中好过了许多,终于才舒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兰香等人推门进来,并未打扰相拥的两人,只是静静的将桌上的菜重新换过,便又重新出门了。 房门关上了,柳念雪侧头瞄了瞄桌上的菜,正在徐徐冒着热气。 于是,在裴峰背上拍了拍,说道:“夫君,我方才还没吃饱,再陪我吃一些可好?” 裴峰没有应,过了半天,方才松了手牵着柳念雪在桌边坐下。 柳念雪伸手盛了一碗汤,放在裴峰面前,“夫君,先喝口汤,暖暖胃。” 裴峰望着汤,呆愣了片刻,只听柳念雪柔声说道:“夫君可是要我喂你?” 裴峰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无奈道:“这么多年,夫人何曾喂过为夫。” 柳念雪愣了愣,好像是真的,从来都是裴峰喂她,她从不曾喂过裴峰。 想到此处,便端起汤碗,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在唇边吹了吹,递到裴峰唇边,“那,就请夫君给个面子。” 裴峰的眉角动了动,甚是动容,凑到唇边便一口咽下。 柳念雪微微一笑,又舀了一勺…… 第二百七十八章 心事重重 柳念雪坐在凉亭中,看起来似乎十分认真地望着御花园中正在打拳的裴昊,实则思绪纷飞,早就已经不知飘向了哪里。 “母妃?母妃?” 不知过了多久,柳念雪被裴昊轻柔的呼唤,唤回了神。 柳念雪低下头,只见裴昊正在自己面前担忧地看着自己,一双小手正拉着她的手不放。 柳念雪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裴昊的脑袋。 “母妃是不是累了?” 望着裴昊担忧的眼神,柳念雪微微摇了摇头,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温柔而又明亮。 在儿子面前,她实在不想显露出自己的担忧。 今日一早,裴峰依旧一早就去上朝了。昨日两人相拥了一夜,虽躺着,却都知道彼此睡不着。 他们彼此没有因这件事产生龃龉,却都忍不住在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难道就这样,等着孩子出生?可不等着,又能怎么办? 柳念雪将裴昊搂进怀里,一边抚着他柔软的头发,一边柔声道:“昊儿,你将来,想做什么?” 裴峰歪了歪脑袋,“母妃,昊儿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老师说,昊儿应该先读好书,练好武,将来要治国平天下。” 柳念雪垂下眉,太师明白裴峰的心思,一早便以储君的要求教导裴昊。 过去,她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如今,心中却有了一丝犹豫…… 裴峰的心思当然不会变,可他们真的能抵抗住顾家的攻势吗? 太后呢,太后又是怎么想的呢? 柳念雪心中焦躁,不免紧紧将裴昊抱在了怀里。 “母妃,你是怎么了?这两天皇祖母也是,奇怪的很……” 裴昊嘟了嘟嘴,柳念雪听着,却不由得一惊,她拉住裴昊,正视他问道:“皇祖母哪里奇怪?” “皇祖母这几日,总是在花园里转来转去的,以前她从不这样。” “皇祖母可曾说过什么?” “皇祖母就像母妃这样抱着昊儿,叫昊儿不要担心,她对昊儿一如既往。昊儿不明白皇祖母的意思,皇祖母说昊儿以后就会明白了。” 柳念雪舒了口气,看来这就是太后的承诺。比起顾嫣儿肚子里的孩子,太后更看重这个自己带大的孙儿。 柳念雪此刻突然开始有些感谢太后当年抱走了裴昊,若不是因为裴昊在太后身边长大,与太后感情甚笃,裴昊此刻根本不可能与顾家的孙子抗衡。 柳念雪又将裴昊搂进怀里,柔声道:“昊儿放心,不论发生什么事。母后、父皇和你皇祖母都会保你周全的。” 裴昊心中疑惑,却能感觉到母亲此刻的担忧。他没有多问,只是伸手在自己母亲的后背拍了拍,坚定地说道:“母妃,你别担心,昊儿会保护你们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心中多了几分欣慰,“母妃知道,昊儿最乖了。” 柳念雪又在御花园陪了裴昊一会儿,方才让梅香带着裴昊回去了。 刚回到玉宸宫门口,却见青玉前来禀报,“主子,静王妃来了,在偏殿等了好一会儿了。” 柳念雪一愣,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不是说定了以云雀传信吗?怎么自己来了。 多想无益,不如直接去看看,柳念雪一边想着,便径直往偏殿走去。 一进偏殿,便见顾菲儿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拉着柳念雪的手,急切地问道:“姐姐可听说了?” 柳念雪看了兰香一眼,兰香点了点头,便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柳念雪拉着顾菲儿坐在一旁,“妹妹别急,慢慢说,今日怎么自己来了?” 顾菲儿焦急说道:“我心中急不过,方才去见了姑母,如今便来见姐姐了。姐姐可听说了皇后之事?” 柳念雪一愣,“你也知道了?” “我今日一早才听家里人说的,便急急忙忙地进宫了。方才见了姑母,见姑母的样子甚是高兴,说顾家总算有了自己的皇孙。我急得不行,便赶紧来见姐姐了。” “太后,竟然这么说?” 柳念雪垂下眼,心中有些疑惑。按照方才裴昊所讲,太后不至于此啊…… 顾菲儿叹了口气,“所以妹妹才急死了。也顾不得什么回去再用云雀,立刻就过来了。如今姐姐打算怎么办?” 柳念雪抬起眼,见顾菲儿一脸问询地望着自己,她犹豫了半晌,才叹息道:“还能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姐姐!你是怎么想的?若是那孩子生下来了,昊儿以后该怎么办啊!” 柳念雪垂眉思量了片刻,才微微抬起眼,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顾菲儿叹了口气,“菲儿哪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替姐姐想想主意罢了。不过……哎……菲儿也不知该怎么办。” 见顾菲儿一脸为难之色,柳念雪也不好追问,叹了口气又低下头。 过了半晌,顾菲儿见柳念雪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说道:“姐姐,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不能告诉菲儿吗?” 柳念雪叹了口气,“并不是姐姐不能告诉你,而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听说,你与陛下,前两日不高兴了?” “哎……就是为了此事……” 顾菲儿嘟了嘟嘴,“我倒是觉得,姐姐不该那么快原谅他。若不是他惹的祸,哪会有现在的麻烦。” 顾菲儿白了一眼,眼中甚是不忿。 “你也这么觉得?”柳念雪心里本就还有几分难受,不过是因为实在舍不得裴峰,又有魏清姿相劝,所以强压下来而已。 如今在顾菲儿这里得了共鸣,自然要多问一句。 “当然!”顾菲儿肯定道:“他定然是和你说不知道,他也不想的。男人说这种话,有几分可信的?” 见柳念雪垂下眼,顾菲儿继续说道:“当年王爷也说,他根本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和我……可我难道是傻子吗?那日我听得真真的,他还叫了我的名字。” 柳念雪低着头,一言不发,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重重地一颤。 顾菲儿见状,干笑了两声,忙安慰道:“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陛下说不定真的不知道呢……” 柳念雪低头不语,顾菲儿不安慰她倒也罢了,越安慰她,她便越觉得难受。 顾菲儿拉着柳念雪的手,静静地陪她坐着,不再多言。 直到门外传来兰香的敲门声,“小姐,陛下回来了。” 顾菲儿的眼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对柳念雪说道:“姐姐,陛下来了,我就先回去了。你要记住,不论你做什么决定,菲儿总是在你这边的。” 柳念雪依旧低着头,不过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顾菲儿咬了咬牙,追了一句,“姐姐,你别难过。凡是定要想清楚,当机立断才好。” 顾菲儿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凉薄,柳念雪抬起头,略带诧异地望向顾菲儿。 顾菲儿似乎也感觉了自己言语有失,垂下眉抿了抿唇,咬牙说道:“总之……菲儿都是为了姐姐,姐姐自己想想……” 说罢,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禁回过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柳念雪一眼,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柳念雪皱起眉,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记忆中的顾菲儿,善良单纯,是会想这些事的人吗? 柳念雪叹了口气,不免又觉得自己多心。就算她真的想多了,难道不也是为了自己吗?一个如此单纯的小女子,竟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自己该感动才是。 柳念雪皱起眉,继续回想着方才顾菲儿说的话。 她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此时,当机立断才是最好的办法。将顾家的希望扼杀在萌芽中…… 这个念头也曾在她脑海中闪过,可是,她一这样想,脑中便浮现出那一日,太后当着自己的面抱走裴昊的场景。 并不是还在责怪太后,只是她曾亲身体会过失去孩子的痛苦…… 况且,裴昊总归是活生生在世上的,若是不再了…… 她不敢想……就好比那一日,裴昊如果没有生下来…… 柳念雪摇了摇头,顾嫣儿与她非亲非故,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那孩子……若要她对那孩子下手…… 裴峰走进寝殿,看着一脸自责又犹豫不决的柳念雪,不禁疑惑地坐在她身边,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怎么心思那么重,在想什么?” 柳念雪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裴峰见了越发担心,“方才我遇到了静王妃,她可是和你聊了什么?” 柳念雪又摇了摇头,依旧一脸沮丧地垂着头。 裴峰见状,焦急不已,不由得起身来回踱了几圈,才又坐到柳念雪身边,“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呀!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要瞒着彼此的?” 柳念雪委屈的抬起头,望着裴峰愣了半晌,那眼神可怜兮兮,还充满了绝望,看得裴峰不禁心里发怵。 “夫君,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裴峰愣了愣,“在想什么?” 柳念雪叹了口气,眼神空洞,“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处理掉那个孩子……” 裴峰心中猛地一震,随即立刻将柳念雪抱进怀里,“念雪,是我的不是。是我让你不安了。” 柳念雪愣住了,两只手僵在半空,“你……不怪我……” 裴峰叹了口气,深深地将头埋进了她的肩膀…… 第二百七十九章 初露端倪 窗外秋雨连绵,柳念雪被雨声吸引,抬头往窗外探了探,便继续低头沉思。 她思绪纷乱,一时间心中又百转千回,根本什么都想不明白。 想起裴峰今日早朝前说的话,她心中有些安心,可那些安心却不足以让她整颗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念雪,你记住,如今尚不到破釜沉舟的时候。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我也绝不会让你难过。” 裴峰说话的时候,样子十分坚定,仿佛是在许她一个未来。 她能感觉到,虽不到破釜沉舟的时候,可他的话,却已经是破釜沉舟的话。 她当然是感动的,这便是裴峰在对自己承诺,若有一天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到了柳念雪和裴昊,裴峰是绝对会站在柳念雪这一边的。 当然,以裴峰的为人,绝不会做出杀妻灭子的事。不过,至少,他会为她用尽全力。 柳念雪叹了口气,整理着眼下所知的一切。 皇后怀孕了,如今应该刚刚一个月。顾家应该在等皇后胎像稳定,便要出手。如何出手,尚不知道。 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然不少了。顾家人自然都知道,裴峰这边也有不少人知道了,很难保就没有其他人知道。 若是有人要对皇后动手,皇后也难免不会将事情死赖到柳念雪的身上……为今之计,只能尽量躲着不出门。 太后的态度,在裴昊这边和顾菲儿这边截然不同。或许她应该去拜访一次太后,探探她的口风…… 思绪纷乱之际,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青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奴婢青玉求见。” “进来。” 青玉闻声,便推门进来,关上门后径直走到柳念雪面前,对柳念雪福了福身。 柳念雪说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本宫正好有事找你。” “主子请吩咐。” “钰儿那边,你最近先别去找她。如今事态复杂,你们经常相见容易落人口实。” 青玉点了点头,“主子放心,奴婢昨夜见过钰儿,已经提醒过她,今后若无特别重大之事,就不要相见了。” 柳念雪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来,是什么事?” “回禀主子,奴婢昨日与钰儿相见。有一个消息,觉得有些异常,想报予主子。” “说。” “奴婢听钰儿说,凤梧宫中有一个叫芸儿的宫女,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在皇后面前伺候了,一直称病。” “一个宫女病了,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主子有所不知。皇后入宫的陪嫁宫女有两个,一个叫芸儿,一个叫杏儿。这两人向来彼此之间要争个长短,所以就算身子不适,也一定会在皇后跟前伺候,生怕自己落于人后。 可就在皇后突然经常想吐的那几日,那个芸儿竟然也病了。此后,就再也没有去伺候过皇后。伺候的事,都是杏儿一人担待。 最奇怪的是,那芸儿的病症,也是呕吐不止……听说太医已去看过,结果如何,无人知晓……” 柳念雪眯起眼,“你是怀疑……” 青玉点了点头,“奴婢怀疑,怀孕之人根本不是皇后,而是那个芸儿。” 柳念雪皱起眉,“可一个宫女,又如何会怀孕。” “这也并不难,只要派这宫女出宫办事,在外面寻机会不就得了。” 柳念雪的眼珠子转了转,“你说的,也不无可能。可若真是如此,皇后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奴婢也只是猜测。其实自皇后入宫之后,陛下从来都不曾对凤梧宫上心过。娘娘在外面不知道,这几年,陛下不是宿在紫宸宫,就是宿在咱们宫里的。 陛下对娘娘之心,这宫里的人,谁不知道? 奴婢想,皇后入宫这么多年,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主子回宫不久,就怀上了。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柳念雪听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气,话中带了几分愧疚,“难为你这样为我着想。我心里却总想着,你是太后的人,多少对你有些……” 青玉摇了摇头,“主子,奴婢明白主子的意思。其实,奴婢当年跟着太后,是被太后胁迫。后来跟着主子,是被主子胁迫。 可在奴婢看来,主子还是比太后,多几分人情味。或许是因为小德子和李福全,都对主子上心,奴婢也不免多对主子上一份心。 主子心中听了,别觉得不舒服,这是奴婢的心里话。” 柳念雪微笑着摇了摇头,“你说的都是实话,我喜欢说实话的人。你放心,如今我与太后已非势成水火,你在中间也不至于太过为难。” 青玉听了,点头道:“奴婢知道,自主子回宫之后,太后从未问起过主子的行动。” 柳念雪点了点头,随即轻叹了一声,“可惜如今,你若常常与钰儿相见,实在是有隐患。否则,有她提供凤梧宫中消息,还能早一些防备……” “主子,您为何不从张太医下手?” 柳念雪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这张太医,是顾家的人……” 青玉微微一愣,“奴婢大意了。张太医是太医署之首,奴婢本以为……” “这不怪你,当年我只是觉得,他可能是太后的人。可经过此次,他为皇后诊断,我相信,他听命于太后,正是因为,他是顾家的人。” “还请主子明示。” 柳念雪见青玉面上似乎有些茫然,便说道:“假若皇后真的有了,他若不是顾家亲信,皇后绝不会让他看诊。 假若皇后的肚子是假的,真要借芸儿的肚子,太后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所以,张太医,应该是顾家的人。” 青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柳念雪抬头望着窗外,雨没有要停的迹象。这个季节的雨,已经十分凉了,若非必要,她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出门的。 可是要她坐在宫中干等,她也实在是坐不住。 “青玉,你让小德子备车。我要去寿康宫。” “主子,想见太后?” “如今,太后是顾家权利圈中,唯一会对我说真话的人。” 青玉点了点头,福了福身,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柳念雪叹了口气,太后为人精明,她自认不是太后的对手,想从太后嘴里套话,也没有多少可能。 不过,她还是要亲自去一次。此时此刻,她若不去,才是奇怪…… 慎儿听说柳念雪的马车快到门口了,便忙带着一群人撑着伞去迎接。 一边将柳念雪迎下马车,一边说道:“娘娘,今日又是风又是雨的,您怎么还过来了。太后前两日还念叨您呢,以为今日下雨,您不会来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姑姑,本宫也有月余不曾拜见太后了,是本宫不孝了。” 慎儿低头一笑,“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赶紧进去先躲躲雨。” 慎儿一边说着,一边将柳念雪引进了一间殿内,随即拿出帕子,为柳念雪掸去遗漏在身上和发间的几滴雨水。 “娘娘稍候,奴婢先去通传。” “劳烦姑姑了。” “娘娘客气。” 慎儿走后,柳念雪在殿中随意坐了下来,四下里望了望。 这只是一间十分普通的房间,干净却又简单。 记忆中,寿康宫的房间似乎都是这种感觉。 以前在宫门外看的时候,只觉得那宫墙高耸,比其他宫的宫墙都高了许多。当时还以为,太后是个极喜奢华的人。 可进了这寿康宫,却到处都透着朴实,佛堂是这样,偏殿是这样,如今此间也是这样。 却不知,为何独独那宫墙,要造的这样高呢…… 柳念雪胡思乱想了一阵,便听到门被打开了。 慎儿走进来,对柳念雪福身道:“娘娘,太后在佛堂等候。娘娘请随我来。”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跟着慎儿往殿外走去。 在九曲十八弯的回廊里,柳念雪跟着慎儿绕来绕去,一边走,一边望着廊外。雨虽不密,那雨点倒是挺大,落到地上仿佛会砸出一个坑一般。 慎儿在佛堂门口停了下来,将门打开,对柳念雪说道:“娘娘请进去。奴婢在门口候着。” “多谢姑姑。” 柳念雪说罢,便往佛堂内走去。 依然是云雾缭绕的佛堂,檀香的香味让人心生宁静,走到最深处,掀开一侧的帘子,柳念雪便见到太后正坐在塌上等着自己。 “臣妾,参见母后。”柳念雪恭敬地福身请安。 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微微一笑,“哀家本想着,你前两日就该来了。没想到挨到了今日。” 柳念雪低头一笑,“母后圣明。前两日,确实想来,只是心中思绪纷飞,怕扰了母后清修。不敢前来打扰。” “那如今,可是想明白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自嘲一笑,“臣妾也不知道。也或许是明白,也或许不明白。” 太后笑了笑,脸上竟有几分慈祥,“你若能这样想,便已经算是明白了几分了。” “母后,臣妾还是不与您这般弯弯绕了。绕来绕去的,臣妾不及母后,反而绕了一肚子的问号才能回去。” “如此,你想问什么,就问。” 第二百八十章 京郊荒村 窗外的雨停了下来,原本淅淅沥沥、烦躁不安的雨声,此刻都化为了平静。 本以为这场雨要下一天,可没想到,竟停地如此突然,如此悄无声息。 佛前的香就快要燃尽了,还剩下短短的一截,苦苦挣扎着。 “啪”地一声,香灰落入香炉。那声音本该轻不可闻,可如今雨停了,佛堂内又寂静无声,所以连这香灰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太后抬头看了柳念雪一眼,开口说道:“你向来不是扭捏之人。今日有事怎么了?” 柳念雪秀眉微蹙,又过了片刻方才说道:“臣妾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问……” “哀家对昊儿如何,你应该明白。” “母后,昊儿是您一手带大,将来无论如何,你都会护他周全,这点,臣妾不必问也知道。” “那你又在担心什么?”太后侧过脸,眼中多了几分问询。 “臣妾不知道顾家下一步要如何下手,所以臣妾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可是,臣妾无法安心。” 柳念雪抬起头,看向太后的目光并无半点探究,全然是真挚。绕弯子套消息,她永远也及不上太后,倒不如至诚以对。 太后微微一笑,“丫头,你想从哀家这儿,知道顾家的动向?哀家以为,你是可以猜到的。” 柳念雪回以一笑,“母后,只要皇后一举得男,顾家要扶这位小皇子上位,那确实是没什么好疑问的。不过,这其中的偶然太多,顾家难道不是已经开始提早防范了吗?” 太后微微皱了皱眉,等着柳念雪继续往下说。 柳念雪将太后的表情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母后,若臣妾在顾家。此刻便会先想,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个男孩? 不过,这孩子是不是的男孩并不要紧。只要顾家让他是个男孩,他就是个男孩。” 太后的眼眸微微眯起,眼中已有了几分凌厉。 “本来,以顾家的地位,是不用这么做的。不过,如今陛下被皇贵妃——也就是臣妾迷惑,连皇后的寝宫也不再去了。这孩子,可能就是顾家唯一的机会。 如果这孩子是个男孩,那就最好了。顾家只要顺理成章去扶持这个孩子成为太子即可。不过么,成为太子之路也是刀光剑影之路。” 太后的双眼微微垂了下来,柳念雪明白,这也是太后在担心的事。 “我朝立嫡立长,照理来说,嫡子的地位大于长子。不过历代又是有先例的,多位先帝曾经传位于长子,如果陛下传位给昊儿,也是无可厚非。 本来,若陛下并无十分偏颇,来日方长,有顾家做后盾,早晚总有办法让陛下厌弃长子。可惜,如今却没有这么简单了。陛下对昊儿简直是一边倒的趋势。 自知皇后有孕以来,陛下连看都没去看过一眼。当然了,顾家此刻可以自欺欺人,说陛下尚不知道,只以为皇后身体不适。 可张太医应该已经将消息带回去了。再者,就算皇后真是身体不适,要休息两个月的重病,陛下都不去看一眼。顾家此刻,恐怕已有了舍弃皇后之心。” 太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你对人的心思,拿捏地倒是挺准。” 柳念雪的脸上,微微的挂了一层浅笑,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母后,臣妾尚未说完。还请母后继续听下去。” 太后抬起眼,眼中多了几分兴致,似乎也想听听柳念雪接下来到底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家若真舍了皇后,又能如何?他们已经派过两个人进宫了,一个清纯可人,一个妩媚动人,竟都没有用,陛下始终都沉迷于皇贵妃一人。 所以如今,顾家只有一个法子了……” 说道此处,柳念雪顿了顿,目露寒光抬眼望着太后,而太后也早已眯起了眼,她咬紧了牙关,就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微微凸了起来,可见她咬牙的用力。 “母后,您说臣妾,猜想的是否有道理?” 太后抬起眼,冷眼望着柳念雪,一句话也不说。 柳念雪冷笑了一声,“母后以为我在挑拨?顾家当然不会告诉您,自己有这种想法。难道他们会蠢到要求母后,为了让孙子即位而杀了自己的儿子吗?” 柳念雪又冷笑了一声,“何况,昊儿也是您的孙儿。这些年来,谁不知道您对昊儿有多看重,他们会来和你说这些?” 太后转过头,不再看柳念雪,而是垂着眼细细思索着。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手掌暗暗地握成了拳。 柳念雪静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太后的表情。 她知道,太后认可了她的话。也或许,在她还没到的时候,太后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如今,有人和自己想的一样,太后越发肯定了这件事的可能性。 过了许久,仍等不到太后开口,柳念雪决定再加一剂药。 “母后,臣妾今日来说这些,是因为母后到底是顾家的人。臣妾要与顾家为敌,就算能够避免,多少也会伤及母后。 臣妾回宫之时,曾经答应过母后,若非必要,还是要对顾家手下留情的。可如今,刀架在脖子上了,臣妾不能坐以待毙。 母后应该是明白臣妾的。当年姑母不过有孕,母后就要赶尽杀绝。如今关系到我夫我儿两人,臣妾不介意步母后的后尘。” 太后眉角一颤,转过头望着柳念雪,眯着眼道:“你知道,是我害死了你姑母?” 柳念雪微微一笑,其实太后没有害死白柔,白柔逃走了,还生下了孩子。 不过这一切,柳念雪不能告诉太后。 她只是笑着对太后说道:“母后,当年的场景,和现在不像吗?臣妾与母后当年的处境,难道不像吗? 一个女人死了心爱之人会殉情,臣妾是相信的。可她腹中还有孩子在,身为母亲,绝不会拉着自己的孩子一同殉情。” 太后轻笑一声,“你倒是沉得住气,竟然还能与哀家同榻而坐。” 柳念雪微微一笑,“身为女人,有时候难道不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您是臣妾的婆婆,臣妾又怎能让陛下左右为难。” “哀家,还是小看了你。坦白说,你来之前,哀家也在想你所说的这些事。哀家想要避免这些事。 哀家甚至想过,能不能牺牲你来换取天下太平。可惜,就算你死了,皇儿也不会多看一眼别的女子。 况且,如果将来让昊儿即位,没有你这个母妃,反而会让昊儿陷入另一个危险。” 柳念雪微微一笑,似乎对太后所说的话根本就无所谓,“母后,当年离宫之前,臣妾就对母后说过。陛下与顾家已经势成水火,儿子和父亲,母后只能选择一个。 臣妾并不是在逼母后做决定。臣妾私心里,就是希望母后能够帮陛下对付顾家,而不是每次都在顾家的手下救出陛下。” 太后无奈一笑,“你这样,难道还不是在逼哀家吗?” 柳念雪没有回答,她知道太后此刻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她的回答。 沉默的气息如同檀香的烟雾,缭绕在整个佛堂里。 如果檀香的香味可以让人心神宁静,那么沉默的气息就能让人窒息。 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两个大齐后宫中举足轻重的女子,面色平静,各自坐在一边。 太后垂着眼,没有任何动作。 而柳念雪就没有太后那么认真了,似乎还有些无趣,正拨弄着自己的指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因雨停而明亮过,又因夕阳西下而暗淡了下来。 也不知是因为佛堂中本就不明亮,还是因为这两人的心思太重,竟然都不曾察觉到窗外的天色变幻。 这期间,太后数次微微启唇,却始终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柳念雪先耐不住性子,也或许,是柳念雪感觉到了什么。 她注视了太后片刻后,说道:“母后,其实您不必在今天做出决定。毕竟顾家还没动作,今日的话,也只是你我之间的猜测。 臣妾相信,无论如何,母后会保陛下,会保昊儿。只要如此,臣妾也就安心了。” 太后转脸望着柳念雪,见她面色平静,便开口问道:“你会对那孩子不利吗?” 柳念雪微微一笑,“只要那孩子,不会对臣妾的孩子不利。臣妾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况且,这孩子未必就是个男孩,臣妾又何必枉做小人?”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又思量了片刻,才说道:“此事,容哀家再想想,你先回去。” 柳念雪站起身,对太后福了福身,便向门帘的方向走去。 “等等!” 柳念雪的手刚刚掀起门帘,就听见背后传来太后的声音。 她放下手,疑惑地回头望去。 只见太后缓缓站起身,迟疑了片刻,突然问道:“念雪,你真的想让昊儿做皇帝吗?做个闲散王爷又有什么不好?” 柳念雪皱了皱眉,无奈一笑,回答道:“母后,昊儿除了做皇帝,还有别的路走吗?” 太后愣了一下,就在太后迟疑之际,柳念雪反问了一句,“母后,就算昊儿可以不做皇帝。陛下,还能不做皇帝吗?” 太后抬眼,诧异地望着柳念雪,只见柳念雪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伸手掀起门帘便走了出去,脚下没有一丝迟疑…… 第二百八十一章 顾家秘闻 柳念雪坐在马车上,撑着头,正在闭目休息。 兰香乖巧地坐在一旁,既不说话也不出声。 方才与太后相谈一场,柳念雪已经明白了太后的态度。看来在这件事上,太后并不是完全站在她这边的。 不过,这场相谈也算颇有收获,至少她心中的一些猜想,都得到了印证。 顾家快要放弃皇后了,不过不会放弃那孩子。张太医果然是顾家的人。 还有,当年出手的人,果然是太后。 柳念雪睁开眼,看似正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实则早已透过车帘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兰香看在眼里,不敢打扰,只是转头掀起窗帘向外探了探头。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帘掀起,小德子探头进来,轻声说道:“主子,太医署到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本已伸手准备下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去问一声萧太医,可是快到出宫的时候了,本宫可以送他一程。” 小德子点了点头,将脑袋缩了回去。 兰香歪了歪小脑袋,好奇地问道:“主子,不是来找萧太医的吗?” “是啊……不过太医署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兰香这才点了点头,继续乖巧地坐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门帘一掀,萧远背着药箱跳上了马车,在兰香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马车缓缓起行,柳念雪没有回答萧远的问题,只待马车走出了一些距离才说道:“送你出宫啊。” “平日可从没见你那么关心人,还来送我。”萧远微微一笑,“说,什么事?” “我想让你,去静王府走一趟。” 萧远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只听柳念雪继续说道:“静王和静王妃,两人都有来自顾家的消息。可他们的来源是不同的。我想让你帮我去探一探静王。 我想知道,对于皇后怀孕之事,顾家如今,到底有什么准备。” 萧远一愣,几乎要脱口而出,可突然想到自己在马车上,便压低声音说道:“皇后怀孕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 “怪不得你前几日总是闹别扭呢……”萧远睨了一眼柳念雪,随即又说道:“你何必要我去探,只要你问了,他还会不说吗?” 柳念雪白了萧远一眼,“正因如此,我才更不好见他。你去见见他,若有消息,明日告诉我。” “行了,知道了。反正我也好些日子没和他喝酒了。”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柳念雪转向萧远,认真问道:“怀孕多久,能摸得出男女?” 萧远想了想,“那得看是谁,我么,最多两个月就够了。外面那些庸医,得到三个月的时候。” “三个月……”柳念雪喃喃自语道。 萧远见状,追问道:“你想知道皇后肚子里是男是女?”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虽然也想知道男女,不过更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准备。” 萧远不明所以,不免有些疑惑。 柳念雪继续问道:“在你看来,张太医算是神医还是庸医呢?” “谁?” “太医署的那个首座,张太医。” “当然是庸医。” 见萧远如此肯定,柳念雪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下稍安。 如此,还有两个月,足够她做很多准备了。 在她看来,顾家绝不会提前行动。因为顾家多年的宗旨都是隐忍,在尚无把握之前,顾家绝不会轻举妄动。 不一会儿,便到了宫门口,柳念雪对萧远说道:“好了,下去。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你不是……送我到这儿,让我走到静王府去?” “你每日坐在太医署里,动都不动,就知道看书,对身子不好。有机会,就多走两步。” “你……”萧远指着柳念雪,愣了半晌,“我每日都坐着看书是为了谁啊!你也太没良心了。” “快下车,天色晚了,陛下该回宫了,我还得赶回去陪他用膳呢。” 萧远叹了口气,起身一边往车下走,一边叹息道:“真的是……什么人啊……” 柳念雪偷笑了一声,便不再管萧远,命马车回头往玉宸宫的方向去。 独留萧远一人,呆愣愣的站在宫门口,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 一阵萧索的秋风吹过,吹起他的衣角和地上的几缕尘埃。 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口,往宫门外走去。 柳念雪回到玉宸宫的时候,裴峰已经在寝殿等着了。 见柳念雪风尘仆仆地回来,便立即起身迎上前,帮她脱去外面的披风,又为她倒了杯水。 柳念雪喝了两口,问道:“等了很久吗?” 裴峰微笑着摇了摇头,“还好,今日回来的早,见你不在,便到书房批了会儿折子。才刚刚批完。” 柳念雪见裴峰的眉眼中似有倦容,不由得上前伸手将他按到凳子上,为他按着肩膀,“今日可有异动?” 裴峰闭着眼一边享受着肩膀带来的酸爽,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顾家倒是奇怪,最近太平的很。就连有折子弹劾,他们都不动,不过哭诉几句。” 柳念雪叹了口气,“看来,顾家就是在等皇后的肚子了。若那肚子争气,是个儿子,顾家就要大动干戈了。” 裴峰伸手拉着柳念雪的手,愧疚地说道:“若非是我一时不小心,也不会酿成如此大错。” 柳念雪的手继续在裴峰肩膀上捏着,安慰道:“夫君不要这样想,他们有心设计,我们也是防不胜防。我今日问过萧远了,以张太医的医术,要三个月后方能知晓男女。 如此,我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准备。明日我修书一封,送给二叔,让他们在外面早做防范。” 裴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下午,去过母后那儿了?” 柳念雪的手明显顿了顿,随即才继续用力,“是啊。结果么,一半一半。” “怎么说?” “顾家终归是母后的母家,要母后舍弃母家,确实是强人所难。我看得出来,母后十分犹豫。 不过,你和昊儿在母后心中的地位也是显而易见的。母后心里,总是向着你们的。” 裴峰叹了口气,“此事……为难了母后。” 柳念雪从背后抱住裴峰,脑袋架在他的肩膀上,柔声安慰道:“别多想,不过是先做准备。万一那孩子是个女孩,也就不用为难了。” 裴峰点了点头,在柳念雪的手臂上拍了拍。 柳念雪虽然这样劝裴峰,自己心中却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如果顾嫣儿真的有孕,如今凤梧宫中就有两个怀孕的女子……将来如何,还真的是不好说。 裴峰自然能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搂在怀里,柔声说道:“你还安慰我,你看你自己担心得……” 边说着,边在柳念雪的后背拍了拍,以示安慰。 柳念雪侧过身,靠在裴峰的肩膀上,一手搭上裴峰另一边的肩膀,一手在怀中拨弄着他的头发,轻轻的叹了口气。 裴峰低头看了看,随即轻抚着她柔软的秀发,感慨道:“本来想着,接你回来,我们就能像以前一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没想到,才回来一个多月,便又发生了那么多事……” 柳念雪嘟了嘟嘴,伸手在裴峰鼻尖一捏,“怎么,如今夫君不开心吗?” 裴峰微微一笑,将柳念雪搂紧了些,“有你在身边,为夫自然开心。只是不知道,如此忧心忡忡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柳念雪叹了口气,安慰道:“夫君,你是皇帝。忧国忧民的日子,要过一辈子的。” “忧国忧民也就罢了。如今忧的,却是自己的外祖家会不会害自己。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自己不过是一介平民,或许,也可以少一些忧虑。” “夫君,世上的人,谁又不是如此。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看那些平民百姓,他们当然没有皇位和权利要担心被人觊觎。 可大到田产家业,小到一针一线。就算身为家中独子,还有叔伯兄弟要来分一杯羹。做人,哪有容易的。” 裴峰叹了口气,“说的也是。”随即笑着捏了捏柳念雪的脸颊,“还是夫人睿智,为夫失言了。” 柳念雪得意地在裴峰怀里蹭了蹭,“怎么?如今知道我这位夫人是天下一宝了?将来可要好好待我。” “为夫向来都知道,我夫人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 柳念雪微微一笑,靠在裴峰的肩头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宫中事务繁杂,前朝后宫向来都是是非不断的地方。 或许,只有此时此刻,两人关着门相互依偎的时候,才是他们唯一的安慰。 幸有彼此,这纷乱的人生,至少还有片刻安详。 第二日一早,柳念雪早早的起身,为裴峰更衣,一同用膳之后,就送他出门了。 送了裴峰早朝之后,柳念雪自然也没有闲着。 修书一封,让小德子趁着下朝之际交给柳谦。又将青玉叫到面前吩咐了几句。 既然大难就在眼前,也不必再扭扭捏捏,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么多年了,她柳念雪又何曾怕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混入村庄 “主子,这是凤梧宫里这三个月来的记档。” 青玉手中捧着三叠厚厚的册子,依次放到了案桌上。 柳念雪一愣,“怎么会有那么多?” 青玉叹了口气,“奴婢也纳闷呢。李福全说,宫中进出人员和物品的记档是记载一处的。这册子,又记人又记东西,自然就厚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看来得要看一阵子了。” 说罢又对青玉笑道:“我就知道李福全拗不过你。你要去了,准能拿回来。” 青玉微微一笑,“主子,他哪里是拗不过我。这人精知道,若主子去问陛下要了,陛下也要命他去拿。如今奴婢自己去了,还省了他一趟功夫呢。” 柳念雪笑了笑,“罢了罢了,我们就先看着。这东西太多了,一点点看,怕是耽误时间。就先看上个月十五前后几日就行了。” “主子想找什么?奴婢来找就行了。” “你当时不是猜测,芸儿若要有孕,可能是皇后将她派出宫去,在宫外怀的吗?我就要找一找,她是什么日子出了宫,去了哪里。” 青玉点了点头,“那主子坐,奴婢来找就行。” “无妨,你来找上个月的那一册。其余的,我随意翻翻,看看是否有什么别的线索。如今也只能大海捞针地看了。” 青玉应了一声,便和柳念雪两人一人一本地看了起来。 刚看了没多久,萧远便敲门进来了。 “哟,你们在忙什么呢?” 柳念雪起身向萧远走来,说道:“我们查些东西。” 随即转头对青玉说道:“青玉,你先看着,我一会儿再和你一起看。” “奴婢知道了。” 青玉手上的动作不停,眼睛直直地盯着册子。 柳念雪点了点,走到圆桌边坐下,又示意萧远在自己身边坐下。 她伸出手靠上脉枕,随口问道:“怎么样?昨日静王怎么说?” 萧远的手搭在柳念雪的脉搏上,说道:“私事说了一些,公事倒真是没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顾家在防备他,最近倒是真的没什么消息。 裴屿自己也很担心,总觉得顾家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或许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萧远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这几日脉象不错,看来那新药有起色。最近手还冷吗?” 柳念雪一愣,“好像,比以前好多了。” 萧远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多吸点龙气,对你甚有好处。” 柳念雪脸颊一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案桌旁“噗嗤”一声。 青玉实在没忍住,偷笑出了声。 柳念雪无奈地撇了撇嘴,瞪了萧远一眼,“你能不能说些正经的。我最近可是着急得很,没心思想别的事。” 萧远立刻正色道:“怎么?你的身体不是要紧事?” 随即白了一眼,又说道:“对了,以前不是说玉宸宫中有一汤泉吗?怎么从来也没见过啊?” “在后院,你平时进出不路过,你若想看,我让兰香带你去看看。” “好。不过等我先和你说完正事。” 萧远难得一脸正经,柳念雪嫌弃地睨了他一眼,说道:“你也会说正事。” 萧远白了柳念雪一眼,回头看了看青玉,又看了看柳念雪。 “无妨,青玉是自己人,你说。” 萧远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静王妃,有点怪。” 柳念雪皱了皱眉,“怎么突然这么说?” “昨日我见裴屿,他说最近,静王妃好像改了性子似的。以前总是死活腻着他,如今倒和他相敬如宾了。” “你这人怎么那么长舌。亏你还是个男人,别人夫妻间的事,你也要当成正事来说。” “哎呀!你听我说完!”萧远无视了柳念雪嫌弃的眼神,继续说道:“裴屿说,以前静王妃很少去她伯父家里,可如今,三天两头就要去。还常常入宫。 这难道不奇怪吗?我怀疑,静王妃会站在顾家那边,你要小心一些。虽然你们以前关系好,可如今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静王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态度?” “他好像还挺高兴的,觉得是好事。” 柳念雪撇了撇嘴,伸手对萧远招了招,附耳说了几句话。 萧远长眉一挑,“真的?” 见柳念雪点了点头,萧远思量了片刻,不禁面露愧色,“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那她可曾告诉了你什么?” 柳念雪愣了一下,“前两日她倒是来找过我,后来也没说过其他了。顾家防备静王,自然对她也会有几分防备。” 萧远点了点头,却不置可否,只是站起身,说道:“行了,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判断。我去看看那汤泉,怎么和你的身体配合调理。” “好,你让兰香带你去。” “放心。” 萧远说罢,便开门走了出去。 关于顾菲儿常去顾家之事,柳念雪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左右顾菲儿也是去帮自己打探消息的,打探不到,自己也不好多加追问。 “主子,您快来看。” 青玉的话,将柳念雪的注意力又吸引到了案桌边上。 柳念雪一边起身走了过去,一边问道:“怎么了?” “奴婢翻看了十五前后五日的记录,这十天以来,根本并无异常。芸儿没有出去过,也没有外人进来过。” 柳念雪皱起眉,嘴里嘟囔道:“照理说,若真要借肚子,日子总要差不多才行啊……前后五日都没有,难道……是我们聊错了?” 青玉也正觉得奇怪,继续说道:“主子,虽然如此,奴婢却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青玉边说着,边将手中的册子挪到柳念雪面前,指着上面的一条记录说道:“主子您看,这个叫江尹的公公,这一日中午出宫,傍晚时分带回来了一包草药。” 柳念雪点了点头。 青玉随即将册子翻动了几页,又指向一处,“五日之后,这位江公公,一早出门,中午前带回来了一包草药。宫里什么药没有?他们为何要自己出去买草药?” 柳念雪皱了皱眉,“再翻翻其他的记录,看看他是不是每隔五天,一定会出宫一次。” 青玉点了点头,和柳念雪人手一本,一同翻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关上册子,心中都已明白了几分。 青玉见柳念雪沉默不语,便开口问道:“主子,是否告知陛下,请宫门守卫留意此人?” 柳念雪沉思了片刻,方才回答道:“是要留意此人,不过,不能打草惊蛇……” 她又想了想,说道:“记档上既然说是草药,那就算不是草药,应该也是类似的东西。” 眼珠微微一转,柳念雪微微蹙眉,说道:“看来这东西,皇后日日都要用,而且还不易保存,否则也不会要的那么勤。对了,你可知道,那公公是什么人?” “若奴婢没有记错,那人应该是凤梧宫的总管太监。” “哦?”柳念雪饶有兴致的笑了笑,“宫中的总管太监,竟然亲自出宫去买草药。看来这东西,非同一般啊。” 她唇角一勾,继续说道:“这样,你先将他出入宫中的日期、时辰和宫门记录下来,将这记录交给陛下。让他拿给赵信看看,这些时间是否有何特殊之处。 宫门守卫这边不用通知,让他们一切照旧,务必要让那江尹觉得毫无变化,不要打草惊蛇。随后,算准他出宫的时机,让人悄悄跟着他。记住,要悄悄的,千万不能被他发现。 若能把他买的草药买一份回来,那便是最好。若买不到,最好能看清楚是什么样子。如果能够描述清楚,相信萧远应该能猜得到。” “主子圣明。” 青玉说罢,便从第一本册子开始找。 柳念雪不想打扰她,便只坐在一旁等着,待她将第一本翻看完了,才将她翻完的册子拿到手边翻阅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青玉说道:“主子,奴婢抄完了,这就给陛下送去。” “去。”柳念雪应了一声,并未抬头看,仍低头细细地翻阅着记档。 这一日,就连用午膳的时候,柳念雪都没有放下这些记档,逐条逐句细细查看。 可是,也太奇怪了。 这凤梧宫中,从来没有闲杂人等进出。宫外来访的,也只有皇后的母亲——秦夫人,一人而已。 而宫里的人,除了江尹,也没人出去过。 那么……又是谁,让那芸儿怀孕了呢?莫非,真的是想错了? 柳念雪皱起眉,宫中若要说是能让女子怀孕的。不是太医就是侍卫。 太医么……张太医是唯一出入凤梧宫的太医,可他的岁数未免太大了些。听说已经年逾六旬,应该不是…… 宫中的侍卫,都经过赵信层层筛选。柳念雪实在不相信,赵信手下会有如此不成体统之人。 更何况,此事若发生在宫里,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总归不会……是宫里的太监…… 柳念雪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忙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或许是太累了,累到已经胡思乱想了。 太监,又怎么可能让人生孩子呢…… 柳念雪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册,到圆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如此下去可不是办法,自己还是先别胡思乱想,静待其他消息再说。 第二百八十三章 滋补圣品 京都郊外,一座偏远小村庄里,蓬乱的屋子东一座西一座地立着,样子十分萧索。 其中,有一些屋子坏了窗户,有一些屋子索性连门都坏了。摇摇晃晃地荡在一边,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 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竟然住了人,而且还住了不少人。 这仿佛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十里之外,便是京都的城门,大齐最繁华最大的城市。 可此处,仅仅十里之遥,竟然有一个如此落魄的村庄。 秋风吹过,那些坏了的窗户和木门,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仿佛鬼魅一般。 幸好这是白天,若是晚上经过,恐怕会把人吓得半死。 一声嘶鸣过后,一匹精壮的栗色马驻足在了村口。莫说是马上的人,那些村子里的老老少少,或许平日里的吃食连这马的口粮都及不上。 如今看到这样精壮漂亮的一匹马,村民们自然都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一个华服男子翻身下马,眯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村庄。他不是第一次来这个村子了,只是每次过来,都让他心中无比嫌恶。 他耐着恶心,走入村中,身旁衣衫褴褛的村民不由得对他侧目。 这种地方,又怎么会有贵人来呢? 哦,不对,有一间屋子,或许容得下贵人。 那是这村里唯一一间完好的屋子,在村东的最尽头。在这个破村庄里的村民看来,这样的屋子,或许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屋子了。 这村子极小,站在村西就能望见村东。所以这间完好的屋子,屹立在村子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没有村民敢去那屋子,就连小孩子都不敢去。 听说那间屋子,不论白天晚上,总是常常会传出凄厉的惨叫。 胆大的小孩子,曾经在窗台上张望过,从此以后,便吓得再也不敢去了。 他们说,那屋子里住着吃人的妖怪,屋里满地鲜血,腥臭无比。 其实,村里以前没有这间屋子。这个村的村民,都是周边城镇中的乞丐,白日里出门沿街乞讨,晚上才回到这里休息。 久而久之,这里到成了远近驰名的乞丐村,根本就不会有人踏足这里。 大约两三年前,突然有一群人出现,盖了这么一间屋子。 屋子一盖好,就有一个相貌古怪的人住了进去。 这人的脸上,长满了脓疮,他若对着人笑一笑,那脓疮便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爆裂一般。 自从他住进去之后,经常会有马车过来找他。各式各样的马车都有,有些豪华,有些朴素,可都紧紧地拉着帘子,绝没有人掀起看一眼。 只要有马车来找他,那一日,屋里必定要传出惨叫声。那惨叫声,似乎都是女子的,声音凄惨非常,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嘶鸣。 住在他旁边的村民受不了,便纷纷搬离了村东。如今,那里便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每隔十天,这个怪人会出门一次。半日之后,总会有好多马车前来,在怪屋门口卸东西。有吃的喝的,也有许多许多的冰块。 村民都说,那些东西,是买给妖怪吃的。那要那么多冰干什么呢?村民说,那人脸上的脓疮,若没有那么多冰冻着,一定是会死的。 不过,那人虽样貌古怪,心地倒是似乎并不坏,每次总会多买许多吃食,丢在村子中间,唯一的一口井边上。 一开始,人们不敢去拿。可耐不住饥饿,便有胆大的人偷偷拿了一些回去煮了吃。吃了之后见并无异常,便撺掇着村里的其他人也一起去吃。 人为了活下去,是可以接受很多东西的。如同这个村子的村民,既然怪人会给他们食物,他们便懒得去管那怪屋里为什么会传出惨叫。只要能填饱肚子,能活下去,谁又去在意那些。 华服男子的手上提着几个袋子,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有些暴起,大约是那袋子里的东西,有些分量。 径直走到怪屋门口,男子敲了敲门,怪屋的门便应声而开。 屋内并不十分脏乱,只是时不时地传出一些奇怪的味道。墙上有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的印记,不知是什么,看起来像是浓厚的铁锈。 华服男子仿佛并不在意周围的样子,就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也或许是因为他来了太多次,早已习惯了周围的异常。 他伸出手,将其中的一个袋子递给那怪人。 那怪人拿过袋子,在手上掂了掂,随即打开袋子一看,一些金灿灿的光芒,映照在了那张恶心的脸上,那张丑陋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只是,那笑容未免太难看了,和哭没什么区别。不,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他脸上的脓疮挤到了一起,仿佛还流了些脓血出来。 华服男子面色如常,开口问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等着。”怪人转过身,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背后的门锁,走进了另一间房。 那房里也不知是什么布置,竟然往外徐徐冒着白气。 过了一会儿,那怪人拿了一包东西,从房里走了出来,顺手还关好了房门。那包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正往外冒着白烟。 男子不由得皱起眉,“这别是放了许久了?” 怪人露出诧异的表情,怒道:“怎么可能!我做生意向来讲信用,这东西都是新鲜的。我这里生意那么好,哪里会卖不掉!” 男子斜眼腻了怪人一眼,冷笑一声道:“好,我这次信了你。可若效果不好……” “哼!”怪人怒哼一声,拍着胸脯道:“若效果不好,贵人来砸了我这屋子便是。” 随即,那怪人脸上露出了了一丝暧昧的笑容,“贵人,您到底是哪里的?我这里的客人不少,却没见过您这般华丽的服饰。出手,还那么大方。” 男子眯起眼,眸中的冷光吓得那怪人退了一步,“不该问的,就别问。好好做你的声音,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怪人吓得连连点头,不敢知声。 只听那男子继续说道:“你既知道我出手大方,便要将最好的留给我。若被我知道,你弄了些脏的臭的给我。” 男子冷笑了两声,笑得那怪人心中发怵。 怪人也算阅人无数,可没有一个人像眼前的男子这般,阴气十足,仿佛本来就不是从人间走来的。 那怪人一边点头,一边连连答应道:“贵人放心,贵人放心。” 男子见状,才不再多言,只是上前一步,打开手中的一个袋子,示意怪人直接将东西放进袋子里。 怪人对着男子讨好地笑了笑,随即就照做了。 男子将袋子扎好,又仔细看了看,确认外面看起来并无异样,才转身往门外走去。 那怪人便赶紧冲上前,为那男子开门。那男子也不客气,顺势走了出去,头也不再回一下。 华服男子走到村口,将包袱系在马背上,随后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他并没有察觉,有一个人,一直从京都跟着他的马蹄印子来到了村里,此刻正隐在暗处等他出来。 那人估摸着时间,料定那马应当已经走远,便俯身探了探脚印,随着马蹄印又一路跟了上去。 马匹回城,当然就不会再有蹄印了。不过,城门口早已有人在等着那华服男子,见他飞马而来,便立刻策马追了上去。 此人似乎十分擅长策马跟踪,总是和华服男子离开了一段距离 华服男子策马扬鞭,根本就没有想到,繁华闹市中,竟有一人一马紧随其后。 直到栗马停在了宫门口,华服男子亮出令牌进了宫门,身后之人才微微一笑,转身又策马往别处去了。 入了宫门的华服男子,正是大齐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江尹。 而跟踪他的两人,是黑羽卫中大名鼎鼎的暗卫——无颜和无声。 京都最繁华的酒楼搂上,藏着黑羽卫的一处密室,无颜正坐在一旁等着无声。 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人闪入门内,身姿轻盈,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凭借着身为暗卫的第六感,无颜还是感觉到房内多了一人。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样?他出城之后去了哪里?” 无声皱了皱眉,“去了一个破村子。我本想在村里探究一番,可他去的地方,村里人什么都说不清楚,只会说有妖怪什么的。依我看,为免打草惊蛇,还是你乔装混进村里查探。” 无颜点了点头,“好,你将那村里的情形详细告诉我。” 无声坐到无颜身边,细细描述起方才的见闻。 玉宸宫中,柳念雪正靠在榻上看书,左右现在毫无线索,万事又急不得,倒不如看看书,放松一下心情。 青玉走到柳念雪身边,轻声说道:“主子,江尹回凤梧宫了。” “赵信那边可有消息送来?”柳念雪面色如常,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黑羽卫听令之后,江尹第一次出宫,本来就不可能那么容易查到线索。 “还没有。”青玉的声音有些沮丧。 柳念雪望了她一眼,安慰道:“别那么容易丧气。小心谨慎是对的,万一打草惊蛇,反而麻烦。别去催他们,我们静静等着便是。” 青玉点了点头,福身退了下去。 青玉退出去之后,柳念雪依旧看着书,没过一会儿,却是兰香敲门进来了,“主子,竹香回来了。” 柳念雪一愣,倒是许久不曾见她,便赶紧命兰香将她带了进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传世偏方 一阵敲门声过后,紧接着,便是干净利落的脚步声。 竹香走到柳念雪面前,抱拳道:“主子,属下近日查到些消息,特来报予主子。” 柳念雪微微一笑,“坐下说罢。” 这次,竹香没再推辞,在柳念雪榻前的一张圆凳上坐了下来,随即便徐徐说道: “那日得了主子的令,去查顾家是否有何异常之处,属下便想先从顾家本家开始查。如今,本家之事查的差不多了,属下想先禀报主子,再细细探查。” 柳念雪点了点头,示意竹香继续说下去。 “太傅当年造反之事,实在是世人皆知,没什么特别。不过,经属下查证,太傅为人,倒也没有什么错处。 非但没有任何怪癖,就连为人也是八面玲珑,根本找不到半点纰漏。属下越查越觉得奇怪,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造反。” 竹香说道此处,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不过,太傅虽然没什么错处,他的儿子们却……” “哦?”柳念雪听了,自然起了兴致,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看来,竹香此次,收获颇丰。” 竹香抿了抿唇,虽得了赞扬,脸上却挤不出任何笑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苦笑,说道:“主子,您听完之后就知道了。” 柳念雪见竹香面色凝重,心中不免一惊,不再多言,静静地听她往下说着。 “主子,太傅共有三子一女,太后的事,您已经知道了,属下就不再赘述。这三个儿子,长子是中书侍郎顾江大人,次子是宣武将军顾洋大人,三子是刑部尚书顾涛大人。 三人之中,最最正常的,便是顾涛大人。他其实没什么错处,不过是夫人早逝之后,便开始称病不朝。 属下查到,顾大人其实没病,都是装病的。早年间曾经流露出许多,对顾家的不屑和不满之处。 当然,顾家根本不会有人将他所说之事放在心上,久而久之,顾大人便开始装病。 为此,顾大人曾经被太傅训斥过多次。不过,太傅见都不奏效,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先前静王妃入宫,顾大人是不愿意的。不过父兄之名难违,所以只能遵从。” 柳念雪点了点头,“我曾见过顾大人,在我看来,他确实不像是个沉迷权术之人。反而,应该是个正直是人。 如此看来,顾大人对顾家的内幕倒是清清楚楚,只是处境比较尴尬。既不愿同流合污,也不能弹劾举报,只能尽量避世罢了。” “属下也是这个感觉,不过,顾涛大人的口风极紧,这些年对着别人,也从未说起过什么。至于顾洋大人……” 竹香皱起眉,顿了片刻方才说道:“如今他值守东海,一年只回京述职一次。在京都的府邸里,留有一位夫人和一个儿子。 本来,看似也算家庭和睦。可属下查到,其实顾大人和夫人,曾经育有三子一女。” “三子一女?那为何如今只剩下一个儿子?”柳念雪不禁脱口问道,眼中充满了疑惑。 “哎……竹香深深地叹了口气,其余二子一女都早夭了。顾家对外,说那些孩子先天不足,养不活。还将那些事都怪在二夫人头上,说她身体不好才会生下那么多养不活的孩子。 外面人听了,只以为顾家仁义,连一个生孩子都养不活的夫人,也不愿意休了,还养在家里。顾大人每每回来还要为这位夫人带不少礼物。 世人赞誉顾家仁义,赞顾大人神情,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位顾洋大人,身患一种十分奇怪的疾病,听说发病之后,六亲不认,见人就砍。 他又是个武将,武艺高强、力大无穷,一旦发病,任谁都拦不住。那几个孩子,都是死于顾大人的刀下。” 柳念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刀杀亲子,这得发病到什么程度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竹香没有忽略柳念雪眼神,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若非顾家势大,这些事是根本不可能瞒下来的。顾大人驻扎东海,也有几个兵丁命丧他刀下,不过都被顾家压下来了。 就连顾大人的这位夫人,所谓的身子不好,也是被顾大人所伤,听说还曾经小产,从此落下病根。身上,还有被顾大人砍伤的刀疤。” 柳念雪听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 若说一开始,听到竹香收获颇丰的时候,柳念雪心中,多少还是怀着几分期待的。当然,这些期待都是因为,想看看有何可以利用之处。 可如今,这仅有的几分期待,也都化为了恐惧和叹息。 声势浩大的豪门,看似风光无限的大家族,谁又能想得到,这层华丽的遮羞布下盖着的,竟然是如此惨烈的景象、血淋淋的现实。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应该继续听下去…… 柳念雪的手,不由自主地扶向额头,手指轻轻揉捏着太阳穴。 她有些不忍听下去,可是她知道,她必须听下去。 这些事虽然令人难以相信,可其中的任何一件,只要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和细节,或许便可能直接将顾家置于死地。 就算没有证据,一句流言就可能让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家族毁于一旦。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对竹香说道:“竹香,你继续说下去。” 竹香抿了抿唇,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顾家长房嫡子,顾江大人的。也就是,皇后的父亲。 皇后是顾大人的嫡女,她家中还有一个‘嫡子’。表面上虽说是‘嫡子’,可其实只是刻意对外宣称的,这孩子并非是皇后之母——秦夫人所生。 听说,秦夫人为了‘生下’这个‘嫡子’,整整在府中关了十个月,连大门都不曾出过。” 柳念雪微微皱起眉,“这么说,这个孩子,只是挂在秦夫人名下?我听说,顾家家教甚严,是不允许家中儿子三妻四妾的。” 竹香点了点头,“主子所言极是,正因为如此,那孩子的亲生母亲才会没有名分。” 柳念雪叹了口气,“如此,倒是可怜了那孩子,和那母亲……” “主子,那孩子确实可怜,不过秦夫人倒也不敢过分苛责那孩子。听说一开始,秦夫人待那孩子确实不好,后来顾大人竟然动手将秦夫人打了一顿。 要知道,在顾家,可从来没有老爷动手打夫人的先例。自那之后,秦夫人便将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教养,不再苛待。至少表面上,并没有什么错处。” 柳念雪叹了口气,“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儿,这秦夫人听起来,也是性格暴戾之人。谁又知道,那孩子后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想来,那秦夫人最多也就是表面上过得去,私底下,那孩子也未必就过得了什么好日子……” 柳念雪叹息之余,不免有些心疼那孩子,垂眉许久方才抬起头,静静等着竹香继续说下去。 “其实,真正可怜的,是那孩子的母亲。那女子出生娼门,莫说顾家本就不许家中子侄纳妾。就算对于普通的大家族来说,这件事也是见不得人的。 听说那女子跟着顾大人之前,曾是京都响当当的花魁娘子。顾大人碍于家族,不能出面为她赎身,她便自己赎身跟了顾大人,为奴为婢追随于他。 本来,顾大人将她偷偷安置在府里。虽不能娶她过门,也不能纳她为妾,但暗地里到底也算是把她当做顾府中半个主子了。 可秦夫人出生将门,脾气本就不好,哪里受得了这些。一日,趁着顾大人去外地公干,竟将那女子发卖了。” “发卖了?”柳念雪惊呼一声,随即不禁叹息道:“这女子会自己赎身跟着顾大人,想来当年也是无可奈何才会沦落风尘的。没想到竟难逃发卖的命运。” 竹香点了点头,眼中也不禁带上了忧伤,“听说不但是发卖。秦夫人怕顾大人会找到她,还画花了她的脸,将她卖给了最低等的人牙子。那些人,向来都是只做最低等妓院生意的…… 顾大人回京之后,曾经疯狂地在京中寻找此女。当时京都几乎无人不知,顾大人挨家挨户的找人。只是京里的人都不知道,顾大人所找的,其实是自己的爱妾。 自那之后,顾大人和秦夫人的关系就变得非常恶劣。可以说,若非是家族逼迫,秦夫人或许早就被顾大人给休了。 也是自那之后,秦夫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本来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如今竟变得……” 柳念雪点了点头,“怪不得,皇后也是这副样子。想必在秦夫人心中,能留住男人的,便是这样的女子……” 柳念雪叹了口气,一时间几乎不知如何消化所听到的一切。 她和竹香面对面坐着,彼此都一眼不发,彼此的眼中都有些许哀叹。 沉默了许久,柳念雪方才对竹香招了招手。竹香会意,附耳上去,只见柳念雪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随即,竹香咬唇沉思了片刻,方才回答道:“属下不敢肯定,不过可以试试。” 柳念雪点了点头,竹香便奉命退了下去。 柳念雪重新拿起身侧的书卷,却已无心阅读,随意翻了两页,便叹了口气,放在了一边…… 第二百八十五章 直闯凤梧 阴天,太阳躲在厚重的乌云后,悄不做声。 风很大,吹着那厚重的乌云,在天空中飞快地飘动着。 乞丐村的村口,两个陌生人缓缓经过,突然只见趴倒在地。然后,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再也没有动弹。 如今是正午,村中只剩了些老人和孩童,远远地看见了,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自己也是乞丐,倒下的两人,衣衫褴褛几乎难以蔽体,手上还紧紧握着一个钵,看来也是乞丐。 或许是出于同行之间的私心,村里人并没有马上上前扶起倒地的两人,而是静静地等在一旁。 他们的眼睛没有离开这两个过路人,或许是终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一个老婆婆拄着拐,颤颤巍巍地往两人的方向走去。 剩下的几个人,似乎也有触动,彼此对视了几眼,便跟着老婆婆一同上前,将两人拖到了摇摇欲坠的屋子里。 两人醒来的时候,只见自己正躺在破屋里的一个稻草堆上。 干草的味道本该十分舒爽,但或许是这个屋子实在太过潮湿阴冷,原本干爽的稻草都已经散发出了淡淡的霉味。 挣扎着起来,眼前是一个老婆婆正带着两个小娃娃,好奇地望着自己。 “老婆婆,谢谢你救了我,我叫阿三,这是我弟弟阿四。” 老婆婆摇了摇头,从面前的破锅里盛出一碗稀薄的米汤,示意身边的一个小男孩端到两人面前。 小男孩的脸上、手上都是黑黢黢的灰尘,可一双眼睛却清明而透亮。 “哥哥,你们喝粥。我奶奶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阿三愣了愣,眼中顿时满怀了抱歉,他伸手接过小男孩手上的“粥”,先交到阿四手里,让他先喝。 那碗“粥”清亮清亮的,好像连一粒米都找不到,白水一般。 可小男孩的双眼却期待地盯着阿四手里的破碗,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 阿四并未喝粥,在他注意到了小男孩的眼神之后,他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酸楚,便将那碗,又递给了小男孩。 “小孩,你喝。” 小男孩猛地摇着头,一边摇头一边还往后退了两步。 阿四爽朗一笑,将那只碗一把塞进小男孩的怀中,“让你喝你就喝,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男孩害羞的笑了笑,捧起碗,喝了一口,脸上立刻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阿三和阿四对视了一眼,问小男孩,“小孩,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男孩喝完了粥,正满足地砸着嘴,说道:“这里是乞丐村啊,这村子里都是乞丐。” 阿三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们俩也是乞丐,老远看到这儿有座好房子,还以为能来要到点东西。” “你们是说,村东头的那个房子吗?你们可千万不要去那里啊!那里有妖怪的!” “有妖怪?咱们哥俩身强力壮的,还怕妖怪?”阿四朗声一笑,眼中竟有了几分不屑。 “身子强壮,还会晕倒在咱们村门口吗?” 阿四闻声望去,见老婆婆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正偷偷地看着两人笑。 那小姑娘穿的破旧,扎着一对羊角辫,扎辫子的红绳已经隐隐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有的鲜亮了。 阿四窘迫地说道:“那……那是咱们哥俩失手了。” 小姑娘笑了笑,那笑容十分纯真可爱,她看起来比小男孩大了一两岁,说话也比那小男孩条理清晰一些。 “你们俩,可别去招惹那怪人。那怪人的屋子,可奇怪了,总是传出一些惨叫声。咱们村里的人,都不敢靠近那屋子。” “既然这样,你们怎么不把那人赶走啊?”阿四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要赶走呀?那怪人常常给我们吃的喝的,你们刚才喝的粥,都是那怪人施舍的。” 阿四点了点头,“原来,那怪人还是个好人。” 小姑娘摇了摇头,“好人坏人,咱们可不知道。你说好人的屋里,哪会时不时的有惨叫声。若是个坏人,又怎么会常常给我们吃的? 咱们不过是些个小乞丐,有吃有喝,能活下来就行了。管他什么好人坏人。” 小姑娘说完话,便不理两人,手中握着粗针麻线,似乎正在缝补什么东西。 沉默了许久之后,阿三说道:“我看村子边上的树林子里,好像是有野物的,我们哥俩去打一些,也当报答婆婆和两位了。” 说罢,便拉着阿四起身往破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那小男孩竟然赤着一双脚跟着他们走了出来。 “哥哥,你们去打野物,带上我。” 小男孩刚说了一句,就被身后跟出来的小女孩拽了回去。 小女孩一边轻轻在小男孩头上敲了一下,一边说道:“你怎么那么不懂事。人家是要走了,你还去跟着人家。当心卖了你。” 小男孩一脸委屈,“姐姐,那两个哥哥是好人。” “好人不好人的,你能看得出来啊?!” 声音越来越小,阿三和阿四对望了一眼,继续往村外走去。 过了小半天的功夫,两人扛着一只肥羊,从村口又走了进来。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两人就这么扛着肥羊,一直走到了老婆婆的屋子里。 这一夜,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的村子,飘满了烤羊肉的香味。人们围在篝火边上,唱歌跳舞,仿佛都忘记了自己是凄苦的乞丐。 就这样,两个陌生人在村中住了下来。虽然不是每天都能抓到猎物,但村里人的生活,却比以前明显要好了起来。 夜色正浓,所有人都进入了梦想。 阿三阿四的眼睛却突然挣开了,他们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地从干草堆上爬了起来,闪身往门外走去。 “喂!你们!”身后传来稚嫩的女声,“你们要去哪儿。” 阿三对阿四微不可查地使了个颜色,只见阿四装作没听见一般,伸着懒腰继续往前走。 而阿三却停了下来,回头对小姑娘说道:“这种时候,当然是出来撒尿拉。” 小姑娘脸一红,微微低下头,“我以为,你们要走了。” 阿三楞了一下,不知如何接口。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到,“我知道,你们每晚这个时候,都要出来……” 阿三皱了皱眉,心中竟然突然有些慌乱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两人面对面站着,都不说话。直到小姑娘叹了口气,转身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等你们走了,村里人要怎么办呢……” 阿三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见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回到屋里,又继续在一旁躺下了。 阿三舒了口气,心里却不是滋味。咬了咬牙,如今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忙静下心神,往阿四那边赶去。 是啊,他们总要走的,而且如果顺利,或许今晚就要走了。 他们不是什么阿三、阿四,而是乔装混进村子的无颜、无声。 他们在村子里盯了几日,已经发现了那个怪人的东西全都藏在那间冒着冷气的屋子里,而钥匙,就一直贴身挂在他的腰间。 今日,无颜和无声准备好了迷药,就要去那屋里一探究竟了。 无声已经悄悄地等在怪屋旁了,见无颜从远处过来,不由得对他皱了皱眉,似在怪他怎么拖了那么许久。 无颜摇了摇头,示意无声紧紧跟着他。 两人绕道屋子边上,平日里怪人就寝的屋子,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唾沫戳开窗户纸,往里仔细打量起来。 没有人?两人没有出声,只是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刚要开口,却听见“吱呀”一声的开门声,那怪人走进屋子,躺到了床上。 两人笑眯眯地对视了一眼,想来那怪人也是半夜出去“撒尿”的。 过了一会儿,房里传来细细的鼾声,两人料定那怪人已经熟睡,便将迷魂香吹进了屋里。 怪人睡得酣熟,哪里能感觉到房中多了些迷雾。 两人听得房里的鼾声越来越轻,几乎已经十分细微,便知道迷魂香已经发挥了效果。 相视点头,绕到门口,无声拿出开锁器,悄悄将门打开,两人闪身而入。 移到冰室门口,那门锁果然是特制的,非一般开锁器可以打开。 为了不浪费时间,无颜已经冲入内室,想从那怪人的腰间拿走钥匙。 他轻轻的将怪人翻过身,刚要伸手拿钥匙。 怎么回事,竟然没有? 如此宝贝的钥匙,这怪人竟然不是绑在腰间就寝的。 迷魂香的效力不会太久,无颜赶紧退出内室,疾步到无声面前,严肃地摇了摇头。 一时间,两人分开行动,一个低头研究起那把特殊工艺的门锁。 另一个,开始在房中寻找钥匙的所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迷魂香的威力也越来越弱。 突然间,只听一个翻身,迷魂香似乎彻底失去了效力,房中的怪人正舒服地翻了个身,还迷迷糊糊地砸了几下嘴。 不能打草惊蛇,是放弃,还是继续? 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刻做出了一致的判断……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下令搜宫 如今已是深秋,秋风寒冷而又萧瑟。 柳念雪躲在寝殿里,炭盆的温暖,让她仿佛置身春日。 可或许是因为环境实在太过温暖了,她有些昏昏欲睡。 这几日,总是思考着顾家的下一步动作,这让她不免有些疲倦了。 靠在榻上,闭着眼,休息片刻,希望自己的脑袋可以重拾清明。 “主子,好消息。” 青玉的声音传入柳念雪耳中,她睁开眼,开口问道:“怎么了?” “陛下命人传来消息,一会儿,陛下要带着赵统领过来,请主子将萧太医请到宫中。” 柳念雪猛地坐起身,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可去请了?” “小德子已经去请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好,我们去偏殿等他们。” 随意梳妆过后,柳念雪来到了偏殿,等着裴峰和赵信的到来。 还没等到裴峰回来,却见一个眼生的宫女来到面前,福身请安道:“奴婢是寿康宫的欣儿,参见皇贵妃娘娘。” “起来,可是母后那边有什么事?” “回禀娘娘,太后娘娘请青玉姑姑前去问话。” “青玉?”柳念雪微微皱眉,抬头与青玉对视了一眼,随即问道:“不知,母后有何事相问?” 那小宫女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本来太后是要慎儿姑姑来请的,恰巧慎儿姑姑另有要事,不在寿康宫中。恰逢奴婢经过,就让奴婢来请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转头对青玉说:“既然母后有事,你就先去。” 青玉点了点头,便跟着那小宫女出去了。 柳念雪心中有些疑惑,照理说,太后平日传青玉,都是悄悄相见的,绝没有这样当面传唤的道理。 不过,在这后宫之中,根本不可能有人敢假冒太后的懿旨。况且,太后虽然在顾家的事情上,与柳念雪背道而驰,其他事情上,两人的意见向来比较统一。 所以,柳念雪和青玉两人,都没有特别将此事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萧远先到了偏殿,“怎么了?突然叫我过来?不过,你就是不找我,我也准备来给你请脉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今日倒不是我找你,是好多人一起找你。” “一起找我?”萧远不禁愣了愣。 “日前,我们查到皇后宫中的总管太监,每隔五日就要出宫办一次草药。我觉得,那草药似乎有些蹊跷,所以派人去查了。 今日,怕是有了端倪,特地请你来,看看那到底是什么药。” 萧远自信一笑,“这种小事,便包在我身上了。” 两人又喝茶闲聊了一会儿,大约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裴峰便带着众人到了玉宸宫。 只见裴峰脸上如沐春风,在柳念雪身边坐了下来,赵信身后带了两个年轻人,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 “这两位是?”柳念雪见那两个年轻人容貌普通,又都低着头,不免开口问道。 赵信微微一笑,“嫂子,这两人是黑羽卫中的得力暗卫,一个叫无颜,一个叫无声。”随即又转头对二人说道:“快点参见皇贵妃。” 两人上前一步,躬身道:“参见皇贵妃。” “都免礼。”柳念雪微微一笑,望向赵信,“看来,师弟有意提拔他们,才特地带进宫。” 赵信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嫂子。” 柳念雪笑道:“这两位的名字倒是十分特别。” “嫂子,这两人可都厉害,这个无颜擅长易容,此次若非靠他,他们俩也没办法乔装混进江尹所去的村庄,探听情报。 无声擅长潜伏和探听,这次多亏他打开门锁,才能拿到这东西。” 赵信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着无颜手中捧着的盒子。 柳念雪望向那盒子,只见盒子周围微微冒着白烟,似乎是冰镇的一般。 “什么东西如此宝贝?竟要用冰一路镇着?” 无颜上前一步,说道:“回禀娘娘。我们也不知道此物是什么,我们兄弟俩偷着进屋之后,发现屋里有许多这样的东西,未免被发现,我们只用小刀割了一些带过来。 我们看那人也是用冰镇着一屋子的东西,就赶紧用冰镇住,怕带回来之后反而坏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转头对萧远说道:“不如你看看?” 萧远应了一声,起身上前,从无颜手中接过盒子,缓缓打开。 盒子一开,冰气便顺着萧远的手缓缓流了下来。 萧远定睛一看,一盒子的冰中间,似乎放着一小块像肉一样的东西。 不过,那块肉可能因为冻的时间太长了,有些紫青,硬邦邦的。 “你们拿到的时候,这东西就是这样的吗?” 无声上前一步,摇头道:“不是,那东西是一整个的,大概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约碗口大小。 随即不由得有些为难,与无颜对视了一眼,方才继续说道:“我们觉得……那东西……像是什么东西的内脏……可是,又不曾见过……” 此话一出,柳念雪不禁心中一怵,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裴峰的手臂。 裴峰伸出手,轻轻在柳念雪手背拍了拍,以示安慰。 萧远长眉一挑,将那一小块肉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或许是冻得太厉害了,闻来闻去,除了冰封的凉气之外,只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萧远垂眉想了想,放下盒子,拿着那东西走到炭盆旁边,借着炭盆的温度,慢慢融化了手里的东西。 没有融化时还好,一融化,便觉一股腥臭的味道弥漫开来。 虽因量小,味道不是太重,却不由得让人觉得恶心。 柳念雪皱起眉,伸手捂住鼻尖,却见一旁的裴峰也早已是双眉紧锁。 “萧远,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味道那么大。” 萧远没有接话,将那东西捏了捏,又拿在手中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转身又将那东西放回盒子里盖好。 拿出帕子,将手擦拭干净,再一闻,不由得嫌弃起了自己手上的味道,随手将帕子丢在了一边。 他坐回椅子上,有些犹豫地对柳念雪说道:“这东西……我若说了,你可别觉得恶心。” 柳念雪白了萧远一眼,“这房里恶心的味道还不够吗?难道还能更恶心。” “这东西,是紫河车。实在要说起来,确实也算是滋阴养颜的圣品。” 柳念雪与裴峰对视了一眼,随即又望向萧远,“什么叫紫河车?是药吗?怎么味道那么恶心。” 萧远叹了口气,“是药。不过……” “你怎么了?今日怎么扭扭捏捏的?”柳念雪见萧远又顿住了,不免催促道。 萧远抿了抿唇,“这东西,是女子生产之后,留下的胎盘。” “什么?”柳念雪惊呼了一声,那股腥臭的味道还萦绕在偏殿之中,方才已觉得有几分恶心,如今闻起来,越发觉得受不了,不由得转过身,干呕了几声。 裴峰听了,心中也不禁发怵,一边为柳念雪拍着后背,一边问道:“这东西,还是滋养圣品?” 就连向来勇武的赵信听了,都不由得从额角落下一滴汗来。 他身后的无声和无颜听了,无不大惊失色。无声悄悄的在无颜耳边嘀咕道:“这……滋补……不就是吃人肉吗?” 无颜瞪了无声一眼,无声立马咽了口唾沫,不再说话。 待柳念雪顺过气来,才继续问道:“这东西……真的能吃?” 萧远点了点头,“确实是可以吃,不过,一般都是干制,剔除筋膜血管,再反复漂洗。否则这味道,寻常人不可能受得了。” 见柳念雪的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了,萧远不由得安慰道:“你也别那么害怕,这东西,不算人肉……也就那么扁塌塌的一片,是……” 可此时,柳念雪还哪里听得进去,听萧远这么说,不免觉得越发恶心了起来。 “那个……这位大哥,你是说,这东西应该是扁扁的一块?” 众人的视线,被无声的声音所吸引。 只见这个大男孩,如今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他看了一眼无颜,又看了一眼萧远,随即拉着无颜的袖子问道:“哥……我们那天看到的时候,那东西不是瘪的……” 此刻,就连无颜都不禁有些害怕,转而望向萧远,说道:“这位大哥,如果,那东西是鼓鼓的,那……那应该是什么?而且,里面,好像还有一层……” “鼓鼓的?还有一层?”萧远一愣,脸上瞬间没了血色,“难道……”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柳念雪紧张得赶紧握住了裴峰的手,生怕再听到什么更刺激的东西。 如今萧远的脸上都没了血色,他刚才闻手中紫河车的味道,都不曾像此刻这样紧张。 只见萧远慌忙起身,走到无颜和无声面前,肃然问道:“你们看的东西,真的是鼓鼓囊囊的?”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齐刷刷地对萧远点了点头。 只见萧远手中比划了一个碗口大小,“是这么大吗?那轮廓,是不是像个小葫芦?” 兄弟俩白了脸,点了点头,无声颤巍巍地问道:“大哥,你怎么连轮廓都知道啊?你又没看到。” 萧远眉头紧锁,连手都不禁握成了拳,“没想到,如今还有人用这种偏方。真是作孽……” 第二百八十七章 行迹败露 萧远坐在椅子上,双眉紧锁,双拳紧握,眼神肃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柳念雪看在眼里,不由得越发紧张起来,紧紧地拽着裴峰的手不放。 偏殿中,异常宁静,所有人都在等着萧远公布可怕的事实。 可是,萧远却似乎实在说不出口,明明已经微微启唇,却最终只是长叹了口气。 任凭他如何叹息,都挥不去心中的愤怒,他脸上肃穆的表情,也没有一丝轻松下来。 “萧远,这到底是什么,不妨直说。”裴峰一边说着,一边握紧柳念雪的手,继续说道:“你若不说,众人胡思乱想,难免越发惊恐。” 萧远叹了口气,对裴峰说道:“陛下,可曾听说过,前朝荣毅皇帝年间,曾有过后宫之乱?” 裴峰说道:“朕自然知道,听闻后宫的皇后为人十分残暴,且竟然引得天下贵妇纷纷效仿。一时间民怨沸腾,几成民变。” 萧远点头道:“此事,后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微臣曾听师父说过。那皇后听说了一种滋补良方,相传只要服用此方就可以青春永驻,所以才在后宫大行其事。 而宫外的贵妇,渐渐听说了宫里的方子。身为女子,又有谁不想青春常驻呢?于是,各家便争相效仿。” “那方子是?”柳念雪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萧远又叹了口气,“那方子已经失传,不过其中一位药引,是……” 萧远紧锁双眉,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终于闭着眼开口说道:“是未成形的婴孩……”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脑中都是一片空白,惊恐、厌恶、恶心、怜悯,太过复杂的感觉交织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让所有人的脑子都无法转动了。 萧远长叹一口,“微臣实在不知,这世上的人,怎会相信如此无稽的药方,寻这样残忍的药引。 微臣听说,当年荣毅帝得知此事之后,大为恼怒,成了前朝唯一一个斩杀皇后的皇帝。宫外的贵妇,但凡行过此法,全部处以凌迟。 有当年这样的巨祸,微臣以为,次方应该已经灭迹于世,不会再现人间了。没想到,如今,竟然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她……她四五日就要吃一副,哪里来的那么多?”柳念雪惊呼道,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回禀娘娘。”无颜稳住心神,抱拳说道:“属下与无声探查时发现,那个卖……卖东西的怪人,经常会有一些马车去找他。或许,是怀了孕,不敢声张的女子…… 那地方……十分隐蔽,平日里,去的人也不少……况且,别的大夫……做这种事总是要收钱,他不但不收钱,还会给别人钱……有很多,穷苦之家或者娼门女子……都会去他那里。” 无颜简直无法继续说下去,他身为暗卫,如何惨烈的事情,都曾见到过。可今日听到的一切,早已不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而一旁的无声,早已经愣住了。眼神空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此地不可留,多一日都不可留。”柳念雪转过身,拉着裴峰的手慌张说道:“此事有悖人伦,决不能在大齐的地界上,出现这样的地方。” 裴峰咬着牙,眼神严峻,“赵信,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要查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从他那里买……买药引子。” 赵信抱拳,低声应道:“知道,师兄放心。” 柳念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本来是想,顾嫣儿最多也就是买了些宫中的禁药,只要捏住证据,找个机会暴露出来,至少能让太后有所察觉,或许太后会因此偏向自己这边。 可是,如今,她实在有些恐惧。 为什么越调查和顾家相关之事,就有那么多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 这顾家到底是豪门望族,还是狼群虎穴。 柳念雪伸手扶额,闭着眼,皱眉叹息。 裴峰叹了口气,示意赵信和萧远带着众人下去了。 众人离开之后,裴峰起身将柳念雪拉起来,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说道:“别怕,有我在。” 柳念雪在裴峰怀里窝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道:“夫君,顾家,到底是什么人?” 裴峰一愣,“顾家,是大齐除了裴家之外,最尊贵的家族了。” “尊贵的家族……尊贵……”柳念雪喃喃重复着,似乎自言自语,似乎感触良多。 “夫君,此事,绝非是简单的取缔一个恶医。” 裴峰点头道:“为夫也是这样想的。没想到,就在距离京都十里之地,会有这样的地方。难道我的子民,已经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连一个孩子,都难以养活了。 还有那么多,或是贵族、或是富豪,却连这样无稽的偏方都会相信。这样的人,竟然就在我的周围……为夫,简直枉为大齐的皇帝……” 柳念雪摇了摇头,“夫君不要这样说。朝廷中党派纷争,各党致力于权力之争,自然不会有多少心思放在民间疾苦之上。 夫君坐镇朝堂,所听到、看到的,也不过是大臣的上书。他们就算知道了,又怎会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告诉夫君呢?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处理党派之争,夫君大权独揽,才能真正造福于人民。” 裴峰叹了口气,将柳念雪搂紧在怀中。 “夫人受了这样的惊吓,竟然还要反过来安慰为夫。真是难为夫人了。” 裴峰此刻,心中不禁有些发怵。他后宫的皇后,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这些年来,他虽然讨厌这个皇后,可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厌恶过她。一想到自己曾经和她同塌而眠,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都能感觉到一阵阵透彻心扉的恶心。 而柳念雪,此刻垂着眼,细细思考着。外面如果动作起来,皇后一旦得到消息,便会把自己藏得好好的。 她绝不能让做出这种事的女人,就此相安无事。此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青玉。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青玉通过慎儿,将太后引去皇后那边,“无意中”发现凤梧宫中藏着药引。 太后当然不会处置皇后,此事一定会悄悄淡下去。 可柳念雪也并没有想过能借着此事处理掉皇后,她只是想让太后知道,太后所偏帮的顾家,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不过,此刻青玉去了太后那里,不论如何就等她回来再说。 裴峰又陪伴了柳念雪一会儿,见她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才重新回宣政殿去了。 他一下朝就赶着过来了,手头尚有许多政务未曾处理。 裴峰走了之后,柳念雪心中始终不安,思来想去,想歇一会儿,却睡不着。 等了大半日,又不见青玉回来,便让小德子去太后宫中请。 “主子!不好了!青玉姑姑不在太后宫中!”小德子跑了一路,冲入寝殿中,大呼道。 “什么?!”柳念雪拍桌而起,一怒之下瞪起了眼。 小德子喘了两口气,“主子,奴才方才去寿康宫。慎儿姑姑说,太后根本没有召见青玉姑姑,今日她也根本没有出过宫。” 柳念雪眯起眼,眼中瞬间燃起了怒火,她咬着牙,怒道:“我不来动她,她倒先要动我的人了!” “谁?是什么人?”小德子忙问道。 柳念雪一咬唇,冷哼了一声,对小德子说道:“把竹香叫来,让侍卫跟着,跟我去凤梧宫要人!” “凤梧宫?”小德子惊呼了一声,也来不及细细思考,立刻走出门,将竹香先前留下的响箭放上天空。 随即,便跑到宫门口召集玉宸宫中所有的侍卫。 “兰香,你去告诉陛下,我要去凤梧宫要人。若有什么闪失,陛下必须知道我在那儿。” 兰香用力点了点头,立刻往宫外跑去。 不过片刻功夫,竹香就赶到了柳念雪身边。柳念雪带着竹香、小德子,和一干人等,往凤梧宫的方向去了。 “竹香,你先过去,暗自查探到青玉的所在。不要被人发现,也不要让任何人转移了青玉。” 竹香点了点头,飞身上了宫墙。 柳念雪带着一干人等,眼看已经离凤梧宫越来越近了。 柳念雪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侍卫们点了点头,纷纷散到一边,远远看起来,仿佛柳念雪就只带了小德子一人。 快到凤梧宫门口的时候,门口的守门太监探头望了望,便赶紧关上宫门,冲进宫中禀报。 宫门紧闭,柳念雪对着小德子一使眼色,小德子便上前敲门道:“皇贵妃驾到,皇后娘娘可在宫里?” 没有人应门,预料之中,柳念雪继续示意小德子敲门。 小德子点了点头,更加用力地敲起了宫门,一时间,仿佛隔着另一个宫殿,都能听到凤梧宫门口的敲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德子觉得自己嗓子都快要哑了,大门才被打开了。 来开门的是杏儿,一见柳念雪,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尴尬之色,“哦……原来……是皇贵妃娘娘来了,皇后……皇后娘娘在午歇呢……” 柳念雪一眯眼,抬脚进门,“那就把她叫起来!” 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早就上去控制住了宫门,一时间,宫门大开,任是一旁的守门太监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将那门关上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轻轻放下 柳念雪冲入宫门,杏儿有心阻止,便冲上前去拉住柳念雪的衣袖。没想到还未开口,就被柳念雪一巴掌打翻在地。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碰本宫!” 杏儿捂着脸,一时间呆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自跟着顾嫣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别说是挨巴掌了,除了顾嫣儿,旁人连大声对她讲话都是不敢的。 一时间,她眼中露出了忿忿之色,却又被一旁的小德子猛地瞪了回去。 “快去把你叫主子叫出来。”不用柳念雪开口,小德子便已冷声对杏儿呼道。 杏儿还呆在地上,捂着脸。 “快去!” 小德子一吼,杏儿仿佛回了神,从地上连滚带爬的爬了起来,撒开腿便要往内殿而去。 “这不是皇贵妃娘娘吗?没想到会娘娘会亲自驾临,奴才还在想,是谁在园中闹得那么大动静。” 是个男人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那声音算不得十分独特,却阴冷非常。 柳念雪冷笑一声,转头望向那个正迎面走来的男子。 微一打量,见男子穿了一身太监总管的服饰,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一双眼如同蛇一般毫无温度。 “看来,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江总管。” 她说“江总管”三个字的时候,明显咬着牙,那三个字显得特别大声,特别刻意。 江尹愣了愣,柳念雪明明不曾见过他,却竟然会认得他。 先前只看到背影,如今打了照面,江尹便越发明白,为什么柳念雪可以多年来独宠宫中。 这女子,未免美地过分了。 女人的妩媚,在她身上展露无疑,可那妩媚又是浑然天成,不带一丝刻意。 如同此刻,她连妆都不曾化,头发只是简单的挽起,几支白玉簪便能衬得她整个人光芒四射。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句话用来形容柳念雪,或许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柳念雪见那江尹看着自己发呆,眼神上下打量,如同要穿透一切,直视她的本来面貌,不由得心中一阵恶心。 那恶心的感觉,一旁的小德子当然也感觉到了,他上前一步,站在柳念雪和江尹的中间,挡住了江尹的视线。 “江公公,皇贵妃娘娘,也是你可以直视的吗?” 小德子比江尹高出了半个头,如今眯着眼蔑视着江尹,本该十分有压迫感。 可江尹竟然只是微微勾起唇角,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 “皇贵妃娘娘,擅闯皇后宫中,难道,就是应该有的所为吗?” 那声音毫无波动,不嗔不怒。 柳念雪听在耳中,不禁眯了眯眼。怪不得顾皇后,如此器重这位江公公,隐秘之事,只让他一人去做,此人虽然讨人厌,却的确有过人之处。 柳念雪冷哼一声,“江公公,本宫不是来与你闲话的,把把皇后娘娘叫出来。” 江尹唇角一勾,斜睨了柳念雪一眼,眼中竟有几分不屑,“皇后娘娘,此刻正在休息。皇贵妃,还是请回。” 柳念雪拍了拍小德子,示意他站到一边,冷眼看着江尹,冷笑一声,“皇后娘娘到底是在休息,还是在私下审问本宫的宫女,就请皇后娘娘出来对峙。” 那眼神虽然清冷,却无端让人觉得不敢直视。 眼中的尊贵之气浑然天成,仿佛这女子本就该站在高处,睥睨众生。 江尹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一颤,这样的眼神,他从未在任何人的眼中看到过。 他咬了咬牙,压住心中的颤栗,怒道:“皇贵妃,您不要乱说。此处到底是皇后寝宫,就算您贵为皇贵妃,也容不得您这般放肆。” 柳念雪的眼睛,似乎突然飘忽了一下,望向江尹身后的某个地方。 江尹一愣,回头去望,却发现背后什么都没有。再转回头,就看到柳念雪的双眼,漆黑地如同黑洞一般,望不见底。 “江公公,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去把皇后叫出来,本宫会与皇后当面对峙。否则……就别怪本宫今日,没有给皇后面子。” 江尹的眼皮明显跳了一下,就在他将要开口之际。 只见正殿的门被打开了,顾嫣儿冲出门外,怒道:“皇贵妃!你胆敢如此放肆!在本宫宫中横行!” 江尹微微叹了口气,他早已关照顾嫣儿不要出来,凡是让他顶着,可顾嫣儿还是没有沉住气。 若说在见柳念雪之前,江尹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才不让顾嫣儿出来。 可如今见了柳念雪,又想到上一次,柳念雪只身赴会却全身而退。在江尹看来,顾嫣儿要与柳念雪对峙,实在还是差了一些。 原本,就着江尹的打算,只要惹怒柳念雪。她擅闯凤梧宫,又在皇后宫中放肆,虽然裴峰定会保她,可她至少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如今,顾嫣儿出来了,江尹见柳念雪脸上虽然仍是一脸冰冷,嘴角却微不可查地微微上扬,心中不免一阵叹息。 看来,是如了柳念雪的愿,她就是要将顾嫣儿激出来。 柳念雪随意福了个身,毫无恭敬之色,歪着头说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顾嫣儿见状,越发怒不可遏,“你这行的是什么礼!你连行礼都不会吗!” “皇后娘娘,臣妾尊您为皇后,所以还愿意给您行个礼。臣妾宫中的青玉,既在皇后宫中做客,就请皇后让她跟着本宫回去。否则……” “哼!否则如何?一个小小的皇贵妃,也敢和本宫这样说话!” 柳念雪微微一笑,眼中多了几分不屑,“皇后娘娘,臣妾身为皇贵妃,便是位同副后。如果副后是小小的,那皇后应该也是小的了。” 她的笑容绚烂,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暖透人心。可说话的语气,求又如同此刻的秋风,凛冽冰凉。 “你!你……”顾嫣儿咬了咬牙,一转头,见江尹正对着自己微微摇头。 她定下心神,知道自己中了柳念雪的激将之计。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冷笑一声,说道:“皇贵妃,你宫中什么……青玉?可不在本宫这儿,你可不要胡乱攀咬。” “皇后娘娘,在不在皇后宫中,只要一搜,便能知道了。” 柳念雪依旧微微笑着,顾嫣儿一听,眼角一跳,立刻指着柳念雪骂道:“你!放肆!本宫宫中,是的吗?” “怎么?皇后娘娘心虚了?不敢让臣妾搜!” “来人!给本宫把这贱人拿下!” 随着顾嫣儿一声令下,凤梧宫中的侍卫便立刻集结在了一起。 不过,柳念雪带来的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玉宸宫中的侍卫,都是赵信千挑万选,这宫中最得力的侍卫。 此刻,两边侍卫已经对峙在了两人面前,如同一道鸿沟,难以跨越。 “放肆!放肆!你竟然还带人来!太放肆了!” 顾嫣儿气得几乎要跺脚,江尹见状,立刻跑到顾嫣儿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顾嫣儿这才凝神静气,远远望着柳念雪,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冷笑。 柳念雪眯了眯眼,不为所动。看来,这顾嫣儿还有后手,可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将青玉救出来。 “太后驾到!”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阵唱喏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向了宫门口。 太后的凤撵停在门口,慎儿急忙将太后搀下凤撵,只见太后风尘仆仆,竟然连凤冠都来不及带,只是寻常装束就赶到了凤梧宫。 柳念雪心中一笑,怪不得这顾嫣儿刚才突然如此笃定,原来这后手,就是太后。 “你们这是干什么!全部给哀家收起来!” 两边侍卫听了太后的怒斥,自然不敢再做僵持,纷纷收起手中兵器,退到了一边。 太后走上前,往顾嫣儿身边走去,路过柳念雪的身边的,不由得冷眼睨了她一眼。 顾嫣儿看在眼里,得意地向柳念雪冷冷一笑。 “都给哀家进去再说!” 太后没有在顾嫣儿身边驻足,而是径直往殿内走去。 小德子跟在柳念雪身后,江尹跟在顾嫣儿身后,四人一同也往殿内走去。 正殿之内,灯火通明,明黄色的装饰,让殿堂显得巍峨雄壮。 太后在中间坐定下来,扫视着座下两人,怒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两个,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贵妃!是不是嫌身在后宫没机会丢人,变着法子要丢人啊!” 柳念雪垂着眼,任由太后发作,一言不发。 倒是顾嫣儿,上前一步,缩了缩鼻子,似要落下泪来,“太后,臣妾今日本在宫中休息。却不知为何,皇贵妃突然闯入臣妾宫中。 还带了那么些人过来,臣妾宫中的江尹和杏儿出面阻挡,竟还被皇贵妃打骂。臣妾软弱,连自己的奴才都护不住。” 顾嫣儿一边说着,见太后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不由得越发凄楚可怜,“太后,您若不信,可以出去看啊!杏儿如今还在外面,那脸还肿着呢!”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帕子,轻轻擦着眼角。样子楚楚可怜,不免引人心疼。 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太后眼见顾嫣儿仿佛收了极大的委屈,不由得软了几分,原本的怒气也消了几分。转而望向柳念雪,“皇贵妃,你怎么说。” “太后,今日有人冒充太后身边的人,将臣妾身边的青玉接走了。臣妾,不过是来将自己宫中的宫女接回去。” 太后皱起眉,望向顾嫣儿。而顾嫣儿一听,脸上反而更加委屈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赵信无奈 “太后,臣妾哪里知道什么青玉,臣妾又怎么会要将皇贵妃宫中的一个宫女接到自己宫里来!” 顾嫣儿哭得楚楚可怜,一双眼都微微肿了起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柳念雪冷冷一笑,“皇后娘娘,还是省点眼泪。在这宫中,除了您,还有什么人敢假冒太后的懿旨。” 顾嫣儿心中一颤,面上却仍保持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皇贵妃,你要冤枉我就冤枉我。不要挑拨我与姑母的感情!” 柳念雪冷哼了一声,转而对太后福了福身。 此刻,太后的面上已有了些犹豫,冒充懿旨之事,她方才在路上已经听慎儿说了。 其实,她想的和柳念雪一样,在这宫中,除了皇后仗着是自己的侄女,又有谁敢冒充她的懿旨呢? 只听柳念雪缓缓说道:“太后,只要彻查皇后宫中,便能知道青玉是否被扣押。如果,青玉不在皇后宫中,臣妾愿交出手中的宝册宝印,降为才人。 可若青玉在这凤梧宫中,臣妾要皇后娘娘向青玉端茶认错。这位江公公,话那么多,就自行掌嘴以示惩戒。” 太后微微一愣,柳念雪如此有把握,难道,真是皇后所为? 太后方才正在宫中小憩,却听闻凤梧宫人前来禀报,说皇贵妃气势汹汹去了凤梧宫。 她急慌慌的来了,心里虽然没有想过一定要偏帮谁,可见自己侄女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早已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不过,在这宫中,就算是自己的亲侄女,她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假传自己的懿旨。 “好,哀家就……” “不行!”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嫣儿慌忙打断。 太后诧异地望向顾嫣儿,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可顾嫣儿的眼神开始闪躲,她望向江尹,眼中带着求救。 江尹的额角,一滴冷汗缓缓地滴落下来,今日,绝对不可有人搜宫…… “臣妾身为皇后,怎么能让人随意搜宫。传出去之后,臣妾哪里还有脸面做这个皇后。” 太后眯了眯眼,试探地说道:“哀家并非其他人。哀家下令搜宫,也是要还你一个清白。” “不可!”顾嫣儿断然拒绝,却再也想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隐约间,太后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垂了垂眼,对柳念雪说道:“皇贵妃,你先回去。这件事,哀家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行!”柳念雪的态度,比顾嫣儿还要坚定,“今日若见不到青玉,臣妾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的。” “放肆!皇贵妃,你这是在威胁哀家吗?” 顾嫣儿见太后眉角一跳,便知道自己的姑母是真的动了气,忙在一旁推波助澜道:“姑母,你看到了,方才皇贵妃就是这样气势逼人,欺负侄女的。” 太后眯起眼,“皇贵妃,你听不懂哀家的话吗?哀家叫你先回去!” “太后,臣妾身为皇贵妃,若连自己身边的亲信之人都不能护住,有何脸面回去见宫中的一干宫人!” 两相对峙,柳念雪的气势,竟然完全不输给太后。 明明一个坐在高处,一个只是立在下位,却都目光炯炯,气势汹汹。一时间,凤梧宫中的其他人都禁声而立,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太后到底是太后。柳念雪的眼神,虽让她心中一颤,却不可能震慑住她。 “柳念雪,你逾矩了!”太后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明显已经在给柳念雪下最后的警告。 “太后,只要交出青玉!臣妾马上就离开凤梧宫!”不为所动,目光坚毅。 太后眯起眼,这丫头,竟然分毫不让。 没有人,能挑战她的权威,她才是这后宫中说一不二的主子。 “来人!给哀家把皇贵妃拉出去,杖责!” 顾嫣儿和江尹的嘴角,隐隐露出微笑。 柳念雪咬着牙,依然目光咄咄地盯着太后。 小德子连忙护到柳念雪身前,跪下磕头道:“太后,不能打啊!主子身子不好,太后是知道的!请太后收回成命!” “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对着哀家大呼小叫。来人,把这个奴才也拉下去!” 侍卫走上前,却没有人敢真的去动柳念雪。 后宫之中,谁不知道这位皇贵妃是皇帝的心头肉,若是打了她,莫说自己了,自己的一家子人,明天说不定就得跟着陪葬。 “怎么!都聋了!还是听不懂哀家的话!” 眼前是太后之怒,可若照办了,身后就是帝王之怒。 侍卫们呆在当场,面面相觑,手上犹犹豫豫,不敢动作。 “快去!”太后此刻怒不可遏,手不停的拍着身侧的扶手,面色通红,显然已是盛怒。 终于,太后的怒火压过了众人的胆怯,明日之事只能明日再担忧,若不照太后的命令行事,或许今日就直接埋了。 侍卫为难地走到柳念雪面前,轻声道:“娘娘,您……别为难属下……属下,也是没办法……” 一边说着,一边以极慢的速度伸手去抓柳念雪。 顾嫣儿看在一旁,脸上的笑容已经遮不住了,灿烂地如同六月里的阳光。 就在那双手,快要抓上柳念雪的臂膀的时候。 “住手!”那阵俊朗的声音来的太过突然,那侍卫呆呆地站在原地,却被飞起的一脚踹翻在地。 “皇贵妃的身子,也是你能碰的!你是什么东西!就不怕朕砍了你!” 那侍卫忙跪地磕头,“陛下,属下不敢,属下也是没办法。” 柳念雪抬起头,此刻,她已经被裴峰护在了怀里。 她伸出手,抚了抚裴峰的胸口,轻声说道:“别生气了。他也是没办法。” 那侍卫似乎听到了,抬起头感激地望了柳念雪一眼,随即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另外一个正拉着小德子的侍卫,见状,也对小德子轻声说了句抱歉,跟着前面的侍卫一起逃了出去。 “母后,不知皇贵妃犯了什么错,竟然如此。” 裴峰眯着眼,直视太后。 太后心中一颤,自从两人和好之后,裴峰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了。 可如今,为了殿中的这个女子,他竟然用如此质问的眼神看着自己。 太后的怒火,一下子便升了起来,“怎么,难道皇贵妃对哀家不敬,哀家连小以惩戒都不可以吗?” “母后,皇贵妃还小,若有什么不明白的,母后教她便是,何必要用刑!” 还小……若非此刻实在是气氛严肃,柳念雪恐怕要笑出声来。 她如今已是二十六岁,实在是不敢当“还小”两字了。 她咽了口唾沫,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抬起头,却见太后的嘴角已经僵住,正微微抽动着。 大约是,太后也被那句“还小”吓到了。 太后回过神,怒道:“皇贵妃今日擅闯凤梧宫,先对皇后不敬,又对哀家不敬。难道连如此,都不该惩戒吗!” 裴峰皱了皱眉,低下头,低声询问怀中的柳念雪,“是不是为了青玉?” 柳念雪点了点头,想来,过来的路上,兰香已经将所知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裴峰了。 裴峰抬起头,对太后说道:“母后,既然青玉在皇后宫中,将青玉奉还不就行了。何必要为了此等小事僵持。” “哀家已经说了,叫皇贵妃先回去,哀家自会有所交代。怎么,难道如此,还委屈了皇贵妃不成。” 裴峰低下头,询问地看了一眼柳念雪。 “不行!若臣妾如今一走,皇后又将青玉送去别处该当如何?臣妾宫中的人,臣妾一定要护住!” 裴峰点了点头,“如此,也不必那么麻烦,搜宫不就行了。” 柳念雪冷笑一声,“陛下,臣妾方才就是建议太后搜宫。太后本来就要答应了,可皇后咄咄相逼,太后这才收回成命的。” 裴峰眯起眼,瞪着顾嫣儿,“皇后,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让人搜宫吗?” 顾嫣儿见裴峰突然驾到,导致时局瞬间逆转,早已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一听裴峰相问,便楚楚可怜的说道:“陛下,若是搜了宫,臣妾以后该要如何见人!再说,皇贵妃的人搜宫,难道就不会诬赖臣妾吗?到时候臣妾如何自白!” “皇贵妃的人怎会诬陷你。来人,搜宫。” 裴峰一锤定音,太后和顾嫣儿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愣住了。 却是柳念雪开口说道:“陛下,既然皇后担心臣妾会诬陷她。为求公证,臣妾请求,由陛下的亲卫搜宫,不要用臣妾宫中的侍卫。” 裴峰点了点头,“李福全,去把赵信叫来,带上朕的亲卫。” “奴才遵旨。” 直到李福全走出宫门,太后才回过神来,怒道:“皇儿!难道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 裴峰拉着柳念雪到一旁坐下,转身对太后说道:“母后,儿臣正是考虑到母后,才行此举。这后宫中,竟然有人胆敢冒充母后的懿旨。此人若不严惩,母后威信何在。” 太后咬着牙,顾嫣儿此刻眼神飘忽,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江尹,十分鬼灵,此刻已悄悄挪到门口,准备逃出殿外…… 第二百九十章 清姿入宫 “江公公。”声音虽是娇柔,语气却冰冷非常。 柳念雪一直盯着江尹,又怎会让他有先走一步准备一切的机会。 “江公公还是好好守在皇后娘娘身边。不要擅动。” 她的话说的很慢,可江尹听在耳朵里,却不知为何,十分不安。 难道,她知道什么?不可能!他做的如此小心,不可能有人知道。 江尹低着头,心烦意乱,站在顾嫣儿身边,就连顾嫣儿此刻焦急求救的眼神都忽略了。 裴峰坐在柳念雪身边,不由得皱眉抱怨道:“怎么连茶都没有,来人,上茶。” 随即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柔声问道:“有没有累着?以后此事,直接告诉朕就行了,不要自己跑来。你身子不好,要多休息,知道吗?” 柳念雪微笑着点了点头,若是平时,她可能早就扑进裴峰怀中撒起娇来,可如今,大庭广众,四五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们,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眼睛的主人,此刻各有所思。 太后白了一眼,无奈地撇了撇嘴。看来,她的儿子对柳念雪的那股腻歪劲,比她猜想的还要厉害。 就算是对着自己,也从不见裴峰有过如此的关怀。 而江尹,根本无心观看眼前的温柔皇帝和娇俏皇妃,他一心想要跑出去,奈何柳念雪盯得紧,根本没有机会。 顾嫣儿此刻有些发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裴峰。这个男子说到底,算是自己的丈夫,自己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如今,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妾,夫人坐着,自己只能站着。 端茶上来的,是芸儿和杏儿。 本来,芸儿已经很久不出来了,可今日外面闹得这样厉害,她在房里也听到了,不免想要出来看一眼。只这一眼,便被杏儿拉上一起来端茶了。 杏儿方才被柳念雪打了一巴掌,脸上还有些微红,自然不敢再走到柳念雪身边,便推了推芸儿,让她去给柳念雪上茶。自己则为太后和皇后上了茶。 芸儿走到柳念雪和裴峰身边,放下茶盏,就听柳念雪有意无意地对裴峰说道:“陛下,今日中午陛下可曾尝到那碗东坡肉。那肥油处理的极好,吃在嘴里甜津津水润润的,一点不腻。” “哦?是吗?朕倒没有注意,晚膳时,让他们再做来给朕尝尝。” 柳念雪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芸儿,却见芸儿似乎恶心了一下,却极努力地压了下去。 柳念雪看在眼里,只当没看见,面色如常、默不作声。 一会儿,又见杏儿从上座走了下来,将茶盏放到皇后身旁的矮几上。 就在杏儿路过江尹身边的时候,柳念雪似乎看到江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杏儿背对着柳念雪,柳念雪看不到杏儿的表情,可是,她不能冒任何风险。 就在杏儿拉上芸儿就要出去的时候,柳念雪却缓缓开口道:“站住。” 两个宫女回过头,脸上有些茫然。 顾嫣儿眯了眯眼,开口道:“皇贵妃,你又要干什么。” “这间殿中,只要进来了,在搜宫完成之前就不准出去。” “什么!皇贵妃,你以为这是玉宸宫吗!这是本宫的凤梧宫!” 太后皱了皱眉,徐徐开口道:“皇贵妃,你这又是何意?” “母后,臣妾不希望有人传达消息,好让外面的人早做准备。” 顾嫣儿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是笃定了青玉藏在本宫宫里是不是?” 柳念雪微微勾了勾唇角,却不回答。 顾嫣儿见她如此笃定,反而越发生气,“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裴峰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皇贵妃说不准出去,就不准出去。吵得朕头疼……” 芸儿和杏儿听了,便只得低头站在一旁。 不过,柳念雪看地真真的,杏儿往江尹那边望了一眼,而江尹似乎垂着头,眉眼之间越发沮丧。 柳念雪似有若无地向裴峰递了个眼色,裴峰唇角一勾,心中自然已经明白。 这倒是是天也在助他们,刚抓到顾嫣儿的错处,正愁没办法发作,这顾嫣儿竟然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太后坐在中间,将柳念雪和裴峰淡定坦荡的样子看在眼里,自然也看到了江尹和顾嫣儿的焦躁不安。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今日之事或许不仅仅因为青玉。 或者说,青玉大约只是个导火索,裴峰与柳念雪另有后手。 或许,她该阻止这件事,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事,可她知道,这件一定不是对顾嫣儿有利的事。 太后伸手扶额,突然做出一脸疲惫的样子,说道:“皇儿,哀家出来久了,有些疲惫了。不如此事就算了,你加派人手,在宫里寻找青玉就算了。” 顾嫣儿的眼光中,闪出惊喜的光芒。 这光芒被太后细细看在眼里,便越发肯定,这个侄女,果然有事瞒着自己。 裴峰微微一笑,“母后,左右赵信快要来了,母后坐一会儿。” 太后皱了皱眉了,看来裴峰为了柳念雪,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给顾嫣儿一个下马威。 她刚想开口在说些什么,却见赵信跨门而入,抱拳对裴峰和太后行礼道:“微臣赵信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事情都明白了吗?”裴峰开口问道。 “明白,微臣会在凤梧宫中寻找青玉姑姑。” “去。” 裴峰与赵信向来默契,说话自然也十分简单,三言两语之间,赵信便已转身出了殿门。 裴峰转头对太后说道:“母后,既然赵信已经到了。母后不如就此安坐,等待结果。” 说罢,他瞟了一眼顾嫣儿,见她眼中原本的光芒渐渐暗淡了下来,不由得微微冷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正殿内十分安静,只有裴峰偶尔与柳念雪玩笑几句,而柳念雪也只是笑着应几句。 殿外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不是搜查吗?怎么会如此安静?安静地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顾嫣儿的额角,渗出一滴汗水,缓缓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流到下巴的时候,那滴汗水微微颤了颤,落到了顾嫣儿的手背上。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顾嫣儿自己在颤抖。 此刻的她,脑中一片空白,一边祈祷着什么事都不要发生,一边又沮丧地觉得这又怎么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柳念雪顺着殿门望出去,只见殿外的天色仿佛有些暗了下来。 她打了个哈欠,眨巴了几下眼,仿佛已在强打精神。 裴峰见状,便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柳念雪无力地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哈欠,“没想到凤梧宫那么大,赵信带人都要搜那么长时间。” 裴峰宠溺一笑,“赵信动作还是快的,你若累了,不如靠着朕歇一会儿,等他好了,朕叫你。” 太后看在眼里,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柳念雪微微一笑,打了个哈欠,说道:“不用不用。臣妾等着就是。” 没过多久,赵信幸不辱命,回到了殿中。 他进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袋东西,江尹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惊恐非常。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 赵信对太后和裴峰抱拳行礼,随后说道:“回禀陛下,青玉姑姑找到了,只是受了伤,属下已命人带她回玉宸宫休息了。 与青玉姑姑关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宫女,听说叫钰儿,也受伤了。另外,属下搜查的过程中找到一包东西,看着……看着十分可疑,便带来了。” 裴峰与柳念雪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好笑,没想到这赵信竟然成长了,说瞎话也有模有样了。 柳念雪故作好奇,问赵信:“赵统领,这包是什么东西呀?拿给本宫看看?” 赵信愣了愣,脸上有些为难,“还是……别看了,会吓到皇贵妃……” 裴峰又与柳念雪对视了一眼,转而问皇后:“皇后,这是什么东西?” “臣妾不知道。” 顾嫣儿确实不知道,她每次拿到的都是煮好的炖品,又怎么会知道一个不显眼的袋子里装着什么。 赵信勾唇一笑,“此物在冰窖找到。另有一份在厨房中,已经顿好,说是皇后娘娘一会儿要用的。皇后娘娘又怎会不知。” 顾嫣儿一愣,眼中瞬间闪出一丝惊恐之色,但立刻咬住唇平息下来,“既然是本宫的炖品,赵统领拿这个过来干什么?” “哼!炖品!”赵信冷哼一声,眼中充满怒意,将袋子小心地放到地上,单膝蹲下眼看就要打开。 江尹一时间慌张不已,竟然冲上前想要去抢赵信手中之物。 可赵信武艺高强,又怎会失手于江尹,手握布袋,一个侧身就避了过去。 “扣住他!”赵信一声令下,两个侍卫便上前,一左一右将江尹扣住。 太后看到现在,已经越来越看不懂了。既然只是炖品,顾嫣儿为何要那么紧张?这个太监也是,为何要那么紧张? 只见赵信蹲下身,将袋子放到地上,打开口袋,露出里面的东西。 随着袋子打开,腥臭味布满了殿中。 柳念雪倒吸一口凉气,忙转头侧向一边不敢再看。而裴峰的手,早已护在了她的眼前,宽大的袖子挡着她的视线,另一手,已绕到身后扶住她的肩膀。 太后毫无心理准备,霎时间只见地上血淋淋的一瘫,不知是什么东西,自然吓了一跳。慎儿忙上前扶住太后,伸手抚背,为太后顺气。 只见太后伸出手,略微颤抖地指着地下之物,“这……这是什么东西!” 她的脸,是面向顾嫣儿的。可她惊讶的发现,顾嫣儿脸上竟然没有分毫惊恐之色。 第二百九十一章 菊香心事 太后望着顾嫣儿,心中突然有些发怵。 莫说是她和柳念雪,就连裴峰和赵信看在眼里,都不由得微微侧目。 可顾嫣儿,却好像丝毫不害怕一般。若非心中有准备,这突如其来,谁受得了? 太后心中冷笑了一声,看这样子,这个侄女心里清清楚楚。此物绝对就是从凤梧宫中搜出来的,绝不是栽赃嫁祸。 “哀家在问你话呢!这是什么东西!”太后怒视顾嫣儿,吼道。 顾嫣儿似乎根本不准备回答,呆愣愣地坐着,全无方才演技绝佳的楚楚可怜之貌。 却是一旁的江尹,在侍卫的束缚下,仍跪倒在地,喊道:“太后娘娘明鉴,皇后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东西是奴才带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补身子的。皇后娘娘只知道是补药,其他一概不知。” 柳念雪躲在裴峰袖子后,听得真真的,不由得眯了眯眼。这个江尹,倒比想象中要忠心地多。 原本以为此人为人狠辣,看起来又阴气那么重,应该不会是个忠心的。 没想到,竟然会出来为顾嫣儿顶罪。 裴峰看了赵信一眼,赵信会意,便上前将袋子重新扎好。 裴峰这才放下手,让柳念雪可以看清殿中的场景。 柳念雪打量着江尹,只见他无意之间看了顾嫣儿一眼,那眼神,让她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江公公,既然这东西是你带进宫的,不如你来说说,这到底是什么?” 江尹转过头,有些愤恨地望着柳念雪。 她一定是知道的,若不是知道,怎么会那么精准能找到这东西? 其实,既然知道了此物必须冰镇,自然就是到冰窖里去找。哪里还有什么难找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江尹此刻几乎要吃人的眼神。 她站起身,走到殿前对太后福了福身,“太后,这是什么东西,臣妾也管不了那么多。不过,方才臣妾可是许诺过。 若青玉不在凤梧宫,臣妾便交出宝册宝印。若在凤梧宫,皇后娘娘要向青玉请罪,还有这位江公公……” 柳念雪走到江尹身侧,望着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江公公该要如何?” 江尹想了想,对太后磕头道:“太后,皇后娘娘千金之躯,又怎能向一个宫女请罪!奴才愿代劳!” 柳念雪打量着江尹,心中越发奇怪了起来。 她微微侧目,余光看到了不远处,如同隐形人一般站着的杏儿和芸儿。 这两人,应该是和顾嫣儿一同长大的,竟然都丝毫没有相帮之意,反而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连累。 可这江尹…… 难道顾嫣儿给过他什么好处,或是什么天大的恩惠。所以他才如此忠心,事事愿意代劳? 柳念雪沉思之际,只听太后一声怒吼:“够了!你们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当哀家坐在这里是透明的吗!什么补品炖品的都没闹清楚,又要在这儿说什么请罪!” 太后冷哼一声,“既然你们谁都不肯说。慎儿,去把张太医给哀家叫来!” 柳念雪垂了垂眼,回到裴峰身边坐下。 看来太后真是生气了,都不记得应该先把她这个无关人等打发走,再叫张太医来查明一切。 她举起茶盏,喝了一口,双眼微不可查地瞟了一眼芸儿,随即伸头在裴峰耳边低语了几句。 裴峰眉毛一抬,眼中略微多了几分惊讶。 “皇贵妃,有什么事,非要在耳边叨叨。不能大声说出来吗?” 太后眯着眼,斜睨着柳念雪。 她很生气,在她看来,今日的麻烦,都是因为柳念雪非要搜宫,如今眼看着就要难以收拾了。 柳念雪站起身,恭敬回答:“回禀太后,臣妾正在与陛下说,臣妾杯中的茶凉了。可如今……臣妾又不敢命人去换。” 太后无奈地白了一眼,明知道柳念雪和裴峰说的不是这些,却也只能让她坐了下来,随即又命门口的两个丫头去换茶。 “皇后,你没有什么话要与哀家说吗?”太后望着顾嫣儿,冰冷的眼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情。 “臣妾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知该如何答复太后。”顾嫣儿脸上挤出了几缕无辜,可或许是因为心里太过惊慌,那仅有的无辜,却显得如此刻意。 太后叹了口气,静静等着张太医的到来。 那丝没有被顾嫣儿察觉的温情,却被柳念雪看在了眼里。 看来,太后虽然不待见顾嫣儿,但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侄女。可惜那侄女蠢得很,没有体会到太后的用心。 此刻,柳念雪心中突然生了几分自嘲。 原本,她以为太后若是看到了顾嫣儿的真面目,应该是会更加厌弃的。可没想到,她低估了太后对顾家的执念。 想想也是,顾家到底是太后的母家。难道太后就真的会为了太师,和自己的母家闹翻吗? 要是闹翻,早就闹翻了。哪里还会等的了那么多年…… 想到此处,柳念雪不禁叹了口气。刚才因为青玉,一时着急,只想着顺水推舟搜宫。如今看来,却是白白将一手好牌打烂了。 此事,看来一定会被太后轻轻放下。 想到此处,柳念雪便越发觉得,此刻的等待是多么的无聊。 新的茶盏被换到了柳念雪身边,她装模作样地喝了两口,便想着是否应该起身告退。 还没等柳念雪站起来,张太医却已经到了。 太后不耐烦地一挥手,张太医便蹲下身,打开袋子,暗自看来起来。 他皱起眉,将袋子拉好,起身走到太后身边,在太后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太后皱起眉,“真的?” 张太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太后又问:“那……是真的有效吗?” 张太医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太后的脸上露出了厌恶,就连张太医看了都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柳念雪深知时候差不多了,如果继续待下去,太后厌恶的人就该变成她了。 于是,便起身对太后福身道:“母后,臣妾有些疲倦,想先回宫去了。” 太后愣了愣,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不过很快便转为平静,挥了挥手,示意柳念雪下去。 “母后,皇贵妃今日受惊了。儿臣陪皇贵妃回去。” 太后又挥了挥手,无奈一笑。不过无奈中,却有了一丝感谢。 原来,这两人都知道袋子里是什么。此刻告辞,也算是给足了她这个太后面子。 柳念雪的意思很清楚,她已经知道了太后根本不会严惩皇后,只想将此事遮掩过去。 当然,柳念雪是可以坚持的,只要柳念雪坚持,裴峰必然也会坚持到底。此事闹大,哪怕顾家也需要顾忌,不能插手。 不过,这母子之间,好不容易修补好的龃龉,就此便又要决裂了。 太后望着柳念雪的背影,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激。可感激之余,也不免多了几分防备。此刻,太后已经完全明白,柳念雪的存在,是真正掌控着裴峰的一切。 太后坐在殿中,望着坐下的皇后。她的额角早已经滴下了汗,脸上倒还是一脸平静,毫无波澜。太后冷笑了一声,这丫头,情倒还算是做得不错。 过了良久,太后徐徐说道:“都下去。皇后留下。” 殿中的几人纷纷退下,如今只剩了太后和顾嫣儿两人。 又过了许久,太后叹了口气,言语中竟多了几分无奈,“如今只有你我姑侄二人,你还不愿对哀家说真话吗?” 顾嫣儿抬起头,眼中有几分动容,“姑母……我……” 太后叹了口气,“只要你还叫我一声姑母,只要你还是顾家的女儿。哀家在这宫中,总会护着你的。” 顾嫣儿低下头,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怎么那么傻,相信那种无稽之谈。连……连这种东西,你都吃得下去?!” 太后的质问,让顾嫣儿的头低的更低了。 她咬了咬唇,声音中多了几分哽咽,“姑母,我也不想的。你以为我想吃那东西?那东西又腥又臭,简直难以下咽……” “那你还要吃!” “姑母!我有什么办法!我想要得到陛下的宠幸!”顾嫣儿抬起头,眼中多出了几分绝望,“陛下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能怎么办!” “你都已经怀上了!还用得着这般急功近利吗!” 顾嫣儿苦笑了一声,“怀上?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孩子是如何得来的……难道陛下不知道我怀上了吗?他连看都没有来看过我一眼。 这孩子将来就算生下来了。也是一个被父亲厌弃的孩子……若是女儿倒也罢了。若是儿子,一个不为父皇所喜的嫡子…… 本朝有多少这样的先例,哪一个又得了善终?” 太后微微一愣,在她眼中,顾嫣儿只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小手段,无端想着争宠的小女子。 她从没想过,这个丫头怀孕之后,竟然会想这些。除了自己,顾嫣儿也开始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太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如今,只能先安安静静地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只要母子平安,将来总还有机会。” “姑母,我的机会,只有一个。”顾嫣儿冷眼望着太后,缓缓说道:“只有皇贵妃死,我和我的孩子,才有机会。” 太后眯了眯眼,随后冷哼一声,“你说的倒是容易。只不过,你斗不过她。方才若不是她给哀家留了几分颜面,你以为她会如此简单,就善罢甘休吗?” 顾嫣儿低下头,没有回应太后,可太后却从她眼中看出了不甘…… 第二百九十二章 按兵不动 柳念雪回到玉宸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青玉。 她走到门口,轻声敲了敲门。 青玉是自己来开门的,一见柳念雪,不由一愣,似乎没想到柳念雪如此快就会回到玉宸宫。 她刚要行礼,就被柳念雪一把扶住,“可有哪里不好?我听说,你受伤了?”仔细打量,只觉青玉的脸颊有些微红,其他倒也看不出来。 青玉摇了摇头,“奴婢没有什么,不过是掌了几下嘴。可怜了钰儿那丫头。” 青玉说罢,退了一步,让柳念雪走进房间。 柳念雪走进房间后才发现,此刻床上正趴着一个人。而此人,正是钰儿。 钰儿见柳念雪过来,便要支撑着行礼,柳念雪忙上前说道:“你别动。”边说着,边轻拍着钰儿的肩膀,示意她继续趴下。 “主子,都是钰儿熬不住。否则,青玉姑姑也不用受苦。不过主子放心,奴婢什么都不曾说。” 柳念雪叹了口气,“若非为了替本宫传递消息,你也不用受这样的苦。凤梧宫那边,你就不要回去了。先好好养伤,等伤好了,继续留在这里就是了。” “主子……”钰儿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又强撑着要起来。 “你别动了。好好休息。本宫就是来看看你们,本宫已经命人去找萧太医了,一会儿让他看看,开些药。” 青玉福了福身,“奴婢谢过主子。” 柳念雪摇了摇头,将青玉扶起来,本想再坐一会儿,又见她们有自己在场,难免有些拘束,便说道:“你俩歇着。” 柳念雪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径直往书房走去。方才,她与裴峰连带着赵信一起回来,只因要去看青玉,便让裴峰和赵信先在书房等她了。 刚到书房门口,还没推开门就听见赵信对裴峰感叹道:“师兄,这是你画的?画的也太好了!我若能画上一副给清姿,她肯定得高兴地不行。” 裴峰还未来得及回答,只见柳念雪已然推门进来,笑道:“师弟若要画一幅,又有很难。只要是你画的,清姿总是喜欢的。” 赵信想了想,犹豫的问道:“真的吗?” “那是当然。”柳念雪走到裴峰身边坐下,肯定地说道。 赵信低下头,脑中已经开始盘算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裴峰见赵信如此认真,不由得微微一笑,转而对柳念雪说道:“今日也太危险了。若是青玉不在皇后宫中,你擅闯凤梧宫,可是要治罪的。” 柳念雪笑了笑,“怎么,你不打算护着我吗?” 裴峰无奈一笑,“我自然会护着你。可如此一来,总要落人口实,将来难免不会被人利用了去。” 柳念雪得意一笑,“我才没那么傻,青玉怎么会不在?我料定了她就是在,何况,我已让竹香先行一步去探。在庭院和江尹对峙的时候,我看到竹香在远处对我点了点头。 如此,我便有了十足的把握。本来,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谁叫那皇后好端端地来动我身边的人。” “此事也太过突然了,皇后突然发难,我总觉得有些蹊跷。”裴峰皱起眉,眉眼中有些困惑。 柳念雪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很奇怪。也不知道,皇后到底是刚刚知道钰儿的身份,还是早就知道,一直隐忍到现在。” “不过,我到没想到,你今日那么容易就放过了皇后。”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那还不是为了你,难道我要你当面和母后闹掰吗?” 裴峰笑着摸了摸柳念雪的头发,“夫人深明大义。” 柳念雪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抓到皇后一个把柄,就这么没了。不过,也算是好事。至少之后处理起那……那个人,就不用遮遮掩掩了,该怎样就怎样。” 裴峰点了点头,转而对赵信说道:“赵信,那事你就看着办。” “什么?”赵信还在发愣,突然听到裴峰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我们在说,那个恶医,不用遮遮掩掩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还是要查清楚,到底有多少买家。除此之外,其他省份也要彻查同类案件,绝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赵信点头应了一声,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柳念雪见赵信难得如此安静,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便问道:“师弟,我还没回来的时候,就问过你师兄。说是今年春天,你和清姿就该大婚了。怎么如今都快冬天了,还没有消息?” 赵信抬起头,一脸哀怨地看了看柳念雪,又看了看裴峰,沮丧地叹了口气。 裴峰微微一笑,“你不知道,他娘不愿意。” 柳念雪愣了愣,随即便了然地说道:“可是因为清姿母亲的事情?” 裴峰点了点头,转而望了一眼沮丧的赵信,无奈地摇了摇头。 柳念雪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头半晌,突然计上心来,“不如,我去给你们说媒。” 裴峰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赵信已经喜上眉梢,“真的?嫂子愿意给我说媒啊!嫂子一定马到功成!” 却是裴峰在一旁,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说媒?你会吗?” “有什么不会的。左右你都赐婚了,这事肯定黄不了。与其这般拖着,倒不如让我来下一剂猛药。 公孙夫人在家中说一不二,就算是赵太尉亲自发话,向来也不敢逆了她的意思。有些话,我这个外人说起来,比他们可要方便得多。 再说了,我毕竟也算是个皇贵妃,公孙夫人心里在不愿意,总要给我几分薄面,让我把话说完。就算她还是不答应,我们好歹也能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裴峰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公孙夫人的脾气不好。你可不要弄巧成拙。” “你放心,这是师弟的事,做嫂子的怎么会胡来。” 赵信一听,越发感谢不已,“若这事成了,我一定摆宴感谢嫂子。” 柳念雪笑道:“若成了,你也不用特地摆宴,请我们喝喜酒便是了。” “那是自然,这喜宴,师兄和嫂子是必须到的。” 裴峰无奈一笑,“放心,只要成了,自然给你这个面子。” 柳念雪随即又问道:“赵信,你娘可曾见过清姿?” “根本不肯见。每次我刚和她两句,就要发脾气。我也想让她先见见,你说就清姿那样的,谁见了会不喜欢啊?” 柳念雪有意无意地瞟了裴峰一眼,裴峰却似乎早就知道柳念雪会瞟自己,偏偏侧着头,不与她对视。 柳念雪抿嘴偷笑,想了想,说道:“这样。再过些日子,御花园的梅林就要开了。届时,我设个宴,把你娘,和你妹妹都请来。 我再叫上倩姨和清姿作陪,只当是一众女眷游园赏花。先让你娘有机会见见清姿。” “好主意!”赵信听了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心中已经幻想起了自己母亲见到魏清姿,惊为天人的样子。 柳念雪见裴峰转过脸,便对他做了个鬼脸,感慨道:“入宫之后,倒是不曾见过赵旻,有些想她了。赵信,你妹妹如今忙什么呢?” 赵信点头道:“她也就是忙黑羽卫的那些事。整日里泡在那儿,我娘倒是催着她找婆家,二十出头的人了,还不嫁人。” 柳念雪垂了垂眉,突然想到回宫那日在花园中,听赵旻的意思,明显是有了心上人,只是不知道那心上人是谁。 便问道:“你妹妹每日泡在黑羽卫里,莫不是她在那儿有心上人了?” 赵信摇头一笑,“怎么可能?嫂子,你可没见过她在那边训人的样子,若真有心上人在,会摆出这么一副母老虎的样子?别说年轻点的汉子了,就是个看门大爷,都得被她吓跑了。” 赵信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好端端一个小姑娘,长得也不赖。怎么就能那么凶,也不知是谁教的……” 裴峰看在眼里,不由得和柳念雪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在想,这难道,不是你和你爹教的吗? “那,你娘现在有什么打算呢?”柳念雪随口问道。 “我娘到处找人说媒呢。不过那丫头不答应,谁都不见。前两日要给她说宝亲王的孙子,她看都不看就回了。” 柳念雪和裴峰对视了一眼,不由惊呼道:“这宝亲王的孙子,据说相貌端正,可是有不少女子为他痴狂呢?” “是啊!我娘说,那小王爷为人直爽,不喜欢扭扭捏捏的姑娘家,喜欢英姿飒爽的女子。乍一听是我们家的闺女,便已有了几分兴致。谁知道她看也不看就回了。” 赵信无奈地摊了摊手,“没辙,我娘对谁都凶,独独对这丫头没辙。只能随她了。” 柳念雪垂了垂眉,心中不禁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非已有了心上人,宝亲王家的小王爷如此好的条件,又有几个女子会拒绝呢? 若她的心上人不在黑羽卫,那又会是谁呢? 一时间没有头绪,柳念雪便想到等见到赵旻的时候,旁敲侧击的问问便是了。 公孙夫人为人固执,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动的。 不过,柳念雪相信,在公孙夫人见过魏清姿之后,凡是都会好说许多。 第二百九十三章 梅香满园 但凡要依赖天时,老天往往便是不会借方便的。 如同现在,柳念雪因想着魏清姿的事,一心想要御花园里的梅花尽快开放。奈何凡是总非尽如人意,天气虽冷的快了,那梅花却连花苞都还没结起来。 天时虽不可估,人和之事却可尽力。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乞丐村边上突然出现一大群兵士,将怪屋团团围住。 就在村民看着怪人被带上枷锁带走之际,有人发现老婆婆的屋子门口,栓了几只活羊,又放了一个钱袋。 羊角辫小姑娘把弟弟和奶奶拉到门前,抿了抿唇,眼眶有些湿润,“一定是那两个哥哥回来过了……他们没有忘了我们。” 阿三和阿四,不,无颜和无声不辞而别的时候,没有人觉得惊讶。相处虽然短暂,可这里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虽然看似乞丐,却根本不是乞丐。他们不属于这里,离开,只是早晚。 但此刻,所有人都惊讶了,或者说,是都感动了。身为乞丐,早就习惯了被所有人忽视。哪怕他们救起了倒地的兄弟俩,也从未想过会被记在心上。 可这世上的善意,却从来不会被人遗忘。施以温情,总有温情以报。 而宫中的柳念雪,虽然没有等到天时,却也等到了她相见的人入宫。 这一日,魏清姿来到玉宸宫中,一进殿,便在她身边坐下,有些嗔怒地怪道:“你啊,怎么动作如此大。凤梧宫里的事,外面都传开了。” 柳念雪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此事,竟然会传开?我以为顾家不会想让人知道那件事的。” “你说的倒也没错。那件事没有传开,外面的人只知道你闯入凤梧宫,将自己的宫女救了出来。并不知道皇后那个……炖品……” 柳念雪冷笑了一声,“此事若是传开,顾家可要没脸。” 魏清姿微微一笑,“怎么?我以为,你会想法子让此事传开,打击一下顾家。” 柳念雪摇了摇头,“此事一旦传开,影响太大。非但打击了顾家,就连朝廷的颜面也会受损。再者,一旦传出去,太后必然知道是我动的手。 到时候,太后和陛下难免龃龉。我的宫中的日子也过得麻烦……” “哎……”魏清姿不禁叹了口气,“如今你独自在宫里,也没有人出个主意。凡是,你要多加小心。若无胜算,先退一步也无妨。” 魏清姿一边说着,不由得拉住了柳念雪的手,面上皆是担忧。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别担心我了,担心担心你自己。”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魏清姿显然不明白柳念雪的意思。 只见柳念雪暧昧一笑,“你倒是不急,你未来的夫婿可是急得很。” 魏清姿无奈一笑,“你说他呀。” 魏清姿一边说,一边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两日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偏要给我送什么画。若画的好也罢了,偏偏他…… 你知道的,他自小习武,哪里能够画什么人像……偏送了你,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等你赞扬的样子。真是受不了。” 见魏清姿一脸无奈,柳念雪尴尬地笑了笑,“大约……是我说错话了……” 魏清姿疑惑地望着柳念雪。 “那日他在我书房,和陛下说事,看到墙上挂了陛下给我画的画。他羡慕得不得了,说也要给你画。我便鼓励他,说他化成什么样,你总喜欢的。” 魏清姿无奈一笑,“话确实也没错。只是,你是真没见到他画成什么样了……” “也……不会太……太不堪?”柳念雪小心翼翼地询问。 只见魏清姿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大约,也能看出是个人……” 柳念雪干笑了两声,其实之前她也确实没想到,赵信的画会得到魏清姿“那么高”的评价。 魏清姿见柳念雪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样子,不由得掩嘴一笑,“行了,别说我了。还是说些要紧的事。如今顾家吃了这个亏,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柳念雪点点头,无奈一笑,“顾家不过是在等皇后肚子里的消息,若是男孩,一定会立刻动手……” 魏清姿秀眉微蹙,“依我看,你与大皇子都要小心才是。若是个儿子,为他铺路,无非也就是除掉你俩。虽然除掉你才是根本之法,可大皇子毕竟年幼,对他动手也要容易许多。” 魏清姿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好在如今大皇子养在太后身边,太后带了他六七年,终归是有感情的。我想,不会放任顾家动手。” 柳念雪自嘲一笑,“我当年死活要把儿子夺回来。如今看来,竟是多亏了那孩子,被太后抢走了。否则,我不知要担心成什么样子。” 魏清姿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如此,便更要想想你自己。没有母妃在身边,势单力孤,将来的事请,实在不好说。”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顾家不是三天两日可以根除的。总不能,让我处理了皇后腹中的孩子……” 魏清姿无奈一笑,“我们这些人,到底是不够心狠手辣……若你不是为了顾着陛下和太后,前两日将皇后那件事闹大,如今也不用头疼了……” “哎……怎能不顾……不说别的,我儿子可在人家手里呢……” 魏清姿一愣,“说的也是。看来,太后养着大皇子,倒是一柄双刃剑了。左右对她自己,倒是十分有好处。” 柳念雪摇了摇头,“日前我去拜见过太后。依我看,太后依旧志在平衡裴、顾两家。这也无可厚非,她毕竟是顾家的女儿。” 魏清姿眼珠一转,突然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在此事上做些文章。” 柳念雪微微一愣,“怎么做?” 魏清姿勾了勾唇角,“你可还记得,上次你说过我爹和太后的事。依我看,我爹不是那种不赴约的人,他向来视承诺如命一般。 别说他对太后情有独钟,就算是与普通人许下的承诺,他也定会竭力完成。可那一日,他却没去……” 柳念雪垂了垂眼,“你的意思是……” 魏清姿继续说道:“此事一定有人从中作梗。纵观此事,动手之人无非两个可能。一个是顾家、一个是先皇。 不过,我觉得先皇没有动手的必要。以当时的情形,顾家依然败落,必然是要讨好先皇。 所以,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顾家早就知道太后要与父亲私奔。早一步对父亲下手,或是用了什么父亲不能拒绝的理由,逼迫父亲就范。” 柳念雪沉思了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此事,除非太师亲口,否则根本无从得知。这么多年来,太师与太后的关系一直那么微妙。 可见太师根本就不曾将此事告诉过太后。你有把握,让太师说出来吗?” 魏清姿耸了耸肩,“谈不上把握,只是可以一试。你别忘了,父亲当年可是是寄住在赵府中的,赵信也是可以帮忙打听的。” 柳念雪顿时有些恍悟,笑道:“还是你细心,我竟没有想到,还有赵府可以打听。” 魏清姿摇了摇头,“你思虑太多,才会有所纰漏。这也想不到,八成是最近在想别的。” 柳念雪笑了笑,说道:“真是骗不过你。我收到消息,皇后身边的一个丫鬟,可能怀孕了。” “什么?”魏清姿不禁惊呼了一声。 “如今我在凤梧宫中没人了,没法去确认,可我那日去皇后宫中细心观察。我觉得可能是真的,此事我也说与陛下了。他也惊讶地不行。” “这宫中……莫不是哪个侍卫、或者太医的?”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查来查去都没有头绪。前几日,我弄来了玉宸宫中的记档。这个宫女没有出去过,外面也没有男人进来过。若真有人让她怀孕了,此人必在宫中。” “若不是侍卫、太医,莫不是……” 魏清姿皱起眉,与柳念雪对视了一眼,不由异口同声说道:“莫不是藏了个人?!” 魏清姿伸手按住胸口,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惊讶,“这……这可是淫乱宫闱……” 柳念雪皱起眉,“如此……说不定……” 魏清姿忙捂住柳念雪的嘴,摇了摇头,呼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如此,你更不能轻举妄动。如今尚无证据,什么都做不了实。” 柳念雪想了想,笑道:“倒不如,等那肚子大起来。” 魏清姿微微一笑,“虽阴损了些,倒也是好法子。不过,你也不要干等着。宫中的侍卫、太医,哪些与顾家有关系,便都彻查一遍。说不定还有其他蛛丝马迹。” 柳念雪点点头,不由得拉着魏清姿说道:“你看,你若多进宫来陪陪我,我的脑子都能好使一些。” “行了,我今日不就来了吗?昨日听赵信说那个乞丐村,可把我吓死了。这个皇后,可真不简单。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你还是小心一些得好。” “我也吓了一跳。不过,我最近最着急的,还是赶紧将你嫁出去。” 魏清姿脸一红,嗔道:“说什么的,突然说这些。没个正经。” 柳念雪难得见魏清姿脸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与顾家,那是长期战争。短期里,我们不也该有些喜事嘛。” 第二百九十四章 沉闷夜宴 朝廷没有忘记,京都郊外还有一个乞丐村。在将恶医抓走之后,接下来的事,便是针对这个村子的。 大约过了小半个月,村里的人竟然又等到了一群官府的人。 他们不是来抓人的,而是来安置乞丐村的村民。 不远处的一个村庄接纳了他们,时间太过仓促,那里只来得及建一些新的茅草屋,虽然不豪华,甚至有些简单。可比原来简陋的破屋子,要好得多了。 村长一边抱歉,一边对他们说,这屋子以后会一点点帮他们改善起来。 乞丐村的老人和孩子,被村长统一安置了起来,在村子里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年轻人被安顿在了田里工作。还有一些确实有残障的村民也被好好安顿了下来。 京郊十里,突兀的乞丐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勤恳的人,在帮助之下,渐渐将这里的荒地,开垦成了田地。 玉宸宫中,柳念雪窝在点满了炭盆的房里,幽幽的打了个哈欠。 半个月过去了,她明显能感觉到,如今的风变得有些寒凉。 这样的天气,她也变得不爱出门,没事的时候便窝在房里看看书、下下棋。当然,她每日都派人去御花园看那梅花到底什么时候能开。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日子倒是过的十分清净。 自那一日之后,皇后那边似乎就没了任何动静,安静非常。这或许不是好兆头,暴风雨之前,总是格外宁静。 不过,柳念雪但也并不十分担心。反正顾家不动、皇后不动,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们在等皇后的肚子。 只要皇后争气,一举得男,将来顾家无论做什么都有底气。 当然,这底气,要建立在没有发生那件事的基础上。 太后到底还是心疼侄女的,顾家如此耐心等待,唯一的原因,便是太后没有将皇后的进补偏方告知家人。 否则,顾家人早就舍弃皇后了。此刻就该琢磨着,是否再换一个人进来接替顾嫣儿的位置。 反正这大家族,别的不多,女儿可以数不胜数。没有了本家,还有旁系。没有了旁系,还有亲眷。总能想到办法。哪还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等着顾嫣儿的肚子。 柳念雪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果皇后怀了个儿子。下一步,顾家应该就要对自己的儿子下手了。 太后,应该还是可靠的…… 其实,这么等着,实在不是办法。可柳念雪又下不去手,除掉皇后肚子里的孩子。顾家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根除。可如今看来,柳念雪倒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浪费时间干等一般。 除了让竹香继续探查,让赵信收集凤梧宫所有侍卫的信息,再让李福全去收集凤梧宫中所有的太监、宫女信息。柳念雪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看过。 那些卷宗,厚厚的好几叠,都丢在案桌上。她看来看去,也不觉得有任何异常。 就连那个奇怪的江尹,好像也没什么奇怪。他本是顾家的家生奴才,管家的儿子,自小就服侍在顾嫣儿左右。 顾嫣儿决定进宫之际,他为了能陪着进宫照顾顾嫣儿,竟然挥刀自宫了。 表面看起来,简直是其情可悯、可歌可泣的一个忠仆。 可柳念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然没有证据,可她总是觉得那个江尹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简单的忠仆。 或者说,总觉得他的眼神,有哪里十分奇怪。回想起来,却又说不出来。 难道,是自己的偏见?这个江尹,其实就是个忠仆? 柳念雪叹了口气,脑中的胡思乱想让她有些头疼。伸手抚了抚额,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小姐,冯小姐来看您了。” “快去请进来。”柳念雪随口应了一声,舒了口气,从榻上坐了起来,往圆桌旁走去。 不多久,便见到冯倩倩带着菊香,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冯倩倩径直走到柳念雪身边坐下,菊香跟在她身后,一见柳念雪便上前跪下,有些哽咽地说道:“小姐,您还在真是太好了。” 柳念雪忙将菊香拉起来,“你这丫头,多年不见怎么越发生疏了,行那么大的礼做什么。” 冯倩倩微微一笑,“你走了之后,这丫头常常念叨你。说当年若非是你,她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柳念雪叹了口气,拉了拉菊香的手,“我不在,着实是难为了你们。” 菊香羞涩地低着头,倒是冯倩倩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自从你回来,这丫头一直嚷着要见你。前段时间你给你爹去信,说也想见见这丫头。正好今日屹儿出门了,不需要人伺候,我便带她一起来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顺口问道:“屹儿这是去哪儿了?如今还是要多看着他,别让他在外面结交什么坏人。” “孩子大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管不了。不过我看屹儿的样子,也不像是那些个没分寸的人,你放心。” 见冯倩倩面上并无担忧之色,柳念雪也放下了心,便问道:“家里可还好?爹和冯爷爷那里,可曾防范起来了。” “你放心。他们都当心着呢,知道我今日要过来,特地让我告诉你,叫你别担心。外面的事,不用你操心,有他们在,错不了。 只是你自己在宫里,我们都不在你身边,凡是都要小心些。听说,前段时间,你把皇后给得罪了?” 柳念雪嘟了嘟嘴,“哪里是我得罪了她。是她非要来惹我,我总不能让她欺负了去。” 冯倩倩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就家里那两个男人,老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从长计议。要我说,就是要对着上。让她也知道知道,我们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柳念雪歪头一笑,“还是倩姨疼我。我才不要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这儿的人都被她打了,我若还不还击,当真以为我好欺负了。” “就是,管她什么。外面的事,有你冯爷爷和你爹在。宫里,你就自己上。要我说,外面就算闹起来了,陛下也是帮着我们家的。我们还那么窝窝囊囊的干什么。” 冯倩倩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白了个眼。 随即,突然想到菊香还在身边,不好意思地说道:“菊香都听烦了。我们尽说些废话了。” 菊香摇着头,笑着说:“没有没有。听冯小姐和小姐说话长见识,菊香愿意听。” 冯倩倩笑着将菊香拉到身边坐下,对柳念雪说道:“你看这丫头,这几年越发嘴甜了。” 菊香听了,害羞的低下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柳念雪看在眼里,不由得微微一笑。 当年救下菊香的时候,这丫头便已然是个清秀的小丫头了。如今过了这几年,眉眼长开了,竟出落得如此水灵,自有一股小家碧玉的娇羞之态。 “这几年,你跟着少爷,可还好?” 菊香一听“少爷”二字,那脸似乎越发红了,就连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奴婢……奴婢跟着少爷,很好……” 那句“很好”说得很轻,几乎听不到,也不知是说给柳念雪听得,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冯倩倩听了,不由得打趣道:“这丫头,老是害羞。和你家小姐说话,不用那么害羞。” 可柳念雪看在眼里,却不由微微蹙了眉。 看这丫头的神情,害羞中带着一点期盼,面色绯红,还轻轻咬唇。哪里像是提起自家少爷时的表情,分明是提起自己心上人的表情。 慢着……心上人的表情……柳念雪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过这个念头和现在无关。所以,她便先抛在了脑后,着眼关注眼下之事。 “菊香,少爷许久没有进宫了,也不愿入朝为官。我有意设个家宴,但请少爷与陛下同席,你看如何?” 菊香还没说话,倒是冯倩倩愣了愣,疑惑地望向柳念雪,双唇微启,似要开口。 柳念雪对着冯倩倩微微皱了皱眉,冯倩倩会意,便没有说话。 只见菊香低头想了想,才抬头对柳念雪说道:“小姐,最好……还是不要……” “哦?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少爷入朝为官吗?” 菊香低下头,“少爷……少爷不想入朝,菊香觉得,少爷心里想的,最重要。” 柳念雪盯着菊香看了一会儿,菊香低着头,丝毫没有感觉到柳念雪的视线。可柳念雪却看得真真的,菊香那一双眼,秋波盈盈,几乎要掐出水来。 柳念雪的面上多了一分严肃,继续说道:“他是柳家子孙,早晚也是要入仕的。他年纪也不小了,应该学着习惯起来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任性了。” 菊香咬了咬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憋了小半天,才说道:“小姐,其实少爷就算不做官,也一定会有作为的。少爷说过,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的。” 柳念雪心下一愣,却立刻装出一副玩笑的样子,对冯倩倩说道:“倩姨,您听听。现在的孩子,真是……这大话说的。” 菊香一听这话,便急了起来,“小姐,不是的,少爷不是说大话。少爷是想清楚的,他说一定有一天,要接小姐、老爷,和小少爷一起去做无忧无虑的生活!” 此话一出,菊香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定睛一看,却见柳念雪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反而在对冯倩倩说着,以后柳屹入朝,要从文还是从武云云。 菊香见柳念雪根本就不在意,才放了心。伸手按住胸口,喘了口气。 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被柳念雪看在了眼里。 第二百九十五章 赵府游说 窗外传来一些呼啸的风声,虽然宫殿里十分温暖,可这风声却让柳念雪无端感到一丝寒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寿康宫中到底等了多久,太后召她过来,却不见她。 方才,她本想与冯倩倩和菊香多聊一会儿,却见慎儿姑姑突然来访,说是太后相请,还请柳念雪尽快前往。 送走了冯倩倩和菊香,柳念雪乘着轿撵往寿康宫赶,心中却没有一丝安心。 那日柳屹擅闯宫中,她还以为,这孩子只是一时冲动,才说出那样的话。 现在看来,他竟是做足了打算,或许已经筹备了许久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对裴峰的成见那么深?柳念雪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原因。 幸好,柳屹并不知道先帝曾经议储,更不知道他的父亲,其实与裴峰是同一个。 否则,柳念雪很难想象,以柳屹如今对裴峰的看法,他到底会如何抉择。 柳念雪叹了口气,看了看窗外,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一个略有些岁数的宫女,端着茶盏敲门进来,为柳念雪换了一盏茶,便福了福身准备告退。 这已经是第二次进来换茶了,柳念雪见她又要离去,便开口阻止道:“姑姑,不知,太后如今可有空了?” 那宫女转过身,对柳念雪福身道:“娘娘稍候,太后还在午歇。一会儿便会召见娘娘。”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挥手让那宫女出去了。 为难一个宫女,也没什么意思。太后看来是生气了,有意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过太后倒也没想要太过为难自己,如今是午膳时分,只是想饿自己一顿饭罢了。 柳念雪打了个哈欠,举起茶盏,又喝了一口。 秋冬季节,真是容易让人犯困。明明今日也没有怎么早起,刚刚中午,竟又困了。 将披风紧了紧,柳念雪索性靠上椅背,闭眼休息了起来。 原只是想闭目养神,却不想,竟然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倒见太后已经坐在自己对面了。 柳念雪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眼,站起来对太后福了个身,“臣妾参见母后。” 太后无奈了撇了撇嘴,“你倒是心安,竟然能睡得着。坐。” 柳念雪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茶盏,竟还是温的,便端起来喝了一口。 “知道,哀家今日叫你过来干什么吗?” 柳念雪微微一笑,眼中带了几分睡意,“想来是给皇后出口气。” 太后皱了皱眉,“你如今越发没有规矩了。” “母后有话直说即可,母后与臣妾之间,大可不必如此。” 太后直视着柳念雪,眼中毫无波澜,而柳念雪的眼中,也是一派平静。 “你知道她怀着孕,有什么事,你让着她便是。” 柳念雪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 她倒是真没想到,太后会说的如此直白。本以来太后考虑到她,只会暗示几句,现在看来…… “臣妾怎么没听说皇后怀孕,皇后不是病了吗?”她柳念雪也是有脾气的,“不过月前所见,皇后的身体,似乎好得很。” “你……”太后皱了皱眉,柳念雪实在倔强,看起来一副娇柔动人的样子,骨子里却实在是吃软不吃硬。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知道你受委屈了,哀家也训斥过皇后了。都在皇儿的后宫,哀家不希望总是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母后既然已经训斥过皇后,那何必再来关照臣妾。太后应该明白,那一日若非皇后动手,臣妾是不会去凤梧宫的。” “可你也没有闲着,那炖品的事,你早就知道?” 柳念雪微微一笑,“也不是很早,那一日上午刚刚查明。臣妾本想,此事私下透露给太后便罢了。不过,皇后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太后双眉紧锁,“哀家,不喜欢皇儿的后宫,有那么多麻烦。” “母后,臣妾也不喜欢,日日住在风眼里,不知那一日就要粉身碎骨。” “哀家可以保证,顾家不会来动你。但你也要向哀家保证,你也不能去动皇后。” 柳念雪皱起眉,不相信地望着太后。 “你不用这样看着哀家。就如你一直所说,哀家所求,不过是平衡。如今,哀家既想要保住儿子、孙子,也想要保住顾家。 只要你能承诺不动皇后,陛下那边,哀家自有分寸。他是顾家的外孙,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他绝不是赶尽杀绝之人。” 柳念雪勾唇一笑,看来,在太后看来,只要自己收手,顾家与裴家必会相安无事。 “母后,能代顾家承诺吗?” “哀家如果没有把握,自然也不会来对你说这些。” 柳念雪垂下眉,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她不是不相信太后,她不相信的,是顾家。 如果顾家只是借着太后,以获取暂时的喘息,自己到时候毫无防备,岂不是任人宰割。 “你不用那么担心。此事,哀家与太傅谈过。” 柳念雪抿了抿唇,和太傅谈过有什么用,太傅是你爹,又不是我爹。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是说道:“母后,臣妾可以向你保证。只要顾家不动手,臣妾决不先动手。” 太后眯了眯眼,“你不信哀家?” “臣妾既然作了这个保证,只要顾家信守承诺,母后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如此,为何一定要逼臣妾说句违心的话呢?” 见太后沉默不语,柳念雪索性实话实说:“母后,臣妾不相信,顾家对储君之位可以不动心。要得储君之位,便要除掉我与昊儿。 我不能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去冒这个险。或许,此刻太傅大人可以对太后承诺,将来就算皇后腹中子得了储君之位,也绝不会对昊儿不利。 不过,父母为儿女,总要计之深远。莫说是太后,将来若臣妾百年之后,家父与尚书令膝下皆是无人。而顾家,却枝繁叶茂。谁能保证昊儿将来就能敌得过顾家?” 太后叹了口气,柳念雪的话,她并不是没想过,只是…… “百年之后,你与哀家,又如何能看得到那么远……” “母后何必自欺欺人。如今臣妾虽不知自己到底做过些什么,却莫名其妙地与顾家积怨已深。将来的事,臣妾还真是不敢想。” “罢了,哀家知道你的意思了。既然你能够答应不先动手,也算已经对哀家承诺了。” “多谢母后。若母后没有其他吩咐,臣妾就先告退了。” “去。” 太后望着柳念雪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迷乱。 她已经四十五岁了,其实,并不是什么十分老的年纪。 可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她越来越害怕裴家和顾家,终有一天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她不想见到伤,更不想见到死。 昨日见了自己的父亲,她突然觉得父亲似乎真的是老了,花白的头发,褶皱的脸庞,全然不是她记忆中意气奋发的样子。 那时,她才突然想到,自己都四十五岁了,那父亲,便已年近八旬了。 可为了家族,他没有一天在意过自己的衰老。父亲仿佛是一棵大树,支撑着顾家。如果有一日,这棵大树倒了,那顾家,还能剩下什么呢? 柳念雪说,顾家枝繁叶茂? 太后心里很清楚……她的大哥倒是心向顾家,奈何大嫂时不时就要拖一记后腿;二哥,这辈子便是驻守边疆的命了;而三哥,依然是不中用了,顾家的事,连听都不愿意听…… “容秀,若有一日,父亲不在了。你要守住顾家!” 太傅的话,响彻在太后的耳边,自己要守住顾家…… 柳念雪回到玉宸宫中,心中不免有些戚戚。她不相信顾家,可是,方才太后的神情,让她有些动容。 将心比心,若此刻,外面与裴峰抗衡的人,是柳谦,或者是冯征,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或许,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追求那几乎不可能的平衡。 至少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要看到两家你死我活的争斗。 说实在的,若有一天,自己死了,活着的人怎么斗,谁又管得了那么多呢…… 这样想来,太后何尝不是一个通透的人。只是,人都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女人,总要被感情控制。太后,是个女人。她柳念雪,也不过是个女人。 柳念雪叹了口气,想推门进寝殿,却隐隐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很轻微的鸟叫声。 回过头,见一只麻雀正停在四五多小蓝花边上嗅着想起,脖间一圈黑黢黢的羽毛略有些显眼。 柳念雪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香囊。 那日萧远将鸟事交给自己,她见不过是些干物,又怕下次见了那小鸟,身边没有此物难以接近。便塞了一小点进荷包,和香花放在一起。反正那鸟食没有味道,时间一久,她倒也不记得这件事了。 自与裴屿夫妇俩约定之后,这云雀从未出现过,却不知为何,今日竟然进宫了。 柳念雪走到云雀身旁,轻轻伸手将它捧在手心。 那小鸟甚是乖巧,不动不叫,任由柳念雪捧回了殿中,放在桌上,解下了它脚踝上帮着的小字条。 柳念雪摊开字条,字迹甚小,倒也十分清楚,一时间倒看不出是裴屿的还是顾菲儿的。 她看了看布条上的字,垂下眉,沉思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功亏一篑 御花园的东南角,有一片梅林。一到梅花开放的季节,满园便是梅香四溢,让人心旷神怡。 盼了一个多月,终于盼到了梅香满园,柳念雪便下了帖子,将赵旻母女、魏清姿和冯倩倩都请来赏梅。 按裴峰的意思,其实玉宸宫中也有几树梅花,不如就在玉宸宫中看看就是的。天气寒凉,省得要走那么远的路。 可如此可怜的几株,又哪里比得上梅林那边,成片梅花竞相开放的美态,震慑人心呢? 细思之余,柳念雪便还是想在梅林中摆宴。 这是公孙夫人第一次见魏清姿,自己总要想办法力求印象深刻才是。 公孙夫人脾气不好,可人却不傻。一拿到帖子便打听了,一听名单,便知道柳念雪定然有意撮合。 皇贵妃的面子自然不能不给,不过,她却实在不想赴这个宴。只想着,到时候突然称病,不去就罢了。左右她贵为太尉夫人,也不会有人真的把她怎么样。 谁知道了宴席当日,赵旻死活拉着自己的母亲进宫。若是不陪着去,便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一般。 公孙夫人年轻时,对赵太尉常常耍这把戏。 当时并不觉得,如今女儿对着自己如此,她倒反而嫌烦了起来,有些受不了。无奈之下,只能装扮整齐,跟着女儿进宫了。 御花园中,柳念雪和冯倩倩、魏清姿早已到了。 公孙夫人和赵旻到的时候,远远便望见梅林中,有三个女子正在说笑。 左边一人,披着鹅黄色的披风,身材娇小,看起来虽略年长些,却也娇俏动人,惹人怜爱。公孙夫人自然认得,这便是尚书令家的冯小姐。 中间一人,披着天水蓝的披风,身材高挑,头上简单地簪着几支白玉簪子。她背对着公孙夫人,看不清样貌,不过见左右两人都绕着她站,想必此人就是皇贵妃了。 那……右边的,大约就是魏清姿了? 公孙夫人心中想着,不禁细细望去。只见那女子,披着藕荷色的披风,披风上绣着白鹤图样。样式简单,却十分精致。 她与皇贵妃差不多身高,静静的站着,似乎正在听皇贵妃说话,脸上微微带着笑容,让人觉得恬静高雅。头上也只简单簪着几支嵌着粉色宝石的银簪子,与藕荷色披风和那银线绣样恰好相合。 这太师千金,打扮倒是十分素净高雅。公孙夫人看在眼里,不免暗自在心中点了点头。 “娘,你看,这宫里的梅林可真大。” 光顾着看眼前的三个人,在赵旻的提醒下,公孙夫人才注意到了周围的景色。 这梅林倒确实是大,一眼望去,竟隐隐有种望不到的感觉。 公孙夫人和赵旻两人,一边望着周围的景色,一边往柳念雪她们的身边走去。 “皇贵妃!”赵旻远远望见柳念雪,便撒开母亲的手,三步两步跑到柳念雪身后行礼。 柳念雪一回头,远远见着一妇人走了过来。 那妇人的穿戴,是一品夫人的朝服。远远看着,神情笃定,高贵典雅。柳念雪猜到那妇人便是公孙夫人,却没想到这传说中的悍妇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凶恶。 想来也是,听闻当年太尉为了公孙夫人朝思暮想,若非是十足十的美人,又怎会引得太尉如此? 公孙夫人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走到柳念雪面前,行了个半礼,道:“妾身,参见皇贵妃。” 柳念雪也虚服了个身,顺手扶起公孙夫人,“夫人还请免礼。您本是长辈,行这样的礼,本宫受之有愧。” “多谢皇贵妃,今日邀妾身前来。这御花园中的梅林,果然气象不凡。” “夫人真是过奖了。不过是些梅花,能有多少气象。左右是想着,本宫回来之后,还不曾与诸位长辈、姐妹相聚过,借着梅花的喜气聚一聚罢了。” “实在是妾身的不是,小女常在妾身面前提起娘娘,多次承蒙娘娘指点。妾身早该前来拜见,可又恐娘娘宫中事务繁忙,未奉诏,不敢来宫里。” “夫人言重了,本宫虽是娘娘,也是晚辈。早就听赵信兄妹提起,却一直不曾来府上拜会。实在是本宫的不是。” “哎呀,娘娘,您和我娘两个人就不要再客气来客气去了。这么好的美景,我们不看,岂不是辜负了。” 赵旻听得柳念雪与公孙夫人二人,你来我往的寒暄,早就有些受不住了。实在禁不住,便开口打断了两人。 只见柳念雪与公孙夫人皆是摇头一笑,柳念雪便开口说道:“夫人,既如此,我们就一同赏景。本宫在前面的凉亭里备了些茶点,我们就一同去用。” 公孙夫人微微一笑,“娘娘先请。” 柳念雪微微点头,又叫了冯倩倩和魏清姿,五人一起往凉亭走去。 那凉亭,其实就在梅林的中间。从柳念雪她们所在的位置望过去,并不远。 梅林里的梅树,都是由专人细心布局栽种。看起来时而浓密,时而稀疏,如此疏密有致,便越发让人赞叹起其中的精致。 柳念雪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一片红梅林,若穿过凉亭,另一边便是一片白梅林。 不过,白梅虽然素净高雅,却始终不及这红梅欢庆。柳念雪因想让公孙夫人有好兴致,顾而特地选在了这片红梅林中相见。 不多久,五人便闲坐在了凉亭中。 凉亭角上放着炭盆,故虽是冬日却仍十分温暖。新鲜的蔬果和诱人的茶点被摆在个人面前,另有一杯香茶正微微冒着热气。 如此景象,倒让冬日里的寒凉退去了几分,反而让人觉得透心舒爽。 一张圆桌摆在中间,柳念雪坐在中间正位,两边各是公孙夫人和冯倩倩,再下手才是赵旻和魏清姿。 柳念雪本有意让魏清姿挨着公孙夫人坐,奈何如此便要将赵旻与公孙夫人隔开,未免太过刻意。 所以,便也不再在意座次,单想着是否一会儿能找机会让公孙夫人注意到魏清姿。 不过,柳念雪也注意到了,虽然隔着一个人,公孙夫人却有意无意之间,常常在注意魏清姿。 倒是魏清姿,神态十分自若,偶尔说笑几句,其余时候总是静静的赏着亭外的梅景。 “如此景色,虽然美丽,却未免有些单调……”柳念雪低下头,看似随口说了一句。 赵旻立刻双眼放光,说道:“娘娘既觉得无趣,不如让属下剑舞助兴。属下听说,清姿姐姐的琴弹得极好,若能得姐姐抚琴相合,一定更好看。” 说罢,赵旻笑着拉着魏清姿的手。 魏清姿无奈一笑,“好是好,不过今日入宫,并未带琴啊。” “无妨。”柳念雪对着魏清姿一笑,转而对身后的兰香说道:“兰香,去我宫中,将陛下的琴取来。” “这……如何使得……”魏清姿一愣,忙阻止道。 柳念雪并未回答魏清姿,反而催了兰香一句,“快去。” 见兰香福身下去,才对魏清姿笑道:“无妨,留在本宫宫里,自然就是本宫的。本宫拿来赏玩一下有何不可。再说,本宫从未听过魏小姐抚琴,还请魏小姐赏脸。” 魏清姿知道柳念雪有意让她在公孙夫人面前展示,不由得对柳念雪小小的做了个鬼脸。 柳念雪微微一笑,却听一旁的公孙夫人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柳念雪不解地转过头,有些疑惑地望着公孙夫人。 只见公孙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说道:“妾身在外时,常听人说起,皇贵妃是何等的红颜祸水。不瞒娘娘说,妾身心中曾有几分龃龉。 家中儿女常常提起,无不赞誉娘娘,说娘娘既聪明又美貌,性格也好。我只当他们是小孩子家家的,不明白什么。可今日一见,娘娘果真不凡。” 柳念雪微微一愣,转而一想,公孙夫人为人爽利,性子甚至有些说得上泼辣。想来是自己方才那句“留在本宫宫里,自然就是本宫的。”十足合了她的心意。 “夫人谬赞了,本宫不过是不喜欢那些扭扭捏捏的。令郎和令爱实在是夸奖了。不过,本宫为人直爽,本宫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扭捏之人,夫人大可放心。” 公孙夫人眉头一挑,本还有些疑惑,转而立刻就听懂了柳念雪的意思,不免低头一笑。 柳念雪随即抬头,对着魏清姿挑了挑眉。只见魏清姿无奈一笑,对着自己又做了个鬼脸。 没多久,琴拿来了。 兰香吩咐人搬了一套案桌和椅子,放在梅林中间的空地边上。又将琴放在了案桌上。 魏清姿于是拉着赵旻一起往林间的空地上走去。 只见赵旻走到中间,拔剑出鞘,将剑鞘拿到了稍远处,架在一棵树旁。 而魏清姿,则坐到了椅子上,伸手拨了拨琴弦试音。她微微一笑,不由得点了点头,到底是御用之物,琴色清脆悦耳,毫无一丝沉闷之音。 随即,她抬起头,望着赵旻。只见赵旻也已经准备妥当,正在等着自己。 “旻儿,什么曲子,你舞地方便一些。” “嫂子随便,我都可以。” 魏清姿想了想,说道:“不如,弹一曲《长歌行》可好?” 赵旻一想,笑道:“好啊!曲调明快婉转,正适合舞剑。” 魏清姿点头一笑,伸手放上琴弦。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下手暗算 琴音响起,剑锋悦动,突然之间,安静平和的梅园之中,瞬间竟有了烽烟四起的感觉。 魏清姿闭着眼,双手在琴弦上激昂地悦动着,全身心地投入在琴弦间,仿佛每一个音符都是竭尽全力才弹出来的一般。 而赵旻,她的剑随着琴声的起伏,忽快忽慢、忽起忽落,让人半分都移不开眼。 不过,柳念雪却有些走神了。她的眼睛,一直时不时的转向公孙夫人。 见公孙夫人双眼盯着两人,十分认真,就连眉头也不禁随着音律微微皱起。 柳念雪微微一笑,早就听说公孙夫人虽不善琴,却十分喜欢听琴。如今看来,魏清姿的琴艺,一定能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没想到,公孙夫人竟突然开口问道:“娘娘,您以前是听过魏小姐弹琴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摇头道:“夫人,本宫还真是没有听过。” “既然没有听过,娘娘为何能如此笃定,让她抚琴呢?万一她琴艺不佳,娘娘岂不枉费了心思。” 柳念雪低头浅笑,“夫人真是明白人。不过,本宫虽然没有听过。可是,本宫相信魏小姐。自本宫与她相识,别的不敢说,琴棋书画方面的造诣,本宫相信身边无人可及魏小姐。” 公孙夫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仔细望着空地中的两位佳人,细细欣赏。 冯倩倩看了半晌,不由得感慨道:“魏小姐倒也罢了,早就听说太师千金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如今看来,赵小姐才是不可多得。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公孙夫人听人夸奖女儿,自然要客气几句,“冯小姐,您过奖了。这丫头啊,自小就爱舞刀弄枪,偏偏她爹还宠着她。” 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 “公孙夫人,不知赵小姐,可曾婚配?” 听冯倩倩这一问,柳念雪和公孙夫人竟同时一楞。 公孙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十多岁的丫头,早就想给她说人家。可这丫头倔强得很,谁都看不上。哎……” 公孙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便是还没有人家咯。”冯倩倩喃喃自语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倩姨,你问人家这些干嘛?可是有好人家找你说媒。”柳念雪笑着问道。 公孙夫人,自然也来了兴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冯倩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柳念雪假嗔道:“还不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也算是家里的小辈。我不惦记着,难道还指望你吗?” 柳念雪被呛了一句,不由得干笑了两声,“原来你是说萧远啊。” 公孙夫人一听,忙接话道:“可是宫中那位萧神医?” “公孙夫人竟然认得?”冯倩倩惊讶地问道。 本来,宫中的太医,这朝中重臣的家眷,应该也是知道的。不过,萧远向来不喜社交,在宫中也只照顾柳念雪一人,所以外面知道的人并不多。 公孙夫人笑了笑,“倒是曾听小女提起过,只是不曾见过。不知人品样貌如何?” 冯倩倩笑了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远的人品,自然是没的说。身为医者,向来仁心仁术。休息在家时,但凡有人来求医,他也没有不答应的。 可是,这相貌嘛…… 本来萧远的相貌确实应该够得上英俊潇洒、仙风道骨,可奈何在雪宫划破了脸,如今脸上那两道疤痕,虽然不能说十分唬人。 可若要人家太尉家嫁女儿给他……恐怕…… 冯倩倩转而瞄了瞄魏清姿,心想着,公孙夫人连魏清姿这样的条件都看不上,更不要说毁了容的萧远了。 柳念雪看出了冯倩倩的心思,突然转开话题,说道:“哟!你们快看,赵旻的剑仿佛快起来了。” 公孙夫人和冯倩倩闻言望去,只见魏清姿琴声急转,而赵旻的剑锋也跟着魏清姿加快了速度。 一时间,剑气冬风合力,将梅花都吹落了不少。 梅林中,红梅飞舞,琴声高亢,煞是好看。 三人不再多言,都静静地望着赵旻舞剑。 一曲终了,赵旻携着魏清姿回到席上。 “娘,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呢?我可看到了,你们看我们表演,一点都不认真。” 公孙夫人抚着女儿的头发,宠溺地笑道:“你这丫头,为皇贵妃表演也如此不认真。” 柳念雪微微一笑,尚未开口就听赵旻说道:“娘,娘娘才不怪我呢。是不是,娘娘?” “当然不会。两位辛苦了,赶紧吃些东西,喝口茶。” 转而又对魏清姿说道:“清姿,没想到,你的琴弹得这样好。” 魏清姿微微一笑,“你就笑话我。谁不知道,陛下的琴声乃是大齐一绝,你日日受他琴音熏陶,哪里还会看得上我的。” “哪有那么好,你看这琴,若不是日日有人打理,怕是早就吃灰了。” 魏清姿无奈地摇了摇头,“怕是陛下政务繁忙,咱们这位皇贵妃,在吃朝廷的干醋呢。” 众人听了,无不会心一笑,只是柳念雪,乍一听不由得双颊微红,嗔怒道:“请你来看梅花,还拿琴给你抚,你还要笑话我。请你来,我可真是亏。” 公孙夫人见柳念雪一着急,就连自称也忘了,对着魏清姿一阵“你你我我”的。不由得微微一笑,越发明白,魏清姿与柳念雪的关系亲厚。 几人又在梅林中寒暄了片刻,兰香见天色已晚,便上前说道:“小姐,天色晚了,是否启程回宫中用宴。这个时候,大约陛下和几位大人都已到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如此,众位就同本宫一同回去用宴。陛下说,难得今日各位都进宫了,便也请了府上的诸位大人,在玉宸宫中一同饮宴。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说罢,便领着众人,同坐轿撵,一起往玉宸宫去了。 待柳念雪等人到达玉宸宫寝殿的时候,却发现众人都已经入席,单等着他们五人了。 裴峰坐在中间。左右两侧的下首,分别坐着魏忠义和赵云天,赵云天的身边还空着一个位置,是给公孙夫人留的。 赵云天的下首,坐着赵信,一旁留着个位子。 魏忠义身边留着一位,下首坐着冯征,冯征身边留了一个位子,下首坐着柳谦。 柳念雪微微一笑,一面往上座走去,一面对着裴峰一阵坏笑。 裴峰挑了挑眉,故作不解。 只见柳念雪坐到裴峰身边,轻声说道:“夫君如今学坏了。知道你师弟心心念念着清姿,偏偏让他们俩坐着面对面,隔江相对。” 裴峰笑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把他俩安排在一起,公孙夫人不把朕的桌子掀了。” 柳念雪掩嘴一笑,“尽瞎说。我今日看,公孙夫人才没你们平日里说的那样吓人。” “那是你真没见过公孙夫人发飙的样子。” 裴峰轻叹一句,转而对坐下众人说道:“既然都到齐了,就开席。今日摆在玉宸宫中,便是家宴,各位长辈同辈,别当这是在宫里,尽兴便是。” 说罢,对着众人举起酒杯。众人自然也举杯相和。李福全见状便悄悄下去,命人将酒菜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一时间,玉宸宫中香味四溢,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到底是长辈们都在,赵信明显不如那一日柳念雪回宫时如此放得开。不过,也可能是萧远、裴屿都不在,他又不好当着他爹的面,跑去灌裴峰的酒。 便只能坐在一边,吃吃菜,喝喝酒,再偷偷瞄瞄魏清姿。 柳念雪一边吃菜,一边对裴峰说道:“我看,你师弟和清姿,还是应该有戏的。” “哦?你和公孙夫人聊过了?” “方才人都在,哪有机会聊。不过我看公孙夫人看清姿的样子,我觉得她应该挺喜欢清姿的。问题就出在……你看。” 在柳念雪的示意下,裴峰抬眼望向公孙夫人的方向。 直见她时不时抬眼望一眼魏忠义,眼中满是愤恨不平之色。那双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一旁的赵云天实在看不过去,小声在公孙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可公孙夫人一个白眼扫过去,赵云天便也不敢再多话,自己喝起自己的酒来。 而对面的魏忠义,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一般,竟然依旧神态自若。 如此的眼神,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唯一的可能,就是每次相见,他都要受到公孙夫人白眼的洗礼。时间一久,便也习惯了。 “夫人,你看公孙夫人那个眼神。老师倒是厉害,竟然受得住。”裴峰不禁摇头感慨。 柳念雪无奈一撇嘴,“若是我,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况且公孙夫人为人本就刚烈,没当着你我的面发作,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裴峰无奈一耸肩,只听柳念雪继续说道:“今日还是有收获的,既然公孙夫人只是对太师反感。过几日,我再去赵府中与她聊一聊,希望能说动她。” 裴峰点了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希望公孙夫人能看在他们情真意切的面子上,应允了这件婚事。” 这一日的酒席,没有延续到很晚。没过多久,公孙夫人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拖着一家子人回去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顺水推舟 天气寒冷,柳念雪骑着小白,缓缓地踏在往宫外去的道上。身后,是骑着马的小德子相随。 柳念雪伸手拍了拍小白的脖子,小白高兴地打了个响鼻。 她微微一笑,感慨着此生,竟然还能见到小白。 她在北方多年,常常遥望雪山,想到当年与小白相遇的场景。 一人一马,好像是上天注定的相遇,可如今,却分割两地,再难相见。 她曾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小白了。 这个时候,小黑总是会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仿佛也在追忆着小白。 回宫那日,柳念雪带着小黑,一起去马厩看了小白。 小白仿佛远远地就感觉到了柳念雪的气息,在马厩中嘶鸣不已。它双足一抬,猛地一脚就踢破了马厩的门,跑到了柳念雪的身边。 柳念雪迎上前,只见小白那双温润的大眼睛,竟然微微有些湿润,仿佛要流泪一般。 心疼地抱抱住小白的马头,柳念雪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小白,我回来了。” 小白在柳念雪怀中时不时的蹭两下,感受着来自主人的气息。 小黑坐在一旁,喵喵地叫个不停。仿佛在埋怨小白,怎么只知道蹭着柳念雪,却不看看自己。 小白听到了猫叫,便低下头,舔了舔小黑。 小黑便如同往常一样,顺着小白的脖子一跳,趴在它的脖子上,一马一猫,亲密无间。 小白带着柳念雪跑到了宫外,一路又往东去。 只听小德子在背后问道:“主子,你说咱们就这么去。真的能劝得动公孙夫人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柳念雪无奈道:“不过,那日一见,我觉得公孙夫人是一个极真诚的女子。若我真心相问,相信,她也会至诚以待。 我倒也不求这一日之间就能说动她,只是想知道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如此,我也好将赵信没机会对她说的话,一一告诉她。” “主子明鉴。” 两人不再说话,都轻夹马腹,加快了脚程,往赵府的方向而去。 赵府门口,柳念雪和小德子二人翻身下马。只见小德子快步向前,叩响了赵府的大门。 门缓缓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大叔探出头,问道:“两位请问找谁?” “老人家,我家主子姓柳,特来拜会公孙夫人。” 管家点了点头,见二人衣着不凡,便先开了门,说道:“两位请进来稍候,容小人前去禀报夫人。” 说罢,将二人引到前厅坐下,又命人去上茶,自己向柳念雪躬了躬身,转而往后院走去。 “主子,这大叔,倒是十分有眼力劲儿,竟然连问都不问,就放我们进来了。”小德子有些奇怪,不免问道。 柳念雪微微一笑,“如此可见,赵府是个坦荡的府邸。平日出入赵家之人,不是达官便是显贵。那门房见我两人衣着不凡,多少心里也有些数。 况且,若我们俩是坑蒙拐骗的,禀了夫人,再赶出去也不迟啊。” 小德子笑道:“原来如此,小德子今日又学到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你这小子,竟学你干爹那样,越发能言了。” 小德子知道柳念雪这话,听着有些微嗔,实则是在赞他,不由得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茶方喝了几口,只见公孙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柳念雪见公孙夫人亲临,便也起身迎了上去。 两人都虚行了半个礼,只听公孙夫人先说道:“娘娘怎的自己来了。若有事,下个帖,妾身自当进宫拜会。” 柳念雪笑着摇了摇头,“本宫今日出宫,实则是向夫人请罪。若是请罪这样的事,都要下帖请夫人入宫,岂不是太没有诚意了。” 公孙夫人不由得一愣,“娘娘何事,竟要请罪?” 柳念雪微微一笑,却并不说话。 公孙夫人垂了垂眉,立刻对管家说道:“去命人奉茶到东厢去。我与娘娘有事相谈,若没什么事,别来打扰。” 随即又对柳念雪说道:“娘娘,家中东厢有几幅字画甚好。想来娘娘也是爱赏玩的,不如一同去看看。” “如此,便有劳夫人带路了。” 两人说罢,便携手往东厢走去。小德子跟在柳念雪身后,也一同往东厢去了。 到了东厢门口,柳念雪命小德子等在门口,自己同公孙夫人进去了。 茶早已奉上,公孙夫人请柳念雪与自己同塌坐了下来,“娘娘,您有何事,不妨直言。” 柳念雪叹了口气,“不瞒夫人说。本宫尚未回宫时,便听说陛下赐婚了令郎与魏小姐。这本事好事,本宫也为他们高兴。 可回宫已然半年,两人的婚期却还遥遥无期。也是本宫多嘴了,一日恰好向赵信打听。他虽不曾言明,可本宫听得出来,是家中对此婚事并不满意。” “娘娘……”公孙夫人听到此处,便要开口却见柳念雪伸手阻止了自己。 “夫人,您先听本宫说完。本宫并不是在责怪贵府,本宫只是觉得,陛下此举或许太过冒失了。竟不曾听取两家长辈意见,便做出了赐婚之举。本宫代陛下,向夫人请罪。” 柳念雪说罢,站起身,对公孙夫人福下了身。 公孙夫人一惊,忙起身去扶柳念雪,“娘娘,您贵为皇贵妃,如此实在是折煞妾身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却不肯起来,“太尉是陛下的老师,您便是本宫的长辈。如今,并不是皇贵妃在福身,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辈向长辈请罪。” “哎……”公孙夫人叹了口气,眼中多了几分动容,“娘娘还是快起来,如此,妾身实在有愧……” 柳念雪这才站起身,重新与公孙夫人一同坐下。 公孙夫人又长叹了口气,说道:“那日宴席,娘娘种种,妾身又怎会不明白。魏小姐,确实是个好孩子……可是,妾身……哎……” 公孙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又叹了口气。 柳念雪在对面看着,不由得伸手握了握公孙夫人的手,“夫人,您的苦楚,本宫明白。” 公孙夫人愣了愣,抬头问道:“娘娘,您……” 柳念雪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夫人该知道……本宫先前,与太师有很多误会……自然……会知道一些……” 公孙夫人笑了笑,面上却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对柳念雪的坦诚有些许欣赏,“娘娘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妾身为何不能答应。” 柳念雪点了点头,“夫人,此事,本宫早就猜想到了。还记得多年前,赵信来本宫宫中求助,当时本宫就告诉过他,宫中之事,本宫自然都能帮忙,可家中之事……” “那小子……竟如此大言不惭,求娘娘帮这种忙。”公孙夫人转过头,眉眼间已有几分忿忿。 柳念雪叹了口气,“夫人,不瞒您说。对陛下来说,赵信便是他的兄弟。本宫敢说,赵信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就是静王,也难以逾越。 而对本宫来说,清姿,如今也是本宫唯一的姐妹。所以为了这两人,本宫与陛下都愿意倾尽全力。” “娘娘,妾身何尝不知。便是魏小姐能够重回府中,还重拾小姐的身份。妾身便明白,陛下与娘娘,都有意帮着他们二人。” “那夫人又知不知道,这两人的感情如何?” 公孙夫人无奈一笑,“魏小姐那里,妾身不敢说。可妾身自己的儿子,妾身怎能不知道。这小子已是三天两头到我跟前催促,他以前被我打骂惯了,哪有这样的胆子。” “夫人可曾想过。既然您不愿意,太师何尝愿意,魏小姐,又是如何说动太师的呢?” 公孙夫人不由得一愣,微微垂眉,叹了一口气。 “夫人又何必让上一代的恩怨,再继续纠缠他们两人呢?” 公孙夫人长叹一口,“娘娘,您根本就不会明白。妾身出身武家,父母皆是武将之后,为人刚直不阿。家中,只有长姐对妾身疼爱有加。 当年,妾身嫁入赵府,那姓魏的还住在府中。妾身见长姐钟情于他,自然想方设法,想要帮着长姐。 虽然老爷说那姓魏的另有心上人,妾身还是要帮长姐。谁知一日里,竟然大半夜的有女子来家里敲门,就是要见那姓魏的。 娘娘,你说说,什么人会招惹着女子大半夜来人家里敲门。妾身早就看不惯他了。” 柳念雪不由得一愣,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稳住心神,装作无事,开口问道:“那……夫人可知,到底是什么事?或许是遇到了急事,才会半夜来敲门。” “哼!什么急事,还不是那个姓魏的……”公孙夫人突然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柳念雪抱歉道:“不好意思,娘娘,此事与咱们今日所聊无关。实在是妾身多话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夫人多虑了,本宫也是……听您这么一说,有些好奇罢了。”边说着,边假意赞同道:“实在没想到,太师竟然……本宫总觉得太师,很一本正经的……” 柳念雪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公孙夫人立刻接口道:“当年妾身的姐姐,也是被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孔欺骗了!谁知道他竟是这样的人!” 柳念雪惊讶地望着公孙夫人,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顾氏秘药 棋局已成焦灼之态,白方又落下一子,断了黑子一条后路。 可黑子却漫不经心,过了许久方才缓缓落下。 裴峰抬起头,望着对面心不在焉的柳念雪,“怎么了?今日怎么老是慢半拍,心情不好吗?” 柳念雪叹了口气,“上午我去了太尉府,好不容易要套公孙夫人说出一些话了。谁知道太尉大人,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那个时候回来……好烦啊……” 裴峰无奈一笑,“那便算了,下次再去也是一样。”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柳念雪坐直了身子,叹了两声,“我看,公孙夫人根本不想说这件事。今日也是我一再撺掇,她激动起来了,才快要说出口了……” “到底什么事?这样上心?”裴峰疑惑地问道。 柳念雪一愣,方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将此事告诉过裴峰。 可是,此事涉及太后,她要怎么说出口呢? 见柳念雪微微咬唇,欲言又止,裴峰心中一笑,假意嗔怒道:“怎么?夫人有事瞒着我?” “不是!”柳念雪一急,不由得喊了一声,可转念一想,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抬起头,见裴峰的眼中微微有些失望之色,不禁心头一酸,“我说了,你可不高兴,也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裴峰皱起眉,并未直接回答柳念雪。 柳念雪见状,以为裴峰生气了,不由得越发担心,低头叹了口气。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此事事关太师与太后,我怕你听了,会不高兴。我其实早就想告诉你了,还要一直憋着,我也很难受……” 裴峰微微一愣,随即低头一笑,“你说那件事啊……” 柳念雪一愣,抬头望着裴峰,“你知道?” “当然知道,我早就知道。”裴峰一脸轻松,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夫君……不难受?”柳念雪有些疑惑,一时间都不知应该问什么问题了。 裴峰微微一笑,“乍一听的时候,确实有些难受,毕竟一个是母后,一个是老师。不过仔细想想,也就那么一回事。 这毕竟是母后入王府之前的事,后来,两人并无逾矩之举。再者,父皇和母后的关系……向来很微妙……” 裴峰说的一脸轻松,不过柳念雪看在眼里,却不禁有些心疼。 只见裴峰对着柳念雪温柔一笑,“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担心?” 柳念雪点了点头。 裴峰对柳念雪招了招手,柳念雪见状便走到裴峰面前。 裴峰拉着她在自己腿上坐下,搂在怀里,柔声说道:“不必担心,此事我早就知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今日去打听的事了吗?” 柳念雪想了想,说道:“其实日前,我曾听说。太后入王府前,曾经约了太师离开。不过太师不知为何,并未赴约。” 柳念雪说的很小心,一边说,一边细心观察着裴峰的表情。直到确认裴峰确实并不难受,才继续说道: “其实,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在怀疑,太师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而这个牵绊很有可能来自顾家。 如今母后仍是站在顾家那边的,这件事或许能成为母后倒向我们的导火索。今日公孙夫人恰好说道此事,我本想追问原由,却无奈被太尉打断了……” 柳念雪说道此处,不免有些失望。 裴峰摇了摇头,摸了摸柳念雪的脑袋,说道:“就算母后站在顾家,我们仍有胜算,你不用那么担心。” 柳念雪抿了抿唇,“我心里明白,时间拖的越久,可能出现的麻烦就越多。顾家根基深层,朝堂之上的事情自然只能慢慢处理。但家族的根基,却要想办法快刀斩乱麻方可。 其实我总是不明白,太后当年入宫,算得上是被顾家强迫的。太后如此聪明,自己难道就不明白其中蹊跷吗?为什么如今,仍然甘于依靠顾家呢?” 裴峰叹了口气,“念雪,你自入宫,便独宠后宫,又怎会明白母后当年的苦楚。入宫之前,顾家离不开母后。入宫之后,便是母后离不开顾家了。” 柳念雪一愣,随即很快明白过来,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此,就算知道了,太后说不定,也不会……” “那倒未必。”裴峰微微一笑,“母后如今已贵为太后,她与顾家,已经是互相依靠的关系了。” 柳念雪望着裴峰,点了点头,“确实……如今,顾家也离不开母后了……” 裴峰伸手刮了一下柳念雪鼻子,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变笨了。” 柳念雪白了裴峰一眼,“还不是每日里那么辛苦,又要想这,又要想那……” 裴峰将柳念雪抱好,伸手揉着她的肩膀,笑道:“夫人辛苦了,夫人比为夫还要辛苦。” 柳念雪伸脚在裴峰腿上轻踢了一脚,嗔道:“笑话我,你就知道笑话我。对对对,就是这儿,多捏两下,这儿酸的很。” 裴峰一边轻轻捏着,一边笑道:“你平日里,就不会让宫女替你捏捏吗?” 柳念雪一愣,“我倒是真没想到……多谢夫君提醒。” “你啊,身为皇贵妃都不会享受。”裴峰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捏了几下,突然将柳念雪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 柳念雪伸手勾着裴峰的脖子,“夫君真是偷懒,不过才捏了两下……” 裴峰笑着将柳念雪放在床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不急,一会儿为夫好好替夫人捏捏。” 柳念雪害羞地伸手锤了一把裴峰的胸口,却被裴峰一把攥在了手心里…… 虽是冬日,玉宸宫中却春意甚浓,而宫中的另一处,此时却并不太平。 顾嫣儿第一次怀孕,孕吐的反应特别强烈,如今每日吐的比吃的还要多。而自上一次凤梧宫事变之后,裴峰从来都没有去过凤梧宫。 顾嫣儿想到此处,不禁心里越发难受。 她对裴峰的感觉,可说是非常微妙。他们之间自然是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不过,顾嫣儿很清楚,无论爱不爱,这个人都是皇帝,自己要做皇后,就必须视他为夫君。 要说当年初次相见的时候,顾嫣儿多少也对裴峰有过幻想,毕竟像裴峰这样,英俊潇洒而又温文尔雅的男子,很难让女子不动心。 可当她使尽浑身解数,依然无法让裴峰对自己动心一分的时候,她开始明白,这个男人的心中只有一个“死了”的柳贵妃。 难道,她这个活人,比不上死人吗? 虽然生气,不过她不需要害怕,因为那个柳贵妃毕竟“死了”。死了的人,是永远没办法和活人争的。 虽然柳贵妃有个儿子,不过没关系,只要她有一日也生了儿子,她的儿子就是嫡子。她知道,顾家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她得到储君之位。 到时候,就算是她在宫中做太后的姑母,也无法阻止顾家再培养一位太后的野心。 可柳念雪竟然活着回来了。 那一刻开始,顾嫣儿害怕了。她想先给柳念雪一个下马威,可这新入宫的皇贵妃竟然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让自己吃了瘪。 这个女人太讨厌了,无论如何,她都要除掉这个女人。 所以,当她知道那个钰儿竟然是从玉宸宫中调来的,她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江尹说的对,只要那钰儿承认对自己不利,她就能把这些事赖在柳念雪头上。这样,虽然不能立刻除掉柳念雪,至少也可以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可是谁又能想到,顾嫣儿竟然偷鸡不成蚀把米。 还被柳念雪当面揭穿了那个滋补偏方。 虽然,在顾嫣儿的哭诉下,太后最终没有处置她,只是将江尹杖责了二十。此事也没有公诸于世,算是最好的结局。 可顾嫣儿实在是恨死柳念雪了,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便什么事都不顺着自己的想法来了。 就连那些以前时不时会来讨好一番的宫嫔,如今都是凤梧宫与玉宸宫两边跑的了。 顾嫣儿一边吐,一边愤恨地瞪着眼。 江尹在一旁急得不行,一边为顾嫣儿顺气,一边命杏儿赶紧去拿些瓜果蜜饯,让顾嫣儿能闻着舒服一些。 杏儿吓得直点头,赶紧推门出去了。 顾嫣儿一咬牙,将江尹推到一边,怒道:“你在这里为本宫拍背有什么用!那贱人还在玉宸宫中快活!” 江尹一脸为难,“主子,奴才也想赶紧处置了贱人。可家里发话了,要我们最近在宫中谨慎处事,不要得罪那个贱人。” “哼!”顾嫣儿怒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难道,本宫所受的屈辱,就这么算了吗!” “娘娘放心。”江尹上前一步,眯着眼,咬牙道:“只要家里一开口,奴才定有法子,处置了那贱人。管叫娘娘,心里舒坦。” 江尹本以为此话会让顾嫣儿高兴一些,却见顾嫣儿一伸手,便将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本宫不要再等了,本宫要那贱人马上就受到惩罚!” 顾嫣儿咬着牙,眼中的怒火似乎非要用鲜血方能熄灭一般。 江尹看在一旁,竟不禁心中也是一怵…… 第三百章 太后斥责 “主子,钰儿想来向您谢恩,正在外面候着呢。” 柳念雪望着青玉,愣了片刻才想起来钰儿此前一直在玉宸宫中养伤。 “她的伤都好了吗?”柳念雪柔声问道。 青玉点头答道:“承蒙主子关怀,都已经好了了。钰儿感念主子,所以想亲自向主子道谢。” “好,让她进来。” 青玉点了点头,转身便出门将钰儿带了进来。 只见一个清秀的小宫女穿着粉色的衣裳,低着头走到柳念雪身前,盈盈拜倒,磕头道:“主子,奴婢钰儿,多谢主子救命之恩。” “快起来,你身子刚好,不必行此大礼。” 钰儿闻言起身,感激道:“主子,若非您当日及时赶到,奴婢恐怕早就葬身在凤梧宫里的。奴婢的命,是主子救下的。” 柳念雪温柔一笑,“青玉,去拿张椅子给她坐。身子刚好,不要再累着了。” “不不不!主子,奴婢怎可如此逾矩。” 青玉倒也不顾钰儿的阻止,听柳念雪的吩咐,去搬了张椅子,硬将钰儿拉到了椅子上坐下。 钰儿人虽坐在椅子上,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一时间只觉得如坐针毡。 柳念雪看了钰儿一眼,方才问道:“钰儿,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皇后怎会突然发难。” 听得柳念雪相问,钰儿忙起身回答道:“主子,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奴婢在凤梧宫里,一切都好好的。 可是那一日,突然来了一群人,将奴婢绑到了一个殿里。奴婢到的时候,发现皇后已经在那儿……” “你坐下,慢慢说。”柳念雪打断道。 钰儿一愣,方才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谢恩道:“钰儿多谢主子赐座。” 随即,她继续说道:“那日皇后看着很生气,问奴婢是不是玉宸宫来的。奴婢说,很久以前确实在玉宸宫中伺候过,不过早就已经出来了。 后来皇后又问,是不是主子派奴婢在凤梧宫中监视。奴婢自然否认,说根本没有监视之事。 皇后不信奴婢,便命人打了奴婢。 打完之后,才问奴婢,是不是近日与青玉姑姑见过。奴婢说,自己不过是在路上和青玉姑姑遇到了,顺便攀谈了几句,并不曾说出皇后的事。 可皇后还是不信,一边命人打骂奴婢,一边又命人去捉拿青玉姑姑。” 钰儿说道此处,不由得转头对青玉说道:“姑姑,都是奴婢不好。您早就和奴婢说过,要小心行事。可奴婢还是被捉到了把柄,连累了姑姑。” 青玉轻轻在钰儿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你别这么说,也是皇后有心盯着咱们。” 钰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那个江尹,坏透了。就是他教皇后,说若是凤梧宫去请,主子必然警惕,要皇后以太后的名义去请。” 柳念雪皱了皱眉,“那个江尹,你在凤梧宫中,可曾熟悉。” 钰儿皱了皱眉,“那个江尹,奴婢并不十分熟悉,可奴婢觉得他人怪怪的。尤其是那眼神,不知为何,总是看得人心里发毛……” 钰儿一边说着,不由得伸手抚了抚手臂,仿佛很冷一般,随后突然说道:“对了!他和杏儿的关系似乎不错。不过,芸儿十分讨厌他,一见他就要跑。” 钰儿的眼中不由得露出几缕鄙夷,“那个杏儿也不是好人,怪不得和江尹关系好。芸儿虽然也讨厌,不过比杏儿总是好上一些。” “钰儿,你当时为何会怀疑,那个芸儿怀孕了?”柳念雪正色问道。 这是她如今,在凤梧宫中最关心的问题。 “回禀主子,当时奴婢只是听宫里人说的。又确实很久都不见芸儿出来伺候,便觉得那些话虽是些闲言碎语,却也有几分道理,便告诉了姑姑。” 柳念雪皱了皱眉,“照你这么说,芸儿也未必怀孕了咯?” 钰儿点了点头,“其实奴婢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也只是人云亦云。” 说罢,钰儿抱歉地低下头,“若非钰儿不小心,也不会为了这种无稽之谈,暴露了自己,还害了主子和青玉姑姑。” 柳念雪垂下眼,“罢了,既然此事只是谣传。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如今你的身子既然已经好了,本宫也说过,不要再回凤梧宫了,还是留在玉宸宫里。” 柳念雪说罢,便问青玉,“如今,哪里还缺人?” 青玉上前一步,福身道:“回禀主子。钰儿以前是在书房伺候的,不过书房如今有人了。如今也只是园中可以再加一个帮衬浇花的宫女。” 柳念雪想了想,说道:“这样。从膳房换一个人出来去浇花。膳房里的人,还是要留我们最信得过的人。” 说罢,转头对着钰儿微笑道:“钰儿,你就去膳房。今后,就专司本宫的饮食。” 钰儿显然没有想到柳念雪竟然委以重任,不由得从椅子上跪了下来,哽咽道:“主子,奴婢从凤梧宫中过来,没想到主子还是如此信任。奴婢一定不负主子的重托!” 柳念雪微微一笑,示意青玉将钰儿扶起来,说道:“好了,你们下去。青玉带钰儿去膳房熟悉一下。” 见两人走出寝殿,柳念雪转头对一旁的兰香招了招手,附耳对兰香说了几句。 兰香愣了愣,随即便点头出去了。 日子仿佛平静地过了几天,这几日四处都没有消息传来,柳念雪倒也难得的清闲了几日。 凤梧宫里,寂静地仿佛根本就没人住一般。 柳念雪也曾想过,是否可以派人监视,或者派人在想办法渗入凤梧宫中。 可惜,凤梧宫的四周,都有顾家的暗卫看守。若派黑羽卫过去,不仅会打草惊蛇,还有可能会暴露己方的实力。 自从出了钰儿的事之后,凤梧宫里仿佛也十分小心,听说如今哪怕召个宫女,都要严查她的履历家世,生怕再召进一个“奸细”。 “主子,甜汤做好了,可要进一些?” 柳念雪望着兰香,笑道:“哦?可是钰儿做的?” 兰香点了点头,“钰儿知道主子喜欢她做的甜汤,这几日越发上心研究。今日的汤,听说,十分与众不同。” 兰香说道“与众不同”四个字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 柳念雪微不可查的眯了眯眼,笑道:“那就端上来。” 膳房中,钰儿看着兰香端走了炖品,突然叫了一声,“兰香!” 兰香转过头,好奇地望着钰儿,“怎么了?钰儿姐姐。” 钰儿干笑了两声,转头又拿起桌上一个罐子,走到兰香面前,“这个……是蜂蜜,若主子喜甜,可以加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将小罐子,往兰香的餐盘上放。 那动作很慢,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直到将小罐子整个放上餐盘,那只手,竟仍没有放开。 “钰儿姐姐,还有事吗?”兰香好奇地问道。 钰儿摇了摇头,退了一步,站到一边。 “钰儿姐姐,那兰香走了?” 钰儿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便转身又往灶台走去。 钰儿呆呆地站在灶台边上,看着炉子还在冒着热气,一时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打开锅盖,锅里是方才蒸甜汤里的南瓜时烧的水。此刻,正噗噜噗噜地吐着泡泡,冒着热气。 她蹲下身,木讷讷地又往灶里加了两根柴。 干柴烈火,灶里烈火沸腾,火焰在干柴的滋养下,越发汹涌起来。 烧的炉灶上的水,也是不断沸腾,眼看着水蒸气如同白雾般的往上冒。 钰儿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见水少了,便加一些水。见火小了,就加一把柴。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兰香慌忙跑进膳房,拉着钰儿就喊道:“小姐喝了甜汤就倒了,姐姐在甜汤里放了什么!萧太医说怕是食材有问题,叫我来拿,姐姐赶紧给我!” 钰儿神情呆滞,伸手指向一旁。 兰香忙甩开钰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大堆食材,捧了就往门外跑,再也没有注意身后的钰儿。 倒了……倒了…… 钰儿脑中反复出现着方才兰香的声音,她呆呆地走出膳房,只见四下里的奴才竟都慌作一团。 倒了……倒了…… 那声音如同鬼魅,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钰儿,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听说主子昏过去了,赶紧去候着等吩咐啊!” 路过的一个小太监对着钰儿吼了一声,可钰儿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神情呆滞地往众人的反方向走去。 她走到房中,关好门。 从床头取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条白绫,轻轻地握在手里。 随后,将椅子搬到房梁下,踏了上去。 伸手一抛,白绫如同一道白虹一般,跨过了房梁。 透过窗户纸,仿佛能看到窗外零零星星,不断有人跑过,匆忙之间,没有人会想到,这间房里,已经有一条白绫打上了死结。 她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抱歉的笑容,闭上眼,将脑袋挂了上去…… 可就在她一脚蹬开凳子的时候,突然一群人冲进房中,将她抱下白绫。 “小德子?” 小德子冷笑一声,“钰儿,主子召你。你可等等再死。” 钰儿瞪大了眼,身后两人早已一左一右将她押出了门外…… 第三百零一章 意外消息 一左一右两人将钰儿押进了寝殿,用力一推。钰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如同纸片一般,被丢到了地上。 她伸手撑起身子,只见面前是一席垂地的长裙。 她抬起头,沿着长裙望去,只见柳念雪正坐在塌上,冷眼望着自己。 钰儿不由得一愣,“主子,你……怎么……” 柳念雪冷笑了一声,“怎么还活着,是不是?” 钰儿皱起眉,愧疚地低下头。 “你当真以为,本宫会不知道,你把毒下在蜂蜜里了吗?” 其实,柳念雪早就在膳房周围安排了人手,监视钰儿的一举一动。就连今日,钰儿以为十分难得的,只有她一人在厨房的好机会,也是柳念雪特地留给她的。 青玉眼中充满了叹息,疾步上前,扬起手就要落下一个巴掌,却终究没有下去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主子有哪里对不起你?” 钰儿依旧垂着头,什么也没有说。 柳念雪叹了口气,“罢了,你我终归主仆一场,本宫不杀你。”转而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明日悄悄送她出去,安排她的家人一同逃往南方。” 钰儿愣住了,“主子……” 小德子瞪了一眼,“你有什么资格再叫这声‘主子’……” 钰儿没有回应小德子,只是望着柳念雪,流下了两行清泪,“主子,奴婢,已经没有办法找到自己的家人了……” 柳念雪微一皱眉,只听钰儿继续说道:“皇后抓了奴婢的家人,让奴婢来毒杀主子。忠孝难全……奴婢唯有一死,向主子谢罪……” 说罢,钰儿以柳念雪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猛地站起身,往一旁的柱子冲去。 还好小德子眼疾手快,一把就拉住了钰儿,死死箍在怀里,“死有何用?你以为死了就能赔罪了吗?” 钰儿眼中的决心,瞬间暗淡了下来,整个人颓然无力。 小德子一放开手,她便瘫软地倒在了地上,捶地痛哭不已。 柳念雪叹了口气,“本宫念在你还算是个孝女,不与你追究。可本宫,没有义务要为你去做其他的事。 如今事已败露,你回凤梧宫去。凡是,你自己去想办法。” 钰儿愣了愣,抬头望向柳念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随即,又十分愧疚的低下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地上。 小德子也叹了口气,上前将钰儿拉起来,正要将她带出去。 却见钰儿猛地皱起眉,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转身跪倒在柳念雪身前,哭道:“主子!求主子救我家人!” 柳念雪的眼光有些冰冷,“本宫为何要救你的家人?” 钰儿低下头,咬牙道:“因为奴婢知道一个秘密,会对主子有用!” 柳念雪无所谓地笑了笑,“连你这步棋,本宫都轻而易举发现了。本宫并不认为皇后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招数。有没有秘密,对本宫来说,根本无所谓。” “那秘密,一定会对主子有用的!”钰儿坚定地望着柳念雪。 “你可是想说,芸儿是真的怀孕了?” 柳念雪一脸笃定,钰儿却吓了一跳,“主子……怎么会知道?”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难道就不好奇,本宫是什么时候怀疑你的吗?” 钰儿惊得根本说不出话,只听柳念雪继续说道:“你本是个细心的丫头。既然会告诉青玉,芸儿可能怀孕了。那必然是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本宫去凤梧宫那日,曾经见过芸儿。在本宫看来,她确实有怀孕的可能。 可那日在本宫面前,你竟然说,那些不过是道听途说,还暗示本宫不要相信。本宫便知道,你并非真心入玉宸宫。 不过,既然你有家人在皇后手上,也算情有可原。本宫不会为难你,可本宫也不会帮一个要害自己的人……” 钰儿沮丧地低下头,“主子说的是,奴婢确实不值得帮。可奴婢的父母实在无辜,家中还有幼弟……还请主子怜悯奴婢。” 钰儿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磕头。她知道,一旦回到凤梧宫,皇后知道她失败了,一定会下手处理了她和她的亲人。 如今,唯一的活路,就是面前的柳念雪。所以,她一定要让柳念雪觉得自己有用! 见柳念雪似乎不为所动,钰儿咬了咬唇,说道:“奴婢当初,确实只是怀疑。可如今,奴婢已经可以肯定,那芸儿一定是怀孕了!” “哦?说来听听。”柳念雪似乎有了些兴致,便说道。 “奴婢心里一直觉得奇怪,所以便趁着杏儿前去伺候的时候,来到了芸儿和杏儿的房里……” 那一日,钰儿见四下无人,便敲了敲门。 “谁啊?”门里传出芸儿略微有些虚弱的声音。 钰儿愣了一下,那声音简直仿佛是生了重病一般,忙应道:“芸儿姐姐,是我。我是钰儿。” “哦。钰儿啊,门没锁,你自己进来。” 钰儿听了,便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果然没锁,便径直走了进去。 进到房间的时候,钰儿发现芸儿正躺在床上,远远望着,只觉得她脸色苍白,仿佛没有什么精神。 钰儿忙跑到芸儿身边坐下,担心地问道:“芸儿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边说着,边伸手抚上芸儿的额头,喃喃道:“也不烫啊……到底是怎么了?” 芸儿抚上钰儿的手,虚弱地说道:“劳妹妹为我倒杯茶。我身子懒,不想动弹。” 钰儿应了一声,忙起身倒了杯茶,送到芸儿面前。 只见芸儿三口两口就喝了,随后又疲惫得躺了下去。 可那茶方喝下没多久,就见芸儿突然抚胸,侧身干呕起来。 钰儿吓了一跳,忙伸手为她顺气,一边还担心地问道:“芸儿姐姐,您到底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怎的病地这样重,可吃过药了?” 芸儿呕了许久,方才顺过气来。 钰儿扶着芸儿坐了起来,靠在床边。 只见芸儿长叹了口气,说道:“无妨,我没事的。你别担心。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芸儿见姐姐好几日都没出来了,以为姐姐病了。问了杏儿姐姐,她也不待见我。我就自己偷偷跑来看姐姐了。” 芸儿微微一笑,“你别怪杏儿。她白日要照顾主子,晚上还要照顾我,难免有些脾气。” 钰儿心中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芸儿竟然会替杏儿说好话。 不过她为人向来机灵,便只是感慨道:“如此,真是辛苦杏儿姐姐了。姐姐,你这样实在辛苦,不如钰儿来照顾你?” 钰儿试探一问,却没想到芸儿立刻脱口拒绝,“不要!” 见钰儿眼中有些困惑,芸儿干笑了两声,又说道:“钰儿你如今的事情也多,再来照顾姐姐,姐姐心中过意不去。” 钰儿垂下眼,心中多少已经明白,芸儿必有难言之隐。 钰儿刚想继续试探,却见一人手上端着个碗,推门进来了。 那人见了钰儿,明显一愣。而钰儿定睛一看,发现进来的人竟然是江尹! 她忙起身,请安道:“参见江公公。” 只见江尹皱着眉,怒道:“你进来干什么?谁许你进来的!” “江尹,你别怪她。她不过是记挂我,来看看我罢了。” 江尹听了,眉眼之间似乎平和了不少。他走到床沿坐下,随即对钰儿冷声道:“怎么?还在这儿干什么?等着我亲自赶你走吗?” 钰儿低着头,抿着唇,连忙福了福身,跑了出去。 柳念雪听到此处,不由得皱起眉,“你不是说,芸儿很讨厌江尹吗?那怎么会有这一出?” 钰儿点头道:“是啊,奴婢也觉得很奇怪。所以跑远了之后,又偷偷绕了回去,在后窗偷听。隐约间,听见他们俩说话……” “这药,你喝下去。”江尹的声音,虽然冰冷却似乎略带了一丝温柔。 “你要干什么?”芸儿的声音十分紧张。 江尹叹了口气,“这对你有好处。我特地让外面的大夫开的。” “我不要你假惺惺!” “已经这样了,难道你非要看一尸两命才安心吗?” 一尸两命?钰儿心中十分惊讶,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继续仔细听着。 “你还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快喝药。” 房内仿佛没什么声音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芸儿正在喝药。 过了一会儿,只听芸儿继续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无妨,我已经让张太医告诉过主子。说你身子不适,不宜伺候。过段时间,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宫。” “我……” “如今,你只有一条路走,就是听我的,否则,你知道后果……” 钰儿越听越觉得害怕,不由得退了一步,竟不小心踩到了底下一根枯树枝。 她心中一颤,立刻转身逃跑了。 钰儿叹了口气,“后来的事,奴婢没有听到。过了几日,奴婢就被皇后的人抓住了。” 柳念雪垂下眉,“看来,江尹并没有看到你。不过是知道有人偷听,所以重新彻查宫里的人,才会查到你曾经在本宫这里伺候过。” 钰儿点了点头,“奴婢也是如此猜测。奴婢料想,江公公还在找那个偷听他说话的人。” 钰儿说完,便又磕头不止,“主子,求求主子救奴婢的家人。奴婢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要奴婢去死,只要奴婢的父母弟弟无恙。” 听到钰儿说“父母弟弟”,柳念雪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一丝微颤。 她垂了垂眼,对钰儿说道:“你先回房。” 钰儿一听,立刻激动不已,还挂着泪水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多谢主子,多谢主子!”她不住地磕着头,好容易才被青玉拉了出去。 柳念雪闭上眼,侧卧到塌上,皱起了眉。 过了好一会儿,柳念雪才睁开眼,对小德子说道:“去把萧远叫来。” 小德子躬了躬身,走出殿外。 第三百零二章 再赴赵府 萧远坐在柳念雪对面,皱着眉,一脸怒色地望着柳念雪,“你疯了?就算能做出来,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柳念雪撇了撇嘴,“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做……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效果会好一些……” 萧远叹了口气,“你若要效果好,多得是办法,何必想这种鬼主意。” “如果不能让太后知道,皇后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她永远都会站在皇后这边……要与顾家相争,一定要争取到太后……” “就算不争取太后,陛下这里看来也是有胜算的,太后真的那么重要吗?”萧远不解,不禁更加恼火。 柳念雪叹了口气,“太后对胜负并不重要。如同你所说,就算太后站在顾家这边,以目前的情况看来,陛下的胜算也已经比顾家大了。 可是,只要太后站在顾家这里一天,陛下对顾家就永远下不去狠手……” 萧远深知柳念雪所言非虚,不由得也有些无奈,“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不过,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去拼啊……” “所以我才让你做解药啊!有了解药,我不就没事了。” “哎……”萧远长叹一口,“你以为有了解药,就能乱吃毒药吗?你脑子到底怎么想的……” 萧远的抱怨还未结束,只听一阵开门声,小德子提了个笼子进来了。 柳念雪忙招手把小德子唤到身边,只见小德子手中的笼子里,提着一只黑黢黢的大老鼠。 柳念雪掀起地看了一眼,“真恶心……” 萧远疑惑地望了柳念雪一眼,柳念雪笑道:“总要看看,那毒药到底是什么药性。也不知皇后娘娘,到底要用什么手段对付我呢……” 萧远无奈地一摇头,只见柳念雪对小德子点了点头。 小德子便用一根筷子,从那蜂蜜小罐子里沾了一小点,伸进了笼子里。 老鼠闻到了蜜蜂香味,立刻就扑上去舔了。 舔了半日,将筷子上的蜂蜜都舔干净了,也毫无反应。 柳念雪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毒药,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萧远也皱起眉,“该不会是……你搞错了?” “怎么可能!那丫头都认了,还会搞错?再说,我的人亲眼看见她把药粉洒进了蜂蜜里。”柳念雪肯定得说道,随后又喃喃自语了一句,“难道……是分量不够……” 萧远摇了摇头,“不会,你看那蜂蜜罐子里才多少东西。你这么大一个人,只要这么几口。老鼠才多大,能用多少分量?”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为什么就没有反应呢……”柳念雪盯着老鼠,一时间都不觉得恶心了,只是皱眉沉思。 萧远想了想,突然说道:“你可还记得,以前你告诉过我。宫中有个贵人,是被一种可以延时发作的毒药毒死的。” 柳念雪瞪大眼,“难道……这就是那延时发作的毒药?” 萧远皱起眉,看着老鼠,说道:“是不是,我们等着便知道了。” 柳念雪吩咐小德子将老鼠放在桌上,就这样和萧远两人,直勾勾的盯着老鼠。 萧远的提醒,让柳念雪想到了白怡,这个她已经很久都不再想起的人。 如果这老鼠用的,和白怡是同一种毒药,就说明这种毒药可能是顾家的一种秘药。也就意味着,当年动手除掉白怡的人,很有可能是太后。 原来她果然没有猜错,白怡背后确实是有高人指点的。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柳念雪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太后。 现在想来,如同这是真的,一切都解释通了。 她们一直以为白术是太师的人,其实不是,白术根本就是太后的人。 不过是因为太师一直帮着太后,所以才会让她们在调查时有这样的误解。 也就是说,太师与太后,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有联系的。或许他们两人并不见面,可是私底下的联系,或许从未真正断过。 太师定然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太后,所以无论太后提什么要求,都愿意帮助太后。哪怕此事会影响到在后宫中的清姿,太师也从未拒绝过太后。 那么太后呢?太后身后明明有顾家,又为何要依赖太师呢? 如果关系到裴峰的事,顾家当然不会帮忙。可在除掉柳念雪这件事上,顾家不可能不帮太后。 柳念雪垂下眉,或许,对太后来说,太师要比顾家可靠地多。所以许多事,太后反而愿意求助于太师,而非顾家。 顾家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不论是为了打击裴峰,还是打击太后,顾家都要出手让太师的日子难过一些。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冯征那场科举舞弊案中会有那么多的疑点。因为太师安排好之后,顾家在背后使了不少绊子,让太师原本精心准备的案件,变成了漏洞百出。 柳念雪拨弄着手指,脑中瞬间一片清明。 顾家一直都是顾家,为了家族利益会抛弃一切的大齐名门。 太后是顾家的女儿,是先皇的妃子,裴峰的母后,也是太师朝思暮想之人。 而太师,是真正活在夹缝里的人。夹在先皇和太后中间,夹在太后与顾家中间,又夹在太后与裴峰中间。 这一刻,柳念雪突然明白过来。 其实太后心里十分清楚,顾家就是会为了利益而牺牲她的。当年牺牲了她的幸福,后来又想牺牲她的儿子。 对太后来说,顾家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她是顾家女儿这件事。或许她早就知道,当年顾家一定对太师做过些什么,才使他不能赴约。 不过,这世上一定还有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让她此生都觉得愧疚…… 柳念雪微微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了有些期待的表情。 萧远本在一门心思看着老鼠,乍一抬头,不由得头皮发麻,“你……干什么?等老鼠发作,那么开心吗?” 柳念雪一愣,无奈道:“不是,我在想别的事情。正想到劲头上了。” 萧远舒了一口气,“你别吓我,我以为你在宫里久了,已经变态成这样了……” 柳念雪不由得白了萧远一眼,“怎么,我现在很变态吗?” 萧远嫌弃地看了柳念雪一眼,“方才有人问我。如果把毒药吃下去,在吃解药,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你说那人是不是很变态。” 柳念雪刚想反驳,只听门口传来一阵轻笑,“怎么,是谁变态了?也说给朕听听。” 柳念雪和萧远一同抬头望去,只见裴峰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只刚走了两步,那笑容便凝滞在了脸上。 “你们……在看老鼠?”他勾起的唇角有些颤动,想到方才萧远说的“变态”,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柳念雪忙招手让裴峰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说着,“这老鼠,服了毒药,我们在等它毒发。” 裴峰皱着眉坐下,“这毒药……还能不立刻毒发?” “你还记不记得白怡?当年,她也不是立刻毒发的。而且连是什么毒都查不出来。” 裴峰一愣,不由得也定睛望向老鼠,“这毒药,哪儿来的?” “从皇后宫里救回来的那个宫女,是奉命来杀我的。” “什么!”任是柳念雪说的云淡风轻,裴峰却早已怒不可遏。 他刚要发作,就被柳念雪拉住,“别急啊,先看看这毒药。” “还等什么?你带着那宫女,和我去凤梧宫。”裴峰不由得怒道。 柳念雪赶紧拉住裴峰,“这件事,不要闹大了。” 裴峰不解地望向柳念雪,只见柳念雪叹了口气,“我曾答应过母后,绝不先对顾家动手。这次,算是我应承了母后的。待这老鼠毒发,我会亲自将东西交给母后。也算是我信守承诺了。” 裴峰皱着眉,一时间有些为难。 若柳念雪真与太后有过约定,他确实也不想将事情闹大。 可一想到有人混进玉宸宫中对柳念雪下毒,裴峰心里又实在气不过,简直恨不能将顾嫣儿就此罢黜了。 “快看!”只听萧远急呼一声,柳念雪和裴峰立刻闻声看去。 只见那老鼠霎时间变得极为痛苦,身子直直地伸着,头抬得老高,一双前爪一直死命地抓着喉咙的位置,小黑眼睛紧紧的眯着,身子几乎扭曲。 柳念雪看在眼里,不由得惊呼道:“就是这样!我记得当日李公公说的,白怡的死状就是这样!” 说罢又喃喃自语道:“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也是死的不明不白……是谁……” 随即,她突然对门外嚷道:“青玉,快叫青玉进来!” 不过片刻,柳念雪见青玉进来,便连忙问道:“青玉,你看看这老鼠的死状。此前暴毙的方贵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死状?” 青玉一愣,忙上前看了一眼。那样子有些恶心,她不由得缩了缩,可仍仔细看过之后,对柳念雪说道:“主子,确实如此。奴婢记得,和以前的白才人差不多。” 柳念雪眯了眯眼,“顾家的药,可真厉害……有了这样的药,要弄死谁,不是轻而易举呢……” 说罢,三人面面相觑,无一不觉得胆战心惊…… 第三百零四章 旧伤复发 却说钰儿也真是个实诚的丫头,那药粉一点都没剩,全部都倒进了蜂蜜罐子里。 柳念雪三人看完了老鼠的死状,便让萧远带着那罐蜂蜜回太医署了。 虽然,未必可以研制出解药,不过试试总是没坏处。 此刻的寝殿中,柳念雪正与裴峰并肩坐在床边,她靠着裴峰的肩膀,陌陌无语。 过了良久,倒是裴峰先开口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柳念雪抿了抿唇,并未开口。 “夫人若想讨个公道,为夫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柳念雪抬起头,见裴峰望着自己的眼神,温柔而坚定,一时间觉得心中温暖了不少。 她继续低头靠着裴峰的肩膀,还蹭了两下,说道:“我既然答应过太后,这次就算是放过了皇后。 不过,事不过三,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放过她了,若还有下次,我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裴峰叹了口气,“皇后三个月之期也快到了,顾家的下一步,大约也近在眼前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伸手握住裴峰的手,“我答应了钰儿,要救她父母。她到底是个孝女,我不愿见她的父母惨死。” 裴峰皱了皱眉,却仍说道:“可要我帮忙?” “自然是要的。没有夫君帮忙,这顾家藏起来的人,实在也难找。” 裴峰微微一笑,对门外喊了一声,“李福全,去把赵信叫来。” 柳念雪抬起身子,在裴峰脸上亲了一口。 当天晚上,天色阴沉,北风萧萧。 慎儿见皇贵妃身边的小德子竟突然到访,手中还捧着个小小的锦盒,感觉十分奇怪。 “姑姑,主子命奴才给太后送东西。此物甚是惊奇,主子在宫中把玩了许久,命奴才拿来给太后赏玩。” “哦?”慎儿好奇地抬了抬眉毛,“那我这就前去通报。小德子公公稍候片刻。” “姑姑客气了。” 不一会儿,在慎儿的引领下,小德子走到了寝殿门口。 太后倒还尚未休息,不过正由一班宫女在梳妆台前打理着头发。 小德子捧着锦盒走上前,躬身参见到:“奴才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一笑,“没想到那丫头,有好东西竟还想得到哀家。打开看看。” 太后一挥手,便有一个宫女上前,要伸手去接小德子手中的锦盒。 小德子并未将盒子递给宫女,而是自己上前一步,笑道:“太后,此物甚是珍奇,就由奴才为太后打开。” 太后微微皱眉,不由得也多了几分好奇。转过头,看了一眼小德子。 只见他面上带着毫无温度的浅笑,礼貌地让人找不到一丝错处,可眉眼之间却隐隐露出一丝敌意。 太后不免更加奇怪,这小太监,何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移到了那个盒子上,眼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放在了盒盖上。 小德子见太后盯着自己手中的盒子,不由得微微一笑,猛地将盒子打开。 突然间,一直死老鼠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莫说是太后了,就连一旁的宫女也都吓得退了两步。 太后抚着胸口,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幸而一旁的宫女及时扶住。 “你!你!皇贵妃好大胆!拿什么东西给哀家看!”太后指着小德子,那只手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小德子一脸无辜,说道:“太后明鉴。这老鼠十分稀奇,主子正是因为没见过,才特地拿来给太后看的。” “哼!一只死老鼠,特地拿来恶心哀家吗!”太后怒气不减,只见她胸口起伏不定,怒目圆瞪,抓着椅背的手指微微泛白。 “太后,这只老鼠,是偷吃了娘娘的蜂蜜才会死的。不过么,那蜂蜜十分生气,老鼠吃的欢畅不已,笃悠悠地吃完了整罐都没事,却在出门逃脱的时候,突然暴毙了。” 小德子说的很慢,好像生怕太后听不懂。 太后皱起眉,又垂眼望向那只老鼠。只见那老鼠的脖子附近,皮毛都被抓的血肉模糊,其他一点都看不出伤口。 她眯了眯了眼,咬紧牙关,就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微微抽动了两下。 过了许久,太后方才怒呼了一口气,问道:“你家主子,可有什么话带到?” “太后明鉴。主子说,既然蜂蜜都被吃光了,她又答应过太后,那便算了。只是,事不过三……” 太后舒了口气,“行了,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话都带到了。哀家明白了。” “是。奴才告退。” 小德子刚刚退出门外,就听到一阵杂碎瓷器的声音,和太后的怒吼,“去把那个不争气的皇后给哀家叫过来!” 小德子微微一笑,转身往玉宸宫方向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顾嫣儿在江尹的陪同下,来到了寿康宫中。 一路上,她心中都充满了疑惑和忐忑。 太后从不在星夜召见她,尤其是当太后知道她怀有生孕之后,总是关照她好好休息。 平时,太后总是叫她晚上不要出门,可今日竟然会在晚上召见她。 顾嫣儿心中不解,可她哪里又能想得到,是她在玉宸宫中施的手段露了马脚。 “皇后娘娘,太后请您一个人进去。” “好。”顾嫣儿应了一声,回头对江尹使了个眼色。 江尹会意,便点了点头,帮顾嫣儿打开门,便等在了门口,并没有跟着进去。 顾嫣儿远远便见到太后坐在塌上,面色似乎不善。 她垂了垂眉,始终不知是何原因。只得走上前,微微福了个身,“臣妾,参见太后。” 与平时不同,太后没有立刻叫起,而是等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道:“起来,自己坐。” 顾嫣儿哪里能感觉不到异常,不过她还是一言不发,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哀家说的话?还是你没有记性,记不住哀家说的话?” 太后的语气冰冷,顾嫣儿心中一颤,自己的姑母可从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 “姑母……我……” 顾嫣儿抬起头,双眼触到了太后冰冷的眸子,突然吓得说不出话。 “拿进来。”太后冷冷说道。 只见门口一直拿着个盒子的宫女,颤巍巍地捧着盒子,推门走了进去。 江尹有些奇怪,他方才注意了这个宫女许久,她捧着个锦盒,可身子却仿佛极不舒服一般地扭来扭去。 江尹很想探头张望,可门立刻就被关上了。 宫女走到太后面前,福了福身。 只听太后冷声说道:“去把盒子打开给皇后娘娘看看。” 宫女踌躇了片刻,随即便将盒子捧到了皇后面前,咬了咬牙,一边转头,一边打开了盒子。 顾嫣儿有些奇怪,一探头,却见盒子里躺着一只死老鼠,不禁吓了一跳。 “快拿开!快拿开!”她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不断在眼前挥。 那宫女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微微点头,便立刻盖上盒子跑了出去。 顾嫣儿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方才从指缝中看了一眼,眼见那宫女已然出了门,方才舒了口气,放下了手。 “姑母,您给人家看这种东西干什么?” 顾嫣儿娇嗔了一声,平日里若太后听到这样的娇嗔,最多也就是不喜欢罢了。但此刻,她听了竟觉得有几分恶心。 “这老鼠,在玉宸宫中偷吃了一罐蜂蜜,被毒死了。” 太后的话,说的十分平静,可顾嫣儿听在耳中,只觉得心头一颤。 她咬起牙,竟然不顾太后还在面前,喃喃自语道:“她竟然发现了……” “哼……”太后冷笑一声,“你倒不傻,知道是她发现了。” 顾嫣儿抬起头,面露愧色,“姑母……” “你还知道哀家是你的姑母?哀家叫你别动她,你听不懂吗?” 顾嫣儿不由得咬了咬唇,“姑母!你是说了别动她。不动她……我怎么能不动她?你看,陛下天天都在她那里,从来不到我宫里来,我这样,就算生了孩子有什么用?” “你自己没本事留住陛下,还要怪别人?她可已经饶了你两次了!怎么?你还觉得自己斗得过她?!” “这次是我失误了,我没想到那个丫头那么没用,一个月都不到就被发现了!下次我一定……” “你还要有下次!哀家警告你,哀家与柳念雪是有言在先的。为了保你肚子里的孩子,哀家和你祖父商量过,不对柳念雪母子俩下手。 如今,她已经给足了哀家面子。若还有下次,她不会再放过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姑母,我……” “哀家不想听你的借口。你若要与她争宠,哀家管不了那么多。可你若要动她母子二人,下一次,小心你自己的凤冠!” 顾嫣儿一愣,竟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凤冠。 太后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徒留顾嫣儿一人坐在殿中,微微发愣。 顾嫣儿只觉得脑中嗡嗡一片,过了很久,才发现江尹正担心的望着自己,不停地问道:“主子,没事?” 顾嫣儿僵硬地转过头,有些迷茫地望着江尹。 江尹看在眼里,不由得更加担心了。 第三百零五章 萧远医治 “兰香,去给我找一套漂亮衣服来,今日我要再去赵府走一趟。” 兰香闻言,微微一笑,福了个身便下去了。 柳念雪今日心情甚好,连说话的语气也轻盈了不少。 这一日的天气不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早上送了裴峰去早朝,便听说昨夜顾嫣儿被太后训斥了一顿,走出凤梧宫的时候,连脸色都变了。 又听说,昨日凤梧宫中砸了不少好瓷器,乒乒乓乓的,一夜不太平。 而且这位顾皇后,真是不负柳念雪的心思,连夜就派人出宫,要去处理了钰儿的亲人。 不过,赵信早就派人候在了各个宫门口。一见凤梧宫的人,便立刻跟上去,终于在京都北郊的一个破庙里救道了钰儿的父母和弟弟。 钰儿一早得到了消息,感激涕零,当即拜倒在柳念雪面前千恩万谢。 “主子,奴婢此生,定为主子效犬马之劳!” 柳念雪挥了挥手,“不必了,本宫虽然帮了你,可本宫却不能再留你了。” “主子……”钰儿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随即又是了然,“奴婢明白,自己不配留在主子身边。” 柳念雪叹了口气,“你别怪本宫无情。只是留你在身边,皇后必然要想办法对付你,对本宫来说,也是个麻烦。” 钰儿摇了摇头,“主子竟说自己无情,奴婢简直无颜面对主子。” “你倒是个明白的丫头。你放心,我已命人将你家人送往南方,你收拾一下,即可就去与他们会合。出了京都,皇后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你。” 柳念雪一边说着,只见青玉拿了一袋东西过来塞进了钰儿怀里。 “这里有些银两,你与家人,到南方做些小生意。有生之年,不要再回京都了。” 钰儿愣了半晌,跪直了身子,认真对柳念雪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往门外走去。 都要跨出门口,钰儿突然走了回来,跪下来对柳念雪说道:“主子,钰儿有话要单独和您说。” 柳念雪微微一愣,对青玉使了个眼色,青玉会意,便带着殿中的几个宫女一同走了出去。 “你说。”柳念雪对钰儿点了点头。 钰儿咬了咬牙,对柳念雪说道:“主子,此事奴婢本来不想说。只因兹事体大,奴婢担心为自己惹祸。 不过,主子不但救了奴婢一家的性命,还处处为奴婢考虑。如此,奴婢只当是报答主子了。” 柳念雪微微皱起眉,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到底什么事,竟然如此要紧? 只听钰儿继续说道:“主子,奴婢怀疑,皇后腹中子,并非陛下的孩子……” 柳念雪愣住了,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不免瞪大了眼睛,“你……何出此言?” “两个多月前的那个十五,就是陛下去凤梧宫的那个日子。那日,奴婢其实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奴婢看的真真的,陛下将皇后灌醉了,正准备起身离开。 却不知为何,突然也倒在了凳子上。随后,旁边就有一个人影出现,先将皇后抱走了。过了许久,才来搬的陛下。” 柳念雪皱起眉,问道:“过了多久来的?” “约莫……半个时辰。” “那么久……”柳念雪喃喃说了一句,随后问道:“可能看清是什么人?” 钰儿无奈的摇了摇头,“那日虽是月圆夜,皇后却下令不准在花园中点灯,奴婢站在远处,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只隐隐从衣装上看来,应该是个太监……” “太监?”柳念雪有些疑惑,又问道:“周围竟都无人察觉吗?” “主子有所不知。那日,皇后本有计谋,早就遣散了众人。后来,杏儿和江尹都遣走了,不让人在那儿。 不过也要谢谢她,奴婢才能藏在暗处,不被人发现。奴婢见陛下倒了,本想上前扶一扶。可那人突然出来,奴婢怕被发现,便不敢出来,只敢隐在暗处。” 柳念雪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此事对本宫非常重要,本宫在此谢过。” “主子言重了,奴婢就要出宫了,这便当时奴婢最后为主子做的一件事。” 柳念雪的眉眼间有些动容,却仍说道:“你出宫了之后,就忘记自己曾经在宫中这些事。隐姓埋名,才是长久之道。你明白吗?” “主子放心,奴婢明白。奴婢走后,主子也要保重。” 柳念雪点了点头,对门外唤了一声,将青玉唤到了面前,说道:“青玉,你立刻安排钰儿离开。出了宫之后,赵信的人会在宫门口接应,一直将他们送到南方。” 随即又转而对钰儿说道:“路上不要停留,皇后的人随时可能追上来。出了宫之后,你便好自为之。” 钰儿对柳念雪福了福身,眼中满是不舍。 柳念雪眼中也有几分不舍,却仍对钰儿说道:“行了,你去。” 青玉听了,便拉着钰儿,往门外走去。 钰儿跟着青玉走到了门口,她的手扶在门框上,不由得回头望了柳念雪一眼。 只见柳念雪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她便转身又福了个身,这才出去了。 柳念雪一边挑着衣服,一边轻声地哼着小曲。 兰香在一旁听了,不由得掩嘴一笑,“小姐,您可真少这么高兴。以前在府里,都没见过您这么高兴。” 柳念雪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笑,“今日这好消息,够我高兴好几日了。” 有了钰儿的消息,柳念雪原本头痛的那些事,就都有了方向。 既然有了方向,便不用再着急了,安排妥当之后,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即可。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先完成——这就是赵信和魏清姿的婚事。 日前,赵太尉突然回府,柳念雪也没有好好和公孙夫人说明白。 今日,她准备再去一次,势必要让公孙夫人答应两人的婚事。 柳念雪指着一套天水蓝的冬装,“就这。” 兰香点了点头,将其余几个捧着衣装的宫女退了下去,随后便扶着柳念雪来到梳妆提前,伺候她梳妆更衣。 玉宸宫中一片欢声祥和,可凤梧宫就没有那么好的气氛了。 顾嫣儿自从怀孕之后,便开始有些嗜睡,如今更是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 这一日起来的时候,见杏儿满脸犹豫,便说道:“有什么事就说罢,扭扭捏捏地做什么。江尹呢?人抓住了吗?” 杏儿颤巍巍地开了口,“回小姐,就是……就是没抓到……” “什么!把他给我叫进来!” “是……”杏儿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叫江尹。 不过片刻,江尹便出现在了顾嫣儿面前,躬身谢罪道:“主子,是奴才失职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人藏得好好的吗?”顾嫣儿皱起眉,怒上心头。 江尹咬了咬牙,“本来是万无一失。昨晚主子吩咐之后,奴才便连夜命人去诛杀钰儿的家人。可没想到,早有人跟在我们的人身后,一见我们的人出手,马上就动手救人。 对方人多势众,我们的人没有防备,不免落了下风。还好,我们的人都跑了,没有被俘虏,已经算是万幸。” 顾嫣儿咬起牙关,一双美眸眼看就要烧起火来,“一定又是那个柳念雪!去姑母面前告我状还不够!连出口气的机会都不给我!” 顾嫣儿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断,过了许久,方才顺过气来,怒道:“那个钰儿呢!现在还在玉宸宫里吗?!” “已经……不在了。奴才听说,皇贵妃一早便派人将她送出宫了。奴才已经派人去追,可那些人,暂时还没消息……” “混账!混账!” 顾嫣儿心中早已怒不可遏,无处发泄,只能一边叫骂,一边将方才杏儿端上来为她洗漱的铜盆一把掀翻。 江尹就站在顾眼前面前,那铜盆先摔到了他的身上,才“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盆里的水溅了江尹一身。 不过江尹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反而上前一步,柔声安慰道:“主子,您别气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顾嫣儿咬起唇,一点都没有消气的意思,反而伸手就要往自己的肚子上敲。 江尹吓了一跳,忙伸手握住顾嫣儿的手,“主子,万万不可!” “你拉着我干什么!我要这肚子有什么用!根本就没有人在意!” 顾嫣儿用力想挣脱江尹的手,猛地一回头,只见江尹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他的眼神,本该阴冷而深邃,此刻却带着几点火星一般,猛地将顾嫣儿的怒火消了一半。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顾嫣儿突然伸手一推,怒道:“你干什么!本宫的手,也是你一个奴才可以抓的吗!” 江尹退了一步,躬身谢罪道:“主子赎罪,奴才一时情急。不过,主子万不可因为一些不顺心的事情,伤及腹中皇子。主子,这皇子,可是我们翻盘的关键!” 顾嫣儿抬起头,见江尹眯着眼,阴郁的眼中满是愤怒和不甘。 她叹了口气,“可这孩子,未必就是个男孩啊……” 江尹勾唇一笑,“主子,只要主子想让他是个男孩,他就是个男孩……” 顾嫣儿一愣,不由得瞪眼望向江尹。 江尹微微一笑,狭长的双眼此刻越发阴冷了起来…… 第三百零六章 初露端倪 窗外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可这雪没有阻止柳念雪的决心。 公孙夫人见到柳念雪的时候,心中十分惊讶。 她没有想到柳念雪还会来,更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雪天。 热茶被奉了上来,公孙夫人说道:“娘娘尝尝,这茶,只有冬日里才喝得到。” 柳念雪笑着点了点头,拿起茶盏,打开盖子一看。那茶水是极浅的青绿色,青翠舒爽,而杯中飘着的不是茶叶,却是几朵梅花。 随着茶盏的开启,梅花的香味混合着一股特殊的茶香,从杯中飘飞出来。那香味既温暖又清冽,十分特别。 令她不禁感慨道:“夫人,这茶是只以梅花泡制吗?这味道,实在是幽香袭人,仿佛置身梅林一般。” 公孙夫人微微一笑,“娘娘,这茶制作不易。那梅花必须是刚刚开放就被采摘下来晒干,香味才最是浓郁。那泡茶的水,是梅花花瓣上的露水,本身就饱含了梅花香味。 因梅花无味,只有香味,泡茶难免无趣。要先将那露水烧开后,微微放凉,先泡一遍白毫银针和晒干的松针,茶水中才能有茶香和格外清冽的味道。 随后滤去茶叶,用微微降温的茶水,去冲泡梅花。这样才能保证梅花色香不变化,漂浮在这盈盈绿波之中。” 柳念雪不由惊呼道:“夫人好心思。没想到这茶,竟如此难得。” 说罢,便轻轻吹了口气,将漂浮的梅花吹到一边,举杯喝了一口。 清冽的香味同时侵袭了唇齿和鼻尖,那股香味一直从喉咙顺到了胃里,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置身冬日的花园,松香梅香浸透人心。 “真是好茶!”任是柳念雪喝惯了好茶,也不禁感慨道,“夫人,如何想到这样的好茶。心思实在太巧,本宫真是自愧不如。” 公孙夫人低下头,笑容里微微含了一丝苦涩,“娘娘,这茶,不是妾身想的。而是妾身的长姐想的……” 柳念雪微微一愣,瞬间明白了公孙夫人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柳念雪才开口说道:“夫人,对长姐留下的一杯茶都如此放在心上。为何,对她的骨肉,置之不理呢。” 话虽重,柳念雪的语气却并不重,其中还多了许多无奈。 公孙夫人双眉微皱,眉头微微跳动了几下。 “我记得,清姿以前和我说过,她曾经偷偷去过公孙将军府。她说,外公外婆对她很好,只可惜,后来她爹就再也不让她去了。” 柳念雪低下头,眉眼之中竟是惋惜,“那本是小女孩的年纪。哪怕母亲早逝,我想,她本来也是有机会尽享天伦的。可是,她的长辈却都在阻断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公孙夫人抬起头,眉眼中有几分怒意,“娘娘,她本可以……” “她本可以什么?夫人是想说她本可以拒绝她的父亲吗?”柳念雪开口阻止道,“她还是个小女孩,太师是她唯一的亲人。 在我看来,她会想到自己还有外祖,还偷偷前去看望,已是天大的孝义。难道,夫人还要去苛责一个孩子吗?” 公孙夫人叹了口气,“娘娘所说,妾身何尝不明白。” “那么,夫人如今还要继续阻拦她的幸福吗?” 公孙夫人不由一愣,“这婚事若是成了,妾身要如何与过逝的父母亲交代……若非当年长姐枉死,父亲也不会因为思虑过剩,一天比一天憔悴。 父亲是个武将,却那么早早地就去了。而母亲,也长随父亲底下……” 说到此处,公孙夫人难掩心中的悲伤,不由得低下头,眼角含泪。 “都是因为魏忠义!若不是他,妾身的母家又怎会一个不剩!” 公孙夫人说话的时候,难掩心中的愤怒,声音都不禁大了起来。 可她还没说完,却听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赵信冲到公孙夫人面前,跪下喊道:“娘!若是为了这个,那和清姿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儿子不能娶清姿!” 公孙夫人不由得一愣,转而看向对面的柳念雪,发现她也正惊讶地望着赵信。 这小子,今日怎么回来地那么早?刚才,他一直在门口偷听? “儿子,你……” “娘!我和清姿是真心的!我这辈子,除了清姿,绝不会娶任何人!” 柳念雪望着赵信,不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魏清姿,到底不曾错付。 眼前公孙夫人眉眼间多了几分怒意,柳念雪立刻说道:“夫人莫要生气。师弟不过是借此机会,向夫人表其心志。 夫人,以本宫对清姿的了解。本宫敢说,她此生也是绝不会另嫁他人的。情到深处,相信夫人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娘娘,您说的话,妾身怎能不明白……不过……” 公孙夫人的话没说完,又听见窗口突然有响动。 三人一同望去,只见赵太尉竟然翻窗进来了,径直走到公孙夫人身边,说道:“夫人就不要‘不过’了,你看信儿,从小到大,哪里有过这么大的决心。咱们做父母的,由着他便是了。” 柳念雪心中有些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怎么这赵家父子,如此与众不同,偷听自己与公孙夫人说话,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后窗。 “你们,你们俩……今日怎么都回来的这样早?”公孙夫人不由惊讶地问道,转而又望向柳念雪。 柳念雪脸上带着一丝抱歉的笑容,“夫人,您别误会,此事,本宫确实不知。” 只见赵信憨笑了两声,挠着头说道:“娘,你别怪嫂子。是我打听到,嫂子今日出宫了,我猜定是为了我的事,就偷偷回来了。” 赵信抬起头,见公孙夫人质问地眼神望着自己,连忙摇头道:“不过,我不知道爹也回来了!” 公孙夫人转头望向自己的丈夫,只见赵云天嘿嘿一笑,“这小子有人报信,我自然也有的。有什么稀奇。” 公孙夫人不禁伸手扶额。 柳念雪低头偷笑了一声,“夫人,既然此事众望所归,夫人就不要推辞了。其实,本宫看得出来,那一日,夫人对清姿非常满意。” “是啊是啊,娘!既然你喜欢清姿,让她做你媳妇有什么不好啊?”赵信膝行两步,跪在母亲面前说道。 公孙夫人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累了,要歇着了。” “娘!”公孙夫人一起身,只见赵信飞扑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腿哭诉道:“娘不答应,儿子就不起来!” 柳念雪看在眼里,差点笑出声来。 只见公孙夫人眉角微微抖动了几下,却是赵太尉上前,一把把自己儿子拉了起来,在他头顶一拍,“傻儿子,你娘这是答应了。” “真的吗?娘!” 赵信如同一个大男孩,刚才还愁眉苦脸,一瞬间就喜笑颜开,抱着公孙夫人笑着喊了起来。 柳念雪掩嘴一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了,憋了片刻,方才起身对三人说道:“既然此事已成,本宫也该告退了。” “嫂子!赵信在此谢过了,等准备好了,一定请嫂子和师兄喝喜酒。” 柳念雪微微一笑,“那我可等着了。” 公孙夫人见状一把拉过儿子,“你这小子,当着娘娘的面,你也不害臊。” “怎么了啊?娘?” 就在公孙夫人拉着儿子嚷嚷之际,赵太尉上前对柳念雪抱了抱拳,“皇贵妃,微臣在此谢过皇贵妃了。若今日无皇贵妃来访,说服夫人,还不知要多少时候。” 柳念雪摇了摇头,“赵太尉言重了,夫人正是顾忌大人和师弟的感受,才会如此容易说动。她心中,在意你们。” 赵太尉低头一笑,显然也是认可了柳念雪的话。 柳念雪微微一笑,“太尉大人,本宫告退了。” “微臣,送娘娘。” 赵太尉的话音刚落,只听背后仍有公孙夫人的嚷嚷声,“你就和你爹一样,就知道有事没事来烦我!” 柳念雪掩嘴一笑,“大人家中事多,就不必相送了。” 赵太尉尴尬一笑,“如此,娘娘好走。” 柳念雪点了点头,转身往门外走去。一直走出了老远,还能听见公孙夫人正在抱怨赵太尉。 柳念雪回到宫中,正在更衣,却见青玉已经回来了。 “如何?送走了吗?” 青玉点头道:“主子放心,好好地送走了。皇后那边还真派人来追了,不过,赵大人的人三两下就把人甩掉了。估计此刻,皇后正在凤梧宫中发脾气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那就好,怎能凡是都顺了她的意。” “小姐,听说凤梧宫里最近换了不少瓷器,大约都是被皇后给砸的。”兰香在一旁听着,不免笑道。 三人正笑得高兴,却见小德子走进来,对柳念雪躬身道:“主子,凤梧宫那边的侍卫传来消息。皇后正在宫里大发雷霆,就连江公公都被斥责了,仿佛还不小心被瓷器砸伤了。” 柳念雪笑了笑,不能安插暗卫,难道自己还不能直接让那边的侍卫看着吗? 虽然侍卫只能在外面守着,却也能带来不少消息。 “该那个江尹吃些苦头。这是开始,她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柳念雪勾起唇角,望向窗外的天空。 虽然今日有雪,柳念雪还是觉得自己的殿中更外窗明几净,这天空也格外碧蓝透亮。 第三百零七章 三妃密谈 裴峰急急地推开了玉宸宫的门,却见柳念雪正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理着一头乌黑的秀发,一边轻松地哼着小曲。 裴峰舒了口气,笑着走到柳念雪身后,从她手中接过梳子,竟轻手轻脚地为她梳起了头发。 柳念雪低头一笑,“夫君身为君王,为臣妾梳头,就不怕世人笑话吗?” 裴峰微微一笑,“身为男子,为自己的夫人梳头,有什么可笑话的。” 柳念雪笑着站起身,牵着裴峰的手,绕过凳子,窝进他怀里,柔声道:“夫君可愿意为臣妾梳一辈子头。” 裴峰抚着柳念雪柔顺的头发,“哪怕梳十辈子,为夫也是心甘情愿。” 柳念雪窝在裴峰怀中一笑,不由得伸手挂上裴峰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的下巴上落下一吻。 他低头一笑,见她脸上难得露出这样欢快的笑容,不由得伸手抱紧她绵软纤细的腰肢,笑道:“怎么今天那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 “若是没好事,谁会那么急着叫你回来。”柳念雪得意一笑,拉着裴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裴峰苦笑一声,“你也知道你急着叫我回来了?把我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急事呢。进来就见你心情不错,哼着小曲,我才放心了。” 柳念雪吐了吐舌头,“怪我不好,只让小德子叫你快点回来,没说什么事,吓着夫君了。” “罢了罢了,就罚你今晚为为夫捶背。” 柳念雪惊讶地张嘴道:“真要给你捶背啊?夫君身上的肌肉那么结实,给你捶背可太累了……”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得嘟了嘟嘴。 裴峰心中暗笑,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诉道:“那不如,为夫给夫人捶背?” 柳念雪抬起头,对着裴峰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裴峰不由失笑,“当然是真的,为夫何曾骗过夫人啊?” 柳念雪嘿嘿一笑,靠在裴峰的肩膀上,说道:“今日有两个好消息,夫君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裴峰皱了皱眉,假装认真思考,随后说道:“让为夫猜猜,第一件事,大概是赵信那小子的事,终于办成了。” 柳念雪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裴峰笑道:“那小子今日那么早就回府了,太尉也跟着回去了。必然是有好事,否则急着回去干什么?” 柳念雪秀眉一挑,“算是猜对了,不过只猜对了一半。” “哦?那另一半是什么?” “他们不是得了好消息回去的,而是因为他们都回去了,才有好消息。” 裴峰疑惑地挑了挑眉,等着柳念雪继续说下去。 “公孙夫人确实固执,本来百般的难以说服。不过没想到,赵信和太尉竟然都在偷听,关键时刻一同出现,向公孙夫人求情。夫人好歹才算是答应了。” 裴峰无奈一摇头,“倒确实像是他们父子会做的事呢。” 随即又问道:“那另一件事,八成就是皇后大发脾气的事?” 柳念雪轻哼了一声,面色极为不屑,“本宫是那种那么小家子气,单为了她发发脾气就会高兴的人吗?” 裴峰皱皱眉,“如此,难道还有更好的事。” 柳念雪望着裴峰,故作神秘地说道:“夫君可还记得?你曾经说,你和皇后,应该只是同塌而眠,什么都没有发生?” 裴峰尴尬一笑,“我本来真是这么觉得,可皇后都怀孕,我现在……” “夫君,你听了别不高兴,那孩子,可能不是你的。”柳念雪一本正经的说道。 裴峰一愣,随即竟然长舒了一口气,“今日终于证明我的清白了。” 柳念雪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她本来以为裴峰应该会既高兴又不高兴,却没想到裴峰的反应竟然那么简单。 裴峰一转头,就看到柳念雪尴尬的表情,“怎么了?夫人不高兴吗?” “那个……我本来以为,夫君会不高兴呢……”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裴峰一脸疑惑地皱起了眉。 “那个……毕竟,夫君是被戴绿帽了……不是吗?” 裴峰立刻坐直了身子,怒道:“瞎说什么!除非昊儿不是我的亲儿子,我才算是被戴绿帽了!这种话不许瞎说。” 柳念雪被裴峰一生气,瞬间抿唇禁声,心中默默想着,只要裴峰高兴就好。 裴峰见柳念雪如此老实,心中觉得好笑,不由问道:“你今日怎么会突然这么说?之前不是还一直发脾气吗?” “其实,我之前就有些怀疑。上次和清姿商量了一下,她也觉得你不会如此。而且,你记得吗?凤梧宫那个宫女不也怀孕了吗?当时我们猜测,或许是凤梧宫中藏了个人……” 裴峰皱着眉摇了摇头,“宫中虽然地方大,可人多口杂,要藏个人,哪有那么容易的。” 柳念雪点头应道:“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一直卡在这里了……但是近日,钰儿离宫之前告诉我,她说月圆那日,亲眼看见,你灌醉了皇后之后,是莫名其妙倒下的。 而且,还多出一个人,先抱走了皇后,过了整整半个时辰才来搬你的。如果是为了让你和皇后……为何过那么长时间再来。我猜测,此人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裴峰面上一惊,连忙问道:“那她可看到了此人是谁?” 柳念雪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日凤梧宫中没有点灯,根本看不清。不过她说,看那轮廓,应该是太监的服饰。我猜想,那人,应该凤梧宫中的太监。” “夫人……太监可是净了身的……”裴峰尴尬一笑,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可如果,有人没有净身就入宫呢?”柳念雪问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我方才就想,问问李福全,或许会有些线索。” 裴峰低头沉思了片刻,“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问问也无妨。” 随即便对门外喊了一声,将李福全召入殿内。 “李福全,朕问你,宫中的太监是否可以保证全部都净身了?” 李福全一听,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陛下,您可别和奴才开玩笑啊!这宫中的太监,自然都是净了身才能入宫的。否则宫中那么多的娘娘,如何……如何……” “李公公,你别怕,陛下不是在斥责你。只是本宫突然想到一件事,才多此一问的。或许,你给本宫讲讲,一个寻常男子,如何才能进宫做太监呢?” 李福全微微舒了口气,却仍不敢松懈,转向柳念雪说道:“启禀娘娘,这男子若要入宫。必须先到管辖的净身处申报,符合宫中招选太监的条件。 随后,再由净身处专门的公公净身,才能入宫做太监的。寻常人,就算自己……就算自己自宫,也是不能入宫的。” 柳念雪好奇问道:“那凤梧宫里的江总管,不是说,是为了跟随皇后,自宫入宫的吗?” 李福全笑道:“娘娘,这怕是误传。宫中的太监,都有手续,那些单子册子,少一个字都不行。否则,若是只要自宫了就能入宫,那人人都去自宫,宫里的太监岂不是要装不下了。” 柳念雪皱了皱眉,一时间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只听裴峰问道:“李福全,如今净身处,是谁管着?” “回禀陛下,是一个姓刘的公公管着。他管理净身处二十多年了,从未出过岔子。” 柳念雪与裴峰对视了一眼,只听裴峰继续说道:“这样,你去查查那个刘公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尤其是,他为凤梧宫中净身的那些手续,有没有什么不妥。” 李福全点了点头,“奴才遵旨。不过,凤梧宫中大多数的太监,都是自小入宫的,那些材料,怕也是有些年头了,还得找找。” “无妨,此事不急,你记在心里便是。最重要的是不要引人注目。” “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安排一下。” “你先下去。” 随着裴峰一声令下,李福全躬身告退。 柳念雪想了想,对裴峰说道:“其实,我还是怀疑那个江尹。我总觉得他看皇后的眼神,很奇怪。本来,我也没有注意。可那日,我看到菊香提起屹儿的眼神。 我突然觉得,那个眼神,和江尹看着皇后的眼神很像。那是爱慕的眼神,绝不是一般奴才望着主子的眼神。” “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宫中的太监,都是自小入宫的,绝不可能有你说的那个问题。可这个江尹,却是跟着皇后入宫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果我们能抓住证据,顾家此次所犯,便是淫乱后宫的大罪。” 裴峰勾了勾唇角,“依我看,顾家尚不知道此事。否则,决然不会对皇后腹中的孩子那么期待。如果我们能找到证据,便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柳念雪挑了挑眉,好笑地望着裴峰,“我倒没想到,夫君对顾家,竟然那么有决心。” “我也不想对自己的外祖家那么有决心。不过,日前我收到消息,说顾洋在东海并不太平,近日里与京都的书信往来,比以前要频繁地多。” 柳念雪皱起眉,忽而想到那一日云雀传书上,说的便是顾家有意联络顾洋,不过不知何时行动。 本以为此事,顾家一定会等皇后腹中子顺利生下来才动作,没想到竟然来得这样快…… 第三百零八章 花园偶遇 “萧远,据你所知,这世上有没有办法,可以验证两人到底是不是亲生父子呢?” 萧远此刻正在给柳念雪把脉,他略抬了抬眼,看了柳念雪一眼,随后十分肯定地说道:“没有。” “那……不是有什么滴血认亲什么的吗?” “那是世人谬误,虽然父子之间大多数时候都是可以相融的,可有时候不是父子,也可以相融。寻常庸医,或许会用这种法子,我可不屑。” 柳念雪秀眉微蹙,不由嘟囔道:“那岂不是,没有办法可以证实……” “怎么了?你要验什么?” 柳念雪放低了声音,说道:“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不是陛下的。不过,如果不能用什么方法验证,只要她一口咬定,我也拿她没办法。” “哟!这可是个好消息,心情好了不少。既然如此,你用一下庸医之法,又有何妨?” 柳念雪疑惑地望着萧远,只听萧远继续说道:“反正世人都以为可行,你就也当可行,有什么关系。” 说罢,勾唇坏笑。 柳念雪挑了挑眉,“既然是要诈她,我或许,该想个法子,让她亲口承认。这效果可远比什么滴血认亲要好得多。” “你能想得出来,就最好了。至于法子嘛,你就自己想。” 萧远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准备背上药箱离开。 “诶诶诶——你等等,你又没什么事,帮我想想有什么关系?” 萧远看了柳念雪一眼,“谁说没事,我可忙着呢。” “你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去研读医术,少看一天有什么关系。” “谁说我忙这个了?早上遇到赵信,他说他妹妹的腿疾犯了,让我去看看呢。再者,我晚些时候还要去和裴屿喝酒。我可忙得很,倒是你,每天都没事干。” 柳念雪嘟囔了一声,随即问道:“赵旻的脚怎么了?” “我还没看呢,怎么知道?不过听赵信说,好像她小时候摔伤过,没到寒凉的季节,总是不舒服。今年不知怎的,尤其难受。今日一早,疼地都起不来床了。” 柳念雪皱起眉,“那你快去看,明天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若要什么药,御药房里的,或者我宫里的,你随便拿就是。” “我知道了。”萧远点了点头,随即便往门外走去。 柳念雪叹了口气,不禁有些担忧起赵旻的身体。 昨日才去的赵府,也没见有什么不好。莫不是昨天的那场雪,下的她旧伤复发了?可是,以前在雪山,也没见她难受啊? 纵使柳念雪担心也没有办法,便只能等到萧远明日入宫的时候再问问。 却说萧远来到赵府的时候,公孙夫人正在赵旻身边陪着。 只见公孙夫人坐在床边,赵旻躺在床上,本来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姑娘,如今却如同一个病秧子一般,倒在床上哼哼唧唧,动弹不得。 萧远皱起眉,问公孙夫人:“夫人,不知,令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公孙夫人方才已经听管家来报,说宫中的太医前来替赵旻诊治。 此刻听得有人进来,便转身站了起来,刚想与太医见礼,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眼前的男子,本该拥有一张清俊的脸庞,白皙的肌肤和狭长的凤眼,无不昭示着这男子的风流相貌。可偏偏,两道极长的疤痕将这英俊撕裂地支离破碎。 倒也不能说十分唬人,可这疤痕在脸上,终归让人心里,多少起了些疙瘩。 可公孙夫人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强装镇定,点头微笑道:“太医,您来的正好。我女儿昨天还好好的,今日一早起来便觉得不舒服。尤其是以前受过伤的右腿,尤其难受。” 萧远探头看了看赵旻,只见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可就算睡着了,她秀美的双眉还是紧紧地皱在了一起,额头微微有一层薄汗。 “不知令爱少年时,右腿受过什么伤?” 公孙夫人回答道:“她很小的时候,贪玩,常常爬到屋顶上。有一日不小心从屋顶摔下来,摔断了小腿。本来,大夫都说,她的腿就算医好了,也不能练武了。 她爹心疼她,便带着她到处求医,在去南边的路上,遇到一个神医。虽不知姓名,可那神医给了一剂膏方,说是只要贴在她的腿上,就不影响以后的练武。 不过,她的腿就算治好了,每逢潮湿阴冷天,就需要贴膏药,否则便会疼痛不已。那神医又给了膏药方子,这几年一直用着,从不曾落下过。” 萧远微微皱眉,没想到,赵旻竟有这样的旧疾。以前在雪山,从未听她提起过。 心中想着,便又对公孙夫人说道:“夫人,我要为小姐诊脉。还请夫人将那膏药的药方拿来给我。” “好。”公孙夫人应了一声,便亲自出去那药方了。又嘱咐房中的两个丫鬟在一旁好生候着,听凭吩咐。 萧远的手搭上赵旻的脉门,果然如他所料,脉息混乱。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有些低烧,虽不厉害,可汗却出的十分厉害。 赵旻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是被萧远的动作惊醒。 萧远一愣,忙将手收了回来。 见赵旻微微睁开了眼睛,便问道:“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赵旻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又睁了睁眼,却见萧远竟然就在眼前看着自己。她不由得一愣,慌忙转过身,背对着萧远。 “你……你怎么来了!我……我如今很憔悴。” 萧远微微一笑,“你这样算好的,旁人若是脉象像你这般乱,怕是已经面色蜡黄了。你只是有些苍白,算是身强体壮了。” 赵旻无奈地闭起了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答复萧远的话,只能问道:“你怎么会过来的?” “你哥说你病了,我来给你看病啊。对了,你娘去拿你的方子了。你今日除了腿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我今日哪里都不太舒服,不过这腿,尤其明显。其实,我每年腿上都会有些不舒服,可一用那药就好了。 昨日我看下雪了,知道自己这两天就要发病,便贴了一剂膏药,谁知道今日会这样……” 萧远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以前,在雪山的时候,是天天贴药的吗?” 赵旻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萧远叹了口气,“真是苦了你了,你早该告诉我。” 赵旻不由得红了脸,“其实没什么,我贴药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难受。我也不是死撑,否则,你不是早就能看出来了。” 两人交谈之际,公孙夫人拿了药方回来了,她一边将药方递给萧远,一边说道:“太医,您看,这就是方子。我向来很小心这张药方,都是藏在房里保管的,决不会有问题的。” 萧远接过方子,起身走到一旁研究了起来。 公孙夫人见赵旻竟然翻过身背对着外面,不由得说道:“你这丫头,太医给你看病呢,你怎么转过去了。” 说罢,便把赵旻又拉着翻了个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可刚一翻身,又见赵旻脸颊通红,不由又嚷道:“女儿,你怎么脸红了?莫不是烧得有利害了?”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赵旻的额头,只觉得虽然有些汗湿,可与方才差不多。 嘴里不禁又嘟囔道:“不烫啊……这是怎么了?” “娘啊……你别再嚷嚷了。我这刚好一些,被你嚷的又头疼了……”赵旻无奈地感慨道,不由得伸出手去捂耳朵。 公孙夫人无奈地撇了撇嘴,“好好好,娘不说话了,你别捂了。” 萧远转回身,将方子递还给公孙夫人,说道:“夫人,这方子绝无问题。依夫人方才所说,这方子确实是活血化瘀的好方子。而且若非高人,开不出这样的方子。 不过,在下从脉象上看,小姐却像是气血郁结,才会身子不适。不知,在下可否看一看小姐的伤?” 公孙夫人愣了一下,立刻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女儿还是个黄花闺女,怎么能给一个男人看腿。” 萧远尴尬一笑,“说的也是……在下失礼了……” “你这个太医,到底会不会看病?到底是不是宫里的太医?连给小姐看病的礼仪都不懂吗?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公孙夫人连环炮一般的发问,将萧远逼问地不禁愣住了。 多年来,他还真不曾见过这样不讲理的女人,找人看病,又不让人看病根。他萧远倒不相信,普天之下,有人能不看赵旻的腿,就给出方子。 若有人真能做到,要不就是医术在他师父那个老头子之上数倍,要不就是随便开药的庸医,只要不吃死人,便无所谓。 眼看萧远皱起眉头,就要发作,公孙夫人却仍旧不依不饶。 突然,只听背后一阵呼喊,“娘!你别叫了,吵死了!” 公孙夫人猛地转过身,柔声安慰女儿道:“女儿,娘不说话了,你别叫。叫了越发要头疼。” 萧远不禁愣住了,完全没办法将此刻温柔可人的公孙夫人,和方才那个如市井泼妇一般的女人相提并论。 只见赵旻对着公孙夫人撇了撇嘴,转而对萧远问道:“萧远,是不是看了腿,对医治会有帮助?” 萧远点头道:“不错,你腿上是不是还敷着药?我要看看腿敷药后的样子。” “那你看。没事,别理我娘。” 第三百零九章 初起争执 萧远听了赵旻的话,不由得一愣,询问地望向公孙夫人。 只见公孙夫人一脸不高兴,撇了撇嘴,“算了算了,旻儿说你可以看,你就看。” 公孙夫人不乐意地白了一眼,退到了一旁,转而又一次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萧远?此人就是萧远?想到上次冯倩倩还准备给他和自己女儿说媒,公孙夫人的心中,不免更加疙瘩了起来。 怪不得上次追问冯倩倩人品样貌,她竟然不说话了。 这人长成这样,如何与自己的女儿相匹配! 公孙夫人心中冷哼了一声,已经不想再多看。就连带着对冯倩倩的影响,都降了几分。 赵旻挣扎着坐了起来,公孙夫人到底心疼女儿,立马上前去扶住女儿。 只见萧远坐在床沿,看来两人一眼,随即立刻垂下眼,伸手去褪赵旻的白袜。 公孙夫人欲言又止,一方面想要阻止,一方面又碍于女儿不敢说话。 一回头,便见赵旻望着自己,虚弱地摇了摇头。 公孙夫人无奈,只得将头转向一边,不再去看。 却说萧远的手极其轻柔,赵旻什么都没感觉到,便听萧远问道:“可是伤在小腿。” “是。”赵旻虚弱的应了一声。 萧远闻言,便伸手卷起她的裤管,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公孙夫人一听,越发按捺不住,不由又微微转过头,盯着萧远。 这一盯,倒不禁让她有几分惊奇。 萧远皱着眉,死死盯着小腿上绑着膏药的地方,双眼一点都不曾歪向别处。 随后,只见他伸手,小心翼翼地解开腿上绑着的绷带。 双手的动作轻柔,约莫是怕稍一用力,又引发赵旻腿上的疼痛。 他双手悬空,所有触及赵旻之处,手都是放在绷带上,丝毫没有触碰到赵旻的肌肤。 拉着膏药的一角,萧远一点点地用力撕开纱布,虽然撕下了纱布,赵旻腿上仍然沾了一层薄薄的膏药,在那层棕褐色的药物下,隐约觉得她小腿的肤色,有些异样。 萧远皱起眉,对公孙夫人说道:“夫人,烦请命人准备一盆水过来,将小姐腿上的膏药清洗干净。水要用温水,宁可冷不可热。” 公孙夫人忙望向边上的丫鬟,“你们楞着干嘛?快去啊!” 丫鬟闻言,对视了一眼,便跑了出去。 只见萧远拿着药膏细细端详,又在鼻尖闻了一下,突然对公孙夫人说道:“夫人!此药与药方不同!必有人动了手脚!” “这……这不可能啊!这药每次都是管家亲自去药房做的。那药房,赵家也是几十年的老主顾了,不会坑害我们的!” 公孙夫人惊讶地望向赵旻,又望了望萧远,嘴里仍嘟囔着,“不可能啊……” 萧远皱起眉,将药膏递给公孙夫人,说道:“先别管这药是如何出问题的了。这膏药中有一股极淡的酒味。与药方中的桃仁相克。 另外,其中还有一股极其幽微的香味,那是一种毒物特有的香味。想来,用酒,不但可以催发药性,还可以让这个香味,难以被察觉。” “什么!毒物!”公孙夫人惊讶地叫道,心中一急,眼看就要落下泪来,“萧神医,可有解毒之法。” 萧远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皱着眉,转身将药箱拿过来,从其中取出了银针,又将烛台搬到了身边。 见那两个丫鬟将水盆端来了,便命他们将水盆放在自己面前。 他伸手去盆中拿起帕子拧干,随即将帕子覆在赵旻的小腿上覆盖膏药处,转而对赵旻说道:“忍着点,必须一下子擦干净,会有点疼。” 赵旻点了点头,“别担心。” 萧远应了一声,见赵旻准备好了,一个用力,便覆着赵旻的小腿,将膏药全部擦干净了。 赵旻皱起眉,咬着牙,却一声不吭。 萧远见状,心中不免有些酸楚,不过他很快稳下心神,一手拿起银针,在烛火上微微一烤,便扎上了赵旻腿上的穴位。 他手起针落,十分迅速,公孙夫人和赵旻的眼睛,几乎要跟不上他下针的节奏。 十几针下去,萧远微舒了口气,转头对两个丫鬟说道,“劳烦两位,为在下准备一瓶烈酒和一块干净的布、一个空盆,那酒要越烈越好。” 两人点了点头,便准备出去。 却听公孙夫人一声令下,“你过来扶住小姐。家中的烈酒,你们不知藏在哪里,我去拿。” 说罢,萧远对着公孙夫人点了点头,以表谢意。 公孙夫人也点头回应,便带着丫鬟出门拿酒了。 赵旻见母亲走远了,才问道:“萧远,你老实告诉我,这毒能解吗?” 萧远安慰道:“你别太担心,幸好发现的快,这毒本就下的少,蔓延的慢。如今我用银针将毒困在此处,一会儿再放血把毒流出来。 虽然不是完全除尽,不过,余毒对你也没多大伤害。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这次真是运气好,那下毒之人似乎经验不足,只想到以酒香掩盖味道,却不知道酒与桃仁相克。 却是这药物相克,导致这贴膏药毫无效果,你腿伤复发。再加上毒药的力道,导致身子不适,所以才能提前察觉。 否则,若是真的敷了十天半个月,恐怕这毒,就算拿到解药都难以根除了。” 萧远一边说着,不由得双眉紧锁。到底是什么人,那么毒辣…… 赵旻听了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方才我娘在,我还不敢问你。就怕接过不好,她老人家受不了的。” 萧远微微一笑,“那你怎么呢?你不怕吗?” “怕什么?有你在,我不怕。大不了就是,以后身子虚一点罢了。” 见赵旻说的如此笃定,萧远不由得低头一笑,这小丫头,这两年越发有趣了。哪来的对他那么大的信心。 公孙夫人推门进来,将东西交给萧远。 只见萧远将空盆放在赵旻腿下,让赵旻的腿架在空盆上。随即,先用烈酒淋遍她的小腿。 又从药箱中拿出一把小刀,一样用烈酒喷过,刚要动手,手上不禁迟疑了一下,望向公孙夫人,说道:“夫人,不如,你回过头。在下,怕你看了受不了。” “我为什么要回头,你要干嘛!” “在下要为小姐放血。” “什么!放血!你!你……”公孙夫人激动地说不出话,指着萧远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萧远皱起眉,一脸肃穆道:“夫人,请相信在下一定会医好小姐。在下敢说,这京都之内,绝没有人的医术可以胜得过在下!”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萧远脸上的疤痕有些吓人,也或许是他认真的表情震慑住了公孙夫人。 公孙夫人竟然不再反驳,只是搂着赵旻说道:“女儿,你别怕,娘陪在你身边呢。” 萧远将那块干净的白布递给赵旻,“咬着。” 赵旻伸手接过来,咬在嘴里。 只见萧远抬起头,狭长的凤目透出点点柔光,说道:“别怕,相信我。” 赵旻望着萧远的双眼,点了点头。 萧远拿起小刀,在赵旻小腿上的一处脉络上轻轻一划。 只见漆黑的毒血顺着伤口,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 公孙夫人见赵旻咬着牙,额间微微有些冒汗,便伸手拿出帕子,轻轻为女儿擦汗。 再转头望向萧远,只见萧远极其认真地望着赵旻的伤口,那样子看起来十分可靠。 再看那毒血,公孙夫人不禁有些呆愣。心中暗想,还好自己信了这个人,否则这毒血便要在女儿身体中蔓延。 因赵旻中毒不深,那毒血没有流很久,不久之后便转为了鲜红。 萧远见状,便一根根地拔掉了赵旻腿上的银针。银针除尽,血立刻就停了下来。萧远再从药箱中取出药粉和纱布。将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之后,便用纱布包好。 随后,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案桌上,拿起纸笔,写了起来。写好之后,将纸折好,重新放进了药箱里。 只见他走回床边,对公孙夫人说道:“夫人,此事未查明之前,小姐的药,在下会亲自抓好,再带来府中煎制。 左右小姐腿上的伤药,这几日也要每日更换。在下正好过来换药了。” 公孙夫人的脸上有些迷茫,仿佛还未从方才萧远潇洒迅速的动作中回过神来,只是点头说道:“劳烦太医了。” “无妨,夫人客气了。在下大约每日午膳之后会过来,还要烦劳夫人和门房打个招呼,为在下留个门啊。” 萧远玩笑了一句,转而又对赵旻说道:“这受伤的忌口,你该早就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我明日再来看你,此事,你们晚上还是要和太尉大人、赵兄说清楚。 毕竟敢在太尉府下毒的人,定然不是简单的人物。娘娘今日听说你病了,还不知道你中毒的事,我明日入宫请脉的时候会一并告诉她。” 赵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劳烦娘娘挂心了。” 萧远微微一笑,“无妨,她可说了,若要用她宫里的药,让我随便拿。明日,我给你拿些好的来。 以前的膏药,最近先不要敷了,我会为你开一些新的。等这段时间过去,还用老方子。另外,我想,未免打草惊蛇,府中最好还是假装你身子没有好转。” 赵旻点了点头,“这次多谢你了,救了我的命。” “不必客气。来日,给我送几坛好酒便是了。” 萧远说着,潇洒的挥了挥手,便收拾东西,背着药箱离开了。 而赵旻的双眼,就这样直直地望着萧远,一刻都不曾移开。一直到他走出门外,仍恋恋不舍地看着门口。 而这一切,都看在了公孙夫人的眼里。 第三百一十章 静王来访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一会儿给你把好脉,我要去御药房抓药,再到赵府去给赵旻换药。” 萧远一边说着,一边将脉枕拿出来,示意柳念雪伸手。 柳念雪垂下眼,一边伸出手,一边细细沉思,片刻之后,方才问道:“依你看,会是什么人做的?” 萧远的手指在柳念雪的腕间轻动了两下,“难道,不是只有一个可能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收回手,点了点头,拿出原先的药方看了看。 “话是这么说没错。如今除了他们家,也没人敢与我们作对。不过,据你所说,那手法略显稚嫩,倒让我有些犹豫了。” 萧远拿起毛笔的手顿了顿,皱着眉吸了口凉气,说道:“或许,是他们家第一次用这药,不熟悉?” 柳念雪微微一笑,“怎么可能?你也看到那只死老鼠了,这东西你都做不出来,他们家却能轻而易举地拿出来。 可还记得以前赵旻在西山被针扎晕之事?有这样的人在,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做出,那么容易就被击破的毒药?” 听了柳念雪的话,萧远不禁低下了头,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手中的毛笔就顺着他一同低了下去,一点墨迹深深地落在了圆桌上。 “喂喂喂,你放下笔再想行吗?你把我的桌子都弄脏了。” 柳念雪的一声惊呼,唤回了萧远的思绪。 他猛地一抬头,便见到柳念雪撇着的嘴,低头一看,又见白玉桌洁白的桌面上,落下了一点漆黑。 兰香很是乖觉,一见萧远回过神,便赶忙从一旁拿了湿抹布来擦,幸得及时,到底不曾留下痕迹。 柳念雪白了萧远一眼,“可怜了我的好桌子,这桌子,库房里没有第二张了。若坏了,你得陪我。” 他瘪了瘪嘴,嘟囔道:“有个皇帝夫君,还那么小气……”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在想,如果不是他们家,还会是谁家……” “此事倒真不用你多想,你以为禁卫军的赵统领和天下兵马大将军赵太尉是吃素的吗?此事涉及他们家的女儿,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说的倒也是……” 柳念雪见赵信又沉思了起来,便说道:“我昨天和你说了,库房里,你看有什么用的上的药就拿去,你拿了没有?” “哦,我一早就去拿了。一会儿我还赶着去他们家呢。” 萧远一边说着,一边望向窗外,说道:“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萧远一回头,就见柳念雪斜眼望着他,微微勾着唇角,眼中闪过一丝暧昧。 “你……干嘛……这么看我?”萧远被柳念雪看的有些发毛,不禁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昨日,大约忘了自己与静王有约?” “哎呀……”萧远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抱歉,“看来我得去和他赔个不是……昨日我回家,就去替赵旻抓药了,又去她家煎药……给忘了……” “哎……”柳念雪长叹了一口,“今日你能来给我把脉,我还是很感动的。我们到底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还是比静王要强得多。” “瞎说什么呢……”萧远转过头,眼神中有些闪烁,却难得的没有和柳念雪拌嘴。 柳念雪微微一笑,“罢了,你快去。替我问候一声赵旻。” “你自己怎么不去看看。好歹她在雪山上陪了你那么久。” 柳念雪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脑子也中了毒?我如今哪里能去?若我一出宫,多少双眼睛就盯着,于他们查案不利。” 萧远想了想,才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无妨,你这几日不来也没关系。不过么,我的药方,你若是要改,不如此刻就改好了给兰香收着,省得你明日还要进宫。” 柳念雪悠悠说着,一边起身往榻边走去,不再望向萧远。 萧远顿了顿,脸上似乎有些微红,提起笔,将方才就想改的药方给改了,一边还说道:“刚才就想和你说了,如今脉象也是越来越好了。那……我……这几天就不过来了……” 柳念雪背对着萧远,轻轻抿嘴一笑,萧远并不知道,只听到柳念雪随意说了一句,“行了,去。” 却说萧远还没走出门口,就遇到兰香走了进来。于是,便将药方顺手交给了兰香。 兰香捏着药方,对柳念雪说道:“小姐,魏小姐来了。” 柳念雪转过头,面上多了几分惊喜,“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魏清姿便踏入了寝殿。柳念雪赶紧起身相迎,拉着她坐下,又命兰香去倒茶。 “多日不见,你可还好?”柳念雪拉着魏清姿的手问道。 魏清姿微笑道:“哪里有什么不好的?你可连公孙夫人都说服了,以后啊,我都只有好了。” “这不过是小事,你也挂在嘴上。” “这可不是小事。若不是有你,怕是赵信再过个两三年,都说服不了他娘。” “你啊……可别这么说他,你是没看到,他那一日,哭天抢地地抱着他娘的腿,口口声声说着非你不娶呢!” 柳念雪笑着望着魏清姿,只见魏清姿先是一愣,随即害羞地低下了头,脸上有些微红。 “那人……那人怎么……” 柳念雪见魏清姿害羞,不免又打趣道:“怎么?你还不欢喜吗?我看你的样子,可是欢喜地很!” 魏清姿秀眉一蹙,“你还打趣我……” 柳念雪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再说你该急了。对了,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今日进宫两件事。第一件便是想谢谢你,第二件事么……赵旻之事,你可听说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自然知道。方才我还在与萧远聊起此事。” “我虽觉得此事难免是顾家所为,却总觉得,那手法有些……如此漏洞百出,不像顾家所为。” “和我想的一样……不过,除了顾家,我实在想不出,会有第二家,敢与我们为敌。”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又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赵信和你说的?” “倒也不是,我好几日没见他了。方才我爹下朝和我说的,太尉大人,要我们家也多加小心。我一听说,就立刻进宫来找你了。” 柳念雪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想想,顾家如果就是想让我们发现。那是什么意思呢?” 魏清姿皱起眉,“警告?试探?可这些,何必用在赵旻身上?难道是因为,赵旻的药,比较容易下手?” 柳念雪低头沉思了起来,她蹙着眉,一言不发。 魏清姿看在眼里,不由得也越发疑惑,咬了咬唇。 过了许久,柳念雪方才开口:“若我是顾家,此刻,我一定不会有任何动作。且不说,按太后所说,她与顾家有过约定,不来动我,以保全皇后腹中那块肉能够顺利生下来。 其实在此之前,自从皇后有孕,顾家在朝堂上就已经消停了许久。我听陛下说,有人弹劾,他们都能隐忍不发。 在我看来,此刻,至少明面上,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们发作的理由。” “你说的都对,可他们显然已经动手了。” “如果此事,并非顾家的核心所为,而是顾家的某一人,或者旁系之中有人暗动……” 魏清姿皱起眉,静待柳念雪说下去。 “此人并无顾家的核心资源,所以用毒的手法显然不如顾家以前的几次出手。此人的目标,或许就是赵旻。至于原因,还有待查证。 相信涉事的药铺,相关人等,赵家一定会严加查访。另外,或许可以从赵旻这些日子见过人,遇到过的事着手。 既是旧患,赵旻平日一定是一直在用药的。此人选在现在这个尴尬的时间出手,一定是有什么不能再等下去的理由。” 魏清姿不住点头道:“还是你心思细腻,依我看,已是八九不离十了。一会儿,我去禁卫营找一找赵信,让他们若无线索,就按这个思路去查。” 柳念雪点头道:“也好,你说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魏清姿低头一笑,“尽瞎说。对了,我一会儿会去赵府看看赵旻。你可要带什么话?” “让她好好休息便是,过些日子,我……” 柳念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魏清姿打断道:“到时候再说。我只给你带话,让她好好休息便是。这段时间,你不宜出宫去见她,否则,宫里宫外所有的眼睛都会瞄着赵府。 如今你不动,下手之人便不会知道,赵旻的毒已经被发现了。但若你异动,这罪魁祸首可就没法查了。 此事,相信他们都会明白。若不明白,我也会说道他们明白的。你放心。” 柳念雪微微一笑,“如此,就谢过赵夫人了。” 魏清姿咬了咬唇,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柳念雪的额头,“你这贫嘴,真是没人治得了了……” 柳念雪笑了笑,突然起身到梳妆台前拿了个锦盒,递给魏清姿,“差点忘了。我日前得了两对耳环,可漂亮了,还是一模一样的。便想着送你一对。” 魏清姿接过锦盒,只见是一对红宝石耳环,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真是漂亮,那我便谢了。” “和我还客气什么。”柳念雪说着,便送魏清姿出了玉宸宫…… 第三百十一章 凤梧寿宴 本该是平静无波的夜晚,却不知道为何,一向祥和的玉宸宫中,竟然传出阵阵吵闹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裴峰的声音早已怒不可遏。 而柳念雪也丝毫没有要相让的意思,“我有什么不知道?怎么,我说道你心坎里了?” 门外的宫女和太监都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引得殿内争吵的两位主子越发不高兴。 “哼!懒得和你说!”裴峰一甩袖子,便推门出去了。 而柳念雪也是一声怒哼,根本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小姐,姑爷真的走了!”兰香眼看着裴峰走远,心里急得不行,赶忙去拉柳念雪的衣袖。 柳念雪一伸手,便将自己的袖子救了出来,“他要走就让他走!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哎呀!小姐!”兰香又要上去相劝,却见柳念雪猛地转过身走到床边,竟也不更衣,倒头就躺了下去。 她的背脊起伏不定,一看就知道还在生气。 兰香无奈,只得吹了蜡烛,退到了门外。 “怎么样?主子如何了?”青玉和小德子等在门口,不禁担心地问道。 兰香摇了摇头,“能如何,小姐睡了,根本不听我说话。” 小德子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从没听主子和陛下吵过驾,更别说是吵的那么凶了。” 青玉也迎合道:“以前主子生气,大不了就是不理陛下,从没见过像现在这样的……” “别说两位了,我自小长在府中,也从不曾见过小姐如此生气。”兰香说罢,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三人在门口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夜,裴峰宿在了紫宸宫里,没有回到玉宸宫。 而柳念雪,就这样和衣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醒来,仿佛没事人一般。照旧洗漱,更衣,昨夜的事,她压根连提都没有提起。 主子不提,下面的人自然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可宫里人多口杂,消息向来传得快,玉宸宫里平静如常,并不代表宫外也是一片祥和。 一大早,张淑妃便匆匆来到了刘贤妃的毓仁宫里。此刻,两人已在殿中闲聊许久,终于说到了正题。 “姐姐,昨晚的事,你可听说了?”张淑妃问道。 刘贤妃微微一笑,“妹妹的消息,也很灵通啊。” “比不了姐姐这儿,我看姐姐淡定的很,可是已有了主意?” “静观其变罢了。” 张淑妃微微一愣,“这……姐姐以前说要静观奇观,如今难得一变,还要静观其变吗?” “妹妹,那皇贵妃进宫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何时又真的见过陛下和她发脾气?但凡有什么事,她发了脾气,不都是陛下去哄着的。 这次虽看上去厉害了些,谁能保证就不会和以前一样呢?” 经刘贤妃这么一说,张淑妃心中不免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仍有些不甘心,犹豫道:“可是……机会实在难得,姐姐难道不心动吗?” 刘贤妃微微一笑,“妹妹,你我虽身在四妃,看似风光无限。可我们自己心里清楚,陛下日日都宿在玉辰宫里,与皇贵妃便似结发夫妻一般。 那皇后倒是下足了功夫,听说如今肚子里还怀上了。可陛下连看都不去看她一眼。老实说,你我二人,论相貌,论才智,哪里又及得上皇贵妃和皇后呢……” 张淑妃不由得垂下头,沮丧道:“姐姐说的有道理……只不过,妹妹既来宫中,总不想这一辈子就……这样了……难免不甘心。” 刘贤妃刚要开口相劝,却听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便问道:“什么事?” “娘娘,德妃娘娘前来拜访。” 刘贤妃皱了皱眉,与张淑妃对视了一眼,不禁疑惑道:“她来干什么?她为人向来清高,这些年来,可从来不屑和我们来往的。” 张淑妃想了想,“姐姐,莫不是她也听说了那消息?” 刘贤妃美眸微沉,嘟囔道:“也未必就没有可能。” 如此想着,不由得微微一笑,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快将刘姐姐请进来。” 说罢,又对张淑妃微笑道:“既然她来了,我们姐妹俩不如就一起会会她。” 张淑妃微微一笑,对着刘贤妃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李德妃款步走入殿内,见张淑妃竟然也在,虽然微微一愣,却终究在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三人面对面站着,相互见了礼。 刘贤妃便赶紧将李德妃请到桌旁坐下,“德妃姐姐,平日里真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今日怎么过来了,害妹妹都来不及准备。” 李德妃笑道:“我们姐妹三人甚少有机会如此同席,实在是姐姐的不是,性子冷僻,不懂得怎么与妹妹们亲近。” 张淑妃忙伸手覆上李德妃的手背,“姐姐休要这样说。是妹妹太过懒散,平日里少去拜访。” 刘贤妃对着张淑妃一笑,“我们三个,就不要彼此寒暄了。相信今日德妃姐姐前来,必定是有什么要事。” 刘贤妃说罢,与张淑妃一起,望向李德妃。 李德妃美眸微垂,脸上露着礼貌的笑容,对两人说道:“还是刘妹妹心思巧。姐姐今日,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 见李德妃似有犹豫之色,张淑妃与刘贤妃不禁对视了一眼。 只见刘贤妃微微一笑,说道:“德妃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又见张淑妃缓缓起身,似有离去之意,嘴上说着:“若是姐姐觉得妹妹在场不合适,妹妹便先告辞了。” 李德妃忙伸手拉住张淑妃,“妹妹,若非你今日恰好在毓仁宫里,姐姐与刘贤妃说完话,也是要去找你的。” 她拉着张淑妃坐下,想了想,便说道:“昨日之事,想必两位妹妹都已知道了。姐姐就不再赘述了。” 李德妃说道此处的时候,不由得顿了一顿,观察着刘张二人的表情,见两人毫无惊讶之色,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 于是,她继续说道:“机会难得,难道两位妹妹要就此错过吗?” 刘贤妃无奈一笑,“不瞒姐姐说,妹妹与张妹妹,方才也正在聊这件事。不过,我们姐妹俩何德何能,能在如今的后宫分一杯羹呢。倒是姐姐,才貌出众,或许可以一搏。” 李德妃望着刘贤妃叹了口气,又看看张淑妃。她的想法似乎与刘贤妃略有不同,虽极为隐忍,眼中仍不免有几分期待。 “两位妹妹实在是妄自菲薄了。姐姐听说,陛下昨日与皇贵妃的大吵,与以前截然不同。昨儿也不是皇贵妃赶陛下走的,是陛下自己甩手而去的。 你们说,自十年前皇贵妃还是一届才人入宫,到今日,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 李德妃顿了顿,眼见刘贤妃虽然垂着眼,张淑妃眼中的光彩却已经更甚,便继续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皇后有孕,不能侍寝。皇贵妃向来是不肯低头的性子,陛下在气头上,根本就不可能去哄我们这位傲娇的皇贵妃娘娘。 此刻,难道还不是你我姐妹三人的时运到了吗?此时不动,又更待何时?” 不得不说,李德妃这些话说出口,就连刘贤妃也不免有了几分动心。 裴峰正值盛年,她们几人若能乘此机会有个一儿半女,也好过一辈子老死宫中,无依无靠。 要知道,一旦将来裴峰驾崩,皇后和皇贵妃自然不用担心。可她们这样没有生养过的后宫妃嫔,可是很有可能要殉葬的。 这对她们三人来说,不仅是一个过好日子的机会,或许更是一个长命百岁、安心活下去的机会。 见刘贤妃低头沉思,张淑妃都不禁伸手拉了拉刘贤妃的袖子,“姐姐,你还考虑什么。依我看,李姐姐说的实在有道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我们要等下次,真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刘贤妃仍不说话,过了片刻,方才抬头对李德妃说道:“姐姐,可如果我们就此动手。以后,难免不会遭到皇后和皇贵妃的报复……” 张淑妃拉着刘贤妃的手,不由得一顿,也望向李德妃。 只见李德妃微微一笑,“妹妹觉得,孰轻孰重呢?不论你我以什么方式获宠,将来这两人,都是要嫉恨我们的。不过,只要我们携手共进,前方的风浪,又何足为惧呢?” 张淑妃一听,脸上立刻露出笑颜。 倒是刘贤妃,微微眯眼一笑,“原来姐姐的主意在这儿。姐姐不过是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才来与我姐妹合作?” “妹妹真是聪慧。在宫中,皇贵妃一家独大,皇后又是顾家的女儿。只有我们三个,虽有那么一些位份,却实则无依无靠。 若我再不与两位妹妹联手,从今以后的日子,恐怕再也要过不下去了。你我三人,就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看,如何啊?” 李德妃说罢,柔柔地伸出一只手。 却见刘贤妃微微一笑,“姐姐所说,妹妹以为,甚是有理。” 说罢,也将自己的一只手放到李德妃的手上。 张淑妃本在一旁听着,见两人携手,便将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也算上我一个。” 三人相视一笑,就此,连成一线。 第三百十二章 禁足在宫 说来,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自那日之后,裴峰再也没有踏足玉宸宫,就好像玉宸宫里没有柳念雪这么个人似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柳念雪回宫之前,不过那个时候,裴峰只是对各宫虚与委蛇。现在,他却好像真的乐在其中,今日去毓仁宫听曲,明日又去锦绣宫下棋。 日子过的好不潇洒。 太后也曾召见过柳念雪,好言相劝许久,却见柳念雪似乎根本不在意。再打听,柳念雪如何也不肯说到底为了什么原因,和裴峰争吵至此。 无奈之下,太后也只能不管。 这一日,柳念雪在御花园中陪着裴昊练拳。 冬日寒凉,天气却不错,阳光甚好,柳念雪命人搬了张椅子坐在太阳底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裴昊,不由觉得岁月静好。 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柳念雪窝在厚厚的披风里,一点都不觉得冷。 裴昊的拳打了一半,便跑到柳念雪面前,伸手要柳念雪抱。 柳念雪微微一笑,将裴昊抱在自己腿上坐下,为拢了拢披风,将裴昊的小身子裹在自己怀里,捏了捏裴昊软糯的小鼻子,笑道:“怎么了?昊儿甚少撒娇的。” 裴昊低头抿了抿唇,“母妃,你是不是和父皇吵架了呀?” “昊儿怎么会这么问呀?母妃怎么会和父皇吵架呢?” 裴昊嘟了嘟嘴,粉嘟嘟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沮丧,“我偷偷听到宫里人在议论,说父皇如今已经厌弃母妃了……” 柳念雪笑了笑,“小傻瓜,别胡思乱想。你父皇,不过是近日有些忙碌罢了。” “真的吗?”裴昊稚嫩的双眼中,露出了期待,他低下头,奶声奶气地说着,“昊儿见父皇很久没有和母妃一起来陪儿臣了,还以为是真的呢。” 柳念雪微笑着摸了摸裴昊的头发,“当然,母妃怎么会骗你呢?” 梅香在一旁站着,不由担心地低下了头。 她虽人不在玉宸宫中,心中却一直念着柳念雪。 在宫中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自然就去向慎儿姑姑打听了。 可惜,慎儿也不知具体的情况,只知道裴峰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去过玉宸宫了,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她心中担心,却因照顾裴昊脱不开身。偶有机会出去见了小德子,又见他也是唉声叹气,不免越发担心起来。 不过,对着裴昊,她却总还是欢欢喜喜的哄着,从不让他知道外面这些闲事。 可是,小孩子到底心细,偶尔听到一些,又见裴峰多时不与柳念雪一同出现,自然难免多想。 好在裴昊心思单纯,柳念雪这么一说,倒也没有不信。 就在母子之间闲谈欢笑之际,柳念雪隐约听见远处,似乎传来欢笑声,隐隐还听见什么“陛下”,什么“爱妃”。 她皱了皱眉,对裴昊说道:“昊儿,今日天色不早了。如今天凉,御花园里风大,回去寿康宫里练拳。母妃过两日再来陪你,可好?” 裴昊乖巧地点了点头。 柳念雪转而将裴昊的手递给梅香,说道:“好好照顾他,就拜托你了。” 梅香一愣,立刻点头道:“小姐放心,有奴婢在,定不会让小少爷被闲言碎语所扰。” 柳念雪笑着点点头,目送着梅香和裴昊远去。 待两人走远,柳念雪便在兰香的搀扶下,准备回玉宸宫。 本想着绕开方才听到声音的来源,没想到,这一走,竟然迎面撞上了。 柳念雪眼见裴峰在三个佳人的簇拥之下欢声笑语的赏花,不由得一愣。 兰香咬着牙,不由得轻哼了一声。 倒是柳念雪,听到兰香的哼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我们走另一边就是了。” 却不想,如此轻微的声音,竟被张淑妃听在了耳朵里,只听她惊呼道:“哎呀,这不是皇贵妃吗?臣妾给皇贵妃请安。” 说罢,走上前,盈盈地施了个礼。 裴峰明显也是一愣,似乎根本没想到会在花园里遇到柳念雪。 却见柳念雪根本没有望向自己,不过是抬了抬手,示意张淑妃起来。 而李德妃与刘贤妃见了,自然也不免上前向柳念雪行礼。 柳念雪一一将两人叫起,眼见已经避不过,便只能上前对裴峰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嗯,起来。”裴峰没有望向柳念雪,反而仍自赏着梅花。 柳念雪倒也不在意,转身便准备要离去,却听张淑妃不怀好意地问道:“皇贵妃如今,还有心思来赏花啊?” 柳念雪回过头,笑道:“今日阳光正好,本宫,为何没有兴致赏花呢?” 张淑妃掩嘴一笑,“说的也是,娘娘一个人怪无趣的。来御花园里走走也好。” 柳念雪看来并不想多搭理她,不过是微微一笑,便由兰香搀着,从几人身边走过。 走到刘贤妃身边的时候,只见刘贤妃对柳念雪服了服身,柳念雪在她身前顿了顿,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此离去了。 眼见张淑妃似乎还要开口,刘贤妃忙拉住她,对她皱着眉摇了摇头。 张淑妃神情疑惑,满是不解。 只见刘贤妃双眼微微示意,张淑妃顺着刘贤妃的眼神望去,便见到裴峰竟望着柳念雪的背影正在发愣。 张淑妃咬了咬牙,不由得嘟起嘴,眼见就要发作。倒还是刘贤妃,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安抚住了。 而这两人忙碌之间,都没有在意方才李德妃,对柳念雪的那一福身。 张淑妃又看了看裴峰,抿了抿嘴,突然娇柔地喊道:“哎呀,陛下,您快来看啊!那儿的红梅,似乎比这里的艳呢!” 裴峰闻声,才回过神,顺着张淑妃的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确实是一片红梅林,开的正艳,便不由笑道:“爱妃既然喜欢,我们过去看看便是。” 说着,又在三人的簇拥之下,往远处走去。 而另一边,兰香嘟着嘴,一脸的不满意。 柳念雪不由得无奈一笑,“你这丫头,这到底是我的夫君还是你的夫君啊?看你这小脸皱的。” 兰香诧异道:“小姐!您不生气吗!您看没看到啊!刚才姑爷边上,绕了那么三个妖精……我一看就不喜欢。” 柳念雪无奈地摇了摇头,“丫头,那是陛下,身边绕三四个妃子,有什么奇怪的?” 兰香的嘴嘟得越发高了起来,“我不管,反正我们家的姑爷,就只能绕着小姐……” 柳念雪握了握兰香的小手,笑道:“行了。我不生气,你也别气了。知道吗?” 兰香依然嘟着嘴,不说话。柳念雪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任由她去了。 却说,凤梧宫中的顾嫣儿,终于摆脱了孕吐的痛苦,三个月之期也已经满了。听张太医说,这是个儿子。 满意之余,顾嫣儿不由得心情大好。 这一日,便问杏儿:“近日宫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杏儿想了想,说道:“其他没什么,不过之前,陛下和皇贵妃吵了一架,现在还没好呢。” 顾嫣儿冷哼了一声,“真是报应,她也有今天。” 随即又问道:“我怎么觉得,好久都没见过芸儿了?她这一病,也很久了?” 杏儿一愣,眉眼间闪过一丝仓促,“小姐,您就别管芸儿的病了。这些日子,陛下和皇贵妃闹着,后宫那些人都绕着陛下转呢!”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顾嫣儿瞬间怒上心头,不由得吼道。 杏儿一脸无奈,“您之前吐得这么厉害,奴婢哪里还敢和您说这些,惹您担心呢!” 顾嫣儿白了杏儿一眼,一时也不及埋怨她,只是继续问道:“如今呢?怎么样了?” “听说今日,那个张淑妃,又拉着陛下去游园了……” “哼!”顾嫣儿咬起牙关,怒道:“那几个小贱人,趁着本宫怀着身孕,竟然想要勾引陛下。本宫决不能让她们得逞!” 顾嫣儿说罢,便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刚拿起梳子想要梳头,却见镜中的自己因为不曾装扮,面色难免憔悴。 又因为孕吐的关系,整个人瘦了一圈,如今脸颊都有些凹陷了。 一怒之下,不由得一梳子丢在镜子上,怒哼了一声,嚷道:“本宫这个样子,怎么去见陛下!” 杏儿忙上前安慰道:“小姐,您这几个月吃不下睡不着的,难免脸色差些。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那要休息多久!那些贱人都已经绕着陛下转了!难道要本宫等那些人个个都怀上孕,脸色才好起来吗!” “这……”杏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听顾嫣儿怒道:“都是那个柳念雪!害得本宫如今没了进补的方子,脸色一日不如一日!” 杏儿一听,不由得低下了头。 以前,她不知道这方子是什么,倒也罢了。 可那日之后,她知道了。如今她看着自家小姐,心中不免也有些发怵。 顾嫣儿等不到杏儿的回应,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说道:“没用的丫头,去把江尹给我叫来。” 杏儿颤巍巍地福了个身,疾步跑出门外。 第三百十三章 花魁娘子 “主子,您叫奴才?”江尹躬着身,恭敬地问道。 顾嫣儿一反常态,既没有问他什么,也没有叫他起来,不过冷眼看着。 江尹心中虽觉得奇怪,可到底主仆有别,不敢擅动,只是躬身等着。 过了一会儿,顾嫣儿冷笑了一声,“你如今能耐了是不是?外面有什么事,也不用告诉本宫了,自己就能拿主意了?” 江尹的眉角微微一颤,“主子,您这说的哪里话?奴才是主子的奴才,怎么敢擅作主张。” 顾嫣儿又冷哼了一声,“那你说来听听,你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这……”江尹虽然嘴上有些犹豫,心中却十分了然。 他心中舒了口气,幸好方才杏儿出来的时候,早将一切都告诉了他,否则此刻,他定然毫无防备。 “主子明鉴,那些后宫妃嫔,不足为惧。主子只要安心养胎,待小皇子诞下之日,主子便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女子了。” 顾嫣儿咬着唇,一把将手中的茶盏往江尹身上就扔。 还好江尹早就防备着,微微侧身,让了过去。 “你还敢让!若那三个贱人得逞了,本宫就算诞下灵儿又有何用!” 江尹额角的青筋好像微微跳动了一下,可他仍耐着性子,劝慰道:“主子,您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实在不用纡尊降贵和那些人去争宠。 张太医已经说了,您腹中是个皇子。只要诞下皇子,您的儿子就是陛下的嫡子。那些孩子就算生下来,既非嫡又非长。实在不足为惧。 要说我们该担心的……” 江尹话音未落,却见顾嫣儿已经愤怒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口口声声地嚷着:“你要我眼看着那帮贱人得逞!怎么可能!” 江尹见状,心下难免焦急,赶紧上前扶着顾嫣儿,“主子,您先坐下。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顾嫣儿一甩手,想将江尹推到一边。 谁知道江尹到底是个男子,人高马大,平时不过是让着顾嫣儿。 猛然被顾嫣儿这么一推,江尹没有防备,且心中到底有几分气闷,竟下意识的站直了身子没有动弹。 反倒是顾嫣儿,这一用力,倒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脚下不稳,眼看就向后倒了下去。 江尹见状,早已不顾主仆大防,猛地拽住顾嫣儿的手,一把便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顾嫣儿惊魂未定,下意识倾在江尹的怀里,一双手牢牢地抓着江尹的双臂。 江尹感觉的怀中的人儿仍旧惊慌不已,那起伏不定的胸口,几乎贴在他的身上。 一时间,他只觉得喉间燥热。努力压下心中的躁动,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没事了,没怕。” 顾嫣儿喘了几口气,方才缓了过来。一看自己竟然靠在江尹的怀中,慌忙伸出双手用力一推。 江尹被推地一踉跄,不由得退了一步,依旧躬身道:“主子,您听奴才的,要好好保重。您肚子里的孩子,可比什么都要紧。” 顾嫣儿的脸似乎有些微红,她轻咳了一声,“就算如此,本宫总不能便宜了那三个贱人。” “主子……”江尹仍想相劝,却听门外传来杏儿的声音。 “主子,德妃娘娘、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前来求见。” 江尹抬头望着顾嫣儿,只见顾嫣儿皱了皱眉,说道:“叫人带她们去偏殿,你进来帮我梳妆。” “是。”杏儿应了一声,不过片刻,便已吩咐了身边的宫女,自己则推门走了进来。 她路过江尹身边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江尹一眼。 江尹对着顾嫣儿躬了躬身,“主子,奴才这就告退了。奴才要先回房想想您说的事。” “去。但愿你是带着脑子在想。” 杏儿刚为顾嫣儿打点妥当,竟突然惊呼道:“哎呀!主子,奴婢忘记了。方才奴婢在给主子炖燕窝,一给主子打点衣装,竟然给忘了。” 顾嫣儿白了杏儿一眼,“你这丫头,近来怎么如此毛躁。让绿儿去拿,你陪本宫去偏殿。” 杏儿犹豫地扯着帕子,“主子,可那燕窝。奴婢怕别人弄不好。” 顾嫣儿撇了撇嘴,满脸不耐烦,“行了行了,你去。” 说罢,又对门口嚷了一声,“绿儿,你来,陪本宫去偏殿。” 绿儿听了呼唤,便进来扶起顾嫣儿,恭恭敬敬地抚着她往门外走去。 杏儿望着顾嫣儿的背影,微微一笑,跟在后面出去了。 不过,她却没有走到厨房,而是略过厨房,拐了个弯,往另一个去处去了。 却说顾嫣儿在绿儿的搀扶下,很快就到了偏殿。 殿中三妃见顾嫣儿来了,便一同起身向她请安。 顾嫣儿看都不看她们,自顾自地走到中间稳稳坐下,随后才冷声说道:“都起来。今日是刮了什么风,竟把几位妹妹都吹来了。” 顾嫣儿话中带话,三人自然都听得明白。 只见三人对视了一眼,便由为首的李德妃开口说道:“启禀皇后娘娘,其实臣妾三人,早就数次来过凤梧宫,想要参见娘娘。可惜,因娘娘身子抱恙,始终不曾得见。” 顾嫣儿垂下眼,不禁微微眯了一眯,却也不曾说话。 刘贤妃见顾嫣儿不说话,便接着李德妃的话,继续说道:“皇后娘娘,其实,臣妾三人多次前来求见,是记得皇后娘娘快要生辰了。 臣妾们想,宫中许久没有热闹事了。是否借着娘娘生辰,请陛下一同到凤梧宫热闹热闹。臣妾等也能沾沾娘娘的喜气。” 顾嫣儿勾了勾唇,眉眼中明显已有了几分赞许。 只听李德妃又说道:“是啊!如今娘娘怀着大齐的嫡子,便是普天之下最有福气的人了。若能将陛下请来凤梧宫中,也是臣妾等的福分。” 顾嫣儿听了,心中自然高兴,只不过仍要装出几分为难之意,“这宫里,向来不办这样的喜事。本宫记得,就连皇贵妃的生辰,也只不过是在清荷山庄办过一次罢了。” “皇后娘娘,皇贵妃不过是陛下的妾室,如何能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皇后娘娘身为国母,过个生辰有何不应该的? 如今娘娘怀着孩子,越发尊贵。娘娘切不可说这种话呢!” 李德妃所得理所当然,顾嫣儿听在耳中,自然越发高兴起来,便说道:“如此,热闹热闹也好。不过,也不必太过铺张了,你们就在凤梧宫里办。 另外……本宫不想见到一些无关人等,出现在本宫的寿宴上。” 顾嫣儿虽未言明,可座下三位,都是人精,又怎能不清楚顾嫣儿的意思。 三人相视一笑,连忙起身,福身道:“皇后娘娘放心,臣妾自当尽心。” 顾嫣儿微微一笑,完全不同于她进殿时的冷淡,竟缓缓起身走了过来,扶起三人说道:“如此,三位妹妹去办。本宫这儿的人,任由你们差遣便是。” 说罢,便仍由绿儿扶着,走出了偏殿。 见顾嫣儿已经走远,张淑妃不免轻声对另外两人说道:“李姐姐,还是你聪明。早就想到法子对付皇后了,否则,咱们少不了要吃苦头。” 李德妃将食指放在唇间,轻轻地“嘘”了一声,轻声回道:“我们出去再说。” 说罢,三人便一同往凤梧宫外走去。 直到轿撵走出很远,张淑妃才感慨道:“只是没想到,今日皇后宫中,怎么进得来了。日前我们来了多次,不都不让进吗?” 刘贤妃勾起唇角,“怕是她肚子里的胎已经稳了,如今不怕见人了。不过你们可曾看到她那面色,如同咸菜一般,实在与先前无法相比。” 李德妃掩嘴一笑,“这怀了孩子的女人,自然要吃苦头。你当人人都有皇贵妃那本事,生了儿子,那腰肢竟比以前看着还要绵软。真真是个天人啊……” 李德妃感慨了一声,不禁摇了摇头。 此话一出,也引得另外二妃纷纷叹息。 而顾嫣儿在绿儿的陪同下,此刻已回到了寝殿之中。 卸了妆,更了衣,却仍不见杏儿回来,不免皱起眉,对绿儿说道:“杏儿也太不像话了,不过去拿一碗燕窝,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去把她叫来。” 绿儿应了一声,便推门走了出去。 可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对顾嫣儿说道:“娘娘,杏儿姐姐不在膳房中,或许去忙别的事了。奴婢已经命人四下里去寻找了。” 顾嫣儿皱起眉,眉眼之间越发不耐烦起来,口里骂了一声:“这丫头,竟如此散漫!”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杏儿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 顾嫣儿皱眉望着杏儿,怒道:“你跑到哪儿去了?那么久!你的燕窝呢!还有你这头发,怎么乱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杏儿垂下头,委屈地说道:“小姐,奴婢去给小姐拿燕窝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那燕窝都摔掉了。 方才只得重新挑了再炖上。可奴婢身上摔了一身泥,实在不好就这样来见主子,所以便回房换了一身衣服。这头发……实在是奴婢没注意到。” 杏儿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头上,才发现发髻有些散乱,仿佛有许多乱发蹿了出来。 “这是摔了什么跤,还能摔成这副鬼样子!行了,你下去弄弄干净,再来伺候本宫!” 杏儿慌忙福下身,应了一声。随后,赶紧跑回自己房里,重新将头发梳好,才回到寝殿中。 第三百十四章 悬丝诊脉 “主子,外面有了些消息。主子……可愿意听?” 小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犹豫。毕竟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就连他自己,都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柳念雪。 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他决不能让柳念雪毫无防备。 柳念雪将手中的书卷翻了一页,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小德子提起的事。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不想让小德子担心,她嘴上仍回答道:“说。” 小德子叹了口气,望着面前漫不经心的柳念雪,说道:“听说,德妃、贤妃和淑妃三位娘娘,正在打点下个月给皇后举行的寿宴。 说是就放在凤梧宫中,已经请过陛下了,陛下答应了。可是……帖子却没发来过我们这儿。” “知道了。”柳念雪的回答,依然没有给小德子任何惊喜。 “主子,如今陛下日日都与三位娘娘在一起。主子……主子一点都不担心吗?” 柳念雪又翻了一页书,“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与我无关。” “主子……”小德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他已经劝过柳念雪很多次了,可柳念雪好像对裴峰事情再也不会在意了一般,丝毫都不放在心上。 小德子说多了,也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了。 却听柳念雪突然问道:“赵家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还没有。不过听赵统领说,该查的都查过了,却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那药是药房里的一个伙计动手换的,可那伙计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中了一样的毒,死在了家中。 看上去就好像是换药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一些,所以中毒了。” 柳念雪皱了皱眉,“没道理啊……这毒若是真那么厉害,赵旻也拖不了那么长时间。他可曾查过,那些日子,赵旻的行踪和遇到过的人?” “奴才问过了,赵统领说,赵小姐所说的人,都已经查过了。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哎……”柳念雪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得亲自见见赵旻,问一问。” “主子……如今谁还敢来我们玉宸宫啊……”小德子低下头,叹了一声,“哦,对了,今日义父倒是派人来过的。他自己不敢过来,怕陛下怪罪。 不过,他到底还是挂念着主子。叫我告诉主子,之前主子命他查的净身处的那些卷宗,看上去都没有问题。如今,他正在着手调查净身处的相关人等。若有消息,再通知主子。” 柳念雪笑着点了点头,“倒是苦了李公公,这样的时候,竟还想着我呢。” 小德子低下头,“这大半个月……宫外都没人来看我们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仍不在意。 小德子沉默了半晌,听到门外传来兰香的声音,“小姐,静王殿下求见。如今已请在偏殿坐了。” 小德子瞬间喜上眉梢,望着柳念雪。 只见柳念雪的眉眼间似乎有一丝迟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知道了,本宫梳洗一番就过去。” 小德子忙说道:“奴才去通知静王,让兰香替主子梳洗。” 见柳念雪点头,小德子兴高采烈地就跑了出去。 他一路跑到偏殿,见裴屿正坐在里面喝茶,便冲上前去就跪倒在地,“殿下,您可千万要劝劝我家主子啊!” 裴屿不由得一惊,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扶起小德子,“小德子,你这是怎么了?何故行此大礼。” 小德子低着头,眼中沮丧不已,“静王殿下,您不知道,自从上次陛下不知怎么和主子拌嘴了。到如今,陛下也不来,主子也不去。眼看这两人就连见也不见了。 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心里急,却也劝不了主子。殿下,您在两边都能说得上话,奴才求您,来劝劝主子。” 裴屿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本王今日来,也是为了此事。一会儿见了皇贵妃,我自会相劝,你不必担心。只要本王力所能及,一定会为皇贵妃办到的。” 小德子这才重新笑了起来,对着裴屿点了点头,感谢道:“奴才谢过殿下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柳念雪在兰香的搀扶下走到了偏殿。 柳念雪与裴屿两人彼此见了个礼,刚刚起身,就听一旁的兰香欢喜地说道:“静王殿下,可还记得兰香?” 静王微微一笑,“自然记得,兰香姑娘做的菜,本王还记忆犹新。” 兰香歪头一笑,“王爷记性可真好。” 柳念雪伸手在兰香额间一点,“你啊!没规矩的丫头,快去给王爷换杯茶。” “好嘞。”兰香笑着便拿起裴屿身边的茶盏,走了出去。 “王爷休要见怪,那丫头跟我在外面待惯了。在宫里也这样没规矩。” “无妨。兰香率性,本王很是欣赏。她也是当本王是自己人,才会如此率性的。” 柳念雪低头一笑,并不回答,只是说道:“王爷请坐。” “皇贵妃也坐。” 两人坐下之后,彼此都未开口。也不知到底是开不了口,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一会儿,茶倒是已经上来了。 兰香放下茶,便又出去了,似乎并不想打扰两人。 裴屿叹了口气,竟摇头一笑。 这一下,柳念雪倒不禁有些奇怪了,“王爷,笑什么?” “本王在笑自己,白白担心了许久。今日一见皇贵妃,只觉皇贵妃甚是淡然,实在是本王多心了。” 柳念雪低头一笑,“怎么?王爷以为,此刻,本宫应该憔悴不堪才对吗?” “想来想去。皇贵妃,从来也不是这样的人。不过……”裴屿顿了顿,“皇贵妃心中,若是有什么打算,需要本王出手的地方,大可不必客气。” 柳念雪愣了愣,转头望向裴屿,眼中有些惊讶。 “皇贵妃不必如此惊讶,这世上明白皇贵妃心意的人,未必只有魏小姐一人。” “王爷,本宫……” “本王明白。皇贵妃,是本王的‘嫂子’……” 那两个字,裴屿不知为何,说得格外重了些。 柳念雪听在耳中,也不知为何,竟舒了口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眼看着沉默就要转为尴尬。 柳念雪不由开口问道:“菲儿……可还好吗?” “还好……皇贵妃不必担心她。” “其实,就如王爷所说,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的。王爷,可以对菲儿,好一些……” 裴屿没有回答,只是拿起茶盏,幽幽地喝了一口。 “皇贵妃与其关心顾菲儿,倒不如想想下一步的动作。皇后腹中既是个皇子,顾家眼下就要动手了。” “王爷,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算不上,只不过,近日顾家与其朝中门生联络甚密。依本王看,对顾家来说,如今既然陛下不在意皇贵妃,比较简单的方法,便是召集群臣要求立嫡。 这样兵不血刃,而且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毕竟宫中还有太后镇着,外面的人,自然也希望用比较平和的方法就处理掉。 不过么……一旦陛下转而又对皇贵妃宠爱有加。顾家的手段……顾嫣儿不过是顾家的一个蠢货,从太后以前的动作,顾家的手段,相信已经可见一斑。” 柳念雪垂下眼,“王爷说的甚是有理。所以,在此之前,本宫必要拿住顾家的把柄,方能一招致胜。” 静王皱了皱眉,随后立即舒展了开来,笑道:“既然皇贵妃心中已有打算,本王就放心了。若要本王帮忙,皇贵妃托人带信出来便是。” 柳念雪不由得一愣,自己不过才说了一句话,裴屿竟然就知道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这大半个月,外面没人进来,柳念雪便早已料到,一定是魏清姿看透了自己有所计划,所以故意不让人进来打扰。 不过,裴屿竟然也能看出来,这让柳念雪有些惊讶。 就连萧远,在给赵旻清毒期间,都特地进宫劝了柳念雪几次。而裴屿,竟然一句劝慰的话都没有,反而似乎在支持柳念雪。 记忆中,她与裴屿的交集,其实少的可怜,可他竟然是,宫外除了魏清姿之外,最了解自己的人。 想到此处,柳念雪不由得低下头。这样的事,她却不知,是福是祸。 裴屿没有再多做打扰,不过是关照柳念雪要保重身体,便起身离开了。 柳念雪回到寝殿,想着方才裴屿的话。他在提醒自己,如今顾家还没下手,不过是因为太后多少也算保着自己。若是柳念雪准备复宠,便要先防备顾家。 柳念雪叹了口气,这顾家,实在是个大麻烦。 忽然,有人轻轻在外敲门,“主子,属下回来了,求见主子。” 是竹香,柳念雪忙喊道:“快进来。” 竹香推门进来,走到柳念雪面前,抱拳道:“属下不负主子所托,人找到了。” “哦?”柳念雪惊喜道:“如何?那人还好吗?” 竹香低下头,叹息得摇了摇头,“很不好……属下都没想到,竟然那么不好……” 柳念雪皱了皱眉,“有没有办法,把这人弄到我宫里来?” 竹香愣了愣,低头抿了抿唇,说道:“只要赵统领帮忙,应该没什么问题。属下可以去找他。” 柳念雪点了点头,“此事不用急,找准时机,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主子放心,属下明白。” 竹香方要退出去,却又听柳念雪玩笑道:“你那日走得倒是急,都不打个招呼。” 竹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属下想着,早一刻出去,说不定能早一刻找到人。” 柳念雪笑了笑,“如此,也要当心身子。这些都不是着急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办,知道吗?” “属下知道了,主子放心。”竹香点了点头,这才往殿外走去,不过片刻,便隐匿而去,不知去向。 第三百十五章 黯然失色 “江总管,凤梧宫里有没有红绸啊?届时娘娘寿宴,本宫看,这正殿该用红绸装饰一下,才显得喜气。” 江尹心中早就不耐烦了,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对着张淑妃笑道:“淑妃娘娘,红绸自然是有的,奴才这就让人给您拿去。” 说罢,便转身走出了正殿。 他不过只是走开了一会儿,顾嫣儿竟然就答应了这种事。 他早就和顾嫣儿说过了,不用争宠,不用争宠,她就是不听! 如今,还答应了那几个女人每日道凤梧宫中搞什么装饰。 虽然,那三个女人确实有几分姿色,可是每日这样指手画脚,实在是烦得很。 江尹心中,自然从来没有希望过顾嫣儿得宠。 他实在不明白,顾嫣儿为什么就那么想见裴峰。 难道…… 江尹眯起眼,心中明显不悦了起来。难道顾嫣儿,是真的对裴峰有意?否则为什么总是想办法见他?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禁烦闷了起来。 那个什么张淑妃,还要他去找红绸子,烦人…… 江尹随手拉了个小太监,吩咐他去库房那些红绸子送到正殿。 自己则跑到后院,再也不想看见这些女人指手画脚的场面。 他来到芸儿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芸儿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江尹闪身进门,随后将房门关上,关切的问道:“你这几日,可好些了?” 芸儿点了点头,“还好,这几日胃口好多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江尹忙上前问道。 芸儿摸了摸肚子,说道:“你看,这肚子已经约莫可以看出来一些了……这样,我以后要怎么在小姐面前伺候……” 芸儿一边说着,一边为难地低下头。 江尹上前,摸了摸芸儿的肚子,说道:“有什么好伺候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有一批宫女会放出宫。到时候,你就混在其中,一起出去。” “那……” “你别担心,我在外面准备了宅子,你出宫自然就会有人接应,到了宅子里,会有人伺候你的。” 芸儿低下头,眼中有一些惆怅。 江尹微微一笑,伸手抬起芸儿的下巴,柔声道:“那么不高兴干什么?当母亲的,要高兴一些,才能生下可爱的孩子。不为自己,也为你腹中的骨肉想想。” 芸儿微微侧头,将下巴挪出江尹的魔爪,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小姐这边,该怎么交代?” “此事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兜着。你只要安心养好身子就行了。” 芸儿的心头微微一颤,转头望向江尹,“你……会不会有危险?” 江尹不由得一愣,挑了挑眉,阴冷的眼眸中带上了一丝柔情,“怎么?芸儿还是挺关心我的嘛?” 芸儿忙又转回头,低下头不再说话。 江尹倒也不再为难,只是笑道:“放心。我在宫中,还有别的打算。” 芸儿本等着江尹继续说下去,却没有听到江尹继续说话,不由得问道:“那打算……杏儿知道吗?” 江尹勾了勾唇,戏虐道:“怎么?芸儿吃醋了?” 芸儿忙不住地摇头,又不再说话。 江尹笑了笑,从背后搂了搂芸儿,“放心,你在我心中,比杏儿要重要地多。” 芸儿低着头,眉眼之中并无一丝欢喜之色,反而是掩不住的厌恶。 只不过,江尹在芸儿的背后,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随后,江尹在芸儿的脖间落下一吻,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办事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待江尹出门,芸儿拿出帕子,在脖子间擦了擦。 擦了一会儿,又觉得好像没有擦干净,便又用力去擦,一直到脖间通红,几乎要擦出血痕,仍不肯罢休。 她颓然地坐到凳子上,两行无声的清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低下头,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叹息道:“若非为了你,娘何须如此委曲求全……” 十日之后,凤梧宫中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喜气。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裴峰与顾嫣儿坐在正殿中央,下首的位置安排的很近,期间坐着李德妃、刘贤妃和张淑妃三人。 舞姬正在殿中卖力地舞蹈,那舞姿妖娆动人。 裴峰转过头,看了看顾嫣儿,说道:“皇后今日的装束甚是艳丽,看来,身子已经好多了?” 顾嫣儿羞涩地低下头,“承蒙陛下关怀,臣妾的身子已经好多了。” “听说皇后前些日子,总是吃不下睡不好,实在是辛苦你了。” 顾嫣儿从未听到过裴峰的关心,自然不免一愣,一抬头,便见裴峰俊逸非凡的脸庞上竟然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她不由得看愣了。以前,裴峰可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 原来,这位英俊的大齐之主,笑起来的样子,竟然如此好看。若说是夺魄勾魂,也实在不为过。 江尹看在一旁,不由得眯了眯眼。不过,今日这样的场合,可没有他说话的份,他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罢了。 却听李德妃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看呐。皇后娘娘看着陛下,脸都红了呢!” 另外二妃闻声望去,虽然脸上也都带着笑,心中却不免不悦。 只见顾嫣儿低下头,嗔怪道:“李妹妹,休要笑话本宫。” 李德妃又是一笑,“皇后娘娘脸红起来,当真是艳绝天下、无人可及,与陛下实在是天生一对呢?” “哎呀……说什么呢……” 顾嫣儿虽然嘴上嗔怪,心中却早已不知高兴道哪里去了。甚是不免对李德妃都多了几分好感。 李德妃微微一笑,只听裴峰说道:“爱妃所言,深得朕心。” 转而又对顾嫣儿说道:“朕以前,实在是亏待了皇后。朕实在是……” 顾嫣儿忙抬起头,伸手轻按裴峰唇间,“陛下不要这么说。只要陛下能看到臣妾的好,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张淑妃看在一旁,心中早已气不过,竟不顾刘贤妃的眼神,怪声怪气地说道:“皇后娘娘,今日是娘娘的寿宴。那为娘娘梳妆的宫女也太不小心了,娘娘您看,您眼底都浮粉了,黑眼圈都露出来了。” 说罢,竟然嘟了嘟嘴,故作可爱,望向裴峰,“陛下,您说是吗?” 顾嫣儿尴尬地一低头,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眼底。 如今也没有镜子,她也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心中不免忐忑了起来。 平日里,张淑妃说话向来有些小刻薄,不过裴峰从来也不曾说过她半句,反而有时候还笑着说她“顽皮”。 可今日,裴峰竟然一拍桌子,怒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淑妃,谁许你当面讽刺朕的皇后!” 张淑妃一楞,惊讶地望着裴峰,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听裴峰一声令下,“来人!给朕掌嘴!” 张淑妃早已吓呆,倒是刘贤妃还保持着清醒,忙起身跪倒在殿前,“陛下,妹妹不过是今日喝多了酒才胡言乱语,还请陛下赎罪啊!” 裴峰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毫无要劝阻的意思。 刘贤妃灵机一动,又转向皇后,“皇后娘娘,看在臣妾等心系娘娘,为娘娘打点宫殿之事。还请娘娘宽恕妹妹!” 顾嫣儿见裴峰竟然会为了自己发脾气,心情甚好,哪里还有闲情去计较这些小事。 便侧身拉了拉裴峰的衣袖,柔声道:“陛下,今日是臣妾的生辰。不如就当是为臣妾积福,放过淑妃。” 裴峰转过头,脸上一改方才的怒容,温柔地望着顾嫣儿,“皇后既然这么说了,朕今日便饶了她。” 说完,还对着皇后微微一笑。 裴峰的笑容,便如同冬日里的太阳,暖透人心,照得顾嫣儿晕晕乎乎。她早已羞红了脸,一脸痴迷地望着裴峰。 只见裴峰抬起头,对着张淑妃怒道:“还不快向皇后请罪!” 张淑妃的眼圈有些微红,她站起身,对着皇后福身道:“皇后娘娘,臣妾不懂事,失言了。还请娘娘宽恕臣妾。” “淑妃起来,本宫不怪罪你便是。” 张淑妃站起身,却见顾嫣儿望着自己的眼神中明显已经充满了冷意,不由得低下头,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 宴席似乎恢复了欢声笑语,不一会,却见李福全绕到裴峰身边,说道:“陛下,皇贵妃派人送来了礼物。” “哦?”裴峰眼中明显有些兴致,“快命人拿上来。” 顾嫣儿望着裴峰的眼神,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不一会儿,一个锦盒被呈到了桌上,裴峰微微一笑,伸手去开锦盒。只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便凝结成了愤怒。 只见裴峰怒哼一声,一把将锦盒摔到了地上。 “大胆!送的什么东西!传朕旨意,让皇贵妃在玉宸宫中禁足两个月,静思己过!” 周围侍奉的太监宫女,见裴峰生气,早就跪了一地,就连殿中舞蹈的舞姬,此刻也都纷纷跪下了。 顾嫣儿探头一看,才看到地上躺着一只剪破的发结。 见状,她心中暗自一笑,没想到这柳念雪失宠之后,竟然人也蠢了。这种时候,竟然送些东西来讽刺裴峰。 她抬头望着裴峰,见他眯着眼,眼中满是怒意,不由得更加高兴了。 第三百十六章 无意撞破 冰冷的冬风凛冽而萧索,吹过的地方总是带走深秋剩下的最后一缕黄叶。 这风吹到人的身上,总让人不禁颤抖。 可寿康宫中的小裴昊,却好像根本不畏惧这严寒一般,依旧在花园中练拳。 梅香静静地陪在一边,身边早已准备好了汗巾和茶点。 可今日,裴昊好像没什么精神,才练了小半个时辰,就恹恹地低下头,走到梅香身边。 “殿下这是怎么了?平日都要练大半个时辰,今日怎么那么快就停了?可是天太凉了,不舒服?” 梅香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覆上裴昊的额头。 “不烫啊……”她嘟囔了一句,却见裴昊沮丧地在一旁做了下来,顺手喝了口茶。 梅香走到裴昊面前蹲下,拉着他的小手问道:“殿下,怎么了?” 裴昊叹了口气,“梅姑姑,母妃已经三天没来看我了。母妃以前从不这样,一定会隔天来看我的。” 梅香垂下眼,如今柳念雪已被禁足,又如何能出的来呢? 可是,她要怎么告诉裴昊呢?裴昊心心念念的以为他的父皇和母妃还好好的,梅香该怎么告诉他,就是他的父皇禁足了他的母妃呢? 没有办法,梅香只得无奈道:“殿下,小姐身体不好,这样冷的天,她出不了门的。等过两个月,天气暖和一些,她就能出门了。到时候,她一定会来看你的。” “那……”裴昊低下头,认真地思考着,随后说道:“那母妃不能出来,我们可以去看母妃!” 纯真的眼中,充满了梅香根本无法拒绝的期待。 被禁足,可以让人看吗?梅香不知道,不过,她实在没有办法拒绝眼前这双闪着光芒的眼睛。 怀着忐忑的心情,梅香只能答应了裴昊的请求。 裴昊高兴地蹦了起来,立刻拉着梅香就往外跑。 “这是要去哪儿啊?” 还没走出几步路,两人身后就传来了太后的声音。 梅香回过头,对太后福身道:“参见太后。” 此刻,裴昊早已跑上去,拉着太后道:“皇祖母,我们去看母妃。您和我们一起去。” 太后眯了眯眼,抬头望着梅香。 只见梅香脸上满是无奈,欲言又止,却还是开口说道:“太后,殿下听说皇贵妃病了,要两个月不能出宫。所以,想去看看皇贵妃。” 太后叹了口气,蹲下身,拉着裴昊说道:“昊儿,你母妃如今需要休息。你去吵她,会影响她休息的。” 裴昊低下头,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恹恹的,有些不情愿地说道:“那……昊儿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母妃呢……” 太后站起身,牵了裴昊的手就往内殿走去,说道:“很快,等母妃身体好了,皇祖母就让昊儿去陪伴,好不好?” 裴昊并没有回答,只是不高兴地抿着嘴。 “昊儿乖,让你母妃好好休息。这样母妃才能好的快。” 裴昊的小嘴唇抿得更紧了,他虽然失望,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而远处的毓仁宫中,张淑妃正在和刘贤妃抱怨不已。 “姐姐!陛下已经连续三日陪着皇后了!自从那天寿宴之后,陛下就不理我们了,总是陪着皇后! 我那天还莫名其妙地被陛下批了一顿,也不知陛下以后还会不会理我……” 张淑妃说道此处,只觉得心中沮丧不已。 颓然地趴在桌上,撑着头,嘟起嘴,一脸不高兴。 对面的刘贤妃,难得没有相劝,反而兀自皱着眉,一言不发。 张淑妃等不到回应,不由得抬头去看,见刘贤妃若有所思,不由得问道:“姐姐,你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刘贤妃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在想,我总觉得哪里奇怪。你看前些日子,我们好像是得宠了。可我们三人,也没有人侍过寝啊…… 我怎么觉得,如今好像,都是在给皇后做嫁衣裳……” 张淑妃一愣,“姐姐说的有道理……如此说来,那个李德妃,不是很奇怪吗?难道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帮皇后?她投靠皇后了?” “可是,投靠皇后,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她不也一样没有侍寝吗?”刘贤妃疑惑道。 张淑妃嘟了嘟嘴,“可如今,除了皇后,再也没人得意了。就连那个皇贵妃,都被禁足了啊。 不过,说起来,禁足也不算是什么厉害的惩罚。那么轻……那个皇贵妃本来也不怎么爱出门的……” 刘贤妃似乎有些不耐烦,“你懂什么?皇贵妃每隔一日,都要在御花园中和大皇子相见的。陛下这样罚,看起来很轻,实则是诛心了。” 张淑妃张了张嘴,“那……这么说来,陛下真的事厌弃皇贵妃了?那皇贵妃,以后还会复宠吗?” “皇贵妃以后还会不会复宠,这我可说不准。毕竟这宫中,论及才貌,除了那死了的魏皇后,实在无人可以和皇贵妃一较高低。 不过,如今看来,至少此刻,宫中最受宠的人,绝对不是皇贵妃,而是皇后。 可我始终想不明白,陛下到底为了什么会和皇贵妃闹成这样。这也太突然了。 还有他对皇后的态度,怎么突然就这么好了?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张淑妃撇了撇嘴,拉着刘贤妃叹道:“姐姐,实在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左右我是觉得,咱们这次又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在刘贤妃与张淑妃叹息之际,李德妃竟然又来拜访。 张淑妃嘟起嘴,“她还来干什么?本来好好的,还不是她出的馊主意,害得我们如今三个人一起失宠。” 刘贤妃笑着摇了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三个,如果不向皇后示好,难免要被她迫害。听说,就连皇贵妃,都被皇后多次下手,我们三个,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被人处理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对张淑妃玩笑道:“你看你,几天前还对人家千恩万谢,说人家的主意好。这才几天啊?就埋怨人的不是了。” 张淑妃嘟了嘟嘴,不再说话。 刘贤妃笑了笑,便命人将李德妃请进来。 李德妃进来的时候,看到张淑妃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妹妹,看来是在怪我呢。” 刘贤妃忙推了一把张淑妃,对李德妃说道:“姐姐可别这么说。这丫头,不过是因为这几日陛下不见咱们,不高兴了呢。” 李德妃抱歉一笑,坐到两人中间,“姐姐今日前来,正是为了那日之事,向两位妹妹道歉的。” 张淑妃其实性子还是比较单纯的,见李德妃道歉,心中瞬间便有了一些不忍,说道:“姐姐,算了,这种事,你也是料不到的。怪只怪我们姐妹几个时运不好。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点希望,竟然又泡汤了。” 张淑妃说罢,不由得长叹一口,索性趴在了桌子上。 李德妃浅浅一笑,“妹妹倒不用那么沮丧,依姐姐看,咱们还是有希望的。” 张淑妃一愣,两眼瞪地老大,一下子挺直了身子,拉着李德妃的手说道:“姐姐,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有什么好办法了?” 就连一直在一旁浅笑不言的刘贤妃,此刻也认真了起来,期待地望着李德妃。 李德妃微微一笑,“两位妹妹,那日,其实妹妹们都看到皇后如今的样子了。她怀孕前,确实是个大美人。那形容还十分造作,看着天生便是能勾引男人的料。 可如今么……” 李德妃说道此处,不由得掩嘴一笑,“张妹妹那日虽然被陛下说了两句,不过,所言之事,确实事情。” 张淑妃一听,不免又丧气道:“那有什么用啊!她那副鬼样子,陛下都还心疼的很呢。” 刘贤妃本来也是这么想,可却见李德妃依然一脸笃定地浅笑着,不免伸手拍了拍张淑妃,“妹妹别吵,先听李姐姐说完。” 李德妃勾了勾唇,“要说我们这宫里,论及美貌,无人可及皇贵妃。就算是皇后不曾有孕,也不能与皇贵妃相较。陛下如今乍离了皇贵妃,便觉得到处都新鲜。 我们三个,不过也是仗着新鲜罢了。不过……你们想想,陛下看惯了皇贵妃那样的美貌,看着我们,必然已觉得平平无奇。 让他再去看现在的皇后,他真的看得下去吗?” 李德妃这么一问,刘贤妃和张淑妃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只听李德妃继续说道:“依我看,不过是因为那女人怀了孕。陛下碍于子嗣,对她好一些罢了。将来如何,我们还得走着瞧。 妹妹们切莫没了信心,否则,就真要被那皇后得意了。” 张淑妃和刘贤妃的眼中重新起了光芒,可不一会儿,张淑妃就哀叹道:“姐姐,可是那皇后总有一日也是会生完孩子的啊……” 刘贤妃与李德妃相视一笑,说道:“你担心什么?你以为这世上的女人都像皇贵妃那样,生完孩子,还那么窈窕吗?” 张淑妃先是一愣,随即立刻笑了起来,“姐姐们说的有道理,妹妹明白了。来日方长,我们是在不用如此气馁。这些日子,我们该请还是请,该送还是送。” 李德妃与刘贤妃望着张淑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玉宸宫外,冬风吹过,看似萧瑟无限,可这一日,却有人,悄悄地入了玉宸宫…… 第三百十七章 狼狈为奸 兰香绕过回廊,走入寝殿,见柳念雪正在下棋。 便走到她身边,俯下身,覆在柳念雪耳边轻声说道:“小姐,人已经送到厢房里了。竹香正在陪着。” 柳念雪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棋子放了回去,说道:“好,跟我去看看。” 兰香应了一声,伸手扶起柳念雪,便往门外走去。 玉宸宫虽然不算十分大,可自有隐匿的厢房,在九曲十八弯的地方。 兰香搀着柳念雪,一路往前,走了许久之后,停在了一间厢房的门口。 “小姐,就是这儿了。” “开门。” “是。”兰香一边应着,一边伸手推开了门,“小姐进去,奴婢在门口守着。” 柳念雪“嗯”了一声,便抬脚走了进去。 一进门,竹香便立刻迎了上来,抱拳道:“主子,就是她。” 柳念雪顺着竹香的眼神望去,只见房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 除了“一个人”,柳念雪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词形容眼前的女子。 她蜷缩在角落里,衣衫褴褛、肮脏,仿佛是自从穿上之后,几十年来,都再也没有脱下来过一般。 她的头发已经都打结了,一卷一卷地耷拉在头上。不用走到她身边,仿佛都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臭味。 她抱着膝盖,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根本看不见面貌。 只能看见一双紧紧抱着膝盖的手,那双漆黑的手,如今看来,十指依然十分纤长,可指甲和皮肤之间却满是泥泞。 没有人能猜得出,这是一双手,属于曾经的花魁娘子,天下间让无数男人疯狂的女人。 柳念雪有些愣住了,不由得转头望向竹香,“莫不是,找错人了?真的是这个吗?” 那女子仿佛听到柳念雪的话,身子微微一颤,又缩地更紧了。 竹香叹了口气,“属下可以肯定,没有找错。只是……属下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属下……属下是在京都最脏的勾栏里找到她的……” 竹香低下头,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 “京都?勾栏?”柳念雪诧异地追问着。 她看了看那女子,再看了看竹香,不由得越发惊讶,“她竟然一直在京都?” 竹香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之前找她的人,根本就没想到,她会被弄到那么……那么脏的地方去了。 而且,她被人毒哑了,根本说不出话。容貌……容貌又被毁,没有人认得出来。 那地方……都是接待最脏的乞丐、工人。属下听说,这位……这位夫人……那里的人收了银子,让这位夫人接待的都是最脏的乞丐。 久而久之,根本没有人愿意管她。她自己好像也有些呆呆傻傻的,就……变成这样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缓缓往那角落走去。 “主子……”竹香似乎有些担心,伸手要去阻止,却见柳念雪对着自己一抬手,于是,她没有上前,只是静静看着。 柳念雪越往那女子那儿走,那女子便缩得越紧。 “她叫什么名字?”柳念雪问道。 “她……现在没有名字,以前她叫杨珍珍。” 柳念雪听了,便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那女子还有三四步的地方蹲下身,柔声道:“杨夫人,是你吗?” 那女子的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一抬也不抬。 柳念雪并不放弃,继续问道:“珍珍,是珍珍吗?” 那女子仿佛有了一些反应,她微微抬起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柳念雪。 柳念雪有些惊讶,只这双眼睛就足以让她相信,眼前的女子,曾经真的是一位绝代佳人。 那是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扑扇扑扇的时候,让人既心疼又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就算如今,这双眼睛周围被一道刀疤,和肮脏的泥泞覆盖了,那还是一双无与伦比的眼睛。 柳念雪相信,但凡见过这双的眼睛的人,一定都无法忘记这双眼睛的主人。 柳念雪伸出手,想要去牵女子的手,可那女子的眼中立刻充满了惊恐,又想要往后缩。 可后面,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退了。她抵着墙,眼看就要掉出泪来。 “珍珍,你不该去那样的地方。你应该过上属于自己的日子。” 没有回应。 “珍珍,你不想报仇吗?不想让那些害你的人得到报应吗?” 还是没有回应。 柳念雪垂下眼,想了想,认真地望着杨珍珍,“珍珍,你可记得,你还有个儿子?” 杨珍珍的双眼明显有了波动,她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却只有“丫丫”声,既难听又沙哑。 她沮丧地垂下眼,她早就知道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柳念雪伸出手,握住杨珍珍的手,这一次,杨珍珍没有拒绝,而是抬起头,绝望地望着柳念雪。 这个眼神,不禁触动了柳念雪的心。 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如此绝望的眼神。 柳念雪咬了咬牙,“真真,你不用害怕,你恨的人,和我恨的人,是同一个。所以,我不是来害你的。 不仅如此,我还要帮你,我要帮你报仇,帮你夺回儿子。因为,帮你报仇,就是在帮我自己。” 杨珍珍的眼中似乎闪出了一些什么,她仔细打量了柳念雪一番,突然伸手反握住柳念雪的手,一双清灵的眉目瞬间就落下的两行热泪。 不过,那眼泪很快就被泥泞所附着,也变得肮脏起来。 柳念雪似乎根本不在意,伸手去擦杨珍珍的眼泪,说道:“我让我的人,带你去梳洗。你放心,我们不会害你的。” 杨珍珍点了点头,可那一双眼却如何都不离开柳念雪。 柳念雪牵着她站了起来,她身姿高挑,其实与柳念雪差不多高,只不过是因为害怕,总是佝偻着,所以看起来,比柳念雪矮了整整一个头。 竹香有些惊讶,她可是迷晕了杨珍珍才将她带回来的。旁人都说她疯了,可如今柳念雪竟然只是三言两语就带着杨珍珍走了。 柳念雪走出门外,兰香见状便对柳念雪福身道:“小姐有何吩咐?” “命人准备热水,带这位杨小姐去沐浴更衣。”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想将杨珍珍的手递给兰香。 可杨珍珍却似乎害怕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柳念雪的手,“丫丫”的叫个不停。 柳念雪微微一笑,在杨珍珍的手背上拍了两下,“不用怕。我亲自陪你。” 杨珍珍抬头望着柳念雪,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柳念雪于是又牵着杨珍珍回到房间,坐在床边等着。 而杨珍珍,竟然连床都不敢坐上去,只是坐在柳念雪身边的地上,拉着柳念雪的手。 眼见了殿中人来人往,搬浴盆的,倒热水的。 牵着柳念雪的手,杨珍珍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偶尔会将柳念雪的手抓紧一些。 不多久,准备妥当了。柳念雪拉着杨珍珍走到浴盆边,就要为她脱衣服。 杨珍珍眼中立刻多了几分惊恐,伸手拉住柳念雪的手。 “不要怕,我们只是为你沐浴。” 兰香也走上前,对杨珍珍笑着说道:“杨小姐,您别怕,这水温,我刚刚试过了。正好呢,这会儿进去,一定舒服。” 杨珍珍这才放松了手,任由柳念雪和兰香为她脱了衣服。 衣衫滑落的时候,就连柳念雪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身上确实很脏,仿佛隐约间还有些看不清的伤口,可那身材…… 杨珍珍也是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况且如今应该已经年逾四旬,可她的腰肢不盈一握。 虽然因为常年的营养不良,导致身子略显消瘦。可柳念雪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杨珍珍的身子,实在是天赐之物。 扶着杨珍珍走进浴盆,杨珍珍的手始终握着柳念雪不放。 而兰香,已经绕到了杨珍珍身后,开始处理那一头,看似打结到已经无法处理的头发了。 竹香也上前来,轻轻擦拭着杨珍珍的身子和脸庞。 洗澡水,整整换了三盆,才将杨珍珍身上的泥泞洗干净了。 柳念雪扶着杨珍珍走出浴盆,只觉得她不仅身材姣好,周身的肌肤竟白的如同牛乳一般,还透着诱人的光泽。 多年的折磨,也无法掩盖她的美貌。 不过,不可否认,她的容貌被毁的很厉害,脸上横横竖竖的刀疤有五六道,将整个脸拆分地支离破碎。 她的肌肤白皙,却因为多年的折磨失去的原该有的滑嫩,反而多了一些细碎的伤疤。 柳念雪叹了口气,就算同为女子,看到这样一幅美好的躯体就被折磨成这样,还是不免揪心。 “去看看萧远来了没有。” 兰香福了福身,便转身往外走去。 柳念雪为杨珍珍穿好衣服,又拉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身后,来来往往的宫女正在收拾着浴盆和地上的水渍。 柳念雪一边为杨珍珍梳着头,心中不禁感慨,兰香也是真的手巧,这样的头发,竟然硬生生得能留下了大半,不过只剪去了一些实在打结解不开的。 “珍珍的头发,可真漂亮。” 柳念雪感慨了一句,只见杨珍珍笑着低下头,似乎有些腼腆。 随即,她抬起头看了看镜子,眼中便露出了忧伤的表情。 柳念雪叹了口气,但凡女子,必然珍惜自己的容貌。更何况是杨珍珍这样的绝世佳人,如今看到自己容颜被毁成这样,心中定然痛苦。 “小姐,萧太医已经到了。” 柳念雪抬头望向兰香,点了点头,“叫他过来。” 第三百十八章 宫外访客 见萧远走入房内,柳念雪扶起杨珍珍,慢慢地走到圆桌边上,又抚着她坐了下来。 萧远有些发愣。今日柳念雪传来消息,叫他晚些时候再来诊脉。于是,他便等到用完午膳,才过来的。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兰香过来,却不是带他去寝殿,而是带他饶了很远的路,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厢房。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战战兢兢地,双手抱着柳念雪的手臂,双眼时不时的抬头瞄自己。 这本是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美眸,可那张脸,却被可怖的刀疤切割地四分五裂,让人心头发怵。 柳念雪拍了拍杨珍珍的肩膀,“别怕,这是大夫,我让他来给你看病的。” 杨珍珍木讷地点了点头,任由柳念雪拿起她的手,放到了萧远的脉枕上。 萧远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终于等到了柳念雪开口。 “你替她看看,她的身子如何?其他的事,我慢慢再和你说。” 萧远点了点头,伸手覆上杨珍珍的手腕。 可谁知,他的手指一触及杨珍珍的肌肤,她便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尖叫着就跑回墙角缩成一团。 柳念雪忙跟着杨珍珍一起跑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别怕别怕,他是个大夫,不会伤害你的。” 杨珍珍搂着柳念雪,柔弱的眼中满是泪水,声音呜呜咽咽地,终究说不出一个字。 萧远皱了皱眉,提议道:“这样。我可以悬丝诊脉。” 转而又对门口的兰香说道:“兰香,麻烦你去找一缕丝线来。” 兰香在门口应了一声,便跑开了。 萧远又望着柳念雪,“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柳念雪叹了口气,一边安抚着怀中的杨珍珍,一边叹息道:“她本是个美人。奈何遇人不淑,给人生了孩子,却被那人的原配卖到了勾栏……还毁了她的容貌……” 杨珍珍听了柳念雪的话,似乎十分触动,抓着柳念雪的手不由得紧了一些。 柳念雪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不免微微蹙起了眉。 却不想,杨珍珍抬头看到柳念雪的眉头,竟有意识地放松了手上的动作,还伸出手指,想要抚平柳念雪眉间的褶皱。 柳念雪一愣,随即笑着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萧远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越发奇怪。 这女子,怎么好像对柳念雪格外信任。自己从未听说过,柳念雪在外面还认识什么人。那这女子,到底是谁呢? 由不得他多想,兰香已经将丝线拿了进来。 按照萧远的吩咐,兰香将线的一头交给柳念雪。柳念雪接过线,便绑在了杨珍珍的手腕上。 悬紧丝线,萧远一手拉着线,另一手轻轻在线上触碰着。 萧远诊脉,看起来一直是随手一碰,不过片刻就好了。柳念雪见识过无数次,可这一次,却十分不同。 也不知,到底是悬丝诊脉所需技艺高超,影响了萧远的发挥。还是杨珍珍的脉象实在过于复杂。萧远的手竟整整在线上搭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皱着眉,神情难得的严肃。仿佛眼前,是一个连他都难以逾越的难题。 终于,他放下丝线,示意柳念雪可以解开杨珍珍的手腕。 柳念雪一边解绳子,一边问道:“怎么样啊?从没见你诊脉要那么久的。” 萧远叹了口气,“悬丝诊脉嘛,自然久一些。不过,她的身子,也实在是有些复杂。” 柳念雪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杨珍珍,“无妨,你说。我相信她也受得住。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如果可以,我想医好她。” 柳念雪望着萧远,没有看到杨珍珍在听了这番话之后,眸中溢出的感激。 “以她的脉象来看,她身上的情况很复杂。一方面,应该是很多年都吃的不好,就算曾经底子还行,到底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这一项已经需要慢慢调养了。 她……她大约……哎……你应该知道的。她带下的问题有些严重,想来她平日自己也觉得十分辛苦。不过,倒也没有到治不好的地步,假以时日,也可以好转。 至于她的嗓子,这么多年了,我没有把握可以让她完全恢复。而且,就算恢复了之后,恐怕她的声音,也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柳念雪听了,不免有些失望,随即又望向杨珍珍,问道:“你可听明白了?” 杨珍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柳念雪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想说,嗓子好不了也没关系?” 杨珍珍又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指向自己的脸。 柳念雪会意,问萧远:“萧远,她的脸,可以恢复吗?” 萧远愣了愣,走近了一些,蹲下身,想要伸手去看杨珍珍的脸。 杨珍珍心里还是十分害怕,可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努力不往后退。只见她整个人瑟瑟发抖,手指紧紧地握在一起,已经微微发白。 柳念雪握住杨珍珍的手,安慰道:“别怕。” 杨珍珍索性闭上眼,咬紧了牙关。 萧远见状,便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疤痕,又仔细看了看。 随后,他仍退回到原来自己坐的位子,说道:“她的伤都是外伤。其实……我有办法可以把那些疤痕都去掉。可是……” 杨珍珍听了萧远的话,眼睛瞪地老大,惊喜地抬起了头。 柳念雪不禁追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这过程极为痛苦!我知道一种法子,不论多少年的疤痕都能恢复如初。不过,一方面要配合特制的药水和药膏。另一方面,就是要刀将疤痕处的皮肉一点点的削掉,让皮肉重新生长。” 柳念雪惊讶地张了张嘴,“那……岂不是要她重新受一次毁容之苦?” 萧远点了点头,“不仅如此,那药水和药膏触碰到肌肤的时候,就连原本完好的肌肤都会疼痛不已。可以说,要恢复原貌,远比她毁容时受的苦要厉害得多。” 柳念雪还想追问,却见杨珍珍拉了拉柳念雪的手,对着柳念雪点了点头。 柳念雪惊讶道:“你愿意受这样的苦,只为恢复容貌?” 杨珍珍用力地点了点头,又见柳念雪眼中满是惊讶和不解,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做出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动作,眼中满是泪水。 “你是说……你想把孩子,找回来?” 杨珍珍拉着柳念雪,不住地点头。 柳念雪垂下眼,“那……顾大人呢?” 一提起顾江,杨珍珍咬起牙,紧皱的眉间满是愤怒。 她指了指柳念雪,又指了指自己,随后,她的手指放在脖间一横,眉眼之间,决绝而残忍。 柳念雪点了点头,“好!我助你成事,你也要助我!” 杨珍珍认真地点了点头,就此与柳念雪达成一致。 柳念雪拍了拍杨珍珍的手背,将她扶起来,躺倒床上,“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就要开始治疗了。” 她刚要离开,杨珍珍却死死得抓着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手。 柳念雪又安慰道:“你放心,这里是我的地方,这里的人全部都听命于我。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 杨珍珍这才放下心,被刀疤连住的有些歪斜的嘴角勾了勾,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柳念雪对着她微微一笑,又安慰了她几句,才起身走到圆桌边上,对萧远说道:“我们走,让她好好休息。” 萧远闻言,便跟着柳念雪出去了。 柳念雪走到门口,便吩咐兰香,“你去和青玉说,让她派两个可靠又聪明的丫头,伺候杨小姐。如果杨小姐又任何不满意,以后那两个丫头,就不要在我宫里伺候了。” “是。”兰香服了服身,便转身而去。 萧远陪着柳念雪,一路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寝殿中,柳念雪屏退了左右,对萧远说道:“这个人,你一定要医好。她是我们刺向顾家的一柄利刃。” 萧远听了,立刻肃然起敬,“我明白了,你放心,可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顾江大人的老相好,顾大人府中的那位嫡子的亲生母亲。” 萧远一愣,向来潇洒的他,此刻都不禁认真了起来,“这大家族……实在是不好惹,给人生了一个孩子,竟然还被害成这样。你放心,别的不说,医者仁心,我也会医好她的。” “依你看,她大概要多久才能康复?” “你在开玩笑……她哪里还谈得上康复。身上零零星星的病,我刚才只说了一些最重的,若要真正有起色,没个三年五载根本不可能。” 柳念雪刚要开口,萧远便抢先阻止道:“你放心,我知道你和她都等不了这么久。不过,她现在的身子就连那祛疤的药膏都受不住。” 萧远说着,不由得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半年!半年之内,我让她容貌恢复如初。身上没什么大病,看起来与常人无疑。 至于以后的调养,到底是三年还是五载,还要再看她的运气。如何?” “好!就以半年为限。” 柳念雪抬起头,望着后窗外的竹林。哪怕是冬天,竹林竟依然翠绿。 柳念雪冷冷一笑,“半年之后,我要你顾家折损一臂。” 第三百十九章 思念甚浓 北风萧萧,可宫外的寒冷,仿佛没有办法对玉宸宫产生任何影响。 就算柳念雪此刻正在被禁足,宫中却没有人敢对玉宸宫的宫务有丝毫怠慢。 谁又知道,什么时候,陛下一时兴起,皇贵妃就复宠了。到时候,谁得罪过皇贵妃,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就算皇贵妃永远失了宠。这前朝之上,太师、太尉、尚书令都是帮着皇贵妃的,人家的亲爹还是吏部尚书,哪里得罪得起。 所以,柳念雪在玉宸宫的生活一如既往,烧着最好的碳,吃着最美味的膳食。 即便宫外寒冷萧瑟,玉宸宫的寝殿里却温暖地如同春日一般。 萧远望着眼前的柳念雪,脑中全是方才她说的话。 “半年之后,我要你顾家折损一臂。” 他与柳念雪相识多年,从来没见过她脸上有过如此冰冷的表情。这表情,绝不只是因为顾嫣儿这几次的动作。 “念雪,你是不是,另外还查到什么事?” “怎么这么问?” “如果只是皇后,你对顾家,不至于如此。” 柳念雪叹了口气,“我与顾家,不只是新仇,还有数不清的旧恨。” “你是说?” “害我要假死脱身的是顾家。我入宫之后种种麻烦,都与顾家脱不了干系。陛下也因为顾家,在前朝屡有掣肘。 当年,太后害得姑姑远走他乡,害得屹儿出生在北方极冷之地。我不能对陛下的母亲下手,但我可以对顾家动手。 还有,家中旧事,我虽然没有证据,可我知道,那些事都与顾家脱不了干系。 你以为我入宫多年,真的就忘记了国仇家恨吗?” 柳念雪的眼眸冰冷,看得萧远心中一颤。 萧远皱了皱眉,“我明白了。国仇家恨,我与你是一样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望着萧远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会支持我的。” 突然,门口想起了一阵敲门声,随即传来小德子的声音,“主子,奴才有要事禀报。” “进来。” 小德子进来之后,见萧远也在,不免一愣。 只听柳念雪说道:“无妨,你说。” 小德子上前一步,躬身说道:“主子,义父那里传来消息。净身处确实有些问题,其他人没什么,就是那个管事的刘公公。 据义父查证,那个刘公公素来好赌,以前总是一身赌债。就连出去吃个饭都要问别人借钱。可这几年,却好像突然发财了一般,赌钱还是照样赌,日子却再也没有紧巴巴了。” 柳念雪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义父说,正是从皇后入宫那年开始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行了,你下去。替我谢谢李公公,实在是帮了我大忙了。” 小德子笑道:“主子客气了。奴才这就去传话。” 小德子走后,萧远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这消息听得那么高兴?” 柳念雪笑了笑,说道:“你猜这刘公公,为什么突然之间那么有钱了呢?” 萧远皱起眉,“我哪里猜得到。” “或许,是因为他帮了一个人,使那个人可以不用净身就入宫了呢?” 萧远一愣,忙说道:“是不是你上次和我说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 “那这皇后,胆子可太大了。那天你和我说,我还没真的当一回事……”萧远一边摇头,一边惊呼道。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看,这顾家是不是很有意思?根本就不需要你出手去嫁祸、栽赃什么的。你只要用心去等着,他们自己会为自己挖坑的。” 萧远摇头一笑,“那也要有你那么阴毒的眼光才有用。” “你这个‘阴毒’,我就全当是在夸赞我了。” “我本来就是在夸赞你。” 一样的冬风,吹在玉宸宫里,是暖风。吹到了凤梧宫,那风向似乎就有些看不清了。 裴峰正坐在塌上陪着顾嫣儿下棋。 而顾嫣儿,那心思明显不在棋上,只是直直地盯着裴峰,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容。 裴峰抬起头,见顾嫣儿春心荡漾地望着自己,便问道:“皇后怎么了?为何一直看着朕?” 顾嫣儿忙害羞地低下头,咬了咬唇,“陛下……陛下太过英俊,臣妾……臣妾忍不住想看着陛下。” 裴峰的眉角似乎跳了一跳,他望着顾嫣儿,似乎突然看到了什么,便说道:“皇后别动,你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顾嫣儿一愣,却见裴峰伸出手,覆上了她的脸,轻轻擦了擦。 这不擦倒也罢了,一擦,什么脏东西都没擦下来,反而掸下了几缕粉尘。 裴峰一愣,收回手,只见手指上有些白白的粉。 抬起头,又见顾嫣儿正慌忙地摸着自己的脸,坐立不安。 裴峰干笑了两声,“大概……大概是朕看错了……” 顾嫣儿心里一酸,眼中几乎都急出眼泪了。可她脸上是精心上过妆的,一流泪,必然要哭花了。想到这里,她哪里还敢哭啊,只得干笑了两声,用手覆着方才裴峰碰过的地方。 裴峰似乎也感觉到有些尴尬,只得起身说道:“朕突然想起,还有些要务没有处理。皇后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陛下!” 裴峰不顾顾嫣儿语气中的凄厉,径直走出了凤梧宫。 顾嫣儿望着裴峰的背影,只能咬唇跺脚,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也是没办法,她当然不想在脸上盖那么厚的粉。可是她怀孕之后,面容憔悴、脸色蜡黄,不用粉根本没法看。 为了裴峰要过来,她特地早早就上好了妆,掐准了裴峰来的时间再细细查看。就是为了防止这种尴尬的事情发生。 谁知道,千防万防,今天还是发生了。 可气不过又能怎么样,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峰走远,无力阻止。 当然,裴峰这一走,是有人会高兴的。 江尹见裴峰走了,便忙跑了进来,对顾嫣儿说道:“主子,反正陛下已经走了,您不如歇一会儿。想吃些什么?奴才去替您拿。” 顾嫣儿一跺脚,在裴峰面前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吃吃吃!有什么好吃的!如今陛下都走了,本宫哪里还有胃口吃!” 江尹还来不及相劝,就见顾嫣儿又要伸手去拍肚子,嘴上还嚷着:“都是这个孩子不好,若没有这个孩子,本宫如今又怎么会那么丑!” 江尹自然立刻拉住了顾嫣儿的手,“主子,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不得的!你看我这张脸,如今这个样子,我根本就没法见人!” “主子别胡说,主子还是后宫最美貌的女子啊!” 顾嫣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江尹一愣,不由得松了手。 只见顾嫣儿取出帕子去擦眼角的泪水,一边哭一边嘶吼道:“美貌?若是以前,你说我美貌,我恐怕也是敢认的。 可如今?本宫如今这个样子,还敢说什么美貌?别说是皇贵妃了,本宫就连李德妃她们那帮人都比不上!” 顾嫣儿的歇斯底里,让江尹有些心疼,他低头叹息道:“哎……要是那个卖药引子的还在,就好了……” 顾嫣儿一愣,喃喃自语道:“那个时候,本宫的皮肤,确实比以前滑嫩不少。” 她低下头,木讷地看着自己的肚子。 江尹见状,不由得一愣,“主子,您可不能想些有的没的啊!这个孩子,对你来说,可比滑嫩的皮肤要重要的多啊!” “那怎么办啊!”顾嫣儿大叫道:“本宫不管!你去给本宫想办法弄药引子来。你去想办法啊!” 江尹无奈道:“主子,上次太后已经明令禁了这件事了。还打了奴才的板子。这次如果再去……” “本宫不管那么多!本宫要你去想办法!” 面对顾嫣儿的歇斯底里,江尹也没有办法,只得暂且先答应下来。心里想着,大不了过一段时间,再说自己找不到,也就罢了。 可世事永远是朝着不如人意的地方去走的。 顾嫣儿日日都在担心,只要裴峰从自己这儿走了出去,很快就会被另外三妃请走。 日防夜防,终于还是没有防住。 这一日,裴峰才走了没多久,听说就被张淑妃请去了。 张淑妃素善舞蹈,那日在自己宫里,整整为裴峰舞了两个时辰。直到宣政殿中有人来报,说赵统领有事启奏,裴峰这才离开了。 就此,顾嫣儿只享受了三天的独宠,便结束了。 这后宫之中,又陷入了三家鼎立的局面。 当然,这三家指的是李德妃、刘贤妃和张淑妃,和顾嫣儿这位皇后,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宫中的这些消息,顾嫣儿一边听着,一边越发觉得受不了。 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日日敦促江尹,帮她想办法找药引子。 而江尹,倒也听命出宫去了。可每次回来,都没有好消息。 只因之前出了这件事,裴峰早就下令,要赵信在全国范围内彻查,禁止这样的行为。 如今,民间对此事可说是闻风丧胆。 但凡有人一见到有这种事,便要去向官府举报。以前那些曾经以此为养生圣品的富贵人家,也早就不敢再买这样的药引子了。 不过,这民间的舆论倒是正了许多,无不称赞当今陛下爱民如子。 第三百二十章 皇后相邀 “芸儿,你别担心。再过两天,就是你出宫的日子了。只要这两天熬过去,以后就好了。” 杏儿拉着芸儿的手,在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芸儿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只有两天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的很……” 杏儿笑了笑,“你别担心,江尹不是都安排好了吗?他那么聪明,不会有问题的。” 芸儿抬头望着杏儿,只见杏儿虽笑着,却似乎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芸儿犹豫了片刻,问道:“杏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江尹……” 杏儿垂下眼,笑得似乎有些无奈,“我倒不是在宫里,是在府里的时候。” 芸儿一惊,“那么……那么早?” 杏儿抬眼看了一眼芸儿,笑道:“没想到,我和你斗了那么多年。竟然如今,做了姐妹。” 芸儿低下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你看,江尹也算是相貌英俊,人又聪明。当年我勾搭他,便是想着,他到底是管家的儿子。我能嫁给管家的儿子,也算是不错的。 更何况,他那人那么聪明,能给我出出主意也不错。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有一段日子,小姐总是不爱搭理你,出去都是要我陪着吗? 那就是他教我在小姐面前说你的闲话,好让小姐离你远一点……” 杏儿说着说着,似乎有了些愧疚。只见芸儿惨淡一笑,“都过去了。” 杏儿望着芸儿,“芸儿,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不怪我吗?若不是那一日,我在那碗红豆羹里下药……” 芸儿抬起头,一双无声的眼睛盯着杏儿看了许久。 直到杏儿低下头,芸儿才说道:“我当然是怪你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江尹,如今却怀了他的孩子。 可是我怪你有什么用……你也只不过,是一个被江尹利用的可怜人罢了……” 杏儿张开嘴,欲言又止了几次,却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对,我实在是傻。我本来以为,找到了依靠,哪怕他只是好色一些,我满足他也就罢了。可我越来越觉得,大概我是错了…… 我越来越觉得,我好像根本不了解他这个人。他对你很好,对我也很好,可我总觉得那些好里,似乎少了些什么……” 芸儿的眼眸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杏儿独自叹息了一会儿,说道:“我去伺候小姐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回来再给你带些宵夜。” 芸儿点了点头,对着杏儿感激地笑了笑。 杏儿回以一笑,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刚打开门,却不由得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呆了好一下子才开口道:“小姐……你怎么来了……” 杏儿的脑子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得将身子挡在门口,想挡住顾嫣儿的视线。 可顾嫣儿,早就跨过杏儿,看到了坐在不远处,一脸惊讶的芸儿。 也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和自己一样,微微隆起的肚子。 顾嫣儿皱起眉,一把推开杏儿,直冲芸儿面前就拉起她的手,怒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芸儿吓了一跳,赶忙挣脱顾嫣儿的手,跪下磕头道:“小姐饶命,求小姐饶命啊!” 杏儿见事不好,赶忙趁顾嫣儿不注意,偷偷的从门口蹭了出去。 一定要把江尹找来,这样才能保住芸儿!她心中想着,脚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却说,此刻的房中,顾嫣儿冷哼了一声,在一旁坐下,斜眼睨着芸儿:“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芸儿见顾嫣儿走开,便仍跪着,膝行到顾嫣儿面前,哀泣道:“主子,求您原谅芸儿。其实芸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一天,喝了一碗红豆羹,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后来……后来身子就一直不舒服,故而奴婢一直告假在房里休息。直到自己连着两个月,月信都没有来,奴婢才知道,自己怕是有了……” “哼!还怕是有了?你的肚子都那么大了,你是傻子吗!” “奴婢……奴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主子解释。所以,奴婢只能先藏起来……” “那你准备怎么办?藏十个月就生在宫里吗?”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嫣儿微微一笑,语气突然温柔了起来,她伸出手,扶着芸儿的手臂,笑道:“本宫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救你。” 芸儿抬起头,眼中含着泪,疑惑地望着顾嫣儿。 此刻,顾嫣儿的心情好极了。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她今日不过是闲来气闷,眼见芸儿和杏儿竟然都不在面前伺候。又想到裴峰这些日子都没有来过凤梧宫,心里生气的很。 怎么?难不成,自己如今已经沦落到,人人都能踩一脚了吗? 不过,她本来只是想过来怒斥这两个偷懒的丫头。让她们知道,谁才是宫里的主子,却没想到,竟然撞见了芸儿的肚子! 顾嫣儿对着芸儿笑了笑,可那笑容在芸儿眼中,却只觉得既恐怖又阴森。 “主子,您……” “芸儿,你还没有成亲,这孩子左右是不该生下来的。不如,就打掉。” 顾嫣儿勾起唇角,眼中满是魅惑。 可那魅惑在芸儿看来,却充满了邪气和恶意。 芸儿一边摇头,一边害怕的往后缩着身子。 顾嫣儿见芸儿不允,眯了眯眼,怒斥道:“你这个丫头!可别不识抬举。如今,你在本宫的宫里,本宫让你生,你才能生。叫你打了,你就要打了!” 芸儿吓得不轻,忙又跪下来,磕头不止,“小姐,求求您了。求您看在奴婢伺候了您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 “饶了你?本宫如何可以饶了你?” “求求主子了,只要主子放奴婢出宫。奴婢这辈子都会对主子感恩戴德的!” 顾嫣儿冷笑了一声,“感恩戴德?本宫可不需要你的感恩戴德。如今,本宫需要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芸儿惊恐的抬起头,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泪,此刻蒙着泪光,恐惧地望着顾嫣儿。 顾嫣儿又是冷冷一笑,“怎么?你不明白吗?本宫的药引子没有了,如今,本宫唯一缺的就是药引子,可不是什么感恩戴德。” 顾嫣儿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庞,“你看,本宫如今脸色都不好了。既然你怀了,那正好,本宫省的到外面去找了。这也够本宫用一些日子了。” 芸儿慌忙摇着头,泪水甩地满脸都是,“小姐,求求您了!不要啊!” 顾嫣儿微微一笑,站起身,缓缓往芸儿的方向走去。 芸儿一边摇头,一边害怕地往后缩着身子,眼看就要靠到墙了。 “住手!” 顾嫣儿和芸儿一同闻声望去,只见江尹已经推门而入,一边还喘着气。可见他赶来的时候,有多么匆忙。 芸儿脸上浮现出了一些惊喜,她当然不爱江尹,但此刻,江尹或许是唯一可以救她的人了。 顾嫣儿走上前,厉声道:“江尹,本宫命你找了那么长时间,你都没有找到。如此怠慢本宫……” 顾嫣儿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芸儿,对着江尹怒斥道:“你看!这眼睁睁的不就在眼前吗!” 江尹有些为难,躬身道:“主子!芸儿是我们自己的人,怎么能……” “哼!自己人?”顾嫣儿睨着芸儿,“这丫头背着本宫干了什么好事?怪不得这几个月都不来伺候了。还和本宫说什么自己人?她也配!” 芸儿害怕地低下头,瑟缩着身子,呜咽不止。 “主子,芸儿到底是跟着我们从府邸出来的,她对您也向来忠心。这次的事……说到底也不是芸儿的错……” “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本宫看,一定是她勾引了边上的什么侍卫,才弄大了肚子!” 江尹一愣,惊讶地望着芸儿。他以为芸儿一定已经把自己供出来了,却没想到,她竟然瞒了下来。 一时间,他说不出话,只是呆呆的望着那个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女子。 明明是他害了她,是他强迫了她,可她为什么愿意为自己隐瞒呢? 或许,她对自己并非全是厌恶。或许,她也有一丝动心了。 江尹心中胡思乱想着,却没有注意到顾嫣儿此刻早已开始不耐烦。 “江尹!你看什么呢!” 江尹猛地被叫回了神,他仍旧恭敬地躬着身,带着一些哀求的语气,对顾嫣儿说道:“主子,就当是看在奴才的面子上,求主子放过芸儿。主子不过是要药引子,奴才一定会为主子找到的。” “找到?你都找了多久了!你找到什么了?如今就在眼前!本宫命令你,立刻按照本宫所说去办!” 芸儿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绝望。 那样的绝望,让江尹的心中不禁一颤。 只见江尹突然咬紧牙关,拉起顾嫣儿就往外跑,“主子,奴才有话要单独和主子谈!” “你干什么!快放手!你不过是个奴才,成何体统!” 杏儿眼见江尹拉走了顾嫣儿,便赶忙溜了进来,将梅香扶起来坐在床沿,安慰道:“别怕,江尹肯定会有办法的。” 芸儿望了望门口,又哀怨地低下头,叹了口气。 第三百二十一章 往事如烟 江尹拉着顾嫣儿,一路往寝殿的方向去。 顾嫣儿自然不肯就这样跟着他走,便伸出手,努力想要挣脱江尹的束缚。 一气之下,江尹猛地回过头,打横抱起了顾嫣儿,就往寝殿直冲。 一路上,宫女和太监看在眼里,谁都不敢抬头,都低着头闷不做声。 这可是逾矩的,到时候江尹有没有事,他们不知道。可不管江尹有没有事,他们这些人,谁看到了,谁就会倒霉。 所以,江尹这一路倒是畅通无阻,所有的人都装瞎子、装哑地低着头。 “大胆!你干什么!” “别乱动,否则主子摔了下去,损失最大的可不是奴才!” 江尹冷眼瞪了顾嫣儿一眼,那眼神冰冷又充满了戾气,就连顾嫣儿看了都不禁闭上了嘴。 就这样,江尹一路抱着顾嫣儿,直冲到了寝殿,才将顾嫣儿放了下来。 顾嫣儿站稳了身子,指着江尹怒骂:“你这个奴才!太大胆了!竟然敢触碰本宫的身子!你不要命了吗!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是啊,我触碰你的身子了,怎么了?”江尹转向顾嫣儿,勾着唇角,一声邪笑。 顾嫣儿一愣,完全没想到江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禁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你……你竟然!” 江尹冷冷一笑,看着眼前惊讶不已的顾嫣儿,似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了起来,“是啊,我竟然毫无悔改之意,那又怎么样?” “你!”顾嫣儿根本说不出话,就连责骂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或许是因为她不明白,本来对自己日日低头哈腰的奴才,此刻怎么不怕自己了。 “尊贵的皇后娘娘,这可不是我第一次碰你了。” 江尹似笑非笑地望着顾嫣儿,顾嫣儿瞪大了眼,根本不知道江尹说的是什么意思。 只见江尹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过,上一次,我看皇后娘娘一点都没有拒绝的意思,反而欢喜地很啊。” 江尹莫名其妙的话,让顾嫣儿的心里开始害怕。 什么时候?怎么会?她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回事! 江尹勾着唇角,缓缓往顾嫣儿的方向走去。 顾嫣儿望着江尹的双眼,突然间觉得有些害怕。 那双眼,是一双毒蛇的眼睛,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此刻,顾嫣儿觉得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仿佛只是一个猎物,一个已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不知退了几步,顾嫣儿已经退到了床沿,她本能得坐下来,身子依旧害怕地往后倾。 江尹微微一笑,弯下腰,欺上身子,似乎要扑上去一般。 顾嫣儿一手撑着身子,一手便要去推江尹,“你别过来!本宫命令你滚开!” 这分明是命令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如此的无力,甚至有些颤抖。 江尹的笑容里,开始带上了一些暧昧,他顺势接住顾嫣儿想要推开自己的那只手,还将那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顾嫣儿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她想挣开,却发现他的手如同铁箍一般,紧紧地抓着自己,根本就挣脱不开。 “你……大胆……” 顾嫣儿或许想要说出什么咒骂的话,可她眼看着江尹的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没有办法,挣不开束缚的她,只能本能的侧过脸,躲开他毒蛇般的视线。 “嫣儿,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既冰冷又温柔的声音,在顾嫣儿的耳边响起。一阵暖风拂过她的耳边,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嫣儿,是真的不记得了吗?朕看着的自然是嫣儿啊……” 江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顾嫣儿的脑门上。 她瞪大了眼睛,双眼所有的精神似乎全部聚集到了江尹的脸上。 江尹微微抬头,看着面前惊恐的美人,笑道:“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 顾嫣儿咬紧了牙关,眉眼之间满不是浇不灭的怒火,“是你……竟然是你!” 江尹站起身,缓缓走回桌边坐下,笑道:“不错,是我。和你珠胎暗结的人,是我,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陛下。” 顾嫣儿颓然地坐在床沿,眼神中充满了空洞,“怎么可能……怎么……” “怎么?你很惊讶是不是?不必惊讶,你自己想想,他对皇贵妃何等深情,又怎么会看的上你?” 顾嫣儿听了这话,顿时怒从心起,“你什么意思?” 江尹冷笑了一声,“不错,在府邸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大概是世上最好看的女人了。不过么,到了宫中,看到了有皇贵妃这样一号人,你确实是比不上。” 眼见顾嫣儿的眼中充满了愤怒,江尹不禁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陪你入宫?真的是因为我对你忠心耿耿吗?” 顾嫣儿咬了咬牙,江尹站起身,又走到顾嫣儿身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这漂亮的小脸蛋,从来都不正眼看我一眼。我要得到你,我要看看,你在我身下的时候,是不是还能保持平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顾嫣儿猛地甩开江尹的手,“你这个疯子!你不要命了吗?” “我当然要命!而且我非常惜命。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很惜命?” 顾嫣儿眯起眼,只听江尹继续说道:“淫乱后宫。江尹不过是烂命一条,可是皇后娘娘,不只要断送自己的前程,还要断送顾家如今的体面。” 顾嫣儿咬了咬牙,“你想怎么样?” “这就乖了。”江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顾嫣儿脸上轻轻一抚。 顾嫣儿厌恶的转过头,躲开了江尹的手,不过江尹倒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说道:“芸儿,是我的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你也是要为人母亲的人了,不要再去打她孩子的注意了。” 顾嫣儿忿忿的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毒。 江尹也不在意,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芸儿两天之后就会出宫,到时候她不在你面前,也碍不了你的眼。” 顾嫣儿神情一变,突然冷冷一笑,“江尹,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可真好。外面养着一个芸儿,在宫里还想霸占着我。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肚子里的孩子当皇帝不成?” “这有什么不可以,如今皇后娘娘怀孕了,这孩子理所应当就是未来的皇帝。” “你难道就没想过,一旦事情败露,你我都要命丧黄泉。” 江尹微微一笑,眼中多了几分不屑,“皇后娘娘,你可要想清楚。没了我,你能不能有这个孩子?没了这个孩子,你还有没有办法,和皇贵妃抗衡? 你需要这个孩子,你也需要我。既然如此,我帮了你这样大的忙,你卖我个人情,又有什么关系?” 顾嫣儿冷冷一笑,“难道,我有的选吗?” “真聪明,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顾嫣儿心底不由得厌恶起来,面上却带上了微笑,“不过,你也没的选了……” 她的眼中,不知为何带上了一丝诱惑。 江尹虽然知道她心中一定不善,却不免被这难得的迷情迷住了眼。 她对着江尹勾了勾手指,见江尹低下头,便凑到他耳边,轻轻耳语道:“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我。你,就可以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 江尹一愣,突然诧异地望着顾嫣儿。 她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根本没有被他吓到。反而以最快的速度分析清了利弊,转而开始威胁他。 “你在威胁我?”江尹眯起眼,生气的毒蛇,眼看就要发起攻势。 顾嫣儿微微一笑,勾上他的脖子,“是啊——我在威胁你。怎么?我肚子里的孩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丫鬟肚子里的?” 自己朝思暮想十年的女人,此刻正在诱惑着自己。 可江尹似乎根本不为所动,“你为了个孩子,竟然能这样对我。我没想到,你对裴峰竟然那么中意。” 顾嫣儿微微一笑,“他是皇帝,我的孩子若要做皇帝,自然要靠他,我不靠他又能靠谁,难道靠你吗?” 顾嫣儿的眼中是浓浓的不屑,眼看江尹眯起眼,正要发作之际,顾嫣儿却又魅惑一笑,伸手抚上他的脸庞,笑道: “不过,既然这是你的孩子,你就是我的男人。只要你帮我,让我们的孩子得到帝位。那么将来,我们就是这世上至尊的一对。” 江尹的眉眼间,似乎有了些动容。 顾嫣儿笑了笑,继续鼓励道:“那不过是个丫头,你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我……可是皇后。” 江尹拉起顾嫣儿的手,眼睛眯了起来,他的眼中是掠夺、是占有、是野性。 顾嫣儿笑道:“皇后的男人,不就是皇帝吗?” 这一刻,江尹似乎看到了未来,看到了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到了自己权倾天下。 可突然,他又想到了芸儿那双柔弱的眼睛,微微闪着几滴泪光的眼睛。 他有些犹豫,虎毒不食子,他又怎能为了顾嫣儿的话,去害自己的孩子。 而就在此时,顾嫣儿勾着他脖子的手,突然紧了紧,将他往自己面前拉着…… 第三百二十二章 尽是血泪 天色已经全黑了,柳念雪此刻正躺在床上休息。 突然,窗户一阵响动,似乎有一个人翻窗进来了。 柳念雪向来惊醒,何况此刻又没睡着,心中不禁一颤。 是什么人,半夜三更翻窗进她的房间? 柳念雪咬了咬牙,伸手摸向枕头下面,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她一手握上匕首,一手轻轻的褪去刀鞘,转过身,面向帷幔,就等着幔帐被掀开的那一刻,可以先发制人。 听不到脚步声,柳念雪本能的感觉来人似乎越来越近了,她警觉地盯着床幔,一刻都不敢懈怠。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床幔。 只见柳念雪猛地坐起身,双手握紧匕首,就往床幔外刺去。 可那人一个闪身,敏捷地躲了过去,嘴里发出一句特别轻的呼喊,“娘娘,是我,别怕。” 那声音,似乎是赵旻的声音。 柳念雪一愣,翻身下床,可心中却不敢就此懈怠,手中仍握着匕首。 对面立了一个黑衣人,看身形似乎确实是个女子。 柳念雪还未开口,却见那黑衣人伸出手示意柳念雪,随后立刻拉开脸上的蒙面黑巾,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柳念雪一愣,忙丢了手中的匕首,上前拉住黑衣人的手,笑道:“你怎么这样就来了呀?身子好了吗?” 赵旻笑着点了点头,跟着柳念雪在一旁坐下,“身子都好了。家里听说娘娘被禁足了,实在担心,让我晚上偷偷偷来看看。” “不必担心,劳旻儿转告家里,一切照旧即可。主要还是顾家那里,万万不可降低警觉。” 赵旻点头道:“娘娘放心,家里对顾家一直都不曾懈怠。如今,多少也算有些眉目。只是进来,家里总是担心娘娘。先前陛下和娘娘吵了起来,冯小姐本就打算入宫了。 倒是被嫂子拦住了,说娘娘和陛下不可能会有龃龉,或许是另有打算,让我们稍安勿躁。 可娘娘这一禁足,家里哪里还忍得住。您这一禁足,冯小姐也进不了宫了,家里便让我晚上偷偷来看看娘娘。问问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有什么需要。” 柳念雪在赵旻的手背拍了拍,柔声道:“劳旻儿帮我带话给家里,就说我一切安好,不用担心。如此禁足,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其实你看我这宫里,何曾有什么缺损的?” 赵旻闻言望了望,却见四下里果然还是玉宸宫中历来的一片华贵,那炭盆里的碳依旧是上好的,一点烟味都没有。 她这才算是放下心来,“娘娘,见你宫里这样,属下也放心了,属下回去会与各位叔伯交代清楚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放心一笑,随后又问道:“如今外面的情况可好?” “怎么说呢……”赵旻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其实几位长辈在外面都动用了所有的资源。不过,顾家实在是小心,这么久以来,也不过是拿到了一些他们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的证据。” 柳念雪垂下眼,“这罪虽然不轻,不过,顾家一定会想办法找替死鬼来脱罪。” “魏师伯也是这么说……不过,他与柳大人,想了个办法……” 柳念雪突然掩嘴一笑,“若是我爹参与了,想来,是有些阴损的办法。” 赵旻无奈一笑,既不能符合,也无法反驳,便凑到柳念雪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柳念雪一边听,一边点头,眉眼之间明显多了几分惊喜。 终于,在赵旻说完的时候,柳念雪点头道:“果真是个好法子。不过,风险也很大,未必就能够成事。” “柳大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这个罪过,才能让顾家无所抵赖。” “爹确实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件事,若无顾家族人相帮,大概有些困难。” “这点娘娘不用担心,有静王殿下与王妃相助。” 柳念雪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但很快,就被担忧掩盖,“这些年来,顾家对静王夫妇其实多少已经有了防备。 此事可以让他们支持,却不宜让他们的出面,否则,反而可能让他们成为目标。” 赵旻点了点头,“娘娘放心,魏师伯早已有所考虑,他会交代王爷和王妃的。” 柳念雪叹了口气,“希望我们此举,真的可以一举歼灭顾家……” “娘娘,您不要沮丧!我们这儿有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会不成功!” 柳念雪努力对着赵旻一笑。这样的事,又哪里会是人多就会成功的呢? “对了,”柳念雪转而问道:“你当日被下毒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抓到下手之人吗?” 赵旻叹了口气,“该查的人,哥哥都去查过了,一点线索也没有。再说,我也不是那种会到处乱跑,没事找事的。 那些日子,我除了在黑羽卫中操练、办事,真没去过什么别的地方,也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柳念雪皱了皱眉,“这样……你试着别去想哪些人可疑,只是去想,你有没有见过什么熟人,说过什么话?” “熟人?”赵旻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久,方才喃喃开口道:“那几日,我除了在家……就是在黑羽卫……路上么……” “哦!对了!”赵旻突然惊呼道:“我遇上过静王妃!不过……” 那语气随即又转成了沮丧,“不过我压根没和她说过什么话呀……” 如果此刻,灯火通明,赵旻或许能看到柳念雪的脸色有些泛白。不过,昏暗的夜色下,赵旻什么都没有看到。 柳念雪沉住气,问道:“旻儿,你与菲儿,说过些什么?” 赵旻丝毫没有怀疑,只是想了想,说道:“我只是感谢静王妃当年相救。其实,娘娘走了之后,我去找过静王妃好几次,想感谢她,不过都没遇到她。 那日恰好在外面遇到了,我便感谢了静王妃,想请她到旁边饮茶、吃点东西,也算聊表谢意。 不过,静王妃没有空,就拒绝了我。” “这样听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柳念雪心中舒了口气。 “是啊。那日我还说笑,还好那年西山的红叶红得早,否则静王妃一定不会去看红叶,我还不知道要在那泥地里躺多久呢!” 赵旻的语气十分轻快,可柳念雪的心却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垂着眼,心中思绪万千。 赵旻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知道自己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柳念雪开口说话。 “娘娘?您怎么不说话?”赵旻有些担心。 柳念雪没有回答赵旻的问题,反而问道:“这话,你有没有与旁人说起过?” “不曾说过……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柳念雪笑了笑,“倒也没有什么不妥。这样,你回去的时候,要记得将这件事告诉你嫂子。你就和她说,是我特地托你转达给她的。” 赵旻突然有些担心了起来,“娘娘,该不是真有什么不妥?属下虽不聪明,但你这么说了,属下心里总也会明白几分啊!” 柳念雪拍了拍赵旻的手背,“你放心,并不是静王妃有何不妥。只不过,我担心你和静王妃闲聊之际,旁边会有什么人在,听了去。 尤其是顾家的人,万一知道你还将西山之事放在心上,难免会有所担心。说不定也是他们再次对你下手。” 赵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属下还是不太明白。不过,娘娘说告诉嫂子,总是不会错。属下明日一早就去魏府拜访。” 柳念雪应了一声,说道:“这件事,除了清姿,不要告诉任何人。免得别人多想。” “娘娘放心,属下明白的。娘娘可还有其他吩咐?”赵旻一边问,一边站起身。 “没事了,你先回去。路上要小心。另外,让家里都不要担心,等我禁足时间过了之后,再来探望我就是了。” “属下明白了,娘娘也保重。若有任何不妥,让竹香带话出来就是。另外……” 赵旻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道:“方才属下见娘娘身边竟然带着匕首,虽然也算是有所防备。可娘娘毕竟没有习过武,虽然已经用尽全力,那力道终归还是…… 若真有人来玉宸宫行刺,那人的武艺大概也要和属下不相上下。属下回去会和哥哥商量,如何加强玉宸宫外的守备,是娘娘可以安枕无忧。” 柳念雪感激一笑,“其实,我也知道没什么用。不过是不习惯一个人,自己给自己安一份心罢了。玉宸宫的守卫,向来是宫里最严谨的,哪里还会有什么错处。你与你哥哥,不必太过担心。” 赵旻应了一声,便又告别柳念雪,翻窗出去了。 她虽答应了下来,心里却仍想着,总要找什么办法让柳念雪安心才是。 而柳念雪,望着赵旻远走的背影,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宫外众人都如此尽心,自己也绝对不能懈怠。宫里的这些事,还是应该尽早结束才是。 她躺回床上,准备继续睡觉。刚要睡着,朦胧之间,却又听见窗子一阵响动。 她心中一颤,总不会连续两次都是赵旻? 于是,一双手又握紧了匕首……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不堪回首 玉宸宫,向来都是大齐宫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莫说是白天,就连晚上,都是侍卫不停的巡逻执勤,绝不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 这些侍卫都是赵信严格训练的禁卫,无一不是武艺高强,机敏勇敢之辈。 宫里的侍卫难当,想做一个合格的侍卫,可不是只要看见人拦住就行了。 一个优秀的侍卫,要认得清宫中所有的主子,还得搞得清主子们的派系、喜好,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这与做太监的难处,其实是相通的。 你得明白,什么人必须拦住,什么人必须放行。而什么时候应该将必须放行的人假意拦住,什么时候有得将必须拦住的人假意放行。 玉宸宫中的侍卫,优秀就优秀在,除了武艺高强之外,都是真正深谙此道的能人。 方才赵旻能有机会翻窗进来,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她武艺高强。另一方面,玉宸宫外的侍卫早就认出了那个黑衣人,根本就是算得上自己半个统领的赵旻。 谁不知道皇贵妃与赵家交好,星夜而来,自然是为了谋划某些机密之事。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上前阻拦。 而柳念雪在枕头底下放着一把匕首,其实根本也没有想过会真的用得上,无非是求个心安。 以前,日日都有裴峰陪在身边,她当然不害怕。 可如今,她每晚都要一个人入睡,有时候,她真的很害怕,顾家说不定脑子一抽,突然下了一个狠心,就派人来杀她了。 虽然,这机会很低。因为思来想去,好处虽是有一些,善后却实在麻烦。 可是,如今柳念雪,也是有家有业的人,谁又舍得那么容易就死了。 何况,那么多的计划已经在收拢的过程中,未来只会越来越好,死了实在可惜。 不过,她实际上还是很相信玉宸宫的侍卫的。至少,在她入宫这么多年以来,除了秋菊曾经混了进来,玉宸宫中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 所以,此刻,她听着窗子的响动,心中便更加忐忑起来。 如果说赵旻能够进来,是因为是赵信的妹妹的缘故。那么如今,这个混进来的人,又会是什么人呢? 家里不可能一夜之间派两个人进宫,除了赵旻,也没有其他女子有这样的身手了。 唯一的解释,即使顾家真的派人来杀她了。而且,还是派了一个能绕过玉宸宫侍卫的绝顶高手。 想到这里,柳念雪的额角不禁有些冒汗。方才她连赵旻都伤不到,如今这个高手,又怎么可能伤得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为今之计,只有在那刺客动手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然后立刻跑出去大喊,把人都叫来,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耳边是刺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十分稳健,越来越近。 一只手伸了进来,柳念雪慌忙闭上眼,等待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一阵压迫感袭来,柳念雪一咬牙,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送出那支匕首。 对面的人明显一惊,一个转身便想要避过去。 夜色昏暗,柳念雪根本看不清眼前的状况,只听到了一声衣帛撕裂的声音。 眼见那刺客一个翻身,倒在了床上,柳念雪咬紧牙关,一把举起匕首就要扑刺上去。 却见那人伸出手就抓住了柳念雪的手腕,无奈道:“夫人干什么……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柳念雪一愣,手上一松,匕首便顺势滑落到了床上。 裴峰坐起身,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还好,没挂彩,就划破了衣服。” 一时间,委屈、害怕的心情纠结在一起,柳念雪的眼泪立刻涌出了眼底。 还没等裴峰反应过来,她便抱着腿呜咽了起来。 裴峰吓呆了,赶忙上前搂着柳念雪,“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柳念雪用力一推,依旧呜咽不止。 裴峰被推得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一伸手,便摸到了方才从柳念雪手上掉落的匕首。 他拿起匕首,扔到床下,转而又坐到柳念雪身边,一边将她拉入自己怀里,一边哄道:“乖,别哭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柳念雪伸手在裴峰胸口一锤,“你有病啊!大半夜的跑来吓人!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我……我哪里舍得吓你啊……”裴峰无奈道,“我这不是……实在忍不住了,想趁夜黑风高来看看你嘛……” 裴峰心里有些委屈,可一见柳念雪啼哭不止,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有没有什么委屈,忙哄道:“都是我不好,别哭了。” 他一边将她搂紧,一边抚着她的背。 许久,她才抽着鼻子,嘟囔道:“你的手,有没有受伤?” “没事,只是划破了衣服。” 借着夜色微弱的光,她打量着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她觉得,他好像瘦了,脸庞也有些憔悴了。 柳念雪心疼的伸出手,抚上裴峰的面庞,“夫君是不是瘦了。” 裴峰微微一笑,伸手覆上她的手,“哪儿就那么容易瘦了。不过见不到夫人,这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 柳念雪无奈地撇了撇嘴,又担心道:“没人看见你来?” 裴峰又将柳念雪搂进怀里,“放心,我很小心,没人看见。让我好好抱抱你。”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感觉着她绵软的秀发渗出的香气。 这些日子,他可过的太难了。每日要与那些后妃虚与委蛇,还不能来见柳念雪。 平日里,他总是每天都要安排好一些人,晚上来宣政殿中找他议政,这样,他才能从那些后妃身边顺理成章地脱身。 这一日,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早早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情,便躲到了紫宸宫里,连李福全都遣退了,才终于有机会,溜到了玉宸宫。 柳念雪覆在裴峰怀里,伸手抚了抚他胸前的散发,“对了,你那边,还顺利吗?” 裴峰叹了口气,“我听了你的话,三天跑这里,两天跑那里。感觉皇后确实急了起来,听说前两日,她在宫中和江尹闹得不高兴了。 只是,我有些担心。我们这样挑拨她和江尹,真的有用吗?” “我几次和皇后会面,只觉得这皇后虽然是个阴损的人,却不及那个江尹来的有办法。只要打破这两人的关系,他们就一定会露出破绽。李公公可与你说过那个净身处的事了?” “说过了。你怎么看?” “我想,那个刘公公就是收了江尹的钱,将江尹放进了宫。所以,江尹不是个真正的太监,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是他的。 可我们无凭无据,如果皇后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我们也没有办法真的把她怎么样,最后大不了就是罢了她皇后的位份。 她有顾家做靠山,甚至有可能,不过是将江尹处置了,便轻轻放下了。 再说,就算我们能罢了这个皇后,顾家还会送别的人进宫。对我们来说,不见得就有多划算。可如果他们两人起了龃龉就不一样了,说不定可以让他们狗咬狗。 只是,实在委屈了夫君。” 柳念雪说罢,扑进裴峰怀里,有些心疼的说道:“难为夫君了。” 裴峰搂着柳念雪叹道:“确实为难。你是真不知道……前几天,我在凤梧宫了,看到皇后脸上有东西,便伸手去拍。一拍,竟然拍下来不少粉,真是吓死我了。” 裴峰摇着头,却见柳念雪倏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皱眉质问道:“你为什么摸她脸?” 裴峰一愣,“不是你让我待她们亲厚一些吗?否则会穿帮?是你说的啊。” “这话是说过,可我哪里说过你可以摸她们的脸。” “那……那不是在表达亲厚吗?” “我不管,总之你不能摸她的脸!”柳念雪一噘嘴,立刻转了身子,背对裴峰。 裴峰无奈地望了望天,蹭上去说道:“夫人,是为夫错了。为夫不该碰她的脸。” “哼!你还有没有摸过别的地方!”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裴峰无奈的嚷嚷着,而柳念雪则垂下头,细细思考了起来。 裴峰在身后看不清柳念雪的表情,只以为她仍不高兴,无奈之际,只能又说道:“夫人,为夫以后绝不会再碰任何人的脸了。你相信为夫……” “我知道,我就是在想,皇后脸上的粉……” 裴峰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娘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她脸上的粉有什么奇怪啊?” “照理说,她怀着孕,不该用那么重的粉。我记得以前见她,她虽然也是浓妆艳抹,但她底子好,向来没有用很厚重的粉。 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或许,她因为怀着孕的关系,脸色不好了……” “可你怀孕的时候,也没见怎么样啊?” 柳念雪转过身,“你当人人都那么好运气?我以前怀着的时候,就听萧远说过,很多女子怀孕的时候,会比平时丑的多,尤其是怀着儿子。 既然如此……或许皇后会想办法,再用那个偏方。”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一家三口 听了柳念雪的猜测,裴峰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想到了。而且,很早就派人跟着江尹,还设计了一个圈套,让江尹以为外面还能买到那药引,诱他上钩。 不过么……他虽然出宫了很多次,也已经接触到那圈套了。却来回几次,最终都没有下手去买。如今,他倒也已经好几天不曾出宫了。” “哦?竟然那么奇怪。” “看来,江尹对皇后,已经不如以前这样忠心耿耿了。” “这倒有些奇怪,我不认为江尹回那么容易放弃皇后。” “怎么说?” “皇后为了你,要吃那药引,江尹自然会不高兴。依我看,他对皇后,一方面自然是喜欢,另一方面何尝又不是执念。 如今皇后怀的是他的孩子,却心心念念想着你。但凡是一个男人,恐怕都会受不了?” “夫人说的有道理。或许那江尹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对药引不如以前执着了。” 柳念雪一边说着,裴峰便顺势将她搂紧了怀里。 柳念雪被裴峰搂在怀里,脑子里却还想着凤梧宫里的事情。 只听她继续说道:“不过么,那宫里毕竟还有一个孕妇,我倒是很好奇,那芸儿要如何处置。如今皇后肚子里已经确定是个皇子,有没有芸儿其实都不重要。 可如果,江尹不是个太监,芸儿那些日子又根本不曾出过宫,那么芸儿肚子里的孩子,很有可能也是他的。这么看来,最好的方法,他应该会送芸儿出宫。” 裴峰将柳念雪搂紧了些,低头埋在她的颈间,有意无意地应了一声,随后说道: “你放心。我早就命人盯着了。凤梧宫中,不论是进出的人还是物,都要仔细盘查。绝不会让他们有任何东西,逃过我们的眼睛。” 柳念雪感觉到裴峰的心不在焉,晃了晃身子,说道:“我在说正经事,夫君有没有认真听啊?” “为夫听着呢,夫人继续说就是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蹭在她的脖颈间用力的嗅着。 这样的香味,他许久不曾闻到了,如今简直是如痴如醉。 “如果我们能策反那个芸儿,便可以事半功倍。她多年跟着皇后,一定知道她不少事情。不过……如今她既然怀着江尹的孩子,凡是也很难说。 我记得钰儿说过,芸儿很讨厌江尹。既然如此,她未必是真心从了江尹的。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柳念雪认真想着,丝毫没注意到,裴峰竟然张开嘴在她的肩膀轻轻咬了两口。 柳念雪一时不防,不免嘤咛了一声。 这一声如此悦耳,听在裴峰耳中,不免心神荡漾。 “夫君……你难得有机会过来,听我把正事说完啊……” 她转过身,想要抗拒他的唇,却恰好落入他的怀里,让他有机会顺着锁骨,一路下滑。 “夫君……” “夫人,不想我吗?” “当然想,不过……” “那就别说话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裴峰的身影。 柳念雪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有几分惆怅。 昨晚,裴峰为了不让人发现,还是趁着夜色走的。 柳念雪早就知道醒来的时候不会看到他,可真的看到面前空无一人的时候,还是觉得心底一空。 看来,要想办法尽快结束眼前的一切…… 日子看起来过的波澜不惊,这一日,裴峰收到了一份邀约,是来自凤梧宫的,请他用晚膳。 想到那一日顾嫣儿脸上掉下来的粉,裴峰心中一颤,本想要拒绝。 但他又想到了柳念雪……不仅是柳念雪,裴峰比柳念雪更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尽快结束。 他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一旦扳倒顾家,眼前就再也没有威胁了,他要实现一件柳念雪心中一直想,却从来没有和他说过的事。 咬了咬牙,裴峰便答应了皇后的赴约。 此刻,裴峰站在凤梧宫门口,心中虽不免有一丝无奈,却还是跨入了凤梧宫的大门。 迎接他的,仍然是那个叫杏儿的丫头。 说起来,这丫头十分蹊跷,明明还是个小丫头,可眉眼之间却别有一股风韵。 女子之间,或许感觉不到,可裴峰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女人的眼神,不是一个少女的眼神。 想到柳念雪的猜测,裴峰不禁觉得有些恶心。这江尹,是把凤梧宫当成他的后宫了吗…… 裴峰并不在意这些宫女,甚至不在意顾嫣儿,但当他想到竟然有人在他的后宫中肆无忌惮,他心中还是会有大大的不快。 跟着杏儿,一路走到了寝殿,顾嫣儿已经在圆桌旁等待裴峰了。 一见裴峰过来,顾嫣儿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对裴峰福身道:“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免礼,你既怀着孩子,以后见到朕便不用行礼了。” 裴峰的声音很温柔,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有些佩服自己,对着顾嫣儿竟然能这样和风细雨地说话。看来,人还是要多逼一逼自己,潜力确实无限。 顾嫣儿听到这话,明显心中十分高兴,她站起身,抬头对着裴峰柔柔一笑。 裴峰心中一震,他惊讶地发现,顾嫣儿今日的脸上,好像没有上妆。 不对啊?她不是应该脸色不好吗?怎么看起来,如此容光焕发? 裴峰有些发愣。 顾嫣儿不知裴峰心中所想,眼见他盯着自己,只以为是自己的容貌吸引了他注意。 她不由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嘴里柔柔的唤了一声,“陛下。” 裴峰回过神,忙笑道:“实在是皇后美貌,朕有些看呆了。” 顾嫣儿低着头,一张俏脸越发通红,眉目之间满是娇柔,眼看就要化成一滩春水。 裴峰有些不解,记忆中,就是以前看到的顾嫣儿,也不如现在这般夺目。怎么会不过几日的功夫,就换了一个人一般。 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圆桌旁坐下,说道:“皇后不要站着了,陪朕坐下。” 顾嫣儿点了点头,走到裴峰身边坐下。 她身上的香味很浓,也不知到底用了多少熏香,远远地就能闻到。 这香味,让裴峰有些头晕,不由得又怀念起了柳念雪身上淡淡的体香。 菜一道一道地端了上来,顾嫣儿不断地给裴峰夹菜,时不时地献着殷勤。而裴峰,虽然心中不舒服,自然也没有表现出来,还违心地对顾嫣儿夸赞不已。 “陛下,若能时常来看望嫣儿,就好了……” 顾嫣儿微微侧过头,眼中含着三分期待、又含了三分哀怨。 原本,这眼神该是撩拨得人心头一荡,可对裴峰来说,柳念雪平日里不经意的眼神,可比此刻顾嫣儿的故作姿态,要撩人地多。 他微微一笑,“实在是朕平日里政务繁忙,冷落了皇后。” 顾嫣儿低头一笑,身子往裴峰那边蹭了蹭,柔声道:“陛下怎么,从来不唤臣妾的名字……” 她抬起头,眼中的哀怨又多了三分,仿佛是在哀求着裴峰的认同。 裴峰一愣,干笑了两声,“原来,皇后喜欢朕叫你的名字啊……” “陛下——”顾嫣儿伸手拽着裴峰的衣袖,左摇右晃,嘴里撒着娇。 那声音绵软的如同蜜糖一般,眼看便是要一滴一滴地粘到裴峰身上。 裴峰眉角一跳,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厌恶。对着顾嫣儿温柔一笑,“嫣儿……” 裴峰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吐出来了。 幸好,就在裴峰实在忍不下去的的时候,江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裴峰说道:“陛下可要尝尝这道烧鸭子。这是膳房最近新想出来的菜式,味道极好。” 裴峰看了江尹一眼,此刻,他竟然对江尹生出了一丝感激,笑道:“哦?那朕一定要尝尝了。” 说着,他假装没看到顾嫣儿此刻失望的表情,伸手夹了一筷鸭子。 刚吃了一口,裴峰便感叹道:“这鸭子的味道果然不错,鲜嫩可口。最难得的事,竟然毫无一点鸭骚味。” 江尹应道:“陛下,这道鸭子,经过多番烹制,整整三日方能上桌,故而酥烂可口。” 裴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许。 顾嫣儿咬了咬牙,白了江尹一眼,而江尹也假装没看到,继续对裴峰说道:“陛下,这竹丝鸡也特别美味,是日前刚刚上贡的。” 就这样,江尹就不断地品评着桌上的菜,而裴峰就一边吃,一边点评。 顾嫣儿坐在一旁,除了埋怨地咬牙切齿,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裴峰连看都不看她,此刻,她甚至连表情中的狰狞都不需要隐藏。 仿佛根本就不是顾嫣儿将裴峰请来的,而是江尹将他请来的。 裴峰也不是来看她顾嫣儿的,而是真心实意,来看这一桌子菜的。 大半个时辰过后,菜吃完了,裴峰吃饱了,江尹的话也说完了。 顾嫣儿眼见自己的机会来了,便对裴峰说道:“陛下,今日天色晚了,不如陛下,就宿在凤梧宫?” 裴峰尚未开口,就听江尹说道:“娘娘,您忘记了,今日张太医还嘱咐过,让您不要侍寝。” “既然如此,朕便回紫宸宫去了。江尹,你要好好照顾皇后,知道吗?” “陛下放心,奴才必定十二分用心照顾皇后。” “嗯。”裴峰应了一声,转而对顾嫣儿说道:“皇后,天色晚了,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也不等顾嫣儿回答,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裴峰看似走得器宇轩昂,其实脚下步履生风,如同逃命一般。 直到除了凤梧宫,坐上龙撵,裴峰才终于松了口气。 第三百二十五章 殃及池鱼 裴峰离开凤梧宫的背影,让顾嫣儿有些失落。 眼看裴峰远走,顾嫣儿心里不舒服,便只能对江尹撒气道:“你怎么就这样把他赶走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请来的!” “怎么?你留着他干什么?还想给他侍寝啊?”江尹冷眼说着,眼睛一眯,透出一股迫人的杀气。 顾嫣儿哼了一声,“我的胎像已经稳了,张太医可是说过,我可以侍寝的。” 说着,顾嫣儿又对着江尹冷笑了一声,“你不是,也知道吗?” 江尹的眼,眯得更深了,他上前一把抓住顾嫣儿的手,冰冷的语气中明显带了几分怒意,“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的男人。当着我的面,还要勾搭别人,你想没想过后果?!” 言语中,是质问,更是威胁。 顾嫣儿突然娇媚一笑,“怎么?你吃醋了?” 江尹松开顾嫣儿的手,转过身,一声冷哼。 顾嫣儿微微一笑,从背后抱住江尹,说道:“我们不是要夺储君之位吗?如此,还不是早晚的?” 江尹眯着眼,不为所动。 顾嫣儿的手,如果两条小蛇一般,轻柔地绕着江尹,四处乱钻,“或者,你有别的办法?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江尹的呼吸开始急促,他猛地转过身,一把将顾嫣儿打横抱起,随后冷笑一声,说道:“我自然有办法让我的儿子夺得储君之位。不过,如今,我要先整治了你。” 说罢,江尹抱着顾嫣儿,往床榻走去。 时间过的很快,两个月的时间对忙碌的人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两个月来,一切都看似十分平静。 皇后和三妃,每日都在为了裴峰去哪儿的事情各施手段。 不过,裴峰总是能在其中平衡,不过今日在这儿待久一些,明日又在那儿待久一些。 有时候政务繁忙,便哪里都不去了,只在宣政殿中理政。 裴峰在顾嫣儿那儿的事件待的越短,顾嫣儿便越要想办法留住裴峰。 可江尹的想法,和顾嫣儿显然是截然不同的。 相比顾嫣儿的积极,江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裴峰的注意不要放在顾嫣儿身上。 这些日子以来,裴峰敏锐的注意到,顾嫣儿容貌的改善,并没有持续太久。 如今,她脸上又要开始擦一些粉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胎像稳定之后,对她的影响就变小了。这一个月来,她虽然也要略施粉黛,却全然不及那一日那般吓人了。 不过,江尹的态度,似乎也变得越来越令人玩味,他似乎越来越不希望裴峰去凤梧宫。 裴峰可以感觉到,有时候,顾嫣儿当着他的面,都掩盖不住对着江尹忿忿的眼神了。 这是个好兆头,只要他们两人翻脸,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柳念雪在被禁足,出不了门。只有萧远,每日依旧来诊脉。说是诊脉,其实主要还是来为杨珍珍看病的。 杨珍珍的身子,经过两个月,比先前已经有起色多了。 左右无事,柳念雪每日便抽一些时间去陪伴杨珍珍的。 一开始的时候,杨珍珍总是很害怕,看到谁都瑟缩成一团。 可渐渐的,或许是明白了玉宸宫中确实不会有人伤害她,她明显变得放松了。 虽然还只能偶尔说出几个字,可有时候她也会比对些手势和周围的人交谈。 柳念雪发现,杨珍珍特别喜欢听自己吹笛,尤其是雪国的旧曲。 每每听到,杨珍珍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柳念雪吹曲。有时候,她会抬头望着天空,有时候会低头拨弄自己的手指。可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眼中淡淡的哀愁。 或许,她是个雪国人。 柳念雪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她从来没有去确认过。 有时候,人或许并不想去回忆某些事。并不是因为那些事太过痛苦,而是因为,实在太过美好。 当活得太过痛苦,忍一忍,或许也就过去了。但一旦去回忆往昔的幸福,眼前的日子,反而就过不下去了。 柳念雪深谙此道,因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从来都不去想故乡的任何事情。 不想父母、不想长姐、不想玩耍的同伴、也不想雪山的千里冰封,因为一旦想到那些,再看看自己的眼前,她便会没有来由的厌恶自己。 仿佛就算只是活着,都是对故人的背叛。 要活下去,只能不去想,不是忘记,只是埋藏。 这一日,柳念雪又在吹笛。 马上就要到新春家宴的日子了,这一年的冬天,所剩无几。 窗外在下雪,如果单看天空,柳念雪有时候会有一种,自己仿佛还在北方的错觉。 北方的天空,就像现在这样,看上去明明风和日丽,不过几片白云在飘飞,却总能有下不完的雪。仿佛那雪花不是从云层里飘落的,而是从天外飞来的。 这样的天气,在大齐甚是罕见,可在雪国,几乎日日都是如此。 望着这样的天空,柳念雪心中有些哀泣。 曲子恰好到了高潮处,高昂的笛音辗转凄美,让柳念雪的心也悸动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经落下了两行清泪。 隐隐地,柳念雪感觉到一张柔软的丝帕覆上了自己的眼角。 她放下玉笛,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的杨珍珍,却见面前的人也已经泪流满面。 柳念雪微微一笑,也拿出帕子,抹了抹杨珍珍眼角的泪水。 杨珍珍拉着柳念雪到一旁坐下,又将她的玉笛拿起来放到桌上,大约是在叫她不要再吹了。 这些日子的相处,柳念雪突然明白,为什么杨珍珍能成为花魁娘子,又为什么会让家教甚严的顾江为她倾心不已。 女子的温柔,在杨珍珍身上显露无疑。 自从她不再害怕,柳念雪便深深感觉到了这股温柔。 不止柳念雪,所有接触过杨珍珍的人,仿佛都会被她的温柔所感染。 就连萧远,向来洒脱不羁的性子,在杨珍珍面前,似乎也会格外柔声细语。 就算现在,她脸上满是可怖的刀疤,可只要一挂上微笑,好像那些刀疤就都不见了一般。 那种温暖,有着渗透人心的力量。 除了自己的母亲,柳念雪从来没想到,这世上真的还能有女子温柔成这样了。 岁月流逝,母亲的记忆便的很淡,可一看到杨珍珍,柳念雪就会想到柳皇后,那种温暖的感觉,便如同母亲在身边一般。 柳念雪也拉着杨珍珍坐下,柔声道:“你怎么也哭了?” “这曲子……我……听过。”杨珍珍慢慢说道。 如今,她已经可以慢慢说出一些话了,可声音沙哑,且断断续续。 “这曲子,是我娘最喜欢的曲子……”柳念雪低头一笑,眉眼间露出一缕怀念。 杨珍珍拍了拍柳念雪的手背,“我……也……喜欢。” 柳念雪抬头对着杨珍珍笑了笑,带着感激之色。 而杨珍珍望着柳念雪的眼神,似乎也更温柔了起来。 “你好好休息,过几日,嗓子好了,我们再多说说话也不迟。” 杨珍珍摇了摇头,拉着柳念雪问道:“你知道……我的事……吗?” 柳念雪垂了垂眼,“知道一些。我听说,你以前是花魁娘子,后来便跟着顾江。被他的正妻迫害,卖到……卖到了……” 柳念雪有些说不下去了,对着这个温柔的女人,她实在没有办法,就此揭开她的疮疤。 杨珍珍温柔地笑了笑,似乎在安慰柳念雪,“我……可以写……” “你会写字?” 杨珍珍点了点头。 柳念雪想了想,便拉着杨珍珍走到案桌旁,说道:“你想说什么,就写给我,我来给你研墨。” 杨珍珍笑了笑,在案桌旁坐下,却又抿了抿唇站了起来。 就在柳念雪疑惑之际,只见杨珍珍从一旁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到柳念雪身边,还指了指。 柳念雪不由得笑着坐了下来,便开始给杨珍珍研墨。 杨珍珍提起笔,略微想了想,便沾了沾墨水,在纸上写道: “我本来,不是大齐的人。我的家乡在遥远的北方。那里冰雪覆盖,洁白美丽。 我知道,你也是那里的人,所以,你才会吹那里的曲子。 我们这些来到南方的北国人,无亲无故,便如同没了根的落叶一般。 我不是自己想来大齐的,而是跟着一个人来的。那人,就是顾江。 当年他去北方办事,我与他相遇在白雪皑皑之中,他从雪狼口中救下了我,我便对他一见钟情。 当年我还年幼,又知道家中必不会应允,我便偷偷带着包袱出了门,跟着他来到了大齐。 谁知道,他竟然是大齐名门之后。 名门之家,又怎会接受我这种私奔出来的女子。 他说,他家中家教甚严,不敢带我回家。所以,就将我安置在了外面的一处宅子里。 本来,倒也算得上是平平淡淡。 我所求不多,只想着能这样过一辈子,也就罢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杨珍珍的眼中,写满了哀伤。这仿佛是她人生中,再也不愿回忆起来的往事。 她咬了咬牙,继续低头写道…… 第三百二十六章 风向忽转 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戏码,向来是亘古不衰的。 可怜杨珍珍这样的佳人,也没有逃出这样的戏码。 顾江威武英俊,如今虽然官拜中书侍郎,可当年却是顶顶有名的武威将军。莫说是二十多年前,就算现在看来,依然是一派儒将风范。 顾江对杨珍珍,或许一开始也确实是真情所致,所以才敢冒家中之大不韪,带着杨珍珍,回到了大齐。 可回来之后,顾江才发现,家中竟然已经为他定好了亲事,择日就要完婚。 怎么办?那边是杨珍珍还安置在客栈里,这边却是自己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完婚了。 他该怎么告诉杨珍珍? 或许,这就是杨珍珍悲剧的开始。顾江仿佛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要为杨珍珍去对抗什么。从一开始,他只是希望,杨珍珍能够为了他妥协。 顾江来到客栈,看见杨珍珍正坐在窗边望着街市。 那样子,仿佛是一只听话的小猫,正在等着主人的归来。 他心头一酸,“珍珍……” 杨珍珍一听到情郎的声音,立刻回过头,笑着迎了上来,“怎么样?你家里人怎么说?我何时可以去见她们?” “我……我家里人,为我说亲了……”顾江低着头,面露愧色。 杨珍珍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杨珍珍不说话,顾江也不说话,两人各自低着头,僵持在了一起。 过了许久,倒是杨珍珍先开口说道:“那……你有没有和你父母说我们的事?” “我没办法说……”顾江的眼中满是无奈,“我只是暗示了一下,父亲便已勃然大怒。家中家教甚严,何况大齐向来都有‘聘之为妻,奔之为妾’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要我,做你的妾?”杨珍珍的眼中,已经难掩对顾江的失望。 而顾江接下来的回答,简直让杨珍珍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我家中不允许纳妾……” 杨珍珍身子一颓,猛地坐到了椅子上,她的双眼空洞,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不知前路何在。 顾江见杨珍珍如此,自然心疼不已,忙蹲身在她面前,说道:“珍珍,你听我说。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便在外面为你置一座宅子,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杨珍珍的视线,缓缓转向顾江,“你要我,这辈子没名没份地跟着你?” 顾江低下头,面有愧色,“我也知道,这样实在是委屈了你。可我……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可以派人送你回北方,你可以回家……” 杨珍珍冷笑了一声,“送我回家?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如今你要送我回家?” 顾江无奈之余,竟莫名有了几分嗔怒,“那你要我怎么办?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那一日,杨珍珍将顾江赶出了客栈。 她思绪万千,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袭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便只有顾江。 她不想回家,家中也为她安排好了姻缘,可是,她不愿意。 此生,若无法和自己深爱的人相守,她宁愿孤独终老。 所以,当顾江第二天再来找她的时候,她立刻摈弃了前嫌,扑进了顾江的怀抱。 她相信,他会对她好的。 是不是明媒正娶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他对自己好,只要他心中只当她一人是自己的妻子,就够了。 她没有想到,这一刻的决定会真正地毁了她的一生…… 顾江在城西的偏僻处给杨珍珍置办了一套宅子,那宅子不大,可她不过是一个人住,同住的不过是几个丫鬟、老妈子,到底也是够了。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小半年。 杨珍珍本是安于乐道的人,虽然一开始,心里多少有些膈应,但时间一久,便也就习惯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已经跟着顾江,自己也只能接受现实。 索性顾江虽然不能娶杨珍珍过门,却是真心爱慕杨珍珍的。 但凡遇到好的,不论是布料、吃食,还是装饰,只要他觉得杨珍珍会喜欢,便就一堆一堆地往她的小宅子里搬,以至于库房简直都要装不下了。 可惜,幸福的日子,永远都不会长久。 就算杨珍珍竭力地不去想,可顾江,到底还是娶了妻。而顾江的妻子,就是秦夫人。 秦夫人嫁入顾府之后,本来也是心心念念地想着相夫教子,太太平平地过将军夫人的生活。 可渐渐的,她发现她的丈夫,对她不过是淡淡的相敬如宾。 谈不上爱慕,更谈不上疼爱。 不仅如此,这个男人每隔一两天都要在外夜宿。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顾江在外面,一定有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终于,她查到了那个宅子。她亲眼看到了一个娇艳欲滴的女子,将顾江送出了宅门。 嫉妒袭上心头,秦夫人像每一个撞破夫君“好事”的女子一般,在家里和顾江歇斯底里地闹开了。 顾江哪里会容得秦夫人和自己瞎闹,他一方面否认,一方面警告秦夫人,如果她敢到处瞎说,自己绝不会放过她。 可秦夫人是何许人?她到底也是将门虎女,难道会因为顾江的三言两语就吓到了? “这也就是有母家的好处,我从北边过来,无依无靠。顾江叫我如何,我就必须如何,别无选择。 但那位秦夫人不一样,她有母家在身边,但凡有什么事,自有家人为她出头。再不济,回去哭一哭,也是好的。 可我没有想到,那位秦夫人竟然会那么狠毒。顾江告诉我之后,我本来以为她最多也就是在家中哭诉,让母家对顾江试压罢了。 最坏的结果,便是顾江以后很少才能过来。左右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能过。 可没想到,有一日晚上,突然来了几个大汉将我打晕。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里,不知要去往何处。 我试过逃走,可那些人看的紧,我根本没有办法。 路上,那些人轮番对我……最后将我卖到了南方的一个妓院里……” 杨珍珍写道这里,不由得放下笔,叹了口气。 她的眼中充满了悲戚,本该回忆着自己最美的年华,眼前却满是斑斑驳驳的血迹。 柳念雪也放下手中的墨碇,走到杨珍珍身边,伸手覆上她的肩膀。 杨珍珍将自己的手,放到柳念雪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回过头,对着柳念雪微微一笑。 “珍珍,你后悔吗?”柳念雪问道。 杨珍珍愣了半晌,在纸上写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后悔,可我恨他们两个。秦夫人对我做下的种种,我可以理解,却没办法不恨她。 但我最恨的人,是顾江,他明明说过要护我一世,却害得我痛苦一生……” 柳念雪叹了口气,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如今杨珍珍会如此,何尝不是因为,当年对顾江的信任,实在太深。 “若累了,就不要写了,我们改日再说也没关系。” 杨珍珍摇了摇头,换了一张纸,继续提起笔。 而柳念雪,也回到一旁,继续研墨。 “我在那妓院里待了整整两年,两年里,我无时无刻不盼望着顾江能够来找我。可惜,我终究什么都没有等到。 不过,我终于有了重新回到京都的机会。那些日子里,老鸨李妈妈觉得生意好,一直想转去更大的城镇,赚更多的钱。 于是,我就撺掇李妈妈。不如开去京都,那里有钱人多、有权的人也多,一定可以赚大钱。 这一年多,我对李妈妈虚与委蛇、阿谀奉承,且我终归还有几分姿色。李妈妈见我听话,又是摇钱树,自然对我格外信任。 所以,她听了我的话,带着一大班姑娘,一起来到了京都。 我心心念念地想着,一定是因为我在外地的关系,所以顾江才没有办法找到我。等我到了京都,我一定可以再见到顾江的……” 姑娘们赶路慢,三个月后,杨珍珍一行人便来到了京都。 就算到了京都,杨珍珍也不敢就此逃走。一开始的大半年里,她逃走过无数次,也被抓回来过无数次。 老鸨子有的是办法,让她浑身没有一点伤口却备受折磨。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痛苦下挺过来。这里的一班姑娘,没有人不曾经历过这一切,也没有人可以坚持下来不放弃。 有时候,并非情愿,可人却只能认命。 这就是妓院的方法,从身体和精神上一起折磨一个坚贞的女子,让她变得言听计从,从此成为赚钱的工具。 李妈妈早就联系好了去处,原来在城南开妓院的刘妈妈赚够了,想要回老家过太平日子去了,于是,便把妓院连同里面的姑娘全部转让给了李妈妈。 李妈妈接管下这一切之后,她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姑娘。 庸脂俗粉,哪里都是庸脂俗粉,只有一个人,让她眼前一亮,如同是牡丹花丛中的一支白水仙。一眼,便让人耳目清亮。 这个人,就是杨珍珍。 李妈妈笑了,这就是她的商机,她要将杨珍珍打造成这红粉国度中的花魁娘子,打造成一朵让京都的王孙贵族都过目不忘的水仙花,一株让她的腰包可以钱财不尽的摇钱树。 于是,才有了柳念雪所知道的,花魁娘子的故事…… 第三百二十七章 情路坎坷 万花楼重新开幕的第一天,不少达官贵人前来捧场。 这曾经是京都最大最豪华的妓院,本就有不少富贵熟客,这也是为什么李妈妈会不惜重金顶下万花楼的原因。 早在三天前,万花楼门口就提前摆上了“花魁娘子——白水仙”的招牌,如今的这些达官贵人,自然也有不少是慕名而来的。 这些人多年来看惯了“红牡丹”,如今,能看到“白水仙”,自然觉得十分新鲜。 晚膳时分刚过,大堂中便坐满了宾客,这些人都在等着新的花魁娘子登场。 而顾江,竟然也在这群宾客之中。 自从两年前,杨珍珍留书出走之后,他就开始沉迷酒色,时常出入于花街酒巷。 顾家自然不允许他这样的行径,不过,他偷偷来往,顾太傅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左右,只要秦夫人不闹,顾太傅也不愿意真的把自己的儿子往死里逼。 自从没了杨珍珍,顾江虽然也常常出去,到底回家的日子比以前要多多了。 这秦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开始觉得自己的夫君来往于妓院逢场作戏也没有关系,只要每日还是回家也就罢了。 于是,这两夫妻在这种奇怪的相安无事的状态下,秦夫人竟然还怀上了孩子。 这一日,顾江本是想早些回家的。毕竟是秦夫人的第一胎,做丈夫的还是应该时常陪伴身旁。 可是,常与他一起出入妓院的几个同僚,说起了万花楼重新开张,还有新的噱头,便拉着顾江一同去了。 顾江倒也没有再三推辞,此刻,三人已经坐在万花楼的大堂中喝酒聊天了。 “哎呀——三位公子怎么老是盯着台上看?难道我们姐妹三人,一定就比不上花魁娘子吗?” 娇柔的身子就靠在肩上,柔软得仿佛无骨一般。 顾江微微一笑,“怎么?今日来的,多半都是来等花魁娘子的。往台上看,有什么奇怪的?” 红衣的佳人嘟了嘟嘴,脸上似乎有些不高兴,“可花魁娘子到底还没出来,公子何不先珍惜眼前人呢?” 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酒,递到顾江唇边。顾江就着酒杯,一饮而尽。 对面一个白衣秀士说道:“你们啊,就别再打我们顾大公子的主意了。顾公子向来眼光高,以前那位红牡丹,也是花魁娘子,咱们顾公子就是看不上。 如今啊,就看看你们那位白水仙,能不能够得上顾公子的眼了。否则,咱们以后可就不来了。” 一旁的粉衣姑娘听得一慌,忙也倒了杯酒,递到白衣秀士唇边,笑道:“公子,顾公子不来,你们可要来啊——” 白衣秀士微微一笑,伸头贴着粉衣的耳边,几乎要蹭到她的耳垂,柔声说道:“爷还来不来,就看你今晚伺候的好不好了。” 粉衣娇嗔一笑,轻轻在白衣秀士胸口一捶,嚷了句“讨厌”,风情无限。 “来了来了!快看啊!” 周围一片喧哗,只见台上珠帘一挂,响起了一阵悦耳的琴音。 顾江闻声望去,只见鲜红的舞台上,挂着鲜红的珠帘,可那珠帘背后,竟坐着一个一声雪白的女子。 那女子正在弹琴,琴音悠扬哀怨,根本就不像是花楼中会有的曲子。 随着琴音,那女子竟缓缓哼唱了起来,那声音纤弱悦耳,让人如痴如醉。 这声音太熟悉了,太像他朝思暮想的声音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留书,说要回北方去了。 过了一会儿,歌声停了下来,周围却又想起了一阵惊呼。 只见那女子隔着珠帘,缓缓站了起来。 丝竹之声猛然响起,女子随着音律开始舞蹈。 隔着珠帘,本就看不清楚女子的样貌,更何况这女子还遮着一条雪白的面纱,越发让人觉得神秘。 她衣着清爽,肚兜和长裤外,不过是罩了一件纱衣。 随着女子的动作,纱衣随风而舞,隐约可以瞧见女子手臂上雪白的皮肉。 坐下的一众公子,无一不是欢呼雀跃,蠢蠢欲动。 一舞终了,女子走到台中间对众人福了福身。 李妈妈走上台,吩咐左右撤下来珠帘,说道:“各位在座的公子,这位就是我们家的花魁娘子——白水仙。今日,是我们家水仙在京都的第一晚。 只要哪位公子出价高,水仙今日就伺候哪位公子。起价么,两百两!” “李妈妈,你也未免太会做生意了。这佳人的容貌都没有让我们看到,就要开始收钱了?”坐下一人笑道。 李妈妈微微一笑,“就凭这身段,还有方才的歌舞。难道有公子觉得,水仙值不了这个价钱吗?” 底下喧哗一片,却没有人出价。 李妈妈心中冷笑了一声,京都的公子哥看起来有钱,却没想到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精明主。 于是,便嚷道:“水仙啊,让公子们看看。” 白水仙对着李妈妈福了福身,随即便伸手轻轻拿下了自己的面纱。 “噢哟!真漂亮啊!我出三百两!” “这位公子出了三百两,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 “四百两!” “五百两!” “五百五十两!” 出价声此起彼伏,可顾江早已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不是杨珍珍又是谁。 她在陪笑,每每有人出价,她都会福身感谢。 可他看得出来,她的眼底是诉不尽的悲伤。 她不是回乡了吗?怎么会沦落至此? 思绪万千之际,只听一旁的蓝衣秀士喊道:“八百两!” 顾江望着蓝衣秀士,面露惊色。 “怎么了?顾兄也有兴趣?若有兴趣,顾兄叫价就是。这女子虽美貌,却不及你我兄弟情深。在下还是可以让给顾兄的。” 顾江垂了垂眼,随即对蓝衣秀士抱了抱拳,举手叫道:“一千两!” “哎哟!这位公子叫了一千两,还有没有更高的?” 那声音是杨珍珍熟悉的声音,她抬眼望去,坐下的人分明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顾江看着她,此刻她一定认出自己了,她眼中的情谊,是思念、是嗔怪、是爱慕,又有很多根本说不出的,早已融在一起,浓到化不开了。 “一千一百两!” 又有人叫价,杨珍珍心中一急,却听顾江又喊道:“一千五百两!” 场内喧哗一片,却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李妈妈高兴到不行,一千五百两!这是在是太惊喜了! 这一夜,花楼的房间,华贵到让人炫目。 两年不见的情人,彼此之间,仿佛都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向对方诉说自己的思念。 直到顾江无力地趴在杨珍珍身上的时候,两人才有了耳鬓厮磨的时间。 “你怎么会……”顾江将杨珍珍搂在怀里,心疼地问道。 杨珍珍无力地摇着头,“我也不知道……那日我一醒来,就已经被人带走了。后来就被卖到了南边。要不是李妈妈要来京都,我恐怕,此生都无法与你再见了。” 顾江眯了眯眼,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他将杨珍珍搂紧,说道:“别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杨珍珍心头一暖,却无力一笑,“罢了,当年我是个清白家的女儿,跟着你,尚且不能入你家门。如今我沦落风尘……” “不许你这么说。”顾江打断杨珍珍,“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真真,不会变的。” 杨珍珍感动地窝在顾江怀里,眼角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两年过去了,这两年里,她哭过、怨过,却在见到他之后化为乌有,最后仍只剩下了信赖与爱慕。 “顾江就此将我包了下来。就如同以前一样,每隔一两天便来看望我一次。不过,他那个时候不宿在我这儿了,再晚总会回去。 现在想想,当年若不是我怀孕了,他也不会为我赎身。包着我在外面,对他来说,比带我回家,要方便地多。” 柳念雪愣了愣,“那……是因为你怀孕了,所以他才接你回去的吗?” 杨珍珍点了点头,写道:“他夫人当年生了一个女儿,家里人好像都不太高兴。过了没多久,我怀孕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与家里说的,刚回去的时候,秦夫人假意待我很好,博取我的信任。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秦夫人趁着顾江外出公务,便将我毁容发卖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其实,我真的没想到,秦夫人会将你留在京都。” “这便是她高明的地方。第一次卖去外地,第二次便卖在京都。不过,我最恨顾江的不是这一点!他明明找到了我!却不肯带我出苦海!” 柳念雪一愣,惊呼道:“他找到你了!” “他找到我了!我与他之间有个约定,哪怕我容貌尽毁,嗓子被毒哑了,他还是可以认出我的!” 杨珍珍写道这儿,放下笔,拉过柳念雪的左手,将自己右手贴上去,十指相扣之后,又与她拇指相贴。 随即,才继续写道:“他见我容貌尽毁,竟假装不认得我。任我沦落在那勾栏之中,过个生不如死的生活!” 杨珍珍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愤怒,柳念雪放下墨碇,长叹了一口气。 她本来以为,那一切或许只是秦夫人的毒手,却没想到,真正让杨珍珍痛不欲生的人,竟然是顾江…… 第三百二十八章 宫门小巷 柳念雪摩挲着手中的玉笛,脑子里还在想着上午杨珍珍告诉她的事,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要说将杨珍珍带回来的理由,当然只是为了打击顾家。 她早就已经想好了,既然一切都是秦夫人的手笔,不管杨珍珍是否能够恢复容貌,只要她这个人在,打入顾家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如今,既然已经知道,顾江是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人。杨珍珍想要凭借自己的身份打入顾家,就已经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照理说,杨珍珍已经失去了她一部分的利用价值。以后具体要如何操作,柳念雪也还没有想好。 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柳念雪开始有些心疼杨珍珍。 或许,是那如母亲一般温暖的感觉,让柳念雪有些心软。也或许,是同样身为女子,杨珍珍所经历的一切,让柳念雪心中发怵。 总之,柳念雪没有办法因为杨珍珍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将她抛弃。 如果自己这么做,那和顾江又有什么区别? 柳念雪叹了口气,不论如何,总之先让萧远把杨珍珍的身子看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其实对杨珍珍来说,过去种种,不仅是深仇大恨,还有她的儿子,她总要想办法夺回来的。 今日,杨珍珍告诉柳念雪那些事,整整用了一上午的事件。 她很多年没有写过字了,一开始不太顺畅,后来渐渐好了起来,那一纸娟秀的楷书才能跃然纸上。 柳念雪垂下眼,还是不要太着急,等杨珍珍的身子好些了,能好好说话了,再和她聊聊也不迟。 想到这里,突然看到兰香走了进来,说道:“主子,晚上的菜已经准备好了,主子要不要去小厨房看看?” 柳念雪应道:“也好。一会儿你去问问梅香,看看昊儿还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他若喜欢什么,再添几样就是了。”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兰香往厨房走去。 太后恩典,见柳念雪的禁足终于过了,便让人带话,今天晚上,让裴昊来玉宸宫中用膳。 柳念雪自然十分高兴,她虽然与裴昊常有机会在御花园相见。 这同桌吃饭,却是头一遭。所以,她格外注意,早就命人开始准备晚上的菜式。 厨房中,柳念雪四下里看了看,指着一条鱼,说道:“这鱼?” 一旁的厨娘立刻上前答道:“回禀娘娘,这鱼是今日刚刚贡来的,听说是昨日在东海捕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如今不是捕鱼的季节,故而十分珍贵。” 柳念雪皱了皱,“虽然珍贵,可如今是冬季,海鱼难免寒凉。小孩子家,肠胃总是娇嫩,撤了。” 随即又说道:“不过,这鱼不吃也是浪费了,你们自己煮了吃。” 厨娘面上一喜,忙谢恩道:“多谢娘娘赏赐。” 柳念雪笑了笑,又去看其他的菜。其余都是些冬日时令的菜,倒也没什么特别。不过,玉宸宫的厨房向来精细,想来晚上也是一席好宴。 “其余的都不用变了,就按这么做。” “是。” 厨娘一边应着,一边福身恭送柳念雪离开。 待到柳念雪走远,几个厨娘还惊喜不已。但说这鱼实在难得,平日里连尝鲜都不敢想,如今竟然能在冬日里吃到,实在是幸运。 柳念雪刚回到寝殿,却见小德子竟然已在殿中等候,便问道:“小德子,什么事?” 小德子见柳念雪来了,便迎了上去,作了个揖,说道:“主子,家里差人来问。主子什么时候有空,家里想来看看。” 柳念雪想了想,说道:“就明天,反正如今日日都有空。今晚和昊儿吃了饭,也没别的事了。” 小德子点了点头,眼中闪过几分忧伤,却立刻忍住了,“那奴才这就去告诉家里。” “去。” 小德子走到殿外,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裴峰曾偷偷来过,只知道又过了两个月,裴峰还是没有来过玉宸宫。 而殿中的柳念雪,其实注意到了小德子的眼神。 此刻,她也在想着,自己是否该找个机会,就此复宠。 毕竟,两个多月的折腾也差不多了,顾嫣儿和江尹之间,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了些龃龉。 而此刻,自己更应该做的,是在他们之间加一剂猛药。 对顾嫣儿来说,三妃根本不足为患,只要她柳念雪一天不复宠,顾嫣儿就可以放松一天。 在顾嫣儿放松的时候,江尹就算再给顾嫣儿使绊子,也无伤大雅,顾嫣儿不会真的因此就怪罪江尹。 不过,只要柳念雪恢复到宠冠后宫的状态,那么江尹和顾嫣儿之间的裂痕就会加剧。顾嫣儿会再也无法忍受江尹对自己的妨碍。 当然,复宠也就意味着,柳念雪和裴昊要再一次暴露在顾家的眼前。失宠的皇贵妃,顾家可以放任不管。而复宠的皇贵妃,就是顾家的眼中刺肉中钉。 柳念雪无奈一笑,复宠不难,左右裴峰又不是真的厌弃了她。只是复宠之前,无论如何也该做好防备顾家的准备。 想到此处,她心里倒也有几分担心,不过多想无益,便坐到一旁,随手拣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念雪只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母妃!” 柳念雪脸上一喜,忙丢下手中的书卷,迎了出去。 裴昊一见柳念雪,立刻松开了梅香的手,往柳念雪的方向跑了过去。 柳念雪蹲下身,伸手迎接着裴昊,一边将他抱进了怀里。 她搂着裴昊,只觉得自己鼻头一酸,眼眶竟已有些湿润了,“昊儿可想母妃?” 裴昊抱着柳念雪,只知道不住点头,“昊儿可想母妃了!昊儿早就想来看母妃,可皇祖母说,母妃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昊儿来会打扰母妃的。母妃的身子好了吗?” “好了,母妃已经好了,昊儿放心。” 柳念雪说罢,又仔细打量了裴昊,笑道:“昊儿仿佛又结实了不少。” 说罢,伸手捏了捏裴昊肉嘟嘟的小脸颊。 裴昊望着柳念雪,瞪圆了一双小眼睛,伸手擦了擦柳念雪的眼角,“母妃怎么哭了?” “母妃太想念昊儿了。母妃是高兴地哭了。”柳念雪笑道。 裴昊抿了抿唇,“母妃不要哭,昊儿也想母妃。” 柳念雪微微一笑,拉着裴昊的手,“母妃不哭,昊儿叫母妃不哭,母妃就不哭了。” 说罢,便站起身,牵着裴昊,往寝殿走去。 “母妃,为什么父皇不来和我们一起用膳呢?” 裴昊的问题,让柳念雪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好,在柳念雪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却听见门外一阵唱喏,“陛下驾到!” 他怎么来了?这倒也算是心有灵犀,自己刚在想办法如何找机会复宠,他倒是自己来了。 柳念雪心头一颤,不由得闻声望去,只见一阵明黄大步流星地朝两人走来。 “父皇!” 裴昊高兴地向着裴峰跑过去。裴峰顺势,一把将裴昊抱了起来,“怎么?有没有想念父皇啊?” “昊儿刚才还在问母妃,为什么父皇不和我们一同用膳呢!” 裴昊得意地抬了抬头,又望向柳念雪,“母妃,你看,刚说起,父皇就来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向着裴峰一福身,“臣妾,参见陛下。” 裴峰一手抱着裴昊,忙用另一手扶了扶柳念雪,“爱妃不必多礼,多日不见,爱妃有没有想念朕啊?” 柳念雪没想到裴峰会这么问,不由得低头一笑,脸颊有些绯红。 “爱妃都不说话,看来是不待见朕。”裴峰假嗔道。 柳念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裴昊抢先说道:“父皇,才不是呢。刚才我问母妃,为什么父皇没有来。母妃都呆了。可见母妃可想父皇了。” 柳念雪皱了皱眉,抬手在裴昊的小鼻子上一刮,“你这孩子,和谁学的这样多话。” 说罢,又斜眼瞄了裴峰一眼。 裴峰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只说道:“走。朕饿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用膳。” 寝殿中,灯火通明,圆桌上摆了两副碗筷。 柳念雪见状,便看了兰香一眼。兰香立刻会意,走了出去。 柳念雪抱歉道:“不知陛下要来,只准备了两副。陛下稍等一会儿,臣妾命人去拿了。” 裴峰应了一声,抱着裴昊在一边坐下,说道:“昊儿,你看,你母妃就此要与父皇生分了。以前,她哪里会自称‘臣妾’,对着朕都是‘你你我我’的。” 裴峰的神情哀怨,裴昊听了不由得嘟起了嘴,立刻跳下了裴峰的双腿,跑到柳念雪身边。 拉着柳念雪的袖管,就嚷道:“母妃,你是不是不喜欢父皇了?” 柳念雪一愣,不由得瞪了一眼裴峰。这人真讨厌,明知道自己不过是做做样子,却借着儿子戏弄自己。 只见柳念雪眼珠子一转,笑着拉着裴昊的小手,“昊儿,怎么会这么问呀?” “方才父皇说的,说母妃和父皇生分了。” 柳念雪嘟了嘟嘴,“那还不是你父皇,两个多月都没有来看过母妃。母妃还不能和你父皇撒撒娇吗?” 裴峰不由得一愣,眼看这柳念雪得意的眼神,只能无奈一笑。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不堪往事 裴昊嘟起嘴,一双小眼睛中充满了迷茫,又跑到裴峰面前,“父皇,你为什么不来看母妃啊?” 裴峰勾了勾唇角,坏笑道:“那可是你母妃,不让父皇来。父皇可想来了。” 裴昊的小眼睛开始转为惊讶,或许成年人的世界对他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只见他又屁颠屁颠地跑到柳念雪身边,“母妃,你不想让父皇来吗?” 柳念雪拉着裴昊,无奈一笑。再这样下去,小裴昊的人生观怕是要谱下新的一曲,诡异的一曲。 于是,便说道:“母妃也不是小气之人,只要父皇来和母妃道歉,母妃自然是会原谅他的。” 裴昊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欣喜,又跑到裴峰面前,拉着裴峰的袖管,“父皇,父皇。” 裴峰微微一笑,对裴昊说道:“昊儿,你要记得。身为男子,有错没错,给自己夫人认个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知道吗?” 说罢,便牵起似懂非懂的裴昊,走到柳念雪身边,作揖道:“夫人见谅,是为夫的不是。” 柳念雪微微一笑,故意侧过身。 裴昊见状,便拉着柳念雪的衣袖说道:“母妃就原谅父皇!” 柳念雪这才对裴峰说道:“好,看来昊儿的面子上,就原谅你了。” 裴峰见柳念雪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免偷笑,终于抱起裴昊,又拉着柳念雪坐到了圆桌旁。 殿内一片祥和,殿外的几人也是相谈甚欢。 兰香见不远处,送菜的宫女已经走了过来,便说道:“梅香姐姐,你每日照顾大皇子辛苦。我去伺候。你和小德子公公说说话。” 她知道梅香定会和她客气,故此说罢,也不等梅香回答,便径自指挥着几个上菜的厨娘,走进了寝殿。 梅香望了望眼前的小德子,心中突然有了些许颤动,不由得低下了头。 小德子见梅香低着头,便问道:“你,还好吗?” “挺好的,在太后宫中,左右也不会委屈了我。你呢?” “我也挺好的。前段时间,陛下一直不来,我们都担心。还好今天陛下来了……” 梅香微微一笑,“你啊,瞎担心。这么多年了,你哪里见过陛下不见小姐的,只有小姐不见陛下。” 小德子愣了一下,“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不过……” “哪有什么不过。我看,一定是陛下和小姐有什么打算。” 小德子突然有些恍悟,点了点头,“你说的……好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我跟了小姐那么久了,哪里会不知道。你也是的,白白跟了小姐和陛下那么多年,尽胡思乱想了。” 小德子转过头,恰好见梅香得意一笑,那神情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熟悉,是因为相处多年,小德子当然见惯了梅香这样的笑容。 陌生,是因为小德子突然发现,六年多的时光里,梅香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 洁白的月光,映照在她娇嫩的脸庞,她那怡然自得样子,好像是小德子不曾见过的。 初初见她,她总是忐忐忑忑,一时怕自己做错事,一时又怕自己说错话。 如今,梅香在宫中多年,也已经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份怡然自得,也是无数的苦难换来的。 “你……怎么也不回来看看?” 梅香愣了一下,柳念雪刚回宫的时候,小德子好像也这么问过自己。 她无奈一笑,“其实……一直想回来看看你……们。刚开始,小少爷那么小,身边离不开人。我又不放心只有乳母在他身边,所以也就走不开了。 后来,小少爷是长大了。可你看他,如今这样的活泼,每日都东走西荡的,身边倒是越来越离不开人了。 哎……有时候,我真想能够快点回来。只要小少爷能和小姐住在一起,这样……这样,我也就能回来了。” 梅香说到这儿的时候,不由得低下了头,瞄了瞄小德子。 只见小德子也低着头,过了许久,才说:“我……我们也都想着你,想你早点回来呢。” 梅香低着头,羞涩一笑。 月光下,没有人看到她的脸庞竟有些微红。 这一刻,宫里仿佛没有的纷争,只剩下了温馨和祥和。 寝殿里,裴峰和柳念雪、裴昊坐在一起,用膳、玩闹。 寝殿外,小德子和梅香就坐在月下,闲聊、赏月。 可这宫里,向来没有多少祥和,是可以长久的。 小德子和梅香还在说笑,却见青玉一脸焦急,脚下匆忙的走过两人身边。 这两人不由得相视了一眼,面上都有些疑惑。 青玉急匆匆地走入寝殿,见寝殿中气氛和谐,不免犹豫了起来。 柳念雪三人用完了晚膳,正在陪着裴昊玩乐。 眼见青玉跑了进来,又是一脸急躁,柳念雪心中自然警觉,便招呼青玉来到身边。 青玉定了定神,缓缓走到柳念雪身边,低下头,在柳念雪耳边耳语了几句。 柳念雪的睫毛一颤,面上没有任何不妥,不过对青玉说了一句,“知道了。” 青玉点了点头,径自退到一旁,不再多话。 裴峰看在眼里,早已知道出事了,不过碍于裴昊在场,不好相问。 而柳念雪的故作平静,自然也是为了不让宫中的这些肮脏,过早地渲染了裴昊。 为了不太过刻意,两人又陪着裴昊玩了一会儿,柳念雪才开口说道:“昊儿,天色不早了。昊儿要早些睡觉,才能长高高。早点回去休息。” 裴昊嘟了嘟嘴,显然十分享受,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游戏的时光,眼中恋恋不舍。 柳念雪笑了笑,“若昊儿喜欢,就告诉皇祖母,以后多来母妃这里玩,可好?” 裴昊的眼中闪过一缕惊喜,随即又有些失望,“万一……万一皇祖母不让呢……” “傻孩子,皇祖母怎么会不让呢?若皇祖母不让,父皇去和皇祖母说,好不好?” “好!父皇拉钩钩。” 小孩子到底好哄,如此便高兴了起来,与裴峰拉过勾,就高高兴兴地跟着梅香回寿康宫去了。 除了小德子,自然还有一个恋恋不舍的人,那便是梅香。 她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回头看柳念雪,还是回头看小德子。 柳念雪和裴峰送裴昊出了玉宸宫,一直到梅香和裴昊已经远地看不见了,裴峰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柳念雪皱了皱眉,“小厨房,死了两个厨娘。” “死了?怎么死的?”裴峰虽是一惊,声音却仍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柳念雪叹了口气,“我也还未来得及细问,我们先回去问问青玉。” 寝殿中,青玉一直在等候,见裴峰和柳念雪携手回来了,便说道:“陛下,主子。奴婢已经看过,厨娘的菜并没有什么特别,且三位厨娘是同桌吃菜的。问题,应该就出在,主子撤换的那尾鱼。” 柳念雪双眉紧锁,眼中已露杀机。要知道,那尾鱼,本是要上裴昊的餐桌的。 只听青玉继续说道:“三个厨娘里,死了两个。唯一那个没事的,是因为前两日切菜伤了手,不敢吃发物,所以才侥幸逃脱了。” “可曾查出是什么毒?”裴峰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那只吃了蜜糖的老鼠?那两位厨娘的死状,便是一样的……” “如此……不该发作地那么快啊?”柳念雪有些疑惑。 青玉回答道:“奴婢也是这么觉得,不过,死状确实与那老鼠相同,也与以前的白才人相同。” 裴峰与柳念雪对视了一眼,说道:“把萧远召进宫来,让他看看那些尸体。记住,要隐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青玉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裴峰转向柳念雪,继续说道:“怎么样?要不要彻查?” 柳念雪叹了口气,“此事不必彻查,也知道是谁所为,单看将此事拉扯出来对我们有没有好处罢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终归要为你讨个公道。” 柳念雪沉吟了片刻,突然说道:“你说,她为什么突然急着动手了?我如今,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半点威胁。 何况,这尾鱼送来的时候,她也根本不知道你今晚会来我这里。那她对我下手,到底有是为什么呢?” “或许,并不是她急着要动手呢?”裴峰说罢,微微一笑。 柳念雪沉吟了片刻,突然惊呼道:“你的意思,是说……江尹?” 裴峰点了点头,“顾家在前朝没有动作。依我看,明显是在等皇后生下儿子,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要求我立储。对他们来说,做些多余的事情,不仅多此一举,还不免树敌过多。” “我与他们,不是早就为敌了。他们倒还在意这些了。”柳念雪冷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裴峰摇了摇头,“前朝不同于后宫,很少有你死我活,更多的是相互合作,一同牟利。对顾家来说,以前只有一个皇子,你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可如今,皇后也有了儿子。只有当我执意要立昊儿为储的时候,你才仍然是他们的敌人。 反之,如果我可以立皇后的儿子为储,顾家最好的法子,便不是杀了你,而是让你和你身后的势力也归顺于顾家。 对柳家来说,这便是两代人的富贵。而对顾家来说,也是既稳妥,又简单的方法。 当然,如果你拒绝,那就另当别论了。” 柳念雪低下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第三百三十章 德妃来访 北风顺着窗口吹了进来,可玉宸宫中的暖意十足,凛冽的寒风一进窗户,也不过是立刻化为了一缕水汽。 柳念雪垂下眼,“依夫君所言,此事确实有可能是江尹为了讨好顾嫣儿所为。也就是说,他与皇后之间,不仅已经有了裂痕。而且,那裂痕已经深到,他必须杀了我和昊儿,以求皇后的欢心。” “不错,”裴峰应道:“这些日子,我在皇后宫中的时候便发现,她与江尹之间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只要我一去凤梧宫,江尹总会加以破坏。 所以,我在凤梧宫中待的时间其实并不很长。而且每一次,仿佛与江尹说的话,比与皇后说话还多。 表面看起来,皇后也没有撤换江尹,依旧让他伺候着。不过,我看时间一久,皇后的神情明显已经有异。 对皇后来说,若得不到我的欢心,立储之事便会成为麻烦。所以,皇后对江尹,必然不如以前。 不过么,如你所料,皇后对江尹诸多倚重。所以,也不敢轻易撤换了他。” 柳念雪点了点头,“夫君说的有道理。看来,这件事我们不但不能彻查,还要压下来。如此,才能给江尹来一个屡战屡败的机会。” 裴峰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今晚,玉宸宫中没有死过厨娘。那尾鱼,没有人吃下去。” 柳念雪微微一笑,“不过是本宫见冬日里的海鱼伤胃,便命人扔掉了。”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想来也是夫人想听的。” “哦?还请夫君直言。” “前两日,我在凤梧宫中见到那个芸儿了。就是皇后的另一个宫女。” “她怀着孕,还能出来伺候?” 柳念雪不由得有些惊讶,毕竟按日子算来,芸儿和皇后一样,应该也有五个多月了。 裴峰无奈地摇了摇头,“若她真的怀孕了,皇后自然不敢让她出来伺候。可关键是,她的肚子,可没有隆起来。” 柳念雪皱起眉,诧异地望着裴峰,却见裴峰对着自己肯定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呢……”柳念雪喃喃自语了一句,心中满是疑惑。 “或许,她没有怀孕。” “不可能,我相信钰儿不会骗我。” “那……” “如果……那孩子,没有了呢?” 柳念雪认真地望向裴峰,只见裴峰剑眉一挑,心中突然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这想法让他有些胆寒,就连脸色也不由得一变。 柳念雪眼见裴峰脸色大变,自然担心,不由得拉着裴峰的手,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裴峰缓了半刻,才说道:“夫人可还记得,那次我偷偷来找你。你曾经猜测,皇后应该会叫江尹去买药引子。可是,江尹出宫几次,却并没有买。” “当然记得,当时我们不是猜测。可能是他与皇后之间已经有了龃龉,所以并不十分上心。” “可是……后来的几日,我去皇后宫中,却发现她的容色,比以前好了许多……” 裴峰眉眼间满是犹豫,柳念雪看在眼里,不由得心头一怵,“你的意思……是说……” 柳念雪皱起眉,心中一阵恶心。 裴峰望着柳念雪,点了点头。 “这……这也未免太……”柳念雪不知如何形容,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 裴峰皱起眉,“简直丧心病狂……” 两人沉吟了许久,都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柳念雪方才抿了抿唇,说道:“如果真是这样,这或许是我们策反芸儿最好的机会。” 裴峰点头道:“确是如此。只是不知道,顾家一代名门,怎么会教养出如此不堪的女儿。” 裴峰说罢,不由沮丧地摇了摇头。 顾家,到底是裴峰的外租家,谁也不愿意承认,这样与自己有血缘之亲的女子,竟然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柳念雪撇了撇嘴,没办法接话。 心里想着,裴峰是还不知道顾家的那些小秘密。如果知道了,恐怕更加受不了。 这一夜,裴峰几乎一夜无眠,他只是抱着柳念雪,心中百转千回。 柳念雪几次醒来,都看到裴峰睁着眼,便顶着睡意安慰道:“夫君,别想了。快睡,明日还要上朝呢。” 裴峰叹了口气,“夫人,你说,顾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族呢?” 柳念雪愣了一下,一时间睡意全无,“夫君,那你说,裴家是什么样的家族呢?” 裴峰又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其实没有什么差别。顾家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百年的基业。只是……” “不是所有上位者,都有你这样的仁心。说到底,有时候家族的利益和人性是相违背的。而作为家族的一份子,选择利益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不是正确的事,却是没有办法的事。 或许一开始,那些人也抗拒过。只是时间一久,大约也就习惯了,也或许他们反而开始骗自己,让自己觉得这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夫君,你我不必经受这样的考验,是幸运。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裴峰将柳念雪搂在怀里,不免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只是,那些都是我的亲人,我心里……有些过不去……” 柳念雪伸手搂着裴峰的腰,不再说话。 她说的道理,哪里有裴峰不懂的。这个时候,他所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罢了。 第二日一早,裴峰顶着浓浓的黑眼圈去上朝了。 而陛下从玉宸宫中去上朝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遍了宫中各处。 张淑妃连早膳都顾不上用,立刻跑到了毓仁宫里,与刘贤妃商议对策。 “姐姐,怎么办啊?那个皇贵妃怎么突然就复宠了,这么悄无声息。” 刘贤妃叹了口气,“妹妹,我们不是早就说过了。以皇贵妃的姿色,复宠只是早晚……前段时间,你我用尽手段,始终也不曾勾住陛下,如今麻烦可大了。” 张淑妃咬了咬牙,又望了望门外,“李姐姐呢?平日里有事,她不是早就过来了?” “如今她还来干什么?哪里还有什么转危为安的法子啊?” “妹妹这么说,就错了。” 门口传来李德妃的声音,让张淑妃和刘贤妃不由得一愣。 只因如今三人交好,李德妃入毓仁宫早已不用通报了。但此刻,李德妃的到来,还是让两人十分惊讶。 只见李德妃走入门内,款款在桌前坐下,对刘张二人说道:“两位妹妹,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对我们也不过如此,喝个茶、听个曲,难道皇贵妃会因为这样,就嫉恨了我们吗?” 张淑妃听的云里雾里,倒是刘贤妃皱了皱眉,“姐姐的意思是,要我们投靠皇贵妃,对抗皇后?” 李德妃微微一笑,“这难道,不是你我唯一的保命之法吗?” 张淑妃有些发愣,而刘贤妃却陷入了沉思。 只见李德妃继续说道:“我们三人,前些日子,与皇后已然是闹翻了。如今如果再与皇贵妃闹翻,以后在宫里的日子,恐怕就要过不下去了。 再者,以过去的种种判断,这皇贵妃可比皇后有人情味多了。既然总要择主而侍,我们又为什么不找个可以依靠的呢?” 刘贤妃皱了皱眉,“姐姐说的有道理,只是……皇贵妃在后宫这么多年,除了当年的魏皇后,从来不与任何人交好。你我三人贸然前去,未必就能讨地了好。” “妹妹说的是。不过,我们三个可不是单枪匹马贸然前去,我们不都有自己的母家吗?” 刘贤妃一愣,就连张淑妃也回过了神来,嚷道:“姐姐要我们的母家,支持柳氏一族?” 李德妃笑道:“两位妹妹,前朝后宫,除了顾家,哪里还有谁敢对抗柳氏一族?就连太尉和太傅,都与柳氏交好。我们既然有机会,又何必抗拒呢?” 刘贤妃与张淑妃对视了一眼,不由都低头沉思了起来。 而另一边的凤梧宫,经过了很久的平静之后,又发出了“乒乒乓乓”的碎裂声。 “你不是说这次必然稳妥吗!怎么会玉宸宫里什么事都没有!陛下还宿在那里了!” 顾嫣儿嚷嚷地江尹有些头痛,他无奈地陪笑着,“这……谁能猜到他们竟然一口都不吃啊?” 顾嫣儿咬紧牙关,怒道:“枉费了本宫的好贡品,那尾鱼可是二叔特地命人送来的,本宫自己都没舍得吃!” 江尹无奈地抿了抿唇,将众人都遣了下去,才拉着顾嫣儿的手,柔声安慰道:“嫣儿,别生气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总之只要他们没有发现,我们有的是机会。” 顾嫣儿一咬唇,甩开江尹的手,“还要等多久!我不要等了!如今柳念雪复宠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这个贱人!怎么就那么容易复宠了!” 江尹叹了口气,“这不就是有儿子的好处吗?你看,大皇子一去,陛下为了儿子,总也要跟着去。未必就是那女人又得宠了。” “我不要听这种借口!我只要以后再也看不到她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好好好!你信我,下次一定可以成功。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任她运气再好,能有几次?你还怕没有得手的时候吗?” 在江尹的百般安慰下,顾嫣儿终于平静了下来,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了开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兰香秘访 今日家中会有人进宫,柳念雪本以为,大约只有冯倩倩回来,却万万没想到,对面坐着的人除了冯倩倩之外,还有公孙夫人。 兰香为三人奉上茶,便乖巧地退了下去。 柳念雪见公孙夫人似有为难之色,便先开口问道:“夫人今日进宫,是否有事?若是有事,不妨直言。” “娘娘,其实妾身今日和冯小姐一同入宫,确实是有事相求,只是有些不好开口。” 柳念雪笑道:“夫人何出此言?太尉是陛下的老师,赵信又与陛下情同兄弟。赵家的事,便是陛下的事,哪有什么是不好直言的。” 冯倩倩看看了公孙夫人,又看了看柳念雪,说道:“念雪,其实今日公孙夫人前来,是为了萧远和赵小姐的事。” 柳念雪略微有些疑惑,“他们两人?” 只见公孙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娘娘,妾身还是直言。其实,上次相见,冯小姐提及为萧太医说亲,妾身也没有放在心上。 坦白说,萧太医来为旻儿诊治的时候,妾身心里多少还有些怨怼冯小姐。” 公孙夫人说道这儿,不由得转向冯倩倩,略微低了低头。 而冯倩倩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并不介怀。 公孙夫人感激一笑,继续说道:“只是,之前那段时间,萧太医为旻儿诊治,妾身都陪在身边。 女儿是妾身自己生的,妾身哪能看不明白。依妾身看,旻儿对着萧太医,已是情根深种。” 柳念雪叹了口气,“其实旻儿,真真是个好姑娘。莫说是家里了,我也喜欢。只是,萧远那边……” “娘娘,这正是妾身担心的地方。其实,早在入宫之前,妾身已经与冯小姐谈过此事了。本以为冯小姐既然提起过,那此事应该水到渠成。 谁想到……” 公孙夫人低下头,眼中有些无奈。 冯倩倩有些抱歉地接话道:“其实倒是怪我,我没有先问过萧远,就和公孙夫人提起了。后来,我曾找机会和萧远提起。他……” 冯倩倩似乎有些为难。 柳念雪摇了摇头,“他是不是说,此生不会再娶。” “你都知道了?他告诉你了?” 柳念雪望着冯倩倩惊讶的眼神,无奈一笑,“哪里用得着他告诉我。我与他自小相识,难道这点还猜不出来吗?” 公孙夫人听了,有些无奈得说道:“娘娘,其实此事,照理来说不该麻烦您。只是,我与冯小姐商议,实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如何规劝萧太医……” 公孙夫人脸上露出了难色,柳念雪看在眼里,便也明白了公孙夫人的意思。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倒也不是不能说的事。其实,萧远自小就有婚约,对方是周平大人的千金——周幽儿。” “那……那不就是?”冯倩倩惊呼道。 柳念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年,周大人以为萧远命丧北方,所以就将幽儿送入了宫中。幽儿又在宫中被人陷害,沦为了宫女。 后来我与萧远相遇,本来已经想好法子,让幽儿出宫。却没想到,幽儿为了救我,身中一刀,命丧宫中,终究也没有机会出去了。” 柳念雪低下头,眼中满是怀念和愧疚,“至此,萧远便再无娶亲之心。” “那……旻儿……”公孙夫人显然十分无奈,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其实,早先柳念雪已经看出了萧远和赵旻的两人的心思,也有意撮合,不过是觉得公孙夫人会反对。所以,并不曾真的放在心上。 可如今,既然公孙夫人同意,这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到底还是要看看,公孙夫人有多少决心。 于是,便开口宽慰道:“夫人不必如此伤心。如果萧远不愿娶亲,旻儿乃是太尉之女,还怕会没有人求娶吗?” 只见公孙夫人叹息道:“哎……娘娘,您实在是有所不知。但凡旻儿能松个口,妾身今日也不会入宫来见娘娘了。” “怎么?旻儿不愿意?”柳念雪继续试探道。 “何止是不愿意。以前妾身不知道旻儿的心思,不知为她说了多少人家,她连看都不看。妾身看,若不是萧太医,旻儿大约这辈子也不会家人了。” 说罢,又探了口气。 柳念雪见公孙夫人态度坚决,不由得在心中笑了笑,说道:“夫人,此事,本宫倒是可以和萧远聊聊。只是,不敢确保。” 公孙夫人的脸上立刻挂上了欣喜,“娘娘这么说,妾身就放心了。其实,妾身也知道此事难办。不过是想多尽一份心罢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公孙夫人的火辣性子世人皆知,但为了为爱女求到一位如意郎君,竟然做到这个地步,也是在难得。 “夫人放心,本宫尽力便是。” “多谢娘娘。” 柳念雪见公孙夫人神情宽慰,才转而问冯倩倩,“倩姨,家中可有什么话带来?” 冯倩倩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说道:“这是你爹让我带给你的。你看就是了。” 柳念雪拆开信封上的蜡封,细细读了起来。 随即,她起身走到案桌旁,先就着烛火烧掉了手上的信,才伏案写起了回信。 公孙夫人见状,不由好奇的问冯倩倩,“冯小姐,你们家里,传个信,都那么小心吗?” 冯倩倩无奈一笑,“我其实也摸不准这父女俩的心思,她爹也是,看完信一定是烧掉的。” “那……柳大人的记性还真好。我看我家老爷,平日里看好信,都是收在一旁,有时候记不清了还得拿出来翻翻。” “倒也不是所有都烧掉。只是事关要紧的时候才会……你明白的……所以格外小心罢了。” 正在两人闲谈之际,柳念雪的信也写好了。 只见柳念雪也用蜡封了信封口,轻轻吹了吹,才起身拿到冯倩倩面前,“倩姨,这个劳烦交给爹。” 冯倩倩接过信,“放心。我这信差,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兰香,什么时辰了?”柳念雪开口问道。 “小姐,快到巳时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对冯倩倩和公孙夫人说道:“不如,两位略等等。一会儿萧远就要过来诊脉了,我和他聊聊。” “那……我们在这儿,不太好?”公孙夫人犹豫道。 柳念雪笑了笑,“两位就请先到偏殿等候,待我和萧远聊完,再来见两位。我本也是想留两位在宫中午膳,到时候我们边吃边聊就是。” 冯倩倩笑了笑,起身道:“如此,我们在偏殿等你,你先和萧远聊。” 柳念雪点了点头,吩咐兰香带着公孙夫人和冯倩倩去偏殿了。 果然,两人刚离开不久,萧远便进来了,照例给柳念雪把脉。 萧远点了点头,说了句“不错”。正要收起脉枕,却见柳念雪正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惊呼道:“你干嘛?想吓死我啊!” 柳念雪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萧远一皱眉,“干什么?你有什么话就说,别搞得那么恶心。” 柳念雪撇了撇嘴,“其实,我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萧远无奈一笑,“行了行了,随你说什么,我不生气就是了。” “好,你可说了,不生气哦。” “知道了,不生气。你说。” “有人来向你提亲了……” 萧远一愣,“谁啊?” “你猜呢?” 萧远挑了挑眉,心中已明了大半,“随她是谁,你替我回了不就是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萧远,我是认真想和你聊聊。” “你刚才那态度,也算是认真吗?” 柳念雪撇了撇嘴,正色说道:“萧远,其实,幽儿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是啊……很多年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忘记。念雪,你会忘记吗?” 柳念雪叹了口气,“我不会忘记。可你我,都要生活下去。” 萧远也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幽儿是死在我怀里的……” “萧远……” “我常常在想,或许她在黄泉路上等着我。如果我另娶他人,我死了以后,遇到她,该如何向她交代?” “萧远……” “你别说了,总之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劝我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你不让我说话,到底是真的心意已决,还是怕我说动了你。” 萧远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赵旻,并不一般。” “我……” “我当然知道,你对幽儿情深义重。可赵旻对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是……” “我如今劝你,并不是要你就此答应这件亲事。我只是想,你应该给你自己,也给赵旻一个机会。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能为逝者做的,并不是一味苦守过往。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你我该为幽儿做的,是击倒顾家,为幽儿报仇。而不是永远陷在过往的痛苦里。” 萧远叹了口气,“你说的话,我明白。可我这个样子……赵旻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耽误了她……” 柳念雪摊了摊手,“这你倒更加不用担心了。赵旻那边我不担心。以前,我倒是有些担心她娘会在意你的容貌。 不过么,今日来提亲的,正是她娘。 公孙夫人早已看出了旻儿对你的情以。她也算得上是同意这门亲事了。” 萧远想了想,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这件事,还是……还是算了……” 柳念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远却已经推门往外走了,“我去看杨小姐了。” 柳念雪望着萧远的背影,叹了口气。 第三百三十二章 去疤开始 玉宸宫的寝殿里,炭盆静悄悄的燃在一旁,悄无声息,却温暖宜人。 柳念雪与冯倩倩、公孙夫人三人同桌,正在用午膳。 方才,萧远走后,柳念雪便重将两人请了回来。 不过,按照柳念雪的意思,还是不希望公孙夫人对萧远和赵旻的事情多加干预,但求一切顺其自然。 公孙夫人对此倒也不反对,她心里也明白,自己来办这件事,本就是背着赵旻的。赵旻可能也知道萧远的心思,所以从不挂在嘴上。 此事弄好了,倒也了,一旦弄不好,反而弄巧成拙。 只要凡是能对赵旻有利,公孙夫人便甘之如饴。 “娘娘,这宫里的东西,确实精细。”公孙夫人夹了一筷鱼,感慨道:“这鱼竟然能做的一点腥味都没有。” 柳念雪微微一笑,“夫人既然喜欢就多吃一点。” 三人一边吃,一边聊着天,倒也有说有笑。 忽然,柳念雪对一旁的兰香说道:“兰香,我记得酒窖里还有一坛桂花酿,香味浓郁。你去启来,我与两位共饮。” 兰香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柳念雪对桌上二人说道:“公孙夫人,倩姨,那桂花酿最难得的是酒劲极小,却香味浓郁。我平日不喝酒,这酒喝下去也没事。” 公孙夫人笑道:“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们可要尝尝了。” 说罢,与冯倩倩相视一笑。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兰香竟然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对柳念雪一福身,无奈道:“小姐,奴婢不知道桂花酿是哪一坛。平日,都是青玉姑姑打理的,只有她清楚。” “那让青玉拿便是了。” “小姐忘了,今日青玉姑姑告假了。” 柳念雪愣了愣,对冯倩倩和公孙夫人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是我给忘了。” 冯倩倩笑道:“倒是我们今日没了口福。” 柳念雪笑道:“只是今日没口福嘛。不如两位过几日再来陪我说说话。我们再一起饮那桂花酿,可好?“ 却见公孙夫人掩嘴一笑,说道:“以前总以为娘娘在宫里久了,为人难免严肃。没想到竟是如此活泼。” 柳念雪低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冯倩倩对着公孙夫人笑道:“这丫头,如今在宫里倒比以前在家活泼多了。公孙夫人可没见过,她以前,可真是有事没事的一脸苦大仇深。” “倩姨……你说什么呢……”柳念雪埋怨道。 公孙夫人微微一笑,“如此,便说明陛下对娘娘好。所以娘娘脸上的笑容,才会越来越多了呀。” 三人在宫中谈笑之际,告假的青玉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其实,青玉不过是出宫处理一些私务,最多半天功夫,也就忙完了。 她拿着腰牌,在门口经守卫搜查了一番之后,便顺利入了宫门。 却没想到,刚走没多远,竟听到有人轻轻唤着自己。 “青玉姑姑,青玉姑姑……” 青玉闻声望去,只见一旁有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子里,竟然站了个人。 仔细一看,那人,好像是凤梧宫的芸儿。 青玉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却还是四下里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走上前去,“你……在叫我?” 芸儿见青玉走了过来,便赶忙拉着青玉缩进了小巷里。 青玉心中一惊,一时没防备,等反应过来,已经被芸儿拉入了小巷子。 青玉甩开手,怒道:“你干什么!” 芸儿忙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对着青玉“嘘”了一声,眉眼之间满是惊恐。 青玉心中疑惑,却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一时间竟也不敢做声。 过了一会儿,芸儿对巷子外探了探头,见四下里无人路过,竟然猛地转过身,对着青玉跪了下来。 青玉一愣,忙伸手去扶芸儿,“姑娘这是怎么?有事不妨直言。” 芸儿双目含泪,眼看就滑了下来,“求姑姑救奴婢!” 青玉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你先起来再说,到底怎么了?” 芸儿咬了咬牙,“姑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求姑姑为奴婢向皇贵妃传句话,就说奴婢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当面对皇贵妃说明。还请皇贵妃开恩见一见奴婢。” 青玉皱起眉,“姑娘,不是我不相信你。不过,你到底是凤梧宫的人。你也知道,你家主子和我家主子的关系。我实在不能贸然为你传话。” 芸儿冷哼了一声,“什么主子……这样的人也配叫主子?”转而又露出哀求之色,“奴婢是铁了心,想求一条太太平平的活路。还请姑姑救我!” 芸儿一边说着,一边又要跪下身去。 青玉忙伸手拦住,她有些犹豫,这只是芸儿的一面之词,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信任芸儿。 可一抬头,青玉就看到了芸儿的双眼。 那是一双绝望的眼,含着的泪明明就要滴下来了,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眼泪早已流干,不会再流的感觉。 青玉愣了半晌,叹了口气,“我只管为你传句话,不过,主子愿不愿意见你,我没办法保证。” “姑姑放心去传话。只要皇贵妃愿意相见,奴婢所知,绝不会让她失望的。” “那……我该怎么找你呢?” “奴婢每隔两日,会在巳时左右,去尚服局取皇后的衣服,最近的一次,是明天。到时候,奴婢会去玉宸宫求见。” 青玉垂了垂眉,“既然如此,你就到玉宸宫的后门那边敲门,会有人为你开门的。” 芸儿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姑姑先出去,奴婢不与姑姑一同走。” 青玉点了点头,“好,你自己也小心。” 说罢,青玉探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走出了巷子,继续往玉宸宫而去。 而芸儿,在小巷子里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趁着无人之际走了出去,往凤梧宫去了。 芸儿一回到凤梧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到房,竟然见到江尹在房中等着自己。 她微微一愣,竟也没有多看江尹一眼,绕过江尹,继续往里间走去。 “你去哪儿了?”江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我等了你一上午,你跑哪儿去了?” “不过是心情不好,想在外面走走罢了。”说罢,又补充了一句,“今日,尾七了……” 芸儿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一池冰水,没有波澜,也没有温度。 江尹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芸儿身边,从背后抱紧了芸儿。 芸儿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 “芸儿,你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芸儿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要不,我还是送你出宫?好不好?” 芸儿又摇了摇头,“如今,我已经不想出宫了。我在宫里待着挺好的,出去了,我都不知道能干什么。” 江尹低下头,将头埋在芸儿的颈间,“可我见你每日都这样不高兴,我实在是担心。” “你若送我出宫,家里一定会为我说亲……” 芸儿低下头,神情似乎有些不舍。 江尹叹息道:“我当然舍不得你嫁人。可我现在……我实在是……” 芸儿突然扯开了江尹的手,回过头,哭诉道:“江尹,我们一起出宫好不好?一起去过没有人打扰的普通人的生活。你、我,还有杏儿,我们三个人开开心心在一起不好吗?” 江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向往,随即又有些无奈,“可……可我的计划……” “有什么计划,能比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还要重要呢?” 江尹一把抱住芸儿,“芸儿,你等着我。只要再过个五六年,只要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登上储君之位。将来,我就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不!我就是背后真正的九五至尊。到时候,我会给你名分,让你无忧无虑地过下半辈子。” 芸儿愣了愣,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你的计划,会不会很危险?要不要我帮忙?”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接下来,只要我处理了皇贵妃和大皇子。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陛下唯一的孩子了。” 芸儿叹了口气,“可惜我既蠢钝,又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 江尹将芸儿搂紧,感慨道:“别这么说。在这后宫之中,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别的人,都是在利用我。只有你,真心实意地想着我的安危。” 江尹闭上眼,他不敢流露出眼中的愧疚和珍爱。一开始,他确实只是贪恋芸儿的美色。当然,芸儿再美,又如何美得过顾嫣儿。 所以,那一刻的选择,他虽有犹豫,却终究不是很难。 可渐渐的,他越来越发现,顾嫣儿对自己的,不过是利用。这个女人想要的,是永远保全自己的地位。 只要为了权利和地位,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她根本就不在乎。 这样的女人,就算再美,也没有灵魂。 可芸儿不一样,芸儿真心实意的关心他,又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他已经在幻想着,将来有一天,他手握实权的时候,一定要让芸儿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那么芸儿呢?芸儿的眼神有些呆滞,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三百三十三章 难忍药汤 青玉一回到宫中,就将自己遇见芸儿的事情告诉了柳念雪。 柳念雪皱起眉,沉吟了片刻,问道:“依你看,芸儿所言,是真还是假?” “主子,依奴婢所见,芸儿的样子倒不像是作假。只是,奴婢总还有些不明白。之前钰儿明明说她怀孕了,如今看来,倒不像是怀孕之状。” 看来就如裴峰所说,至少现在,芸儿腹中没有孩子。 但到底是一直没有,还是曾经有过,只是现在没了,这就不得而知了。 “让她来也无妨。她一个丫鬟也翻不了天,我们只听听她说什么罢了。” 青玉点了点头,“奴婢已经与她约定,让她明日来敲玉宸宫的后门,到时候,奴婢带她来见主子。” 柳念雪应了一声。 青玉想了想,又说道:“主子,不过……芸儿的样子,真的十分可怜。那眼神,就好像……就好像……” 柳念雪抬头望向青玉,青玉好像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 柳念雪等了片刻,才听青玉说道:“那眼神,就好像死过一次一样,看得人心里发怵。” 柳念雪叹了口气,“行了,你先下去。等芸儿过来,带她来见我就是。” 青玉点了点头,福身退了下去。 柳念雪独自坐在榻上,伸手在棋篓中拨弄了几下,想着芸儿的事。 其实,她与裴峰也早就想策反芸儿。只不过,此次芸儿前来投诚,到底是她柳念雪的运气太好,还是顾嫣儿另有所图,特地派了芸儿来呢? 多想无益,等明天见到芸儿,看她怎么说,便知道了。 第二日,待送了裴峰去上朝,柳念雪便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 在她心中,是真的将芸儿之事放在了心上,所以越等,便越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索性,心中焦急的人,倒也不止柳念雪一人。 没过多久,青玉便将芸儿带到了柳念雪面前。 当然,在芸儿面前,柳念雪可不会表露出自己的焦急。 “听说,你要见本宫?” 柳念雪坐在塌上,随手拿起茶喝了一口,幽幽的问道。 芸儿上前一步,也不福身,直接跪下说道:“奴婢,想请娘娘救奴婢出苦海。” 她的眼神坚定,仿佛眼前是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抓不住,此生就再无指望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是凤梧宫的人,自有你的主子为你做主,何故,要本宫救你?” 柳念雪笑的不经意,仿佛并不将眼前之事放在心上。 芸儿见状,有些焦急,“娘娘,奴婢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求娘娘就主子性命。奴婢跟随皇后多年,也算知道她不少秘密。奴婢愿意全部都告诉娘娘,以换取娘娘救命。” 柳念雪皱了皱,“你左一句救命,右一句救命,难道凤梧宫中有要害你性命之人吗?” 芸儿颓然一笑,“何止是要害我的性命,如今的凤梧宫,便如同人间地狱一般。只要能走出去,奴婢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柳念雪愣了愣,芸儿的眼神,空洞而绝望,这的好似青玉所说,如同死过一次一般。 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小丫头,有如此的眼神呢? 柳念雪看了青玉一眼,只见青玉搬了张椅子,放到柳念雪面前,随后便福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你……坐下说。” 芸儿站起身,福了福身,才在椅子上坐下,说道:“娘娘,皇后娘娘腹中子,不是陛下的。” 柳念雪一愣,虽然此事她早就知道,却没想到芸儿一开口竟然就直入正题。 “此话……可不能乱讲。” 芸儿淡淡一笑,“娘娘,奴婢不会乱讲。这孩子不是陛下的,是凤梧宫中的太监——江尹的。” 柳念雪皱了皱眉,竟然是真的,自己的猜测,竟然都没有错。 “那个江尹,根本就不是个太监。他趁着陛下来凤梧宫的时候,将陛下和皇后都迷晕了。陛下根本就没有和皇后行房,行房的人,是他。”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信任奴婢,许多是都告诉奴婢。因为他心里愧对奴婢……奴婢也曾怀过他的孩子……” 柳念雪一愣,没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想,和钰儿的情报,竟然都没错。而这活生生的证人,就在眼前。 “那一日,江尹找人在奴婢的饮食中下了药,将奴婢迷晕。醒来之后,奴婢什么事都不知道,后来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奴婢害怕的不行,却不敢声张。奴婢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怀孕,也不知道自己怀着谁的孩子。 那个时候,江尹来找奴婢。一边向奴婢认错,一边说以后会好好对待奴婢,只要奴婢一心一意跟着他。 奴婢当然不愿意就此从了他,可是奴婢没有办法,为了腹中的孩子,奴婢只能委曲求全,假意迎奉。” 芸儿的眼中,布满了哀伤,她正在回忆起自己人生中最不堪,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 柳念雪望着芸儿,心中有了些触动。 只听芸儿继续说道:“奴婢本来以为,只要认命,就能保住自己和我儿安全,可是……没想到……” 芸儿说道此处,竟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柳念雪不由得一愣,芸儿凄楚的哭声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柳念雪站起身,到桌旁倒了杯水,递给芸儿。 芸儿愣了一下,抬头望着柳念雪。 只见柳念雪虽然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但那神情却比顾嫣儿要亲切地多。 芸儿伸手接过水,哽咽地说道:“谢过娘娘。” “歇一会儿再说。”柳念雪一边走回塌旁,也喝了口水。 芸儿喝了两个水,又平复了一番心情,方才继续说道:“娘娘不知道,那江尹为了讨好皇后,做出的事情,简直天理不容。 那一日,皇后发现了我怀孕之事。娘娘知道的,皇后一直在用一个偏方,而那偏方,便是用未成形的婴儿做药引。 事发之后,她找不到药引,乍一见我的肚子,竟然……竟然想要用我腹中的孩子做药引……” 芸儿皱着眉,咬紧牙关,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再一次流下来。 “那……江尹?”柳念雪不敢相信,难道真的有人,为了讨好一个女人,折损自己的孩儿? “最可恶的就是那个江尹!”芸儿咬着牙说道:“那个男人!他根本不配称作是个男人!他为了讨好皇后……为了讨好皇后……” “行了,本宫明白了,你不要说了……” 柳念雪有些不忍,让芸儿亲口说出来,实在有些残忍。 “不!娘娘,奴婢要说!奴婢虽然从没喜欢过江尹,可奴婢想,自己怀着他的孩子,他好歹会想方设法保奴婢母子平安。 若他尽力了,奴婢也只会恨自己命不好,不至于恨他。可是,皇后以腹中子威胁他,叫他拿走奴婢腹中子做药引。 这个没骨头的男人!为了保住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竟然就葬送了奴婢肚子里的孩子! 奴婢当然不肯,可那人竟然命人帮助奴婢的手脚,将滑胎药灌进奴婢的嘴里。 奴婢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的痛不欲生。奴婢滑胎的时候,都能看到那孩子已经成型了。 奴婢能看到他的手脚、他的头、他的小身子。太医告诉奴婢,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啊……” 芸儿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脸,悲泣了起来。 柳念雪脸上的震惊,还没有来得及消退。这画面太过恐惧,她也曾经怀过孩子,这样的事,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柳念雪走下榻,走到芸儿身边。 她想拍拍芸儿的后背,可手上终归有些犹豫,过了许久,那只手才终于覆在了芸儿的后背上。 芸儿的身子明显一颤,或许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主子,用这种方法安慰一个奴婢。 芸儿抽了抽鼻子,“娘娘,你放心,奴婢投靠娘娘,绝不会白白要娘娘帮助奴婢。奴婢想要重获自由,自然也该拿东西来换。 自从那件事之后,奴婢就想明白了,假意迎奉江尹,对他温柔有加,关怀备至。如今,那江尹十分信任奴婢。 日前,江尹曾经给玉宸宫的事物里下毒,可惜当时,奴婢没有机会可以通知娘娘。不过,娘娘吉人天相,到底也躲了过去。 江尹现在有什么,都会和奴婢说。奴婢若知道什么事,必会想办法通知青玉姑姑。只求娘娘事成之后,能够让奴婢获得真正的自由……” 柳念雪望着芸儿,“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想要的自由,是什么?” 芸儿咬紧牙关,“当然是手刃仇人,为我儿报仇!” 柳念雪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你出来的时间不宜过久,今日已经够了。你先回去,改日再出来。最重要的,是不要引起皇后的注意,明白吗?” 芸儿站起身,福身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和青玉姑姑商讨对接的方法。” “去。”柳念雪负手立在窗前,脸上看不出喜怒。 直到芸儿走出殿外,她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三百三十四章 貌若天仙 柳念雪独自靠在榻上,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随意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送走了芸儿之后,她一直在想江尹如此对顾嫣儿,真的只是因为爱慕吗?或许,他是另有所图。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太久,就听到门外传来兰香的声音。 “小姐,李德妃前来求见。” 柳念雪皱了皱眉,这位李德妃与自己向来没什么来往,今日所来,又是为了何事呢? “让她在偏殿候着,你来为本宫梳妆。” 兰香点了点头,对门口守着的一个宫女叮嘱了两句,便走到梳妆台前为柳念雪梳妆了起来。 一盏茶之后,柳念雪在兰香的搀扶下,往偏殿去了。 柳念雪还没走到偏殿,远远望去,便见李德妃站在门口,探头张望,一见柳念雪便福下了身,等待柳念雪走到身边。 待柳念雪走到面前,李德妃便行礼道:“臣妾,德妃李氏,参见皇贵妃。” 柳念雪径自走了进去,抬手说道:“德妃妹妹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李德妃站起身,直到柳念雪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方才继续入座。 门口的宫女为柳念雪奉上茶,又顺带着,将李德妃的茶换了一杯。 柳念雪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只见眼前人欲言又止,似乎是料定了柳念雪会开口问她所来何事,却迟迟没有等到。 柳念雪微微一笑,并不开口,此人突然来访,又如此恭谨有礼,必然有事相求。 李德妃见柳念雪不说话,不过是微笑着看着自己。心里多少便也明白了,眼前这位皇贵妃,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来意。 无奈,李德妃只能自己开口,“娘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娘娘聪敏过人,臣妾也没有什么弯子好绕的。请娘娘屏退左右,臣妾有事,想与娘娘单独相谈。” 柳念雪看了看兰香,兰香何等乖觉,福了个身,便出去了,捎带关上了门。 到此刻,柳念雪心里,对这位李德妃,倒有了三分欣赏。开诚布公,倒也坦荡。 李德妃见宫人尽已散去,便对柳念雪说道:“实不相瞒,臣妾今日来,是来投靠皇贵妃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妹妹所为投靠,是什么意思?” “娘娘又何必和臣妾绕弯子,臣妾当然明白,手上如果没什么东西,此刻怎敢在娘娘面前说话。如今臣妾手上,握着李、刘、张三家的母家。 臣妾想以此,与娘娘交换一物。臣妾所求这,乃是一‘死’。” 那个“死”字,说的明显用力,柳念雪不禁眯了眯眼,“你知道的,仿佛有些多。” 李德妃低下头,面色恭敬,“臣妾不敢,臣妾……只想要自由。” 柳念雪心中有些好笑,最近问自己要自由的人,也未免多了一些。怎么,难道她柳念雪,做的是放生生意吗? “没想到,不过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德妃妹妹竟然能将原来根本没交情的刘贤妃和张淑妃纳入帐下。本宫过去,实在是小看了妹妹。” “娘娘,不瞒您说。臣妾厌恶与人相交,尤其是宫里的人。彼此各怀心事,根本聊不到一起。不过,如果为了臣妾心中所求,臣妾还是愿意去做一些违心之事的。” 柳念雪望着李德妃,只见她眼中一片清明,坦荡无疑。 “臣妾知道,娘娘不会如此轻易相信臣妾,但请听臣妾说下去。” 柳念雪点了点头,示意李德妃继续说下去。 “在娘娘与陛下争吵的时候,臣妾已经猜到,娘娘与陛下定然不是真有龃龉,不过是另有打算。 臣妾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打算,但也愿意为娘娘尽一份力。如此,才有了三妃与皇后两争天下的局面。 臣妾猜测,娘娘之所以隐于人后,不过是想让皇后和顾家暂时得以放松。皇后一旦松懈,以她那不甘人后的性子,必然错漏百出。 不过,她毕竟怀着孕,如果没人去推一把,恐怕她就此安定,反而于娘娘的大计无益。” 柳念雪微微一笑,“所以,你就联络了另外二妃,与皇后争宠。” 李德妃点头道:“臣妾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娘娘复宠的时间,比臣妾想象的快一些。 不过,臣妾已经说服了刘贤妃和李德妃,让他们劝说自己的家人,一同效忠于娘娘。 在宫中,娘娘的宠爱无人可及。甚至可以说,陛下除了娘娘,根本不会正眼看任何女子一眼。 不过,在前朝,臣妾相信,以我们三家微薄之力,还是可以为娘娘有所助力的。” 李德妃说的没错,柳念雪并不在意她们三人在后宫的相助,但是前朝的助力,却的确诱人。 如今,裴峰身边有魏忠义、赵云天、冯征、柳谦等人,这些人的属下,也可以撑得起半壁江山。 不过,顾家是大齐立国至今的贵族,单一的家族,根本不存在可以与顾家抗衡的可能性。 就算裴峰身边集结了那么多人,也不过是与顾家势均力敌罢了。 如今,哪怕多一个人,也是好的。更何况这三家的母家,在朝廷中都是有根基的人家,虽然比不上顾家,但一直以来也算得上的自成一派。 “德妃妹妹,你提出的条件,十分诱人。分析利弊,也相当清楚。本宫喜欢和聪明的人说话。 不过,如果你的要求是‘一死’,那么另外两家的条件,又是什么呢?” 李德妃笑道:“另外两家的条件,我可管不了那么多。稍候,我会带着另外两位妹妹一起来拜访皇贵妃。 今日我独自前来,只是想与娘娘达成私下的一致。” 柳念雪赞许一笑,“本宫明白,你的‘一死’,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可本宫有些好奇,你所求的‘一死’,又是为了什么呢?” “娘娘真乃多疑之人,这哪里是好奇,不过是娘娘不问清楚,根本就不会相信臣妾。”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不过,在这宫里,不多疑一些,实非生存之道。” “没想到娘娘多得陛下宠爱,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臣妾此刻,倒是有些佩服了。” “但求自保罢了。” 柳念雪说的不经意,仿佛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刘贤妃却明白,这一句“自保”,在宫中是多么得困难。 “娘娘,臣妾自幼,倾心相许一人。可臣妾为了家族,没有办法,必须要入宫。 本来,臣妾都已经死心了。只想着在宫中了此残生也就罢了。不过,臣妾偶然间,听说宫中曾经‘死’过一人。 从那时候,臣妾就开始想,这人‘死’的蹊跷,又多亏有人帮忙,才能‘死’过去。 如果臣妾有这样的机会,臣妾也愿意‘死’一次。 不让家族知道、不让任何人知道,臣妾只愿与那人长相厮守,天涯海角。” 刘贤妃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精明和自信,转而化作了淡淡的忧愁和期盼。 这是她的秘密,从来不曾告诉任何人。可是她知道,柳念雪太过聪明,不说实话,对方根本不会相信。 这世上,没有人有把握必胜。就算如今她能与柳念雪合作,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会成功。可如果不去一试,她实在不甘心。 她知道,他还在等着她,尽管过了那么多年,尽管明知道根本没有指望。他宁愿一个人在宫外孤独终老,也绝不另娶他人。 为了他,为了自己,她要搏一搏。 柳念雪想了想,“你先回去。” 李德妃一愣,“难道娘娘觉得这样还不够吗?三家倾尽所有辅佐娘娘,难道还不够吗?” 柳念雪勾了勾唇角,“这可不是辅佐。这是你们在和本宫谈条件。本宫讨厌被人威胁,也讨厌手下之人,擅作主张。” 李德妃张开嘴,根本说不出话。 柳念雪望着李德妃的惊讶,心中微微一笑。李德妃太过聪明,也太过自信,这样的人可不能顺着,要适时打压,否则有一天,她膨胀起来,反而会变成一个大麻烦。 “你先回去。你所说之事,本宫都知道了。你们可以选择效忠于陛下和本宫。不过,来和本宫谈条件就免了。” 柳念雪说罢,站起身对着李德妃微微一笑。 在李德妃惊讶的眼神中,转身缓缓往门外走去。 李德妃是惊讶的,一直以来,她以为将自己摆在和柳念雪平等的位置,才能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好处,可如今…… 如今,她手握李、刘、张三家,自认已经捏住了足够的筹码。 柳念雪明显心动了,可她面对自己的心动,竟然就如此轻易就放下了。 这一刻,李德妃开始明白,柳念雪所要的,到底是什么。 自己不是当年那个“死”了的人,那个人不是与柳念雪交换了什么条件,而是因为柳念雪将她当成朋友。 自己一开始就带着目的,不存在与柳念雪交朋友的可能。 既然如此,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效忠。 李德妃福下身,对着柳念雪的背影说道:“娘娘,臣妾愿意跟随娘娘,效犬马之劳。李、刘、张三家的效忠,就当是臣妾送给娘娘的见面之礼。” 柳念雪的脚步顿了顿,微微侧身看了看李德妃,却没有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李德妃见柳念雪走出了寝殿,方才站直了身子。 她没有立刻离开玉宸宫,而是坐在偏殿中沉思了许久…… 第三百三十五章 拜访魏府 兰香搀着柳念雪,缓缓往寝殿走去。 突然一阵北风吹过,柳念雪本能得紧了紧披风。 一直在房里不觉得,这外面的风倒确实是冷得很。 “小姐,你冷吗?我们走快些,一会儿进殿就不冷了。”兰香担心地问道。 柳念雪摇了摇头,“无妨,兰香,你看那李德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香想了想,“奴婢听姐妹们说,那李德妃为人骄傲的很,从不愿意和人来往。今日一见,只觉得那李德妃看着便是聪明人。不过,奴婢到底不曾和她说过什么话,所以也不好说。” 柳念雪笑着点了点头,“一会儿,你去找找竹香,让她查查李德妃。她既向我示好,我总不能对人家毫不关心。 再和小德子说一声,让家中最近略关注一下李德妃、刘贤妃、张淑妃三家的母家,看看他们是否真有示好之意。” “奴婢知道了。” 柳念雪并不拒绝有人示好,可是对方应该明白,谁才是主。她可以和别人谈条件做买卖,但涉及到前朝和裴峰,就必须要让对方认清楚。 后来的一个月,柳念雪的日子过的十分清闲。 在这一个月里,江尹又失败了两次。短短一个月,他已经失败三次了。 不过,也不知到底是他的心思,并没有全然用在这儿,还是柳念雪高估了他,他的本事其实本就不过如此。 这两次,江尹所做的,也不过是在各种稀有的贡品中下毒。 有了芸儿的提前告密,青玉早就有所防备,玉宸宫总是悄无声息地就躲过了江尹的那些贡品。 当然,每次总有些合理的理由。导致凤梧宫里就是以为柳念雪的运气好到上天,每一次都能躲过去。 这三次失败,让顾嫣儿对江尹的不满,积累地越来越深。 前朝传来消息,李、刘、张三家,本来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可最近,似乎隐隐有矛头指向顾家。 虽然尚不明显,不过顾家已有防备之姿。 竹香那边传来消息,李德妃当日所言非虚。那人是李德妃的表哥,如今仍是独自一人,也不入仕,只在外地教书聊以糊口。 事情仿佛都很顺日,可这一日,芸儿竟然乘夜,敲响了玉宸宫的后门。 本来,芸儿从不自己来玉宸宫,都是将消息夹带在尚服局的衣物里送过来的。 青玉前来禀报的时候,柳念雪正在和裴峰下棋,听了青玉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让她进来,这丫头平日里不过来,今日,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就带来这儿,省得我一会儿,还得复述一遍给陛下。” 柳念雪看了看裴峰,只见裴峰说道:“无妨,你自己见那丫头就是,我看会儿书,等你说完。” 说罢,便起身到案桌旁,翻起了书卷。 柳念雪笑道:“可怜了陛下,如同偷听一般坐在一旁。” 裴峰抬头一笑,“知道我可怜,就快些。” “知道了。对了,前朝那边,何时可以准备妥当?顾家的事,还是要两头一道发难才好。” 裴峰将书卷抵在下巴上沉吟了片刻,“快了,我估摸着,会和那孩子的降生,差不多时候。” “那倒是热闹……如此也不过四个月了,我们也该好好筹谋一番了。” “对了,如今三家之中,倒是李家最为乖巧,仿佛和顾家划清了界限。本来他们家,可向来是两头不得罪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没想到李德妃当真是说到做到。” “李家的势力本就在中书省中,如此,倒牵制住了顾江。对了,你对付顾江的杀手锏呢?医治地如何了?” “眼前这两日,萧远就要开始为她去除疤痕了。如今她可以正常说话了,只是声音不如以前好听。不过么……怎么说呢,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话说了一半,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主子,芸儿带到。” “进来。”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圆桌旁坐下。 青玉带着芸儿进来,芸儿一进门,便见到裴峰就在一旁,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只对着柳念雪福了福身。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奴婢……奴婢想求娘娘救救杏儿……”芸儿一边说,一边低下头。 她似乎也知道柳念雪的为难,这毕竟是凤梧宫宫内的事情,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杏儿?你不是和杏儿不和吗?” “奴婢以前,是和杏儿不和,可奴婢怀着的时候,多亏了杏儿照顾。如今……如今杏儿怀上了,奴婢怕……奴婢怕皇后……” 芸儿咬着唇,有些说不下去。 她自己已经受过这苦,哪怕对方不是自己的朋友,她也不希望有一个女子要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更何况,杏儿虽以前与她不睦,如今却到底对她不错。 柳念雪皱起眉,“这江尹,倒是丝毫没有节制……” 柳念雪的眼中多了一丝鄙夷,芸儿看在眼里,深有同感,“娘娘,那江尹如今在凤梧宫中,简直如同自己家里一般。 皇后知道……知道他的事,在宫中也不拦着他。听说宫里也有其他几个宫女被他染指,不过碍于皇后,不敢声张。 之前有个宫女,到皇后面前哭诉,竟然被活活杖毙了。对外还只说是病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去告发江尹了。” “关于这个孩子,江尹怎么说?” “奴婢倒是问过,可他只叫奴婢放心,说会好好保护杏儿。奴婢根本不相信他,再者,奴婢发现,皇后最近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她总是在和江尹吵架,说江尹既不能除掉娘娘,又……又不能把陛下骗来。” 芸儿抿了抿唇,偷看了裴峰一眼,却见裴峰似乎并不在意,仍坐在榻上看书,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奴婢担心,皇后到时候又要用那偏方来勾搭陛下。 不过,江尹倒是也有些不耐烦了,他常常跟奴婢说,皇后就是为了手中的权利,对他根本就不真心……” 芸儿的脸上露出恶心之色,在她看来,江尹一开始就事迷晕皇后得手的,对方怎么可能对他真心。 柳念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问道:“芸儿,依你看,江尹是站在你这边的,还是站在皇后这边的?” 芸儿想了想,“江尹心中最重要的根本不是哪个人,而是权利。江尹一直说,最多过个五六年,皇后腹中的孩子夺得储君之位,他……他就是……他就是背后真正的九五至尊了……” 芸儿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仿佛是害怕裴峰听见。 不过裴峰还是听见了,他实在忍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柳念雪闻声望去,眼中有些许无奈。 裴峰脸上带着滑稽的笑容,努力忍了忍,才说道:“你们继续说,朕不听就是了。” 这实在是个好笑的笑话,怎么这江尹看似鬼灵的一个人,头脑竟然如此简单。 柳念雪刚要开口,又听见裴峰噗嗤一笑,似乎是实在忍不住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陛下若有高见,不如直接说。” 裴峰无奈一笑,索性站起身,坐到柳念雪身边,对芸儿说道:“你……叫芸儿是?那个江尹难道就没想过,如今他还活着,是因为顾家不知道宫里的事。 这皇后腹中子的事,大概只有皇后、江尹和你三个人知道。江尹必然是偷偷告诉你的。对皇后来说,这便是只有她和江尹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如今江尹还能活命,是因为皇后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而这个用得到他的地方,就是谋害皇贵妃。 一旦此事成功,皇后腹中子成为皇储,谁还会去留一个江尹在世上? 留着他,便是凤梧宫的隐患,随时可能祸及顾家全族。 江尹如今还能活着,应该感谢你经常给皇贵妃报信。否则,他早就死了。” 芸儿一愣,又望向柳念雪,只见柳念雪同意地点了点头。 世人都容易被权利诱惑,一叶障目,看不清前路。 见芸儿思考之际,柳念雪说道:“你可以将此事,零零星星地告诉江尹。 可是,你千万不要说是听来的,只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要让江尹觉得,和皇后坐在一条船上,早晚只有死路一条。” 芸儿张着嘴,表情仍旧有些不解。她不明白,那就让江尹和皇后一起死了就好了,何必要救江尹。 柳念雪继续说道:“只有如此,你才能救杏儿腹中的孩子。要让江尹觉得,不论他付出多少个孩子。他的将来,也不会改变。” 芸儿这才有些恍悟,对柳念雪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福下身,恭敬说道:“多谢娘娘提点,芸儿明白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行了,明白了就去。” 青玉带着芸儿往殿外走去,裴峰见人走远了,便问道:“你是想,让江尹站在我们这边?” “不知道。就算那江尹站在我们这边,他就可靠了吗?横竖都是死,如果他在我们这边,也不会为我们向皇后发难的。 我只是觉得,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是越乱越好。江尹信任芸儿,芸儿说出来的话,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 只要她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江尹处境的担心,江尹自己就会越想越多。那样阴险毒辣的人,必然多疑。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生根发芽可是很快的。到时候,我们只需为他们准备好最合适的舞台,让他们自己发挥,就好了。” 裴峰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柳念雪秀挺的鼻子,“你啊……越发滑头了。” “还好。”柳念雪得意一笑,“下棋。” 说罢,又拉着裴峰坐到榻边,继续方才的那局手谈。 第三百三十六章 富国强民 第二日,柳念雪刚送裴峰去上朝不久,还没来得及在寝殿里捂暖身子,萧远便来了。 今日,是他为杨珍珍去处疤痕的第一日。 整个祛疤生肌的周期,大约要延续一个多月。 早先,萧远已经让小德子帮他准备好了一间隔音好,且可以蒸熏的房间。 那房间,位于后院,本来是一间密室,如今改了改,倒也算是合用。 早早地为柳念雪把好脉,萧远便准备去杨珍珍那里。 柳念雪不放心,想要跟着萧远一起去。 却被萧远阻止道:“你还是不要去了,到时候杨小姐必然疼地惊呼不止。我怕你受不了。” 柳念雪抿了抿唇,“就因为如此,我才更要跟你一起去。我怕珍珍一个人,会受不住。多一个人陪着她也是好的。” 萧远想了想,“好,正好我也要有人帮手,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你就跟我一起去。”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和萧远一同走出了寝殿。 等柳念雪和萧远到杨珍珍房中的时候,却见杨珍珍竟然早已等在房里了。 她似乎没想到柳念雪也一起来了,有些惊讶,起身相迎,拉着柳念雪的手。 “珍珍,你别怕,我陪你一起去。”柳念雪安慰道。 杨珍珍摇了摇头,“念雪,你放心,我不怕。我早就下定决心了,再难再痛,我也不怕。” 柳念雪拉紧杨珍珍的手,跟着萧远,一同走出房间,往密室走去。 后院有一座假山,绕过假山,从背后走进去,一旁的滕曼处有一个机关。 机关隐蔽,若非是事先知道,根本不会猜到这个位置隐藏着什么东西。 柳念雪走上前,伸手按住机关微微一转。 只见假山中间的一道山石,缓缓往一旁移开了,那山石看着巨大,挪动的声音倒不大,安安静静的。 待门打开,柳念雪三人,便顺着石阶,往下面的密室走去。 石阶的尽头,是一处石室。只见石室四处都已经按照萧远的要求,准备妥当。 石室中间是一个大浴盆,浴盆中已经倒满了清水。 那浴盆是架在一个矮灶上,用于加炭烧火,升高浴盆里的水温。一篓银丝炭就放在炉灶旁边。这个暗室经过精心改良,通风极佳,所以可以在室内引炭。 旁边有一张石桌,桌上是萧远提前命人准备好的各类草药和一把尖刀、几瓶烈酒。 石桌的另一边,放了一张简易的床,洁白的床单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 不远处,还放了一架屏风。屏风的边上摆了几张椅子。 萧远走到石桌旁,细心检查起桌上的各类药材,又一样一样地往浴盆里放。 柳念雪拉着杨珍珍,到一旁坐下。她感觉到杨珍珍的手心有些冒汗,说不怕是假的,只是她有决心,一定要实现眼前之事罢了。 “珍珍,如果你恢复容貌了。你想怎么做?” 杨珍珍迟疑了半晌,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也无益,等我容貌恢复了,我会告诉你的。我自有打算,希望你可以帮我。” 柳念雪点了点头,“放心,我早说过,帮你也就是在帮我自己。” 说话之际,萧远已经放完了药材,他蹲下身,开始在浴盆下加碳。浴盆水深,光烧热就需要一段时间,何况还要将药材的药性煮出来,自然要多等一会儿。 萧远加完炭,便走到两人面前,问道:“杨小姐,除了脸上,你身上还有多少比较深的疤痕?” 杨珍珍想了想,“其实身上还好,都是一些浅的,后背大约有一些深的。” “念雪,你们到屏风后面去,你帮杨小姐看看后背的伤疤。我想想该如何处理。” 柳念雪点了点头,拉着杨珍珍走到屏风后面。 当杨珍珍一件件脱去衣衫的时候,柳念雪竟然看得有些脸红了。 或许,这就是花魁娘子的魅力,任是女人看着她都会脸红,更何况是男人。 当杨珍珍的裸背,一览无余地展示在柳念雪面前的时候,柳念雪不禁有些发愣。 这是多么美丽的背影,她的肌肤如同北方的冰雪,洁白而透着光芒。那腰肢不盈一握,仿佛随时都需要被人扶住。 可惜,这一切的美丽都毁于背上的三道疤痕。 虽然只有三道,可那疤痕都很长,从肩膀直达腰际,交错在一起,将那本该完美无瑕的后背,划分成了好几块。 柳念雪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上杨珍珍背上的疤痕,她的动作很轻,仿佛那不是疤痕,而是新鲜的伤口,稍一用力,便会碰痛。 “念雪?”杨珍珍感觉到背后的动作,疑惑地问道。 柳念雪的声音有些颤抖,“珍珍,这是……这是怎么来的?” “这……”杨珍珍无奈地摇了摇头,“勾栏那种地方,多的是不正常的客人。我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柳念雪不忍再问,转头对萧远说道:“萧远,有三道,不过都很长。” “知道了。先穿上衣服出来。” 柳念雪帮着杨珍珍穿好衣服,重新回到一旁坐了下来。 浴盆里已经开始冒热气,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在密室中弥漫开来。 “杨小姐,在下先说明一下治疗的过程。首先,在下会将小姐脸上和后背,这些比较深的疤痕全部用小刀削去。不过小姐放心,这个过程,在下会用麻沸散,尽量让小姐感觉不到疼痛。 所有伤口处理干净之后,在下会在伤口上敷上特质的药膏,再用纱布包住。 这一切完成之后,麻沸散的药性也开始要过了,小姐会开始感觉到疼痛。这个时候就要进入这个浴盆,让浴盆中的药水沾湿纱布,与伤口中的药膏一起作用。” “那不能再用麻沸散吗?”柳念雪插话道。 萧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吗?可以一直用。” 随后,他转向杨珍珍,继续说道:“在浴盆里泡半个时辰之后,再出来,擦干净身子,重新覆上药膏。 至于那些比较浅的疤痕,不做处理,只要这药浴也就够了。 如此重复半个月,浅的疤痕就可以完全消退。一个月之后,小姐脸上和后背的疤痕应该也可以消退。” 杨珍珍听了这些,不由拉着柳念雪的手,惊喜一笑。 柳念雪刚想回以一笑,就听到萧远继续说道: “杨小姐,在下要先把话说清楚。虽然麻沸散可以减轻小姐的痛苦,不过那药性一过,伤口浸泡在热水中还被纱布包着的那种疼痛感,实在可想而知。 当然,治疗的时间越长,这疼痛的感觉会渐渐变小。但哪怕是到治疗的最后关头,依然会有疼痛的感觉。 还有,杨小姐的疤痕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在下根据杨小姐的体质,改良了药性,却不能保证这药的效果一定能达到最好。” 萧远见杨珍珍似要开口,便伸手阻拦,继续说道:“还是那句话,浅的疤痕一定可以消退。可那些深的疤痕,在下可以保证效果,却不敢说完全消退。” 杨珍珍垂了垂眼,咬牙道:“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萧公子,我相信你,若是你都看不好我的疤痕,这世上恐怕无人能看的好了。 若能全好,那便是运气。若不能好,这也是天命。公子放心做就是了。” 萧远点了点头,“另外还有一件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说道:“毕竟……在下与小姐,毕竟男女有别……有些疤痕……有些疤痕又……” 看萧远一张脸涨得通红,杨珍珍不禁掩嘴一笑,“萧公子,你是医者,无需顾虑这些。我也不会顾虑这些的。” 柳念雪也刚想笑,却听萧远说,“其实我想过了,这背上,可以让念雪来。” “什么?”柳念雪惊呼道:“你让我去割珍珍的肉?我不行!我不行!” 柳念雪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萧远不由得一愣,多年相识,他还真没见过柳念雪紧张成这样。 柳念雪抬起头,想象着自己要在杨珍珍背上动刀子的场景。那刀子但凡按下去,必然鲜血横流,这自己如何能顶得住。 于是,忙又拒绝道:“萧远,我又没学过医,你让我割,就不怕我割坏了哪里啊!” 萧远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你说不定还没动手,就昏过去了……” “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 “如此,你就给我打个副手。” 柳念雪突然感觉到自己中了萧远的圈套,转头一看,竟见杨珍珍对着自己掩嘴笑了起来。 柳念雪无奈地撇了撇嘴,“行了,本来不就是来给你打副手的嘛……” 浴盆里的水已经沸腾,浓郁的药香布满了整个密室。 萧远走过去,用火钳将其中的碳夹出来了一部分。那水要慢慢热着,让它渐渐冷却到人能接受的温度,然后才能让杨珍珍进去。 “杨小姐,你先更衣躺下,把桌上的那瓶药喝了,趴在床上就行了。” 杨珍珍点了点头,将药喝下去之后,便去屏风后更衣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各有千秋 石室中一片寂静,只有衣衫滑落的声音。 萧远在桌上捣鼓了一阵子,将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位置,方便自己一会儿拿取。 随后,他指了指桌上的大罐子,对柳念雪说道:“这个罐子里是药膏,一会儿我一边清理疤痕,你一边涂药膏。罐子旁边有根处理干净的白羽毛,就用那根羽毛涂。” 柳念雪应了一声,先走到了罐子旁边,打开罐子看了看,只见里面的液体并不像寻常膏药漆黑恶心,还臭烘烘的。反而透明晶亮,还有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杨珍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便按着萧远所说趴在了床上。 期间,萧远一直背对着床,从未回头偷看。 柳念雪见杨珍珍躺好了,便拉了拉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别怕,我和萧远都在呢。” 见杨珍珍点了点头,这才对萧远说道:“萧远,好了,你来。” 萧远转过身,走到杨珍珍身边,在一旁取了手套带上,在她背上轻轻按了几下,“如何,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 萧远也不回答,只说道:“那我们就开始了。” 杨珍珍点了点头,全然不知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用了麻沸散,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柳念雪看的真真的,只见萧远横着那把小刀,将杨珍珍背后突出的伤疤一点点的割掉了。 而那些凹进去的伤疤,也都要一一划开。 “别发愣了,快上药!” “哦……” 柳念雪这才回过神,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拿着羽毛,按照萧远所说,仔细地给杨珍珍上药。 那药倒是十分神奇,一旦涂抹上去,伤口就不再流血了。 萧远动作向来就快,柳念雪也不是蠢笨之人。没过多久,背后的伤口就处理完了。包扎好之后,萧远又开始帮杨珍珍处理脸上的伤口…… 药香弥漫在石室里,让人心生安宁。 萧远低着头,手上地动作显然变得更加小心了起来。他正在处理杨珍珍脸上疤痕。 尤其当刀划过眼角和眼皮的时候,萧远手上的动作轻柔地几乎让人的心都跟着吊了起来。 终于,萧远舒了口气,对着柳念雪点了点头。 柳念雪于是又拿起羽毛,轻轻在杨珍珍脸上敷药。 她敷药的动作也很小心,尽量避开她的眼睛,生怕会让她不舒服。 待药敷完之后,萧远开始包纱布。 他一边包,一边说道:“杨小姐,你的伤口有些触及到了眼周,在下只能将你的眼睛也一起包起来。不过你不用害怕,念雪会一直牵着你的。” 杨珍珍不过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她双拳在身侧紧握,拇指有些泛白。 任是萧远的包扎技术再好,等包完了之后,杨珍珍便也只剩下一张嘴还露在外面了。 柳念雪牵着杨珍珍的手,扶着她缓缓坐了起来。 萧远走到浴盆旁,又试了试水温,刚好,“念雪,可以了,扶杨小姐过来。” “知道了。”柳念雪应了一声,转而柔声对杨珍珍说道:“真真,我们去泡药汤?” 杨珍珍点了点头,任由柳念雪扶着下了船,慢慢往浴盆走去。 “小心脚下……” “到了,你伸手摸摸,浴盆就在前面。” 杨珍珍摸了摸浴盆,作势就要跨进去,可到底蒙着眼,如何能那么简单就进去了。 柳念雪对着萧远撇嘴道:“你别光呆愣着啊,你把珍珍抱进去。” “抱进去?我?”萧远指着自己惊呼道。 “这里只有你是男人,难道我能抱起来吗?”柳念雪说的十分顺理成章,“这种时候,你还顾忌什么小节。你只要知道,你自己是大夫,珍珍是病人就行了。” “这……我……”萧远手都没有伸出来,一张脸倒已经涨得通红了。 “萧公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怪你的。”杨珍珍安慰道。 倒不是她完全不在意,只是她已经试了几次,实在是爬不进去。 柳念雪一直扶着她试,自然也知道没有办法。 却没想到,此刻最扭捏的人,竟然不是这两个女人,竟是这石室里唯一的男子。 萧远咬了咬牙,鼓足勇气,说了声,“好!” 语气虽是坚定,声音却轻地如同听不见一般,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柳念雪和杨珍珍听的。 只见他闭上眼,摸索上前,一伸手,竟然触到一个温暖柔软的身子。 他心头一惊,那手如同装了弹簧一般缩了回来,口中连连称道:“得罪了!得罪了!” 柳念雪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着自己还好从没到过什么生死关头。万一自己生死关头,伤在身上的哪里,按萧远这样的情况,怕是自己必然要命丧当场了。 终于,萧远闭着眼抱起了杨珍珍,凭着感觉将杨珍珍轻轻放到了浴盆里。 随后如同逃命一般的退到一般,差点要摔一跤。 直到自己背过身,才敢睁开眼,问道:“如何了?” 柳念雪回答道:“行了,已经泡着了。一会儿珍珍万一疼了,该怎么办?” “桌上有块白布,万一要是疼了,就让她咬住。” 柳念雪应了一声,先按着萧远之前的吩咐,帮杨珍珍把脸上的纱布全部弄湿。又反复关照杨珍珍,要一直泼水,不能让脸上的纱布变干。 随后,她便去拿了白布,一只手捏着白布,一只手握着杨珍珍的手。 一开始,麻沸散的药力还没完全散去,杨珍珍泡在浴盆里也安静地很,只是时不时地浸湿脸庞。 想来方才处理疤痕的时候,虽然不疼,但流了不少血,到底也伤了精神,如今反而觉得像是在休息一般。 柳念雪闲来无事,望着萧远僵硬的背影,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以前总觉得,萧远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却没想到,原来他是一个如此…… 倒不能说他是拘泥于礼数,应该说,他是个如此正人君子之人。 现在想来,萧远方才在寝殿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料定了柳念雪会来帮忙,才故意说的。 否则,万一柳念雪没来,他一个人是完全没办法应付完眼前这一切的。 麻沸散的效力开始减弱,柳念雪明显感觉到杨珍珍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力道加重了。 柳念雪回握住杨珍珍,似乎是希望通过双手的交握,给她一点力量。 杨珍珍的双唇抿地很紧,脸上唯一露出来的那块肌肤,已经流下了点点的水珠,也不知道到底是药汤还是汗水。 虽然痛不在柳念雪身上,可柳念雪仿佛能从杨珍珍的表情中看出那致命的疼痛。 她皱起眉,递上白布,“珍珍,你先咬着,不要伤了牙和舌头。” 杨珍珍似乎已经无力说话,只是张嘴咬住了白布,她牙关紧闭,连脸颊都有些凸了起来。 柳念雪一手任握着杨珍珍,她感觉自己的那只手开始有些生疼。 不过,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用自己剩下的那只手,慢慢地淋一些药汤在杨珍珍的脸上,保持脸上的纱布一直是湿润的。 半个时辰本该过的很快,可如今,两人却都觉得时间过的太慢。 好不容易,只听到萧远说道:“行了,杨小姐可以出来了。” 背后没有声音,就在萧远疑惑之际,只听柳念雪说道:“萧远,你过来把珍珍抱出来,她没有力气了。” 柳念雪的声音有些吃力,显然是已经尝试过自己去抚杨珍珍。 可杨珍珍在浴盆里整整疼了半个时辰,早已经虚乏无力,又蒙着眼,哪里还能爬得出浴盆。 萧远慌忙应了一声,赶忙闭起眼摩挲着前进。 柳念雪见状,突然就怒上心头,抱怨道:“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君子,可你这个时候还这样,那不叫君子,那叫迂腐。你是要让她疼死在浴盆里吗?!还是一会儿你抱着她的时候,再跌一跤啊?!” 柳念雪的声音急躁了起来,她甚少如此急躁,这一大声,竟将萧远吓了一跳。 此刻不仅柳念雪,萧远自己也在心里埋怨了自己一番。人家姑娘家尚且可以洒脱,自己身为男子,反而扭扭捏捏。现在哪里是逞君子的时候! 他不免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咬牙睁开眼,上前将杨珍珍抱出了浴盆。 柳念雪那边早就准备好了干净的毛巾,只等萧远一抱出杨珍珍,就立刻上前为她吸干身上的水。 她手脚很轻,动作却很快。一方面怕杨珍珍疼,一方面也担心萧远抱不动。想着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如此也算是难为他了。 萧远将杨珍珍放到床上,仔细拆掉了她身上的湿纱布,又让柳念雪用干净的毛巾吸干了杨珍珍身上的水渍。 随后,柳念雪与萧远二人依旧分头行事。柳念雪再用羽毛为杨珍珍上一边药膏,而萧远则为她包扎好了身上的伤口。 这一程下来,莫说是杨珍珍,就连萧远和柳念雪二人都觉得有些累了。 柳念雪陪着杨珍珍穿好衣服,又和萧远一起,牵着杨珍珍,将她送回了自己的房里。 因杨珍珍包着纱布,柳念雪又特地叮嘱了伺候她的两个宫女,必要小心照顾。 这才让萧远回去休息了,自己也回去寝殿休息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白日寻芳 杨珍珍的治疗,持续了整整一个月。而这样的程序,萧远和柳念雪也是一天不落,陪伴杨珍珍共度了这难熬的一个月。 柳念雪连新春家宴也给推了,只一心扑在了杨珍珍身上。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柳念雪眼看杨珍珍身上的肌肤,一日比一日好,竟然比以前还要滑嫩透亮,不由得和萧远玩笑道:“你这药也太神了,将来我年纪大了,就来用你这个药恢复青春。” 萧远白了柳念雪一眼,“你有病。是药三分毒。你的身子骨,也没有比杨小姐好多少,就算了。” 柳念雪撇了撇嘴,不再与萧远说话。 接下来的十天时间里,杨珍珍不用再泡药浴了,萧远将一种新的药膏涂在她的脸上,包扎之后,叮嘱杨珍珍所有包扎的地方不可沾水,必须保持干燥。 柳念雪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最后一次为杨珍珍拆下纱布的时候,虽然她身上和脸上的疤痕确实都淡了许多,可完全没有到毫无痕迹的状态。 或许,就像萧远所说,这本就是一件看运气的事。而杨珍珍的运气,或许并没有那么好。 可是,看着萧远一脸平静的样子,柳念雪又觉得,或许这就是疗程该有的状态,杨珍珍的脸一定会痊愈的。 每次相问,萧远自己也不多说什么,还是说只能看运气。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柳念雪无奈之际,也只能和杨珍珍一起等待最后日子的到来罢了。 虽然难熬,可这十日,眼看就要过去了。 这一日,柳念雪早早就和萧远一起来到了杨珍珍的房间,等待最后的时刻。 “杨小姐,脸上可有什么感觉?”萧远问道。 杨珍珍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前两日倒是有些痒,今日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萧远点了点头,脸上似乎有些欣慰,“那在下这就为杨小姐解开纱布。” 随着杨珍珍的点头,萧远伸出手,轻轻地解开了杨珍珍脸上的纱布。 一圈又一圈,纱布随着萧远的手,在杨珍珍脸上越绕越薄。 最后一层纱布掉了下来,萧远的手悬在了半空。 而一旁的柳念雪也震惊地长大了嘴,望着杨珍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她的眉,如同柳叶,温柔而纤细,轻柔地卧在它本就该在的地方,简直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 她的眼,如同一汪春水,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点不穿的悠悠深情。 她的鼻,秀挺而娇小,就连微微颤动的鼻翼都让人移不开眼。 她的唇,不画而红,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如同带着浅笑,那唇色如同熟透的蜜桃,浅浅的粉色中带着甜蜜的香气。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浑然天成,精致的五官,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只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你才会知道,造物主就是这样偏心的。 他把所有好的一切,都赐给了同一个人。 再者,也不知道是萧远的那些药汤的关系,还是造物主真真就是如此偏心。 杨珍珍的脸上,身上,竟然完全都看不出岁月侵袭的痕迹。 没有人会相信,眼前的女子竟已年将四旬,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是二十五六的岁数,和柳念雪差不多大。 杨珍珍见柳念雪一脸呆愣,反而有些担心。不由得抬起手,想要摸摸自己的脸,却又不敢放上去。 只听萧远惊喜道:“太好了!果真一点瑕疵都不留。” 柳念雪回过神,拉着杨珍珍的手,“珍珍,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来人,把镜子拿过来。”柳念雪对门外唤了一声。 兰香立刻走了进来,从一旁取过镜子,拿到两人面前。 杨珍珍看着镜子,一时之间只觉得百感交集,她的手颤抖地抚上自己的脸庞。这是她的脸啊!可这张脸,她竟然已经十多年不见了! 她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滑了下来,这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柳念雪欣慰一笑,拿出帕子,轻轻去为杨珍珍擦去眼角的泪。 杨珍珍猛地抓住柳念雪的手,惊呼道:“念雪,这是我的脸啊!这是我的脸啊!” 柳念雪任她抓着,“是啊,这是你的脸,你的脸好了。” 杨珍珍放开柳念雪的手,站起身对着萧远深深福身道:“萧公子,若非萧公子圣手,我恐怕……恐怕……” 萧远忙将杨珍珍扶起,“杨小姐,在下是个大夫,这本是在下应该做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柳念雪看在一旁,注意到萧远竟然一直低着头,似乎不敢直视杨珍珍。 他的脸颊通红,这么多年来,柳念雪可从来不曾见到萧远的脸这么红。 可见杨珍珍这张脸的杀伤力,确实厉害。 杨珍珍感激一笑,继续坐在柳念雪身边,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道:“我真的没想到,我竟然还有恢复容貌的一天。” 她眼中原本的惊喜,渐渐被哀伤所覆盖。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很美,也从来都以自己的美貌为傲。可当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美貌不仅让她所托非人,还让她经历了几十年痛不欲生的生活…… 如今,在看着这样的美貌,反而觉得,自己倒不如生的平平凡凡,或许,也就能安安静静地过完一生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柳念雪看到了杨珍珍眼中的忧伤,故而特地提出这个问题,让她的心思转到报仇上。 一个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 有些人求权,有些人求利,而眼前的人,求的是报仇! 当然,还有她的儿子,那个满月之后,就几乎没见过什么面的儿子。 “我……要再做一次花魁。” 柳念雪心中一颤,转头望向杨珍珍,只见她眼神坚毅,完全不似玩笑。 “你是想要……”柳念雪皱起眉,问道。 杨珍珍点了点头,“不错,我要让顾江,再遇到一次白水仙。他心里认定我容貌尽毁,沦落勾栏。且如今,我的声音与以前不一样了,他一定认不出来。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上钩的。而我,实在太知道如何让他喜欢,如何把他攥在手心里了。” 不错,她从来都知道,只是她从来都舍不得。 女人天生就有将男人攥在手心的本事,却只在于她是不是舍得。 杨珍珍的眼神,变得阴冷了起来。 柳念雪看在眼里,只觉心中一颤。若非世有薄情郎,还有什么能让这么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子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我可以为你安排。京中有一间花楼叫寻芳阁,虽非最大,确实达官贵人聚集之处。” 萧远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打断道:“你们怎么就这样自说自话的说起来了。杨小姐方才出了狼窝,如今难道又要入虎穴吗?这怎么能行!” “你放心。那里是静王的地方,我会请静王吩咐下去,让他的人,好生保护珍珍。”柳念雪回答道。 萧远仍不放心,“这不是保护不保护的问题啊!这是……” “萧远!”柳念雪打断道:“我们如今,是在报仇。你明白吗?” 柳念雪的神情严肃,萧远不禁心头一颤。是啊……他当然明白,这是报仇,就好像柳念雪如今所有策划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报仇。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不明白那种强烈的报仇心,到底是源于什么。 或许,因为他是个大夫,他实在是太明白,生死有命,不得强求。所以渐渐地,他对许多事都不再执着。 哪怕是当年周幽儿之死,痛苦过后,也明白此乃天意不能逆转。 报仇又能如何?报仇没有办法让任何人快乐,还要让活着的人,继续受一次痛苦。 此刻,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没有选择报仇,可对于所为的新生活,他照样不愿意接受。 柳念雪见萧远不说话,倒也不再多言。 萧远的心思,她是明白的,她并不想苛责萧远。 对她来说,她觉得萧远没有错,而自己,也没有错。 这一点,萧远也是明白的。 柳念雪转而对杨珍珍说道:“珍珍,你先休息几日。已经辛苦了一个多月,我怕你身子也会吃不消。 你以前是抚琴还是其他?我让人为你准备,你或许会需要的。” 杨珍珍感激柳念雪的细心,对她笑着说道:“劳你费心了,为我准备一架琴,再准备一把琵琶就行了。 依你看,此事何时可以开始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先好生歇着,等安排妥当,也需稍待几日。如今,正是顾江官场失利的时候,想来,他也正需要有一位佳人解忧。” 杨珍珍回以一笑,“如此甚好。如此,便是天赐之机。” 萧远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听不下去了,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杨珍珍一愣,“念雪,萧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让他不高兴了?” 柳念雪拍了拍杨珍珍的手背,“他没事,只是心里不舒服了,一会儿我安慰他一下就是了。” 杨珍珍有些抱歉,“都是我不好。若我私下和你提起,倒也不至于,让萧公子担心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此事,他早晚是要知道的。早知道,总比晚知道要好。其实,他也是个死性子,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并没有其他。” “我的安危,根本就不重要……”杨珍珍说着,眼神越发坚定了起来。 柳念雪拉了拉杨珍珍的手,“放心,没事的。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他。” 杨珍珍点了点头,目送柳念雪往门外走去。 第三百三十九章 水仙仙子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想看看……”裴峰抬着头,开始想象柳念雪形容下的杨珍珍。 此刻,是凤梧宫中怡然自得的夜晚,裴峰和柳念雪正躺在床上闲聊。 柳念雪嘟了嘟嘴,“不许看!你若看了啊,就再也不觉得我好看了。” 裴峰笑了笑,将怀中的人儿搂紧,“傻瓜,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柳念雪高兴一笑,“你可没看见,萧远平时多洒脱一个人。白日里竟然看呆了。一听到珍珍说要再做花魁娘子,那小眼神,像是丢了魂似的。 我安慰了好一会儿,他才总算平静了下来。他这样子,要是被赵旻看到,怕是要偷偷哭死了。” 裴峰无奈一笑,“你把萧远说成什么人了,简直像是色中饿鬼一般。”说罢,不禁摇了摇头。 柳念雪抬头看了看裴峰,“你们男人不都这样,看到长得好看的姑娘,就移不开眼,动不了身子。你刚刚不也想去看看吗?” “我那是和你开玩笑的。不过是听你说了,倒真是觉得挺好奇的。你看母后,算得保养得当了?比那个杨珍珍也大不了几岁,可看起来,如何也要三十好几的样子,哪里能年轻成那样啊?” 柳念雪沉吟了片刻,“我也觉得,实在太厉害。其实,可能是萧远的药汤的缘故。泡汤之前,我看过杨珍珍的身子,虽然也很漂亮,可真的不如现在光彩夺目。 我早就问过他,以后我能不能泡来保养。被他白了一眼,说是药三分毒,不让我泡来着。” “他这话说的倒是没错,你们女人,为了这没用的臭皮囊,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裴峰说罢,脸上有些嫌弃。 这一说,柳念雪突然又想到了顾嫣儿,这个为了美貌,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心中也不禁一颤。 想来裴峰也是想到此,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柳念雪撇了撇嘴,嘟囔道:“那还不是因为男人肤浅,就爱这一副臭皮囊。” 随即,又对裴峰说道:“对了,你明天别忘了去和静王说,让他帮忙准备一番。也不用太快,左右要让人家休息几日。我看,十日左右,最为合适。” “知道了,皇弟做事向来妥当,你放心就是。” “对了,我明天想去一次太师府。” “你去哪儿干什么?若你想见魏小姐,宣她进宫来就是了。” “不是的……”柳念雪一翻身,趴在裴峰身上,说道:“日前,清姿给我带信了。我之前不是一直都想打听。先帝会见雪国使臣的时候,到底说过什么吗? 她替我问太师了。只不过,太师似乎不太愿意说。只是和她说,叫她转告我,雪国之事,绝对无关太后和先帝,叫我放心便是,不要再查了。 我不甘心,我总要知道,自己家人为何而死。” 裴峰叹了口气,“其实,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柳念雪摇了摇头,“你别劝我了。这么多年来,我也不能为家里做什么。眼看知情人就在眼前,我怎么能放弃呢。” 裴峰将柳念雪搂紧,“那好。不过,你既然想见老师,下朝之后,我将他留下来就是了。何必要出宫去。” “这不是才显得我有诚意吗?太师本来就固执,如果我不亲自去,难保他还是不肯说的。” “好,那随你。你把竹香带上,以免路上有个万一。” 柳念雪点了点头,重新卧下身子,窝进裴峰怀里。只觉得周身一阵温暖,渐渐有了睡意。 第二日一早,柳念雪送走裴峰之后,便换了一身常服,带着竹香,跨着小白,往宫门外去了。 没过多久,便到了魏府门口。 翻身下马,竹香跑到门口扣了扣门。不一会儿,管家探出头,一见是柳念雪,便立刻开门相迎,引着柳念雪和竹香就往内堂走去。 只因知道自家小姐与宫中的皇贵妃交好,管家自然也要留心皇贵妃的相貌,所以一开门,便知道是柳念雪。 管家将柳念雪引到内堂坐下,又吩咐一旁的丫鬟去给柳念雪上茶,这才说道:“皇贵妃请在此稍后,小的这就去禀报小姐。” “有劳管家了。”柳念雪对着管家点了点头。 见他下去了,柳念雪才开始打量这内堂的装饰。 她从来没来过太师府,不过,柳谦却没少来。听柳谦说,太师府的装饰十分古朴。没见过的时候,想象不出来,如今一见方觉果然如此。 这整个内堂,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就连摆设也十分普通。 虽然这几样紫檀木的家具,确实是价值不菲,只是整体看来,只会让人觉得干净古朴。 乍一看,没人会想到这是当朝一品——魏太师的府邸,只会觉得是个老学究的府邸。 想到老学究,又想到太师,柳念雪不禁掩嘴一笑。 “怎么,我还没过来,你一个人笑什么呢?” 柳念雪闻声望去,果然是魏清姿已经款款而来。 柳念雪站起身,迎了上去,笑道:“早先听我爹说,这魏府中一看便知道是太师的府邸。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好啊——你这是在笑话我爹,是个老学究呢!”魏清姿扬了扬头,玩笑道。 柳念雪掩嘴一笑,“我可没说你爹是老学究,是你自己说的。” 两人说罢,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魏清姿拉着柳念雪,往后堂走去,一边说着,“你怎么自己来了?可是为了我那日托人告诉你的事?” “是啊。我想着,总要当面问一问太师。否则,我心里实在不安。” “当面问问也好,有些事,我爹未必愿意和我说。可你是当事人,他若不对你说实话,总也有几分说不过去。” “我今日来,可还有一件事呢!” 魏清姿皱眉想了想,“还能有什么事?是前朝还是后宫?” 柳念雪微微一笑,拉着魏清姿问道:“不是前朝,也不是后宫,是你的事。怎么样?公孙夫人都已经答应了,你何时请我喝喜酒啊?” 魏清姿无奈一笑,“原来是来打趣我来了。还在准备,如今已经在写帖子了,到时候,第一个就送到你宫里。” “那是自然,否则你第一封帖子想送去哪里啊?” 两人有说有笑,没一会儿,便走到了院子。 一股扑鼻的香味,引得路念雪转头望去。 只见那一院的铃兰花,竟然迎着北风,轰轰烈烈地开放着。 “这花……不该是这个季节所有……”柳念雪感慨了一句,便又想到日前去太后宫里请安,寿康宫的铃兰也是不畏风寒,迎风而开。 魏清姿听着,也停下了脚步,“父亲每年都要让花匠在后院里捯饬一个冬天。不可太冷太热,也不可太湿太干,就怕这铃兰花没了生气。” “哎……太师,倒是也十分上心。” 魏清姿无奈一笑,“何止是十分,有时候我若想着,赵信对我,也能有父亲对着铃兰花的上心。我倒也是十分满足了。” 柳念雪转头一笑,“怎么?人家赵信对你,还不是十二分的上心啊?一辈子只拿过刀剑的人,都为你提笔画画了。” 想到那画,柳念雪不由得噗嗤一笑,说道:“对了,不如你把那画,拿来我看看。经你上次一说,我实在是想看。” 魏清姿白了柳念雪一眼,“给你看看也无妨,可是以后,你可不准当着他的面笑他,全当是没看过。” “放心。我是那样蠢钝之人吗?” 两人说着,便往魏清姿的闺房走去。 魏清姿的闺房,也十分简单。不同于其他女子矫揉造作,魏清姿的闺房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书卷之气。 说是闺房,其实都快要赶上书房了。 案桌的左右,都是又高又宽的书架,摆满了书籍。 魏清姿引着柳念雪在圆桌旁坐下,自己走到案桌边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那盒子里是被她整整齐齐叠好的画卷。 柳念雪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得一笑。 这魏清姿,老是抱怨赵信画得不好,却竟然藏得如此宝贝。 魏清姿摊开画卷,自己看了看,不由得叹了口气,随后走到柳念雪面前一甩,“你看。” 柳念雪见她方才还如此宝贝,此刻竟然就回过头去了,不由得有些疑惑。 低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画卷的中间有一棵柳树,一位佳人站在柳树下。这本该是极好的意境,或许佳人正在柳树下等待自己的情郎,顾盼生情。 不过,这赵信的画技,实在就如魏清姿所说。真的就只是大约能看出是个人的程度。 那棵树,能认得出是一刻柳树,不过也实在是因为,一根根树枝垂下来的,这世上除了柳树,大概再无其他了。 只是这枝丫,时粗时细,有些有叶子,有些光秃秃。若说是秋日里的柳树掉了些叶子,也算有几分写实。 再看这佳人,柳念雪会把这当做是佳人,实在是因为她切切实实知道赵信画的人是魏清姿。 不过,那人的身子大约与柳树差不多高。五官可以看得出来,赵信是精心雕琢过的。 可他大约太过精心,画的时候,手可能一直在颤抖,便是无论这树还是这人,都歪歪扭扭的。 柳念雪将画还给魏清姿,“其实,也挺好的。” 魏清姿白了柳念雪一眼,将画收好。 就在此刻,管家前来敲门,“小姐,老爷回来了。” 魏清姿与柳念雪对视了一眼,“走,我带你去见我爹。” 柳念雪点了点头,跟着魏清姿往门外走去。 第三百四十章 各方准备 “不知皇贵妃亲临,臣实在有失远迎。”魏忠义对柳念雪作揖道。 柳念雪哪里肯受太师的礼,便对着太师福身道:“是本宫打扰了,还请太师见谅。太师还请不要如此,本宫不敢受太师的礼。” 说罢,等魏忠义站直了身子,方才立了起来。 魏清姿并没有跟着一起进来,而是将柳念雪送进了书房之后就离开了。 明知道父亲不会当着自己面说起当年之事,自己又何必硬是待在那儿呢。 书房中,魏忠义引着柳念雪在一旁坐下,自己坐在了她对面,说道:“娘娘今日前来,臣心里大概也明白。只是,过去之事,臣不想再提起,还请娘娘见谅。” 柳念雪叹了口气,“照理来说,太师开诚布公,本宫不应该再强求。只是,还望太师能够理解我的苦楚。” “娘娘,过去的事,又何必执着呢?” 柳念雪站起身,在魏忠义疑惑的目光下,走到魏忠义跟前,猛地跪倒地上。 魏忠义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要去抚,“娘娘实在不可如此。” 只见柳念雪对着魏忠义摇了摇头,“太师,本宫不是要逼太师。按辈分,太师是长辈,本宫不敢相逼。可是,本宫实在没有办法就当自己不知道此事。” 柳念雪低下头,眼底浸满了哀伤之色。 “太师或许知道,本宫出身雪国。当年也曾为了陛下,在城楼上高声一呼。或许很多人都以为,本宫不过是为了陛下,诓骗世人。 可本宫自己清楚,陛下也清楚,这不是骗人。本宫的身份,确实是白氏遗孤。” 魏忠义愣了愣,这件事,他不是没有想过。可在他看来,白氏遗孤应该隐藏身份,如何可以示于人前。 此刻,魏忠义才明白,太后当年为何要救柳念雪。正因为这个女子,甘于为她的儿子豁出性命,所以她愿意愿意破例相救。 看来,太后其实知道柳念雪是白氏遗孤的身份。 魏忠义叹了口气,俯身去扶柳念雪,“娘娘起来说话。娘娘即是大齐的皇贵妃,又是雪国的公主。行此大礼,臣实在不敢当。” 这一次,柳念雪没有拒绝,而是顺着魏忠义的手,站起身,继续坐回到椅子上。 “太师,本宫当年年幼,实在没有办法为家人报仇雪恨。就算后来到了京都,本宫也不过是一介草民,报仇之事,根本不敢去想。 就算得了冯爷爷相助,家父可以跻身朝堂,也还是…… 不过,如今本宫有了机会。本宫多方查探,对事情也有些一些了解。 只是,本宫不明白,雪国远在千里之外,又向来与世无争。如果只是为了要将陛下留在北方,又何必要灭我全族陪葬。” 柳念雪的声音渐渐激动了起来,魏忠义听在耳中,不免叹了口气。 “娘娘果然查到了许多,可娘娘真的觉得,雪国一直都与世无争吗?” 柳念雪一愣,“太师的意思是?” 魏忠义抬起头,望向窗外,却似乎是回忆着很久之前的过往。 “当年雪国使者来访,臣确实在场,先帝也确实为了此事十分高兴。可是,先帝高兴的事,总有人要不高兴的。” “还请太师直言。” “娘娘是雪国遗孤,此事关系到雪国灭国真相。臣如果不言明,实在过意不去。可臣如果说出来了,又牵扯到过去太多种种……” 魏忠义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娘娘,臣可以告诉娘娘。可是希望娘娘知道之后,就当自己不知道。 娘娘是对谁报仇,臣很清楚。左右娘娘知不知道这些事,都是要去报仇的。娘娘可否答应臣?” 柳念雪皱了皱眉,沉思了许久,说道:“太师,本宫愿意答应。” “多谢娘娘。”魏忠义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那一年,雪国的使臣入京,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一是要献宝。 想必皇贵妃十分清楚,雪国每年都会向大齐献出大量珍宝,以求庇护。” 柳念雪点了点头,“本宫知道,历来,雪国最珍贵的宝贝,总是会献给大齐的。” 魏忠义微微一笑,“娘娘,最珍贵的珍宝真的献给大齐了吗?” 这问题问的柳念雪一愣,她想了想,突然皱起眉,“应该说,是表面上最珍贵的珍宝,都献给了大齐……” 魏忠义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好比娘娘当日带上城楼的那顶后冠。若是先帝在世,看在眼里,恐怕都要吓到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本宫明白了太师的意思了,太师说下去就是。” 魏忠义微微一笑,他不是第一次见柳念雪,不过每次相见,倒是越来越觉得,这丫头果然聪明,一点就透。 “另一件事,是来向大齐寻求帮助。” “寻求帮助?雪国一无劲敌,二无灾害,何须帮助?” “雪国所求的帮助,乃是富国强兵之道。” 柳念雪一愣,抬头望向魏忠义,惊呼道:“富国强兵?” 她突然想到,离开雪国的时候,柳谦曾经对她说过。他与父亲两人,一直在谋求雪国的富国强兵之道,只是苦于没有办法。 难道…… 柳念雪惊讶地望向魏忠义,“既如此,先帝何故要高兴?” 魏忠义对柳念雪,真是越来越满意了,他笑道:“先帝的满意,只是暂时的,因为当时的内忧,远比这外患要厉害得多。” 柳念雪顿时恍悟,“太师的意思是,先帝愿意答应父皇的请求,是因为想借白家之力,对抗顾家?” “皇贵妃果真聪明。历来,只有两个家族,与裴氏交好,有千秋万代之约。只不过,白氏一族向来居于一隅,不愿出来惹麻烦。 而顾家不同,他们觊觎朝堂上的权利。裴家每一代帝王都要消耗大量的精力,以抗衡顾家。 而这个平衡,在先帝即位之前,也达到了极限。这也就是为何,太傅当年带人反了。不过,顾家到底不是名正言顺,会失败也是情理之中。” 柳念雪皱起眉,问道:“太师,照您这么说。当年太傅虽然没有成事,却也没有折损多少力量。所以先帝登基之后,依然十分忌惮。” 魏忠义点头道:“确实如此,与其说是顾家当年被先帝击败,倒不如说是顾家看清了时势,退一步以待来日罢了。 所以先帝一直希望有一支力量,可以抗衡顾家。这也是先帝为何一直扶持臣与师弟的原因。 不过,一个家族的强盛又怎么会是一代人能扶持得起来的。顾家的根基,是经历三十多代人传承所得。 所以当白家求富国强兵的时候,先帝是高兴的。不过那高兴,也只是表面。” 柳念雪深深地叹了口气,“先帝怕就算扳倒了顾家,白家就会成为第二个顾家。” “白家与顾家不同。顾家到底只是臣子,他们造反,不得民心。可白家是他国之君,如果白氏一族真的使雪国强大了起来,那大齐的北境从此就不太平了。” “那……先帝答应了吗?” 魏忠义点了点头,“先帝答应了。” 柳念雪苦笑一声,“这答应,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看来顾家这次,无非是被先帝当刀使了。对先帝来说,白家的威胁,远比顾家要大得多。 那次争端,无论死的事白家还是顾家,先帝并不在意。最好两败俱伤,从此再无回天之力。” “娘娘心思清明。如此,娘娘就该明白,为什么臣不希望娘娘将此事说出去。” “太师,是在担心陛下……”柳念雪摇了摇头,“其实太师何必维护先帝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当年先帝派人强留陛下在北方之事,陛下心中何尝不知。” “哎……当年陛下尚且年幼。臣实在不希望,陛下辗转辛苦回来之后,还要听这样的消息。” 柳念雪叹了口气,“陛下知道本宫今日前来,一定会相问的。届时,本宫只说,太师什么没告诉本宫。” “多谢娘娘。” 柳念雪摆了摆手,神情俨然已经有些疲倦了。她站起身,对魏忠义福了福身,“多谢太师相告,本宫就先回去了。” 柳念雪刚要转身之际,却被魏忠义叫住:“娘娘!” 柳念雪回过头,略有疑惑地望着魏忠义。 魏忠义似乎略有些为难,“娘娘,是否能够不要将此事告诉小女。臣希望,小女今后的生活,能够尽量与这些争斗无关。” 柳念雪愣了愣,随即立刻点了点头,“太师放心。本宫不会告诉清姿。” 说罢,柳念雪便推门走出了书房。 魏忠义望着书房的门,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是有私心的,他知道与顾家的争斗有多危险。也知道魏清姿对柳念雪有多么在意。 当然,当年若非柳念雪,魏清姿如今还在冷宫中苦守。 可她现在出来了,既然她出来了,作为父亲,魏忠义就再也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被卷入危险之中。 哪怕,是为了柳念雪,也不可以。 他这一生,对不起所爱之人,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却不想,最终要连自己的女儿都对不起…… 第三百四十一章 母子初见 “怎么样?我爹告诉你了吗?” 柳念雪刚走出书房,就被魏清姿拉到一边问道。 柳念雪无奈一笑,“你爹那么顽固,哪里会告诉我啊?他只和我说了一堆大道理,叫我不要打听。我倒是想坚持下去,不过实在受不了了。只能答应他,以后再也不问了。” “哎……”魏清姿叹了口气,“没想到你都说服不了他,那没办法了,我们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知道。” “清姿,其实,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反正,我知道对手是谁就行了,有没有原因也不太重要。” 魏清姿秀眉微蹙,“你怎么了?之前不是很想知道吗?” 柳念雪坦然一笑,“大概是想明白了。其实很多事,都不必求地那么明白。就好比之前你爹和太后的事,我们不是照样也没全弄明白吗?但知道有用的那部分,也就够了。” 魏清姿微微一笑,“你能这么想,倒也豁达。如今天色不早了,就在这儿用膳。” “不了,今日陛下说过要回宫陪我用膳。我这会儿回去,倒还有些晚了呢。” 魏清姿在柳念雪手臂上轻轻一捏,“你可真是重色轻友,若是赵信约我吃饭,我肯定推了陪你的。” 柳念雪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没嫁人吗?等你嫁了,立马就不理我了。” “我才不会呢,我可不像你。” 两人玩笑了两句,柳念雪拍了拍魏清姿的手背,说道:“行了,我真要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魏清姿点了点头,又将柳念雪送到了门口,看着她和竹香策马远去,这才往自己的闺房走去。 没走几步,竟然遇到了魏忠义。 “父亲。”魏清姿福身行礼道。 魏忠义点了点头,问道:“皇贵妃,回去了?” “是啊,回去了。女儿还想留她用膳,不过她说宫里有事就先回去了。” 魏忠义皱着眉,过了片刻方才点头应了一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用膳了。” “是。”魏清姿答应了一声,随着魏忠义一同往后堂走去。 柳念雪和竹香,一路缓缓地往宫中赶着。 柳念雪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小白的脖子。 过了一会儿,竹香突然问道:“主子,您没事?” 柳念雪一愣,望向竹香,“怎么这么问?” 竹香迟疑了片刻,说道:“主子从太师书房出来之后,看起来就很疲倦,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柳念雪无奈一笑,“可能真的是累了。” 她叹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竹香看在一旁,自然知道魏忠义必然和柳念雪说了什么。可她身为属下,主子不说,自己自然也不能多问。只能陪着柳念雪,一路策马回宫。 路上,柳念雪一直回想着太师的话。 以前,她总是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顾家。当然,那没有错,至少那些事,确实都是顾家做的。 可是,如果顾家也只不过是别人提线的木偶呢? 杀人者,到底是木偶,还是那个提线的人呢? 在那个纷乱的年代里,好像谁都没有错,又好像谁都错了。 所有人,不是为了保住家族,就是为了保住自己。 可她白家又做错了什么呢? 柳念雪勾唇苦笑。难道她应该觉得,错误的起因,反而是她的父皇想让这个看似永远扶不起来的国度,站起来…… 这难道也是错吗?身为君王,难道这不是应该做的吗? 她不能责怪裴峰的母亲,所以太后所做一切,她都迁怒顾家。 如今,她也一样不能责怪裴峰的父亲,那么此刻,她又能迁怒到哪里呢? 柳念雪越想,越觉得不能想。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脖子。 脖子上的顺毛,摸起来很舒服,可一旦倒过来摸,就觉得有些扎手。 回到宫中,柳念雪的只觉得自己思绪万千,这一路是如何回来的,根本就记不清楚。 她踏入寝殿,却赫然发现裴峰竟然正坐在榻上等着自己。 柳念雪愣了愣,一把扑入裴峰怀里,一言不发。 裴峰吓了一跳,赶紧将怀中人抱紧,柔声问道:“怎么了?不是去见太师了吗?他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 柳念雪是个守信之人,最主要的是,他同意太师所言,这些事,还是不要让裴峰知道的好。 裴峰知道先帝想将他堵在北方的时候,已经很不开心了。如今还要让他知道,先帝甚至不关心他的死活。他心里又该怎么想呢? 裴峰一边抚着柳念雪背脊,一边无奈笑道:“那老头子,竟然还不让你告诉我。” 柳念雪一愣,只听裴峰继续说道:“你都这样了,定是他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你不告诉我也罢,只是不要多想。左右都是过去了的事了,多想又有何益?” 柳念雪窝在裴峰怀里,许久都不说话。 过了好久,方才迟疑地问道:“夫君,你说,身为一国之君,最重要的事什么呢?” “自然是富国强民,使人民得以安居乐业。” “我记得,以前我刚到大齐的时候,觉得很神奇。我看到边关的守军,看到路上巡夜的兵丁,那都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 雪国并不像一个国家,反倒像是一个部落。一群人在一起,听着酋长的命令。可夫君,你说,这样的国家,对吗?” 裴峰沉吟了片刻,“其实,我以前也曾经有过这种疑惑。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真的无所谓对不对。我反而觉得,雪国自有雪国的好处,那好处是大齐比不了的。” “真的吗?”柳念雪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向裴峰。 裴峰微微一笑,“你说雪国人民懒散,可他们之中却人人都是勤劳工作,勤劳耕种。不过他们只求温饱,工作之余,就将所有的时间都用于休养生息。 雪国的贵族,看似好像什么用都没有。可一旦他们振臂一呼,雪国的人民必然是会群起而应的。” “真的会吗?”柳念雪垂下眼,“雪国人民真的会群起而应吗?” 裴峰低下头,对着柳念雪温柔一笑,“夫人可还记得,自己走上城楼的那一刻?雪国的人民,只是看到他们还剩一位公主,竟然能激动成这样。那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柳念雪的思绪,被裴峰带到了柳念雪的那个秋日。 那一头,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城楼下黑压压的人群。 在此之前,她从没感觉过,做雪国的公主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从她六岁开始,就没有雪国了。 可是那一日,她突然觉得,“公主”这个头衔,好像生来就意味着责任,意味着她的肩膀将挑起雪国的万千民众。 贵族并非生而高贵,而是因为肩负比普通人更多的责任,所以才会受人敬重。 柳念雪靠在裴峰的胸口,认真感受他用力的心跳。 “夫君,我明白了。” 裴峰摸了摸柳念雪的头发,“这不过是两种不一样的状态。国家与人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应该有的状态。雪国能存在那么多年,就表明那样的治国之道,有他的合理之处。 所谓一朝覆灭,未必就说明这个制度的错误。不过是生不逢时罢了。” 裴峰的声音,也带了一丝伤感。 柳念雪感觉到那缕伤感,往裴峰怀里又钻了钻。 裴峰微微一笑,望着自己怀中的小脑袋,“你啊,不要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柳念雪点了点头,说道:“夫君,我还没有用膳呢。” 裴峰将柳念雪从怀中捞了起来,“为夫也还没有用膳呢。” 说罢,牵着柳念雪从榻上起来,又吩咐门外的兰香去传膳了。 用完午膳,裴峰担心柳念雪还会心情不好,便命人将剩下的奏章都送到了玉宸宫来批阅。 就好像以前一样,他们两人就挨在一起。裴峰坐在案桌上批阅奏章,柳念雪坐在一边,捧着一卷书,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看看裴峰。 柳念雪刚刚翻了几页书,便又忍不住抬头看着裴峰。 他坐在案桌前,腰板挺直,仿佛比他头上的玉冠还要挺拔。 握着御笔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提笔的动作,仿佛可以生出风来。 看着他批阅奏章的样子,竟有不知人间几何,不知时光飞逝的感觉。 “爱妃再这样看下去,朕就要无心政务了。” 柳念雪偷笑了一声,“陛下切不可如此。否则,岂不坐实了臣妾红颜祸水之名。” 裴峰抬起头,对着柳念雪皱了皱眉,“爱妃,不许胡说八道。” 柳念雪吐了吐舌,抱着书继续翻看了起来。 刚看了一会儿,只见青玉走了进来,悄悄到柳念雪耳边低语了几句。 柳念雪一听,挑了挑眉,笑问:“真的?” 青玉点头,“真的,听说方才又砸了不少东西。这次两人吵得厉害,那个江尹,脸上都挂彩了。” 柳念雪笑了笑,“大约,是芸儿的枕边风已经起效了。” “奴婢也是这么觉得。” “你和芸儿说,让她万事小心,此事慢一些没什么,却万万不要露出马脚。皇后和江尹都不是善人,一旦被他们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青玉点头道:“主子放心。奴婢每次都会叮嘱芸儿一遍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看了裴峰一眼,对青玉说道:“你下去。送些茶点过来。” “是。” 第三百四十二章 此起彼伏 这一日的天气不太好,天上挂着厚厚的云层,太阳几乎要照不下来,不过是微弱的光透下来,让人至少还能分辨白天黑夜。 顾江昨夜没有睡好,公孙夫人游在对他嚷嚷宫里的事。 他当然知道,宫里的皇后,是自己的女儿。 可他为这个女儿做的,难道还不够吗? 后宫有谁违逆,前朝立刻就会对对方的母家还以颜色。 自己的女儿不争气,她不知道好好教导,倒是日日都要来撺掇他出头。 若不是父亲关照,一定要照顾好在宫中的顾嫣儿,顾江早就已经不耐烦了。 这个女儿,完全没办法和自己的儿子比。 想到他的儿子,顾江的心里就感觉到了几分安慰。 再过一年,儿子就要行冠礼了,等行了冠礼,就让他来中书省,做自己的左右手。 想到这里,顾江的脚步终于轻盈了一些。刚走到议政殿门口了,他抬起手,刚想推门,却听见门内一阵欢笑。 “李兄,有没有听说,寻芳阁来了一位新佳人。” 顾江皱了皱眉,和他们说了几次了,在外面如何都无所谓,办公的地方不要说这些。 顾江刚要推门发作,却又听见一阵笑声,“当然知道,不就是新来的白水仙吗?那横幅拉的老远就能看到,还能有人不知道?” 顾江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整个人仿佛冻住了一般。 他的心正在狂跳,几乎要顶破胸膛,跳出胸口。 “何兄,你说那白水仙,是不是十多年前的那个白水仙啊?” “是十多年前吗?我怎么觉得要二十年了?” “管他多少年呢?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啊?” “李兄,十多年前,那是姑娘,如今再来,岂不是老姑娘了?还敢当招牌到处宣扬?” “说的也是……”那声音明显失望了起来,“在下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当年白水仙的初夜,在下就不让给顾兄了。哎……” 对面传来一阵哄笑,“李兄,你不是?快二十年来,还如此耿耿于怀?” “何兄不知,自从在下当年见过白水仙,实在是魂牵梦绕,再也忘记不了那芳容。可惜后来,佳人不知就得谁赎身了,从此以后,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说不定,那白水仙是天上下凡的水仙仙子,在人间就只得这一夜,便回到天上去了。” 对面笑的无奈,似乎都不知该如何规劝。 可门外的顾江心中却全然不是滋味,他低着头,手撑在门框上,却再也没了推门的力气。 心口很疼,那种刺骨的疼痛,仿佛是有一根针反复扎着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顾江转过身,以最快的脚步逃离了议政殿。他不能再听了,多听一刻,他都会越发厌恶自己。 水仙仙子……是啊,那女子当然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这样的女子,哪里还有可能再有一个。 可惜,他失去她了。 当那个残破不堪的勾栏女,突然扑上来,紧紧拉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又拇指相摁的时候,他知道,他永远失去了他的仙女。 他不愿意承认,眼前支离破碎的女子,是那个自己朝思暮想,寻遍天下也要找到的女子。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他以为出门的时候,只要关照一声,家里的那个恶妇就不敢把她怎么样。谁知道,那女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将他的仙子容貌尽毁,还卖到了那种地方。 不!不是!那不是她!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他宁愿相信她死了,或者在某一个地方好好地活着。也不愿意相信,那个又脏又丑的女人是她。 所以他逃了,他告诉自己,那只是个巧合,他的珍珍怎么会变成那样。那个人一定不是珍珍。 快二十年了,他骗了自己快二十年了。 他给儿子取名叫顾念。除了公孙夫人,没有人知道,顾江所念的一直都是杨珍珍。 他骗了自己,又去骗顾念,他告诉儿子,公孙夫人就是他的生母。 哪怕公孙夫人的眼中尽是冰冷,永远不会有半分疼爱。顾念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想法子讨好自己的“母亲”。 这孩子,总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因为他做的太好,公孙夫人才会越来越恨他。 在杨珍珍不见的那些日子里,顾江曾经对父亲哭诉过,对母亲抱怨过,可是没有用,顾家的尊严不容挑衅,顾家人从不休妻,从不纳妾。 只要他还是顾江,他永远都要和公孙夫人绑在一起。 顾江只觉得心里一阵忙乱,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那个不算家的家?他就这样一路跑出了议政殿,又继续往外跑。根本不知道要去向何处。 不知不觉,他跑到了一个宅子门口。 小小的宅子,有一扇小小的门。 那宅子如今已经不是他的了,没有了宅子里的佳人,空留一间宅子又有何用? 可是,这里曾经有他最美好的回忆。 那个时候,他几乎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那日子太过美好,美好到他根本不愿意去回想。因为一旦回想,便会觉得眼下的人生,根本不配叫做人生。 “白水仙……白水仙……” 顾江嘴里喃呢了两句,突然又想起刚才在议政殿听到的那些话。 “在寻芳阁……” 那一刻,他仿佛魔怔了一般,心心念念地,只想冲向寻芳阁。 哪怕明知道不是她,他也想去看一样。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也能将他深深地吸引。 可如今还是白天,寻芳阁又怎会那么早开门? 顾江不管那么多,他一路跑到寻芳阁,冲入门内。 只因他是熟客,门房倒也没有动粗,只是抱歉道:“顾大人,咱们这儿还没开门呢……姑娘们还在休息呢……您行行好,晚上再来行不行?” 顾江一把拉住门房的衣服,“你们这里,是不是来了一个白水仙。” “哎哟——顾大人的消息真是灵通,今晚就是她第一次登台的日子。顾大人晚上来,一定能见她。” “我现在就要见她。” “顾大人……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 顾江哼了一声,一甩手,那门房便摔倒在了地上。 只听顾江正色说道:“去把张妈妈叫出来,让她带着白水仙来见我,立刻!” 那门房摔得不轻,奈何顾江却是一个不能得罪的主顾,便只能自认倒霉,应了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内室跑去。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倦容。 那妇人虽未施粉黛,却天生生的貌美,虽然有些岁数了,眼角带着细细的皱纹,却到底还是有些风韵。 “诶唷——顾大人,您这个时候来,您看看,奴家可是连妆都来不及上,就出来见您了。您这一大早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张妈妈披了件厚袄,一边扭着腰肢往顾江面前走来,一边打着哈欠说道。 “张妈妈,我要见你们这儿的白水仙。” 张妈妈愣了一下,“顾大人,水仙要今晚才开始接客。您是老主顾,应该明白,外面的横幅都挂上了。奴家若是现在接了您的生意,晚上可怎么和别的客人交代啊?” “你的事,我不管。我要见白水仙。” 张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顾江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那么死脑筋,说不通啊。 “顾大人,奴家念在您是熟客,才好言相劝。您如果给两份薄面,奴家这儿给您打扫一间厢房,您先歇着。好酒好菜,都算店里的。待到晚上,您直接下来给白水仙捧场,您看,行不行?” 张妈妈这么说,实在是因为这位中书侍郎得罪不起。另一方面,她也确实舍不得,顾江每年在寻芳阁花的那些银子。 否则,她早就命人将他打出去了。 可顾江,今日偏偏就是这样冥顽不灵,“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要见白水仙。” “你!”张妈妈被呛的一时说不出话。 刚要发作,却搂上传来一阵十分特别的说话声,“妈妈,听说有个人死赖着要见女儿?” “你不许出来!我今天还就不信了!这做买卖,总要讲道理!” 顾江听到声音的时候,不免有些失望。那不是他记忆中清脆悦耳的声音,杨珍珍的声音比黄鹂鸟更加悦耳,且温柔可人,如同一池春水。 但此刻他听到的声音,婉转中有些低沉,独有一种说不出的撩人,却不是杨珍珍。 不过,他还是本能地抬头往楼上望去。 这一望,便触到了一双眼,一双熟悉的眼。 楼上的女子蒙着面纱,根本看不清面貌。但那双眼却紧紧勾住了顾江的魂魄。 那是一双小鹿般清纯可人的眼,带着淡淡的惊慌和淡淡的玩笑,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那女子一听到张妈妈的声音,便立刻将头缩了回去。 “诶……”顾江不舍得伸出手,却早已不见了那女子。 张妈妈得意一笑,柔声道:“怎么样?顾大人,还是为您准备一间厢房。您先休息休息,晚上才好有力气。” 说罢,又对门房嚷道:“快去,把顾大人带到西厢去。” 门房点了点头,上前将顾江往里屋请。 而顾江,似乎真的被刚才的那双眼勾走了魂魄,也不在争吵,只跟着门房往后堂去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凤梧得子 顾江不知道自己白日里,为什么就如同一个傻子一般,跟着门房走到后堂去了。 他只知道,自从他对上了那双眼,他好像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满脑子便只剩下了那双眼。 太像了,那双眼实在太像杨珍珍了。 除了那眼中莫名带着的几缕戏虐,他从不曾在杨珍珍眼中看过之外,那简直就是杨珍珍的双眼。 不过,那又怎么可能呢? 大堂的喧哗根本无法引起顾江任何的兴趣,一到寻芳阁开门的时候,他就坐在的大堂最中间的位置,那位置正对舞台,他要在这里,等着白水仙登台。 自斟自酌了一夜,就连张妈妈特地为他安排在身侧伺候的姑娘,都被他赶走了。 他不要让那双眼,看到别的女人坐在他身边。 又一杯酒下肚,他的眼前开始有些迷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他得保持清醒,等白水仙。 不知过了多久,他就这么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台前,占着一整张桌子,却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各位公子,各位爷。”张妈妈的声音在台上响起,“奴家知道,各位今日来,都是为了见见我们家的花魁娘子——白水仙。” 张妈妈娇柔一笑,这句话已经成功吸引了台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半醉的顾江也已经抬起了头。 张妈妈满意极了,只见她继续说道:“奴家知道各位的爷的心思,必不会让各位失望。” 话音刚落,只见鲜红的珠帘从天而降,将舞台与台下似隔非隔得截断了开来。 那珠帘落下的时候,顾江觉得自己心也一同落了下来。 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鲜红珠帘。 他仔细地盯着台上,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突然,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珠帘后,缓缓走来一个白衣女子,面带面纱,走到了一架古琴旁坐了下来。 女子的手,缓缓的放到琴上,随着那纤弱的手指轻轻一拨,琴声响起,一旁的丝竹声管弦立刻应和起来,配合着女子的琴音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鲜红中的一点雪白,所有人都被这一点圣洁所吸引。 女子弹了一会儿,便随着琴音歌唱了起来。 她的声音十分特别,不同于一般女子的高亢尖细,反而略略有些低沉,可那饱经风霜的低沉,却似乎每一句都带着一个小勾子,撩拨着坐下每一个人的心。 顾江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白衣女子,这明明就是自己白日里见到的那位姑娘。 那眼睛,那声音,一模一样。 可是那身形是怎么回事?那是他梦中人的样子,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杨珍珍的样子! 女子唱完一曲,本以为结束了,周围也已响起了掌声。 却不想,那女子拿起一旁靠着的琵琶,对身旁的众人点了点头。 丝竹声突然激昂了起来,女子随声而动,一边舞蹈,一边弹着琵琶。 那身姿,那舞,便如同飞天的仙女一般,让人简直移不开眼。 顾江颓然地坐到椅子上,眼中充满了不解。那琵琶曲,分明是杨珍珍最爱的一首曲子。 他实在不明白,杨珍珍明明已经…… 在此抬起头,他望着台上舞动的女子,一种奇妙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或许,这是老天的恩赐。知道他对杨珍珍念念不忘,才送来了这样一位白水仙。 他笑了,是胜利的笑容。他的眼中是期待,但更多是志在必得。 故事如同二十年前一样,张妈妈走上台的时候,台下激起了一阵哄闹声。 不过是说,没有见过容貌,张妈妈何以敢开高价。 上一次,他得到了。这一次,他顾江更不会将机会让给任何人。 “两千两。” 这一声出价,所有人的都诧异地望向了顾江。 这位中书侍郎,怕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连台上的姑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竟然就开出那么高的价。 张妈妈也不过是开口要了五百两,他竟然一开口就翻了两番。 白水仙对着顾江福了福身,她微微一笑,没想到这效果比自己想象中的竟还要好。 一阵安静之后,竟有人跟着那价喊了起来。 “两千两百两。” “两千五百两!” 这花楼的恩客们,就是这么滑稽。就算没见到相貌,如今中书侍郎出了两千两,这便不再只是单纯的喊价。 此刻,他们拍的不再是白水仙,而是自己的脸面。 争不过,是一回事,可连出手都不敢,那些有名望的男子,不是未免显得太过窝囊了吗? “五千两!” 这一声,四周又变得寂静一片。 顾江也是恩客,他自然明白,这个价钱,再也不会有人和他争了。 一时间,就连张妈妈都惊讶地说不出话。 老鸨不是她的主业,她在这里的首要任务,是为静王收集尽可能有用的消息。 所以,花楼的生意好坏,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对手下的姑娘向来极好,若有人想要赎身,她也不过按规矩,五两十两地意思意思收些银子就让她们走了。 反正静王对她的要求,向来只要不亏就行了。 她也但求三餐吃饱,又不求靠这种没人性的生意过活。 但此刻,她第一次体会到,怪不得别人说花楼是最赚钱的生意了。 若那些客人,人人都像中书侍郎那样,又舍得花钱又很好骗的样子,她看来早就已经发财了。 “张妈妈,如何?我看,不会有人再叫价了。”顾江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张妈妈干笑了两声,才发现刚才开始,自己一时发着呆,胡思乱想。 她忙赔笑道:“顾大人稍候,我问问。” 转而对台下唤道:“五千两!有没有更高的了?如果没有,今日我们白水仙就要陪伴顾大人了!” “慢着!”突如其来的呼唤,又一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下愿出一万两,换取白姑娘垂青。” 一万两!谁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出如此高的价钱!方才顾江的五千两已经引得众人窃窃私语,如今竟然有人出了一万两。 张妈妈脸上的笑容,都已经快挂不住了。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再这么叫价叫下去,她就可以带着寻芳阁里所有的姑娘退休了。 抬头望去,张妈妈叹道:“李大人……李大人出了一万两,还有更高的吗?”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希望价格再高一些,还是就此算了。 白水仙皱了皱眉,这个李大人是谁,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再看顾江,只见顾江也回头正往远处望去。他想看看,到底是哪个李大人,敢和他争。 他眯了眯眼,走到那一桌边上,“李进,你一定要和我争吗?” 只见那桌上,坐着一个蓝衣秀士,眼见与顾江差不多岁数,却也是风度翩翩,潇洒不凡。 他站起身,对顾江作了个揖,“顾大人,属下逾矩了。不过,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可不是中书省。” 顾江眯着眼,冷笑了一声,“李进,恐怕你倾家荡产,也拿不出这一万两?” 这李进不是旁人,便是白日里,议政殿里的那位“李兄”。也是那位,当年鼓励顾江竞拍的蓝衣秀士。 当年之事,他耿耿于怀,此生执念,便是再见一次那位水仙仙子。 只见他微微一笑,对顾江说道:“属下散尽家财,约莫刚好一万两。” “你疯了?散尽家财。” 李进并不回答,反而走到台前,对着白水仙作了个揖,“还请姑娘,成全在下。” 白水仙一时有些为难,这和她的计划完全不同。她自然是要继续实行自己的大计,可一万两这个价钱,连她都吃不准,顾江会不会继续叫价。 她抬起头,恰好与顾江四目相对。 顾江心头一沉,只觉得那眼神,像极了杨珍珍每次目送他离开的眼神。 那是一个女子,期待心爱之人留下来的眼神。 “我出一万两千两。” 顾江的双眼,盯着白水仙的双眼。 只见话音一落,那双小鹿般的眼,似乎放松了下来。 李进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在下,还是输给了顾大人。” 那话引得白水仙一愣,她突然想起,好像当年顾江叫价的时候,她曾隐约看见,他身边,也坐了一个穿蓝衣服的人。 张妈妈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照例说了句,“一万两千两,如今没了?” 没了,台下再也没有叫价的声音。 那个叫李进的人,自嘲一笑,转身往门外走去。 白水仙有些好奇,她的眼不过跟着李进走了一会儿,就有转而望向了顾江。 只见顾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一低头,避开了那视线。 张妈妈转过头,轻声对白水仙说道:“你先回房。我把他灌醉一些,再送来。” 白水仙点了点头,转身往楼上走去。 顾江似乎想叫住她,伸出手,有些欲言又止。 张妈妈见状,立刻下台拉住顾江,转而对周围笑道:“各位公子,咱们一起来恭喜顾大人,得到佳人垂青?” 说罢,从桌上拿起酒杯便塞进顾江手里,又自斟了一杯,笑着在顾江的杯上一碰,一饮而尽。 顾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张妈妈嗲声嗲气地抱怨道:“顾大人,可是不给奴家面子,奴家都喝光了,顾大人连抿都不抿一下。” 一旁有自有好事之人撺掇,引得顾江只得一杯一杯不停地饮着…… 第三百四十四章 赵魏大婚 白水仙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当时,为了整理她的乱发,兰香不得已,剪掉了一些。所以,她的头发有些短,尚不及腰,不过胜在浓密,到底也能盘地起来。 此刻,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神色平静,毫无波澜。 像一场梦,当年她也是这样在房中等着顾江过来。 不过,那个时候,她心里是多么高兴啊!她至今还记得当年自己对镜梳妆的样子,那种期盼、那种欣喜,简直与自己当年初初见他,情窦初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当时,她没有怪过他。她总是对自己说,一定是自己被卖得太远了,他才会找不到她。 可现在想来,他真的用心找她了吗?或许,一开始他是找过,可后来呢? 以他的身份,若真心要找,难道还能找不到她? 如果他真心挂念她,又怎会流连青楼。 怪只怪自己,心思单纯,又铁了心地爱慕他。一叶障目,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白水仙望了望镜中的女子,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 既没有故人相见的激动,也没有仇人相见的憎恨。 仿佛那是一个无关的人。不,那不是一个无关的人。 可她自己,去已经成了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实在难有活人的眼神。 微微一笑,镜中的女子蒙着面纱,只能看到那双醉人的杏眼微微眯了起来。 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了。 白水仙回头望去,只见顾江踉踉跄跄地扶着墙走了进来。 他的脸颊有些微红,低着的头微微摇了摇,似乎是想保持最后的清醒。 张妈妈果然厉害,这顾江方才必然心急如焚,只一心想快些上楼见白水仙,竟然也被张妈妈灌了那么多酒。 他抬起头,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正转过身望着他。 一把桃木梳子还握在手上,没来得及放下。 那女子见他进来,便顺手要放下梳子,起身相迎。 “别动!” 就在女子的手,放上梳妆台的时候,顾江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纯洁的眼中,露出了点点疑惑。 她眉如柳叶,纤长秀美,此刻却微微蹙了起来。 顾江微微一笑,踉跄上前,走到女子身后,一双手猛地搭上了女子的肩膀。 他感觉到,那双纤弱的肩膀,微微一颤。 她在害怕吗?这小鹿般胆小的女子,是在害怕吗?还是,在紧张? 他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俯身拿过那把刚刚被遗下的梳子。 他俯身的时候,一股浓重的酒味拂过白水仙身边,让她瞬间有些作呕。 这些年来,这样恶心的味道,她闻过太多次了。 “我来为姑娘梳头。” 他手上的动作十分轻柔,白水仙根本感觉不到,背后在为自己梳头的人是一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 那动作,简直如同是一个姑娘家一般温柔。 他到底,给多少女人梳过头呢? 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上白水仙的心头。她记得以前他为自己梳头的时候,那动作尚不及现在这样轻柔。 他没有梳很久,不一会儿,便将白水仙拉了起来。 他伸出手,覆上她脸上的面纱。 她一蹙眉,伸手抓住他的手。 “大人,若奴家的容貌,非大人所喜,该要如何是好。” 她一边说,一边垂下眼。她当然不是紧张,不过是矫情一番,这些来逛青楼的男子,少不了喜欢这套矫情。 果然,顾江微微一笑,柔声安慰道:“别怕。” 白水仙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还是怯生生的。 她早年在南方,就学尽了各种手段。一个顾江,还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拿捏在手上的。 不过,当年她深爱顾江,自然不屑将这些手段用到他身上。一门心思的只想至诚以待。 可如今,她只要暂时隐藏起对他的恨,她就可以将他捏在手心里。 顾江的手,轻轻拂去了白水仙脸上的面纱。 她顺势低下头,咬了咬唇,故意做出一脸担忧的娇柔样子。 顾江的手一颤,面纱轻轻飘到了地上,如同一个被遗弃的身子,无力地落了下去。 白水仙目光一颤,“大人,您……”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一把搂进了怀里。 他紧紧抱着眼前的女子,他害怕下一刻,她就会化作一缕尘烟,消散在空气里。 就好像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梦里梦见的一样。 “珍珍……珍珍……” 他喃喃自语,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他朝思暮想了近二十年的女子。是她,是她,是上天怜悯,将她再一次送到自己面前了。 “大人……奴家,不叫珍珍……”白水仙轻声细语地说道,言语中有几分犹豫。 “不!你是!你就是珍珍!” 他的坚定,引得她勾了勾唇。此刻她的眼中没有半分爱意,有的只是如冰泉一般的寒冷。 他仿佛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看着怀中人略带惊慌,又努力隐忍的模样,顾江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他初次将杨珍珍抱上床榻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分明害怕,却为了他异常坚定。 他既然不能好好照顾杨珍珍,如今,他要好好照顾眼前的白水仙,他再也不能让这个女子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了。 烛火没有来得及被熄灭,鲜红的蜡泣了许久,终究融做了一团。 厢房中春色意浓,丝毫感觉不到,分明还在早春时节的寒冷…… 新春一过,日子总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的。 又加上陪伴杨珍珍治疗,整整花去了一个多月,如今其实也已经是二月了。 柳念雪前两日闲得无聊,去院子里闲逛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两三树桃花,开出了好看的花骨朵儿。 不过,早春时节不免还是有些寒冷的,所以她也不敢一直出门,大多数的时候,还是躲在房里练练字,想想事罢了。 最近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在临帖,从早到晚,除了睡觉吃饭,便是写字。 却说这一日,裴峰竟然回来的特别早,眼见窗外还是艳阳高照,他便踏着轻快的步子回来了。 “今日怎么了?竟然那么高兴。” 裴峰微微一笑,坐到柳念雪身边,“今日的好消息有点多。可还记得我前两日和你说,顾家卖官之事,一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压着。 今日来了好消息,他手下的一个亲信竟然反了。” 柳念雪一愣,“既是他的亲信,莫不是他故意为之?我们还是要小心,不可轻信。” 裴峰点头道:“这点我自然明白。我已命人盯着他,若无问题,再让他上堂作证。可你一定想不到,那个亲信策反的原因。” 柳念雪疑惑道:“是什么原因?” “是为了你送出去的那个杨珍珍。” 柳念雪睁大眼,惊讶道:“竟有此事?” “听说此人自二十年前就对杨珍珍念念不忘,日前还和顾江直接在寻芳阁闹开了。顾江不肯相让,他面上没什么,心中却有了龃龉。” “只为了这种事……就要出卖顾家?这……”柳念雪皱起眉,始终觉得此事说不通。 “还有一点。”裴峰的话吸引了柳念雪的注意,只听裴峰继续说道:“他是李家的人。本来他们一家子都和顾家划清界限了。唯独这个老五,向来是跟着顾江的,所以左右为难。 本来,李家也算对他游说得差不多了,为了家族利益,他早晚也是要豁出去的。不过,他碍于多年同袍之情,不忍对顾江下手。 可那一日,顾江却不念旧情,与他当面相争。他心里不是滋味。 本来,他还是想算了,想着第二日,等顾江走了,再去找杨珍珍。谁又知道,我前几日不是和你说了,那顾江在寻芳阁宿了三日,连家都不回了。 三日一过,又将杨珍珍包了下来,连见人都不许见。所以那李家老五,一下子迷了心窍,便同意了家里,要与顾家杠上了。” “这……”柳念雪有些哭笑不得,“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裴峰点了点头,“今日,皇弟那边也传来消息,顾江那边已经回府和顾太傅大吵了起来,誓要将杨珍珍娶回家。看来,对于过去之事,他也算是十分愧疚。如今,无论如何都要弥补。” 柳念雪鄙夷地撇了撇嘴,“愧疚又如何?当年珍珍为他受了那么多苦,他却在明明认出了珍珍的情况下都不愿出手相救。这种人……” 柳念雪冷哼了一声,不屑多言,只是转而说道:“如此,就只剩那个顾洋了。” 日前,柳念雪终于将顾家两个儿子的事情告诉了裴峰,裴峰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道:“此事,我们也该稍加利用。” 裴峰应了一声,“你放心,人已经派出去了,相信不用多久,就能找到那些受害人的家属。” “如今,只看皇后那边,需不需要再加一把火了。” “皇后那边,眼看再过两三个月也就要生了。如今这个时候,倒不如稍安勿躁,让她将这个活生生的证据给生下来。 左右外面的准备也还需要一些时日。凤梧宫中有兰香在,江尹那边,她自有主张,也就够了。” 柳念雪顺着裴峰的思路一想,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 第三百四十五章 加紧寻觅 “我不管!现在我都让你带了那女人回家了!只求你为我们的女儿做一点点小事,你还要推三阻四!” “我哪里推三阻四了!这几年,我何曾不帮着她!要怪就怪她自己不争气!” “她哪里不争气了!如今她怀上龙种,马上就要生了!” “哼!怀上了有什么用!你何曾见到陛下去看她一眼!” “总之……你……你如果这次不帮她处理那个皇贵妃!我就让你的女人日子过不下去!”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我敢做一次,就敢做第二次!” 巴掌声响起,随即便是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白水仙站在门口,不由得皱起了眉。看来,秦夫人要撺掇着顾江对柳念雪不利,自己要想个法子通知柳念雪才行。 刚想到此处,门竟然突然开了,白水仙和秦夫人打了个照面,两人均是一楞。 秦夫人一手捂着脸,脸上还有些红,一见白水仙,自然立刻怒上心头。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你想偷听我和老爷的谈话?!” “不是……夫人,奴家不过……” 不等白水仙说话,秦夫人扬起手,眼看就要将自己在顾江手上受的伤,报复在白水仙身上。 白水仙佯装害怕,低着头闭上眼,似乎等待着将要到来的疼痛。 可她知道,顾江就在身后,他可不会眼看着自己被人打。 果然,秦夫人的手,被抓住了。 顾江用力一推,秦夫人踉跄着跨出了门外,差点又要跌一跤。 “你没事?”顾江扶着白水仙,柔声问道。 只见白水仙含情脉脉地看了顾江一眼,随即低下头摇了摇,端起手上的炖盅,“奴家见老爷公务繁忙,想来为老爷送一碗燕窝。打扰老爷和夫人说话了……” 说到此处,她脸上露出愧疚的样子,让人爱不释手。 一旁的秦夫人站稳了身子,看着自己的丈夫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侬我侬羡煞旁人的样子。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怒哼了一声,嘴上骂骂咧咧地往远处走去,却不敢发出多大的声音,生怕顾江又是一巴掌。 顾江本又要发作,却见白水仙拦在身前,对自己摇了摇头。 顾江叹了口气,不再去管那泼妇,只将白水仙扶进书房坐了下来。 “老爷,怎么和夫人发那么大的脾气,夫人的脸都红了。” 白水仙一边说着,一边从炖盅里,将燕窝倒到小碗里,递给顾江。 顾江接过燕窝,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她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皇后娘娘?” “哼……还皇后呢。什么样的皇后,像她女儿那样,自己在宫里什么都摆不平,但凡有什么都要母家出面。” 顾江说罢,喝了一口燕窝,竟觉得这燕窝格外爽滑,还多了一丝乳香,不由得感叹道:“水仙就连燕窝,都煮的比别人好。” 白水仙微微一笑,“奴家不过是见厨房有新鲜的牛乳,兑了一些进去罢了。” 白水仙心中仍想着如何给柳念雪报信,便想将话题再引回方才,于是说道:“老爷,您别生气。左右是自己的女儿,您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 “哎……你不知道。”顾江无奈地摇了摇头,“平日她要对付些小户人家,倒也无所谓,左右那些人家就算吃了亏,也不敢对咱们家如何。可这次,她竟然想动宫里的皇贵妃。” 顾江如今十分信任白水仙,对他来说,白水仙就像是杨珍珍的化身,所以他什么都愿意告诉她。 白水仙疑惑道:“皇贵妃?” “哦,对了,你大概不知道。在宫里,陛下最宠爱的女子,便是这位皇贵妃。皇贵妃在后宫得宠,她的母家,在前朝自然也绝非一般。哪里是那么好动的……” 白水仙见顾江面上明显有为难之色,便顺势说道:“老爷如果为难,不妨算了。小姐入宫多年,也该懂事了,凡事也该为老爷着想才是。” 顾江欣慰一笑,在他看来,这家中只有白水仙是真心为他着想的。 他拉紧白水仙的手,说道:“我这不是怕那个泼妇在家中为难你嘛……我舍不得你被那泼妇拘着。你等着,不用多久,我一定让那泼妇把正妻之位还给你。” 白水仙摇了摇头,“老爷,奴家不要老爷为了奴家做这些危险的事情。夫人……” 她睫毛一颤,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却依然为了顾江隐忍着,“夫人没有对奴家做过什么。夫人对奴家很好。” 顾江看在眼里,便越发舍不得,“你放心,我总不会委屈了你。” 她娇柔的低下头,那双眼清亮地如同波光粼粼的池面,勾得人心神荡漾,看得顾江简直不知人间几何。 就在他起身将白水仙搂进怀里的时候,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老爷,少爷回来了。” 顾江皱起眉,“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叫他过来。” 说罢,又对白水仙说道:“我不是告诉过您,我还有个儿子吗。我来给你引荐一下。” 白水仙努力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对着顾江微微一笑,看似波澜不惊,其中心中早已澎湃不已。 入府那一日,她就曾经问起。但她只敢说,自己听说过顾江有个儿子。 倒是不巧了,顾念早年曾被送去山中学艺,这些日子恰逢那位老师的八十寿诞。于是,顾江便去拜寿了。 本来说,起码要再有一个月才能回来,却不知为何,竟然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白水仙陪着顾江回到案桌前坐下,自己则站在一边。 她焦急地望着门外,只盼着能早一刻见到自己的儿子。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俊逸非凡的青年男子走入门内。 他身穿白袍,外面批了一件雪白的披风,风毛围在脖间,远远看着便如同画中人一般。 只见他走到顾江面前,对顾江作揖道:“参见父亲。” “嗯……”顾江应了一声,“起来。在外面这些日子可还好?” “儿子很好。”顾念站直了身子,眼见顾江背后的白水仙,不由得一愣。 他皱起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这女子眉眼之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由得挂上了些厌恶之色。 白水仙方才还猛烈跳动的心脏,在顾念的眼神下,突然沉到了谷底,如入冰窖一般。 顾江没有注意到顾念的神情,不过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念抬起头,对着白水仙眯了眯眼,冷笑道:“母亲给儿子来信,担心儿子,便要儿子早些回来。” 听到“母亲”儿子的时候,白水仙的脸上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喜,可突然,她明白过来,那句“母亲”说的不是她,而是秦夫人。 她心中沮丧,却不敢就此表现出来,只有一双本来充满光彩的眼,就此暗淡了下来。 顾念不再看白水仙,转而对顾江抱拳道:“父亲,可否听儿子一言。” 顾江自然能感觉到自己儿子的不对,他抬起头,见顾念一脸正色,还皱着眉,便说道:“你说就是。” “还请父亲,屏退旁人。” “旁人”两字,直击白水仙的心脏。她的儿子,如今只当她是“旁人”。而这一切,都是顾江和秦夫人害的! 白水仙咬起牙,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痛苦和怨恨。 “这是你二娘,不是旁人。你只管说就是。” 未等顾念驳斥,白水仙抢先一步,对顾江福了福身,“老爷,奴家还炖着炖品,就先告退了。” 她受不了了,她怕她再这样下去,就要一把将顾念搂在怀里,诉尽这些年的思念和痛苦。 现在还不到时候,她只能离开。可顾江似乎完全不懂她的心意,反而因为顾念突如其来的无礼,有些不高兴了。 “无妨,你留在这里。我的事,不会瞒着你。” 白水仙一愣,还福着身,一时进退不得。 却听顾念说道:“父亲,她是什么身份,儿子与您说话,她也配在一旁听着?” “她是你的二娘。我和你说话,二娘在一旁听着,有什么不对?” “她也配做我的二娘?父亲,这是顾家!顾家哪里容得下一个青楼女子。” “不许你胡说八道!” 顾江一怒之下,拍桌而起。 而白水仙此刻再也受不了了,只掩着嘴,一路跑出了门外。 “水仙!” 顾江眼看着就要出门去追,却被顾念一把拉住,“父亲!母亲才是您的正妻!您清醒一点啊!” “混账!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小辈来管。” 顾江说罢,扬手就要打下去。 可他眼看着自己儿子那张,酷似杨珍珍的脸,就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哎……”他长叹一口,甩开顾念的手,就冲出了门外。 白水仙回到房里,侍女红玉见自家姑娘哭着回来,不由得上前安慰道:“夫人,您怎么了?” “把门关上,插起来。” 红玉一愣,却仍照办,关上了门。 刚关上门,就听门外一阵敲门声,“水仙,你开门啊!” 白水仙看了红玉一眼,红玉点了点头,对门外说道:“老爷,夫人已经睡下了,老爷明日再来。” “胡说什么!开门!” “老爷,真的!奴婢没有骗您!” “水仙,你开门啊!听我说啊!” 叫不开门,顾江也没有办法,只得叹了口气,说道:“那……我明日再来瞧你,你好好休息。” 白水仙当然知道,此刻她应该楚楚可怜的在顾江怀中哭诉,效果才更好。 可这一刻,她实在没有办法再演下去了。她瞪着大门,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若不是顾江和秦夫人,她的儿子怎么会如此对她!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了如指掌 柳念雪正在案桌前习字,却见一只小云雀轻轻地停在了宣纸上,腿上还帮着一条字条。 她放下笔,伸手捧起小云雀,从它的脚踝上解下字条,便随手又将它放回了桌上。 那云雀倒是机敏,最近来玉宸宫中多了,竟然会自己飞入窗子,停在柳念雪面前。 案桌上有个小盒子,柳念雪打开盒子,随手取了一些鸟粮撒在桌上,任那小云雀兀自啄食起来。 她看完字条,皱了皱眉,依着烛火将字条化为灰烬。 自从白水仙到了顾府以后,这云雀的传书明显多了许多,说的都是她在顾家之事。 杨珍珍身边的红玉,并不是顾府本来的丫鬟,而是她从寻芳阁带出去的。 每有消息,便是让红玉带回寻芳阁。再由寻芳阁,通知裴屿的。 而裴屿,若遇急事,便让云雀直接飞入宫中。 今日的字条上说,顾江就要对柳念雪下手。不过何时、以何方式,白水仙打探不到,还要柳念雪多加小心。 柳念雪倒也不觉得十分惊讶,在她看来,顾家对自己动手是早晚。 从她复宠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顾嫣儿的忍耐,恐是已经快到极限了,这顾家发难的日子,其实来的倒反而比柳念雪预料的时间还晚了一些。 想想也是,顾江近日只沉迷于白水仙,哪里还有心思管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努尔。 按白水仙之前传回来的情报看,这个父亲对女儿也不过尔尔。如不是秦夫人逼得紧了,顾江迫于无奈,说不定根本也就懒得动手了。 只是,近来又有何机会能让他们动手呢…… 柳念雪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自己身在宫中,江尹多次下手,都如同丢石沉大海一般,顾江未必就会重蹈覆辙。 再者,一击就要了柳念雪的性命,只会让柳念雪身后的人越发一致对外,顾江不会那么傻,必是对旁人下手,敲打柳念雪。 既然如此,务必要让宫外的人小心才是。 刚想到此处,就听兰香在门外唤道:“小姐,赵府送帖子来了。” 柳念雪突然被打断,不由得一愣,转念一想,便笑了起来,“拿进来。” 果然是赵信和魏清姿的喜帖。 柳念雪接过喜帖,只见帖子上端正的小楷,便知道是魏清姿的亲笔。 她微微一笑,却突然想到方才的字条,不由得又担心了起来。 三月初八,还有十天…… 柳念雪想着,便说道:“兰香,你让小德子来见我。我要给家里带些话。” 兰香福了福身,便出去了,不一会儿,便见小德子推门进来了。 “小德子,你去给家中带话。就说顾家近日可能要对我们动手,让家里务必要小心。按以往看来,顾家虽然多在前朝动手,但我们家特殊,他们可不会吝啬使一些阴招。” 小德子点头道:“主子放心,奴才这就去。” “你记得提醒爹,并不是只有我们家和冯府防范就行了。最近太师府和太尉府就要办喜事了,务必要提醒他们多加小心。 到时候来往宾客众多,万一出了事。顾家一定有办法撇的干干净净,倒是我们自己,说不清会有什么麻烦。” “奴才明白。” “好了,去。” 小德子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徒留柳念雪独自在房中。此刻,她连习字的心情都没有了,一心想着顾家会如何动手。 之前她并不是很担心,因为动手的都不是顾家,只是顾嫣儿一人。 和顾家比起来,顾嫣儿的手段实在如同扮家家一般,不足为据。 如今可是顾江亲自动手,况且他动手之前,一定会请示太傅顾宏。这样,就更不好办了。 柳念雪觉得有些头痛,不由得坐到榻上伸手扶额,连有人走进房里,竟也没有察觉。 “怎么了?不舒服?” 裴峰熟悉的声音,让柳念雪心安了不少。 他绕到柳念雪身后,轻轻伸手为她揉着太阳穴,“这样可舒服一些。” 柳念雪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便伸手去握住裴峰的手,问道:“怎么静悄悄地回来了,我都没听到脚步声。” 裴峰微微一笑,“是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柳念雪无奈一笑,“顾家要动手了,可我不知道,顾江会怎么做。” “以前他们倒是派人去行刺过屹儿,这次,是不是也要加派人手?” “我已经让小德子给家里带话了。再过十日,就是清姿的婚礼,帖子都送来了,我就怕顾家,会在婚礼上闹出些什么事……” 裴峰摇了摇头,“一下连太师也一起得罪上,未免闹得太大了。” “太师早就与顾家不睦,如同婚礼上闹一下,可是借机敲打了我们所有人。太师、太尉,再有我们家的两位长辈。哎……” 裴峰见柳念雪忧心忡忡,不免走到她身边坐下,说道:“你先别担心。顾江府中还有杨珍珍,无论有什么事,她会给你密保。 我让黑羽卫派人盯着顾江,虽然府中我们安插不上,他们府里来往的人,总还是能跟得上的。多少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柳念雪叹了口气,方要再说什么,却见突然有人冲入殿内。 来着是青玉,一见裴峰也在场,不由得愣了愣,福了福身。 “怎么了?如此匆忙?”柳念雪见青玉的样子,便知事情不好。 青玉焦躁不安,忙上前一步说道:“主子,出事了!” 裴峰与柳念雪对视了一眼,只听青玉继续说道:“奴婢见芸儿好几日都不曾传来消息,心中担心,便打听了一下。谁知……谁知被奴婢打听到,芸儿竟然死了!” “什么!怎么会死了!”柳念雪怒道。 这一下,她不禁更加担心起来,芸儿是她手中的一柄利剑,本来就要出鞘了。 有芸儿指正江尹和顾嫣儿,这两人早晚是死路一条。 可如今,芸儿竟然死了!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似乎皇后和芸儿争吵了起来,伸手一推……”青玉无奈摇头,“芸儿也是真的摔得巧,那一摔竟然正好一脑袋磕到了桌角。” 柳念雪一听,忙道:“太医看不好吗?” “哪里有什么太医……”青玉感慨道:“那顾皇后可真是心狠,听说她死活不肯开门,硬生生看着芸儿流血而死。 直到芸儿脸色煞白,连额角都不流血了,这才开门放人进去。张太医进去的时候,芸儿连手都凉了……” 青玉低下头,眼中颇有不忍。她与芸儿相处的时间虽然不久,但同为宫女,如此死状未免让人胆寒。 柳念雪沉沉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对着青玉挥了挥手。 青玉也十分无奈,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裴峰立马将柳念雪抱在怀里,“别怕,没了芸儿,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柳念雪眼中有些失望,“夫君,难道顾家真是命不该绝。快到紧要关头了,竟然还能相安无事。我们计划了这么久,难道如此就要功亏一篑吗?” 裴峰还没来得及安慰,青玉竟然又跑了进来,这次连行礼都顾不上,对着裴峰和柳念雪就说道: “主子!皇后不知怎的,竟然早产了。如今太后正赶过去,她传话过来,让陛下过去呢。” 裴峰和柳念雪对视一眼,越发疑惑了起来。 方才刚刚听到那边的消息,这一刻怎么就早产了。 算算日子,皇后肚子里那块肉还不满九个月,此时生产,危险重重。 裴峰自然无意过去,不过,一方面太后传话,另一方面顾嫣儿如今的情况,对他和柳念雪十分重要。 想到此处,便对柳念雪说道:“我先过去,你在这儿等我。” 柳念雪本想和裴峰一起去,但想着如果自己去了,但凡顾嫣儿有个好歹,这脏水必然莫名其妙就要泼到自己头上。 便只说道:“你快去。万事小心。” 裴峰应了一声,“你放心,等我消息。我会让李福全时时传消息回来的。” 柳念雪点头应了,目送裴峰跨出了殿门。 青玉一直拧着眉,见裴峰出去了,便走到柳念雪身边,说道:“主子,您看,皇后早产,是否有诈?” 柳念雪一愣,“为何这么说?” “奴婢总觉得奇怪,这皇后的胎一直都好好的。她自己也甚是小心,怎么会突然就早产了。 芸儿这么无声无息就没了,凤梧宫中断了消息,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捣什么鬼……” 青玉咬了咬唇,显然十分担心。 倒是柳念雪,冷笑一声,“怕是凤梧宫里,出了什么事了。不过,你倒也不必太担心,到了这个时候,皇后绝不会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 她若要嫁祸给我们,芸儿死的时候就嫁祸了。如今还没出事,可见我们与芸儿相交的事情,她还不知道。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外面可不知道这孩子不是陛下的。如果因为皇后自己的缘故,失了这个孩子,那顾家,可真是要彻底放弃这个不得宠的皇后了。” 青玉点了点头。 只听柳念雪又说道:“你看看,能不能打听到芸儿葬在哪儿了。她到底帮过我们,别是乱葬岗里一丢,我也于心不忍。” “奴婢明白了。” “小心一些,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主子放心。” 第三百四十七章 焦灼之姿 已经一下午过去了,柳念雪坐在玉宸宫中枯等了一下午,仍不见裴峰回来。 不过,这一下午的消息倒是没有断过,李福全一直派人两边奔走,传达着凤梧宫的情况。 柳念雪虽人不在凤梧宫,却对顾嫣儿生产的情形,了如指掌。 听太医说,顾嫣儿是磕碰到了,才会导致早产。 虽然胎像一直稳固,可对女人来说,早产总是要命的。 宫中所有的太医,除了萧远,所有人都被叫到了凤梧宫。 尤其是为首的张太医,一直为顾嫣儿养胎,此时当然首当其冲就在产房中伺候着。 一下午过去了,皇后一直哇哇大叫,可孩子就是生不下来,凤梧宫里乱做一团。 张太医曾经提议,让萧远前来相助。 不过顾嫣儿哪里会信任萧远,死活都不愿意。还下令若是私自叫来萧远,待她生完必要追究。 顾嫣儿正是紧要关头,众人拗不过她,也只得继续想办法。 晚膳时分眼看就到了,柳念雪可不用像太后和裴峰那样苦守,命人上了菜,独自坐在圆桌旁吃了起来。 刚没吃几口,只见小德子从门口进来,“主子,凤梧宫里的消息,太后下令去请萧太医了。” 柳念雪微微一下,“无妨,请就请,萧远知道该怎么做的。” 青玉听在一旁,不由得皱眉道:“主子,太后都下令了,看来皇后怕是要不行了。” “宫中那些太医,和萧远比起来,都是庸医了。我生产那一日,太后就在玉宸宫中,自然见识过萧远的手段。 萧远当日经历丧妻之痛,都能将我和昊儿从鬼门关拉回来。皇后的身子,比我可好得多。萧远既然去了,自然就没问题了。” 对萧远的医术,柳念雪向来是十分有信心的。 “那……主子难道不担心吗?” 柳念雪又夹了一口菜,笑着问青玉,“你在担心什么?” “此事,成与不成,奴婢总觉得都不好……奴婢也不知道自己该担心什么。”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且放心。太后既然下令,这孩子,便算是生下来了。叫萧远去,就相当于叫我去了,萧远自己也很清楚,在宫里,他和我便绑在一起的。 太后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放心叫萧远去的。 一方面,太后觉得我还不至于会让萧远对一个孕妇下手。另一方面,既然萧远已经去了,如果皇后出了事,难免要累及到我。 萧远就算不会为了皇后尽力,却无论如何都会为我尽力的。” “可那孩子生下来……”青玉本是在担忧,可话说了一般,竟突然顿下来了,口里喃喃道:“确实应该生下来……” 柳念雪见青玉想通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一心一意地继续吃饭。 不过,其实她心里也并非毫无担心。 此前有芸儿在,她是顾嫣儿的贴身丫鬟,自幼一同长大。有她指正顾嫣儿,便是无从抵赖。 如今,芸儿没了,她得另外想法子。可再好的法子,也不必上芸儿的一句话。 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她柳念雪偏偏不信,没了芸儿,自己救扳不倒皇后了! 想到此处,她不由自主的放下碗筷,沉思了起来。 兰香眼见柳念雪吃得少,便上前说道:“小姐,身体要紧,您还是多吃一些。” “先撤下去。陛下晚上定是要回来的,看这样子,在凤梧宫也未必能用上膳了。去准备一些好消化的点心,等着陛下回来一起用。” 青玉听罢,应了一声,便出门往厨房去了。 顾嫣儿突如其来的生产,将宫中搅得一团乱,宫外自然也是不太平。 顾家几人,此刻自然也是焦急地围坐在一起,等待这宫里的消息。 前厅中,顾宏、秦夫人和顾念三人正围坐在一起,等待着宫里的消息。 秦夫人听说女儿早产,如今又有难产之兆,不由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闹不休,嚷嚷着就要进宫去看。 顾念劝阻无用,眼见秦夫人越哭越大声,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宏实在被吵得受不了,一拍桌子,对着管家怒道:“你家老爷呢!去给我叫出来!” “太爷……老爷……老爷他……”管家作着揖,却为难地不知该怎么说。 “父亲,您还问他?他除了每日和那个什么白水仙逍遥快活,哪里还记得其他?消息已经给他送去了,你看他!他心里压根就没有这个家!” 顾宏心里越发不耐烦,眼看着秦夫人一副哭丧一般的样子,连他都看不下去了,更何况是顾江。 不过,他身为公公,却不能太过偏帮自己的儿子,只对管家不耐烦地说道:“快去,把你家老爷叫出来。” 管家无奈,他方才已经去叫过了,老爷早知夫人在此哭哭啼啼,根本不耐烦出来看。 可他身为管家,家中的老太爷发话,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硬着头皮继续往后堂去罢了。 谁知他还没出前厅,就见顾江在白水仙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老爷。”管家换了一声,便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顾宏瞟了一眼白水仙,没有说话。 当年的事,他是知道的,明知道儿媳妇所为简直令人发指,可大户人家,为名声,自然就要将此事压下来。那个“不相干”的女子,只能牺牲了。 所以当他的儿子前来哭诉的时候,他没有坚持太久,便允了儿子将这个女人带回来。 顾宏是看开了。 可作为妻子,秦夫人如何能看开。 本来就已哭闹不休,见顾江竟然带着白水仙过来了,便哭得越发响了起来。 顾念实在看不过去,上前说道:“你过来干什么!这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江挡在白水仙面前,对着儿子正色道:“去坐下,别多话。” 顾念一愣,见顾江似乎有些发脾气了,心中还是有些发怵。没有办法,只能坐在一旁。 秦夫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斜眼睨着白水仙,眼中满是怒火。 怎么会那么像……怎么会那么像! 第一次见到这个白水仙的时候,秦夫人几乎要以为那就是杨珍珍本人。 若不是她的声音不一样,若不是她脸上柔嫩地没有一丝皱纹,秦夫人真的会以为,这就是杨珍珍。 哼!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自己能毁了她一次,也能毁了她第二次。 秦夫人心里想着,便眯眼怒视着白水仙。 白水仙似乎感觉到了秦夫人的视线,转过头与秦夫人四目相接。 那一刻,秦夫人忽然呆住了,这白水仙的眼神向来都是怯生生的,但此刻,那眼神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还带着浓浓的憎恨,仿佛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一时间,秦夫人竟然连哭都忘记了。 玉宸宫中,柳念雪用完晚膳之后,又去习字了。 也不知写了多久,只知道天色已经完全漆黑,才终于等到裴峰回来了。 只见裴峰一脸疲倦的坐到圆桌旁喝了杯水。柳念雪见状,便放下笔走到裴峰身后,轻轻揉着他的肩膀问道:“怎么样了?” “生下来了,是个男孩。” “早就知道的事情,如何会搞得这么累。” 裴峰摇了摇头,“母后本还想留我陪着她。我实在没这心情,便没有留下。” 柳念雪微微一笑,“太后怕是要怪我了。” “等母后知道了真相,她就不会怪你了。今日若非母后下令把萧远叫来,估计这孩子就生不下来了。” “你不想这孩子生下来吗?” “不知道……”裴峰低头片刻,才说道:“虽然我不喜欢她,可她到底是皇后。如今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可却对我们有用。” 早先,柳念雪就担心裴峰会有这样的不舒服。不过,以前裴峰从未表现出来,所以柳念雪也只以为裴峰并不在意。 或许是今日见到那孩子的降生,真真触动了裴峰。 柳念雪俯下身,从背后搂着裴峰的肩膀,安慰道:“左右那孩子已经生下来了,现在再想这些也是多余。” 裴峰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方才太后让我给他取名字,你猜,我取了什么名字?” 柳念雪想了想,“我们的儿子叫昊儿,静王的儿子叫暄儿。无非也是从日字辈罢了。只是,他到底不是你的……” 裴峰勾唇一笑,“我给他取名一个‘安’字。” “裴安?”柳念雪愣了愣,笑道:“你也够坏的。” “他既然不是裴家的子嗣,但求他能够安于自身,那样还能留一条性命。母后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都绿了。” “那也是因为太后不知道真相,若她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呢……” “这孩子也生下来了,如今,单等前朝准备妥当就行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可无论如何,我想让清姿,能够太太平平地过完这场婚礼。” “这是自然,我们还有一件事没做,你忘了?” 柳念雪一笑,“自然没忘,我像是记性那么差的样子吗?” “那字如何了?” “你来看看。”柳念雪说着,便拉起裴峰,走到案桌旁。 裴峰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小册子,又拿起柳念雪方才写的那张宣纸。 细细看了许久,不由得感慨道:“夫人真是好手艺,没想到真是几可乱真。” “什么叫几可乱真,简直一模一样好嘛?” “是是是。为夫失言了,一模一样。” “如此,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裴峰微微一笑,就柳念雪搂进了怀中。 第三百四十八章 闹剧一场 十天的时间,本该只是转瞬即逝。 可方才过去的那十日,对柳念雪来说,确实从未想象过的慢。 每一天,柳念雪都要盯着顾家,眼见顾家毫无行动,她才能松一口气。可这口气已送,又立刻要为第二天张罗。只担心,顾家会在第二天做出什么动作。 十天过去了,今天将会是最紧张的一天。因为今日就是柳念雪最担心的,赵信与魏清姿的婚宴。 一清早,两家人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因为柳念雪早就带出了消息,让两家人在婚宴当天,务必都要格外小心,以防顾家借机下手。 所以,两家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增加了府中守卫。 如今,除了奔波的家人奴才,到处都是挺立的守卫。 隐在暗处的暗卫虽未现身,可也早已布满了两家的各个地方。明面上能见到的守卫也比平日里翻了一倍还不止。 而这一切,都只为了今日的婚宴能够顺利完成。 柳念雪与裴峰早早就来到了赵府等候。 本来,柳念雪倒像是去魏府陪着魏清姿梳妆。不过想到魏家如今一定是忙得一团乱,自己过去,不但帮不了忙,反而会添乱不少。 再者,自己若是跑来跑去,裴峰反而会担心起自己的安慰。 所以,柳念雪便不再提先去魏府之事,不过早早陪着裴峰,一起来到了赵府。 吉时已到,赵信穿着鲜红的喜服,跨上白马,在喜队的簇拥下,往魏府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喜乐响彻了天际。 柳念雪和裴峰的关照,其实早就被赵信抛在了脑后,他此刻满脑子只有狂喜。 他终于能将魏清姿娶回府中了! 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喜悦和幸福的感觉包围着他,他骑在白马上,只觉得眼前就是一条光明大道,毫无阻碍。 望着赵信远去的背影,柳念雪突然用手肘戳了戳裴峰,好奇问道:“夫君,你以前穿过喜服吗?” “当然穿过,我……”裴峰突然顿了下来,他转头望向柳念雪,见柳念雪的脸上露出一缕期盼的神情。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让你,穿一次喜服……”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柳念雪转过头,对着裴峰笑一笑,“倒也没什么。谁叫我嫁了个皇帝,只能不穿喜服了。” 柳念雪说的洒脱,可裴峰心里却明白,柳念雪并不是不期待,只是她轻轻地放下了每一个女子都会有的执念,为了他。 她的眼,望着很远的地方,似乎是望着赵信的背影,又似乎是透过赵信和遥远的街道,看到了一身红装的魏清姿。 裴峰此刻才明白,或许这才是为什么,柳念雪先前一直和他撒娇,想要去看看魏清姿梳妆的样子。 或许,她心里十分期待,一对平凡人的婚姻。 裴峰望着柳念雪的侧颜,突然有些心疼,这样简单的愿望,这么多年来,他却始终无法为她实现。 “陛下,娘娘,臣准备了茶点,还请陛下和娘娘入后堂用。”赵云天眼见白马已经走远,便说道。 裴峰点了点头,牵着柳念雪往后堂走去。 赵云天和公孙夫人跟在身后,也一同走了进去。 赵旻本来也应该一起等在门口,不过,今天两府的守卫都是她负责的。所以,她只能两面奔波,忙碌不已。 其实,连赵云天没想到,裴峰和柳念雪竟会到地那么早。 今日早朝一毕,赵云天刚回府不久,裴峰和柳念雪竟然跟着就赶到了。 这让赵云天突然怀念起了往昔。这感觉就好像当年他和魏忠义,同甘共苦,两肋插刀。他婚礼那一日,魏忠义也是很早就来了…… 四人在后堂坐着,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等着赵信将魏清姿带回来。 一桌子的茶点,裴峰也不要旁人伺候,只是自己看着,将柳念雪喜欢的,夹进了她的小碗里。 就连茶,都是先在自己手里握一握,觉得温度差不多方才推到柳念雪面前的。 公孙夫人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不由得用手肘推了推赵云天。 赵云天不明所以,“干什么?你推我干什么?” 裴峰与柳念雪听了,不由疑惑地抬起头望着赵云天。 赵云天无奈地看了看公孙夫人,又问道:“吃东西就吃东西,你老推我干嘛。” 公孙夫人无奈地撇了撇嘴,“你看人家,再看看你。人家推你,你都还不明白呢……” 柳念雪看到赵云天依然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不由得掩嘴一笑。 众人说笑之际,管家走入后堂,对赵云天说道:“老爷,少爷的马已经到街角了,就快来了。” “知道了。” 赵云天转而对裴峰说道:“陛下,不如我们就一起过去?” “好,老师先请。” 裴峰说罢,拉着柳念雪起身,让赵云天和公孙夫人走在了前面。 四人刚到魏府门口,便听见远处的喜乐,和白马上的红装。 四人相视一笑,只等赵信的白马来到门前。 不过一会儿,白马便停在了门口,赵信如同一个毛头小子,兴高采烈地胯下了白马。 喜娘掀开轿帘,从里面将新娘子背了出来。 众人看着新娘子的手,搭在喜娘的背上,缓缓往内堂去了。 而柳念雪看在眼里,笑容,却渐渐凝固了起来。 她伸手拉了拉裴峰的衣袖,裴峰笑着回过头,却在看到柳念雪表情的那一刻意识到了什么。 他低下头,将耳朵凑到柳念雪面前,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柳念雪的眼珠子四下里转了转,用旁边没有人能听到的轻声,在裴峰耳边耳语道:“那个新娘子,不是清姿。” 裴峰目光一凌,转而疑惑地望向柳念雪。 柳念雪坚定地点了点头,裴峰眉头一皱,忙回身将赵云天拉到一边。 耳语过后,赵云天也是一脸惊讶。 只见裴峰又在赵云天耳边说了几句,赵云天皱了皱眉,随后点了点头往后堂走去。 裴峰走到柳念雪身边,低声道:“无论如何,不能轻举妄动。宾客已经到了一部分了,不能声张。” 柳念雪立刻明白了裴峰的意思,点了点头,跟着裴峰往内堂走去。 上座本该坐着赵云天和公孙夫人,可今日陛下与皇贵妃亲临,照理反而该裴峰和柳念雪上座。 不过,赵云天到底是帝师,裴峰便还是让赵云天和公孙夫人上座。 自己拉着柳念雪坐在了一旁。 赵信拉着喜绳,带着欣喜的笑容走了过来,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人已经被换了。 其实他并非粗枝大叶之人,不过是因为今日放松了警觉。 再者,他根本就没办法接触到身边的“新娘”。直到现在,他也只是拉着喜绳,并没有拉到新娘的手。自然不会有所察觉。 “一拜陛下、皇贵妃。”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仪式并不是十分复杂,新娘就此被喜娘牵着往洞房送了,而赵信还要留在外面接待宾客。 必要等到晚上,才能入洞房,掀红盖头。 柳念雪与裴峰对视了一眼,便起身往后堂去了。 柳念雪今日为了防备有什么情况,是将竹香带在身边的。 此刻,竹香自然就陪在柳念雪,一同往后堂去了。 赵府的环境,柳念雪不熟悉,只得随手拉了一个丫鬟,问了洞房的位置。 那丫鬟倒也乖觉,见柳念雪一脸焦急,便快步带着柳念雪走到了洞房门口。 “皇贵妃,这里就是了,奴婢先退下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推门走进了洞房。 竹香自然跟着一起进去了,顺便关上了门。 “姑娘是何人?如今三拜都结束了,难道不该让本宫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柳念雪的声音很冷,她感觉到对面的红衣女子身子一颤,似乎已经哭了起来。 她皱起眉,与竹香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困惑。 不过,柳念雪可不会贸然上前,她想等着眼前的女子自己拉下盖头,却迟迟等不到她的动作。 柳念雪看了竹香一眼,竹香眯了眯眼,上前一把掀开女子的红盖头。 “琴儿?”柳念雪惊呼了一声。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魏清姿在府中的贴身侍女。 “怎么会是你?你家小姐呢?” 盖头一掀,琴儿立刻哭泣了起来,见柳念雪相问,她猛地跪倒地上,哭诉道:“娘娘!求娘娘救救小姐啊!” 柳念雪的眉头越发紧皱,她上前扶起琴儿,“到底怎么了?你别哭,先说清楚。” 琴儿缩了缩鼻子,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声音却仍然呜咽: “小姐……小姐被人掳走了。那人说,要我代替小姐……否则……否则就要杀了小姐……” “怎么会掳走?房中有这么多人,眼看着你家小姐被掳走?” “大家都去等花轿了,只有我和小姐两个人在房里。” “对方是什么人?看清楚了吗?” “那人蒙了面,根本看不清样貌。” “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他就说,‘你去代替你们家小姐,如果婚礼露出了破绽,我就立刻杀了你家小姐。’对了,他还说,让我们晚上在府里等消息。” 柳念雪皱起眉,现在人被掳走了,对方又没有任何线索。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一边让人去搜魏清姿的闺房,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另一方面,暗地里四处追查,希望能有魏清姿的去向。 “你把这身喜服换了,别再哭哭啼啼。你家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琴儿本还啼哭不止,抬头却见柳念雪眼中寒光凛凛。她吓了一跳,一个字都不敢说,抽着鼻子不断点头。 柳念雪回到席上,在裴峰耳边耳语了几句。 裴峰听罢,眉头一皱,“如今赵家父子必须接待宾客,否则就容易露馅。” “我已经让竹香去找赵旻了,让她去办。” 裴峰点了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等消息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东海异动 婚宴照常进行,没有人知道后面的洞房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沉浸在对新婚夫妇的祝贺和喜悦中。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裴峰在桌下拉了拉柳念雪的手,低声安慰道。 此刻,柳念雪的脸上,正努力保持着该有的笑容。 她回握了一下裴峰,让他放心。 可她又如何可以不担心? 眼看已经入席多时,一旁的赵信都已经喝得半醉,可赵旻还没有任何消息回来。 明明心急如焚,柳念雪却不能显露出任何一点担心,只能坐在席上,偶尔与周围人交谈,大多数时候,都露着淡定的微笑。 莫说是柳念雪,此刻的赵云天和魏忠义,也是一样的忐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所有人都努力不显露出自己的心情,好在这些人,无不是经历过风霜雨雪,到底还算是能稳得住。 公孙夫人伸手推了推赵云天,轻声斥责道:“你这是干什么?儿子婚礼,你怎么像个木头人一样。你倒是出去接待客人啊!” 赵云天瞒过了席上所有人,可这朝夕相对的夫人,如何能看不出他的不自在。 他自然不敢把新娘被换的事情告诉公孙夫人。 否则,按公孙夫人这一惊一乍的性子,还不片刻就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无奈的他,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对着公孙夫人干笑了两声,“我……我这就去。” 公孙夫人眉头一皱,嫌弃道:“你这是干什么?今日是我们家娶媳妇,你又不是嫁女儿。你看看人家太师,是嫁女儿,这样苦大仇深倒还算是说的过去。” 魏忠义冷眼白了公孙夫人一眼,根本不和她多话。 公孙夫人是答应了赵信和魏清姿的婚事,可这却不代表,她心里原谅了魏忠义。 虽然自己不能拿这个当朝太师怎么样。不过,但凡逮着机会,她还是会有意无意地讽刺他几句。过个嘴瘾也好啊! 说到底,魏忠义心里有愧,所以多少都会让着公孙夫人。更何况今日这样的情况,他实在没有心情,和公孙夫人对杠。 如果是平日,柳念雪大约还几分看热闹的闲情。可今日,柳念雪根本无心看这样的闹剧。 眼看又是哪位大人来给裴峰和自己敬酒,她只能无奈地挂上笑容,微微举了举杯。 终于,赵旻走到柳念雪身后,低下头耳语道:“娘娘,线索是没有。不过,后院射来一支令箭,上面还有一张字条。” 柳念雪拉了拉裴峰的手,但见裴峰对自己点了点头,于是便跟着赵旻往后院去了。 魏忠义和赵云天自然也看在眼里,不过,他们两人实在没有办法离开,唯有期待柳念雪能够带来好消息。 柳念雪的脚下,加快了脚步,就连赵旻和竹香都不得不加快脚步跟着。 她知道柳念雪心下焦急,所以只是护着她,赶紧往后院走去。 又至洞房的门口,这次,廊外的柱子上插了一支箭。 柳念雪刚想伸手,却被竹香拦了下来,“主子,谨防箭上有诈。” 竹香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包在令箭的杆子上,才把箭拔了出来。 柳念雪看了看那支箭,又望向竹香,“竹香,你看这箭,像不像你以前和我说的。顾家的令箭。” 竹香皱了皱眉,拿起令箭反复端详,“主子,虽然比起我们那日所见的,做工有些不同,但看来应该是的。” 柳念雪眯起眼,“果然是顾家。把上面的字条拿下来。” 竹香应了一声,蹲下身子,将箭摆在地上,仍有布包着手,将字条解了下来。 随后,却不将字条交给柳念雪,反而摊平在了地上。 “主子,您和赵小姐就这样看。千万不要去碰那字条。顾家此次本就阴损,谁知道字条上会不会涂毒。”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蹲身去看那张字条。 只见字条上写着,“魏隐前朝,新娘自归。” 柳念雪皱起眉头,与赵旻对视了一眼,“看来,顾家是要让我们,在前朝先断一臂。” 赵旻低下头,又细细打量起那些字,突然说道:“娘娘,属下看这些字,好像很熟悉。” “如何熟悉?” “娘娘可还记得,属下当年去西山,便是因为乞丐递过来一张字条。属下看,这地上的字,和字条上的字好像十分相似。” “你确定十分相似?” 赵旻用力地点了点头,“确定,只因当日,属下就觉得那字熟悉,所以不会搞错的。” 柳念雪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即拿起字条。 “主子!” “娘娘!” 竹香和赵旻同时惊呼了一声,只因方才还在担心纸上涂毒,如今柳念雪竟然空手拿起了字条。 “放心。”柳念雪望向二人,“顾家人这个时候,不会要我的性命。既然他们这么说了,这纸上必然没有问题。” 随即又单对赵旻说道:“赵旻,你继续去探查,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我倒不相信,这个刺客出入守卫森严的魏家,可以如入无人之境,竟然还能一点线索都不留下。 不要放过蛛丝马迹,任何东西都要一探到底。 我不信顾家真有这样厉害的人。就算真有这么个人,难道还能带着清姿出去,也不费吹灰之力吗?” 柳念雪说道此处,自己突然顿住了,一把拉住赵旻,急问道:“从出事到现在,魏府中的守卫,有没有松懈过?” 赵旻一时间不明所以,只能想了想,回答道:“没有松懈过,就连暗卫都没有撤换掉。” 柳念雪眯起眼,猛地转身跑到洞房门口,推开了洞房的门,却见房内已经空无一人,独留一套喜服在床上。 柳念雪长叹了一口气,“中计了。” 竹香和赵旻跟着柳念雪进来,却都不知道柳念雪到底在想什么。 “旻儿,你让手下那些暗卫彻查魏府,清姿一定还在魏府。另外,派人看看,魏府中能不能找到琴儿的尸体。” “尸体?”赵旻惊呼一声。 却见柳念雪无奈点了点头,赵旻也知道如今不是解释的时候,便立刻准备离开。 “慢着!”柳念雪突然又阻止赵旻,“去找之前,先问问太师。清姿的房间是否有何暗格、密道之类,可以藏人。 如果有,想必清姿就在其中。 万一没有,那只能以她的闺房为中心,四散开来,所有的地方都要掘地三尺。” 赵旻咬了咬唇,抱拳领命,便立刻转身离开。 竹香见柳念雪面有疲态,不由得上前扶住,“主子,不如就不要回席上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柳念雪摇了摇头,“今日的喜宴,务必要顺利完成。若我料的没错,清姿定然还是无恙。若我不回席上,难免有人加以揣测。我们还是去。” 说罢,她拍了拍竹香的手背,让她搀着自己,往前厅走去。 柳念雪回到席上,也没有多话,只是对裴峰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此刻,赵旻已经在魏忠义耳边问了几句,便悄悄地绕道后堂出了赵府。 魏忠义和赵云天见柳念雪回来的时候,脸上无悲无喜,自然就知道,虽没有好消息,不过好在也没有坏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到底是太师府和太尉府的大婚,一干人等也不敢如何造次。 都是乖乖地喝着酒宴,待到时间差不多便要起身回去了,就连要闹新房的人都没有。 毕竟,陛下坐在席上都不曾说要闹,底下的人,又有谁敢多话呢。 顾家今日没有一人来访,这倒有点出乎柳念雪的意料。 他们部了那么精密的局,柳念雪原本以为,无论如何,对方都应该要来炫耀一下的。 没想到,顾家倒是真的沉得住气,也真的要将今日之事给洗得干干净净。 毕竟人家顾家连人都没来,你们家丢了新娘子,又如何能怪在人家头上呢? 送走了最后一个宾客,赵云天忙命管家将魏忠义、裴峰和柳念雪带到了书房。 自己,则先撺掇着公孙夫人去休息了,随后拉着早已醉地昏昏沉沉的儿子,往书房去了。 路上,赵云天无奈拍了一下赵信的脑袋瓜,怒道:“真是个没心眼的,你爹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 赵旻喝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被打,只无奈地摸了摸头,还打了个饱嗝,嗝出一阵酒气。 书房中,魏忠义、裴峰和柳念雪三人早已坐定,无一不是面色沉重。 赵信眼见如此,不由得酒醒了一半,颤巍巍地问道:“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魏忠义叹了口气,根本就不说话。 柳念雪白了赵信一眼,“你可真是心大,你老婆被人掉包了,你都不知道……” “什么!那清姿呢!清姿现在如何?!” 如此一来,这本来半醉的赵信顿时完全清醒了过来,嚷嚷不止。 裴峰无奈,将赵信拉到一旁坐下,“你先别忙,你妹妹还在找。我们也只能在此等候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拿出方才的字条,“如果到明天上朝之事,还找不到清姿。太师准备怎么办?” 魏忠义皱了皱眉,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为求小女平安,臣愿意退隐朝堂。” “一旦顾家此次成事,我等在顾家眼中,便再也不足为惧了。”柳念雪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哀伤之色。 魏忠义叹了口气,“娘娘所言,臣何尝不知。可小女……哎……” 第三百五十章 祸不单行 说话之际,冯征等人也赶到了书房。 只见书房内一片寂静,方才魏忠义的话,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认真地思考起最坏的打算。 如果今晚不能找到魏清姿,为了她的安全,他们必须做出决定。 可这决定,并不只是关系到魏清姿的安全与否,更多的是关系从今以后他们这群人在前朝是否还有资格与顾家抗衡。 柳念雪叹了口气,眼前的抉择是一个两难的决定。明知道顾家不敢真的对魏清姿如何,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柳念雪也只能接受太师的判断。 可另一方方面,她又十分担心。这一次服软真的可以换来好结果吗?还是换来对方更深一次的打击呢? 柳念雪始终觉得,顾家不可信。到时候说不定非但不会放回魏清姿,反而会下杀手。 “本宫始终觉得,清姿一定还在府中,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柳念雪似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将这话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赵云天摸了摸下巴,“臣同意娘娘所言。以两府目前的守卫,别说运个人出去,哪怕是飞出一只苍蝇,少说也得有五六个人看到。” “娘娘!属下找到一只耳环。” 赵旻推门而入,连行礼都顾不上,径直跑到了柳念雪面前。 柳念雪接过耳环,耳环随着动作摇摆了几下,露出鲜亮的红色光芒,“是清姿的!是我送给她的!在哪里找到的?” “在……”赵旻说着看了魏忠义一眼,“在魏大人告诉我的那个密室。我一进去,就看到地上有个耳环。可我在密室中翻找了许久,却还是没有找到嫂子。” 赵信听了,心中越发焦急,上前问道:“妹妹,你有没有照清楚啊?这可关系到你嫂子的性命,万万不能遗漏啊!” “找了啊!那密室才多大啊!我哪里会漏掉什么地方?”赵旻心中也着急,“不信你问魏大人,那密室真的不大。” 魏忠义点了点头,“确实不过是一间空房而已。不过……” “岳父大人,不过什么?您倒是快说啊!”赵信实在急得不行,几乎就要不顾礼仪,拉着魏忠义摇晃了。 “那密室……”魏忠义皱眉道:“那密室是可以通往外面的。可那密道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会通向哪里?我立刻带人去找!”赵旻急忙问道。 “通往城南的小河。” 赵旻听罢,立刻就要转身,却见赵信也一同跟上了,“我和你一起去。” “哥,你就别添乱了,你看看你,一身酒气,哪里还能找人啊!” “我……” 赵信刚要辩驳,就听赵云天说道:“小子,你就在这儿坐着等。你妹妹做事,什么时候不靠谱过了。 你如今醉成这样,在跟着去,只怕你妹妹来不及找人,倒要一路照顾你。” 赵信无奈,只得作罢,却拉着赵旻,双眼通红几乎要哭出来,“妹妹,你可千万要把你嫂子找回来啊……” 赵旻一顿,立刻拍了拍赵信的手背,“哥,你放心。” 说罢,拂去赵信的手,就要往门外跑去。 “旻儿,魏府中留一部分人,继续寻找……” 柳念雪嚷了一声,却没有把话说完,她低下头,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只是她总是觉得,魏清姿还在魏府。 赵旻也有些疑惑,不过她仍然点了点头,“我会留下一支小队继续在魏府找线索。” 说罢,便跑出了门。 赵旻走了之后,所有人都焦急万分的望着门口,只盼着赵旻能立刻回来,带来好消息。 只有柳念雪,一直翻来覆去,打量着手中的耳环。 裴峰回头几次,都见柳念雪在皱眉看着这耳环,便问道:“怎么了?这耳环可有哪里奇怪?” “你看,这耳环的针有些歪了,上面还有一点血迹,几乎看不见。” 裴峰接过耳环,打量了一番,发现确实如此,不由得又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那人要太太平平地带走清姿,自然要先迷晕,或者打晕。那么这耳环必然不是清姿留下给我们的线索。 如果是不小心掉下来的,那针也不会歪,更不会有血迹。 唯一的可能,就是凶手扯下了这只耳环,故意丢在了密室。”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讶地望着柳念雪。方才所有人都太焦急了,根本没有人会在意这只耳环有什么异样。 柳念雪皱起眉,继续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此人不过是在引导我们往密室的出口去找。希望延缓我们找到魏清姿的速度……” 众人面面相觑,魏忠义倒是想开口问什么。 可刚张开嘴,又听柳念雪继续说道:“可我不明白,按照这个思路,我们不可能找错了地方,人一定在魏府。可魏府里已经找了那么久了,始终没有找到人……” 柳念雪抬起头,转而面向魏忠义,“太师,不知魏府中是否还有什么地方,是您忘记告诉旻儿的?或者还有没有其他的密道?” 魏忠义无奈道:“真的没有了。家中也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又哪里会挖那么多密道啊……” 柳念雪叹了口气,也没了主意,又看了看耳环。 如今,这是唯一的线索,可这线索如今却如同断了一般…… 突然,柳念雪好像觉得,这耳环的颜色,似乎不如自己刚送给魏清姿的时候那般鲜亮。 她伸手搓了搓耳环的红宝石,竟然看到手指上磋上了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 裴峰闻言,立刻拉过柳念雪的手,凑到鼻尖闻了闻。他皱了皱眉,伸手让竹香过来。 只见竹香凑到柳念雪的手边闻了闻,随后又在柳念雪的手指上轻搓了一下。 “回陛下、回主子,这是硝石。” “硝石?”柳念雪喃喃道。 魏忠义三人,早已围到了边上,希望能等到另一个线索。 竹香听到了柳念雪的自言自语,还以为柳念雪在问她硝石的用途,便答道:“主子,硝石是用来做火药的。” 魏忠义叹道:“可臣家中的兵器房里,并没有火药啊……” “不……”柳念雪站起身,脸上露出惊慌之色,立刻对赵信说道:“赵信,你可还清醒!立刻去魏府,带着剩下的人,去冰窖!” “冰窖?”赵信好奇一问。 “来不及了,你快去,晚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要隐蔽,不要让人发现你去!” 赵信愣了一下,随即慌忙点头,往门外跑去。 柳念雪又拉紧竹香的手,说道:“竹香,你立刻去请萧远。悄悄把他带到魏府,不要让人发现!” “好!”竹香应声而出。 “冯爷爷、爹,你们就先回去。详细情形,我改日再告诉你们。” 柳念雪随即又对裴峰说道:“我们也该赶往魏府了,不过,最好隐蔽一些,不要让顾家的人发现,我们已经探得了玄机。” 说罢,裴峰便拉着柳念雪,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们可以躲进魏府的马车,只当做老师无心再找,听天由命回去了。” 魏忠义与赵云天并未得其要领,不过赵云天向来也不爱多想,便跟着裴峰二人往外跑。 确实魏忠义,喝止三人,问道:“娘娘!为何就觉得清姿是在冰窖之中?” 柳念雪脚下一顿,回过头,“太师,硝石的另一个用处,便是制冰。府上的冰库,想必如今已经锁了很久了,不会有人进去。” 魏忠义一愣,当即加快脚步,赶上了前面三人。 等柳念雪四人赶到的时候,只见魏清姿已经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上了厚厚的棉被。 赵信坐在床沿,牢牢地抓着魏清姿的手。 而萧远正在圆桌旁坐着,似乎也正等着柳念雪他们的到来。 魏忠义见状,立刻上前跑到自己女儿身前。 伸手摸了摸她的肌肤,只觉得还有些凉意,又探了探鼻息,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柳念雪问萧远。 “还好,还好找到的早,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身上有些地方冻伤了,已经让丫鬟敷上药了。如今让她好好休息便是。” “她怎么还没醒?” “用了迷药,要再过两个时辰才会醒。” 裴峰在一旁听着,不由得皱起眉头,“此人手段阴毒,将人关在冰窖里,竟然还用迷药……” 萧远叹了口气,“是啊……若非你们想到了,恐怕再有一刻钟,人就要不行了。不过,她应该只在冰窖中待了半个时辰不到。否则,早就不行了。” 柳念雪一愣,“什么?半个时辰不到?” 萧远点了点头,“那人还特地给魏小姐全身裹了不少皮草御寒。” 柳念雪不禁和裴峰对视了一眼,说道:“看来,顾家是故意的……没想到,顾大人竟然那么厉害,能将我们一步步都算计地如此精准。” 裴峰的眉头越发紧锁,“如此,简直就像是顾家特地为我们安排好的。若要算准时机,除非府中有内奸。” “咱们这几个人必然不是,那内奸到底又在哪儿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赵旻也已经赶到了魏府。 但见自家嫂子没事,她悬着的心倒也放下了。不过,她皱着的眉头却没有舒展,走到裴柳二人面前,抱拳道:“陛下、娘娘,在城南河边,找到了琴儿的尸体。” 裴峰与柳念雪皱眉相视,心中越发忐忑不安。顾家到底是如何,对他们这群人了如指掌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以命换命 早春的风拂过了窗边,吹走了冬日里最后的一缕寒意。 棋局正呈焦灼之姿,裴峰和柳念雪对面而坐,手中捻着子,两双眼紧紧盯着棋盘,眨都不眨一下。 “看来顾家这一次,果然只是为了敲打我们。” 柳念雪说罢,手中的黑子落下棋盘,随手又捻起一颗。 “顾家志在让你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逃不出他们的眼中。如之前所料,他们想要你带着冯柳两家投靠顾家,而不是杀了你。” 白子落下,裴峰悠悠捻起一颗白子,补充了一句:“如果冯柳两家投靠顾家,太师和太尉也就不足为惧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后窗后去。 裴峰放下棋子,也跟了过去。 他从背后抱住柳念雪,柔声问道:“怎么了?不是你自己说想下棋吗?” 柳念雪摇了摇头,望着窗外的竹林,说道:“我在想,如果我是顾家的人,下一步,我会想要怎么做?” 裴峰微微一笑,“既然已经敲打了,自然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明白……可我们的立场已经很清楚了。既然招安不成,下一步,应该就是要下手了……” “确实如此。不过,我们家那些长辈,在前朝实在都难以拿到把柄。所以……” 柳念雪一愣,转头问道:“既然不能明着动手,那岂不是就要来暗的了?” 裴峰叹了口气,没有应。 柳念雪低下头,“我早该想到。顾家早就已经做好打算了,所以才会以这样的方式敲打我们……他们是在告诉我们,如果不答应,便要我家中人,一个一个找不到……” 裴峰将柳念雪搂紧了些,安慰道:“你别担心,我已经命人加强了守卫,绝不会让顾家得逞。” 柳念雪摇头道:“有什么用?大婚那日,难道不是最严密的守卫了吗?” 她沉思了片刻,突然说道:“不如……我们提前动手?” “提前动手?”裴峰惊呼了一声,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可我们手上不过有些顾江贪污卖官的证据,况且还罪不至死。 顾洋那边的证据还在筹措,那封信也才是昨日刚刚送出去的,再快也还没到呢……” “那还要多久?我怕顾家等不了,要就此发难了!” 柳念雪有些急躁,跺了跺脚,连声音也不由得大了。 裴峰沉吟了片刻,“最快……也还要过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我们还要想想,如何能让皇后承认那孩子的身份。” 柳念雪叹了口气,挣开裴峰的怀抱,独自到床边坐下。 裴峰无奈地摇了摇头,陪着她在床沿坐下,“别不高兴了。你若实在担心,倒不如最近装作被顾家震慑的样子,万事不动。只要我们太太平平地过了这半个月,接下来的事便都在我们手中了。” “我已经通知过家里,最近不要轻举妄动,但求相安无事地过了这半个月。” 玉宸宫中忧心忡忡,凤梧宫里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秦夫人牵着女儿的手,心疼地望着自己过了小半个月却仍脸色苍白的女儿,哀叹道:“你这丫头也是的,怎会如此不小心,竟然磕碰到了。还好你没事,若你有个万一……为娘……” 秦夫人说着,不由得低下头,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不忍再继续想下去。 顾嫣儿此时还很虚弱,她躺在床上,反握了握秦夫人的手,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娘,女儿自己做娘了,才知道为娘是多么不容易。” 秦夫人心房一颤,拉紧顾嫣儿的手,“女儿啊,你别这么说。你是娘的女儿,娘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顾嫣儿无力一笑,问道:“爹呢?他怎么没来看我?” “别提那个没良心的!” 秦夫人脱口而出,便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 只听顾嫣儿问道:“娘,您又和爹不高兴了吗?凡是您别太拗了,爹是吃软不吃硬的。” 秦夫人赔笑了两声,“放心。娘明白的,你爹最近公务繁忙,才没空入宫,晚些时候会来看你的。” 秦夫人没有将白水仙入府的事情告诉顾嫣儿。当时,顾嫣儿的肚子大着,她怕女儿知道这等事情,会不高兴。 现在么,顾嫣儿身体虚弱,秦夫人自然更不会告诉她了。 秦夫人虽是泼妇一般的人物,对女儿却是真心的好。 只见顾嫣儿眼眸一转,“娘,我爹有没有处置柳家的人?” “放心,你爹已经敲打过他们了。想来他们最近,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顾嫣儿听了,立刻皱起了眉,“娘……爹为何只是敲打?女儿不想再看到那个姓柳的女人了!” 秦夫人见顾嫣儿有些急躁,便忙安慰道:“你爹说,柳氏如今是大家,必须先礼后兵。你放心,你的事,你爹会放在心上的。” 顾嫣儿这才点了点头。 秦夫人见顾嫣儿满脸倦容,便说道:“女儿,你就先休息。时候也不早了,娘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顾嫣儿其实早就困了,不过因为母亲在,只能勉力支撑。 此刻见秦夫人这样说,便也不推辞,立刻点了点头。 秦夫人微微一笑,为顾嫣儿掖了掖被角,才走了出去。 刚出殿门,便见江尹在门口候着,秦夫人一直以为江尹忠心,便说道:“好好照顾小姐。” “夫人放心,奴才必当竭力。” “嗯。”秦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便由绿儿引着,往宫门外走去。 如今的凤梧宫中,已然是一波新的人伺候了。 芸儿死了,杏儿还怀着孩子。这绿儿,以前只是在门外候着的,如今倒也算是一个大宫女了。 江尹见秦夫人走远了,便推门进了寝殿,见顾嫣儿正在睡觉,便走到床沿坐下,推了推她。 顾嫣儿刚要睡着,却被江尹一把推醒,心中自然恼怒,“你干什么?我要睡觉了,你给我出去!” “你娘刚才和你说什么?” “我让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我问你,你娘说什么?你听不见吗!” 顾嫣儿咬了咬牙,“没什么。” “那个女人的事如何了?” “我娘说,爹已经敲打过了。” “只是敲打如何够?我们要的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死,你不知道吗?!” 江尹的言语中多了几分斥责,顾嫣儿听在耳中,越发怒不可遏。 “你是不是有病?我如今刚刚生完孩子不久,你就来恶心我?我生的可是你的孩子!” 江尹冷冷一笑,“你知道就好。这孩子是我的,不是那个小白脸皇帝的。你如果不听我的,我就把事情抖出来,大不了一拍两散。” “你!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难道只有你皇后娘娘敢杀人,我江尹就不敢杀人吗?” 顾嫣儿一愣,一时间说不出话。 自从芸儿死在了她的房里,江尹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以前,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她给江尹几个小暗示,江尹便开心地和哈巴狗似的。 可那天,他抱着芸儿的尸体…… 顾嫣儿几乎不敢去想当时的场景,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地狱,如果地狱中真的有恶鬼,大概就是江尹那样。 那天的情况,根本不像外面传言所说,是顾嫣儿自己打开了门。而是江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门撞开的。 当他听到杏儿和他说,芸儿被怒气冲冲的顾嫣儿带走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害怕。 那样的害怕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本是个无情人,又怎料会动了真情。 当他看见芸儿倒在血泊里,脸色惨白,额角已经连血都渗不出来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的未来,他的理想,好像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没有了芸儿,那些未来的好日子,他又要和谁一同度过呢? 江尹如同一只发了狂的野兽,抱着芸儿的尸体嘶吼不已。 顾嫣儿看在一旁,不由得害怕了起来,她想逃走,却一把被江尹抓住了手。 “芸儿怎么会死的?!” “我怎么知道?她自己撞的墙,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撞墙?” “她撞墙,你连人都不叫,还锁着门?!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顾嫣儿咬着牙,忍受着将要一声声的质问,最后,她突然抱着肚子,“哎呀,我的肚子。” 江尹一愣,忙问道:“你的肚子怎么了?没事?” 顾嫣儿秀眉紧蹙,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抓着江尹的手臂,“江尹,我的肚子好疼。” 江尹无奈,只能一边抚着顾嫣儿到床上躺下,一边命人去请太医。 如此,一盏茶之后,才有了太医看到芸儿惨状的那一幕。 自那日之后,顾嫣儿感觉到,江尹变了。 他好像还在意她腹中的孩子,却已经不在意她这个人了。 她当然不爱江尹,可他的在意,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没有了他的在意,她就永远无法得到杏儿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办法让江尹一直不断地为自己下手去害人。 可那江尹,竟然突然软硬不吃了起来。 这两人的关系,似乎从那一日起调转了过来。从江尹讨好顾嫣儿,变成了顾嫣儿讨好江尹……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临终告别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顾念的眼中,是掩不住的鄙夷。 白水仙心中一颤,“我……我想来看看你……” 顾念冷哼一声,“你们这种女人,实在龌龊。你既然是父亲的女人,就别再打别的主意了。” 白水仙慌忙摇头道:“不是的,你搞错了。我……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哼……你该不会想和我说,像你的一个恩客。” 顾念眼中的鄙夷一丝也没有减退,反而更盛。 白水仙根本不生气,只是惨然一笑,“不……只是很像,我的一个姐妹……” 她的眼睛暗淡了下来,这姐妹不是别人,自然就是她自己。 顾念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姐妹?” 白水仙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位姐妹,当年也是逼于无奈才沦落风尘的。本来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还为那人生下一个儿子。 谁知道,那人的夫人,趁着那男人外出,她又是刚生下孩子不久之际,便毁去她的容貌,将她卖到了最下贱的勾栏……” “那……她现在?”顾念本非无情之人,不过是以为秦夫人是生母,才会对白水仙生出厌恶。 如今听到这样的惨事,不免也有些动容。 “她死了。”白水仙的话中没有任何温度,干脆的仿佛这不过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故事,“第二年,她就死了。在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连她的尸体,都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 顾念垂下头,他自幼在世上最有前途的地方长大,又怎会看过世间最低等的惨痛,“那……那个孩子?” 白水仙粲然一笑,“那孩子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风尘女,这样也好……哪有孩子,愿意承受这些……与其被自己的孩子看不起,倒不如永远都不知道。” 顾念远远地望着白水仙,不知道为何,突然想到了自己。 很多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常常会觉得,或许自己根本就不是秦夫人的亲生儿子。 自己或许是抱来的,捡来的,也或许,是自己的生母已经死了。 否则,为什么秦夫人会对他,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如果,他也和那个孩子一样,他的母亲也是个青楼女子,他会如何呢? 抬起头,顾念望向白水仙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同,没了方才的鄙夷,反而有了几分怜悯。 正在此时,秦夫人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拉住白水仙,“你干什么!勾了老的还不够,如今还要来勾小的?!” 白水仙明显愣住了,并没有想到秦夫人会突然闯进来。 只见秦夫人一手拉着白水仙,另一手猛地就是一个巴掌,打的白水仙瞬间眼冒金星。 秦夫人本是将门虎女,自小也是个练家子,虽然嫁人之后便生疏了,但底子还在。 平日里,白水仙要不就是有顾江相护,要不就是根本不给秦夫人可乘之机。 可这一下子,毫无防备,竟然结结实实地吃了下来,脸上瞬间肿了起来,嘴角还淡淡地映出了一点血红。 顾念明显也是一惊,本能上前拉住了秦夫人眼看又要落下去的巴掌,“娘,你……” “你拉着我干什么?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你是不是被这女人迷惑了?!” “不是,娘……你听儿子说……” “说什么?自小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念被秦夫人突然这么一说,不由得低下了头,眼中满是失望。 白水仙眼见自己的亲儿被人欺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秦夫人一把推开,“不许你这么说他!” 顾念惊讶地转头望着白水仙。她为什么要维护自己?只因为自己,长得像那个故人吗? “你竟然敢推我!”秦夫人站稳了身子,眼看又要上前与白水仙厮打。 顾念一时间慌了手脚,也不知是该去拉秦夫人,还是任由秦夫人冲过去。 好在顾江突然到来,拉住秦夫人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秦夫人没有防备,这一拉竟然倒在了地上。 顾念到底还是挂念自己的母亲,见秦夫人摔倒在地,立刻上前去扶,“母亲,你没事?” 与此同时,顾江也已经大步跨到了白水仙面前,望着她通红的笑脸和嘴角的血迹,心疼地问道:“没事?疼不疼?” 白水仙不过摇了摇头,并未说话,一双眼早已跟着顾念跑到了秦夫人身边。 顾江见状,只以为是秦夫人在场,所以白水仙不敢言语。于是更加愤怒,眼看便冲上前去要踢打秦夫人。 顾念护在秦夫人身前,抱着顾江的腿哀求道:“父亲,任是母亲有错,也请父亲宽恕了母亲。” 白水仙心疼儿子,上前拉着顾江的手,柔声道:“老爷,奴家没事。老爷今日难得早回来,不如去用些点心。奴家做了些点心给老爷。” 顾江这才消了一半的气,拍了拍白水仙的手,说道:“那就听你的,去用点心。” 白水仙微微一笑,拉着顾江转身往房间走去。 她转过头,看了顾念一眼,只见顾念对自己感激地点了点头,她也略点了头示意,便继续跟着顾江往远处走。 “站住!” 没想到秦夫人虽然吃了亏,却不肯就此罢休,一边站起来,一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给我站住!你倒是给我说说清楚!方才你跑到我儿子房里干什么?” 顾江和白水仙闻言站住,顾江看了看白水仙,又看了看顾念,只见两人目光坦荡,方才舒了口气。 白水仙叹了口气,“夫人,您这些龌龊的话,说说奴家也就罢了。何苦要折辱自己的儿子。” 顾念的睫毛微微一颤,这句话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 就算对面的女子是这样的人,难道他顾念也会是这样的人吗? 想到此处,不禁有些心寒。不过,这么多年来,秦夫人让顾念心寒的地方又何止于此呢? “既然不是去勾引,你就说清楚,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秦夫人咄咄逼人,以为抓住了白水仙的把柄,便誓要让她难堪。 白水仙冷笑了一声,“关夫人什么事?奴家行事坦荡,夫人若要仗着自己的身份对奴家打骂,奴家没有办法,只得遵从。 不过,夫人若要往奴家身上泼这样的脏水,奴家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 “哼!说的倒是坦荡,你若不是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此刻何故不敢说出口!” 看来,秦夫人是铁了心,不论有没有事,都要将脏水往白水仙身上泼。 白水仙怎能让她如意,“夫人休要咄咄逼人,奴家虽出身青楼,也懂得礼义廉耻。既然跟着老爷,又怎会做这样的事情!” 说罢,便抬头望着顾江。 顾江眼见白水仙目光盈盈,早就已经软了一半,更何况,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子,他难道还不知道吗? 若白水仙真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无需旁人指正,顾念必然会第一个跳出来指正。 可如今,顾念站在一旁,正妄图去拉秦夫人,丝毫没有要指正白水仙的意思。 想到此处,顾江不禁皱起眉头,对秦夫人怒斥道:“你不要再捕风捉影,没事找事了。家里都被你闹得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说罢,拉起白水仙的手,眼看就要走。 “哼!你这个女人,到底给这父子俩下了什么迷魂药,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秦夫人依旧辱骂不休。 顾念实在听不下去,“娘,二娘确实没有说什么!你不要再胡说了!” “那她说了什么?你倒是说呀!”秦夫人紧紧拽着顾念,仿佛这便是她诬赖白水仙的希望。 秦夫人激动的眼神,吓到了顾念,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将白水仙的话说出来,否则,或许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自小是不骗人的,一时间根本想不出该怎么说,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她……我……我……” 秦夫人微微一笑,抓准了眼前的时机,对顾念怒斥:“你说不出来是不是?就是因为那女人特地进来勾引你,所以你说不出来!” 此话一出,就连顾江也不由得回过头了。 白水仙心中暗叫不好,只见顾江皱眉看了一眼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的顾念,又转头望向自己,眼睛已略有了几分寒意。 白水仙摇着头,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谁看了都会立刻相信。 可顾江从来都不是轻信之人,他又看了一眼顾念。见顾念在逼迫之下,仍不愿说出白水仙说过什么话,一时间竟然起疑了。 他一把拉过白水仙,冷声道:“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白水仙一愣,她没想到,如今顾江依然会怀疑她,“奴家真的没有和少爷说什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秦夫人见状,立马放开了顾念上来撺掇,“老爷,你看她这狐媚样子,妾身早就知道会出事的。老爷切不可放过了她!” “快说!到底说了什么!” 白水惊讶地望着顾江,只觉得手臂被他拽的生疼。 她瞪起眼,用倔强而不甘的眼神望着顾江。顾江一愣,不知为何怒上心头,一巴掌把白水仙打到了地上…… 第三百五十三章 灵前对峙 顾江的力气,比起秦夫人,自然又要大了许多。 白水仙一下子就扑到了地上,连手都擦伤了。 其实,顾江这巴掌,打到白水仙脸上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收了三分力。否则,怕是白水仙就要直接被他打的昏死过去了。 白水仙感觉到嘴里有些血腥,她硬生生地把这血腥味咽了回去。 转过头,眼看秦夫人正得意地对自己笑,而顾江呆呆地望着自己手,脑中一片空白。 顾念也走了过来,看那样子,似乎想要来扶,可碍于事态,只能低头呆立在一边。 白水仙苦笑了一声,捂着脸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踉踉跄跄地往远处走去。 顾江还在发愣,却是秦夫人大喊了一声,“别走!说清楚! 这女人还是不肯罢休,竟然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白水仙跟前,张臂拦住了白水仙的去路。 白水仙冷眼看了她一眼,也不答话,只准备从一旁绕行。 秦夫人想要拉住白水仙的手,却被顾念一把拉住。 顾念实在看不下去了,拉着秦夫人的手吼道:“母亲!二娘真的没说什么,她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引起了我与父亲之间的龃龉,心怀愧疚,前来道歉。还叫我要敬重父亲!并没有说过其他!” “胡说八道!若是如此,你方才为何不说! “二娘叫我不要说,她说只有我自己去找父亲,父亲才会开心。若知道是二娘叫我去的,父亲就没那么高兴了!” 顾念说的一气呵成,可其实,这是他第一次说谎。他的心在狂跳,生怕秦夫人再追问下去,他就要露馅了。 白水仙望向顾念,眼中似乎带了几缕水汽。 顾念只是抿唇低着头,他还沉浸在说谎的自责中。 可他明白,若不这样说,恐怕今天就要没完没了了。 “你!你分明是胡说!”秦夫人如何肯就此善罢甘休,跑到顾念身边就嚷嚷起来。 “娘,儿子真的没有胡说。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儿子呢!”顾念也受不了了,抱怨了起来。 倒是顾江,听了顾念的话之后,回过了神,眼看白水仙已经走出了一段路,便连忙跑了上去。 “水仙,我……” 他伸手一拉白水仙,却见她眉头一皱,便知她受了伤,“伤了哪儿?让我看看好不好?” 白水仙不顾手上的疼痛,一甩手,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顾江无奈,只得跟着白水仙慢慢往前走,一路上只是问东问西,再也不敢伸手。 而顾念,眼看着白水仙已经走远了,不知为何竟然舒了一口气。 秦夫人依旧喋喋不休,无奈之下,顾念一转身,回头就往自己房里跑。 “娘,儿子的书还没看完。娘也早些回去休息。” 一边说着,一边立刻关上了房门。 听着秦夫人在门外叫骂不跌,顾念不由得深深呼了一口气。 而另一边,顾江就这样跟着白水仙,一直走到了房里,既不敢伸手扶她,也不敢再去拉她。 “水仙,你原谅我。我方才一时心急,才会……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若不是心里有你,也不会如此啊……” 白水仙也不说话,兀自到桌边坐下,卷起袖管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红玉,去倒点清水来。” 不一会儿,红玉带着清水走了进来,帮白水仙轻轻清洗起伤口来。 她一抬头,突然一惊,“夫人,奴婢去给你煮个鸡蛋敷敷脸。” 白水仙点了点头,从红玉手中接过帕子,自己擦干了伤口。 “水仙……我……” 顾江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该说的都说过了,白水仙就是不理他。 刚想再开口,却听管家在门口敲门,“老爷,您在吗?” “进来。” 管家一进门,见白水仙就坐在一旁,似乎也有些为难,只能说道:“老爷,东面有消息传过来。” 说罢,又看了看顾江。 白水仙何等伶俐之人,见状便冷笑了一声,起身对着顾江一福身,“老爷,您与管家有事说。奴家先出去逛一圈。” 顾江本来还在犹豫,见状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忙说道:“不不不,你不用走。左右我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你。” 转而又对管家说道:“夫人在此,有何好避讳的,你且说来就是。” “老爷,是东边的消息……”管家任是一脸为难。 白水仙轻哼了一声,起身便往门外去了。 顾江忙起身拦在白水仙身前,他方才就对白水仙不信任,如今如果还任由她出去,恐怕白水仙心里,就此要对自己生出龃龉了。 左右一个风尘女子,哪里会知道自己家里到底在筹谋什么。 顾江轻轻地扶着白水仙坐下,对管家皱眉道:“让你说你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 管家无奈,便说道:“老爷,二老爷那边来的消息,似乎有人在查他的一些旧事。” 白水仙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几不可见。她假意听不懂,倒了杯茶,捧在手里。 顾江皱起眉,“怎么会有人知道那些事。知道是谁在查吗?” “不知道,不过二老爷很担心。” 顾江叹了口气,“让他别担心。”随即冷哼了一声,“这家人可真是可以,我已经让步了,他们还是不知进退。” 说道此处,顾江双眼一眯,杀机已现,却只对管家说了一句,“你先下去。” 白水仙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不过喝了一口茶,幽幽的打了个哈欠。 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内室走去。 顾江见白水仙起身离去,便又跟了上去。 走入内室,白水仙正躺在床上,撑着头,脸上的红印还未消退。 他坐到白水仙身边,微微叹了口气,“水仙,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我太鲁莽了,可你总该告诉我,你还疼不疼,免得我这样担心啊……” “老爷,您不是鲁莽,您不过是不相信奴家。既然您不信,奴家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一说到……我心里就急。我害怕,我怕你会再一次离开我……” “再一次?”白水仙睁开眼,故作好奇。 顾江的神情闪烁了一下,忙扯开话题,“总之,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因为任何原因失去你,你明白吗?” 白水仙垂下眼,做出一副似乎已经动容的样子。 顾江见状,才终于放下心来,“你好好休息,方才管家所说之事,我还要参详一下,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顾江刚要起身起来,却被白水仙一把拉住了手。 低头看时,却见她低着头,似乎不好意思一般,“你……你别走,我手上疼……” 顾江微微一笑,又坐回床沿,任由白水仙的头枕在他的腿上。 “也罢,我在这儿想就是了。” 此时,红玉也送来了熟鸡蛋。 顾江便一边为白水仙敷着鸡蛋,一边靠着床架,眯眼沉思起来。 白水仙心里担心着方才管家所说之事,但又不好直接相问。 只好暂时装睡,过一会儿才问道:“老爷,你在想什么呢?” 顾江一听白水仙恢复了往日的语气,软软糯糯的,便觉得心情大好,低头柔声道:“以后,不要叫老爷。叫我的名字。” 白水仙愣了一下,心中一颤,试探地叫了一声,“顾……顾江?” 顾江摸了摸白水仙的头发,微微一笑。 白水仙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当年,他也是这样,让自己叫他的名字。 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名字,真是格外执着…… “老……顾江,你不累吗?不如躺一会?” “这会儿没空躺了,我还要想想,管家说的那件事要怎么处理。” 白水仙睫毛一颤,“那件事很急吗?为何不能休息好了再想。” 顾江宠溺一笑,抚着白水仙的头发,笑道:“但凡要下手,自然要在敌人还没有准备的时候,这样才能一击即中。” “那……你想好该怎么击中了吗?” 两人一问一答,语气却十分轻快,好像只是一对夫妇在商量着明天要吃什么菜一般。 只听顾江继续说道:“这次不能再找些不相干的人,必要让那丫头有切肤之痛,她以后才能乖。” “你的意思,是那丫头……那丫头是谁啊?”白水仙话锋一转,故作疑惑地抬起头。 顾江微微一笑,“你啊,想那么多干什么?身上还伤着,还不好好休息。” 顾江无奈地拨弄着白水仙的头发,只见白水仙亲昵一笑,低头闭上了眼。 顾江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白水仙的背,好似父亲在哄女儿睡觉一般。 他不知道,此刻怀中的家人虽然闭着眼,却根本一点睡意都没有,反而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方才她差点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那丫头府里的人吗?” 可转念一下,从头到尾,顾江和管家都没有说过是什么人,只不过是白水仙心里一早就知道是柳念雪罢了。 若此话出口,顾江当下虽然可能没什么,事后回想起来,她一定会露馅的。 此刻她闭眼装睡,不过是等着顾江离开之后,好立刻让红玉出去传信罢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夜探顾府 “谦哥,你怎么吃的这样少?都没吃几口菜。” 柳谦叹了口气,望着眼前,对自己笑得正欢的冯倩倩。 再侧眼,眼看冯倩倩的手边,是自己的酒壶和酒杯,便不由得越发叹息起来。 最近,也不知道冯倩倩从哪里听来什么闲话。说酒能伤身,还说喝多了以后可能生不出孩子。 于是,便开始不许柳谦喝酒。 柳谦是个无酒不欢的人,宁可食无肉,不可宴无酒。如今不让他喝酒,他自然连菜也吃不下了。 所以,柳谦只得不去冯府用膳,想着自己回来吃饭,总能逃开冯倩倩的魔爪。 可冯倩倩竟然就是这么不依不饶,追着柳谦就来到了柳府。 无奈之下,柳谦只能看着自己的酒,被冯倩倩拿到一边,而自己,只能坐着干瞪眼。 其实平日,他也是等冯倩倩回府之后,再偷偷喝一些的。不过,到底不如现在一边吃饭一边喝酒来得畅快。 冯倩倩见柳谦一脸绝望,不由得坏笑了起来,“谦哥,你很想喝酒吗?” 柳谦白了冯倩倩一眼,也不说话,想埋头吃菜,却又觉得再好的佳肴一旦没了酒,就失去了该有的美味。 他叹了口气,明明已经夹到嘴边的菜,又放了下来。 “倩倩,你就让我喝一杯,就一杯?” “不行!” “你这……戒也要一点点戒啊,有谁像你这样戒酒的,那要出事的!” “我可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想以后生不出儿子,你柳家就此绝后!” 冯倩倩说的理所当然,柳谦几乎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硬撑道:“左右有念雪了,柳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冯倩倩得意一笑,根本不来和他辩驳。 她向来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不过,现在她手上可是有着他的命根子。 只见冯倩倩对着柳谦勾了勾唇,顺手就倒了一杯酒放在自己的鼻下闻了闻。 “哎呀——真是好酒啊!谦哥府中的珍藏,果然是不一样。” 酒香四溢,柳谦早已按捺不住,这闻得到喝不到的感觉,直让他浑身发痒。 “谦哥,想不想喝一口啊?” 冯倩倩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杯往柳谦哪儿晃了晃。 这一晃,酒味越发浓郁,柳谦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去抓酒杯。 冯倩倩一缩手,柳谦便扑了个空。 “你!” 冯倩倩得意地哼了一声,不但不给柳谦喝,还自己轻抿了一口,“果然是好酒啊——” 柳谦怒不可遏,瞪着眼,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冯倩倩独自快活。 突然!冯倩倩眉头一皱,柳谦只见那还装满了酒的白玉杯,猛地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酒水溅了一地。 抬头再看冯倩倩,她撑着桌子,一脸痛苦,嘴角竟然滑落了一道血痕。 柳谦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倩倩!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我……”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冯倩倩就此昏死了过去。 柳谦赶忙抱起冯倩倩就往后院跑,一边跑一边嚷着,“快去通知萧太医和冯大人!还有皇贵妃!快!” 玉宸宫中,裴峰和柳念雪正在用晚膳。 裴峰见柳念雪一脸的心不在焉,不由得安慰道:“你别担心,家里不是都通知过了吗?他们都会小心的。” 柳念雪叹了口气,“如何能不担心,家里虽然通知过了。可上一次不也通知过了,还不是照样出事了吗?” 裴峰自然明白柳念雪的意思,奈何他们现在除了担心,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可做的,实在太过被动。 柳念雪又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以往有什么事,多少能猜到对方一些心思。可如今,我好像什么都猜不到。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傻子。” 裴峰见柳念雪如此沮丧,便放下筷子,起身坐到柳念雪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怕,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 柳念雪靠在裴峰的肩膀上点了点头,只希望这样的日子,真的可以快点结束。 “主子!出事了!” 柳念雪根本没来及有片刻的安心,就被小德子冲进门的惊呼吓得立刻坐直了身子。 裴峰感觉到柳念雪的身子颤了一下,便赶忙握住她的手,对小德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德子喘着粗气,咽了口唾沫,“冯小姐中毒了!” 柳念雪的身子踉跄了几下,裴峰忙一把扶住,“现在情况如何?” “奴才不知。传话的家人说,他们是分了三路,一路去找萧太医,一路去找冯大人,他是来给主子传话的。” “我要出宫去看倩姨!”柳念雪紧紧握着裴峰的手,眼中已经满含泪水。 “我陪你去。”裴峰柔声对柳念雪说道,随后又转向小德子,“小德子,去备马车!” 柳念雪摇着头,“我们为什么不骑马去,会快很多。” “你如今的样子如何能骑得了马。”裴峰皱眉训斥了一声,随后又柔声说了句,“听话。” “小德子,快去!” 小德子应了一声,忙跑出殿外。 柳念雪也顾不上用膳和更衣了,只随意让兰香拿了件披风披上,便拉着裴峰往宫门口跑去。 小德子的动作很快,很快就赶着马车前来相迎。 马车载着裴峰和柳念雪,一路往宫门外疾驰而去。 一路上,柳念雪忐忑不已,时不时地掀开帘子往外头看。 马车此刻已经顾不上平稳,一路颠簸,柳念雪知道小德子已经赶得很快了,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叫小德子再快一些。 裴峰拉着柳念雪的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感受着怀中人忙乱的心跳,低声安慰道:“别怕,别怕,萧远一定比我们快。” 柳念雪点着头,脑中却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直到马车终于停下了脚步,柳念雪才赶紧拉着裴峰冲入了柳府。 府门没有关,管家知道柳念雪必然亲自前来,特地让门房开着门。 柳念雪拉着裴峰一路往前,好像有很多丫鬟和仆人在对他们行礼,可她什么都听不见,只一门心思往里冲。 后院里,柳谦房间有烛火的亮光,门前围了一群人,有冯征有柳谦、柳屹,还有一些待命的丫鬟仆从。 柳念雪放开了裴峰的手,冲上前,一把拉住柳谦就问:“如何了?倩姨如何了?” 柳谦叹了口气,眉头死死地拧在一起,“萧远进去一会儿了。” 柳念雪听罢,就要往房门里冲,却被柳谦一把拽住,“丫头,别进去。别打扰了萧远。” 柳念雪身子一晃,瞬间没了冲劲。 柳谦松开手,只见柳念雪的身子如同瞬间没了力气一般,缓缓地蹲了下去。 她就这么蹲着身子,双手环着腿,将头埋在两臂之间,卷缩成一团,仿佛是要与世界隔绝一般。 柳屹倒是想要上前去扶,却被柳谦伸手阻止了。 裴峰叹了口气,知道柳念雪此刻需要静一静,便也不来打扰。 只是问柳谦,“岳父,到底怎么回事?冯小姐怎会在柳府中毒了?” 柳谦摇了摇头,“她喝了我的酒,就突然吐血了……可那酒,分明她只是抿了一口,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道!” 平日里若遇到这种情况,冯征早就上前一同分析了,可如今,爱女尚未脱离危险,他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一心盯着柳谦房间的房门。 裴峰皱了皱眉,“看来此人的目的,是岳父大人……” 柳谦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今日算是运气了,若这酒是柳谦喝了下去,以他对酒的挚爱,恐怕顷刻就要毙命,根本等不到萧远过来。 裴峰心里想着,却碍于冯征在场,不曾说出来。 此刻,四人便一同等在门口,盼着萧远能够快些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连天上的月亮都已经从屋檐跑到了正中,眼前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地开了。 柳念雪见状,立刻起身想要跑过去,奈何蹲得太久,腿都麻了。 方才不觉得,如今一起来,腿立刻软了。还好裴峰早有防备,一把就将柳念雪扶在了怀里。 柳屹在一旁看着,不由得皱了皱眉。 萧远的额头上满是汗水,眼睛眨巴着,似乎十分疲倦。 也不等有人相问,他便走到众人身边,无奈的摇了摇头。 柳念雪一把拉住萧远,“怎么会!怎么会!你不可能没有办法!” “我已经为她放毒、扎针,可是那毒性太猛,只能暂时压制住……” 柳念雪还要相问,却听冯征突然开口道:“如此,可以坚持几日?” 众人的目光又瞬间集中在萧远的身上,萧远皱眉道:“三天,三天之内若无解药,回天乏术。” “够了。明日一早,我就去顾府拜访。” 冯征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柳念雪上前拉住冯征,“冯爷爷,你不要去。顾家的人不好对付,还是我去!” “不!”冯征摇头道,“丫头,你才是真的不能去。你和大皇子,是我们这群人最后的指望。如果你就这样去了,万一折损在顾家,大皇子以后就再也没有依靠了。” “可我不能让你冒险!” 裴峰拉过柳念雪,对冯征说道:“冯大人,光天化日去,顾家不会就此加害,定然是要和你谈条件。既然有三天的时间,你不妨将条件带回来,我们一同参详。” 冯征点了点头。 柳念雪还想说话,却被裴峰拦在身后,根本不让她上前。 只听柳谦又说道:“既然如此,明日就由我护送老师前去!” “不!你们谁都不要跟着去,我一人前去即可。” “老师!” “不必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你们在府中等我的消息就是。” 第三百五十五章 王府借婢 马车飞驰,没多久便已经入了宫门,往玉宸宫的方向去了。 裴峰明日还要早朝,柳念雪便也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你刚才为什么拉着我……不让我阻止冯爷爷……” 她的言语中不免有些抱怨,她不放心冯征一个人去顾府,此刻在她看来,顾府早已成了龙潭虎穴,根本就不能轻易前去。 “你已经失去冷静了。你自己想想,这个时候,冯大人去顾府,难道不是最好的决定吗?” 柳念雪侧过头,似乎不愿与裴峰争辩。 裴峰叹了口气,“其实你心里也很明白,你我是去不了的。顾家本就是针对岳父,他要是前去,才是真的羊入虎口。 冯大人既然是冯小姐的父亲,此事由他前去,才是最顺理成章。 况且,冯大人心中自然清楚应该怎么做,哪怕顾家要他脱离柳氏这个圈子,他只要假意答应,待我们大计有成,便也没事了。 可如果让岳父去,很有可能,就要以命换命了。” “可是,让冯爷爷去,也会有这样的危险啊!” “所以我才让冯大人,万事务必要回来商量。顾家要他命的可能性,远比要岳父命的可能性小得多。” 虽然知道裴峰说的都是事实,柳念雪却依然没有办法就此放心。 其实裴峰也是一样,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顾家是不是真就会如他所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能说,以他这些年与顾家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冯征去绝对是最好的主意。 冯征显然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不顾众人阻止,执意要独自前去。 第二日一早,冯征没有去上朝,而是直接来到了顾府门口。 最近前朝无事,处处透露着暴风雨前的宁静。而顾宏也已经多日不曾上朝了。冯征料定,他今日,也是不会去上朝的。 顾府的管家,似乎早就料到冯征会亲自前来,连回禀都不用,就立刻领着冯征入了府。 这座府邸,在大齐的历史悠久。听说在前朝,也是一家世袭的名门望族所居。高祖登基之后,便将这个宅邸赐给了顾家,以示顾家的门楣也会永世世袭,绵延大齐。 早就听闻,顾府的装潢优雅高贵,既不失尊贵,又不过分华丽。 但此刻,冯征哪里还有心情去看周围的装饰,他眼中只有管家的后背,一路跟着管家,走到了一间房门口。 “冯大人请进,老爷正在里间等候。” 冯征点了点头,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便见一位童颜鹤发的长者坐在中间,一旁立着一个威武英俊的中年男子。 这两人,便是顾宏与顾江父子。 冯征微微一笑,对顾宏拱手道:“太傅大人,有礼了。” 顾宏站起身,对冯征回了个礼,“尚书令,有礼了。” 随即便示向一旁的椅子,“尚书令请坐。” 冯征也不客气,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顾宏转头对顾江说道:“江儿,你去给尚书令倒杯茶。” 顾江点了点头,随即将早已准备好的茶盏,送到冯征面前,递上前道:“尚书令,请喝茶。” 冯征接过茶,却没有喝,只谢了一声,便将茶放在了一边。 顾宏见状,突然哈哈大笑,“怎么?尚书令如此害怕?就连老夫府中的一盏茶都不敢喝了?大人放心,老夫就是要动手,也不会在自己的地方。” 冯征冷冷一笑,“太傅大人,本官不是不敢喝大人的茶。不过,本官不愿喝大人的茶。” 顾宏眉头一皱,只听冯征继续说道:“这茶,是该与至交好友喝,也该与家中亲眷喝。不过么……本官与太傅之间,实在是够不上这一杯茶。” “你!”顾江眼看要发作,却见顾宏抬手阻止,才立刻禁了声。 顾宏微微一笑,“尚书令,你今日前来,既是有求于老夫,又何必如此言语无状,惹得老夫不高兴呢?” 冯征坦然一笑,“不论本官说什么,是否引得太傅大人高兴。从本官踏入大门的那一刻起,想必太傅大人已经想清楚了条件。既然如此,太傅大人直言便是,无需拐弯抹角。” 顾宏大笑一声,摸了摸胡须,赞许地点了点头。 如果这冯征不是对家,或许自己与他倒是可以结交一番,可惜了…… “尚书令,听闻你早年丧妻,膝下只得这一个女儿。” “太傅大人,本官已经该说了,无需拐弯抹角,直言便是。” “如果让太傅大人一命换一命,那应该,不算过分?” 冯征眯了眯眼,抬起头,却见顾宏笑得十分淡然,如同他不是再要一个人的命,而是在给一个人好处一般。 却是顾江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虽然稍纵即逝,却被冯征紧紧拿捏住了。 他突然一笑,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好!本官答应了。不过,本官必须亲眼看着女儿无恙。” 顾宏笑了笑,“老夫早知道尚书令会有这样的要求,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了。” 他转头看了顾江一眼,只见顾江拍了拍手,便有人捧着一个托盘,从门外走了进来,静静地放在冯征身边之后,便又退了出去。 “红瓶是毒药,蓝瓶是解药。毒药要等四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这个时间,足以让令爱醒来,还能让尚书令好好与令爱告别。 只要尚书令喝下毒药,解药便随你带走。” 冯征皱了皱眉,“如果这解药解不了毒,本宫岂非也不能拿太傅大人怎么样!” “尚书令放心。令爱的命,于老夫无用。再者,尚书令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冯征冷笑了一声,拿起红瓶便拔开盖子一口饮下,随即拿起了蓝瓶,径自出门了,就连招呼也没有同顾氏父子打一声。 顾江见冯征走远,终于忍不住问起父亲,“爹,本来……不是想要柳谦的命吗?” 顾宏笑道:“是啊。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是冯征的命要划算的多。柳谦到底年轻,凡是自然不如冯征老练。前朝的那些事,无一不是冯征主事,柳谦不过是个帮手。 既然我们能一口气除掉那根主心骨,又何必自找麻烦,多此一举呢?” 顾江点了点头,甚是受教,不由得笑道:“还是爹老谋深算,儿子自愧不如。不过,看来这冯征也不过如此,就此喝下了药,竟然也不怕我们立刻毒死他。” 顾宏白了顾江一眼,“你这小子,就是疑心病太重。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凡是不要只会疑心,要多用用脑子。这点上,你还真不如那个冯征。 如今是在我们府上,多少人看着冯征走了进来,就这么有去无回,我们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顾江低下头,思考着父亲的话。或许,自己真的太多疑了,所以那天,才会伤了白水仙。 “你府里那个……准备如何处理?”顾宏问道。 他本是不想过问这些的,不谈顾家的家训,左右儿子也没有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要他一把年纪了,还和自己的儿子,为了个偏房闹起来吗? 不过,那秦夫人实在是太烦了。 顾江不理她,她便三天两头跑来和顾宏哭诉。 顾宏的夫人,早年已经仙逝。秦夫人找不到婆婆,就来找公公。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可这秦夫人竟如同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不是哭就是闹,吵得顾宏头痛欲裂。 如此,顾宏反而开始理解自己的儿子。娶到这么一个母夜叉,丈夫不过只是有一个偏房,已经算好了。 若是别人,早就三妻四妾,架空正妻了。 当然,他们根本不会去想,秦夫人当年未嫁之时,也不过是个温柔恬静的闺阁少女。 虽然出生武家,却与别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 若非顾江在她还未过门之际,就已经在外面有了一房杨珍珍,她又何至于此…… 顾江叹了口气,“儿子给父亲添堵了。儿子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训那个女人,不让她再来麻烦父亲。” “教训什么?!她毕竟是你的夫人,别开口闭口都是‘那个女人’。你若能降住她,我也不管你那么多。你若降不住,就把你那个二夫人,给送出去。” “爹!” “别废话了,我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你送去哪儿,我不管。总之我们家,不能有这种家宅不宁的日子。” 顾宏说罢,便站起身,准备往门外走去。 却听背后扑通一声,转头望去,竟见顾江跪倒在地,面色毅然,“爹!当年珍珍为了儿子受尽苦楚!若非那个女人,珍珍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如今天可见怜,将水仙赐给儿子,儿子一次不能保护自己所爱,难道还要有第二次吗? 若是如此,儿子何以为男子!” 顾宏望着儿子,心中有些触动。 或许,他真的老了,若是二十年前,他一定会勒令顾江赶走白水仙。 可如今,看着儿子眼角的皱眉,他便越发觉得自己老了。 顾宏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自己想办法摆平。” 说罢,跨出了门外。 第三百五十六章 守卫森严 柳府门口,冯征正要敲门的手,突然顿了顿。 不知为何,如今他突然觉得敲门这个动作,变得有些沉重。 他知道,自己的命已不足四个时辰,就在今日夕阳西下的时候,他恐怕就要离开人世了。 不过此刻,他并不害怕。 他已经一把年纪了,救了女儿的性命,又救了他最中意的学生,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敲开了柳府的大门,他径直走到冯倩倩所在的房间。 果然,萧远和柳谦都已早早地守在了门口。 看这时辰,想来不用再过多久,柳念雪与裴峰也要出宫来了。 萧远和柳谦见冯征回来,便立刻起身跑到冯征身边。 柳谦打量了一番冯征,“老师,您没事?” 冯征微微一笑,“自然没事,你放心。” “顾府的人怎么说?” “他们要我答应帮助他们一起对抗丫头。我假意答应了下来,他们便将解药给我了。” 冯征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那个蓝色的瓷瓶,递给萧远。 “萧太医,你看看,这是不是解药?” 萧远接过瓷瓶,拔开瓶盖闻了闻,随后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让冯小姐服下。” 冯征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可是……顾家为何会如此轻信老师呢?”柳谦皱起眉,疑惑地问道。 冯征心头一颤,故作镇定,“还不是你老师我向来说一不二,朝中有谁不知。以后,你也是一样,做人做事切记守信重诺。 你是皇贵妃的父亲,当朝的国丈,凡是都要顾及身份,知道吗?” 柳谦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老师放心,学生受教了。” 柳谦嘴上虽然答应了,心中却不免有些疑惑,总觉得冯征平日里的话,好像不如今日的多。或许是因为眼见女儿就要死里逃生,所以心里高兴。 没过多久,萧远便从房里出来了,脸上明显轻松了许多。 “世叔,冯大人,冯小姐脉象平稳,已经没事了。不过,她刚刚恢复还未醒来。” “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冯征的声音有些忐忑。 萧远微微一笑,“当然,冯小姐已经没事了。” 冯征于是笑着上前几步,刚要进门,却又回头问道:“萧太医,不知小女,还需多久才能醒来。” “在下看小姐脉象平稳,应该是没事了。许是有些吓到了,再过一两个时辰也就能醒来了。” “一两个时辰……”冯征喃喃自语道,随即才对萧远抱拳道:“多谢萧太医,日后定当让小女亲自登门拜谢。” “冯大人太客气了,我们几家本是一起的,无需如此多礼。” 冯征微微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往里间走去。 却是柳谦和萧远二人,相视了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可到底哪里奇怪,却如何都说不上来。 过了片刻,萧远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便对柳谦说道:“世叔,我先去宫里。把这好消息带给念雪,好歹也让她心里有数。 今日看来不会有什么事了,只是饮食上要注意,让冯小姐吃些清淡好消化的食物为宜。” 柳谦点了点头,“你放心。让念雪也放心,关照她今日不要出宫了。过几日,等倩倩好一些了,再出来也是一样。” 萧远应了一声,便与柳谦道别。柳谦一回头,见冯征又走出了房间,便说道:“老师,我去厨房关照一下。” 说罢,等冯征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萧远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也准备离去,却听冯征在背后叫住了自己。 萧远回过头,见冯征神情忧郁,有些欲言又止,便忙上前问道:“冯大人,怎么了?可是小姐有事?” “她没事,萧太医,是不是要入宫?” “是,在下正准备将宫外的情形告诉念雪,让她今日不要出宫了。” 冯征的脸上突然有些失望,喃喃道:“不出宫也好……不出宫也好……” 萧远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问道:“冯大人,可是有话要带给念雪?” “没有没有……年纪大了,话难免多一些罢了……萧太医去,念雪在宫中势单力孤,还好有陛下时时陪在身边。 只不过,她有些小性子,索性陛下还算包容,也由得她了。萧太医,你以后在念雪身边一定要多多提点她。 她好歹也是做娘的人了,不能一直这样耍性子。” 这些话说的萧远越发奇怪了,冯征对柳念雪向来纵容,虽然倒是没说错什么,可萧远总觉得,他以前不会说这些话的。 不过,萧远到底对冯征的认识不深,虽然觉得奇怪,倒也没有多想。 只是说道:“冯大人放心,在下必定转告念雪。” 冯征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萧太医快入宫。再晚些,怕是念雪就要出宫了。” 萧远点了点头,有些呆滞的转身走去。每走几步,便要回头看一看,冯征倒也没有进房,却只望着萧远的背影,直到很远,还能看得见。 萧远心下疑惑,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进宫。所以也不再多想,策马入宫去了。 冯征见萧远离开,便回到房中,坐到了床沿,望着自己的女儿。 不知不觉,自己的女儿竟然已经长大成人了,还有了心爱之人了。 回想起过逝多年的夫人,冯征心中还是有些愧疚,他到底没能在有生之年,帮女儿嫁给心仪的夫婿。 想到此处,冯征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冯倩倩的脸庞,喃喃自语道:“夫人,咱们的女儿已经长大了。我还算得上是有脸来见你的。” 冯征微微一笑,望着女儿的睡脸。 他心里很清楚,顾宏一开始,要的就是柳谦的命。而他之所以要独自前去,也是为了让顾宏下定决心,以自己的命,换取柳谦和冯倩倩的平安。 他老了,在官场上又还能支撑几年呢?而柳谦,不仅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又是女儿心爱之人,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柳谦的性命。 背后传来了一阵推门声,不用回头也知道必是柳谦关照好了下人,便来探望冯征与冯倩倩了。 “老师,您今天一早就出门了。如今都快午膳了,不如先去歇一会儿。倩倩若是醒来,学生来叫您就是。” 冯征望着冯倩倩,一言不发,连柳谦的话都没有回答,只过了片刻方才问道:“阿谦,你喜欢倩倩吗?” 柳谦一愣,低下头,一时间似乎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其实,老师看的出来,你喜欢倩倩。不过,过去有些事,或许你丢不开,放不下……” “老师……我……” “你不必说,老师心里明白。只是,老师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照顾倩倩。” 此话一出,柳谦突然一愣,“老师……您,今天怎么那么奇怪?” 冯征笑了笑,“人老了,又经历了生离死别,自然话要多一些。不过,老师希望你想想,你和倩倩既然是两情相悦,又何必为了过去之事耿耿于怀呢? 你是个聪明人,老师那么多门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老师也希望,将来有一天,老师百年之后,能有一个可靠的人照顾倩倩。” “老师……学生明白你的意思,老师放心,不论我与倩倩如何……我总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冯征欣慰地点了点头,“如此便最好了。” 却说另一边,萧远已经来到了玉宸宫中,恰逢柳念雪穿好了斗篷,准备出门。 “念雪,不用去了,冯小姐没事了。” “真的?”柳念雪惊喜地坐到萧远身边,“冯爷爷今日十分顺利?” 萧远点了点头,“听说顾家只是让冯大人远离柳家,冯大人假意答应,对方便给了解药。” 柳念雪面上一僵,“就如此简单?” “世叔也觉得奇怪,可冯大人说的真真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啊。” 柳念雪低下头,秀眉微蹙,仿佛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萧远见状,便安慰道:“你别担心,冯小姐过会儿自会醒来。这几日她身子难免虚弱一些,我会每天去看的。等过几日,她身子好了,你再去也是一样。” 柳念雪没有应萧远的话,反而问道:“冯爷爷还说过什么?” 萧远皱了皱眉,“倒确实说了些话,不过有些奇怪。冯大人叫我看着你,说你太爱耍性子,让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小性子才好。” 说着,竟还无奈一笑,“老人家实在担心你,你看你这人,多招人担心啊。” 话刚说完,却见柳念雪的脸竟然瞬间煞白,嘴唇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怎么了?你别吓我!” 柳念雪喘了两口气,努力平复下心情,眉头却越皱越紧。也不回答萧远,只对门外嚷道:“小德子,备马!” 说罢又问萧远,“你可是骑马来的?” “是啊,怎么了?” “跟我出宫,去柳府。”说着,便拉起萧远往门外走去。 刚走几步,便停下来问道:“你身边可有药?你还记不记得,那只老鼠?你有没有可以克制的药?” 萧远一愣,突然明白了柳念雪的意思,“我……可那药……不管了!我去御药房抓药,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我把小白留给你,小白的脚程好。” 萧远点了点头,立刻往宫门口跑去。 此刻,小白已经等在了门口,见萧远出来,便对着他嘶鸣了一声。 第三百五十七章 倾巢出动 到处都是一片雪白,柳念雪呆呆地站在灵堂前,妩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什么话也不说。 耳边是冯倩倩的哭声,那哭声没有停过,就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了一般。 前来悼念的人一波又一波地经过,所有人都对皇贵妃行礼,可今日的皇贵妃却连一个礼都没有还。 没有人责怪皇贵妃,即是不敢,也是理解。 不过,这些人心中也都在盘算着。冯征这一去,朝堂上的格局,恐怕又要又一波新的变化了。 当然,如今太师和太尉还是站在柳府这边的,多少也算有些震慑。 可是,太师与太尉,毕竟不像冯府这样,与柳府的关系如此紧密。 谁不知道,柳谦是由冯征一手提携,得意门生,关系本就并非一般。 更何况,冯家的小姐,独独钟情于这位柳大人。 所以,在外人看来,本无冯柳之分,两家早已是一体。 可惜,这冯大人并无子嗣,家中只有一个独女。 冯大人确实是门生遍布天下,可这门生都是冯征的门生,却不是柳谦的门生。 所以冯征一去,便也相当于,冯柳两家的联盟已经倒了一半。 而太师与太尉,毕竟是忠于陛下,不是忠于皇贵妃。 虽然如今,陛下宠爱皇贵妃,四家看似毫无嫌隙。可是谁又知道,将来会如何呢? 众人这样盘算着,对皇贵妃行礼的劲头便也没有以前这般足了。 “太傅大人到!中书侍郎大人到!” 柳念雪的眉头皱了一下,这一个时辰以来,这是她唯一的动作。 冯倩倩听到这唱喏,便要起身去赶,却被柳谦一把拉住。 柳谦对着冯倩倩摇了摇头,冯倩倩见状,只得又匍匐下去,一边烧纸一边哭泣。 “老臣携犬子,参见皇贵妃。” 柳念雪转过身,对着顾宏微微一笑,“太傅大人,令郎乃是堂堂中书侍郎,论辈分,本宫也是要叫一声娘舅的。大人怎可说是‘犬子’呢?” 顾宏嘴角一抽,自然知道柳念雪是故意找茬,只是没想到,柳念雪已经愤怒至此,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话竟也已经说出口了。 不过,他听在耳中,倒觉得心情不错。如此看来,这柳念雪是当真没了别的办法,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了。 “娘娘玩笑了,老臣不会当真的。” 柳念雪冷冷地勾起唇,“谁与太傅大人玩笑了?” 顾宏哈哈一笑,并未回答,绕过柳念雪就要去给先人上香。 柳念雪抢步上前,从顾宏手中一把抢过香,就丢在地上,怒道:“冯大人受不起太傅大人的香。” 顾宏眼皮一跳,却见顾江上前一步,怒道:“你这丫头!家父敬你好歹是个皇贵妃,才多番想让。你……” 顾宏拉住顾江,笑道:“算了,皇贵妃也不过是过度哀伤所致,老臣可以理解。你去给为父再拿三炷香来。” 顾江对着柳念雪冷哼了一声,又上前点了三炷香递到顾宏手里。 柳念雪冷冷一笑,“顾大人,昨夜睡得可安稳,可曾遇见什么?” 顾宏笑道:“老臣为何要不舒服?” “本宫入宫之后,曾经听宫人说起。但凡做了亏心事,夜晚必会睡不安稳。所以本宫好奇,太傅大人晚上,可曾睡得安稳。 哎呀——本宫忘了,太傅,或许已经习惯了。” 柳念雪掩嘴一笑,似乎在开玩笑,可眼中的寒光,却看到身后的顾江汗毛一凛。 那双冰冷的眼,与顾宏对上了,就连顾宏都不禁眯了眯眼。 “皇贵妃,可要慎言啊。” “太傅说的极是,本宫自然事在慎言。” “看来,皇贵妃并没有吸取教训啊……”顾宏微微一叹,仿佛甚是惋惜。 柳念雪微微一下,“太傅大人,本宫,就是不懂得吸取教训。而且,本宫向来气量小,睚眦必报。” “哦?不知皇贵妃,有什么办法睚眦必报呢?”顾宏饶有兴趣的一笑,仿佛根本不相信柳念雪有什么办法一样。 “本宫也不知道呢——”柳念雪拖长了音,她的声音本就娇俏,如此听来,仿佛像是晚辈在对长辈撒娇一般。 “本宫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不过么……”柳念雪的神情本来甚是无奈,却突然一转,冷笑道:“可惜再大的家族,也总有傻子。而且,还是势单力孤的傻子。” “你!”顾宏瞬间会意,几乎就要发作,却硬生生得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柳念雪微微一笑,似乎十分关切的问道:“这傻子也做过不少亏心事,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睡得着呢?” 顾宏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皇贵妃,如此,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太傅大人,您此举,也算是敬酒吗?” “别以为你们在东边陶腾一下,就能找到什么。顾家根深蒂固,不是你一个黄口小儿可以动摇的。” 柳念雪美目一眯,原来是东面的事情,他们有所察觉。 她笑了笑,似乎根本不在意,“本宫倒也不盼着动摇根基,不过,既然本宫不高兴了,大家就都别高兴了。” 柳念雪目光凌厉,若目光可以杀人,恐怕顾宏与顾江早已被大卸八块。 顾宏冷冷一笑,“江儿,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上香。我们也不必死赖着了。我们走。” 顾江跟着父亲,转身往门外走去。方要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柳念雪依旧望着两人的背影,可那眼神却如同冰天雪地一般无情。 这样貌美的女人,却是一双如此无情的眼。 顾江摇了摇头,跟着顾宏上了马车。 “父亲,听皇贵妃的意思,似乎要对嫣儿下手。” “怕什么?嫣儿到底是皇后,就算陛下听她的,难道一个小小女子还能在后宫翻天不成。更何况,你妹妹还在宫里,容不得她瞎闹。 你回去之后,立刻修书一封,让你妹妹小心照顾嫣儿。尤其是二皇子,务必要小心妥帖。 索性让她把大皇子还给那个皇贵妃,专心照顾二皇子。 以后,我们早晚要除掉大皇子的,容秀养那孩子养得久了,难免要动真情。到时候反而麻烦。” “儿子明白了,回去就给宫中去信。” “另外,也关照关照你女儿,让她自己在后宫小心些。她最近如何?” “倒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之前与妹妹说好修身养性之后,这丫头倒也再没有什么动作了。” 其实,倒真不是顾嫣儿没有动作。 不过是顾嫣儿所做的那些事,都是江尹下的手,并非外面传来的令。 起先,太后所知的几件事,都私下里都帮顾嫣儿遮掩了,外面的家人并不知道。 后来,柳念雪为了让顾嫣儿掉以轻心,芸儿通风报信的那些事,都没有声张出去。所以,就连太后都不知道,更何况是顾家的人呢? “你这丫头倒也听话,如此甚好。让她小心防备,一旦皇贵妃出手,便拿住反咬一口。” “这丫头也就剩下听话了。不过她身边那个江尹倒是十分伶俐,儿子会写信提点他们的。” “嗯。”顾宏点了点头,便闭眼沉思了起来。 他并没有真的把柳念雪的话放在眼里,不过是适当防备罢了。 在他看来,如今的柳念雪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状态,放几句狠话,也不过是因为她实在是没了打算。 如此,便不足为惧。 灵堂上,柳谦眼见顾氏父子走远了,便将柳念雪拉到了后院。 “你怎么了?今日怎么如此急躁?” 柳念雪无奈一笑,“若非如此,顾宏那只老狐狸,又怎会以为,我已经狗急跳墙,没有办法了。” “你要诱他,也不必如此啊!万一他突然找人在宫中下手,可要怎么办?无论如何,你和大皇子不能受到牵连。” “二叔!如今已经不是牵连不牵连了!既然顾家动手,我们决不能任人鱼肉!他们动了冯爷爷,我就让顾嫣儿在后宫过不了日子!” 柳念雪眸中的寒光,让柳谦心中一颤,“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她到底是皇后。” “怕什么?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都生下来了,我还能怕她不成?陛下又是向着我的!她斗不过我!” “别忘了我们的大计!这才是要紧!” “什么大计不大计!如今,他们害了我冯爷爷,我就要让他们家的女儿,在后宫偿还!” 柳念雪怒哼了一声,转身往前厅走去,也不等柳谦回答。 柳谦望着柳念雪的背影,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寿康宫和凤梧宫中就都得到了消息。 不过是提醒太后,务必好好照顾顾嫣儿云云。又说柳念雪已然宣战,即刻就可能要对凤梧宫下手。 太后不禁感慨,她心中所求的平衡,如今看来,要又一次被打破了。 她明白,这次,柳念雪不会再看在她的面子上收手了。顾家人,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而顾嫣儿,她只是冷笑了一声,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之前她下了那么多次手,柳念雪又何曾将她怎么样过?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过去的种种,都是因为柳念雪多少顾忌太后,所以隐忍不发。 可如今,柳念雪已经无所顾忌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死里逃生 “啊——!”惊呼声响彻了凤梧宫。 绿儿本来在门口守夜,不过刚刚打了个盹儿,就被惊呼声吓醒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冲进房内,跑到顾嫣儿床边。 “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顾嫣儿坐在床上,额头全是汗水,不停喘着粗气。 绿儿见状,便立刻上前为顾嫣儿顺气,伸手一摸,却发现顾嫣儿的背后已经湿透。 她吓了一跳,如今近了看来,竟发现顾嫣儿空洞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顾嫣儿回过神,突然回头拉紧绿儿的手,惊恐地望着四周。 “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你没有看到吗?”顾嫣儿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绿儿一愣,“娘娘,您看到什么了?” “嘘!”顾嫣儿压低了声音,双眼惊恐地扫视着四周,那声音也如同是掐在嗓子眼里一般,让人不禁汗毛一凛。 “方才,芸儿来过了……”顾嫣儿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稍响一点,就会被“芸儿”听见。 绿儿听在耳中,只觉得整个背脊的汗毛全部都竖了起来,“娘娘……您……您别瞎说……您不过是做梦了……” “谁说的!我就是看见了!”顾嫣儿突然皱眉正色说道。 绿儿咬了咬唇,心里害怕地只想赶紧离开寝殿,可她的手却还被顾嫣儿紧紧地攥着。 绿儿的手被攥红了,无奈之际,她只能提议道:“不如,奴婢去把江总管请来。” 顾嫣儿愣了一下,随即赶紧推开绿儿,“快去叫!快去叫!” 说不定江尹的阳气,可以压住这宫里的阴气! 绿儿好不容易脱离了顾嫣儿的魔爪,她一边抚着自己通红的手,一边往江尹的房间跑去。 房门口,绿儿先试探性地敲了敲,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无奈,她只能大力地敲了起来,“江总管,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还是没有没有反应。 绿儿当然不愿扰人清梦,可顾嫣儿实在不是好惹的主。 前几天也是这样,顾嫣儿晚上说什么看到芸儿,让绿儿来请江尹。 可江尹睡得舒服,不愿意过来。 绿儿如实禀报,却被顾嫣儿打骂了一顿。 上次的疼还没有完全消退,绿儿可实在不想再挨一次打了。她用力敲门,大声喊道:“江总管!皇后娘娘请您过去呢!” 她不停地敲,只觉得自己的手,比方才被顾嫣儿抓住的时候还要疼。 可没有办法,她只能不停地敲。 突然,门开了,露出了江尹被吵醒后,睡眼朦胧却十分生气的脸。 绿儿低下头,愧疚道:“江总管,实在抱歉,可奴婢也没有办法。还请江总管可怜奴婢,上一次娘娘已经打骂过奴婢了,今日奴婢看娘娘实在吓得不轻,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又怎么了?” “娘娘说……”绿儿瞄了江尹一眼,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又说自己看到芸儿了。” 江尹嗤笑了一声,一脸不屑,“有什么好怕的。她连活人都不怕,难道还怕死人。” 说罢,便作势要关门。 绿儿忙拦在门口,几乎要跪下给江尹磕头,“江总管,求求您,可怜可怜奴婢,奴婢实在不想再被娘娘打了。” 江尹皱了皱眉,这绿儿要是真被顾嫣儿打死了,他还得再想办法再找个大宫女,也实在是麻烦。 “行了,容我更衣。” “多谢江总管!多谢江总管!”绿儿不停地对着江尹福身,终于,她今晚应该是不用再挨打了。 一盏茶之后,江尹一跨入寝殿就被顾嫣儿死死地抱住了。 江尹皱了皱眉,见四下一片漆黑,便伸手推开顾嫣儿,打算去点灯,一边问道:“怎么了?” “你不能抱抱我吗?我害怕!” 顾嫣儿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江尹不由得回头去看。 殿中没有点灯,黑夜中,顾嫣儿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我……我看到芸儿了……” “哼……你现在倒是看到芸儿了……” “芸儿肯定还没死!” 江尹正在点灯,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怒视顾嫣儿,“你杀了她!还说她没死!” “不是!不是!”顾嫣儿蒙住耳朵,不停地摇头。 江尹双眼一眯,上前一把将顾嫣儿的手拽开了,怒道:“是你!是你杀了她!” “不是!不是!她明明是自己去撞墙的!” “就是你!你害死了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杀了她!谁让你杀了她!” “她不过是奴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许你这么说她!”顾江一边怒吼,一边奋力一推。 顾嫣儿被猛地推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警告你!以后不许你再这么说她!”江尹指着顾嫣儿,面色狰狞,转身便推门出去了。 门“砰”地一声就被关上了,绿儿探了探头,见顾嫣儿倒在地上,本来是想进来扶的。但又怕自己这一进来,必要莫名其妙地要被顾嫣儿打骂。 于是,她便只是待在门口,佯装不曾看见。 可惜,顾嫣儿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绿儿!给本宫进来!” 绿儿叹了口气,无奈地走进了寝殿。 此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顾府的夜晚向来宁静无波,从来不曾有人敢夜闯,但这一夜,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在黑夜的映衬下,连身形都看不出来。 轻盈地跃上屋顶,四下里观察了一番,正准备俯身跳入府内,却发现身边竟然突然之间围上了五六个暗卫。 黑衣人秀眉一皱,赶紧转身就跑。 顾府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眼看来人要跑,立刻便追了上去了。 黑夜里,黑衣人感觉到有暗器声从背后传来,她敏捷一侧身,只见那暗器擦肩而过,隐入黑暗中去了。 却不想,另一边,竟无声无息地飞出一支暗箭。 黑衣人躲避不及,闷哼了一声,左肩已然中箭。 令人惊讶的事,这一箭竟然并没有拖慢黑衣人的速度。 此人轻功极好,就连顾府的暗卫也追不上。 不一会儿,只见那黑衣人纵身一跳,隐匿在了一处宅子里。 顾府的暗卫虽然厉害,可毕竟身在京都,眼下也不知这是谁的宅邸,自然不敢贸然闯入。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暗暗记住了位置,便四下退散了开来。 当然,这黑衣人也不是傻子,如何会隐匿在自己的府上,不过是看此处便与藏匿便跳下来罢了。 静静等待了许久,猜想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黑衣人又翻身上了屋顶,四下里观察了一下。 此处离家中太远,如果贸然回府,恐怕肩膀的伤口会流血过多。 不过,此处倒是离一个地方很近…… 黑衣人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捂着左肩,似乎正在犹豫。 突然之间,那些本来已经隐匿的暗卫又从四下里猛地蹿了出来,向黑衣人袭来。 黑衣人皱起眉,再不犹豫,纵身而去。 萧府的位置,距离皇宫很近,可以说是京都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就算是顾府的暗卫,也根本不会追到这附近。 因为这里是皇宫中禁卫的日常巡逻范围。这些暗卫如果被禁卫发现,就算是顾府也要说不清楚了。 所以还未到萧府,那些暗卫便停下了脚步,彼此对视了一会儿,只能往顾府的方向退去。 黑衣人终于肯定了没人追上来,皱着眉,眼睛时不时地就要眯起,显然已经流了太多的血。 不仅如此,方才逃亡之际,她的左臂也中了一箭,幸好箭上无毒,否则她恐怕早已毙命。 月上枝头,萧远早已熟睡,却突然被一阵开门声惊醒了。 他吓了一跳,翻身下床,却见一个黑衣人站在自己面前。 “你是什么人?!”他的手绕到背后,摸着枕下的匕首,却见对面的人竟然扑通一声就倒了下去。 萧远一愣,虽然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提着匕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蹲下身,这黑衣人竟然是个女子? 他皱起眉,伸手扯去女子的黑面巾,一张熟悉的脸就此出现在萧远面前。 “赵旻?”他惊呼一声,赶紧抛了匕首,上前扶起。 却感觉到,自己绕在她身后的那只手,明显一湿,还摸到一支硬物。 抬手一看,是血迹。 他慌了神,赶紧想将赵旻抱到床上,便去点灯。 柔和的烛光,突然照亮了寝室。那温润的光芒照在赵旻的脸上,却无法为她惨白的脸色增添一丝血色。 将她翻过身,萧远手持蜡烛坐到床沿。 她的左肩和右臂各中了一箭,流血过多,才会就此昏过去。 不能再让他这样流血了。 萧远皱起眉,明知道现在应该为赵旻拔箭包扎。 可当手都已经伸到她身前的时候,却突然想到,这拔箭可是要扯破衣衫的,男女有别,自己怎能趁她昏迷去扯她的衣服呢! 再转念一下,如果自己不动手,一盏茶之后,恐怕赵旻就要命丧当场了。 犹豫之际,脑中浮现当日柳念雪骂自己的话,“那不叫君子,那叫迂腐!” 萧远摇了摇头,仿佛都能听见柳念雪的声音了。 他咬了咬牙,转身拿过自己的药箱,准备好工具和药物,又多点了几只蜡烛,尽量让房间亮堂起来。 “赵姑娘,得罪了。” 也不知萧远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只见他双手覆上断箭周围的衣服,一用力便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臂膀…… 第三百五十九章 雀飞碧天 被褥上沾满了血迹,萧远换了一床干净的,让赵旻躺在上面。 赵旻还在昏迷,很快,萧远就遇到了一个他无法解决的问题。 赵旻受伤了,换药他当然可以担当,可换衣擦身要怎么办? 如今已经过了危急关头,他可不用再用“迂腐”来给自己当挡箭牌。 可如今又是大半夜,自己倒哪里去找一个侍奉的丫鬟呢? 萧府没有女眷,所以他家中连丫鬟都没有,向来不过是一个管家带着几个小厮伺候着。 如今,深更半夜,要买也是来不及了。 可赵旻一身血水和汗水,总要有人立刻来擦拭才好。 想来想去,附近自己相熟的,最近的宅邸,便是裴屿府上。 他叹了口气,好在裴屿和他关系不错,应该不至于连个丫鬟都不肯借给他…… 心里想着,又转头看了看赵旻。 萧远料定她还要昏睡一段时间,便推门出去,又轻轻地将房门带上了。 门外空无一人,小厮和管家想来都已经熟睡了。 萧远绕到后院,将两个平日里更机敏的小厮从睡梦中叫了起来。 “气定,你去我房门口守着,如果房里那位姑娘醒了。就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回来。她身上有伤,叫她切不可乱动。” “姑娘?” “怎么那么多废话!” 气定点了点头,心中暗喜。他们跟着萧远也多年了,从没有姑娘进过府,家里连个丫鬟都没有。 如今一听萧远房中有个姑娘,自然既新鲜,又为自家主子高兴。 萧远不知气定心中所想,转而对另一个小厮说道:“神闲,你去赵府门口等着。天一亮,管家一开门,就说我有急事找赵信,让他赶紧过来。” 神闲应了一声,便和气定一起退了下去。 而萧远,既没有备马,也没有备轿,便就此走了出去。 深更半夜,不论是马还是轿,到底还是引人注目。 赵旻是受伤过来的,萧远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跟着,唯有悄悄出去,掩人耳目。 没过多久,萧远就立在了静王府的后门。 他敲了敲门,立刻有一个值夜的小厮将门打开了。 小厮认得萧远,便赶紧将他请了进来,“萧太医,您稍候,奴才去叫王爷。” 萧远点头谢了一声,便在花园中静候。 花园夜景宜人,可他此刻却无心欣赏,反而焦虑不已。 不一会儿,只见裴屿披了一件披风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萧兄那么晚过来,可是有急事?” “实不相瞒,在下想问裴兄借个丫鬟……最好……再借我一套女子的衣衫。” “借丫鬟?女子的衣衫?”裴屿不知其中道理,不禁有些疑惑,随即便坏笑道:“哦——本王知道了,萧兄何时竟也风流起来了。” 他和萧远关系甚密,自然知道萧远府中连丫鬟都没有。既然他今日又要借丫鬟,又要借女子的衣衫,这事情还不都是明摆着的了吗? “不是不是……我没有……哎……”萧远无奈,却又发现自己根本解释不清楚,便只得说道:“总之,萧兄先借给我,详细的情况,在下日后自会向萧兄言明。 那丫鬟最好是为人机敏,可靠一些的。在下也不用借太久,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还回来了。” 裴屿虽然疑惑,却自然是信任萧远的,“你放心。借个丫鬟的事,我还能不允吗?” 说罢,便想吩咐小厮,让管家带个人出来。 谁知刚要开口,却听背后传来一阵娇柔之声。 “萧太医深夜来借丫鬟,必然是有急事。不如就让小桃跟着去。小桃向来行事妥帖,又是自己人。” 裴屿转过头,见小桃扶着顾菲儿,正往他们这儿走来。 萧远有些不好意思,“王妃,小桃是您的贴身丫鬟,在下哪里好借啊。随便另借在下一个就行了。” 顾菲儿对着裴屿福了福身,“王爷,臣妾睡不着,正在园中闲逛。听到王爷的声音,这才过来的,还望王爷见谅。” “无妨。”裴屿应了一声。 虽是淡淡一声,可萧远注意到,裴屿对顾菲儿的态度,显然比之前好了很多。 顾菲儿转而又对萧远说道:“萧太医本就是着急,如今小桃正好跟在我身边,就让她跟着去。左右萧太医说了,不是只要一个晚上吗?” “这……” 萧远还是有些犹豫,其实他对顾菲儿多少是有些防备的。她毕竟是顾家人,萧远对她,又不像柳念雪对她那么亲厚。 况且,小桃是顾菲儿的贴身侍女,于情于理,自己也不该借了小桃去。 刚想拒绝,却听裴屿说道:“既然王妃愿意借小桃,萧兄就不要客气了,带着小桃去就是了。” 裴屿一开口,萧远反倒不好推脱了,只得抱拳道:“好,那便谢过王妃了。最晚明日午时,便将小桃送回。” 顾菲儿笑道:“萧太医不必客气。” 说罢,又转向小桃,“我房里有几套新制的衣衫,你且去拿了,便跟萧太医去。按萧太医的吩咐行事即可。” 小桃乖巧地福了福身,“奴婢明白,小姐放心。”说罢,便转身回房拿衣服去了。 顾菲儿对着萧远抱歉一笑,“不知那衣衫是否何用,萧太医先带去再说。若不合适,命人量了尺寸过来,左右家里有裁缝,再做就是了。” “拿了王妃的衣服,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还能再来做。左右一个晚上的事,实在是多谢王妃了。” 说话之际,小桃也已经回来了,只见她背了个包袱,走到萧远面前福身道:“还请萧太医提点。” 萧远回了个礼,“小桃姑娘客气了。” 随即对裴屿和顾菲儿道了别,便带着小桃离开了。 裴屿见萧远走了,才对顾菲儿说道:“今日,真是谢谢了。” 顾菲儿低头浅笑,“王爷,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今日若非你愿意借出小桃,让管家起来叫人,恐怕还要耽搁一些。” “为王爷分忧,本事妾身分内之事。” “你……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 “王爷也早些休息。妾身恭送王爷。” 顾菲儿说着,便对裴屿福身道别。 裴屿应了一声,径自离开了。 顾菲儿望着裴屿的背影,眼中有些期待,又有些无奈。 她很希望他可以留住自己,哪怕只是送自己回去。 不过,如今他对自己的态度,比起之前,真的已经好了许多。 看来,自己亲近柳念雪的选择,果然是对的。 但一想到,如今他对自己的好,完全是因为柳念雪,她心中便越发不是滋味。 第二日一早,赵信还没醒来,就被管家叫了起来。 说是萧太医府上的小厮已在门外候了一夜,请他赶紧往萧府去。 赵信瞬间睡意全无,简单梳洗了一番,便策马出门了。 萧远向来是个妥帖之人,若无急事,绝不会如此。想到此处,赵信不免又猛地甩了几下马鞭,没多久便感到了萧府。 “终于等到你来了,昨夜就想来找你,实在是怕惊扰你们家的两位长辈。” 萧远正在自家花园中候着,一见赵信前来,便立刻迎上去,拉着赵信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跑。 “你怎么了?何事那么着急?” “你妹妹受伤了!” “什么?!这丫头什么时候出的门啊!” 萧远也不顾赵信惊呼,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说道:“你放心,现在已经无碍了。她身上的伤都包扎好了,不过失血过多,需要多休息几天。” 说话之际,两人已经到了寝室门口。 萧远轻轻敲了敲门,但见小桃开门出来,对门外二人轻声说道:“二位公子,赵小姐刚刚睡下了,不如等一会儿再来。” 萧远点了点头,轻声道:“好,麻烦小桃姑娘好生照顾。” 小桃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赵信看在眼里,自然越发看不明白了,“这不是静王妃身边的小桃吗?” 萧远“嘘”了一声,忙将赵信拉到一边,低声道:“人家都说你妹妹睡了,你怎么还那么大声,想扰了她休息啊!” “哦哦……”赵信忙压低声音应了几声,“到底怎么回事啊?” 萧远叹了口气,便将自己昨日如何深夜遇到赵旻前来,又如何拔箭包扎。再去静王府借婢借衣的事情一一向赵信说明了。 赵信皱起眉,“这丫头,八成是去了顾府。” “你怎么知道?”萧远疑惑道。 “哎……之前那丫头就说,我们对顾府的暗卫一无所知,必要知道详情,才能设法应对。 当时我就拒绝她了,顾府在大齐多年,根基深沉,那些暗卫无不是训练有素之人,贸然前去,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不听劝告,自己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打草惊蛇。” 赵信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丫头的伤势确定无碍吗?” 萧远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放心,箭上无毒。虽然伤的深,倒也都没有伤及筋骨,只要好好休息,就会好的。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 萧远边说,便皱起眉,“我昨天还担心,门外会有人候着,或者会有人闯进来。不过,一路上往静王府的来回,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我多心了?” “倒不是你多心,不过是因为,你这府上离皇宫的距离实在太近,顾府的那些暗卫不便过来,否则容易被宫中的禁卫发现。” “原来如此。”萧远点了点头。 “既然人没事,我先去上朝,免得被父亲发现。你方才要的丫鬟衣服,我一会儿再从府里带来。” 萧远点了点头,便与赵信话别。 第三百六十章 夜逃出宫 赵旻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床帘和屋顶,她有些迷迷糊糊,只觉得口渴地厉害。 一见她醒来,坐在床沿的丫鬟立刻高兴的呼喊道:“小姐,你醒啦?奴婢去给您倒杯水。” 赵旻点了点头,那丫鬟是她的侍女碧儿,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已经在萧远府上了,怎么如今竟能见到碧儿。 萧远和赵信一直坐在一旁守候,如今听到碧儿的话便立刻上前。 赵信坐到床沿,关切地问道:“旻儿,你好些了吗?” 赵旻看到自己的哥哥,又见萧远正站在身侧,便点头道:“好些了,这是哪儿啊?” “小姐,先喝口水。” 碧儿端着水杯,坐到赵旻身侧,轻轻将她扶起,喂她喝了几口水之后,才又抚着她躺下了。 “这里是我府上,你身上的伤都已经包扎过了,放心。”萧远回答道。 赵旻对着萧远感谢地点了点头,“多亏你了。” 随即又转向赵信,“哥,家里不知道?” 赵信无奈道:“我哪里敢和家里说,就连你嫂子那儿都没说呢。” “那就好。”赵旻还有些虚弱,叹了一口,便又有些昏昏欲睡。 萧远见状,忙说道:“你既醒了,让碧儿喂你喝几口燕窝粥。你失血过多,还是要补充一些营养。” 赵旻点了点头,只见碧儿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小姐等一会儿,奴婢去拿。” 左右现在不能睡了,赵旻便望向赵信,说道:“哥,我去顾府了。” “哎……你伤成这样,我还能猜不到吗?除了顾府,哪里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哥,你听我说,顾府的守卫,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若非我轻功好,昨夜大概都跑不了了。” 赵信皱了皱眉,“没想到,他们身居京都,竟然都要安排那么强的守卫。” 赵旻点了点头,“昨日追我的,大约有五六个人。人人轻功极佳,我跑在前面,背后的脚步声都几乎听不见,只是比我略逊一筹。 有两三人是使暗器的,那些暗器我都躲过了。另有两三人专司在背后放冷箭。依我看,那暗器和冷箭是相辅相成的。 躲过了暗器,必然躲不过冷箭。不过,好在箭上没毒,只是力道极大。那一箭上来,若是寻常人,吃了这样的力道,大约都要射飞出去了。” “你怎么会躲过了暗器,却没有躲过冷箭?照例来说,暗器应该更难躲些……” “那冷箭不知为何,连声音都没有。后面有人追,我自然越发就听不到了。” “若能看看那箭就好了……”赵信喃喃了一句。 只听萧远说道:“那箭我没有丢掉,我去拿来给你们。” 说罢,便转身出门了。 赵信见萧远走了,才问赵旻,“你既伤成这样,为何不回家,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赵旻脸上一红,“我……我怕母亲看到了担心。再者,当时一直有人追我,我只能不断往皇宫方向跑,萧远府上,不是离皇宫近嘛……” 赵信叹了口气,多少有些明白了妹妹的心思,叹道:“他也算是十分关心你。昨天半夜又不敢来我们府上,怕爹娘知道,只得派人守在府门口,一大早偷偷将我叫了来。” 赵旻低头一笑,显然十分高兴。 赵信又叹了口气,“可你也太鲁莽了,你这样闯进顾府,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和爹娘交代!” “哎呀——哥,此事总要有人去做。何况我这次,也算有些收获啊……” 赵旻虽是狡辩,赵信却是点了点头,“如果昨晚有五六人追你,那么顾府日常的暗卫,大概至少也要有十五到二十人左右。” 说罢,不由得叹息道:“如此大的规模,就算我们也派那么多暗卫去,不仅得不了什么好处,反而会引得两派暗战。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赵旻抿了抿唇,“我去的时候,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寻常府上,能有五六个暗卫守着已是足够。一般遇到人,也就派一两人去追。 我料想,顾府就算守卫森严,最多放个十几人也很过分了。没想到,昨天光追我的,竟然就有五六人之数。” 赵信皱起眉,“此事,我会告诉师兄和嫂子,你就在这儿安心休息。家里那边,我会说师兄派你去外地办差了,要过一段时间再回来,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萧远府上。我都和他说好了。” 赵旻脸上一红,却立刻点了点头。 赵信无奈地撇了撇嘴,却见已经萧远带着箭矢回来了。 “就是这个。”萧远说罢,将两支箭矢递给赵信。 赵信将其中一支箭矢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另一支则递给了赵旻,“你看,这箭有三棱,角度又比寻常的箭头更平滑,怪不得你听不到声音。” 赵旻接过看了看,不由感慨,“没想到箭头,还可以这样做。这底端还有倒钩,想必很难拔出来。” 赵旻一边说着一边望向萧远。 只见萧远点头道:“确实难拔,比寻常箭头要难处理地多。” 赵信皱起眉,握紧箭头,“看来此事非比寻常,我这就进宫,告知师兄和嫂子。” 萧远听了,便说道:“你既要入宫,替我和念雪说一声,我今日就不去了,明日再去替她把脉。” “知道了。”赵信应了一声,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萧远见状,便自然跟去相送了。 赵旻见两人都出了门,便顺势将手中那支箭头藏进了袖子里。 静王府中,小桃一回来,就跑到了顾菲儿的寝室。 顾菲儿见小桃回来,立刻屏退了左右,将小桃招呼到身前。 小桃走上前,对顾菲儿福了福身,“小姐,是赵小姐受伤了,如今正在萧太医府中。” 顾菲儿皱了皱眉,疑惑道:“赵旻受伤,为何要到萧远府上?” “奴婢也觉得十分奇怪,不过萧太医不肯说。奴婢只打听到,赵小姐好像是受了箭伤。” 顾菲儿想了想,“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出门。” “小姐可是要回府里?” 顾菲儿点了点头,小桃出门关照了几声,便回来为顾菲儿梳妆起来了。 而此刻的玉宸宫中,柳念雪正在对竹香关照些什么。 竹香一边点头,一边抿嘴偷笑了起来。 柳念雪不由得一笑,“你啊,别光笑,可要听进去。” 竹香点头道:“主子放心,竹香都听进去了。” 柳念雪无奈摇了摇头,忽听小德子在外敲门,“主子,陛下传话过来,请您去宣政殿,说是赵统领有事找您一起说。” “知道了,你去备撵。” 柳念雪说罢,示意兰香拿过披风,又对竹香说道:“此事不必太勤,否则恐怕要被察觉。不过,三天两头便就去一次,只怕她吓不死。” 说罢,微微一笑。竹香也是一笑,似乎十分乐在其中,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兰香一边柳念雪披好披风,扶着柳念雪往门外走着,一边问道:“主子,您说凤梧宫那边,光这样够吗?” 柳念雪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倒是比我心狠。放心,这不过是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兰香扶着柳念雪上了轿撵,小德子一声令下,轿撵便往宣政殿去了。 路过凤梧宫门口,柳念雪看到一顶轿子正停在门口。 她微微一笑,看来这顾嫣儿近来,倒真是吓得不轻。 那轿撵,是太医署张太医的轿撵,柳念雪认得那门口等着的小太监,是太医署的小六子。 如今凤梧宫中,张太医正在给顾嫣儿请脉。 但见顾嫣儿的额间绑着头带,一手还扶着头,十分痛苦。 张太医叹了口气,“娘娘还在月中,切不可思虑太重,如今日日头痛,便是这个缘故。 下官会为娘娘开些药,缓解娘娘的头痛。不过,娘娘也要自己当心身子才是。” 顾嫣儿叹了口气,双眉紧锁,“张太医,这凤梧宫中,乌烟瘴气,哪里是能让人安心休息的地方……“ ”娘娘怎会有如此想法?这凤梧宫是历代皇后居所,人杰地灵,在宫中的位置也是顶好的啊!” 顾嫣儿冷哼了一声,“哪里好了?若这地方好,怎么会有鬼?!” 有鬼?张太医心中一怵,不知顾嫣儿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鬼神之说,向来在这宫中也算是禁令,他不敢相问,只想着当做没事发生,告退便是了。 却不想,顾嫣儿竟然正色问道:“张太医,你有没有驱鬼的方法?” “这……”张太医一愣,立刻为难道:“下官只是一个大夫,实在不懂这些。若娘娘真的……真的……倒不如请顾大人在外面寻一位能人?” 顾嫣儿叹了口气,“我爹哪里会管这样……对了!”她眼中突然冒出了一些惊喜,“不如去找我娘!” 喃喃自语之际,顾嫣儿的脸上似乎露出了满怀希望的笑容。 张太医心中叹了口气,对着顾嫣儿拱手道:“下官告退,还请娘娘保重身体。” 顾嫣儿根本没听到,一门心思想着,过几日等秦夫人入宫,定要让她去想想办法。 张太医乘此良机,便赶紧闪身出门,溜之大吉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逃出京都 “女儿,你可不能想这种办法啊!” 秦夫人拉紧顾嫣儿的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谁不知道,这……陛下不信鬼神之说,这事在宫中是禁令啊! 从先帝那辈就是这样,当年你姑姑也想过请人做法什么的,还不是被先帝斥责了。 你可千万不要动这样的念头。不过是几个噩梦,服些安神药也就是了。张太医不是给你开了吗?” 顾嫣儿无奈一甩手,“娘!是真的,我不骗你。昨夜我又看到了,分明就是芸儿那丫头,穿着一身白衣,额角还在流血,整个人面色苍白地向我走过来……” 顾嫣儿一边说着,眼中的惊恐越来越多,最后已经瞪大了眼睛,直瞪瞪地盯着秦夫人。 秦夫人吓了一跳,但见女儿如此,心中的心疼远比恐惧要多得多。 她将顾嫣儿抱在怀里,“女儿,怎么会这样啊!那芸儿到底是出的什么事啊?你怎么会吓成这样?” 顾嫣儿挣脱秦夫人的怀抱,无奈道:“娘!我不是说过了,那芸儿真的是自戕而死的。那天她进来,自己锁了门,就一头碰死了。 女儿根本就不是什么锁门不让人进来,女儿是吓傻了,根本就没想到要去开门……” 见顾嫣儿如此无奈,秦夫人除了相信,又有何办法? 其实,一开始就连她都是不信的。如果芸儿真的是自戕,那为什么会锁着门呢?这根本就说不通。 不过,她到底疼爱女儿,见女儿这么说,便也就信了。 秦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既如此,她的死便与你无关,你何必要如此耿耿于怀。” 顾嫣儿垂下眉,她怎么敢说,自己因为那个保养偏方,害死了芸儿腹中的孩子,而芸儿的自戕,多多少少与此事有关。 家里没有人知道她吃那种东西,如果知道,或许就连自己的族人都不会再保她了。 顾家向来家教慎严,根本不可能允许自家的女儿用这种东西。 顾嫣儿无奈,只得拉着秦夫人哭喊道:“娘——那您说女儿应该怎么办啊!女儿是真的害怕啊!” 秦夫人叹了口气,“这样,我听说城东那边来了个什么半仙,算命捉妖都很厉害。娘今日回去的路上就去看看。” 顾嫣儿一听,便如同看到了希望,双眼放光,“娘!那你快去!现在就去!” 秦夫人无奈一笑,“好好好,娘现在就去。” 说罢,一边无奈地摇着头,一边往门外走去。 转身回眸,只见自己的女儿神情有些呆滞,正低头抿唇,双眉紧锁。 或许,她至少应该去为女儿求一道符。其实这东西哪有什么用,可只要女儿心里舒坦一些,也就够了。 半个时辰之后,秦夫人的轿撵就来到了城东。 可轿撵在城东转了几个圈子,却始终没看到什么半仙的影子,就连个摊子铺位都看不到。 “腊梅,你去街边的铺子问问,那个半仙到底在什么地方摆摊。怎么找来找去也找不到?” 腊梅福了福身,便往街边走去,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夫人,街边掌柜的说,那半仙每日好像都在固定的时辰才会出现,从巳时初刻到午时初刻。不过他一天只见三个人,够数了就走了。平日里几乎都见不到人呢。” “这样啊……那他住在哪儿?你带上我的帖子,去将他请到府里来。” “掌柜的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只说每日会见他从城南走过来,离开的时候,就往城北走了。” 秦夫人皱起眉,“这到底算是住在哪儿,那么奇怪……” 随后又说道:“这样,你回府和管家说说,让他明日务必想办法请到那半仙。” “奴婢遵命。” 无奈之际,秦夫人也只能先回府去了。 她叹了口气,吩咐了轿夫一声,便缩回了轿子里。 其实,她根本就不想回府。 府里有一个她不想看见的女人,又有一个她不待见的小子,而自己的丈夫又不待见她。 这几日,顾念那小子对白水仙的态度好像比之前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若不是看在那小子有用的份上,当年她就把他与他那个倒霉娘一同处理掉了。 哪里还用得着等到现在,无端端地碍了自己的眼。 那个白水仙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竟然和那个倒霉女人长得那么像,看了就讨人厌。 偏偏那女人还聪明的很,平日里总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秦夫人眯了眯眼,手中帕子几乎要被她捏破。 她不信,自己既然当年可以处置了杨珍珍,如今一样可以处置了白水仙。 她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她相信,这样的机会,往往不会太遥远。 可惜,或许是秦夫人运气欠佳,最近的事情,仿佛都不能如她所愿。 顾江一回来,就跑到白水仙的房里,有时候顾念还会跑去看看他们。 平日里用膳,除了她,一桌子人仿佛都是有说有笑的。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才是偏房,大概这白水仙才是正室。 就连顾宏,最近看白水仙的眼神都温和了几分,宛如慈父一般,却不不知为何好像越来越不待见她,但凡去求见,总是被拒之门外。 她不知道,任是她的啰嗦劲头能少了一般,顾宏也绝不至于如此。 家里是这样,女儿事情也是毫无进展。 管家去等了几日,却连那半仙的影子都没见着。 街上的人却都说确实有个半仙,不过他摆摊的位置从来不固定,今日摆在客栈门前,明日摆在酒楼门前,后天或许就在豆腐脑摊子的旁边。 这半仙被说的神乎其技一般,且只渡有缘人。不论摊在摆在哪儿,只看从摊子门口走过的前三个人,其余一概不看,丝毫不留情面。 听说,前两日,八闲王也听说了有这么个半仙。 便命府中家丁四处去找,可就是找不到。 一日里好不容易遇见了,却是恰逢半仙刚要收摊的时候。 那半仙听了八闲王的大名,不过冷哼了一声,连正眼都不瞧那家丁,便兀自离开了。 那家丁怕回去不好交代,便一路偷偷跟着那半仙,从城东一路到了城北,本以为能跟到那半仙的居所,回去也算有个交代。 没想到刚出城门,那半仙竟然忽然之间就不见了!家丁以为自己眼花,追出城门四下里找了许久,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至此之后,京都的大街小巷越发谣传四起,甚至说那半仙其实是神仙下凡,此来人间便是普度众生的。奈何天机不可泄露,所以每日只能渡三个有缘人。 四下里传得神乎其技,这宫里的宝贝女儿催的又紧,秦夫人没有办法,便只得将家中所有的家丁仆人全部派出去,每日巳时不到就开始在城东到处乱逛。 只为求得能见这半仙一面。 这一日,顾江难得提早回府,本想去城东的金玉坊给白水仙挑几副新首饰。 刚一下轿,却见自家的管家正在一旁东张西望。 “顾福,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管家一惊,转头发现背后竟然站着自家老爷,便赶紧躬身行礼,“老爷,老奴在找城东半仙呢。” “城东半仙?什么人?” “这……老奴也不知道,只是夫人说了,所有人每日巳时之前都要到城东找这个半仙,找到了有赏,找不到就得继续找。” 顾江眉头一皱,“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顾府向来不信鬼神,若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管家不敢答应,此事乃是秦夫人亲口吩咐,他们这群下人又有谁愿意出来找这么个神出鬼没的半仙,不过都是没办法罢了。 顾江怒哼了一声,连首饰也顾不上买,便又掀帘入轿。 还没吩咐轿夫起轿,却又探出头来,对管家吩咐道:“别找什么半仙了,吩咐金玉坊的掌柜,挑些时兴的首饰送去让二夫人挑选。二夫人眼光高,让他挑些好的去。” “老奴明白了。” 说罢,才吩咐轿夫起轿回府。 一回府中,顾江便立刻将秦夫人召到了面前,厉声呵斥道:“你在干什么!我让你当这个家,你就给我搞出这种事情来!让一家子人在外面找半仙,你疯了?!” 秦夫人一进门,就瞟见白水仙在顾江身边伺候着,心里早就已经不舒服了。 如今听顾江如此呵斥自己,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便越发怒不可遏,“你还管这个家吗?你女儿在宫里被梦魇所扰,你管过她吗?若我不给她找个半仙,你要女儿一个人在宫中吓死吗?!” “此乃无稽之谈,找个半仙就能好了?她自己做了亏心事,才会半夜里怕鬼敲门!” “你女儿做亏心事,难道不是为了顾家吗!” “顾家何曾教过她做亏心事!都是你这个做娘的,自己做了亏心事,还要教女儿!” 此话一出,秦夫人怒目圆睁,简直就要对着顾江冲过去,“你说什么!我做亏心事是因为谁!” 白水仙本来悠悠地坐在一旁烹茶,眼见两人越吵越凶,心里倒也挺自在。 不过,再这样下去,恐怕顾江一怒之下,就要阻止秦夫人找那半仙了。 白水仙垂了垂眸,捧起杯盏款步走到顾江身边,“老爷,您别生气了,喝杯茶。” 顾江本在吹胡子瞪眼,一见白水仙过来立刻掩了怒色,如同变脸一变微微笑了起来,柔声道:“你歇一会儿,别累着。” 秦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一阵恼怒,眼看就要发作…… 第三百六十二章 城东半仙 若只看顾江与白水仙,便觉得如今这书房中俨然是一对璧人相敬如宾的样子。 可一望对面,便见秦夫人早已咬牙切齿,眼看要指着白水仙怒骂起来。 白水仙眼角早已瞟到了秦夫人的表情,却假装没看见一般,微笑着对顾江说道: “老爷,既然皇后娘娘在宫里心情不好。左右不过是找个半仙,老爷随她去就是了,就当求个心安。为了女儿,但求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况且,奴家听说,那半仙在京都甚有威名,就连八闲王也要去请。如此,也不算损了顾家的威名。” 顾江听了白水仙的话,微微皱起了眉,一边喝着茶,一边低头沉思起来。 倒是秦夫人,方才的怒容已经完全消退,脸上只剩下了惊讶和疑惑。 她不明白,自己这样对白水仙,白水仙此刻却为何要为自己说好话呢? 只听白水仙继续对着顾江说道:“老爷若是担心那半仙不是好人,不如让家里的奴才去找几个遇到过半仙的百姓来问问。 若那半仙真是可靠之人,请到府里来问问也没什么坏处,左右老爷只当信一半疑一半便是了。 若那半仙是诓人的,也能提前知晓,免得夫人和皇后娘娘被人诓骗。” 顾江听着,倒也觉得白水仙的话有几分道理,不由得点了点头。 白水仙微微一笑,抬起头来,见秦夫人眼中露出了些许感激之色,便微笑着对秦夫人点了点头。 秦夫人面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她低下头,嘴角微微带着笑,却是笑容僵硬,不知所措。 白水仙低下头,在顾江耳边耳语道:“您再和夫人吵,老太爷又要不高兴了。” 顾江请叹了口气,对着白水仙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就按水仙说的办。姿容……” 顾江开口唤了秦夫人的名字,秦夫人不由惊讶的抬起头,望着顾江。 只听顾江继续说道:“你看如此可好?” 秦夫人愣了半晌,才道:“好,妾身这就吩咐下去。” “嗯,去。”顾江应了一声,便又拿起茶盏喝了几口,白水仙烹茶的技术一流,那茶实在是让人流连忘返。 秦夫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脚下突然顿住了,回头对白水仙感激地点了点头。 而白水仙,也微微回以一笑。 此刻,秦夫人竟然完全忘记了,那一日与白水仙对视时,那地狱般的眼神。 顾府这里麻烦不断,凤梧宫里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顾嫣儿对于黑夜的恐惧,已经到了离谱的状态。 绿儿的陪伴完全没有办法让她安心,每每噩梦来袭,她总是要叫绿儿去请江尹。 绿儿若请不来,顾嫣儿便对她拳打脚踢。 可怜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如今身上就快要没有一块好肉了。 更有甚者,如今顾嫣儿睡前便要将江尹叫到身边,如何都不让他走。 必要等到顾嫣儿睡着了,江尹才能偷偷溜走。 可每次刚走没多久,顾嫣儿又要派人来叫,害得江尹近日几乎都没有一夜安枕。 本来,他想趁着顾嫣儿心不在焉的这段时间,将杏儿送出宫外。 芸儿已经不在了,这杏儿,任劳任怨地跟了他那么多年。他已经对不起芸儿了,可不能再对不起杏儿。 更何况,芸儿过逝前的几天,曾经十分认真地找他谈过,希望他能为杏儿肚子里的孩子多考虑。 “这到底是你的骨肉,你已经没了一个骨肉了,如何能再失去一个。杏儿以前虽和我不是一路,可自从我跟了你,她对你我都是没话说的。 若小姐再要夺了杏儿肚子里的孩子,你于心何忍啊!” 佳人之言犹在耳边,可惜伊人已逝,想要缅怀却只觉无力。 江尹叹了口气,实实在在地开始考虑杏儿的问题,他一定要想办法,找个机会将杏儿送出宫。 第二日一早,江尹起的比平日还要早些,自从顾嫣儿日日前来叨扰,他便很少早起了。 左右天亮了,就不会有顾嫣儿烦他了,他才终于有机会多睡一会儿。 其实,他本心里早已不待见顾嫣儿了。 或许,以前他真的迷恋于她的美色,想要一亲芳泽,甚至愿意为了她做尽那些丧尽天良之事。 可芸儿曾经说过,“做了坏事,总会有报应的。我们的孩子就是报应,我不希望再有谁遭到报应了。” 如果那也是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他的身上,要报在芸儿的身上。 如今,要不是看在顾嫣儿到底是自己孩子的母亲的份上,江尹早就已经弃她不顾了。 一开始,江尹还在意他的大计划,可渐渐的,那计划仿佛也不那么重要了。 “你的儿子,为什么要一辈子称别人为父亲!江尹,难道这样,你真的会开心吗?” 芸儿在世的时候,很多话,江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不知为何,她离开的时间越久,她曾经说过的话,就一句句地涌上心头。 江尹叹了口气,起身往杏儿的房间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的竟见到杏儿房间的门开着。 江尹一愣,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跑上前,见一个宫女倒在地上,杏儿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杏儿一见江尹,立刻捧着肚子起身,扑进江尹怀里,颤抖地指着底下的女子,“是……是绿儿……” 江尹一皱眉,拉着杏儿的肩膀,柔声问道:“怎么会是绿儿?别怕,告诉我。” 杏儿喘着气,咽了两口唾沫,“我也不知道,绿儿说,小姐赐了一盅燕窝给我,让我补补身子。 我……我嫌烫……说要放一会儿。然后……然后我看绿儿一副馋嘴的样子。反正那燕窝有很多,我便让她喝一碗。 她……她高兴极了。谁知道……谁知道……” 杏儿说到此处,早已吓得泪流不止,扑进江尹的怀中就呜咽了起来。 江尹轻轻拍着杏儿的后背,安慰道:“别怕,我扶你回床上躺一会儿。” 杏儿慌忙摇头,“不不!绿儿还在这里,我害怕!” “没事,别怕,我扶你去里间,关上门就看不见了,这里我会处理的。” 杏儿慌乱地点了点头,把头深深地埋在江尹怀里,根本不敢再去看地上的绿儿。 江尹护着杏儿,缓缓走到里间,将杏儿扶到床上,又倒了杯热水,让她捧在手里,“别怕,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就来陪你。” 杏儿拉了拉江尹的衣袖,“你可要回来啊!我一个人真的害怕。” “放心。”江尹拍了拍杏儿的手背,便跨出了里间,轻轻带上了门。 杏儿探了探头,见房门紧闭,如何都看不到外面,这才舒了一口气,将茶杯放在了边上。但此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恐惧。 江尹走到绿儿的尸体旁蹲下,那尸体是趴在地上的,手似乎抓着脖子,不过因为趴着,所以看不清楚动作。看那样子,仿佛是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便倒下了。 翻过绿儿的身子,只见那尸体的表情十分狰狞,脖间抓了很多道血痕,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江尹眯了眯眼,这毒药发作的样子,实在太过眼熟了。 硕大的皇宫之中,江尹很清楚,只有两个人会有这种毒药。 其中一个,根本不会来动凤梧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而另一个,就在凤梧宫中。 这燕窝是给杏儿吃的!这女人就那么急不可耐,难道要毒死他所有的孩子才善罢甘休! 江尹咬紧牙关,胸口阵阵起伏,猛地抱起地上的尸体就往外走去。 寝殿中,顾嫣儿已然醒转,却不见绿儿前来伺候,早已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随意拉了一个宫女进来伺候,刚刚洗漱到一半,却见江尹抱着一个人冲了进来。 他将那人往地上一丢,顾嫣儿定睛一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一旁的小宫女也已经吓得跌倒在地,抬起头,一见江尹如阴间邪鬼般的眼神,越发吓得两股战战,站都站不起来了。 江尹一瞪眼,小宫女立刻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你干什么!一大清早丢一具尸体到我房里!你疯了!” 江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顾嫣儿的右腕,另一手指着地上的尸体怒道:“怎么!你看不清吗?” 不等顾嫣儿回答,江尹拖着顾嫣儿的手,一把推在地上,压着顾嫣儿的头就往尸体上靠,“看清了吗!看清了吗!” 顾嫣儿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江尹的手,可她的脸还是几乎就要贴到尸体上了。 “你干什么啊!这是绿儿,可是已经死了!” 江尹扯起顾嫣儿的头发,凑在她脸庞怒道:“她是被什么药毒死的,你没看见吗?!” 顾嫣儿一愣,奈何头发被攥住了,只能立刻斜眼去瞄,“这……难道是姑母?” “别狡辩了!还要把一切推给太后?!我警告你!你已经害死芸儿了,我绝不允许你再害死杏儿!” “我什么时候要害杏儿了?!” “什么时候要害,你自己心里清楚!” 江尹怒哼一声,一把将顾嫣儿抛在地上,抬脚就往寝殿外快去。 要到门口之际,他猛地回过头,指着顾嫣儿怒道:“我警告你!你最好给我乖乖的!否则,我早就说过了!大不了一拍两散!” 顾嫣儿颓然地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尸体,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第三百六十三章 入宫捉鬼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江尹远远地便看到,杏儿捧着肚子对自己迎了上来。 他赶忙快跑几步迎上去,扶着杏儿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房里好好休息吗?” “许久都不见你进房,我实在害怕,出来却发现你和……和绿儿都不见了。” 江尹一边抚着杏儿往房里走,一边冷哼了一声,“我去找那个女人理论了。” “谁?”杏儿疑惑地望着江尹,似乎并不知他所指之人。 “还能有谁……” “哎呀——你怎么去找她了呀!”杏儿急得跺了跺脚,双眉紧锁,索性连路都不走了。 江尹一愣,“怎么了?你怎么生气了?我是去给你抱不平的。她差点害死你,我自然要去找她理论!” 江尹心中不服气,明明自己是去为杏儿出头了,可杏儿此刻却好像在责怪自己一般。 杏儿叹了口气,拉着江尹说道:“实在不是我要怪你,可我实在担心。如今我怀着孩子,上一个是芸儿,眼看如今到我了。我担心,我担心下一个就是你了!” 江尹微微一笑,扶着杏儿进了房间,关好房门,安慰道:“你别担心,她用得上我。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我怎能不担心?如今她孩子也生下来了。此事除了她自己,只有芸儿、你、我三人知道,芸儿八成就是因此而死的。 她现在已经对我下手了,下一个不就是你吗? 你说她用得到你……可这么多次了,你到底没有除掉皇贵妃,她对你肯定早就心生怨怼,不过碍于你是知情人,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你还去找她的茬。我担心她就算本来还想忍一忍,如今也要提前动手了!” 江尹一愣,眉头突然一皱。杏儿所担心之事,并非没有道理。之前江尹一直肆无忌惮,无非是仗着自己是裴安的生父,总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害怕。 可转念一下,就像之前芸儿所说,若是皇后死活不承认这孩子身份,或者是直接杀了他灭口。 任何一样,都足以立刻要了他的命。 更何况,如今他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杏儿,还有杏儿腹中的孩子。 他皱了皱眉,“不如……我们今晚就走。” “这……我们能去哪儿呢?” “我在京都置了一座宅子,没有人知道那是我的地方,我们可以先逃出去,躲一躲,然后伺机逃往外地。” “我如今怀着孩子,不方便赶路……不如,你自己逃走,越远越好,别带着我这个累赘了。” 江尹愣住了,留在宫中意味着什么,他和杏儿都十分清楚。 他从来没有想过,杏儿愿意为了他豁出命去。 他不由得握紧了杏儿的手,叹道:“杏儿,以前,是我辜负你了。以后,我绝不会再三心二意了。芸儿已经不在了,以后我们两人就好好过日子。” 杏儿欣慰一笑,靠在江尹怀中柔声道:“如此,我下半辈子,便都靠你了。我们一起逃到外地去,哪怕只是过着平凡人男耕女织的生活,也好过现在,日日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就要丧命。” 江尹搂着芸儿,眼中露出了一丝哀伤。 如果他能早早想清楚这一点,芸儿也不至于就此丧命。想那过去,他如果能早些带着芸儿和杏儿远走天涯,或许如今,三人早就脱离顾家的魔爪了。 杏儿见江尹迟迟不说话,便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别急,我先去打点一下。大约子时左右。你先收拾一下东西,带些必要的就行了,其余的,我宅子里都有。” 杏儿点了点头,“你放心。这里有我,你先忙去。” 江尹在杏儿额间落下一吻,随后便匆忙出门去了。 杏儿见江尹走远,便走到廊下。那廊下养着一只金丝雀,是以前芸儿送给她的。 她摸了摸肚子,若不是芸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早就保不住了。 她苦笑了一下,想她二人,从府中到宫中,无时无刻不在争做顾嫣儿面前的第一人。 可这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若是早能想明白这一切,或许她与芸儿很早以前,就已经化敌为友了,也不用落得现在这般生离死别。 她走上前,伸手提下鸟笼,打开了笼子的门。 那金丝雀大约从未出过鸟笼,有些迷惑地跳到了笼门上。 杏儿柔柔一笑,伸手捧起金丝雀,便往空中轻轻一抛。 那金丝雀一触到天空,便扑扇了两下翅膀,往空中飞去。 玉宸宫中,柳念雪坐在塌上,正与自己下棋。 只见她秀眉微蹙,手中撵着一颗白子,轻咬着手指,静静思索着。 竹香敲了敲门,走到柳念雪面前,“主子。” “怎么了?” “方才传来消息,金丝雀飞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本来蹙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通知陛下和赵统领,今夜务必要小心,按计划行事。” “是。”竹香抱了抱拳,径自走了出去。 柳念雪放下手中的棋子,顿时觉得心情大好。 方伸了个懒腰,却见裴峰走了进来。 只见他微微一笑,坐到柳念雪身边,笑道:“今日怎么看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是不是因为金丝雀飞了?” “夫君已经知道了?” “方才在门口,恰好遇到竹香,她现在去通知赵信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问裴峰,“今日前朝如何?” “东海那边传来消息,听说有很多船只在海上飘忽不定,也不知是不是南昭的海军。” 明明是要紧之事,裴峰的脸上却透露出得意的笑容。 柳念雪微微一笑,“既如此,夫君可曾下令命人去劳军?” “这自然是要的。往年有这样的事,不都是要带着粮饷去劳军的吗?”裴峰笑着反问道。 “臣妾听说,往年劳军,都是由顾江大人前往,看来今年,夫君委派别人去了。” 裴峰伸手在柳念雪的秀挺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夫人聪慧,为夫今年,让太尉去了。” 柳念雪掩嘴一笑,“不知外公脸色如何?” 裴峰先是一愣,随即才发现柳念雪所指的“外公”便是太傅顾宏,不由得无奈一笑,“外公没有上朝,只是大舅舅的脸绿了。不过,太尉掌管全国军事,让他去劳军,一点都抓不到错处。” 柳念雪想了想,说道:“可要让赵信陪他一起去?” “赵信还是太过冲动,此事让赵旻去更加合适。不过么,她身子伤未痊愈,不知道到时候是否方便跟随。如果不行,那也只能让赵信跟去了。” “我记得之前萧远说,赵旻的身子不过几天就可以痊愈的。看来那小子,医术变差了。如今已然几天过去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柳念雪坏笑了一声,裴峰看在眼里,宠溺道:“你啊——” 萧府中,萧远正在给赵旻号脉,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赵旻一愣,忙关切地问道:“萧远,你没事?” 萧远摇了摇头,“没事,大约是有人在骂我。” 赵旻歪头一笑,“你人那么好,谁会骂你呀。” 萧远笑了笑,“这可说不定。宫里那位,有事没事也要骂我两句的,方才说不定就是她在骂我。” “娘娘人好,才不会骂你呢!” 萧远好笑地抬起头,见赵旻一脸正经,便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她人好啊?” 赵旻抬头想了想,说道:“娘娘长得漂亮,人又聪明,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最重要的是,她从来不摆架子,也不因为我男孩子气就笑话我,反而还挺喜欢我。” “哦?怎么说?”萧远听了,倒有了些兴致,便追问了下去。 “我自小便是这样男孩子气,连穿衣服也都是劲装。身边的那些姐姐妹妹,看上去对我客客气气,可背地里都在笑话我。说我没有女孩子家该有的样子。 可我第一次看到娘娘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就和外面那些个姐妹都不一样。我看的出来,她是真心喜欢我,她觉得我这样子就挺好。所以我喜欢娘娘。” 萧远微微一笑,原来眼前这个看似大大咧咧,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小姑娘,竟然也有这样的心事。 “你很好,无需在意别人怎么说。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真的吗?”赵旻的眼中闪出了亮光,这句“你很好”,她已经期盼了多年。 很多年前,她就想问问他,觉得自己好不好。 可是,她从来都不敢开口。 她曾打听过,他深爱的那个女子,是一个娇俏貌美的姑娘,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她害怕,既然他爱过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觉得她好呢? 可如今,此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无疑是对她最大的鼓舞。 萧远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他的笑容太温柔,温柔到让她多出了一些平日里根本不会有的勇气。 “那……那你喜欢我吗?” 萧远一愣,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却是赵旻自己抢先说道:“你先别拒绝我。我知道,曾经有一位幽儿姐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没有想要和她比什么。 我就是……我就是喜欢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即期盼得到答案,又害怕得到答案。 第三百六十四章 慈母败儿 子时将至,天空一片漆黑,只有月亮和星星闪着微弱的光芒。 江尹带着杏儿,悄悄地从凤梧宫的后门潜了出去。 他已经安排好了,他们此刻就要从西门出宫。 今日的运气实在太好,他去打听的时候,竟然发现和他相熟的两个侍卫,正好要在西门值夜。 于是,他赶忙安排好了在外接应的马匹,回来的时候,见杏儿已经准备好了行装。 只等着夜深人静,两人就要一同逃出宫去。 这一夜,顾嫣儿破天荒地没有来叫江尹陪伴。或许她不过是因为白天之事耿耿于怀,可这却更加让江尹肯定,顾嫣儿除掉自己,大概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于是,他越发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带着杏儿,逃出宫外。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梦确实十分甜美,可比起自己的命来说,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两人悄悄从后门出来,他们的包裹很简单,看起来好像只是要出宫办事一般,一路上,也什么人都没遇到。 眼看西门就在眼前,杏儿心中有些忐忑,不由得拉了拉江尹的袖子,江尹伸手握了握杏儿的手,随即便松开了。 他回过头,对杏儿低声说道:“别怕,就到了。” 杏儿点了点头,低头紧紧跟在江尹身后,不再说话。 “宫门已经下钥了,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啊?” 杏儿一听宫门的守卫竟然要盘问,不由得更加害怕,紧紧跟着江尹,一步也不敢落下。 江尹伸手到后面,握了握杏儿的手,随即上前一步,对侍卫说道:“在下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出宫办差的。还请侍卫大人帮忙。”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块令牌。 “原来是凤梧宫的令牌啊,公公快去快回,我等也好有个交代。” “多谢侍卫大人。” 江尹抱了抱拳,便带着杏儿,从开了一条缝的宫门里钻了出去。 其实,侍卫早已收了江尹的银两,如此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就连那块所谓的腰牌也根本不是凤梧宫的腰牌。 不过,江尹根本不知道,哪怕他买通了侍卫,也没有人敢在宫门下钥之后再放他出去。 如今他能出得去,不过是因为,有人要放他出去罢了。 可惜江尹并不知情,一出宫门便觉得自己重获自由,高兴地拉着杏儿说道:“我们出宫了,马就在前头,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京都了!” 他高兴地像个孩子,杏儿从没见过从江尹的脸上可以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惜,这表情实在无法延续太久。 两人走了一段,眼看已经看到马匹了,却见旁边出来走过来两个巡夜的禁卫,厉声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何故深夜在此游荡!” 两人吓了一跳,江尹眯了眯眼,拉紧杏儿,低声安慰道:“别怕。” 随即对着禁卫躬身道:“两位大人,在下夫妇二人今日访友忘了时辰。在下的马匹就在这儿呢,这就准备回去了。” 两个禁卫彼此对视了一眼,点头道:“那快些!此处乃是宫禁范围,闲杂人等不得在此游走。” 说罢,便转身往别处走去。 江尹深深的舒了口气,以为就此逃出生天,却见其中一人突然停下来说道:“不对啊!我认得此人!此人分明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江总管啊!” 说话之际,那两个禁卫赶紧回过头。 江尹眼看事情不妙,便立刻要拉着杏儿逃走。 却不想,杏儿突然抱着肚子呜咽不止,这肚子早不疼晚不疼,偏偏此刻疼了起来。 江尹眼看两人就要跑来,便要强拉着杏儿远走。 杏儿喘着气,一把推开江尹,“你快走,别管我!” 江尹回过头,眼中似有不舍。 “快点走啊!听到没有!” 眼见杏儿的身子蹲了下去,另一边,禁卫已经近在眼前。 江尹一咬牙,纵身上马,一夹马腹,便飞身而去。 只留杏儿一人在大街上,蹲着身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来人啊!有人逃宫了!” 背后是禁卫的喊声,江尹心中害怕,不停的抽着马鞭策马而行。 跑出一段路后,当他不再听到喊叫声之后,便立刻勒马,翻身下来,又一抽马鞭,让那匹马兀自跑开去了。 他冷冷一笑,闪身躲到一旁的阴暗处,但见跑来了一群禁卫追着那马去了,才放心地往城东方向去了。 心中虽有几分得意,却很快被对杏儿的愧疚压了下去。 他也不想的,他也是没有办法,是因为杏儿实在没这力气,他才只能一个人逃走了,并不是他抛下了杏儿。 摇了摇头,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愧疚,闪身躲在街沿,悄悄往自己的府里潜去。 宫门口,两个禁卫早已听不到马蹄声了,一人上前将杏儿扶起,问道:“姑娘没事?” 杏儿站起身,脸上毫无痛苦之色,“没事,劳烦两位大哥了。” “姑娘客气,在下这就带姑娘悄悄回去。” “回去?”杏儿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害怕。 另外一位禁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不会说话,姑娘放心,不是回凤梧宫。” 杏儿舒了口气,又见一旁抬来了一顶轿子。 “娘娘担心姑娘的身子,姑娘请上轿。” “多谢两位大哥。” 杏儿说罢,便钻进了轿子。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轿子便抬进了玉宸宫。 杏儿掀帘下轿,却见青玉正在前方等着,她走上前,对青玉福身道:“姑姑。” 青玉上前扶了一把,“有身子的人了,无需如此,我带你去房间休息。今日夜深了,明日我再带你去见娘娘。” 杏儿点了点头,“多谢姑姑,若非姑姑提点,奴婢也没有机会,可以得到娘娘垂怜。” 青玉一边带着杏儿往里间走,一边叹了口气,“你和芸儿都是可怜人,大家都是宫女,有时候便觉得,棒棒你们,大概也是在帮我自己。” 杏儿无奈一笑,“多亏芸儿临走前,特地交代了我,若有事可以想办法与姑姑联系,否则,奴婢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那江尹若是真的愿意带你出宫,何尝也不是一条出路呢?” 杏儿一听,便知道青玉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不由得叹道:“姑姑,您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若非芸儿以自己的性命相护,奴婢腹中的孩子,早也和芸儿那孩子去了一样的地方了。 或许,芸儿的死,确实让他有所改变。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方才在宫门口,您没有看见,他不过是一闪念的犹豫,便将我和腹中的孩子抛下了。 跟着这样的男人,莫说是我,哪怕是这孩子,将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可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就算将来出宫,日子也是难过啊……” “再难过也比跟着这么个男人强……况且,若非娘娘和姑姑教奴婢的法子,这男人根本从来没有下过决心要带奴婢出宫。 如今,是因为他自己命在旦夕,他才会带我出去的。 说句明白话,这出宫了,便是一辈子逃往的日子,被他抛下,也只是早些晚些。 既然如此,奴婢又为何不自己寻个前程呢?至少能让腹中的孩子活下去。” 说话之际,便已到了一间厢房门口。 青玉带着杏儿进了厢房,说道:“你就在这儿休息。四下里都有人,万一有什么事,叫唤一声就有人听到。” “多谢姑姑。” 青玉拍了拍杏儿的手,“早些睡。” 杏儿笑着点了点头,送走了青玉,便关上了门,在床沿坐了下来。 此刻,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宁静,那是安全的感觉,这里明明是个素不相识的地方,竟然给了她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的安全感。 她和芸儿一样,自小被卖入顾府为婢。 一入府便服侍府中大小姐,本以为自己有了依靠。却没想到,这位大小姐表面上娇柔可亲,实际上却是一个喜怒无常、自私自利的人。 后来,她依附了江尹,本来以为女人跟了男人,多少便有了依靠。却没想到,这个男人,竟还不如那个大小姐来的可靠。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轻地躺了下来。 如今,这里是安全的,她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安全了。 不谈皇贵妃为人如何,至少如今皇贵妃用得到她,就一定会善待她。 这么多年,她明白了人情世故,早就不再期待遇到好人了。 不过,为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她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却说那江尹,若他还有半分廉耻,也不会丢下杏儿和孩子,就此策马而去。 如今,他早已打消了心中的愧疚,将一切怪罪于天命,悄悄地潜到了自己府中的后门。 江尹敲了敲门,见管家亲自来开门,便放心的进去了。 他日间已经来关照过,这府上无人知道他的身份,都只知道自己老爷平日里是在外做生意的,十分难得才有机会回府。 这府上也不姓江,而是姓殷。如今他入了府,便不再是江尹,而是殷水。 “老爷,这么晚了,您是先用些宵夜,还是直接就寝?” “将宵夜端到房里来了,我用一些再睡。” 说罢,便径自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若是杏儿此刻看到,恐怕是真要冷笑不止。 只这江尹一人逃脱,杏儿和孩子都落于人手,却竟然还能有心情吃得下宵夜……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丧家之犬 江尹前夜入睡都已过了丑时,如今在自己府里,自然放松了精神,故而睡得特别香甜。 朦胧之间,似乎感觉到外面似乎十分吵闹,再看天已大亮,便索性起身了。 殷宅的位置,在城东,虽然算得上是京都的繁华之地,可是也不至于会喧闹成这样啊? 江尹皱着眉,将管家唤到身前,问道:“门外何事如此喧哗?” “哦,老爷说门外啊?顾家好像在找什么人,所以吵得很,大约过一会儿就好了。” “顾家在找人?”江尹惊呼道。 管家一愣,“是啊,顾家赏了不少银钱,说是只要找到,便重重有赏。” 顾江双眼一眯并未说话。 管家叹了口气,“倒是不少人想赚那银子,却不知有没有这运气。老爷既然醒了,奴才这就命人给老爷准备早膳。” 江尹点了点头,见管家出去又突然将他叫住,“你命人准备一些干粮,我即刻就要赶路去了。” “是,老爷。” 见管家出去,江尹的眉头不由得更紧了。 没想到自己昨夜方才逃走,顾家人竟然今日就开始查访自己了,还悬赏了那么多银子。 这顾嫣儿,看来就是不准备给自己一条活路。 也不知道杏儿如今在宫里如何了。 杏儿若是知道江尹在这危急关头,竟然还会想到她一分,也不知道是会冷笑还是感动。 今日一早,杏儿早早便起身了。 待柳念雪送了裴峰早朝,便来到柳念雪寝宫拜见。 未等杏儿福身,柳念雪便已让兰香赐座,淡淡说道:“你既怀着孩子,便不必多礼了。昨夜如何?睡得可好?” 杏儿感激地点了点头,“在娘娘宫中,自然是睡得好的,奴婢已有许多年不曾如此安寝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如此,本宫也算是还了芸儿的情。你在宫中休息一段时间,待外面风声过去,本宫自会命人将你送去外地。” “不!”杏儿拒绝地十分干脆。 柳念雪不由得一愣,眼中有些困惑。 杏儿站起身,不顾方才柳念雪所言,对着柳念雪艰难地福了个身,“娘娘,奴婢要亲眼看到害死芸儿的凶手伏诛。否则实在难消自己心头之恨。” “你这又是何苦呢?有太平日子,便出去过,又有什么不好?你且坐下说。” 杏儿坐下身,对柳念雪摇头道:“娘娘,您不明白。奴婢这样的人,便是命如草芥的人。 可芸儿为了救奴婢,竟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奴婢没有能力为她报仇,却无论如何,要亲眼看着害她的人得到报应!” 柳念雪垂了垂眉,想到那日芸儿也是十分坚定地对自己说,一定要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报仇。 “既如此,你便留在宫中。玉宸宫的后院,随你走动,其他地方你就不要去了。” “奴婢明白的,多谢娘娘成全。只是,奴婢还有一事不明,请娘娘赐教。” “你说。” “娘娘为何相信奴婢?娘娘应该早就知道,奴婢是跟着江尹的。” 柳念雪垂着眉,笑容里带了一丝哀叹,“本宫曾经命人去找过芸儿的尸体,她既没有坟也没有碑,只被抛在了野外。 可见江尹这样的男子,但凡认清了他的真面目,绝不会有女子会跟随他的。” 杏儿惊讶地瞪大了眼,嘴唇微颤,“他……他明明告诉我,已经好生安葬……” 柳念雪叹了一口气,“看来你选择离开他,是对的。” 杏儿站起来,对着柳念雪恭敬地福了福身,眼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却说这殷府之中,江尹听到门外的喧哗之声此起彼伏,心中便越发焦急忐忑了起来。 本来,他昨夜曾经想过,今日或许可以想想办法去打听一下,杏儿被抓走之后的情况如何。 但此刻,他下定了决心,立刻就要离开这个非之地,片刻都不多做停留。 说到底,女人可以再找,孩子也可以再生,可他自己的命只有一条。 顾家既然已经在派人找他了,他绝对不能妄自丢掉性命。 再说了,只要他还活着,说不定将来也有和杏儿再见的一日。可若他死了,便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他给自己找了十足的借口,只等着管家拿来干粮,便要牵马出发。 没过多久,管家带着一袋干粮,端着早膳,敲门进来了。 刚放上桌,江尹便命人都退了下去,独自一人胡乱吃了几口,重新整理了一番包裹。 只带了几件干净的衣服、干粮、细软便偷偷地出门了。 就连府中的管家都不曾关照,他不能让自己有一点点的危险。 绕到后门,昨夜的那匹马正拴在后院吃草。 牵上马,自己开了后门,江尹悄悄地逃离了自己的府邸。 刚出府门,便听背后有人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就在前面!快看啊!” “真的?我们快追上去了!今日老爷必有重赏了!” 江尹吓得不行,赶紧翻身上门,策马往城门而去。 一路跑到城门口,背后早已听不见那些呼喊声了,江尹这才舒了口气,翻身下马。牵着马,缓缓往城门走去。 城门口排起了长笼,江尹见状自然又紧张了起来。谁都知道,以前出城可是不用如此排查的,唯有入城的人才需要细细盘查。 咬了咬牙,心想也是,宫里丢了一个人,按例,禁卫当然要把人抓回去。 看来此刻不仅顾家在找他,禁卫一边也在找他。 可如今若是调头,自己岂不是立刻就成了目标吗? 他静下心神,努力保持冷静。 没关系,他包中的户籍册写的是“殷水”,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行商,今日要去南方办货。 快排到他了,只听一旁的两个守卫正在窃窃私语。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平日里没这要求啊。” “谁知道啊……上面提了要求,我们下面的人那里敢问啊。” “也不知道上面到底要找谁,是说是籍贯细水的全部都要拿下……哎……那得拿下多少人啊……” “你管那么多干嘛……让你拿人,你就拿人,我们不过是看门的小卒,还管上头那么多事吗?” 对面那守卫听了不由得一笑,“说的也是,干活干活。” 这话说得随便,在江尹听来,却早已吓得背后湿了一大片。 祖籍细水,他的祖籍就是细水! 不过还好,殷水的祖籍是历山。想到这里,江尹不由得舒了口气。 还好他利用自己凤梧宫大总管的身份,早早就做好了假身份,否则如今,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中虽然紧张,倒也又几分窃喜,眼看这队伍便轮到了他。 “户籍册。” 江尹讨好地笑着,双手递上自己户籍,“官爷请看。” 那守卫看了看户籍,又抬头看了看江尹,“叫什么名字?” “殷水。” “祖籍哪里?” “在下是历山人。” “出城干什么?” “在下是个行商,去南方办货。” “好了,去。” 那守卫倒也不曾为难,只将户籍递还给了江尹,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多谢官爷。” 江尹舒了口气,刚走出几步,只听背后一声,“站住!” 他突然愣住了,一双腿一瞬间软了一半,一时间都不知道是应该回头狡辩,还是立刻上马飞奔。 犹豫之际,却见一个守卫越过了自己,上前扯住了自己身前的一个人,说道:“你那本户籍册,已经旧了,到了新的地方一定要换一本,否则以后就不认了,知道吗?” 那人赶紧谢道:“多谢军爷,家里倒是来人说过,小的正好不在,时间一久就忘了。小的平日不出门,多亏军爷提醒,否则过两日回来就要麻烦了。” “客气了,我也就顺口一说。”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前面那个连番感谢,江尹咬着牙,一边缓缓往前走,一边在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的腿在发抖,若不是硬撑着,恐怕此刻就要一边颤抖着,一边倒下去了。 不行!他要坚持住!他一定要逃出去! 只要逃到了南方,顾家人和禁卫就一定抓不到自己了。 想到这里,江尹咬紧牙关,甩着颤巍巍的双腿,爬上马背,用力一夹马腹。 奈何他双腿颤抖无力,马儿受的力道不大,不过带着江尹缓缓往前跑去。不过这速度虽不快,到底比江尹两股战战还自己走路,要强得多了。 没过多久,便已是郊外,眼前的树林郁郁葱葱,一想到自己逃开了禁卫和顾家双重阻挠,江尹心中好不快活。 就连腿也不打颤了,一夹马腹,轻快地跑了起来。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江尹心中一颤,只听还传来几声呼喝。 “在前面!看见了!快追!” 一定是来追他的!江尹吓得赶紧扬鞭策马! 那马儿吃痛,嘶鸣了一声便没命一般地往前疾跑。 可无论那马儿如何跑,背后的马蹄声好像一点都没有远离,反而越来越近。 “用箭射!快!别让他跑了!” 江尹尽量压低身子,只盼那箭不要射到自己。 耳边似乎拂过尖锐的风声,胯下的马儿突然颤了两下,嘶鸣了一声,跑地却比方才更快了。 江尹死死抱着马脖子,一刻都不敢松手,微微侧过头,只见马儿身上已然身中数箭。 那马因为太过疼痛,才会突然飞驰。 只见它一边跑,臀部不停地流着血,眼看已经血流成河。 不过,听那声音,背后的马群,好像也离他越来越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马儿再也没了力气,奄奄一息之际,终于轰然倒地。 江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见那马臀上的箭,似乎有些奇怪,便用力去拔,却如何都拔不出来。 狠了狠心,从腰间拿出一把小刀,切开伤口,将那箭取了出来,只见那箭头上分有三棱,异于寻常箭矢。 江尹瞪大了眼睛,他自小在顾府伺候,如何能不认得此箭…… 第三百六十六章 风云变幻 却说那江尹,也是在是亏心事做的太多,所以才自己吓到了自己。 其实他今日醒来的时候,顾家人虽然确实是在四处找人,却根本不是在找他。 不过是因为秦夫人还没找到城东的半仙,便日日派人寻找罢了。 也怪那管家不曾说清,只因顾家天天有人在街上转悠,在他心中,早已觉得城东之间,人人都知道此事,忘了自家老爷平日不在京都。 不过江尹也不曾细问,只想当然了。 世上的事,常是无巧不成书。 后来江尹出门的时候,只听到身后的那些惊呼,便已吓得半死。 可那实在也不是在说他,不过是今日运气到了,顾家的这群人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城东半仙。 却说那半仙,今日出来的有些晚了,便想到面摊前吃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一大群人对着他簇拥而来。 他虽被称为半仙,但到底不是个真神仙,看到一大群人簇拥而来,难免心上一惊。 好在顾府管家是个稳重的老人,忙喝退了一干人等,上前对着那半仙躬身作揖道:“仙人,老奴乃是顾府的管家,在此已经等候您多日。听闻您今日尚未开张,仍剩三卦,不知可否请您到府上一叙。” 那半仙打量了一番管家,“未尝不可,不过,还请容小道吃了早饭,便跟管家前去不迟。” “仙人既未用膳,不如就请随老奴回去,家中已经摆好宴席,就等仙人入席了。” 有白吃的早膳,为什么不去? “如此,便谢过管家了。” 那半仙一起身,便见身旁立刻抬来了一顶轿子。 管家上前一步,已经掀起了轿帘,单等这半仙上轿,一副好像怕这仙人会化作一缕清风,随风而逝的样子一般。 那半仙心中有些好笑,便上轿问道:“管家可是怕在下溜走?” “这……不敢不敢……不过家中夫人催的实在是紧,老奴也没了办法,还望仙人见谅。” 那半仙哈哈一笑,“那便劳烦管家了。” 管家舒了口气,放下轿帘,便下令起轿。 说实在的,这半仙比他想象当中要好说话多了。 之前听到的一些传闻,只以为这半仙极不好相处,还不爱搭理人。 今日一见,只觉得这半仙虽然面上总是淡淡的,倒也十分随意,让上轿就上轿,让去顾府便去顾府了。 管家挠了挠头,想来是因为自家府上今日的缘分到了,所以这半仙才不曾推脱。 顾府中早就有小厮提前来报信,秦夫人一听那半仙找到了,早已喜不自胜,估摸着就要午膳时分了,便命人准备了一席好菜,专等这半仙驾临。 “夫人!来了!来了!” 门口传来小厮的叫唤,秦夫人欣喜的迎上去,却在快到门口的一瞬间,顿住了脚步。 这个人……是半仙? 此刻,管家引着一个年轻男子入了府门。 这男子太年轻了,秦夫人再怎么看,也觉得此人绝不超过三十岁。 在她的印象中,半仙难道不该都是五六十岁,已知天命的样子吗? 他身上穿着素色的道袍,头上的帽子显然也有些旧了,本来的漆黑,因为洗了太多次,变得有些泛白。 手上的浮尘光秃秃的,似乎已经掉了不少毛,却仍被他捏在手里,随手晃着。 倒是那背上背着的包裹里,戳出了一截桃木剑,看起来才好像真的是一个捉鬼道士的样子。 不过,她看管家如此恭敬地引着此人前来,想来应该是没有找错人。 人不可貌相,此人既然名声那么大,总该有些本事。 想到此处,秦夫人一时间倒也不敢怠慢,快走两步,迎了上去。 走近一看,这男子的容貌倒也称得上十分清秀,细眼长眉,挺鼻薄唇,只是肤色略显苍白,眼周一圈有些发青。 那半仙一走到秦夫人面前,便长眉微蹙,也不行礼,只说道:“这位夫人,近来可是十分不顺?” 秦夫人一愣,倒也顾不上怪他唐突,心里只想着自己确实是十分不顺。 那人叹了口气,“夫人,少年时既做过一些错事,若能即使悔改,行善积德,将来也未必不能得好果。” 秦夫人张大了嘴,惊讶地望着那半仙。 只见管家上前,对着秦夫人就说道:“夫人,这半仙实在是神了。方才路上,竟连老奴六七年前折了一个儿子都知道!” 管家折的这个儿子,自然就是江尹。管家本就姓江,不过是因为自幼在顾府伺候,所以承蒙赐姓罢了。 当年江尹入宫的时候,管家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拗不过他,便也只能当自己没有生过这么个儿子算了。 秦夫人方才听了那半仙的话,已然十分惊讶,如今再听管家这么说,自然更加深信不疑。 忙将半仙往前厅请,一边说道:“仙人,您先入席用膳,稍候我带您去见见我的女儿。” 那半仙倒也不推脱,不过拱了拱手,说道:“夫人这声‘仙人’却实在是不敢当,小道姓张,不过是个云游四海的修道人罢了。实在不敢自称‘仙人’。” 秦夫人见这半仙不但厉害,为人倒还十分谦逊,便越发欢喜,说道:“张道长里面请。” 说罢,引着那张道士入了席。 却说秦夫人一回头,见白水仙在门口探了探头,便伸手将她招呼过来,“水仙,你过来。” 自那日白水仙帮着秦夫人说话,如今秦夫人对她倒也好了许多。 秦夫人发现,只要自己对白水仙好些,得白水仙说几句好话,顾江便也会对自己好些。 左右这将来的日子,看来就要三个人过了,自己又何苦如此别扭。 或许,她岁数大了,诚然不如当年,心心念念只求夫君的疼爱。 如今,她一心只记挂在女儿身上,她明白,只有顾江不嫌恶自己,才有可能对宫中顾嫣儿多加几分照拂。 如此,她心中反而对白水仙又多了几分感激。 只见白水仙走上前,笑道:“夫人,这位道长,就是夫人请来的‘仙人’。” 秦夫人笑道:“是啊,我来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张道长。” 说罢,白水仙对着张道士福了福身,“参见道长。” “这位是……”张道士起身还礼,不免问道。 “这是我家老爷的二房夫人。” “哦,原来是二夫人,小道有礼了。” “张道长,您今日入府,送了管家也送了我一句话,如今见了水仙,不如也送她一句?” 秦夫人本是一句玩笑,白水仙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夫人,道长是来看大小姐的,我就免了。” 只见张道士微微一笑,“二夫人好面相,脱离苦海,便求仁得仁了。只是凡是不要太尽,也给自己留条退路。” 白水仙一愣,对张道士福了福身,“如此,便谢过道长了。” 张道士微微一笑,继续坐下吃饭。 白水仙转身对秦夫人说道:“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无吩咐,奴家便先去了。” “你去,老爷若先回来,你便告诉他,我带着张道长入宫去看皇后娘娘了。” “奴家知道了,夫人放心。” 玉宸宫中,竹香敲了敲寝殿的门,听柳念雪唤了一声“进来”,便推门走了进去。 她进到房里的时候,见柳念雪正在案桌上写着什么,便问道:“主子最近不是不练字了吗?如何又写起来了?” 柳念雪勾完了最后一笔,放下毛笔,又拿起手边的印章,工工整整地印了下去。 随后,她拿起信纸,在面前轻轻吹了吹,见墨迹全干,才折起来放进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里。 “你来的正好,一会儿将这封信交给赵信。记得,务必要亲手交到他手上,接下来的事,他知道怎么做。” “主子放心,属下一定办到。” 柳念雪点了点头,将信交给竹香,问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 “外面传来消息,顾家终于请到了城东半仙。” 柳念雪微微一笑,“这秦夫人倒也真是有趣,神鬼之事又怎可尽信。没想到连顾家这样的大家,都会中这样的招数。” 竹香尴尬一笑,要不是柳念雪三天两头让她装鬼去吓顾嫣儿,这顾家也不用去请什么半仙了。 昨夜她去吓顾嫣儿的时候,眼看这顾嫣儿已经被硬生生吓晕过去了。 多亏半仙今日要入宫了,否则若再要她这样扮鬼扮下去,顾嫣儿大概就要直接被吓死了。 不过,这顾嫣儿也真是不禁吓,她只是额头淌了些血,穿件白衣,披头散发地去喊两句,“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她竟然就能吓得不省人事。 竹香无奈摇头,却听柳念雪叹道:“这黑羽卫还真是神通广大,什么人都找得到,就连半仙都能找到……希望此人可靠,不要出什么岔子。” “主子放心,主子救过此人的性命,此人必定可靠。” 柳念雪一愣,“我还能救过一个半仙的性命?” 竹香掩嘴一笑,“主子可还记得,当年曾经准了属下的假,还让萧太医去看了属下的师兄。” “难道此人就是?” 竹香点了点头,“这半仙名叫张毅宗,就是我那师兄,他自小五行八卦、看相摸骨无一不通,装个道士还是信手拈来的。” 柳念雪信服地点了点头,“没想到,黑羽卫中,当真是能人辈出……” 第三百六十七章 前朝谢幕 按宫中的规矩,秦夫人自然是不能带着闲杂人等进宫的,更何况还是个道士。 先帝对鬼神之说深恶痛绝,裴峰没有遇到过什么怪事,自然也不如先帝那么排斥。不过由先帝朝开始,多年传下来的习惯也一直保持着,并未更改。 幸好,秦夫人身为皇后的母亲,又是中书侍郎顾江大人的正妻,她的话还是有几句分量的。 那一记怒目圆睁,在加上京中又无人不知秦夫人河东狮的名声,倒也没有太过为难。 不过例行问了两句,就连车帘都不曾掀开,宫门口的守卫就放秦夫人的马车入宫了。 张毅宗此刻就坐在马车里,闭目眼神,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凤梧宫的门口,只听秦夫人对张毅宗轻唤了一声,“道长,地方到了,还请道长下车。” 张毅宗缓缓睁开眼,对秦夫人点了点头,便掀帘下了马车。 一下车,秦夫人只见张毅宗望着凤梧宫的宫门,双眉紧锁,握着浮尘的手原本总是轻轻搭着,如今已变得紧紧握拳了。 秦夫人不由得慌了,忙下车跑到张毅宗身边,问道:“道长,是不是有何不妥啊?” “哎……”张毅宗长叹了一口,“小道多年不曾见到阴气这么重的地方了……” 阴气重?秦夫人心头一颤,本以为女儿不过是梦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凤梧宫里竟然真的有阴气? “道长,此处,该不是……该不是有鬼?” 她一边问,一边私下张望,索性周围无人,否则这话要是让谁听去了,还真不知要闹出什么来呢…… 张毅宗摇了摇头,“夫人,此处……此处何止有鬼,住在里面的人若非福大命大,早就连性命都不保了!” 秦夫人瞪大了眼睛,赶紧将张毅宗往里面请,“道长,您可千万要救救我女儿啊!” “夫人放心,小道身为修道之人,自然要尽力而为。” 说罢,两人便入了凤梧宫,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之前不觉得,今日被张毅宗这么一说,秦夫人只觉得凤梧宫中的丫头和太监,怎么看都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那硕大的黑眼圈,仿佛比张毅宗还要厉害,一个个都是死气沉沉的。 一定是因为凤梧宫中的阴气太重,这里不是女子就是太监,自然压不住阴气。 想到此处,不免越发担心自己的女儿,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 张毅宗跟在身后,见秦夫人着急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好笑。 不过,此刻他脸上仍是眉头紧锁的严肃样子,一点都看不出心底已经笑得不行。 好容易到了寝殿门口,这一段路明明不过片刻就走到了,秦夫人却觉得自己仿佛整整走了老半天。 “女儿?起来了吗?” 腊梅已经敲了几次门了,却始终没有人来开门,连应一声也没有。 秦夫人觉得奇怪,便自己上前用力一敲,门竟然开了,根本没有锁。 随手拉过一个路过的宫女,问道:“皇后娘娘呢?怎么不来开门?” 宫女愣了愣,“夫人,皇后娘娘不在寝殿,今日一早就去后院了,也不许我们跟着,这会儿也没见人回来。” 秦夫人皱起眉,“皇后娘娘身边有谁跟着?” “奴婢不知。” 那宫女说罢,似乎准备离开,却又被秦夫人拉住,“江尹和杏儿呢?如今不是这两人伺候吗?” “江总管今日一早便不见人了,杏儿姐姐早先身子不适,已经歇了好几日了。不过今日也没见到。之前倒是一直是绿儿姐姐在伺候着……” 说到绿儿,小宫女不由得低下了头,昨日她虽不在现场,事后却听那些去搬尸体的太监说起了绿儿的惨状。 没想到皇后是那么狠心的人,竟对绿儿下那么重的手。 “你倒是说啊?那绿儿怎么了?” 小宫女咬了咬唇,“绿儿姐姐……死了……昨天刚刚拖走的尸体。” 秦夫人一愣,那小宫女借机福了福身,一溜烟逃走了。 秦夫人缓了两口气,神情有些尴尬,对张毅宗抱歉道:“道长,不好意思,要不,就请道长在里面坐着等,我和丫鬟去找我女儿。” “这……此乃娘娘寝殿,小道独自进去,似乎于理不合。不如,小道就和夫人一同去寻娘娘。” 秦夫人听了,也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由腊梅搀着往后院绕去。 三人将到后院的时候,只见顾嫣儿独自一人蜷缩在一张石桌下面,惊慌地四下张望着。 秦夫人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去扶。 顾嫣儿探了探头,一见是自己的母亲前来,这才上前一头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娘——” 她的声音凄厉非常,听的人不禁毛骨悚然。 秦夫人抚着女儿的后背,安慰道:“女儿,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一个人躲在后院中?你宫里那些奴才呢?” “娘——芸儿死了……绿儿也死了……江尹和杏儿都不见了,一定也是死了……下一个就要轮到女儿了!” “胡说八道!不会的!你怎么会知道江尹和杏儿死了啊?” “昨夜芸儿来过了,说要带走江尹和杏儿!今日起来,江尹和杏儿就都不见人了!” 秦夫人皱了皱眉,心下有些奇怪,却不忍在此刻再打击女儿,便柔声安慰道:“女儿,你放心。娘已经把城东的那位半仙请来了,让他帮你捉鬼,以后就再没什么东西敢骚扰你了。” “真的吗?”顾嫣儿惊喜地望着秦夫人,见秦夫人点头,便探了探头,从秦夫人的肩膀那边望了出去。 只见秦夫人身后站着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正对自己点着头。 她也点了点头,怯生生的在秦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你……就是半仙?” “小道姓张,皇后娘娘有礼。” 顾嫣儿一边上下打量着张毅宗,见此人的样子虽然十分年轻,不过自己的母亲一脸笃信,向来定是可靠之人。 一想到此处,顾嫣儿便觉得自己找到了希望,冲上去一把拉住张毅宗的衣袖,瞪大了眼睛道:“半仙!你要救救我!你要救救我!” 张毅宗叹了口气,“不瞒娘娘说,小道在宫门口便已发现娘娘宫中确实不对劲,不过,详细的情形还要等小道先四处看看,才能知道。” 顾嫣儿听张毅宗这么说,脸上立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个人看得见!这个人一定看得见! 说话之际,秦夫人便扶着顾嫣儿往寝殿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先回去,让道长四下里看看。” 顾嫣儿十分听话,任由秦夫人扶着往寝殿走去。 不过,她一直时不时地回头看张毅宗,见张毅宗从包袱中拿出了一个罗盘,一边对着罗盘,一边皱着眉头四下寻找,终于有些放心了。 回到寝殿,秦夫人命腊梅去倒了杯热茶,让顾嫣儿捧在手心里。 见自己的女儿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秦夫人实在是心疼。 “女儿,你别怕,张道长道术高深,一定有办法帮你的!” 顾嫣儿微笑着不断点头,眼中露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光彩。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秦夫人赶紧亲自去开门,果然是张毅宗站在门口。 秦夫人将他请到圆桌旁坐下,又命腊梅出去等着,关好门。 这才对张毅宗问道:“张道长,如何啊?” 张毅宗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实在没想到,这皇宫是整个大齐的祥瑞所在,凤梧宫的位置更是祥瑞中的祥瑞,竟然会有如此重的阴气。” 顾嫣儿听了,眼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半仙,您可千万要救本宫啊!” “娘娘近日是否经常看到女子的……”张毅宗低下头,似乎不忍说出口一般。 “您真是仙人!本宫就是因为经常看到……而且……而且……” 张毅宗叹了口气,“而且还有小孩的啼哭声,是不是?” 顾嫣儿瞪大了眼睛,越发肯定张毅宗就是天上的仙人下凡,她转头拉住自己的母亲,用力地点着头。 秦夫人确实一愣,有女人就罢了,如何还会有小孩呢…… 只听张毅宗继续说道:“这些冤魂盘踞此处,只因心中的怨气难以下咽,所以才会久久不去。娘娘又是刚刚生产完的孱弱之躯,这宫里阳气不足,所以才会在此处作祟。” “道长,那有什么办法吗?”秦夫人急忙问道。 “办法自然是有的,小道可以开坛做法,暂时压制住这些冤魂的怨气。” “暂时……那以后怎么办!”顾嫣儿急道。 “这个么……小道也有办法,不过,这方法有些麻烦,就不知……” “道长!您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我女儿!您只管说就是了,再麻烦的方法,我们也愿意一试。” 张毅宗见秦夫人和顾嫣儿都一脸决心地看着自己,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小道就说了! 娘娘必须在这宫中阴气最盛的位置,为那些枉死的冤魂设立排位,每日烧香上供,虔诚道歉。 如此,这些冤魂由小道的法力镇压,又有娘娘亲自化解,不出数月,娘娘便可无恙。” “可是……”顾嫣儿为难道,“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啊?” “无妨,娘娘只要将自己所记得的事情全部都写下来,越详细越好,然后制成桃木排位,再由小道施法,将魂魄困于排位之中即可。 不过,娘娘切记不可有所遗漏,否则少困了一个,还是会出来惊吓娘娘的。” “好好!我现在就去写。” 顾嫣儿松开秦夫人的手,立刻跑到案桌边,腊梅见状,便上前研起了墨。 秦夫人望着女儿惊恐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第三百六十八章 凤梧暗室 顾嫣儿的事,如此便也算得上了却了一半,不过,还有一件事,也让秦夫人十分在意。 “道长,您先在此帮小女做法,我有一件事,要立刻去做。稍候就回来。” 张毅宗一愣,说道:“夫人不必着急,左右小姐写完了之后,在下必须要将这些刻在桃木制成的灵位上方可。今日无论如何都是做不成的。” “什么!今日不行!” 顾嫣儿一听,立刻丢掉了手中的毛笔,冲到张毅宗面前。 “半仙!您可千万要救我,这样的日子,我一夜都不想再过了啊!” “这……”张毅宗有些为难。 秦夫人见女人如此,便也说道:“道长,您可有什么别的法子?先应付几天,只要应付到您昨晚那些灵位就行了。” 张毅宗低头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谁叫今日小道与你顾家有缘。既如此,我再送娘娘一道符。”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道折成三角形的黄符,那似乎一张符纸折叠起来的,有一根黑绳系着。 一边递给顾嫣儿,一边说道:“此符乃是小道修为所画,娘娘贴身放着,必然没有邪祟敢近你的身。不过切记,一定要贴身放着,且万万不能打开。一旦打开,功力全失,到时候就保不了皇后娘娘了。” 顾嫣儿如同得了灵丹妙药一般,一把接过就挂在了脖间,“多谢半仙!多谢半仙!” 说罢,顾嫣儿便兴高采烈地回到案桌边上,继续握笔写了起来。 秦夫人见顾嫣儿的事情已了,便对张毅宗说道:“道长,您在此稍候,左右小女还要写一段时间,我一会儿就回来。我让腊梅留在此处伺候。” “这……”张毅宗看了看秦夫人,又看了看顾嫣儿。 只见顾嫣儿一脸苦大仇深,写几个字便要停下来思索一番。 就连桌上的纸,大约也是写了划,划了写,大约还要一些功夫。 便说道:“夫人请便,小道在此等候便是。” 秦夫人点了点头,独自出了凤梧宫,命马车往寿康宫的方向去了。 寿康宫门口,秦夫人下了马车,便亲自前去敲门。 门口的小太监认得秦夫人,虽然有些惊讶,却还是将秦夫人请了进来。 “夫人您稍候,小的前去通报。” 不过一会儿工夫,便由慎儿亲自出来,将秦夫人引到了佛堂。 “嫂子今日如何进宫了?也不命人提前通知一声,我好派人去接。” 秦夫人冷哼了一声,兀自在榻边坐下,“您如今是太后,早已不是当年还在家中的姑娘,妾身又如何敢让您派人来接呢?” 太后的眉头微微一锁,感觉到了秦夫人心中不快。 只是秦夫人向来没什么道理,今日太后倒也不知,秦夫人到底是为何事而来。 慎儿端了茶进来,放到了秦夫人与太后面前便退了下去。 此刻,秦夫人与太后对坐榻上,只见太后轻轻举杯抿了一口茶,秦夫人却是一动不动,不过面色严肃。 “嫂子,今日到底所为何事?你我是一家人,还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吗?” 秦夫人看了太后一眼,“妹妹也知道你我是一家人?那么嫣儿呢?难道不也是妹妹的家人吗?” 太后一愣,“我何尝说过嫣儿不是我的家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对她毫不关心?连她在凤梧宫里出事了都没人管?” “她出什么事了?”太后惊呼道。从来没有人来与她说过啊! “她日日梦魇不断!你这个做姑母的,也不去关心一下。” 太后无奈一笑,“她日日梦魇不断是为了什么?她若不是亏心事做的太多,何至于梦魇不断。” 秦夫人咬了咬牙,这兄妹两人倒果真是亲兄妹,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她做什么都是为了顾家!如今她出了事,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管她!” 秦夫人咄咄逼人,太后叹了口气,“嫂子,你可不要冤枉好人。自她入宫之后,我对她如何,她自己心里清楚。我这个做姑母的,何尝有半分对不起她?” 秦夫人冷哼一声,“且不说这些,今日我去看她,她宫中竟然连一个可靠的宫女和太监都没有,只她一人呆愣愣地躲在后院之中。 她宫里的人还说,那个江尹和杏儿,一大早就不见了人,不知去了哪里!她好歹是个皇后!怎么能让她身边,连服侍的人都没有呢!” 听到这里,太后皱起眉头,眼中露出了一缕寒光。 秦夫人看在眼中,有些不知所措。太后毫无疼惜之意,反而竟有愤怒之色。这到底是为何? 只见太后不耐烦地唤了一声,“慎儿,进来。” 在秦夫人不解的眼神中,慎儿走了进来,对太后和秦夫人福了福身。 “慎儿,告诉夫人,凤梧宫中伺候的奴才,最近都如何了。” 太后冷冷一笑,拿起茶盏幽幽的喝了一口茶。 秦夫人疑惑之际,只听慎儿徐徐说道:“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本来有芸儿和杏儿两人。日前,芸儿自戕死了,杏儿听说也染上了疾病。 于是,便提拔了一个叫绿儿的宫女,贴身伺候在皇后娘娘身边。 昨日,绿儿被毒死了。听收拾尸首的奴才说,这绿儿平日里应该一直被打骂,身上早已没有一块好肉。 本来,今日娘娘宫中的江总管,应该将新定的大宫女人上报。 不过,今日一早,在冷宫门口发现了两具尸体,那尸体面目全非,都是中毒而死,身上的腰牌,便是江总管和杏儿。 如此,凤梧宫中暂无大宫女和总管太监,奉了太后娘娘之名,已经重新挑选人选供皇后娘娘挑选。 不过,去的人都被娘娘打骂了出来。” 慎儿说完,便恭敬地低着头,等待吩咐。 此刻,秦夫人瞪大了眼睛,早已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她的女儿下手毒死了那么多人?不可能!不可能的啊! 太后对慎儿点了点头,慎儿福了个身,便退了下去。 秦夫人思索片刻,却仍是不服气,对着太后吼道:“妹妹!既然凤梧宫中那么不安全,你更改好好保护嫣儿啊!一定是那个皇贵妃!她嫉妒嫣儿有孕,才下的毒手!” “她用得着嫉妒嫣儿?她独宠后宫,儿子又是皇长子,她还用得着嫉妒嫣儿?嫂子!我坦白告诉你!那些人中的毒,都是我们家的秘传毒药,外人根本就拿不到的!” 秦夫人有些颓然,她双目纷乱,显然想要继续为自己的女儿狡辩,“我不信!嫣儿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太后怒哼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嫂子,我这个做姑母的,在宫中为她遮掩的事情难道还不够多吗? 且不说她四下里对玉宸宫动过多少次手,不过是因为皇贵妃棋高一着,所以才没有成事。 否则,一旦皇贵妃有何损伤,陛下对我们顾家,你以为还会留有半分情面吗?” “这都是她们害的!我嫣儿那么乖巧善良!根本就不是那么残忍无情的人!一定是那些人害了嫣儿,嫣儿无奈之下,才只能反击!” “你的女儿乖巧善良?!她为了容颜常驻,连未出生的婴孩都吃的下去!你还说她乖巧善良?嫂子!清醒一点!” 此刻,太后再也没了为顾嫣儿遮掩的心思。 本来,她就对此事厌恶到了极点,不过是看在顾嫣儿是自己侄女的份上,才强行押下了此事,不做追究。 如今,这母女二人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还冲到她面前冷言冷语。 她倒要看看,这秦夫人听了这些话,还有什么话能对她反驳。 秦夫人张了张嘴,确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颓然地瘫坐在榻上,脑中一片混乱。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嫣儿和张道长说的时候,还提到了孩子的哭声。 她的女儿,她自小娇养长大的女儿,竟然……竟然…… 想到此处,秦夫人突然有些恶心,不由得侧头干呕了两下。 她伸手抚胸,不断地为自己顺气,才没有真的吐出来。 太后见了,也不想再多做纠缠,她叹了口气,“嫂子,你放心,此事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告诉过顾家任何一个人。 既然嫣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才应该好好管教她! 如今她生下了陛下的嫡子,家中自然会扶持她日后的地位。有了儿子,哪怕没有陛下的宠爱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顾家在一天,她便永远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将来有一天,她也一定会成为皇太后的。 你好好提点提点她。” 秦夫人的眼神有些空洞,她呆滞地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太后望着秦夫人虚乏无力的步伐,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也就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想她这位嫂子,何等泼辣的一个人,当年闹得自家兄长简直家无宁日。 如今一听女儿的混账事,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了。 秦夫人回到凤梧宫的时候,顾嫣儿已经将写了好几张纸,正递给了张毅宗。 张毅宗点头接过,“娘娘请放心,顶多五日,小道就会将这些全部做好,届时会去顾府拜访。” 顾嫣儿激动地点了点头,拉过母亲便道:“娘!到时候你可要立刻送来啊!” 秦夫人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你放心,娘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说罢,在顾嫣儿的头发上揉了揉,才带着张毅宗往宫门外走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供室罪证 京郊外的天气极好,一点都看不出才是入春不久,处处都透着早春时节的生机勃勃。 可并非太阳底下的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 这是逃亡的第三天,这三天对江尹来说,比三年的时间还要长。 一开始,他虽然死了马,却还有干粮和细软,只要能撑到下一个城镇,他就可以休养生息,喘一口气。 可顾家的那些人,怎么就像恶鬼一样的阴魂不散。 不论他走到哪儿,立刻就会有一群人蜂拥而来。 没办法,哪里来人,他便只能往反方向逃走。 就这样,他掉了干粮,掉了细软,如今不过三天,就连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破烂烂了。 小溪边上,他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见到处都没有人,才敢低头洗了洗脸,又喝了几口水。 天气很好,水中映射出江尹的倒影。 他突然愣住了,这是他吗?满脸的泥泞,残破的衣衫,充满恐惧的双眼。 虽然谈不上意气风发,可他本来也算得上是风度翩翩啊!怎么如今会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银子丢了,就算能跑到外地,又要靠什么活下去? 他自幼是顾府中的小厮,除了服侍主子,根本就没什么本事。 入了宫之后,除了帮顾嫣儿勾心斗角,帮她害人之外,更是什么都没有学会。 本来有些银子,他还能做做小生意,如今自己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他还能做些什么? 就连户籍册也丢了,就算他能进城,也难保不会被城中守卫抓起来。 他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会沦落至此呢? 他没有机会多想,远处传来了一些零星的说话声,吓得他忙闪到一旁,躲在一棵大树后。 还好他动作快,只见他一离开,便有五六个人成群来到了小溪边上。 江尹悄悄地探了探头,见那些人手上都带着兵器,背上都绑着弓箭,却并不着兵服,便猜想大约是来抓他的顾家侍卫。 他努力屏住呼吸,悄悄的隐在树后,一动不动,几乎连呼吸都要不敢了。 这几人似乎没有发现江尹,自顾自地洗了把脸,又喝了两口水。 其中一人突然骂了一声,“妈的!那小子躲到哪儿去了!怎么找不到人了!” 另一个人答道:“行了,别骂娘了。赶紧喝完水,继续去找,已经三天了,若再不能处理掉他,回府之后就轮到我们被收拾了。” “这小子倒也机灵,一直躲在树林子里,要不是树林子里没办法策马。就凭他两条腿,还能跑得过我们?” “你知道他机灵,就动作快些,喝完水我们立刻去找!” “这样。这林子不大,他又是不会功夫的,我们索性分头追击。你们两个走这边,你们两个走那边,你和我走这条路。” “好!一个时辰之后,无论是否找到,都到这里会合。” “好!” 几人应了一声,江尹便听到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大约是那些人已经分头行事去找他了。 江尹咬了咬牙,方才他不敢再探出头去,根本不知道那群人兵分三路是怎么走的。 此刻躲在树后虽然暂时安全,却到底也不是个办法。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中。不!他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活下去的办法! 江尹四下里望了望,他还在京郊边上的那个树林子里,虽然过了三天,可在这群人的追击下,他却根本没有跑出多远。 只要他能潜回京都……反正他在京都还有宅子在,只要装作在外遇到了匪徒,躲进自家宅子里修养一段时间不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感觉人生重燃起了希望,悄悄的巡视了一番周围,便往城门的方向挪去。 一切看似十分顺利,眼看江尹就要跨出小树林的范围了,却听背后一阵呼喊。 “在哪儿!快追!” 江尹连头都不敢回,拔腿就跑,一刻都不敢停下。 耳边传来一阵风声,一直箭矢立在了他的面前。 江尹的心早就跳到了嗓子眼,却一刻都不敢停下脚步。 他就这样不停地跑着,他看到了,眼前就是城门口! 突然,背后的脚步声好像停了,江尹回头瞄了一眼,只见身后二人窃窃私语,一脸愤恨。 对了!这里快到城门了,如果这两人再继续射箭,城门的守卫立刻就会聚拢过来。 江尹得意一笑,越发感念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对了。 不过,不出所料,他还是在城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 “大人,在下殷水,本来是外出办货的行商,可遇上遇到了歹人,所有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好不容易在回来的。 还请大人开恩,让小的回府!小的真的是住在京都的!” 守卫十分尽责,根本不准备放他进去。 江尹哀求之际,却见一旁突然来了个守卫,打量了他一番,对身边人说道:“我认得他,前两天刚出京的。” 江尹仿佛看到了希望,冲上去拉着守卫,喊道:“官爷你可认得我,我叫殷水啊!” 那守卫愣了一下,“倒也是记得,我记得是……那个什么地方人来着……是……” “是历山人!历山人!” “对了对了,历山人。” 一旁的守卫看了看,“既然你认得,我就放他进去了。”转而对江尹说道:“你进去。”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江尹千恩万谢,便跑着进了城门。 不过三天,他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此刻,他仿佛感觉不到疲倦和饥饿,一路不停的往自己城东的宅子跑去。 眼看就要到宅子门口了,却没想到竟然在自家宅子门口看到了两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正在和自己的管家说话。 他躲到一边,只听一人问管家,“你们家那个,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他每次出去,总起码要大半个月才会回来看一看。” 江尹舒了口气,幸好这管家不曾乱说话。 却听管家继续说道:“两位爷放心,只要我家老爷一回来,老奴一定立刻去顾府禀报。” 一道晴天霹雳劈到了江尹的头上,后来他们说了什么话,江尹便再也听不到了。 他只知道,这个府邸,他不能回了。 怎么办? 出城?城外那群人正在等着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只有六个,还是光那片小的一望就能见底的林子里就有六个。 回府?也不行,府中的管家已经被顾府人收买了。自己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已经没有地方去了……顾嫣儿,顾家,这是要对他赶尽杀绝啊! 此刻,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在顾家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老管家。 哪怕是看在自己父亲的面子上,顾家也该放了自己啊! 何况他根本没做什么!若不是他,顾嫣儿能生下儿子?若不是他,谁帮顾嫣儿害那么多人? 可这一切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他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有家不能回,就连逃都不能逃。 江尹咬了咬牙,芸儿死了,杏儿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他自己却又是这样子!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顾家不给他活路!他便也不给顾家活路! 这里是城东,京都的路,他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眯起眼,咬紧牙关,正好他如今落魄肮脏,连化妆都不用,也没有人认得出来。 没有人会想到,眼前这个破烂如乞丐的人,便是凤梧宫里的红人——江尹大总管。 一路往西,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一处府门口。 抬起头,那府门上的牌匾,龙飞凤舞,根本看不懂。 整个京都,只有一户人家的府上,会有这样的牌匾。 江尹冷冷一笑,敲响了大门。 玉宸宫中,柳念雪与裴峰刚刚用完膳。今夜吃得有些饱,两人此刻披上披风,在前院中一边赏花,一边散步,只当是消食了。 桃花开的很艳,就算在黑夜里也异常夺目。 柳念雪走到一树桃花下,伸手轻轻摸了摸花瓣,“夫君,你看这花瓣,摸起来凉飕飕却滑腻腻的,倒是十分舒服。” 裴峰笑着伸出手,也摸了摸花瓣。 “陛下,主子,柳大人有消息传来。”小德子路过花园,一见二人,便上来禀报。 “说。”裴峰放下手中的花瓣,握上柳念雪的手。 “倦鸟已经归巢,万事俱备。” 柳念雪微微一笑,看着裴峰说道:“如此,便只欠东风了。不知这东风何时能到?” 裴峰笑了笑,“人马已经出发,赵旻也跟着去了。想来两三日间,便有东风了。” 柳念雪笑着点了点头,对小德子说道:“小德子,你去告诉父亲,未免另起风波,明日一早,就将他送进宫来。这件事,不能有一点差池。” 小德子笑道:“主子放心,柳大人如今已经在押送的路上了,不过是提前派人来通知主子,怕主子突然见了人,太过高兴。” 柳念雪笑着看了小德子一眼,“你这小子,如今倒是学坏了,说话也学着分两截说了。” 小德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确实裴峰笑道:“行了,自己做主子的也老是不正经,还怪手下的人。” 说罢,对着小德子挥了挥手。 小德子如释重负,一溜烟就跑了。 柳念雪对着裴峰嘟了嘟嘴,“夫君倒是厉害,老在我的手下面前做人情。” 只见裴峰长叹一口,从背后搂着柳念雪,“实在是为夫没有办法,若哪一日夫人又生为夫的气了,为夫还得指望这些手下人为为夫说好话,开后门呢。” 柳念雪低头一笑,抬头便往裴峰肩膀一靠…… 第三百七十章 以亲相挟 清明节,按惯例,大齐朝堂之上若无大事,皇帝便会早早退朝。 因为上至帝王,下至各级官员,都要回家中摆宴祭祖。 裴峰扫视了一下面前的群臣,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可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作为上位者,他未必就都能知晓。 比如,今日他的外公竟然破天荒的来上朝了,或许他感觉到了什么,也或许今日就是这么凑巧。 身为太傅,他站在了第一排最靠近他的位置。 可他的心呢?即使自己身上也留着顾家的血,这位外公的心思,却从未真的在自己身上过。 裴峰无声地勾了勾唇角,那些低着头的群臣,看不到裴峰嘴角的冷笑,只都自顾自地低着头。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福全的唱喏声响彻了整个太和殿。 远远的,仿佛还有一缕缕的回音。 这样的时节,哪怕真有大事,那些大臣也会藏着掖着,若非没有办法,必然是要压到明日的。 不过,却有一个人,如同一颗钉子一般扎了出来,打破了这群人本该有的默契。 “臣,有本要奏!” 众人瞄了瞄,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皇贵妃的父亲,吏部尚书——柳谦。 看来一场腥风血雨,就要在朝堂上掀起。 那些人精一般的官吏,早已感觉到了其中玄机,奈何此刻无人能够擅自离开,只能装聋作哑立在当场。 “何事启奏?” 上位者的声音,如同一池平静的秋水,没有任何波澜。 “臣,要弹劾顾江与顾洋两位大人!” 顾宏眯了眯眼,一手伸到背后摇了摇,示意自己身后不远的顾江不要擅动。 顾江本来确实已要发作,但看到父亲手上的动作,便立刻舒开了眉头,只当没有听见一般。 “哦?柳爱卿竟要弹劾顾家两位爱卿,不知所谓何事啊?” 裴峰饶有兴致的勾了勾唇,一双凤目只盯着顾宏。 但见顾宏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如同柳谦根本就不是在说顾家之事,而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 到底是顾家的当家,果然沉得住气! 此刻,就连裴峰也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 这么多年来,他与顾家斗智斗勇,一直都半落於下风。 不甘心当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他确实也是真的有些佩服自己的这位外公。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与顾宏换一个位置,他未必能做到如此。 再往远处看一些,顾江的表情就明显正常地多。 虽然竭力隐忍,裴峰仍看到了顾江的眉角微微跳动了两下。 “臣弹劾顾江大人,贪污受贿、买官卖官,以朝廷官位中饱私囊;顾洋大人,身为将军,无端杀害营中将士,视人命、军法如草芥!” 裴峰微微一笑,抬手靠着龙椅的扶手,舒服地撑着头,笑问:“顾江,你怎么说?” 只见顾江上前一步,捧着笏板对裴峰弯腰道:“陛下,柳大人之言,实属诬告。臣为官多年,虽不敢说有何功劳,但也算的上兢兢业业,绝不敢做这些有违国法之事。 臣弟也是一样,这些年来,一直镇守东海,屡次击破南昭海军,对陛下绝对是忠心耿耿。” “陛下明鉴,臣有证人。” 顾江眯了眯眼,只听裴峰说道:“既有证人就宣上来。” 柳谦微微一笑,“陛下,有一位位证人,如今就在殿中。” 话音刚落,只见中书舍人李进上前一步,“陛下,罪臣李进,便是证人。” 顾江猛地皱起眉,回头一看,只见李进对着自己冷冷一笑,“顾大人,你想不到?罪臣跟随你多年,竟然会不顾自身安危,出来指证你。 不过,正因为罪臣一直跟着你,才知道你所作所为是如何令人不屑!” “李进!你休要在此胡言!” 顾江驳了一句,便又转向裴峰,“陛下,此人与下官有私仇,才会出来做伪证。下官根本不曾做过什么贪污受贿之事。” 李进仰头哈哈大笑,“顾大人可是想说,在下曾在寻芳阁中,与大人争抢花魁不遂,所以才故意陷害大人啊!” 此话一出,四下里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大齐并没有明文规定,令为官者不许去青楼。 不过这些文人雅士,向来以洁身自好自处,平日就算去青楼也是偷偷摸摸的,没什么会明目张胆,更何况还是抢花魁这样的“壮举”。 “你!你!”顾江咬着牙,他心里虽是这样想,可他根本没有打算说出这样的话。 “你分明是胡搅蛮缠,此事与今日殿上之事有何关系?你说出此事,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扰乱陛下的判断罢了。” “陛下圣明,岂是罪臣可以扰乱。不过,罪臣倒想问问顾大人,若是顾大人不曾贪污受贿,顾家何来那么多银两,让大人可以一万两千两之资,求得佳人垂青呢?” 李进勾了勾唇,眉眼之间尽是不屑。 此刻,周围的窃窃私语更大声了起来。 要知道,这顾江虽是中书侍郎,官拜三品,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千余两,如何能支撑得起如此巨大的嫖资? 眼见顾江的眼神开始闪躲,顾宏眯了眯眼,再也不能继续隐忍。 他上前一步,微微一笑,“以我顾家家资,难道连这区区万两,都拿不出来吗?” 顾家确实拿得出来,不过,这“区区万两”也不算是小数目,顾家又岂会让顾江用来讨好一个青楼女子。 大家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清楚的很。 碍于颜面,太傅大人为保儿子没有办法,才站出来说这句话罢了。 不过,至于他心中怎么想…… 众人低下头,不少人已经悄悄掩嘴偷笑了起来。 顾宏瞪了顾江一眼,自然是在埋怨自己的儿子做事冲动,无端端被人落下了把柄。 裴峰心中也觉得好笑,不过面上仍是一派公正的样子,“既然两家各执一词,就让刑部……” 说道这里,裴峰有意顿了一下。 只见御史大夫周平上前一步,“陛下,刑部尚书顾涛大人,乃是顾江、顾洋两位大人的亲弟,虽然不曾涉事其中。为保公正,下官请陛下恩准三司会审。” 顾宏心中一颤。所谓三司会审,乃是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刑部侍郎三人同审。 虽然那刑部侍郎是顾涛的亲信,也算顾家能够插上一脚。 不过,顾涛从早年开始,就对家里多有不满,虽然多少也会为他哥哥尽力,但其为人秉公执法,绝不是会为了两位哥哥枉法之人。 且如今,御史中丞必是周平的亲信。 而大理寺卿白术被除掉之后,新的大理寺卿名叫栗勋,此人乃是太尉赵云天之妻,公孙夫人的表弟。 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周平,这周平难道和他顾家也有过节吗?何以此时跳出来生事? 他又哪里会记得,这周平,正是周幽儿的亲生父亲。 女儿枉死,他并不怪裴峰,也不怪柳念雪。 他知道,柳念雪是女儿的挚友,又在宫中多次相帮。 周家也是世代为官,对顾家在后宫和前朝的手段,也算得上了如指掌。 他人虽不在宫中,心思却是十分清明,女儿枉死的这笔账,他自然就要算到顾家的头上。 莫说他与柳谦也是交好多时,就算没有关系,此刻眼见顾家吃瘪,也必然是要出来相帮的。 周平话音一落,魏忠义见顾宏尚在思索之际,便抓紧时机,赶紧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以为周大人所言甚是。且顾洋大人不在京中,应立即派人将其召回。” 柳氏一党与太师门生眼看裴峰不语,自然都纷纷上前应和道:“请陛下恩准三司会审。” 差不多了,裴峰所要的,就是眼前的场景。并不是他要求三司会审,而是百官齐发,他也是“无奈之举”。 “既然众位爱卿,都这么说了,那朕……” 裴峰话音未落,顾宏立刻上前抢白道:“陛下!陛下目光如炬,自然能看到,今日一切都是针对顾家而来。 老臣虽然已经算是隐退,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诬赖我顾家的儿子!” 柳谦冷冷一笑,上前道:“顾大人,人证就在眼前,到底是诬赖,还是确有其事,三司会审之后,自然一目了然。” “柳大人打的好算盘。谁不知道大理寺与御史台都与你柳家脱不了干系。三司会审,何来公正可言。” 顾宏说罢,还冷哼了一声。 顾家党羽见状,自然也都纷纷上前迎合道:“是啊……如此实在不公,还请陛下三思。” 本来,顾家与魏赵柳三家在朝堂上,才刚刚算是五五之数。 如今太尉不在殿中,虽则手下武将也都跟着魏忠义与柳谦的态度行事,到底还是弱了一口气。 就在两相僵持之际,突然,太和殿门外传来一阵唱喏。 “皇贵妃驾到!” 皇贵妃?她来干什么? 顾宏与顾江相视一眼,眼中皆有防备之色。转而看去,又见柳谦与魏忠义眉眼之间隐隐透着一丝得意。心中便越发觉得不好。 柳念雪款步上前,对着裴峰福身请安:“臣妾参见陛下。” “爱妃起来说话,不知爱妃何事来太和殿?” 顾江冷哼了一声,“皇贵妃,后宫不可干政,皇贵妃来太和殿,实在不合适。” 柳念雪对着顾江冷冷勾唇,尚未开口,却又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声唱喏,“报——东海急保!” 众人面面相觑,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柳谦弹劾顾家,皇贵妃驾临太和殿,边关又是急报,怎么所有的事情都挤在了今日? 第三百七十一章 江尹反口 “陛下!东边反了!” 只见一个兵丁模样的人,冲入朝堂猛地跪了下来,一边喊着,一边将背后背着的卷宗双手呈上。 裴峰故作惊讶之色,李福全走上前,从兵士手中接过卷宗,交给裴峰。 裴峰佯装看卷宗,却有意无意地瞟着顾宏和顾江,眼见他们的表情比自己还要惊讶,不免心中有些好笑。 “什么反了?谁犯了?!” 顾宏向来老臣,此刻竟连仪态都顾不上了,一把拉起兵士便匆忙问道。 “是……是宣武将军,带着东海守军反了……”那兵士被顾宏吓了一跳,说话有些结巴。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柳谦冷冷一笑,“这宣武将军在东海驻守期间,听说如同土皇帝一般,当地人只知顾将军,不知这天下乃是裴氏天下。” 顾江一咬牙,上前扯住柳谦的衣领,怒道:“柳谦!你休要胡说!我顾家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下官与顾家并无仇怨,顾家得罪的不是下官,而是这天下。” 顾江一愣,手上的力道不由一松,便立刻被柳谦一手拍去。 柳谦整了整衣装,冷笑着瞟了顾江一眼,便不再将他放在眼里。 是天下……是天下? 顾江抬起头,却见裴峰此刻正盯着他,眼中悠悠之色,如同一双深不见底的黑洞,眼看就要将人的魂魄吸走。 这……是他的外甥,什么时候起,这个外甥竟然能有如此慑人的眼神了…… 顾江的身子有些打颤,幸好有顾宏在身边,瞪了他一眼,才将他的魂魄勾回来。 柳念雪低头不语,心中却思量着,没想到东边的消息,竟然比自己料想的还要早了几日。 不过,如此也好! 有了这个消息,此刻任是顾宏和顾江有翻天的本领,也绝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 柳谦可不会让时机白白流逝,立刻上前一步,怒道:“陛下!请陛下立刻治顾家谋反之罪!” 可姜还是老的辣,只见顾宏不过瞬间就稳住了心神,此刻脸上已毫无惊慌之色,只是笑道:“老臣的儿子绝不可能反,一定是有人假传消息。” 说罢,他那一双布满了皱纹,却仍坚毅果断的双眼,如同两柄利剑一般,射向了柳念雪。 这一切太巧了,太巧的事往往不是巧合,必是有人暗中安排。 柳念雪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 在别人看来,不过是觉得这皇贵妃,风姿绰绰、夺魄勾魂。 可此刻,顾宏看在眼里,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如同一只成精的狐狸,美则美矣,却实在太过狡猾。那滑不留手的狐狸尾巴,仿佛最聪明的猎人都没办法抓住。 只听柳念雪冷笑了一声,“没想到,这泱泱大族,竟然是这样的人家。想来也是,便是这样的人家,才能生的出这样的女儿。” 她言语中的不屑,任是个蠢货都能听得出来,更何况是顾宏、顾江两父子。 顾江怒气冲冲的指着柳念雪,怒道:“皇贵妃!话可不能乱说,臣的女儿身为皇后,可容不得你这个皇贵妃诋毁半分。” “诋毁?”柳念雪反问了一句,眉眼中之中的不屑,语气之中的质问丝毫不减。 只见她根本不顾顾江暴怒的眼神,上前一步,对裴峰福身道:“陛下!臣妾要状告皇后娘娘!” 她斜眼瞄了顾宏两父子一眼,继续说道:“状告皇后,惑乱后宫!混淆皇家血脉!” 顾宏瞪大了眼,转头怒视顾江,却将顾江此刻一脸迷惑,比他还要诧异。 怎么可能?!自己的孙女虽然算不上聪明伶俐,但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做出这些事啊! “皇贵妃!你休要诬赖老臣的孙女!” 顾江已经楞的说不出话了,倒是顾宏还有几分清醒,立刻反驳了一句。 柳念雪一转身,上前一步,厉声呵道: “本宫若无证据,又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本来,此事应当在后宫,由太后娘娘定夺。不过,本宫听闻日前有人已然上奏,请封二皇子为太子。 如此动摇国本,居心叵测之事,本宫身为皇贵妃,位同副后,决不能置之不理。” 柳念雪气势逼人,顾宏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幸得顾江一把扶住。 顾宏望着柳念雪倾国倾城的容颜,粉雕玉琢、妩媚天成,仿佛什么样的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 但此刻,顾宏看在眼里,却如同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竟让他有了些许心惊的感觉。 他已年将八旬,从年轻的时候到现在,他纵横天下,从来没有输过,更别说是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和他的女人。 顾宏望了一眼龙椅上仿佛已经看穿一切的裴峰,又望了一眼这笑得人畜无害的柳念雪。 他们两个人是故意的,甚至不顾皇家颜面,也要让全天下都知道,顾家看似名门,却是如何的腐烂不堪。 如此,不论他们对顾家做什么,哪怕顾江就此灭族,他们两人也是替天行道,没有丝毫的错处。 没想到他们竟然那么绝!宁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混账!”裴峰见顾宏一下子没了底气,便立刻瞅准时间,一拍桌,怒道:“顾家竟然如此猖狂!传朕执意,就按方才众位爱卿所言,顾江和顾洋的案子,交由三司会审,限期十日,必须结案!” 周平、栗勋、顾涛三人听了,立刻上前一步,恭敬道:“微臣领旨。” “至于顾洋在东海叛乱之事,赵统领!” “臣在!” “就由你带领京郊十万精兵前去镇压!太尉早先已去劳军,务必要保护他的安全!” “臣遵旨!” 顾宏一皱眉,突然一咬牙,中计了! 看来此次顾洋无端叛乱,一定和赵云天劳军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自己明明已经去了亲笔书信,让顾洋务必忍住一时,不要轻举妄动啊! 顾宏还没来得反应,只听裴峰继续说道:“至于后宫顾氏,就由朕与太后亲自审理!来人!将朕的外公和舅舅,‘请’到寿康宫去!再将那个顾氏也一同押往!” “是!奴才遵旨!”李福全奉了旨,便立刻指挥着一旁的禁卫制住了顾宏顾江二人,往后宫方向送去。 裴峰说的是“顾氏”,不是“皇后”,这句话,便相当于已经将柳念雪所说之事盖棺了。 裴峰冷冷扫视着面前,那些已经禁声不语的各级官吏,冷声道:“还有谁,有本要奏吗?” 众人纷纷跪下,“臣无本启奏。” “那便退朝!” 裴峰一声令下,走下龙座,上前牵起柳念雪的手,柔声道:“爱妃与朕,同去寿康宫。” “臣妾遵旨。” 这陛下方才还冷言冷语,此刻对着皇贵妃却是绵柔细语,不但不怪罪她在前朝说出这些有损皇家颜面的事,反而还邀他与自己一同去寿康宫。 而这皇贵妃,似乎连半点惊讶都没有。她的声音柔柔亮亮的,本是十分悦耳,可众人此刻听在耳中,却都不免心中发怵。 眼下,这些人精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闹剧。 一场,陛下从今往后,要将天下大权全部捏在自己手中,所以才特地演出的闹剧。 而这闹剧里,人人都是演员,都是棋子,编剧却只有两人。 如今,这两人携手走出了太和殿,也便已经清清楚楚地向所有人说明了,将来谁才是后宫之主。 从今以后,世上的名门贵胄,排在第一位的将再也不是顾家,而要改为姓柳。 龙撵上,裴峰与柳念雪并肩而坐,缓缓往寿康宫的方向而去。 “没想到,老师的速度这样快。” “是啊……只是,如此一来虽然效果也好,却未免太过刻意了。”柳念雪微微摇了摇头。 裴峰笑道:“虽是如此,也便算了。如今也有如今的好处。” 柳念雪转头望去,见裴峰笑得轻松,便问道:“什么好处?”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只要与裴家作对,哪怕是顾家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裴峰的眸中闪出一丝厉色,柳念雪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抚上裴峰的眼眸。 她笑了笑,“夫君如今,越发像是皇帝了。” “什么叫像,你夫君我,本来就是皇帝。” 是啊……本来就是皇帝……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在耳中,柳念雪似乎没有惊喜,反而微微觉得有些刺耳。 裴峰伸手将柳念雪搂住,“别怕,你夫君,永远是你夫君。和我是不是皇帝,没有任何关系。” 柳念雪轻轻点头,蹭了蹭裴峰的下巴。 如今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就算要想,也要等摆平顾家之后,才能想。 龙撵稳当,速度却不快,不过眼看也就要到寿康宫的门口了。 远远地,柳念雪便见一个人站在了寿康宫的门口。 她头戴凤冠,身着黑色鎏金的凤袍,迎风独立,望着龙撵的方向。 那是太后,虽然很远,柳念雪却还是感觉到,太后望着自己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 柳念雪微微一笑,根本就不在意。 转头一看,她本以为裴峰的眼中多少会有些不忍,但此刻看来,却尽是凉薄。 柳念雪伸手握住裴峰的手,他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 只有看着她的时候,他的眼中多少还会流露出一丝暖意…… 第三百七十二章 陈年往事 “天气寒凉,母后又何必在宫门口等着,与朕一同进去。” 裴峰牵着柳念雪,对太后说道。 太后看了柳念雪一眼,对裴峰说道:“皇儿,一定要如此吗?哀家不希望……”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裴峰便打断道:“母后,如果可以证实顾家无罪,朕自然也不会冤枉了外公和舅舅们。” 太后叹了口气,转身往正殿走去。 裴峰捏了捏柳念雪的手,一同往正殿去了。 顾家无罪吗?当然不是,不管是柳念雪还是柳谦所说,无一不是顾家切实所做之事。 可这其中,难免有一些,不乏裴峰等人的放任,甚至于引导。 当然,可就是朝堂。 就算此刻,将要面对的人是自己的外公和舅舅,裴峰也不会再有半点犹豫。 而柳念雪,只要裴峰不犹豫,她也绝不会生出半点犹豫。 柳念雪走入正殿的时候,只见顾宏和顾江正在殿中坐着,顾嫣儿尚未到场。 太后径自坐到了上位,裴峰牵着柳念雪,在左下手坐了下来。 顾江看在眼里,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平日里听说倒也罢了,如今眼看着裴峰不待见自己的女儿,独独宠爱柳念雪,他无论如何都有些看不下去。 顾江待要说话,却见自己的父亲正无奈地瞟了自己一眼。 那一瞬间,他读懂了父亲眼中的意思。 他自己难道不是这样吗?他在府中难道不是宠妾灭妻吗? 或许顾宏的意思,是想让顾江反省一下自己。 可如今顾江脑中想的却都是,不知自己的女儿,会比秦夫人好多少…… 再看看柳念雪,那对着裴峰温柔笑着的样子,和白水仙也是不相上下,全然不似方才太和殿上咄咄逼人的样子。 突然,他竟然有些理解起了裴峰。蹿到嘴边的怒气,竟然有些消了下去…… 顾宏不知儿子心中所想,不过若是他知道,恐怕此刻就要气晕过去了。 他瞄了柳念雪一眼,对裴峰说道:“陛下,如今也算得上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便不妨直说。无需遮遮掩掩了。” 裴峰低头一笑,“外公,关起门来,朕确实应该叫上一声外公。不过,既然被告还未到,也没什么好先说的。” “什么被告!那是陛下的皇后!难道就为了旁人的几句话,就要橙汁当朝国母吗!” 顾宏并不是傻,而是他实在没有办法相信,他顾家出来的女儿,真的会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 前朝之上,裴峰不过是为了压倒顾家,才让柳念雪出来说这些话。 这他可以理解,各为其主罢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如今,既然已经关上门,在寿康宫中了,顾宏便不想再为这些无稽之谈多做纠缠了。 柳念雪掩嘴一笑,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 顾宏老眼一眯,显然很不高兴,“皇贵妃,你笑什么?” “本宫是笑,太傅大人竟然以为这位皇后娘娘是什么乖巧的小丫头……看来你们,都不了解自己家里的孩子呢……” 顾宏皱起眉,再要相问,却见柳念雪已经转向了太后。 “母后,您相不相信,臣妾所说,没有一个字是胡编乱造,全是皇后切实所为。” 太后愣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却又低下头,显然是在犹豫。 “容秀!” 顾宏的叹息,将太后的思绪拉了回来,太后的眸子,正在慌乱的搅动着,好容易才憋出一句,“哀家不信……这孩子虽然……虽然做过很多错事。念雪,哀家知道她有很多事对不起你,可她……哀家还是不信,她会做那样的事……” 柳念雪微微一笑,“到底是自家的孩儿,袒护一番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今日臣妾所知之事,人证物证俱在,实在难以狡辩。” “什么人证物证。人证你可以随便找一个人无赖!”顾江自然不能眼看着柳念雪指正自己的女儿。 柳念雪冷冷一笑,反问道:“那物证呢?” “什么物证!” “启禀太后、陛下,皇后在凤梧宫不肯出来,属下等又不敢对皇后动粗,还请太后和陛下示下。” 柳念雪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进来的侍卫打断了。 裴峰皱了皱眉,不耐烦道:“还有什么好示下的,拉过来。” “不!”太后猛地站了起来,阻挠道:“不要伤了她……既然她不肯过来,我们过去也是一样的。” 柳念雪垂了垂眉,自然是好,柳念雪巴不得他们可以过去呢。 于是,顷刻间便准备好了轿撵,太后走在第一位,身后跟着裴峰和柳念雪,而顾宏父子站在最后。 顾宏皱了皱眉,悄悄在儿子耳边问道:“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 顾江无奈道:“父亲,怎么可能啊!这丫头再怎么蠢,也不会蠢成这样……更何况,从来都没听她母亲提起过啊……” 顾宏点了点头,心中略微有些放心。 可他探头望向柳念雪的背影,又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柳念雪的这份笃定,到底来自哪里。既然顾嫣儿不可能做出这些事,那必然是诬陷。她为何还能如此自信? 哪怕柳念雪信誓旦旦,他仍旧无法相信,且不说顾嫣儿根本无法脱离顾家的掌控。就算顾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顾宏相信,顾家的女儿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轿撵停在了凤梧宫门口,门口的太监一见这一大群浩浩荡荡的人马过来,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脚。 一时间都不知应该进去通报,还是先俯身行礼。 但见那人呆呆地立着,慎儿扶着太后都已经到了眼前,才俯身道:“参见太后娘娘!” “参见陛下,参见皇贵妃。” “起来。”太后抬了抬手,“皇后现在何处。” “皇后……娘娘现在……”那小太监支支吾吾,却不像是不知道。 太后皱了皱眉,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顾宏父子站在身后,只见裴峰抬起手,帮柳念雪拂去了额角的一缕散发,而柳念雪便抬头对着裴峰一笑。 一时间,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带路!”太后怒斥了一声。 她心疼自己的侄女,可她身为太后,多年的后宫经历培养起来的敏锐感知,已经让她心中起了不悦。 小太监踉踉跄跄地在前面引路,太后一干人等,便疾步往凤梧宫的深处走去。 转来转去,竟转去了宫中西北角,一处隐秘的房间。 那房间的门关着,可众人站在门口,却仍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太后皱了皱眉,这里面到底在做什么?任是她的佛堂,也不会有那么重的檀香味啊。 她皱眉盯了小太监一眼,小太监吓了一跳,跪地道:“太后明鉴,皇后娘娘就在这殿里。这几日,娘娘经常都在殿里,不肯出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顾宏此刻已经走到了太后身边,眼见那房间奇怪,便问小太监。 “这……这……”那小太监又支支吾吾,不敢言语一般。 顾宏与太后对视了一眼,此刻,两人的眼中都有了犹豫之色。 看来此处不一般,如今裴峰和柳念雪正在身后,那他们还要不要进去呢? 太后垂了垂眉,对小太监说道:“哀家去正殿等候,快将皇后娘娘叫出来。” 柳念雪在背后几乎要笑出声,这太后袒护顾嫣儿,也做的太明显了。 裴峰皱了皱眉,眼看就要上前,却被柳念雪拉住。 柳念雪对着裴峰摇了摇头,裴峰眼中虽有几分疑惑,却还是止住了脚步。 顾江还在身后,眼见如此,不免有些奇怪。 这房间明显有问题,既然柳念雪要对顾家不利,为何要阻止裴峰呢? 只见太后已经转过身,准备绕去正厅,那小太监却膝行了两步,磕头道:“太后,奴才实在没有这个本事,方才侍卫来的时候,奴才已经劝过主子了。 可主子就是不肯出来,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顾宏怒视那小太监。 小太监被看得心里发怵,不由得低下头,轻声道:“还说外面有鬼,只有这里才安全……” 太后猛地转过身,指着小太监怒道:“混账!不许胡说八道!” “奴才……奴才不敢胡说……” 眼见那小太监已经吓得浑身打颤,太后和顾宏对视了一眼,越发觉得这房间绝对不能让裴峰二人进去。 但此刻,被这小太监如此一说,场面瞬间尴尬了起来,一时间反而进退不得。 却是柳念雪,微微一笑,上前虚抚了一把那小太监,“凤梧宫如今的大宫女和总管太监呢?让他们去把皇后娘娘请出来。” “回禀皇贵妃,这已经好几日没有大宫女和总管太监了,宫里早就一团乱了。” “那皇后娘娘如今的饮食起居,是谁打理的?让她过来请娘娘便是了。” “这……是宫里的秋月,奴才这就去叫。可秋月若也哄不出来,该如何是好呢?” 柳念雪淡淡一笑,“只让秋月去说,午膳时间到了,请皇后娘娘出来用膳便罢了。只要娘娘开了门,就把娘娘请出来。” “奴才遵旨。”小太监立刻回头去找秋月。 太后望着柳念雪,心中不免奇怪,为什么柳念雪要帮她呢? 却见柳念雪似乎并不在意,不过对着自己一福身,“请太后,移步前厅。” 太后刚要抬脚,却听裴峰冷声说道:“叫个宫女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朕就与各位,一同在此等皇后开门。” 众人有些犹豫,一时间楞在当场。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决断凤梧 凤梧宫的暗室,一干人等就站在门口等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顾宏对太后皱了皱眉,太后自然也想上前将裴峰哄走,却见此刻裴峰一脸坚决,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太后只能无助地望向柳念雪,却见柳念雪正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假装没有看见她的视线。 她无奈一叹,心中自然已经明白。 方才裴峰不曾开口,柳念雪还是愿意卖她一个面子的。可如今裴峰开口了,柳念雪必然是站在裴峰身边,一刻也不会退缩的。 无奈之际,太后对着顾宏摇了摇头。 顾宏叹了口气,罢了,看来今日裴峰已经铁了心,要一锅端了顾家。 反正他心里也正想看看,那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过一会儿工夫,秋月便被带到了暗室门口,身后还跟了几个侍卫。 这个是清秀的丫头,眉眼之间透着稳重。 只见她上前,对众人行礼之后,便说道:“还请各位主子稍退后一些,皇后娘娘乍一见那么多人,可能会害怕的。” 太后皱了皱眉,心中虽觉得奇怪,却也退了几步。 秋月福了福身,便敲门道:“皇后娘娘,奴婢秋月,来请您用膳。” “皇后娘娘?”没有人应,秋月只能又唤了一声。 “不!本宫不出来!你把膳食端进来!”顾嫣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警觉和惊恐。 顾江听了,不由得想上前一步,却被顾宏一把拉住。 只见顾宏摇了摇头,顾江没有办法,便低下了头。 这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以前在府中,虽然表面上总装得温柔娇俏,可他心里却十分清楚,顾嫣儿心底里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 这样一个女子,如今竟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顾江有些心疼,一双手不由得在袖底握成了拳。 秋月回过头,似乎在等待太后的示下。 只见太后一点头,秋月便对屋里说道:“皇后娘娘,您稍等,奴婢这就端进来。” 这秋月倒是十分乖觉,说罢便走远了些,佯装真的是去端膳食一般。 过了一会儿,才又回到门口,敲门道:“娘娘,您开一开门,秋月将膳食端来了。” 门内悄无声息,不一会儿,便发出了门栓动作的声音。 只见大门一开,顾嫣儿见秋月手中没有东西,立刻就要关门,却被一旁的侍卫一左一右拦住了。 “你们干什么!在本宫宫里放肆!快滚!本宫要关门了!” 顾江有些发愣,顾嫣儿这歇斯底里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家中的秦夫人,也让他心中油然而生几缕心酸。 这女儿,原本不是这样的…… “娘娘,奴婢得罪了。”秋月抱歉地对顾嫣儿福了福身,便进去将顾嫣儿拉了出来。 可顾嫣儿的力道极大,眼见无法关门,竟猛地将秋月推开,自己一溜烟又缩回了房里,也不再管那门是否能管的上。 秋月被推倒在地,无奈地看来太后一眼。 太后眉头一皱,一时间也是怒上心头。这是她的侄女没错,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这丫头怎能如此乱七八糟! 太后怒哼一声,早就忘了自己和顾宏是万万不希望裴峰二人进这间房的。 竟然一甩袖,带头就冲了进去。 顾宏与顾江对视了一眼,自然也跟了上去。 却是柳念雪与裴峰,在身后望着前面三人,相视一笑。 一进房门,太后和顾宏父子立刻就愣住了。 三人站在门口,脚下进也不是、腿也不是,他们环视着面前的一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间房的布置,和太后的佛堂很像的。 可台上供奉的,却不是哪位菩萨,也不是哪位上仙,而是十几座排位! 太后吓了一跳,脚下一软,不由得退了两步,幸而慎儿一直护在身边,紧紧地将她扶住了。 乍一看那么多的排位,莫说太后一个女子,就连顾宏和顾江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免有些发毛。 顾江扫视了一下,却不见顾嫣儿的人,只有供桌下的桌布正在瑟瑟发抖一般。 他一皱眉,上前一扯桌布,便将顾嫣儿从桌底拉了出来。 顾嫣儿愣了一下,一见是自己的父亲这才稍微放松了下来,死拽着顾江的手臂,惊慌地说道:“父亲,你怎么来了?你来了正好,道长说凤梧宫的阴气太重,有你来了,一定会好些。” 顾江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见顾嫣儿这惊恐害怕的样子,他难免觉得有些心疼,可听她说的话有觉得牛头不对马嘴。 此刻,裴峰已经牵着柳念雪走入了房中。 顾嫣儿一见裴峰来了,忙放开自己的父亲就冲了过去,拉着裴峰的衣袖,故作娇柔,“陛下,您终于来看嫣儿了。” 可一转眼,又看到柳念雪在旁边,便又怒目相向,“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我凤梧宫的大门的。” 柳念雪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这好像也不是臣妾第一次进凤梧宫了。” 顾嫣儿冷哼一声,“你给我出去!你现在就给本宫出去!” 柳念雪瞟了顾嫣儿一眼,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只见她款步而行,走到那堆排位前,笑问:“皇后娘娘,这些排位是谁啊?” 太后、顾宏和顾江,他们三人都想问这个问题,可是却都没有问出口。 若非亲眼所见,太后根本就不会相信凤梧宫中会有这样一件房间。 若不知道的人走进来,八成会以为这是谁家祠堂呢。 顾嫣儿一皱眉,“管你什么事!” 一边说着,一边却要上前阻止柳念雪。 可她的手却被裴峰一把抓住了。 “陛下?”顾嫣儿疑惑地望着裴峰,却见裴峰脸上只有冰凉,根本不为所动。 她有些慌了神,想要挣脱裴峰,可那只手简直如同铁箍一般,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柳念雪微微一笑,随手拿起一个排位,“无名小童之位。” 一听柳念雪竟然读了出来,顾嫣儿再看一旁,太后、父亲、祖父皆是在场,心中自然越发害怕,奈何又挣不开裴峰的手,只能骂道:“柳念雪!你给我滚开,不许读!” 柳念雪哪里会理她,又将排位一转,“十月初八,为保容颜,葬于吾口。” 此话一出,顾宏与顾江立刻诧异地望向顾嫣儿。 只见顾嫣儿一脸焦急,只想上前去拉柳念雪。 再看一旁的太后,太后叹了口气,仿佛是无奈,又仿佛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妹妹……你……早就知道?”顾江犹豫地问道。 只见太后迟疑的半晌,终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顾江有些颓然,他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抬起头,望着自己仍在努力挣脱裴峰束缚的顾嫣儿。她一如既往的娇柔,因为最近睡眠不好,容貌不禁有些灰白,可到底还是他的女儿。 但此刻,他突然觉得,他好像不太认识这个女儿了…… 柳念雪放下排位,又随手拿了一个,“方婕妤之位,二月初五,言语相撞,毒弊于宫中……” 柳念雪冷冷一笑,这方婕妤,没想到真的是折在顾嫣儿手中的。 看来,顾嫣儿手中的人命倒真是不少啊。 而此刻,最无法相信自己耳朵的,是顾江。 他记得这个方婕妤,为了女儿,他在前朝命人弹劾方婕妤的父兄,以至于多人罢官流放。 而他的女儿,一面在他面前装可怜,一面竟然动手除掉了这个方婕妤。 顾江此刻突然有些发怵,这到底是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对着自己楚楚可怜的女儿? 只听柳念雪悠悠问道:“皇后娘娘,你儿子呢?” 顾嫣儿愣了一下,是啊……她的儿子呢…… 只见太后长叹了一口,“安儿在我宫里呢……” 都不是因为顾宏来过信,不过是顾嫣儿生了孩子之后,一直疑神疑鬼,二皇子在宫里根本没有人照顾。 二皇子本就是早产,身子孱弱,太后迫于无奈,便只得将他接到自己身边抚养。 柳念雪微微一笑,仍问顾嫣儿:“皇后娘娘,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顾嫣儿的眼睛瞪地极大,嘴也长得很大。 这女人为什么问自己这种问题,她知道了什么吗? 环顾身边,此刻,太后、顾宏、顾江,都震惊地望着顾嫣儿。 他们当然都不相信自家出来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可柳念雪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避讳地问出这个问题。 这让他们没办法不去怀疑,难道,柳念雪方才所有的指证,都是真的? “你别胡说!那孩子的父亲自然是陛下!”顾嫣儿咬牙对着柳念雪怒吼道。 相比起柳念雪信誓旦旦而又云淡风轻的样子,此刻顾嫣儿的咬牙切齿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是吗?那孩子,真的是陛下的孩子吗?” 柳念雪望着顾嫣儿,面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但此刻,她的眼神分明是冰冷的,仿佛透过顾嫣儿的双眼,看透了她的内心。 顾嫣儿心中发毛,可如今那么多人在,她知道,她绝对不能退缩。 “有什么话,都出去再说。” 太后皱起眉,往门外走去。这个地方乌烟瘴气,她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柳念雪对着顾嫣儿笑了笑,也走了出去。 裴峰看了身边的侍卫一眼,让侍卫押上顾嫣儿,自己则上前,牵起了柳念雪的手。 第三百七十四章 顾家后院 凤梧宫的正殿中,太后坐在正中,裴峰拉着柳念雪坐在下手。 余下的人,不过是在中间摆了几张椅子,各自坐下了。 “皇贵妃,刚才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给哀家清清楚楚地说明白。” 太后此刻的表情俨然已经严肃了起来,她是顾家的女儿没错,可她更是裴峰的母亲,是大齐的太后。 混淆皇家血统这样的事,怎能从她手中出来? 她一直在努力维系裴家与顾家的平衡,但是这不代表,她就要帮着顾家坑害自己的儿子。 如果方才柳念雪说的都是真的,这样的事,她是绝不允许发生的。 柳念雪站起身,对太后福身道:“母后,那孩子根本就不是陛下的孩子,实乃是皇后与别的男子所生。” “你胡说!”顾嫣儿立刻怒吼道。 若不是她身旁还站着两个侍卫,恐怕此刻,顾嫣儿就要冲上去扯住柳念雪了。 “你住口!”太后对着顾嫣儿怒道,随即又转向柳念雪,“说下去。” “这孩子的父亲,本是凤梧宫里的总管太监。母后一定觉得奇怪,太监如何能够生儿育女。不过,此人买通了净身处的总管,故而得以以男子之身混入宫中。” “竟有此事?净身处的总管何在。” “回禀母后,臣妾已命李福全将此人压了过来,如今应该已经到了。” 太后皱起眉,对慎儿说了一句,“押进来。” 慎儿奉命,一会儿便和李福全一起,将净身处的总管太监刘行带进了殿内。 李福全一把将那刘行退到地上,对太后躬身道:“太后,这就是净身处的刘行。奴才已经查明,此人收受了凤梧宫里江尹的贿赂,为江尹假造了文书。使那江尹,并未净身,就直接入宫了。” 刘行一听,立刻不停磕头,“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奴才实在是鬼迷了心窍!奴才可以保证,只此一人,在没有过其他啊。” “混账!宫中之事,怎可如此随便!李福全,你是大内总管,这些事情,便交由你去处理!” 李福全躬了躬身,“如此,按例该罚刘行杖毙,立刻执行。” 说罢,便由两个侍卫上前,将刘行拉到了殿外。 不过片刻,殿外已经响起了刘行被杖责时的喊叫。 顾嫣儿微微一颤,显然有些吓到了,却仍狡辩说:“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这孩子不是陛下的啊!再者,这江尹不是太监的事情,本宫根本无从知晓,怎能赖到本宫头上!” 柳念雪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只见小德子带着江尹,走入殿内。 顾嫣儿顿时瞪大了双眼,“你……你不是死了吗?” “哼!你当然希望我死了!” “你……你!你不要冤枉我!” 顾宏看在一旁,立刻感觉到了事情不对。 柳念雪可不会随便把江尹带出来,她不是傻子,一定是江尹已经招供了一切。 但此刻,如果江尹还出来指证,那顾家简直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他对着顾江皱了皱眉,只见顾江冷哼了一声,说道:“江尹,你是管家的儿子,想来也是因为担心家中绝后,所以才会贿赂刘公公的。” 江尹微微一愣,此刻说的不经意,却分明是在威胁。 柳念雪皱了皱眉,顾江到底是顾江,捏着别人的父亲,以此威胁,想为自己的女儿脱罪。 不过,她的证人,可不止一个。 柳念雪看了小德子一眼,小德子立刻点了点头,转身跑出门外。 片刻之间,捧着肚子的杏儿被青玉扶着,搀入了殿内。 江尹一见杏儿,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冲上去扶住杏儿,“你还活着?你还好吗?” 杏儿点了点头,“多亏皇贵妃救了我,否则我早就遭了毒手了。” 江尹眉头一皱,转向顾嫣儿怒道:“又是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顾嫣儿愣了愣,根本不知道江尹所说是什么事,“你说什么!我哪里不放过你们了?根本就是你不肯放过我!” “够了!”太后猛地一拍椅子,“吵什么吵!” 转而又问柳念雪,“皇贵妃,你既然叫了这些人上来,到底要证明干什么?” 柳念雪并未接话,只见杏儿缓缓上前,对太后福身道:“启禀太后,奴婢乃是凤梧宫中伺候的宫女,名叫杏儿。” 太后看了慎儿一眼,只见慎儿点头道:“太后,确实是,她是皇后娘娘从宫外打进来的。” 太后点了点头,“你既是个宫女,怎会身怀有孕。” “启禀太后,奴婢腹中的孩儿,是江尹的。” 太后一愣,见江尹的嘴明显动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开口阻止杏儿。 只听杏儿继续说道:“太后娘娘请容奴婢继续说下去。皇后娘娘当年入宫的时候,还带进来了另一个宫女,名叫芸儿,也曾经怀上了江尹的孩儿。” 此话一出,顾家人无不震惊。 要知道,方才柳念雪便是指正裴安是江尹的孩儿。如今顾嫣儿身边的贴身宫女,又纷纷怀过江尹的孩子,那岂不是说,凤梧宫如同是那江尹的后宫一般吗? “不过,那芸儿没有奴婢的好运气,刚怀了孩子不久,却被皇后娘娘发现了。当时皇后娘娘断了补药的药引,便……便生生夺了芸儿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将那孩子做了药引……” 太后有些发怵,她没想到在她明令禁止了这件事之后,顾嫣儿竟然还动上了这样的心思。 顾宏震惊地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此刻,顾江眼中的震惊,绝不亚于顾宏。 突然,顾江仿佛觉得眼前的女儿,比家中的秦夫人要可怕的多。 秦夫人对白水仙再如何下手,至少,也养大了白水仙的儿子。 而他的这个女人,竟然活生生用别人腹中的孩子做药引。 这……真的是人能做出来的所为吗? 杏儿低下头,“可怜芸儿失了孩子,身子便一直不太好。没过多久,奴婢也怀上了孩子。奴婢一直努力藏好这个孩子,可没过多久,娘娘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芸儿担心奴婢腹中的孩子也要保不住,于是便去和娘娘求情,求娘娘看在她已经失去一个孩子的份上,放过奴婢腹中的孩子。 可那一日,芸儿却再也没有回来……” 那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 杏儿忿忿的抬头,怒视着顾嫣儿,顾嫣儿听她说起芸儿,似乎有些害怕,全然不似方才盛气凌人。 太后等人见顾嫣儿竟然安静了下来,自然心中也已经明白了大半。 “杏儿,既如此,你如何会在皇贵妃那儿?” 柳念雪望了裴峰一眼,微微一笑,太后这个问题,摆明了还是想帮顾嫣儿开脱。 此刻,太后不问顾嫣儿,也不问江尹,反而将话题转到了她柳念雪的头上。 不过,杏儿并不傻,且一门心思,便是要帮芸儿报仇。 “启禀太后,那一日绿儿死了,江尹担心皇后娘娘就要对我下手,于是便乘夜带我往宫外跑。 谁知道,我们刚出了宫,竟被宫门口巡逻的侍卫碰到了。奴婢怀着身孕,不方便逃走,便被侍卫拿下了。 侍卫见奴婢是凤梧宫里的宫女,又怀着孩子,本想将奴婢送回凤梧宫中。 却耐不住奴婢苦苦哀求,实在没办法,侍卫大哥便报知了赵统领。 大约是找统领禀报了陛下,所以才将奴婢,送到玉宸宫去了。 奴婢到了玉宸宫之后,便将自己所知之事尽数告诉了皇贵妃。 皇贵妃起先是不相信的,但见奴婢大腹便便,又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如此才信了。” 不待太后继续问下去,杏儿转身拉住江尹,哀求道:“你倒是说啊,事到如今,你还为她隐瞒做什么?” 江尹垂下头,还在犹豫。 此刻不只是他自己的事情,还有他的父亲。 他总不能,折损了自己,还让父亲折在顾家。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腹中的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尹的声音明显结结巴巴,一听就知道是在狡辩。 但此刻,不知道顾宏、顾江、顾嫣儿,就连太后竟然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柳念雪无奈白了一眼,没想到这江尹竟然如此坚决,杏儿亲自过来,都没有办法说动他。 “皇贵妃,如此,你怎么说?” 太后问柳念雪的时候,便好像在说。你看,我早就知道是你在没事找事,我顾家的女儿又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 顾江冷哼一声,“皇贵妃诋毁皇后,何况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太后按例重罚。” 而顾宏,也摸着胡子点头道:“江儿所言甚是,决不能让皇后遭受不白之冤。” 顾嫣儿对着柳念雪得意地抬了抬头,仿佛在说。我就是做了这些事,如今,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眼看裴峰的双手已经握拳,柳念雪笑着对他摇了摇头,走到杏儿身边问道:“杏儿,本宫问你,皇后生下的孩子,是谁的?” 杏儿刚想开口,却被江尹一把拉住,“你……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杏儿对着江尹苦笑了一声,“没想到,你到这个时候,还要保护她。” 不得不说,杏儿确实是个好演员,她对江尹抛去的那个眼神,简直仿佛是一个绝望到极点的怨妇。 就连江尹看在眼里,都是心疼不已。恨不得立刻告诉她,自己不是要维护顾嫣儿,而只是为了保护家中老父…… 第三百七十五章 母子真相 转眼间,已经更新了三个多月了。 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想到自己会坚持这么久。一切都是,五一长假前,突然的心血来潮。 其实,我是个很纠结的人,三个月的坚持,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强迫症比较厉害,看到更新日历上一个断档,就会觉得很难受。 三个月间的每日三更,到了最近,我突然觉得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不是不想继续,也不是写不出来。只是这样每天都在赶时间的日子,让我觉得有些迷茫。 当然,有可能我就是懒了…… 所以,我想,我应该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哪怕只是去反思一下,自己这三个月到底做了些什么。 不敢大言不惭地让大家等我,不过我还是会回来把这本小说写完的。 毕竟是我第一个娃,既然生了,绝对会好好养大。 下一次的更新时间会是9月14日,是的,强迫症的第一天,必须从星期一开始…… 9月14日再见咯~~~~~ 第三百七十六章 相聚短暂 凤梧宫的正殿中,门窗紧闭,除了杏儿和江尹,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屏退在了门外。 就连太后身边的慎儿,也早已经识相地走了出去。 皇家密信,这些宫女和太监都不是傻子,他们宁愿听不到这惊天大消息,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太后、顾宏、顾江、裴峰、柳念雪、顾嫣儿,这些主子全部都盯着江尹,等着他开口说出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这孩子……这孩子……”江尹在犹豫。 他看到顾江眯缝中明显带着威胁的双眼,也看到了杏儿那双楚楚深情,又带着失望的眼。 父亲和他仅剩的女人,此刻他只能选择一个。 不过,江尹是怎样的人呢? 这两个人,或许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惜……是除了他自己以外的。 “太后娘娘英明,奴才怎么可能……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皇后娘娘是主子,奴才是什么东西?皇后娘娘心中只有陛下啊!请太后娘娘明鉴。” 是的,他反悔了。 当他一入凤梧宫的大门,看到这声势浩荡的一干人等,他就后悔了。 如果他承认了,不仅顾家人要杀他的父亲,就连他自己的人头都保不住。 他可是给当今圣上带了绿帽子,怎么可能就此轻易放过? 可如果他选择倒戈,那就不一样了,对他来说,柳念雪可比顾家人容易对付地多。 柳念雪眯了眯眼,虽然他早就想到江尹有可能背信弃义,不过她没想到,这人竟然那么没有骨头,倒戈地如此之快。 柳念雪抬起眼,微不可查地瞄了一眼杏儿。 杏儿垂下眉,显然已经看到了柳念雪抛来的眼神。 太后此刻又何尝没有察觉想到江尹的异常,可她的处境实在尴尬。一方面,作为顾家的女儿,她自然希望江尹说的是真的。可另一方面,她心中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事关自己的外孙,又怎能就此放过? 却没想到,太后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 顾嫣儿已经笑着上前,指着杏儿怒骂:“你这个贱婢!本宫早就知道,一定是你伙同他人陷害本宫!” 她笑得得意,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眼尾得意地歪向柳念雪,就好像立刻就能将柳念雪治罪了一般。 柳念雪冷哼一声,并未理睬顾嫣儿,而是对太后福身道:“母后,如今江尹和杏儿两人各执一词,实在难辨真伪。 不过,依臣妾看,皇嗣之事,事关社稷,乃是大齐将来的命脉,千万不可有所闪失。” 太后垂了垂眉,微微点头,“那依你看,应该如何?” “依臣妾看,不如滴血认亲。”柳念雪说罢,微微一笑,望向顾嫣儿。 只见顾嫣儿瞪大了眼睛,脚下不由得退了一步。 顾江看在眼里,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勾当,他自然已经了然于胸。 顾嫣儿确实是蠢,可顾家的颜面岂可毁在这个蠢货身上,他眉心一皱,立刻对太后说道:“太后,此事万万不可,陛下千金之躯,怎可有所损伤。” 柳念雪掩嘴一笑,“顾大人思虑周全,不过么……此事实在不必损伤陛下龙体,只要让江尹和那孩子滴血认亲不就行了吗? 左右这凤梧宫中,也没有其他男子。若不是江尹的,那这孩子,想必就应该是陛下的。” “你!你分明是血口喷人!侮辱本宫的名节!” 恼羞成怒的顾嫣儿,八成也已经想不到其他话来反驳了。 柳念雪根本就不在乎顾嫣儿如何垂死挣扎,今日之事,结局早已注定,顾嫣儿所做的一切,在柳念雪看来,简直如同玩笑一般。 如今,单看太后到底站在哪一边,到底愿不愿意将谜底揭晓。 太后低下头,没有说话。 一时间,殿中呈现了一副僵局。 顾江与顾宏对视了一眼,彼此也都不说话。 时间缓缓流逝,门外的风仿佛猛烈了些许,吹过窗子的时候,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 这声音本该几不可闻,可如今殿内噤若寒蝉,竟然连风声都听得十分清楚。 柳念雪皱起眉,如果太后下不了决心,就算强行判了顾嫣儿的罪,以后的麻烦事也绝不会少。 如果不能一击击倒顾家,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 “来人,准备滴血认亲。” 说话的人不是太后,是裴峰。 “是!奴才这就去办。”门外的李福全应了一声。 “皇儿!”太后诧异地望向自己的儿子。 她知道裴峰不可能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可她也知道,不论是扳倒顾家,还是肃清后宫,裴峰都是势在必行。 柳念雪也不禁抬起头望着裴峰,太后分明看见了柳念雪眼中也有几分惊讶。 原来,这不是他们说好的。 看来这柳念雪到底是心疼裴峰,这样逼迫太后的时候,她不想让裴峰插手。 太后微微一笑,心底多少有了些安慰。 “我不许!本宫不许你们动我的孩子!” 顾嫣儿飞奔到门口,用力挡住门,不让门外的任何人进来。 杏儿咬了咬牙,心中越发不甘,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她绝不能让顾嫣儿就此蒙混过去了。 于是,她佯装上前搀扶,其实是想拉开顾嫣儿:“娘娘,您站在门口太危险了,万一开门撞到您。” 谁知顾嫣儿此刻心急如焚,脑中一片混乱,竟然对着杏儿,就是猛地一推,“你这贱婢,给本宫滚开!” 杏儿虽有防备,但没想到顾嫣儿情急之下,力气竟然那么大,一下就被推到在地,“啊——!” 她捧着肚子,痛苦地叫了起来,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间滑落了下来。 江尹心中一慌,赶紧上前搂住杏儿,“杏儿,你怎么了?哪里疼?” “肚子!肚子好疼!江尹!”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闹剧,让殿中众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江尹更是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照理来说,顾嫣儿百般阻扰,事情就已经很清楚了,杏儿实在无须多此一举。 不过,她是个丫鬟,想的本就不复杂。 在她看来,只要能滴血认亲,顾嫣儿的好日子一定就结束了。 没成想到,顾嫣儿狗急跳墙,竟然将她一把推到。 还是柳念雪先回过神来,慌忙对门外喊道:“宣御医!快来人宣御医!” 门外一听是皇贵妃的声音,立刻就有人应了。 “江尹,你将杏儿抱去后殿。” 在柳念雪的提醒下,江尹终于有了反应。他感激地看了柳念雪一眼,立刻抱起杏儿往后殿跑去。 可地上,已经见红了。 柳念雪望着地上的血迹,不由得皱起了眉。 芸儿用性命换取的这个孩子,恐怕依旧是要保不住了。 而这孩子,终究还是折在了顾嫣儿的手中。 柳念雪抬起头,眼中的怒火直射向顾嫣儿。 顾嫣儿被看得一颤,“你看什么!如此看着本宫是大不敬!是那丫头自己冲过来的,与本宫何干!” 柳念雪叹了一口气,转向太后,“母后,您还要袒护她吗?皇后身为国母,当为天下人之母。如今,连眼前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如何可为国母!” “皇贵妃!还请慎言!”顾宏沉默了许久,不曾开口,此刻,他终于说话了,“皇后纵然有错,人谁无过,改之即可。可皇后既然身为国母,岂有因为几句闲言碎语,轻易废黜的道理。” “怎么,难道太傅大人刚才看了那么久,就只听到了本宫几句闲言碎语,看不到皇后娘娘亲自表演的真凭实据吗?” 顾宏冷笑了一声,“皇贵妃,老臣可不曾看到什么真凭实据。” 柳念雪眯了眯眼,“若皇后不是心虚,何以千方百计阻止滴血认亲。就算不谈这个,皇后先前以未出生的婴孩为药引,在后宫毒杀方贵人,又多次对本宫下手。这其中任何一件,按例都要废后。” 柳念雪咬起牙,只见顾嫣儿冲上前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顾江一把拉住。 “闭嘴,老实待着,你闯的祸还不够吗?” 父亲的疾言厉色,将顾嫣儿的凌厉之气一扫而空。 她咬着唇,老老实实地站在顾江身后,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柳念雪冷冷一笑,没想到这顾嫣儿,倒真是有能够制得住她的人。 再看顾宏,却见顾宏听了柳念雪的话,似乎根本不以为意,反而微微笑着,丝毫不觉危险就在眼前。 柳念雪眯起眼,“怎么,太傅大人,本宫说的不对?” “娘娘所言,不过是片面之言。阻止滴血认亲,不过是一个母亲,在维护自己的儿子。 二皇子是陛下的亲子,此事当然毋庸置疑,可一旦滴血认亲,将来的流言蜚语将再也无法遏制。皇贵妃可曾为二皇子想过? 药引之事,既然太后早就知晓,想必已经处置过了,皇贵妃实在不必将此事再拿出来说。 至于方贵人和皇贵妃,不过是后宫的妃嫔,皇后若要处置便处置了。如何能算得上是罪过呢?” 柳念雪哈哈一笑,“依太傅所言,倒是本宫的不是了。本宫应该乖乖的被皇后毒杀,如此便省了今日这些麻烦事了。” 顾宏对着柳念雪点头一笑,似乎对她所说之话,十分赞许。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只见李福全应声进来,端着滴血认亲的工具走到裴峰面前,“陛下,萧太医已经去后殿了。太师大人,正在殿外等候。” 裴峰愣了愣,“此刻?” 李福全点头道:“太师说,有一件事,他隐匿了数十年。事关太后,想与太后当面说清楚。” 裴峰一愣,转而望向太后,只见太后秀眉微蹙,眉眼之间仿佛有一缕微不可查的落寂。 第三百七十七章 伊人已去 此刻的正殿,可谓是十分有趣,听说太师要求见太后,在场每一位的表情都不一样。 柳念雪看似面色如常,却注意着每一个人的眼神。 顾宏垂着眼,可他的嘴唇分明颤动了一下。顾江看来就不如顾宏沉得住气,他的眉头已经紧锁,焦急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顾嫣儿站在顾宏身后,分明注意到了顾江的忐忑,可她不明原因,只是觉得奇怪。 裴峰望着太后,似乎因太后眉眼间的落寂而担忧,“母后?” 他唤了一声,似乎是为了打消太后心中的顾虑,也好像是在征求太后的意见。 太后回过神,转而望见自己儿子眼中的担忧,不由得叹了口气。 “将太师请去偏殿,哀家这就过去。” 太后站起身,裴峰便立刻上前搀扶。 太后微笑着拍了拍裴峰的手背,“无妨,哀家去去就回来,皇儿无需担忧。凡是……皇儿务必等哀家回来再做定夺,可好?” 裴峰点了点头,太后放开了他的手,径直往殿外走去。 走到顾江身边的时候,只听顾江突然唤了一声,“容秀。” 太后脚下一顿,转头望向自己的兄长,又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可有话说?” 顾宏眉心一皱,却没有开口,只是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女儿,两相对峙良久才说道:“去……” 太后垂下眼,鼻翼微微颤动了一下,便不再理会自己的父兄,往门外走去。 “父亲,这……”顾江似乎想对顾宏说些什么。 却见顾宏只是一抬手,摇了摇头。 顾江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偏殿的门口,太后伸出手,却在将要触到殿门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她低下头,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切,突然不知那件她猜想了多年的事,到底还需不需要知道真相。 真相,有时候最不好听。 这么多年了,现在就算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她苦笑了一下,缓缓地放下手,眼睁睁的看着眼前黄梨木雕砌的殿门,透着温暖的颜色。 可她心里只觉得一阵寒凉,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她握了握拳,似乎想要转身离开,右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就在此时,殿门突然被打开了。 太后的眼前,是太师一双诧异的眼。 因为许久没有等到太后顾容秀,太师魏忠义心中焦急,便起身开了门,想往外张望一番。 却不想,两人撞了个正着。 魏忠义慌忙退了一步,半俯着身子,“太后请。” 顾容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此刻她已无路可退,便只得上前一步,跨进了门槛。 魏忠义见她进来,便关上门。 那关门声似乎惊扰到了她,她转头望了一眼,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莫名其妙的加速。 伸手理了理鬓发,她径直走到一旁坐下,用平淡无波的声音问道:“不知太师要见哀家,所为何事。” 那声音有些清冷,不同于以往,更不同于很久以前。 魏忠义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可那失落的情绪,很快就被他平复了下去。 他走到顾容秀身边坐下,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一定要这样吗?” 顾容秀愣了一下,自从她入了王府,再没有听到过他这样的问询。 她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说这些。” “我今日来见你,无非是想告诉你。” “不要说了……” 顾容秀的阻止,让魏忠义突然顿住了。 是了,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道,在这紧要关头,他要对她说的事是什么呢? 顾容秀的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有些话,你应该在三十年前说,而不是现在……” “可真相……” “真相,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魏忠义惊讶的转过头,却发现顾容秀没有望向自己。 她只是看着前方,眼中带着望不尽的忧伤。 她转过头,虽遮不住眼底的痛,面色却依然平静,“如今你来告诉我真相,无非是要我下定决心,在儿子和父亲之间,选择儿子罢了……你又何尝是真的为了我?”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多了一丝戏虐,一丝自嘲。 魏忠义低下头,他没有能力反驳,她说的没错,若不是因为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此刻必然左右为难。 这件事,他恐怕就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可他这么做,又何尝不是为了她? “是我的错……” 顾容秀看到了魏忠义眼中的沮丧,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她曾经以为,她再也不会有感觉了,从那一日,他失约开始,她对他再也不会心疼了。 她低下头,遮住眼底的担忧,并不回答。 “那一日,我并未失约……我已将事情全部交代给了师弟,准备带着你远走高飞……” 顾容秀忍不住抬起头,惊讶地望着魏忠义,他娓娓道来的声音,好像没有一丝波澜,她却听得出来,他是何等地隐忍,才能遮住话中的情绪。 “当日云天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老人家不免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所以入夜时分,我从后门跑了出来。谁知刚出门,就有人从背后一棒子把我打晕了。” “是……父亲……”顾容秀的面色有些泛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这颤抖的声音。 见魏忠义不说话,仿佛已经默认,顾容秀的神情有些慌乱了起来。 她早就知道,他不来,多少有自己父亲的原因。 可她一直以为,那最多也只是胁迫,她一直埋怨他,连威胁的话都顶不住,就弃自己于不顾。 却没有想到,顾宏如此干净利落,直接将人打晕带走。 “可……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后来不告诉我呢!” 魏忠义低下头,眉心紧锁,仿佛是在回忆一件不愿想起的事情,“我……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在我出嫁之前,你再也没有来见过我……” 三十年了,她终于说出了憋在心中的话,她的眼眶湿润着,歪着头,苦涩一笑。 哪怕能有一句道别的话,她也不至于痛苦至此。 “我……当时正在赵府,戒除毒瘾……” 顾容秀心上一惊,转过头,只见魏忠义低着头,紧握着双拳,就好像要把自己的手掌捏破一般。 掌心渗出了一丝血迹,顾容秀慌忙的冲上前,俯身在魏忠义身前。 此刻,她已顾不得自己太后的身份,一把拉住魏忠义的手,想要掰开他的手心,嘴上只是慌忙的嚷着,“什么毒瘾?你在说什么?” “他们给我灌了五石散……” 她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抬起头,却见他的头仍然低的很低很低,仿佛就要折断一般。 原来,他恨顾家,不仅因为国仇。 顾家夺了他心爱的女子,又灌了他五石散,他的身心都毁于顾家。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点点哭腔,早已已没有了埋怨,反是满满的心疼。 他叹了口气,“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听云天告诉我,说我每日半醉半醒一般,略有清醒就问他们要那五石散。 他没办法,只能将我关起来,帮我戒除毒瘾。 等我能出来的时候,你已经入了王府了……” 事成定局,他又能说什么?难道让她从王府逃出来,再和自己私奔吗? “容秀,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在这个时候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在陛下和你爹之间,更偏向陛下。 可是容秀,我也想让你知道。顾家,真的没有那么在意你。 这些年,顾家置你于宫中,又有何时是真的在保护你? 可我与陛下,终归是在你身后的。” 顾容秀抬起头,眼前的男人老了,早已不是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的眉心有一道很深的褶子,而这道褶子,不仅因为家国天下,也是因为她。 可是…… 如今她依然记得,母亲临死之前拉着她的手,垂泪道:“容秀……不管你父亲做了什么,原谅他……他没有办法……为了顾家……” 他们这些姓顾的人,都是没有办法,都是为了顾家…… 她为了顾家,嫁入皇城;大哥为了顾家,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二哥为了顾家,有病也不能医治;而三哥,受不了自己再为了顾家,如今几乎决裂…… 为了顾家,这些顾家的子女,分崩离析…… 正殿之中,一片宁静,只有顾江的踱步声一直不曾间断。 他,就是魏忠义口中“他们”的一员。他知道魏忠义会对自己的妹妹说什么。 顾宏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此时此刻,他没想到儿子如此沉不住气。而顾嫣儿,却是呆愣愣地坐在一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再抬头望了望坐上的裴峰和柳念雪,两人偶尔说笑几句,似乎根本不将魏忠义的事放在心上。对坐下的自己等三人,也是毫不在意。 “太后驾到!” 所有人的视线,被拉回到了门口,太后款步走入殿内,一步步地往殿前走去。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眼眶分明有些微红。 顾宏轻叹了口气,不顾儿子焦虑的眼神。 反正该来的,早晚总要来的…… 第三百七十八章 刑部大牢 殿中一片寂静,仿佛就连顾江粗重的喘息声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自太后入殿,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坐在中间,时而望向自己的父兄,时而低头沉思。 柳念雪不知道太师到底对太后说了什么,只是如今看来,太后虽然犹豫了,却仍没有下定决心。 看来往事即便再不堪回首,人却终究是回不去了。 如果三十年前,太师就将自己的遭遇告诉太后,太后一定会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如今,三十年后的如今,彼此的身份变了,顾虑自然也变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裴峰。 他看似毫无波澜,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太后。 不过,从他的眼中,似乎可以看出,些许失望…… 或许,这是他没有想到的,那么多证据摆在眼前,太后竟然仍在犹豫不决。 这犹豫,便是在偏向顾家,便已经说明了,在裴峰和顾家之间,太后永远无法站在裴峰身后…… 柳念雪伸出手,覆在裴峰紧紧抓着扶手的手背上。 裴峰的手,有些微凉,感觉到柳来自念雪的暖意,不由得微微一颤。 转头勾了勾唇,裴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覆在柳念雪的手背上,轻轻一拍,以示安慰。 柳念雪明白,眼前种种都在裴峰的预料之中。只是有些事,哪怕早有准备,经历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痛。 正在太后沉默不语之际,突然,从后殿闯入一个人来。 此人如同一道闪电,飞奔着就冲向顾嫣儿。 顾嫣儿本来在发呆,突然见人冲来,根本来不及反应。 倒是顾江,虽然心中紧张,但到底是武将出身,一个侧步就将女儿护在了身后,一脚将来人踢翻。 定睛一看,此人不就是方才抱着杏儿去后殿的江尹吗? 江尹咬牙站起来,双眼通红,他本就消瘦,凹陷的脸颊,如今又带着龇牙咧嘴的表情,便如同要吃人的凶兽一般。 “杏儿的孩子没了!你满意了!贱人!” “混账!大殿之上,岂容你一个阉人大肆喧哗!来人!拖下去!” 顾江到底为官多年,就算心里紧张,略有慌乱,却本能得感觉到了事情不对,立刻借机想要除掉江尹。 可外面的人,哪里会听他的吩咐。 顾嫣儿躲在父亲身后,见殿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又见江尹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免有些害怕,却仍犟嘴嚷道:“关本宫什么事?那丫头自己冲上来!怪只怪那丫头自己没福气!” “哼!你这贱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又来祸害我的孩子!把我儿的性命还来!” 说着就冲上前去,去顾江扭打在了一起。 江尹此刻早已什么都顾不上了,满脑子只有杏儿苍白的脸,和她方才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说的那句,“江尹,我和芸儿,都对不起你……我们……没有保护好孩子……” 杏儿和芸儿,何尝有半分对不起自己? 分明是自己,一直都对不起她们! 若不是为了那遥不可及的百世基业,江尹应该早就将芸儿送出去了,芸儿又怎会一尸两命。 若非自己方才顾虑一己安危,让顾嫣儿有机会辩驳,杏儿也不会惨遭顾嫣儿的毒手! 身为男子,女人、孩子,他竟什么都保不住…… 见江尹竟然不顾身份场合,与顾江扭打在了一起。 连太后和顾宏都慌了神,就连柳念雪也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确希望场面混乱,可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又怕裴峰心里受不了。 她转头望向裴峰,却见他只是对自己微不可查得摇了摇头。她当下便心安了,低头不语。 可座上的太后哪里还能坐得住,只见她眉头一皱,“来人啊!把这个江尹给哀家拿下!” 话音落下,殿门竟然仍没有动静。 太后惊讶的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只见裴峰此刻正冷眼望着江尹和顾宏扭打,毫无要开口的意思。 太后心下一沉,“皇儿,那可是你的舅舅……” 裴峰微微一笑,“母后,舅舅又怎会打不过一个小太监呢。” 他眉眼清亮,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殿中的局势瞬息万变,眼见江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在顾江面前一晃。 “江儿!小心!” 顾宏一声提醒,顾江慌忙退了一步。 江尹本就志不在顾江,见顾江退缩,立马一个转身,挟住了顾嫣儿,明晃晃的尖刀,正抵在她的脖间。 “江尹!万事好商量,不要伤我女儿!” 顾嫣儿早就吓得腿都软了,只被江尹一手勒在怀里动弹不得,“江尹,你别冲动,不要伤了我!” 她害怕极了,泪水立刻在眼珠里打转,一脸楚楚动人的样子。 “你们都别过来!谁要是过来,我就立刻杀了她!” 太后急得就要坐不住了,见裴峰毫不理会,只得又转向柳念雪,“念雪,你劝劝陛下,不要伤了嫣儿的性命。” 柳念雪转头望了裴峰一眼,便对太后说道:“母后,皇后不过是您的侄女。” 说罢,便不再言语,专心望向殿中的数人。 太后一愣,望了望裴峰,又望了望柳念雪,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江尹手上的刀,越来越近,眼看已经抵住了顾嫣儿的脖子,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划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那冰凉的触感,仿佛是恶鬼的利爪,轻轻地挠着顾嫣儿的脖子。 “不要不要!江尹!一夜夫妻百日恩!不要啊!” 顾嫣儿早就吓得没了脑子,可此话一出,顾宏和顾江都一愣。 完了,此话一出,仍是再如何狡辩,都没有用了…… 太后转向裴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 “谁和你百日恩,你这女人也配和我百日恩!我这就杀了你,为我的两个孩儿和芸儿报仇!” “不要啊!看在我们还有个孩子的份上!不要啊!你还有安儿啊!你还有儿子啊!” 此话一出,便再也无法回头。 “来人。”裴峰对门外嚷了一声,随即便与柳念雪相视一笑。 柳念雪随即站起身,对太后福身道:“母后,不知可有定夺?” 太后颓然地往椅背上一靠,慎儿慌忙跑进来,扶住疲惫不堪的太后。 方才在门外,她听到了太后的呼唤,想要进来却被人拦在了门外。 只见太后一手扶额,一手撑着椅子,“此事,便由皇儿和皇贵妃定夺。哀家累了,要去歇了。” 门外的守卫冲入殿中,拉开了江尹和顾嫣儿。 顾江一见妹妹要走,便立刻上前嚷道:“容秀!你……你别走……你侄女是无辜的,你侄女……” “大哥!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要不是你平日根本不管她,只由着她母亲胡搅蛮缠,她如何会成了这样!”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我好歹是你大哥……” “够了!”顾宏怒吼,一下子隔断了殿内所有的声音。 他没想到,自己老谋深算,竟然会折在这里。 愤怒的老虎,抬起眼怒视着儿子和孙女。顾江和顾嫣儿被瞪得不由得低下了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慎儿,扶太后回宫。” 裴峰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慎儿一愣,只见太后无奈地点了点头,便低头扶着太后往殿门外走去。 “来人,将两位顾大人押往天牢。”裴峰一面下令,一面望着坐下微微一笑,“外祖父和舅舅可别忘了,两位的案子,还要三司会审呢。” 说罢,便有侍卫上前,准备将两位顾大人押下去。 没走几步,却见顾江顿了顿脚步,问道:“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置小女。” 裴峰没有说话,背后传来的,是柳念雪的声音,“顾大人,一切,皆按宫规。” 顾江不再说话,任由侍卫押着往门外走去。 “父亲,父亲!你不要不管女儿啊!” 顾嫣儿叫嚷着,想往自己父亲身边扑过去,奈何方才一役,脚下还是虚浮,根本用不出力。 而此刻的江尹,似乎冷静了下来,一下跪倒在地,“陛下,皇贵妃,江尹自知死罪,还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过杏儿和孩子……” 柳念雪与裴峰对视了一眼,此次杏儿算是将功折罪,他们本就不会追究。 可那孩子,实在有些尴尬。 他们当然无意处置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可是这孩子……又该如何处理呢? 江尹见二人犹豫,又继续说道:“哪怕只是为奴为仆,还请两位,放这孩子一条生路。江尹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二位的!” 裴峰皱了皱眉,“朕答应你,不会要了那孩子的命。” 说罢,一挥手,示意侍卫将他带了下去。 “至于皇后,带去冷宫,赐一杯鸠酒。” “鸠酒?!不要!不要啊,陛下!”顾嫣儿的哭天抢地,激不起裴峰心中任何的波澜。 他起身牵着柳念雪,目不斜视地往门外走去。 此刻,柳念雪耳边充斥了顾嫣儿的哭诉,手上是裴峰温暖的手心,脑中有些恍惚。 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吗? 好像是一场,做了很久的梦,从入宫一直到现在,将将梦醒。 裴峰将柳念雪扶上龙撵,坐在自己身边,吩咐道:“去玉宸宫。” 龙撵缓缓抬起,柳念雪靠在裴峰怀里,只觉如梦似幻,一时间又感慨万千。 第三百七十九章 尘埃落定 窗外的风,好像很大。 柳念雪看到本该无力飘落的枫叶,竟然在空中翻了个身,才落到地上。方一落地,又飘动了一阵,零零星星的,竟也打了几个来回。 她坐在塌上,裴峰此刻就窝在她的怀里。 此时,他好像不再是那个乾坤独断的帝王,也不再是方才那个对着自己的母亲和舅父都如此冷静淡漠的人。 他只是一个疲惫的男人。 男人靠着自己的女人,感受着这个世上,还有一份永远支持在自己身后的力量,不由得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她的手,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轻轻的、柔柔的,仿佛在哄一个小男孩睡觉。 他窝在她的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纵然她的身子,从来都没有他的暖,可她周身的气息,脖间的香味,却总能让他感受到温暖。 “念雪,我累了……” 他疲倦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赶紧低下头,却发现他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声音并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一般。 这么多年了,她好像从没听过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总是在说,“别怕”、“我没事”、“无妨”。 她的男人,仿佛是一面击不倒的高墙,稳健、强大。 她伸手将他搂紧,“我会陪着夫君的,没事的。” 她的语调温柔,一如他往常,安慰着怀中的她。 他又往她怀里蹭了蹭,不再说话。 她叹了口气,“夫君,我们……不然就算了……” “如今是紧要关头,我们刚过了第一关,如何能就此算了……” 裴峰的手,紧紧搂着柳念雪的腰肢。她深深的喘了口气,似乎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却没有挣扎。 裴峰皱了皱眉,他不是没想过就此作罢,毕竟对方是他的外祖父,舅父。 尤其是在看到了太后的反应之后,他更加肯定,自己的举措,太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是,朝廷就是朝廷,国与家,有时候就是不能兼顾的。 如今的顾家,已然是朝廷的毒瘤,眼前正是自己筹谋多年,唯一一次可以将顾家连根拔起的机会。 如果他碍于亲情,就此收手,那么他这个皇帝和大齐朝廷,便都将是一个笑话。 孰轻孰重,他当然清楚。 咬了咬牙,裴峰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已经尽是清明和坚定,毫无一丝犹豫。 从柳念雪的怀中坐起来,裴峰转而又将柳念雪搂进自己怀里,“别怕,前朝的事,我会处理的。好歹如今还算顺利,只要我们不掉以轻心,相信前朝很快就能尘埃落定。倒是……” “我与她说过,顾江到底是你的舅舅,只求她饶了顾江一条性命。至于她愿不愿意,那便全看顾江的造化了。” “罢了……到底是各人有各人的命。” 裴峰的脸颊,轻轻蹭着柳念雪的头发。 此刻的安详,只愿能够延续到永远。 “母亲!你快开门啊!宫里传来消息,姐姐被赐了白绫啊!” 急促的敲门声毫无要停下来的意思,这敲门声,在一个时辰之前,顾宏和顾江从太和殿被带进后宫的时候就曾响起过。 只不过,那个时候,秦夫人还曾经打开门,让顾念赶紧再去查探。 可此刻,那房门竟然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没有人在里面。 “母亲?你在吗?”顾念又敲了一阵门,却终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照理说,如此紧要的时刻,祖父和父亲都被宫中侍卫抓走了,母亲应该万分焦急才对,怎会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不出门了? 顾念心中虽然十分奇怪,到底也没有多想,只得转身往苑内走去,想看看秦夫人是否去了别处。 随着顾念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此刻的房中,秦夫人的双眼,渐渐被绝望占满了。 白水仙,不,应该是杨珍珍,此刻正微笑着坐在一旁,欣赏着眼前的秦夫人。 秦夫人的双手被反绑在一张椅子上,双脚各自绑在一条凳脚上,根本动弹不得,她嘴里塞着布团,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一双平日里盛气凌人的眼,此刻瞪着杨珍珍,愤怒的就要喷出火来。 杨珍珍微微一笑,“秦夫人,您也太没有防备了,我给您喝什么,您就喝下去了?您不是很讨厌我吗?” 她笑得人畜无害,楚楚动人,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也会为之动心。 秦夫人鄙夷地瞪了杨珍珍一眼,愤怒地将头撇向一边。 “秦夫人,您不好奇吗?我为什么要把您绑起来?” 秦夫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转头望向杨珍珍,眼中确实含着疑惑。 “怎么?秦夫人不认得我了?您毁我容貌,夺我孩儿,如今,您都不记得了吗?” 杨珍珍水润润的双眼,突然眯了起来,如同那一夜,突然与秦夫人对视时,那如恶鬼一般的凶恶,瞬间吓到了秦夫人。 秦夫人本还有些疑惑,可突然,她瞪大了眼睛。 是啊!她早就觉得像了!她早就觉得这女人像极了当年那个贱人! 秦夫人怒气冲冲瞪着杨珍珍,奈何身子被缚,口里又塞了东西。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干瞪眼。 杨珍珍从袖中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缓缓将匕首拔出鞘,款步走到秦夫人面前。 秦夫人见到了匕首,心中自然害怕,可她不相信那胆小懦弱的杨珍珍真敢把自己怎么样,依旧怒视着眼前的女子,毫无退缩之意。 杨珍珍蹲下身,脸上恢复了温柔的笑容。 此刻,仿佛她手中握着的并不是匕首,而是绽放的鲜花,恰好衬托了她的花容月貌。 明晃晃的匕首,眼看着越来越靠近秦夫人的脸庞。 秦夫人这才真的慌了神,双眼惊恐地盯着杨珍珍手中的匕首,身子不停地往后缩。 可她背后就是椅背,根本无处可缩。 她只得慌忙地摇着头,恳求地望着杨珍珍。 只见杨珍珍面色如常,似乎根本看不见秦夫人苦苦哀求的双眼。 那一年,她也曾哀求眼前的这个女人放过自己。 求求她,不要将她带离自己的儿子。 如果哀求有用,如今的杨珍珍便不会从一朵皎洁的白水仙,变成一朵剧毒的曼陀罗。 刀刃抵上了秦夫人的脸颊,杨珍珍温柔的双眼中,开始透出一丝妖异的光芒。 那光芒,似乎是喜悦,也似乎是痛苦,而更多的是大仇终于可以得报的解脱。 她咬紧牙关,望着眼前秦夫人跳动的眼皮、含泪的双眸和额间低落的汗水,嘴角微微扬起。 她妖异地绽放着,比曾经任何时候,好像都要美丽。 泪水眼看就要滴落,就在那一瞬间,刀子和泪水一同划过秦夫人的脸庞。 鲜红的血水,顺着匕首往下流。 秦夫人嘴里呜咽不止,却说不出半句话,眼中的惊恐更甚,仿佛连瞳孔都有一些放大了。 秦夫人的惊恐仿佛给了杨珍珍莫大的鼓励,她又用力划了一刀,鲜血喷溅到她的手背上,暖暖的…… 两刀过后,杨珍珍好像并不高兴,她望着手背上的血痕,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匕首,不过是划过了一缕破败,一瞬间没有了任何成就感。 她有些颓然的垂了垂眼,歪头思索了片刻,仿佛正在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的内心真的得到满足。 她撇了撇嘴,望着手中带着血光的匕首,刀锋依旧锋利,不过是被染红了而已。 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她对秦夫人破败的脸颊已经毫无兴趣了。 她不是个残忍的人,从来不会以折磨别人为乐。只不过,秦夫人曾经毁了她的脸,所以她便觉得应该一报还一报。 可这看似痛苦的折磨,似乎给不了杨珍珍任何快乐。 或许,她想要的东西,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要简单明了得多。 杨珍珍再次提起匕首,可这一次,匕首没有再被提覆到秦夫人的脸颊旁,而是被架在了秦夫人的脖间。 这一下,秦夫人彻底慌了。方才她已经明白,杨珍珍不是吓她,而是真的会动手。此刻,匕首抵在脖间,这不就是要她的命吗?! 双脚虽被绑着,秦夫人却依旧用力蹬着,想要挣脱束缚。 可杨珍珍,怎会让这个女人有逃脱的机会。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红玉,红玉立刻会意,几步便跑到秦夫人身后,双手把住椅子,丝毫不让秦夫人有动作的余地。 “秦夫人,您也别怪我。怪只怪您自己,嫁错了人。” 话到此处,秦夫人的双眼突然一暗。 或许,杨珍珍没有说错。 若她早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这样一个男人,若她早知道他早已与人私定终身。甚至,哪怕他曾坦白与她谈过这世上有一个杨珍珍。 那如今,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杨珍珍恨,而秦夫人,又何尝不恨? 世上的女子,哪有生来便是泼妇的,谁不曾想,小鸟依人一般地依靠自己的夫君。 秦夫人颓然的眼神,让杨珍珍恨意稍减。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杨珍珍,或许就此心软,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可惜,时间与人,都回不去了。 她叹了口气,冷声道:“秦夫人,您既然明白了。来生投胎,便不要再做一个女子了。” 说罢,她皱起眉,抬起手,狠心便要划下匕首。 可就在此时,一声巨响打断了杨珍珍,她手上一抖,匕首竟然落到了地上。 杨珍珍顺势转过头,竟然看到顾念撞开了门,一脸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三百八十章 银川地震 杨珍珍望着顾念,眼神有些慌乱,她害怕顾念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这孩子不知真相,她害怕他会觉得自己正在对他的“母亲”不利。 杨珍珍楞在当场,竟连匕首滑落手心,也完全没有感觉到。 而此时的顾念,也愣住了。他方才总觉得不对,四下里巡查,又发现府中的丫鬟仆人竟都晕了过去。 心中担心母亲,谁想一撞门进来,就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他早就不讨厌杨珍珍了,而且莫名的,他对杨珍珍似乎有一种亲近的感觉。那不是男女之间的吸引,只是一种温和的亲近感。 但此刻,眼看秦夫人被缚,他如何都不能想象,始作俑者,竟然是面前的杨珍珍。 秦夫人的眼中重燃了希望,只要顾念来了,她定然有救。 倒是红玉,冷眼看在一边,立刻绕到秦夫人身前,弯腰捡起匕首,依旧架在秦夫人的脖子上。 秦夫人见状立刻又呜咽不止,顾念回过神,立刻指着红玉喊道:“贱婢!放开我母亲!” 红玉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被顾念的气势吓到,“少爷,你可别乱动,万一奴婢手上不小心,伤了夫人可不好。” 此刻,杨珍珍也回过了神,她垂了垂眉,对顾念说道:“少爷,这是我与夫人之间的事,你先出去。稍候,我自会对你有个交代。” 顾念眉头紧锁,上前一把拉住杨珍珍的手,心中虽然有怒意,却仍压了下来,只是焦急道:“什么有个交代?就算母亲待你尚有欠妥之处,父亲终归待你不薄。如今父亲被捕,你怎能在家兴风作浪。” 杨珍珍秀眉微蹙,却一言不发,倒是红玉在一旁嚷道:“放开我家小姐,否则我就在秦夫人的脸上多划两道口子!” 红玉不是一般的丫鬟,她自幼是跟在张妈妈身边的,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如今的场面,又如何能吓到她半分。 她见顾念和杨珍珍两人僵持不下,便又对杨珍珍说道:“小姐,别忘了您为什么来这里。别忘了您的深仇大恨!” 她不知道杨珍珍的故事,可她曾听张妈妈说过,杨珍珍到顾家,是来报仇的。 杨珍珍的双眸微微颤动,皱起眉头,一把甩掉顾念的手,“少爷,我说过了,此事我自会给你交代。你先出去。” 顾念一时间左右为难,母亲脖间还架着刀子,让他离去自是万万不可。可杨珍珍和红玉又出言胁迫,他担心不出去,反而会为秦夫人遭祸。 他犹豫了,低着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秦夫人可不会这样想,在她看来,顾念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此时此刻,竟然还在犹豫。 难道不就应该立刻上前打走红玉,把她救出来吗? 心中的怒不可遏,自然就从那双愤怒的眼中露了出来。而这一切,都尽收在了杨珍珍的眼底。 她本想事后,再慢慢对顾念说明。 但此刻,秦夫人盯着顾念,满眼愤恨,而顾念低着头,一双眼犹豫不决地望着脚尖。 杨珍珍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没来由的,又多了几分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儿子如此担心秦夫人,而秦夫人竟然还要挑三拣四。 杨珍珍看了顾念一眼,转而对红玉说道:“把她嘴里的布拿开。” 红玉一手猛地扯出布团,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秦夫人喘了口气,还没顺过气来,竟毫不在意脸上的伤口,对着杨珍珍便破口大骂:“你这贱人!” 顾念忙冲上前,似乎想要去帮秦夫人顺顺气。却被红玉喝止道:“站住!” 匕首还在秦夫人的脖间,顾念自然不敢擅动。 却不想秦夫人的脾气竟然如此暴躁,又对顾念怒骂:“你这没用的小子,连一个女人都制不住!” “母亲!你就别再嚷嚷了,你的脸在流血!” 顾念眼底的担忧,秦夫人根本不放在心上,眼看就张开嘴又要骂起来。 杨珍珍走上前,对着秦夫人没有被划开的半边脸颊就是一巴掌。 “你!”秦夫人便被杨珍珍冷酷的眼神吓了一跳,骂人的话都噎在了喉咙口。 “你有什么资格骂他?他是你的儿子吗?” 顾念见到母亲挨打,本要上前去拉杨珍珍,可此话一出,眼看顾念的手猛地顿住了,停在了杨珍珍的手边。 秦夫人皱起眉,冷笑一声,“贱人!你也配问!” “告诉他,谁才是他的母亲。” 杨珍珍的语气平静如水,却惊得顾念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转过望向秦夫人,似乎想从自己母亲的眼中看出一些端倪。 却见秦夫人不过是鄙夷地望了自己一眼,转而对杨珍珍笑道:“怎么?你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出身青楼吗?” 秦夫人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顾念的头上。此时的他,心中百转千回,脑中翻来覆去,全是那一日与杨珍珍的谈话。 她对他说,她有一个朋友,所托非人,被迫与自己的儿子分离。 所以,那不是她的朋友,那分明就是她自己。 或许,秦夫人想要激怒杨珍珍,才故意这么说。 可杨珍珍似乎一点都不生气,她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是谁,把他的母亲卖入青楼的?” 秦夫人也是冷笑,“谁叫你与人私奔,上不得台面。” “若非你家世显赫,你我之间,谁才是正房,谁才是小妾,还真说不清呢。” 杨珍珍的冷淡,戳中了秦夫人的软肋,她忿忿地瞪着眼前的女子,紧紧地咬着牙。 这么多年了,这女人怎么还是那么年轻貌美,和自己讨厌的样子,一模一样。 再看看自己,没有丈夫疼爱,女儿又是个不省心的。 在岁月的摧残下,她早已年老色衰,再好的胭脂水粉都遮不住她满脸的衰败。 她恨这个女人,每次见到顾念,她就想到这个女人。 秦夫人早就知道,顾江与杨珍珍相识的时间比她早,且杨珍珍才是顾江真心想要去提亲的女子。 只不过,阴差阳错,顾江在外之际,顾家人已经安排好了顾秦两家的婚事。 她自己也是无辜的,她一直都这样安慰自己。 当然,杨珍珍也是无辜的。不过,为求安心,她一直都刻意忽略这一点。 杨珍珍看到了秦夫人眼中的犹豫,“你与他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可你先将我卖入青楼,又毁我容貌,将我卖入勾栏。如今,我要你的命来做偿还,也是不为过的。” “我有什么亏欠你的!是你自己恬不知耻,既然知道顾江已经娶亲了,你就应该回家去!为什么还要留在京都勾引他。”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我自会与他算清楚。如今,我们算的,是我与你之间的账。” 顾念呆立在一旁,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早已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怎么回事?他的母亲,是白水仙?这么年轻的女子,竟然是他的亲生母亲。 而自己叫了多年“母亲”的秦夫人,竟然就是迫害自己母亲的仇人! 怪不得秦夫人总是不待见他,无论他怎么做,都得不到一句赞扬。 原来,秦夫人竟真的不是他的母亲…… 他抬起头,望着杨珍珍。 此刻的杨珍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寒凉如冰,只冷眼看着秦夫人。 而秦夫人的脸上,满是倔强和不忿,事到如今,她依然高傲的抬着头,就算心中何等害怕,也不愿意在情敌面前展露出半分。 秦夫人似乎感受到了顾念眼神中的犹豫和担忧,不由得怒道:“你在发什么呆!我好歹将你养得这么大了!你就任由旁人杀了我吗!” 杨珍珍一皱眉,“你我之间的事,不要扯上孩子。少爷,你出去。” 杨珍珍方才揭开秦夫人口中的布条,让她有机会说话,不过是要让顾念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当然,身为母亲,她从没想过要让顾念在生母和养母之间抉择,她只是希望他远离眼前的这一切。 顾念没有再望向秦夫人,只是看着杨珍珍,似乎想要上前,可脚下却有些踌躇。 杨珍珍叹了口气,只以为顾念想为秦夫人求情,便叹息道:“少爷,你先出去。你若有何疑惑,将来我自会细细说与你听。可这女人害我一生,你要我放过她,绝不可能。” 顾念咬了咬牙,“你……怎么还叫我少爷……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杨珍珍一愣,惊讶地望向顾念。 他的眼神虽然有些踌躇,却十分清明。他竟不厌恶自己的身份,主动问起这样的话。 此刻,倒轮到她羞愧地低下头,“我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而你是贵族公子,我不配做你的母亲……你能有这样一问,我已经满足了……” 顾念上前一步,“她虽害了你,可杀人偿命,你若杀了她,你自己又该怎么办?我……我刚与你相见,难道又要……” 杨珍珍的眉心锁得更紧了,她本就准备杀了顾江和秦夫人,再为两人填命。 左右她的命,也是柳念雪捡回来的,除了报仇,她别无他想。 可如今被顾念这样一说,她的心,似乎有些动摇了。 她垂了垂眉,抬眼却又见到秦夫人不屑的表情,当即咬牙道:“不杀此人!我心难安!” “你不必杀了她,我们可以将她绑去衙门。如此她身败名裂,依法判刑,不是一样能够泄你心头之恨吗?” 杨珍珍犹豫了片刻,抬头看着顾念,却见顾念正双眼坚定地看着自己。 “我……我不想自己,又没了母亲……”顾念一边说着,一边悲伤地低下头。 杨珍珍似乎有些触动,“红玉,按少爷说的做。” “小姐!” 在红玉担忧的声音,和顾念惊喜的眼眸中,杨珍珍抿了抿唇,“去。” 第三百八十一章 殚精竭虑 红玉虽然担心,却又不敢违逆杨珍珍,只得上前去为秦夫人松绑。 顾念见了,心中安稳,便走到杨珍珍身边的,低头道:“谢谢。” 杨珍珍看起来太年轻了,让他乍一下称呼这个年轻女子为“母亲”,他实在是叫不出口。 只不过,他心里明白,方才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杨珍珍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并不是太难接受的事情,毕竟这么多年来,秦夫人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反观杨珍珍,虽然入府不久,却向来对他照拂有加,又让他有一种亲近的感觉。 杨珍珍似乎也明白顾念心里的想法,倒也不勉强,只是还以顾念一个微笑。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秦夫人望着两人的眼神,越发怨毒了起来。 “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念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心中好奇,却又害怕会勾起杨珍珍的伤心事。 杨珍珍摇了摇头,微笑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既然我们……已经相认,以后的日子便都是好日子了。” “那……爹?” 顾念盯着杨珍珍,只觉得她目光一寒,似乎不太高兴,却仍压抑住心中的不悦,笑着对他说道:“这事……以后再说。” 杨珍珍当然不会原谅顾江,哪怕为了儿子,她也没有办法再对着这个男人虚与委蛇。 不过,如今的她,还能杀了顾江吗? 难道她要自己的儿子,面对一个,杀了自己父亲的母亲吗? 在柳念雪为顾江求情的时候,她是毫不犹豫的。当然,这也是因为她心里也很清楚,柳念雪根本不在意顾江的死活,不过是在意裴峰。 但此刻,面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她复仇的怒火,似乎渐渐有了熄灭的势头。 “或许,爹以前做过很多错事。可是……或许我们可以离开这儿……” 顾念的声音很轻,好像是在对杨珍珍说,又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语。 杨珍珍明白顾念的心思,“先别多想,了了眼前的事,我们慢慢在盘算,左右你父亲还在牢狱中,等他出来再说。” 这不过是安慰,杨珍珍明白,柳念雪此举必是要一击中的,顾江或许再也没有出来的可能了。 不过,既然柳念雪想要放过顾江,或许也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顾念点了点头,认同了杨珍珍的想法,当下开始盘算,自己的父母,将来是否还有握手言和的可能性。 就在两人各有所思之际,竟突然听到一阵惊呼——是红玉。 杨珍珍抬起头,却见秦夫人双手虽被缚在一起,却不知怎的竟然握住了匕首,正向两人扑来。 顾念还来不及回头,就被杨珍珍一把推开,挡在了身后。 连惊呼的声音都没有,只是“噗嗤”一声,匕首就这样直直地插入了杨珍珍的胸膛。 秦夫人似乎也呆住了,或许她没有想到一切会是如此顺利,也或许她没想到杨珍珍竟然如此利索地挡在了顾念的身前。 一缕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让她原本就已经血肉模糊的脸颊,变得越发诡异了起来。 她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笑,又似乎是害怕。 顾念一把推开秦夫人,慌忙扶住杨珍珍坐倒在了地上,“娘!” 杨珍珍躺在顾念的怀里,那句“娘”,让她倍感温暖。这一切,能换取这一句“娘”,便都是值得的。 可惜,生命的温度正在离她远去,温暖的同时,她也感觉到寒冷逐渐逼近。 以前,她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无数次,她都从寒冷中挺了过来。 可这一次,她知道,她没有办法了。 这寒冷越来越重,仿佛如今不是深秋,而是冰天雪地却不着寸缕。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想要抚上顾念的脸庞,却只能抬到半空,就再也没了力气。 顾念抓住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娘!都是儿子不好!若不是儿子多事,如何……如何会……” 杨珍珍摇了摇头,无力地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是她没有那个命,这么多年,她都坚持下来了。没有想到,就在一切即将结束的这一刻…… “念儿,娘早就想叫你一句念儿。” 顾念咬着牙,含着泪只是摇头。 二十年来,他以为他终于能有母亲疼爱了,却不想,相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又要失去了。 顾念想要开口,却被杨珍珍阻止道:“你别说话,听我说。娘的时间不多了,不能照顾你了。顾家这些年来做过什么,想来你心中也有数。 陛下与皇贵妃,不会就此放过顾家。娘担心你的前程……” “娘……”顾念想叫杨珍珍不用担心,却见杨珍珍无力地皱着眉,摇了摇头。 于是他只得不说话,继续听杨珍珍说下去。 “皇贵妃是个好人,你去见她,让她照应你。” 杨珍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信,她本想自我了断之前,托人交给柳念雪,可如今,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把信交给她,你告诉她,我也姓柳……” 顾念从杨珍珍手中接过信,却见杨珍珍一手按着胸,已经开始喘起粗气。 “娘!你不要丢下我!” 顾念的泪水,滑落到了杨珍珍的脸上。 杨珍珍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力微笑道:“我……运气真好……有这样……好的……儿子……” 她的脸色苍白,如同一缕就要飘走的白绸。 “娘!”顾念的双眼已经通红,竭力抓紧杨珍珍的手。 可杨珍珍那双秀美的眼,已经失去了神采,缓缓地闭了起来。 死在儿子怀中,她死得其所。 杨珍珍的眼角划过一道泪痕,是不舍也是安心。 顾念呆呆地抱着怀中的母亲,她还是暖的,她方才还在和自己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到一旁传来什么声音。 转过头,只见秦夫人缓缓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身边还有一个身子,也倒在了血泊里。 原来,红玉方才为了给秦夫人松绑,便将匕首放在了桌上。 秦夫人看准时机,一把夺过匕首,就往红玉的脖间刺去。 她出生武家,又是自幼习武的,虽然荒废了多年,要处理一个丫头,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却不想,方才一刀扎入杨珍珍胸口时,心中惊喜交加,瞬间没了防备。所以,顾念这一推,倒恰好将她一头敲在了桌角上,昏死了过去。 如今醒转,只见顾念抱着杨珍珍发呆,而杨珍珍眼看已经死了。 秦夫人哈哈大笑,只觉得自己终于除掉了宿敌,笑着笑着,却又不知为何眼角落下了泪来。 这一生,又是为了什么? 荒唐半世,如今丈夫被捕,女儿被赐了白绫,儿子不是自己的,就连双手都沾满了鲜血。 秦夫人一边哭一边笑,只觉得满眼荒唐,满心可笑。 忽然,一道黑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顾念,她歪着头,抬眼只见顾念的双眼充满了愤恨。 那眼神如此熟悉,她在镜子里曾经见过。 那是要杀人的眼神。 顾念手中握着那把,方才还插在他母亲胸口的匕首,怒目圆睁地瞪着秦夫人。 秦夫人冷笑了一声,“我虽不是你的生母,却做了你二十年的母亲。你根本就不是这种人,乖乖将匕首丢到一边,抱着你娘去安葬。 左右她已经死了,死人,再也不会和我争了……我……” 话音未落,却见顾念猛地蹲下身,一把将匕首扎入她的胸膛。 秦夫人惊讶的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匕首,伸手握住顾念那只提着匕首的手,又抬头望向顾念。 他的面色如此平静,一如方才的杨珍珍。 没有片刻犹豫,顾念冷冷扯掉了秦夫人的那只手,将匕首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可他身姿灵活,喷溅的血液根本不曾溅到他的身上。 府中的丫鬟小厮都被杨珍珍迷晕了,顾念此刻,冷静的就像见惯了生死一般。 他俯身轻轻在杨珍珍的脸颊上抚了抚,“娘,你既不喜欢这里,我们便去别处。有儿子在,终归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说罢,他起身回到自己房中,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裹,又到后院牵了一匹马,套了一辆马车。 随后,去到杨珍珍的房里,取了一件披风回到秦夫人房中。 他用披风轻轻裹好杨珍珍,将她打横抱起,往马车走去。 顾念赶着马车,缓缓往城西而去,在一个府邸门前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到门匾上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便敲了敲门。 管家探出头,眼见是个年轻公子,虽是衣着华贵,却不认识,便走出来作了个揖,问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我家老爷尚未回府,公子若不嫌弃,就请入府等候片刻。小的着人禀报老爷。” 顾念摇了摇头,将一封信递给管家,说道:“柳大人回来,劳烦管家将这封信交给他。这是一位故人交给皇贵妃的,还请皇贵妃务必亲启。 那故人还让在下带一句话,只告诉皇贵妃,她也姓柳,就行了。” “她也姓柳?”管家有些疑惑,不解的重复道。 顾念应了一声,“管家如此传话就是了。” 说罢,转身又坐上马车,皮鞭轻挥,赶马离开,根本不顾管家在身后追赶道:“公子,那您尊姓大名啊?小的好禀报啊!” 不知过了多久,顾府的下人纷纷醒来,众人心下疑惑,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却又不见丢什么东西,少什么人,便都安心继续干活。 直到秦夫人的贴身侍女,打开了秦夫人房间的大门…… “来人啊!夫人不好了!快来人啊!” 第三百八十二章 往事随缘 玉宸宫中,柳念雪靠在榻上,垂着眉,听着竹香的禀报,眉头越皱越紧。 说完之后,竹香将一封信奉给柳念雪,“主子,这是顾少爷送来的信。” 柳念雪接过信,却未立刻拆开,只对竹香说道:“你先去安排一下,也和赵信说一声,不要让人伤了他,找到之后,着人暗中保护就是。 顾府中的事,要尽快结案,不能让这孩子背负杀母之名。明白吗?” 竹香点了点头,“主子放心,属下已经着人四处寻找顾少爷。赵大人那边,属下立刻就去。” “去。”柳念雪挥了挥手,便拿着信站起身,往案桌的方向走去。 竹香拱手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兰香见柳念雪在案桌旁坐了下来,便端上茶,好奇问道:“小姐,您怎么不让竹香再找找杨小姐呢。” 柳念雪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你没听到方才竹香的描述吗?依我看,珍珍已经凶多吉少。” 兰香惊得张大了嘴,片刻才叹道:“杨小姐……真是个苦命人。” “若我没有猜错,那顾少爷的马车上,应该就带着珍珍……”柳念雪垂下眼眸,似乎想要遮住眼底的忧伤。 “不过,既如此,大概顾少爷也已经知道了珍珍的身份。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兰香抿着唇,点了点头。 柳念雪又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拆着信封,一边若有所思。 到底杨珍珍还有一件事没了,这件事,就由她来帮杨珍珍了却…… 柳念雪摊开信纸,脑中却都是杨珍珍带给她的那句话。 她说她也姓柳,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这句话? 雪国……姓柳? 她双眸一闪,突然想起年少时,母亲对着长姐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娘亲啊,也曾经有一个小妹妹,可不知她去了哪里,好多年都不曾见到了。” 难道…… 柳念雪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她一手安抚住胸口,一手仍拿着信。 怪不得……怪不得旁人如何劝慰,杨珍珍都拒人千里。 独独对她,乍一见,便亲近如旧识。 想来是因为自己长得极像母亲,杨珍珍一见自己,又听到自己姓柳,便都明白了。 “小姐,您没事?”兰香站在一旁,看到柳念雪神情飞转,不由得有些担心。 只见柳念雪叹息着摇了摇头,便低头去看信。 这信,想来本是杨珍珍准备了结了顾宏之后,再托人交给自己的。 信中种种,大多提及的,在顾家这段日子探到的消息,和她自己的猜测,以及关照柳念雪务必小心。顾家此次虽被大挫,但到底还是根基深沉。 信中并未提起她的身世,只是在最后提到,希望柳念雪能看在自己的份上,关照顾念。 可怜天下父母心,杨珍珍此刻将信交给她,又多带了一句话,看来那秦夫人房中的血案,和顾念也脱不了关系。 柳念雪叹了口气,只觉心中烦闷,想了想,又对兰香说道:“让小德子去将赵大人请来。此事,还是我亲自与他说。” 兰香福了福身,刚退出门外,才与门口守着的小德子耳语了几句,却见杏儿竟然就站在园子里,远远地探头张望着门口。 此时的杏儿,已然换了一身民妇装扮,还背了个包裹,一见兰香出来,便赶紧迎上去,“兰香姐姐,奴婢来向娘娘请辞。只是不知娘娘得不得空?” 兰香点了点头,“烦你稍候,我进去通传一声。” 不一会儿,门开了,杏儿走到案桌旁,想要跪下行礼,却被柳念雪阻止道:“你身子重,不必多礼。” 说罢,兰香便立刻上前扶住杏儿,又去搬了张椅子,放到杏儿身边。 可杏儿执意跪下,磕了三个头,才坐到椅子上,“娘娘,奴婢这三个头,是为了自己,为了芸儿,也为了这腹中的孩儿。” 柳念雪淡淡一笑,“此事都已过去,不必再挂在嘴边。如今你只是一个怀了孕的寡妇,不是宫里出来的宫女,明白吗?” 杏儿点了点头,“奴婢明白,奴婢能与这孩子能活下来,都亏了娘娘的垂帘。” “不过,我倒没想到,你竟然会想出这样的法子。还能让萧太医与你串通。” 杏儿摇头一笑,“萧太医为了娘娘,自然愿意帮奴婢。奴婢那日心中不安,这江尹实在自私狡猾,奴婢不相信,他会为了我们母子俩,得罪顾家。 不过,只要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儿丧命,又见奴婢命垂一线,多少也能推他一把。” 说道此处,杏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奴婢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要出此下策。” 柳念雪垂了垂眼,没有接话,却转而问兰香:“可都准备好了?” “小姐放心,都准备好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又转向杏儿,“你打算去哪里?” “奴婢自幼被卖入顾家,早已忘了亲生父母是谁。就算知道,奴婢也不想去找他们。幸得娘娘的上次,奴婢做的吃食也还能入口,奴婢准备去乡下开个小铺子。”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不过是做些道别。 过了一会儿,杏儿起身,对柳念雪福了福身,“娘娘,奴婢这就去了。娘娘在宫中,还要多加保重。许久之前,奴婢曾听皇后说过,顾家似乎找到了什么极其有用的东西。 只是皇后十分小心,奴婢并未探得什么。只是如今,还是没见顾家拿出什么东西来。奴婢心中担心,还请娘娘务必小心。” 柳念雪点了点头,“行了,本宫知道了。你自己也多加保重。” 杏儿点了点头,又福了一身,才退出殿外。 兰香见杏儿远走,担心地问道:“小姐,您说杏儿说的那东西,是什么呢?” 柳念雪摇了摇头,“只不过,有什么东西,能让顾家如此得意,就连顾嫣儿都会如此小心呢?” 柳念雪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便问兰香,“家里最近可好?” 兰香歪了歪脑袋,不知柳念雪为何突然这样问,“家里也就这样,老爷一直在忙,您知道的。只是最近,府里好像没怎么传来少爷的消息。” “这样,过些日子,你让倩姨带着屹儿进宫。我们也许久不见了。” “奴婢知道了。” 柳念雪看了看窗外,只觉得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怕是陛下就要下朝了,去准备午膳。多备一些,赵大人怕是也要一同来的。” 果然不出柳念雪所料,只过了半个时辰,裴峰便与赵信一同来到了玉宸宫中。 恰逢午膳时分,柳念雪又已经准备妥当,三人便在偏殿一同用膳了。 方才用完,喝了茶水,柳念雪便对赵信说道:“师弟,有件事要请你帮忙。竹香应该已经同你说过了。” 赵信爽朗一笑,“嫂子放心,师兄方才也交代了。顾少爷的事,我会小心处理。如今顾少爷和白水仙都失踪了,我会关照京兆尹,只赖在白水仙头上就行了。” 柳念雪无奈一笑,“我便是知道你要这么做,才特地叫你过来。”转而又对裴峰说道:“你也不和他说清楚……” 裴峰也是无奈,方才还没来得及对赵信细说,小德子便来传话了。他摇了摇头,对赵信说道:“白水仙,是你嫂子的人。不能赖在她头上。” 柳念雪接话道:“此事说来复杂,不过,我已为师弟和夫君想好了。” 赵信挠了挠头,“师兄和嫂子说就是了,怎么说我怎么办。” 而裴峰,也是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望着柳念雪。 “此案没有人证,不过地上一把匕首可做物证,却又是京都难得的大案。陛下不该给京兆尹一些压力,让他尽快结案吗?” 赵信一脸懵懂,却见裴峰长眉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摇头一笑,甚是无奈。 “秦氏声名在外,又是将门虎女,做出这等事,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想来,必是秦氏迷晕了府中众人,再命人将白水仙撸了出去,了结在了外面。 那婢女醒转,怀疑秦氏,便去与她理论,两人扭打起来,双双致死。那丫鬟是个忠仆,也该得些嘉奖,可惜命丧黄泉,便只得厚葬罢了。 至于秦氏,身为妇人,却心思如此歹毒。陛下,该撤了她二品夫人的诰命,不许她风光大葬。” 柳念雪说道此处,不由得白了一眼。 赵信看在眼里,心中一颤,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平日里看柳念雪对裴峰,只觉得这位嫂子温柔可人,没想到这俏佳人怨毒起来,竟也如此凶狠。 裴峰似乎早已料到了柳念雪的话,微微一笑,“那位顾少爷,要如何安排呢?” “顾少爷为人正直,自然受不了其母行径,故而远走他乡了。” 裴峰点了点头,“此事看来还应通知一声舅舅。” 柳念雪低头一笑,“说的也是,陛下政务繁忙,此事就由臣妾去办。”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只有一旁的赵信,有些发呆,“那……要我干嘛呢?” 柳念雪掩嘴一笑,却听裴峰说道:“师弟,京兆尹与你关系不错,明日下朝之后,你便请他喝杯酒,和他聊聊案情。” 赵信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就别重逢 刑部的大牢,还是那么阴暗潮湿。 柳念雪站着门口,只觉得一眼望不到头,眼前唯有无尽的黑暗,和一股仿佛永世都散不尽的霉味。 顾涛见柳念雪立在门口,只是望着远方,却未向前,便说道:“娘娘,不如微臣将人犯带到偏厅,娘娘在那边审问就是了。” 毕竟这刑部大牢,莫说是女人,就连一般男子看了,也不免心中发怵。 这和上次不同,上次柳念雪来看冯征,是关心情切,所以当然不会在意周边的环境。 可如今……顾涛看了一眼柳念雪身边的兰香,只见她深深地埋着头,似乎连看都不敢往前看一眼。 与其说是兰香扶着柳念雪,倒不如说是兰香拉着柳念雪壮胆了。 柳念雪淡淡一笑,“不必了,顾大人陪本宫进去。”边说着,边拍了拍兰香的手,“你去外面等我。” 兰香心里害怕,却仍咬着牙,用力摇头,“不行!奴婢要保护小姐!” 这丫头神色坚定,整个人却早已吓得颤颤巍巍,顾涛看在一旁,都忍不住低头一笑。不过,他并没有嘲笑兰香的意思,不过是这丫头虽然胆小,却也称得上忠肝义胆。 再抬头,却见柳念雪略带宠溺地看了一眼小心谨慎的兰香,也不再阻止,不过拉紧兰香的手,“罢了,你跟在身边就是。” 说罢,对顾涛说道:“顾大人请。” 顾涛微微低头,“娘娘请。”说罢,便侧身在前面带路。 走道两边的火把,虽然隔的并不远,却根本无法照亮这无尽的黑暗,不过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光芒,隐约看得到地上的路。 牢房中的犯人并不多,这毕竟是刑部大牢,若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也实在没资格进这里。 走廊的尽头,大约是之前关押冯征的地方,如今面对面地关着顾宏和顾江。 到底是世家出生,如今穿着囚服,虽不如之前难掩贵气,却不见两人有任何颓废之相。 顾江看了一眼来人,不过冷哼一声,“是什么风,把皇贵妃娘娘刮来了这刑部大牢啊。” “舅舅,本宫是来与舅舅说一些家事的。” 顾江又哼了一声,连看都不看柳念雪,“谁是你舅舅,你不过是陛下的妾氏,有什么资格叫我舅舅。” 真是个硬骨头,柳念雪心中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过微微勾了勾唇角。 却是顾宏,冷眼看在一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依他所见,柳念雪绝不是个会以落井下石为乐的人,此次前来,绝非无缘无故。可是,又到底为了什么? 正在想时,只听一道温柔娴雅的声音,娓娓说道:“照理说,外公与舅舅身居高位,就算有什么错,也不该被关到这儿来。只是,舅舅离家多日,难道不挂念家中妻儿吗?” 顾江眉心一皱,转头怒视柳念雪,“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柳念雪微笑着摇了摇头,“实在不是本宫要对他们做什么,而是舅舅对他们做了什么。” “什么意思!” “舅舅年少时,可曾辜负过什么人?” 顾江一愣神,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顾宏见儿子神色突变,知道柳念雪的话让他想到了杨珍珍,“皇贵妃,老夫与我儿已经是阶下囚了,你又何必再和我们顾家过不去。你与陛下的愿望已经达成了。” 柳念雪转向顾宏,微微一笑。 顾宏只觉得,黑暗中,柳念雪那双桃花般勾人的双眼,透着诡异的光芒。她明明在微笑,可眼底却只有残忍。 “外公,你说顾家?如今,哪儿还有顾家呢?” 她语气轻快,充满了疑惑,仿佛是真心讨教一般。 可这话,却让顾宏和顾江心中皆是一颤。顾江猛地跳起来,跑到门口拉着铁栅栏摇晃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柳念雪笑了笑,眼眸中是藏不住的不屑。 顾涛心中不忍,上前说道:“大哥,嫂子……嫂子出事了,念儿也不知去了哪里……” “水仙呢,那水仙呢?” 顾涛愣了愣,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顾宏问起的,还是那个白水仙。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 “她也失踪了,或许是已经死了。”柳念雪冰冷地接下了顾涛的话,“顾江,你杀了她两次,你杀了杨珍珍两次。” 柳念雪几乎咬牙而出的话,如同一道审判,将顾江颓然地击倒,他猛地靠在墙上,“珍珍……水仙……” 顾宏皱紧眉头,怒斥道:“皇贵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念雪根本没有去看顾宏,反而盯着顾江。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半死不活,全身都是伤痕。不止是秦氏在她脸上划的那些,还有她在勾栏里那么多年被虐待的痕迹。” “你说什么?什么秦氏划的?什么勾栏?” 顾江的惊讶,让柳念雪觉得有些反胃。 “舅舅,你就不要在这里装好人了。你的夫人,第一次把珍珍买去了青楼,第二次毁了她的容貌,将她卖到了勾栏。怎么?难道你不知道?” 顾江的嘴唇颤抖着,背靠着墙,缓缓坐到了地上。他呆滞地望着前方,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望不见。 柳念雪蹲下身,“舅舅,你知道,珍珍最恨的是什么吗?” 不等顾江说话,柳念雪继续说道:“她说她曾经握紧你的手,可你嫌弃地把她推开了。” 顾江迷茫地双眼,开始飞速地转动。 什么时候?谁握紧过?有过吗?不可能! 不对……有过,真的有过……他骗的了世人,却骗不了自己,那一刻他怀疑过,可是,他不愿意相信…… 他猛地转头怒视柳念雪,她的脸上带着厌恶和不屑,她不是在骗他! 怪不得白水仙对顾念这样好。怪不得她有意无意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与她之间隔了一道。 原来,她就是她,她在怪他…… “她……在怪我……” “不!她恨你!”柳念雪咬着牙,这话仿佛是从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她蹲下身,瞪眼怒视着顾江,“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连保护她都做不了。 她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了你!还跟着你,从雪国大老远的跑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你害了她一辈子!她本来可以好好在雪国享受贵族的待遇,却跟你私奔来了这里,葬送了一声!” “你胡说什么!什么贵族!” “你知不知道她姓什么?她不姓杨!她姓柳!她从来没告诉你对不对?她从没带你去见过她的父母亲人对不对? 因为柳氏一族,从来不许外嫁,只能在雪国通婚。她身份高贵,却为了你,沦落至此。 身为男子,你保护不力自己心爱的女人,也驾驭不了自己的妻子。本宫真不知道,你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用? 这么多年,你的正妻苛待儿子,又放纵女儿。你什么都不敢管。 心里想找珍珍,又因为害怕秦氏不敢去找。 如今,你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害死了女儿,又害死了最爱的女人,就连你的儿子都失踪了,生死未卜!” “娘娘!别说了!”顾涛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想要上前拦住柳念雪,却被兰香拦在当下,便只得出言阻止。 可柳念雪和顾江似乎都没有把顾涛的劝阻听进去。 “你胡说!你胡说!我只是没有找到珍珍!” “你找什么了?本宫都能找到的人,舅舅竟然会找不到?敢问舅舅,是做梦的时候找了!” “我找了……只是秦氏……” “别把这些事都怪在女人的头上了!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怕,你还能有什么用? 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过靠着父亲的关系,混迹在中书省,你自己想想,是谁出来告发你的?你连自己的下属都管不住! 枉费你爹一直想办法栽培你,可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这话,与平日里父亲对自己的教导一模一样! 顾江一时间说不出话,就连顾宏也吓了一跳。 不过,顾宏与顾江不同,到底是老谋深算,不过眯起眼对柳念雪说道:“娘娘,对自己的舅父,也未免太过刻薄了。” “怎么,如今又成了本宫的舅父了,本宫不过是个妾氏,不是没资格称一声舅父吗?” 顾宏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柳念雪又说道:“外公,你记不记得,顾家有一种毒药,上好的毒药。 那药,本宫早年间就见识过,被毒杀之人,死状极其恐怖,而且还不会立刻发作,实在是杀人必备之良方。” 顾宏眯起眼,眼里透着威胁,“娘娘说笑了,顾家是正经人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柳念雪微微一笑,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裙摆,凑上前,轻声说道:“外公,那日你来冯府,怎么没觉得,冯爷爷的尸身一点都不恐怖呢?” 顾宏双眸一凌,“你!”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那些伤心事态都是假的!都是再引他出动! 柳念雪退了一步,俏皮一笑,“要怪,只怪您那蠢货孙女,在宫中数次想对本宫下手。一不小心,却把那药拱手送到了本宫手上。” “我早就和你说了!不要让那丫头碰药,你怎么就是不听!”顾宏气急败坏起来,对着儿子怒斥道。 “爹!我真没有给她!” “你夫人呢!我早就说了那女人糊涂!你怎么就不知道看着她!” “爹!儿子如何能看着她!她一个不高兴,就去娘家哭诉。儿子就要被你劈头盖脸骂一顿,还得去娘家接她!我才懒得管她!” 柳念雪噗嗤一笑,引得顾宏怒道:“丫头!你不要得意的太早,凡是还没到最后关头,你未必就是赢家。” 柳念雪睫毛一颤,等的就是这句话。 “外公,有些事,实在不必做得太绝。” “丫头,到底是谁,先做的太绝。” “如果不是顾嫣儿处处要本宫的性命。前朝之中,外公又事事逼迫陛下。你我如今,实在不必如此相见。” “丫头,你将我父子三人赶上绝路,还要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吗?” “外公,如今哪里能算得上绝路呢?只要您和几位舅舅还在,母后又贵为皇太后,顾家还是大齐最尊贵的臣子。” 顾宏看似冷笑了一声,实则在揣摩柳念雪的话。 “外公,陛下是什么人,你很清楚,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对自己至亲下手的人。而我,不过只是个女人,我只想帮我的夫君,乾坤独揽。” 顾宏抬起头,对上一双冷静而坚决的眸子。 “如果换做别人,卸磨杀驴也未必没有可能。” 顾宏眯了眯眼,“顾家,不能倒。” “顾家,不会倒。” 第三百八十四章 起帆回京 柳念雪走后,大牢越发阴暗了起来,悄无声息。 “爹,为什么同意那丫头的话?可是她害我们沦落到这儿的。”顾江不解的问道。 “她不过是把握了时机,将计就计,谈不上害我们。” “可是……” “你这双耳朵,只能听见女人的事,怎么不认真听听别的?依我看,那丫头已经知道我们拿住的把柄是什么了?” “怎么可能?”顾江瞪大了眼睛,“此事……除了爹和我,根本无人知晓。” “这丫头,果真聪明……倒也料到了我的心思。” 顾宏微微一笑,顾江心里虽然不太明白,但见父亲似在沉思,倒也没有多话。 他转而靠墙坐下,想着方才柳念雪的话。 这丫头戳中了他心中的痛处,此刻,他甚至有些不想逃出牢狱了。 他不是很在意秦氏,甚至不那么在意那个蠢钝如猪的女儿,他在意的人,都不在了。 杨珍珍,这个他辜负了半生了女子,终于还是因为自己而去了。 顾宏远远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叹了口气。 或许,自己当年就错了,不该让儿子娶了那个秦氏,不然那麻烦事,可能还会少一些。 寿康宫门口,柳念雪在兰香的搀扶下,走下轿撵。 抬头望去,天色极好,万里无云,天空好像比任何时候都干净、透亮。可惜那宫墙太高,好像要把天圈起来一般。 慎儿早就等在了门口,一见柳念雪便俯身道:“娘娘,太后让奴婢在此等候。” “太后……知道本宫要来?” 慎儿微微一笑,退了一步,“娘娘请随奴婢来。” 一路穿过开满了铃兰花的前院,慎儿又一次将柳念雪带到了佛堂门口,“太后在里面等候,娘娘直接进去就是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推门往里走去。 佛堂昏暗,檀香的香味从里间缓缓游走出来,布满了房间,如同置身云雾。 掀开帘子,太后并未跪在佛像前,不过是斜卧在塌上,闭眼假寐。 柳念雪走上前,对着太后福身道:“臣妾参见母后。” “坐。” 太后并未睁眼,不过是微微抬头,示意了面前的一张凳子。 “谢母后。” 柳念雪安静地坐了下来,似乎在等太后开口问询,不过,太后却一直闭着眼,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柳念雪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只听太后轻轻地叹了口。 “你……去见过太傅了?” “见过了。” “如何?” “母后,臣妾觉得……那份遗诏,或许在太傅手里……” “什么?”太后猛地睁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 “母后请放心,臣妾已经与太傅达成一致,留下顾家性命,此事永远不会有人知晓。” 太后舒了一口气,“皇儿那里……” “陛下顾念太后,本就不会要了自己外租和舅舅的性命。臣妾也会劝说陛下,太后放心。” 太后点了点头,本来,在柳念雪进来的时候,太后心中对她已然有了几分厌恶。 这丫头确实聪明,她的聪明也全然只向着裴峰。 照理说,太后应该喜欢这个媳妇。 可惜,太后姓顾,她既希望这个媳妇就如现在这般聪明,也希望这个媳妇不要那么聪明。 “宣威将军就要回来了,你们又要如何处置他?” “将军不过是个病人,好好养病就是。顾家身为母后的母家,就算犯下什么错,也罪不至死。” “罢了……这天下,早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我们这群老骨头,早也该颐养天年了。只是……嫣儿?” “母后,顾家做下那么多事,只以一个女儿偿命,已经算是仁慈了。” “那女人,是你故意让哀家的兄长看到的?你到哪里,找来了那么像的女人?”太后眯着眼,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母后,天下虽有相似之人。可杨珍珍这样貌美温柔的女子,实在没有第二个了。” 太后一愣,“你……竟然找到了她?罢了,都是孽缘。”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本来,为了她,臣妾也是不愿放过舅舅的。只不过,为了陛下,臣妾愿意暂时饶了他的性命,还请母后务必看着舅舅,不要让他再多事了。” “哀家不明白,你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陛下吗?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 “母后为何认为,臣妾就有些私心呢?” 太后皱了皱眉。 却听柳念雪说道:“是不是因为,顾家促成了雪国灭国之事,所以母后觉得,臣妾是为了报私仇,才故意与顾家为难。” 太后猛地睁大眼,“你……你……” “是啊,臣妾早就已经知道了。臣妾并不是好心好意,饶顾家性命。只不过,顾家人向来自认高贵,让他们无权无势地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你何时知道的?” “臣妾又不傻,怎会不明白?既然母后和太师都是心向陛下,那绝不可能置陛下于险地。姑母既如此相信母后,连密道也告知了母后,那必然会将雪崩的方法也告诉母后。 母后身为顾家女,自然会将一切告诉家里。只不过,母后没有想到,太傅竟然不顾自己外孙的安危,对陛下出手。” 太后淡淡一笑,“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了。只不过,你姑母并非信任哀家,而是信任先帝。” 柳念雪垂了垂眼,“天家富贵,一个女子的真心又能值几许呢?” “说的也是,哀家和你姑母,年轻的时候,就不如你现在通透。先帝从你姑母口中得知一切之后,便故意将此事透露给哀家。 其实,先帝不过是想借哀家的口,让父亲知悉此事罢了。比起峰儿,父亲自然更喜欢屿儿,更想让屿儿登基为帝。 而陛下中意的太子,一直都是你姑母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 柳念雪叹了口气,“母后,先帝中意的,根本就不是我姑母肚子里的孩子,而是一个与顾家无关的孩子。” 太后愣了愣,嗤笑了一声,“是啊,先帝中意的,是一个身上不流顾家血的孩子。况且这孩子,还留着白家的血,北方虽是偏远之地,却也能成为有力的支柱。” “母后,臣妾想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或许母后心里早也明白,只是一直迟迟不愿去想…… 先帝无论如何,都会留母后在身边的,因为先帝,一定要留住太师……”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垂下眼帘。 此刻,她心中只想着那一日凤梧宫中,太师深深地低着头,满脸懊悔的样子。 “他曾答应我,只要一切尘埃落定,我必能带能带你远走高飞……可后来,他竟还是宠幸了你,你还怀孕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念雪,你回去。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 柳念雪从凳子上站起来,对太后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太后依旧侧卧在了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随意的拨弄着衣角。仿佛是要睡了,也好像只是在沉思。 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母亲说,那公孙家的小姐,日日都去找魏忠义,早晚是要嫁给他的。 “容秀,你既然已经跟了王爷,还是死了心。不如好好做你的王妃。你父亲一定会支持王爷的,到时候,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容秀,等你有了孩子就好了。只要有了孩子,也就有了盼头,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容秀,你何故再去想那个姓魏的小子,他日日将自己锁在赵府中,也不知在干什么,这样的人,哪里会有什么前途。” 渐渐地,她开始觉得,或许魏忠义一开始就不怎么在意自己,她顾容秀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先帝根本没有拒绝她,与其说是她设计获宠,倒不如说,一切都是那样水到渠成,好像所有人都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裴峰出生之后,先帝便要魏忠义做他的老师。顾容秀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心中百般的忐忑,可对方却看起来毫不在意。 魏忠义说得对,顾家根本就不在意她这个送入宫的女儿。 而她,却将顾家当做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活揣在手里,一刻也不敢放松。 她害怕,她怕自己一旦被母家抛弃之后,便如无主孤魂一般,在这深宫之中,摇曳无依。 后来,她坐了太后,她命人将宫墙沏地很高,以此提醒自己,此生永远都不能出去,只能困死深宫。 可到底是谁将她锁在了宫里,是这高墙,还是她自己? 顾容秀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眼角轻轻滑落了一道水痕,那拨弄着衣角的手指,越握越紧。 檀香弥漫,那香味却无法让她的内心平静下来。 这滴泪,迟到了三十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半个多月后,赵云天和赵旻父女,将顾洋从东海押了回来。此时,顾宏与顾江的案子也几近尾声。 本就是证据确凿的事,三司会审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过,碍于这两人是太后的父兄,最后也不过是削爵罢官罢了。 至于顾洋的案子,回来不久也就审结了。正如柳念雪所说,顾洋是个病人,自然不能再担当重任,便也一同削爵罢官,赶回了顾家。 而顾家,早已不是那个门庭若市的地方。家中该死的死,该散的散,就连仆役都跑了一大半。 顾家原先在朝中的羽翼,早被裴峰尽数拔除,朝廷又开恩科,很快就填补了这些空缺。 再过个一年半载,再也不会有人想起,大齐曾有一个家族,与裴氏、白氏,鼎立在这片土地上。 就如同当年雪崩之后,不过数年,便再也无人记得,北方的雪山之主,曾经姓白……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夜访佳人 大齐,文帝三十年,新春刚过不久。 这一年不同以往,冬日的寒凉早已散去,春天仿佛来的特别早。 玉宸宫里的桃花,此时开得正盛,遥遥望去,一大片浅粉色的花丛中,隐隐传开些许笛声。 那笛声悠扬婉转,如同娓娓道来的情话,又好像只是一阵春风微拂耳畔。 柳念雪坐在秋千上,双足轻点,便引得那秋千徐徐而动。 白玉笛应着樱桃小口,让人的心神不由得随着她唇齿间的芬芳一起一伏。 裴峰刚一抬头,不由得心底一颤,随即才收回心神,握紧了手中的笔杆,再下笔时,便只觉福至心灵,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手下的画卷,正是佳人坐在桃花树下的秋千上,低眉顾盼,等待自己的爱人。 不远处的桃花树下,剑影飞舞,裴昊正顺着母亲的笛声舞弄着手中的利剑。 但凡有了闲暇,他们常常这样,也有时候是裴峰抚琴,母子俩坐在一旁看书。 仿佛这一家子并不是大齐至尊人家,只是避世的富贵人家,闲散、安静。 一曲尚未终了,柳念雪却放下了手中的玉笛,遥遥对着裴峰一笑。 裴峰回以一笑,继续低头作画。 倒是裴昊问得笛声乍停,便还剑入鞘,走到母亲身边:“母后方才怎么了?吹错了好几个音。” 柳念雪脸颊一红,白了裴昊一眼,“还不是你父皇,作画就作画,老盯着我看什么……” 裴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笔,走到柳念雪身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实在是佳人如画,让人移不开眼。不对!为夫实在画不出夫人的花容月貌,惭愧……惭愧……” 他边感慨,边摇头,无奈的样子,引得她掩嘴一笑,眉目生情。 裴昊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腻歪,虽然身上的鸡皮疙瘩正在抗议,可他已经能熟练地忽略这些疙瘩了。 “父皇,母后,儿子今日的社论还未做完,明日老师要看的,儿子先行告退了。” “去。” 裴峰连看都没看儿子一眼,不过挥了挥手,一双眼牢牢地钉在柳念雪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上。 裴昊兀自告退,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他的父皇和母后,实在是一对璧人。 如今这两人,都是年将四旬的人了。可岁月,仿佛对他们格外偏爱。 柳念雪伸出手,不由得抚上裴峰的鬓角,“夫君,又多了几根白头发。” 几缕白发,不经意地夹杂在玉冠里,与他俊逸非凡的容颜,有些格格不入。 自从扳倒顾家,十年来,他事事亲力亲为,这样闲情逸致的午后,其实是十分难得的。 裴峰握住柳念雪的手,微微一笑,“夫人,还和以前一样。” 她低头一笑,“哪里还能一样,臣妾也老了。” 裴峰摇了摇头,轻轻勾起柳念雪的下巴,“夫人是大齐最美丽的皇后。” 她垂眉一笑,岁月果真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印记,不过是让她更加娴静淡雅了。 扳倒顾家的第二年,裴峰在柳谦和魏忠义等人的帮助下,很快肃清了前朝的势力。从此以后,大齐便终于是他裴峰乾坤独断。 而这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肃清了后宫。 将所有的妃嫔,全部遣回了家里,封柳念雪为皇后,从今以后独宠于后宫。 此事,反对之声,远大于赞同之声。 不过,魏忠义、赵云天、冯征和柳谦都站出来同意,就连皇亲之首的闲王与静王都并无异议。其他的声音,自然也就可有可无了。 没了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裴峰所有的精力,便都可以放在前朝了。 十年间,大齐的繁华,如日中天。 裴昊在不远处看的腻歪,身子一颤,正想要离开,却突然间,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巨响,响彻天际。那声音沉闷,仿佛是来自地底,又好像是来自远方的彼岸。 裴昊吓了一跳,眼见不远处,自己的父母正皱眉望向天空,便也不禁望去。只见风云色变,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不过瞬间就被灰暗笼罩了起来。天边透着诡异的红光,也不知是远处的山火,还是天边裂开了一道口子。 柳念雪刚想对裴峰说什么,却只觉脚下猛地一阵摇晃,若非裴峰敏捷,一把将柳念雪搂住,怕是她就要摔到在地了。 见周围花草摇曳,裴峰忙拉着柳念雪蹲下身子,又将她护在身下。 “昊儿!昊儿呢!昊儿在哪儿!” 慌乱之间,柳念雪满脑子都是十几年前的那场地震,那差点葬送在九龙池畔的小小身子。 “母后!昊儿在!”裴昊听见了母亲的呼唤,只是碍于地震实在猛烈,连脚跟都站不稳,更不要说冲到柳念雪身边了。 柳念雪这才微微有些放心,紧紧拉着裴峰的手臂,脑中一片空白。 索性他们三人此刻都在院中,周围不过是些景观树木,哪怕真有什么要砸下来,有裴峰在,终归不会伤到柳念雪。 地震仿佛持续了很久,周围络绎不绝地传来呼喊声。 这声音是柳念雪熟悉的,不过这地震虽然比十几年前还要猛烈,呼喊声却不如当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震仿佛渐渐平息了下来,裴峰扶着柳念雪缓缓站起来。 裴昊也跑到两人身边,“父皇母后没事?可有伤到哪里?” 柳念雪摇了摇头,赶忙拉扯着裴峰打量了一番,“夫君可有伤到哪里?” 裴峰拉住柳念雪的手,“没事,别怕。” 柳念雪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又突然一把拉住裴昊的手,焦急道:“昊儿!快去看看你皇祖母。” 裴昊一愣,脸上瞬间有些发白,猛地点了点头,转身往殿外跑去。 裴峰见柳念雪一脸焦急,忙安慰道:“别怕,寿康宫是宫里最牢固的,哪怕母后身在殿中,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别担心。” 柳念雪秀眉微锁,却还是点了点头。 “夫君快去宣政殿。太师他们怕是即刻就要入宫了。” “劳烦夫人,处理宫中事宜。” “你放心去,宫里的事,我会打点妥当。” 裴峰点了点头,不过任由柳念雪略略打理了一番衣衫,带上李福全便往玉宸宫外大步而去。 柳念雪望着裴峰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十几年前那场地震,便已惹得自己假死脱身,如今这场地震明显不逊于十年前,不知又会引出什么风波…… 裴昊那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赶到了寿康宫,他站在门口,但见宫墙完好无损,一如往昔,不由得微微舒了口气。 这宫中的宫墙,到底也不是纸糊的,裴昊这一路策马而来,其实并未有一座宫墙倒塌,不过是他心中急切,并未留意。 翻身下马,敲开宫门,却见寿康宫中一派祥和,苑中的铃兰花虽然败了不少,却仍有一些生机勃勃。 他长舒了一口气,见慎儿迎了出来,便上前问道:“姑姑,皇祖母可还好?” “大皇子请放心,太后无恙,正在佛堂礼佛。” “好。”他应了一声,便径直往佛堂走去。 慎儿自然不会拦着,裴昊从小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直到三年前,他年满十五,才独自住到了东宫。 裴峰只有一个儿子,虽未明言立储,却谁都知道,将来继承大统的,必然是这个独子。 他疾步而前,掀开帘子,却见太后此刻正跪在佛像前,潜心礼佛。 “皇祖母,您没事?”裴昊跪倒在太后身边,担心地问道。 太后缓缓睁开眼,伸手抚了抚裴昊的脸庞,见他身上不过沾染了些尘土,并无损伤,倒也放心了,“皇祖母没事,你父皇母后呢?” “他们都没事,此刻怕是父皇要去宣政殿了。母后大约要忙些宫里的事。” 太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一场地震,不知又要惹出什么祸事……” “皇祖母放心,如今前朝太平,再无人可造次。” 太后垂了垂眉,不再说话。 裴昊抿了抿唇,知道自己的话让太后想起了顾家,心中不免有些抱歉。 身边的祖母,一点都不像年近六十的老人,反而像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不过是鬓角多了几缕银霜,眼角多了几分细纹罢了。 “去陪着你父皇,你这年纪,该学一些了。” “是,孙子告退。”裴昊见太后无恙,自然也就放心了,起身往门外退去。 直听到裴昊关门的声音,太后才望着眼前的佛像,叹息道:“佛祖啊,我儿方才过了十年还算安稳的日子。还请佛祖看在他素来勤政爱民的份上,多多垂怜,别再让他多灾多难了。” 说罢,她扶着地,起身绕出佛堂,走到门口。 “太后,您出来了。大皇子刚走,还交代奴婢好生伺候。” “他倒是个孝顺孩子。” “到底是在太后您身边的长大的,能不孝顺您吗?” “你……去打听一下。” 慎儿楞了一下,却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奴婢这就去。” 刚退了一步,却又听太后喊道:“瞒着!你别去了,让琥珀去。你亲自出去,太过扎眼了。” 慎儿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找琥珀姐姐。” 太后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了慎儿,便又转身入了佛堂。 这佛堂里待久了,乍一出门,总觉得外面阳光太甚,折人眼睛。 宫道上,裴昊马不停蹄,又往宣政殿赶去。 “大皇子到——” 裴昊随着唱喏之声跨入殿中,只觉殿中气氛凝重,太师魏忠义、太尉赵云天、中书令冯征、尚书令柳谦、门下侍中裴屿都在殿中。 龙座之上,裴峰双眉紧锁,一言不发。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你皇祖母如何?” 魏忠义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父皇放心,皇祖母无恙。” 听到这句话,魏忠义仿佛舒了口气。赵云天站在一旁,眼角微眯,抿了抿唇,伸肘顶了魏忠义一下。 魏忠义自然明白师弟的意思,对着赵云天瞪了瞪眼,却见赵云天早已躲开了眼神,竟还对着余下众人使了个眼色。 不过是众人担忧当前局势,无心回应赵云天,倒让他觉得无趣了。 魏忠义无奈白了一眼,也不再理会他。 但见裴昊退到一边,便将他拉到身边,轻声道:“银岭似乎有恙…… 第三百八十六章 洞房花烛 十几年前的一场地震,导致大齐死伤无数,房屋倒塌,农田欠收。那一年的大齐,可说是千疮百孔。 不过,当年的裴峰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他要求所有灾民的房屋在重建之时,必须重新规划,要求至少可以抵抗当年那场地震的强度,超出的款项可由国库填补。 之后,更是下令要求工部与户部协作,重新统计全国人口、房屋、农田等等,将所有国计民生之项全部统筹管理。 这话说来简单,可做起来,却几乎倾尽一国之力。 若不是顾家倾覆,其抄家之资重新填充了国库的空虚,可能如今的大齐依旧一蹶不振。 当年,所有人都觉得这皇帝疯了。将来有没有地震,谁都不知道,可眼下的耗资巨大,却实打实地掏空了大齐。 不过如今,几乎所有人都在感慨,当年这位年轻的帝王实在是英明神武。 “小姐,家里托人带话来了,一切安好,请小姐放心。夫人说今日家里一塌糊涂,实在抽不出空,明日再入宫和小姐说道。” 柳念雪心中的忧虑,在听了兰香的话之后,不由消了大半。 她莞尔一说,回道:“罢了,着人和倩姨说,安顿好家里就行,不用急着进宫来。 弟弟和妹妹想来是吓到了,让萧远回去的时候,顺道去看一眼,开些宁心安神的汤药。” “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梅香姐姐和小德子也回来了,正在门口候着。” “让他们进来。” 兰香应了一声,将二人迎入殿内,自己便顺势退了出去。 两人见了柳念雪,各自行了礼,便见小德子上前说道:“主子,奴才与梅香已经询问过宫中各处的管事,各宫不过都是砸了些摆设,倒也没什么大碍。 左右各宫也没有主子,只是有些奴才被砸伤了,不过索性没出人命。如今,太医署已经在张罗了。萧太医那边传来话,宫中药物齐全,请主子放心。 所有的损失、受伤的名单,已命各宫统计,明日便可入册。” 柳念雪点了点头,“你们俩,跑了一圈也辛苦了,去休息。” 这些年来,后宫都是柳念雪一人独掌,自然也出不了什么事,如今也不过是些例常点算。 待两人退了出去,只见兰香端了杯茶,走了进来。 见柳念雪坐在圆桌边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把弄着桌上的杯盏,不由心生疑惑。 她将茶放在柳念雪面前,问道:“小姐怎么了?梅香姐姐那里,有什么不妥吗?” 柳念雪的眉头并没有要舒展开的意思,她叹了口气,缓缓端起茶盏,却连闻都没有闻上一下,便又放了下来。 “兰香,我总觉得心里慌的厉害……”柳念雪说着,不由得伸手按住胸口。 兰香忙上前,抚着柳念雪的后背,“主子,没事的,您别瞎操心。家里和宫里,不都没事吗?就算前朝又是,不还有陛下和大皇子在吗?您别担心。” 柳念雪摇了摇头,似在自言自语一般,“好不容易过了十年的太平日子,怎么又来了一场地震……” “陛下驾到——大皇子驾到——” “小姐,陛下和大皇子回来了,您看,果真没什么事呢!” 兰香正笑着,却见柳念雪垂下眼,双眉紧锁,看起来反而比刚才更加担心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回来的快,反而不是好事,只能说明各方消息还来不及聚拢,做不了什么有用之事。 算了,兵来将挡,眼下干着急也是没用。 心里想着,便由兰香搀着起身,往宫门口迎了上去。 果然,远远便见裴峰脚下生风,却不似平日那般意气风范,反而低着头,若有所思一般双眉紧锁。 裴昊跟在身后,连话都不敢说,他的父皇虽然平日里随和,可对待政事,一向是严肃惯了的。他心中虽有安慰之意,却不敢多话,生怕自己有所造次。 裴峰一见柳念雪来,忙上前扶住她的双手,“怎么出来了,在殿里等着就是。” “见你那么早就回来,我便知道出事了。怎么样了?” “哎……”裴峰长叹了一口,“进去说。” 说罢,便牵着柳念雪往寝殿走去。 “父皇、母后,如此……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昊儿一起过来。” 母亲的话音一落,裴昊不由得愣了一下,那声音不是询问,而是告知,不容拒绝的告知。 平日里裴峰与柳念雪谈论政事,也总让他在一旁听着。只是他自己,仿佛对这些政事总是缺了一分敏感,凡是都比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慢半拍。 久而久之,兴趣便也不是如何浓厚了,总是找些借口遁走。 柳念雪和裴峰,向来不爱拘束他。就算着三人都明白,将来总有一天,裴昊是要继承大统的,可如今却也愿意给他多些自由。 可今日……似乎不太一样。 裴昊抬起头,却见父母二人行色匆匆,便知道事情或许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他是大齐的皇子,虽然对朝政无意,却也有一分爱国之心,便疾步跟上二人往寝殿去了。 来到寝殿,裴峰与柳念雪顺势在圆桌边上坐下。 兰香与李福全自然十分识趣,一个去倒茶了,一个守在门口关上了门。 裴昊站在一旁,低头凝神,似乎随时做好了跟上节奏的准备。 “昊儿,坐下,我与你父皇只是闲谈,不用那么紧张。” 裴昊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下。 只听裴峰先开口道:“其余不过是小事,不过听说,银岭有恙。” 柳念雪眉心一皱,而一旁的裴昊似乎还有些云里雾里,抓不到重点。 只听裴峰叹了口气,“八百里加急,淮郡的急报,银岭……看不见了。” 柳念雪一愣,淮郡在京都以南五百里处,恰好可以望见银岭,再往北,便看不见了。 她想了想,便问道:“郡守倒是仔细之人,不知南郡的奏报何时能到?” “南郡远在千里之外,最快也要明天。皇弟已经派亲信去接应了。” “夫君先别着急……这淮郡么,到底还是离京都近了一些,银岭到底如何,还是要等南郡的奏报。只是……看来,我们要开始准备了。” 准备什么?裴昊心中疑惑,双眼有些呆愣,却不知如何发问。 幸而裴峰立刻接口道:“不错!最坏的打算,若是银岭真的没了,当地灾情且先不论,大齐与南昭的屏障没有了,两国关系历时就要焦灼起来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这些年来,南昭在东海时有窥探,虽不曾动手,想来也是虎视眈眈。” 裴峰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已经让尚书令与岳父大人一起去研究,如果要派遣使臣,朝中有何人选。” “这也罢了,这样的人总还是找得到。只是……若有战祸,朝中可以带兵之人,实在屈指可数……” “这些年来,朝廷也是重文轻武。年轻一代的官吏,根本没有这样的人选。 太尉倒是老当益壮,可到底年纪大了,我心中实在不忍。赵信和赵旻兄妹俩自然是没话说。只是……” “只是……还是少了一些……”柳念雪接下裴峰的话。 两人不由得都叹了一口气。 “再者,清姿刚又有孕,他们俩到底年纪也不小了,实在不宜在这个时候派赵信出征……” “这我自然知道,我们也只是想在前头……” 柳念雪与裴峰沉默了半晌,裴昊抿唇坐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没等裴昊开口,只听柳念雪说道:“夫君……其实我心中……有一人选……” 裴昊的眸子似乎亮了亮,又听裴峰说道:“我知道夫人说的是谁,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再用顾家人……” 柳念雪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明白,只是万不得已之下……” 话没说完,裴昊再也按捺不住,打断道:“父皇、母后!你们就没有想到儿臣吗!” 柳念雪与裴峰不禁对视了一眼,同时望向裴昊。 “父皇、母后,儿臣是大齐的皇子,若有一日,要上阵杀敌,儿臣理应首当其冲。更何况,如今朝堂之上武将匮乏,儿臣更应该以身作则。” 柳念雪皱了皱眉,没有应话,似乎在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却是裴峰,直截了当,“不行!” “为什么不行?!父皇是见识过儿臣的武艺兵法的!” “你那只是纸上谈兵,从不曾上过战场。” “这……谁又是一出生就上过战场的……父皇也不是一出生就当了皇帝的……”裴昊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低下头,斜眼瞅着裴峰,只怕父亲立时就要发作。 “你!”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柳念雪见裴峰怒目圆瞪,自然要护着儿子,“此事八字尚没有一撇,父子俩倒已经吵起来了。” 说罢,便对裴昊使了个眼色,“昊儿,你出去看看,兰香倒杯茶怎么还没倒来,母后渴了。” 裴昊一抿唇,起身一溜烟往殿外走去。人都到了门口,却还探头回来嚷了一声,“父皇!儿臣必要为国尽忠的!” 说罢,也不等裴峰回答,便飞一般地逃走了。 柳念雪忙坐到裴峰身边,一手握住裴峰的手,一手绕道他身后,一边为他顺气,一边说道:“夫君,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昊儿。” 裴峰叹了口气,“你就是向着他,我骂他一句都骂不得。” “行了,他有这份心思,你该高兴才是。” “我当然高兴,可我就这一个儿子,大齐将来的日子还指望着他呢。若将来真有战乱,我身为大齐的皇帝,御驾亲征自然是免不了的。 我也想带着他一起上战场历练,可刀剑无眼,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你交代?又怎么和大齐的将来交代?” 柳念雪伸手轻轻捂上裴峰的唇,微微嘟起嘴,“我不让你御驾亲征……” 裴峰原本还透着怒气的双眼,一时间被柔情所覆上。 他伸手回握住柳念雪的手,“我不会有事的。” “你也说了刀剑无颜,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又怎么和我交代……” “为了你,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裴峰一边说着,一边将柳念雪搂进怀里。 柳念雪趴在裴峰怀里,心里慌乱异常。她知道裴峰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将来真的打仗,朝中无将,他只能御驾亲征。 可是…… 她紧紧咬着双唇,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第三百八十七章 政务繁忙 第二日一早,裴峰便匆匆去上朝了。这是第一次,两人没有依依惜别,只是简单的交换了眼神。 送走了裴峰,柳念雪一个人待在玉宸宫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梅香,小德子回来了吗?”这已经短短一个时辰间,柳念雪第十五次问起这个问题了。 梅香无奈地福了福身,“小姐,您别急,小德子若是得了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柳念雪叹了口气,又来回踱了几圈,才在榻上靠了下来。 没想到过了片刻功夫,没等来小德子,却等到了兰香进来通传道:“小姐,夫人来了。” “请进来。”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略微理了理衣装,又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努力摆出几个笑容,才到圆桌旁坐下。 “梅香,去倒两杯茶来。” “是。”梅香福了福身,往殿外走去。 不多久,兰香便引着冯倩倩入了殿里。 柳念雪笑着站起身,迎上前拉着冯倩倩的手臂,那笑容是方才对着铜镜拿捏好的,分毫不差,分毫看不出她心里其实充满了担忧。 “倩姨,家里可都安顿好了?实在无需那么急着过来,我这里一切都好,你看。” 冯倩倩满脸堆笑,顺着柳念雪的话,打量了眼前人一番,又看了看四周的摆设,果然毫无损伤,这才放下心来,脸上的笑意便也更浓了一些。 两人互牵着彼此在圆桌旁坐下,梅香上了茶,便拉着兰香一起退了出去。 “倩姨,弟弟妹妹可还好?” “都好都好,你就放心。”冯倩倩一边拍着柳念雪的手,一边笑道:“征儿和倩儿都挂念你,想和我一起进宫,可我怕宫里事多,便没带他们。 下次,我带他们一起来看你,他们可都长高了不少呢。” 冯倩倩说到一对子女,眼中不禁露出幸福的期许,“现在想来都觉得如同一场梦一般。” 柳念雪握紧冯倩倩的手,笑着凝视她眼中的幸福。 这一对子女,是柳谦与冯倩倩的子女。 “倩姨又在回忆往事了。”柳念雪笑着打趣道。 冯倩倩双颊一红,“你啊,笑话你倩姨呢。” “这是缘分,倩姨本就该和二叔在一起的。” 缘分?冯倩倩愣了愣,是啊,她本以为自己和柳谦是有缘无分的人。可现在想来,或许就想柳念雪所说,一切都是缘分,都是上天注定。 若非早年间顾嫣儿多次对柳念雪下手,柳念雪也不会得到顾家的秘传毒药。若没有这一出,萧远也无法早早研制出了解药,最终从顾宏手下救下了冯征。 不过,当年的冯倩倩是不知道这些的。 她也明白,自己是个聒噪之人,若是知道了,必然受不住秘密,所以当年也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倩姨在想什么呢?”柳念雪见冯倩倩的眉眼间似乎有些晃神,便问道。 冯倩倩笑道:“还不是在想你们当年如何骗我。” 柳念雪有些愧疚,“实在是……” “我明白,”冯倩倩本是开玩笑的,却不想柳念雪竟然认真了,“说实在的,若我早早知道了,恐怕真是守不住秘密。” “实在苦了倩姨……不过,顾家正是因为看到倩姨伤心不已,才会相信冯爷爷真的去了。” 冯倩倩点了点头,她微微一笑,恰好望见窗外的天空。 天气有些阴沉,白云虽然也挺干净,看起来却十分厚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天,冯倩倩独坐闺房,也曾像现在这样,望着天上的云朵发呆。 不过,那时候,她的心比这天色要沉闷百倍。她曾以为,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仰头望天了…… 顾家倒了,冯倩倩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置顾家人于死地,就连柳念雪也不可能不顾裴峰的感受,将顾家赶尽杀绝。 如此,应该算是大仇得报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心里如此不甘…… 父亲没了,她独自一人住在冯府,虽然下人都是贴心的,却除了孤寂,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些日子,她偶尔也会想到柳谦,可那心境却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嘻嘻哈哈地围着柳谦转了。 或许,她是长大了…… 或许,她是变老了…… 或许,她也该去了…… 她抬起头,望着坚实的房梁,突然觉得,这样孤单到望不到头的日子,自己一天都不想过下去了…… 一声叹息,白绫明明都已经挂在脖子上了,冯倩倩却突然听到门外锣鼓喧嚣,热闹非常。 她苦笑一声,自己就要去了,没有哀乐相送就算了,何苦还要奏这样的喜乐,搞得自己的死,一时间如同一个笑话一般。 突然间,门被猛地推开了。那人早在门外就看到了里面几乎要悬赏的声音,心早就吓到了嗓子眼,故此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便直接撞了进来。 那人身着华服,本该带着一身喜气,如今却是一脸煞白。 这人不是别人,竟是当年那个害得冯征入狱的表哥——吴行。 吴行一言不发,笔直冲上前抱住冯倩倩的双腿,“表妹!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 吴行根本不由分说,一把将冯倩倩抗在肩上,进了里屋,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榻上。 “你这样好端端的姑娘!为什么要寻死!” 冯倩倩的舅妈——郑氏,一直跟在吴行身后,一见吴行放下冯倩倩,便立刻上前搂住冯倩倩,上下打量,“倩倩啊,你这是干什么啊!可有伤到哪里?” 一见郑氏,冯倩倩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抱着郑氏嚎啕大哭,“舅妈!爹爹不在了!倩倩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只是大哭。过了许久,冯倩倩才似乎好了一些,缩了缩鼻子,又擦了擦眼泪,“舅妈,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回了南边之后,你表哥运气好,生意做得还不错。早就想来看你们,可又不好意思。却不想,听到了妹夫的消息……” 说道此处,郑氏不由得又将冯倩倩搂紧,心疼不已。 “我们怕你伤心,就赶紧来了。幸好……幸好赶上了……” 冯倩倩窝在郑氏怀中,“爹爹都是为了我……是我害了爹爹……” “傻丫头,不要这样说,你是你爹的命根子。只有你好好的,你爹才能安心。” 吴行在一旁听着,只觉既心酸又心疼,他握紧双拳,突然上前一步,对着冯倩倩说道:“表妹!我!你……你如果不嫌弃……就……就跟我们一起走……” 吴行的语气分明十分坚定,可声音却不是很大。 冯倩倩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望着吴行。 吴行也抬起头,恰好对上了冯倩倩的眼,竟突然红了双颊,慌忙道:“不是不是!表妹不要误会!我不是要乘人之危……我知道自己配不上表妹的!我……我就是……” 郑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儿子的心思,她怎能不知。只是她到底也是冯倩倩的舅母,凡是便看天安排。 “倩倩,你如今一个人无依无靠,舅妈实在放心不下。你表哥在南边的生意做的还不错。不如,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南边。那边天气暖和,风景也好。” 冯倩倩垂了垂眉,她心中放不下柳谦,可这么长一段日子,柳谦也没有来找过她。 或许,在柳谦心中,她一直都只是老师的女儿,从来也没有其他的位置。 她笑了笑,似乎有些自嘲,“也好,我有很多年,没有去过南边了……只是京都这里,到底还有宅子在,容我再安排一下。” “好好!表妹尽管安排!时间不急,表妹想安排多久就安排多久。” 吴行一听冯倩倩愿意跟他们一起去南方,早已高兴的不知所以,自然冯倩倩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那一日,冯倩倩来到柳府门口。她没有刻意想来,只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这里。 或许……或许她可以来见柳谦最后一面…… 离开的事,她没有告诉柳谦,她总该给他一个交代的。 冯倩倩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便伸手敲开了柳府的大门。 “冯小姐,我家老爷,不在京里……”管家的神色有些仓皇,他见冯倩倩一脸失望,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老爷没交代,小的也不知道。” “我知道了。”冯倩倩转身便要离去,她没想到自己与柳谦,连告别的缘分都没有。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她,脚下飘忽,失魂落魄一般。 管家见状,不由得担心道:“冯小姐,您没事?您放心,只要老爷一回来,小的立刻就去冯府通传。” “不必了,我改日再来。” “诶,您走好。” 管家望着冯倩倩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冯小姐,如此好的一个姑娘,这老爷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那柳谦,此时不告而别,到底是去了哪儿呢? 其实,他不过是想给冯倩倩一个惊喜…… 第三百八十八章 心事重重 碧空如洗,天色怡人,虽是冬日,阳光却异常明媚,太阳晒在身上,直让人觉得全身都充满了暖意。 柳谦脚下的这艘船,行船的速度极快,原是无风无浪的天气,船头竟也有一种凉风拂面的感觉,水浪拍击在船板上,声音虽不大,却总能让人分神。 这样宁静美好的日子,在扳倒顾家之后,好像还是头一遭。 “今日的天气,着实不错。” 柳谦回过头,闻声而去,只见冯征缓缓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望着天空,面露微笑。 他就要见到女儿了,此刻莫说是晴空万里,就是乌云蔽日,在他看来,也是天降甘霖、泽被苍生的好天气。 “老师,再过两三日,我们就能回到京都了。倩倩见了你,肯定高兴。” “实在苦了那丫头,被我们这样蒙在鼓里……” 知道冯征思女心切,柳谦早已命令船员全速前进,一刻也不准耽搁。 “老师也受苦了,在船上颠簸了那么久。” 冯征摇头一笑,“也亏得你,旁人哪里想得出这种藏人的法子。” 柳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当日冯征假死,当务之急,便是要将冯征好好藏起来,决不能让顾家人发现。 可如何才能不被发现呢?各地都有顾家的爪牙和亲信,任何地方都不敢说完全安全。 可如果冯征不在任何一个地方,顾家人还能找到他吗? 于是,柳谦想到了船,他买下了一艘货船,连带着船长水手统统买下,然后将冯征藏在船上。 按着柳谦的意思,那货船一如往昔,一直南下北上,不停装货卸货,如同普通货船没有什么两样。 更何况,那船并没有挂在柳谦的名下,只是挂在了船长的名下。 所有人都以为,是那船长存够了钱,才能将这船买了下来。没有人会想到,堂堂大齐尚书令,就藏在这艘船上了。 如今尘埃落定,柳谦便另寻了一艘快船,去追赶那货船,将冯征接了过来。 本来,他是想早些告诉冯倩倩的,可转而一想,若能给冯倩倩一个惊喜,让她突然见到冯征,她一定高兴的不行。 “谦儿,外面风大,你也别在外面站太久了。” “学生知道,老师放心。” 冯征说罢,便转过身,又往船舱里去了。 越过冯征的身影,恍惚之间,柳谦似乎觉得对面的船上有一个熟悉的明黄色身影。再细细望去,那人沿着船沿进了船舱,看不清楚了。 江面宽阔,对面不过是朦朦胧胧一个影子,就算真是冯倩倩,又怎么可能看得清楚。 柳谦自嘲地笑了笑,可冥冥之中,又总是觉得心神不宁,远远望着对面的那艘商船渐行渐远,心中越发忐忑不已。 不可能……她怎么会在船上,她应该在京都。 可万一…… 人就不能去想那“万一”,这一想,便要魔怔。 柳谦飞奔到船尾,一边指着商船,一边拉着船老大就嚷道:“老赵!快!去追对面那艘商船!” 那老赵是个黝黑的汉子,听了柳谦的话,先愣了愣,随即便转头去看远处的那艘商船。 两艘船本就是背向而行的,柳谦的船又速度极快,如今望去便已经只剩小小的一个影子了。 “大人,你说对面那个?咱们的船快,这猛地调头很危险的。” “快!快去追!” 拗不过柳谦,老赵嘴里嘟囔了几句,便也只得吩咐手下的水手扯帆调头。 刚回船舱的冯征,感觉到了船只猛烈的转向,便也赶到了船尾,“谦儿,怎么了?” “老师,我……我好像看到倩倩在对面船上!” “倩倩?” 柳谦伸出手指,指向前方的商船,冯征顺着望去,却见对面确有一艘船的影子,那船大约没有行径的很快,隐约间可以感觉到越来越大。 虽然,这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可冯征见柳谦神色匆忙,便也不再多言,只伸手在柳谦的肩膀上拍了拍。 老赵驾船的功夫极佳,再者商船确实行得不快,不过一刻钟,便已赶上了。 在远处时,看的并不真切。如今两船并驾齐驱,才发现眼前的这只商船十分巨大,如同江上的一座小苑一般。 柳谦他们的快船,眼看着不过只有商船的一半大小,硬生生的矮了半截。 “喂!甲板上有人吗?”老赵将船靠在商船边上,一边用桨敲了敲船板,一边大声呼喊。 商船上,一个水手探出头,“对面的船,有事吗?” “我家老爷有急事……” 不等两边船家对完话,柳谦已急不可耐地喊道:“你家主人是谁!船上是不是有个姑娘!在下柳谦,还请通传!” 对面的水手有些嫌恶地看了柳谦一眼,“你等着!” 他一边往船舱走去,心里一边想着,看着白白净净的一个大爷,没想到却是个登徒子,一见面就问别人家的姑娘。 “老师!倩倩一定在船上,你看那船家去通报了。” 冯征望着柳谦欣喜若狂的背影,心中也在纳闷,如果真是倩倩,她又为何会在船上呢? 不一会儿,对面船舱里,跑出来一个女子。此人不是冯倩倩又是何人! 冯倩倩一探头,第一眼便看到柳谦欣喜地望着自己,一时间,惊喜交加。 再一转眼,竟见冯征也在船上。 此刻,她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一声“爹爹”卡在喉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吴行也是跟着出来的,见状便忙吩咐水手放下绳梯,让柳谦与冯征到自己的船上。 柳谦又对老刘吩咐了几句,只让他跟着商船行径,随后便先请冯征上了绳梯,自己跟在后面护着。 冯征父女一相见,便立刻相拥而泣,根本撒不开手。 “让爹好好看看你,你怎么瘦了?” “爹爹,女儿想你!”冯倩倩一头扑进冯征的怀里,当即泣不成声。 “是爹不好,爹该早些回来的。爹不该瞒着你。”冯征一边安慰女儿,一边也不由得老泪纵横。 柳谦劝慰着冯征,吴行则劝慰着冯倩倩,好不容易才将二人的眼泪止住了。 只见柳谦扶起冯征,双眼却不时的瞟向吴行。吴行的一双手竟然扶着冯倩倩的手臂,虽然隔着衣衫,柳谦只觉得心中是一万分的不自在。 柳谦与吴行,将冯征父女二人抚进了船舱。 待两人安坐下来,柳吴二人退到一边,气氛便开始显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父女二人久别重逢,便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爹爹这些日子可还好?” “还好还好,一开始有些不习惯,颠着颠着倒也觉得船上挺舒服的。” 冯倩倩眼角还含着泪,被冯征这么一说,倒也逗笑了。 “倩倩,你怎么会在船上?” “哦……是……是舅妈和表哥,听说了爹爹的事,便赶来了京都,想带女儿一同南下,方便照顾。” 冯倩倩当然不会告诉冯征,自己曾经想要寻死。眼见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颠簸,冯征双颊的鬓发似乎又白了一些,冯倩倩只觉得十分心疼父亲。 恰逢此刻,郑氏也进了船舱,一见冯征还活着,自然也是惊喜不已。 “妹夫,你在就好了。如今倩倩便再也不是无依无靠了,我这老太婆也放心了。” “还得多谢嫂子,大老远的赶来照顾倩倩。” “哪里的话,本就是一家人。”郑氏边说着,便瞟了吴行一眼,“倒是这小子,一个劲儿的要船夫快,生怕赶到京都的速度慢了。” 此话一出,冯征心里便也有了数,不过他并未说破,不过是与郑氏打了个哈哈,笑了笑。 可另一旁,柳谦和吴行两人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两人各自沉默不语,却总还时不时地昵对方一眼,心里各有所思。 吴行知道,柳谦是冯倩倩心中多年所爱,这一出现,自己怕是很难再有机会。不过,自己隐约间也察觉了冯倩倩似乎对柳谦有些失望,否则也不会答应自己南下。 而柳谦,心中早已察觉,冯倩倩此行,便是要跟着吴行南下。又见两人方才动作亲昵,冯倩倩并无闪躲之意,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成败在此一举!不!这应该说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吴行咬了咬牙,这些年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冯倩倩,可现在,他再也顾不上心中的自卑了! 只见他猛地跪倒在地,“姑父!我知道自己目不识丁,又是个满身铜臭的!不过,我对表妹是真心的!求姑父将表妹许配给我!”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全都惊呆了。 郑氏在一旁看着儿子,既喜又忧。 喜的是,她早就知道儿子心仪冯倩倩,自己对冯倩倩也是十分喜欢。两家若能亲上加亲,自然是极妙。 可忧的是,他们小门小户,如何能高攀尚书令家的千金。就算冯征不嫌弃他们商贾之家,吴家到底也曾经对不起冯家,嫁娶之事,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想到这里,郑氏不禁抬起眼,瞅着冯征此刻的表情。 冯征愣了愣,随即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刚想回头看看冯倩倩的表情,却猛地听见一声: “不行!” 第三百八十九章 力争出战 一句“不行”,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柳谦。 就连还跪在地上的吴行,也转头望了过去,眼中似乎带着些许怒气。这柳谦自己不娶表妹,难道还不许别人娶不成! 可这声“不行”,却为冯倩倩带去了期待,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口突然开始狂跳,脸颊似乎也有些微热。 或许……或许他不仅仅当自己是老师的女儿。 她抬起头,期许的双眸盈盈地对上了他的,却见他的目光非但没有半分灼灼,反而低下头,闪躲了开来。 冯倩倩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笑。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早就知道的事情,何必又要多想…… 可他既然对自己无意,为何又要阻止? 吴行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怒气更甚,“柳大人!在下敬重柳大人为人,也感谢柳大人救了姑父。可这件事,该由姑父和表妹说了算。” 柳谦眉头一皱,也知道自己不该多话,可方才一时之间只觉得急怒攻心,根本来不及思考,那句“不行”便脱口而出了。 “老师和倩倩相依为命,吴兄的生意既在南边,若倩倩远嫁,将来如何尽孝。” “姑父可以和表妹一起去南方,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也算也挣了些家业。姑父待我不薄,我自然要为姑父养老送终。” “可……老师身为朝廷命官,又怎能远去南方。” “姑父年纪大了,柳大人又怎么忍心再让姑父如此操劳,自然是我一起去南方享福来的好。只要我吴家绸庄能做一日,绝不会让姑父和表妹吃半点苦的!” “吴家绸庄?”柳谦惊呼了一声,没想到不过几年功夫,兴起的吴家绸庄的当家人,竟然就是自己眼前的吴行。 如此家业,说不定冯征和冯倩倩的日子,会比在京都的时候过的更好。 吴行自信一笑,“柳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 “我……”柳谦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向来能言善辩,但此刻,他竟然也觉得,或许冯征父女跟着吴行南下,比留在京都要好得多。 否则还能如何?难道跟着自己?自己又能给她什么呢? 冯征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女儿,又看看了犹豫不决的学生,不由得叹了口气,“此事,不如等我们回到京都,再从长计议。” 柳谦似乎舒了口气,可吴行却有些不甘。 “姑父……” “不必了!”冯倩倩决绝的声音再次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去南边又有什么不好……我不想再待在京都了……” 她垂着眼,这么多年来,柳谦第一次从冯倩倩的脸上看到这样的平静,如同绝望一般…… “倩倩……” 柳谦想要上前,却被吴行伸手拦住。 “柳大人,是表妹自己说愿意去南方的。” “这不是她的本意。” “怎么?柳大人知道表妹的本意?” “我……” 冯倩倩根本不想再听二人的争执,她站起身平静地往舱门外走去,“爹爹,女儿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郑氏看在眼里,心中多少也已经明白了,便对冯征说道:“妹夫,无论如何,我们先回京再说。” 冯征点了点头。 “我去关照船家。”吴行说罢,便也往舱门外走去,临走的时候,还回头白了柳谦一样。 郑氏见吴行走了,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便也就此离开了。 冯征看了看柳谦,见他只是一味发呆,便叹了口气,“你自己想想……” 说罢,只留柳谦一人在舱中,呆愣愣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夜里风凉,尤其是江水之上,没有了阳光的照拂,江风便格外冰冷了起来。 不过,也只有这样冰冷的夜,才能带给人真正的宁静,发自内心的宁静。 月牙透着清冷的寒光,不远处是星辰微弱的光芒,挣扎,燃烧殆尽。 一阵风吹过,冯倩倩不由得伸手搓了搓双臂,真冷啊…… 忽然,一阵暖意从双肩升起,袭向全身,是一袭狐皮披风被盖在了肩上。 她转过身子,笑意在她对上吴行的双眼时,凝固了起来。 “表哥……是你啊……” 冯倩倩的失望,被吴行看在了眼里,他无奈一笑,“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说着,便想伸手去帮冯倩倩系紧脖间的丝带。 却见冯倩倩一个侧身,低着头,自己将披风的丝带系紧了。 他的手悬在半空,冷风一吹,仿佛要就此冻住一般。 吴行抿了抿唇,收回了那双尴尬的手,负手立在船头,“表妹,我知道你的心思……” “表哥,我……”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表哥,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吴行激动的转过身子,想要去抓冯倩倩的手,却见冯倩倩慌乱地退了一步。 她不是故意要躲开他的手,那动作太快,如同是她的本能。 那一瞬间,吴行便也明白了,他失望地叹了口气,盯着自己再次冻结在空气中的双手,有些发愣。 “表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表妹,我会对你好的。会对你很好很好,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为了一个……” “为了一个不在意我的人,苦苦死守吗?” 冯倩倩接下了吴行不忍诉说的下半句,吴行心疼地盯着冯倩倩,只觉得她眼中没了早年间相见时的灵动,反而多了几分到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 可那沧桑之中,似乎又有着一股扯不断的坚定和倔强。 再过两年,她就四十了,这样的死守,她又还能坚持多久…… 吴行叹了口气,“表妹,是我唐突了,我不该让你为难。” 冯倩倩摇了摇头,“多谢表哥的厚爱,只是……只是我,一直只把表哥当成表哥……” “我明白,”吴行的眼中多了几分豁达,“如此也好,我俩之间能说明白,我也不用再多想了。只是,表妹和柳大人,为什么就不能说明白呢?” 当断则断,他吴行是喜欢冯倩倩,很喜欢冯倩倩。可既然冯倩倩不喜欢他,他绝不会有一分勉强。 “他……从不与我说这些。” “既然这样,表妹为何不借此机会,试他一试。” “表哥?” “再过两三天,船就要到京都了。到时候,表妹到底是和姑父一起跟我南下,还是留在京都。表妹就在这两三天里想清楚。” “表哥,我刚才说过了,你知道我……” “我不是要你南下嫁给我,就算你跟我南下,也永远只是我的表妹。” “表哥……” “夜里风大,别站太久了。” 吴行转过身,疾步往船舱走去。他走得很急,夜风带起了衣角,仿佛也起来一阵决绝。 这是冯倩倩第一次觉得,吴行虽然看着普普通通,那背影竟然异常宽广。 她看不到,吴行的双手在披风下紧紧握成了拳,直到走进船舱,才缓缓松了开来。 他打断了冯倩倩的话,因为他知道她会说什么。她会感谢,会称赞,可就是……不会爱他。 这太可怕了,心爱之人的赞许,那样的温言软语,哪怕只有一句,也会瞬间击溃他的决心——他答应永远做她表哥的决心。 冯倩倩盯着吴行离去的地方看了很久,随后才仰头望了望天边的月牙。 或许,这确实是个机会。她可以耐心的等一等,方才柳谦已经按捺不住,或许他回来找自己的。 或许,只要她再耐心一些,再等一等…… 或许…… 可谁又知道呢…… “小姐今日出去过吗?” 管家一边从冯征手中接过官帽、笏板,一边有些犹豫地瞅了瞅冯征。 冯征等人回到京都已经十日了,柳谦没有来过冯府,冯倩倩也没有去过柳府。 裴峰早就在朝中为冯征正身,冯征依旧是尚书令,每日与柳谦一同上下朝。 若是之前,柳谦每日必来着冯征,甚至带着柳屹一同来冯府用膳。 可这十日里,他总是诸多借口,早早便回去了。 “老爷,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怎么了?”冯征眉头一皱,心下不免担心了起来。 “以前小姐一日不出门,便难受的不行,如今回来,十天都没出过门了。这会儿……这会儿竟在老爷的书房里看书……” 看书?这丫头竟然会看书? 冯征吓了一跳,忙赶到书房,却见冯倩倩确实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他看完顺手放在桌上的《醒世录》。 冯倩倩见冯征突然冲进来,也吓了一跳,“爹爹可是要办公了,那女儿先回房去了。” 她起身走出案桌,手中竟还握着那本《醒世录》。 “这书……” “这书爹爹还没看完?那女儿等爹爹看完了再拿走。”冯倩倩说着,便要放下书卷。 冯征忙阻止道:“不必不必,爹已经看完了,你拿去看。” 冯倩倩这才点了点头,“那女儿告退了。” 冯征望着女儿的背影,愣了半晌,才开口将她叫住:“倩倩,你等等。” 冯倩倩足下一顿,回过头略带疑惑地问道:“爹爹有事吗?” 冯征三两步跨到冯倩倩面前,“你……没事?” 冯倩倩摇了摇头,“爹爹放心,女儿想明白了,没事了。” “谦儿他……” “他不会来了。女儿如今才后悔,以前没有听爹爹的话,好好读书。女儿早该多读书,少去想些有的没的。” 冯倩倩又一次绕过冯征,往自己房中走去。 冯征叹了口气,想出言安慰女儿几句。可她此时平静非常,冯征反而没法开口劝慰。 不过,此时的柳府其实没比冯府好到哪里去,一样也是寂静的可怕…… 第三百九十章 心中无奈 柳府大门紧闭,门内虽时不时有人四处走动,却一言不发,不过低着头,脚下步履匆匆,丝毫不似平日,欢声笑语。 管家叹了口气,从酒窖里捧出两坛酒。这是他最近第几次搬酒了?大约是年纪大了,都记不清了,这趟搬好,去看看酒窖的账册,若存货不足,还得及时采买才是。 管家路过花园,往日里,花园里总有丫鬟小厮聚在一起,一边打扫,一边说笑,好不热闹。可这几日,柳谦脾气不好,逮到人就要骂,仆人们便也只得小心翼翼,没什么事便躲在自己房里,不出门。 “哟,李叔,您这是要出去摆摊啊。这几日见您来来回来好几次了。” 管家身后传来一阵年轻公子的嬉笑声,一听便知道是柳屹的声音。 轻手轻脚的放下酒坛,管家转过身对柳屹见了个礼,无奈道:“哎……少爷,您就别打趣我这个老头子了。还不是老爷,日日喝的烂醉,一会儿就要下去搬。老爷又特别宝贝他酒窖里那些酒,让别人去,我实在不放心。” “舅舅……还在喝?” “少爷,您好歹也劝劝。刚回来几日还好些,不过晚上喝一些,这几日喝的越发厉害,拦都拦不住。” 柳屹皱了皱眉,从管家手中接过酒坛,“行了,李叔,您去忙。我给舅舅送去。” “这……” “没事,你去忙。”柳屹边说着,便已转身往柳谦的房间走去。 管家望了望柳屹的背影,叹了口气,方才离开。 远远地,柳屹捧着酒壶,便见柳谦门口的房门未关。于是,脚下加快了几步,探着头,张望了一番。 柳谦此时已是半醉,丝毫没注意柳屹正在门口张望。 柳屹唇角一勾,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玩笑,径直坐到了柳屹的对面,放下酒坛,随手拿了个杯子也斟了一杯,放在鼻下一闻,“到底是舅舅的珍藏,这香味真是勾人。” 柳谦这才抬起头,一见自己的外甥竟然坐在自己对面,不由皱眉道:“你干什么?” “陪舅舅喝一杯啊。”柳屹微微一笑,那潇洒的劲头,倒与柳谦十分神似。 “臭小子,你才多大,喝什么酒啊。” “再过两年,我就及冠了,有什么不能喝的。”说罢,仰头便是一杯。 “臭小子,你给我放下。要是被你表姐知道我纵容你喝酒,必要自己跑出宫来骂我。” 柳谦说着,便要伸手去夺柳屹手中的酒杯。 只是他已经喝的半醉,哪有柳屹灵活,只见柳屹一个侧身,便躲开了。 “表姐哪里会管我。”柳屹低头一笑,神色中是掩不住的落寂,幸好柳谦此刻迷迷糊糊,倒是未曾察觉。 “没良心的小子,你表姐还不管你?前两日还着人带信,让我问问你小子以后想做什么,趁早为你安排下。” “我不想做官。” “那你想做什么?经商?还是务农?你表姐宠你,你爱干嘛就干嘛呗。” 柳屹的眼中闪过一丝暗淡,不过片刻就化作了尘烟,他笑了笑,扯开话题道:“别说我了,说说舅舅。既然舅舅那么想倩姨,直接去找她就是了,在这儿喝什么闷酒啊。” “胡说八道,谁说我想她了!”柳谦的双颊,燃起一对可疑的红晕,也不知是因为酒太烈,还是因为心底的思念被柳屹轻易点破了。 “我知道舅舅喜欢倩姨,倩姨也喜欢舅舅。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好纠结的,舅舅娶了倩姨不就得了。” “臭小子,你懂什么。” “我怎么就不懂了?是舅舅不懂。就算今日倩姨嫁人了,舅舅也该把倩姨夺回来,好过自己在这里喝闷酒。” 柳谦微微一愣,抬头望着眼前的小伙子。 这小子,何时起心思那么重了,以前自己怎么没发觉? “你这小子,别老想些有的没的……夺人妻子这种事,我柳家人能做吗?” “行了,舅舅,我只是打个比方。”柳屹垂着眉,一边说一边把柳谦和自己的杯中都倒上了酒。仿佛就是在开玩笑,看不出一丝异样。 他举起酒杯,在柳谦的杯子上轻轻一碰,“这杯就敬舅舅,祝舅舅马到功成。” 说罢,也不等柳谦回应,兀自捧了一坛酒站起身来,说道:“舅舅有一坛就够了,喝太多了,脑子也不清楚,到时候尽会说些倩姨不爱听的。另一坛就由外甥代劳了。” 还没等柳谦反应过来,柳屹早已溜得不见人影了。 只留他一人,喃喃自语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精怪……” 夕阳西下,初春时节,本就天黑的早。 另一边的冯府,百无聊赖之际,冯倩倩便早早回房了。 这几日,她睡得不沉,容易惊醒,白日里便总觉得昏昏沉沉,见天色暗了,便想早些安置。 刚要睡着,隐约间,突然觉得有很轻的开门声传来。她吓了一跳,猛地一睁眼,只见有一高大的身影已经立在自己眼前。 她刚要呼救,嘴上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住了,“别出声,是我……” 那声音,不就是…… 熟悉的声音,让冯倩倩平静了下来,她在那手背上拍了拍,那手顿了顿,终于迟疑的松开了。 那人坐在一旁,冯倩倩借着夜色张望了一下,虽看的不真切,可借着声音,也早已知道是谁了。 “你……大半夜的……来我房里干嘛……” 来人正是柳谦,对他的声音,冯倩倩是再熟悉不过了。那一瞬间,她放下了警惕,甚至放下了她坚持已久的冷静。 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在她心里燃烧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平静了,可没想到,他的出现可以如此轻易的打破她内心的宁静。 “我……你什么时候去南边?” “你问这个干嘛?关你什么事。”他就来问这个?冯倩倩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悦。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问问不行吗?”他的声音有些沮丧,却也多了三分急躁。 “我还没想好,还要和爹爹商量……” “能不能别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可冯倩倩却听得格外清楚。 她抬起头,惊讶地望着面前的人,眼中多出了几分期许。 天色太暗,她根本看不清柳谦的表情,可隐约间,却能看见他低着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冯倩倩有些失望,她本来期待着自己抬头的时候,能对上一双目光灼灼的眼,但此刻,她得到的只有寂静。 她无声地勾了勾唇角,自嘲地对自己笑了笑,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这些年来,他何曾对自己有过半分热情。 那一瞬间,心寒让冯倩倩恢复了冷静。 “尚书大人深夜前来,于理不合,还请回去。” 此刻轮到柳谦惊讶了,他猛地抬起头,诧异地望着冯倩倩,夜色下,她原本秀丽的脸上蒙上一层白霜,仿佛一座冰雕,美则美矣,却毫无温度。 冯倩倩从没这样和他说过话,他习惯了她一直跟在屁股后面叫他“谦哥”。此刻,这句“尚书大人”,直让他心中发凉。 “我不许你走!”柳谦猛地转身拉住冯倩倩的手,他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心力。 可这句话在冯倩倩听来,简直像是一个撒娇的孩子,说着“不许拿走我的玩具!” 她有些失望地拂去他的手,“太迟了……” 他自然不会让她得逞,反而握得更紧了,“哪里迟了?只要你还没走就不迟!别走了好不好?” “京都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怎么会没有!难道……” “难道什么?”冯倩倩感觉到自己的心口猛地一震,那颗心好像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就要跃出嗓子眼了。 “难道……念雪,屹儿,还有其他人,都不值得你留恋吗……” 真是个矫情的死男人,这种时候还要装! 冯倩倩咬了咬牙,心里的无名火又一次冒了起来,她猛地甩开柳谦的手,怒道:“你给我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我……” “出去!出去!给我出去!” 枕头猛地往柳谦的方向飞去,好在他灵活,一闪身便躲过了,还将那枕头抱在了怀里。 这可是玉枕啊!这女人今日是要自己的命吗? 见冯倩倩突然气成这样,柳谦心里却越发迷惑,自己都已经来叫她留下了,她怎么反而更加生气了。 无奈之下,只得退到门口。 “出去!滚出去!” 他犹豫了一下,便将枕头放在地上,“那……我明天再来……” 说罢,便缩出了门外。 关门声想起,冯倩倩再也受不了了,缩在床角抱着膝盖就呜咽了起来。 实在不是她矫情易怒,女人有时候不过是需要一句承诺,可柳谦仿佛永远都不会懂。 想来想去,自己自从遇到了柳谦,便一直倾心以待。 他逃也好,溜也罢,自己终归是一门心思地跟在他屁股后头。 可事到如今,他竟然连半句承诺都舍不得给,还要自己继续这样没名没分地跟在他屁股后头。 她冯倩倩不是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京都闺门中的笑柄,要不是柳念雪贵为皇贵妃,自己的父亲又是尚书令,那些京都三八早就欺到她脸上来了。 心中一委屈,眼泪自然就止不住了,不过片刻,便已经打湿了膝盖。冯倩倩也从呜咽不止,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哭得兴起,却听猛地一阵开门声,柳谦大步流星,两三步便跨到她面前,伸手扳住她的双肩,正色道:“倩倩!我明日就来府上提亲!!” 说罢,他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临到门口关门的时候,才又说上一句,“别哭了,明日眼睛肿了,不好看。” 说罢,一阵风一般关上了门。 这猛地来去匆匆,把冯倩倩的眼泪都给吓住了。 可这是真的吗? 一时间,冯倩倩只觉如在梦中,她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肩,仿佛肩膀上还留有他掌心的温度。 自己该不会真的是在做梦……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天朗气清 应该是做梦,柳谦哪里是会如此干脆决断的人…… 冯倩倩被柳谦猛地这一下,吓得不轻。她重新躺下来,盖好被子,就连自己没有了枕头的事都感觉不到了,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迷迷糊糊的,终于就要睡着了,却仿佛只是昏睡了片刻,就听门外一阵喧嚣,猛烈的敲门声把原本就没怎么睡着的冯倩倩瞬间惊醒。 “小姐!小姐别睡了!小姐!柳家那位爷来提亲了!!!” 冯倩倩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是真的!不是做梦? 门外的丫鬟听不见冯倩倩的回答,便推门进来,只见冯倩倩坐在床边,正呆愣着眼,顶着一双黑眼圈发呆。 “小姐,奴婢立刻伺候小姐洗漱!媒婆都已经到门口了!” 丫鬟一边说着,一边吩咐门口伺候洗漱的几个丫鬟赶紧进来。 此刻的冯倩倩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只觉得自己一会儿被拉到这儿,一会儿被拉到那儿,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浑浑噩噩地听到些声音。 “哎呀,小姐今日眼圈怎么这样黑,赶紧给小姐多上些粉遮一遮。” “头饰太素了,今天是大日子,要把小姐打扮的漂亮些!” “去换一套喜庆些的衣裳来,小姐喜欢鹅黄色,换件鹅黄色绣着百合花的来。” 等冯倩倩来到前厅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这……真的不是做梦吗?应该是做梦…… 冯倩倩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点过头,是不是操持过什么。 只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盖着红盖头,送到了柳府。 一声“送入洞房”,她被喜娘引着进了新房。 此刻,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床边,等待着将要到来的一刻。 喜帕盖在头上,冯倩倩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满眼喜庆,低头看着自己,就连一双素白的手,都带了几个红宝石戒指。 一声清脆的开门声,一双略显冰凉的手握住了冯倩倩的双手。 “倩姨终于得偿所愿。”那温柔的低语,是柳念雪的声音,仿佛诉尽了冯倩倩这些年来的苦尽甘来。 天呐……真的不是做梦……原来真的不是做梦! “念雪……我……该不是在做梦……” “倩姨,您说什么呢。”柳念雪的双手略略紧了紧,仿佛在给冯倩倩勇气,“如今,倩姨可是真的嫁入我们柳家了,不许反悔了。” 冯倩倩心头一颤,想要伸手去掀开红盖头看一看,却立刻被拦住了。 一双手都被柳念雪握在了手里,“倩姨略等等,自己掀盖头不吉利的。” 柳念雪今日特别高兴,拉着冯倩倩又说了许多,可冯倩倩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浑浑噩噩。 一心只想着,自己竟然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嫁给了柳谦。 但是……真的是浑浑噩噩吗? 恐怕是她心里头觉得梦太美,便舍不得醒来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念雪被裴峰叫走了,临走还不忘拍了拍冯倩倩的手,“倩姨别急,且坐一会儿,若渴了、饿了,吩咐人伺候就是。” 冯倩倩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床沿,也不喝茶,也不动弹,倒是丫鬟见她没动静,自己来伺候了几次。 冯倩倩也不过喝了些茶,略用了些点心,倒也不觉得饿。 一直等到夜深人静,远处才传来阵阵喧闹。 “柳大人,今日咱们可是要闹洞房的!” “必须啊,前两日柳大人还赢走了我的宝贝蛐蛐,今日咱们必要闹他的洞房讨回公道。” “行了行了,还请各位放过在下。”是柳谦的声音,“内子脸皮薄,还请各位给在下几分薄面,明日在下摆宴松鹤楼,亲自谢过各位的高抬贵手。” “好了好了,柳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们就放过他。” “行了,那明日,我等定当前来吃垮了柳大人,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喧嚣声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柔的开门声。 柳谦的脚步有些踉跄,他被灌了不少酒,若不是他酒量好,此刻恐怕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柳谦的脚步停在了冯倩倩面前,冯倩倩此刻正低着头,恰好可以从喜帕下看到柳谦的靴子。 她突然紧张了起来,方才满脑子的浑浑噩噩在此时一扫而空,刚想开口说什么,又突然见眼前的靴子不见了。 不一会儿,那靴子又出现在了她眼前,另多了一杆喜秤,探入了红盖头里。 “慢着!” 喜秤随着冯倩倩的呼声,一顿。 “怎么了?”柳谦的声音也顿了顿,仿佛很是忐忑,他突然想到那一夜,冯倩倩其实是拒绝自己的。 “你……真的要娶我吗?” “那是当然,我们都拜过堂了。”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啊?什么为什么?” 女人的心思,男人永远都不会懂。 冯倩倩叹了口气,“你不过是想把我留在京都,不让我跟着表哥离开罢了……根本不是真的想要娶我……” 这有什么区别?柳谦回答不出来,他正认真思考着两者的差异。 冯倩倩等了片刻,却不见柳谦回答,不免又生起了闷气。 只听她轻哼了一声,说道:“你说不出来是不是?你对我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我哪里不真心了?我当然是真心的!” “那你为什么说不出来?” “这……这有什么区别?我真心想娶你,自然不想让你跟着你表哥走。” “你只是不想我跟着表哥走!根本就不是喜欢我!” 柳谦听了哭笑不得,“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娶你?” “自然是为了不让我离开京都。” “这……这还不能说明我喜欢你吗?” “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隔着喜帕,柳谦仿佛都能看到冯倩倩脸上的失落。 他叹了口气,握着喜秤在冯倩倩身边坐下,“有些话,实在不用说出来,只要我是真心的,说不说出来,真的那么重要吗?” 冯倩倩一愣,“你说的虽然有理,可我只是个女人,我只是想听。” 柳谦无奈一笑,转身握紧冯倩倩的双肩,“我当然是认真的,我想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和你表哥走,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喜帕一颤,冯倩倩低下头,嘴角的幸福不言而喻。 “可……怎么就那么突然,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喜欢我的。” “或许,我早就喜欢你了,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因为……念雪的娘吗?”冯倩倩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不知道柳谦和柳念雪的真实身份,只是她一直记得,柳谦曾经说过,心里只有亡妻,再无他人。 “你放心,我从没想过要和念雪的娘争什么,虽然她不在了,你还是可以想她的。” 柳谦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确实,是因为念雪的娘……可她,实在不是我该想的人……” 冯倩倩愣了愣,她从未听过柳谦这样的声音,记忆中的他总是玩世不恭、信心十足,但此刻,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是追忆、是不甘、是落寂…… 想来柳谦确实曾经用情极深,可她却有些听不懂,既然是夫妻,为何不该想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她不是我该爱的人,我却一头扎了进去。有时候想起来,觉得自己怎么那么不男人,一心一意就只想着她。” “那她?” “……”沉默过后,又是一阵叹息,“她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是因为那场雪崩吗?”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巴掌。我没想到,那竟然是我与她的永别。” 柳谦没有回答冯倩倩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诉说起来。 “那段时间,我一个人,总是在想,她为什么不爱我?我那么爱她,她为什么不爱我呢?” 冯倩倩心中一紧,这问题,她在心中默念过无数次。 “我就这样,一个人一直想,怎么想都想不通。直到那天,念雪来找我,我才知道,原来她死了。 她得偿所愿,和自己心爱的男人死在了一起。可我呢?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我每次看到念雪都会想到她。这丫头,和她娘长得实在太像了……” “念雪?不是你的女儿?” “她是我的侄女,我大哥的女儿。” “那……那你说的……” “是我的嫂子,雪国的柳皇后……我不姓柳,我姓白。念雪也姓白,只是当年为了方便入齐,随母姓罢了。” 冯倩倩愣住了,她突然想到前两天冯征来到她的闺房,欲言又止地说道:“倩倩,其实……其实谦儿……算了,到时候他自会告诉你的。” 原来,冯征指的是这个。那几日她浑浑噩噩,这话根本就没听进去,如今想来,才知自己的爹爹是早已知道了内情的。 冯倩倩突然有些心疼,隔着喜帕,她伸手握住了柳谦的手。 柳谦顺势反握住冯倩倩的手,“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有太多的顾虑……”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你黏上来。一看到你,我就想到自己……可渐渐的,我自己也觉得,有些离不开你…… 你别以为是因为你要走了,所以我才突然下决心娶你。其实我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等我把老师接回来,就要上门提亲的。 可看到了你表哥,我反而有些犹豫了。京都虽是繁华鼎盛之地,可天子脚下,我和老师都是侍奉君侧之人,将来能否一帆风顺,根本说不清楚。 可如果你跟你表哥去了南边,京都又有我们照应着,日子说不定比现在更好。” “我……我不在意那些日子,你知道的。” “我知道,可我在意。我也算是出生帝王之家,我当然知道,身在君侧需要何等的谨小慎微。就算如今念雪独得皇宠,将来的事……” “我倒没看出来,原来你还会担心这些有的没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呢。” 冯倩倩的语气突然戏虐了起来,柳谦微微一愣,“我这是在和你说正事呢。我哪里没心没肺了?” “你若不是没心没肺,怎么现在都不把喜帕挑了。我一个人在这儿也不知坐了多少时辰,又饿又渴…… 你有什么话,就不能明天和我说,偏要现在那么多话。” 柳谦被冯倩倩说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不是不许我挑喜帕吗?怎么?如今就等不及了?” “谁等不及了?那你就别挑了,等明日一早,再把我送回去就是了。” “好好好,是我等不及了,我等不及了。” 柳谦笑了笑,起身站在冯倩倩对面,握紧喜秤,探进了喜帕了。 这一次,冯倩倩没有阻止,只是兀自低下头,羞涩一笑。 喜秤没有片刻犹豫,瞬间便掀开了鲜红的帕子,冯倩倩抬起头,见柳谦正对着自己微笑。 那笑容,竟也是她没有看过的。他仿佛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一切,便露出了此生最满足的笑容…… 第三百九十二 入宫相见 风暴来临之前,天空总是格外风和日丽。 朝堂也是一样的,连番混乱之后,这几日的前朝竟突然太平的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南方在又经历了几次余震之后,银岭彻底坍塌,凹陷成了一道深深的鸿沟。从西北最高的山脉,一缕清泉,在这次地震之后,一路吸纳那些原本独立的小河,化作了一道洪流,瞬间淹没了银岭原本的所在。 这里,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叫银岭了。 不过,幸而京都派去的官员都还能恪尽职守,南方的灾情在一步一步地走向稳定。 如同那道洪流,终究稳定成了一江波涛。 派去南昭的节度使,叫李进,他便是当年为了杨珍珍而反扑顾家的李家小儿子,算着日子,如果谈判顺利,他应该可以踏上归程了。 数日之前,他进了南昭国界,开始的几日还有信送回来,可后来却不再有信使送信回来。 可能南昭国君不让他送信,也可能在南昭难以找到合适的信使,毕竟不在自己的国界,许多事情都难以估量。 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李进的性命应该是无忧的。只是,身在异国他乡,会遇到什么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这一日的天气,依旧好的不同寻常,天空如同洗过一般透亮,只偶尔飘过几多薄云。 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在这春日里越发让人困倦,可柳念雪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坐在花园中,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只见兰香从远处走来,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走。”柳念雪听了,不过是平静的起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书房里,竹香一见柳念雪,便立刻行礼道:“属下参见主子。” “起来。”柳念雪一边说道,一边看了兰香一眼。 兰香顺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主子,屹少爷那边,最近有些奇怪。前几日他明明为救小少爷受了伤,伤的还很严重。可这几日,屹少爷竟然就下床了,还背着夫人,偷偷出过几次门。” 莫说柳念雪,就连竹香的眼中都堆满了担忧。 “不是说,没两个月,他下不了床吗?”柳念雪的语气虽然平静,但眉头却已有些微皱。 “是,大夫是这样对夫人说的,属下听得真真的。” “萧远没去看过吗?” “少爷不让夫人去请,说是怕主子担心。” 柳念雪垂下眼眸,看来柳屹有意瞒着自己。 “他见了什么人?” “一男一女,可能是屹少爷的手下,对屹少爷十分恭谨。可这两人,属下从未见过,都不是平日里屹少爷见过的人。”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在空旷处见面,说话声音很轻,属下没办法靠近,听不见。” “如此小心防备……”柳念雪喃喃自语道。 “属下已经派人去查那两个人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消息。” “之前让你查的人,可都查清楚了。” “这些人……虽各式各样的都有,有江湖人士,也有商人,可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特别,属下实在不知道屹少爷为何要与他们结交。 只是,看那些人对少爷的态度,都是极为恭谨的,仿佛都是少爷的属下。” 柳念雪没有说话,只是轻捻着手指,若有所思。 竹香见状,心中越发有愧,下跪道:“主子,都是属下无能,到现在也查不出什么。” 柳念雪摆了摆手,“这不怪你,屹儿心中早就有所防备。我猜想,他早就知道会有人跟着他……”柳念雪略想了想,又说道:“你将那些人的卷宗带进来,放到后院的小书房去。” “属下明白。另外主子让属下找的东西,属下也带来了,全都在那边了。”竹香说着,往案桌上一指。 柳念雪走到桌旁,不过有三四卷而已,她随意翻了几下,叹道:“仿佛,不是很多。” “目前黑羽卫中有的案卷只有这些了,属下已经命人混入南昭和月戎,希望能够有其他消息。” “务必小心,决不能让两国有所察觉。” “主子放心,银岭成江之后,本就有许多商人雇船行驶于两地,倒卖货物,我们的人都混在商队之中,不会被发现的。” “好,你先下去。” 竹香抬起头,见柳念雪已经捧了一卷案卷,坐到了案桌前的椅子上,便兀自抱了一下拳,退了出去。 门口,兰香见竹香出来,便问道:“竹香姐姐,小姐在里面干嘛呢?” “主子看卷宗呢,你去给主子倒杯茶。” 兰香点了点头,“顺道送姐姐出去。”边说着,边与竹香一同往宫门的方向走去,“这几日小姐心情不好,竹香姐姐可要担待着。” “主子倒没发脾气,是属下自己不好,很多事情实在难查。” “竹香姐姐遇到什么麻烦了?” 竹香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兰香抿了抿唇,小眼珠子一转悠,“是……屹少爷的事?” “你知道?”竹香明显有些惊奇。 兰香羞涩一笑,“小姐哪会瞒着我们呀,我们都知道的。” 竹香皱了皱眉,还是有些疑惑,可见兰香一脸纯真的样子,便也没再多想,叹道:“就是此事,实在麻烦。” “姐姐不如,从旁处下手。” “旁处?” “少爷身边不是有个小丫头,是自小伺候在身边的吗?定然知道不少事情。只是那丫头也是个忠心的丫头,我先前回去过几次,连随意问几句,那丫头都是守口如瓶……” 竹香沉思了片刻,“未必就没有办法,容我想想。多谢妹妹指点!” “姐姐真是客气,你我都是为小姐分忧,互相帮忙罢了。” “宫门快到了,你去伺候主子,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姐姐慢走。” 兰香并未等到竹香走远,而是立刻倒了茶,送进了书房。 “小姐请用茶。” “嗯,放着。” “小姐在看什么呢?” 柳念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兰香最近是越发多话了,连我看什么都要过问了。” 兰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姐知道的,奴婢就是话多。” 柳念雪放下卷宗,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不过是些南昭和月戎的卷宗罢了。” “小姐,咱们真的要打仗了吗?” “不知道,只是最好不要。”柳念雪的眼眸垂了垂,放下茶盏,又拿起卷宗。 兰香看在一旁,总觉得柳念雪的眉眼间多了几分疲惫,便也不再多话,兀自退到了一边。 门外依然是晴空万里,一片祥和,可这样的祥和,又能延续多久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有些西降,而柳念雪却丝毫没有察觉。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连你夫君回来了都没注意到。” 柳念雪闻声抬起头,见裴峰竟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转头望了一眼窗外,“都这个时辰了。” 边说着,边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不过是月戎和南昭的卷宗。” “可有收获?”裴峰顺势走到柳念雪身后,一边帮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 柳念雪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卷宗里都是些陈年旧事……不过有一处,还有些意思。” “哪里?” 柳念雪将自己方才特地放在一旁的卷宗拿了起来,那卷宗本就是翻开的,柳念雪抬手举过头顶,好让身后的裴峰看见,“在这儿呢。” “这是……”裴峰接过卷宗,“南昭欧阳家,世代为将,月戎克星?” 读到此处不由一笑,这卷宗写得未免夸张了写,像在说书一般。 “依夫君看,黑羽卫的卷宗,向来这样写吗?” “确实不曾见过这样的写法,看来这欧阳家,可能确实是月戎的克星。” “既有如此世仇,万一战乱,可以稍加利用。” 裴峰想了想,点头道:“不过,依我看,如果南昭真要起兵,一定会先与月戎达成共识,否则腹背受敌,绝非好计。” “话虽如此,可只要他们之间有嫌隙,这同盟就无法轻易建成。我们派去月戎的使臣,也会更容易些。” “但愿如此……” 裴峰的声音里有些担忧,虽然已经尽量掩饰,可柳念雪与他夫妻多年,又怎能听不出来?便关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进还是没有消息,这几日方知山也没了消息。难免有些担心罢了。” 这方知山,便是出使月戎的节度使,也是个极为稳重的人。 “从京都出发,最快的马也要四五天才能到边境,在加上渡船和到对岸之后的行程,哪有那么快能得到消息的?” 柳念雪嘴上虽然安慰着裴峰,其实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底。 “这我知道,只是这几日,隐隐觉得心中总有些不安。” 柳念雪坐到裴峰身边,靠近他怀里,柔声安慰道:“方知山向来是个妥帖的人,我们也不必太多担心。该派人去探就派人去探,接下来也只能等着便是。” “可等着,难免容易误了先机。”裴峰一手覆上柳念雪的头发,一边轻柔着丝滑的秀发,一边感慨道。 “军备粮草都已妥当,就连军队也在加紧训练。不论发生什么事,大齐都不会误了先机。” 裴峰点了点头,将柳念雪搂紧了些。 她身上的味道,总能给他信心。 哪怕不知明天将要如何,他也一定要守住她的一方安稳。 第三百九十三章 柳屹失踪 那一年,为了方便萧远为杨珍珍配药,柳念雪便命人在玉宸宫的后院里特设了一个小书房。 那位置距离杨珍珍的房间很近,也是一处极偏僻的所在,鲜少有人路过。 当年的事情之后,此处便一直空置着。 直到日前,柳念雪命竹香将柳屹相关人等的卷宗带进宫来,这里才又被启用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派人监视着柳屹。她不放心,柳屹虽然是她的表弟,可他的存在却无疑是个威胁。 况且这些年来,柳屹总是对裴峰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敌意,他藏的很好,可柳念雪却看出来了。 这让柳念雪越发不放心,太后说过,有一封遗诏。虽然十年前,顾宏在刑部大牢说的话,已经相当于承诺了遗诏绝不会再现人间。 可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柳念雪越来越放心不下。 而这些事,都是裴峰不知道的。 柳念雪闭了闭眼,集中思绪,继续查看眼前的卷宗。 那些看似没关系的人,为什么都聚在柳屹的身边呢?原来这十年来,柳屹身边围绕的力量,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这力量自然不足以与一国之君的裴峰的抗衡,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聚拢这些人围在他身边呢…… 一阵轻柔的敲门声,随后是兰香的声音:“小姐,少爷来了。” “少爷?是倩姨陪着来的吗?” “不是,少爷自己入宫的。” 柳念雪垂了垂眼,十年了,若非倩姨逼着,他从不入宫,“让他略等等,本宫这就过去。” “是。” 柳念雪放下书卷,转了转头,又伸手松了松肩膀,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大概是老了,才看了这一会儿,脖子都僵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起身走到门口,一开门却见是梅香等在门口,“兰香呢?” “她去给少爷传话了,奴婢陪着小姐过去。” 柳念雪点了点头,便由梅香搀着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柳念雪明显感觉到梅香的欲言又止。 “梅香,你我主仆多年,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吗?” 梅香咬了咬牙,“小姐,那日夫人过来,奴婢听夫人说少爷受了重伤,本以为至少也要卧床一段时间,可如今才一个月不到,怎么就突然过来了?” “或许……只是轻伤,便好得快些。” “可当时夫人说了,少爷伤地不轻。是怕小姐担心,才特地不告诉小姐的。” “……”柳念雪没有再说话。 梅香见柳念雪沉默,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愧疚,“奴婢……也不是想要瞒着小姐……”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在想,他的伤为何好得那么快……” 说话之际,两人已经来到了偏殿门口。 刚到门口,却猛地见兰香从里面冲了出来。 兰香冲得极快,几乎要撞到柳念雪,梅香本能得双手扶好柳念雪,生气道:“你这丫头怎么那么急躁,差点撞到了小姐。” 兰香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一见柳念雪,那笑容有些僵住了,立刻福身行礼,“奴婢该死,惊到小姐了,奴婢正准备去倒茶呢。” “罢了,也没撞到,你去倒茶。” “奴婢这就去。”兰香一面说着,一面高高兴兴地去倒茶了。 梅香皱了皱眉,嘟囔道:“小姐也太宠兰香了,这丫头越发无状了,你看这横冲直撞的样子。” 柳念雪望着兰香轻快的背影,微微一笑,“她还小,由得她去。你在门口等我。” 梅香点了点头,为柳念雪打开门,待柳念雪进去了之后便守在了门外。 柳念雪走进西偏殿的时候,眼前是正背对自己负手而立的柳屹,他此刻正抬头看着殿中的一副字画。 他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在这寒凉的初春里,让人觉得不太暖和的样子。 只是甚少见他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此刻看来,便让柳念雪想到当年自己刚回宫的时候,他贸然闯入宫中的样子。 他果真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这副,是表姐亲手绘的吗?”他早已感觉到了背后的气息,见她迟迟不说话,便先开了口。 那声音十分冷静,却不冷淡,乍听之下有一丝凉薄之意,可仔细听来却难免藏着些期许。 “是啊,不过是一时兴致,你姐夫见了,便题了字,挂在这儿。” 那是一副大齐山水图,可大齐的广博又如何能够挤在一画之中,所以柳念雪也不过是顺手写意。 “表姐此画,虽是写意,可心胸确实宽广,看来陛下的疆土该是绵延万里。” 柳念雪的眉头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什么绵延万里,江山是否永固,不过是天命而已,我等也只是顺应天命。” “是啊……顺应天命……” 柳屹微微垂下头,柳念雪在背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依然能感觉到三分沮丧。 他是怎么了?今日说话怎么这样奇怪? 正在柳念雪疑惑之际,柳屹转过身,三两步间跨到柳念雪面前,“表姐怎么一直站着,坐下说。” 他靠的太近了,柳念雪不由得退了一步,侧身绕过他才在一旁坐了下来,又顺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屹儿也坐。” 柳屹微微一笑,并没有顺着柳念雪的手指的方向而去,而是来到柳念雪身边坐了下来。 “你难得入宫,今日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入宫看看表姐吗?” 柳屹的话里带着三分戏虐,三分调侃,可余下的四分竟是无奈。 柳念雪疑惑的转过头,竟从柳屹脸上看上了一丝苦涩,可那苦涩很快就不见了,仿佛只是柳念雪的幻觉一般。 “听说最近局势动荡,想到表姐一个人在宫中必然苦闷,来看看表姐罢了。”柳屹边说着,边对着柳念雪微微一笑。 那笑容很是干净,让柳念雪揪着的心,不由得舒展了开来。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虽然柳屹好像一直对裴峰有一些敌意,对自己却向来是恭谨的。 柳念雪笑着回应道:“前朝有你姐夫在,表姐哪里有什么苦闷的。倒是你,近日可好?” “一切都好,表姐不必担心。” “日前地震,倩姨入宫的时候说家里都还好。我却很担心你,你总爱往外面跑,就怕哪里伤着了。” 柳屹楞了一下,转头望向柳念雪的时候,却见她不过脸上有几分担忧,其余一概看不出什么,便放了心,笑道:“能有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屹儿,若有什么事,你我姐弟可以商量,不要总是一个人扛。” 柳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笑道:“表姐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事是需要一个人扛的。表姐不用担心我。” 他说的好像无事一般,柳念雪垂下眼,盖住了眼底的失望。 他到底还是不愿意告诉她。罢了……罢了…… “哪里能够不担心,你都快三十了,还不肯娶亲。若有了中意的姑娘,不妨告诉表姐,表姐为你张罗就是。” 柳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自嘲般的一笑,“我是有中意的女子,奈何人家不中意我。” “是谁家的姑娘,如此没有眼光。” “表姐就不要笑话我了,她虽心有所属,我总还是在等着她的。”柳屹的眼中覆上了一层忧伤,淡淡的却很绵长。 柳念雪有些愣住了,“以前……从未听你提过。” “这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今日表姐问起罢了…… 柳念雪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之后,只听柳屹轻唤了一声“表姐”,却被一阵开门声打断了,门口传来梅香与兰香细碎的声音。 “你先别进去,小姐才进去不久,怕是正和少爷聊着。” “这……茶倒来半天了,再不送要凉了。” 柳念雪看了看门口,似乎根本没听见方才柳屹的呼唤一般,说道:“进来。” “你瞧,小姐都让进了。” 兰香走了进来了,端着茶盏对柳念雪福了个身,随后先将一盏茶放在了柳屹手边,随后才另放了一盏在柳念雪手边。 “这是今年新贡的碧螺春,少爷尝尝。”兰香的声音本就清脆,此刻脸颊上带着笑颜,那声音自然越发醉人。 柳屹却并未拿起杯盏,只说道:“多谢兰香姑娘。” “少爷尝尝,兰香……”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了,兰香充满期待的双眼对上了一双冰一般冷漠的眸子。 “奴婢退下了。”慌忙的如同逃一般,不过兰香到底是跟随柳念雪多年的人,她竭力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静静地退到门口,才疯一般的跑开了。 柳屹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担忧地望向一边,只见柳念雪不过兀自喝着茶,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他这才舒了口气,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那丫头,知道你喜欢碧螺春,特意将我存起来的都拿出来了。” “茶季未到,去年表姐已经着人送去家里了,早已尝过鲜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你的事,我从不过问,向来是由着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我明白。” 又是一阵沉默,柳屹突然开口说道:“表姐,我很怀念在雪山上的日子。” “我也很怀念雪山的日子。”那是她的童年,她此生唯一的无忧无虑的年华,她自然怀念。 “若还能去雪山,表姐愿意吗?” 柳念雪一愣神,转过头便对上了一双渴求的眸子……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初入顾府 雪山啊……若说不想去,那是骗人的。 可如今的柳念雪,早已不是那个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的小女孩了。 她低下头,无奈一笑,“去不了了,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几个月。走那么长时间,别说是你姐夫了,就连昊儿也是要担心的。” 柳屹的手,暗暗握成了拳,“那表姐自己呢?表姐自己想去吗?” “表姐,只想待在有你姐夫和昊儿在的地方。” “若他们不在呢?”柳屹急切地追问道。 不在?柳念雪一皱眉,柳屹的话中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试探。是她多心吗? 她转过头,望向自己的表弟,眼中已经多了几分探究,却不想对上了一双期许中带着淡淡忧伤的眼。 “屹儿,你在说什么?” 柳屹的眼中,多了几分失望,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如果表姐身边没有陛下和昊儿,只按着表姐自己的心思,到底会想做些什么。” 柳屹那双人畜无害的眼中揉着几分受伤,这反而让柳念雪瞬间有了些愧疚。 怕是自己又想多了,柳屹本就敏感,切不可伤了他。 心中想着,便扯出个笑容,说道:“若是此时,我孤身一人,说不定真的会想去雪山隐居着,逍遥自在。不过这样,倒也未免有些无趣了。” “我可以陪着表姐的!” 柳念雪不由得咧嘴一笑,“傻瓜,这世上还有很多你没有经历过的事,和表姐去雪山隐居干什么。” “世上的东西再好,也比不上和表姐一起去隐居来得快活。” “你啊,就会哄表姐高兴。到时候若真去了,定是吵着要回来的。” “表姐……还是把我当个孩子啊……” “在表姐这儿,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柳屹转过了头,看了一眼窗外,“陛下大概快要下朝了,我回去了,改日再来看表姐。” 这话题转的十分突兀,柳念雪有些疑惑地望向柳屹,“陛下多次提到你,不如留下见见他。” “不了,我还有事。”柳屹一边说着,也不等柳念雪回答,已大步跨向门口。 刚要开门,却猛地停下脚步,转头望了柳念雪一眼。 那一眼,恰好对上柳念雪明媚的双眸,可柳屹的眼中,是思念、期待、忧伤,甚至融着许多柳念雪看不懂的眼神。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叫住他。 他却没有等她开口,反而又抬头看了一眼山水图,“到底只有这般的天下,才能配得上表姐。” 说罢,勾唇一笑,也不等柳念雪回答,转头便出了门外。 “少爷慢走。”梅香的声音里似乎也带了些惊讶,柳屹走得很快,简直像是逃一般。 过了半晌,却又不见柳念雪出来,梅香便走进偏殿,见柳念雪正抬头望着墙上的山水画,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小姐,少爷走的怎么这样急。” 柳念雪没有回答,不过摇了摇头,“派人去给竹香带个信,叫她最近仔细些。方才兰香走得时候,如何?” 梅香想了想,略带疑惑道:“方才那丫头急匆匆地跑了,叫都叫不住,奴婢见她用手揉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哭了。” “顺道去关心她一下,别让那丫头胡思乱想。” 梅香并不知道柳念雪所说的胡思乱想是什么,想要问起,却见柳念雪依旧抬头盯着那副山水,面色凝重,便也不再多话。 “奴婢这就去。”她一边说着,一边福身退下,留下柳念雪一人在偏殿之中。 她站起身,索性站在了画卷前,抬起头,仔细端详起来。 实在并无特别之处,他到底在看什么?又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么奇怪的话? 这一日,柳念雪总是闷闷的,以至于裴峰也哄不好她,只得早早陪着她就寝。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阴霾终结了连日的好天气。 也不知为何,这一日的雾气十分浓重,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可略远些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柳念雪昨夜本就没有休息好,再则这几日思虑过重,便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本想再休息一会儿,可却莫名其妙有些心慌。 萧远来把过脉,也没有什么,便让她好好休息。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她又如何睡得着?百无聊赖之际,便又跑到小书房里,翻阅起与柳屹相关人等的卷宗。 这些卷宗实在没有什么特别,手中这卷,是一个叫做“肃赢”的人,这个姓氏其实在大齐十分罕见,不过当年在雪国的时候…… 雪国? 柳念雪突然眉心一皱,她仿佛记得,当年朝中有一族便是姓“肃”。 自己当年还曾经与那肃家同席用过膳,那家的小儿子,仿佛就叫“肃赢”。 只因那孩子自幼聪慧,所以肃家的长辈无论到哪儿都爱当着他。 当年同席,那小子还曾随口做过一首诗。时间太久了,那诗自然是不记得了,可这个名字却被柳念雪记住了。 难道会是巧合吗?根据卷宗显示,这个肃赢家中世代都居住在大齐与雪国边境,家中无人为官,不过是这两年经商才到了京都。 可是,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一个想法,突然涌上心头。 该不会…… 她猛地将所有的卷宗都翻开,一个一个翻阅着这些人的姓氏和出身。 “欧无悦,镖师,三年前将生意扩展到了京都,早年居于大齐与雪国边境……” “厉殇,乐师,两年前被京都富商聘任,早年居于大齐与雪国边境……” “戚戾,茶楼老板,四年前入京都开茶楼,早年居于大齐与雪国边境……” “……” 自己竟然如此大意,这些人分明都与雪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且都是在四五年间才入的京都。 如果柳屹早就与这些人相交,那不就说明…… 可他到底是如何办到的?这些年来,自己明明一直派人在监视他,竹香从不曾探到他有任何不妥。 就算是卷宗上的这些人,也都是最近才与柳屹相交的。 不对,这些人虽看似普通百姓,可不是商人老板,就是背靠富商宗亲,绝不是如此简单可以收入帐下的人。 可柳屹到底是什么时候与这些人相交的呢?是在他们来京都之后,还是早在他们远在边境之时? 恐惧涌上心头,她还是疏忽了,她还是疏忽了!她一直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柳念雪的手指紧紧抓着卷宗,几乎要将厚实的羊皮纸抠破。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了,竹香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主子,出事了!” 不待柳念雪问话,竹香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柳念雪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屹少爷不见了。” 那声音很轻,就算在如此安静的书房里,也只有这柳念雪和竹香两人可以听见。 可这声音在柳念雪听来,却如同一道响雷,瞬间打地她耳中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柳念雪的声音中带着少有的严厉。 “昨日属下监视的时候,突然不知被什么人偷袭了,昏死了过去。待属下醒来,发现自己和好几个弟兄一起被捆在了一处破屋子里。 他们几人也是被打晕的,我们一起脱困之后,便赶紧赶了回来。可是……已经找不屹少爷了……” 竹香低下头,显然十分愧疚。 柳念雪秀眉微蹙,“其他人呢?不是有几波人盯着吗?” “几波人全都被放倒了,还被关在了不同的地方。属下前来之时,还有两位弟兄没有找到。” 柳念雪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望去,“浓雾未散……” “属下已经命人四处去查探了,只是……属下担心不会有消息……不过我们发现了一封信,写着请主子亲启,属下还不曾看过。”竹香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信封。 柳念雪接过信,那信上写着“小姐亲启”四个字,字迹娟秀小巧,一看便不是出自柳屹之手。 她一皱眉,迅速拆开了信,一边扫着信上的内容,一边问道:“之前,你去找过菊香?” 竹香楞了一下,“属下去找过,希望能从菊香口中探到一些消息,不过这丫头口风紧,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会突然想去找菊香?” “属下……” “行了。”柳念雪打断道:“你带我的口信,去见静王,让他亲自带人往南昭的方向去追。 随后你亲自去搜一搜他的房间,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线索。” 南昭?为什么要往南昭的方向追? 竹香心中虽然困惑,可柳念雪此刻面色凝重,让她有些无从下口。再者,竹香也明白此事非同一般,便立刻打压下心中的疑问,抱拳道:“属下这就去。” 说罢便冲出门口。 柳念雪望着竹香离去的背影,面色依旧凝重。 这些年,柳屹性子冷僻,甚少与旁人相交,可独独对着裴屿,却有几分亲兄弟的意思在。 只希望裴屿能够追得上柳屹才好啊…… 门口,兰香时不时地探着头,却根本听不清柳念雪和竹香在说什么。 竹香出门的时候,兰香本也想拦着问一问,可竹香走得实在太快了,她根本拦不住。 “兰香,让小德子备撵,叫梅香等着我。” “主子要去哪儿啊?” “快去办!” 一声厉色,把竹香吓地一机灵,慌慌张张地便跑开了。 这么多年了,她从未听到过柳念雪的声音如此严厉。 [翁1]只为看清大齐之貌,将来志在必得 第三百九十五章 再见太傅 静王府的寝殿中,裴屿方才脱去外袍,坐到床边。他摇了摇头,却难掩面上的疲倦。 今日,他本觉得有些不适,可最近朝政繁忙,自己身为皇弟实在不可懈怠,只得硬着头皮去上朝了。 也不知是否又着了凉,下朝之后,越发觉得精神不济,便早早回了府。 没想到刚准备睡下,却听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随即便是一声急切的问询,“王爷可在,属下有皇后娘娘口信。” 裴屿一愣,急忙起身开门,却见是一劲装女子站在门口,眉眼之间英气逼人,“竹香?进来说话。” 裴屿知道黑羽卫,自然也认得竹香,知道她是裴峰特意留在柳念雪身边的人。 竹香见裴屿只穿了件中衣,料想他是正要休息,不由抱歉道:“打扰王爷休息了,属下有要事相告,还请王爷赎罪。” “无妨,皇后有何口谕?” “屹少爷突然不见了,娘娘想请您亲自往南昭方向追。” “往南昭?”裴屿眉头一皱,可对柳念雪的信任迅速打破了他心中的疑虑,“本王这就出发,你回去禀报一声,让她放心。” 说罢,转身拿起刚脱下的外袍,便穿了起来。 竹香一抱拳,刚要告退,却在此时,房门突然开了,顾菲儿手上正端着汤药,看见眼前的一幕,不由得一愣,原本的担忧也在瞬间化作了愤怒。 “你是什么人?在王爷房中做什么!” “启禀——” 竹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裴屿打断道:“你回去禀报,本王这就动身。” “是!”事态紧急,竹香也不愿多费唇舌,便抱拳应了一声,绕过顾菲儿,飞身而去。 那速度极快,顾菲儿手上还端着汤药,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见裴屿已经自顾自地穿好了衣服,丝毫也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意思,顾菲儿心中越发生气了起来。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您身子不适,妾身特地熬了汤药来。” “放着,我回来喝。” “您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出去了。” “我有急事,去去就回。” “那丫头是谁?你到底有什么事!我是你的妻子!难道还不如一个丫头重要吗!” 顾菲儿猛地放下汤药,药汁瞬间洒满了桌子和她的手背,立时便红了一块。 可那一切,似乎都不在裴屿的眼中。 他根本没有看她,而是略过她,直往门外冲去。 “王爷!王爷!” 任凭顾菲儿怎样呼喊,裴屿却似乎根本听不见一般,一脚跨出门外,两三步便跑远了。 她怒气冲冲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一口银牙紧紧地咬在一起。 是她!一定是她!只有她才能让自己的丈夫如此六神无主,火急火燎! 而顾菲儿心中的这个“她”,此刻正坐在凤撵之上焦急地探着头。 “小德子,让他们再快些。” “主子,不能再快了,再快就要摔着主子了。” “摔着就摔着了,你只管吩咐他们快些!” 那些抬撵的小太监本都是训练有素的,此刻的额间却都已经渗出了汗水。 他们不怕费力气,可若真的跌了皇后娘娘,哪怕有十条命也是不够赔的啊! 终于,凤撵还是稳稳地停在了寿康宫的门口。 梅香扶着柳念雪急匆匆地下了凤撵,又疾步往寿康宫内走去。 守门的小太监老远便望见了皇后的凤撵,又见这撵轿来的如此之急,早已飞奔入内通传了。 此刻,慎儿已经迎了出来,见柳念雪一脸匆忙,不由得愣住了,一时间竟连行礼都忘了。 却是柳念雪,三两步间已到了慎儿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急问道:“姑姑,太后在哪儿?” “娘娘,太后在佛堂呢。” “好。” 柳念雪说罢,一手提着裙摆,一手由梅香搀着,立刻往佛堂赶去。 慎儿跟在身后,不觉也紧张了起来,她也算是看着柳念雪入宫的老人了,这些年来,从不曾见这位皇后如此仓皇过。 直到将人送进了佛堂,慎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梅香,“皇后娘娘怎么了?从不曾见她如此啊。” 梅香叹息着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这一路,一句话都不说,只皱着眉。奴婢连问都不敢问。” 佛堂里依旧云雾缭绕,太后常年礼佛,自己也恬淡的如同一尊佛像一般,总是安定宁神。 “母后!出事了!” 太后睁开眼,却见柳念雪刚刚才掀帘进来,她微微一笑,伸出手说道:“哀家倒是第一次见你这一惊一乍的样子。” 柳念雪一边扶着太后起身,一边慌张道:“母后,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真的出事了!裴屹不见了,臣妾已经请静王带人去追了。” 太后一改方才的安定神情,眉头一皱,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方才有人来禀,怕是昨晚就走了。不知能不能追得上。” “可是……那小子要去哪儿呢?他有什么好跑的?” “臣妾怀疑……他知道那封遗诏……” “你!当真?” “臣妾想请母后待臣妾去见一见顾太傅,臣妾想细细询问遗诏之事。顾太傅向来不待见臣妾,臣妾想请母后一同前去。希望顾大人能看在父女之情的份上,告诉臣妾真相。” “好!我们这就出宫。” 片刻之后,马车便载着大齐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往宫外飞奔而去。 阴霾的天空被浓雾遮盖,暗流涌动在浓雾之下,虽看不见,却不知何时便要爆发。 顾府门口,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门庭若市,明明身在城南最繁华的所在,如今却冷清地如同郊外一般。 只有守门的小厮尽职尽责,一直屹立在门口,不曾懈怠。 马车停在了门口,小厮认得是宫里的马车,便叫来了管家。 “小姐,老爷下令了,谁来都不见。” 老管家不卑不亢,如同一棵栽在门口的老树,作揖行礼,形容恭敬,却一动不动,丝毫不让。 “我来了也不见吗?”太后的双目凝视着管家,声音清冷。 那老者没有回答,不过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太后身后的柳念雪,随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管家领着母后进去就行了,本宫在外等候就是。” 老者点了点头,转身入门通报去了。临走,却还不往叮嘱身边的小厮,命他万不可私自放行。 那小厮倒是老实,张开双臂便拦在门口,完全不顾太后越皱越紧的眉头。 “母后问了也是一样,臣妾只是想要一个结果。” 太后叹了口气,并不接话,她本就焦急万分,此刻又被拦在门口,心中早已不快。 不一会儿,管家走了出来,恭敬地对太后说道:“小姐,老爷说不必见了,你们要的东西,一直都不在他手上。” 太后一惊,立刻与柳念雪对视了一眼,转而又对管家厉声问道:“那在哪儿?” “老爷不曾交代。” “混账!哀家今日为天下大事而来,岂容你们这等儿戏!” 说罢,太后便对随行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只见那护卫单手一挥,身后的几人立刻上前,将门口的管家、小厮悉数拦在身后,“吱呀”一声便推开了大门。 “小姐!老爷今日不见客——!”老者不由提高了声音。 “哀家也姓顾,不是顾家的客,是顾家的主子。”说罢,瞪了一眼管家,拉着柳念雪就入了大门。 太后的脚步很快,若非柳念雪亲眼所见,几乎不相信年近六旬的妇人,还能有这样快的脚步。 一路疾走,太后的脚步停在了后花园。 与柳念雪想象的不同,园中的景物毫无衰败之相,在这春日之中,竟还大有春意盎然之感。 桃花树下,一个男子正在练刀,他的动作有力,每一刀仿佛都能劈山断海。 他的动作很快,柳念雪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看到他花白的头发随着动作飘扬,似乎已经上了一些年纪了。 看来此人,就是她从未打过照面的宣威将军——顾洋。 没想到,他比太后还要大上几岁,算起来应该年过六旬,手中的刀竟然还是这样有力。 不远处的廊下,还有一人正在看书,那人一手握着书卷,一手似乎在比划着什么。 此人容貌端方,头发也是花白,脸上虽有些皱纹,却不十分深刻,唯有眉心一道皱纹极深,十分突兀。 此人正是当年的中书侍郎——顾江。 只是如今,他的脸上看来十分恬淡,丝毫没有当日咄咄逼人之相。 柳念雪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时而紧握,时而又有些颤抖。 她转头望向太后,只见太后的眼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向往,又带着几分浓浓的忧伤。 柳念雪叹了口气,或许,在太后未出阁的时候,这两位兄长也是这样,一个在廊下读书,一个在树下练武。 曾经的岁月静好,如今看来却只有物是人非。 “小妹来了!大哥,你看,小妹来了!” “二弟是又发病了?小妹在宫中,如何会在家里。”顾江连头都没有抬,继续摆弄着手中的书卷。 顾洋撇了撇嘴,收了刀,随手往泥地里一戳,便往太后的方向跑来。 见弟弟瞥了刀,顾江这才抬起了头,一眼便看到了太后身后的柳念雪。 顾洋跑到太后面前,见太后身后有一女子,便问道:“这位是?” “她是——” 太后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顾江打断了,“她就是将你从东海弄回来的死对头,柳念雪。” 柳念雪远远地和顾江对视着,只觉得他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随即便化作了一缕清冷,虽带着无奈,却又有三分释然。 第三百九十六章 故人之子 “这丫头,长得倒是不错,可惜心肠不好。”顾洋说的语重心长,竟还嫌弃地摇了摇头。 柳念雪看在眼里,倒不生气,反而有些想笑。她没想到,这位传闻中一发病便会狂性大发的将军,说起话来,竟会是这样…… “老江怎么回事,说了不见客,还放人进来。”顾洋明显有些不耐烦,拔腿便要去斥责管家。 太后一把将他拉住,“二哥,是我带她进来的。” “爹不愿意见她的,你带她走。”顾江站起身,放下手中的书卷,说道。 “二哥,爹在哪儿,我有事找他。”太后也不理顾江,只问顾洋。 顾洋挠了挠头,转头望向顾江。 顾江扫了二人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爹在书房,你自己去,这丫头么……” “母后去,臣妾在此等候。” 太后看了柳念雪一眼,又看了看顾江和顾洋,点了点头,“你在这儿等着哀家,哀家去去就回。” 说罢,便放开顾洋的手,往后院走去。 见太后走远,柳念雪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找了个离自己最近的石凳坐了下来。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只见顾洋上前一步,问道:“喂!那丫头!谁让你坐这儿的?” 柳念雪看了顾洋一眼,“二舅要坐这儿?那我坐边上就是。” 说罢,挪了个位置,坐到了另一张石凳上。 顾洋似乎来了些兴致,一屁股坐下,笑道:“你这丫头,不怕吗?你可是顾家的仇人。” “有什么可怕的。”柳念雪笑着说道:“这青天白日,我入了顾家大门,是多少人看见的。再说了,顾家若真要对我怎么样,也不会等到今日。” 柳念雪说罢,抬起头,对着顾洋微微一笑,那笑容明媚,却不达眼底,一双桃花目中只有探究。 顾洋却没有笑,不仅没有笑,还双目圆瞪地看着柳念雪。 他的眉毛粗壮,眼睛大而有神,以至于在眉眼的映衬下,其他的五官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几乎不会被人注意。 那双眼,如今瞪在哪儿,着实有几分凶恶。 如此,倒真能看出几分狂将军凶神恶煞的样子来了。 那双眼瞪了半晌,见眼前之人毫无半分畏惧之色,竟突然满意地笑了笑,“丫头,我问你个事儿。” “二舅请说。” 顾江似乎知道弟弟要问什么一般,在圆桌的另一角坐了下来。 “我问你,那封信是谁写的。” 柳念雪眼眸一眯,“二舅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哈哈哈——”不等顾洋说话,顾江竟哈哈大笑起来。 顾洋也是无奈一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再问。 “皇后娘娘放心,那封信早就已经没了。如今,我兄弟二人只是好奇,到底是何人可以将父亲的字迹仿照至此。”顾江嘴角的笑意还未消退,眼神却已严肃了起来。 柳念雪垂下眼,“我实在听不懂两位舅舅在说什么。” “我们不过在找一位书法名家,皇后娘娘可知道,宫中有何人擅长临摹。” “舅舅,你我之前也算得上是兵戎相见了,怎么舅舅从来不曾查过我的生平吗?” 这算什么回答?顾江蹙了蹙眉,“自然查过,娘娘是雪国公主,此事天下无人不知。” “舅舅,那我到了京都又以何为生呢?” “以何为生?”顾江与顾洋对视了一眼。 柳念雪微微一笑,“舅舅,当年我初入京都,身无分文,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幸得我还算是写得一手好字,尤其擅长临帖,如此才赚了几口饭吃罢了。” “原来是你!”顾洋惊呼道。 顾江一愣,不错,当年自己也曾查到过,可不过一听,便也就忽略了。 顾江笑着摇了摇头,由此可见,自己比起眼前这女子,竟然粗心了不少。 顾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倒也厉害,爹的字迹向来极难模仿。诶,你学了多久啊。” “哎呀,两位舅舅可真是的,我哪里会写顾大人的字迹。只是寻常临帖,若要以假乱真,如何也要学个几年。”柳念雪答的稀松平常。 “几年?!”顾洋又惊呼了一声。 “我还有一个问题。”顾江插话道,“你为什么放过我。可千万别告诉我,是因为陛下。” 柳念雪垂下眼眸,“确实不是为了陛下。只是……或许珍珍并不想真的置你于死地……” 顾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下。 “如果她想杀你,那她只要等你回来再下手就行了,亦或者她早就可以下手。为什么偏偏要等你不在府中的时候呢……” 柳念雪的双眼覆上了哀伤,那哀伤刺痛了顾江,他低下头,一双手在膝上不禁握紧。 “她想杀你,多的是机会。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动手,哪怕你这样对她,她依然不忍心杀你。” 柳念雪双眸冰冷地盯着顾江,那眼神让在一旁看着的顾洋心中一颤。 “不过,舅舅已经受到报应了。你的原配、女儿都死了,儿子也走了。你一生都会为她愧疚,你再也找不到她了。这次,她是真的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重,也不知那声“死了”,到底是说给顾江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你不用提醒我,这些我都知道。”顾江叹了口气,起身背对柳念雪。 他只觉得眼眶中一阵温热,便抬起头望向并不晴朗的天空。 是啊,她做到了,他会愧疚一辈子,一辈子无法将她忘怀。 还有他们的儿子,走了,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这一生,他将孤独终老,在永远无法赎罪的痛苦中等待死亡。 “念雪,你过来。”不远处传来太后的声音。 柳念雪抬起头,只见太后正在向自己招手,“快过来,父亲要见你。” 顾宏要见自己?柳念雪一眨眼,显然并没有想到。 “快过来。”太后又重复了一边。 柳念雪点了点头,起身快步走到太后身边,跟着太后往书房走去。 书房不是很远,不过几步路也就到了。 “念雪,去父亲面前。”太后轻轻推了柳念雪一把,让她站到顾宏的案桌前。 柳念雪虽上前一步,却并未行礼,不过是直勾勾得与顾宏对视着。 眼前的人,便是当年权亲天下的顾太傅。 就算如今他还是顾太傅,可冷落的门庭却早已不复当年。 当年若是想要求见,恐怕即使是自己也得排队,顾太傅也大可挑挑拣拣,不爱见的人,便不见了。 如今么……大约这顾家已经连访客都没有了。 顾宏打量着柳念雪,十年不见,这女子竟也不显老。看来自己的外孙确实把她照顾得极好,日子过的逍遥自在,人自然也就老得慢些。 而此时,柳念雪也在打量着顾宏,十年不见,这位顾老爷子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他靠在椅背上,双臂架在扶手上,露出了如树皮一般粗糙的双手。 “老夫老了,皇后娘娘却还青春如故。” “太傅哪里就老了,这个年纪,像太傅这样已属难得。”柳念雪礼貌地笑了笑。 其实她是想说,其他人到你这岁数,大约已经死了,偏你还活着。 可到底太后在身边,自己这么说,怕是要惹怒了太后。 “哈哈——”顾宏突然爽朗一笑,“怕是娘娘心中是盼着老夫早些死,以免碍事。” 柳念雪心中嘟囔道,这老头子,狡猾的很,面上却十分无辜,“太傅怎会这么想,您也是本宫的外祖父,本宫自然希望您长命百岁。” 顾宏轻笑了一声,显然一眼就看穿了柳念雪心中所想。 两人这般磨叽,一旁的太后早已按捺不住,急道:“父亲不是要见念雪,如今见到了,可以说了?” “不急。”顾宏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转而对柳念雪笑道:“不知皇后娘娘愿意用什么来换真相?” 柳念雪冷笑了一声,老狐狸到底还是露出了尾巴。 “太傅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 “哦——?不知老夫曾准备了什么?”顾宏一脸疑惑,双目却炯炯有神地看着柳念雪,眸中的探究藏得极深。 “二舅舅武艺没有丝毫生疏,不就是为了,等待时机,再上战场吗?” 顾宏老眼一眯,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却是太后,上前拉着柳念雪惊讶道:“念雪,你误会了,二哥日日练武,从不曾懈怠。” “母后,二舅舅刀法如神,每一刀下去都如此刚猛,可在后院的树下练武,周身却连一缕灰尘都不曾沾染,连靴子都干干净净。 可见是知道我们会路过后院,所以才特地赶去的。” 太后一愣,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只见顾宏嘴角的笑意似乎浓了一些,仍望着柳念雪,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恐怕就是要让本宫知道,二舅舅从未疏于技艺,如今岁数虽大了些,却依然可以上阵杀敌。 前朝既缺将领,尤其却的是海军将领,那二舅舅自然就是最好的人选。本宫说得对吗?”柳念雪一面说,一面对着顾宏勾起了唇角。 “哈哈哈哈——确实是个聪明的丫头,老夫当年败在你手上,也是不冤。” “太傅当年根本不是败在本宫手上,是败在了陛下手上。” “你说得对,是败在了我外孙手上。”顾宏冷冷一笑,继续说道:“既如此,娘娘应该知道,老夫想要什么。” 柳念雪与顾宏冷冷地对视着,太后站在一旁都能感觉到眼波间的波涛汹涌。 柳念雪面上只是轻轻微笑着,双手却早已在袖子里暗暗握成了拳。 太后拽着柳念雪的袖子,“念雪,不妨先答应,眼前的事最要紧啊!” 柳念雪望向太后,眸子闪烁了一下。 顾宏眸子一眯,显然注意到了,“怎么样,皇后娘娘从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怎么今日说一句话,竟这么费劲。” “其实……本宫早就向陛下推荐过二舅舅。今日一见,二舅舅果然是老当益壮……”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不堪回首 “老夫早就知道,皇后娘娘是有见识的人,自然也懂得于国于民,如何才是最佳选择。”顾宏笑了笑,等待着柳念雪的屈服。 可柳念雪却突然轻笑了一声,眼中一扫方才的恭敬,添了几分鄙夷。 “不过既然太傅大人无意告知真相,本宫也无谓在此浪费时间。”边说着,边转向太后,“母后若还要与太傅叙旧,就容臣妾先行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太后回答,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念雪!” 身后传来太后的声音,柳念雪伸手一推门,竟见顾江和顾洋两人侧身站在门口,似乎偷听一般,不由得有些好笑。 “两位舅舅都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有这等小爱好。” 顾江和顾洋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也无法驳斥,但见柳念雪不过冷笑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往顾府大门的方向走去,都不由得一愣。 “父亲!你这是……这丫头不懂事,你就当是疼爱女儿,告诉我就是了。你想做的事,女儿向来都是帮着你的。” 太后有些焦急,遗诏之事是头等大事,其他的她根本就不在乎。 此时,顾江和顾洋也走了进来。他们自小都是最疼爱这个妹妹的,见她如此,心中不忍。 “爹!妹妹要知道什么,你告诉她就是了。”顾洋说道。 谁知说话之际,已被顾江劝住,“别说了。” “你们啊,还不如一个丫头。”顾宏无奈地摇了摇头,“连那丫头都知道,顾家如果再度崛起,可比那封遗诏要麻烦得多。” 太后有些疑惑,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却听顾江说道:“那丫头未必就不会推举二弟,不过是在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要让我们知道,为人臣子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不是与主上谈条件。” “不错,那丫头是在告诉老夫,就算没有那封遗诏,她照样能保她夫君无忧。” 太后叹了口气,方才她身在其中,确实不曾多想。 更何况这顾府,是她的母家,她根本不曾有所防备。 而对柳念雪来说,这里没有长辈,有的只是裴峰的臣子。 自己都亲自上门了,他们将真相告诉自己,是顺理成章;若不愿意说,那自然是别有所图。 与此同时,柳念雪已到了后院,刚要再走,却见一个小男孩抱着一根柱子,探了探头。 怎么会有个孩子?柳念雪心下疑惑,便弯下腰,微笑着对小孩招了招手。 那小孩四下里望了望,见没有人,便往柳念雪那边跑了过去。 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形容有些消瘦,明明天气还未回暖,却只穿了一件春衫。 柳念雪见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倒有了三分喜欢,便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乳母呢?” 那孩子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柳念雪见那孩子一双眼滴溜溜地望着自己,带着几分防备,不由得好笑起来,“你看我的样子像坏人吗?” 小男孩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叫顾安。” 顾安?柳念雪垂了垂眉,原来是那孩子,可那孩子当年不是顾菲儿抱了去吗?她还以为,顾菲儿会自己带在身边,和裴暄做个伴。 顾安见柳念雪垂眉,竟有几分害怕的缩了缩身子。 柳念雪楞了一下,忙恢复了刚才的笑脸,“安儿在这里,过的可好?” “你认识我吗?” 柳念雪点了点头,“安儿很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你。” “那……你知道我的父母在哪儿吗?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不是很厉害的人?” 孩子的话匣子仿佛一下子被打开了,看着顾安一脸期待,甚至闪着亮光的双眸,柳念雪突然心中一软。 “你的父母是很了不起的人,安儿也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将来要成为一个好人。” 顾安瘦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仿佛是听到了一件这世上最好的事情,他对着柳念雪用力地点了点头。 柳念雪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脑袋,说罢便起身往外走去。 “阿姨,你以后还来吗?” 柳念雪转过头,“或许……会有机会的。” 说罢,便往外面去了。 顾安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作,直到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有一个胖乎乎的乳母跑了过来。 “哎哟,小少爷,您怎么又乱跑了。一会儿被大爷看到了,又要不高兴了,走,和我回去。” 顾安被那乳母牵着往后堂走,却仍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地往柳念雪离开的方向望去…… 而那边的柳念雪,早已到了顾府门口。 她没有上马车,而是对侍卫说道:“牵一匹马来。” 侍卫见是皇后,便立刻将自己的马献了上来。 只见柳念雪翻身上马,对守卫说道:“一会儿好生护送太后回宫。” “属下遵旨。” 一勒马绳,双腿一夹,马儿便如同离弦之箭,直奔皇宫。 待到一刻钟之后,柳念雪已经回到了玉宸宫门口。 梅香一直等在门口,见柳念雪策马而来,便迎了上去。 只见柳念雪翻身下马,一边将缰绳递给身边候着的小太监,一边问梅香:“她说了吗?” 梅香摇了摇头,“不肯说,只说是冤枉,口口声声嚷着要见您。” “带我过去。” 梅香点了点头,引着柳念雪往后院走去。 刚走了半路,却见竹香从背后赶了上来。 “主子,静王殿下让主子放心。属下已带人搜过了少爷的房间,房里带走了一些东西,其他并无异样。 夫人说,全家上下无人知道少爷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菊香不见了,可能是跟着少爷一起走了。” “可曾派人通知老爷,先不要告诉陛下。” “派人去了。不过夫人说,老爷早已关照过,还叫夫人先不要入宫。” 柳念雪点了点头,“正好,我有些事,你跟着我一起去。” 竹香点了点头,便跟在了柳念雪与梅香身后。 不过片刻,三人停在了一间门口。 门内传出兰香的哭声,竹香眉头一皱,本能得就要冲上前去,却被柳念雪一伸手拦住了。 柳念雪对着竹香摇了摇头,只听房内传出兰香的哭喊。 “小德子,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哎——”小德子叹了口气,“兰香,你就老实说。难道真要我们对你用刑不成?这些年来,你我同是伺候主子的,我也实在下不去手。”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跟着小姐这么多年了,还在府邸时就伺候小姐了!难道我会背叛小姐吗?” 小德子没有回话,柳念雪叹了口气,对梅香使了个眼色。 梅香上前打开门,兰香一见柳念雪,立刻膝行到柳念雪面前,哭诉道:“小姐,快救救兰香,小德子和梅香冤枉我!” 柳念雪根本没有理她,只是径直往前,在正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兰香一愣,瞬间明白了过来,转而又对竹香哭道:“竹香姐姐,你替兰香说说话啊!兰香真的是冤枉的。” 竹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到底也是相识多年,见兰香如此,心中难免不忍。可一看柳念雪,却见她一脸冰霜,根本不为所动。 竹香也没了主意,看了看小德子,只见小德子对自己摇了摇头,便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兰香,念在主仆多年的份上,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老老实实地说出来。” “小姐,你要兰香说什么?兰香真的不知道。求求小姐放过兰香。”她一边说,一边哭,声音都沙哑了。 “他已经走了。你知道吗?”柳念雪的声音,如同一道冰泉,直直地注入兰香的心里。 “不会的……”兰香的身子突然一瘫,又立刻仓皇地叫嚷道:“什么?谁走了?小姐你骗我!” “竹香,告诉她,少爷现在在哪儿?” “少爷?”竹香一愣,转而竟见兰香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少爷……属下也不知道在哪儿。一早便已不见了踪影……” 兰香身子一软,眼神便有些迷茫。 “家里还有谁不见了?” 竹香疑惑地忘了柳念雪一眼,不是刚刚才禀报过吗?不过,她还是老实地回答道:“菊香不见了,可能跟着少爷走了。” “不可能!不会的!”兰香仿佛一听到菊香的名字,便怒从心生,“少爷绝不会带着她走!” 柳念雪冷笑了一声,“不带着她,难道带你吗?” 兰香一愣,“小姐,奴婢……” “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兰香还想狡辩,可一抬头就对上柳念雪冰冷的双眸,她瘫软地坐在地上,眼泪再一次涌出了眼眶。 “兰香,你跟随我多年。从京都到雪山,又再回到京都。你要为自己打算,本是无可厚非。你既然喜欢屹儿,若他愿意,纳了你也没什么。”柳念雪平静的语气,转而严厉了起来,“只是我没想到,我待你也算不薄,你竟然背叛我。” “小姐,兰香是喜欢少爷,可您不能因为这样就说兰香背叛您啊!” “还要狡辩。”柳念雪冷冷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猛地一扔,“你自己看。” 竹香惊讶地望着地上的信纸,又看了看柳念雪。这信,难道是自己早上呈给柳念雪的那封?难道这信中,藏着兰香的秘密? 那信纸,如同离了树的枯叶,毫无力气地飘荡下来,兰香慌忙爬过去接,却在手指将要碰到信纸的那一瞬间停住了。 她慌乱的将手缩了回去,可似乎又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拿,一只手悬在半空进退不得。 脸上的妆早已哭花了,此刻她望着地上的信纸,甚至忘记了流泪,只有那只手缓缓捏起了信纸,颤抖地如同捏着一块寒冰。 第三百九十八章 越陷越深 柳念雪冷眼看着,眸子一眯。看来这丫头还知道怕。 兰香依旧跪在那里,悬在半空的手,颤巍巍地犹豫了半日,终究还是拿起了信。 雪白的信纸,顺着手开始颤抖,仿佛虽是都要崩溃。突然,兰香发了疯一般,将信撕地粉碎,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竹香有些生气,一手指着信,望向柳念雪。这信可是自己呈给主子的,她就这么撕了。 柳念雪一抬手,竹香无奈,只得哼了一声,退到一边。 “我不信……我不信!” 吼完之后,兰香便像一个泼妇一般,倒在地上哭天抢地。 “你如今,有什么要说的吗?” 柳念雪的声音十分平静,那平静似乎感染了兰香,她不再去拍无辜的地面,只是呆愣愣地哭。 兰香毕竟与自己相伴多年,看到她这样,柳念雪当然不可能真的毫不动容。 她本无意让兰香看那封信,为的,就是不想看到眼前这一幕。 只是,柳念雪自己都没想到,兰香竟然用情至此…… 兰香只是哭,她的双眼空洞,再没有了半分神采,哽咽到伤心处,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看来你对他……十分真心。”边说着,便对梅香使了个眼色。 梅香点了点头,将兰香扶了起来,坐到一边,一边为她顺气,一边又指使着小德子去倒了杯热茶。 “喝口水,看你哭得,都要喘不上气了。” 梅香一边喂兰香喝水,一边叹息道:“小姐哪里舍得真的要怎么样了你,若不是心疼你,换做旁人,早就用刑了。” 兰香低下头,眼中虽有了几分愧疚,却依旧抽泣不止,一言不发。 “行了,你休息。”柳念雪站起身,自往门口走去。 梅香赶紧上前扶住。 “不用了,你在这儿照顾她。”柳念雪边说,便拍了拍梅香的手背。 梅香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头道:“小姐放心,我们会照顾兰香的。” 柳念雪“嗯”了一声,又对兰香说道:“你父母还不知道此事,未免他们担心,就别告诉他们了。过一段时间,我会放你出宫。” “主子!那怎么行!既知道兰香是内奸,怎能再将她留在你身边。”竹香厉声道。 “我还有事要交代你,你和我一起出去。” 竹香看了兰香一眼,那眼神十分复杂,埋怨、伤心、叹息,可更多的,却是怒其不争的心疼。她素来当兰香是妹妹一般,可她向来又是个刚正的人,此刻心中早已百转千回。 终究,她叹了口气,一咬牙,便不再理会兰香,上前为柳念雪打开了门。 兰香一直看在眼里,她咬着牙,泪水又一次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小姐!” 柳念雪的脚刚踏出房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兰香的哭腔。 她回过头,见兰香猛地跪倒地上,哭诉道:“小姐!是奴婢的不是,小姐竟然还如此为奴婢着想……奴婢……奴婢对不起小姐!” 兰香一边说着,一边扣倒在地上,娇小身子不停地抽搐着。 柳念雪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兰香面前,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出去,我与兰香有话说。” 众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柳念雪望着地上娇小的身子,终究还是不忍,她亲自上前去抚兰香。 那双手搭上兰香手臂的那一刻,那地上的小小女子竟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起来,都跪了那么久了。” “小姐……” 好容易将兰香扶起,柳念雪望着眼前那张原本娇俏的面容,此刻竟已面目全非。 哭花的妆容,红肿的眼眶,被擦得四分五裂的胭脂,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她拿出自己的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兰香的眼泪。 “兰香,你还记得,我们在雪山上的时候吗?” 兰香一愣,抬起头,便对上柳念雪温柔的双目。那双目分明不是看着一个叛徒,反而像是看着一个孩子。 “那时候你曾感慨,屹儿当年还是个小娃娃,如何能在这雪山之上独自生活那么久。或许……你们的缘分,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奴婢……奴婢……” “你与梅香,在府邸时就在我身边。尤其是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从未当你们是奴婢。” “奴婢的名字……是小姐取的……”兰香低下头。 柳念雪微叹了口气,转身坐了下来,“你喜欢屹儿也没什么,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屹儿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小姐,或许奴婢现在说来,小姐根本不会信。可这么多年来,奴婢……奴婢从未对少爷有过非分之想。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兰香苦笑了一声,“若非那一日……小姐可曾记得,三年前,曾有一日,小姐命奴婢,回去送些蚕丝锦。” “蚕丝锦?” “小姐事多,自然忘了……奴婢常常在想,如果那一日,奴婢不曾回府,那该多好啊……” 兰香的嘴角露着苦笑,眼中是诉不尽的忧伤,她抬起眼望向窗外,却好像根本望不见未来。 蚕丝锦,是南方湘城的贡品,自古便只有湘城一处可以织得出来。 养蚕不易,要取丝织布本已十分难得,且蚕丝不易染色,一般进贡的丝绸也多是素色。而湘城却能织就出色彩斑斓的丝绸,故命蚕丝锦。 那一年,湘城竟织出了仙鹤祥云花纹的蚕丝锦,自然快马加鞭进贡到了宫里。 柳念雪越看越喜欢,当时正好是夏天,天气炎热,蚕丝锦制衣最是凉爽,于是便分了一般,准备送去柳府。 这些年来,回府送东西的事,柳念雪一般都是吩咐兰香去的。 兰香的父母身在柳府,而兰香长久不再身边,两位老人家难免想念。于是,柳念雪便常让她回去,也好一全孝道。 既去了,柳念雪也从不管兰香去多久,若她愿意,陪着父母吃了饭,亦或者是住两日再回来也无妨。 那日也巧,恰逢兰香父亲的寿诞,柳念雪便准了她几日的假,让她在家陪着父亲过完寿诞再回来。另还赐了她些礼物,让她带去孝敬。 兰香自然是千恩万谢,高高兴兴地就坐着马车便出宫了。 因自己要过几日才能回去,便吩咐赶马的小太监自行回去了,由柳府的下人捧着各种礼物进府了。 原本,一切都是这样顺利,一切都和兰香平日回家的时候没有区别。 直到寿宴当晚…… 那是个满月的夜,又是夏日里,本该星月相辉,漫天璀璨,可偏偏那日晚上,乌云密布,虽没有多大的风,却将月亮密密地遮了起来。 兰香回到房里,只觉得有些困倦,忽而又听到门外传来打更的声音,竟然已是亥时了。 她走到床边,看了看天色,一丝光都没有,只远远地能瞧见打更人手中的那点灯笼越晃越暗,竟让人有几分害怕。 她摇了摇头,赶走脑中的恐惧,随即关了窗,独自在床边坐了下来。夜里陪父亲吃饭时,多喝了几口酒,此刻脸颊有些泛红,身上也有些燥热。 大夏天的,窗子一关,竟又觉得房里闷热了起来。 她有些烦躁,扯了扯衣领,又拿过团扇扇了起来。 只觉得扇来扇去也不凉,可要开窗又怕外面黑,想来想去,不如早些休息,睡着了大概也就不觉得热了。 于是,她吹了灯,躺了下去。 没多久,睡意伴随着酒意,便引着她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的,只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滑过。 兰香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在意,只本能得伸手一推。 谁知那东西不但没被退走,反而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这才吓了一跳,猛地醒转过来就要尖叫,谁知一只温热的手一下子就将她的嘴捂上了。 她听到自己嘴里发出呜呜声,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黑暗里,兰香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拼命挥动自己的手脚。 可那人力气实在太大,莫说是挣脱开了,一个沉重的身子已然压到了她的身上。 是什么人?她可是在府里,谁会如此大胆! 兰香平日里是个活泼的姑娘,长得又漂亮,自然不少人喜欢她。 不过,她爹是管家,她又是柳念雪贴身的红人,任凭哪个小厮心有所想,平日对她也都是毕恭毕敬的,谁敢如此对她! 她越想越怕,可任凭她如何挣扎都睁不开那看不见的魔爪。 黑夜中,她听到衣衫被撕碎的声音。 原本的恐惧都化作了绝望,她无力地呜咽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脑中却早已一片空白,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感觉到害怕。 一阵刺痛直冲脑门,让原本空白的大脑又一次被恐惧占领,可她没有办法,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身子无力地卧在她身上。 她以为那人应该立刻就会逃走,却没想到过了不久,那人竟然又抚上了她的身子。 她想去推,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那一夜,不知是几次,她早已无法回忆起来,只记得天边开始发白的时候,她早已流干了眼泪,也早已感觉不到疼了。 阳光透光窗户纸照了进来,可兰香一点都感觉不到温暖,只觉得冰冷刺骨,浑身都在疼。 或许,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你醒了?昨晚睡得可还好?” 温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可兰香丝毫感觉不到,那是魔鬼的声音,那声音提醒着她,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惊恐的转过头,眼前的一幕让她难以置信…… 第三百九十九章 心似浮沉 英俊的脸庞映入眼帘,那脸上还挂着让人恍惚的微笑。卧在兰香身边的魔鬼不是别人,正是柳家的少爷——柳屹。 少爷?是少爷! 她吓得不敢说话,昨夜的登徒子竟然是少爷! 柳屹脸上的笑容,是兰香从未见过的。 在她的印象里,少爷一直都是冷漠的,原来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 那温柔便如同一池春水,就连一整个冬天结下的寒冰都能化去,更何况只是一个区区小女子。 兰香猛地闭起眼又睁开,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 她想哭,却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自己该怎么办?难道指认少爷强暴了自己?谁会相信? 恐怕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她勾引了少爷,还反过来诬赖他。 绝望充斥着内心,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可当她抬眼瞄见那缕温柔的时候,又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底多了些什么…… 突然,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将她揽进了怀里。 “别怕,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回府。” “回府?” “你是我的人了,我自然要让你时时留在我身边。” “……” “你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那声音依旧温柔,可兰香却隐隐嗅到了一丝不悦。 她抬起头,清俊的脸立刻映入了眼帘,那眉眼之间与柳念雪有几分相像,却英气逼人,俊逸非凡。 这样如神仙一般的容颜,这样温柔的声音,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兰香一咬牙,推开柳屹的怀抱,“少爷,你别以为兰香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兰香虽是个丫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你怎么了?”柳屹的脸上露出了受伤又惊异的表情,“我怎么会这样想你?我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喜欢你,想将你留在身边啊。” “喜欢我?”兰香疑惑地望向柳屹,“若少爷喜欢兰香,怎么会如此对我!” “昨晚……实在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昨夜你喝了些酒,那样子……我实在是一时把持不住。”那声音里充满了慌乱和歉意,“是我一时冲动,唐突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有所交代。” 柳屹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兰香揽入怀里。 兰香想要去推,却发现如何都推不开。 正在挣扎之际,门口却突然传来母亲的声音,“闺女,醒了吗?时候不早了,起来吃早饭。” 兰香一惊,慌忙抬头,却见柳屹勾唇一笑,张开嘴似乎要开口说话。 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覆上柳屹的嘴,对门外嚷道:“娘,我……我昨夜喝得多了,想多睡一会儿,一会儿我自己出来吃。” “闺女,你没事?娘给你送些醒酒汤来?” “啊——”兰香刚开口却发现柳屹一下子将她覆在唇上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闺女?” “哦……娘……不用了,我再睡会儿就好了。你去干活。女儿晚些时候还要回宫呢。” “好好,那你再睡会儿,娘就不吵你了。” 人被纳入了怀里,柳屹松开了她的手指,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兰香的颈间。 兰香紧紧的咬着唇,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只待母亲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才敢伸手去推柳屹。 “少爷,不要——” “兰香,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你每次回家,看到我都会脸红。” 英俊的男人,是容易让女人沉沦的。 他没有说错,兰香每一次见到他,都会脸红。 可他这样的男子,又有几个女人见了不会脸红呢。 “少爷,可奴婢从没想过,要……” “有什么关系,既然我喜欢你,你早晚是我的人。” “可是……” “如果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柳屹眯起眼,眼中多了几分不悦。却不知为何,看到他生气的样子,兰香竟然有些害怕。 她不敢再有违抗,她不过是柳府的奴婢,主子要如何,自己不就只能如何吗? 主子要了自己,便是看得起自己,自己难道还要故作清高吗? 当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起来,兰香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是愤怒,是不甘,是伤心,还是无奈? 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好像是自己唯一可以走的路了。 人要活下去,就只能接受一切。 柳念雪盯着兰香,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双眼变得越来越悲伤,悲伤到让她甚至不忍去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日,少爷强暴了奴婢……”兰香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冷静,好像在说一件旁人的事。 柳念雪愣了一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奴婢不敢说。”兰香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奴婢是个丫鬟,主子要了奴婢,自是看得起奴婢。奴婢……” 柳念雪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坐下说。” 兰香摇了摇头,“现在想来,奴婢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爷说,总有一日会将奴婢要回府里的。左右奴婢已经失了身子,这辈子都是少爷的人了。只想着若有一日,真能做了柳府的姨娘,也算是给父母争气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兰香确实是个聪明的丫头,却也可惜,她是个聪明的丫头…… “小姐或许没察觉,奴婢后来便常常自请回府,奴婢不是为了父母回去的,只是为了去见少爷。一开始,奴婢真的以为,少爷是真心喜欢奴婢的。 少爷也常问起奴婢,小姐近日在做些什么。起先,奴婢也不肯说,可又怕少爷不高兴,便总是挑些不要紧的说。奴婢以为,少爷喜欢奴婢,便不会责怪奴婢的。 可有一日,奴婢去找少爷的时候,在门口,听到房里还有别人……” 兰香的声音,突然从平静转为了狰狞,她咬着牙,秀美的容颜因为嫉妒而扭曲。 “那人,是菊香吗?” “不错!”兰香怒哼了一声,“奴婢推门进去的时候,正撞见见少爷搂着那丫头!那丫头也没拒绝,还羞红了脸!” 兰香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却无论如何都赶不走脑中的那一幕。 此情此景如此清晰,犹如就在眼前一般。 那一刻,兰香猛地冲上前,一把将菊香拉开,“你干什么!身为奴婢,也不害臊。” 菊香一见兰香,吓了一跳,羞得简直无地自容,恨不能就此找个洞钻进去。 谁知柳屹竟一把拉开两人,还将菊香护在怀里,“嚷嚷什么!你是我的人,菊香也是我的人,容不得你在我面前胡闹!” 兰香心中不甘,伸手便拉住柳屹的手臂,谁知柳屹一甩手,猛地将兰香摔倒在了地上。 菊香心中不忍,挣脱了柳屹的怀抱,便蹲身去抚兰香。 刚一伸手,就被兰香一把拍开,“不要你假惺惺!勾引少爷的贱人!” “住口!”柳屹怒斥了一声,将菊香拉了起来,柔声说道:“你先出去,晚些时候再来伺候。” 菊香抿了抿唇,乖巧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抱歉地看了兰香一眼,随即才退出门外,关上了门。 “怎么?自己起不来了?”他的声音很冷,根本不似平日。 兰香怒哼了一声,转过头,可眼角分明已经闪烁了起来。 柳屹叹了口气,上前一把将兰香打横抱起,顺势在床边坐下,抱着兰香坐在自己腿上。 “你发什么脾气呢?” “少爷……少爷明明说过喜欢兰香。” “我当然喜欢你,否则我抱你起来干什么?” “可是……可是……”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再说……她对我有用。” “有用?”兰香瞬间忘记了方才的嫉恨,好奇问道。 柳屹微微一笑,“她,可是表姐的人。” 兰香一愣,“奴婢……不明白少爷的意思。” “你当然明白。”柳屹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兰香小巧的手指,“有人跟着我,有人想知道我在干什么。表姐对菊香有救命之恩,自然是信任菊香的,只要菊香成了我的人,自然就会为我说话。” “谁……谁会跟着少爷呢……”兰香低下头,目光闪烁。 “你看,我就知道你是知道的。菊香可比你老实多了,但凡我问话,她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柳屹一边说着,一边冷笑了一声,似乎对兰香十分失望。 兰香心底一沉,慌忙道:“少爷,奴婢不是瞒着少爷!奴婢只是……真的不太清楚,只知道……奴婢只知道,好像是竹香在查……” 柳屹目光一凛,“竹香是什么人?” “不知道……好像是陛下赐给小姐的。” 柳屹哼了一声,放下兰香,起身道:“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根本就不是与我同心。” “不是的!少爷!奴婢真的是不知道!奴婢……” “行了!别说了,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少爷!” “出去!”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平日里有多温柔,这一刻就有多冷酷无情。 兰香伸手拉住柳屹的衣袖,却被他一把甩开。 她吓呆了,一时间除了哭,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第四百章 荔城郊外 “有办法的,少爷!奴婢有办法的!竹香姐姐和奴婢的关系还不错,下次竹香姐姐过来,奴婢借机问起,一定能问到些什么的。” 兰香慌乱的拉住柳屹的手,她不能放,她绝不能放开他的手! 柳屹转过头,微微一笑。 眼前原本梨花带雨的女子,瞬间被这笑容融化,还带着泪的眼角也泛起了笑意。 那笑容,明明就是吐着信子的毒蛇,明明下一瞬间就要猛地亮出毒牙。 可在兰香看来,这便是世上最温柔贴心的笑了。 她有些看痴了,其实她早就已经中毒了,从他第一次对着她微笑的时候,她就中毒了。 她该恨他的,他霸占了她的身子,将她玩弄于鼓掌,如今又要让她背叛自己的主子。 可是……他是她的男人,是她的主子,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依靠。 柳屹转过身,摸了摸兰香的头发,“这样,才是我的乖孩子。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等我的大事成了,我就让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兰香扑进了柳屹的怀疑,仿佛感觉幸福之神又一次眷顾了她。 “少爷,您别不要奴婢,奴婢什么都可以为您做的。” 柳屹勾了勾唇,目光却有些寒凉,“你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只要你听话又有用。” 可惜,兰香看不见他眸中的寒光。 没有人能够想象,这温泉一般暖透人心的声音,竟然会出自冷如冰霜的唇。 柳屹的双眼中含着没有人能看懂的执念,如同一池深潭,根本望不见底。 直到如今,兰香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惨遭抛弃,她实在不明白,自己背叛柳念雪,只是为了柳屹,可为什么柳屹却连走了都不告诉自己? 或许,她真的太傻的,她这些年的痴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抬起头,座上之人面色平静,可眼中分明带着几分不忍。 “小姐,奴婢对不起你……自那之后,奴婢便一直借机和竹香姐姐套近乎,从竹香姐姐那里打听些消息。但凡知道什么,都告诉了少爷。 竹香姐姐知道小姐信任奴婢,奴婢又一直对她很好,所以偶尔会告诉奴婢一些事……” 柳念雪心里不是不生气,可如今就算责打兰香,也是于事无补。 “屹儿知道些什么?” “少爷知道竹香姐姐是黑羽卫的人,不过奴婢不知道黑羽卫具体是做什么的。竹香姐姐探到少爷和一些人相交,但还没摸清那些人的底细,少爷也都知道。 一开始,少爷一直以为竹香姐姐是禀报给陛下的。奴婢告诉他,姐姐只听命于小姐一人时,少爷还不相信,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要去南昭的事,你知道吗?” 兰香失望地摇了摇头,“少爷从未和奴婢说起过。奴婢早就知道,少爷对菊香,比对奴婢要好得多,是奴婢自己傻……” 兰香苦笑了一声,又像是自嘲一般,“也难怪,那丫头自幼跟着他,自然感情更好些。” “他还知道什么?” “奴婢所知,他都知道……” “在你看来,他可有什么奇怪的?” “少爷心里想着什么,从不告诉奴婢……”兰香失望地摇了摇头。 柳念雪叹了口气,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表弟,没想到他的城府如此之深,兰香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人,他竟然什么都不曾告诉她,却从她这里套出了那么多消息。 若不是菊香通风报信,柳念雪连柳屹逃往南昭的事,都无从得知。 “小姐!奴婢不明白!菊香不是小姐的人吗?少爷为什么那么信任她呢?奴婢与菊香不是一样的人吗?” 兰香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仿佛柳念雪将要说出口的话,便会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事到如今,你还执着于此。” “奴婢……奴婢不服气!奴婢好歹是家生子,奴婢的父母也是伺候着主子的,奴婢难道不比一个卖身葬父的丫头强吗!” “菊香,不是我的人。”柳念雪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却足以击碎兰香最后的希望。 兰香一愣,“怎么可能……可是……可是少爷说……” “他是骗你的,只为了让你以为,菊香是你的威胁。” 兰香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她颓然的瘫倒在地上,“可是……可是……可是那封信……那不是菊香……” “这或许,就是你与菊香不同的地方。” 兰香惊讶的抬起头,却对上了柳念雪失望的眸子。 “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这些年你一直知道如何做才能对自己更好,你早就不是原来的兰香了。可菊香,一直都只是菊香。” “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 “菊香会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就能成为柳府的姨娘吗?” 兰香的双眸闪烁了起来,这两年来每每和菊香相见的情景闪现在她眼前。 那丫头总是低着头,谦逊地叫她“姐姐”,而自己总是趾高气昂的从她面前略过,甚至对着她冷哼。 这一切,原来柳屹都看在了眼里。 柳屹从不曾对自己说过什么,可原来,早就在心里看低了自己吗? “那丫头留下信,只是因为我曾对她有恩,她报恩于我罢了。” 兰香自嘲地笑了起来,她一边笑,眼泪一边从眼角渗了出来。 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柳屹疼爱她,所以当她轻视菊香,作践菊香的时候,柳屹从来没有帮过菊香。 原来,只不过是因为她兰香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在柳屹心中,大概早就厌恶起了她这个还没当上姨娘,就摆出姨娘派头的丫头了。 “小姐……奴婢……奴婢……对不起……小姐……”兰香又哭又笑,渐渐趴倒在了地上。 她的背脊抽搐着,可却听不见哭声,也听不见笑声。 柳念雪望着眼前的女子,不由得皱起眉,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是喜欢兰香的,在她身边的这群人里,兰香是最聪明的一个,常常不用开口,便能懂她心意。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任凭兰香在自己面前如何小心谨慎,开屏的孔雀,那丑陋的屁股却被柳屹一览无遗。 “罢了,我不怪你。方才我已经说过了,过些日子,就送你回府。” 兰香抬起头,湿漉漉的脸庞早已没了半分神采。 “有财叔那里,你自己想法子去解释,将来你婚配也好,孤独终老也罢。你虽是屹儿的人,他到底还不曾纳了你,你在柳府仍然是个丫鬟。 不过你放心,柳府容得下你,会管你终老。至于宫里,你就别再待了。” 兰香木讷地点了点头。 柳念雪起身走出门外,对着门口候着的梅香吩咐道:“别为难她,过半个月,便送她出去。” 梅香点了点头,探头见兰香半趴在地上,心中不忍,便进房将兰香扶了起来。 竹香似乎还想开口,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跟我来。”柳念雪说道。 竹香点了点头,跟在了柳念雪身后。 两人一路往后院的小书房走去。 刚一进门,竹香立刻跪了下来,“主子,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属下。” 她的头低的很低,牙关紧紧地咬着,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柳念雪转过身,上前两步,亲自蹲身去抚竹香。 “主子,属下……” “难道要我像这样一直蹲着吗?” 竹香咬了咬牙,顺势站了起来。 柳念雪微微一笑,那笑容和煦,让竹香心头一暖,却越发多了几分愧疚。 “你也不必有愧,此事是我谋略不周,我没有想到屹儿会在我身边安插一个人,更没有想到,他身边已经有这样的势力了。 可你也要谨记,机密之事不该与任何人提起。你在黑羽卫受训多年,这样的道理,我原以为是不用对你说的。” 柳念雪一边说,一边走到案桌旁坐下,顺手翻阅起桌上的案卷。 “实在是属下的不是。” 竹香又一次低下头,她心里有愧,可如今柳屹已然是不见了,她就连弥补过失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也不必太难过,我们还有机会。” 竹香猛地抬起头,惊讶地望着柳念雪。 “主子的意思是?” “你来看。”柳念雪一边说,一边将案卷打开放在桌上,“这是你之前给我的卷宗,上面的人看似毫无关系,实则都是雪国旧臣的血脉。” 竹香一惊,忙上前查看案卷,“这些人……都是这几年才来的京都?” “不错。当年雪国入齐之人,但凡是达官贵族必定隐姓埋名,所以这卷宗上看起来并无异常。” “可是……就算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还是无从下手啊,就算能找到他们的亲人——”竹香说道此处,突然一顿,喃喃道:“或许可以试着找找……” “这便是要给你的第一个任务。这些人到京都来,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他们会跟着屹儿走,如此叛国大事,必不愿意牵连家人。” “如此……属下可以派人在以前雪国和大齐的边境处寻找,看看是否能找到他们的家人。” “嗯。不过切记,不要惊扰了他们。”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竹香的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一次,她一定要将功补过。 “慢着!”竹香刚要转身,却听柳念雪唤了一声,“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属下听命。” “我要你派人,跟着兰香,日夜监视,但凡她发出的信件、收到的信件,全部要截下让我过目。” 竹香愣了一下,“主子,可兰香如今明明已经……为何还要如此重视呢?” “依你看,兰香会不会就此放弃了屹儿?” 竹香低头沉思道:“属下……属下不明白……屹少爷已经抛弃了兰香,兰香不就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吗?” “那是你的想法,却不是兰香的想法。她本来充满了希望,如今我都要赶她回家了。家中虽有父母在,可她根本没法交代。 就算会伤心几日,一旦伤心过去了。就会立刻想要屹儿给她一个说法,尤其是,我还让她知道了,屹儿带走了菊香。” 竹香懵懂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属下会派人盯紧的。” “嗯,去。” 竹香一抱拳,转身走出门外。 柳念雪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有几分疲倦。 既然顾宏说了,那东西一直不在他手上。难不成,其实一直在柳屹的手上? 如果,柳屹手中握着遗诏,那么他这么多年的隐忍,绝不只是为了远走他乡…… 怪不得他怨恨裴峰,原来他早就知道,那皇位应该是自己的。 柳念雪皱起眉,心中越发觉得疲倦。 本来,她应该借此机会,将这件事告诉裴峰的。虽然裴峰可能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但她总会有办法让他接受的。 无论如何,都比有一天,柳屹当着裴峰的面说出口要好得多。 可如今,内有灾情,外有兵患未知,朝廷动荡不断,实在不是说出口的良机。 “再等等……”柳念雪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她伸手扶额,却听门口传来了小德子的声音,“主子,陛下的龙撵正往我们这儿来。” 第四百零一章 前院相见 荔城,距离京都两百里,郊外是绵延的丘陵,虽不高却络绎不绝,望不到头。 不过,植被茂密的丘陵,向来盛产各种野物,荔城素来便是大齐有名的猎户之城。 猎户多了,丘陵里便被走出了一些小路,林间也藏着不少猎户的暂居点,危险反而少了一些。 初春时节,万物繁衍生息,为了猎杀不绝,此时便是猎户们休猎的季节。 可本该空无一人的林间,却有四五个人骑行其中,身后另有两匹马,背的两边各驮了个大包裹,远远望着仿佛是一席商队。 其中一个容貌方正的魁梧汉子本来在马队最后护着一个病殃殃的女子,忽而,他拍马几步,赶上了队伍最前头的公子,抱拳说道: “爷,山路难行,我们出来的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过。再这么走下去,菊香姑娘怕是要撑不住了。这里附近有不少空屋,不如休整一下。” 这魁梧的汉子,腰间挂着一柄大环刀,衣衫略有些单薄,不过整个人神采奕奕,络腮胡子遮住了整个下巴,右眼上还带着一只黑色的眼罩。隐约能看见狭长的伤疤从眼罩里爬出来。 为首的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似乎还好,只是队伍最后的弱女子,早已整个人挂在马上,环抱着马脖子,显然已是勉力支撑。 “不能停,后面一定有追兵。停下便是功亏一篑。” 说罢,轻夹马腹,马儿缓步向前,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壮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不敢多说,只得又策马往后,到女子身边,安慰道:“菊香姑娘,你再忍一忍,如今实在不是能停的时候。” “欧大哥,你放心,菊香没事。”菊香抬起头,对着壮汉笑了笑,可脸色显然已有些发白了。 这一行人,便是柳屹一行,方才为首的男子,便是柳屹本人。 “可……”壮汉的话还没说话,却被打断了。 “欧无悦,人家姑娘都说没事了,要你多管闲事。”说话的人,是一个形容风雅的男子。 他的衣衫飘逸,袖子很长,整个人如同是腾空飘飞,而非颠簸在马背上一般。 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在腰后束着,水蓝色的缎带,如同一涓细流夹杂在黑发之间。 “厉殇,你这娘娘腔,老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这两人,便是名册里的乐师厉殇和镖师欧无悦。 见欧无悦出言不逊,厉殇自然也不准备退缩,冷笑道:“哼……我这不是实在看不过去了,人家菊香姑娘骑马已经够累了,还得应付你这莽夫,左问一句右问一句的……” “你!你什么意思!”欧无悦抬手指着厉殇的鼻子。 “没什么意思,想你省些口舌,别在这儿啰里啰嗦的,看得人烦。”厉殇白了一眼,侧过头,根本懒得再看欧无悦。 “你!你想打架是不是!来啊!老子怕你不成!” “如今正在赶路,你若要打,待我们休息的时候,难不成,我还怕了你?” “好!打就打!老子——” “两位大哥别吵了,千万不要因为菊香伤了和气。”菊香勉强夹了夹马腹,凑到两人身边。 “菊香姑娘,你别管!这娘娘腔阴阳怪气,老子早就看不惯了!今日定要让他知道个好歹!” “欧大哥……” “菊香,你别劝他,让他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欧无悦眼珠子一瞪,眼看右手已握上了腰间的大环刀,那架势就像佛堂里的四大金刚,让人望而生畏。 可厉殇却一点都不怕,唇角一勾,如同看戏一般,似乎欧无悦根本不是瞪着他。 “都给我住口!”柳屹的声音如同一道无形的冰山,立时压在了两人中间,“你们是不是太闲了?闲了就去前面探路!” 厉殇冷哼了一声,“属下去前面探路。” 说罢,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欧无悦也立时闭了嘴,抿起嘴唇,乖乖低下了头。 菊香见柳屹似乎不高兴了,便拍了拍马脖子,勉力向前,赶到柳屹身边。 “少爷……” “你别劝我了,我心意已决,不会回头了。” 菊香轻轻叹了口气,“奴婢……奴婢总觉得……” “不用觉得,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还是说,你想自己回去?”柳屹转过头,探究地盯着菊香,“你若想回去,我绝不拦你。” 菊香心中一颤,慌忙道:“少爷!菊香怎么可能自己回去,菊香会永远伺候少爷的。” “好。很好。”柳屹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菊香的脑袋。 柳屹的身后,还有一男一女,也在名册之上,男的是商人肃赢,女的是风月楼的老板戚戾。 突然,只见那女子眉头一皱,侧过头,耳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爷,后面有马蹄声。”那声音虽带着几分担忧,却是天生娇媚,如同一根随时可以轻撩人耳根的羽毛。 柳屹眉头一皱,“多远?” “不远,最多一炷香就要到了,不过似乎人不多。” “爷,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虽是休猎,也未必就没有猎人出来。”肃赢开口宽慰了一句,眉眼之间却明显有些担忧。 说话之际,只见厉殇已经策马回来,“爷,前路无恙,可以放心赶路。” “可有屋子?”柳屹问道。 厉殇愣了一下,看了菊香一眼,不是不休息吗?不过还是说道:“不远就有一间,像是无人居住。” “好,我们过去。带路。” 厉殇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前方带路,柳屹一行人就跟在身后,不过片刻就看到了一间屋子。 那是一间木屋,看着并不破败,只是院子里长了不少野草,四周也毫无烟火之气,确实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翻身下马,几人将马儿拴在门旁的一排桃花树上。 正值春日,桃花开得正艳,山风吹过的时候,偶有几瓣嫩粉飘落下来,平添了几分宜人之景。 不过,柳屹一行人此刻根本无暇欣赏。 戚戾搀着菊香,跟在几个男人的身后,走到了门口。 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推开,这木屋的窗子不少,采光极好,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直照得满屋的灰尘闪闪发光。 柳屹不由得眉头一皱,而厉殇早已拖着自己飘逸的长衫躲到了一旁。 “你们发什么楞啊,快进去收拾一下啊。”戚戾不耐烦地说道。 “这……这不是女人的活吗?”厉殇有些嫌弃地回答道。 “你看我这儿走得开吗?我不还要扶着菊香妹妹吗?” 只见欧无悦一声不响地走了进去,伸手便将窗户全打开了,窗户一开,房里通了风,瞬间又扬起了一阵灰尘,引得门口众人咳嗽不止。 “要死了,咳咳……欧无悦,你想呛死人啊。咳咳……”戚戾一边抱怨着,一边还伸手为菊香挡着灰。 菊香身子弱,这灰尘扑面而来,越发受不住。 欧无悦抱歉地挠了挠头,“这……这不房里的灰就少多了吗。” 他多年走镖,多脏的地方都住过,这儿已经算是好的了。 其实这房里本就不脏,不过是太久无人居住才积了一层薄灰,如此一吹倒也好了不少。 戚戾撇了撇嘴,扶着菊香略过那几个还在发愣的男人,率先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摆设也十分简单,不过一张方正的木桌子立在正中,四周各放了一条板凳。那桌上也只摆了一盏油灯,灯芯孤独地立着。 房间的右边角落里挂了个帘子,像是通到里屋的。戚戾便扶着菊香,掀了帘子走了进去。 两个姑娘家都进去了,几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站在门口也实在不成样子。 于是,柳屹便走了进去,在板凳上坐了下来,眼看那手臂就要靠在方桌上,却不由得顿了一下,似乎下了些决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肃赢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走进去在柳屹对面坐了下来。 而厉殇,见所有人都进去了,也实在没办法,只能咬着牙走了进去,却没有坐下,不过站在一边,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里屋传来戚戾的声音,“妹妹,好在这儿不灰,还有床铺,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等姐姐把床铺好,你先歇一会儿。” “劳烦姐姐了,实在是菊香没用。” “说的什么话呢。外面那些男人不知道心疼人,这长途跋涉,哪里是姑娘家该受的罪。” 几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也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肃赢对柳屹说道:“爷,左右都来了,不如在此休息一晚。菊香姑娘到底还……确实不能再硬撑下去了。” 柳屹想了想,略点了点头。 肃赢见了,便对欧无悦说道:“老欧,你去找找灶台在哪儿,生个火先烧点水,一会儿方便老板娘做饭。” 欧无悦点了点头,往门外跨区。 肃赢转而又对厉殇说道:“你出去打猎,我看你在这儿也是一万个不自在。” “谁不自在了。差人干活就直说。”厉殇嘴里嘟囔着,却溜一般地小碎步飞了出去。 “爷,如此赶路,实在太慢了。怕再过个十天半个月都到不了南郡。” 柳屹皱起眉,“城中骑马,实在太扎眼了。全走城外,却要绕不少路。” “依我看,我们该分两路。我和厉殇护着爷先行,让老欧和老板娘护着菊香姑娘慢慢走。” “这倒……”柳屹刚开口,却见戚戾掀帘跑了出来。 “肃老板,你什么意思?嫌我们女人家脚程慢了?拖累你们了?”女子杏目一瞪,她眼下有颗泪痣,如此一瞪,便显得越发妖异了起来。 肃赢忙赔笑道:“老板娘,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可你也知道,菊香姑娘现在可是……快马加鞭,你是要害死她吗?” 戚戾撇了撇嘴,“懒得理你们。” 说罢,又掀帘走了回去,似是安慰一般说道:“妹子,你别担心,咱们慢慢走,那些男人坏,姐姐陪着你。” “姐姐,您别生气,少爷的大事要紧,菊香不想拖累了少爷。” 柳屹的眼中,不免有了几分动容。 赶路数日,方得一个歇脚的地方,本想着这一日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番,没想到门外竟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请问有人在吗?” 第四百零二章 刀剑相向 咚咚咚——“有人吗?” 房内寂静无声,只剩下敲门的声音,柳屹与肃赢对视了一眼,同时盯向门口。 “爷,属下看这后院明明有烟火,怎么就没人应呢?”门外是个男人的声音,粗犷却恭敬。 “继续敲。”这声音,是柳屹熟悉无比的,引得他眉间不由深锁。 “有人吗?我等路过此处,还请行个方便。”那粗犷的男人继续敲着门,或许他并没有太用力,可脆弱的木门却哐哐直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柳屹和肃赢都未应声,门帘一掀,戚戾从里间走了出来。 她刚安顿好了菊香,此刻她步履轻盈,脚下一点声音都没有。 三人对视了一眼,柳屹站了起来,一个闪身往里屋去了。 肃赢也站了起来,眼见桌上,只有两人手靠过的地方一丝灰尘都没有,便立刻从腰间抽出帕子,随意擦了擦。 戚戾脚下的步伐没有停,也不再放轻脚步,却是径直往门口走去,一边紧盯着柳屹和肃赢的动作,一边嚷着,“来了来了,是谁啊,怎么那么急啊!” 见两人都已准备妥当,戚戾才开了门,抱怨道:“什么事啊?嚷嚷什么呢?” 一开门,戚戾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根本没看见眼前敲门的粗犷汉子,而是直接略过他,望向了他的身后。 世上,竟有如此俊逸非凡的男子…… 那男子看着比柳屹大了几岁,眉眼之间竟还有几分相像。 她本来以为柳屹这样的相貌已是天上有地下无,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丝毫不输于他,反而更多了几分沉稳。 这门外的男子,正是一直追赶在后的裴屿。 此刻,他也不由得一愣,荒山野岭,荔城向来多猎户,这开门的女子却是一身红衣,衣衫飘逸,头发松松地挽着,就连缠在发间的缎带都是红色的。 谁不知道猎户的着装最忌鲜红,这女子却毫不忌讳,再者容貌风流,一双凤目顾盼生情,左眼下还有一颗鲜红的泪痣,妖艳非常。 裴屿看在眼里,心中越发了然,唇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戚戾见这俊秀男子看着自己微笑,只以为他也为自己的美貌所折服,脸上竟不由得一红,衬着那红衣红痣,反而越发娇媚起来,“这位爷,不知有何贵干?” 敲门的粗犷汉子抱拳道:“这位夫人,我家爷路过此处,已多日不曾休息,想请夫人行个方便。” 可戚戾却连看都没看那粗汉一眼,双眼仍直勾勾地盯着裴屿。 裴屿抱了抱拳,“这位夫人,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虽有些心生荡漾,戚戾却不曾乱了心神,她回过头,看了肃赢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便说道:“这位爷请进来坐,荒山野岭的,谁还没有不方便的时候呢。” 说罢,便引着裴屿进了屋。 粗汉跟在裴屿身后,也一起进了屋。 戚戾一边关门,一边顺势对着门外张望了一眼,远处另有两三人牵着马,再无其他人在。 她关上门,转身的时候恰好对上肃赢的双眼,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肃赢一见裴屿,便笑着迎了上去,拱手道:“这位爷,在下与舍妹也是赶路行至此处,您自便就是。” 说罢,便对戚戾说道:“去给这位爷倒杯茶。” 戚戾微微一笑,款款出了屋子。 裴屿对着面前的男子回了一礼,“这位大哥别客气,大家都是过路的,彼此方便就是了。” 肃赢笑着在裴屿面前坐下,见裴屿不但衣着华丽,那衣摆上竟然还绣着云纹,又见他头戴的玉冠也是价值不菲之物,便对门外嚷了一句,“妹子!拿上好的茶。” 裴屿忙说道:“大哥不必客气,有口水喝也就是了。” “这哪里是待客之道啊。大家都是江湖儿女,这位爷别客气。” 眼前的男子,唇角微微勾着,眉目也总是柔柔地弯着,仿佛一直带着笑。身子虽略有些发福,罩在华丽的衣衫下,倒也不太明显。他的左手无名指带了个金戒指,大拇指上带着个青玉扳指,脖间还挂了个金算盘。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这位大哥了。”裴屿的脸上也带着礼貌的微笑。 “行了,知道了。”娇柔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肃赢微笑着问裴屿:“不知这位爷要往哪里去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双眼却已经瞄向了内屋的门帘,“实不相瞒,家中幼弟与家里有了些误会,竟在数日前不辞而别。此行正是为了寻回幼弟。” 男子叹了口气,“哎……年轻人总是脾气大些,还望这位爷能够早日寻回您的幼弟。” “承您贵言了。” 说话间,红衣女子端着两碗茶走了进来,款步扭到了裴屿身前,“这位爷,乡野之间也没什么好茶,这茶叶是自家带出来的,您勉强喝两口。” “多谢。”裴屿接过冒着热气的茶碗,吹了两口气方才抿了一口。 “这位小哥也喝两口。一路辛苦了。”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将茶碗递给了裴屿身后的粗汉。 “多谢夫人。”那粗汉也不推脱,接过茶碗便灌了起来。 女子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笑容,可双目却冰霜般地盯着裴屿,满脸的美艳瞬间诡异了起来。 突然,只听背后哐当一声。裴屿一回头,就看到粗汉手上的茶碗已经摔得粉碎,就连那粗汉也倒在了地上。 “你们!”裴屿猛地站起身,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也倒在了地上。 他碗里的茶还没喝完,随着茶碗一起,碎了一地。 肃赢忙站起来,走到裴屿和粗汉面前看了看,说道:“老板娘,你放了多少啊?怎么才那么几口就倒了。” “当然要多放些,万一不够怎么办。” “胡闹,这药气性大,万一吃死了怎么办!” “放心,你看他才喝了几口,枉费了我特地拿的好茶。”戚戾说着,不由得白了一眼。 肃赢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就是看人家长得英俊,又不多看你一眼,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 “本姑娘貌美如花,谁叫他们一口一个夫人的乱叫……” 说罢,竟还轻轻踢了裴屿一脚,露出了一只绣着鸳鸯的红绣鞋。那动作极轻,根本不像是踢人,反而像是调情一般。 “行了,别踢了。” 戚戾一愣,抬头却见柳屹已经抱着菊香出来了,无奈之间,只得不情愿地收回了脚。 “爷,我们快走,外面的人不多,老欧肯定已经处理掉了。”肃赢说道。 柳屹点了点头,刚走出几步,脚步却顿了下来,他回过头,望着躺在地上的裴屿。 “爷,怎么了?” “把他扶到里间去。” 肃赢刚要上前,却被戚戾一把推开,“你快出去整顿一下,我安顿好他就来。” 肃赢无奈摇了摇头,立刻转身往门外去了,只丢下一句,“快点!此处不宜久留。” 戚戾轻哼了一声,一边将裴屿扶到了床上,轻轻放下,嘴里一边嘟囔着,“以为本姑娘是什么人,这种关头还想男人吗?” 转身又将裴屿的脚搬到床上,扯过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伸手抚了抚裴屿如玉般的脸庞,叹道:“大帅哥,我要走了。 刚才是奴家脾气不好,踢了你两脚,你可别见怪,我就是不服气,像我这么漂亮,你怎么也不多看几眼。” 说罢,竟伸手在裴屿鼻尖一点,“你好……” 话没说完,手腕竟然猛地被捏住了,也不知怎的,转瞬之间整个人就被一甩落入了一个怀中。 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裴屿,此刻紧贴在她身后,一手捏着她的手腕,另一手已经捏住了她的下巴。 “别叫,在下只要轻轻一动手,姑娘便要毙命。” 低沉的声音拂过戚戾的耳畔,她不由得颤栗了一下,轻声冷笑道:“没想到堂堂静王殿下,竟然会用这么阴损的法子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她当然是想大声将已走出木屋的肃赢等人唤进来,可裴屿的手此刻正捏着她的要害,恐怕人还没进来,她就已经性命不保。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怎么?风月楼的戚老板也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你……怎么看出来的。” 裴屿没有再说话,只是擒着戚戾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戚老板放心,在下无意伤你。” 戚戾咬了咬牙,只得顺着裴屿往门外走去。 如今自己虽是被个俊男搂在怀里,却是生死攸关,实在是连脸红的心思都没有了。 方走几步,只听欧无悦的怒声已经响彻小院,“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哼——原来王爷早有阴谋。” “能得戚老板赞一声‘阴谋’,在下也算荣幸了。” 两人走出门外,只见柳屹、菊香、肃赢、欧无悦被围在中间,十几个拿着刀的布衣侍卫正围着众人,带头的正是方才倒在地上的那个粗汉。 “柳家贤弟,出来几日了,家中担心坏了,赶紧跟我回去。” 柳屹微微一笑,将菊香放了下来,转过头,却见裴屿擒着戚戾,不由得皱起眉,“王爷,这是何意?” “贤弟,回头是岸,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表姐很是担心,特地让我出来寻你。” “表姐……”柳屹眉头微动,“还请王爷回去告诉表姐,柳屹心意已决,不必再找来了。” “贤弟这又是何苦?此去南下,将来便是要与你表姐和表姐夫为敌了。” 柳屹眉头一皱,“王爷知道我要南下?” 裴屿叹了口气,“你和我回去,家中没有人会怪你的。” “没人怪我……”柳屹突然冷笑一声,“我可不怕谁会怪我。这天下本该是我的” “什么意思?” “二哥怎会不明白?二哥这些年来,心里比谁都敞亮。不是吗?” “二哥……”裴屿惊讶道:“你知道?” 第四百零三章 接二连三 荒芜的猎户小院,此刻早已布满了侍卫。柳屹一行人被团团围困,脸上却丝毫不见惊慌。 裴屿立在台阶上,面色惊讶。 柳屹望着他微微一笑,“二哥,我早就知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隐瞒。早年下山的时候,就知道。” “此事……”裴屿有些犹豫,刚刚开口,便被打断了。 “二哥不必再说,弟弟我心意已决。” 裴屿叹了口气,他眼见柳屹双目坚定,便知再无转圜的可能。 可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弟,也是裴峰的亲弟。此刻,裴屿仿佛已经看到了千军万马之间,兄弟相残的惨状。 不!他不能放弃。 “既然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更该跟我回去。无论如何,你我都是大齐的血脉……” “大齐血脉?弟弟我可是姓‘柳’,什么大齐血脉啊……”柳屹的唇角微勾,眉眼之间尽是不屑。 裴屿眉头一皱,“贤弟,不论如何。此刻戚老板在我手上,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乖乖跟我回去。” 柳屹冷冷一笑,“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可被人威胁。” 长剑出鞘,如同白虹一般,直直向前刺去。 柳屹面前的侍卫见那剑来的突然,不由得愣了一下,不过索性他也是训练有素之人,身子一闪,未曾中剑,却也并未御刀去砍。 肃赢等人见柳屹动了兵器,便如得了号令,一同往包围圈攻去,小小的前院眼看已经乱做了一团。 裴屿长眉紧锁,却突然听怀中的戚戾噗嗤笑了一声。 “戚老板,你笑什么?” “王爷必是没想到,爷会不顾我的安危?”戚戾眸子一转,眼见裴屿正焦急地望着院子里的态势,不由笑道:“王爷,您既舍不得伤了爷,又如何能抓得到人呢?” 裴屿看了戚戾一眼,并不理会,眉目之间却甚是笃定。。 戚戾一愣,难道自己猜错了?转而又望向前院,不由得暗叫不好。 原本见那些侍卫缩手缩脚,她心中早已断定,裴屿定是顾惜兄弟之情,下令要侍卫们手下留情,不得伤了柳屹。 可眼下看来,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柳屹三人还要护着一个不懂武功身子柔弱的菊香,早已占了下风,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正在戚戾焦急之际,突然,一支响箭窜入人群,随着一声巨响,一阵迷雾四散开来,瞬间蒙住了众人的视线。 混乱之际,戚戾只觉得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明显一松。 她身子本就柔软,顺势一个转身往后退去,眼看就要挣脱裴屿,却没想到右手竟被一扯,一个手刀就劈在了她的脑后。 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爷!往这边走。” 人群被烟雾环绕,什么都看不见。突然,一阵嘶鸣声响起,裴屿大呼一声不好,跑出烟雾却见马背上驮着的正是柳屹等人。 “周力,你将那位姑娘扶到屋子里看好,不可有闪失。其他人上马跟我去追!” 说罢,便与众人翻身上马。 马鞭一挥,扬起一地的尘土。 可绝尘的马,又能否赶上绝情的人呢…… 玉宸宫中,柳念雪漫无目的地走在花园里,手中原本娇艳的花儿,早已被拔秃了。 这音讯全无日子,又过了数日,柳念雪一边急不可耐地等消息,一边还得安抚好裴峰。 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想让裴峰知道,柳屹离开的消息。 她叹了口气,在圆桌旁坐下。 梅香捧着茶盘走了过来,将茶盏放在柳念雪手边,“小姐,您别急了。静王殿下办事,何曾有过差错。” 柳念雪没有应,只是端起茶碗,叹了口气,又放了下去。 “主子,奴才有要事禀报。”小德子远远望着柳念雪,弯腰说道。 “过来说,什么事?”柳念雪的手,还在茶盏上捂着。 “奴才……” “什么事,说。”眼见小德子有些犹豫,柳念雪便催促了一声。 “是……前朝那边……奴才得到消息……好像……好像……” 柳念雪皱起眉,“怎么吞吞吐吐的,你以前说话从不这样,有什么事就快说。” “节度使李大人……有消息了。” “南昭如何回应。” “李大人……没回来,只有……只有……” 柳念雪转过头,盯着小德子闪烁的眼眸。 却见小德子闭上眼,咬着牙,憋了好大力气说道:“副将带回来了李大人的头颅和南昭的战书!” “什么!欺人太甚!” 茶盏被拍到了地上,瞬间支离破碎。 柳念雪双眸一眯,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就往宫门外冲去。 “小德子,快跟上去。”梅香一边跟着柳念雪往外跑,一边催促小德子。 小德子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摇了摇头,才转身跟了上去。 凤撵早已等在了门口,是小德子一回玉宸宫,便预备下的。 梅香扶着柳念雪跨上凤撵,不过片刻便已到了宣政殿外。 李福全正候在殿门口,一见柳念雪前来便立刻行礼道:“参见娘娘。” “陛下和谁在里面?” 李福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门内一阵摔东西的声音,“混账!南昭欺人太甚!” 李福全叹了口气,“娘娘,魏大人、冯大人、柳大人和两位赵大人都在呢。奴才先进去禀报一声。” “不必了。陛下在议政,本宫就不打扰了。待陛下出来,就说本宫在后殿等着。” “奴才遵旨。” 柳念雪叹了口气,由梅香扶着,往后殿的方向走去。 小德子蹭在李福全身边,轻声问道:“义父,陛下也生气了?娘娘也生大气了。” “哎——这南昭真不地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他们竟然……哟,静王殿下,您怎么来了,您不是有事出京了吗?” 柳念雪并未走出太远,猛地回过头,却见一脸疲态的裴屿正大步流星而来。 “本王刚刚回京,听说了南昭的事,特地赶来。” “王爷您稍候,奴才这就前去禀报。” 李福全说罢,从侧门绕进了殿里。 “如何?人找到了吗?”柳念雪疾步而去,慌忙问道。 裴屿叹了口气,“找是找到了,不过……” 见他摇了摇头,柳念雪深叹了口气,“罢了……看来是天命……” “皇后……” 柳念雪垂了垂眼,“本宫,明白王爷的意思……此事,容我想想。” 裴屿点了点头,“虽是为难,可也是早晚的事。本王此次带回来一个人,不过此人生性倔强,尚未供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明日,本宫亲自去见见。到底是屹儿身边的,别太为难了。” “本王将她安置在了城西,明日下朝,本王带皇后去。” 柳念雪点了点头,李福全也在此刻走了出来。 “静王殿下,陛下召您进去。” 裴屿对着柳念雪点了点头,便跟着李福全进了宣政殿。 柳念雪叹了口气,也由梅香扶着,往后殿去了。 刚坐下,梅香便叹息道:“没想到,连静王殿下都劝不回少爷……” 柳念雪摇了摇头,“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他怨念如此之深……我只以为,他当年还是个孩子,能知道多少…… 又想着姑姑心疼他,自然不会让他知道的。” “小姐……可要告诉陛下?” “哎——等我明日见过那人再说。” 梅香点了点头,转身去为柳念雪倒茶。 柳念雪站起身走到窗边,呆呆地立着。 也不知到底站了多久,只觉窗外春光虽好,可在到底还是少了些颜色,暗淡无光。 方才见了裴屿,她此刻倒不觉得生气了,反而多了许多无奈。 她只知道,马上就要打仗了。可她的丈夫还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在战场上和亲生弟弟兵戎相见。 柳念雪叹了口气,回到圆桌旁坐下。 手边是新沏的茶,浅绿色的茶水在白瓷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 茶香顺着热气一起萦绕起来,仿佛在抚慰人心。 她又长叹了一口,此刻除了叹气,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烦闷的胸口舒展开来。 “算了,梅香,我们回去。我好像有些累了。” “来了也不让人通报,在这里枯等,自然是要累的。” 光听声音也知道是谁,她望向门口,熟悉的脸庞上微微带了些责怪,可更多的却是宠溺。 她微微一笑,“也没有等多久。” “都等累了,还说没多久。” 他上前将她搂进怀里,一如往昔,只是这一刻,那双臂弯却比平日里要用力些。 第四百零四章 莫名龃龉 阳光,驱散了初春的寒意。 殿内茶香萦绕,清冽的香味伴随着一阵阵的暖意。 裴峰默默地抱着柳念雪,一言不发,只是轻抚着她如墨玉般的头发。 随手捻起一缕,多少年了,她怎么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呢…… 想与她一同白头,却倒是自己,早生华发……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她身上的香味徐徐钻进他的鼻尖。 只有此刻,只有抱着她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安宁。 “夫君,既如此,要打便打,我大齐何尝会怕。” 一声长叹,似是无奈,“大齐不怕,为夫也不怕。” 一阵沉默过后,柳念雪抚了抚裴峰的后背,“夫君,南昭挑衅在先,我们不过是应战。如此,也是无奈之举。” “南昭……不好打。” “我知道,可是……实在是不能不打……” 又是一阵沉默,她知道他的无奈,可眼前实在没有了第二条路。 裴峰又叹了口气,“为夫只是觉得奇怪,先前传来的信,都说南昭君主虽在考虑,但看起来也无出兵之意,怎么就突然……突然杀我使臣,当众挑衅。” 柳念雪愣了愣,难道…… “夫君,那……月戎那边?” “方才也来了消息,说月戎王还算是盛情款待,只是闭口不提两国之事。” “莫不是,月戎王另有打算,故意拖延着。” “或许……南昭比我们早了一步?我已下旨,若月戎王有何要求,不妨先答应下来。无论如何,不可让月戎和南昭连成一气。” 柳念雪点了点头,月戎待价而沽,也算情理之中,可是南昭那边,难道真是因为…… 裴峰松开了柳念雪,在一旁坐下,煞是疲倦地扶着额头。 柳念雪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如同揪起来了一般。 “夫君……我……” 裴峰抬起头,对她伸出手。 柳念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拉住裴峰的手,坐到了他身边。 “我知道夫人担心。放心,前朝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夫君……我是想说……”到嘴边的话,又一次被噎在了喉咙口。 “你放心,我大齐虽然过惯了安稳日子,可也不会眼看着别人欺辱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更何况,朝中虽然少将,却非不能战,我也在考虑,是否再用顾家。” “夫君可想好了?” “听说你和母后去过顾家,如何?” 柳念雪的眉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转而笑着说道:“哦,不过是母后想念家里了,陪着去看看罢了。” 她站起身,徐徐说道:“顾宏那老匹夫,你是知道的,比谁都精怪。想来,早已猜到夫君早晚要再用宣威将军。 不过,宣威将军也是争气,着实宝刀未老。” “夫人,就只是去看看?” “不然呢?我与顾家又没什么渊源。” “是啊……夫人与顾家,自然没什么渊源。”他说的很慢,似乎从未这样慢过。 柳念雪眉头一皱,转过身望着裴峰,“夫君……怎么了?” 裴峰笑了笑,“没什么,朕派人,送皇后回去。” 朕……皇后…… 柳念雪心中一沉,他从不曾这样称呼,“夫君……今日不回去吗?” 她说的“回去”,自然是指玉宸宫。 “这几日政务繁忙,朕还要忙碌一番,辛苦皇后这几日了。” 她还要开口,却见裴峰已起身跨向门口,又对李福全吩咐道:“着人好生送皇后回去。” 就连一旁的梅香不由得愣住了,半晌才蹭到柳念雪身边,凑着她耳边轻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柳念雪暗自对着梅香摇了摇头,“回去再说。”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柳念雪自己也不知道。 她回忆着方才所说的话,又确信自己实在没有说错什么。 裴峰,到底为什么说话之间竟转变了态度。 “小姐,竹香来了。” “让她进来。” 梅香点了点头,将竹香请了进来。 “主子。”竹香抱拳行礼道。 “这几日,你可知京都有何异常?” 竹香皱了皱眉,思索道:“并无异常。” “那宫里呢?” “宫里?”竹香思忖道:“黑羽卫并未有什么新任务,想必宫里也是无恙。” “你悄悄地去查一查宫中的记档,看看有谁进宫见过陛下。记住,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竹香一听,早已明白事情不同寻常,“属下明白,主子放心。” “另外派几个可靠的人,注意我身边,是否有其他人跟踪。” “属下……属下明白了。” “下去。” 柳念雪叹了口气,独自一人靠在榻上,就算有人入宫见过裴峰,难道裴峰就会相信此人,疏远自己? 她不信,可眼前之事,仿佛又容不得她不信。 这些年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可从没怀疑过自己。 即使当年因为顾嫣儿的事有过龃龉,也是自己疏远的他…… “小德子。” “奴才在。”门外传来一声应和,随即便是开门声,和轻柔的脚步声,“主子有何吩咐。” “方才你可看见,宣政殿中,到底有些什么人?” “有……赵家两位大人,魏大人,柳大人……不对……不对……” 柳念雪猛地睁开眼,“有何不对?” “柳大人似乎不在其中。” “着人偷偷回家,看看家中是何情形。” “奴才遵旨!”小德子慌慌张张便跑了出去。 而此时,梅香竟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小姐,兰香那儿……有些麻烦。” “怎么了?” “她……怕是怀上了。” “什么?” “这几日她日日呕吐不止,她自己说,她的月信已迟了一月有余。” “太医可看过了?” “奴婢尚未去请。” “是找萧远。” “是,奴婢这就去。” 柳念雪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明明只是前朝有所不妥,怎么自己这边的事反而接连不断。 “母后?母后在吗?” 儿子的声音,伴随着试探的敲门声,让柳念雪振作起了精神。 她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脸颊,挤出一个笑容,对门外喊道:“昊儿?母后在,进来。” 门开了,随着裴昊一起入殿的,还有裴暄。 “伯母可想念暄儿了?” “哟,今日是什么风,把你们兄弟俩一起挂来了,暄儿可是许久不曾入宫了。” “要出远门了,陪着大皇子来看看伯母。”裴暄一边说着,一边就在柳念雪身边坐了下来。 而裴昊,仍恭恭敬敬地站在柳念雪面前。 柳念雪有些疑惑,对着裴昊招了招手,招呼他也坐在自己身边,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禀母后,父皇下了旨意,让儿臣和阿暄一起去栗东查看今年播种事宜。” “播种?”柳念雪疑惑道,“你父皇,让你们两人一起去看播种?” “父皇说,春耕乃是国之大事,再者我大齐与南昭兵祸将起,要儿臣与世子一同准备粮草事宜。” 柳念雪垂下眼,眼珠一转,面上却并不露端倪。 倒是裴暄看了柳念雪一眼,却又笑着对裴昊说道:“表哥,你怎么和大伯母说话,还文文绉绉的。和在殿上说话一样一样的。” 转而又对柳念雪说道:“伯母,您别担心,暄儿会保护大皇子的,保证把他无恙还回来。” “谁要你保护,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我不分心保护你已经不错了。”裴昊白了一眼。 “哟哟哟,也不知是谁,方才比试的时候输了半招。”裴暄勾唇一笑。 “你!再试再试,我还真不信了。” 裴暄笑道:“试就试,有什么大不了的。伯母,您给我们当个见证。” 柳念雪一晃神,勾起唇角笑道:“你们俩啊,就要出远门了,还不好好准备一番?是谁跟着你们一起去?” 裴暄看在眼中,垂了垂眉,笑道:“哦,好像叫什么李什么的?” “李林。回禀母后,是户部下,仓部的员外郎。” 柳念雪点了点头,喃喃道:“是李家人啊。” “伯母莫要担心,李家人历代为官,向来忠心。此次李进遇害南昭,想来伯父有心提拔李家人,所以才让李林陪同表哥。” 柳念雪一愣,转而望向裴暄,以前光注意这孩子调皮,如今看来竟已是个有主意的大人了。 而裴昊,在一旁听着,认真地望着裴暄,还认同地点了点头。 柳念雪微微一笑,“罢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俩去比试,我今日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母后没事?可要宣太医看看?” “无妨。”柳念雪拍了拍裴昊的手背,“母后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你们去。出门在外,可要当心一些,兄弟二人要互相照顾。” “那……那好。”裴昊点了点头,“待儿臣从栗东回来,一定给母后带些好东西。” 柳念雪欣慰一笑,只见裴昊一边起身向外走去,一边说道:“阿暄,快些,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呢。” 裴暄见裴昊已往门外走去,这才起身对柳念雪行礼道:“伯母好生休息,暄儿先告退了。” “代我向你父王母妃问候。” “伯母放心。”裴暄说罢,回头望了一眼,见裴昊已经走了出去,便立刻从袖中拿出什么东西,塞进柳念雪手心,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伯母放心,无需忧虑。” 柳念雪紧抓住手里的东西,笑道:“一路上,还要暄儿多照顾昊儿。” “伯母放心,暄儿定不负所托。” 待裴暄也走了出去,摊开手心,却见一团纸团正捏在手心里。 第四百零五章 静王别苑 “稍安勿躁” 字条上的四个字,龙飞凤舞,倒让柳念雪想到了柳谦的字。 她盯着那四个字沉吟了片刻,起身走到案桌旁,就着烛火,点燃了字条。 那纸也不知是什么特殊的材质所制,遇火则燃,只见莹白的纤指一颤,火蝴蝶便落到了砚台上,片刻间便化为乌有。 灰尘细密地铺在漆黑的砚台上,柳念雪随手添了一小勺水,又取了墨细细研了研。 那灰化入了墨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玉宸宫中少有这样的脚步声。 “小姐,萧太医不在太医署,太医署的大人都说今日不曾见到。” “主子,派去家里的小子许久不归,奴才又派去了一个,都不曾回来。” “嗯,知道了。”柳念雪应的十分随意,仿佛所听到的不过是寻常奏报。 梅香和小德子对视了一眼,无不惊慌失措。 梅香是一路跑回来的,发髻都有些歪斜了,几缕碎发零落在了脸颊。 他们俩都看出了事情不同寻常,可自家主子怎么竟能如此淡定。 “小姐……”梅香还要开口,却被柳念雪打断了。 “好好照顾兰香,若她真的有孕,到底是屹儿的骨肉。”柳念雪垂了垂眉,她的脸色没有一丝异常,和平日里似乎没有任何两样。 “可是,小姐……” “下去。” 小德子与梅香无奈,只得躬身退了下去。 柳念雪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那副画是裴峰日前所做,便是她在桃花树下荡秋千的那副。裴峰甚是喜欢,说自己难得能画出佳人的神韵,便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画挂在案桌边上。 “平日里处理政务,夫人若时常坐在身边,为夫实在无心政务。不若让这画陪着为夫,为夫也能精神一些。” 柳念雪垂下眼,眼中无喜无悲,可睫毛却分明凌乱地颤动着。 宣政殿的门口,只见一白衣侍卫附耳在李福全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李福全点了点头,便命那侍卫退了下去。 而他自己,小心翼翼的走入殿中,躬身行礼道:“陛下,玉宸宫的两个小太监去了柳府,如今已被扣下了。” 裴峰手上的朱笔顿了顿,“审过了吗?” “侍卫不敢用刑,只问过了,说是皇后娘娘想念家里,想找柳夫人说说话,这才派人来请。” “知道了,放那两个太监回去。” “奴才遵旨,奴才会让他们小心说话。” “不必了,让他们实话实说就是。朕无事瞒着皇后,但愿皇后也无事瞒着朕。”裴峰抬起头,望着殿门外璀璨的阳光。 这才是春日里该有的光景,明亮、璀璨,万物生长。 他的目光深邃,看得李福全心中一颤,想要出言安慰,却最终只是说道:“陛下,还要宽心。” 裴峰摆了摆手,李福全见状,也只得躬身退了下去。 “主子。”小德子走进寝殿,弯腰凑在柳念雪耳边道:“派出宫的两个小太监回来了,说是在柳府门口就被扣下了,未曾进去。” “谁扣的他们?”柳念雪语气已然十分平静。 “守门的侍卫。” “可曾言明,是玉宸宫的人。” “他们都说了,侍卫们照样将他们扣住了。奴才关照过他们,只说是去请柳夫人入宫一叙。他们都不曾胡说什么。” “用刑了吗?” “那倒不敢,到底是我们玉宸宫的人,闲杂人等怎敢用刑。” 柳念雪冷笑一声,“闲杂人等,难道敢扣下我宫里的人吗?” 小德子一愣,立刻住了嘴,他心中也曾有过猜测,可到底不敢说出口。 “主子,现在怎么办?” “你先下去,容我想想。” 小德子退到一边,轻声对梅香说道:“好好照顾主子。” 梅香点了点头,眉眼中也尽是忧愁。 小德子拍了拍梅香的手背,退了出去。 “梅香,你也退下,我想歇一会儿。”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软塌旁卧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 “奴婢陪着小姐。” “放心,我没事。” 梅香忧虑地看着柳念雪,终于还是从了命,取了一条毯子轻轻为柳念雪盖上,便退了出去。 柳念雪虽闭着眼,眼珠子却不停地转动着。 支走了儿子,又着人看着二叔,看来裴峰此次生了大气。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知道了?这又怎么可能?此事自己只告诉过裴屿,可裴屿是今日刚刚回宫的,又深知事情的深浅,就算告诉了裴峰,也不至于让他恼了自己。 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天夜里,裴峰果真没有回玉宸宫。 多少年了,他夜夜宿在雨辰宫里,这样的日子从未有过。 若不是柳念雪执掌凤印向来赏罚分明,怕是过不了一夜,宫里的谣言早起四起。 第二日一早,出乎意料,竟等来了裴屿的贴身小厮。 “安逸,你家主子不是说,下朝之后再着人过来吗?” “启禀皇后娘娘,”小厮恭敬地弯下腰,“殿下说还是趁早的好,如今陛下尚未下朝,先请娘娘过去,待到处理完了,陛下正好下朝,娘娘还来得及回来。” 柳念雪皱眉道:“本宫不赶时间,何必要如此着急。” 安逸尴尬一笑,“倒不是娘娘赶时间,实在是陛下昨日交代了些政务,殿下下朝之后也得回禀,不知今日要到什么时候。故此才特命奴才来接娘娘。” “罢了,你去外面候着,容本宫更衣。” “奴才遵旨。” 梅香见安逸退下了,便走到柳念雪身边,“小姐,奴婢去拿几件常服来让您挑选。” 柳念雪伸手对着梅香一勾,梅香便附耳过去,认真听着柳念雪的轻语,随即点了点头。 “随便拿一件就是了,你自己也换上,一会儿跟我一起去。”柳念雪一边瞟着门外,一边说道。 梅香得了令,便吩咐人去拿衣服,又吩咐人准备马车,自己则伺候柳念雪梳妆了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梅香便搀着柳念雪往马车上去了。 这不是柳念雪的马车,为了掩人耳目,这是梅香平日出宫的马车。 “娘娘,让奴才来赶马,就不劳烦小德子公公了。”安逸顺手接过小德子的马鞭,继续说道:“您看,若赶马的是小德子公公,谁都猜到马车上的是您了。” “好,那你来赶马。”柳念雪转而又对小德子说,“你在宫里候着。” “主子,可是……” “无妨,去的是静王殿下的地方,没什么好担心的。” 梅香搀着柳念雪上了马车,而安逸则坐到了车头,轻挥马鞭,马车缓缓移动了起来。 一路无语,气氛仿佛有些凝重。 清晨的微风中还带着些许凉意,马车里倒是分外温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好像已经大亮,马车也停了下来。 “娘娘,到了。”安逸停稳了马车,便将木凳拿到车后,伺候着柳念雪和梅香下车。 柳念雪抬起头,面前是一座宅子,只是这宅子没有门匾,门也不大,虽正在街市边上,可若是从旁走过,估计都不会看上一眼。 “这宅子,倒是隐蔽。”柳念雪不免叹了一口。 安逸却仿佛有些尴尬,“这宅子……殿下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便来这里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示意安逸去开门。 大门一开,人还未跨进去,便听得院内鸟鸣不断,潺潺的流水声仿佛近在耳边。 一进门去,竟然连柳念雪都不由得一愣。 小桥流水之间,郁郁葱葱的灌木和形态妖娆的花木交错而立,在春日阳光的映照下,娇嫩的绿芽上铺上了一层闪烁的金色。 “平日里倒是不知,你家王爷,竟如此雅致。” “娘娘有所不知,王爷当年在南郡便有这么个园子,到了京都便照办了一个。” 柳念雪便点头,便缓缓向前,一时间竟忘了来意,只觉得身在林中,大有心旷神怡之感,仿佛平日里的烦恼在此时也都尽消了。 “娘娘请自便,奴才在外等候。” 若非安逸这句话,柳念雪怕是还未回过神来,此时她才想起来,自己是来见一个人的。 “你去。” 安逸退了下去,梅香搀着柳念雪继续往院内走去。 不过又走了没几步,便听到一声娇俏的笑声,“哟~这是谁来了?本姑娘仿佛不曾见过啊?” “大胆!” 梅香的话没说话,就被柳念雪伸手拦住。 她闻声望去,眼前是一座二层高的屋子,屋外尽是红漆,看着十分喜庆,与院内绿色又交相呼应。 二楼的阳台很宽敞,或是为了看景,特地所制。 一红衣女子,此刻正靠在围栏上,微笑地望着楼下的光景。 一切早就在她眼中,不过是她等着安逸走远才开口罢了。 “这位姑娘,可是屹儿身边的人?” 红衣女子不说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柳念雪。 这女子,自然就是被裴屿扣下来的风月楼老板——戚戾。 戚戾见楼下的女子,不过着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常服,或因清晨寒气未消,另披了件雪白锦缎的披风。 披风上绣着仙鹤,活灵活现地如同要从披风里飞出来一般。 妆容秀雅,不过是轻描淡写,简简单单的一只白玉簪。却映的这眼前的佳人,如同披风上的白鹤,仙气逼人。 这样的佳人,想来但凡女子见之,都要自惭形秽。 不过,她戚戾也不是普通的女子。 “喂!你是什么人?谁带你来这儿的?” 柳念雪也打量了一番搂上的女子,她一身红衣,与屋墙几乎要融为一体。 一头乌黑的秀发用一条红色的绸带随意地扎着,好像是一团乌木上流淌着一缕血迹,妖异而魅惑。 “姑娘就是戚老板。”柳念雪早将竹香带来的卷宗记在心里,自然一下子就对上了。 戚戾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人?何以在此?” “我来找你的,姑娘可否下来说话。” 戚戾凝视着柳念雪,却没有说话。 只见柳念雪微微一笑,“如此抬着头,怕是说不了几句,我的脖子就要不行了。” 这一笑,莫说是男子,戚戾身为女子,竟然不由得心动了。 她摇了摇头,一个翻身喊了一句,“进屋,我下楼。” 第四百零六章 暗室往事 梅香扶着柳念雪进了屋子,却见戚戾竟还没到楼下。 屋里虽没有了春色满园,倒也布置得十分雅致。正厅的中央,是一席巨大的屏风,屏风上绣着远山雪景,乍一看,便如同回到了雪国圣山一般。 柳念雪走上前,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抚屏风上的雪山。 “皇后娘娘,您可别摸了。静王殿下宝贝这屏风,不让人摸的。” 原来那屏风后正隐着一排楼梯,隔着屏风,隐约便见戚戾缓缓走下了楼。 “姑娘知道本宫的身份?” “您这样的美貌,天下间能有几人,又何况称呼爷为屹儿。倒是本姑娘反应慢了,方才就该拜见。” “姑娘客气了,姑娘照顾屹儿,该是本宫先谢过。” “属下伺候爷,本是应当,皇后娘娘实在不必客气。” 戚戾走到了柳念雪身边,本以为这皇后娘娘年近四旬,如此近看,多少也能看到些皱纹。 却不想,此刻美人近在眼前,不仅无甚不妥,反而比方才在阳台上看到的样子更加美貌。 柳念雪并不在意戚戾的目光,只由梅香搀着,在一旁坐了下来,“姑娘也坐,本宫有事想要问姑娘。” 戚戾倒也不拘束,回过神微微一笑,便在柳念雪对面坐了下来,脊背一靠,还顺势翘起了二郎腿。 “皇后娘娘,您也别浪费时间了,爷是我的主子,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若要用刑,来就是了。” “姑娘洒脱。”柳念雪微微一笑,“这性子,本宫倒有些喜欢。” “喜欢本姑娘的人多了去了。皇后娘娘不必用好话激我。这些日子,王爷也是好说歹说,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柳念雪点了点头,“屹儿身边若都是姑娘这般的人物,倒也能让人放心了。” 戚戾勾了勾唇角,不再说话。 柳念雪又看了戚戾一会儿,眼前人看似放荡不拘,却是一把硬骨头。 “罢了,稍候本宫会知会静王,姑娘这就回去。” 戚戾一愣,直勾勾地盯着柳念雪,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透这场骗局。 可柳念雪面色平静,戚戾什么都没有找到。 “皇后要放我走?”戚戾不信,柳念雪什么都没问到,为什么要放自己走。 “见了你,我最后的疑惑也已尽消了。虽是各为其主,可他到底是我表弟,放你回去,就当是我这个表姐,最后为他所做的……” 柳念雪的眼眸微微垂了下来,仿佛是要遮住眼底的失望。 她在梅香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在戚戾惊讶的眼光下款步往外走去。 方才走了几步路,却听戚戾在背后喊道:“慢着!慢着……可是……” 柳念雪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戚戾一眼,她没了方才的坚定,一双手抠着椅子,竟有些坐立不安。 “怎么?戚姑娘还有事?” “啊?”戚戾抬头望向柳念雪,突觉那双桃花般的美眸仿佛看穿了自己,不知为何,竟不受控制的红了脸,“没……没有……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我身上还有毒未解,用不得内力。” 柳念雪没有回头,不过唇角微微勾了勾,“这也无妨,待本宫与静王说过,为姑娘解了毒再走便是。” 眼看柳念雪说完便又要走,戚戾急道:“慢着!” 这下,柳念雪才终于回过头,眼中看似多了几分疑惑。 “那个……你……你怎么知道静王会放我走?” 柳念雪释然一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弟自会卖本宫一个面子。” “可是……可是……” 柳念雪垂眉一笑,转身回到戚戾身边坐下,故作不解,“姑娘在京都,还有别的事?” 戚戾一愣,面颊竟有些绯红,“没有没有,皇后娘娘多虑了。”说话之际,竟低下了头。 “既然无事,便早些回去。”柳念雪一边说话,一边盯着戚戾。 却见戚戾此刻犹豫不决,一双本来潇洒垂在扶手上的玉手,此刻竟有意无意地抠着指甲。 柳念雪心中多了几分了悟,刚要开口,却见戚戾突然间警觉地望向自己。 疑惑之际,只见一个身影翻窗而入,冲到柳念雪面前,连行礼都顾不得,“主子,陛下来了。龙驾已经快到门口了。” 柳念雪定睛一看,竟是竹香。 想来是她今日看到柳念雪出宫,放心不下,便亲自护在身旁。 梅香听了,忙说道:“小姐快些走,门口的马车是奴婢的,奴婢在此牵制陛下。”说罢,又对竹香说道:“快带小姐从侧门走。” “来不及了。”柳念雪摇了摇头,“陛下亲临,怎会容得有人从这窗户逃走。” 戚戾皱了皱眉,虽然不清楚事情的状态,但本能地觉得,帮一把柳念雪,自己也没什么坏处。 于是,便一把拉住柳念雪的手,“你跟我来。”说话之际,便往二楼跑去。 “喂!你干什么?”梅香急忙跟着二人一起往楼上跑。 竹香见状,自然也一起跟了上去。 戚戾拉着柳念雪,一路跑到二楼,却没有进房间,只在一个花盆前停了下来,伸手往花盆底下摸。 只听“咔哒”一声,面前的一堵墙竟自己移开了。 这墙之前严丝合缝,且那花瓶与其他花瓶并无两样,明晃晃的摆在走道边上,又有谁能想得到,其后竟然是一间暗室。 “快进去!”戚戾指了指墙内的一个机关,“用这个关门。” 柳念雪迟疑了片刻,拉着竹香跨进暗室,随后望向梅香,“你就说是陪我找屹儿,余下的事,我回宫自会周旋。”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的。” 柳念雪对戚戾点了点头,“姑娘大恩,必有重谢。”说罢,便转动机关,关上了门。 戚戾愣了愣,忙将花瓶摆正,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头发,又问梅香,“姑娘打算怎么说。” “奴婢不过随机应变,戚小姐可是有何高见?还请指点奴婢。” “指点谈不上,不过一会儿还请姑娘顺着我的话说下去。” “这……” “姑娘放心,害了皇后,于我没什么好处。” 梅香咬了咬牙,“好!那便听姑娘的。” 梅香不是傻子,柳念雪让她说出柳屹之事,是因为眼下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 这是静王的别苑,这院子里又是大名鼎鼎的风月楼老板娘,自己总不能说是来这儿和老板娘买酒。 可若戚戾有法子,只要不损及柳念雪之名,自己顺着说下去,也并没有什么。 思虑之间,两人已经重回客堂坐下。 方才坐稳,便是砰的一声,大门如同被撞开一般敲在墙上。 “谁啊!一大清早的,还给不给人太平日子过了?” 戚戾猛地白了一眼,这开门之人倒不是裴峰,而是怒气冲冲的静王妃——顾菲儿。 顾菲儿一见梅香,便如同饿猫扑鼠一般,上前一把抓住梅香的手腕,怒道:“说!皇后呢!” 梅香面上慌张,可眼角早已瞄见了负手跨入门槛的裴峰。 “这……王妃……这又从何说起啊?小姐怎会在此啊?” 顾菲儿见她一脸无辜,心中却已怒火中烧,“不要狡辩了!快说!” 戚戾眉头一皱,起身一把打掉顾菲儿的手,“喂!你是什么人?你当这里是你家啊?!” “哼!这里不是我家,难道是你家吗?” 此话一出,戚戾不禁打量起了顾菲儿。 方才梅香叫她“王妃”,难道她是静王妃? 可这女人,漂亮是漂亮,只是生起气来,怎么如同泼妇一般。 再想到裴屿那谦谦君子的样子,不由得便嫌弃起了顾菲儿。 顾菲儿方才根本没注意到她,如今一看,方才发现是个惊为天人的美娇娘。 此刻那美娇娘的眼中,竟还露出了几分鄙夷,不由得怒由心生。 一个柳念雪还不够,如今还多出了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妖艳贱货,那自己以后岂非更加入不了裴屿的眼? “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王爷的客人。”戚戾娇俏一笑,又坐回了椅子上,身子靠在椅背上,那姿态婀娜,眼看着只觉像是一株红梅,妖艳动人却又挺拔坚毅。 “你!王爷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下贱痞子!定是你缠着王爷!” “说话要将证据,你又是什么人?闯进王爷的别院来干嘛?依我看,你才是想来缠着王爷?” 戚戾向来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说话又犀利,顾菲儿平日里在王府从来没人敢和她拌嘴,如今来了这么一出,哪里说得过戚戾。 “你!”眼看着不知如何回嘴,只气得连手都发抖了。 “够了!”说话之人自然是裴峰,那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 这女人间的口舌之争,实在让他看不下去,“静王妃,皇后呢?” “这……” “是你告诉朕,皇后在此,朕才同你一同前来的。” “陛下……” “朕可不是来陪你搜查别院的。” “陛下,妾身……妾身……”顾菲儿吓得面无血色,颤巍巍地抬起眼却见裴峰皱起眉一脸的不耐烦。 突然,她似乎想起来什么,又猛地拉住梅香,“陛下,梅香在此,一定是她藏起了皇后。” 戚戾微微一笑,“这姑娘,是我请来的。” “你?你凭什么可以请得动皇后的贴身宫女?”顾菲儿嘴角一勾,甚是不屑。 “我请她来,自然是为了让她向皇后娘娘通禀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自然我和王爷的大事,我干嘛要告诉你啊?”戚戾低头一笑,眉眼之间竟多出了几分羞涩。 顾菲儿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气的话都说不出。 却突然,门口传来了裴屿的声音,“皇兄怎么来这儿了?” 一时间,房中的四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住了裴屿。 第四百零七章 威逼利诱 客堂中暗自汹涌,可柳念雪和竹香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在她们眼前,除了这间暗室,便什么都没有了。 “属下扶主子进去坐,怕是陛下一时三刻也未必会走。” 柳念雪点了点头,心下仍觉不安。 走廊有些暗,但却并不长,不远处的室内,竟透着暗室不该有的明亮。 屋子不大,只是简单摆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张床,和一个再简陋不过的架子。 方才客堂的桌椅,都是黄梨木,精心漆过之后,透着木材独有的光亮。 可如今那桌椅,也不知是什么料,无力地泛着白,角落里还隐约有几根倒刺。 床也十分简陋,那铺盖看起来,似乎不过是粗布下包了一层棉花。 可这样的简陋,却不知为何,隐约间又透着一股熟悉。 柳念雪自嘲一笑,想自己昔年落魄之时,这样的场景也不曾少见,自然是会熟悉的。 “这静王殿下也太奇怪了,怎么做了间这样的密室,倒不像是密室,倒像是客栈一般。” 客栈?柳念雪不由得一愣,兀自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好奇道:“怎么这摆设像客栈吗?” “主子一直在宫里才会不熟悉。属下常常外出,经常就住在客栈里。莫说这摆设了,就这铺盖,简直一模一样。” 静王,为什么要将密室做成客栈的样子? 说不定这是他的秘密,自己受困于此,还是不要徒惹烦恼了。 心里正想着,不由得抬头环视了一番,却见角落里竟有一扇小窗。 怪不得这房间如此透亮,可这是间密室,怎的会有一扇窗? 好奇心驱使着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那窗户纸也不算厚。她伸手打开窗,探头望去。 窗外的光景不是前院,仿佛是个隐蔽的天井,四面围墙,只得一方洞天。 除了自己所在位置,其他墙面都是沏死的。 低头往下看,底下竟藏着一个小摊子,摊上有几个蒸笼,像是个点心摊。 柳念雪不禁抿嘴一笑,不想这静王殿下身份尊贵,竟然会有这样奇怪的爱好,支一个小摊在自家别院里,还藏得那么严实。 竹香见柳念雪笑,自然也心生好奇,跟着探头去望,不由得也是莞尔。 “属下曾听说,静王殿下在南郡时,曾派人四处探访南郡的包子摊。没想到,殿下竟还在自己院子里做了一个。” 说罢,也不由得抿嘴。 “包子摊?”柳念雪不由自主地开了口,仿佛有什么突然从脑中闪过,却终究没有抓住。 “是啊,听说是要找一个平日里常摆在客栈门口的包子摊。” “客栈……门口……” “嗯,还命人包了一间客栈,也不知是为什么。说不定,殿下虽贵为王爷,心里想的,确实做个客栈老板呢。” 竹香说着,不由得更加觉得好笑,却见柳念雪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 “主子,您怎么了?” 柳念雪会有回答,缓缓摇了摇头,又转身细细打量着房中的摆设。 隐约间,仿佛能见到一个衣冠楚楚的小男孩正躺在床上,身旁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女孩,一双穿着白布鞋的脚正在床边晃荡。 “喂,你叫什么名字?” “……” “你怎么不说话,你晕倒在路边,你的命可是我救的。” “……” 女孩嘟了嘟嘴,这小子真是麻烦,怎么问都不说话。 突然,她坏笑着跳下床,从桌上拿起一个纸袋,回到床边坐下。 那纸袋子本就冒着热气,待一打开,一团雪白的烟雾从袋子里涌了出来,引得那原本一脸冰霜的男孩都不由得侧目。 “怎么样?香不香?这可是刚出笼的肉包子。” 男孩抿了抿唇,点点头。 “饿了?我请你吃好不好?” 男孩一愣,随即便要起身,却只觉得身上虚浮无力。 女孩微微一笑,伸手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包子,递到男孩面前,“大夫说,你是太过操劳了才会晕倒,身上没力气。吃,我喂你。” 男孩犹豫了片刻,却终究抵不过眼前白花花的大肉包子。轻咬了一口之后,便越发不可收拾,急不可耐地吃了起来。 “慢慢吃,我又不和你抢,袋子里还有呢。” 直到那最后一口,竟一口咬在了女孩的手指上。 “哎哟!” 他心下一颤,慌忙缩了头。 她也吓了一跳,忙收回手指,在自己的帕子上擦了擦,“你这人,好心喂你吃东西,你连我的手指头都要啃掉啊?” 男孩面上一红,“谢谢,我……我还你钱。” 女孩噗嗤一笑,“不必了,你的钱袋子,我都拿来请医用药,还有买这肉包子了。” 那女孩笑起来煞是好看,方才饿地厉害,不及细看,此时一看,不禁有些痴了。 女孩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只觉得十分有趣,便玩笑道:“我救了你的命,既然你没钱了,你该用什么报答我呀?” 男孩回过神,羞赧道:“这……姑娘若不嫌弃,待我回到家中,一定想法子报答姑娘。” “行了,我开玩笑的。” “在下此刻不方便透露姓名,还请教姑娘芳名,在下一定会报答姑娘的。” 男孩一脸认真,这男孩倒也是十分俊俏,只是身子尚未恢复,脸色有些苍白。 女孩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叹了口气,“萍水相逢,无需言报,我与父亲不过路过此处,这几日便要启程离开了。” “只求姑娘芳名,天涯海角,在下定能找到姑娘。” 女孩微微一笑,似乎根本不将这承诺放在心上,“那你可记好了,我叫白灵。” “白灵……”他小心翼翼地重复着她的名字,仿佛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竹香的声音,将柳念雪拉回了现实。 她摇了摇头,到凳子旁坐下。 竟然是他……当年不过是巧合,她与柳谦路过南郡,身无分文之时,在路上捡到了个晕倒的小子。 他生死未卜,她们俩身上没钱,他的腰间却有个大钱袋。 于是,她们救了他,不过……自然是拿走了他身上的大钱袋。 所为的请医用药,住客栈,花的自然都是他的银两。 且那之后,她便与柳谦一同离开了南郡,往京都而去,再也没有记起过这件事。 她会告诉他自己叫白灵,不过是因为入了大齐之后,她再也没有用过这个名字,她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找到自己…… 可……他竟这样放在心上…… 转而又想起当年在静王府,裴屿酒后的异常之举。 或许,他认出她了…… 柳念雪突然有些烦躁,若是其他人,她装作不知也就罢了。 偏偏他是裴峰的亲弟,一直以来,明里暗里又总帮着自己。 她早就与他说清楚过,所以心中无愧。 但此刻,客堂里的雪山屏风,两人相识的客栈密室…… 她心中哪里还能无愧,只是她此生除了裴峰,绝不会再想他人。 看来,只能怪命运弄人了…… 而此刻的客堂中,裴屿并不知道,那原本只是自己独自一人的秘密,如今却已被柳念雪看明白了。 他方一进门,便被顾菲儿一把抓住,她一双美眸浸满了眼泪。 “王爷!妾身也不是不懂事的,您要纳妾,亲身怎敢不许。只是您竟要与皇后商议,是要休了妾身吗?” 裴屿一愣,方才安逸偷偷来报,顾菲儿逼着安逸去请了柳念雪,裴屿这才匆忙赶来。 如今又见梅香立在一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戚戾跑到自己身边,一把抓住他的另一只手。 “王爷,奴家哪里说过要王爷休了王妃嘛。王爷也说过,舍不得奴家受委屈,这才要郑重其事嘛。” 她撒娇的声音十分软糯,裴屿简直就要以为自己当真说过这番话了。 郑重其事?谁?什么? 裴峰见裴屿皱着眉,似乎左右为难,便轻咳了两声。 裴屿这才得以脱身,甩开两人的手,对裴峰行礼道:“皇兄怎么到这儿来了,臣弟都来不及迎接。” “你……要纳妾?” “臣弟……此事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便想请皇后娘娘帮忙说一说。只是臣弟又不好开口,便请了梅香姑娘。” “这姑娘……”裴峰说着,又看了戚戾一眼,“不错……不错……朕回头也会与皇后说说……” “多谢皇兄。” 顾菲儿怎能听得下去,刚要开口却见李福全走了进来,“陛下,太师已在宣政殿外等候。” “知道了,回宫。” 刚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对裴屿说道:“皇弟,你是朕的亲弟,朕终归是信你的。” 裴屿俯身道:“臣弟明白,皇兄请放心。” 待龙驾走远,方才叫了安逸进来,“送王妃回府。” “奴才遵命。”安逸颤巍巍地转向顾菲儿,“王妃,请回府。” 顾菲儿咬着牙,见戚戾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可裴屿此刻的脸色却已是不好了。无法,只得咬了牙,一甩袖往门外走去。 只待顾菲儿走远了,裴屿方才叹了口气,问戚戾,“皇后被你藏哪儿了?” 戚戾微微一笑,“自然是藏在这屋中最隐蔽的地方啊。” 裴屿刚一皱眉,便立刻明白过来,慌忙问:“你怎么知道那地方?” “本姑娘这么聪明的人,找一间暗室,又怎能难得到我呢?” 她得意一笑,裴屿却早已慌张地往二楼跑去。 她本来对这暗室当然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是想找找有没有逃走的密道。 她自然知道,这里每日的饭菜里都有化功散,她吃了不能运功。可只要能逃出去,过个两三天,药劲过了,自然就无碍了。 只是这静王别苑竟然如铜墙铁壁一般,别说密道,连后门都没有,独有一间密室。 不过,如今看着裴屿对这暗室如此紧张,戚戾反倒多了几分兴致。 一旁的梅香舒了口气,对戚戾福了福身,“今日多谢戚姑娘相助。” “姑娘不必客气,你家皇后娘娘说了,定会报我大恩,我这笔买卖,不亏的。” 楼上传来极轻的响动声,可这声音瞒不住戚戾。 她微微一笑,跟着上了楼。 柳念雪在室内听得响动,便回头去看,却见裴屿三两步便冲入了暗室 一瞬间,两人四目相接,竟又都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眼。 第四百零八章 暂且冰释 “皇嫂,臣弟送您回宫。” 半晌的欲言又止,裴屿只憋出了这一句话。这是他第一次叫柳念雪“皇嫂”。 他知道,她也知道。他是在告诉她,自己并无肖想,更不会为难她。 可如今,她心中越发愧疚,却更只能装作不知。 柳念雪笑着起身,一如平常,“皇弟,不必了,本宫有竹香和梅香陪伴,自己回去就是了。” 他心中一颤,她以前总是称呼他为“静王”的。 他看着她,眼里带着伤,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她无奈地转头望向窗外,精致的侧脸如同玉雕一般。 他看得太过出神,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戚戾已经默默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原来如此,戚戾微微一笑,绕过裴屿来到柳念雪身边坐下,“皇后娘娘,您可答应过,会谢我大恩的。” “姑娘心中既有所想,不妨直言。” “我要嫁给静王。” 柳念雪一愣,转而望向裴屿,却见裴屿仍只看着自己出神。 戚戾可不管裴屿看着哪里,起身便上前挽着裴屿,“方才我便已经与陛下和静王妃说了,今日请了梅香姑娘来,就是想央求娘娘为我主持公道,成全我与殿下。” 她说得得意,如同此刻便要与裴屿入洞房一般。 裴屿一皱眉,甩开了戚戾的手,“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戚老板别当真。” “为何不当真,若不当真,便是殿下与皇后娘娘合谋,一同骗了陛下。” “你!” “你什么你?你该好好准备娶我过门。” 裴屿因今日之事,心中本已郁闷,如今又觉得戚戾胡搅蛮缠,更加烦躁了起来。 “此等小事,无需皇后挂怀,皇后还是快些回去,虽是因太师入宫,陛下免不得先去宣政殿。可若晚些时候,陛下御驾去了玉宸宫,难免麻烦。” 柳念雪点了点头,裴屿既不愿自己插手,自己又何必惹这麻烦事。 去不想戚戾可不愿就此错过眼前的机会,只见她放开了裴屿,却又上前拉住柳念雪的手,“娘娘,谈完了再走,也是无妨。” 裴屿不由得皱起眉头,早知道这女人既嘴硬又麻烦,当初还不如放走了算了。 柳念雪自然看明白了裴屿的意思,便问道:“怎么?戚姑娘,不回屹儿身边了?” 戚戾微微一笑,“爷所做之事,我本就没有兴趣。如今若能入得静王府为妃,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何必跟着爷去吃苦。” “姑娘,明人面前,可不该说暗话。” “皇后娘娘,若我说,我真是喜欢上了王爷,你信吗?”戚戾望着柳念雪,眼中竟是难得的清亮。 柳念雪一愣,转而望向裴屿。却见裴屿此刻已经负手转身,根本不将这话放在心上。 戚戾看在眼里,不由得咬了咬唇。 “静王人才难得,姑娘若倾心于他,并不奇怪。可你方才既然已经见到静王妃了,就该知道,姑娘无论如何也无法‘嫁’给静王。 再者,以姑娘的身份,入了王府也不过是侍妾。静王妃又不是个好相处的。 姑娘这般的人才,又是何必呢?” 戚戾自信一笑,“此事倒也无需皇后娘娘担心,我戚戾也不是个好相处的,绝没有人能让我吃到半分亏。” “可静王,似乎并不想要姑娘。” “这便是需要皇后娘娘帮忙的地方,只要娘娘帮我,求得一道旨意,殿下自然要了我。” “姑娘需要明白……” “只要娘娘帮忙,我愿将爷的事和盘托出。” 这一打断,让柳念雪不由得一愣。这女子软硬不吃,此刻却以此相要挟。 就连裴屿也是一愣,转过身,只想看柳念雪如何应对。 戚戾看出了柳念雪的犹豫不决,不由得鼓励道:“娘娘放心,洞房花烛夜,我便会将一切告诉静王。至于静王会不会告诉娘娘,那便让静王自己决定。” 戚戾的双眸,清亮笃定。而裴屿的双眸,却多出了几分探究。 柳念雪咬了咬牙,她该有决断,如今柳屹之事不仅事关柳家,更事关大齐国事。 可自己已经对不起裴屿,难道还要…… “容本宫想想。” 柳念雪轻轻拂去戚戾的手,由竹香搀着,向廊外缓缓走去。 裴屿瞪了戚戾一眼,跟了上去。 戚戾却是无所谓,望着两人的背影,邪魅一笑。 “静王,时候不早了,本宫先行回宫了。今日之事,实在蹊跷……” “本王明白,此事本王会处理,皇后就不要担心了。” “戚姑娘所提之事……” “皇后回去,本王会处理,无需担忧。” 柳念雪有些惊讶地望向裴屿,却见他面色笃定,眼中透着几分温柔。 或许是逃避,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对裴屿说什么,便只得点了点头,转而竹香说道:“你回去,照旧行事。” 竹香一抱拳,便翻身跳下楼梯,转而便不见了。 梅香此刻早已候在了暗室门口,便上前扶住柳念雪,“小姐,我们回去。”边说,边搀着柳念雪往楼下走去。 裴屿只望着柳念雪的背影,但见她下了楼,才对暗室门口的戚戾说道:“本王竟不知,姑娘钟情本王至此啊。” “王爷一表人才,奴家心仪王爷,又有何不可呢?”她笑得如同芍药般妖艳,他却早已怒不可遏。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裴屿眯起眼。 戚戾却突然又笑得十分纯真,“我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想跟着你罢了。再者么……我还知道王爷一个小秘密。” 裴屿皱起眉,眼中多了几分寒意。 不过戚戾可不怕,凑到他身边,踮起脚,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小秘密。一个王爷,心尖尖上的人。” 那寒意转而化作了几分杀意,戚戾身子一颤,竟觉得有些冷。 “王爷这密室,还套着一间密室,对?” 她知道自己正在捋虎须,不过,她笃信这么做,很是值得。 终于,裴屿冷冷一笑,“好,你等着,明日便有轿子来接。” “那么快?” 戚戾有些惊讶,虽则自己威逼利诱,却没想到裴屿竟会那么容易就答应。 “娶个侍妾,能有多麻烦。” 裴屿边说边楼下走去,头也不回,只留戚戾独自一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倒不是真的那么想入王府,却也没想到,嫁个王爷能那么容易。 他家不是有个不好相处的王妃吗?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让她进门? 她心里疑惑,可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嫁给他,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高兴的。 一路上,也算相处了一段时间,她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值得依靠。 家国天下,这是男人家的事,她不过是个女人,若能找到一个依靠,何必跟着柳屹去南昭赌前程。 她自幼孤苦,飘零近二十载,若有机会,她更想过些安定的日子。 这个男人心里没她,她当然知道,可只要她想要,便要努力去夺。只要给她机会,让她在他身边,她不信,有她戚戾不能俘获的男人。 她微微一笑,走出密室,关上门,回到自己房中,靠在榻上,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只等着明日,轿子来接。 今日真是一场闹剧,不过她还是要感谢这个制造闹剧的人,让自己那么容易就能得偿所愿。 宣政殿中,魏忠义正向裴峰禀报近日军政要务。 “辛苦老师了。以老师之见,由谁带兵为妥呢?” 魏忠义摸了摸胡须,“若论朝中带兵,太尉自然是上善之选,不过他到底也年纪大了。其子虽勇猛,却缺少历练,到底难以独当一面。 不如就拜太尉为将,其子为先锋,或可互补长短。” 裴峰点了点头,“老师所言,深得朕心。不过如今月戎尚无动静,若月戎也伺机而动,大齐又能拜谁为将呢。” 魏忠义叹了口气,“陛下的担心,也有道理。既然如此,老臣斗胆建议,不若拜宣威将军为将,仍是赵统领为其负手。留太尉在朝中,以防月戎作乱。 大齐如今与南昭相隔一江,宣威将军素善海战,只要将军忠心,必可不负所托。再者,由赵统领牵制,也可以防顾家有所异心。” 裴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过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就按老师的意思拟旨。粮草后勤之事,就交由柳尚书主礼。” “老臣遵旨。”魏忠义说罢,便行礼退下了。 李福全站在一边,见裴峰面有倦色,便呈上一盏茶,“陛下请用。” 裴峰接过茶杯,却见李福全脸上露着淡淡的笑容,便道:“怎么,有何高兴事啊?说与朕听听。” 李福全笑道:“老奴哪里有什么高兴事。不过是想着,陛下到底心疼娘娘,便觉高兴罢了。” 裴峰掀开茶盏,吹了口气,“怎么说?” “陛下虽是禁足了柳大人几日,也冷了娘娘数日,到底还是委以重任。” “家事是家事,国事是国事。自然要分开。” “陛下圣明。” “你想说什么,就一次说完。别在这儿给朕打哑谜。” 李福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奴哪有这个胆子啊。不过是想着,娘娘伺候了陛下那么多年,向来都是一心向着陛下的。这次的事,恐怕也不例外。” 裴峰并未开口,又喝了一口茶。 李福全见裴峰面色并无异样,方才继续说道:“麻烦的事,老奴也想不透。不过老奴明白,柳家少爷身份特殊,娘娘定是怕陛下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再者,今日之事,也太过蹊跷了。这静王妃一大清早的就来禀报。就算皇后娘娘是藏了起来不现身,那静王殿下可是比陛下到的还晚啊。 老奴看,这静王妃,似乎也不曾见过别院那姑娘……” 裴峰轻笑了一声,“你还说自己想不来麻烦的事,这想的倒是挺多挺透啊。” “老奴不敢,老奴就是盼着陛下和娘娘能好好的。” “静王妃回府之后如何?” “砸了不少东西,又将安逸那小子骂了一顿。怨他不该偷偷给王爷报信,把自己供出来。” “皇后回来了吗?” “皇后只比陛下晚回宫一刻钟罢了。” 裴峰点了点头,放下茶盏,“朕也有好几日,不曾陪伴皇后了。去玉宸宫。” “陛下摆驾玉宸宫!” 第四百零九章 王妃求见 “小姐……您……真的要撮合静王与戚姑娘吗?”梅香已经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 柳念雪此时正横在榻上,闭目静思。 “平日里我闭目的时候,你可是从来不开口的。” “奴婢……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戚姑娘与静王殿下也不过相识数日,怎么就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了?若说是贪慕虚荣,天下好男子多得是,任谁都不愿意摊上静王妃这样一个正室……” 梅香的声音越来越轻,诋毁王妃,可绝不是她这个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该说的话。 柳念雪赞许一笑,“自然……要不就是她爱静王早已爱得死去活来,要不便是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会是什么呢?” 梅香刚问完,却听门口传来小德子的声音,“主子,陛下的龙撵快到玉宸宫了。主子,可要见?” 柳念雪垂了垂眉,“再不见,怕是要出事了……” 梅香会意,便去帮小德子开了门。 小德子跟着梅香走到柳念雪面前,俯身道:“主子,听说陛下已经撤了柳府的守卫,还命柳大人主持军备事宜。” “攻打南昭的将军,已经定了?” “回主子,定了宣威将军为帅,赵统领为先锋。” 柳念雪点了点头,“知道了,陛下若来了,只说我身子疲乏,睡下了。” “奴才遵旨。”小德子边应着,边退了下去。 而梅香听了柳念雪的话,早已到一旁取了条绒毯,轻轻为柳念雪盖好,又掖了掖。 “小姐平日午睡,都是在榻上小卧,如今也别换地方了。” “嗯。” 见柳念雪闭眼应了,梅香便走到外室,放下珠帘,自己在圆桌旁坐下,取了几个核桃剥了起来。 不多时,门轻轻开了,裴峰见珠帘放着,只梅香一人坐在桌旁。 梅香刚要起身行礼,只见裴峰挥了挥手,便只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裴峰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走到榻边坐下,但见柳念雪闭着眼,睫毛却微微颤了一下。 “皇后既不愿见朕,朕便回去了。” 说罢又从榻上站了起来。 柳念雪闭着眼,耳朵却听得真真的。 如今听得裴峰人虽然来了,说话之间就要走,想到自己近日里彷徨无助,又要躲躲藏藏,不免心生委屈。 又听得珠帘乱颤的声音,便以为裴峰已经出去了,心中越发难受,不觉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却不想,温柔的指腹擦过脸颊,带走了还未来得及滴落的泪珠。 夫妻多年,她懂得耍小性子,他自然也懂得如何应对。 “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疑你。” “如今倒自称‘我’了,陛下改了口,臣妾可不敢。”她睁开眼,眼眸有些微红,边说着,边白了他一眼。 “我认错了,还不行吗?”他的声音有些无奈。 “不行。” “哎——”裴峰叹了口气,“屹儿的事,你也该告诉我。” 柳念雪愣了一下,撑起身子半坐在榻上,“你……知道了。” 他转过头,见她一缕长发垂在胸口,余下的散在榻上,不由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还是这样顺滑,这样漆黑。 “我好歹是大齐的皇帝,哪里会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早知道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必如此辛苦瞒你。” “只是……”裴峰站起身,背对着柳念雪,负手而立,“出了这样的事,为何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裴屿。” 柳念雪着实没有想到,裴峰在意的会是这个。 “静王向来和屹儿交好,又是自己人,难道不是最佳人选吗?” “确实是最佳人选。”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听不出喜怒。 再也没有人开口,最近,他们之间倒是多有这样的沉默。 她心里甚是无趣,又懒得开口,便索性起身,掀帘而出,自顾自倒了杯水。 “听说,你们还有一只传信的鸟。” 她握着杯子的手一颤,险些洒出水来。 “那不过是给昊儿和暄儿玩的。” 此话一出,柳念雪自己都有些后悔。他这么问,自然是清清楚楚的,自己这么说,倒平白多了几分隐瞒。 可一想到裴峰话中的试探,又不由得多了几分怒气。 “陛下,是在试探臣妾吗?夫妻多年,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裴峰转过身,隔着珠帘,柳念雪的背影看起来单薄无助。 他突然有些心疼,一个是亲弟,一个是妻子,他最信任的两个人。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他走向那个落寂的背影,伸手覆上她的肩膀。 她的身子明显一僵,却终究没有抗拒。 他俯下身,从背后抱住她,头埋在她温热的颈间,奋力地呼吸,就好像一个濒死的人贪婪地留恋着人间。 她也有些心软了,这些日子,外患频频,他自然是心力交瘁。 她不但没有时时陪在身边,反而不让他省心。 不由得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柔说道:“夫君,我心中,只有夫君一人。” 他的手,不由得握紧。 她的肩膀有些生痛,心里却暖了一些。 她站起身,转身扑进他的怀里,心里虽有些委屈,却更多的是心疼。 “夫君……” 他顺势将她搂进,低下头,寻着她的唇。 多少年了,他每一次吻她,都好像第一次吻她那样,心怦怦乱跳,仿佛在她面前,他永远是个毛头小子。 他吻地太专注,以至于她就要喘不过气了。 一吻过后,她不由得大口喘气,脸颊绯红,却引得他越发躁动不已。 “是为夫错了,不该……” 他凑在她的耳边,轻声抱歉,她却伸手覆住他的唇。 “你我夫妻之间,不必说这些。” 他微微一笑,又将她抱紧,轻声说道:“为夫宣了宣威将军和赵信入宫,稍候还要去宣政殿理政。晚些时候再来陪伴夫人。” 柳念雪羞涩一笑,故意说道:“怎么今日倒要过来了,我可没空伺候。” “多日不见,实在是想念夫人。晚上不能抱着夫人,实在是难以入睡。” “说什么呢……堂堂一国之君,说这种话,也不怕人笑话。” 她羞涩的样子,引得他不由坏笑,“夫人冷落为夫多日,待到晚上,为夫再来惩治夫人。” 说罢,不由分说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也不顾她不好意思,又笑着再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夫人晚上等着为夫。” 说罢,便往殿外走去。 柳念雪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又望着裴峰的背影喘了口气。 总算他不生气了,只是这气,不免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 正思虑之际,却见竹香前来参见。 竹香走到柳念雪身边,附耳轻语了几句。 “怎的查了这么久?”柳念雪倒不曾责怪竹香,不过有些疑惑。 “宫中不曾有记档,陛下身边之后又都是守口如瓶的,属下这才费了些周折。” 柳念雪皱起眉,“此事竟如此隐秘……” 说罢不由得沉吟了片刻,“罢了,你也别去打听了,陛下方才心情好些,若知道了,免不得又要多想。护在我身边的人怎么说?” “这几日主子身边确有人跟着,不过方才都撤了。” “知道了,你去。派人盯着,她每日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都要报于我。” “属下明白。” 竹香离开后,柳念雪才饶有兴致地问梅香,“你猜猜,日前,是谁去见过陛下了?” 梅香想了想,“奴婢猜不着,左右是不该去的人去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是啊,是不该去,只是我也不曾想到,她对我的怨恨竟到了如此地步。竟宁愿牺牲自己心爱之人,也要害我。” “小姐说的是……静王妃?” 柳念雪轻叹了一口气,“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如今也能猜个十之八九了。” “其实奴婢一直觉得奇怪,静王妃以前明明和小姐关系挺好的。怎么自从小姐回来之后,王妃就好像有了嫌隙,总是处处躲着小姐。 而且……奴婢总觉得……静王妃看小姐的眼神,有点奇怪。” “我心里大概有数了,不过以前,我总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 “小姐如今预备怎么办?” 柳念雪轻笑一声,说道:“但凡她一日是静王妃,是暄儿的母妃,她便是我的弟妹,我也不会对她如何。 只不过,她若再要生出些事端,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今日所见,陛下到底还是信了我,只是心中多少有些疑虑,才没有将她见驾之事告诉我。 如今我若动了她,反而麻烦。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小姐觉得,静王妃的目的不止于此?” “她向来将静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若想陷害我,也绝不会脏了静王的声誉。而且,依我看,遣走昊儿和暄儿,怕也是她的主意。 她好歹,也还在意着自己的儿子。” 梅香点了点头,将方才剥的核桃拿到柳念雪面前,“小姐不要多虑,吃些核桃。” 柳念雪对着梅香笑了笑,接过小碗,却听得小德子前来通报,“主子,静王妃求见。” 柳念雪一皱眉,冷哼了一声,“她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说着,便将小碗递回给梅香,又对门外说道:“让她去西偏殿候着。” “奴才遵旨。” 第四百一十章 书房闹剧 早在柳念雪来到西偏殿之前,早已有宫女前来禀报过,顾菲儿自入殿之后,就一直无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 桌上的茶依旧冒着热气,那缕热气似乎也十分烦躁,左右乱晃。 “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烦躁?” 顾菲儿转过头,见柳念雪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昔,心下倒也半安,便忙迎上去,拉住柳念雪的手。 “姐姐!姐姐可要为我做主啊,如今菲儿能仰仗的,就只有姐姐了!” “这是怎么了?坐下慢慢说。”柳念雪拉着顾菲儿到一旁坐下,面上十分关切。 顾菲儿刚要开口,却似十分为难一般,“此事,本不该来打搅姐姐。只是……只是……” 顾菲儿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觑了梅香几眼。 “菲儿是说……别院的那位姑娘?” 顾菲儿垂下眼,无力地点了点头,“此事……姐姐怎么看?” “这……王府之事,你自己做主就是了。那姑娘虽有意求我相助,可我心中,到底还是更在意菲儿你啊。” “姐姐这么说,便是不想管这件事了。”顾菲儿嘟了嘟嘴,竟推开柳念雪的手,侧身到一旁,似在撒娇一般。 柳念雪突然有些恍惚,恍若还是当年,初识顾菲儿的时候。 “菲儿,你别怪姐姐多事。此事,虽是静王瞒你在先。但他到底是王爷,莫说是在别院养个女子,哪怕是要带府里做侧妃,也是无可厚非。 你心里既那么不愿意,便该先与静王商量。贸然来找我,反而伤了你们夫妻的情分。” 顾菲儿也不是听不懂轻重的人,可如此近,若能赖上柳念雪,她好歹才算是有几分希望。 “姐姐,不是菲儿先来找你的,而是王爷,背着菲儿来找你了……” 顾菲儿低下头,眼角已有些湿润了。 “王爷为何是来找你,而不是与菲儿商量,姐姐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静王妃,皇后娘娘面前,你休要胡言乱语。”梅香在一旁早已听不下去,便出言呵斥道。 事到如今,柳念雪自然也不想和她多啰嗦。 “王府之事,你们自己商议便是。若你是来此胡搅蛮缠的,本宫无需奉陪。” 说罢,便站起身,就要往殿外走去。 “姐姐!”顾菲儿猛地起身,拉住柳念雪的手,“姐姐当真就不管菲儿了吗?” 柳念雪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却也没有甩开顾菲儿的手。 “姐姐,你知道的,王爷心里……王爷心里本就……如今若有了妾室,便要越发不将我放在心上了……” 顾菲儿无力地松开了柳念雪的手,言语之间,似有哭腔。 “所以,你便不顾昔年姐妹之情?”柳念雪缓缓转身,眼中多了几分试探。 顾菲儿一愣,又拉住柳念雪的手,“不是的,姐姐,不是的,我没想到陛下会去。我只是想着,只要你去了……王爷见了你……那……那王爷一定就不会要那丫头了……” 顾菲儿楚楚可怜的样子,以前在柳念雪眼中是何等的不舍,今日看来就何有何等的讨厌。 梅香走上前,扶住顾菲儿,看似是在安慰,实则却是扯开了顾菲儿拉着柳念雪的那只手。 “王妃,您先不要哭。您知道的,小姐向来舍不得见您哭。” 顾菲儿的一双美眸浸满了泪水,此刻正殷切地望着柳念雪。 柳念雪叹了口气,“你这又是做什么,我也没说不帮你。只是,你要我如何帮你?” 这一瞬间,顾菲儿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姐姐这么说,便是要帮菲儿了。”她一把推开梅香,生怕柳念雪要反悔似的立刻跪倒在了地上,“求姐姐下一道旨意,了结了那女子之事。” “什么?!” “求姐姐帮我!若非是姐姐的旨意,王爷绝不会与我善罢甘休。” “你……当真如此容不下那姑娘?” “姐姐不知道,王爷已经接她回来了。我若不立刻当机立断,这静王府从即刻开始,恐怕就不是我当家了……” 顾菲儿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可眼中却满是坚毅。 “……” “菲儿求求姐姐了,姐姐皇后之尊,又是王爷的长嫂,此事不论算作国事还是家事,姐姐都是可以全权处理的!菲儿求求姐姐了!” 顾菲儿见柳念雪面色犹豫,就要准备磕头,却被梅香一把扶住,“王妃,您休要如此,让小姐特地为了一女子下旨,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 “罢了。”柳念雪抬了抬手,梅香便扶着顾菲儿站了起来。 “妹妹在此等一会儿,容本宫去书房拟旨。” 顾菲儿一听,便兴高采烈地搂住柳念雪的手臂,“还是姐姐疼我!我就知道姐姐是最疼我的!” 柳念雪拍了拍顾菲儿的手臂,对梅香说道:“着人再去倒杯茶来,这桌上的茶都凉了。” 说罢,便留了顾菲儿在殿中,由梅香扶着出去了。 待走出了数丈远,梅香才悄悄问柳念雪:“小姐,真的要下旨吗?” 柳念雪微微勾起唇角,“你说呢?” “那奴婢……” “她与我是多年的姐妹,由我下旨,虽然也算荣光,可哪里能比得上陛下的金口呢。” 梅香瞬间恍悟,福身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让小德子快去快回。” 日上三竿,西偏殿的窗外,春色连绵,可顾菲儿哪里有心思贪看春色。 她翘首以盼,只盼着远远地能望见柳念雪回来的身影。 照她自己的心思,早就想飞奔到书房,看着柳念雪亲手拟指。 只是苦于身在宫中,不敢擅自妄动。 茶已换了数次,每一次,奉茶的小宫女都让她“稍安勿躁”。 什么稍安勿躁,怎么稍安勿躁?她的丈夫此刻都把小老婆带回家了,还要她稍安勿躁? 她可比不上柳念雪,独宠六宫,外面还有人惦记着。 她不过是求她写几个字,她竟也能写得这么慢!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菲儿心里咬着牙,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的不满。 直到柳念雪手中拿着一个锦盒,出现在她面前,她脸上才终于重展了笑容。 “姐姐终于来了!” 顾菲儿立刻冲上前,想要接过锦盒,便见小德子慌张走了进来,见顾菲儿在一旁,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菲儿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德子听了柳念雪的话,才支支吾吾说道:“奴才……奴才方才听说。陛下下了道旨意……往静王府上去了……” “旨意?什么旨意?” “听说陛下心情甚好,说要赏赐王爷什么……什么……姻缘……”小德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偷偷瞅了顾菲儿几眼。 顾菲儿一听,立刻脸色泛白,匆匆福身道:“姐姐,妹妹要先回府去了。今日劳烦姐姐了。” 柳念雪拍了拍顾菲儿的手背,满面忧容道:“妹妹别急,许是小德子听错了。你赶紧回去,只要赶在陛下之前回府便罢了。” 顾菲儿恍然大悟,立刻点了点头。 “柳儿,拿着旨意,送静王妃回去。” 一旁的小宫女听了柳念雪的话,便上前双手接过柳念雪手中的锦盒,又对顾菲儿福身道:“王妃请。” 顾菲儿感激地看了柳念雪一眼,便往殿门外走去了。 见顾菲儿走远了,小德子这才迷惑地问道:“主子,何必要求了陛下?此事有主子的旨意,已是天大的荣耀。” 柳念雪惨然一笑,“如今陛下心中不安,我这么做,既是为了让陛下安心,也是为了让静王妃不安心。” “只是……委屈了静王殿下。” “是啊……到底……还是委屈了他……只是他既然做了决定,我倒也不在乎,再多欠他一次人情了。” 第四百十一章 怨结后院 静王府的书房十分简介,不过一股淡淡的墨香弥漫其中。 这墨香之淡,几不可闻,却让人有种安宁之感。 裴屿坐在案桌前,眉心微皱,左手拿着卷书,右手随意放在桌上,食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 他当然知道安逸也是没办法,只是这府中决不能再出这样的人了…… 把戚戾安置在别院看来还是不安全,她每日的饭菜里,都有自己命人加的静心散,她不能运功,自然也就没了自保的能力。 就算可保顾菲儿调不动静王府的人,可她到底还有顾家的势力在。 故而他回府不久,便命人先将她接回府里,谁知入府的时候恰好又和顾菲儿打了个照面。 他倒不是怕顾菲儿,只是实在怕麻烦。 顾菲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这些年来,他可没少见。 如今既然他下定了决心,自然不会为了顾菲儿动摇。 谁知顾菲儿这次也是铁了心,眼见裴屿不为所动,便撂下一句“臣妾誓死也不会与这等下贱女子同室而居”,冲入宫去了。 “也不知道,她若知道了,会怎么做……”他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她会劝自己吗?不,自然是不会的…… 虽是不会,可他的眉头竟渐渐舒展了。 脑中正在胡思乱想,却被一阵敲门声打乱了。 “进来。”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裴屿只以为是小厮前来奉茶,却不想大门一开,便是一股香风吹进了书房。 这香味浓烈而又甜腻,是静王府中从未有过的。 他不用抬头,也便知道是谁,更何况,那抹鲜红已经映入了眼帘。 “你来做什么?” 他的眼中没有嫌恶,有的只是陌生。 心口一疼,面上却不露半分,“听说王爷独自在书房,我来看看王爷。” 他不说话,只是继续翻着书。 她微微一笑,轻轻用力,直接坐在了案桌上,俯下身子笑道:“没想到,王爷竟是如此急不可耐,那么快就接我入府了,也不怕得罪了王妃。” 裴屿抬起眼,眼前那张粉嫩的俏脸,距离自己不过一尺。 雪白的粉颈放肆地裸露着,那白皙一直往下蔓延着,似是诱惑。 他轻笑了一声,目光回到书本,“既如此,你也该懂得感恩。” 她笑着翻了个身,几乎平躺在案桌上,“我整个人都在这儿了,王爷还要我如何感恩呢?” “我对你这人,倒也不十分感兴趣。我感兴趣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既然没有十分,也该有个七八分。”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他依旧冷如冰霜,眼前的鲜红,似乎不能诱惑他半分。 她有些生气了,双眼微微眯起。 “我们的交易,可是洞房花烛夜。如今王爷打了折扣,难道就不许我打折扣吗?” 他轻笑了一声,“别忘了你的身份,能入静王府做个侍妾已是高攀了。” 她勾了勾唇角,“说不定皇后娘娘把我的话放心上了,一转身便是一个赐婚呢。” “这你倒是想的太多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听得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王爷,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来了。” “李福全?”他喃喃了一声,才对戚戾说道:“起来。” 戚戾微微一笑,翻身站了起来,躲到了一旁的屏风后。 裴屿见戚戾躲好了,这才亲自去开了门。 “李公公,可是皇兄有何吩咐,竟劳烦李公公亲自来了。” 裴屿一边将李福全往屋里请,一边寒暄道。 “王爷这是要折煞老奴了……” 一进门,李福全便先愣了愣,随即才低头笑道:“王爷好雅兴,这书房的香味竟也如此雅致。” 裴屿也愣了一下,才赔笑道:“公公谬赞了,公公在宫里见多识广,这等俗香扰了公公了。” “老奴身在宫里,宫里还有什么见多识广可言。倒是王爷,谁不知道王爷素来喜欢天南地北跑,才能寻得这样的异香。” 戚戾躲在屏风后,将两人的寒暄听在耳里,听到裴屿说什么“俗香”,不由得咬了咬牙。 “陛下心系王爷。这不,方才陪着王爷去过别院,一回宫,便想着王爷了。陛下知道,有些话,王爷说了,王妃必然不允,顾遣了老奴过来。” 李福全边说,边转过身,一旁随侍的小太监,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锦盒。 “这……” “王爷好福气,陛下亲下圣旨。” 裴屿听了,便要准备跪下接旨,谁知一声尖利的叫声奔刺而来。 “慢着!” “静王妃?您既来了,便请一同跪下接旨。” “公公尚未宣读陛下的圣旨,是不是?” 李福全愣了愣,“确实尚未……” “那便行了,此处是皇后娘娘懿旨,还请公公先行宣读!” 顾菲儿挥了挥手,柳儿便捧着锦盒走到了李福全面前,福了福身。 “此乃皇后娘娘旨意?”李福全问道。 柳儿点了点头,“娘娘特命奴婢跟着王妃回来。” “你干什么?”裴屿将顾菲儿拉到一边,有些生气地说道。 “王爷该听听皇后娘娘怎么说。”顾菲儿高高地昂着头说道。 裴屿眯了眯眼,说道:“既然皇兄的旨意已到,自然要先宣读。还请公公宣旨。” “皇后娘娘与陛下自然是夫妻同心,先宣读皇后娘娘的旨意有何不可?!” 李福全站在一旁左右为难,这夫妻二人只为了先宣读哪道旨意,竟在自己面前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虽然裴屿和顾菲儿不知道,李福全却是清楚地很…… 这道圣旨,分明是皇后娘娘求了陛下才下的。无论如何,这道懿旨的内容也不会和圣旨相违背才是啊。 既如此,这夫妻二人,到底是在吵什么呢? 且再这么下去,这两人吵不出结果,反而误了自己回宫交差。 柳儿一直站在李福全身边,见二人争执不休,才凑到李福全耳边,轻声说道:“李公公放心,这旨意绝不会让公公为难。” 李福全微微一笑,便上前劝和道:“静王殿下,既然王妃执意如此,不如就先宣读皇后娘娘的旨意。” 裴屿垂眉一想,便对李福全抱拳道:“如此便劳烦公公了。” 说罢,便单膝跪了下去。 顾菲儿以为自己占了先机,便也高高兴兴地跪下接旨了。 李福全对柳儿点了点头,柳儿便取出懿旨,恭敬展开。 “王妃,奴婢可要宣旨了。” “姑娘宣便是了,难道还怕有人抗旨吗?”说罢,还白了裴屿一眼。 裴屿轻哼着摇了摇头,这女人,平日里倒不觉得她十分蠢,如今看来也不曾好到哪儿去。 “西山暮迟,后山红叶飘飞,景色天然……” 柳儿的声音十分明媚,可读出来的字却让人听不懂,这哪里是懿旨该有的规制,却如同是游记一般。 正在裴屿和李福全狐疑之际,却见顾菲儿疯了一般站起身,不顾礼仪,一把从柳儿手中抢过懿旨。 “诶!王妃!您这是干什么!娘娘的旨意,不可擅动啊!”柳儿被她吓了一跳,慌乱阻止道。 裴屿站起身,看了看顾菲儿,又想了想方才柳儿读到的话。 “西山红叶?”他喃喃自语,一双眼睛却牢牢盯着顾菲儿。 只见她眼睛瞪得老大,握着懿旨的手竟在微微颤抖着,嘴里还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来人,王妃身子不爽,将她扶回房里去。” 门外的小厮与丫鬟本是跪了一地,此刻得了令,便立刻起身跑到顾菲儿身边。 谁知顾菲儿一把甩开了丫鬟,拉着柳儿的手,怒道:“皇后如何关照你的?竟给了本王妃这样的旨意。” “王妃,这旨意是皇后娘娘当着您的面给奴婢的呀。您都看在眼里的呀。” 顾菲儿嘴里咬着牙,面上却故作镇定,“她不想帮我便不帮我就是,何必拿我开心!” 说着,瞪着李福全怒道:“公公不是还有一道旨意吗?宣旨!” “这……还请娘娘跪下接旨。” “哼——跪什么?陛下要赐什么给王爷,说就是了。又不是赐给本王妃的!” “你这女人,越发无理取闹。来人,把王妃请下去!” “怎么?王爷怕臣妾听到什么?陛下有好东西赏赐,难道还怕臣妾听着吗?” “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第四百十二章 香漫紫宸 “那后来呢,宣读圣旨的时候,静王妃可还在?” 裴峰俯身案上,一手握着朱笔,唇角微微露着笑意。 李福全恭敬地侍奉在身旁,回答道:“王妃被请去了后院,没有听到。奴才宣读的时候,还听到屏风后,隐约有什么声音。” “哦?怪不得他书房里,竟那么香。”说罢,不由得笑意更深了,“没想到这小子……” 李福全便也低头赔笑,“王爷有了别的念想,自然就是好的……” “对了,方才你说,皇后的懿旨,写了什么?” “那懿旨被王妃拿走了,奴才只听到了柳儿宣读的几句,说是‘西山暮迟,后山红叶飘飞,景色天然’。只是,奴才实在不懂是什么意思。” 裴峰笑了笑,提醒道:“这几年,西山的后山,有过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啊,不过是早年间……”李福全说道这儿,不由得楞了一下,“陛下的意思是?” “看来皇后倒是真的怜惜静王妃,竟为她瞒了这么久。” “皇后与静王妃,早年便是情同姐妹。” 李福全虽听出裴峰言语中似乎更有深意,但此刻却也想不到什么,便只能附和着。 又过了一会儿,李福全见裴峰不再说话。只专注于奏折,便自行退了下去。 不多时,门外看守的小太监进门在李福全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福全点点头,示意那小太监下去,便才对裴峰说道:“陛下,咱们派去南昭的探子来了消息。南昭那里也是整装待发,不日怕就要北上了。” “知道了,着人把太子他们叫回来。再把太师、太尉叫来。” “老奴这就去办。” “慢着……把冯征和柳谦一起叫上。” “是。” 玉宸宫中,柳念雪正坐在案桌前临帖。 说是临帖,倒也不是什么正经帖子,看着似乎是一封书信。 殿门没关,小德子一走进来,就见梅香对自己摇了摇头,便低头退到了梅香身边。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放下笔,便端详着面前的两副字,便说道:“怎么了?说。” “主子,陛下那儿召了老爷和冯大人一同议政,仿佛是南边有消息传来。” “南边有什么消息?” “不太清楚,只知道仿佛是南昭那边的消息。” “知道了,过两日,着人将倩姨接进宫来。我与她也是许久未见了。” “奴才知道了。” 小德子得了令,便退了下去。 梅香还呆呆地望着小德子的背影,却听柳念雪问道:“兰香怎么样了?” “哦……这几日倒开始思一些饮食了,只是她心情不好,奴婢担心会损了胎气。” “萧远还没有入宫吗?” “还没有,但这毕竟……奴婢也不敢让别的太医给她看。” “过两日倩姨进宫的时候,便让她跟着一起回去。到底她父母都在身边,还能照顾几分。” “可她父母……” “到时候便说屹儿是外出做生意了,抬举了她做姨娘便是了。” “奴婢知道了。主子,到底还是不忍心。” “这到底……是屹儿的骨肉,他的第一个孩子……” 梅香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柳念雪拿起案上方才写好的书信,与另一张书信细细比对着。 过了许久,方才点了点头,吩咐道:“梅香,把这两张纸都烧了。” 随后便起身,往院子里走去。 如今春日正盛,玉宸宫的景色自不必说。 只是,前些日子,她无心看景,实在是浪费了。 如今走在院子里,倒想起地震前那些宁静的日子,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 可随即想到近日发生的事情,不免又觉得无趣。 便也只是在秋千上坐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脚。 怎么这样短的时间,要发生这么多的事。 顾菲儿一动手,就让裴峰险些疏远了自己。 柳屹的出走,倒是留下了一个麻烦的戚戾。 南昭不日便要北上,顾家因此就要再起。 如此种种,实在头痛。 不过,如今头痛的可不止柳念雪一个人。 静王府,看似十分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裴峰亲下旨意,将戚戾赐给裴屿,虽未说明身份,可既是皇帝陛下亲自赐婚,戚戾的身份便不再是一届单纯的侍妾了。 这对戚戾来说,自然是好消息,可对顾菲儿来说,却是头等麻烦事。 “不用怕,不过是个江湖女子,家中没有依靠,哪里能斗得过顾家的女儿。” 顾菲儿很想这样安慰自己,可圣旨都下来了,也就是说,戚戾突然间从无依无靠,变成了背靠陛下。 自己难道还能将戚戾怎么样吗? 都怪柳念雪,害得自己好一顿出丑。 一想到柳念雪,心下又开始不安。 一本懿旨,看似说了寻常无用的事,可似乎处处都显示了,柳念雪知道了她的秘密。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柳念雪怎么会知道呢? 见她一人胡思乱想,小桃便上前劝说道:“小姐,您不要再想了,左右事情已经如此了,咱们也没有办法了呀。” 顾菲儿咬了咬牙,手上扯着帕子,几乎要被扯破。 “小姐……不如让奴婢……” “不行!那女人十分狡猾,你是我手中最后的底牌,万一你暴露了,你我都要惹来数不尽的麻烦。” “可皇后那边不是已经……” “她到底不曾明说什么,看她的样子,也是顾念着姐妹情分的,我们切不可擅动,自找麻烦。” “奴婢知道了。”小桃点了点头。 远处的花丛中,戚戾早就看到了顾菲儿一脸愤恨的样子。 推了推身边的裴屿,轻声道:“你看,我就说你的王妃,此刻一定恨死我了。” “你就是为了看这个,拉着本王躲在这儿?” “这日日朝夕相对的女人,王爷,你可得看清她的真面目,不要被蒙蔽了才好。” 裴屿白了一眼,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竟然被这女人拉着躲在树丛里偷窥。 “本王娶妾,她自然是不高兴的,难道还要兴高采烈的迎你进来吗?” “那……寻常大户人家,都讲究娶妻娶贤。你们这帝王世家,不更要如此吗?” 这话倒也没法反驳。 戚戾见裴屿不说话,心里有些得意,便继续说道:“不就是因为这静王妃,和皇后娘娘一样,都是善妒的女子。所以如今这皇家宫苑,子嗣才如此凋零吗?” “你胡说什么!” “什么人!” 许是裴屿盛怒之下,声音略响了些,竟惊动了小桃。 “小桃,去看看。”眼看着顾菲儿跟着小桃就要过来了。 裴屿白了戚戾一眼,正要起身,却见戚戾竟然盯着自己暧昧一笑。 他一愣,只想着这女人笑什么呢? 却见戚戾竟一把将他扑倒在地,顺势便压在他身上。 “你……” 他一开口,她便覆上了他的唇。 “哎呀!小姐别过来。” “什么别过来?我看看!” 裴屿想要推开戚戾,却不想她抓得这样紧,牵扯间,两人翻了个身,变成了裴屿压在了戚戾身上。 “你!你们!你们!” 顾菲儿指着草丛中翻滚的两人,气得脸都红了。 戚戾这才放开了裴屿,坐起身,佯装慌乱了整理着头发,一脸娇怯。 “王爷,妾身说了不要在这里,您看,被王妃看到了多不好。真讨厌……” “你们!你们!”顾菲儿气的几乎要昏厥过去,幸好小桃一直在身边扶着。 裴屿站起身,咳了两声,才问道:“王妃怎么在这儿。” 顾菲儿咬着牙,“王爷自然不希望妾身在这儿了。” 戚戾看在一旁,好不高兴,站起身,十分体贴地帮裴屿拍掉身上的灰尘,还顺势将手塞进了裴屿的手心,小猫一般地靠在裴屿的肩膀上。 他身子一僵,她便越发高兴地抱着他的手臂。 顾菲儿哪里还能看得下去,略一福身,便气呼呼地走了。 “王爷自便,妾身要回房休息了。” 但见顾菲儿走远了,裴屿便放了戚戾的手。 谁知戚戾又一把抓了回去,邀功道:“我可聪明?” 裴屿无奈地哼了一声,“聪明聪明,你是有办法。” 说罢,又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戚戾得意地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王爷,您的唇上,有妾身的胭脂。” 但见他头也不回,只伸手不住地去擦嘴。 她笑得更高兴了,顺着他走过的路,又跑到他身后跟着。 银岭边上,原本的崇山峻岭早已不见,如今就连水流也不再湍急,只是绵延百里,望不见头。 五匹马,五个人,正在江边屹立,似乎在等着什么。 为首的男子勒马回头,望着自己背后一望无际的土地,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主子,我们这一去,可就回不了头了。”肃赢说道。 柳屹没有回答,依旧望着自己背后的故土。 “少爷,您想小姐了吗?” 菊香的声音十分温柔,却刺地柳屹心口一疼。 他调转马头,问肃赢:“船什么时候来?” “快到了,约莫还有一刻钟。主子,戚戾……” “放心,谁能奈何得了她。” 肃赢点了点头。 约莫一刻钟后,船到了,几人下马换了船,飘向了茫茫江流。 第四百十三章 摆驾玉宸 冯倩倩并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对她家向来优渥,这可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幽禁。 屹儿不见了,柳谦却只要她当做无事发生。 她想问个原由,但见他日日忧心忡忡的样子,却也不忍开口,只得自己憋着。 好容易解了禁,想问问自己父亲。 可冯征只是对她长吁短叹,有用的事,是半句也没告诉她。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柳念雪派人来接,却不想竟被塞了一个有孕的兰香。 “念雪,这丫头在宫里怀上的,到底也是不好听,就这么带回去……” 冯倩倩心中不免担心,如今是什么世道?她虽不是精明的人,却也能看得出来几分。 外面早就不是他们家呼风唤雨的时候了,这时候从宫里送出来一个有孕的,还要抬做姨娘,岂不是白白落人话柄。 “倩姨放心,这孩子是屹儿的孩子,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如何的。” “哎——最近,你爹总是忧心忡忡。我心里担心,却也不敢问他。” 柳念雪拉着冯倩倩的手,安慰道:“倩姨不用担心,左右陛下顾虑已消,没事了。” “这……”冯倩倩四下里看了看,断定了无人在外,才轻声问道:“陛下,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柳念雪摇了摇头,“前朝事多,陛下一时间心里不舒服,也是有的。” 冯倩倩叹了口气,“罢了,你们都只瞒着我一个。我也知道,你们是担心我……” “倩姨,实在我自己心里,也乱麻似的,找不到头绪。” 柳念雪边说着,不由得伸手扶额,十分疲累的样子。 冯倩倩往柳念雪身边靠了靠,抚了抚她的背,“罢了罢了,男人的事让男人烦去,我们凑什么热闹。你身子向来不好,别太忧心,反而伤了身子。” 柳念雪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说道:“倩姨,爹那里,凡是还要你替他看着点。” “你放心,你爹那个鬼伶精,你还不知道吗?比谁都精明,再说还有我爹在,没事的。” “那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梅香便带着兰香来到了殿内。 兰香方才已经听梅香说过送她回家之事,此刻又见了冯倩倩,便想要跪下行礼。 “罢了,你是有身子的人,就不要行礼了。” 柳念雪免了兰香的礼,可一旁的冯倩倩却看都没看兰香一眼。 “既然她来了,我就带她回去了,你自己在宫中也要当心,如今身边少了一个人,更要小心才是。” “倩姨放心,幸好身边都是些得力的,倒也无妨。” 冯倩倩点了点头,起身与柳念雪话别,只对兰香说了句“走”,便带着人离开了。 这几日,裴峰偶尔会过来,却也不是日日都过来。 前朝事多,柳念雪自然知道。 只是往年,不论多么忙碌,他总会来陪她用晚膳,也总是宿在玉宸宫的。 可如今,他身边并没有多出什么别人,却好像与她疏远了似的。 他不再与她谈论国事,但凡聊起也只是随口敷衍。 就连李福全,如今也很少告诉小德子宣政殿里的事。 她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后,在这没有人的后宫中,每日只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等着皇帝想到自己的时候,方才来临幸一次。 他不来,难道自己也不能去吗? “梅香,去备些点心,要陛下爱吃的。” 梅香听到自家小姐这么说,心里自然高兴,“小姐早该去看陛下了,奴婢这就去。” 春末时分,偶尔会有蒙蒙小雨,雨丝绵密,雨点却不大,偶尔春风吹到面上,便觉得湿漉漉的,倒也清爽。 李福全哪里能想到,皇后娘娘今日竟然起了兴致,突然造访了紫宸宫。 待到人已到了宫门口,他便只见到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款步而来,梅香的手上,提着个食盒,却没有打伞。 “噢哟,娘娘,您怎么没打伞就这么来了。梅香,你也不仔细着点。” 他一边示意身旁的小太监上前打伞,一边迎了上去。 可柳念雪却敏锐地注意到,李福全身旁的另一个小太监,正低着头,悄悄往后殿去了。 她佯装不知,只是笑着说道:“这春雨拂面,倒也舒服,公公在此,想必陛下也在此了。” 李福全笑道:“陛下看奏折看累了,便想歇歇。此处,离宣政殿更近些。” “本宫带了些陛下素日爱吃的点心来,公公带路。” “娘娘,此刻陛下怕是在休息。不如……老奴将点心带给陛下……” 李福全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地觑柳念雪,生怕在她脸上看出半分不悦。 “李公公,您真是说笑了。陛下就是在休息的时候,哪里拦过娘娘呀。” 梅香说罢,还掩了掩嘴,说笑一般。 “呵呵……梅香姑姑说的是,可是……”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公公已然不将本宫这皇后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柳念雪问这话的时候,嘴角还含着笑意。 可这笑意在李福全看来,却是惊地一身冷汗。 进退两难之际,眼角的余光瞄见方才离开的小太监已经回来了,便对柳念雪说道:“老奴不敢,娘娘请。” 柳念雪垂下眼,似乎并未看到那回来的小太监。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突然跳的很快,很用力,好像要跳破胸膛一般。 往后殿去的路,向来不远。 可今日不知为什么,柳念雪却走得很慢。 就连李福全都觉得奇怪。明明方才皇后执意要来,却又为何走得这样慢? “娘娘,到了。容奴才去禀报一声。” 柳念雪点了点头。 门一开,便有一股香风从殿里吹了出来。 梅香愣了一下,忙抬头去看柳念雪。 但见她面色如常,不过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不过,梅香却能感觉到,柳念雪搭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正默默地捏紧了。 或许,她应该先回去,此刻相见于彼此都没有好处。 可凭什么?她是皇后,凭什么要躲开? 她从来也没想过要做什么贤后,如今这香味都飘到自己鼻尖了,难道自己反而要躲开? 李福全已经出来了,开着门恭敬地让到了一边,“娘娘请,陛下还睡着呢。” 柳念雪回过神,深深地吸了口气,从梅香手中接过食盒。 “小姐……”梅香似乎想要阻止她。 柳念雪拍了拍梅香的手背,“你在门口等着。” 李福全关上了门,见梅香竟一脸忧虑地望着门内,不由得有些忐忑。 柳念雪走进殿中,但见珠帘垂着,殿内寂静一片。 隔着珠帘,似乎能看见裴峰正卧在床上。 桌上的香炉里,徐徐升着幽兰似的香味。 她心里有些抽痛,这香味与方才分明不同。 她垂了垂眉,将食盒放在桌上,轻轻掀起帘子,往内室走了过去。 她朝思暮想的人,正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正香。 她走到床边坐下,但见床单有些凌乱,不由得心里越发难受了起来。 真是个英俊的男人,她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他英俊得夺人心魄。 初见他时,尚不知他是帝王,便已日日不能忘怀。 若是寻常女子,见了如此英俊的陛下,想必更是不能自已了。 这些年来,几乎日日见到,自己倒少有机会,这样平静地望着他。 她叹了口气,看着他俊秀非凡的脸庞,心里的怒气竟消了大半。 怒气消了之后,剩下的便是失望和痛心了。 若是以前,见他这样睡着,她总会和衣躺在他身侧,可如今,她没有半分这样的心思。 又坐了一会儿,见他依旧睡着。 她便悄悄起身,走到珠帘外,又拿起食盒,走出门外。 “公公,既然陛下睡着,便不必说本宫来过了。” “奴才遵旨。这食盒……不如奴才一会儿呈给陛下。” “那边有劳公公了。” 李福全刚伸出手,还未碰到食盒,谁知柳念雪却先松了手,点心和碗碟瞬间落了一地。 李福全见状忙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梅香,扶李公公起来。原是本宫自己不小心,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梅香扶起李福全,“公公请起,娘娘向来宽厚,不会放在心上的。” 李福全唯唯诺诺地点着头,眼角却见梅香扶着柳念雪往殿外去了。 见两人已走远,李福全这才舒了口气,嘴里喃喃道:“陛下,您真是要了老奴的性命啊……” 他摇了摇头,开门往殿内走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 前尘往事 “小姐,您别生气,怕是我们想错了,陛下对您向来是一心一意的。” 梅香一边为柳念雪倒茶,一边安慰着柳念雪。 柳念雪冷哼了一声,“连你也想到了,可见我没有想错。” 梅香抿了抿唇,想再劝柳念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幸好小德子及时来了,这才化解了尴尬。 “主子,您找我?” “你干爹那儿,最近有什么消息?” “干爹最近很少和奴才说御前的事。奴才也问过几次,他都打哈哈过去了。” “陛下最近,常去紫宸宫?” 小德子愣了一下,“确实……是奴才失察了。以往陛下总是在宣政殿里批阅奏章,累了便在偏殿歇着。如今,似乎确实经常去紫宸宫。” “什么时候开始的?” “倒也没多久,左不过是这十来日的事。” “知道了,你下去。不要露了马脚,平日里照原样给你干爹请安就是了。” “奴才知道了。” 小德子出去后,柳念雪又吩咐梅香道:“梅香,你去关照竹香。所有宫中与顾家来往的消息,全部都要给我截下来。 顾家人每日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我都要知道。” “顾家?”梅香有些疑惑,“小姐难道怀疑……?” “是我疏忽了,顾菲儿哪有那么聪明?在这宫中,除了陛下,还有谁,是可以瞒着我做这些动作的?” “难道……” “除了她还有谁?我素来敬她,没想到她竟在我背后耍这样的手段。” 梅香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可小姐不在宫中的时候,大皇子多亏了太后照拂,奴婢……” “等竹香那儿有了消息,你便知道,我是不是胡乱揣测了。”柳念雪面上冷如冰霜。 梅香愧疚道:“小姐,梅香不是这个意思。” “你且让竹香去查。我也希望,自己是胡乱揣测。” 梅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殿中再无一人,柳念雪疲惫地走入内室,侧卧在了床上。 她突然很想哭,但此刻,竟连为谁而哭,也不知道了。 许是心力交瘁,她竟然一恍惚便睡着了,她向来睡不安稳,这一觉却格外地沉。 恍惚间,总觉得是裴峰陪在自己身边。 待再醒来时,却只见殿中依旧空无一人。 夕阳西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看起来多了几分暖意,照在身上却只会让人生寒。 又是两日过去了,裴峰不曾来过玉宸宫,都宿在了紫宸宫里。 有时候,柳念雪突然很想直接冲到紫宸宫,当面质问裴峰。 不过,她忍住了,无论如何,她要先等来竹香的消息。 幸好,竹香向来可靠,不过两日,便带回了消息。 “主子,太后今日命慎姑姑去了顾家,送了些东西,也带了些东西回来。” “是什么东西。” “属下无能,顾家四周满布暗卫,属下不敢贸然进入。不过慎姑姑带回寿康宫的东西,属下找到了。” 竹香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布包,双手奉给柳念雪。 “属下偷拿了一些,料想不会惊动到慎姑姑。” 柳念雪接过布包,说道:“做得好,顾家人狡猾,绝不可轻举妄动。这是什么东西?” 柳念雪打开布包,只见里面包着些白色粉末。那粉末没有味道,看着如同墙灰一般。 “属下无能,还不知道……” 柳念雪并未责怪竹香,只是仔细看着手上的粉末,嘴里喃喃道:“这总不会是无用之物……” “主子放心,属下已将此物交给黑羽卫中的药师研究,相信不日必能有消息。” “这东西……竟连黑羽卫中的药师,都要花费时间研究?” 竹香点了点头。 柳念雪叹了口气,“无妨,我们等着便是,这两日都等得,再多几日也无妨。” 梅香在一旁叹息道:“若是萧大人在就好了,有他在,一定事半功倍。” “如今也不知道,他那里如何了。”柳念雪叹息道。 “也不知萧大人被藏去哪儿了,竟连赵府和萧府都只以为他外出公干了。” 梅香的话,突然让竹香想到了什么。 “主子,之前您命属下调查萧大人之事,可还记得属下禀报过,出入京都的记录,并未有提及萧大人的。” 柳念雪垂了垂眉,“你的意思,他还在京都?” “可也不一定要用萧大人的记录啊,若把萧大人伪装成旁人带出京都不就行了?”梅香好奇道。 竹香摇了摇头,“萧大人妙手,且为人宽厚,常与萧夫人一同赠医施药。 京都中少有不认识他们的。若是将他冒充成别人,实在难保这守城之人一个都认不出来。 自然,守将和城门小卒都可以帮着一起作假,可既然上面是要瞒着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那么多人知道,难保个个都能守口如瓶。” “萧远若未离京都,可这么久了,我们却是连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柳念雪叹息道,却突然皱起了眉。 “主子也想到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本身就很奇怪。” 柳念雪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便亲自去萧府走一趟。” 转而又将手中的药粉递给梅香,“梅香,将这药粉藏好,切不可让第四人知道。明日,你和我出宫,去看看萧夫人。” “奴婢知道了。” “属下也退下了。” 此时的宣政殿中,裴峰处理完手头上的最后一本奏折,不禁伸了个懒腰。 李福全递上一杯茶,笑着问道:“陛下忙完了,可要去紫宸宫?” 裴峰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皇后这两日怎么样?” “皇后娘娘这两日都在玉宸宫中,并无什么不妥。” “你不是说,那日皇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吗?” “老奴是这样揣测的,且皇后娘娘向来心思细腻,故而老奴有些担心。不过看这两日,娘娘宫里也没消息,许是老奴多虑了。” “这两日,小德子来过吗?” “小德子日日都会来给老奴请安,这两日倒也没落下。据他说,那日皇后娘娘回了宫里,倒也没说什么,只说陛下政务繁忙,让梅香好好做些炖品再送来。” “嗯……” 裴峰又喝了两口茶,问道:“朕有几日,没有去过玉宸宫了。” “回陛下,有五日了。” “摆驾,朕去看看皇后。” 这一晚是朔月,夜色格外迷蒙。 不过这龙撵,自有数不尽的灯笼照着,便也不觉得十分昏暗。 待到了玉宸宫,裴峰突然发现,往昔间灯火恢弘的地方,竟莫名地多了几分阴沉。 守门的小太监看到龙撵停在了面前,竟还揉了揉眼睛才跪下行礼,“奴才给陛下请安。” “起来,这宫里怎么也不多点些灯。” “回陛下,娘娘以前总吩咐多点灯,担心陛下晚上来的时候看不清路。 如今娘娘说,左右陛下也不常来,便不要日日点灯了,剩下些用度也是好的。只让奴才等惊醒着,陛下来了再点灯。 今日是奴才疏忽了,早该在龙撵过来的时候就点上灯的。” “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 小太监吓得跪倒在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罢了,退下,也不必去通传了,朕去看看皇后。” 十方灯笼在前引路,裴峰走着走着,竟觉得玉宸宫通往后殿的路,有些长。 “李福全,朕是不是太久没来玉宸宫了,怎么觉得这路那么难走。” “陛下政务辛苦了,这玉宸宫是离宣政殿略远了些。” 梅香守在门外,见龙驾远远过来了,便迎上前,福身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起来,皇后在干什么?” “这个点,小姐约莫在看书。” 裴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便径自往寝殿去了。 梅香探头望了望,对李福全说道:“公公偏殿歇会儿,奴婢为公公上茶。” “劳烦梅香姑姑了。” 裴峰走入殿内,却见柳念雪卧在榻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玉手半垂在榻边,地上摔着一卷书。 他走到身旁,拿起书卷,随手翻看了一下。 “小小女子,看这种书做什么。” 说罢,便将那卷《国策》丢到了一边。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可她竟没有醒转。 她以前从未睡得这样沉。 他坐在她身边,抬头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如玉一般的脸颊,这世上似乎再也没有这样好的颜色了。 她呼吸均匀,可就是是没有醒。 莫不是在装睡? 他轻笑了一下,俯身轻唤道:“夫人,醒醒。”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 他突然有些慌了神,一把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可她的身子竟无半分力气一般,无力地靠着他,脸颊垂在他的肩头。 她的呼吸平顺,好像只是睡着了,可仍由他如何轻拍她的脸庞,她却依然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来人!来人!宣太医!” 第四百二十五章 准备西去 裴昊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跟在柳念雪身后,眼看着柳念雪只是和魏清姿说笑,似乎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可他偏偏就是能感觉到,分明有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在了自己身上。 一路走,他只觉得自己的额头已经冒满了汗珠,眼看就要滴下来了。 裴暄几乎要憋不住笑,可他到底也没打算就此把裴昊给献祭了。 便笑着走到柳念雪身边,从梅香手中接过了柳念雪的手,弯腰扶着柳念雪,轻声在柳念雪耳边说道:“伯母,容侄子和堂兄一同禀报。” 柳念雪狐疑地看了裴暄一眼,倒也没有拒绝。 “你伯母和儿子说话,你凑过去干什么。”裴屿上前提溜住裴暄,说道。 “父王,我也很想念伯母啊,就不许我说几句体己话吗!” “别扰了你伯母休息,跟我回去。” “伯母——”裴暄拉着柳念雪的手臂,竟撒娇了起来。 柳念雪哭笑不得,便对裴屿说道:“让他再坐一会儿,晚些时候就回去,可好?” 柳念雪亲自开口,裴屿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对裴昊训斥道:“你伯母今日累了,你别在那儿磨时间,请个安就给我回去。” “知道了,多谢父王。” 说着,便拉着柳念雪和裴昊,跟着魏清姿往客房去了。 客房中,四人坐定了下来,梅香便兀自先到内室帮柳念雪铺床去了。 魏清姿早已注意到了气氛不对,此刻又见裴昊坐在柳念雪身边,那头几乎要埋到胸口去了。 不由得无奈一笑,这孩子倒是老实,一点都不像另外那位主。 边想着,边又瞅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的裴屿。 他正站起身,为柳念雪倒了一杯茶,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有事的样子。 他为柳念雪倒好茶,又为魏清姿倒,再为裴昊,最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自然没有人去拿茶杯,却只有他自己,一坐下便喝了口茶,还在嘴里抿了抿,挑了挑眉,似乎不太满意似的。 魏清姿见他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险些要笑出来。 再看裴昊,额间的汗珠早就顺着脸颊滴了下来。 这两人,真的是堂兄弟吗? 若不是两人年岁有异,魏清姿真要怀疑当年是否抱错了孩子。 这裴暄的狡猾劲头,十足十便像是柳念雪的儿子。 可这裴昊的老实样子,倒真是有点…… 想到这里,魏清姿有些沮丧,当年不曾觉得,可如今看来,彼此到底也是两路人了。 其实,魏清姿亲自陪柳念雪来客房,自然是事要和柳念雪商量,可如今见了这样的情势,哪里还要多留。 便对柳念雪说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柳念雪点了点头,“我也有好些事,想要和你说呢。” 魏清姿笑了笑,便起身对着裴昊和裴暄道:“你们请了安,便早些回去。” “魏姨好走。” 裴昊还吓得反应不过来,倒是裴暄告了个别。 关门声之后,便又是沉默。 “怎么,你还不说吗?你魏姨都走了,你还不好意思?男子汉大丈夫,做得出就要认。” 柳念雪看到儿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倒也心软了几分,话虽重,语气却不重。 裴昊咽了口唾沫,又抬头看了看魏清姿,才低头道:“母后……儿子……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儿子和那个怜妃……其实没什么……” 裴暄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伯母,此事不怪堂兄,是我让他去的。” 柳念雪皱紧了眉头,心中十分生气,却仍压着怒火。 “暄儿,你可知此事一旦露出马脚,对昊儿极为不利!” “伯母,你先别急。听暄儿说。” 柳念雪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裴昊越发愧疚,可裴暄却微微一笑。 “伯母不必担心,别说堂兄和那怜妃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了什么,倒霉的人也不会是堂兄。” 柳念雪眉头一颤,她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没想到,裴暄竟连这层都想到了。 裴暄知道柳念雪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可裴昊肯定不明白,便继续说道: “伯父只有堂兄一个儿子,将来继承大统的必是堂兄。 那怜妃么……不过是个妃子,要多少有多少。伯父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伤及与堂兄只见的父子之情,也不会让大齐太子蒙上觊觎庶母的污点。 到那个时候,也只能委屈了那怜妃娘娘,做个替死鬼了。” 裴昊一愣,惊讶地望向裴暄。原来他还有这层打算? 再看柳念雪,脸上一点都不惊讶。难道母后只这会儿功夫,就已经想到了? “你的打算虽好,可这是一招险棋,陛下在宫中时,怜妃自然不敢太过逾矩。不过,如今陛下南下,你说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伯母放心,堂兄正人君子,绝不会被蛊惑的。” 柳念雪无奈一笑,到底还是年轻了。 她转向裴昊,“此事既往不咎,可如今你父皇不在宫中,你务必要小心那女子。” 裴昊还未回答,裴暄却开口打断道:“伯母,不想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吗?” “你们?” “多亏堂兄陪她聊天那么久,多少有了线索,如今也七七八八了。” 裴昊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对柳念雪说道:“母后,那女子果真是顾家人。” 这消息,不用查也知道。 “伯母,虽是顾家人,却是顾家旁系中的旁系,无论如何都查不到的旁系。” 柳念雪想了想,“顾家送人进宫,自然会怕我们去查,找一个旁系中的旁系,倒也在理。” “是山西那边的一支,当家的叫顾瑞,不过是个地方商人。 那女子的母亲姓杨,出身青楼,美貌非常。顾瑞,便是她的恩客。后来,便收了房,得了这个女儿。 谁知,那顾瑞是个短命的,没几年就死了。 当家的死了之后,杨夫人被大房迫害,就连族谱里的名字都给划掉了。 那杨夫人也是可怜,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又带着女儿回了青楼。 这女子自小在青楼长大,岁数一到,便在青楼挂了牌。 顾家人千方百计地找到了这个女子,帮她弄死了那个大夫人,又将她生母挟持,要逼她入宫。 谁知这女子倒也是个实在的,一听是入宫享受荣华富贵,立刻就允了。 倒也不管她生母的死活了。” “这杨夫人倒也可怜,只是这怜妃竟连自己生生母亲的死活都不顾。一时间倒也难以拿捏了。” 裴昊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两人说话。 裴暄点了点头,又说道:“这样一个女子,伯母以为,顾家人为什么要送她入宫呢?她连母亲的死活都可以不顾,难道会一心一意帮助顾家吗?” 柳念雪眉头一皱,“若说是为了荣华富贵,也未尝不可。只是,她也在陛下身边一段时间了,该知道,顾家在她身后,才是她毕生荣华富贵最大的阻碍。” “伯母说的极是。且她既身在妃位,又深受皇恩,一朝有孕,堂兄便应该是她最大的敌人。又为什么,要与堂兄如此坦诚以待呢?” 柳念雪吓了一跳,不禁伸手抚住胸口,“你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却见裴暄伸出手指,按在自己唇上,“嘘”了一声,“伯母,不可说。” 柳念雪喘了几口气,抚平心绪。 裴昊虽然听不懂,但也早就习惯了,左右裴暄也不会害他和柳念雪,听着便是。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才开口道:“如此,我终于明白,如今顾家种种,到底意欲何为了……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裴暄摇头道:“出了这间房门,便无一人知晓。” “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侄子明白,伯母放心。” “既如此,你二人在京都,应该无碍。只是昊儿在宫中,要小心那女子。” 见柳念雪看向自己,裴昊便本能地点了点头。 裴暄身子往后一靠,笑道:“伯母该让堂兄娶个太子妃,这样才能防着有人半夜爬上床。” 柳念雪一听,不由掩嘴,“你这小子,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裴昊愣了一下,随即惊呼:“你的意思是,她会半夜爬到我床上?!” “你那么惊讶干嘛?伯父在宫里,她都敢两三天头的约你在御花园私会。如今这宫中已经没人管得了她了,她还不爬上你的床,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这……那我该怎么办啊?” “无妨无妨,门禁森严些就是了。再不济,你可以每日出宫,住在我这边嘛。” 柳念雪笑着摇了摇头,“如此不妥,反而打草惊蛇。这样,待那怜妃真来找你了。你便情真意切地对她说,自己绝不会欺辱了她。 要等你父皇回来,光明正大的向你父皇求娶。若你父皇不允,你便带着她远走天涯。 必要等到八抬大轿,将她抬入府中的时候,你才会与她成其好事。” “可……若是父皇回来了,准了怎么办呀?” “傻瓜!母后又没叫你真的娶她,你只骗她就是了。” “哦……儿子明白了。”裴昊浑浑噩噩,却也懂了大半。 裴暄听到这里,不由得站起身,对着柳念雪深深作了个揖,“伯母妙思,侄子拜服。” “行了,你可别拜服了,将来有事商量着来,你别再自作主张,伯母就阿弥陀佛了。” 裴暄笑着挠了挠头,“侄子也是想帮帮伯母。” “好了,天色晚了,你们都快些回去。再晚,天都要凉了。” 裴昊与裴暄点了点头,起身对柳念雪道别。 “昊儿,你别忘了幽兰花的香粉,记得给她送去。” “儿子知道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也觉得一阵疲倦涌了上来,便往内室走去。 裴昊与裴暄二人一路往外走,就听裴昊轻声问道:“刚才母后说的办法,你可得再给我讲讲。我怕到时候又要闯祸。” “放心,我仔细着和你说,不过你只记住一点,守身如玉就行了。” “这我自然没问题,你放心就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往远处去了。 第四百十四章 嗜睡之症 “念雪还睡着呢?” 萧远见梅香在门外坐着,房门却还紧闭着,便问道。 梅香闻声便站了起来,对萧远说道:“小姐还睡着,昨晚回来还与太子和世子聊了一会儿,许是累着了。” “我听说,之前她有过睡症?” 梅香点了点头,“便是这个睡症,惹出了许多争端。” “我倒是也略有耳闻。” “您这些日子去了哪儿啊?若您在宫里,他们也不会陷害了小姐。”梅香说着,顿觉失言,又忙摇头道:“萧太医,我不是在怪您,只是……” 萧远低头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今日过来就是想和她说这些事的。前些日子,她除了睡症之外,身子可还有不妥之处?” 梅香想了想,“那段日子,小姐就是贪睡些,其他倒也没什么。” “贪睡了多久?” “大概有一两个月的样子。不过,自从诊断出来,倒也就渐渐好了。” “知道了。”萧远一边说着,一边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你忙你的,我在这儿等她。” 萧远就这样在石桌旁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魏清姿也来了,柳念雪这才醒来。 梅香对两人福了福身,先去伺候柳念雪洗漱了。 魏清姿对着萧远笑道:“这丫头,倒是比我睡得还好了。” “睡得好是好事啊,她多少年都睡不着觉了,如今人生入了低谷,反倒睡得着了。” “倒也不是低谷高峰的事。只不过,她向来心细,总有牵挂在身上。如今,陛下这样对她,儿子又长大了。她反而没了牵挂。” 萧远一愣,见魏清姿望着柳念雪房间的门,眼中透着心疼,不免也点了点头。 不多时,梅香出来,将萧远和魏清姿迎了进去。 “你们怎么一道来了?”柳念雪惊讶道。 魏清姿在柳念雪身边坐下,“倒不是巧,妹夫在门口等了许久了,我刚刚才到。” 萧远便也在柳念雪另一侧坐了下来,顺手便拉起她的手放在桌上,号起了脉。 片刻,便笑道:“很好,确实很好。幸好你这几年养的都不错,他们下药的时候,手上的分量又轻,否则还说不准会有什么影响。” “下药?”柳念雪和魏清姿一同惊道。 “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过睡症。怎么会突然有了,又突然好了。” 柳念雪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可若有人要对我下药,下什么药不行,偏要下这种没用的?” “念雪本来还和陛下有些龃龉,反而倒是这药,帮了忙,让陛下日日去了……”魏清姿也忍不住疑惑道。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对你下药。”萧远回答道:“但我为你号脉那么多年了,你有没有睡症,我最清楚。” 柳念雪沉思了片刻,“你可知道,那药是什么药?吃久了可有什么害处?” “如今脉息已经恢复,且没有什么后遗症。根据那药的症状看来,有可能只是寻常的安神药物。 可但凡是药,吃久了必是有所损伤的。再说,安神药这东西,一旦计量越加越大,对身体必是大大的不利。” “那……安神药所致的嗜睡,和睡症的脉息,是不是应该不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 柳念雪冷冷一笑,“太后……当真是好手段。” 魏清姿忙问道:“竟是太后?” “当日太医署的医官都到了,无一不说是睡症。张太医是太医署的院首,他可是太后的人。” 魏清姿轻叹了一口,“看来,他们是没料到,陛下当日会突然造访。再者,后来陛下便日日过来,他们反而难以下手了。” “果真人算不如天算。”萧远冷笑了一声。 “算了,此事多说无益,如今各家中情况如何?”柳念雪问魏清姿。 “这便是我想和你说的事。如今顾家一家独大,除了顾老太傅尚未入朝,其他能官复原职的也都已经七七八八了。 只是,顾家此次再起,表面上十分低调,就连门客也不再招揽。 平日里多是闭门谢客,很少见人。” 柳念雪冷哼道:“看来,他们家早已志不在此,有了更远大的目标了。” “你的意思……顾家要再进一步?” “只是猜想罢了。” “可恨如今实在是无人可以与他们对抗。陛下仿佛是铁了心要用顾家,也不知是为何…… 这一次,要不是我爹早就猜测月戎必会出兵。我们也难有机会想办法把妹夫先救出来。” “可我一直想不通,陛下扣着萧远,到底是为什么?” 魏清姿叹息道:“依我看,这陛下真是糊涂了。竟还被一妖女迷惑!” “陛下他,其实都知道。”萧远开口道。 柳念雪和魏清姿不禁都愣住了,尤其是柳念雪。 “他都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其实一直在宫里。” 魏清姿惊道:“妹夫先前一直不肯说,原来是因为一直困在宫中?我们还以为,你是困在府中了才会毫无消息。” 柳念雪似乎有些生气,“他既知道,何故如此放任。”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放长线,钓大鱼?” 柳念雪没有说话,魏清姿也没有说话。 萧远见不得这样的沉默,便继续说道:“早先我被陛下扣在宫里,是……是他察觉到自己身子有些不对,所以才让我去的……” “他……他怎么了?”柳念雪故作镇静,却不由自主地拉住了萧远的手。 “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在他身边,还能有看不好的病吗?” 柳念雪舒了一口气,“那……那他到底是怎么了?” “也是被人下了药,只是那药……幸好陛下向来机敏,下药的时间不长。” 柳念雪低下头,却难掩神色的慌乱。 “你放心,他没事。” 柳念雪沉默着点了点头。 “对了,昨天那两个小子和你说了什么呢?”魏清姿忙扯开话题。 “我今日正是想和你说这件事,这两个小子,到底是长大了……” 柳念雪便将昨夜与裴昊、裴暄之间商量之事告诉了魏清姿与萧远。 自然,并未详说如何查探,只是将怜妃的身世告诉了二人。 魏清姿听罢,便说道:“既如此,我们便在怜妃身上动些笔墨。依我看,那怜妃倒也未必完全不在意其生母。 她自小与其母相依为命,未必真就如此狠心。 不过是顾家如此要挟,她必要表现得不在意,才能保得母亲安全。” 柳念雪点头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我们到底对怜妃不熟悉,如此猜想也未必作数。” 魏清姿想了想,抓住柳念雪的手,说道:“此事便由我来办,你放心就是。” “你快生了,此事还是不要劳心了。反正那两个孩子也大了,让他们去就是了。” “如此也好,也该让他们历练一下。” 萧远在一旁,倒也不曾闲着,写了一张药方递给柳念雪。 “这药方你收着,路上若有不适,便按此方调养即可。最多两三个月,我也就能和你会合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届时,说不定月戎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办好了就赶紧回来,大着肚子,在外面到底不方便。”魏清姿急忙道。 “我……还要去一次南昭。” “你……?” “屹儿去了南昭……我想,临阵之间若是见到了我,或许,他会手下留情。” “你顾念他自然没错,可还是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啊。妹夫倒是也劝劝啊!”魏清姿担心不已,便想拉着萧远一同劝说。 谁知萧远不过叹了口气,“罢了,有我在,终归想办法保你平安就是。但你要记住,路上一定要缓行,万万不可急躁。” “知道了,你放心。静王和侧妃是陪着我一同去的,再说还有梅香看着。就算我想加快脚程,他们也是不让的。” “如此,我便也能放心些。” 三人又将数月间的消息互通有无,不知不觉,倒也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的。 静王府派人传来了消息,车马均已备妥,随时可以启程。 虽说事不宜迟,但终归是以静王与侧妃出游为借口,故此反而不宜深夜出行。 三人商量着,便决定明日一早,只说是赵府得知静王与侧妃出游,特奉上一些礼物,借机将柳念雪和梅香带入出行的队伍里。 一切还算顺利,第二日一早,柳念雪和梅香便坐上了静王府的马车,踏上了西去之路。 第四百十五章 贼喊捉贼 玉宸宫失了往日的宁静,一群太医正围在寝殿交头接耳。 这已经是裴峰手边放凉的第五杯茶了,他拿起茶杯,那凉意却让他十分生厌。 猛地将茶杯放回桌上,那一声清脆惊得太医们跪了一地。 “你们看了那么久了,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张太医扫了扫身旁诸位太医,下决心一般膝行上前,说道:“陛下,娘娘无碍,不过是睡沉了。” “混账!”裴峰愤怒地将手边的茶盏拍到地上,“当朕是傻子吗?!如此叫不醒,还说是睡沉了!” 张太医吓得赶紧跪到地上,“陛下有所不知,娘娘身子向来虚弱。如今又是春困时节,难免嗜睡一些。微臣敢问梅香姑姑,娘娘近日是否时常如此?” 梅香上前道:“张太医,娘娘最近确实睡得比往日沉些,可也不至于此啊!我们这儿都闹成这样了,娘娘都还没醒呢。” “姑姑有所不知,典籍上有一种病症,称为‘睡症’,便如娘娘这般。 只要娘娘平日里,没有梦游之状,此症对身体就没什么大碍,只要静心调养,少思少虑,再由开一些安神的方子即可。” “真有这种病?”梅香不禁问道。 裴峰也疑惑地盯着张太医。 但见张太医点了点头,“方才与诸位太医相商,都是这个结果。只不过,娘娘的身子,素来都是由萧太医料理的,如今萧太医既远行了,还需另指一位太医仔细伺候才是。” 裴峰听了,便说:“你既是太医署之首,自然由你亲自担待最为妥当。” “微臣身为太医署之首,本不该推辞。只是微臣还需日日为太后请脉,恐有疏忽。” “嗯,太后的身子也是最要紧的。既如此,你举荐一人就是。” “微臣以为,栗太医为人谨慎,可担此重任。” “是哪一个?” “微臣栗勤,参见陛下。” 只见那几位太医中,有一男子俯下身子,对裴峰磕了个头。 男子低着头,看不清样貌,可头发已经花白,想来也有些岁数了。 “你是栗家人?” “微臣兄长,便是大理寺卿栗勋。” “抬起头来。” 栗勤抬起头,眉眼却仍恭谨地低顺着。 但见这栗勤虽然头发花白,面上看着却十分年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老实。 “朕记得,他是公孙夫人的表弟,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微臣乃是家中庶出。” “你好好伺候皇后,朕不会亏待你的。” “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床幔后,传出低声的呼喊:“梅香,什么时辰了,外面怎么那么吵。” “醒了!陛下,小姐醒了!” 梅香惊喜地往内室去,却还是及不上裴峰速度快。 柳念雪侧身撑起了身子,只觉得十分疲倦。 床边侍奉的宫女拉开了床幔,烛光照得有些晃眼,她不由得伸手遮住了眼睛,却只觉得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肩头。 “你醒了?” 朦胧地睁开眼,朝思暮想的脸映入眼帘。 她有些发愣,只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你们都下去,朕陪着皇后。” “奴才告退。” “奴婢告退。” 他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 她的脸正贴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这样的心跳,她许久都不曾感觉到了。 “陛下……” “叫夫君。” “夫君……” “你怎么这样不当心,自己睡得这样熟,也不知道。” “我……睡得很熟吗?” 柳念雪想了想,才又说道:“前几日,梅香倒是说起过,只是我想,如今是春天,也难免嗜睡些。 以前,总是萧远提醒着。如今,我自己倒也不太注意。” “萧远还没回来,方才我已指了太医署的栗勤来伺候你。他是栗勋的弟弟。” “既是栗夫人的亲眷,又是陛下信得过的人,自然是可靠的。” “等萧远一回来,我就让他来看你。” 柳念雪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仍倒在裴峰怀里。 这样的温暖,她想念了许久。 如今这样靠着,倒像是把前些日子心里的埋怨都忘记了一般。 她最近甚少这样眷恋他,又难得的没说一句酸话,只小猫似的蜷在他身边。 这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她向来心思重,早先为了报仇,后来又为了顾嫣儿,再后来又为了他的国事。 而此刻,她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全心全意地靠着他。 这是他多年来,一直想要的。 却也是多年来,好像一直不可得的。 他知道她爱的人是自己,可她的心太大了,似乎永远都不能做一个简单的小女人。 越这样想,便越迷恋起她此刻虚弱起来的盈盈之状。 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阵许久不见的躁动,那种终于将心爱之物纳入怀中的躁动。 他低下头,一口含住她的唇,如同一只快要饿死的猛兽终于逮到了心仪的猎物。 “陛下……” 不容她开口,他此刻只想要索取。 可他的攻势太猛,她伸出手,想要推搡,却无力地被他握住了手腕。 她本就困乏,如何又经得出他不知疲倦的索取。 这一夜也不知是何时才睡下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早已是日上三竿。 柳念雪坐起身,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痛地厉害,便将梅香唤了进来,继续揉着。 “什么时辰了。” “小姐,已经快午时了,就该用午膳了。” “罢了,本来还想去赵旻哪儿。此刻只觉得身子乏得很,明日再去。” “小姐身子要紧,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不如明日早些时候,奴婢让小德子先召萧夫人进宫来便是。” “明日再说罢。” “对了,小姐,栗太医已经在外等了一个时辰了。方才您睡着,栗太医让奴婢不要进来禀报。” 柳念雪愣了愣,“就是昨日,陛下指的那个太医?听说是栗夫人家的?” “是,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太医看着年轻轻的,一点都不像是栗勋大人的弟弟呢。 昨日陛下也觉得奇怪,可栗太医说,他是家中庶出。” “家中长兄与小弟之间,岁数差得多也是由的。不过,还是派人去查一查。” “奴婢已经关照过竹香了。” “嗯,他倒也乖觉,竟等了那么许久。” “伺候小姐,多等一些时候有什么打紧的。” “伺候我更衣。” “是。” 这一日号脉,倒也无事,连方子都不曾开。 这栗勤看起来倒是十分老实,只让柳念雪平日里注意休息,不要多思多虑。 另又嘱咐了梅香,可在饮食中添加一些食补的食材。 那些食材,又都是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似乎并无什么异样。 一连数日,栗勤日日请脉勤勉,除了日常注意的事由,也不曾多说一句话。 这倒让柳念雪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想着既然萧远不在,旁人开的方子,自己是断断不敢用的。 没想到这栗太医,连一剂方子都不开。 竹香这边,也只说这栗勤确实是栗勋的弟弟,虽在家中不太受宠,与栗勤的关系倒是不错的。 这数日间,裴峰竟是日日都宿在玉宸宫,再不贪恋其他地方半步。 照理说,这该是高兴的事。 可却惹的柳念雪日日疲乏劳累,白日里多半都睡着,更别提召见赵旻之事了。 眼看如此,将将也过了半个月。 柳念雪的身子虽然还是觉得疲乏,但如今反倒不太有嗜睡不醒的症状了,仿佛是那食疗起了效果一般。 这一晚天朗气清,又是满月,听闻太后召了裴峰去用晚膳,柳念雪倒也乐得清闲,便早早地睡下了,想着明日精神好些,便能见赵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却又感觉身边有人躺了下来。 她知道必然是裴峰来了,刚翻了个身,便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突然间,她只觉得一阵异香扑鼻,整个人竟猛然间惊醒了。 这香味似曾相识,却一时间说不上来。 她睁开眼,眼前便是裴峰迷醉的双眼。 “夫君……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夫人,想不想我?” 她不由得一愣,“夫君,许久不曾这样问过了。” 他一边为她宽衣,一边又问:“告诉我,想不想我?” 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眼角便盈盈地含泪,“谁想你了,你心里早就没了我了。” “我心里自然有你,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他抬起头,用唇吻掉了她眼角的泪。 “只这几日,我才觉得,夫人心里有我。” “夫君心怀天下,能有我什么位置。我只是一介小女子,心里自然只有夫君。” “这天下与你相比,从来都不值一提。你知道的。” “夫君……” 他温柔地如同初见,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在怀里。 仿佛一件稀世珍宝,略一用力,便要摔碎。 这一夜,无尽缠绵,他对她极尽温柔呵护。 第二日,不同于往日醒来,只有柳念雪一人在殿中。裴峰竟还没有去上朝,只是侧卧在一旁,看着柳念雪。 她朦胧地睁开眼,见他目光灼灼,不由得转过身,背对着他,嘴角却不由得含着笑意。 “陛下该去上朝了。” “难得躲懒一天,夫人就不要与我计较了。” 她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窝进他怀里,“夫君,此生是不是只有妾身一人。” 他将她揽进怀里,过了片刻方才说道:“只有你一个。” “此生绝不负我?” “绝不负你。” 她舒了口气,“我只当是夫君许诺了。” “我早就说过,只有你一个。君无戏言。” 耳鬓厮磨之际,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喧哗。 “什么事这么吵?”裴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陛下,太后来了,正在殿外呢。” 裴峰无奈一笑,“你看,为夫就是一天懒都躲不得。只这一天,母后便亲自过来了。” 说罢,无奈地翻身起来,又吩咐人进来为两人梳妆。 柳念雪跟着裴峰一同梳洗,心里却有些疑惑,“只为了裴峰今日没去早朝,太后就过来了,这也太奇怪了。” 再一转头,竟不见梅香。 “梅香呢?” “回禀娘娘,方才太后一来,便叫了梅香姑姑和小德子公公去问话了。” 裴峰没有反应,柳念雪便也不能做什么反应,可她心中隐隐已有了些不详之感。 “皇后娘娘,太后有请。”慎儿走入殿中,对柳念雪行礼道。 “知道了,待本宫……” “太后已在正殿,现在就请皇后娘娘过去。” “何事这么急?”裴峰问道。 “太后也请陛下一同前往。” 柳念雪只得命人帮她赶紧穿上衣服,就连头发都不曾细细打理,只能理顺了披在背上,便跟着裴峰往正殿去了。 第四百十六章 府门大关 “儿臣参见母后。” “臣妾参见太后。” “柳念雪!你好大的胆子!还不跪下!” 裴峰与柳念雪方一行礼,便迎来了太后的呵斥。 “母后……” “你给哀家闭嘴!后宫的事,皇帝不要多管。哀家要听她自己说!” 裴峰才一开口,就被太后噎了回去。 柳念雪心中虽是疑惑,却也只得先跪下,“臣妾愚钝,还请太后明示。” “哼——愚钝?哀家看着,你可一点都不愚钝。陛下不过是一段时间不来你这儿,你便想尽了法子勾他过来。” “这……母后……”裴峰此刻比柳念雪还着急,不由辩驳道。 “行了,皇帝就别说了,坐到哀家身边来。” 裴峰为难地看着柳念雪,却见柳念雪对自己摇了摇头,便先到太后下位坐了下来。 “把人带上来。” 太后一声令下,便有人将栗勤带了上来。 “你把早上和哀家说的话,再说一遍。” 栗勤看了柳念雪一眼,似乎十分害怕似的,突然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求太后饶过微臣,微臣也是被逼无奈啊!微臣若是说了,皇后娘娘不会放过微臣和微臣家人的啊。” 柳念雪心道不好,这栗勤半月来并无不妥,可没想到竟是被故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此时此刻,突然扑出来咬自己一口。 “你说便是!凡是有哀家为你做主。”太后双眉紧锁,怒气冲冲地盯着柳念雪。 那栗勤似乎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似有为难地说道:“微臣也是半月前才开始为皇后娘娘请脉的。 有一日,娘娘问小的要了一些药。说是……说是……” “说!别吞吞吐吐的!” 太后一拍案桌,栗勤立刻吓得浑身战栗。 “说是与陛下恩爱不如往昔,要……要微臣给她一些药。 娘娘还说,那药以前萧太医也开过,没有大碍的,让属下照例去配便是。” “柳念雪,你有何辩驳?” “太后,臣妾不过是半月前才得了陛下指了这位太医来请脉。他并非臣妾亲信,又不是臣妾举荐,如此有违宫规之事,臣妾就算要做,又怎会找他?” 栗勤转过头,惊讶地盯着柳念雪,“皇后娘娘,您说过有什么事都会保住微臣的,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若不是您以微臣家人要挟,微臣也不会斗胆听您的话啊!” 裴峰怒指着栗勤,道:“什么家人要挟!你可不要诬赖皇后!” “皇上,微臣是栗家人,与皇后母家以及赵家素有来往。 微臣也是得了家人的指点,才多次向张大人毛遂自荐。 为的就是在萧大人不在京都的时候,能够为皇后娘娘分忧。” 裴峰眯起眼,“你既是为皇后分忧的,又为何要告发皇后。” “微臣本来以为,萧大人为皇后娘娘所做的,也不过照料身体以及饮食起居,没想到还要为娘娘做这等事! 微臣本顾念家中,也迫于娘娘威严,不敢不从。 可思来想去,又实在觉得有负皇恩!微臣心中有愧,担心陛下太过劳累伤及龙体,故而不敢不禀报与太后知道。” 裴峰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关心朕。” “微臣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虽为家族荣辱所累,却也不能埋没了良心。” 栗勤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瞪了柳念雪一眼。 柳念雪也冷笑道:“栗太医的意思,是本宫的母家,连同赵家、栗家一同要你谋害陛下?” “柳念雪!你不要再狡辩了!哀家已从你宫里搜出证据了!拿上来!” 证据?怎么可能? 柳念雪转头望去,只见慎儿姑姑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包,递到了太后面前。 “方才栗太医已经看过,这便是他给你的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那布包! 柳念雪一怔,那不就是竹香从寿康宫偷回来的药吗? 慎儿上前一步,对裴峰说道:“陛下,此药是从梅香姑娘房中所得,且藏在床下的暗格里,极难找到。” 裴峰依旧不信,“既如此,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陛下有所不知,这宫里的秘密,不过就是这些。奴婢在宫中多年,自然没有奴婢搜不到的东西。” 裴峰打开布包,见布包里不过一些白色粉末,也无味道,更未觉得有何不妥。 太后看来眼里,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她的儿子,她自然是最清楚的。 他深爱柳念雪,自然不会相信这些话。 可人证物证俱在,难免他心中不会有些龃龉。 若说十几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自然对自己深爱的女子深信不疑。 可如今,他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比之当年,疑心早就不知重多少了。 再看裴峰的眼眸,已经多了几分深沉。 既如此,自己身为母后,自然要推波助澜一番。 “栗勤,你且说说这药该如何用!” “回禀太后娘娘,此药平时便如同一般粉末,待要用时候,便只需在指甲里藏一些,擦在身上即可。 此药一旦抹上肌肤,便会药效大起,独有一股芬芳之味,令人欲罢不能。” “芬芳之味……”裴峰的喃喃自语,没有逃过太后的耳朵。 太后此刻心中笑意更甚,面上却满是怒意,“柳念雪!你还有什么话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物根本就不是臣妾所有,臣妾也从来不知道它的用处! 太后要冤枉臣妾,也该想些好的说辞。这后宫中只有臣妾一人,臣妾要这药有何用?” “是啊,可这宫中,以前可并非只有你一人,或许你一开始就用这种方法,迷住了皇帝呢?” 太后说的不经意,却让柳念雪心中一怔。 她抬起头,见裴峰眼中多了几分震惊,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她咬了咬牙,看来这太后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了。 “太后,若这般说,臣妾如今再要这药又有何用?难道是为了留在身边,等着被人拆穿吗?” 太后微微一笑,似乎料定了柳念雪会说这句话。 “如今,难道不是因为你猜到了陛下另有新宠吗?” 这话如同一把刀子,狠狠扎进柳念雪心中。 她突然觉得身子有些软,摇晃了两下。 他真的有新宠了吗?自己真的不是胡乱揣测吗? 再看裴峰,他的眼中多了几分闪烁。 她无话可辩,药从她宫里搜出来,栗勤又一意指证她。 不过,监视太后的罪名,和给皇帝下药的罪名,谁轻谁重,她还是知道的。 柳念雪倏地站了起来,冷冷说道:“太后,此物到底是哪里来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既要对我下手,何必弄地这样麻烦。 我虽是皇后,这后宫之中,又有谁能违逆太后。” “反了反了!皇帝,你听听,这就是你独宠多年的女人!狗急跳墙,竟来攀咬哀家!” “陛下将竹香召来一问便知,这药,便是慎姑姑从外面带进来的。为了什么,陛下想必也能猜到。臣妾与陛下夫妻多年,难道陛下不信臣妾吗?”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一早还说过此生只有她一人,他还说过绝不负她。 她不信,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他便要反悔了。 “皇儿!你千万不能信她。她雪国是灭在大齐手上的,她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独宠后宫,不过是为了报灭国之仇!” “太后!这么多年来,我何曾有半点对不起你和陛下,如今你竟要置我于死地!” “哼!你迫害哀家皇儿后宫,如今又要伤他的身子。哀家是他的母后,自然要与你势不两立! 哀家以前也是爱屋及乌,错疼了你!若非你所作所为实在可恶,哀家又为何要与你闹到此般境地!” “够了!别吵了!” 裴峰猛地扔掉了手工的布包,那雪白的粉末散落了一地。 他抬起头,盯着柳念雪,眼眶竟有些微红。 “皇儿!你可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太后声嘶力竭的提醒,裴峰仿佛半句也不曾听到,只是一味等着柳念雪。 四目相接之时,她的脸上满是不甘。 他不信她,他竟然不信她。 “皇后,最近身子不爽,劳累了。”他说的很慢,似乎难以说出口。 夫妻多年,她怎能听不懂他的话。 她突然笑了起来,惨然无力。 他定了定神,继续说道:“皇后身子不爽,不宜处理宫中事务,今后宫中诸事,就劳烦母后了。” 裴峰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目只盯着柳念雪,他没有看到,太后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柳念雪笑了一阵,便自顾自地转身,步子有些虚浮。 “皇后,朕还没有说完。” “陛下若是要废了我,说便是了。” 他突然有些恍惚,只觉得她的背影遗世独立,仿佛要将他抛下了一般。 “皇后御前失仪,自今日起就在玉宸宫中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探视。” “谢陛下。” 她竟没有忘记谢恩,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太后咬了咬牙,“御前失仪”,这算什么罪名? 既如此,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斩断她一双手臂,“来人,将梅香和小德子杖毙。” 柳念雪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刚要回头,却已听见裴峰的声音传来。 “皇后身子娇弱,身边不能无人伺候,撤掉其他宫人,只留梅香和小德子伺候。” 总算,他还顾着自己,留下了梅香和小德子的命。 他望着她的背影,那背影如此萧索,好像是秋日里的落叶,风一吹便要落到地上。 “皇儿,你这后宫,许久不添新人了。不如……” 她越走越远,越走越听不清。 不过,她已经不想听清了,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听…… 第四百十七章 母子相见 小德子和梅香互相搀扶着走入玉宸宫。 可玉宸宫,哪里还是往日所见的玉宸宫。 明明是白日里,一路上却连一个侍奉的宫女和太监都没见到。 两人好不容易来到寝殿,推开门,却见柳念雪坐在塌上,双目空洞地看着窗外。 “小姐,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啊!” 梅香哭着冲上前,拉住了柳念雪的手。 她的手很冷,也不知是穿的不够,还是心凉了。 柳念雪浑浑噩噩地转过头,却立刻被眼前所见拉回了神。 “你怎么了?你们俩身上是怎么了?快坐下。” 她赶紧起身,将让两人坐在榻上。 梅香只摇头,又望向小德子。 “小德子,快来,快坐下。” “奴才……” “快坐下!” 柳念雪拉着梅香的手,无力地垂下头,“是我……是我无用,保不住你们。” 说话之间,眼泪已经滴落在了梅香的手上。 梅香一边哭,一边奋力摇头,拉着柳念雪的手,取出帕子想要去擦柳念雪的眼角,“小姐,您千万不要这样说。是奴婢无用,保护不了小姐。” 那帕子上早已沾了血污,梅香的手抬到了柳念雪的脸颊边上,才僵在了半空。 便索性抛去帕子,直接伸手去擦。 “主子,您别担心,我和梅香只是皮外伤,倒是主子,可曾伤到哪里?”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去拿金疮药,你们坐在这儿别动。” 梅香拉住柳念雪,“小姐,您身子不好,不要走来走去,一会儿我和小德子自己上药就行了。” “这怎么行,你们都伤成这样了。” “小姐哪里知道金疮药在哪里。我们本就担心小姐看了伤心,早已商量了,先上了药再来。可一入殿中,却见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担心小姐,这才先赶来了。” 柳念雪无力一笑,“陛下撤了这儿的宫人,如今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了。” 梅香垂下头,却是小德子笑道:“那不正好嘛?以前主子刚入宫的时候,身边也是奴才和梅香伺候着。” 柳念雪知道小德子在安慰自己,便只得勉力笑了笑以作回应。 “你们不要在这儿陪着我了,身子要紧,我先扶你们回房上药,凡事等身体好了再说。” 说罢,便要扶着梅香起来。 “小姐,您怎么能扶奴婢呢!不可以啊!” “如今我们三个相依为命,还分什么主子奴婢。” 说着,三人便彼此搀扶着起来了。 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原本人流攒动的玉宸宫,便成了一座冷宫。 没了人气,竟连气候也便得冷了。 明明是春末夏初的温暖时节,一出殿门却反而让人觉得寒凉刺骨。 宫里遭逢这样的巨变,宫外又怎会毫不知情。 不过到了当天下午,这京都已无人不知,皇后不知犯了什么事,陛下竟命她在宫中思过,如同软禁一般。 一时间,所有的眼睛都盯上了京都的几大家族。 这些人家,各个闭门谢客,静地可怕。 唯有一个地方,似乎并不太平。 “王爷!妾身求您了,您不能进宫!无论如何,您不能进宫啊!” “走开。” 裴屿用力一推,顾菲儿却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誓死不松手。 “快放开!” “王爷!不能啊!” “哎哟,姐姐在这儿呢?早知道姐姐在这儿,我就不来了。” 娇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戚戾靠在门框上,正笑脸盈盈地看着两人。 顾菲儿心中向来讨厌戚戾,但此刻竟对戚戾哀求道:“妹妹快来求求王爷,王爷此刻万不可进宫啊!” 戚戾看了看裴屿,但见裴屿一脸厌恶地扯开了顾菲儿的手,又往门外走去。 戚戾本可以堵在门口,却一侧身,让了过去。 裴屿侧脸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径直往门外而去。 顾菲儿又猛地向门外跑去,一把拉住裴屿的手臂,“王爷!不可啊!” 这两人拉拉扯扯,眼看裴屿就要动真格了。 戚戾略思忖了一下,说道:“王爷,您的衣服被姐姐扯皱了,不如让妾身先伺候王爷更衣,否则恐在君前失仪。” 裴屿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推开顾菲儿,回到房中。 戚戾只等着裴屿进来,便立刻关上了门。 门外,顾菲儿一边拍门,一边极力哭诉道:“王爷!您听妾身一句劝,真的不能入宫啊!” 裴屿却好像根本听不见一般,“更衣。” 戚戾微微一笑,在一旁坐下,说道:“王爷要更衣,自己换便是了,难不成还真要我帮你换吗?” 裴屿也不生气,只自顾自地往内室去寻衣服了。 好在他被顾菲儿半夜冲过来的举动吓怕了,平日里总是在房里多备几套衣服,否则一时间还真是没衣服换了。 “王爷要入宫,所为何事?” “你别管了。你今日为本王解围,本王会记在心上的。” 戚戾看了看门外,顾菲儿的敲门声并未停止。 她掀帘走到内室,压住声音问道:“王爷可是为了皇后娘娘?” 裴屿解衣裳的手顿了一下,“本王说了,你别管了。” “若是为此,我倒与王妃是一样的心思。王爷还是不要入宫了。” “哼!怎么?你倒也关心起本王的安危了?” “王爷到底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我自然要关心一下。不过,我更不希望,你害死皇后。” 她顺势在床边坐了下来,那句“害死皇后”,极为冷酷,如同扎心的刀子。 裴屿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的外袍已脱下,如今只着了一件中衣。 她抬起头,竟微微红了脸,又侧头转向一边。 “王爷以为,陛下为何会下旨封我一个民女给你做侧妃。” “想说什么就说,本王此刻没空和你打哑谜。” 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拿起外袍,套在了身上。 戚戾定了定神,说道:“陛下不过是想着,只要王爷的心思在别的女人身上,便不会总是盯着他的女人了。” 身边没了声音,裴屿的手顿在了衣服上。 戚戾无奈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王爷对皇后的心思,这么多年来,难道陛下会一点都看不出来吗?怕是王爷身边,心思细腻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不过想来,陛下还是顾着兄弟情分、夫妻情分。 再者皇后娘娘肯定也一直与王爷保持着距离,所以陛下才不曾动作。 今日王爷急着入宫,必然是皇后在宫中遭祸了。 我虽不知是什么事,可陛下此刻必然在气头上。 王爷此刻入宫,不但解不了皇后燃眉之急,反而会火上添油,让陛下想起王爷对皇后的情意。” 裴屿手上的动作显然慢了下来,束好腰带,走到戚戾身边坐了下来。 他已经换好了衣衫,白色的蟒袍,闪得人睁不开眼,就连衣摆都绣着精细的云纹。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皇后和王爷,都不能有事。” 裴屿眯了眯眼,转头盯着她,“你留在京都,到底所为何事?” 戚戾微微一笑,那侧脸竟煞是好看,“我与王爷说过了,洞房花烛夜,我自会如实相告。” “你已经是本王的侧妃了。” “可王爷,仍欠我一个洞房花烛。” 裴屿皱起眉,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的戚戾,让他有些看不透。 “王爷放心,我留在京都,绝不是为了害皇后的。爷对皇后的情谊颇深,王爷也是知道的。 我若做了什么对不起皇后的事,天涯海角,莫说是爷了,就连王爷也绝不会饶了我的性命。” 裴屿的眉间这才松了下来,握拳猛地一锤床面,“难道我就不能为她做什么吗?” “王爷此刻,什么都不做,才对皇后最好。 不仅王爷不能做什么,皇后母家的冯大人和柳大人,也不能做什么。 就连大皇子若是回宫了,也不能做什么。” “……”裴屿深知戚戾没有说错,可让他如此放任不管,他心中又如何过得去。 “王爷与其在这儿自怨自艾,倒不如先为皇后扫清宫外的屏障。” 裴屿疑惑地看向戚戾,她此刻面目平静,眸中却透出了一丝冷意。 “到底是谁,引得陛下处置了皇后,还对皇后诸多不信任?那日在别院,陛下怎会突然造访?难道都是巧合吗?” 好半晌,裴屿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如何会不知道,只是总想着,不止于此…… 现如今想来,只觉无限懊悔。 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冯柳两家,早已闭门谢客了。” 戚戾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出去。 “那药,本王不会再给你送了。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 戚戾顿了一下,继续往门外走去。 顾菲儿仍待在门口,见戚戾开门,便要冲进去。 “姐姐放心,王爷不入宫了。” 顾菲儿眼看着戚戾越过自己,越走越远,突然咬紧了牙关。 她到底与裴屿相识多年,夫妻多年,可如今这戚戾,才一入府,竟然就越过自己了? 自己如何都劝不动的裴屿,只她相伴这一刻钟头都不到,就转了心思? 拳头在袖子下紧紧地握了起来。这戚戾,实在太讨人厌了…… 第四百十八章 拜见皇后 “这几日,宫外可有什么消息?” 裴峰一边批阅奏章,一边问道。 李福全上前一步,恭敬道:“倒也没什么。柳大人与冯大人府中,这些日子都闭门谢客了。 不过前几日,静王听说军饷筹措相当辛苦,便将自己一大半的家私尽数捐了出来,给柳大人送去了。 大皇子与世子快要回来了,静王妃托人捎了些夏日的衣服去南边了。” “嗯。宣威将军不日就要出征了,你回头将朕库房中的一柄寒月宝刀赐给他。” “奴才遵旨。” “皇后宫中……如何?” “听说,梅香和小德子都是负伤回去的,这几日皇后娘娘在照顾着他们两个。” “皇后在照顾他们?” “陛下忘了,您撤了玉宸宫的宫人,如今玉宸宫里没有别人了。” 裴峰没有说话,手中的朱笔却停了下来。 如同一道血迹,悬在半空。 李福全一边瞅着裴峰的脸色,一边说道:“皇后娘娘自己身体向来不好,那二人自然也是知道,拖着身子倒也不敢让娘娘累着。” “拿些金疮药给他们。” “奴才遵旨。” 李福全见裴峰随手拿起了茶盏,举到唇边,却又放下了。 “陛下,容奴才说句不该说的。” “你说。” “皇后娘娘,犯不着用那些下作手段……” 李福全看似垂着眼,其实十分仔细地观察着裴峰的面色。 此刻他见裴峰的眉角微微跳动了一下。 “你从不在朕跟前为别人说话。” “奴才是陛下的奴才,原不必在意旁的事,只在意陛下的喜好就是了。这几日,奴才见陛下挂念娘娘,实在心中不忍。再者,陛下也不将娘娘当做‘别人’。” “你下去,朕有些累了,去偏殿歇一会儿,不要让人打扰。” “奴才遵旨。” 裴峰刚站起身,就见门外的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大皇子和世子回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他们俩一路也辛苦了,让大皇子到偏殿见朕,世子就先回去休息。” “是。” 宣政殿的偏殿,向来只有裴峰一人。 不,以前还有柳念雪。 他不由得伸手抚了抚桌,仿佛还能看到她靠在桌旁,手撑着头,翘望自己的样子。 “儿臣参见父皇。” 回过头,他与她的儿子正在对自己行礼。 “起来。春耕之事如何?” “启禀父皇,大齐耕种之地多在南方,此次南下,却见多处农地受损,灾情严重。” “朕看李林传回来的奏报,说你与暄儿身先士卒,与农夫一起修整农地,同吃同睡。” “儿臣和暄弟也只能帮上一些小忙而已,不过民众都感念父皇赈济恩德,无不奋力耕作。” “你长途跋涉也累了,去歇息。” “父皇……” “怎么?还有事?” 裴昊犹豫了一会儿,迟疑道:“父皇,儿臣……可以去看看母后吗?” 裴峰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裴昊。 裴昊低下头,“父皇……母后若是犯错,父皇为正宫规,做什么处罚都是应该的。只是……儿臣已多时不见母后,听闻母后之前还病着,儿臣……儿臣实在……” “罢了,你去看看你母后。” “多谢父皇,儿臣告退了。” 裴昊走后,裴峰倒是满意地笑了笑。 裴昊到玉宸宫的时候,恰好是午膳的时候,这平日里该是最忙碌的时候,此刻却异常宁静。 自己才走了一两个月,这玉宸宫的花草竟已是乱七八糟。 明明该是枝繁叶茂的时节,可杂草太多,反而让花树吃不到养料,只一味疯长,连花都不开了。 他沿着回廊,一直往里走,越走,心中越酸涩。 谁知走到寝殿,却听里面传出了一阵熟悉的笑声。 “你啊,挑得这样干净,我倒有些舍不得吃了。” 是母亲的声音的,裴昊的眼眶有些微湿,听柳念雪的笑声,心下倒也安慰了很多。 “小姐真是的,有什么舍不得吃的。”梅香的声音。 “咱们能日日同主子一道用膳,实在是高兴。”这是小德子的声音。 他们都还在自己母亲身边,裴昊瞬间安心了不少。 他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眼角,伸手去开门。 “母后,儿臣回来了!”他声音清脆,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昊儿?是我的昊儿回来了!” 柳念雪忙起身迎了出来,见裴昊跨进了门内,忙拉着他在桌旁坐下,从头到脚仔细端详。 “黑了,不过倒是壮了。在外面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 “儿子还好,只是……”刚要往下说,却看到桌上的菜。 不过是一盘蒸鱼,和两样蔬菜,三碗饭。 蒸鱼的肚子都被夹了下来,挑地干干净净地放在了柳念雪的碗里。 “母后……只吃这些?” 柳念雪愣了一下,“母后素来胃口不好,你知道的。” “可母后平日里是不爱吃鱼的!” “萧远以前不是说过,要母后能吃便多吃一些吗?对身子好的。” 裴昊的脸涨得通红,猛地起身,“我要去找父皇。” 却被柳念雪一把拉住,“坐下。” “母后!” “坐下!” 他无奈,只得听话坐下。 “你方才,没有对你父皇无礼?” 裴昊摇了摇头,“阿暄早就关照过儿子,要好好对父皇说,否则恐怕想见母后一面都难。” 柳念雪摸了摸裴昊的头,“阿暄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你也好,你平日有事,可以多和他商量。” “母后,皇叔和外公他们都很担心你,只是……” 柳念雪对着裴昊摇了摇头,“让他们保住自己,不要为我担心。” “可是……” “是我自己不小心,遭了人暗算,他们万万不能再将自己搭进去。” “母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宫里宫外的,竟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柳念雪摇了摇头,却是梅香在旁实在看不过去了。 “殿下,有人冤枉小姐,说她用药魅惑陛下。还将我与小德子严刑拷打,要我们一同出言诬赖小姐。” “什么?!谁敢做这种事!” “别问了。”柳念雪打断了梅香和裴昊的对话,叹了口气,“我此生,倒是这段日子,过的最是清净。” “小姐!您不让我说,我明白。可我们若一直这样待在宫中,难保有一日不会有杀生之祸啊!” 裴昊愣住了,怎么会有杀生之祸? 再看柳念雪,她根本就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微笑着。 “杀生之祸又如何,我如今,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梅香咬了咬牙,对裴昊说道:“殿下,如今我们日日的饮食都要先用银针探过。奴婢料想,不过是陛下刚刚下旨,那要害小姐的人不敢在这个时候动手罢了。 若时间久了,陛下淡忘了小姐,就凭我与小德子,如何能保得住小姐? 还请殿下为小姐做主啊!” 说罢,不顾柳念雪紧锁的眉头,跪倒在了地上。 小德子见了,也一同跪了下来,“请殿下救主子。” “够了!”柳念雪怒道。 “母后!你此刻身处险地,儿子无论如何……” “昊儿,你听母后说。”柳念雪叹了口气,扫视着面前三人。 裴昊见柳念雪面露正色,只得先听了下去。 “宣威将军是否已经出征?” “出征在即,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你今日去了之后,便不要再来看母后了。不过你要记住,去找竹香,盯紧顾家的动作。 尤其是在宣威将军出征之后,赵信的消息,一定要让竹香时时派人盯着。 他为人向来光明磊落,若有人以下作手段对付他,我怕他会应付不过来。” “母后……您的意思是……顾家会对赵家不利?” “顾家要对付的,自然不是赵家。你要记住,顾家的人,无论是谁,你都不要相信。 将我方才所说的话,去告诉你魏姨,让她早做打算。 再告诉她,我怀疑萧远一直都没有离开京都,让她想法子,和你旻姨一起在萧府里找找。” “儿子……儿子明白了。” 柳念雪叹了一口气,“我们冯柳魏赵,如今四家已成一气。虽则同气连枝,却万万不能再来往过密了。” 裴昊突然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文臣武将,如今尽在我柳氏身旁……告诉你外公,若要救我,就更不可莽撞。” “母后……母后放心,外公他……外公早已闭门谢客了。冯太爷爷那里也是。” 柳念雪点了点头,“如此,我就放心了。” 柳念雪握了握裴昊的手,对着他微笑了一下,“时候不早了,你去看看你皇祖母,就回去歇着。切记我刚才和你说过的话,只要是姓顾的人,都不可以相信。” “母后,儿子命人给你送些东西来。你这里也……” “母后一切都好,你记住,一定要保住自己。你虽是你父皇唯一的儿子,也要处处谨言慎行。” 裴昊点了点头,眼中满是不舍。 “小德子,送大皇子出去。” “母后……自己保重。儿子一定会保重自身,母后放心。” 春光无限好,却是分离时。 此刻母子一别,虽都强颜欢笑,可彼此都知道,眼前一路坎坷,根本不知道前路将会如何。 裴昊走出门外,却见裴暄正在门口等着。 他没有回府休息,只一直在等着裴昊。 “如何?” 裴昊无力地摇了摇头,“你陪我去寿康宫,我回来,还没给皇祖母请过安呢。” “也好。我也许久不见皇祖母了。” 第四百十九章 心怀嫉恨 寿康宫的宫墙,依旧很高。 就好像一个心墙高筑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与别人坦诚相待的。 “太后,请用茶。” “嗯。”太后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哀家知道你孝顺,可你有这伺候哀家的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法子,去好好的伺候陛下。” 那女子俏脸一红,害羞地退到一边,“是……是妾身没用……李公公说,陛下在宣政殿休息,任何人都不准打扰。” “哀家已经为你除掉了皇后,你若还不能爬上陛下的龙床,那就是你自己没本事了。” 那女子抿了抿唇,垂下脸,楚楚可怜之姿,任是太后看了也是我见犹怜。 太后微微一笑,对着那女子招了招手,“你过来,坐在哀家身边。” 女子缓缓走上前,低眉顺目地挨在太后身边。 太后伸出手,缓缓勾起女子的下巴,脸上的笑意不禁更甚。 真是美貌,她曾以为白柔和柳念雪已是世上再难寻得的美貌,可这世上竟能有这样的女子。 不同于柳念雪的倔强桀骜,这女子温婉柔情,再硬的百炼钢,在她手里,一定也能化作绕指柔。 柳念雪虽看似娇媚可人,可骨子里的傲气却如同荆棘丛中的空谷幽兰,让人望而生畏。 可眼前这女子不同,她眉眼之间自有一股婉转之意。 若说柳念雪是只可远观的莲花,这女子大概就是可以随意采撷的野花,可她又实在不同于那些只会跪求圣宠的庸脂俗粉。 欲拒还迎,这是她身上最诱人的地方。 天生的欲拒还迎,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这样的女子,哪里是男人可以抗拒的。 “怜儿,真是一个好名字,连哀家见了,都心生怜意。” 怜儿低下头,娇羞一笑。 “你这副样子,要记得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才是。如今皇后惹他伤心了,你更应该时时照顾在身侧。 若你不能陪在他身边,也应该让他感觉到,你时时刻刻都心系着他,明白吗?” 怜儿目光闪烁了一下,“怜儿多谢太后指点。” 说着,便退了出去。 她走出殿外,却与一年轻公子擦肩而过。 那公子看起来儒雅随和,见了她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礼貌地点了点头,便脚步也不停地往殿内去了。 怜儿早已习惯了男人对她那种赤裸裸的眼神,就连大齐的皇帝,虽然看似与她以礼相待,可眼眸深处也总有些看不清的东西在。 那是狩猎的眼神,一直被当做猎物的她,如何能不知道? 可这位公子不一样,他的眸子干净透亮,仿佛根本不应该在这皇宫中看到一般。 “参见大皇子。参见世子。” 背后传来奴婢们的行礼声,怜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自己方才却没看到。 “皇祖母可在里头。” 裴昊的背影挺拔伟岸,她盯了一会儿,便转回头,冷笑了一声,自顾自地离去了。 却不知,此刻另有一人也在打量着她。 也或许,她向来习惯了目光,所以根本没将那目光放在心上。 第二日,宫中多了一位怜妃。 这消息响彻朝野,一时间人人都觉得仿佛是要变天了。 冯征和柳谦,依旧称病不朝,闭门不出。 就连军饷整备的事宜,也请旨,交给了别人。 魏忠义和赵云天,都对此事避而不谈,一下朝便匆匆回去了。 虽不曾闭门谢客,可去拜访过的官员却无一人见到过他们的本尊,都是被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便回了家。 “你说这位怜妃娘娘,到底是什么人?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啊?骤然得宠,竟立刻就封了妃?” “听说,那怜妃娘娘吹得一手好萧,响彻宫闱,终于将陛下吹了过去呢。” “陛下独宠皇后娘娘多年,听闻皇后娘娘貌若仙子,竟还会有这样的人物在宫里?” “你我皆为男子,难道还不懂吗?这山珍海味吃多了,青菜萝卜自然就鲜口了。且这‘怜’字,还不明明白白了吗?” “那我们以后……” “嘘嘘!李公公在那儿呢,都别多话。” 却见李福全走到顾洋身边,“将军,陛下挂念将军的旧伤,特命老奴带了些伤药,赐给将军。” 顾洋跪下接过赏赐,“臣,谢过陛下隆恩。” “将军不必客气,陛下说了,您是自家娘舅,本该多照顾些。” “还请公公替臣多谢陛下。臣明日就挂帅出征,定要为陛下拿下南昭。” “噢哟,这可是好消息,陛下听了一定高兴。老奴一定转告陛下,等着将军凯旋而归。” 方才议论的几人,听到此处便彼此递了个眼色。 无需听下去了,现如今人人都知道,皇帝要再用顾家。 自然,与顾家势不两立的柳家、冯家一干人等,又如何还能过安稳日子呢? 数十日里,皇帝日日宠幸怜妃,那后宫,怕是早已更名换姓。 眼见又是一个朔月的日子,静王府的后院,有一盏灯,到很晚都亮着。 戚戾心中不忍,为裴屿倒了杯茶。 “王爷,我说过了,不会有人来的。” 裴屿伸手捏了捏眉心,没有应她的话。 “如今这些人,虽都担心皇后,可他们都明白,只有保全了自己,才能找机会救皇后。” 裴屿冷笑了一声,“救?怎么救?” “这……总有办法的。”戚戾的声音有些沮丧。 “你也觉得没办法。为今之计,只有先将皇后偷出宫来,再从长计议。否则夜长梦多,难保她在后宫不遭毒手。” “陛下与皇后到底夫妻一场,不至于此……” “皇兄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心思,那个怜妃呢?如今她独宠后宫,皇后便是她唯一的阻碍。” 说道此处,突然转向戚戾,“你查到那个怜妃的身份了吗?” 戚戾无力地摇了摇头,“风月楼里还没消息,你这边呢?” 裴屿也摇了摇头,“到底是什么人,竟会连一丝消息都找不到。” 戚戾冷笑了一声,“看来顾家为了再起,真是下足了功夫。” 说话间,门外有人敲门,“父王。” “进来。” 裴暄开门进来,又随手将门锁好,在一旁坐下,“父王别等了,这个时辰,不会有人来了。” 见裴屿不说话,裴暄又看了看戚戾。 只见戚戾摇了摇头,裴暄也有些无奈。 “父王若再这么等下去,只怕要惊动母妃了。” 裴屿叹了口气,“那就散了。” “父王,他们不来,既是为了伯母,也是为了您。” “为父自然知道,只是为父……” 关心则乱,他说不出口。 而这一日,还是个特殊的日子——裴峰的生辰。 这生辰本该好好庆祝,可不知为何,裴峰却下令今年不过生辰,只一人独宿在紫宸宫里。 就连近日百般得宠的怜妃,也没有召见。 自从怜儿封妃,便住在了瑞福宫里,这紫宸宫便还是他独自一人住着。 怜妃去紫宸宫求见不得,心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坐了轿撵,命人往一偏僻处去了。 说是偏僻处,可一个多月前,这地方还是灯火通明的。 自从皇后禁足之后,这玉宸宫,便再也没了烛光。大半夜,阴暗冷清,比冷宫还不如。 那宫门虽关着,却无人看守。 怜儿微微一笑,命人开了门,跨了进去。 “娘娘,这里阴森森的,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宫女心儿打着灯笼,害怕地说道。 “怕什么,这里可是宫里除了紫宸宫和寿康宫之外,最尊贵的地方了。” 怜儿一路走,一路看,“心儿,你看这里,比瑞福宫如何呀?” “这里阴森森的,哪里比得上咱们瑞福宫呀。” “哼——你如今看着阴森森的,可走了那么久,竟连后殿都没走到,这玉宸宫也未免太大了。” 心儿想了想,“娘娘说的是,确实很大。” 又过了许久,心儿见前面似乎有些亮光,“娘娘,那儿有灯光。” 怜儿微微一笑,“想来是皇后娘娘所在了。走,咱们去拜会皇后娘娘。” 房门没关,怜儿走了进去,只见寝殿中灯光昏暗,珠帘后,有一女子坐在妆台前,手上似乎拿着什么。 “小姐别看了,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小姐睡。”梅香正在为柳念雪梳头。 “你去睡,我再坐一会儿。” “是谁?谁在门口?” 柳念雪顺着梅香的惊呼转过头,隔着珠帘,见一华服女子站在门口。 她顺手放下手中的物件,起身掀帘而出。 这是两人第一次照面。 柳念雪见面前的女子,华服美饰,妆容精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如同一朵娇艳的芙蓉花。 而在怜儿眼中,柳念雪不施粉黛,长发披散,只着一件素衣,却仍难掩倾国之姿。 怜儿微微一笑,福身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柳念雪似乎有些愣住了,“你是?” “臣妾是瑞福宫的怜妃。” “怜妃……”柳念雪的声音有些失望,听在怜儿耳中却十分高兴。 “妹妹起来,本宫不过是个失宠的皇后,倒也劳烦妹妹玉步,驾临这样的地方。” 柳念雪边说着,边在一旁坐下。 “臣妾听闻,皇后娘娘独宠后宫十数年,想来必有过人之处。难得陛下今日不曾召见,便想来拜见皇后。” 柳念雪的手指微微一颤,自然没有逃过怜儿的双眼。 “本该半月前封妃之日就来拜见皇后的,奈何陛下说不用了,臣妾也没有办法。” “妹妹说笑了,既已看过,妹妹可以就此回去了。” “怎么?皇后娘娘不肯赐教妹妹?” “本宫如此,哪里还有资格赐教妹妹呢?妹妹放心,本宫无意复宠,只想在此宫中安稳终老也就罢了。” 怜儿眯了眯眼,没想到这皇后不仅美貌,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可……陛下如何能忘怀皇后的花容月貌呢?” “妹妹容貌倾城,有妹妹在身边,陛下不会记得本宫的。妹妹放心便是。” 怜儿笑了笑,闲庭信步一般往珠帘内走去。 梅香想去阻止,却被柳念雪拉住了。 见柳念雪对自己摇了摇头,梅香无奈,也只得低头退在一边。 怜儿走到内室,顺手从妆台上,拿起了一块玉佩。 第四百二十章 西方急件 怜儿曾听人说起过玉宸宫的奢华,可在亲眼所见之前,她是根本不相信的。 她刚入瑞福宫的时候,看到宫里的珠帘都是一颗颗檀木,还夹杂着一颗颗水晶,只觉得又香又好看。 又看宫殿的地砖,又亮又干净,还日日有人擦拭,便觉得自己深得圣宠。 可如今,她跨入了玉宸宫,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奢华。 确实,这里如今荒废了不少,走进来的时候乌漆嘛黑的,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可一走进寝殿,这样的昏暗竟也能让人豁然开朗。 这样大的寝殿,足足是自己寝殿的三倍有余。 那珠帘,她只觉得颜色白净,伸手一掀才发现,那都是上好的白玉磨成的珠子,触手升温。 殿里的地毯,也不知是什么料子,明明踩上去感觉很厚实,可却又很稳健。 这一刻,她明白了,裴峰最宠爱的人,就是柳念雪。 至少此时此刻,自己仍旧无法与她比肩,一个冷宫皇后,竟仍然在自己之上。 这便是刚才柳念雪拿在手里的东西,怜儿勾了勾唇角,拿了起来。 这玉佩,似乎有年头了,挂绳都有些磨损了,可却一看就是块好玉。 入宫之前,她也曾见过不少好东西,虽及不上宫里的,倒也还凑合。 若她没有看错,这块玉,比裴峰如今挂在腰间的玉,还要好。 那柔润的触感,细腻的光泽,即使在昏暗中也那么通透。 “娘娘宫中,真是有好东西呀。”怜儿感慨道,又将那玉拿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一般。 柳念雪起身走到怜儿身边,“妹妹喜欢,本该相赠。只是这玉佩,是本宫在宫外的故友留下的唯一念想了,本宫舍不得送给妹妹。 妹妹若喜欢玉,本宫让梅香到库房,再给妹妹挑些好的来。” 还有更好的? 怜儿心中不忿,可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只仍抓着那块玉。 “不知娘娘的故人,是什么人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这故人,陛下是认得的。” 怜儿咬着牙,脸上却是人畜无害的笑容,“姐姐多心了,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妹妹只是好奇。” 柳念雪早已不想与她多啰嗦,不过是想着如今自己在宫中无依无靠,实在无谓去得罪这样一个贵人。 她伸出手,去拿自己的玉佩,却没想到怜儿竟没有松手之意。 “若这玉佩,妹妹今日就是要拿了走呢?” “妹妹,陛下曾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本宫。妹妹今日前来,恐怕是得了陛下的旨意?” “姐姐怎知妹妹不曾请示陛下呢?便是陛下亲命妹妹拿走这块玉佩的。” “怜妃,你说笑了,本宫只当没听到方才的话。” “姐姐,臣妾说了,喜欢这枚玉佩。” “怜妃,陛下并未废后,本宫仍是皇后。”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用力一扯,从怜儿手中抢过玉佩。 谁知那怜儿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顺势一摔,倒在了地上。 心儿看了,赶忙放下灯笼,上前扶起怜儿。 “皇后娘娘,我家娘娘好心来看您,您怎么竟还要推她!您真是……” 梅香心中也是不忿,“怜妃娘娘,您也太无礼了,怎么能抢皇后宫中之物。” 心儿还要回嘴,却被怜儿拦住了,“罢了,你扶我回去。没想到皇后娘娘竟是如此不讲理的人。” 说着,竟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去。 柳念雪根本无心看她在一旁表演,只抚了抚手中的玉佩,拿在手中,借着微弱的烛光细细端详。 幸好,那女人的指甲那么长,幸好不曾划伤。 “小姐,您怎么仍由那怜妃这般胡闹!咱们宫里这样厚的地毯,哪里能摔得坏人。她一瘸一拐的,分明是想赖给您。” “随她去。” “小姐,若是她告到陛下那儿……” “随她去就是,陛下要处罚,便处罚。” “小姐……” “你去再点支蜡烛,我再看看,别让她弄坏了我的玉。” 第二日午膳时分,李福全带了几个人,来到了玉宸宫中。 这玉宸宫中,如今所有的事都只有梅香和小德子两个人做。 李福全到寝殿的时候,便也只有柳念雪一人在殿中看书罢了。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李公公免礼,今日造访,不知何事?” “娘娘,陛下……陛下命奴才过来,说是娘娘这儿,缺几个守卫,让他们几个守在宫门口。” 柳念雪见李福全面上看着十分为难,“知道了,公公安排就是了。” “多谢娘娘体恤。” “不知本宫,能否请公公帮个忙?” “娘娘这是折煞奴才了,娘娘有何事,吩咐奴才就是了。” “可否请公公,帮本宫去要一些丝线来?” “丝线?”李福全不禁脱口而出。 他本以为,柳念雪或许是请他帮忙在裴峰面前说情,或者是上下打点一下。 谁知道,竟然是问他要一些丝线。 柳念雪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玉佩,轻轻抚摸着。 “这玉佩,在本宫身边多年,从不曾有一丝损坏。谁知昨日不小心,竟然勾坏了一缕丝线。 左右这丝线也旧了,本宫想着,不如重新编一缕,也好安心。 不过,公公知道的,本宫不善女红,这宫里从来也没这些东西。 还要劳烦公公,帮本宫这个忙了。” 李福全抬眼看了看,却见那玉佩的一缕丝线确实被勾坏了。 “奴才一回去,便吩咐人给娘娘送来。” “有劳公公了。”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嗯。”柳念雪点了点头,那视线却从未从那玉佩上移开。 李福全跟随裴峰多年,如何能不知道,那玉佩便是当年裴峰还是皇子的时候,从不离身的那一块。 他叹了口气,带着那几个侍卫往外走去。 一边还叮嘱道:“你们在这玉宸宫中当差,可别以为自己可以偷懒,皇后娘娘的安危,可都系在你们身上了。” 其中一个侍卫有些不明就里,便问道:“公公,这娘娘,不是已经……咱们有什么好守护的?” “糊涂!皇后就是皇后,若皇后娘娘少了一根汗毛,你们的脑袋就等着搬家。” “是!属下明白了。” 总算安排好了侍卫,将将要走,却遇到了小德子。 “干爹!”小德子许久不见李福全,乍一见到,心中高兴,便丢下了手中的活,往李福全身边跑了过去。 “小子,日子可难过?”李福全看小德子如今竟也要做粗活,心里自然十分心疼,不过面上倒也没表露出来多少,不过拍了拍小德子的肩膀。 小德子笑了笑,“还好,主子说这日子清净,我们三个就这么清净过。” 李福全点了点头。 小德子四周看了看,“干爹,求您一件事可以吗?” “我是你干爹,有什么事就说。” “能不能,让膳房不要给送饭了,只送些生的就是了。反正梅香会做饭,我们自己在厨房做就是了。” “你是……” 小德子点了点头。 李福全想了想,“这倒不是难事,我让小李子日日给你送就是了。” “多谢干爹。干爹,陛下平日里可曾提起过主子?” 李福全叹了口气,“你好好照顾皇后便是了。” 说罢,便又拍了拍小德子的肩膀,离开了玉宸宫。 小德子抿了抿唇,好歹是李福全的亲信亲自来送菜,旁人加害柳念雪的法子,便少了一重。 这几日,裴峰倒是没有再召见怜妃。 她无所适从,去紫宸宫求见,也无果。 无奈,只得到寿康宫中,去向太后请教。 “娘娘,请您稍候,大皇子正在里面陪太后下棋呢。”慎儿将怜儿请到偏殿,说道,“您先在这儿歇会儿,奴婢一会儿再来请您。” “劳烦姑姑了。不知这大皇子……?” 怜儿突然想到当日那清澈的眸子,便忍不住问道。 “哦,大皇子向来最孝顺了,时常来陪伴太后的。” 怜妃想了想,压低声音问慎儿,“咱们既然和皇后不对付,那大皇子这边,不要紧吗?” “娘娘,我们没有和皇后不对付,是皇后自己做错了事。大皇子自幼是养在太后娘娘身边的,自然和太后亲厚,不会不信太后的。” 怜儿恍然地点了点,“那便好。” “娘娘先歇着,奴婢一会儿再来。” 殿里,太后落下一子,裴昊想了想,也落了一子。 “听说,你父皇给你母后宫里,加了几个守卫?” 裴昊叹了口气,“也不知母后怎么了,如今竟这样暴躁,这怜妃娘娘与她无冤无仇,她竟把人推得腿都瘸了。” 裴昊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实在可怜。” 太后又落下一子。 “你倒不为你母后可怜,她如今一个人在玉宸宫里,难免胡思乱想。” “孙儿本来倒也是可怜母后,所以一回来便去见她了。可如今想来,母后既然做错事,受罚本就是应该的。既已在思过,竟还要如此多事。”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近日里父皇都少见孙儿了。” 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观着棋局,迟迟不肯落子。 “实在是委屈你了,你母后也不多为你想想。” “还是皇祖母疼爱孙儿,还准孙儿时常陪伴在侧。” “皇祖母自然疼你,你自小是皇祖母带大的,皇祖母哪里能不疼你。” 裴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终于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第四百二十一章 花园西南 怜儿在偏殿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见慎儿来请了。 跟着慎儿来到寝殿,大约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浑厚的男声。 “皇祖母歇着就是,孙儿又不是孩子,自己知道怎么回去。” “你啊,路上可要小心。” “皇祖母放心。” 裴昊一走出来,便见怜儿正站在殿门口候着。 “怜妃娘娘安好。” “大皇子安好。” “娘娘的腿,可好些了?” 怜儿愣了一下,“多谢大皇子挂怀,已经好多了。” “哎——儿臣要替母后,向怜妃娘娘道歉。”边说着,边对怜儿作了个揖。 “大皇子千万不要行此大礼,实在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皇后娘娘的。” “怜妃娘娘真是深明大义,实在……”裴昊为难地摇了摇头,又对怜儿说道:“娘娘万万要小心身子,宫里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嘱咐儿臣便是。” “多谢大皇子。”怜儿低下头,嘴角真心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一夜,裴峰又召见了怜儿。 平湖边上,依旧是宁静安详,裴昊与裴暄兄弟二人坐在湖边发呆,许久都没人开口。 “宫门就要下钥了,你还不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一听到消息就烦。” 裴暄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靠,反手撑着,“最近委屈你了,见了她就讨厌,还得装腔作势。” “也不知父……我爹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她哪里有我娘雍容华贵,一副小家子气。” 裴暄觑了裴昊一眼,“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如果没有伯母这档子事,她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倒是漂亮,可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反正看着不像好人,就不知道我爹喜欢她什么。” 裴暄微微一笑,“没想到我们的大少爷是这样的正人君子,连这娇怯怯的小姑娘看在眼里都不为所动,竟还觉得人家怪怪的。” 说罢,不禁有些失笑。 若这怜妃娘娘知道自己的娇柔之姿在太子看来,竟是怪怪的,不知道作何感想。 “你不觉得她怪吗?”裴昊侧过脸,问裴暄。 “不是怪,是歪。” “怎么说?” “明明是老子的女人,却还想着儿子。不是歪,还能是什么?” “你瞎说什么呢?”裴昊忙四下里望了望,还好这里素来人少,夜深了更是没人,才又压低了声音,“你可别胡说八道,这可是大逆不道。” 裴暄勾了勾唇,从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怜妃娘娘,便觉得她对裴昊的眼神,不简单。 在宫里又偶遇过几次,便越发看清了,这不简单从何而来。 “阿暄,你教我的话,我找个机会和她说了。可若她真的找我了,我该怎么办啊?” “去就是了。” “你疯了,她是我庶母。” “我又没叫你和她干什么,你们俩光明正大的聊聊天就行了。” “那……是要我套她的话?” “不必,你只和她聊聊天,关心一下便是了。也不要将她当做你的大仇人,她也不过是别人手上的棋子。” “那……好。我试试看。有时候,我真是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你等着看便是,左右我不会害你,更不会害伯父伯母。” “这我自然知道。” 数月之间,前方捷报连连,武威将军战无不胜,在银川上多次攻克敌军战舰,眼看着就要将南昭逼回陆上。 怜妃独宠后宫,顾家再起,独霸朝纲。 一时间,后宫前朝,风光无限。 正直夏日,天气也越发炎热了起来,除了玉宸宫如置冰窖,其他地方,好像都热得让人受不了。 “小姐,您身子舒服些了吗?” 梅香帮柳念雪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轻轻地摇动着手工的团扇。 “你扇了那么久,也累了,去歇着,我这里没事。” “小姐如今有着身子,这天又热成这样,不如奴婢……” “你忘了,我本就怕热,如今倒也不觉得十分炎热。” “可是……您……” “你忘了?我嘱咐过你,万万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我有孕。” “可……” “幸好现在三个月已过,总也稳当一些了,这一次,我害喜又不严重,还吃得下睡得着的。” 梅香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柳念雪的肚子,“不知是位王子还是公主,不过,真真是疼惜小姐的,知道咱们现在不容易,一点都不闹腾。” “你扶我去歇会儿,我倒是又有些困了。” 梅香点了点头,扶着柳念雪到床上躺了下来。 自从玉宸宫增了守卫,虽说是用来看着柳念雪的,倒反而给玉宸宫多了几分保障。 好歹,如今真的是无人可以随意进出了。 这孩子来的不巧,在柳念雪最没有能力保护他的时候。 她本可以借着这个孩子向裴峰求情,解了禁足。 可如今,后宫早已不是她的天下,出去反倒不如待在里面来的安全。 柳念雪走到床前,只见天空碧蓝如洗。 同一片天空下,有人失意自然是有人得意的。 瑞福宫中,怜儿端坐在一旁吹箫,一旁有冰块,又有人摇扇,自然是凉快的。 裴峰正卧在榻上,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萧声敲动着手指。 渐渐地,他的呼吸均匀了起来,手指也不再动了。 怜儿望了望,将萧放在一旁,起身掀帘出去了。 她松了松筋骨,又捶了捶自己的后背。 这陛下可真会享受,把人当乐伎般地使唤,可真是累死她了。 刚喝了口茶,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 怜儿忙从殿中走了出去,关上门,才厉声对那小太监说道:“你是哪儿的小太监?陛下睡着了,这么莽撞,可是不要脑袋了!” “娘娘,西边的八百里加急,怕是紧急军务,奴才得立刻禀报陛下。” “那你就……”话刚说到一般,怜儿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改口道:“那你也不准进去。” “娘娘,军务要紧啊。” 怜儿撇了撇嘴,“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如今是南边在打仗,西边哪来什么军务啊!你可别糊弄我。” “娘娘,劳您帮个忙,让奴才进去。” “今儿谁都不准进去,陛下在本宫这儿休息呢。若扰了陛下,谁都没好果子吃!” 见怜儿生气了,那小太监自然也不敢造次,只能退在一边等着。 眼看日头一点点地下去了,裴峰还未起来,那小太监早已满头大汗。 也不知是这天太热了,还是心里太急了。 约莫已是夕阳西下的功夫,李福全赶到了瑞福宫。 原来方才,他恰好被太后叫去询问裴峰的近况,故而不在瑞福宫伺候。 谁知一到门口,竟见小李子在门口大汗淋漓地等着。 “你怎么了?那么多汗?不在宣政殿呆着,到这儿来干什么?” “公公,您可回来了,奴才带着西边的八百里加急呢!想求见陛下,可怜妃娘娘说陛下睡着了,不让奴才进去。奴才可急死了!” “糊涂东西!陛下向来对国事最上心了,你有几个脑袋,敢把急件压在手里!” “奴才哪能不知道啊!这怜妃娘娘不让进,奴才有什么办法啊!” 李福全想了想,便起身要往殿内走去,谁知竟被心儿拦住。 “李公公,娘娘说了,陛下睡着,谁都不能进去。” 李福全心中着急,无奈之下,只得略作大声,“这可是八百里加急,你一个小小宫女,怎能拦着?” “公公,您别为难奴婢呀。” “外面什么声音,怎么那么吵。” 是裴峰的声音,李福全不禁舒了口气。 随即又隐约听见怜儿宽解道:“陛下,您休息便是,不过是有些小事,让他们在外面候着就是了。您好好休息。” “小事?” “陛下!西边八百里加急!”李福全嚷道。 “快拿进来!” 裴峰一声令下,心儿自然不敢再拦着。 李福全立刻带着小李子跑入殿内,将信件奉给了裴峰。 裴峰一边拆信,一边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回陛下,今日午后到的急件。” “混账!为何现在才拿过来!” 小李子吓得跪倒在地,“陛下!奴才早就来了,只是……只是……” 裴峰抬起头,见小李子吓得直哆嗦,时不时去瞄怜儿。 在自己面前,竟然还要看一个妃子的脸色。 想到此处,裴峰不禁眯起了眼,怒道:“说!” “怜妃娘娘说陛下睡着,不让奴才进来呀!” “你!你胡说,你又不曾说过是要紧的事,本宫自然不能让你打搅陛下休息。” “奴才说了是八百里加急,娘娘偏说是奴才诓骗娘娘,说打仗在南边,如今西边哪来的急事啊。” 怜儿忙跪在裴峰身边,伏在他的膝畔,“陛下,臣妾……” 谁知没说几个字,就被裴峰一个巴掌拍到了地上,“你可知这消息有多要紧!蠢货!” 说罢便立刻起身,对李福全道:“去把太师太尉叫到宣政殿外。” 怜儿吓了一跳,知道出了大事,忙撑着身子一把抱住裴峰的腿。 “陛下,臣妾是一时糊涂。臣妾听说陛下以前宿在皇后那儿的时候,若有什么消息来,皇后都会为陛下挡着,只为陛下一夕好眠啊……臣妾这才……” 裴峰眯起眼,低头盯着怜儿。 怜儿以为裴峰听了自己的辩解,便继续说道:“陛下,臣妾只是效法皇后……” 话还没说完,竟被裴峰一脚踢开,“凭你也配!” 说罢,只见裴峰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怜儿愣了许久,才被心儿扶了起来,“娘娘,您可伤了哪里?奴婢宣太医给您看看。” 可怜儿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门外。 第四百二十二章 御驾亲征 “陛下,看来月戎早就已经蠢蠢欲动,之前不动作,不过是在等待时机。”魏忠义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胡须。 “没想到他们竟还有这手。”裴峰冷冷一笑。 月戎身处西南温暖之地,而北方雪国旧地,万年冰封,从来都不是凡人可踏足之地。 且即使银岭崩塌,冰封的屏障却从未消散。 故而裴峰一直很放心,只以为月戎若要出手,一定会从南昭借道北上。 却不想,月戎王竟然乘着今年盛夏酷暑,冰雪略有消融之际,挥军北上,似要从雪国古道而来。 若非大齐对边境早有防备,常年派人驻守雪山,恐怕这月戎王如今已经大军入境了。 月戎虽只是游牧小族,可若月戎王得逞,顾洋所带领的军队便会腹背受敌。 “陛下,为今之计,便由老臣带兵往雪山旧地迎击月戎。” “可太尉……” 太尉年事已高,这是裴峰一直顾虑的,也是裴峰会再用顾家的原因。 “陛下,老臣虽然年纪大了,好在还有一双儿女可用。信儿虽跟着宣威将军去了南边,旻儿到底还在我身边。 老臣带着旻儿西去,想是无碍。” “太尉,朕……有愧于赵家。” “陛下万不可说这种话,老臣既身为大齐的太尉,掌举国之军,此时此刻诚该为陛下分忧。” 魏忠义捋了捋胡须,嘴角几乎要掩不住笑意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呆立在一边听着。 “只是……”赵云天似有为难之意。 “太尉可有难处?”裴峰问道。 赵云天犹豫了半天,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裴峰疑惑地看着魏忠义,魏忠义便开口问道:“太尉……可是担心家里。” 赵云天叹了口气,“老臣本不该提及此事,只是老臣走后,家中便只有内人与媳妇了。 媳妇就要生产,内人又年纪大了。心中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裴峰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萧太医在外多时,想必朕交代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朕这就命人招萧太医回来,太尉放心就是。” “老臣谢过陛下。” 三人又在宣政殿中商议了许久,待到妥当了之后,魏忠义和赵云天才退出了殿外。 “师兄,天色已晚,左右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到我府中吃顿便饭。你也许久不来了。” “也好,我也很久没见清姿了。” 说罢,两人便同往赵府而去了。 一连三日,裴峰不曾召见怜儿,可怜儿却好像并不十分着急。 往日若要如此,她早就担心地去找太后讨教了,再变着法子讨得裴峰的欢心。 可那一日,裴峰的那句“凭你也配”,似乎戳进了她的心口里。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恨柳念雪,便偷偷跑到玉宸宫外,要想法子做些什么。 可到了玉宸宫,她才发现,自己对柳念雪根本无从恨起。 若说裴峰心中是高看柳念雪的,那如今这皇后娘娘可是如同日日窝在冷宫里一般的,过得还不如自己呢。 可若说裴峰心里是没有柳念雪的,那句“凭你也配”,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在这宫中,成败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强过别的女人,成败只在于裴峰的一念之间。 以前,她以为裴峰对自己虽不及柳念雪,但到底也算是宠爱有加了。 可现在想来,或许不是。 他很宠自己,近些日子外面也曾送来一些女人,裴峰安置了她们也曾偶尔去看看她们,可却从来也越不过自己。 可他爱自己吗? 如果他爱自己,会舍得自己如同乐伎一般,一两个时辰的吹奏,连休息的时候都没有吗? 怜儿突然不明白了,她以前以为这世上的男子都要变着法子地取悦自己。 如今自己献媚于裴峰,他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虽然他是皇帝,不可能感激涕零,可他心中也应该被她独占才是啊! 原来完全不是,他从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那么她呢?她可曾将他放在心上? 她为荣华富贵而来,如今荣华富贵有了,就连天下之主也日日在她身侧。 可为什么她反而觉得,比以前过得还要寂寞? 为什么? 突然间,一双干净清亮的眼闪过眼前。 是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当她是猎物,不当她是物件,只当她是个普通人。 “心儿,你为本宫去办一件事。” 心儿走到怜儿身边,俯身低头。 “娘娘,这……这不好……” “你去办就是,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心儿抿了抿唇,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却说裴昊自从那日在寿康宫门口见过怜儿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虽然裴暄对着他信誓旦旦,说怜儿一定会找他,可等了数日也没消息,便就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知这一日,突然有个冒冒失失的小太监,一头撞进了裴昊的怀里。 那小太监自己也吓了一跳,忙跪地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冲撞了殿下!” 裴昊理了理衣衫,突然愣了一下,随即只对那小太监说,“行了行了!你退下,宫中行走,别冒冒失失的。” 小太监一边点头,一边退了下去,嘴里不住嚷着,“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待回到太子宫中,裴昊才将方才被撞进怀里的一张字条拿了出来。 只见上面写着,“今日子时,御花园西南。” 这御花园的西南,是靠近玉宸宫的所在,如今就连白日里都鲜少有人经过,更不要说是子时了。 莫不是? 裴昊一愣,先将那字条烧毁,又在案桌旁坐下。 定了定神,开始回忆起裴暄与自己交代的种种。 寻常即可,寻常即可…… 他反复叮咛着自己,却早已无心再做其他事,只等着夕阳西下,天早些暗下来。 终于,子时将至,万籁俱静。 以前并不觉得,裴昊此刻走在御花园里,才发现,原来这西南角,竟真算得上是御花园中最隐蔽的所在了。 裴峰为了哄柳念雪高兴,这西南角,最靠近玉宸宫的所在,高矮远近,无不植满了各色花卉。 如今盛夏时节,茂盛非常,花香四溢,却不见蚊虫。 实在是既美丽又新奇。 也不知道,那信到底是不是怜妃拿来的。 裴昊心里想着,便找了一处台阶,坐了下来。 他到底年轻,白天虽是事务繁忙,此刻倒也不觉得疲倦。 只是一个人呆坐在这花丛里,多少有些无趣。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有轻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是人来了吗?自己是不是该回头迎上去? 想来想去,只觉得麻烦,便索性装作听不到,仍旧呆坐着,直到那脚步声来到他身边,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夜色孤寂,殿下怎么独自坐在这儿?”怜儿心里是高兴的,却还假意这样问。 “贪看月色罢了,怜妃也是赏月至此吗?” “只是一个人无趣,信步至此罢了。” 两相无话,裴昊倒是很想想法子说几句话,可奈何裴暄只和他说寻常即可,根本没说过该说什么。 他有些头痛,竟脱口说出,“这里不远处,就是玉宸宫了。” 方一出口,就暗叫不好,这怜妃可是自己母后的对头,自己说这话,她必然要不悦。 却不想怜儿似乎并无半分不悦,反而应道:“是啊,我曾去过玉宸宫一次,总觉得,那是个好地方。” “你……不讨厌玉宸宫吗?” “本来以为挺讨厌的,可如今倒也不讨厌了。” “这又是为何呢?”裴昊问道。 怜儿笑了笑,并未回答,只自顾自地问:“殿下想念皇后吗?” 裴昊叹了口气,“如何能不想,到底是自己的母后,就算犯了什么错,也是我的母后啊……” 怜儿抿了抿唇,“若殿下的母后,做过什么对不起殿下的事,殿下也会原谅她吗?” “若真有这样的事,也必是迫于无奈,我身为人子,不能为母亲解忧,若连理解她都不能,岂非……” “岂非不孝?” 裴昊想了想,“说不孝,好像也重了些。只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罢了。” 怜儿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 两人又陌陌地坐了许久,只见怜儿捶了捶腿,说道:“殿下,夜深露重,殿下也早些回去。” “我……再坐一会儿,怜妃娘娘先回去。” 怜儿点了点头,起身站了起来,往树丛外走去。 裴昊独自坐着,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道自己这么说对不对,也不知道到底算有没有效果。 或者,自己明日还是要和阿暄商量一下,万一还有下次,到底该说什么为好? 他挠了挠头,又独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宫去了。 却说裴峰仍是日日不见怜儿,怜儿倒是一点都不急,隔三差五便在花园会一会裴昊,却也只是闲话家常,不曾逾矩。 却是太后快要急死了,召了怜儿好一顿的训斥,又要怜儿想法子向裴峰道歉,挽回裴峰的心。 怜儿心中虽不情愿,可奈何仰仗的是太后,便也只能依着太后行事。 月戎王行兵迅速,眼看就要跨过雪地。 赵云天便立刻启程,带着赵旻和十万士兵,往古道而去。 幸好裴峰不曾失言,在赵云天领兵出发之日,萧远也回到赵府。 不过,他只言不提这些日子失踪之事,魏清姿虽心中疑惑,到底也不好深究。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月,裴峰对怜儿虽不似往日一般日日召见,倒也算得上常去。 日子看似宁静,可局势波涛汹涌,又如何容人安然度日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夜逃出宫 “小姐的肚子,如今已经四个月了,倒也不太看得出来。” 柳念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如今夏日里的衣服宽敞,倒真是看不出来呢。” 柳念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来也奇怪,如今怀着这孩子,人都觉得精神了不少。” 梅香掩嘴笑了笑,“小姐如今看起来,越发像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了呢。” “你这坏嘴,陪我去院子里走走。” 梅香一面扶着柳念雪往外走,一面说道:“这会儿时辰早,太阳也不毒,小姐正好出去走走,等到了中午,那日头毒起来就万万不能走动了。” 两人走到花园里逛了逛,说是花园,如今却也不过是个乱树丛一般。 只是在这炎炎夏日里,郁郁葱葱,总是让人舒心不少。 梅香扶着柳念雪在回廊坐了一会儿,只觉天气还是有些炎热。 不过这温度,对梅香来说是热,对柳念雪来说却是刚刚好。 “小姐,奴婢要先去做饭了,否则恐误了午膳。奴婢扶小姐回去。” “你去做饭就是,我再坐一会儿。” “可是……”梅香有些为难,自然是担心柳念雪的肚子。 柳念雪哪里会不明白,便笑道:“你让小德子来陪着我就是了。” 梅香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厨房去了。 柳念雪坐在回廊上,侧过身,伸手放在栏杆上,靠着头,看起来十分惬意。 身边传来了脚步声,柳念雪只当是小德子来了。 “你来了,梅香也真是的,我一个人坐一会儿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也坐着就是,过一会儿再扶我回去。” 那人便在柳念雪身边坐下,却不说话。 柳念雪静静地坐着,夏日的微风顺着她的脸颊拂起了她鬓角的几缕散发。 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仿佛都随着微风飘散了开来。 此时的阳光并不十分毒辣,轻柔地盖在她身上,仿佛是圣光笼罩着,就连面颊上细微的绒毛都闪着光芒。 “主子!奴才来晚了!奴才……” 远处传来小德子的呼喊,却突然又停住了。 来晚了?那身边的人是谁? 柳念雪一惊,回过头,是他…… 她愣住了,呆呆地望了他许久,直到从他深邃的眸子里读出了什么才又将头转了回去。 她的眼神有些散乱,手握紧了栏杆,身子有些微颤。 背后的人似乎越靠越近,终于从背后,将她揽进了怀里。 那久违的香甜沁入他的鼻尖,怀里的人却是从未有过的僵硬。 她颤抖得更厉害了,仿佛是骤然极寒,竟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他不由得又将她揽紧,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为她御寒。 他就这么抱着她,很久很久,仿佛久到天荒地老,也仿佛只是过了一瞬间。 她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可他的手背却感觉到了一滴湿润滴落了下来。 滚烫的,烫得他的手不由得一颤。 她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站起身,转身对他福身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他有些迷茫,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连刚才划过脸颊的清泪,似乎都在一瞬间干涸了。 “你……皇后,在怪朕?” “臣妾不敢,臣妾身为皇后,自然应当恪守礼仪。” 她行礼的动作,原来可以这样标准…… “皇后起来,不必多礼。” 她端正地立在了一边,一动不动。 “坐。” 她这才坐了下来,却只是侧身坐着,离他不远也不近,只刚刚好是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他顿时觉得有些酸涩,便问道:“这些日子,皇后可还好?” “劳陛下挂心,臣妾很好。” “朕看你的脸色也还行,小德子与梅香照顾得不错。” “臣妾身边,多亏有他们照顾。” 她的话冷冷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你不问朕好不好?” “陛下身边的人,自然都是仔细的,何须臣妾来问。” 她从未对他如此,生气也好,抱怨也罢,他此刻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害怕她的冷漠。 “你好好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站起身,她便又福身行礼。 “臣妾恭送陛下。” 他走了,仿佛从未来过。 小德子急忙上前将柳念雪扶起来。 眼泪顺着她倔强的脸颊流了下来,小德子看在眼里,一个字都不敢说。 “陛下来过的事,万不可声张出去。” “奴才知道了。” 日子就是这样,一旦没有盼头,便一日一日,快得很。 不过没两日,一个看似十分普通的清晨,京都竟放起了炮仗。 可算算日子,这又不是庆典,也不是哪位先帝的继承,宫中更是无甚红白之事。 “会不会,是宣威将军凯旋而归了?”小德子问道。 梅香也跟着点了点头,“听说宣威将军捷报不断,凯旋也不是不可能啊。” 柳念雪却摇了摇头,“若是南昭兵退,陛下定会下令宣威将军驰援太尉,不会那么快让他回朝的。” 梅香与小德子听了,也深以为然,便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要如此大张旗鼓了。 午膳过后,柳念雪正在书房读书,裴昊竟来到了玉宸宫中。 “怎么了?母后不是让你无事不要过来了,怎么又来了?你父皇可知道?” 裴昊在柳念雪身边坐下,“母后,父皇不知道。” “既如此,你快回去,别惹了你父皇生气。” “母后别担心,父皇不在宫中,不会知道的。” 柳念雪愣了愣,“一会儿总要回来的,你快回去,免得被闲杂人等看到了。” “母后放心,父皇出征南昭,如今是儿子监国。儿子不放心母后,所以今日下朝,便立刻来看母后。” 柳念雪一皱眉,立刻问道:“你父皇为什么要亲自去南昭?那边不是捷报不断吗?” 裴昊叹了口气,“本来是捷报不断,数日前宣威将军已将南昭军队打回了岸上。 可刚一登陆,却被南昭军队团团围困在了岸边。 情势危急,父皇本已准了儿子的旨意,由儿子带兵支援宣威将军。 谁知前两日也不知为何,突然改了旨意,竟要御驾亲征。 文武百官劝说无力,今日早上放炮,便是送父皇亲征的。” 难道他那日过来是为了…… 柳念雪侧过头,心中不知为何,起伏不定。 脑中全然是裴峰往日说过的话。 他不舍得他们的儿子身处险地,若要去,宁愿是他自己…… “如今京都除了你,还有谁在?” 裴昊自然知道柳念雪所问何人,便回答道:“太师辅佐儿子监国,外公跟着父皇南下了,冯太爷爷被派出去征集粮饷了。 如今,也只剩下皇叔和阿暄还在京都。 哦,对了!还有萧叔,如今也在京都。” “太尉那边军情如何?” “大齐士兵,不擅在寒冷之地作战,幸好月戎也不擅长,两相僵持不下。 不过,目前看来,还是我军更胜一筹,月戎王实属勉力支撑着。” “月戎王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如何会在自己不擅长的地方发兵。” “母后的意思是……月戎王故意拖延?” “可他这么拖延,又是为了什么呢?如今我军在南昭虽有困局,可一直以来都是捷报不断。 如果我军在南昭大获全胜,宣威将军必要带兵驰援太尉,到时候月戎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啊?” “若我军真是捷报不断,为何一入南昭,就被团团围住?再者,你父皇可曾下令攻陷南昭?” “这……” 裴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裴峰确实不曾下令攻陷南昭,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再者,若不能一击痛损南昭,难保他日不会卷土重来。宣威将军乘胜追击,本也无可厚非。 可如今…… 裴昊摇了摇头,这不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 “母后,儿子今天过来,是想让母后早做准备。今晚,儿子就想法子送母后出宫。” “好,知道了,小心行事。” 裴昊一愣,“母后不问儿子原由?” “母后也要想法子出宫,咱们算是想到一起了” 裴昊点了点头,“如今父皇不在宫中,儿子和阿暄都担心有人要对母后不利。只是母后出宫之后,或许要暂居皇叔府中……” “不,你送母后去赵府。母后有事要找萧远。” 裴昊一愣,“不如让萧远到皇叔府中见母后?” “不,送我过去就是了,否则又要耽搁一天的功夫。” 裴昊点了点头,“那……就按母后的意思。母后小心。儿子会安排人在子时左右引开侧门的侍卫,我们在御花园西南角相见。” “好,你自己也要小心,若有什么事,切记要先保住你自己。” “母后放心就是,儿子先走了。” 柳念雪望着裴昊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随即走到一个书架旁,打开了一个很大的盒子。 那盒子里装着数十卷卷宗,她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卷,回到案边坐下。 打开卷宗,手指顺着卷上的字一路下移,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旁。 “欧阳馨。”她缓缓地读出了这个名字。 第四百二十六章 城郊月明 朔月之夜,伸手不见五指。 皇宫,是整个大齐最明亮的地方,却也抵不过黑夜降临,笼罩天下。 柳念雪早早就吩咐梅香和小德子收拾好了东西,自己又换上与梅香一样的宫女服饰,只等夜晚来临。 子时,到了侍卫换班的时候,今日的换班不太顺利,一会儿有猫一会儿有狗。 玉宸宫统共才那么几号侍卫,一时间被引得来回鼠窜,倒是将侧门空了出来。 “我们快走。”柳念雪说道。 梅香赶忙走到最前头,左右看了看,四下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谁知小德子竟然说:“主子,你和梅香走。我得留下来。” “你……现在这个时候,不要废话,快走。” “主子,若我们都走了,明日一早便会暴露。奴才早就想好了,留下来拖延时间。” “你……” 远处已传来侍卫的谩骂,“今儿怎么那么多事,烦死了,再有响声,我可不去了,要去你一个人去。” “主子快走啊!梅香,快把主子带走!”小德子语气激动,却已是极力压低声音。 梅香咬了咬牙,“你自己保重……” 低下头,拉着柳念雪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们不敢跑得快,怕响声扰到侍卫,幸而夜色正浓,没有人注意到御花园中的人影。 待到了西南角的僻静处,两人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而裴昊也早已在此等待了,“劳母后辛苦,我们这就出去。咦?小德子呢?” “他要留下,为我们遮掩。”梅香咬唇说道。 裴昊愣了愣,“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我会想法子护着他,放心。” 说罢,便在前面引路。 刚走没两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大皇子,今日也是贪看月色吗?” 裴昊心中暗叫不好。 今夜朔夜,哪来的月色? 他自然是不能呛她,便转身将柳念雪和梅香护在身后,自己上前对怜儿说道:“怜妃娘娘也是贪看月色吗?” 怜儿掩嘴一笑,妩媚万千,“倒不是贪看月色,只是有些想念此处的花草了。” 她探了探头,见裴昊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头低的很低,看不清样貌。 “殿下平日都是一个人出来的,怎么今日……” “哦……这两人……” 一时间,竟连扯谎都不知道怎么扯。 怜儿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没想到殿下,竟有这样的雅兴。” 我的天,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裴昊实在无奈,“不是的,怜妃娘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解释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柳念雪在背后听着,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 这女子抢了自己的丈夫还不够,如今还要来勾引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反了。 奈何此刻实在不能妄动,只得静观其变。 她拉了拉梅香,压低嗓门,对着怜儿行礼道:“怜妃娘娘万安,奴婢是太子宫中的宫女,方才失礼了,还请娘娘见谅。 是殿下吩咐奴婢二人来这里采一些幽兰花,好制成香粉赠予娘娘。” 怜儿脸上一红,竟脱口问出,“真的?” “娘娘,千真万确,娘娘莫要误会了殿下。只是殿下担心奴婢们笨手笨脚,恐摘的花不够新鲜,误了香粉的味道。” 怜儿害羞地低下了头,显然十分高兴。 只有裴昊仍在一头雾水,还是自己的老娘厉害,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你……你怎么不早说。” “我……” “行了,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我……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找你。” 怜儿高兴地转过身,一阵小跑了出去,仿佛是一个与情郎偷会的妙龄少女。 裴昊舒了口气,却不禁一阵寒颤,只觉得背后有两道寒光直直地刺向自己的脊背。 “母……母后……咱们快走,阿暄在等着呢……再……再等不到人,他……他可就要急了。” “臭小子,一会儿再和你算账。” 裴昊咽了口口水,带着柳念雪和梅香往西侧门的方向去了。 虽说到了西侧门,可不是光明正大的就能出去的。 裴昊带着两人到了一个偏僻的墙角,那墙角处盖着不少稻草,十分荒芜。 “委屈母后了。”他一边说,一边拨开稻草,露出了一处狗洞。 柳念雪倒也没说什么,俯身便爬了进去。 狗洞的对面,裴暄早就等着接应了,见柳念雪出来了,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辛苦伯母了。” 柳念雪余怒未消,却也不会对裴暄发作,不过摇了摇头,便钻进了马车。 裴暄愣了一下,又将梅香也扶上了马车。 见裴昊出来了,才低声问道:“怎么了?” 裴昊摇了摇头,在裴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裴暄嘴角渐渐露出了笑意,脸上似乎十分叹服,“还是伯母有办法,今日若是只有你一个,早就完了。” “行了,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裴昊边说,边跳上了马车。 裴暄只得憋着笑,往车头一坐,赶马而去。 一路上,柳念雪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着脸,皱着眉。 裴昊坐在一旁,老老实实地,也不敢说一个字。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裴暄跳下马车,伸手去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这是他们约定好的节奏,门顺势而开。 裴暄拉住缰绳,将马车直接拉进了赵府后院。 “伯母,到了。” 柳念雪这才由梅香搀着下了车,还不忘白了裴昊一眼。 裴暄见裴昊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不由想要偷笑。 却见裴昊怒气冲冲地瞪了自己一眼,仿佛对他嚷着,“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他憋着笑,引着柳念雪往后院走去,“伯母请。” 后堂中一张圆桌,魏清姿、萧远都早已在等候了,就连裴屿和戚戾都在等着。 见到裴屿并不奇怪,可见到戚戾还是让柳念雪愣了一下。 戚戾微微一笑,对着柳念雪点了点头。 柳念雪在萧远身边坐定下来,对着他伸出手。 萧远便伸手搭在了柳念雪的手腕上,一愣,再皱眉细细一探。 “怪不得你要出来。不过还好,胎像稳固。”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自都变了颜色。 魏清姿脸上的笑容就要溢出来了,忙起身到柳念雪身边,拉着她的手,“有了这个孩子,任是什么事都不用怕了。” 柳念雪只淡淡一笑,“看你高兴的,比自己怀了还高兴?怎么样,快生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抚了抚魏清姿隆起的肚子。 “这里生了是小事。你如今这样的处境,我自然是比自己怀上了还要高兴啊。” 裴昊与裴暄呆呆地对视了一眼。 方才,他们竟然还带着柳念雪钻狗洞,如今想来,竟觉得十分后怕,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裴屿垂着眉,看不出情绪。 戚戾盯着裴屿看了一会儿,倒也没有说什么。 “你既有了身子,就在我这儿养着就是了。左右这可是太尉府中,没有人赶来造次的。”魏清姿心疼柳念雪,自然不想让她怀着孕还到处走动。 萧远却说道:“如此不妥,最多过个几日,宫中一定会有所察觉。依我看,念雪就不宜留在京都。” “她这身子,哪里经得起长途跋涉?” “不跋涉,难道留在京都,等着人来吗?” 萧远的话有道理,可魏清姿的顾虑亦不可忽略,一时间倒是左右为难了。 “让暄儿陪着皇后去南郡。那里到底是本王的地方,没有人会想到的。暄儿向来不安分,离开一段时间也没有人会怀疑。” “父王……什么叫向来不安分……” “你自己明白就是了,何必再重复一遍。” 萧远想了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且王府的医官,我也见过,都是些妙手。待嫂子这边生了,我就过去南郡照顾你。”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我,不打算去南郡。” “那你要去哪儿?”裴屿有些急躁,脱口问道。 “我要去西边,见月戎王。” “什么?!” 众人无不诧异地盯着柳念雪。 魏清姿更是一把抓紧了柳念雪的手,“你疯了?战场这样的地方,是你大着肚子能去的吗?” 萧远也说道:“虽然胎像稳固,但你身子向来不好,这样血雨腥风的地方怎么能去!实在是胡闹!” 裴屿一直盯着柳念雪,见柳念雪表情认真,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皇后,可是想到了破局之法?” 众人听了裴屿的话,又是一愣。 只见柳念雪转向裴屿,淡淡一笑,“我到底还是不能让这孩子父亲身处险境。” “那……本王陪皇后去。” “父王,你可不是不安分的,你若离京了,前朝必起风波。还是我去。” “你一个毛头小子,难道能照顾得了你伯母吗?” “这……你一个大老爷们儿,难道就能照顾伯母了?” 这小子,是不是越来越欠揍了。 裴屿只觉得眼角都要跳起来了,却见柳念雪被逗得掩嘴一笑,不由得心情也好了些,便不再准备与他计较。 “你留在京都,辅佐太子。”一语成定局。 转而又对萧远说,“一路上,我会给你消息。” 萧远也是无奈,“好。” “我陪着王爷一同去。对外,便只说是王爷带我出去游玩,留个骂名,总比惹人怀疑要好些。”戚戾开口说道,“再说,由我照顾皇后,也方便一些。” 柳念雪说道:“多谢戚姑娘。” “皇后不必客气,只当我是报了皇后的恩典。” 事情仿佛已经说定了,可魏清姿却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你什么时候启程?就不能不去吗?” 柳念雪拍了拍魏清姿的手背,“最好立刻就启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有分寸。” “无论如何,总要歇过了今日再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和你说。” 见魏清姿神情严肃,柳念雪便点了点头。 “客房已安排好了,我带你过去。” 柳念雪跟着魏清姿起了身,临走对裴昊说了句,“昊儿,跟我过来。” 裴昊一个寒颤,方才还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自己的母后根本没忘记。 第四百二十七章 整装待发 前往边境的路,倒也不能说十分遥远。 若是走水路,其实一路向西也不过是十多日。 不过裴屿考虑到柳念雪的身体,便只是从陆路慢慢走着,转眼已是五六日,却仍觉遥不可及。 柳念雪心里倒也十分明白,故而多日间并不曾提及什么。 这一日,马车行到了一个较偏的城镇。 柳念雪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地掀帘往窗外探去,偶尔还叹一口气。 马车中只有柳念雪、梅香与戚戾三人。 戚戾见状,便问道:“娘娘怎么总是看着外面?” 柳念雪叹了口气,“没什么。” “娘娘放心,殿下是有分寸的人,不会耽搁时间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是依旧望向窗外。 到底是打仗了,这里虽不是繁华城镇,但想来,过去也是个热闹的街市,如今却显得分外萧索。 马车走的不快,倒连路边带着孩子讲价的女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时的变故来得太快,使得柳念雪并未真正经历过战争。 如今看着这样的街市,不免心中不忍。 她放下帘子,不再望向外面。 一时间,似乎不知自己应该作何而想,只一味低下头。 梅香见柳念雪神色有异,刚要相问,却突然见坐在对面的戚戾身子似乎软了一般,缓缓往一旁靠了下去。 “侧妃,您怎么了?” 没有回答,只是对面软绵绵的身子,似乎再也没有了支撑。 “噢哟,侧妃这是怎么了?”梅香慌忙上前去扶。 柳念雪也吓了一跳,忙嚷了一声,“停车,快停车!” 车夫急忙勒马,裴屿慌忙掀开车帘,“娘娘怎么了?” “我没事,快找人来看看侧妃。” 这一说,裴屿才发现戚戾已经被梅香搂在了怀里,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气,连脸色都苍白了起来。 裴屿愣了一下,退出去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便对身旁的周力说道:“去寻个大夫来,到前面的客栈找我们。” “是!”那周力抱了拳,看了戚戾一眼,便立刻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裴屿抱着戚戾,柳念雪与梅香跟在身后,进了客栈。 “要三间上房。” “噢哟,客官,您……您该不会……您这样的我们可不收啊。” 掌柜一脸尴尬地看着裴屿怀中的戚戾,又看了看柳念雪和梅香,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嫌恶。 柳念雪走上前,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我兄妹三人路经此处,没想到我妹妹突然身子不适,还请行个方便。” 掌柜一见了银子,自然满眼放光,忙赔笑道:“您跟我来,这镇子啊,小!咱们家是最好的了,再找不到第二间这样好的上房了。” “小二,快过来,带几客官去上房,要三间。” 那店小二倒是个老实人,一路上也不曾说什么了,只安排了三间连在一起的上房,又关照了梅香厨房的位置,何处打水之类等等,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周力也带着大夫上来了。 老大夫须发皆白,看着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号脉许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长吁短叹,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这位姑娘,好像是中毒了。” “中毒就是中毒,没中毒就是没中毒,什么叫好像。” 周力是个急脾气,开口便是嚷嚷,他又长得五大三粗,自然吓了那大夫一跳。 裴屿皱眉看了周力一眼,周力便低头退了一步。 老者摸了摸胡须,说道:“几位有所不知,老头子随懂些医术,但到底只是在这小地方看病的。这地方,平时哪里来的中毒之症? 不过这位姑娘,脉象飘忽无力,时滑时颤,按医书上记载的脉象,该是中毒了,只是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 裴屿听了,皱眉问道:“如此,大夫也解不了吗?” 老者无奈摇了摇头,“若得了毒药,说不定老头子还能对症下药,勉强一试。不过,老头子都是可以先开一些散毒的药,缓一缓姑娘身上的药性。” “既如此,便有劳大夫了。若我等寻到了毒药,立刻再请大夫过来。” 大夫听了,点了点头,起身提起了药箱。 裴屿说道:“周力,你送大夫回去,把药抓回来。” 待周力经过柳念雪身边的时候,只见柳念雪低声对周力吩咐了几句,周力听罢,便也点了点头,将大夫引出了厢房。 待周力出去了之后,裴屿才问柳念雪:“怎么了?你怀疑有人要动那大夫?” “不好说,只是……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都敢下毒的人,难道就不敢毒了一个大夫吗?” “会是什么人?竟然对她下手?”裴屿有些疑惑。 柳念雪摇了摇头,“能让戚老板中毒,可见此人着实不简单。” “此事要快些解决,否则便要耽搁行程。”裴屿顿了顿,“不如我让周力在此照顾,我们继续往西去。” “如此……似乎不太妥。” 柳念雪有些犹豫,自己自然希望快些到月戎,可当下看来,戚戾不是三天两头就能好转的。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先找到解药,然后让戚戾好好歇着,自己继续往西。 可一想到要与裴屿独处多日,她心中不免有些尴尬。 “就这么决定了,你今天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裴屿不容分说,便吩咐梅香扶着柳念雪回房。 柳念雪却对梅香说道:“侧妃出来时也没带什么人,如今又是这样,你在这里伺候她,我自己去休息就是了。” “那怎么行?你身边没有人,万一出了什么事。”裴屿急道。 “你们都在隔壁,若有什么事,难道我还不会叫吗?”柳念雪笑着摆了摆手,独自走了出去。 梅香劝道:“王爷,您别担心,小姐就在隔壁,奴婢两边跑跑,也就都照顾到了。王爷也去休息。” 裴屿“嗯”了一声,便往门外走去。 虽然准备留下戚戾,但她身上的毒却是不能不顾的。 第二日一早,戚戾仍未醒来,裴屿却已经准备好了车马,迎了柳念雪出来,准备启程。 “戚老板……” “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周力会留下来照顾她,昨日我买了个丫鬟,贴身伺候着,没事的。” “那毒药……” 毒药找到了吗?毒药是谁下的? 问题太多了,可裴屿似乎并不想说明得那么细。 他果然没有回答,只将柳念雪扶上了马车,亲自坐在车头赶马。 “马夫呢?”柳念雪问道。 裴屿依旧没有回答,只吩咐梅香道:“扶好你家小姐。” 说罢,便轻挥马鞭,马车稳稳地动了起来。 这一路西去,煞是平静。 一路上也不多话,只是稳稳前行。 每日到了黄昏时分,裴屿总会安排好食宿。在清晨时分,又提前套好马车,等着柳念雪起身。 如此又过了十来日,眼看再过几日,便能到赵云天的兵营了。 这几日所经之地,越发荒芜,基本都是再郊外,前几日还能在猎户家借宿,这几日已经连房屋都很难看到了。 这一日晚上,恰好路经了一间废弃的小屋,便打扫了一番,准备将就一晚。 幸而如今天气炎热,马车上又早已备下了一些铺盖,也算能凑合。 那小屋只有一间房,裴屿出去打了些猎物,便在门外生了一堆火,料理了起来。 等到三人吃过,裴屿便将火堆灭了,又吩咐梅香扶着柳念雪进屋,自己则坐到了门外的马车上。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承蒙了裴屿的照顾。 柳念雪知道他是顾念男女有别,故而一个人坐在了外面。 虽是夏日里,到底更深露珠,他身为王爷,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心里虽这样想,却终究不曾说什么。 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她不是无情人,若不是早先已经遇到了裴峰,一个这样对她好的人,她未必就不会动心。 可如今,或许,便是造化弄人。 她叹了口气,闭眼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见梅香趴在自己床边睡得很沉,月光从窗外照进屋子,竟仿佛向是一盏灯笼照进来一般。 这一望,竟觉得有了些精神,起身披了件披风,倒也不曾惊醒梅香。 长途跋涉,毕竟劳累,梅香虽然向来警觉,却也经不住一连十几日的折腾。 这三人里,最轻松的便是自己了,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有人照顾着。 想到此处,柳念雪便帮梅香将被子拢了拢,起身走到了屋外。 她探了探头,似乎不见裴屿,便走了出去,正转身预备关门,却听背后传来一声问询。 “怎么醒了?” 柳念雪转过头,见裴屿正负手站在不远处。 他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袍,月光映在他头顶的玉冠上,仿佛有一圈光晕。 她愣了愣神,心中埋怨自己莫不是瞎了眼,刚才怎么没看到。 便只得关好门,缓缓走了过去。 “夜里凉,王爷怎么还站着?” “今日月色甚美,贪看罢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但见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竟照得周围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世间唯月无双,即使星辰再过璀璨,也抵不过这月光。” 她依旧四下里望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已经从明月移到了她的身上。 周围的树丛,本该在黑夜中阴森恐怖,却因这月光,都盖上了一层银白。 这一夜又无风,安安静静地,让人心生宁静。 如此美景,似乎很久都没见过了。 柳念雪一时贪看,倒忘了自己还在郊外,脚下踩到一块石头,一滑。 她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 他将她扶稳,隔着滑腻的丝绸,仿佛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温热。 她惊魂未定,一双手还牢牢地拽着他的手臂。 他忍不住盯着她慌张的脸庞,她总是气定神闲,就连惊慌失措,都比别人平静,如同这明月般,高贵典雅。 可这难得的慌乱,反而更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不知道皇兄,是否曾见过她这样慌乱。他们日日朝夕相对,怎么会没见过呢…… 他心中胡思乱想,手上便更舍不得放开。 “王爷……” 她唤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他。 他回过神,缩回手,依旧负手在身后,假装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今晚的月亮,特别圆。” “是啊……” 第四百二十八章 阵前相谈 “来者何人,竟擅闯军营重地!” 赵云天的大营门口,守门将士十分尽责,长戟一伸,便拦住了裴屿的马车。 裴屿掏出令牌,“我乃静王,快去通报。” 将士连忙收回长戟,“殿下稍候。”说罢,便往营房跑去。 不一会儿,马车被迎了进去,赵云天和赵旻已在大营门口等待。 梅香扶着柳念雪下了马车,赵云天愣了一下,忙迎上前,抱拳道:“皇后娘娘,老臣不知娘娘驾临,戎装在身,不能下跪行礼,还望娘娘见谅。” “太尉不必多礼,实在是本宫不请自来,还望太尉海涵。” “娘娘请进账说话。” 赵云天早就遣散了一干副将,一如帐内,便请柳念雪在中间坐下,“不知娘娘驾临,有何要事。” “太尉请坐,各位都请坐下,不必拘礼。” 待到众人谢恩坐下,柳念雪才说道:“太尉大人,近日宫中的情势,想必你也知道,若非事态紧急,本宫断不会贸然出宫。” 赵云天皱起了眉头,“老臣明白,只是娘娘此次出宫,必会落人口舌……” “爹,娘娘向来是谨慎的人,必是有要事。”赵旻说道。 柳念雪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怀疑是顾家有意促成陛下御驾亲征,要对陛下不轨。所以才忙慌慌地出了宫。” “娘娘,此话可不能乱说啊!”赵云天惊道。 “太尉,本宫虽没有十成的把握。可此事,本宫不敢冒险。” 赵云天沉吟了片刻,却听赵旻说道:“娘娘,您且说,需要我父女二人怎么做?” 柳念雪站起身,对着赵云天父女福身道:“但求太尉与旻儿相助,带兵支援陛下。” 赵云天忙站起身回礼,“娘娘切不可行此大礼,老臣身为大齐之臣,忠于陛下本是本分。只是如今月戎未退,老臣若是退兵……” “太尉请放心,本宫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还请太尉派人通知月戎王,本宫要与他在阵前相谈。” “阵前相谈?” 此话一出,帐中三人皆是惊呼。 “不错。如今两军僵持不下,月戎王既无进攻的意思,也没有退兵的意思,看来就是在拖时间。 此时要求相谈,月戎王不会答应,反而会以为是圈套。只有安排在阵前,月戎王才会相信我们绝对不会设下圈套。” “不行,太危险了!”还不等赵氏父女开口,裴屿便已按捺不住,“你如今有孕在身,更不可以行此危险之举。” 可柳念雪根本不理裴屿,只继续对赵云天说道:“还请太尉速速安排,让本宫尽早与月戎王相见。” “我说了不行,你没有听到吗!” 许是太过心急,裴屿竟然突然冲上前,一把拉住了柳念雪的手。 这是大不敬之举,别说柳念雪了,赵云天在一旁看着,恨不能立刻剜掉自己的双眼。 “爹,方才……方才听说有急报,我们赶紧去看看。” “是是是,皇后娘娘,老臣等先行告退。” 赵云天拉上女儿,一溜烟便从帐里跑了出去。 待跑出了很远的路,才问道:“方才,我没看错?” “爹,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就是……你什么也没看到。” 赵云天点了点头,方准备离去,却又想到什么似的,拉住赵旻,“那皇后娘娘交代的事?” “自然是要办的,皇后娘娘想办的事,什么时候办不成过。我们先准备着。” “好。” 赵云天又呆走了半晌,一转头,见女儿已是不知所踪。 待又想起方才种种,不免心中感慨。 看来女儿是和女婿在一起待久了,竟比自己这个老头子心眼还多了。 军帐之中,梅香早已退到了门口。 柳念雪的手腕被裴屿死死的抓在手里,她皱着眉,一言不发,却见裴屿久久都不曾放开,这才开口说道:“静王殿下,放开。” “你不能去阵前。”裴屿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且不说那月戎王是否是个正人君子,阵前会否突然变卦。单说这兵戈铁马,也对你的胎不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不与他阵前相谈,难道要我入月戎的军帐吗?!” 她咄咄逼人,一边说一边要挣扎着拉出自己的手。 “你!”可他哪里容她分说,“总之你不许去!” “若我一定要去呢!” “你!” 她定要去,他又能如何? 她要去,是为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男人。 他不让她去,却连借口都没有。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兄在前线如何可以安心。若定要与月戎王相谈,我去就是了。” “不行!太危险了,此事必要妥善周全,你不能去。”柳念雪脱口而出。 裴屿愣了一下,凝视这柳念雪,“你,在担心我?” 柳念雪的睫毛颤了一下,却无畏地对上裴屿的双眼,“我是在顾全大局。” 她的眼眸,干净的如同一池清泉,可方才的一丝闪烁,却不曾逃过他的敏锐。 或许只有一点点,可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 “你真的一定要去?” “势在必行。” “有多少把握?” “一半。” “我陪你去。” “可是……” “这是我最后的让步,否则你便也不要去了。” 她不再说话,侧过头,似乎在避开他炙热的眼眸。 “你……可以放手了吗?” 他牢牢地捏着,却始终不曾用力,她虽挣不开他的手,却连手腕都不曾被握红。 他放开手,退了一半,轻咳了一声。 “我去请太尉安排。” 他握着拳,掌心是她的温度,三两步,便跨出了帐外。 刚走出门口,却又回头吩咐梅香,“好生服侍你家小姐休息,切不可让她劳累。” “王爷请放心。”梅香福了福身,便掀帘入帐。 见柳念雪有些呆愣愣地望着门外,便上前为柳念雪倒了杯水。 “小姐,军中简陋,喝杯水。” 柳念雪接过杯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姐,其实静王殿下……” “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注定我只能对不起他。” 西南帐中,前途不知,柳念雪虽只有五成把握,但为了裴峰也愿意尽力一试。 而南边银岭之畔,裴峰也已经到了渡口,整军待发,三日之后便要渡江。 “陛下请用茶。”李福全说着,将茶奉给裴峰。 “宫中可有消息。” “回陛下,没有消息。” “没消息?” “是,这几日送来的都是紧急的折子,太子每每自行批复,都会再抄一份,呈送陛下,其他并无异常。” “皇后那边,也没有消息吗?” “是。不过听说太子虽不敢撤去禁足令,却也加派了不少人手,护着玉宸宫。” “太后呢?” “太后也没消息,不过是派人来问过陛下安好。” 裴峰皱了皱眉,随即便舒展开了,微微一笑,“我儿倒是真的长大了。” 李福全立在一旁,只低着头。 “听说静王离了京都?”裴峰掀开茶盏,轻吹了一口气。 “听说是与侧妃外出游历。这静王殿下也真是的,国难当头,竟还外出游历。” “去了哪儿?” “开始是往西边去了,后来便没了消息。” “知道了。朕去渡头看看。” 李福全跟着裴峰走出了帐外,眼前便是银岭。 江水滔滔,奔流不息之下,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对岸仿佛近在眼前,可仔细望去,却什么都望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 “李福全,你便将此信交给皇后。” 裴峰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陛下……” “不必多言,此去前路如何,朕很清楚。朕并无十足的把握,更不想皇后有什么危险。 明日朕便要渡江,你不必贴身伺候着,回宫去。” 李福全忙跪了下来,“陛下,说句逾矩的话,奴才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奴才愿与陛下同生死。” “朕知道你的忠心,只是总要有人去给皇后带句话。” “奴才有个亲信的小太监,此番一同前来,奴才可命他将信转呈皇后。” “你这又是何必……” “请陛下容奴才伺候在侧。” 裴峰叹了口气,转身亲自将李福全扶了起来。 主仆二人,就此望着滔滔江水,久久不语。 直待到天色渐暗,夕阳眼看着就要西下之际,方才回去帐中。 而西南军帐中,裴屿与赵云天一同入了大帐。 “皇后娘娘,老臣已派人去了月戎王帐中,月戎王已经应允,三日之后,各自点兵,阵前相见。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月戎王言明,我军出阵多少人他不管,可陪同娘娘去阵前的,只准一人。老臣想,不如让旻儿陪同娘娘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柳念雪还未开头,便听裴屿说道:“不必了,本王会亲自护送皇后前去阵前。” “这……”赵云天有些犹豫,眼下的事,陛下并不知晓,若是在他手上,既折了皇后又折了静王,恐怕不止他自己的老命,这赵家满门便都要没有了。 裴屿望着柳念雪,仿佛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约定。 柳念雪叹了口气,“如此便有劳静王了。” 赵云天也叹了口气,皇后和静王都开了口,自己哪里还有拒绝的权利,唯有好好排兵布阵,以策万全。 “还请皇后娘娘好好休息,老臣先行告退了。” 柳念雪见赵云天走远了,方才叹息道:“你这又是何必……” “我既无缘与你同生,总不能连共死的机会都不给我。”裴屿说的如此平常,仿佛是一句玩笑。 可言语中的决绝,却是明明白白。 柳念雪没有办法回答。 裴屿却洒脱一笑,“何况未必是死,不是还有五成把握吗?” 她努力勾起唇角,却笑得十分僵硬。 “你歇着,我出去了。” 柳念雪目送着裴屿离开。 三日,三日后便成定局,无论如何,自己绝不能走错一步。 第四百二十九章 蓄势待发 裴峰登上船,回头望了一眼渡头。 送信的小太监出发三日了,若路上不耽搁,再过个三四日,信就能送到柳念雪手上了。 希望她不要怪自己…… 他心里这样想着,便不再回头,挥军南下。 这一遭,是输是赢,他不知道。 可无论如何,他说过此生必要护她。 不过,他未曾想到,那封信就是再过个三四日,也送不到柳念雪的手上。 此时她不在宫中,却已在冰雪交融之处。 身后是五万雄兵,面方亦是一望无际,原来人多了,便如同山川、如同河流,一样是望不到头。 柳念雪和裴屿二人,一人一骑,望着不远处,两阵中间,特地留下的一大块空地。 那地方空旷,方圆数里内,连个草丛都没有,更不要说藏个人了。 倒是辛苦了月戎王,竟然能找到这样一个所在。 “皇后娘娘,老臣与旻儿就在此处,娘娘若是预感到任何危险,就拉响老臣昨日给娘娘的响箭,老臣必护得娘娘周全。” 柳念雪点了点头,“辛苦太尉了。希望本宫,用不到。” 说罢,看了裴屿一眼,彼此点了点头,轻夹马腹,缓步而前。 她不清楚月戎王的为人性格,她要用一个月戎王的秘密去换得月戎的同盟。 却不知那月戎王被探得了秘密,到底是会恼羞成怒,还是依旧冷静,权衡利弊。 对面也是二人二骑,带头的是一个魁梧的男人,微卷的长发披散着,肤色如同微带焦褐的小麦。 他策马而来,不似柳念雪这般徐步,如同草原上的风暴一般,转瞬便到了眼前。 他在很远便看到了柳念雪,故意急抽马鞭,又在柳念雪面前猛地勒马。 那马儿受了惊吓,抬起前蹄嘶鸣了起来。 可那男子极为勇猛,一拉一拽之间,便将那马安排的妥妥帖帖,稳稳立在了柳念雪面前。 “大齐不愧是泱泱大国,就连军前相见,都这样慢悠悠的。” 这男子便是月戎王,他一边说着,一边勾了勾唇,眉眼之中似有不屑。 他眼前是个美貌非常的女人,娇媚、柔弱,这样的女人,或许大齐的君主会喜欢,可在他们草原上,根本活不过一个月。 他看不上这样的女子,更看不上要让这样的女子抛头露面的国家。 月戎王的身后,跟的也是一个男子,这人胡子拉渣,眉毛又浓密,远看便觉得是长了一脸的胡子。 且样貌十分凶恶,龇着一口白牙,如同要吃人一般。 那男子听月戎王这样说,便迎合道:“是啊,到底是泱泱大国,军前竟是一个女子前来。哈哈哈——” 说罢,仰头大笑。 柳念雪微微一笑,似乎根本没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只对着为首的男子说道:“阁下想必就是月戎王了。” 这女子看着柔弱,倒也不怕自己。 要知道,他此次前来,特地带了自己身边最勇猛的汉子,就连草原上的姑娘见了,心里都是会发怵的,眼前的女子倒一点也不在意。 “早就听闻大齐的皇后花容月貌,就连天上的嫦娥仙子都比不上,今日一见,果然是……啧啧啧……” 月戎王啧了啧嘴,眼中多了几分挑逗。 “大王,不如带回去,给大王做个侍妾!哈哈哈——” “哼——”裴屿冷哼了一声,“月戎王,此乃军前两国相谈之处,如果言辞粗鄙,到底是在欺辱我大齐无人,还是你月戎实在带不出一个像样的随从了。” 胡子大汉生了气,怒目圆瞪,却比庙里的金刚还要威严。 刚想要上前,却被月戎王拦住了,“这位兄弟,看来你也是个惜花之人。本王体恤你,不如就跟着一同回去,皇后娘娘么,本王让给你了。” 在这样谈下去,怕是两边就要崩了。 这月戎王实在讨人厌,此刻还要拖时间,不说正事,尽瞎胡扯。 柳念雪可不会真的以为,堂堂一国的王,会是一个粗鄙无知之辈。 “月戎王,似乎并非真心想与本宫相谈。”她开口了,气定神闲,却带着几分严厉。 “皇后,是你们来求和,自然要先给出拿得出手的东西。否则,本王为何要与皇后相谈。” 柳念雪微微一笑,“大王,本宫可不是来求和的。” “你不求和,难道求战吗?!”胡子大汉怒道。 “本宫此来,是为了送月戎王一样好东西。不,或许……是两样好东西。” 月戎王轻笑一声,“娘娘是要将自己送给我,顺带着把肚子的娃娃一起送我吗?” 此话一出,裴屿怒不可遏,眼看便要策马上前,却被柳念雪制止住了。 “美人,自然是好东西,可与江山比起来,美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可比江山要美得多。 月戎王没有说话,柳念雪知道他会感兴趣的。自古的英雄,谁又逃得出江山美人。 “再者,若是江山与美人兼得,岂不更是美哉?” 柳念雪望向月戎王,仿佛这江山美人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娘娘好打算,只是这世上,岂有鱼与熊掌兼得的美事。” “大王与南昭合作,实在没什么好处。雪国旧地虽矿藏丰富,可知道那矿脉走向的人都已经埋在雪山里了,月戎得了雪国,又如何开采? 何况月戎乃是游牧之国,矿藏对大王并无多少益处。反而这冰天雪地,会成为南昭他日进攻月戎的屏障。 此战所得,非但不能为大王带来好处,反而是数不尽的麻烦。” 她顿了顿,抬头往天空望了望,天色正好,烈日高照。 只是这样的烈日,对万年冰封的雪山来说,也不过只是一缕日光,带不来任何温度。 “如今虽是夏日,月戎军队不善在寒冷之地作战,如此僵持,待到冬日,月戎必败。” “我月戎军……”大胡子不服,想要开口打断,却被月戎王堵了回去。 “皇后怎知,本王没有别的好处。” “大王,既在江山没有好处,那边只有没人了。可若只是为了美人一笑,这代价,也未免有些大了。” 柳念雪轻笑了一声,抬眼直视月戎王,“更何况,这可以领兵打仗的美人,本来就难以驾驭。” 月戎王眯起眼,那双如虎狼一般的眼睛,如同盯着猎物一般,死死抓着柳念雪,咬牙道:“你怎么知道?” 裴屿一皱眉,策马上前,立在了两人中间。 “月戎王,这是我国皇后,你若再如此不敬,休怪本王无礼了。” 月戎王看了裴屿一眼,他素来看不起小白脸,可眼前的男子容貌俊朗,一双眼却如同愤怒的雄鹰,随时便要扑杀。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皇后,本王就是爱美人胜过爱江山,你又有什么好筹码呢?” “她的心不在大王这儿,囚住了她的身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今日留明日去,从无定数。” “她心中只有国家子民,如何能得到她的心?” “若国家与子民都抛弃了她,大王,便是她唯一的归宿了。” 月戎王的眼中,没有了玩笑和不屑,此刻,他正认真地思考着柳念雪的话。 “谈何容易……” “事在人为。” 月戎王沉默着没有回答。 柳念雪继续说道:“若能将南昭大好河山纳入月戎的版图,岂非更好?” “可……” “并非大王攻占了南昭,而是从我大齐手中夺回了南昭。不过,那南昭的君王么……”柳念雪摇了摇头,“失国之君,自然早已以身殉国了。” “哈哈哈哈——”月戎王突然仰头大笑,“皇后好打算。” 柳念雪微微一笑,“不过是妇人之见罢了。” “可如此一来,你大齐就占不到什么好处了。” “这银川大陆,以前有银岭分割,现在有大江分割。于我大齐而言,要将手伸到那么远的地方,也是麻烦。 且本宫的表弟,夫君俱在南昭。于私而言,本宫只要这两人平安。其余都是小事。 本宫希望月戎王得了江山美人之后,你我两国,划江而治,互不侵犯。” “好!本王可以承诺,事成之后,月戎便与大齐划江而治,互不侵犯。本王以及本王的子嗣,有生之年,绝不相负。” “好!本宫可代陛下承诺,凡我裴氏子孙,有生之年,绝不相负。” “皇后爽快!”月戎王此刻对柳念雪已经多了几分欣赏。 可他是个君王,君王又怎会为了几分欣赏而失了谨慎。 “既如此,本王如何可以信任皇后。若本王依计行事,可皇后却出尔反尔,本王可无处说理了。” “大王,你月戎与南昭历代相争,你却愿意与南昭合作。难道南昭,比本宫更让人信得过吗?” “话虽如此,本王却还是得小心一些。” “大王想怎样?” “任何信物,本王都信不过。还要劳烦皇后娘娘,在本王帐中做个军师,待得功成身退,本王亲自护送皇后回国!” 柳念雪的眉头微微颤了一下,裴屿便已打断道:“不可,我国皇后,怎可入月戎王帐中。” 月戎王笑了笑,“这位王爷,你既然担心,可以一同前往。本王会为皇后准备大帐,她不会入本王帐中的。” 月戎王笑得暧昧,仿佛看穿了裴屿的心事。 “本宫可以答应,不过,月戎王也要让本宫放心才是。” 裴屿心中想要阻止,却知道柳念雪心意已决,再难改变,便开口道:“听闻月戎王的三王子,是大王心头挚爱,此次出征,也带来了。” “我儿尚在襁褓……” “月戎王,我大齐可是要送皇后过来,难道换不得一个王子吗?” 裴屿盯着月戎王,咄咄逼人。 “还是说,月戎王信不过我们?” 两相僵持了许久,月戎王才开口道:“好!三日之后,本王会派人送我儿过来。” “同一时间,本王会陪同皇后前来。” “王爷爽快!本王静待!”月戎王对着裴屿和柳念雪抱了抱拳,便勒转马头,回阵而去。 裴屿也调转马头,引着柳念雪,一路往大齐阵营而去…… 第四百三十章 笛声飞扬 银岭江上,月光暗沉,无风无浪。只有船行江上,泛起阵阵水波。 可对岸呢?也是一样吗? 远处似乎已经能看到大齐的军旗正在飘扬,那便是宣威将军的军营。 裴峰站在船头,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正在冒汗。 他握了握拳,对身旁的副将说道:“传令下去,全速前进,即刻登岸,支援宣威将军。” “是!” 大齐所有的战船,都在顾洋的手上,此刻速速登岸才是最安全的。 只不过,难道陆地上就安全了吗? 南昭的地貌走势,军队位置,都只在顾洋零星上呈的奏章里。 前方,是一场不知胜败,也不知要经历几许的战争。 此次跟着裴峰前来的十万人,是大齐最后的战力。 而顾洋手中还有多少人马,又有多少人马是忠于自己的,裴峰都不知道。 月戎牵制住了赵云天,他不能将赵云天的人调来这里,否则便是腹背受敌。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思索着应战之法,可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有什么好法子。 唯有兵来将挡,各安天命罢了…… 船缓缓靠在了岸边,这是最后一匹船队了,这三日间,十万大军分批而至,已竭尽所能掩人耳目。 裴峰下了船,黑风早已在前等候,跨马而上,便见三军早已君前待命,整装待发。 “将士们,此来,是为了大齐,也为了那些为大齐献身的烈士。朕与你们同生共死,誓要守护大齐。” “守护大齐!守护大齐!” 将士一心,裴峰点了点头,抬头望着空中忽明忽暗的弦月,心情似乎也是忽明忽暗。 月色中的西南大营,亦是宁静非常,只有赵云天在大帐中踱来踱去,长促短叹。 “爹,你别晃了,晃得我头晕。” “哎——”又是一声长叹,他终于驻足,走到柳念雪面前,抱拳道:“娘娘,恕老臣直言,您真的不能去啊!” 柳念雪垂了垂眉,眼下便是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太尉,这是最好的办法。” “可却是最危险的办法啊!两军驻地相距甚远,老臣如何能保得娘娘安全啊!” 赵旻深以为然,便说道:“娘娘,还是让属下陪同娘娘一起去。” “不可,你不能离开大营。你还有任务,你忘了吗?如果你和我一起去了月戎大营,这重任,我放心不下别人。” “可是……” “不必说了,还有什么比陛下的安危更要紧?我等,皆是陛下的人,此时便是为国尽忠的时候了。” 话已说到这份上了,难道还有转圜的雨滴吗? “那……老臣明日一早便去点兵,安排一队可靠精兵,随娘娘前去,保护娘娘。” “有劳太尉大人。” 赵云天叹了口气,“旻儿,你和我一起去。” 赵旻还有些发愣,听父亲唤自己,便与他一道出去了。 大帐之中,便只剩下了裴屿和柳念雪二人。 “其实,可以让旻儿陪我去,你带兵去支援陛下。”柳念雪垂下头。 “你知道,我是不会同意的。” “可是……” “此事不必再议,若非亲自去,我放心不下。” 沉默。 许久之后,柳念雪才开口道:“他是你的兄长,你去救他,天经地义……” “对皇兄来说,还有什么,比你的命更加要紧……” 裴屿的话,是真心,也是苦涩,各种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可柳念雪却苦笑了一声,“过去或许如此,现在么……” “就算有怜妃,你的地位也是无可动摇的。” “就算有怜妃……”她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裴屿的话,冷冷一笑。 裴屿不好再说什么,便只说道:“你先歇着,我要派人留书给萧远。” 刚起身,却听柳念雪急道:“慢着!” 他疑惑地望向柳念雪。 “他……晚些再告诉他。他若知道了,只怕要即可赶来。清姿那边就要生了,此刻不宜多事。” 她说地急躁,脸上也多了几分慌乱。 她素来怕萧远啰嗦,两人自幼相识,他对她向来是直接惯了的。 且他说的话总有道理,她也不好反驳。 久而久之,心中便怕上了几分。 裴屿见她脸上有三分尴尬,三分害怕,却佯装无事,不由得微微一笑。 “没想到,皇后娘娘,也是有克星的。” “谁说他是我的克星!”她仍要狡辩,“我……我这不是担心清姿的胎吗?” “罢了罢了,我留下书信,让人晚些时候再送出去。”他无奈一笑,“待我们入了月戎营中,还能否送出消息,就不知道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 裴屿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一定要去吗?” 柳念雪有些无奈,“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帐外,抬头望着天空。 裴屿跟在她身后,一同走了出去。 天色暗沉,本就微弱的弦月被薄纱般的云层挡住了。 “月色无力,这样单薄的云,也能遮挡其光辉。”她叹了一声,不知是叹月,还是叹人。 “总有阴晴圆缺,但守的云开便会见月明。”他这话,也不知说的是月,还是人。 可她似乎十分受用,微微一笑,眉眼间舒展了开来。 而此时,另有一个人,也正在唏嘘这一轮弦月。 轻叹了一声,方才挣脱了喧嚣,寂静无人的花园,他的心终于得了片刻宁静。 “哼,没想到堂堂三殿下,竟然也有这伤春悲秋的时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讽刺的口吻,不用回头,柳屹也知道是谁。 “欧阳将军,不在君前伴驾,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他也不曾有分毫客气。 这两人也不知何以结怨,自初相见,便没有给过彼此好脸色。 “大敌当前,竟还如此沉迷声色……”欧阳馨喃喃了一句。 柳屹勾了勾唇,“欧阳将军,这话,可不是你该说的。更不该在我面前说。” 欧阳馨咬了咬唇,走到柳屹面前,抱拳道:“三殿下,陛下近来最信你,还请三殿下在陛下面前说项。” 柳屹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同于柳念雪的娇媚孤傲,眼前的女子英姿飒爽,比起赵旻仍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五官精巧,本该是个大家闺秀,可奈何出生武家,自幼便是舞刀弄剑。 将她原本该有的女子温婉之气,消磨地一干二净。 欧阳馨丝毫无畏于柳屹的目光,正色说道:“三殿下,我虽不信你,可眼下,陛下信你。你既要夺回皇位,自然也希望陛下能够明白,而不是一味沉迷酒色。 我听闻,大齐的援军,已在对岸整装待发,想来不日便要渡江。 我们虽与顾将军连成一气,可未必就能万无一失。 地震之后,我国尚有许多灾民,陛下如此不顾朝政,我实在担心。” 她竟会与自己说这样的话? 柳屹心中是惊讶的,不过面上不动声色,“欧阳将军为国为民,实在难得。” “惭愧……”她边说,边摇着头,“家中世受皇恩,若不能为国尽忠,有愧历代先祖。” 柳屹心中多了几分佩服,不过欧阳馨毕竟是他的对头,便试探道:“只是,陛下如今……或许另有打算。” “为臣者,并不知道陛下的宏韬伟略,只是实在不能眼看着灾民颠沛流离。” “若有机会,我会为灾民尽一份力的。” 他并没有答应什么,她却似乎得到了承诺一般,十分高兴,抱拳正色道:“多谢三殿下。” 说罢,告退而去。 三殿下? 柳屹冷笑了一声,心中满是讽刺。 这里的人叫他“三殿下”,可他自然不是南昭的“三殿下”,而是大齐的“三殿下”。 可在大齐的时候,他又何曾被封过什么“三殿下”? 名不正,自然言不顺。 不过,好在这南昭的皇帝可算得上是极为昏庸。 否则,他在这儿,真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微微一笑,负手在后,紧紧握了拳。 该是他的,他终归是要拿回来的。 第四百三十一章 星夜营救 “大王真的准备按那女人的计策行事吗?” 说话的,正是当时陪着月戎王一起到阵前相谈的胡子大汉。 “怎么,格列,本王定下的计策,你有什么异议吗?” 格列挠了挠头,“不知道,反正属下就是觉得,那女人太漂亮了,漂亮的不像正常人,说不定,是个妖物。” “哈哈哈——”月戎王仰头大笑,“你怎么看漂亮女人都是妖物?就算是个妖物,难道本王就降不了妖吗?” 格列见月戎王如此自信,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嘟嘟囔囔地退到一边。 “你嘴里嘀咕什么呢?对本王不满意吗?” “不是不是,属下……属下要去练兵了。” 格列行了个礼,大步往帐外走去。 这大王,什么时候降服过妖物? 几年前俘虏的那个南昭女人,也漂亮得不像人,大王不是照样降服不了,乖乖送人家回了南昭。 如今来了大齐女人,比南昭那个还漂亮,怀着孩子都住进了大帐,真是见了鬼了! 格列一边摇头,一边直往兵营冲,没多久,竟然被一阵音乐声吸引住了。 不知是什么声音,他不通音律,只觉得好听,又觉得那乐器,似乎有些耳熟。 循着声音找过去,竟然就是那大齐女人的营帐。 不一会儿,竟然又是一种没有听过的声音,也从营帐里响了起来。 只是刚才的声音高一些,如今的声音低一些。 他是个粗人,向来看不上那些弹琴奏乐的。这些靡靡之音,对月戎毫无用处,不如习武练兵来的可靠。 可如今,他竟然立在人家门口,半步也挪动不得。 仿佛是魔音绕耳,捆住了他的双脚,就连思绪也被勾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乐声停了,才发现月戎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大王!”他慌忙转身行礼。 月戎王点了点头,明显还沉浸在余韵之中。 过了半晌,方才说道:“走,随本王去见见这位皇后殿下,看看是谁吹奏出了这样美妙的曲子,是不是你所说的妖物。” 自然是妖物,方才自己不就被迷了心神…… 格列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能跟在月戎王身后走到了营帐门口。 门口立了两个月戎侍女,见王走来,便行礼道:“参见大王。” “去通报一声。” “是。” “大王是想问那女人讨了乐伎过来吗?”格列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带了乐伎过来?” “这种达官贵人,自己哪能做什么事,自然是乐伎。不过这大齐女人,到敌方阵营,竟然还带着乐伎,看来大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月戎王没有接话,倒也没有阻止格列。 格列见状,便继续说道:“大王,月戎不需要这样的女人,大王可千万不要……” “不要沉溺于女色?”月戎挑了挑眉。 格列不敢再说,只是牙关紧闭,低着头,脸上怒色未消。 月戎王笑了笑,却并未反驳。 片刻间,方才去通报的侍女已经出来了,掀着帘子道:“大王请进。” 格列跟着月戎王走了进去。 大帐之中,柳念雪虽立在上位,却已经起身恭候。梅香立在她身后,见月戎王进来,便对着他福身行礼。 裴屿原坐在柳念雪下首,此刻也起身对月戎王抱了抱拳。 那么瘦,在草原上,恐怕活不过三天。格列心中不屑,便不由得白了一眼。 柳念雪是看在眼里的,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她伸手请月戎王在裴屿对面坐下,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在格列看来竟如同白骨精的枯骨一般。 “大王今日前来,不知何事?是否此前我们商议的计策还有哪里不妥?” 她来月戎王的营帐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中所为之事,无非便是讨价还价,各取所需。 好不容易达成的一致,她可不希望再出岔子。 月戎王笑了笑,“皇后实在客气,本王说过了,皇后对本王,可以直呼其名,叫本王雷霆就是了。” “大王客气,本宫却不能逾矩。” 月戎王笑了笑,他叫雷霆,是在雷霆之日降生的,草原信奉雷神,因为雷神同时带来了水与火,而伴随雷霆而生的他,注定会成为草原的领路人。 “皇后不愿叫,便不叫。昨日既然已经与皇后商议妥当,自然再没有变更的道理。本王今日过来,不过是在外听到了极好的乐声,特来此寻访罢了。” “大王谬赞了,不过是本宫与王爷闲来无事罢了。” “方才的乐声,是皇后与王爷的杰作?”雷霆故作惊讶,他自然不会与格列想的一样。 可站在身后的格列却是真的惊讶,他此刻正低着头,心中暗自肯定,柳念雪一定是什么妖精变的。 柳念雪礼貌一笑,“让大王笑话了。” 雷霆忙摆手道:“娘娘的笛声极好,本王心向往之。” 柳念雪看了裴屿一眼,笑道:“大王,那笛声,乃是王爷所奏。” 雷霆一愣,忙对裴屿抱拳道:“本王耳拙,还请王爷见谅。” “不过都是乐声,哪里能听得出是谁所奏,大王又何须道歉。” 雷霆迟疑了片刻,对裴屿说道:“不知王爷,可否应本王一所求。” “大王请讲。”两国正在合作之际,若非蓄意刁难,裴屿自然不会拒绝。 “能否请王爷,教本王吹笛。” 雷霆见裴屿神情疑惑,不由得叹了口气,“王爷的笛声,情意悱恻,本王……” 说话之间,又觉不妥,但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裴屿不由得与柳念雪对视了一眼,柳念雪自然明白裴屿的意思,便笑道:“不知大王怎会有此雅兴?” 雷霆尴尬一笑,“说的也是,本王何必要有此雅兴……” 倒不是裴屿不肯相授,只是这乐器又真是三天两日可以学会的,寻常人三年五载都只敢说入门。 若真留下来教雷霆,岂不是至少要把裴屿留在月戎三年五载。 可雷霆的神情,却让柳念雪有些在意。 她望了裴屿一眼,只见裴屿对雷霆说道:“大王可有中意的曲子,若只学一两首曲子,两三个月便也足够了。” 雷霆的眼中瞬间闪出了光芒,“有的有的,营中的乐师有曲谱,我这就命人给王爷送来!” 这草原汉子,瞬间仿佛成了个孩子,完全不是半个月间,与他们针锋相对的那个草原之王。 他高兴都站了起来,一边往外大步流星,一边说道:“格列,去设宴,晚上本王要款待两位从大齐来的客人。哈哈哈——” 雷霆笑得十分爽朗,却见格列偷偷回过头,忿忿地看了一眼柳念雪。 柳念雪一头雾水,待两人走出去,才问裴屿:“他们,是怎么了?” “莫不是,与那女子有关?” 柳念雪想了想,“或许……你可有把握,两三个月,能教成他?” “只死记硬背指法,两三个月哪有不成的道理。” “说的也是……我只是担心……” “不必担心,我们卖他一个好,皇兄在前方就多一分安全。” 柳念雪点了点头,“只是辛苦你了。” 裴屿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与此同时,赵旻已经带着两万精兵,轻车简行,一路从西南赶到了银岭。 若从渡头直接渡江,未免太过显眼,所以赵旻又将这两万精兵一分为二。 一路从月戎借道,沿着银岭一路往南;另一路照样从渡头渡江。 虽分了一半,却也不少,若白天浩浩荡荡行军,必定打草惊蛇。 所以赵旻又将这一万人,分为了十只小队,分别由自己的亲信统领,分批进入南昭境内。 且不走官道,全部只走乡野丛林。 如此复杂行军,虽是轻车简行,也不免耗费时间。 不过索性,最多再有五日,必能到达裴峰驻军之地。 这一日,赵旻与手下的一员福将,正装扮成一对农民夫妇,进城探听消息。 两人路过一个小摊,却偶然听到一个大叔说道:“你听说了吗?永城那里打的正厉害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随手拿起摊子上的商品,看了看。 只听另一位大叔回答:“当然听说了,这永城离咱们这儿那么近,不会打过来?” “怎么可能——”大叔自信道:“大齐的皇帝都被俘了,听说马上就要打完了。” “哟——那好啊,只盼着别打仗,我儿子就能回来了。” “谁说不是呢,这不打仗,咱们连粮都能少纳许多。” 两人听得仔细,却听小摊主嫌弃道:“你们买不买?不买别瞎摸!” 副将连忙陪着不是,拉着赵旻就往一旁去了。 待到出了城,副将才敢问赵旻:“将军,怎么办啊?” 赵旻咬了咬牙,“你带上一百人,日夜兼程,务必立刻打听到陛下的下落。再让通讯官通知各营,务必加快速度,全力营救陛下。” “是!” 赵旻叹了口气,天空阴晴不定,只愿不要辜负柳念雪对自己的信任。 而此时的南昭大营之中,一个营帐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声轻笑从门口传来,带着胜利,又带着不屑。 第四百三十二章 安全回营 柳屹与裴峰是亲兄弟,可他们长得却不像。 裴峰的样貌更像先帝,而柳屹,却像极了他的母亲——白柔。 有时候,裴峰望着柳屹的时候,心中总有一丝不忍,仿佛自己应该扼杀自己儿时唯一的温暖一般。 伴随着一声轻笑,柳屹走到账内,只见帐内的男子负手而立,丝毫没有被俘的落魄像,仍是一个王者。 “裴峰,你可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在我手上?” 裴峰冷笑了一声,“确实是你棋高一着。” “听说,你将她囚在了玉宸宫里。”柳屹的声音瞬间冷凝。 裴峰眯了眯眼,方才转身,望着眼前的男子。 他该叫他一声“三弟”,这两个字,许多年前他就想叫,可如今,竟已经不想了。 只身入帐,倒让裴峰有些意外。 “这就是你的目的?” “是,也不全是。” 裴峰皱着眉,居高临下地望着柳屹,“如今朕在你的帐中,你大可以明言,不必再打哑谜。” 柳屹笑了笑,似乎仍在京都,与裴峰毫无龃龉一般。 “大哥此刻,不愿叫我一声三弟吗?” “朕可没有残害手足的兄弟。” “哈哈——”柳屹突然抬头一笑,转而又不屑道:“确实如此,二哥对大哥,向来尊重。只不过……” 柳屹故意停下来,看着裴峰双眉紧锁,才笑道:“看来大哥知道,我们三兄弟的口味,真是出奇的一致。” “你无需在此挑拨离间。” “大哥或许不知道,大哥将她困在玉宸宫中是没用的,自有人会将她救出来,带着她远走高飞。” “你胡说什么!”裴峰自然不会信,日前京都还有消息传来,一切无恙。 柳屹微微一笑,“大哥,这一切原本就不该属于你,不论是她,还是王位。”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要大哥退位,再将她送给我,便能留住这条命。否则……” “哼——白日做梦。”裴峰冷笑道。 “大哥如今,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别以为你买通了一个顾家,就能动摇大齐的国本。就算朕退位,朕有儿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 皇后乃是朕的发妻,岂有送人之理。念在你是朕亲弟的份上,现在就给朕滚出去,朕只当你什么都没说过。” 柳屹笑得更为放肆,“大哥,弟弟好声好气的和你说话,怎么你好像听不懂一般。” 裴峰不再理睬他,只兀自在一旁坐下,幽幽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柳屹在裴峰身边坐下,自怀中拿出一块锦帕,放在桌上,“大哥请看。” 裴峰迟疑了一下。 柳屹的样子十分自信,这让裴峰不免有些好奇。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伸向了锦帕。 一展开,却发现其上竟有字迹,那字迹还是自己十分熟悉的。 旁人或许看不清楚,可柳屹离他那么近,自己将他所有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 包括他额角的青筋,和发白的手指。 裴峰冷笑了一声,“怎么?想用这种东西,来诓朕?” 那帕子被随手一扔,如同一块破布。 裴峰突然想起了,这些年,柳念雪劝自己的那些话。 她一直不愿让他承认柳屹,甚至曾对柳屹起过杀心。 他一直都知道,若不是因为柳屹是白柔的儿子,柳念雪或许早就秘密地处理了他。 他不明就里,但如今,他知道了。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先皇真正中意的继承人,眼前的这个幼子,是他父亲钟爱的女子所生,自然才是他父亲心中真正的继承人。 可他已经不是个只知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了,他是大齐的皇帝,从十岁起就是了,到如今已经近三十年了。 柳屹笑道:“大哥,你将它扔了也没用,事实就是事实。 更何况,你如今在我手里。有没有这帕子,根本就已经不重要了。 我给你看,不过是因为你我兄弟一场,让你能够死个明白罢了。” “难道你以为,光凭你一张嘴,就能让天下众人相信你的鬼话吗?” “大哥,你再想一想。如今你在我手上,你一死,大齐便要拥立新君。 顾家自然是想扶持昊儿的,毕竟他是太后一手带大,多少也有些感情。 不过么,二哥带着念雪走了,我大可以传出话去,说裴昊是他们两的孩子。 而我,就会成为大齐唯一的,最适合的人选。” “你不会这么做的。”裴峰微微一笑,“如果你这么做,念雪只有死路一条。” 裴峰很清楚,柳屹要的不只是江山,还有柳念雪。 “我会的。”柳屹认真盯着裴峰,“只要我成了大齐的皇帝,柳念雪的生死,便在我手中。我多的是办法,可以不让她死。” 裴峰冷笑了一声,“怎么?我的女人,我自己救不了,难道还要劳烦你来救?” “哈哈哈哈——”柳屹笑了起来,弯腰从地上捡起帕子,“别嘴硬了,裴峰,你如今自己都救不了,拿什么去救你的女人?” 突然,帐帘被掀起,一个小卒匆忙赶来,对着柳屹耳语了几句。 柳屹皱了皱眉,看了裴峰一眼,便跟着小卒出去了。 在门口还不忘叮嘱守门的侍卫,“看紧他。” “是!”侍卫抱拳答应,便立刻开始尽忠职守。 可不过片刻的功夫,门口似乎有些絮叨的说话声,随后帘子便又被掀开了。 一个走卒装扮的人向裴峰走来,他的帽子带的很低,看不清样貌。 来者诡异,是敌是友暂且分不清楚,裴峰只得握紧双拳,防范于心。 谁知那人走到身前便立刻跪下行礼,“陛下受惊了,属下救驾来迟。” “赵旻?”裴峰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其他的容后再说,属下先带陛下离开此地。” “容后?什么时候再说啊?不如现在一味说清楚,省得容后漏了什么?”帘外传来柳屹的声音。 赵旻一惊,立刻起身护在裴峰身前,“柳屹!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旻姐如此说,真是太伤人了。”柳屹边说,边掀帘入账,一脸受伤的样子。 他依旧是孤身入帐,却笑道:“旻姐不必做出这样的架势,这大帐已经被重重围住,苍蝇也飞不出去。” “你!”赵旻怒道。 “不过么,旻姐轻功了得,自然是抓得住苍蝇,也抓不住旻姐的。只不过,如今带着个累赘,不知道能飞多远呢?” 柳屹蔑视地看了一眼裴峰,随即又笑着望向赵旻。 裴峰站起身,“赵旻,你先退下。” 赵旻得令便退到裴峰身边,只见裴峰上前一步,与柳屹正面对峙,“你今天诱她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旻惊讶地看了裴峰一眼,又看了看柳屹。 柳屹的脸上并无惊讶,仿佛一早就知道裴峰会看穿自己。 他笑着对赵旻说道:“旻姐,自你这三千人入了南昭,我便统统看在眼里了。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我。” 三千?赵旻一惊,却又有些疑惑。自己明明带了一万人,怎么如今成了三千?难道,还有七千人,他不知道? 不过,赵旻的表情,在柳屹看来,便是彻彻底底被自己的话惊到了。 柳屹笑了笑,转向裴峰,“怎么,大哥不问问旻姐,柳念雪到底在哪里吗?” 裴峰一皱眉,“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 “大哥不信弟弟,弟弟自然要向大哥证明,弟弟不曾说谎。”柳屹边说边转向赵旻,“旻姐,柳念雪在哪里?”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在……”赵旻有些疑虑,自己出来前,柳念雪千叮万嘱,不能将她去月戎为质的事情告诉裴峰,更不能说她怀孕了。 “到底在哪里?”柳屹再一次逼问。 赵旻无助地望向裴峰,却见裴峰的眼中多了一层冷凝。 “她身边,有谁陪着?可否安全?”柳屹再一次问道。 赵旻以为裴峰只是担心柳念雪的安危,便忙说道:“陛下放心,静王殿下在娘娘身边保护着,娘娘万无一失。” 柳屹得意一笑,“是啊,有二哥保护,念雪自然万无一失。” 他是看着裴峰说的,那表情是胜利,又是轻蔑。 你看,我早就和你说了,你的女人跟着你弟弟跑了,你偏不信。这回你该信了? 赵旻不懂柳屹在得意什么,但想到他方才便一直问自己柳念雪在哪里,便问道:“你怎么知道娘娘不在宫中?” 柳屹笑了笑,“我自然有我知道的办法。可惜啊,某人可不知道,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呢。” 赵旻咬了咬牙,“陛下,娘娘是为了您,才不远万里而来,陛下千万不要听这个小人的胡言乱语。” “她来了南昭?”裴峰急忙问道。 “没有……不过……”赵旻不知道怎么说,索性门外传来了冲锋的号角。 传令兵飞一般重进营帐,“三殿下!敌方增援来袭,我们就要守不住了!” 柳屹一愣,怎么可能,难道她不止三千人。 却说柳屹也是真的反应快,立刻抽出腰间长剑,便向裴峰刺去。 可裴峰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个闪身便躲过了。 更何况还有赵旻在身侧,柳屹不但偷袭不得,反而被一把短剑顶住了腰间。 裴峰见机,立刻躲过柳屹手中的长剑,一剑刺死了身边还一脸懵的传令兵。 赵旻便一把将柳屹擒住,短剑从腰间瞬间移到了脖颈,“三殿下,劳烦你带我们出去了。” 功亏一篑,剑锋就在脖间,柳屹手上完全没了筹码,只得被赵旻压着,往帐外走去。 第四百三十三章 求之不得 手握柳屹,想要全身而退自然成了一件容易事。 虽有数十士卒不顾前方胜负未定,层层包围了大帐,可一见到赵旻押着柳屹出来,一时间都没了方向。 “去牵两匹马来,只要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的三殿下必然无恙。” 牵?还是不牵? 士卒们面面相觑,无人下令,若真放走了敌国俘虏,由谁来担待? 可谁又不知道,这三殿下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若是有了闪失,又由谁来担待? “去牵马!”一声令下,便立刻有两个士卒跑去牵马。 是个女人的声音。 裴峰抬头遥望,却见一个身着战衣的女子自战马上一跃而下,如同一道惊鸿划过天际。 他瞬间就明白过了,恐怕眼前的女子,便是南昭大将军——欧阳馨。 不错,一个女人,却是南昭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 而这位女将军,此刻不在后方督战,反而亲赴前方。 看来若非受了君令而来,便是前方战局有变。 或许,赵旻带来的人,反而有了奇效? 裴峰心中想着,双目却十分警觉,在离开此地之前,他不能有分毫疏漏。 柳屹轻笑了一声,他没想到欧阳馨竟然不借机要了自己的性命,反而要救自己。 女人啊,到底还是心软,成不了大事。 “欧阳将军,他们不会杀我的,快将裴峰拿下!” 赵旻没想到柳屹刀架在脖子上还如此大胆,忙又将剑紧了紧,“闭嘴!柳家弟弟,姐姐我不可不想沾上你的血。” 欧阳馨并不理会柳屹,战马已到,她亲手握着缰绳交给裴峰。 “大齐皇帝陛下,本将可以放你回去。不过,希望您能答应本将一个要求。” “欧阳将军但说无妨。” 欧阳馨愣了一下,但随即便明白过来,对方对自己已然是了如指掌。 “希望大齐皇帝陛下回国之后,能不再攻打我南昭。” “将军似乎搞错了,是贵国动手,朕不过是无奈之举。” “本将会劝说陛下,彼此相安,依旧划江而治。” “将军若能劝得动贵国皇帝,恐怕朕也不会在此了。” 欧阳馨低下头,微微皱眉。 “不过将军放心,若贵国皇帝当真愿意,朕并无拒绝的道理。” 欧阳馨感激一笑,对裴峰抱拳道:“如此甚好,还请陛下放过三殿下。他是我国贵客,不容有失。” “他是我国叛徒,朕自然要带他回去。” 欧阳馨皱了皱眉,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的裴峰并不安全,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甚至可能命丧当场。 可欧阳馨不明白,为什么他丝毫不怕,莫说是讨价还价,竟然是分毫不让。 不过,留下柳屹在南昭,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欧阳馨的眸子闪烁了一下。 这一下可没有逃过柳屹,此刻他终于有些着急了,可赵旻手中的短剑已经紧紧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动便是一道口子。 剑刃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可缓缓留下的鲜血,却带来了一丝冰凉。 他不能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赵旻可不是裴峰,未必一定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欧阳将军,你真的希望,将此人留在南昭吗?” 柳屹看到的东西,裴峰怎会看不到。 欧阳馨被戳中心事,猛地一抬头,对上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目。 那双眼,仿佛洞穿了她的灵魂。 她忙低下头,咬了咬牙。 转身往自己的战马走去,跨上马背,下令道:“众人听令!立刻鸣金收兵,随我退兵!” 欧阳将军的命令,自然是柳屹要紧的多。 没有人再在意那把架在柳屹脖间的短剑,也没有人在意背后的战俘面前已经有了两匹马,随时可以离开。 欧阳馨头也不回地带着众人离开,战马扬起了一地的尘土,待尘土飘落的时候,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赵旻见状,一手刀劈在柳屹颈后将他打晕,抛在马背上。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回去。” 裴峰点了点头,与赵旻一人一骑,飞驰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中,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他缓缓走出草丛,勾唇一笑,循着马儿的足迹飞身而去。 可螳螂捕蝉,难道就没有黄雀在后吗? 男子放走了不久,便又有一蒙面人自林中闪身而出,往同一方向而去。 赵旻的营帐,设在一座小山之上,虽略醒目,却好在身处高地,易守难攻。 一回营帐,赵旻立刻命人将尚未醒来的柳屹关押起来,随后请裴峰入了大帐。 “陛下放心,属下带来的一万精兵只是先遣队伍。既然陛下已经平安,属下会立刻回禀父亲,让父亲带兵前来支援。 至于陛下,娘娘曾告诫属下,只要找到陛下,就立刻护送陛下回京,片刻都不要耽搁。 请陛下稍事歇息,属下这就去整军,护送陛下回京。” 说罢,便要转身出营。 “慢着。”裴峰说道:“皇后现在何处。” 赵旻立了半晌,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 咬了咬牙,才回头抱拳,“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有令,不可与陛下细说娘娘的下落,还请陛下见谅。” 其实柳念雪曾经教过她,只说是月戎大败,才奉了裴昊之命前来支援。 只是,方才已经被柳屹说破,她又是个不善说谎的,此刻早已乱了方寸。 “你到底是听朕的,还是听皇后的?” 裴峰的声音并不响,可透着一股寒气,只让赵旻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陛下……”赵旻猛地跪倒地上,“求陛下不要为难属下。属下,属下实在……” “静王为何在皇后身边?” 赵旻一愣,抬头说道:“静王只为保皇后娘娘万全。” 不抬头便罢了,这一抬头,竟见裴峰眼中露出了赵旻从未见过的神情。 这到底是愤怒,痛苦,亦或是……嫉妒? 嫉妒?!她不敢看,立刻低下头,怎么可能…… “陛下,娘娘此番涉险,全为了陛下……” 除了这句话,赵旻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朕命她留在宫中,可她违抗了朕的旨意。”冰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失望。 赵旻此刻战战兢兢,可却不由得为柳念雪抱不平,“陛下!娘娘为了陛下甘陷囹圄,陛下为何还要说娘娘抗旨。” 裴峰双眸一眯,“你倒是对她十分忠心。” 赵旻一咬牙,说都说了,索性豁出去了。 “属下向来感佩娘娘女中豪杰!”她猛地抬起头,无畏裴峰眼中的戾气,“自娘娘入宫,凡是何尝不是为了陛下和太子! 娘娘为了陛下安危,宁愿自己受苦!今日陛下说出这样的话,属下为娘娘不值!” “大胆!朕面前,岂容你放肆!” “若非娘娘神机妙算,派属下星夜赶往此处,陛下如今还在敌军营帐之中!陛下太不讲道理了!” “你!”裴峰怒指赵旻,见她一脸无畏,反而更加生气,“若非看在你是萧远夫人的份上,朕早就处置了你!” “哼!门外这一万人,都是属下的亲卫,属下叫得动,陛下可叫不动!” 这赵旻,平日里向来是个小心的,如今竟然如此大胆。 窗外传来乌鸦沙哑的嘶叫,那声音仿佛是撕裂的一般。 裴峰突然笑了起来,摇头道:“罢了罢了,朕早就看出来,在你们这班人心里,皇后可比朕要紧地多。” 赵旻见裴峰突然笑了,反而摸不着头脑。 却见裴峰继续说道:“你去准备,不过,朕不能立刻回京。” “那……那属下?” “你先下去,照样整军,装作今夜就要拔营。到晚上必有揭晓。” 赵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裴峰叹了口气,摇头坐了下来。 既然柳念雪不在京都,如今看来,自然是去了赵云天营中,否则赵旻也不会赶来。 这是显而易见的,可赵旻为何不肯说呢? 消息对不上,此刻他联系不上京都,自然也没办法拿自己的儿子是问。 算了,有裴屿在她身边,至少她不会有危险。 他舒了一口气,最重要的是将眼前的事先办好,随后才能启程回京。 她说得对,他离开京都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了。不过,在这之前嘛…… 裴峰心里想着,不由得揉了揉眉心,恍惚间,总觉得柳念雪仍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排忧解难。 可一睁眼,却只有空无一人的营帐。 他哪里知道,此刻柳念雪既不在京都,也不在赵云天帐内,反而在月戎帐内。 此时的柳念雪,日日算着时辰。 时间紧迫,她不希望自己将这个孩子生在月戎的大帐之中。 否则,难保这个孩子,她带不回大齐。 她摸了摸肚子,只盼着一切都能如自己的谋划。 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端看老天爷是不是赏她这个脸了。 她抬起头,草原的星空,比她想象中的美得多。 可再美的星空,如今又有什么意思,她哪里会有心思欣赏。她叹了口气,身后传来徐徐的脚步声。 第四百三十四章 星夜交锋 “夜凉了,小心身子。”是裴屿的声音。 柳念雪肩上一暖,是一件披风被挂到了她的肩上。 “你怎么来了?”她转身问道。 “梅香说你想自己走走,我猜,可能是这里。” 柳念雪抬起头,在月戎,她能去的地方不多,而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天连在一起,没有尽头。 肥美的草地偶尔会吸引来一些牛羊,零零星星地点缀在地上,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充满了生机。 她本该无心在意这些,可这样的景色,总让她想到幼年的雪原。 只是这里是一片青绿,而雪原,是一片洁白。 或许,这样的生活才是她最向往的,没有战争,没有宫廷。 “若你想去雪山,待眼前的一切过去了,我……让皇兄陪你去。” 柳念雪惊讶地回过头,不知道为什么裴屿能看穿他的心事。 可裴屿却根本没有对上她的双眼,他仰望着星空,眼底透出一丝看不清的忧伤。 他能做的,终归只是让皇兄陪她去。 他该想法子尽快带她离开,可心底里,他又不想走。 在这里,他能离得她那么近。 和她说话,为她披上披风,照顾她的一切。 可如果回去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凉风顺着他的鼻子一直灌进了心里。 待他望向她的时候,她早已收回了双眼,只是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 柳念雪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只是问道:“你今日,教完月戎王吹笛了?” “教完了。他学得很快,看来不用多少日子了。”他的声音藏了些失望。 她不是听不出来,只是不能听出来。 “不知道赵旻,有没有顺利找到陛下……”她有意无意地说着。 “放心。皇兄吉人天相,自然无恙。” “如今只有太师还在京都,我怕那两个孩子抵挡不住。我们若是回不去,只盼着陛下能尽快赶回去。” “放心,裴暄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护着太子总是没问题的。更何况……母后到底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她不会让太子有危险。” 柳念雪点了点头,许是站的太久了,只觉得腰间有些酸软,便伸手撑了撑腰。 “如今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夜里天凉,回去。” “裴屿。”她没有应他的话,反而叫了他的名字。 那声音很轻,哪怕在这旷野之间,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到。 他愣了一下,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此刻只觉得自己恍若梦中,不禁望向她的脸。 她的眼中有些犹豫,又有些坚定,让他根本猜不出她此刻心中所想。 “如果,”她悠悠说道,声音还是那么轻,却似乎能随着风飘到他的耳朵里,“如果,我是说万一……” “没有如果,也没有万一。”他皱起眉,语气坚定。 “若有万一,我求你保住我的孩子,带他回大齐。” “你!”他不敢大声说,谁也不知道这身边是否有监视的人。 她的面目突然变得很平静,“其实,我十多年前就该死了,死在顾家的手上。” 她转过身,不顾裴屿脸上的疑惑,一边走,一边悠悠说道:“我心中是怨太后的,这些年来,始终不能完全放下顾家,一心一意为他的儿子。 可当年若不是因为太后,我早晚也是死在顾家手中。我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 单凭冯爷爷和我二叔,又如何能敌得过根基深沉的顾家。 既然我这命是捡回来的,我这孩子的命,就更是捡回来的了。”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抚着隆起的肚子。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那笑容十分柔和,如同月光。 可那笑容在裴屿看来,却带着浓浓的失望和弃世。 他走在她身边,咬紧牙关,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我此次出宫,已是抗旨不遵。还连累了你和昊儿,也不知会被如何处罚。 就算日后回去了,宫里还有个怜妃……我不想回去…… 如今,支撑着我的,是这个孩子还未降生,这孩子的父亲吉凶未卜…… 他虽然……可多年夫妻,我实在不能弃他不顾。 可我又实在是……” 她的声音开始有些烦躁,仿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裴屿一路听着,双手紧紧握着拳。 或许是从未见过她如此无助,他猛地停下脚步,扳过她的双肩。 “不要说这样的话,皇兄会平安,你和孩子也会平安。” 她苦笑了一声,低下头。 谁不想岁月静好,可凡事又怎能都如人所愿。 温热的手指触到了她的下巴,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一缩。 那手指没有追着去,只是悬在半空中。 “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带你离开。你想去雪山就去雪山,想隐居市井就市井。 昊儿已经长大了,你不必担心。这孩子若你想带着,你就带着身边。”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柳念雪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这些年来,他从未说破,她也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 可现在…… 她伸手将他推开,“王爷请自重。” 可她眼底的慌乱,却被他尽收眼底。 他上前一步,再一次立在她身前,“如果没有皇兄,你会不会对我动心。” 她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在月色下,仿佛一直振翅欲飞的蝴蝶。 “没有如果,王爷,你我之间没有缘分,还请王爷自重。” “你早知道你我之间的缘分,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葬身在南郡了。” 是的,她知道,她在那日走进他别院的密室就知道。 他也知道,当日她神情的异样,以他的细心,怎会看不出来。 怎么办?不可能接受。可她已经拒绝了,他却不曾有半分动摇。 “我要回去了。” 多说无益,只要她一直坚毅地拒绝,相信他总有一天能明白的。 柳念雪转过身,自顾自地往回走。 裴屿也并不强求,只是走在她身边。 仿佛刚才两人什么都没有说起。 这一夜相安无事,待到第二日,裴屿照例去教雷霆吹笛。 刚到大帐里,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同。 雷霆竟然亲自上前,一把拉住裴屿的手,将裴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王爷,本王敬你一杯!” 草原上的马奶酒,醇厚辛辣,如同草原人,热情奔放。 裴屿云里雾里,却也只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王今日何以如此好兴致。” “酒逢知己,本王今天要与王爷一醉方休。” 酒逢知己?谁和他是知己? 裴屿不明就里,可如今寄人篱下,又不好驳了雷霆的面子,也只得陪着。 酒过三巡,没想到两人都是海量,都只是微醺,不曾喝醉。 “没想到大齐的王爷,也有这样的好酒量。” 裴屿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有些迷醉,可脑袋却清醒得很,“大王见笑了,草原上的酒烈,本王已不胜酒力。” “那是——这可是我们草原最好的马奶酒,香气醇厚,又辣又滑,就像美人一般。” 雷霆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缓缓又饮了一口。 烈酒在舌尖炸裂,随后又缓缓流入喉咙,一股暖流在小腹蔓延开来,仿佛是一双温柔却又带着刺的葇荑。 他紧锁着眉头,不愿仿佛任何一分感觉。 “大王今日,怎么会有如此的雅兴?” 这是裴屿一直想问的,但此刻,才是良机。 “王爷,有时候本王在想。求之不得的女人,如果抱在怀里,还会不会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呢?” 裴屿的脸上瞬间酒意全无,目光一凛,仿佛一道冷箭。 雷霆笑了笑,那笑容仿佛是在与老友畅谈。 “王爷别误会了,本王并无讥讽之意。” “倒要谢谢大王,时刻担心着本王与皇后娘娘的安危了。” 雷霆仰天一笑,“不瞒王爷说,本王可没那么好心,不过是怕你和皇后跑了罢了。本王是个小人,却不愿做个伪君子。” 他目光诚挚,又为裴屿倒上了一杯酒。 “本王敬王爷一杯。” 裴屿拿起酒杯,“大王为何要敬本王。” “王爷至情至性,连自己的嫂子都敢觊觎,本王佩服。” 这话实在刺人,若不是雷霆一脸真诚,又猛地一饮而尽,恐怕裴屿立刻就要摔杯走人。 雷霆喝完酒,放下杯子,用袖子一撸嘴,随手便拿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这才注意到,裴屿并未喝下方才的那杯酒。 他爽朗一笑,“王爷以为本王再讥讽王爷。本王只是感慨,这世上有人与本王一样,觊觎一个求之不得的女人。” 裴屿愣了一下。 “本王以为自己摊上一个忧国忧民的女人已经是麻烦了,没想到还有人比本王日子还难过。” 雷霆苦笑了一声,又自斟自酌了一杯。 裴屿摇了摇头,酒杯缓缓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雷霆长叹了一口,“王爷,你说我们有什么不好的?你是堂堂大齐王爷,本王也是月戎的王,怎的就比人矮了一截?” 这一夜,裴屿可真正见识到了草原人的热情。 真没想到,草原之王喝醉了之后,也一样是个话痨。 第四百三十五章 月黑风高 夜深了,裴峰独自坐在帐中。 一手把弄着一盏茶杯,另一手轻轻敲击着桌面。 军营之中,自然没有什么上好的杯盏,眼前不过是最普通的白瓷杯,雪白却又透着些瑕疵。 按着裴峰的命令,赵旻正在外操持着退兵,军队有秩序地一批批下山,山上的人越来越少。 “陛下,属下赵旻求见。” “进来。” 赵旻掀帘入帐,对裴峰抱拳行礼,“陛下,外面只剩最后五百亲卫了,是护送陛下下山的。” “只留五十人,其他全部下山。” “五十太少了,万一南昭追兵过来……” “去办。” 赵旻犹豫了一下,却终于还是领命下去了,“属下遵命。” 她不明白裴峰此举到底何意,不过只剩五十人,便必须要好生部署。 四周的哨点需要安排人,裴峰的大帐需要安排人。 这些满打满算就要近百人,如今才五十个,哪里够? 自然是陛下的安危最要紧。 赵旻叹了口气,拨了三十人值守在裴峰的营帐各处,又拨了十五人巡逻放哨。 余下的五人,看着柳屹,想来也差不多了。 三更时分,天色昏暗地伸手不见五指。 军营中自然该有火把照明,可如今深入敌国,哪里能够这样招摇,不过是弱弱地点了一些,勉强能照亮也就罢了。 囚营前淅淅索索地有些声音,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这深山老林的,有些蛇虫鼠蚁再正常不过了,且如今又是夏日,本来就遍布吵嚷的蝉鸣,这声音如此细小,越发听不清楚了。 “爷,不要做声,我们这就带你离开。” 柳屹的手铐脚镣已经被解开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外面情形如何?” “大部队已经下山了,如今山上不足百人,我们正好乘机离开。” “那就乘此拿了裴峰。” “爷,算了,我们才四个人,菊香姑娘还在外面等着呢。” 柳屹站起身,“现在有五个了。” 说罢,悄悄往帐外走去,余下四人没有办法,自然只得跟上。 裴峰的营帐外,果然守卫森严,若不是靠着夜色的掩护,或许柳屹根本逃不出来。 可三十个人,换班守卫大帐,果然还是少了。 柳屹勾唇一笑,用手势示意余下的四人分为两组,从不同的方位切入。 而自己,准备在混乱的档口,直接冲入营帐,与裴峰正面相对。 自己要胜过他,就要堂堂正正地面对面,自己要向他证明,自己就是比他强。 一个出发的手势,四人分头行动,柳屹的脸上扬起了胜利的笑容。 焦灼之际,他正要冲进大帐,却没想到,一把利刃无声无息地靠上了自己的脖颈。 中计了! 柳屹一咬牙,原本身旁兵器相接的声音也很快安静了下来。 怎么可能?肃赢他们的身手,对付十几个兵丁不过信手拈来,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没了声音。 身后有人一把将柳屹的手反绑了起来,将他一推,往营帐走去。 他是要去营帐,但不是以这种失败者的姿态。 他应该高昂着头颅再一次将裴峰俘虏,让裴峰再一次成为自己的阶下囚的啊! 柳屹恨恨地咬紧牙关,可双手被缚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任由身后人推进了大帐。 原来,他是最后一个被押进来的。 一进账,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两边站着的四人,正是自己带进南昭的四个人。 肃赢、欧无悦、厉殇、戚戾,无一不是被反绑着双手,两把匕首分别由左右两边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每把匕首都握在一个黑衣人的手里,那些人身着黑衣,蒙着面,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身高和体重,似乎都是一样的。 裴峰的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的皮肤,是健康的麦穗颜色,此时正低着头,不忍望向柳屹。 “哈哈哈——”柳屹突然笑了起来,“赵大哥真是吉人天相,没想到竟然能活着从顾将军的军营里出来。” 是的,眼前的人是赵信,是黑羽卫真正的统领。 只有他知道,眼前的这些黑衣人,是如何千锤百炼而来。 帘子又一次被掀起,是姗姗来迟的赵旻,她一进帐,就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 一切来的太快,快到就连轻功卓着的赵旻都来不及反应。 “哥!你怎么在这儿?” “旻儿,你过来,晚些时候哥再和你解释。” 赵旻迷茫地走到赵信身边,恍惚间却看到裴峰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柳屹,如今,谁落在了谁手里?” 那是一个王者的问话,不怒自威,让人心生敬畏。 可眼前蛰伏多年的男人,何尝不应该是一个王者? 柳屹不但没有畏惧,反而轻笑了一声,“这局算你赢了,不过顾将军还在南昭,你要回去,也没有那么方便。” “顾将军?”裴峰故作不解,随后笑着对赵信说道:“告诉这位三殿下,顾将军现在何处。” 赵信一直抿着唇,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此刻裴峰问话,他便抱拳道:“回禀陛下。” “不,去回禀三殿下。”裴峰打断了赵信的话。 赵信愣了一下,走到柳屹面前,“回禀三殿下,顾将军被拿住之时企图逃跑,砍伤了数十人,现下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柳屹真的开始着急了。 “已经命丧乱箭。”赵信低下头,似有不忍。 并不是对叛徒留情,只是顾洋临死前的一幕,一直在他脑海中,久久不散。 身中数箭,依然屹立不倒。 若他不是叛党,自己真当敬他是个英雄。 裴峰看出了赵信神色有异,便对柳屹说道:“柳屹,你输了,你手上已经没有筹码。” 柳屹轻笑不语。 “怎么?难道你还盼着南昭派兵来救你吗?” 裴峰的笑容,如同一道扎进柳屹心中的尖刺。 他知道裴峰说的没错,他没有筹码了,自己不在南昭君主身边,欧阳馨一定会想法子劝服南昭退兵,不再与大齐动干戈。 欧阳馨……她是有这个办法的。 顾洋死了,自己的人此刻都在营帐之中。 他微微一笑,似乎十分释然,“陛下是要带我回大齐吗?” “你是要回大齐,不过朕不和你一起回去。” 柳屹一愣,惊讶地抬头望向裴峰。 “朕还在御驾亲征,朕要拿下南昭。”裴峰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他要拿下的不是南昭,只是棋盘上的一块黑子。 赵旻的手,暗自握成拳。 若这样,岂不是和柳念雪的计划相违背?那该怎么办?自己应该立刻开口,还是先命人联系柳念雪? 她犹豫不决,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开口的时机。 没想到她虽不开口,却自有人开了口。 “陛下不去找皇后吗?” 开口的人,既不是柳屹,也不是赵旻,竟然是戚戾。 裴峰一皱眉,望向这个妖异的女子。 为了夜行方便,她没有向往日一样身着红衣,只是穿了一身黑色,这倒让他方才没有看出来。 “静王的侧妃,你该好好做自己的侧妃,而不是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陛下不去救皇后吗?” “皇后在赵将军营中自然无恙,朕的国事,没有你插嘴的余地。身为皇室宗亲,竟然谋反,可是罪加一等。 皇后不需要你关心,你好好关心自己。” 戚戾冷笑了一声,鄙夷地瞟了裴峰一眼。 “皇后可真是不值,偏生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大着肚子,还要到处奔波。” 裴峰的眉头颤了一下,手紧紧地握成拳。 他的眼睛转向赵旻,眼中带着严厉。 而赵旻则兀自低着头,不敢承认,更不敢反驳。 “把他们都带下去,不许跑了任何一个。” “是。”赵信一挥手,黑衣人便押着五人下去了。 他并没有跟着去,赵旻的神情,让他十分在意。 待营帐中只剩下裴峰和赵信兄妹二人,裴峰才开口道:“说。” 赵旻一咬牙,冲到裴峰面前跪下,“求陛下顾惜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说清楚。”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今身在月戎……” 哐当一声,白瓷杯被猛地摔到地上,稀碎。 溅起的碎片,甚至划伤了赵旻的手背。 一丝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下来,可赵旻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疼。 “陛下,娘娘心系陛下,以自身安危换取月戎退兵,让我和爹爹可以驰援陛下。如今娘娘即将临盆,还请陛下顾念娘娘身子。” “月戎要什么。” “要南昭和欧阳馨将军。”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陛下,娘娘许了月戎,到时候会佯装攻打南昭。此时,月戎发兵,我大齐军队假意退去,好让欧阳将军以为月戎王是救命恩人。 月戎王的意思,只要事成,就立刻恭送娘娘回来。” “你下去。” 裴峰的神情阴沉,可赵旻似乎并没有闭嘴的意思。 赵信见情况不对,立刻一把将赵旻拉起来,低声说道:“你先去休息,包一下手,我会和陛下说的。” “哥……” “去。” 赵旻几乎是被推出营帐的,赵信此刻立在裴峰对面,看着裴峰阴晴不定的表情,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以前,他什么都能对裴峰直说。 可现在,似乎有些话,他已经不敢说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夜凉如水 “旻儿,你放心,我已经劝服了陛下。” 赵旻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真的?大哥,你可千万不要和陛下一起骗我。” “我怎么会?”赵信叹了口气。 “行了,大哥,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只是昨天……我心里不安。” “陛下心中虽然挂念天下,但最挂念的,肯定还是皇后娘娘啊。” 赵旻点了点头,“那下一步计划怎么做。” “屹儿那几个,你先将他们押送回京。待我们将一切处理完了,再回来审问。” “陛下不回京吗?” “陛下……他不是还要实行娘娘的计划,佯攻南昭吗?” “这种佯攻,我来就是了,还是你护送陛下回京。娘娘十分担心陛下的安危。” 赵旻有些着急,柳念雪最记挂的就是裴峰,自己怎能先回了京都,反而将裴峰留在南昭这危险之地。 赵信又叹了口气,安慰道:“放心,娘娘以为顾洋会对陛下不利,所以才有此计策。如今没了顾洋,陛下在南昭并无危险。 何况,爹不是也就要赶来了吗?陛下手握重兵,自然更无危险,也更好牵制南昭,护娘娘周全。” 赵旻点了点头,“哥哥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先带柳屹他们回去。对了,这块牌子,你拿着。” 赵旻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拿出一个木制的牌子,交到赵信手上。 “这是与月戎通信的令牌,如今娘娘在月戎王手上,无法直接联络到。我们派去的传令兵,只要带着这个令牌,在月戎即可通行无阻。 不过,据回来过的小将说。他们只见过月戎的将领,就连月戎王也不曾得见,更不要说娘娘了。” “知道了,你且放心去。我会与陛下商量的。” 赵旻点了点头,起身就要出帐。 却忽而又停下脚步,回头拉住赵信道:“哥,千万要护娘娘周全。此次若非娘娘,我与爹爹,未必就能如此容易抗衡了月戎。 我等手下的诸多亲信,也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知道了,你忠心于娘娘,难道我会害了娘娘不成。”赵信笑了笑。 赵旻总觉得那笑容有些苦涩之意,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怕不是赵信想到了柳念雪在月戎为俘,心里终归也是不好受。 便放下了心,点了点头,往柳屹等人所在的营帐去了。 赵信望着手中的令牌,发了会儿呆。 令牌上的字,都是月戎文字,他看不懂。 只是隐隐觉得,这块木制的令牌,竟然重若千金。 他咬了咬牙,起身往裴峰的营帐去了。 这一日,赵旻与赵信二人整备军队。 赵旻只带了一百人,自己带来的士兵,其余的全部留给了赵信。 “哥,这队人,都是爹爹亲自训练。深入危险也绝不皱一下眉头的死士。 此次带着他们来,本就是为了护卫陛下的。如今就留在你身边。 好好保护陛下。” “你放心。你只带一百人,够不够?” “总共才五个人,二十个人看一个还不够吗?” 赵旻笑了笑,“哥哥今日怎么了?看起来总是忧心忡忡。” “没什么,不过是最近事情太多。好不容易见了你,又要分开了。” 赵旻又笑道:“哥哥心里想的可不是我,怕是想嫂子了。待到哥哥退兵回去,必然又能抱小外甥了。 妹妹先行一步,替哥哥打探一下,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 “你啊。如今在军营里,不要瞎说。” 赵旻见赵信不好意思了,心情便越发好了起来,又与他打趣了几句。 “行了行了,我不和瞎扯了。我还要与陛下商量排兵布阵之事。” 赵信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看着他离去时略显松快的脚步,赵旻不禁也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一早,赵旻便带着柳屹等人启程回京。 一路上还算顺利,此地距离渡口不远,不过是两三日的路程。 未免万一,赵旻昼夜兼程,直到渡头才扎了营,计划第二天一早就要渡河回到大齐。 柳屹的营帐里,静地可怕。 不只是营帐外被层层包围,就连营帐里也值守着七八个士兵。 他们只是站着,也不说话。 柳屹已经观察了他们数日,这些士兵虽然不说话,却也不会阻止他们说话。 可他也明白,他们一旦说什么,自然是瞒不过这些士兵的耳朵。 这些人每一个时辰就换一次班,若柳屹等人说了什么,自然立刻就会传到赵旻的耳朵里。 赵旻虽不聪明,却也不傻。 若是柳屹说出一些计划逃走的话,自然会被赵旻阻止。 “戚戾,你说你是不是挺傻的,好好的侧妃不做,跑到这儿来了。”柳屹笑道。 他言语轻快,似乎自己不是阶下囚。 戚戾也笑了笑,“爷,您真是的,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我若想做侧妃,岂不是随时都可以做?” “哦?现在也可以吗?” “不就是做侧妃吗?这还能难得到我们风情万种的戚老板吗?”肃赢插嘴道。 厉殇就关在肃赢隔壁,疑惑之际,望了肃赢一眼。 随即便道:“戚老板,今夜便是朔月,要成其好事,必要在月黑风高之夜。” 戚戾轻哼了一声,“这还用得着你说?本姑娘不懂吗?” 听得众人玩笑一般,欧无悦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开这种玩笑。戚老板就算会飞,如今也做不了侧妃了。 难道堂堂静王,会要一个叛党吗?” “欧无悦,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姑娘若能出的去,一定再做一次侧妃给你看看。” “行了行了,玩笑几句罢了。说不定咱们几个再过两日,就要上断头台了。也算咱们的造化,死也死在一起了。”肃赢笑道。 “胖子,你死就死了,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厉殇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露着平和的笑。 “懒得和你们这群人多话。烦死了。” 戚戾抱怨了一句,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手被反绑在身后,便只能蹭着墙方才站得起来。 她起身之后,便挪蹭到了身边的一个士兵边上。 手肘轻轻一蹭那士兵。 “你干什么!” 那小哥不过十七八岁,被戚戾一蹭便红了脸,便故意大声呵斥。 戚戾脸上似乎多了几分委屈,微嘟囔着嘴,“小哥,我……我……” 那小哥也不是坏人,见状便多了几分怜悯,好意问道:“你怎么了?” 戚戾咬了咬唇,似乎羞于启齿,“你……你凑过来,我才和你说。” 小哥看了看周围,其余六七人也不理他,一时间没了主意。 再看戚戾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瞬间也动了恻隐,便凑了过去,“你说。” 温热的湿气在小哥的耳边流动,他整个人瞬间一机灵。 只听到耳畔传来细软的声音,如同缠绵之语,“小哥,我要解手,还要麻烦小哥……” 戚戾不再说下去,只是低下头。 那小哥的脸涨得通红,一抬头,见戚戾红着脸低着头,那样子煞是好看,他不由得呆了。 过了半晌,待戚戾又推了他一下,方才回过神来。 咳嗽了两声,从腰间掏出绳子,将戚戾反绑在背后的双手解开,绑在身前,随后又与自己手上的绳子系在了一起。 “走。”他依旧红着脸,带着戚戾往帐外走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戚戾转过头,对余下四人使了个眼色。 半个时辰,戚戾没有回来,却等来了赵旻。 她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一把拉起柳屹,怒道:“她去了哪里?!” 柳屹微微一笑,“旻姐,不过是跑了个女人,成不了大事的。我们这些人都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柳屹,就算你派人回去向南昭讨救兵也没有用。” “旻姐,南昭如今自顾不暇,怎会派兵救我。你说笑了。” 赵旻皱了皱眉,眼中露出怀疑之色。难道,逃出去的女子,不是去南昭搬救兵的? 那她是去哪里的? 肃赢站起来,说道:“赵将军,我等已经溃败,再无回天之力。这点,我们明白,戚老板更加明白。 戚老板有本事跑,自然就想法子跑了,难道还和我们一起等死吗?” “你是说,她自己跑了?”赵旻虽心存疑虑,可拽在柳屹领口的手,却不由得松了下来。 “她若关心我们,自然该知道。她走了之后,我们必要遭殃的。” “或许她稍候就来救你们。” 肃赢哈哈大笑,“将军,如今已在渡口,怕是明日一早就要渡江。她哪有机会就我们? 将军若不信,今夜严加戒备,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就是了。” 赵旻皱眉想了想,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再派些人四处搜寻,希望可以找到戚戾的踪迹。 她冷哼了一声,一把放开了柳屹的领口,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只丢下一句,“看好他们,再丢一个,小心你们的脑袋!” 柳屹甩了甩头,舒展着自己的脖子,无奈地笑着坐了下来。 欧无悦怒斥道:“没想到戚戾是这种人!女人就是靠不住!大难领头各自飞!” 却见厉殇不由得白了欧无悦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蠢货,你有本事你也跑。” “我欧无悦堂堂大丈夫!决计做不出这种事来!” 柳屹和肃赢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 第四百三十七章 千里相见 “大齐皇后,前方有好消息传来。” 那雷霆倒是声如其名,人未入营帐,声音已如雷一般震了进来。 柳念雪闻声望去,见雷霆掀帘而入,脸上简直春色满溢。 他的身侧,跟着裴屿。 裴屿的脸上虽然也露着笑,但看起来却并非十分高兴的样子。 雷霆大步跨到柳念雪面前,将一封书信递给她,“娘娘自己看。” 柳念雪接过书信,展开一看。 “按这信上的意思,九月初三便是大齐佯攻南昭之日?如此不过月余了……” 柳念雪一边说着,一边仍仔细地看着信,仿佛要从那字里行间看出花来一般。 雷霆笑道:“大齐皇后,只关心攻城之日。怎么不看看,你们大齐皇帝已经救出来了,送回京都去了。” 柳念雪微微一笑,“赵旻做事,向来十分让人放心,不会出什么纰漏的。”转而又望向雷霆,“月戎王,既然日子都定下了,何时放本宫回京。” 雷霆眉头一皱,“娘娘,此前我们说好,只要我拿下南昭,便亲自护送娘娘回去。” “话虽如此……”柳念雪面露难色,“可本宫临盆在即,实在是……” “娘娘大可放心!我月戎营中,有的是产婆巫医,必保娘娘无恙!” 柳念雪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裴屿上前一步说道:“大王,今日既然如此高兴,不如我俩畅饮一番,算是预祝大王将获江山美人之喜。” 雷霆看了裴屿一眼,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 “哈哈哈——既如此,本王恭敬不如从命了。王爷随本王同贺。” 说罢,拉着裴屿便往外走去。 裴屿回过头,见柳念雪正望着自己,便对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柳念雪叹了口气,她心中何尝不知,那雷霆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哪怕如今正是兴头上,也不该试探。 只是……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就要生了。 如今尚且无法保证自己一定会被安然送回去,更何况生了之后,还带着一个孩子,如何能顺利逃出生天呢? “小姐,最近静王殿下,怎么老往月戎王那里跑。这会儿又一起去喝酒了。” 梅香的话提醒了柳念雪,柳念雪转头拍了拍梅香的手背,“晚些时候,你送一剂解酒汤去静王那里。” 梅香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柳念雪又拿起方才那封书信,细细钻研了起来。 “小姐是觉得这书信,有何不妥吗?” “倒也看不出来有何不妥,只是……这字,绝非出自女子之手。” “许是赵将军命人代写的?” “也许。”柳念雪有意无意地答了一句,便将书信收了起来。 是夜,柳念雪只觉得十分困倦,便早早准备睡下。 梅香见柳念雪睡了,便放心地去准备解酒汤,准备奉命给裴屿送去。 柳念雪睡得十分香甜,丝毫没注意到,梅香走后不久,便有人入了营帐。 因柳念雪睡下了,帐中的烛火便都灭了,那人醉得厉害,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却又小心翼翼,担心将柳念雪吵醒。 他摇晃着入了内室,见柳念雪侧卧在床上,便晃到她床边,弯下腰,凝视了许久。 如此弯腰站了一会儿,酒劲似乎又有些上来了,便顾不得其他,径直蹲身坐了下来。 他坐在她床边的地上,双手靠着床沿,撑着头。 一双醉眼,似睁非睁,眼看就要闭上,却又强撑着睁开,似乎只想多看几眼,眼前熟睡的佳人。 她睡得那么安静,呼吸都是那么地均匀。 她的一只手,正垂在被子外,他望着那只手,看了许久,愣住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伸出手,将眼前的葇荑轻轻握进了手里。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他怕稍一用力,她就要醒来。 这如梦如幻的场景,他无论如何都想好好珍惜。 幸好,她没有醒。 他舒了一口气,只觉得酒都要吓醒了一半。 再看她,依旧睡得香甜,只是睫毛轻轻地颤了两下。 若能永远在此守着她,就好了…… 他心中知道不可能,却总是忍不住如是想。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温暖,扰了佳人清梦。 她依旧迷迷糊糊,睁开眼,夜幕之中,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却是一股她贪恋已久的温柔。 “怕是在梦里,不然你怎会来见我。” 他大喜过望,一双手都不禁颤抖了起来。原来,她也想着自己。 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我们,不回宫了好吗?我们一起去雪山,过平静的生活,我不想回宫,宫里有怜妃……” 天!他有没有听错? 这不是就是那日他对她说过的话,去雪山! 这便是她的心事,他懂她的心事,所以她也心动了,是不是?! 眼看那“好”字就要出口,却又听她说道。 “你禅位给昊儿,我们的儿子长大了,又有暄儿在他身边,他会是个好皇帝的。我们两个人,再也不问世事。” 什么是从天堂落到地狱,什么是满腔热血瞬间被冻结。 这一刻,裴屿懂了。 心这一凉,便连酒也醒了。 他咬紧了牙冠,起身抽走了那份温暖,拂袖而去。 柳念雪迷糊之间,只觉得脸颊和手心皆是一凉,再睁开眼,便觉营中空无一人。 她自嘲一笑,果真是做梦,便又睡了过去。 裴屿一路负气,走到自己营帐门口,却见梅香正端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四下里张望。 “怎么在这儿,不去伺候皇后。” 梅香闻声望去,脸上本有笑容,却在看到裴屿的瞬间凝住了。 静王平日向来亲厚,怎么今日…… 梅香抿了抿唇,“王爷,小姐怕王爷饮酒伤身,特命奴婢来给王爷送一剂解酒汤。”边说着,边双手奉上食盒。 裴屿皱眉望着食盒,犹豫了片刻,才接了过来。 “行了,回去伺候。” 梅香见裴屿脸色不好,自然也不好多话,便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裴屿拎着食盒,掀帘入帐,随手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坐在了一边。 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肯定十分难看,因为他刚才看到,自己吓到了梅香。 他长叹了一口气,三分气愤,却又有七分气馁。 终于,却还是起身走到桌边,将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刚要坐下,却又突然想起雷霆席间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眉头紧锁,反复思量,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和衣躺到了床上,一双眼却无论如何都闭不上,只望着房顶,睁眼到天明。 之后的好几日,裴屿一直躲着柳念雪一般,再不曾踏足柳念雪的营帐。 除了每日与雷霆商量两军进退之事,其余时间便都躲在自己营帐之中。 柳念雪心中虽也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但浑然不知是因为那夜之事,只以为是雷霆与裴屿说了什么,导致裴屿心中有所顾忌。 也或许,是回京之期渐近,裴屿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想到这里,柳念雪心中倒是舒了一口气。 两人早晚是要回京了,到了京都,依旧是一个皇后、一个王爷。 她心中虽与裴峰有了些龃龉,到底还是牵挂裴峰,更不想因为裴屿的事,在两人中间又多生一些事端。 却说裴屿此刻正在与雷霆商量排兵之事,以便尽快确认之后,可以让传令兵带回赵旻营中,却见一月戎勇士进账行礼,见裴屿在场,便有些欲言又止。 雷霆倒也从来不是故作君子之人,对裴屿抱了抱拳,便走到一边,挥手让那月戎勇士上前。 那月戎勇士大步跨到雷霆身边,在雷霆耳边低语了几句。 雷霆一挑眉,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坏笑,“那便将人带进来。” “是!”那月戎勇士立刻转身出去带人。 “既然大王有客人,本王就先告辞了。”裴屿抱拳道。 “诶——王爷,来人不是本王的人,而是王爷的人。” 裴屿一愣,“大王此话怎讲。” 雷霆微微一笑,有些暧昧,“方才来报,说是有一位女子在营外求见,说是静王殿下的侧妃,千里迢迢寻夫来此。” 裴屿一皱眉,难道…… 果然,片刻功夫,戚戾就被带入了帐内。 她还是穿着那日逃出来时的黑衣,灰头土脸的样子和往日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任是如今憔悴又狼狈的样子,仍然难掩眸中的风情。 她一进帐,便见到了裴屿,立刻就红了眼眶。 猛地跑上前,一头就扑进裴屿的怀里,“把奴家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陪了皇后出来。爷,你好生没有良心。” 裴屿一头雾水,戚戾虽往日常调戏自己,却从不曾像今日这样。 再者,自己并不是把她丢在家中,而是因她中毒…… 他心中疑惑,面上却也顺着她,只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大老远的跑来这里,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我与大王正在商议要事……”边说着,边要拉开戚戾。 “我不!”戚戾见势,便双臂用力,死死抱着裴屿,“你休想再将奴家丢在一边。” “这……”裴屿有些为难。 雷霆一直在边上看着,此时微微一笑,便对裴屿说道:“王爷,左右今日之事已经差不多了,既然王妃千里而来,你就陪王妃去休息一下。” 裴屿面上仍然十分为难,却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一般,“如此……实在是献丑了。” “无妨无妨,有如此娇妻,本王羡慕。来人啊,送王爷和王妃回帐休息。” “那……本王就先行告退了,明日再来与大王请罪。” 戚戾仍是不愿放手,只听裴屿低声说道:“好了好了,回去再说。” 这才胜利般地一笑,抱着裴屿的胳膊,跟着出去了。 雷霆望着两人的背影,始终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由暗自思忖道:“只以为这静王钟情于皇后,没想到连侧妃都已经有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求之不得 一入营帐,裴屿立刻遣散了众人,问戚戾:“你怎么来这儿了?你的毒呢?” 戚戾抿了抿唇,在裴屿身旁坐下,一改方才的风流模样,一副十分愧疚的样子。 “怎么了?”他虽不算与她相识许久,却也从不曾见她这副样子。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我骗了你,那毒是我自己下的,我想诬赖给王妃。” 裴屿有些摸不着头脑,“此事……我也猜到了几分,你大老远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戚戾愣了一下,仿佛松了一口气,“你早知道?早知道你知道了,我也不用如此为难,还要想着如何开口。” “……” 随即,戚戾脸色凝重,对裴屿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轻声道:“你这里安全吗?会否隔墙有耳。” 裴屿苦笑了一声,“此乃别人的营帐,连墙都没有,什么叫隔墙有耳?” “多日不见,王爷倒会开玩笑了。我今日千里迢迢来寻你,咱们夫妻那么长时间不见了,会不会有人听墙角啊?奴家……奴家可不要被人听了去。” 裴屿愣了一下,戚戾显然是有要紧事要说,却又怕被月戎听了去。 正在裴屿发愣之际,戚戾又是一头扑进裴屿怀里,“奴家不管!王爷今日就要陪着奴家,哪里都不许去!就这样抱着奴家!” 随即立刻用两人才能听到的,极轻的声音问裴屿,“有没有办法,带皇后逃出去?” “好好好!本王就抱着你,今日就一直抱着你。”裴屿应和着,又低声说:“去哪里都有人监视着,不容易。” “我去了南昭,爷被皇帝抓了,皇帝要打下南昭。” 戚戾的声音很轻,就帐外看起来,就好像许久不见的恋人,只是在耳鬓厮磨。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却分明感觉到抱着她的手正在不由自主的握紧。 她有些吃痛,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说什么。 一旦裴峰是真的攻打南昭,便是撕毁了与月戎的同盟。 他便罢了,只他一人,他有信心逃出来。 可柳念雪身怀六甲,眼看就要临盆,此时若月戎知道了这样的消息,恐怕凶多吉少。 那雷霆看着是个好相处的痴情种,实则可不是个傻子。 若非柳念雪许以南昭举国之利,但就一个欧阳馨,可不会让他雷霆有所动容。 就拿刚才来说,那雷霆显然时时刻刻都注意着自己与戚戾之间的动作,若是刚才自己表现的有任何不妥,恐怕早就要被雷霆盯上了。 裴屿咬紧牙关,此时就连语气,也千万不能有所疏漏。 “本王先着人伺候你洗漱,你累了,先吃些东西。晚上,本王再来陪你。” “我才不要,方才王爷说了,要一直抱着奴家的。” “乖,本王有些事,去去就回来。” “好,那你要快些回来。” 裴屿点了点头,匆忙走出营帐。 戚戾望着裴屿的背影,有些不舍。 她知道这是在演戏,却仍十分贪恋,那如梦般的温柔。 雷霆的营帐中,一个小卒掀帘进来,对着格列跪下行礼,回禀道: “大王,刚才静王出了营帐,去了大齐皇后的营帐。可在门口犹豫了很久,又回去了。” 雷霆微微点头,“知道了。你下去。” “是。” 随着小卒离开了营帐,雷霆起身理了理衣衫,边往帐外走,边对身旁守护的格列说道:“走,既然静王殿下不好意思开口,咱们去帮他开口。” 格列不明就里,却只得先跟着雷霆往外走去。 裴屿回到帐中的时候,戚戾已经换了一件衣衫,正在写着什么。 他不做声,只走到戚戾身边,拿起桌上的纸。 戚戾伸出食指覆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自己则继续写着什么。 裴屿一边看着纸,手指不由得捏紧。 根据戚戾所说,柳屹怀疑裴峰根本不会按照柳念雪的计划行事,而是定会发兵拿下南昭。 如此,柳念雪性命堪忧。 可柳屹等人被俘,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示意戚戾先行逃走,想办法来这里给柳念雪报信。 裴屿皱了皱眉,也提起一支笔,在纸上写道:“皇兄断不会就此不顾皇后之性命,消息是否有误?” 戚戾摇了摇头,也写道:“爷既然如此揣测,绝不会有误。如果王爷坚持这样认为,或许是皇帝有两全之法,只是你我无从得知。” “两日前刚有赵旻的信从前线过来,说明计划不会有变。” “可赵旻早在月前就开始羁押我们回京,她不可能写信回来。” 裴屿皱了皱眉,一边将信纸收起来,就这一旁的烛火烧掉,一边说道:“你来了也不曾去拜见皇后,与我一同去。” “好。” 裴屿要见柳念雪,却怎又会知道雷霆与他起了一样的心思。 不过雷霆也是一样,只以为裴屿这边,小别胜新婚,定然是不知几许也出不了门了,便带着格列来见柳念雪。 柳念雪客客气气地迎了,心中却不免有些奇怪。 其实雷霆甚少来见自己,除非有要事需要商议。 而且,或许是因为知道格列对自己无甚好感,雷霆来时也甚少带着格列。 今日这一下子,又是哪一出呢? 她心中虽是疑惑,面上却不好明着问什么,便只得先命梅香去烹茶,自己陪坐在一旁,只等雷霆先开口。 却不想这雷霆并不开口,只安静坐着,眼神中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怜悯,又夹着些许暧昧看戏之神色。 再看格列,他只低头抿唇,一言不发,浑然不似平日里一副见了柳念雪便愤愤不平要吃人的样子。 柳念雪哪里知道,此刻在雷霆与格列眼中,自己早就是那个,早晚要被裴屿抛弃的所在的。 雷霆是来看戏的。 格列么,他虽然讨厌柳念雪,但柳念雪在月戎营中久了,他自然也看出来了,这女子并不寻常,心中不免暗自有些敬佩,只是面子上从不表现出来。 然而,经过今日之事,他心中不免竟对她有了几分怜悯。 想到这一个女子,大着个肚子,无依无靠地在这草原之上,若是裴屿再弃她而去,她或许就只能在这草原过一辈子了。 大齐的女子,不可能过得惯草原的日子,更何况她还那么瘦弱。 想到此处,格列不禁又看了柳念雪一眼,眼中尽是怜悯。 柳念雪愣了一下,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又等了半晌,依旧无人开口,又见雷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便只得自己开口问道:“大王,今日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嗯——大齐皇后,本王……本王就是觉得自己未尝尽过什么地主之谊,有些不好意思,便来看看皇后。” “大王不必客气,实在是本宫叨扰数月。” 梅香的茶端上来了,柳念雪亲手为雷霆斟了一杯。 “大王请用茶。” “多谢皇后。” 又过了半晌,雷霆说道:“两国既已确认了接下来的战程,皇后的归期也是早晚之事了。到时候,本王一定派遣亲信,护送皇后归国,皇后大可放心。” “大王有心了,叨扰数月,岂敢劳师动众,届时既有静王在侧,本宫岂有不放心之礼。” “皇后说的是,静王这些日子,确实是对皇后照顾有加……” 雷霆一脸的欲言又止,看得柳念雪心中越发奇怪。 “大王若有话,还请直言。” 雷霆虽然看似不过喝茶闲聊,可眉目之间无不注意着柳念雪的言行。 见她毫无防备,又似心中困惑,便料定,她一定不知道戚戾来了。 其实雷霆实在是多此一举,柳念雪身在营中,戚戾是否到来,怎会提前知晓。 “皇后,静王……” 刚要开口,却听帐外传来一声通报,“大王,静王殿下求见。” 雷霆愣了一下,“请他进来。” 随后,便见裴屿协同戚戾走进了营帐。 柳念雪见到戚戾,自然有些惊讶。 却见戚戾走到柳念雪面前,福身行礼道:“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柳念雪忙免了她的礼,还招呼她坐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关切问道:“你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娘娘关怀,臣妾身子已经无恙。” “无恙就好,当日将你留下,实在是无奈之举。只因担心你的身子……” “娘娘休要这样说,妾身自然是明白的。只辛苦了娘娘,身怀六甲,还要如此操劳。” 雷霆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吃惊,不由得与格列对视了一眼。 这格列脸上的惊讶早就已经藏不住了,难道大齐女人是这样大方的吗? 裴屿将雷霆和格列的表情尽收眼底,说道:“本王带着侧妃来拜见皇后,却不想大王也在此。” 雷霆有些尴尬地笑道:“哦……本王,本王只是想着,侧妃过来实属难得,想与皇后商议,今日设宴,款待侧妃。” 柳念雪笑道:“如此,便谢过大王了。侧妃千里而来,想必十分辛苦,本宫有些体己话,要和侧妃说。还请大王自便。” 说罢,便拉着戚戾往内室去了,只留下三个大男人在外侧。 格列挠了挠头,又看了看雷霆,见他不动,自己也不好动。 过了一会儿,雷霆才站起身,笑道:“静王,女人家说话,咱们男人也没事干,不如出去走走。” “好,那就出去走走。”说罢,便率先往外走去。 格列跟着两人身后,越发摸不着头脑。 雷霆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带着他过来?来看什么的? 第四百三十九章 故人赶到 “你这次过来,可和家里说过了?” “娘娘放心,家里知道是和王爷出来,哪里能有不放心的道理。” “我只担心你的身子。” “上次的伤已经好透了,都是无碍的,娘娘放心就是。” 戚戾跟着柳念雪来到内室,两人嘴上一直聊着闲话。 可戚戾却走到书桌前,依旧照着方才和裴屿说话的法子,将自己在南昭之事尽数告诉了柳念雪。 柳念雪看着戚戾纸上之字,久久不能下笔。 过了许久,方才从一旁的小盒子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戚戾。 戚戾取过纸一看,是前线送来的信,一时间不知原由,只是疑惑地望向柳念雪。 柳念雪取过纸笔,写道:“当日我曾疑惑,这字迹不是出自女子之手,但如此重要的书信,赵旻绝不会交由他人代写。 现在看来,这书信,该是赵信的字迹。” 戚戾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没想到皇帝为人如此谨慎,他的字迹,皇后自然一看便知,故而特地找了赵信代笔。 随即便写道:“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带娘娘离开。” 柳念雪苦笑了一声,“要能走早就走了,临盆在即,哪里跑得了。你和静王,想法子走,能跑一个是一个。” 话说到了这份上,戚戾本该遵从。 可戚戾只是摇头,“你不走,他不会走的。” 继而仿佛又怕柳念雪不允,再写道:“你不走,我没法和爷交代。” “若你是我,你会走吗?” 戚戾愣了一下,柳念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她在赌,赌裴峰自有万全之策,救她出去,绝不会弃她于不顾。 戚戾还想再劝,却见柳念雪又写道:“只求,带走我的孩子。保他万全。” 戚戾转头望去,见柳念雪的眼中带着决绝,也带着一缕哀求。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初见时,柳念雪闲庭信步的样子犹在眼前,但此刻竟变成了这样一番光景。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前的女子感激一笑。 戚戾明白了柳念雪的意思,待到柳念雪临盆,月戎营中自然乱作一团。 到时候,再想办法将那孩子带出去。 可到时候,柳念雪…… 戚戾摇了摇头,不想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要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暗暗做完离开的准备。 草原上,三人三马,策马飞奔了许久方才停下。 “静王,我以为你和皇后是一对,没想到你还有侧妃。” 雷霆的话中带着讥讽,裴屿怎能听不出来。 裴屿勾唇一笑,唇间苦涩不尽,“大王,你说笑了,皇后是我嫂子。” “裴屿,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皇后是我嫂子。” 裴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他不是不认这个朋友,他只是叙述着事实。 “我早和你说过,你就带着她走又如何。天下这么大,哪就那么容被找到了。” “她人在我身边,心却不在。这又有什么意思。” “只要她人在你身边,你还怕早晚得不到她的心吗?” 裴屿叹了口气,这或许是他与雷霆最大的不同。 “这件事,以后就不用再说了,她不会答应的。” “你这人!真是说不明白,你管她答不答应。女人么,你先留下她再说啊!” “你不是留过,她不是还是走了吗?” 雷霆被呛得一愣,突然有些沮丧。 是啊,自己也是强留过的。 那是个有主意的女人,虽然他能感觉到,她确实对自己动心了。 可她心中终究放不下家国天下,放不下她家族的忠心。 那是个朔月的晚上,没有月光的夜晚从来都适合逃跑。 他在必经之路上等着她,她策马到来的时候,明显被吓了一跳。 她以为,自己又要被抓回去了。 她勒马停了下来,束手就擒。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就连马术也不如他,想跑自然是没有可能。 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没有策马上前,只是平静的问道:“你一定要走吗?” “明知故问。”她僵硬地回答着,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语气中的受伤。 “你连儿子都不要了?” “那又不是我想生的。” 他瞬间语塞,说得对,连孩子,都是他强迫她生的。 他以为,只要有了孩子,就能永远困住她。 可显然,她从来都不是个能困住的女人。 是啊,她是南昭的大将军,儿女私情,如何能困住一个手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你还回来吗?” 她有些发愣,不是“你不许走”,而是“你还回来吗”,这些年,他从未这样问过她。 她本来早就准备好了要说,“管你什么事?” 可如今,她说不出口了。 她知道,他本来可以带着儿子来要挟她,可他没有这么做。 他不是来拦她的,只是来劝她。 如果劝不住,他就是来告别的。 “雷霆……” 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叫他的名字,他心中一颤,也不知道是动容,还是伤心。 “雷霆,当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你走。” “雷霆,谢谢你。” 谢什么?谢他成全了她的忠心为国?还是谢他要独自抚养他们两个人的儿子? 雷霆叹了口气,眼前皆是当年欧阳馨离开时的一幕幕。 他知道裴屿说得对,留着人,留不住心,终究是没用的。 可是留不住心,留着人,难道不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吗? 他不懂裴屿的那份伟大,他只知道,当年的一念之差,八年后的今天,他依然在后悔。 他甚至没办法和儿子解释,他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那么久都不回来。 所以当他发现裴屿对柳念雪的感情之后,便在心中将他引为了知己。 求之不得之苦,他懂,他知道,裴屿更懂。 “裴屿,我是过来人,所以才劝你。” “雷霆,我何尝不明白……” 言中尽是无奈,裴屿不能再由这样的想法在自己脑中生根发芽。 他调转马头,策马往营帐而去。 雷霆在他背后长叹了一口气,也往营帐去了。 柳念雪生产的日子就要到了,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不过是安心养胎。 在看到戚戾的时候,她其实暗地里舒了一口气。 幸好自己早已关照过赵云天,一旦见到萧远过来,就立即将人扣下,千万不能让他来月戎找自己。 否则,这营里的人越来越多,以后便越来越难以逃脱了。 这一个月里,戚戾拉着裴屿到处乱窜,说是让他带自己出去玩。 其实是在暗自做准备,只待到了柳念雪生产之日,就要想办法带着孩子和裴屿逃跑。 她知道裴屿不会答应留下柳念雪,所以她根本不敢告诉他具体的计划。 而南昭境内,欧阳馨早已敏锐地感觉到,这大齐皇帝逃出生天之后,虽然缓慢行军,看似要离开的样子,可却久久不曾离开南昭境内。 难道,他要攻占南昭? 大齐派来的使臣,已经与南昭皇帝谈了数日,可具体谈了什么,朝堂之中无人知晓。 若要攻占,自己应该立刻起兵,打个措手不及,如何又要派使臣来? 或许是和谈?毕竟那大齐皇帝,离了京都那么久,再不回去,实在不妥。 她想不明白,只是暗暗整军备战,以策万全。 而大齐营帐之中,赵信掀帘入帐,见裴峰正独自坐在帐中看书。 “师兄,都准备好了。” “去南昭和去月戎的人都回来了吗?” “月戎的回来了,与师兄料想的一样。南昭的还没回来。” “那个侧妃,到月戎了吗?” “到了。” “嗯,知道了,下去。” 赵信没有动,裴峰疑惑地抬起头,见他欲言又止,边说:“想问就问。” “师兄,我不明白,既然明知道那女子会逃跑,为什么不加以防范。” “柳屹心中挂念皇后,一定会想法子去救她的。我们既然要攻打南昭,皇后在月戎也确实有危险,便让她去救就是了。” 原来,裴峰还是顾念柳念雪的。赵信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担心,“那……万一嫂子不跟她跑呢?” “她又不傻,何况那女子定会将所知之事都告诉她。到时候她定然对朕失望,不会不走的。” “那……如果嫂子不对师兄失望呢……” 裴峰握着书卷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赵信抿了抿唇,也是,自己的师兄何时算错过。 裴峰望着赵信离去的背影,垂眸略略思量,随即笑了笑。 她向来理智,怎会如此豪赌,实在多虑了。 第四百四十章 东方未曦 柳念雪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那玉佩,她总是带在身边,和那管玉箫一起。 多少年了,这玉佩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泽,如同时间不曾流逝。 就好像她八岁那年,第一次遇到裴峰的时候,他也像这玉佩一样。 她没有想到,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就这样已经在她的生命中游走了三十年。 她抬起头,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发愣。 铜镜里的自己,好像还是年轻时的面貌,又好像不太一样了。 那时的她也不爱笑,只是如今,更多了几分沧桑。 她的眼角,是不是已经有皱纹了,只是铜镜到底不太清晰,照不出来罢了。 她苦笑了一声,年近四十的人了,如何比得上青春正盛的俏佳人。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莫说是裴峰了,自己乍一看见,也不由得心生疼爱。 如她这样骄傲的女子,难免少了情致,自然不如那小白兔一般温柔可人的怜妃。 想着想着,眸子里不禁含了些泪水。 自有了怜妃这一号人,她从没有哭过。 或许是刻意不去想,总之,见不到那两个人,便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后又事出匆忙,她四处奔走,只为了那个与她定了终身的男子。 可如今…… 日前听闻戚戾所说,她并非真的像自己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疼得仿佛裂开了一般,恨不能立刻就死了过去。 可她不能,她还有这个未出生的孩子。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肚子,仿佛这个孩子在给她力量。 当年怀着裴昊的时候,她总是各种各样的难受,如今这个孩子,却仿佛十分心疼自己,快要足月,依旧不曾让她觉得十分辛苦。 或许,这孩子也知道,为娘的如今举步维艰,再难承受她的牵扯。 正想到此处,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疼痛。 “梅香!梅香!” 梅香闻声立刻跑了进来,一把拉住柳念雪的手,“小姐,你怎么了?” 这种感觉,柳念雪不是第一次有,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上一次,她可是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 “怕是要生了,快去……快去……” “快来人啊!娘娘要生了!” 帐外的月戎侍女听了梅香的呼喊,立刻开始四下奔走。 接产婆的接产婆,请巫医的请巫医,一些去烧水,一些去熬药,一时间月戎帐内忙做一团。 这是雷霆早先就关照过的,若是大齐皇后有个万一,所有伺候的人都要陪葬。 消息很快传到了雷霆那里。 此时的雷霆正在地图前,与格列比划着。 乍一闻消息,便对来禀报的侍女说道:“知道了,你们上心伺候着,皇后无恙,自然有你们的好处。若她有个万一……” “奴婢们都知道,请大王放心。” “嗯,下去。” 只待那侍女走了,格列才问道:“大王不去看看吗?” 雷霆笑道:“看什么?又不是我老婆。” 格列挠了挠头,话虽如此,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有几分担心。 “怎么?你想去看?” 格列被看穿心事,心中大窘,却如何能承认,“我……我才没想去看呢!我只怕那女人身子弱,死在咱们这儿,平白和大齐多了嫌隙。” 雷霆微微一笑,“你这脑子,倒比以前好使了。” “这……属下好歹也跟随大王多年了,总要有些长进。” 雷霆点了点头,“说起来,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她吗?” “以前是挺讨厌的,只上一次听她吹乐器,就觉得她好像也不是个只知道享受的。 后来有一次,见几个小子在营中玩耍,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属下只以为她要打人了。 那几个小子也吓得半死,一直道歉。 没想到她轻易就放过了他们几个,只是关照他们,军营重地,切不可嬉戏玩闹,撞到了她事小,若被其他将军看到了才是事大。” “就这么容易,就收服你了?”雷霆勾唇一笑。 “大王说什么收服,或许是属下的偏见,长得好看的女人,或许并不全是没用。” “你啊,只看她与我帐中运筹帷幄,难道还不足见她的好处吗?若非她有那么许多好处,想来那大齐皇帝又怎会多年来只独宠她一人。” “男人三妻四妾,悉数平常,那大齐皇帝也太奇怪了。”格列随口说道。 雷霆摇了摇头,“若是个寻常男子,这样的佳人,难以驾驭,还不如不娶。 若是个英雄豪杰,得此佳人,自然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此生便只钟情一人。 可奈何,他是个皇帝。” “大王,皇帝又有何不同?” “皇帝,不能做英雄豪杰,也不能是个寻常男子,既掌天下,便要舍小家而心怀大家。” 格列沉默了,似乎有些许明白了雷霆所言,却又好像并不十分明白。 雷霆叹了口气,这样的女人,跟着一个皇帝,也不知是福是祸。在他看来,到底不如就跟着裴屿,逍遥半生也就罢了。 想到此处,不免觉得有些无趣,便又转向了地图。 “大王,真的不去看看吗?”格列犹豫地问道。 “不必咱们去了,静王自然会去。” 雷霆说的没错,裴屿自然是会去的,他一听到消息,便立刻要赶去。 戚戾见状,便伸手扶额,无奈道:“王爷先去,我这几日不知为何,总觉得头痛的厉害。我歇会儿就过来。” “你不舒服就在帐中休息。待会儿也找个巫医看看,怎么总是头疼。” 戚戾点了点头,裴屿早连她点头摇头都不曾看见,直直就往帐外去了。 裴屿一走,戚戾便好了一般,起身在帐中收拾起了早就准备好的行囊。 也或许是天助他们,如今已是黄昏,天色就要暗下来了。 这段时间,她也不算白在此处晃悠。 她将两匹马藏在了营帐外的密林之中,又藏了一些干粮在马背之上。 如今,只等天黑,她抱了孩子,便能带着裴屿离开了。 只是,柳念雪怎么办…… 她知道柳念雪走不了,她不敢去想,只是按计划行事。 另一边,裴屿已经到了柳念雪帐外。 那此起彼伏的尖叫,让他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夜晚,他在玉宸宫门口的那一幕。 他太害怕了,如今萧远不在身边,若有万一,他要如何应对。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营帐!” 是谁,在这个时候闯入营帐。 裴屿一惊,转头望去,竟然是萧远! 他此刻蓬头垢面,早没有了平日里恍若谪仙的样子。 裴屿一见,忙上前拦住了那群侍卫,“休要动手,他是皇后挚友。” 这场骚动,惊扰到了月戎王雷霆。 待他赶来的时候,只见裴屿在人群中护着一个蓬头垢面,满脸疤痕的男子。 他上前喝退众人,“什么事?” 谁知那男子根本不理雷霆,得了空隙便只问裴屿,“她生了吗?” “正在生啊,你听不见吗?” 那男子便是萧远,他可是想尽了法子,才从赵云天的军营里逃出来的。 一路辗转到了月戎,又几经寻找,才终于到了这里。 这一路,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如今除了那宝贝药箱,其他都已经残破不堪。 此刻他见侍卫不再围攻,便立刻拉着裴屿来到柳念雪营帐面前。 “生了多久了?” “才刚刚半个时辰。” “她最近身子如何?” “甚好,从未有过什么不妥。” 萧远听了便要往里冲,转念一想,此刻自己如此污浊,若进了产房反而对柳念雪不利,便又对裴屿说道。 “你快带我去梳洗一下,如今这样脏,实在不得进去。” 裴屿立刻拉着萧远来到雷霆面前,“还请大王行个方便,其余容我日后再解释。” 雷霆云里雾里,却看出了裴屿与萧远皆是十分紧张,便立刻派人带着萧远前去洗漱。 裴屿又回到了柳念雪帐前,那踱来踱去的样子,若说是亲生父亲,怕也不会有人不信。 雷霆喝退了众侍卫,看了裴屿的样子,不免有些失笑。 “裴屿,你看你紧张成这样。不过是女人家生个孩子,这皇后也不是第一胎了。” 裴屿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她幼年时曾被冰雪冻坏过身子,当年生第一胎,便是九死一生。” 雷霆愣了一下,没想到柳念雪还吃过这种苦。 “方才那位,名叫萧远,与她自幼相识,多年来一直看顾她的身子。若非萧远医术了得,恐怕她能不能活到今日都不知道。更别说是生孩了。” 三言两语便已道尽心酸,裴屿只焦急地望着营帐,不再多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远便疾步而归。 雷霆再一望去,只觉得此人虽然脸上有两道可怖的疤痕,却难掩其形容缥缈的谪仙之姿。 他好像不是个凡人,而是天上的仙人,不过是特地来帮助这位皇后的仙人。 他经过雷霆与裴屿,却连看都不看两人,径直掀帘入了营帐。 内里依旧是尖叫声不断,在他进去之后,似乎有过片刻的停歇,随即便又是连绵不绝。 第四百四十一章 星夜逃亡 “你!不是让你别来!”柳念雪一见了萧远,简直都想骂人了。 若非此刻实在没力气,她定不会只说这么一句。 萧远一皱眉,立刻跑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腕,细细号脉,“生你的,别管我。” “你怎么就不肯听我一次!”无力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奈。 她的喉咙已经嘶哑,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淌。 萧远来了,柳念雪突然觉得心中多了一份安稳,但同时也多了一份顾虑。 只是此刻,她已无暇多想,这孩子虽不磨人,可生孩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萧神医,您来就好了,小姐如何啊?这些人忙活了半日了,孩子连头还没出来呢!” 梅香早已急得半死,产婆听了,心中也是胆战心惊,这可关乎着她们的性命,如何能说是她们不尽力。 便忙辩解道:“这位小姐,皇后不用力,我们有什么办法呀!” “你!” 梅香还要狡辩,却见萧远已在药箱中拿出一包药,又在纸上写了几位药,塞给梅香。 “去煎,三碗水煎成一碗。缺的几味,让裴屿去想办法。” “好!” 梅香也不与那产婆争辩,捧着药就往外跑。 背后传来了萧远对柳念雪的宽慰,“别怕,我来了,你和孩子必然无恙。” 是啊,萧神医都来了,一定能保住小姐,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梅香捧紧了怀中的药,仿佛抱着救命稻草,一路跑到门外,但见一群巫医正在跳大神。 那巫医跳得十分滑稽,她却片刻也不敢停留,径直往裴屿那儿跑了过去。 “王爷,萧神医说缺的几味药,让王爷想办法。” 裴屿接过纸,一旁的雷霆早已将那巫医唤了过来,“这药,你帐中可有。” 裴屿将纸递给巫医。 巫医点了点头,“大王放心,都有的。” “好,你带她去取,陪着她煎。” 那巫医立刻引着梅香往药帐去了,约莫过了一刻多钟,梅香便捧着药回来了,疾步往产房去了。 柳念雪的尖叫声没有停下过,只是声音越来越沙哑。 那一剂药进去,似乎她的尖叫声更有力了。 可裴屿哪里听得进去,早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团团转,就连戚戾去劝,也什么都听不进。 几次三番想要进去,都是被戚戾拉住了。 雷霆倒没什么,虽觉有些无趣,倒也有几分惊讶。 怎么生个孩子,是那么麻烦的事? 草原上的女人生孩子有那么麻烦吗? 之前欧阳馨生孩子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麻烦啊…… 怎么偏偏这个大齐皇后,生个孩子如此死去活来…… 就连格列也悄悄地往远处挪了挪,这女人在里面叫了快两个时辰了。 任他是个堂堂男子汉,也有些实在听不下去了。 突然一声惨叫,随后那声音似乎暗淡了下去。 裴屿一惊,立刻要往里冲。 戚戾忙将他拉住,“王爷,你进去了算什么事。” 他一把甩开戚戾的手,掀帘就往里去。 一进门,一股血腥之气冲鼻而来,却猛地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娘娘!是一位公主!恭喜娘娘。” 裴屿当即舒了一口气,忙跑到柳念雪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还好吗?” 柳念雪此刻筋疲力尽,哪里还有力气去计较自己的手。 “无妨,血房不吉,你快出去。” 到底是个柔弱女子,生完孩子,便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连说一句话都十分费劲。 她满脸满身都是汗水,此刻哪里还有平日里高贵冷淡的样子。 原本柔软飘扬的长发,如今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娇俏的鼻尖,一直冒着汗水。 平日里便血色欠佳的一双嘴唇,如今更是惨白,微微张着,大口换着气。 “你别担心,她没事。身子有些虚,调理一下就没事了。”萧远对裴屿说道。 裴屿点了点头,却又仿佛没听见一般,轻轻为她拨开额间的散发,又取了帕子轻轻为她擦汗。 那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在呵护一件珍贵的玉器。 一旁的梅香早就看呆了,她早知道静王对自家小姐情根深种,可此情此景,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天呐……她简直不敢想…… “梅香,去把孩子抱来给你家小姐看看。” 梅香这才回过神,又见萧远对自己使了个眼色。 便赶忙从产婆手中抱过孩子,挤开了裴屿,蹭到柳念雪面前。 “小姐,您看,小公主多像您呀,一出生就这么漂亮。” 柳念雪微微一笑,努力睁眼去看,那孩子果真生的漂亮。 雪白的皮肤,如同那没有一丝瑕疵的雪原。 鲜红的小嘴唇,一点都不像自己,红扑扑的笑脸看起来就十分健康。 她眼尾微微上挑,许是太小了,看不分明,长大以后,那一双凤眼,一定和她的父亲一样漂亮。 柳念雪的脸上露出了安慰的笑容。 “小姐,不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吗?” 柳念雪无力地笑了笑,是啊,该有个名字,她命途多舛,若连名字都没有…… 她垂了垂眸,不愿多想,又转过头,但见窗外天色已然漆黑,万物俱静,仿佛伸手不见五指。 “天色虽暗,终归是要破晓的。这孩子,就叫裴曦。” 萧远点了点头,“好名字,愿这孩子人如其名。” “只还却个公主的封号,便让这孩子的父亲取。” 裴屿的脸上一僵,一双手却仍然紧紧握着柳念雪。 萧远叹了口气,“我们都出去,让她好好休息。”说罢,起身往外走去。 裴屿念念不舍地望了柳念雪一眼,却见她实在疲惫,眼睛几乎都要闭上,便也只得跟着萧远出去了。 一出营帐,便见雷霆翘首以望,见两人一起出来,似乎也舒了口气。 萧远走上前,对雷霆抱拳道:“月戎王,在下是大齐宫中御医,专职娘娘的身子,方才急躁,还请月戎王见谅。” “无妨无妨,娘娘身体康健便好。也是本王思虑不周,实在不知道女子生产,还有那么凶险的。” 萧远摇了摇头,“女子生产本就是凶险之事,不过皇后身子向来柔弱,故而更要小心才是。如今皇后已经无恙,待在下开一些调理的方子,早晚煎服便是了。 只是在下匆忙而出,也未曾带什么药,凡是还要请月戎王多加帮忙。” “那是自然,各位既然客居在此,本王一定会尽地主之谊。” “那便多谢月戎王了。” “如今天色已晚,各位早些休息。本王也回去了。” 各人恭送了雷霆离开,这一日忙了半日,如今已是黄昏,人人都疲累了,见月戎王离开了,便都各自散了,只留下几个侍女伺候着柳念雪。 见四下已是无人,只剩下了戚戾,萧远才对裴屿说道:“你今日逾矩了。” 裴屿叹了口气,“我知道。” “两位爷,些许小事,就不要计较了,今天便是最佳的时机,要行动就趁天黑了。” 虽然周围空无一人,戚戾的声音依然压得很轻,可裴屿和萧远却听得清清楚楚。 裴屿愣了一下,什么行动?戚戾在策划的行动,为何没有告诉他? “王爷,时间是娘娘定的。”戚戾补充了一句。 裴屿皱了皱眉,却立刻明白了过来,可要他弃她而去,怎么可能? 便说道:“你们去,我留下来照顾她。” “你留下来没用,我留下来照顾她。”萧远说道。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又怎会不明白其中关节。 戚戾无奈,“你们两个若都留下,谁来照顾孩子?” 裴屿皱起眉,思虑了片刻,“萧远,照顾好她,我会尽快回来。” “放心。” 回来?他还要回来? 戚戾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却见裴屿已经没事人一般,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她赶忙追随其后,心中却思忖着,是否还要劝一劝。 如今天色昏暗,却还未到深夜,此刻就是最佳时机,真到了深夜,月戎人反而会加强戒备。 这是戚戾在这里一个月来所得出的经验。 裴屿佯装无事,独自去了外面闲逛。 而戚戾,则带着一个食盒,往柳念雪的营帐去了。 门口的侍女见戚戾过来,便行礼道:“王妃,您来看皇后吗?” “是啊,我自己做了些小点心,皇后刚刚生完,想必是饿了。”戚戾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打开给侍女看了一眼。 “王妃真是有心,这点心这样精致。” 戚戾笑了笑,往里间走去。 屋里,柳念雪正躺在床上哄着孩子,梅香站在她身边,萧远则在不远处坐着。 “你来了。坐。”柳念雪见戚戾过来,便又吩咐梅香去倒茶。 柳念雪的脸色不好,此刻她本该多加休息,身体也早已不允许她在多做些什么。 只是她实在舍不得裴曦,乍一出生,便要远离母亲。 这孩子的命苦,她心中不舍,却又实在没有办法。 只能在此时,多看看、多抱抱这个孩子,实在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戚戾在萧远身边坐了下来,担忧道:“路上,万一这孩子哭闹,该怎么办?” “这也只能看运气了,刚刚哄睡着,想是没有那么快醒。” 见戚戾面露难色,萧远便又说道:“你放心,裴屿自会护着这孩子。”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万一……” “今日之事,没有万一。” 萧远虽是刚刚到,心中却早已明白了柳念雪与这孩子的处境。 他起身走到柳念雪身边,“你想清楚了?真的放心吗?” “放不放心又能如何,这孩子跟着我,说不定一辈子都要做质子。” 萧远皱了皱眉,“你说的不错,可这孩子到底刚刚出生。” “凡是,便看天命……”柳念雪咬了咬牙,眼角不禁沁出泪来。 萧远知道柳念雪心中必然不舍,便从柳念雪怀中抱出了孩子。 戚戾早将食盒中的点心都拿了出来,又从一旁找来一个软垫,垫在了食盒底下。 萧远小心翼翼的将裴曦放进了食盒。 那孩子也是乖巧,只是闭眼睡着,偶尔颤动几下睫毛。 柳念雪别过头,不忍再看。 戚戾本想与柳念雪道别,却见萧远对她摇了摇头。 萧远与柳念雪相识多年,自然知道,此刻她必然心如刀绞。 戚戾抿了抿唇,向萧远点了点头,便小心地提着食盒往外走去。 门口的侍女见戚戾不多久便出来了,好奇问道:“王妃这就要回去了?” 戚戾叹息道:“娘娘刚睡着,我也不好多打扰,可惜了我的点心,敢问两位妹妹哪里有马借?这点心不然也是浪费了,不如送去给我家王爷。” 戚戾的脸上,很合时宜地泛起一缕红晕。 那侍女掩嘴一笑,指着不远处,“那儿不就有,王妃只管借去就是了。” 戚戾微微一笑,便向牵着马的草原勇士走去。 第四百四十二章 渡头相商 星夜的草原,与白日里看起来不同。 一望无际之下,又显得静默而苍凉。 青草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点白光,如同星空映到了地上。 这样好的景致,想是此生再也无缘得见了。 戚戾坐在马背上,心中暗自叹息,眺望了片刻远方。 景色虽美,她却无心看景,只盘算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那草原的勇士是个老实人,一路牵着马,一句话也不说,只带着戚戾往营外的草原走。 他从未见过这样漂亮、又有异域风情的女子。 路上,总也忍不住要看戚戾几眼,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这样好看的姑娘,怎么看起来总是这么不开心呢? 他不太明白,好看的姑娘,不都该被众星拱月吗?为什么还会不开心? 这个姑娘也是,营帐里的那个皇后也是。 总是默默地看着远方,一看就是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摇了摇头,想起自己家中的婆娘,虽没有那么漂亮,却整日里都开开心心的。 见她开心,自己便也觉得开心。 看来还是平平凡凡的日子好。 不知过了多久,戚戾远远地望见了裴屿的马,正停在密林边上。 再仔细望去,见他似乎立在密林里,目眺远处,并不知在看什么。 勇士牵着马,也进了林子,正停在裴屿身边。 戚戾在勇士的帮助下下了马,这一个月来,她装作一个柔弱女子,只为让所有人都对她放下戒心。 “这位勇士,谢谢你送我过来。”戚戾一面道谢,面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那勇士愣了一下,“王妃不必客气,那我就……” 话音未落,一记手刀已经落了下来,那勇士随即瘫倒在地。 戚戾双眸一眯,虽有过半分怜悯却立刻一晃而过,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抽出小刀,谁知那手竟被裴屿一把拽住了。 “不能杀他,否则与月戎交恶更深。” “总不能带着他走。” 裴屿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去解腰带,脱了自己的外袍。 戚戾忙转过身,嗔怪道:“干什么呀,正有要事在身呢。” 仍不见裴屿回答,戚戾疑惑地微微转头,才见裴屿又脱了那勇士的外袍,将自己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又将那勇士的外袍穿在自己身上。 她心中有些愧疚,想上前搭把手,无奈食盒里还放着裴曦,她只得小心抱着,看着裴屿扶起那勇士,用力推到了马背上。 裴屿将马拴在了密林边的树上,将那勇士扶正了些,远远望去,只仿佛是裴屿正趴在马背上休息一般。 “我们快走。” 戚戾点了点头,从食盒中抱出孩子。 那孩子吃饱了,正睡得香甜。 她又扯过自己的披肩,将孩子好好裹紧,带着裴屿,往她藏马的所在去了。 裴屿经常来这里,跟踪的人根本不会知道,每次都安然回去的静王殿下,此时已经带着侧妃,策马而逃。 也是他们放松了警戒,只觉得皇后和公主如今根本不可能逃跑,那静王必然也是不会逃跑。 这一路十分顺利,待到远处跟踪的侍卫发现“静王”在马背上怎么许久不动,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而此时的裴屿和戚戾,早已跑出了数十里外,眼看就要进入南昭境内,想要追,自是难觅踪迹。 天色将明,身后仍无追兵,裴屿放心地勒住了马,问戚戾:“你还记得去大营的路吗?” “记得,你放心。” “那你立刻带着曦儿去大营,路上不必太过匆忙,首要是护着孩子的安全。” “那你呢?” “我有要事要办,不能与你同去。你手中的是当朝公主,不会有人为难你的,你放心。” 裴屿一边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交给戚戾,“若皇兄追究起来,就把这个交给他,可保你万全。” “可是……” “去。” 裴屿根本不听戚戾的话,转过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戚戾不知他要去哪里,可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没办法打马追赶。 她知道,他一定是要去救柳念雪。 为此,他可以不顾她与眼前的这个孩子,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可他要如何救?此刻,就算他赶回去,月戎王一样会震怒降罪,而且他策马的方向,也不是月戎的方向。 没时间多想了,怀中的孩子怕是不久就要醒来。 虽然出来的时候带了些奶糕、蜂蜜,但她还是得立刻想办法找些吃的,万不能让这孩子有什么闪失。 月戎营中,静王与侧妃失踪的消息,震怒了月戎王。 他怒不可遏地冲到柳念雪营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皇后!本王以为我们已成同盟,为何要欺骗本王!” 柳念雪身子虚弱,此刻脸上全无半点血色,却仍扯出一个微笑,“大王,本宫何时骗你?” 梅香在一旁吓得不行,却仍壮着胆子要去拉开雷霆的手,却不想被萧远拉住了。 此时不可再激怒月戎王,否则反而不妙。 “皇后让静王和王妃带着公主逃走了!竟然还说自己骗本王?!” “大王!你我之间的约定,是本宫留在月戎为质。如今本宫依然在这里,如何能说本宫欺骗!” 她脸上充满了坚毅,那不是一个女人的坚毅,而是一个母亲的坚毅。 为了女儿,她甘愿身陷囹圄,只求女儿可以逃出生天。 “你!好一张利嘴!” 雷霆此刻震怒,眼看一手已经扬起,若对面是个男子,他早就一巴掌下去了。 奈何是个女子,还是个狡猾的女子,雷霆反而没了手段。 “大王,别生气。”开口的人是格列,“反正皇后没跑,无碍于计划。” 这倒让雷霆和柳念雪都吃了一惊。 格列素来讨厌柳念雪,此刻竟然开口为柳念雪求情。 可格列这一开口,倒也算给了雷霆一个台阶,他本不打算对柳念雪怎么样,只是心里实在气不过。 雷霆怒哼了一声,一把将柳念雪抛在了床上,下令道:“即刻起,对大齐皇后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进出营帐。 如果再跑了一个,小心你们的脑袋!” 柳念雪舒了口气,梅香忙上前扶她,“小姐,您没事?” 柳念雪摇了摇手,笑道:“我虽料到不至于失了性命,但也没想到运气能好成这般。” “小姐竟还开玩笑呢!”梅香不免嗔怪。 “你们放心,月戎王暂时不会要我的性命。” “小姐!你怎能拿自己的性命这样开玩笑!” 柳念雪见梅香竟真的动气了,便拉住她安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委屈了你们,跟着我受苦。” “小姐,梅香跟着小姐,不觉得苦。” “傻丫头。”柳念雪摸了摸梅香的头发,心中甚感宽慰。 这么多年了,梅香自始至终在她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离不弃。 “总算如今有惊无险,不过是被禁足。”萧远说道。 “只要我还被月戎捏在手里,月戎王就不至于太过担心。到底是一国皇后,即使陛下对我无情无义,我多少也算代表了一国的脸面。” “他……应该不会对你无情无义的。” 柳念雪勾了勾春,脸上却根本看不出是个笑容,“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然不走了,便也只能和我困在这里了。” 萧远笑道:“佳人相伴,死又何足惜。” “你这话,待我们灾满之日,我定要告诉萧夫人。” “哈哈——若能等到灾满,还请皇后娘娘口下留情,免得在下在家要受皮肉之苦啊。” 三人玩笑不尽,到让这本该苦涩的时候,变得一室笑语。 门外的侍卫,早已面面相觑。 怎么大王刚刚下令禁足,这里面不但不哭泣,反而还笑了起来。 到底是这大齐皇后傻了,还是他们傻了? 却说裴屿这边,马不停蹄,整整两日不曾休息,只在途中偶尔歇马,终于到了他的目的地。 渡口。 他果然没有猜错,赵旻的人还在渡口,不曾渡河。 走失了一个戚戾,依赵旻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要将人拿回来的,绝不会就此渡河回京。 幸好,这一把,他算是赌赢了。 “什么人!赶快下马来!” “本王乃静王,快去禀报赵将军!” 看守营门的小卒愣了一下,与身旁的小卒说道:“你看着他,别出了岔子,我去禀报将军。” 不一会儿,赵旻跨剑而出,显然十分防备。 她皱着眉,走到近处方才惊讶地单膝跪下行礼,“末将赵旻,参见静王殿下。” 身旁的小卒也跟着行礼。 裴屿跃马而下,上前将赵旻扶起,“赵将军,本王有事相求,请赵将军务必救命。” 赵旻惊讶地抬起头,眉头一皱,忙将裴屿往营帐里引,“殿下,请入帐说话。末将必当竭尽全力。” “还请将军,去将柳家兄弟请来,一同入帐相商。” “柳屹?”赵旻疑惑道。 “不错。” 赵旻心下甚是疑惑,却仍命身旁的侍卫道:“去将柳屹带到营帐中。” 说罢,将裴屿往营帐中请去。 第四百四十三章 重伤投靠 营帐中的布置十分简单,只因赵旻本来也没想过要在渡口停留那么久,所以便只安排了些简单的起居之物。 再者,她离开是一共只带了几十人,也实在无需大费周章。 她将裴屿请进了帐中,喝退了左右,又将裴屿请到木桌上位坐下,自己坐在下首。 “静王殿下,您不是陪着皇后去了月戎吗?到底出什么事了?” “戚戾从你这里逃出来之后,便去了月戎。依她所言,陛下有意发兵南昭。 日前,皇后临盆,幸得萧神医相助,诞下一女。皇后担心公主安危,特命本王与戚戾先带公主出来。 本王已命戚戾将公主送往陛下大营,望陛下能看在公主份上,打消攻打南昭之意。 本王也好趁此机会,想办法将皇后救出来。” 赵旻一听,越发云里雾里。 “怎么可能?陛下虽曾有攻打之意,但兄长说已经劝服了陛下,打消此意啊! 萧远这边,爹爹也曾奉命扣住,如何又跑到了月戎营中?” 裴屿无奈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如今也难以细数,本王此来是有一计,为救皇后,还请将军帮忙。” “王爷放心,即是为了皇后,末将自当尽力。” 说话之际,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将军,柳屹已经带到。” “带进来。” 侍卫押着柳屹,掀帘而入。 柳屹见了裴屿,先是一愣,转而怒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谁在她身边?!” “替他松绑。”裴屿并未直接回答。 侍卫看了赵旻一眼,见赵旻点了头,才替柳屹松绑,然后退了下去。 “她暂时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若杀了她,月戎王手中便没了筹码。我这次来,是要用欧阳馨,去将她换出来。” 赵旻惊道:“欧阳馨乃是南昭兵马大将军,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擒获的?!” 柳屹皱起眉,似乎在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过了半晌,才开口道:“若我此刻身在南昭宫中,自然有办法。可此到宫中,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反而耽误了时日。需要另想个法子…… 如今裴峰可曾退兵回朝?” 柳屹是转向赵旻问的,赵旻皱眉道:“应该不曾退兵,否则必然来此渡口。” “既如此,欧阳馨必然驻军在不远处以策万全。我们可以先探明其所在,再从长计议。” 裴屿点了点头,对赵旻说道:“此事便有劳赵将军了。” “末将立刻去办。”说罢,起身抱了抱拳,便往帐外走去。 “你近来可好?”裴屿问柳屹。 柳屹笑了笑,“阶下之囚,有什么好不好的。” 裴屿随即将戚戾如何来到月戎、柳念雪诞下公主、裴屿和戚戾带着公主逃亡之事对柳屹说了一遍。 柳屹皱眉道:“你怎么将孩子送到裴峰那里去,他若心中念着念雪,怎会出兵南昭?” “到底是他的女儿,他见了未必不会动容。再者,若要公主平安,要么就是带回京都。 只是京都路途遥远,反而更不可测。倒不如带到皇兄身边,他必会保得公主康健。” “话虽如此,我总是不信他。” “他是你长兄,你怎么对他那么不信任?其实我至今也不相信,他知道了皇后的计划,真的还会出兵南昭吗?” “你心里也知道,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如今看来,他被俘受困都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或许他唯一没想到的,只是他已经将念雪禁足了,念雪还要出来救他。 若念雪不顾他,便也不会身处囹圄。 而若这些都在他计划之中,那他本次御驾亲征,本就是为了一扫南昭、月戎,扩我大齐版图,成银川之主。” 裴屿默然半晌,“皇兄,真有这样的野心吗?” “南昭不动手,他未必有此野心。只是外有南昭蠢蠢欲动,内有顾家死灰复燃,皇位坐得不稳,他自然要清君侧。” “可皇后……” “静王,裴峰先是皇帝,再是裴峰。可柳念雪,却先是柳念雪,再是皇后。” 这话戳进了裴屿的心里,一时间,他无法回答。 柳屹说得对,可对的话,往往最是残忍。 柳屹继续说道:“我们若擒住了欧阳馨,南昭便是裴峰囊中之物。” 裴屿突然眉心一皱,“你的意思是……” “若得了南昭,难道他还会放过月戎吗?” 裴屿依然沉默不语,他不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不愿意相信。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既如此,我们必须要快。” 裴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的手暗暗地握成拳,手指有些发白。 柳屹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两人正在沉默之际,赵旻掀帘而入,对裴屿禀报道:“王爷,已派人出去打探了,两三日内必有音讯。” 裴屿“嗯”了一声,转而又算了算日子,说道:“既如此,我们要先商定对策,于赵将军所言佯攻之日,也不过就是五六日的光景了。” 赵旻一愣,问道:“王爷,什么佯攻之日?” 裴屿也愣了一下,“不是赵将军派人送书信到月戎,确认了佯攻之日吗?我们已与月戎王说好,到时候他派兵而出,我大齐便假意退兵,卖他一个人情。” “末将是知道此事,可是……末将未曾送过书信,确认过日期啊。” 裴屿不禁双眉紧锁,怪不得柳念雪当日对那封书信看了又看,看来她早就看出了端倪,早已怀疑那书信不是出自赵旻的手笔。 所以,她早就信了戚戾所言,知道了裴峰的计划。 故此才会不顾一切地,让他和戚戾带着裴曦逃跑。 裴屿的拳头猛地在桌上一砸,几乎要将桌子砸烂。 柳屹冷笑了一声,“你如今相信了?可还有什么顾忌?” 裴屿咬着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今皇后性命危在旦夕,我等不能在此干等。 赵将军,烦你再派人出去,哪怕将营中所有人都派出去也无妨,两日内必须确认欧阳馨所在。 将与三弟一同俘获的几位弟兄都放出来,本王要与他们一同商议。” “可是……”赵旻为难道:“王爷,这些人都是陛下下令押送回京的,万一有所差池。” “凡是有本王担待,你照做就是。” 赵旻无奈,只得遵命下去部署。 柳屹叹了口气,“二哥也不必太过担心,念雪吉人天相、自有天佑。” 这是柳屹第一次叫他“二哥”,可此刻他哪里还有什么欢喜的心思。 裴屿冷笑了一声,“若靠天佑有用,她怎么到今日的境地。我的人都不曾带出来,如今只能靠你了。 不过我想,既然是为了救她,你必然也是倾其所有。” “你放心,我自然尽力救她。只是救了她之后,我可不会放她回去。” “救了她之后,她愿走愿留都只随她。” 柳屹一惊,“你明知道裴峰这样对她?你还任由她自己去留?” “是!”裴屿站起身,背过身负手而立,“她若要回宫,我便依旧做个静王守在京都。她若要远走他乡,我便随她天涯海角。 我不需要她做我的女人,只要她做柳念雪。” 柳屹不再说话,低下头,若有所思。 “二哥,你为她做那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屿沉默了半晌,转头勾唇一笑,“不过是我愿意罢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柳屹突然间觉得,裴屿这个人,或许与自己往日所想是完全不同的。 柳屹从来只把裴屿当个没用的人。 他知道裴屿有能力、也有魄力、又有家族的支持,可他始终不明白,裴屿拥有一切,却为什么不敢去与裴峰一争? 他们能争的东西很多,不管是皇位,还是柳念雪。 可裴屿始终没有,他似乎是个无欲无求、顺其自然的人。 可从他的眼神中,柳屹早就看出来,他不是无欲无求。 爱有多深,执念就有多深。 于裴屿是这样,于他自己更是这样。 他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和精力,召集雪国旧部,奋力一博。原本他还有后手,只是可惜,败在了途中。 曾经天时地利俱在,他虽算不过裴峰,倒也不算冤枉,好歹,他努力过了。 可裴屿呢?这个男人似乎从来都不曾努力过,看似一直都在妄想所求之物从天上掉下来。 可其实…… 或许,他才是真的爱护柳念雪的人。 柳屹低下头,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是去是留,该让她自己决定。” 他站起身,第一次用敬佩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二哥。 裴屿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柳屹的肩膀。 营帐的帘子又一次被掀开了,肃赢等三人被带了进来,松了绑。 “爷!”三人只对柳屹行了礼。 柳屹点了点头,对三人道:“拜我二哥,听他吩咐。”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茫然,却仍抱拳对裴屿道:“拜见王爷。” “本王知道三位都是三弟麾下好汉,事出匆忙,有劳三位帮忙。事成之后,三位自可随三弟归去。 大齐营中,绝不会有人为难三位。” “二哥……”柳屹有些惊讶,此事并非裴屿可以做主,他说这话,自然是担了风险。 裴屿抬手阻止,“三弟放心,凡事有我在。” 肃赢三人见裴屿斩钉截铁,便都抱拳谢道:“多谢王爷!” “请王爷说罢,到底要我们兄弟干什么!” “好!”裴屿也不客气,便对柳屹和肃赢等人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一路向西 天气阴沉,厚厚的云层盖在天上,乌压压的,眼看就要下雨了。 欧阳馨在帅营中反复踱步,偶尔看一会儿地图,偶尔又看一会儿卷轴上的线报。 不知为何,今日她局促不安,只觉得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掀帘而出,对面的山头便是大齐的大营所在。 大齐皇帝明明答应了自己撤军,可已过月余,对面山头的人,既不见走,也不见动。 对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她心中一点头绪都没有。 可自己既然放了对方,也协调了两国和睦,自然没有出兵攻打的道理。 她也曾派人去问,却只说是整军需要时日,一完成便要撤军。 身旁的副将跟随欧阳馨多时,自然多少看出了一些头绪,便问道:“将军,已经月余,那大齐军无论如何都该整军完了,怎么还在这里?” 欧阳馨皱着眉,一言不发。 “不如……末将再派人去问一声?” 还是一言不发。再派人去也是一样,看来是问不出头绪的。 那副将也不好多言,便退了半步,只在欧阳馨身后待命。 远处,一名小卒飞奔而至,“启禀将军,门外有个壮汉,扶着一个受重伤的在咱们营门口,说是三殿下。” “三殿下?”欧阳馨惊道。 副将也觉得奇怪,“将军,三殿下不是被大齐皇帝带走了吗?难道逃出来了?” “你随我去看看。” 两人跟着守门小卒,一路回到了大营门口。 只见确实一个壮汉扶着一人,那人似乎伤得很重,毫无力气地耷拉在壮汉身上。 欧阳馨皱着眉头走上前,只见此人确是柳屹,不免有些惊讶。 “想必这位就是欧阳将军,在下是爷的亲随,叫欧无悦。我们是从大齐营中逃出来的,还请将军收留。” 欧阳馨抬头去看,见欧无悦虽然瞎了一只右眼,带着眼罩,可容貌端方,看起来十分正气。 此时,副将已经上前想要帮忙,却被欧阳馨伸手拦住。 “你们乃是大齐的钦命要犯,如何能跑到我南昭的营帐之中来?”言语之中,尽是怀疑。 欧无悦有些生气,怒道:“欧阳将军,我家爷千叮万嘱,说这南昭军中,将军虽是女子,却是一正人君子。万不得已时,必可依靠将军。 谁知将军竟然怀疑我们!我们若不是与南昭交好,如何会成为大齐的要犯?!” 欧阳馨依旧没有放下手,那副将想了想,附耳对欧阳馨说道:“将军三思,陛下十分倚重三殿下。 上次将军未得君令,就将三殿下交给了大齐,陛下已经不高兴了。 只是碍于当前形势,暂且不能动将军。 若此事再传到陛下耳中,恐怕陛下即刻就要降罪。” 欧阳馨有些犹豫,副将所言,她何尝不知道。 只是柳屹与她是对头,虽然欧无悦看着不像会说谎的,这方圆百里内,柳屹也确实没有其他可以投靠的人,可她始终心存疑虑。 再者,她刚与大齐皇帝说好,此时若容下了他大齐的要犯,岂不等于撕毁盟约。 犹豫之际,突然一道响雷,雨水倾盆一般突然倒了下来。 欧无悦见雨下大了,立刻用手去护柳屹,奈何他虽大,却如何遮得住一个人,霎时间鲜血顺着雨水哗哗地往下淌。 欧无悦一见,立刻满脸涨红,一脸的络腮胡子看着都要竖起来了。 “不帮就不帮!谁稀罕!我倒也要让爷看看清楚!他说是好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罢,就要扶着柳屹离开。 欧阳馨也还犹豫,却是那副将赶紧上前,从欧无悦手中把人接了过来。 “欧兄弟莫要见怪,两军对阵之际,将军难免踌躇。末将这就安排人来为两位清理伤口。” 副将这一说,欧阳馨才发现,原来欧无悦的腰间要有伤口正渗出血迹。 不过是因为方才扶着柳屹,挡住了,这才没有看见。此刻映着雨水,竟然连半边裤腿都浸红了。 欧阳馨当即心中多了分感佩,此人伤重如此,却誓死护着柳屹,也是个忠贞之士。 便下令道:“来人,将三殿下和这位兄弟待到营房休息,再派军医前去诊治。” 欧无悦这才上前对欧阳馨抱拳道:“欧阳将军,方才得罪了,还请见谅。” “无妨,这位兄弟快与三殿下一同去歇息。” 欧阳馨看着自己的副将和几个士卒一同扶着欧无悦和柳屹离开了,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妥。 这柳屹如此狡猾的人,怎么会吃那么大的亏,竟然伤成这样。 这欧无悦又是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却说自己是柳屹的亲随。 原来,柳屹入了南昭之后,一向是独来独往,只有肃赢曾与他同行,所以欧阳馨从来没有见过欧无悦。 欧阳馨虽然心中奇怪,但奈何此刻两人皆身负重伤,实在不是问话的时候。 便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独自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欧阳馨的副将便前来求见。 “将军,三殿下果真伤得不轻,幸而未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军医已经为他包扎好了。 那位欧兄弟倒是伤得不重,只在皮肉,也已包扎好了。” 欧阳馨点了点头,“是什么伤?” “均是刀剑所伤。” “怎么会受伤呢?”欧阳馨似在问询,却又似乎只是喃喃自语一般。 “将军,末将听那欧兄弟说,是从齐营逃出来的时候,对抗齐兵所伤。他们本还有几个兄弟,都为了掩护他们,没能活着出来,只有他带着三殿下出来了。” “可这几日,大齐营中,未曾有过异动,更不像在追缉什么人的样子。” “将军忘记了,月前探子来报,三殿下已经被押往渡口,押送的人不过数十个,看来是要送去大齐的。怕是殿下从渡口逃了出来。” “月前就送到了渡口,如今却仍在此处,未免太过奇怪了。” “将军多虑了,这三殿下与大齐早已势不两立,不论他因何而出,总归不会是为了大齐。 既如此,我们是在不必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据他门外啊。”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欧阳馨无奈道。 副将又说道:“将军,陛下本就重文轻武,若非往年与月戎征战不断,如今眼皮子底下又有大齐,我等为将的,早就连说话的份都没有了…… 先前为将军反对攻齐之事,陛下对将军已经颇多责备。三殿下之事,陛下虽未明说,听传令官的口气,心中也早已不满。 将军忠君爱国之心,微臣自然明白,只是将军切不可再得罪陛下,否则回朝之后,难免……” 那副将心中担忧,却实在不能再说下去。 欧阳馨叹了口,“你所说的,我都明白。只是你我既然入朝为官,南昭之命途,自然比我自身之仕途要重要得多。” “将军这样想,却非人人都这样想。朝中小人,多得是希望陛下罢黜将军,好让欧阳家这十数代的功臣就此身退啊……” 朝中小人当道,国君偏信谗言,忠贞烈士自然没有了说话的余地。 忠言不可进,眼前能做的唯有贪生自保。 这不是她欧阳家的家训,可眼下,她却根没有别的办法。 “派人好生照顾三殿下,别让他再出什么岔子。我亲自上疏,向陛下禀明一切。” 那副将家中也是世代跟随欧阳家的,见欧阳馨似乎想明白了,心中也十分高兴,便立刻领命去办。 子夜时分,欧阳馨的营帐却依然没有灭灯。 奏疏铺在桌上,却始终洁白一片。 怎么写?写什么? 难道要陛下宽心,三殿下伤愈即可回朝? 在她看来,柳屹回朝,便意味着争端再起,两国又要陷入连绵恶战之中。 于国于民,都无益处。 南昭虽与月戎世代战火不断,却到底只是小打小闹。 从未有过像如今与大齐征战这般,耗费举国之力的。 月戎啊…… 欧阳馨叹了口气,索性放下笔,起身走出帐外。 白日里虽是乌云密布,一场雨一下,云散天青,夜晚的天色却出奇的好。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一个男人,在路口等她。 那男人向来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那一日的语气,却似哀求一般。 可她终归是走了,看起来没有一丝留恋。 父亲说过,欧阳家的人,生为南昭之将,死为南昭之魂。 她如何可以客居他地,还心安理得? 父亲说过,虽她是个女子,却比家中的男子更有骨气,欧阳家以这样一个女儿为荣。 被俘了身子并不可耻,可若连心都被俘了,自己还有何面目回家面见父亲。 她的手紧紧握着拳,一身戎装的她,没有半点小女儿家的样子,有的只是巾帼不让须眉。 转身回帐,与其写些阿谀奉承之言,不如忠言直抒。 洋洋洒洒,便将不该留柳屹在南昭之想法写的十分清楚,如此才算是纾了一腔心血。 她微微一笑,将奏疏装好,预备第二日便命人送回京城。 当即吹了烛火,宽衣上床休息去了。 深夜之中,军营里依旧纪律森严,值守的士兵不曾有半点懈怠,这便是欧阳馨治军有道之处。 突然,睡梦之中被帐外的喧闹声吵醒,她立刻和衣起身,掀帘而出,“什么事?!” 还未等看门的士卒奏报,就见副将飞奔而来,“将军,有人夜袭我军粮仓,正有火攻之势。” “多少人?是大齐?” “天色暗,看不清楚。可穿的衣服看来不像大齐,对面军营也不曾有所异动啊! “你先带人前往,本将军即刻就到。” “是!” 欧阳馨随即又吩咐守门侍卫,“你俩快去牵马备战。” “是!” 她回到营房,正要穿衣束甲,却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双手一把将她抱住,一方帕子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想叫嚷,却出不了声;想挣扎,却没了力气。 不多时,便没了知觉…… 第四百四十五章 山涧之夜 “陛下,对面南昭军营不知为何,突然混乱不已。” “混乱不已?欧阳馨的军队照理来说不会如此。看到欧阳馨了吗?” “未曾见到欧阳将军,是她的副将正带人与一群流寇对战。那队流寇似乎没有恋战之意,只是四处游走。 南昭军抓也抓不到,也不十分有章法。” “流寇……”裴峰想了想,转向赵信,“赵信,你带人脱了军服,去帮帮那些流寇。” “师兄……” “去。” 赵信似有话说,却无奈裴峰坚决,便只得领命。 刚要下去,却见又一小卒来报,“陛下,营外有一女子抱着孩子求见,自称是静王侧妃。” 赵信一愣,转头望向裴峰。 “你先去。挣得军功,便免了你妹妹失贼之过。” 赵信叹了口气,抱拳退下。 裴峰又对那小卒说道:“把人带上来。” 戚戾抱着孩子,跟着士卒往大营走去。 幸好这孩子十分乖巧好带,否则她一个没有生养过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索性,如今到了大齐营中,能将这孩子交给她的父亲,也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做了一件功德。 戚戾无奈一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个做功德的人了。 却又想到如今裴屿不知所踪,柳念雪身在月戎又不知是否安好,总归也还是笑不出来。 “姑娘稍候,小的进去禀报。” “有劳小兄弟了。” 戚戾抱着裴曦,站在营帐门口。 这里她不是第一次来,只是这营帐似乎比之前大了不少,比柳念雪所在月戎的营帐更要大了许多。 四周戒备森严,不止大帐门口,四周都布满了守卫。 看这情境,如果此时他们这行人再来行刺一次,恐怕连大营的边都是摸不到的。 怀中的孩子正睡得安稳,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身生父亲正近在眼前。 “姑娘请进。”禀报的小卒掀开帘子,将戚戾请了进去。 一进帐,便见帐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 裴峰正坐在上首,一手倚在扶手上撑着头,脸上露着戏谑的笑容。 李福全侍候在一旁,低着头。 裴峰见戚戾抱着一个孩子,便笑道:“戚侧妃,没想到不过月余不见,竟那么快就能生下个孩子,实在是恭喜了。” 戚戾微微一笑,“陛下,妾身是奉了皇后与静王之名,护送公主前来。” 裴峰一愣,脸上早没了方才的戏谑,对李福全一挥手。 李福全躬了躬身,立刻上前,从戚戾怀中抱起了孩子,小心翼翼地交到裴峰手中。 裴峰接过孩子,但见那孩子肌肤白皙,又眉清目秀。 那上挑的眼尾像极了自己,娇俏的鼻子和樱桃小口则像极了柳念雪。 此刻,他脸上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见这孩子睡得十分香甜,便不忍打搅,只是抱在怀里又舍不得撒手。 “皇后为公主取名一个‘曦’字,取破晓之意。” 裴峰望着怀中的裴曦,有些愣神,过了一会儿才问道:“皇后呢?” “怎么陛下还挂念皇后吗?” 裴峰一皱眉,“戚侧妃,不要以为你立了些许功劳,便能将功折罪,在朕这里没有规矩。” 戚戾冷哼了一声,“皇后身子虚弱,为了让公主脱逃,甘愿深陷月戎。” “这么说,静王也在月戎咯。” “静王殿下并不在月戎,只是路上另有要事,才不得已与妾身分开了。” 听裴屿不在月戎,裴峰的眉头竟略略舒展开了一些,他又问道:“如今皇后身边有谁在。” “有萧太医和梅香。” “知道了,你护送公主有功,先退下休息。” 说罢,李福全便对一旁的侍卫使了个颜色,那侍卫得了令,便去请戚戾。 谁知戚戾竟不愿意走,反问裴峰,“陛下不问皇后娘娘如何吗?” “刚生了孩子,自然身子虚弱。” “不问皇后娘娘为何不逃出来?” “身子虚弱之际,如何能够舟车劳顿。” “那也不问皇后在月戎营中有否危险?” “月戎王留着一个活着的皇后才能挟制朕,若皇后有所损伤,他月戎部族都要偿命。” 戚戾叹了口气,“陛下真是凉薄,亏得娘娘全心信赖陛下,只说陛下必有两全之法,能救得她出来。” 裴峰眸子一凛,一股冷意直直射向戚戾。 戚戾当年在风月楼的时候,什么人没见过,却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戚侧妃,这是朕与皇后之间的事,你管的太多了。带她下去,好生看管。” “是。” 左右两位侍卫,上前立在戚戾身侧,侍卫魁梧,又穿着甲胄,两堵墙一般。 戚戾对着裴峰冷冷一笑,眼中多出了些蔑视,也不说话,转身离帐。 待戚戾走后,裴峰才将孩子交给李福全,说道:“着军医给这孩子看看,你亲自照顾,切不可让她有所损伤。” “陛下放心,奴才明白。” 转眼间,夜色退去,天色将明,晨曦透过浓密的树叶照进了林间小道上。 六人六马,缓缓行径在斑驳树影之下。 只不过,中间的一个人,并不是骑在马上,而是如同个麻袋一般,被驮在马背上的。 “爷,差不多了,麻药劲儿是不是该过去了。这样一直趴着,别给颠死了。”欧无悦有些担心,不由得问道。 厉殇打了个哈欠,“你怕什么,这可是个大将军,身子好得很,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 肃赢无奈一笑,“到底我们有求于人,还是扶她坐坐好。” 马上驮着的,自然就是欧阳馨。 众人停下马,肃赢下马上前,刚要伸手去扶,没想到欧阳馨竟突然一踢脚。 肃赢没有防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一屁股摔在地上,还翻了个跟斗。 欧无悦与肃赢见了,立刻翻身下马。 欧阳馨果真好身手,双手都被缚住,却只凭着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翻身跳下马,灵活地如同一只狐狸。 欧阳馨到底是欧阳馨,反绑着双手,虽不能与两人力战。 可欧无悦与肃赢也不敢下什么狠手,生怕伤了欧阳馨。 三人如此僵持,倒是谁也没占了谁的便宜,谁也不曾落在下风。 缠斗之间,突然一把软剑贴在了欧阳馨的脖间。 自她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那声音十分悦耳,可此时在欧阳馨听来,却实在是讨厌的很。 “欧阳将军,本王乃是大齐静王,今日迫于无奈,请将军与本王走一趟,还望将军见谅。” 欧阳馨冷冷一笑,“本将军以为大齐是什么君子之国,没想到竟都是这种货色,表面上与本将军和谈,暗地里竟然使出这种手段。” 背后的声音依然十分平静,丝毫未被言语所激,“将军见谅,与将军和谈乃是两国之事,如今在下之举,实是为了一件私事,与国家无关。” “如今本将军即是你手下败将,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便也只得由你。” “将军放心,我等并无伤害将军之心,不过是请将军帮个忙罢了。” 说罢,望向厉殇,“厉兄弟,烦劳送将军上马。” 厉殇应了一声,上前将欧阳馨扶到马上,那欧阳馨坐直了身子才发现,原来自己所乘之马是以绳锁和前后两马相连的,想要策马逃跑是万万不可能了。 厉殇扶她坐好,竟有将她双腿紧紧与马鞍绑在了一起。 “喂!你这是干什么!” “欧阳将军武艺太好,王爷和爷又不许咱们哥几个伤了您,只能这样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 欧阳馨心中盛怒,奈何自己失手被擒,也没有办法。 只能咬碎了一口银牙,恶狠狠地瞪了厉殇一眼。 肃赢也站起了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叹道:“欧阳将军着实厉害,这些年,在下倒也不曾碰到如此结结实实能将在下踢倒之人。” 厉殇笑道:“胖子,你可别看欧阳将军人小小的,踢你这肥头大耳的倒是一下一个准。” 欧无悦听罢也是大笑。 三人说笑着,裴屿却无心于此,自跨上马背驱马前行。 六匹马又开始缓缓向前,只因裴屿顾着柳屹的身体,也不敢行路太快,但见柳屹脸色还有些苍白,便问道:“三弟可还好?” “二哥放心。” “待路过渡口,不如你和欧兄弟就暂且在那边修养……”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二哥,不见她平安,我如何能安心修养。” 裴屿想了想,无奈点了点头。 背后传来欧阳馨的嘲讽,“没想到三殿下竟有如此手段,为施个苦肉计,竟将自己伤成这样,本将军着实不曾料到。” 柳屹笑道:“欧阳将军何其精明,在下若不是伤一个半死不活,如何能骗得过欧阳将军法眼呢。” “你们将我囚住,到底所为何事。” “将军放心,我们既不是要杀你,也不是要那你和南昭做什么交易。不过是想带你去见见尊夫、令郎而已。”柳屹笑道。 欧阳馨愣住了,突然觉得心潮澎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尊夫、令郎,那岂不是…… 她低下头,抿着唇,她此生做事向来无愧于心,但这两人,她多少有愧。 “你们……你们是他派来的?” “算是,也不是。” 心烦意乱的欧阳馨,如何还能细想柳屹话中之意,只觉得一时间思路万千,将脑子都塞住了一般。 她不再说话,安静地任由马匹带着她前行。 不错,这不是她的意思,她只是被俘了,不是她自己想去的…… 若是父亲责怪,也只能责怪她学艺不精,被人暗算…… 第四百四十六章 深陷敌营 山涧间的一处洞穴,洞口升着一堆火,将整个洞穴照得温暖而柔亮。 山里的夜风清冷,吹得那火光扑闪扑闪的。 火堆上烤着三只山鸡,泛着油亮亮的光泽,滋滋作响,香味四溢。 欧无悦正在翻动着山鸡以免烤焦。 “瞎子,好了没啊?快饿死了。”厉殇道。 “你才是瞎子。快好了,别急。”欧无悦答地十分顺口,这对话仿佛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欧阳馨不由得噗嗤一笑,这一笑,众人皆望着她一愣。 这一路,她总是板着脸,这一笑,倒把众人一惊。 她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厉殇笑道:“欧阳将军,你笑起来可比板着个脸的样子可爱多了。” “谁稀罕。”欧阳馨冷哼了一声,恢复了本来的冷漠。 厉殇取过绳子,去绑她的脚。 “你这又是干什么!”欧阳馨怒道。 “将军大人,一会儿吃鸡,可没人喂你,自然要给你松绑。松了手,自然得绑上脚,否则你跑了怎么办?” 边说着,手上的动作倒是十分麻利。 欧阳馨白了一眼,这群人看似乌合之众,竟是如此仔细。 自己这一路上没少想法子溜走,可半点机会都没找到。 就连自己的解手的时候,这厉殇都背对着自己守着,实在拿不住半点空隙。 不过,这也让她确认了,这些人对她确实没有加害之意。 可左看右看,却总觉得他们不像是月戎的人,更何况裴屿又自称是大齐的王爷。 若大齐与月戎联手,哪里还会驻军在山上不动,自然早就开战了。 她哪里知道,事情实在十分复杂,以至于如今大齐、月戎、南昭三方将来如何,都根本无从知晓。 她心中默默思量,倒也没注意自己的腿已经绑紧了,手也松绑了。 一只油亮亮的大鸡腿被递到面前,她都不曾回过神,接过鸡腿,顺口说了声“谢谢”,便捧在手里啃了起来。 这一啃不要紧,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这鸡腿……怎么那么好吃?” 荒郊野外之处,自然不是城市里,有厨子有调料,如何能做的如此美味。 鸡腿外皮已经酥脆,里面的肉却一点都不老,咬在嘴里唇齿生香。 恰到好处的调味,似乎还有不少香料的味道在唇齿间爆开。 太香了,她不是行家,吃不出是什么味道,就只觉得好吃,比她在军营吃到的东西不知好吃多少倍。 只见自己咬过一口的地方,竟还有几缕汁水正在往下滴。 欧无悦憨厚一笑,“将军过誉了,在下没什么爱好,就是擅长野炊。” “哟哟哟,瞎子脸都红了。”厉殇赶忙打趣。 “你才是瞎子。”欧无悦又是顺口一回嘴,又对欧阳馨说:“将军喜欢便多吃一些。” 说罢,又将一个鸡腿递了过去。 一时间,山洞中到不像是一群人俘了个南昭将军,反而有些其乐融融的意思。 欧阳馨谢了一声,一边看他们玩笑,一边注意着四周。 却发现那个自称王爷的男子并不在洞中,柳屹坐在一旁,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时不时望向洞口,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开口道:“你们别吃光了,给我二哥留一些。” “爷放心,这不留着嘛。”欧无悦指了指火堆旁温着的半只鸡。 柳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欧阳馨想了想,问柳屹:“三殿下,那真是你二哥。” “将军以为,在下是会随意瞎认兄弟的人吗。” 欧阳馨点了点头,“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正说着,裴屿走进了洞穴,他的头发上身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水珠。 柳屹刚招呼他坐到火堆边,“二哥快来烤一烤,别着凉了。” 裴屿坐在火边,伸手去凑向火堆。 此时,欧阳馨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个男子,他相貌英俊,着实自带王者之气。 与那大齐皇帝长得有几分相似,却不如那人英武,不过和柳屹倒是不太像。 怎么别人家的皇亲贵胄,都如此都帝王气象,偏偏自己国家的皇帝。 欧阳馨摇了摇头,不愿想起那张让她生厌的脸。 这些人都不像雷霆,她见过的男人里,只有雷霆是铁铮铮的好汉。 本来那欧无悦倒有几分雷霆的神韵,可惜他惯会骗人,不像雷霆。 欧阳馨想着想着,不由得有些发愣。 “没想到欧阳将军,竟也也会沉迷于男色不可自拔。” 欧阳馨闻言,俏脸一红,瞪了柳屹一眼。 裴屿倒没反应一般,只说道:“各位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 说罢,对柳屹道:“三弟,我替你换药。” “有劳二哥。” 见柳屹伸手解腰带,欧阳馨忙转头望向一边,心中却又十分好奇柳屹的伤势到底是真是假,便不由得又歪眼去看。 却见柳屹脱下外袍,身上的纱布有几处已被浸红。 他自解开纱布,从身上随手颓了下来。 那伤口都是真的,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是一道道可怖的伤疤,有些已经长好,有些却仍隐隐渗着血水。 欧阳馨叹了口气,“三殿下,你可真下得去手。” 柳屹笑了笑,不说话。 裴屿洗净了双手,从肃赢那边拿来纱布和金疮药,便一边往他的伤口敷药,一边小心的包扎。 他的动作十分仔细,纤长的手指在纱布上绕来绕去,仿佛能把人的魂都绕进去。 若非那双手骨节分明,欧阳馨几乎要错认,那细致的动作或许是出自女子之手。 “幸好伤口没有恶化。” “这些伤都受不了,弟弟我还能成什么事。” 柳屹根本不把那些伤口放在心上,仿佛只是玩笑。 可欧阳馨却看得清楚,那些伤口,若非是十分熟悉人体结构,又武功高强之人,断断是做不出来的。 深一分要命,浅一分无用。 没想到柳屹身边,有这样的人才。 他来了南昭那么久,却从没让人知道过。 看来,他对南昭,果然只是利用。 想到此处,她不禁拧了拧眉。 这一切都被柳屹看在了眼里,他笑道:“欧阳将军,你对我可真是一百个不满意。怎么看我包扎伤口,都要皱眉成这样。” 欧阳馨冷笑了一声,“哼——三殿下身边竟有这样的人才,却从不让我陛下知道。居心叵测。” 柳屹笑了笑,“欧阳将军,知道你家陛下为何如此信我吗?” 欧阳馨怀疑的看着柳屹,“你肯告诉我?”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欧阳馨一直的疑问。 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南昭朝堂之上,没有任何原由地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且不论他说什么,南昭皇帝总是应允。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皇帝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了。 可他一个外族人,能捏住什么把柄? 柳屹微微一笑,望向肃赢。 肃赢从腰带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欧阳馨,“欧阳将军,此乃贵国陛下心爱之物。” 欧阳馨疑惑地接过纸包,打开看时,便是一些粉末,白白的泛着些黄,似乎还有一些是灰扑扑的。 如同从多年不曾打理的墙角边,抠下来的墙灰。 她想闻一闻,却被肃赢阻止了。 “欧阳将军,这东西可闻不得。” 欧阳馨皱眉,“这是毒药?” “不是。” “那……是补药?” “也不是。” “那是什么?” “贵国陛下,三宫六院数不胜数,近年来略感不支。有了我这药,便能让陛下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欧阳馨脸一红,忙将那药丢进了火堆里。 只一阵明火,那药和纸瞬间化为了灰烬。 “欧阳馨,就这样一个无用昏君,你还要为他保家卫国吗?”柳屹问道。 “就算陛下是一个昏君,这也是我南昭的事,不劳大齐的众位费心。”欧阳馨的脸色很难看,她别过脸去,似乎不愿理睬众人。 皇帝是否昏庸,难道她不知道吗?需要他们这些人来说? 可难道皇帝昏庸,自己就能帮着敌国来谋害自己的故国吗? 欧阳馨看似十分生气,可柳屹知道,她心中不是不曾动容,便继续说道: “欧阳馨,你能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却保不住贵国国君,烂在自己骨子里。 我明摆了就是利用南昭的,南昭助我登基,我自然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偏偏你南昭国君根本就不在乎,只贪图一时之享乐,连子孙后代之长远也不放在心上。 我倒是不心疼贵国军民,只可怜我兄弟的好药反给个烂人用了。” “不管你怎么说,南昭的盛衰,不该由你大齐说了算。” “欧阳将军。”裴屿见两人有些僵持,开口道:“上有天道,下有国运,南昭之事,自然由南昭自己决定。并不由大齐,更不由你我。” 欧阳馨转向裴屿,若有所思。 “欧阳将军不必为天下计,但可为自己计一计。” 欧阳馨的眼帘,微微垂了下来。 为自己? 裴屿不再多言,欧阳馨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三弟,天色暗了,你伤势未愈,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柳屹看了欧阳馨一眼,便吩咐众人轮流值夜,自己到一旁的草堆上休息了。 为自己? 欧阳馨的脑中,依然回响着裴屿的话,转而又冒出了雷霆的脸。 她摇了摇头,侧身蜷在一旁,却并未闭上眼。 裴屿起身走到洞外,但见细雨过后,天朗气清,连月色都格外分明。 不知道她那里,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好天气? 也不知道她在那里,是不是安好? 或许,这是个好兆头,只要赶在月戎与大齐约定的时间前头将柳念雪换出来,必能保她无恙。 可这真的是好兆头吗?凡是真的就能如人所愿吗? 第四百四十七章 部署事宜 “师兄,我回来了。” 赵信掀帘入账,手中提着一个布包,隐隐渗着鲜红。 裴峰看了一眼,“好,既又斩了他们一员副帅,依旧挂在营门口,让敌军看清楚。” 赵信应了一声,叫手中的布包交给身旁的小将,又吩咐了几句。 自己则上前在裴峰身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大口喝了起来。 他刚刚回营,一身血污尚未来得及清理,便先来向裴峰禀报前方军情,早已口干舌燥。 裴峰对李福全一挥手,李福全躬了身,指挥身旁的人都退了下去。 “欧阳馨可曾露面?” 赵信放下杯子,抬起袖子随手一擦,摇头道:“不曾。这两日,我们已经斩了她军中五位副将,以他们军队的规模,有头有脸的将领,恐怕都已经被我们斩尽。” 裴峰皱起眉,面露疑色,“抓来的俘虏怎么说。” “俘虏说他们也不知道欧阳馨去了哪儿。我已命人严加审问,希望能问出一个大概。” 裴峰思量了片刻,“莫非欧阳馨,不在营中。” 赵信微楞,答道:“我倒也曾这样想过。可我军尚未撤退,照理来说,欧阳馨一定会守在营中,等我们退回大齐。” “今日探子来报,有一小队人马正从京城的方向往军营赶。看着既不是辎重也不是补给,一路风尘尘仆仆而来。” “这……难道是传令的信使。” 裴峰摇头道:“不像,南昭皇帝的信使,我们也见过多次了,那一次不是慢慢悠悠,何曾风尘仆仆。” 赵信听了裴峰的话,便更加觉得疑惑了。 裴峰站起身,指着桌上的地图说道:“我已派人埋伏此处,这是上山最快的路,必能将这群人截获。” 赵信起身跟着裴峰,感叹道:“好地方好地方,此处山谷狭长,最适合设伏。只是我们能想到,未保南昭来人想不到啊。” “你放心,他们如此急切,必然要走近道,此处是唯一的近道。若这群人当真十分谨慎,绕了过去,我们的伏兵也足够与他们相抗衡。 如今宣威将军留下的兵力已经与我们会合,这几日战况又好,如今我们的兵力已是两倍于南昭。 攻破京城,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 “师兄说的是,只是……” 赵信担心柳念雪的安危,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几日,裴峰没有半句与他谈到过柳念雪,说话间全是军机政要。 就好像柳念雪根本没有深陷月戎,还在京都宫中,毫无危险一样。 “你有什么话就说罢,这几日总是吞吞吐吐的,男子汉大丈夫,成什么样子。” 裴峰都这样说了,他还怕什么。 赵信咽了口唾沫,“师兄,我们不去救皇后吗?” 裴峰的眼中似乎闪过半分异色,却实在不容易捕捉。 赵信与他多年挚友,依然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我已派人带信去了月戎,要他们归还皇后。只要他们归还皇后,再向大齐称臣,以前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待我攻下南昭,也可以将与月戎接壤的那块肥美草地送给他们。 可若他们胆敢伤害皇后……” 裴峰眯起眼,眼中的肃杀之气,让赵信不禁打了个寒颤。 “朕便与他们兵戎相见,让天下从此不再有月戎。” “师兄,话虽如此……可是……可是嫂子毕竟还在他们手上,若这么说,那群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啊!”赵信急道。 裴峰冷哼了一声,“怕什么,我泱泱大国,难道怕一个小部落?” “不是,我们不是怕他们……师兄!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干嘛假装听不懂!” 赵信越说越急,猛地出掌一拍桌子,幸好他在最后一刻脑子清醒了几分,否则恐怕这桌子就要塌了。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半晌之后,裴峰才说了句,“你出去,我想静一静。” “师兄……” “出去。” 赵信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帐外走去,掀帘的时候,又顿住了脚步。 “师兄,但愿师兄将来莫要后悔。” 赵信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裴峰没有应那句话,仿佛听都没有听到一般。 帐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死寂默然。 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地打开,一只小巧的玉蝴蝶躺在小布包里。 那布包他一直贴身藏着,藏在最贴近他心脏的位置。 如同她一直在他身边一样。 寸步难行之时,便想到还有她需要自己去救,便觉得再苦的路也能走下去。 她为什么不乖乖听话,只要留在京都,等他顺利处理完了一切,自然会回去恢复她皇后之尊。 从此以后,他们一起睥睨整个银川大陆,难道不好吗? 偏要做成如今这样尴尬的局面,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在她和天下之间做选择? 身为王者,难道他不配两者兼得吗? 想到此处,裴峰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就连握着玉蝴蝶的手也不由得一紧。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帐外喊道:“李福全,去把戚侧妃给我带来。” “是。” 裴峰皱起眉,细细将玉蝴蝶包好,依旧收进怀里。 月戎营帐之中,柳念雪早就没了之前的优待,与萧远、梅香二人被软禁在帐中,寸步不得外出。 不过雷霆倒也不算太过苛责,衣食倒也不缺,萧远开出的药方,也总是正常煎了送来的,从不曾有过什么差错。 这一日,柳念雪正与萧远下棋,忽听到帐外竟传来一声,“参见大王。” 她望向萧远,见萧远也正疑惑地望向自己。 自那日之后,雷霆从不过来。 柳念雪思量了一下,起身迎了出去。 来人便是雷霆,格列跟在他身后,见了柳念雪,点了点头。 柳念雪心里有些惊讶,却也点了点头。 不过雷霆么,他似乎有些生气,早已没了以前的谦谦君子作风,径直在上位坐下,将一个细长的信筒丢在柳念雪面前。 梅香俯下身,捡起信筒交给柳念雪。 她纤长的手指,缠绕上了镀金的信筒,金碧辉煌之间交错着几缕莹白的光泽,十分好看。 就连雷霆,看到这样的美景,都不禁消了几分气。 又想到自己方才的无礼之举,便轻咳了两声。 “大齐皇后,看清楚了吗?看看你们皇帝是怎么说的!他可当真是不在意你的性命啊!呵呵——” 格列低下头,方才在营中,他是和雷霆一起看信的。 雷霆看了信,砸了不少东西,几乎要将信都撕了。 却不知为何,想了想,还是带着信来见柳念雪了。 雷霆等了半晌,却等不到柳念雪的回答。 她很认真地看着信,好像能从字里行间看出花来一般。 甚至眼眶都有些微红,似乎是极力在压抑着情绪。 雷霆笑了笑,“皇后也觉得十分失望。本王也是,没想到堂堂大齐皇帝,既然置自己女人的命于不顾,此刻还要与本王谈这种条件。” 柳念雪勾了勾唇,却看不出半分消息,“大王,想让本宫修书一封给我国陛下吗?” “皇后真是聪明,不过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皇后很清楚。” “怎么大王不自己亲自书信,问本宫要一件信物,不就行了吗?” “本王倒是想,只不过,夫妻情深,自然要亲笔方能动容。”雷霆戏谑一笑,面带嘲讽。 “知道了。” 从柳念雪的话里,雷霆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见她带着梅香,往案桌走去,示意梅香为自己磨墨。 她又摸了摸那封信,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些笑意,拿起笔,沾了些墨水。 远处看不见她写的字,只能看见她面色平静,软趴趴的毛笔在她手中仿佛生出了骨架,不再是难以驾驭之物。 雷霆收回目光,转向萧远,“萧先生,不知皇后身体如何?” “承大王关爱,从不曾缺了药物,倒也还行。” “先生客气了,本王的旧伤,承蒙先生的方子,就连这几日连日阴雨,都不曾发作了。” “那些伤药,对身体并无害处,反有固本培元之效。大王若觉得好,平日里定期也可以用一用,年后,旧伤便不会再发作了。” “多谢先生。只不知这药,是所有人的旧伤都能用吗?还是只有本王可用?”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各人体质不同,大王身子强健,有些药在大王身上是滋补之品,在身子弱的人身上可能就是虚不受补了。 大王可将此人请来,在下与他把一把脉,略微调整一下药方也就是了。” “可此人……如今不在营中。” “如此……”萧远有些为难,是药三分毒,他身为医者,总不能盲目给人用药。。 此时,柳念雪已经写完了信,只见她将新的信放在了信筒中,只将那封旧的留在桌上。 梅香接过信筒,交给格列。 格列又将信筒交给了雷霆,雷霆看完信,点了点头,“皇后果然聪慧,所想所书竟与本王相同。哈哈——” 柳念雪勾了勾唇,对萧远说道:“你只按女子滋补之法留个药方,此女多年征战,身子虽然康健,但多少也会落下些风湿旧疾之类的。 药力需滋补些,不可太强。” 萧远听罢一脸了然,“明白了明白了,早说不就是了。” 说罢,去案桌边上写了个药方,递给格列。 “大王可用此药方给欧阳将军服用,虽不及大王的药效这样快,但不曾把脉,这药方更稳妥些。” 雷霆小麦色的脸颊有些发涨红,他站起身,对两人抱了抱拳,便带着格列出去了,招呼都不曾打。 萧远见他出去了,才笑道:“没想到这草原之王,倒是个痴情种,还这样不好意思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我倒没想到,他对欧阳馨竟能用情如此之深。 只是…… 想来这种痴情男子,终归是不适合做一国之君的……” 她眉眼间有些黯然,萧远皱了皱眉,便拉她到棋盘边,“棋路焦灼,可惜被月戎王打断了。” 柳念雪笑了笑,扫去了些许暗淡之色,与萧远对坐两边,继续厮杀了起来。 只有那封信还在桌上,稳稳的压在镇纸之下。 第四百四十七章 部署事宜 “师兄,我回来了。” 赵信掀帘入账,手中提着一个布包,隐隐渗着鲜红。 裴峰看了一眼,“好,既又斩了他们一员副帅,依旧挂在营门口,让敌军看清楚。” 赵信应了一声,叫手中的布包交给身旁的小将,又吩咐了几句。 自己则上前在裴峰身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大口喝了起来。 他刚刚回营,一身血污尚未来得及清理,便先来向裴峰禀报前方军情,早已口干舌燥。 裴峰对李福全一挥手,李福全躬了身,指挥身旁的人都退了下去。 “欧阳馨可曾露面?” 赵信放下杯子,抬起袖子随手一擦,摇头道:“不曾。这两日,我们已经斩了她军中五位副将,以他们军队的规模,有头有脸的将领,恐怕都已经被我们斩尽。” 裴峰皱起眉,面露疑色,“抓来的俘虏怎么说。” “俘虏说他们也不知道欧阳馨去了哪儿。我已命人严加审问,希望能问出一个大概。” 裴峰思量了片刻,“莫非欧阳馨,不在营中。” 赵信微楞,答道:“我倒也曾这样想过。可我军尚未撤退,照理来说,欧阳馨一定会守在营中,等我们退回大齐。” “今日探子来报,有一小队人马正从京城的方向往军营赶。看着既不是辎重也不是补给,一路风尘尘仆仆而来。” “这……难道是传令的信使。” 裴峰摇头道:“不像,南昭皇帝的信使,我们也见过多次了,那一次不是慢慢悠悠,何曾风尘仆仆。” 赵信听了裴峰的话,便更加觉得疑惑了。 裴峰站起身,指着桌上的地图说道:“我已派人埋伏此处,这是上山最快的路,必能将这群人截获。” 赵信起身跟着裴峰,感叹道:“好地方好地方,此处山谷狭长,最适合设伏。只是我们能想到,未保南昭来人想不到啊。” “你放心,他们如此急切,必然要走近道,此处是唯一的近道。若这群人当真十分谨慎,绕了过去,我们的伏兵也足够与他们相抗衡。 如今宣威将军留下的兵力已经与我们会合,这几日战况又好,如今我们的兵力已是两倍于南昭。 攻破京城,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 “师兄说的是,只是……” 赵信担心柳念雪的安危,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几日,裴峰没有半句与他谈到过柳念雪,说话间全是军机政要。 就好像柳念雪根本没有深陷月戎,还在京都宫中,毫无危险一样。 “你有什么话就说罢,这几日总是吞吞吐吐的,男子汉大丈夫,成什么样子。” 裴峰都这样说了,他还怕什么。 赵信咽了口唾沫,“师兄,我们不去救皇后吗?” 裴峰的眼中似乎闪过半分异色,却实在不容易捕捉。 赵信与他多年挚友,依然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我已派人带信去了月戎,要他们归还皇后。只要他们归还皇后,再向大齐称臣,以前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待我攻下南昭,也可以将与月戎接壤的那块肥美草地送给他们。 可若他们胆敢伤害皇后……” 裴峰眯起眼,眼中的肃杀之气,让赵信不禁打了个寒颤。 “朕便与他们兵戎相见,让天下从此不再有月戎。” “师兄,话虽如此……可是……可是嫂子毕竟还在他们手上,若这么说,那群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啊!”赵信急道。 裴峰冷哼了一声,“怕什么,我泱泱大国,难道怕一个小部落?” “不是,我们不是怕他们……师兄!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干嘛假装听不懂!” 赵信越说越急,猛地出掌一拍桌子,幸好他在最后一刻脑子清醒了几分,否则恐怕这桌子就要塌了。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半晌之后,裴峰才说了句,“你出去,我想静一静。” “师兄……” “出去。” 赵信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帐外走去,掀帘的时候,又顿住了脚步。 “师兄,但愿师兄将来莫要后悔。” 赵信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裴峰没有应那句话,仿佛听都没有听到一般。 帐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死寂默然。 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地打开,一只小巧的玉蝴蝶躺在小布包里。 那布包他一直贴身藏着,藏在最贴近他心脏的位置。 如同她一直在他身边一样。 寸步难行之时,便想到还有她需要自己去救,便觉得再苦的路也能走下去。 她为什么不乖乖听话,只要留在京都,等他顺利处理完了一切,自然会回去恢复她皇后之尊。 从此以后,他们一起睥睨整个银川大陆,难道不好吗? 偏要做成如今这样尴尬的局面,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在她和天下之间做选择? 身为王者,难道他不配两者兼得吗? 想到此处,裴峰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就连握着玉蝴蝶的手也不由得一紧。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帐外喊道:“李福全,去把戚侧妃给我带来。” “是。” 裴峰皱起眉,细细将玉蝴蝶包好,依旧收进怀里。 月戎营帐之中,柳念雪早就没了之前的优待,与萧远、梅香二人被软禁在帐中,寸步不得外出。 不过雷霆倒也不算太过苛责,衣食倒也不缺,萧远开出的药方,也总是正常煎了送来的,从不曾有过什么差错。 这一日,柳念雪正与萧远下棋,忽听到帐外竟传来一声,“参见大王。” 她望向萧远,见萧远也正疑惑地望向自己。 自那日之后,雷霆从不过来。 柳念雪思量了一下,起身迎了出去。 来人便是雷霆,格列跟在他身后,见了柳念雪,点了点头。 柳念雪心里有些惊讶,却也点了点头。 不过雷霆么,他似乎有些生气,早已没了以前的谦谦君子作风,径直在上位坐下,将一个细长的信筒丢在柳念雪面前。 梅香俯下身,捡起信筒交给柳念雪。 她纤长的手指,缠绕上了镀金的信筒,金碧辉煌之间交错着几缕莹白的光泽,十分好看。 就连雷霆,看到这样的美景,都不禁消了几分气。 又想到自己方才的无礼之举,便轻咳了两声。 “大齐皇后,看清楚了吗?看看你们皇帝是怎么说的!他可当真是不在意你的性命啊!呵呵——” 格列低下头,方才在营中,他是和雷霆一起看信的。 雷霆看了信,砸了不少东西,几乎要将信都撕了。 却不知为何,想了想,还是带着信来见柳念雪了。 雷霆等了半晌,却等不到柳念雪的回答。 她很认真地看着信,好像能从字里行间看出花来一般。 甚至眼眶都有些微红,似乎是极力在压抑着情绪。 雷霆笑了笑,“皇后也觉得十分失望。本王也是,没想到堂堂大齐皇帝,既然置自己女人的命于不顾,此刻还要与本王谈这种条件。” 柳念雪勾了勾唇,却看不出半分消息,“大王,想让本宫修书一封给我国陛下吗?” “皇后真是聪明,不过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皇后很清楚。” “怎么大王不自己亲自书信,问本宫要一件信物,不就行了吗?” “本王倒是想,只不过,夫妻情深,自然要亲笔方能动容。”雷霆戏谑一笑,面带嘲讽。 “知道了。” 从柳念雪的话里,雷霆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见她带着梅香,往案桌走去,示意梅香为自己磨墨。 她又摸了摸那封信,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些笑意,拿起笔,沾了些墨水。 远处看不见她写的字,只能看见她面色平静,软趴趴的毛笔在她手中仿佛生出了骨架,不再是难以驾驭之物。 雷霆收回目光,转向萧远,“萧先生,不知皇后身体如何?” “承大王关爱,从不曾缺了药物,倒也还行。” “先生客气了,本王的旧伤,承蒙先生的方子,就连这几日连日阴雨,都不曾发作了。” “那些伤药,对身体并无害处,反有固本培元之效。大王若觉得好,平日里定期也可以用一用,年后,旧伤便不会再发作了。” “多谢先生。只不知这药,是所有人的旧伤都能用吗?还是只有本王可用?”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各人体质不同,大王身子强健,有些药在大王身上是滋补之品,在身子弱的人身上可能就是虚不受补了。 大王可将此人请来,在下与他把一把脉,略微调整一下药方也就是了。” “可此人……如今不在营中。” “如此……”萧远有些为难,是药三分毒,他身为医者,总不能盲目给人用药。。 此时,柳念雪已经写完了信,只见她将新的信放在了信筒中,只将那封旧的留在桌上。 梅香接过信筒,交给格列。 格列又将信筒交给了雷霆,雷霆看完信,点了点头,“皇后果然聪慧,所想所书竟与本王相同。哈哈——” 柳念雪勾了勾唇,对萧远说道:“你只按女子滋补之法留个药方,此女多年征战,身子虽然康健,但多少也会落下些风湿旧疾之类的。 药力需滋补些,不可太强。” 萧远听罢一脸了然,“明白了明白了,早说不就是了。” 说罢,去案桌边上写了个药方,递给格列。 “大王可用此药方给欧阳将军服用,虽不及大王的药效这样快,但不曾把脉,这药方更稳妥些。” 雷霆小麦色的脸颊有些发涨红,他站起身,对两人抱了抱拳,便带着格列出去了,招呼都不曾打。 萧远见他出去了,才笑道:“没想到这草原之王,倒是个痴情种,还这样不好意思呢。” 柳念雪微微一笑,“我倒没想到,他对欧阳馨竟能用情如此之深。 只是…… 想来这种痴情男子,终归是不适合做一国之君的……” 她眉眼间有些黯然,萧远皱了皱眉,便拉她到棋盘边,“棋路焦灼,可惜被月戎王打断了。” 柳念雪笑了笑,扫去了些许暗淡之色,与萧远对坐两边,继续厮杀了起来。 只有那封信还在桌上,稳稳的压在镇纸之下。 第四百四十八章 草原谈判 大齐营中,戚戾被两个兵士押着,带到了帅帐。 “启禀陛下,戚侧妃带到。” “让她进来。” 押送戚戾的两个士兵,一个掀起帘子,一个将她往里一推,这便算是让她进去了。 戚戾的手还被反绑在身后,踉踉跄跄的,好不容易才稳住脚。 裴峰正坐在正中央,高高在上地望着她。 她不过白了一眼,连礼都不行,冷声问道:“陛下何事见我?” “朕想问你,月戎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峰似乎并不生气,只冷静的问询。 戚戾却见看都不看裴峰一眼,只说道:“看着倒想是个好人,在月戎时,倒也不曾为难皇后和王爷,只是不知道如今如何。” 她的声音越发冰冷。 本来她以为,既然见到了小公主,裴峰应该会立刻派人去救皇后的。 不论如何,那总是她的妻子,如今握在敌人手中,难道他就真的不担心吗? 可好几天过去了,军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杀南昭人杀得十分兴起。 这个男人真无情,一定都不像裴屿的兄弟。 她咬着牙,多与裴峰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不过裴峰可不在乎戚戾是不是讨厌自己,继续问道:“静王去了哪里。” “哼——我哪里会知道。” “你可是静王的侧妃。” 戚戾转过头,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裴峰,“陛下难道不曾看到,我可是柳爷的人,若不是用柳爷的事威胁了皇后和王爷,我哪里能做上这个侧妃。” 裴峰勾唇一笑,“你如今倒也不避讳。” “有什么可避讳的,早晚是死路一条,与其跪着死,不如站着死。” 裴峰点了点头,“好一句站着死。若你好好答朕的话,朕倒是可以赐你站着死,若你答得不清楚,别说跪着死了,朕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戚戾心中一颤,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裴峰此刻的语气,是她从不曾想到过的。 仿佛生死在他口中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折磨一个人也如同随手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裴峰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平常的口吻,“静王与你在何处分别。” “你问这些做什么。” “你回答就是了。” 裴峰的语气严厉,将戚戾反驳的话镇在的喉间,只哽在那里,发不出声。 不知道是因为裴峰的威压太强,还是戚戾想到了些什么。 戚戾咽了几口唾沫,声音比方才软了一些,“我们出了月戎,第二天一早王爷就与我分开了,没有告诉我要去哪儿。” “他往什么方向去了。” 戚戾想了想,“应该是东北方向,我们策马出来,往东就是此地……不错,该是东北。” “东北……”裴峰喃喃自语道,突然一拍扶手,怒道:“朕早该想到了!” “来人,把戚侧妃带下去。” 门口的两个士兵立刻进来,拉着戚戾往外带。 “他到底去了哪里?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戚戾大声转头问询。 裴峰却根本不理睬他,走到地图边上查看了起来,双眼不由得眯了起来。 从他的脸颊明显能看出,此刻他咬紧牙关,显然十分生气。 “把赵信给朕叫来。” 半盏茶之后,赵信便到了。 他刚刚脱去戎装,擦去一身血污,便又被叫到了帅帐中。 还未来得及问清事由,便见裴峰一脸凝重,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 “赵信,这里就留给你把守,朕要亲率两万人马,从此处前往月戎。” 赵信愣了一下,刚刚还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怎么马上就要去救人了。 再看地图上所指的位置,“师兄,这是大道,从这里走不是就要被月戎发现了吗?” “不错,朕要让月戎看到,是朕亲自率人前去。” “可是……两万人马对抗月戎,未免太过儿戏了。” “所以你一定要快,限你半个月内拿下南昭后来与朕会合。” 赵信沉默了半晌,“如今南昭的兵力不足我们,大将又不知去了哪里,半个月不成问题。可是我担心师兄,只带两万人……” “若分兵太多,你这里的时间就要被拖延。你要记住,攻下对面阵营之后,先做收编,假意收拢战俘。 待到星夜之际,便发动将士,将敌军俘虏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师兄!” “对面是南昭精锐之军,只要这只军队垮了,南昭境内便是老弱病残,无力再战。如此,你不必攻到南昭京城,可以立刻帅军来月戎与我会合。” “可是……” “两国对阵,不要妇人之仁。你本该自己明白这个道理。若非朕急着离开,也不用先和你这样说。 你要记住,必须按朕说的做,否则一旦给南昭留下可以反击的兵力,先前所有的打算便都算是白费了。 你若困兵与此,朕与皇后就会死在月戎。 到时候,别说是灭南昭了,大齐宫中得了朕薨逝的消息,立刻就会发生兵变。 太师与昊儿,恐怕也是性命难保。” “那……那不如……我帅军去救嫂子……”赵信的声音很轻,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头也深深地埋了下去。 裴峰无奈地摇了摇头,“赵信,你知道你哪里比不上宣威将军吗?” 赵信依旧低着头,一边摇头。 “宣威将军当年镇守东海的时候,但凡有南昭战船来犯,定是让他们有来无回的。 所以多年来,南昭在海上一直相安无事。 因为他打怕了那些南昭兵,知道与他作对,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今日若帅军之人是宣威将军,朕便不用与他说那么许多。” 赵信抬起头,眼中仍有不解。 “你今日一念之仁,南昭人可不会感恩戴德。不过是权宜之计,再图日后。如果不能一战将南昭打得再也站不起来。这场仗就要一直打下去。” 赵信眼中的不解渐渐退去,可他依旧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师兄,你以前,不会让我杀光南昭人的。” “你我都不是少年人了,很多道理,应该明白了。” “你以前……”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恐怕欧阳馨此刻已经在裴屿手上,朕要尽快带兵前去。否则万一他们与月戎王谈不妥,皇后才是真的没救了。” 赵信惊道:“师兄怎么知道?” 裴峰叹了口气,“在裴屿心中,还有什么比皇后的命更重要,他将小公主留给戚戾,显然是为了回去救皇后。 朕问过戚戾,裴屿从月戎出来,是往东北方向去了。那里除了渡头,可是什么都没有。” “师兄怀疑他去找了旻儿?” “赵旻手中不过几十个人,怪不得那日敌营大乱,来报以为是流寇。虽然凭这几十个人能将欧阳馨偷出来已属侥幸。 当日若非我军收到线报,带兵去搅了浑水,恐怕他们就要全部死在南昭营中了。 就凭这几十号人,要和月戎对峙,赢面太小。” 这么久以来,赵信第一次从裴峰的眼中看出担忧,不禁安慰道:“说不定静王已经想到了对策,师兄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他能想到的对策,不过是诈一诈月戎王,可那月戎王也不是傻子,岂会如此轻易上钩。 哎——” 赵信咬了咬牙,事态紧急,确实容不得他妇人之仁,可真要让他杀光南昭人…… “师兄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夺下南昭后立刻来和师兄会合。” 裴峰点了点头,眼中终于有了几分赞许,“你去准备一下,拨出两万人马由朕统领,明日一早,朕就出发。” “是!” 赵信离开不久,裴峰又将李福全叫了进来。 “公主跟我离开不安全,长途跋涉也是不易。朕会派一对人马跟着你,将公主带回京都。” “可奴才还要伺候陛下啊。” “不必了,行军在外,朕自己可以料理。不过,还有一件事,你要先帮朕做完。” “陛下吩咐,奴才必定尽心。” “桌上有一道旨意,你将它带回精度。另外,你去见副将黎飞……” 裴峰招了招手,李福全便附耳过去。 待裴峰说完了之后,李福全躬身道:“奴才明白了。” 说罢,他从桌上拿了旨意,藏进了袖子里,躬身退了出去。 营帐中只剩下了裴峰一个人,他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走到中间坐了下来。 长舒了一口气,略显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伸手握紧胸口的玉蝴蝶,喃喃自语道: “别怕,有我在。” 第四百四十八章 草原谈判 大齐营中,戚戾被两个兵士押着,带到了帅帐。 “启禀陛下,戚侧妃带到。” “让她进来。” 押送戚戾的两个士兵,一个掀起帘子,一个将她往里一推,这便算是让她进去了。 戚戾的手还被反绑在身后,踉踉跄跄的,好不容易才稳住脚。 裴峰正坐在正中央,高高在上地望着她。 她不过白了一眼,连礼都不行,冷声问道:“陛下何事见我?” “朕想问你,月戎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峰似乎并不生气,只冷静的问询。 戚戾却见看都不看裴峰一眼,只说道:“看着倒想是个好人,在月戎时,倒也不曾为难皇后和王爷,只是不知道如今如何。” 她的声音越发冰冷。 本来她以为,既然见到了小公主,裴峰应该会立刻派人去救皇后的。 不论如何,那总是她的妻子,如今握在敌人手中,难道他就真的不担心吗? 可好几天过去了,军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杀南昭人杀得十分兴起。 这个男人真无情,一定都不像裴屿的兄弟。 她咬着牙,多与裴峰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不过裴峰可不在乎戚戾是不是讨厌自己,继续问道:“静王去了哪里。” “哼——我哪里会知道。” “你可是静王的侧妃。” 戚戾转过头,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裴峰,“陛下难道不曾看到,我可是柳爷的人,若不是用柳爷的事威胁了皇后和王爷,我哪里能做上这个侧妃。” 裴峰勾唇一笑,“你如今倒也不避讳。” “有什么可避讳的,早晚是死路一条,与其跪着死,不如站着死。” 裴峰点了点头,“好一句站着死。若你好好答朕的话,朕倒是可以赐你站着死,若你答得不清楚,别说跪着死了,朕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戚戾心中一颤,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裴峰此刻的语气,是她从不曾想到过的。 仿佛生死在他口中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折磨一个人也如同随手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裴峰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平常的口吻,“静王与你在何处分别。” “你问这些做什么。” “你回答就是了。” 裴峰的语气严厉,将戚戾反驳的话镇在的喉间,只哽在那里,发不出声。 不知道是因为裴峰的威压太强,还是戚戾想到了些什么。 戚戾咽了几口唾沫,声音比方才软了一些,“我们出了月戎,第二天一早王爷就与我分开了,没有告诉我要去哪儿。” “他往什么方向去了。” 戚戾想了想,“应该是东北方向,我们策马出来,往东就是此地……不错,该是东北。” “东北……”裴峰喃喃自语道,突然一拍扶手,怒道:“朕早该想到了!” “来人,把戚侧妃带下去。” 门口的两个士兵立刻进来,拉着戚戾往外带。 “他到底去了哪里?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戚戾大声转头问询。 裴峰却根本不理睬他,走到地图边上查看了起来,双眼不由得眯了起来。 从他的脸颊明显能看出,此刻他咬紧牙关,显然十分生气。 “把赵信给朕叫来。” 半盏茶之后,赵信便到了。 他刚刚脱去戎装,擦去一身血污,便又被叫到了帅帐中。 还未来得及问清事由,便见裴峰一脸凝重,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 “赵信,这里就留给你把守,朕要亲率两万人马,从此处前往月戎。” 赵信愣了一下,刚刚还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怎么马上就要去救人了。 再看地图上所指的位置,“师兄,这是大道,从这里走不是就要被月戎发现了吗?” “不错,朕要让月戎看到,是朕亲自率人前去。” “可是……两万人马对抗月戎,未免太过儿戏了。” “所以你一定要快,限你半个月内拿下南昭后来与朕会合。” 赵信沉默了半晌,“如今南昭的兵力不足我们,大将又不知去了哪里,半个月不成问题。可是我担心师兄,只带两万人……” “若分兵太多,你这里的时间就要被拖延。你要记住,攻下对面阵营之后,先做收编,假意收拢战俘。 待到星夜之际,便发动将士,将敌军俘虏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师兄!” “对面是南昭精锐之军,只要这只军队垮了,南昭境内便是老弱病残,无力再战。如此,你不必攻到南昭京城,可以立刻帅军来月戎与我会合。” “可是……” “两国对阵,不要妇人之仁。你本该自己明白这个道理。若非朕急着离开,也不用先和你这样说。 你要记住,必须按朕说的做,否则一旦给南昭留下可以反击的兵力,先前所有的打算便都算是白费了。 你若困兵与此,朕与皇后就会死在月戎。 到时候,别说是灭南昭了,大齐宫中得了朕薨逝的消息,立刻就会发生兵变。 太师与昊儿,恐怕也是性命难保。” “那……那不如……我帅军去救嫂子……”赵信的声音很轻,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头也深深地埋了下去。 裴峰无奈地摇了摇头,“赵信,你知道你哪里比不上宣威将军吗?” 赵信依旧低着头,一边摇头。 “宣威将军当年镇守东海的时候,但凡有南昭战船来犯,定是让他们有来无回的。 所以多年来,南昭在海上一直相安无事。 因为他打怕了那些南昭兵,知道与他作对,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今日若帅军之人是宣威将军,朕便不用与他说那么许多。” 赵信抬起头,眼中仍有不解。 “你今日一念之仁,南昭人可不会感恩戴德。不过是权宜之计,再图日后。如果不能一战将南昭打得再也站不起来。这场仗就要一直打下去。” 赵信眼中的不解渐渐退去,可他依旧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师兄,你以前,不会让我杀光南昭人的。” “你我都不是少年人了,很多道理,应该明白了。” “你以前……”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恐怕欧阳馨此刻已经在裴屿手上,朕要尽快带兵前去。否则万一他们与月戎王谈不妥,皇后才是真的没救了。” 赵信惊道:“师兄怎么知道?” 裴峰叹了口气,“在裴屿心中,还有什么比皇后的命更重要,他将小公主留给戚戾,显然是为了回去救皇后。 朕问过戚戾,裴屿从月戎出来,是往东北方向去了。那里除了渡头,可是什么都没有。” “师兄怀疑他去找了旻儿?” “赵旻手中不过几十个人,怪不得那日敌营大乱,来报以为是流寇。虽然凭这几十个人能将欧阳馨偷出来已属侥幸。 当日若非我军收到线报,带兵去搅了浑水,恐怕他们就要全部死在南昭营中了。 就凭这几十号人,要和月戎对峙,赢面太小。” 这么久以来,赵信第一次从裴峰的眼中看出担忧,不禁安慰道:“说不定静王已经想到了对策,师兄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他能想到的对策,不过是诈一诈月戎王,可那月戎王也不是傻子,岂会如此轻易上钩。 哎——” 赵信咬了咬牙,事态紧急,确实容不得他妇人之仁,可真要让他杀光南昭人…… “师兄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夺下南昭后立刻来和师兄会合。” 裴峰点了点头,眼中终于有了几分赞许,“你去准备一下,拨出两万人马由朕统领,明日一早,朕就出发。” “是!” 赵信离开不久,裴峰又将李福全叫了进来。 “公主跟我离开不安全,长途跋涉也是不易。朕会派一对人马跟着你,将公主带回京都。” “可奴才还要伺候陛下啊。” “不必了,行军在外,朕自己可以料理。不过,还有一件事,你要先帮朕做完。” “陛下吩咐,奴才必定尽心。” “桌上有一道旨意,你将它带回精度。另外,你去见副将黎飞……” 裴峰招了招手,李福全便附耳过去。 待裴峰说完了之后,李福全躬身道:“奴才明白了。” 说罢,他从桌上拿了旨意,藏进了袖子里,躬身退了出去。 营帐中只剩下了裴峰一个人,他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走到中间坐了下来。 长舒了一口气,略显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伸手握紧胸口的玉蝴蝶,喃喃自语道: “别怕,有我在。” 第449章 趁夜突袭 月戎营中,一切安然无恙,比平时看起来更加平静。 而这或许,就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大王,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立刻攻下那群人,要等三天后?” “不必白白牺牲我们的勇士,三天后裴屿一定会带人出来,到时候他们分散两地,我们更容易击破。” “那倒也是……不过,属下担心夜长梦多。” “如今人在我们月戎境内,说什么夜长梦多。” “报——大王,边关紧急军情来报。” 雷霆与格列对视了一眼,立马将信使叫了进来。 “大王,一日前,大齐人马率军而来,攻击了边关。那支军队势如破竹,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什么!”雷霆怒道:“大齐人不守信用!竟然率军突袭,可恨!” “大王,领兵之人对阵叫嚣,若不还皇后,就一口气攻到我月戎行帐啊!” 雷霆咬牙怒道:“此人竟然如此嚣张。哼——本王倒要看看,在我月戎的地方,到底是他大齐人的动作快,还是我雷霆的动作快! 格列,准备好今夜突袭裴屿,将馨儿给我带回来。 通知营中的信使,传信收拢附近的守军。边关附近应该是皇叔的驻军,命他立刻派人支援。 再派人往北方,将驻扎在雪境的守军都调回来。 明日一早,本王立刻绑了皇后,率军东去,与大齐人见见真章!” “属下领命。”格列一抱拳,与信使一同退了出去。 雷霆独自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有一点,他想不通,大齐人为何突然发兵而来。 根据那日裴屿与自己相见的情形,他根本就没有叫动大齐皇帝。 既然如此,这次率军而来的人,又是谁呢? 他如何能想得到,自家大门口,率军而来的,正是大齐皇帝——裴峰。 夜深人静,鸦雀无声。 偶尔有几声深秋的蝉鸣,也显得无力而落寂。 “二哥,两天后真的没问题吗?我担心月戎王不是善茬,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柳屹一边说着,一边将几根枯柴丢进了火堆,略略拨弄了一下。 火堆得了助力,窜出了一团火焰,照得陋室之中更亮了。 他们有几十个人,不可能住在城里,自然要在郊外。 幸好此处有一破庙,也勉强可以容身,左右只要几天功夫,他们就能离开,所以众人也并不在意。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们手头只能这点兵力,决不能与对方正面相抗。” “那月戎王那里,会不会另有什么打算?” “不会的,他还算为人坦荡,又心系欧阳将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话之际,赵旻带了两个人进来,对裴屿说道:“殿下,末将已经带人四处检查过,并无异样。 轮哨的也已经安排妥当,殿下可放心休息。” “嗯,这两日,我们都要好好休息。只有真正救了皇后,才能放心。” 裴屿哪里能想到,裴峰的突然出现,早已打破了一切。 众人听了裴屿的话,便各自去休息了。 裴屿心中担心柳念雪,根本没有睡意,却也强迫自己和衣躺下。 只有他好好的,才能将她好好的救出来。 就在众人都要熟睡之际,突然,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众人都没有睡沉,立刻翻身爬了起来,拔出武器。 一时间,破庙外兵器声四起。 “大家小心,有人偷袭!” 众人提着武器冲到门外,柳屹则立刻拔剑守住了欧阳馨。 只要欧阳馨在手上,计划就不至于泡汤。 门外早已乱作一团,夜深又无灯光,一群人打作一团,根本看不清楚。 突然间,一股凌厉的杀气自背后而来,柳屹不禁放开了抓住欧阳馨的那只手,闪到了一边。 转过身,只见一个勇士将欧阳馨护在身后,举刀再想柳屹砍来。 那人的刀锋似乎千钧之力,柳屹知道自己不可能用剑去抵挡,只好侧身一躲。 再一看,周围谁又不是无力再躲。 月戎人有几百个,他们只有几十个,如何可以再战。 踌躇之际,突然!一群战马从远处奔袭而来,为首之人一刀就砍去了一个月戎勇士的头颅。 那群骑士训练有素,势如破竹,转瞬间就将几百个月戎勇士除掉了七七八八。 虽彼此各有死伤,可那群骑士的人实在太多了。 余下的月戎勇士本想誓死以抗,却没想到人群中出现了一声高呼:“撤退!快回去报信!” 骑士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把那个下令者给朕拿下!” 裴屿与柳屹皆是一惊,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不过半个时辰,破庙就恢复了宁静。 事情并不如月戎勇士所想的那么美好,根本没有一个人逃离战场,只有那个为首的月戎勇士被俘。 那人被五花大绑,带到了一匹马面前。 “跪下!” “哼!我月戎勇士只跪自家大王!” 马上人笑了笑,“不必跪了,你叫什么名字。” “哼!我叫格列!今日被你俘虏是因为你人多,我不服!有本事与我真刀真枪较量!” 马上人传来一阵大笑,格列不禁抬起头,向马上望去。 那人坐在马上,腰杆挺直,头戴玉冠,面亦如玉,一双凤眼熠熠生辉。 此刻,他正勾着唇角,一双凉薄的唇不用开口便带着嘲讽。 “哼!小子!你不敢是不是!” 那双凤眼略震了震,笑道:“小子?这称呼倒是十分有趣,数十年不曾听到过了。” “看你不过二十多岁,什么数十年不曾听到过!少在你老子面前装老成。” 马上人饶有兴致的问道:“不过二十?那你们营中那个皇后看起来多少岁啊?” 格列一愣,不知道为什么马上人会问这句话,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不也是二十多岁吗?” 马上人点了点头,眸中露出了赞许。 “放了他。” “陛下!” “朕今日高兴,便饶他一命。” 此时格列早已惊呆,所以来人便是大齐皇帝? “你想做朕的老子,还是嫩了些。 回去告诉月戎,朕就在此处扎营,限他三日之内,把皇后给朕恭恭敬敬地送回来,朕就饶了欧阳馨的命。 如果他胆敢动朕的皇后一根汗毛……” 裴峰俯下身,与格列对视。 那双凤目,一时间绕进了无数异光,有威胁、有冷漠,竟将格列看的浑身发寒。 他的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在他英俊的脸庞上,流光溢彩,可为什么能那么可怕? 格列从不曾怕过谁,可这双眼中,似乎有千万把尖刀,此刻正在将他临池。 只听裴峰一字一顿,清楚说道:“朕,就用欧阳将军祭旗,从此天下,再无月戎。” 一滴冷汗,从格列的额角滑了下来。 裴峰一挥手,士兵便将格列带了出去。 裴峰翻身下马,一个副将前来禀报,“回禀陛下,此战我军伤七十三人,亡十六人。月戎亡四百六十人。另有赵旻将军手下,伤十二人,亡三十六人。 帅营已经安排妥当,请陛下入营休息。” “知道了,你好好安置伤亡士兵。将赵旻一行人关押起来好生看守。” “是。” 裴屿和柳屹等人,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就已经被扣押了。 甚至分不清,是月戎夜袭更令他们震惊,还是裴峰的及时赶到让他们更加震惊。 终于,还是柳屹冷哼了一声,“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儿来抢功劳了。” 裴屿沉默不语,他知道,若是今日没有裴峰赶到,后果将要不堪设想。 “我还以为他无论如何会见见二哥,没想到一个都不见,全都关起来了。” 裴屿还是没有回答,他知道,他的心事,被裴峰看穿了。 突然有些心虚,若裴峰不来,他或许能觉得自己光明正大。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兄长。 多年来,虽然他为了大齐,并不曾与裴峰相争。可反过来,裴峰对他,也确实不薄。 柳屹见裴屿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又不说话,不由有些生气,“二哥,你不会被他救了一次就心软了。” 裴屿叹了口气,“三弟,扪心自问,方才皇兄对月戎人说的那句话,换了我,我可能说不出口。” “那是他残忍,二哥仁义。” “呵呵——”裴屿无力地笑了笑。 什么仁义,正因为自己心软,雷霆才吃定了自己。 可换了裴峰就不一样,雷霆抓不住裴峰的软肋。 却说月戎营中,雷霆本以为稳操胜券,故而十分轻松的命人打扫着大帐,只等着欧阳馨一到,便让她好好休养。 久别重逢,雷霆在心中幻想了无数次,却没想到他没等到欧阳馨,反而等到了重伤的格列。 “大王!我们……我们被大齐人偷袭了……是属下办事不力。” “怎么可能,裴屿不是没多少人吗?” “是大齐皇帝,他带人来了。还让属下带话,限大王三日内送回大齐皇后,否则……否则……”格列言辞闪烁,不敢开口。 “否则什么!”雷霆怒道。 “否则就以欧阳将军祭旗,灭我月戎。” “哼!岂有此理!” 雷霆拍案而起,双手握拳,周身都气得颤抖起来。 “本王这就去斩了他的皇后,看他有没有胆子动本王的女人!” 雷霆说罢就要冲出门去,就被格列死命拉住。 “大王,大齐军训练有素,需要从长计议啊!况且我们还不知道对方人数如何!大王不能轻举妄动啊!” 雷霆咬紧牙关,一双拳头握的发白。 他当然明白格列的话,可这口恶气,他怎么能咽的下去。 “去!派人缴下皇后一缕头发,拿去送给那个大齐皇帝!” “是!”门口侍卫奉命离开。 格列舒了口气,剪头发就剪头发,总比杀人好。 第449章 趁夜突袭 月戎营中,一切安然无恙,比平时看起来更加平静。 而这或许,就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大王,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立刻攻下那群人,要等三天后?” “不必白白牺牲我们的勇士,三天后裴屿一定会带人出来,到时候他们分散两地,我们更容易击破。” “那倒也是……不过,属下担心夜长梦多。” “如今人在我们月戎境内,说什么夜长梦多。” “报——大王,边关紧急军情来报。” 雷霆与格列对视了一眼,立马将信使叫了进来。 “大王,一日前,大齐人马率军而来,攻击了边关。那支军队势如破竹,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什么!”雷霆怒道:“大齐人不守信用!竟然率军突袭,可恨!” “大王,领兵之人对阵叫嚣,若不还皇后,就一口气攻到我月戎行帐啊!” 雷霆咬牙怒道:“此人竟然如此嚣张。哼——本王倒要看看,在我月戎的地方,到底是他大齐人的动作快,还是我雷霆的动作快! 格列,准备好今夜突袭裴屿,将馨儿给我带回来。 通知营中的信使,传信收拢附近的守军。边关附近应该是皇叔的驻军,命他立刻派人支援。 再派人往北方,将驻扎在雪境的守军都调回来。 明日一早,本王立刻绑了皇后,率军东去,与大齐人见见真章!” “属下领命。”格列一抱拳,与信使一同退了出去。 雷霆独自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有一点,他想不通,大齐人为何突然发兵而来。 根据那日裴屿与自己相见的情形,他根本就没有叫动大齐皇帝。 既然如此,这次率军而来的人,又是谁呢? 他如何能想得到,自家大门口,率军而来的,正是大齐皇帝——裴峰。 夜深人静,鸦雀无声。 偶尔有几声深秋的蝉鸣,也显得无力而落寂。 “二哥,两天后真的没问题吗?我担心月戎王不是善茬,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柳屹一边说着,一边将几根枯柴丢进了火堆,略略拨弄了一下。 火堆得了助力,窜出了一团火焰,照得陋室之中更亮了。 他们有几十个人,不可能住在城里,自然要在郊外。 幸好此处有一破庙,也勉强可以容身,左右只要几天功夫,他们就能离开,所以众人也并不在意。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们手头只能这点兵力,决不能与对方正面相抗。” “那月戎王那里,会不会另有什么打算?” “不会的,他还算为人坦荡,又心系欧阳将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话之际,赵旻带了两个人进来,对裴屿说道:“殿下,末将已经带人四处检查过,并无异样。 轮哨的也已经安排妥当,殿下可放心休息。” “嗯,这两日,我们都要好好休息。只有真正救了皇后,才能放心。” 裴屿哪里能想到,裴峰的突然出现,早已打破了一切。 众人听了裴屿的话,便各自去休息了。 裴屿心中担心柳念雪,根本没有睡意,却也强迫自己和衣躺下。 只有他好好的,才能将她好好的救出来。 就在众人都要熟睡之际,突然,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众人都没有睡沉,立刻翻身爬了起来,拔出武器。 一时间,破庙外兵器声四起。 “大家小心,有人偷袭!” 众人提着武器冲到门外,柳屹则立刻拔剑守住了欧阳馨。 只要欧阳馨在手上,计划就不至于泡汤。 门外早已乱作一团,夜深又无灯光,一群人打作一团,根本看不清楚。 突然间,一股凌厉的杀气自背后而来,柳屹不禁放开了抓住欧阳馨的那只手,闪到了一边。 转过身,只见一个勇士将欧阳馨护在身后,举刀再想柳屹砍来。 那人的刀锋似乎千钧之力,柳屹知道自己不可能用剑去抵挡,只好侧身一躲。 再一看,周围谁又不是无力再躲。 月戎人有几百个,他们只有几十个,如何可以再战。 踌躇之际,突然!一群战马从远处奔袭而来,为首之人一刀就砍去了一个月戎勇士的头颅。 那群骑士训练有素,势如破竹,转瞬间就将几百个月戎勇士除掉了七七八八。 虽彼此各有死伤,可那群骑士的人实在太多了。 余下的月戎勇士本想誓死以抗,却没想到人群中出现了一声高呼:“撤退!快回去报信!” 骑士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把那个下令者给朕拿下!” 裴屿与柳屹皆是一惊,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不过半个时辰,破庙就恢复了宁静。 事情并不如月戎勇士所想的那么美好,根本没有一个人逃离战场,只有那个为首的月戎勇士被俘。 那人被五花大绑,带到了一匹马面前。 “跪下!” “哼!我月戎勇士只跪自家大王!” 马上人笑了笑,“不必跪了,你叫什么名字。” “哼!我叫格列!今日被你俘虏是因为你人多,我不服!有本事与我真刀真枪较量!” 马上人传来一阵大笑,格列不禁抬起头,向马上望去。 那人坐在马上,腰杆挺直,头戴玉冠,面亦如玉,一双凤眼熠熠生辉。 此刻,他正勾着唇角,一双凉薄的唇不用开口便带着嘲讽。 “哼!小子!你不敢是不是!” 那双凤眼略震了震,笑道:“小子?这称呼倒是十分有趣,数十年不曾听到过了。” “看你不过二十多岁,什么数十年不曾听到过!少在你老子面前装老成。” 马上人饶有兴致的问道:“不过二十?那你们营中那个皇后看起来多少岁啊?” 格列一愣,不知道为什么马上人会问这句话,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不也是二十多岁吗?” 马上人点了点头,眸中露出了赞许。 “放了他。” “陛下!” “朕今日高兴,便饶他一命。” 此时格列早已惊呆,所以来人便是大齐皇帝? “你想做朕的老子,还是嫩了些。 回去告诉月戎,朕就在此处扎营,限他三日之内,把皇后给朕恭恭敬敬地送回来,朕就饶了欧阳馨的命。 如果他胆敢动朕的皇后一根汗毛……” 裴峰俯下身,与格列对视。 那双凤目,一时间绕进了无数异光,有威胁、有冷漠,竟将格列看的浑身发寒。 他的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在他英俊的脸庞上,流光溢彩,可为什么能那么可怕? 格列从不曾怕过谁,可这双眼中,似乎有千万把尖刀,此刻正在将他临池。 只听裴峰一字一顿,清楚说道:“朕,就用欧阳将军祭旗,从此天下,再无月戎。” 一滴冷汗,从格列的额角滑了下来。 裴峰一挥手,士兵便将格列带了出去。 裴峰翻身下马,一个副将前来禀报,“回禀陛下,此战我军伤七十三人,亡十六人。月戎亡四百六十人。另有赵旻将军手下,伤十二人,亡三十六人。 帅营已经安排妥当,请陛下入营休息。” “知道了,你好好安置伤亡士兵。将赵旻一行人关押起来好生看守。” “是。” 裴屿和柳屹等人,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就已经被扣押了。 甚至分不清,是月戎夜袭更令他们震惊,还是裴峰的及时赶到让他们更加震惊。 终于,还是柳屹冷哼了一声,“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儿来抢功劳了。” 裴屿沉默不语,他知道,若是今日没有裴峰赶到,后果将要不堪设想。 “我还以为他无论如何会见见二哥,没想到一个都不见,全都关起来了。” 裴屿还是没有回答,他知道,他的心事,被裴峰看穿了。 突然有些心虚,若裴峰不来,他或许能觉得自己光明正大。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兄长。 多年来,虽然他为了大齐,并不曾与裴峰相争。可反过来,裴峰对他,也确实不薄。 柳屹见裴屿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又不说话,不由有些生气,“二哥,你不会被他救了一次就心软了。” 裴屿叹了口气,“三弟,扪心自问,方才皇兄对月戎人说的那句话,换了我,我可能说不出口。” “那是他残忍,二哥仁义。” “呵呵——”裴屿无力地笑了笑。 什么仁义,正因为自己心软,雷霆才吃定了自己。 可换了裴峰就不一样,雷霆抓不住裴峰的软肋。 却说月戎营中,雷霆本以为稳操胜券,故而十分轻松的命人打扫着大帐,只等着欧阳馨一到,便让她好好休养。 久别重逢,雷霆在心中幻想了无数次,却没想到他没等到欧阳馨,反而等到了重伤的格列。 “大王!我们……我们被大齐人偷袭了……是属下办事不力。” “怎么可能,裴屿不是没多少人吗?” “是大齐皇帝,他带人来了。还让属下带话,限大王三日内送回大齐皇后,否则……否则……”格列言辞闪烁,不敢开口。 “否则什么!”雷霆怒道。 “否则就以欧阳将军祭旗,灭我月戎。” “哼!岂有此理!” 雷霆拍案而起,双手握拳,周身都气得颤抖起来。 “本王这就去斩了他的皇后,看他有没有胆子动本王的女人!” 雷霆说罢就要冲出门去,就被格列死命拉住。 “大王,大齐军训练有素,需要从长计议啊!况且我们还不知道对方人数如何!大王不能轻举妄动啊!” 雷霆咬紧牙关,一双拳头握的发白。 他当然明白格列的话,可这口恶气,他怎么能咽的下去。 “去!派人缴下皇后一缕头发,拿去送给那个大齐皇帝!” “是!”门口侍卫奉命离开。 格列舒了口气,剪头发就剪头发,总比杀人好。 第450章 阵前相迎 营帐的帘子被掀起,一个身着副将服饰的男子走入营中,他背后跟了一个小兵是一个医官模样的男子,小兵手上捧着个盘子。 男子走到欧阳馨面前,示意左右扣住欧阳馨,将她松了绑。 “欧阳将军,得罪了。” 欧阳馨虽然胆色过人,可如今身在敌营,也不由一慌,“你们要干什么!” 那副将根本不理睬,刚要上前却被裴屿拦住,“周将军,你要干什么?” “王爷,陛下念在与王爷是兄弟的份上,不曾绑了王爷,请王爷不要多管闲事。” “你!本王问你要干什么?!” 那位周将军似乎根本不想与裴屿多做解释,示意左右拦住了裴屿,径直走到欧阳馨身边,取出一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 随即手起刀落,斩下欧阳馨一根手指。 “啊——”戚戾的叫声响彻营帐。 欧阳馨虽然大小伤受过不少,但十指连心,说不疼是假的。 虽然她极力咬紧牙关,可依然疼的脸色煞白,额间冒汗。 “你们干什么!”柳屹也怒道。 那截手指早被士兵用盘子托住,周将军对身后的医官说:“为她止血。” “是。” 止血药粉很快被撒到了欧阳馨的断指上,雪白的纱布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好像要将痛苦也一起包扎起来一般。 待到众人退了下去,又一个反绑着手的女子被丢进了营帐。 “戚戾?”欧无悦惊讶道:“你怎么又被抓住了?没跑了?” 戚戾怒白了他一眼,“你才跑了呢!老娘是去救命,你以为老娘是临阵脱逃吗?” 欧无悦再看一旁的柳屹等人都毫无惊讶之色,“你们都知道?” 厉殇无奈地摇了摇头,“谁都知道,就你个傻瞎子看不出来。” “你才瞎子。”欧无悦嘟囔了一句,却没了可以反驳的话。 戚戾走到裴屿身边,蹲身说道:“王爷放心,小公主无恙,皇帝已经派人将她往京都送了。” 裴屿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欧阳馨面前,躬身抱拳,行了个大礼。 “欧阳将军,是本王对不起你。本王答应过不会伤害你,可如今……” 欧阳馨苦笑了一声,“王爷,如今你我都是阶下囚,王爷不必挂怀。” 戚戾这才注意到了欧阳馨的手和满地的鲜血,她犹豫了片刻,说道:“方才,我听看守的小兵说。 好像,月戎那边,送来了一缕皇后的头发……” “一缕头发,何须用一根手指去回?”裴屿生气道。 他无力地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方才又说,“如此惹怒了月戎王,万一他们伤害皇后怎么办!” 裴屿的猜想不无道理,不过裴峰也不傻,早已想到了。 与欧阳馨的手指一起送到月戎的,是一封战书。 战书上写明,三日之后,与月戎在草原开战。 雷霆拿到战书便已大怒,再看到欧阳馨的手指,恨不能立时就起兵而上,为欧阳馨的断指报仇。 可他的援军未到,身边也不过是几千亲卫,如何能大举而上。 且据探子来报,驻扎在破庙高地的齐军就有四五万之中,也不知齐军是否还有后援。 哪怕在等三天,近处的三四万月戎军可以赶到自己身边,不过也只是与大齐旗鼓相当。 想要击溃齐军,还得依靠自己驻扎在雪境的五万人马。 雷霆冷静下来,走到地图旁,细细盘算。 格列喝退了左右,跟着雷霆走到地图旁,叹了口气,“大王,雪山那边的人马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全部赶回来。 且我们这里赶回来,便就将那边的齐军也全数放回了。 本来彼此各留主力相互牵制,现在没了这个牵制,就算我们的人马能快一步回来,也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危险了。” “本王何尝不知道,可如今战书已下,哪有地方可逃。” “不如……不如我们议和。” 雷霆惊讶的转过头,见格列脸上满是不甘心。 不错,格列从来不是一个愿意低头的人,若不是眼前之战根本无能为力,他根本不愿说出这样的话。 若不是顾惜着他雷霆的性命,格列宁愿死在战场,也绝不会说出半句“议和”的话。 可是,现实如果能这样简单,倒好了。 雷霆摇了摇头,“就算我们肯将皇后送过去,你以为大齐就会撤兵吗?” “可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 “你先出去,容本王再想想。” 三日之后,千里草原,一望无际。 肥美的草地长得足有半尺高,原本最适宜放牧,但此刻,两军对阵。 两边的军马训练有素,面对如此草地,竟连动都不动,只踏着马蹄,等着骑士的指挥。 “大齐皇帝!你的人也不多嘛!”对面传来雷霆响彻草原的叫阵声。 雷霆本来心中忐忑,见对方与自己旗鼓相当,也不过是数千人,顿时放下了心。 随即命人将柳念雪三人带了上来。 遥遥望去,对面也带出了一人,那戎装佳人,不是欧阳馨又是何人。 只是她今日奔波劳苦,又受了伤,脸色略有些苍白。 雷霆心中一紧,向身边的勇士使了个眼色。 那人点了点头,几个士卒押着柳念雪三人,跟着勇士策马而前。 对面也是一样。 战场中间,柳念雪终于见到了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欧阳馨将军。 她一身戎装,虽然有些脏乱,眉目之间的坚毅之色却丝毫不减。 她没有戴头盔,一头秀发扎在脑后,只有几缕散发飘扬着。 哪怕如今脸上带着灰尘,依然能看得出来,她实在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更难得的,是在如此清丽美貌的外表下,藏着一刻坚强不输男子的心,一刻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心。 不过,这一切,在如今都毫无用处。 两人擦肩而过,欧阳馨的双目一直紧紧地盯着柳念雪的身后。 柳念雪知道,她在看着雷霆。 阔别多年的相见,她与雷霆一样,也幻想过无数次。 可是,她一定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狼狈的姿态,作为一个人质被交换。 雷霆的眼中透着浓浓的担忧,若非此刻身在战场,恐怕他早就奋不顾身的打马上前,一把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抱入怀中。 他咬了咬牙,收回目光,凝视敌军。 一切看似十分顺利,他的人到了一些,已经埋伏在附近,只等欧阳馨回到他这边,他就立刻发起突袭。 哼!大齐皇帝,他雷霆一定会让大齐后悔对欧阳馨的伤害! 战俘交换完毕,副将将柳念雪往大齐军队方向迎。 远远地,她看到了一个人,她以为,她是不会在这里看到他的。 那一刻,她仿佛觉得战场没有了声音,眼中只有那个朝思暮想之人。 她从未见过他穿战甲,那身甲胄,穿在他身上,仿佛都有了光辉。 他闪烁的凤目,似乎带了几分气恼,但更多的,是不忍与相思。 他皱了皱眉,她的憔悴,让他再也不能按捺住。 于是,众目睽睽下,只见大齐军队中,一匹黑马跨阵而出,三两步便跑到了柳念雪面前。 雷霆惊呆了,这个人难道就是大齐皇帝? 两军对阵,他都不敢上前去迎欧阳馨,这个人怎么敢? 裴峰伸出手,柳念雪愣了一下,却从裴峰的眼中看出了不容拒绝。 她犹豫地伸手,覆在他的手上。 他一俯身,一用力,便将她抱在马上,护在身前。 盔甲冰冷,可周身的暖意却是如此熟悉。 有多久,不曾有这样的温暖了…… 柳念雪只觉得自己的心狂跳着,不由自主地靠紧了背后宽阔的胸膛。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一手勒着缰绳,一手将她的腰箍紧,轻夹马腹,策马往大齐阵地而去。 身后的两位副将见状,立刻将梅香和萧远迅速往阵地回护。 一时间,冲锋的号角想起,大齐军队突然对着月戎军队发起了进攻。 雷霆反应神速,也立刻下令冲锋,自己则拍马上前,护住了欧阳馨。 两边士兵都不多,雷霆心中十分疑惑,为什么裴峰要发起攻击。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格列,格列立刻下令唤出周遭埋伏的伏兵。 不过,哪里还有伏兵。 格列的命令没有得到任何的反馈,一时间,就连这个不怕死的勇士,背后也渗出了冷汗。 战场厮杀的声音,冲锋的号角,兵器、喊叫,柳念雪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只由裴峰抱在怀里。 他们退到了一处高地,远远地看着草原上的战场。 月戎军的后方,突然又涌上一大队大齐的军队。 雷霆根本没料到后方还会有大齐的埋伏,一时间阵脚大乱。 他一方面要护住欧阳馨,一方面又要指挥站队,渐渐力不从心。 “雷霆!快退!腹背受敌,不可再战。”欧阳馨在雷霆怀中,厉声说道。 雷霆咬着牙,却不下令退兵。 “雷霆!不要意气用事!快退啊!” 说得对,不能意气用事。 “撤退!”他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的。 雷霆带来的几千人,如今只剩了几百,正努力绕开大齐军队,往后方撤退。 不错,再过两三日,他的援兵就到了,届时再打过来!向他大齐讨回脸面。 柳念雪在裴峰怀中看着眼前的一切,见月戎似有撤退之意,裴峰却一点都不着急,便知道,他一定还有后手。 只见一个传令兵策马而来,一跃下马跪下禀报:“回陛下,月戎军过如陛下所料。撤退往自己的营地而去。” 裴峰勾唇一笑,“好,照原计划。派人去通知周将军。” “是!” 裴峰拽着缰绳,转身往回,似乎并无跟上去的意思。 “陛下……不去吗?”柳念雪疑惑道。 “不必了,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声音分明十分冷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颤抖。 第450章 阵前相迎 营帐的帘子被掀起,一个身着副将服饰的男子走入营中,他背后跟了一个小兵是一个医官模样的男子,小兵手上捧着个盘子。 男子走到欧阳馨面前,示意左右扣住欧阳馨,将她松了绑。 “欧阳将军,得罪了。” 欧阳馨虽然胆色过人,可如今身在敌营,也不由一慌,“你们要干什么!” 那副将根本不理睬,刚要上前却被裴屿拦住,“周将军,你要干什么?” “王爷,陛下念在与王爷是兄弟的份上,不曾绑了王爷,请王爷不要多管闲事。” “你!本王问你要干什么?!” 那位周将军似乎根本不想与裴屿多做解释,示意左右拦住了裴屿,径直走到欧阳馨身边,取出一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 随即手起刀落,斩下欧阳馨一根手指。 “啊——”戚戾的叫声响彻营帐。 欧阳馨虽然大小伤受过不少,但十指连心,说不疼是假的。 虽然她极力咬紧牙关,可依然疼的脸色煞白,额间冒汗。 “你们干什么!”柳屹也怒道。 那截手指早被士兵用盘子托住,周将军对身后的医官说:“为她止血。” “是。” 止血药粉很快被撒到了欧阳馨的断指上,雪白的纱布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好像要将痛苦也一起包扎起来一般。 待到众人退了下去,又一个反绑着手的女子被丢进了营帐。 “戚戾?”欧无悦惊讶道:“你怎么又被抓住了?没跑了?” 戚戾怒白了他一眼,“你才跑了呢!老娘是去救命,你以为老娘是临阵脱逃吗?” 欧无悦再看一旁的柳屹等人都毫无惊讶之色,“你们都知道?” 厉殇无奈地摇了摇头,“谁都知道,就你个傻瞎子看不出来。” “你才瞎子。”欧无悦嘟囔了一句,却没了可以反驳的话。 戚戾走到裴屿身边,蹲身说道:“王爷放心,小公主无恙,皇帝已经派人将她往京都送了。” 裴屿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欧阳馨面前,躬身抱拳,行了个大礼。 “欧阳将军,是本王对不起你。本王答应过不会伤害你,可如今……” 欧阳馨苦笑了一声,“王爷,如今你我都是阶下囚,王爷不必挂怀。” 戚戾这才注意到了欧阳馨的手和满地的鲜血,她犹豫了片刻,说道:“方才,我听看守的小兵说。 好像,月戎那边,送来了一缕皇后的头发……” “一缕头发,何须用一根手指去回?”裴屿生气道。 他无力地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方才又说,“如此惹怒了月戎王,万一他们伤害皇后怎么办!” 裴屿的猜想不无道理,不过裴峰也不傻,早已想到了。 与欧阳馨的手指一起送到月戎的,是一封战书。 战书上写明,三日之后,与月戎在草原开战。 雷霆拿到战书便已大怒,再看到欧阳馨的手指,恨不能立时就起兵而上,为欧阳馨的断指报仇。 可他的援军未到,身边也不过是几千亲卫,如何能大举而上。 且据探子来报,驻扎在破庙高地的齐军就有四五万之中,也不知齐军是否还有后援。 哪怕在等三天,近处的三四万月戎军可以赶到自己身边,不过也只是与大齐旗鼓相当。 想要击溃齐军,还得依靠自己驻扎在雪境的五万人马。 雷霆冷静下来,走到地图旁,细细盘算。 格列喝退了左右,跟着雷霆走到地图旁,叹了口气,“大王,雪山那边的人马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全部赶回来。 且我们这里赶回来,便就将那边的齐军也全数放回了。 本来彼此各留主力相互牵制,现在没了这个牵制,就算我们的人马能快一步回来,也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危险了。” “本王何尝不知道,可如今战书已下,哪有地方可逃。” “不如……不如我们议和。” 雷霆惊讶的转过头,见格列脸上满是不甘心。 不错,格列从来不是一个愿意低头的人,若不是眼前之战根本无能为力,他根本不愿说出这样的话。 若不是顾惜着他雷霆的性命,格列宁愿死在战场,也绝不会说出半句“议和”的话。 可是,现实如果能这样简单,倒好了。 雷霆摇了摇头,“就算我们肯将皇后送过去,你以为大齐就会撤兵吗?” “可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 “你先出去,容本王再想想。” 三日之后,千里草原,一望无际。 肥美的草地长得足有半尺高,原本最适宜放牧,但此刻,两军对阵。 两边的军马训练有素,面对如此草地,竟连动都不动,只踏着马蹄,等着骑士的指挥。 “大齐皇帝!你的人也不多嘛!”对面传来雷霆响彻草原的叫阵声。 雷霆本来心中忐忑,见对方与自己旗鼓相当,也不过是数千人,顿时放下了心。 随即命人将柳念雪三人带了上来。 遥遥望去,对面也带出了一人,那戎装佳人,不是欧阳馨又是何人。 只是她今日奔波劳苦,又受了伤,脸色略有些苍白。 雷霆心中一紧,向身边的勇士使了个眼色。 那人点了点头,几个士卒押着柳念雪三人,跟着勇士策马而前。 对面也是一样。 战场中间,柳念雪终于见到了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欧阳馨将军。 她一身戎装,虽然有些脏乱,眉目之间的坚毅之色却丝毫不减。 她没有戴头盔,一头秀发扎在脑后,只有几缕散发飘扬着。 哪怕如今脸上带着灰尘,依然能看得出来,她实在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更难得的,是在如此清丽美貌的外表下,藏着一刻坚强不输男子的心,一刻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心。 不过,这一切,在如今都毫无用处。 两人擦肩而过,欧阳馨的双目一直紧紧地盯着柳念雪的身后。 柳念雪知道,她在看着雷霆。 阔别多年的相见,她与雷霆一样,也幻想过无数次。 可是,她一定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狼狈的姿态,作为一个人质被交换。 雷霆的眼中透着浓浓的担忧,若非此刻身在战场,恐怕他早就奋不顾身的打马上前,一把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抱入怀中。 他咬了咬牙,收回目光,凝视敌军。 一切看似十分顺利,他的人到了一些,已经埋伏在附近,只等欧阳馨回到他这边,他就立刻发起突袭。 哼!大齐皇帝,他雷霆一定会让大齐后悔对欧阳馨的伤害! 战俘交换完毕,副将将柳念雪往大齐军队方向迎。 远远地,她看到了一个人,她以为,她是不会在这里看到他的。 那一刻,她仿佛觉得战场没有了声音,眼中只有那个朝思暮想之人。 她从未见过他穿战甲,那身甲胄,穿在他身上,仿佛都有了光辉。 他闪烁的凤目,似乎带了几分气恼,但更多的,是不忍与相思。 他皱了皱眉,她的憔悴,让他再也不能按捺住。 于是,众目睽睽下,只见大齐军队中,一匹黑马跨阵而出,三两步便跑到了柳念雪面前。 雷霆惊呆了,这个人难道就是大齐皇帝? 两军对阵,他都不敢上前去迎欧阳馨,这个人怎么敢? 裴峰伸出手,柳念雪愣了一下,却从裴峰的眼中看出了不容拒绝。 她犹豫地伸手,覆在他的手上。 他一俯身,一用力,便将她抱在马上,护在身前。 盔甲冰冷,可周身的暖意却是如此熟悉。 有多久,不曾有这样的温暖了…… 柳念雪只觉得自己的心狂跳着,不由自主地靠紧了背后宽阔的胸膛。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一手勒着缰绳,一手将她的腰箍紧,轻夹马腹,策马往大齐阵地而去。 身后的两位副将见状,立刻将梅香和萧远迅速往阵地回护。 一时间,冲锋的号角想起,大齐军队突然对着月戎军队发起了进攻。 雷霆反应神速,也立刻下令冲锋,自己则拍马上前,护住了欧阳馨。 两边士兵都不多,雷霆心中十分疑惑,为什么裴峰要发起攻击。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格列,格列立刻下令唤出周遭埋伏的伏兵。 不过,哪里还有伏兵。 格列的命令没有得到任何的反馈,一时间,就连这个不怕死的勇士,背后也渗出了冷汗。 战场厮杀的声音,冲锋的号角,兵器、喊叫,柳念雪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只由裴峰抱在怀里。 他们退到了一处高地,远远地看着草原上的战场。 月戎军的后方,突然又涌上一大队大齐的军队。 雷霆根本没料到后方还会有大齐的埋伏,一时间阵脚大乱。 他一方面要护住欧阳馨,一方面又要指挥站队,渐渐力不从心。 “雷霆!快退!腹背受敌,不可再战。”欧阳馨在雷霆怀中,厉声说道。 雷霆咬着牙,却不下令退兵。 “雷霆!不要意气用事!快退啊!” 说得对,不能意气用事。 “撤退!”他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的。 雷霆带来的几千人,如今只剩了几百,正努力绕开大齐军队,往后方撤退。 不错,再过两三日,他的援兵就到了,届时再打过来!向他大齐讨回脸面。 柳念雪在裴峰怀中看着眼前的一切,见月戎似有撤退之意,裴峰却一点都不着急,便知道,他一定还有后手。 只见一个传令兵策马而来,一跃下马跪下禀报:“回陛下,月戎军过如陛下所料。撤退往自己的营地而去。” 裴峰勾唇一笑,“好,照原计划。派人去通知周将军。” “是!” 裴峰拽着缰绳,转身往回,似乎并无跟上去的意思。 “陛下……不去吗?”柳念雪疑惑道。 “不必了,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声音分明十分冷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颤抖。 第451章 迎回齐营 大胜而归,裴峰带着柳念雪,一路回到阵地。 他翻身下马,又将柳念雪扶下了马。 他明知道她的马术精湛,不逊于一般男子,却仍不放心一般,小心将她扶下了马。 “带萧太医和梅香下去休息。”裴峰随口吩咐了一声,牵着柳念雪往帅营去了。 他急躁的脚步,她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那只手握的极紧,有些生疼。 她抿着唇,跟在他身后。 她以为自己早已伤透了心,可望着他的背影,她只觉得面红心跳、口干舌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拉着她,掀帘而入,“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只抛下一句命令,连守卫的回复都不听,帘子便已经落了下来。 他的动作几近粗暴,却看得出已是极力隐忍。 将柳念雪带到桌旁,迟疑了片刻,裴峰最终还是将她拉到自己的龙座旁坐下。 他放开手的一瞬间,柳念雪只觉得心中一空。 见他独自走到一旁,摘下头盔,又脱下护甲。 她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许久不见,这一路,他们就只在离开战场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此后便是无尽的沉默。 她摸不清他心中所想,甚至连自己的心思也摸不透。 本以为死了心,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死灰复燃。 若说不恨是假的,她恨他册封怜妃、恨他冷落自己、恨他孤身涉险…… 可一见了他,便就忘了对他的恨。 此刻,只觉得千头万绪,关怀的话明明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凉薄之言,便更早已抛却到了九霄云外。 裴峰整完了衣衫,才走到柳念雪面前。 她低着头,他的白袍边上是云纹,黑靴上绣着龙纹在白袍里若隐若现。 她有些出神,一直温热的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 他的眼中没了在战场上的戾气,转而多了几分伤感,那委屈的样子看得她心头一紧。 她不由得伸出手,仿佛想擦去他面上的伤感,却被他一手握紧,压在心头。 他的心跳的很快,好像初次相见的时候,她落在他的怀里,他的心也是跳的这样快。 她不禁红了脸,想低头,却被他的手阻止了。 他俯下身,那双凤目离她越来越近,几乎看透她的心神。 唇被一缕温热覆上,他吻地温柔动情,让她忘乎所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彼此。 他的温柔越来越强硬,渐渐从恳切变成了强取豪夺。 一只手从下巴滑到了后背,将她牢牢禁锢着。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轻轻推搡着他。 他的唇一路下滑,她终于得以喘息,却已经被他一口咬住了脖颈。 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却见他身子一颤,停下了动作。 背后的那只手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托了起来,牢牢抱在怀里。 他一言不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后脖颈,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她这时才略有些回过神来,伸手回抱住他。 他仿佛得到了鼓励,将她搂得更紧,仿佛一松手,便要失去,恨不能立时揉进身子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没有人能分开这个怀抱。 千言万语,诉不尽的相思,都化解在了这个拥抱里。 就当两人难舍难分之际,却听门外传来一声犹豫的禀报:“陛下……周将军与韩将军求见……” 裴峰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放开怀中的柳念雪。 她肌肤胜雪,此刻脸颊却娇艳红润,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为夫,亦不想放开夫人。不过国事为重,亦是夫人提醒。” 她抬起头,见他面带笑意,一如往昔,心中一暖。 低头一笑,“我……我先回避一下。” “不用回避,为夫早就说过,无事隐瞒夫人。” 这话是早年间的约定,她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却不想,在此时提起。 她便任由他牵着,与他一同在龙椅上坐下。 “进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如今被他握在手里的那只手,能感觉他依旧滚烫的心思。 帐外进来两位年轻将领,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身着战甲,腰跨长剑。 两人大步流星而来,见裴峰身边坐着柳念雪,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 只单膝跪下行礼,抱拳道:“末将参将陛下,参见娘娘。” “起来。”裴峰说道。 两人站起身,其中一人抱拳回禀道:“陛下,末将韩平幸不辱命,已将月戎王等人擒获,如今只待陛下发落。” “先将他们扣下,我们与月戎早晚还有一战,留着月戎王,大有用处。” “是!” 此人既然是韩平,那另一个自然就是周将军。 只见他说道:“陛下,已经收到南昭传来的密信,黎将军已按陛下命令行事,南昭大捷,不日便可班师前来。 不过,南昭据此深远,全力行军也要大半个月的行程。依末将愚见,不如就由韩将军带人驻扎此处。 陛下可与末将先与黎将军会合,再率军南下,直攻南昭皇城。” 韩平笑道:“周将军与在下所想相同。如今有月戎东邪王与我们里应外合。 只要我们将月戎王被俘的消息传出去,草原各部立刻会为了月戎王的宝座躁动起来。 恐怕届时不需我们动手,草原便如同一盘散沙。 只需陛下在拨三万人给末将,末将定能拿下月戎。” 韩平说罢,拱手向裴峰,似乎已经在庆贺裴峰一统天下。 周将军面露喜色,对着韩平拱手,“韩将军妙思,周力自愧不如。”随即又转向裴峰,“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裴峰点了点头,“两位将军所言,深合朕意。就按两位所言,一方面放出消息,分化月戎各部;一方面整军东去,与大军汇合。” “是!末将等立刻就去办。” 两人面露喜色,携手而出。 柳念雪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突然有了几分惆怅。 原来,裴峰早不是当年的少年了,如今,他真真正正是大齐的皇帝。 他有亲信之臣,是她所不知道的。 那些人忠于他,所献计策亦是良策。 却是自己,白白担心。 裴峰似乎看透了柳念雪的意思,微笑道:“这两人都是少年将领,难怪夫人不认识。夫人可是在怪为夫?”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夫君可曾见到静王和侧妃?我请他们……” “你怎么不问我是否安好?倒问起皇弟。” 裴峰瞬间冰冷的语气,让柳念雪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问起曦儿。” 眼前的那个人,真的是方才与自己紧拥缠绵的那个人吗?怎么眸子这样冷。 她的手心有些冒汗,却被他握在手里,不好去擦。 他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脸上重新露出了温柔。 “我已经命人送曦儿回京都,只要一切顺利,再过月余,我们就能一起回京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她心中还有很多疑惑,但又怕看到他眼中的冰凉,便只能压在心头。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几分惧怕,又兼着几分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一时间,看得他有些发愣。 或许是许久不见,也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她总是在担惊受怕。 他突然惊觉,她竟然也有这样的表情,如此惹人怜爱,需要被人保护的表情。 他忘情的抚上她的脸颊,忘记了方才她的说了让他生气的话。 她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炙热的火焰,不由得侧过脸过。 他却不容她拒绝,一手掰过她的脸,让她的眼神再也无处可逃。 “夫人,想不想为夫?”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魔力,诱惑着她的心。 她瞬间觉得有些委屈,咬了咬唇,“谁要想你。” 可她的表情,早已出卖了她的心。 “夫人不想,为何要脸红。” 她被看穿了心思,脸上多了几分恼怒,却是这几分嗔怒、几分委屈的样子,更让人怜爱万分。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夫人似乎轻减了。” 她轻哼了一声,“夫君哪里会知道我是不是轻减。” “哦?此话怎讲?” 他是故意问的,他明明知道,却还要问自己。 柳念雪一咬牙,“家中自有美妾,臣妾年老色衰,如何再入陛下之眼。” 他笑了笑,低头轻吻她的额头,在以额抵住,“夫人吃醋的样子真是可爱。” 她一手将他推开,嗔怒道:“谁与陛下生气?臣妾可是不敢,只愿陛下废了臣妾皇后之位,连玉宸宫也给了怜妃。” “这皇后的宫室,本就该是凤梧宫。玉宸宫么,朕会为你留着的,你放心。” 她原只是气话,却没想到他竟这样回答自己。 一时间气上心来,一脸惊讶的望着他。 此时他眼中的三分玩笑,却如同刀子一般剜着她的心。 鼻子一酸,泪便从眼角滚了下来。 他吓了一跳,忙抱她到床上轻轻放下,伸手去为她抹眼泪,却被她一手打掉。 “滚开!我不要你管!你管你的怜妃就是了,别来管我!”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胡说。”他一边作势要将她搂在怀里,一边安慰道。 她却一点都不领情,一把将他推开,“你走开!骗子!” 看来是动了真气,原来……她那么气怜妃的事…… 他虽然心疼,心里却多了几分高兴。 她一直冷静自持,他以为她根本就不在意。 今日积攒了许久的委屈一下子在他面前爆发,反而舒了他许久的心结。 他任由她捶打自己的胸口,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今天我才知道,你是在意我的。你一直都是在意我的!” “谁要在意你!在意你才是苦了自己!” “没有怜妃!永远不会有怜妃!我永远只有你!” “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倾诉,只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乘势侵上她的唇,握紧她的手,不容她逃开半分。 “你……” “夫人,想死为夫了……我此生,不能没有你……” “你少来……” “别说扫兴的话……” 第451章 迎回齐营 大胜而归,裴峰带着柳念雪,一路回到阵地。 他翻身下马,又将柳念雪扶下了马。 他明知道她的马术精湛,不逊于一般男子,却仍不放心一般,小心将她扶下了马。 “带萧太医和梅香下去休息。”裴峰随口吩咐了一声,牵着柳念雪往帅营去了。 他急躁的脚步,她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那只手握的极紧,有些生疼。 她抿着唇,跟在他身后。 她以为自己早已伤透了心,可望着他的背影,她只觉得面红心跳、口干舌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拉着她,掀帘而入,“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只抛下一句命令,连守卫的回复都不听,帘子便已经落了下来。 他的动作几近粗暴,却看得出已是极力隐忍。 将柳念雪带到桌旁,迟疑了片刻,裴峰最终还是将她拉到自己的龙座旁坐下。 他放开手的一瞬间,柳念雪只觉得心中一空。 见他独自走到一旁,摘下头盔,又脱下护甲。 她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许久不见,这一路,他们就只在离开战场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此后便是无尽的沉默。 她摸不清他心中所想,甚至连自己的心思也摸不透。 本以为死了心,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死灰复燃。 若说不恨是假的,她恨他册封怜妃、恨他冷落自己、恨他孤身涉险…… 可一见了他,便就忘了对他的恨。 此刻,只觉得千头万绪,关怀的话明明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凉薄之言,便更早已抛却到了九霄云外。 裴峰整完了衣衫,才走到柳念雪面前。 她低着头,他的白袍边上是云纹,黑靴上绣着龙纹在白袍里若隐若现。 她有些出神,一直温热的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 他的眼中没了在战场上的戾气,转而多了几分伤感,那委屈的样子看得她心头一紧。 她不由得伸出手,仿佛想擦去他面上的伤感,却被他一手握紧,压在心头。 他的心跳的很快,好像初次相见的时候,她落在他的怀里,他的心也是跳的这样快。 她不禁红了脸,想低头,却被他的手阻止了。 他俯下身,那双凤目离她越来越近,几乎看透她的心神。 唇被一缕温热覆上,他吻地温柔动情,让她忘乎所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彼此。 他的温柔越来越强硬,渐渐从恳切变成了强取豪夺。 一只手从下巴滑到了后背,将她牢牢禁锢着。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轻轻推搡着他。 他的唇一路下滑,她终于得以喘息,却已经被他一口咬住了脖颈。 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却见他身子一颤,停下了动作。 背后的那只手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托了起来,牢牢抱在怀里。 他一言不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后脖颈,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她这时才略有些回过神来,伸手回抱住他。 他仿佛得到了鼓励,将她搂得更紧,仿佛一松手,便要失去,恨不能立时揉进身子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没有人能分开这个怀抱。 千言万语,诉不尽的相思,都化解在了这个拥抱里。 就当两人难舍难分之际,却听门外传来一声犹豫的禀报:“陛下……周将军与韩将军求见……” 裴峰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放开怀中的柳念雪。 她肌肤胜雪,此刻脸颊却娇艳红润,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为夫,亦不想放开夫人。不过国事为重,亦是夫人提醒。” 她抬起头,见他面带笑意,一如往昔,心中一暖。 低头一笑,“我……我先回避一下。” “不用回避,为夫早就说过,无事隐瞒夫人。” 这话是早年间的约定,她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却不想,在此时提起。 她便任由他牵着,与他一同在龙椅上坐下。 “进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如今被他握在手里的那只手,能感觉他依旧滚烫的心思。 帐外进来两位年轻将领,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身着战甲,腰跨长剑。 两人大步流星而来,见裴峰身边坐着柳念雪,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 只单膝跪下行礼,抱拳道:“末将参将陛下,参见娘娘。” “起来。”裴峰说道。 两人站起身,其中一人抱拳回禀道:“陛下,末将韩平幸不辱命,已将月戎王等人擒获,如今只待陛下发落。” “先将他们扣下,我们与月戎早晚还有一战,留着月戎王,大有用处。” “是!” 此人既然是韩平,那另一个自然就是周将军。 只见他说道:“陛下,已经收到南昭传来的密信,黎将军已按陛下命令行事,南昭大捷,不日便可班师前来。 不过,南昭据此深远,全力行军也要大半个月的行程。依末将愚见,不如就由韩将军带人驻扎此处。 陛下可与末将先与黎将军会合,再率军南下,直攻南昭皇城。” 韩平笑道:“周将军与在下所想相同。如今有月戎东邪王与我们里应外合。 只要我们将月戎王被俘的消息传出去,草原各部立刻会为了月戎王的宝座躁动起来。 恐怕届时不需我们动手,草原便如同一盘散沙。 只需陛下在拨三万人给末将,末将定能拿下月戎。” 韩平说罢,拱手向裴峰,似乎已经在庆贺裴峰一统天下。 周将军面露喜色,对着韩平拱手,“韩将军妙思,周力自愧不如。”随即又转向裴峰,“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裴峰点了点头,“两位将军所言,深合朕意。就按两位所言,一方面放出消息,分化月戎各部;一方面整军东去,与大军汇合。” “是!末将等立刻就去办。” 两人面露喜色,携手而出。 柳念雪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突然有了几分惆怅。 原来,裴峰早不是当年的少年了,如今,他真真正正是大齐的皇帝。 他有亲信之臣,是她所不知道的。 那些人忠于他,所献计策亦是良策。 却是自己,白白担心。 裴峰似乎看透了柳念雪的意思,微笑道:“这两人都是少年将领,难怪夫人不认识。夫人可是在怪为夫?” 柳念雪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夫君可曾见到静王和侧妃?我请他们……” “你怎么不问我是否安好?倒问起皇弟。” 裴峰瞬间冰冷的语气,让柳念雪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问起曦儿。” 眼前的那个人,真的是方才与自己紧拥缠绵的那个人吗?怎么眸子这样冷。 她的手心有些冒汗,却被他握在手里,不好去擦。 他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脸上重新露出了温柔。 “我已经命人送曦儿回京都,只要一切顺利,再过月余,我们就能一起回京了。” 柳念雪点了点头,她心中还有很多疑惑,但又怕看到他眼中的冰凉,便只能压在心头。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几分惧怕,又兼着几分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一时间,看得他有些发愣。 或许是许久不见,也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她总是在担惊受怕。 他突然惊觉,她竟然也有这样的表情,如此惹人怜爱,需要被人保护的表情。 他忘情的抚上她的脸颊,忘记了方才她的说了让他生气的话。 她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炙热的火焰,不由得侧过脸过。 他却不容她拒绝,一手掰过她的脸,让她的眼神再也无处可逃。 “夫人,想不想为夫?”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魔力,诱惑着她的心。 她瞬间觉得有些委屈,咬了咬唇,“谁要想你。” 可她的表情,早已出卖了她的心。 “夫人不想,为何要脸红。” 她被看穿了心思,脸上多了几分恼怒,却是这几分嗔怒、几分委屈的样子,更让人怜爱万分。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夫人似乎轻减了。” 她轻哼了一声,“夫君哪里会知道我是不是轻减。” “哦?此话怎讲?” 他是故意问的,他明明知道,却还要问自己。 柳念雪一咬牙,“家中自有美妾,臣妾年老色衰,如何再入陛下之眼。” 他笑了笑,低头轻吻她的额头,在以额抵住,“夫人吃醋的样子真是可爱。” 她一手将他推开,嗔怒道:“谁与陛下生气?臣妾可是不敢,只愿陛下废了臣妾皇后之位,连玉宸宫也给了怜妃。” “这皇后的宫室,本就该是凤梧宫。玉宸宫么,朕会为你留着的,你放心。” 她原只是气话,却没想到他竟这样回答自己。 一时间气上心来,一脸惊讶的望着他。 此时他眼中的三分玩笑,却如同刀子一般剜着她的心。 鼻子一酸,泪便从眼角滚了下来。 他吓了一跳,忙抱她到床上轻轻放下,伸手去为她抹眼泪,却被她一手打掉。 “滚开!我不要你管!你管你的怜妃就是了,别来管我!”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胡说。”他一边作势要将她搂在怀里,一边安慰道。 她却一点都不领情,一把将他推开,“你走开!骗子!” 看来是动了真气,原来……她那么气怜妃的事…… 他虽然心疼,心里却多了几分高兴。 她一直冷静自持,他以为她根本就不在意。 今日积攒了许久的委屈一下子在他面前爆发,反而舒了他许久的心结。 他任由她捶打自己的胸口,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今天我才知道,你是在意我的。你一直都是在意我的!” “谁要在意你!在意你才是苦了自己!” “没有怜妃!永远不会有怜妃!我永远只有你!” “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倾诉,只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乘势侵上她的唇,握紧她的手,不容她逃开半分。 “你……” “夫人,想死为夫了……我此生,不能没有你……” “你少来……” “别说扫兴的话……” 第452章 探视战俘 “什么时辰了?” 柳念雪迷迷糊糊的从床上醒来,却发现身边早已没有了裴峰的踪影。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只觉得身上酸疼无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小姐,您醒了。”梅香端着水盆走到柳念雪面前,一边搅着帕子,一边说道:“快要巳时了,陛下卯时就起来了,特地嘱咐了不准吵醒小姐。” 柳念雪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 梅香笑着将毛巾递给柳念雪,“好久不见小姐那么高兴。” 柳念雪只是笑而不语。 “小姐梳洗完就用早膳,陛下吩咐了,等小姐用完早膳再启程。” “启程?” 柳念雪这才想起,昨天那两位小将军与裴峰的对话,他们这是要启程去攻打南昭。 可是…… “梅香,你知道静王他们在哪儿吗?照理说,他们与陛下会合了,应该就在营中。我也该去谢一声。” 梅香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却只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柳念雪皱了皱眉,“你知道,是不是?” 梅香抿起唇,还是摇头。 “梅香,怎么你也要瞒我?”柳念雪显然有些生气。 梅香为难了片刻,“小姐,陛下不让说。” “你到底是陛下的丫鬟,还是我的?” 梅香咬了咬唇,“本来奴婢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昨日奴婢与萧太医一起回来,陛下放了赵旻将军来与萧太医相见。 奴婢这才知道,静王、少爷他们都被陛下囚了起来。 听说昨日,陛下也抓到了月戎王和欧阳将军,都囚在一个战俘营中。” “放了?那边是连旻儿都囚了起来?屹儿便罢了,叛国之罪,若放了未免引起公愤。可是静王何罪之有?” “奴婢不知道。只是,陛下恐怕是怕小姐担心,所以才不许对小姐说这些。” 柳念雪沉默了半晌,一边洗漱着,一边若有所思。 梅香伺候着柳念雪穿衣,见她脸色不好,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拉着梅香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小姐,奴婢并不知道战俘营在哪儿啊。” “跟我走就是了。” 梅香掀起帘子,柳念雪一走出去便被身旁的侍卫拦住,“娘娘要去哪里。” “本宫用完早膳有些撑,出去走走。” 侍卫似有难色,柳念雪便径直往前走。 那侍卫追上一步,依旧拦在柳念雪面前,“娘娘,此乃军营重地,还请娘娘回帐。” 柳念雪眉头一皱,怒道:“怎么?陛下要你关着我?不让出去?” “这……”侍卫一时间难以回答。 “那不就是了,陛下怎会下令关本宫,本宫不过是到处走走,不会影响军务的。” 说罢,便不顾侍卫阻拦,走出大帐,闲庭信步一般地瞎逛。 那侍卫无奈,只得跟在柳念雪身后。 柳念雪四下里看了看。 此处是军营布防最严密的地方,战俘营里既然都是重要的人,绝不会放的太远。 只不过,处处都是严加看管,一时间倒真的吃不准在哪儿。 她又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那个跟在身后的侍卫,见他原本严肃的面容竟多了几分紧张,有些焦虑地看了看左侧的一处营房。 她勾唇一笑,看来就是此处了,便往那处营房走去。 侍卫一惊,立刻上前阻拦,奈何被柳念雪狠狠瞪了一眼,竟吓得退了两步。 这皇后,看起来柔柔弱弱,怎么瞪眼那么吓人。 战俘营门口自然也有侍卫把守,阻止柳念雪进去。 “滚开!本宫要进去,谁敢拦着。” “请娘娘饶命,陛下有令,若无陛下手谕,谁都不准进去啊。” 柳念雪看了梅香一眼,只见她上前说道:“你们这群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娘娘想去的地方,陛下自然是应允的,哪里有不准进去的道理。 你们在这儿拦着,是不要命了吗?” “娘娘,求娘娘回去,陛下真的有令,不准进去啊。” “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本宫,里面到底有什么?都给本宫滚开。” “他们都是奉了朕的命令,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进去。”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柳念雪吓了一跳,心中既有几分心虚,又有几分怨怼,不由得回头看裴峰。 裴峰的眉头微皱,柳念雪咬了咬牙,上前问道:“到底是谁在里面?” 她以为他会找借口搪塞自己,却不想,他面色如常,不过微微一笑,“皇后既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柳念雪愣了一下,他如此坦然,自己反倒不好开口。 “皇后,很关心朕的皇弟。”裴峰的声音透出几分冷意。 “难道陛下不关心吗?” 裴峰勾唇一笑,“倒是没有皇后那么关心。” 柳念雪面露疑色,不明白裴峰为什么要这么说。 “既然皇后那么想看,朕陪你去看。” 说话间,牵起柳念雪,掀帘入帐。 帐子里的人早听到方才外面的喧闹声,却不想,突然见裴峰与柳念雪走了进来,着实有些吃惊。 裴屿愣了一下,一低眉便见到裴峰紧紧握着的柳念雪的手。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不由得紧了紧牙关。 再一看,柳念雪面色红润,心中便不觉有些绞痛,转过头不再看两人。 “皇后挂念各位,朕便带她来看看。” 一句话拉回了柳念雪的思绪,再看周围,雷霆、欧阳馨、裴屿、柳屹、戚戾等人竟都在营中。 除了裴屿,无一不是反绑着双手。 她心中不忍,便对裴峰说道:“陛下……” 谁知话刚开口,便被裴峰打断,“皇后看到了,他们都活着,可没有缺胳膊少腿。” “陛下……” “皇后既然看过了,便可安心随朕回去,不必再挂念了。” “不是……” “朕留了他们的性命,已经很是仁慈了,皇后说,是不是?” 凤目里透着危险,竟盯地柳念雪心中发怵。 她张开嘴,竟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峰微微笑了笑,笑容温柔慑人,可却带着一股让人不能呼吸的压迫感。 柳念雪的双目紧紧抓着那慑人的笑容,一时间惊讶、疑惑、震惊,许多情感掺杂在一起,那双桃花目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郁。 他伸出理了理她肩膀上的散发,“我们回去。你还没有用早膳。” 说罢,便不由分说,拉着柳念雪就往外走,根本容不得她再多说一个字。 帐中恢复了平静,雷霆冷哼道:“这大齐皇帝,干什么?带着皇后来秀恩爱?” 柳屹笑了笑,看了一旁呆立的裴屿一眼,“月戎王,这你看不出来?他是来宣誓主权的,告诉某些人,别做肖想了。” 裴屿一言不发,走到角落坐下,似乎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雷霆听了柳屹的话,再看到裴屿的样子,心中哪里还能不明白。 “喂,这个小兄弟,依你看,大齐皇帝会把我们这群人怎么样呢?” 柳屹想了想,“你我手下这些人,自然都难以保命了。你和欧阳将军么,恐怕可以死在一起。 我呢,说不清。不过二哥应该可以留下一条命。” “你们不都是兄弟,为什么只有他能留下性命。” “因为皇帝得留着静王,让静王看到他与皇后千秋万代,恩爱无匹啊。” 雷霆楞了一下,喃呢道:“大齐皇帝,倒是挺狠的……”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裴屿在角落里开口说道。 柳屹笑了笑,“二哥,他以前确实不是这样。只是,像他这样聪明的人,一旦变得心狠,便也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了。 或许,是他经历了战场杀戮。也或许,是受够了自己对你和顾家的纵容。 总之,裴峰,已经不是以前的裴峰了。” 裴屿转头,深深地望向柳屹,随后又失望的转过头。 “我们该庆幸,他对念雪,好像一如往昔。否则的话,皇后娘娘,就该和我们关在一起了。” 裴峰一路拉着柳念雪,回到帅帐。 又拉着她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早膳皱了皱眉。 “梅香,早膳都凉了,让人重新准备。” “是。”梅香招呼了几个人,将早膳撤了下去。 “夫君,为什么要这样做?月戎王暂且不提,静王与屹儿是你的兄弟啊!” “你的身子要紧,别去管这些小事了。” “怎么都是小事呢?你以前……” “别说了!”裴峰突然大声道。 柳念雪吓了一跳,惊讶地望向裴峰。 “你这么关心他们干什么?你是我的妻子,又不是他们的。” “我……他们是你的弟弟啊!” “他们做出那些事情,何以为朕的弟弟?” “我知道,屹儿这次错的很厉害,就算你私心里肯原谅他,众臣也不会放过他。可是静王他……” 话没说话,只见裴峰一双凤目中已透出杀机,那丝冰冷的寒光镇地柳念雪心口一颤,再说不出话。 “怎么不说下去了?” 他的声音这样冷,霎时间仿佛身处三九寒冬。 “你说不出来了?还要当着他的面,为他向我求情?你是怕他忘了你的好吗?” “我不是……” “你既然不是,就该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大齐的皇后,是我裴峰的女人。凡是该以我与大齐为先。” 他的话都没错,只是从他口里出来,却为什么让她觉得心口这样疼。 柳念雪不由得按上胸口,似乎想要暖一暖自己的心。 “这里是军营,不要做些怪异的举动让兵士们笑话。皇后被俘,已经是奇耻大辱,你若再不做出皇后该有的样子,如何可以服众。” 心口一阵阵地疼,她出来难道不是为了他?她被俘难道不也是为了他? 她咬着牙,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那委屈的样子,化解了他心中许多不悦。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纳入怀里,“我语气重了,对不起。我只是……” 这还是昨天的怀抱吗?怎么此刻,不但不觉得温暖,反而只觉得一阵冰凉。 门外传来禀报声,“陛下,全军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启程了。” “知道了,朕一会儿就过来。” 裴峰的手,轻抚着柳念雪的后背,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下来,“吃些东西,否则长途跋涉吃不消的。” 柳念雪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新做好的早膳已经被铺在了桌上。 她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身拿起筷子。 裴峰微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温柔道:“你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说罢,起身往帐外走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筷子木讷地举着,久久落不下来…… 第452章 探视战俘 “什么时辰了?” 柳念雪迷迷糊糊的从床上醒来,却发现身边早已没有了裴峰的踪影。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只觉得身上酸疼无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小姐,您醒了。”梅香端着水盆走到柳念雪面前,一边搅着帕子,一边说道:“快要巳时了,陛下卯时就起来了,特地嘱咐了不准吵醒小姐。” 柳念雪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 梅香笑着将毛巾递给柳念雪,“好久不见小姐那么高兴。” 柳念雪只是笑而不语。 “小姐梳洗完就用早膳,陛下吩咐了,等小姐用完早膳再启程。” “启程?” 柳念雪这才想起,昨天那两位小将军与裴峰的对话,他们这是要启程去攻打南昭。 可是…… “梅香,你知道静王他们在哪儿吗?照理说,他们与陛下会合了,应该就在营中。我也该去谢一声。” 梅香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却只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柳念雪皱了皱眉,“你知道,是不是?” 梅香抿起唇,还是摇头。 “梅香,怎么你也要瞒我?”柳念雪显然有些生气。 梅香为难了片刻,“小姐,陛下不让说。” “你到底是陛下的丫鬟,还是我的?” 梅香咬了咬唇,“本来奴婢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昨日奴婢与萧太医一起回来,陛下放了赵旻将军来与萧太医相见。 奴婢这才知道,静王、少爷他们都被陛下囚了起来。 听说昨日,陛下也抓到了月戎王和欧阳将军,都囚在一个战俘营中。” “放了?那边是连旻儿都囚了起来?屹儿便罢了,叛国之罪,若放了未免引起公愤。可是静王何罪之有?” “奴婢不知道。只是,陛下恐怕是怕小姐担心,所以才不许对小姐说这些。” 柳念雪沉默了半晌,一边洗漱着,一边若有所思。 梅香伺候着柳念雪穿衣,见她脸色不好,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柳念雪拉着梅香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小姐,奴婢并不知道战俘营在哪儿啊。” “跟我走就是了。” 梅香掀起帘子,柳念雪一走出去便被身旁的侍卫拦住,“娘娘要去哪里。” “本宫用完早膳有些撑,出去走走。” 侍卫似有难色,柳念雪便径直往前走。 那侍卫追上一步,依旧拦在柳念雪面前,“娘娘,此乃军营重地,还请娘娘回帐。” 柳念雪眉头一皱,怒道:“怎么?陛下要你关着我?不让出去?” “这……”侍卫一时间难以回答。 “那不就是了,陛下怎会下令关本宫,本宫不过是到处走走,不会影响军务的。” 说罢,便不顾侍卫阻拦,走出大帐,闲庭信步一般地瞎逛。 那侍卫无奈,只得跟在柳念雪身后。 柳念雪四下里看了看。 此处是军营布防最严密的地方,战俘营里既然都是重要的人,绝不会放的太远。 只不过,处处都是严加看管,一时间倒真的吃不准在哪儿。 她又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那个跟在身后的侍卫,见他原本严肃的面容竟多了几分紧张,有些焦虑地看了看左侧的一处营房。 她勾唇一笑,看来就是此处了,便往那处营房走去。 侍卫一惊,立刻上前阻拦,奈何被柳念雪狠狠瞪了一眼,竟吓得退了两步。 这皇后,看起来柔柔弱弱,怎么瞪眼那么吓人。 战俘营门口自然也有侍卫把守,阻止柳念雪进去。 “滚开!本宫要进去,谁敢拦着。” “请娘娘饶命,陛下有令,若无陛下手谕,谁都不准进去啊。” 柳念雪看了梅香一眼,只见她上前说道:“你们这群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娘娘想去的地方,陛下自然是应允的,哪里有不准进去的道理。 你们在这儿拦着,是不要命了吗?” “娘娘,求娘娘回去,陛下真的有令,不准进去啊。” “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本宫,里面到底有什么?都给本宫滚开。” “他们都是奉了朕的命令,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进去。”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柳念雪吓了一跳,心中既有几分心虚,又有几分怨怼,不由得回头看裴峰。 裴峰的眉头微皱,柳念雪咬了咬牙,上前问道:“到底是谁在里面?” 她以为他会找借口搪塞自己,却不想,他面色如常,不过微微一笑,“皇后既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柳念雪愣了一下,他如此坦然,自己反倒不好开口。 “皇后,很关心朕的皇弟。”裴峰的声音透出几分冷意。 “难道陛下不关心吗?” 裴峰勾唇一笑,“倒是没有皇后那么关心。” 柳念雪面露疑色,不明白裴峰为什么要这么说。 “既然皇后那么想看,朕陪你去看。” 说话间,牵起柳念雪,掀帘入帐。 帐子里的人早听到方才外面的喧闹声,却不想,突然见裴峰与柳念雪走了进来,着实有些吃惊。 裴屿愣了一下,一低眉便见到裴峰紧紧握着的柳念雪的手。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不由得紧了紧牙关。 再一看,柳念雪面色红润,心中便不觉有些绞痛,转过头不再看两人。 “皇后挂念各位,朕便带她来看看。” 一句话拉回了柳念雪的思绪,再看周围,雷霆、欧阳馨、裴屿、柳屹、戚戾等人竟都在营中。 除了裴屿,无一不是反绑着双手。 她心中不忍,便对裴峰说道:“陛下……” 谁知话刚开口,便被裴峰打断,“皇后看到了,他们都活着,可没有缺胳膊少腿。” “陛下……” “皇后既然看过了,便可安心随朕回去,不必再挂念了。” “不是……” “朕留了他们的性命,已经很是仁慈了,皇后说,是不是?” 凤目里透着危险,竟盯地柳念雪心中发怵。 她张开嘴,竟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峰微微笑了笑,笑容温柔慑人,可却带着一股让人不能呼吸的压迫感。 柳念雪的双目紧紧抓着那慑人的笑容,一时间惊讶、疑惑、震惊,许多情感掺杂在一起,那双桃花目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郁。 他伸出理了理她肩膀上的散发,“我们回去。你还没有用早膳。” 说罢,便不由分说,拉着柳念雪就往外走,根本容不得她再多说一个字。 帐中恢复了平静,雷霆冷哼道:“这大齐皇帝,干什么?带着皇后来秀恩爱?” 柳屹笑了笑,看了一旁呆立的裴屿一眼,“月戎王,这你看不出来?他是来宣誓主权的,告诉某些人,别做肖想了。” 裴屿一言不发,走到角落坐下,似乎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雷霆听了柳屹的话,再看到裴屿的样子,心中哪里还能不明白。 “喂,这个小兄弟,依你看,大齐皇帝会把我们这群人怎么样呢?” 柳屹想了想,“你我手下这些人,自然都难以保命了。你和欧阳将军么,恐怕可以死在一起。 我呢,说不清。不过二哥应该可以留下一条命。” “你们不都是兄弟,为什么只有他能留下性命。” “因为皇帝得留着静王,让静王看到他与皇后千秋万代,恩爱无匹啊。” 雷霆楞了一下,喃呢道:“大齐皇帝,倒是挺狠的……”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裴屿在角落里开口说道。 柳屹笑了笑,“二哥,他以前确实不是这样。只是,像他这样聪明的人,一旦变得心狠,便也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了。 或许,是他经历了战场杀戮。也或许,是受够了自己对你和顾家的纵容。 总之,裴峰,已经不是以前的裴峰了。” 裴屿转头,深深地望向柳屹,随后又失望的转过头。 “我们该庆幸,他对念雪,好像一如往昔。否则的话,皇后娘娘,就该和我们关在一起了。” 裴峰一路拉着柳念雪,回到帅帐。 又拉着她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早膳皱了皱眉。 “梅香,早膳都凉了,让人重新准备。” “是。”梅香招呼了几个人,将早膳撤了下去。 “夫君,为什么要这样做?月戎王暂且不提,静王与屹儿是你的兄弟啊!” “你的身子要紧,别去管这些小事了。” “怎么都是小事呢?你以前……” “别说了!”裴峰突然大声道。 柳念雪吓了一跳,惊讶地望向裴峰。 “你这么关心他们干什么?你是我的妻子,又不是他们的。” “我……他们是你的弟弟啊!” “他们做出那些事情,何以为朕的弟弟?” “我知道,屹儿这次错的很厉害,就算你私心里肯原谅他,众臣也不会放过他。可是静王他……” 话没说话,只见裴峰一双凤目中已透出杀机,那丝冰冷的寒光镇地柳念雪心口一颤,再说不出话。 “怎么不说下去了?” 他的声音这样冷,霎时间仿佛身处三九寒冬。 “你说不出来了?还要当着他的面,为他向我求情?你是怕他忘了你的好吗?” “我不是……” “你既然不是,就该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大齐的皇后,是我裴峰的女人。凡是该以我与大齐为先。” 他的话都没错,只是从他口里出来,却为什么让她觉得心口这样疼。 柳念雪不由得按上胸口,似乎想要暖一暖自己的心。 “这里是军营,不要做些怪异的举动让兵士们笑话。皇后被俘,已经是奇耻大辱,你若再不做出皇后该有的样子,如何可以服众。” 心口一阵阵地疼,她出来难道不是为了他?她被俘难道不也是为了他? 她咬着牙,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那委屈的样子,化解了他心中许多不悦。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纳入怀里,“我语气重了,对不起。我只是……” 这还是昨天的怀抱吗?怎么此刻,不但不觉得温暖,反而只觉得一阵冰凉。 门外传来禀报声,“陛下,全军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启程了。” “知道了,朕一会儿就过来。” 裴峰的手,轻抚着柳念雪的后背,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下来,“吃些东西,否则长途跋涉吃不消的。” 柳念雪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新做好的早膳已经被铺在了桌上。 她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身拿起筷子。 裴峰微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温柔道:“你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说罢,起身往帐外走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筷子木讷地举着,久久落不下来…… 第453章 生而为王 从月戎去往南昭,一路上并不崎岖。 跨过草原,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这或许也是月戎与南昭数百年兵戎相接,却始终难分胜负的原因。 地势平坦,难以设伏,只能排兵布阵,刀对刀,剑对剑。 你赢不了我,我也赢不了你。 可这世上的埋伏,从来都不在战场,而在人心之中。 马车跟着军队缓缓前行,被护在最中间的位置。 摇晃的马车上,柳念雪单手撑着头,闭眼假寐。 “小姐……”梅香犹豫了大半日,终于开口道:“小姐真的不救少爷他们吗?马上就要出月戎地界了。 如果……奴婢是说万一……等我们走出了月戎,与大军汇合,他们就更跑不了了。” 柳念雪睁开眼,无奈道:“我也想救,只是如今我身边只有你、萧远和赵旻三人,想救也是力不从心。” 梅香低下头,“奴婢明白,可是,奴婢担心若再不救……” “你放心,陛下不会杀他们的。月戎王捏在手中还有用。至于其他人,陛下一定会带回京都,等三司会审之后再行定夺。” 梅香想了想,点头道:“小姐说得对。多拖一日也是好的,咱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柳念雪对着梅香笑了笑,算是宽慰,自己则又闭上了眼。 若自己也能那么乐观就好了,如今不知京都是何情形。 万一回了京都,依旧孤立无援,恐怕眼下这些人,都要死在自己眼前了。 她心中暗暗盘算着,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 突然,一阵马匹的嘶鸣声传来,她掀开窗帘去看,只见不远处便是月戎关隘,又见一匹黑马缓缓向自己而来。 黑马稳稳停在了柳念雪面前,裴峰依旧笑得温柔,“马上就是月戎边关,东邪王设宴款待,皇后准备一下。” 柳念雪点了点头,缩回了马车。 她冷笑了一声,命梅香为自己梳妆。 “小姐,东邪王是什么人呀?”梅香一边为柳念雪梳头,一边好奇问道。 “是月戎王的叔父。草原以月戎王为尊,分东南西北四位邪王守护四方边关,‘邪王’就是我们大齐‘王爷’的意思。” 梅香想了想,惊呼道:“怪不得……” “嘘——” 梅香闭了嘴,点了点头。 “若非如此,陛下也没那么容易可以救我。” “说的也是……” 可裴峰是什么时候联络了东邪王? 又如何说服了以义气为重的草原人,背叛自己的故国? 柳念雪叹了口气,抬起头,见镜中的自己已经妆点妥当,可眉眼之间,似乎总要意思倦容挥之不去。 她凑近铜镜,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梅香,我是不是,又多了些皱纹。” “小姐瞎说什么呢。小姐看着顶多二十多岁,哪里来的皱纹。” 柳念雪无力地笑了笑,“人总是要老的。若一直没有皱纹,岂不是成了老妖怪。”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裴峰掀开帘子笑道:“朕的皇后,永远都不会老。” 她转过头,恍惚间,只看见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褪下了一身戎装,头戴玉冠,身着一件黑色的外袍。 外袍上用黑色的丝线绣着龙纹,隐约在草原的夕阳下泛着温暖的柔光。 他向她伸出手,一如当年。 她的脑中早已忘却了一切,只覆上他的手,由他牵着下了马车。 她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 若非他鬓角的两缕霜白,或许她就要以为,自己与他都还是二十年前。 “月戎东邪王吉达,拜见大齐皇帝陛下、皇后殿下。祝两位安泰,大齐永世为尊。” 粗犷的声音,将柳念雪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来人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草原人,见他服饰尊贵,又自称东邪王,便知他就是雷霆的叔父。 游牧的生活,加上草原灼热的阳光,让他的皮肤泛着比雷霆更深邃的古铜色,眼角和额头的皱纹,让人很难想象此人比柳念雪也大不过十多岁。 裴峰上前扶起吉达,笑道:“东邪王客气了。朕与皇后不过是路过,实在不必特地设宴款待。” “若非陛下相助,小王此生之夙愿实在难以达成。小王心中感激陛下,若连陛下御驾经过,小王都不能一尽地主之谊,实在心中不安。” 裴峰笑了笑,拍了拍吉达的肩膀。 那吉达笑得十分真诚,伸手道:“宴席已经准备妥当,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入席。” 裴峰牵起柳念雪,走在前面,吉达十分恭谨地弯着腰,只待两人走了过去,才跟在身后。 草原自然不如大齐皇宫,四处金碧辉煌。 可东邪王宴客的大帐,却比柳念雪所见过的,雷霆的大帐要豪华得多。 裴峰牵着柳念雪径直坐在上位,那吉达脸上倒无半分异色,只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在下首坐了下来。 他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便有草原的舞姬献上歌舞,艳丽之景,仿佛根本不是战时。 歌舞之间,吉达有意无意地瞟了柳念雪一眼,心中多了几分了然。 在他看来,以裴峰的兵力,根本无需借助自己的力量,所以当日的合作,他心中是怀揣着几分怀疑的。 只不过,月戎四王势均力敌,如果自己先动手,难保不成为炮灰,所以才冒险与裴峰合作。 如今,见了这位美貌的皇后,他倒突然可以理解,裴峰为什么愿意与自己合作了。 不过,他数倍强于自己,万一事成之后,裴峰翻脸不认人,自己也没办法将他这么样…… 吉达心中暗自盘算着,举起酒杯,对裴峰道:“陛下,小王敬您一杯,愿月戎与大齐万世同心。” 裴峰笑了笑,举杯略抬了抬手,根本不将吉达放在眼里。 吉达面上依旧如常,一口饮下便坐了下来。 没有人发现,此刻,他向自己的随从使了个颜色。 那随从暗自张望了一下四周,便退了下去。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雷霆?”吉达问道。 裴峰微微一笑,“雷霆是你月戎的人,本该交给你月戎处置。只不过,他擅自囚禁朕的皇后,朕不会轻易放过他。” 吉达愣了愣,“陛下说的是,实在是雷霆不知好歹……” 说着,又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喝酒吃肉。 柳念雪望着裴峰,见裴峰一双凤目深邃,不可见底,便知他心中所想。 似乎感觉到柳念雪的目光,裴峰转头对柳念雪微微一笑,柳念雪便也回以一笑。 过了一会儿,宴席过半。 一位侍女捧了一个酒壶从帐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上座,换了裴峰与柳念雪面前的酒壶。 那侍女向两人行了个礼,“陛下,娘娘,这是我们月戎的骆驼酒,只有款待贵宾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的。 既有奶香,又有酒的醇厚,两位试一试。”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的杯子斟满。 随即,笑吟吟地退了下去。 吉达站起身,对裴峰二人举杯道:“陛下,娘娘!吉达再敬两位,多谢两位今日赏光!” 裴峰笑了笑,携着柳念雪站起身,对吉达举杯。 “东邪王,朕也多谢你的款待。这杯酒,该朕敬你。” 吉达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却在下一刻凝结了起来。 裴峰根本没有喝下酒,而是将酒倒在了面前的地上。 吉达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怒道:“大齐皇帝!本王以为贵宾之礼相待,你这是干什么!是在诅咒本王吗?!” 裴峰笑了笑,又从柳念雪手中拿过酒杯,也倒在了地上。 “东邪王,为朕之宏图大业而死,朕与皇后确实应当敬你一杯的。” 吉达冷笑道:“大齐皇帝,大言不惭,今日是在本王帐中,你以为你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胜利的笑容洋溢在吉达的脸颊上,他拍了拍手,却见一群黑衣卫士从门外闯了进来,护在了裴峰身前。 “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惊讶,又见方才立在吉达身侧的亲卫跑了进来,对吉达喊道:“大王,不好了,刚才有人突袭了我们营地,如今许多地方都着火了!” 吉达怒视裴峰,却见裴峰正勾着唇,一双凤目却透着寒光。 吉达愤怒地大叫一声,从腰间抽出大刀就要向前砍去。 可那群黑衣卫士的武功极高,人数又众多,不过三两下功夫就将吉达和他的亲卫擒住了。 为首的黑衣人走到裴峰面前,跪下行礼道:“陛下,这两人如何处置。” “留着吉达,另一个就处理掉。” “是。” 黑衣人带着人出去了,留下裴峰与柳念雪。 柳念雪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裴峰握紧她的手,柔声道:“别怕,没事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陛下早知道吉达之心?” “朕故意轻慢于他,便是要他快些动手。” “可是……如今我们身在他的营中,陛下就这么有把握?”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之此战又是朕胜了。” 他的嘴角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他说的没错,总之此次又是他的胜利。 多年深宫,他似乎都从未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他本就是王,不过是曾经顾虑太多,所以才压抑了他生而为王的本性。 第453章 生而为王 从月戎去往南昭,一路上并不崎岖。 跨过草原,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这或许也是月戎与南昭数百年兵戎相接,却始终难分胜负的原因。 地势平坦,难以设伏,只能排兵布阵,刀对刀,剑对剑。 你赢不了我,我也赢不了你。 可这世上的埋伏,从来都不在战场,而在人心之中。 马车跟着军队缓缓前行,被护在最中间的位置。 摇晃的马车上,柳念雪单手撑着头,闭眼假寐。 “小姐……”梅香犹豫了大半日,终于开口道:“小姐真的不救少爷他们吗?马上就要出月戎地界了。 如果……奴婢是说万一……等我们走出了月戎,与大军汇合,他们就更跑不了了。” 柳念雪睁开眼,无奈道:“我也想救,只是如今我身边只有你、萧远和赵旻三人,想救也是力不从心。” 梅香低下头,“奴婢明白,可是,奴婢担心若再不救……” “你放心,陛下不会杀他们的。月戎王捏在手中还有用。至于其他人,陛下一定会带回京都,等三司会审之后再行定夺。” 梅香想了想,点头道:“小姐说得对。多拖一日也是好的,咱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柳念雪对着梅香笑了笑,算是宽慰,自己则又闭上了眼。 若自己也能那么乐观就好了,如今不知京都是何情形。 万一回了京都,依旧孤立无援,恐怕眼下这些人,都要死在自己眼前了。 她心中暗暗盘算着,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 突然,一阵马匹的嘶鸣声传来,她掀开窗帘去看,只见不远处便是月戎关隘,又见一匹黑马缓缓向自己而来。 黑马稳稳停在了柳念雪面前,裴峰依旧笑得温柔,“马上就是月戎边关,东邪王设宴款待,皇后准备一下。” 柳念雪点了点头,缩回了马车。 她冷笑了一声,命梅香为自己梳妆。 “小姐,东邪王是什么人呀?”梅香一边为柳念雪梳头,一边好奇问道。 “是月戎王的叔父。草原以月戎王为尊,分东南西北四位邪王守护四方边关,‘邪王’就是我们大齐‘王爷’的意思。” 梅香想了想,惊呼道:“怪不得……” “嘘——” 梅香闭了嘴,点了点头。 “若非如此,陛下也没那么容易可以救我。” “说的也是……” 可裴峰是什么时候联络了东邪王? 又如何说服了以义气为重的草原人,背叛自己的故国? 柳念雪叹了口气,抬起头,见镜中的自己已经妆点妥当,可眉眼之间,似乎总要意思倦容挥之不去。 她凑近铜镜,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梅香,我是不是,又多了些皱纹。” “小姐瞎说什么呢。小姐看着顶多二十多岁,哪里来的皱纹。” 柳念雪无力地笑了笑,“人总是要老的。若一直没有皱纹,岂不是成了老妖怪。”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裴峰掀开帘子笑道:“朕的皇后,永远都不会老。” 她转过头,恍惚间,只看见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褪下了一身戎装,头戴玉冠,身着一件黑色的外袍。 外袍上用黑色的丝线绣着龙纹,隐约在草原的夕阳下泛着温暖的柔光。 他向她伸出手,一如当年。 她的脑中早已忘却了一切,只覆上他的手,由他牵着下了马车。 她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 若非他鬓角的两缕霜白,或许她就要以为,自己与他都还是二十年前。 “月戎东邪王吉达,拜见大齐皇帝陛下、皇后殿下。祝两位安泰,大齐永世为尊。” 粗犷的声音,将柳念雪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来人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草原人,见他服饰尊贵,又自称东邪王,便知他就是雷霆的叔父。 游牧的生活,加上草原灼热的阳光,让他的皮肤泛着比雷霆更深邃的古铜色,眼角和额头的皱纹,让人很难想象此人比柳念雪也大不过十多岁。 裴峰上前扶起吉达,笑道:“东邪王客气了。朕与皇后不过是路过,实在不必特地设宴款待。” “若非陛下相助,小王此生之夙愿实在难以达成。小王心中感激陛下,若连陛下御驾经过,小王都不能一尽地主之谊,实在心中不安。” 裴峰笑了笑,拍了拍吉达的肩膀。 那吉达笑得十分真诚,伸手道:“宴席已经准备妥当,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入席。” 裴峰牵起柳念雪,走在前面,吉达十分恭谨地弯着腰,只待两人走了过去,才跟在身后。 草原自然不如大齐皇宫,四处金碧辉煌。 可东邪王宴客的大帐,却比柳念雪所见过的,雷霆的大帐要豪华得多。 裴峰牵着柳念雪径直坐在上位,那吉达脸上倒无半分异色,只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在下首坐了下来。 他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便有草原的舞姬献上歌舞,艳丽之景,仿佛根本不是战时。 歌舞之间,吉达有意无意地瞟了柳念雪一眼,心中多了几分了然。 在他看来,以裴峰的兵力,根本无需借助自己的力量,所以当日的合作,他心中是怀揣着几分怀疑的。 只不过,月戎四王势均力敌,如果自己先动手,难保不成为炮灰,所以才冒险与裴峰合作。 如今,见了这位美貌的皇后,他倒突然可以理解,裴峰为什么愿意与自己合作了。 不过,他数倍强于自己,万一事成之后,裴峰翻脸不认人,自己也没办法将他这么样…… 吉达心中暗自盘算着,举起酒杯,对裴峰道:“陛下,小王敬您一杯,愿月戎与大齐万世同心。” 裴峰笑了笑,举杯略抬了抬手,根本不将吉达放在眼里。 吉达面上依旧如常,一口饮下便坐了下来。 没有人发现,此刻,他向自己的随从使了个颜色。 那随从暗自张望了一下四周,便退了下去。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雷霆?”吉达问道。 裴峰微微一笑,“雷霆是你月戎的人,本该交给你月戎处置。只不过,他擅自囚禁朕的皇后,朕不会轻易放过他。” 吉达愣了愣,“陛下说的是,实在是雷霆不知好歹……” 说着,又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喝酒吃肉。 柳念雪望着裴峰,见裴峰一双凤目深邃,不可见底,便知他心中所想。 似乎感觉到柳念雪的目光,裴峰转头对柳念雪微微一笑,柳念雪便也回以一笑。 过了一会儿,宴席过半。 一位侍女捧了一个酒壶从帐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上座,换了裴峰与柳念雪面前的酒壶。 那侍女向两人行了个礼,“陛下,娘娘,这是我们月戎的骆驼酒,只有款待贵宾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的。 既有奶香,又有酒的醇厚,两位试一试。”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的杯子斟满。 随即,笑吟吟地退了下去。 吉达站起身,对裴峰二人举杯道:“陛下,娘娘!吉达再敬两位,多谢两位今日赏光!” 裴峰笑了笑,携着柳念雪站起身,对吉达举杯。 “东邪王,朕也多谢你的款待。这杯酒,该朕敬你。” 吉达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却在下一刻凝结了起来。 裴峰根本没有喝下酒,而是将酒倒在了面前的地上。 吉达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怒道:“大齐皇帝!本王以为贵宾之礼相待,你这是干什么!是在诅咒本王吗?!” 裴峰笑了笑,又从柳念雪手中拿过酒杯,也倒在了地上。 “东邪王,为朕之宏图大业而死,朕与皇后确实应当敬你一杯的。” 吉达冷笑道:“大齐皇帝,大言不惭,今日是在本王帐中,你以为你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胜利的笑容洋溢在吉达的脸颊上,他拍了拍手,却见一群黑衣卫士从门外闯了进来,护在了裴峰身前。 “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惊讶,又见方才立在吉达身侧的亲卫跑了进来,对吉达喊道:“大王,不好了,刚才有人突袭了我们营地,如今许多地方都着火了!” 吉达怒视裴峰,却见裴峰正勾着唇,一双凤目却透着寒光。 吉达愤怒地大叫一声,从腰间抽出大刀就要向前砍去。 可那群黑衣卫士的武功极高,人数又众多,不过三两下功夫就将吉达和他的亲卫擒住了。 为首的黑衣人走到裴峰面前,跪下行礼道:“陛下,这两人如何处置。” “留着吉达,另一个就处理掉。” “是。” 黑衣人带着人出去了,留下裴峰与柳念雪。 柳念雪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裴峰握紧她的手,柔声道:“别怕,没事了。” 柳念雪摇了摇头,“陛下早知道吉达之心?” “朕故意轻慢于他,便是要他快些动手。” “可是……如今我们身在他的营中,陛下就这么有把握?”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之此战又是朕胜了。” 他的嘴角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他说的没错,总之此次又是他的胜利。 多年深宫,他似乎都从未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他本就是王,不过是曾经顾虑太多,所以才压抑了他生而为王的本性。 第454章 心之所愿 “夫人,可是在怪我?” 一双手轻轻地覆在柳念雪的肩头,从她手中接过梳子,梳理着一头浓密的秀发。 柳念雪摇了摇头,镜中不能望见来人的全貌,只能照出一个宽阔的身影。 这里已经不是东邪王的大帐了,今夜他们在此休息一夜,明日继续往东赶路。 方才的卫士刚刚擒住东邪王,便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将前来叩见。 那又是一个柳念雪不曾见过的将军,叫黎飞。 姓黎,连姓氏都不是柳念雪熟悉的,必然不是大齐的大族。 用人不拘一格,隐藏自己的实力,直到最后一刻。 这样的裴峰,若不能君临天下,就连她柳念雪都要看不过去了。 可他们的对话,如今却仍清晰在耳。 “南昭战况如何?你怎么亲自率军来了。” “回陛下,赵将军心存善念,对南昭之俘虏十分优待。可末将以为,战场之上不可有妇人之仁。”说话间,黎飞突然跪倒在地,“求陛下赐末将死罪。” “黎将军何罪之有。” “黎飞不听主帅号令,私自下令斩杀了南昭十数万战俘。” “南昭的小兵,罪不至死。”裴峰的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赵将军仁厚,不肯诛杀末将,又要末将亲率部下赶来接应陛下,将功补过。不过,属下深知自己已犯下弥天大罪,不可饶恕。” “黎将军,本是南昭前来侵略,我大齐奋力顽抗就是了。如今,倒似我大齐,狠下杀手一般。”裴峰嘴上这样说,面上却毫无责怪之意。 黎飞面上满是愧疚,“末将惶恐,都是末将辱没了大齐仁德之名。” “看在你今日救了朕的份上,朕便罚你三年俸禄,小惩大诫。你要静心思过,以后不要再犯。” “多谢陛下饶恕末将性命。” 裴峰那缕微不可查的笑容,一直在柳念雪脑中翻腾,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刻她无力地叹了口气。 “怎么?夫人觉得为夫做错了?” 梳子被放到了梳妆台上,宽阔的身影退出了镜子能照到的范围。 柳念雪又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说话。 沉默,如同无形的刀,正在两人之间挥砍。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这让人窒息的气氛,着实令人讨厌。 起身走到床边,在他身边坐下。 他的脸庞棱角分明,此时板着脸,更显刚毅。 他的手,正放在膝盖上,用力的有些发白。 她伸出一只手,覆上他的手,只觉得那只手明显一颤,随即便反握住自己。 “夫君可还信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信心,却似乎也没有那么有信心。 “你在说什么?我自然信你。” 他不置可否的回答,反让她心口一颤。 “既然信我,为什么要与黎将军,在我面前演这场戏呢……”语气中带了些无奈。 他不禁叹了口气,“那不是演戏给你看的。” “我知道,那是给天下人看的。只不过,我又何尝不是天下人中的一个。” “你与他们不同,你是我的妻子。” 他将她搂紧怀里,下巴低着她头顶柔软的秀发。 发香幽幽地钻进他的鼻子,他是如此思念这让他安心的香味。 “既然夫君还信我,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几句话。” 裴峰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你说。不过夫人该知道,有些话,我不想听。” “我明白,只是有些话,我若不与夫君说明白,心中总是难安。” “说。” “夫君囚禁月戎王与欧阳将军,我明白,如今月戎与南昭未平,若放他们回去,便是纵虎归山。 莫说是天下归一再难图,恐怕这场仗也要打不完了。大齐不怕打,但一直打下去,难免损耗根本。 夫君囚着屹儿和其手下,我也明白。叛国之罪,难免要在午门一刀。 我心中虽然不忍,可其动摇国之根本,我亦无话可说。 只是,屹儿之错,我亦有过,若不是我心怀侥幸,不能及早将屹儿失踪的消息报给夫君。 说不定,屹儿还未出得大齐,就已经被抓回来了。 早就少了这许多的祸端。” 裴峰抚了抚柳念雪的背脊,“你既明白,就不要自责了。这是柳屹的选择,就算他早些被我抓回来,未必就能改变什么。 当年你曾劝我不要带他回来,若我当年听你的,也不至于如今这样麻烦。 不过朕可以答应你,如果可以,朕会想办法留他一命。” 柳念雪叹了口气,“还有……” “还有,该轮到皇弟了。” 他的手有些紧,捏着她的手臂有些疼。 “请夫君听我说完。” “你可知因为你和裴屿的擅自行动,破坏了我多少计划?” 柳念雪见裴峰生气,只好任由他说下去。 “擅自出宫便罢了,那两个小子也算处理得当,没有人会知道你不在宫中。 可你们倒好,还跑到月戎为质。 那也算了,我已做了打算,只要擒住月戎王,神不知鬼不觉将你迎回来,也不会有人发现你被俘月戎。 可他裴屿又要擅自做主,光明正大以欧阳馨去换你,白白破坏了我的打算。 如今我们身边这些大齐将士,都曾亲见你从战场上回来。 皆知你被俘月戎,连孩子都是在月戎生下来的。 就算我想法子瞒着,又怎能堵得住悠悠之口。 你的清白名誉还要不要了?大齐皇后的清白名誉,还要不要了?” 柳念雪低下头,目光有些闪烁,她有些心虚,裴峰所言不错,本来她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可……他到底是救了我……” “是啊是啊,人都是他救的,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夫君……难道打算,让静王做替死鬼。” 此言一出,柳念雪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错,只要有人背下这个锅,便与皇后没有关系,一切都是静王的“阴谋”。 裴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柳念雪的话。 “可是……” “不必可是了,到时候我自有办法,不会让皇弟无辜牺牲的。” 不会无辜牺牲,岂不还是要牺牲。 柳念雪咬了咬牙,“夫君……” “行了,别说了。” 裴峰有些生气,起身背对柳念雪站着。 “夫君如此,有没有想过昊儿。”柳念雪望着他的背影,咬牙道。 “昊儿的情况,你我心里都明白。扪心自问,若没了暄儿从旁协助,昊儿的江山,是否能坐得稳妥?” 裴峰的手,明显松了下来。 “无论如何,静王算是救了我,若我们非但不能以礼相待,反而将他治罪。 暄儿心怀恨意,你我百年之后,昊儿会是他的对手吗……” 柳念雪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许多事情,可以从长计议。就算是暄儿的威胁,你我有生之年,也能为昊儿打点。 只是,他没有你的魄力,亦没有什么心机手段。 就算我们狠下心除掉了暄儿,难道将来,就没有别的障碍了吗……” 裴峰的心明显已经松动了,虽仍负手立着,却明显不再那么戒备。 柳念雪跟上前,轻轻靠在他的背上,“还请夫君,为我们的儿子考虑。” 她的手,绕在他的腰间,他一低头便能看见她莹白的手臂。 他叹了口,抽出手,抚上她的臂弯,“容我再想想。” 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月色的照耀下,平原千里,一望无际。 营中看守最严密的一处营帐,寂静无声,只有草原的虫鸣。 雷霆是最熟悉的草原的人,如今他很清楚,第二日一早,他们就要阔别草原了。 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除了以前偶尔和南昭作战,会在边境进进出出,他此生从未离开过草原。 没想到,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连日来,欧阳馨并没有与雷霆多说过什么。 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可身边有那么多人,自己又身为南昭的大将军,许多话实在不好说出口。 可今夜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觉得很惆怅。 再看雷霆,面上难得的没有一丝表情,就连平日里哄她笑的心思,似乎也没有了。 “雷霆。”她轻轻地唤他。 她的声音其实十分悦耳,只是常年身处军营,免不得大声下令,多少有些沙哑了。 “怎么了?”他故作轻松,扬起一个笑脸。 “雷霆,是我害了你。若非因为我,你也不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大齐正面相抗。” 雷霆笑了笑,“我当你要说什么。你是我的女人,保护你是我身为男人应该做的。” “可我是南昭人,还是南昭的将军。” “馨儿,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就说过,我不管你是南昭人还是月戎人,总之,你就是我雷霆的女人。” 欧阳馨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那是甜蜜的笑容,她多少年不曾体会了。 “我活不了多久了,大齐皇帝要月戎,就不会放过我。如果我死了……” “不会的!”欧阳馨连忙打断。 却见雷霆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你关心我,不想我死,是不是?” 他的眼中充满了期盼,如果是从前,欧阳馨或许会竭力忽略那期盼,说出无数无情的话。 但此刻,望着眼前这个如此憔悴的男人,想到他原本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再也无法去伤他的心,她再也无法逃避自己。 她靠着墙,与他并肩坐着,“雷霆,有时候,我很后悔。这几年,我经常会想,我是不是不应该从月戎回到南昭。 可父亲在南昭,欧阳家世代是南昭之臣,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背叛南昭。 可有时候我又会想,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昏君,为了欧阳家?那么我自己呢?” “呵呵。”欧阳馨苦笑了一下,“我这一生,行得正坐得直。可我心中,永远愧对你,愧对我们的孩子。” 雷霆的眼中满怀温柔,若不是此刻被绑着手,他真相摸一摸欧阳馨的头发。 “馨儿,你我还有将来。你若舍不得我和孩子,反正大齐皇帝就要灭了南昭和月戎了,将来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平凡人的日子。” 欧阳馨愣了一下,坐起身子呆呆地望着雷霆,直到肯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才欣喜道:“真的?你真的愿意放下灭国之仇,和我过普通人的生活?” “有什么不可以的?若我早些愿意放弃王位,我们俩早就远走天涯了,哪会落到如今。” 欧阳馨笑着扑进雷霆的怀里,蹭着他的胸口,她脸上满怀笑意,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草原、骏马、勇士、佳人、孩子,无一不是美好。 柳屹看着他们,瞬间觉得有些心酸。 转过头,却见裴屿望着自己,摇了摇头。 柳屹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开口,虽是臆想,但他们临死前能有这样的一刻,谁说又不是恩赐呢? 帐帘被掀开了,几个人进来,从欧阳馨身边夺走了雷霆。 “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没有人会理睬一个俘虏的问话,欧阳馨被粗暴地推到在一旁。 “馨儿,好好活下去!” 她看着雷霆被带走,看着他转过头最后看了自己一眼。 一眼深情,却恐怕从此两隔,再无相见之日…… 最后一刻,雷霆从欧阳馨眼中看到的只有不舍。 够了,已经够了,这样也好,这样,自己就再也不用离开草原了…… 第454章 心之所愿 “夫人,可是在怪我?” 一双手轻轻地覆在柳念雪的肩头,从她手中接过梳子,梳理着一头浓密的秀发。 柳念雪摇了摇头,镜中不能望见来人的全貌,只能照出一个宽阔的身影。 这里已经不是东邪王的大帐了,今夜他们在此休息一夜,明日继续往东赶路。 方才的卫士刚刚擒住东邪王,便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将前来叩见。 那又是一个柳念雪不曾见过的将军,叫黎飞。 姓黎,连姓氏都不是柳念雪熟悉的,必然不是大齐的大族。 用人不拘一格,隐藏自己的实力,直到最后一刻。 这样的裴峰,若不能君临天下,就连她柳念雪都要看不过去了。 可他们的对话,如今却仍清晰在耳。 “南昭战况如何?你怎么亲自率军来了。” “回陛下,赵将军心存善念,对南昭之俘虏十分优待。可末将以为,战场之上不可有妇人之仁。”说话间,黎飞突然跪倒在地,“求陛下赐末将死罪。” “黎将军何罪之有。” “黎飞不听主帅号令,私自下令斩杀了南昭十数万战俘。” “南昭的小兵,罪不至死。”裴峰的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赵将军仁厚,不肯诛杀末将,又要末将亲率部下赶来接应陛下,将功补过。不过,属下深知自己已犯下弥天大罪,不可饶恕。” “黎将军,本是南昭前来侵略,我大齐奋力顽抗就是了。如今,倒似我大齐,狠下杀手一般。”裴峰嘴上这样说,面上却毫无责怪之意。 黎飞面上满是愧疚,“末将惶恐,都是末将辱没了大齐仁德之名。” “看在你今日救了朕的份上,朕便罚你三年俸禄,小惩大诫。你要静心思过,以后不要再犯。” “多谢陛下饶恕末将性命。” 裴峰那缕微不可查的笑容,一直在柳念雪脑中翻腾,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刻她无力地叹了口气。 “怎么?夫人觉得为夫做错了?” 梳子被放到了梳妆台上,宽阔的身影退出了镜子能照到的范围。 柳念雪又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说话。 沉默,如同无形的刀,正在两人之间挥砍。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这让人窒息的气氛,着实令人讨厌。 起身走到床边,在他身边坐下。 他的脸庞棱角分明,此时板着脸,更显刚毅。 他的手,正放在膝盖上,用力的有些发白。 她伸出一只手,覆上他的手,只觉得那只手明显一颤,随即便反握住自己。 “夫君可还信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信心,却似乎也没有那么有信心。 “你在说什么?我自然信你。” 他不置可否的回答,反让她心口一颤。 “既然信我,为什么要与黎将军,在我面前演这场戏呢……”语气中带了些无奈。 他不禁叹了口气,“那不是演戏给你看的。” “我知道,那是给天下人看的。只不过,我又何尝不是天下人中的一个。” “你与他们不同,你是我的妻子。” 他将她搂紧怀里,下巴低着她头顶柔软的秀发。 发香幽幽地钻进他的鼻子,他是如此思念这让他安心的香味。 “既然夫君还信我,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几句话。” 裴峰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你说。不过夫人该知道,有些话,我不想听。” “我明白,只是有些话,我若不与夫君说明白,心中总是难安。” “说。” “夫君囚禁月戎王与欧阳将军,我明白,如今月戎与南昭未平,若放他们回去,便是纵虎归山。 莫说是天下归一再难图,恐怕这场仗也要打不完了。大齐不怕打,但一直打下去,难免损耗根本。 夫君囚着屹儿和其手下,我也明白。叛国之罪,难免要在午门一刀。 我心中虽然不忍,可其动摇国之根本,我亦无话可说。 只是,屹儿之错,我亦有过,若不是我心怀侥幸,不能及早将屹儿失踪的消息报给夫君。 说不定,屹儿还未出得大齐,就已经被抓回来了。 早就少了这许多的祸端。” 裴峰抚了抚柳念雪的背脊,“你既明白,就不要自责了。这是柳屹的选择,就算他早些被我抓回来,未必就能改变什么。 当年你曾劝我不要带他回来,若我当年听你的,也不至于如今这样麻烦。 不过朕可以答应你,如果可以,朕会想办法留他一命。” 柳念雪叹了口气,“还有……” “还有,该轮到皇弟了。” 他的手有些紧,捏着她的手臂有些疼。 “请夫君听我说完。” “你可知因为你和裴屿的擅自行动,破坏了我多少计划?” 柳念雪见裴峰生气,只好任由他说下去。 “擅自出宫便罢了,那两个小子也算处理得当,没有人会知道你不在宫中。 可你们倒好,还跑到月戎为质。 那也算了,我已做了打算,只要擒住月戎王,神不知鬼不觉将你迎回来,也不会有人发现你被俘月戎。 可他裴屿又要擅自做主,光明正大以欧阳馨去换你,白白破坏了我的打算。 如今我们身边这些大齐将士,都曾亲见你从战场上回来。 皆知你被俘月戎,连孩子都是在月戎生下来的。 就算我想法子瞒着,又怎能堵得住悠悠之口。 你的清白名誉还要不要了?大齐皇后的清白名誉,还要不要了?” 柳念雪低下头,目光有些闪烁,她有些心虚,裴峰所言不错,本来她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可……他到底是救了我……” “是啊是啊,人都是他救的,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夫君……难道打算,让静王做替死鬼。” 此言一出,柳念雪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错,只要有人背下这个锅,便与皇后没有关系,一切都是静王的“阴谋”。 裴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柳念雪的话。 “可是……” “不必可是了,到时候我自有办法,不会让皇弟无辜牺牲的。” 不会无辜牺牲,岂不还是要牺牲。 柳念雪咬了咬牙,“夫君……” “行了,别说了。” 裴峰有些生气,起身背对柳念雪站着。 “夫君如此,有没有想过昊儿。”柳念雪望着他的背影,咬牙道。 “昊儿的情况,你我心里都明白。扪心自问,若没了暄儿从旁协助,昊儿的江山,是否能坐得稳妥?” 裴峰的手,明显松了下来。 “无论如何,静王算是救了我,若我们非但不能以礼相待,反而将他治罪。 暄儿心怀恨意,你我百年之后,昊儿会是他的对手吗……” 柳念雪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许多事情,可以从长计议。就算是暄儿的威胁,你我有生之年,也能为昊儿打点。 只是,他没有你的魄力,亦没有什么心机手段。 就算我们狠下心除掉了暄儿,难道将来,就没有别的障碍了吗……” 裴峰的心明显已经松动了,虽仍负手立着,却明显不再那么戒备。 柳念雪跟上前,轻轻靠在他的背上,“还请夫君,为我们的儿子考虑。” 她的手,绕在他的腰间,他一低头便能看见她莹白的手臂。 他叹了口,抽出手,抚上她的臂弯,“容我再想想。” 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月色的照耀下,平原千里,一望无际。 营中看守最严密的一处营帐,寂静无声,只有草原的虫鸣。 雷霆是最熟悉的草原的人,如今他很清楚,第二日一早,他们就要阔别草原了。 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除了以前偶尔和南昭作战,会在边境进进出出,他此生从未离开过草原。 没想到,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连日来,欧阳馨并没有与雷霆多说过什么。 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可身边有那么多人,自己又身为南昭的大将军,许多话实在不好说出口。 可今夜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觉得很惆怅。 再看雷霆,面上难得的没有一丝表情,就连平日里哄她笑的心思,似乎也没有了。 “雷霆。”她轻轻地唤他。 她的声音其实十分悦耳,只是常年身处军营,免不得大声下令,多少有些沙哑了。 “怎么了?”他故作轻松,扬起一个笑脸。 “雷霆,是我害了你。若非因为我,你也不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大齐正面相抗。” 雷霆笑了笑,“我当你要说什么。你是我的女人,保护你是我身为男人应该做的。” “可我是南昭人,还是南昭的将军。” “馨儿,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就说过,我不管你是南昭人还是月戎人,总之,你就是我雷霆的女人。” 欧阳馨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那是甜蜜的笑容,她多少年不曾体会了。 “我活不了多久了,大齐皇帝要月戎,就不会放过我。如果我死了……” “不会的!”欧阳馨连忙打断。 却见雷霆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你关心我,不想我死,是不是?” 他的眼中充满了期盼,如果是从前,欧阳馨或许会竭力忽略那期盼,说出无数无情的话。 但此刻,望着眼前这个如此憔悴的男人,想到他原本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再也无法去伤他的心,她再也无法逃避自己。 她靠着墙,与他并肩坐着,“雷霆,有时候,我很后悔。这几年,我经常会想,我是不是不应该从月戎回到南昭。 可父亲在南昭,欧阳家世代是南昭之臣,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背叛南昭。 可有时候我又会想,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昏君,为了欧阳家?那么我自己呢?” “呵呵。”欧阳馨苦笑了一下,“我这一生,行得正坐得直。可我心中,永远愧对你,愧对我们的孩子。” 雷霆的眼中满怀温柔,若不是此刻被绑着手,他真相摸一摸欧阳馨的头发。 “馨儿,你我还有将来。你若舍不得我和孩子,反正大齐皇帝就要灭了南昭和月戎了,将来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平凡人的日子。” 欧阳馨愣了一下,坐起身子呆呆地望着雷霆,直到肯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才欣喜道:“真的?你真的愿意放下灭国之仇,和我过普通人的生活?” “有什么不可以的?若我早些愿意放弃王位,我们俩早就远走天涯了,哪会落到如今。” 欧阳馨笑着扑进雷霆的怀里,蹭着他的胸口,她脸上满怀笑意,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草原、骏马、勇士、佳人、孩子,无一不是美好。 柳屹看着他们,瞬间觉得有些心酸。 转过头,却见裴屿望着自己,摇了摇头。 柳屹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开口,虽是臆想,但他们临死前能有这样的一刻,谁说又不是恩赐呢? 帐帘被掀开了,几个人进来,从欧阳馨身边夺走了雷霆。 “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没有人会理睬一个俘虏的问话,欧阳馨被粗暴地推到在一旁。 “馨儿,好好活下去!” 她看着雷霆被带走,看着他转过头最后看了自己一眼。 一眼深情,却恐怕从此两隔,再无相见之日…… 最后一刻,雷霆从欧阳馨眼中看到的只有不舍。 够了,已经够了,这样也好,这样,自己就再也不用离开草原了…… 第455章 天下初定 帅帐的帘子猛地被掀开了,裴峰和几位副将看到冲入营帐的柳念雪,似乎都有些惊讶。 “你们先下去。” “是。” 直到营中只剩下了自己和裴峰两人,柳念雪才冲上前怒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夫人何必气恼,你应该明白。” “我……” “他一死,月戎必将大乱,这可以被俘要乱得多。如此大齐的损耗,才能最小。” 柳念雪身子一软,猛地坐倒在一张椅子上。 她的目光游离不定,她曾经以为,裴峰是不会下手的…… “那……欧阳馨……” “她么……”裴峰想了想,却迎上了柳念雪急切的目光,“既然夫人求情了,便放过她就是了。” 柳念雪木讷地点了点头,起身缓缓往帐外走去。 “夫人,要记住,后宫还是少干政。” 她缓缓走着,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 数日后,月戎地界传出消息。 东邪王背叛月戎,领大齐兵入境,害月戎王被俘。 又在大齐撤退之际,伺机俘获月戎王,逼王退位。 王承天道,自然不可被小人胁迫,于是东邪王杀害月戎王,想要自立为王。 草原各部如何能允许这样的叛徒小人成为月戎之主,一时间,草原烽烟四起,矛头直指东方。 同仇敌忾,剿灭叛徒容易,可草原不可一日无主,继承人却成了大问题。 月戎王只有一个儿子,但此子不过十岁,草原是个尚武的地方,十岁的孩子,如何能在此成事。 西邪王推崇立此幼子,自己摄政。 南北两王自然不服,便分别推举雷霆的兄弟即位。 正在三王轮番对阵之际,驻扎在月戎境内的齐军突然挥军北上,协助北邪王攻下了南、西两军。 可正当北邪王以为自己即将成为月戎之主的时候,齐军却突然发难,迎了从西邪王处救回的雷霆幼子为王。 北邪王见大势已去,本想逃命,却被拦截在了半路,身首异处。 至此,只剩下一个孤儿执掌草原。 他需要大齐,大齐也一样需要他。 不论如何,月戎还在,只是成为了大齐的一个部族。 不错,连盟友都不是,只是一个部族。 不过,与草原经历了数百年战争的南昭,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十数万将士被坑杀,南昭没了精锐,举国只剩老弱残兵,要再征兵,亦无力再战。 南昭国君见大事不好,便带着自己朝中后宫的一干等人南下。 又派出使臣与大齐和谈,愿以一半的疆土奉送大齐,再向大齐上供称臣,以保全自身性命。 不过,南昭不同于草原。 草原曾有一个铮铮铁骨,为人敬仰的王,誓死亦不愿向大齐低头。 只因裴峰敬重雷霆的为人,才愿意留他一丝血脉,留下草原月戎部族。 可南昭国君有什么? 一个见势不妙,便立刻举手投降的懦夫。 既能得南昭举国之力,大齐又何必收手,只图他半国? 南昭的灭亡,如同是上天注定,国破家亡之日,南昭国君依然想着以自己国库的宝贝、后宫的佳人换取自己一条性命。 却不想,他的命,实在值不了这些。 三个月后,大齐御驾亲征的队伍回到了京都。 皇帝凯旋而归,上至太子,下至平民百姓,全都出门迎接。 此战过后,天下尽归大齐,再也没有人会率军踏足大齐的国土。 柳念雪坐在马车中,窗外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她心中既高兴,也不安。 从今以后,裴峰便是真正的天下之主,这是他心中所想,她自然为他高兴。 可一到了京都,柳屹等人就要被治罪,而她则又要回宫面对怜妃。 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喜还是该忧。 幸好,那日与裴峰谈过之后,他便撤了裴屿的禁令,只将他独自软禁在营帐中,没有半分为难之意。 只是戚戾一直都与柳屹他们囚在一起,柳念雪也曾求过裴峰几次,可裴峰却再也不肯松口。 雷霆死后不久,欧阳馨便自尽了。 或许,这对欧阳馨来说是一件好事。如此,她便不必看到故国沦丧,国破家亡。 裴峰敬重雷霆为人刚毅,欧阳馨也算情深,便恩准将欧阳馨送去月戎,与雷霆葬在了一起。 心中思绪万千,丝毫不觉,坐下的马车已经一路奔波,入了宫闱,将柳念雪送到了玉宸宫门口。 马车缓缓停下,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玉宸宫的牌匾就在眼前,只是一年多不见,竟觉得这字有些陌生。 “主子!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小德子的声音将柳念雪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此刻正用袖子擦着眼泪。 柳念雪不忍道:“我们逃出去了,却是苦了你。” 小德子摇头道:“凡是有大皇子做主,没有人为难奴才。奴才带主子去看公主。” “快带我去!” 柳念雪急忙跟着小德子往里走去,一路上,只觉得玉宸宫的花草一如往昔,又似乎不太一样。 她无心多看,只由小德子带着到了一间寝殿。 小德子推开门,房内有些昏暗,窗子都关着,一个乳母正轻轻推着小床。 柳念雪缓缓走了进去,乳母一见柳念雪便要行礼,却被柳念雪伸手阻止。 小德子走上前,将乳母拉了出去。 柳念雪走到小床边上,坐在床边,学着方才乳母的动作,轻轻摇着小床。 床上的孩子眉清目秀,一双肉嘟嘟的小脸健康而红润,小嘴咿咿呀呀似乎在做梦。 柳念雪望着孩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眼角却不由得沁了些泪水。 梅香拿出帕子,为柳念雪抹了抹眼泪。 那孩子也不知是否感应到了母亲的到来,竟睁开眼。 从梦中被吵醒,她非但不哭,反而看着柳念雪笑了起来。 柳念雪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曦儿,母亲回来了。母亲丢下你一个人,实在是母亲不好,你可不要怪母亲。” 小孩子哪里听得懂母亲的话,却伸出粉嘟嘟的小手轻轻碰了碰柳念雪的脸,仿佛安慰一般。 “小姐,您看,小公主一点都不怪您,还在安慰您呢。” 柳念雪笑着逗弄着裴曦,一刻也不愿意撒手。 直到小德子进来禀报:“主子,您刚回来,不如先歇会儿。小公主用膳的时间到了,乳母正在门外等着呢。” 柳念雪点了点头,“你不提醒倒不觉得,这一说,倒真是累了。着她们好好伺候公主,伺候好了,自然有赏。” “奴才明白,主子放心。” 小德子将乳母带了进来,从柳念雪手中接过孩子。 柳念雪又陪了一会儿,才由梅香搀着,回寝殿去了。 连月来舟车劳顿,她倒真的是很累了,只是此刻,尚不是她休息的时候。 柳念雪在寝殿中坐定不久,小德子便前来请安。 “我走了许久,宫中情况如何?” “主子走了之后,小的本以为太后与怜妃必要百般为难。可没想到,看守此处的侍卫,从未将主子外出的消息报出去。 若有人要来看,亦是百般阻拦。所以太后和怜妃,一直都不知道主子不在宫中。 想是大皇子与世子早已安排妥当,故而宫中无人发现,也没有人为难小的。 直到几个月前,义父回到宫中,带了陛下的旨意回来,还带了一大队人马,说早就派人秘密接了主子前往南昭共谋国策。 又说顾家暗通帝国,将顾家人全都打入了天牢,就连太后都被软禁了。” “连太后也软禁了?” “是啊,奴才也很吃惊。只是义父守口如瓶,南昭之事什么都不肯告诉奴才,只对奴才说,主子必然无恙,陛下一定会保护主子。又吩咐奴才,好生照顾公主,等主子回来。” “太后如今,仍在被关押吗?” “一直被关押着,就连大皇子多次想要探望,也都被侍卫拦了下来,若无陛下手谕,是都不许去探视。” 或许,裴峰早就知道一切,对太后的隐忍,也是因为心存母子之情。 只是,这本就薄弱的母子之情,在这些年来,太后对裴峰的不断伤害下,终究要磨灭殆尽了。 “那怜妃呢?”柳念雪问道。 小德子摇了摇头,“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柳念雪疑惑道,“自我走后,宫中便只有一个怜妃,她竟能如此低调?” “这也是奴才奇怪的地方。主子刚走的时候,怜妃依旧在宫中作威作福,有时候甚至要来找主子的麻烦,不过被侍卫挡下了。 可数月前,她突然身体欠佳,仿佛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开始时,还能四处走动,后来便整日缠绵病榻,太医去看也看不好。 现如今,已经许久不曾有消息了,大约还没有薨,可到底如何,奴才也不知道。” 柳念雪垂下眉,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只是突然,很想见一见这位怜妃。 “你带我去见一见她。” “主子,您刚回来,不如先休息一下,明日再去也不迟啊。” “去备车。” “是。”小德子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梅香说道:“小姐,那人病了就病了,小姐去看她做什么。” 柳念雪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想见见她,问她一些事。” 宣政殿中,裴昊正想裴峰禀报着这些日子的各种政务。 裴峰一边听,一边看着手中由裴昊批阅过的各种奏折,一边点了点头。 “很好,你做的都很好。” 裴昊低头笑了笑,“多谢父皇。”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所为,还是有人帮你?” 裴昊抿了抿唇,“父皇,儿子不愿说谎,其实有许多是阿暄帮儿子的。” “哦?他如何帮你?” “儿子处理政务,常觉力不从心。不过阿暄就很聪明,总是能为儿子指明要害。不过阿暄并不贪功,不愿受父皇的恩赏,所以不让儿子说。” “那你觉得,暄儿所说的事,都是对的吗?” 裴昊想了想,“也不全对,有时候,儿子觉得阿暄太没人情味,便有许多事,是与阿暄商量着来。 阿暄说,儿子心存善念是百姓之福,所以除非特别要紧的事,否则便让儿子自己决断。” “嗯……知道了。” 裴峰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继续翻看裴昊处理过的奏折。 “你先回去,许久不见你母亲了,你母亲也很想念你,去看看她。” “是!儿子这就去。” 裴峰望着裴昊欣喜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去把世子叫来。” “是。”李福全拱着手,推出了殿外。 第455章 天下初定 帅帐的帘子猛地被掀开了,裴峰和几位副将看到冲入营帐的柳念雪,似乎都有些惊讶。 “你们先下去。” “是。” 直到营中只剩下了自己和裴峰两人,柳念雪才冲上前怒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夫人何必气恼,你应该明白。” “我……” “他一死,月戎必将大乱,这可以被俘要乱得多。如此大齐的损耗,才能最小。” 柳念雪身子一软,猛地坐倒在一张椅子上。 她的目光游离不定,她曾经以为,裴峰是不会下手的…… “那……欧阳馨……” “她么……”裴峰想了想,却迎上了柳念雪急切的目光,“既然夫人求情了,便放过她就是了。” 柳念雪木讷地点了点头,起身缓缓往帐外走去。 “夫人,要记住,后宫还是少干政。” 她缓缓走着,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 数日后,月戎地界传出消息。 东邪王背叛月戎,领大齐兵入境,害月戎王被俘。 又在大齐撤退之际,伺机俘获月戎王,逼王退位。 王承天道,自然不可被小人胁迫,于是东邪王杀害月戎王,想要自立为王。 草原各部如何能允许这样的叛徒小人成为月戎之主,一时间,草原烽烟四起,矛头直指东方。 同仇敌忾,剿灭叛徒容易,可草原不可一日无主,继承人却成了大问题。 月戎王只有一个儿子,但此子不过十岁,草原是个尚武的地方,十岁的孩子,如何能在此成事。 西邪王推崇立此幼子,自己摄政。 南北两王自然不服,便分别推举雷霆的兄弟即位。 正在三王轮番对阵之际,驻扎在月戎境内的齐军突然挥军北上,协助北邪王攻下了南、西两军。 可正当北邪王以为自己即将成为月戎之主的时候,齐军却突然发难,迎了从西邪王处救回的雷霆幼子为王。 北邪王见大势已去,本想逃命,却被拦截在了半路,身首异处。 至此,只剩下一个孤儿执掌草原。 他需要大齐,大齐也一样需要他。 不论如何,月戎还在,只是成为了大齐的一个部族。 不错,连盟友都不是,只是一个部族。 不过,与草原经历了数百年战争的南昭,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十数万将士被坑杀,南昭没了精锐,举国只剩老弱残兵,要再征兵,亦无力再战。 南昭国君见大事不好,便带着自己朝中后宫的一干等人南下。 又派出使臣与大齐和谈,愿以一半的疆土奉送大齐,再向大齐上供称臣,以保全自身性命。 不过,南昭不同于草原。 草原曾有一个铮铮铁骨,为人敬仰的王,誓死亦不愿向大齐低头。 只因裴峰敬重雷霆的为人,才愿意留他一丝血脉,留下草原月戎部族。 可南昭国君有什么? 一个见势不妙,便立刻举手投降的懦夫。 既能得南昭举国之力,大齐又何必收手,只图他半国? 南昭的灭亡,如同是上天注定,国破家亡之日,南昭国君依然想着以自己国库的宝贝、后宫的佳人换取自己一条性命。 却不想,他的命,实在值不了这些。 三个月后,大齐御驾亲征的队伍回到了京都。 皇帝凯旋而归,上至太子,下至平民百姓,全都出门迎接。 此战过后,天下尽归大齐,再也没有人会率军踏足大齐的国土。 柳念雪坐在马车中,窗外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她心中既高兴,也不安。 从今以后,裴峰便是真正的天下之主,这是他心中所想,她自然为他高兴。 可一到了京都,柳屹等人就要被治罪,而她则又要回宫面对怜妃。 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喜还是该忧。 幸好,那日与裴峰谈过之后,他便撤了裴屿的禁令,只将他独自软禁在营帐中,没有半分为难之意。 只是戚戾一直都与柳屹他们囚在一起,柳念雪也曾求过裴峰几次,可裴峰却再也不肯松口。 雷霆死后不久,欧阳馨便自尽了。 或许,这对欧阳馨来说是一件好事。如此,她便不必看到故国沦丧,国破家亡。 裴峰敬重雷霆为人刚毅,欧阳馨也算情深,便恩准将欧阳馨送去月戎,与雷霆葬在了一起。 心中思绪万千,丝毫不觉,坐下的马车已经一路奔波,入了宫闱,将柳念雪送到了玉宸宫门口。 马车缓缓停下,柳念雪在梅香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玉宸宫的牌匾就在眼前,只是一年多不见,竟觉得这字有些陌生。 “主子!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小德子的声音将柳念雪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此刻正用袖子擦着眼泪。 柳念雪不忍道:“我们逃出去了,却是苦了你。” 小德子摇头道:“凡是有大皇子做主,没有人为难奴才。奴才带主子去看公主。” “快带我去!” 柳念雪急忙跟着小德子往里走去,一路上,只觉得玉宸宫的花草一如往昔,又似乎不太一样。 她无心多看,只由小德子带着到了一间寝殿。 小德子推开门,房内有些昏暗,窗子都关着,一个乳母正轻轻推着小床。 柳念雪缓缓走了进去,乳母一见柳念雪便要行礼,却被柳念雪伸手阻止。 小德子走上前,将乳母拉了出去。 柳念雪走到小床边上,坐在床边,学着方才乳母的动作,轻轻摇着小床。 床上的孩子眉清目秀,一双肉嘟嘟的小脸健康而红润,小嘴咿咿呀呀似乎在做梦。 柳念雪望着孩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眼角却不由得沁了些泪水。 梅香拿出帕子,为柳念雪抹了抹眼泪。 那孩子也不知是否感应到了母亲的到来,竟睁开眼。 从梦中被吵醒,她非但不哭,反而看着柳念雪笑了起来。 柳念雪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曦儿,母亲回来了。母亲丢下你一个人,实在是母亲不好,你可不要怪母亲。” 小孩子哪里听得懂母亲的话,却伸出粉嘟嘟的小手轻轻碰了碰柳念雪的脸,仿佛安慰一般。 “小姐,您看,小公主一点都不怪您,还在安慰您呢。” 柳念雪笑着逗弄着裴曦,一刻也不愿意撒手。 直到小德子进来禀报:“主子,您刚回来,不如先歇会儿。小公主用膳的时间到了,乳母正在门外等着呢。” 柳念雪点了点头,“你不提醒倒不觉得,这一说,倒真是累了。着她们好好伺候公主,伺候好了,自然有赏。” “奴才明白,主子放心。” 小德子将乳母带了进来,从柳念雪手中接过孩子。 柳念雪又陪了一会儿,才由梅香搀着,回寝殿去了。 连月来舟车劳顿,她倒真的是很累了,只是此刻,尚不是她休息的时候。 柳念雪在寝殿中坐定不久,小德子便前来请安。 “我走了许久,宫中情况如何?” “主子走了之后,小的本以为太后与怜妃必要百般为难。可没想到,看守此处的侍卫,从未将主子外出的消息报出去。 若有人要来看,亦是百般阻拦。所以太后和怜妃,一直都不知道主子不在宫中。 想是大皇子与世子早已安排妥当,故而宫中无人发现,也没有人为难小的。 直到几个月前,义父回到宫中,带了陛下的旨意回来,还带了一大队人马,说早就派人秘密接了主子前往南昭共谋国策。 又说顾家暗通帝国,将顾家人全都打入了天牢,就连太后都被软禁了。” “连太后也软禁了?” “是啊,奴才也很吃惊。只是义父守口如瓶,南昭之事什么都不肯告诉奴才,只对奴才说,主子必然无恙,陛下一定会保护主子。又吩咐奴才,好生照顾公主,等主子回来。” “太后如今,仍在被关押吗?” “一直被关押着,就连大皇子多次想要探望,也都被侍卫拦了下来,若无陛下手谕,是都不许去探视。” 或许,裴峰早就知道一切,对太后的隐忍,也是因为心存母子之情。 只是,这本就薄弱的母子之情,在这些年来,太后对裴峰的不断伤害下,终究要磨灭殆尽了。 “那怜妃呢?”柳念雪问道。 小德子摇了摇头,“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柳念雪疑惑道,“自我走后,宫中便只有一个怜妃,她竟能如此低调?” “这也是奴才奇怪的地方。主子刚走的时候,怜妃依旧在宫中作威作福,有时候甚至要来找主子的麻烦,不过被侍卫挡下了。 可数月前,她突然身体欠佳,仿佛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开始时,还能四处走动,后来便整日缠绵病榻,太医去看也看不好。 现如今,已经许久不曾有消息了,大约还没有薨,可到底如何,奴才也不知道。” 柳念雪垂下眉,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只是突然,很想见一见这位怜妃。 “你带我去见一见她。” “主子,您刚回来,不如先休息一下,明日再去也不迟啊。” “去备车。” “是。”小德子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梅香说道:“小姐,那人病了就病了,小姐去看她做什么。” 柳念雪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想见见她,问她一些事。” 宣政殿中,裴昊正想裴峰禀报着这些日子的各种政务。 裴峰一边听,一边看着手中由裴昊批阅过的各种奏折,一边点了点头。 “很好,你做的都很好。” 裴昊低头笑了笑,“多谢父皇。”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所为,还是有人帮你?” 裴昊抿了抿唇,“父皇,儿子不愿说谎,其实有许多是阿暄帮儿子的。” “哦?他如何帮你?” “儿子处理政务,常觉力不从心。不过阿暄就很聪明,总是能为儿子指明要害。不过阿暄并不贪功,不愿受父皇的恩赏,所以不让儿子说。” “那你觉得,暄儿所说的事,都是对的吗?” 裴昊想了想,“也不全对,有时候,儿子觉得阿暄太没人情味,便有许多事,是与阿暄商量着来。 阿暄说,儿子心存善念是百姓之福,所以除非特别要紧的事,否则便让儿子自己决断。” “嗯……知道了。” 裴峰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继续翻看裴昊处理过的奏折。 “你先回去,许久不见你母亲了,你母亲也很想念你,去看看她。” “是!儿子这就去。” 裴峰望着裴昊欣喜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去把世子叫来。” “是。”李福全拱着手,推出了殿外。 第456章 各有所思 暗红重漆的宫门半开着,门口没有一个侍卫。 梅香探头往里看了看,也望不见一个人。 “小姐?”她先垮了进去,伸手去搀柳念雪。 柳念雪跨入高高的门槛,抬起头,却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前院中,或许也曾植下不少奇花异草,只是无人打理,如今只见些蜿蜒的枯木耷拉着。 倒是那些生命里旺盛的杂草早已疯长,约莫都要半人高了。 梅香小心地搀扶着柳念雪,留意着脚下。 原本悠长的廊道,如今早已积灰。 他们好像并不是走在一处宫室,而是走在郊外的一座破庙里。 到了正殿,依然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 柳念雪抬起头,但见角落里已经结满了蜘蛛网。 桌上、椅子,都积了厚厚的灰尘,连人可以坐得地方都没有。 “我们去后殿看看。” 梅香点了点头,扶着柳念雪往后殿走去。 后院的秋千,断了一根牵绳,半耷拉在地上,随着风摇摇欲坠。 柳念雪叹了口气,或许不过一年多前,裴峰便在这秋千下与怜妃共赏园景。 听说怜妃素善歌舞,或许也曾在此歌舞助兴,取悦裴峰。 她不是不难受,只是此刻所见,或许太过让她震惊,以至于连心酸都忘记了。 当年魏清姿被困冷宫,她去过许多次,却也未曾见那冷宫像眼前这样衰败过。 回想方才在玉宸宫中所见,她才想到自己虽是一年不在宫中,可那里的花草不仅不曾枯萎,反而又换上了更名贵的品种。 不过是玉宸宫中年年如此,方才她又走得急,才没有注意。 突然,柳念雪想到裴峰那日的“没有怜妃,从来都没有怜妃”。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怜妃不在裴峰心上,她本应该万分欣喜。 可如今,她却不知道,到底该为这女子感到可怜,还是感慨命运的无情。 她叹了口气,示意梅香去开门。 寝殿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终于有一个虚弱的声音探了出来,“素云,快给本宫……倒杯水……本宫……口渴。” 梅香看了看柳念雪,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便走到圆桌旁,捧起茶壶,一摸,“小姐,是凉的。” “去换一壶。” “可是,您一个人。” “去。” 一个缠绵病榻,连话都快说不出来的怜妃,又能将柳念雪怎么样呢。 如今这怜妃倒真是应了自己的名字,可怜、可怜…… 听到外面的声音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怜妃的声音有些惊恐,“什么人!什么人……咳咳——在外面!” “咳咳——” 一阵咳嗽后,便是大力的喘气声。 柳念雪掀起帘子,走入内室。 “怜妃。” 床上的人似乎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望着柳念雪。 柳念雪有些吃惊,不过一年不见,这柔弱佳人怎么会憔悴成这样。 她的眼底是深深的青黑色,双唇雪白没有一丝血色,原来莹白娇嫩的肌肤,如今也变得暗沉没有光泽。 她明明才二十多岁,此刻却像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妪,躺在床上,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看一眼来人。 “呵呵——”她的笑容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却不知道是嘲自己,还是嘲她人。 “皇后,你是……来看我……如何撩到的吗?” 怜妃每说几个字,便要顺一顺气。 “你身子不好,怎么无人照料?” “明知顾问……” 是啊,若非裴峰授意,单论怜妃与太后的关系,谁又敢不尽心照料。 只不过,如今太后亦被软禁,怜妃的生死更没有人放在心上了。 梅香捧着茶杯,从外面掀帘进来,走到怜妃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怜妃娘娘,请喝茶。” 却见怜妃一脸惊恐地往后缩了几下,“你们……要害我……要我死……” 梅香一头雾水,“怜妃娘娘,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了热的。” 怜妃用尽全力,将茶杯拍在地上,“休想……害我……” 梅香无奈,望了望柳念雪。 见柳念雪挥了挥手,便起来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怜妃,本宫今日来,是有事要问你。” 床上的人一阵冷笑,笑到几乎咳嗽了出来。 “皇后,想问臣妾与陛下之事啊……” “怜妃,你果然很聪明。” “皇后也很聪明……只是……用情太深……看不清楚……” 柳念雪沉默了片刻,“罢了,你休息。本宫过几日再来看你。” 柳念雪刚转身,背后便传来哄笑声。 “皇后……不敢听……呵呵……” 柳念雪顿了顿,“看来,你倒是很想告诉本宫。” “他无情……我何必……帮他瞒着……” “你也不算有情人,若不是你打算得太多,去牵扯我皇儿,他未必会下此狠手。” “呵呵……你很了解他……可男人……都是凉薄……我为自己打算……何错……之有……” 柳念雪没有回答,她与怜妃并没有什么交集,除了出宫前的那一次相见,她们彼此甚至连见面都没有,更谈不上仇恨。 比起怜妃,柳念雪心中或许更怨带她进宫的太后,和宠幸她的裴峰。 若说柳念雪对怜妃心中真有恨意,那也只是为了裴昊。 若非裴昊为人正直,不受怜妃诱惑。染指自己父亲宠妃的这个罪名,就足以让他被贬为庶人。 怜妃见柳念雪不说话,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他……是个好人……” “可你配不上他。”柳念雪知道怜妃此刻说的人,是裴昊。 “呵呵……是啊……残花败柳……配得上谁。” 柳念雪叹了口气,“你休息。” “不!你听我说完!咳咳——” 柳念雪回过头,见怜妃强撑起自己的身子,一双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紧紧抓着她,就像抓着人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柳念雪垂下眼,在一旁坐了下来,“你说。” 怜妃灰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多谢……皇后娘娘……” 与此同时的宣政殿中,裴暄跪在裴峰面前,已经过了许久,裴峰仍未叫起。 裴暄的动作还保持着方才叩拜行礼的动作,纹丝不动。 “起来,赐座。” 裴暄咬了咬牙,忍着膝盖的剧痛站起来,坐在了李福全搬来的凳子上。 “暄儿,你觉得,朕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裴暄惊讶地望向裴峰,只见他面色冷静,毫无波澜。 “伯父,暄儿只是个小子,怎可评判伯父。” “你说就是了,无论你说了什么,朕赦你无罪。” 裴暄想了想,“伯父少年即位,从顾家手中夺回了大齐江山。如今又南征南昭、月戎,使天下尽归大齐所有。 只这些功绩,已足以比肩历代先皇,成为大齐一帝。这还不论这些年来,大齐一直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之功。 伯父身为大齐君主,确实无人可以比肩。” 裴峰笑了笑,“你这小子,倒是会说好话。只是言语之意,是朕虽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兄弟,是不是?” 裴暄立刻起身抱拳,“暄儿不敢,暄儿并无此意。” “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这样想。不过,朕不怪你。朕再问你,你觉得,昊儿若为皇帝,如何?” 裴暄尴尬地扯了扯唇角,“伯父,这种事,暄儿怎么好说?” “你心中早有答案,说罢。” 裴暄叹了口气,“皇兄,心存善念,实在是天下百姓之福。只是,前路坎坷,还需伯父为他铺平道路。” “说下去。” “顾家虽然倒台,可还有党羽,遍布朝廷。顾家时隔多年,依然可以东山再起,可见其根深蒂固,难以根除。 南昭和月戎虽然都已经瓦解,可南昭还有一班老臣,未免他日不会兴风作浪。 月戎那边,新主年幼,才需依靠大齐,可他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此三祸端,或许延绵数十年之久。若伯父不为皇兄铺平道路,以他善良之心,难以守成。” 裴峰没有说话,似乎在等裴暄继续说下去。 可裴暄,却没有再开口。 “还有两样,你怎么不说?” 裴暄无奈一笑,“伯父慧眼如炬,实在没有什么能够瞒着伯父。” 裴峰笑了笑,“暄儿很坦白,伯父心中很是宽慰。” 裴暄摇了摇头,“伯父,皇兄剩下的两个障碍,便是暄儿和伯母的母族。 暄儿背后有父王、有顾家残留的势力,皇兄信我,自然不会疑我。若我背着他做什么,恐怕直到事成之日,皇兄都不会察觉。 就算暄儿今日没有夺位之心,十年、二十年之后,是否仍然此心不改。暄儿不敢立誓,就算我立誓,伯父也不会相信。 至于伯母的母族,冯大人与柳大人在朝中的势力,绝不亚于顾家。再者魏、赵两家,与他们又交情匪浅。 若有顾家与其抗衡,或许还能谋求平衡。可如今…… 两位大人虽然如今尚未回京,可只要伯母一日是皇后,他们回京就是早晚之事。 并非暄儿怀疑两位长辈的为人,不过重利之下,又有几人可以自守其身。 再者,他们还有门客、舍人,有时候哪怕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舍命跟随自己的人。” “你说的,都是朕心所想。你先回去,朕会撤了静王府的禁足。” 裴暄愣了一下,“伯父,我不明白?” “下去。” 裴暄满心疑惑,却只能奉命退了下去。 李福全不明就里,却见裴峰伸手扶额,似乎十分疲倦。 “陛下累了,奴才扶陛下去后殿休息。” “不必了,朕去看看皇后。” “是,奴才这就去备车。” 第456章 各有所思 暗红重漆的宫门半开着,门口没有一个侍卫。 梅香探头往里看了看,也望不见一个人。 “小姐?”她先垮了进去,伸手去搀柳念雪。 柳念雪跨入高高的门槛,抬起头,却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前院中,或许也曾植下不少奇花异草,只是无人打理,如今只见些蜿蜒的枯木耷拉着。 倒是那些生命里旺盛的杂草早已疯长,约莫都要半人高了。 梅香小心地搀扶着柳念雪,留意着脚下。 原本悠长的廊道,如今早已积灰。 他们好像并不是走在一处宫室,而是走在郊外的一座破庙里。 到了正殿,依然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 柳念雪抬起头,但见角落里已经结满了蜘蛛网。 桌上、椅子,都积了厚厚的灰尘,连人可以坐得地方都没有。 “我们去后殿看看。” 梅香点了点头,扶着柳念雪往后殿走去。 后院的秋千,断了一根牵绳,半耷拉在地上,随着风摇摇欲坠。 柳念雪叹了口气,或许不过一年多前,裴峰便在这秋千下与怜妃共赏园景。 听说怜妃素善歌舞,或许也曾在此歌舞助兴,取悦裴峰。 她不是不难受,只是此刻所见,或许太过让她震惊,以至于连心酸都忘记了。 当年魏清姿被困冷宫,她去过许多次,却也未曾见那冷宫像眼前这样衰败过。 回想方才在玉宸宫中所见,她才想到自己虽是一年不在宫中,可那里的花草不仅不曾枯萎,反而又换上了更名贵的品种。 不过是玉宸宫中年年如此,方才她又走得急,才没有注意。 突然,柳念雪想到裴峰那日的“没有怜妃,从来都没有怜妃”。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怜妃不在裴峰心上,她本应该万分欣喜。 可如今,她却不知道,到底该为这女子感到可怜,还是感慨命运的无情。 她叹了口气,示意梅香去开门。 寝殿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终于有一个虚弱的声音探了出来,“素云,快给本宫……倒杯水……本宫……口渴。” 梅香看了看柳念雪,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便走到圆桌旁,捧起茶壶,一摸,“小姐,是凉的。” “去换一壶。” “可是,您一个人。” “去。” 一个缠绵病榻,连话都快说不出来的怜妃,又能将柳念雪怎么样呢。 如今这怜妃倒真是应了自己的名字,可怜、可怜…… 听到外面的声音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怜妃的声音有些惊恐,“什么人!什么人……咳咳——在外面!” “咳咳——” 一阵咳嗽后,便是大力的喘气声。 柳念雪掀起帘子,走入内室。 “怜妃。” 床上的人似乎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望着柳念雪。 柳念雪有些吃惊,不过一年不见,这柔弱佳人怎么会憔悴成这样。 她的眼底是深深的青黑色,双唇雪白没有一丝血色,原来莹白娇嫩的肌肤,如今也变得暗沉没有光泽。 她明明才二十多岁,此刻却像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妪,躺在床上,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看一眼来人。 “呵呵——”她的笑容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却不知道是嘲自己,还是嘲她人。 “皇后,你是……来看我……如何撩到的吗?” 怜妃每说几个字,便要顺一顺气。 “你身子不好,怎么无人照料?” “明知顾问……” 是啊,若非裴峰授意,单论怜妃与太后的关系,谁又敢不尽心照料。 只不过,如今太后亦被软禁,怜妃的生死更没有人放在心上了。 梅香捧着茶杯,从外面掀帘进来,走到怜妃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怜妃娘娘,请喝茶。” 却见怜妃一脸惊恐地往后缩了几下,“你们……要害我……要我死……” 梅香一头雾水,“怜妃娘娘,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了热的。” 怜妃用尽全力,将茶杯拍在地上,“休想……害我……” 梅香无奈,望了望柳念雪。 见柳念雪挥了挥手,便起来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怜妃,本宫今日来,是有事要问你。” 床上的人一阵冷笑,笑到几乎咳嗽了出来。 “皇后,想问臣妾与陛下之事啊……” “怜妃,你果然很聪明。” “皇后也很聪明……只是……用情太深……看不清楚……” 柳念雪沉默了片刻,“罢了,你休息。本宫过几日再来看你。” 柳念雪刚转身,背后便传来哄笑声。 “皇后……不敢听……呵呵……” 柳念雪顿了顿,“看来,你倒是很想告诉本宫。” “他无情……我何必……帮他瞒着……” “你也不算有情人,若不是你打算得太多,去牵扯我皇儿,他未必会下此狠手。” “呵呵……你很了解他……可男人……都是凉薄……我为自己打算……何错……之有……” 柳念雪没有回答,她与怜妃并没有什么交集,除了出宫前的那一次相见,她们彼此甚至连见面都没有,更谈不上仇恨。 比起怜妃,柳念雪心中或许更怨带她进宫的太后,和宠幸她的裴峰。 若说柳念雪对怜妃心中真有恨意,那也只是为了裴昊。 若非裴昊为人正直,不受怜妃诱惑。染指自己父亲宠妃的这个罪名,就足以让他被贬为庶人。 怜妃见柳念雪不说话,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他……是个好人……” “可你配不上他。”柳念雪知道怜妃此刻说的人,是裴昊。 “呵呵……是啊……残花败柳……配得上谁。” 柳念雪叹了口气,“你休息。” “不!你听我说完!咳咳——” 柳念雪回过头,见怜妃强撑起自己的身子,一双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紧紧抓着她,就像抓着人生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柳念雪垂下眼,在一旁坐了下来,“你说。” 怜妃灰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多谢……皇后娘娘……” 与此同时的宣政殿中,裴暄跪在裴峰面前,已经过了许久,裴峰仍未叫起。 裴暄的动作还保持着方才叩拜行礼的动作,纹丝不动。 “起来,赐座。” 裴暄咬了咬牙,忍着膝盖的剧痛站起来,坐在了李福全搬来的凳子上。 “暄儿,你觉得,朕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裴暄惊讶地望向裴峰,只见他面色冷静,毫无波澜。 “伯父,暄儿只是个小子,怎可评判伯父。” “你说就是了,无论你说了什么,朕赦你无罪。” 裴暄想了想,“伯父少年即位,从顾家手中夺回了大齐江山。如今又南征南昭、月戎,使天下尽归大齐所有。 只这些功绩,已足以比肩历代先皇,成为大齐一帝。这还不论这些年来,大齐一直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之功。 伯父身为大齐君主,确实无人可以比肩。” 裴峰笑了笑,“你这小子,倒是会说好话。只是言语之意,是朕虽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兄弟,是不是?” 裴暄立刻起身抱拳,“暄儿不敢,暄儿并无此意。” “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这样想。不过,朕不怪你。朕再问你,你觉得,昊儿若为皇帝,如何?” 裴暄尴尬地扯了扯唇角,“伯父,这种事,暄儿怎么好说?” “你心中早有答案,说罢。” 裴暄叹了口气,“皇兄,心存善念,实在是天下百姓之福。只是,前路坎坷,还需伯父为他铺平道路。” “说下去。” “顾家虽然倒台,可还有党羽,遍布朝廷。顾家时隔多年,依然可以东山再起,可见其根深蒂固,难以根除。 南昭和月戎虽然都已经瓦解,可南昭还有一班老臣,未免他日不会兴风作浪。 月戎那边,新主年幼,才需依靠大齐,可他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此三祸端,或许延绵数十年之久。若伯父不为皇兄铺平道路,以他善良之心,难以守成。” 裴峰没有说话,似乎在等裴暄继续说下去。 可裴暄,却没有再开口。 “还有两样,你怎么不说?” 裴暄无奈一笑,“伯父慧眼如炬,实在没有什么能够瞒着伯父。” 裴峰笑了笑,“暄儿很坦白,伯父心中很是宽慰。” 裴暄摇了摇头,“伯父,皇兄剩下的两个障碍,便是暄儿和伯母的母族。 暄儿背后有父王、有顾家残留的势力,皇兄信我,自然不会疑我。若我背着他做什么,恐怕直到事成之日,皇兄都不会察觉。 就算暄儿今日没有夺位之心,十年、二十年之后,是否仍然此心不改。暄儿不敢立誓,就算我立誓,伯父也不会相信。 至于伯母的母族,冯大人与柳大人在朝中的势力,绝不亚于顾家。再者魏、赵两家,与他们又交情匪浅。 若有顾家与其抗衡,或许还能谋求平衡。可如今…… 两位大人虽然如今尚未回京,可只要伯母一日是皇后,他们回京就是早晚之事。 并非暄儿怀疑两位长辈的为人,不过重利之下,又有几人可以自守其身。 再者,他们还有门客、舍人,有时候哪怕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舍命跟随自己的人。” “你说的,都是朕心所想。你先回去,朕会撤了静王府的禁足。” 裴暄愣了一下,“伯父,我不明白?” “下去。” 裴暄满心疑惑,却只能奉命退了下去。 李福全不明就里,却见裴峰伸手扶额,似乎十分疲倦。 “陛下累了,奴才扶陛下去后殿休息。” “不必了,朕去看看皇后。” “是,奴才这就去备车。” 第457章 恍若隔世 裴峰没有在玉宸宫中见到柳念雪,只见到了已等待多时的裴昊。 “父皇,母后出去了,儿臣已经问过宫人,不知母后去了哪里。” 裴峰一边坐下,一边说道:“无妨,快到晚膳时候了,你母后也该回来了。我们三人,许久没有一同用膳了。” 裴昊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见裴峰对自己招了招手,便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昊儿,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继承大统之后,要做什么?” 裴昊愣了一下,“父皇千秋万代,怎么说这个。” 裴峰笑了笑,“什么千秋万代,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裴昊挠了挠头,“其实,儿子没有想过。大齐像现在这样就很好,百姓安居乐业。” 裴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百姓安居乐业,确实很好。” 裴昊丝毫听不出裴峰言下之意,只以为裴峰的点头是赞许之意,便高兴道:“父皇,儿子今日新习了一套拳法,打给父皇看。” 裴峰笑着跟裴昊走到花园,负手立在廊下,看着裴昊兴高采烈地舞动着拳头,仿佛还是个孩子一般。 这孩子少年时,母亲并不在身边,自己时常去太后那里看他。 每次看他,他总是在花园里练拳、耍刀。 “父皇!将来儿臣要做父皇的大将军,为父皇征战天下。” 这是他小时候,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如今天下归一,他不用去为自己征战了,自己心中却反而多了许多惆怅。 “母后!你回来了!” 裴昊的声音同时拉回了柳念雪与裴峰的思绪。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回来的,只是眼见裴昊拉着自己的手,突然有些恍惚。 裴峰迎上前,见她面色不好,不由得伸手想去抚她的额头,“怎么了?” 她本能地缩了一下,对上他眼中的疑惑和担忧,低头搪塞,“没事,许是累了。” 裴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说道:“既累了,早些用膳,便休息。” “我……” “母后,你想吃什么?儿子准备需多你素日里喜欢吃的,这就命人端上来。” 柳念雪笑着拍了拍裴昊的手,点了点头。 裴昊招呼了宫女上菜,又将柳念雪扶进了殿中,在圆桌旁坐下,自己等到裴峰入座之后,才坐了下来。 果真都是她素日爱吃的,她本该食指大动,却觉得没什么胃口。 可裴昊兴致极高,为不扫他的兴,柳念雪便勉强吃了一些。 索性柳念雪平日胃口也小,裴昊倒不至于看出什么破绽。 待晚膳过后,裴昊才十分体贴地早早退下了,将玉宸宫留给了裴峰和柳念雪。 裴昊一走,柳念雪不由得舒了口气,一声憋了许久的叹息,缓缓而出。 裴峰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都退了下去。 “夫人,去见过怜妃了。” 柳念雪愣了愣,点了点头。 “无论她说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都是权宜之计,我并非真心以待。” 柳念雪又点了点头。 他说的,她都明白。 其实她不该去的,明知道裴峰与怜妃不过是互相利用,并无真情。 可她就是好奇,她就是忍不住。 或许,她无法免俗,她始终是个普通女人。 “皇后娘娘……是聪明人……顾家和臣妾……也不差……难道……顾嫣儿的事,会……再发生一次……吗……” 怜妃的话萦绕耳边,挥之不去,她的心无法平静。 哪怕知道是利用,也无法平静。 裴峰叹了口气,走上前想要将柳念雪搂进怀里。 她却本能的一退,徒留他一双手,悬在半空。 他尴尬地放下手,想开口,却只望见她一脸的悲伤与冷漠。 “你累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依旧只是点了点头,裴峰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觉得床头的蜡烛都快要燃尽了,梅香轻轻敲了敲门,走进来对柳念雪低声说道:“小姐,竹香来了。” “让她进来。” 过了一会儿,门被悄悄打开,此时柳念雪才注意到,殿外夜色正浓,恐怕已经很晚了。 “主子。”竹香跪下向柳念雪行礼。 柳念雪起身将她扶起,“陛下已收回了号令,我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 竹香摇了摇头,“主子永远是我的主子。竹香已经探查过少爷和其部下所在之处,只是门禁森严,恐怕很难救他们出来。 听闻今日陛下也已经和诸位大臣商议妥当,要将少爷等人移交大理寺,三司会审。 不过,此乃证据确凿之事,去大理寺不过也只是走个过场。” 柳念雪想了想,此刻她的心绪竟难得的冷静。 “恐怕,真正押往大理寺的,不会是他们。” 柳屹手握一个惊天大秘密,裴峰怎会真的让他们在大理寺受审…… 竹香愣了一下,却见柳念雪并无说下去的意思,便问道:“既如此,属下可以派一些可靠的人监视着,若有异动,立刻向主子禀报。” 柳念雪转过身,对竹香福身行了个大礼。 “主子不可如此啊!主子有事吩咐便是,如此不是折煞了属下。” “若我没有料错,陛下会找人代替屹儿他们入大理寺。而屹儿他们,会被悄悄带出去处死。 我想让你帮我……救屹儿,只有这一个机会…… 可若陛下严加查处,此事一旦泄露,恐怕……” 竹香并无一丝犹豫,点头道:“主子放心,这亦是属下所想。属下自有办法,逃脱追踪。只是…… 只是少爷离开之后,恐怕此生都要四处逃亡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总比没了命强一些。” 说罢又拉着竹香道:“你凡是务必要小心,千万不要害了自己。” “属下明白,主子放心。如今属下不能在此逗留太久,还请主子见谅。” “没事,你快回去。若无事,也不必过来了。你我心照就是。” 竹香微笑着点了点头,闪身出了门外,很快就隐入了黑夜中,消失不见了。 三日之后,一张字条被交到了柳念雪手上。 那是一个男子的字迹,苍劲有力,是她十分熟悉的自己。 “保重,勿念。” 只四个字,便让柳念雪放下了心。 她烧掉了字条,独自走到花园中,坐在秋千上。 恍惚间,仿佛过了许多年,最近几年,她经历了太多,她好像真的有些累了。 她突然想到万里绵延的雪山,圣山上四季如春的景色。 多年不见,不知那里是否还好。 她低头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有机会再去一次。 肩膀上一暖,一件披风被覆在了她的肩上。 身后是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快入冬了,出来坐着也不加件衣服。” 言语之中,并无半分斥责之意,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转过身,见他对着自己温柔地笑着。 恍惚间,她以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柳屹跑了。 可是怎么可能?他一定是第一时间,就能收到消息的。 或许,他并不认为是自己所为? 但也不可能,因为除了自己,又有谁会出手相救? 柳谦还未回京,整个京都,会不顾一切去就柳屹的,只有她柳念雪一人。 他看出了她的若有所思,只上前一步,与她靠的更紧。 他的气息,近在眼前。她的心中,却一阵酸楚。 “我心中,一直都只有你一人。”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 “只是,”他接过她的话,徐徐说道:“只是你不能接受,曾经有过怜妃这样一个人。” 她又点了点头。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她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虽然她知道,绕一个圈子恐怕要耗费数十倍之力,且还有失败的可能,可她就是不能接受。 他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揽进怀里。 尽管她的身子还是有些僵硬,可好歹,她没有退开。 “再给我一点时间,你会明白的。” 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明白的? 他已经不是她初识的裴峰了,他君临天下,是天下主。 他可以谋害自己的弟弟,囚禁自己的母亲。 当君权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又有什么是做不了的呢?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阻碍在君权之前…… 她身上滑过一阵寒颤,冯家与柳家一日日做大,他会不会? 她抬起头,眼中多出了几分惊恐。 却见他不过闭着眼,面色平静,似乎正享受着将她拥在怀里的时刻。 似乎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他低下头,深邃的凤目紧紧盯着她。 “别怕,有我在。” 又一次将她拥入怀里,她不明就里,只是心中突然安稳了不少。 如果……他不是皇帝就好了…… 柳念雪突然觉得喉间一阵酸涩,这样的想法,若隐若现,伴随了她二十多年。 若他不是皇帝,若自己不是亡国的公主,他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女,相识于少年,彼此情投意合便结了姻缘。 春日里踏青,夏日里乘凉,秋日里赏枫,冬日里寻雪,一年四季有数不清的美景。 琴笛相合,这一生该是多美好啊。 她的眼角不觉落下泪来,他低下头,吻掉她眼角的泪珠。 “别怕,有我在。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一双清澄的眸子,如同少年。 第457章 恍若隔世 裴峰没有在玉宸宫中见到柳念雪,只见到了已等待多时的裴昊。 “父皇,母后出去了,儿臣已经问过宫人,不知母后去了哪里。” 裴峰一边坐下,一边说道:“无妨,快到晚膳时候了,你母后也该回来了。我们三人,许久没有一同用膳了。” 裴昊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见裴峰对自己招了招手,便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昊儿,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继承大统之后,要做什么?” 裴昊愣了一下,“父皇千秋万代,怎么说这个。” 裴峰笑了笑,“什么千秋万代,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裴昊挠了挠头,“其实,儿子没有想过。大齐像现在这样就很好,百姓安居乐业。” 裴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百姓安居乐业,确实很好。” 裴昊丝毫听不出裴峰言下之意,只以为裴峰的点头是赞许之意,便高兴道:“父皇,儿子今日新习了一套拳法,打给父皇看。” 裴峰笑着跟裴昊走到花园,负手立在廊下,看着裴昊兴高采烈地舞动着拳头,仿佛还是个孩子一般。 这孩子少年时,母亲并不在身边,自己时常去太后那里看他。 每次看他,他总是在花园里练拳、耍刀。 “父皇!将来儿臣要做父皇的大将军,为父皇征战天下。” 这是他小时候,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如今天下归一,他不用去为自己征战了,自己心中却反而多了许多惆怅。 “母后!你回来了!” 裴昊的声音同时拉回了柳念雪与裴峰的思绪。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回来的,只是眼见裴昊拉着自己的手,突然有些恍惚。 裴峰迎上前,见她面色不好,不由得伸手想去抚她的额头,“怎么了?” 她本能地缩了一下,对上他眼中的疑惑和担忧,低头搪塞,“没事,许是累了。” 裴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说道:“既累了,早些用膳,便休息。” “我……” “母后,你想吃什么?儿子准备需多你素日里喜欢吃的,这就命人端上来。” 柳念雪笑着拍了拍裴昊的手,点了点头。 裴昊招呼了宫女上菜,又将柳念雪扶进了殿中,在圆桌旁坐下,自己等到裴峰入座之后,才坐了下来。 果真都是她素日爱吃的,她本该食指大动,却觉得没什么胃口。 可裴昊兴致极高,为不扫他的兴,柳念雪便勉强吃了一些。 索性柳念雪平日胃口也小,裴昊倒不至于看出什么破绽。 待晚膳过后,裴昊才十分体贴地早早退下了,将玉宸宫留给了裴峰和柳念雪。 裴昊一走,柳念雪不由得舒了口气,一声憋了许久的叹息,缓缓而出。 裴峰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都退了下去。 “夫人,去见过怜妃了。” 柳念雪愣了愣,点了点头。 “无论她说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都是权宜之计,我并非真心以待。” 柳念雪又点了点头。 他说的,她都明白。 其实她不该去的,明知道裴峰与怜妃不过是互相利用,并无真情。 可她就是好奇,她就是忍不住。 或许,她无法免俗,她始终是个普通女人。 “皇后娘娘……是聪明人……顾家和臣妾……也不差……难道……顾嫣儿的事,会……再发生一次……吗……” 怜妃的话萦绕耳边,挥之不去,她的心无法平静。 哪怕知道是利用,也无法平静。 裴峰叹了口气,走上前想要将柳念雪搂进怀里。 她却本能的一退,徒留他一双手,悬在半空。 他尴尬地放下手,想开口,却只望见她一脸的悲伤与冷漠。 “你累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依旧只是点了点头,裴峰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觉得床头的蜡烛都快要燃尽了,梅香轻轻敲了敲门,走进来对柳念雪低声说道:“小姐,竹香来了。” “让她进来。” 过了一会儿,门被悄悄打开,此时柳念雪才注意到,殿外夜色正浓,恐怕已经很晚了。 “主子。”竹香跪下向柳念雪行礼。 柳念雪起身将她扶起,“陛下已收回了号令,我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 竹香摇了摇头,“主子永远是我的主子。竹香已经探查过少爷和其部下所在之处,只是门禁森严,恐怕很难救他们出来。 听闻今日陛下也已经和诸位大臣商议妥当,要将少爷等人移交大理寺,三司会审。 不过,此乃证据确凿之事,去大理寺不过也只是走个过场。” 柳念雪想了想,此刻她的心绪竟难得的冷静。 “恐怕,真正押往大理寺的,不会是他们。” 柳屹手握一个惊天大秘密,裴峰怎会真的让他们在大理寺受审…… 竹香愣了一下,却见柳念雪并无说下去的意思,便问道:“既如此,属下可以派一些可靠的人监视着,若有异动,立刻向主子禀报。” 柳念雪转过身,对竹香福身行了个大礼。 “主子不可如此啊!主子有事吩咐便是,如此不是折煞了属下。” “若我没有料错,陛下会找人代替屹儿他们入大理寺。而屹儿他们,会被悄悄带出去处死。 我想让你帮我……救屹儿,只有这一个机会…… 可若陛下严加查处,此事一旦泄露,恐怕……” 竹香并无一丝犹豫,点头道:“主子放心,这亦是属下所想。属下自有办法,逃脱追踪。只是…… 只是少爷离开之后,恐怕此生都要四处逃亡了……” 柳念雪叹了口气,“总比没了命强一些。” 说罢又拉着竹香道:“你凡是务必要小心,千万不要害了自己。” “属下明白,主子放心。如今属下不能在此逗留太久,还请主子见谅。” “没事,你快回去。若无事,也不必过来了。你我心照就是。” 竹香微笑着点了点头,闪身出了门外,很快就隐入了黑夜中,消失不见了。 三日之后,一张字条被交到了柳念雪手上。 那是一个男子的字迹,苍劲有力,是她十分熟悉的自己。 “保重,勿念。” 只四个字,便让柳念雪放下了心。 她烧掉了字条,独自走到花园中,坐在秋千上。 恍惚间,仿佛过了许多年,最近几年,她经历了太多,她好像真的有些累了。 她突然想到万里绵延的雪山,圣山上四季如春的景色。 多年不见,不知那里是否还好。 她低头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有机会再去一次。 肩膀上一暖,一件披风被覆在了她的肩上。 身后是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快入冬了,出来坐着也不加件衣服。” 言语之中,并无半分斥责之意,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转过身,见他对着自己温柔地笑着。 恍惚间,她以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柳屹跑了。 可是怎么可能?他一定是第一时间,就能收到消息的。 或许,他并不认为是自己所为? 但也不可能,因为除了自己,又有谁会出手相救? 柳谦还未回京,整个京都,会不顾一切去就柳屹的,只有她柳念雪一人。 他看出了她的若有所思,只上前一步,与她靠的更紧。 他的气息,近在眼前。她的心中,却一阵酸楚。 “我心中,一直都只有你一人。”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 “只是,”他接过她的话,徐徐说道:“只是你不能接受,曾经有过怜妃这样一个人。” 她又点了点头。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她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虽然她知道,绕一个圈子恐怕要耗费数十倍之力,且还有失败的可能,可她就是不能接受。 他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揽进怀里。 尽管她的身子还是有些僵硬,可好歹,她没有退开。 “再给我一点时间,你会明白的。” 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明白的? 他已经不是她初识的裴峰了,他君临天下,是天下主。 他可以谋害自己的弟弟,囚禁自己的母亲。 当君权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又有什么是做不了的呢?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阻碍在君权之前…… 她身上滑过一阵寒颤,冯家与柳家一日日做大,他会不会? 她抬起头,眼中多出了几分惊恐。 却见他不过闭着眼,面色平静,似乎正享受着将她拥在怀里的时刻。 似乎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他低下头,深邃的凤目紧紧盯着她。 “别怕,有我在。” 又一次将她拥入怀里,她不明就里,只是心中突然安稳了不少。 如果……他不是皇帝就好了…… 柳念雪突然觉得喉间一阵酸涩,这样的想法,若隐若现,伴随了她二十多年。 若他不是皇帝,若自己不是亡国的公主,他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女,相识于少年,彼此情投意合便结了姻缘。 春日里踏青,夏日里乘凉,秋日里赏枫,冬日里寻雪,一年四季有数不清的美景。 琴笛相合,这一生该是多美好啊。 她的眼角不觉落下泪来,他低下头,吻掉她眼角的泪珠。 “别怕,有我在。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一双清澄的眸子,如同少年。 第458章 与子偕老(完) 时间过去了多久,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玉宸宫里的花,开了谢,谢了开,如今又是五个寒暑。 今晨起来梳头的时候,柳念雪发现自己头顶的白发又多了几缕,她终归也是要老了。 这几年的日子太过平静,平静到让她觉得,人生是不是也差不多要走到尽头了。 过去的岁月,总是忙碌。 为了报仇,为了夫君。 这五年的平静,让她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皇后,反而让她觉得,或许自己只是个中年贵妇,成日里赏花看书,便也就够了。 裴峰日日都来陪她,他的生活比她要忙碌地多。 成日在宣政殿中,不是处理南方兵变,就是平衡朝中势力。 只是,如今他总是带着裴昊和裴暄。 或许,他真的想明白了,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帝王之才,反倒是这个表弟堪当大用。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自从静王府的禁足解了,裴屿便外出游历,五年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裴峰便一直将裴暄如亲儿一样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那一年,怜妃没有熬过冬天。 她静悄悄地死在了自己的宫殿里,冬日里太冷了,她的尸体还未来得及腐烂就被冻上了。 这样也好,她生前美貌,死后的皮囊总也不能太过糟蹋。 柳念雪曾与怜妃约定,会救她母亲出来。 她没有失约,她没有告诉那个可怜的老妇人真相,只是告诉她,怜儿是自己信赖的婢女,为救自己而丧命。 又让那老妇人放心,自己会供养老妇人终老。 那老妇人千恩万谢,心疼女儿,却也感激女儿得遇良主。 又过了一年,那个冬天,太后病危。 太后弥留之际,裴昊与裴暄一直尽孝床前。 可太后临终,始终没有等来自己的儿子,唯一等到的,却是柳念雪。 “你来了。”太后的声音微弱,形容枯槁,一点都不像柳念雪初见她的样子。 “母后,臣妾来了。” 太后微微一笑,脸上满是释然,“我以为,你是不愿见我的。” “母后曾经有恩于臣妾,若非母后,臣妾早就不在人世了。” 天后笑得无奈,“这些小恩惠,没想到你还放在心上。可我的亲儿,却临死都不愿见我。” “母后,陛下心中,其实很是挂念,否则也不会让昊儿日日都在床前侍奉。” “哀家知道,他恨哀家。哀家自幼对他不好,只疼爱幼子。如今,他既不来看我,也不让屿儿来看我。” “母后不要这样想,母后吉人天相,身子必会康复的。” 太后无力一笑,自己的身体,难道她不知道吗? “哀家园中的铃兰花,还开着吗?”太后努力地转过头,似乎很想看一看窗外。 “母后,那铃兰花得悉心栽培,四季盛开,母后放心。” 柳念雪边说,便对宫人挥了挥手。那宫人会意,退了出去。 “有这花香相伴真好啊……哀家这一生,最荣耀之事便是嫁入帝王家,还成了太后……最苦的事,也是如此。 希望,你不要步哀家的后尘……” 方才的宫人回来了,将一朵盛开的铃兰花交到柳念雪手上。 柳念雪轻轻的将那朵花放入太后的手心,“母后此生还有一幸,便是铃兰花开,日日如当日。” “日日如当日。”太后的眼中闪出了她此刻不该有的光芒。 隐约间,仿佛看见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正在不远处看着她。 “日日如当日……” “日日……当日……” “太后薨了——” 一时间,殿中哭声连绵,撕心裂肺。 柳念雪鼻尖一酸,转身走出殿外。 园中的铃兰花开着正艳,一点都不像冬日里该有的样子。 她蹲下身,摘了一朵,在鼻尖嗅了嗅。 铃兰的香味极其浓郁,不必送到鼻尖,便能摄人心魄。 就好像浓郁的爱恋,不用朝朝暮暮,依然深刻难忘。 太后与先帝同葬帝陵,先帝不曾立后,太后便是唯一与他合葬之人。 他们生前彼此算计,死后却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这或许,便是太后口中的大不幸。 十日后,魏太师薨逝家中,据说他死前亦手握着一朵铃兰花,嘴角还带着笑意。 魏清姿并没有将父亲葬在魏家的祖坟,反而另择了一处好山。 魏太师的坟远远地望着先帝陵寝,世人说,魏太师一生忠义,死后亦是忠臣,要世代守护先帝陵寝。 可他想要守护的,到底是谁呢? 或许,只有铃兰花才知道。 天道无情,岁月从未真正优待过谁。 再后来,冯征也去了。他年纪大了,是寿终正寝。 顾涛的年纪比冯征还要大,他并没有支撑得比冯征更久。 他死了之后,顾家的大树倒了,一时间曾经权倾朝野的顾家,后继无人。 旁系与门客为了些许小利互相争斗,早已是一盘散沙。 时不我待,就算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终有一天也不过是一捧黄土。 只是偶尔想来,柳念雪总觉得苍凉。 世事无常,许多人都不在了。 有些人帮过她,有些人害过她,只是如今,她熟识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 魏太师死后不久,赵太尉便辞了官,专心在家陪夫人。 他们老了,不愿再折腾了。 赵信也早就不再是大将军了,他日子过得闲散,不过魏清姿从来不在意这些,索性让他辞了官,两人云游四海,只将一双儿女交给两个老人。 萧远还是在照料柳念雪的身体,可赵旻却只一心在家相夫教子,再也没有回过黑羽卫。 朝中的重臣,都换了一拨人,换了一波柳念雪不认识的人。 不过她也不在乎,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宫里的时候,偶尔会觉得无趣。 眼下又是一个冬天,这个冬天,老天又会带来什么呢? “小姐!”梅香急匆匆地跑老王过来,“静王妃……殁了……” 梅香小心地观察着柳念雪的表情,见她不过愣了一下,便对自己挥了挥手。 “小姐,您别太难过了……” “你先下下去,让小德子先行去王府,稍候我便亲自去悼念。” 她还是去了,到死都没有成就自己的执念。 不过,她到死以为是静王妃,或许她也该满足了。 当年裴屿回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没有了戚戾,顾菲儿依然是静王府独一无二的女主人。 柳念雪是怨怼顾菲儿的,不过,为了裴暄,她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做。 只要顾菲儿一心一意地做静王妃,做一个好母亲,过去的事便过去算了。 或许是老了,也或许是看到太多人离开,柳念雪突然舍不得,舍不得这个曾经与她姐妹相交的人也要离开。 吱呀一声开门声扰乱了柳念雪的心神。 是裴暄。 柳念雪招手将他唤到身边,“暄儿,不要太伤心了,你母妃挂念你,见不得你伤心的。” 裴暄点了点头,在柳念雪身边坐了下来,却突然问道:“伯母,我母妃是不是做过许多害你的事。” “瞎说什么呢,你母妃怎么会呢。” “伯母,是不是有一张字条,是母妃亲手所书。” 柳念雪愣了一下,“别瞎说。” “伯母不必隐瞒,暄儿想看看。” 裴暄的目光坚定,柳念雪叹了口气,起身从案桌旁的锦盒中取出一张纸,地给他。 太多年了,这张纸已经有些变脆,似乎一用力就要化为灰烬。 裴暄轻轻地打开,纸上是自己熟悉的字。 他牙关紧咬,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许久才起身抱拳对柳念雪说道:“多谢伯母,这些年来一直为母妃隐瞒。 暄儿知道,母妃有许多对不起伯母的地方。” 柳念雪叹了口气,“当年我与你母亲相识,她天真烂漫,当真十分可爱。” 想到此处,柳念雪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若非是对你父王的执念太深,或许,她还是当年的样子。” 裴暄叹了口气,“父王,又何尝不是执念太深。” 柳念雪抬起头,见裴暄深深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伤痛。 “暄儿……” “伯母,暄儿告退了。” 裴暄转身离去的时候,柳念雪才发现,就连这个孩子,如今也已经那么高大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唯有女儿尚且年幼,还会依靠自己。 可再过些年,女儿也要长大了,自己在这宫中就更孤独了。 顾菲儿出殡那日,裴屿到底还是赶回来了。 他轻抚了一下灵柩,无奈地笑了笑。 “父王没有什么话,要与母妃说吗?” “我与你母妃,一开始便是错。其后,便是一错再错。” “可母妃从未觉得这是错。” 裴屿摇了摇头,“等你有了心爱的女子,便明白我与你母妃到底错在哪儿了。” 他没有逗留很久,只是上疏请裴峰将静王之位移交给裴暄,连答复都不及等,便匆匆离开了。 可之后,裴峰却迟迟没有准奏,一时间,朝中又议论纷纷。 这一日清晨,柳念雪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裴峰竟还在自己身边。 他撑着头,看着自己,若非是花白的头发,她恐怕要以为自己仍在二十多年前。 “陛下怎么不去上朝?” “今日朕有要事,要歇朝一日。” 柳念雪伸手探了探裴峰的额头,“陛下向来勤政,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顺势抓住她的手,“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还未来得及问,便被拉着起身,洗漱更衣。 马车带着两人,一路疾行。 路上,他不准她看窗外,她无奈,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去去哪里。 直到马车停下,他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这才注意到,他雪白的袍子外,穿的是一件墨狐皮的大氅,如同初见。 她心头一颤,低头又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这么多年来,依旧那么好看。 “为夫,要带夫人去一个地方。” 听到这个称呼,她鼻头不觉一酸,这些年来,他们相敬如宾,却许久没有这样亲昵地称呼彼此了。 雪光太亮,她不由的眯了眯眼。 是平湖。 十里平湖水,是她少年时候的相思。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看见平湖上停着一座船舫。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往船舫走去。 “为夫知道,夫人的夙愿,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自今日起,余生,为夫只陪伴夫人一人。”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任由他牵着走上船。 突然间,视野开阔,平湖、白雪尽在眼前。 远处的皇城已经变得很小,却依然鲜红,隐约间,似乎有喜乐奏响,这是她从未听过的乐声。 裴峰将她揽进怀里,“为夫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能安顿好一切,陪夫人回雪山,还请夫人见谅。” 她摇着头,早已泪如雨下。 他低头抹去她眼角的泪痕,“怎么?高兴地说不出话了?” “昊儿他……” “夫人不必担心,为夫已经传位给了暄儿。” 柳念雪愣住了,“夫君……” 她以为他想明白了,却没想到他能想得如此明白。 “得夫人再一声夫君,为夫至死也无憾了。昊儿不是继承大统的人才,不如让他与暄儿各得其所。” “夫君……竟然肯……” “在我心中,最重要,始终是你。我曾经有过很多无奈,可我一直记得与你的约定,我们一起去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共度余生。” 柳念雪喜极而泣,猛地扑进裴峰怀里。 她太小气了,胡思乱想了许久,却不想,他一直在她的误会下,默默努力了五年,只为了眼前这一刻。 他微笑着,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可只要能在彼此身边,余生长短,又有何妨。 (完) 第458章 与子偕老(完) 时间过去了多久,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玉宸宫里的花,开了谢,谢了开,如今又是五个寒暑。 今晨起来梳头的时候,柳念雪发现自己头顶的白发又多了几缕,她终归也是要老了。 这几年的日子太过平静,平静到让她觉得,人生是不是也差不多要走到尽头了。 过去的岁月,总是忙碌。 为了报仇,为了夫君。 这五年的平静,让她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皇后,反而让她觉得,或许自己只是个中年贵妇,成日里赏花看书,便也就够了。 裴峰日日都来陪她,他的生活比她要忙碌地多。 成日在宣政殿中,不是处理南方兵变,就是平衡朝中势力。 只是,如今他总是带着裴昊和裴暄。 或许,他真的想明白了,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帝王之才,反倒是这个表弟堪当大用。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自从静王府的禁足解了,裴屿便外出游历,五年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裴峰便一直将裴暄如亲儿一样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那一年,怜妃没有熬过冬天。 她静悄悄地死在了自己的宫殿里,冬日里太冷了,她的尸体还未来得及腐烂就被冻上了。 这样也好,她生前美貌,死后的皮囊总也不能太过糟蹋。 柳念雪曾与怜妃约定,会救她母亲出来。 她没有失约,她没有告诉那个可怜的老妇人真相,只是告诉她,怜儿是自己信赖的婢女,为救自己而丧命。 又让那老妇人放心,自己会供养老妇人终老。 那老妇人千恩万谢,心疼女儿,却也感激女儿得遇良主。 又过了一年,那个冬天,太后病危。 太后弥留之际,裴昊与裴暄一直尽孝床前。 可太后临终,始终没有等来自己的儿子,唯一等到的,却是柳念雪。 “你来了。”太后的声音微弱,形容枯槁,一点都不像柳念雪初见她的样子。 “母后,臣妾来了。” 太后微微一笑,脸上满是释然,“我以为,你是不愿见我的。” “母后曾经有恩于臣妾,若非母后,臣妾早就不在人世了。” 天后笑得无奈,“这些小恩惠,没想到你还放在心上。可我的亲儿,却临死都不愿见我。” “母后,陛下心中,其实很是挂念,否则也不会让昊儿日日都在床前侍奉。” “哀家知道,他恨哀家。哀家自幼对他不好,只疼爱幼子。如今,他既不来看我,也不让屿儿来看我。” “母后不要这样想,母后吉人天相,身子必会康复的。” 太后无力一笑,自己的身体,难道她不知道吗? “哀家园中的铃兰花,还开着吗?”太后努力地转过头,似乎很想看一看窗外。 “母后,那铃兰花得悉心栽培,四季盛开,母后放心。” 柳念雪边说,便对宫人挥了挥手。那宫人会意,退了出去。 “有这花香相伴真好啊……哀家这一生,最荣耀之事便是嫁入帝王家,还成了太后……最苦的事,也是如此。 希望,你不要步哀家的后尘……” 方才的宫人回来了,将一朵盛开的铃兰花交到柳念雪手上。 柳念雪轻轻的将那朵花放入太后的手心,“母后此生还有一幸,便是铃兰花开,日日如当日。” “日日如当日。”太后的眼中闪出了她此刻不该有的光芒。 隐约间,仿佛看见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正在不远处看着她。 “日日如当日……” “日日……当日……” “太后薨了——” 一时间,殿中哭声连绵,撕心裂肺。 柳念雪鼻尖一酸,转身走出殿外。 园中的铃兰花开着正艳,一点都不像冬日里该有的样子。 她蹲下身,摘了一朵,在鼻尖嗅了嗅。 铃兰的香味极其浓郁,不必送到鼻尖,便能摄人心魄。 就好像浓郁的爱恋,不用朝朝暮暮,依然深刻难忘。 太后与先帝同葬帝陵,先帝不曾立后,太后便是唯一与他合葬之人。 他们生前彼此算计,死后却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这或许,便是太后口中的大不幸。 十日后,魏太师薨逝家中,据说他死前亦手握着一朵铃兰花,嘴角还带着笑意。 魏清姿并没有将父亲葬在魏家的祖坟,反而另择了一处好山。 魏太师的坟远远地望着先帝陵寝,世人说,魏太师一生忠义,死后亦是忠臣,要世代守护先帝陵寝。 可他想要守护的,到底是谁呢? 或许,只有铃兰花才知道。 天道无情,岁月从未真正优待过谁。 再后来,冯征也去了。他年纪大了,是寿终正寝。 顾涛的年纪比冯征还要大,他并没有支撑得比冯征更久。 他死了之后,顾家的大树倒了,一时间曾经权倾朝野的顾家,后继无人。 旁系与门客为了些许小利互相争斗,早已是一盘散沙。 时不我待,就算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终有一天也不过是一捧黄土。 只是偶尔想来,柳念雪总觉得苍凉。 世事无常,许多人都不在了。 有些人帮过她,有些人害过她,只是如今,她熟识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 魏太师死后不久,赵太尉便辞了官,专心在家陪夫人。 他们老了,不愿再折腾了。 赵信也早就不再是大将军了,他日子过得闲散,不过魏清姿从来不在意这些,索性让他辞了官,两人云游四海,只将一双儿女交给两个老人。 萧远还是在照料柳念雪的身体,可赵旻却只一心在家相夫教子,再也没有回过黑羽卫。 朝中的重臣,都换了一拨人,换了一波柳念雪不认识的人。 不过她也不在乎,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宫里的时候,偶尔会觉得无趣。 眼下又是一个冬天,这个冬天,老天又会带来什么呢? “小姐!”梅香急匆匆地跑老王过来,“静王妃……殁了……” 梅香小心地观察着柳念雪的表情,见她不过愣了一下,便对自己挥了挥手。 “小姐,您别太难过了……” “你先下下去,让小德子先行去王府,稍候我便亲自去悼念。” 她还是去了,到死都没有成就自己的执念。 不过,她到死以为是静王妃,或许她也该满足了。 当年裴屿回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没有了戚戾,顾菲儿依然是静王府独一无二的女主人。 柳念雪是怨怼顾菲儿的,不过,为了裴暄,她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做。 只要顾菲儿一心一意地做静王妃,做一个好母亲,过去的事便过去算了。 或许是老了,也或许是看到太多人离开,柳念雪突然舍不得,舍不得这个曾经与她姐妹相交的人也要离开。 吱呀一声开门声扰乱了柳念雪的心神。 是裴暄。 柳念雪招手将他唤到身边,“暄儿,不要太伤心了,你母妃挂念你,见不得你伤心的。” 裴暄点了点头,在柳念雪身边坐了下来,却突然问道:“伯母,我母妃是不是做过许多害你的事。” “瞎说什么呢,你母妃怎么会呢。” “伯母,是不是有一张字条,是母妃亲手所书。” 柳念雪愣了一下,“别瞎说。” “伯母不必隐瞒,暄儿想看看。” 裴暄的目光坚定,柳念雪叹了口气,起身从案桌旁的锦盒中取出一张纸,地给他。 太多年了,这张纸已经有些变脆,似乎一用力就要化为灰烬。 裴暄轻轻地打开,纸上是自己熟悉的字。 他牙关紧咬,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许久才起身抱拳对柳念雪说道:“多谢伯母,这些年来一直为母妃隐瞒。 暄儿知道,母妃有许多对不起伯母的地方。” 柳念雪叹了口气,“当年我与你母亲相识,她天真烂漫,当真十分可爱。” 想到此处,柳念雪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若非是对你父王的执念太深,或许,她还是当年的样子。” 裴暄叹了口气,“父王,又何尝不是执念太深。” 柳念雪抬起头,见裴暄深深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伤痛。 “暄儿……” “伯母,暄儿告退了。” 裴暄转身离去的时候,柳念雪才发现,就连这个孩子,如今也已经那么高大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唯有女儿尚且年幼,还会依靠自己。 可再过些年,女儿也要长大了,自己在这宫中就更孤独了。 顾菲儿出殡那日,裴屿到底还是赶回来了。 他轻抚了一下灵柩,无奈地笑了笑。 “父王没有什么话,要与母妃说吗?” “我与你母妃,一开始便是错。其后,便是一错再错。” “可母妃从未觉得这是错。” 裴屿摇了摇头,“等你有了心爱的女子,便明白我与你母妃到底错在哪儿了。” 他没有逗留很久,只是上疏请裴峰将静王之位移交给裴暄,连答复都不及等,便匆匆离开了。 可之后,裴峰却迟迟没有准奏,一时间,朝中又议论纷纷。 这一日清晨,柳念雪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裴峰竟还在自己身边。 他撑着头,看着自己,若非是花白的头发,她恐怕要以为自己仍在二十多年前。 “陛下怎么不去上朝?” “今日朕有要事,要歇朝一日。” 柳念雪伸手探了探裴峰的额头,“陛下向来勤政,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顺势抓住她的手,“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还未来得及问,便被拉着起身,洗漱更衣。 马车带着两人,一路疾行。 路上,他不准她看窗外,她无奈,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去去哪里。 直到马车停下,他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这才注意到,他雪白的袍子外,穿的是一件墨狐皮的大氅,如同初见。 她心头一颤,低头又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这么多年来,依旧那么好看。 “为夫,要带夫人去一个地方。” 听到这个称呼,她鼻头不觉一酸,这些年来,他们相敬如宾,却许久没有这样亲昵地称呼彼此了。 雪光太亮,她不由的眯了眯眼。 是平湖。 十里平湖水,是她少年时候的相思。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看见平湖上停着一座船舫。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往船舫走去。 “为夫知道,夫人的夙愿,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自今日起,余生,为夫只陪伴夫人一人。”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任由他牵着走上船。 突然间,视野开阔,平湖、白雪尽在眼前。 远处的皇城已经变得很小,却依然鲜红,隐约间,似乎有喜乐奏响,这是她从未听过的乐声。 裴峰将她揽进怀里,“为夫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能安顿好一切,陪夫人回雪山,还请夫人见谅。” 她摇着头,早已泪如雨下。 他低头抹去她眼角的泪痕,“怎么?高兴地说不出话了?” “昊儿他……” “夫人不必担心,为夫已经传位给了暄儿。” 柳念雪愣住了,“夫君……” 她以为他想明白了,却没想到他能想得如此明白。 “得夫人再一声夫君,为夫至死也无憾了。昊儿不是继承大统的人才,不如让他与暄儿各得其所。” “夫君……竟然肯……” “在我心中,最重要,始终是你。我曾经有过很多无奈,可我一直记得与你的约定,我们一起去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共度余生。” 柳念雪喜极而泣,猛地扑进裴峰怀里。 她太小气了,胡思乱想了许久,却不想,他一直在她的误会下,默默努力了五年,只为了眼前这一刻。 他微笑着,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可只要能在彼此身边,余生长短,又有何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