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空间之娘子生财有道》 第1章 绿帽相公 “救命呀!有人落水了!” 赵长茹只觉身子往下沉,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再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 “人死了?” “还有一丝气。” “怎么没淹死这荡妇!” “李家嫂子,你就不该救这祸害……” 耳边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渐渐将赵长茹从混沌中唤醒,她迷蒙睁眼,便见一群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围在自己身边。 “醒了,醒了!”有一妇人惊呼道。 “贱人,你要死也死远点,别想污了咱云阳村的水!”另有一妇人扯着嗓子便骂,唾沫星子喷了赵长茹一脸。 她便是众人口中的李家嫂子,将赵长茹从水里捞起来的人。 “对!你这不守妇道的祸害,别想腌臜了咱们村!”其余人也都附和着她的话。 “……” 妇人们尖酸刻薄的话语,在赵长茹耳中化作一阵嗡嗡的响。 她捂着脑袋,痛苦地皱起眉头。 “许、许秀才来了!”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传话。 圈围着的妇人们,立即让出一道缺口。 赵长茹抬眼看去,便见一个身着灰青色布衣长衫的身影,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赵长茹呆住,待他站定身前,对上那嫌恶的眼神,她才终于对眼前的状况有了认知。 她穿越了! 眼前的男人,就是原身的丈夫,绿帽秀才——许元景。 在记忆中,原身与这许秀才是幼时便定下了的婚约,可原身仗着有几分姿色,成日想着嫁进县里做夫人,再不济,当个姨娘也是富贵荣华,总好过守着个落魄书生吃苦受罪。 半年前,原身的寡母得了重病,为女儿有个倚傍,硬逼了原身与许秀才成亲,婚事办完没出几日,赵母便撒手人寰。 这婚既然已经结成,照理该好好过日子,可原身嫌许家穷,可谓是作尽了妖:不但几次三番抱了许秀才的侄儿,想要去城里卖给人牙子,还不安分地勾搭了县上打铁的汉子。 今日,原身又去了县里…… “许秀才,这浪货今日又去县上勾搭汉子,还让人婆娘赏了个耳巴子,眼下这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咱云阳村出了这么个狐媚子,连带着咱们整个村子的女人都失了名节!” “对!咱云阳村留不得这祸害,许秀才你今日非得休了这骚妇不可!” 妇人骂得拍手跺脚就差动手打人了。 一阵凉风透过妇人的裤脚,吹在赵长茹湿透的身上。 她上辈子安安分分小市民一只,还没被人这么凶恶地对待过,且本就是原身理亏,她若顶撞回去,倒更激怒了这些被迫“失了名节”的女人们。 赵长茹瑟缩地抱紧无助又弱小的自己,惨兮兮地看向许秀才,怯生生地喊了声:“相公。” 在原身记忆中,许秀才对她在外面的荒唐事,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又是读书人应当顾惜脸面,原身好歹名义上是他的妻,被人骂了也就算了,若是在他面前挨了打,那他的颜面何存?想来他应该会护着她。 许元景原本以为,将再次目睹一场大战,因为往常的赵长茹在打骂之事上从不退缩,若是较量泼辣好斗的劲头,云阳村里无人能出其右。 他已做好事后赔礼道歉的准备,却不曾想对上她求救的眼神,登时浑身一震,错愕地看向她。 赵长茹对上他的眼,一双眼含着泪亮晶晶的,无辜的幼兽一般。 许元景深深看她一眼,转向众妇人,谦卑致歉道:“是子常的错,还请诸位嫂子容情。” 子常是许元景的字。 “许秀才,你这话说的,这怎么能是你的错!明明是这小娼妇……”妇人话未尽,让人打断,她眉毛一挑:“李家嫂子你扯我做什么!” 对上李家嫂子使来的眼色,她才猛然惊醒一般,将目光瞥向许元景落在他的下半身,脸色变得怪异。 众妇人齐齐意会,看向许元景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第2章 被逼休妻 村子里早有传言,说这许秀才是个不能人事的,所以才管不住自家的女人,只能任她出去骚天浪地…… 妇人们面面相觑。 许秀才是个好人。 老天无眼!竟让他得上这种当不了男人的病。 赵长茹仰起头,对上妇人们难为情的神情,疑惑一瞬,脑中勾出的零碎记忆,让她猛然了悟妇人们心中所想,继而心虚地将头埋得更低。 原身和许秀才确实没有圆房,但那是原身单方面想留着身子将来进城里再嫁,所以才不给许秀才碰自己,后来原身在县里勾搭上了李铁匠,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守妇道,一气之下便四处宣扬许秀才不能人事的消息。 “许秀才,嫂子知道你的情形……”李嫂子迟疑道:“再娶怕是更难,但这贱人败坏了咱整个村子的名声!咱们绝容不下她!” 许元景皱眉,瞥赵长茹一眼,呼吸微沉。 “对!休妻!婶子再替你找个姑娘,保准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地搁家里伺候你。”另有一妇人附和,目光鄙夷地在赵长茹身上来回扫:“绝不会像这荡妇一般到处勾三搭四!” 闻言,赵长茹便觉如芒在背。 若是许秀才真的休妻,那她就会荡妇变弃妇! 这个朝代允许夫妻和离,世人对离婚的女子还算宽容,因为和离者多因性格不合,或是男方有重大过错,而休妻则错在女方。 被休弃的妇人,官府的名簿上会写明被休弃的原因,不论去到何处,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她若是被休弃,名簿上铁定被写上“淫乱”二字。 因淫乱被休弃的妇人,在弃妇队列里也是抬不起头的低等妇,一辈子被人辱骂践踏…… 赵长茹抬眼,转一圈眼珠,视线轮过妇人们张张鄙夷嫌弃的脸。 这感觉太上头了! 她这人宠辱皆惊玻璃心,受不了这个。 赵长茹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一把抱住许元景的大腿:“相公,我错了,我保证!”她对天发誓道:“往后,我一定本本分分伺候你……” 先将绿帽相公哄好,至少得混个和离,决不能被休弃! 她可不想走在路上被人吐唾沫,扔烂菜叶子…… 许元景惊慌失措地瞪着她,瘦削又白得发青的脸,此时胀成猪肝色,被她抱着的腿微微打着颤。 妇人们唏嘘一声。 许元景惊醒,想要抽腿。 赵长茹抱得更紧,仰起头对他讨好一笑。 许元景呼吸一滞,脖颈间青筋暴起。 赵长茹见状,眼中浮上一抹趣味。 这小秀才真是不禁逗…… 想着,她的手摩挲两下,又捏了一把。 许元景嘴唇微抖,猛夺回自己的腿,慌乱地拉扯长衫,狠狠地瞪着赵长茹。 光天化日之下,竟……成何体统! “你现在知道后悔了?你顶着咱云阳村的名声,出去勾搭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李嫂子厉声呵斥。 其余妇人也轮着数落一遍。 赵长茹更加坚定决心,她一定不能沦为弃妇! 可—— 脑子里新涌现的记忆,让赵长茹突然没了底气。 又是一阵风刮过,她瑟缩地抖了抖。 许元景见状皱眉微顿,脱下自己的长衫裹在她身上。 众妇人见许元景仍旧护着赵长茹,言辞多了几分克制。 “许秀才你别怪嫂子们逼人太甚,你若执意不休妻,便尽早带着一家老小离开咱云阳村。咱村容不得这个贱……这个女人!” 第3章 漂亮脸蛋 许、赵两家本就是二十多年前,因战乱被迫逃亡到云阳村落户的,如今赵长茹败坏了云阳村的名声,自然要被赶走,而许元景要护着自家媳妇,就得跟着一起走! 赵长茹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许家就三人,许元景,许母,还有一个小娃娃。 许母有腿疾,几乎下不来地,那小娃娃是许元景的侄儿,五六岁也当不了事,剩许元景一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 已故的许父倒是有些本事,白手挣了十几亩地,为许家的生计留了一条后路,但许元景读书用的笔墨纸砚耗费巨大,那十几亩地的租子,一来二去剩下的没多少,甚至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 许家一家子在这云阳村,日子都过得紧巴巴,更别说被赶出村子。 可眼下,就算云阳村的人不赶人,许秀才一家恐怕也留不住了…… “还请诸位嫂子宽容些时日,待子常寻得落脚处,再携家眷离开。”许元景温和有礼道。 赵长茹错愕地看着他,不禁感慨。 原身有这样一心护着自己的相公,却还要去外面勾搭汉子,是不是脑壳坏掉了? 她脑中浮现出王铁匠的样貌,不禁一阵恶寒,多看许元景两眼,才顿觉回春。 小秀才虽然看着弱不禁风,但那张脸却俊秀可人,比那胡子拉碴,一脸横肉的王铁匠不知好看到哪里去。 不过原身虽然放浪却不蠢,尽管想要凭借美色从王铁匠那里捞点好处,也只拿眼神言语勾人,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 妇人们气恼得跺脚道:“许秀才!你这是何苦,这女人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你还管她做甚!休了她,让她自个儿出去,要怎么去浪,怎么去野,都随了她去,迟早在外面被人打死!呸!” “就是!为这种人,不值当!” 许元景拱手道:“诸位嫂子好意,子常感怀在心。” 妇人们愤恨地叹气。 她们虽然想赶走赵长茹,却没想真让许元景跟着一起走,会说那些威胁的话,也只是为了逼许元景休妻而已,可哪曾想许元景想都没想,便打定主意举家搬走。 许元景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往后指不准还能进士及第,做大官,那时云阳村也能跟着沾光…… 可许秀才决定搬走,那他们也就沾不了光了,这一切都怪赵长茹这个祸害! “就给你们一个月!”李家嫂子做了决定:“一个月到,若是这个女人还留在咱云阳村……” “李嫂子放心,一个月之内,子常定然携家眷离开云阳村。” 得了许元景的许诺,妇人们悻悻然离去,只剩许元景和赵长茹两人,一个身着白色中衣站立着,一个裹着灰青色衫子跪坐着。 赵长茹讨好地笑,软糯糯地唤一声:“相公。” 许元景错愕地看着她,面上浮上两抹红晕。 赵长茹笑得娇花似的,扯着他的裤腿抛媚眼。 许元景惊慌后退一步,撂下她躲鬼似的跑了。 赵长茹撇撇嘴。 这小秀才逗着真好玩。 她勾一抹得意的笑,起身的一瞬,却不慎踩着长衫,一下扑倒在地,额头磕在遍布新草的泥地里,砸出一个大坑。 赵长茹郁闷地爬起来,揉着额头满面惨淡。 她还能再倒霉一点? 看着泥地里被自己砸出来的坑,赵长茹长叹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多们漂亮的脑门呀。” 虽然原身名声不好,但长得是真的水灵。 她白捡了一条命,还能有张漂亮脸蛋,怎么想都是赚到了。 既然有这样的机缘,她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咕噜”一声,赵长茹抬手摸上肚子,咽了咽口水。 现在,最重要地是先填饱肚子…… 第4章 考验演技 凭着记忆,赵长茹寻回了许家。 篱笆围成的小院,几间破落的土房子。 她走进院子,便见一个小娃娃,捧着个窝窝头,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乖巧地啃。 这就是许秀才的侄儿,大名叫做许远志,小名八顺。 见了赵长茹,八顺将窝窝头三两口吃掉,一溜烟跑进了许母的房里。 赵长茹嘴角抽搐。 也难怪这孩子怕她,毕竟原身险些真将他给卖掉。 “长茹。”许母在房里唤她,“你进来。” 赵长茹顿了顿,才推门走进房里,顿时觉得光线暗了下来。 这间房是没有窗户的,阴暗又潮湿,一股子霉味。 许母坐在榻上,手边放着针线绷子。 八顺趴在她身边,只露一双眼睛出来,眼睛里有害怕又有敌视。 赵长茹心扎了一下,虽然坏事是原身做的,可她承袭了原身的记忆,就仿佛亲眼看到自己作恶。要说一点罪恶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这么小的孩子,露出这样的神情,让人看了真是心疼。 “桌上的窝头,你拿去吃。”许母说着,拿起针线绷子,埋头继续做活。 “奶,窝头不能给她!”八顺麻溜地下榻,踮脚拿了碗里的窝头,退到榻前,凶恶地瞪着赵长茹。 “八顺!”许母突然严厉。 赵长茹轻咳一声,咽了咽口水,“我不饿。” 她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抢窝窝头。 许母对着八顺说,“窝头放下出去,我和你婶有话要说。” “不!我走了,她又要欺负奶。”八顺咬牙切齿地瞪着赵长茹。 他会说出“欺负”,不过是见原身对许母总是冷言冷语,没个好脸色。 但其实原身还干过更混蛋的事,例如趁许秀才不在家,往许母榻上泼水。 许母有腿病下不来床,床榻湿了也只能忍着。 且原身做的隐秘,只在被子里泼水,所以八顺也没发现他奶的榻是湿的。 奇怪的是,许母竟然忍气吞声,不但没向儿子告状,甚至对原身百般维护。 许母叹了一口气,“你婶不是坏的。” 赵长茹愣住,想到记忆中原身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对许母的态度更加疑惑。这世上竟真有这般委屈求全之人? “她就是!她就是!”八顺冲赵长茹吼,小脸憋得通红。 许元景闻声赶来,冷声质问:“你做了何事!” 赵长茹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许元景眉头紧锁,质疑地目光在她脸上游移。 许母见状开口:“不关长茹的事。” 八顺气恼地捶在榻上,冲向许元景,拉住他,指着赵长茹,厉声道:“叔!你快把这个恶毒的女人赶走,她又要欺负奶,就连奶的窝头,她也要抢!” 赵长茹叉腰,深吸一口气,震惊地看着他。 这小屁孩添油加醋告黑状的本事不小啊! 她虽然没有圣母的觉悟,但也不至于欺负老人孩子…… 赵长茹转眼,对上许元景愠怒的目光,心跳不由一顿。 她是不会,但原身会! 记忆中,原身不但抢过许母和八顺的吃食,还拿去喂了村子上的狗,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许秀才一家,连狗都不如。 赵长茹扶额,这是什么牌子的妖艳贱货,怎么能作成这样! 考验她演技的时候到了—— 赵长茹挤出两滴泪,委屈地看着许元景:“相公,我没有,”她佯装哽咽:“是娘叫我进来,说要把窝头给我……” 她啜泣一声,抬手摸着肚子,丧眉耷眼道:“我不饿。” 八顺遇着洪水猛兽般,惊恐地瞪着她。 赵长茹将头微微偏转,耷拉着的眼皮下,一双桃花美眸,闪过一丝狡黠。 第5章 我想通了 许元景看向赵长茹的目光带着探究,半晌,取过八顺手里的窝窝头递给她。 赵长茹惊喜地看着他,受宠若惊道:“给我的?” 许元景皱眉,要收回手。 赵长茹一把捉住他的手,眼中含着欣喜的泪水:“相公,你对我太好了!” 许元景的脸一下胀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八顺躲到他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见了鬼一般盯着赵长茹。 赵长茹捧着窝窝头,朝八顺露出温柔的笑。 八顺浑身一震,连那半个脑袋也一并藏到许元景身后。 许母迟疑地唤了声:“长茹……” 赵长茹眼睛一亮,迎到榻前:“娘,您叫我?” 许母错愕地看着她,半晌才找回声音:“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长茹摇头,甜甜道:“谢谢娘关心,我没有不舒——” 她话音未落,便被许元景一把攥住,连拖带拽地扯了出去。 直到院子中间,许元景才松手,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赵长茹直视着他,眉头微皱,猛然想起:上上个月,前身甜言蜜语哄得许母压箱底的一只镯子,转手便卖了出去。这事儿,许秀才是知道的,所以才以为她又有所图谋。 可他不知道,就在上个月,原身已经故技重施,在许母那里骗走了许家的房契,抵给了县里的当铺。 赵长茹偏头看了眼许家的土房子,又想起床榻上瘦弱的许母,离赎回房契的日期只有半个月,日子一到,当铺伙计上门收房,她不敢想,那时许母会多么伤心。毕竟比起许秀才和八顺这俩叔侄,许母是真心实意护着原身的。 “我想通了。”赵长茹坚定道:“我想好好过日子。” 对上许元景怀疑的目光,她一双桃花美眸便擒上了泪:“相公,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往后,我会安安分分当你的娘子,八顺的婶子,也会好好伺候娘,做许家的好媳妇。” 许元景冷哼一声,并不相信,转身而去。 赵长茹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窝窝头。 她的荣华富贵,就从带着许秀才一家老小脱贫开始,原身欠下的债她一并偿还,也算作占了这副身子的回报。 原身的那些污名,她也会想办法摆脱。 她与许元景即便要离婚,也该是正正当当的和离,她要堂堂正正地离开许家,而不是背着“荡妇”的污名,带着私卖房契的欠债,被许元景赶出去,沦为世人唾骂的弃妇! 赵长茹望向天边,攥紧手里的窝窝头。 她自顾感动一番,慷慨激昂举起手,大咬一口。 下一刻,她缓慢转头,看向手里的窝窝头,脸色大变。 这玩意儿不但有股子馊味,还干干巴巴的割舌头…… 赵长茹呸呸吐一地,恶心得差点把胃酸呕出来。 她抹一把嘴,转眼便见许母房门张开一道小缝。 八顺正趴在那里看着,见赵长茹糟蹋粮食,气恼地“啪”一声将门合上。 赵长茹看着手里的窝头,心里升起一抹内疚。 她刚进院子时,那孩子吃得多欢…… 第6章 解锁空间 赵长茹心情变得沉重。 她曾生活在几代人拼搏出的盛世。 那个美好的时代,吃食可以处处精细讲究,一块钱四个的窝窝头,并不让人珍惜。 可现在,她来到的这个时代,她所处的身份,都不允许她再像从前一般轻易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晚,赵长茹辗转难眠。 在悄寂的夜晚,她对手机的想念尤为强烈。 她浑身猫爪狗咬似的难受,终于忍不住,从榻上爬了起来,推开木板窗户,探出头望着天边的明月。 赵长茹从没想过,望月寄思这么文雅的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父母早亡,从小跟着乡下的奶奶生活,前两年奶奶去世,她便孑然一身到城市里打拼,梦想很多能力却有限,闯荡来闯荡去,还是一事无成,而每个孤寂时刻,都是手机陪着她。 现在就连手机也离开了她…… “但愿‘机’长久,千里共婵娟。” 赵长茹低吟一句,抹了把脸上的泪。 她上辈子最遗憾的事,便是没能让奶奶过上好日子,也没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现在连装着奶奶照片的手机,她也见不到了…… 恰时一阵凉风袭来,乌云遮月,清辉不再。 赵长茹没月可望,便也躺回了榻上,仍旧难以入眠。 她辗转反侧之际,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恭喜解锁器具空间】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晃了晃脑袋再睁眼,眼前白茫茫一片。 一只长着嘟嘟唇的萝卜,根须长成了手脚,此时正抱着手,翘着它的小脚,仰躺在一朵云上睡大觉。 赵长茹上前戳了戳它的肚子。 萝卜手儿脚儿乱晃几下,缓缓睁开了它拳头大小的眼睛。 赵长茹不禁咋舌。 长得真魔幻…… 萝卜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器具空间,你想要的,应有尽有。” 赵长茹惊喜不已。 这就是传说中的空间?就像小说,电影里面的一样,主角装逼打脸必备金手指? 赵长茹按住突突直跳的心脏。 这一点也不科学…… 但她都穿越了,还讲什么科学! 萝卜小手一挥,空中出现一只弹弓。 “这是主人解锁空间,可获得的第一件器具。” 赵长茹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不满意地问:“还有别的吗?” 萝卜摇头。 赵长茹傻眼地指了指空中悬浮着的弹弓,鼻孔喷出两管热气,质问道:“你说‘应有尽有’的时候,不觉得烫嘴吗?” 这绝逼是她见过最弱鸡的空间。 本来以为是金手指,仔细一看竟然是镀铜的! 萝卜连忙摆手:“确实是应有尽有,可现在空间等级太低,只有这一件可越级获取的宝贝,其余的器具需要升级之后才能获取。” 赵长茹追问道:“怎么升级?” 萝卜恭敬回话:“空间可通过获得经验值升级。” 说着,萝卜扬手一挥。 【经验值获取方式: 1、与人为善 2、扶贫助危 3、惩恶扬善 4、……】 空中出现的字幕一划不见了,萝卜重新露头,“总而言之就是多做好事。” 赵长茹沉默了。 她名声不好,又穷困潦倒,与人为善和扶贫助危对她来说太难,惩恶扬善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得有绝对力量,才能进行的活动。 要么是权力,要么是武力,可她一样也没有…… 萝卜读出她心中所想,背起手语重心长道:“万丈高楼平地起——” 赵长茹叹一口气,指着空中的弹弓道:“给我。” 好歹是件玩意儿,拿来打打鸟娱乐一下还是很nice的。 萝卜小手一挥。 弹弓便到了她的手里。 赵长茹掂掂手里的玩意儿,不甚满意地问:“我要怎么出去?” 萝卜恭敬道:“集中意念便可。” 她闭上眼,默念三遍“离开”。 【离开空间失败,请归还未获取物品。】 萝卜恭敬依旧:“主人,你手里的东西还不能带走。” 赵长茹挑眉,皱眉看向它。 萝卜眨眨它拳头大小的眼睛,一脸无辜道:“获取空间器具,还需要通过考核。” 萝卜一扬手,空间中的景象立即转换成一间书房。 【欢迎来到理论学习室】 萝卜介绍道:“首先,学习器具的制造理论与实操理论。” 它再一扬手,空间中的景象再次转换。 【欢迎来到训练场】 “然后在这里,可以练习制作器具和使用器具。” 不等赵长茹反应,它又一扬手,空间中的景象并未变换,空中却悬浮着一个计时器。 【欢迎来到考核场】 “最后进行考核。考核分为两类,制作考核与使用考核。考核类型随机抽取。” 萝卜说完,双手托腮望着赵长茹:“主人,要不要开始学习呢?” 第7章 考核通过 赵长茹心态彻底崩了。 这弱鸡空间连铜手指都算不上,而是实打实的铁手指,能一下戳死她的那种! 开了空间还要艰苦奋斗,努力学习的她,真是好惨一女的! 萝卜乖巧地背着小手,试探性地问:“主人?” 赵长茹郁闷了。 又是制造,又是实操,又是考核,等她成功获取弹弓,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萝卜安慰道:“主人,空间之中的时间流动比外面慢。” 赵长茹不解看它。 萝卜恭敬解释:“空间零级状态,空间里一万年时间流逝,空间外不过短短一天。主人来空间这一小会儿,在空间外也就眨眼之间。在空间中,主人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将一直保持最佳,而且这种状态是恒定不变的,所以很容易就能通过考核……” 照萝卜的话来说,她在空间buff加持之下,学任何东西都会十分高效,且学会的知识和技能,永远不会遗忘。 “所以,主人请开始第一次考核!” 赵长茹点头。 学会弹弓,好歹也算有一技之长。 ……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站到了考核场上,并且抽到了使用考核。 【请在规定时间内打中十只麻雀】 空中出现了一个倒计时,十秒钟。 倒计时结束后,空间的景象变成了一处树林,抬头便见一棵大树的树枝上停了一排麻雀。 【考核开始】 赵长茹看了眼时间,十分钟。 也就是说,一分钟就得打下一只来,可打中了一只,其他的麻雀必定受惊飞远。但她已经在训练场练了千百遍,应该不成问题。 赵长茹抬手瞄准一只麻雀,一发未中,麻雀飞了个精光。 她朝麻雀飞走的方向追去,边追边抬手绷起弹弓。 “咻——” 中了! 还有九只。 赵长茹加快速度,手里的弹弓一刻也没有停下。 【恭喜,考核通过,物品获取成功。】 看着手中的弹弓,赵长茹眼中闪着欣喜的光。 她不知道到底用了多久的时间,才获得这把破烂玩意,仍旧十分有满足感。 “恭喜主人!获得中高级器具。” 萝卜钻出头来,谄媚道喜。 赵长茹一下透心凉,绝望地看着手里的弹弓。 这玩意儿都算中高级器具! 这空间到底是有多弱鸡…… 萝卜坚定道:“主人放心,器具空间,你想要的,应有尽有!” 赵长茹呵呵冷笑一声,心头默念,离开了空间。 躺在榻上,赵长茹将手里的弹弓紧紧揣进怀里,心满意足地睡去。 …… 太阳初升之时,赵长茹缓缓醒来,舒心畅意地从榻上爬起伸了个懒腰,再垂眼看向手里的玩意儿。 弹弓的绷子是橡胶制成的,而橡胶这种材料,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至少在原身的记忆里,相似性状的材料,她连听都没听说过,而她拿着这么一把弹弓让人看见,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着,赵长茹找来一件破衣裳,扯了几段布条缠在橡胶绷子上,又将剩下的布缝了个斜跨的小包挂在身上,将弹弓装在包里。 做完一切,赵长茹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下颌微仰,双手摊开,迎接着第一抹晨曦。 偏房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 赵长茹看过去,便见许元景有气无力地走出来,眼底乌青一片。 这小子昨晚肯定修仙了! 第8章 殷勤煮粥 赵长茹老母亲似地摇了摇头,见许元景看过来,连忙又换上小媳妇的表情,迎上去关切:“相公可是又通宵读书了?这可不成,书要读,身体也该顾惜。” 许元景微愣,一言不发地往厨房而去。 赵长茹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叹一口气,跟了上去,见他就着葫芦水瓢饮了一口,便要生火做饭。 “我来。”赵长茹上前。 许元景推开她,舀起一瓢水要洗锅。 赵长茹夺过他手里的水瓢,“相公你先去休息,饭做好了,我再叫你。” 见许元景皱眉,怀疑地看着自己,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我说过会好好过日子!” 许元景愣住,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半晌,失了力气一般,肩膀松懈耷拉下来,转身又摇摇晃晃地出了厨房。 赵长茹叹一口气。 她知道,许元景会退让,只是觉得厌烦,不愿与她对抗,想要他对她改观,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到的。 但她也并非需要他的认同,只要能带着许家一家子过上富足的生活,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提出和离。 这样一想,赵长茹顿时豁然开朗,开始烧火煮粥。 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赵长茹拿着锅铲,搅了搅锅底以免粘锅。 看着一锅里的粥,她皱起了眉头。 清粥配小菜,可现在只有清粥没有小菜,未免有些没滋没味…… 赵长茹眼睛一亮,往锅里舀了一瓢凉水,用锅铲搅了搅,确定短时间内,锅里的粥不会因为太粘稠而糊锅后,转身夺门而出,奔向许家院子外不远的一处小土坡。 清晨的露水还未干,沾湿了她的裙角,但赵长茹无暇顾及,只管勾着身子拨动杂草,在地里寻着…… 她的手一顿,眼睛一亮,欣喜地从地上拔起一株“草”。 赵长茹举着“草”,对着天边的红日,满意地笑了。 她前世生活在农村,虽然过了靠野菜糊糊过活的年代,但奶奶偶尔怀旧时,也会带着她一起采野菜。 她记得有这种叫灰灰菜的野菜,味道还不错,煮进粥里应该也不会错。 她动作迅速地又拔了几株灰灰菜,马不停蹄地要去拯救她还在锅里煎熬的清粥,一时大意,脚下打滑,便从土坡上一屁股滑了下来。 她吃痛从地上爬起来,泄愤地一脚踢在土坡上,将散落地灰灰菜捡起来,揉着屁股跑回许家,火急火燎地冲进厨房。 许元景在偏房听到院子里的响动,不耐地睁开疲惫的睡眼,借着门缝便望见了赵长茹狼狈的模样。 赵长茹将灰灰菜洗干净切碎放进粥里,拿着锅铲翻搅。 终于,野菜粥煮好。 她拿了碗要盛,动作一顿,拍拍自己的脑门,转身捻了一小搓盐撒进去。 赵长茹捧着粥,敲响许母房门:“娘,吃饭了。” 半晌,八顺开的门。 他和许母住一间屋子。 赵长茹温柔地朝他笑了笑。 八顺惊恐地躲到门后。 赵长茹嘴角微抖,迈脚走进许母房里,将粥碗放在桌子上,走到许母榻前,缓缓扶她下榻。 天气转暖,许母的腿勉强能下地,但也需要人扶着。 扶着许母坐到桌前,赵长茹将粥碗推到她面前,“娘,您尝尝味道,咸淡合适吗?” 许母看着面前的粥竟红了眼眶,还未动筷便哽咽肯定道:“合适,合适……” 赵长茹拿起筷子,放进她手里:“您先尝尝。” “好、好……”许母连连点头,含着泪光的眼里满是欣喜。 “奶!不能吃!”八顺冲过来,踮着脚推粥碗,一个不稳,便把碗打翻,滚烫的热粥撒出来,正烫在他的小手上。 第9章 长茹发火 赵长茹一惊,迅速伸手将粥碗挪开,又怕倒在桌上的粥流到许母身上,忍着烫用手将粥错开许母赶到地上。 八顺被烫了手,哭得杀猪一般惨烈。 赵长茹捉住他的手,在空中快速甩,以此将他手上残留的热粥甩落,再一把抱起他,冲到厨房里,用葫芦水瓢舀了凉水泼他的手。 许元景闻声赶来,一把推开她,将八顺护在怀里,防备地瞪着她。 赵长茹趔趄一瞬,差点跌到地上,震惊地看向许元景:“你推我做什么!” 许元景深吸一口气,警告道:“你若再敢对八顺下手,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是以为她又打孩子了? 赵长茹怒极反笑。 为了给这一家子煮粥,她屁股都摔青了,现在小孩子自己不小心打翻粥碗烫了手,她却要被冤枉虐待儿童,能忍? 不能! 赵长茹双手抱胸,讽刺地看着他:“不客气?” 她将地上的水瓢一脚踢开,冷笑着靠近他,一把推在他肩膀上,“你要如何不客气?” 许元景本就瘦弱,被她推得倒退几步,一脸狼狈地瞪着她。 赵长茹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恼怒。 许元景护着八顺,颤巍巍地后退,声音发抖地质问:“你要做甚!” 赵长茹狠瞪他一眼,一把抢过八顺,抱着走出厨房,一直到院子里才停下,借着日光观察他手上烫伤的情况。 “还好,不是太严重,只是发红起了个小水泡,等过几日,水泡消下去就好了。”她对着小手吹气,温柔地问:“痛?” 八顺抽抽搭搭地点头。 赵长茹一手提着他的手腕,一手指着他的手背,数落道:“就是你这只手的错!” 八顺惊恐地看着她,以为自己的小手要不保了,于是拼命要缩回手。 赵长茹不许,叹一口气:“打翻粥浪费了粮食不说,自己还受疼。” 她说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正色道:“婶也做错了事。” 八顺停下挣扎,呆愣地看着她。 赵长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以前,婶不该那样对你,现在婶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原谅婶?” 原身做的那些事,确实已经给八顺造成了伤害,即便她往后如何对他好,那些错也不可能一笔勾销,道歉是最起码的态度。 赵长茹看着自己捉着的小手,开始套路小娃娃:“你看你这小手犯了错多疼,婶犯了错也会疼。” 八顺皱眉问:“哪里疼?” 赵长茹指着胸口:“心疼。” 八顺震惊地看着她。 赵长茹继续没脸没皮地套路:“婶原谅你打翻了婶一大早煮的粥,所以你也该原谅婶曾经做过的错事,对不对?” 八顺迟疑地点头。 赵长茹摸摸他的头,将他揽进怀里,温柔道:“乖。” 八顺木头似的任她抱着,一双眼睛越过她的肩头,求救地看向站在厨房门前的许元景。 许元景摸了摸肩头,被推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便只当没看到八顺求救的眼神,淡淡地撇开眼,转身往自己的偏房走。 八顺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 第10章 山林救人 时值农历三月中旬,山林之间一派生机勃勃,竹树繁茂发新绿,草尖新芽也冒头,更少不了小动物蹦来跳去地快活。 赵长茹背着借来的竹背篓站在其中,一手拿着弹弓,一手摸上腰间自制的腰包,那里面有她进林子前,在路边精心选出的大小合适的石子,可以用作弹珠使用。 赵长茹绷起弹弓,瞄准树枝上蹲着的一只松鼠。 她捏着弹珠的手正要松,转念一想,将准心从松鼠的头转向它的脚。 “咻——” 松鼠受击,从树上掉了下来,拖着受伤的脚想要逃窜。 赵长茹动作迅速地跑过去,将它一把捉住。 她一手提着松鼠尾巴,另一手将弹弓别在腰间,空出手去扯了根树藤做绳子,三下五除二地将松鼠手脚绑了,扔进身后的背篓里。 有一便有二,没一会儿,她的背篓就装了一大半。 除了第一发打中的松鼠,还有两只山鸡,一只野兔。 “咻——” 又是一只彩羽黑白尾的山鸡。 赵长茹欣喜地跑过去,将鸡栓了脚扔进背篓里,目光不经意瞥见草丛之中竟然有个山鸡窝。 鸡窝里躺着五枚圆滚滚的山鸡蛋。 赵长茹眼睛一亮,微微偏头朝背篓里感慨:“一家人当然要整整齐齐。” 说完,便将蛋全撞进了原本缝来装弹弓的小挎包里。 她心满意足地准备打道回府,却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抬眼望去,只见野草乱晃,并未见着人,于是往前走了两步,再次探着头去望。 这次她看见了一个少年惊慌失措地在树丛见乱窜,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 赵长茹放下背篓,取出腰间的弹弓绷好弹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若只是一般的小猎物,她能救下这少年,算是积善行德,但若真是什么猛兽,她救不了人也能躲进空间里自保。 “救命!”少年惨叫着奔了过来,却被树藤绊住,一下扑在地上。 赵长茹这才看到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竟然是一头长着可怕獠牙的黑皮野猪。 少年恐惧地在地上爬行,但野猪已经离他越来越近。 赵长茹举起弹弓。 “咻——” 弹珠打中野猪的左眼,鲜血霎时逬出。 那畜生仰天嘶吼一声,发了狂地甩动它面目狰狞的猪头。 它的猪眼猛然定在举着弹弓的赵长茹身上,猪蹄子蹬在地上蓄势待发。 赵长茹见状,大喝一声:“闪开!” 少年脸色煞白地滚向一边,抬头便见黑皮野猪越过他,直奔赵长茹而去。 他惊恐地瞪着眼:“小心!” 赵长茹抬手摸上腰包,竟然空空如也! 她慌乱低头,便见麻布腰包,不知何时被勾破了一个窟窿,弹珠散落一地。 野猪已经近在咫尺,她屏住呼吸,身体迅捷地往旁一躲。 那畜生撞翻地上的背篓,冲出老远才收住脚。 赵长茹迅速弯腰捡起一颗弹珠,绷弓,射! “咻——” 野猪的右眼也中了弹,嘶吼一声,在林间乱窜起来。 赵长茹奔向趴在地上的少年,急匆匆地问:“会爬树吗?” 第13章 野猪撞树 少年被吓得精神恍惚,对赵长茹的问话表现得很茫然。 赵长茹抬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镇定点!” 少年猛然惊醒,慌乱点头。 赵长茹指着旁边一颗大树:“爬上去。” 少年抬头望了眼,眼中多了几分为难。 树的枝丫太高,树干又太过笔直,想要爬上去并不容易。 可野猪瞎了眼正乱窜着,随时有可能冲过来将他们俩撞倒,当场结果了他俩的性命。 赵长茹防备地观察着野猪,催促道:“快!” 少年手脚发颤地抱住树干,正要往上爬。 那野猪像是突然能看见了,笔直地冲了过来。 赵长茹见状,揪住少年的领子,将他一把从树上扯下来,扔进旁边的草丛中。 野猪一头撞上了少年原本要爬的那颗树,那狰狞的猪头登时血流如柱。可那畜生生命力顽强,只是晃了几下脑袋,又开始无目的地横冲直撞。 赵长茹见状明了。 这畜生的眼确实是被她打瞎了,刚才会突然冲向他们,是因为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赵长茹眉头微蹙,心生一计。 她向着少年藏身的草丛反方向跑去,果然,野猪听着声响,便朝着她追去。 眼见着野猪离自己越来越近,赵长茹当机立断上了树。 小时候她便爱爬上树杈乘凉,奶奶还骂她一个女孩子这样没规没矩,往后肯定找不到好婆家,现在这一手爬树神技倒出乎意料能用来保命。 赵长茹得意地坐在树上,看树下的黑皮野猪着急得团团转。 另一边,少年躲在草丛之中,害怕地探出头来查看状况,却正好对上野猪血淋淋的头,那一双尖利的獠牙沾上血之后,更加凶杀恐怖。少年惊慌地瞪大眼,转眼四下探寻赵长茹的身影。 赵长茹坐在树上,娇小的身影被茂密的树冠遮掩。 所以少年见到的却只有草木藤蔓,并未寻见她的身影,便以为她已经被野猪吃了,登时吓得失声痛哭,恍然想起会惊动野猪,连忙又捂住嘴。 可已经晚了,黑皮野猪微埋下鲜血直流的猪头,拿一双尖利的獠牙指着,朝他藏身的方向直冲冲而且。 赵长茹轻松的神色骤变,大喝一声:“闪开!” 少年已经被吓得呆住,脸色煞白地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野猪,对赵长茹的话置若罔闻。 千钧一发之际,赵长茹摸出挎包里的山鸡蛋,“啪”一声扔在另一个方向的树干上。 野猪听到响动,登时掉转猪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再次惨烈地撞在树干上。 参天的大树猛烈地晃动,粗厚的树皮被野猪的獠牙刺出两道深深的沟槽。 赵长茹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这威力若是戳在人身上,能将人戳个大窟窿。 那野猪已经撞断一根獠牙,却还晃悠悠地挺立着。 赵长茹握着手里的鸡蛋,有点于心不忍,若是她有刀,便给它一个痛快,可现在她别无选择—— “啪——” 又一个山鸡蛋碎在树干上。 野猪拼进全力朝那声音发出的方向冲去…… 第14章 大胆村妇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 赵长茹跳下树,不忍地看眼倒地的野猪,转身朝少年藏身的草丛奔去。 少年坐在草丛里,双手恐惧地插进泥里,看着赵长茹的一瞬间,热泪顿时夺眶而出。 赵长茹关切问道:“你没事?” 少年恍然惊醒,偏过头拿袖口擦眼泪。 赵长茹打量他。 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放在现代还是个上中学的孩子,刚经历了生死大劫,情绪上当然没那么容易平复 赵长茹拍上他的肩头,安慰道:“别怕。” 少年心有余悸地点头,哽咽道:“谢、谢谢……” “少爷——” “少爷你在哪儿?少爷——” 远处传来着急的呼唤声。 少年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激动地回应:“我在这儿!” 片刻,两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在远处的草丛后现身。 俩人见着少年狼狈的模样,脸色骤变,急匆匆奔来,“少爷你怎么了!” “我……”少年惊惧过度,胸口仍旧剧烈起伏着,连带着说话也不怎么利索。 其中一个大鼻子侍卫瞥见风轻云淡站一旁的赵长茹,登时警惕地瞪住她,不客气道:“可是你对我家少爷做了什么?” 不等赵长茹开口解释,他便抽出腰间的佩剑,指了过来:“大胆村妇!你可知我家少爷是何身份?岂是你这个小小的村妇,可以随便轻辱的,我看你是不想活命了!” 轻辱? 赵长茹气得鼻孔都变大了。 她至于对…… 瞄上少年的脸,赵长茹咽了咽口水。 虽然狼狈了些,但确实粉妆玉砌,看着十分可口。 但她也不至于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少年抽噎道:“青石,她没有……” 被唤作青石的大鼻子侍卫,手里的铁剑更逼近赵长茹几分,看着少年气恼道:“少爷你别怕,有我与青松二人保护你!这村妇不敢再对你乱来!” 他转向赵长茹痛骂:“你这不要脸的村妇,竟敢非礼我家少爷,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块!” 赵长茹这下气得耳朵都冒了热气。 在云阳村被当做勾引男人的荡妇就算了,这都到了林子里了,又被这呆头侍卫当做猥亵小少年的女色狼,她的脸上是写着“好色”两个大字吗? 赵长茹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脑子进水了?” “你!”侍卫青石大怒,举起铁剑,眼见就要刺向赵长茹。 少年大喝一声:“青石!” 扶着他的侍卫青松,以迅雷之势抬起剑柄,大力打在青石胳膊上。 青石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得手一抖,举着的剑瞬间脱手而出,倒栽到了他自己的脚上。 一声震天粗嚎响彻云霄。 赵长茹抬手堵住耳朵。 青松抬手在他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揉成团塞进他的嘴里。 青石坐倒在地,捧着脚忍痛闷哼。 青松对着赵长茹抱拳,“多谢大嫂出手相助。” 赵长茹挑眉,看一眼地上仍旧恶狠狠瞪着她的青石,转眼看着青松,戏谑道:“还好有个不傻的。” 青松解释道:“青石行事鲁莽,还请大嫂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计较。” 第15章 值得拥有 赵长茹看向青石鲜血直流的脚,可怜地“啧啧”两声。 青石被她的态度惹恼,要骂人嘴里却堵着布团,只能支支吾吾,指手画脚一番。 赵长茹见状,眼神变得更为同情。 他指画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于是一把将塞在嘴里的布团扯掉,愤怒地瞪着青松:“你做什么给这欺负了少爷的村妇好脸色!少爷都被她欺负成这样了,你竟还与她道谢,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赵长茹彻底被这叫做青石的呆头侍卫逗笑了。 青松夺过他手里的布条,再次封住他的嘴。 少年终于缓过神来,局促道:“这位大嫂,让你见笑了。” 赵长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侍卫蠢成这样,难怪你差点被野猪吃了。” 青石一双虎眼本来恶狠狠地瞪着赵长茹拍少年肩膀的手,听了她的话登时大惊,扯掉嘴里的布团:“野猪?哪里来的野猪?” 赵长茹无奈扶额,这人还能再蠢一点吗? 青松指向野猪的尸体。 青石顺着看过去,果然见着一头黑皮野猪,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呆愣片刻后,他震惊地看向赵长茹,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 这村妇如此瘦弱不堪,怎能轻易制服那么大一头野猪?而且事后毫发无损,神情闲散一点不带害怕…… 普通的村妇怎会有这般过人的本事! 青石大喝一声:“说!你是何人派来的刺客?” 赵长茹茫然指着自己:“你问我?” 青石捡起剑,瘸着脚站起来,凶恶逼问:“少装蒜!你若不是刺客,怎会如此恰巧出现!又怎么轻而易举将野猪制服?那么大的野猪,四五个汉子,也不一定能制住!” 赵长茹退后一步双手抱胸,眯眼起眼看智障似地看着他:“我真想掰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怪我出现的时间太巧?那我该什么时候出现?你家少爷被野猪啃掉胳膊的时候才出现?我若是刺客,为何死的是猪,不是你家少爷?还有你说那猪得四五个汉子才能制服,你说的是什么样的汉子?你这样的?那不好意思,恐怕来十个也制不住一头。” 言下之意,十个青石都制不住一头野猪,偏她一个弱妇人就能轻易制住,这话明着就是为贬低青石说的,说他连个女人都敌不过。 青石是当侍卫的,靠得就是武力吃饭,被她这样一说,有多恼怒自然不在话下。 他扬起剑要为自己找回点面子,却被少年厉声呵斥住: “青石,不得无礼!若不是这位大嫂好心救了我,我恐怕已经进了那畜生的肚子里了。”他说着咬牙切齿地瞪向远处躺着的野猪,看见那长而尖利的獠牙,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 赵长茹看着青石,数落道:“听见了吗?你家少爷都说了,是我救了他。麻烦你用用……”她点点额角,讽刺道:“脑子是个好东西。” 青石瞪大双眼,凶恶质问道:“你此话何意?” 赵长茹挑眉,摊手耸肩,一脸无辜道:“你值得拥有。” 青石皱眉愤怒道:“你说我没脑子?” 第16章 世俗之物 赵长茹拍掌叫好道:“总算聪明一回了,难得啊,难得……” 青石气得满面通红,而他对面的赵长茹却云淡风轻。 青松暗叹一声。 这村妇不但武力惊人,能在野猪口下救人,就连嘴皮子功夫也这样厉害,青石也是有够倒霉的。 青松挡在青石面前,对赵长茹恭敬道:“青石是粗人,说话不过脑子,嫂子莫要生气。你救了我家少爷,青松感激不尽,一点小心意,还望嫂子莫要推辞。” 说着他便从腰间摸出一锭小孩拳头大小的银子。 赵长茹眼前一亮。 五十两的整银,抵得上五口之家一年的口粮。 这还只是小心意,一个侍卫就能随随便便拿出来…… 赵长茹看向身边粉妆玉砌的小少年,顿觉他浑身冒着金光。 没想到她随手一救,竟然救了个财神爷! 见青松与少年都看着自己,赵长茹收敛了自己见钱眼开的表情,假意推拒道:“别、别、别,这太贵重了……” 少年坚定道:“大嫂你一定要收下!你救了我的命,这不算什么!” 他转向青石,命令道:“你的钱也拿来。” 青石听令,手要探向腰间,意识到钱是给赵长茹,瞬间改变了主意,咬牙摇头道:“少爷,我没带银子出门。” 少年皱眉想了想,从腰间拽下一枚玉佩,递给赵长茹:“大嫂,这个给你,当做答谢。” 赵长茹不懂玉,但能肯定他手里拿着的是件宝贝。 青石见状大惊道:“少爷,这玉怎可随意送人!” 少年微抬下巴,一本正经道:“这玉是我的,我想送给谁便送给谁。” 赵长茹收回垂涎美玉的目光,看向青石青松,见他二人皆满面着急地盯着少年手心的玉。 看来这玉大有来头。 赵长茹一瞬间便按下了对玉的觊觎之心。 她可不想为一块玉给自己惹上麻烦。 于是,她笑容得体地推拒道:“这玉我不能收,小公子你快自个儿收好。”别拿出来勾引人! 青石与青松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少年摇了摇头,将玉往赵长茹面前递:“不过是一块玉,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嫂子你只管收下便是。” 青石与青松二人同时倒吸一口气。 赵长茹目光在二人脸上划过,微顿,笑容满面地接过玉:“这实在是太贵重了,我……” 赵长茹指尖在玉面上摩挲。 这触感,绝了! 少年取过青松手里的银子一并交到赵长茹手上:“大嫂救命之恩,东池无以为报,一点世俗之物,还望嫂子莫要嫌弃。” 赵长茹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银子,心里却乐开了花。 不嫌弃,不嫌弃,她就是这么世俗,偏爱黄白之物…… 青石呵斥道:“大胆村妇!快将玉佩还给我家少爷!” 赵长茹食指挑着玉佩络子,逗笑道:“你家少爷已经将玉赠与我了。” 青石气恼握拳:“你!” 少年板起脸:“青石,不许对恩人不敬!” 青石不情不愿道:“是,少爷。” 可他的一双眼仍旧愤恨地瞪着赵长茹。 第17章 青石捉鸡 赵长茹乐了,勾着玉佩的手指故意在他眼前晃悠。 她就喜欢这呆头侍卫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青松捉住怒火中烧的青石,假意望一眼天,解围道:“时候不早了,大嫂可是该下山了?” 经他一提,赵长茹才猛然想起自己装猎物的背篓,于是急匆匆跑过去查看。 被野猪撞翻的背篓,底部破了一个大窟窿,歪斜着倒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 赵长茹悲痛地无声呐喊:“我的肉肉!” 她抬眼望向四周,在不远处看到一只被困住脚仍旧顽强挣扎着想逃脱的彩羽山鸡,连忙追上前一把捉住鸡的翅膀将它抓住。 赵长茹咬牙切齿道:“还想跑?” 山鸡奋力挣扎着,长着彩羽的翅膀用力挥舞。 赵长茹一个不注意,竟让它从手里挣脱了,眼见着它扑腾着翅膀飞出老远。 到手的山鸡飞了,能忍? 不能! 赵长茹转头看向青松、青石二人。 青松会意上前,青石却不为所动。 少年冷脸命令道:“青石,快去给恩人捉鸡。” 青石不情不愿地走向赵长茹,却双手抱在胸前,仰头望着天。 赵长茹笑着提醒道:“青石兄弟,鸡在地上,不在天上。” 青石瞥她一眼,眼神中满是轻蔑。 赵长茹勾着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丢了三只鸡,一只兔子,一只松鼠,你替我都找回来,我就将玉佩还给你家少爷。” 青石放下抱在胸前的手,正色道:“果真?” 赵长茹笑着点头。 青石撇嘴,冷哼一声,加入了青松的找鸡行动。 没过多久,青石、青松二人便在草丛中,将所有猎物找了回来。 幸亏赵长茹用藤蔓栓得紧,不然这些猎物们早跑没影儿了。 青石对她摊开手道:“把玉给我。” 赵长茹勾着玉,挑眉观摩道:“这玩意儿应该值不少钱?”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青石腰间。 青石冷哼一声,从束腰后的暗囊里掏出一锭银子,不情不愿地递给她。 赵长茹面上一喜,接过银子揣进怀里。 青石皱眉瞪着她:“玉!” 赵长茹不舍地摸了摸手里的玉才给了他。 青石拿回了玉,便又对她嗤之以鼻道:“贪财的村妇!” 赵长茹退后两步,指着他辩驳道:“银子,我不白拿。” 她说着,提起两只山鸡,一只递给青松,一只递给青石,“银货两讫,可别说我占你们便宜!” 青松一惊,手忙脚乱地接过鸡。 青石冷哼一声,捉住鸡脖子死死掐住,他狠狠的眼神瞪着赵长茹,仿若手里掐住的是赵长茹的脖子。 赵长茹笑容加深,抱起地上的松鼠,走向旁边的少年。 “你我共历生死也算是有缘,这小东西送给你。” 少年呆愣地接过松鼠,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赵长茹摸摸他怀里的小松鼠:“若是夜不能寐,这小东西能陪着你。” 这小少年一看便知养尊处优,惊悚恐怖之事想来是未曾经历过的,今日差点让野猪吃了,晚上说不准会做噩梦…… 赵长茹笑了笑,转身走到用藤蔓大致修补好窟窿的背篓旁,那里面还剩一只彩羽山鸡和一只灰皮野兔。 见她背上背篓,少年恍然惊醒,急匆匆追问:“不知恩人贵姓?” 赵长茹偏头一笑:“免贵姓雷。” 她瞥向地上倒着的野猪,不免心中叹惋。 一头野猪,能卖不少钱…… 可她连背篓里的山鸡和兔子都得想个借口糊弄过去,毕竟原身除了会搔首弄姿与人斗嘴,别的本事基本上可以说没有,根本不可能独自上山打到野猪。 呆头侍卫都不信她能制服野猪,更何况是对原身知根知底的云阳村人。 赵长茹心痛地叹息一声,背着背篓下山了。 第18章 秀才杀鸡 赵长茹回到许家院子放下背篓。 八顺坐在屋檐下,看着她回来本来又要躲进许母房里。 赵长茹叫住了他,翻开背篓面上都用来遮挡的杂草,将山鸡从背篓里提了出来,朝他晃了晃,“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八顺顿时瞪大了眼,嘴巴微微张开。 赵长茹不禁莞尔。 八顺合上嘴,咽了咽口水。 赵长茹见状,笑容加深:“馋了?” 八顺小脸一红,呲溜钻进了许母房里。 赵长茹摇摇头,提着鸡走进厨房。 她拿起刀在鸡脖子上比划了两下,停下动作急匆匆出了厨房,走到偏房门前,拿刀柄“咚咚”地敲门。 片刻,木板门朝里打开,许元景露脸,一脸颓丧满身疲惫。 赵长茹将山鸡和菜刀一并递到他面前,简短意赅道:“杀鸡!” 许元景当场愣住,半晌,才震惊地瞪大眼。 赵长茹皱眉,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不会?” 许元景咬牙,腮帮子抽动两下,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菜刀,待要接她手上的鸡时,手却顿住了。 赵长茹撇嘴窃笑,手往前一伸,直接将山鸡送进了他怀里。 许元景惊慌后退一步。 赵长茹提着鸡脖子收回手,笑得肆无忌惮。 许元景气红了脸,颤巍巍的手探向鸡脖子,一咬牙将鸡夺了过去。 赵长茹挑眉,退让到一边,双手抱胸看着他。 许元景深吸一口气,提着鸡走到院子角落,扬起刀便要下手。 赵长茹喝住他,冲进厨房取了只碗来。 “鸡血放碗里。”她指着碗道。 许元景瞥她一眼,牙咬得更紧了些。 赵长茹佯装没有看到他拿着刀却颤抖的手,催促道:“快啊。” 许元景偏头闭眼手起刀落,在鸡脖子上狠狠划了一刀。 山鸡被提来甩去,本已经打了蔫儿,被这夺命刀一刺激,突然醒了神,奋力挣扎起来。 它脖子上的刀口,汩汩往外冒着血,它动得厉害,那血便四散飞溅开。 许元景一手提着鸡,一手握着刀,避无可避遭了殃。 赵长茹早料到有这一副惨状,在他扬手准备下刀之时,便以躲到远处。 此时,她便置身事外,眉开眼笑地欣赏着许元景的狼狈模样。 许元景伸直了胳膊,偏头躲闪着飞溅的鸡血。 赵长茹不忘落井下石,再次强调道:“鸡血放碗里!” 许元景闻言,竭尽全力让鸡脖子上的刀口对准粗陶碗。 一番大阵仗,碗里也没接住多少鸡血,倒是他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许元景晃了晃手里的鸡,确认它已经血尽而亡,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脑子渐渐恢复思考能力。 他皱眉沉思片刻,看向赵长茹,惊异问道:“鸡,何处而来?” 赵长茹挑眉,漫不经心道:“偷的。” 许元景一震,手一松,鸡便砸在了地上。 他横眉冷对道:“偷?” 赵长茹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许元景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耻辱又羞愤道:“怎可去偷!” 赵长茹抿唇忍笑看着他。 许元景深吸一口气,强忍怒气道:“还回去!” 赵长茹皱眉撇嘴,道:“可是你已经把鸡杀了。” 许元景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第19章 秀才挑水 没错,鸡已经被他杀了,总没有拿只死鸡去还的道理。 他快步走向赵长茹,不等她反应,一把逮住她:“同我一道赔礼道歉去!” 赵长茹“噗嗤”一声笑了。 许元景见她对偷盗之事竟无一星半点羞耻之意,不由眉头皱得更紧,气得脖颈间青筋暴起。 赵长茹见状脸上的笑克制了些。 她若再逗下去,恐怕这小秀才得气出脑溢血…… 她还没做好当寡妇的准备。 想着,赵长茹正色道:“鸡不是偷的。” 许元景愣住,疑惑地看着她。 赵长茹指着鸡身让他看:“彩羽,黑白长尾,尖利的爪子,你可见过谁家养的鸡长这样的?” 经她一提,许元景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杀的是只山鸡。 赵长茹解释道:“鸡是我在林子里捉住的。” 许元景惊讶地看向她,目光里带着质疑。 赵长茹微微偏过头,不与他眼神对视,略微心虚道:“我运气好,随便去林子里逛逛,便见着一只山鸡与一只野兔斗架,打得难分难舍,我便举起背篓当头一罩,笼住了这两只畜生。” 许元景看向不远处的背篓,迟疑道:“还有只野兔?” 赵长茹眼睛一亮,欣喜地点头,快步走向背篓,伸手捞出一只肥硕的灰皮野兔,高举着笑看他。 迎着荡漾而来和煦春风,鬓角的碎发微微浮动。一双桃花美眸之中潋滟着波光,透亮而又明净。 许元景呆愣一瞬,仓皇地躲进了偏房。 赵长茹皱眉看着紧闭的木板门,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秀才胆子小得芝麻绿豆似的,杀鸡不敢就算了,连只兔子都怕。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兔子,灰麻的毛,豁嘴长牙,看着确实有点狰狞。 赵长茹摸摸它的头,道:“论颜值高低的重要性……” 同样是兔子,长得好看的可以当宠物,长得不好看的只有上餐桌的份。 赵长茹捡起菜刀。 野兔见状,惊恐地挣扎。 赵长茹心一狠,一刀解决问题,动作干净利落。 许元景退缩回偏房,靠着伏案喘息,平复了突如其来的悸动,便听见一声尖利的兔子叫。 他走到木板窗边,稍推开半扇窗牖,便正见着赵长茹神色冷峻,下手狠辣的模样。 许元景手一抖,背过身靠在墙上,害怕地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坐回伏案后,才拿起毛笔…… “许元景,你出来!” 笔尖一抖,便滴了墨在纸上。 许元景深吸一口气,放下笔走到门边。 赵长茹插着腰瞪着破木门板。 半晌,吱呀一声,许元景在门后露脸。 他面无表情地立着,清冷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何事?” 赵长茹见他冷脸,以为是自己用“偷鸡”逗他,惹他闹脾气了,撇撇嘴道:“没水了。” 许家没有水井,水要到河边去打。许元景身子弱,往前都是隔壁的刘壮来帮忙挑水。 刘壮是个猎户,为人憨厚老实,虽然大字不识,却对读书人格外敬仰,因许元景是个秀才,便自觉比旁人更亲近些,对许家一家子那是贴心窝子的好。 许元景闻言暗自松一口气,一言不发进了厨房,提了放在水缸旁的水桶,扁担走出来。 赵长茹指着自己的脸,朝他挑动眉梢。 许元景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赵长茹抿唇忍笑:“去了河边,顺便洗洗脸。” 许元景低头看了眼衣襟上斑驳的血迹,那是山鸡遭难时,拼命挣扎溅在他身上的,想来他的脸上也是同等的狼狈。 见他脸色变得难看,赵长茹忍不住笑出了声。 谁让他今早推她! 现在知道她的厉害了! 许元景冷哼一声,提着水桶、扁担走出许家院子。 第20章 长茹挨骂 赵长茹在院子里拔鸡翅膀上的彩羽。 一根,两根,三根…… 拔着拔着,又突然担心起来。 许元景那身子,挑得起水来么? 她将手里握着的鸡毛,用簸箕盖住,匆匆出门往河边去寻人。 靠近河边,远远便见许元景挑了水往回走。赵长茹迎上去,见他苍白的脸用力到胀成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冒起一片,看着随时有爆血管的危险。 “你挑不动,不会少打一点!”赵长茹扶着水桶,“快放下。” 许元景不听,硬要挑着水走。 赵长茹只好捧着水泼掉一些。她小时候听人说过,有人因为抬了太重的东西,伤了肺还咳血,没多久就死了。 她让许元景挑水,却没想让他把命赔上。 见许元景仍旧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赵长茹的心跟那桶里的水一样,颠簸得七上八下,就怕许元景像港台老片里演的一样,突然喷一口血出来。 好不容易回到许家,许元景放下水,又回了他的偏房。 赵长茹不禁感慨,读书人的时间真是宝贵。 她叉腰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舀了一瓢水,将院子里的血污冲走,便进到厨房烧热水。 碍于厨房狭小光线也暗,等水烧开后,赵长茹用木盆盛出,端着到了院子里。 她提着鸡脚没入热水中,左右晃悠翻滚,确定整只鸡都能被烫到。 山鸡身上漂亮的大彩羽已经被她生扯下来,剩下的细小绒毛,生薅是薅不干净的,需要用热水烫过之后才能褪干净。 她让鸡浸在滚烫的水里,转手去处理兔子。 先用锋利的刀刃在四条兔腿上划一圈,再对着兔子的胸腹下刀。未免开膛破肚流出一地污秽,下刀的深浅一定得控制好,只能恰恰划破毛皮,然后便如同脱衣一般,轻而易举便能将毛皮刮下来。 赵长茹看着手里完整的兔皮,满意地笑了。 虽然天气回暖,但夜里免不了寒凉,许母的腿病多半是关节炎,最重要的就是保暖,用这兔皮做两只护膝正好。 处理完兔子,山鸡被热水泡过之后,也很容易就能撸掉一身小绒毛,正好水温也不那么烫手,赵长茹便又开始处理山鸡。 很快,鸡也变得一毛不剩。 赵长茹提着鸡和兔子走进厨房,拿着菜刀在鸡和兔子身上比划了两下,想到剖开鸡腹或是兔子,里面的血污还得用水洗,又想到许元景挑水时吃力的景象,便放下了刀走到那还冒着热气的木盆旁,随手抄来一个簸箕,将盆里的鸡毛捞出,分散着铺开,放到太阳底下晒。 这撸下来的鸡毛,扎个鸡毛掸子还是不错的。 赵长茹将木盆里的污水倒掉,盛着鸡和兔子,拿着刀便往河边走去。 临近河边,正巧碰着一群浣衣归家的村妇。 女人们见了她全都一脸鄙夷,再见了她手上的盆,先是一愣,继而便有人讽刺道:“懒货也知勤快一回了!怎么?怕了?见要把你赶出云阳村,便装上贤惠小媳妇了?” 这是以为赵长茹端着盆要去河边浣衣。 另有妇人阴阳怪气地附和道:“装什么装?有什么好装的?狼披上羊皮还是狼,荡妇裹上衣裳还是脏!”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扯了扯他旁边的妇人:“娘,我想吃鸡。” 他拿小手指着赵长茹。 众妇人闻言大惊。 那孩子的娘,就是那日从河里救起赵长茹的李嫂子,听了儿子的话,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第21章 身子换鸡 这“鸡”与“妓”是谐音。若是平常说“吃鸡”便只是吃鸡的意思,但当这话是对着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说的时候,这意思可就变味儿了。 李嫂子一巴掌拍他嘴上,呵斥道:“叫你不学好!这话都是跟谁学的?” 村子里也有些不着调的年轻汉子,平日嘴上便不正经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村子里的孩子难免听见只言片语便学了去,也正是因为这样,李嫂子才如此生气。 她是个寡妇,就这么个儿子,只盼望着往后能成才,决不能像那些痞子似的,东家趁吃西家骗喝地过活,更不能像许秀才似的,娶个败坏门风的荡妇! 许家也是孤儿寡母,而且还带个小的,本就活得艰难,却又碰上赵长茹这么个搅乱的,所以她对赵长茹的厌恶比上村上别的妇人还更多几分。 孩子被打得懵住,愣了半晌,哇一声哭了起来。 赵长茹被突然的变故惊住,把着木盆的手局促地挪动…… 便听一妇人惊呼:“真有鸡!” 原来,妇人们嫌赵长茹“脏”不愿意与她挨近,远远地便停下脚讽刺起来,而她们的身量又普遍矮小,整个云阳村赵长茹算高的。 赵长茹端着的盆架在腰间。盆的开口也深,妇人们站得又远,便看不见盆里装的是什么,而她们皆是到河边浣衣的,便下意识以为赵长茹也是来浣衣的,并且对这个认知没有一丝怀疑。 可赵长茹动了动,那原本藏在她手臂后,搭掉在盆边的鸡头便露了出来。 小孩因为身量矮,视线从下往上,正好能看见搭在盆外的鸡头,所以才会扭着李嫂子说要吃鸡。 有妇人走近两步,看向赵长茹盆里。 一只鸡,一只兔子! 虽然过了个丰年,云阳村各家都有充足的余粮,不用为填饱肚子发愁,可各家也难得吃上一次荤腥。他们都吃不上,更别说许家了,连粮食米饭都得靠人接济,怎么突然就吃上肉了? 而且一次就是一只肥鸡加兔子! 妇人们脸上的鄙夷加深。 那被李嫂子打了嘴的孩子,见有人为自己说话,收住哭声眼巴巴地看着那半截鸡头,怯生生道:“娘,我想吃……” 不等他说完,李嫂子便厉声骂道:“吃什么吃,你知不知道,那鸡有多脏!” 孩子不依不饶道:“我想吃!”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不干不净的东西,你也去馋!”李嫂子嫌弃地瞥赵长茹一眼,意有所指道。 另有一个妇人附和道:“就是,她那鸡还不知道怎么得来的。许家穷成什么样了?哪里有钱买鸡,指不定是拿身子换来的。” 赵长茹知道她们讽刺挖苦的是原身,但这话她听着仍旧刺耳,又碍于原身曾经的骚操作,这挨骂的亏便只能生受着。 那开口讽刺的妇人,一双眼睛上下扫视着赵长茹,就等着她回嘴,便将满肚子骂人的话全泄出来。 赵长茹一声不吭,倒让那插着腰做好准备打嘴仗的妇人,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奇怪地打量着赵长茹,难道掉水里把脑子给淹坏了? 其余的妇人也都同她一般,对赵长茹今日的反常感到十分奇怪。 赵长茹另一只手微动…… 那挑衅她的妇人脸色大变,防备地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她:“你做什么!” 众妇人齐刷刷地看向赵长茹手里的菜刀。 第22章 秀才偷看 锋利的刀刃划过一道冷光。 赵长茹晃晃菜刀。 村妇们齐齐瑟缩,那个当头挑衅的,壮着胆子道:“怎、怎么?你还想杀人不成!” 赵长茹放下刀,朝她们礼貌地笑了笑,提着鸡要走。 妇人们见状,遇了鬼一般,连忙让出一条道。 赵长茹越过众人往前,却听到有人在她身后细细碎碎地骂,于是回头灿烂一笑:“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哟。” 她说完不给众妇人反应的机会,径直往水边走去。 在她身后,村妇们错愕地面面相觑。 …… 红日偏斜之时,云阳村的狗全围到了许家院子外,汪汪汪地叫得欢脱。 赵长茹揭开木质锅盖,拿锅铲搅了搅锅中的鸡汤。 这山鸡就是不一样,比她以前在超市里买的肉鸡不知鲜多少倍,这才炖了半个多小时,就已经飘香四溢了。 赵长茹满意地盖上锅盖,仔细地为兔子剔骨。 八顺正处于换牙期,两颗上门牙都没了,这兔肉若是带着骨头,他啃着也费尽,再就是许母,虽然还没到老掉牙的地步,但往前长时间吃不饱,想来牙口也不会太好。 她以前在推送的健康资讯上看到过,说是长期营养不良,会导致牙齿松动。 赵长茹剔完兔子骨,再将剔下来的兔子肉切成丁,搁下菜刀皱起了眉头。 许家厨房只有一口健全的锅,她只有等鸡汤熬好,才能做下一道菜。 这洗净切好的兔子就这么放在这儿? 院子外传来的一声高过一声的狗叫声,让她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她将切好的兔丁和剔出的兔骨头,分别盛进两只浅底敞口的粗陶碗里。 未免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畜生占了便宜,她又取过菜箕罩在上面,再取了发沉的米臼压住,确保竹编的菜箕轻易不会被掀翻。 收拾好一切,她才出了厨房,走到院子里,便见一群狗吐舌摇尾地在院子外转悠着,时而对着院子里狂叫。 还好院子有篱笆护着,院门处也设了半人高的篱笆小门,不然这些犯馋的狗,早钻进院子里,跳到灶台上了。 赵长茹拿了扁担,隔着篱笆恐吓地挥舞。 狗们吓得四散逃走。 许家小院才终于安静下来。 赵长茹看向偏房,将手里的扁担往地上一顿,冷哼一声: 这小秀才还真是专心致志,狗叫得这般厉害,也不见出来赶一赶! 许元景倒是想出来打狗,但他隔着窗牖,扫视院子一周,却不见能用来驱狗的工具,便想到用挑水的扁担正合适。可那扁担靠在厨房里,他要取扁担必定要进入厨房,进入厨房便必定要碰上赵长茹,碰上赵长茹…… 许元景的心莫名猛跳了两下。 思来想去,他便觉着那原本令人厌烦的狗叫,也还能再忍上一忍。 终于,狗叫声逐渐飘远。 许元景心中的烦躁消退了些,顿了顿,便又好奇地走到窗牖边,轻轻推开一丝小缝往外望。 没人! 他疑惑地皱眉,将木板窗再推开一些,视线扫过院子四周。 仍旧没人…… 许元景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多了几分失望,正要收手拉回木板窗,却被一只白皙美丽的手挡住。 赵长茹支着窗牖木板,斜歪着脑袋挤进许元景的视线。 “相公,你偷看我?” 第23章 许母抹泪 许元景的脸登时就红了,仓皇道:“没有!” 说着,双手并用要将窗户拉上合拢。 赵长茹扳着两扇窗牖,偏不让他得逞。 她笑盈盈肯定道:“你就是在看我。” 许元景润了润干涩的喉,恼羞成怒呵斥:“胡说八道!” 赵长茹挑眉,故作不解问:“既然不是在看我,你推窗是为何?” 许元景连忙辩解道:“透气!” 赵长茹“哦”了一声,拉长了尾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眼里荡漾着狡黠的光。 她下了定论:“既然是透气,那得将窗再敞开些。” 说着,赵长茹便把窗牖推向两边。 透过一扇小窗,她一眼便能望完狭小的偏房里的每个角落。 房间里,东西杂乱无章摆放着,唯有伏案一处有几分空地。 赵长茹皱眉。 许元景见状,心中升起一丝难堪。 为了能赶在明日之前,将借来的书抄完,他已经几日未曾打理收拾过了,本想着等明日上县里将书还了云松堂,再好好规整器物,不曾想,却被赵长茹见了这荒唐狼藉的场景…… “长茹!” 许母在房里唤了一声。 赵长茹答应着,离开偏房窗前,进到许母的房里。 八顺坐在榻上,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应该是才醒,想来是被刚才那一阵猖狂的狗叫声扰到了。 许母拍拍八顺的背,安抚他被吵醒不满的情绪,问道:“外面怎么了?” 赵长茹笑道:“狗闻着味儿犯馋呢。” 许母闻言,皱着鼻子细闻了闻,眼睛一亮道:“真香!” 八顺也被香味勾得醒了瞌睡,睁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可爱极了。 许母温和笑道:“你与元景说的我都听见了,山鸡和野兔都是你抓回来的,真是厉害!比你爹也不差……” 她说着便红了眼眶。 赵长茹疑惑皱眉。 她爹? 原身的爹确实是个猎户,但在原身很小的时候便染上瘟疫死了,所以在原身的记忆中,对亲爹的认知其实比较模糊,听许母提起只依稀有些印象…… 见许母垂头掩泪,赵长茹更加不解。 为何提到原身的爹,许母会如此伤感? 八顺趴在许母怀里,着急道:“奶!别哭。” 许母哽咽道:“八顺乖,奶没哭。” 赵长茹干笑两声,缓解气氛道:“哭什么?咱家今日打牙祭,有肉吃呢,这别家吃一顿肉,能乐呵三日,怎么到了咱家,吃肉反倒掉眼泪了呢?” 许母抹掉泪,搂着八顺道:“对对对,该高兴!咱有肉吃了!” 八顺听见吃肉,犯馋地咽了咽口水,期待地看着赵长茹。 赵长茹心生怜爱,摊出手给他,温柔问道:“咱们的小八顺是不是饿了?” 八顺防备地看着她伸出的手,半晌,摇了摇头看向许母。 “跟你婶去。”许母摸摸他的头,劝说道。 八顺仍旧摇头。 赵长茹见状无奈暗叹。 哄孩子真是一项技术活。 虽然早上用打翻的粥套路了一把,让八顺对她少了几分敌意,但这孩子心里对她还有抹不去的防备与恐惧…… 赵长茹收回手,笑着眨了眨眼:“等着。” 她说完,在八顺呆愣地目光中离开许母房间,转进厨房拿粗陶碗盛了碗鸡汤,外加已经煮好的鸡肝、鸡心等。炖汤的时间还不够,鸡肉还没炖软,八顺没门牙也啃不下肉来,但鸡肝、鸡心这些,煮熟了就能吃。 第22章 莲花嫂子 赵长茹端着碗再次走进许母房里。 八顺闻着味儿,咽了咽口水。 赵长茹将碗放在桌上,朝他招手:“快来尝尝。” 许母爱怜地拍拍他的背,笑道:“去。” 八顺毕竟是个孩子,又素了几个月,终究抵不过肉香的诱惑,从榻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挪地靠近桌边。 赵长茹架起他放到长凳上,将筷子递到他手上,叮嘱道:“小心烫。” 八顺偏头回望许母。 看样子是不愿意吃独食。 赵长茹摸摸他的小脑袋:“你奶也有,婶再去盛。” 许母连忙摆手,推拒道:“我一把老骨头,喝汤吃肉都是浪费……” 赵长茹皱眉,严肃道:“娘!你可不许这样说!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娘就是咱许家的宝贝。” 她偏头看着八顺问:“八顺,你说是不是?” 八顺呆愣地点头。 他对赵长茹突然的转变,仍旧不太适应。 赵长茹笑盈盈看着许母,“娘,你看!八顺也同意。” 许母苍老干瘪的脸上也带上了笑。 赵长茹进到厨房,再盛出碗鸡汤,又往锅里掺了水,才端着汤碗回到许母房里。 八顺正好喝完汤,捧着碗打了个隔。 赵长茹见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 她炖的鸡汤比馊味窝头好吃? 许母端着她递过去的汤碗,略微吹了吹,便心急地嘬了一小口,匆忙咽下去,眼睛发亮地夸赞道:“真好喝!” 赵长茹笑得嘴角咧到耳根。 许母突然顿住,皱眉问道:“汤还有吗?元景可有得喝?” 这是担心许元景没口福呢。 赵长茹无奈笑道:“有有有,汤可多了,够把咱的肚子都撑起来!” 许母闻言,才又放心地喝汤。 赵长茹转眼,瞥见院子里放着的背篓,猛然想起还得去邻居刘壮家一趟。 她今早准备进林子里打猎时,才发现许家上下竟只有一只早烂掉底,断掉半边肩带的破烂竹编背篓,于是硬着头皮到刘壮家去借。 她敢去也是想着刘壮对许家还不错,若是别家,打死她也不敢上门。她在村子里名声有多臭,她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和善的赏她一记闭门羹就算了,遇上不好惹的,恐怕能一口唾沫啐她脸上。 这背篓倒是借来了,她还信誓旦旦地向刘壮他媳妇儿保证,天黑之前一定完好无损地归还。 可眼下的情况,“完好无损”已经不可能了,但好在她赚了两锭大银子,赔个背篓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长茹想着,与许母说了声,去到刘壮家。 她一进小院,便堆起满脸的笑,打招呼道:“莲花嫂子。” 刘壮的媳妇高莲花,面容清秀,身形消瘦,看着柔柔弱弱的,虽然对赵长茹不怎么热络,但也不像云阳村别的厉害妇人,张口便能丢出一连串话来骂她。 这是赵长茹穿越醒来,在云阳村遇到的第一个不骂自己的女人,所以她对高莲花还挺有好感。 高莲花本在屋檐下,借着天光纳鞋底,见她走进院子,便停了手上的活计,防备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23章 长茹恶霸 赵长茹走近她,带着歉意道:“今早借了你们家背篓,在林子里被没眼的畜生给撞坏了,实在对不住!明日我上县里,再买一只赔给你。” 见高莲花皱眉看着自己,赵长茹连忙补充道:“你放心,一定买只一模一样的。” 高莲花迟疑地点头应允,眼底却多了几分探究。 赵长茹迎上她的打量,礼貌地笑着。 高莲花更疑惑了。 她不像云阳村里别的那些有脾气的妇人,看不惯便敢指着鼻子开骂,虽然在心里对赵长茹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却连一句重话不敢说,一个脸子不敢甩,她有自知之明,若是与赵长茹比较蛮横,她定然是输的,倒不如忍气吞声,免得让她家汉子夹在她与许家之间难做。 那些气她虽然忍下,但不代表她全忘了,赵长茹有多蛮不讲理,有多肆意妄为,她可是清清楚楚都记着呢。 赵长茹今早来要背篓,她就没想过还能再回来。 可她却突然跑来赔礼道歉,还说要买个一模一样的背篓来还? 高莲花免不了惊讶,还有几分胆战心惊,怕她说还背篓只是装个面子,为的是再从她家搜刮点东西走…… 赵长茹指着她放在一旁的鞋底,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莲花嫂子,你的手艺可真好。” 高莲花闻言,忙不迭将纳了大半的鞋底揣进怀里。 这是她替她家汉子做的,可不能让赵长茹再抢了去! 见她防贼似地瞪着自己,赵长茹尴尬地笑了笑。 她算是明白了,在云阳村别的妇人眼里她是不知廉耻的荡妇,在高莲花这柔弱小妇人这里她就是蛮横抢掠的恶霸。 赵长茹暗叹一口气。 她太难了。 “我灶上还炖着东西……” 赵长茹找了个托词离开刘家,出了院门转个弯儿,便是许家小院。 八顺蹲在院子里摆着的簸箕旁,拿小手捣鼓着鸡毛玩儿,天真可爱,与昨日见着她时刺猬似的模样大相径庭。 赵长茹爱怜一笑,转进厨房查看锅中炖着的鸡。 她拿筷子戳了戳鸡肉,轻松便能戳穿,看来鸡已经炖得差不多了。 趁着先前的火还未燃尽,她往灶里又添了根木柴。 木头柴火不比枯草干叶燃得快,但它燃起来就能自己燃许久。 添好柴,赵长茹正要将鸡汤从锅里盛出,便听见外边又传来一阵狗叫声,登时皱起眉头。 她不确定自己回来时,可有将篱笆小门合上,想着八顺还在院子里,不免担心那些馋狗冲进院子,将孩子撞翻…… 于是,她立马搁下锅铲冲出厨房。 果然,篱笆小门半掩着,狗若是想冲进来,随时都可以。 但八顺并不怕狗,挥着小手在赶。 那些狗像是真被唬住了,几欲冲进院子,被八顺一跺脚,又吓得后退。 赵长茹见状不觉失笑。 这小子倒是比那弱不禁风的小秀才厉害。 可他挥着的手…… 赵长茹捉住八顺的手,心疼地看着他手背上泛红的地方,问道:“还疼吗?” 八顺呆愣地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赵长茹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今日吃饱了,好好睡上一觉,明早醒来便不疼了。” 八顺乖巧点头。 赵长茹温柔一笑,按着他的小小的肩头,悄声问道:“想不想吃鸡腿?” 八顺犯馋地咽了咽口水。 赵长茹拍拍他的肩膀道:“等着。” 说完,她便进到厨房,盛了两只鸡腿出来,一只给了八顺,一只准备孝敬许母。 院子外的狗本来安分了些,见了她手中的肉,再次狂叫起来。 赵长茹烦不胜烦,将盛着两只鸡腿的碗,交到八顺手里,回身进厨房抄出扁担来。 众狗见她拿着“打狗棒”风风火火冲来,吓得屁滚尿流地四散开。 这些散养在村子里的狗,性子相较之下算是温顺的,自然胆子也是小的。 那些真正的恶犬全栓在家里,它的主人怕狗发狂伤了人要赔钱,所以根本不敢轻易将它放出来。 赶走了狗,赵长茹叉腰呼出一口气,目光不经意却瞥见另一边篱笆外还站着一个小孩子。 第24章 赠送鸡腿 她略微皱眉便想起,站着的小子,正是方才她去河边,被妇人们拦住骂时,莫名其妙替她转移了战火的那个,李嫂子的儿子——李小柱。 李小柱就扒在篱笆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八顺手上的鸡腿。 赵长茹不禁感慨。 他说想吃鸡,看来不是一般的想…… 虽然李嫂子嘴上不饶人,但毕竟是李嫂子救了她,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是感激的。 在云阳村里,除了许家,便数李嫂子家最穷。 她孤身一人拉扯养活个小子并不容易。 看这小孩子馋成这样,赵长茹于心不忍。 一只鸡算上翅膀上的,一共有四只鸡腿,她本想着自己,小秀才,八顺,许母,一人一只…… 算了,算了,鸡腿她吃得多了,她的这只便让给这可怜巴巴的小子好了。 赵长茹想着,拿起一只鸡腿,朝李小柱走去。 那小子见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香喷喷的鸡腿,眼睛亮得通了电似的。 赵长茹将鸡腿递给他。 李小柱不客气地接过去,张嘴便扯下一大块肉。 “小柱——” 远远便传来李嫂子唤儿子的声音。 李小柱一个激灵,不等嘴里的肉嚼出味儿,便狼吞虎咽下去。 他拿着鸡腿要跑,却已经被赶来的李嫂子看见。 “站住!” 李嫂子暴喝一声,旋风似的冲了过来。 李小柱连忙将鸡腿藏到身后。 李嫂子一来,便揪住他的耳朵,脸色难看地骂道:“让你好好在家待着,你没长耳朵是不是?成天只知道瞎跑,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祸害,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生出你这么个讨债的祖宗!” 李小柱踮着脚,哭求地喊:“娘——疼!” 李嫂子拧耳朵的手更加用力:“你还知道疼!” 李小柱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嗓子惊动了整个村子,渐渐便有人赶来围观。 李嫂子见人越来越多,更觉难堪气愤,揪着李铁柱破口大骂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来!” 赵长茹皱眉。 她本不想横插一脚,打断李嫂子教训孩子,虽然她不认同以打骂的方式进行教育,但孩子不是她的,她也没资格指手画脚。 可李嫂子这话说得许家像是妖洞魔窟一般,她便听不下去了。 “这是什么地方?”赵长茹冷笑一声,看向围观的人,高声道:“这是许家的院子!” 众人被她镇住。 赵长茹对上李嫂子,礼貌一笑,语气却冰冷地质问:“李嫂子,你在别人家打骂孩子,可有征得主人家的同意?” 这向来打孩子都是关上门来打,即便是气急在道上逮着打一顿,也没在别人家就动手的道理。因为孩子哭喊,会让别人家宅失和,以致招揽霉运。 虽然李嫂子与李小柱站在篱笆外,但在云阳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修院筑墙时都会在地契所圈土地的边界上往里挪一挪,所以李氏母子二人站的地方,追究起来还真是许家的地盘。 李嫂子被她堵住话,气恼地拽着李小柱,要退出许家的地,再接着继续骂。 她一扯便看见李小柱藏在身后的鸡腿,登时脸色大变,质问道:“哪儿来的?” 李小柱心虚地看了赵长茹一眼。 李嫂子见状,一把夺过他手里啃剩半只的鸡腿,嫌恶地举着:“馋鬼!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敢吃进肚子里,不怕烂了肚子!” 她说着便将鸡腿掷在地上,拿脚狠狠得踩,骂道:“让你馋!狗都嫌脏,你还来要,没骨气的东西,跟你那死鬼爹一个德行!” 第25章 分野猪肉 李嫂子气急,竟哭了起来,抓着小孩子一顿毒打。 赵长茹几次想开口劝解,都硬生生忍住了。 她怕自己多嘴去劝,反倒惹得李嫂子更气,指不准打得还要狠…… 她不认同地摇摇头,回身走向在一旁已经呆住的八顺,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放心,婶没那么狠心。” 八顺浑身一抖,惊恐地看着她。 赵长茹猛然想起原身打八顺时,可不比李嫂子打李小柱温柔,但李小柱毕竟是李嫂子的亲儿子,虽然看着打得狠,但其实手上有分寸,可原身就不一样了,那是实打实地掐,实打实地打,一点不留手的。 赵长茹蹲下身,将他抱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脊,低声道:“对不起。” 这话是代替原身说的。 八顺僵硬的身子,在她的拍抚下渐渐放松,最终埋在她肩头啜泣起来。 赵长茹心疼得眉头紧皱。 “哎呀!大家围在这里作甚?” 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惊呼。 “李家嫂子教训孩子呢……” “是呀,可好看了。” “小柱儿嘴馋,吃了许家的鸡……这鸡可过了赵长茹的手!” 众人当他后来不了解状况,左一言右一语解释道。 那人拍手跺脚,将声音再提高了几分,惊喜道:“别管鸡不鸡了!胡老爹在林子里猎着头大野猪,已经叫人一起扛回来了,说是要分给大家伙儿打打牙祭,品品这野猪肉的味道呢!” 众人闻言炸开锅。 有人不敢置信地问:“真的?” 那赶来报消息的人笑道:“那还有假,猪都扛回来了,不信自个儿去看看!” “胡老爹可真厉害!” “是呀,太厉害了!” “走!分野猪肉去。” “走走走……” 众人一窝蜂走了,李嫂子打孩子的表演也告一段落,剩几条狗争抢着被李嫂子扔地下的鸡腿。 不断有小孩子从许家院子旁跑过,冲向打着野猪的胡老爹家。 “野猪!好大一头野猪……” 领头的孩子,应该是先得了消息,才来告诉在四处野着的其余孩子。 他们一路往胡老爹家赶,一面听那来报消息的孩子描述。 “黑黑的皮,长长的牙……看着可吓人了!” 孩子们议论着跑远。 赵长茹皱眉。 野猪?黑皮长牙? 不会这么巧? 八顺望着孩子们消失的方向一脸好奇。 赵长茹见状,笑盈盈问道:“想去看野猪?” 八顺点头,看她一眼,又摇头。 赵长茹见他落寞的神情别提多心疼。 因为原身名声坏,连带着八顺也在云阳村的孩子们面前抬不起头。小孩子还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只听大人们骂赵长茹不是个好东西,便认定与赵长茹一家的八顺也是讨厌鬼,都不愿意与八顺往来。 所以八顺才只能在院子里独自玩鸡毛……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便牵起他的手,下决定道:“走!咱们也去看看。” 八顺惊讶地看着她,眼神里仍旧带着退缩。 赵长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 …… 赵长茹抱着八顺往胡老爹家走,远远便见着胡老爹家门前围了一大群人。 小孩子们钻来钻去,想找个好的位置,能够将野猪看得更清楚。 有人瞥见赵长茹来,见了瘟神一般,拉着旁边的人退避三舍。 于是,赵长茹与八顺不用挤,竟轻而易举见着野猪的全貌。 三四百斤的黑皮野猪就躺在一张破烂的草席上,被摆在胡家正门前。 第26章 我胡三巴 胡老爹手里拿着大刀,指着那野猪献血淋漓的猪头,洋洋得意道:“我不过去林子趟,便遇见这不知死活的畜生……” 有人不敢置信地问:“胡老爹,这么大一头野猪,你一个人便捉住了?” 胡老爹拍拍胸脯道:“那是当然,你不看我是谁?我胡三巴当年在战场上,一人可敌百人,区区一头野猪算得了什么?我胡三巴一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胡老爹,你可真厉害!” “对!太厉害了!” 胡老爹手里地刀往猪头上敲了敲:“怪这畜生倒霉,撞在我手上,哈哈哈哈——” 有年轻的汉子忍不住问:“胡老爹,咱们啥时候分肉?” 他旁边站着上了年纪的妇人训斥道:“你就想着分肉,也不问问你胡三爷伤着没有,这畜生可凶了,我听说隔壁村有人在林子里碰见野猪,活生生被啃掉一只胳膊!” 年轻汉子高声道:“胡老爹好好站在这儿,胳膊腿一样不缺,好着呢!再说了,隔壁村那都是些啥人,能和咱胡老爹比?” 胡老爹闻言,脸上笑开了花,手腕翻转将大刀耍了个花样,向着老妇人得意忘形道:“老婶子,我胡三巴猎头小畜生,还能把自个儿伤着?你也太小看我胡三巴的本事了!” 老妇人连连点头笑道:“是老太婆多想了,咱云阳村胡家的小老三,本事可大着呢!” “是呀!大着呢!” “三爷,快分肉!” 胡老爹豪气万丈地一口答应,扬起刀要往猪身上使。 赵长茹仔细打量着草席上躺着的黑皮野猪。 沾着血的长而尖利的獠牙,一边尚在一边断掉半截,两只眼睛黑洞洞两个血窟窿。 这怎么看,都是她制服的那头野猪,怎么就成了胡老爹猎到的了? 赵长茹皱眉,看来这胡老爹想出风头,所以明明是在林子里捡到的野猪,却还谎称是自己猎到的。 众人见胡老爹开始动手分肉,全都眼巴巴地等着。 有人瞥见赵长茹,不客气道:“你来做甚!这肉可没你的!” 赵长茹淡漠道:“我没想着分肉,只是带八顺来看看,这孩子没见过野猪,觉着稀奇。” 那人阴阳怪气讽刺道:“你自己知道这肉没你的份就行,可别想着谁家能将肉让你给!” 有人指着猪求道:“胡老爹,我要块大的!猪膘多割我些……” 讽刺赵长茹的妇人,连忙转头说道:“我也要!” 众人热火朝天地分着猪肉,没人再搭理赵长茹。 赵长茹看向抱着的八顺,问道:“看够了吗?” 八顺伸着头正看着呢,听她问话,懂事地点头。 赵长茹笑了笑,抱着他准备回许家,最后瞥了一眼草席上只剩一半的野猪。 这野猪她十分确信是自己制服的那一头,却让胡老爹白白捡了便宜,她这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但她忍痛将猪留在林子里时便已经想清楚了,未免被人怀疑,这猪就算是她打的她也不能承认。 让胡老爹弄回来分肉给大家,总好过留在林子烂掉…… “赵长茹!”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喊道。 第27章 割块大的 赵长茹看过去,便见胡老爹的女儿胡小梅提着一块肉走过来。 胡小梅将肉递给她:“你家的肉。” 赵长茹推拒道:“我没想……”分肉。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肉夺走。 手的主人,正是方才讽刺赵长茹的妇人,她气急败坏道:“这肉给她做甚?让她又拿去喂狗?还不如给我得了!” 胡小梅和气道:“何嫂子,这肉每家都有,这块肉小,我让我爹给你割块大的。” 何嫂子护着肉:“你把大的给我。” 众人见状起哄笑道:“何嫂子,你家汉子亏了你嘴?看你为块肉馋成啥样了!” 何嫂子指着说话那人笑骂道:“我就馋,你不馋,就把你家的肉也给我!” 那人笑着呸一声:“你抢了许家的肉,还不放过我家的,心太黑了!” 何嫂子闻言,一手叉腰,一手提着肉,理直气壮道:“我这哪是抢?我这是替许家护着肉,免得这好好的肉,被这缺心眼的娘们拿去糟蹋了!” 她鄙夷地看着赵长茹,不屑地冷哼一声。 胡小梅提来另一块大的野猪肉,笑道:“何嫂子这肉大,肥膘也多,熬出的猪油,够吃上好几个月呢!” 何嫂子接过肉,脸上笑开了花。 胡小梅指着她手里另一块肉道:“这肉……” 她想让何嫂子将肉给赵长茹,可何嫂子打断她的话,直接对八顺嘱咐:“肉,婶儿拿回去煮,你若是想吃就到婶家里来吃。” 众人闻言,齐刷刷地看向赵长茹,看她如何应对。 赵长茹挑眉。 在原身记忆当中,曾与何嫂子吵得打起来,两个都是脾气火爆,不服输的主儿。 野猪肉,她真不稀罕,为此吵一架不值当。 她还得靠着与人为善洗白原身污名和升级空间呢。 于是,她大方得体道:“何嫂子,这肉算我送你的,往后你家虎子,可别再欺负咱家八顺了。” 何嫂子的儿子——何虎,承袭了他娘的暴脾气,长得又黑又壮,在云阳村活脱脱一小霸王,孩子们都顺着他,听他号令。 原身与何嫂子闹得僵,他便领着孩子们欺负八顺为他娘出气。 何嫂子闻言脸色大变,往地上啐一口骂道:“我儿子欺负人?赵长茹你别张着嘴胡说八道!我家虎子绝不会欺负你家八顺,倒是你把孩子打得三天青两天肿的,你还好意思贼喊捉贼,不要脸的祸害东西!” 胡小梅突然惊呼一声:“呀!八顺,你的手怎么了?” 众人闻言看向八顺的小手。 手背上红红一片,冒着一两个小水泡。 何嫂子逮着把柄般,冷笑一声,怒骂道:“赵长茹!你好狠的心!八顺才多大,你就下这样的狠手!” 她向众人吆喝道:“大家快看看,这女人的心黑成啥样了!八顺就一孩子,招她惹她了?就把孩子的手烫成这样!这女人太恶毒了!” 众人愤恨地瞪着赵长茹。 “赵长茹,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许家待你们赵家可不薄,若不是许家接济,你和你娘早饿死了。” “对!你个白眼狼,不要脸的祸害!” 有妇人上前厉声喝道:“把孩子给我!” 她说着要将八顺从赵长茹怀里抱走。 第28章 死过一回 赵长茹退后两步,解释道:“孩子的手是自己不小心烫到的,和我……”无关。 不等她说完,另有一妇人把着不知打哪儿变出来的锄头,高高扬起威胁道:“你别想狡辩!快把孩子交出来,不然别怪我手上的锄头不客气!” 赵长茹盯着锄头心头发颤。 这一锄头下来,她还有命? 她总不能当场躲进空间,就算躲了进去,空间里时间流逝那样慢,她得待多久,才能等到外面的人散去。 更何况她在这么多人眼前平白无故消失,等她再出来岂不得被当妖怪对待…… 避无可避,赵长茹护着八顺,硬气道:“八顺的手真不是我烫的!你们就算看不惯我,也不能红口白牙地污蔑我!” 何嫂子冷笑一声,指着八顺道:“你的话谁信!你让八顺说!” “对!让八顺说!” “八顺你的手,是不是被这个恶毒的女人给烫了的?” “八顺你别怕!婶儿为你做主!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说!” 赵长茹看着怀里的八顺,虽然她道了歉,但也不确定八顺会为自己说话。 八顺被众人逼问的架势吓到,无措地看一眼赵长茹,向众人解释道:“是我自己烫的。”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 孩子都承认了,这些人总该罢休了。 “八顺!你用不着说谎话,这手是如何烫的,你老实说就是了,婶儿们会为你讨回公道!” “赵长茹,你这个黑心烂肝的祸害,你烫了孩子自己不承认就算了,还教着孩子说谎为自己遮掩,你脸皮可真厚!” 赵长茹气得鼻孔都大了,却还克制着心中怒火,面上带着和气的笑:“嫂子们,指控要讲证据,你们可有人亲眼看见,是我将八顺的手烫伤的?” 她扫视众人一眼,坦然道:“有谁见了,便站出来作证!”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确实没有见到赵长茹下手,但八顺的手会烫伤,一定和这恶毒的女人脱不了干系! 赵长茹看穿他们心中所想,扬声道:“若真是我将八顺的手烫伤,我认!可八顺的手,真不是我烫的,若是我烫伤了八顺的手,为何不将八顺藏在家里,还抱出来作甚?但我也有责任,是我没有照顾好八顺,被嫂子们骂两句是我活该。” 众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 难道赵长茹真是被冤枉了? 何嫂子骂道:“你在这儿装什么好人!骂你两句是客气的,你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没将你捆了扔后山活埋,就是对你仁至义尽了。” 众人附和着骂起来。 不管八顺的手是不是赵长茹烫伤的,她做的那些败坏云阳村名声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摘不清的。 赵长茹佯装委屈道:“何嫂子,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我肉也给你了,骂也挨了,你还要如何?” 何嫂子嫌弃骂道:“少在我面前装可怜!” 赵长茹哀叹一声:“何嫂子你可不能为了一块肉,就挑动大家伙来针对我。” 众人看向何嫂子手里提着的肉。 就算赵长茹不配分肉,这肉也该还回来大家平分,何嫂子凭什么一人就提走两块。 赵长茹又道:“往前许多事,确实是我不对,但我掉河里,死过一回,都想通了,往后只想好好过日子……” 第29章 咄咄逼人 何嫂子“呸”一声:“你别在大家伙面前演戏!你想让人同情,想赖在云阳村不被赶出去,没门!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有点良心,便尽早请封休书,自个儿滚出云阳村,别牵连许秀才一家。” 赵长茹被她骂得连连后退,害怕她飞溅出的唾沫星子,落到自己脸上。 有人开口替赵长茹说话:“何嫂子,许秀才都说了,一个月便搬走,你就别再咄咄逼人了,还有……你手里的肉,得拿出来大家分分。” 何嫂子气得说不出话,半晌,将肉“啪”一声扔地上,硬气道:“不过就一块肉,多吃一块长不胖,少吃一块也饿不死,谁要谁捡去!” 有人惊呼道:“何嫂子你这是作甚?好好一块肉,竟往地上扔!” 赵长茹可惜地看着地上沾了土的野猪肉:“何嫂子你怎么把肉扔了?你不要可以还我……” 有人附和道:“就是!你不要,给咱谁家不好!扔地上糟践谁呢?” “糟践谁?糟践那些为了块肉好坏不分,被个祸害牵着鼻子走的蠢货!” “你说谁蠢货?” “谁接话说的就是谁!” 赵长茹抱着八顺默默退出人群。 她偏头看一眼和众人吵起来的何嫂子,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 她也不想将战火引到何嫂子身上,可她已经被围攻,而何嫂子的火力最猛,她只有略施小计,将群众的炮火引向何嫂子,让他们两方在唇枪舌战上势均力敌,她才好从这一片混乱之中保全自己。 而她会想到推何嫂子出来吸引战火,也是因为原身和何嫂子孽缘深重,打了吵了无数回,所以她对何嫂子的性子比较熟悉,知她的火爆脾气比原身不相上下,生起气来全然没有一丝理智,被人骂一句能回十句戳心窝子的话,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能轻而易举达到挑拨离间的效果。 赵长茹叹一口气,抱着八顺转身正要离开。 又再次被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叫住:“赵长茹!你的肉还没拿呢!” 赵长茹转过头看去。 胡小梅另提着一块刚从野猪身上割下来的肉,笑得灿烂地朝她招手。 赵长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她倒忘了,最先往她身上引战的便是胡小梅。 赵长茹皱眉。 在原身的记忆里,她和胡小梅几乎没有交际。 这胡小梅为何要针对她? 众人再次将目光转到赵长茹身上。 胡小梅提着肉走过来,笑着将肉递给赵长茹。 赵长茹看向她手里的肉。 这时她倒希望再来个何嫂子将肉抢走。 因为她总感觉胡小梅有什么阴谋。 别问她怎么知道,这是女人的直觉。 赵长茹礼貌一笑,正要开口推拒。 有人见她迟迟不接肉,于是讽刺道:“小梅你也是太好心了,一回二回地来送肉,可这肉啊,人家还看不上呢!” “就是!人家是梦着进县里当夫人呢,一块野猪肉自然瞧不上了。” 赵长茹到嘴边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 她礼貌笑着,道了声谢,要接过胡小梅手里的猪肉。 胡小梅见她伸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在她的手才将要勾上竹篾搓成的吊绳时,突然松开了手。 第30章 小梅送肉 赵长茹呼吸一屏。 这是看何嫂子扔了肉被人骂得厉害,便想着让她也把肉掉地上,让众人也指着她的鼻子骂。 她可不像何嫂子,虽然脾气火爆嘴上不饶人,但平日里热心助人,有能让大家顾念着的往日情分。 她若是把肉掉在了地上,那不是被骂几句的事儿,她的下场恐怕比何嫂子惨一百倍…… 至于怎么个惨法,赵长茹不敢想。 赵长茹一手抱着八顺,一手迅速下探,一把抓住下落的猪肉。 她呼出一口气,笑着看向胡小梅。 见胡小梅错愕地看着自己,赵长茹嘴角的笑不觉加深。 还好她有防备,不然就着了这小娘们的道了。 这胡小梅与她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计较起来,她爹胡三巴还白占了她一头野猪的便宜,这胡小梅还来和她耍心机,实在是讨厌。 赵长茹虽然脸上笑着,眼里却冰冷一片。 胡小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怀疑。 今日的赵长茹怎么怪怪的?若是从前,赵长茹被人骂了,定然早与那人吵起来,而今日众人指控她烫伤八顺时,她竟然还忍着脾性,好言好语地解释。而她竟还能接住肉!是看穿了她会松手?但若是看穿了,依照她往前的脾性,早就无不管不顾闹起来了…… 这太奇怪了! 胡小梅不免惊讶,想到赵长茹刚才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说要“好好过日子”的话,她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 赵长茹看着手里的野猪肉,在心底盘算着,若是原身发觉胡小梅耍心机会怎样? 能将肉直接拍胡小梅脸上! 这操作虽然很解气,但她不能这样做,很显然,胡小梅也等着她发飙。 众人等着分胡老爹刀下的肉,在她和胡小梅之间,肯定是护着胡小梅的,更何况以她现在的情况,她说一千句一万句,还敌不过胡小梅一句。 这还是个连环计呢。 她若是发火,倒真中了胡小梅设下的圈套。 赵长茹笑了。 圈套这种东西,中了自己气,不中设圈套的人气。 这样想着,赵长茹笑盈盈地掂量着手上的野猪肉,夸赞道:“小梅,你可真大方,这么一大块肉,就给我了?” 见胡小梅露出失望的表情,赵长茹满意一笑。 在一个人想要你骂她的时候夸她,绝对比赏她一巴掌,大骂她犯贱效果更好。但这夸也是有讲究的,得带着刀子夸。 赵长茹大声道:“我这块比别家的大!” 她故作惊喜地叫道:“这肥膘比你割给何嫂子那块可多多了。” 众人看向赵长茹手里的肉,对比自己手上的肉,好像是要大些。 这一比较,众人心里就不平衡了,若是哪家与胡家交往密切,多割点肉走,他们不觉着有什么。可这赵长茹,是他们整个云阳村的敌人,是公认的祸害,她得的肉凭什么比他们更多? 赵长茹扫视众人一眼,朝着胡小梅感激道:“小梅妹子,你对我赵长茹的好,我都记着了,往后你我就是姐妹!” 众人闻言大惊。 不得了! 胡小梅和赵长茹做姐妹,这不是清清白白一鸭子往泥潭里跳么! 第31章 姐妹相称 赵长茹是什么人?不守妇道的荡妇,胡小梅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和赵长茹做了姐妹,这消息传出去,哪家还敢上胡家提亲? 谁家愿意娶个与荡妇做姐妹的女人回家?那不是自己往自己家招了个祸害嘛! 胡小梅被气得说不出来,指着赵长茹的手都在抖:“你!” 赵长茹皱眉,佯装不解地问道:“小梅妹子,你不愿意与我做姐妹?” 胡小梅恼怒道:“谁要和你做姐妹!你别恶心人!” 赵长茹挑眉,看向手里的野猪肉:“你不想和我做姐妹,割这么一大块肉给我?” 众人闻言点头,齐刷刷看向胡小梅等她解释。 胡小梅支吾道:“肉是我爹割的。” 赵长茹瞥一眼在野猪旁霍霍下刀的胡三巴,状似不解地问:“咱爹割肉刀都在抖,这野猪真是他猎着的?” 既然她说要和胡小梅做姐妹,叫胡老爹一声爹,也在情理之中。 胡小梅气得满脸铁青,厉声骂道:“赵长茹你别胡说八道,谁是你爹?你爹早死了,你别诅咒我爹!这野猪不是我爹猎的,难不成是你猎的?” 赵长茹闻言在心底冷笑一声。 巧了!这野猪还真是她猎着的。 等着割肉的人,才不管赵长茹叫谁爹,也不管野猪到底是谁猎的,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胡老爹手抖的问题。 一个心急的年轻汉子嚷道:“三爷!你手抖倒是给我抖块大的!这块比刚才割的那块可小多了!” 胡三巴没好气地训斥道:“有得你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要就拿走,不要快滚!” 年轻汉子急了:“三爷!你咋偏心呢!” 胡三巴扬起刀,手抖得更厉害。 赵长茹见状,无奈摇摇头。 这胡三巴虽然嘴上吹嘘着自己年轻时有以一敌百的本事,可如今毕竟年纪大了,扛了野猪回来已经耗费了精力,给人下刀分肉更没停过,手抖很正常。 虽然胡老爹这人好大喜功,爱吹嘘自己的本事,也爱听人恭维奉承,但他决定分肉给云阳村众人,而不是将野猪拿去卖钱,自己一家得利,说明他本质还是挺好一人。 可惜他有个坑爹的女儿…… 若是胡小梅招惹别人,赵长茹不会多管闲事,但惹到她头上来,那就得尝尝她的厉害。 那些指着她鼻子骂的,她都能忍,毕竟他们带着对原身的成见,而且光明正大的骂至少坦荡,像胡小梅这种耍伎俩,引着她被众人骂的,她绝不惯着!能收拾就收拾,暂时收拾不了,就留着以后收拾。 巧了!这胡小梅的段数太低,她收拾起来得心应手,她前世那么多宫斗剧可不是白看的。 只是可怜胡老爹,得替自家女儿挨刀了。 俗话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 胡老爹分肉的心是好的,可这分肉的多少出了差错,那可就麻烦了。 那边等着分肉的人,将胡老爹围得团团转,左一言右一语地嚷着让多分肉。 胡小梅见状也顾不得再为难赵长茹,要去帮他爹说话。 赵长茹拦住她,将手里的野猪肉还回去,嘴角带笑眼中却满是不屑道:“这野猪肉一股子骚气,我没那个手艺,做不好这个。” 想要盖住野猪肉的腥臊味,确实有一定难度,但对于赵长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她会这样这样说,只是不想收下这块野猪肉。 虽然计较起来,野猪是她制服的,她拿一块肉天经地义,但这肉从胡小梅手里递过来,她便觉得心里膈应。 胡小梅愤恨抓紧赵长茹还回来的野猪肉,目光死死地定在赵长茹远去的背影上。 好吃懒做的东西!连块野猪肉都不会做,真是没用! 第32章 长茹做饭 赵长茹回到许家,将八顺放到许母房里,转进厨房。 灶上的鸡汤已经炖足了时间。裹着浓汤的鸡肉,不用拿筷子戳,便已经熟烂开。许家一家子,一老一小,外加个身娇体弱的许元景才,肠胃应该都不会太好,鸡肉煮得足够熟烂才容易消化。 赵长茹将鸡汤盛起来,往锅里舀了一瓢水,等水煮沸之后,便将事先切成丁的野兔肉倒进锅里,等鲜红的兔肉变白,捞出控水备用。 这一步叫做焯水,可以去除兔子肉的腥味。 她将锅里的水舀出,等锅中残余的水分蒸发之后,又把灶台上敞口陶碗里黄黄的东西倒进锅里。 那是她剖开鸡腹取出的脂肪。 鸡脂肪遇上热锅开始融化成淡黄色透明的鸡油。 赵长茹拿锅铲将爆出油后留下的油渣滤出盛进碗里,又另取了一只碗,将多余的油盛出来,留下少许锅底油,将焯水后的兔丁倒入锅中爆炒…… 鸡汤,爆炒兔丁,清炒灰灰菜上桌。 赵长茹叉着腰满意地舒出一口气。 米缸已经见底,做不了米饭,汤菜里她只放了少许盐,保证一口汤一口肉一口菜吃着,吃饱的同时又不会觉得太咸口。 许母,八顺,许元景三人震惊地看着桌上的美味,石化了一般。 许元景不敢置信地问:“这都是你做的?” 赵长茹挑眉,得意地看着他。 许元景咽了咽口水,明明想吃得不行,却还正襟危坐,维持着他文人墨客的风骨。 许母夹起一块爆炒山兔,好奇地问赵长茹:“这是兔肉?” 赵长茹点头,催促道:“娘,你尝尝,好不好吃?” 许母吃了一口兔肉,眼中含上泪花,惊喜地看着赵长茹:“真好吃!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赵长茹笑容加深,夹起一块爆炒兔丁,放到八顺碗里:“尝尝婶儿的手艺。” 八顺握着筷子,就着碗沿将兔丁赶进了嘴里,下一瞬,他眼睛一亮,几乎没有咀嚼,便将兔丁咽进了肚子,手里地筷子急切地伸向桌上的爆炒兔丁。 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赵长茹整个人都荡漾在满足感中。 许母和八顺这般捧场,不枉她烟熏火燎老半天。 她想着,目光瞥向拿着筷子蠢蠢欲动的许元景,正想开口让他也吃,便听院子外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许大哥——” 赵长茹望向院子外,便见胡小梅手里端着碗什么东西,一脸殷切地往院子里望。 还真是阴魂不散! 赵长茹放下筷子,走到院子里,冷声问道:“你来做甚?” 胡小梅见是她出来,脸色变得很难看,“我找许大哥。” 赵长茹双手抱在胸前,挑眉讽刺道:“你找我相公做甚?” 她特意强调“我相公”三个字。 既然她与胡小梅没有过节,而胡小梅却想方设法地来害她,除非她脑子有问题,那么就只剩一个答案——感情纠葛。 胡小梅上赶着来许家,倒印证了她的猜想。 许元景从堂屋走出来,目光在赵长茹身上微顿,才转向篱笆小门外等着的胡小梅。 第33章 小梅上门 胡小梅见他现身,脸上立马带上笑,一双眼满是欣喜:“许大哥,这是我爹猎着的野猪肉,我烧好了送来给你和许婶儿还有八顺尝尝。” 她一面说着,一面走进院子,全然不把赵长茹放在眼里。 赵长茹在心底冷笑一声,冷眼瞥向许元景。 好小子!自己惹下的风流债,倒害她平白无故被刁难。 许元景对上她的眼神,脸色僵住一瞬,局促地看着胡小梅捧在手里的野猪肉。 胡小梅满脸堆笑道:“许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我的手艺……” 她说着瞥一眼赵长茹,不屑地撇撇嘴,“别人都说野猪肉的骚气不好压制,可我不认这个理,硬是把野猪肉烧出来了。” 她转向许元景再次挂上笑:“我爹吃了,说一点骚气也没有,你替我尝尝,看我爹的话有几分真?” 许元景瞥赵长茹一眼,连忙摆手推拒道:“如此珍贵之物,子常……” 胡小梅娇笑一声:“许大哥,你还跟我客气呢!这野猪肉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东西,你们若是吃得满意,改日我让我爹再去林子里猎一头。” 胡小梅端着肉往里走,扬声道:“许婶儿,八顺,你们也许久没尝过肉味了?我做了碗野猪肉,可好吃了,端来给你们……”尝尝。 胡小梅走进堂屋,便看到桌上“丰盛”的景象,她像是突然被人卡住脖子,吐不出一个字来。 赵长茹在她身后走出,双手抱在胸前站到桌边,斜睨一眼桌上的美味,抬眼看向她手里端着的野猪肉,无辜地皱了皱鼻子。 胡小梅面红耳赤地立着,恨不得将手里的碗扣在赵长茹脸上。 许母笑着朝胡小梅招手:“小梅,快来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可好吃了。” 胡小梅不屑地瞥一眼桌上的汤菜。 赵长茹那懒货,下厨房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她殷勤答应一声,端着野猪肉走到许母身边,满脸堆笑道:“许婶儿你尝尝我这个……” 她说着从许母手里取走筷子,夹了一块野猪肉放到许母碗里。 许母看一眼碗里肥腻的野猪肉,再看一眼桌上摆着的爆炒兔肉,相较之下,这野猪肉她看着便没了食欲。 八顺盯着野猪肉,眼中多了几分蠢蠢欲动。 他没见过野猪,今日见了;他没吃过野猪肉,所以也想尝尝。 胡小梅笑得慈母一般,夹一块野猪肉喂到他嘴边。 八顺咽咽口水,瞥向赵长茹,见她点头,才张嘴吞下野猪肉。 胡小梅满意一笑,抬眼对上赵长茹,眼神中带着挑衅与自得。 八顺包着肉嚼了两下,恶心地干呕一声,将嘴里的野猪肉吐了出来,正落在胡小梅的绣花鞋上。 胡小梅惊呼一声倒退两步。 赵长茹盛了碗鸡汤,放在八顺面前,“快漱漱口。” 八顺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着鸡汤。 胡小梅脸色霎时大变,愤恨地瞪着赵长茹。 赵长茹笑着对上她,假意客气道:“是八顺没口福,小梅妹子,你别介意啊。” 许母不好意思附和道:“对,孩子不懂事,不知道野猪肉的珍贵,小梅,你别往心里去。” 赵长茹指着桌上的野猪肉,满面假笑道:“小梅妹子的好意,嫂子我就受下了。你放心,这好东西,绝不会让八顺再吃一口……” 第34章 再进空间 胡小梅目光落在许元景身上,想着他能开口帮自己说上句话,但她失望了。 许元景只是站在赵长茹身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赵长茹身上。 胡小梅咬牙强笑,推说胡老爹在家等着,狼狈地离开了许家。 赵长茹坐回桌前,笑着对许母道:“娘,吃饭。” 许母拿起筷子,夹了块兔肉吃进嘴里,连连夸赵长茹手艺好。 许元景跟着坐下来,手里的筷子也要伸向桌上的爆炒兔肉。 赵长茹拿筷子打了他的筷子一下,将胡小梅送来的野猪肉推到他面前。 许元景错愕地看着她。 赵长茹扯起嘴角,挂一抹假笑,道:“小梅妹子的好意,相公可别浪费。” 许元景看一眼吃得欢脱的八顺,咽了咽口水,低头看着眼前的肥腻的野猪肉,恶心地皱起眉头。 饭后,赵长茹见着天色尚早,便打算去土坡上再寻点野菜备用。 可背篓已经烂掉,她拿什么来装呢? 思来想去,赵长茹回到房里,翻出早上做包后剩下的布料,缝了大的可以手挽着的兜。 她满意地“啧啧”两声,挎着包到了土坡上。 没多久,她便采了大半兜灰灰菜,还意外发现一颗野生春芽树,撸了两把细嫩的春芽塞进兜里。 她正准备打道回府,目光不经意瞥见一株熟悉的“草”。 赵长茹掐着那“草”的嫩芽闻了闻。 样子,味道都对,这应该就是艾蒿了。 以前她奶奶风湿病犯了,便会拿艾蒿煮水热敷。 赵长茹嫌热敷效果不好,还学着自己制作艾条,给奶奶做艾灸…… 她不由得想起许母的腿,或许也可以试试艾灸,虽然不一定能彻底治好,至少可以缓解疼痛。 可是用来煮水和制作艾条的艾蒿得是陈艾,也就是到农历五六月份,端午之后的成熟艾草才可以,而现在三月末四月初,这时才发芽的艾蒿没那个药效。 但这些新嫩的艾蒿,却可以制作美味的艾粑。 艾粑的味道,赵长茹十分怀念,于是她又扯了几把艾蒿进兜里才心满意足地回了许家。 夜晚,赵长茹坐在榻上,将两锭银子捧在手上看了又看,心里别提有多美,又想到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救下差点被野猪吃掉的少年,那功德应该不小…… 她于是进入空间。 萝卜惊喜地迎上来:“主人!” 赵长茹迫不及待地问:“空间升级了吗?” 萝卜小手一挥,空中出现一个数字。 赵长茹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萝卜小手再挥,数字下出现一张表格,记录了数字变化的所有因素。 简而言之,空中飘浮的数字,就是赵长茹所获得的经验值。 而这经验值,通过她一天的所作所为,有增有减。 例如她主动做早饭,经验值便增长了。 而她对许元景发脾气,动手,经验值被扣除一部分。 她救了少年,经验值大涨。 欺负青石,经验值大减。 但减得最多的还数她引战到何嫂子身上和打脸胡小梅…… 赵长茹眉毛一竖,恶狠狠地瞪着萝卜:“这什么鬼?经验值还带减的?” 萝卜无辜地眨眨眼睛。 赵长茹叉腰,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问:“以现在的经验值可以升级空间了吗?” 第35章 一键满级 萝卜乖巧地点头。 赵长茹面上一喜,连忙道:“快升级!” 萝卜一挥手,空中出现两个选项。 【直接升级or兑换金币】 赵长茹不解地看着后面一个选项。 萝卜体贴解释道:“空间每升一级,会解锁相应等级的器具,这些器具需要用金币购买。” 赵长茹拍拍脑门:“也就是说,我不但要升级空间,还需要获取金币,这样才能获取空间里的器具,而我积累的经验值,可以在两者之间随意消耗?” 萝卜点头如捣蒜,“主人真聪明~” 赵长茹撇嘴,这弱鸡空间可真够刁钻的! “所以,主人要如何分配已获取的经验值呢?” 赵长茹沉默。 她倒想看看,这弱鸡空间到底还有些什么宝贝? 于是她下了决定:“直接升级!” 空中出现一道进度条,随着经验值的减少,进度条不断充满,清空,充满,进度条旁写着的数字,代表着空间的等级。 赵长茹惊讶地看着进度条旁不断攀升的数字,心跳随着进度条充满时,空中爆开的烟花一起“碰碰”震荡。 进度条旁的数字停在99。 赵长茹惊喜地瞪大眼。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键满级? 萝卜瞥她一眼,心虚地往旁躲了躲。 赵长茹没有注意到它的动作,指着半空中催促道:“快让我看看,有些什么宝贝?” 萝卜再往边上挪了挪,胆战心惊地挥手。 看着空中浮现的器具,赵长茹脸上惊喜的笑瞬间冻结。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萝卜,露出你t在逗我的表情。 萝卜退后一步,惊恐地看着她:“主人你听我说……” 赵长茹一把抓住它的青绿色萝卜头,将它对着空中的器具高高举起。 “这都是些啥鸟玩意儿?” 萝卜小心翼翼地回答:“石器。” 赵长茹气得发笑:“我知道这是石器!连升99级,你就给我这些破石头?” 萝卜瑟缩地看着她,解释道:“空间升级以器具发展历史为基础,以主人你现在的经验,只能升级到石器时代末期。” 赵长茹皱眉:“器具发展史?” 萝卜想点头,但被赵长茹揪住无法动弹,于是挥动小手,在空中划出空间的基本介绍。 赵长茹一把将它扔进云里,仔细地阅读空中飘浮的文字。 据文字所说,空间每个等级解锁出的器具,就是器具发展史里对应时期已发明创造出的器具,例如她现在的空间等级处于石器时期末期,她就可以获取在石器时期末期之前出现的所有器具。 而因为她在空间之外所处的时代已经进入铁器时期中期,古早的石器时期的所有器具她几乎都可以白女票,但她想要获取铁器时期中期之后的器具,相应的就需要更多金币。 也就是说,以她空间外所处时代的科技水平为中点,往前时间越久远,器具越便宜,往后时间越久远,器具越昂贵。 弹弓被分类为中高级器具,就是因为它的绷子,采用的是橡胶材质。 而橡胶的出现至少得以她所处时代往后推一千年,若她要用金币买一把这样的弹弓,那价格并不便宜。 另外,她的空间等级处于某一时期之中,相应等级的所有器具她都可以提前预览学习,以备考核需要。 第36章 好好升级 所以只要她能进入铁器时期,那么整个铁器时期,所有的器具她都可以预览学习,虽然仍旧需要达到相应等级才能购买器具,但她可以通过学习制造理论,在空间外进行制造…… 赵长茹皱眉看着器具史划分的时期:石器时期,青铜器时期,铁器时期,蒸汽时代,电气时代,科技时代…… 虽然她现在处于石器时期末期,一只脚快要迈进青铜器时期,但等级越高,升级需要消耗的经验值便成倍增长,也就是说她想从石器时期升级到铁器时期还需要大量的经验值。 但只要她进入铁器时期,一夜暴富离她就不远了! 她得好好升级! 打定主意,赵长茹将经验值明细表仔细研究了一遍,发现经验值的增减,其实与她的行为对象情绪变化有关,如果对象产生的是正面积极的情绪,那么她的经验值会增长,反之则会减少。 例如她煮粥做菜,让许母产生欣慰、惊喜的情绪,她的经验值增长不少,竟几乎等同于她救下的少年,对她怀有的感激之情带来的经验,而会有这样的效果,完全是因为原身曾做过太多伤害许母的事。 许母虽然默不作声地为原身遮掩,却一次又一次对原身失望,而她突然的善意举动,哪怕只是乖巧唤一声娘,或是简单煮一碗粥,便能让她的正面情绪奔涌如潮。 这好比是一个弹簧,触底反弹后产生的巨大效应。 也就是说,她如果能让原本对她满是负面情绪的人,对她产生正面情绪,那么她的经验值就会暴涨。 这云阳村讨厌她的人可不只一个两个…… 如果她能成功替原身洗白,那该增长多少经验值啊? 赵长茹不由得心潮澎湃。 她挣经验的前途一片光明! …… 清晨,日出东方,赵长茹已梳洗完毕,钻进了厨房。 昨日为引野猪撞树砸碎两个山鸡蛋,还剩三个让她兜了回来。 山鸡蛋配上她昨日傍晚之时在土坡上撸的春芽叶,用香喷喷的鸡油炒一盘春芽炒蛋,那味道铁定nice。 赵长茹想着,便动手准备起来…… 饭菜的香气唤醒了偏房伏案前,天将亮时不慎瞌睡入梦的许元景。 他猛然惊醒,连忙翻看伏案上的书册,确认已一字不差地誊抄完,才总算松下一口气,撑着伏案颓丧地站起。 一夜劳神费力,许元景此时已经饥肠辘辘,闻着从门缝窗隙之间钻进来的诱人香气,那饿便如同一只手,生绞着他的饥肠。 恰时,偏房的破木板门微颤,清脆的敲响声传来。 甜糯糯的声音道:“相公,饭做好了。” 许元景盯着那门缝之间,透过的一抹桃红色,心猛跳了一瞬。 赵长茹又轻敲了下木板门:“相公?” 许元景缓缓拉开门,一张憔悴苍白地脸露了出来。 赵长茹立即堆上讨好的笑。 许元景微微愣神,狐疑地打量她。 昨日她将野猪肉推给他时分明是气着的,那之后对他便形同空气一般。他虽不知她为何事气恼,但多半与他有关……可她现在为何又笑容满面地对他? 赵长茹见他疑惑,笑容更为灿烂。 那明媚娇俏的容颜,浸润在晨曦之中,让人移不开眼…… 她一把勾上许元景的胳膊,拖拉着他往堂屋里走。 第37章 春芽炒蛋 许元景惊慌未定,已被她按在堂屋就食的桌前。 许母与八顺已落座,见他来了也是笑。 许元景恍然,目光扫过三方,许母、八顺、赵长茹,甚至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他常日忙于读书,对娶妻之事并无太多兴趣,但与赵长茹成亲前夕,他也曾想过,若是能有一贤妻,为他操持内外,他便不必为琐碎之事焦灼,能挪出更充沛的时间去研学。 不曾想,娶了赵长茹,他焦头烂额之事只增不减,与人赔礼的话,说得嘴皮子都快破了,三天两头还得防着她将八顺拐去卖掉,若不是许母以命相胁不许他休妻,他早将她赶出许家…… 许元景偷拧了自个儿一把,眉头微皱。 会痛!该不是梦…… 赵长茹见他呆愣着,盛了一碗鸡汤放他面前。 昨晚喝剩下的鸡汤,她放在了瓦罐里。 又拿湿布裹在罐子外,做了个土方法的冰箱。 其实就是借着湿布上的水分蒸发,带走瓦罐里的热量,让瓦罐里的温度低于瓦罐外的温度,再加上本来晚上气温就低,她这土方法能让瓦罐里的温度与后世的冰箱保鲜室的温度差不多…… 一夜过去,汤仍旧鲜美。 因为米缸见了底,没法煮粥,她便将灰灰菜煮进了鸡汤里,做了一锅鸡汤野菜糊糊,配上喷香的春芽炒蛋,看着没昨日晚食的汤菜丰盛,但也比云阳村半数人家吃得更好。 许元景捧着碗喝了一口鸡汤,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赵长茹趴在桌上,手托腮地看着他,“相公,好喝吗?” 许元景从容放下碗,正襟危坐,皱眉训斥道:“食不言。” 赵长茹嘴角一抽。 这小秀才装什么傲娇?他应该满怀感激地淌下热泪才对! 为了攒经验值,她想了一晚上。 决定从内到外,从小到大,打响洗白攻坚战! 从内到外,也就是说先从许家人入手,再到云阳村别的人家。 许家有许母无条件接纳她,八顺一个半大的孩子,已经哄得差不多了,再就是许元景这小秀才,算是她洗白攻坚战遇上的第一个敌人,但有许母、八顺的助攻相信也很快就能消灭! 从小到大,是从小孩子到大人。 毕竟小孩子心思浅,好哄……八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饭后。 赵长茹躲进房里进了空间。 她得看看,她一大早忙前忙后,到底攒了多少经验值。 萝卜知她来意,扬手一挥。 经验值倒真增长不少,但来自许元景的寥寥无几。 赵长茹咬牙。 这没心没肺地小秀才! 其实并非许元景提供的经验值少,而是许母的给得太多,显得许元景的感动只有那么一点点。 想着许母笑容和蔼的脸,赵长茹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离开空间,赵长茹拉开房门,正好见着许元景背着书箱走出院子的背影。 她追了上去,“相公——” 许元景停下脚步,转身投来目光,见她飞奔而来,眉头紧皱在一起。 赵长茹微喘着气,在他跟前站定。 “相公可是要去县里?” 许元景不答,等她下文。 赵长茹笑盈盈道:“我与你同去。” 许元景闻言心头一顿。 她又要去县里? 去作甚?能做甚…… 许元景的脸霎时阴沉下来,转身一眼不发地往前走。 赵长茹愣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想了半天,猛然了悟他突如其来的恼怒。 难道这小秀才以为她上县里是为了去见情夫?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快步追了上去。 “我上县里是为了买背篓还给莲花嫂子。” 第38章 看衣认人 许元景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仍旧只顾自己走着。 赵长茹叹一口气。 这是认定她上县里是为给他戴绿帽子去了? 她瞥见路边开得正艳的野花,眼睛一亮,奔过去摘下一朵,递到许元景面前:“相公,送你。” 许元景停下脚,瞪着赵长茹手里的花,脸登时胀红,羞的。 赵长茹眉梢微挑。 套路虽老,有效就好。 她将花插在许元景的前襟斜口处,迎着风往前蝴蝶似的跑,卡着不远不近的位置回头冲着他娇笑。 许元景愣住。 美人赠香花…… “相公,快些。” 他猛然惊醒,忙不迭取下衣襟上的花。 一路,许元景红着脸,赵长茹带着笑,进了县城。 想着兜里揣着的两锭大银子,赵长茹停下脚,“相公,你先去云松堂,我去买背篓,一个时辰之后,我俩在此处会合。” 许元景深深看她一眼,脸色微变,点头应允。 见他走远,赵长茹凭着记忆,寻进一家钱庄。 柜台后拨弄算盘的管账小厮,抬头瞥她一眼,态度冷淡:“存钱?取钱?” 赵长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钱庄四周:“不存不取。” 记账小厮停下拨弄算盘的动作,脸色难看地骂道:“你不存不取来钱庄作甚?难道是来借钱的不成?睁眼的瞎子!你去外面好好看看,我兴福钱庄,不做借钱的买卖,你要借钱找别家,别杵在这里碍事。” 恰时,里面走出一个管事的,不耐烦地问那记账小厮:“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 小厮气焰顿消,唯唯诺诺地解释:“这妇人来闹事,我正打发她走呢。” 他指着赵长茹一脸不屑。 管事的瞥向赵长茹,见她衣衫破旧,朝那小厮点点头,转身要走。 赵长茹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衫。 原身倒是有两件新做的衣裳,是拿许家的地契换来的钱做的。 许家三口全着粗布麻衣,她穿一身绸缎新衣实在膈应,所以才挑了件旧的。 不曾想遇上看衣认人的势利眼。 那记账小厮凶恶逐客:“还不快走!一脸穷酸相……” 赵长茹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重重拍在柜台上:“换钱!” 管事见那两锭大银子,顿时满脸谄媚,呲溜钻进柜台,将那记账小厮挤到一边,“夫人,这钱如何换?” 这就叫上“夫人”了…… 赵长茹瞥一眼愣在一旁的记账小厮,“换成十两的。” 记账小厮瞪着柜台上的银子,抬手搓了搓眼,再看,见那银子还在。 整整一百两银子! 他错愕地看向赵长茹。 这妇人分明衣着窘迫,竟、竟然能拿出这么多钱! 管事的手脚麻利地记账,换钱。 两锭五十两的银子,只能换成九锭十两的碎银,剩下的一半,也就是五两银子,算作手续费得给钱庄。 记账小厮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管事手上的银子。 那原本该有他一份的…… 钱庄的规矩,谁过手的账,相应的抽成就归谁。 赵长茹将九锭十两的碎银装进钱袋里,剩五两银子拿出一两换了三百枚铜钱,剩下四分成一两的银子也装进了钱袋之中。 离开钱庄,她凭着记忆,在县城里寻药堂。 野生的艾蒿才发新芽,不能用来给许母治腿,但药堂里应该有干陈艾,可以拿来煮水热敷或是制成艾灸。 赵长茹眼见着同济堂就在不远处,却被一只黑手拉着拐进一道小巷子。 “长茹妹子,我想死你了。” 第39章 长茹妹子 赵长茹惊魂未定,便见一头“黑熊”向自己扑来。 她忙不迭后退,与“黑熊”拉开距离。 “黑熊”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带着受伤的表情:“长茹妹子,你是怎么了?怎今日对我这般冷淡?” 这“黑熊”正是原身勾搭上的那个打铁汉子——王打铁。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咒骂一声,神色冷冽道:“王打铁,你离我远点。” 她在这小巷子里与王打铁拉拉扯扯,若是被人看见,那她洗白之路将更加难走。 无论如何她都得和这王打铁撇清关系。 王打铁只当她还在生气,哄道:“前日你与我说想要凤韵轩的胭脂,我说身上没有银两的话是真的,你也知道我家里那只母老虎,管钱管得厉害……这两日我偷偷给人做工,得了银两便去将那胭脂买了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 檀香木盒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看样子价值不菲。 若是原身铁定兴高采烈地收下,可在赵长茹看来,这盒胭脂比手榴弹还可怕。 这要是递到她手上,再被人看见…… 她一脸严肃,冷声道:“王打铁,这胭脂我不要!” 王打铁打开胭脂盒让她看:“我问过了,这是凤韵轩最好的胭脂,你抹上一定好看。我的长茹妹子,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看的。” 赵长茹瞥向巷子口,生怕被人瞧见。 她悄声警告道:“这胭脂我不会收,你以后也别再来拦我。” 王打铁挑眉怒道:“为啥?你看上别的汉子了?是谁?有我王打铁好?长茹妹子,你可别被人骗了!这十里八乡,只有我王打铁是打心眼里,实打实地喜欢你,稀罕你……” 赵长茹冷哼一声:“我谢谢你。” 这王打铁说白了还是个怂货,被看他壮得跟头黑熊似的,却怕极了媳妇。 这个时代的男人,若是想要娶妾,只用上官府报备一声。 可这王打铁不敢,因为他家媳妇凶恶刁蛮,扬言他若是敢娶妾,就要将他剁成肉酱。 没错,王打铁的媳妇何翠花,就是屠户家养出来的姑娘,继承了自家老爹杀猪卖肉的好本事,那杀猪刀拿来杀王打铁也是杀得的。 但就算王打铁有胆子纳妾,原身也不会答应。说白了,原身勾搭王打铁,为的只是从他那里捞点好处,也知王打铁怕媳妇,所以她想抽身时便能抽身。 可她千算万算,却在前日幽会王打铁时,被那何翠花逮了个现行,当街打了个耳巴子。 那时王打铁缩在一旁,跟个孙子似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原身恼羞成怒愤然而归,却在云阳村旁的小河边栽了跟头,掉进水里…… 然后才有她穿越的事。 王打铁又堆起了笑:“长茹妹子,你别气了,那日回去,我便将那贱人收拾了一顿……” 赵长茹冷笑,他若是敢打何翠花,还用等到回去? “那日你不护着我,让我挨了何翠花一巴掌,我便在心底打定主意,往后与你恩断义绝!” 多亏何翠花那一巴掌,让她正好有个借口,来和王打铁撇清关系。 第40章 恩断义绝 王打铁着急了:“长茹妹子,你别……” 赵长茹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直接抛出杀手锏:“怎么?你舍不得我?那你将那何翠花休了,再八抬大轿迎我进门。” 果然,这王打铁听着休妻便怂了。 王铁匠迟疑道:“休妻……” 他想都不敢想。 赵长茹道:“若你不愿休妻,往后便不要再来纠缠我,我赵长茹没那么贱,让人打了个耳巴子,能当做啥事儿没有!” 她说着要走,被往打铁拦住。 王打铁见赵长茹硬气,溜着话要将问题推到她身上:“可你还是人媳妇呢,就算我休了何翠花,也娶你不成……” 赵长茹冷笑道:“你也知我是有夫之妇,还敢来拦我,就不怕我大叫一声非礼,让你去蹲牢房!” 王打铁笑得很有自信:“长茹妹子,你别与我说笑,你咋舍得让我蹲牢房?” “你若是不信,我便让你看看,我到底舍得不舍得……” 她说着仰着头,作势要喊。 王打铁急了,伸手捉她。 赵长茹灵活躲过,冷声道:“让开!” 她没想过真要喊。她现在最想要快快洗白,总不会自己给自己泼污水,她和这王打铁在小巷子里闹起来,即便她声称是王打铁单方面想要非礼自己,又有几人会信。 但不管别人信不信,这事若是被何翠花知道了,王打铁免不了要受一顿收拾。 王打铁又急又气:“你别喊!你要与我恩断义绝,可以!你得让我快活一把。往前我送你多少宝贝,你却至今连手都不让我摸一下,我去找谁说理去。” 他的手往裤裆抓了两把。 赵长茹嫌恶地撇过眼,从钱袋子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他:“钱我给你,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 王打铁看着手里的十两银子,脸上笑开了花,他虽然在赵长茹身上砸了钱,却远没有十两银子这么多,这下他是赚了。 赵长茹这贱人不让他碰,有了这银子他自有快活的地方…… 王打铁将银子连同赵长茹不要的胭脂一并收进怀里。 凤韵轩的好东西,给了这翻脸不认人的贱人才是可惜! 他轻蔑地瞄一眼赵长茹。 这贱人铁定是又勾搭上别家的男人了,不然这十两银子从何而来?真是不要脸的贱货! 赵长茹出了巷子,左顾右盼,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往不远处的药堂而去。 可在她身后,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盯着她 药堂的小厮正在扫地,见她进来不甚热络道:“问诊还是抓药?” 赵长茹道:“抓药。” 那小厮放下扫帚,绕到柜台后:“方子拿来。” “没有方子。” 小厮不高兴了:“没有方子你抓啥药?捣乱!” 他说着打算绕出来继续扫地。 “我想抓点陈艾。” 陈艾药性温和且无毒,不存在没有方子就不能抓的道理。 那抓药的小厮皱眉:“陈艾?” 赵长茹点头:“对,一种草药。” 那小厮脸色骤变,呵斥道:“胡说!若是药,还有我不知道的?你说的什么陈、陈艾,绝不会是药!” 赵长茹不免诧异。 难道这个时代,陈艾还未入药,或者在这里,陈艾并不叫做陈艾。 她该拿一株艾蒿来问的…… “就是一种可以驱寒除湿的草药。”她解释道,想着也许说了药效,那小厮便知晓她说的是何物了。 第41章 帮付租金 但她失望了。 那抓药小厮不耐烦道:“我说了,没有!你打哪儿瞎听的药名?也不问清楚,就来抓药,这听成了没有的还好,若是听差了,拿回去吃下,指不定出啥毛病,到头来却怪我同济堂的药有问题……” 赵长茹追问:“那可有治烫伤的膏药?” 八顺烫伤的手背得用。 抓药小厮拉开柜台后的抽屉,拿出一个小瓷瓶,“二两银。” 赵长茹给了钱,将瓷瓶装着的药膏揣进袖口的暗兜里。 她打量一眼医馆,只见几个恹恹的小厮药童,却不见坐堂的大夫,不解问道:“今日怎没有大夫坐诊?” 小厮叹一口气:“县上来了个贵人,不知害了啥病,将县上所有的大夫都叫了去,一夜了也不见放人回来。” 赵长茹挑眉:“贵人?” 小厮握着扫帚,斜倾着身子靠向她,压低了声道:“莫要瞎打听,那贵人的身份可了不得,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见赵长茹皱眉,那小厮又道:“我只与你透露一点,那贵人比县太爷还尊贵呢。” 能用尊贵来形容的,身份一定非同一般。而到底不一般到什么程度,赵长茹不感兴趣。 在她走后不久,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走进药堂。 那抓药小厮连忙扔了扫帚,上前搀扶关切道:“师傅,你咋去了那么久?到底是怎样的贵人?得的又是啥重病?能治不能治?” 他虽和赵长茹说那贵人比县太爷尊贵,但其实并不知晓贵人的身份,只是见对方来请自家师傅出诊时出手阔绰,又听全县的大夫全被叫了去,由此猜测的。 老大夫坐上椅子,喝了口徒弟奉来的茶,气不打一处来道:“治病?” 他气得发笑,“哪有什么病!叫你师傅我,去给畜生医脚呢!” 抓药小厮傻了:“啥?” 老大夫一巴掌拍在桌上:“太侮辱人了!” 抓药小厮错愕不以,摇头咂舌地在心里感慨。 贵人果真是贵人,连养的畜生也金贵,需得全县的大夫去诊。 赵长茹出了同仁堂,往当铺寻去。 房契被典当出去的事,许母和许元景尚不知情。 她悄咪咪将房契赎回去,便当典当之事从未有过。 一来,她不忍心许母难过,二来,不想担原身的锅。 她这两日挨的骂已经够多了…… 赵长茹凭着记忆走着,路过一家两层高的酒楼,见一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坐在门前长吁短叹。 她顺着男子幽怨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另一边也立着一家酒楼,与这处的冷清相比,那家门前可热闹了。 这个时代的人,每日两食,一般人家的早食和晚食时间,大约在上午九点左右和下午四点左右。 酒楼生意主要是做晚食,时间从午后到日沉,也就是下午两点到傍晚五六点。 现在约莫上午十点左右,那酒楼竟已人来人往! 开门做生意,客流量高,代表赚钱多。 赚钱的事,赵长茹十分感兴趣。 于是她走到那中年男子身旁,问道:“你是这家的掌柜?” 中年男子无动于衷地望着对面的酒楼,半晌,有气无力道:“客官还是去对面,我这店里啥也没有。” 第42章 造作一番 赵长茹径直走进店,扫视四周一圈,只见桌椅板凳,却不见一个客人。 中年男子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踉跄着走进来,欲哭无泪道:“客官,我这品味轩真招待不了您,酒楼的厨子和跑堂全让对面挖去了。” 赵长茹挑眉,“你打算歇业不干了?” 掌柜的摆摆手,一脸痛心难忍的表情。 “厨子没了,跑堂没了,我这不歇业还能干啥?” “就没想过另招厨子和跑堂?” “这县上的厨子就这么几个,全都受雇于别家,哪那么容易说招来就招来的?我可没对面味美楼那么厉害……” 掌柜打开了话闸,便停不下来,连串的抱怨,怒骂一泻而出。 赵长茹安静听着,默默在心底盘算。 说白了,这品味轩会变成今日这副景象,全因资金不足。对面新开张的味美楼,砸钱挖走了品味轩的厨子和跑堂,相当于复刻了一个品味轩。 但品味轩的招牌菜,只有掌柜的向福生会做。 向掌柜他们挖不去,又不想品味轩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便提高收购价,将品味轩所有的供货链全部斩断。 于是向掌柜的品味轩陷入了,无人手,无食材的绝地。 这是一场资金战。 味美楼这波操作一定是亏的,但它为了吸引客人,还每日推出十样半价菜品,可谓是花样百出地要逼死品味轩。 显然它做到了。 依向掌柜所言,他准备今日便关门大吉,因为明日便是交租的日子,他这一月赔进去大半家底,再交租守着间死店也没意思。 赵长茹打断向掌柜的长叹:“租金,我替你交。” “啥?” 向掌柜不敢置信地瞪着眼。 “妹子,你别与我开玩笑了。” 赵长茹不是在开玩笑。 这品味轩一月的租金二两银,她手上的钱上当铺赎回房契与镯子,还能剩不少。 这年头生活成本低,一个铜板就能买两大个肉包子,一两银可以换三百个铜板,以她手上的钱,在这十里八乡,也算个小富婆。 她从前没钱,就爱钻研理财知识,投资学熟稔于心,就是差了那么点本金。 现在,她本金在手,当然要造作一番了。 品味轩以前生意那么好,向掌柜的手艺以及经营能力都毋庸置疑,就是资金上比不过那味美楼。 当然她手里的钱,要想和味美楼硬碰硬是不可能的,再说她也心疼银子,不可能那么干。 既然硬碰硬行不通,那不妨换一种方式。 赵长茹勾起嘴角。 “向掌柜,你一月利润多少?” 向掌柜捶胸顿足道:“哪还有啥利润。” 赵长茹道:“我问往前。” 向掌柜叹一口气,“少说也有十两银子,可现在……哎……不说也罢。” 赵长茹挑眉:“一月十两银的利润可不是小数目,你就舍得这样将品味轩关闭了?” 向掌柜当然舍不得。 可他舍不得又能如何,那味美楼可是打定主意要逼死他! 赵长茹轻笑道:“不如我们合作。” 向掌柜皱起眉头,不解地着她。 赵长茹拍拍桌子:“我替你交租金,你好好把店开下去。” 向掌柜气恼地摆手:“厨子没了,食材也没了,拿啥开啊?” 赵长茹拿食指关键敲出清脆的“扣扣”声。 “向掌柜你别忘了自个儿的本事,至于食材嘛,我来想办法。” 向掌柜眼睛亮起来。 对啊!他的手艺在县里,那是数一数二的。他做了这么多年厨子也不会别的,关了品味轩他又能做啥? 他迟疑问道:“食材……你真的可以弄到?” 赵长茹笑而不语。 第43章 长茹被抢 赵长茹离开品味轩,捂着钱袋子,上了当铺。 原身从许母处哄来的房契便典当在了这里。 她进到当铺,开门见山道:“黄掌柜,我来赎房契。” 原身没少来当铺典当,凡是许家值钱一点的东西,全让她砸这铺子里了。 当铺掌柜黄财源迎出来:“哎呀,赵家妹子,你不是说这房契不赎了吗?” “我那时说不赎是那时的事,我现下想赎回去,难道不行?” 当铺的规矩,在一月的赎期之内,按照典当时所签字据,以典当之日算起每日计息。 在原身记忆之中,许家的房契,典当了十五两银子,算上这一个月的利息,约莫二十两便可赎回。 黄掌柜老奸巨猾地笑着:“自然是行的,只不过这钱……” 赵长茹将事先摸出的两锭十两银子摊开给他:“钱我带来了。” 黄掌柜摇摇头。 赵长茹不解看他。 黄掌柜背着手,皱眉努嘴道:“少了。” 赵长茹眉头紧皱:“我那时典当了十五两银子,加上这一月的息,二十两还多呢,怎会少?” 黄掌柜招手,让小厮去将契据拿来。 “赵家妹子,这契据上可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典当时拿走了三十两,这息一月是十两,你若是想赎回房契,便拿出四十两银子,少一个子都不行。” 赵长茹接过契据来看。 原身并不识字,赵长茹对古体字,也只能根据后世简体字的字形,猜个大概的意思。 按照契据上写的,她确实得拿四十两才能赎回地契。 可当时签契据时,黄掌柜与原身说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原身分明只拿了十五两银子。可现在不但典当金翻倍,连利息也翻了倍。 赵长茹冷笑一声。 这是欺负原身不识字呢? 赵长茹挑眉:“四十两?” 黄掌柜斩钉截铁道:“对!” “那我上上月拿来的镯子还在不在?” “在,当然在?怎么?赵家妹子,你要买回去?” 那镯子已典当了一个半月,出了赎期,便只能买回去。 “拿出来。” 黄掌柜吩咐小厮将镯子取出来。 “买回这镯子得要十两。” 赵长茹瞥他一眼,轻蔑笑道:“黄掌柜,你可真会做生意。” 当时典当镯子时,原身只拿了二两碎银,可这不过两月,就涨到十两银子。 黄掌柜满面带笑道:“赵家妹子,房契还赎吗?镯子还买吗?” 赵长茹赏他一记冷眼。 黄掌柜貌似好心道:“是不是银子不够?那妹子你快些去凑,迟了,这房契、镯子,可又得涨价了。” 赵长茹咬牙掏出五十两银子,“赎!” 黄掌柜看着银子,惊诧不已:“赵家妹子,你发财啦?” 赵长茹夺过小厮手里的房契和镯子,头也不回地出了当铺。 将镯子和房契放进袖口的暗兜里,她拿出钱袋子掂量。 这满满的一袋子银子,一下子就少掉大半,她的心都在滴血。 她偏头瞪着匾额上“财源当铺”四个大字,愤恨在心里骂了一句:黑店! 这没有文化在哪里都容易被骗,她得好好认认这古体字,免得往后不小心被人坑了。 虽然她能看懂大概,大坑是不会掉下去,但小坑就说不准了。 赵长茹叹一口气,正准备收起钱袋,却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撞。 钱袋子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她还来不及去捡,一道黑影从她身边擦过,捡起钱袋子便撒开脚丫子跑远。 赵长茹猛然惊醒。 她被抢劫了! “喂——” 她忙不迭去追,但那抢钱的,身量小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灵活自如同一条泥鳅一般,一晃没了踪影。 赵长茹站在人群里四处张望,却一无所获,气得七窍生烟。 她拢了拢袖口,那里面放着些铜板,是她为买背篓拿出来的,现在就是她全部的身家了。 赵长茹垂头丧气地走着,路过一处小巷,听到一阵嘈杂。 她看过去,便见几个大乞丐围着一个小乞丐,推搡着从他怀里抢走了什么。 赵长茹面上一喜,摸上挎包里的弹弓。 她惩奸除恶的机会到了! 第44章 感天动地 赵长茹绷起弹弓正要射出,却见那大乞丐手里的东西,竟是她被抢走的钱袋子。 她一愣,大乞丐们望见她,惊慌失措地四散逃走,只剩小乞丐背对着她留在原地。 他猛然回头,见着赵长茹,立马便要逃窜,但他的腿像是伤了,一瘸一拐地拖着。 赵长茹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捉住。 小乞丐猛地甩开她,往前跑了两步,却因腿上的伤,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赵长茹将他按在地上,咬牙切齿道:“还想跑?” 小乞丐不放弃地挣扎着。 赵长茹抓着他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提起来:“你说你,有啥用?从我这儿抢了钱,又让人将钱抢了去!” 小乞丐垂着头不说话。 赵长茹瞥一眼他的腿,讽刺道:“方才不是跑得挺快的吗?现在还跑不?” 小乞丐扭动身子,想要从她手中挣脱。 赵长茹警告道:“省省力气,小子。” 小乞丐颓丧地耷拉着肩膀,大有生死随缘的意味。 赵长茹上下打量他一眼。 看这身量,也就七八岁大。 她长叹一口气松了手。 小乞丐错愕地看向她。 赵长茹偏头,摆摆手:“走。” 她还能真弄死他不成? 小乞丐一喜,跛着脚转身便走。 赵长茹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瘦弱背影,被自己的善良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正要收眼,目光不经意瞥见小乞丐握成拳的右手,她眉头一皱,目光转向小乞丐的左手—— 左边那只张兮兮的小手只是垂落着,随着他一颠一波的步伐随意晃动,而右手却紧贴着身子。 赵长茹才想起,从一开始,那群大乞丐围着他时,他便是如此握着一只拳头。 她皱眉思索一瞬,猛然了悟地追上去,将那小乞丐抓住。 那小乞丐惊慌地看着她。 赵长茹温柔笑着,下一瞬,神情变得狠厉,动作迅速地抓起他的右手,将他紧握的拳头扳开。 果然! 拳头里藏着十两碎银。 赵长茹从他手里将银子扣走,咬牙夸赞道:“好小子!也不算太蠢嘛。” 钱袋子里剩三十四两外加两百铜板,这小乞丐留了十两,剩下的全让那群大乞丐抢了。 赵长茹再一次心痛。 若是她当时反应再快一点,就能救回她的小钱袋! 她将银子揣进兜里,泄愤地一巴掌拍在小乞丐手背上:“让你抢人钱!腿被打折,活该!” 小乞丐挣脱她的钳制,靠着巷子的石砖墙,赌气地坐到地上。 反正他也一文钱没有了,要杀要剐都随便。 赵长茹瞥向他,冷哼一声出了巷子。 “包子,包子,香喷喷的包子,刚出笼的热包子——” 巷子外不远处,腾起一股热气。 包子铺的老板,手里端着硕大的蒸笼屉,嘴上不停地吆喝着。 赵长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老板笑问:“客官,要几个?” 蒸笼里躺着的白面包子拳头般大小。 赵长茹瞥一眼巷口,眼里闪过一抹算计:“两个。” 她捧着包子回到小巷子里,便见那小乞丐闭着眼靠在墙边,一张面黄肌肉的脸,看着十分可怜。 赵长茹暗叹一口气。 照空间升级的规则,反正她多做好事就对了。 这小子抢了她的钱,她还给俩大肉包子,多么伟大啊,她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 这种感天动地的好事,空间应该会给她多记一点经验值的? 想着,她挂上一抹笑,走到那抹瘦弱的身影旁,蹲下身,将手里的包子递过去,诡异温柔地说道:“孩子,饿了,快吃,刚出笼的热腾腾的肉包子。” 第45章 王家嫂子 小乞丐睁开眼,惊愕地看过来。 赵长茹将手里的包子向他递了递,挑眉拿眼神示意他接着。 小乞丐小心翼翼地接过包子,害怕地看着她。 赵长茹温柔一笑:“快吃。” 小乞丐闻言,立即狼吞虎咽,也顾不上烫嘴。 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疯狗,直奔赵长茹和小乞丐而来。 赵长茹来不及反应,便见那狗一口咬上小乞丐手里的包子,摆头一拽抢走包子飞奔而去。 小乞丐顾不得腿上的伤,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赵长茹跟在他后面追出小巷,见那狗叼着包子一路狂奔,街上的行人惊慌避让,小乞丐跛着脚穷追不舍,那速度比狗慢不了多少。 她不由感慨,包子的力量,果然是巨大的。 她绷起弹弓对准狗腿。 “咻——” 那狗一下子扑倒,狗嘴里的包子滑落。 白白胖胖的包子在地上,一路往前滚,越滚越脏。 可那小乞丐仍旧追着,一条腿追不上,竟跪在地上,四肢并用地往前爬着去追。 那包子都滚成啥样了,还能吃? 赵长茹收了弹弓,快步追上去。 包子滚动的速度渐渐变慢,终于——停了下来。 小乞丐一脸惊喜,伸手要去捡包子。 一只绣花鞋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就踩在包子上。 小乞丐急了,连忙伸手去扒那绣花鞋,想将包子从那鞋底下抠出来。 “该死的臭乞丐!竟敢弄脏老娘的新鞋!” 蛮横的声音炸耳朵地传来。 小乞丐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那张凶恶刻薄的脸,恐惧地往后退。 赵长茹赶过来,便见一个肥硕如猪的女人。 她的目光落在女人脸上,心里暗叫不妙,正要撤退却被女人盯上。 “赵长茹!你这不要脸的小娼妇,竟还敢撞到老娘面前来!” 赵长茹朝她尴尬地笑了笑。 没错,她就是这么倒霉。 刚才割肉舍了十两银子摆平了王打铁,这一转眼就撞上了王打铁那刁蛮媳妇何翠花。 “你还敢笑!不要脸的贱货,看老娘今日不将你这脸皮扒下来一层!” 赵长茹收起笑,小心翼翼地劝:“王家嫂子,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何翠花怒骂道:“老娘没啥好话和你说!” 小乞丐趁她不注意,又想去捡那绣花鞋下的包子。 赵长茹还来不及开口阻止,便听何翠花一声暴喝:“臭乞丐!你竟还敢拿你的脏手碰老娘的新鞋,活得不耐烦了?下贱胚!老娘一刀宰了你!” 小乞丐执着地想要让她抬脚:“包、包子……” 赵长茹将他拉到身旁,“包子已经脏了,你若还想吃,我再给你买。” 何翠花气得满面油光的脸吹了气一般又肿了一圈:“好哇,赵长茹!原来这下贱胚是你找来的,你个害人的祸害,竟敢找个臭乞丐来恶心老娘!老天真是瞎了眼,没淹死你这个祸害!老娘今日便要你好看!” 赵长茹皱眉。 她被骂了她认,可这何翠花一口一个下贱胚,一口一个臭乞丐,是谁给她的优越感? 这何翠花提到她没被淹死,她才想起,那日原身愤然回云阳村的路上,好似被人跟着。原身几次怀疑张望却没见着人,便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可后来走到河边,分明是有道力从她身后推了一把,她才会脚滑掉进河里。 那推人的莫非就是这何翠花? 第46章 不干人事 赵长茹脸色一凝,冷声质问道:“何翠花,你前日平白无故打我一巴掌,我还没同你算账呢,你倒先叫嚣起来了!让我好看?你要如何让我好看?是不是鬼鬼祟祟跟着我回云阳村,趁我不注意将我推到河里,想将我淹死?” 何翠花闻言,脸上划过一丝慌乱的神情,声音提得更高:“你个祸害胡说八道些啥?你自个儿脚滑掉河里,关老娘屁事?” 她的反应印证了赵长茹的猜想。 看来原身落水,和这何翠花确实脱不了干系。 “你咋知是我脚滑掉到河里,不是被人推进去的?” 何翠花脸色大变,惊惶失措地扫一眼四周,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板起脸骂道:“你是咋掉进河里,老娘没兴趣!你找个臭乞丐弄脏老娘鞋的事,老娘今日不与你计较,给老娘让开,别挡着老娘的道。” 何翠花说着抬脚要溜,却发觉脚上还黏着包子,于是嫌恶地在地上蹭着鞋底,将按肉包踩得稀碎。 小乞丐见状急了,想要去护着,被赵长茹拦下。 何翠花骂着:“恶心人的东西,下贱胚才瞧得上……” 她看向小乞丐,嫌恶地哼一声,晃荡着她肥硕的身子要走。 对着满地狼藉,赵长茹怒了,她冷然开口:“等等!” 何翠花置若罔闻,拨开围观的人往外走。 赵长茹绕到她面前将人拦住,不客气道:“你踩碎了我的包子,就想这么走了?” 何翠花闻言,满脸肥肉抖了一抖,惊怒道:“你一个包子,比得上老娘的新鞋?” 赵长茹瞥一眼她花色俗气的绣花鞋,轻描淡写道:“鞋,我赔。” 她指着那一地被踩碎的包子:“包子,你也别想赖。” 何翠花叉腰骂道:“我这鞋你赔是你该,那臭乞丐捧过的包子,要我赔,你休想!” 赵长茹拉过小乞丐,指着何翠花道:“你仔细看清楚,有些人披着人皮,却不一定长着人心。” 何翠花眉毛飞上额头,瞪大一双被肉蒙住的眯眯眼:“赵长茹,你啥意思?” 赵长茹冷哼一声,开门见山道:“说你披着人皮不干人事!连个小孩子也刻薄!” 围观之人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虽看不上赵长茹,但对何翠花也没啥好感。因为何翠花这人平日就蛮不讲理,谁要是惹了她,便是一顿杀猪刀威胁,而且长得也让人倒胃口,真是越看越让人讨厌。 赵长茹不一样,她长得水灵好看。 两个坏东西碰在一起,长得讨喜的,看起来就比另一个顺眼多了。 所以,众人的态度偏向赵长茹,对何翠花连一个小乞丐都欺负的行为嗤之以鼻。 何翠花一跺脚,浑身的肥肉抖了三抖:“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赵长茹勾一抹冷笑,挑衅道:“你倒是试试。” 何翠花被激怒,猛地朝赵长茹扑过来。 赵长茹护着小乞丐躲向一边。 何翠花冲得急,那肥硕的身子又不怎么灵活,根本站不住,踉跄着扑到地上,那一张肥腻的大脸,“啪”一下拍在刚才被她踩烂的碎包子上。 第47章 告上官府 赵长茹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趴在地上的何翠花,嘴角勾一抹讽刺的笑。 何翠花“哎哟”连天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脸上的碎烂包子,恶狠狠地瞪着赵长茹:“贱人!你竟敢躲!” 赵长茹挑眉,一脸无辜道:“只许你来扑我?不许我自个儿躲?” 何翠花气得浑身颤抖,又一次扑上来。 临到赵长茹跟前,她的一双肥手,一并使力将小乞丐抓住。 赵长茹伸手去拦,被她粗壮的胳膊,一下挥开。 她虽然灵活,但腿力不行,身量又轻,让荷翠花这么一挥,险些没站稳。 何翠花揪着小乞丐,将他往地上那一片碎包子上按:“吃!臭乞丐,小畜生!你不是要吃包子吗?你倒是吃呀!” 赵长茹气得鼻孔都大了,上前一把将小乞丐护住:“何翠花,你别糟践人!” 何翠花退后两步,叉腰讽刺道:“哟,这就护上了?这小贱胚与你是啥关系?难道是你那寡妇娘和野男人给你生的杂种弟弟?哎哟,不得了!有啥样的娘,就有啥样的闺女,这娘俩儿都是烂货,勾搭男人不守妇道的贱人。” 赵长茹将小乞丐推到身后,冷冷地目光逼视着何翠花。 “你再说一遍。” 何翠花咽了咽口水,瑟缩地往后退了半步:“说就说,你和你那娘都是贱……”货。 她话未说完,赵长茹扭头便走。 何翠花见状,有了底气,叉着腰大声骂道:“赵长茹你躲啥躲?老娘还没骂够呢,你和你那死了的娘,都是不要脸的荡妇银娃!” 围观众人望着赵长茹远去的背影,失望地叹一口气。 这俩人继续闹下去才精彩呢,可惜了…… “哎呀!” 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惊呼。 “赵长茹往衙门去了!” 众人闻言来了精神。 这好戏还有得看呢! 何翠花慌了,连忙追着赵长茹的方向而去。 她身子肥硕走两步便喘,任凭她跑得上气不接下,仍是没能拦下脚下生风的赵长茹。 只见,赵长茹手里拿着鸣冤鼓,在衙门前的大鼓上“咚咚”地敲着。 周边的人迅速围拢观望。 何翠花才赶来,顾不得喘气,三步并作两步,踏上衙门的台阶,一把夺过赵长茹手里系着红绸的鼓锤。 “贱人!你作甚?还想诬告我不成?” 赵长茹冷笑道:“你怎知我要告的是你。” 这何翠花真是蠢得可以,就这样不打自招了。 何翠花惊觉失言,一时无话可说:“我……” 赵长茹连那最后一丝冷笑也吝啬了,一张水灵的桃花面,此时却似冰冻三尺一般寒彻骨髓,让人看得心尖发颤。 何翠花哪里见过这样的赵长茹。 算起来,她与赵长茹除了前日那一巴掌并无交情,也无孽债。她只记得前日,她的一巴掌下去,挥得赵长茹一屁股摔地上。 所以她根本没将赵长茹放在眼里,甚至想着只要她想,就能收拾这勾引她家汉子的贱人。 但为啥,她现在见了赵长茹的眼神,心中竟有一丝害怕? 第48章 堂下何人 公堂之上,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 匾额之下,老态龙钟的县令,半梦半醒地坐着。 他的左手边,低一阶的台上,设了一方小伏案,那后面坐着个面相不善的主簿。 两旁各立八个神情肃穆的衙卫。 老县令终于发话了:“堂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赵长茹恭敬回话:“回禀大人,民妇乃云阳村许家妇赵氏。” “赵氏,你敲响鸣冤鼓所为何事?” “回禀大人,民妇要告何翠花蓄意杀人!” 何翠花反驳道:“赵长茹你别血口喷人。” 惊堂木一声清响。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何翠花吓得浑身一抖,匍匐在地求饶:“请大人恕罪。” 老县令问道:“赵氏,你告何氏杀人,杀的是何人?” 赵长茹答:“回禀大人,何氏所杀之人正是民妇。” 堂外围观之人闻言喧闹起来。 惊堂木又是一声清响。 “赵氏,你可有证据?” “回禀大人,民妇并无证据,但民妇确信是何翠花想杀民妇。” “此话怎讲?” “民妇那日亲眼所见,是何翠花将民妇推进河里。民妇不会凫水,险些淹死在河里,幸而同村李家嫂子将民妇从水中捞起,民妇才活了下来。” “何氏与你可有仇怨?为何要推你下水?” “回禀大人,民妇只知何翠花三番两次,与人颠倒黑白,往民妇身上泼脏水,企图毁坏民妇的名声,三日前,也就是民妇落水那日,甚至蛮横霸道地打了民妇。” 老县令质问道:“何氏,你可有打她?” 何翠花惊惶辩解道:“大人冤枉!这贱妇勾搭我家汉子,哄骗我王家财物,我一时情急,才……” “竟还有这事?来人传唤何翠花之夫上堂对峙。” 约莫半刻钟,王打铁被衙卫带了来。 架着他的两名衙卫才一松手,他便腿软地跪趴在地:“大、大人。” 县令皱眉严问:“你就是何翠花之夫?速速报上名来!” 王打铁慌乱回话:“正是草、草民王打铁。” 他拿着赵长茹给的钱,正打算去妓院玩玩儿,就被两个衙卫架了来,吓得胆子都快破了。 老县令接着问:“何氏控诉你与那赵氏有不可告人之奸情,可有此事?” 惊堂木清响一声。 王打铁抖了抖,目光在赵长茹与县令之间来回游移,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赵长茹接过话来:“回禀大人,何翠花所控实属诬陷。我与王打铁之间清清白白绝无私情,至于何翠花所说财物之事,民妇在此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说道说道。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也都知晓,我夫君许元景十四岁便考中秀才,若不是天公不美,我夫君此时说不准已是举子。” 她佯装哀怨地叹一口气。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起来。 许元景十四便中秀才,彼时那可谓名动四方。 只可惜许父死的凑巧,许秀才为父守孝错失了三年一次的乡试机会,若不然恐怕已是举子老爷了。 赵长茹接着道:“王打铁见我许家艰难,便好心想要帮扶,起初我也怕招来闲言碎语,但王打铁说对我夫君十分敬仰,加之前些日子婆母腿病犯了,延医问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民妇不想让刻苦备考的夫君分心,便接受了王铁匠的好意,但也说好只是借,一定会还。” 第49章 情理之中 赵长茹特意提了许元景少年成才的事,为的就是让她后边这段话更加可信。 她虽说的是王打铁敬仰许元景,但众人心里想的,却是王打铁想要提前巴结许元景,傍上个举子老爷当靠山。 这也是情理之中,这县城里,外加连着的十里八乡的村子,万八千人中却只出了三个秀才,也就是有资格参加乡试的人。 这许元景是三人中最难得的。 许家的家底比其余两家那差得不只一星半点,但许元景硬是争气,自学成才十四岁便中了秀才,其余两个家殷实富裕的,也晚他两年才中。 众人越想越觉着该跟王铁匠学着,也与许家打点交情,说不准还真能傍上座靠山。 许元景本在云松堂替人整理书册抵租借书册的费用,硬是被人拉来了公堂前。 众人见他来了,立即让出一条道来,让他走到最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公堂上的景象 赵长茹理直气壮道:“请大人明察,我方才已连本带利还给王铁匠十两整银。” 何翠花鄙夷冷哼一声:“你哪来的银子,别又是勾搭哪家汉子骗来的。” 众人闻言齐刷刷看向许元景,等他的反应。 许元景面无表情的立着,垂在身侧缩在袖口里的苍白手掌,却用力地握紧成拳。 赵长茹掩面痛哭道:“请大人为民妇做主!何翠花全凭一张嘴便肆意造谣抹黑民妇……” 何翠花愤怒质问道:“赵长茹!你敢说你从没勾搭过我家汉子?” 赵长茹竖起三指对着天,斩钉截铁道:“我赵长茹对天发誓,若是与王打铁有过私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时代的人,大多信鬼神。所以辩驳千万言,抵不过一句毒誓有用。 众人一片哗然。 赵长茹这样的毒誓都敢发,莫非真是那何翠花恶意造谣? 王打铁错愕不已。 这赵长茹疯了!就不怕……不怕真应验了! 想着被雷劈死的惨状,王打铁打了个哆嗦。 赵长茹没啥怕的,她好歹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知晓雷鸣闪电不过自然现象,除非她自个儿引雷自爆,不然她被雷劈死的概率几乎等于零。 再说,与王打铁有苟且的是原身,与她毫无关系,她问心无愧。 何翠花急了:“赵长茹你别想狡辩,若不是你,我男人咋会……” 她欲言又止,一脸难堪。 王打铁脸色大变,一把拽住她,不许她再说下去。 赵长茹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见他脖颈处有些红斑,手有意无意便在裤裆上摩擦。 这是…… 王打铁不拉那一把还好,他一拉倒更惹了何翠花。 她一脸悲愤道:“请大人做主,赵长茹这贱人将脏病过到我家男人身上,却还在此强词夺辩,此行分明未将大人放在眼里!” 围观之人唏嘘一声,看向许元景的眼神很是复杂。 若是赵长茹有病,那许秀才恐怕也…… 老县令闻言脸色一变,惊堂木一声清响。 “赵氏!可有此事?” 赵长茹瞥王打铁一眼,心里一阵恶心。 她微微扬起下颚,一脸坦然道:“回禀大人,王打铁之病并非民妇所传,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请大夫来验证。” 第50章 一面之词 老县令下令道:“来人!传同仁堂薛大夫。” 不多时,同济堂的老大夫匆匆而来,脸色十分难看。 也难怪薛大夫不高兴。 他被抓去给畜生医了一晚的脚,正气着呢,又被抓来验病,且还是那种病!怎能高兴? 赵长茹坦然伸出手腕。 许元景看着那一截白皙的皓腕,深潭湖水一般的眸子微闪。 她果真未曾…… 他握成拳的手又紧了紧,以此克制心中的忐忑。 众人将目光全落在薛大夫身上,紧张地等着他发话。 薛大夫眉头紧皱。 众人呼吸一紧。 薛大夫手指微动。 众人呼吸再一紧。 终于,薛大夫收了手,面向老县令,恭敬回话:“此女身体康健,并无病症。” 众人闻言传来一阵嘈杂。 老县令再次拍响惊堂木:“肃静。” 赵长茹看着错愕的何翠花冷笑一瞬,立马换上忿忿不平的神情:“大人!何翠花几次三番毁坏民妇名声,民妇担忧夫君为此事分心,只好忍气吞声,不曾想这何翠花竟变本加厉,不但当众羞辱民妇,还尾随民妇至云阳村,想要杀害民妇!民妇命大,没让这毒妇得逞,她见民妇告上公堂,不但不知悔改,竟还要在公堂之上泼民妇脏水,这才是不将大人放在眼里,藐视公堂法度之行!请大人为民妇做主!” 何翠花惊惶失措地求饶道:“大人冤枉啊——” 老县令有些困倦,不耐烦地下令:“来人,将何氏押下去。”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 其实原身并未看见是谁推自己下水,但就何翠花的反应来看,八九不离十是她。 虽说原身与王打铁的那一点苟且,确实有悖伦理纲常,但何翠花置人于死地的行为,不会因此就变得正当。 若非今日遇上何翠花,她便是往后无意得知真相,也不会告上公堂。 毕竟前身已死,往前的恩怨便只当一笔勾销。 但她今日偏就遇上了。 何翠花骂她,她咬牙忍了,毕竟原身确实做了错事。 但她刻薄小乞丐,编排原身死去的娘,就太过分了。 既然已经闹了起来,她不把何翠花告倒,照何翠花的脾性,她以后别想安稳过日子。 何翠花伏法,原身丢性命,也公平…… “大人!” 主簿从旁摆着的小伏案后站起,凑近县令低语。 赵长茹见状,微蹙眉头。 县令一面听着那主簿说的话,一面点头。 主簿说完,偏头看向赵长茹,一双倒三角眼带着几分阴狠。 赵长茹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何翠花,竟见她那张大脸上噙着笑,与那主簿眉来眼去。 老县令挥手,示意站到何翠花身边正准备动手将人收押的衙卫退下。 “原告赵氏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念此案证据不足,本府需派人寻访调查,改于三日后再审,退堂。” 惊堂木重重搁在桌上。 老县令晃悠悠站起身。 主簿谄媚地将人扶住,偏头朝何翠花使了个眼色,才扶着老县令匆匆而去。 围观众人失望地摇头,甚至对赵长茹多了几分同情。 薛大夫验了,赵长茹是清白的。 再一想,最初四处宣扬赵长茹放浪的,确实是何翠花,他们说不准真让何翠花骗了。 赵长茹傻了?放着未来的举子老爷不要,能看上王打铁这么个怕媳妇的窝囊货? 第51章 占点便宜 其实众人的反应,赵长茹早便料到。 毕竟不论哪个时代,吃瓜群众的都有一个共性,人云亦云。 原身和王打铁的事,又有多少人亲眼所见呢?可大家一致认为原身不守妇道,还不是靠着“听说”“传闻”来的。 且这时代不像后世,有照片、视频为证,只要她咬死是何翠花诬陷,泼脏水,再加上何翠花平日与人交恶众多,舆论自然会偏向她…… 她眼看着就可以摆脱“荡妇”这个污名,不曾想却被个小主簿坑了! 赵长茹气愤,但也无可奈何。 她瞥向何翠花,见何翠花一脸得意。 赵长茹的心猛地一沉。 那老县令对主簿十分亲近信任,若那主簿帮着何翠花,那她岂不是…… 何翠花揪着王打铁,朝赵长茹“呸”一声,一面骂一面打地去了。 衙卫催着赵长茹离开。 赵长茹沮丧转身,一抬眼便对上人群中的许元景。 单看不觉着,当有旁人衬托时,便觉着他周身散发着贵气,尽管只着一件破旧的长衫。 这难道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赵长茹扬起笑,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软糯糯地唤了声:“相公。” 许元景看着她,神情恍惚一瞬,轻轻“嗯”了一声。 赵长茹惊喜的看着他。 这小秀才终于开了窍,也不枉她来的路上,将乡土爱情剧里的野花套路都用上了。 许元景略带迟疑道:“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他终归没能问出口,即便他心里有祈盼,但也知赵长茹在公堂上说的,假话比真话多。 赵长茹挑眉意会出他未尽之语,要没脸没皮地回一句“句句属实”,便见先前那害她损失惨重的小乞丐,正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望着她。 赵长茹想到那被何翠花踩的稀碎的包子,叹了一口气走到小乞丐身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铜板:“拿去。” 她无奈劝道:“往后别再抢人东西。” 小乞丐呆呆地看着她。 “也不能去偷。” 小乞丐垂下头,盯着手里的铜板。 赵长茹心像是被揪了一下,闷闷地有些疼。 这么小的孩子,不偷不抢要如何活? 即便有人好心赏了银子吃食给他,他也未必护得住。 在生存都难的情况下,与他讲道德岂不是可笑。 想着,赵长茹从袖口的暗兜里再摸出十枚铜板,交到小乞丐手上。 “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 她偏头对上许元景打量的目光,浅笑着迎了过去:“相公,咱们走。” 许元景猛然惊醒,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赵长茹大胆地去牵他的手。 许元景触电一般甩开。 赵长茹笑容加深。 这小秀才还挺纯情的嘛。 她仔细打量起来。 这小秀才虽然瘦了点,但身高,长相一点不差,若是养胖一点,也是一块肥美的小鲜肉呢。 想着,赵长茹的笑容多了几分邪恶。 虽然她打算和离,但也不妨占点便宜再离。 更或者,要是好用,她就不离了。 赵长茹想着,笑得更可怕,像极了怪阿姨。 许元景皱起眉,防备地瞪着她。 他为何竟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 第52章 富婆出街 许元景难为情地被赵长茹拉进一家成衣铺,手脚被束住一般局促地立着,只有一双眼睛转着打量着店铺四周。 成衣铺的掌柜的是个半老徐娘,见来了生意,满脸堆笑地迎出来。 “这位小娘子,想挑件啥样的?” 她话是对着赵长茹说的,眼神却老望许元景身上瞟。 赵长茹挡在她面前,将许元景护在身后。 她嘴边的肉,岂容他人觊觎? 掌柜的见她护得紧,捂嘴暧昧地笑。 赵长茹指着一旁挂着的一件墨绿色袍子。 许元景顺着她所指看过去,微微诧异之后拉住他,示意地暗暗摇头。 那袍子一看便知不便宜。 赵长茹瞥向他,见他小媳妇似的,心里迸发出一阵满足。 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能当上富婆,带着小鲜肉出街买买买。 她现在真想捧着小秀才的脸,来一句:“宝贝,乖~随便买。” 掌柜的取下袍子,夸赞道:“小娘子好眼光。” 赵长茹接过袍子,催促道:“相公快试试。” 许元景迟疑地接过手,看着袍子一脸为难。 赵长茹笑问:“相公可是嫌麻烦?” 许元景看向她,正要点头,便听她又说:“那我来替相公更衣。” 他手一抖,脸登时胀红,拿着袍子快步走向成衣店用于更衣的隔间中。 赵长茹看着他慌乱的背影,笑容不觉加深。 她的小相公调戏起来还是很有趣的嘛。 片刻之后,许元景走出隔间,却仍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袍子。 赵长茹皱眉,她还等着看,咋没换呢! 许元景将袍子递还给掌柜的:“失礼了。” 掌柜的摆摆手,豪爽道:“无碍。” 她转向赵长茹问:“小娘子再挑挑别的?” 之所以越过许元景直接问赵长茹,也是因为掌柜的多年经商的好眼力,一眼便看出赵长茹才是那个握着银子拿主意的人。 赵长茹另点了一件灰青色的袍子,看向许元景问:“相公,这件可好?” 许元景看都不看一眼。 赵长茹叹一口气。 这小秀才太难哄了。 她的目光落到另一边,眉眼带笑地一处一指了两件衣裳。 一件给许母,一件给八顺。 两件衣裳连同掌柜的手里的墨绿色袍子一起,赵长茹都要了。 买衣裳一面是为了讨许母、八顺开心攒经验,一面是为了她能坦坦荡荡地穿自个儿那两件新衣裳,免得穿得破旧再叫人看轻。 许元景见她毫不犹豫地摸出五十个铜板付账震惊不已。 “钱,何处而来?” 赵长茹凑近他,悄声道:“嫁妆。” 许元景退半步,耳根烧红,局促别开脸。 赵长茹接过掌柜的打包好的衣裳,带着小相公走出成衣铺。 “你给王打铁的钱,也是嫁妆?” 许元景突然问道,语气带着一丝气恼。 赵长茹眉梢微挑。 这小秀才难道吃醋了? 她摇头道:“不是,那钱是娘给的。” 赵长茹随口扯了谎。 许元景沉默。 赵长茹瞥他一眼,不知他是信了还是不信,但他没再问下去,她便松了一口气。 她领着许元景买了赔给刘壮家的背篓,路过一家糕点铺子,又买了两包糕点,一包带回去给许母、不顺尝尝,一包当做赔礼给高莲花。 许元景背着装了糕点的背篓默默走在赵长茹身边。 赵长茹侧脸看去,皱起了眉。 不知怎的,她就觉着许元景背着背篓的样子特别奇怪。 “子常!” 焦急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第53章 仲书兄弟 赵长茹抬眼看去,便见一名同许元景年岁不相上下的男子,穿过人群忙乱地奔来。 又有小鲜肉! 赵长茹眼睛一亮。 青年一身锦绣衣裳,腰间坠以环佩,头上束以冠玉,两颊丰腴,眉朗目清。 好一个富贵小公子。 许元景笑逐颜开,应道:“仲书。” 那字仲书的青年一脸急切:“昨日贪杯酒醉,今晨昏睡不觉,直至方才醒时,听闻堂审之事,便寻上街来。子常,你可还安好?” 许元景颔首道:“安。” 赵长茹的目光在许元景与那字仲书的少年身上来回打转,姨母笑渐渐爬上嘴角。 这对可爱的小基友哟~ 那字仲书的青年又道:“有妇无德,便当休弃,子常你何苦为难自己,养着那么个让你受尽非议的女子!今日已闹上公堂,明日又会如何?如此不安分守己之妇人,留着迟早会生出祸害。” 赵长茹在一旁听着,带着一抹玩味的笑。 许元景瞥她一眼。 那字仲书的青年苦口婆心地劝:“子常!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也知名声对你、我求取功名之学子有多重要,若因一女子毁坏前程,你可不悔?” 赵长茹轻咳一声。 那字仲书的青年像是才发觉她的存在,惊讶全写在那一张清秀小脸上。 “这是?” 许元景瞥一眼赵长茹,同他介绍道:“内子。” 那字仲书的青年惊愕之情更加不作掩饰,目光定在赵长茹脸上,几次欲言又止。 他与子常交好,也听闻他有个名声不好的妻,虽从未见过,却私心觉着那女子不配与子常为妻。 今日一见便有了几分动摇。 眼前的女子,容貌极妍宛如桃花,虽无华美衣裳修饰,却并无村妇粗鄙之气,竟比州府上那些官家小姐也不差。 许元景见好友发愣,轻唤一声:“仲书?” 那字仲书的青年恍然回神,面带羞赧之意:“失礼了。” 赵长茹一笑置之,心里却高兴地开出了花。 她的漂亮脸蛋哟~ 那字仲书的青年满面难堪。 他骂的人就在眼前,而他却不自知,口出恶语伤人。 若这妇人骂他还好,他心中愧对圣贤礼教之感方可消去几分,可她不但不骂,竟连一丝恼怒也无,便更衬得他言行无状。 如此之女子怎会是传言之中所述那蛮横无理,不守妇道之人。 “嫂夫人好,我乃子常兄之学友,姓齐,名墨,字仲书。”齐墨向赵长茹拱手见礼。 他醒时,小厮与他转述公堂上之情形,言明赵长茹指天发誓与那王打铁并无私情,他本还有几分疑虑,但眼下他是信了。更甚,他已认定,市井之言十之有九为假,偏他往前还听信了,对赵长茹全无好感,实在是可笑。 赵长茹有样学样地回礼道:“仲书兄弟,你好。” 许元景连同齐墨错愕地看着她。 赵长茹拱着的手往前端了端。 有啥不对的吗? 许元景叹一口气。 齐墨摆手解围:“无碍。” 赵长茹目光不经意瞥向街边,见一衣着光鲜的女子正与人回礼:侧身,微顿,手交握放胯的一侧。 她猛然了悟,女子行礼与男子行礼的方式不同,便立即改换姿势,别扭地还了个礼。 齐墨忙不迭拱手。 第54章 若是你在 赵长茹会行错礼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原身只是一名普通村妇。村上的泥腿子们哪懂啥礼数不礼数,即便是到了县上,因身份卑微,也不会有人与农民行礼,自然也没有还礼的机会。 许元景面向齐墨关切问道:“你在府学之中,可安好?” 州府为诸乡县中秀才者,提供集中学习的地方,就是府学。 齐墨听他提及“府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然道:“若无黄拾金,便一切安好。” 他口中的黄拾金是财源当铺掌柜黄财源的独子,名来鑫,字拾金。原身往前上当铺,没少听黄财源吹捧自家儿子。 许元景不解问:“为何?” 齐墨冷笑一声:“上月的考核,那黄拾金得了头名,被夫子夸了两句,便尾巴翘上了天。视我等才学一般的如粪土,大放厥词道来日进士登科,必耻辱曾同我等为伍。” 赵长茹听到黄拾金此名,想起他是十里八乡唯三的秀才中的一个,又想到他与那坑走她五十两银子的黄掌柜是一家,心中便一丝好感也无,再听齐墨的描述更是厌恶。 谁上学时没碰上几个学婊呢。 齐墨叹惋道:“子常,若是你在,哪儿轮得上他黄拾金耀武扬威。” 能上府学的虽都是秀才,但不是所有秀才都能上府学。像许元景这种,家底子薄,平日进账维持温饱,添置笔墨书籍已经困难的,根本支付不起府学昂贵的学费,所以也就只能在家苦读了。 赵长茹看向许元景。 她的小相公虽然身娇体弱,但似乎才学很不一般嘛。 “少爷!” 远处传来气喘吁吁地呼喊 赵长茹见齐墨皱起眉头,显然这一声呼喊叫的就是他。 她将目光投过去,便见一名圆滚滚的小厮,球似地滚了过来。 “少爷!你咋把我甩了呢!” 小厮停在齐墨身旁,一张发面馒头似的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红彤彤的有些可爱。 齐墨一把推在他肚子上。 胖球倒退两步,肚子上的肉荡了起来。 齐墨数落道:“让你少吃点!路也跑不动,还要本少爷等你?” 胖球一脸委屈。 他会这样胖,还不是少爷给喂的! 齐墨问道:“钱带了吗?” 胖球捣蒜般点头,掏出钱袋子递给他。 齐墨拿着钱,双眼发亮地看向许元景:“子常,清音阁出了新货,咱们一同去瞧瞧。” 清音阁是县上一家琴铺。 按理来说,像琴这等清雅之物,放在县城之中售卖,那生意肯定冷清。 但清音阁是例外,它家的掌柜的,是宫中退休的乐师,名动整个国朝,时常便有人慕名而来,只为得一把圣手乐师亲制的好琴。 但圣手乐师每岁只制一把琴,其余的皆由他的徒弟制成。 即便如此,文人墨客,好琴雅仕仍旧心之向往,因为圣手乐师的徒弟手艺也是不凡。 他们自知难得圣手乐师亲制之琴,因为那琴不问价格高低只等有缘人,可何谓有缘却无人能说清楚,所以对乐师亲制之琴并不奢望,只是抱财求买清音阁别的琴。 齐墨要去瞧的也是圣手乐师徒弟所制上市的新琴。 赵长茹看向许元景,见他满面欣喜,意欲一同前往之情甚浓,但明显仍有顾虑。 琴贵,以许家现今的家底,根本买不起。 赵长茹只知是贵的,但不知有多贵,倒来了些兴趣。 “相公,咱们去看看。” 第55章 琴真好看 清音阁门前宾客络绎不绝,绝大多数皆身披锦绣华服,举止言行尽有风骨,在不甚繁华的县城之中,自有一番出尘之态。 赵长茹站在清音阁门前,仰头望着古韵质朴的匾额,耳边已听见飘然而至的琴音。 她默默想到了自己刚入手的品味轩,若是也像这般,那她就发了。 她眼睛一亮,或许品味轩真能和清音阁一样…… 清音阁中并无迎来送往的小厮。 齐墨领着赵长茹、许元景进到清音阁中,他的胖球小厮则被搁在店外,说是怕胖球毛手毛脚碰坏了琴。 清音阁一共三层。 第一层放着最为普通的琴,各式各样,全是出自圣手乐师徒弟之手。 第二层放着较为名贵的琴,虽也出自圣手乐师徒弟之手,但技艺更为精湛,用料更为考究,且每把琴制成之后,全由圣手乐师亲手调音。 所以能买到第二层的琴就已经算很了不起的了。 第三层放的则是圣手乐师亲手所制之琴,独一把千金难换。 圣手乐师虽每岁制一把琴,但并非每岁卖出一把琴,若是未能等着有缘人,他便将琴砸毁,再另制新琴。 齐墨要看的新琴在第二层。 三人先后上了楼,便见早已聚了不少人,也都是为新琴而来。 这次的新琴是圣手乐师的大徒弟制成的,比别的二层中的琴又更名贵几分。 有人夸下海口:“这把琴我势在必得!” 另有人讥讽道:“就凭你?连琴有几弦都数不清,还敢肖想能在清音阁买下琴!简直可笑。” 清音阁卖琴与别处不同,并非价高者得,而是琴技高者得。 就比如今日新上架的琴。 定价是死的,能付得起钱的,都可以有资格竞争此琴,但最终此琴到底花落谁家,就要各凭本事,以琴技相较量。胜者便可交钱得琴。 齐墨指着新琴道:“子常,那琴真好看。” 许元景颔首道:“确实不错。” 赵长茹在一旁一脸黑线。 她明明是原配,咋在这一对小基友面前,活生生被挤成个电灯泡了呢? 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边或横陈,或竖架着的琴,唯一关心的是: 这些小宝贝到底值多少钱呢? 齐墨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张布帛。 布帛是这个时代的大额钱币,一张布帛相当于一百两银子。 他一股脑地将钱袋子里布帛全掏了出来,一共五张,也就是五百两银子,却还担忧地嘀咕道:“不知这些银两够是不够?” 五百两买一架琴还会不够? 赵长茹震惊不已。 看来这琴不是一般的贵,应该算是现世的奢侈品了。 这其实是一种名流效应。因为琴贵,贫贱之人买不起,只有贵族豪绅有能力购买,这便为琴打上了身份标签,凡带琴者便似乎多了几分贵气。所以一般并非勋贵之家出身的士人,便一掷千金为得一把好琴,来弥补家世上的不足。 “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屏息凝望向连接清音阁第三层的楼梯,焦急地等待着。 不负众望,报价小厮终于出现,不卑不亢地走到新琴旁,直截了当道:“此琴,价五百。” 齐墨闻言惊喜不已,拿着布帛的手不住地抖。 “我有!” 小厮拿出纸笔登记。 众人立时围拥而上,手里张扬着布帛,嘴里叫着:“还有我!把我也记上。” 第56章 你来替我 半晌,嘈杂归于平静,小厮手上的册子已记上十数人。 齐墨为首,便以他先试琴。 可他激动之情尚未平复,竟手抖得厉害。 众人看向他,顺便也看见了他身旁的赵长茹与许元景,见他二人衣着寒酸,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更甚,有人偏头讥讽道:“阿猫阿狗也敢来清音阁。” 他旁边的人附和道:“只是看看,眼馋罢了,这琴岂是谁都买得起的?” 那人又道:“这琴是何等高雅之物,可别让这等粗鄙卑贱之人看脏了。” 他眼里满是轻蔑不屑之情,扬起的下颌指着赵长茹与许元景,下撇的嘴角显示出他所有的鄙夷。 齐墨闻言大怒,指着那人骂道:“附庸风雅之辈也敢狗眼看人低!” 报价小厮不紧不慢道:“二位若是再要吵闹,便请离开我清音阁。” 若是被赶出清音阁,这新琴自然是没资格再竞买了。 那人轻咳一声,双手抱在胸前别开眼。 琴他势在必得,可不能为两个卑贱之人,失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对方已经偃旗息鼓,齐墨也咬牙忍下怒火。 赵长茹瞥向许元景。 见他平静无波,泰然自若地立着,虽一身褴褛布衣,却掩盖不了那骨子里透出的贵气。 她才顿悟先前觉着他背着背篓的样子奇怪也正是因此。 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与乡俗之物实在违和,仿若只有琴书笔墨与他相配。 赵长茹无奈摇头暗笑。 她这是被美色蛊惑了?连贵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竟也能看出来了。 报价小厮再次催齐墨试琴。 齐墨偏头悄声道:“子常,你来替我。” 他方才是激动得手抖,现下是气得手抖,哪还能抚琴,没抱着那琴砸人就已经是克制了。 赵长茹惊讶地看向许元景。 小秀才还会抚琴? 其实许元景并不算会,只是偶有一次受齐墨之邀,一同拜访过一名隐世琴师,受了些指点。 可在齐墨眼里,那哪里只是指点,分明是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囊而出,那日他生生成了端茶递水的小厮……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隐世琴师竟想收许元景为徒。 许元景自然是谢绝了。 在那之后,齐墨便对许元景更为敬仰。学识之上许元景便已让他望尘莫及,不曾想连琴技天赋,也是他无法比拟的。 但如此有才有识之人,乃他密友亲朋,便让他也觉着脸上有光。 他几次想要送琴给许元景都被拒绝。 依许元景之言,琴,玩物也,未取进士,不敢有之。 这又是齐墨另一个敬佩许元景的地方。 他考取功名之心从未动摇过,不论风霜雨雪,不论妄断非议。 许元景从容走到琴旁。 他立在那里,手悬停在琴上,满室之中便有了光华。 赵长茹屏息以待,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家小相公,咋越看越好看了呢? 终于,他的指尖碰上琴弦…… 赵长茹双手紧张绞在一起。 有种自家孩子上台表演的感觉。 第57章 有何不敢 先前那与齐墨吵起来的人,突然一把推上许元景。 琴“铮”一声。 许元景踉跄着,险险稳住身形。 “你也配抚琴?” 那人冷哼一声,戏谑问道:“哪里传来一股子酸味?” 众人闻言,听懂了的掩面窃笑,未懂的还真皱着鼻子闻。 那人凑近许元景,状似闻了闻,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有条穷酸的狗。” 赵长茹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甩在那人脸上,将许元景护在身后。 那人不敢置信道:“你敢打我?” 赵长茹冷笑道:“有何不敢。” 那人恐吓道:“你可知我爹是谁?” 赵长茹讽刺道:“你没将你爹牵出来,我怎知是谁?你若事事都得靠你爹庇荫,何不躲在你爹裤裆底下,还出来丢人作甚?” 众人闻言哄笑起来。 虽说一人有父祖庇荫并非坏事,可若是被人指出横行霸道全凭父祖之名,便显得此人太过无能,更何况是被村妇指出来呢,那岂不是表明此人无能得连村妇都看他不上! 那人被气得双目通红:“你!” 报价小厮板起了脸:“这位琴友,请你离开清音阁。” 那人狠狠跺脚,见众人耻笑于他,颤抖着手指了一圈,怒火中烧道:“你、你们等着!” 从容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众人看过去,便见一身着月牙白大儒袍的男子,手持木柄纸扇,面带讥笑之意走来。 “不过一县令之子,不学无术之徒,也敢在此撂狠话,真是可笑。” 县令之子!? 赵长茹内心一阵狂乱。 她现在官司缠身个,还得罪了个官二代,不会这么倒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甩那一巴掌是真的爽,可她现在也是真的后悔…… 冲动是魔鬼! 众人对来人恭敬行礼道:“秦公子。” 秦川的目光在赵长茹脸上顿了顿,转向那方才撂下狠话,此时已埋头掩面,却无处可藏之人。 “王公子,若是令尊在此,恐怕也不敢同你一般放肆。” 那姓王的怂包身子猛地一抖,声音发颤地求道:“请秦公子容情……” 秦川嫌恶地挥挥扇柄。 怂包面上一喜,灰溜溜地跑了。 众人见状忍不住又哄笑起来。 有人奉迎问道:“秦公子,你也是为这把琴而来的?” 另有一人击掌道:“若是秦公子要琴,我便不争了,这琴合该秦公子得去,在此处可有何人,琴技在秦公子之上?” 众人摇头。 秦川的琴技早已艳绝两京,可谓是天宫之音,人间难得几回闻。 齐墨沮丧地耷拉着肩膀。 秦川的名号他也有所耳闻,若是秦川想要买琴,这琴便一定是秦川的了,因为若论琴技,这里无人……与他能比。 齐墨眼睛一亮,看向许元景。 也许子常可以! 他转念一想,叹了口气摇头。 若他强推子常去与秦川相比,赢了伤着秦川的面子,秦川与各州府豪族名门皆有来往,只怕会影响子常往后考学之路,若是输了又得害子常受人讥笑自不量力…… 便还是算了罢。 第58章 犹望故人 秦川信步走至琴旁,撩袍落座,抬手轻抚琴弦。 赵长茹看得眼冒红心,啥县令之子全抛诸脑后。 哎哟喂,这秦公子太攻了! 许元景偏头,将她痴迷的神情看进眼底,心头顿如乌云密布般发闷。 秦川弹指弄弦,悠然的琴音一泻而出。 好听! 赵长茹在心里鼓掌,手克制地只是指尖相碰轻点着。 许元景皱眉。 若抚琴的是他,她可也会这般望着他? 他猛然惊醒,挥去脑中幻想,面颊腾起两抹红晕。 润了润嗓子,他偷偷瞥向身旁之人,只一眼便又慌乱移开目光,状似寻常地目视前方。 …… 秦川一曲音落。 众人合掌夸赞。 秦墨也难免激动。 虽然买琴无缘,但能听此一曲,也是难得。 他拿肩膀撞了撞许元景:“子常,你以为如何?” 这是要让许元景对曲子评上一二。 许元景偏头见赵长茹一脸娇笑,心头一滞,咬牙闷声道:“甚好。” 秦墨闻言,眉飞色舞道:“我也这般想!秦公子这琴技,果真名不虚传。” 赵长茹是真的被迷住了,但只是单纯颜控加音控。 但在许元景眼里,她的眼神热切得过火,她的娇笑灿烂得扎眼。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三层连接二层的楼梯上传来。 众人看过去,便见一名小厮,手抱着一架琴走下来。 难道,那便是…… 小厮走到许元景面前,将琴双手奉上:“琴友,我家乐师见你有缘,特将此琴赠送于你。” 众人震惊地看着小厮手上的琴,倒吸一口气。 圣手乐师亲制之琴! 千金难买的名琴! 竟、竟赠送给这衣着穷酸的小子! 众人打量起许元景来,似要将他看穿。 看看他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竟能得圣手乐师青睐。 许元景的惊讶并不亚于众人,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小厮手中的琴。 送琴小厮见他迟迟未接,问道:“琴友,可是不想要?” 众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看着许元景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圣手乐师亲制的琴,他们求都求不来,这人竟然不要? 许元景猛然惊醒,正要开口询问,乐师为何送琴给他,便被齐墨打断。 齐墨窜到他身边,笑容满面地从小厮手里接过琴,点头哈腰地致谢道:“请小友转告乐师先生,此琴我……不,我友许子常必定如珍如宝待之,绝不让此琴沾染一粒尘埃。” 送琴小厮点点头,转身而去。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发懵。 看着齐墨手上的琴,还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圣手乐师亲制之琴,便这般轻描淡写地送出去了? 送琴小厮回到第三层,恭敬地站到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身旁。 老者正闭目盘坐在窗边,身旁矮几上陈置着一尊小香炉。 此时那炉中的檀香,正袅袅而起一丝香烟。 “乐师,那琴真就这样送了?” 送琴小厮仍有不舍。 那琴是他眼看着乐师废寝忘食三月制成的,就这样随意送了,实在可惜。 乐师缓缓睁眼,撩开窗幔望出去。 清音阁一层和二层是重叠的,而三层只有一二层的一半大小,就像是悬空在二层上的小阁楼。 所以乐师靠在窗前,便能将二楼一切人事看得清清楚楚。 他此时便望着许元景,久久的静默着,仿若在望着一位故人。 第59章 琴乃玩物 赵长茹三人走出清音阁,便见胖球小厮抱着背篓,委屈地靠在一旁。 “小猪儿。” 齐墨唤了一声。 那胖球惊喜抬头望过来。 赵长茹震惊了! 这名字也太……咳咳,贴切了。 小猪儿搂着背篓,憨憨地笑着迎上来:“少爷,琴可买着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齐墨的脸就黑了。 琴,当然是没买着,可怜他早已在府学夸下海口,说定会将新琴买回去,与诸位同袍共赏,这下该他丢人了。 小猪儿指着他怀里的琴:“这就是那琴?” 他说着伸手要来摸。 齐墨搂着琴侧身躲过,数落道:“毛手毛脚!” 小猪儿委屈地收回手,不解问道:“既然琴已经买着了,少爷为何还愁眉不展。” 齐墨看一眼怀里的琴,再看向许元景,求道:“子常,这琴便让与我,可好?” 许元景瞥一眼赵长茹,忆起她望向秦川的眼神,生出一丝醋意,于是对齐墨浅笑婉拒道:“乐师先生所赠之物,其中情义之重,怎好转赠于仲书你。” 齐墨落寞地垂下眼眸。 圣手琴师一岁才制一把琴,这琴子常得来也是机缘,他又怎好横刀夺爱。 小猪儿胖手一挥,豪言道:“那咱买!少爷,咱把琴买过来。” 赵长茹一听“买”,便来了精神。 齐墨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凑近许元景:“子常兄——” 许元景立得笔直,斜睨着他。 赵长茹问道:“不知仲书兄弟要咋买?” 齐墨递给小猪儿一个眼神。 小猪儿伸出一只胖手,晃晃五根手指头:“五百两。” 赵长茹但笑不语。 齐墨轻咳一声。 小猪儿眼一闭,将怀里的背篓往地上一顿,两只手一起伸出来:“一千两。” 赵长茹满意地点头,偏头看向许元景,商量道:“相公,不如……” 齐墨搂着琴的手紧了紧,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许元景。 许元景瞥赵长茹一眼,脸色微沉。 她不是喜欢听琴?就不想听听他…… 许元景赌气收回眼,对着齐墨语重心长劝诫道:“琴,玩物也,望仲书你莫要贪恋此物。” 这……还是不肯! 齐墨抱着琴退后一步,防备地瞪着他。 许元景浅笑着上前,从他怀里夺过琴,却还温和道:“切勿因此荒废了学业功课。” 赵长茹看着他将裹着锦绣布袋的琴装进背篓里,将背篓背在了背上,几次欲言又止。 就这么跟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失之交臂了? 赵长茹心痛不已。 但这琴是那圣手乐师送与许元景的,她也无权决定去留。 既然小秀才不愿,那便留着。 她本想着能以卖琴之金,去救品味轩,看来只有另想办法了。 “许子常!” 齐墨悲痛地看着心头所爱,落得被装入背篓的下场,“子常兄”也不叫了。 许元景彬彬有礼道:“仲书,我与内子先告辞了。” 他说着,看向赵长茹,轻声道:“走。” 赵长茹瞥一眼又急又气的齐墨,抱歉地笑了笑,跟上了那挺直瘦削的背影。 齐墨望着许元景背景,悲愤呼喊道:“许子常!你不是说琴乃玩物,不得进士之名,不可有之么?” 小猪儿提议道:“少爷,咱去抢?” 齐墨一巴掌拍在他软塌塌的肚子上,数落道:“你家少爷我,是这样的人吗?” 第60章 齐大少爷 沿街买了米,买了肉,待要出城时,赵长茹恍然想起,昨日傍晚薅下的嫩艾蒿,嘱咐许元景等着,便又折返回城中,要去买糯米做艾粑。 一架马车匆匆驶来。 街上行人忙不迭靠边闪让。 赵长茹也靠了边,抬头一瞬,从那飘扬而起的马车帘幔下,看到了齐墨那张丰腴清秀的脸。 “哎呀,齐家的小少爷又被大少爷给捉回去了。” “齐大少爷可真不省心。” “可不是嘛!齐老爷死得早,齐家全靠大少爷撑着……” 赵长茹静静听着,对齐墨的家庭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齐家,祖上便有入朝为官者,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不得已从商。兴福钱庄便是齐家的产业。 齐老爷子嗣单薄,只有二子一女。大少爷齐渊,乃已故原配所生,小少爷齐墨,以及大小姐齐嫣,乃续弦所生。 齐老爷临终之时留下话,定要让小少爷齐墨入仕,重振齐家以不负祖宗。 那时小少爷齐墨才九岁,大少爷齐渊也不过十六岁。 齐老爷撒手人寰之后,大少爷齐渊便为兄为父,一面挑起齐家产业之重担,一面督促弟弟齐墨读书。 终于,小少爷齐墨十六岁中了秀才,去到府学中读书,大少爷齐渊才得以有闲顾及自个儿,去年年初娶了妻。 能嫁与齐大少爷这般有担当的男子,当是那女子的福气,可那女子福薄,嫁进齐家不过半年便生了重病,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 赵长茹望着远去的马车,心里默念着:齐大少爷,兴福钱庄,笑了。 品味轩的资金有了! 她收回目光,赶去粮铺买了糯米,正要到城门口与许元景会合,一同回云阳村,却被突然冒出的两个衙卫截住了去路,粗暴地抓进了大牢。 “进去!” 衙卫及其不温柔地将赵长茹推进牢房。 赵长茹趔趄地往前扑,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抬眼打量一圈阴暗的牢房,只觉乌云罩顶。 “雷大嫂!” 一声惊呼从隔壁牢房传来。 赵长茹看过去,竟是那日她在林子里救下的少年。 此时的他身穿一件灰布衫子,一边袖子破烂成布条,露出一截白玉小臂,脸上灰黑一片,头发乱糟糟一团,比那日被野猪追赶时还要凄惨。 她惊诧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还这幅狼狈模样?” 少年气恼捶墙,娓娓道来。 原来,是他拿了小厮的衣裳换上,独自一人溜出来,想要自在逍遥一番,肚子饿便在路边吃了碗清水面,却忘了带银两,无力支付面钱。本想赊账,可面摊老板不许,以为他想吃霸王餐,硬生生拽掉他一只袖子将他送了官。 少年问道:“雷大嫂,你又为何在此?” 赵长茹轻咳一声。 这“雷大嫂”听着也太别扭了。 “我今日……” 她正要开口,便听一阵嘈杂,几个狱卒簇拥着,那在清音阁挨了她一巴掌的王公子而来。 赵长茹内心一阵狂乱。 她那一巴掌的报应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怪她不够稳重! 她大可以悄悄拿弹弓,趁其不备打他的狗腿,做啥头铁地迎面而上。 悔啊!悔! 第61章 怕了怕了 王顺指着赵长茹,向狱卒命令道:“把人给我捉出来!” 狱卒点头哈腰地打开牢门,满面凶恶地钻进牢房,伸出手要抓赵长茹。 “住手!” 隔壁牢房里的少年大喝一声。 衙卫们浑身一震,竟真不敢再上前。 赵长茹不禁感慨。 上位者天生的王霸之气,果然非比寻常。 王顺大怒:“愣着做甚!还不快将人,给本少爷带出来!” 衙卫们恍然惊醒,一人一只胳膊,将赵长茹抓住,押出牢房送到王顺面前。 王顺咬牙切齿地瞪着赵长茹:“贱人!你打本少爷时,可有想过有如今的下场?” 他说着,捉住赵长茹,扬手便要还她一巴掌。 少年目眦欲裂,抓着栅栏吼道:“你凭什么打人!她犯了什么罪?你是谁?谁给你的权力?竟敢滥用私刑!” 王顺冷哼一声:“就凭我姓王!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也给本少爷带出来!” 赵长茹皱眉。 那少年虽然身份不一般,但青石青山不在身边,这姓王的又是个没脑子的,万一真伤了人…… 那可不行! 这少年可是她的护身符。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同济堂小厮口中,比县太爷还要尊贵的贵人,就是眼前这个一身狼狈的少年。 她现在官司缠身,何翠花有那主簿护着,指不准反咬一口,倒控她诬告之罪,她又倒霉地得罪了这姓王的…… 她可不得好好护着这少年,为自己留条后路。 于是,赵长茹硬气道:“姓王的!你与我的恩怨,何必牵扯他人。” 她撇一眼满面着急的少年,仰头义薄云天道:“你有啥不满,冲我来!” 王顺勃然大怒,“把这不知死活的妇人,给我绑上刑架,本少爷要好好教训教训这贱人!” 刑架? 赵长茹瞬间怂了,求饶的话才到嘴边,瞥一眼扒在牢房栅栏旁的少年,立即换上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果然,少年感动得两眼泪汪汪,“雷大嫂——” 赵长茹被拖着离开了少年的视线,留下一抹凄美悲壮的笑。 狱卒将她钉在十字刑架上,拿了绳子正要绑。 赵长茹堆上讨好的笑:“王公子,王少爷,咱有话好好说。” 王顺撇头往地上啐一口,骂道:“你想同本少爷好好说,也不看本少爷准是不准,你方才不是挺硬气的吗?怎么?看着本少爷手里的鞭子就怕了?” 他比划着手里的鞭子,眼里满是威胁。 赵长茹忙不迭点头:“怕了,怕了。王公子,王少爷,您大人有大量,手下留情……” 王顺将鞭子往地上一挥。 “啪”一声脆响。 赵长茹眯眼,见那扬起灰,只觉背脊一寒。 这要是抽在她身上,该多疼啊! 王顺满面狰狞道:“想让本少爷放过你,要问本少爷的鞭子愿不愿意。” 他阴狠地瞪着赵长茹:“我这鞭子,许久未沾人血了,馋得慌。今日便拿你的皮肉祭鞭!” 他说着扬手挥鞭,朝赵长茹狠狠甩来。 赵长茹偏头闭眼,想着在劫难逃,这鞭子她吃定了。 下一瞬,鞭子停在她脸颊边,被一只男人的手攥住。 第62章 滥用私刑 赵长茹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是青松! 少年那两名侍卫之中的一个。 王顺惊怒质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放肆!” 青松扯着鞭子一拉,便拉了那王顺一个狗吃屎。 青石冲进牢房,四处寻找少年的身影,焦急大喊着:“少爷——” 青松掐着王顺脖子,逼问牢头:“今日可有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入狱?” 牢头“扑通”一声跪地上:“有、有。” 青松急问:“在何处?” 牢头浑身一抖,迟疑道:“在、在……” 青松脸色一沉,捏着王顺的手,不留情地收紧。 王顺仰着脖子,满脸胀红,吐舌头,翻白眼,眼见着便要去了。 赵长茹皱皱鼻子,闻着一股骚味。 她目光下移,便见那王顺裤裆濡湿一片,脚下一滩不明液体…… 赵长茹嫌恶地偏头。 “大胆狂徒,竟敢在本府的大牢里放肆!来人,给本府将此人拿下!” 老县令由主簿扶着,气得面红耳赤。 王顺挣扎着,从被青松钳制住的喉咙里,挤出一道嘶哑的哭求声:“爹……” 老县令眨眨昏花的老眼,竟才看清那被扼住喉的是自个儿的儿子,忙不迭向青松求道:“壮、壮士,手、手下留情。” 若不是主簿扶着,他险些要跪到地上。 他老来得子,就这么一根独苗,可不能折了! 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少年匆匆奔向赵长茹,急切问道:“雷大嫂,你可还好?” 赵长茹点头。 幸亏青松来得及时,不然那鞭子就打花她漂亮的脸蛋了。 少年松一口气,连忙替她解开绳结,将她从十字架上放下来。 青松见少年安然无恙,钳着王顺脖子一甩,扔条狗似的,将他扔向一边。 “少爷。” 青松向少年拱手行礼。 老县令连滚带爬地将王顺护住,大怒骂道:“大胆狂徒,无法无天,竟敢私闯大牢,来人!将贼子拿下!” 衙卫听令一拥而上,将赵长茹四人团团围住。 青石唰一声拔出长剑,护在少年身前,防备地瞪着四周渐渐逼近的衙卫。 青松冷面扫视一周,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 那令牌上赫然刻着四个鎏金大字。 老县令眯着眼看了看,没看清,吊着嗓子问道:“主簿,那上面写的是何字样?” 主簿阴狠的目光落到赵长茹身上,微顿,道:“回禀大人,是长平王府。” 老县令“哦”一声,跟着念叨着:“长平……” 他倏忽瞪大眼,惊呼道:“长平王府!” 下一瞬,便“扑通”一声跪地,匍匐着身子:“下官有眼无珠,不识贵人大驾……” 赵长茹被老县令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一跳。 听那膝盖磕在地面的一声脆响,她都为老县令那骨质酥松的老腿发疼。 这是跪得有多狠呀! 她瞥一眼青松手里的令牌,心里的小人愉快地跳起了小舞。 她的护身符含金量挺高的嘛。 少年指着王顺问:“他是谁?” 老县令抹一把汗,颤巍巍道:“是、是犬子。” 他扯着傻站在一旁的王顺,一并跪趴在地上。 众衙卫见状,终于反应过来,跟着跪拜。 少年又问:“令郎可有任职?” 老县令迟疑道:“未、未有。” 少年冷哼一声:“既然未有任职,令郎凭何出现在官府的大牢中颐指气使?凭何对牢中所关押之人滥用私刑?” 青石闻言大惊:“滥用私刑!” 他手里的剑直直刺向王顺:“你竟敢对我家少爷滥用私刑,受死!” 第63章 你也不亏 王顺抬头对上一道利刃,吓傻了一动不敢动。 赵长茹瞪大眼,见那剑尖直指王额间,只差一寸便要戳进王顺脑瓜。 青松挑剑打偏青石剑刃。 那剑穿过王顺的发髻,削下他半边头发。 王顺吓得瘫坐在地,披头散发,目光呆滞。 老县令见状扑过去,“顺儿!” 王顺尖叫一声,翻了个白眼,晕死过去了。 赵长茹扶额不忍直视。 这叫青石的呆头侍卫真的让人窒息。 青松瞪青石一眼:“鲁莽!” 青石抱手偏头不服气地哼一声。 老县令让人将王顺抬走,慌乱磕头请罪。 少年冷声道:“这官府一砖一瓦,皆由官银所建,府中衙役仆从,皆由官禄所养,你竟任由自己的儿子,在官府之中指颐气使,为所欲为,我官家的衙役,竟成了你王家的家仆!” 老县令脸色煞白,颤巍巍地求饶。 少年摆手道:“念在我侍卫青石莽撞,险些伤着令郎,此事我便不与你追究,但——” 他看向赵长茹,问道:“此妇人所犯何罪?” 老县令眯着眼看赵长茹,看来来去也没看清脸,忙求救地看向身边的主簿。 那主簿附耳低语几句。 老县令听完,忙不迭回禀,将公堂之事,详尽转述与少年听。 少年皱眉道:“既是三日后再审,尚未定罪,为何将人囚于牢中!” 老县令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支支吾吾道:“想必是抓、抓错人了,下官这便命人放了赵氏。” 少年冷声警告道:“三日之后,公堂之上,断案审判之时,可容不得差错!” 老县令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少年看向赵长茹,拱手道:“请恩人放心,东池定会还恩人一个公道。” 老县令附和地点头。 赵长茹轻咳一声,瞥一眼脸色难看无比的主簿,笑了。 离开牢房。 赵长茹与少年并排走着,青石,青松跟在他俩身后。 青石瞪着赵长茹的背影,几次想要伸手去扯她,被青松打了手。 他拿眼神质问青松: “这村妇怎可与小郡王并肩!” 按尊卑,赵长茹该落后少年一步,且言谈之时理应低眉顺目,垂首弓腰,如此才显恭敬。 赵长茹非但没有如此,还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四下观望,犹如一个游园的大爷。 古代官府,她在后世未曾见过,往前原身也未曾见过,今日是赵长茹第一次亲见,倒有几分稀奇。 青石咬牙,瞪着赵长茹左摇右晃的脑袋,低声骂道:“粗浅鄙陋之村妇!” 赵长茹停下脚步,皱眉转身对上青石。 “脸还疼吗?” 青石闻言,连忙捂住半边脸颊。 这野蛮村妇莫不是还想再打他巴掌? 赵长茹笑盈盈道:“青石兄弟,那日是你出言不逊在先,我出手打你耳巴子在后,咱们的行为互为因果,且你是因我是果,你可不能怪我。再说,我手打你脸,你的脸疼我的手也疼,你可没吃亏,你若是还想不开,就当是你用脸打了我的手!” 青石错愕地看着她,半晌回过神来,赵长茹已走远。 青松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跟了上去,留青石一人,独自在原地凌乱。 第64章 雷后有风 老县令恭敬道:“贵人,下官已命人备好车马,不知贵人还有何吩咐?” 少年冷声质问:“那错将良民抓入大牢的衙卫等人何在?” 老县令一哆嗦,连忙命人将先前在大街上截住赵长茹的两名衙卫带来。 俩人“扑通”一声跪地,对着少年哭求道:“贵人,饶命!” 少年看向赵长茹:“雷大嫂,这疏忽职守害你冤枉入狱的两人,你待如何处置?” 那俩人见状,忙不迭对着赵长茹叩拜求饶。 赵长茹受惊后退半步。 那俩人膝行追到她脚边,继续求着。 赵长茹忙不迭摆手,“别、别、别,都是误会。这两位衙卫兄弟,也不是故意抓错人的。” 这俩人也是听命行事,她并不打算为难。 少年满眼敬意地看着她:“雷大嫂,你的胸襟之广阔,实在让东池敬佩。” 那俩人如同劫后重生般,对着赵长茹千恩万谢。 赵长茹轻咳一声,正义凛然道:“把我的糯米还来便可。” 两斤糯米,十个铜板,可不能折在这里。 俩衙卫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绝望。 那糯米被他俩缴到手后,便转送到伙房去了,此时怕已经上了锅…… 老县令气急,一脚一踹那两人的腚,骂道:“还不快去取!” 俩人连滚带爬地去了。 老县令赔笑道:“许夫人,你等一等。” 少年皱眉道:“许夫人?” 起初老县令称呼赵长茹为赵氏,他以为“雷”是赵长茹的夫姓,所以仍旧称呼赵长茹为“雷大嫂”,可现在老县令唤赵长茹“许夫人”,少年便疑惑了。 赵长茹露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少年微默,恍然大悟道:“恩人可是疑虑我等并非善类,所以不敢道出本姓真名?” 赵长茹张着嘴,虚应地点点头。 少年拱手行礼道:“怪东池不够坦诚,未将身份表明,难免恩人猜忌。我姓江,命潜,字东池。” 赵长茹屈身回礼道:“民妇姓赵,名长茹。” 少年迟疑追问道:“‘雷’……是恩人的字?” 赵长茹愣住。 国朝女子也可取字,但多是官家女子才兴这些,普通人家嫌麻烦,一般无字。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她难道要顺水推舟,认了这个字? 姓赵,名长茹,字……雷?! 这什么鬼! 不如凑个“风”字,正好贴切她舍己为人,善良大义的本性。 于是,赵长茹厚颜无耻道:“雷后还带个‘风’” 青石闻言瞪大眼,满脸错愕。 青松那一副雷打不动的冷面出现一丝皲裂。 谁家女子,闺字‘雷风’的? 赵长茹仰着头。 她就字雷风,怎么了? 她配得! 那先前跑去“取”糯米的衙卫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双手奉上一大袋。 赵长茹目测,得有足足十斤。 她这牢坐得也不算太冤,傍上一张护身符不说,还白得八斤糯米,不错,不错。 可这十斤糯米,她咋扛回云阳村呢? 一名衙卫匆匆而来,向主簿低语几句。 主簿掸手让他退下,附在老县令耳边禀告。 老县令听后,忙对赵长茹道:“许夫人,许秀才等在府衙外呢。” 第65章 官车送归 赵长茹猛然想起,被自个儿撇在城门口的许元景。 那小秀才等得够呛。 她匆匆告辞。 江潜本想同出府衙,与许元景一会,被青松拦住。 “主子,今日不可。” 他那眼神指向江潜破烂的袖口。 江潜抬手左看、右看,一身狼狈,如此去见恩人之夫,确实失礼,罢了,便改日登门再会。 “备礼。” 青松应下。 赵长茹奔出府衙,便见许元景满面焦急地望着。 沉重的背篓勒在他瘦削的肩膀上,而他的身姿却挺直如松。 临近日中,日头毒辣。 汗湿的额发,憔悴的面容,他只微皱着眉。 他的目光,对上她的那一瞬,猛然定住。 直至她站到他面前,他才恍然惊醒,眼神在她脸上游移,发干的苍白嘴唇微掀:“你可有事?” 赵长茹抿唇,抬起袖口替他擦去额间的汗,眉眼舒展浅笑道:“无。” 从府衙之中,追出来的衙卫殷勤打帘,恭敬道:“许夫人,许秀才,请上马车。” 许元景不免诧异,疑惑地看向赵长茹。 赵长茹笑盈盈道:“坐了冤狱,这是补偿。” 许元景默了。 马车赶到离村口一里地时,赵长茹掀帘让停下。 衙卫赶马,官车送回,太过招摇。 未免招来非议,还是避避风头为好。 赵长茹捧着十斤糯米下了车。 衙卫殷勤地扶着背篓,替许元景背上。 “许夫人,许秀才,慢走。” 两名衙卫傻子似地并排站着挥手道。 赵长茹掸掸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她扯着许元景往村子的方向走,才走出三两步,便听身后马嘶蹄鸣,回头去看,只见一地飞尘,那马车的车尾已奔出老远。 赵长茹惊愕不已。 卧槽,无情! 村子口十分热闹。 一群人,一群狗。 见着赵长茹与许元景,狗比人热情,摇着尾巴“汪汪汪”地凑上来,为的是许元景背上背的背篼里的糕点。 人嘛,多的是撇嘴翻白眼,嗤之以鼻的。 虽然今日公堂上的情形,已有人先一步,回到村里宣扬开,但云阳村众人对赵长茹被何翠花诬陷之事却是将信将疑。 这赵长茹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可不是假的,往前甚至不知廉耻地大肆承认与那王打铁的奸情,咋突然就变卦矢口否认了呢? 赵长茹对此也有预料,并已想好托词,只不过现在并非她为自己洗白的时机,因为这场人和狗的“集会”是胡老爹的主场。 “一人一块饴糖,可不能多拿。” 胡老爹手里拿着个竹编小篮,笑得满面红光。 众人一面拿糖,一面道喜。 “三爷,恭喜呀!” “胡老三,你家小梅可真争气!往后就是财源当铺的少夫人了……” “就是,就是!小梅这门婚事,可让咱云阳村都沾了光!那黄掌柜家的公子可了不得,那往后是要进士及第当大官的,咱小梅将来也是要当官夫人的呀!” 胡老爹喜得眼睛眯成一道缝。 “我胡三巴的女儿,自然是样样都好。” “好好好,小梅最好了。咱云阳村胡三爷的闺女,哪会不好呀!” 胡老爹一脸得意道:“若不是黄家求着娶我女儿,我胡三巴才舍不得将我的宝贝闺女,这么早就嫁出去呢。” 有人问道:“三爷,那黄家啥时候来下聘礼?” 他趁胡三巴不注意,悄悄从小竹篮里抓了把饴糖,揣进兜里。 胡老爹笑答道:“明日。” 那人扬起头,大声嚷着:“三爷说了,明日!黄家便来下聘礼,到时候乡亲们,可都得来给咱三爷震场子,可别让黄家的人小看了咱云阳村的姑娘!也让咱们看看,那县城里的大富人家,下的聘礼是啥样的手笔?” 第66章 过年再穿 这何小梅定了亲,小秀才会不会伤心呢? 赵长茹瞥向许元景,见他无甚表情,不禁撇嘴摇头。 看来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想着,她眼角眉梢不觉隐带笑意。 何嫂子迎上来:“许秀才,喜糖,拿一块,给八顺带回去。” 许元景连声道谢。 何嫂子爽朗笑道:“还跟嫂子我客气啥?” 她说着将糖塞进许元景手里,瞥向赵长茹却冷哼一声:“看啥看?没你的!” 赵长茹礼貌笑道:“何嫂子,谢谢你。” 她一双眼含着诚恳真挚的谢意。 何嫂子愣了愣,摆摆手道:“谢啥谢,谁要你的谢!” 她虽嘴上强装刻薄,但态度明显缓和了。 赵长茹笑意加深。 何嫂子虽然脾气火爆却不是坏的。 她的洗白攻坚战,得团结一切可团结之力量。 何嫂子这样的,便是她首要攻取的一波。 当然,不可能因为她一句谢,就能让何嫂子彻底对她转变态度,但至少能让何嫂子对她有一定改观,往后之事再从长计议。 赵长茹二人才到许家篱笆院门前,还未推门进到院中,八顺便听着响动,从许母房里钻了出来,跑跳着迎到篱笆小门旁。 赵长茹看着他笑道:“你叔背篓里有糕点。” 八顺闻言惊喜地看向许元景背上的背篓。 赵长茹催促道:“相公,你快将糕点拿给八顺,看这孩子馋的。” 许元景依言,进到院中,放下背篓,提出箬竹叶包着,麻绳儿打结的糕点。 八顺欣喜万分地接过去,撒开脚丫子便要奔进许母房里,让许元景一把抓住。 他疑惑不已。 糕点都给了,难道还不许吃? 许元景看向赵长茹。 换赵长茹不解,挑眉拿眼神问他。 许元景轻咳一声,难为情道:“这甜糕,是你婶儿买给你的。” 八顺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懂。 许元景板起脸:“礼数都忘了?” 八顺恍然大悟,捧着糕点,面向赵长茹恭敬道:“谢谢婶儿。” 许家虽不是钟鸣鼎食的贵胄豪族,却有许元景这么个谨遵礼教的。 赵长茹“扑哧”一声便笑了。 小秀才一本正经的样子有那么一点可爱呢。 许元景松开八顺,羞窘地偏过脸。 赵长茹将背篓里琴塞进他的怀里,“这价值千金的宝贝,相公你可抱好了。” 她弯腰再取出那件墨绿色的袍子,塞在琴与他胸口所夹的缝隙中:“这新衣你试试,若是不合身,让娘帮着改改。” 赵长茹还是有自知自明的,没说自个儿来替他改。 许元景被她突然探到胸口的手,撩拨得心跳如鼓,咽了咽口水,仓皇躲进偏房之中。 赵长茹抿嘴一笑。 她都摸到了。 那心跳,好快。 将米,肉存进厨房,她取了另两件,给八顺、许母买的新衣,进到许母房中。 “娘,新衣裳,快试试。” 许母嘴里含着,八顺递进她嘴里的甜糕,一瞬迸发的惊喜,使得那一双经年的浊目霎时清明,亮得通透。 她爱怜地抚着新衣,“这衣裳多好……” “娘,快换上看看。” 许母摇头,不舍道:“留着过年再穿。” 这才农历四月,离过年还早着呢。 第67章 相得益彰 赵长茹坐到许母身边,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娘,这衣裳薄,正是这个季节穿的,过年的时候,咱再买厚实的。” 许母仍旧犹豫,“可……” 新衣裳哪是随随便便说买就买的? 赵长茹将新衣裳塞进许母怀里,“娘,听我的,就穿这个。” 许母看着她,眼里含着泪,欣慰地点了点头。 赵长茹笑了,转向八顺,将崭新的小衣裳敞开,“来,八顺,穿上。” 给婆孙二人换上新衣裳,赵长茹满意地打量一番。 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大小款式都很合适。 八顺穿着新衣裳,高兴地在院子里蹦跶。 赵长茹敲了敲偏方的门,问道:“相公,你换好了么?” 半晌破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 许元景现身。 墨绿色的儒袍,清瘦颀长的身姿,相得益彰。 衣衬人来人衬衣。 这袍子若是穿在他人身上,定是少几分气韵雅致。 赵长茹眼前一亮,夸赞道:“相公,你真好看。” 许元景闻言面如火烧,轻咳一声,窘迫地扭过头去。 八顺跑过来,仰着小脸,“哇”一声,道:“叔,你真好看。” 许元景难为情得浑身冒汗,“哐”一声关了门。 八顺皱着浓眉,炯炯大眼瞪向门板。 “我叔是咋了?” 赵长茹抿唇忍笑。 八顺想不明白,看赵长茹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转身钻进许母房里去寻求答案。 赵长茹的目光,在破木板门上停留片刻,心情大好地提着背篓和糕点,往刘壮家去了 她才走到刘壮家小院外,便听里面传来高莲花的呼喊声。 “你别过来!放开我!” 赵长茹脸色骤变,冲进院子里,便见一长相油腻的汉子抱着高莲花,猥琐地伸着脖子,凑着臭嘴往高莲花脖子、脸上亲。 赵长茹扔了背篓,上去扯住那汉子的后领子,一把将人甩开,护到高连花身前。待她看清那人样子时,不免惊讶。 这调戏高莲花的汉子,竟是刘壮的亲弟兄——刘莽! 赵长茹和这刘莽倒有些渊源。 云阳村四大祸害,荡妇,淫贼,酒鬼,赌徒,赵长茹和刘莽是前两个。 这刘莽向来爱调戏村子里的姑娘,不曾想竟连自己的嫂子都不放过! 真不是东西! 赵长茹怒从中来,狠狠瞪着刘莽。 刘莽站稳身子,一脸淫笑地看着赵长茹:“哎哟,长茹妹子也来了,咋?也想让爷亲亲?也想让爷抱抱?那爷让你俩一起快活!” 他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两腿分列微蹲着张开手,老鹰扑小鸡似地要扑过来。 赵长茹大喝一声:“刘莽!” 刘莽色眯眯答应一声,腆着脸道:“咋?等不及了?想让爷我,快些捉住你?好嘞,就来!” 赵长茹冷声道:“我劝你快些滚,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刘莽停了下来,贪婪地咽了咽口水,“爷就爱吃好果子!不但爱吃好果子,爷还爱吃好嫂子,好妹子!” 他伸着脖子,一颗镶着丑脸的头点指着。 “好嫂子”点向高莲花,“好妹子”指着赵长茹。 他搓着手慢慢靠近:“爷要是滚了,还咋让你俩小娘们快活?” 第68章 长茹打狗 高莲花躲在赵长茹身后,揪着她的衣衫,害怕得发抖。 赵长茹偏头低声安慰道:“别怕。” 她转向刘莽冷笑道:“我刚可看见刘壮回来了!” 高莲花闻言大喜。 刘莽脸色骤变,声音发颤,却故作硬气道:“你哄谁呢?刘壮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现在回来?” 赵长茹冷哼一声:“你若是不信,大可在这院子里等着,看看刘壮来了,知晓你干的龌龊事,会不会放过你!” 刘莽眼神飘忽不定。 若是刘壮真回来了…… 刘莽一哆嗦,扭头“呸”一声,夹着尾巴溜了。 赵长茹转过身,扶住腿软的高莲花,关切问道:“莲花嫂子,你没事?” 高莲花喘息着,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追问道:“我家汉子真回来了?” 赵长茹摇头:“没呢,我骗那刘莽的。” 高莲花垂下头,叹了口气,泪水更是止不住了。 她家汉子进了深山已经快五日了,往前再迟也不过三日,这回足足迟了两日。 她不敢想,若是有个万一…… 赵长茹安慰道:“莲花嫂子,你放心,刘壮哥很快就会回来。” 高莲花抓着她的手,哽咽着点头。 赵长茹扶她在屋檐下的矮凳上坐下,回到院子里将背篓抱过来,笑盈盈道:“莲花嫂子,你看这背篓,和你借我那只,是不是一模一样?我说了会还个一样的,可没骗你!” 她从背篓里提出糕点,勾着束在箬竹叶上的麻绳,向着高莲花晃了晃:“还给你买了甜糕呢!你可不亏!别哭了。” 高莲花愣愣地看着她。 赵长茹放下背篓,解开系着的麻绳,一面掀开包着糕点的箬竹叶,一面挑眉道:“这甜糕可娇贵了,泪落在上边,就能弄化了……” 她捻起一块,递到高莲花面前:“莲花嫂子,你尝尝。” 高莲花接过糕点,在赵长茹明亮的眼神下,将糕点缓缓放进嘴里。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笑着问道:“甜?” 高莲花破涕而笑,感激地看着她,不住地点头。 她知道,赵长茹是在哄她,怕她因为刚才那事想不开。 “莲花嫂子,那刘莽若是再敢来,你便大声地喊,不用顾忌……” 方才她走近刘壮家院子,才听到高莲花哭喊,想必在那之前,高莲花有所顾忌,所以才不敢高声,毕竟刘壮不在家,她与刘莽闹得难看,难免招来风言风语。 赵长茹接着道:“我听见了,便来打狗!” 这“狗”说的便是刘莽那畜生。 再安抚高莲花几句,赵长茹回了许家,才进到院子里,便听身后传来响动。 她于是回头去看,便见许元景挑着水,一步一晃地靠过来。 赵长茹一惊,迎上去替他拉开篱笆小门。 许元景咬着牙,将水挑到厨房。 赵长茹跟在后面走进去,见他放下扁担在揉腰,于是担心问道:“相公你没事?” 许元景的手猛然从腰间弹开,挺直腰板故作潇洒道:“无碍。” 赵长茹怀疑地看着他。 许元景下颌微抬,眉头微蹙,一本正经道:“水若是不够,再叫我。” 说罢,从容地步出厨房。 那背影挺直得略微有些僵硬。 赵长茹撇嘴窃笑。 这小秀才还挺要面子的。 第69章 九九点九 赵长茹拿出糯米,放到米臼里舂成糯米粉。 舂好的糯米面加入嫩艾蒿挤出的汁,和匀之后经过反复捶打,再掐成小团上锅蒸。 趁着蒸艾粑的空档,赵长茹进入了空间 萝卜见她来了,懂事地扬手,将累计的经验值显示给她看。 她今日的经验值,涨了不少,也减了不少。 “惩恶扬善,我将杀人的何翠花告上公堂,制止图谋不轨的刘莽,怎么还要扣经验值?” 萝卜解释道:“主人,惩恶扬善的目的是让行恶之人弃恶从善,所以需要讲究一定方法……” 赵长茹顿时满脸黑线。 她还惊讶地发现,攻取单一对象获得的经验值,竟然有上限,且越逼近上限值,经验值的转化就越少。 例如许母便已达上限,而八顺则临近上限,许家只有许元景还大有她发挥的余地……, 萝卜弱弱问道:“主人,是否要升级空间?” 赵长茹咬牙道:“升!” 空中的经验值瞬间清零,空间等级的进度条却卡在99级的最后一点。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咆哮道:“这么多经验值,连一级都升不了?” 100级就能进入青铜时期,可她好死不死卡在了999级! 萝卜一脸无辜地眨眼睛。 赵长茹愤然离开空间,双手握拳,牙关紧咬。 那一丢丢卡得她浑身难受,她现在满脑子只想升级。 赵长茹冲到院子里,猛然偏头,盯着许元景紧闭的房门。 她快步走过去,粗暴地抬起手,深吸一口气,轻柔地敲门,甜糯糯地唤:“相公~” 许元景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房间,被她一声惊得手里才理好的书册,一个手抖全砸在了地上。 “相公~开开门呀~” 许元景迟疑地拉开门,便见一张娇花似的脸。 赵长茹不由分说地挤进偏房,双眼透着精光,咬牙道:“我来给相公收拾!” 许元景惊愕不已。 赵长茹咧嘴一笑,走到伏案前,将书册清理到一旁,再将放在榻上的琴移到伏案上,摊手道:“相公,你抚琴,我收拾。” 她还不信她都做到这般,这小秀才还能铁石心肠无动于衷,连那么一点经验值都舍不得给她。 许元景局促地坐到伏案前,抬手附上琴弦,迟疑问道:“你果真想听?” 赵长茹双手托腮,支在伏案上望着他,甜糯糯道:“想。” 许元景心尖猛地一颤,垂下眸敛住眼中的情绪。 他指尖轻挑,悠扬的琴音便飘荡而出。 赵长茹盯着那手看,露出痴汉般的笑容。 她不但是颜控,音控,还是个手控呢。 八顺则扒在门边听。 一曲罢,许元景双手按在琴弦之上,收住颤弦余音。 赵长茹拍掌称赞道:“好听!太好听了!相公你真厉害!” 她眉眼带笑,继续夸赞道:“比今日在清音阁遇见的那位秦公子也不差呢!” 许元景闻言,局促站起身,躲到院子里去了。 “叔,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的脸咋红成这样?” “你是不是热……唔……唔……” 八顺被捂了嘴。 赵长茹推开窗户,探出脑袋,对着院子里那抹瘦削身影喊道:“相公,你抚琴的样子,我好喜欢!” 八顺扒开许元景的手,喘了一口气,追问道:“叔,你脖子咋也红了?” 赵长茹闻言,撑在窗户上笑得欢脱。 第70章 擒孩子王 热腾腾的艾粑出炉了。 一个个绿油油的糯米团子,圆润可爱,弹牙爽口。 赵长茹拿小竹篮装了些艾粑,送去了隔壁刘壮家。 高莲花拿起艾粑咬一口,眼睛一亮:“这、这咋做的?” 赵长茹简略地说了制作步骤。 高莲花听得一脸认真。 赵长茹笑道:“莲花嫂子,你若是想学,我改日教你。” 高莲花连连点头,将手里剩下的半个艾粑,一下吃了干净。 赵长茹抿唇忍笑。 高莲花拿手背抵着嘴,也笑了。 她也不想表现得太贪吃,可这小小的一团,实在是太好吃了,她一时没忍住…… 见赵长茹还在笑,高莲花伸手作势要打人。 赵长茹往后躲,笑得更欢了。 她的手艺得到认可,她当然高兴。 而且,她能感觉到,高莲花对她的态度也有了转变,且是正面积极地转变,这就意味着她的洗白攻坚战,迎来了阶段性的小胜利,她的空间经验值相应也会有所增长。 离开刘壮家,赵长茹瞥见田埂上,一群办家家酒的孩子,便想起孤零零在自家院子里,无聊得望天扣地的八顺。 小孩子都爱一起疯闹。 八顺却被排挤冷落,心里该多难受啊。 想着,赵长茹回了许家,再装了一篮子艾粑。 “八顺,咱出去玩儿。” 八顺惊喜一瞬,神情渐渐暗淡,退缩地摇摇头。 赵长茹心头一揪。 她记得有一次,八顺开心地出去玩儿,回来时却满身泥印子,原身为此狠狠打了他一顿,怪他疯玩瞎闹弄脏了衣裳。 但其实是那些孩子欺负人,见了他便朝他扔烂泥巴。 赵长茹心疼地摸摸八顺的头,坚定道:“等着,婶儿去给你打头阵!” 说完,她便挽着小竹篮,风风火火地出了院子。 她还未靠近田埂,那一窝孩子,见了脏东西一般,便慌乱逃窜了。 赵长茹定住脚,满脸黑线地立着。 她是黑山老妖,还是虎姑婆,咋就能把人吓成这样。 那些孩子见她没有追上来,便停在了田边的一颗大树下。 隔着一片半青半黄的麦穗,防备地瞪着她。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转身而去。 孩子们见状松了一口气,逃过大劫一般,索性便围坐树下,继续老爷夫人,小姐丫鬟地扮了起来。 赵长茹蹲身,借着稻茎的遮挡,悄悄藏着。 既然正面无法靠近,那只有用迂回战术了。 她搂着小竹篮,猫着腰从另一边,绕到了了那一群孩子身后。 有粗壮的树干掩护,那群孩子还只顾笑闹着,并未发现赵长茹这个怪阿姨,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孩子们先是闻着艾粑的香气,皱着鼻子四下探嗅着,一回头便见赵长茹勾着身子,和蔼地笑呢。 那笑温柔得诡异。 孩子们大叫一声,忙从地上爬起来。 赵长茹一把按住离她最近的小子——何虎。 兵家常言,擒贼先擒王,哄一群熊孩子,也是如此,她抓住孩子王何虎,别的孩子虽然怕她,却不愿丢下何虎逃走。 何虎扭头看向赵长茹,满面惊恐道:“你、你做甚!” 他那黝黑的脸儿,吓得抹了粉似的白了几分 第71章 吃大块的 赵长茹狼外婆似地哄着:“婶儿做了艾粑,想不想吃啊?” 何虎抻着脖子,结巴道:“不、不想。” 他是不怕天不怕地的小霸王,却怕极了他娘何嫂子。 赵长茹是能与何嫂子干架的人,他自然也是怕的。 赵长茹肯定道:“不!你想!” 何虎缩着本就短的脖子,委屈道:“我不……”想。 赵长茹佯装耳背道:“啥?你想吃婶儿做的艾粑?吃!吃大块的!两块够吗?” 何虎欲哭无泪地望着她。 赵长茹呵呵笑着:“来,自己拿。” 何虎颤巍巍地伸出手,探向挂在赵长茹臂弯上的小竹篮。 赵长茹喝道:“住手。” 何虎一抖,伸着的手闪电般缩了回去。 赵长茹叹一口气。 这些小破孩是不是都爱扣泥巴玩儿? 那手脏得哟,乌鸡爪子似的。 她将小竹篮放在地上,一手压着何虎肩膀,一手拿了块艾粑喂到他嘴边。 “啊——” 何虎抿嘴摇头,一脸惊恐。 那守在一旁观望的孩子中,传来一道清脆气恼的童声:“你这个坏女人!你放开虎子哥!” 赵长茹看过去,是个小姑娘,五六岁大,此时正奶凶,奶凶地瞪着她。 多么可爱的小萝莉呀。 赵长茹心都要萌化了。 她温柔笑道:“婶儿,和你虎子哥闹着玩儿呢。” 何虎瞪大眼,惧恨交加。 闹着玩儿?有问过他愿不愿意吗? 赵长茹对着何虎问道:“你不想吃婶儿做的艾粑?” 何虎坚定点头。 还不知道有没有毒呢,他咋敢吃? 赵长茹故意曲解他“点头”的含义:“啥?你还是想吃的?” 何虎忙不迭摇头道:“我不……唔。” 赵长茹眼疾手快,趁他张嘴的空档,将手里的艾粑塞进他嘴里。 何虎衔着艾粑,惊呆了。 一面怕赵长茹在艾粑里下了毒想药死他,一面又经不住嘴里又香又软的诱惑,到底还是吃了。 赵长茹笑问:“好吃?” 一旁的小姑娘“哇”一声便哭了。 她的虎子哥要死了! 小姑娘身边站着的是李嫂子的儿子李小柱。 李小柱忙不迭手忙脚乱给小姑娘擦眼泪。 何虎见了,大喝一声:“放开夫人!” 小姑娘抹一把泪,“老爷,你都要死了,我不想做寡妇,我要嫁给小柱哥做媳妇。” 赵长茹错愕地咋舌。 这家家酒办得也太认真了,活脱脱一群小戏精啊。 何虎抓起一块艾粑,朝李小柱扑过去,要往他嘴里塞,咬牙切齿道:“要死一起死,我和你拼了!” 李小柱被他扑在地上躺着,迫不及待张开嘴,一口咬上那艾粑。 他早就想吃了。 何虎跳起来,震惊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乌鸡爪子,又急又气道:“你咋真吃了!要烂肠子的!” 李小柱咂咂嘴。 嗯,真香!还想吃。 他吃过赵长茹给的鸡腿,他娘也说会烂肠子,可他不也好好的。 所以,这叫艾粑的东西,也是能吃的。 而且很好吃。 李小柱舔舔嘴,意犹未尽道:“许婶儿,我想再吃一块。” 赵长茹提着小竹篮递向他,豪气道:“吃!” 李小柱抓起一块艾粑,在孩子们惊诧的目光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第72章 全是猪草 孩子们闻着艾粑的香气,又见李小柱吃得一脸幸福模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有孩子迟疑问道:“会不会有毒?” 他旁边的孩子猜测:“应该不会……” 那孩子仍存疑虑:“那若是真有呢?” 他旁边的孩子咬牙道:“虎子哥和小柱都吃了,没被药死呀。就算真下了毒,咱们大家伙都是朋友,要死一起死,怎么能撇下虎子哥和小柱!” 他说着,也拿了一块艾粑,义无反顾塞进嘴里,嚼了嚼,眼睛一亮道:“真好吃!” 其余孩子更没法忍住馋了,拥上来你一块我一块,拿了艾粑开吃。 赵长茹满意地笑了。 孩子们吃完一块,吃得犹有未尽,还想再拿了去吃,毒不毒的已然全不在意。 赵长茹护住小竹篮不给。 孩子们尝了味儿,又吃不够,只得眼巴巴地望着篮子里剩下的半篮艾粑。 赵长茹笑问:“还想吃?” 孩子们齐齐点头。 赵长茹笑容加深,循循善诱道:“婶儿还会做比艾粑更好吃的东西。” 孩子们犯馋地咽了咽口水。 “改日婶儿做好,让八顺带来给大家伙分着吃,可好?”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道:“好!” 赵长茹满意地点头,将小竹篮递过去,让孩子们继续拿了吃。 “赵长茹!你在作甚!” 突然,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像极了下蛋母鸡发出来的。 赵长茹看过去,便见胡小梅,孙芬芳,何小兰三人立在不远处正瞪着她。 孙芬芳是里正孙长命的女儿,何小兰则是何虎的族亲姑子。 赵长茹笑着同她三人打招呼,抬抬手里的小竹篮:“我做了艾粑,你们要尝尝吗?” 何小兰叉腰,朝地上啐了一口:“谁要吃你东西?吃了也不怕烂肠子!” 赵长茹挑眉看着她,一脸无辜道:“咋会烂肠子呢?我这艾粑放的是艾草,又不是断肠草。” 何小兰不认得艾草,也不知啥是断肠草,想的是赵长茹嫁了个秀才,便连人话也不会说了,专挑她听不懂的说,一字一句都为打压她。 何小兰气得脸红脖子粗。 “不过嫁了个穷酸秀才有啥了不起!啥艾草,断肠草的,还不都是咱家喂猪的猪草!” 孙芬芳附和道:“就是!你以为咱云阳村,就你一人能嫁秀才?你别瞧不起人!咱小梅也是要嫁秀才的。你嫁的是穷酸秀才,咱小梅嫁的可是少爷秀才!那可是财源当铺的少爷,你家许秀才比得上?穷酸的病秧子一个,你怕等不到当官夫人,就得当寡妇呢。” 赵长茹被孙、何二人疯狗似地骂了个来回,还没想明白,咋就牵扯小秀才身上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紧皱的眉渐渐舒展。 人的思维不能理解狗的逻辑也很正常。 但这俩小娘们咒她当寡妇就过分了! 她家小秀才咋招惹她俩了! “爱吃,吃,不吃,滚!” 她与人为善,为善的是“人”,可不是妖魔鬼怪。 “你!” 何小兰气得跺脚,撂下狠话:“你等着!”便跑走了。 孙芬芳与胡小梅俩人将赵长茹堵着:“你别想着跑!” 赵长茹彻底懵了。 跑走的明明是何小兰,和她有啥关系? 第73章 迟早出事 远处,乌泱泱一群人迅速逼近。 赵长茹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原来何小兰是去喊人了。 这是要加强火力围攻她呀。 赵长茹退到孩子们中央,低声道:“婶儿还会做鸡蛋糕,枣糕,酒糟小汤圆……” 孩子们听得口水直流。 赵长茹循循善诱道:“你们若是想吃,可得护着婶儿,帮着婶儿说话。” 孩子们齐齐点头。 何小兰领着人跑到树下。 “大家伙快看,赵长茹药孩子呢!” 众大人一来,见着自家孩子的,吓得脸色煞白,冲上前一把将孩子抱走。 不待赵长茹反应,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群众基础就被瓦解了。 没了孩子们围在身边,赵长茹的安全感直线下降。 好在,还有个李小柱留着…… “赵长茹,你这个黑心烂肝的祸害,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你还是不是人!” “你喂孩子吃了啥?” 众人连声的质问谩骂一股脑地向赵长茹砸来。 赵长茹解释道:“这叫艾粑,是我用艾草汁揉糯米面做出来的。” 众人凶恶地问:“有毒没毒?” 赵长茹笑了,坦然道:“自然是没毒的。” 她抓起一块艾粑,塞进嘴里,当着众人的面,做作地嚼,做作地咽,拍宣传广告似的以此证明艾粑真的没毒。 众人见她敢吃下肚,终于松了一口气。 “啥是艾草?” 赵长茹正要解释。 人群猛冲出一人。 是李嫂子。 她最后得到消息,说是赵长茹下毒药孩子,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便追着众人而来,眼见着快追上大部队,一不小心崴了脚,摔田埂上一个屁股墩。 她又急又气,忍痛跛着脚来,心里千祈万祷,她家小柱儿可别在这群倒霉孩子里算一个。 哪曾想,李小柱不但在,还紧贴着赵长茹,扒着她那竹篮子正吃着呢。 李嫂子拨开人群,冲进来的那一瞬,脸色煞白一片。 她捉住李小柱,便伸手扣他的喉:“快吐出来!”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没了,她可咋活? 李小柱被扣得难受,挣扎着推了李嫂子一把。 李嫂子脚脖子一阵钻心的疼,险些摔地上,被何嫂子扶住。 何嫂子安慰道:“李家嫂子,你别急,那玩意儿没毒,刚赵长茹也吃了。” 李嫂子闻言,才又活了过来似的,捂着突突直跳的心口喘着气。 李小柱咽下嘴里的艾粑,见着她那副狼狈模样,担心地唤了一声:“娘?” 李嫂子一记眼刀射过去,在众人瞪大的眼中,飞扑过去逮住李小柱便是一顿毒打。 “吃!你啥都敢吃!你个小祸害,我是亏了你嘴了?咱家有啥好的,不全进了你肚子里?你还要到处去馋!你是不是存心与我做对?我咋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是上辈子作孽,这辈子给你李家当牛做马还不够,还要伺候你这么个小祖宗!” 李小柱杀猪般地惨叫着。 赵长茹实在看不过去了。 这打孩子也得有个度,这样的打法,迟早得出事。 她开口想要劝解:“李嫂子……” 李嫂子破口大骂道:“你闭嘴!我就不该救你,让你在河里淹死,也省得你再出来作妖!” 经她这一提,赵长茹才恍然想起,也许当时何翠花推她下水时,李嫂子是看见的。 虽然有高潜这个小郡王为她撑腰,但那主簿显然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若是没有人证,她虽可免于被陷诬告之名,但要定何翠花的罪恐怕不容易。 所以,她需要李嫂子为她上堂作证! 第74章 舔狗小兰 赵长茹暗叹一口气。 连李小柱吃她一口艾粑,李嫂子都恨不得把自家儿子的肠子翻出来洗一遍,这是厌恶她到了极致。 还能为她上堂作证? 众人连声劝着李嫂子,让她下手轻一点,别把孩子打坏了。 李嫂子自然舍不得真下死手,但比往常只重不轻,她今日是真给气着了。 李小柱拼了命地挣脱她,撒开脚丫子边跑,慌不择路地跳进了水田里。 刘三叔拍着大腿,着急喊着:“哎呀!造孽呀!我的田!我的稻!柱娃子,你快出来!” 他就指着这一亩地过活。 田里的稻子被踩,跟踩在他心头肉上没啥区别。 李嫂子气急败坏地喊李小柱站住。 那孩子被打得狠,赌气呢,根本不听,在稻田里钻来钻去,泥鳅似的。 眨眼便越过稻田,爬上田埂,跑了个没影儿。 李嫂子跛着脚追了去。 何小兰骂道:“赵长茹,你个害人精,若不是你,小柱咋会被打李嫂子打?” 孙芬芳附和道:“对!你个祸害,刘家三叔的田,也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 刘三叔一屁股瘫坐在田边,欲哭无泪地望着田中的一片惨状。 先前护着何虎的那个小姑娘,跑过去抱着刘三叔,带着哭腔道:“爷,往后小花少吃些……” 稻子被踩了,她也难受,因为这是爷辛辛苦苦种的,可她也不愿意看小柱哥被李婶儿打,所以,小柱哥踩了她家的稻子,她不怪他,往后她少吃些,爷能拿去卖了换钱的稻,还是一样多。 何小兰指着赵长茹骂道:“你看看你造的孽!” 赵长茹抿唇不语,鼻孔都气大了。 咋啥事都能往她身上推呢? 胡小梅拉住她,识大体地站出来,安慰刘三叔道:“我家两亩地,我爹种不过来呢,往前都是我帮着打理,可我马上便要嫁走了……” 她扭捏地羞怯一笑,继续道:“三叔你帮我爹一把,这收了稻,也算你一份。” 何小兰附和道:“对啊!刘三叔,你去帮着胡三叔种田,你和小花的口粮还用担心?” 刘三叔揉揉湿润的眼:“小梅啊,你真是咱云阳村的好姑娘,叔咋能占你家便宜呢,帮你爹种田,叔答应,你家的稻,叔不要。” 何小兰劝道:“三叔,你客气啥?咱小梅明日,便是黄家下了聘的新娘子了,是财源当铺的准少夫人,还差这两亩地的稻?” 胡小梅难为情地扯了扯何小兰衣角。 何小兰面向众人,笑得一脸得意地问道:“大家伙说是不是?” 众人自然连连点头。 胡小梅扭捏地掩面。 赵长茹偏过头,翻了个白眼。 这何小兰真是十足的舔狗。 孙芬芳朝她不屑地“哼”一声,鄙夷道:“你做的好事,倒要让小梅给你收拾烂摊子。” 赵长茹心中冷笑着。 胡小梅会站出来,帮刘三叔占三分,炫耀自己得了门好亲事占七分。 何小兰,孙芬芳这俩傻姑,可真会接话捧哏,不去唱二转真是可惜了。 赵长茹掷地有声道:“既然是我的错,那怎么也轮不到小梅妹子发善心,刘三叔的损失,我来赔!” 何小兰“呸”一声,讽刺道:“赔?你拿啥赔?许家穷成啥样了?你有钱赔吗?” 赵长茹和善笑着,眼底却一片寒凉:“小兰妹子,你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嘴上这么刻薄,可找不到好人家,你要学人家小梅妹子,懂事讨巧,说话好听,这样才能嫁进大户人家做少夫人。” 第75章 学踢毽子 赵长茹这样说,也是想给何小兰提个醒,别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但何小兰并不领情,或者说,她根本没听明白。 赵长茹无奈撇嘴。 她也算仁至义尽了,被人指着鼻子骂,还好心给人提醒,但蠢货向来顽固,她言尽于此,不打算再多费口舌。 对于何小兰不依不饶,骂骂咧咧的话,赵长茹充耳不闻,面向众人道:“我说了赔钱,就一定会赔!” 她语气坚定,态度诚恳,便让众人信了几分。 何嫂子出面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大家伙都散了。” 他们是来救孩子的,既然赵长茹没有下毒药孩子,他们都得各自回家吃晚食呢。 于是,众人领着自家孩子,三三两两地便散了。 何小兰张嘴欲言,被胡小梅制止住。 胡何孙三姐妹,悻悻然地朝另一边走了。 赵长茹看着胡小梅的背影,渐渐眯起眼。 这胡小梅可真厉害,哄得何、孙俩傻姑处处捧着她不说,还知见好就收,在众人面前秀了一波,立完人设,便就此打住。 啧~ 这样的心机girl,要嫁进财源当铺黄掌柜家…… 想着,赵长茹幸灾乐祸地笑了。 她转身快步追上何嫂子,笑盈盈道:“这艾粑还有剩的呢,都给你家虎子了。” 何嫂子不耐烦地掸手,让她躲远点:“不要!” 赵长茹拉过她的手,将小竹篮挂在她手上:“何嫂子,你还跟我客气啥?你都拿着!” 何嫂子瞪大眼,惊诧地看着她。 赵长茹是不是疯了?咋和她亲热起来了? 往前扇巴掌,扯头发的事她俩可没少干! 赵长茹掩唇轻笑一声,热络地搭手去拍何嫂子。 何嫂子猛然躲开,惊疑不定地瞪着她。 赵长茹越过她,沿着田埂往前走,不忘回头招手,满面娇笑。 何嫂子如遭雷击,抓着何虎的乌鸡爪子一捏,捏得何虎粗嚎一声。 …… 晚时之后,太阳西沉,红光漫天。 赵长茹用山鸡身上拔下的彩羽,扎了个鸡毛毽子,和八顺在院子里踢着玩儿。 八顺没踢过毽子,也没见过毽子,更不知道几根鸡毛,用布包着羽根,塞上些土扎紧,便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儿。 看赵长茹轻巧灵活地跳着踢着,他也笨拙地学。 起初毽子抛起来,他伸脚去接,咋也接不住,后来终于能碰着毽子了,又控制不好力道,一脚把毽子踢得老远。 小家伙踢一下,便要跑去捡掉落的毽子,没一会累得气喘吁吁,小脸通红。 赵长茹进屋子里,寻了块布替他塞在背后。 小孩子出了汗,容易伤风感冒,得用布隔一下,把发出的汗吸干。 八顺越玩儿越起劲儿,终于能连着踢两三下了。 许元景站在偏房窗边,望着院子里玩儿得正欢的一大一小人影,心里顿觉一阵暖意升起,宛如春回大地之时的那抹暖日春光。 赵长茹转眼瞧见他,朝他招手,热情邀请道:“相公,你也来试试!” 许元景忙不迭摆手推拒。 赵长茹坏坏一笑,正要上偏房里去捉他,便听远处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 各家听着声响,探着身子打望,热心地便迎出家门去问详情:“咋了?李嫂子,你别急,有啥事,和大家伙说!” 第76章 无处可寻 赵长茹侧耳听着。 原来,方才李嫂子并未追上逃跑的李小柱,气愤之下却也无可奈何,便跛着脚回了李家准备晚食,想着到了吃晚食的点,李小柱自然便会回去。 可她等了又等,饭菜都凉了,硬是不见李小柱回来。 先是气,后是慌,她便再也坐不住,寻了出来,寻遍了村头村尾,仍未见李小柱的身影。 “李嫂子,你别急,咱和你一起去找。” “走!大家伙,有空无事的,都去找找看。” 于是,一群人乌泱泱地四处寻孩子。 赵长茹与许元景也一并去了。 直到天光暗淡,夜幕降临,仍旧不见李小柱的身影。 李嫂子此时已几乎站不住脚,靠何嫂子扶着,才勉强能立起来。 村子里,村子外,全寻了个遍,已无处可寻。 有人猜测道:“林子里,许是躲进林子里去了。” 众人为难地面面相觑。 这个可能他们都有想过,可现在天快黑了,进林子太过危险。 可若是不进去寻,小柱儿在林子呆一晚,恐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全被啃没了。 李嫂子挣脱何嫂子的搀扶,便要冲进林子里去,众人连忙拦住她。 先前那人吓一跳: 这李嫂子要是进去了,不得也折在林子里? 于是安慰道:“李嫂子,小柱不是傻的,咋会不要命地往林子里钻,是我想岔了,你别当真。” 赵长茹望进林子里。 若李小柱真进了去…… 她瞥一眼李嫂子,有些于心不忍。 寡母孤儿,相依为命,哪一个没了,另一个也都难活。 赵长茹出人意料道:“我去!”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瞪大的一双双眼睛,盛满了惊诧。 赵长茹疯了?咋说起胡话来了! 赵长茹认真再道一遍:“李嫂子,我进去找。” 入夜十分,林子里常有野兽出没,加之难辨方向,普通人进了林子,只怕是有去无回,但好在她空间在手,若是遇上危险,尚且能保住自个儿的性命。 李嫂子愣住,眼眶一红,骂道:“谁要你去!我自个儿的儿子我自个儿会找,用不着你!” 她从来看不上赵长茹,可此时,只有赵长茹愿意只身冒险…… “李嫂子!今日之事,全因我而起,便让我进林子去寻人。” 赵长茹说着,夺过一汉子手里新点的火把。 那汉子望着她惊愕不已。 众人看着她的眼神也十分复杂。 赵长茹真敢独自一人进林子里去?这入夜之后的林子可不比白日时的…… 有人开口骂道:“赵长茹,你逞啥英雄!就你能耐?上赶着进林子里送死。” 他语气虽然冲,但显然是想骂醒赵长茹,免得她真头脑发热进了林子。 赵长茹张口欲言,手却突然一紧。 她偏头看去,便见许元景正担忧地望着她。 那裹着她手的手掌,微微有些濡湿,冰凉一片。 小秀才为她紧张,为她担心呢。 赵长茹眉眼微舒,安慰道:“放心,相公,我不会有事。” 许元景微默,低声道:“我同你一起。” 赵长茹愣住。 许元景又道:“若是遇险,我虽无力护你,好歹能为你拖延片刻。” 赵长茹满脸黑线。 小秀才这是准备在危急时刻,以己瘦弱之躯堵住野兽血口,以此来换她逃脱的时间? 第77章 小柱溺水 赵长茹自然是不愿许元景跟的,她遇险了尚且有空间可躲,可许元景却无处可藏。 “相公,娘和八顺还在家等着呢。” 言下之意,许元景不能去,他还有亲娘侄儿等着他养活呢。 许元景沉默,半晌,渐渐松开手。 赵长茹浅笑着看他。 许元景微愣。 若她真在林子里遇险…… 许元景心头一慌,手猛然收紧,想要抓住她。 可赵长茹已在上一瞬抽手,举着火把头也不回地要往林子里去…… 恰时,远处有人报信道:“找到了!找到了!” 众人精神为之一震。 李嫂子不顾脚上的疼,飞奔着迎上去。 众人追着她而去。 何嫂子落在后面,扯一把赵长茹,撇撇嘴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方才赵长茹说要进林子里去时,她委实惊住了,那叫艾粑的东西,她吃了也确实好吃,想来那日在胡老爹门前分野猪肉时,赵长茹说的话并非作假。 赵长茹许是真想明白了,死过一回打算安心过日子…… 何嫂子拉着赵长茹一起赶上去。 许元景松了一口气,只觉背脊一片寒凉,方才想着她会遇险,那猛然而升的慌乱,让他此时仍旧心有余悸。 他双手紧握,平息一瞬,才跟在赵长茹与何嫂子二人后面,追着众人赶到河边。 一名汉子,抓着一只鞋,递到李嫂子眼前:“这可是小柱的?” 李嫂子接过鞋子,只一眼,泪便要落下来。 她咬牙忍了,颤声道:“是。” 有人号召道:“鞋在河边,那么孩子应该就在附近,大家伙帮着找找!”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凝重。 那人催促道:“还愣着做啥?快些寻人啊。” 便有人迟疑道:“小柱……会不会……会不会掉河里了?” 那号召寻人的,瞥一眼李嫂子,呵斥道:“别胡说!” 李嫂子偏头借夜色,慌乱抹去脸上的泪。 赵长茹正巧瞥见,心里微微发酸。 李嫂子是个寡妇,向来硬气,从不服软,更从未在人前落过泪,怕让人看笑话。 她深知李嫂子的艰难,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谈何容易? 她也是被奶奶一个人带大的…… 何嫂子扶着李嫂子安慰道:“小柱水性好,不会出事的。” 突然,有人惊呼道:“在对岸!” 众人望过去,果然见着李小柱猫着腰,躲在河对岸的芦苇荡里。 “柱娃子--” “小柱!” 李嫂子不顾脚上的疼,冲上木板桥,往河对岸奔去,嘴里喊打喊杀着:“兔崽子,小祸害!老娘让你不着家!你咋不掉河里淹死呢!你个小畜生!” 李小柱见他娘来了,怕又要挨打,慌乱地逃。 众人见状哄笑起来。 孩子找到了,大家伙心头的石头终于卸下来,见李小柱跳着脚逃的样子便觉有趣。 唯有赵长茹眉头紧皱。 虽说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说法,但过度的打骂也是不妥。 李小柱一脚陷进芦苇荡下的烂泥里,见李嫂子越逼越近,他拼了命地拔出腿,掉头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众人惊呼一声,下一瞬,见李小柱在河里冒出头,才又松了口气,连声笑了起来。 李嫂子插着腰骂道:“小畜生,你有胆子往河里跳,便在河里泡着!若是敢上岸,看老娘咋收拾你!” 李小柱闻言赌气,一头扎进水里。 李嫂子一慌,叫道:“兔崽子,你给老娘出来!” 水面的涟漪渐渐淡去,平静得无一丝波动。 半晌,仍旧不见李小柱冒头露水,众人方觉出事了。 李嫂子扑进了水里,会水的汉子也下了水,在黑漆漆的河里摸寻半天,才将已呛水昏死过去的李小柱捞上岸。 有人探了探鼻息,手一抖,朝李嫂子神色凝重地摇头。 孩子已经断气了。 李嫂子再强忍不住,扑过去哭天抢地起来。 “小柱!是娘不对!娘不该打你,娘不该骂你,你睁开眼看看娘——”她哭得泣不成声。 众人偏头叹气不忍直视。 赵长茹拨开众人冲过去,跪在李小柱身旁,探手摸上他的脖颈。 颈动脉还在! 第78章 长茹救人 赵长茹俯下身,将耳朵靠近李小柱口鼻。 没有呼吸声! 有颈脉却没有呼吸,应该是气道堵塞住了。 赵长茹立即清理掉李小柱口鼻中的河泥水草。 再摸颈脉,竟也摸不到了。 她连忙趴在李小柱胸口侧耳细听。 心跳也无! 赵长茹心一紧,在保证气道打开的情况下,准备开始进行心脏复苏。 众人见状惊呼道:“赵长茹,你干啥!” 李嫂子猛然惊醒,上来拉扯她:“你放开我儿!你想作甚?” 赵长茹一把推开她:“人还有救!” 众人闻言大惊,便不再拦她。 赵长茹按照曾经学过的急救常识,对李小柱进行必要处理。 当她直臂按压李小柱的胸口时。 众人几欲开口阻止。 因为在他们眼里,赵长茹的动作太过粗暴。 这是在杀人,还是救人?这样的按法,人没死也得被活活按死! 李嫂子若无何嫂子拉着,早扑上来推开她了。 不一会儿,赵长茹已满头大汗,但她手上的力道丝毫不敢减。 心脏复苏必须达到一定按压深度才有作用…… 半晌,终于—— “咳~” 李小柱吐出一口水,悠悠转醒。 李嫂子跪地膝行着扑过去,将李小柱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这赵长茹真把人救了! 这其中最受冲击的当属那替李小柱探鼻息的汉子。 孩子分明已经断气了,咋还能活过来? 他看着自个儿方才探气的手,百思不得其解。 赵长茹撑起身,揉了揉跪疼了的膝盖,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浅笑着走向同样陷入怔愣之中的许元景。 “相公,咱回家。” 许元景猛然惊醒,迟疑道:“好。” 河边到许家小院并不远,赵长茹与许元景并肩而行。 “相公,你想问啥,便问。” 赵长茹心知是躲不过了,心脏复苏这法子,她既然当着大家伙的面用了,就得掰扯出个合理的解释。 许元景抿唇不语,终究啥也没问。 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不想她为难。他只盼有朝一日,她心甘情愿将真相道出,而非如今绞尽脑汁扯谎搪塞。 …… 月悬中空之时,赵长茹躺在榻上,心头默念进了空间。 空间经验值增长不少,升级之后已经进入了青铜器时期。 萝卜恭敬问道:“主人,你可有想要获取的器具?” 赵长茹望着空中数不胜数的器具,摇了摇头。 她现在处于青铜时期前期,可获取的所有器具都较为落后,与其浪费经验值花这个冤枉钱,不如攒着继续升级空间。 但她已经可以预览学习青铜时期所有器具…… 赵长茹眼睛猛然一亮:“我要学琴!” 在空间里学啥都不用交学费,这学得越多赚得越多。 便先学琴好了。 想着许元景抚琴之时,那谪仙般的模样,赵长茹一阵心痒痒。 萝卜读出她心中所想,嘴角克制不住抽动一瞬。 它小手一挥,空间之中的景象瞬间变换。 一方青石台上,摆着一把精致古琴。 周边仙雾缭绕,宛若神境仙界。 赵长茹不由得啧啧称奇,忘乎所以地学了起来,因为身体机能恒定,她对时间流逝的多少难以衡量,直到萝卜提醒,她才知自个儿竟然不眠不休练了二十年的琴…… 赵长茹满脸黑线。 是认真的吗? 她咋感觉也就二十分钟呢。 但萝卜一口咬定,空间之中已经过去二十年。 赵长茹弹指一挥,一曲清音流淌。 也是,她这个手残都已经能熟练弄弦弹曲,该是过了许久了。 她离开空间,身心舒畅地睡去。 翌日。 赵长茹穿上了绸缎新衣,赶往县里去。 她现在也算品味轩半个老板,自然得穿着体面些…… 第79章 差异经营 向掌柜伸长脖子正等着呢,见了赵长茹,激动地迎上来。 “赵家妹子,你咋才来呀?食材可有了?” 赵长茹压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向掌柜,我们这酒楼得换个方式经营。” “咋换?” 赵长茹将自个儿初步的设想说了一遍,说完,满意地笑看着向掌柜等他反应。 半晌,向掌柜才茫然问道:“啥叫融资?”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正待解释,见向掌柜憨憨的样子,顿时歇了心思,“向掌柜,资金,食材的事你不用管,你先将菜单拟出来。” 向掌柜不解道:“咱品味轩有菜单呀。” 赵长茹润润嗓子,问道:“除了你的拿手菜,味美楼有哪样不会做?既然味美楼也有一样的菜品,且价格还比咱便宜一半,你是食客你会去味美楼还是咱品味轩。” 向掌柜沮丧地耷拉着肩膀:“自然是去味美楼。” 赵长茹合掌一击道:“所以啊,咱得搞差异化经营。” 见向掌柜一脸迷茫,赵长茹接着道:“也就是说,咱要和味美楼不一样。它味美楼菜品价定得低,那咱就把菜品价定高。” 向掌柜激动地跳起来:“这咋能行!咱本就没生意,还定高价,那不是更没人来了嘛。” 赵长茹摇摇手指头:“非也,非也。你想想,咱俩家酒楼离得这样近,能来咱品味轩用餐的,同样也可以去味美楼用餐,也就说,如果咱像味美楼一样经营,那么咱们竞争的就是同一群客户。但咱没有价格优势,你也知道,无论咱咋压低菜品价格,味美轩都能比咱更低,到最后咱自个儿得血亏。” 向掌柜点点头,表情越来越凝重。 赵长茹继续道:“那不如,咱不和味美楼争,咱把菜品价格定高,那么从价格上,咱和味美楼就没有可比性了。” 向掌柜不解问道:“为啥?” “你想,用十两银子吃一顿饭的,和用一两银子吃一顿饭的,会是同一种人吗?” “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同一种人,他们对价格高低的认定自然也不一样。” 向掌柜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咱只做有钱人的生意?” 赵长茹合掌一击道:“对!” 向掌柜沉默片刻,仍有疑虑:“可这县上,哪有那么多富贵人家?” 赵长茹挑眉轻笑道:“不知向掌柜你可听说过‘清音阁’?” 向掌柜皱着眉头想了想,眼睛一亮道:“对啊!清音阁开在县上,引来多少贵公子!那些贵人若是都来咱品味轩用餐,那咱的生意铁定红火。” 赵长茹见他开了窍,满意地点头:“虽然有清音阁为咱引流,也得靠咱自个儿造势。那些文人雅士品味清高,以品味轩原先的菜单招待,未免有些粗陋。咱既然要定高价,就得有相应的品质来支撑咱的价格,所以咱的菜品得精致。这精致不光是做得精致,取名也得精致……” 向掌柜听得连连点头,忽又问:“啥样的名才算精致?” 赵长茹摆摆手道:“取名的事,咱改日再商。你先将菜品定下来,我去搞融资。” “诶,好——” 向掌柜手里的纸笔还记着呢。 赵长茹已急匆匆出来品味轩。 向掌柜再抬头时已不见她的身影,皱着眉头念叨着:“融资?咋融呀?” 赵长茹的解释,他听得晕晕乎乎的。 好像是去找人拿钱…… 那是找谁呢? 第80章 金主爸爸 融资这种事全靠一张嘴忽悠。 但为了显示对金主爸爸的尊重,赵长茹决定像模像样地准备一份企划书,于是乎,她走进云松堂采买纸墨。 小童见她衣着光鲜,谄媚上前相迎,知她来意之后,便殷勤推荐着各式各价的纸墨。 赵长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早已狂乱万分。 她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纸墨竟然能贵成这样! 一张普通书册大小的书写用纸,能卖到一文钱。 要知道,这时代一斤米面也才五文。 更何况毛笔不比后世的尖头笔,便是用最秀气的簪花小楷来写,一张纸也写不过百字。 难怪许家坐拥十亩良田,还能穷得食不果腹。 这时代要供出一个读书郎,实在是万分艰难。 赵长茹登时便打消了做企划书的心思,但心底却燃起了造纸的念头。 纸贵,她便造纸。 啥来钱多,她就干啥! 不过造纸术在青铜器时期还未出现,她虽然知晓一些粗浅的原理,但就跟小孩子看过点科普动画片一样,没啥大作用。想要真的将纸造出来,还得等空间进入铁器时期,通过更进一步的学习才行。 未免辜负小书童殷切的招待,赵长茹买了一只笔,才离开云松堂。 笔当做送给小秀才的礼物,昨日在林子前,他愿与她共险入林,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感动的。 赵长茹沿街走着,思索着该如何与金主爸爸搭上线。 若是托齐墨搭桥,便瞒不住小秀才。 小秀才若是知晓此事,追问起原由,她又该如何解释? 说她在梦中,受了周公的点拨,幡然之间兴起了经商的念头? 赵长茹笑着,无奈摇摇头,管他呢,小秀才问起再说。 扯谎的本事,她还是不差的。 打定主意,赵长茹一路问到齐家府门外,正待敲门请门房传话,便见街口拐来一辆马车。 马车上跳下一名小厮,恭敬抬手打帘。 齐渊从容而下,着一袭湖蓝色袍衫。 他抬眼见着赵长茹,猛然愣住,神色瞬间恍惚。 赶马的小厮,先一步奔至门前,瞥一眼赵长茹,微顿,叩响铜环叫门。 齐渊缓步走近赵长茹,迟疑问道:“不知夫人来我齐家所为何事?” 赵长茹福身作礼,大方得体道:“小妇人请见齐大少爷。” 齐渊诧异道:“见我?” 赵长茹点头,面带浅笑。 既然正主就在眼前,也用不着拐个弯儿,麻烦齐墨引荐了。 齐渊问道:“不知夫人为何要见齐某?” 赵长茹开门见山道:“我想与齐大少爷谈笔生意。” 齐渊身后站着的打帘小厮没忍住笑。 这妇人说啥胡话?竟然要和他家大少爷谈生意! “我家大少爷哪有闲工夫搭理你?” 齐渊偏头赏他一记冷眼,那小厮立时噤声,不敢再放肆。 管家恰时迎出来,见着赵长茹,也是一愣。 他看向齐渊,得齐渊点头示意,便恭敬对赵长茹,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前那遭了眼刀的小厮,惊得瞪大了一双绿豆小眼。 他从上到下,再从下至上,将赵长茹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仍旧不敢置信。 大少爷真要和这妇人谈生意? 区区一个小妇人,能做成啥生意? 第81章 合作共赢 齐家迎客的前厅中,齐渊坐在主座。 赵长茹落于客座,省去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小妇人今日请见,是想请齐大少爷出资,助品味轩度过难关。” 先前那小厮哼笑一声,不屑地斜睨着她。 这妇人真是可笑,开口便想要钱,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还说是来谈生意的,分明是想空手套白狼! 齐渊眉头微皱道:“凭何?” 生意上的事,他从不马虎。 赵长茹露出社畜的标准职业笑容,不答反问道:“齐大少爷,你可有想过为兴福钱庄改制?” 谈判话术,化被动为主动。 齐渊微愣。 改制之事他确有想过,但却…… 他眼中划过一抹沉痛。 管家见他如此,偏头暗叹一口气。 改制之事,大少爷曾与他提起,但还未及施行,却遇上大少夫人重病,此事便搁置了。 如今旧事重提,大少爷怕是又想起了大少夫人。 赵长茹继续道:“钱庄的存款置于钱仓中,还需得雇人守着,不如拿来活用。” 兴福钱庄以货币存取,兑换赚取手续费,存进钱庄的钱以存期长短再收取相应的保管费,如此模式实在不利于钱庄发展。 穷困之人宁可冒着,将钱藏家里被盗的风险,也舍不得将钱存进钱庄,因为那钱存着存着便少了。 大户人家自有库房存银,也用不着钱庄。 所以,钱庄面向的只是小富小康之家。 钱庄不比酒楼,店面,还讲究定位精准客户群,搞分层消费的说法。 这钱哪有啥高低贵贱,自然是多多益善。 齐渊心头一动,问道:“夫人所说的品味轩,可是向掌柜所开那家?” 见齐渊来了兴趣,赵长茹笑容加深:“正是。” 齐渊皱眉似有疑虑。 味美楼与品味轩之争,他也有所了解。 向掌柜为人诚信,县上之人对他素来敬重,齐渊也不例外。 初闻味美楼压价品味轩之时,他也想过出资相助,可那味美楼背后的,是财源当铺的黄家,齐、黄两家,家底相当,他便是逞一时义气帮了向掌柜一把,却也无济于事,黄家大有钱力持续压价,但他却不可能压上齐家的家底,去与黄家对着干,便是最后赢了,也是得不偿失。 齐渊问道:“夫人所说的活用是何意?” 赵长茹解释道:“以兴福钱庄的资金进行投资,钱生钱,便是活用之意。” 齐渊不解皱眉道:“投资?” 赵长茹笑道:“也就是说,齐大少爷您出资,咱们出力,合作共赢。” 若是给她配上小喇叭,她此刻定然像极了搞传销的。 那立在一旁的小厮,不屑瞥她一眼。 这妇人真会说空话! 共赢?就凭她? “小妇人今日冒然请见,便是想与齐大少爷您说道说道,咱这品味轩往后的经营策略,让齐大少爷您来决断,这钱是否可投。” 于是,赵长茹将自个儿的设想几经润色,天花乱坠地讲了出来。 想要金主爸爸投钱,就得造一个梦,一个小投资大收益的美梦。 赵长茹自认这梦她织得天衣无缝。 却听齐渊道:“齐某无能,夫人所求,恐不能应。” 赵长茹当场愣住。 第82章 降赏之法 赵长茹压根没想过齐渊会拒绝,她织的梦难道还不够美? “不知齐大少爷有何顾虑?” 齐渊道:“齐某唯恐有亏祖业。” 言下之意,他并不愿意冒着与黄家杠上以及赔钱的风险,将钱投进去。 赵长茹沉默。 她忽略了一点。 这时代的经济环境与后世的全然不同。 后世有点小钱的,便想着投资理财,买资金买股票,买债券,更别说手上有大笔资金的,那更是投资房产,投资产业…… 总之,后世的经济环境下,“投资”是一种正常的,大众都能理解的理财方式。 可这个时代,谁家有钱也都自个儿捂着,便是开铺子,办产业,也是自家开自家的,自家办自家的,全然没有拿钱替别人开铺子,办产业的道理。 所以,对于她提出的“投资”,也难怪齐渊会拒绝。 “投资品味轩之事,咱们暂且放一放,小妇人对兴福钱庄改制之事,倒有几分粗见薄解,不知齐大少爷可愿拨冗一听?” “夫人请讲。” “降低钱庄存取所扣银钱,取消存银保管费,并以存期长短,给予存银者利息……” 那绿豆眼的小厮,是个急性子,没等赵长茹说完便炸了:“你这妇人,胡说八道些啥?咱兴福钱庄担险替人守财,却还倒给银子出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管家虽然也大吃一惊,对赵长茹的提议难以理解,却只皱眉静听着,未有失礼逾矩的举动。 齐渊一个眼神。 那小厮便又成了哑巴。 齐渊道:“夫人是想齐某以此降、赏之法聚敛资财?” 赵长茹点头。 她说的确实都是鼓励百姓在钱庄存款的方法。 齐渊默了默,失笑道:“夫人的提议,齐某还需考虑考虑。” 赵长茹挑眉。 这齐大少爷真是个明白人,一下子便猜透她的本意。 她会提议降低存取手续费,以及奖赏存款人利息,以此收拢普通民众资金,其实也是为劝齐渊投资品味轩做铺垫。 她对钱庄扩大资金来源的建议,为的便是让“投资”这个资金输出方法,显得更为可行。 以兴福钱庄现下的经营模式,每月进账几乎是死的,因为县上的小富人家占比几乎不变。 但若是施行她提议的方法,则可以收拢县上大部分人手上的闲财,再以此资金进行投资兴办产业,将获得更为高额的收益。 品味轩的美梦织破了,赵长茹索性画了个更大的饼,从兴福钱庄长远的发展策略入手。 显然,齐渊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这其中资金的流动最关键,也因此风险极大。 若投资不慎,处处碰壁,入不敷出,则有可能资金链断裂,付不出应给存银者的利钱,甚至是拿不出其原有的存银,那么钱庄将会因此倒闭…… 所以,齐渊才说需要考虑,笑则是因为,她的不死心,拐了个大弯,还是想让他投资。 赵长茹识相地请辞离开了齐家。 是她想得太简单,以为自个儿有先进的思想,便能在生意场上一番风顺,但现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即便是后世,先进且优越的经营策略,在未成功之前,也少有人认同,更何况是理财观念保守的古代。 这便让她对向掌柜的信任多了几分感激。 品味轩,她是一定要救活的! 赵长茹沿街走着,却不知一双眼睛,正悄悄地盯着她。 第83章 替人赢琴 赵长茹晃悠着,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拉齐渊上船。 其实她盯上兴福钱庄,并不全是想拿投资,来救活品味轩,而是想傍上一座金山,为她后续施展拳脚,置办产业提供便利。 若是请齐墨当说客,可能成事? 想到昨日临街所闻,赵长茹无奈轻叹一声。 只怕齐墨出面,非但不能成事还得坏事。 思来想去,仍旧无解。 赵长茹索性另想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她手上的银两,留出许家上下半月用度,已然所剩无几,根本无法支撑她的酒楼梦。 赵长茹不免淡淡忧伤。 她舍命换来的一百两银,咋还没捂热就快没了呢? 她得再想办法弄点钱! 赵长茹暗自盘算着,目光不经意瞥向街边摊贩货架上挂着的面具。 她脑中灵光一闪,眼睛亮了起来。 …… 赵长茹买了身月牙白男式大儒袍套身上,再买了一张玄色面具隐去半面娇颜,大摇大摆地走进清音阁。 她身量本就比一般女子高出半个头,又在新买的鞋履里垫了东西,竟与一般的男子差不多高,只是看着瘦弱一些。 身材不够,气场来凑。 赵长茹特意买了把折扇凹造型,信手阔步竟真有几分君子之风,潇洒之气。 她未在一楼多做停留,而是直奔二层而去。 赵长茹来得凑巧,恰逢四五人为琴竞技。 这琴虽比不得昨日秦川占去那把,却也是得拿出三百两银才可竞买的精品。 此时正在试琴之人排在第三位,却比前两位琴技都要好。 那两位自知与琴无缘,皆摇首叹气一脸沮丧。 另两位还未试琴的,一人踌躇满志,一人灰心丧气。 琴音落下,抚琴之人躬身抱拳作礼。 换第四位上场,竟比第三位来得还要好。 第三位便也摇首叹气一声。 已试过琴的三人,轮番将目光递向落在末位还未抚琴的男子身上。 那落在末位的男子脸色很是难看。 他为求一把清音阁所出之琴已租住在了县上,这一月他隔三差五便来参与竞买,时至今日仍是未能如愿买着一把好琴,怪他琴技不如人,纵使千金在手,却无用出之时。 赵长茹一眼便看出了他的难处,最关键的,是从衣着配饰上看出了他的身家。 嗯,是个有钱的主儿。 她于是走到男子身旁,低声道:“我替你得琴。” 男子转头诧异看她。 赵长茹轻咳一声,将声音压得更低:“劳苦费五十两银。” 男子皱眉上下打量她。 赵长茹后退半步,微仰上半身,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摇了摇。 男子瞥一眼正在抚琴之人,问道:“你的琴技能比他好?” 赵长茹毫不谦虚道:“自然。” 她二十年琴技可不是吹的。 且是不眠不休的二十年,计较起来当世恐怕无人有她练琴之久。 虽然她手残又没天赋,但勤能补拙,她的琴技想赢在场诸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男子默了默。 这便是最后一遭,琴若能到手自然是好,若是仍旧无缘,他便打道回府,不再奢求了。 他于是咬牙道:“成!若你能替我赢下此琴,我便付你一百两银做劳苦费。” 赵长茹眼睛一亮。 她咋运气这般好,随便一抓就抓着个冤大头。 这简直就是个钱多得用不出去的主儿啊,她要价五十两,本还留有十两让他砍价的余地,哪曾想他不但不砍价,还直接替她把劳苦费翻了番! 赵长茹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第84章 银子到手 一曲罢了,第四位从容起身,拱手行礼,眉宇之间已然染上胜券在握的喜色。 赵长茹看向落在末位的男子。 男子偏头闭眼,向着琴台掸手,长叹一声。 他其实对赵长茹并不报太大期望,但他自个儿上场铁定是输的,只得赌一把碰碰运气了。 赵长茹将折扇别在腰间,双手一抖,露出一双素手。 多亏原身是个不干事儿的,她这双手虽比不得官家小姐般细腻柔滑,也比普通村妇白嫩许多。 前三位见换了人,皆精神为之一震。 临阵换将,定有好戏可瞧! 那第四位抚琴之人,全不在意,他自有信心,此琴必定非他莫属。 赵长茹落座琴旁,十指在琴上由内而外缓缓推开,装模作样地起了个范儿。 她轻拨琴弦,“铮”一声。 手悬于空中,迟迟未再落下。 前三位试琴之人屏息以待。 第四位紧皱眉头,也想看看她到底有何能耐。 那雇赵长茹上场的男子,更是紧张得双手绞紧。 吊足众人胃口,赵长茹再落手抚琴,轻弄慢捻,极为平淡。 那看戏的三人不免失望地摇头。 本以为碰上了厉害的,结果却大失所望。 第四位甚至嗤笑一声,不屑地看着赵长茹。 装模作样半日,也不过尔尔。 那雇赵长茹竞技的男子,更是悔不当初。 这还不如他自个儿亲自上阵呢! 就在众人无心再听之时,赵长茹手急如雨,挑弦压指之间,琴音立时高昂,犹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 常言道:文似看山不喜平。 乐又何尝不是呢。 众人闻音无不惊愕。 曲罢。清音阁上下犹如静止一般。 半晌,掌声如雷。 那第四位抚琴之人,从惊诧之中回神,皱眉打量着赵长茹,不情不愿地随着众人鼓掌。 毫无疑问,琴自然让赵长茹赢了去。 想着即将到手的一百两银劳苦费,赵长茹忍不住笑了。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为何不敢以真容示人?” 闻言,赵长茹脸上的笑一僵。 众人皆好奇地望着她。 “公子琴技可谓出神入化,不知可否让我等一睹真颜?” 赵长茹摆摆手,“鄙人貌丑,恐惊扰诸位。” 众人不死心追问:“不知公子师从何处?年纪轻轻便已有如此高超的琴技。” 赵长茹躬身行礼,谦逊道:“无门无派,担不得高超二字。” 她靠近她的雇主,伸出手,压低声道:“劳苦费,快些。” 那得了琴的男子,满脸得偿所愿的喜色,摸出两张布帛,躬身双手奉上:“此二百两银,尽数归于公子。” 赵长茹一愣。 她这打工仔当得也太体面了。 但她也是有职业道德的,说好一百两银,一文不能少收,一文也不会多拿。 她正要推拒,便听男子解释道:“其中一百两是给公子的劳苦费,另一百两……在下钦慕公子琴技,不知可否拜公子为师?” “师傅,请受徒弟……” 他说着便要行礼。 赵长茹连忙扶住他,“鄙人之琴技也不过尔尔,今日能为公子赢得此琴,实属侥幸。” 她从男子手中抽出一张布帛。 “劳苦费一百两银,鄙人贪财收下了,另一百两…还请公子另寻名师。” 拿到了钱,赵长茹匆匆离了清音阁。 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高调,险些掉了马甲。 第85章 长茹眼花 清音阁三层之上。 秦川端起紫砂茶盏轻嘬了一口。 与他相对而坐的,正是名扬天下的圣手琴师——姚倾。 姚倾呵呵笑道:“果真是后生可谓,那人虽未露真容,但举止形态之间可见,年纪尚轻。” 他所说的正是赵长茹。 秦川放下杯盏:“师叔想说什么?” 姚倾卷了卷垂在胸前的一缕白发,趴几案上与秦川商量道:“你去与你师父说,让他也下山来瞧瞧。” 秦川轻掀眼皮,轻描淡写道:“师父他老人家不想见您。” 姚倾一巴掌拍在几案上:“那个老顽固,以为我想见他?” 他赌气道:“罢了,罢了,让他老死在山上得了。” 秦川扯唇一笑。 姚倾皱眉瞪着他,掸手赶人道:“我这清音阁小门小面,容不下大名鼎鼎的秦公子,请回!” 秦川拱手作礼道:“川告辞。”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甚是洒脱。 姚倾气恼不已,倏忽想起什么,叫来琴童:“那厮可有付琴钱?” 琴童转着眼珠子默了默,答:“未有。” 姚倾气得满面通红,衬得那张一丝皱纹也无的脸,更是娇嫩红润如孩童一般,竟是比那十岁左右的琴童,看着还要稚气几分,若不是那满头的华发,谁又能想到这竟是一名已年逾七旬的老者。 姚倾指使命令道:“去!在县上寻个木匠,做个牌子,刻上:姓秦名川者不得入内,往后悬于清音阁门前。” 琴童一脸为难。 此话,乐师每月便说一遍,可那牌子一次也没挂过,往前做好的牌子还不知躺哪儿吃灰呢,哪用得着再做? 琴童劝道:“乐师三思。” 乐师终归只是一时之气,秦公子不来,乐师还想呢。 姚倾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脸上红意退却,面色如常后平静道:“罢了,你下去。” 琴童松一口气,拜了拜便退下了。 …… 赵长茹出了清音阁,到成衣铺换回出门时穿的衣裳,又拿了钱给掌柜的,将换下的一身行头存在了成衣铺子里。 成衣铺的女掌柜,毫不吝啬夸赞之言:“小娘子长得真好,女装娇俏,宛若天妃仙娥,男装俊朗,神似王公贵子,妙啊,妙!” 赵长茹不好意思摆手道:“言过了。” 掌柜的笑着取了件衣裳递过来:“小娘子,不如试试……” 赵长茹犹如遭受当头棒喝,僵着一脸笑客气推拒道:“今日还有事在身,便不试了。” 出了成衣铺,她郁闷地吐出一口气。 这掌柜真是厉害,三两句便把她夸上了天,害她差点就信了,原来竟是为了多赚她的银子。 哼! 掌柜的嘴,骗人的鬼! 赵长茹转念一想,眼睛亮了起来。 如此巧舌之才,不团结一下,岂不可惜了。 她抬眼看向匾额——玉衣坊。 又看一眼日头,临近日中。 今日便罢了,团结之事,改日再行。 她沿街买了只背篓,又了面粉,鸡蛋装进去,准备出城归村,目光不经意瞥向角落,恍惚见着一道黑影闪过。 她立时警觉,走了两步,换了个角度望去,并未见着鬼祟之人,便渐渐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许是她眼花了。 第86章 手上没屎 赵长茹离开城门,走出两里地便后悔了。 她真是对自己太自信,想着两斤面粉,一斤鸡蛋也不重,她好歹也是背过大书包的人,这点东西还是能背的,可她忽略了背篓和背包的差别。 背篓的肩带是一条绞粗的麻绳,而书包的肩带则是扁平且宽大的网布带。 前者受力,往肉里勒,后者则能将力分散,虽然是背一样重的重物,后者会舒服很多。 赵长茹默了默,一抹笑浮上面容。 这也是一个商机呀! 她可以把背篓的肩带依照书包的肩带样式进行改良,想来必定比现今的旧款式卖得更好。 赵长茹满脑子都是赚钱的心思,不知不觉竟又走出一里地。 肩膀上的重量压得她实在难受,正巧不远处有颗枝冠茂密的大树,她快走两步靠过去,背抵着树干缓缓蹲下,将背篓从肩上卸了下来。 她本想靠着树干坐下休息一下,却见不远处的草丛之中似有异动,立时便想起城中无意瞥见的那抹鬼祟的黑影。 赵长茹心一紧,警觉地摸出弹弓,大喝一声:“是谁?” 草丛猛地一晃,渐渐归于平静,却并未有人现身。 赵长茹于是绷起弹弓,“咻”一声打过去,便听一声惨叫。 “哎哟!”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长茹死盯着那处,手上的弹弓再次绷紧。 “丧天良的,老娘拉个屎,招谁惹谁了!” 草丛中骂骂咧咧走出一个花枝招展的胖妇人。 她此时正气急败坏,捏紧了两只胖手。 赵长茹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藏好手里的弹弓,呵呵笑道:“大娘,对不住,扰您雅兴了,要不……您继续。” 那花大娘炸了:“诶,不是,我说你这人咋说话的?会不会说了你?” 赵长茹一脸懵逼:“啊?” 花大娘叉腰气恼问道:“我看着像大娘?” 她翘起兰花指,再鬓角捻了捻。 赵长茹微愣,试探道:“大姐?” 花大娘热情答应一声,迎了上来:“诶,妹子!” 她伸着手要来挽赵长茹。 赵长茹惊恐地后退两步。 花大娘摊开手,理直气壮道:“干净的,没屎!” 赵长茹尴尬笑了笑:“我素来如此,不喜与生人亲近,大娘……” 花大娘一瞪眼,赵长茹立马改口:“大姐莫要见怪。” 花大娘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碰你。” 赵长茹闻言,方才松了一口气。 花大娘问道:“妹子,你是不是云阳村的?” 赵长茹微微皱眉,不解她问这做啥。 花大娘笑道:“我也去云阳村,咱一道走呗,路上也有个说话人。” 她目光一转,落到赵长茹身旁的背篓上,殷勤道:“背着沉呢?我替你拿些。” 说着便从背篼里提走了鸡蛋。 “走,妹子。” 赵长茹眯起眼,咋觉着有些不对劲呢? 她瞥一眼被花大娘捧在怀里的鸡蛋。 管它呢,有人帮她拿东西便是好的。 于是,赵长茹与花大娘结伴而行,向云阳村而去。 花大娘的嘴真是闲不住的,一路上就没合上过。 原来,她是县上的媒婆,名叫花好缘,赶去云阳村是为了胡小梅的亲事。 “哎哟你说那黄家公子,咋会这般不像话!这定好今日上门下聘,他竟昨日夜宿花楼,喝得烂醉如泥,现在还未醒呢,这可叫我咋办呀?” 第87章 胡家三哥 见赵长茹不说话,花媒婆恍然惊醒,拍拍自个儿的嘴。 她咋嘴快把这事儿给说了呢,这妹子可是同那胡家姑娘一个村的,指不准还是姐妹呢,她这一说漏嘴,待会儿还咋把谎说下去。 “妹子,我说岔了,不是与胡家姑娘说亲的黄公子,是……是隔壁村的一门亲事,男方也姓黄,我不小心记混了……呵呵……” 花媒婆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些话,便已能望见云阳村村口了。 此时的村口人多狗杂,比昨日分喜糖时还要热闹几分。 见着那一大群乌泱泱的人脑袋,花媒婆耸肩缩脖,连忙躲在赵长茹身后:“妹子,你年轻,腿脚好,你走前面。” 赵长茹偏头睨她一眼,眉眼浮上一抹浅笑。 这花媒婆一个有她两个胖,躲在她身后就能藏住? “胡三叔,黄家咋还没来人呢?” “就是呀,这都等大半日了。” “呀!好像来人了!快看看是不是……” 一群人探着脑袋望着,见来人是赵长茹,不免失望地唏嘘一声。 胡老爹一眼便见着赵长茹身后藏不住的一抹花花绿绿,大喝一声:“姓花的,你给老子出来!” 花媒婆浑身一抖战战兢兢从赵长茹身后现身。 胡老爹气冲冲地奔过来,大声质问道:“人呢?黄家下聘的人呢?” 花媒婆堆满脸讨好的笑:“胡家三哥,你消消气,先听我说……” 赵长茹一脸黑线。 胡家三哥? 花媒婆叫胡老爹哥,又叫她妹子,那她岂不是白长了辈分,成了胡小梅的婶儿了? “……是我嘴快说岔了,下聘的日子是明日……呵呵……” 胡三巴大怒不已:“你昨日信誓旦旦说的,黄家今日来下聘,咋又突然换成了明日。那黄历指了今日才是吉日,明日可不是!” “哎哟,胡三哥,你听我说,那日子是让庙子里的大师算过的,可比黄历还准,明日比今日更吉利,所以,就是明日下聘!” 胡三巴自是不信的:“你少编话来诓我!是不是黄家的人想悔婚?好啊!我胡三巴的女儿还愁嫁?没了他黄家,还有钱家,孙家……你回去告诉黄财源,这亲我胡家不结了,让他明日也不用来人!来了别怪我不客气!” 一群人迅速围过来,将赵长茹与花媒婆俩人困住。 赵长茹一惊,便想着撇下花媒婆自个儿突围,省得被搅进麻烦事里。 花媒婆一把抓住她,“妹子,你可不能抛下我,你的蛋还在我手上呢。” 咋?持蛋威胁? 赵长茹心底一阵狂乱。 一斤鸡蛋,三十文钱呢,可不能让花媒婆给砸了! “黄家啥意思?欺负咱云阳村没人?” “说好今日下聘,却要明日才来,糟践谁呢!” 众人干等了大半日,气恼自不在话下,更多是为胡老爹打抱不平。 胡何孙三姐妹听着动静也赶了来。 何小兰拨开人群现身,指着赵长茹骂道: “赵长茹,是不是你使的坏!往前便见你总往财源当铺你钻,你与那黄掌柜关系不一般?” 这关系如何不一般?引人遐想…… 众人闻言,登时满面复杂地看着赵长茹。 昨日赵长茹救活小柱之事,村子上已经传开了,这让他们骂也不是,护也不是。 孙芬芳钻出来接话道:“指不准就是她去黄掌柜耳边吹了啥风,黄家才有这一出!” 第88章 长茹怼人 吹了啥风? 众人面面相觑。 还能是啥风,自然是枕边风…… 赵长茹气得鼻孔都大了。 咋啥都能扯上她? 这孙、何俩傻姑,不往她身上泼脏水,会死吗? 前身与她俩,虽没啥交情,也没啥仇怨,这咋就死逮着她踩了呢。 赵长茹瞥一眼人群之外,不吵不闹的胡小梅,心底冷哼一声。 “小兰妹子,芬芳妹子,你俩咋就认定是我使了坏呢?我与小梅妹子无冤无仇的,我有啥原由要坏小梅妹子的亲事?” 众人点头。 赵长茹没理由坏事呀! 那日割肉,小梅给她一块大的,她还说要认胡三巴做爹,和小梅做姐妹呢。 何小兰一时被她问住,支吾片刻,抻着脖子道:“你、你妒小梅嫁得比你好!” 赵长茹挑眉,反问道:“我说过我妒了?” 何小兰支吾不言。 赵长茹自答道:“没有!” 又问:“既然我没说过,你咋知我心里咋想的?” 何小兰大声道:“我就知道!” 赵长茹轻蔑哼笑一声。。 和她斗,还嫩了点。 她扫视众人一眼,扬声道:“大家伙都听到了,无依无凭,小兰妹子便说知道我心里想啥,大家伙可信?若有这般神的,那庙子里的尼姑子,该把小兰妹子供起来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静默无言。 虽然赵长茹说得有理,他们也不能顺着她的话接嘴…… 赵长茹见众人已有偏向自个儿的迹象,满意勾唇,面向何小兰,冷声质问道:“你既不是仙姑也不是神婆,当然也不会知道我心底到底咋想,明明不知却硬说知道,为的是啥?往我身上泼脏水?” 何小兰被问得一时哑言。 孙芬芳见状,要开口帮嘴,被胡小梅制止住。 花媒婆领子被胡老爹揪着,一脸难看地求道:“胡家姑娘,你是好人,快让你爹把我放了!” 胡小梅拉过胡老爹,端出小姐架势道:“花大娘,你回去和黄家说,明日辰时来我胡家下聘,晚一刻,这亲便结不成了。” 花媒婆点头哈腰地应下,嘴上奉承夸赞道:“小梅姑娘真是善解人意,这黄家公子能娶着你,真是祖上保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说完,一把将鸡蛋塞进赵长茹怀里,“妹子,我先走一步了。” 话音未落,花媒婆已钻出人群,跑了个没影儿。 众人照顾胡老爹情绪,骂了黄家两句,也纷纷散了。 这等了大半日,啥热闹也没瞧上,真是没意思。 被花媒婆推出来当挡箭牌赵长茹忍了,算作她扰人“雅兴”付出的代价。 花媒婆跑了,她这挡箭牌也该功成身就了。 想着,赵长茹便也要走。 却被胡小梅一把抓住:“赵长茹,你现在满意了?” 看她在这多人面前丢脸,赵长茹指不定多高兴! 赵长茹皱眉。 满意啥?倒霉催地挨了一顿骂? 胡小梅冷哼一声,“明日,你给我好好看着!” 等明日黄家的人来下聘,该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看这赵长茹眼红不眼红! 她一把推开赵长茹,挽着胡老爹走了。 赵长茹立在原地默了默。 起初胡小梅针对她,又上门送野猪肉,对小秀才娇笑连连,她便以为这胡小梅喜欢小秀才。 现在想来,胡小梅喜欢的恐怕不是小秀才这个人,而是他的秀才身份。 针对她的原因,恐怕也只是因为她嫁了这云阳村上唯一的秀才,抢了她的风头。 现下胡小梅自个儿说了门秀才亲,自是尾巴翘上了天,觉着压过她了…… 赵长茹冷笑一瞬,往许家而去。 临到院子外,她正要推开篱笆小门走进去。 一阵狗叫声震天响地传来。 赵长茹皱眉看过去,便见一个脏兮兮的人影,狼狈地被狗追着跑来。 她眯眼一看。 竟是…… 第89章 取名六福 竟是昨日在县城里,那害她丢了钱袋子的小乞丐! 小乞丐“扑通”一声摔在她面前,回头惊恐地瞪着奔来的恶狗。 赵长茹摸出弹弓。 “咻——” 弹珠打在地上。 狗子们在那弹珠打中之处急刹住狗腿,朝着赵长茹狂吠,却不敢冲上前来。 赵长茹再次绷起弹弓,却未上弹珠。 她不过作势松手。 那群“恶”狗便成了惊弓之狗,屁滚尿流地四散开,留一地飞扬的尘土。 赵长茹收起弹弓,蹲身将小乞丐扶起来。 “你咋跟着我呢?” 小乞丐垂首不言。 “方才在城中,躲在暗处盯着我的也是你?” 他仍旧是不语,一双脏兮兮的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赵长茹见状便明白了。 就是他! 莫不是又盯上了她才到手的一百两布帛?竟还追上门了! 想着,赵长茹生出一丝气恼,质问道:“又想抢钱!” 小乞丐摇头。 赵长茹叹一口气,见他一身狼狈,委实心中不忍,从袖口中摸出十个铜板:“拿去!” 便掸掸手示意他离开。 小乞丐捧着铜板立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长茹脸色微沉:“是嫌给的钱不够,还想要?” 人心不足蛇吞象…… 小乞丐抬头,眼里含着泪,慌乱地摇头。 那张乌黑的脸儿,小得只剩下骨头,一双眼睛瘦得突出,大得出奇,大眼候似的。 赵长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还只是个孩子,她在想些啥? 她目光下移,便见那破烂的布料下,骨瘦如柴的腿,接着一个肿胀的脚脖子。 想着小乞丐被狗追着跑的狼狈模样,赵长茹心里一阵不忍。 这该有多疼? 他一路跟着她到许家,想必是因无家可归,又受大乞丐们欺凌,别无选择才如此。 难道真要将他再赶走? 即便是将银子给了他,他能护住?指不准反倒害了他。 他护不住钱,只会因此挨打。 可若是留下…… 赵长茹瞥一眼许家破败的院子。 恰时,八顺听着动静,从许母屋里钻出来,蹦蹦跳跳地迎到门边。 见着小乞丐,他先是一愣,继而满眼不解。 许元景步出偏房,走至赵长茹身边,温声道:“留下。” 偏房破旧的木板门,不影响他将院子外的动静,丝毫不差地听进耳中。 他知她想要留人,也知她有所顾虑,便让他来做决定好了。 见许元景应允,赵长茹露出笑颜,转向八顺问道::“想不想有人陪你玩儿?” 八顺点头,神情落寞。 他当然想的! 可是没人愿意与他玩儿…… 赵长茹轻笑一声。 八顺猛然抬头,惊喜地看向小乞丐,不确定地又瞥一眼赵长茹,见她点头,霎时露出缺半边门牙的天真笑容,拉开篱笆小门跑出来,牵住小乞丐的手,将他往院子里拉。 进到院子,小乞丐一双眼,四下打量一圈,浮上一抹得逞的笑意,只一瞬便又换上满眼的茫然无措,无辜可怜得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疼。 赵长茹烧了热水,让小乞丐洗去一身污浊,拿了八顺的衣裳给他换上。 八顺的衣裳虽然小,但小乞丐特别瘦,也还穿得进,只是手腕子,脚脖子遮不住。 赵长茹按着小乞丐的肩膀问:“有名字吗?” 小乞丐摇头。 赵长茹偏头看向许母:“娘,您给取个名儿。” 许母和蔼地笑着,摸摸靠在她身边的八顺:“咱家有个八顺了,就给取名叫六福。” 第90章 长茹换房 赵长茹拍拍小乞丐的肩:“你往后便叫六福了。” 小乞丐……不,六福呆呆地看着她,眼里含着泪。 赵长茹试探地唤了一声:“六福?” 六福忙不迭点头。 赵长茹便笑了。 许母、八顺也笑,连带六福也露出一抹怯生生的笑颜。 笑过之后该考虑的,是六福晚上睡哪儿? 许家就三间能住人的房,赵长茹住着最大的那间,许母、八顺挤在一间小的,许元景的偏房倒不算小,可他读书求静,塞个孩子进去,难免扰着他。 赵长茹看向榻上的许母。 看来得换房! 许母屋里连一扇窗户也无,又因腿病轻易下不来榻,成日窝在这小屋子里,既不通风也不透气的,只会加重病情。 不如让许母、八顺、六福住进她那间大的房。 打定主意,赵长茹回了自个儿房里,将屋子收拾了一番。 “娘,您去我那屋睡。” 赵长茹说道,要扶许母下榻。 许母不肯:“咋了?娘在这屋睡得好好的,换啥屋子呀?” 她不想换,她换了长茹岂不就得遭罪了。 她一把老骨头没关系,只是八顺…… “你把八顺带你屋里去睡就行。” 赵长茹摇摇头,“八顺哪肯跟我睡?他只要他奶呢!” 许母还想推拒,赵长茹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长期营养不良,许母瘦得皮毛骨似的,也就六七十斤的样子,赵长茹抱得并不费劲。 她将许母抱到大屋子里的榻上放下,指着敞开的木板窗道:“娘,这屋子有窗,舒服。” 许母含着泪点头。 她自然是知道这屋子更舒服的。 赵长茹笑道:“您放心,往后咱一定会有更舒服的房子住。” 许母抹了一把泪,哽咽道:“长茹,娘真高兴……” 赵长茹鼻子一酸。 “娘,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您,我……” 许母握着她的手,情绪激动道:“长茹,娘不怪你!娘真的不怪你!只要你好好的,和元景好好的,娘就心满意足了。” 许元景就站在房门外,目睹了房中的一切。 她真的变了! 从那日在河边,她抱着他,叫他相公起…… 许元景的心猛地一跳。 “叔,你在这儿做甚?” 八顺仰着头问。 许元景慌乱瞥向房中,正对上赵长茹的探过来的目光,他轻咳一声,佯装镇定地转身而去。 八顺追上去:“叔,你咋不理我?” 许元景挥手让他走开。 八顺不依:“叔?叔——” 许元景一把将他捞进怀里捂了他的嘴。 赵长茹不禁莞尔,让许母先歇着,自个儿去到许母原先的房里将东西搬过来。 八顺跑来搭手。 赵长茹只给他摔不坏的小件物,让他帮着拿。 六福也想来出力。 赵长茹指着他,板着脸道:“你给我好好坐着!还嫌脚脖子肿得不够高?” 六福于是安安分分地坐着,一双眼来回地转,看着赵长茹与八顺忙前忙后,闪过一抹精光。 他低头看着自个儿肿胀的脚脖子,竟诡异地笑了。 对上八顺投来的目光,他又是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 第91章 长命金锁 衣柜角落里,藏着一方小木盒。 赵长茹才拿上手,便听八顺催促道:“婶,快给我。” 瞥一眼他着急的模样,赵长茹不禁笑了。 但为保险起见,她还是得先打开盒子查看一下。 若是装着啥贵重物品,可不能交到八顺手里。 打开木盒,里面只有一团布。 赵长茹挑起那布来看,是一件肚兜,小孩子穿的。 许家有八顺,再远一点许元景、八顺他爹,也都当过小奶娃,有件肚兜不稀奇。 可这肚兜的布料却不像是许家用的上的。 大红的细腻绸缎上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金色锦鲤,那刺绣的丝线也该是千挑万选的,摸着一点也不会扎。 掀开那肚兜,便见一只小金锁,躺在盒子里。 赵长茹拿起来看。 镂空的金锁里藏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金麒麟,锁面上塑着祥云图样,云中刻着“长命”二字。 这长命锁,做工精致繁复,与那肚兜一样,皆不像是该出现在许家的东西…… 八顺等得急了:“婶儿?快给我!” 赵长茹将长命锁和肚兜放回盒子,顺手递给他两件衣裳:“你拿这个。” 八顺不情不愿地接过去,赌气哼一声,抱着衣裳跑了。 一大一小先后到了大屋子。 八顺跑到衣柜旁,踮着脚将衣裳塞了进去。 赵长茹则拿着小木盒,状似不经意地问:“娘,这盒子里装的是啥稀奇宝贝?” 许母脸色微变,僵笑道:“没啥,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物件……” 赵长茹淡笑着,将盒子递到她手上。 许母捧着盒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见许母这般小心护着,赵长茹不由得对盒子里的肚兜和长命金锁多了几分好奇。 但许母显然没有打算,要将木盒中的肚兜和长命金锁的来历告诉她。 许母既然瞒着,自然有她瞒着的道理,许是有啥顾虑…… 她便只当从未见过好了。 …… 赵长茹打算做鸡蛋糕,才发现没有打蛋器,靠筷子想讲蛋液打发,实在太费劲。 咋办? 她脑中灵光一闪,想到自个儿曾经在小视频里刷到的竹制打蛋器。 云阳村东边便有一大片竹林。 打定主意,赵长茹出了院子,往村子东边寻去。 进到竹林,她才想起自个儿出来得急,忘了带把砍柴刀。 还好她用来制作打蛋器的竹子,并不是要粗壮厚实的主干,而是细长的分枝,她徒手扳虽然有些费劲,但好歹还能对付。 挑好粗细合适的竹枝,赵长茹便是“夸擦”一声,下手果断。 就在她正准备离开竹林,回许家小院时,竟看见一只灰巴巴,毛茸茸的胖东西,一蠕一动地蹲在一簇竹子旁。 赵长茹眯眼一瞧。 竹鼠! 这小东西炒着,炖着,都可好吃了! 赵长茹惊喜万分,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将手里的竹枝放在地上,勾着身子探着手渐渐靠过去。 眼见着便要一把将那肥肥的竹鼠捉住…… “哐、哐、哐”的声音突然传来。 竹鼠受惊,呲溜一下跑了。 赵长茹忙不迭去摸腰间的弹弓,绷起弹珠时,竹鼠已没了影儿。 “哐、哐、哐”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郁闷地吐出一口气,气恼地寻着声儿走过去。 第92章 改良背篓 便见刘三叔在那儿砍竹子…… 赵长茹才想起,昨日信誓旦旦说要赔的钱还没给呢。 她从钱袋子里摸出二两银,走过去往他手里塞:“三叔,你拿着,昨日真是对不住。” 刘三叔用力摇头,坚决推拒道:“长茹哇!几根苗苗,算不得啥,你快把银子收起来,再说了,我那几根可怜的苗苗,是柱娃子踩的,跟你有啥关系!” 他叹一口气,感慨道:“那小崽子也是不像话,往我田里跳就算了,竟然不要命地往河里跳,差点泡成水猪儿淹死,亏得有你哟!要不是你按那两下,把灌进柱娃子肺里的水按出来了,那小崽子……” 原来,村子上传扬开来的消息说,是赵长茹把呛在李小柱肺里的水按出来,才救回了已经闭气了的李小柱。 这年头没心脏复苏这一说。 这是大家伙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赵长茹松一口气。 不用她绞尽脑汁想理由搪塞便是好的。 又推推拉拉半天,银子,刘三叔说啥也不肯收。 赵长茹目光一转,落在地上躺着的一摞竹子上:“三叔,你砍这么些竹做啥?” “弄回去,做俩背篓、筐子的,送县里去卖,卖多卖少不论,好歹有几文钱能赚……” 赵长茹眼睛一亮。 背篓! “三叔,我与你打个商量……” 赵长茹将改良背篓肩带的设想与刘三叔说道一番,“你照我说的做,编出来的背篓,肯定好卖!” 刘三叔不解皱眉道:“长茹啊,不是三叔不信你,可照你说的,又是编草垫,又是裹布的,为做一条肩带,费时又费力,除了更麻烦,也没啥大不同,咋就能保证好卖了?” 赵长茹默了默。 和刘三叔讲啥压力压强,他定然是越听越糊涂的…… 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刘三叔手上握着的砍柴刀上,脑中灵光一闪,笑问:“三叔,你这刀砍不动竹了,是不是得磨一磨?” 刘三叔点头,仍是满脸疑惑,不知她咋就从背篓的肩带说到了刀上。 “旧式背篓的肩带,就好比这磨利了的刀刃,它一承重便往肉里勒,背的东西越重,它勒得越狠,若是衣裳穿薄了,那得勒出两道血印子。” 刘三叔似有所悟地点头。 赵长茹接着道:“咱把肩带改得宽一些,就好比刀口钝了,虽然你用同样的力道,那竹轻易砍不倒的,也就是说,背同样重的东西,宽一些的肩带,咱的肩会好受许多,也不容易伤着。” 刘三叔终于听明白了,眼睛一亮道:“长茹哇,你咋想到的?还真是这个理儿呢!” 赵长茹摆摆手,不好意思道:“我也就瞎想的,三叔,你先试着编两只,拿去卖卖看,好卖再多编。” 刘三叔点头应道:“诶,好。” 想到那名叫小花的小萝莉,赵长茹心底一软。 刘三叔独自带着小孙女,生活也不容易,她能多帮一把便多帮一把…… 于是,赵长茹提点道:“三叔,你得编只旧式的,拿去一起卖,来了人要买,你便让他背着重物都试试,不用你多说,他自然知道哪个更好。” 刘三叔连连点头。 第93章 长茹送笔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差不多了 赵长茹笑道:“这改良后的背篓若是好卖,便请三叔帮忙着张罗些人,多做一些拿去别的县里卖,每只我抽一文钱,你看成不成?” 刘三叔自然一口答应。 这点子是赵长茹想的,多赚的钱自然也该分她一份的。 赵长茹继续道:“这二两银算作劳苦费,三叔你可不能再推了。” 刘三叔一愣,见她诚心要给,也不再推拒,笑着接了过去。 这长茹丫头绕来绕去,便是想拿银子给他呢。 多好的丫头呀,竟也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 往后再让他遇着了,非得逮着那些个嘴坏的灌粪才成! 赵长茹回到许家院子,做了个简易的打蛋器,便钻进厨房捣鼓起来。 她搅呀搅,搅得额上蒙了一层薄汗,那蛋液还没能成功打发。 赵长茹郁闷吐一口气。 她得找个苦力来使才成。 许家上下能勉强来当这个苦力的,也就小秀才一人了。 赵长茹坏笑地敲开偏房的破木板门,甜糯糯地唤道:“相公~” 许元景心头一抖。 赵长茹一把将竹制打蛋器塞他手中。 …… 小半个时辰之后,鸡蛋糕上了锅蒸着。 赵长茹掐着空档,将在云松堂买的笔,拿出来给许元景。 “相公,送你的。” 许元景微愣。 赵长茹笑盈盈道:“你试试,看好写不好写。” 许元景垂在身侧的右手微抖。他收紧拳捏了捏,试图克制搅蛋之后手上残留的酸软感觉。 在赵长茹期待的眼神中,他局促地抓起笔。 拿笔手微抖一瞬,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托住手腕。 润笔,蘸墨,笔却迟迟不落。 赵长茹皱眉催促道:“快写。” 这小秀才磨磨唧唧地干啥呢! 许元景屏气凝神,在纸上落下一个“茹”字,搁下笔时已是面如火烧。 赵长茹登时眉开眼笑。 许元景揉揉酸软的手臂。 横不够直,撇不够锋,起笔不稳,顿笔迟疑…… 他紧皱眉头,并不满意。 却听赵长茹夸赞道:“相公,你写的字真好看。” 她捻着那纸,高高举起,一脸欣喜。 许元景微微晃神,不确信地问:“果真?” 赵长茹趴上伏案,笑得讨好:“相公,你教我写字好不好?” 空间里还没有纸笔,她学不了,便先跟着小秀才学一学,往后能认字写字,也不怕露馅。 许元景微皱眉头:“你想学?” 赵长茹坚定点头道:“想。” 许元景微默,低声应道:“好。” …… 赵长茹洒脱起笔,呼出一口气,偏头笑问立在一旁的许元景:“相公,咋样?” 许元景默了默,语带迟疑:“这字……” 赵长茹捻起纸,在他眼前晃了晃,挑眉认真道:“是‘景’!” 许元景皱眉认了又认,偏是看不出是哪个“jg”。 赵长茹将纸翻过来一瞧。 很好认啊。 她笑盈盈补充道:“就是相公名字里的那个‘景’。” 许元景闻言,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迟疑不敢信道:“是、是吗?” 赵长茹脸上的笑渐渐淡去,偏头瞥一眼伏案上的“茹”字,虽然是差了那么“一点”,也不至于认不出! 她赌气将手里的字拍在他胸口,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偏房。 第94章 识破六福 鸡蛋糕蒸好。 赵长茹先拿给许母尝。 许母自然是满心欢喜,一个劲儿地夸赞。 八顺、六福也吃了,砸着嘴吮着手一脸满足。 许元景是没有的。 赵长茹还赌气呢,拉着八顺、六福,一个劲儿地问好不好吃,让他俩扯着嗓子大声的应,又端着鸡蛋糕,在偏房外用手扇送那一阵阵飘散而出的甜香,勾诱着人却又不给吃。 赵长茹轻哼一声。 馋死你! 许元景握着笔的手微顿,不觉失笑。 再便是让八顺带了些,拿去分给田埂上,玩闹着的孩子们。 起初,八顺打死也不肯,赵长茹便说让六福去。 她朝六福眨眼。 六福会意,捂着脚脖子叫疼。 八顺这才答应去送,但仍旧是不情不愿,担惊受怕的…… 赵长茹不放心,跟上去瞧。 何虎昨日吃够了艾粑,又听闻李小柱落水险些淹死,是赵长茹救的人,对赵长茹的讨厌便少了几分,见着八顺也不似往常一般排斥了,更莫说八顺还带着泛着甜香的鸡蛋糕。 孩子们馋得一窝蜂围上来。 八顺受宠若惊地望着孩子们,试探地问道:“我、我婶儿做的鸡蛋糕,你们要吃吗?” 孩子们咽了咽口水,争先恐后地点头。 八顺拿起一块鸡蛋糕,小心翼翼递过去,便有孩子忙不迭接了,往嘴里塞。 “八顺,这玩意儿真好吃!你婶儿的手艺可真好,要是我娘也有这样的手艺就好了。” 别的孩子闻言,馋得两眼泛光。 有忍不住的,等不及八顺挨个儿分,便要伸手自个儿去拿。 何虎板着脸,老成地咳一声。 孩子们顿时规规矩矩的,落下探出去的手。 “八顺,我想吃。” “八顺,给我也拿一块。” “八顺……” 孩子如同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雀儿,只等着八顺投喂呢。 八顺挨个儿发着鸡蛋糕,笑得一张小脸灿烂无比。 赵长茹满意地收回眺望的目光,转身便见六福杵在自个儿身后。 她指着人,警告道:“小鬼头,脚上的伤好之前,你休想去野。” 六福乖巧地点头。 赵长茹走过去,一巴掌拍他脑门子上。 “别装了,小鬼头,一试便露了馅儿。” 六福茫然无措地望着她。 赵长茹指着他肿胀的脚脖子:“脚都肿成这样了,你还能跟得上我,从县城到云阳村,可有十里地。” 她最初见他可怜,并未细想太多,直到收拾房间时,不经意瞥见那抹诡异的笑,那时她虽起了疑心,也只当自个儿多疑了,再是她递眼神过去,他一瞬便懂了,帮着哄八顺出去…… 她倒忘了,他在任人欺负之时,还知晓为自己藏十两银,精得很呢。 “这脚是你自个儿弄的?” 能紧跟她十里地,脚上的伤并不会太重,可这脚脖子肿成这样,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八成是这小子鸡贼,与她使苦肉计,在村口自个儿下的手…… 六福愣住,半晌咬牙点头,神色霎时黯淡。 她都知道了,会赶他走的。 赵长茹抬手。 六福偏头闭眼,以为要挨一巴掌。 从前他没少挨打,次次也都咬牙受着…… 第95章 长茹上门 赵长茹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轻柔地落在他肩上:“往后你不必去偷,也不必去抢,你是咱家的六福,不再是任人欺负的小乞丐……” 六福惊愕地望着她。 赵长茹笑道:“咋?想我把你扫地出门?你不看看我嫌不嫌麻烦,你来时脏成啥样了?为了把你洗干净,我烧了多少水!往后劈柴烧水的活计,全让你这小鬼头担着,你别想躲!” 六福使苦肉计有啥错? 他一个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常年受人轻贱,自然逮着机会便要算计,不然咋活? 要说有错,也是这世道的错。 六福眼眶一红,含上了泪。 赵长茹摆摆手,架着他往院子里走,嘴里数落着:“你这脚一日不好,我便一日得伺候着你,你攒着小心思坑我呢。回去!自个儿好好窝着,别再上跳下窜了。” 将六福安置好之后,她便又拿了些鸡蛋糕,往李嫂子家寻去。 后日便该上堂听审,若是有李嫂子出面作证,便不怕告不倒何翠花。 昨日她好歹救回李小柱一条命,想来李嫂子对她会和气一些了。 赵长茹小心翼翼地探到李嫂子家门前,做贼似的往里张望。 “赵长茹!你贼眉鼠眼地干啥呢!”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 赵长茹看过去,便见何嫂子叉着腰半,是嫌弃半是笑地望着她。 她轻咳一身,站直身子,一脸坦然道:“我来给李嫂子送点东西,正大光明得很,咋就贼眉鼠眼了?” 何嫂子走上来,作势便要拧她:“你还敢来呀!不怕一锄头栽你头上?” 她嘴上虽说着狠话,语气却满是调侃。 赵长茹躲过何嫂子拧来的手,理直气壮道:“我又没做错事,咋就得挨锄头了?” “你别忘了昨日咋闹起来的,小柱是吃了你的东西,才挨的打,没挨那顿打,也跳不了河。” 听何嫂子这样说,赵长茹心里开始打鼓。 要真这样算,李嫂子还真有可能朝她下锄头…… 小人易斗,泼妇难躲。 她还是溜了。 赵长茹将手里的鸡蛋糕推给何嫂子:“好嫂子,帮把手,替我给送进去。” 鸡蛋糕还是要送的,攒个人情总没坏处。 何嫂子哼一声,忍笑一把架住她:“看你怂成啥样!” 赵长茹干笑一声。 不是她怂,而是她得与人为善,避免与人产生矛盾,发生冲突。 那些自个儿往她刀口上撞的,她不由着,不惯着,来一个收拾一个,来两个收拾一双。 可她也不做挑事儿的刺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犯倔犯蠢的事她不做,所以,没道理自个儿凑上去,惹得李嫂子急眼,再挨一顿骂。 便还是走为上计! “好嫂子,我家中还有事……” 赵长茹试图从何嫂子手里抽回自个儿的胳膊。 何嫂子拽着她用力一摇,偏头不怀好意地提醒道:“李家媳妇来了。” 赵长茹抬眼看去,便见李嫂子迎出来,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神色严肃。 这是真要找她算账?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泼妇又算个啥! 李嫂子走到赵长茹面前定住。 已有路过的三俩人按不住好奇驻足观望。 咋?李家嫂子和赵长茹又要闹起来了? 李嫂子与赵长茹两厢对视。 半晌。 赵长茹正欲开口先发制人。 李嫂子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第96章 一事相求 赵长茹吓一跳。 “长茹妹子,以前是嫂子不对,嫂子嘴刻薄,说话难听,你别难受。昨日若不是你,我家小柱就……”没了。 李嫂子哽咽,扑在地上嚎哭。 昨日之事,她一想便觉心尖发颤,怕得手脚冰凉。 若是小柱真有啥万一,她也活不成了! 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她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赵长茹救了小柱,就是救了她的命,是她的恩人! 往前那些乌七糟八的事,她全凭道听途说,但那日公堂之上,薛大夫也验了,赵长茹身体康健,并未染上脏病。 也就是说,赵长茹与那王打铁并无私情,全是何翠花造谣污蔑。 她从前的厌恶变得毫无理由,只是她碍于面子不肯承认,可经了昨日一遭,她才觉自个儿那死撑的面子有多可笑。 她打心底里瞧不上的人,却在危难之时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帮她。 赵长茹连忙伸手去扶她:“李嫂子,你起来,那些话,我没放心上。” 何嫂子也去扶:“李家媳妇你快起来,大家伙都看着呢。” 旁观望的三两人面面相觑,皆是满面惊讶。 李嫂子是多强硬的人,云阳村众人都知道,没想到她竟然会给赵长茹下跪。 也难怪,小柱可是李嫂子的命根子,要是小柱没了,李嫂子也活不了,赵长茹是一下救了两条命啊。 李嫂子的双膝像是嵌在地里一般,任凭赵长茹和何嫂子如何拉拽,也拉她不起。 “李嫂子,若不是你把我从河里捞起来,我早泡成水猪儿了。” “对呀,李家媳妇,你也救过人。” “……” 拉扯半晌,劝解半晌,才终于将李嫂子扶起来,三人一齐进了李家院子。 赵长茹松了口气,心头升起一丝希冀。 她得趁热打铁,携恩求报,让李嫂子替她上堂作证。 赵长茹正要开口,便听李嫂子道:“长茹妹子,你放心,后日堂审,我定会为你作证。” 赵长茹一喜,连声与李嫂子说谢。 李嫂子抹一把脸上的残泪,局促道:“昨日许秀才来时,我说的那些话,不是有心的……” 昨日许秀才上门求她替赵长茹上堂作证,她打死不答应,嘴上刻薄了几句,还拿挑水担子把人赶走。 可昨日在林子前,只有赵长茹挺身而出,愿意冒险进林子替她寻人,后来也是赵长茹救活了小柱…… 赵长茹闻言惊诧不已:“我家相公来过?” 李嫂子见她不知情,也是一愣,问道:“你不知?” 赵长茹摇头。 她竟不知小秀才来求过李嫂子。 李嫂子拉过她的手,“长茹妹子,往前是嫂子刻薄了你,你大人大量别和嫂子一般见识,也替我给许秀才说一声对不住……” 何嫂子插进话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话说开了便是好的。” 赵长茹点头,劝慰了李嫂子几句。 又想到小秀才上门求李嫂子,却遭冷脸的狼狈模样,赵长茹的嘴角不由得浮上一抹笑。 看在他为她出面的份上,剩下的鸡蛋糕,便让他尝一尝好了。 “李嫂子,何嫂子,我还有一事相求。” 第97章 盆满钵满 据向掌柜所说,酒楼食材一般由各大商贩供货。 一般的百姓想要售卖自家所种果蔬,或是自家所养禽畜,不能直接拿到市集上兜售,需要卖给商贩,由商贩进行售卖。因为国朝的商法规定,食物类商品上市需要交上市税,官府为管理方便,只许商贩卖货,直接向商贩收取上市税。 这条法令对普通百姓及其不友好。 因为商贩大多黑心,常以低价收购,高价售出。 酒楼的采买价由酒楼老板与商贩之间的“交情”决定,这所谓的“交情”也是由银子来决定的。 但也不是谁都能当商贩,那还得和官府打“交情”。 总之,利益牵扯甚广。 食物类商品,虽然不能拿到集市上兜售,却可以私底下售卖。 便有猎户打着稀罕的山珍,送去大户人家卖掉的。 但寻常的农户种出的果蔬,养出的禽畜,数量有限,且并非珍品,大户人家看不上,酒楼散买又嫌麻烦,苦无销路,只得贱卖给商贩。 当然,有胆大的进行收购然后倒卖,不上集市不必交上市税,只供给酒楼餐馆,这种被称为“挑子”。 但挑子一般会被商贩们打压,也做不长。 商贩打压的手段,无非就是威胁酒楼掌柜,若是再从“不正当”的渠道采买食材,往后便再不向此酒楼供货。价格低廉和供货稳定,掌柜的必定偏向后者,为一时图省钱,得罪了商贩,便会落得和向掌柜一个下场,供货链全断,酒楼无法营业。 挑子做不长,除了商贩打压导致酒楼拒买丧失销路这一个原因,还有便是商贩会短时间提高收购价。挑子没有足够的资金来与商贩压价抢货,所以十有八九的挑子都是白费力气倒赔钱,久而久之也没人再干这“投机倒把”的事了。 但其实,只要酒楼聘请一名固定的挑子,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首先,销路便不成问题,再就是“来路”。 她都想好了,她来当那个挑子,找几家老实的农户,供应果蔬,禽畜,再寻几名猎户,弄点山珍野味…… 赵长茹本打算去别的村子收购,毕竟云阳村的人可是厌恶透了她,但既然拿下了李嫂子,何嫂子,这俩人又是云阳村里数一数二说得上话的,那便不必舍近求远浪费力气了。 “李嫂子,何嫂子,我托你俩帮忙办一件事……” 赵长茹将收购蔬果,禽畜的想法告诉了李嫂子,何嫂子。 何嫂子瞪大眼,满面诧异道:“你要做挑子?” 赵长茹点点头。 李嫂子拉住她,皱眉关切道:“你可知做挑子风险多大?一不小心便会赔了家底!” 赵长茹拍拍她的手背,“李嫂子,你放心,我有分寸。” 何嫂子叉着腰调侃笑道:“赵长茹你可真是个胆大不怕死的,别到时候赔得只剩个光杆人棒子,还求着大家伙施舍你一口饭吃!” 赵长茹拍胸口豪气道:“咋会赔呢!何嫂子你放一百个心,咱仨一条心,保准赚得盆满钵满!” 何嫂子满眼带笑,却故作嫌恶道:“呸!谁要和你一条心,恶心死我了!” 第98章 官府办案 她又拉着李嫂子,指着赵长茹:“李家媳妇,你说这人,脸皮厚不厚?” 李嫂子笑叹一声,打趣何嫂子道:“你这嘴比我也差不了不少。” 这是说何嫂子也生了一张爱说刻薄话的嘴。 李嫂子看向赵长茹道:“长茹妹子,你别往心里去啊,咱俩也就嘴上厉害些……” 赵长茹合掌笑道:“我可不正是看上两位嫂子口才好,才托俩位嫂子帮忙的嘛!别的嘴笨的,我还不找呢!” 何嫂子不确信地又问:“真要做挑子?” 赵长茹坚定道:“李嫂子,何嫂子,收购的事就拜托你俩了!” 再寒暄了几句,赵长茹便离开李嫂子家,回了许家小院。 何嫂子拍拍李嫂子,打趣道:“李家媳妇,赵长茹送的鸡蛋糕你吃不吃?不吃我拿走了。昨儿那艾粑,你没吃着,真是可惜。赵长茹这女人,成日不正经,没想到做小点心的本事还挺厉害。” 何嫂子砸砸嘴,意犹未尽似的。 李嫂子嫌弃地摆手:“去去去,别杵在咱家碍眼。” 何嫂子大笑一声,抓了俩鸡蛋糕,一步三回头往院子外逃。 李嫂子抄起锄头作势要打人。 何嫂子躲在院子外,调侃喊道:“赵长茹的东西,你可别吃,当心烂了肠子。” 李嫂子把着锄头追出去,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何嫂子躲得快,李嫂子出来时,她已溜了个没影儿。 李嫂子正要回院子,便见两名身着布衣,腰间却佩带着官刀的男子,径直向她走来。 李嫂子防备地瞪着俩人,把着锄头的手紧了紧:“你俩是啥人?” 其中一名男子,从怀中摸出一张木制名牌。 “官府办案。” 李嫂子一惊,忙不迭将人迎进院子里,搬来两张矮凳,恭敬道:“两位官爷请坐。” 那俩人并未落座,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问道:“那日赵长茹落水,可是你将人救起的?” “是。” “那你可有看见是何人推赵长茹入水?” “看见了,是王打铁的媳妇何翠花!” “你看清了?” 李嫂子肯定道:“千真万确!两位官爷放心,后日堂审,我必定到场作证。” “李家妇,你可想好了,果真要上堂作证?” 李嫂子勾着身子道:“想好了!劳烦俩位官爷跑一趟,实在是对不住,民妇早该自个儿上官府报备的……” “我二人今日前来,并非为劝你上堂作证。” 李嫂子愣住,疑惑不解地皱眉。 不为让她上堂作证,那是为啥? “你可知那何翠花是何人?” 不就是王打铁的媳妇! 还能是啥? 难道…… 李嫂子心头咯噔一声,“请官爷提点。” “那是咱主簿的亲戚!你还不知主簿与咱县太爷有多亲近?” 李嫂子自然是知道的。 这十里八乡谁人不知,那糊涂的老县令养了个精明厉害的主簿,断案之事无不听信其言。 “你可想好了,你若是上堂作证,害了那何翠花,可就是得罪了咱主簿,往后——” 他话锋一转,警告道:“你家还有个未成人的小子,可别脑子发热瞎做糊涂事!” 送走两名便衣衙卫,李嫂子呆坐在院子里,惊出一身冷汗。 第99章 长茹查寝 是夜,赵长茹从空间“兴趣班”下课,静躺在榻上。 小房间里没有窗,她觉着憋闷,辗转几番,仍旧无法入眠,索性步出房门,走到院子里透气。 偏房的破木板门,经年而生出指头宽缝隙,那缝隙之中透出一抹忽明忽暗的光。 赵长茹不禁皱眉,悄步走过去,抬手轻敲了敲门。 房中之人问道:“谁?” 赵长茹轻声回应:“相公,是我。” 片刻,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因背着光,只现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何事?” 赵长茹望进房中,只见伏案上一盏小油灯,明明灭灭地燃着。 孤灯一盏,费力撑着一簇小焰,照着伏案之上,方寸之间的一册书页。 赵长茹眉头皱得更紧。 这破油灯!迟早得把眼睛看瞎。 她摆出一副贤妻的架势,温声细语地劝道:“相公,早些歇息,书明日再读。” 许元景一愣。 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切,有些不能适应。 “子时未到,尚可再读片刻……” 不待他语毕,赵长茹越过他,不由分说地走进偏房之中,绕到伏案前,将摊开的书册一把合上,语气强硬道:“不许读了!” 熬夜最是伤身,更莫说小秀才身子本就弱,长此以往恐怕让那何小兰一语中谶,功名没考上自个儿先把命搭了进去,白害她当了寡妇,指不准还得背上克夫的骂名! 许元景不免惊诧。 看着灯下那张气鼓鼓的娇颜,霎时想起晚食之后,她拿来鸡蛋糕给他尝。 彼时,他推说吃不下,她便直接塞了他的口…… 赵长茹抬眼,见许元景隐在昏暗之中,看不清神色,只有两双黑洞洞的眼,也不知在想啥。 许是不愿轻易释卷罢读…… 赵长茹从伏案之后绕到门边。 许元景以为她要走,下意识侧身,让出一边,容她出去。 而赵长茹却站定在他面前,直直逼视着他。 恰时,云开见月,清辉遍洒。 她的眸子印进了月华,亮得许元景心头一抖。 “往后再不许熬夜!” 许元景喉头滚动。 她此时的神情与塞给他鸡蛋糕时如出一辙。 娇俏之中带着蛮横,却绝不让人生厌。 见许元景没反应,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抬手挽着他,半推半带将人送到榻前。 许元景直愣愣地立在榻前。 胳膊上被她挽过的地方,一片麻麻痒痒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直让他耳根发热。 赵长茹抬手指着榻,命令道:“脱衣,上榻!” 许元景闻言,耳根上的热,连片爬上了脸。 见他仍旧呆着不动,赵长茹勾一抹坏笑,便要亲自上手。 她眼底冒着精光,狼外婆逮着小红帽似的。 许元景一把擒住她不怀好意的手,紧握一瞬,便忙不迭甩开她,仓皇背过身去,窸窸窣窣地脱衣,局促道:“夜已深,你且先回房歇息……” 赵长茹嗔视着他,倏忽抿紧唇,将他一把转过来,三俩下除去他的外袍,双手并用将他按坐在榻上。 许元景惊愕仰着头,正好将昏黄暗淡的光线勾出的婀娜纤细身姿一览无余。 那胳膊上渐渐消退的麻痒似一瞬钻进了心里。 更莫说那搭在他肩上的手又软又暖…… 他的呼吸一瞬便急促起来。 第100章 送礼下聘 趁着许元景发愣出神的空档,赵长茹将手探上他的胸口,摩挲着揩了一把油。 她不满意地皱眉。 小秀才太瘦了,摸着硌手。 她的手游移到他的左心房,感受着掌心之下剧烈的跳动。 赵长茹勾一抹坏笑,手往前送轻轻压了压,听得短促的抽气声,便抽手回身走到伏案边,俯身吹熄油灯,摸黑走出偏房,带上门之前,不忘警告道:“不许再点灯!” 未免扰醒许母、八顺以及六福,她拉上门的动作极尽缓慢。 门合上时只一声轻响。 听在许元景耳中,却犹如雷霆之响,猛地将他从旖旎之中惊醒。 他才发觉自个儿心跳如鼓,周身燥热,手心背脊已蒙上一层薄汗。 而赵长茹却靠在门外捂嘴偷笑。 翌日清晨。 县城之中,东边一处别院。 高潜摊手立着,任小厮为自个儿穿衣戴佩,不放心地问道:“要送的礼,可清点好了?” 青松恭敬抱拳:“主子放心,一应谢礼已装上车,由青石守着。” 高潜点头,挥手让小厮退下,“走。” 话落,便领着青松步出房门,径直走到别院门前,踩着匍匐在地的人凳,登上锦绣马车。 青松掀袍勒僵飞身一跃上了马,回头瞥一眼抱手立在原地的青石。 青石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跨上马,青松在前青石在后护着锦绣马上。 “驾!” …… 县城西边的黄府门前呈现一片忙碌慌乱的场景。 黄府当家老爷,财源当铺的掌柜——黄财源脸色难看地抓住一人,质问道:“管家,少爷呢?” 管家抹一把汗,结巴道:“回、回老爷,少爷不见了。” “去哪儿了?” “不、不知。” 黄财源大怒不已:“废物!不是让你看着少爷吗?” 管家丧眉搭眼地缩在一旁。 另有一小仆从插话报备道:“老爷,聘礼已经装好了。” 黄财源一脚踢上那小仆从泄愤。 小仆从被踢得滚到管家身边,拖着管家的腿“哎哟,哎哟”地叫疼。 管家怕他连累自个儿,拿脚将他踢开,低声骂道:“没眼色的东西,滚下去。” 一旁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花媒婆见状皱眉。 这黄家除了有几个臭钱,全不把人当人看,也不知那胡家姑娘嫁进来是幸或不幸。 她便不该贪那几个钱将人家好好一姑娘往火坑里推,可她已收了黄掌柜的银子,临阵倒戈免不得自砸招牌…… 花媒婆气愤问道:“黄老爷,这聘礼还下不下?” 她经手多少亲事,还第一次遇上黄家少爷这种的,躲一次不嫌够,竟还逃第二次,这是压根就没有成亲的心思!白瞎她嘴皮子磨破,从中牵桥搭线,昨日还险些被胡三巴打了。 这聘礼不下才好!免得亏她的心! 黄财源咬牙道:“下!当然要下!” 圆梦大师都说了,那胡家的姑娘,是旺夫旺子的好命,拾金娶了这胡家女,来年必定高中。 若非如此,他怎看得上一村妇来做自个儿的儿媳。 赵长茹本打算进县里,与向掌柜再商讨一二,走至村口,便见一群人正等着。 依花媒婆所言,黄家今日定会前来下聘礼。 胡老爹经了昨日一遭,赌气不愿再守在村口傻等,受不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便又迎了出来,没有昨日那般热切,抱着手板着脸,只时不时瞥一眼来路。 见未有人来,便更气几分,连声地嗤鼻冷哼。 “来了!来了!” 第101章 只听狗叫 见着村口那一片热闹,赵长茹心里咯噔一声。 她若在人群中穿行,指不定又被哪只疯狗逮着咬。 未免大清早的坏了好心情,便还是绕道而行。 她正要折身而去,便听一道母鸡似的声音传来: “赵长茹!你可真是一刻也安分不住!这大清早的,便赶着上县里会姘头了?你咋这么不要脸呢!” 赵长茹只当没听到,径直要走。 何小兰追上来,一把拉住她:“我与你说话呢!你耳聋了?” 赵长茹故作惊讶道:“啊!小兰妹子,你与我说话呢?我只听着狗叫了,对不住啊!” 何小兰气得满面发青:“你骂我是狗?” 赵长茹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恰时,两声狗叫替她做了回答。 “我让你嘴贱!”何小兰咬牙切齿骂道,扬起手便要甩她一巴掌。 赵长茹勾一抹冷笑。 只等何小兰的手落入众人视线范围外,便使巧劲让何小兰吃点苦头。 她在空间里上的“补习班”可不是白上的! 赵长茹以迅雷之势,钳制住何小兰的手腕…… 何小兰惨叫一声,捂着手腕痛得脸色煞白。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 咋原本该挨巴掌的赵长茹从容自如地立着,而那气势汹汹挥巴掌的何小兰却似伤着了。 赵长茹假意关切道:“哎呀!小兰妹子,你咋了?手抽筋了?” 何小兰双眼气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她。 孙芬芳扑上来扶住她,关切道:“小兰!你没事?” 何小兰呲牙咧嘴地指着赵长茹:“这贱人阴我!” 孙芬芳怒骂道:“赵长茹!你真是好恶毒的心肠,小兰与你无冤无仇,你竟也下这样的狠手!若是小兰的手有啥事,我要你好看!” 赵长茹无辜道:“芬芳妹子,你这话可就不讲道理了。大家伙可都看见了,是小兰妹子挥手打人,我可没还手。”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没见着赵长茹动手。 可小兰的手也不会平白无故就伤着了。 除非…… 赵长茹又道:“小兰妹子,我知你看不上我,可你也不能哄着大家伙,来针对我。” 言下之意,何小兰手疼是自个儿装的,为的就是博得众人的同情,哄着大家伙一起谴责她。 赵长茹面向众人,扬声道:“想必大家伙也不是瞎的,自然是能够明辨是非的,今日之事到底谁对谁错,大家伙心中自有论断。” 何小兰气急败坏,伸出手指着赵长茹:“你!” 她用的正好是先前挥巴掌的右手。 赵长茹眼中闪过一抹坏笑。 她那一下子,并未伤着何小兰的筋骨,只是让她一瞬巨疼,再然后便恢复如常。 何小兰用惯了右手,下意识便伸出右手指了她。 赵长茹故作不解道:“小兰妹子,你这手咋又好了?” 何小兰怔愣住,看着自个儿的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咋就不疼了? 众人交头接耳,看向何小兰的目光变得复杂。 莫不是真让赵长茹说中了,小兰是在利用他们的同情? 这是把他们一个二个当傻子在使呢! 何嫂子从人群中钻出来,走到赵长茹身边,拿眼神示意她适可而止:“今日是黄家下聘的日子,赵长茹你在这儿搅啥乱!” 众人才又想起今日围聚村头所为何事,便往来路张望去,正好见着远处一簇人影子渐渐逼近。 众人惊喜地喊着:“来了!来了!” 第102章 男方未到 既然已闹了一番,赵长茹便不打算避着了,正大光明越过人群要走。 何小兰却疯狗似的扑上来逮住她,“你好好看着,黄家是啥样的人家!人家送来的聘礼,便是你一辈子也挣不来的,你跟了个穷酸秀才,这辈子也休想出头!你不就仗着自个儿有几分姿色,从来不拿正眼瞧人,可惜你生了张狐媚子的脸,却只有一辈子当下等人的命!” 赵长茹心中腾然而升一阵怒火,正要挥手狠力甩开她。 何嫂子出面打圆场道:“小兰,嫂子知你受了委屈,你是好姑娘,何必跟这种人拉扯。” 她把着何小兰的手,将赵长茹的胳膊从何小兰的爪子中救下,暗暗向赵长茹摇头,示意她莫要气急失态。 赵长茹猛然想起自个儿还未全面胜利的洗白攻坚战,深吸一口气,将那满腔怒火压下心头,咬牙忍了。 何小兰冷哼一声,“也是,这种不干不净的贱人,碰她一下便是脏了我的手。” “今日黄家的人来下聘,都别闹了,别让人看了咱云阳村的笑话!” “可不是嘛!那可是县城之中的大户,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 众人之中自家有待家姑娘的最先发声劝阻。 有了胡小梅这嫁进县城大户人家的先例,那他们家的姑娘也是有盼头的,何小兰与赵长茹这样闹,传扬出去岂不坏了自家闺女的名声。 那一簇人马已逼近村口,众人脸上的笑越发浓了。 “来了!来了!” 胡老爹满面不在乎的表情,目光却斜瞥着来路。 再近一些…… “哪个是黄家少爷?” “没见过。” “你见过吗?” “没有。” “……” 问一圈,竟无人见过那黄来鑫的。 赵长茹不由得升起那么一丝好奇。 她倒要看看那黄来鑫有多了不得,她家小秀才咋就比不过了! “黄少爷该骑马来的?骑马的便是黄少爷!” “哪有人骑马?” “只有个赶车的马夫!”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笑渐渐淡去,心惊地看向胡老爹。 黄家也太欺负人了。 这下聘礼的人家,哪有男方不到场的! 胡老爹气得脸红脖子粗,奔上前便将花媒婆从车上拽下来:“花婆子!这是咋回事?黄来鑫那孙子哪儿去了?” 花媒婆仿若被掐住脖子的鹦鹉:“胡三哥,你听我说……” 胡老爹咆哮质问道:“老子就问你,黄家到底啥意思?” 花媒婆瑟缩着,重复道:“胡三哥,你听我说……” 胡老爹全不听,只怒骂道:“我胡三巴的闺女,可不是谁家想娶就能娶的,既然那黄家没诚意,也别怪我胡三巴不给面子!这亲咱不定了!” 有人上前来劝:“三叔,你先听听花婆子咋说的。” 花媒婆连连点头。 好歹听她把话说完。 这胡三巴也太野蛮了,勒得她险些断气! 来时,花媒婆还有犹豫,要不要提点胡家一句,让他们推了这门亲事,那黄少爷恐非良人。 可临走时,黄老爷又塞了一大锭银子给她,为的便是她从中周旋,将这门亲定下来,她若有负所托,便是自个儿砸自个儿的招牌。 两厢拉扯较量一番,她本已决定,明里不说暗地提点两句,也不亏心。 可这一来,胡三巴便对她如此蛮狠,险些勒死她,她又何必多嘴多舌,砸了自个儿的招牌不说,指不定惹得一身骚! 第103章 文武全才 胡小梅听得村口闹了起来,便也在家中坐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赶来。 花媒婆见着她,如同见着救星一般,奋力从胡老爹手里挣脱,奔过去拉着她道:“胡家姑娘你是明事理的,可不能让你爹这般不讲道理!话都不让人说,便要打人!” 胡小梅推开她,脸色难看地问道:“黄家少爷何在?” 赵长茹没见着黄来鑫便要走,听得胡小梅这样问,便想起昨日花媒婆嘴碎与她说道的话。 那黄来鑫还不知在哪处温柔乡里泡着呢。 “小梅妹子,你听我说……” 花媒婆正要将先前备好的说辞拿来搪塞,便听众人惊呼一声:“来了!来了!” 远处又现出一众人马,正朝云阳村而来。 众人见状精神为之一震。 眼力好的已惊呼起来:“哎呀!好神气!黄家公子可真是难得的好男儿呀!” “花婆子你这嘴哟,咋不早说这黄公子跟在后边呢,让咱好一顿失望!” 花媒婆跟着张望看去,却一张熟脸也没瞧着,不禁疑惑皱眉。 “小梅,你看,那黄家公子多威风,骑着高头大马来下聘了呢!这要不说哪里看得出是秀才,分明就是将军的气派!” “哇哟——这黄家公子还是个文武全才呢!” “小梅呀,你可真有福气!” 众人拉着胡小梅,抻着脖子一面望,一面天花乱坠地夸着。 胡小梅看着马上之人,已做出扭捏之态,双颊染上小女儿家的羞怯。 何小兰攀着她,朝赵长茹鄙夷冷哼一声:“赵长茹你看好了,那黄家的少爷,比你那病秧子相公,不知好到哪里去!” 赵长茹望向那马上之人,眉头微皱一瞬,继而眼中浮现一抹玩味,再瞥向何小兰的眼神带着一丝嘲讽。 “我就说嘛!黄家那是县里的大户人家,黄家少爷下聘,咋会寒酸的只送三两只箱子,原来重头戏在后面呢!” “哇哟!好气派!这聘礼怕是十里八乡独一份的!黄家好大的手笔呀!” “小梅,亏得有你,让咱这些个没见过市面的泥腿子,也有机会开开眼界,见着这样的大场面!” 众人连片地笑着,恭维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蜜似的将胡小梅泡着。 胡老爹听着众人的夸赞,享受着众人羡艳的目光,仰着下巴一脸志得意满道:“我家小梅,自然不是普通男儿配得的!” 他眯着眼往马上瞧,老眼昏花瞧不清,但大家伙都夸呢,该是没错的。 一众车马停在村口。 胡小梅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马上之人。 那……便是黄家少爷? 见着一窝攒动的人头,青松眉心一紧,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干脆。 众人起哄“哟呵”一声。 胡小梅羞红着脸,跺脚便要跑。 何小兰,孙芬芳俩人将她拦住,扭着她说悄悄话。 赵长茹目光对上青松的一瞬,便知自个儿的高光时刻到了。 但众人围聚而来,为的是胡小梅的亲事,她若抢了风头,无疑是站到了风口浪尖,指不准再惹人生厌。 她洗白攻坚战尚未成功,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想着,她便想趁大家伙不注意开溜,也算给胡小梅留一点面子。 她眼见着便要退出人群,却被何小兰抓了个正着:“咋?心里酸?一刻也待不住了?” 第104章 谨慎养狗 赵长茹无奈撇嘴。 她还真没啥酸的,今日就算来的是那黄来鑫,她也就看个热闹,说酸真不至于。 就黄掌柜那倭瓜似的身材,麻瓜似的脸,能生出个咋样的? 她家小秀才瘦是瘦了点,论高矮皮相,也不是那黄来鑫能比的。 论才学,齐墨也说了,若是她家小秀才去了府学,便没那黄来鑫招摇的份儿! 何小兰得意道:“你啥表情?心里很气?见小梅嫁得比你好,心里不舒服?” 胡小梅瞥向赵长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今日便让赵长茹好好看看,这云阳村中可不只她一人能嫁秀才!与黄家少爷相比,那许元景就跟坨狗屎一般没啥区别。 赵长茹抬手作势要捏何小兰手腕。 何小兰如遭雷击一般,迅速抽回手,满面防备地瞪着她。 赵长茹和善笑问:“小兰妹子,你咋知我心里不舒服,你不是仙姑也不是神婆,自然不知我心里咋想的,莫非……” 她冷笑挑拨道:“你是以己度人?心里不舒服的人是你!看不得小梅妹子嫁得好的也是你!” 何小兰恼羞成怒地指着她:“你胡说!” 赵长茹瞥一眼胡小梅,“小梅妹子,你可得小心了,这养狗也有被狗咬的。”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说何小兰是只只会逮着人咬的疯狗,二是说胡小梅把何小兰当狗养呢,事事让何小兰出面,自个儿躲在后面充好人。 只可惜何小兰一层意思也没听出,但直觉这话是在骂人,气得双目通红,啥也顾不得,扬手便要甩赵长茹一巴掌。 胡小梅及时拉住她,也不知在她耳边嘀咕了些啥,那何小兰竟冷哼一声便收了手。 赵长茹不免咂舌。 这胡小梅可真厉害,竟能牵着胡小梅的鼻子走。 众人忽又惊呼道: “哎呀!咋有两个黄少爷?” “咋会有两个黄少爷呢?你莫不是老眼昏花了……” “那是分明是穿着一样的衣——咋俩人穿一样呢?到底谁才是黄家少爷?” 原来,是青石勒马上前,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与青松一样,着一身藏青色的劲装。 所以,众人才说有两个黄少爷。 胡小梅脸色骤变,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 那黄来鑫莫非还是没来! 青松、青石二人,一个冷冽,一个威武。 众人来回地看着,越看越是疑惑。 先前只顾看脸,看气派了,倒未发觉这“黄少爷”身上穿的衣,哪像来下聘的! 见青石,青松分列马车两旁。 众人唏嘘一声,猛然了悟: 原来竟是护卫呀! 胡小梅看向青松的眼神霎时满是鄙夷,全然没有先前的含羞似怯。 哼!原来竟是一名小小的护卫。 “哎哟!果真是城里的大户人家,连护卫也是这般神气!小梅你真是太有福气了!嫁进这样的人家,往后便是正经的富家夫人了,金贵着呢!出行便有人护着守着——往后遇着咱大家伙,你可别当不认识啊!” “说的啥话!咱小梅咋会是那样的人!小梅可是咱云阳村一顶一的好姑娘!若不然那黄家,咋使得这一趟接着二趟地来下聘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险些把胡小梅捧上天。 胡小梅无暇顾及众人,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锦绣马车的帘幔,只等车架中之人掀帘。 第105章 惊为天人 锦绣车架之后跑出两个小厮,一人跪地匍匐作人凳,一人躬身扬手作打帘人。 何小兰被这架势惊住,心里竟真有了几分嫉妒,泄愤似地扭头瞪向赵长茹,不屑一哼讽刺道:“你作那垫脚的也不配!” 赵长茹只淡淡笑着并不言语。 何小兰被赵长茹的反应激怒,不依不饶地又要骂。 胡小梅嫌何小兰烦,更不想“黄家少爷”见着自个儿身边,竟有一个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于是一把将何小兰推了开。 何小兰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胡小梅。 胡小梅却只给她一个嫌恶的眼神。 孙芬芳倒把胡小梅挽得紧,数落道:“小兰,黄家少爷都到了,你还与赵长茹闹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也得害小梅失了面子。” 何小兰满面难堪地立着,心中满是被排挤的愤怒。 她骂赵长茹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她胡小梅出气!咋到最后反倒是她落不到好! 赵长茹偏头抿唇忍笑。 何小兰狠狠瞪她一眼,恼羞成怒地跺脚,拨开人群跑了。 赵长茹看一眼何小兰跑远的背影,无奈长叹一声。 这是把在胡小梅、孙芬芳二人身上受的气酸在她头上了呢。 这人犯起傻劲儿来,可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锦绣车架之中探出一只手,细皮嫩肉的,一看便知养尊处优。 众人心一紧,直勾勾地盯着那手,只等手的主人现身。 高潜自车架之中露出身,那脸乍然现在天光之下。 众人霎时怔住。 那般的样貌气度可谓是惊为天人! 有人惊呼道:“哇哟!这正牌的黄家少爷,可了不得哟!” 立马便有人附和道:“可不是!这好看得跟天上的神仙似的。” 他旁边的打趣道:“你见过神仙?” 那人挤眉弄眼道:“往前没见过,今日不就见着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哄笑起来。 胡小梅也陷入呆愣之中。 那……真是黄家少爷?长得可真好看。 胡老爹按耐不住,仗着老丈人的身份,冲上去便嚷道:“黄来鑫!你摆啥架子!来了一趟,来二趟,摆弄着老子好……”玩儿呢? 他话未说完,已被青石将剑架在了脖子上。 “放肆!小小村夫也敢造次!” 赵长茹无奈扶额。 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一样的味道。 这呆头侍卫真是绝了! 胡老爹吓一跳,及时刹住脚,惊怒质问道:“你、你、你可知我是谁?” 青石凶恶道:“我管你是谁!退后!若不然别怪我手里的剑不客气!” 胡老爹抻着脖子,大骂道:“我可是你家少爷的丈人!你这个瞎了狗眼的奴才,还不快快把剑拿开!” 青石浓眉一皱,手上的剑又逼近了几分,“你放屁!” 他家小郡王从未说过亲,哪里来的丈人,即便是有,也绝不会是这样一个一身粗鄙之气的乡野村夫! 花媒婆恰时冲上来,拉住胡老爹,向 青石求道:“这位壮士,你行行好,收了剑再说话,咱都是普通小老百姓,无意冒犯贵人大驾……” 胡老爹挣脱她:“花婆子,你作甚!” 花媒婆偏头,压低声道:“胡三哥,错了,错了!” 第106章 诡异热切 胡老爹霎时愣住,正待追问,便听: “青石,不得无礼。” 下一瞬,架在胡老爹脖子上的剑,便“唰”一声入了鞘。 高潜踩着人凳下了马车,众人脸上的笑便又换做疑惑。 方才只顾看脸了,倒未发觉这“黄家少爷”身量小了些。 高潜站在高挺的青松身边,足足矮了一个头,比起青松的坚毅冷冽,那粉雕玉琢的脸上,还带着些稚气 “这黄家少爷咋看着还未长成呢!” “是呀,看着跟个孩子似的。” 众人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胡小梅脸色骤变,看向花媒婆,见她一脸难色,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 高潜扫视众人,一眼便见着赵长茹,脸上一喜便迎了上去。 青松护在他身旁,手扶在剑柄之上。 众人连忙分列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高潜立在赵长茹面前,拱手作礼道:“那日一别匆匆,东池心中尤为挂念,今日唐突登门,还望恩人莫怪。” 众人惊得眼珠子掉一地。 恩人? 赵长茹咋成了“黄家少爷”的恩人了! “小公子登临,民妇实感荣幸,何来怨怪之说。”赵长茹福身回礼道。 众人才捡回的眼珠子又掉到了地上。 赵长茹咋还会回礼? 那福身礼是城里有门有户的大家小姐才兴的呢! “长茹!”一道略带急切的声音闯进人群中。 赵长茹嘴角微扬,回身望去,便见何嫂子领着许元景正赶来。 小秀才身子骨弱,跑得又急,略显狼狈。 他眼中的着急,远远地便隔空向赵长茹递来。 赵长茹心头柔软之处被一瞬戳中。 她嘴角的笑意霎时荡漾开,浮上了眼角眉梢。 她家小秀才是怕她被人欺负呢,才这般急匆匆地赶来。 赵长茹迎上去,笑盈盈问道:“你咋来了?” 即便答案她已心中有数,却想听小秀才亲口说道一遍。 许元景上下打量着她,确保她果真无事,才松了一口气,目光移回她脸上,恰时对上她满眼戏谑,立马羞窘地别开眼,轻咳一声不自在道:“听闻有热闹可瞧,便来看看。” 他此话一出,耳根子已经红了。 赵长茹低头窃笑。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许秀才,也会来凑热闹? 高潜两眼发亮盯着许元景道:“这位便是恩人的夫君?” 赵长茹怔愣一瞬,防备地看着他,一把挽上许元景的胳膊。 她家小秀才不会已经到了男女通吃的地步了! 高潜忙不迭拱手,“东池唐突了。” 可他看向许元景的目光仍旧诡异地热切。 赵长茹登时心中警钟大作。 许元景要回礼,被赵长茹架着,抽不出手。 “这人到底是不是黄家少爷呀?” “看着不像,越看越不像!” “那该不是呢……” 众人交头接耳地嘀咕着,眼神时不时瞥向一旁已面如死灰的胡小梅。 花媒婆挤到人群中,呵呵赔笑道:“大家伙误会了,误会了!黄家少爷今早突然害了头疼病,起身都难呢,又怕耽搁了事儿,便让花姑我代为下聘了。这位小公子,并非黄家少爷……” 众人唏嘘一声,看向胡小梅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连声数落着花媒婆。 “花婆子,你早不说,害大家伙白高兴一场!” 第107章 锦鸡一对 花媒婆连忙打嘴自认错处,心里却是不服的。 她起初也以为是黄老爷寻着了黄少爷的人,紧赶着追来了呢,直到高潜现身,她才惊觉不对。 她倒想开口解释,那姓胡的先她一步冲了上去。 她可是不顾性命上去求情,才将人救了回来,若不然胡三巴早让人劈成两半了。 她见了刀剑也是怕的,当然也得缓一缓…… 胡小梅无地自容地立着,掐了孙芬芳的手,狠狠瞪向赵长茹。 那贱人还敢笑! 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了的! 只为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孙芬芳疼得脸色发白,扳开胡小梅的手,挣脱开一看,手背上已嵌出几处小坑,险些见了血。 花媒婆堆着笑凑上前:“小梅姑娘……” 她才一开口,便被胡小梅甩了脸子:“说啥说,还有啥好说的!你这媒婆咋当的?没用的老虔婆!” 这虔婆指的是妓院的老鸨,是顶顶恶毒骂人的话。 花媒婆登时来了气。 她真是看走了眼,还以为这胡小梅是个良善的。 这胡小梅也真是可笑,自个儿是个啥样的,自个儿没数?还真以为自个儿是天仙?若不是圆梦那老骗子把黄老爷唬住了,黄家会来提亲求娶!?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虽然有过错,可这胡小梅也是活该,哪家姑娘这般没脸没皮的,不在家里等着,竟上赶着出来迎。 自个儿虚荣长的脸,迟早扒层皮丢地上! 先前众人拉着胡小梅夸的时候,胡小梅那副尾巴翘上了天的样子,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花媒婆仍旧笑着,眼中却带上几分鄙夷:“小梅姑娘,你听我说,这黄家可送了不少好东西!” 她既然拿了黄老爷的银子,便只管好好将事办下去,成与不成再说。 黄家送来的聘礼不算少,可…… 胡小梅瞥一眼高潜带来的礼,心底的怨怒狂风骤雨般掀起。 今日本该是她扬眉吐气之时,却全让赵长茹这贱人抢了风头! 赵长茹对上胡小梅怨怒的眼神,只无奈地撇嘴,挑眉表示自个儿的无辜。 她本是要走的,是何小兰不让。 她都说过了。 这养狗的也有被狗咬的,自然也有被狗坑的咯。 她偏头倾向许元景问道:“相公,这热闹,你看得可还有趣?” 高潜便看得起劲儿呢,拉着面无表情的青松问东问西,青石则在一旁受了冷落似的,抱手横眉,满面黑沉。 许元景抵唇轻咳一声,道:“自然、自然是有趣的。” 赵长茹“扑哧”一声便笑了,将头靠在他的胳膊上轻轻蹭着。 这景象落入胡小梅眼里,银针似的刺眼,一口牙都险些咬碎了。 花媒婆见得她这满面狰狞,心底冷哼一声,抖散礼单便要报礼。 众人齐刷刷望向她,只等看看有啥稀罕物。 花媒婆不咸不淡地照着礼单唱了起来: “聘糖两袋,聘饼两袋……” 众人失望地摇头。 还以为黄家能拿出啥大手笔的聘礼,竟也不过如此,那财源当铺可是个金窟窿,黄家也是不差钱的。 虽早听闻那黄掌柜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貔貅,银子钱财,向来是只进不出的,但这独子娶亲下聘,竟也这般吝啬,真是绝了! 花媒婆继续唱道:“锦鸡一对——” 赶马的车夫应声提出一只鸡笼。 第108章 闹得难看 那鸡一公一母,翘对着翘,互不理地各待一边。 这一对锦鸡代表的便是说亲男女双方。 这鸡互看不上,便象征着,往后成了亲,夫妻二人不会恩爱和睦,是不吉利的。 车夫拿手拍鸡笼,想着将鸡弄“活”,让它俩头对头讨个吉利。 他一拍,那鸡倒真是“活”了过来,只不过活过了头,竟挣脱笼子飞上了天! 众人惊呼一声,便见一只鸡飞扑向胡小梅。 胡小梅一把拉过身旁的孙芬芳,挡在自个儿前面。 孙芬芳惊诧瞪大双眼,不待躲闪,下一瞬,那鸡一爪子抓乱她的发,一爪子挠在她脸上。 那鸡还要扑腾着飞向高潜。 青石冲上前,扬起剑一挥,鸡血霎时喷洒。 众人连忙躲开,免得遭殃。 孙芬芳被抓了脸,只顾哭着,一手掩面,一手死拽着胡小梅。 “小梅,咋办,我的脸——” 胡小梅挣脱不了,被那撒下的鸡血淋了一脸不说,那被青石砍下的鸡头,竟“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面前。 众人惊呼之后,便是一阵久长的静默。 这场面闹得也……太难看了! 胡小梅脸色煞白地立着,那鸡血在她脸上滑落—— 青光白日之下,竟也有阴森可怖之感。 孙芬芳被这场面惊住,手上的力道不自觉便松了。 胡小梅抽回手,左顾右盼地扫视众人,神情难堪不已。 突然,她疯了似的,撞破人群冲了出去。 胡三巴大吼一声,双目赤红地奔向青石。 青石浓眉一皱,一剑便刺了去——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眼见着那剑便要没入胡老爹胸口。 青松出手救下了人。 胡老爹目眦欲裂,嚷着要弄死青石。 青松一个手刀批在他颈后。 胡老爹眼一白,便昏死了过去。 众人连忙将他抬着送回胡家。 花媒婆倒抽一口气。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接了这么一桩亲事! 现在胡家一个主事的都没有,她这聘还咋下? “花媒婆,这聘咱还下不下了?” 那车夫紧张地问道。 鸡笼是他提的,鸡也是他拍出来的,若这聘没下成,他的下场比那地上的死鸡也好不到哪里去。 花媒婆扬手一挥,“跟着人,把聘礼抬去胡家!” 聘自然还是要下的,她钱都收了,话也给黄老爷撂下了,这若是不能成事,往后还咋在这十里八乡混了! 高潜见状,连忙让随行小厮,帮着一齐抬聘礼,又递给青松一个眼神。 青松会意点头,摸出一锭银子,交与花媒婆,又说了两句。 大意是让花媒婆帮着安抚胡家父女俩。 花媒婆见着银子,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地应了下来。 一撮人抬着聘礼去了胡家。 剩十数人同胡家不甚亲近,又对高潜的身份格外好奇的还围着。 高潜拱手向众人作礼道:“我家侍卫青石,实在是莽撞,惊扰了诸位,东池深感歉疚。” 众人有样学样,五花八门地抱拳回礼。 青石瞪圆了眼,“少爷是何身份!怎可与这些乡野村人作礼!” 高潜呵斥道:“青石,不得无礼!” 有胆大的按不住心中的好奇,防备地瞪着青石,怯生生地开口问道:“不知小公子为何称许家嫂子为恩人?” 第109章 些许薄礼 赵长茹听得有人问,心不由一紧,怕让人识破自个儿是个换了芯子的,连忙朝高潜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道出真相。 高潜却以为她大善不为名,心里钦佩之意愈发浓烈。 他今日一定得当着众人的面好好谢谢许大嫂! 于是,他如实回答道:“那日我在山林之中与侍卫走失,不意遇上一头骇人可怖的黑皮野猪,幸得许大嫂相救,方才捡回一条命来。” 众人闻言惊愕不已,也包括许元景。 对上许元景带着疑惑的目光,赵长茹咬唇僵笑着。 有人惊呼道:“赵长茹你竟有这本事!” 那可是野猪!遇上了没被啃掉手脚已是万幸,赵长茹竟还能在野猪口下救人! “那野猪——”是啥下场? 许是野猪嫌这小少年肉少,不够塞牙缝的,自个儿跑了,倒赵长茹捡了个救人的便宜……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信,赵长茹干得过野猪! 高潜高声道:“被许大嫂制服了!”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向赵长茹,半晌说不出话来。 恰时,帮抬聘礼去胡家的小厮回来了。 青松吩咐人,将谢礼一一卸下。 众人伸长了脖子地望。 只见绸布包着的四方盒子一个接一个被抱出—— 哇哟!好大的手笔,先前能一眼见着的,便已比黄家下的聘礼多,不曾想车架下的隔板上,还藏着更多呢! “救命之恩,东池无以为报,唯有回以些许薄礼……” 些许?薄礼?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样的都算是薄礼? 哇哟,不得了!许家傍上贵人了! 有心思活络的,便献起殷勤来:“哎呀,大家伙都帮把手,帮着把东西抬去许秀才家!” 众人立时便有响应,一拥而上,抬的抬,搬的搬,竟让那些个小厮落得个两手空空。 三两个没拿着礼的妇人,便拥着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嘴上抹了蜜似的说好听话。 一众人浩浩荡荡到了许家。 八顺正踢着毽子呢。 六福坐在屋檐下看着。 见来了一群人。 八顺便躲在六福身后。 毽子落在院子中央也不管了。 高潜捡起毽子,好奇地左看右看。 “这是何物?” 六福跛着脚,上前一把将毽子夺走,护着八顺退后,一脸防备地瞪着他。 青石立时便要拔剑,被青松一把按住。 众人见着六福皆是一惊。 这许家啥时候多出个孩子来了? 赵长茹掸手,示意六福将八顺带进房中。 众人立时便将六福的存在抛诸脑后,喜笑颜开地一个接一个,将手里捧着的礼堆放在屋檐下。 赵长茹抬眼见许元景眉头紧锁,悄声问道:“相公,你是不是觉着我不该收礼?” 许元景抿唇不语。 他更在意的,是那日她在山林中遇上那般惊险之事,他却不知。 赵长茹伸出食指在他胳膊上轻轻挠了挠,笑盈盈地看着他。 许元景浑身一僵,窘迫地别开脸。 礼放下了,众人搓着手,观摩稀罕物件似的,将高潜看了又看。 青石怒了,挥着剑将人全赶出了院子。 他家小郡王,也是谁想看就能看的? 高潜呵斥他失礼,让他和小厮门一道守在在院子外去,只留青松一人在身旁。 第110章 拜见许母 高潜心心念念地问道:“许大嫂,方才那孩子踢的是甚?” 那小小一撮鸡毛扎成的玩意儿,他从未见过,不过看着挺好玩儿的。 赵长茹笑了笑,走到屋檐之下,从悬空的竹篓篮子里,拿出另一只毽子递给他:“这是毽子。” 高潜接过来,端详片刻,迟疑道:“是这样……”踢吗? 他学着八顺的样子,将毽子抛空,再拿脚去接,没能接住。 八顺趴在房门后正看着呢。 见他失了脚,忍不住便笑出声来。 院子外瞪着眼睛注视院中动向的青石,手上的剑紧了又紧。 不知死活的小子! 竟敢嘲笑他家小郡王! 高潜全然不在意,朝八顺招手,毫无架子道:“小孩儿,你来教教我。” 八顺气鼓鼓地叉着腰:“我不是小孩儿!” 那一脸凶相的大熊被赶出了院子,他也就不怕了。 八顺所谓的大熊,便是侍卫青石。 高潜勾着身子,与八顺平视,失笑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八顺正经答道:“许远志!‘远游天下,志在四方’的远志。” 高潜合掌夸赞道:“好名字!” 此名与他心之向往不谋而合。 他名潜,他的父王唯愿他安安分分,鱼潜水底,可他偏爱自由辽阔,向往游历百川,登临千山的生活。 天生的尊贵身份,于他如同桎梏一般,约束着他一言一行,此次他也是偷溜出来的,那日不得以在王县令面前现了身份,恐怕过不了多久,长平王府的人便要来抓他回去了…… 高潜神情霎时变得落寞。 八顺仰着脸,不卑不亢地问道:“你叫啥?” “高潜。” 许元景眉头一皱。 “高”乃国姓,这少年又满身贵气,莫非…… 他看向赵长茹寻求答案。 赵长茹也不遮着掩着,笑着点点头。 八顺稚气问道:“你有小名吗?” 高潜摇头。 八顺得意道:“我有!我小名叫八顺。” 高潜眼睛一亮,解意道:“可是‘八面亨通,事事顺心”之意?” “八顺”这带着乡土气息的小名,让他这样一说竟高大上了。 赵长茹啧啧称奇,偏头看向许元景,“果真如此?” 许元景清清嗓子,压低声道:“娘取的。” 言下之意,八顺之所以叫八顺,其实只是因为叫着顺口。 八顺拐着六福介绍道:“这是我六福哥。” 高潜便又立时赞道:“‘六合天地,福星高照’,妙哉,妙哉!” 赵长茹低头,抿唇忍笑。 “六福”这名,也是许母随口取的。 高潜忽而来了兴趣,忙问“六福”“八顺”这俩好名字,都是谁取的。 八顺仰着脸,得意道:“我奶!” 于是,高潜便一定要去拜见许母。 许母连忙在屋里唤赵长茹进去。 赵长茹福身作礼道:“小公子且先等一等,容我婆母梳洗更衣。” 高潜恍然惊醒,抱歉道:“是东池唐突了。” 赵长茹递给许元景一个眼神,示意他先把人招待着,自个儿便进了房里。 许母抓着针线绷子,紧张地望着赵长茹。 她不知道,外边来的是何人,可她知道,其身份必定不一般。 第111章 贤妻良配 许母抓住赵长茹朝她摇头。 她蓬头垢面的,如何能见人? 赵长茹安抚地拍拍许母的手,取过木梳为许母梳头。 半晌,收拾妥当之后,赵长茹将许母从榻上扶起来,慢慢挪到门前。 院子中,高潜与许元景相谈甚欢。 许元景负手而立,身姿清瘦高挺,面容俊雅非凡。 高潜身长才及许元景下颌之处,锦衣华服,粉妆玉琢,仰着头望着许元景,满眼热切。 赵长茹心底咯噔一声。 这画面竟美得她像个第三者! 见了许母,高潜立时上前见礼。 许母一惊,忙摆手,让他无需多礼。 高潜直起身,见许母腿脚不便,霎时皱紧了眉头。 他拱手致歉道:“东池不知老夫人腿脚不便,无意让老夫人受累了,实在是对不住。” 许元景解围道:“家母之腿病乃是经年的顽疾,每日自当下榻走走,舒活血脉经络,小公子不必自责。” 高潜向院外,扬声喊道:“青石!” 青石应声,越过竹篱笆,飞进院中。 “青石在!” 高潜下令吩咐道:“速去城中,请位大夫前来为老夫人治腿。” 青石满脸不情愿。 他若走了,谁来护着他家小郡王。 他斜睨一眼一旁面无表情,宛若石像的青松。 青松太温吞,脑子也没他聪明,留青松一人护着小郡王,他如何能放心! 许母见状,连忙推拒道:“不用,不用,都是老毛病了。” 高潜呵斥道:“还不快去。” 青石不依道:“让青松去!” 他得留下来,好好护着小郡王。 青石向青松递去眼神。 青松却视若无睹。 高潜霎时冷了脸,稚气未脱的脸,却散出不容人忽视的威慑。 青石抱拳领命,不情不愿地去了。 高潜赔礼道:“侍卫无礼,让老夫人看笑话了。” 许母支吾不言,看向赵长茹。 赵长茹浅笑道:“青石兄弟,性子直爽,一看便知是有义之士。” 高潜闻言不由心中感慨。 青石屡次失礼,许大嫂不但不计较,还口出夸赞之语,如此胸襟气度实在令人钦佩。 高潜由衷道:“能得如此贤妻良配,许先生真是好福气。” 贤妻良配? 赵长茹心虚地别过脸。 许元景瞥她一眼,嘴角挂一抹浅笑,“小公子过赞了。” …… 赵长茹搬了矮凳,想让许母坐下。 今日阳光明媚,晒晒太阳,有助钙吸收,可以改善骨质疏松,也可除除许母身体里的湿气。 可矮凳许母坐得艰难。 赵长茹便升起为许母做一张躺椅的念头。 躺椅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只得委屈许母先将就着矮凳坐一坐了。 六福与许母并排坐着,懂事地为许母揉腿。 八顺与高潜在院子里踢毽子。 八顺小大人似的,背着手当起了老师。 高潜也不欺负他小,学得很是认真,几次拱手唤他:“小许先生。” 把八顺乐呵得,没了门牙的笑,一刻也没落下过。 高潜玩儿得兴起道:“青松,你也来试试。” 青松看着在八顺脚上翻飞的毽子,常年平静无波的坚毅脸庞上出现一丝惊惶。 早知如此,他方才便该替了青石去县城寻大夫! 第112章 青天白鹭 毽子踢得累了,难免口渴。 高潜毕竟身份尊贵,若以清水招待未免有些寒酸…… 赵长茹想着,便打算去寻点啥来煮水。 临出院子前,她不放心地靠近许元景,压低声警告道:“我不在时,不许多笑!” 有个齐墨便罢了,又来个高潜,一个比一个生得细皮嫩肉。 她生怕她家小秀才一不小心就弯了。 许元景疑惑地看着她。 赵长茹趁人不注意,在他脸上“啵”了一下。 许元景惊愕瞪大眼,登时面如火烧。 赵长茹见状,满意一笑,出了院子。 一路盘算着进到竹林。 竹叶心煮水,清热降燥,味道也还不错。 赵长茹穿梭在竹林之中,专挑嫩的竹心抽。 没一会儿便捏了一大把。 正待她准备打道回府时,又见一只灰巴巴,毛茸茸的竹鼠从不远处略过。 赵长茹心头一喜。 看来这竹林里藏着不少竹鼠呢。 若不然她也不可能,来一次便遇着一次。 竹鼠这玩意儿,肉质细嫩,又长得快,很适合饲养。 不如搞个竹鼠养殖场…… 赵长茹眼冒金光,脑中已勾勒出养殖场的全貌,甚至已经看见遍地跑的竹鼠,霎时全变成了叮当作响的银钱。 可惜今日腾不出手,只能改日再来捉上几只,带回去培育繁殖。 赵长茹遗憾地叹一口气,步出竹林又正巧见着不远处的矮坡上,开着几簇金银花。 她眼睛一亮,爬上矮坡,又薅了几把金银花,才回了许家。 赵长茹将竹叶心与金银花一同煮了水,但不忘留下一些新鲜的。 等待水煮好后,将已煮蔫了的竹叶心和金银花滤掉,再盛进粗陶碗中。 寻常这样便可喝了。 但既然是用来招待高潜这位身份尊贵的客人的,便还得多一道工序。 赵长茹勾唇一笑,捻了一根浅绿色的竹叶心放进碗中,再专挑白色的金银花两朵,放在嫩绿的竹叶心旁。 之所以滤掉煮过的竹叶心和金银花,又多此一举,是因为新鲜的竹叶心和金银花样子更好看。 赵长茹叉着腰,满意地欣赏着自个儿的杰作。 还得取个响亮的名字: 一行白鹭上青天! 嗯——完美! 她捧着碗走进院子。 高潜正好停下歇息。 “小公子,吃口茶。” 青松见状,要拿银针试毒。 高潜挥手让他退下,道一声谢接过碗轻抿一口,双眼一亮:“这茶真好喝!” 他又嘬了一口:“这是何茶?我竟从未喝过。” 各州府进贡的茶,他都喝过,独独没有喝过手中这样的。 赵长茹笑道:“只是借了‘茶’之名,算不得茶,是民妇用花、叶煮水而成的。” 高潜新奇地看着碗中浮着的竹叶心与白色金银花:“这花、叶摆于碗中,可是有甚蕴意?” 赵长茹道:“没啥蕴意,只是好看罢了。” 她还没忘自个儿是个村妇,不能显得太有文化。 一根嫩绿,两朵雪白。 高潜端详片刻,忽道:“这该是‘一青二白’之意!明日公堂之上,必定也会一清二白,还恩人一个公道。” 许母闻言大惊,正待问赵长茹,为何要上公堂。 青石策马而至。 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 第113章 似曾相识 青松纵身越下,手里抓着已下破了胆的薛大夫。 薛大夫腿软走不动路,他便抱柴似的,将薛大夫架在胳膊下进了院子。 赵长茹嘴角微抖。 这操作很青石! “少爷,人带来了。” 高潜一惊,忙上前将薛大夫救下来:“老人家,对不住。我这侍卫鲁莽了些。” 薛大夫气得倒仰。 何止鲁莽一些! 他这一身老骨头,险些在那马上颠散了架! 说啥是让他来治病的? 这分明是想让他送命! 薛大夫没好气地问:“治啥?” 别又是让他去给畜生医脚! 薛大夫所谓的畜生,其实是那日山林之中,赵长茹送与高潜的那只松鼠。 那松鼠被赵长茹用弹弓打伤了脚。 薛大夫又是县上以治腿脚病见长的老大夫,便被青石抓了去给松鼠治脚。 其余的大夫,便守着高潜为他压惊,其实也比薛大夫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高潜睡得及其安稳,他们不过在房外空坐了一夜,还比不得薛大夫受重用呢。 且每当有人打瞌睡,青石便拔剑相胁,把人吓得个半死…… 许元景拱手见礼,“烦请薛大夫,为家母看看腿。” 听着是给人看病。 薛大夫的脸色和缓了些。 他摸了摸脉,又捏了捏腿,示意赵长茹将许母扶回房中,说是要扎针。 赵长茹依言将许母扶上榻,又拉了六福过来,“这孩子不小心崴了脚,烦请薛大夫也帮着看一看。” 薛大夫不耐烦地挥手,“一边等着。” 说完便开始替许母下针。 八顺没见过人针灸,见薛大夫往他奶腿上扎针,又惊又怒。 赵长茹捉住他:“别闹,治病呢。” 八顺不信,一个劲儿地问许母:“奶,你疼不疼?” 薛大夫让他问得心烦,挥手让赵长茹把人抱出去。 赵长茹没法,只得架着八顺,步出房外,抬眼便见许元景与高潜俩人又聊上了,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赵长茹抱手瞪着许元景。 这小秀才与她说上两句便要躲,遇着高潜倒侃侃而谈起来! 她蹲身在八顺耳边指使道:“去!继续踢毽子去!” 八顺没心思踢毽子,他现在满心担忧着他奶呢! “昨日让你带去分给大家伙的鸡蛋糕,大家伙可还爱吃?” 八顺点了点头。 大家伙都可爱吃了,也愿意和他玩儿了。 “婶儿改日再做,让你带去分给大家伙,好不好?” 八顺点头如捣蒜。 自然是好的! 赵长茹许诺道:“你听婶儿的,自个儿踢毽子去,别打搅薛大夫给你奶治腿,婶儿一定再做!” 八顺一张小脸写满纠结,片刻,捡了檐下的毽子,跑到院子里踢了起来。 高潜见状,也按不住玩儿心,跟着一起踢起了毽子。 看着落单的许元景,赵长茹满意一笑。 …… 薛大夫给许母、六福治了腿脚,写了方子,便要走。 高潜也拱手告辞道:“东池今日便不多叨扰了。” 许母扎了针后,已能自个儿下榻,慢悠悠迎到门边送行。 许元景还礼道:“小公子言重了,何来叨扰之说,小公子光临寒舍,是许某的荣幸。” 高潜忽又道:“说来奇怪,我总觉着与许先生似曾相识,今日交谈甚欢,更是一见如故。不知东池可否认先生为兄长?” 他说到“似曾相识”之时,许母脸色微变,扶在门边的手抖了一下。 第114章 附庸风雅 许母挪到檐下,目光死死锁在高潜脸上,可常年做针线活计伤了眼,她看不太清楚,又因看不清,更是用力地看。 八顺发觉她的异常,仰着小脸问道:“奶,你咋了?” 许母猛然低头,掩饰自个儿的慌乱。 赵长茹见状,眉心不由得一紧。 八顺追问道:“奶,你是不是腿又疼了?八顺扶奶回屋。” 许母瞥一眼高潜,迟疑地点了点头,由八顺扶着回了房。 高潜收回担忧的目光,便又问道:“不知先生可应?” 这是执意要和许元景称兄道弟了。 念及高潜的身份,许元景不敢应下:“小公子实在抬举许某……” 高潜直接便喊了:“兄长。” 许元景便也不好再推拒。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想和她家小秀才做兄弟,她还以为…… 是她腐眼看人基了。 青石让青松堵了嘴架着,不然早跳起来了。 他家小郡王何等尊贵的身份! 怎可认一介布衣书生做兄长? …… 高潜走后,许元景回了偏房读书。 耽搁了半日,可得紧着多用功。 赵长茹则在檐下清点着高潜送来的谢礼。 笔墨纸砚不在少的,糕点吃食也有,绫罗绸缎不缺,独独不见她最爱的银子。 赵长茹略失所望。 转念一想,不由失笑。 暗骂自个儿俗气,这笔墨纸砚绝非凡品,定然也是价值不菲,糕点吃食也极为精致,想来也不便宜,绫罗绸缎便更不用说了。 且说明备礼之人事先了解过许家的情况,知有许元景这么个读书人,又有许母八顺一老一小,还有她,才备了纸墨笔砚,糕点吃食,绫罗绸缎,也算是思虑周到的一份好礼了。 她唤来八顺,让他拿了盒糕点去和许母、六福分着吃。 剩下的糕点吃食便分出去好了。 今日众人帮着抬礼,虽然有巴结的成分,但总归是出力了,若不给点好处,免不得有人眼红,再在背后说长道短,影响她顺利洗白。 总之,她的第一要务便是笼络人心! 略施小恩小惠便可办到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打定主意,赵长茹将糕点吃食捡到一边,绫罗绸缎收进箱子里,便只剩下笔墨纸砚了。 那日在云松堂见着的书写用纸,那质量手感实在不咋样,也不知高潜送来的可会不同。 她抽出一张纸。 从大小以及厚薄来看,应当是作画用的。 那日她只瞥了一眼云松堂所卖画纸,不知价格如何,但定是比书写用纸贵的。 且她手上这张,比云松堂卖的,只会好不会差。 但这比之后世生产出的纸,仍旧是粗糙的。 赵长茹将纸小心卷起来。 这一张画纸指不定抵得上两斤肉,当然得小心对待。 也不知小秀才会不会作画? 若是不会…… 把这些家画纸卖了,也能换来不少银子? 想着,赵长茹钻进偏房,问道:“相公,你可会作画?” 许元景一愣:“略通一二。” 赵长茹目光落在一旁的瑶琴上。 那日他说不会琴,却抚得行云流水。 今日又说略通一二? 看来这纸她是没法卖了…… 赵长茹沮丧垂眼,忽又眼睛一亮。 品味轩既然要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路线。 可不得附庸风雅,挂几幅笔墨丹青衬气氛? 这纸墨有了,小秀才又正好会作画,不正好节省一笔装修费用! 第115章 一盆冷水 一觉醒来,推开房门。 赵长茹走进院子里,迎着东方的金华,伸了个懒腰。 今日便是公堂再审之日,有高潜威压,不怕那主簿使绊子,又有李嫂子作证,想必不会有问题。 但当赵长茹信心满满赶到李嫂子家时,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李家嫂子啊?昨日一早,天还没亮,便带着小柱回娘家了。” 赵长茹愣在当场。 李嫂子口口声声说要为她作证,咋就突然反悔躲了呢? 许元景安慰地抓住她的手。 赵长茹抿唇一笑,仍旧是满面忧心忡忡。 那日,高潜在牢房之中训斥王县令时字字铿将有理,他虽身份尊贵,却不是仗着身份肆意妄为之人,即便有心帮她,也不会徇私偏袒于她。 没有李嫂子作证,何翠花恐怕很难定罪。 倒不是她揪着何翠花不放,只是怕留有后患。 何翠花能推原身下水,指不准也能拿杀猪刀劈她。 且何翠花犯法受惩是理所应当。 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一同赶往县衙。 堂上,老县令战战兢兢地拍了一下惊堂木,瞥一眼一旁的高潜,颤悠悠道:“升堂——” “赵氏!” 赵长茹应道:“民妇在。” “何氏!” “……” 无人应答。 老县令瞥一眼神色严正的高潜,慌忙又问了一遍:“何氏?” “……” 仍旧无人应答。 老县令拔高声音问道:“何氏何在?” 有衙卫接话道:“回禀大人,何氏未到。” 老县令闻言大怒:“岂有此理!来人,速速将何氏带上堂来!” 这长平王府的小郡王就在堂上,只要一句话便能摘了他的官帽,可容不得他有半点差池! 片刻之后,一名衙卫匆匆上堂,附在主簿耳边低语。 只见主簿脸色微变,与那衙卫吩咐几句,挥手让其退下。 赵长茹见状皱眉,心中满是疑虑。 老县令偏头看向主簿,威严问道:“何事?” 主簿从容回禀:“东街有人斗殴,经调解,已无事。” 老县令满意的点头,又瞥高潜一眼,堆上满脸谄媚。 “小郡王放心,市井纷争,下官向来重视,对九阳县的百姓,下官也是一视同仁……” 老县令这是想在调解纠纷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给自个儿安上个公正严明的好官名头。 青石不屑冷哼一声。 老县令尴尬地笑了两声,心里更是恨透了青石。 他的儿那日让这狗东西一剑吓得当晚便害了病,如今还瘫在榻上起不来身呢,若不是顾及这狗东西是长平王府养的,他定要为他的顺儿报仇,将这狗东西给除掉! 赵长茹眯眼打量那主簿。 直觉告诉她,那主簿说了谎。 他到底瞒下了啥? 老县令装模作样地开口问道: “赵氏,你可有证人,证明是何翠花推你入水的?” 这堂上堂下百十双眼睛看着呢,虽说何翠花未到,也不能干晾着,总归得有个审案的样子。 赵长茹面色一沉,“回禀大人,未……”有。 突然,一阵喧闹传来。 赵长茹看去。 竟是李嫂子! 主簿脸色大变,命令道:“拦住她——” 老县令慌乱瞥一眼高潜,狠狠拍着惊堂木:“大胆泼妇!竟敢私闯公堂,来人!押下去,杖责十板,听候发落。” 第116章 闹出人命 高潜出声道:“慢着!” 衙卫顿时停手,迟疑地看向主簿。 主簿脸色难看地挥手,示意他们放开人。 李嫂子气愤地推开衙卫,理直气壮地走上前。 “民妇是来为赵长茹作证的!” 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赵长茹救了她家小柱一条命,她不能躲了不为赵长茹作证。 小柱她已经托付给了娘家的兄弟。 今日她便豁出一条命来,在这公堂上,当着众人的面,把真相说白了。 李嫂子昨日一大早便离开了云阳村,今日也是一大早从别村直接赶到县里,还不知赵长茹已傍上高潜这张护身符。 她只想着县衙的主簿与那何翠花是亲戚,她若不上堂替赵长茹作证,赵长茹必定会被反指诬告之罪。 看到李嫂子来时,赵长茹是惊讶的,当李嫂子坚定站在她身旁时,她的惊讶转为满心动容。 方才衙卫来报的,恐怕就是李嫂子前来作证的消息。 那主簿却按下不说,显然是不想让李嫂子上堂,李嫂子会匆匆离开云阳村,躲回娘家恐怕也与这主簿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高潜在,李嫂子冲上公堂,定要挨一顿打的。 即便是这样,李嫂子也愿意来给她作证。 李嫂子咬牙道:“民妇亲眼所见,是何翠花将赵长茹推入水的!” 老县令闻言,一拍惊堂木:“何氏意图杀人,其心当诛,念赵氏并未丧命,责何氏徒十年。” 这判得也太过轻巧。 被告都还没到呢。 赵长茹瞥一眼主簿,见他面上竟隐隐带着抹轻蔑的笑。 她才猛然想到。 这说是坐十年的牢,有这主簿从中周旋,过不了几日便可将人放出来。 她这状算是白告了,折腾一大圈,还牵连了李嫂子。 老县令判完,看向高潜,请示道:“依小郡王看,下官这般判处,可有……”错处? 他话未说完,便听堂外一阵喧哗:“不得了!杀人了!翠红楼闹人命了——” 翠红楼是县城里生意最好的青楼。 “咋了?” “咋回事?” “何翠花把王打铁给——” 原来,昨夜王打铁趁何翠花睡着之后,偷偷溜到翠红楼快活,大早上被赶去的何翠花抓了个正着。 且何翠花是提着杀猪刀去的…… “哇哟!何翠花那母老虎可是下了狠手!” 是如何的狠手—— 那报信的人压低了声。 赵长茹没能听清,却见一众汉子捂了裤裆。 老县令大喝一声:“来人!带何氏上堂!” 这一桩人命官司才刚了呢,咋又出一桩! 这何翠花真是个大祸害! 衙卫听令将人押了上来。 此时的何翠花,身上还带着血污,神情狂乱惊惶。 “大人饶命,民妇冤枉!” 老县令惊堂木一拍:“大胆何氏,还敢狡辩,你在翠红楼杀害王打铁之事已是板上钉钉,还不速速认罪!” 何翠花磕头辩驳道:“民妇没想杀人,民妇只是……只是……” 她没想到王打铁那孙子,竟然敢背着她上青楼!她一时气不过,便拿杀猪刀阉了那孙子!反正他那龌鹾玩意儿,也染了脏病,烂得没眼看了。 她忽而指向赵长茹,狂乱嘶吼道:“贱人!全是因为你!” 第117章 择日处决 “赵长茹你就是个祸害!王打铁那孙子哪儿来的钱上青楼?全是你给的!你勾搭人不成,便玩儿这些阴损招!你不得好死!” 原来,王打铁上青楼花费的,竟是赵长茹拿来打发他的十两银。 何翠花叫嚷着,猛然扑向赵长茹。 众人惊呼一声。 肥硕如猪的何翠花砸在瘦瘦娇娇的赵长茹身上,可不得把人砸死! 许元景亦是心头一紧。 却见赵长茹护着李嫂子,灵活躲过那何翠花的扑袭。 青石见状不由得一惊。 这村妇的身手竟如此敏捷…… 青松也是暗惊一瞬。 但他那日在山林之中,得知赵长茹独自一人制服野猪之时,便知她有些身手。 只今日看来,这身手很是不一般。 许元景松一口气。 那何翠花不依不饶地还要发疯。 老县令连忙下令让人将她压住。 “大胆!大胆!何氏翠花,罔顾人命,意图暗害赵氏不成,竟还不知悔改,残害夫命!更甚!大闹公堂,藐视王法,其罪当诛!” 老县令扔下令签,大喝一声:“就地收押,择日处决!” 主簿的脸色已十足难看,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何翠花。 老县令瞥一眼眉心紧皱的高潜,暗抹一把冷汗。 早知这何翠花如此多事,他早该将人收拾了。 也免了今日这如坐针毡的一遭! 老县令狠瞪主簿一眼。 没用的东西! 一面应下此事万无一失,一面连个妇人都看不住,任由那何翠花在刀口上肆意妄为! “此案已结……” 老县令正待喊退堂。 李嫂子上前一步:“大人,民妇还有一事,请大人做主!” 老县令手一抖,瞥一眼高潜,硬着头皮道:“速速呈来。” 李嫂子指了主簿,将前日于家中遭受威胁,以及方才欲上堂作证反被扣住之事一一道出。 老县令见高潜已一脸怒色,忙不迭要与主簿撇清关系,便大喝一声,指那主簿以权谋私,着人将主簿拉下去大打三十大板,并当众革去其主簿之职务。 自此官司之事便算了结了。 赵长茹皱眉,眼前仍是那主簿被带走时,那射向她的阴毒眼神。 李嫂子拽了一把,她才猛然惊醒,脸上换上如初升之日般,带着朝气的笑颜。 许元景仍旧站在人群之中,一如那日她沮丧回头时所见。 赵长茹迎上去,牵住他的手。 “相公,我无事了。” 她抓住的手一片冰凉,掌心之中还有一些濡湿。 小秀才为她担心呢。 许元景轻“嗯”了一声,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眼,心头一热,指尖微动欲回握,又觉着难为情。 高潜惊喜唤道:“兄长。” 方才他只顾着堂上情形了,倒未曾留意人群之中。 许元景想要拱手回礼,但两只手皆在赵长茹手中,无奈只得点头致意。 恰时,齐墨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停在许元景身边。 “子常兄,我可是来晚了?” 不等许元景回答,他瞥一眼堂上,懊悔不已道:“信错了,信错了!” 原来,昨日临睡之时,齐墨便欲命人看着时辰将自个儿唤醒,可那叫小猪儿的小厮,拍胸脯保证不用别人。 哪知,方才齐墨醒来惊觉已睡过了头,再见那小猪儿还呼呼大睡着呢,气得拿脚踹人,再便脚不沾地的赶了来。 第118章 生财大业 赵长茹客气道:“劳烦仲书兄弟跑一趟。” 齐墨摆摆手:“哪里的话,今日是嫂夫人的大事,仲书自当前来为嫂夫人撑场。” 他转眼才见着高潜似的,惊诧问道:“这是?” 青石早咬牙了。 目中无人的小子! 竟敢不把他家小郡王放在眼里! 青松按着他的剑柄,拿眼神冷冷警告他莫要冲动。 高潜自报名姓。 齐墨微愣,惊诧问道:“小公子可是长平王府的小郡王?” 高潜那日在狱中之事,虽有青松叮嘱那老县令,管好衙卫的嘴,可齐家从商,与衙门中的官差,自有一番交情,此事便也得知一二。 下人们将此事当谈资戏说,恰让齐墨听了去。 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青石冷哼一声,道:“正是。” 算这小子还有点眼色。 齐墨连忙见礼。 高潜却道:“齐公子不必多礼,你我既是平辈,不如以字相称。” 齐墨连忙摆手道:“仲书实……”不敢当。 便见高潜看向许元景问道:“兄长以为如何?” 齐墨闻言瞪大双眼。 兄长? 许元景劝道:“便以字相称好了。” 齐墨恍然惊醒,结巴道:“是、是。” 好个许子常! 竟和堂堂郡王称兄道弟起来—— 高潜满意一笑。 他便是因厌烦身份束缚,才自长平王府偷溜出来的,听着有人唤他“小郡王”,便觉着又被身份囚住,实在是难受至极。 齐墨默了默。 子常既已与堂堂郡王称兄道弟,他唤一声字便也不算出格。 齐墨道:“明日诸学友相约,于云尝山阴之兰亭雅集,不知你俩可有兴趣?” 问的是许元景和高潜二人。 高潜自然乐意之至,毫不犹豫便道:“东池欲一同前往。” 许元景并未一口答应,而是看向身旁。 对上他递来的眼神,赵长茹抿唇忍笑。 小秀才这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她轻轻点了点头。 许元景面上一喜,便应下了齐墨的邀约。 齐墨忽又道:“对了!你俩可知前日清音阁来了位大人物!” 高潜立时追问:“是何等的大人物?” 齐墨便激动道:“神秘!厉害!” 高潜双眼发亮地等着下文。 许元景也兴致盎然地听着。 齐墨接着描述道:“玄黑面具,月牙色大儒袍……” 赵长茹闻言,心底咯噔一声。 “……琴技高超无比,曲中可听流水潺潺,可见金戈铁马,却声称无门无派,更不愿透露姓名,离开时——” 齐墨突然顿住。 赵长茹的心也一顿。 高潜忙追问道:“如何?” 却听齐墨感慨道:“离开时,背影也是洒脱至极!” 他遗憾长叹:“可惜我前日被家兄束于家中,竟错过了一睹此等人物的机会!” 赵长茹越听越是心虚,偏过头掩饰自个儿不自然的神色。 高潜提议道:“不如今日再去碰碰运气,指不准能再遇上!” 齐墨立时拍掌应下。 他正有此意! 齐墨问道:“子常,你可同去?” 这次不等许元景看过来,赵长茹便体贴道:“相公去,我与李嫂子去集市上看看。” 昨日未上品味轩,今日是一定要去的。 现在官司也了结了,她的生财大业也该正式开始了! 第119章 找向掌柜 赵长茹本想带着李嫂子一道去品味轩。 先前她虽拜托了李嫂子与何嫂子帮着收购,却只是让她俩先在村子里探探口风,看看谁家有多种的果蔬,多养的禽畜想卖的,具体采购些啥,又采购多少,还得照着向掌柜拟出的菜单来。 可李嫂子却说要回娘家接李小柱。 想到李嫂子冲上公堂之时,那不管不顾的神情,赵长茹心头一热。 李嫂子寡了好几年,娘家人只在李小柱他爹死时来奔过丧,便再没到过云阳村。 也就过年时,李嫂子会带着小柱回一趟,但也从不留宿,摸着黑去,摸着黑回。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嫂子性子要强,经不住人说她寡了的姑子,想要赖在娘家吃白食。 便是这般,她为来作证,竟拉下脸面,将李小柱送去了娘家。 赵长茹让李嫂子等在原地,去到临近的糕点铺子,买了包糕点让李嫂子带去娘家。 李嫂子推拒着不愿收。 赵长茹便道:“方才你在衙门之中也见着了,那连老县令都毕恭毕敬对待的小郡王,与我家相公称兄道弟着呢。你是昨日不在,没见着那阵仗,那小郡王可亲自上云阳村,来给咱家送礼呢,送一堆……” 李嫂子失笑道:“该你显摆!” 赵长茹接着道:“送一堆糕点吃食,咱家才几张嘴,哪里吃得完,自然村里每家都分了些去,咋能独独缺了李嫂子你?这不,买一份给补上。你若不收,倒让我难受,总是挂着少了你这份儿。” 她这话半真半假,昨日高潜送去的吃食,她确实分了出去,但不是除李嫂子的每一家,例如胡小梅家她便没敢去。 李嫂子还要推。 赵长茹直接放了大招,佯装气恼地质问道:“咋?不敢吃我赵长茹给的东西?怕烂了肠子?” 李嫂子先是一愣,再察觉她在作假,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地接了糕点。 她硬气道:“你敢再多买点?我这肠子经得住!” 赵长茹一口答应,作势要去再买。 李嫂子一把拉住她,眼眶已红了一圈:“长茹……” 她知道,赵长茹说了这许多,便是顾及她性子强,轻易不受人恩惠,所以才费劲口舌想让她收下糕点。 赵长茹一把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道:“若是要说谢,便免了,往后可别再指着我骂了。” 李嫂子眼中的泪花霎时没了,甩开赵长茹的手,板着脸硬气道:“你等着,还骂!” 赵长茹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 李嫂子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 与李嫂子分开之后,赵长茹便一刻也不耽搁,赶到了品味轩。 站在品味轩前,赵长茹一脸黑线。 品味轩关门了,向掌柜也不见踪影。 她的酒楼梦难道要幻灭了? 她的生财大业才刚开始呢!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沿街一路问,寻到了向掌柜家。 酒楼办还是不办,总得与向掌柜讨个准话,她那二两银的租金,可不能白砸了进去! 她气势汹汹地叩响向掌柜家大门。 无人应答。 赵长茹心沉了底。 她的二两银…… 难道就这么没了?! 第120章 做大做强 赵长茹越想越是窝火。 泄愤似的,捏紧拳头,一下又是一下砸在向掌柜家大门上。 半晌,她手都砸红了,仍旧无人应门。 赵长茹沮丧垂下手,偏斜着脑袋,耷拉着眼皮,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拖着沉重的步子走着。 她满腔热情火似的烧得旺呢,哪知这当头便是一盆凉水浇下来,将她的火浇没了,剩一颗焦黑的心冒着烟,熏得她灰头土脸…… 便在她死心,正欲加快脚步,离开这处“伤心地”时。 身后传来些微响动。 是门栓被拿开的声音。 赵长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便见那门中探出半个身子。 正是向掌柜。 “赵家……咳咳……赵家妹子,等一等……” 赵长茹一惊,连忙迎上去:“向掌柜,你这是咋了?” 向掌柜颓丧地叹一口气—— 原来,前日向掌柜为拟菜单,掌灯到了深夜,扰醒了沉睡中的向夫人,俩人便因此大吵了一顿。 向夫人本就不愿向掌柜赌上家底去与那黄家斗,口出之言全是些扎心窝子的话。 说向掌柜信了骗子,脑袋发热尽干糊涂事。 这骗子说的便是赵长茹。 又说向掌柜自私自利,只顾救品味轩,全不管一家上下,与那黄家对着干,迟早赔光家底,出去喝西北风。 气得向掌柜当场便要休妻。 大半夜闹得鸡飞狗跳,天未亮,向夫人便带着两个孩子,以及家里粗使的俩婆子并俩小厮回了娘家,留向掌柜一人自生自灭。 向掌柜昨日在店里等了一日,偏是不见赵长茹来,急得险些白了头,昨夜独坐房中,望着一室冷清,更是越想越是委屈。 他想救活品味轩为的是啥? 还不是为了这一家子! 怄气怄了一夜,险些把自个儿气死,今早便没起得来。 见赵长茹找上门来,向掌柜便登时来了精神,双眼发亮地问道:“赵家妹子,你那日说的融——融资可谈成了?” 赵长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向掌柜眉头霎时皱起,迟疑问道:“那——开酒楼的资金……”呢? 赵长茹商量道:“不如你我一人先出五十两银,好歹将品味轩先开起来。” 她没直接拿出一百两,便是想给自个儿留条后路。 她虽对改变营销策略后的品味轩很有信心,但投资都是有风险的。 俗话说得好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向掌柜闻言,面露难色。 他家的银子全让他家夫人带走了,他现在就剩个光杆人棒子…… 见向掌柜迟疑,赵长茹目光如炬道:“向掌柜,你给个准话,这品味轩你还开是不开?” 向掌柜顶着的一家子的重担,进退两难不在话下。 她虽万分同情,但她要的合作伙伴,绝不能有一丝半点的退却。 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做大,做强! 向掌柜沉默。 赵长茹心一沉,表示理解道:“好,毕竟家和为重……” 她带着勉强的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转身的一刹那,脸上的笑便垮了。 难道她的酒楼梦真的就这么幻灭了? 身后忽传来达达的脚步声。 赵长茹转身看去。 是向掌柜追了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他咬牙,坚定道:“我开!” 品味轩是他多少年的心血! 但凡有一点希望他也要试一试的! 第121章 不卖分量 品味轩中。 看着向掌柜讲两句,便咳嗽得满脸胀红,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赵长茹皱眉道:“向掌柜,要不,你先歇上两日,等病好了再……” 向掌柜一面捂着胸口,一面连连摆手,“我没事。” 他点在桌上草拟的菜单上:“接着说……咳咳……” 赵长茹瞥他一眼,担忧地抿唇点头。 她投资品味轩,为的是赚钱。 酒楼救活了,她得利,救不活,她也不过损失一笔钱财,虽说一定会肉痛,但也不过如此。 而向掌柜不同,品味轩是他半辈子的心血,更是他养家糊口的倚仗,先前他本心灰意冷,想着关掉品味轩,抱着先前存下的积蓄养活一家子,是她钻出来说有办法救活品味轩,又让向掌柜燃起希望。 若品味轩没能救活,那便等同于给了向掌柜希望又再次让他绝望…… 赵长茹顿觉肩上的担子重了。 先前在齐家受挫,顾念向掌柜的信任,一时义气想着一定将品味轩救活。 而现在便再更坚定了那时的想法! 品味轩,她一定得救活! 向掌柜有两道拿手好菜,菊花鱼和梅菜扣肉。 菊花鱼得用新鲜的河鱼,梅菜扣肉则要肥瘦均匀的五花肉。 河鱼还好说,云阳村有几家的汉子,便是以打渔为业。 这五花肉却只有在市集上买。 寻常百姓家养的猪,得过年时才杀,称作杀年猪。 但县城里有官办的养猪场,可每日向市集供应猪肉。 这猪肉的价格也全掌在商贩手里,高兴了便宜一点,不高兴了便贵得吓人。 按理来说市场秩序该由官府监控,可那老县令就不是个理事的,只管收受贿赂,别的一概不管。 九阳县里的商贩,也就那几家,全吃了味美楼的好处,若是知晓肉是买来品味轩用的,怕是能把那价抬高到上了天去! 向掌柜狠叹一口气,冲到品味轩大门前,愤恨地指着对面便是一顿骂。 等他骂够了,回身望来,竟见赵长茹在笑,登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道:“赵家妹子,你咋还笑得出来?” 赵长茹好整以暇道:“咱不亲自出面,他跟谁抬价去?” 向掌柜一愣,忽而双眼发亮道:“你的意思是……” 赵长茹挑起眉梢点了点头。 向掌柜合掌一击:“没错,只要咱不出面,他哪知道是咱品味轩要买肉,咱可以……” 他本想说可以托人去买,转念一想,眉头霎时皱起:“咱开门做酒楼生意,要的五花肉不在少的,这五花肉又不比别的边角肉料,价格相较之下本就贵出好些,这寻常人家买也就买一斤两斤,这买多了可不得引起怀疑?” 赵长茹一巴掌拍在桌上,把向掌柜拍得一哆嗦。 她撑着桌面站起身来,“咱就只买他一两斤!” 向掌柜急了:“那咋行!咳咳……” 他一急,便又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赵长茹无奈摇头,提起一旁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水,让他顺顺气。 “咱做的是高档酒楼,做的是有钱人的生意。既然都是家境殷实的,肉自然是没少吃的,咱卖的便不是分量,是——” 向掌柜伸着脖子,瞪着眼睛,追问道:“是啥?” 赵长茹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慷慨激昂道:“精致!” 第122章 翡翠白玉 那日商量着重拟菜单时,赵长茹便说过要“精致”,可向掌柜连着想了两日,偏是没能想出咋个精致法。 赵长茹伸出食指,在空中像模像样地点指道:“一道好的菜品,色香味俱全自不在话下,分量更是欠一分最好。” 向掌柜皱眉。 这分量不够,岂不是坑人? 赵长茹解释道:“分量太足吃得腻口,反而失了食物的美味,便是要吃得心欠欠,吃不够才觉着意犹未尽。” 向掌柜疑惑道:“便是分量少一分,一两斤五花肉,也是不够的呀。” 赵长茹笑道:“除了分量少一分,这数量也得少。” 她见向掌柜一脸茫然,解释道:“物以稀为贵,十碗扣肉卖十两银,不一定能尽数卖出,但一碗扣肉卖十两,却一定有人抢。” 向掌柜惊愕瞪大眼:“十两!?” 莫说十两银一碗扣肉,一两银一碗都不敢想! 赵长茹接着道:“咱品味轩招待的公子些,反正都是不差钱的,一两一碗或是十两一碗,于他们并无太大区别,倒是十碗变一碗,这于他们来说,才是致命吸引。能吃到十碗中的一碗不算个啥,毕竟还另有九碗一样的,可若只有一碗,那便是独一份的尊贵。这些个不差钱的贵公子,要的便是高人一等的身份。” 向掌柜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我也就随口一说,并不是说咱一定只做一碗扣肉。若论起来,以菊花鱼来做这个噱头更合适。梅菜扣肉是蒸熟的,蒸一碗也是蒸,蒸十碗也是蒸,不碍事。但那菊花鱼,工序繁复,费时费力,便只做一道正好。” 向掌柜听得连连点头。 比较起来,菊花鱼确实比梅菜扣肉更费事。 再又商量着添添减减半晌,才终于将菜单定了下来。 赵长茹十指相扣,搁在桌上,道:“菜品定了,便该想想,如何为这些菜品取个好名。还是那句话,贵公子些不差钱,寻常吃食也都见过吃过,咱给这些菜品取个别致的名儿,倒勾着这些个爱尝鲜的公子哥,偏是要点上一份尝尝。” “咋取呀?” 向掌柜一脸难色。 他从小当学徒学厨,没读过啥书,也就能识几个字。 让他取名,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长茹挑眉,豪气道:“拿笔来!” 向掌柜忙不迭寻来一只笔,端上一方砚台。 赵长茹蘸墨提笔,舞着腕写写停停。 半晌,搁下笔,满意一笑。 向掌柜扭着脑袋,眯着眼认,偏是没认出几个字。 “赵家妹子,你写的都是些啥?” 赵长茹脸上的笑一僵。 昨日她练字时,她家小秀才还夸她有进步呢! 赵长茹暗哼一声,抽了张纸拍在桌上,“我来念,你来写。” 向掌柜憨憨笑着点头。 赵长茹长叹一息,舒出一口闷气,才开始念起来。 向掌柜一面听,一面写,越写越是迷惑,两条眉毛麻花似地搅在一起,写到“翡翠白玉”时,他终于忍不住了,追问道:“这是啥?” 他不记得自个儿有拟这道菜,方才赵长茹也只加了些糕点,茶水。 这翡翠白玉指的是啥? 赵长茹狡黠一笑,指着纸上的“菠菜豆腐汤”:“这不就是!” 向掌柜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恍然惊醒,摆手摇头道:“这咋成!这不是骗人嘛!” 赵长茹晃晃手指头道:“非也,非也,这叫包装,是营销手段,可不是骗人。” 向掌柜盯着菜单满脸纠结。 他诚信经营半辈子,咋能搞这些弄虚作假的把戏? 这明明是菠菜豆腐汤,咋能硬说是啥翡翠白玉! 赵长茹叹一口气,无可奈何道:“月饼难道真有月亮?菊花鱼莫非真是菊花做的?” 向掌柜一愣。 赵长茹接着道:“月饼里没有月亮,菊花鱼也不是菊花做的,这算不算骗人?” 向掌柜几欲张口辩驳,却又说不出个理来,不由得一时哑言。 赵长茹勾唇一笑,道:“不算!那翡翠白玉里没有翡翠,没有白玉,自然也不算骗人了。菊花鱼这名,是因改刀后的鱼片,经炸制后形似菊花而得名。那咱这菠菜豆腐汤咋就不能叫做翡翠白玉了?翠的翠,白的白,可不就是翡翠白玉!” 经她这般一说,向掌柜更是无言以对,半晌,禁不住拍手赞叹道:“赵家妹子,你这口才,真是厉害!我说不过你!便全听你的就是。” 赵长茹满意地笑了。 半晌之后。 向掌柜看着整篇新拟的菜名,仍旧忍不住咋舌称奇。 这红烧肉叫啥一品红。 豆芽炒黄豆,竟叫母子相见! 向掌柜收起惊讶,便道:“这菜单也拟了,菜名也取了,是不是该贴张招工的告示,酒楼重新开业,总得有几个跑堂,端茶送水,报菜名的。” 赵长茹点点头道:“跑堂自是要招的。” 向掌柜忽又忧虑起来。 这一串子五花八门的菜名,他这个能识几个字的看着都眼晕,更莫说那些个大字不识的。这年头能识字的,谁会做被差使来差使去的跑堂!既然认不得字,这一串菜名,便有得一顿记…… 可品味轩耽搁不得,越早重新开张越是好,哪有时间等着跑堂去记菜名! 向掌柜道出忧虑。 赵长茹默了默。 她竟忘了这一茬。 让跑堂报菜名,显然不合适。 一是让新招的跑堂记菜名太难,二是这靠跑堂报菜名的方式太“土”,不够高端大气上档次。 所以,还是得仿照后世,以菜单的形式点菜。 可这菜单由何制成呢? 用纸? 用纸的念头刚一出来,便被赵长茹否定了。 这时代还未造出油纸,普通纸张质地软,易污损,用来制作菜单,恐怕得一日一换,太过麻烦不说还烧钱。 那该用啥? 布帛? 想着跑堂拎着一块布帛让人点菜的样子,赵长茹便忍不住想笑。 那场面也太滑稽了些。 赵长茹皱眉,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她忽双眼发亮道:“有了!” 向掌柜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连忙追问道:“有啥?” 赵长茹轻挑眉梢,神秘一笑。 第123章 致富核心 其实,要让品味轩重新营业,一百两银错错有余,但因着改变了经营策略,便得投进去一大笔装修费。 平常人上酒楼,看中的是味道和分量。 贵公子上酒楼,除了最基本的色香味,还得看气氛。 无论是后世,还是赵长茹现今身处的时代,皆有一种仿古之风。 也就是效仿先人的志趣,千金买琴便是一桩。 赵长茹便想到,不如以竹简制作菜单。 一来正迎合那些文人雅士仿古的志趣,二来竹简耐用可洗,经济又实惠。 向掌柜咳得厉害。 赵长茹让他去看大夫拿药,自个儿去寻县城中会刻字的。 她到刻坊时,便见一浑身沾满白灰石屑的老师傅,正勾着身子在一块手臂宽,半人高的石碑上刻字呢。 没错! 她找的正是刻墓碑的师傅。 在石上都能刻字,在竹简上刻,便更是得心应手了。 赵长茹说明来意,并开出不低的劳苦费。 她本以为老师傅定会一口答应。 不曾想,老师傅却摆手让她走,说是无力应求。 赵长茹急切追问道:“为何?” 难道是嫌她开的价低? 她来时也打听过了,墓碑上刻字一字五文钱。 竹简定是比墓碑刻着轻松些的,不过也更精细费神,所以她开出一字七文的价,可谓是诚心诚意了。 老师傅叹一口气,无奈摇头道:“老眼昏花了,干不了那精细的活计。” 赵长茹闻言默了。 现今不似后世,有老花镜,放大镜存在,老眼昏花看不清,确实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许母也是害了老花眼,捧着针线绷子做得极辛苦,可再是辛苦也不愿搁手,一是想靠着手上的针线活计为许家尽微薄之力,二是腿脚不好下不了地窝榻上憋闷,只有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 赵长茹劝了几次,仍旧劝不住,便只得由她去,只叮嘱做一会儿,便得歇一歇。 若是有老花镜,许母做针线活,便不会那么难了…… 她神色忽而一亮。 若她能造出眼镜,许母便不用那般辛苦了,还可大赚一笔呢! 需求便是商机,无中生有便是生财之道。 可要如何造呢? 后世镜片多用树脂制成,想要造眼镜便得制出树脂,可树脂如何制呢? 不知道。 再不济,退而求其次,用玻璃造镜片。 可玻璃如何制呢? 不知道。 赵长茹咬牙,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不过好在她有空间,还有学习制造的条件,只不过现今空间等级仍旧滞留在青铜器时期,她这颗“好学若渴”的心便只得先忍一忍。 她得想想有啥可以代替玻璃、树脂来制镜片的…… 老师傅既然已说明不接活的原因,赵长茹也就不勉强了,退出刻坊沿街一面寻着别的刻坊,一面思考可用于替代玻璃、树脂制出镜片的材料。 镜片的原理是光线折射,所以,只要是透光度高的材料,便可用于制作镜片。 现世已可制出能透光的琉璃,被世人称作五色石,其实就是颜色各异的人造水晶。 可人造水晶的技术并不十分成熟,并不能造出天然那般通透的水晶。 若要制造镜片,当属天然水晶最好。 可天然原石开采不易,水晶的价格自是不菲。 赵长茹想要用水晶制造镜片实现商业化的心思便歇下了。 成本太高,以她目前手上的资金,根本不可能。 便还是先将酒楼开起来,等攒够了钱再言其他。 不过还是得尽快给许母做一副! 赵长茹一路问去卖石铺。 卖石铺的掌柜的满脸笑地迎上来:“贵客,挑块咋样的?” 赵长茹环视一周,没见着类似水晶的石头,便问:“可有水玉卖?” 水玉是水晶的古名。 掌柜的夸张地瞪眼叫道:“哎哟!贵客,咱这小铺子,咋会有那等希贵的!您若想买水玉,得去州府上的大店面才能买着。” 赵长茹闻言皱眉。 她只知水晶是贵的,竟贵成这般? “掌柜的,小妇人见识浅,不知那水玉的市价是如何定的?” 到底贵成啥样,赵长茹得问问。 掌柜的随手抄起一块“石头”,摩挲着道:“咱做玉石生意的,全看成色定价,那水玉嘛本就紧缺,又得名门贵胄喜爱,价自然是高的。一块巴掌大小的水玉,少则五十两,多则上千两。” 赵长茹彻底默了,灰溜溜地离开卖石铺。 这不论是啥玩意儿,只要是名门贵胄喜欢,那价便能抬得高上天去。 这便让赵长茹对品味轩的未来更有信心了。 但她也认识到,知识和技术才是致富的核心! 天然水晶之所以贵,便是因其开采量极为稀缺。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 但只要技术手段到位了,人造的不比天然的差。 她若是能造出与天然水晶相差无几的人造水晶,那她可就赚大发了! 可她现在只有些投机讨巧的小点子,能拿出手的知识和技术似乎没有…… 赵长茹叹一口气。 官司打完,她的洗白攻坚战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她得加快空间升级的进度,争取早日进入铁器时期,能学习更先进的知识和技术和获取更先进的器具! 这小恩小惠她也施了,云阳村里大多数人,对她的敌意已少了大半,只是还未到喜爱的程度。 她暂时也没啥法子,让众人快速喜欢上她—— 其实也是有的。 讨人喜欢的方式无非两种,一是施恩,二是施财。 恩嘛,那得讲时机,也不说啥时候,都有她出面帮一把的份儿。 财嘛,她自个儿都手头紧着呢。 这绕来绕去,问题又落到一个“穷”字上。 短时间内,她想要赚快钱,也不是不可以,像上次一般,去清音阁替人赢琴赚劳苦费便是一条路子,可那日不过招摇了那么片刻,便险些掉了马甲,现今齐墨并小秀才、高潜三人都还在清音阁等着呢,她哪敢再去! 但只要她撸起袖子加油干,好日子在后头呢! 现在最近紧要的是得找着能在竹简上刻字的…… 恰时,赵长茹走到一处刻章的小摊。 意识到自个儿有多“穷”,赵长茹便洒脱不起来,再开出一字七文钱的价。 废了一番口舌讨价还价之后,终于以一字六文价格谈妥。 但竹简得自个儿备,好在云阳村有大片的竹林。 赵长茹本想去到与许元景说好的地方相会,再一起回云阳村,无意间瞥见刻章师傅手边刻一半的章头,霎时灵机一动。 第124章 炒作一番 见着刻章,赵长茹便想起昨日—— 她拿高潜送的纸墨尽情造作,小秀才便安静在一旁作画。 她字写得不尽如意,小秀才的画却作得活灵活现,形神兼备。 依她看来不比名师大家的差。 她便觉着好奇,就凭许家的家底,能供小秀才读书已是不易,咋还能让他学画,且还学到如此境地。 一问才知,早年许父尚在时,是为齐家做事的,因小秀才年纪轻轻便考中秀才,齐大少爷便特聘了许元景为齐墨伴读。 齐家为齐墨请了画师教学,许元景便也跟着学了一二。 齐墨这人爱玩闹,根本静不下心作画,每旬画师让交画,他便央求许元景为他作画,交上去应付那教学的画师。 这般一来二去,倒是许元景能画一手好画,齐墨还停在小鸡啄米图呢。 赵长茹忽想到,那般活灵活现的画作,只是拿来装修品味轩,做个烘托气氛的装饰品,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不如印个章,炒作一番,指不准能卖出高价。 反正刻个章也费不了几个钱…… 想着,赵长茹便让刻章的师傅给自个儿刻个章子。 那师傅问道:“刻啥字样?” 长茹默了默。 想着后世听过的青莲居士,便随口道:“青云居士。” 刻章的师傅拿笔墨记了名儿,收了十文钱的定金,说是明日便能成。 赵长茹点了点头。 正好,明日她来拿印章时,便将用于刻菜单的竹简送来。 离开刻章小摊,赵长茹赶到云松堂,先前与许元景分开时,便说好在此处相会。 她自认耽搁了不少时间,便以为许元景早等在了云松堂,未免他等得焦灼,她似脚上生风般赶来,却未见许元景的身影。 赵长茹眉心微皱。 莫不是还在清音阁傻等着呢? 她无奈叹口气,进到云当堂内,百无聊耐地逛着,随手抄起架子上一册誊本。 书童迎上来问道:“夫人可是要买上一册?” 赵长茹看一眼两指宽厚度的誊本,不淡定了。 这一本买下来,她可不得大出血! 她是疯了?买这一册,够买多少粮食米面了! 赵长茹纵使内心波澜四起,面上却是风平浪静,状似从容地将书搁回架子上。 书童见上门的生意要溜,连忙继续推销道:“这是许元景许秀才誊的本子……” 前两年朝廷颁布诏令鼓励考学。 县城之中好些人家便开始培养自家孩子走科考之路。 云松堂才得以在县城之中开了起来。 许元景十四岁便中了秀才,这在钟鸣鼎食之家也是难得的,更莫说许家贫寒,能给许元景在考学之路上的“助力”远不及富贵人家,便是这样的情况下,许元景还能一举考中秀才,在县城诸考学学生眼中,那是信仰一般的人物。 能买着许元景的手抄书,更似能沾着些考运一般…… 所以书童才特意强调,赵长茹手上的誊本是许元景抄的。 赵长茹不知这其中隐情,只是想着昨夜,她上门吹灯时,小秀才在伏案旁奋笔疾书的模样。 于是,她脑子一热,便豪气道:“给我来一本。” 书童喜笑颜开地应下,问她自用还是送人,需不需要用绸布包一包,或是放进雕花的木质书匣之中。 绸布包一百文,木质书匣两百文。 赵长茹自然是一口谢绝的,心底不由感慨,卖货卖包装,还是从古至今的传统呢。 既然破财买了誊本,便还得再问问,得些有价值的讯息才不亏。 于是,赵长茹问那小书童:“这誊本用的纸页可是你家自造的?” 书童脸色大变,左顾右盼地看,生怕有人听见。 见左右无人,才松一口气,后怕道:“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原来州府之中造纸之业由州府有名的富商夏竹延一人垄断,这本是不合法度的,可那夏竹延是府司的妻弟,这不合法度的事他做着便也合法了。 州府之中,无论县村,若有私自造纸的,全得受夏家刁难。 云松堂多卖纸页,全是在州府进来的货。 垄断!万恶的垄断! 没曾想造纸的这块大饼,竟让那夏竹延一人吃了独食! 赵长茹心沉了底。 难道她的造纸大业还没开始便宣告破产了? 她垂头丧气地走出云松堂。 恰时,许元景匆匆赶来。 他身后还有个紧跟不舍的齐墨,但已不见了高潜的身影。 “子常,咱俩多少年的情分?我有求过你?只这一桩!你便应下,可好?” 赵长茹闻言好笑。 仅她知晓的便有两回。 一回是求她家小秀才卖琴,二回是求她家小秀才作画应付教学的画师。 许元景虽没说是齐墨求着他画的。 但赵长茹已认定是齐墨求的,她家小秀才可不是那么主动的人!没齐墨求着,他绝不会自个儿帮着齐墨应付教学的画师。 见许元景仍旧不应,高潜也不放弃,不依不饶地求着。 原来,他三人到了清音阁等来等去,没见着那“神秘人”现身,便来了些人将高潜领走,应是长平王府派来捉高潜回去的。高潜走后,齐墨便也不约着束着,拉着许元景求他明日雅集,一定要将那圣手琴师所赠之琴,带去与众人观赏。 许元景自是不应的。 雅集为的是互交心得,怎可专带上琴去炫耀! 他若是带了琴去,必定坏了雅集的气氛。 可那雅集是齐墨发起的,用的名头便是“观琴听音”! 召帖一发出,便立即有人相应,说是一定前去相会。 一呼百应的滋味实在太美妙! 齐墨还飘着呢,便被许元景一把拽到了地上。。 他也不敢说,此次雅集为的便是那琴,根本与文辞心得无关,怕许元景知晓之后,不但不带琴去,连人都不去了。 见着赵长茹,齐墨眼前一亮,便转而求起赵长茹来。 赵长茹视线在他俩人身上扫过,一瞬便看出许元景的不情愿,也猜出齐墨号召雅集,为的其实只是那琴。 按理来说,许元景带了琴去,必定受众人一番恭维吹捧,平常人定是觉着扬眉吐气。 可于许元景来说,若是不为交心雅集,还不如在家多读两本册子。 于是,赵长茹便道:“琴,借给仲书你,人,留在家里。” 第125章 互相撩拨 如此,便成全了两人。 齐墨不必为自个儿夸下的海口丢面子。 许元景也不必去受一番浪费时间的吹捧。 齐墨不同意道:“这琴去了,人却不去,是何说法?东池是去不成了,子常,你怎忍心撇下我一人?” 他一脸幽怨的神情。 许元景却置若罔闻,只看向赵长茹,清浅道一声:“好。” 这是应下了赵长茹借琴留人的提议。 齐墨不死心地追问:“子常!你果真不去了?” 许元景拱手做了个虚礼,态度已经很明显。 就是不去! 齐墨为难道:“你若不去,我如何与诸学友交代?” 虽说他是以“观琴听音”为名下的召帖,却也有半数学友是为见许元景而来,想见见能得圣手乐师青睐之人到底有何长处。 许元景瞥一眼身旁,不但置身事外,还带着看好戏神情的赵长茹,一本正经道:“烦仲书转告诸学友,子常惧内,不敢违背妻命,是以不能赴约。” 赵长茹闻言惊诧不已。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家小秀才竟敢使坏拖她下水! 齐墨若真将话带了去,可不得坏了她的名声嘛! 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她升级空间…… 赵长茹正待为自个儿辩驳两句,还未开口便觉手上一暖,低头一看,竟是被许元景握住了手。 赵长茹不免惊讶。 她家小秀才开窍了? “走。” 惊愕之中,赵长茹任凭许元景牵着往前走,留齐墨一人呆愣在原地。 半晌,齐墨猛然惊醒,不敢置信地望着许元景与赵长茹二人远去的背影。 这还是他认识的许子常吗? 惧内? 哈!好个许子常! 走出半条街,赵长茹脸儿已经红了。 她牵小秀才的手,摸小秀才的胸,那感觉是苏爽。 而小秀才牵她的手—— 感觉就很微妙了。 那若是小秀才摸她的胸…… 赵长茹咽了咽口水。 感觉自个儿像是老树开花似的燥得慌。 她手心直冒汗,怕许元景察觉,便想要抽手。 许元景却把她抓得牢牢的,一如在衙门前,她抓着他似的。 赵长茹娇嗔地瞪着他。 这小秀才咋突然大了胆子? 其实许元景也是满心忐忑,他只是恰巧看见路旁有一对小夫妻牵手而行,便心头一动随之效仿地牵了赵长茹的手。 这一牵,先是觉着好软,想多抓一会儿,再便是见着赵长茹羞红的脸,更是不想放手。 往前都是他被逗的脸红,今日竟颠倒了一回。 许元景心中一阵满足。 突然间,他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若是次次都由他主动,是不是就不会再难为情了? 例如,他去牵她的手,他去—— 许元景及时打住脑中浮现的旖旎想法,只将手心中软似无骨的柔荑攥得更紧。 赵长茹暗自呼出一口气,试图缓解脸上的燥热。 突然,手上一紧,被一道力带着—— 下一瞬,她便扑进了许元景怀里。 赵长茹呼吸一滞,心跳猛然加快。 她家小秀才是咋了? 咋突然这么会撩了! 许元景惯常清冷的声音,带上一丝沙哑道:“小心。” 原来,是有抗包的下力工从一旁经过,许元景怕赵长茹被碰到,才拉着她护到怀中。 这一撞,不只是赵长茹心波荡漾,许元景亦是心潮涌动。 未免当街失态,他忙将赵长茹推开,整了整衣袍,道:“走。” 看出他的不自在,赵长茹心中的羞怯顿时消散。 立时便反被动为主动,缠上去抱住他的胳膊:“相公,人家走不动了~” 她眨巴着一双透亮的桃花美眸。 来呀,互相撩拨呀! 许元景僵着身子立着,局促地瞥向四周,见过往行人露出窃笑,便觉一阵难为情。 赵长茹抱着那只僵硬得如同木头似的胳膊,蹭来蹭去道:“相公~抱人家嘛!” 国朝民风开放,小夫妻当街打情骂俏之事并不少见。 只是许元景是个名人,尤为引人注目。 赵长茹偏头坏笑。 让他坏她名声! 他说惧内不敢赴约,明日齐墨将这话传出去,她可不得落下一个悍妇之名! 方才不小心被撩了一把,那她得加倍地还回去! 比起撩拨人,她还不信了,小秀才一个只知读圣贤书的,能比得过她一个在数百部偶像剧熏陶之下长大的后世之花! 许元景微皱眉头问道:“果真走不动了?” 赵长茹乖巧点头,眨巴着眼。 “在此处等我,莫要走动。” 许元景撩下一句话,便匆匆跑开。 赵长茹张口欲叫住他,却转眼不见了他的人影,只得留在原地等着,心中还隐隐有些期待。 小秀才难道要给她啥惊喜? 想着,一抹笑不自觉荡漾上赵长茹的嘴角。 她伸着脖子,踮着脚尖,向着许元景离开的方向望着。 望呀望—— 终于! 在川流攒动的人头之中,见着了属于许元景的那颗。 赵长茹面上一喜。 她想看许元景带了啥东西,却被走在前面,身材庞大的行人挡得严严实实的。 赵长茹偏着脑袋去看,仍是见不着。 只得耐着一颗好奇万分的心,等着许元景走近。 恰时,挡住她视线的行人走开—— 赵长茹彻底傻了眼。 啥? 许元景手里竟牵着一头驴子!!! 所以—— 因她说走不动路,他便去牵了一头驴? 赵长茹满脸黑线。 真是好体贴的相公! 体贴得有些上头了…… 赵长茹不满意道:“为啥不是马?” 驴子咋配得上她的气质! 若小秀才牵来的是匹马,她还觉着好受些。 许元景微带诧异地问:“你会骑马?” 赵长茹顿时哑言。 她不会…… 赵长茹不情不愿地爬上驴子。 许元景解释道:“马匹性烈,不好骑。驴子温顺,不会摔。” 说完,便牵着驴子往城外走。 赵长茹骑在驴子上,盯着他的后脑勺。 片刻,垂头笑了。 那笑夹杂着一丝甜气儿。 她家小秀才考虑得真周到,还怕她摔了呢。 可她不知的是,许元景会骑马,之所以没租赁马匹,是不想与她共骑。 与其说是不想,倒不如说是不敢。 方才她撞进他怀中的一瞬,便让他好一阵心猿意马,若是真共骑,前胸贴后背,颠簸摩挲着…… 许元景润了润干涩的喉,攥紧了手里牵驴子的麻绳。 第126章 手工作坊 赵长茹骑着小毛驴儿,哼哼着小曲儿,悠闲自在地望着沿途的风景。 “相公,累不累?累,就歇一歇。” 她这个骑驴的倒是悠闲,也不知小秀才这个拉驴的还受不受得住了。 “无碍。” 许元景虽有些疲乏,却不愿在赵长茹面前示弱。 别家的汉子强壮威猛,他比不上,总不能表现得太柔弱。 赵长茹是不累。 许元景是强说不累。 可那驴子是累着了,犯起倔来,迈不动驴蹄子。 于是,许元景跟着驴子歇了歇。 待要再走时,便见岔路上晃晃悠悠而来一个狼狈的人影子。 赵长茹眯眼一看。 竟是李小柱! 赵长茹喊了一声。 李小柱看过来,见着有头驴子,面上霎时一喜。 赵长茹疑惑问道:“你咋在这儿?你娘呢?” 李嫂子不是说去娘家接李小柱了吗?咋只见李小柱,却不见李嫂子呢? 原来,李小柱是被赶出来的。 李嫂子昨日将李小柱送回娘家托付给自家兄弟,却惹了兄弟媳妇的不高兴,说是留下李小柱便多一张嘴吃饭,说李嫂子克死了自个儿的男人不够,还要回来祸害娘家,送来个拖油瓶添晦气。 所以,今早李嫂子前脚一走,李小柱的舅母,便将人赶出了门。 可怜这半大的孩子,竟独自一人走了三十里路! 赵长茹越想越是气愤,这都是啥人?竟能这般狠心! 难怪李嫂子过年探亲都不愿留宿! 赵长茹大声道:“上驴!咱回村!” 李小柱眼睛一亮,忙不迭爬上驴子,一张小脸儿乐开了花。 三十里路,走得他快累死了,终于有驴子可以骑咯! 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一路拉着驴儿,将李小柱送回李嫂子家。 正遇上匆匆归家的李嫂子,她手里还扭着一个年轻妇人。 李嫂子提着糕点去到娘家。她那兄弟媳妇见她是提着东西来的,便扯谎说小柱和别的孩子出去玩儿了,等糕点吃得没剩了,才说李李小柱自个儿念着回了云阳村…… 李嫂子自是一句也不信的,押着人抄了条近却险的道赶回来,她的兄弟则寻着大道在找,落在赵长茹他们后边,没能碰着。 “你看!我就说孩子没事!都多大了,走几里路还能咋的?他自个儿说要回云阳村,我还能拿绳子绑了他不成?” 说话的便是李小柱的舅母——万黄花。 李小柱气愤道:“明明是你赶我走的!” 害他走了三十里地的路,脚上磨掉一层皮,现在还生疼着呢! 此时已围拢一群人,听闻李小柱被黄万花赶出门,独自走了三十里路,众人愤怒不已。 “黄万花,你是不是人?你咋这狠的心?你自个儿也是有孩子的!” “还好小柱碰上赵长茹与许秀才,若是碰上土匪,人牙子可咋办?” 万黄花叉腰指着李小柱骂道:“哎哟!你个没爹的小祸害,冤枉起老娘来了!” 冤不冤枉,万黄花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但她现下身处云阳村,不是自家的地盘,就算真是她将李小柱赶出家门,她也不敢承认。 万黄花继续骂道:“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昨儿才吃了老娘的米,今儿就翻脸不认人,骂起老娘了!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过年借的二两银还没还清呢,就要撕破脸皮?你是不是想赖账不还了?啊?” 提到还钱,李嫂子脸色微变。 她一个寡妇拖一个半大的孩子,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手边一点积蓄也无,过年时小柱害了风寒,不得已才向娘家的兄弟借了二两银治病,也没说不还,只是还得慢些,如今才凑着一百文钱…… 赵长茹见那万黄花刻薄的嘴脸,便觉着心里窝火。 从袖口摸出二两银道:“谁说要赖账?李嫂子把钱存我这儿呢!不就是二两银,拿去!” 顾念到李嫂子是个脾气硬的,赵长茹没说帮李嫂子还钱,而是说自个儿给的钱,是李嫂子存在自个儿这的。 万黄花拿了钱,脸色稍微和缓了些,却仍旧尖酸刻薄得让人看了心里好一阵不舒服。 李嫂子感激地看一眼赵长茹,冲进院子抄出锄头,便大骂着赶那万黄花:“滚!” 那黄万花拿了银子,一刻也不留地便溜了,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地骂些难听的话。 众人安慰了李嫂子两句,便也四散了。 赵长茹见李嫂子情绪仍旧有些激动,便偏头递给许元景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回许家,她自个儿留下来安慰李嫂子。 在许元景走后,李嫂子终于绷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李小柱抱着他娘的腿也是哭。 赵长茹看着这场面鼻头不由得一酸。 她想帮一帮李嫂子。 她往前和奶奶相依为命时,也没少受村子里的乡亲们帮扶。 此时,赵长茹完全忘记了攒经验值,忘记了升级空间,只是单纯地看见弱者想要施以援助。 李嫂子咬牙道:“长茹,你的钱,我一定还!” 赵长茹却道:“李嫂子,钱,你不用还我。” 李嫂子抹掉泪:“那咋行!我咋能白拿你的钱!” 赵长茹笑着摇摇头:“可不是白拿。李嫂子我托你办事……” 不等赵长茹说完,李嫂子抢话道:“你之前托我和何嫂子收购时,便已给足了银子,我咋能再拿你的钱!” 赵长茹拉住李嫂子,让李嫂子先别激动,听她把话说完:“我要托的是另一桩事。” 赵长茹将自个儿想要养殖竹鼠的想法告诉了李嫂子。 李嫂子听完,皱眉道:“那玩意儿都是闹饥荒才吃的,咱州府十数年风调雨顺,没人吃那玩意儿了,城里的富贵人家都是看不上的。这养来,卖给谁?” 这其实是一种惯性思维。 往前闹饥荒才吃竹鼠,现今风调雨顺,粮食充足,便不可吃竹鼠,仿若谁家吃了那玩意儿,就是向别家宣告,自家穷得吃不起粮食了,多没面子。 大家伙都认定城里的人不愿意吃。 是,前些年或许真不愿意,毕竟那时的县令还是个管事的,猪肉啥的,家家还都吃得起,可现今那猪肉让商贩把价抬得高上天去,县城里也有半数人家吃不起肉,别的猎户打来山鸡野兔也是贵的,想吃口肉是多么不容易。 养殖的竹鼠,既能满足大家吃肉的需求,也不会太贵,让大家吃不起。 赵长茹将自个儿的想法分析给了李嫂子听。 “也是这么个理,可是……” 李嫂子仍有顾虑。 “李嫂子你放心,竹鼠,是我赵长茹要养的,一切银钱也是我赵长茹出,你只是我聘来做事的,赔了赚了都与你无关。这养殖场,我是一定要办的,你若是不做,我去找别人。” 赵长茹知道李嫂子怕养殖场搞砸,这一说是为了打消李嫂子最后的顾虑。 听她这样一说,李嫂子总算是答应了。 赵长茹回了许家,见着院子外拴着的小毛驴,顿时心情大好,也不觉着这驴儿没气质了,还上去摸了两把。 这是她家小秀才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嗯—— 虽然是租的…… 那她明日去到县城里,把这驴儿买了! 赵长茹进到院子。 八顺立马盛来一碗水,“婶儿,喝水。” 赵长茹摸摸他的脑袋:“你六福哥呢?” “在房里给奶揉腿呢。” 许元景则又去挑水了,这几日他是越挑越顺了,已经没先前那般吃力了。 赵长茹忽而灵机一动。 她家小秀才太瘦了,她得督促他好好锻炼,让他早日练出完美曲线! 想着那画面,赵长茹咽了咽口水。 现在她承认了,自个儿确实有那么一点好色…… 歇够了,赵长茹便背上背篓,拿着砍刀,风风火火地进了竹林。 撸起袖子加油干! 为了她的美好生活! 她“哐、哐、哐”地开砍起来—— 一颗竹未砍倒,却已累得气喘吁吁。 这体力活,撸起袖子也没法干! “长茹哇,你这力道使错了方向,咋能砍得下竹来。” 刘三叔不知啥时候来的,勾着身子,看着赵长茹死磕的那颗竹上的刀口摇头。 “得这样。” 说着,刘三叔拿起砍到“咔嚓”一声,便将那竹砍倒了。 赵长茹惊愕不已。 他俩砍的是一颗竹吗? 刘三叔扶着倒下的竹,缓缓放在地上,又问:“还要几根?” 赵长茹结巴道:“够、够了。” 劳动人民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刘三叔惊喜道:“长茹哇,你那法子真是妙,我今日拿去县上卖,还没顾着吆喝呢,便来了个大主顾,说是要订上一百只这样的背篓!” 赵长茹不由得也是一惊:“一百只?” 刘三叔笑呵呵道:“是呀,定金都给了呢!” 赵长茹跟着高兴,她也没想到刘三叔能这么快揽下一桩大生意。 看来这改良现有用具的法子也是可以赚大钱的! 赵长茹故作神秘道:“三叔,我还有个点子,你要不要听?” 刘三叔吃着改良背篓的好处,自然是忙不迭点头。 长茹丫头心思活络,出的点子铁定没差。 “咱办个手工作坊……” 赵长茹娓娓道来。 刘三叔一面听,一面提出诸多疑惑,赵长茹也都一一解答。 最后问题落到最切实的地方——手工作坊在哪儿开? 虽然刘三叔拿下了一百只背篓的大生意,可一只背篓也才十文钱,这钱是不够在县城租铺子的,也不够在村子上建作坊,那便…… “先将就着,在三叔你家院子里,召几个村子上手活好的,先把这一百只背篓做出来。” 刘三叔点头应下。 “对了!三叔,你可会做木工?” 赵长茹忽想到,先前打算给许母做张躺椅的。 躺椅的椅面可用竹片串成,可椅子腿,扶手却得用木头做,这样才牢固。 正好,现世似乎还没有躺椅的存在,若是刘三叔能依着她的描述造出来,肯定又是一件畅销单品! 她记得她小时候,一个村子上,家家户户都有一张躺椅的…… 她将躺椅的大致形状描述了一遍。 刘三叔听得晕晕乎乎的。 赵长茹也知像躺椅这种,结构稍微有些复杂的三维物体,光靠口述是很难让人想象出的,她得画张图纸。 若是给她硬笔头,她来画图纸尚且能看,可那毛笔她用不了…… 咋办? 赵长茹灵机一动。 用碳! 把碳磨成尖头的,不就成了硬头炭笔了。 赵长茹浮上一抹笑,道:“我回去画张图,给三叔你送去,你照着样子做便是。” 想着砍竹不易,抬竹回家更是不易,她便又托刘三叔帮忙,当场便在竹林里将那竹给破了,削成拇指宽,小臂长短的竹简。 赵长茹将竹简带回许家,用石头将边缘磨光滑后,才放进锅里煮。 煮过之后的竹片才能褪去翠绿,颜色看着更加古朴。 她自灶中掏出一块木炭,拿水浇熄火星,确认不会烫手之后,便开始画图了。 躺椅画完。 她默了默,又画了张轮椅,都是许母用得上的。 确认尺寸无误之后,她将图纸给刘三叔送了去。 赵长茹回来时,听见刘壮家一阵喧哗。 莫非,又是那刘莽来干坏事了! 赵长茹不多想,便冲进了刘壮家院子。 便见,刘莽并他那个偏心眼的娘,正在刘壮家大肆抢掠。 “你个丧门星!克死了刘壮,竟还有脸留在咱云阳村!快些滚回水阳村去!” 刘婶儿一边骂着,一边从里屋抱走些值钱的物件。 “这是老娘儿子刘壮挣来的,他人没了,这东西就该是老娘的!你一个二嫁的破鞋,不能生的赔钱货,连个后都没为刘壮留下,你竟还有脸待在我刘家!我若是你,早一头撞死了!闪开!” 刘婶一把推过来。 高莲花脚下一个不稳,眼见着便要摔了。 赵长茹冲上去将人扶住,瞪着刘婶儿道:“你凭啥说刘壮死了?” “他都进山多少日了?这么多天都不回来,不是死了,还是咋的?” 赵长茹怒道:“所以你就光天化日地便要来剥削我莲花嫂子?” “老娘是刘壮的亲娘,刘壮死了,他的东西当然是老娘的,这能叫剥削?赵长茹你别嘴贱多管闲事!” 刘婶儿威胁道。 第127章 里正赶人 赵长茹冷笑一声。 这闲事她就管了! 刘壮对许家多好啊,帮她家小秀才挑过多少次水,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任由高莲花被欺负! 刘壮不在,她一定得好好护着高莲花! 见院子外已围了一群人,赵长茹便扬声道:“大家伙来评评理,哪有这么当娘的!刘壮不过在山里耽搁了几日,这便让他亲娘说成是死在山里了!哪有当娘的偏心成这幅模样,成日想方设法地剥削一个,接济另一个。” 说的是刘婶儿总是压榨刘壮一家,去接济不成器的刘莽。 这都是云阳村众人有目共睹的。 众人交头接耳地谴责着刘婶儿,却无一人站出来说话,似乎有所顾虑。 赵长茹见状,微皱起眉头。 难道她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一点作用也无。 没错! 她就是想煽动大家伙来谴责刘婶儿,可显然她失败了,至少明面上失败了。 刘婶儿唾沫横飞地骂道:“赵长茹,你这嘴真是贱!搬弄是非的本事可真厉害!看我今日,不打烂你这贱嘴!” 刘莽拉住她:“娘,我来!” 他一脸淫笑地靠近赵长茹…… 高莲花攥着赵长茹的衣角,一脸担忧的神情。 赵长茹将人护到身后,眼神冰冷地瞪着刘莽,只等他一靠近便上下开攻,打脸踢裆给他个教训。 反正也闹起来了! 那她也不用约着束着。 空间的升级规则,虽让她与人为善,但她不是圣母,还没博爱到包容恶的地步,即便闹起来她的经验值会有减损,那也是有个度的。 单个对象能增长的经验值有上限,自然减少的经验值也是有下限的。 既然已经闹起来,便也不管其他的,要恨她就恨彻底些! 打定主意,赵长茹脚上蓄力,准备赏刘莽一脚,彻底捣毁他当淫贼的“作案工具”。 却听…… “莲花——” 粗哑欣喜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高莲花闻声,眼睛一亮,含着泪望向院子外。 赵长茹跟着看过去,便见刘壮披着张虎皮,满身狼狈地出现。 刘壮激动地冲进院子。 他在山里困了数日,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家媳妇,怕他不在让她受人欺负。 刘莽见刘壮回来了,浑身一抖,窜到刘婶儿身旁躲着,大惊失色道:“娘,咋办?” 刘壮咋没死山里还回来了! 刘婶儿叉腰站着骂道:“刘壮!你个不孝的东西,你还知道回来呢!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你是不是想饿死我?当初分家时说得好好的,我跟着老大,你家每月十日送一次米来养我!你家这月就月初送了一回,缺斤少两就算了,这都月末了,也不见来送第二回,我让刘莽来要,你这‘好媳妇’还不给!” 赵长茹冷笑一声,瞥向堆在一旁的物件。 这偏心眼的老婆子,可真会睁眼说瞎话! 这分明是想将刘壮家洗劫一空,却还说只是取米? 刘壮一双乌黑的眉毛紧皱着,炯炯虎目瞪向缩在刘婶儿身旁的刘莽。 那米,他分明给足了斤两,咋会少呢?定是刘莽做了手脚! 且…… 他瞥向地上的物件,再看一眼泪涟涟的高莲花,对这场闹剧,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刘壮心中升起一阵气恼,还有一丝失望。 那失望是对刘婶儿的。 从小到大他处处比刘莽做得好,可挨骂受罚永远是他,就连如今分了家,也不给他个安生! 他家媳妇是他唯一的软肋,谁敢欺负他媳妇,他就跟谁急!就算那人是他亲娘也不行! 刘壮沉声道:“米我是给够了的!” “咋?难道是你老娘我胡说八道?冤枉你缺斤少两?” 刘婶儿扯着嗓子质问,那声儿刺得赵长茹耳朵疼。 刘壮脸色黑沉地一把将刘莽揪住:“是不是你?” 肯定是刘莽偷偷把米拿去卖了! 刘莽缩着脖子叫嚷着向刘婶儿求救:“娘——” 刘婶儿脸色大变,厉声呵斥:“刘壮!你这是作甚?不给老娘米,想要饿死老娘还不够,还要打死老娘的儿不成?你咋变成这样了?” 她拍腿,指着高莲花痛恨道:“都是你这小蹄子惹的!二嫁的破鞋!我刘家都快被你这祸害搅散了!你现在还和赵长茹这荡妇搅和在一起!咋?也要学着勾搭汉子?” 刘壮一把甩开刘莽,护到高莲花面前。 刘婶儿对着他喊道:“还护着?等你哪天当了王八,看你还护不护!” 这是说高莲花和赵长茹走得近,迟早有一天得给刘壮戴绿帽子。 高莲花屈辱地落了泪。 赵长茹咬牙,冷笑道:“刘婶儿,你怕是不知,前几日刘莽做了啥畜生不如的事!” 刘莽登时一脸心虚地往刘婶儿身后藏。 众人来了兴趣,竖着耳朵等她下文。 高莲花一惊,连忙伸手扯住她。 赵长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压低声道:“莲花嫂子,你放心,我有分寸。” 刘壮扶着她,疑惑地问:“出啥事了?” 高莲花抬头看他一眼,泪落得更厉害,呜咽着埋进他怀里。 赵长茹拍拍她的背,在刘壮不解的打量中,转身面向众人。 刘婶儿怒骂道:“赵长茹,你别想搬弄是非,你要是敢往我儿身上泼脏水,别怪老娘撕烂你的嘴!” 赵长茹冷笑一声,扬声道:“前几日我来莲花嫂子家还背篓,正撞上刘莽这畜生言语龌龊地调戏莲花嫂子!” 她只说刘莽言语龌龊,没说刘莽已上了手,是顾忌高莲花的名声。 众人一片哗然。 这刘莽也太不是东西了,竟、竟连自个儿的嫂子也不放过! 刘壮闻言又惊又怒,一把揪住想逃的刘莽,一拳砸在他头上。 刘莽被那一记猛拳砸得险些晕死过去,手脚瘫软地任由他揪着领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刘婶儿心痛得无以复加,冲过去双手并用地砸刘壮,“畜生!放手!” 刘壮怒火难消,一拳接着一拳砸在刘莽身上。 刘婶儿无计可施,转向赵长茹骂道:“祸害!你是不是想弄死我儿?你咋长的心?咋这样毒呢!” 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扑去拦刘壮,却被挣扎中的刘莽,一脚踹着摔在地上,狼狈不已。 众人唏嘘一声。 刘婶儿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高莲花又是一番颠倒黑白的骂:“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你自个儿发浪勾引人,还串通赵长茹这祸害来冤枉我儿!” 赵长茹护在高莲花身前,扬声又道:“我莲花嫂子嫁来云阳村也有两年了,她是啥样的人,大家伙看在眼里。刘莽是啥人?大家伙也清楚,说我莲花嫂子勾引刘莽那畜生,大家伙可信?”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是不信的。 刘莽就不是啥好货,平素调戏妇女,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若不是有里正孙长命护着,早不知被谁一刀砍成两半了。 “住手!” 一道严厉的声音插进这一片混乱之中。 人群立时分站开,便现出一张严肃黑沉的脸。 来人正是云阳村的里正——孙长命。 孙长命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狠狠地敲:“刘壮!刘莽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竟也下得去死手!” 刘壮扬起的拳头在空中一甩,没再砸向刘莽,扔坨烂肉似地将他扔在地上。 刘莽连滚带爬地躲到孙长命身后,“长命叔,救我!” 孙长命看着刘莽的惨状,脸色一瞬几变,招手让人将他抬出院子,刘婶儿哭喊着“心肝儿”追了出去。 孙长命数落着刘壮:“有啥事,好好说,那毕竟是你的亲兄弟。” 刘壮偏着头,咬牙不言语,拳却握得死紧。 若不是顾及刘莽也姓刘,他一拳便能结果了那孙子的狗命! 孙长命看向赵长茹,训斥道:“这刘家的事,容得你来多嘴多舌?你安的是啥心?非要引得兄弟相残,闹出人命才舒心?” 赵长茹错愕地看着他。 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这老头的三观真是清奇! 见她没有还嘴,孙长命满意地点头,手里的拐杖敲在地上:“赵长茹,你最好安分守己,谨言慎行,休要搬弄是非!我听说你带回来个乞丐?” 赵长茹皱眉。 咋又扯到她家六福身上了? 见她没有否认,孙长命骂道:“糊涂!来历不明的人,你也敢留在咱云阳村!你自个儿是个祸害就算了,还想给咱云阳村再招个祸害?” 孙长命左一个祸害,又一个祸害,听赵长茹一阵窝火:“那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咋就成祸害了?” 孙长命一拐杖敲在地上:“反正人不能留在咱云阳村!” 这是要硬逼着赵长茹将六福赶走! 赵长茹怒了:“凭啥?” 孙长命冷哼一声:“就凭我是里正!” 赵长茹讽刺一笑:“长命叔,你是要独断专行?这人能留不能留,你一人说了算?” 孙长命轻蔑地瞥她一眼,举着拐杖指了一圈众人:“你问问大家伙,这人留不留的。” 孙长命会这样说,是认定众人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大家伙也有见过咱家六福的,那孩子瘦成啥样了?各家也都是有孩子的,见得这可怜的孩子再流落街头?” 赵长茹这样说是想勾起众人的同情心。 这些年风调雨顺,虽有商贩打压,大家伙的日子并不算富足,但也安稳和乐,自然也有心同情弱者。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昨日在许家院子见着的那孩子确实是可怜,瘦得皮包骨似的,这云阳村上下还没哪个孩子那样瘦弱的。 一个孩子而已,且是许家收留的,也不吃他们家的粮食,留下便留下。 可他们不敢出声与孙长命唱反调,又想到现今许家是有贵人撑腰的,便为巴结赵长茹说上两句,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满面纠结,只等着有个胆儿大的先发声,他们便好附和…… 半晌,也无人站出来说话。 赵长茹心一沉。 看来孙长命这老头在云阳村积威甚重。 孙长命扶着拐杖,一脸得意地看着赵长茹。 “你也见了,大家伙可都站在我……”这一边的。 他话才说一半,被一道爽朗的声音打断。 “长命叔,也就一个孩子,留下来也没事。” 何嫂子自人群中站出来。 “反正是赵长茹养,也不碍着咱,她要留便让她留好了。” 众人随即附和道: “是呀,也就个孩子……” “留下便留下……” “……”孙长命气得握紧拐杖头,一张老脸一阵青一阵白。 “胡闹!来历不明之人,你们也敢让留!” 他手上的拐杖在地上敲得“邦邦”作响。 众人霎时被威慑住,闭嘴不敢再发一言。 沉默之中,一道清冷的声音忽而间入。 “诸位乡亲,我许元景以声名作保,若那孩子做了坏事,我许元景代那孩子,任凭诸位乡亲处置。” 赵长茹看过去,便见许元景,神色严肃地从人群外走近她。 瘦削高挺的身影停在她面前,低声关切道:“可有事?” 赵长茹一瞬暖心,浅笑着摇头。 许元景神色和缓了些,面向众人拱手道:“还请诸位乡亲容情,一月之约期至,子常必定携家眷离开云阳村,剩不足一月的日子里,子常必定用心管束家中幼子,定不会给乡亲们惹麻烦,子常愿意声名做保!” 声名对于考学之人来说,那是比命还重要的。 各州府可举荐中举之人上京考取进士,这些拿了举荐书的举子比之普通未得举荐书的,更容易受京城达官贵族的青睐,考取进士的几率便也更大。 州府举荐举子时最看中的便是声明。 声名受损之人是绝不可能被举荐的。 许元景如此信誓旦旦地保证,众人心中便已偏向于他,只是碍于孙长命,仍是不敢出声。 还是何嫂子站了出来,“既然许秀才都这般说了,咱大家伙也不是刻薄不通人情的,那孩子便留下!” 众人虽不敢出声附和,却点头表示同意何嫂子的话。 何嫂子见孙长命的脸色已十足难看,忙不迭说上两句恭维话:“长命叔,我知道你是为大家伙好,怕有来历不明的人留在云阳村,给咱云阳村带来祸害。可那只是个可怜孩子,现在还瘸着腿,连许家院子都出不得,又哪能祸害咱云阳村?许秀才也说了,再不过一个月便要举家搬走,指不准到了那时,那跛脚的孩子都还未出过许家那小院子呢。” 第128章 制热水袋 经何嫂子这样一说,众人暗自想着。 对呀,那不但是个孩子,还是个跛脚的孩子,又能害着谁呢。 众人越想越是觉着孙长命大题小做,恐怕是在公报私仇。 昨日孙芬芳的脸被鸡抓道口子,想必这孙长命是将气算在了赵长茹头上。 孙长命气得脸红脖子粗。 反了,反了! 这些势利眼,狗腿子,见着许家傍了个靠山,便一个二个地要去巴结,全然不把他这个堂堂的里正放在眼里! 孙长命狠狠瞪着赵长茹,后槽牙磨得“咔咔”作响。 “哼!” 他将拐杖在地上用力一杵,怒气冲冲地走了。 这场闹剧便到此作罢。 众人松一口气,手头还有事的先散了,剩两三个闲散的,围着刘壮带回来的虎皮,左看看右看看,想上手摸又怯怯地不敢,仿若那虎皮也能咬人似的。 “哇哟!刘壮你这是打死了一头老虎哇!” “这般大一张虎皮——得卖不少钱?” “莲花你可真有福气,嫁了这般厉害的汉子,不像我家的,种块地还种不清楚……” 那几人围着虎皮,一面赞叹,一面恭维,又大着胆子摸了几把,才尾随着众人散了。 刘壮被夸的一张黢黑的脸儿堆两抹红,将高莲花搂在怀里,安慰道:“你都听见了,都说你家汉子我厉害呢,你怕啥,那刘莽再敢来,你就拿锄头打!你是我刘壮的媳妇,胆子可不能小!” 赵长茹看得眼热,几次拿眼神示意许元景。 人家都抱上了,她也要! 许元景轻咳一声,牵起她的手,便要告辞。 高莲花却突然捂着肚子,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赵长茹皱眉,急忙问道:“咋了?” 刘壮也是一惊,把着高莲花的肩膀,一脸慌张:“媳妇,你咋了?” 高莲花难为情地看向赵长茹。 赵长茹瞬间意会,让许元景先走。 许元景疑惑地看她一眼,虽不知为何独独赶走他,却还是听话地先回了许家。 赵长茹走上前,扶住高莲花,在她耳边低声问了一句。 高莲花点点头。 原来,高莲花是来月事,犯了痛经。 高莲花嫁给刘壮两年,仍旧未有所出,听说头一回被休弃,也是因为不能生。 这时代女子不能生育,遭受的非议那是能逼死人的。 好在高莲花遇上了刘壮,纵使知晓她是不能生的,也软磨硬泡地将她娶回了家…… 高莲花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遭刘婶儿刁难,也是因为觉着自个儿是不能生的,心里带着自卑和愧疚。 赵长茹扶高莲花到里屋躺下,刘壮一脸担心地守在一旁。 “很疼?” 见高莲花脸色发白,额间冒汗,痛得很是厉害的样子,赵长茹眉头紧皱。 痛成这样,想必高莲花无法生育,便与这痛经有关。 赵长茹在后世也是这般,月月都要遭这一番罪的,见高莲花疼得难受,便好似自个儿的小腹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好在,她往前为自救,学了好些缓解痛经的方法。 “刘壮哥,你先去烧些热水来。” 痛经时多喝热水准没错处。 刘壮忙不迭烧水去了。 赵长茹一面搓着两只手,一面道:“莲花嫂子,我给你揉揉,会舒服些。” 她将手搓热之后,便照着后世学的,替高莲花揉着腹部上的穴位,以助于她尽快排出经血,缓解痛经。 约莫一刻之后,高莲花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她抬手握住赵长茹的手,略带虚弱地笑道:“长茹,我好多了。” 感受到手背上的冰凉,赵长茹眉头皱得更紧。 如今已入了夏,高莲花的手,却冰得似在三九天。 看来高莲花的痛经多半与体寒有关。 “莲花嫂子,你每次都疼吗?疼多久了?” 高莲花点头道:“每次都疼,从第一次来葵水便疼,以前还好没这么疼,现在……疼习惯了,也就好了。” 赵长茹追问道:“可有看过大夫?” 高莲花惊得瞪大双眼:“这又不是病,看啥大夫,再说了,为这看大夫……多丢脸。” 赵长茹不赞同道:“莲花嫂子,你可不能讳疾忌医,这痛成这样,肯定是得看大夫的。” “也没多痛,还能忍……” “那若是忍不了呢?你也说了,以前没这么痛,现在是更痛了,你怎知将来不会痛得无法忍?若到那时,迫不得已医治,何不现在就治,早治早好,往后便不用再遭这番罪了。” “可是……”高莲花面带迟疑,难为情道:“大夫都是男的。” 赵长茹直接抛出杀手锏:“莲花嫂子,你想有孩子吗?” 高莲花一愣,便要落泪。 孩子…… 她当然想要,可她的肚子是个不争气的,无论如何就是怀不上。 赵长茹循循善诱道:“你若是想怀孩子,就得去看大夫,治好这葵水来了腹痛如绞的病,便有可能怀上。” 高莲花一脸希冀地望着她:“真的?” 不孕不育症,在后世也是难治的。不过后世还有试管婴儿这条路可选。 可现今只有解决自身的病症,才能怀上孩子。 赵长茹并不确定,以现今的医疗水平,能否治好高莲花的不孕症,但看她满脸期待,她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高莲花脸上顿时有了光彩,欣喜万分地抓紧她,仿若将她看作送子观音,坚信她的话必定成真。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 若治不好…… 她现在真想扭断自个儿的脖子,随便瞎点啥头! 她两辈子都没生过孩子呢,还敢给别人保证能生! 恰时,刘壮捧着热水盆走进来。 “水来了!” 赵长茹道:“莲花嫂子,你先泡泡脚,让身子暖起来。再喝些热水……” 不等她说完,刘壮便又忙不迭地跑去盛了碗热水,送到高莲花手边。 赵长茹看得心里暖暖的。 那头虽点得随意了些,但能让莲花嫂子配合治疗便行,指不准真能治好呢。 赵长茹抱着手回想自个儿后世与痛经战斗时用的各种各样的方法…… 红糖? 这时代没有。 热水袋? 这时代也没有…… 赵长茹的眼睛忽而一亮。 可以用洗尽的猪尿包灌热水,扎紧之后做热水袋的。 赵长茹说要用猪尿包做热水袋给高莲花暖肚子。 刘壮二话不说,便冲出院子,去寻猪尿包去了。 高莲花喊都喊不住。 赵长茹失笑道:“莲花嫂子,刘壮哥对你可真好。” 高莲花羞赧地垂下头,“都啥时候了,他去哪儿寻猪尿包,还不是傻愣愣白跑一趟。” 确实,刘壮若是想去县城买猪尿包,是大概率买不到的。 但…… 赵长茹笑容加深,“刘壮哥连老虎都能打,还寻不着一个猪尿包?便是在县城买不着,刘壮哥进那林子里,也能打着头野猪,把那猪尿包弄来。” 高莲花闻言,却未喜笑颜开,而是一脸自嫌道:“壮哥向来厉害的,只是娶了我,他便多了个拖累,受尽非议就不说了,我还这般无用,连个子嗣也不能为他生下,就是个吃白饭的……” 赵长茹安慰道:“谁说莲花嫂子你无用了?你不是还给刘壮哥纳鞋底了嘛!那手艺,我再学个十年,也比不上的。” 她此言一出,引得高莲花娇笑连连。 “一双鞋底罢了,让你说得,好似我有啥不得了的本事。我就想着能为壮哥做点啥,能让他少去山里,这一次迟了这几日,我连自个儿咋死都想好了,若是壮哥有个三长两短,我高莲花也绝不独活!” 高莲花满眼坚定神色,咬牙说着“不独活”时,那柔弱的身子中迸发出不容忽视的决绝。 赵长茹被这样的高莲花惊住。 不曾想,柔柔弱弱的莲花嫂子,竟是这般外柔内刚的。 也是,能咬牙忍住痛经的都是勇士,绝不会有软弱的! 赵长茹忽而升起一个念头—— “莲花嫂子,我与你说个事儿……” 品味轩只靠向掌柜,定是忙不过来的。 高莲花既然想替刘壮分担,不如聘她去品味轩,帮着做糕点吃食。 她有事做,有佣金拿,便不会觉着自个儿是个没用的,也不用成日困在家中自怨自艾。 心情舒畅也能缓解痛经。 痛经有一部分原因便是来自精神压力。 不等赵长茹说完,高莲花便忙不迭点头答应。 能让她去做事,还有银钱可以拿,她自然是愿意的,只是…… “我没做过糕点,也不知学不学得会。” 她从前在家待嫁时,做的最多的是窝头,馍馍,再精细的糕点吃食,她未吃过也未做过,嫁了人之后,便更不用说,连做窝头,馍馍的资格都没有,她的婆母怕她偷吃,只许她做猪食,因不能生,她那前婆母,说她比家养的母猪还不如,竟拿她的那份窝头、馍馍喂猪,让她吃猪食…… 往事不堪回首,高莲花每每忆起,便觉现今真是幸运,能从那样的婆家脱身,才遇上了视她如珍如宝的刘壮。 赵长茹拍胸脯保证能学会,“我赵长茹亲自教,还有学不会的?” 高莲花“扑哧”一声便笑了。 考虑着高莲花还疼着肚子呢,赵长茹本想改日再教,但高莲花被勾起了兴趣,直说自个儿好多了,偏是立马便要学。 赵长茹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便先从艾粑教起…… 教着教着,赵长茹开始怀疑:“莲花嫂子,你是不是本来就会做?” 高莲花茫然看向她,不知她为何这样说,只得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不会。 赵长茹摇头感慨道:“你这样子,不像生手,倒像哪家糕点铺子里来的娘子!” 这话不是恭维。 高莲花是真的看不出一点不会做的样子。 赵长茹几次故意顿下没往下说步骤,但高莲花都能猜出下一步该做啥。 “莲花嫂子,你咋办到的?” 高莲花不好意思笑道:“我瞎猜的。” 瞎猜也能猜得这么准? 更让赵长茹吃惊的时,高莲花巧手一捏,便将那艾粑团子,捏做一只绿油油的小兔子,再一捏,又成了一只绿油油的小鱼儿。 人才啊! 赵长茹双眼发亮。 她好像捡着宝了! …… 看着天色,赵长茹离开刘壮家回了许家,却未发现角落里两双眼正死死瞪着她的背影。 这两双眼睛的主人,分别是何小兰和孙芬芳。 何小兰咬牙道:“你看那贱人多自在!害小梅当众出了丑不说,还害你的脸被畜生挠破!芬芳,你不恨?” 她抠在土墙上的手用力地抠出几道土痕。 孙芬芳更是满面狰狞道:“恨!我恨不得那贱人去死!” 何小兰哼笑一声:“让那贱人死,未免太便宜她了!得让她生不如死!” 孙芬芳被何小兰的样子吓一跳,她不过说一句气话,没敢真杀人,“小、小兰……你……我看还是算了,那贱人在云阳村也待不长了,何必为她搭上自个儿,弄不好得做牢的,我、我不想做牢。” 何小兰抓住她,不容许她退缩,低声道:“我有个法子,既能收拾了那贱人,也绝不会让咱们搭进去。” 孙芬芳闻言,心里的恨意再次翻涌:“啥法子?” 何小兰勾勾手,示意孙芬芳附耳。 她便凑在孙芬芳耳边将她的“法子”说了出来。 孙芬芳听着,初时瞪大双眼盛满惊讶,再听,便换做满眼阴险。 “这法子好!小兰你真聪明!” …… 晚食之后,趁着天光未暗。赵长茹便催着许元景继续作画。 竹菊松各一幅,本该还有两幅梅兰,但想着胡小梅和何小兰两姐妹,赵长茹便觉心里膈应,竟连梅兰也不让许元景画的。 再加昨日画成的莲与锦鲤两幅,一共五幅画作。 赵长茹最爱的是那一幅锦鲤图。 因为那里面有她画的一片鳞,且最初许元景想画两条瘦长的锦鲤,让赵长茹逼着画了两条胖嘟嘟,萌态可掬的胖锦鲤。 夜晚。 赵长茹坐在榻上,从袖口之中取出在云松堂买的册子,在油灯下像模像样地看起来。 古体字,又是文言文,赵长茹看起来委实费劲,但也能理解一二。 读完一页。 嗯,很有道理。 再读一页。 嗯,他家小秀才的字真好看…… 接着读,还是—— 她家小秀才字真好看! 很快赵长茹“读”完了整本册子,但仍旧了无睡意,便心中默念进了空间。 第129章 起床运动 萝卜睡在云上,感应到她来了,瞬间打消睡意,恭敬迎上来,“主人!” 赵长茹皱眉。 按空间内与空间外的时间流逝差来算,她离开空间也不过转眼之间,这小东西咋就险些睡着了。 萝卜搓搓眼。 “主人,空间之内的时间流逝速度,与空间之外的时间流逝速度,随着空间等级提升,会渐渐趋近。” “那现在的速度比是多少?” 萝卜扬手一挥。 空中出现空间等级数,与相应的时间流逝速度比。 现在的空间等级为124级,处于青铜器时期后期,时间流逝速度与升级对应的器具发展推进速度相同。 也就是说若空间升一级器具发展史推进一百年,那么空间之外一天对应的便是空间之中的一百年。 随着等级的升高,器具发展推进的时间会越来越短,相应的时间流逝速度也会变快。 就目前的空间等级对应的速度比为,空间外一天,空间内八十五年。 这也差太多了! 从一万年比一天,到八十五年比一天! 萝卜提议道:“主人你可以趁着时间流逝相对比较慢的时候,先学习一些基础技能,例如马术……” 提到马术,赵长茹便想起院子里拴着的那只驴儿。 虽然是她家小秀才“送”的礼物,但骑着确实少了点威风。 马术是要学的。 那卖石铺的老板,说只有州府之中的大店面才有水晶卖,她得去看看,争取能早日给许母做出一副老花眼镜来,她若是会骑马自然就方便许多。 于是,这一夜,赵长茹成了马上英雄…… 翌日。 赵长茹醒得格外早。 她在空间之中练骑马,自身的身体机能得到改善,所以所需要的睡眠的时间缩短,但精神却比之前便得更好。 昨夜,顾着在空间练马,倒忘了督促小秀才按时睡觉,也不知他有没有自觉吹灯? 不论有没有,这早练是不能免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多运动,一天的精神都会变好。 赵长茹敲响房门:“相公,起床运动了!” …… 此时天还蒙蒙亮,赵长茹已领着许元景围着许家院子跑了二十圈。 八顺不知何时加了进来,跟在尾巴后也跑得小脸通红。 因为身体机能得到提升,赵长茹跑得轻松自在,连口气儿都不带喘的。 许元景却已累得要死了,盯着前面赵长茹轻快的身影,咬着牙在跑。 “哎哟!赵长茹,你干啥呢?” 有路过的见了,无不惊奇地停下脚步问道。 赵长茹大声道:“锻炼身体!” 那一个二个路过的,便遇着疯子似的无奈地摇头,再同情地看一眼许元景,匆匆而去奔走相告,让别家的来看热闹,说是赵长茹又在折腾人了。 何嫂子扯着嗓子便骂:“赵长茹你发啥疯!你看把许秀才累得!还有八顺——诶,八顺快过来,别跟着你婶儿发疯。” 她朝八顺招手,失笑道:“让你婶儿一人疯去!” 赵长茹朝她招手:“何嫂子,你也来跑一跑,发一发汗,舒服着呢。” 何嫂子嫌弃道:“呸,待会儿太阳升起来,我下了地,衣服就没干过,须得跟着你来发汗!” 倒是有几个小孩子,见着好玩儿,跟着跑了起来。 新的一天在“达达达”的脚步声中拉开序幕。 一刻之后。 赵长茹终于停了下来,回身扶住摇摇欲坠的许元景。 “相公,你还好?” 今日约莫慢跑了有两三公里。 是不是练得有些过了? 小秀才毕竟身子骨弱,还是得循序渐进才行。 许元景挺直腰背,极力克制剧烈起伏的胸廓,强装从容道:“无碍。” 八顺一张小脸红得抹了辣椒水似的,扯着衣裳哈着气,累得东倒西歪。 赵长茹领着他去换衣裳。 灶上的热水,是她先前便备好的,出了汗之后,正好用来洗一洗。 水全进了锅里,缸中便是空的了。 许元景歇了歇,好歹喘顺了气,便要去挑水。 赵长茹将他拦住:“相公,我去。” 她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挑水啥的不在话下。 许元景狐疑地打量着赵长茹,见她竟无一丝疲惫之色,脸色顿时复杂起来。 他便这般无用,连个女子都比不过? 哼! 水,他来挑! 许元景将扁担抓得死紧,仿若抓住了男人最后的尊严。 赵长茹拗不过他,只得劝道:“挑不动,便少挑些。” 哎哟!这话刀子似地刺在许元景心上! 少挑些? 不可能! 他偏着脸,一脸傲娇道:“不过一挑水罢了。” 他定一滴不洒地挑回来! 恰时,刘壮走到院子外,见着院中情形,撸起袖子跑来:“要挑水呢?我来!” 他伸手要拿走许元景手里的扁担。 许元景一个侧身隔开他,护着扁担道:“不麻烦。” 说的是不麻烦刘壮来替他挑水,他自个儿可以。 刘壮笑得一脸憨气:“你跟我客气啥!我来!” 说着他便将手又伸向了许元景抱着的扁担…… 许元景见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着扁担,勾下身子,一手一只水桶,火急火燎地冲出了院子。 刘壮愣在当场,不解得抓耳挠腮。 “这是咋了?” 赵长茹抿唇忍笑,与刘壮道谢,毕竟人家一大早便想着来帮着挑水呢。 刘壮摆手笑道:“小事一桩!倒是你昨日说的那法子,是真管用!我该谢谢你才是!那猪尿包装热水,捂在我家莲花肚子上,昨夜她睡得可安稳了,今早也说不疼了。” 赵长茹闻言一喜,“管用便好,但这也就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还是得找大夫瞧一瞧才行。” 刘壮连连点头:“今日便要上县里去看呢!往前我咋劝都没用,怪我嘴笨!还是长茹妹子你嘴皮子活!” 许元景挑着水回来时,赵长茹已做好了早食。 咸菜面疙瘩汤。 “相公先洗洗,洗完再吃早食。” 又是晨跑,又是挑水,许元景已是大汗淋漓,衣衫浸透。 赵长茹端着水盆进到偏房,拧了帕子递给他。 许元景局促接过,抬着帕子捂在脖子上,见赵长茹直愣愣盯着自个儿,便顿住了动作。 “你先去吃,我待会儿便去。” 这是要赶赵长茹走。 活动了筋骨之后本就气血翻涌,她那一双眼又会勾人似的,让他更是浑身燥热。 赵长茹笑了,取过他手里的帕子,抬手给他擦脸,擦脖子。 这吹弹可破的脸儿哟,真想“啵”一个。 赵长茹想到做到,踮着脚在许元景脸上印下一记:“相公,你长得真好看。” 许元景被脸颊上突然附上的柔软,惊得呆在当场。 堂屋等着开饭的八顺,等得急不可耐,便钻出来催人。 才走到偏方门口,便见着这幅场景,顿时捂住眼,大叫道:“呀!羞羞!” 赵长茹叉腰,娇蛮道,“好啊!竟敢偷看——” 八顺做了个鬼脸,大笑道:“叔,羞羞!” 许元景霎时红了脸。 这……这成何体统! 八顺见状笑得更欢了。 往后叔若是再说他不知礼,他便拿此事来羞他! 见八顺得意洋洋的样子,赵长茹眼中浮上一抹坏笑,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捉住搂进怀里,左右两边,一边一记,印了两个香吻。 八顺浑身僵得木头似的,满面震惊地瞪着一双眼。 许元景瞪着八顺捂着脸的两只手有些吃味。 凭何亲八顺两下,却只给他一个…… 赵长茹调侃道:“还羞不羞?” 八顺猛然惊醒,一双小手捂着小脸,浓黑的眉毛,纠结地扭着,羞恼道:“叔!你管好你的媳妇!咋可以随随便便亲、亲人!” 许元景臊得脸更红了,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置若罔闻地偏开眼。 见自家叔靠不住,八顺便瞪着眼,皱着眉数落起赵长茹来:“你又不是我媳妇,凭啥亲我?” 他的脸,小花都还没亲过呢! 赵长茹笑道:“凭我家八顺是小可爱,婶儿看得喜欢死了。” 许元景闻言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喜欢? 一个还没他腿长高的小子,有何好喜欢的! 八顺搓着满胳膊的鸡皮疙瘩,挣脱赵长茹呲溜一下躲进了堂屋。 赵长茹撑身站起,回头便见偏房已合上门。 被挡在门外的赵长茹顿时满脸黑线。 她就这么不受待见?大的小的都忙着躲呢! 用完早食。 赵长茹拉着许元景,替他整衣冠。 昨日齐墨追上了门,竟是琴也想借,人也想邀,软磨硬泡地求许元景答应了今日的雅集。 如此,赵长茹买的墨绿色袍子便派上了用场。 她家小秀才今日必定是那雅集之上最亮眼的一个。 只是…… 她的目光扫过许元景腰间。 空荡荡的,少了点啥…… 赵长茹猛然想起,高潜的那块玉佩。 没错!便是差了一块玉佩! 她家小秀才这般气度,得有块玉佩来衬的。 赵长茹在心头默默记了下来。 刘壮借了推车来,本是怕高莲花走着累,要推高莲花上县里的。 赵长茹献出了那只小驴儿。 于是便成了她与高莲花坐上了驴车。 刘壮牵着驴走在前,许元景随着推车跟在后。 刘壮本是要让他骑驴的。 许元景不愿意,若是匹马他许是会骑,是只驴儿便算了! 那小驴儿因此逃过一劫,没遭拖三人走一趟的罪。 还未到县城,在临近的一个驿亭,齐墨领着那名叫小猪儿的小厮,已经伸长脖子等着了。 齐墨见着许元景先是一喜,又紧张地望向他背后,未见着有琴,顿时好一阵失望。 难道琴和人真就不能两全? 齐墨失望地叹一口气,却见驴车停了下来。 他才见着赵长茹坐在驴车之上。 而赵长茹手里抱的…… 齐墨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嫂夫人好。” 他的一双眼死死盯着赵长茹手里的琴。 赵长茹顿时失笑,将琴递给他:“仲书兄弟,琴借你了,可要记得还。” 这一把琴值一千两银呢! 方才一路颠簸,赵长茹抱得可紧了。 “嫂夫人放心,琴不会忘,人也必定还。” 这人说的是许元景。 琴到了手,齐墨才有心思打量起许元景来。 “子常今日——” 齐墨张口便是一顿辞藻华丽的夸赞,听得一旁牵着驴儿的刘壮心潮澎湃。 刘壮拍掌道:“说得好!” 高莲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你听懂没听懂,便说好!” 刘壮憨气地笑着,抓抓后脑勺。 赵长茹抿唇忍笑。 看来刘壮是真对读书人特别崇拜。 齐墨便又逮着刘壮夸了一番,夸得刘壮笑眯了眼。 刘壮虽然听不太懂,但知晓都是好话就是了。 夸完刘壮,又夸驴车上的赵长茹与高莲花,夸完一圈,又要拉着许元景夸。 许元景揶揄道:“你若常日有这般文采,何愁在府学让人看扁。” 齐墨捏紧了拳,咬牙道:“若无黄拾金,便也无人看扁我!” 提到黄来鑫,齐墨便有满肚子怨气,那些好话全都消在了肚子里。 但碍于赵长茹并刘壮,高莲花三人,他咬牙忍了没当众把话骂出来,领着许元景匆匆辞行,钻进了一旁等着的马车,朝着雅集之地二去。 …… 小驴儿拉着车进了城。 刘壮卸下推车,将驴儿还给了赵长茹。 赵长茹便牵着驴儿去了租供驴马的地方,不但买下了那驴,还为自个儿挑了匹好马。 养马的小厮不确定地问道:“小嫂子,你这马是买来自个儿骑的,还是送人的?” 赵长茹皱眉,不解道:“咋了?” 这马她还骑不得了吗? 养马的小厮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小嫂子不知,这马性子可烈了,轻易骑不上去的,得马术精湛,且力气大的汉子,才上得了马。小嫂子若是自个儿骑,便买头温顺些的,骑着也安心。” 赵长茹笑了。 就凭她昨日那一番好练,这世上怕是没有她骑不了的烈马! 赵长茹豪气道:“就这匹!” 养马的小厮见劝不住,便也不劝了,总归不是他骑,他只管卖马。 赵长茹摸出银钱,便要递到他手上,却突然插进一道不客气的声音:“这马,我家公子要了!” 养马的小厮赔了几句客套话,道:“马已卖与这位夫人了。” 那来抢马的小厮,皱眉打量赵长茹一眼,不屑道:“区区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竟也不自量力地敢买这马!是嫌命太长,巴不得摔死?” 他瞥一眼一旁拴着的驴子,指着赵长茹道:“好好骑你的驴!” 第130章 再遇秦川 赵长茹登时火冒三丈,但见一旁停着的宝马雕车,便极力压制下了那怒火。 这马车的形制显然并非九阳县所有,那帘幔流苏皆是上品,极尽招摇,该也不是一般商贾。 如今高潜不在,护身符没了,又因王顺之事,得罪了那王县令,虽然碍于高潜背后的长平王府,王县令不敢亲自对她动手,但若她惹上啥别的麻烦,那王县令定乐意推波助澜,绝不会偏颇护着她。 不过一匹马,没了这匹,还有千万匹,她用不着为此给自个儿招惹麻烦。 赵长茹佯装恭敬道:“大人说得是,小妇人愿让出此马。” 那仗势欺人的小厮,很是受用,挺直了腰板,人模人样地指使那养马的小厮:“还不快把马牵来!” 养马的小厮忙不迭答应道:“诶!就去!” 马车之中,秦川擦拭着手中的琴,轻笑道:“小将军,便任由家仆仗势欺人?” 躺在软榻上的少年不以为意道:“若以权势压人,便能省去口舌之争,又有何不可呢?那妇人算是个有脑子的——” 少年捡了银盘托着的葡萄一颗,抛向空中张嘴接住,“若真论起来,还是本小将军救了她。那马性子烈,一脚便能踢死她。” 秦川轻轻掀开帘幔,望向赵长茹,唇角带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未必。” 精挑细选的好马被迫让了出去,赵长茹再如何挑再如何选,也见不着更顺眼的,心里好一番不是滋味。 却听“哐当”一声。 那马车锦绣帘幔微动,竟落下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秦川皱眉看向榻上收了手,一脸悠闲自得的少年。 “这银子便算作补偿了。” 秦川不认同地抿紧薄唇。 此举实在是轻辱人。 少年漫不经心地笑道:“你猜她可会来捡?” 秦川并未作答,但心中已有判断。 不会! 他撩开帘幔望过去,果见赵长茹神情愤然地立着。 赵长茹确实有那么一丝气恼,但恼的是人,可不恼银子。 那么一大锭银子,落在天光之下,亮闪闪的。 这落了地的银子,仍旧是银子,她一样喜欢! 于是,她从容走过去,蹲身捡起银子。 秦川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莫非……是他错认了? 赵长茹恰时抬头,视线穿过没来及落下的帘幔,瞥见一瞬。 秦川? 少年呵笑一声,语带轻蔑道:“捡了。” 赵长茹闻声,得知马车中还有一人,神色随之一松。 她那日在清音阁可是好一番沉醉于秦川一身风度,这银子若是秦川扔的,便让她觉着自个儿当日眼瞎“迷”上了一坨狗屎。 想来,这银子应是那未曾露面,但听声音便让人觉着讨打的少年所抛。 赵长茹不卑不亢道:“多谢贵人赏赐。” 秦川擦拭琴弦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 马没得成,好歹得了五十两银子,倒也不亏。 赵长茹另挑了一匹尚且看得过眼的。 反正只是代步工具,能跑便可。 马和驴仍旧寄养在驴马坊。 赵长茹一刻也不耽搁地将竹简送去刻章小摊处,再折去品味轩与向掌柜汇合。 不过一夜,向掌柜便又生龙活虎,全然不见昨日的病态。 依赵长茹所言,向掌柜雇了两人,帮着撤去了品味轩半数的桌椅,又买了葱绿的小植置于四角。 如此,品味轩便多了几分清雅之意。 酒楼一层,正对门户处,不置桌椅,以石做假山,兜水养几尾颜色艳丽的小鱼。 酒楼二层,专放置一木雕屏风隔出一处。 屏风,向掌柜已托人制作了。 但隔出一处做啥,向掌柜咋想也想不到。 赵长茹勾唇一笑。 山水草木皆有了,再添一曲清音,这氛围烘托便算到位了。 没错,那木雕屏风隔出的,正是乐师奏乐之处。 向掌柜问道:“这乐师何处聘得?” 九阳县不过是一小县城,虽因离州府较近,比其余县城富庶,但终归比不过州府能人异士众多。县上通乐理的,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哪个愿意来酒楼卖艺? “县城寻不着,便去州府寻。” 只要价钱到位,还能有聘不到的? 实在不行…… 赵长茹笑了。 她自个儿也能顶上! 石造假山,木雕屏风,都需要制作工期,那竹简菜单也须得时日才能完成,赵长茹与向掌柜几经商量,将品味轩重新开张的日子定在五日后。 这边大展拳脚地改造,自然也瞒不过味美楼里的眼睛。 贼眉鼠眼的狗腿子伸着脖子向品味轩望了又望,达达地跑去禀报他那肥头大耳的主子:“掌柜的,那品味轩还不死心,像是要与咱们杠到底呢!” 吴守财摸摸肥耷耷的肚子,满脸横肉的脸堆着不屑,肉皮掩住的绿豆眼,射出两道阴险的光:“那姓向的是个死脑筋,既然他不自量力地还要闹腾,那便让他赔个底朝天!跟我斗!也不看看我吴守财背后是谁!” 原来,这吴守财是财源当铺掌柜的黄财源的妻弟。 九阳县内,黄家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底殷实,除了兴福钱庄的齐家,无人能与黄家攀比。 向掌柜虽然经营酒楼多年,攒下些银钱,但要与背靠黄家的味美楼对抗,那简直是痴人做梦! 吴守财只当品味轩是跳梁小丑,何时收拾这只小丑,全凭他说了算。 “那向掌柜又是找石匠,又是找木匠的,不知在玩儿啥把戏,掌柜的,咱要不要……” 狗腿子吴二狗眯起一双三角眼。 这是想搞破坏,影响品味轩重新开张。 吴守财粗肥的大手拍拍肥腻的大肚腩,不屑笑道:“我倒要看看,这品味轩还有啥招!” 现在,他觉着有趣,便让这小丑再多蹦跶两日。 吴二狗疑虑道:“可那时常出入品味轩的小妇人,好似并不简单!” 吴守财哈哈大笑道:“不过一稍有姿色的小妇人,能有啥大能耐?品味轩若是改办成青楼妓院,那妇人倒有几分作用……” 说着,他那绿豆眼中多了几分淫色。 吴二狗还要说啥,被吴守财抬手止住。 “走,咱去看看。” 吴守财领着吴二狗进到品味轩。 “这咋是间死店?来了客竟连个端茶倒水的也无!哎呀,这桌椅咋少了一半?是卖了咋的?那几副桌椅能卖几个钱?那几个子儿,还能撑着这破酒楼几日?摆几盆草又有何用?连个活人也无,那几盆呆木傻草,还能结银子不成?” 吴守财笑得满身肥肉乱颤,短粗的胖手在桌上一拍,便是一个油腻腻的掌印。 “向老弟,你这是何苦呢?我不妨给你的指条明路,这酒楼掌柜的当不成,当青楼的龟公倒是不差!哈哈哈哈——” 吴守财一双眼色眯眯地在赵长茹身上游移。 向掌柜气得跳起来,便要去和那吴守财拼命,被赵长茹轻而易举一把抓住。 赵长茹冷声威胁道:“吴掌柜,咱各做各的的生意,谁也不碍着谁,你若要在咱品味轩闹事,别怪咱不留情面,告上官府!” 吴守财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去告一告,看咱的县令大人是偏着你,还是护着我!” 他可没少往县衙里塞钱,与那老县令身边的主簿更是交情不薄,就凭这他就不信眼前这个小妇人能告倒他! 赵长茹冷笑一声:“吴掌柜可知,县令大人身边的主簿因何革职?” 吴守财皱眉,显然是还不知晓主簿被革职的消息。 吴二狗趴在吴守财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 吴守财脸色一变,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那吴二狗脸上! “不早说!” 原来,这吴守财前几日出了趟远门昨日才回,一回府中便钻进了小妾房中,一番颠鸾倒凤之后,倒头睡了个呼噜连天响。 竟是全然不知那主簿已被革职之事。 吴二狗方才便想说的,吴守财不让,现在说了,却得了一个耳巴子。 赵长茹一巴掌拍在桌上:“还不走!” 那一声响,振聋发聩。 吴二狗瞥一眼桌腿,竟见着一丝裂口,不可思议地瞪着赵长茹。 这……这小妇人!咋有这般大的力气! 向掌柜也是一惊。 方才他被扯住,愣是动弹不得,还以为是自个儿得了病,使不上力气,如今一看不是他没使出力气,而是赵长茹力气太大,捉他跟捉住一只小仔鸡似地。 吴守财吓得一抖,又觉失了面子,硬着头皮坐下:“谁说我来闹事的,我是来光顾我向老弟的生意,这品味轩开门营业还不接客了?” 赵长茹收起脸上冷厉神色,笑盈盈道:“咱品味轩五日之后才重新营业,届时吴掌柜要来,咱必定欢迎之至,现下,还请吴掌柜去对面味美楼将就对付着。” 吴守财闻言,眉毛倒竖,气怒不已道:“你啥意思?” 去他味美楼咋就成将就对付了? 赵长茹脸上仍旧带着笑:“字面上的意思。”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酒楼外,示意吴守财快滚。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妇人!我倒要瞧瞧,你有何能耐,竟然敢跟我斗!咱们五日后看一看,是去我味美楼将就应付的多,还是上你品味轩受怠慢冷落的多!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 吴守财一脸嫌弃地撑着胖身子想起来。 那张桌让赵长茹拍裂了桌脚,再承受不住吴守财的重量,咔嚓一声便折了一只腿。 吴守财没把自个儿撑住,情急之中去扶吴二狗,吴二狗又是个瘦猴,这一胖一瘦俩人,便抱在一起摔了个溜溜滚。 赵长茹运起一脚相助,将二人踢出了品味轩。 向掌柜目瞪口呆地立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吴守财与吴二狗摔在大街上还抱着呢,围一群人看起了笑话。 “这吴守财真是个坏的,把人家品味轩逼成啥样了,还要上门去闹事!” “哈哈哈,这不又圆润的滚了出来!亏得这身肥肉,滚得真好看。” “……” 众人掩着面,捂着嘴,趁乱嘲笑指骂着。 味美楼里的狗腿子见自家掌柜的从对家“滚”了出来,忙不迭来扶人,恶狠狠地驱赶那些看热闹的。 因着吴守财满身肥膘,上前扶人的俩小厮,扶了几次愣是没把人扶起来,倒害吴守财身下的吴二狗遭了好几回罪。 每次吴守财没坐起便又倒回他身上。 一次又一次…… 吴二狗险些将早食吃的两个包子和着酸水吐了出来。 在吴二狗翻着白眼,险些晕死过去之时,吴守财终于被扶了起来,不待喘口气便指使道:“去!不论木匠,还是石匠,只要是品味轩用得着的,全给我收买了!” 吴二狗麻溜地爬起来,得了指令忙不迭去了。 品味轩之中。 向掌柜终于回过神来。 “赵家妹子,你可真是好脚力啊。” 赵长茹呵呵干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道:“那吴守财恐怕要使坏,咱得小心谨慎些,别让那吴守财钻了空子。” 向掌柜连连点头:“以防万一,我明面上找的石匠,木匠只是幌子,暗地里我另联系了信得过的石木匠,也都是手艺一等一的,旧时更有些交情,不怕那吴守财动歪心思。” 虽然糟了味美楼的黑手,让品味轩落到今日境地,但向掌柜毕竟经商多年,即便向来诚实守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还是知晓的,更何况这防的还是个劣迹斑斑,本就爱使伎俩的小人,自然是更加谨慎了。 “跑堂的可招着了?”赵长茹问道。 向掌柜忽而脸色一沉,满面凝重地叹一口气:“告示昨日便张了,愣是不见一人上门应聘的,想是都不看好咱品味轩呢,怕在咱这儿做不长,反倒得罪了那姓吴的,往后想在县城中谋个活计便难了。” 赵长茹皱眉,难怪那吴守财逮着品味轩无人端茶送水这一桩讽刺,没人上门应聘指不准就是那吴守财做了手脚! “方才搬弄桌椅的人,是在何处雇来的?” “那是在临近的驿站请来的下力工,那些个自是不愿做跑堂的,卸货抗包靠力气赚钱,可比跑堂赚得多。” 第131章 定制服装 若只是钱,倒不成问题。 品味轩走高端路线,开给跑堂的银钱自然不会少,可那些下力工五大三粗的,与品味轩力求清雅的氛围相违,自是不能聘用的。 下力的,敢接品味轩的活计,是仗着有一身力气,多的是主顾去请,普通人没那本事,自然胆儿更小。 但——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重金之下,必有胆儿大的! 所以,赵长茹让向掌柜重新写了张告示,将跑堂的月钱提了三倍。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人上门应聘。 赵长茹挑了四个相貌周正,身材匀称的。 四个年轻小伙子并排站着,让赵长茹看得满面臊红。 赵长茹目光一一划过四人破旧的衣衫,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品味轩既然走高端路线,跑堂自然也不能穿得太寒碜。 后世稍体面的餐厅之中,服务员都会穿统一制服,品味轩的跑堂也该有制服才对。 于是,赵长茹领着四个年轻人上了玉衣坊。 那四人聘上一月三两银的活计,本已觉着极其幸运,待得知竟还给订做衣裳皆是喜上眉梢。 真是祖坟冒了青烟,遇上这么个大方的东家! 玉衣坊的掌柜的,半老徐娘杜眉君热情洋溢地迎出来。 “妹子,你可来了!我可日日盼着你呢!” “杜掌柜,今日有一事相托……” 赵长茹往旁退开一步,让出身后的四个年轻人,将自个儿订做制服的打算告诉了杜眉君。 “杜掌柜,五日之内可能做成?” 杜眉君迟疑道:“五日,实在是有些赶……咱玉衣坊,不说生意有多红火,排着的单子也是不少的,若是想加急——” 赵长茹意会,摸出二两银,“麻烦杜掌柜了。” 杜眉君收了银子,笑得满面春光,招手叫来量身的婆子,领着那四个年轻人去量尺寸,自个儿便带着赵长茹挑布料。 四个人,八套制服,赵长茹指定了上等的布料,并让在左胸口绣上“品味轩”三字。 那四人量完身,从后铺走出。 杜眉君举着赵长茹定下的布料夸道:“四位真是好福气,遇上个这般大方的东家,你们看这布料,可好着呢。” 那四人看着杜眉君手上的布料,皆是惊得瞪大了眼。 那般好的布,他们一年也就舍得做一件,还是过年的时候才舍得。 这下不但有的新衣穿,还一次便是两件! 四个年轻人像是陷入了梦里,踩在了云上,晕晕乎乎的,只知道傻笑。 赵长茹道:“虽是五日之后才开张,但自明日起你们就得到品味轩上工。” 四个年轻人连连点头,别说明日上工,便是立刻他们也答应。 赵长茹摆摆手,让四人先走。 杜眉君见她还要挑布料,便知还有笔生意等着。 今日早练之时,赵长茹便想着,得做几件轻便的衣裳,方便跑跳运动的,这拖着袍子,裙衫跑跳实在是太累赘,也容易绊着摔倒。 赵长茹挑了棉布。 棉布吸汗,适合做“运动服”。 这时代民风开放,衣裳形制也是半胡半汉,百姓对新式服装的接受度特别高,只要是两京的名人雅士穿过,便会迅速风靡全国朝。 赵长茹自画了上衣,下裤的“新式”服装,也不怕遭人非议。 杜眉君盯着赵长茹所画的“运动服”,迟疑道:“妹子,你这衣裳实在……” 无一丝美感,寡凸凸的,就裹着个人了,还没披块布潇洒呢。 最近,两京之中兴起了衣后加披风的潮流,只是九阳县较偏僻,“披风潮”还未掀来。 运动服要的便是样式简单,漂亮好看都是其次。 赵长茹并未向杜眉君解释用途,只是拜托杜眉君越早做出越好。 运动服样式宽松,不用量身,依照大致的身高便可做。 杜眉君笑着应承下来。 棉布贵,赵长茹添了二两银,想了想,又递去一两银:“杜掌柜你也知,品味轩与味美楼闹得不愉快,先前托的那八件衣裳,还请杜掌柜一定准时赶工制出来,若是有人找来,还望杜掌柜的好口才能派上用场,帮一帮咱品味轩,这是给杜掌柜的茶水费,麻烦杜掌柜多费口舌了。” 言下之意,若是吴有财派人来搞破坏,让杜眉君帮着敷衍两句。 杜眉君也不推拒,笑呵呵地收了银子:“妹子,你放一百个心。” 赵长茹点点头。 跑堂也招了,制服也订了。 再便该想,五日之后,品味轩开张之日,如何吸引客人了。 打折促销是后世店铺开张惯用的引流伎俩。但用于定位高端客户群的品味轩似乎有些掉价。 有钱的少爷小姐们,可不在乎那一点优惠。 今日不就有个随手就扔五十两的—— 赵长茹一双桃花美眸忽而一亮。 秦川! “杜掌柜,劳烦将我存放在贵店的行头取来。” …… 月白大儒袍,玄铁面具,木柄折扇。 赵长茹又一次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清音阁。 小秀才并齐墨去了雅集,便也不怕有人在此守着,要扒掉她的马甲。 赵长茹“刷”一声打开折扇,立即便引来侧目。 那三两个选琴的,听着动静,本一脸不耐,正要斥责来人扰乱清静,一看赵长茹一身装扮,那神情立时又惊又喜! “是那人!” 近几日,赵长茹这个“神秘人”被传得神乎其神,引得清音阁来往人客翻了一倍。 “公子!” “公子——” 立时便有人拱手上前见礼。 有人问道:“公子今日仍是来买琴的?” 众人眼中溢满期许,若是如此,他们便又可一饱耳福了! 赵长茹清清嗓子,“非也,在下听闻大名鼎鼎的是秦川秦公子与这清音阁颇有渊源,在下便来此一趟,期许有幸能见秦公子一面。” 众人闻言,精神为之一振。 “公子可是要与秦公子一决高下?” 已有人按耐不住狂喜了。 赵长茹轻笑一声,云淡风轻道:“若有幸得见秦公子,自当切磋一番。” 没错! 她来清音阁就是为下战帖的。 品味轩开业之日,若能邀秦川前去比试琴技,还须担心无人上门? 有人扼腕道:“可惜,可惜!今日秦川公子不在这清音阁!” 赵长茹自是知道秦川不在的,她可是亲眼见着那装着秦川的马车出了城。 但秦川虽不在九阳县城里,却也离得不远,五日足以让他赶来与她“切磋”。 秦公子不在,难道便如此错过一番好较量? 众人不甘心。 “公子不妨另定个日子,我等代为替公子与秦公子牵线!” 赵长茹故作迟疑地沉吟片刻,“既今日无缘得见秦公子,切磋之事便——” “公子!” 见赵长茹生出退却之意,众人连忙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直要把赵长茹捧上天去。 赵长茹享受完吹捧,再顺手推舟地应允众人牵线搭桥的提议,定下的日子却是三日后。 “前次公子行之匆匆,我等未及询问公子姓名,不知今日可有幸得知,如此,待见着秦川公子,才好将公子意欲切磋之事转相告之。” 赵长茹一愣。 她倒忘了替自个儿拟个艺名,便—— “承蒙诸位抬举赏识,在下姓雷,单名一个风字。” 反正已唬过高潜一回,也不多这一次。 下完战帖,赵长茹便又留下一个潇洒至极的背影,走了。 一时之间,“雷风公子”的大名,便从九阳县传扬而出。 …… 去到玉衣坊换下一身行头,潇洒飘逸的雷风公子便又换做娇媚勾人的美娇娥。 赵长茹骑着小驴儿,哼着小曲儿,开开心心地回了云阳村。 昨日教了高莲花做艾粑,今日便该教着做鸡蛋糕,这些都是拟进品味轩菜单里,一字六文钱刻在竹简上了的。 高莲花刘壮两口子,比赵长茹回得早。 赵长茹去时。 高莲花正坐在檐下纳鞋底,一面纳一面哭。 刘壮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手里捧着只碗,碗里盛着乌黑的药汁。 “媳妇你先把药喝了。” 高莲花偏过头,抿紧了唇,意思很明显。 不喝! 赵长茹一进刘壮家,见着的便是一一幅愁云惨淡的景象。 刘壮见她来了,眼中多了几分希冀。 原来,今日刘壮带高莲花上县城看大夫,得了个不太乐观的结果。 高莲花是厚着脸皮去治的,心里抱着一丝希望,想着只要能给刘壮留个后,大夫是男的又如何,丢脸便丢脸—— 可大夫一句话将她打进了无底深渊。 她去晚了!这病是越早治越好的,如今吃着药调养,许是能缓解疼痛,却几乎不可能有怀上身孕的机会。 既然不能生,她还喝这药做啥?疼死了才好,省得浪费药钱! “长茹妹子,你替我劝劝你嫂子。” 刘壮是没法了,他嘴笨咋说都哄不好他家媳妇,只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赵长茹身上! 看着高莲花扑簌簌落下的泪,赵长茹真想扭断自个儿的脖子,昨日她那头点得还是太轻率了,这下可咋办? “莲花嫂子,对不起。” 赵长茹主动握住高莲花的手,诚恳地道歉。 若与人许下了希望,便该承担那希望落空之后造成伤害的责任。 “长茹,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个儿的身子不争气,我是个没用的女人,我连孩子都生不了,别的女人都能生,偏偏只有我不能!长茹,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我还活着做啥?” 高莲花呆呆地摇头,泪落得更厉害。 刘壮急了:“莲花你说啥呢!你可不能瞎想!” 高莲花垂着头,抿唇不言语,只有脊背因抽噎起伏着。 赵长茹眼睛一红,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莲花嫂子!你咋会是没用的?你会纳鞋底,你会做糕点……你会好多好多。” 高莲花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道:“可我不会生孩子!” 从前她知道自个儿难怀孩子,甚至想着也许这辈子也怀不上,可她从来没有死心,一直都盼着也许老天爷怜惜她,哪一日便降个孩子给她了呢。 可现在大夫说了,她是怀不上的,她便连求老天爷赏赐个孩子的奢望都立不住了。 刘壮扔了药碗,将高莲花搂进怀里,“媳妇,你别哭……” 赵长茹被扑过来的刘壮撞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摔地上。 但她一点都不气,反而是满心的愧疚。 若知会闹成这样,她昨日绝不会提“孩子”二字。 赵长茹颓丧地回了许家,越想越觉着后怕,若是高莲花想不开,若是…… 不行! 赵长茹猛地站起身,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刘壮家。 刘壮又去煎药了。 高莲花情绪缓和了些,静静地纳着鞋底,神色之间仍旧可见浓得散不开的凄婉。 赵长茹冲上去,便将人搂进怀里。 高莲花惊愕地仰着头,呆愣愣地任她抱着:“长、长茹,你做啥?” 赵长茹坚定道:“莲花嫂子,女人活着的意义,不是为了生孩子!” 高莲花第一次听有人这样说,很是惊讶。 “那是为啥?” 赵长茹双手把在高莲花的肩上,双目直视着她,“为自个儿!” 高莲花被震住。 这一瞬,仿若有一束光照进她心中。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为自个儿而活? 高莲花的心猛地一动。 见她有所动容,赵长茹接着道:“还有真心对咱的。” 高莲花闻言一愣,脑中立即浮现自个儿方才被刘壮圈在怀里哄着的画面。 恰时,刘壮将煎好的药端了来,一面端来一面吹着气。 虽然已经在水里凉了凉,但他还是担心烫着他家媳妇的嘴。 赵长茹将药碗接了过去,递到高莲花手边,双眼发亮地看着她。 在赵长茹鼓励的眼神下,高莲花接过了药碗,看一眼一旁紧张的刘壮,深吸一口气,仰头便将药喝了个干净。 刘壮捧着见底的空药碗,惊喜万分道:“长茹妹子,还是你有法子!”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 高莲花用袖口擦了擦嘴,主动问道:“长茹,你昨日说的鸡蛋糕,今日可还来得及教?” 往前她只顾自怜自嫌,活得不像个人样,她虽是不能生的,可她家汉子不嫌她,方才还搂着她,说了好些话来哄她。 她的壮哥这般好,她已不能为他留后,便再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便如赵长茹所说,她得好好活,为自个儿活,也为她家壮哥而活! “来得及,来得及。” 见高莲花来了精神,赵长茹自然是奉陪到底。 第132章 相公挺住 赵长茹不见得是个厉害的师傅,但高莲花却是个了不得的徒弟。 鸡蛋糕出锅了。 赵长茹郁闷不已。 光从外观上来看,高莲花蒸得就比她的好看,吃进嘴里更是高下立见。 这徒弟太有天分,瞬间把她秒成渣渣。 她是顶不住“师傅”这顶帽子了。 于是,赵长茹灰溜溜地离开了刘壮家,转去寻李嫂子。 还未进到院子,她便听着连成一片的“唧唧”声。 赵长茹的视线越过矮篱笆墙望进去,便见一院子跑来跑去的小肉球。 灰巴巴的,毛茸茸的。 赵长茹眼睛一亮。 没想到李嫂子行动力这般强! 李嫂子见着她迎了上来,“只捉着二十多只,其中有五只揣着崽儿的……” 李嫂子将竹鼠大致的情况向赵长茹交代了一遍。 赵长茹不禁感慨。 劳动人民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觑。 短短一日捉了二十多只竹鼠,李嫂子竟好似还不太满意。 “李嫂子,已经很好了……” 别看竹鼠长得胖嘟嘟的,不动的时候呆呆傻傻的,一动那可是闪电般的速度,且捉竹鼠不似猎竹鼠,是不能伤着这小东西的,不然捉回来咋养活。 李嫂子摇摇头,念叨着明日得再多捉些。 那样子像是要把竹林里的竹鼠,一只不剩地捉回来。 赵长茹见状,自然是十分欣慰。 有李嫂子帮忙,她的竹鼠养殖场,何愁做不大,做不强? “这竹鼠多了,全养在院子里,也不是办法——” 赵长茹摸出五两银子,让李嫂子在村子上找几个能干的,在附近无主的荒地上建个竹鼠舍。 这时代多的是未开垦无主的荒地,谁开垦那地便归谁,但相应的便要承担那地的赋税,即便是灾年颗粒无收,官府征收的赋税也一个子儿都不会少,所以大多数人不敢轻易开垦土地,宁愿租地做佃农。 田地税由土地所有者缴纳,佃农只需按照租契上所定,将当年所种粮食中的一部分拿来抵租,若是遇上荒年,更可退租不种,改换别的营计谋生。 所以,赵长茹想找块无主的空地并不难。 倒是李嫂子多有顾虑,怕这竹鼠没养出个名堂,倒让赵长茹捆上一块地的税。 赵长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所以啊,李嫂子,我赵长茹往后是穷是富,就全看你了!” 李嫂子骂了一句,挥手让她走,别杵着碍事。 赵长茹便又哼着小曲儿去了刘三叔家。 刘三叔也是个动作麻溜的,找来个手活好的汉子,已编了五十多只背篓了。 那些背篓一个叠一个地堆在院子里。 赵长茹看得满心欢喜。 见她来了,刘三叔立马站起身:“长茹哇,你等着——” 说着他便钻进堂屋,片刻后,抬着一张木竹混制的躺椅。 刘三叔骄傲道:“你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昨日拿了赵长茹送来的图,他可是研究了好久,今早天没亮便起来做了。 好在他年轻时曾让官府征去做过木工役,虽然多年未碰过木工活有些手生了,但还是捣鼓出来个大致像样的东西。 赵长茹惊讶地看着刘三叔,不禁再次感慨。 劳动人民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觑。 赵长茹毫不吝啬地夸道:“三叔,你可真厉害!这躺椅做得也太好了!” 刘三叔一张老脸儿“噌”地一下便红了,难为情道:“随手做的,哪有多好——” 他虽嘴上不承认,但对于赵长茹的夸赞,显然是受用的。 赵长茹笑容加深。 有时候夸赞比鞭策更有用。 刘三叔是长辈,她自是不能指颐气使,端着老板的架子。 当然,她也不必那样做。 因为对于淳朴勤劳的刘三叔,只要几句真心实意的夸赞,就能让他充满干劲儿。 刘三叔找的也都是上了年纪,出外常被人嫌,难以讨着活计的老汉。 赵长茹给了他们能挣钱的机会,他们自是万分感激,往前听的那些闲言碎语,便也只当一阵风刮过了,再看赵长茹咋看咋都是一枚好姑娘。 赵长茹扫一眼刘三叔家院子。 确实是太小了,编背篓时,竹篾长长的支着,一不小心就容易打在旁边的人脸上,甚至有可能戳着眼睛,实在是太危险。 还是得另建个宽敞些的手工作坊。 今日丢了匹好马,得了五十两银,算是意外之财,方才拨了五两银给李嫂子建竹鼠舍,这便再播十两来建手工作坊,也还有剩的。 刘三叔见她递来的银子吓着一大跳,惊疑不定地瞪着眼,但转念一想便想通了。 该是那日上许家的贵人给的。 赵长茹分的糕点他也尝了,他这辈子还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别的几家老汉也同刘三叔一般想法。 刘三叔捧着银子,登时红了一双老眼。 这么多银子便给他了? 赵长茹信任地笑了笑,坚定道:“三叔,咱的手工作坊,一定能做大,做强!” 刘三叔闻言,精神为之一震,看向旁的几名老汉,振奋道:“咱都是被人嫌,没用的老骨头,只有长茹看重咱的手艺,信得过咱们,敢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帮咱!咱一定得好好干!” 几名老汉早在赵长茹摸出银子时便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又听刘三叔这般说立时感动不已,一个劲儿地谢着赵长茹,一个个拍胸脯保证绝不偷懒。 …… 许元景是在日落之时,才让齐墨匆匆送回来的。 “子常,你且三思,这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今次恐会抱憾终身……” 许元景正要下马车,被齐墨一把抓住。 “子常——” 齐墨还想再劝。 许元景却淡淡道:“时候不早了。” 县城为防土匪作乱,日落之后便会关闭城门。 现下日薄西山,云阳村与县城相隔十里地,便是马车也要行一段时间的,若是再耽搁便进不了城门了。 齐墨气恼地推了一把,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马车壁上生闷气。 许元景默了默,轻叹一声道:“此事我自当好好考虑。” 齐墨一张丰腴俊秀的脸儿霎时有了光彩,“一定!” 许元景不觉失笑,摆摆手下了车。 他往村子里走。 齐墨撩起马车帘幔,探出脑袋扬声喊:“一定!” 见许元景回来,赵长茹立时迎了出来,贤惠体贴地嘘寒问暖,眼睛却一个劲儿往他身后瞟,见那背上背着琴袋,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琴还在,便是好的。 一千两一把呢。 对于赵长茹的关切,许元景心里是暖的,脸上是热的,不敢看她亮晶晶的眼,便将视线越过她落到檐下。 许母正坐在躺椅上,任六福和八顺,一人一边揉着腿呢。 许元景疑惑皱眉,问道:“那是——” 赵长茹回头一看,见他问的是躺椅,便拉着他走到檐下,指着那躺椅自夸道:“咋样?还不错?” 许元景点头。 能坐能躺,确实不错。 许元景微皱眉头,问:“你想的?” 赵长茹干笑两声,略带心虚地点了头。 躺椅虽然是她靠着后世记忆,剽窃前人智慧画出来的,但现今的时代躺椅还未出现,她便成了造出躺椅的前人了。 许元景狐疑地看着她,半晌,只轻“嗯”了一身,便转身进了偏房。 赵长茹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小秀才没继续追问…… 她转念一想,心中又有些闷闷的。 她家小秀才问都不问,是不是不关心她! 许元景却是一心等着赵长茹有朝一日自个儿坦白。 纵使他心中有再多的疑惑,再多的不解,也不愿逼问于她。 这一夜,赵长茹在空间里专注地练起了琴。 她是个手残没天赋的渣渣,若想胜过天赋异禀的秦川,也只有以勤补拙这一条路了。 虽然现在空间内的时间流逝速度加快,但她有五日时间准备,足以。 早晨,仍旧是锻炼身体。 赵长茹领队,许元景在后,八顺并一众小孩子掉在尾巴上。 早起路过的村民,见状都觉着好笑地摇头。 跑着,跑着,竟连村子里的三两条大黄狗也加入了队列之中。 六福脚上的肿消了下去,已经能够自如地走路,便也想来跟着跑。 赵长茹不准,勒令好好地养,必须把脚上的伤彻底养好,才可以跑跳。 所以,六福只能在院子,委屈巴巴地替他们数圈。 数到比昨日多两圈时,赵长茹停了下来。 逐日增加运动量,往后便可绕着村子跑了。 许元景微喘着气。 今日虽也是累的,比昨日似乎要好上一些。 赵长茹带着又做了几套拉伸动作。 小孩子们有样学样,歪歪扭扭地伸腰拉背。 许元景却愣着不动。 赵长茹咬唇一笑,凑上去贴身指导。 “相公,你要先这样……再这样……对!保持住,挺住!” 许元景任由赵长茹摆弄着,神色僵硬,喉头滚动。 佳人体似酥,素手纤纤,呵气如兰。 一群小孩子自觉捂了眼,透着指缝儿偷看。 扛着锄头从院子后路过许家的汉子,听着赵长茹那娇滴滴的喊,顿时心痒难耐地停下脚,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折到前边来偷瞧。 许秀才看着正儿八经的,没想到大清早的便……嘿嘿嘿。 待他看着一院子歪歪扭扭的“妖魔鬼怪”时—— 便只听锄头落地一声响。 …… 赵长茹骑着小驴儿晃晃悠悠上了县城,赶到品味轩便见向掌柜一脸凝重地坐着。 原来,昨日夜里,向掌柜孤枕难眠,辗转反侧之际,直觉有事发生,便摸黑来到品味轩查看。 竟见着一道鬼祟人影在品味轩中晃动。 向掌柜当即大喝一声,那鬼影子霎时逃了。 惊出一声冷汗的向掌柜,后半夜便一直守在品味轩中,想着等四个新聘的跑堂来了,便上上下下将品味轩翻洗一遍,一定不能中了黑手! 哪知等到现在,却只来了两个人,剩两个还没来,看样子也是不会来了。 因为来的两人说了,昨日从玉衣坊离开之后,便有人找着他们,说是愿意给高出品味轩一倍的工钱,请他们去味美楼上工。 那没来的俩人很是心动。 品味轩给的工钱是三两银,比品味轩还要高出一倍的钱,那便是六两银,这抵得上大户人家管事的一月的工钱。 他们都是大字不识的泥腿子,哪想得到有这样的机缘,能拿着这般天价的工钱,自然是逮着高的不愿撒手。 赵长茹并不生气,她能用高价工钱捞着胆儿大的,味美楼自然也能用更高的价抢走贪心的,她只是好奇留下的俩人是咋想的。 赵长茹问道:“你俩为何还来?” 那俩人对视一眼。 六两银一月的工钱,他俩委实也是心动的,但那吴掌柜在十里八乡的名声,也是人尽皆知的差。虽然说是给高出品味轩一倍的月钱,谁知能不能兑现,指不定将品味轩抵死了,便将他们赶了,分文也不给。 向掌柜就不同了,为人诚实可信,十里八乡大家伙都知道。 他们给品味轩做工做得安心。且这新入伙的赵掌柜,也是个心善体贴人的好东家,不但给他们开出优厚的工钱,还指定那般好的布料给他们做衣裳。 “咱俩能认清好坏,向掌柜,赵掌柜,你俩可比那吴掌柜可靠。” “对呀!咱俩信你俩!” 俩年轻小子,四手同时捏成拳头,目光坚定道。 赵长茹欣慰地点点头,“既然你俩愿意跟着我赵长茹干,往后我赵长茹也绝不会亏待你俩。” 向掌柜也是感动不已,抹着眼角溢出的泪花。 他自个儿的媳妇都不信他呢。 哎—— 赵长茹豪气道:“往后你俩的月钱也是六两银一月! 向掌柜一惊,再顾不得感动。 六两银! 俩人便是十二两! 往前品味轩一月的入账还没这么多呢! 赵长茹给向掌柜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多出的三两银,走我赵长茹的私账。” 言下之意,不用向掌柜摊钱。 向掌柜松了一口气。 那俩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激动。 赵长茹继续鞭策道:“好好干,还有提成。” 那俩人打了鸡血似的,霎时满面红光。 赵长茹指使其中一人赶去玉衣坊,将那“叛逃”了的二人的衣裳,改成他俩的尺寸。 便是八件制服,留下的俩人一人四套。 另一个同向掌柜一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收拾起品味轩来,昨夜那鬼祟人影还不知干了啥,万一是下毒呢,锅碗瓢盆全都得洗个干净! 第133章 听命于我 赵长茹靠在品味轩门边,双手抱在胸前,皱眉望着对门的味美楼。 看来得给品味轩请几个保安,以防对面不死心还要伸黑手…… 可这保安——在何处去聘请呢? 赵长茹眼睛一亮,想到向掌柜在驿站请来的下力工。 那一身结实的肌肉,看着就十分安全,值得信任! 但有被味美楼挖走两名跑堂的前车之鉴,只是聘下力工来充当保安,万一被味美楼策反,来个里应外合咋办? 还是得雇个可信的人,能领着下力工守住品味轩,也能监督着下力工,免得有让人收买了的,在背后捅刀子。 赵长茹几乎在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憨厚老实又身强体壮的刘壮。 刘壮能一人入山,打老虎扒虎皮,那可不是一般的本事,让他来做品味轩的保安队长再合适不过。 “赵家妹子,你那竹刻的菜单,啥时候能成?” 用菜单点菜,向掌柜没见过,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为保险起见,还是得教会这俩新招的跑堂报菜名…… 昨日离城之前,赵长茹特意绕去刻章小摊,递了银子给那刻章的师傅,以防味美楼背后捣乱。 那身着寒酸的刻章人,正气凛然地拒绝了她的银子,且字字铿锵地保证,三日之内必定将菜单刻好。 可—— 赵长茹脸色微变。 经向掌柜一提,她才察觉不对劲。 方才她牵着驴儿上驴马坊停驴时,路过了那刻章的小摊,却不见那刻章人的身影! 莫非那刻章人也反水了? 赵长茹心中腾然升起一团火,冲出品味轩直奔刻章小摊而去。 果然! 连摊带人都没了! 赵长茹忙问一旁摆摊的小贩那刻章人的去向。 小贩摇头表示不知,称那刻章人随性之至,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因着他那摊位逼仄也无人来占,倒正巧成全了那刻章人的散漫。 赵长茹一阵郁闷。 若是三日之后,那刻章人仍旧“散漫”着,她上何处去寻人! 虽说只付了定金,她的损失不算太大,但定金也是钱,跟她身上的肉似的,掉多掉少都是疼! 不成! 便是翻遍这县城,她也要把那刻章人揪出来不可! 赵长茹挨着把周边的小摊小贩问了个遍,却没问着啥有用的讯息。 只说那刻章人性子孤傲,平素不屑与他们言语,竟是谁也不亲近那刻章人,他来便来,他走便走,谁人也不关心他的去留。 赵长茹长叹一声。 做人做成这般,也真是失败。 这处问不着寻那刻章人有用的讯息,便得另想法子去找那刻章人的下落了。 她还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能独来独往得无一人知其去向。 可她一路沿街问,竟真无人知晓! 赵长茹缓缓舒出一口气,克制着心底的焦灼。 便在此时,她不经意转眼,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熟悉的人影上。 赵长茹微皱眉头。 何小兰? 她鬼鬼祟祟地在干啥…… 赵长茹眯着眼细看。 另一张熟悉的脸闯入眼帘,让她霎时瞪大一双美眸。 那人—— 没错! 就是那日从六福手里夺走她钱袋子的那个大乞丐! 害她白白损失好几十两银子,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 好哇! 竟让她给碰上了! 遍寻刻章人无果的郁闷,霎时被满腔怒火取代。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气势汹汹地便要去找那大乞丐的麻烦。 啥与人为善她全不管了,她现在只想找个出气筒! 她才迈开脚,便一瞬定住,眉头皱得更紧。 只见,那大乞丐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何小兰。 何小兰伸手去接。 那大乞丐缩了手不给,不知说了些啥,让那何小兰不情不愿地摸出二两银…… 赵长茹眯眼。 该是二两,她别的看不准,看银子是不会错的。 二两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说多,是因为这抵得上普通酒楼跑堂两月的工钱。 跑堂因跟着酒楼餐馆不愁饿肚子,所以工钱比旁的行当少,只有一两,便是不包食的普通小工,一月的月钱也少有高过二两银的。 说少,是因为小小的一罐烫伤膏,便要赔上二两银才能买到。 赵长茹在同济堂给八顺买过烫伤膏,所以知道,这年头米面不贵,药石贵。 何小兰拿二两银买的东西,又是那样小的…… 赵长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药。 买药不光明正大去药堂医馆买,在这里偷偷摸摸地跟个乞丐拿银子换,咋想咋有猫腻! 不会是毒药?! 赵长茹的小心肝一抖。 人傻胆儿肥,这何小兰不会是想毒死她? 不怪赵长茹自作多情,实在是那日何小兰离去之时,递来的眼神太——那简直恨不得剜她的心,割她的肉。 恰时,何小兰似有所察地看过来。 赵长茹连忙掩面,借着一旁的小摊藏身。 万一真是要毒死她,好歹有得防范,若被何小兰发觉她已撞破,再弄出别的名堂来害她,倒防不胜防。 待何小兰左顾右盼地走了,那大乞丐也要潜入深巷之中。 赵长茹当机立断地跟了上去。 钱袋子被夺之愤暂且搁下,她总得打听打听,何小兰拿银子换的到底是啥,还有便是那刻章人的下落。 这九阳县内还有谁比乞丐消息更灵通的? 既然在摊贩处问不着那刻章人的消息,不妨逮个乞丐问问看。 赵长茹脚下生风地快步走至巷子口,一眼望进去却已不见了那大乞丐的踪影。 她略微一顿,便钻进了巷子,顺着狭长地甬道寻去。 四通八达的巷子,绕得赵长茹头晕眼花。 就在她在一处“丁”字巷口左右徘徊之时,一旁的土陶大缸上盖着的破烂竹簸箕微微一动,那一丝黑漆漆的小缝里显出一双贪婪的贼眼。 这腰,这臀…… 马二咽了咽口水。 这身段卖去翠红楼可有得赚! 听着身后的细碎声响,赵长茹猛然警觉,手缓缓探向腰间的弹弓。 下一瞬,马二掀开盖头的簸箕,从缸中恶狗扑食一般,朝赵长茹飞扑而来。 赵长茹敏捷地侧身躲过,沿着一道巷子快速后退,绷起弹弓—— “咻——” 弹珠飞出,正中马二眉心。 马二“哎哟”一声,仰头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 赵长茹不紧不慢地将弹弓收进小挎包里。 她用了多大力道她自个儿有数,决不至于将人打晕,这人满肚子坏水,装晕吓唬她呢。 赵长茹冷笑一瞬,缓步走过去。 待她走近,趴在地上的马二,猛然睁开眼,黑黢黢地手便要来抓她的脚踝,想着一把将她掀倒。 赵长茹恰时抬脚,躲过那迅猛探出的狗爪子,再毫不留情地往下一踩,便一脚踩在马二手上。 马二再不装了,连天地嚷着:“姑奶奶饶命!” 赵长茹撑着膝勾下身,诡异温柔地问道:“你可认得我?” 马二呲牙咧嘴地摇头。 赵长茹挺直腰身,双手抱在胸前,面上云淡风轻,脚下却用力一碾。 马二立时粗嚎一声,叫嚷道:“姑奶奶,我真不认得您!” 赵长茹冷笑一声道:“看来你这偷人钱财的狗爪子是不想要了。” 马二闻言一愣,眯着眼仔细瞧赵长茹的脸。 那日虽只是短暂瞧着一瞬,但也算打过照面的。 赵长茹将马二这贼皮的脸记得深刻,是因为银子蒙受损失,心疼得厉害。 马二则是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转眼便将赵长茹这给他“送钱”的小富婆给忘了个干净,所以方才赵长茹问他认不认得自个儿,那马二偏说不认得。 但赵长茹一提“偷人钱财”,马二便立时想了起来。 那钱袋子里的银子不少,马二为此好一番高兴,可—— 马二哭丧着脸道:“姑奶奶,饶命啊!银子……银子,我一个子儿也没捞着,反挨了一顿打呢!” 赵长茹皱眉。 那日围抢六福的乞丐约莫四五人,便是几人平分,这坏东西也能分着几两碎银,咋会一个子儿没捞着? 原来,那日马二伙同其余几个乞丐抢了钱袋子之后,因撞上了赵长茹,没来得及分赃,便四散逃窜开,由马二一人捧着钱袋子,按规矩这不管偷抢来的东西在谁手上,到了乞丐窝都是大家伙平分,但马二贪心想自个儿先捞点,还没到乞丐窝,便掏出钱袋子数,盘算着自个儿揣走多少合适,却遇着另一帮大哥——府衙出来巡街的衙卫。 于是,马二也被抢了。 且还是赔着笑脸被抢的。 没了银子的马二回到乞丐窝,遭了一顿毒打,再便被另几个眼巴巴等着分钱,却一个子儿没等到的乞丐,毫不留情地连人带窝给扔了出来。 马二哭得一张脸全是泪,又是委屈又是可怜。 赵长茹嫌弃地撇撇嘴角。 活该! “我不管银子最后落在谁手里,我只认是你抢了去!” 马二闻言以为赵长茹要让他赔钱,顿时哭得更厉害,眼泪鼻涕抹一地。 “姑奶奶,您的银子我真一个子儿也没留住……您若是偏要我赔给您,便现下、立时结果了我马二这条贱命得了。” 这是看哭不管用,撒起泼打起滚来了。 赵长茹摆摆手道:“钱,我不让你还,你的命,我也不要——” 她话锋一转道:“从今往后,你且听命于我,便当抵债了。” 马二愣住。 赵长茹轻挑秀气的柳叶眉梢,“怎么?不愿意?” 她轻撇嘴角,云淡风轻道:“那好,便拿命……”来偿好了。 马二猛然惊醒,一连说了三个“愿意”。 赵长茹满意笑了。 马二瘪着嘴,可怜巴巴道:“姑奶奶,我的手——” 赵长茹冷哼一声,“你这手往后再敢偷鸡摸狗,就别怪我不客气,一刀给你剁个干净!” 六福偷抢那是年纪太小,无法自食其力,不得已而为之,不然根本活不下去,而这马二好手好脚,却不求上进,甘愿靠着偷抢过活,实在是可气。 马二连忙道:“姑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可他心里却满是不服气。 他不去偷,不去抢,自有别人去偷,去抢,既然那些个倒霉蛋横竖要遭黑手,倒不如便宜了他来得好。 赵长茹不知马二心中咋想,见他认错态度还算诚恳,便松了脚上的力道。 那马二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从地上猛地腾起,撒开脚丫子便要跑。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无奈摇摇头。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下一瞬,“咻”一声。 马二逃窜的身影一个歪倒,便突然“扑通”跪在地上。 狭长的巷子中。 一身褴褛破衣的乞丐跪着,惊恐回头望去,便见面容昳丽宛若桃花的女子,双手抱在胸前信步而来。 赵长茹走得不疾不徐。 刚才那一记她打的位置是特意瞄的。 这马二一时半会儿休想能站起来。 “既然答应听命于我,便该问问我让不让走,你自个儿一声不吭,掉头便要跑,是——想逃?” 赵长茹绕到马二身前,蹲下身子温柔问道。 马二被吓得直哆嗦,仿若见着修罗鬼煞一般。 “姑奶奶,饶命啊——” 他又哭求起来,拿脑门往地上磕。 赵长茹撑起身,皱着眉退后一步。 她还没死呢,这头磕得,别折了她的寿! “别磕了,我有话要问,你如实回答。” 马二立时停住“咚、咚、咚”往地上磕的头,仰着一张丑不拉几的脸,谄媚笑道:“您问。” 赵长茹嫌弃地别开眼。 这马二丑到她了。 马二立时哭丧了脸,求道:“姑奶奶,您有啥话便快快地问——”问完,便了,快些放他走! 成全了马二,赵长茹问道:“方才你在巷口卖的是啥?” 马二脸色微变,支支吾吾地埋下头。 赵长茹呵斥一声:“说!” 马二浑身一哆嗦,抬起头一脸为难道:“不能说——” 赵长茹挑眉,威胁地瞪着他。 马二仍旧紧抿着嘴不愿意说。 这行行道道都有自个儿的规矩,卖黑货也有卖黑货的操守! 赵长茹眯眼,诱问道:“是毒?” 马二一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咋能是毒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 国朝律法规定,卖毒者与帮凶同论,是要被官府抓去打板子的! 赵长茹厉声逼问道:“那是啥?” 马二眼一闭,脖子一横,道:“……” 第134章 能省则省 赵长茹皱眉。 何小兰一个未嫁的姑娘,偷买那种药做啥? 难道是看上哪家的汉子,想要来个霸王硬上弓? 马二求道:“姑奶奶,我都说了,您就放了我!” 赵长茹秀眉一紧,呵斥道:“急啥!我还有话要问!” 马二瑟缩着脖子,一张丑脸满是委屈。 问便问,凶啥? 赵长茹问:“你可知那街边刻章人的下落?” 马二一愣,眼神飘忽一瞬,连忙摇头道:“不、不知。” 赵长茹拔高了声音:“果真不知?” 马二又“咚、咚、咚”地磕起头来,“姑奶奶,我是真的不知!” 赵长茹眯眼。 这坏胚一定在撒谎! 为何扯谎? 方才她问何小兰买的是啥,马二不说,那是因为牵连着他自个儿。 现下她问刻章人的下落,马二仍是不说…… 便说明这坏胚与那刻章人也是有瓜葛的。 赵长茹冷声质问道:“你把人害了?” 马二不肯说出刻章人的下落,无非两种原因。 一是他自个儿做了坏事,害了人。 但这马二虽然贪财,却也是个怕死的,谋财害命的事,想来他并不敢做。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为诈马二说实话。 马二闻言大惊失色,连声为自个儿辩驳。 赵长茹挑眉。 既然不是为自个儿遮掩,便是为那刻章人遮掩咯! “你说是不说,不说我送你见官!” 赵长茹威胁道。 马二浑身一抖。 见官! 那可使不得! 那官府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若是被送了进去,还能有命活? 不怪马二胆子小。 实在是老县令不管事,进了官府大牢的囚犯,无论定罪与否,全得被扒层皮。 有家底儿的,赔了家底儿,护住自个儿的皮。 像马二这种乞丐,落魄户进了大牢,只能拿自个儿的皮肉去抗狱卒的苛待,多是熬不住死牢里的。 又因着乞丐属贱民,是被官府除了户的,便更是不被当人对待…… 便是这般,关于刻章人下落的消息,那马二仍旧不肯吐露半个字。 昨日那刻章人一脸正义,推拒掉她递去的银子的模样,她还清晰记得。 今日便藏头缩尾不见了人影,赵长茹越想越是气,非要把人揪出来不可! 但这马二咬死了不知那刻章人的下落,任凭她如何虚虚实实打探偏是不肯说! 赵长茹焦躁得咬牙,忽而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摆摆手道:“算了,你走。” 马二立时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地溜了。 看着马二远去的背影,赵长茹眯起一双美眸。 …… 因着在空间之中提升了身体机能,赵长茹刻意放轻的脚步几不可闻。 所以她一路尾随着马二,也未被马二察觉。 但那马二警惕性高,在城中东悠西转老半天,才左顾右盼地出了城。 赵长茹这只“小尾巴”便不远不近地跟着。 马二那般护着那刻章人,必定刻不容缓地要去与那刻章人通消息,她只要跟紧这马二,便不愁见不着那刻章人。 果然,那马二左拐右拐—— 到了城外三里的一间小破庙之中。 赵长茹藏身在路旁的草丛中,露两只眼睛往破庙里望,却未见那刻章人的身影。 她皱紧眉头。 莫非……是她想错了? 便听那马二朝庙里喊了一声—— 半晌,庙中走出一道微微驼背的人影。 赵长茹一双美眸霎时瞪大。 没错! 正是那“卷款而逃”的刻章人! 赵长茹大喝一声,便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马二回头一看,登时脸色大变,将那刻章人护在身后。 “你、你想干啥!” 赵长茹的视线越过马二落在他身后的刻章人脸上。 面颊凹陷,颧骨高凸,满面疲惫之色,比之昨日憔悴不少。 刻章人从马二身后绕出,“夫人定是为那竹书而来,毕某有愧,三日之期不能刻成——且请夫人宽限些时日。” 他虽说着有愧,却不见一丝愧意。 又道宽限时日,却不似在求,倒像是告知。 赵长茹一阵郁闷。 那日她还觉着这人不似别的小摊小贩满嘴活会说漂亮话,应当是个耿直可信的,今日才了悟,人家是看不起她呢!所以才不屑与她多作言语! 赵长茹心中腾起一团火,皱眉质问道:“说好三日刻成,为何又要延期?” 算上今日,再过五日便是品味轩重开之时,那竹简菜单岂是说晚便能晚的! 恰时,破庙之中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刻章人脸色大变,转身便奔进了破庙。 马二也跟了上去。 赵长茹进到破庙,便闻见一阵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 像是药味,霉味混杂的味道。 她掩住口鼻,顺着声响看过去。 破庙的角落里,一名病殃殃的老妇人,正歪斜地靠在一块木板上,她的身上裹着的是塞着稻草的破棉被。 刻章人唤那老妇人“娘”。 马二不知与那老妇人是何关系,关切之情尤甚那刻章人。 老妇人见着赵长茹,探出枯树枝似的手,慌乱地偏头看向刻章人,脸上带着一丝惊恐。 赵长茹不解皱眉。 便听刻章人安抚道:“娘,那是儿子的主顾,不是黄家派来讨债的。” 老妇人闻言松了一口气,便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赵长茹眉头皱得更紧。 这老太太得了啥病,这咳都快把肺给咳出来了。 赵长茹最是看不得老人家害病遭罪,看一眼便想起她的奶奶缠绵病榻时的模样。 待刻章人替老妇人顺下一口气之后,便转身面向赵长茹解释。 原来,半年前,老妇人生了重病,刻章人为给母亲治病,耗散完本就不多的家财,不得已将房契抵给财源当铺换来药钱,半月前,财源当铺拿着房契将刻章人与病弱的老妇人一并赶上街头。 于是,母子二人不得已住进了破庙里。 老妇人本就大病初愈身子弱,又因着昨夜风大,这破庙挡不住风,破棉被更是暖不了身。老妇人吹了风,今早便又病倒了。 所以那刻章人才没进城摆摊。 赵长茹抿唇,神色凝重。 既然已流落到破庙,为何昨日还推了她递的银子? 赵长茹上下打量那刻章人一眼,心里有了答案。 即便落魄至此,那刻章人仍旧端着架子,骨子里透着一抹清高孤傲。 难怪那些小摊小贩看不惯他。 都这幅样子了,孤高给谁看? 迂腐! 赵长茹气恼地摸出二两银,“拿去给老太太治病!” 刻章人——毕生愣住,一脸纠结地瞪着赵长茹递来的银子。 昨日他不收,是因那竹书刻完,他便能得着银钱,再在城中租赁住处。 今日母亲染病,药石所费皆须银钱,他如何再推,可他也不愿受人施舍…… 赵长茹脸一板,呵斥道:“拿着!” 毕生仍旧犹豫。 赵长茹便将手上的银子抛给一旁眼睛都亮了的马二。 就方才所见,这马二对那老妇人不比亲子差,这钱既是给老妇人治病的,想来这马二不会私吞。 马二捧着银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姑奶奶,您的大恩大德,我马二记一辈子!” 赵长茹冷哼一声:“别忘了你答应过,从今往后听命于我。” 马二连连点头。 老太太的命,他看得比自个儿的都重要,谁能给钱替老太太治病,便是他马二的恩人! 这下马二是心甘情愿地听赵长茹差遣了。 毕生难堪地立在一旁,那银子接下,他死守的最后一点气节也没了。 赵长茹看穿他心中所想,无奈地摇摇头。 能为救母亲散尽家财,赔掉房院,这毕生也算是个孝子,只是太过迂腐,把骨气看得比孝心还要重。 赵长茹叹一口气。 她便多做一桩好事,为这毕生宽宽心好了。 “钱,我不白给,那竹书,我三日后便要。老太太的病,由马二照看,你不必担忧。银子算作你不能为母侍疾的补偿。” 言下之意,那钱不是因见他可怜,施舍给他的。 毕生愣住。 赵长茹撇撇嘴。 为了早日将空间升级到铁器时期,她也是拼了! 她目光不经意一转,落到角落一张断弦的破琴上。 赵长茹问:“你会抚琴?” 这问的自然不会是马二。 毕生颔首,“略通音律。” 赵长茹猛然想起许元景曾说过的“不会”,“略懂”。 只是不知这毕生的“略通”可是与她家小秀才一般—— 赵长茹指着琴道:“可否请先生赏脸。” 毕生脸上闪过一抹为难:“此琴七弦断却三弦,已……”没法弹了。 不等他说完,赵长茹踱步至琴旁。 凭着那竟剩的四弦,来了段lo。 她素手一压,按在琴弦,止住尾音,掀起眼皮看向惊愕不已的毕生。 “借先生之琴一用。” 用完才说借,按说是于理不合,若是平素,毕生必定觉着受辱而恼怒,可他今时满心全被赵长茹高超的琴技占了,除了惊愕别无其他。 赵长茹又唤了一声。 毕生猛然惊醒,拱手见礼,态度不似方才在庙门前那般,多了几分恭敬。 赵长茹满意笑了。 清高孤傲之人多是自恃有才,就毕生刻章的手艺来看,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能让恃才傲物之人心甘情愿折服便得让他意识到你比他更有才。 所以赵长茹把着破琴卖弄了一下自个儿的琴技。 果然,这毕生的态度一下就变了。 在确认毕生的琴技还不错之后,赵长茹便动起心思来。 为品味轩去州府聘请琴师,给出的薪酬定然不能低,且还得顾及别的问题。若是让琴师在州府与九阳县城每日往返,便要补贴车马费,若是在九阳县城中安置琴师,又要给租赁住处的银钱。 能省则省—— 有个会琴且急需银钱的毕生,何须再去州府高价聘请琴师。 赵长茹提出聘用毕生在品味轩抚琴。 马二只管问银钱多少。 毕生则多有犹豫。 在街边刻章,他尚恨不得掩面,更莫说卖艺为生,那同青楼妓院里的妓子有何区别…… 实在是有损脸面! 可他现下实在是缺钱缺得厉害—— 待赵长茹提到,琴师面前会放置木雕屏风,无需在众人面前露脸,毕生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废了好一番口舌,低价捞着个琴师,赵长茹心里舒服了些。 钱嘛,省下了就是赚到了。 赵长茹方才松快一瞬,见着窝在破棉被里的老妇人,顿时心生不忍,忍痛又摸了一两银子出来,给毕生去城中租赁一间房,让他好好安置自个儿病弱的老母。 未免毕生死守气节不肯收,赵长茹还特意强调,银子是预付给他的月钱,是聘他做琴师该给的薪资。 赵长茹不由得在心中感慨。 这做好事可真难! 给钱的还得自个儿找借口,让人收钱的心里舒服。 唉—— 赵长茹现下后悔不已,她干啥要跟着马二来这破庙? 本是来追回自个儿损失的定金的,这一下倒赔了三两银! 怪她过分善良—— 这般,空间该涨不少经验值了? 经验值确实涨了不少,可还不够升一级的。 赵长茹长叹一口气。 这真是越往后越难升级。 不过也好。 等级越高,空间之中时间流逝的速度就越快,不利于她在空间之中考学。 升级太快反而不好。 她都想好了,等空间升至铁器时期,她便卡着经验不升级了,反正整个铁器时期的器具,她都能学习如何制造,便以此赚他一大票,她此生足矣—— …… 晚食之后,赵长茹正领着八顺,六福在院子里溜达着消食呢,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孙芬芳手挽着小竹篮,站在许家小院前,朝着赵长茹热情地招手:“长茹!我来找你呢!” 赵长茹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孙芬芳吃错药了? 孙芬芳笑道:“长茹,你看,新摘的果子,我特意送来给你尝尝。” 那笑十分灿烂,甚至灿烂得有些过头了,衬着孙芬芳脸上那道被鸡爪子挠伤,还未完全消退掉的疤痕,便更觉着诡异。 赵长茹咬唇,尴尬地回以一笑,同孙芬芳说了声谢,果子却是不敢收的。 “长茹,你拿着呀!这果子我专门为你摘的,你不收……你不收是不是还在怪我从前骂过你?” 孙芬芳委屈地垂下眼眸。 恰好此时有两名路过的村妇。 那俩人见着孙芬芳站在许家小院前,以为有好戏瞧,便头挨头,肩并肩地站在一旁看着。 “以前我也是听别人说,才……怪我不好!我知道我有些话说得过分了些,所以我今日特地来给你道歉。” 赵长茹干笑两声。 有人来道歉的时候攥着拳头,咬着牙的吗! 第135章 教导主任 见赵长茹仍旧不为所动,孙芬芳一口牙险些咬碎。 她都低声下气成这般了,这贱人还端着架子! “长茹,你接着啊……” 孙芬芳将手里的小竹篮递进院子,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连那声儿都气得颤呢。 赵长茹无奈暗叹一口气。 这孙芬芳也真是厉害,自个儿作妖把自个儿气着了。 赵长茹瞥一眼路边立着的三两吃瓜群众。 孙芬芳都亲自上门赔礼道歉了,还让人看着呢,她若是不接也说不过去,毕竟孙芬芳顶上还有个当里正的爹。 接,又觉着瘆得慌…… 赵长茹深吸一口,硬着头皮接过小竹篮,赔着笑脸一个劲儿地说谢,不给一旁等着看热闹的村妇一点诟病的机会。 那三两妇人失望地摇头。 她们就等着好戏瞧呢! 哪知这俩人竟好上了! 真是见了鬼了! 见赵长茹收了礼,孙芬芳面上一喜,似有话要说。 但又不知想到啥,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赵长茹虽满面带笑,却一直防备地观察着孙芬芳,见状,便问:“芬芳妹子,你有话不妨直说。” 吞吞吐吐的,搞得一脸便秘模样,看着让人糟心。 孙芬芳摆手道:“没啥——” 小兰说了,这赵长茹心眼子多,不能太心急,得慢慢让这贱人上钩…… 赵长茹直愣愣看着孙芬芳,眼神中带着探究。 孙芬芳被看得一阵心慌,不敢多留便溜走,竟是连自个儿的竹篮也不要了。 赵长茹看进竹篮子里—— 新鲜摘下果子,娇艳欲滴,貌似极为可口…… 但这果子是孙芬芳送来的,看在眼里再如何好,也不敢往嘴里吃啊。 赵长茹是不敢,六福却敢,伸手拿了一个,便送进了嘴里。 “还不知有毒没毒呢,你就敢吃!不要命了!”赵长茹一惊。 六福举着缺了一口的果子,眯着眼不屑道:“就那怂货,敢送有毒的?” 赵长茹看向孙芬芳消失的方向。 就孙芬芳方才落荒而逃的样子,看着确实没下毒的胆儿,更何况方才可有人见着了,那孙芬芳再如何没脑子,也不至于当着人的面儿来送毒果子—— 赵长茹猛然眯起眼,转而瞪向六福。 六福一顿,收起脸上超乎年龄的神情,霎时又是一脸乖巧。 赵长茹一巴掌拍在他天灵盖上,“臭小子!” 这些日子六福全然一副懂事乖宝宝的模样,倒让赵长茹几乎忘记自个儿收留的是个心机boy了。 六福捂着脑袋,求救地看向一旁的八顺。 八顺正义凛然的站出来,两只小手叉在腰上,仰着一张小脸,护着比他高一个头的六福。 赵长茹见状,顿时满脸黑线。 捏紧拳头威胁地朝六福挥了挥。 臭小子,还会给自个儿找挡箭牌呢! 六福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懵懂问道:“婶儿,你咋了?” 赵长茹眯眼冷哼一声。 六福便又笑了,那笑不带丝毫遮掩,生着一丝邪气。 …… 九阳县城之中,市集上一处告示栏上,贴着一张大红告示。 这告示是赵长茹让向掌柜找人贴的,特意写上几道价高的菜品吸引眼球。 别开酒楼餐馆都是以价格低廉吸引客人,品味轩偏特立独行,那价不但不低还高上了天去。 围在告示栏前的众人唏嘘不已,拉着旁的人,点指着那菜价,便开始骂道:“这品味轩真是想钱想疯了!啥菜啊,一道便要卖上十两银!哇哟!皇宫里的御厨也不敢这般叫价!” “这咱谁吃得起啊?” “还是味美楼好,价格公道不说,味道也不错。这品味轩能好吃到哪里去……竟敢卖这般的高价!” “就是!卖这么贵,哪会有人去吃,这品味轩重新开张也一样,还不是过不了几日便得关门……” 若是品味轩与味美楼价格相当,九阳县中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给向掌柜捧场的,毕竟向掌柜的名声比吴守财好。可若是味美楼的更便宜,大家伙自个儿也就偏向价低的,更莫说这品味轩不但价高,而且高得离谱,便让一些自以为满腔正义,要为品味轩撑场面的觉着落了面子。 本想着味美楼,品味轩都求着自个儿去,自个儿便是大爷,这“脸”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去赏呢,却被这高昂的菜价,一巴掌甩在脸上,哪能不气! 吴二狗混杂在人群之中,眯着一双三角眼,阴恻恻地看着那告示,他带来的另两名狗腿子,则负责不断挑拨。 没一会儿,便挑得众人对品味轩怨声一片,一致抵制上品味轩就食。 向掌柜也派了人守在告示栏旁探听,得知闹成这番模样,心急如焚地跳着脚,拍着桌子问道:“赵家妹子,这可咋办啊?” 赵长茹漫不经心地给自个儿斟了一杯茶,抿一口,云淡风轻道:“那些人本就承受不住咱品味轩的高消费,他们抵制不抵制,与咱品味轩有何干系。” 向掌柜想了想,是这个理,可—— “若是真无人上咱品味轩可咋办?” 这告示张出去,便算是把品味轩的退路都给斩了 若是富贵人家的生意做不成,又得罪了这一般的人家,那品味轩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赵长茹勾唇一笑。 咋会没人呢? 有神秘莫测的雷风公子在,不愁品味轩没生意。 明日便是她在清音阁撂下与秦川“切磋”琴技的日子…… 赵长茹步出品味轩,仰天看了眼日头,临近日中,正是时候。 她去到玉衣坊换上一身行头,钻进幽深狭长的巷子里,七拐八转停在一处“丁”字岔口。 “出来。” 赵长茹开口,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男儿身,女儿音。 躲在大陶缸里的马二,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咦~死太监,好恶心! 赵长茹冷下声道:“出来!” 马二听出熟悉的味道,颤巍巍地从缸里扭着身子站起来,迟疑道:“姑——姑奶奶?” 赵长茹一记眼刀射过去。 马二跳出大缸,仰着一张丑不拉几的脸,机灵地喊道:“公子。” 赵长茹问道:“让你去办的事,办了没有?” 马二连连点头道:“办了,办了,五个身强力壮的,明日便能上工。” 昨日赵长茹拿了钱让马二去城外的驿站聘请下力工。 赵长茹点点头。 算这马二是个动作麻溜的,不然她可就亏大了。 她可是丢了好几十银子,才换回这么个帮忙跑腿的。 昨日她一提聘刘壮去酒楼帮忙,高莲花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山里太危险,高莲花是不想刘壮再去了,免得她次次担惊受怕,能去品味轩做工当然是好的。 刘壮听媳妇儿的话。 见高莲花答应了,他便也点了头。 赵长茹默了默。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可这东风还得酝酿酝酿再刮,才能刮出不得了的阵势。 “明日……” 赵长茹低声吩咐着。 马二一面听一面点头,末了,“啪啪”地拍着自个儿瘦骨嶙峋的胸膛保证,一定把事儿办成! 赵长茹嫌弃掸掸手,示意马二可以滚了。 马二却凑上一张丑脸,悄声问道:“姑奶奶——您是不是传闻中的公子——雷风啊?” 马二虽未曾见过“雷风公子”,但他是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消息灵通的,九阳县上谁家添了个大胖小子,谁家母鸡几时下蛋,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早便听闻“雷风公子”的大名,月牙大儒袍,玄铁面具,木柄折扇,这不正是眼前这位姑奶奶嘛! 他昨日在破庙之中见识过赵长茹的琴技,方才又听赵长茹提起来清音阁约战之事,自然有此联想。 赵长茹穿着这身儿来与马二相见,是不想让味美楼的人发觉她与马二有来往,方便马二往后替她盯着味美楼。 没想到这马二轻而易举便扒了她的马甲。 赵长茹捏紧了拳头,威胁道:“马二,我知你是个嘴严的——” 昨日为护着毕生母子二人,便是她以送他见官作威胁,他也是一个字不愿吐露的。 马二点头哈腰道:“姑奶——公子放心!” 七拐八转出了巷子,赵长茹便又回了玉衣坊。 临进店铺时,正瞧见不远处,猫着个人影,正伸长脖子张望。 果然,她已经被味美楼的人盯上了。 那躲在角落的狗腿子还眼巴巴地望呢,却不知赵长茹在他眼前已进出了一个来回。 赵长茹进到玉衣坊,找来杜眉君,说要给自个儿添两件新衣裳。 大名鼎鼎的雷风公子,总不能老穿一件衣裳。 杜眉君自是热情地拉着她介绍起玉衣坊新制的各式成衣来。 “这件,是我家手艺一等一的制衣娘子做的,咱家玉娘啊,不但做衣的本事了不得,那改制换样的本领也不差——” 杜眉君口中所说的“改制换样”,其实就是在原有的衣裳形制上进行设计改良。 服装设计! 赵长茹眼睛一亮。 国朝国力强盛,数十年风调雨顺,未曾发生过大的灾害,百姓安居乐业多富足,对服装的审美要求便相应提高了,喜欢新式好看的衣裳,且因着名流效应,只要是名士穿戴过的式样,不多时便可风靡国朝上下。 名士—— 赵长茹笑了。 秦川便算一个。 …… 赵长茹挑来选去,为自个儿定下一件骚气的紫衣。 转眼便是品味轩开张前夕。 在空间之中落下最后一个音,赵长茹已经胜券在握。 她现在可有一百年练琴史了,便是鸡爪子这般不眠不休的练也练成了,毫不谦虚地说,她这个手残的琴技也该是当世无二了。 赵长茹得意地离开空间,走到院子里,与天空中皎洁的明月分享自个儿激动的心情。 半晌,激情消退。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初夏清凉的晚风,偏过头见偏房还亮着烛火,不由得心下一动,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她家小秀才在干啥呢? 要不要她给个亲亲,给个抱抱呀? 赵长茹坏笑地抬起手,正要敲门,转念一想,恶趣味地扒在门上的小缝往里瞧。 教导主任在线扒门缝—— 见着许元景在灯下刻苦读书的样子,赵长茹一阵感慨。 她从前要是有小秀才一半刻苦,早上清华北大让她奶奶过上好日子了。 怪她不争气,以为日子还长,她总能出人头地,可她忘了,奶奶等不了那么久…… 赵长茹不由得感伤起来,偏头看一眼天上的圆月,深吸一口气,这一世她一定会让自个儿过好,带着奶奶的那一份,过得很好,很好! 那一瞬,月儿似乎更亮了。 赵长茹勾起嘴角,一定是奶奶在保佑她! 她转过头,继续偷瞄。 她家小秀才除了身子骨弱了点,别的一概都好,想来奶奶也会很喜欢的。 赵长茹捂嘴窃笑,正待敲门调戏一番,却见—— 许元景从书页之中抽出一张纸,看了两眼顿时眉心皱紧,便不再多看,将那纸在油灯上点了。 那纸——写的是啥? 赵长茹疑惑皱眉,抬起的手徐徐落下,并未敲响房门。 小秀才既然把那纸烧了,便是有意瞒着那信上的内容,许家上下除了小秀才自个儿,就她认得两个字儿。 所以——小秀才烧纸,是为了不让她看那纸上的内容! 赵长茹眉头皱得更紧。 那纸上写了啥不能让她知道? 她想冲进偏房直截了当地问,转念一想,作罢。 不论是啥,既然小秀才不想让她知道,自然有他的道理。 她当场戳破免不得落得俩人都难堪,便还是算了。 她不也有好些事瞒着小秀才嘛,好几回她苦恼于找借口搪塞,小秀才却善解人意地并不追问。 赵长茹又蹑手蹑脚地往自个儿的房间而去,待走至屋檐前,却一个不小心碰着了檐下摆着的矮凳。 寂静的夜里,声响传进偏房。 许元景一顿,慌忙将伏案上烧尽的纸灰,用袖子扫在地上,正襟危坐地看起书来。 赵长茹在檐下,一巴掌拍在自个儿额上,懊悔地捏起拳头捶腿。 她回头看向偏房,深吸一口气,风风火火冲过去。 抬手,敲门,气势汹汹。 房中,伏案旁,手上翻着书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见眼里的许元景,听着敲门声面上一喜,待要起身迎到门边,只听—— 赵长茹生硬道:“时候不早了,相公早些睡。” 说完,便是一阵渐远的脚步声。 许元景撑起身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一瞬消失,皱着眉看向方才拂袖扫落在地的纸灰。 油灯昏暗,照不亮堂。 他只看着一片昏黑…… 第136章 酒楼开张 今日便是品味轩重新开张之日。 九阳县城中半数的人,起了个大早来看品味轩的笑话,平素舍不得上酒楼的,也挤出些银钱,要去味美楼打牙祭。 原来,昨日味美楼张贴告示,说是今日一应菜品通通半价,不但如此,还有几样特供菜品,不给钱便可尝呢。 味美楼这是下了血本要抵死品味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众人只乐得能吃上更便宜的。 但见在品味轩门前,等着一众锦绣华服的贵公子、有钱少爷时,众人惊呆了。 “这、这都是上品味轩吃饭的?” “咱九阳县啥时候来了这么多贵人?” 众人的震惊和疑惑,也有吴守财一份。 吴守财就趴在味美楼二层的小窗旁打望呢,他本想着今日品味轩必定冷清,就连嘲讽踩压向掌柜的话,他昨晚搂着小妾都想好了,就等着今日劈头盖脸给向掌柜砸去呢。 这、这、这! 吴守财气得浑身肥肉都在抖。 那姓向的到底使了啥手段,咋能招着这么些有钱的傻蛋! 他扬起胖手,叫来吴二狗,压低声吩咐了几句。 吴二狗领命去了。 吴守财再趴上小窗,望着品味轩的眼神,多了几分阴狠。 …… 见着品味轩外已等了数十人,向掌柜已按耐不住激动,便要让两个跑堂提前开张,让赵长茹给拦住了。 向掌柜急了:“这人都来了,咋还不让进呢?” 有人愿意上品味轩,他就求之不得,哪有人来了,还把人拦在外面的道理! 赵长茹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不急。” 向掌柜哪儿能不急,他都要急疯了。 “这桌椅就不该撤的……” 来了这么多客人,桌椅却不够,这可咋办? 赵长茹转着手里的茶杯,笑道:“来的人虽多,却并非人人都能进咱品味轩——” 向掌柜疑惑追问道:“为啥?” 赵长茹瞥向一旁并排站着的两名跑堂。 其中一个心思活络的,会意道:“向掌柜,赵掌柜的意思,是咱可以收入场费,给了出场费才能进咱品味轩。” 向掌柜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咋能行? 另一个跑堂附和道:“对呀!外面那些贵公子,上咱品味轩为的可不只是吃喝,还有——” 赵长茹已事先与向掌柜三人通过气,说是开张之日,会有一场琴技比试,让向掌柜不必为引客之事烦恼。 向掌柜本是不信一场小小的比试便能招来那些看惯大场面的公子些的,焦灼数日不能眠,头发掉了一大把,今日一早忐忑不安地等着开张,见着酒楼外热闹的景象,霎时喜不自胜。 那比试竟果真如此招人! 有这场比试吊着,那些不缺钱的公子们,倒真有可能不惜钱财,抢着上品味轩呢。 但—— 向掌柜又为另一桩事担忧起来:“赵家妹子,那雷风公子咋还没来呢?” 若是雷风公子不来,那比试还咋比? 没了比试,外边的贵公子,怕是要散去大半。 赵长茹没与向掌柜坦白自个儿便是雷风公子,而是说那雷风公子是自个儿请来的。 彼时,向掌柜还紧张地问贵不贵呢。 无亲无故请人来充场面,定是要花银子的。 向掌柜拿出的五十两银,是好不容易求着街坊,故友凑来的,就怕酒楼还没开起来呢,就给折腾完了。 赵长茹自是没想与向掌柜收银子,只说此事未与向掌柜商量,是自作主张之举,便自个儿一力承担了请人之所费。 向掌柜听说自个儿不用拿钱,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却也没觉着那雷风公子有啥稀奇。 毕竟这些日子向掌柜一心扑在品味轩上,对这城中的消息多有顾及不上的,便还未听闻“雷风公子”这个新星之秀呢。 又想着拿了银子便能请来,自然也并非名士…… 今日见着外面的场面,才知这雷风公子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呢! 他现在只怕赵长茹给的钱不够,请不动那大名鼎鼎的雷风公子,还想自个儿咬牙掏腰包再贴补点儿银子。 看着向掌柜捧着递来的银子,赵长茹呵呵干笑两声,安慰道:“向掌柜,你放心,雷风公子不是那种坐地起价的人。” 向掌柜执意要将银子给赵长茹,“赵家妹子,银子你拿着,请你务必要将雷风公子请来!” 赵长茹几番推拒无果,只得将银子收下了,在向掌柜期盼的目光之中,从品味轩后门离开,赶到玉衣坊去“请”雷风公子了。 而角落里一双阴恻恻的三角眼,正注视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 …… 因着现世还未发明出火药,自然是没有鞭炮可以放的,赵长茹提前弄来两面锣,让两名跑堂提着在门前敲。 锣声响亮,讨个吉利。 品味轩的大门,终于敞开了。 等得心烦意乱的一众贵公子们,精神为之一震。 终于开门了! 若不是雷风公子指名要在这品味轩与秦川公子比试,谁要上这小县城的破烂酒楼! 原来,前日赵长茹吩咐马二的事情,便是让其第二日,去清音阁递消息,推了当日与秦川的比试,再邀秦川今日在品味轩切磋。 如此便算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这助品味轩生意大火的东风,也当酝酿到位了。 其实赵长茹特意设置这么一出还有别的考量。 若是当日秦川未到,她不出面也为自个儿留一分薄面,再相邀,秦川若是还不来,便是秦川没面子,毕竟他是两京风流人物,是以琴技艳绝国朝上下的名士,却畏畏缩缩一次二次不敢应战,可不得丢脸嘛。 若是当日秦川到了,她不出面,便算作一次挑衅。秦川琴技高超,受尽追捧定然轻易不肯受辱,今日也必定会前来给“她”一个教训。 据马二回报的消息,当日秦川并未到场。 但其实,秦川不但到了,还是顶着圣手乐师姚倾的调侃眼巴巴地等着呢,只不过他藏身于清音阁三层之上并未在众人眼前现身。 而他此时便坐在一辆锦绣马车之中,撩着流苏帘幔,打量着品味轩外的景象。 “你果真要去?” 斜靠在马车壁上,半眯着眼的少年,微皱着眉头问道。 他那亦正亦邪的脸上,带着一抹不耐烦。 秦川不及答那少年的话,目光流转落在街边的一抹紫衣上,撩着帘幔的手不由得一顿。 …… 赵长茹一身紫衣,骚气满满地摇着木柄折扇,在品味轩外现身。 她虽换了一身衣裳,那玄铁面具却没变。 众人惊呼一声,围拥而上: “雷风公子——” “公子——” 赵长茹端起架子,握着手里的木柄折扇将人隔开,踱步至品味轩门前,正要掀袍迈腿跨进酒楼。 一手提着锣面,一手拿着锣捶的跑堂伸出一只胳膊,“公子,今日酒楼开张,限接三十人,且一人须付三十两入场银。” “没眼的东西,你可知这是谁?” 立时便有人替“雷风公子”打抱不平。 拦人的跑堂迟疑片刻,仍旧硬气道:“无论是谁,今日都得付三十两银,才可进入咱品味轩。” 赵掌柜临走前交代了,即便是“雷风公子”来,也得收三十两银,一个字儿也不能少。 三十两—— 会不会惹恼了这雷风公子? 赵长茹自袖口的暗袋中摸出银子,不多看便潇洒地递了出去。 没错,这三十两便是向掌柜割肉一般,捧给她的三十两。 “雷风公子进去了!” “我要进!” “我也要!” “算我一个!” “……” 一时间众人争先空恐后的拿钱挤进品味轩。 更有家底殷实不心疼银子的,偏要带小厮一道进去。 这只能进三十人,怎能让小厮占个位置。 一众不缺银子的贵公子,以及素来讲礼的雅士,竟当街引经据典地对骂起来。 趁着闹起来的几人不注意,旁的便先一步交钱,挤进了品味轩。 “这才进二十又九人,为何便不让进了?” 数着人头为抢最后一个机会挤进品味轩的,惊怒质问那拦人的跑堂。 跑堂拱手作礼——这是赵长茹特意培训的。 “这最后一个名额,自然得留给——” 秦川起身便要步下马车。 靠着马车壁的少年,掀开眼皮瞪来一个眼神,“若不是阿姐喜欢你,本小爷早一剑劈死你了!” 秦川拱手道:“承蒙大小姐垂爱。” 少年冷哼一声。 秦川先一步下了马车,那少年便也紧随其后,来到品味轩门前。 跑堂听赵长茹之令,只放了二十九人进品味轩,仅剩下一个名额,便是为秦川备着的。 毕竟今日的“切磋”,秦川也算是主角。 秦川转向少年道:“只能进一人,便劳烦小将军,先回马车上等一等。” 那少年招手唤来随从,拿下巴一指。 随从便自怀中掏出一叠布帛。 少年嘴角挂一抹不屑的笑。 皇宫他都进得,还进不去一家破烂酒楼? 时刻注意着品味轩门前情况的赵长茹,一双桃花美眸霎时亮了起来。 钱! 是钱! 好多好多的钱! 跑堂未曾料想到竟会遇上这般情形,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 向掌柜在后厨忙活呢,赵掌柜也不知所踪,这该咋办呀? 少年接过随从手里的布帛朝天一撒,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跑堂,领着随从步进品味轩。 留在品味轩外,未能如愿进到酒楼的十数人,皆惊愕不已地面面相觑。 “那少年是?” “兴平长公主与威远大将军的独子——慕容山。” “难怪——” 赵长茹的目光随着最后一张布帛落地,一扫品味轩门前四散的布帛,心跳猛地加快。 一,二,三……十! 十张布帛,整整一千两! 这败家玩意儿,也太能造了,咋就那么喜欢撒钱呢! 赵长茹偏头,藏住嘴角一抹窃笑。 秦川无奈摇头,掀袍跨进品味轩。 跑堂捡起地上的钱,激动得双手发抖,连忙转身奔去后厨找向掌柜。 品味轩外守着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齐看向品味轩空守的大门。 下一瞬,便一拥而上,要闯入品味轩。 恰时,刘壮领着两个大汉跳了出来,将人拦在在门外。 众人扫兴散开,却不愿离去。 所幸今日比的是琴技,他们虽进不去,不能一睹秦川公子与那雷风公子对决的风采,却能守在品味轩外一饱耳福。 赵长茹还为那从天而降的一千两银子欢心雀跃着呢,秦川已缓步走至她身前拱手见礼。 赵长茹恍然惊醒仓皇回礼,却险些做了个福身礼,僵硬地拱手道:“秦公子,久仰。” 秦川见状,眉眼染上一抹笑意。 若说那日在驴马坊前,还只是怀疑,今日便十足确信了。 眼前神秘莫测的“雷风公子”,便是那日掌掴县令之子,口齿伶俐的妇人。 秦川三岁学琴,至今已有整整二十载。 他琴技之所以高超,除却从小学琴这一项,还因他耳力优异于常人。 即便赵长茹刻意伪装声线,他也能凭着声儿认人。 那日虽匆匆一瞥,秦川却委实惊艳一瞬。 宛若桃花的貌美女子,可惜已是他人妇…… 本以为只是一名貌美的普通妇人,哪知那日清音阁之中—— 秦川不觉失笑。 这小女子竟为一百两劳苦费,为人上场比试琴技。 今日邀他比试,又是为何? 秦川环顾四下。 不知这品味轩的掌柜的,给了多少劳苦费? 方才在外面,嫌品味轩是家破酒楼的,进到里面之时,皆是一惊。 石山,绿植,游鱼,好一番清雅意蕴。 奉上的“茶”水更是雅致。 一行白鹭上青天—— 甚美! 其实就是赵长茹那日拿来招待高潜的金银花水。 双方对决人员已到位,观众盆友们也做好了准备。 大战一触即发—— 赵长茹却犹豫起来。 她是该赢呢,还是输呢? 赢,她很有把握。 可她赢了秦川,岂不伤了秦川的面子。 她还想着让秦川当代言人呢。 没错! 昨日在玉衣坊,赵长茹便动了小心思。 听闻这秦川不但是两京的风流名士,还是两京无数名门贵女心中的如意郎君。 女子的择偶标准,便是男子努力靠近的方向。 所以无数公子少爷,恨不能自个儿变成秦川,秦川抱着琴上街,他们也去买琴,秦川今日在发髻上带玉冠,他们明日也戴。 秦川该是国朝当之无愧的顶级流量! 第137章 拿下秦川 赵长茹虽自个儿攒了个“雷风公子”的虚名,但就她现在的名气,也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与秦川是绝不能比的。 更何况,她虽踩了增高鞋垫,却仍是比不过秦川伟岸。 秦川那身材,那颜值都是一等一地抗打。 若是有秦川代言,她的服装生意必定能做大,做强! 所以,这秦川是一定要拿下的! 品味轩二层之上,雕花木质屏风被移至一旁,琴台之上摆着一把极为普通的琴。 众人失望地摇头。 这把破琴怎能配得上秦川、雷风两位公子? 便有人提议道:“这琴实在不堪,两位不如用在下的琴!我这便唤小厮取来——” 他那琴若是有幸让两位公子摸过,必定会身价大涨,虽是二百两银买来的,却有千金难换的荣耀。 他作为琴主,自然也沾那琴的光…… 旁的人也不是傻的,都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替自个儿的心头宝镶金。 “还是用在下的为好。” “用在下的!” “用……” 一时间,众人又为该用谁家的琴争了起来。 赵长茹看向秦川,问道:“秦公子可要换琴?” 好琴自然锦上添花,但琴技高超者,纵使一把断弦破琴,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赵长茹自是有那本事的,也相信秦川有,这样问一句,不过是走个过场。 秦川唇角的笑浓上几分。 这小女子怕是自个儿还不知,她那桃花美眸顾盼之间,张扬着的得意。 那日清音阁之中,她的琴技确实让人惊艳,但多是因讨巧而致。一曲之中,细水流长有,金戈铁马也有,两厢对冲,斗转变幻,与人耳目一新之感。倒让众人忽略了,起初的细水流长,平淡寡味,少了几分意韵。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秦川知道。 但于琴技之上,他也有他自个儿的骄傲。 所以,秦川不甚在意道:“无妨,琴音之好坏,重不在琴。” 赵长茹侧身退让一步,指向琴台道:“秦公子,请先——” 先看看秦川发挥的水平,她再决定拿出几分火候。 秦川眉梢微挑,揶揄地看向赵长茹。 便这般自信? 赵长茹笑着点头。 秦川不觉失笑。 输赢于他并无差异,他倒是对眼前之人,意趣正浓。 “今日若是秦某略胜一筹,不知可否请雷风公子摘下面具,让秦某能有幸一睹公子真容。” 秦川转眼四顾一瞬,眼中荡漾上一抹玩味。 不知在场众人得知大名鼎鼎的雷风公子竟是一名女子,又当是何反应? 众人霎时沸腾,皆紧张地看向赵长茹,只怕她仍是不应。 赵长茹心上咯噔一声,眯眼瞪着秦川。 这小子!竟还憋着坏呢! 秦川抿唇忍笑,料想眼前之人定会现出慌乱。 既然以面具掩面,当是不愿在人前暴露身份。 不曾想,赵长茹下巴一仰,爽快应道:“好!” 众人闻言,惊喜之情立时溢于言表。 雷风公子答应了! 为见着藏于那玄铁面具之下隐藏的真容,众人的心皆偏向了秦川。 倒是秦川因赵长茹的爽快诧异一瞬,随即绕到琴台之后撩袍落座。 弦动音起,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秦川公子不愧是秦川公子,这琴技真是绝了! 一曲罢,众人将目光转向赵长茹。 今次,秦川公子是较了真儿的,这雷风公子只怕是要输了。 听完秦川一曲,赵长茹不由得感慨。 天赋这种东西真的很可怕。 那日在清音阁齐墨捧五百两银买琴之时,秦川为竞买那琴也当众抚过一曲,那日虽是他技压众人得了那琴,但所现之琴技却不及今日三分。 今日,赵长茹才真算是见识了,这艳绝两京的秦川公子,果真是名不虚传。 万幸,她这些日子在空间苦练,不然,铁定是输的。 秦川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便该换作赵长茹上场了。 众人心中已有料断。 这雷风公子虽然也是厉害的,但比秦川公子,恐怕还要差一些。 他们便只等着看那面具之下的真容便是。 想着,众人面上皆是不加掩饰的兴奋,竟就盼着赵长茹快些输呢! “秦公子果真琴技非凡,在下实在是佩服。只是方才秦公子说,赢过在下,便要让在下摘下面具,以真容示人——” 赵长茹顿了顿。 秦川眉眼染笑。 这是怕了? 便听赵长茹又道:“在下答应了。那若是在下赢了,公子又当如何?” 秦川愣住。 竟是还想着能赢呢。 “悉听尊便。” 众人唏嘘一声。 也难怪秦川公子应的随意,方才秦川公子所现之琴技,实在是出神入化,入世之人怕是难有匹敌者。 这雷风公子说出这话,未免有些狂妄了,只怕片刻之后,会落个没脸的下场。 有了秦川这话,赵长茹心头一喜。 既然是“悉听尊便”,这代言人便算是捞着了。 她也不必揪着该赢还是该输了,自当是胜过秦川才对! 秦川确实是难得的天才,但她这个开了挂的地才,也是不得了的。 赵长茹仰着头,在众人不看好的目光之中,缓缓走至琴旁。 落座,抚琴,架势十足。 她今次也不用像上次在清音阁替人买琴那般,用些讨巧的手段取胜,只静静抚一曲云卷云舒。 越是舒缓的曲子,越是可见琴师的琴技高下。 十指七弦,轻重缓急,处处讲究。 琴技高超之人,轻弄慢捻之间,将七弦玩弄于十指之间。 指间宛若绽出朵朵青莲,弦上更是荡出缕缕幽音。 众人不自觉阖眼静默。 那琴音仿若一丝牵魂线,将闻声之人,牵往一处静谧清幽的仙境。 各人有各人的仙境,却皆迷醉于那云雾之间,若梦若幻之中。 半晌。 余音绕梁渐止。 众人睁眼,眼中还有对幻境之中,那飘飘欲仙之感的留恋。 赵长茹已起身整好衣袍,“刷”一声打开木柄折扇。 众人恍然惊醒,神色之中满是激动。 顿时间掌声雷动。 赵长茹微仰下颌,看向静静立在一旁的秦川,得意一笑。 她赢了。 秦川自怔愣中惊醒,对上赵长茹的一瞬,又再次失神于那一双恣意的桃花美眸之中。 胜负已分。 大名鼎鼎的秦川公子,竟败给了新起之秀。 此番,三十两银花得值了! 扒在酒楼外的众人,皆恨不能自个儿生出羽翅,越过守门的大汉,飞进品味轩去。 向掌柜自后厨钻出来,扬手招呼道:“今日是小店开张之日,茶水,糕点任吃。” 他话音刚落,两名跑堂便从后厨走出。 两人皆是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掌着木质托盘,其上放着一叠叠精致的糕点。 这架势! 众人惊奇地睁大眼。 两京的名贵酒楼,他们也都去过的,只没想到这小小县城之中,竟也有这般上得台面的。 这跑堂上“菜”的方式,也有几分新奇…… 高莲花做的艾粑,比赵长茹做的还要好,且她手巧做出的花样多,除却艾粑,鸡蛋糕,枣糕,酒糟小汤圆,这些个赵长茹教了的,她还自个儿寻思着,做出了美味可口的鲜花饼,果酱糕。 众人的目光落向桌上的糕点。 这般精致的糕点可不比两京中的差! 雅士名流与云阳村中嘴馋的孩子不同,即便已蠢蠢欲动想拿一块尝上一尝,却还要讲理谦让一番。 虚伪。 慕容山不屑冷哼一声,递给随从一个眼神。 随从会意颔首,将糕点捧来。 众人之中,有不识慕容山身份的,被他的无礼惹恼,便要出声指责,旁的人连忙摇头相劝。 兴平长公主的独子,皇太后的心头肉,哪是他们惹得的。 慕容山斜睨那盘中糕点一眼。 模样尚可—— 他拈起一块,咬上一口。 众人齐齐看着他,皆是屏息以待。 到底如何,全凭慕容家这小将军一句话。 这慕容小将军陪皇上用过膳呢,嘴定然是刁的,若是他都说好,那必然是极好! 只见,慕容山眉心微皱。 众人随之呼吸一紧。 莫非不好吃? 若真是这般,依传闻所言,这慕容小将军恐怕能当场把这酒楼给砸了。 赵长茹手心冒汗。 方才众人交头接耳,议论慕容山身份的话,她也听进了耳里。 这小祖宗是难伺候的,若是他要闹场,今日品味轩怕是难保。 慕容山顶着腮帮,将手上咬一口剩下的糕点,扔回盛糕点的小碟子里。 原本垒好的糕点,被那砸来的一块一撞,霎时被打散垮台。 更有可怜的,险险挂着盘沿儿,摇摇欲坠。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 莫非真要闹事? 众人瑟缩一瞬,齐齐退后半步,只怕殃及池鱼。 慕容山招手,在随从耳边吩咐了几句。 那随从颔首领命,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一把揪住了向掌柜的领子。 守在品味轩的刘壮,察觉不对,立时冲了进来。 刘壮将向掌柜从那随从手中夺下,虎目一瞪:“做啥?” 随从不客气道:“将这做糕点之人给我家小将军带来!” 刘壮闻言,心头一禀。 糕点是他家媳妇儿做的—— 刘壮拔高了声音:“你要做啥!” 赵长茹眼见着场面越来越混乱,却因顶着“雷风公子”的皮,没法正大光明出面,只能干着急。 随从不顾刘壮的粗吼,拔了剑指向向掌柜,威胁道:“把人带来!” 向掌柜已吓得脸色发白,撑着桌角险险稳住身形。 刘壮发火捏紧了拳头,便要赏那随从一记。 随从脸色一冷,手上的剑一瞬指向刘壮。 高莲花听着动静,心惊肉跳藏在后厨偷望着堂间情形,见自家汉子被剑指着,霎时七魂丢了三魄,不管不顾地扑出来,跪地替刘壮求情。 刘壮怒火难消,额间的青筋纠结着,不许高莲花跪,偏是要拿拳头砸人。 高莲花紧拽着他的衣角,不许他冲动惹事。 刘壮才强忍了。 慕容山掀开眼皮,漫不经心问道:“是你做的糕点?” 问的是高莲花。 高莲花膝行至慕容山身前,磕头答道:“正、正是民妇……” 她一双手紧紧攥在围裙上,以此克制心中的恐惧。 慕容山下令道:“带走。” 高莲花惊愕抬头,慌乱之色毫不遮掩。 随从听命便来押高莲花。 刘壮再没法忍,咆哮一声扑过来,将高莲花护住。 随从神色霎时更多了几分凶狠,手中的剑眼见便要刺向刘壮。 赵长茹以迅雷之势冲出,手里的木柄折扇抵住那剑,手腕翻转间,一个重击。 扇柄打在那随从手腕上,同上次对付何小兰一样,用的是巧劲儿,打的是有讲究的地儿。 那随从手腕一痛,便手麻得没了知觉,手上的剑“哐当”一声掉了地。 众人惊呼一声。 这雷风公子不但琴技了得,竟连身手也这般厉害呢! 那人高马大、凶恶异常的随从,竟被一把小小的木柄折扇,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若是平素见着这般振奋人心之事,众人定当欢呼吹捧一番。 可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不敢造次的。 众人不住摇头,相视长叹。 这雷风公子怕是要惹上麻烦了! 随从吃痛捂着手腕,退到慕容山身旁,防备地瞪着赵长茹。 赵长茹直视着慕容山,不卑不亢地问:“不知小将军为何要将品味轩的厨娘带走?” 慕容山不耐烦道:“与你何干?” 赵长茹冷笑一声,“在下与这品味轩的掌柜是朋友。” 向掌柜诧异地看过来,霎时感动得红了眼眶。 这雷风公子果真仗义!那三十两花得真值! 只是不知赵家妹子何处去了? 这般场面还得她才能顶得住呀! 向掌柜此刻恨不能白眼一番昏死过去,免得一颗心紧张得发疼。 慕容打了个哈欠,缓缓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品味轩。 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唯有秦川眉头紧皱。 以他对慕容山的了解,此事定是还未了结。 赵长茹见状不由心头一紧,顺着秦川的目光看向品味轩门前,便见方才被她打了手腕的随从,另带了两名神色凶狠之人匆匆而来。 赵长茹大惊。 不好! 那三人一阵风似地刮进来,两人制住刘壮,一人便要押走高莲花。 赵长茹神色一冷,便要出手救人。 秦川一把按住她,摇头道:“莫急。” 第138章 两千多两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渐渐恢复冷静。 那慕容山的身份,确实不好惹。 她硬撞上去抢人,指不准高莲花没救下,反把自个儿搭了进去。 且那慕容山是随着秦川而来的,那日便是他二人共乘一车而行,想来关系还算亲厚,便让秦川先去探个话,看那慕容山抓走高莲花,到底是为何事。 “劳烦秦公子……” 赵长茹正待请秦川出面,先前抓走高莲花的随从又去而复返。 众人方才松下的一口气,便又提起堵在胸口。 这事还没完呢? 众人只恨自个儿不能化作一粒尘埃,藏得个无影无踪,免得牵连着遭了祸害。 也不怪这些雅士清流,名门贵子胆儿小,他们素来是爱讲个是非对错的,骨子里也多是撑着硬气,可强权面前,能有几人不屈膝,且这慕容家的小将军,还是个混不讲理的,他们背后多是豪门望族,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有头有脸的人家,最是怕得罪强权者牵连祸害家众。 赵长茹眉心一瞬皱起,捏着木柄折扇的手也是一紧。 那随从不屑扫视众人一眼,“哐当”扔下两锭银子,“我家小将军特聘那厨娘,上京为长公主做糕点,这银子是我家小将军心善给的聘金。” 众人闻言无不呆若木鸡。 这、这闹一场,竟是看上了那厨娘的手艺,要带去京都送进长公主府呢! 刘壮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在地上挣扎,闻言也是一愣,将那随从的话在脑子里转了转,知晓自家媳妇没有危险,方才松了一口气。 秦川无奈摇头,与向掌道赔礼,又对赵长茹拱手,“失礼了。” 赵长茹回礼道:“劳烦秦公子……” 那随从只说是特聘高莲花去给长公主做糕点,却也不说聘多久。 且高莲花去了京都,刘壮必定也要相随。 品味轩岂不一连失掉两人? 她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寻像高莲花这般手巧,又有天赋的厨娘?更寻不着刘壮这般身强体壮又憨厚老实,关键是知根知底的保安队长。 还得请秦川从中调停,力争将高莲花与刘壮一并给品味轩保下。 不待赵长茹说出请求,秦川便已会意,一口答应道:“公子放心。” 秦川再拱手,向受惊的众人赔礼,方才追出品味轩。 混乱之中,一抹干瘦的身影,钻进人群之间,趁众人无暇顾及的空档,从桌上端走了一叠糕点。 两名跑堂,手忙脚乱地替刘壮解绑。 得了自由的刘壮,一个挺身从地上跳起,便也要追去寻自个儿的媳妇。 赵长茹轻松以一手抵住他。 刘壮虽有打死老虎的本事,却是空有一身蛮力,不知变通的糙汉子,高莲花又是他的心头肉。此番高莲花被人强行带走,他便更是怒极不顾后果,他若冲上去带不回高莲花不说,指不准反倒坏事。 众人见状,不由得又是一惊。 这雷风公子的臂力真是了得,竟能一手制住那蛮牛似的汉子! 粗壮的男子有这般大的力气不稀奇,可这雷风公子身形单薄,不曾想也有这等本事! 旁守着的两名跑堂立时上前,一人一边架着刘壮,一面安慰一面劝说。 “秦川公子已经去了,嫂子会没事的。” “对,会没事……” 刘壮急得面红耳赤,哪里听得进去劝,偏是要追去,赔上命也要将自个儿的媳妇给救回来。 赵长茹暗叹一声,一瞬高举木柄折扇,将刘壮敲晕,再向两名跑堂递去眼神,示意他俩将刘壮带去品味轩里,专供厨子、跑堂休息的小隔间,这一场喧闹才算终于暂且平息。 向掌柜站出来圆场,让众人放宽心,吃些糕点茶水压惊。 虽是闹了一场,倒让众人对那桌上的糕点多了几分尝上一尝的欲望,那慕容家的小将军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他那嘴是在皇城中养刁了的,却只尝了一口便要将这品味轩的厨娘强抢了带去京都,想来这糕点定是味道极好。 众人又是一番你请我推,还没等糕点送到自个儿嘴边,便听一声暴喝:“这是啥?” 只见一名瘦猴似的男子,罩着一件松垮垮的衣裳,高举着黑黢黢粗糙的手,指甲乌黑的两根枯树枝般的手指正捻着个东西。 赵长茹眯眼看过去。 吴二狗! 吴守财养的狗腿子! 赵长茹神色霎时冷若冰爽。 这坏胚竟敢顶着他家主子那身土财主偏爱的金丝绸缎衣裳来品味轩找不痛快!贴两撇马屁股毛修成的假胡子,便以为自个儿装得像个人物了? 被慕容山一顿骚操作,惹出的火气还没消呢,这吴二狗竟敢好死不死地往上撞。 赵长茹手上一紧,木柄折扇便要飞出,给那吴二狗一个教训。 别的且先搁下,先打一顿再说。 向掌柜先她一步冲出来,扳住那吴二狗的手,笑呵呵道:“啥?有啥?啥也没有呀!” 他面向吴二狗的神情却是咬牙切齿的。 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向掌柜怕是要将吴二狗按地上摩擦。 品味轩好难得重新开张,这吴守财还不放过他呢! 众人还没看清吴二狗手里捻着的是何物,便让向掌柜挡了,啥也没看着。 吴二狗勉强伸着一只胳膊,将手里的东西,在众人眼前转一圈,高声叫嚷道:“大家伙都看清楚了!这糕点里藏着这么大只死苍蝇呢!这东西是能吃进人肚子的?”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 抱着吴二狗的向掌柜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吴二狗的手,将吴二狗手指头捻着的苍蝇,掐进自个儿手里,面向众人堆一脸笑道:“哪是死苍蝇,葡萄干一颗!” 便见向掌柜脖子一伸,喉间滚动一瞬,竟将从吴二狗手中,抢来的死苍蝇吞进了肚里! 赵长茹阻止的话卡在喉咙,已经被向掌柜舍身就义吞苍蝇的举动惊呆了。 众人狐疑地打量起向掌柜,见他面色如常,满脸乐呵,方才放下疑心。 原来,方才吴二狗因被向掌柜扭着,举着的手划过众人眼前的动作较快。 众人只看着一点黑影,却并未看清,那黑影是死苍蝇还是葡萄干。 但见向掌柜敢咽进肚里,想来应当是葡萄干,而并非死苍蝇。 吴二狗也没想到,向掌柜竟敢当场把苍蝇给吃了! 那一双三角眼一眯。 黑黢黢的手便要往袖口里探。 苍蝇,他可不只抓一只。 他还不信了,这向掌柜能见一只吃一只。 赵长茹见状,猛然惊醒,手中的折扇一瞬飞出,打在吴二狗的狗爪子上。 吴二狗“哎哟”叫痛,阴狠地瞪向赵长茹。 赵长茹勾唇现一抹冷笑,漫不经心道:“对不住,手滑。” 众人看一眼挺身而立的雷风公子,再看一眼那砸在地上的木柄折扇,再度量起两者之间的距离。 手滑? 雷风公子真会说笑。 众人看明白了。 这雷风公子是在为酒楼掌柜出气呢。 方才慕容家小将军,强要将那厨娘带走时,雷风公子便站出来,坦言与酒楼掌柜是朋友。 即是朋友,自当不能容忍有人在品味轩捣乱。 众人看向赵长茹的眼神多了几分钦佩。 这雷风公子不但琴技了得,功夫厉害,还是个重情义之人,方才不畏强权为友人出面,质询那行事霸道的慕容家小将军,眼下又仗义出面教训寻衅滋事者。 如此之人,至情至性,这般才算得真君子! “还敢叫唤!你这人打哪儿冒出来的?可是正当交了入场银进酒楼的?” 众人自是偏向雷风公子的,对于干瘦猥琐的吴二狗,多看一眼都觉着脏了眼。 赵长茹随即唤来两名跑堂,让他俩认人。 吴二狗慌了,捂着被砸疼的手,脸色难看地缩着。 众人见状更是嫌恶。 一副奴才相! 两名跑堂齐齐说没见过吴二狗。 赵长茹上前一步,一把揭掉吴二狗粘着的一撇小胡子。 众人一惊,再看,便见那吴二狗只剩下半边假胡子,滑稽又可笑。 向掌柜冲出来,逮住那吴二狗,指着人仔细地瞧,仿若才认出人一般,“我认得你!对面味美楼的!你来咱品味轩做啥?好好的葡萄干,你偏要说是死苍蝇,恶心谁呢?” 众人闻言,心中已明了。 原来是同行使坏,想要在品味轩开业之日惹不痛快。 向掌柜招手将守门的两名大汉唤来,将那吴二狗架着扔出了品味轩。 …… 众人终于吃上了糕点,虽有些凉了,却仍旧美味。 这般,便更让众人想尝一尝,那刚出锅的糕点,到底有多可口。 可惜那厨娘被慕容家的小将军掳了去…… 恰时,琴声响起。 毕生这个人力背景音乐墙已就位。 众人听着琴音,品着糕点、清茶,开始谈经论道,场面一派祥和。 赵长茹满意一笑。 那笑才挂上嘴角,下一瞬便挂不住了。 “公子可愿与我等共谈?” 面对那一双双期盼放光的眼睛,赵长茹只觉背脊一寒。 “在下还有事在身,诸位尽兴,告辞。”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便匆匆离了品味轩。 玉衣坊中转一道,雷风公子暂时下线,赵长茹接替上场。 杜眉君笑着打趣:“妹子你这般不觉着累?” 累! 赵长茹当然觉着累,但为了不惹麻烦,这点累还是能忍的。 赵掌柜回了品味轩,才知方才竟发生了那许多事,“气”得说不出话来。 向掌柜气得捶墙:“赵家妹子,你也觉着那味美楼欺人太甚是不是?” 赵长茹:“……” 向掌柜气得跺脚:“那吴守财真不是个东西……” 赵长茹:“……” 半晌,向掌柜骂累了,深吸一口气,见赵长茹一言不发,便道:“赵家妹子,你也骂两句,可别憋坏了自个儿。” 赵长茹的气全灌在那木柄折扇上,打在吴二狗的狗爪子上了,她现在最关心的是—— “向掌柜,你且先去医馆寻个大夫瞧一瞧。” 赵长茹很是佩服向掌柜口吞苍蝇的勇气。 但那苍蝇最是不干不净,这吞进了肚子里,极易致人患病。 向掌柜大手一挥:“我没事!” 赵长茹还要再劝,便见向掌柜脸色骤变,双手捂上肚子。 “咋了?” 赵长茹一惊。 向掌柜伸出一只手摆了摆,难为情道:“无、无事——” 下一瞬,便夺门而出往酒楼后的茅房奔去。 赵长茹瞥一眼瘫在一旁,仍旧昏死着的刘壮,郁闷地长舒一口气。 没了主厨向掌柜,品味轩只得提早打烊。 堂间众人,方才摸着竹制菜单,正觉着新奇呢,便听跑堂传话说要提前打烊,皆是扫兴而去。 向掌柜已拉了不知多少回,脸色发白,脚下发虚,却仍旧硬撑着要与赵长茹一道数银子。 慕容山扔了一千两布帛,外加两锭五十两的银子,也就是一千一百两银。 三十人的入场银,本该是整九百两,却有几人没寻着碎的,直接给了五十两整银。 再便是有人迷上了那“一行白鹭上青天”,买走二两金银花混竹叶芯,给了十两银。 赵长茹瞥一眼一旁立着的俩跑堂,竖起大拇指。 这俩人,一个叫丁午,一个叫丁力,是一对堂兄弟。 都是心思活络,嘴又讨巧的,干事也勤快,最关键是有商业头脑。 给这二人六两银一月,不亏。 品味轩开张不过半日,便进账两千多两银。 向掌柜捧着银子的手不住地抖,竟扑簌簌掉下两行泪来。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满满当当地险些把一张桌子给铺了个满。 赵长茹捡了两锭十两碎银,递给丁力、丁武二人,一人十两。 “说好的提成,不会少了你俩。” 二人相视一眼,皆是一脸激动,“多谢赵掌柜。” 向掌柜摸了摸自个儿面前的银子,想着也拿二十两来分,想了想还是没舍得,商量道:“赵家妹子,提成的银子走公账。” 言下之意,那一人十两的赏银,他也是给了一半的。 赵长茹失笑应下。 丁力、丁武二人便又心思活络地与向掌柜道谢。 恰时,刘壮自小隔间中悠悠转醒,横冲直撞地闯进酒楼正堂,粗吼着:“莲花——” 他一瞬看到赵长茹,猛地扑过来:“长茹妹子,莲花让人抓了!” 向掌柜怕他撞散了一桌银子布帛,连忙从丁武手中取过布袋,将银子全重新兜好,搂着银子躲到一边去了。 赵长茹安抚道:“莲花嫂子的事,我听向掌柜说了,你先别急——” 第139章 羞人之事 方才秦川让人带来消息,说是高莲花执意不愿随行入京,但那慕容小将军,又偏是想让长公主也尝到品味轩的糕点,本是想强行将高莲花带入京去,后改转心意在县城之中另募了两个会做糕点的娘子,随高莲花学那些个新式糕点的做法,待那两名娘子悉数学成,便将扣住的高莲花放回。 秦川托来送信之人特意转告,切莫轻举妄动,再惹恼了那慕容小将军。 所以,此时无论是赵长茹还是刘壮,都只能静静地等着,等那慕容山把扣住的高莲花放了。 刘壮气恼坐下,一拳捶在桌面。 向掌柜心肝儿猛颤,一双眼上上下下将那桌腿看了又看,确定没有开裂的迹象,方才松下一口气。 为转移刘壮的注意力,赵长茹将吴二狗混进酒楼之事提出来。 果然,刘壮闻言霎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一巴掌拍桌上。 向掌柜吓得又是一哆嗦。 刘壮是拍胸脯向赵长茹保证过的,绝不会让有坏心之人对品味轩有下黑手的机会,现在品味轩入了人闹事,便算作他说了不管用的屁话,不但面子上抹不开,心里更觉着对不住赵长茹的信任。 他蛮牛似地冲出品味轩,将外边分守着品味轩前后两个门的四个汉子,一齐召进酒楼里盘问。 四人皆摇头咬死,未曾放那吴二狗进来。 那吴二狗还会遁地不成! 除了前门便是后门,这四人之中必定有人说谎。 可前后两个门,都是双人看守,莫非两人一齐倒戈,被味美楼收买了? 这样的可能,赵长茹想想便觉着头大。 正门外守着没能进入酒楼的一众贵公子,那吴二狗便是收买了正门的两人,也休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品味轩。 那便只会是从后门溜进来的。 赵长茹将目光落在看守后门的两人身上。 那两人心虚地对视一眼,拿眼神互相指责对方。 赵长茹皱眉,问道:“咋回事?” 两人垂下头不言语。 赵长茹按住心头的火气,冷声质问:“你俩吃了味美楼多少银子?” 她给的月钱已是下力工一月能赚着的两倍,这俩人竟还不满足。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不怪赵长茹区别对待,先前被味美楼挖走两名跑堂时,尚能心平气和地应对,今次却发了火。那两名跑堂被挖走,算是情理之中,毕竟,谁人做工都想寻个待遇优厚的。可这看守后门的两人,却是拿着品味轩给的银子,干起了坑害品味轩的事儿。 那两人闻言齐齐摆手摇头,声称自个儿绝对没被味美楼收买。 见赵长茹仍旧冷着脸,其中一人眼一闭,脖子一横,道:“方才我内急去了茅房,所以……” 他指了一旁杵着的另一人,推脱道:“我让他好好守着的,哪知他没守住!” 另一人大怒:“说是片刻便回,足足害我等了半个时辰!你自个儿躲懒去了,还敢怪我没能守住!” “咋不怪你?你这眼是有多瞎?那吴二狗又不是苍蝇,蚊子,也能从你眼皮子底下溜了进来!我看你是个睁眼的瞎子!” 向掌柜一听“苍蝇”二字,立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跑了。 守着后门的两人仍旧吵得不可开交。 赵长茹静静地听着。 原来,他二人守在后门,半日没见着个人影,莫说是人影了,狗影都没见着呢,俩人便放松了警惕。 恰时其中一人内急,想着这两人守着是守,一人守着也是守,何必憋着自个儿,便溜去茅房松快。 另一名倒是认真守着,却中了那吴二狗的计。 彼时,他见着一个鬼祟的人影,便心下生疑追了上去,不曾想却是一招声东击西。 后门没了人守,才让那吴二狗有可趁之机,混进了品味轩之中。 他俩人本是不知吴二狗已混了进来,方才刘壮绕去后门抓人,他俩才知自个儿疏于职守,害品味轩险些遭了黑手,又怕丢了这酒楼守卫,轻松又自在,一月还多赚一倍的好活计,便不敢承认是自个儿出了差错。 知他二人未被收买,赵长茹心头的火消了大半,便也没说辞退二人,只扣掉这月一半的月钱,问他二人可愿意继续干。 二人异口同声答愿意。 别的东家莫说扣一半月钱,指不准一文不给,将人打一顿赶走呢,赵掌柜不但留下他俩,还给留了一半月钱,实在是难得心善的东家。 那月钱少一半,也恰是他俩干下力工,一月能赚着的数儿,这酒楼守卫的活计,可比当下力工省力气,他们又咋会不愿意呢。 向掌柜扶着墙,脚步发虚地回来,脸色比先前更白上几分。 赵长茹皱眉,赶忙让人将向掌柜送去医馆诊治。 临到门边,向掌柜仍是不放心回头叮嘱道:“赵家妹子,银子快些存进钱庄——” 赵长茹无奈叹一口气。 这向掌柜自个儿都成啥样了,竟还想着银子呢。 赵长茹朝那背着向掌柜的守卫掸掸手,守卫会意背着向掌柜便出了品味轩。 向掌柜话没说完,有气无力让停,守卫不听,便只得拼尽力气,扭着脖子,扯着嗓子喊:“可别弄丢了!” 他还得靠着银子去把自家媳妇儿接回来呢! 原来,这些日子,向掌柜独守空房,寂寞空虚自不在话下,偏又拉不下脸去到老丈人家将向夫人并两个孩子求回来,便想着等品味轩开张,有了银钱进账之后再挺直了腰板去,不用求便能体体面面地把妻小三人并婆子小厮一齐带回家。 赵长茹虽不知向掌柜惜财是出于这番缘由,但她自个儿也是个小财迷,自当没那般天大的心将这么多的银两随意搁置,不用向掌柜多说她也会好好护着银子。 只是—— 将银子存进钱庄,那手续费可就折进去一大笔。 赵长茹心疼舍不得。 但这么多的银子,只有存入钱庄才安全。 因为不论她将钱藏在何处,都有被盗的风险。 这古代一没监控,二没天眼,若是没抓着现行,便很难寻着盗贼,更别提追回失窃的财物了。 若是这钱全是她自个儿的,为了不舍那高昂的手续费,她倒是愿意冒着被盗的风险,将银两藏在身边。但她怀里兜着的这些银两,有向掌柜一份,她总不能自作主张地拿着向掌柜的钱一起冒险。 所以,钱庄还是要去的。 赵长茹让刘壮护着上了兴福钱庄。 那管事的一眼认出她来,殷勤地迎上来将她引到柜台前。 管事的那一双眼直愣愣往赵长茹怀里瞟。 “夫人是来存放银两的?” 赵长茹也不藏着掖着,将怀里的布袋往柜台上一搁,“点银。” 银子撞上柜台的清脆声响,听得那管事的眯眼笑。 虽说大少爷将存银所收取之费降了大半,但这么多的银两要存进钱庄,他也还是能分着不少银钱。 一旁杵着的记账小厮看得眼红,趁那管事的进到里间喊人点银的空档,向赵长茹做起了推销: “夫人,咱钱庄存银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照从前的旧制,存银得给看管钱,另一种是咱家大少爷前几日刚定下的,是咱兴福钱庄独有的新制,存银不但不用给看管钱,还能倒得利钱呢,存越多得越多……” 原来,那日赵长茹在齐家说的关于兴福钱庄未来发展的改制之法,齐渊全听进了心里,考虑了几日之后,便先在九阳县试推,只等着看,若是可行,便将其余县上的兴福钱庄也改添上新制。 目前,兴福钱庄存银分随存随取和定存定取两种,前种便是依照旧制而来的存银方式,但存款的手续费已大大降低,而后者则须存银至少一年,且依照存银的多少,年时的长短,有不同档次的利钱可反,中途不可取出,若是中途急用,便须得添补存银年限相应的看管钱,以及相对较高的赔偿金。 这推出新制的兴福钱庄,已有些贴近制度健全的现代银行了。 赵长茹又动起小心思来。 还是那句话,投资有风险,她得靠上座金山,才能大展拳脚。大风大浪都让金主爸爸来抗,她才能舒舒服服地数银子。 “夫人,您考虑得如何?” 记账小厮不住往里间望,怕让管事的逮着个现行。 因着照新制存银抽成比旧制存银少,那管事的从不向前来存银的人介绍新制,偏齐渊又等着看新制的推行效果,那管事的便将帽子盖在了记账小厮头上,让他专管新制存银的生意,可回回来了人要存银,数目稍多的,还不等记账小厮开口介绍,便被那管事的将人揽了去。这记账小厮好几日没接着一笔存银,怕月底拿钱时拿得少了,要被自家媳妇儿清算,这才硬着头皮来抢赵长茹这单大生意。 最终。 向掌柜的银子照旧制存入。 赵长茹则将自个儿那一份,分出一半照新制存入一年,剩一半仍是照旧制存入以方便取用。 高莲花还未被放回来,刘壮也不愿自个儿一人回云阳村,再因着吴二狗混进品味轩之事,他满心觉着是自个儿这个保安队长的疏忽,便执意要回品味轩继续守着,一来守住品味轩,再不让味美楼有可趁之机,二来等着高莲花,被慕容山平平安安放回来。 赵长茹没法,只得自个儿骑着小驴儿回了村。 有钱就是不一样。 有了银子的赵掌柜,便是骑着只驴,也觉着自个儿威武。 晃晃悠悠回了许家,赵长茹还没歇口气呢,那孙芬芳又找上了门。 这几日,孙芬芳竟是一日不差地来献殷勤,今日也没落下。 赵长茹只觉着烦,她今日忙活大半日,再没精力与这藏着坏心眼儿的孙芬芳周旋。 便尽早做个了断得了! 所以,孙芬芳提出邀约,约赵长茹上瓜棚采瓜,赵长茹想都没想一口便答应了。 她倒要看看这孙芬芳憋着啥屁要放,能忍着气日日上许家来烦人! 孙芬芳笑呵呵道:“咱说好了,明日午后,在瓜棚相见。” 她那一双眼冒着光,看赵长茹仿若看咬饵的鱼。 赵长茹虚应三两声,说了几句客气话,将孙芬芳赶走,一回头便见六福站在不远处,正邪气地瞪着孙芬芳的背影。 赵长茹走过去,一巴掌罩在他的天灵盖上,警告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掺合。” 六福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唤八顺。 八顺“达达达”地从房里钻出来,跳到六福身前瞪着赵长茹,“婶儿,你做啥又打六福哥!” 赵长茹温柔笑着,否认道:“婶儿没有。” 八顺扭头看向六福,嘟嘴问道:“那六福哥咋捂着?” 赵长茹摸摸八顺的小脑瓜,哄道:“你六福哥跳起来,撞着婶儿的手了,你看——” 她摊开手掌。 “婶儿的手都被撞红了?” 八顺歪着头瞧,没见着红,又凑近几分仔细看瞧。 他这副认认真真的小模样,逗得赵长茹忍俊不禁。 六福则无奈地摇头叹气。 许元景趴在偏房的窗边,轻轻将那窗牖推开一丝小缝,悄悄往外偷瞧。 见着院子里其乐融融的三人,许元景好一阵不是滋味。 对八顺笑着,对六福笑着,偏是对他板着脸。 今早晨练后,没问他累不累,没给他擦汗,没…… 现下回到许家,更没来看他一眼! 许元景抿唇,神色霎时凝重。 他一瞬抽身离开窗边,颓丧地坐回伏案前。 提笔,搁笔,提笔,再搁笔—— 娘子生气了如何哄? 圣贤书中不曾教过,许元景自是不会的,只能干着急。 许秀才撑着伏案冥思苦想,忽而想到赵长茹哄八顺的样子。 搂在怀里,摸摸头,亲亲脸—— 许秀才霎时口干舌燥,耳根一瞬便红了。 不可,不可! 但——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娇笑声,许元景心里苦。 他那修长的手指一瞬收紧,眼中立时蓄满坚定。 便—— 试上一试! 搂进怀里,摸头,亲脸…… 许元景心底默念着“长茹哄人三件套”,猛地撑着伏案站起,本已鼓足气要去哄一哄自家娘子,却不慎撞到一旁垒着的一摞书册。 书册霎时摊散掉落。 许元景慌乱去扶,险险将书册捞住,那鼓着的一口气,一下便泄了底。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实难行此等羞人之事! 便—— 还是等夜深人静时再说。 第140章 早在偏房那两扇木板窗牖一动时,赵长茹便有所察觉。 昨晚撞见小秀才烧纸,她想得倒挺豁达,见着人了便又忍不住气。 虽说她自个儿也藏着秘密,却不想小秀才有事瞒她。 赵长茹不得不承认,是自个儿双标了。 她无奈叹一口气,笑自个儿气得毫无道理。 坦诚相待总不该是一个人的事情。 就在赵长茹准备将从玉衣坊带回来的运动服拿出来看看时,另一个不速之客——何小兰,来了。 比起孙芬芳的正大光明,何小兰却是缩头缩脑,左顾右盼,生怕被人见着了似的。 “长茹!” 何小兰勾着身子,隔着篱笆墙喊。 赵长茹皱眉。 今儿可真是邪门! 品味轩开张诸事不顺不说,又遇上孙芬芳、何小兰俩傻姑,轮番上阵来烦人! 她该去路上泼碗水饭去去晦气了! 赵长茹强笑着迎上去:“咋了?小兰妹子——” 何小兰招手示意她贴近些。 赵长茹顿时警觉。 这不会是想趁机捅她一刀? 何小兰见她不愿靠近,便也不再强求,压低声警告道:“那瓜棚,你可别去——” 赵长茹疑惑地皱紧眉头。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何小兰一脸“好意”道:“长茹,你听我的,千万别去瓜棚!那孙芬芳是烂透心眼了,攒着龌龊伎俩要对付你!我实在是良心过不去,才来告知你一声,你可别让孙芬芳知道是我说的,她爹是里正我可惹不起!” 见有人路过许家小院,何小兰立马掩了面匆匆而去,剩赵长茹立在院子里满脸问号。 照何小兰方才所言,那孙芬芳邀她去瓜棚采瓜,为的是引她去与早守在瓜棚的刘莽“幽会”,再带着云阳村众人去捉奸…… 这法子确实是狠,她本就是个有“前科”,若再闹上这一出,她的洗白攻坚战,便算是彻底没戏了。 可何小兰真有这般好心,跑来与她通气儿? 良心过不去? 赵长茹“啧”一声,不信地摇头。 何小兰一个未嫁的姑娘,找马二拿银子换那种药,铁定也憋着坏心眼! …… 许元景没等着夜深人静之时,将自个儿偷学来的哄人招式使出。 赵长茹自个儿想通消了气,捧着从玉衣坊带回来的运动服,敲响了偏房紧闭的木板门。 彼时,许元景正专心致志地抄书呢,听她一声娇滴滴的“相公”,手一抖便废了一张纸,也顾不得那许多,提着笔便要迎去门边,从伏案后绕出走至半道,才想起该先搁下笔,便又绕回伏案后搁笔,袖口却不当心沾上了墨…… 好一番手忙脚乱,许元景才终于迎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从容地现身。 两只因沾了墨而黑黢黢的手,却局促地背在身后。 赵长茹狐疑地看着他,问道:“相公,你在做啥呢?咋半天不来开门?” 许元景不言语,目光落到她怀里抱着的衣裳,“这是……” 赵长茹笑盈盈道:“运动服。” 说着,便将怀里的衣裳撑开,比在自个儿身上,让许元景看样子。 许元景皱眉,上下扫一眼。 这等样式的,还从未见过。 赵长茹举着手上的衣服裤子,“相公,你试试。” 运动服便是越高挑的人,穿着越好看,矮的穿着就跟罩着布袋子似的,又矬又熊。 小秀才恰好是高的,穿上铁定不差。 许元景是拒绝的,这名叫运动服的衣裳,像极了褪去外袍的里衣,寡凸凸的无一丝美感,比下田老农穿的还丑上几分。 穷人家为省布料,穿的衣裳不比大户人家,里三层外三层,广袖宽摆做装饰,而是极为简单的上衣下裤,只不过衣是斜襟,以布带相系,裤则与后世的相近,但更为宽松,裤脚是用麻布裹着穿在草鞋里的。 这是特别穷的人家的穿法,因着国朝十数年国泰民安,少有穷成这样的。 只有下田的泥腿子图方便这般穿,但泥腿子们平素上县城也决不穿这身,嫌丑。 赵长茹做的运动服算得上丑中之丑,简直是奇丑无比。 许元景虽未曾听过“运动服”,却能依着字儿,猜出这身丑衣裳的用途。 与其穿着这样的衣裳在院子外跑圈,他宁可只着中衣上阵,虽也有失体面,好歹看着没那么奇怪。 许元景会这样想,是因为他穿惯了交领的袍子,中衣虽也无修饰,但胜在与外袍相似,也是交领系带的样式。 见许元景一脸纠结地盯着领子看,赵长茹介绍道:“圆领,两京风尚。” 赵长茹不是瞎说,她在玉衣坊真见着圆领的袍子了。 那是杜眉君去到州府大的制衣铺学来的样式,听说已在两京盛行,只是九阳县比较偏僻,两京的时尚潮流还没来得及浪过来。 许元景那日在雅集之上,便见着有人穿新式的圆领袍,可那样式与眼前所见的—— 大相径庭! 见赵长茹威胁的眯了眼,许元景咽了咽口水。 娘子让穿,不得不从。 他正待接过,忽又想起手上的惨状,便只得无措地立着。 恰时,八顺换好运动服从房里出来。 “婶儿,这衣裳好丑!” 赵长茹回头去看,顺手往许元景怀里一塞, 许元景顾不得手上的墨,慌乱捧住赵长茹塞来的运动服。 灰青色的棉布上,霎时染上一团墨黑。 许元景心一抖,连忙将那染着墨的一面藏在怀里。 赵长茹迎上去,蹲身按着八顺的肩头,上下打量一眼,满意地点头,“好看!” 八顺低着头,牵着身上的运动服看了又看,偏是没看出哪里好看,不确信地问道:“六福哥,好看吗?” 六福不忍直视地别开眼,在赵长茹威胁的目光下违心道:“好看。” 八顺闻言,紧皱在一起的小脸渐渐舒展。 赵长茹双手抱在胸前,瞪着六福质问道:“你咋没换?” 六福一愣:“有我的?” 虽是有两件小衣裳,六福却以为都是给八顺备着的。 赵长茹催促道:“快去换上!” 六福笑着答应一声,转身奔进房里,连背影都能看出雀跃。 赵长茹转身要与许元景说话,竟见那木板门又给关上了。 许元景瞪着榻上染了墨的衣裳,摊着一双黑黢黢又无措的手,一脸窘迫。 半晌,六福扯着衣摆,一步一迟疑地出来,一抬头眼睛还红红的。 赵长茹皱眉,上前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婶儿说过,你是咱家的一份子,八顺有的自然不会少你一份。” 多让人心疼的孩子啊,一件衣裳便感动成这样。 六福抿唇,忍住哽咽,顾及一旁方才哄好的八顺,靠向赵长茹压低声道:“是这衣裳太丑了。” 言下之意他是被丑哭的,才不是因为别的! 赵长茹拍在他肩膀上的手一顿,忽而抬起拍在他脑门上,“臭小子!明早跟着一起晨练,我还指着你劈柴烧水呢!” 六福撇撇嘴角。 他早想着帮忙做事,是谁不让的? 两个小的穿上了,赵长茹将目光再次落到偏房的木板门上,微顿,那双桃花美眸之中荡漾出一抹坏笑,下一瞬,她的目光便转向了虚掩着的木板窗。 便让她好好看看,这些日子她精心投喂,有没有将她家小秀才养出肉来! 赵长茹猫着要,朝那虚掩着的窗牖挪去。 八顺仰着头,奇怪地看着她,正要张嘴询问,便被六福一把捂了嘴。 六福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赵长茹回头,向六福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六福将八顺带走,再蹑手蹑脚地朝偏房挪去。 轻轻勾开窗牖,缓缓探出脑袋—— 没见着想象中赤条条的场景,赵长茹失望地暗叹一口气,继而疑惑地看着许元景的背影。 以赵长茹的角度看去,只见着许元景的手交在身前间,来回地做着某种机械运动…… 赵长茹眉梢高挑,脑子里霎时装满了色情的想法。 许元景拿着手里越搓越黑的衣裳,郁闷转身一抬眼便见窗边立着一颗脑袋。 粉面映桃红,贝齿咬茱萸。 许元景吓一跳,对上赵长茹红扑扑的脸儿,顿觉喉头发紧。 偷窥被抓了个现行,赵长茹便挺直了腰板,光明正大地看起来。 方才那忽前忽后的架势,她还以为—— 竟是在搓洗衣裳! 许元景好难得在润笔的竹筒里寻着的水,艰难地洗去手上的墨后便所剩无几,但见那运动服上染上的墨黑并不算多,便就着那丁点水搓了起来,不曾想那棉布洗了水同画纸一般,原本一点墨黑霎时便做一团墨黑,没边儿地往外延伸。 许秀才被笨手笨脚的自个儿气着了,泄愤似地猛搓一番,越搓越黑,越黑越气,直至灰心丧气,想着: 完了,又该惹娘子生气了。 正愁着如何解释,不曾想,一转眼便被抓个现行。 赵长茹瞪着许元景手里“惨”遭墨染的运动服,皱眉道:“开门!” 许元景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着: 搂进怀里,摸头,亲脸—— 门拉开一瞬间,赵长茹冲进房里,夺过他手里的运动服上衣,抖开撑着高举起。 翻看着被墨浸染后的棉布上衣,赵长茹一双桃花美眸渐渐染上喜色。 许元景局促道:“我并非有意——” 不等他说完,赵长茹便一把搂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许元景一瞬呆愣住,待他猛然回神。 赵长茹已捧着那墨染的棉布上衣出了偏房。 既然决定入手服装行业,赵长茹便打算大干一番。 她已与杜眉君谈过合作之事,杜眉君答应了。 有了“悉听尊便”的秦川作代言人,再有销售经验一流的杜眉君,还有擅长服装设计的玉娘,她的服装大业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她骑着小驴儿回来的路上还想呢。 除了翻新样式,还有没有啥法子,可以另辟蹊径,在国朝已经发展成熟的服装行业里标新立异。 现在她想到了。 染色! 并非是指现今已有的块布同色染色,而是通过不同方式,给布匹染上花色。 这年头若想衣裳上有装饰,都靠着绣娘在布上刺绣。 添了刺绣的衣裳可就贵了,普通人家是穿不上的。 但平民也有对美的向往,刺绣的穿不上,还可以穿染布的嘛。 现今大多数人穿衣裳,用的布料都是整块同色的,若是能通过染色,染出带花样的布匹,再加工成衣裳,必定大有市场。 有秦川这个艳绝两京的名士开拓高端市场,再有可以满足平民审美需求且价格低廉的染布拉拢低端客户群。 赵长茹已经听到银子叮当作响的声儿了。 …… 八顺赌气地蹲在屋檐下,见赵长茹走过去,便扭转了头不看她。 原来,方才刘三叔领着他家孙女小花,来送那一百只背篓该给赵长茹的抽成。 八顺见了刘小花喜不自胜,立时便跑上去与刘小花说话。 彼时,他身上还穿着赵长茹定做回来的运动服。 八顺嫌运动服丑,本来是想换下的。 赵长茹拿说服许元景那套说辞来哄他,说他穿的是两京小公子们最爱的样式。 八顺从小在云阳村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九阳县城,没去过两京也不知两京的小公子,是不是都穿这般丑的衣裳。 但既然婶儿说是,那便是的。 见了小花,八顺便让小花看自个儿的新衣裳,问她好不好看。 小姑娘一脸怪异地打量着八顺,半晌,问道:“八顺,你家咋穷成这样了?” 原来,在小姑娘的认知里,谁穿的衣裳用布少,便代表谁穷。 八顺鼓着腮帮子说自家不穷,有十亩地,有写字就能赚钱的叔,一日三餐都有肉吃。 小姑娘不信,她是听过别人说八顺家穷的,穷得上顿不接下顿。 但她不知那是往前,自从赵长茹醒过来,便再没让许家上下饿过肚子。 八顺因着吃得好,脸颊都多长二两肉了。 小姑娘只当八顺逞强,随刘老爹回了家后,又自个儿捧来一把米,来送给“饿”肚子的八顺。 赵长茹得知此事,笑得大声了些,便惹恼了八顺。 “明明就是丑!还说好看!骗小孩子!” 八顺扣着地,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赵长茹双手抱在胸前,斜睨着闹别扭的小人儿,抿唇忍笑。 八顺瞪着她,哼一声,扑到许母怀里。 “奶,我不要穿这么丑的衣裳!” 许母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让赵长茹去把那日高潜送来的布匹取来。 第141章 长茹卖画 赵长茹不得不承认,许母改过的运动服,确实比较符合当世的审美。 八顺穿上不丑了的新衣裳,终于又露出没门牙的天真笑容。 赵长茹陷入沉思。 看来服装的样式还是得基本满足当世受众的审美。 玉娘是这方面的好手,不用太过担心。 但那染布—— 且先做单色渐变染色,一点一点提高大众接受度,该是比直接推出五彩花布来得好。 两件衣裳,许母改得辛苦,因她眼睛不好,看针线费劲。 好不容易将八顺与六福的两件衣裳改好,再要帮赵长茹改,赵长茹不让。 “娘,我不嫌丑。” 这可是她亲手画样定做的,她自个儿当然是不会嫌的。 “娘,你把眼合上。” “咋?” “合上嘛。” 许母笑着合上眼。 赵长茹搓了搓手—— 替许母做起了眼保健操。 “娘,往后眼睛不舒服的时候,便像我这般揉一揉……” 半晌,赵长茹一套做完。 许母缓缓睁开眼,眼中渐渐聚满惊喜。 “长茹,让你揉了这两下,真就舒服多了。” 赵长茹笑了,“娘,我再做一遍,你照着学一学。” 又招呼八顺与六福,“你俩也学着,保护视力,从小娃娃抓起。” “第一节……” 许母与六福都学得像模像样,就八顺还赌着气呢不情愿学,两只短短的手指头戳着脸蛋儿揉 赵长茹失笑,抓着他的两只手指头,送到他的眼眶下,“揉这儿。” 八顺哼一声,手往下滑,揉起了鼻翼两侧。 赵长茹无奈摇头,提醒道:“再揉都快插进鼻孔去了。” 许母闻言开怀大笑,六福也跟着笑,剩八顺瘪着嘴,两只小手指渐渐往上爬,停在眼眶旁。 教完许母三人,赵长茹也不忘拉着许元景学。 “错了,错了,这拇指该按在太阳穴上,然后食指弯曲……” 赵长茹拉着许元景的手教得认真。 她隔着伏案而站,上半身越过伏案,探向伏案后的许元景。 因着这个姿势,许元景垂眼,便能看见一截白细细的脖颈,往下鼓囊囊的—— 赵长茹把着许元景的手放好位置,温柔轻声道:“闭眼。” 许元景恍然惊醒,猛地闭上眼,脑中却再挥不去方才所见的景象。 看着刮着眼眶,脸蛋红红的许元景,赵长茹不禁莞尔。 这晚,许秀才没等自家娘子上门吹灯,便早早心猿意马地睡下了。 本想着睡上一觉,便可摆脱脑中的旖旎,却不想,竟—— 许元景自梦中醒来,便觉着身下一阵濡湿。 再想到梦中景象,竟又起了反应。 “相公,你醒了吗?” 赵长茹突如其来一嗓子,吓得许元景一抖,连忙挺身坐起,将脏污的床褥裹着一起,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醒、醒了。” 慌乱收拾一番,许元景局促地步出房间,不给赵长茹进入偏房的机会,便连忙将门给掩上了。 赵长茹狐疑地看一眼紧闭的木板门。 小秀才又藏了啥秘密? “婶儿,快些!” 已经做了两遍热身运动的八顺等不及了。 赵长茹放下心中的疑惑,带着八顺六福跑圈去了,叮嘱许元景自个儿先活动活动,再加入晨跑队列之中。 许元景慌忙点头,待赵长茹带着孩子们跑到院子后面时,他便立时钻进房中,手忙脚乱地将脏污的床褥换下,裹紧塞进木头箱子里,做完一切才终于松了口气。 赵长茹发现今日的许秀才精力特别旺盛。 往前只要她停下,许元景必定也不会再跑了。今日她估摸着比昨日多跑了一公里,许元景虽落下两圈才加入队列,却也是比往日跑得多上些的。 赵长茹身体机能提升了,跑步都不带喘气,但顾虑到锻炼得循序渐进,所以每日跑多少圈,她都是克制着来的,就怕许元景的身体吃不消。 今日也不知是怎的,许元景跑起来就不了。 “相公,停下。” 许元景仿若未听到一般,一阵风似地从院子前刮过。 赵长茹担心地皱起眉头。 她家小秀才受啥刺激了? 许元景之所以如此,是想释放自个儿多余的精力,连带着挥去脑子中的那些羞于启齿的想法。 终于,跑到精疲力竭,许元景停了。 此时只觉着累,没有别的想法。 许元景满意地喘着气。 见他终于停了下来,赵长茹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许元景呼吸一滞,仓皇后退一步。 那些想法,还有。 赵长茹愣在当场。 这是咋了? 她有毒不成? 咋碰都不让她碰了? 许元景深吸一口气,绕过赵长茹回了自个儿的偏房。 赵长茹一阵委屈,赌气地瞪着偏房紧闭的木板门。 …… 赵长茹与许元景赌气,倒苦了那习惯悠哉的小驴儿。 那小驴儿险些被赵长茹抽烂了驴屁股。 赵长茹是将驴当马在骑,平日小半个时辰才能到县上,今日生生缩短了一半时间。 高莲花还未被慕容山放回来。 向掌柜也还病着。 品味轩只得在开张第二日便关门歇业了。 歇业的木牌才挂上,便落入味美楼二层,趴着偷望的吴守财眼里。 “哈哈哈——” 吴守财笑得浑身肥肉打颤。 “这么不经折腾,还想跟我斗?” 吴二狗捂着,昨日被架着扔出品味轩,碰到地上摔肿了的半边屁股,“掌柜的,我听说,昨日品味轩,一日便收进账两千多两银。” 吴守财的笑戛然而止,一张胖脸狰狞皱在一起,“你说啥!” 吴二狗道:“那向掌柜请了那啥雷风公子来充场面,竟真引得那些个有钱的傻蛋抢着砸钱要挤进品味轩去。” 吴守财重复一遍:“雷风公子?” 吴二狗点头道:“一个带面具的神秘人,好像玩儿琴的把戏极厉害。” 吴守财不屑冷哼一声:“有多厉害?品味轩能请,咱味美楼还请不起?去,把那啥雷风公子,还是雷电公子给我请来!” 吴二狗抹一把汗,一脸为难道:“掌柜的,那雷风公子自称是向掌柜的朋友,怕是请不来的。” 吴守财一巴掌拍在吴二狗头上,“老子让你去!请不来人,你也别回来了!” 吴二狗被打得脑子嗡嗡作响,不敢多耽搁,夹着尾巴逃出味美楼,四处去寻雷风公子去了。 而此时的雷风公子,正策马扬鞭飞奔在前往州府的路上。 昨日见着许母改衣改得辛苦,赵长茹便想好今日上州府一趟,去寻那卖石铺掌柜的口中所说,州府中大店面才能买着的水玉。 先前为品味轩开业之事忙昏了头,再加上手头比较紧,便将给许母做老花镜的事搁置了,昨日品味轩开张倒是进账不少,却因那乱七八糟的事全然忘了这茬,竟还将银子悉数存进了钱庄。 不过一日,便要取出依照旧制存进兴福钱庄的,那可以随时取用的五百两。 兴福钱庄那管事的笑得合不上嘴,这存银,取银,他都有钱拿。 五百两银一进一出便折进去整整五两。 赵长茹心疼,但好在手续费降低了,否者她赔进去的可不只五两银。 那卖石铺的掌柜的说了,水玉看成色定价,五十两到一千两不等。 她手上的银子,到底能不能买着通透度足以用来给许母做老花镜的水玉,赵长茹自个儿也心里打鼓。 她还带了那副锦鲤图,价高价低不论,能卖着银子便行。 竹菊松荷四幅静物图,她拿去装饰品味轩去了。 剩这幅锦鲤图,因着有自个儿画的一片鳞,咋看咋好看,咋看咋能卖个好价。 那四幅挂在品味轩的图,她只找木工做了框子框住,并未落款印章。 唯有这一幅锦鲤图,她小心翼翼地按了个“青云居士”的章子,若是运气好卖个好价,她折在兴福钱庄的五两手续费,指不准就能赚回来。 赵长茹将马匹停在州府城中专供停靠车马的地方,带着锦鲤图一路问去一家书画坊——闲云斋。 闲云斋是州府有名的书画坊,在城西。 另有一家与闲云斋名声相当的书画坊,在城东。 赵长茹停马匹的地方,离闲云斋更近,所以她向旁人打听书画坊,大家伙给指的都是近一些的闲云斋。 闲云斋名声虽大,却是个麻雀店面。 赵长茹起初还想着,州府中的大书画坊,指不准有后世新华书店的规模,这一看有些小失望。 小小的店面,堪堪能与品味轩相比,且品味轩是两层,这闲云斋只有一层。 书童迎上来,“公子买画?” 赵长茹取下背上的竹筒,“卖画。” 书童闻言,连忙跑去唤掌柜的。 闲云斋的掌柜的是个干瘦老头儿,花白的山羊胡须,飘飘垂下老长。 他悠哉悠哉走出来,看赵长茹带着面具,眉头皱了一瞬。 “公子要卖的画是何人所作?” 作画者的名气,决定画作的价值。 赵长茹随口便是一段胡编乱造:“某云游四海,于无名山中,偶遇一隐士,机缘之下得此画,隐士之真名姓未可知,只这画上落款‘青云居士’四字。” 啥无名山,啥隐世,全为给青云居士添几分神秘感。 掌柜的一听,摆手道:“无名无姓之人所作之画,小店不收。” 赵长茹还没从竹筒里将画抽出来呢,便听掌柜的说不收,抬头扫一眼墙上挂着的书画。 也没觉着这些有名有姓的大师画出的画,就比她手上的锦鲤图好到哪去。 “掌柜的,你先看——”一看画。 她话未说完,便另又进来一人,掌柜立时笑着迎上去,竟是再不看她一眼。 那人是来买画的,想来是这闲云斋的老主顾,但应该是个不懂画的,买画多半是为附庸风雅,开口便问有没有新进名家的画作。 干瘦的小老头殷勤地介绍起墙上挂着的画。 那人只问名气大不大,只看落款是何人,全不管画中画的是人是鬼,是猫是狗,在掌柜的一番吹捧奉承之下,心满意足地拿二百两银买走了一副所谓名家的大作。 赵长茹不知那作画之人,是否真如掌柜的所言有名气,但就她看来,那斗鸡图远没有她手上的锦鲤图画得好。 她亲自指导小秀才画的q版水墨画,还有那画龙点睛的一片鳞,定是比那只画出形却全无神韵的斗鸡图好。 那样一副图都要卖二百两银。 她还想着手上的锦鲤图能十两银便是好的—— 赵长茹将抽出一半的画重新塞回竹筒。 她现在反悔了,没二百两,她手上的画,绝不会卖! 瞪着那干瘦的掌柜,赵长茹在心中哼一声,转身便要离开闲云斋,却正好与进来的人相撞。 手上的竹筒一瞬滚了地,那画也掉了出来。 来人看着约莫二十出头,有礼地与赵长茹致歉。 赵长茹摆手道:“不全怪公子,在下走得也急。” 他身后的小厮,连忙蹲身去捡竹筒与画。 赵长茹接过竹筒与画,正待离开,便听来人问道:“公子可是来卖画的?” 赵长茹答是。 来人又问:“又为何没有卖出?” 赵长茹回头,瞥一眼正在给书画扫灰的干瘦老头,在心底冷哼一声。 这闲云斋的掌柜的,干的是清雅的生意,却是个势利眼。 方才那人傻钱多的,他热情相待,这来了新客,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赵长茹转回头看向来人。 看来这人是闲云斋的生面孔。 赵长茹眼睛一亮,问道:“公子,可要看看我的画?” 不待来人回答,赵长茹热情地抽出,才卷好塞进竹筒里的画,将竹筒用胳膊夹着,两手一上一下撑着画让来人瞧。 “公子,你看这画,多喜庆!” 赵长茹将先前唬那掌柜的瞎编乱造的话又背了一遍,这回还添油加醋带臆测地说那隐士,可能是山中的老神仙。 一旁的小厮没忍住笑,打趣道:“那这两尾还是鱼儿仙咯?” 赵长茹大言不惭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真是好眼光,这不正是鱼儿仙!” 萧云逸抬手虚握成拳,抵唇一笑道:“公子的鱼儿仙,在下怎好夺爱,便还是公子自个儿留着。” 赵长茹失望地垂下眼,将图画翻转着对向自个儿。 还以为她也遇上了个人傻钱多的,不曾想,一番天花乱坠地推销,人家竟是一点也不为所动。 炒作这种事情,似乎没那么容易…… 恰时,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第142章 夏家家主 那声儿来自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 “云逸哥哥,你来买画,作何不带上我?” 萧云逸失笑道:“你懂画?” 少女仰着下巴,不服气道:“当然懂!画嘛,看着顺眼就是好画,看着不顺眼就是不好的画。” 赵长茹闻言,来了精神,夸赞道:“小姐所言,与在下所想甚是一致。” 少女问道:“你是?” 赵长茹拱手见礼道:“在下姓雷名风,是来卖画的。” 少女来了兴趣,“你卖的画在哪里,让我来看看是不是一幅好画。” 她望向店面里挂着的画作,像是在找赵长茹卖出的画。 赵长茹做作地长叹一声,斜睨这少女,等其上钩。 果然,少女疑惑问道:“你作何叹气?” 赵长茹苦大仇深道:“因在下这画并非名家所作,所以并未能如愿卖出。” 少女扫一圈店面里挂着的画,“我瞧这些个名家,画得也不怎么样。” 闲云斋的掌柜听不过去了:“小姑娘,你可懂画?竟敢说出此等可笑至极之言!” 少女身后的丫鬟闻言,立时站出来给自家小姐撑腰,“你这小老头,好生无礼!” 掌柜的也不示弱,一招手便叫来两名书童,拿着小扫帚分立两边,一齐狠狠瞪着那丫鬟。 丫鬟被吓一跳,缩回了少女身后。 萧云逸连忙替少女向店家赔礼,又假意训斥少女两句,方才将此事掩过去。 掌柜的冷哼一声,“无关人等,且莫要杵在我闲云斋门前碍事。” 少女闻言气得跺脚,拖着萧云逸便要离开闲云斋,“云逸哥哥,咱们走!” “还有那个没脸见人的,也快些离开我闲云斋,无名无姓的小卒所作之画,也敢送到我闲云斋来卖,我看你是想在玉石铺子里卖白菜,痴心妄想!” 那没脸见人的,指的便是赵长茹,因为只她一人以面具掩面。 这闲云斋的掌柜的不只是个普通的势利眼,还是个尾巴翘上天了的势利眼,因闲云斋在州府之中颇有盛名,店铺中的画作也不愁卖不出,这掌柜的除了对几个熟脸的老主顾热情些,别的生面孔一概是爱答不理,拿腔拿调的。 平素这般倒让那些初来闲云斋买画之人,觉着这小老头很是有脾性,不曾想他今日碰上了位刁蛮大小姐。 少女正欲离开闲云斋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瞪向那小老头,唤身边的丫鬟,“去把那墙上挂的画,给本小姐都撕了!” 小老头闻言大惊,瞪大一双眼,“你敢!” 少女叉腰娇蛮道:“你看我敢不敢!” 萧云逸失笑摇头,“雪儿,别闹了。” 被唤作雪儿的少女,名叫萧映雪,与萧云逸是堂兄妹。 萧映雪冷哼一声,“云逸哥哥,这种人就该给他点教训,卖着这些个破画,便敢随意轻辱人!那我便撕了这些画,看他还凭何翘尾巴。” 萧云逸无可奈何笑道:“撕了画要赔的,你有银子?” 萧映雪闻言,迟疑一瞬,理直气壮道:“没有!” 萧云逸捉住她,低声道:“没有银子,你还敢胡闹。” 萧映雪皱眉,“云逸哥哥,你也没有?” 萧云逸点头。 赵长茹在一旁听得满脸黑线。 这闹事前先考虑赔偿问题还真是挺有礼貌的。 萧映雪迟疑地垂下眼,“那——那便算了。但!” 她指着那干瘦的小老头,“你得与这位公子道歉。” 萧映雪看向赵长茹。 方才是她一时失言,惹恼了这小心眼的掌柜,所以这掌柜的要赶她走,她虽然生气却无二话,但这雷风公子却是平白无故遭了一顿讥讽,这势利眼的小老头必须道歉才行! 赵长茹摆手道:“不用、不用。” 但萧映雪是个正义感爆棚的少女,偏是要让那掌柜的道歉。 那干瘦的小老头,气得发笑,抢过书童手里的扫帚,便冲上来要将赵长茹几人“扫”出闲云斋。 恰时,又走进一人。 那掌柜的手上的扫帚本是高举着,见了那人立时便将扫着扔在一旁,堆着满脸的笑迎上去,幸得他没生一根尾巴,不然那街边讨食的狗便要认他做兄弟了 来人手里提着一个布囊,看那形状,应该是装了书画。 依那掌柜的殷勤模样,来人应该是那墙上挂着的名家中的一个。 “颜真公子,可是又出新作要卖?哈哈——公子上回送来的锦鸡相斗图,方才被一位有识之士求了去……” 有识之士? 赵长茹抿唇忍笑,说的是那只问作画者名气大小之人? 掌柜的继续天花乱坠地吹捧着,为的便是颜真手上的画。 颜真的画并非画技超群之作,只是他顶着萧大儒学生的身份名气大,所以他的画格外好卖。 那些个附庸风雅的土财主,只知颜真是萧大儒的学生,却不知他早被赶出了师门。 “颜公子真不愧是萧大儒的学生,名师出高徒啊……” 萧云逸出声打了个招呼。 颜真看过来,惊喜叫道:“云逸!” 他目光一转,视线落到萧映雪身上,那惊喜的神情霎时定住,怯生生地唤了声:“小姐……” 萧映雪冲上去,抢过他手里的画,“你这破画,本小姐撕不撕得?” 颜真双手奉上,“小姐随意。” 反正这画是他酒后胡乱画的,画来也只是为换取些酒钱,撕了便撕了。 没错,颜真被赶出师门的原因,便是某次醉酒之后,在萧大儒面前言行无状,冲撞了一向讲究礼仪规矩的萧大儒。 萧映雪抽出画,当着那干瘦掌柜的面,“刷刷”撕了个稀碎。 那掌柜的看着散落一地的碎屑,心痛的神色不加掩饰地映在脸上。 这多好一幅画呀! 若是转手卖出,他可得赚不少银子! 心痛,心痛得要死! 掌柜的看向萧映雪,却不敢再露出一丝怨怒,只心底暗暗地骂着:狂妄的小丫头,暴殄天物的刽子手! 萧映雪碾踩着碎散一地的纸屑,对着颜真骂道: “你这破画拿出来骗钱便算了,竟还敢顶着我爹的名头。” 萧映雪自个儿不钻研学习,与同样散漫的颜真便比萧大儒所收的其余弟子更为亲近。 颜真也乐意哄着娇蛮可爱的大小姐。 颜真笑道:“虽是破画,也值几两酒钱,小姐撕了我的画,可得给我买酒。” 萧映雪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她将那画撕了,一是为了出气,二是不想让那画流传于世,坏了萧大儒的名声,毕竟颜真还顶着萧大儒学生的身份。 但终归是颜真的画被她撕了,理当赔上一壶酒。 人家旧友重逢嬉笑打闹气氛温馨,那掌柜的杵在一旁,满面尴尬笑容。 赵长茹见了,自个儿也觉着尴尬,便也歇下推销的心思,打算离开闲云斋。 “公子!” 萧映雪出声叫住赵长茹。 “公子的画,我还没看着呢。” 她看向萧云逸,撒娇笑道:“若是佳作,我便买下。” 她才不信云逸哥哥没带银子。 萧映雪对赵长茹手里的画很是感兴趣,她倒想看看这无名无姓之人的画作,是否真如那掌柜的所说,比这满店墙上挂的空有其名的名家之作差。 赵长茹看一眼手里的竹筒,笑拒道:“在下改变心意,这画不打算卖了。” 跟着萧映雪的丫鬟皱眉道:“诶,你这人!方才还说要卖,怎么现在又不卖了?” 萧云逸带来的那小厮则不屑哼笑一声,同那丫鬟道:“怕是想要拿谱抬价。这人满嘴不靠谱,不是神就是仙的,可不能让小姐遭了这人骗!” 赵长茹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虚作了个礼致了声歉,便头也不回潇洒地离开了闲云斋。 留那小厮与丫鬟张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萧云逸凝望着赵长茹远去的背影,眼中带着一丝欣赏。 萧映雪训斥起那丫鬟小厮来,怪他俩没规没矩。 颜真则在一旁添油加醋。 那丫鬟小厮哭丧着脸看向颜真,“颜公子,您可少说两句。” 出了闲云斋,赵长茹昂首,看了一眼日头。 她得赶紧去到玉石铺子,挑块称心如意的水玉,来个许母做老花镜。 问了过路人才知,城中最大的玉石铺子,名叫宝玉轩,在城东。 州府的城可不比九阳县城,城东走去城西可是段不短的路程。 赵长茹去到停马匹的地方,牵走了自个儿的马,骑着马赶到宝玉轩。 她一进到宝玉轩中,便开门见山说要买水玉。 掌柜的立时便引她去挑。 “公子,您看这块——” 掌柜的指着一块淡紫色的水晶,“这块水玉,是咱宝玉轩新到的货,您看这成色,多漂亮!这可是市面上少有的紫水晶,这府城之中,您也就只在咱宝玉轩,能见着这样的货。我看你有缘——” 掌柜的神秘地靠向赵长茹,伸出一只手,张着五根手指头,晃了晃,“交个朋友,五百两,最低价。” 赵长茹面上不动神色,心下早已狂乱不定。 五百两! 就这小小的一块,磨出一片镜片都悬呢,且通透度并不算高,磨出来的镜片能不能用还说不准…… “还有别的吗?” 赵长茹状似不满意地皱眉道。 虽然她手上的钱暂且可能买不了水玉给许母做老花镜,但得大致了解通透度与大小都合适的水玉是个啥价格,才能知道自个儿要攒多少银子。 掌柜的闻言大喜。 他拿着个一般的介绍,便是想探一探赵长茹的底,看她是个有钱的,还是个没钱的。 既然这中等的水玉都看不上,定然是个兜里有银子的。 于是,掌柜的又介绍起了更高档的水玉。 “这块,好东西,只有咱宝玉轩有这样成色的,不贵,八百两……” “这块,也不贵,一千二百两……” 掌柜的每说出一个“不贵”,便像在赵长茹心上扎了一把刀。 看了一圈,不是大小、形状不合适,没法磨出镜片,便是通透度不够,不足以用来做镜片,赵长茹失望地撇开眼,目光不经意扫过角落。 一块两个巴掌大小的水玉正摆在那处,鹤立鸡群似的,衬得它旁边的玉石,全然失了光华。 这般好的咋放在最不显眼的地方? 赵长茹疑惑地皱起眉头。 掌柜的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介绍道: “这块,咱宝玉轩的镇店之宝,三千两。” 赵长茹听到价格,立时便收回了目光。 “既然是镇店之宝,掌柜的为何将其置于角落,难道掌柜的开门做生意,却也有藏宝之意。” 这是说掌柜的藏着好货,不愿意拿出来卖。 那掌柜的摆手摇头道:“哪里的话,有生意还有不做的,这玉已许了人家,所以才放到角落。” 恰时,进来两个仆从,开口便问那玉。 掌柜的赶忙上前相迎,小心翼翼地将那水玉交了出去。 看着唯一适合拿来给许母做老花镜的一块水晶落入他人之手,赵长茹忍不住问,“掌柜的可知,那买玉的是何人?” 虽是被人先一步下手,但这玉石多有转手易主之事,知晓了那块水玉的去向,她便还有得到那水玉的机会。 掌柜的看穿一切地道:“公子是想问那水玉会落到何人手上?” 赵长茹一愣,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对那块玉格外喜爱。” 掌柜的闻言,摇头摆手长叹道:“没戏!” 赵长茹皱眉道:“此话怎讲?” 掌柜的压低了声儿:“那买玉的是谁不用管,我只告诉你那玉是要买去送给夏老爷的。” 见赵长茹不为所动,那掌柜的又道:“公子可是还不知那夏老爷是谁?” 赵长茹点头,“请掌柜的提点。” “夏家,咱云州一等一的豪族,府司的岳家。” 经掌柜的一提,赵长茹才猛然想起,在云松堂听那书童所说,州府有个夏家,家主夏竹延是府司的妻弟,以权谋私垄断了整个州府的造纸业。 那夏老爷便是夏竹延? 赵长茹眉头紧锁。 “夏老爷最是爱水玉,这府城中人为巴结他,见天地送各式各样的水玉上门贿赂……” 原来,府司是个妻管严,最是怕自个儿的夫人,连带着对自个儿的小舅子也是予取予求,借着府司之职为夏家谋取便利。 第143章 混世魔王 水玉没能买成,画还是要卖的。 赵长茹先前拒绝将画卖出,其实是另想到个炒作的法子。 正好,城东便有一家名气与闲云斋相当的书画坊——仙鹤堂。 有了闲云斋做前车之鉴,赵长茹对仙鹤堂的规模,便也没再奢望。 果不其然,这仙鹤堂也是间麻雀店面。 这年头纸墨昂贵,虽是难得的盛世,读书人却并不算多,至少与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后世相比,现今的整个社会文盲居多,连字儿都不认得,更莫说欣赏书画了。 这样的社会情况下,书画坊的规模自然不会太大。 赵长茹突然觉着心底一热。 在后世,她与奶奶相依为命,日子虽称不上富足,却仍旧有受教育的权利,能够读书便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可她从前并没有珍惜过。 而现今,多少人根本不会有读书认字的机会,甚至一辈子都可能没摸过纸笔…… 与闲云斋不同,仙鹤堂的掌柜的,是个白面书生,年约二十七八,浑身散发着书卷气息,儒雅有礼,见人便噙着一抹如沐春风的浅笑。 赵长茹在第一眼便生出了好感。 这仙鹤堂的掌柜的看面相便比闲云斋的干瘦老头讨喜。 虽说是她自个儿没打听行情,便冒然上门卖画,踢了铁板是她活该,可即便是自个儿自讨没趣,对那块“铁板”也是咋看咋不顺眼。 这仙鹤堂的掌柜的,看着就比较平易近人,便是要拒绝她,该也不会像那干瘦小老头般,一副谁也瞧不上的嘴脸。 这样一想,赵长茹挺直了腰板,微微松下一口气。 她也不想送上门让人轻贱,这仙鹤堂的掌柜的是个儒雅之士,自然是比刻薄势利眼要好。 杜昭看一眼赵长茹手里抱着的竹筒,问道:“公子可是要卖画?” 赵长茹微顿,并未再拿先前瞎编乱造来唬那闲云斋小老头的那套说辞再蒙骗杜昭,而是直截了当道:“我这画并非名家所作,不知贵店可收?” 杜昭轻笑一声,“小店收的是画。” 言下之意,并不看重作画之人,而是更挑剔画作的优劣 赵长茹闻言一喜,将锦鲤图从竹筒中取出。 “不知先生可瞧得上我手里这画?” 杜昭接过画,动作轻柔地摊开。 因他小心对待的模样,赵长茹便更觉多了几分好感。 她已言明她带来的画并非名家所作,这仙鹤堂的掌柜的仍是这般小心,便说明他果真是爱惜画作之人,而非像那闲云斋的小老头,为的只是倒手书画赚银子。 杜昭凝视着手上的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长茹皱眉。 难道这锦鲤图真那般差? 不至于呀,那上面可有她画的一片鳞,且那胖嘟嘟的锦鲤多可爱,多看两眼便觉着能沾着福气。 “先生,可是这画不好?” 赵长茹忍不住问。 若是真有啥不足之处,她回去让小秀才重画。 让他今早避她如避瘟疫一般,便该尽情奴役差使,让他画断手才能解气! “实不相瞒,此画……” 杜昭一脸为难。 “先生但说无妨。” 这仙鹤堂的掌柜见过的画不会少,他点出的不足之处,也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这般的画作,在下从未见过,看着虽有些奇怪,但又莫名觉着讨喜。在下很是喜欢,但此画定是公子机缘之下而得,公子果真舍得卖出?实不相瞒,国朝之中,以此画风作画的,在下只见着这青云居士一人,公子若是将此画卖出,往后许是再见不着这般画风所作之画了。” 赵长茹尴尬笑了两声。 青云居士可不是一个人,虽说锦鲤图大部分是小秀才画的,但她那点睛之笔的一片鳞也不可少,且这胖嘟嘟的锦鲤是她构思的,所以这锦鲤图算是她与小秀才共同完成之作。 再便是这仙鹤堂的掌柜也太实诚了。 如此直白地道出对锦鲤图的欣赏,就不怕她拿谱加价? 听他的口气,竟还像是想劝她莫要冲动卖出稀世之作呢。 “公子可是有难处?不妨直言。在下若能相帮,必当略尽微薄之力。” 在杜昭眼里,赵长茹拿来的锦鲤图所画之锦鲤,形态别具一格,当世独一无二,若是他自个儿得着此图,是绝不会轻易卖出的,由此推断赵长茹许是遇上了难事,急需卖画之银钱。 杜昭是爱画如命之人,很是能体会割舍心头之爱,是何等的痛苦,所以尽管他对赵长茹带来的锦鲤图百般喜爱,也不想趁火打劫占为己有,若是银钱能解决的难处,他不介意一力相帮。 赵长茹惊愕地看着杜昭,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仙鹤堂的书生掌柜,真是生了一副好心肠。 让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赵长茹环顾仙鹤堂一圈,见墙上挂的书画,字体画风各色各异,且落款印章随意,有的有,有的无,不像闲云斋,书画上必定有个大大的章子,以彰显作画之人的名气。 碰上如此良善之人,真是让人有负担。 赵长茹到嘴边话,竟也觉着难为情,说不出口了。 “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 赵长茹拱手作礼,“先与先生陪个不是,在下前来,并非是为卖画。” 杜昭闻言微微诧异。 赵长茹连忙解释:“方才问先生贵店可否收画,并非愚弄先生,而是,” 她话锋一转道:“在下想借先生这仙鹤堂,寄挂我这锦鲤图,又怕先生瞧不上我这并非出自名家的画,嫌我这画不配挂在仙鹤堂,所以才出言相问。” 杜昭微皱眉头,疑惑问道:“寄挂?” 赵长茹点头,扯起谎来:“在下与先生一样,甚是喜爱这得之不易的锦鲤图,但在下不愿独享此等佳作,便想着将画寄挂在先生店中,供来往买画之众友同赏。” 杜昭闻言先是一愣,再便喜笑颜开,道:“公子之胸怀,杜昭钦佩!如此佳作,公子不为独占,意欲同我等共赏,实乃胸襟广阔的真君子也!” 赵长茹连忙拱手,掩住心虚道:“先生过赞了。” 啥不愿独享,啥供众友同赏都是假的,赵长茹决定将画挂在仙鹤堂,为的是给青云居士炒热度。 锦鲤图的画风与当世主流画风迥异,所见之人无论喜或不喜,必定会多看一眼,连带着她戳的章子——青云居士,这四个大字也看在眼里。 如此,便算为青云居士混个眼熟。 若有人同这杜昭一般,从锦鲤图“怪异”的画风之中,瞧出了可爱之处,意欲买之,却又被告知此画只是寄挂,并不卖出,那种爱而不得的感觉,便是一层心理滤镜。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买不了的锦鲤图,自然也是最好的锦鲤图。 再加之仙鹤堂挂画不卖画是奇事,最是容易成为风流才子们酒桌上的谈资,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用多久,众人便都知了有这么一副锦鲤图,只给看不给买,也知了这画锦鲤图之人号称青云居士。 赵长茹离开仙鹤堂,没了杜昭的夸赞,她才掩下心虚,有暇窃喜。 她本还想着,若这仙鹤堂的掌柜的,与那闲云斋的小老头一个德行,她便拿钱在这仙鹤堂给锦鲤图租个广告位,不曾想杜昭是这么个善良可爱的小天使,现下她算是意外剩下了一笔广告费,自然是觉着高兴的。 可惜……没能买成水玉。 赵长茹神色忽而黯淡。 看着许母做针线费力的样子,她真是觉着不忍心。因着前身的缘故,没人敢上许家来触霉头,许母又腿脚不便,成日只能困在许家小院,又没个能说话的,便只能做针线打发时间。 这水玉,她一时半会儿买不起,便是存着了钱,那块极合适的水玉,已落入了夏竹延手中,她想要得到那水玉,恐怕不是拿钱就可以的……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她得让六福帮她看着,不能让许母再做针线活,估摸着让刘三叔帮做的轮椅应该快做好了,到时候让六福多推着许母出去逛逛,能找着个说话的人儿,想来许母对手上的针线活计便不会那般执着了。 赵长茹正待翻身上马,便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一众尖叫惊呼。 赵长茹抬眼望去,见仓促分散的人群之中,现出一匹通体黑亮的高头大马,马上骑着一名锦衣少年,已经被那马颠簸得不成样子,几次险些摔下马来。 “少爷!” “少爷——” 两道刺破云霄的凄厉叫声,来自于少年的两名仆从。 那两人趴在木质的小滑车上,由那发狂的黑马拖着一路前行。 马儿跑得太快,那小木车承受着他俩人的重量,几乎快要被拖散了架。 这要是真散了架,那两名仆从恐怕不死也残。 比他俩更危险的,是那马背上的锦衣少年。 以这黑马飞奔的速度,加那马背的高度,且不说坠马遭马匹踩踏,便是这摔下马的冲击力,就能要了他的命。 听着同类的嘶鸣声,赵长茹牵着的马也不安分了,打着响鼻踢着马蹄,蠢蠢欲动起来。 不行! 若是不制服那匹黑马,再引了她的马发疯,这两马同时闹起来,不知要伤及多少无辜。 她得出手制住那失控的黑马! “劳烦公子替在下将马牵住。” 赵长茹顺手将缰绳交到一旁立着的男子手中。 萧云逸接过缰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道墨色身影,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竟直直冲向那狂躁不安的高头大马! 众人包括萧云逸,皆是大吃一惊。 更有胆小的一瞬紧闭双眼,就怕看着血溅当场,脑浆迸地的场面。 那马是发了疯的,谁要靠近谁就得死在马蹄子底下! 眼见着那一人一马便要相撞。 “让开!” 马上的少年大喊着,“别挡着本少爷的道!” 下一瞬,只见那抹墨色身影跪地仰身从马腹部下划过,一把拽住马尾巴,借力翻身上了马。 那高大的黑马吃痛,扬起前蹄仰天嘶鸣一声,险些将马上的少年摔下马,幸得那一袭墨色衣袍之人,一个海底捞月又将人带回了马上。 少年惊魂未定,骂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当众偷袭本少爷!” 赵长茹冷声警告道:“不想死就安分点!” 少年一瞬噤了声。 前方交错的街道,缓缓驶出一辆堆着两人高麻袋的驴车。 失控的黑马眼见便要撞了上去。 众人惊呼一声。 少年更是害怕地闭上了眼。 赵长茹一瞬勒紧缰绳,让马险险停在了那驴车前。 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了胸口。 “好厉害!” “哇——” 夹道的掌声和着欢呼,送向马背上的墨衣公子。 被丫鬟小厮并颜真护在身后的萧映雪,看着马上之人已经呆了神,半晌,痴痴地唤了声:“雷风公子——” 她身前的颜真听见了,痛心回首道:“小姐,方才是我舍命护着你!” 萧映雪一巴掌将他拍开,眼冒桃心地望着翻身下马的赵长茹,脸红得抹了胭脂似的。 萧映雪的心情,当属小丫鬟最懂,因为她也被迷得快失了魂,竟往那一旁的小厮怀里倒,吓得那小厮手足无措,满面惊恐,耳根子红个透。 赵长茹翻身下马站定,一把将马上的少年拽下了马,骂道:“当街纵马,你可知有多危险!” 少年惊魂未定,让赵长茹骂了也不还口。 倒是一旁看热闹的众人,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样,不由得一惊,再听赵长茹开口骂人,便替赵长茹捏了一把冷汗。 这小祖宗可是夏家的小少爷,飞扬跋扈的混世魔王,这府城之中有谁不顺了这小少爷的意,这小魔王便叫谁不安生。众人别说骂了,看都不看多看一眼,从前便有人因多看了这夏家小少爷一眼,被脱光了吊在树上一夜。 这身手了得的公子,看来并非府城中人,并不知晓这夏家小少爷的厉害。 只盼这夏家小少爷,看在救命之情的份上,莫要相为难才好。 夏庭轩回过神来,眉毛一竖,眼睛一瞪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骂本少爷!” 赵长茹双手抱在胸前,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我,你方才已摔下马,此时是死是活还两说。” 夏庭轩一瞬失言,立时又不服气道:“谁要你多管闲事!没有你,本少爷一样能让这贱马停下!” 他每根眉毛都叫嚣着自个儿有本事制服一旁的黑马。 但那黑马很是不配合地踢了踢蹄子打了个响鼻。 夏庭轩一惊,一下躲闪开,借着赵长茹与那马相隔。 第144章 他也想要 赵长茹斜睨一眼扯着自个儿袖子的少年,讽刺哼笑一声。 夏庭轩窘迫松开手,环顾四周众人一眼,登时恼羞成怒,抡起拳头要砸人。 赵长茹抽出别在腰间的木柄折扇,一瞬隔开夏庭轩砸来的拳头,手腕一个翻转,扇柄毫不留情地打在夏庭轩手背之上。 众人见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不但骂了夏家小少爷,竟还动了手! 赵长茹收起折扇,“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 夏庭轩捂着手背,脸色难看地瞪着她,叫他那两名仆从将赵长茹制住。 那两名仆从已被拖车甩得七荤八素,扒着木质小滑车正吐呢,站都没法站的,自然也没法来捉赵长茹。 夏庭轩大骂俩人废物,自个儿甩了甩手,捏着拳头要与赵长茹拼命。 恰时,一旁的黑马又不安分了,扬起前蹄嘶鸣一声。 夏庭轩吓得倒退两步。 黑马缓缓走向人群。 众人立时四散躲藏。 颜真将萧映雪护在身后,“小姐,小心!” 小丫鬟则抓着小厮挡在自个儿身前。 剩萧云逸牵着马避无可避。 那黑马停了下来,停在萧云逸牵着的马匹旁。 两匹马儿眨起眼睛,碰起鼻子来,竟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 赵长茹顿时满脸黑线。 她记得她买的是匹公马,这黑马应当也是一匹公的…… 夏庭轩脸色大变:“本少爷的马!” 他想上前将黑马拽回来,又碍于先前在马背之上险些丧了命,所以不敢靠近。 “你去给本少爷把马牵回来。” 夏庭轩看向赵长茹指使道。 赵长茹笑问:“你在求我?” 夏庭轩一脸怪异道:“胡说!” 赵长茹抱手“嗯哼”一声,事不关己地偏过头。 夏庭轩威胁道:“本少爷让你去,你敢不去?你可知本少爷是谁?” 赵长茹递去个不咸不淡的眼神,“不知。” 夏庭轩正欲自报家门,又觉着有失体面,抬手指向众人,命令道:“你问!” 赵长茹不由得失笑。 谁家的倒霉孩子,中二病犯了? “不问。” 夏庭轩气得跳脚,目光扫向人群,定在一名老汉身上,“你!出来!” 老汉吓得浑身一抖,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走出。 “告诉这个没眼的东西,本少爷是谁!” 夏庭轩拿下巴指着赵长茹,命令那老汉道。 老汉连忙向赵长茹道:“公子,这是夏家小少爷,是夏竹延夏老爷……” 赵长茹闻言眯起眼。 夏家小少爷…… 她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精光。 待那老汉说完,夏庭轩冷哼一声,“知道本少爷的身份了,还不快去给本少爷把马牵回来。” 赵长茹放下抱在胸前的手,随意地摆弄起手中的木柄折扇来,“求人该有求人的样子。” 夏庭轩闻言,一脸震惊。 他都摆明身份了,这人竟一点也不怕?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少年冷哼一声,指了一旁的老汉,命令道:“你去!” 老汉立时跪地磕头,“小少爷饶命!” 那黑马发起疯来,能一蹄子结果了他的性命,他哪敢靠近去牵马。 夏庭轩气怒大骂废物,看一眼两匹耳鬓厮磨的马,急得跳脚。 “蠢货!还不快把你那贱马,给本少爷牵走!” 夏庭轩指着萧云逸骂道。 萧映雪闻言,拨开颜真站出来。 夏庭轩这才见着,人群之中竟藏着这么一个可爱娇俏的姑娘,一时竟看得失了神。 却听姑娘骂道:“无礼的小子!胆小如鼠的懦夫,方才在马上吓得失魂落魄,这一落地便嚣张跋扈起来!” 夏庭轩登时红了脸,半是羞半是恼道:“哪儿来的小丫头,竟、竟敢骂本少爷!” 萧映雪双手叉在腰上,仰着一张娇俏的小脸,娇蛮道:“就骂了!要怎样?” 看着娇俏的小姑娘,夏庭轩说不出狠话来,只是支支吾吾地指着人,“你、你……” “方才是雷风公子救下你,你不曾道一声谢,竟还拳脚相向,真是好不知礼数!” 萧映雪看向赵长茹,露出一脸崇拜痴迷的神情,再转向夏庭轩便板起了脸。 夏庭轩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恶狠狠地瞪赵长茹一眼。 萧映雪皱眉道:“还不快向雷风公子道谢!” 夏庭轩下巴一扬,别扭地偏过头,“本少爷偏不!” 萧映雪失望地摇头,像极了老师遇着不听教的学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都是跟萧大儒学的。 萧映雪转向赵长茹,关切道:“雷风公子,你可有受伤?” 赵长茹摇头。 萧映雪松下一口气,又道:“方才那马发疯,实在是惊险,若不是公子舍生制住了那马,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让那疯马伤着。” 她那一双眼盛满了倾慕。 夏庭轩见状,冷哼一声,“多管闲事。” 说的是赵长茹。 萧映雪闻言怒了,“救下你的命也是闲事?” 夏庭轩不服气道:“谁要他救!本少爷的马,本少爷自然制得住!” 赵长茹斜睨他一眼,讽刺呵笑一声。 萧映雪则皱皱鼻子,不信道:“吹牛!” 夏庭轩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冲向到那两匹耳鬓厮磨的公马,小心翼翼探出手,一把揪住黑马的缰绳,将马儿拽了回来,向着萧映雪得意一笑。 娇俏的小姑娘却满眼都是雷风公子,看都不看他一眼。 夏庭轩恼怒扔下缰绳,推了赵长茹一把,“本少爷要与你比试!” 赵长茹勾唇,“比甚?” 夏庭轩瞪着萧映雪道:“马术!” 赵长茹目光在少年与少女身上轮转一瞬,眉眼间的笑意加深。 方才得知夏庭轩是夏竹延的儿子时,她还在想呢,该如何曲线得玉,通过夏庭轩从夏竹延手中弄块水玉。 这夏庭轩主动提出要比马术,倒正合了她的意。 既然是比试,就该有输赢,既然有输赢,便该有赌注。 “好。” 赵长茹答应得痛快。 夏庭轩咬牙道:“若是你输了,便从本少爷的胯下钻过去!” 萧映雪闻言,皱眉训斥道:“无礼!便是你赢了,也不可轻辱人!” 她转向赵长茹又道:“公子莫要理他!” 赵长茹偏头笑问道:“姑娘觉着在下会输?” 萧映雪霎时脸颊绯红一片,“公、公子自然是不会。” 不远处的小厮眉毛一竖,“大胆狂徒!竟敢轻浮咱家小姐!看我不一拳把他打趴下!” 说着,他真撸了袖子。 站在她旁边的小丫鬟,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迷醉地蹭来蹭去,嘴里喃喃唤着:“雷风公子——” 颜真则靠到萧云逸身边,急切催促道:“云逸,你就不管管?” 萧云逸斜睨他一眼,“你为何不去?” 颜真缩了脖子。 那雷风公子的身手,他可不敢轻易冒犯。 夏庭轩见萧映雪那一脸倾慕的神情,只觉着眼里进了沙子一般难受。 他瞪着赵长茹,挑衅逼问道:“你敢不敢答应!” 赵长茹故意又靠近了萧映雪两分,看着夏庭轩气得更加胀红的脸,不由得得意一笑,“那若是我赢了呢?” 夏庭轩冷哼一声,“本少爷会输给你?” 赵长茹瞥一眼萧映雪,轻狂绝傲道:“那便祝夏少爷好运。” 夏庭轩咬牙,“狂妄!” 赵长茹轻笑一声,看向萧映雪,“姑娘可否为在下与夏少爷做个见证?” 不等替赵长茹牵着马的萧云逸出声,萧映雪便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颜真不干了,奔上前来:“小姐,你答应给我买酒,还没买着呢!” 萧映雪拔下一只簪子扔给他,“自个儿买去。” 颜真转头看向萧云逸,“你果真不管?” 再不管,他的亲亲小姐,都快要被人拐带跑了! 萧映雪瞪着他,“还不快去买你的酒!” 颜真捏着簪子,含情脉脉地看着萧映雪,“小姐——” 萧映雪做势要抢回簪子。 颜真立时后退一步,将握着簪子的手背在身后,撂下一句:“小姐,保重!”便跑了个没影儿。 夏庭轩看向萧映雪发髻上另一只簪,不由心下一动也想要。 他瞥一眼赵长茹,暗自盘算着。 等他赢了,小丫头铁定要拦着,不许这人钻他的胯,届时他便让她把簪子给他…… 夏庭轩想得倒好,待到了临近的马场,又升起退意。 他那两名仆从缓过劲儿来,一人一边硬着头皮伺候着那匹黑马。 经了方才在街上被那黑马险些抛下那一遭,夏庭轩看着这黑马便觉着心底发憷,可他已撂下了话要赢的,临阵反悔也太没面子了! 他又看了一眼萧映雪头上的簪子,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走向那黑马。 马场为围着一群人看热闹,他们对夏庭轩不陌生,都知他是府城小霸王,却对赵长茹这个雷风公子知之甚少,越是不知便越是想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揣测着雷风公子的身份,短短时间内便编造出了十数个版本。 知晓雷风公子擅长琴技的,说他是某位隐世琴师的高徒。 不知晓的说他是豪门世家,偷溜在外逍遥的贵公子。 …… 跑马场的马道是椭圆形的,类似于后世学校中的塑胶操场,但比统一规制四百米一圈的塑胶操场大上许多,一圈约莫有一千米。 夏庭轩与赵长茹比的是速度。 也就是谁先驱马跑完一圈马道便算谁赢。 在不设置任何障碍物的情况下,只是比跑马的速度,其实并不能很好比较出马上之人的马术高低,而更多的是依托于马匹的优劣。 可以说人占三分,马占七分。 夏庭轩的黑马是难得的烈马。 越是性子烈的马儿,越是速度上的佼佼者。 而赵长茹的马,却只是买来代步用的,比夏庭轩的黑马定然是输。 但赵长茹对自个儿有信心,即便是技术只占三分,她也能以三分胜七分。 因着绕马道一圈比试,即是终点,又多有人在马场进行比试,所以便在马道一处架起一道横梁,每有人在此比试马术,便于横梁上悬下一段红绸,先一步夺下红绸的,便算比试优胜者。 赵长茹与夏庭轩两人牵着各自的马走上马道。 萧映雪在一旁仰着头,满眼关切地喊道:“雷风公子,当心些——” 这一句听在夏庭轩耳朵里,就像是浇在火上的油。 他狠狠瞪一向赵长茹,眼神刀子似地割在玄铁面具上,待他的目光落到赵长茹牵着的马上时,神色霎时一松换上一抹得意的笑。 就这一匹破马,还想赢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赵长茹没理会少年的自得,一瞬翻身上马,动作潇洒飘逸。 她从容坐于马背之上,抬手随意轻抚着马鬃。 夏庭轩看一眼高大的黑马,深吸一口气抬脚踩着马镫爬上了马背。 马场专管比试的人,站到两匹马之间。 一声号下。 两匹大马同时电掣风驰般奔出,一如离弦的箭矢,扬起一地飞尘。 马场外众人惊呼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马道上飞驰的骏马。 起初两马并驾齐驱,不分上下,不多时,马儿的优劣便展现出来。 夏庭轩胯下的黑马,跑得越来越快,半圈不到竟甩下赵长茹一个马身的距离。 赵长茹连忙夹紧马腹,勒住缰绳,拼命去赶,却仍旧赶不上。 她这三分终究没能胜过夏庭轩的那七分。 眼见着两马之间的距离从一个马身增加到两个马身,赵长茹不由得在心底暗骂自个儿轻狂。 没能谋取水玉不说,还应下输了钻胯的赌约! 她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跑呀!破烂玩意儿! 可她的马偏是跑不过夏庭轩的黑马。 硬件设施上的差距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夏庭轩骑着黑马意气风发,竟险些甩了赵长茹三个马身。 就在他直奔终点而去,一双眼死死盯着那随风飘荡着的红绸,以为自个儿胜利在望时—— 意外发生了! 那黑马突然扬蹄立起,仰天嘶鸣一声。 夏庭轩霎时被甩出。 众人惊恐地瞪大眼。 完了,完了! 这夏家的小少爷只怕是小命难保了! 便是命大没摔死,也躲不过那雷风公子的马蹄子。 赵长茹也是心下一紧。 若是夏庭轩被她的马踩死,那她今日怕是出不了府城了! 即便不是死在她的马蹄子底下,因着是与她比马摔死摔残了,她也是躲不过的。 第145章 特异功能 赵长茹在心底暗叫倒霉,只得咬着牙迎头而上,冒着被夏庭轩砸晕的风险,飞身跳起将人接住滚在地上,躲过飞踏而来的马蹄子。 痛! 浑身都痛! 赵长茹呲牙咧嘴的表情掩在玄铁面具之后,擦破污损的墨色衣袍浸着血色。 不待她喘息,一声嘶鸣传来。 只见那黑马直冲冲地向萧映雪而去。 萧云逸挺身而出,护着萧映雪躲避,可他对发疯的黑马也是束手无策,此时已骇得脸色煞白。 赵长茹一把推开压在自个儿胳膊上,仍旧惊魂未定的夏庭轩,忍痛从地上爬起,闪电般追向那黑马,伸手抓住马尾巴,借力翻身上马,手腕快速翻转绞紧缰绳。 一紧一松,迫使黑马掉头。 手臂上的伤拉扯着,痛得赵长茹咬牙。 黑马仍旧不羁地往前狂奔。 赵长茹只得忍痛,趴伏在马背上,通过松紧缰绳,制住发疯的黑马。 约莫冲出百丈之后,马儿才渐渐停了下来。 赵长茹松下一口气,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匆匆赶来的牵马小厮,别着胳膊看自个儿血淋淋的伤口。 嘶~ 好惨! 萧映雪提着裙慌忙奔来,“公子!” 待她见着赵长茹胳膊上的伤,脸色霎时大变,“公子你受伤了!” 她回头看向随之而来的萧云逸,急切催促道:“云逸哥哥,你快个雷风公子治伤!” 萧云逸看一眼赵长茹血淋淋的胳膊,神情登时变得凝重,抬手搭上赵长茹的手腕,三指扣在脉门上,忽轻忽重地按着脉。 赵长茹紧张地望着萧云逸。 她现在浑身都疼死了,莫不是摔成了内伤? 萧云逸脸色微变,搭在赵长茹脉上的手指,不确信地往下又按了按。 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罩在赵长茹面上的玄铁面具。 赵长茹心头一抖。 难道真有内伤? 肝破裂,肾破裂…… 赵长茹在脑海中已经勾勒出自个儿肚子里飙血的模样,顿时腿软要往地上躺。 萧映雪连忙架住她,“公子,你撑住!” 赵长茹一把攥住萧云逸的手,“公子但说无妨,在下受得住!” 可那一双面具之下悲戚的眼,哪里是受得住的样子。 萧云逸看向抓着自个儿的纤手,虽因滚地蹭上些许乌黑,倒更衬出那未沾染之处的白。 这不该是男子的手! 忆及方才指间探出的脉象,萧云逸终于有了确信,却仍旧不免震惊。 雷风公子竟、竟真是一名女子! 萧映雪比赵长茹还要急,“云逸哥哥,你倒是快说呀!雷风公子可有大碍?” 萧云逸恍然回神,“公、公子脉象平稳,并、并无大碍,应当只是受了些外伤。” 赵长茹闻言松下一口气,腿也不软了,自个儿站了起来。 萧云逸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忍不住,问道:“公子,在下冒昧问一句,公子可是——” 赵长茹见萧云逸迟疑时便已警觉,待萧云逸开口,便死盯着他的唇形,不等他吐出“女”字,便先一步出声打断,“劳烦公子,替夏少爷也看一看。” 那夏庭轩若是摔出个好歹,她可就麻烦了。 萧云逸深意地看她一眼,没再追问。 萧映雪气怒道:“公子,你还管他做甚!若不是他自不量力,偏要与公子比试马术,怎会牵连公子受这般重的伤!” “少爷——” 两道凄厉的哭喊声传来。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下。 那夏家少爷不会这般不经摔,她这个人肉垫都没垫住他的命! 萧云逸脸色一变,看了赵长茹一眼,确认她果真并无大碍,方才赶去瞧夏庭轩的伤势。 夏庭轩摔倒是没摔着,吓却是吓了一大跳,一时没缓过神晕了过去。 他那两名仆从,鼻息也没探,便抱着他哭起丧来。 “少爷,你可不能死啊——” “少爷,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萧云逸收回探脉的手,瞥一眼涕泗横流的两名仆从,道:“夏少爷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两名仆从闻言,四眼相对,微默,指着对方骂起来。 “你安的啥坏心眼!竟敢唬我说少爷死了!” “我啥时候说少爷死了?你可别冤枉人!” 俩人对撸了袖子。 “方才不是你说的?” “我问少爷是不是死了?你只管哭……” 赵长茹由萧映雪扶着走过来,便见着两名仆从剑拔弩张的样子。 他俩人已从地上爬起来,顶头碰膀子要来一番较量了,全忘了他家少爷还躺地上呢。 赵长茹看一眼脸色发白,可怜巴巴躺着的夏庭轩,无奈地叹一口气,再抬眼望向马场外。 一群人伸长脖子往里正望呢,赵长茹眼尖地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齐墨在府学得了消息,说是雷风公子现身府城与人比试马术,他哪里还坐得住,昨日品味轩开张,他本就想去一睹雷风公子的风采,却在翻墙出逃时被逮了个正着,今日得了前次的教训,没再招摇地翻墙头,缩着身子钻了狗洞出来,还带了两个同样无心钻学的同袍。 三人脚下生风地赶来马场,便见外围水泄不通地挤满了人。 再一问方知与雷风公子比试之人竟是府城小霸王——夏庭轩! 三人皆是为雷风公子暗捏一把冷汗,心中钦佩之情却也愈之浓烈。 雷风公子不愧是不畏权贵的真君子也! 一番钻头抢挤,终于能见着马场中之情形,还正赶上黑马失控胡乱冲撞之时。 见着雷风公子为救夏家小少爷摔落滚地,三人六手绞紧,目眦欲裂,嘶声力竭地惊呼,待见雷风公子起身追赶黑马,更是紧张得跳脚…… “雷风公子——” 见赵长茹看过来,齐墨也管不得圣贤礼教了,扒着围栏便扯着嗓子喊。 赵长茹呼吸一屏,背身别头只当未闻。 萧映雪见状,皱眉关切道:“公子,可是伤口疼了?” 萧云逸看过来,“马场中当有处置外伤之处,在下先替公子包扎伤口。” 赵长茹僵着声道:“多谢公子好意,一点小伤不碍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萧映雪听不过去了,着急道:“哪里是小伤!公子你流了好多血!” 赵长茹抽回手,笑道:“多谢姑娘关心。” 她忍痛拱手作礼,“告辞。” 说完,不等夏映雪阻拦,便唤来自个儿的马,翻身而上,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围在马场外之众人,见状连忙避让开,只盯着马屁股,赞叹不已。 好一道潇洒至极的背影! 齐墨三人从人群中艰难挤出来,只见着空中飘荡的飞尘,竟是连马屁股都没见着。 “可惜!实在是可惜!” “仲书,你是九阳县人,可知这雷风公子家住何处?” 因着雷风公子的大名是从九阳县城传出的,众人便想当然地以为这雷风公子是九阳县人。 齐墨摇头。 与他同行的俩人失望地长叹一声。 齐墨忽而又道:“但我听闻那雷风公子与品味轩的向掌柜是挚友,巧了,我齐家与向掌柜还有几分交情。” “果真?” 齐墨挺起胸膛,“自然是真。” “那便请仲书兄,引我俩去见一见雷风公子。” 齐墨迟疑一瞬。 “仲书兄——” 那俩人一左一右地求起来。 齐墨没听得几句吹捧,便将此事应了下来。 三人又商量着何日上九阳县为好…… …… 赵长茹骑着马出了府城,绕到一处无人之地,才一把揭了脸上的面具,毫不遮掩地拿扭曲的五官,去对抗胳膊上钻心的灼痛。 伤成这样可咋办呀? 若是这幅样子回云阳村,定是瞒不过的,免不得让许母担心,也不好与小秀才解释。 更关键的是她痛得要死,能不能回云阳村都是问题。 赵长茹默了默,猛然想起自个儿是有空间的人,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凝神默念进到空间。 四周立即变作白茫茫一片。 萝卜正捧着自己的脚儿玩耍,见了她来惊呼一声:“主人!你受伤了?” 赵长茹捧着胳膊点头。 空间就是好,虽然伤口还在,但感觉不到疼。 她现在身体状态处于最舒适的感觉。 萝卜读出她心中所想道:“主人是想在空间里养伤?” 赵长茹走向一旁的云朵,抛身躺了上去,悠闲揪下一团云朵,在手心团着玩儿。 那手心的云忽而化作一缕烟,往她胳膊上的伤口里钻。 原本血淋淋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赵长茹惊了,发现新大陆一般,又揪了一团云送向已恢复了大半的伤口。 萝卜解释道:“主人在空间之中,能保持身体状态恒定,就是依托这些云朵,主人待在空间呼吸吐纳之间将这云雾吸进身体里,所以主人的身体机能才逐渐有所提高。” 赵长茹一个眼刀递过去,“早不说!” 萝卜委屈,它睡了几千年,脑子不清楚,忘事儿也正常嘛! 赵长茹眼睛一转,忽而亮得通了电似的。 不待萝卜阻止,她便又揪下一团云,双手捧着埋了头猛吸。 “主人——” 萝卜惊恐大叫。 只见,赵长茹缓缓抬头,鼻孔下挂两道鼻血。 “噗——” 赵长茹咳一声,鼻孔中的血,便喷泉似地往外涌。 “主人,大补伤身。” 赵长茹抹掉鼻血,咬牙道:“不早说!” 萝卜委屈地眨巴着拳头大小的眼睛。 它还没来得及说呢。 赵长茹仰着头,止住鼻血,问道:“还有啥?” 她倒要看看空间里还有啥特异功能。 萝卜扬手一挥,空中出现一页字幕。 赵长茹看一眼,都是看过的内容——空间升级准则。 这上边也没写云雾可以提高身体机能呀。 萝卜小手儿又一挥,空中的字幕变换。 “主人,那只是第一页。” 小东西护着脑袋,怯生生道。 赵长茹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只觉着一阵眼晕,皱眉问道:“一共有多少页?” 萝卜乖巧答道:“三千六百五十页。” 赵长茹生无可恋地撇撇嘴角。 萝卜立即讨好道:“主人,这本空间使用手册,已经是几千年前的旧版本了,现今的空间功能,与这本手册上所述难免会有出入,所以,主人大可不必读完整本手册。” 赵长茹顿时满脸黑线。 她现在也无暇阅读这本三千六百五十页,又臭又长的空间使用手册,她人进了空间可她的马还在空间外呢,别让人给她牵走了。 那马可是她花五两银子买来的,丢了也会肉疼。 虽然空间内时间流逝速度加快,但赵长茹逗留的那一小会儿,也才够马儿吃上一口草的,还没能等到贼人出现呢。 赵长茹骑着赶回九阳县城。 杜眉君见她一身褴褛血衣,委实下了一大跳,待见着那破口之下,仍旧白腻一片,并不见骇人伤口时,方才松下一口气。 赵长茹换回了自个儿一身裙衫,踢一脚地上带血的破烂衣袍,向杜眉君道:“劳烦杜掌柜替我另做件新衣。” 杜眉君打趣笑道:“还用说,你可是咱玉衣坊的赵掌柜,还会缺了你的衣裳穿?” 赵长茹便自怀中掏出一张布帛递过去。 昨日与杜眉君商量合作之时,只给了些身上的碎银子,约莫二十两,今日再补一百两银投资。 杜眉君接过银子,笑开了花似的:“哟呵,妹子你可真大方,就不怕我坑你?” 多人合办铺子、作坊,可在衙门备案,以便往后起了纠纷,官府出面调停。 但赵长茹大方投钱,却不提备案一事。 “杜掌柜,我认你是个聪明人,当是不会丢了瓜倒捡籽儿的。” 杜眉君自然不会,她虽是卖衣裳的,却也消息灵通 九阳县出了个雷风公子,名声大噪本事了得,而这个雷风公子—— 杜眉君笑了,不正是眼前的美娇娘。 既然能帮着向掌柜一日便赚进两千多两银子,自然也能帮着玉衣坊赚得更多,不,是赚得多很多! 赵长茹很是欣赏杜眉君,欣赏她一人便顶起玉衣坊,这么一间九阳县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手下的制衣娘子更有十数人之多。 玉衣坊的规模,便是在其余县城去比,也是少有的,更何况杜眉君徐娘半老,正是风韵犹存之时,抛头露面掌着这玉衣坊,少不了遭些冷嘲热讽,但她也浑然不在意,只管经营好自个儿的铺子。 “杜掌柜,我想着,咱玉衣坊制衣用的布匹,可以在染色上讨个巧——” 第146章 吸两口云 赵长茹虽然想到通过染色,变着花样来标新立异,但其实并不知具体该如何操作。 毕竟她没这方面的知识,只是因着有超前的人生经验,确信布匹通过染色染花是可行的。 很多时候,一个可行的概念,便是引领进步的指标。 渐变染色于现今的染色技术来说应该并不难办到。 只是染坊之中染布,唯恐染色不均,无法卖出染布,循规蹈矩惯了,便丢失创新精神,竟未曾想过反其道而行,故意将布匹有层次地不均染色。 赵长茹将之提出来,便等同于在守旧的昏黑之中,点亮一星创新的光火。 自会有人朝着这光火而来,且添薪扇风助这火焰烧旺。 杜眉君懂制衣售衣,却对染布之事知之甚少,听了赵长茹提出的渐染布,默了默,虽觉着是个好点子,可也不知染坊能否染出,只说得先问过相熟的染坊管事。 临走时,杜眉君拉着赵长茹打趣道:“妹子,你那啥运动服,可讨着一声喜欢?” 以杜眉君多年制衣售衣的经验来看,那啥运动服简直“丑”出了天际,非是常人能够接受得了的。 赵长茹闻言,登时黑了脸。 杜眉君笑出声来,“幸亏咱玉衣坊有玉娘在,若不然靠着赵掌柜,咱玉衣坊怕是没了出路。” 赵长茹也不客气,伸手让杜眉君把银子还来,称自个儿反悔,不当这玉衣坊的二掌柜了。 杜眉君捂着袖口,挥着手帕赶人。 赵长茹笑瞪她一眼,才步出玉衣坊没入街头,紧赶着上品味轩望了一眼。 高莲花还未被慕容山放回来。 刘壮殷殷切切地盼妻归,盼得一脸沧桑颓丧,胡子拉碴,两眼通红。 向掌柜拉得一夜之间,泄了气的气球似的,打了蔫瘦一大圈,却仍旧是不闲着,带着丁武、丁力二人,里里外外地打扫,誓要将品味轩的灰尘连带晦气,一并给清理个干净。 赵长茹看日头不早了,便也未多做停留,骑着小驴儿回了云阳村。 从村口到许家小院并不远,往常见不着几个人,今日不知怎的,格外热闹。 成群的妇人,交头接耳地说着话,表情异常生动,赵长茹骑着驴儿从她们面前经过,她们竟然也是顾不得搭理的,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给。 赵长茹轻撇嘴角,无奈地摇摇头。 这些个妇人不知又在吃谁家的瓜,八何人的卦。 好在是与她无关。 赵长茹很是满意,另有人出来分担她云阳村第一话题女王的热度,至于这人是谁,她并不关心,总归云阳村四大祸害,除去她还有三个,是谁都与她无碍。 心情大好地回了许家小院,趁着离晚食还有些空挡,赵长茹再次进到空间,吸云吐雾起来。 这古代医疗水平低下,她想要延年益寿,可不得多在空间里待待。 她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得了个伤寒感冒,便把自个儿的命给交代了。 赵长茹悠闲地躺在云朵上,一面使唤小萝卜给自个儿捶腿,一面翻阅着那三千五百六十页,又臭又长的空间使用手册。 看了半天也没啥新奇的发现,多是冗长的器具史介绍,例如某某器具何时出现,因怎样的契机被发明,发明者又是谁…… 赵长茹闭眼挥手。 没意思,不看了! 萝卜立马让空中的字消失不见。 赵长茹放松身体,舒适地窝进云朵里。 萝卜立即乖巧地跳到她头顶前,拿软qq的小手儿替她做头顶按摩。 空间马杀鸡,吸云大保健。 赵长茹不由得想到许元景。 若是能让小秀才也进空间吸上两口云,哪还用每日清早跑得汗流浃背…… 赵长茹猛然睁眼,直接了当地问道:“有啥法子?” 萝卜跳到她眼前,“主人,原则上,空间只许宿主一人进出……” 原则上不行就是可以! 赵长茹眼睛亮起来,催促道:“别废话!” 萝卜的嘟嘟唇委屈一抖,小手儿一挥。 空中随之出现数幅画面。 …… 离开空间,赵长茹仍旧耿耿于怀,细一想更是脸红心跳。 那些法子也太—— 就在她满心荡漾时,又有麻烦找上门了! “赵长茹!你个坏心眼儿的小贱人!” 叫骂声传来,霎时打消了赵长茹心头的那一点旖旎。 她皱眉拉开房门,便见孙芬芳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闯进院子。 六福护着八顺躲进了许母房里。 许元景听着动静,从偏房而出,神色一片冷凝。 见着赵长茹,孙芬芳疯癫的面目,霎时多了几分狰狞。 “贱人!该死的贱人!你害我!是你害了我!” 许元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长茹身边护着。 赵长茹眉头更皱紧几分。 这孙芬芳发啥疯? 她在府城耽搁了,没赴那“采瓜陷阱”之约,便把她气成这般模样? 赵长茹默了默,忽而想起方才一路见着,成群聊八卦的妇人。 莫不是与这孙芬芳有关? 孙芬芳那一声声刺耳的怒骂,传出许家小院,不多时便引来一群人。 “赵长茹!你个害人精!你咋不死呢?掉河里都淹不死你个祸害!” 赵长茹抬眼望向院子外,见众人脸色皆十分怪异,心头的疑惑不由得更多上几分。 她偏头拿眼神询问许元景,无果。 赵长茹无奈撇嘴。 小秀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哪会关注村子里的八卦。 便听有人骂道:“孙芬芳,你别闹了,还嫌你爹不够丢人?” 孙长命平日仗着里正的身份,没少刁难人。 只是众人受了气,碍着他的身份,也不敢顶撞,这怨气便一日复一日堆在肚子里。 今日孙芬芳做了丑事,又恰逢孙长命不在云阳村,他们那满肚子怨气,总算是有了一道出口。 另有人附和道:“就是!你一个未嫁的黄花大闺女,又是咱里正的掌上明珠,你做啥想不开要和刘莽那样的畜生搅在一起!” “你现在倒知穿上衣裳了,方才可是光着的!” “……” 众人越说越离谱,却让赵长茹听了个明白。 原来,让何小梅说对了,这孙芬芳真引了刘莽守在瓜棚要算计她,可却自个儿让刘莽给污了身子。 孙芬芳听着众人的骂,缩着身子趴在地上。 赵长茹眸中闪过一抹不忍,但随即便被冷冽取代。 若她今日在府城未曾耽搁,得以恰时赴约,许是能揪出刘莽那狗东西一顿好打,让他没法再干龌龊之事。 这般,虽让孙芬芳的算计落空,却不至于闹到如今的地步,但先起了坏心思的是孙芬芳,孙芬芳自个儿种下的因,便该自个儿吞下这苦果。 她没出现也怪不着她。 但孙芬芳不这样想—— “赵长茹!是你!是你!全是你害的!” 她猛然从地上爬起来,疯癫地冲向赵长茹,面目狰狞可怖,额际颈间布满青筋。 那咬紧的牙生咬着赵长茹的肉一般用力。 赵长茹一惊,后退一步,不想表现得太过强硬,以免刺激了孙芬芳。 孙芬芳毕竟是孙长命的女儿,孙长命又是里正,与官府有些交道,那县衙的老县令,是让她得罪了的,再把孙长命给得罪透了,这要是两厢通气儿,要使绊子下黑手,免不得多添麻烦事,且外边一群人看着呢,她得借一把舆论的力来解决这从天而降的麻烦。 见孙芬芳扬起手要甩巴掌泄愤,赵长茹本是想躲,一扫院子外围着的众人,便立时定住动作,等着挨一巴掌。 平白无故挨一巴掌,多可怜,多能勾起大家伙的同情心,到时不必她出面强硬将孙芬芳撵走,自会有正义之士为解救她,将孙芬芳从许家小院架走。 赵长茹已做好准备,顺着孙芬芳的力道甩头,再自个儿拍掌弄个响亮的声响,虚张声势地挨一巴掌,却被许元景抢了戏。 赵长茹看着重新趴回地上的孙芬芳,一脸震惊地看着身边神色冷厉的男人。 小秀才打人了! 恰时,一道粗厚的声音传来。 “咋回事?” 赵长茹抬眼看去。 是刘壮,搂着高莲花回来了。 云阳村众人皆知,刘壮素来与许元景亲厚,许家有事他定是要管的,便自觉让出一条道。 刘壮进到院子,见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脸都不看便大声问道:“这哪儿来的疯婆子?” 他这一问,众人看孙芬芳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厌恶。 这孙芬芳真是不要脸,做了那样的丑事,竟还要发疯,丝毫不顾及体面,说起来还是里正家的姑娘,算得半个官小姐,脸皮竟厚成这样! 见孙芬芳还要发疯扑向许元景,刘壮立时怒了,冲上前一把揪住孙芬芳的头发,甩牲口似的往后一甩。 这一甩,甩开了孙芬芳的衣襟,露出一片青紫。 深可见血的牙印,抓痕…… 赵长茹不忍皱眉。 虽是孙芬芳自食恶果,这未免也太…… 刘莽真是个畜生! 何嫂子并李嫂子二人闻讯赶来,便见着这样的情形,立时冲进院子里,拿身子替孙芬芳遮掩。 赵长茹折进房中取了件衣裳递给何嫂子。 何嫂子接过衣裳,将孙芬芳裹住,指着院子外众人骂道:“看啥看,一群软蛋!平日有气不敢撒,今儿倒是会骂了!” 这是说众人受孙长命的气,却报复在孙芬芳身上。 “何嫂子你要热心肠充好人,也要看看护着的是啥人!这孙芬芳可是公然与刘莽私通!这样不要脸的,你也护着?” 何嫂子叉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干坏事的不骂!” “不骂孙芬芳骂谁?” 何嫂子怒道:“是刘莽那畜生不干人事!孙家妹子是受害遭了罪!” 院子外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半晌。 他们方才骂了一通,泄了满肚子怨气,又见孙芬芳凄惨模样,便生出些许不忍来。 却还有人不服的:“便算这孙芬芳不是自愿与刘莽干事的,那她上许家无理取闹又是为啥?方才还要动手打人呢!” 李嫂子看一眼赵长茹,再看一眼趴在地上疯疯癫癫的孙芬芳,皱了眉头。 高连花则快步移到赵长茹身边,关切询问赵长茹是否有伤着,见赵长茹摇头,方才松下一口气。 孙芬芳突然跳起来,一把扯开罩在身上的衣裳,满面狰狞地指着赵长茹:“你为啥不来!你来了便是你!该是你!该被刘莽那畜生污了身子的,是你!” 李嫂子听明白了,要去拉孙芬芳的手缩了回来。 何嫂子也是一惊,举着方才捡起的衣裳,却不再为孙芬芳遮掩。 院子外众人闻言唏嘘一片。 原来,这孙芬芳是自个儿使坏不成,反倒坑害了自个儿! 没了李嫂子、何嫂子护着,众人便再无顾忌,扯着嗓子骂起来。 半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孙长命回来了!” 众人立时作鸟兽散尽。 孙芬芳声嘶力竭骂完方才那一遭,已全然失了神智一般,目光呆滞地望着某处。 何嫂子并李嫂子摇头叹气,合力将人架出了院子。 这场闹剧才终于卸下帷幕。 赵长茹拉着高莲花惊喜不已,“莲花嫂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有了高莲花,明日品味轩便可正常营业。 想着重新营业赚银子,赵长茹因孙芬芳闹一场的烦闷,顿时消散无影。 再寒暄几句,送走了高莲花与刘壮。 院子里便只剩赵长茹与许元景两人。 “相公——” 赵长茹抓住许元景的右手,“方才你是不是用这只手打的孙芬芳?” 许元景愣住。 他知动手有辱斯文,但他也绝不许有人动手伤她一分一毫。 赵长茹盯着那只指节分明的手,笑盈盈道:“脏了。” 不待许元景反应,赵长茹便将人领进偏房,按坐在床榻上,又打了一盆清水来,拧了帕子给许元景擦手。 手背,手心,动作细心轻柔,无一处遗漏。 擦完一遍,赵长茹脑中浮现空间之中见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图画。 咽了咽口水,又拧着帕子,擦了一遍。 …… 许元景是蒙着眼被带进空间的,指尖还带着些濡湿。 赵长茹瞪了一眼,蹑手蹑脚走来的萝卜,让它自个儿滚蛋。 萝卜丰润的嘟嘟唇,委屈地一抖,呲溜一下钻进了云里。 许元景虽感觉周边已然变换,可他两只手让赵长茹紧紧攥着,动弹不得,眼睛又束着巴掌宽的腰带,无法视物。 空间之中太过安静,听不到村子里的人声狗叫,未免许元景起疑,赵长茹开口道:“相公,咱们聊会儿天。” 许元景仍旧陷在方才的旖旎之中,局促问道:“聊、聊何事?” “聊——” 赵长茹想说聊那日夜里,被许元景偷偷摸摸烧掉的纸,微顿,却道:“算了,不聊天,咱打坐!” 赵长茹充满怨念地瞪着许元景,可惜许元景蒙了眼,一无所察。 第147章 教坏小孩 清晨的云阳村,沦陷在一阵叫骂声中。 今日,许元景又该上县城交活儿,将抄好的书册送去云松堂。 赵长茹不忘叫上高莲花一道。 不得不说刘壮是个十足可靠的,因着闹了吴二狗那事,刘壮自认是自个儿的倏忽,所以昨儿将高莲花送回云阳村不多时便又赶回了县城去给品味轩守夜。 许元景借了推车,牵驴载着赵长茹与高莲花二人,正要往村口而去。 便听得有人骂道:“丧天良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哎哟!老娘就三只鸡,就让你偷了两只!你是要逼死老娘哇!” “你家好歹还剩一只,我家就一只鸡!还让那畜生给偷了去!我才是不活了!” 原来,昨晚好几户人家的鸡遭黑手被偷了,是谁偷的大家伙却不知,只得指着天骂着地。 有人猜测道:“会不会是黑虎山的土匪干的?” 立马便有人否定他的猜测:“那是土匪!只会是抢,哪会来偷?” 丢了鸡的几户人家,气得拍腿跺脚:“那是哪个砍脑壳的畜生干的嘛!” 众人一番讨论无果,只得靠着谩骂泄愤,因着不知该骂谁,便扯着嗓子卖力骂,管他是谁偷的鸡,只要骂的声儿够大,那偷鸡的贼娃也能听着,谁心里有鬼谁便自觉挨骂。 赵长茹看向身边的高莲花,问道:“莲花嫂子,你家的鸡可有丢了的?” 高莲花脸儿一红,“咱家哪还有鸡——” 赵长茹猛然想起,前几日刘壮见天送来的鸡汤。 原来,那几日高莲花来月事,刘壮见她身子虚,便一日一只鸡地供着,又念着俩人一起上品味轩帮工,再无暇顾看,便把家里的鸡全给杀了。 自家没养鸡,高莲花家也无鸡可偷,三人便将此事搁在一边,紧着日头赶到县城。 许元景去了云松堂。 赵长茹与高莲花一道去了品味轩。 何嫂子与李嫂子,比赵长茹二人早一步到,是来送食材的。 “长茹,你这酒楼还不算差!” 何嫂子仰着头,在品味轩里转了一圈。 李嫂子剜她一眼,“这还只是不算差,你有见着更气派的?” 何嫂子爽朗大笑,揶揄道:“赵掌柜——赵长茹,没看出来呀!你还挺有本事的!这酒楼办得像模像样的嘛!” 赵长茹瞥一眼一旁尴尬的向掌柜。 这品味轩毕竟是向掌柜的心血,是向掌柜当自个儿孩子似看待的,她虽出了银子出了点子,却远不及向掌柜上心,现今品味轩得以重新开张,向掌柜也没少遭罪,哪能她一人把功劳全占了。 赵长茹笑道,“哪是我有本事,你还不知我有几斤几两,这酒楼办得好,全仗着咱向掌柜呢!” 让赵长茹这样一夸,向掌柜登时红了脸儿,连忙要将功劳退还给赵长茹。 他自个儿出了多少力,他自个儿有数,若不是有赵长茹帮衬着,这品味轩哪会有重新开张的机会。 何嫂子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向掌柜你就别谦虚了,咱还不知赵长茹是个啥样的,她能做成啥事呀!还不是都由向掌柜你操持着!” 向掌柜听得喜笑颜开,心潮澎湃,捏着拳头,浑身充满了干劲。 赵长茹见状满意一笑。 谁的功劳大,赵长茹不在乎,能激励向掌柜,让其对品味轩更上心,她便也能有更多银子可赚。 何嫂子与李嫂子要去逛市集,问赵长茹要不要一道,赵长茹没去,而是化作雷风公子去与马二碰头。 幽静的小巷子深处,便是毕生的老母养病的地方。 马二同毕生也住在里面。 但此时毕生不在。 因着酒楼午后开张,毕生便趁着早市,又上街摆摊去了,念着早日能将欠赵长茹的银子给还上。 虽然赵长茹说银子是给他不能为母侍疾的补偿,但毕生不是傻的,知晓那番说辞,不过是赵长茹给他留下的一点面子。 他虽是感激万分,但绝不会心安理得地受着。 见赵长茹进到小院子,马二连忙迎出来。 “姑奶——公子,你咋来了?” 赵长茹往里屋望了一眼,问道:“老太太的病咋样了?” 马二点头道:“亏得姑奶奶你给的银子,大好了!” 赵长茹闻言眉眼之间多了一抹喜色,又叮嘱马二好生照顾着,方才话锋一转道:“我有一事,命你去办——” 马二拍胸脯道:“公子,你尽管说!包在我身上!” 赵长茹压低声吩咐着。 马二偏头细听,一面听着一面点头。 “公子,你这法子多费银子!” 赵长茹摸出银子抛去,“费的不是你的银子!上次挨了一顿打,今次让你体面一回,你还不肯?” 马二笑得一张丑脸也没那么丑了,“肯的!肯的!公子,你只管放心,这事没有不成的道理!” 赵长茹吩咐完便要走。 马二忽又道:“那吴二狗满县城在寻公子你呢?” 赵长茹疑惑皱眉道:“寻我?” 马二便将昨日在街边打听到的消息转述给赵长茹听。 赵长茹听完,微顿,眸中闪过一抹坏笑。 “你去放出消息,要请雷风公子上味美楼抚琴也可以,让他先交五百两聘银,银子送去品味轩给向掌柜,还要给向掌柜赔不是。若银子送到,歉意表了,三日之后,雷风公子自会现身味美楼。” 马二将赵长茹的交待一一记下,“公子,先前让我去办的事——” 赵长茹递去一个眼神。 马二立即会意,“公子这一计,果真是绝了!” 赵长茹挑眉,轻笑一瞬。 害向掌柜吞了苍蝇,害品味轩被迫歇业,害她少了一笔银子可赚,这一笔笔账可不得好好与那味美楼清算清算! …… 出了小巷子,待要走上正街时,赵长茹却在另一通巷子里,见着了个熟悉的背影。 小秀才? 赵长茹皱眉。 许元景对面还站了个妇人。 那妇人身形臃肿,却穿得体面,手指上箍着金戒指,腕子上套着翡翠镯子,满头珠翠,样式虽俗气,却不是金便是玉。 赵长茹脑海中飘过两个字——富婆! 待见得那妇人手里吊着的钥匙,赵长茹更确信了妇人的身份。 还真是富婆!有房产的富婆。 原来小秀才是想租房,难怪他这几日格外卖力地抄书,想来是想多赚些银钱,毕竟离当初许诺云阳村众人,必定离开的一月之期不远了。 赵长茹陷入沉思之中。 她起初怕小秀才多心,没说自个儿投资了酒楼,只道是在县城谋得一份活计,刘壮与高莲花二人,也以为许元景是知晓的,并未刻意提起此事,所以小秀才还不知她已是品味轩的赵掌柜了呢。 她虽在先前每日买肉回许家时坦言,从高潜那里得了不少银钱作谢礼,却也没说具体数额,只说买米买肉是十足够了的…… 她是不是该向小秀才坦白? 摊牌了,不装了,其实她也算个小富婆! 至少在九阳县里她已经成功脱贫,那在云阳村更是,她算得上全村第一女首富了。 在赵长茹出神的空挡,许元景已经离开小巷,剩那富婆晃荡着手里,巴掌长生锈的铁钥匙,骂骂咧咧道: “啧~穷酸秀才!一月一两银的院子都租不起,白白浪费老娘时间!” 赵长茹快步上前,将人拦住,“夫人,你这院子,我买了。” 不是租是买。 那妇人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 “公子,果真要买?” 赵长茹反问道:“不卖?” 那妇人连忙点头,叠声说了三个“要”字。 …… 一番压价之后,赵长茹以底价将院子买下。 那妇人气得脸都黑了,“公子,我见你是个不缺银子的,咋这般会算计?” 她方才被赵长茹一顿忽悠,便当场交了房契,并在转让契书上按了手印,一回想才觉着自个儿遭了道,越想越觉着这院子给卖亏了。 她喊的一百两银,不知咋的,最后只拿了五十两。 可房契也给了,转让契书也按了手印,再没有反悔的机会。 她竟然白白亏了五十两银! 赵长茹将房契与转让契书收进袖口的暗袋中,下一瞬便不客气了,冷声道:“夫人且自便,莫要杵在此处碍眼。” 那妇人气得一个倒仰,有满肚子难听的话要骂,见着那冷冰冰的玄铁面具,终究没敢骂出口,怒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妇人一步一颠的背影,赵长茹抱手轻哼一声。 敢骂她家小秀才! 给五十两买这院子,都是客气的了! …… 前日品味轩开张,因着高莲花与向掌柜,一个被抓,一个害病,不得不提早打烊,让一众贵公子们扫了兴。 赵长茹本还忧心呢。 今日重新营业,虽比不过那日,有琴技比试吊着那般热闹,生意却并不算冷清。 贵公子们见着那竹书刻成的菜单,不但毫不吝惜钱财,竟还指着菜名对赌起来。 赌那些个菜名对应的是啥菜品。 一时间竟有了元宵猜灯谜的欢喜。 菜品呈上桌,又见着那精致的摆盘,更觉着自个儿吃的,确实是不一般的珍馐。 有向掌柜掌着酒楼,赵长茹便只等着分账,却不忘托毕生写一书请柬,让人送去齐家,约请齐渊明日于品味轩商谈。 酒楼改变经营策略成效不俗,当然得让金主爸爸看一看。 之前她在齐家天花乱坠说一通,没能打动行事稳重的齐渊。 那齐大少爷见着现今的品味轩,总该信得过她了。 …… 赵长茹坐在榻上,将房契、转让书,并银子、布帛全掏了出来。 她得给小秀才露个财,炫个富,免得那傻孩子,还成日挂念着家里穷,卖命地抄书赚钱呢。 赵长茹拿布将东西一裹,风风火火地闯进偏房。 许元景手里捻着一张纸,见了她慌忙要藏。 赵长茹眯眼。 好哇! 让她撞了个正着,她若再晚进来一分,这小秀才怕是又把那纸点了!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走到伏案前,摊出一只手,“拿来!” 许元景迟疑一瞬。 赵长茹将手里提着额布包“啪”一声拍在桌上。 许元景吓得一抖,颤巍巍将捏在手心,已被揉成一团的纸递出。 赵长茹抢过那纸,摊开来看,越看脸越黑。 许元景咽了咽口水,“娘子——” 赵长茹一个眼刀劈过去:“闭嘴!” 完完整整地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赵长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许元景那日烧的,与今日藏的,都是些肉麻至极的情书。 啥许公子你的字真好看,啥给人家画只小兔兔…… 往前,赵长茹还庆幸呢,国朝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虽算不得体面,却也不会太让人看轻,也便于她为品味轩奔走。现今却见识了,这民风太过开放也不好! 竟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小秀才递情书,就夹在小秀才从云松堂抱回来抄写的书里。 赵长茹恶狠狠地瞪着一双桃花美眸,质问道:“回过信没有?” 许元景连忙摇头。 他多看一眼,都觉着污了眼,咋还会给回信呢! “让画的小兔子,画没有?” 许元景自然也是摇头。 赵长茹脸色和缓了些。 许元景见状,暗自松下一口气。 下一瞬,赵长茹便将伏案上的书册,抓起来扔出房门,娇嗔道:“不许抄了!” 夸小秀才字写得好? 哼,连字也不让看! 许元景看一眼飞出房门的书册,又看一眼气鼓鼓,叉腰嘟嘴的赵长茹,不觉失笑。 “你还笑!” 赵长茹绕到伏案后,数落道:“我让你吹灯你不肯,为的竟是给别的女人抄书!” 许元景眉眼间的笑意更浓,抬手拉住她,“你在意?” 赵长茹咬牙,挣脱他的手,一把推在他肩上。 许元景一瞬后仰,无措靠在椅背上。 赵长茹掀裙,豪迈地跨坐在他腿上,抬手捏着许元景的下巴:“你是我赵长茹的男人!” 许元景心头一热,一手护在赵长茹腰上,以免她没坐稳滑下去,一手附上她捏在他下巴上的手,轻声哄道:“是你的。” 赵长茹这才满意地松了手,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她正要抽身站起,却一阵天旋地转,被许元景压在椅背上。 毫无防备的一吻。 赵长茹惊得瞪大一双桃花美眸。 小秀才竟、竟主动亲她! “咳咳,叔、婶儿,你俩咋不关门呢,教坏小孩子!” 第148章 制作轮椅 赵长茹仰在椅背上。 许元景撑在扶手上。 俩人一起猛然转头,窘迫地看向门边。 六福一手捂着八顺的眼,一手捂着自个儿的。 俩孩子两根木头似的,煞风景地杵在那里。 八顺扒着六福的手偷看,六福自个儿也不老实,虽是捂着眼,却张着指缝,露出一双偷窥的眼。 赵长茹慌忙推开许元景,站起身来,故作镇定地整理衣裳。 她的慌乱一半来自于门边那两双眼睛,一半来自于许元景方才那猝不及防的亲吻。 赵长茹调戏许元景脸皮厚着呢,被许元景出其不意地反攻一下,便有些经受不住了。 许元景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他向来是遵循礼教的,一时没忍住做出那般羞人之事,又被两个小辈瞧见,便欲盖弥彰地板起脸来,要找回些许长辈的威严。 然而收效甚微。 六福是个鬼灵精,自然不会被他唬着,便连虎头虎脑的八顺也不上当了,小嘴儿一咧,露出一抹黑洞洞,丢了门牙的灿烂笑容。 恰时,刘三叔将做好的轮椅送了来。 因这轮椅零部件复杂,赵长茹只凭想象,揣测画了个大概,能做出成品来,少不了刘三叔日以继夜地摸索。 赵长茹十分感激,连声与刘三叔说着谢,十足的真心实意。 刘三叔很是受用,“谢啥谢,我老嫂子用着好用便行。” 老嫂子说的是许母。 六福与八顺,已扶了许母从房里出来,坐上摆在院子里的轮椅。 见八顺、六福推着轮椅,逗得许母笑开怀,刘三叔十分欣慰,这连日来为将轮椅做出来,少睡的觉多费的力气,一瞬间便都值得了。 “长茹哇,这轮椅和躺椅都是心思巧的好东西,叔想着再各做上一把,拿去县城里卖卖看,你看成不?”刘三叔问道。 赵长茹连忙点头。 哪有不成的道理。 刘三叔笑眯了眼,捏着拳头,干劲儿十足地回家刨木头去了。 看着刘三叔远去的背影,赵长茹感动不已。 伟大的劳动人民! 勤奋而又朴实的天使! 许母让六福、八顺俩孩子,推着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满是惊奇与兴奋:“长茹,这轮椅也是你想的?” 上回是躺椅,这回是轮椅,许母欣慰地看着赵长茹,眼眶里蓄满了泪。 赵长茹明知故问地哄道:“娘,咋还哭了呢?是不是不喜欢这轮椅?” 许母闻言抹一把泪,激动地笑着摇头:“咋会不喜欢,娘可喜欢了!” 八顺仰着头道:“婶儿,我也想坐。” 赵长茹询问地看向许母。 八顺便又抱着许母的腿,蹭着小脑袋,“奶,我也想坐。” 许母笑出声,伸手让赵长茹将她扶起来,空出轮椅让八顺坐上去。 八顺身子小,爬上轮椅后,便挪到一边,拍拍空出的地儿,让六福也坐上去。 六福看一眼赵长茹,见她笑着点头,才跟着坐上轮椅。 见俩孩子玩儿得开心,许母也很是高兴。 许元景的目光胶在赵长茹身上,仿若凝固了一般。 从前他想的是,她变了,变好了,现在他开始怀疑,也许根本不是变…… 八顺瞥见立在偏房门口的许元景,扯着嗓子兴奋问道:“叔,你也想坐?” 俩孩子跳下轮椅,跑过去,一人拉一只手,将惊惶失措的许元景给硬拽了过来,推坐在轮椅上推了起来。 那边一大两小玩闹着,赵长茹与许母商量道:“娘,咱进城里住。” 许母一愣,“进城?” 赵长茹点头,“我寻思着,把八顺和六福送进县里的县学去读书。” 许母看向许元景,“家里有个读书识字的,咋还把孩子往县学送,那得多费银子呀,咱家哪里拿得出——” 不等许母说完,赵长茹进到偏房,将用布裹着的家当捧了出来。 “娘,您放心,咱有钱!” 许母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错愕地看着赵长茹,“咋、咋这么多?” 赵长茹瞥一眼轮椅上,被俩孩子推得晕头转向的许元景道:“多亏娘和相公出力,才有了这些银钱进账。” 许母惊诧不已。 她成日窝在房里,哪能出啥力。 赵长茹笑道:“娘可还记得给我的那只镯子?” 许母闻言,神色霎时黯淡。 咋会不记得,那是她死去的汉子留下了,是她唯一的念想。 可那镯子不是被长茹卖了吗?咋又提起那镯子来? 对上许母疑惑的眼神,赵长茹神秘一笑,进到房里捧出一只小木匣。 她记得许母将镯子给原身时很是不舍,所以她猜想这镯子必定意义非凡,便指着许母生辰时给许母一个惊喜—— 今日虽不是许母的生辰,但已到这个份儿上,她也不必再藏着掩着,干脆拿来还给许母得了。 许母激动地看着小木匣,迟疑问道:“这是?” 赵长茹笑着鼓励许母打开匣子。 许母颤巍巍地将匣子打了开,见着里面黄色绸布上卧着的镯子时,顿时泪流满面。 她没想过镯子还能回来…… 许母询问地看向赵长茹,这已经卖了镯子,咋又赎回来了? 赵长茹搂着许母,安慰地拍她的背,“娘,镯子确实让我给当了,还当了不少银子。” 许母的镯子虽只让原身典当了二两银,但赵长茹却说当了不少银子,也是为让许母好受些。 因为这镯子对许母来说十分重要,任谁极为看重之物,被以区区二两银典当,都会觉着难过的。 许母连连点头,摸着那镯子欢喜不已。 她那死去的汉子是个有本事的,送她的镯子自然是不会差。 许母平复了心情,才又问道:“你方在说这些银子,有娘出的一份力,是咋回事?” 赵长茹笑道:“亏得娘的镯子当得银子多,我便拿那银子入伙了一家酒楼……” 许母闻言倒吸一口气,面上立时现出担忧之色。 做生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不小心便会血本无归。 赵长茹拍拍她的背,“娘,你别急,你看这银子,便是那酒楼的分红。” 许母看着手里鼓囊囊的布包,晕晕乎乎的,笑得合不拢嘴,“长茹,这银子都是你挣的,和娘有啥关系?” “娘出了镯子呀!没娘的镯子,哪来的银两入伙酒楼,所以娘出力最大!娘出的是财力!” 许母闻言笑得更大声,忙又追问:“那元景又出啥力了,他成日只知待在偏房里读书写字,也能出力?” 赵长茹抬眼,对上看过来的许元景,笑盈盈道:“相公,自然也是出了力的。” 赵长茹故意一顿,引得四双眼睛都期待地看了过来,才道:“那酒楼因着挂上相公作的画,才有那般红火的生意,若不然哪能赚得这么多!” 媳妇太厉害压过自家儿子,当婆母的难免心里不舒服。 赵长茹虽不知许母是否也会这般,但她自个儿不摆高姿态,总是没有错的。 赵长茹贴心劝着:“所以啊,娘,您就别再做那些个伤眼睛的针线活了,好好享清福得了,您可出力办了家酒楼,每日都有银钱进账,还干那些费力的做啥?” 许母拉过她的手,爱怜地拍了拍,“长茹,娘知道你是为娘好,娘也知道你是怕娘的眼睛受不住,但娘喜欢做针线,娘从前啊——” 许母突然顿住话。 赵长茹疑惑皱眉。 从前啥? 许母却道:“哎呀,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还提那些做啥?长茹,你放心,娘晓得,累了要做那啥眼、眼保健操!” 赵长茹心知是劝不住了,便只在心底暗暗记下,拉了齐渊上船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贷款,买块上好的水玉,给许母做老花镜。 …… 天蒙蒙亮,赵长茹还未清醒呢,便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叫骂传来。 原来,昨夜又有几户人家糟了黑手,家里养的鸡被偷了。 “哎哟!要人命的畜生!老子的鸡你也偷,老子的狗你也不放过!” 原来那贼人不但偷走了鸡,还咬死了他家的狗! “真是见了鬼!” 这本是一句赌气话,偏遇上了这样的怪事,便有些玄乎了。 “哎哟!是不是真有鬼呀?我大早起一看,满院子的血,吓死人了!” “咱云阳村一向好好的,这是咋了?” 众人围在村口树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小梅,你家的鸡也没了?” 胡小梅叹一口气,霎时落下泪来。 她身边的何小兰,愤愤不平道:“那黄家送来的聘鸡也被咬死一只!” 众人闻言唏嘘一片。 聘鸡死了可不是件吉利事。 胡小梅哭得更厉害了。 何小兰拉着她安慰着。 赵长茹路过村口,见着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何小兰见了她,尖利的叫了一声,“咱云阳村从前可没这样怪的事,要我说呀,指不定是啥不三不四的人,给咱招了晦气!” 何小兰意有所指地瞟赵长茹一眼。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对呀! 云阳村从前一向太平,这要说有啥不对的,也就是被赵长茹收留在许家的那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了。 “赵长茹!” 众人满肚子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于是齐齐将矛头对向了赵长茹。 赵长茹若是料到有这一口大锅等着盖在她头上,定然绕了小道溜出村子,绝不会堂而皇之地送上门。 丢了鸡的人家跟自个儿身上掉了肉似的,看着赵长茹这个“罪魁祸首”,那是咬了牙的恨,那些糕点吃食攒下的小恩小惠,全不管用了。 “嫂子们,稍安勿躁!” 赵长茹堆着笑道。 “这咋能扯上咱家六福呢?咱家六福前几日便留下了,前几日咱云阳村不也好好的。” 话虽这样说,可众人都在气头上,偏是要将六福赶走不可。 县城里的院子已经买下,赵长茹本就不打算长留,但闹出了这桩事,她便不能一走了之。 她若是带着许家老小离开云阳村住进了县城,那岂不是承认了六福是那个为云阳村招来祸害的灾星? 还是先了解一下情况: 于是,赵长茹问道:“嫂子们,都说说你们家的鸡是咋丢了的?” “还能咋丢,一早见着就没了!” 赵长茹又问:“半夜没听着声响?” “声响?”说话的是刘婶儿,一副刻薄嘴脸,冷声呵笑道,“声响当然是没听着,咱要是听着声响了,还能丢了鸡?哎呀,赵长茹,你少废话!就一句话,那小乞丐,你留还是赶?你要是把人留下,别怪咱不客气,你和那小乞丐一道,立马滚出咱云阳村去!” 刘婶儿一脸不耐烦,是铁了心要与赵长茹为难。 上回她的亲儿挨了刘壮的打,就是这小贱人挑拨的事儿! 昨日孙芬芳那事,定是也与这小贱人脱不了干系!害她家刘莽挨那孙长命好一顿骂…… “滚出去之前,把咱大家伙的损失赔上!” 众人闻言立时连声附和。 “对!赵长茹,你得把大家伙丢的鸡赔上!” “不光是鸡,还有咱家的狗!” 赵长茹气得笑了,“说让我赔,便让我赔?我赵长茹好欺负的?” 一群给脸不要脸的! 她虽是指着与人为善,积累经验值升级空间,但也不至于让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地欺负! 让她赔钱? 呵! 谁敢算计她的钱,她就扎谁! 赵长茹的蛮横,云阳村人尽皆知。 只是这些日子,赵长茹见人便笑,不似从前凶恶,还送礼上门,便让他们都忘了,赵长茹在云阳村,从来都是一等一的狠角色! 众人瑟缩地退后一步,留刘婶儿一人,单枪匹马地与赵长茹对峙。 刘婶儿的蛮横比赵长茹是不会输的,且她有里正孙长命撑腰,云阳村诸人从不敢惹她。 他们遇着赵长茹还可骂两句泄愤,遇着刘婶儿便只能认怂,若是往前他们定然帮着刘婶儿,可那赵长茹也是有靠山的,虽不知那日上门的小公子是何身份,但看那气派定是不比孙长命差,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日日都受孙长命管着,自然也不能抹了孙长命的面子,所以现今刘婶儿与赵长茹杠上,他们便谁也不帮,退得远远的才好。 刘婶儿一把抓住赵长茹道:“你别给老娘耍横!老娘不吃你这一套!” 赵长茹冷笑一声,“刘婶儿,你与其在此与我拉扯,不如回去管好你那好儿子!偷鸡摸狗的事刘莽可没少做!” 第149章 约见齐渊 刘莽是啥德行,云阳村诸人也知晓。 赵长茹一提,众人便起了疑心。 那鸡、那狗,莫非真是糟了刘莽的黑手? 刘婶儿叉腰骂道:“你有啥证据?休想血口喷人,污蔑老娘的儿!” 赵长茹冷笑一声,“你问我要证据,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又有啥证据,证明是我家六福招来的这祸事?”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确实没有证据,可这事太邪乎,还讲啥证据,先把灾星赶走再说。 反正许家月末便该搬走,早两日又能咋的? 有人义正言辞道:“赵长茹,你家许秀才可是拿名声与咱做的保,说那小乞丐绝不会惹出祸事,咱也信了,才让你把人留下来,可现今闹出这事,咱绝容不得那小灾星!” 不知谁躲着嘀咕道:“自个儿便是个大祸害,还给咱村又招个小祸害……” 左一个灾星,右一个祸害,赵长茹听着便觉刺耳,又因此事牵连着许元景的名声,她不得已只能忍着脾气小心对待。 这事若是闹大,免不得影响她家小秀才考学。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之火,换上一脸假笑道:“嫂子们,咱家搬走,那祸事就会平息?”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接着道:“若是平息了,自然是好,若是没有平息——” 赵长茹话锋一转,“我今日可以赔大家伙的鸡、狗……” 不等她说完,众人皆是一喜。 “可我要是走了,谁家再遭了祸事,又该找谁赔去?” 众人闻言脸色一变,交头接耳起来。 是呀,若是赵长茹走了,那祸事仍旧发生,他们又该找谁? 其实他们也不确信,这事真与那小乞丐有关,只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想法,想着把人先赶走了再说,可现在经赵长茹这么一说,他们便不由得犹豫起来。 刘婶儿刻薄道:“你一家子祸害灾星离了咱云阳村,咱村自然太平了!哪还会有祸事?” 这是铁了心要往许家泼脏水! 赵长茹扬声道:“大家伙都听着,刘婶儿保证了,只要咱家离开云阳村,那祸事便不会再发生,若是谁家的鸡、狗再遭黑手,便找刘婶儿赔去!” 刘婶儿闻言,气得一个倒仰,“好啊,小贱人,你还讹上老娘了!” 赵长茹讽刺一笑,面向众人挑拨道:“嫂子们,你们可知啥叫贼喊做贼?” 众人闻言默了。 赵长茹这是话中有话,一语双关。 一是说刘婶儿先开口讹钱,却倒指赵长茹讹人,二是说那偷鸡摸狗的事指不定就是刘莽做的,刘婶儿在此处张牙舞爪,其实是想为自个儿的儿子遮掩。 见众人已有几分动摇,赵长茹满意一笑。 先消减众人对她的敌意,才好想法子把灾星招祸的大锅给甩出去,且不能让锅灰脏了自个儿的手! 何小梅忽然出声道,“赵长茹,那你说咋办?你日日都往县城里去,定是长了不少见识,你可得帮一帮咱大家伙。”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语气虽是和缓请求的,却偏提赵长茹日日上县城之事。 国朝民风虽是开放,但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终归不是啥体面之事,且越是貌美的女子,越该自个儿避嫌,不可上街招摇,何况赵长茹是个已嫁的美妇,便更该自个儿安分守己,掩面藏头。 赵长茹日日上县城,说小了是不安分,说大了就是不守妇道,那王打铁的事虽过去了,众人对赵长茹的观感,却不会一时半会改变。 经何小梅这一提,众人暗自在心头对赵长茹挑剔了一番,明面上却并不表露。 方才赵长茹说给的赔偿还没到手呢。 众人心头也有数,这事儿追究起来,毕竟无凭无据,赵长茹若是耍横,他们也是没法的。 赵长茹冷眼看向胡小梅,“小梅妹子,你可是要当官太太的,那黄家连下聘的日子都是精挑细选,黄历翻了又上庙子找大师算,下聘的媒婆都跑了两回!能让咱县里的大户黄家这般看重,小梅妹子你的见识定然是强过我的。” 此话一出,众人便想起那日黄家来下聘时的尴尬情形,看向胡小梅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 那日所受的难堪,一桩桩,一件件胡小梅都刻在心里,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却被赵长茹这般公然提起,胡小梅气得咬牙,那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霎时变得狰狞,又怕让人瞧了去,连忙掩面装作被触及伤心事一般仓皇而逃。 何小兰却没追去,定定地望着胡小梅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众人无暇管顾胡小梅是真哭还是作假,他们只想有人能补偿自个儿的损失。 “赵长茹,你说要赔的钱——” “哪儿来的脸?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那鸡、狗咋丢的,咋死的都还没弄清楚呢,便拉扯着算起账来!那我走路上摔一跤,也随便逮你们中一个,说是那人克着我,害我倒霉,让赔钱得了!” 何嫂子风风火火走来,一面走一面讽刺,末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哪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让何嫂子骂得臊红了脸,他们自然是知,找赵长茹要赔偿,是站不住脚的,可他们的损失,若不让赵长茹来赔,便只能自个儿抗,背良心的事也就做这一回,反正赵长茹傍上靠山了,也不缺那些银子,可他们却是少一个子儿都心痛的。 指不准那祸事真是因赵长茹收留的小乞丐起的,且先开口要钱的是刘婶儿,说要赔大家伙钱的也是赵长茹自个儿…… 这样一想,众人心中好受一些。 谁都不愿意承认自个儿是恶人,在自私的本性驱使下,总难免做些明知是错却不得不做的错事,却还想为自个儿讨个心安。 有人不服气道:“是赵长茹自个儿说给的!” 另有人附和道:“对呀,是她自个儿心虚说要赔钱!” 其余人连连点头。 赵长茹冷笑一瞬。 心虚? “嫂子们既然这样说,怪我多管闲事了。” 赵长茹说着便要走,一脸硬气神色。 众人霎时慌了。 这说好赔钱给他们的,咋又不赔了? 先前那两个说话的,免不得招其余人怨怼,怪他俩多嘴多舌,把大家伙马上就要到手的银子给说跑了。 刘婶儿不管这些,拦住赵长茹便骂:“你还想赖账不成?” 赵长茹讽刺一笑,“刘莽做的那畜生事的账可算清了?” 按国朝律法,浸淫未嫁女者,徒三年。 众人闻言脸色霎时变得怪异。 孙长命一向护着刘莽,没想到自家闺女遭了那等事,也只骂了刘莽一顿,竟是连打都舍不得的。 众人将目光移向刘婶儿,不自觉嘴角下撇,露出鄙夷之色。 刘婶儿脸色大变,“是那小贱蹄子勾引人!老娘的儿才是遭了算计!发浪的贱货……” 刘婶儿骂得难听至极,连赵长茹都听不下去。 孙芬芳再有错,也抹不了刘莽的罪! 可惜连孙长命都不肯为自家女儿出头,谁又敢多管闲事去告发刘莽呢…… 赵长茹厌烦不已地转开眼,却不经意瞥见,何小兰立在人群之中,露出一抹阴险笑容。 恰时,有人跑来报信,说是孙芬芳发了疯,咬着刘莽的脖子不松口,快要把刘莽咬死了。 刘婶儿闻言吓得脸色煞白,忙不迭随那人去救自家儿子。 若是往常,众人定要跟去看热闹的,现下自家的倒霉事还没了结呢,便也没了那个闲工夫。 没了刘婶儿的阻拦,赵长茹想要走,没人敢拦。 却是匆匆赶来的李嫂子将她叫住。 众人方才松下一口气,仿若看见展翅欲飞的银子收了翅膀。 原来,昨夜不只鸡、狗遭了黑手,连赵长茹托李嫂子养着的竹鼠,也未能幸免于难,一夜之间丢了五只,其中三只还是怀着崽子的母竹鼠。 这对于赵长茹这还未成规模的竹鼠养殖场,可以说是天大的损失! 云阳村就这么大,谁家有啥事,再如何捂着藏着,不出三日便全村上下,包括鸡鸭猪狗全知晓了。 李嫂子帮赵长茹养竹鼠的事,大家伙都知道,暗地里都笑赵长茹发疯犯傻,想养竹鼠换钱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不论赵长茹是不是脑子发热做傻事,那请人又是垦地又是建舍的,投进去的银钱不会少,现下赵长茹的竹鼠也遭了黑手,便让众人心里好受了些。 这回的祸事,是人干的还是鬼干的,众人不敢多想。 更怕丢完了鸡、狗,便丢人…… 如今赵长茹的竹鼠丢了,她总不至于坐视不理。 众人想着推赵长茹出来顶事,解决这个玄乎诡异的大麻烦。 赵长茹确实不能忍。 她养的竹鼠丢了,就像她兜里的银子,被人偷摸了一般。 可让她去抓住那偷鸡摸狗的“贼”,倒真有些困难。 这古代可没监控,她也没学过刑侦,咋抓? “赵长茹,你认识大人物啊!不如你去县衙叫几个官差来看看?” 众人并不知赵长茹得罪过县衙的老县令,只是听闻那日堂审之时,他们的县令大人,对那上许家送礼的小公子毕恭毕敬,便想着赵长茹出面,定能请回官差来。 也不是他们嫌麻烦不愿意往县城跑一趟,实在是那老县令不管事,下边的官差衙役更是闲散,遇事多是敷衍,只有塞了银子才好说话。 赵长茹去请人,自然不用塞银子,便是要塞银子,赵长茹也不缺……可他们却是没有的! 按理来说,这事确实该官府来管,可那老县令是个靠不住的,又让她得罪过,赵长茹压根没想过自个儿送上门去招惹麻烦事。 众人见她不为所动,并无上县衙的打算,急了:“赵长茹,这事你不会不管了?” 赵长茹银子多不怕丢几只竹鼠,可他们却是受不起损失的! “此事先缓缓——” 赵长茹抬眼看了看日头,昨日让毕生写的请柬,约了齐渊今日在品味轩商谈,这估摸着快来不及了。 众人只当她要推辞,气愤不已。 “赵长茹,你咋这样呢?” “你自个儿银子多不怕亏,就没想过咱大家伙?你咋能这么自私呢?你有靠山,傍上了贵人,就看不起咱了?好啊,那你别留在咱云阳村了?快些搬走!一家子的祸害!” “就是啊,我看你是被屎糊了眼,自个儿领了个灾星回家,还不自知呢!你等着,你那养的小畜生些,昨晚丢五只,今晚丢十只!” 赵长茹置若罔闻,交待了李嫂子两句,骑上自个儿的驴便出了村。 “喂——” 众人不敢拦她,也叫不住她,气得脸红脖子粗,跳脚地骂着。 李嫂子与何嫂子也不是吃素的,俩人便骂得那些个只能张嘴干瞪眼,骂完才照赵长茹交待的,安抚大家伙的情绪。 先把人骂服了气,讲道理才能听进去。 …… 赵长茹匆匆赶到品味轩,便见齐渊已落了座,跑堂正换新茶,想是已来了有一会儿了。 向掌柜在一旁尴尬笑着,见着赵长茹,如见救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来,压低声抱怨道:“哎呀,赵家妹子,你咋才来呀!” 赵长茹递给向掌柜一个安抚的眼神,绕过向掌柜从容地走向齐渊。 虽说为赶时间,她一路上把那驴屁股险些抽烂,进了县城没去驴马房停驴,便直奔品味轩而来,却在走进品味轩之前,刻意调整好情绪未免太过仓皇。 迟到尽管失礼,但慌慌张张,不但失礼,还会给人不可靠的感觉。 想要拿下金主爸爸,就得拿出十足的专业精神,这是社畜的职业规范。 临到桌边,赵长茹停下脚步,致以歉意一笑道:“让齐公子久等了。” 齐渊起身,对上她时,眸光微闪,一瞬,浅笑道:“无妨。” 赵长茹叫来丁武,将竹书菜单拿给齐渊看,“齐公子既然已经到了咱品味轩,不妨尝尝咱品味轩的手艺。” 齐渊不觉失笑,低头看起那菜单,见着竹书上刻着的菜名时,不解地微皱了一下眉头,指着刻着的字念道:“翡翠白玉……” 立在他身后的小厮闻言,登时瞪大了眼:“翡翠白玉!那玩意儿还能吃?这吃一顿,可得多少银子?” 第150章 长茹骗子 今日是在品味轩,赵掌柜自个儿的地盘。 赵掌柜格外慷慨,底气十足道:“放心,这顿我请!” 齐渊问道:“这翡翠白玉是何物?” 赵长茹神秘一笑,让丁武上菜。 待菠菜豆腐汤上桌时—— 齐渊先是一愣,继而摇头失笑。 他身后的小厮,瞪着一双眼,不敢置信道:“这、这就是翡翠白玉?” 赵长茹挑眉默认,问道:“齐公子以为如何?” 齐渊看着桌上的菠菜豆腐汤,食指点在竹书菜单上,打趣道:“这名该不是向掌柜想出来的。” 向掌柜怕招待不周,从后厨钻出来,真听到齐渊这话,于是凑上前来:“我自然是没有这样巧的心思,这些个菜名全是赵家妹子拟的!” 他看向赵长茹,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 齐渊带来的小厮却不以为然,低声嘀咕道:“分明是菠菜豆腐汤,却取个翡翠白玉,这不是骗人嘛!” 齐渊偏头冷脸呵斥一声,转而向赵长茹与向掌柜致歉。 向掌柜连忙摆手,羞惭道:“起初我也这般想,菠菜就是菠菜,豆腐就是豆腐,咋能叫菠菜作翡翠,叫豆腐作白玉呢?可后来才知,是我死脑筋,不知变通……咱取菜名是有讲究的,平头老百姓重实际,是荤是素全看菜名,咱品味轩做的是富贵公子的生意,这菜名便该如此精致,这叫——” 向掌柜一时想不起赵长茹常挂嘴边的词,皱眉细想片刻,眼睛忽而一亮道:“客户需求!” 齐渊看向一旁的赵长茹,问道:“夫人是如何想到的?” 赵长茹从容笑对,“夏卖单衣冬卖貂,驿站旁开茶馆,雨季中卖斗笠,皆应客户需求。小妇人只不过是照猫画虎,仿照旁人经商之道罢了。” 赵长茹有意为自个儿塑造聪明干练的形象,为拉拢齐渊做铺垫。 毕竟谁都不愿意将自个儿的钱,交到个糊涂人手上。 齐渊拱手道:“夫人见微知着,齐某佩服。” 赵长茹不禁窃喜,“齐公子过奖了。” 铺垫做完,便该直奔主题,于是,赵长茹道:“那日小妇人冒昧叨扰,于贵府提到的投资之事,不知齐公子可考虑好了?” 那日离开齐府时,齐渊称会好好考虑,虽多半是客套话,但也不妨赵长茹顺着杆子往上爬。 齐渊扫一眼品味轩,露出一脸可惜的神色,“如今的品味轩,已然不需齐某助力。” 赵长茹闻言眉眼染笑。 看样子,齐渊对投资之事动了心。 “小妇人另有一桩生意,不知齐公子可有兴趣?” 齐渊闻言,不免惊诧。 这救活一个品味轩便已难得,不曾想竟还涉足别的产业,这赵氏可真是不一般。 想着,齐渊对赵长茹,不由得高看几分。 “夫人请说。” 赵长茹便将玉衣坊推到了台面上。 现今的玉衣坊虽有十数个制衣娘子,在周边县城算是不小的规模,但既然是要往两京发展,便需要将规模扩得更大,且最好是有自个儿的生产线,纺织、染色、制衣、售卖一条龙。 玉衣坊最大的筹码是有秦川这个两京名士,国朝顶级流量做代言人,但那是与雷风公子许下的承诺,赵长茹并未向齐渊坦白身份,只是提出变换染布花色,改良成衣形制,以标新立异之法进入市场。 有了品味轩做参照,齐渊对赵长茹多了几分信任,但对玉衣坊的投资,却仍旧谨慎,只答应一期投资五百两银。 赵长茹略失所望,转念一想,便又释怀了。 信任都是一步一步建立起来的,她总不能一来就奢望齐渊对她掏心掏肺,把整个兴福钱庄的银子都给她霍霍。 投资到手,赵长茹又将话题,绕回到钱庄改制上,建议齐渊增添借贷业务,类似于财源当铺,但将收款期延长。 赵长茹这样提议,有自个儿的小心思。 她在财源当铺吃的亏还没忘呢! “……定存的银两正好可以用于借贷。” 齐渊闻言,微默,“夫人,不瞒你说,齐某照夫人所言,推行之新制并不管用。” 赵长茹那日在齐府所言,齐渊再三考虑,觉着该是可行的,但他向来谨慎,所以只在九阳县的兴福钱庄推行,想着有可观的成效,便将新制推至周边各县城的兴福钱庄,不曾想将近半月却只得一笔按新制存入的存银。 那唯一的一笔存银便是赵长茹存入的五百两,所以齐渊方才许诺的投资,仅仅只有五百两银。 赵长茹还不知她费尽周折,兜一圈拉来的投资,竟还是自个儿银子,只想到那日存银时,在钱庄见着的情形,委婉道:“许是齐公子行事太含蓄了些,那日若不是小妇人上兴福钱庄存银,竟是还不知兴福钱庄有了这样的新制。便是进了钱庄,起初也还是不知呢,后听管账的小厮提起才……” 齐渊闻言皱眉,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脸色霎时沉下来,“多谢夫人告知。” 他虽未张出告示提及存银的新制,却命兴福钱庄诸人,凡是有人存银,定当先推新制存银,可显然他的话,并未落到实处。 齐渊匆匆告辞,赶回兴福钱庄整顿去了。 赵长茹郁闷坐在桌前,丁武连忙奉茶,佩服道:“赵掌柜,你可真厉害,随便动动嘴皮子,便让那齐大公子,心甘情愿地掏出五百两银!” 赵长茹长叹一口气。 她本还想着劝齐渊拓展借贷业务便一气借他个几千两银呢。 哎—— 虽然不尽如意,好歹还有五百两。 丁武忽又道:“赵掌柜,那青天白鹭茶快卖没了。” 原来,昨日又有好几人买“茶”。 赵长茹眼一眯,立时便嗅到了商机。 云阳村那漫山遍野的金银花,一大片竹林的竹叶芯,全都是钱啊! 这边赵长茹做着采茶,制茶,售茶的美梦。 那边味美楼二楼小窗旁。 吴守财趴着肥硕的身子,一面偷望着,一面听吴二狗打听来的消息。 听着雷风公子上味美楼抚琴的条件时,吴守财猛地转腚扭身,瞪着吴二狗道: “啥?让我给那姓向的赔不是?” 吴二狗瑟缩一瞬,畏畏缩缩道:“还要给五百两银做出场费……” 吴守财脸色难看地骂道,“贪财的狗东西!竟然敢狮子大开口,五百两?他也配!” 吴二狗道:“掌柜的,那品味轩开张之日,进账两千多两,都是那雷风公子的功劳……” 吴守财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要你多嘴!老子不知道?” 吴二狗捂着脸,不敢再出声。 吴守财却越想越气,反手给他另一边也来了一巴掌。 气过了,吴守财满是横肉的脸一抖,眼中闪过一抹奸诈,吩咐吴二狗去寻石木匠,竟是再要复刻个品味轩,不但如此,还让吴二狗买凶杀人,等雷风公子在味美楼抚完琴便下手。 吴守财胖手捏成拳头,咬牙冷笑。 只要那姓雷的狗东西出现,便叫他有来无回! 品味轩中,向掌柜的高光时刻,来得毫无征兆。 只听,有人在酒楼外喊了一声:“老爷!” 彼时,因着还未到饭点,来的都是些听琴喝茶的,向掌柜闲得无事便与赵长茹在小隔间里数起银子来。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向掌柜捧在手里的银子,哐当一声掉了地,下一瞬,仓皇起身却不小心掀翻了长凳,待奔至小隔间门边,又别扭地坐回桌前,双手抱在胸口,冷哼一声,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嘴角却不经意往上扬。 “哎呀!我来找我家老爷!你拦着我做啥?” 听得外间闹起来,向掌柜欲起身,想着啥又坐了回去。 赵长茹无奈摇头,放下手里的银子,替向掌柜去把人领进来。 这阵突如其来的喧闹,扰了堂间众人听琴的雅兴,丁武与丁力二人,便奔走安抚着众人情绪,呈上的糕点作赔礼。 赵长茹迈出酒楼,便见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正与守在酒楼外的刘壮拉扯。 “我都说了,我来找我家老爷!你放我进去!” 那小厮气得跺脚,推一把刘壮,没推动,险些自个儿摔了。 见赵长茹出现,刘壮退到一旁,“这人说要见向掌柜。” 那小厮眉毛一竖,凶恶瞪着赵长茹道:“你是谁?” 他家老爷不出来,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妇人? 夫人才走几天? 竟就有人鸠占鹊巢! 一旁的守卫不客气道:“这是咱品味轩的赵掌柜!” 小厮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赵长茹控诉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女骗子!” 赵长茹挑眉,一脸无辜表情,“小兄弟,你是不是搞错了?” 小厮见赵长茹不承认,气得一根脖子两根粗,“哼!我咋会搞错?就是你!若不是你,我家老爷和夫人,咋会吵得不可开交?我家夫人咋会气得回了家?” 赵长茹眉心一皱,猛然想起那日堂审之后,她上品味轩找向掌柜,却没见着人,以为向掌柜卷了她二两银的租金跑了,于是一路问去向掌柜家讨说法。 彼时向掌柜气得病倒,便是因着与向夫人大吵了一顿,而大吵的原因有一半是她——向夫人怀疑她是骗子!是来骗向掌柜钱的大骗子! 赵长茹欣喜问道:“向夫人回来了?” 虽然向掌柜说是要休妻,但每日都能听着他数落抱怨向夫人,嘴上说着向夫人最好永远别回来,其实早想去向夫人的娘家把向夫人接回来,只是那日狠话说尽,拉不下脸上门,方才听着这小厮来了,向掌柜激动得银子都掉地了呢。 小厮不客气道:“我为啥要告诉你这个女骗子?让开!我要和我家老爷说话!” 刘壮抬手一把拧了他的胳膊,“你再一口一个女骗子,信不信我把你这手给扯下来?”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求饶道:“不说了,不说了!” 刘壮冷哼一声,方才松开手。 小厮捂着自个儿的胳膊躲开刘壮,一脸愤恨地嘀咕道:“咱品味轩好好一家酒楼,被你们这些人弄得乌烟瘴气的!” 刘壮扬手要再给他点教训,却听那小厮哭喊道:“老爷——” 原来,向掌柜在小隔间等来等去,没等着赵长茹把人领进去,趴在门帘子后竖起耳朵听,也没能听见动静,便再按耐不住寻了出来。 向掌柜挺直腰板,将手背在身手,悠闲踱步而出,漫不经心地问那小厮:“你咋在这儿?” 小厮报喜道:“老爷,夫人想回来了,等着你去接呢。” 向掌柜闻言,面上一喜,继而便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她要回来便回来,还盼着我去接呢?” 言下之意,他才不去! 小厮急了,连忙劝道:“老爷你便让着夫人这一回。” 向掌柜板起了脸。 回回都是他让着! 小厮灵机一动,半真半假地哄道:“老爷,夫人说想您呢?在亲家老爷家,更是日日都念叨着老爷。” 向掌柜闻言老脸一红,偏头压低声问道:“果真?” 小厮立时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 向掌柜瞥一眼赵长茹,见她调侃地笑着,立时站直身,扬起下巴道,“让那婆娘自个儿回来!” 小厮一脸为难。 夫人脾气硬,听了老爷这话,怕是宁愿老死在娘家,也不愿意回来了。 这一幕恰落在街角趴着一个妇人眼里。 妇人身后还跟着个老婆子,苦口婆心地劝着:“夫人,你便与老爷服个软,如今的品味轩可不得了,开张之日便进账两千两银呢!” 品味轩开张之日的盛状,九阳县中无人不知,可向夫人的娘家离的远,竟昨日才得到消息,于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今非昔比,若是老爷果真休妻,夫人你找谁哭去?” 向夫人慌了,顾不得别的,冲到品味轩门前,一把抱住向掌柜的胳膊,满面堆笑道:“老爷,我回来了。” 向掌柜惊得动弹不得,纵使心中狂喜不已,面上却不表露,还故作冷淡道:“你还回来做啥?” 小厮见着向夫人,也是大吃一惊,“夫人,你不是说,老爷不去接,你便不回来吗?” 向夫人狠狠瞪那小厮一眼,拉着向掌柜讨好笑着,“是我的错,是我犯糊涂,老爷你最英明!” 第151章 命硬克鬼 向掌柜听得心里喜滋滋的,但一想着这些日子,独守空房的寂寥,胸口还堵着一口气,“你那日可不是这般说的,你说我遭了骗,是天下一等一的糊涂蛋!” 小厮没眼色道:“对呀!夫人!你不是说见着那女骗子,要给她俩个大耳巴子?” 他指着赵长茹,怒气冲冲道:“夫人,这就是那个女骗子!” 向夫人尴尬不已,看着赵长茹干笑两声,“妹子,嫂子胡说八道的,你、你别往心里去。” 从前的品味轩,一月也就十两银的盈利,如今一日便进账两千两,向夫人自是知晓自家男人的本事,若无赵长茹帮衬,品味轩早关门大吉,哪会有如今日进斗金的场面。 虽说见赵长茹面容姣好,身段窈窕,又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成日与自家男人待一起,向夫人难免会有些在意,但比之白花花的银子,这也都算不得啥。 一旁的小厮惊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咋变脸比翻书还快呢? 向夫人见他那一副呆傻模样,倒是真有个耳巴子要给! 向掌柜与赵长茹赔不是,“这婆娘一向如此,头发长见识短……” 向夫人脸色微变,仍旧笑着却咬了牙,在向掌柜胳膊上拧了一把。 向掌柜身子一挺,要躲,没能躲过。 恰时,对面晃悠悠走来个肥硕的身影。 正是捧着银子前来赔罪的吴守财。 “哎哟!向老弟,你咋知我要来,竟还亲自出来相迎。” 他那张肥腻腻的大脸一笑,鼻子眼睛嘴全让肉给挤在了一起,嚯开的大嘴现一口大黄牙。 向掌柜闻言冷哼一声,扭了头搂着向夫人便要走。 吴守财脸色微变,立马又堆起笑来,“向老弟,我说你的心眼儿可不能这样小,咱们以前是有些不愉快,哥哥不是来给你赔不是了嘛!” 赵长茹立在一旁抿唇忍笑,欣赏着吴守财的装模作样。 向夫人闻言回过头,朝腆着一张猪脸的吴守财“呸”了一声。 她可是知道的,先前品味轩险些关门大吉,便是拜这味美楼的吴守财所赐,害她日日心惊胆战,就怕享了半辈子的福,一夜之间全没了,落得露宿街头,食不果腹的下场。 这还叫有些不愉快? 她都恨不得把这吴守财按在她家男人的砧板上,剁成肉酱肉泥抹在味美楼的墙上! 吴守财抹一把脸竟也不气,油腻又下流道:“弟妹的唾沫星子都是香的。” 赵长茹闻言,鸡皮疙瘩起一身,恶心倒胃地别开眼。 向掌柜哪里能忍,一把揪住吴守财的领子,便要动手打人。 “哎呀!向老弟,我来给你赔不是,送银子,你咋还动手打人呢?” 向夫人本也是气得鼻孔冒烟,待一听得那吴守财提到“银子”二字,向夫人一双眼睛霎时通了电一般亮了起来,她连忙拖住怒气冲天的向掌柜,温声细语地劝道:“老爷,消消气,这大街上来往的人多,莫要一时冲动……咱先听听这吴守财,有啥屁要放!要是放臭屁,咱再踢他的腚!” 赵长茹在一旁听得好笑,顺着向夫人直勾勾地目光,视线落在吴守财怀里抱着的布包上,那薄薄一层布料,藏不住银子凸起的小角儿,看得人一阵心痒难耐,只盼着揭开那布,看看那些个堆在一起,白花花胖嘟嘟的小宝贝。 吴守财笑呵呵地将布包递给向夫人,“弟妹,你接着。” 向夫人咽了咽口水,脸上现出渴望之色,一双手蠢蠢欲动地要去接吴守财递来的银子。 那银子却被向掌柜一把推开。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赵长茹听着一个“鸡”字,便想起云阳村还有桩麻烦事等着她,便不再闲散旁观,上前一步抱走吴守财手里的银子,“既然吴掌柜这般有诚意,那咱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守财看着自个儿一瞬变得空荡荡的胖手,心里别提多心痛。 整整五百两银子,就这么喂了狗! 他捏紧了拳头,皮笑肉不笑道:“银子送到,还劳烦向老弟你,与那雷风公子通个信儿,两日之后咱味美楼恭候大驾!” 吴守财说完,晃荡着他满身的肥膘,在两个狗腿子的簇拥下,回了对面的味美楼。 向掌柜眉头紧锁,担忧道:“赵家妹子,那雷风公子真要上味美楼抚琴?” 他昨日在街头,听小贩说雷风公子叫价五百两银,若是味美楼能出得起价,便也答应在味美楼抚琴,那时他还不信呢。 现下看来是真的……这银子都送上门了。 向掌柜一脸沮丧。 若是味美楼将雷风公子请了去,那他们品味轩可咋办?这味美楼是想故技重施,逼死品味轩呀! 啥雷风公子、闪电公子,向夫人全然不在乎,只对赵长茹手里抱着的,裹着银子的布包,愣是移不开眼。 赵长茹笑着将银子递到向夫人手上,“劳烦嫂子……”抱一抱。 不等她说完,向夫人便伸手,将裹着银子的布包接了过去,连声道:“不劳烦,不劳烦!” 向掌柜看着向夫人手里的银子,心里一阵郁闷气恼,越看越是刺眼。 于是,向掌柜一把夺过那裹着银子的布包扔在地上。 银子落地哐当作响。 向夫人一脸震惊,手上还维持着抱银子的动作,一双眼却落在地上,同那一地散落的银子混在一起。 “向福生,你疯了!” 短暂怔愣过后,向夫人连忙半蹲半跪,将散落的银子全收拢回布包里。 这可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和啥过不去都行,也不能跟银子耍脾气! 赵长茹扶着向夫人站起身,看向一脸别扭,赌气的向掌柜,无奈地暗叹一口气。 不怪向掌柜生气。 那日雷风公子为给品味轩出头,当众承认自个儿与品味轩的掌柜的是朋友,向掌柜为此很是感激,时不时便念叨着,雷风公子真是仗义真君子,还几次催赵长茹再将雷风公子请上门来,他得用自个儿的手艺,好好招待雷风公子…… 向掌柜是真把雷风公子当朋友看待。 现今,雷风公子为了五百两银,不顾朋友情谊,竟答应上味美楼抚琴,这叫向掌柜如何想得通! 赵长茹会让马二放出消息,示意吴守财将五百两银的出场费送到品味轩,一是她不便亲自出面,也还不想马二暴露,二是料到吴守财不愿低头与向掌柜赔不是,但让他再送五百两上门,他许是就愿意了。 他虽花了五百两,却请走了雷风公子,有了一日进账两千多两的盼头不说,亲自将银子送上品味轩,还可气着向掌柜一顿。 如此,向掌柜得了道歉,又得了银两,两全其美。 只是向掌柜想不开,还真让吴守财给气着了。 赵长茹便将“雷风公子”的反将计悄声说与向掌柜听,免得他再要捧着银子往地上摔,自个儿倒还气出病来。 向夫人也好不容易回来,可不能因着这样的小事,又引得他二人吵一场。 小隔间里,明白一切的向掌柜,捧着银子乐开了花,嘴上还一个劲儿地夸呢。 “雷风公子真仗义!” 向夫人也是,挨着个地摆弄着银子,每摆一锭银,便跟着念叨一遍:“仗义!” 夸得赵长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离开品味轩,揣着齐渊给的五百两银投资,赵长茹赶去玉衣坊,正碰上杜眉君准备去染坊。 “妹子,咱一道去呗。” 那渐染布到底做成啥样,杜眉君心里也没谱,想着拉上赵长茹,一同去染坊商量。 赵长茹却念着云阳村里的麻烦事,还等着自个儿回去收拾,便将五百两的布帛交到杜眉君手上,匆匆离了玉衣坊赶回云阳村。 剩杜眉君盯着手里的银票傻了眼。 这、这赵家妹子简直就是她的财神爷呀! …… 因着一连两日,丢了鸡死了狗,云阳村多了几分死寂。 往常赵长茹骑着驴,走在村道上,总不少听见别家鸡圈之中传出的鸡叫声,也不少遇见热情的狗,扒在篱笆栅栏后,蹬着后腿儿,抬着前脚儿要来刨她。 今日也还是有的,却远不及从前热闹。 赵长茹不由得觉着一抹凄凉,低头看一眼驴头上忽抖忽抖的两只驴耳朵,心头笼罩的阴霾才逐渐消散。 一路晃晃悠悠临近许家小院,赵长茹方才松快一些的心情,霎时变得一团乱麻。 许家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众人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险些要将许家几间破屋子掀了顶儿。 “赵长茹回来了!” 不知是谁震天一声喊。 众人齐齐望向骑在驴子背上的赵长茹。 下一瞬,众人争先恐后,自许家小院之中鱼贯而出,将赵长茹团团围住。 那小驴儿吓得驴蹄子乱踢,驴耳朵乱颤,险些把赵长茹晃到地上。 许元景拨开人群冲到驴旁,一把搂住赵长茹的腰,将她从驴背上掠下,打横抱稳后方才缓缓放下地。 众人怕被赵长茹踢着,齐齐后退半步,惊愕地瞪着许元景。 许秀才咋突然有这一身好力气了? 众人不由得想起每日一早,绕着许家小院传出的,那达达达的脚步声。 诶! 赵长茹那强身的法子,还真起了作用! 突如其来的公主抱,把赵长茹也吓一大跳。 待她回过味来,顿时满心甜蜜,靠着许元景,软糯糯地说一声:“谢谢相公。” 烈马背上稳如泰山的雷风公子,霎时变作下驴都要抱抱的小娇花。 许元景轻咳一声,腰背挺得更直,男人的自尊心得到大大的满足。 赵长茹虽是不矮,但在身形颀长的许元景身边,竟也显得娇小可人。 云阳村的汉子少有高过许元景的,多是因自小便背柴挑水压了个儿,虽是体格比许元景强壮,却更显得身材短粗难看。 许元景身形高挺,又让赵长茹日日带荤地养着,便也不似从前风吹便倒般瘦削。 众人今日仔细一瞧皆是一惊。 这长了肉的许秀才,看着可真是俊俏! 自家有未嫁姑娘的,更是咬牙一阵暗恨。 从前许家与赵家的婚约,本在两家当家的汉子死后,已搁置多年未被提及,别家若是有姑娘想嫁进许家也不是难事,毕竟许元景是十里八乡唯三的秀才,谁家闺女嫁过去,指不准将来当上官夫人。 可众人见许秀才瘦得一副鬼样子,怕他命短活不久,自家闺女嫁进许家,不但没当上官夫人,指不定还得守寡,便也无人想与许家结亲。 若是知这许秀才的身子能似如今般大好,那往前许家的门坎都能被踏破了。 赵长茹见众人皆咬牙切齿地瞪着自个儿,只当还是因着那鸡、狗遭祸之事,便开口动员道:“此事咱都有份儿,便该咱大家伙一起,将那趁夜作乱的黑手给逮住!”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那“黑手”是人是鬼还不知呢。 他们只有这一条性命,可不能为几只鸡把自个儿给赔上了。 众人指着赵长茹,大声道: “赵长茹,这事该你来了结!” “对!该你给咱大家伙一个说法!” 何嫂子叉腰骂道:“一群怂包!” “就你胆儿大!那要真是鬼可咋办?吃人不吐骨头的!呲溜一下,吸得人只剩张皮!” “有的连皮也不剩的!” 众人环抱着自个儿,皆是一脸惊恐神色。 李嫂子站出来,质问众人道:“哪儿来的鬼?谁见过?”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虽不曾见过,但那东西是真邪乎,听说见过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 李嫂子冷笑一声:“反正我是没见过,我不信那些。” “你命硬,硬得能把自个儿的男人克死,你自然是没见过!” 村里的老人说过,命硬的人,连鬼都克。 李嫂子闻言,霎时变了脸色。 原本吵闹的人群一瞬静默。 那人也知自个儿说错了话,但见众人皆投来指责的目光,便又觉着下不来台,更是刻薄道:“咋?我还说错了?她命若是不硬,能把自个儿的男人克死?前不久还险些克死了自个儿的儿子呢!” 这说的是李小柱落水,断了气险些丧命之事。 赵长茹听不下去了,将李嫂子拉到身后,冷冷地看着那人。 那人慌了,害怕地咽了咽口水,瞪着赵长茹道:“你、你要做啥?” 第152章 要打要骂 “做啥?” 赵长茹冷笑一瞬,扬手作势要给那人一个大嘴巴子。 众人惊呼一声,眼见着赵长茹的手落下,却无人上前阻拦。 那人惊慌失措地要躲。 赵长茹的巴掌却一瞬顿住。 原来,是李嫂子拉了一把。 但其实赵长茹本也没打算真下手。 生气是真的生气,她因着幼年失去双亲,与奶奶相依为命,也曾有嘴上恶毒的,说过她命中带煞,是克死她父母的罪魁祸首,但总也有读过书,进过城的乡亲,愿意出面相护,直言那些都是迷信,是愚昧,是落后。 许是曾经历过与李嫂子相似的处境,她虽是怕麻烦的性子,却不能冷漠地置身事外,但她身处的时代迷信之风,在科学教育的普及下渐渐消退,她从乡村到乡镇再到城市,她所处的环境越先进,那些可笑的克亲指责便离她越远。 如今的云阳村众人,却对李嫂子克夫之事深信不疑,虽因着平日与李嫂子交好,那些恶毒的话不曾说出口,但其实全埋在心底,所以那人骂李嫂子命硬克夫,众人虽拿目光指责,却并没有站出来为李嫂子说话的。 就像一个跛脚的人走过,若有人说他走路难看,旁人会怪他恶语伤人,却并不认为他说得有错,因为跛子走路就是难看。 愚昧无知是大环境下的悲哀,但人性之中的良善,并未曾因其全然泯灭。 这也是赵长茹停手的原因。 “你怕我打你,伤你?” 那人愣住。 便听赵长茹又道:“但你却口出恶语伤人!咱们的心也是肉长的,脸上挨了巴掌会疼,难道心就不会?” 许元景本也以为赵长茹发了火要打人,赔礼道歉的话都备好了,等着赵长茹一巴掌泄了愤,他便顶上安抚那人情绪。 总归是不能他家娘子气着! 却不曾想赵长茹竟讲起道理来—— 许元景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与欣赏。 众人被赵长茹的话触动,指了那人怪他说话恶毒。 那人被骂得羞愧不已,却仍旧不服气道:“我说的是事实!” 就算是他一时失言,他也没说错! 众人霎时沉默。 赵长茹不由得暗叹一口气,便是通讯发达的后世,为扫除落后农村的迷信之风,也并不是件容易之事,更何况是现今—— “赵长茹,你别多管闲事!你自个儿惹的麻烦事,还没给大家伙一个交待呢!” 那人一句话,便又将众人的目光,引到赵长茹身上。 对六福众人并不似对李嫂子般维护,又对赵长茹宿怨未消,竟是咬死了,是赵长茹的错,是她多管闲事留下了灾星,才害他们遭了祸事,还以许元景的名声相要挟,若是赵长茹不把此事了结,他们便闹去县城,闹去州府! 李嫂子想为赵长茹说话,被赵长茹制止住。 她不想李嫂子再因此事受牵连,方才那些恶毒的话,听一回便够了。 许元景则握着赵长茹的手,脸色黑沉一片。 名声于他很是重要,但若有人以名声相挟,为难他家娘子,那名声不要也罢! “诸位尽管去!” 一向温言好语的许秀才黑了脸,倒让众人大吃一惊,反省起自个儿来。 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但他们怕呀! 那“鬼”总得有人去抓…… 反正赵长茹天不怕,地不怕,且她自个儿充好人,收留了那来历不明的小乞丐,闹出这样的事便该她来替他们顶着。 还是何嫂子出面,指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让众人自个儿回去躲着,免得被鬼抓住吃了。 众人真让何嫂子唬住了,吓得脸色发白地躲回家。 何嫂子往地上“呸”一声道:“啥鬼不鬼的,老娘从来不信这些,我看那些人是心里有鬼!” 原来,今早赵长茹走后,李嫂子与何嫂子俩费尽口舌已将众人劝住。 但不知受了谁的挑拨,众人午后竟又闹到了许家。 “长茹,这可咋办呀?” 许母坐着轮椅,让六福、八顺推着到了院子里。 何嫂子惊奇地围着轮椅左看右看半天,“许婶儿,你这坐的是啥?” 许母忧心忡忡地望着赵长茹,无暇回应何嫂子的问话, 还是八顺与有荣焉道:“是婶儿想的,叫——” 他皱着一张小脸,问一旁的六福,“六福哥,叫啥来着?” 六福接话道:“轮椅。” 八顺点头,双眼发亮道:“对!叫轮椅!推着就能走的椅子。” 许母嫌他吵闹,冷脸呵斥一声。 八顺委屈地瘪着嘴。 何嫂子见状,爽朗笑道:“许婶儿,你还担心赵长茹呢?” 许母哪能不担心。 方才来的那些个要吃人似的。 何嫂子侧身指向赵长茹,“咱们村谁横得过她?” 李嫂子笑着帮嘴,“是呀,许婶儿,你眼前这个,也是个横货,在你家长茹面前,可是输的。” 何嫂子回身叉着腰道:“诶——你这嘴!我几时输过?” 又指着赵长茹逼问,“你说!哪次不是我让你?” 赵长茹连忙点头,谢何嫂子手下留情。 何嫂子立时笑开了花。 如此笑闹一番,竟真打消几分许母的忧虑 赵长茹感激地看向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让八顺并六福将许母推回房中。 不用顾及许母,李嫂子才现出担忧神色,关切问道:“长茹,这事儿你真要管?那指不定真是啥不干不净的东西。” 何嫂子瞥一眼李嫂子,揶揄道:“你不是能克鬼?” 李嫂子咬牙,作势要去拧她 何嫂子笑着往赵长茹身后躲。 赵长茹伸手扶住李嫂子,才阻止了一场拧肉大战。 何嫂子无所畏惧道:“哎呀,要我说,啥鬼不鬼的都是瞎扯哄小孩子的话,我反正不信这些!” 赵长茹递去一个欣赏的眼神,在鬼神信仰盛行的时代,何嫂子竟有如此科学的思想,实在是难得。 却听何嫂子又道:“若有那些,早该拉赵长茹这黑心烂肝的祸害下十八层地狱了!” 赵长茹霎时满脸黑线。 李嫂子被逗得笑出了声。 许元景却眉心紧锁,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疑。 若说那个坏事做尽的赵长茹果真下了地狱,那眼前之人—— 恰时,赵长茹看过去,许元景心头猛地一跳。 李小柱并何虎俩孩子,眼巴巴地在家等着吃晚食,等到天都快黑了,还不见自个儿的娘回家,憋着一肚子气寻来许家小院,正碰上从县城回来的高莲花。 品味轩不卖过夜的糕点吃食,所以每日打烊之后,没能卖出的糕点,菜品,便可让在品味轩做工的几人分带走。 高莲花带回来的糕点吃食不少,正遇上许家小院里热闹,便干脆搬了桌子一道吃。 因着许家只一口好锅,天色也渐渐黑沉,免得孩子们并许母饿着,几个女人分头行动,在高莲花家灶头煮汤,在许家灶头炒菜,忙活不多时便做好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加上从品味轩带回来的精致糕点,和一些做好备用却并未被点上桌的热菜,倒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数几个孩子最是高兴,上蹿下跳地望桌上有啥菜。 肉! 好多好多肉! 八顺虽日日都能吃上肉,看着满桌子肉并不觉惊讶,但被何虎与李小柱俩人激动的情绪感染,便也觉着今日的肉比往日的肉不同。 六福则配合着八顺露出一脸惊喜表情,却时不时望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中藏着一抹复杂。 摆好碗筷之后,待落座之时。 李嫂子问何虎:“虎子,你爹呢?” 何虎早自个儿爬上条凳,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听着李嫂子问,嘴里含着肉便要答话。 何嫂子扬手作威胁。 那孩子才想起规矩,连忙捂着嘴嚼肉。 何嫂子骂道:“管他做啥,还不知在哪儿醉生梦死呢,迟早死外边!” 何嫂子的男人便是云阳村四大祸害之一的酒鬼——何九贯。 从前原身与何嫂子闹得凶,便是因着原身次次拿何嫂子的酒鬼男人说事,惹得何嫂子急眼。 “你也管着点,让你家何九贯少喝些酒,别等真当了寡妇,悔死你!” 李嫂子语重心长地劝道。 当寡妇有多难,有多苦,她一清二楚。 何嫂子叹一口气,“哪是我想管便能管的?成日连个清醒的人也见不着,半夜三更醉醺醺地回来,睡到醒了便又出去找酒喝!老娘累死累活地下地干活,他倒醉生梦死地快活着呢!” 何嫂子越说越气,一巴掌拍桌上,“前晚上丢了鸡,老娘昨晚便落了门栓,那畜生回来险些把门撞个窟窿!” 李嫂子闻言,神色霎时严肃,与赵长茹对视一眼,追问道:“你家男人几时回的?” 何嫂子一愣,目光扫过赵长茹与李嫂,登时明白她俩的意思,扬手拍在何虎背上,“去!把你爹找来!” 何虎不情不愿地放下碗筷,跳下条凳,跑出许家小院去找何九贯。 何嫂子抬眼看赵长茹几人瞪着眼睛看她,局促道:“那畜生昨日撞门撞得狠了,今日浑身疼得厉害,在榻上躺了一日。” 待到何虎将他爹领来,赵长茹看着何九贯脸上的一个大大的巴掌印,对撞门撞得厉害浑身疼的说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如此也说得通,为何李嫂子让何虎去叫何九贯来吃饭,何嫂子推说何九贯醉生梦死去了,应是不想让他们见着何九贯被打成这副惨状。 何九贯见着何嫂子,立时缩了脖子,拽着何虎作挡箭牌。 何嫂子板着脸道:“你过来,有话问你。” 何九贯浑身一抖,挪了两步又停下,不敢再靠近。 何嫂子一个眼刀射过去,“过来!” 何九贯仓皇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何嫂子面前,“虎子他娘,我错了!” 这是以为何嫂子还要打人。 这一跪委实将赵长茹几人吓一跳。 许元景连忙起身去将何九贯扶起来。 何九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着许元景的胳膊不松手,“许秀才,你懂的道理多,你与这婆娘说道说道,啥叫以夫为天,出嫁从夫……竟还动手打人,哎哟,老子差点没死这婆娘手上。” 何嫂子闻言大怒,咬牙撂下狠话,要将何九贯当场按地上教训,但碍于许元景在,她并不好下手,几次都没抓住人。 赵长茹幽幽唤了一声:“相公。” 许元景看过去,对上赵长茹递来的眼神,下一瞬,便在何九贯满眼惊惶之中,一根一根扳开何九贯攀在他胳膊上的手指,袖子一抖无情抽身,回到赵长茹身边立着。 何嫂子将何九贯一顿好打,一面打一面同何虎说教,让他别学他爹,当一只只会喝酒的废物。 何九贯则扯着嗓子叫嚷着,千叮咛万嘱咐,让何虎将来娶媳妇的时候多长只眼,千万别娶着同何嫂子一样,凶恶像极了母老虎的女人。 许母在一旁着急地劝。 几个孩子一面吃着糕点,一面看戏似的看着,连何虎也如此。 赵长茹搂着许元景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胳膊上蹭了两下,软糯糯地问道:“相公,你怕不怕?” 许元景低头递来疑惑眼神。 赵长茹仰着头,换拿下巴抵在他胳膊上,红唇轻启,幽幽吐出连个字,“打你。” 许元景浑身一僵,脸色微变。 赵长茹低头失笑。 小秀才不会真以为她也要学何嫂子打何九贯一般打人? 她才舍不得呢! 赵长茹再次抬头,挂着灿烂笑容,正要撒娇说一句“逗你玩儿呢”,便听许元景低声道—— “当众不行。” 这回换赵长茹愣住。 小秀才的意思,是让她关起门来打? 赵长茹抿唇忍笑,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许元景眉头一紧,见赵长茹娇媚笑颜,便又缓缓松开,继而嘴角微扬挂一抹宠溺的笑。 要打要骂都行,娘子开心便好。 这边赵长茹与许元景俩人亲昵着,那边李嫂子与高莲花,一人一边架着何嫂子,让她手下留情。 何九贯则缩着身子“哎哟”连天地叫着。 何嫂子见着他那一副怂样便来气,竟扬手还要打。 李嫂子按住她的手,“先问正事。” 何嫂子深吸一口气,指着何九贯逼问道:“说!你昨晚回来时,有没有见着啥怪事?” 第153章 迷药失效 何九贯抱着自个儿被打得险些折了的胳膊,两条腿撮箕似的伸着,偏头嘀咕道:“怪事?有啥事?门落了栓,害老子险些撞死在门上,就是他娘的大怪事!” 何嫂子咬牙,一个扬手。 何九贯立时护住头,闭眼喊道:“有!” 李嫂子与何嫂子对视一眼,连忙追问道:“见着啥了?” 何九贯皱眉细想,“见着——” 何嫂子一扬手,他立马一口咬定,“胡广才!” 赵长茹闻言眯了眼。 胡广才,云阳村四大祸害其一,嗜赌成性,输光家产,输妻儿,输得如今光杆人棒子一个,因着是胡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有胡三巴这个堂叔护着,倒也三餐管饱没被饿死。 何嫂子指着何九贯命令道:“继续说!” 何九贯一瞬摊手,耷拉着肩头,轻描淡写道:“没了。” “没了?” 何嫂子眉声音拔高,语气中充满威胁的意味。 何九贯浑身一抖,摊开的手立时收拢,护住自个儿的脑袋,又急又气道:“真没了!” 李嫂子拖住何嫂子,继续逼问道:“何九贯你好好想一想,那胡广才在干啥?” 何九贯碍于何嫂子,不得不绞尽脑汁去回想,想了半晌,两条腿儿气恼地在地上一蹬,不耐烦道:“想不起了!” 他昨晚回自个儿家被挡在门外,今日醒来浑身上下都疼,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更别提能吃上一口热饭了,好不容易等着何虎来叫吃饭,一来见着一桌子饭菜,一口没吃上倒挨了一顿打。 他的命咋这么苦哇! 何九贯越想越气,竟抱头痛哭起来。 因着大人们挨打的,打人的,劝架的全忙活着,几个孩子便也没规没矩起来,围着桌子吃得抹嘴吸鼻涕,丝毫无所顾忌。 八顺手里抓着糕点,嘴里嚼着肉道:“虎子,你爹哭了。” 何虎用袖口抹了抹嘴,“他就这样!三天两头便要哭一场。” 李小柱一面往嘴里塞东西,一面含糊不清道:“虎子,你咋不爱哭?” 他娘老说他和他那早死的爹一个德行,咋虎子一点也不像九贯叔? 何虎一脸万幸道:“我像我娘。” 何嫂子泄愤地踢了地上的何九贯一脚,便吆喝着要去捉那胡广才的尾巴,要把他这个偷鸡摸狗的贼娃子,脱光衣服五花大绑了吊在村口。 李嫂子拉住何嫂子道:“别冲动!捉贼捉赃,咱们冒然前去,那胡广才铁定是不认的,等他再下手使坏,咱捉他个现形,便由不得他狡辩!” 她看向赵长茹,问道:“长茹,你说是不是?” 赵长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神色凝重地虚望着院子外。 望的方向正是胡广才家—— 破旧的小房子里,胡广才勾着身子,搓着手,一脸惊惶。 “小梅,你可得救救我!赌场的人说了,若是这个月末,我仍旧还不上银子,他们便要——” 胡广才腿软地撑在桌上,声音颤抖道:“便要剁了我的手!” 胡小梅冷笑一声,“让你办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想让我拿银子替你还赌债?” 胡广才立时反驳道:“小梅,这事不怪我!” 胡小梅咬牙,一脸狰狞道:“不怪你?” 胡广才从未见过这般吓人的胡小梅,骇得连连后退,不曾想绊着条凳一脚,踉跄着摔坐在地上。 “我只让你对赵长茹养的竹鼠下手,你却贪得无厌险些偷完整个村子的鸡!” 胡广才连忙摇头,为自个儿辩解,“小梅,不、不是我!”但他面上藏着一丝心虚。 胡小梅逼近胡广才,“你敢说你没偷鸡?” 胡广才撑着身后的榻沿儿爬起身,“我、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走到门边往外望。 屋外墙边扒着的一抹黑影,在听着胡广才仓皇逼近门边的脚步声时,便一晃藏匿起来。 胡广才见屋外无人,才退回屋中,为自个儿叫冤道:“鸡,我确实偷了两只,那是前晚上的事,为了捉那两只畜生,我险些被啄瞎了眼。” 胡小梅眉头紧皱:“两只?” 胡广才一拍大腿道:“是呀!就两只。” 他竖起三根手指直对着天,发誓道:“天地良心,我不是想着过两日,是三叔生辰嘛,我可不得送点礼?所以,我便捉两只鸡来养着,等三叔生辰那日,把鸡杀了给三叔添个菜。” 胡广才口中的三叔,便是胡小梅的爹,胡家的三爷——胡三巴。 胡小梅讽刺一笑,“我爹少你这一口肉,要你去偷了送来?” 胡广才脸色一僵。 其实,那鸡是他偷来给自个儿打牙祭的,会说是为胡三巴生辰备的礼,只是为讨好胡小梅。 这胡小梅不过是说了门好亲事,还没嫁进黄家的门呢,便摆起官夫人的架势来! 但念着自个儿的赌债,还得靠胡小梅给银子才能还上,胡广才立时又堆上满脸讨好的笑,“三叔就我这一个侄儿,那我不得好好孝敬他!小梅,你便安心嫁进县城,好好当你的黄家少夫人,我一定好好孝敬三叔!” 这倒说在点子上了。 能嫁进县城,嫁进黄家这样的大户,胡小梅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自个儿的亲爹。 她是村子里嫁出去的姑娘,总不能带上爹一起。 若是真带上了,定要让人说尽闲话。 可把胡老爹留在云阳村,胡小梅也是放心不下。 偏胡家她这一辈,只有胡广才这么一根独苗,还是根烂了根子的坏苗! 成日只知赌钱玩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胡小梅咬牙切齿地恨! 黄家的少夫人,竟有个这般不成器的亲戚,叫她有何脸面见人! 所以,胡小梅想着替胡广才还了赌债,便叫他别再去赌了。 只是她的钱也不是白给的。 反正偷鸡摸狗的事,胡广才是个熟手,胡小梅便算计着,让胡广才去把赵长茹养的竹鼠全给弄死! 哪知,胡广才竹鼠没弄死几只,倒自个儿让竹鼠啃烂了手—— 他起初赤手空拳上场,给守竹鼠的狗下了“迷药”,便摩拳擦掌地要做坏事,哪知那“迷药”失了药力,他险些挨了那狗一口咬。 狗叫得太凶,她害怕被抓个现行,便灰溜溜地从竹鼠舍逃离,回来村子上听着一声鸡叫,又馋了嘴翻墙摸走两只鸡。 胡广才昨日特意上县城,另买了药效强劲的迷药,趁夜拿着刀子去的,成功将那狗迷晕之后,便想一刀一只灰胖子,来场竹鼠舍大屠杀,不曾想那竹鼠毛皮厚实,一刀扎下去没扎穿不说,还险些害他划着自个儿。 他便丢了刀子,企图用手掐死那些丑不拉几的小玩意,却又让竹鼠那又长又尖的牙啃烂了手。 于是,他一气之下逮着竹鼠尾巴,转着圈抛甩而出,想着把那些该死的畜生全给摔死得了! 可胡广才没把竹鼠摔“死”几只,倒把自个儿累得半死。 便想着干脆今日上县城买毒药,将那些小畜生一窝全给药死! 不怪胡广才脑子有病,有毒药不买来用,偏要一回二回用迷药折腾来折腾去。 因着国朝律法规定,售毒者以帮凶定罪,所以甚少有人敢大肆售卖毒药,而毒药的价格便也比迷药高出许多。 有多高? 一包毒药的价,能换十包迷药。 竹鼠没能杀成,胡广才只得灰溜溜地回了村上,不曾想,却见着—— “……哎哟!差点吓散老子的魂儿!” 胡广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不知是只啥鬼,黑黢黢的,飙老子一脸血!” 胡小梅闻言脸色登时煞白一片。 难道真的有鬼? 胡广才又道:“小梅呀,我可是豁出命了,去给你办的事!银子——” 他方才所言,其实半真半假。 其实是因竹鼠没杀成,自个儿却受一肚子气,胡广才越想越是堵心,便又起了歪心思,盘算着再捉着鸡来,给自个儿“补”身子。 于是,他轻车熟路地跳进别家院墙,逮着只鸡便是一刀子泄愤,倒真滋了自个儿一脸血。 胡小梅突然问道:“你说迷药失了药力?” 那迷药是她让何小兰去县城里买的。 若那迷药有问题—— 屋外墙边的黑影一瞬晃动。 胡广才郁闷不已道:“可不是嘛!小梅,你给我的真是迷药?” 胡小梅脸色微变,“药,还有没有?” 胡广才连忙将自个儿偷藏的一包药拿来。 迷药虽比毒药不比贵,却也不是便宜的,他念着往后再有所需,能剩下些银钱,便偷偷将那迷药,分出一小包压箱底私藏起来。 胡小梅躲过药包,死死捏在手心,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待她明日找人一看便知,这药到底是不是迷药! 何小兰若是敢骗她—— 胡小梅嘴角浮现一抹狰狞的笑。 就别怪她心狠! 她养的狗休想反咬她一口! 胡广才低声下气地求道:“小梅,你先把银子给我,让我先还上赌场的债,赵长茹养的那些小畜生,我迟早全给你弄死!” 胡小梅冷哼一声,“等你何时把事办成了,那银子自然会给你。” 胡广才抹一把汗,“那哪成!那赌场的人,明日便要剁了我的手指头!” 胡小梅斜睨胡广才一眼,眼中满是不信与嫌弃。 方才还说月末之前还不上银子,会被赌场的人剁手,这一下又改口成了明日! 满嘴谎话! “小梅!哥的好妹子——” 胡广才腆着脸求着,却忽而听着屋外有响动,登时警惕起来,与胡小梅对视一眼,厉声喝道: “谁?” 无人应答。 胡广才寻出屋外,见着两团难舍难分的黑影子,仔细一瞧,原来是两只发情搅在一起的狗。 虚惊一场。 胡广才松下一口气,便又拉着胡小梅求银子。 胡小梅自是不给的。 胡广才是个啥样的。 胡小梅一清二楚。 这银子若是给到了他手上,便休想再吊着他做事。 “这事闹得这般大的阵仗,四处人心惶惶等着捉“鬼”,那竹鼠舍又新添了两人守夜……” 胡广才唉声叹气地同胡小梅数着自个儿的难处,企图先把银子骗到手里,明日好去县城的赌场快活一把。 他好些日子没能进场子玩儿上两把了,手痒得厉害,再不去过过手瘾儿,他自个儿都想把自个儿的手给剁了! 胡小梅仍旧是不给,撂下一个高高在上的背影,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胡广才气得将胡小梅那早死的娘翻出来一阵问候,竟是要与胡三巴乱了辈分做起兄弟来。 不成! 还是得弄点银子—— 胡广才掏出昨日自个儿买的迷药,塞进烟枪里压实后,便成了点燃便能将人迷晕的迷烟。 许家小院之中。 几个女人一面收拾碗筷,一面讨论着。 “长茹,你方才说的‘不一定’是啥意思?” 方才李嫂子问赵长茹,是不是该等胡广才自个儿露出马脚再捉他个现行。 赵长茹只回一句,“不一定。”便拉着她们,说是先吃饭要紧。 于是,众人匆匆吃了晚食。 李嫂子、何嫂子、高莲花三人,当属李嫂子最是急切,想要将那趁夜使坏的贼娃抓住! 高莲花是自家没鸡可偷,最在意赵长茹的处境,关切担忧居多。 何嫂子是自家的鸡被偷走两只,比高莲花更多几分气愤。 李嫂子则是没守住赵长茹托她养殖的竹鼠,比她二人又多几分愧疚。 她已认定趁夜作乱的那贼便是胡广才! 她虽不似何嫂子一般冲动,叫嚷着要立时冲去胡广才家将人拿住,但也想着能早日逮着个现行,将那胡广才一顿好打来泄愤。 赵长茹会说不一定,是因为从空中自上而下俯瞰,会发现云阳村整个村子的形状,犹如一片巨大的桉树叶。 村子中一条主道直通村子东西两侧,其余分岔处的小路便连着各家,像极了树叶之上错更复杂的叶脉。 胡广才的家在叶尖上,在村子的西边,而村口在东边,也就是叶柄处。 桉树叶的叶柄处比叶尖处大上一些,云阳村也一样,叶柄处也就是靠近村口的地方住户较多,而叶尖处也就是村子西边的一片住户较少,且门户与门户间相对比较松散。 胡广才偷鸡,不在村西边离家近,且住户松散的地方偷鸡,却跑到离自个儿家远,且住户众多的村口来,有啥好处? 除了更容易暴露自己…… 第154章 偷孩子卖 若说胡广才是为了摆脱嫌疑,所以舍近求远,也说不通。 这古代没有监控,偷盗之人只要没被抓个现行,即便惹人怀疑,只要咬死不认谁也拿他没办法。 之前赵长茹让李嫂子聘人建竹鼠舍,垦的便是村子西边的地,因着看中那边地广人稀,方便往后养殖场做大后扩建。 她的竹鼠在村子西边被偷,从竹鼠舍到村口少说也得走上两刻钟,再东家偷完偷西家,一晚上十数只鸡,能把胡广才累死。 西边除去何嫂子家,另仅有一家丢了鸡,两家的院子,正在竹鼠舍与胡广才家之间,且他两家丢鸡,只丢一只、两只,而村口这边丢了鸡的人家,那是一只鸡都不剩的,甚至连狗都遭了殃。 且这些丢了鸡的人家,是以许家为中心,环布四周罗列的。 赵长茹皱了眉头,借着一旁火炉子的光,目光在院子里转一圈,并未见着想见的人——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连忙拉住八顺问道:“你六福哥呢?” 方才几个孩子先吃,吃饱了便离席腾出位置来,让大人们落座吃饭。 那时便不见六福的人影,赵长茹并未放在心上,此时细细一想才觉出不对劲来。 八顺如实答道:“上茅房去了。” 赵长茹眉头皱得更紧。 许元景见她神色凝重,走近低声问道:“何事?” 赵长茹恍然回神,以一抹仓促的笑作掩饰。 出人意料的,许元景竟追问道:“到底何事?” 赵长茹压下心中的怀疑,让许元景去许家院子后的茅房看一看,看六福是不是掉茅坑里了。 八顺闻言,仿佛真见着六福掉了茅坑,拉着李小柱与何虎,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李嫂子指着李小柱骂道:“老娘当初就该把你扔粪坑里!一点规矩也没有!” 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方才几个孩子在桌上,没一个守规矩的,但在李嫂子眼里,就数李小柱最忘形! 李小柱霎时噤声,连带着八顺与何虎也不敢再嬉笑。 赵长茹虽笑得轻快,说着打趣的俏皮话。 许元景却觉出些别的,眉头霎时紧锁。 六福—— 他忽觉着手上一暖,抬眼看去,借着炉火的光,只见着一半的娇颜,那桃花美眸中藏着的情绪,明明灭灭地看不真切。 “相公……” 赵长茹轻声唤道,手上的力道加重,带着一丝恳求。 她知道,此事瞒不过许元景,但即便那趁夜作乱之人真是六福,她也想暂且护着…… 许元景意会,微默,低声道:“并未伤人,便尚可补救。” 赵长茹点了点头,松开手让许元景去后院寻人。 恰时,六福自个儿回了院子。 许元景停下脚步,与赵长茹对视一眼。 八顺见着六福,跳过去笑道:“六福哥,婶儿说你掉茅坑去了。” 他还真皱着鼻子凑在六福身上闻。 赵长茹招手道:“六福,你过来,婶儿有话问你。” 六福脸色微变,迟疑一瞬,跟着赵长茹进到房里。 李嫂子几人疑惑地面面相觑。 咋了? 孩子蹲个坑回来,赵长茹咋就不高兴了? “许秀才……” 何嫂子先憋不住,扯着许元景要问。 许元景顾左右而言他,以天色已晚做借口,将何嫂子、李嫂子等人送走。 临走之时,何嫂子耿耿于怀道:“那偷鸡的贼不抓了?” 她还想捉了那贼,痛打一顿出气呢! 不只何嫂子憋着一口气,李嫂子也是满肚子痛恨。 俩人一合计,便说好一道去捉“鬼”。 高莲花要跟着。 何嫂子不让,嫌她身子弱,胆子小,若是伤着了,吓着了,她们不好与刘壮交代。 高莲花不免沮丧,她也想尽一份力。 李嫂子便将李小柱交给高莲花照看着。 何虎不愿跟自家怂爹何九贯回家,便也要去高莲花家。 何嫂子威胁地瞪着何虎,向高莲花嘱咐道:“刘壮家的,何虎若是闹腾,你别手软!狠狠地打,打他个皮开肉绽!” 于是,俩孩子给了高莲花带走,一身是伤只顾“哎哟”的何九贯灰溜溜地回了家,剩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攥着拳头咬着牙,要去捉鬼抓贼! 偏房之中,昏暗的灯光下,赵长茹瞪着背起小手儿,站得规规矩矩,一脸乖巧的六福。 “那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六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婶儿,啥事儿啊?” 赵长茹撸了袖子,“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六福露出一副“我已经很老实了”的表情。 赵长茹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逼问道:“说!方才去哪儿了?” 六福一口咬定在蹲茅坑。 赵长茹凶狠威胁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若再不交待,别怪我心狠,动手打人了!” 六福害怕地瑟缩后退一步。 赵长茹见状心头一松。 总还有法子治一治这人精! 不曾想,六福忽而扯一抹邪笑,身子微微前倾,对坐在椅子上的赵长茹,揶揄道:“婶儿,别这么凶,叔还看着呢。” 赵长茹局促地瞥一眼门边的许元景,抬手一把拧在六福胳膊上,满面带笑地咬牙切齿道:“你说不说?” 六福夺回自个儿的胳膊,呲牙咧嘴坦白道:“我去胡广才家了。” 赵长茹皱眉问道:“你去那里做啥?” 六福一脸正气道:“给婶儿捉贼呀!” 捉贼? 赵长茹冷哼一声,作势又要拧人。 六福往后跳了一步,躲开了赵长茹拧来的手。 “我说婶儿,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行吗?” 赵长茹扬手作威胁。 她算是明白了,这人精是在和她打太极呢! 她不来点真格儿,这小坏孩是不会说实话的了。 是真是假,六福一眼便能看出。 见赵长茹真要动手,他便立时识时务地招了。 原来,是他同八顺并云阳村一众孩子在外疯闹着玩儿时,见着匆匆而过的何小兰起了疑心,便同其余孩子谎称自个儿去拉屎,悄悄跟上何小兰想要一探究竟。 倒真让他探出事儿来了。 那何小兰行色匆匆,为的是与胡小梅见面,将迷药交给胡小梅。 六福从前在大街小巷靠乞讨为生,迷药这东西常听不三不四的人提起,有拿去欺辱妇女的,有用来谋财害命的,总归不是用在好地方。 于是,六福又悄悄跟上了胡小梅,在胡广才家墙角边听了一耳朵,知晓胡小梅托那何小兰买来的迷药,竟是用来坑害赵长茹的! 六福便伺机而动,趁那胡广才外出,偷偷溜进胡广才家中,将那迷药用墙灰掉了包。 所以胡广才第一次上竹鼠舍,拿那被掉了包的“迷药”去迷狗,狗没迷晕险些自个儿被狗咬了屁股。 六福本以为将迷药掉了包,此事便算了结了,不曾想那胡广才不死心,竟第二日还上竹鼠舍使坏,“偷”走了好几只竹鼠。 他怕胡广才今日还要使坏,便偷摸去了胡广才家打探消息。 赵长茹便又追问他,为何将此事瞒下不说。 “我本是要说的,可——” 六福瞥一眼门边立着的许元景,勾一抹坏笑道:“你俩关了门。” 这说的是那日孙芬芳闹过之后,赵长茹给许元景擦手,擦着擦着便—— 忆及那日情形,许元景浑身发热,折身进到院子里吹风。 赵长茹恍然想起,那日她带小秀才进空间吸云打坐强身,未免被八顺与六福俩孩子撞破,便将门、窗上了栓。 这小子脑子里瞎想些啥? 赵长茹不由得老脸一红。 六福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赵长茹猛然惊醒,咬牙道:“臭小子!” 她竟又着了道! 这小子方才与她打太极,现下又拿话来羞她,真是使得一把好手段! 赵长茹眯眼审视着六福,判断他方才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六福则一脸乖巧,一副“婶儿,你信我,我说的全是真话”的模样。 恰时,一阵高过一阵的狗叫声传来。 赵长茹皱眉,起身进到院子里,便见各家皆有人举着火把从家中而出。 “抓着了!抓着了!” “那鬼抓着了——” 六福走到她身边,无奈道:“婶儿,我说了不是我。” 赵长茹狠狠瞪了他一眼,同许元景一道,追着众人而去。 云阳村入夜之后的村道,向来是漆黑一片,极少能见着人影的,今日却挤满了人。 众人手里的火把,驱散夜色的黑,让众人得以看清那“鬼”是何模样。 凌乱的衣衫,蓬散的头发,看不清脸,只知应当是个女人。 她正发了疯似的咬着鸡脖子。 众人被眼前鲜血淋漓的场面,吓得仓皇后退。 赵长茹只觉浑身血液霎时凝固,背脊上直冒冷汗。 这样的血腥恐怖,即便她活了两辈子,也从未见过—— 赵长茹止不住颤抖。 下一瞬,她便被许元景揽进了怀里。 “别看。” 赵长茹点头,趴在他怀里喘息,以此平复心中的恐惧。 不知是谁惊恐不已地大喊道:“是、是孙芬芳!” 赵长茹猛然看去,虽仍是看不清那人面容,心却已沉了底。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举着火把一点点靠近那咬着鸡脖子的“鬼”。 竟、竟真是孙芬芳! 赵长茹一瞬转头,埋进许元景怀中。 孙芬芳让闻讯赶来的孙长命领走了。 众人惊魂未定地散去。 一夜之间,云阳村谣言四起。 说孙芬芳被鬼附了身,要害人性命! 那鬼是谁招来的? 众人仍旧一口咬定是赵长茹的错! 是她收留了灾星,给云阳村招来了祸事,还害了孙芬芳…… “我呸!哪来的歪理!” 何嫂子叉着腰,当着找上许家的众人,往地上啐了一口。 李嫂子则拿了锄头,挡着企图闯进许家的众人。 她俩昨日守着捉胡广才没捉着,倒撞着发疯的孙芬芳,彼时,她俩还真以为碰上鬼了,险些没被吓死,便吆喝着众人来抓“鬼”。 这“鬼”抓住了,明明是个发了疯的人,偏要说是被鬼附了身! 这是铁了心讹上赵长茹了! 毕竟,谁也不敢去找孙长命赔钱。 更过分的,是这些人不但要让赵长茹赔偿他们丢了的鸡,死了的狗,还要赵长茹拿钱出来请道士和尚来云阳村驱邪赶鬼。 因着此事牵连着许元景的名声,赵长茹便想着忍痛割肉,吃个闷亏给些银钱,先将此事压下来,免得被人添油加醋传出去…… 只听一声哭嚎传来。 竟有人昨晚丢了孩子! 云阳村顿时一片人心惶惶。 “咋办?” “还咋办!先找孩子啊!” 众人也再顾不得扭着赵长茹要钱,全四散奔去帮着找孩子了。 赵长茹心头一抖,回身冲进院子,捉住六福逼问:“是你?” 六福摇头否认。 赵长茹便信了,叮嘱他照顾好许母、八顺,莫要出去招惹是非,同许元景一道,随着众人去找孩子。 “哎呀,会不会是胡广才干的!” 突然有人惊呼道。 众人立时追问他何出此言。 那人便回忆道:“今儿一早,我见着胡广才扛着个麻袋,抄小路偷偷摸摸出了村!那麻袋里装的会不会就是孩子?” 众人闻言大怒。 这胡广才本就是个招人嫌的祸害,竟还丧尽天良地做下这样的事! “卖了自个儿的儿子还嫌不够,竟还敢偷别人家的孩子去卖!” 那孩子的娘一听自个儿的娃被胡广才偷去卖了,立时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懊悔不已地抽自个儿耳巴子,怪自个儿没把孩子看好。 赵长茹急忙问道:“那胡广才何时出的村?” 那人想了想,“约莫——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 赵长茹默了默。 “别急,那孩子只要还在九阳县,咱就还有机会找回来!” 众人闻言惊醒。 “对!赵长茹你和人牙子熟!你快帮着去找呀!” “对对对,赵长茹……” 赵长茹顿时满脸黑线。 原身三番两次想要将八顺卖掉,倒让她得了个与人牙子熟的名头。 赵长茹短暂愣神的空档,便引得众人急了眼。 “咋?你不帮?” “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 一声声质问,劈头盖脸朝赵长茹砸来,让她一瞬皱紧眉头。 这事,她管是道义,不管也无可厚非。 第155章 开福利院 赵长茹瞥一眼那哭天抢地的孩子娘,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道:“孩子,我会去找!” 虽是一桩麻烦事,可见着那孩子的娘,丢了孩子痛不欲生的模样,再一想到那昨夜疯癫的孙芬芳,赵长茹便做不到冷漠旁观。 众人闻言催促道: “那你快去!” “还愣着做啥?再晚孩子便没了!” 许元景护到赵长茹身前,“诸位,偷孩子的是那丧尽天良的胡广才,丢孩子的也并非我妻赵长茹,同诸位乡亲一样,允诺尽力寻回那孩子,看的也是多年同村情谊,若那孩子不幸未能被寻回,还请诸位乡亲莫要因此事怨怪内子” 许元景这话是为赵长茹留条后路,免得她好心帮忙却还遭人指摘,落不得一句好话。 众人闻言霎时沉默。 他们也是太心急了,才…… “赵长茹,你若把孩子找回来,我家的鸡便不让你赔了!” “对!我家也是!” “……” 赵长茹顿时哭笑不得。 敢情,那鸡好似真该让她赔似的。 …… 赵长茹与许元景、李嫂子、何嫂子,并那被胡广才偷了娃的夫妻,一行六人匆匆赶去县城。 高莲花赶早去了品味轩上工。 所以同行的并无高莲花。 赵长茹领着其余五人,轻车熟路地七拐八绕到了一处隐蔽的小院。 何嫂子揶揄她寻人牙子跟走亲戚似的,为了把八顺卖掉没少上门谈价钱。 赵长茹瞥一眼身旁的许元景,尴尬解释道:“相公,我那时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起了那些不该有的歪心思……” 许元景深深看她一眼,微默,轻声道:“都过去了。” 赵长茹闻言一愣,便被许元景握住了手,继而心中升起一抹欣喜,渐渐盈满心扉。 她才发觉,她一直极力摆脱原身的一切。 而这一刻,在许元景的眼中,她只看到了她自个儿,再没有从前那人的影子。 小院子大门紧闭,靠近些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若是院子里堆着拐卖来的孩子,便不该这般安静才是。 何嫂子看向赵长茹,怀疑道:“你是不是把咱们领错地儿了?” 眼前这座院子根本不像是住人的。 赵长茹并未作答,上前一步敲门,喊道:“王婆子,生意来了——” 众人屏息以待。 果不其然,片刻后院子中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急促地往门边而来。 赵长茹身后那被胡广才偷了娃的汉子,已捏紧了手,只等着王婆子把门一打开,便要给她一个拳头锭子! 王婆子还不知门外等着一群要吃了她的“妖魔鬼怪”,只想着有生意上门,便又该有银子可赚,喜不自胜地拔了门栓,拉开大门迎出来。 不得了! 见着外边的阵仗,王婆子脸色大变,仓皇便要关门。 那孩子爹已经一步冲过去,一把将王婆子的衣襟揪住,扬起拳头威胁问道:“我儿在啥地方?” 王婆子大叫一声,屋子里立时冲出两个彪形大汉,将那狂怒不已的孩子爹制住。 王婆子拍着胸口顺气,骂了几句难听的话,当属指着赵长茹骂的最难听。 赵长茹也不气,毕竟是她上门触了王婆子的霉头,挨几句骂也无可厚非。 “王婆子,我问你,你今日可有收到一个孩子——” 赵长茹看向那孩子的娘,让她描述孩子的特征。 孩子娘哽咽地说着…… 不等那孩子的娘说完,王婆子板了脸道:“啥意思?上门抢孩子?老娘这院子里堆着的娃,都是老娘花了银子收的!” 赵长茹直言道:“你开个价。” 王婆子眼睛一亮,“十两!” 在县城里收孩子,看长得咋样,长得好的给二两银,长得不好的就给一两,这些孩子允许大的州府卖,长得不好的卖五两,长得好的能卖八两。 王婆子叫价十两,虽是坐地起价,但也还算有良心,没高得过分。 那孩子的爹娘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时半会儿,让他俩上哪儿去凑够十两银! 赵长茹问道:“孩子在哪儿?” 王婆子扭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银子先给了来。” 赵长茹掏出钱袋,摸了十两银塞过去。 王婆子立时笑开了花,让那两名架着孩子爹的彪形大汉松手,去把关在地窖里的孩子带出来。 第一回,带错了人。 带来的是个满身是伤的男娃,身形与那孩子娘描述的有些像,也是今早被卖进来的。 见赵长茹眉头紧锁,一脸气愤神色。 王婆子连忙为自个儿辩解道:“这可不是我打的!” 她虽也让人教训些不听话的娃,却不会下狠手。这些娃子都是她花银子收的,打伤了打残了,便得砸在自个儿手里。点儿背遇上不听话的刺头,她都是尽早脱手卖掉,乖顺的便运去更富庶的州府。 赵长茹皱眉问道:“还有多少孩子?” 王婆子精神一震,“十五个!” 何嫂子疑惑不解道:“赵长茹,你问这个做啥?” 许元景只偏头,看着身边之人,挂一抹宠溺的浅笑。 赵长茹直接抛价道:“一个七两银。” 王婆子假意迟疑。 赵长茹看穿她抬价的企图,便道:“那算了——” 王婆子也不拿乔了,立时点头如捣蒜地应下,“卖!” 她最近运气差,收进的娃子,大都磕碜难看,运去州府也不一定能卖着好价钱,且一路管吃管喝,若是害了病还得管治,总归是不如直接脱手卖给赵长茹好。 何嫂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就、就这么全买了?” 赵长茹不是脑子发热做下的决定,一来,她看着那浑身是伤的小孩子,实在是于心不忍,二来,她现在手里有现成银子,品味轩每日也有进账,三来,积善行德还能增长空间经验值,让她可以学习更先进的技术,获得更先进的器具,赚更多的银子。 所以能多做好事便多做些,富有余则扶贫助危嘛。 “妹子,你买那么多孩子,可不得请人好好照顾?我这还有能做事的……” 王婆子说着便要上手挽住赵长茹拉交情,被赵长茹一瞬躲开了,她也不觉着有啥,仍旧满面亲昵,搓着手道:“不如,妹子你全买了,也好帮着你做事。” 于是,赵长茹又买下了四女五男,帮王婆子清了库存。 “妹子,再来啊!” 王婆子笑呵呵地将一群人送出院子。 从赵长茹决定买下孩子时,何嫂子便惊得瞪大双眼,再见赵长茹会生银子似的,不断掏出银子递给王婆子,更是惊得嘴都合不拢。 回头望着身后乌泱泱,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一群,何嫂子猛然惊醒,一把拉住赵长茹,错愕不已道:“赵长茹,你疯了!” 那么多银子就这么造没了! 换回来—— 何嫂子往身后瞥一眼,一群黄皮肌瘦的…… 一看便知全是些没力气干活的。 李嫂子问道:“长茹,有啥打算?” 收留一个六福便已招了许多麻烦事,这一群大大小小的该往哪里搁? 赵长茹挂一抹浅笑,领着众人拐过小巷,停在另一处院子前。 何嫂子指着紧闭的院门问道:“咋?放这儿?” 虽看着是许久没住人的院子,可也不能偷摸着给人家霸占了。 何嫂子还不知这院子是赵长茹买下的,当赵长茹蛮横霸道的病又犯了。 赵长茹偏头拿眼神询问许元景。 这院子本也是小秀才挑的,虽被她赌气买了下来,却也不好私自做主。 许元景微微诧异,继而浅笑颔首,看向赵长茹的目光更为深切。 一个女子愿意为他抛头露面补贴家用,愿意在众人面前给足他体面…… 叫他如何能不动容。 得了许元景的默许,赵长茹笑容加深,提起裙角一脚飞踹。 “哐当”一声,院门破开,烂掉的锁头砸在门板上,凄惨地晃荡着。 先前为寻那被胡广才偷走的孩子,他几人匆匆从云阳村赶往县城,赵长茹也没想着自个儿会有这一遭大发善心,所以并未带着那日买下院子得来的钥匙。 反正这锁头也绣得不成样子,赵长茹索性来了个最直接的开锁方式。 何嫂子大吃一惊,“赵长茹!” 她呵斥一声,沿着巷子前后张望,未见着有人,才松下一口气,压低声儿道:“你不要命了!这是县城,可不是咱云阳村,你要耍横,小心让人送去官府打板子!” 不及赵长茹言语,何嫂子恍然大悟道:“对!你是傍上靠山了,那小公子身份了得,可咱做人得讲道义……” 赵长茹待要开口,何嫂子又拉了一旁的李嫂子道,“你咋成闷葫芦了?虽说咱靠着赵长茹没少得好处,但是是非非总得讲清楚!你若不分青红皂白偏袒赵长茹,别怪我连你一道骂!” 李嫂子无奈摇摇头,看着赵长茹笑叹一声。 从前不觉着,这何嫂子咋有股子憨劲儿。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两手并用把住何嫂子胳膊,“好嫂子,你先听我说!” 何嫂子两手一摆甩开她,抱手后退一步睨着她,“你说!若说不出个好歹来——” 许元景代为作答:“这院子是长茹买下的。” 何嫂子一愣,不敢置信地瞪着赵长茹,“真是你买下的?” 赵长茹看一眼许元景,甜蜜笑道:“是我家相公挑的。” 何嫂子偏过头,眯着眼摆手,嫌他俩腻歪。 赵长茹见状,搂上许元景的胳膊,将头轻靠上去,笑得更甜。 许元景颔首,目光触及那抹甜笑,霎时心软作一潭春水,涵养着满心春情。 得知院子不是霸占来的,何嫂子立时拉了李嫂子进院子,东转转西看看,越看越是满意。 “这院子,不错!” 李嫂子点头,“确实不错。” 何嫂子看得眼红心热,也想搬来县城住。 从前她不敢这样想,因着家里有个啥事不会干只知喝酒的,再一个只知成日在外边野不着家的,就靠着她下地种些粮食,平日做些小工养活。 离了那两亩地,她光靠着接些零散的活计,还不够何九贯的酒钱,那窝囊男人喝不着酒,便爱在家里哭天喊地,烦死人不说还添衰气。 一面得管着何九贯那酒罐肚子,一面得顾着一家三口的吃穿,别说进县城买院子了,在云阳村都不容易…… 可她现在有了盼头。 跟着赵长茹干了半月不到,便比她从前半年挣的还多,这般用不了多久,她便也能在县城里先租个小院子,让她家何虎也在县学里读书,不求像许元景那般考中秀才,能识得些字儿,往后谋生计也容易些。 且住村子里还得成日提心吊胆防着那黑虎山上的土匪,倒霉的,一年的收成都被迫“孝敬”了出去,往年她藏得好被抢去的不多,但总归是自个儿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让人平白无故强抢了去,能怄好些日子的气。 住进县城便再不必担心遭土匪的抢,那高高的城墙,守城的卫兵,看着虽让人心颤胆寒,却也实打实地安心。 何嫂子看一眼赵长茹,浑身立时充满了力量。 赵长茹还不知,自个儿一不小心,竟成了何嫂子的精神榜样。 将从王婆子处买来的大大小小一群人带进院子,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霎时变得有些挤。 “便先在此处将就着,过些日子再移去大院子。” 总归是多做好事就对了,她便好人做到底,另买个大院子办个福利院得了。 听着赵长茹还要买大院子,何嫂子惊愕不已。 这县城里的院子可不便宜! 这一处小院虽因久不住人,有些冷清破旧,但胜在宽敞,便不会是便宜的,不曾想,赵长茹竟还要另买更大的院子,那岂不是要再费一大笔银钱! 何嫂子摸摸自个儿袖口中的几个铜板,再见赵长茹“财大气粗”的模样,更是心热不已,浑身有劲儿。 只要她好好干,虽未必能有赵长茹这般富,往后何九贯再要讨酒钱,她便一把银子砸去,让他淹死在酒坛子里! …… 赵长茹为买下的一众孩子,小奴奔走,买褥子,买衣裳——衣裳倒不算买,上玉衣坊让空闲的制衣娘子,上门亲量了一人给做了两套,方便换洗便可,多了,一时半会也做不出,玉衣坊自也有别的单子要做。 第156章 长茹不配 买褥子,买衣裳,买锁头…… 赵长茹一路买买买,因着手里余钱多,一切也都顺利。 倒是杜眉君得知赵长茹办福利院的打算,竟自个儿掏腰包贴了五十两银,这桩事让赵长茹不免惊讶。 杜眉君不说是爱财如命,也将银子看得跟心肝儿似的,不曾想为此事竟也这般大方。 偏远的九阳县城中,赵长茹忙碌地奔走着。 远在千里外的东都,历经一路波折,几经逃跑未果的高潜,被“押”送回到长平王府。 “小郡王,你可算是回来了!” 当属被高潜撇在王府之中,因着无主伺候,被派遣去伙房,前院打杂粗使的丫鬟、小厮最高兴。 他们的小郡王回来了,便再不用去干那些累死人的活计了! 不同于丫鬟、小厮们的欣喜,高潜看着四面的高墙,心里别提有多郁闷。 这回为了抓他回来,他的父王竟是连身边的亲卫都派去了! 高潜好一阵长吁短叹。 青松见状,提醒道:“小郡王,且紧着些收拾妥当,王妃该已经等着了。” 高潜忽而来了精神,吩咐丫鬟给自个儿更衣,换去一身风尘,才捧了一路收揽的稀奇宝贝,紧赶着送去给自个儿的母妃瞧,还有在九阳县认了个兄长的事,也要说与长平王妃听…… “母妃,你看这——” 高潜掏出那日在许家小院,临别时求八顺送给自个儿的鸡毛毽子,当着长平王妃与一众丫鬟婆子的面,抬脚踢了起来,他几次试图踢出花样都失了脚,引得那些个丫鬟捂嘴窃笑,白挨了一旁的婆子好些冷眼。 长平王妃笑问:“潜儿,你这踢的是何物?” 高潜脚上用力,将毽子踢到手中,答道:“毽子!” 长平王妃撑着小丫鬟起身,走近两步细瞧高潜手里拿着的小玩意儿,面上露出些蠢蠢欲动的神色。 高潜献宝地将毽子奉给长平王妃,邀请道:“母妃试试。” 长平王妃接过毽子,拿在手里端详片刻,学高潜方才的模样,将毽子抛空抬脚去接,一个没站稳便歪斜了身子。 高潜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却让另一只孔武有力的臂膀抢了先。 长平王妃靠在来人怀里,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扶着那环着自个儿的臂膀,看向那臂膀的主人,浅笑一瞬,轻声道:“王爷,你怎回来得这般早?可是念着潜儿今日回王府?” 押送高潜的一众侍卫,自临近东都的州府,便往东都的长平王府递消息。 那消息本是说昨日便能将小郡王带回,为此长平王握着藤条守在王府门前等了半日,却得亲卫快马加鞭递来消息,说是小郡王又逃了—— 高潜自是没逃成,赌气耍赖一番,也无用,虽是晚上一日,仍旧被押回了王府。 长平王揽着自个儿的王妃,温柔笑道:“本王念着的是你。” 长平王妃闻言红了脸,捏着拳头,捶在长平王挺阔结实的胸口,娇嗔道:“潜儿还在呢。” 长平王一瞬扭头,霎时冷脸黑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恶狠狠地瞪着高潜,粗声骂道:“逆子,你还知回来!” 说着便唤人去将藤条取来。 高潜闻言,脸色大变,要跑,被人拦住,只得扭头回身,着急忙慌地求着长平王妃,“母妃,救我。” 不曾想,长平王妃也板起脸,“该打!一声不吭偷溜出府,害母妃与你父王好一番担忧,你倒是在外逍遥了,可有想过被你撇在府中的父王、母妃?” 长平王妃说着,神色倏忽黯淡,幽怨地瞪着高潜,“母妃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却一连几月都见不着你一面,你可知母妃有多想着你,有多念着你?” 长平王见状,收紧臂膀搂着娇妻,轻抚安慰着。 高潜见状不免多了几分愧疚,他虽在外逍遥游玩,却也一刻未曾忘过家中,对母妃自然是想念万分,遇着啥新奇玩意儿,有趣的人事都记着,要回来与母妃说道,对父王嘛,便是时不时想起那打人疼得钻心的藤条,想一回胆颤心惊一回,想多了便觉见着的山山水水都不美了,他倒是想没心没肺将那藤条打在身上的疼忘个干净,可哪里忘得掉,那滋味实在是刻骨铭心。 见着老嬷嬷从门外捧来那叫他恨透了,也怕透了的藤条,高潜便要躲,躲不过,便缩在丫鬟婆子身后。 长平王妃哪舍得真让高潜挨打,连忙拦住手握藤条的长平王。 娇妻不让打,长平王便不打了,伸手将藤条递给一旁的婆子。 高潜见状松下一口气,笑着从丫鬟婆子身后绕出,拉住长平王妃撒娇,“母妃,你最好了。” 长平王妃替他拢拢衣领,笑问:“你父王就不好了?” 高潜看过去,便见自个儿的父王,一双结实臂膀,横抱在胸前,赌气似的扭头哼声,不看他。 高潜便有讨好倒:“父王,自然也是好的。” 长平王闻言,轻咳一声,冷峻的英武面容上,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便听高潜又道:“不过,还是母妃更好!” 长平王又是一记冷哼。 就知这小子是在敷衍他! 长平王妃见状,攀住长平王,满面带笑地哄道:“但在妾身眼里,王爷才是最好的。” 这话一出,引得人近中年的长平王,忽而又似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血脉喷张,浑身带劲儿,心里攒着蜜似的甜。 念着方才长平王妃“只有一个儿子”的幽怨之言,又瞥一眼一旁杵着的高潜,长平王搂住长平王妃,低头凑在其耳边,低声道:“不如咱们——” 长平王妃闻言,娇嗔地捏起粉拳,羞恼地砸在长平王身上。 一众丫鬟婆子窃笑着,引得长平王妃羞得将头埋入长平王怀中。 高潜虽未听全那一声低语,见着长平王妃的反应,便也不难猜出那漏听了的尾字是啥。 自打他记事起,便常听父王念叨,要再生个孝顺儿子,将他这个“逆子”赶出长平王府,只是念了十年也不见真给他添个小弟,倒让他好些失望。 他知是父王不想让母妃再受产子之痛…… 他也不愿母妃受苦,小弟不要了便是,总归他刚认下个兄长。 想着在九阳县遇着的人和事,高潜满心欢喜,一脸兴奋地与长平王妃说道:“母妃可信,潜儿竟见着个比潜儿更肖似母亲之人!” 高潜眉眼之间像长平王妃三分,似长平王七分。 高潜惊奇道:“那人若是与母妃站一起,倒比潜儿更像是母妃的亲生儿子!” 那日他在许家认许元景做兄长时,只觉着他似曾相识,又因言谈甚欢,更觉一见如故。 离了云阳村后,他问向来心细的青松是何原由,才知是因许元景肖似长平王妃,待庭审之日再一瞧,果然是像,比他还像,彼时,他与许元景提及,许元景却不信,拱手笑谢他的抬举。 今日说来给母妃听,不知母妃信是不信? “母妃若是不信,儿子去九阳县,将那人带来东都与母妃瞧!” 高潜自告奋勇道。 能借此机会再出王府兜一圈也是好的。 长平王妃听得有人与自个儿肖似,便心头咯噔一声,待听得那人竟是“九阳县”人,霎时激动地一把抓住身旁的长平王,“王爷!” 九阳县! 对了,就是九阳县! 那孩子便是在九阳县丢了的…… 十多年了,没想到那孩子竟还活着! 长平王比长平王妃冷静,一脸严肃地让高潜将在九阳县所经之事一一道来。 高潜立时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听得他在林中被野猪追赶时,长平王妃倒吸一口气,吓得脸色发白,待听得他被赵长茹救下,才拍着胸口顺气,心有余悸道:“好险。” 还未听着自个儿想听的,长平王妃便又催着高潜往下道。 高潜又细说,在那牢房之中,赵长茹以命相护…… 长平王妃不由得惊叹,虽未曾谋面,已对赵长茹生了几分好感,待一细想又变了神色。 “那赵氏便是——” 长平王妃心中已有猜想,只是不愿去信。 高潜欣喜点头,“没错!两次舍命救下潜儿的恩人,便与潜儿先前说的,那与母妃肖似之人是夫妻!” 长平王妃看向身旁的长平王,眸中悲喜参半,若真要分辨,悲比喜多一分。 那孩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若是没有十多年前那场意外,娶的妻定然是国朝才貌双绝的世家女,如今流落在偏远穷困之地不说,娶的竟是…… 方才听闻赵长茹在野猪口下救下遇险的高潜,长平王妃便依照着庄子上干农活,饱经风吹日晒的婆子的样子,脑补出一个虎背熊腰,力大无穷的黑皮村妇模样。 那样的—— 当恩人无妨,娶进门实在是磕碜。 长平王妃越想越觉着许元景苦,越想越觉着赵长茹不配,竟扑簌簌落下两行泪来。 高潜见状慌了,手忙脚乱地要拿帕子给长平王妃擦眼泪,被长平王抢了先。 长平王一面哄着自个儿的娇妻,一面恶狠狠地瞪着高潜,怪他多嘴多舌提起赵长茹。 高潜一脸无辜又委屈的模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个儿说错了哪句话,竟惹得长平王妃这般伤心。 “母妃,你怎的哭了?” 长平王妃止住泪,端详自家儿子片刻,见他虽因在外飘荡了些日子,不似从前在府里养着那般白嫩,却也粉妆玉砌一身矜贵,可那孩子—— 长平王妃想着,又要落下泪来。 “王爷!” 她看向身边的男人,目光带着恳求。 长平王安抚道:“放心,本王这就派人去寻。” 长平王妃闻言,点头如捣蒜,破涕而笑道:“谢王爷。” 高潜越听越糊涂,正要追问,一旁的老嬷嬷递了个眼神给身边两名容貌秀丽的丫鬟。 那两名丫鬟会意颔首,上前将高潜围住,扭着高潜教她俩踢毽子。 高潜担忧地望着自个儿的母妃。 长平王妃看向一旁神色严肃的老嬷嬷,那是她从娘家——云泽萧氏带来的老人。 见老嬷嬷摇头示意,长平王妃忽而惊醒,另挂上一抹无可挑剔的笑,来掩饰自个儿的失态,允了高潜道:“去。” 有了长平王妃的允许,高潜立时抛却心中疑惑,捡起地上掉落的毽子,领着人出到院子里玩去了。 “此事且先瞒着潜儿,他若知晓,定是坐不住的,恐怕也要闹着去九阳县寻人。” 如今西京之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那孩子在此时现身,必定搅乱某些人的狼子野心,免不得为那孩子招来杀身之祸。 虽不知那与她相似之人,是否真是十多年前,流落在外的那孩子,但不论是与不是,都得小心谨慎。若是,自当小心护着那孩子,若不是,也不能平白无故害了人性命。 那西京中的虎豹豺狼,可不是良善之辈,即便那人不是,牵连进此事之中,也怕是难逃一劫。 所以寻人之事还得暗中进行,避着西京那一群豺狼虎豹。 即便如此,仍旧是有可能走漏风声,毕竟西京那些人的黑手,早伸来了东都…… 此番寻人之凶险自不必说,所以,决不能让她的潜儿搭进去! 长平王看穿长平王妃心中忧虑,便道:“本王会派两名亲卫,日夜守着那小子,王妃放心,那小子休想再偷溜出东都。” 长平王妃闻言松了口气,忽又皱眉问道:“此事可要报去玉潭宫?” 玉潭宫,天子行宫。 长平王脸色霎时凝重,“那玉潭宫中只怕是已长了某人的眼睛,生了某人的耳朵,此事报去玉潭宫,便等同将消息递去了西京。” 言下之意,玉潭宫是不能去的。 长平王妃长叹一声,如今的安宁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看着院子里与丫鬟们笑闹玩耍的高潜,虽年逾三十,却风华不减当年的妇人,露出一抹温柔如水的笑颜。 不论这安宁还有多久,她都会好好守着。 …… 味美楼已挂上红绸,张了告示,只等着明日雷风公子上门,便能一举将品味轩逼上绝路。 改制之后的品味轩,吴守财没去过,只听吴二狗说糕点好吃,大骂那吴二狗吃猪食也觉好吃,却暗搓搓地上糕点铺子聘了个手艺了得的糕点娘子。 总归是有样学样,品味轩有的,他味美楼一样不少! 品味轩挂四幅画,他挂八幅! 品味轩设四盆绿植,他摆八坛! 第157章 大乘佛经 味美楼请来雷风公子抚琴的消息,当日便传入了府城。 齐墨并那日马场同行的两人得知此事,便也不用另挑良辰吉日,说定了明日一道赶往九阳县,再睹雷风公子风采。 他三人眉来眼去的模样,正落入府学中一等一刻板,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先生眼中。 “啪”一声,是戒尺打在皮肉上的清响。 齐墨龇牙咧嘴痛呼一声,引得旁人哄笑一片,唯有黄来鑫递来一记不屑的目光。 对上那不友善的目光,齐墨登时怒了。 在齐墨看来,被黄来鑫看轻,比挨了戒尺的打,还叫他难堪。 不过是有几分才学,便摆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真让人讨厌! 还是子常好—— 想到许元景,齐墨眉头微皱。 不知那事,子常可考虑清楚了? 明日得上许家问一问。 齐墨瞥一眼斜前方,那端着架子背脊挺直得显出几分做作的黄来鑫,轻哼一声。 若子常应下那事,往后—— 齐墨轻笑一声,仿若已看见黄来鑫,嫉妒得狰狞的面容。 …… 品味轩打烊之后,赵长茹同高莲花一道,将当日未卖出的糕点吃食,送去赵长茹买下的那间小院子,给那些买来的孩子、小奴分吃。 扫一眼狼吞虎咽的一群人,赵长茹忍不住咂舌。 这一个二个瘦得皮包骨似的,吃起东西来却像有个无底洞的胃,盼着一顿将往后三日的饭都吃进肚里一般,只知一个劲儿抓起糕点往嘴里塞,嚼也不用嚼的,仰着脖子便生咽下喉。 这般的吃法,光靠着品味轩剩下的糕点吃食,怕是有些不够。 果不其然,风卷残云一般,眨眼之间,赵长茹与高莲花提来的食盒,便被哄抢了个空,剩几个年纪小,身子矮,胳膊短的小孩子,好难得挤到食盒旁,却见着啥也没有了,委屈地瘪了嘴便要哭。 高莲花瞧得心尖儿疼,连忙一手搂一个在怀里哄。 “别急,还有。” 那几个小孩子闻言,一瞬止住哭声,齐齐扭头看向空荡荡的食盒,只一眼,便又哭起来。 明明没有了! 高莲花无措地看向赵长茹,等她想法子解决问题。 这时候,县城中卖吃食的小摊小贩已收了摊子,更别说那些由商贩操持的粮食铺子,更是早早关了门。 品味轩里倒是有米,有面,可恰好遇上将用尽,还未补货之际,若挪来贴了这处,便没了应付明日需用的。 对上那一双双渴望的眼,赵长茹心头一软。 明日不卖糕点就是了。 她正要让高莲花去品味轩,让人将米、面运些过来,便见着杜眉君领着俩小厮上了门。 那小厮一人肩头扛着一袋。 正是赵长茹紧缺需得着的粮食米面! 赵长茹惊喜不已,拉着杜眉君问道:“你咋来了?” 杜眉君望一眼一个挤着一个,怯生生望向她的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眸子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伤痛,一瞬便换做满眼化不开的温柔。 “我也是出了银子的,自当来看看咱这福利院,到底是咋样的。” 杜眉君说着“咱”,便让赵长茹心里暖暖的。 福利院不比玉衣坊、品味轩,是能盼着赚钱发财的,这处除了贴钱还是贴钱,且贴进去的绝不会是小数目,但杜眉君竟愿意与她一道…… 赵长茹郑重道:“杜掌柜,谢谢你。” 杜眉君看着她,半晌,低声道:“是我该谢谢你。” 她眸中一片复杂情绪,不等赵长茹解读,便低眉敛目看向别处。 有了米面,便可现做吃食。 高莲花本想着,这新买的院子,久未有人居住,厨房定然脏乱,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收拾妥当,那些个孩子、小奴还眼巴巴地望着吃呢,大的还好先前手快抢了吃食垫了肚子,那些个小的可是硬生生地干饿着。 为了能早些喂饱这二十几张嘴,高莲花客气地说着麻烦了,要托那两名小厮,将两大袋粮食米面,全扛去品味轩的厨房,想着在那边做好吃食再送来。 那几个赵长茹后买进的小奴,约莫有三四个,是十六七八的年纪,其余的也就二十出头,都不算大却比那些五六岁,甚至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懂事,又因着被赵长茹买了下来,便认了赵长茹做主子,他们生来便是贱籍贱身,只能一辈子为奴为婢,虽因主家没落,或是自个儿犯事,被卖与人牙子,但在他们的认知里,谁若是出银子买下他们,他们便是谁的奴仆,除非被赶走或是卖掉,不然,一辈子都应当忠心侍奉这出银子买下他们的主子。 所以,不用赵长茹吩咐,他们便已张罗着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厨房自然也在其中,只是这前院因着有那十数个,闹腾不听管教的孩子,他们虽收拾了一回又一回,眼见着仍旧是乱成一团,好似与之前没啥差别。 所以高莲花根本没想到,那厨房竟已被收拾得焕然一新。 灶台上不沾一丝灰尘,铁锅中也不见一处锈迹,就连今日赵长茹换锁头,连带着换下的那扇破木板门,也被劈成了一块块大小合适的干柴,规整地码放在厨房一角。 不让高莲花再操劳,那几个小奴便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不多时便煮了一锅白粥,并一锅面疙瘩汤,盐、糖一样没放,大大小小二十多人也吃得开心。 美中不足的,是这院子里只有五只碗,其中两只还是破了口的,便只得几人就这一只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吃得极费力。 赵长茹拍拍脑门,买了被褥买衣裳,一路买买买,添置了不少东西,却仍旧有遗漏,连这最紧要的碗筷都忘了,也不知还差了些啥,全凭她一人来想,必定也难做到巨细无遗,不如将采买置办之事交出去。 赵长茹观察着几个忙着收拾得小奴,目光锁在其中一人身上。 这人看着,应是这九人中年纪最长的那个,做事有条有理不说,被小孩子抹了鼻涕在裤腿上,也不气也不恼,还拿帕子给那小孩子擤鼻涕,且较其余几人,长得也更为周正…… 赵长茹暗自点头。 就他了! 当着众人的面,赵长茹将十两银交到那小奴手中,为他先树一分威信。 “从今往后,这院子中的大小事,便由你全全负责。” 那小奴捧着银子,感激不尽地看着赵长茹,谢她信任重用。 他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因着主家没落,被卖给了人牙子。 自打他晓事起,便知自个儿生来就低人一等,即便如此,他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做这人下人中的上等人。 即便是贱籍也分三等,他本属二等贱籍,只要再努力一些,得主家恩尚,便能升至一等贱籍,再往后许是还能变做良民…… 可主家没落了,他从二等贱籍,一朝沦为三等贱籍,如今被新主买入,却不知这新主家世如何,能否为家奴报个二等贱籍。 依照国朝律法,家产逾百万钱者,家中奴仆可上二等贱籍。 因此二等贱籍的奴仆,卖出时可换得更多银钱,毕竟是大户人家调教出的奴仆,好似比一般小户人家养的三等贱籍奴仆,多沾染些主家的贵气,也更懂规矩。 赵长茹没有买卖人口的打算,既然是人,在她眼中便只有品性优劣,学识高低之分,却无身份贵贱之别。 且家产逾百万钱…… 赵长茹倒是心心念念地盼着,但她今日从王婆子手里,买下这一大家子,又采买添置一番,手上的余钱便少了大半,若要家产逾百万钱,不知还得要多久。 赵长茹忽而眼中一亮。 她今日可没少做好事,那空间中的经验值,该增长不少。 迫不及待的,赵长茹离开小院,钻进一处无人的死巷子,凝神默念进入空间。 萝卜知她来意,一挥手,便将升级进度条及累计的经验值现在空中。 看着增长无几的经验值,赵长茹沉默了。 萝卜解释道:“主人,经验值总额是正负叠加后的结果。” 赵长茹瘫倒在云上。 先前以为,若是招惹了行为对象的负面情绪,她现有的经验值会减少,只要她升级次数够勤,她的经验便不会少。 现下看来,经验值不但会减少,而且减完现有经验值后,会消耗升级进度条中的经验值。 也就是说,如果她一直得罪人,做坏事,空间会掉等级—— 她好不容易熬到青铜器时期中后期,眼见着便要升入铁器时期,怎么可以掉等级! 赵长茹咬牙。 她帮王婆子清库存,买下那些孩子、小奴,并寻回那被胡广才偷走的孩子,确实增长了不少经验值,可云阳村众人对她的厌恶—— 赵长茹扶额长叹。 做好人真难! “主人,你放心,只要你多做好事!啊——” 萝卜被赵长茹一把抓住了绿茵茵的萝卜头。 “我不招惹人,不挑拨事,却总有帽子往我头上盖,总有黑锅要我出来顶,这般也还要我曲意逢迎,满面笑对?” 萝卜本挣扎得厉害,舞着小手儿,踢着小脚儿,听得赵长茹一问,忽而垂下手脚,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这便是生活。” 赵长茹一瞬松了手。 生活…… 也是,生而为人,努力为活,哪有不难的。 从前,她成日忙碌工作,为房租,为水电,忍受着冷眼,忍受着苛待,她再平凡不过,只是众多辛苦生活的人们当中的一个。 如今,她虽也忙碌着,却能借着超前的人生经验,空间的金手指的便利,而从前的她啥也没有。 还有啥可抱怨的? 她的洗白攻坚战一定会胜利! 她坚信! 赵长茹离开空间,浑身充满力量。 许元景半日全折在云松堂里,捧着州府传来的新书看得痴迷,直到赵长茹找上门来,才将他钻进书里魂儿拽了出来。 赵长茹背着手,站在云松堂门前,歪着头望着靠在书架旁,看得一脸认真的许元景道:“相公,回家。” 许元景抬头看来,先是一片茫然神色,见着她的一瞬,忽而挂一抹宠溺浅笑,动作轻柔地合上书册,含笑缓步而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赵长茹霎时便陷入许元景的美色之中。 云松堂的小书童,因着与许元景相熟,多看了两眼赵长茹,这一看便觉着有些眼熟,再一皱眉细想,登时亮了一双眼,“啊!夫人,是你!” 赵长茹被小书童突如其来的惊呼吓了一跳。 见小书童一脸激动地似有话要说,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 要说啥? 怕那小书童语出惊人,赵长茹立时防备地瞪着那小书童。 “夫人那日专来买许秀才抄的书,原来竟是——” 小书童暧昧一笑,“两位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呀。” 买书? 许元景疑惑皱眉,偏头看向身旁之人。 想着自个儿枕边的书册…… 赵长茹登时红了脸。 瞥一眼许元景打趣的目光,赵长茹不甘示弱地仰头,道:“那书中有错字。” 言下之意,她买那书是不想让许元景亏了名声。 这抄书的活计最紧要的,便是字写得好且不能抄错字。 人力抄书,虽说难免会有疏漏,抄错字的情况发生,但许元景向来谨慎,每抄写一页便校核一遍,抄完整本更要再通读检查,才订装成册送来云松堂,所以绝不会有错字。 许元景笑容加深,握住赵长茹的手,与那小书童道别,牵着赵长茹沿街不疾不徐地走。 两厢静默之中,赵长茹满身不自在。 她羞啥? 她买本书咋了? 还不许她自个儿勤奋学习了? 赵长茹咽了咽口水,抬头看一眼天色,道:“相公,再晚,城门便该关了。” 许元景顿住脚,轻俯下身靠近,低声诱哄问道:“那错字在哪一页?” 赵长茹闻言一愣,尴尬呵笑两声,顾左右而言其他地指着天边偏斜的红日,道:“相公,你看!” 许元景却连头都不转,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你看——唔,”好大的太阳! 赵长茹睁圆一双桃花美眸,瞪着突然凑近的清隽脸庞。 鼻尖萦绕着若隐若现的墨香味。 赵长茹转着眼珠子,往旁瞥了一眼。 原来是小秀才怕羞,拿手里的书来挡。 赵长茹死盯着书名,眸中映出四字——大乘佛经。 第158章 吞粪吃屎 临近日落,城门将闭。 街上只零星路过的几人,也都行色匆匆,脚下生风,要么念着归家晚了免不得让家中亲人苦等,要么想着若是没能在城门关上前出城,便得贿赂那守城的卫兵,白白丢一笔银子。 方才赵长茹指向远天偏斜的红日时,被许元景一把握住了手,再定神,已被抵在小巷的灰砖墙面上,鼻尖萦绕的淡淡墨香,也掩不住那浓得蜜糖似的化不开的浓情。 那样近—— 不只是嘴唇碰着,连心也似穿透了衣衫贴在一起。 扑通、扑通…… 赵长茹心跳得厉害,直至目光触及,那书册上的“佛”字,犹如当头遭淋一盆冷水,满心意乱情迷登时消散。 她一把将抵着自个儿的男人推开,夺过他手上的书册,仔细看那面上的四个大字,确认是“大乘佛经”无误。 赵长茹一时之间,心情很是复杂。 方才小秀才看得迷了魂儿似的,不曾想,看的竟、竟是本佛经!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紧张地问道:“相公,你想出家?” 许元景挑眉,取过她手里的书册,将那写着“佛”字的一面,贴墙上以手掌抵住撑在她一侧,另一只空闲的手撩开她垂在耳际的碎发,目光热切地在她脸上游移片刻,最终落到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喉头忍不住滚动一瞬,一贯清冷淡然的声音带上一丝低哑,“不想。” 若是想,方才便不会那般对她,更不会此时——还想继续那般。 赵长茹懂了,化被动为主动,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妖精似地娇笑着,轻启红唇脆声道:“便是你想,我也不许。” 许元景失笑,抬手捉住她搭在他颈后的手,紧紧攥着修长骨感的大掌之中,宠溺哄道:“从前不曾想过,往后更是不会。” 他眸中炙热一片,说着往后时,手掌一瞬轻柔收紧,将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全裹在掌中。 …… 许家。 因着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回来得晚,八顺早饿了肚子嚷着要吃晚食,扭着六福要去土坡上扒地瓜吃。 六福念着赵长茹的嘱咐,让他别再出去惹是生非,也放心不下留腿脚不便的许母一人在家中,自然也没心大地放八顺一人出去,那土坡虽是不远,站在院子里便能望见,可现下入夏回暖,坡上杂草丛生,指不定藏着啥骇人的活物,例如毒蛇—— 所以,六福一把按住了不安于室的八顺,让他先等着,便钻进厨房里,照着往日扒在门边,从赵长茹那里偷学来的厨艺,备了一桌像模像样的晚食。 八顺手脚并用地爬上堂屋的方桌旁的条凳,眼巴巴地望着桌上那热腾腾的吃食,馋嘴地咽了咽口水。 恰时,院子外传来声响。 八顺一瞬亮了眼,撑着条凳探着小腿儿,跳到地上迎出去。 赵长茹一面走近院子,一面挽起袖子,见着八顺问道:“饿了?” 她让八顺等着,便要往厨房里走,去准备晚食。 许元景栓好小驴儿,也要来帮着打下手。 八顺拖住赵长茹的手道:“婶儿,饭做好了!” 赵长茹不免惊讶,抬眼望向堂屋,便见着桌上已摆好碗筷。 八顺指着六福,与有荣焉道:“是六福哥做的。” 赵长茹不敢置信地看向六福,问道:“真是你做的?” 六福一瞬挑眉,仰起下巴,挂着一抹得意的笑,算是回应了赵长茹的问话。 在赵长茹记忆中,初见六福时,他又瘦又小,将将够着她腰间,也就比灶台高出一个头,举着锅铲连锅底都碰不着的,又怎能独自做出一桌吃食? 可她今日再看,竟发现,半月不到的时日,六福便抽高了不少,如今已勉强算是胸口与灶台齐平了,拿着锅铲不但能够着锅底,竟还能做出一桌饭菜! 因着是初次做,味道自是比不过赵长茹的,但好在都熟透了能吃。 许母一面吃着,一面夸道:“咱六福真是能干!” 六福闻言红了脸,乖巧地捧着饭碗。 八顺也要讨夸,“奶,我帮着淘了米,洗了菜……” 许母和蔼一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是是是,咱家八顺也是能干的。” 起初她在里屋听着动静,叫来八顺问时,得知俩孩子要准备晚食,只当他俩闲来无事要胡闹,偏又拦不住兴致盎然的八顺,听着厨房中不断传出的声响,终究是放不下心,怕俩孩子一个不小心,把厨房给点了,便撑起身下榻,一路扶着墙,缓缓挪去看。 不曾想,俩孩子一个掌勺,一个打杂,竟干得像模像样。 许母欣慰一笑。 一顿饭吃完,八顺与六福又抢着洗完,还偏是不许赵长茹插手。 六福拍胸口道:“婶儿,便好好歇着,这事我与八顺能行。” 八顺学者他的样子,也在胸口拍了两下,坚定地点头,“婶儿放心!” 许母劝道:“长茹,你也在外忙了一日,这俩孩子是有心替你分担,总归洗碗不是难事,便让这俩孩子去。” 赵长茹目光扫过八顺与六福,微顿,点头应允了。 八顺与六福雀跃地收了碗筷,蹲在院子里借着天光洗。 赵长茹站在屋檐底下看着,心里流淌着一阵暖意。 并不是她要躲懒,将事推给孩子做。 而是想着他俩也到了年纪,该学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此也便于他俩培养独立的人格。 但不等她分派事来给他俩做,俩孩子便已抢着要替她分担。 赵长茹满心欢喜。 养包子不易,好在她养的俩包子是俩懂事的。 只—— 赵长茹的目光落在六福身上,唇边的笑渐渐落下,继而眉心紧锁,换一脸凝重神色。 昨夜闹出孙芬芳那事,她与小秀才随着众人匆匆追去,回到许家一时心绪难平,便没再逮着六福追问,今早也是忙不歇,没那空闲好好盘问…… 六福正看过来,对上她阴恻恻的眼神,手里一滑便“夸嚓”一声,摔碎了一只碗。 赵长茹皱眉。 这小子心虚了! 她黑下脸,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捉住六福的后领,将人拽进了偏房。 “说,到底是咋回事?” 赵长茹捉住六福,将他带进偏房中,板起脸审问。 八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愣,待反应过来,立即奔去偏房门前,拍着破木板门,着急叫道:“婶儿,你别打六福哥!” 八顺这是以为,赵长茹为摔碎的碗生气,要对他的六福哥下毒手呢。 听着门外传来的哭腔,赵长茹心软了,面上现出一抹动容。 待见着眼前虽摆一脸无辜表情,却透着一股子坏劲儿的六福,她立时恢复冷脸。 六福见着她变脸,眸中竟闪过一丝笑意。 赵长茹一阵气闷,又听门外的八顺急得快哭,只得走至窗边,推开窗牖,温柔哄道:“八顺,乖,你先一边去玩儿。” 八顺说啥都不肯,偏要让赵长茹将他的六福哥还回去。 许元景走来,一把将八顺抱起,递给赵长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将八顺带进了许母房里。 八顺不敢在许元景怀里闹腾,只挂两行泪抽抽搭搭地瞪着赵长茹,眼神里满是控诉。 赵长茹眉头骤然收紧。 那眼神像极了她穿越之初,第一次面对八顺见着的。 那眼神中带着对原身的恐惧与愤恨,还有护着许母不让她靠近的坚定。 身后忽而传来六福的声音:“我会与八顺说,婶儿没有打过我。” 赵长茹回头看去,便见半大的小子,一脸老成地抱着手,摆出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模样。 赵长茹没好气道:“臭小子,你在和谁谈条件?” 六福闻言,挑眉摊手,一脸无辜模样,下一瞬便扯着嗓子,凄惨求饶道:“婶儿!好痛!别打了——” 赵长茹呼吸一屏,连忙拉上木板窗,狠狠瞪着满脸坏笑的六福。 “婶儿,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赵长茹咬牙,恨不能一巴掌拍死眼前满心算计的臭小子。 六福见状笑了。 看在赵长茹眼里,更觉着他是在讨打,但顾及着八顺的情绪,赵长茹虽已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却并未出手教训六福。 “我只问你,丢鸡之事与你有无干系?” 赵长茹前所未有的认真。 六福放下抱在胸前的手,规矩站定,脸色一瞬严肃,“有。”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极力冷静问道:“为啥?” 六福现出一抹阴鸷的笑,“只是帮个忙。” 不等赵长茹追问,便听一阵喧闹传来。 原来,是今早丢了孩子的那汉子,将那拿着黑心钱,上邻村赌钱快活的胡广才抓了回来。 胡广才卖掉的那孩子长得算好的,本该卖二两银,但王婆子欺他不懂行价,又急着将手里的娃脱手,只给了他一两又一百钱。 县城里的赌场他还欠着赌债,卖娃的银钱还不够还债呢,更别提玩儿两把过手瘾了,所以胡广才只得去邻村快活。 县城里的赌场中靠玩色子猜买大小来赌 村子里的赌会上则靠斗鸡猜买输赢来赌。 不过半日,胡广才便将卖娃的钱全输了干净,只恨不得当场踩烂鸡笼,一刀一只瘟鸡来泄愤,又撂下狠话,明日要来将输掉的银钱全给赢回去! 可—— 明日能不能把钱赢回去且不提,还有没有命活着都两说。 “杀人啦——” 胡广才杀猪般的声音传来。 六福冷笑一声。 赵长茹看过去,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 胡广才被打了一个时辰,打的头破血流,满身淤青,扒了衣服吊在村口一夜,被放下来时已是半死不活。 胡三巴也没法护着,若只是卖孩子,虽不是人了些,好歹只得罪一家,跪地求情,上门送礼,还有得一护,可不知是谁挑拨着,说众人丢的鸡,正是胡广才偷的,恰好,胡广才真偷了鸡,虽只偷了两、三只,已一气吃进了自个儿肚子里,那鸡毛、鸡骨却还堆在家里,让前去“抄”家的众人,当场拿住证据。 胡广才连孩子都敢偷,鸡自然也不会放过! 于是,众人认定是胡广才偷了他们的鸡,扭着胡三巴赔钱,这回寻着正主了,他们也需不着再背着良心去找赵长茹的麻烦。 “这便是你说的帮个忙?” 赵长茹望着被众人五花大绑抬着,准备带去县城送官的胡广才,问道。 她身后,六福的目光随着众人远去,眼中的阴鸷渐渐消退,缓步走上前,立在她身侧,沉声道:“婶儿不愿做的,我来。” 赵长茹一瞬触动,偏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半晌,轻叹一声,道:“我与你说过,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 六福僵着脸,不服气道:“我不是小孩子!” 赵长茹抬手把住他的肩,一脸认真道: “你是。” “我不是!” 六福硬气地抿紧唇。 赵长茹轻笑一瞬,哄道:“在婶儿眼里,你是。” 六福咬牙,红了眼圈,猛地扭过头去。 赵长茹轻柔地拍着他的背,“所以,婶儿要你同八顺一般,简单快乐地活着,别的不需你担心。” 六福闻言,肩头微颤。 赵长茹握住他瘦削的肩头,“记住,婶儿只要你好好的。” …… 今日便是味美楼扬言请来雷风公子上门抚琴的日子,早便有人等着要挤进味美楼一睹雷风公子之风采。 为给贵公子们腾出个清净地儿,味美楼从昨日起,便不再接待普通客人,菜品的价格也上调了数倍。 味美楼的旧客们咬牙,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味美楼是要仿照品味轩,只做有钱人的生意,将他们这些穷的拒之门外,亏他们这些日子这般捧场,却得了这么个下场! 众人比那日见着品味轩开业告示还要愤怒,已与周边之人定下赌约,谁若是再上味美楼就食,谁便当众吞粪吃屎! 他们还想上品味轩捧场,为自个儿争一口气,但看一眼品味轩门前,守着的两名孔武有力的门神,便歇了上门找死的心思。 他们进去转一圈,不花银子便走,丢面子;花了银子给不起,怕是得丢命…… 吴守财就趴在味美楼二楼的小窗旁,望着对面生意惨淡的品味轩,一张肥脸笑得肉挤肉,挤得鼻子眼睛嘴都移了位。 “跟老子斗,找死!” 第159章 陈年旧事 吴守财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叫来吴二狗问道:“事儿办妥了没有?” 吴二狗连忙道,“掌柜的放心,找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只等那雷风公子现身了。” 吴守财满意点头,眯起一双毒辣的眼。 哼,等那狗东西在味美楼抚完琴,便—— 吴守财本想着,等雷风公子离开味美楼,便让暗中埋伏的杀手,结果了雷风公子的性命,忽又想起自个儿贴进去的五百两银,于是对吴二狗叮嘱道:“抓了人,先别杀,让他把从老子这儿坑走,吃进肚子里的银子吐出来,再——” 吴守财抬起胖手,在脖子上比划,是啥意思,不言而喻。 …… 赵长茹昨日在小院子里,得了杜眉君带来的消息,说是染坊将染好的新制染布送去了玉衣坊,但因着那时已近黄昏,她便将看布之事推到了今日。 于是,赵长茹进了县城,驴儿还没停呢,便迫不及待地上了玉衣坊。 杜眉君知她来意,连忙让小厮将布匹抱来。 “妹子,别说,照你提的法子,染出的这渐染布,确实挺好看的。” 赵长茹摸着布匹,很是满意,道:“便让玉娘先试着,做出两套成衣来……” 杜眉君笑了,意有所指道:“昨日布一送到,玉娘便抱走一匹,连更连夜已做好一套,是照着雷风公子的尺寸做的。” 味美楼请雷风公子上门抚琴的消息,在九阳县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杜眉君也是听闻了的,便升起让雷风公子,穿着玉衣坊新制染布制成的衣裳,出外走一遭的想法。 因着昨日送银,送米面之事,赵长茹对杜眉君多了几分亲近,从前只当玉衣坊的杜掌柜是合作伙伴,现下更有深一层的情谊,自然也不再藏着掖着,将请秦川做代言人的事交了底。 杜眉君听完,不敢置信道:“这事,秦公子已经应下了?” 赵长茹撇嘴。 她倒还未与秦川提起过,可那日他当着那许多人的面,亲口许诺若琴技输她,便悉数听她差遣,该是不会轻易食言的。 恰时,小丫鬟捧来了玉娘新制的衣袍。 杜眉君便打趣道:“请公子更衣。” 赵长茹接过衣裳来看,不由得夸赞道:“玉娘的手,可真是巧。” 杜眉君闻言欣慰一笑。 玉娘是她一手教出来的。 赵长茹夸玉娘手艺好,她这个师傅也与有荣焉。 杜眉君感怀道:“亏得玉娘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比我当年可强多了。” 她摇头失笑一瞬,眼神飘远地回忆道:“想当年……” 赵长茹本还等着听下文,不曾想,杜眉君猛然惊醒,掩过一瞬现出的慌乱神色,摆摆手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赵长茹皱眉。 莫名想起那日许母的欲言又止…… 杜眉君见状,连忙转了话头,催她更衣,“你快穿上让玉娘那孩子看看,她昨夜整晚未合眼,今早将衣裳做好,也不愿歇息睡下,偏要等着见你穿了,才能安心入梦。” 赵长茹看向门边,果然见玉娘等在那里,满眼殷切地望着,眼底一片乌青,眸中溢满疲惫,即便哈欠连天,却仍旧强撑着要等她穿上新制的衣袍,靠手扶着墙才勉强稳住自个儿因瞌睡摇摇欲坠的身形。 赵长茹不由得担心地皱起眉。 见赵长茹拿着衣裳,没有更衣的意思不说,眉头还紧紧皱在一起,玉娘心上咯噔一声,睡意顿消,紧张问道“赵掌柜,你可是不喜欢?” 这般形制的衣裳,是她前几日想出的,赵掌柜手上拿的,是第一件成品。虽说往前经她改制的衣裳,师傅都说比旧制的衣裳好卖,但她今次仍旧难免忐忑。 在玉娘看来,赵长茹能想出用渐染布制衣,便一定是很厉害的。 在此之前她眼中最厉害的是她的师傅——杜君眉,虽也听师傅提过另有一人,制衣的手艺还要厉害,可她未曾见过,便也不当一回事。 所以,在玉娘眼中,有两个厉害的人,一个是她自个儿的师傅,杜君眉,另一个便是玉衣坊新入伙的掌柜,赵长茹。 玉娘初学制衣时,虽有天赋加持,却也没少剪坏布料,浪费针线,遭杜眉君严声训斥,只她现今已与杜眉君有了多年师徒情谊,已不似起初那般怕了,但对赵长茹却是陌生多过亲近,自然怕赵长茹是个挑剔的,看不上她做的衣裳。 赵长茹看穿她的小心思,毫不犹豫地夸赞道:“咋会!这袍子好看极了!” 果然,小姑娘被逗得笑开了花,只等着看她穿上的样子。 赵长茹不忍辜负小姑娘眼中,那一片赤诚的期盼,于是,笑着绕到屏风后,窸窸窣窣三两下,换好一身新制的衣袍,缓步走了出来。 杜眉君从头到脚,将赵长茹扫视一遍,啧啧称奇道:“妹子,你穿上这一身,说是两京的贵公子,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赵长茹闻言,忽而想起那日—— 她初次在玉衣坊,买下男装上清音阁,赚取劳苦费时,杜眉君便天花乱坠地将她夸了一通,夸得她好一阵欢欣雀跃,结果,竟是为了向她推销! “是又有新制成的衣裳要卖与我?” 赵长茹挑眉,打趣道。 杜君眉笑得开怀:“咱玉衣坊的赵掌柜,你看上咱铺子里的衣裳,还用得着买?你点了哪一件,哪件便是你的。” 赵长茹一气给了六百多两银的入伙费。 莫说是衣裳了,便是她要整个玉衣坊,杜眉君都能给出去。 六百多两…… 她在这县城中,开了十几年制衣的铺子,还没攒着这么多呢。 那银子,赵长茹给得爽快,杜眉君收得高兴。 她干的是开门迎客的生意,没少碰上爱挑剔说酸话的客人,且每每遇上难对付的,都得忍着气笑脸相对,她虽面上不表露不满,心底却是讨厌透了。 所以,她最是喜欢爽快人。 凑巧,赵长茹是杜眉君见过最最爽快的。 一想到,赵长茹那日将银票拍在她手上,匆匆而去的潇洒背影,杜君眉便感动不已。 为多卖一件衣,多赚几十文钱,她从来都是笑脸赔尽,嘴皮磨破,还没谁那般大方直接,毫不犹豫给她那么多银子的。 赵长茹走到玉娘面前,微微抬高手臂,垂着两只飘逸的广袖,笑问:“咋样?” 玉娘不过十六的小姑娘,成日一心埋头制衣,虽也制男衣,量身之事,却是小厮去做,她只拿了尺寸,剪布,缝制,所以极少见着外男,今日也是第一回见着赵长茹穿男装的模样,不由得看失了神。 杜眉君见状失笑出声。 玉娘猛然惊醒,连忙垂下头,耳廓却已红透,羞涩答道:“好、好看。” 赵长茹一时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回头瞪一眼杜眉君。 杜眉君调侃道:“公子,怪你生得好看,迷得我这徒弟,人都傻了三分。” 玉娘闻言,娇羞跺脚,掩面奔走。 赵长茹整整衣袍,推脱道:“要怪也该怪你。” 杜眉君疑惑皱眉,问道:“怪我?” 赵长茹牵着广袖,仔细瞧着那细密精巧的针脚,“怪你见人家姑娘手艺好,便不舍得让出去,竟是成日将人困在铺子里。好歹也是做人师傅的,却全不顾姑娘家的终身大事。” 若她带上面具,束起男子发髻,许是真有几分潇洒俊逸,可她不过是穿身男装,眼未瞎的都能一眼看出她是女儿身,即便是这般,竟也能将小姑娘给迷了魂儿,只能说小姑娘实在单纯,全然不通世事。 提及玉娘的终身大事,杜眉君脸色一瞬微变。 因着她在这上面栽过跟头,便也不愿玉娘早早嫁作人妇,去受婆家的磋磨。 但如今玉娘已是十六有余,将近十七的年纪,再不说婆家谈亲事,便要成老姑娘了…… 杜眉君看着赵长茹,遗憾不已道:“若你真是男子该多好,我便将我家玉娘嫁与你。” 赵长茹闻言,登时满脸黑线。 恰时,马二从玉衣坊后门递来消息,说是吴守财要出阴招,害雷风公子性命,让赵长茹自个儿当心。 “妹子,你快把这一身衣裳换下来,别去了。” 杜眉君一脸担忧,不许赵长茹犯险。 赵长茹本没打算去的。一来,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二来,嫌麻烦。 她已让马二为味美楼备了大“礼”,又坑了那吴守财五百两银,也算为向掌柜出气了,便也没想再往那火上浇油。 可这吴守财既然想害雷风公子性命,便不能怪她心狠不留情面了。 赵长茹冷笑一声。 杜眉君见状,满心的担忧,立时烟消云散。 …… 齐墨天未亮便披星戴月,领着他那两名同样迫不及待的学友,守在府城门下,等着城门一开,便匆匆出了府城,马不停蹄地赶来九阳县,只为能早一时再见雷风公子。 他三人虽来得早,却也同其余众人一般,只能守着味美楼干等。 往前,味美楼清早便开张营业,因着学起品味轩来,便连那日品味轩开张“拿乔”的手段也学了去,偏要等着正午才许进客,盘算着也要收三十两一人的入场费。 “三十两……” 吴守财念叨着,满面贪婪神色。 吴二狗谄媚道:“掌柜的,一人三十两,十人便是三百两,咱味美楼的座椅可比那品味轩多,容一百人也不成问题,这般,光入场费便能收进三千两,只一日便能还了黄老爷的账!” 吴守财大笑三声,“那姓向的,真是个十足的蠢货,那日他若是将人全放进品味轩中,何止只收进两千两银?那变卖了的一半桌椅,竟也不知重新买回去,有钱却不知多赚,简直是愚蠢至极!定然是那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妇人出的主意。” 这说的是赵长茹。 吴二狗附和道:“那小妇人除了有几分姿色,别的哪能与掌柜的您比?” 吴守财拍着肥腻腻的肚皮,笑得一脸得意,转念一想,忽而板起脸道:“老子用得着跟个小娘们比!” 吴二狗抹一把额头上的汗。 便听吴守财淫笑道:“不过,那小妇人真是一股子骚劲儿。” 吴二狗一口咬定道:“是!掌柜的说得对,那日在味美轩,那小妇人可没少与那向掌柜的眉来眼去,定然早与那向掌柜不清不楚了!” 吴守财眯起一双阴狠的眼。 提及那日便让他想起,被那小妇人一脚,踢出品味轩的屈辱。 吴二狗咬牙道:“他俩人各有家室,却不要脸地勾搭在一起,该挨板子,脱裤子游街!” 吴守财一巴掌甩在吴二狗脸上,“蠢货!” 吴二狗捂着脸,还不知自个儿咋又挨了打。 吴守财扭着浑圆的腰身,眯眼问道:“老子比那姓向的差?” 吴二狗不敢接话,怕再挨巴掌,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吴守财挺着肥腻腻的肚皮,“那小妇人连姓向的都看得上,只要老子给机会,那小妇人岂不是巴不得来给老子!” 吴守财笑得浑身肥肉乱颤。 只等着抵死了品味轩,再赚得满满当当,便将赵长茹拿下,用些让自个儿快活的法子,报那日在品味轩受辱之仇! 可吴守财等来等去,等到的不是雷风公子,不是落地叮当响的银子,而是—— 彼时,因着已过午,虽仍未见着雷风公子现身,吴守财便已等不及,叫着一人三十两的入场费开门迎客了。 有了品味轩的前车之鉴,贵公子们怕一时犹豫,便失了进到味美楼细看雷风公子风采的机会,于是争先恐后地交了银子挤进味美楼中。 一时间,味美楼中座无虚席。 因着酒楼里人太多,难免嘈杂,憋闷,引得人烦躁不安。 你家小厮碰了我,我家小奴踩了你,一时间,更是吵闹不堪。 喜静的,望着对面的品味轩,毫不遮掩满眼神往。 还是品味轩好,清净! 齐墨并他那俩学友,连位置都没寻着,只能干站着傻等。 他三人已等了两个多时辰,此时只觉脚底生疼,双腿酸胀,若不是顾及体面,早一屁股坐地上了。 “那雷风公子怎的还不来?” “不会是不来了?” “……” “掌柜的!那雷风公子何时会来?” 吴守财只顾着数银子,哪里有空搭理人,只随口敷衍道:“快了,快了!” 众人只得赖着性子继续等…… 第160章 通体舒畅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味美楼中人声鼎沸,闷热难耐,已有几人受不住,躲出酒楼外透气。 街边停着的一辆锦绣马车之中,撩起一角的帘幔透出一双观察的眼。 那马车底下蹲着两名小厮,正借着那一片阴凉躲着毒辣日头。 忽而,车底下探出一颗头来,“少爷,咱要不进去看看?” 这车底真不是人待的地儿。 勉强缩在这方寸之间的阴凉处,腰酸腿麻的,叫人好生难受! 夏庭轩递去个眼神。 那小厮立时缩了脖子。 望着味美楼门前,不断出来透气的人,却不见自个儿心心念念的那个,夏庭轩气闷哼声,撒气似的一把甩上帘幔,背靠在马车壁上,满面不悦神色。 车底蹲着的俩小厮,苦不堪言地看着彼此,忽而相望长叹一声。 气归气,夏庭轩仍是没忍住,又掀起帘子一角…… 车底俩小厮百无聊赖,只得交头接耳,悄声说起话来解闷。 一人问道:“你说,咱家少爷是来见雷风公子的,还是来守着夏家小姐的?” 另一人答道:“自然是——” 他话未出口,便觉头上的车底一沉,立时吓得一动不敢。 俩小厮噤若寒蝉地面面相觑,皆拿眼神怨怪着对方。 先开口的小厮,怪那接嘴的说话大声,惊扰了车架上的夏庭轩,害自个儿也要跟着受罚。 那接嘴的小厮,怪那先开口的提了不该提的事…… 他俩人推搡着,要让对方出去顶罪受罚,倒抱作一团从马车底下滚了出来。 下一瞬,夏庭轩自个儿掀了车前垂坠而下的门帘,等不及那俩不靠谱的小厮来跪地垫脚,便自个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落了地。 “少爷!” “少爷——” 俩小厮仍旧抱在一起,仰着头看着夏庭轩跳车,登时两脸惊恐。 夏庭轩跳得不管不顾,落地一瞬却一个踉跄,险些扑了地。 他险险稳住摇晃的身形,龇牙咧嘴地忍着腿上的疼。 那俩小厮连忙推开对方,从地上爬起来,争先恐后地奔向夏庭轩,关切问道: “少爷,你没事?” “少爷,你的腿……” 夏庭轩咬牙,狠狠瞪着那俩小厮。 他的腿? 他的腿好得很! 他不过是那日在马场不小心摔伤了腿,便被这俩蠢货,当做残废一样对待,实在是可气! 不过是从马上摔了一下,还能要了命不成! 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伤算个啥? 他可不像某人—— 夏庭轩酸得浑身冒泡。 那萧家的小丫头,说那姓雷的骚包,伤得不轻?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伤得有多重,让那萧家的小丫头哭得眼睛都肿了! 他也伤了腿,却不见她说一句贴心话,反而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怪他不分轻重地挑事。 夏庭轩气闷咬牙。 好歹也还住着他夏家的宅子,便是假意客套也该来看他一回,那夏家的小丫头倒好,不但丝毫不关心他死活,还差使着他夏家的仆从,四处去打听闲人的消息! 这闲人指的,自然是那日纵马潇洒而去的雷风公子。 夏庭轩一把挥开要来搀扶的小厮,“给本少爷滚开!” 俩小厮立时怂了,缩在一旁护着,不敢再贸然上前。 夏庭轩一瘸一拐地朝着味美楼靠近,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味美楼大门,仿若能一眼望见酒楼里一脸希冀,翘首以盼的萧映雪。 忽而,转角处传来一阵嘈杂,沿街摊贩皆瞪眼惊呼。 夏庭轩正要寻声望去,便闻见一股酸臭气味,顿时腹中翻滚,险些当场作呕。 一旁的俩小厮,连忙拥上来,四手相连作成个圈,将夏庭轩护住。 三人被乌泱泱一群,撞得一阵东倒西歪,又被那久不散去的酸臭味,熏得七荤八素,待回神看去,只见着最后挤入味美楼的,是一个衣不蔽体,满身污浊的人影。 味美楼中众人,等得没了耐性,正要再找吴守财质问,便闻见一抹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传来,下一瞬,便见着一众十数个乞丐挤进了味美楼。 “掌柜的,你家有啥招牌菜,全给老子端上来!” 马二当头,手里的打狗棒,往地上一顿,豪气吩咐道。 他身后众乞丐,闻言皆是两眼发光,张着一张张黑洞洞的口,露出一排排参差不齐的牙,抹着嘴边淌下的哈喇子。 味美楼中原本等着的贵公子们,全掩住口鼻一脸嫌恶地别开眼。 “掌柜的!还不快把这些臭乞丐赶走!” 有人催促道,看那面色,是已恶心至极,下一瞬便要吐了。 这入夏时节,天气本就炎热,一日不洗身沐浴,便能闷出怪味来,更别说这一群乞丐,别说是一日了,怕是一月、数月都不会洗一回的,那满身的酸臭味之中,指不准有一分,还是从去岁存来至今的。 酸臭味蒸腾着,已有人受不住,以手帕掩住口鼻,冲出味美楼吐去了。 萧映雪同样难忍地皱了眉头,掏出随身的香囊放在鼻尖,勉强忍着那飘散而来的酸臭味。 若是往常,她必定已夺门而出,远离这一片恶心气味。 但是今日,她偏要等到雷风公子现身不可! 那日“他”伤的那样重,也不知可有妥善处置。 萧映雪担忧地皱紧眉头。 另还有一桩事…… 夏庭轩瘸着腿冲进酒楼,一把握住萧映雪的手,便要将她往外拽。 萧映雪一惊,连忙甩手挣脱开,羞恼不已地瞪着他,呵斥道:“无礼!” 夏庭轩登时红了脸,将那僵在半空的手,一瞬背在身后,骂道:“你是傻子吗?楼里臭成这般,也不知出去!” 萧映雪眯起眼,严肃质问道:“是你找来的乞丐?” 夏家已故的老太爷,曾是依附于萧家的得意门生,夏老爷顾念旧情,与萧家经久不衰的权势,偏要留萧映雪与萧云逸俩兄妹,于夏府之中热情款待。 这几日若不是要靠着夏老爷在州府之中的人脉,寻找雷风公子的下落,萧映雪早不愿留在夏家! 这夏家小少爷,不知是为何,老爱与她作对! 听了萧映雪的质问,夏庭轩一瞬愣住,再便怒不可遏,凶狠道:“你怀疑我?” 萧映雪见状,惊觉失言。 虽这夏家小少爷素来顽劣,但她不问青红皂白,便随意揣测质问于他,也是极为不妥之举。 萧映雪心下愧疚,正待开口致歉。 夏庭轩取下腰间的钱袋子托在手上,咬牙赌气道:“没错!就是本少爷找来的!” 众人闻言大怒,指着夏庭轩骂他有病。 那两名护在夏庭轩身后的小厮,立时一致对外与众人吵了起来。 夏庭轩瞪着萧映雪,反手将银子抛出,正被马二一把接住。 “谢小爷的赏!” 马二捧着银子,笑开了花。 虽说银子姑奶奶没少给,但这天上掉下来的也不嫌多。 “兄弟们!都给老子敞开肚皮吃!不吃吐了,不许走!” 马二手一挥,乞丐们立时扑向各桌摆着的糕点吃食,惊得众贵公子顾不得风度,一瞬自桌边狼狈跳开。 “反了,反了!” 味美楼中,一瞬闹得地覆天翻。 吴守财慌忙招呼人来,要将乞丐们全赶出味美楼去。 马二将银子砸在吴守财牛屁股似的大肥脸上,冷言冷语地讽刺道:“凭啥赶人?这银子不够吃你几块糕点?” 一名乞丐抓着糕点,一面往嘴里塞,一面窜到马二身边,“二哥!这糕点可真好吃!” 马二豪气道:“好吃便多吃些。” 那乞丐回头一望,大惊失色道:“没了!” 马二自袖口又掏出十两银子,一瞬抛出,正砸在吴守财眉心。 “去!给老子上菜!” 吴守财胖硕的身子一晃,幸而身后有吴二狗撑着,才没一屁股摔地上。 只见,那满面油光的胖脸上,霎时多了个肉坑,像是猪八戒开了二郎神的天眼。 另有一名乞丐凑上前道:“马二,你可真是发财了!” 马二斜睨他一眼,鼻子中哼出一声。 那日被毒打一顿,赶出乞丐窝的气,他可都还记着。 另有乞丐附和道:“是呀,咱早看出来,你与咱就不是一道人,咱那乞丐窝,哪里容得下你这座大神!” 那时马二被打出乞丐窝时,他们一个站出来相帮的都没有,此时倒似见着贵人一般,拥着马二说尽溜须拍马的好话。 马二听惯了辱骂,倒还是第一回,听着满耳朵的奉承话,自然是满心欢喜,心中对赵长茹的感念便又多了几分。 幸而遇上了姑奶奶,才有他马二的今日! 贵公子们受不了乞丐身上散发的酸臭味,更见不得乞丐们狼吞虎咽的模样,一个接两个逃命似的冲出味美楼。 吴守财让众乞丐围着讨要吃食,被那一阵浓过一阵的酸臭味熏得吐了满地。 马二嫌恶后退一步,却还是让那从地上溅开的呕吐物脏了脚。 那一群忙着讨好马二的乞丐见了,更逼近吴守财几分,威胁骂道:“竟敢脏了咱二哥的脚!还不快给咱二哥把脚舔干净!” 吴守财闻言,靠在吴二狗身上,一身肥肉气得乱颤。 “放你娘的臭——”狗屁! 不等吴守财骂完,已有乞丐上手,一把按住吴守财,逼吴守财给马二。 恰时,味美楼外一阵喧哗,便听有人叫道:“雷风公子来了!” 那忍着熏天臭气,留在味美楼里看戏的,也再按耐不住迎出酒楼。 “公子!” 萧映雪一瞬亮了神色,提起裙角便随众人追了出去。 夏庭轩伸手去拦却迟了一步,定睛一看,那抹雀跃的身影已消失在酒楼门前。 见着他如见着瘟神一般,听着那骚包的名,便迫不及待要去想见! 真是个不识好歹的笨丫头! 吴守财听闻雷风公子现身,霎时一喜。 据吴二狗回报,那姓雷的很是讲义气,为给品味轩出面,便连京都的贵人也敢得罪。 啥义气不义气,还不是拿了品味轩的银子! 他花了五百两银请那狗东西来,今日乞丐闹场之事,自然也该那狗东西来摆平! 待又听闻酒楼外有人叫道:“雷风公子去了品味轩!” 吴守财霎时脸色大变,反抗的力道骤减,便被几个乞丐按在了马二脚上。 “给咱二哥把脚舔干净!” …… 赵长茹穿着玉娘新制的衣裳,摇着木柄折扇现身品味轩门前。 “公子怎才来?让咱们好生苦等!” 贵公子们也是有脾气的,等得满心烦躁另说,方才在味美楼所嗅,所见,叫他们倒尽胃口,怕是往后三日吃不下饭,再见着姗姗来迟的雷风公子,难免为其不守时之举生出几分怨怼。 赵长茹拱手作礼聊表歉意,却道:“雷某从未许诺过味美楼,今日上门抚琴之事。” “那是——” 众人疑惑地面面相觑。 赵长茹意有所指道:“诸位该当知晓,在下与品味轩素有交情,与那味美楼自是不会有来往。” 众人闻言来回张望味美楼与品味轩的两家的招牌,默了。 两家酒楼,相处一地,对门而开,定然水火不容。 那日品味轩开业之日,雷风公子便当众认了,与这品味轩的掌柜是朋友,又怎会背信弃义上味美楼抚琴! 且那日便有味美楼的狗腿子来品味轩搅乱…… “咱是被那味美楼骗了!” 众人猛然惊醒,怒不可遏地回头,瞪向对街的味美楼,和气些的吩咐小厮,去将给出的入场银讨回来,有脾气的命令小厮,不光讨要银钱,还得给那吴守财一顿打作教训! 齐墨扬声问道:“公子今日可会抚琴?” 他与他的另两名学友站在一起,自人群中伸长了脖子望,却只见着个玄铁面具,别的一概看不清。 赵长茹自缝隙中,见着那张丰腴白嫩的清秀脸庞,心头登时警铃大作,“雷某今日有事缠身,顾及诸位让那味美楼蒙骗,不得已抽身前来,却也不便多作耽搁——”说着,便拱手作礼告辞,步入品味轩之中,自后门而出。 众人追进品味轩中,却不见雷风公子身影,待听得飘扬而至的琴音,虽知并非雷风公子所抚,却也静听起来。 味美楼里的嘈杂,憋闷,品味轩里全没有。 一曲琴音落罢,众人已平心静气,再嘬一口青天白鹭茶,更觉通体舒畅。 第161章 在下不急 赵长茹不敢上正街招摇,只一路沿着小巷绕回玉衣坊。 因着马二报来的消息,说是吴守财买通杀手,等着要取雷风公子的性命,赵长茹比寻常多了几分警惕。 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之时,她便抬手摸出了弹弓,待身后的危险逼近—— 赵长茹迅猛转身,松手的一瞬,见着来人之面容,登时睁圆一双桃花美眸,惊喊道:“小心!” “咻——” 弹珠当空而出,势如破竹,眼见着便要射中来人脑门,那傻子却只干瞪着眼,丝毫不知躲闪。 赵长茹吓得心头一紧。 下一瞬,一道影子从墙上越下,一把抓住那傻子躲过了那飞射而出的致命一击。 赵长茹劫后重生般松下一口气。 她本也没想过害人性命,只是念着来取雷风公子性命的,必定都是穷凶极恶之人,自也有些身手,她这一记若是手下留情,对方许是能接住,便是要足够猛的力道,让对方无力应对。 对方挡不住,便必定会躲。 只要对方躲闪,她便足以凭借在空间之中练就的速度,逃脱对方的追杀。 不曾想,来的竟是夏家小少爷——夏庭轩! 夏庭轩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半晌,气怒不已地指着赵长茹,厉声质问道:“你竟敢对本少爷下杀手!” 赵长茹也是气的。 若是是这小祖宗鬼鬼祟祟地跟在她身后,她又怎会将他误以为是吴守财买来取雷风公子性命的杀手,更不会有方才那惊魂失魄的一瞬。 他以为只他被吓着了? 她也差点吓死! 她两辈子皆安安分分,遵纪守法,还没杀过人呢,险些在这臭小子身上栽了跟头犯下罪过! 方才,若不是有人出手相救,这小子连命都没了,竟还敢如此猖狂! 赵长茹气恼地瞪着夏庭轩。 他俩人两厢对峙,全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某人无奈,只得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作提醒。 赵长茹猛然惊醒。 方才出手相助的义士,她还未及与人致谢呢。 若不是有此义士相助,她怕是已惹上了人命官司! 赵长茹看向一旁的义士—— “公子。” 秦川先一步拱手作礼。 赵长茹连忙回礼,“原来竟是秦公子出手相助,雷某实在感激不尽!” 秦川浅笑,看向夏庭轩问道:“小公子为何一路尾随雷风公子至此处?” 夏庭轩闻言,不悦皱眉,指着赵长茹道:“本小爷尾随他?” 他轻哼一声:“分明是这骚包行踪鬼祟,藏头缩尾,心中有鬼!” 夏庭轩仰着脸,摆一副正气凛然,为民除害的架势。 秦川挑眉:“哦?” 他上扬的尾音,猫爪子似的,抓在赵长茹心上。 赵长茹不由得,心头咯噔一声。 再看秦川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总觉着无处遁形般窘迫。 …… 齐墨并他两名学友,皆是第一次进到品味轩中,三人望着品味轩里的布置摆设无不惊奇,看石山,观鱼水,赏挂画…… “仲书,这画——” 其中一人指着墙上的画,啧啧称奇道:“如此精绝之画技,竟无落款名姓!” 齐墨见着那熟悉的画风,一瞬皱紧眉头。 这该是子常的画! 为何会挂在此处? 忽而,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传来。 “如此画技,不过尔尔,何来精绝之说?” 齐墨不悦看去,便见一人捏着只缩颈宽肚的瓷制酒瓶,醉眼迷离地指着墙上的画。 “你是谁?竟敢出言不逊!” 颜真仰头喝一口酒,但笑不语。 萧映雪连忙出面致歉,她今日穿一身男装,却不难看出是女儿身。 国朝民风开放,多有女子着男装出行。举国上下众州府之中,又以两京贵女最爱此风。 齐墨早听闻有此风尚,倒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娇俏的小姑娘作这番打扮,一时觉着新奇便多看了两眼。 便是这两眼,惹了半醉半醒的颜真不高兴。 “小子!” 齐墨本就因颜真挑剔许元景的画作,私心里对颜真有几分隔阂,待听得颜真无礼的呵斥,更是怒从中来,不甘示弱地挺胸瞪眼以对,官话也不说了,抄一口方言乡音道:“咋样?” 这方剑拔弩张之势,引得一旁静心听琴品茶之众人侧目。 跑堂丁武连忙上前调停,“两位公子,有话好说。” 方才在味美楼里,经了那番乞丐闹事,齐墨自是不愿自个儿再做那恶人,惹得众人不宁,听了丁武的劝,便已有偃旗息鼓之势。 颜真却是私溜出酒楼,寻着小巷子买酒去了,没见着味美楼里的热闹,听萧映雪说起时,还好一番遗憾呢,又因醉酒头脑昏昏,精神亢奋,见着齐墨气鼓鼓的模样,便升起逗弄一番的坏心思。 颜真捏着酒瓶的手,往墙上递指道:“这画是你作的?” 齐墨一时无言,微默,咬牙硬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颜真仰头又是口酒,打了个酒嗝笑道:“若是,倒也——” 他那一双眼,从上到下扫视齐墨一眼,状似了然地叹气点头。 仿若墙上挂着的画真有那般“差”,而因那画是齐墨所作,那“差”也合乎情理了。 齐墨气恼道:“不是!” 颜真挑眉,“既然不是,你又为何如此护着?难道是与作画之人相识?” 分列齐墨左右的两名学友,惊喜问道: “仲书,你认得作画之人?” 在他俩人看来,墙上所挂之画,丝毫不输大师名家之作。 所谓的大师名家,最爱端架子摆谱子。 他俩虽家底殷实,却并非豪门大家出身,又未中举得举子之名,更是难以入那些个大师名家之眼。 若能结识作出墙上挂画之人,倒也能弥补几分遗憾,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谁知多年之后,谁又是那受尽追捧的大师?谁又是那万人敬仰的名家? 齐墨结巴否认道:“不、不认得!” 虽是眼前之人先出言不逊,才引他一时气急与之针锋相对,却也不知此人有何背景,是何身份,便还是莫要将子常牵连其中为好。 且子常作画未落名姓,想来也是不愿惹上麻烦。 不日便该与试参考,他虽难能中举,子常却大有可期,此时怎可再节外生枝,扰乱子常备考心绪。 颜真失笑,再要追问,被萧映雪拦住,递以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姐,不是想买那画吗?” 萧映雪闻言,一瞬皱眉,疑惑不解地看着颜真,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那画。 颜真所提及之画,便是赵长茹以雷风公子之名拿去州府,在闲云堂未能卖出,挂在仙鹤堂以共赏之由“拿乔造势”的锦鲤图。 萧映雪今日前来,除却担忧雷风公子伤势,再便是为求买那锦鲤图。 彼时,因看不惯那拿腔拿调的干瘦小老头掌柜,萧映雪拉了萧云逸便要紧随赵长茹之后离去。 萧云逸一心钻研医术,对书画不感兴趣,去闲云堂也只是想碰碰运气,看能否问得颜真的下落,与旧友见上一面。 既然已在闲云堂遇上颜真,便也无需在闲云堂久留。 于是兄妹俩人,拐带了颜真,在那闲云堂干瘦小老头掌柜连声挽留之中,离开了闲云堂。 想着那小老头前后不一的两幅面孔,全因颜真顶着萧大儒学生的名头,所作之画能卖着好价钱,萧映雪便气愤难消,逼问颜真可有将画卖与别处。 颜真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道卖与仙鹤堂一幅,因仙鹤堂出价低,只卖去一幅,再便全送来了闲云堂。 于是,萧映雪便扭着颜真要上仙鹤堂,将那顶着萧大儒学生之名所作,流出在外的拙作劣品给毁了。 自家小堂妹较了真,萧云逸也只得无奈相随。 不曾想,还未进得仙鹤堂,便经了那一番景象情形—— 夏庭轩当街纵马,雷风公子舍命相救。 再马场较量,险些闹出人命,便耽搁了毁画之事。 那日虽临到仙鹤堂门前未能进,却不妨萧映雪毁画之执念。 翌日,小姑娘又去了,不期见着那挂在墙上的锦鲤图,一瞬便忘了自个儿是去毁画的,仰头望着那画喜爱非常,连忙问仙鹤堂的掌柜杜昭买画,却得知那画不卖! 因着颜真赠与一本古籍医书,萧云逸只顾埋头钻研,抽不开身相陪,便让小厮随行,护着萧映雪上的仙鹤堂。 那小厮见着画,本还心中偷笑,笑雷风公子痴心妄想,在闲云堂没能卖出高价,便又转战仙鹤堂而来,待得知自家小姐求买被拒,登时怒了将闲云堂之事一一道出,末了,指着杜昭讥讽他是个傻的,受了雷风公子的骗。 杜昭却不以为意,再次有礼言明,那画确实不卖。 萧映雪经了制马救人之事,对雷风公子本就满心仰慕,期许能有缘再相见,待在仙鹤堂见得那锦鲤图,寻见雷风公子之心更切,托了夏老爷的人脉几番打听,却只得些玄之又玄的传闻…… 就在萧映雪沮丧万分之际,又听闻雷风公子今日,将于九阳县城中味美楼里抚琴,她便再按耐不住从府城寻来。 不曾想,仍旧未能见着雷风公子。 方才在品味轩外,因着是女子,虽作男装打扮,却也不好往人群中挤,萧映雪只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去望—— 除却望见乌泱泱一片晃动的人头,便只听得雷风公子告辞…… 彼时,夏庭轩便脸色难看地站在她身旁。 萧映雪自是无暇顾及,随着众人追进品味轩,正遇上买酒归来的颜真—— 颜真能让萧大儒认作学生,虽有一副懒散的性子,却也是难得的天赋异禀,于画技之上长于同学诸生,虽自打被赶出师门,便成日不正经,只醉酒之后潦草作些画去换酒钱,于画作之上的敏锐却是天生的,便是喝醉了酒也能一眼看出画作画技高低。 所以,即便品味轩所挂之竹菊松荷,与仙鹤堂所挂之锦鲤图,画风之上大相径庭,颜真也能从着色轻重,笔线勾勒间,看出这五幅画皆出自同一人之手。 听得颜真所言,萧映雪惊讶不已,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竹、菊、松、荷四幅,与记忆中额锦鲤图比对,仍旧是不敢置信。 颜真又道:“如此说来也有差言,那锦鲤图虽也出自此人之手,却不全为此人所作。” 萧映雪闻言,皱眉一瞬,继而眼中溢满惊奇。 难道那锦鲤图是两人合力所作? 怎会? 对上颜真肯定的眼神,萧映雪信了。 颜真这厮虽别的一概不靠谱,于画上之言倒毋庸置疑。 若那锦鲤图,果真是两人合力所作,那么—— 萧映雪不禁莞尔。 那两人必定十分亲近,许是……许是夫妻! 萧映雪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想着那可爱灵动的锦鲤图,出自一对恩爱夫妻之手,便觉一阵甜蜜期许。 若她往后的夫君也这般与她—— 萧映雪忽而想起自个儿拙劣的画技,暗下决心,从今往后日日苦练! 少女一脸甜蜜向往,粉拳紧握的模样,正落在颜真眼里。 “小姐不如嫁与我,我来教小姐作画。” 萧映雪满心幻想,一瞬烟消云散,毫不客气递去个“你细品”的眼神。 颜真挑眉失笑,举起酒瓶贪恋地啄上一口。 齐墨见状,嫌恶地皱眉。 无礼轻佻,言行无端! 颜真迷离的目光,在齐墨丰腴白嫩的清秀小脸上,停留一瞬,忽而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溢出的酒气正扑在齐墨脸上。 齐墨登时怒不可遏,要上前与颜真来一番拳脚较量,幸而有左右两名学友架着。 那俩人连声劝着:“何必与个酒鬼斗气!” 酒鬼颜真却笑得开怀,举着酒瓶一气“吨吨吨”。 齐墨气得跳脚,圣贤礼教全不顾,偏要上去挠人! 刘壮闻声,带着人进来,将齐墨给“请”了出去。 他那两名学友,自是不相弃,掩面随之遁走。 齐墨三人被狼狈赶出品味轩,一抬眼便见着道器宇轩昂的身影。 正是秦川! 他身后跟着个躲躲闪闪的畏缩人影,再其后是个满面春风得意之色的少年。 那少年便是夏家小少爷——夏庭轩。 而那被一前一后,“押”着前来的—— 竟、竟是雷风公子! 齐墨一瞬瞪大双眼,他那两名学友,也是一脸激动神色。 第162章 耿耿于怀 赵长茹瞥见齐墨三人,只恨不能钻地遁走,虽知脸上罩着玄铁面具,却仍有掩面躲藏的冲动。 秦川忽而停步,侧身看来,嘴角挂一抹调侃的笑。 “公子若有急事,川一人前去便可。” 赵长茹咬牙,“在下不急!” 瞪着秦川那似笑非笑的脸,赵长茹便觉心头发堵,一瞬忆起方才在小巷之中—— 那夏家小少爷指控她行踪鬼祟,藏头缩尾,心中有鬼,彼时,秦川竟似听信了一般,逼问她为何来去匆匆。 她便言明自个儿有事,不想与他二人多作纠缠,意图尽快脱身而去。 不曾想,夏庭轩不依不饶,偏不让她走。 原来,竟是因他在萧映雪面前夸下海口,说是今日一定要让小姑娘,见着她心心念念的雷风公子。 赵长茹登时满脸黑线。 秦川便也出面相劝,让她好心全了小姑娘的期许,也为夏庭轩留几分薄面。 当然,秦川这话是悄声在赵长茹耳边说的,若不然,夏庭轩定然又是一场闹。 赵长茹极不情愿。 这夏家的小祖宗撩妹,咋还扯上她了呢? 她又不是个物件,还能让他拿来摆去的! 且那时她还忧心着,怕齐墨等在品味轩,她若现身,指不准便会被齐墨识破,到那时她如何解释? 这些日子,雷风公子可谓是极尽招摇,与两京名士秦川比琴,与州府小霸王夏庭轩赛马,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在村妇赵长茹身上,都像极了“灵异”事件。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除非她能给众人一个合理的解释,穿越,空间,这一切如何能轻易与人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空间确实能给她许多便利,但若是被图谋不轨之人盯上,也免不了给她招来祸患…… “在下确有急事。” 彼时,她推拒得果决,任秦川好言相劝,夏庭轩恶语威胁,偏是无所动摇。 不料想,秦川竟还备有杀招。 “公子——” 他恍然大悟般,摇了摇头,轻笑一声,轻启薄唇,默声吐出两字。 “公子果真有急事?”他又问,眸中带一抹“挑衅”的笑。 至少在赵长茹眼里,那是挑衅,一如此时。 瞥见齐墨三人意图靠近,赵长茹腰板一挺,故作从容地加快脚步,在齐墨三人靠近前,脚下生风似地进了品味轩。 秦川立在原地,负手而立,摇头轻笑。 夏庭轩则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正将意图靠近的齐墨三人隔开。 “公子!” 齐墨三人欲紧随其后追进品味轩,却被左右同时伸出的两只粗壮胳膊拦住。 “公子,请慎重。” 两名守卫脸色黑沉,手臂上的肌肉隔着衣衫,都能看出那鼓胀的形状。 齐墨带来的那两名学友见状,脸色大变,拖着齐墨往外。 方才已被“请”出品味轩,此时若是再要硬闯,只怕今日他三人便皆要将小命交代在这儿! 三人垂头丧气沿街走着。 这一日早起,奔波,苦等,却只见着雷风公子匆匆而过的身影,连句话都没能说上…… 其中一人忍不住发起牢骚来,“仲书,你不是说,那品味轩的掌柜与你家素有旧交,怎还将咱三人如此狼狈地赶出?” 另一人瞥一眼满面黑沉的齐墨,劝解那人道:“你且少说两句……” 便是那人无一丝埋怨,齐墨也是意难平的。 若他三人此时仍在品味轩中,必定能与雷风公子亲近,可此时却只能晃荡于街头——品味轩的守卫,勒令他三人离开,若不然便要动手。 齐墨本是硬气不愿走的 品味轩也就前后两个门,可他们一行有三人,只要他们分守着品味轩的门,总能再等着雷风公子…… 可也只他有这般执念。 他那两名学友,见着壮得山似的守卫,只觉一阵胆战心惊,哪里还敢强留,便一左一右地架着他,生拉硬拽地离了品味轩。 齐墨想着颜真的模样,顿时咬牙捏拳。 一切都怪那无礼轻佻,言行无端的臭酒鬼! 若让他再遇上那人,必定要那臭酒鬼好看! 恰时,一架马车由远及近驶来。 齐墨见着那驱马的,竟是个熟面孔,便登时松了牙关,舒开手掌,脸色一变,畏缩地掩面垂头,背身躲藏,借他那两名学友遮挡。 待马车驶过,他才从那被他推出作挡的二人肩头探出个脑袋,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仲书,你躲甚?” 他那两名学友,二脸疑惑地望着他。 齐墨轻哼一声,偏过头赌气道,“那品味轩的掌柜确实与我齐家有旧交,可人家只认齐家的大少爷!” 那两名学友面面相觑,拍肩抚背相劝道:“不日我等便该与试参考,你且中个举来,这九阳县城中人,还有谁认不得你呢!别说是九阳县城了,便是府城也该你得意,还不知多少官家小姐,要对你暗许芳心……” 齐墨“呔”一声,“你哪是说我?是为你自个儿想的?就想着官家小姐了!” 那人厚着脸皮,顺了杆子往上爬:“承兄吉言。” 另一人打趣道:“仲书这嘴没开过光,你承他的言有何用,你该同黄来鑫一般,去寻那圆梦大师,给你卜个旺夫的小娘子,娶回家里招福气……” 他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的开怀大笑。 学渣们对学霸的八卦最是觉着有趣。 “那日雅集之时,被萧大儒相中之人,可应了?” “怎会不应!若是我,一日也等不得的便要追去云泽,那可是萧家!几百年的大族世家。萧大儒之名,更是国朝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中举不易,及第更难,举子进士之名,固然惹人羡艳,可若与萧家门楣相比,这二者又能算甚?” 齐墨皱眉,面上凝重,摇头长叹一口气。 那两名学友见状,霎时静默,相视片刻,忽而惊诧同声道:“没应?” 许元景到底应没应,齐墨心里也是打鼓。 那日子常只说会考虑,可这几日过去,竟是一点音信也无。 他们不比白丁,顶着秀才之名,在官府是上了文书的,无论是娶妻、休妻、迁户……皆需上报官府,总之是事事躲不过。 师从萧大儒,这般荣光之事,比之中举及第丝毫不输,莫说九阳县城免不了敲锣打鼓同庆,便是州府之中也该引人称奇笑谈。 他既然没听着消息,便是子常还未应下此事。 那两名学友一阵扼腕,催着齐墨相劝,必定要让许元景前去云泽,拜入萧家门下作萧大儒的学生。 齐墨比他俩人更是迫切,本也有今日上许家相劝之意。 那两人得知此事,便也要随齐墨上许家。 若是许公子真成了萧大儒的学生,来日必定大有所为。 他俩能于此时与之结交,他日许能多一助力,多一出路。 于是,三人一同驱马赶往云阳村。 …… 再说,雷风公子重新现身品味轩,引得众人又惊又喜,这其中当属萧映雪最是。 夏庭轩站到小姑娘身边,一脸得意神色,道:“本小爷说了将人给你带来,便一定给你带来!” 他仰着脸,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棒”,等着受夸的模样。 小姑娘恍若未闻,一双灵动的眼,只直勾勾地盯着雷风公子,那眼中的仰慕,潺潺涌流的春水一般。 夏庭轩见状,霎时垮了脸。 为逮着这骚包带来,他险些丢了性命,可这丫头竟是连看他一眼也不肯! 这一幕落在颜真眼里,便又是“咕咚”一口酒,迷醉又暧昧的一抹笑。 对上夏庭轩刀子似的,恨不得剜她的心,割她的肉的眼神,赵长茹不由得一阵郁闷。 她招谁惹谁了? 这傻小子自个儿撩妹技术不到位,咋还恨上她了? 赵长茹看向萧映雪,见她一脸痴迷神色,更是皱了眉头。 她着男装,戴面具,只是为了行事方便,可没想着虏获少女芳心! 见赵长茹似看向自个儿,萧映雪霎时红了脸,娇羞问道:“公、公子不是说有急事,怎……”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 若真勾得小姑娘动了春心,她便免不得要作那负心人,且不说空间的经验值会否减少,想着如此灵动娇俏的小姑娘难过,她也是一阵不忍心。 赵长茹瞥一眼一旁的夏庭轩,暗叹一口气。 她便作一回好人,替这夏家小少爷,横行霸道的小祖宗,来个助攻好了。 于是,赵长茹轻咳一声道,“方才在下确实有事在身,幸而有夏小公子相帮,在下才得以抽身,再上品味轩与诸位相见。” 夏庭轩闻言惊诧地瞪着眼,目光在赵长茹面上的玄铁面具游移,眸中一层叠一层的情绪堆作满眼复杂。 众人眉心紧锁,看一眼夏庭轩,想着方才在味美楼,就是夏庭轩雇来一群臭乞丐,将他们恶心得胃翻口吐,便气不打一处来,不信问道:“不知公子困于何事,竟需这毛头小子相帮。” 夏庭轩听得“毛头小子”一词,便炸了毛一般,要与人呛声拌嘴。 赵长茹无奈摇头。 这傻小子就不知在小姑娘面前表现得儒雅些? 不是骂人便是撸袖子,还想撩妹?讨打还差不多! 果然,萧映雪冷下脸,呵斥他莽撞不知礼,竟还拉雷风公子作比,“……若你学得雷风公子三分,便也不似这般蛮不讲理。” 夏庭轩更是气怒,一双眼两只羽箭似的射向赵长茹。 赵长茹被拉下水,冤枉不已,只得思绪百转,瞎扯了个谎来:“萧姑娘言重了,夏小公子只是性情直爽,言行坦率,虽偶有冲动之举,却也是一颗赤子之心,方才得知在下匆匆而去,是为紧着给内子送去这品味轩刚出炉的热乎糕点,便命了自个儿的小仆替在下跑腿。” 跑腿? 众人面面相觑。 这算啥事? 他们谁没带个小奴出行? 众人瞥向夏庭轩,不屑冷哼一声。 需得这臭小子相帮? “此等小事,公子便该说与我等!” “是呀!公子……” 赵长茹闻言连忙拱手谢礼。 一旁立着的萧映雪,待听得自个儿心心念念的雷风公子,欢声提到“内子”二字时,便如遭雷击一般。 雷风公子竟、竟已有妻室了! 赵长茹一面应付着众人的客套,一面偷瞄向萧映雪,见小姑娘除却震惊,只些微落寞,倒不见十分伤心,方才松下一口气。 夏庭轩却是在赵长茹提到“内子”之时,先是疑惑不解,再便觉着一阵轻快,瞥向身旁小姑娘的眼神,带着些挑衅的笑意。 天下皆知,萧家女不作妾。 那骚包已有妻室,怎与他相比? 萧映雪皱眉。 锦鲤图,恩爱夫妻。 她忽而脑中灵光一闪,一瞬瞥向一旁,一手捏着酒瓶,一手撑在桌边,歪歪倒倒的颜真。 夏庭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面上得意神色立时消退,继而又是一副自个儿的宝贝被人勾引了的模样,只恨不能将小姑娘的头按在自个儿怀里,不许她看不许她瞧,不许她对别的男子生出半分心思。 赵长茹见状只觉好笑。 秦川走上前,笑问:“内子?” 那笑藏着坏,看得赵长茹咬牙,挑衅道:“公子没有?” 秦川确实没有,一把年纪了,还孑然一身,四处漂泊着,只每月都来九阳县,上清音阁与圣手乐师姚倾相见。 秦川面上的笑意荡漾着,融入血脉涌进心间,在胸口鼓动一瞬,化作一阵爽朗笑声溢出薄唇,轻挑眉梢,意有所指地反问道:“公子有?” 赵长茹嘴角抽动,抿唇静默不言。 秦川笑得更“猖狂”——至少在赵长茹眼中是猖狂的。 “那日品味轩开业之日,川于琴技比试中输与公子,多日耿耿于怀辗转难眠,今日有幸遇见公子,不知可否再次请教公子?” 赵长茹皱眉。 这是又要与她比琴? 秦川笑得坦然,哪有耿耿于怀的样子。 赵长茹不免狐疑。 秦川挑衅又问:“公子不敢?难道公子那日,只是侥幸赢得秦某?” 赵长茹鼻孔气大一圈。 侥幸? 她这地才鸡爪手残党,可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苦”练了一百多年琴! 这能叫做侥幸吗? 赵长茹真想一巴掌拍在眼前的男人脸上。 方才在小巷子里,便威胁要扒她马甲,硬逼着她上品味轩,若不然她早回玉衣坊,卸下雷风公子这身皮,欢欣雀跃地回云阳村,和她家小秀才玩耍去了。 第163章 上下其手 拍巴掌的冲动,赵长茹忍了。 打人不打脸,好歹秦川也是两京名士,有头有脸的人物。 若秦川真挨了她的打,且不说气得当众扒了她的马甲,指不准还得扒了她的人皮。 赵长茹干脆转了话头,将问题抛给秦川道:“前次,公子比琴输与我,应下‘悉听尊便’之言,不知可还作数?” 众人闻言来了兴趣,拈块糕点,捧碗花茶,看戏似的等着下文。 秦川笑了,扫视一眼众人,将身子微微斜倾。 赵长茹见状,仰身躲避。 秦川笑意更浓,直了腰身,扬声道:“自然作数。” 赵长茹闻言双眼放光,想着两京名士,国朝顶流,带货销物的弄潮儿,已经一只脚上了她的致富大船,自然是喜不自胜。 却听秦川低声道:“只是川有一事……” 他虽眉头微皱,面带困惑,眼中却满是坏笑。 赵长茹咬牙。 这是又拿扒马甲之事来威胁她! 见她粉拳紧握,秦川满意一笑,“不知公子可否与川比试了?” 赵长茹陷在郁闷之中,一时并未出声作答。 便见秦川失望摇头,兀自喃喃道:“果真是不敢。” 他状似自言自语,声音却不高不低,正让周边众人听见。 众人本就盼着他二人再比试一场,他们也好一饱耳福,听得秦川这般言语,好一番长吁短叹,扼腕遗憾,连带着看赵长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竟似真的信了秦川所言! 赵长茹瞪向秦川,冷哼一声。 她也是有脾气的! 比就比,她一个开了挂的,还会怕了他不成。 只是这回,该她先抚琴。 赵长茹瞥一眼琴台,挑衅问道:“我若再赢了,你当如何?” 秦川浅笑不语。 赵长茹冷哼一声,仿若一只高傲仰着头的公鸡,神气地绕去琴台后落座,一双桃花美眸,自玄铁面具之后,射出两道寒冰似的光。 秦川抬手摸了摸鼻子,微垂下头,笑意加深。 赵长茹见状,气怒眯眼。 前次顾念这小子是两京名士,虽是她最终赢了比试,却特意收敛锋芒,为这小子留下几分薄面,今次既然是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逼,便莫怪她不留情面,将他踩在脚底下摩擦了! 赵长茹凝神屏气,抬手勾弦。 “铮——”一声。 众人之心因此高悬。 只见素手翻云覆雨之间,气吞山河之势席卷而来。 冰山崩塌,瀑布飞流,狂风肆虐,大雨滂沱…… 各人耳中有各人的景象,却皆生出自感渺小,敬畏天地之意。 一曲罢了。 竟有人跪伏而下,呼天喊地唤神灵。 赵长茹见状,不由得一惊。 这、这…… 忽而,一声一顿的清脆掌声响起。 秦川走上前,拱手作礼,心悦诚服道:“是在下输了。” 他面上仍旧带笑,丝毫不见输琴的窘迫,甚至还有几分心满意足。 赵长茹不由得一愣,转念一想,忽而了然。 原来,秦川三番两次挑衅于她,为的竟是让她无所顾及,无所收敛地展现出琴技。 赵长茹皱眉问道:“为何?” 这是问秦川为何不顾脸面,偏要让她展尽琴技,再次当众输与她。 难道两京名士,国朝顶流当着不香吗? 秦川轻笑道:“方才已说了,今日有缘再见公子,特意请教一二。” 言下之意,他方才所言,并无挑衅之意,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请教琴技。 赵长茹递去个“我信你才有鬼”的眼神。 秦川忽又道:“公子放心,川所应‘悉听尊便’之言,仍旧作数。” 这是逗着她玩儿呢! 赵长茹咬牙,“既如此,在下便不客气了。” 秦川闻言笑意更浓,看赵长茹的眼神更是不怀好意,如同见着自个儿饲养的小宠,被逗弄得发了火一般。 萧映雪已彻底为雷风公子倾倒,虽知雷风公子已有妻室,不敢奢望与雷风公子琴瑟和鸣,却不妨碍少女生出满心仰慕。 夏庭轩虽不甚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 这姓雷的骚包,琴技确实了得。 又见萧映雪听琴之时,如痴如醉的娇俏模样,更觉心酥不已,便生出学琴之意。 府城小霸王,夏家的小祖宗,素来只爱舞刀弄棒,策马扬鞭的,竟要学琴! 这消息之于府城众人,便如同听着怀孕的母猪,生了只猴子似的不可思议。 夏庭轩自也不愿让人看他笑话,便想着悄悄寻个教琴的师傅,等学成了再昭告众人,总归他一定能学成! 可找谁呢? 普通琴师,他看不上。 能做他师傅的,必定要琴技了得,当世无二。 夏庭轩看向秦川,眉头皱起,轻哼一声。 不战而败的懦夫,不配做他的师傅。 再看一眼赵长茹,挑剔地上下打量一番,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虽说这骚包不是个正经人,不要脸地四处勾搭小姑娘,但论及琴技倒是不差…… 齐渊立在人群之中,自余韵之中清醒,一双眼直愣愣地盯在玄铁面具上,眉心不觉渐渐收紧。 莫名的,他觉着这雷风公子,竟有几分熟悉。 赵长茹瞥见齐渊,登时呼吸一顿,辞了众人便匆匆而去。 晃眼间,雷风公子已不见了踪影。 齐渊探目而望,心中若有所失。 恰时,向掌柜得了丁武报去的消息,从后厨迎出来,恭请齐渊往隔间而去。 向掌柜亲自奉茶,“齐公子今日前来,可是为见赵家妹子?” 齐渊点头,询问赵长茹下落。 向掌柜笑道,“咱这品味轩的赵掌柜,可是个大忙人。” 齐渊自是知晓的,赵长茹不光是品味轩的赵掌柜,还是玉衣坊的赵掌柜,便又问向掌柜:“夫人可是在玉衣坊?” 向掌柜摇头笑叹,“许是在福利院呢。” 齐渊闻言皱眉:“福利院?” 向掌柜于是将赵长茹从王婆子手上买了孩子,小奴,安顿在小院子里,供吃供喝地事说与齐渊听,末了,感慨不已道:“这赵家妹子真是个心善的好人儿!” 齐渊闻言静默,眼神疏忽混沌,一瞬陷入沉思。 心善—— 她也是这般心善的。 见齐渊兀自愣神,向掌柜疑惑唤道:“……公子,齐公子?” 齐墨猛然惊醒,拱手道:“失礼了。” 他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垂眼之间,敛去眼中伤怀。 …… 赵长茹前脚刚步出品味轩后门。 秦川后脚便跟了上来。 赵长茹转身,没好气地质问道:“做啥?” 秦川漫不经心地笑道:“公子说要对在下不客气,在下还等着呢。不知公子要如何对在下不客气?”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一把揪住秦川的前襟,冷声恐吓道:“挑断你的手筋!” 秦川以琴技艳绝两京,靠的便是有一双好手。 赵长茹拿挑断手筋作威胁,本以为秦川会怕,便是不怕也该表现出在意,不曾想,秦川竟轻描淡写道:“原来——‘不客气’是这个意思,在下还以为……” 他低头看一眼,胸口捏紧的粉拳,状似失望地叹一口气。 对上秦川眸中的暧昧,赵长茹呼吸一紧,一把将他推开,冷声道:“公子请自重。” 秦川抚平衣襟,调侃笑道:“先对川上下其手的,可是夫人你。” 赵长茹闻言,心头一梗。 上下其手? 赵长茹连忙嫌弃地在袍子擦搓。 秦川见状,不怒反笑,竟还不正经道:“夫人这袍子该是新的,不若在下借一块衣布,来供夫人擦手。” 他说着撩起广袖,向赵长茹递来。 赵长茹呵斥道:“闭嘴!” 秦川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轻浮道:“便让在下替夫人擦……” 赵长茹一瞬挣开,反手就是一个耳巴子。 “下流!” 秦川脸上印着个五指印,只一瞬愣神,便立时笑开。 赵长茹见状,一阵气闷,心中暗骂:有病! 啥两京名士,国朝顶流,原来竟是个人渣败类,轻浮浪荡子! 便是被戳穿身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她也再不想与这下流胚子周旋。 明知她已为人妇,竟还那般—— 想着方才被抓住的一瞬,赵长茹便浑身发毛,忍不住想要打人。 未免脏了自个儿的手,赵长茹只狠瞪秦川一眼,便要转身而去。 不曾想,秦川竟不依不饶,绕到了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赵长茹眼中的风暴瞬时积聚。 “方才秦某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秦川拱手赔礼道,态度谦逊有礼,竟像似换了个人一般,全不见方才轻佻。 赵长茹只冷眼看着,不为所动道:“让开。” 秦川一愣,侧身让道。 赵长茹一瞬而过,浑身冷冽气息四散。 秦川不由得后退半步,猛然回神,连忙追上去,想要解释。 “咻——” 飞射而来的石子,比先前射向夏庭轩的那颗,还要多几分狠厉。 秦川接不住,仓皇躲避,仍旧被划伤了脸。 望着赵长茹远去的冷冽背影,秦川神色凝重一片。 他抬手沾点在脸上的伤处,低头看向指尖的猩红,半晌,长叹一声。 …… 再说,赵长茹怒气冲冲地回了玉衣坊,脱下雷风公子的皮,换回自个儿初时的衣裙,仍旧是气怒难平,忆及小巷之中情形,更觉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杜眉君察觉异样,关切问道:“妹子,你这是咋了?” 赵长茹摇头,不愿再提。 她此时最是想见她家小秀才—— 一刻也不能等的,舍了短腿的小驴儿,赵长茹策马扬鞭,风驰电掣般奔回云阳村。 彼时,齐墨并他那两名学友,也才刚上许家——他三人于半道上,见着一簇新开就的,从未曾见过的野芳,便驻足观望了许久,于是耽搁了些时候。 见着齐墨三人在旁,赵长茹生生压下了,意欲一头栽进许元景怀里的冲动。 齐墨见礼道:“嫂夫人好。” 他那两名学友,在见着赵长茹之时,便愣在当场。 府城之中,官家贵女,他二人不少见,其中不乏貌美者,不曾想于乡野之中,竟也能见着这般—— 先前一路,齐墨已与他二人提过,说是许公子之妻,虽是村妇出身,却全不输官家小姐的气派。他二人虽面上应承许公子好福气,私心里却是全然不信的。 贵女便是贵女,村妇便是村妇,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云泥之差,怎能相比。 此时,见着这赵氏,他二人总算是信了,这哪里像是村妇,若是换身华服锦衣,放在相门侯府之中,说是贵门嫡女也无人怀疑。 其实,只是因为赵长茹的芯子来自后世,成长于那个“女人也能顶起半边天”的时代,她虽为免麻烦,有意学当今女子低眉顺眼,极尽收敛锋芒,可骨子里却从不觉着女子生来比男子矮一截,看在齐墨等人眼中便是不卑不亢,唯有生来高人一等的贵女,才有这般藏不住的“傲”气,那是一般小门小户之女不会有的,更莫说乡野村妇了。 齐墨见左右两只癞蛤蟆,死盯着赵长茹垂涎三尺的模样,再瞥一眼面色黑沉如锅底煤灰一般的许元景,尴尬笑上两声缓和气氛道:“子常惧内,便让嫂夫人来决断,那云泽萧家去是不去?” 那呆愣之中的两人猛然惊醒,惊诧看向许元景。 惧内? 许公子谈吐不俗,学识渊博,竟、竟是个惧内的? 许元景嘴角噙一抹浅笑,一瞬不移地望着赵长茹,“娘子,你回来了。” 那俩人见状,交换了个眼神。 果然,这世上十全十美之事少有,便是许公子这般的,也逃不过凶妻…… 想着,那俩人相识而笑,再看赵长茹,便不由得多了几分叹惋。 如此貌美之妇人,不曾想,竟是个性情凶恶的。 赵长茹咬牙,危险眯眼,眼神刀子似的,一瞬射向许元景。 竟又坏她名声! 那俩人见状,各探出一只手,在齐墨身后,激动交握在一起。 果然!果然是个凶的! 赵长茹忽而转眸,挂上一张温柔笑面,惊得那两人一瞬松手,各自规矩立正。 “仲书兄弟,你方才所言是何意?” 啥云泽萧家?啥去不去的? 齐墨听她问起,不免惊讶道:“嫂夫人竟还不知?” 赵长茹瞥一眼许元景,心头一阵不是滋味。 这小秀才竟还有事瞒她! 齐墨数落道:“子常,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如此大事,怎还瞒着嫂夫人?” 第164章 有求必应 赵长茹闻言心上一顿。 大事? 有多大? 齐墨又道:“是萧大儒——” 想着赵长茹许是并不知萧大儒是何人,齐墨解释了一番,“萧大儒乃当今第一大儒,曾任宰相十数年,门生弟子遍布天下……” 萧大儒的名号,赵长茹在闲云堂有听过,那高价卖出的斗鸡图,其作画者便是萧大儒的学生。 那画虽为酒后随意之作,画得极为潦草凌乱,却因作画者有萧大儒学生这一层身份,得以轻松卖出难得的高价,足以见得萧大儒有多厉害。 她家小秀才若是能拜入萧家,得个萧大儒学生的身份,便如同后世得了顶尖学府的学历一般,确实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 赵长茹皱眉看向许元景。 既然是难得的好机会,小秀才为何不应? …… 送走齐墨三人,赵长茹一把抓住许元景,不由分说地将人拽进偏房,蛮横推坐在榻旁。 “说!还有啥事瞒我?” 看着粉嫩娇嗔的面容,仿若芳菲落入波心一般,荡起一圈并一圈的涟漪,许元景笑了,极尽宠溺。 赵长茹轻哼一声,赌气偏过头,不去看他那满眼如水的温柔。 许元景笑意加深,拉住她柔声哄道:“再无别事了。” 赵长茹一把将他挥开。 她在县城里受的一番气还没消呢,这回来又发现小秀才有事相瞒,更是气上加气,气闷难平。且与前次“情书”之事不同,这回她竟无一丝察觉,若不是今日齐墨三人找上门,她还被蒙在鼓里! 除却被隐瞒了的气闷,还多几分心慌意乱,怕小秀才因从前之事对她有所介怀,怕她第一回想掏心掏肺对待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曾对她放下戒备,而她——也比不过他城府之深。 赵长茹知晓许是自个儿多想了,这些日子之下的相处,小秀才是啥样的人,她心中很是清楚。 但那种不确定感,终究难以让她心安。 见着赵长茹皱眉,许元景面上的笑,带上几分凝重。 此事,他并非有意相瞒,只是见她成日忙碌,便也不想以此事为她再添困扰,不曾想,竟让她多想了。 方才她归来之时,便面有不豫之色,莫非是今日在外…… 想着,许元景自榻旁撑身站起,抬手将赵长茹环进怀里,并不言语只抬手轻抚,静待她渐渐消气。 赵长茹埋在许元景怀里,突然觉着一阵委屈,竟一瞬湿了眼眶,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哭完,他两人并排坐在榻旁。 赵长茹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软糯糯地问道:“相公,你咋不问我为啥哭?” 她也说不出为啥会哭,只是见着他了,便觉满心委屈。 许是为有人觊觎自个儿的性命担忧,许是为险些伤着夏庭轩那小祖宗心惊,又许是被秦川轻浮对待而气恼…… 从前听闻,陷入恋爱中的女孩子,总难免莫名娇气,赵长茹只笑笑,并不以为然。 可此时,赵长茹算是信了。 在那个人面前,真是一点委屈也受不得。 许元景的大手包覆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无需理由,你要笑,要哭,要喜,要怒,皆好,随性便是。” 赵长茹靠在许元景怀中,微仰着头望着那百看不厌的清隽面容,忽而笑逐颜开,两汪水露露的桃花眼,荡漾着潋滟的波光。 自然,在那个人面前,她也一点委屈不用受,随性便是。 赵长茹疑惑问道:“那相公你为啥不愿去云泽萧家,拜萧大儒为师,做萧大儒的学生?” 许元景微默,低声道:“天云色变,恐生事端。” 赵长茹待要追问,便听院子外,传来一阵狗叫和着马匹嘶鸣。 该是有人上门了。 果然。 下一瞬,便听八顺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叫嚷道:“叔、婶儿,来客了!” 赵长茹皱眉。 才送走一波,咋又有人来? 她还没和她家小秀才亲热够呢! 想着,赵长茹环在许元景腰间的手紧了紧,脑袋撒娇地往他怀里钻。 许元景失笑出声,牵着胸口震动,震了赵长茹的耳朵。 赵长茹一瞬松手,直起身娇嗔地瞪着他。 “许秀才!” “长茹哇——” 一男一女,两道热切地呼唤,自许家小院中,透过木板门缝进到偏房。 “咋这么久,也不见人出来呀?” 汉子招来八顺,疑惑问道:“八顺,你家叔、婶儿,真在里面?” 妇人羞骂道:“哎呀——你这傻子!” 那汉子恍然大悟,面上露出暧昧神色,扬声道:“许秀才,咱来得不是时候,你、你别管咱,继续,继续!咱、咱改日再、再来——” 偏房的门一瞬拉开,许元景仓皇现身,迎到院子中,满面羞囧神色。 年轻妇人扫过许元景皱巴巴的衣襟,再见随后走出偏房的赵长茹,一副泫然欲泣,雨打娇花的模样,便暧昧偏过头去躲在那汉子身后窃笑。 那汉子朝许元景挤眉弄眼一番,“许秀才,咋还出来了呢?” 看着找上门的俩人,赵长茹不觉皱眉。 没错,这壮实汉子并年轻妇人,便是昨日被胡广才偷了孩子的小夫妻。 赵长茹警惕问道:“你俩找来,是有啥事?” 她这一日,东一茬西一桩的,弄得看啥都有鬼。 见着小夫妻找上门,尽管他二人满面友善,赵长茹仍旧忐忑不安,怕是又有麻烦要来缠她。 那汉子见赵长茹脸色难看,笑得更是暧昧不清。 看来方才真是在做事呢。 他家媳妇没快活成,便也这般不高兴的。 那汉子想着,竟笑出了声,看向许元景的眼神,包含了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期许、赞叹。 那汉子身后的年轻妇人,见赵长茹眉心紧皱,往那汉子胳膊上拧了一把,那汉子才收敛了几分。 年轻妇人羞惭道:“长茹哇,是、是咱来得不是时候,扰了你俩的好事,咱也不是故意的,咱这便走!” 赵长茹微愣,脑子生锈了一般,咔咔作响,将那妇人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猛然了悟,登时满面黑线。 许元景早听明白了,此时已是面如火烧,“想必是两位误会了,我与长茹——” 他看一眼赵长茹,待要解释。便见那汉子摆手,一副“咱都是男人,都懂,不比多说”的模样。 见许元景无从解释,一脸窘迫神色,赵长茹一日受的委屈,霎时烟消云散,竟还觉着几分有趣。 总归在脸皮的厚度上,她这从后世开放时代来的,比许元景这土生土长的要厚上几分。 赵长茹心情好了,再见那俩小夫妻并无一丝闹事的迹象,便也放下了心防,语气也跟着和缓几分,“你俩有啥事?” 听她问起,那年轻妇恍然忆起一般,捧着手里的麻布袋,三步并作两步靠上前来,将她拉去一旁。 那妇人瞥一眼许元景,偷摸地将布袋口张开,让赵长茹看里面的东西。 许元景见状,狐疑地皱起眉头。 那汉子便也上前拽住他,将他带到院子另一角,自怀里摸出只小药包。 赵长茹看着布袋里的东西,五官霎时紧皱在一簇。 “这、这是啥?” 那妇人抖了抖麻布口袋,让赵长茹能仔细看个清楚。 “这可是好东西——” 她说着红了脸,在赵长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赵长茹闻言,瞪着一双桃花美眸,表情渐渐失控。 另一边,许元景盯着那汉子手里的小药包,疑惑地皱起眉头,“这是?” 那汉子坏笑一声,压低声道:“这药,可是好东西——” 许元景闻言,眉心更紧了几分。 便听那汉子继续道:“一包,便能重新做男人!” 许元景面色一僵,缓缓转过头去,看向另一边。 赵长茹恰时转头,递来一抹抱歉的笑。 许元景面色黑沉,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 赵长茹见状,缩了缩脖子。 是原身四处造的谣,说小秀才不能人事,和她可没关系…… 那汉子拉一把许元景,将药塞进他手里,“许秀才,你先用,用着好用,我还有——” 他忽觉失言,捂住嘴干笑两声,再换上那副“咱都是男人”的表情。 那妇人将麻布口袋收了口,递到赵长茹手上,“长茹哇,你试试,可管用了,保准你今晚——” 她暧昧一笑,“别想睡觉!” 他俩人空了手,心满意足地离开许家小院,离去时还不忘扯着嗓子叫嚷道:“许婶儿,你就等着,改明儿就又有大孙子抱了!” 八顺好奇凑上前,扒着赵长茹手里的麻布袋,要看里面究竟有啥。 赵长茹将麻布袋高高提起,不准他乱碰,也不给他看。 八顺赌气跺脚,钻进房里,去给许母告状去了。 六福则靠在门板,一双眼死盯在赵长茹手提的麻布袋上,仿若能透过那稀疏编织而成的麻布缝隙,便清楚瞧见那里面装着的东西。 赵长茹瞪去一眼,警告他不许再看。 小孩子家家的! 六福邪气一笑,抬眼看向她身后,努嘴指了指。 赵长茹皱眉,待要转头去看,便见六福坏笑一声,也回身钻进了许母房里。 听着身后逼近的脚步声,赵长茹愣在当场,提着麻布袋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身,闭眼赴死一般道:“相公,我错了。” 许元景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哪儿错了?” 赵长茹瘪着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造谣的不是她,她没有做错,可现在却要她来顶罪—— 她真是好惨一人儿! 许元景垂眼,看向她手里的麻布袋。 赵长茹猛然惊醒,连忙将布袋往身后藏,试图掩饰地干笑两声。 许元景将手举到她眼前,修长手指勾着小药包,“一包,便能重新做男人,娘子,想不想试一试。” 赵长茹心一抖,装傻充愣道:“相公说啥呢?我是女人,做啥男人?啊哈哈哈——” 许元景忽而俯身,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做。” 赵长茹咽了咽口水,偏头看那凸起的喉结,只觉手心一阵冒汗。 恰时,八顺与六福俩人,捂着耳朵闭着眼,从房里缓缓走出,往厨房靠去,嘴里还念经似的念叨着:“啥也没听见,啥也没见着。” 赵长茹登时满面黑线 看一眼虚张着一只眼睛,嘴角挂着一抹坏笑的六福,再看傻愣愣认真念叨着,螃蟹似的横着身子在屋檐下一步一步挪动着的八顺。 赵长茹咬牙,重新瞪向六福。 又是这臭小子教的! 俩孩子钻进厨房,生火烧饭,配合无间。 许元景将药包收进袖口,手绕到赵长茹身后,将她手里的布袋夺走。 “娘子,这东西你都收了,是真想——” 他话未说尽,调侃之意毫不掩饰。 赵长茹咬牙。 还想羞她呢。 谁怕谁! 她脑中忽又浮现那喉结凸起的性感模样。 赵长茹一抬手,便勾住了许元景的脖颈,在他耳边诱惑道:“是,我想。” 想啥,不言而喻。 许元景宠溺一笑,“娘子若想,有求必应。” 对上那双一贯幽深清冷,此时却满含笑意,一如一汪暖融春水的眼,赵长茹不由得心颤。 她知晓,他说的不是情话,是许诺。 “不过,我怎不知娘子还会骑马?” 许元景看向院子外拴着的马匹。 初时碍于齐墨三人在场,他不便相问,再便被赵长茹强硬拽进房中,也来不及问…… 此时,正好可问。 赵长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子外打着响鼻的马儿。 她也是一时归心似箭,忍不了小驴儿的慢慢悠悠,才—— “那相公你可知我还会琴?” 既然已露出马脚,便无需再扯谎遮掩,干脆和盘托出得了。 她为小秀才隐瞒萧大儒意欲收他为学生之事觉着不安,她自个儿又何尝不是多有隐瞒,她几次带小秀才进空间吸云强身,都拿腰带蒙了他的眼,但小秀才不是傻,不可能不知那处已非现世,可他忍住了并未逼问。 为啥? 还能为啥? 她用腰带蒙了他的眼,便是不想他发觉空间的存在,可又怎能不被发现呢? 他们此时静立院中,也能听见临近的鸡狗叫声,而空间之中却全然静谧无声。 小秀才不追问,是知晓她不想让他问,并不代表他不想问。 他能为她的想瞒而不问,她便也当为他的想问而不瞒。 许元景皱眉,“琴?” 第165章 长茹毁容 赵长茹笑了,拉着许元景进到偏房,抱出那日在清音阁之中,机缘之下得着的那把,圣手乐师亲制之琴。 许元景看一眼琴,目光凝在赵长茹面上,眉心不觉收紧,“你果真会?” 赵长茹轻笑一瞬。 “铮——”一声清响,打在许元景心上,让他不由得心一紧,曾数夜辗转难眠生出的猜疑,在此时呼之欲出,搅得他心神不宁。 院子外忽而又是一阵狗叫,比之先前那对小夫妻上门时的,更响彻更凄厉,就连那马儿也似受了惊一般,踢着马蹄躁动不安,响鼻更是一个接一个,打得急促而惶恐。 紧接着便是篱笆小门,被蛮力撞破的声音。 各家小院设的篱笆小门,为的是圈住自家养的禽畜,挡住别家的猫狗,所以皆只以竹篾搓成的扣,将篱笆小门挂扣在篱笆栅栏上。 谁若是要去别家的院子,不甚亲近的,在院子外喊人,亲近的,便可自个儿取下那竹篾搓成的小扣进到院子中。 因着许家并未养鸡鸭,没啥可防的,那篱笆小门开关随意,先前并未合上,所以那对小夫妻,直接便进了院子里。 但那俩人走时,殷勤周到至极,不让赵长茹与许元景相送不说,还心细万分地将篱笆小门给带上了,连那竹篾搓成的小扣,也给挂在一旁竖插着的竹桩上。 既然那竹篾搓成的小挂扣,是可以轻松被取下的,寻常有人想进院子,用不着硬生生地闯,便也不会弄出这般大的声响。 赵长茹心头一紧,一瞬抽回方才附上琴弦的手,与许元景对视一眼,寻声奔出偏房去查看情况。 院子外迅速聚拢一群闻声赶来的村民,见着院子中的景象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孙芬芳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立在许家小院之中,手里还吓人地提着一把尚在滴血的菜刀! “孙芬芳你要干啥?” “你发啥疯?快把刀放下!” “……你还想杀人不成?” 孙芬芳举着滴血的菜刀,仰天笑得狰狞又癫狂,“是!我就是要杀人!我要杀了赵长茹这个贱人!” 众人闻言唏嘘不已,连声又劝又骂。 “赵长茹咋得罪你了?你便要杀人!” “你会被刘莽那畜生污了身子,是你自个儿起的坏心,咋还怪上赵长茹了呢!” “对呀,这事怪不着赵长茹的!再说了,你爹还偏袒着刘莽那畜生,不愿意为你出头讨公道呢!” 听着众人为自个儿说话,赵长茹不知该感动,还是该害怕。 这孙芬芬已经是神志不清,疯癫发狂的状态,让他们这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怕是更要受刺激。 果然,孙芬芳手里的菜刀,舞得更起劲儿了,直指着赵长茹,目眦欲裂,银牙咬碎,“贱人!我要杀了你!” 赵长茹心一抖,柔声安慰道:“芬芳妹子,你冷静些。” 孙芬芳挤着喉咙,发出如同鬼魅一般,嘶哑难听的声音,“你叫我冷静?哈哈哈——” 她笑得狰狞至极,瞪大的双眼之中,恐怖的血丝裹覆着眼球。 “休想!我要你死!要你当场死,死在我刀下!死在我面前!” 孙芬芳疯癫嚷着,举着菜刀便冲向赵长茹。 众人脸色大变,连声惊呼不已。 要命!这孙芬芳竟真要杀人! “杀人啦——” 赵长茹下意识要躲,也确信自个儿能躲过。 突然! “夸嚓”一声。 是敞口粗陶碗,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赵长茹仓皇看去,便见八顺从厨房里冲出来,一脸英勇正气模样,举着这手里的碗,往孙芬芳身上扔。 六福呆在厨房门边,双手保持着外伸的姿势,显然是想拦住八顺,却没能拦得住。 孙芬芳被碗砸中膝盖,脸色立时变得更加狰狞,手上带血的菜刀,刀口一转便对向了冲出来的八顺。 八顺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但没被孙芬芳的模样吓着,竟然还卯足了劲儿,小牛顶角似地冲向孙芬芳。 赵长茹见状,呼吸一紧,连忙扑过去拦,但已经晚了。 八顺落在了孙芬芳手上。 “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 八顺挣扎着,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却一丝恐惧之意也无,如同最勇敢的武士。 孙芬芳用胳膊勒着他的脖子,拿滴血的菜刀在他小脸边上来回比划。 许母听着动静,从里屋扶着墙寻出来,见着如此情形,吓得心神俱烈,腿软地坐到地上,凄惨呼喊道:“八顺——” 六福先前本也是要奔去,将冲出来的八顺,拽回去护着的,却还是迟了一步,眼见着八顺落入孙芬芳手里,他自知自个儿有几斤几两,不敢贸然上前强抢回八顺,怕他不小心搅了乱惹怒孙芬芳,反倒害了八顺。 那疯婆子手上滴血的菜刀可不是假的! 见着许母瘫坐在地,六福连忙小心挪去顾着。 院子外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孙芬芳!你把孩子放了!” “你这个黑心烂肝的,没害成赵长茹,是老天爷开眼,不让你造孽,你竟不知悔改,连八顺也不放过!真是没得救了!” “对!没救了!连孩子都不放过,你还是不是人?亏你还有脸拿刀上许家来找赵长茹的麻烦,被刘莽那畜生污了身子,竟还不要脸的活着!” “……该死的是你!” 众人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孙芬芳脸色变得更难看,横在八顺脖颈下的手,生生地往八顺肉里掐。 八顺霎时疼得脸色发白。 “孙芬芳!你把孩子放了!” 赵长茹瞬时冷了神色,一双眼霎时冰寒一片。 孙芬芳将刀抵在八顺脑门上,反问道:“放了?” 她忽而癫狂大笑不已。 赵长茹皱眉,目光死死锁在孙芬芳手里握着的,瞬时可能会劈开八顺脑瓜子的菜刀。 她的行动速度在空间中得到提升,想要在孙芬芳手上夺刀应当不成问题,可她并没有实战经验,且那刀离八顺那样近,一步小心便有可能戳着八顺的眼睛,或是削掉一块脸上的肉…… 赵长茹不敢冒险。 八顺还只是个孩子,哪能遭得住这样的罪! 孙芬芳偏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讽刺道:“赵长茹,你别假惺惺了!你以为装好人,谁都会忘了你从前做的恶事?这小东西——” 她说着,那刀背在八顺脑瓜子上敲了两下,“邦邦”作响的。 赵长茹听得心头一阵火烧。 见八顺咬牙瞪眼,疼得险些落泪,却强忍着一脸硬气,分明已经怕得脚儿打颤,仍不肯露出一丝怯懦的模样,赵长茹更是心疼不已。 这傻孩子! 孙芬芳又道:“这小东西,你可是三番两次想要卖掉的,你会在意这小东西的死活?赵长茹,你可真会装假作伪!你别以为我和外面那群蠢货一般,会信了你的鬼话连篇!啥好好过日子,有你这祸害在咱云阳村一日,便无人能安稳过活!” 她骂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上的刀更是抖得厉害,几次险些划破八顺细嫩的皮肉。 “你最引以为傲的不就是你那张狐媚子的脸皮吗?好啊!你要我放了这小东西,就拿你的脸皮来换!” 孙芬芳红着眼瞪向赵长茹,“你敢不敢?只要你划花自个儿的脸,我便放了这小东西!” 她说着手勒得更紧,直勒得八顺喘不过气来,一张小脸从胀红转为青白。 院子外众人霎时沉默,齐齐看向赵长茹。 那样一张脸,谁舍得自个儿划花? 可八顺在孙芬芳手里,快要没命了! “长茹——” 有人想劝赵长茹成全了孙芬芳,被他家的婆娘生扯了一把。 糙汉子哪里能懂女人毁了容会有多绝望! 更何况是赵长茹这般好看的脸—— 赵长茹眼中风暴骤然聚集,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极力克制着满腔怒火。 短暂的僵持之下,孙芬芳得意道:“你装不下去了!说要让你拿脸来换这小东西的命,你便不愿意了!” 她又挟持着八顺,扫一眼院子外众人,“你们这些蠢货,全让赵长茹给骗了!她就是个自私有虚伪的贱……”人。 难以忍受孙芬芳歇斯底里的叫骂,更见不得八顺在孙芬芳手里,怕极却还强装坚强的模样,赵长茹咬牙道:“好!” 孙芬芳霎时愣住,错愕道:“你说什么?” 赵长茹并不言语,转身便要冲进厨房拿刀。 许元景一把攥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神色。 赵长茹递去个让他安心的眼神,挣脱他旋风似地进到厨房,片刻后举着一把菜刀奔出来。 院子外众人见状,吓得脸色大变。 这、这赵长茹咋也举起刀来了! “长茹!长茹不要!” 许母见状,急忙要来阻拦,却因那一双病腿,摔坐在屋檐下,只能拼命伸着手,扯着嗓子喊。 八顺见状,终于忍不了泪,哭喊道:“婶儿,你别!八顺不怕!” 婶儿长得好看,是云阳村里最好看的。 他不要婶儿划花脸! 他不要! 八顺把着孙芬芳的胳膊,便死命咬了下去。 孙芬芳吃疼,一瞬掐住八顺的脖子,“该死的小东西!竟然敢咬我!” 赵长茹见状,心头一紧,厉声威胁道:“孙芬芳!你若敢伤八顺分毫,我必定让你偿命!” 孙芬芳忽而癫狂大笑,“让我偿命?赵长茹!该你给我偿命才是!若不是你,我怎会变成今日这般,这全是你害的!你不是拿了刀?你有本事往脸上划,你若是没了那狐媚子的脸皮,还咋四处去勾引男人?你这见着男人就迈不动腿的荡妇!我才不信你真舍得划破你那狐媚子……”的脸。 不等孙芬芳说完。 赵长茹便咬牙举起刀,往脸上划了一道。 众人登时大惊失色,看一眼赵长茹鲜血淋漓的脸,立时偏头不忍直视。 那样貌美的一张脸,便这样毁了。 “哐当”一声,是刀落地的声音。 赵长茹一手捂着脸,一手垂在身侧攥紧成拳。 一半是因气怒,一半是因疼痛。 她料想会极疼,却不曾想是这般疼的。 许元景也是大惊。 他知她心思多会算计,便以为她拿刀只是权宜之计,不曾想她竟不管不顾,真往自个儿脸上去划! 见赵长茹疼得脸色发白的模样,许元景心疼不已,霎时面色阴沉一片,低沉呵斥出声,“孙芬芳!” 他一字一顿,皆是自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的,足以见得他此时有多愤恨。 孙芬芳见状,笑得肆无忌惮,不屑冷哼一声,瞪着许元景,讥讽骂道:“你就是个废物!人人夸你是秀才,他日能成官老爷!” 她讥笑一声,“你这病秧子,连个男人都算不上,当啥官老爷,进宫当太监还差不多!” 院子外众人看向许元景的眼神,立时多了几分同情,连带着对孙芬芳更是厌恶。 逼了赵长茹划伤脸还不罢休,竟—— 许秀才多好的人啊! 这孙芬芳竟也不放过,嘴上这般刻薄,这种事哪个男人能忍的! 这一刻,众人对孙芬芳被刘莽强占了身子的那一丁点同情也荡然无存了。 “你这死太监,没用的废物,你该谢我的!是我让赵长茹这贱人把脸划了,若不然,你这乌龟王八得当一辈子!” 赵长茹便是脸上再疼,也忍受不了许元景这般让孙芬芳辱骂,正待要回嘴呛声。 许元景冷声道:“我是如何,与你无关!我妻如何,更不容你置喙!” 孙芬芳闻言,还要破口大骂,许元景已冲上前。 赵长茹大惊,却来不及阻拦。 孙芬芳自始至终都防备着赵长茹,倒不曾想过一向病弱的许元景,敢不要命地冲上前来。 她便也对许元景疏于防备,见许元景真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时,不由得惊住,一瞬短暂愣神,再回神要舞刀去威吓时,便觉脖颈处一紧,竟被一只干瘦却大力的胳膊勒住了脖子。 是六福! 他虽比孙芬芳矮上一个头,却一下跳起锁住孙芬芳的喉。 因着赵长茹一句戏言,说是收留他在许家,是为劳使奴役于他,让他劈柴挑水。 前些日子,他虽脚伤未愈,却也让八顺去到路边,给他捡来石头,用布裹了每日托举,为的便是练出大力气,等脚上的伤好了之后,便能替赵长茹劈柴挑水,所以他的力气并不小,至少比一般同他一样体型的孩子大上许多,再加之他是小心绕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勒住了孙芬芳的脖子,便让孙芬芳根本无力反抗。 第166章 转过头来 有六福在孙芬芳身后出其不意地一手,让孙芬芳一时措手不及,许元景便趁机一把拽住八顺,让八顺脱离孙芬芳的控制,再反手推向赵长茹,继续与孙芬芳纠缠,要将孙芬芳手里的刀夺下,免得孙芬芳发起狂来挥刀伤人。 六福虽暂时将孙芬芳制住,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先前以乞讨为生,所以发育不良,虽然有这几日的锻炼,但要长时间控制住已经处于癫狂状态的孙芬芳,仍旧是极为困难,更何况是孙芬芳手里还有刀! 赵长茹接住被许元景推了一把,踉跄跌来的八顺,一抬眼便见着孙芬芳已挣开六福,扬起菜刀便向许元景劈去。 那刀劈得毫不留情,迅猛如野兽扑食,恐怖如阎王索命,直直向着许元景脖颈而去,只一刀便能割破许元景的脖子,要了许元景的性命。 六福被孙芬芳挣开的的力道,撞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来不及顾虑疼痛,便见此情形,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惊惧地瞪着孙芬芳扬起的菜刀。 院子外众人也一样。 赵长茹的心一瞬间绞紧,喉咙被一只鬼手掐住一般,不但不能出声,甚至还不能呼吸。 不待多想,她便已本能地闪电般冲过去,猛地将孙芬芳撞开。 可孙芬芳手里的刀并未收势,虽然因着赵长茹这一撞,没能砍向许元景的脖子,却正划在许元景胳膊上。 许元景闷哼一声,受伤的胳膊,深可见骨的伤口,登时血流如注。 赵长茹制住孙芬芳的手腕,愤怒使她无暇顾及其他,再不管孙芬芳是谁家的姑娘,此时便是孙长命出面,赵长茹也不会停手。 她一瞬捏碎孙芬芳的手腕,将孙芬芳手里的菜刀夺下,扬手一抛扔开老远,压着孙芬芳便是一顿耳巴子,丝毫不留情面,下手狠辣决绝,打得孙芬芳张嘴痛呼的机会都没有,再不能嘴巴不干不净地骂人了。 莫说赵长茹这些日子在空间之中,身体机能得到极大提升,便是从前她还是云阳村第一祸害时,便没少与云阳村的妇人们拳脚相向,其中以何嫂子与她干架最多。 何嫂子常日下地农作,身强力壮比得过一般男子。 原身与她打起来也少有输的,更别说现今又有了空间。 可以说,孙芬芳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儿。 赵长茹经了方才那一番气怒、惊惧,手上的力道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只更狠,没有一点消减的势头。 众人见状不但无丝毫同情,甚至觉着爽快舒心,只盼着赵长茹再下手狠些,狠狠给孙芬芳这疯婆子个教训! 这人的心咋能坏成这样! 自个儿偷鸡不成蚀把米,算计不成赵长茹,竟还有脸找上门来闹! 还捉住八顺威胁赵长茹自个儿划了自个儿脸—— 那样好看的一张脸,真是可惜了。 众人看着赵长茹脸上血淋淋的刀痕,皆是不忍直视,唏嘘叹惋连片。 唯有何小兰藏匿于人群之中,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 看着狼狈躺在地上,被赵长茹打得不成人样的孙芬芳,她那眸中的快意更多几分。 自赵长茹将孙芬芳压倒之时,六福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泄愤地狠狠踢了何小兰两脚,但他毕竟身子瘦小,方才制住发疯的孙芬芳,已耗费尽了力气,踢上这两脚已是极限,只能喘着粗气,愤恨地瞪着孙芬芳。 待见得孙芬芳毫无还手之力,且已被打得快要昏厥过去时,六福才呼出一口恶气,转眼看向院子外的一瞬,正见着何小兰那抹阴恻恻的笑。 他眼中顿时多了一抹阴鸷。 是她! 先前,婶儿以为他说的帮忙,是偷摸着杀了周边的鸡,再嫁祸给胡广才,为胡广才意图对竹鼠舍下手,害竹鼠舍丢失竹鼠之事报仇。 其实不是。 他说的帮忙,是助何小兰杀鸡,用在胡广才那处得来的迷药制成迷烟,将鸡圈中的鸡迷晕,让何小兰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那些鸡,当然他也杀过几只,为能引得众人更为愤怒,等着何小兰东窗事发,叫她毫无翻身的余地。 可那胡广才太不是东西,竟然出手偷了孩子卖钱! 他本以为何小兰偷鸡,是为了陷害婶儿,便也想着恰时将何小兰推出来,让她为起了的坏心,干下的坏事,自食恶果。 不曾想,何小兰竟将偷鸡之事,推到了胡广才身上,拉胡三巴那憨包下水。 彼时,他才了悟,何小兰对付了孙芬芳不够,还算计着胡小梅呢。 这何小兰要对付孙芬芳也好,要算计胡小梅也罢,他都可以袖手旁观,甚至是出手想帮,总归狗咬狗的戏码,他最是喜欢看,且那孙芬芳与胡小梅,本就爱刁难于婶儿,能让何小兰给收拾了,也免得他劳神费力出手。 可这何小兰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引了孙芬芳来找婶儿的麻烦! 瘦弱的少年脸上,阴冷得让人心寒,那垂在身侧,缩在袖口中紧捏着的拳,透着浓浓的杀意。 六福看一眼赵长茹脸上横贯半边面颊的刀痕,手捏得更紧了几分,瘦小的身子因为愤怒儿隐隐打着颤。 他一瞬射向何小兰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阴冷冰寒。 只何小兰正沉陷于孙芬芳的惨状中,满心舒怀畅意并未发觉。 见孙芬芳已然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赵长茹才松了手,立时回身奔向许元景,“相公,你咋样?” 许元景捂着流血的胳膊,面色青白一片,咬着牙摇头,递去个安抚的眼神,让赵长茹不要太过担心。 赵长茹见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哪有不担心的道理,一颗心被人抓住一般紧得发疼。 八顺已哭得稀里哗啦,“叔,你会不会死啊?” “闭嘴!胡说八道!” 许母厉声呵斥道,她因着腿病无法站立,便只能用手撑着地,仓皇地移靠而来。 院子外众人,才终于回过神,奔进院子里帮忙。 许元景因失血过多,已然有些神志不清,只硬撑着靠在赵长茹肩头。 “许秀才你挺住!” 有人顾看许母,有人安慰八顺、六福,有人撕破衣摆,用布条替许元景勒住胳膊,减少伤口流血。 “许秀才你挣开眼,可别睡过去!” 众人担忧地唤着许元景,就怕他眼一闭就再不挣开了。 “这血止不住呀!” “得找大夫,找大夫!” 众人一片慌乱。 大夫,云阳村以前是有的,前不久死了。 现今要治病看伤,只能上县城里去,或是往临近的村子去。 这时候,县城不多时便要管城门,便是能拿银子贿赂,进到县城之中,也难寻得大夫,因着城门关闭,药堂医馆便也要关门歇业的。 许秀才血流得这般厉害,等血流干,人便也没了。 去县城,城门一道关,寻大夫一道关,皆是费事的,许秀才哪里耽搁得起! 去临近村子,最近的便是水阳村,可他们云阳村与水阳村,向来是不和睦的,只怕水阳村的那群杂碎,会趁机发难…… 且一路颠簸,那血只怕流得更是止不住。 众人面色皆十分沉重,看着许元景的眼神,已多了几分惋惜哀痛。 许秀才怕是活不成了。 看着猩红一片,越来越汹涌的温热血液,不断从许元景胳膊上的伤口流出,赵长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抽走了魂魄,除却惊慌失措再无其他。 有妇人见状,便来拖赵长茹,要帮她处置脸上的伤。 “赵长茹你真是横!竟真敢拿菜刀往自个儿脸上划!你做做样子便成,咋还下这般的狠手?你脸怕是要毁了!” 这若是许秀才挺不过这一关,赵长茹又伤了脸毁了容,往后要谋个生计怕是都难,这许家老的老,小的小,怕是—— 提到脸上的伤,赵长茹才猛然想起,她敢用菜刀划伤脸,便是念着自个儿能在空间里治疗。 空间! 她竟忘了她还有空间! 她可以带小秀才进空间,带小秀才疗伤…… 小秀才不会死。 不会! 赵长茹一阵狂喜,连忙拨开众人,奔回许元景身旁,仓皇唤道:“相公!” 许元景吃力地掀开眼皮,忍痛强笑着,“长茹——” 他缓缓抬起满是鲜血的手。 赵长茹一把攥住他的手,回应道:“我在!” 许元景哑声道:“别哭。” 赵长茹抬手,用袖口擦眼角。 方才她惊慌之下,忘了自个儿还有空间,见着许元景血流得厉害,被吓得失魂落魄留下了泪,此时则因想起了空间的存在,犹如绝处逢生般喜极而泣。 擦干眼角的泪,赵长茹破涕而笑,“我没哭,没哭!相公你会没事的,会没事……” 众人面面相觑。 咋会没事,许秀才流了好多血—— 这赵长茹竟还强忍悲痛,为让许秀才舒心,挤着笑扯着谎。 有心软的,见状已红了眼眶,偏过头去抹眼泪了。 许元景挣开赵长茹,将手缓缓探入袖口暗袋,摸出一只两指宽,半掌长的小木匣子,递向赵长茹。 不待赵长茹接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闻声偏头去看,见着马上之人的装扮时,登时大惊失色。 “是黑虎山的!” 黑虎山,是九阳县中土匪藏匿的老巢。 “土匪!是土匪来了!” 众人惊呼。 便有人仓皇奔出许家小院,想要冲回自个儿家中,将值钱的家当藏起来。 赵长茹闻言,心头一紧。 抬眼看去,便见那匹马,已然到了许家小院前。 先冲出院子的几人,被那从马上跳下的壮汉,拿着兽骨柄玄铁刃的弯刀,又给逼回了许家院子里。 “想走?” 那壮汉笑得一脸凶恶,手里的弯刀,在空中比划着:“见着老子就想跑!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虎老大,咱、咱们哪敢?” 那被弯刀指着的汉子,吓得双腿打颤,面色煞白。 他旁边的人,胆子稍微大一些,连忙扯谎奉承道:“对呀!咱是看虎老大您来了,就想着赶忙回到家中,替您把东西准备好,您要拿走也方便,省得虎老大您再费时费力——” 他几人分明是想回家偷藏值钱的家当,此时却只能委曲求全地,说是去自个儿去将东西备好,等着这黑虎山的土匪去“拿”,真是有苦难言,打掉牙齿和血吞。 众人想着,今次各家毫无防备,定要被这突然而至的土匪,搜刮得个底朝天,却听那虎老大道:“老子今日要的是女人!” 众人闻言大惊,有闺女的,连忙将自家闺女往身后藏,有媳妇的,便偷偷蹲在地上,抹了两手的灰,往自个儿媳妇脸上涂。 “老子听说,你们村有嫁了个穷秀才,却不安分爱勾搭人,长得水灵还浑身骚气的小荡妇?” 听虎老大这般问,众人登时面面相觑,拿眼神往赵长茹身上瞟。 “有是没有?” 虎老大不耐烦了,粗声质问道。 有胆小的立时便闭眼指了赵长茹,“她!是她!她就是虎老大,您要找的女人!” 虎老大看过去,只见着赵长茹的背影。 因着许元景拽了一把,赵长茹便无暇再理一旁的混乱,只关切着许元景,见他执意要将小木匣子给她,便连忙接到手中。 许元景张口欲言,一副交代遗言的模样,该是想要说那木匣子的事。 赵长茹用手指抵住他的唇,不许他说话浪费力气。 那匣子里的东西再重要,也比不过他的命! 且只要她能带他进到空间之中,他的伤便不成问题,再多的话往后都能慢慢说。 虎老大一双满是色、欲的眼,贪婪地在赵长茹身上游移,描摹着赵长茹的身形。 这腰,这屁、股…… 虎老大急色地咽了咽口水。 这副身子比翠红的头牌还要骚! 虎老大舔了舔嘴,那目光露骨得想要当场剥了赵长茹的衣服似的。 这样一副身子,便是脸生得差些,也是个难得的尤物,若是脸再生得好看—— 虎老大拿弯刀对着赵长茹,大声命令道:“你!把头转过来。” 赵长茹并未转头。 虎老大怒了,“小贱人!给老子把头转过来!” 众人吓得噤若寒蝉,退避在院子一旁,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只为离暴怒的虎老大远些。 第167章 掳走女人 虎老大手里的弯刀可不是假的,那比先前孙芬芳舞弄着的菜刀还要厉害,能一刀把人戳穿,串在刀上挥来荡去。 他们先前不敢出面阻拦孙芬芳,此时自然更不敢不要命地往刀口上撞。 许元景攥紧赵长茹的手,“长、长茹——” 是他没用! 孙芬芳拿刀挟持八顺,他束手无策,害长茹被逼毁容。 此时,那黑虎山的土匪,上门欺辱,他更是无力反抗…… “你耳朵聋了?小贱人——” 虎老大骂骂咧咧地冲来,一把拽住赵长茹的胳膊,将她硬生生地扯得转过身来。 下一瞬,赵长茹血淋淋的半张脸,正曝露在虎老大的眼前。 虎老大骇得一下松了手,踉跄着连连退后。 众人见状心头一紧。 若是虎老大摔在他们面前,今日在场众人无论老幼,只怕都得让这虎老大挖了眼珠子。 幸而虎老大让他带来另两个小土匪架住,才没在云阳村众人面前,出丑地摔一个屁、股墩。 众人松下一口气。 没摔就好。 虎老大两手一甩,挥开左右两名小土匪,手里把着的弯刀,在空中虚张声势地舞弄,以此为方才自个儿的惊慌,勉强挽回一些面子。 果然,众人见状,皆偏头撇脸,不敢直视。 “你个臭婆娘!竟然敢顶着这么一张丑脸来吓唬老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虎老大拿弯刀指着赵长茹,便是一顿破口大骂。 他身后的两名小土匪,也附和着一口一个“贱、人”、“丑货”地骂着。 云阳村众人,看着这般情形,听着这般恶语,不由得对赵长茹升起几分同情。 要说脸蛋好看,从前的赵长茹,在云阳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莫说是云阳村了,便是在整个九阳县之中,也少有比赵长茹还要好看的,只可惜赵长茹自个儿拿刀划了脸,毁了自个儿那张好看的脸蛋。 可赵长茹会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是孙芬芳以八顺的性命相要挟,赵长茹才不得不这般,不然谁能拿刀往自个儿的脸上划! 哎—— 都是孙芬芳那祸害做的孽呀! 八顺听不过去,要为赵长茹回嘴,被许母一把捂了嘴。 那是穷凶极恶的土匪,可是万万招惹不得的。 万幸长茹伤了脸,若不然—— 许母忽而想到,虎老大方才扬言,今日上云阳村不为钱财,而是为了抢女人,且那人选都已经定了,就是长茹! 许母瞥一眼赵长茹脸上的伤,仍旧是心疼不已,但这心疼中,因虎老大的突如其来,升起一丝因祸得福的庆幸。 六福比八顺明事理,自是知晓面对虎老大这样的土匪头子,以他单薄的身子,微弱的力量,根本难以抵抗,与其泄愤骂上两句,激怒了那虎老大,给婶儿再惹事端,还不如忍辱负重,将今日之事记下,来日—— 六福捏紧了拳头,瞪着虎老大的眸子,充满了深深的恨意。 面对虎老大的辱骂,赵长茹丝毫不为所动,她此时一心全系在许元景身上,只怕再迟些,许元景会因失血过多,而—— 赵长茹不敢多想,只想尽快带许元景进入空间治疗。 可这满院子都是人,她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带着许元景凭空消失! 赵长茹扶着许元景,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将他的胳膊架在自个儿脖颈后,想要将他扶回偏房。 虎老大见赵长茹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嘴上骂得更难听,不但骂竟还要阻拦。 赵长茹回头一个冷眼射去,衬着那半张脸鲜血淋漓的模样,极为恐怖骇人,令人不寒而栗。 虎老大当土匪多年,可谓是穷凶极恶之徒,却一瞬被赵长茹的眼神震住。 不是虎老大胆子小,他可是黑虎山土匪窝里的二当家,烧杀抢掠之事没少做,若是胆子小的,早不知死在谁人刀下了,他不但没死还能当上黑虎山众土匪的二当家,便已能证明他有多么心冷胆肥。 先前被赵长茹吓着,是因他满脑子花花心思,见着赵长茹傲人的身段,便幻想着该见着一张娇媚容颜,不曾想,赵长茹转过脸来,竟与他的预期大相径庭,那样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吓得他隆起的裤裆一下子便瘪了下去。 而此时会被震住,却是因多年行凶为恶的一种直觉。 谁人能欺压凌、辱,谁人不可随意招惹,他一眼便能看出,且—— 虎老大瞥一眼地上瘫着的孙芬芳,见她鼻青脸肿,口鼻流血,不省人事的模样,心不由得一抖,再看向赵长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防备。 看来——眼前的妇人,不是个善茬! 虎老大想着,握着弯刀骨柄的手紧了紧。 这院子中人可不少,他若在此时退却,且还是被个丑貌的小妇人吓退,不正让人看了他的笑话? 虎老大手里的弯刀试探地往前递,脸上的神色更凶恶几分。 见着赵长茹猛然收紧的拳,和那浑身迸发的冷冽气息,虎老大一瞬便泄了底气,弯刀一挥骂道:“丑货!多看一眼,都伤了老子的眼。” 他一面骂着,一面冲向抱团缩在院子角落的众人,举着弯刀挨个地指着女人细瞧。 今日可不能白来一趟,总得带走一个才不亏,若不然回了黑虎山,他的面子往哪处搁? 且不说回黑虎山丢面子了,便是在这云阳村众人这处,也有损他虎老大的威名! 各家有闺女的,吓得手脚打颤,就怕自个儿的闺女让虎老大瞧上了。 这土匪抢去的女人,运气好的能嫁给土匪,虽说一辈子不安稳,迟早要当寡妇,且自个儿的儿女,因生在土匪窝里,往后也只能当土匪,可好歹还能保住自个儿的性命;运气不好的只怕是要遭非人的对待—— 那些个土匪窝子里的畜生,图的是一时的爽快,抢了女人上山,只为耍着花样来一逞兽、欲。 临近的村子便有女人被抢上黑虎山,被放回来时已经神志不清,颠三倒四,不成人样了,见着男人便害怕,竟是连自个儿的亲爹也不许靠近,甚至是公狗也容不得,见着了便要拿刀砍死,可想而知,黑虎山上的那群畜生,只怕是没少做龌龊事。 且那龌龊的程度,定然惨绝人寰! 近些年被强抢上黑虎山,再被放回来的女人,没一个能活下去的。 谁家的闺女或是媳妇被抢了去,便等同一条腿跨进了坟头,活命都是难的! 与其被捉上黑虎山受尽凌辱而死,倒不如此时便自个儿结果了性命! 想着,几个性子硬的女人,已咬紧牙关,捏实拳头,只等虎老大的弯刀定在自个儿面前,便要当场一头撞死。 万幸,虎老大的弯刀,在她们面前划过,无一丝停留之意。 她几人的爹、男人,暗自松下一口气,从前还嫌自家闺女、媳妇生得磕碜,难寻着好婆家或是娶得不合心意的,此时却是万般庆幸。 还好自家的是个丑货! 才没被虎老大给瞧了去。 虎老大手里的弯刀,从众人面前扫过。 众人皆紧张盯着那弯刀的尖刃。 终于—— 停了下来! 那弯刀所指的,竟是何小兰。 众人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但想着这祸事总得有人来顶着,只要不是自家的闺女,不是自家的媳妇便好。 何小兰让虎老大瞧上,也只能怪她自个儿倒霉。 “就你了!” 虎老大将弯刀逼近了几分,挑着何小兰的脸蛋,挑剔地看了一番。 他就想带个女人回去快活,这个虽长得一般了点,却也是这一排歪瓜裂枣中长得算好些的,这副身子嘛,虽仍是比不过先前见着的那个,但好歹脸上没那一道恶心可怖的刀痕…… 何小兰脸色煞白地立着,颤巍巍出声求道:“虎老大,你、你放过我!我求求……” 虎老大不耐烦地一把将何小兰扛上肩头,“老子看上的女人,还从来没有白白放过的,你让老子爽快了,老子自然放你回来,只怕到时候你尝到了老子的厉害,还求着老子不想走呢!” 虎老大一面说着荤话,一面将何小兰抛上马去。 何小兰惊惶求着众人救命,可众人能护着自家的闺女,媳妇已是不易,哪还敢为何小兰出头,不要命地自个儿往刀口子上撞? 便全偏过头去,对何小兰的求救置若罔闻。 何小兰万念俱灰,见着赵长茹正扶着许元景,吃力地往偏房中走去,于是声嘶力竭地求着:“长茹!长茹!长茹你救救我!长茹——” 听着那凄厉的求救声,赵长茹背影一顿。 何小兰若是被土匪掳走,将面临如何惨无人道的对待,赵长茹心里有数,若是寻常遇着这等情形,她必定出手相救,可此时—— 赵长茹看一眼许元景,见他面上无一丝血色,胳膊上的伤口更是血流不止,她哪还能管顾得上他人! “长茹,你别忘了!是我!是我拦下了你……孙芬芳要害你,是我救了你!” 赵长茹再次顿住脚步。 虽是她自个儿未将与孙芬芳的约定当回事,所以才会在府城之中将事耽搁了,而何小兰的提醒于她并不起多大作用。 但何小兰确实上门告诉了她孙芬芳的算计,若她未曾在府城耽搁,若她并不曾防备于孙芬芳,那何小兰的提醒许是真救了她! 赵长茹忽觉手上一凉,仓皇低头看去。 是许元景带血的手,正附在她的手背上。 他呼吸沉重,眼神涣散,“去……” 赵长茹连忙摇头。 她不能去! 她绝不会撇下他,便是要担忘恩负义的骂名,她也认了! 许元景深吸一口气,“去……。” 赵长茹咬牙,扶着他进到偏房,反手将木板门推上。 何小兰死瞪着“哐当”合上的木板门,心如死灰地嘶喊道:“赵长茹!你忘恩负义!” 六福与八顺俩孩子,由许母张着手臂,一左一右地护在身后。 八顺因着被孙芬芳吓着,此时便也知道怕了,只藏身缩头地躲着,而六福则直直立着,一双眼阴恻恻地看着马背上挣扎的何小兰,嘴角挂一抹嗜血的邪气笑容。 忘恩负义? 这何小兰何曾施恩? 她上门来戳穿孙芬芳的诡计,为的可不是帮婶儿! 这女人是罪有应得! 何小兰仓皇转眼,见着地上躺着的孙芳芳,便如拽着最后一线生机一般,哭求着:“芬芳!芬芳你醒一醒,你救救我!芬芳——” 地上的孙芬芳听着声儿,竟真有转醒的迹象。 可虎老大已经翻身上马,眼前着便要扬鞭而去。 孙长命闻讯赶来,两只鞋反穿着,衣衫皱巴成一团,老脸上潮红未退,脖颈上抓痕两道,全然一副狼狈模样。 众人见状,眼中添几分不屑,嫌恶。 这孙长命可真不是个东西! 自个儿的女儿都成这副鬼样子了,竟还有兴致干那不要脸的龌龊事! 难怪刘莽是那副样子—— 真是谁的种便像谁! 云阳村素来便有传闻,说刘莽是刘婶儿与孙长命生的,只是碍于孙长命是里正,刘三叔又是难得的耿直人,他们自是不便明面上对刘家说长道短,毕竟刘莽那名义上死去的爹,可是刘三叔最为敬重的亲哥。 可这话他们暗地里却传得厉害,只差有一日撞破孙长命与刘婶儿的丑事,便将这传闻给坐实了。 要说孙芬芳,那也是恶人有恶报,坏心眼算计赵长茹不成,倒白害自个儿丢了身子,且那夺了孙芬芳身子的刘莽,还极有可能是孙长命的种! 好一出兄妹乱伦,恶心至极! “虎老大,且、且等一等。” 孙长命仓促拦下马,要装一装里正的样子,与虎老大来一番交涉。 可虎老大不卖他的面子,扬起马鞭子一甩,恶声恶气喝道:“滚!” 孙长命踉跄着躲避,仍旧是没能躲过,让那鞭子甩在脸上,鞭笞出一道血痕,连带着一只眼,也未能幸免,受了那鞭尾的力道,登时流出血来。 孙长命捂着眼睛,惨叫一声。 院子中的孙芬芳转醒,捡起菜刀便冲了出来,刀还没砍上马腿,便被马蹄子踢了一记窝心脚,猛地摔向孙长命,手里的刀便直愣愣地向孙长命劈去。 第168章 醒不过来 众人惊呼一声。 孙长命那仅仅只剩一只的好眼睛,见着那迎头劈来的刀刃,登时睁得硕大如铜铃一般。 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在孙芬芳小腹上,将孙芬芳又踢回了马蹄子下。 恰时,虎老大已扬鞭抽在了马屁、股一鞭。 马儿吃痛扬起马蹄,眼见着便要踏在孙芬芳身上。 若是这一蹄子下去,孙芬芳怕是没命活了! 万幸,虎老大勒住了缰绳,扭着那马躲过孙芬芳。 马蹄子擦着孙芬芳的身子落了地。 倒不是虎老大突然大发善心,见着孙芬芳的惨状于心不忍,才勒住缰绳避开孙芬芳,没让其倒霉地死在马蹄子底下,而是想着自个儿胯下的马若是踩着个活人,一时受惊将难以控制,怕是要把他给摔下去。 未免在云阳村众人并自个儿带来的小土匪面前,摔下马出丑丢脸,于是虎老大才勒住缰绳,没让马踩在孙芬芳身上。 孙芬芳虽然没被踩中,却像死了一般瘫在地上不省人事。 众人见着那马蹄没落在孙芬芳身上,倒分不清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点。 总归,孙芬芳方才做下那样的恶事,又是这般疯癫神志不清的模样,留在云阳村也是个祸害,这回没死在马蹄子底下算她命大,但想要再留在云阳村—— 众人看向捂着眼的孙长命。 就方才孙长命踢的那一脚,怕是早已不将孙芬芳放心上了,若不然咋会不管不顾,任凭刘莽犯下那样的错事,也只说教两句便罢,即便那受害的还是自个儿的亲闺女。 终究是闺女不如亲儿。 “小兰!” 远远的,仓皇奔来个老汉,正是何小兰的亲爹——何兴旺。 不等何兴旺靠近,虎老大再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扬起马蹄越过地上挺尸的孙芬芳绝尘而去。 仓皇奔来的何兴旺,只吃了一马屁、股的灰,没能拦下虎老大,救回自个儿唯一的闺女,于是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虎老大走了。 众人紧绷着的那一根弦才终于松了几分。 见着许家小院门前的一片混乱景象——孙芬芳不省人事,孙长命瞎了眼睛,何兴旺哭嚎不止。 众人皆唉声叹气,再看院子里—— 猩红的血迹一路延伸至偏房门前,那紧闭的破木板门里,该是如何凄惨的景象,可想而知。 许母已体力不支倒了地,由两个半大的孩子照看着。 有好心的想留下帮衬,让一旁的人拉住,“眼下这关头,咱只顾自个儿都难,哪还管得了别家的闲事!那虎老大向来反复无常,现下虽是掳着人走了,谁知会不会去而复返,咱还是先回自个儿家,把该藏的家当藏了,再言其他!” “对呀!我看许秀才是活不成了,你看院子里流的血!杀猪都没流这般多的呢!咱就算把人送去找了大夫,也是无济于事,白费功夫,且若是那黑虎山的土匪真去而复返,咱又离了村子,谁来护着咱的女人?谁来护着咱的娃子?” 这许秀才是有心无力没法管顾了,那许家院子外瞎了眼的孙长命呢? “好歹这孙长命是里正,咱要是袖手旁观,怕是要招这孙长命的记恨呐!往后指不准给咱穿小鞋,使绊子……” “哎呀!这孙长命眼都瞎了一只,还咋做里正?让他从前耀武扬威!往后只怕是连狗都不如。” 国朝律法所定,凡身体有损伤者,例如瞎眼、毁容、断臂、残腿,皆不可出任公职,里正虽不是啥正儿八经的大官,好歹是在官府上了名簿,吃着官家粮饷的,每岁州府中皆有相应官员走访周边各县及村乡进行考核,且九阳县又是离州府最近的县城,便是考核的官员躲懒不愿走远下办,做做样子也必不会缺漏云阳县的考核。 孙长命如今这幅样子,瞎了一只眼,还伤了半边脸,定然是要被革除公职的,只不知该由何人来接替这里正之职? 可千万别是水阳村的杂碎! 里正并非村长,并非一村一人。 就国朝官制所定,里正一人,统辖方圆五十里。 孙长命虽为云阳村人,却管辖着三个村子,水阳县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下一任里正,也有可能出自水阳村。 向来,若是不生意外,里正的任期为十年,孙长命这才干了一半未到呢! 不过也是这孙长命活该! 平日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便算了,竟敢不要命地往虎老大刀口上撞,拿腔拿调地摆架子,没被虎老大一鞭子勒死,算他孙长命命大! 要说起这做里正嘛,还是从前许秀才他爹做得好。 只不过许秀才他爹,任期未满便病重,临死前向官府荐书,才有这孙长命接任。 虽然许秀才他爹也是顾念着,怕这新任的里正若是出在别的村子,会苛待了云阳村诸人,才推荐了孙长命接任,并非是有多看重孙长命,但若不是许秀才他爹推荐,这孙长命一辈子也没那当里正的命! 只是当时许秀才他爹还想着,孙长命虽不定能做个尽职尽责的好里正,至少会承着他举荐其出任里正的这份恩情,对许家上下多加管顾,帮衬一二,不曾想,这孙长命一上任,全然变了一副嘴脸,从前常上许家逢迎拍马,嘘寒问暖的,自打许秀才他爹咽了气,别说上许家了,道上遇上许秀才也是仰着头拿鼻孔看人,摆着里正的官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这孙长命忘恩负义便罢,不曾想,这孙芬芳更是心肠歹毒! 劫持八顺逼迫赵长茹划了脸不说,还一刀劈了许秀才—— 若是许秀才死了,这许家可咋活呀! 不日便该参考与试了,以许秀才之才学,不说拔得头筹,定也能如愿中举,彼时许家才算终于熬到头,便只管等着一家子过上好日子呢。 哪知临到头来闹这么一出,只怕是好日子没盼上,丧事倒要添一桩。 想着,众人路过孙长命身旁时,皆忍不住嗤之以鼻,更甚者往地上啐唾沫。 何兴旺自地上爬起来,嚷着要回家拿锄头,上黑虎山将自个儿的闺女救回来,让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一把抱住。 这咋能任由何兴旺发疯! 那黑虎山上的土匪,不上村子里作威作福,他们就算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哪还有自个儿上门去送死的。 何兴旺死在黑虎山上便算了,若是惹怒了那山上的祖宗,指不定得给云阳村招来祸端。 可不能为一个何小兰,给赔上了他们大家伙! 于是,众人架着何兴旺,四散奔走而去,留孙长命与孙芬芳父女二人,一人痛得哭天喊地,一人挺尸不省人事。 …… 再说,何小兰让虎老大掳走,爬在马背上像只牲口似的,被颠得七荤八素,却仍旧不死心,想要为自个儿谋得一条活路。 “虎、虎老大——” 何小兰张口喊着,急促的风灌进她的口鼻,马背的颠簸让她断断续续,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便是她想要说,虎老大也不愿意听。 见着何小兰不安分了,虎老大不耐烦地拿了马鞭子便往她身上抽,嘴里还恶声恶气地骂着:“臭娘们!给老子把嘴闭上,再敢动来动去,信不信老子当场让你好看!” 何小兰痛得身子一抽搐,却仍旧叫嚷着有话要说。 虎老大说到做到,勒住缰绳停下马翻身而下,一把掠过马背上的何小兰,便见她抗在肩头上,带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苦了那两个小土匪,大眼瞪小眼,一脸沮丧神色。 虎老大也没忘了兄弟,让他俩等着。 那俩小土匪闻言,登时来了精神。 何小兰慌了,扯着虎老大一个劲儿地求情,可惜无济于事。 半晌,虎老大提起裤子,要叫那等着的俩小土匪来,却被何小兰一把抱住。 见何小兰缠了上来,虎老大一阵得意爽快,“知道老子的厉害了?” 何小兰哭求着:“虎、虎老大,我求你了,别、别再让人来了……” 虎老大一把挥开她,“你不是想要回去?等会儿——老子就放你这小贱、人回去!” 何小兰改而抱住虎老大的腿,“我的身子让你占了,我就是你的女人,你咋能让自个儿的女人被……” 不等何小兰说完,虎老大便摔腿将她踹开,“想要做老子的女人?就凭你?” 虎老大仰头大笑三声,讽刺道:“就你这张将就能看的脸,送去翠红楼都嫌磕碜!你竟敢痴心妄想,做老子的女人?你也配!” 说着,虎老大一口浓痰啐在何小兰脸上。 何小兰登时脸色煞白。 她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眼见着虎老大招手,让等在外边的俩小土匪进来,何小兰慌张不已。 她此时满身狼狈,衣不蔽体,想要躲藏,却避无可避。 何小兰想要躲避,除却羞耻以外,更多的是怕再遭受方才那痛不欲生之事。 她再次扑上前,扯住虎老大的裤脚,声嘶力竭道:“我不配,有人配!” 虎老大眉头一皱,“谁?” 他本想着好歹得掳个女人回黑虎山,若不然让山上的土匪兄弟们看了他的笑话,挑来挑去只见着何小兰长得顺眼些,便想着带回黑虎山将就应付一下。 他可是当众夸下海口,要带个水灵的女人上山,山上的兄弟们可都还盼着呢,他总不能空手而归。 可方才他仔细一看,他抢来的这个,横看竖看也不水灵。 这样的货色带回黑虎山,岂不更让山上的兄弟看了他的笑话! 但要他就这样把人放走,他也是不甘心,气不过…… “胡小梅!” 何小兰抱住虎老大的腿,躲避着走近的俩小土匪,那肆无忌惮的目光。 那俩小土匪如同两只狗,盯着同一块肉,两眼放光地要扑上来。 何小兰是真的怕了。 她再如何不愿遭受方才之事! 凭啥只有她受这般的欺辱,那些冷眼旁观的,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胡小梅!咱云阳村除了赵长茹,长得最好看的便是胡小梅!那是、是县城里的大户,财源当铺的黄家定下的少奶奶!我不配做虎老大您的女人,那胡小梅配!” 虎老大闻言,质疑道:“真的?” “您回去云阳村看一看便知!” 那俩小土匪闻言,看一眼天色。 已经不早了,咋能再回云阳村,他俩还等着的呢。 “二当家,你别信这小贱、人的话!” “对呀!二当家,若是那胡小梅真是长得好的,咱们咋会不知呢?定然是这小贱、人在扯谎!” 那俩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何小兰,硬生生地将她从虎老大的腿上扒下来。 “你这小贱、人再敢胡说八道!” “你休想蒙骗咱们二当家!” 那俩人说着便要堵上何小兰的嘴。 何小兰挣扎着挥开那俩人,扑到虎老大脚边,“我说的是真的!咱云阳村有个地窖,每次山上的兄弟们来村里,凡是长得好看的姑娘,或是值钱的家当全藏在地窖里!” 不得了,此话一出,虎老大登时怒火中烧。 “你说啥!” 何小兰一喜,连忙道:“我知道地窖在哪儿!我带您去!” 虎老大眯了眼,眼中阴狠一片,指了一旁的俩小土匪,“他娘的把裤子穿上,跟老子杀回去!” …… 空间之中。 许元景躺在云上,仍旧是昏迷不醒,虽然衣衫上血迹未干,但胳膊上的伤口已然愈合。 “外伤虽然已经愈合,但他失血过多,一时半会是醒不来的。” 见赵长茹紧皱眉头,不等她开口问,萝卜便先解疑答惑道。 “身处空间之中,虽然可以靠着吸云吐雾疗养,但这机体越是病弱,便越难吸取云雾中的精华,所以,他虽然外伤痊愈,却仍旧陷于昏迷之中。当然,他身处空间之中,一定会比空间外恢复得更快,但也并非立即就会醒来。” 赵长茹看过去。 萝卜立即意会,又道:“不行。” 见赵长茹眉心锁得更紧,萝卜温声细语解释道:“想要他留在空间之中,主人也必须留下,因为主人才是空间认定的宿主。” 知晓赵长茹心急,不等赵长茹追问,萝卜便又道:“不过,主人你且放心,他现下外伤痊愈,只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才会昏迷不醒,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也就是说,赵长茹可以先将许元景带出空间,等她处理完空间外的混乱,再带许元景进空间疗养。 于是,赵长茹毫不犹豫地便要离开空间。 她与许元景进了空间,许家就剩体弱多病的许母与两个半大的孩子,让她如何能放得下心! 萝卜连忙道:“……” 第169章 如见救星 “嘶拉——” 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赵长茹动作迅速地将撕下的布条,缠绕在许元景胳膊上的伤口处,再临时做了个简易的面罩。 面罩从鼻梁处横过,相连的系带架在耳上,绕至脑后打结。 未免被风吹起面罩下沿,让人见着她脸上不可能短时间痊愈的刀伤,已然不合常理地痊愈,且一点伤痕都没留下,她在面罩下也留了系带,包裹着下颌而过,绕至后颈处打结,类似于现代的口罩,但比口罩更大,罩得更严实。 当然——也更简陋。 幸亏萝卜提醒,不让赵长茹一出空间便要露馅。 收拾好一切,赵长茹看一眼榻上仍旧昏迷的许元景,一瞬握住他苍白冰冷的大掌,“等我。” 她正要抽手,忽觉手心一紧,惊喜看去,只见许元景眼皮颤动,眉头紧皱,状似有苏醒的迹象。 赵长茹欣喜地唤了两声,却未能如愿唤醒许元景。 那颤动的眼皮归于平静,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许元景如同陷入沉睡之中一般,除却面色有些苍白。 赵长茹舒出一口气,有几分失望,又有几分庆幸。 失望的是许元景并未转醒,让她一时难以心安,庆幸的是有空间在手,许元景迟早会醒。 她抽回手走出偏房。 正见着许母由八顺与六福俩孩子一左一右地扶着,正着急忙慌地向偏房挪过来。 其实要说扶,应该算六福一人扶着许母,就八顺那矮个儿,给许母当拐杖都嫌不够高呢。 “奶,您慢些,可别再摔了。” 八顺抱着许母的腿,满脸心有余悸的神色。 方才许母晕了片刻,醒来便要上偏房,查看许元景的情况,一时心急腿又不听使唤,便摔在了地上,可把八顺与六福俩孩子给吓坏了,他俩急得满头大汗,才好不容易将许母从地上拽起来。 见着赵长茹拉开门。 许母脸上一喜,便要扑身迎上去,却因腿疾以及挂在腿上的八顺,一个不稳险些扑了地。 赵长茹见状,瞳仁骤然紧缩,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许母,也让八顺与六福俩孩子松了一口气。 许母方才站稳,便着急问道:“长茹,元、元景咋样?” 赵长茹安抚道:“娘,您放心,血已经止住了。” 许母含着泪,不确信地追问:“真的?” 赵长茹眼神坚定,用力地点头,以此让许母更信几分。 “娘,您也受累了,先回房休息——” 不等她说完,许母落了泪,摇头道:“让娘见一见元景,” 许母仍旧是放心不下。 赵长茹没法,只得领着许母进偏房,看一看仍旧陷于昏迷之中的许元景。 不是她不通人情,拦着不让许母见亲儿,只是怕许元景胳膊上那不药而愈的伤口会引得许母诸多怀疑。 虽然她已用布条将那伤处缠绕,做了个包扎伤口的假象,却也难免会有纰漏…… 便还是谨慎为上,空间之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 但见着许母哀求的眼神,赵长茹终究是心软了。 许母倒未留意伤口之处,浑浊的目光全凝在许元景脸上,一时间泪落不止,昏花的眼糊了眼泪,更是只能看着个模糊的影子。 八顺就更不用说了,让孙芬芳劫持时倒是硬性子,一滴示弱的眼泪也不肯流,此时见着许母哭得伤怀,再见许元景昏迷不醒的模样,哭得眼睛就没睁开过,唯有六福狐疑地盯着许元景胳膊上缠绕着布带的伤口处。 见赵长茹瞪来的眼神,六福眉心皱得更紧。 那布带缠得毫无章法,不像是通医术之人所缠,也就说婶儿根本不通医术,又咋能短时间就止住血呢? 且那布带只缠了薄薄的两层,可那布带上却无一点溢出的血迹。 这咋可能? 除非那布带之下,根本没有伤口。 可方才孙芬芳砍下的刀是真的,院子里淌着的血也是真的,叔受了伤更是真的! 而此时,伤口竟没了—— 六福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赵长茹见状,心头一顿。 果然,她就知瞒不过这鬼灵精! 但好在六福这孩子心思深沉,便是知晓了这其中有古怪,也不会同八顺一般,许是某次与玩伴嬉笑之中,便将此事说漏了嘴。 许母忽而一把攥住赵长茹,着急问道:“长茹,你脸上的伤——” 赵长茹微微偏过脸,将受伤的一面避开许母。 许母颤抖的手抬高,想要揭下赵长茹的面罩,心痛不已道:“让娘看看。” 赵长茹红了眼眶,将头偏得更厉害,躲过许母的手,“娘,别看。” 许母闻言,失了力气一般,一瞬落下手来,继而泣不成声。 八顺哭得累了,方才歇了片刻,见状又哭嚎起来,“婶儿,是八顺的错!是八顺不对!” 若不是他被孙芬芳那坏女人抓住,婶儿也不会被逼着划了脸! 一老一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让赵长茹看着心里难受。 她几次欲言想将真相和盘托出,理智却又叫她住嘴。 “娘,你别担心,我这脸上的伤能治好!” 许母一面摇头,一面泪如雨下。 那么大一道刀痕,便是治好了也要留疤。 她的长茹长得多好看呀,往后却要顶着一道可怖的疤痕过活,让人指指点点—— 许母一想便觉撕心裂肺一般,若不是靠六福撑着,早瘫坐在地了。 赵长茹扶住许母,“娘!你听我说,不会留疤!” 对上许母一双泪眼浊目,赵长茹鼻头一酸。 她不知她的谨慎,她的隐瞒,到底是不是对,可她见不得许母与八顺这般伤心,于是只有扯谎安慰道:“那日上门给娘治腿的大夫,娘可还记得?” 许母皱眉,“薛大夫?” 赵长茹点头,“对!就是同济堂的薛大夫!那薛大夫啊,不但精通治疗腿疾,除疤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呢!八顺先前让热粥给烫伤,用的正是同济堂,薛大夫调制的药膏,娘您看——” 赵长茹说着,捉着八顺的小手,递到许母眼前,“一点疤痕也没留下。” 八顺的手虽然黑了点,确实是一点曾被烫伤的痕迹也见不着。 许母仍旧疑虑。 八顺那回烫得浅,只冒了两三个小水泡,照寻常的法子,用绣花针挑了水泡,日便能自个儿好全,偏长茹舍不得孩子留疤,还花银子买了烫伤膏来给八顺抹,倒真是一点疤痕也没留下。 八顺烫在手背上的三两个水泡,可不比长茹划在脸上的刀痕! 那薛大夫也是能治的? 许母正欲再问,便听院子外惊惶一片。 “虎老大又回来了!” “要人命呀——” 许母大惊失色,立时将八顺与六福护在怀里。 赵长茹脸色一沉,便要步出偏房查看情况,被许母一把拉住。 “长茹,你干啥!” 此时躲着都还来不及,咋还能往外去呢! 若是撞上了那些个穷凶极恶的土匪,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赵长茹拍拍许母的手,递去个安抚的眼神。 “娘,有些事躲不了,也不能躲。” 许母闻言一愣,手上不觉一松,便见赵长茹已然跨出偏房。 赵长茹奔出许家小院,见着各家紧闭的大门,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但此时容不得她感怀,那马蹄声很明显,正使向云阳村公用的地窖。 那地窖是许父在世时主张挖建的,为能在遇险之时有一地方,可供云烟村中诸人躲避。 例如,隆冬时节,深山之中无处觅食的野兽,许是会不期闯入村中伤人…… 更甚者,若是遇上灾年,盗匪四起,也可见粮食屯在地窖中,以防盗匪偷抢。 但是云阳县的土质,并不十分适宜挖建地窖,可以说为了能建成那口地窖,许父废了不少功夫。 这些年,虽是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但因着九阳县有个糊涂县令,倒逼了好些人上那黑虎山为非作歹,总归是对法令王律失望透顶,只信刀子拿在手上才不会被欺负。 黑虎山上有被逼无奈的,自也有心甘情愿的。 虎老大便是后者。 被逼无奈做了土匪之人,许是还有一分良知存于心间,可虎老大却已是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之典范了。 得知云阳村中有一口地窖,藏着好看的女人,值钱的家当,虎老大只觉自个儿受了天大的欺骗。 一想到自个儿多年被一群从不放在眼里的蝼蚁之辈玩弄于股掌之间,虎老大那心口便堵着一口暴裂之火,今日不杀两个人泄愤是没法消气的了。 他一路策马奔至地窖,将何小兰如同一坨烂肉一般,一把从马上扔下了地,向分列左右的两名小土匪使了个眼神。 那两名小土匪会意,齐齐点头领命,翻身下马,逼近地窖,用手里的弯刀,一瞬挑开地上杂乱堆放的枯草,正见着一张马车轮子大小的木盖。 俩人对视一眼,转向虎老大点了头。 虎老大见状,脸色更沉了几分,握在手里的弯刀,闪着嗜血的锋芒。 那俩小土匪一把揭开木盖子,便听地窖之中传出女人惊惶的叫声。 虎老大一声暴喝:“全给老子带出来!” 得知虎老大杀向地窖了的云阳村众人,在自个儿家中再也坐不住了,成群着急忙慌地赶来。 远远地便见着那俩小土匪,拿着刀进到地窖之中,将那藏于地窖中的女人,一个一个揪出地窖。 全是未嫁的姑娘,长相稍好一些的。 虎老大眯着眼睛瞧,果真是些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其中长得最丑的,也比他先前劫走那个好看。 虎老大顿觉自个儿方才吃了大亏! 白伺候了个丑货。 虎老大越想越气,手里握着的弯刀,一瞬向拖着一条摔瘸了的腿,正想要趁乱逃跑的何小兰掷去。 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缩在一团抖得筛糠似的。 他们方才只顾窖中藏着的家当,不做他想便一气奔来救财,此时却是后悔不已。 这怕是财救不了,连性命都得搭上! 赵长茹策马而来,正见着那寒光飞过,立时摸出腰间的弹弓。 “咻——” 石子磨制而成的弹珠打在弯刀的玄铁刀刃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弯刀方向一偏,擦着何小兰身侧飞过,正落在何小兰眼前。 何小兰大惊失色,吓得倒退两步,狼狈跌倒在地。 赵长茹虽将自个儿的脸包得严实,可那一双美得动人的眼睛,云阳村却只她才有,且那身带血的衣裳也未来得及换下。 所以众人并不难认出她来。 众人见着赵长茹在马上自如的模样,来不及惊诧疑惑,只如同见着救星一般。 方才赵长茹出手那样快,不知用了啥便打偏了虎老大的弯刀,救下了何小兰的性命,许是也有那本事护住他们! 此时除却赵长茹,他们也别无所靠—— 见着赵长茹眼中肃杀之意,虎老大不由得心头一抖。 这女人竟还是个练家子! 能以那般快的速度截住他的弯刀,那若是要取他的性命,岂不是也轻而易举…… 再加上手上没了武器,虎老大越想越是心慌,连忙吩咐那俩小土匪上马,一把掳了从那地窖里揪出来的女人中的一个,扬手挥鞭便要走。 他虽不知哪个是胡小梅,也没细看谁的脸蛋最好看,却巧合地一把掳走了胡小梅。 胡三巴因胡广才之事,让上门讨债的人气出了病。 胡小梅本在家中侍疾,得知虎老大来了云阳村的消息时,虎老大已劫了何小兰而去,她本并不打算躲进地窖中,是胡老爹非要让她进去躲着,等着天黑了再回去。此时已日落西山,不久便是天黑—— 不曾想虎老大此时杀了回马枪,竟还直奔地窖而去! 得知虎老大去了地窖,念着胡小梅还藏在地窖之中,胡三巴便立时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着急忙慌地赶了来,正见着自个儿的闺女,被掳上了土匪的马背。 “老子,跟你这畜生拼了!” 胡三巴毕竟是从过军,上过战场的,胆子自也比常人大些,再加上被掳走的是自个儿的闺女,随手捡了块石头便向虎老大冲来。 不待赵长茹出声阻拦,只见虎老大踹出一记窝心脚。 好在胡三巴虽大不如前,却还不至于那般无用,任虎老大一脚便能踢中。 只见胡三巴险险躲了虎老大的攻击,将手上的石头猛地磕在虎老大膝头。 虎老大吃痛粗嚎一声。 那俩小土匪一惊,挥刀便向胡三巴砍来。 第170章 一日一鸡 眼见着闪着寒光的弯刀刃快要落在胡三巴身上,赵长茹连忙绷起弹弓,将那俩小土匪手中的弯刀打落。 两名小土匪惊惧不已,捂着手腕瞪向赵长茹。 而赵长茹已然再次绷起弹弓瞄向虎老大。 虎老大见状更知不可久留,便要扬鞭抽上马屁、股。 那马鞭却被胡三巴一把攥住。 “把老子的闺女还来!” 虎老大挥舞鞭子将胡三巴甩开,“死远些,不要命地老东西!” 胡三巴险些摔坐在地。 胡小梅挣扎得极为厉害,惊惶不定地嘶喊着,“爹,爹救我!” 赵长茹握着弹弓的手紧了又紧。 因胡小梅的挣扎,她的弹珠射出,极有可能伤着胡小梅…… 胡三巴再次扑上前,一把将胡小梅抱住,要将人拖下马去。 虎老大瞥眼赵长茹高举的凶器,不敢再与胡三巴纠缠。 总归女人有的是,手上这个也并非貌若天仙,用不着为这么个货色,在此处触了霉头! 但今日所受之辱,等他日召集了山上的兄弟—— 便要这整个云阳村之人拿命来偿! 于是,虎老大毫不怜香惜玉地将胡小梅一把推开,却也咽不下一口恶气,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胡三巴心窝上。 这回胡三巴手里拽着自个儿的闺女,没能躲过虎老大这致命的一脚。 父女俩人一道摔在地上。 而虎老大则领着他的两名手下策马扬鞭而去。 赵长茹手里的弹弓,瞄着虎老大渐远的背影,终究没有射出。 一来,是她过不了心里这一关,杀鸡杀兔她倒是不怕,杀人却是不敢的;二来,她若出手杀了虎老大,便是与整个黑虎山为敌,以她赵长茹一人之名便罢,可她还顶着云阳村的名头,若是她果真出手,只怕黑虎山上那些畜生,不会轻易放过云阳村众人,届时她倒真坐实了祸害之名,给大家伙招来害命的祸端。 赵长茹一瞬收手,将弹弓重新藏进腰间,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奔去查看胡三巴的情况。 虎老大方才那一脚踢得可不轻—— 胡小梅跪在地上,扶着气若游丝的胡三巴,仓皇唤着:“爹!爹你咋了?” 胡三巴“噗”出一口鲜血,眼珠子一翻晕了过去。 胡小梅吓得脸色大变,一个劲儿地摇晃着胡三巴,“爹你醒醒!” 赵长茹见状,眉心一紧。 胡小梅这般的摇法,是想要自个儿亲爹的命么? “别摇了——” 赵长茹方才开口,便对上胡小梅猛然射来的怨恨眼神。 胡小梅满面狰狞道:“你得意了!你满意了!现下你成了大家伙眼里的英雄,而我爹却躺在此处生死未卜!” 赵长茹一时无言。 领虎老大上地窖的不是她,踢胡三巴一脚的也不是她…… 胡小梅忽而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赵长茹声嘶力竭地逼问道:“你明明能杀了虎老大,为何不杀?你就盼着虎老大将我带走是不是?你就盼着我爹让虎老大踢中是不是?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现下你那短命的男人要死了,便更是不想让我好过是不是?” 她说着伸出手要来挠人。 赵长茹自然不会让她得手,灵活躲过胡小梅的“九阴白骨爪”。 眼见着胡小梅要发疯,旁观众人立时上前,将胡小梅拦住劝道:“小梅,你爹伤得可不轻!你快别再耽搁了……” 胡小梅闻言猛然回神,一瞬收回狠瞪着赵长茹的眼,转而扑向地上躺着的胡三巴,声声地唤着:“爹——” “长茹!” 远远的,何嫂子并李嫂子二人仓皇奔来。 今日,难得的,夏日之中的凉快天,何嫂子便背了背篓进山里采山珍,这是她新寻着的一条财路。李嫂子与她一道去的。 但李嫂子上山为的不是山珍,而是山上那片野竹林里的竹鼠。 原来,这几日李嫂子起早贪黑,不歇气地将云阳村边上那片翠竹林里的竹鼠洞全掏了个遍,抓了不下二百只大大小小的竹鼠。 连李小柱也不出去疯玩了,成日一心扑在竹鼠养殖上,哪只竹鼠是公的,哪只竹鼠是母的,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一眼便能认出来。 李嫂子见状更是浑身充满干劲儿,仿若已然见着了儿子的出路。 她是个不识字的,也没那本事送李小柱上学堂,能攒着些银钱给李小柱娶个漂亮媳妇,便已算她这个做娘的尽职尽责了。 但李小柱将来如何过活,李嫂子从前心里一点谱也无,想着走一步算一步…… 现今却是有了准头! 便好好跟着长茹干,像长茹说的那般,将这竹鼠养殖场做大! 往后再如何是饿不死的。 且长茹说这竹鼠能卖着好价钱,便一定是有得赚的,那品味轩便足以证明。 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在山中忙活一日,见着天色不早,才相携下山归家,进到院子里,便听闻那些胆小仍躲在家中,未曾赶往地窖救财之人,提及那虎老大杀进村子之事,立时惊惶赶回家中,见着李小柱与何虎安然在家,连忙让孩子藏在床底下,方才着急忙慌地赶来地窖。 她二人远远见着虎老大与赵长茹对峙的模样,便找了一方巨石躲藏,不敢贸然现身惹祸,等那虎老大策马而去,才急匆匆地奔来查看情况。 见着胡三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何嫂子脸色霎时凝重,“这可咋办啊?” 赵长茹出声道:“我去县城请大夫。” 她有马,虽不是上等良马,速度与耐力上皆有欠缺,但好在云阳村离九阳县城算近的,若是一来一回,不算在城中耽搁的时间,也就小半个时辰,比用推车将胡三巴送去县城可快多了。 便是送去临近的水阳村,也该比她直接去县城里费时,且水阳村里的大夫,也只是个粗通医理的药农,寻常头疼脑热,外伤止血,许是还能应付,但这胡三巴挨了一记窝心脚,吐那一大口鲜血,显然是内伤,且情况十分危急,那水阳村的赤脚大夫,怕是难以应对。 “长茹,你可不能撇下咱!那虎老大若是再回来,可咋办啊?” “对啊!长茹,你可不能走!”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要留住赵长茹,不许她离开云阳村。 往前,村里本还有个刘壮是能打的,现今刘壮进了县城做工,也不在云阳村守着,他们是真怕那黑虎山的土匪,会突然杀进村子里,若是抢砸财物便罢,可这一口地窖让虎老大发现了,只怕那黑虎山的怀恨在心,要杀人命泄愤呐! 赵长茹拽着马缰的手紧了紧。 那虎老大应当不会去而复返,一来他今日势单力薄,方才仓皇逃窜显然是怕了,便是回到黑虎山上,气愤难平之下要召集人马,下山杀入云阳村报复,也不会是今夜。 要上到黑虎山上,需要骑马路过一段险道。 那道只容一匹马缓缓而过,两面皆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便会人马坠落而亡,也正因如此,黑虎山的土匪窝,处于易守难攻之势,州府官兵屡次上山剿匪皆伤亡惨重,久而久之便也就不管了,将此事推给了九阳县的老县令。 县城才多少卫兵? 州府都不敢啃的硬骨头,县衙咋还敢碰? 老县令乐得当那糊涂县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那黑虎山的大当家称兄道弟起来,只说路过的商旅不可抢劫,以免惹了啥大人物,不好与上面交代,九阳县中诸村落,倒是任由黑虎山上的土匪兄弟们随意洗劫抢夺。 州府之中久未听人上报,黑虎山土匪作恶之事,还当是那老县令治理有方。 也曾有九阳县中受欺压之人去到府城中上告,反让老县令打上诬告的幌子,抓去砍了脑袋,再便无人敢挑事,只能龟缩着任土匪来抢。 且有那老县令从中周旋,黑虎山上的土匪们,竟渐渐也抢出章法来了,只白天来抢掠,反正也肆无忌惮,白天来不浪费火把,过那险道也安全些,且每岁只收稻之后来,抢也不会抢完,留几分给田主,拿去抵官府的赋税,剩下的能吊着一条命继续劳作,方便他们再来抢掠。 便这般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 幸而十数年风调雨顺,粮食产出得多,村民们藏一些,交一些,再加上平日农闲时做手工,采药,做散工赚着的银两,倒也衣食无忧,和和乐乐。 可现下地窖被发现,再没法藏东西了。 云阳村众人别提有多心慌,见着方才赵长茹吓退虎老大,便将赵长茹当作救命稻草一般,恨不能拴在自个儿腰上。 别说是众人了,赵长茹心里也是一阵打鼓。 她知虎老大应当不会趁夜杀回来,因为黑虎山上之人马,未曾在黑夜中走过那一条险道,当是不敢强冒这个险。虎老大今日虽在此受气,也还未到狗急跳墙的地步,方才他毅然决然而去,便足以证明他并非无脑之人。 可赵长茹不敢冒险,哪怕那虎老大去而复返的几率只有千分之一,她也不能撇下许母并俩个半大的孩子,以及仍旧昏迷不醒的许元景离开云阳村。 僵持之际,一名年轻力壮的汉子站了出来,“我去!赵长茹,把你的马借我。” 他旁边的老汉,猛地拽他一把,“发啥疯!就你能,你会骑马么?” 那年轻汉子道:“我骑过牛,骑过驴,这马有何难,还不是照样骑。” 老汉掐住他,“你这不孝的东西!那虎老大真杀回来,你要老子一把老骨头咋应付?” 年轻汉子怒道:“难道咱就不管胡三叔了?” 老汉骂道:“管!你管得了么?那咱有本事咱自然管,现在咱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那其他的!” 赵长茹猛然惊醒,先前她见着各家门扉紧闭,还好一番五味杂陈,想着外敌当前,同根共生的亲邻却只管顾自个儿,不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实在是让人心寒。 而此时她不也正是顾己之私,置他人生死于度外……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定,“我去!” 说着她果断翻身上马,“拜脱大家伙替我顾着家中老幼,我且进城去请大夫!” “长茹!” “长茹——” “长茹,你不能走!” 众人登时慌了神。 赵长茹此时就是他们的定心丸,保命符,见不着便觉着性命担忧。 方才那老汉,扒着马鞍道:“让这小子去!” 他口中的“小子”自然便是方才自告奋勇的年轻汉子。 “这小子留下也没啥用处,让他去跑这一趟。” 那虎老大真要是回来,没赵长茹在村子里,别说他这一条老命了,便是他这唯一的儿,怕也要赔上性命,还不如让他去请大夫,留赵长茹在村子里,大家伙都平安,若是真有啥万一,他也算留下了香火。 “对,让他去!” 众人闻言一喜,纷纷伸着手,想要将赵长茹从马上拽下来。 赵长茹看向那仰着头的年轻汉子,见他眼神坚定地点头,便真顺了众人的意,从马上翻身而下,将缰绳递给了他。 赵长茹许诺道:“你放心去,我会照顾好你爹。” 马上的年轻汉子闻言,递来一道感激的目光,一脸正气地夹了马腹,羽箭离弦一般而去。 众人留下了赵长茹,不由得松下一口气。 赵长茹扫一眼众人,道:“料想今日虎老大是不会来了,但为免有个万一,大家伙也都警惕着。” “长茹,你家院子大,让咱上你家院子睡去呗!” “对啊,长茹,咱替你去守着,多些活人气息,也免得有小鬼不长眼,来勾许秀才的命!” “啊!许秀才咋样了?没、没……”死呢? 赵长茹无奈暗叹一口气。 现在才想起她家小秀才呢。 “血是止住了,也不知……” 她佯装抽泣一声,抬手抹了抹眼角。 众人见状,连忙安慰道: “血止住就没事了,等人醒过来,吃上两只老母鸡补一补,把那流出去的血补回来,保准还与先前一般生龙活虎!” “对!没错……” “哎呀,可惜咱们的鸡都让胡广才那畜生祸害了!若不然一日一只鸡给许秀才养着,保准将许秀才养得白白胖胖的。” 何嫂子不客气道:“就会说空话!你若真有那心,便是去买也行!” 第171章 脸皮变厚 那妇人被当众拆台,臊红了一张脸,指着何嫂子不服气道:“就你真心!那你每日给许家送一只鸡去!” 何嫂子合掌一击,“诶!这鸡我自然是要送的,但村子里可不只我一家求长茹护着,这年头上庙子里求神拜佛还要添些香油钱呢,你们怕那黑虎山上的牛鬼蛇神,要推长茹出面顶着,却连一只鸡也舍不得,哪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让何嫂子说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地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地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赵长茹见状,忙要出声打圆场,让李嫂子一把拽住。 李嫂子笑着摇了摇头,微抬下巴指向何嫂子,示意赵长茹由何嫂子去,只管等着便是。 “好!一只鸡!长茹,咱家的鸡全让胡广才给祸害了,但你放心,就算是跑遍九阳县,我也一定寻只鸡来给许秀才补身子!” 此话一出,旁人也不好装缩头乌龟,于是皆连声保证,定然让许元景一日一鸡的养着。 话虽这般说着,竟有人偷偷抹起泪来,像要送的不是鸡,而是他自个儿的肉似的。 赵长茹见状不觉失笑。 “鸡,便算了——” 何嫂子眉毛一挑,截过赵长茹的话,“咋能算了!这鸡是咱应该给的,方才若不是你及时出现,那虎老大怕是要害人命呢!” 众人闻言点头。 他们也不是没良心的,若不是赵长茹出现,他们只怕是已经挨了虎老大的刀子了,虽说一只鸡给的心痛,但和自个儿的性命相比,也算不得啥。像何嫂子说的,上庙子求神拜佛还得添香油钱呢,方才赵长茹出面吓退虎老大,才让他们得以虎口逃生,给赵长茹一只鸡是理所应当。 赵长茹大气笑道:“大家都是邻里乡亲,自当互相帮扶。” “那——” 众人迟疑道:“鸡,真就不要了?” 一双双小心翼翼的眼,带着满眼的期盼,只等着赵长茹点头。 赵长茹抿唇忍笑,如了众人所愿。 何嫂子见状,面向众人道:“长茹不缺你们一只鸡,但做人要知晓感恩,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是!何嫂子说得对。” “长茹哇,咱先前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可别放在心上,咱也是受人挑拨……” 赵长茹闻言皱眉。 那日她匆忙赶去县城,在品味轩与齐渊商谈之后,回到云阳村中,便见许家窝着一群人,好一番拉扯纠缠,才终于得了安宁。 依何嫂子所言,那日何嫂子与李嫂子,已将众人安抚住,只后来不知受了谁的挑拨,竟引得众人午后便一齐上许家闹事,扰得许母忧心不已…… 何嫂子脸色一沉,质问道:“是谁?” 李嫂子同样皱紧眉头。 那人自知失言,尴尬笑出声来,左顾右盼地与其余众人交换眼神。 旁人脸色复杂,全不愿接他的话。 那人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刘莽他娘!” 原来,挑拨生事的便是刘婶儿。 见那人泄了底,其余众人也不藏着掖着了,争先抢着骂刘婶儿蛊惑人心。 “……咱也是一时心急,才错信了那黑心老虔婆!” “是呀!那老虔婆与孙长命不清不楚的,咱真是怕得罪了她,让孙长命给咱穿小鞋,使绊子,所以,向来她说是马便是马,她说是驴便是驴,咱也不敢说二话,才……” 何嫂子闻言,双手叉腰,大骂道:“我就知是那老妖婆使的坏!” 李嫂子也是脸色难看,她最是看不上作风淫、乱之人,先前那般厌恶赵长茹,自然也对刘婶儿憎恶万分,且刘莽那胚子在李嫂子眼里就是一颗毒瘤恶痈,她日日忧心着怕李小柱学了刘莽的浪荡,对纵容刘莽长成今日这般不成器模样的刘婶儿更是深恶痛绝。 再一听刘婶儿竟这般使坏,且针对的是赵长茹,李嫂子两只手捏得死紧,与何嫂子对视一眼,便要回家拿锄头,去锄刘婶儿泄愤。 赵长茹连忙拉住她俩。 “长茹,这事你别管,咱那日嘴皮子磨破的账,得找那老妖婆算一算!” 那日在许家为压住闹事之人,何嫂子与李嫂子可没少费口舌。 众人闻言心虚瑟缩一瞬,待见何嫂子与李嫂子并没有找他们麻烦的意思,便也冒头扬言要一起去收拾刘婶儿,“那老虔婆哄骗咱,把咱当傻子对待,这账非得算一算不可!”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现下正是紧要时候,大家伙都消消气。” 经她这般一提,众人猛然惊醒。 对呀!此时他们头上还悬着虎老大的玄铁弯刀呢。 “长茹,该咋办呀?” 便是今夜平安度过,往后呢? 他们得罪了虎老大,往后还有活路? 众人皆是一脸丧气神色,如同临到断头台的死囚。 “天色不早了,大家伙且先各自回家,待明日——” 赵长茹眯起眼,霎时心生一计。 有人出声道:“不成!咱便是回到家中,也是担惊受怕无法入眠,便让咱去你家……”竟还想去许家院子里睡呢! 另有人附和道:“是呀!长茹,许秀才今夜最是艰难,咱去你家也能帮把手。” 何嫂子爽朗大笑,不客气道:“你们这一个两个闹麻雀似的,别搅乱便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去去去!全回自个儿家去,休想上许家闹腾,扰了许秀才的清净。” 众人不服气,要与何嫂子斗嘴。 赵长茹见状,出声好言相劝,“入夜蚊虫众多尤以院子中为甚,大家伙便是上了咱家,怕是也无法安然入眠,既如此,还不如在自个儿家中。” 众人闻言迟疑了。 这夏夜的蚊子真是要人命的,不当心便能把脸叮肿半边。 大人肉皮实还好些,小娃娃哪里受得住。 可家里没有赵长茹呀! 没这保命符、定心丸,咋能让人安心! 赵长茹又道:“咱云阳村养的狗,可都是聪明的,若那黑虎山上的牛鬼蛇神,真要趁夜闯入云阳村作乱,必定引得犬吠不止……” 赵长茹许诺众人,若是听着动静,必定出面相护。 众人这才不情愿地四散而去。 此时天色已黑沉一片,只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李嫂子关切问道:“许秀才,咋样了?” 她自个儿是个寡妇,知晓丧夫之痛楚,为寡之艰难,便不想赵长茹有此一遭。 何嫂子同样急切,一把抓住赵长茹的手,要去许家看一看许元景的伤势,不看是没法子放心的。 李嫂子立时响应,推着赵长茹要往许家去。 赵长茹一惊。 若是李嫂子与何嫂子上门去查看小秀才的伤势,那她作伪缠在小秀才胳膊上的布带,怕是让她俩看上一眼便要穿帮。 赵长茹连忙定住脚,抽回自个儿的手,反握住何嫂子,另一只手则拉住李嫂子,诚恳感激道:“两位好嫂子,你俩的心意,我赵长茹领了,可你们真就这般将虎子,小柱撇在家里不管了?” 何嫂子与李嫂子闻言立时想起被自个儿塞在床底的儿子,于是,匆忙赶回家中。 赵长茹则一人回了许家。 许母还守在许元景榻前哭呢。 八顺许是哭泪了趴在一旁睡着了。 六福则一面给许母揉着腿,一面劝许母别伤心。 他先前悄悄拆了那布条看过,除了些许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哪里还有啥伤口,连处破皮也没见着! 只这事既然婶儿有意相瞒,便不该他来多嘴戳破。 赵长茹倒真希望六福多嘴,她见着许母这般真是心里难受,只得上前将许母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娘,别哭了,会没事的。” 赵长茹又劝了几句,才将许母劝回房中歇息。 六福则抱着迷迷糊糊的八顺紧随其后。 赵长茹一回头,便见着一抹黑影,委实下了一跳,仔细一眼才认出六福来。 也怪油灯太暗,照不清样子,只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六福意有所指地问道:“婶儿在怕啥?” 赵长茹曲起食指,敲在他脑门上,“不许胡说。” 六福低声道:“婶儿不让我说,我自然不会说,只是——” 他抬起头,看着赵长茹黑乎乎的轮廓,“别再把我当小孩子对待,我和八顺不一样。” 八顺听着自个儿的名字悠悠转醒,奶声奶气地嘤咛一声。 赵长茹盯着六福,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却也知他有多认真。 她深吸一口气,承诺道:“好。” …… 空间中。 许元景躺在云上。 赵长茹守在一旁。 空等的时间是漫长的,即便是在空间之中。 赵长茹手里攥着一只小木匣,正是许元景先前所给的。 “傻子!我还以为是啥值钱的东西呢,竟然只是……” 赵长茹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萝卜突然不解风情地出声道:“主人,他又死不了,你哭啥?” 赵长茹收了泪,一记眼刀射过去。 萝卜立时噤声,小手儿护着头,呲溜一瞬钻进云里。 恰时,许元景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转着眼珠子,观察空间中之景象。 赵长茹惊喜道:“相公,你醒了!” 许元景轻“嗯”一声,意图撑身坐起,不偏不倚的,正一手压在萝卜头上。 那绵软的触感,让他吓了一大跳,一瞬将手弹回。 萝卜则自云中探出头来,气鼓鼓地瞪着他,“哼!” 许元景咽了咽口水。 这、这是啥鬼东西! 萝卜一下子自云中跳了出来,小手儿叉着圆滚滚,无一丝曲线的腰上,“你才是个鬼东西!” 许元景更惊得瞪大双眼。 这鬼东西竟能知晓他心中所想! 萝卜两只拳头大小的眼一眯,恶狠狠地瞪着许元景。 赵长茹见状,一把抓住它的萝卜头,抡手一抛扔远。 许元景盯着那摊手张脚的绵软之物在空中划过,落入一片白茫茫之中消失不见,转而惊诧地看向赵长茹。 “相公,你听我说——” 许元景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干巴巴道:“这是空间。” 许元景皱眉,“空间是何物?” 赵长茹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又将萝卜唤回来。 萝卜背着小手儿缓缓走来,摆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一挥手现出漫天文字。 顾及是许元景看,字体已从简体字换作古体字。 许元景先是一惊,继而细细看来,眉心一瞬紧皱,一瞬舒展。 片刻后,他收回眼偏头看向赵长茹,问道:“宿主?” 赵长茹笑着点头。 萝卜嘟了嘟嘴,赌气道:“好了?” 赵长茹掸掸手。 萝卜叉腰“哼”一声,再次钻进云里。 许元景动了动胳膊,才发现一丝疼痛也无,于是低头看去。 胡乱缠着的布条松垮垮地挂着胳膊上,松散的布条下已不见伤口存在。 许元景惊奇问道:“这也是空间的功效?”方才空间的基本介绍,并未提及此项。 赵长茹笑了,带他在云上坐下,随手揪下一团云,“先前我领你进空间打坐,便是因为这空间中的云,可以提高人的身体机能。” 许元景闻言沉默,忽而问道:“那法子……也是空间所定?” 赵长茹干笑两声,“我已用了最含蓄守礼的一种,别的——” 许元景轻笑一声,偏头凑近她问道:“你怎知我不想要别的?” 赵长茹偏仰着头,对上那炙热的目光,坏笑问道:“你想插、我的鼻孔?” 许元景一愣,不敢置信地皱起眉头。 赵长茹见状仰头大笑。 萝卜则不合时宜地从云中探出头,一挥手将那些法子全现在空中,要拆赵长茹的台,以报方才“一扔之仇”。 赵长茹咬牙瞪向那在云中忽而探头,忽而缩头,扭腰摆臀,张牙舞爪的小东西。 而许元景则认真地看着空中的图画,半晌,揽住赵长茹道:“除却娘子方才所提的那种,别的倒是皆可一试。” 赵长茹闻言,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相公!你真的是我的相公吗?” 她家小秀才啥时候,脸皮变得这般厚了? 许元景自不会说,他早已在梦中将那些法子,在她身上用尽了。 他虽未曾与她圆房,却并非不通人事。 那些个法子,娶妻之前,刘壮特意与他说过。 从前只当过耳云烟,待近日才—— 许元景忽而俯身,在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上落下一吻,仍旧是克制的,但从他一瞬粗重的呼吸声中,便不难听出他的隐忍。 “是。” 第172章 秀才中毒 蓬松绵软的云上,许元景半躺半卧地仰靠着。 赵长茹双手环在许元景腰际,贴面趴在许元景起伏不定的胸口,微肿的红唇幸福上扬着,“相公,你输了。” 许元景抬手轻抚薄唇,指尖赫然见着些赤红。 “你咬人。” 因着是在空间之中,赵长茹肆无忌惮,凶狠得仿若要吃人一般。 一番唇舌较量,以许元景先受不住,抽身落败而终。 赵长茹改而以下巴磕在他胸口,仰头笑得勾魂地望着他,“没说不准咬人。” 许元景看着因自个儿的努力,变得更为娇媚妖艳的红唇,浅笑一瞬,抬手以拇指轻轻摩挲。 赵长茹便嘟嘴,吻他指腹,还俏皮地朝他眨眼睛。 萝卜突然不合时宜道:“主人,他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且比受那一刀之前还要强健……”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扭头瞪去,咬牙道:“所以呢?” 萝卜躺在另一朵云上,枕着小手儿,翘着小脚儿,云淡风轻道:“所以,主人可以带他离开空间了。” 赵长茹眯了眼,磨着牙。 萝卜小脚儿一踢,一道黑影在空中划过,正落在许元景怀中。 竟是一只木匣子。 赵长茹拢了拢袖口,自然已是空空如也。 萝卜长叹一声,“真是不让萝卜省心。” 被迫看了一场活色生香的唇舌较量便罢,竟还得管顾着宿主忘情之时遗落的物件,它这空间管家当得真是不容易。 赵长茹狠瞪萝卜一眼,转向许元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许元景窘迫轻咳一声,要将木匣子往自个儿袖口中收。 赵长茹自然是不许的,从他手中一把将木匣子夺过,摊在手中笑问:“相公藏啥?” 许元景看一眼她掌中的木匣子,再见她笑盈盈一双美眸,忆及方才缠绵缱倦之情景,窘迫之意登时烟消云散,继而挂上一抹宠溺浅笑,自她掌中取过木匣子,将那卡在凹槽之中,可供上下滑移开合的木盖滑开,“你看过了?” 赵长茹笑意加深,一瞬缠上他,拿小巧精致的鼻尖碰着他的下巴,“我竟不知,相公这般知情知趣。” 许元景含笑将匣子里的东西取出。 是一张边角齐整,仔细叠好的纸页。 赵长茹接过去,将那纸抖散撑开,对着许元景,娇嗔问道:“你不是说,看不出是个‘景’字吗?作何还这般珍藏着?” 原来,这木匣子里放的,便是那日赵长茹初学用毛笔写字,潦草写下的‘景’字,彼时,许元景偏是认不出,气得赵长茹一把将纸页拍在他胸口…… 许元景笑道:“只是替娘子留着,用以往后比对,如此才知——” 忆及赵长茹那练了数日仍旧不见长进的字,许元景轻笑出声,“娘子可有进步。” 赵长茹一瞬垮了脸,嗔怒地瞪着他,再一次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木匣子,将那藏在滑移木盖之下,发黄风干的小花捻在指尖,“那这又是啥?” 许元景凝视着她指尖,片刻,忽而攥住她捻着干花的手,一双一贯清冷的眸子,荡着融融春水一般,情真意切道:“有美一人,赠余以芳,心动情起,喜爱非常。” 赵长茹对上那一双深情的眼,浓浓的笑意香蜜似的自眼底浮上,自那上扬勾人的眼尾溢出,浸润着一张桃花粉面,连带那红唇也似涂了一层蜜,看着醉人摄魂的甜。 许元景忽觉口干舌燥,他并非嗜甜之人,此时却迫切的想尝。 赵长茹红唇勾起,露出白玉般,精致可爱的小牙,主动仰头送去。 萝卜在一旁,两只小手儿捂着胸口,一副气得喘不上气的模样。 竟、竟又给亲上了—— 真是太欺负萝卜了! 情生意动之时,赵长茹指尖一松,那已风干的小花一瞬滑落,掉进蓬松绵软的云间。 柔弱无骨的纤手与骨节分明的大掌,相互摩挲着渐渐扣紧在一起。 而那掉进云中的干花,吸了云雾中的精华,竟刹那间枯黄散尽,生机重现,一如那日赵长茹送去许元景手中一般娇艳。 半晌。 胶在一起的两人终于缓缓分开。 萝卜已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无奈提醒道:“空间外有波动产生,你俩若再赖在此处不走,便该穿帮了。” 赵长茹皱眉,与许元景对视一眼,追问萝卜道:“啥事?” 萝卜一瞬跳到赵长茹与许元景所在的云上,捡起木匣子将那写着“景”字的纸页,与那娇艳粉嫩的小花一并装入,拖过赵长茹的手,将木匣子拍在她手里,“不知。” 言下之意,让赵长茹自个儿出空间去瞧。 它哪里是不知,分明是想赶人。 赵长茹作势要揪萝卜头威胁。 萝卜见状,两只小手儿护着青绿萝卜头,眨眼间钻进云里躲了个没影。 赵长茹咬牙,捏着拳头。 许元景用大手包覆着她的粉拳轻捏一瞬,“走。” 赵长茹忽而眉开眼笑,甜糯糯地应道:“好。” 恰时,云中探出一双拳头大小的眼睛,那水晶球似的大眼珠子,轮转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长茹与许元景离开空间,便听院子外传来声声狗叫。 莫非,那虎老大真趁夜杀回来了? 赵长茹脸色霎时凝重,正待步出偏房查看情况,便听院子外有人喊道:“长茹,大夫来了!快带去给许秀才治伤。” 赵长茹闻言,心头一抖。 这可比虎老大来了,还让人头疼呢。 咋办? 赵长茹仓皇看向许元景,见他不但无一丝病态,竟是比未受伤时,看着还要康健。 这若是让大夫来瞧,都用不着摸腕诊脉,便能察觉出古怪。 院子外众人手举着火把,簇拥着一名背着药箱的年轻男子。 等了半晌,也不见赵长茹来应门,众人不禁升起些不好的猜测: 莫非许秀才没能撑住去了,赵长茹一时想不开,也…… 这之中当属李嫂子与何嫂子最急,一瞬取下那挂在竹桩上的竹篾挂扣,推开篱笆小门引着众人进到院子。 “长茹——” 偏房的破木板门应声打开,赵长茹蒙着面罩仓皇现身。 李嫂子与何嫂子见她安然无恙,提到嗓子眼的心方才落回肚里。 何嫂子关切问道:“许秀才,咋样了?” 赵长茹随口扯谎,“方才醒过,又、又睡下了。” 听许元景醒来过,众人齐齐舒出一口气。 李嫂子指着一旁背着药箱的年轻男子,对赵长茹道:“快让萧大夫给瞧一瞧。” 萧大夫? 赵长茹看过去,当她的目光触及火光之下映出的竟是一张并不十分陌生大的脸时,那一双桃花美眸忽而亮了起来。 萧云逸! 正好,萧云逸也正望来,对上赵长茹一瞬发亮的眸子,登时愣住。 虽因隔着面罩,并不能看清面容,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极为熟悉。 好似曾在何处见过…… 萧云逸脑中一瞬闪过一张玄铁面具。 他上前一步细看,心中更是确信。 没错! 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 寻常人看眼睛,只留美丑观感,萧云逸则出于医者本能,看得极为仔细,眼睛形状,眼皮宽窄,眼白眼仁露出几分,眼睛有无神韵,皆一一看来,以此洞察此人可有病症。 所以,只凭一双眼睛,在与赵长茹并非熟识的情况下,萧云逸便能一眼将她认出。 且因那日在马场之时,他便已摸脉诊出,雷风公子其实是女儿身,现下见赵长茹一身裙衫,便也不觉着诧异。 赵长茹坦然地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既然那日在马场之中,他并未当着众人之面戳穿她,今日若她诚意请求,应当也会为她遮掩。 想着,赵长茹侧过身子,让萧云逸进入偏房,“萧大夫请——” 何嫂子与李嫂子及其余热心肠的,也想要挤进偏房去查看许元景的情况,但念着偏房逼仄狭窄,便也只好在院子里等萧云逸先诊治。 偏房之中。 赵长茹并不遮掩,作礼道:“萧公子。” 萧云逸倒不曾想,赵长茹会这般坦诚,连忙回礼,“雷风公子。” 榻上躺着的许元景闻言,一瞬挣开了眼,幽幽地望着赵长茹。 赵长茹看过去,递去一抹安抚的笑。 萧云逸见着榻上不见一丝病气的许元景,疑惑皱眉地看向赵长茹,问道:“这——” 赵长茹虚望向院子里,“劳烦萧公子了。” 萧云逸一愣,片刻,忽而笑道:“在下既然是来诊治伤患,莫非竟是连脉象也不让摸的?” 言下之意,走过场也该走全套,便是要配合赵长茹,瞒过院子中等着的众人,也得让他摸腕诊脉才行。 这是答应了。 赵长茹面上一喜,一面说着劳烦,一面让萧云逸给许元景诊脉。 萧云逸拢住袖口,探手搭在许元景腕上,不免惊讶。 方才一路前来,众人所言皆是,这许公子身子如何病弱,那一刀划得如何骇人,流出的血如何之多。 可这脉象却大相径庭,若说这许秀才身子病弱,那怕是国朝之中少有康健之人。 萧云逸抬眼,看向一旁的赵长茹,更多几分疑惑,带着探究的目光,凝在那双桃花美眸上片刻,往下落在赵长茹那罩面的布上。 依众人所言,那面罩之下,应当有一道可怖的刀痕。 萧云逸不觉浅笑,照他指尖所诊之脉象,与众人所言之出入,那道可怖至极的刀痕,怕也是没有的。 忽而察觉指尖脉象异动,萧云逸一瞬回神,垂头看去正对上许元景冷寒的眼。 萧云逸猛然惊醒。 他虽只是疑惑不解才多看“雷风公子”两眼,可落在许公子眼中,怕是以为他有意冒犯。 就脉象来看,许公子气得不轻。 萧云逸连忙致歉道:“失礼了。” 他正待收手,忽而察觉指尖另有一丝脉象浮出,登时锁紧眉心,脸色霎时凝重。 赵长茹见状,心头咯噔一声。 萧云逸合上眼,指尖在许元景腕上,一瞬轻压,一瞬松开,细细捕捉那一丝脉象。 半晌,他终于缓缓睁眼,抽手起身,脸色却仍旧凝重。 赵长茹见状,急切追问:“可是有何不对?” 见她慌乱紧张,许元景一瞬将她的手裹住,让她莫要心急。 萧云逸微默,忽而眉舒颜笑,“并无大碍,许公子的身子十分康健。” 赵长茹闻言,松下一口气,转念一想,便又狐疑地审视起萧云逸来。 方才他那神情,分明是有事! “望萧公子坦诚相告。” 萧云逸深吸一口气,“实不相瞒,许公子体内藏有余毒。” 毒! 赵长茹呼吸一紧。 便听萧云逸又道:“那毒应当是从胎中带出的,现下已不剩几多残余,因许公子动怒,引得血脉翻涌,在下方才摸着一丝异动。” 赵长茹着急问道:“可会害了我家相公的性命?” 萧云逸浅笑道:“方才在下已说了,许公子身体康健,那毒虽蛰伏许公子体内,竟出奇的并未侵害许公子肺腑脏器。” 赵长茹闻言,心头一松,继而陷入沉思之中。 他家小秀才咋会中毒呢? 且那毒还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许母—— 赵长茹忽而想起,那日换房之时,见着的长命金锁、肚兜…… 院子里,众人已等不及了,从门板探进头来,“萧大夫,许秀才,咋样了?” 萧云逸看一眼赵长茹,出言遮掩道:“并无大碍,只是失了精血,需得静养些时日。” 何嫂子与李嫂子闻言,连忙悄声让众人散去,莫要打扰许秀才静养。 于是众人,举着火把来,又举着火把去了。 自始至终,许母与八顺皆未醒来,因六福担忧许母伤心失眠,将那日在吴广才处得来的迷、药,制成迷烟吹了些给许母安眠,八顺自然也没能躲过药性,呼呼大睡着呢。 只六福趴在门边,将前来关切之人的脸一一记在心上。 先前借了赵长茹的马,前往县城中请大夫的年轻汉子,还等在许家院子外,要送萧云逸回县城。 他先前匆匆赶往县城,正遇上医馆打烊,几番恳求却也没求不着一个大夫愿意出诊,赶巧碰上了萧云逸,见萧云逸背着药箱,便求着他来云阳村,给胡三巴诊治,本诊治完胡三巴便要来给许元景诊治的,可那胡小梅扭着不放人,耽搁到此时才放了萧云逸来给许元景治病,害他等得脚底生疮。 萧云逸正要告辞,随那年轻汉子回城—— 赵长茹忽而请求道:“有一事,烦请萧公子代劳。” 第173章 经验大增 伏案前,借着油灯昏黄的光芒,赵长茹铺开一张纸页,提笔蘸墨,欲落笔时,转念一想,抬眼望向榻旁已坐起的许元景,娇滴滴地唤了声:“相公~” 她那字实在拿不出手,还是请小秀才代笔好了。 许元景不为所动,只幽幽地望着她。 赵长茹没法,从伏案后绕出,三步并作两步移至榻旁,拽上他的胳膊,将他从榻上拽起,推到伏案旁,“劳烦相公了。” 许元景偏头凝望她一瞬,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绕到伏案之后落座,拢住袖口探出手掌,重新提起方才被她搁置一旁的毫笔。 赵长茹见状,登时笑逐颜开,趴在伏案旁念起来。 半晌之后。 赵长茹言尽,眉眼之间,一片轻快之意。 许元景停笔,却是面色凝重,眉心紧锁。 其间,他便几次顿笔,让赵长茹催着,才顺了她的意,将这书信写完。 赵长茹探手,要移开镇纸,将写好的信纸取走。 许元景一瞬捉住她的手,眸中满是担忧之情,“果真要如此?” 赵长茹巧笑嫣然,朝他眨了眨眼睛,“相公你忘了,咱有空间。” 许元景闻言一愣,手上的力道松了。 赵长茹便抽出手,将信纸捻起吹干叠好,用布裹上带出偏房,交给院子外闲等着的萧云逸。 “请公子将此物带进县城,交与玉衣坊的杜掌柜。” 萧云逸接过小布包,许诺道:“公……夫人放心,在下定不负夫人所托,只不知——” 他微顿,笑问道:“夫人,为何信得过在下?” 赵长茹回以一笑,并未出言作答。 萧云逸见状笑意更浓。 信或不信,皆只一念之间。 赵长茹作礼,请托之意尽在不言中。 萧云逸回礼,望一眼偏房,笑道:“夫人且回,免让许公子担心。” 语闭,随那等在院子外的年轻汉子而去。 赵长茹回身,正见着偏房门边,立着一道黑乎乎的人影。 她立时扬起一抹笑迎上去。 许元景见着她奔来,并不承情,后退一步,兀自转身走入房中。 赵长茹顿住脚,皱起眉头。 小秀才生气了? 她忽而眉舒眼笑,反手将破木板门合上,轻手轻脚地靠过去,在许元景转身欲坐上榻的一瞬,猛然扑过去将人扑在榻上。 许元景一惊,双手无措伸举着。 赵长茹则将两手分搭在他双肩上,撑着身子,笑问道:“相公,你气啥?” 许元景无言,只幽幽地看着她。 赵长茹抿唇忍笑,“好了,我坦白,我就是雷风公子,雷风公子就是我,先前,我可已经说了我会琴的,是那孙芬芳闹了起来……”所以才没来得及将话说完。 见许元景仍旧不为所动。 赵长茹眼珠子一转,含笑揶揄道:“难道不是气我隐瞒,而是——”吃醋了? 不等赵长茹说完,许元景窘迫轻咳一声,转了话头问道:“琴技,马术,皆是于空间之中所学?”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翻身躺在他身旁,坦然点头承认了。 许元景偏头看向她,“那日你落水,被李嫂子救起,便性情大变,只是因得了空间,或是另有原由?” 赵长茹同样偏过头去,定定地与他相视。 “相公,你可信借尸还魂?” 许元景闻言呼吸一滞,眉心一瞬皱紧,僵声问道:“你是说——” 他并未将话问出口,眼神之中带着犹疑。 赵长茹微默,忽而问道:“相公,你会怕吗?” 许元景撑手起身,勾着身子坐在榻边,只留给赵长茹一个背影。 赵长茹见状,心头咯噔一声。 莫非真因她是个换了芯子的,小秀才便……便心里忌讳,不愿再与她亲近了? 赵长茹自榻上爬起。 许是,该让小秀才静一静,若他真没法接受…… 赵长茹心头忽而发闷,连带着呼吸一瞬沉重。 她站起身便要走,顿觉手上一紧,再回神时,只听着耳边“扑通、扑通”跳得极快的心跳声。 赵长茹轻声唤道:“相公?” 许元景圈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声气紧张地追问道:“可会有小鬼来勾魂?” 赵长茹闻言愣住。 许元景咬牙道:“无论有或没有,我都不许你离开,否则碧落黄泉,我也要追去!” 他手上的力道,仿若要将她融入自个儿的骨血,直勒得赵长茹发疼险些喘不过气。 身子上紧束的疼,反倒纾解了赵长茹心头的窒闷隐痛,让她一瞬展颜浅笑出声。 赵长茹勉强抽出手,轻附在许元景面颊上,许诺道:“我不会走,不会撇下你,我舍不得。” 许元景闻言,圈紧的胳膊松开几分,抬手握住她的,摩挲着十指相扣,俯身低头附上一吻。 赵长茹一手让她紧紧扣住,一手抵在他的胸口,摸着他欢快的心跳,借着他揽在自个儿腰间的手,微微将身子仰后,唇角上扬娇笑着,一面承着他如雨滴一般细密砸下的轻吻,一面提议道:“相公,咱进空间。” 许元景并未作答,拿行动表明心意。 空间之中,萝卜打个哈欠的功夫,便又见着如胶似漆的俩人,唇舌纠缠着进到空间。 “咋又来了?” 不用赵长茹回答,萝卜便能知她所想。 “空间!多么神圣而又伟大的地方,你俩竟然用来——” 萝卜腾空张着两只小脚儿,立在蓬松绵软的云上,两只小手儿插在腰间,粉嫩的嘟嘟唇翘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赵长茹之所以提议来空间之中,是因为空间里时间流速幔,她可以与她家小秀才慢慢亲。 不顾萝卜的叫嚷,赵长茹与许元景兀自缠绵着。 萝卜气得上蹿下跳,大眼珠子一转,抛出一个赵长茹感兴趣的话题,“主人,你再努力一把,咱们的空间就快升入铁器时期了。” 赵长茹闻言,沉醉闭着的眼猛然瞪大,一瞬迸发出满眼的惊喜。 许元景缓缓抽身,顺着赵长茹的目光,看向半空之中。 进度条,阿拉伯数字,对他来说都太陌生。 但赵长茹却只一眼,便难以抑制激动心情。 她的经验值在今日暴涨,因为方才出面吓退虎老大,护住云阳村众人性命,众人对她的态度彻底发生改变,且因人数众多,另还有加成经验,这比雷风公子让素不相识的人崇拜从而获得的经验多得 总之,越是厌恶憎恨她的人,只要对她生出一点点好感,那经验值便会呈几何倍的增长。 见许元景一脸疑惑神色,赵长茹简单地描述了,器具空间分出的几个时间阶段。 石器时期,青铜器时期,铁器时期,蒸汽时代,电气时代,科技时代…… 对于许元景来说,石器时期,青铜器时期,铁器时期,他或是从书中所知,或是亲身所见,皆大致能够理解,而后打的蒸汽时代、电气时代,甚至是科技时代,对于他来说就太遥远,太陌生,也太抽象了些。 赵长茹意图解释一二,但只体会到言语之苍白,因空间等级未曾升至相应的器具阶段,所以并不能预览青铜器时期之后时间段的器具,便也没法具象、生动地让许元景理解,她口中说着的他从未曾听过的名词,代表的是怎样先进且又繁荣的未来。 便还是先升级空间,等以后进入蒸汽时代、电气时代、甚至科技时代,见着对应时代的器具,小秀才自然便能窥见那个时代的景貌。 萝卜问道:“主人可是要立即提升空间等级?” 它只是空间管家,不能私自升级空间,虽然已经读出赵长茹欲升级空间之意,却需要得到赵长茹的口令,才能进行相应的操作。 赵长茹张口欲言,让许元景拉住手。 方才他已知晓,空间升级之后,相应的空间之中的时间流速便会加快。 赵长茹偏头疑惑地看向他。 许元景则直视着萝卜。 萝卜小手儿抱在胸前,挑剔地上下打量着许元景,“你想学武?” 许元景点头,眼中满是坚定。 孙芬芳劫持八顺,威胁逼迫长茹。 虎老大耀武扬威,拉扯欺辱长茹。 彼时,他却无能为力…… 见许元景眼中满是内疚,赵长茹一瞬回握住他。 她若无空间助力,只怕是比他还不如。 为将八顺救下,他敢毅然冲向持刀的孙芬芳,如同那日李小柱走失之时,在林子外挺身而出,愿意同她一并入林寻人,即便知晓遇险之时,自个儿并无抵抗之力,却仍是愿以血肉之躯,为她换得片刻脱逃的时间。 许元景凝望着赵长茹,那一贯清冷的眸子,此时一片炙热恳切,“从前,我只能以命护你一时,往后,我定要长命护你一世。” 赵长茹心头一热,嫣然一笑道:“我定也要长命,与你一世终老。” 萝卜两只小手儿乱颤,一脸嫌弃道:“腻腻歪歪。” 赵长茹一记眼刀射过去。 那小东西竟也硬气了,没再捂住青绿萝卜头,仓皇遁入蓬松绵软的云中,竟还回她一声轻哼。 赵长茹见状,一瞬环住许元景,将头贴在他怀里,朝萝卜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小东西,几千年单身萝卜一条,很寂寞? 要不要主人改日给你带根萝卜进空间来和你俩做朋友呀? 萝卜气得小手儿、小脚儿一顿不听使唤地乱颤。 赵长茹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许元景也是笑,极尽宠溺。 萝卜忽而扬手,空间景象立时变化作一处演武场。 它抱着手仰起头,挑衅地看着许元景道:“不是要学武吗?去——” 拉长的尾音听来不怀好意。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捉着许元景的臂膀,将额头抵在他肩头,满怀歉意道:“相公,你怕是要遭难了。” 她方才惹恼了那小东西。 那小东西怕是赌气,会在小秀才学武之时,想法设法地故意刁难。 许元景浅笑一瞬,抬手揽上她腰间,“为娘子受难,甘之如饴。” 萝卜摆着一张晚娘脸,小手儿一挥,空间之中出现一架镶嵌着机械关节的木头人。 那木头人僵硬地走向许元景,礼貌地朝许元景鞠了一躬,下一瞬便捉住许元景另一边胳膊,硬生生地将他从赵长茹身边拽走,一路拽到一旁的擂台上。 萝卜抄着小手儿,脆生生下令道:“打他!” 不等赵长茹出声惊呼,那机械木头人,便一拳打在许元景脸上。 许元景被打得偏过头,踉跄着险些摔倒。 但好在是在空间之中,他虽吃痛却也只是一瞬。 因拳击而破裂的口腔内膜,立时自动修复愈合,只是流出的血挂在嘴角,看着有些狼狈。 赵长茹扬声道:“相公,躲!” 许元景猛然回神,抬眼看去正对上机械木头人挥来的拳头,却已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便只得又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等到第三拳挥来时,许元景有了防备,险险侧身躲过,哪知那木头人竟接着来了一记扫腿。 许元景自然是没能躲过,脚下一个不稳摔在擂台上。 赵长茹见状,心头一紧,立马便要冲上擂台去,为许元景报仇,将那木头人打趴下。 萝卜两只小腿儿蹬地,跳到她面前将她拦住,“主人,是他说要学武的。” 赵长茹瞪着悬停在空中的萝卜,“那也得从基础开始学呀!” 这一来就与机械木头人对打,小秀才咋能招架得住! 她起初蹲马步还蹲了一年呢。 萝卜长叹一声,“这叫因材施教。” 赵长茹皱眉。 啥意思? 萝卜幽幽荡开,让赵长茹看向擂台。 只见—— 许元景要从擂台上爬起,正迎上木头人一记拳头。 他跪地仰身躲了过去,接着那木头人扫腿过来,他便立时又翻身滚地躲开。 赵长茹惊诧地看着。 见许元景越来越灵活,从三拳之中必有一拳命中,到后来十拳之中才挨一记。 赵长茹笑了。 她家小秀才就是这么优秀! 却听耳边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她偏头看去。 正对上萝卜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赵长茹忽而想起,方才萝卜所言—— 因材施教? 小秀才直接与木头人对打,而她却蹲了一年马步! 赵长茹咬牙切齿,神情一瞬凶狠,猛然伸手去捉萝卜的青绿萝卜头。 萝卜早有防备,护着萝卜头,呲溜躲进了云里。 第174章 娃娃渴了 赵长茹转眼望向擂台之上越来越自如的许元景,跳脚拍手地喊道:“相公!相公!左……右边!打死它!打死它!” 许元景一拳打在木头人胸口,打得那木头人倒退两步。 赵长茹见状,立时欢呼雀跃。 萝卜幽幽自云中探出头来,“那是机械木头人,不会死。” …… 九阳县城。 客栈之中,萧云逸将药箱放在桌上。 小厮等了一晚上,终于等着了人,绕左绕右地问着:“少爷你怎才回来?” 萧云逸并不理会,自药箱之中取出纸笔。 那小厮见状,赶忙上手研墨。 萧云逸提笔蘸墨—— 他的笔悬于纸页之上,目光却落在一旁裹作一团的布上。 那布里包着的是赵长茹托萧云逸送去玉衣坊给杜掌柜的信。 片刻后,萧云逸停下笔,取过小厮捧来的信封,将晾干叠好的信纸塞进去,递回给小厮,语气急切地吩咐道:“将信送去西京。” 小厮望一眼窗外,夜色正浓,黑漆漆一片,好生吓人,怯生生商量道:“主子——” 萧云逸板了脸,“现在就去!” 那小厮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多作耽搁,塞了银子给守城的卫兵,披星戴月地捧着那书信赶去州府。 再说,杜眉君一早让小厮打开玉衣坊的大门,便见着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等在门边,不由得登时眼前一亮地迎出店外,“公子可是要买衣?” 正巧那渐染布新制成了一批衣袍,眼前这人看着也是不差银子的,指不准拿下一桩开门红的好生意。 萧云逸自袖口之中摸出布裹着的书信,呈于双手之上递给杜眉君,“此乃雷风公子托在下送来的。” 杜眉君闻言,好一番失望。 原来不是送上门的生意啊。 她从萧云逸手中接过书信,客气道:“有劳公子了。” 萧云逸摇头,拱手作礼,便要告辞。 杜眉君匆匆将信收进袖中,立时挂上满面的笑,招揽生意道:“公子既然来了,不如进到店中,选两身称心如意的好衣裳。” 萧云逸摆手摇头,奈何杜眉君极尽热情,一时难以招架,便半推半就地进了玉衣坊。 杜眉君撩起一件袍子,“公子你看,这批新制的成衣,用的全是新式染布,是咱玉衣坊赵掌柜之独创。” 萧云逸眉心微皱一瞬,追问道:“赵掌柜?” 杜眉君笑道:“是呀,赵掌柜,赵长茹!不但是咱玉衣坊的赵掌柜,还是那品味轩的赵掌柜呢。” 她今日心情大好,那笑比往日更真切几分,言语之间也带着喜意。 她一早开门见着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便觉着是十足的好兆头,想着今日运道不会太差,这用渐染布新制的一批衣裳必定好卖!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听闻杜眉君提及赵掌柜的名姓,萧云逸先是一愣,继而笑逐颜开。 昨夜在云阳村中,那些村民称呼雷风公子,便作“赵长茹”。 萧云逸抬眼看向墙上挂着新衣。 渐染布? 倒从未曾见过。 萧云逸忽而想起,昨夜在云阳村中之所见所闻。 那些村民口中,许公子之伤是极为重的,且皆是亲眼所见,并非口耳相传,应当不会有假。 但他去时见着的,却与众人口述大相径庭。 那许公子不但一丝外伤也无,脉象更是强健有力,根本不似受伤之人,除却有一丝余毒—— “……公子?” 萧云逸猛然惊醒,对上杜眉君,只一笑作掩饰。 杜眉君笑道:“公子都看愣神了呢,想必是极为喜欢这渐染布制成的衣裳,不如买上两身……” 萧云逸没能招架住杜眉君一顿巧舌如簧的推销,掏了银子领走两件袍子。 果真是开门红! 送走萧云逸之后,杜眉君捧着银子,脸上的笑一刻也没落下过。 正待她要将那裹布之物取出查看时,恰有生意送上门来。 方才勾上袖口的手指一瞬抽离,继而,杜掌故便又面堆笑地迎上前去接待。 …… 黑虎山上。 虎老大立于寨台之上,扫视着底下乌泱泱一群小弟,手上的弯刀一翻,闪过一道嗜血的光。 虎老大粗着嗓子咆哮道:“兄弟们!那云阳村里的杂碎,竟敢糊弄咱们,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兄弟们可是能忍?” “不能!” “不能!” “不能!” 底下一时声如鼎沸。 虎老大满意地点头,“好!今日,老子便要让那云阳村血流成河!” “血流成河!” “血流成河!” “血流成河!” 虎老大扬手以弯刀指天,“兄弟们,跟老子杀下山去!” “杀——” “杀——” “杀——” 忽而一声巨响—— “夸嚓!” 空中一道亮白闪过,登时乌云密布。 底下众土匪见状,没了先前的底气。 虎老大脸色大变,“都给老子上马!” “二当家!要下雨了——” “咱不如改日再去……” “二当家,让云阳村那些个杂碎再蹦跶几时,等雨过天晴便是那些杂碎的死期!” 虎老大跳下寨台,弯刀一瞬指向一人。 那人便是方才生了退意之人中的一个。 被虎老大拿弯刀顶着自个儿的肚皮,那小土匪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他才上黑虎山当土匪三月,没下山杀过人,胆子还小。 虎老大见他那副怂样便是满心的气,恰巧,一道亮白闪过,顶头一记暴雷砸下,吓得虎老大心肝儿一颤,一时更是气怒难平,扬起弯刀猛力一挥,便砍掉那小土匪一只胳膊。 那小土匪痛得在地上打滚,鲜血迸了一地。 虎老大举着滴血的弯刀,粗嚎道:“谁再他娘的给老子废话,别怪老子手里的刀不留情面!” 众土匪闻言一阵胆寒,不敢再有二话,纷纷爬上马匹,随虎老大冲出寨子,一路向山下而去。 …… 玉衣坊中。 送走新客,迎旧客。 不多时,用渐染布新制的一批衣裳,便卖得不剩了。 杜眉君喜不自胜,绕去后边的铺子,叮嘱制衣娘子,加紧手上的活计,赶着明日再出一批衣。 恰时丫鬟端了茶来,与突然转身的杜眉君相撞,那一盏热茶正泼在杜眉君袖口—— 杜眉君皱眉骂道:“哎呀!冒冒失失!”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垂头立在一旁,抖得筛糠似的,不敢还一句嘴。 玉娘见状,放下手里的针线,赶上前来关切,“干娘,可有烫着?” 杜眉君抖着袖口摇头,掸掸手让那小丫鬟退下,莫要在此杵着碍眼。 那小丫鬟慌忙退下。 杜眉君耿耿于怀地抱怨道:“可惜了老娘的这件新衣裳!” 玉娘闻言笑了,扯着杜眉君的袖口,逗趣道:“干娘,您还差新衣穿呢?” 杜眉君气闷道:“便是不差衣裳,这一身也是用了布料针线,得花费银子的呀!让那冒失的小丫头一盏热茶就给泼毁了,真是心疼死人了!” 她这一身衣裳,用的布料最是经不得烫的,一烫那颜色便要给烫花。 玉娘安慰道:“没烫着手便是好的……诶!干娘,你袖袋中可有东西,快拿出来,别让茶浸进去给沾湿了!” 经她这般一提,杜眉君才猛然忆起,袖中还真放着一件物什。 “哎呀!” 她惊呼一声,连忙将手探入袖中,将那裹作一团的布取出。 裹团已然浸湿—— 杜眉君连忙解开系带,将那裹布剥开。 万幸! 裹布只湿了表面一层,里面的尚未浸湿。 杜眉君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信? 她抖开纸页扫了一眼,连忙唤来小厮,吩咐道:“去!将马二找来!” …… 云阳村中。 许家院子里热闹非凡。 “看这天色——” 赵长茹仰头望一眼乌云密布的天,转头看向众人道:“怕是快要下雨了,大家伙紧着些,都回自家躲一躲,免得淋湿了害病!” 众人天不亮便挤进许家小院,说是来关切许元景的伤情,实则是怕虎老大杀进村子里作乱,想着离赵长茹近几分便平安几分。 此时天色骤变,阴风阵阵,正是阎王夺命之兆,他们咋能走! 赵长茹出声安抚众人道:“那黑虎山上有一段险道,天雨路滑最是难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悬崖,想来那虎老大应当是不会在此时下山杀进咱云阳村来。” “长茹,你别管咱,你安心陪着许秀才,咱大家伙在院子里不说话,不会扰着许秀才静养……” 赵长茹闻言登时满脸黑线。 不说话? 敢情方才嘻嘻哈哈,谈天说地的不是人,是鬼? 众人坐在从自家带来的草席上,仰着头齐齐刷刷地望着赵长茹。 百十双眼睛里全是信誓旦旦。 保准不出声! 赵长茹正要回身进到偏房,便听一妇人难为情地问道:“长茹哇,有水没有?小娃娃口渴……” 那妇人圈着腿坐在草席上,两三岁大的男娃正坐在她两腿之间,抱着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津津有味地吃着。 “咱家娃娃也渴了。” “咱家的也渴。” 五六个妇人连声喊着渴了。 赵长茹扫视一圈,全是方才笑得花枝乱颤,聊得唾沫横飞的,不渴才是怪事。 “嫂子们,等一等。” 赵长茹无可奈何的,只得去到厨房烧一锅开水,来给“娃娃”们解渴。 “长茹,你真是好人!” “哎哟,是嫂子们先前误会你了……” 赵长茹将放凉的水,一一递到妇人们手中,“嫂子们说哪里的话,先前是我不对在先,活该让嫂子们骂,如今我是有心要改,望嫂子们多包容,往后若是再有错处,嫂子们只管继续骂。骂得对的,我保准改。” 众人闻言好一番感动。 最恨死猪不怕开水烫,能知错认改便是好的。 “长茹哇,往前咱大家伙的嘴,也都太刻薄了些,往后咱都好好说话,咱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哪有啥深仇大恨!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得了,往后咱好好的哇!” “对!好好的!” “长茹,能再要碗水不?” 赵长茹失笑道,“能!当然是能的,这水还有缺的?” 说着,她正伸手去接那空碗。 “夸嚓”一声震天雷,大雨立时倾盆而下。 众人仓皇从草席上爬起来,掀起草席来顶在头上,往屋檐底下钻。 屋檐底下容不下,便往许母房里挤,仍旧还有人晾在院子里。 念着妇人小孩身子弱淋不得雨,赵长茹连忙又推开自个儿那间屋子的门,让那十数个还淋着雨的妇人小孩进到房中。 仍旧是还有人得淋雨的,好在是些身强体壮的汉子。 见院子里被雨浇得一脸惨淡的落汤鸡们,赵长茹好意出声劝道:“还是先回家里躲一躲。” 那些个被雨淋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汉子,硬气地强颜欢笑道“这淋雨有啥的,快活着呢!” “对!快活着——” 那出声附和的话没说完,那浇头而下的雨水便灌进了他口中。 “长茹,水——” 先前那要“续杯”的妇人伸着胳膊,艰难地将敞口粗陶碗递向赵长茹。 屋檐下的汉子见状,打趣道:“你要喝水,出来自个儿接便是。” 那汉子指着天,“龙王水,管你喝个够。” 那妇人闻言,笑骂一句,竟真从房里挤出来,捧着碗去接雨水。 赵长茹见状,连忙出声制止道:“嫂子,别!” 那妇人疑惑看过去,“咋了?” 赵长茹从她手中取过碗,将那碗里已接了半碗的雨水,一气全给倒了干净。 那妇人眉毛一竖,质问道:“咋还给我倒了!我自个儿接口水喝还不行了?这龙王水又不是你家的!还不许我喝了?” 众人齐齐看向赵长茹。 才说上两句好话,便又要现原形作妖了?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温声细语道:“这生水喝了坏肚子,嫂子要喝水,厨房里还有。” 那妇人闻言,心头烧得正旺的火,被泼了水一般,“滋”一声便灭了。 “长茹哇,是嫂子急性子,你为嫂子好呢,嫂子还对你凶……你可别往心里去,嫂子给你赔个不是。” “哪里的话,嫂子,你等着,我盛水去。” “诶!好——” 赵长茹要路过。 屋檐下的汉子,也都各自退让出一条道来,等她进到厨房,才又打趣那妇人,“你看你还冤枉好人哩!” 第175章 杀下山去 那妇人叉着腰,笑着往地上“呸”一声,“长茹忧着我,怕我喝了生水闹肚子,你们倒好巴不得老娘喝了拉稀!一个两个黑心烂肝的坏东西!” 檐下众汉子闻言笑作一团。 “笑!等那虎老大来了,看谁还笑得出来!” 忽而一道震天雷。 众人脸色大变。 只听—— 暴雨声中,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惊呼着缩作一团,仓皇大喊着:“长茹!长茹救命!” 赵长茹应声从厨房奔出,站在屋檐正当中,护在众人前面。 雾蒙蒙一片的雨幕之中,只见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汉子,在院子外勒住马匹,一瞬从马上跳下,破开篱笆小门冲了进来。 众人惊恐地往后又退了一步。 赵长茹眯起眼细瞧,待瞧清来人面容,不由得觉着好笑。 “大家伙别慌,是刘壮哥。” 众人听闻赵长茹所言,皆探着头细细地望。 果然是刘壮! 不是虎老大便好—— 众人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舒出一口气。 刘壮一把揭开挡住视线的斗笠,仓皇奔到屋檐前大声地喊着:“媳妇!莲花!” 因着怕那味美楼趁夜使坏,刘壮并那几个请来的守卫,实行守夜轮班制度,昨夜正巧是轮着刘壮守夜,便由高莲花独自一人回来云阳村。 高莲花出城前,特意绕去福利院,看了一眼小孩子,送去些糕点吃食,才出城返回云阳村,回来得比寻常晚些,正碰上众人赶往地窖中救财,才知那虎老大杀进了村,于是连忙回到家中查看,见着家中一应器物并未遭抢掠,方才松下一口气,却也不敢独自出门,怕倒霉撞上土匪,便得赔了自个儿的性命。 于是在高莲花柜子里躲了一夜,躲着躲着便睡死过去,直到清早听着一阵喧哗,才知昨日并非只土匪进村这一桩,还有孙芬芳持刀砍人的骇事,便忙不迭地随众人奔来许家关切。 她在偏房外望一眼,见许元景躺榻上,一动不动昏迷不醒,见赵长茹脸蒙布罩,神情凄惨哀婉,便与李嫂子并何嫂子三人一起,守着许母安慰还来不及,哪里顾得进到县城上品味轩做工。 再说刘壮在品味轩中左等右等,偏是不见高莲花的身影,越等越是心焦意乱,便去到集市上想寻着个云阳村人,问问高莲花的消息。 他寻遍集市愣是一个熟脸也没见着,却听着有人议论昨日虎老大杀进云阳村之事。 那人说得信誓旦旦,说是在林子听着的,那虎老大抓了个女人…… 再往后便是些污言秽语。 想着独自一人归家的高莲花,刘壮吓得心神俱裂,在驴马房里牵了马便要赶回云阳村中,却因身上没有银子险些让人误以为是抢马的,幸而向掌柜得了马二递来的消息,差使丁武出品味轩四处寻人,正见着与人拉扯的刘壮,便替他付清租马的银钱,另还租了一套雨具,让他一路小心,天雨路滑莫要摔了。 刘壮虽心中万分感激,却也顾不上出口道谢,飞身上马一路疾驰而归。 听着刘壮的呼喊,高莲花自许母房里挤出来,惊喜万分道:“壮哥!你咋回来了?” 上下打量一瞬,见高莲花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刘壮才喘出一口粗气来。 见高莲花要向自个儿靠近,刘壮连忙推手让她别动,“小心湿了鞋。” 高莲花娇羞地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众妇人在屋子里听见了,再一对比自家汉子,跟吃了酸梅子似的,好一番羡慕嫉妒。 “刘壮,你可算是回来了!” 见着高大威猛的刘壮,众人更安心了几分。 刘壮可是能一人进山打死一头老虎的,便是那虎老大来了,也不一定是刘壮的对手! “你还不知呢,那虎老大昨日杀进咱村了,发现咱藏家当的地窖,气得一双眼睛通红,扬言要杀人泄愤!” “对啊!吓死个人!若不是长茹及时出面将那虎老大吓退,咱们怕是都得死在那虎老大刀下!” 众人七嘴八舌,心有余悸地说着。 刘壮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扫一眼檐下缩着的汉子,“那黑虎山上的畜生,四处作恶、欺压百姓,咱云阳村也深受其害,若不是咱有口地窖,能藏着些余粮,怕是咱都得挨饿受饥,那帮畜生是算准了,每回抢掠都给咱留下一口粮,吊着咱为他们做牛做马!现今竟还想要咱们的性命!咱就这般任由那帮畜生欺负?便是那些畜生杀几条人命泄了愤,给咱村子里留条活路,往后咱也没好日子过!” 众人闻言静默不言,一片愁云惨淡,只听暴雨声响。 刘壮说得没错,他们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赵长茹对上刘壮一双虎目,只见那大张着的眼一片赤红,虽让雨水冲刷着,却冲不灭那眸中的熊熊怒火。 “既然没那好日子等着咱!咱还怂啥?怕啥?今日那黑虎山上的畜生敢来,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是一双!” 众人闻言一阵热血沸腾,一个并两个振臂喊着,要让那些敢进到云阳村的畜生,有来无回地把命交代在此处。 忽而又是一道破天而下的闪电,一记震天雷将众人方才壮起的胆儿给吓没了。 “刘、刘壮,咱比不得你,哪里是土匪的对手!” “对啊!咱只怕是马腿子还没摸着,便已挨了刀子!” 刘壮闻言气怒不已。 赵长茹出声安抚道:“刘壮哥,你且息怒。咱大家伙全是本本分分的泥腿子,哪里拼得过那些刀尖舔血的畜生。” 众人连连点头。 刘壮粗着嗓子问道:“那该咋办?” 赵长茹浅笑道:“躲。” 众人又是连连点头。 刘壮不认同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谁知那帮畜生几时会来?” 赵长茹又道:“只躲一时便可。” 刘壮闻言疑惑皱眉。 赵长茹只神秘一笑。 …… 马二在玉衣坊得着消息,便立时洗了干净,换上一身像样袍子,去到品味轩借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守卫,直往翠红楼赶去。 体格丰满的老鸨见着马二,甩着她那张熏得喷香的手帕迎上来,“哎哟,爷~见着面生呢,是第一回来咱翠红楼?爷喜欢啥样的姑娘?” 马二扫一眼翠红楼里,歪歪倒倒,抱花抚柳的众人,目光一瞬锁在一张桌上。 骨柄铁刃弯刀! 马二眼一眯,射出两道精光,偏头朝左右俩名守卫使了个眼神。 那两人冲过去,便将那人按在桌上。 “谁!谁碰老子!” 伺候的两名姑娘惊叫着仓皇躲开,留那被按着的小土匪,在桌上死命挣扎,可他哪里扭得过两名下力工出身的守卫,他若是有这般好力气,也不用上黑虎山替人卖命了。 马二走过去将掉落在地的弯刀捡起,拿在手上恣意把玩着。 “龟孙!莫碰老子的刀!” 小土匪憋红了脸大骂道。 马二神色瞬间凶狠,手里的弯刀猛地扎下。 小土匪吓得瞪大双眼。 马二却又收了力道,那弯刀只轻轻戳在小土匪脸上。 小土匪惊恐地瞪着马二,却还硬着头皮骂着,“你个龟孙!不想活命了?” 马二手上一用力,弯刀尖刃便刺破那小土匪的脸皮。 “回去报个信——” 马二手里的弯刀在小土匪脸上游走着,吓得那小土匪闭眼缩脖,一个没忍住竟尿了裤子。 姑娘们闻着那尿骚味,连忙嫌恶地掩鼻躲开。 马二用弯刀挑着那小土匪脸上方才被戳出的伤口,逼问道:“报是不报?” 小土匪痛得大叫,“报!报!” 马二向两名守卫递去眼神,示意他俩可以松手了。 那小土匪一瞬挣脱开,仓皇逃出翠红楼,竟是连自个儿的弯刀也不要了。 马二则将那沾血的刀子,在老鸨身上擦了擦,“往后,你这翠红楼若是再敢招待黑虎山的畜生,就别怪——” 那老鸨吓得脸上抹了两斤白面似的,连忙一个劲儿地摇头保证再也不接待黑虎山中人。 马二走后。 那老鸨陪着笑脸安抚众人,仍旧有人经不住吓,跟着马二后脚仓皇而去。 因着今日雨下得厉害,生意本就不算好,这一闹又吓走一波,老鸨气得七窍生烟,逮着楼里的打手便是一顿骂,骂他们是白吃干饭的一群怂包。 打手们面面相觑。 他们也就能制住发酒疯的客人,发狠上刀子的却是不敢出头。 虽然方才确实是他们怂了,却也怂得恰到好处。 “春妈妈,您咋还气上了呢?有人帮着收拾那黑虎山上来的小畜生,不正好合了您的心意!” “对呀!那黑虎山上的畜生,从来白吃白喝,不给一个子儿,咱好些姑娘,伺候完那些畜生,三日接不了客,现今有人替您出这口恶气,岂不正好!” 老鸨闻言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那几名打手松下一口气,正要四散而去时,老鸨忽而出声问道:“那雷风公子是啥厉害人物,竟然敢扬言要灭了黑虎山上的土匪?” …… 茶楼,酒馆之中,众人聊得火热。 “那雷风公子是啥厉害人物,竟然敢扬言上黑虎山剿匪!” “你竟还不知雷风公子是何人?那可是个了不得的——” 一时之间,如同地面的雨水,雷风公子剿匪的消息,在九阳县城中漫散开来。 九阳县中人,最怕的是黑虎山上的土匪,最恨的也是那些畜生,得知雷风公子意欲剿匪,九阳县城中,一时前所未有的人心振奋。 马二将两名守卫还去品味轩时,向掌柜吓得腿脚发软,让丁武、丁力二人左右架着,才没摔坐在地上。 向掌柜哪里想得到,马二借人竟是去干这事! 黑虎山—— 那可是土匪窝子,雷风公子一个弹琴的,虽有几分身手,也没法与黑虎山上为数众多的土匪抗衡呀! 万一……万一品味轩因此受到牵连…… 向掌柜一想便又是一阵腿软,拖着丁武、丁力二人都得屈膝才能承得住他。 马二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赶去乞丐窝撒了钱,号令众乞丐将“雷风公子剿匪,意欲招募义士,降得匪首者,赏银五百两”的消息,送去临近的县城、驿站。 又说,虎老大带着一众小土匪杀出寨子,一路策马朝山下狂奔,不曾料想山道之中,一颗大树让雷给劈断横在道上。 虎老大带头领着小土匪们将那树移开,回头一看马竟跑走五六匹。 无奈,几名丢了马的小土匪,只得冒着雨,把着弯刀,跟在一众人马屁、股后面追,一路到那一段险道之前。 马也知惜命的,知晓天雨路滑,上那险道稳不住马蹄子,便要摔得粉身碎骨,于是皆犟着头不肯迈腿。 小土匪们也不敢在此时冒险骑马过险道,只得下马牵拽着马匹抖着双腿往前走,哪知走到半道马却如何也不肯走了。 虎老大气急败坏,一块石头扔过去。 那马吃痛乱了马脚,将那牵马的小土匪,给顶下了悬崖,自个儿也没能站稳,马蹄子一折便摔坠而下。 众人众马见状哪里还敢往前走,直求着虎老大等雨过天晴再下山。 虎老大再如何怒不可遏,也还尚存一丝理智,知晓再往前走,只怕是一半的人马,都要折在这条险道上,便只得忍气下令众人回寨。 好巧不巧,那雨竟停了,一时乌云散尽,烈日当空。 这盛夏的雨就是这般,来得猝不及防、气势汹汹,退得毫无征兆、了无痕迹。 一众人马任那艳阳照身,直像是得道成仙一般,冒着一缕缕白气,不多时便干了衣裳。 虎老大见状,黑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只等着烈日将那险道上和了雨水的湿泥晒干,便可领着人马平安而过杀下山去。 他已将赵长茹的死状,翻来覆去想了不下百回,只恨赵长茹只有一条命,不够他杀得爽快! 无妨! 便拿云阳村那些个杂碎的命来替! 今日不杀到手软,他定不会收手。 夏日的烈阳,毒辣得厉害,不多时,小土匪们便又湿了衣裳,只不过这回不是让雨淋湿,而是被那一把接一把的汗水浸湿的。 有小土匪上到险道,摸了摸地上的泥,惊喜回禀道:“二当家!干了!” 第176章 愿君采撷 小土匪早按耐不住,想杀下山去逮个女人……嘿嘿嘿。 其余众土匪,不少同他想得一般的。 方才是惜着自个儿的命不愿下山,此时便再无所顾忌,只等着下山去快活! 虎老大弯刀一扬,一声号令,“兄弟们,上马!” 连片急促的马蹄声在山道上响起,一路往山下而去。 雨过天晴,云阳村众人却仍旧乌云罩顶般满面惨淡。 暴雨仿若最后一张纸糊的盾牌,此时连这不堪一击的纸盾也没了…… 赵长茹本提议,让众人躲到林子里去。 可众人偏是不肯,怕没被虎老大一刀戳死,反倒让野猪一口吞进肚里。 无法,只得仍旧挤在许家院子中。 好在托许父的福,许家院子不算小。 只是此时雨气消散,烈日当空,燥热难耐。 众人一片惶惶不安,嘴上一刻不停地叽叽喳喳说着话,以此消抵心中的惶恐。 怕闷着许母并八顺、六福两个半大的孩子,李嫂子与何嫂子当起了恶人,将挤在许母房里的众人,一声吆喝全赶了出来。 许家原本宽阔的院子,一下子竟有些挤了。 一群人,男女老少,瘫在草席上,晒咸鱼干似的,正面晒完晒背面,晒得一个并两个脸红气喘。 “哎呀,好热!” “要命,金乌神诶,行行好诶——” 听着偏房外一众人神神叨叨的念词,赵长茹不禁失笑。 许元景自榻上幽幽睁开眼来。 赵长茹见状,瞥一眼窗外,见两个汉子正靠在窗边,连忙悄声道:“闭眼。” 许元景顺着她的眼神,转眼看向窗边,正对上那俩汉子转头。 赵长茹暗叫不妙。 果然,那俩汉子见着许元景睁眼,立时惊喜大喊道:“许秀才醒了!” 众人闻言,立时围拥而来,让李嫂子与何嫂子拦着,才没能挤进偏房之中。 虽是不能近到榻前查看,却并不妨碍众人围在窗口、门边探着脑袋关切。 “许秀才,你可算是醒了!吓死咱们了!” 许元景佯装虚弱地回以一笑。 赵长茹连忙靠过去,探手从袖口中取出一只小布袋,将手指伸进去从中捻了些白末,趁背身挡着众人视线的空档,往许元景嘴上、脸上一顿胡抹。 装伤员就该装得像些。 面粉抹面是不能少的。 赵长茹一瞬退开。 众人便见着个脸无血色,仿若将死之人的许秀才。 “小声些!大家伙都小声些!许秀才受不住吵闹——” 于是,众人压低了声儿,蚊子似地嗡嗡地关切着:“许秀才你可要挺住呀!想想你年迈的老母亲,想想你年幼的小侄子,想想你貌美的小娇妻……” 赵长茹抿唇忍笑。 这是唤魂呢?还是超度呀? 许元景瞥眼赵长茹,见她笑着,便也笑了。 李嫂子拦着门。 何嫂子便掸手,让众人往后退,“走开!走开!别生塞硬堵着,小心闷着许秀才!” 众人听闻何嫂子所言,连忙齐齐往后退让开。 这天这般闷热,可别真闷死了许秀才! 恰时,刘壮挑着河水进到院子里。 众人见状一喜,“快!快拿凉水,给许秀才洗把脸,这天多热呀,洗了脸凉快!” 赵长茹闻言,心头咯噔一声,目光仓促落在许元景脸上。 这满脸的白面粉末,一湿帕子下去,岂不全掉个干净! 赵长茹挤眉弄眼地示意许元景出声推拒,说自个儿不热用不着洗脸。 可许元景竟转开眼去,皱着眉喟叹一声,仿若真热得受不住了。 虽有做戏的成分在其中,但也是真的热,只是尚且能忍。 赵长茹咬牙。 小秀才是真的学坏了! 许母听着许元景醒来,让高莲花扶着,步履蹒跚而又急切地赶来。 随许母而来的,除了八顺、六福两个半大的孩子外,还有一只晃荡着的木质水盆。 高莲花拧了帕子递来—— 赵长茹干笑地接过,在许母关切的目光中,将帕子“啪”一声附在许元景脸上。 “相公,凉快吗?” 许元景抬手将那帕子捂住,眼中满是笑意道:“凉。” 许母见状与高莲花相视而笑。 还是高莲花先回过味来,在许母耳边低语两句,便扶着许母出了偏房。 许母临到门边,不忘回头递来一记慈爱的目光。 八顺扒在床沿边上不愿走。 许母哪能让这没眼色的小娃娃,耽搁了自家儿子、媳妇互诉衷肠,沉下声来唤道:“不许闹你叔!出来!” 六福一手拽着不情不愿的八顺,一手“啪、啪”两声将木板窗关上,不让院子外众人窥望的眼,再如愿以偿地望进房里,再便双手架在八顺胳肢窝下,将小小一只的八顺给架出了偏房。 以防万一,赵长茹仍旧背身,将许元景挡个严实,手上却毫不留情地把着那湿帕子,在他脸上一顿乱搓乱揉。 许元景仍她大力搓、揉着,一张俊脸揉圆搓扁,闭着眼一脸享受,那嘴角唇边,眉眼之间,尽是漫散而开的笑意。 半晌。 赵长茹终于收手,满意地看着许元景红彤彤一片的脸颊,吹了声口哨,趴伏在许元景耳边,痞声痞气调侃道:“大姑娘似的,倒还有两分姿色。” 许元景闻言一愣。 赵长茹笑意加深,直起纤腰,正待回身,将手里的帕子放回木质水盆里,却被许元景一瞬攥住手腕,又给拽得勾了身子,翘挺的鼻尖险些磕在许元景脸上。 因着天气闷热,那布罩笼在脸上,实在是憋闷难受,赵长茹只用一块布条附在脸上,为能露出口鼻透气。 赵长茹心情很是复杂。 想当初,她推小秀才一把,小秀才倒退三步,现今小秀才拽她一下,她便险些没站稳,来了个投怀送抱! 往前她可是每日睡前,都会在空间锻炼身体,学习武术,却还比不过小秀才一夜之成效,实在是气人! 赵长茹扭着手腕,想要挣脱许元景的大手,然而却是徒劳。 许元景捏得恰到好处,不会将赵长茹捏痛,却又让她没法挣开。 他微微抬起头,凑在赵长茹耳边,低声诱哄道:“愿君采撷。” 赵长茹闻言,眉眼霎时溢出笑来,偏头拿鼻尖碰了碰他的,在他薄唇之上嘬了一口,笑得更坏道:“姑娘不但姿容出众,连这小嘴也是甜的呢。” 许元景喉头滚动,轻笑一声,沙哑着声儿道:“是吗?” 赵长茹再嘬了一口,闭起眼状似陶醉地摇头赞叹,“甜得蜜似的。” 许元景唇角牵着笑意加深,“那便再多一些——” 他话中尾音一瞬消弭在纠缠的唇舌之间。 门边,李嫂子并何嫂子回头望来,只见着赵长茹勾着身的背影,不由得欣慰地相视而笑。 长茹是真的安心过日子了。 看! 给许秀才擦脸都这般认真呢! 在虎老大带着人马杀进云阳村时,众人已被烈日炙烤许久,趴在草席上昏昏欲睡。 听着那一片急促而来的马蹄声。 众人登时睡意全无,鲤鱼打挺似的从草席上蹦了起来。 “长茹!长茹救命!” 女人孩子一窝蜂地挤进房里躲着,剩些汉子在院子里,没头苍蝇似地仓皇乱窜,想躲却又无处可躲,只得随手见着啥,便抄在手上用来防身。 因着怕赵长茹听着响动跑了,虎老大一路不停鞭地打着马屁、股朝许家奔来,为能亲手结果了赵长茹的性命,泄了那一肚子从昨日憋到此时的气。 见着乌泱泱一群围在许家院子外的人马,院子里往檐下缩着的众人,吓得三魂尽散七魄全失,只哇哇大叫着,让赵长茹护命。 赵长茹拿袖口抹一把嘴,按住正欲起身的许元景,“别动,好好躺着。” 说完,便顶着红艳艳的嘴儿自偏房而出,抬眼迎上那院子外骑在马上的虎老大,射来的恶狠狠的目光。 虎老大手里的弯刀捏得死紧,只等着赵长茹一出来,便要当场结果了她的性命,不曾想竟一瞬迷了魂儿。 昨日他只见着半面鲜血淋漓,心里觉着膈应便未曾细看,今日不见可怖的刀痕,猩红的鲜血,才好好将赵长茹的样子看进眼里。 那未被布条附着的半张脸,便足以让他心猿意马…… 虎老大一瞬改了主意。 杀一条人命,不过是爽一时,将这小贱、人带回寨子里,便想爽几回爽几回! 赵长茹明知故问道:“虎老大,你咋来了?” 胡老大跳下马,一脚踹开篱笆小门,带着土匪闯入院子中,粗着嗓子道:“老子来取你这贱、人的命!” 若不是高莲花抱着刘壮的腰身,只怕是刘壮一刻也不能等的,便要冲上前将虎老大打趴下。 一个虎老大,自然不是刘壮的对手,可那一大群土匪,却不是刘壮一人能敌的。 “壮哥,你别冲动,咱听长茹的!” 方才长茹便说了,不愿躲去林子里,待在院子中也行,但那虎老大若真的来了,切不可冲撞冒犯,免得惹怒了虎老大,毕竟那虎老大是行凶作恶多年之人,心狠手辣至极,气怒之下还不知要杀多少人泄愤! 为保云阳村平安,便还是忍一时之气为好。 赵长茹浅笑一瞬。 虎老大看得咽了咽口水。 这小妇人真是够味儿。 他那色眯眯的目光,从赵长茹面上往下滑,顺着白细细的脖子,一路波荡起伏,恨不得当场扒了赵长茹的衣裳。 对上虎老大猥琐露骨的目光,赵长茹只觉一阵反胃恶心。 忽而,虚掩着的两扇木板窗之间,狭小的的缝隙之中,一道黑影飞过,带动那两扇窗板一开一合地轻微晃动着。 只见,一只毫笔自那缝隙之中飞出,一路势如劈竹地射向虎老大,直往虎老大一只色眼而去。 虎老大正满肚子下流心思呢,忽觉眼睛一阵剧痛,虎啸一般粗嚎一声。 他捂着一只眼连连后退,让几个小土匪架住。 “二当家!你咋了!” 小土匪们方才只顾拿一双双恶眼威慑缩在屋檐下的众人,并未察觉那自偏房之中一瞬飞出的毫笔,此时见着虎老大捂着眼的手,指缝里汩汩冒出鲜血,不由得大惊失色! “谁!谁干的!” 虎老大一把将小土匪们甩开,睁着那仅剩一只的好眼凶狠地扫过院子内众人,吓得众人惊惶地大嚷大叫。 他们啥也不知! 方才只顾着怕了,别的一概顾不上,哪知虎老大咋突然就瞎了一只眼。 那从偏房飞出的毫笔速度极快,也就赵长茹一面应付着虎老大,一面留心着偏房里的状况,才注意到那一瞬飞出的毫笔。 她是怕许元景按耐不住冲出来,在众人面前穿帮。 毕竟,孙芬芳那结结实实的一刀,众人可都是亲眼所见的,小秀才不装伤修养个十天半月的,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不曾想,他人倒是没出来,下手却是一点不留情。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顾念着多攒经验值,升级空间,她本还想着忍一时之气,尝试着劝虎老大弃恶从善,但虎老大方才那下流猥琐的眼神,是真恶心到她了。 便是赔上些经验值,她也认了! 且她也该为何小兰出口气,昨日因着小秀才伤重,她无暇管顾何小兰,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她昨日出手,在虎老大刀下救下了何小兰的命,可那何小兰怕是已经—— 既然小秀才已先动了手,她便也无需再虚与委蛇,假装客气地与虎老大周旋。 赵长茹一瞬举起弹弓,朝着虎老大另一只眼射去。 虎老大已瞎了一只眼,此时正是警惕万分之际,见着那凶狠飞来石子,仅剩的一只好眼霎时瞪大,险险侧身躲过。 赵长茹本也没想真射瞎虎老大那仅剩一只的好眼,只是盘算着趁虎老大侧身闪躲的一瞬,打落他手上仍旧捏得死紧的弯刀。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便是方才让毫笔射了眼睛,虎老大也不肯松手丢下弯刀。 而赵长茹没直接朝虎老大手上射,便是想着那虎老大已瞎了一只眼,必定更警惕地抓紧着手上的弯刀,而她用的弹珠只是石子,即便她将弹弓崩到底,威力仍旧不足以打落虎老大手上的弯刀,除非她能用巧劲儿,但那讲究特殊的打击位置。 恰好,那些特殊的打击位置,手腕外侧,手肘处,却又都不在她可射击范围内,所以只得先打虎老大的眼,等他仓皇躲闪之时,再打他的手—— “哐当”一声,是骨柄铁刃弯刀落地的声音。 虎老大被打得连连后退,一抬眼便见赵长茹再次举起凶器…… 第177章 众人一心 见着赵长茹神色狠厉,虎老大一肚子歪心思,立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仓皇与憎恨。 该死的贱、人!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赵长茹,想要夺走一旁小土匪手里的弯刀,给赵长茹一刀子来泄愤,却又被石子打了手。 赵长茹冷声威吓道:“虎老大,你已瞎了一只眼,还不速速离开!就不怕你那仅剩的一只好眼,也跟着一块瞎了?” 虎老大自然是怕的,可他现下狂怒痛恨,管顾不了那许多,只一心想着当场捅死赵长茹! 他几次试图夺刀,捡刀,全让赵长茹打中手。 此时那只害了无数人命的手,已被一次又一次击中的石子,打得血肉模糊。 虎老大气得七窍生烟,一脚踹向一旁的一名小土匪,将那小土匪往屋檐前踹,“还愣着做啥!给老子杀!” 小土匪们早在见虎老大突然瞎了一只眼时,便吓得惊魂不定,心生退意,再见赵长茹举着凶器“咻、咻”直射,那一记接着一记夺命似飞射而出的石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那小土匪让虎老大猛力地推了一把,险些跌在地上跪在檐下众人面前,幸而他手里的弯刀撑了一把,才没像跪祖宗似的磕跪在地。 不等那小土匪站稳身子,刘壮已一瞬冲出来,一脚踢在那小土匪下巴上,将那小土匪一脚掀翻在地。 眼见着院子外的土匪,一个接连一个地,或是冲撞篱笆小门,或是直接跳过低矮的篱笆墙,鱼贯而入,众人吓得脸儿煞白,手儿乱甩,“长茹!长茹救命!” 刘壮两手难敌四拳,与几个小土匪缠斗之时,被那骨柄铁刃弯刀,一瞬划破了膀子。 高莲花见状,理智顿失,仓皇要上前关切,被李嫂子与何嫂子一人一只胳膊拽住,才没冲进刀阵之中。 赵长茹握着弹弓的手紧了又紧。瞄准虎老大太阳穴的弹珠,却迟迟没有射出。 她不敢杀人,也不想杀人—— 可! 她此时若不出手,又该如何护住她身后之众人。 赵长茹咬牙,手上一松。 石制弹珠飞射而出,直往虎老大命门而去。 因着赵长茹方才一瞬迟疑,虎老大已察觉杀机,仓皇闪身躲避开来。 先前是过不了心头这一关,但自松手射出弹珠的那一刻,赵长茹便已下了狠心,接着射出的弹珠记记狠辣,直要夺了虎老大的命! 虎老大躲闪之时,未能顾及一旁,竟撞上了小土匪挥向刘壮的刀子。 可惜那小土匪见着虎老大撞来,及时收住了力道,没能一刀了结了虎老大的性命。 若不然,必定好看! 不期,偏房那两扇木板窗轻微晃动,一道鬼影一瞬飞出,直往虎老大心口而去。 虎老大被砍了一刀,正是气怒难平之时,又得防着赵长茹那记记致命的石珠,便没能躲过那快得追风逐月的笔箭。 那笔箭破空而出,一瞬穿心而过,速度却丝毫不减,擦过名小土匪。 那强劲的力道一瞬将人掀翻。 带血的笔箭直飞出许家小院,栽入村道旁的杂草丛之中。 虎老大瞪着那仅剩一只的好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他的眸光渐渐涣散,粗壮的身子前后晃动三两下,一瞬轰然倒地。 那个被笔箭强劲的力道掀翻的小土匪,捂肩的捂肩,护头的护头,狼狈从地上爬起,便见着虎老大瘫在地上,一只眼鲜血淋漓,一只眼无神瞪大,俨然一副死状。 “二当家!” “二当家,你咋了?” 小土匪们吓得站不住脚,手里的骨柄铁刃弯刀,“铛、铛”往地上掉。 方才他们被不知从何处窜出的一道鬼力掀翻在地,已然是惊惶不定,恐惧难安,再见虎老大突然毙命,死状凄惨诡异,哪里还敢多留,弯刀也顾不得捡,便仓皇奔出许家小院,狼狈上马逃命而去。 虎老大死了,却无人替他收尸。 因为那些个小土匪真敬重他的少有,只是碍于他是黑虎寨的二当家,才不得已听他号令。 这些小土匪会被吓破胆,仓皇而逃也不奇怪。 他们都是被黑虎寨大当家——鹰老大挑剩下的次等小匪,只得留守在寨子之中,平日也就干些打杂烧水,充人头的破事。黑虎寨身强力壮能当事的土匪,全跟着鹰老大杀去别的县抢劫去了。 要说鹰老大也算是守信之人,与老县令说好不在九阳县中,抢劫官道上来往的商队,便真不在九阳县内动手,只是商队仍旧是要劫的,却是在别的县城里动手。 此事虽惊动了别县的县衙,奈何黑虎寨的老巢在九阳县,他们是鞭长莫及,将事上报给州府,却被九阳县那老县令一句“许是散匪干的”,给搪塞了回来。 散匪,来去无踪,是没法抓的。 再便是老县令拍着胸口保证,黑虎山上的土匪,已在他苦口婆心的教化之下,弃恶从善,归耕田园。 因着与老县令勾结,黑虎寨里的土匪们倒真成了“散匪”,东一个县抢完,西一个县抢,却不在九阳县内犯事,便更是给了那老县令脸,竟还得意夸耀道,州府之中,唯有他治下的九阳县无匪无贼!把周边诸县的县令气得倒仰,暗地里将他骂了千百遍,明面上却不敢有二话,怕得罪了老县令遭黑虎山的黑手。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 此处又有官不与匪斗。 州府剿匪数次,伤亡惨重却收效甚微,便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那真是散匪干的。 加之,鹰老大也知收敛,虽是抢劫商队,却从不碰皇商大户,粮草军资,只抢些地方大商,总归是闹不到西京去,传达不上天听,便随他恣意抢掠。 可以说,黑虎山有今日这般景象,除了得益于老县令的维护,再便是州府的纵容。 但州府除之后快的心只是蛰伏。 这黑虎山长存下去,就如同一颗毒瘤恶痈,只会是后患无穷—— 听闻雷风公子要剿匪。 不光是九阳县的百姓振奋了,就连那埋首在伏案后,处理公务的府司大人,李大宝也来了精神。 “这雷风公子是何许人也?” 夏庭轩咬牙切齿道:“是个有几分功夫的骚包!” 李大宝慈爱笑问:“轩儿可是与那雷风公子有仇怨?” 夏庭轩臭着一张脸冷哼一声。 昨日他本打算屈尊纡贵,聘那骚包当他的师傅,来教他琴技。 哪知那骚包竟一声不响地偷溜个没影! 其实,是夏庭轩一双眼全粘在萧家小姑娘身上,等他回过神来移眼去寻雷风公子时,赵长茹已走了有些时候了,他虽从品味轩后门追出去,却是一个人影子没见着。 他临走时抓着那品味轩的掌柜,让那掌柜去给那骚包报信,让那骚包今日在品味轩等着。 他料想那骚包必定会来,便今日起早寻去品味轩,左等右等也没等着人,倒等着那骚包打肿脸充胖子,想要上黑虎山剿匪的消息。 “姑父,您不也早想捣毁黑虎山上的土匪窝子了吗?便交些人马给轩儿,轩儿必定直捣黄龙,将那黑虎山上的土匪,杀得一干二净!” 这剿匪的事,姓雷的那骚包如何能干成,还得他这府城一霸出马! 李大宝闻言一愣,忽而仰头大笑,撑着伏案起身,绕到夏庭轩身边,慈爱地拍着夏庭轩的肩膀,“可有去见过你姑母?她近来日日念叨着你,说是轩儿长大了,便忘了她这个姑母,都不爱往府里来看望了。” 夏庭轩一瞬皱紧眉头,“姑父!你不信我?” 只要他带着人马上那黑虎山,就不信那些个土匪还有活路! 李大宝哄道:“信!咱们轩儿的本事,府城中谁人不知,但那黑虎山上的,可不是等闲之辈。你爹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夏家也就你这一个小辈,姑父怎能让你去犯险?你若真是有心,明日便上府营,等你在府营之中,再练上 两年,莫说是带兵剿匪了,便是要去边疆杀敌,只要你爹同意,姑父也送你去。” 这是说夏庭轩是有本事,但那本事还不足以带兵剿匪。 夏庭轩一脸不服气。 李大宝见状,拍拍他的背,轻推一把道:“去,去见一见你姑母。” 夏庭轩眼睛一亮。 姑母向来宠他,只要他好言相求,姑母必定帮他! 哪知,他才一开口,便被李夫人给骂了,“心肝儿诶!你想那些做甚!这好好的少爷你当腻了?要往那黑虎山上去送命!不准再有这般心思,莫说姑母不答应,你爹也不会允你!” 夏庭轩赌气而去,上黑虎山剿匪之心,却越发活泛起来。 再说,云阳村中,小土匪们屁滚尿流地逃了,剩虎老大瘫在许家院子里,死得不是特别安详。 众人自昨日堆积至今的恐惧、惊惶,一时之间转变成愤怒、憎恨。 几个汉子拥上前,便对着虎老大,一阵踹脸踩裆,更甚者,捡了地上先前那些逃命的小土匪遗落的弯刀,对着虎老大便是一顿乱砍,直砍得虎老大险些肠子流一地。 李嫂子与何嫂子招手,呵止道:“哎呀!住手!别脏了许家的院子!” 那几个汉子闻言,方才恢复几分理智,抗头死猪似的将虎老大的尸身扛了出去,再如何对待的便不可知了。 女人们捂了小孩子的眼,绕着院子里淌着的血,出了许家院子,一路赶回自家压惊。 剩几个胆儿大,心儿热的,帮着挑水洗地。 “长茹你歇着,这与土匪较量,咱没那个本事,洗地却是能干的。方才若不是你护着咱们,咱真让那虎老大给杀了!” “长茹你可真是厉害,先前说你打死野猪,咱还半信半疑,现下看来,何止是野猪,怕是深山里的大老虎也不是你的对手。咱还啥都没看清呢,你便取了那虎老大的性命,哇哟,比你爹还要厉害呢。”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你有这等本事,咋还藏着掖着的,不让咱知晓呢!” 众人竟以为赵长茹是随了已故的赵父。 在赵长茹的记忆中,赵父确实是特别厉害,厉害得不像是一般猎户。 打野猪,打老虎,打黑熊,赵父都不在话下。 也因此,赵家的日子过得,在这云阳村中数一数二的富,当时,也只许家与赵家相当,因许父为县城里的齐家做事,而齐家又是难得宽厚的东家,给的月银不少,所以比赵家更富上几分,再后来赵父死了,许父为照顾赵家孤女寡母俩人,便辞了齐家的活计,接下里正之职…… 有妇人羡慕道:“哇哟,长茹哇,你这胳膊细细地,就能打野猪,打土匪,我这胳膊举锄头便举得粗成这般模样!” 另有人打趣道:“你那胳膊哪是举锄头举的?该问问你自个儿的嘴。” 那妇人闻言,偏头“呸”一声,“蛮不讲理”地笑道:“我这嘴就说是举锄头举的。” 一旁的妇人哈哈大笑,拉着赵长茹道:“我与你说,她一口气能吃十个白面馒头,也就他家的是块肥地,收成比咱们的好,她又是个胆儿大的,每回藏粮都藏得比咱多,才有得长这一身的宝肉。” 那被调侃的妇人也不气,笑呵呵道:“这虎老大死了,咱往后便不用再藏粮食了。” 何嫂子与李嫂子收拾好许母得屋子,一前一后地走进院子,便听着这话。 “那虎老大死了,还有个鹰老大呢!” 因着,这些年来村子上抢钱,抢粮的都是虎老大,众人都忘了,虎老大只是黑虎寨的二当家,那上头还有个大当家鹰老大! 那几个妇人吓得脸色大变,“长茹,咋、咋办?那虎老大死了,鹰老大怕是要找咱们的麻烦。” 赵长茹轻声安抚道:“嫂子们别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咱们云阳村众人一条心,那土匪来了咱也能抵住!” “是是是,咱一条心……可长茹,咱一条心也没用呀!咱不如你有本事,咱胆儿又小,不敢去与土匪硬碰硬……” 何嫂子摩拳擦掌道:“谁天生就有本事的?长茹能杀得了虎老大,咱再没本事,练上一练,杀个小的总能行!” 李嫂子点头附和道:“对!咱也不能全指着长茹,咱自个儿也得出一份力。” 第178章 莫管因果 空间之中。 许元景不眠不休地练武,练了好几十年。因着机体越是强大,吸云吐雾提升身体机能的效果就越好。 赵长茹皱着眉头。 最开始小秀才每一瞬呼吸,能转化云中百分之一的精华,而此时他已经可以转换云中百分之十的精华了,也就是现在他吸一口气抵得上最初吸十口,比她这个夜夜努力强身健体的,还多出百分之二的转化率。 转化率照这样的升法,她家小秀才不会——成仙! 萝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会!” 赵长茹松下一口气,追问道:“那会咋样?” 萝卜撇撇嘴,漫不经心道:“还能咋样?健康长寿呗。” 赵长茹来了兴趣,“长寿?能有多长?” 萝卜打了个哈欠,“等他死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上扬的尾音,听得赵长茹捏拳咬牙。 萝卜掀开一只眼皮,递来一个威胁的眼神,用它翘起的小脚儿,指了指已与机械木头人打起来的许元景。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捻起两根手指头,捏住萝卜的小脚儿,“萝卜大爷,咱们……”有话好说。 不等赵长茹说完,萝卜一瞬挣开她的手指,抱着自个儿的小脚儿,滚进云里嬉笑起来。 原来,方才赵长茹捏着了它的脚板心的痒痒肉。 赵长茹登时满脸黑线。 一只萝卜,还有痒痒肉? 萝卜忽而从云里钻出来,叉腰瞪着她:“咋了?” 赵长茹眯起眼。 这小东西,给点好脸,就开始拿乔了! 萝卜小脑袋一仰,一只手儿一瞬指向正与机械木头人缠斗的许元景。 许元景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那拳挥来的速度,显然与先前的不同,是萝卜使坏,给了机械木头人更高级的指令。 没法,赵长茹只好满脸堆着笑,将萝卜一瞬搂进怀里,拿脸贴在它青绿色的萝卜头上轻柔的磨蹭着,一声声萝卜小宝贝地叫着,直叫得萝卜手儿乱颤,脚儿乱甩,脸儿红红,嘴儿抖抖。 不知过了多久。 许元景从与一只机械木头人对打,到与十只机械木头人对打。 且木头人的内置系统升级了不知多少个版本。 可以说,每一只顶配机械木头人带出空间,都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可许元景竟从起初的,对打一只木头人都得挨拳头的武学小白,到如今的对打十只木头人也能轻松自如。 “这……” 赵长茹心情十分复杂。 因着她才是空间的宿主,想要让小秀才在空间中练武,她便也只能待在空间之中,当然她也乐意待在空间之中,古代盛夏的夜晚实在是让人难忍,聒噪的蝉鸣蛙叫便不说了,那嗡嗡作响的蚊子才最烦人! 盘旋耳际的蚊子叫,更引得人翻来覆去,心烦意乱的闷热。 所以,还是待在空间里好,一切让机体不舒适的感觉,在空间之中都是不存在的。 但是因为空间的时间流速相对还是比较缓慢,她守着小秀才练武实在有些无聊,便也在一旁让萝卜另变出一块演武场练了起来,可即便是她有着先前的基础,竟还只练到与一只顶配机械木头人对打的水平,远远不如小秀才进步之神速。 且她练着练着,便“乏”了。 但这种疲乏,不是来源于身体,而是心理。 往前她一人练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啥,现下有小秀才做对比,她便难免沮丧。 她现在颇有些学渣厌学的意味,不是不想努力去学,而是努力学了,发现自个儿与学霸,简直是云泥之差,于是生了些自暴自弃的情绪,便不愿继续学下去—— 赵长茹猛然惊醒。 她在后世为何会一事无成?又何庸庸碌碌? 从她发现自个儿无论如何努力学习也考不了第一,即便是难得考上一回好成绩,一不小心便又成绩下滑,永远只能在平均分上下徘徊时,从她意识到智商与天赋上的差距,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鸿沟时,她开始接受现实,承认自个儿的平庸,甚至渐渐的甘于平庸…… 她能重新再活,甚至有空间加持,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不!绝不! 这世上有天才,也有傻子。 她虽不是天才,万幸,也不是傻子。 只要她肯愿努力,她可以离天才更近,而若是她放弃努力,她许是迟早也成傻子。 一个行尸走肉般被生活支配的傻子。 赵长茹咬牙,一拳挥向机械木头人的木头脑袋。 “恭喜主人,武术等级提升,可与两只机械木头人对打!” 萝卜拍着小手儿欢喜道。 赵长茹心中所思所想,它一应悉知。 从前它总暗搓搓地不满意空间自动绑定的宿主,竟是个天赋极差的“废柴”,无论是学马术,还是琴技,都比它从前服务过的主人学得慢,可现下它才终于心悦诚服。 它从前服务过的主人,几乎最后都放弃了空间,但愿它现今服务的主人不会—— 赵长茹与两只机械木头人打得火热。 许元景便在一旁观战。 赵长茹打得专注,并未曾发现许元景在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萝卜已昏昏欲睡。 赵长茹将两只机械木头人都打到顶配,也终于停手不打了。 “恭喜主人!” 萝卜一瞬清醒,跳上前来祝贺。 赵长茹一巴掌将它挥开,扑进许元景怀里,“相公~” 许元景伸手揽住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发顶,宠溺笑道:“娘子真厉害。” 赵长茹娇嗔道:“我这般也算厉害?你都打上十只顶配机械木头人了!” 与十只机械木头人对打,已是空间之中,武术最高等级的练习模式。 武术练的就是力量与闪避速度。 小秀才在只能与五只机械木头人对打之时,便能用笔箭一瞬穿透虎老大的心脏,且那穿胸而过的笔箭之余力,还能掀翻人! 更何况他此时已能轻松自如地对打十只木头人。 许元景笑哄道:“娘子这般便足以。” 赵长茹娇哼道,“才不!你等着,我迟早也能一个打十个!” 许元景闻言轻笑出声,对上她认真的神色,那笑才渐渐收敛,附在她发上的大手也渐渐顿住。 他一瞬不移地凝望着她,情真意切地许诺道:“往后,你进时,我便是你的刃,你退时,我便是你的盾。” 赵长茹一瞬红了眼眶,捏着拳头往他胸口砸,“不许你这样说!你这般只会让我想一直懒下去……” 不想努力,只想让人护着。 许元景宠溺笑道:“一直懒下去又有何妨?” 萝卜跳了出来,指着许元景,凶恶骂道:“你!不许带坏萝卜的主人!” 赵长茹难得与萝卜站在一条战线上,“对!” 她该与小秀才携手同行,并肩而战,而不是躲在他身后,贪恋被保护的感觉,或是趴在他的背上,自私的享受安逸,却将一切重担压给他! 萝卜读出赵长茹心中所想,小手儿捏成小拳头,往自个儿大概是胸口的地方怼了怼,一双水晶球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透出崇拜的光。 它的主人多么独立、多么自强! 许元景望着赵长茹,眼底有欣赏,也有心疼。 能对打两只机械木头人便足够,在空间之外已是难遇敌手。 他方才在一旁静观,见她挨打便觉着难忍,虽知这是在空间,即便是挨了打,也不会有大碍,但他是尝过无数记拳头的,所以知晓,即便是伤痛会迅速消退,但挨受拳头的那一瞬,却也是实打实的痛。 她能对打两只机械木头人,已有足够的能力在空间外自保。 这也是他方才所言“足以”之原由。 只要她能够自保,便无需再受那挨打的罪。 总归是还有他在! 许元景搂着赵长茹的手臂紧了几分,俯首在她耳边低声诱哄道:“你不是早想升级空间了吗?” 赵长茹闻言,一双桃花美眸,瞬间通了电一般亮起来。 对!升级空间! 萝卜板起小脸,“武术不练了?” 方才还说要将武术练到满级呢! 这般就改变心意,说话不算数了? 赵长茹曲起食指,敲在它的小脑袋上,“升级要紧。” 她的目标是致富,可不是精武。 便是她下定决心努力,也当是向着目标努力。 萝卜一瞬豁然开朗,两只小手交握在胸口,满脸崇拜地唤道:“主人~” 赵长茹催促道:“快!” 萝卜嘟了嘟嘴,扬起小手儿一挥。 空间景象立时变换。 赵长茹看着半空中的进度条和检验的累计数值,好一番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只要她一声令下—— 空间就会“刷刷刷”,不停地升级,一直升,一直升…… 直到升入铁器时期! 萝卜怯怯出声,提醒道:“主人,现今的经验值虽然很多,但恐怕并不足以升入铁器时期,您还得再加把劲儿才行……” 赵长茹眉毛一竖,“不够,咋会不够?” 这经验值这么多,有几个零来着—— 赵长茹眯起眼睛数着。 萝卜长叹一口气道:“本来应当是够的,但——” 它小手儿一挥,将经验增减明细表呈给赵长茹看。 因为虎老大的死,赵长茹险些赔完先前积攒的所有经验,还有那一众小土匪的惊惶恐惧也或多或少消减了部分经验值,而她现在见着的经验值,除却来自云阳村众人的感恩,更多的是其余人听闻雷风公子意欲剿匪的消息的敬佩。 当然,这其中也有些怀疑、看笑话的,但好在相对比较少,毕竟九阳县以及周边诸县的百姓,常年苦受黑虎山上土匪所害,便是生活在府城中的百姓,未曾受过土匪侵扰,但也多是向善厌恶,这些日子又听了雷风公子的传闻,知晓雷风公子是敢与府城小霸王,夏家小少爷——夏庭轩较量的,便已将雷风公子当作嫉恶如仇的侠义之士,是救命于水火的在世佛陀。 许元景皱眉道:“人是我杀的,与长茹无关。” 从前他身子弱,虎老大抢掠许家时,打骂许母、八顺,他却无力抵抗,所以,在虎老大轻辱长茹之时,他便再不能忍气。 萝卜幽幽出声道:“百因必有果。” 是赵长茹带许元景进空间,让他在空间之中习得武术,所以许元景才能一招,便取了虎老大的性命。 萝卜解释道:“但好在,人死在你手上,主人虽为因,却只是从因,你才是主因,若不然,只怕是现存的这些经验值,也得为虎老大那一条命给赔光。” 许元景歉疚地看向赵长茹。 他知晓长茹升级空间的迫切,今日若是他克制几分,只将那虎老大打伤,打晕,许是长茹便能如愿以偿,将空间升级到铁器时期。 赵长茹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个儿并不在意。 “是那虎老大罪有应得,相公你是为民除害。” 许元景仍旧面色凝重。 百因必有果—— 他摊开手掌,垂头望去。 这只手,从前只是握笔,而今,却已系上一条人命。 但他不悔! 可他杀了人却要牵连长茹,他便不得不在意—— 赵长茹将自个儿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摩挲着与他十指相扣,“莫管因果,你我同担,便可。” 许元景凝望着她,半晌,轻轻颔首。 他虽已习得高超的武术,却绝不会轻易伤人,更不会行恶! 他不愿,不愿长茹再受牵连。 萝卜忽而出声问道:“主人,空间等级还升吗?” 赵长茹拿眼神询问许元景,见他含笑点头便也一瞬展颜,看向萝卜下令道:“升!” 不管能不能升到铁器时期。 能同小秀才一起赏烟花也是不错的嘛! 空间每升一级,空中就会升起一簇烟花,算作——升级的特效。 这时代还未发明火药,小秀才还没看过烟花呢。 赵长茹指着半空中的烟花,问道:“相公,好看吗?” 许元景偏头凝望着她,微默,宠溺笑道:“好看。” 萝卜考虑到观赏效果,已将空间景象变做夜晚。 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中之中绚烂夺目。 赵长茹仰头望着,缓缓将头靠在许元景肩上。 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在过年的时候,与奶奶一起看烟花。 后来奶奶走了,再没人陪她看烟花,她便也不喜欢看了。 现在,她又喜欢上了。 赵长茹甜蜜地笑着。 第179章 莫要乱动 突然,黑夜散尽,空间重现白茫茫一片。 赵长茹一瞬坐直身子,瞪着萝卜道:“咋?没了?” 这才放几朵! 那么多的经验值—— 萝卜摊着小手儿,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这每升一级,需消耗的经验值,都会在前一级所需经验上,乘上现等级的等级数,所以等级越高,消耗的经验值便越多。 现今的空间等级为134级,时间流逝速度为一日比四十五年。 而只要升过这一级,空间便正式进入铁器时期。 看着卡在一半的进度条,赵长茹的心猫抓狗咬似的。 眼下的情形就像是,她的一只脚迈进了铁器时期,一只脚却让青铜时期缠住。 萝卜跳至半空之中,一只小手儿指着那进度条,一只小手儿握成拳,慷慨激昂地激励道:“主人!再加把劲儿!快了!” 赵长茹两手紧握,双眼直瞪着进度条,牙关一瞬咬紧,女斗士一般。 许元景立在一旁,偏头垂首望着她,宠溺地笑开。 …… 夏日,天亮得格外早。 忍耐蚊虫叮咬与燥热一夜的云阳村诸人从睡梦中清醒。 打水,洗漱,神色匆忙。 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却与众人不甚相同。 他二人一齐仰躺在榻上,一大一小两只手尾指相勾。 他俩才从空间之中出来,因着身体机能提升,虽是一夜未眠,倒也不会觉着困,只俩人并肩躺着假寐。 赵长茹缓缓睁开眼,偏过头看许元景,轻声笑道:“相公,早安。” 许元景应声掀开眼皮,尾指轻勾一瞬,旋掌握住她的手,“早。” 赵长茹回以一笑,将头靠在他胸口蹭了蹭,才撑着榻坐起身,悄声嘱咐道:“好好装伤,别露了馅。” 她要抽手下榻。 许元景却一瞬紧握,不让她离开。 赵长茹坐在榻边,扭着身子回头看他。 许元景眼中满是留恋,像是……像是被富婆宠幸一夜,不愿富婆离开的牛郎。 赵长茹忽而笑开,俯身附上红唇作安慰。 不曾想,许元景贪心嫌不够,在她欲起身时,竟一把勾住她的腰,将她又带回了榻上。 赵长茹仰躺着,听着耳边“吱呀、吱呀”的声音。 许元景撑身望着她。 片刻,等那“吱呀”声渐息,赵长茹才怯生生地问道:“相公,你这榻——不会塌?” 这榻若是让她给压塌了,那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小秀才还伤着呢。 众人还不知要如何想她! 许元景用指尖,轻轻描着她的眉梢,轻笑道:“这榻是老旧了些,但只要娘子莫乱动,便也不会摇得太厉害。” 她乱动? 分明是他拉了一把,她才会滚到榻上。 赵长茹不服气,要推开他与他说理,身下的榻又一阵“吱呀、吱呀”地响起来。 她连忙止住动作,等那榻不摇了,才松下一口气。 许元景见状轻笑出声。 赵长茹捏着拳头,抵在他胸口,用力推了推却推不动,只得瞪着一双桃花美眸,凶凶地威胁道:“许元景,你让开。” 许元景目光在她脸上游移,半晌,才将脸埋进她的颈窝,笑着答应道:“好。” 赵长茹松开拳头,改而用手掌,贴在他胸口推他。 他便顺着她的力道翻身躺向一旁。 颇有几分事了拂衣去的潇洒。 赵长茹咬牙暗恨。 小秀才不但武术学得比她快,吸云转化率比她升得快,就连这脸皮的厚度,也快要超过她了! 赵长茹气鼓鼓地套上绣花鞋儿,起身回头瞪着榻上的男人。 这一局,她迟早要扳回来! 她娇哼一声,转眼间,瞥见床脚旁有一块小木垫,那是先前用来垫床脚的,不知怎的移了位,难怪,她方才滚上榻会那般摇晃。 她指着地上的小木垫,娇蛮地命令道:“许元景,下榻,垫床脚。” 自个儿的床脚自个儿垫,休想她帮他,哼! 许元景起身下榻,蹲身将小木垫捡起,却并不去塞床脚下的缝,而是捏在手中,举至赵长茹眼前,“待床脚垫好了——” 他笑意加深,眸中带着戏谑,“娘子想如何动都成。” 赵长茹闻言,心头狂乱不已。 她家小秀才是真的学坏了! 但她面上故作镇定,还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抬着他的下巴挑衅道:“相公你的那药,可别忘了吃,不然,我怕你受不住。” 啥药? 还不就是那一包便能重新做男人的神药。 许元景定定地望着她,半晌,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没那药,也一样,娘子可想试试?” 赵长茹眉梢一抖,捏着他的后颈娇笑道:“我看相公的火气有些大,” 她目光流转,在他面上游移,轻声诱道:“不如,我来给相公消消火。” 许元景喉头滚动,身子一僵。 消火—— 他呼吸一瞬粗重。 赵长茹见状,勾唇一笑,一瞬将他推开,快步移去伏案旁抓来《大乘佛经》,一把拍在他胸口。 许元景呆愣地捧着《大乘佛经》,那“火”倒真消退一大半。 念着许元景伤重,赵长茹忙着照看,还得管顾许母与八顺、六福两个半大的孩子,实在是太辛苦,何嫂子与李嫂子便起了大早做好早食给送来许家,想着能为赵长茹省些力气。 因着昨日那一场打斗,并虎老大死在了院子里,六福便又打算吹些迷烟给许母安眠,哪知让八顺看见了,以为是啥稀奇玩意儿,偏要抢过去自个儿吹来玩儿。 毫无意外的,迷烟吹多了。 婆孙二人,此时还未醒呢。 只六福一人忙活着,淘米择菜,准备煮粥,正碰上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上门。 他连忙迎到篱笆小门旁,乖巧地喊着“李婶儿”,“何婶儿”。 他知道李嫂子与何嫂子是真心为赵长茹好,便也打心底里对李嫂子与何嫂子敬重。 何嫂子扫一眼院子,只见着方才六福淘米洗菜的木盆,与一旁摆着的小矮凳,于是,问道:“你婶儿呢?” 六福抿着唇,指了指偏房紧闭的破木板门,摇了摇头,示意何嫂子,赵长茹还未醒呢。 何嫂子见状,看一眼李嫂子。 看来长茹是真累着了。 李嫂子点点头。 让长茹多睡会儿。 她俩人轻手轻脚地进到院子,小心翼翼地合上篱笆小门,又悄声问六福道:“你奶和八顺呢?也还在睡?” 六福点头。 何嫂子与李嫂子相视而叹。 也难怪,昨日那一番打斗,可把许婶儿吓得不轻,八顺也吓得直哭。 大惊一场,难免劳神,多睡一会儿也好。 何嫂子并李嫂子二人,将带来的早食放到堂屋,叮嘱六福小心守着,别让别家的猫占了便宜,便打算离开许家小院。 正巧,听着偏房里传来一阵暧昧的声音。 “怎会塞不进去?你再用些力!”赵长茹抱手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元景垫床脚。 “娘子你别急,再用力就折了。”许元景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这夏日便是这般,稍有不顺心的事,便让人燥热难安。 “我来!你帮我抬着……”赵长茹看不下去了,蹲身夺过他手里的小木垫。 “娘子你对准再塞,别!娘子,你轻一点……”许元景小心抬着那床脚,见赵长茹动作粗暴,地要将小木垫往那缝隙下硬塞,连忙出声阻止道。 何嫂子与李嫂子对视一眼,暧昧一笑。 另有从外侧经过许家小院的汉子,听着动静全停下了脚,小心翼翼地将锄头,镰刀放在一旁,猫着身子悄悄靠近,将耳朵贴在墙上听。 没想到,赵长茹这般生猛! 许秀才还伤着呢,竟还一大早的干这事儿! “你再用力些,就差一点。”赵长茹咬着牙,手指抵着小木垫,一点一点往缝隙里塞。 以她现今的力气,稍有不注意,那小木垫便折了,所以她一面塞着,一面还得控制力道。 力道小了塞不进去,力道大了又会折断小木垫。 不一会儿,赵长茹也满头大汗,呼出一口气,催促许元景道:“好热,你倒是快些使力呀!把腿儿扳开些……” 许元景很是为难。 他倒也想使力气,但他这榻,难得的四只脚都不齐,每只脚下都垫着小木垫,他把这只床腿抬得太高,另几只床腿下的小木垫,便免不了得粉身碎骨,他若是将整张床榻举起,那靠墙大的两只床腿下的小木垫移了位,想要再塞回去便更是麻烦。 且指不准他才一动手,他这榻便先受不住,要给散了架。 “娘子,我看还是算了。”许元景叹一口气。 墙外趴着的个汉子闻言,一阵痛惋地捏拳跺脚,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怕许元景听着了伤自尊。 许秀才这可咋办! 这费力半天,竟是连门都进不去—— 不成! 他们得想法子帮一帮许秀才。 李嫂子与何嫂子离了许家院子,面上却仍旧是一片凝重神色。 许秀才这般不成事,可不是得苦了长茹! 李嫂子自个儿是个守寡的,知道这其中的苦楚,哪儿能再见着赵长茹守活寡。 “咱得想法子帮一帮长茹!” 何嫂子点头表示同意,“帮!” ……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那小木垫总算是塞了进去。 赵长茹起身呼出一口气,顶着红彤彤一张小脸,累得迷离的眼像是微醺一般。 许元景见状,连忙拧了帕子来给她擦脸,笑着哄道:“辛苦娘子了。” 赵长茹扭头指着榻,“换掉!” 她方才塞小木垫塞到一半,便想好要给小秀才换张床榻,只因堵着一口气,那缝塞不进去,她偏要去塞! 虽然现下床脚塞好了,但这床榻仍旧是要换的。 许元景宠溺笑应道:“好。” “婶儿!婶儿——” 忽然,偏房外传来八顺的哭喊声。 赵长茹忙推开许元景,奔到门边拉开破木板门迎出去。 八顺见她现身,挣开六福便踩着鞋子,“啪嗒、啪嗒”地跑过来,抱着她的腿一顿乱抹鼻涕、眼泪。 赵长茹蹲下声,将他抱在怀里,安慰地拍着背问道:“咋了?咋哭成这般模样?” 八顺抽抽搭搭地说道:“有大、大老虎……要、要吃了婶儿……” 赵长茹皱起眉头,询问地看向六福。 六福也是满面忧心,叹一口气道:“八顺哭着醒来,便要找婶儿——” 赵长茹心疼地拦着小小一只的八顺。 看来昨日八顺真是被吓着了,竟然还做了噩梦。 她一手揽着八顺,一手环指向院子,“瞧,哪有大老虎?婶儿不是好好在这儿吗?” 八顺抹一把眼泪,看一眼院子,果然是没见有老虎的,再见赵长茹安然无恙,才松下一口气来。 小家伙拍着胸口,怕怕的模样可爱极了,赵长茹看得心里喜欢,爱怜地轻摸着他的头。 六福忽而喊了声:“婶儿。” 赵长茹疑惑看过去。 六福指了指自个儿的脸,又指了指她。 原来赵长茹听着八顺的哭声,一时心急便忘了自个儿应当是个脸上有伤的,竟顶着一张好脸便迎出偏房外。 赵长茹连忙向六福招手,让他来把八顺带走,自个儿则溜进偏房之中,往脸颊上作“假”来掩人耳目。 许元景靠在榻上,一面替自个儿缠胳膊,一面好心提醒道:“娘子,反了。” 赵长茹盯着水盆里的倒影。 反了吗? 许元景又道:“是右脸,不是左脸。” 右手拿刀自然应当划在右脸。 赵长茹是一时脑子不灵光,将自个儿与那影子对换了比划,为给影子把伤做在右脸,倒把‘假’做在了自个儿左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换作另一边脸继续作假。 终于收拾好一切,六福将早食捧来偏房。 赵长茹听闻这一顿早食,是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送来的,不由得满心感动。 哪知,许母一醒来,竟先是要来看许元景的伤势,若不然是一口饭也吃不下的。 赵长茹自个儿一口顾不上,便端了碗要喂许元景用饭。 小秀才手上有“伤”,且还是右手受了“伤”,自当该有人喂食。 许元景捂着受“伤”的胳膊,有气无力道:“有劳娘子了。” 赵长茹一面温柔笑着,一面粗暴地往他嘴里塞饭。 许母见状,几番欲言又止,终归是忍不住道:“长茹,让娘来——”。 第180章 道义良心 赵长茹笑着又许元景嘴里塞了一口,“娘放心,饭,我还是会喂的。” 她眯着眼,将挂在许元景嘴角的饭粒,用筷子生硬地撇进他嘴里,忽而转头看向许母,粲然一笑,“娘,您先去吃,相公我会伺候好的。” 许母怀疑地看一眼自家儿子那鼓囊囊的腮帮子,在六福的搀扶下往外走,临到门边,仍旧担忧地望过来,小心翼翼地叮嘱道:“长茹,别把人给噎死了。” 赵长茹扭着头,笑得一脸灿烂,大声保证道:“娘放心!噎不死。” 许母不忍,别过头去。 六福老成地叹了口气,搀着许母出偏房而去。 赵长茹回过头,将碗筷塞进许元景手里,娇哼一声,“自己吃!免得把你噎死。” 许元景捧着碗筷,笑得满眼宠溺。 …… 因着昨日半晚之时,已有人递来消息,说是雷风公子意欲上黑虎山剿匪,云阳村众人便安心几分。 总归是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 现下有雷风公子挺身而出,帮着他们把天给顶着,他们自然松一口气。 且还有长茹护着,他们便更是不用怕了。 虽说胆大了几分,却也并非就这般,听之任之了事。 李嫂子说得对,他们也该出份力! 昨日,刘壮在雨中说的那番话,但凡有几分血性的汉子,听了都是满心愤慨难平的。 只是昨日,他们吓得不成样子,且也来不及准备,所以不敢与那些畜生来硬的。 现下,他们捡了那些畜生遗落的弯刀,再与那些畜生拼命,指不准谁死谁活! 小土匪们遗落了十数把骨柄铁刃弯刀,让村子里十数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一人一把分占了去。 这刀是刘壮主张分的。 彼时。 即便是因为寡不敌众,挨受了小土匪两刀,刘壮却仍旧挺着,任由高莲花眼睛都哭肿了,刘壮也不为所动,管着那十数把骨柄铁刃弯刀,问可否有人愿为保云阳村平安挺身而出,若有人愿意便领走一把弯刀作武器。 汉子们大为触动。 刘壮能拼了命地抵住土匪,他们也是五尺高的汉子,咋就不能? 于是,那十数把弯刀,被一把把领了去,继而,以刘壮为首的云阳村自卫队正式成立。 女人们也不甘示弱,在李嫂子与何嫂子的号召下,带着自家小的、老的,学起了赵长茹晨练健身,为着土匪来时不给自家汉子拖后腿。 村子里的女人,除却少部分像高莲花一般,受自家汉子娇宠不用上山下地,多的都是在家可织布纺纱,在外可种豆摘瓜的全才,身子底儿本也不差,只是让土匪欺压惯了,胆儿给吓得只剩芝麻大小。 现下,男人们要与土匪们拼命,女人们便也胆儿大起来。 不得不说,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是真厉害,两人能骂得一群人哑口无言,也能招得一群人同心同德。 总而言之,因着黑虎山上那群畜生,云阳村之众人变得空前团结。 往前,各家之间的嫌隙摩擦,在此时也都只当过眼云烟,不再两厢拉扯计较。 赵长茹快马进到九阳县城,一刻也不耽搁地赶去玉衣坊,一瞬变作雷风公子而出,与马二一同前往城中的一处院子。 国朝最大的镖局——龙门第一镖局,从前在九阳县城中,本有用于中转、停息的分镖局,可后来因黑虎山上贼匪猖獗,龙门第一镖局便废弃了九阳县以及周边诸县的走镖业务,于是九阳县城中这处原本供镖队中转、停息的分镖局便荒废至今。 龙门第一镖局废弃此处而去,这院子便归了县衙收管。 可这院子实在是太大了些,十数年也无人租用或是买下,便成了赵长茹现下见着的这般,杂草丛生破败萧条的景象。 也因这处实在是破败不堪,马二竟用二百两银便买下了院子,这比赵长茹先前买的院子起码大十倍,却只用了比先前多三倍的价钱,可以说是捡漏捡到了,超值! 马二却不以为然,用腿扫着院子里半人高的杂草,皱眉摇头道:“这院子这副破败模样,可得花不少银钱请人来修葺打理,公子,你这笔买卖怕是不划算。” 赵长茹隔着玄铁面具,勾起红唇轻笑一声。 她若是买别处的院子,虽是不用费银钱修葺打理,但便是她给的价钱宽厚些,也只惠及一家,不利于她积攒经验值。 她买下这间院子,一来算是给县衙卖个面子,处理了一块压仓的地皮,算是好事,至少够那新上任的主簿高兴一场。 这一上任便做成一桩大买卖,他可不少从中捞着油水。 虽说怕老县令因着与黑虎山勾结,知晓这院子是雷风公子要买,会从中作梗不愿出售院子,便将这买来的院子记在了杜眉君名下,但是,是她让马二去买的院子,那主簿高兴她也算从因,总归是能沾着些经验。 二来,这院子需得请人修葺打理,便可让她再做一把好人。 她只需给工钱时爽快些,优厚些,也算做了好事,应当也会积攒经验。 马二不知赵长茹的盘算,望一眼院中萧条景象,便要去集市张贴告示招工。 赵长茹拦下他,让他去乞丐窝找人。 马二震惊地瞪着眼,“公子要聘乞丐做事?” 赵长茹抱手斜睨着他,“咋?不成?” 马二连忙摇头,惊喜地点头道:“当然成!” 乞丐因属贱民,做工只能拿良民一半的月钱,且还有无良之人,骗了乞丐去做工,到头来却一文钱也不给,总归闹去县衙没命的是乞丐,但没法,有时讨不着吃食,不得已仍旧得去做工,只求有口饭吃。 马二虽然被赶出了乞丐窝,却也还念着旧情,时不时还送些吃食,去给从前交好的小乞丐们。 虽说在他被赶出来时,他们无力挺身相帮,但从前裹一张破烂草席,吃一个馊臭馒头的情谊,却是难以轻易忘却的。 这处有活计可与乞丐去做,便可让他们吃得几日饱饭,马二自然是高兴的。 但—— 马二忽而皱眉,担忧地问道:“公子,你不会不结工钱?” 方才姑奶奶那一声笑,现下回想起来,满满都是算计。 赵长茹放下抱在胸前的手,虚空点指着他,痛心不已道:“马二啊马二,我在你眼中就是那样的人?你说,别家这般的散工,一日多少钱?” “约莫——”马二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八文钱。” 赵长茹点了点头,甩手豪气道:“我给十文,另外,包吃包住,若是人勤快做得好,还给上户。” 她本可直接散财接济乞丐但她没有,之所以这般大费周章,又是画蓝图,又是给福利,聘乞丐做事,为的是以绝后患。 虽然她是想着积攒经验,早日将空间等级升至铁器时期,却也不能胡乱行善。 她若是直接将银钱散给乞丐,只不过是能解乞丐一时温饱之难,且往后她若是不给了,指不准倒还引得贪得无厌之人怨她恨她。 便这般给些希望,给些恩惠,让那些肯吃苦、肯实干、不想当乞丐的人,可以不用再回乞丐窝。 别的好吃懒做,甘心当乞丐的,她也就不管顾了。 马二听闻赵长茹许诺上户,惊得哑口无言,半晌,才猛然惊醒,“公子说的是真?” 户籍,乞丐们从不敢奢望。 他们虽说是贱民,好歹是民不是奴,却连一般可以任人买卖的奴仆也比不上。 奴仆好歹随着主家,能上贱籍,不愁吃喝,他们却是连户籍也无,只能饱一顿饿一顿,过得还不如别家养的鸡狗。 与生来便是贱籍的奴仆不同,他们大多曾为良民,因家贫交不上户税,而被剥夺户籍沦为贱民。 本来,贫民该由县衙帮扶,因为有户的良民需得上户税,这是国朝国库库银的一大来源,自然是有籍户越多越好,但九阳县的老县令尸位素餐,不愿费力劳神去帮扶贫民,又不愿给贫民们帮垫户税,于是,干脆直接把贫民上报病死,或是隐匿,销了贫民的户籍,让他们自生自灭。 现下赵长茹说给上户籍,这上的是贱籍。 贱籍者无需自个儿缴纳户税,但会算在他所在的主家户头上。 马二激动不已。 能上贱籍也是好的,总归是往后能有口饱饭吃,指不准——指不准还能娶媳妇呢! 赵长茹继续吩咐道:“还有,老的、小的、病的,也别撇下,都带来这院子里,” 这些日子,赵长茹见识了六福的懂事,六福的老成,甚至是六福的心机,她只觉着心疼和不忍。 如果有得选,谁不愿生在锦绣荣华之家,做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难道现下是乞丐,便一辈子只能当乞丐? 她现今有空间在手,未来会赚更多的银子,便是没有空间,她凭着品味轩、玉衣坊每日的分红,想要再多收留些小乞丐,将福利院壮大起来也不是难事。 其余老弱病残,若是能做事,动作迟缓些也不碍事,就算是啥事也做不了,一口饭她还是给得起的。 总归是积善行德,她也有利可图。 马二感动地红了眼眶。 他家姑奶奶可真是好人! 赵长茹催促道:“还不快去!” 马二喜不自胜地答应一声,忙不迭地将好消息带去乞丐窝里。 赵长茹则去到品味轩查看情况。 前日,她让马二大闹味美楼一场,为向掌柜吞吃苍蝇之事报仇,还不知这后续如何。 方才问了马二也没问出结果。 他昨日只顾四处散布雷风公子意欲剿匪的消息,且两次上品味轩借人、还人,也都走的后门,自然不知品味轩对门的味美楼是何情形。 赵长茹也走的后门,她怕自个儿若是走正门,让那吴守财见着,得派人出来挠她。 但她多虑了。 吴守财前日被那些蒙骗受欺的贵公子们派去的小厮奴仆连番痛打了一顿。 还是因马二与众乞丐实在是恶臭难闻,才让那些个小厮奴仆提早收手,若不是那吴守财怕是要当场毙命。 但他虽侥幸保下一条命来,却因黄财源落井下石命人上门讨债,再念着自个儿捧出去的五百两银,一时怒急攻心昏了过去,头正巧磕在了桌角上,一时血流不止…… 向掌柜望着对面闭门歇业的味美楼,不由得长叹一声。 “雷风公子,这银两是那吴守财给的,五百两,赵家妹子与我说了,公子命马二骗那吴守财,是为给我出气。但这银两——” 向掌柜摸着手里裹着银子的布包。 他瞒着自家媳妇将这五百两从钱庄取出,为的是…… 赵长茹看穿他的心思,替他说道:“向掌柜是想将银子还给那吴守财?” 向掌柜深吸一口,抹去心头不舍,撇开眼不去看手里的银子,坚定地点了点头。 赵长茹并不言语,只定定地看着他。 向掌柜爱财,为的是爱财的向夫人,而现下,向掌柜舍财,为的却是道义良心。 赵长茹不由得一阵触动。 向掌柜见她静默不言,忙问道:“公子,可是不愿?” 这银子是雷风公子大费周章替他得来的,他为自个儿心里好受便要将银子还了,岂不倒让雷风公子尴尬。 “那、那只当是,我,向福生,送去的银钱,”向掌柜摸一摸脸,难为情道:“这些日子,我醒着想的是他吴守财,睡着想的还是他吴守财,倒想出些感情来。” 这话倒也不假。 向掌柜醒着恨的是吴守财,睡着恨的还是吴守财,只恨不得买副棺材,将吴守财装里边,但这吴守财真快要死了,他也难免一阵唏嘘,总归那五百两是他白得的,换个名头给出去,不让雷风公子难堪,也让他良心过得去。 赵长茹“扑哧”一声笑了。 向掌柜愣住,转着头在小隔间里,四下打望。 他分明听着赵家妹子的声音,咋没见着人呢? 赵长茹见状,又是一声笑。 向掌柜见了鬼似的,瞪着她罩在面上的玄铁面具。 这雷风公子,咋笑得跟赵家妹子一模一样。 赵长茹抬手揭开面具,轻笑道:“向掌柜,是我。” 向掌柜吓得倒退两步,手里裹着银子的布包,都险些没抱稳落了地。 他腾出一只手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气恼道:“赵家妹子,你咋还装成雷风公子来唬我呢!” 第181章 雷风餐饮 赵长茹挑眉,摇了摇手里的玄铁面具,将它附在自个儿面上,刻意压着嗓子学着雷风公子说话。 向掌柜惊奇地瞪大眼。 赵长茹将玄铁面具移开,露出一张粉面桃花颜。 向掌柜愣了半晌,猛然惊醒,不敢置信道:“难、难道——” 赵长茹轻撇嘴角,挑动眉梢,默认了。 向掌柜惊得说话都结巴,“赵、赵家妹子,你咋、咋会是雷风公子呢!” 赵长茹但笑不语。 向掌柜为人正直可信,且守道义凭良心。 她便也无需再遮遮掩掩,索性坦诚相待,也便于往后行事。 向掌柜鼓着一双眼,仍旧怀疑地瞪着赵长茹。 雷风公子琴技卓绝,身手了得,怎也不该是女子呀! 赵长茹无奈,只得将面具戴上,打趣笑问道:“莫非要让在下当场抚一曲,向掌柜才肯信?” 向掌柜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裹着银子的布包,放在一旁的桌面上,再仔细打量赵长茹片刻,见赵长茹无论是身量还是气度,皆与自个儿所知的雷风公子无二,才终于放下怀疑,渐渐信了“赵长茹便是雷风公子”这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为让向掌柜完全相信,赵长茹坦言,琴技是与许元景学的,功夫是赵父教的,以雷风公子的身份奔走,只是为行事方便,还请向掌柜保守秘密,莫要将此事传与他人。 向掌柜自然是一口答应。 许秀才是九阳县中的名人,便是他从前只顾自家酒楼生意,也曾听闻有一人,虽家境不甚宽裕却勤奋好学,年少便一举考取秀才之名,只是记不得那人名姓,待到与赵长茹合伙,他才留意起那许秀才的传闻,竟好几回听着自家夫人勉励儿女,便拿那许秀才来作比,且也不少在品味轩中,听着那些爱琴的贵公子们,谈论圣手乐师姚倾一岁只制一把的琴—— 那得琴的便是大名鼎鼎的许秀才! 想来许秀才的琴技是不会差的,赵家妹子与许秀才学琴,有那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派,也便还说得过去。 再说赵家妹子与故去的亲爹学功夫—— 向掌柜长叹一声。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赵家妹子乃家中独女,她那故去的亲爹,不将一身功夫传给她,又能传给谁呢? 向掌柜不由得想起自家儿子。 那臭小子,已年满十岁,却还顽皮得紧。 不成! 再这般下去,他这一身厨艺本事,该传给谁去? 自家如珍如宝的闺女,他不愿带进厨房受累。 便只有那皮实抗揍的小子能学了! 听闻向掌柜有将厨艺传给自家小儿子的心思,赵长茹双眸一亮,连忙问道:“向掌柜,你愿不愿意收学徒?” 吴守财昏倒撞着了头生死未卜,又两头不是人,没拢着贵公子们不说,还得罪了从前爱捡实惠,上味美楼就食的平头老百姓,另又欠着黄财源一笔外债,那味美楼怕是再开不下去的了。 那原本味美楼所服务的中低端消费食客,便成了可已抢占的绝好资源。 赵长茹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她虽是一时兴起入伙酒楼,为与味美楼差异化经营,而从中高端消费食客下手,改造出了如今有格调、有噱头的品味轩,但餐饮业她既然已经涉足,便要做大、做强! 不光是中高档酒楼,中低档酒楼也不放过。 但不论是高档酒楼还是低档酒楼,只是在九阳县城中开设,未免有些自束手脚。 九阳县城加上周边零零散散的村落也不过万八千人,而府城之中却有三十余万在籍户,国朝整整三十六州府,人数众多的,如两京,皆人口多达百万,其余诸州府,少则二三十万,多则七八十万。 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人多的地方酒楼餐馆的生意不会太差。 若只是束在九阳县城之中,那岂不是金山银山在眼前,自个儿眼瞎没看见? 赵长茹将开连锁店,建立品牌文化的想法,用向掌柜较为好理解的方式说了一遍。 这些日子向掌柜已见识了赵长茹的本事,知赵长茹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新鲜的点子,且还都是些管用的,待这回听闻赵长茹一说,便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向掌柜先招学徒教手艺,等学徒差不多出师,便可作为人才输送向新开酒楼之中。 自然,以向掌柜一人之力还不够,还得再聘些经验老道的大厨,组成像模像样的教学班,对于新晋厨师还给创新奖励。 让新晋厨师,研发新菜谱、新配方,为酒楼发展添生机。 向掌柜一面拿着纸笔记,一面点头赞叹道,“赵家妹子,你这些点子,可真是巧!” 他从前守着品味轩,想得最长远的也就是来年天候,猜想着是旱是涝,菜、米会不会涨价,哪会向赵家妹子这般,想得这般全、这般远。 关键是,他听着还都靠谱,想着往后国朝三十六州府,都有品味轩的名号,他便一阵热血沸腾,仿若又回到十多年前,刚出师那会儿,浑身都是劲儿,只凭着一把菜刀,一块砧板,便要名扬天下,做世人皆知的一代大厨! 向掌柜重拾往年旧梦,一时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对赵长茹构建的酒楼发展体系,一面提出自个儿的见解,一面不懂就问,勤学之程度,比那考学的秀才、举子也不差。 “咱这餐饮公司取个啥名儿?” 赵家妹子说了,这中高端酒楼,仍旧以品味轩命名,要将品味轩打造成中高端酒楼品牌,那中低端供平头老百姓消费就食的酒楼,便不能取名作品味轩,不然就是品牌定位不精准,会影响品味轩的品牌打造。 但另开设的酒楼虽是不以品味轩的价格、模式经营,却也因同属餐饮业,需得一道管理发展,所以得成立一个公司。 对于“公司”这个陌生的名词,向掌柜的理解十分粗暴,就像农户养鸡和鸭,都在一个院子里养,只不过养的方式不太一样,鸡,散放在荒野山中,鸭,散放在池塘河边,但最后都得赶回自家院子,养成的成鸡、成鸭也都富了主人家的荷包,饱了主人家的肚子。 就像是代表中高端酒楼的品味轩,和尚未命名的中低端酒楼,虽然定价、模式、面向的食客皆不相同,但最终为的还是赚钱!赚钱!赚钱! 听向掌柜问起餐饮公司的名儿,赵长茹惊讶之中带着几分欣慰。 她没想到,向掌柜不但勤学好问,对新概念、新思想的接受速度也这般快。 她本来还觉着自个儿许是并未讲得十分清楚,还想着向掌柜定然一时还听不太明白。 看来,是她小瞧人了。 向掌柜这般踏实肯干,便也让赵长茹更心安几分,起了将餐饮业交给向掌柜打理的心思。 她呢,就做个出谋划策的军师,分点红利便心满意足。 既然餐饮业交由向掌柜打理,那名儿也该向掌柜来取才是。 听闻赵长茹让自个儿取名,向掌柜连忙摆手道:“别别别,赵家妹子,你这可就难倒我了——” 他也就认几个字儿,连自家儿女的名,都还是他那老丈人给取的呢,哪有那本事给公司取名? 这一个没取好,伤了财气可咋办? “赵家妹子,还是你来取。” 赵长茹默了默。 脑子里闪过俩名儿。 好味道,味道好。 只一瞬,她便失笑摇头。 向掌柜忽而双目一亮,激动地提议道:“不如借雷风公子的名,叫做雷风餐饮公司!” 赵长茹干笑两声。 雷风餐饮,还不如她想的那俩呢,俗气是俗气了些,好在朗朗上口,字面之意通俗易懂。 “赵家妹子,这也算作打造品牌文化呀!雷风公子芳名远扬,以雷风公子之名,来发展咱的餐饮公司,岂不更容易打造出咱的餐饮品牌。” 这回换赵长茹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向掌柜不但心思活泛,能够快速接受新概念,还能举一反三,从给餐饮公司取名上,蹭一波雷风公子这个新晋红人的热度。 从最开始她与向掌柜灌输融资的概念,向掌柜听了老半天还一知半解,到现下有些地方不用她细说,向掌柜便已经能够自己悟出门道来。 不愧是从事酒楼经营十多年的老掌柜,经验老道不说,还头脑灵活,肯用心琢磨,往后必定大有可期。 总归,从商,经验比理论更实用。 且后世的商业理论也是在经验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向掌柜有经验,还知总结经验,只需稍作点拨,指不准将来便是餐饮业中傲视群雄的存在。 赵长茹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个儿对向掌柜的看好。 向掌柜老脸一红,“赵家妹子,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厉害,我也就拿菜刀、带学徒的本事,别的——” 他摇了摇头。别的,他恐怕有心无力,方才想着将品味轩开遍国朝,他倒是一时心潮澎湃,可转念一想,他也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心力去折腾,唉…… 赵长茹见状,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问道:“咱一日的营收,约莫多少银钱?” 提着品味轩一日进账的银钱,向掌柜立时精神振奋,“昨日,雨下得厉害,生意倒还比往日好,那些贵公子们说——说啥雨天听琴更有意境!” 向掌柜呵呵笑着,“昨日进账二百两,往前每日进账——” 他板着手指头数了数,“约莫一百五十两银。” 赵长茹点了点头,循循善诱道:“如今,品味轩在九阳县城中,便一日进账一百五十两,那若是开在府城之中——” 她故意停顿,见向掌柜呼吸一紧,才又笑叹道:“岂不是十倍不止!国朝三十六州府,若是都有品味轩,一日进账的,又该是多少银钱?” 向掌柜随手抄来一方算盘,“啪嗒、啪嗒”地拨弄了起来。 不等向掌柜算清楚,赵长茹又道:“若是一日便进账那许多银钱,想必向夫人会十分高兴。” 向掌柜闻言最后一丝犹豫没了,算盘往桌上一拍便向赵长茹保证,必定将品味轩开遍国朝三十六州府。 他若是没能将此事办成,便让他家那臭小子,子承父业接着干! 又再商量了半晌,定下雷风餐饮的第一家连锁中低档酒楼,名叫—— 好味道! 好味道酒楼呀嘛味道好呀! 连广告词向掌柜都想好了。 但他又是开厨艺班带学徒,又是带品味轩打进州府,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好味道酒楼,只能另寻他人来经营打理。 赵长茹默了默,叫来丁武、丁力二人。 片刻之后,脑子活泛,有经商天赋的丁武,被任命为好味道酒楼的掌柜。 而踏实肯干,循规蹈矩的丁力,则成为品味轩的大堂经理,兼任雷风餐饮公司的职员培训导师。 听赵长茹说完,他二人惊得目瞪口呆。 丁武:这雷风公子是不是在说胡话?让他当酒楼掌柜?他大字不识,咋能当掌柜?便是在赵掌柜的提点下,这几日同毕先生学了几个字,也当不得酒楼展柜呀! 丁力:那啥经理,导师的,是啥他不知,可一月二十两银钱!比他现下的月银的三倍还多——难道是他在做梦? 丁力想着,往自个儿大腿上拧一把,却听丁武哎哟一声叫疼。 俩人猛然惊醒,也顾不得那拧腿的手咋就拧错了,齐齐疑惑地看着向掌柜。 向掌柜连忙出声替赵长茹遮掩道:“雷风公子出资,入伙咱品味轩,往后也算咱品味轩的掌柜——” 丁武、丁力二人恍然大悟,朝赵长茹齐声道:“雷掌柜。” 赵长茹摆摆手,问道:“我方才交代的,可清楚了?” 丁武、丁力二人面面相觑,摇头。 赵长茹不由得皱眉,问他俩何处没听明白,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深吸一口气,仔细思考自个儿方才所言,何处言辞不清,何处语义模糊,耐着性子要再讲一遍。 向掌柜抬手止住她,“赵——” 他险些叫错,仓皇瞥一眼丁武、丁力,见他二人并未留意,才又继续道:“雷风公子,我来给他俩解释。” 赵长茹惊讶地看着他。 向掌柜起身挺起胸膛,将赵长茹方才表述的意思,加上他自个儿的理解,与丁武、丁力又讲了一遍,倒真给丁武、丁力讲通了。 赵长茹见状,满意一笑,正打算离开品味轩,却被个不速之客,给拦下了去路。 第182章 略懂医术 赵长茹隔着玄铁面具皱起眉头,看着眼前仰着头拿下巴指着她,一脸轻狂神色的少年。 “夏少爷?你拦我做甚?” 夏庭轩轻蔑冷哼一声,一脸傲气地理直气壮道:“本少爷若是不拦着,你岂不是又耗子似的,给溜了个无影无踪!” 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小厮,也学他一般仰着头,拿鼻孔看人,出声警告道:“休想再溜!” 赵长茹扫眼看去。 那两名小厮立时怂了胆儿,仓皇偏头意图躲闪,只敢斜着眼珠子偷觑。 赵长茹不觉失笑,将目光绕回夏庭轩面上,见少年似有话要说,却又难为情说不出口。 她并未直接开口询问。 以这夏家小少爷的别扭性子,她若直截了当地问,反倒还多费口舌。 这小子必定嘴硬不肯直说。 那日在小巷子中便是,她问一句,这小子驳一句,纠缠了老半天,才知他追着她,是为将她带回品味轩,供他那心上的小姑娘观赏。 这回又是为啥? 赵长茹并不想与中二少年夏庭轩多纠缠,一来她是嫌麻烦的性子,二来她诸事缠身,这日头也不早了,她得紧着去处理。 这夏家小少爷又是府城小霸王,她若是不小心给得罪了,她自个儿倒是无所畏惧,总归以她现下的身手,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也不是谁想捅一刀便能捅一刀,谁想插一剑就能插一剑的。 但现下,品味轩准备进军府城,只怕这夏家小少爷是个心眼小肚量窄的,怄了气会百般刁难不给品味轩活路。 所以,赵长茹只能耐着性子,与这夏家小少爷周旋。 “既然夏少爷眼里容不得沙子,见不得在下偷偷摸摸从后门而去,那在下今日便走正门——” 她开门见山地问不管用,那便装傻充愣好了,只等这夏家小少爷先憋不住话,自个儿一股脑将话全给倒出来。 果然,见她意图要走,夏庭轩急了。 “本少爷管你走正门,走后门!本少爷!” 赵长茹也不追问,只一双眼疑惑地望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几分,“本少爷来应召!” 赵长茹闻言皱起眉头。 应召? 夏庭轩满脸难为情的神色,却还故作神气道:“还不快请本少爷上座!” 赵长茹登时满脸黑线。 先前赵长茹出小隔间之时,丁武与丁力二人还在听向掌柜交待,这听着外间有动静传去,才出了隔间来到酒楼大堂查看情况。 便见着“雷风公子”让人给拦住的情形。 丁力立时回身去与向掌柜报消息。 丁武则连忙迎上前接待。 “夏少爷,咱品味轩还没开张呢,不过您是咱品味轩的贵客,您来了,这张便得为您开!您要上座,这满酒楼的桌子任您来挑,您坐了哪处,哪处便是上座。” 这话说得可谓是圆滑周到至极。 恰巧,夏庭轩就吃这一套,大爷似的吩咐丁武沏茶。 赵长茹皱眉问道:“夏少爷想上山剿匪?” 夏庭轩冷哼一声,一脸傲娇道:“区区一窝贼匪,本少爷才不放在眼里。” 赵长茹登时无言。 又来了! 赵长茹不得已,只能继续装傻充愣,“所以——夏少爷所言,应召,并非应的剿匪之召?” 夏庭轩凶恶瞪来,暴怒地吼道:“本少爷何时说不剿匪了!区区一窝贼匪,本少爷一刀一个!本少爷来是你的福分。你这又蠢又笨,还爱出风头的骚包!凭啥本事上黑虎山剿匪?若不是本少爷好心,愿意前来帮你,只怕你这骚包的命,也得折在黑虎山上。还不快给本少爷上茶——” 赵长茹干笑两声,接过丁武提来的茶壶,给夏庭轩斟了一杯茶,“夏少爷,您的好意呢,雷某心领了。这上黑虎山剿匪,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您身娇体贵的——” 夏庭轩闻言,一巴掌拍在桌上,撑起身来,气怒不已道:“你啥意思?你敢看轻本少爷!姓雷的!你敢不敢和本少爷比划比划!” 他那守在一旁的小厮,登时脸色大变,仓皇上前,一人一只胳膊将他架住。 “少爷!少爷息怒!” “少爷——” 赵长茹后退半步,远离中二病发作,狂躁不安的夏庭轩。 “夏少爷在马场受的伤都好了?” 那日她摔得那般惨烈,血肉模糊的,这臭小子不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夏庭轩闻言,登时泄了气。 那日在马场他摔了腿,没把骨头摔断,却也在榻上躺了两日,才能下地。 他现下已能自如走动,只是跑跳之时,腿上仍有隐痛。 “夏少爷便是执意要与在下比试,也不应当是在此时,若不然夏少爷可就让在下占了便宜。” 赵长茹没说不想占夏庭轩便宜,而是让夏庭轩不要给她占便宜。 这虽只是简单一句话,可这两种看似差别不大的说法,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她若是说不想占那臭小子便宜,那臭小子可不会夸她君子,还必定认为她是在挑衅。 她不愿占便宜在他腿伤未愈时与他比试,便意味着她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自认为有十足的把握在他腿伤痊愈之后胜过他。 这岂是夏庭轩能忍的! 他必定叫嚣着,便是自个儿废了一条腿,再断一只手,也能把她打趴下。 可她若是说,让他不要便宜了她。 这夏家少爷还真就不愿给她便宜占! 夏庭轩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着赵长茹。 等他伤好,定要把这骚包揍趴下! 现下—— 不能让这骚包占了便宜! 夏庭轩双拳紧握,咬牙说着狠话:“你还想占本少的便宜?休想!你给本少爷等着!” 赵长茹拱手笑应道:“好,等夏少爷伤好再来寻在下,你我二人来一场君子对决。” 夏庭轩冷哼一声。 赵长茹也不与他计较,顾念着自个儿的事,便要作辞而去。 夏庭轩却是不许她走。 这上黑虎山剿匪的事还没说明白呢! 赵长茹只笑着,哄小孩子似的,让他先养好伤,剿匪之事便不用操心—— 说完,潇洒转身往品味轩外走。 夏庭轩拍桌子也没用。 他那两名小厮胆儿怂,见赵长茹要走也不敢拦人,只得夏庭轩亲自来拦。 哪知他一时心急,自个儿撞上了桌脚儿。 巧了,正是他那一条,还未好全的伤腿。 他痛嚎一声,登时脸色大变,抱着腿坐回桌前,咬着牙忍痛。 赵长茹听着响动回头看来,一瞬皱紧眉心,三步并作两步前来查看。 一旁躲在帘子后的向掌柜,也赶忙迎了出来。 他方才得了丁力报去的消息,知晓夏家小少爷又来了,吓得一阵心肝儿乱颤。 这夏家小少爷可是个惹不得的祖宗,那他去给雷风公子报信,说是要见雷风公子一面,那神情,那语气不像是要见人,倒像是要杀人,揪着他的领子,险些没把他给勒死! 向掌柜躲在帘子后不敢出来,便是被夏庭轩给吓怕了。 现下,见着夏庭轩撞着腿,这是再躲不下去了,怕夏庭轩气怒之下,拿酒楼里的桌椅出气,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堆着满脸笑前来关切。 向掌柜勾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夏少爷,您没事儿?” 夏庭轩咬着牙瞪他一眼,另一只好腿撒气地一踢,便险些踢折了一只桌腿。 向掌柜一阵心疼,仍旧堆着满脸笑,问道:“要不要请大夫?” 一名小厮骂道:“废话!我家少爷的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信不信我砸了你这破烂酒楼!” 门外应声进来两个壮汉,鼓着一身肌肉疙瘩,面色凶恶地瞪着那小厮。 小厮吓得一哆嗦,直往夏庭轩背后躲。 “看啥看!再看,把你俩眼珠子挖出来!” 壮汉并排逼近,吓得那两名小厮,乱七八糟地威吓着。 那俩小厮见恐吓不管用,连忙又向夏庭轩求救。 “少、少爷——” 夏庭轩缓过痛劲儿来,嫌缩在他身后的俩人聒噪,让他俩把脸凑来,一人打了一巴掌。 向掌柜一面说着好话哄那俩挨了巴掌的小厮,一面吩咐那闻声进到酒楼之中的两名守卫,快去同仁堂请擅长医治腿病的薛大夫。 那俩人警告地瞪了又怂又狂的俩小厮一眼才退出品味轩,一人仍旧恪尽职守地守在大门前,一人则脚下生风地赶去同仁堂请大夫。 赵长茹与丁武、丁力三人一同将桌椅移开,免得夏庭轩一气之下,又要踢桌子踢凳子出气。 这一条腿还伤着呢,别又把另一条腿给伤了。 移开了桌子,赵长茹才近到夏庭轩身前,要查看他腿上的伤势。 夏庭轩挥手不让她靠近,“你作甚!” 这骚包一定不安好心,想趁机捏他腿上的伤! 赵长茹解释道:“在下略懂医术——” 因着小秀才那日被孙芬芳砍伤,她才意识到在这个医疗不发达的时代,会一点医术十分重要。 在后世,有啥紧急病症,可以叫救护车,只要不是及偏远的地方,十公里之内必定会有医院,在现代只需要懂一些处理紧急状况的小知识便可。 但在现下,这个交通闭塞、医疗落后的古代,不光得会急救小知识,还得会一些基础医术,才能让生命更有保障。 但青铜时期的医术—— 还有那么点神神鬼鬼的色彩,她便没花时间特意去学,想着等空间升级了,再学更先进的医术。 她现在声称自个儿会医术,其实是她从前在当志愿者时,学得的一些急救知识,包括外伤的处理。 夏庭轩却不信她会医术,挥着手让她离远点,休想碰他的腿。 赵长茹摊手退开,表示自个儿不会再碰他。 见夏庭轩仍旧恶狠狠地瞪着自个儿,赵长茹无可奈何地轻撇嘴角。 她还想着若是他那腿是骨裂,她可以先给他做个固定,免得骨头裂得更厉害,既然他不领情她也不强求。 总归是害不了命,骨头裂得厉害,不过是难痊愈多疼两天,往后骨细胞增生,腿上留个骨头包或是啥的,除却难看了一点也没啥…… 她呢,就顺着这小祖宗的毛梳便罢。 品味轩与同仁堂并不远,那前去请人的守卫没几时便赶了回来。 “薛大夫会客中,不愿出诊。” 向掌柜连忙追问:“那别的大夫呢?” 虽说九阳县中治腿病治的最好的是薛大夫,却也不只薛大夫一人会治腿,据他所知,同仁堂还另有一个治腿的大夫。 那去到同仁堂请大夫的守卫,抓了抓后脑勺,一脸憨气道:“掌柜的,您没让我问别的大夫呀!” 向掌柜一口气提起来落不下去,僵硬地转过头向夏庭轩赔笑道:“夏少爷,您再等等,我让人再去请大夫。” 说完,转向那仍旧傻站着的汉子,一脸急切地催促道:“还不快去!” 片刻之后,那汉子回来了,“那另外一位擅治腿病的大夫,今日未出诊。” 夏庭轩气得七窍生烟,但面前却已没了桌子可拍来给他出气,他一只好腿腿使劲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本少爷倒要去看一看,那同仁堂凭何猖狂!竟敢晾着本少爷!” 他说着便一瘸一拐地往品味轩外挪,他那两名小厮要去扶他,他嫌有损他的颜面,不许。 那奇怪的走路姿势看着有些滑稽,配上他那浑身散发着的中二气息,直看得赵长茹摇头叹气。 她的目光落在夏庭轩瘸着的那一条伤腿上。 这夏家小少爷虽说是中二病了些,但毕竟还是个连还未成人的孩子,这才情窦初开有了心上人,偷偷爱慕着人家小姑娘呢,这要是腿上的伤没处理好,伤着血管、神经成了瘸子—— 赵长茹长叹一口气。 她便做好人,做好事,再热脸贴一回冷屁、股。 于是,赵长茹三两步上前,将夏庭轩给拦住。 夏庭轩不客气道:“你挡着本少爷的路了!” 赵长茹抱手立在他面前,目光越过他落在丁力身上,吩咐丁力去柴房挑根直一些的木棍来。 夏庭轩见赵长茹对自个儿的熟视无睹,怒了。 “本少爷和你说话呢!你耳聋了是不是!” 赵长茹看向他,笑道:“夏少爷方才不也拦着在下?” 夏庭轩闻言,气得像只张着翅膀斗狠的公鸡。 这坏心眼的骚包!方才企图捏他的腿,此时又拦着不让他上医馆治腿,定然是怕他腿好了,与他比试要输! 好会算——计! 夏庭轩心里正骂着呢,便见赵长茹接过丁力递来的木棍,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第183章 面具烫脸 方才还与自个儿“针锋相对”之人,冷不丁地在自个儿面前矮了身子,夏庭轩那憋在胸口的横气一瞬便没了。 这骚包要与他耍横,他倒是一点不怕,他府城小霸王,可不是浪得虚名! 可现下,这骚包“跪”在他面前,他却不知如何应对了。 夏庭轩虽诸多看“雷风公子”不顺眼,嘴上从来都是咋咋呼呼地没一句好话,但他却也知那日在街口、在马场,若不是“雷风公子”舍命相救,他这一条小命早交待给了阎王爷。 但他又嫉妒“雷风公子”得众人夸赞,就连自个儿难得看上的小姑娘,竟也着了“雷风公子”的迷! 这夏家小少爷,毕竟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是锦绣富贵之家惯养出来的,不曾历经世事琢磨锤炼,心智尚未成熟,对于自个儿心中的别扭,未曾想过自个儿宽心想开,倒只盼着那让自个儿别扭的人,最好一辈子别再出现在自个儿眼前,就连那人的名儿也听不得,听着就觉着浑身难受。 可他越是不想去听,不想去看,反倒越是在意留心,越是觉着“雷风公子”阴魂不散。 于是,他只能铁了心地去讨厌“雷风公子”,只盯着“雷风公子”的坏,寻着了“雷风公子”的不是,他便觉着心中快慰,好与自个儿心中那个唱反调,偏说“雷风公子”是好人的小人儿争辩: 看,看,这姓雷的骚包就是个坏胚! 他会挺身而出制住马,飞身跃起来救人,是想在众人面前出风头,才不是因为好心! 可现下—— 赵长茹扶住夏庭轩那一条伤腿,“别乱动。” 她招呼着丁力、丁武二人帮忙扶着小木棍,自个儿撕了衣摆扯下布条来要与夏庭轩绑腿。 夏庭轩让他两名小厮扶着,一只腿让赵长茹“挟持”着,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在做甚?” 别真是要捏他的腿,让他再受一番疼! 赵长茹一面绑着布带,一面耐心地解释道:“虽不知你这腿可有骨裂,总归绑上这小木棍固定一下也不碍着啥事。若你真撞裂了骨头,这小木棍可就起了作用——” 夏庭轩冷哼一声,别扭地嘀咕着:“不过是几根破烂木柴,能起啥作用……” 他说着,便试图收回自个儿那被赵长茹“劫持”在手的伤腿。 可赵长茹是能和两只机械木头人对打的力气,哪里是他想要挣脱就能挣脱的,更何况他也怕拖来拽去再碰着腿上的伤。 那疼,真是要人命! 夏庭轩才有抽腿的意图,便被赵长茹掐着膝盖警告道:“夏少爷,你若是再胡乱动腿,这腿可就废了——” 夏庭轩吓得不敢再动,脸色一片煞白。 这骚包唬他的? 他的腿好好的,咋、咋就会废! 赵长茹确实是夸大其词了,为的是让夏庭轩安分一些。 给伤了的腿做固定,需得腿的主人配合。 她这一吓果然管用—— 赵长茹抬眼对上夏庭轩惊惶不定,满是怀疑的眼,轻笑一声打趣道:“萧姑娘可不会喜欢跛子。” 夏庭轩那张吓得发白的脸,登时由白转红,一路染透耳根,羞恼骂道:“你、你胡说八道些啥!那臭丫头不喜欢跛子,还是不喜欢瘸子,与本少爷有何干系!” 赵长茹不与他争辩,只紧紧掐着他的膝盖,不让他有丝毫动弹的余地。 夏庭轩经她方才一吓,哪里还敢再随便乱动。 一来,他怕疼,二来,他怕跛。 便由着赵长茹缠,由着赵长茹绑,半晌—— 系上一个可爱的蝴蝶结,赵长茹满意一笑,收了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与夏庭轩平视道:“好了。” 夏庭轩抬着自个儿的腿,垂下头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挑剔。 绑得真难看—— 尽管他心头满是嫌弃,嘴角却不自觉挂上一抹笑。 他一抬眼正对上赵长茹似笑非笑的眼,那方才爬上嘴角的一抹笑,登时凝固僵滞。 别扭的小少年,一瞬移开眼,板着脸嘴硬道:“多管闲事。” 赵长茹满眼无奈,深吸一口气,缓慢呼出。 不出所料,她这热脸又贴了冷屁、股。 尽管如此,她仍旧耐着性子,认真叮嘱道:“你这伤了腿,莫要再使力……” 夏庭轩不耐烦地摆手,一脸嫌弃道:“知道了,知道了!婆婆妈妈!” 赵长茹轻撇嘴角,便要拱手作辞。 她能做的也做了,能说的也说了,这夏家小少爷再要如何,她也拦不住管不了—— 不曾想,夏庭轩一把将她拽住,神色不善道:“你这就想走?!” 赵长茹隔着玄铁面具轻挑眉梢,向他递去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她为何不能走? 夏庭轩咬了咬牙,佯装凶恶道:“你绑了本少爷的腿,还想说走就走?” 赵长茹眉心紧锁,疑惑问道:“为何不能?” 夏庭轩仰着头,下巴指着赵长茹,蛮不讲理道:“本少爷怎知你这莫名其妙的法子,会不会绑坏了本少爷的腿?所以,你得跟本少爷一道去那同仁堂,若不然本少爷这腿被你给绑坏了,本少爷找谁算账去?”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她还真是管了闲事,这不,给自个儿惹了麻烦! 夏庭轩竖起眉毛,凶恶质问道:“怎么?你不敢?莫非你真对本少爷的腿使了坏?” 赵长茹嘴角抽搐。 她若是想要使坏,一只手就能将他的腿骨捏得粉碎! 对上夏庭轩一脸较真神情,赵长茹无可奈何,只得随夏庭轩一道,上一趟同仁堂。 横竖那同仁堂离品味轩也不算远,耽误不了几时,只要上了同仁堂,寻着个大夫来瞧一瞧,还了她这大发善心还遭怀疑的倒霉鬼“清白”,看这夏家的小祖宗还有何话要说! 于是,夏庭轩让两名小厮,一左一右地架着,一瘸一拐地在地上蹦跶。 赵长茹便跟在他三人身手,抱手嫌弃而又无奈地上下打量着少年散发着中二气息的背影。 说啥让人背着不体面,有损他府城小霸王的颜面。 合着,现下这般一瘸一拐,一蹦一跳的模样就体面了?就不损他府城小霸王的颜面了? 他三人奇怪的“造型”,一路引得众人侧目。 “看啥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全给挖出来!” 两名小厮凶神恶煞般,对着沿街递来怪异目光之人,好一番指手画脚地骂。 夏庭轩则时不时扭过头,警告地瞪一眼赵长茹,示意她莫要想着偷溜。 赵长茹只觉好笑,干脆走在他前面,方便他随时盯梢,也让他安心走路,能够快些去到同仁堂中。 哪知他又不高兴了。 “你竟敢走在本少爷前面!” 这一路同行者,走前或是走后,皆得论尊卑讲身份。 现下,赵长茹走在夏庭轩前面,让夏庭轩如何能忍。 赵长茹转过身来,将木柄折扇打开,举在头上遮太阳。 这盛夏的烈日真是要人命的毒辣,她这面上罩着的玄铁面具被晒得烫人。 再让这夏家小少爷这般磨磨唧唧,三步一停五步一顿下去,她的脸皮都快要给烤熟了! 不想再忍受贴脸的烫,赵长茹只得下一剂猛药,“夏少爷,你若再耽搁,你这腿怕是没得治了。” 夏庭轩闻言脸色大变,“胡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赵长茹递去个轻描淡写的眼神,便事不关己地回身往前而去。 夏庭轩低头看一眼自个儿的腿,面上一瞬慌乱,另一只好腿蹦得更厉害了。 本少爷的腿不能废! 本少爷要走在前面! 于是,在赵长茹的恐吓,以及“挑衅”下,没多久便到了同仁堂门前。 夏庭轩已是大汗淋漓,可仍凭他如何蹦跶,他这只有一只好腿的,仍旧没能蹦赢赵长茹这两条好腿的。 他靠着小厮一面喘气,一面想骂两句狠话,为自个儿找回些颜面,可赵长茹已扇着折扇,匆匆钻进同仁堂里躲凉了。 赵长茹也是满头大汗,但这面具挡着,她也没法去擦。 汗水沾在让烈日晒得发烫的玄铁面具上,仿若能听着“呲呲呲”的声音,同烧热的铁锅里滴落水珠时一般。 那是水珠遇着高热,瞬间气化时,放出的一响绝唱。 赵长茹靠在红漆梁柱旁,一面扇着木柄折扇,一面忍着脸上的灼热。 她是被晒昏了头—— 不成! 她得快些取下罩在面上的玄铁面具,若不然她这脸方才没被烤熟,现下也要快被蒸熟了! 夏庭轩撑着他那两根人型拐杖,终于一瘸一拐地进了同仁堂。 赵长茹连忙让药童去请大夫。 药童按例询问,要看哪位大夫的诊。 赵长茹只让他快去,哪位大夫闲着,便请哪位大夫。 这腿绑没绑坏,用不着薛大夫来看,一般的大夫也能瞧。 可夏庭轩是个讲究人,偏是非薛大夫不可。 药童回话道:“薛大夫正在会客,请等一等。” 夏庭轩一巴掌拍在柜台上,“你这是药堂医馆,还是茶楼酒馆?大夫不看病问诊,竟会起客来!本少爷屈尊纡贵,来你这小破医馆看腿,是你这破烂医馆的福分,还不快去将人给本少爷带来,若是耽搁了本少爷治腿,有你好看!” 小药童吓得一哆嗦,正要回身去寻薛大夫,帘子忽而一动,走出个满脸不耐烦的小厮,“谁人在叫嚷!” 赵长茹一时觉着眼熟,便多看了两眼,细一想倒还真见过。 正是那日她来寻陈艾时,将她数落了一顿,又与她东拉西扯,说些“秘闻”的抓药小厮。 夏庭轩那两名小厮,立时回嘴骂道:“放肆!你这有眼无珠的狗东西,竟敢不把我家少爷放在眼里!” 那抓药小厮眉头微皱,将夏庭轩上下打量一遍,见他虽然满头大汗,一身狼狈,却一袭锦绣华服,应当是个富贵公子。 若是往常,他必定已逢迎上前。 这开门做生意,不管是哪一行,不说事事谄媚,却也得认人说话,这身份尊贵些的,自然得优待,以免得罪了贵人,白给自个儿招惹麻烦。 可现下,他却是有了底气。 那三天两头上门拜访他家师傅的萧公子可也是大有来头! 那萧公子可是云泽萧家的公子,是当今萧太后的侄孙,长平王妃的侄子! 师从太医院院判,是当今天子御笔亲批,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 比那萧公子的身份更厉害的,是他那从未曾谋面,在他家师傅口中,死了有八百年的师叔,竟就是太医院的院判,萧公子的师傅! 那萧公子这回来,便是替他那做院判的师叔,来求他家师傅上京入太医院任职。 他是他家师傅的首席弟子,定也是要上京城入太医院的—— 那往后,他便也是太医了! 他堂堂一太医,怎能再像从前一般卑躬屈膝,谄媚逢迎? 这太医便该有太医的样子! 外间抓药小厮还摆着太医架子。 里间薛大夫拍了桌子,要赶萧云逸走,“不去!不去!让我上京城我便要上?那我这同仁堂咋办?那老废物自个儿没本事,还做啥太医院院判,还不如趁早退位让贤!” 薛大夫喘一口气,继续骂道:“你回去告诉那老废物,让他好好享受他的荣华富贵,看往后死了那骨头是化了金,还是化了银!那老废物当初偷走我的秘方时,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还会来求我!那老废物当初为了出人头地,偷了我的秘方,现下又为了保他自个儿的荣华,要让我上京受他利用!你告诉他,休想!从那老废物偷走秘方之日起,我便与他恩断义绝,生死不见!” 萧云逸静默不言,待薛大夫骂完,才缓声解释道:“师伯,是您误会了。” 薛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误会?那老废物没偷我的秘方?” 他冷笑一声,“当我傻呢!那闻名天下的神颜膏,若不是有我那配方,那老废物一辈子也休想做出来!他倒是真不要他那张老脸,当初我为师妹……” 薛大夫突然哽咽一瞬,道:“当初我将那秘方取名为神颜膏,那老废物不但偷走方子占为己有,竟是连名儿也不换!是当我死了?还是想把我活活气死?” 萧云逸并不应话,而是探入袖口取出一张纸笺,摊开送到薛大夫面前,问道:“师伯说的可是这张方子。” 第184章 重症猛药 薛大夫一把将方子夺过去,只匆匆扫过一眼,便已气得浑身发抖。 这方子正是当初他丢了的神颜膏的秘方! 萧云逸微默,委婉问道:“师伯可知,这方子有问题。” 薛大夫闻言,一把掌将方子拍桌上,气得一张老脸胀红,“胡说!我这方子怎会有问题?若是真有问题,那老废物能制出神颜膏来?” 萧云逸静默半晌,点指了方子上两味药,“师伯许是一时疏忽——” 薛大夫重新拾起药方,狠狠瞪了萧云逸一眼,才仔细地看那两味药。 因愤怒而紧锁的的眉心忽而一抖,那理直气壮的愤慨逐渐僵滞,继而换作满面的不敢置信。 他拿着方子的手抖得厉害,半晌,当他将一双眼从方子上移开之时,整个人也似被抽了魂儿一般,一片死气地瘫软靠在椅背上。 他手上的方子一瞬落了地。 萧云逸瞥一眼地上的方子,解释道:“师父当年取走师伯的神颜膏秘方,便是因察觉出这方子有问题,彼时……” 旧事重提,难免伤怀。 萧云逸只娓娓陈述着自个儿所知的真相。 从前,有师兄妹三人一起研习医术。 大师兄性子沉闷,学医最是用心,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以一手精绝的医术名扬立万。 二师兄性子冲动,学医全凭兴趣,分明是三人之中最有天分之人,却无苦学钻研之心,只想着做一悬壶济世的行脚医便罢。 小师妹性子散漫,学医多因棍棒,若不是被自家父上所逼,怕是一辈子也不愿拿针摸脉,看半本医书。 师兄妹三人朝夕相处,情同亲兄妹一般。 直到师父打算将小师妹许给生性沉稳踏实的大师兄,一向只知钻习医术的大师兄才知,原来小师妹与二师兄早已互生情愫。 向来谨遵师命的大师兄,难得一次违逆师命,婉拒了师父的好意。 二师兄知晓自个儿被师父看轻,竟也破天荒地认真钻习起医术来,还亲自为小师妹研制出,能让容颜永驻,美貌长存的药膏,取名为神颜膏。 这二师兄便是现今的薛大夫,大师兄便是他的老师,太医院的院判,而小师妹—— 萧云逸长叹一声。 二十多年前,国朝曾因战乱发生过一场骇人的瘟疫。 彼时,二师兄上山采药时伤了腿。 师父便只带了大师兄一人,去救治感染瘟疫的百姓,而小师妹则留在家中,照顾伤了腿的二师兄。 也是在那腿伤的数月之中,二师兄将医治腿病的医术看了个遍,才有现今擅长治疗腿疾的薛大夫。 而小师妹每日照料二师兄,都会抹上二师兄送的神颜膏。 数月之后—— 待大师兄与师父回到家中,却得知小师妹被毒蛇咬伤,中毒身亡的噩耗。 那毒蛇是师父用药养来等着取蛇胆做药引的。 以防意外,大师兄早在出门之时,便拔了毒蛇的牙—— 师父痛失爱女,不久便也撒手人寰。 二师兄成日萎靡,茶饭不思,竟是有随小师妹而去之意。 也正在那时,大师兄为二师兄打扫屋子时,见着了那神颜膏的方子。 端看配药并无差错。 错就错在这方子是用来制药膏的。 其中两味药,单放或是混熬,都没有问题,只是混放需得敞着盖,将两药混在一起的毒气散尽。 可这方子拿来熬制成药膏,在收膏之时火候难以掌握,那两种药的毒性便全散出来,混进了药膏之中。 且那种毒极为少见,也难从脉象查出,除非在摸脉之时,中毒者心绪不平,血气上涌,也就是在气怒之下诊脉。 但这恰巧又是医者最为禁忌的。 看诊请脉之前,行医之人皆会待受诊之人心平气和才摸腕诊脉。 尽管神颜膏只是外抹,并未内服,但久而久之药膏中的毒,也会渗入面皮侵入体内。 那毒每日积攒在肺腑脏器之中,那中毒之人起初无一丝异状,而毒发之时病情却又十分危急,药石无用。 没了毒牙的毒蛇与用带着毒的神颜膏,哪样才是毒害小师妹性命的真凶,大师兄心下已是了然。 见着日渐消沉的师弟,大师兄满心担忧。 大师兄知道,若是让师弟得知,师妹的死并非是因为被毒蛇咬中,而是因他一时疏忽,研制出的药膏有毒,那师弟必定痛不欲生。 所以,大师兄将神颜膏的秘方带走,只留下一封书信挑衅师弟,希望师弟能为追回秘方振作。 师弟虽气愤难平,却并未去寻大师兄。 而大师兄得知师弟安居九阳县之中,便也放下心来为自个儿的前程奔波,一路进京参考得以进入太医院,从一名任人使唤的小太医,成为如今的太医院院判。 师弟的的秘方,他一直带在身边,是睹物思人的凭据,也是锥心刺骨的提醒。 师弟的一时疏忽,害了师妹的性命,连带着师父也伤心成疾,撒手人寰。 大师兄不许自个儿在行医开药之时,有一丁点差池,一丁点马虎,就怕重蹈师弟的覆辙,犯下不可挽回的错处。 也正因为大师兄用药严谨,医术精湛,渐渐从一众小太医中崭露头角,却也因此有人看得眼红,急于求成地偷了那神颜膏的秘方,制出了那虽带毒却功效甚好的神颜膏,献给了当时在后宫只手遮天的贵妃,也就是现今的皇后。 贵妃因抹了那药膏,容貌愈发娇美动人,一时之间独得恩宠。 而那偷走药方制出神颜膏的小太医,也因此得到贵妃重用,短短一月之间便从一名晒药材,搬药材的杂使小太医,成为了太医院里数一数二当权的太医。 因他受了重用手握权力,又心虚怕大师兄揭露真相,便假公济私地处处刁难大师兄,诬陷大师兄与宫女有染,要除掉大师兄的性命。 幸而先皇后萧氏仁义公正,差使宫人查明真相,还了大师兄清白。 而后,贵妃因独得圣宠,夜夜承欢,不久便怀上了龙种—— “是我?是我害死了师妹?是我……我害死了师妹……” 薛大夫喃喃自语着,突然掩面泪下,泣不成声。 恰时,夏庭轩不顾那抓药小厮的阻拦,也不怕药童手里的扫帚,撑着他那两根人型拐杖便要硬闯。 他倒要看看那薛大夫见的是何方神圣! 能有他府城第一公子厉害? 那姓薛的老东西,竟然敢将他干晾着,只派个小的出来敷衍! 他这喊打喊杀的架势,吓得刚进入医馆治病拿药之人,忙又退出门外仓皇而去。 赵长茹脸上让面具闷着汗难受,心里正烦着呢,让夏庭轩吵得脑仁儿疼,也顾不得他是小霸王,还是小祖宗,便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子,冷声呵斥道:“肃静!” 这医馆药堂就好比后世的医院,虽说不似医院一般设有床位,可供住院的病患休息,所以不会因吵闹而打搅到病患静养,但来医馆药堂治病拿药总算不上喜庆之事,来这儿的人大多都忧愁烦心着呢,又遇着今儿日头格外足,热得人抓耳挠腮抹额哈气,这般再听着人吵闹不停,哪有不气的? 这萧家的小祖宗全不管顾他人感受,只知自个儿耍脾气,肆意嚣张至极,实在是欠收拾! 赵长茹想着,揪着夏庭轩领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本以为夏庭轩要还嘴,赵长茹已备好说教之词。 空间升级规则中,有一条是惩恶扬善。 依萝卜所言,惩恶扬善的目的是让施恶者弃恶从善。 这夏家小少爷虽算不得多大的恶,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让他往后对人对事和善些,应当也可积攒经验。 也正因为这夏家小少爷不算太坏,她才有说道两句管教一二之心,真要是罪大恶极之人,她便也没那功夫多费口舌相劝。 不曾想,夏庭轩竟安安分分地闭了嘴,一句顶撞的话也没出口,只缓缓扭过头来看她。 赵长茹讪讪然松开手,三两下替他将领子抹平,正要温声细语地讲两句道理,便见夏庭轩眉毛一竖。 紧接着,少年暴怒吼道:“你竟敢揪本少爷的领子!”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这臭小子就是欠收拾! 赵长茹咬牙,一把揪着他的前襟,将他扯得转过身来。 那两名充当拐杖的小厮,被夏庭轩扭转挥过的胳膊打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稳住头脚再定睛一看,只见“雷风公子”抓着夏庭轩的前襟,一双眼冰冷得让人胆寒。 赵长茹冷声道:“夏少爷也说了,这是药堂医馆,不是茶楼酒馆,还请夏少爷安静些,莫要再吵闹不休,打搅旁人治病抓药。” 夏庭轩吓得一哆嗦,却仍旧一脸硬气道:“你、你放开本少爷!” 赵长茹冷眼以对,手上的力道,一丝未减。 夏庭轩挣扎着,却也是徒劳无功。 因他一条腿伤了,不敢动得太厉害,便是他的腿没伤,他也不可能挣脱赵长茹的控制。 见他挣不开便又要大嚷大叫,赵长茹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手上稍稍一用力—— 夏庭轩惊恐地瞪着眼,脚尖努力够着,险些便要离了地。 赵长茹轻松地拎着夏庭轩,如同拎的只是一只小鸡仔,“闭嘴。” 夏庭轩只剩脚尖能触着地,先前的硬气一瞬便荡然无存,“你、你放开手!” 赵长茹并未顺他的意,“你若总是逞凶斗狠,仗势欺人,有朝一日必定也会同今日一般,成为那被欺压之人。我今日可以不与你计较放了你,但你若他日惹了不该惹的人,又该如何?不是人人都怕你的家世,惧你的身份,纵使你夏家是一州豪强,却也莫忘了,国朝有三十六州府!两京的权贵豪门更是多如牛毛!总有你惹不得的——” 见夏庭轩似听进了话,赵长茹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将他放回了地上,继续道:“这天下比你厉害之人更多得数不清,你说要提刀上黑虎山剿匪,难道真以为就凭你夏家小少爷的名号,便能将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全给吓死?” 赵长茹轻拍夏庭轩肩头,温声细语地哄着:“你虽现今能力有限,但你能想着应召上黑虎山剿匪,便能看出你并非心坏之人,所以——往后收一收你那脾气,莫要再横行霸道了。” 这打了一巴掌,枣儿是不能忘的。 夏庭轩不说话,只定定地望着她。 这话的前半截,他曾听他爹说过,让他别到处招摇,惹是生非,免得惹了不该惹的,给夏家惹来麻烦。 这话的后半段,却从未有人说与他听。 所有人都哄着他,说他有多厉害,就像昨日姑父那般,虽是夸着他厉害有本事,可分明还是看轻他的意思。 只是从来无人明明白白地与他说,说他其实没那么厉害…… 夏庭轩目光偏移,从玄铁面具落在赵长茹的胳膊上。 方才就是这条细长的胳膊,一点不费劲儿地便将他拎着离了地。 这般还说要与他比武?是哄着他玩儿呢! 明知他是打不过的,还与他约战哄着他,这骚包真烦人! 夏庭轩垂下眼去,一脸沮丧神色。 这骚包明明很厉害,却还处处让着他,把他当小孩子哄。 要问他为何肯定这骚包是让着他,而不是怕他的家世—— 若真碍于他夏家的家势,方才便也不敢下手了,也不会敢说那些话,所以,这骚包不是怕他,就是在让着他…… 这就是萧家那笨丫头所说的“君子之风,侠者气度”? 夏庭轩越想越郁闷,他那两根拐杖凑上前来,要让他撑着也被他一把挥开。 少年一瘸一拐地往外挪医馆外挪,竟是不再执意寻薛大夫治腿了,自然也没再扭着赵长茹为他那条被绑上小木棍的腿负责。 望着少年倔强又落寞的背影,赵长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是不是把话说重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一瞬打消心软。 重症用猛药,这夏家小少爷可是府城小霸王,这横行霸道的病症可不轻,她若是说得太委婉含蓄,怕也就不起作用了。 他一向以自个儿府城一霸之名为荣,觉着自个儿是个了不得的厉害人物,今日便先磋磨掉他的锐气与嚣张,让他往后再没有横行霸道的底气。 这法子也只对这般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少年许是管点用处…… 赵长茹不由得失笑。 她管小秀才一个还嫌不够,现下竟又当起教导主任来了。 萧云逸忽而打帘而出,扬声唤道:“夏少爷!” 第185章 医学验证 夏庭轩置若罔闻,一瘸一拐地往外挪,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萧云逸的目光落在夏庭轩那条支着小木棍缠着布条的伤腿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惊诧。 他再看向赵长茹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探究。 夏庭轩的那两名小厮,惊喜不已地喊着: “少爷!是萧公子!” 夏庭轩知道是萧云逸,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回身望来,竟还似火烧屁、股一般,那一只仅剩的好腿跳得更厉害,直奔着同仁堂外而去。 笑话! 他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怎能让相熟之人瞧了去。 赵长茹见状,不由失笑,无奈摇头。 “夏少爷,你就不怕你那腿废了?” 果不其然,夏庭轩是怕的,一瞬停了他那蹦跶得厉害的好腿,撑着他那两根人型拐杖,跳着脚儿转过身来,一脸急切地催促道:“快!快给本少爷治腿!” 萧云逸看一眼赵长茹,眸中染上一抹浅笑。 夏庭轩让两名小厮扶着,坐到一旁供病患躺卧的矮榻上,将他那只“五花大绑”的腿,直愣愣地支着摆在萧云逸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本少爷这腿绑坏了没有?” 他说着,一双眼幽幽地瞥向赵长茹,带着控诉和威胁。 这骚包把他当小孩子哄的事,他可以大人有大量不与这骚包计较,但这骚包若是将他的腿给绑坏了—— 夏庭轩咬牙暗恨。 打又打不过,横也横不赢…… 他堂堂府城一霸,竟、竟遇上了对手! 不成!他得想个法子来保住他府城第一公子的美名。 萧云逸小心解开裹着木棍缠绕在夏庭轩小腿上的布带。 那两名小厮此时倒是殷勤,抢着上前来给自家主子脱靴。 萧云逸正待撩开夏庭轩的裤腿,查看夏庭轩腿上的伤情时,偏头看向一旁正关切望着,毫无回避之意的“雷风公子”。 若是普通妇人,不论嫁人与否,此时该当皆知回避。但这“雷风公子”却是满目坦然,丝毫无一丝扭捏之情。 萧云逸能想到的只有一条。 这“雷风公子”也是学医懂药之人,且那医术必定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若不然那日许公子的伤,与今日夏少爷伤腿上用布带裹木棍的处置方法,又该如何解释? 所以,这“雷风公子”必定有一手精湛的好医术! 萧云逸自打记事起便对钻习医术格外上心,曾为参透一本古籍医书三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曾为寻一种古籍之中记载的药材跋山涉水不觉疲累。 总之,萧云逸对医术的痴迷与狂热,丝毫不亚于信徒对神主的崇拜。 他指着堆在一旁的布带与小木棍,疑惑地问赵长茹道:“不知公子为何要用这般法子来固定伤腿?”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 这是她在后世所学的急救知识,在现下还无人尝试过用这种法子来处理可能骨折、骨裂的患者,那她又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是她梦见的—— 赵长茹眉头微皱,忽而眼中一亮,立时舒展眉心,故作从容地瞎扯道: “在下曾于乡野之中,见识一老农在自家院中,为一棵新长的歪脖子小树,绑上笔直而又结实的木桩——” 萧云逸听得认真万分,一双眼满是求知的渴望,“为何?” 赵长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将故事往下编,“彼时,在下也同公子一般,不知那老农为何会这般做,待后来在下再路过那老农家时,已见那小树已长得粗壮,尽管先前绑在树身上的木桩已被解下,但那小树仍旧身姿挺拔,丝毫看不出那竟曾是棵歪脖子树。” 夏庭轩听得不耐烦了,“这和你绑本少爷的腿有何干系?” 赵长茹看一眼同样满眼疑惑不解的萧云逸,解释道:“数月前,在下家中初生的小牛犊,不小心弄折了自个儿的腿,若按寻常法子来处置,只需用布带将骨折处裹上,待那骨头自个儿长合——在下去岁便用此法子处置过一头折腿的牛犊,那牛腿骨虽最终长拢愈合,那牛却成了一只跛脚牛。” 赵长茹故作郁闷地叹一口气,“那牛跛了一只脚,吃草也吃不香,养了一年也没养出肉来,年前便让在下杀来吃了,这剔下那跛了的一只牛脚腿骨一看,原来那曾经骨折之处,虽是长拢愈合,却没能长得对位,那处一圈外凸得厉害——” 夏庭轩听闻赵长茹所言,垂下头去看向自个儿的腿,表情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他的腿可别也凸一圈! 赵长茹继续道:“再说在下那折了腿的小牛犊,想着前次只是裹缠布带,却让那老牛跛了脚。而在下辛苦养了那跛脚牛一年,到头来却连肉也没能吃上几口,便让在下决心再不能将在下那小牛跛了脚。” 夏庭轩等不及问道:“那小牛跛是没跛?” 他问的是小牛,却将自个儿带了进去,就怕赵长茹说跛了。 赵长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幸而,在下在那老农处得了启发,用笔直结实的木棍将那小牛折了腿绑缠住,不曾想,那小牛的腿好得比从前只用布带裹缠快得多,且那折了的腿长拢愈合之后,在下仔细摸过虽稍有凸起,却不似先前那头牛一般,若只是凭肉眼来看,也看不出那小牛,与别的未曾断腿的小牛有何差别。” 一旁的两名小厮听得津津有味,此时一面拍手一面问赵长茹,“雷风公子,你是养牛的?” 赵长茹掩藏在面具之下的嘴角抖了抖。 这不是重点好吗! 夏庭轩则一眼怪异,看一眼自个儿的腿,又瞪向赵长茹,“这处置小畜生的法子,你竟然往本少爷的腿上用!” 赵长茹眉梢轻挑,理所当然道:“有何不可?这法子在树身上用得,在牛腿上用得,在人腿上自然也用得,且有那树、牛在前用了这法子,恰好验证这法子是可行的,再用到人身上才算应当。” 夏庭轩一时无言,郁闷地闭了嘴。 他堂堂府城一霸,现下是: 打,打不过。 说,说不过。 只剩满肚子憋屈和那么一丁点莫名的情绪,让他连气也气不起来。 萧云逸若有所思地望着被自个儿亲手解下的布带与木棍,将赵长茹方才的话在心底细细琢磨一遍,忽如醍醐灌顶一般猛然惊醒,一瞬看向赵长茹的眼中满是崇敬和佩服。 他情绪激昂得有些语无伦次:“公子所言……所言极是,这要用在人身上的法子,可先试用于牲畜或是草木,验证法子可行之后,再用于人身才算应当!” 现今还不兴实验医学,多是靠一辈又一辈老大夫,总结毕生所见所知,书写成见闻录供后世学医者参考。 以经验为主发展医学最大的弊端便是没有突破与革新,或是说突破与革新将付出的代价十分巨大。 只有在不断的试错中总结经验供后人使用。 而那些试出的“错”,便是一条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但这并非有意而为之,至少明面上并未曾有学医之人,公然豢养药奴或是做人体试验,只是从某人误食某物导致病症,或是混吃某物与某物而害命,这些悲惨的事实之中总结出经验。 就连现今的大夫,研习医术也这般,用药多是寻着医书之中的方子,对症下药,若是遇上少见的病症,不曾在医书之中见过,便也多是束手无策,只能连猜带蒙地开方子,若是一贴药吃下去,药到病除便可成为后人能学的经验,若是药到命丧也只能算那人倒霉。 赵长茹一席话点醒了萧云逸。 这用在人身上的方子,便可先在牲畜身上用,且不说能不能治病,好歹能知配出的药会不会有毒…… 赵长茹干笑两声。 其实就是小白鼠实验法,让她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倒真将萧云逸给糊弄住了。 可对萧云逸来说,这绝非糊弄!这完全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效果。 他此时已是认定,“雷风公子”之医术必定十分厉害! 萧云逸已完全忘却赵长茹村妇的身份,而将赵长茹看做一本活医术,急欲向赵长茹请教,许元景的伤如何转瞬之间便痊愈的。 赵长茹编一个故事,已是绞尽了脑汁,哪能招架得住他再问,于是连忙将话头一转,转向被干晾在一旁的夏庭轩,“萧公子,先为夏少爷治腿要紧。” 萧云逸猛然惊醒,向臭着一张脸的夏庭轩致歉,便仔细查看他腿上的伤势,片刻,他查看完之后,语气平缓地说道:“夏少爷安心,你这腿并无甚大碍,只是旧伤尚未痊愈,今日这一撞,又恰巧撞在旧伤上……” 夏庭轩挑眉问道:“本少爷的腿不会废?” 他上扬的尾音随他那一双眼一齐射向赵长茹,连带着牙关也都咬紧了。 好哇! 这骚包又在唬他! 他这腿分明没有大碍,这骚包却拿假话骗他,骗他这腿要废了,他要成跛子了…… 更可恨的,是他竟然还信了这番鬼话! 萧云逸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赵长茹,微顿,忽忆起方才赵长茹叫住夏庭轩所说的话,眸中不由得闪过一抹笑,轻咳一声又道:“若是夏少爷不遵医嘱,这腿许是真会废掉。” 夏庭轩闻言脸色大变,猛然收回瞪着赵长茹的视线,两手无措地举着,想要抱住自个儿的伤腿,又怕不小心捧着伤处手疼,一双眼盛满了悲痛,仿若那腿已经废了。 萧云逸继续道:“不过只要夏少爷,莫要再奔走跑跳,卧床静养十数日,这腿上的伤便能好全。” 夏庭轩闻言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难免沮丧。 他若是得卧床静养十数日,那岂不是没法上黑虎山剿匪了? 虽说被赵长茹讽刺一番,夏庭轩难免情绪沮丧,但他上山剿匪的心却愈发热切。 一来,他想做名副其实的府城一霸!他可以往后收敛脾性,不与那些势弱之人为难,不去欺负那些胆儿小的,但他府城一霸的威名却也不能败!他得让州府上下皆敬他三分,即便不似从前一般横行霸道,也要让众人尊他为府城小霸王。上山剿匪便是可让他在府城得众人敬仰的一桩事。 他的身手虽比不上姓雷的骚包,却也不是一般的小土匪能比的,只要他多带些人马,想要拿下黑虎山,应当也不会是太大的问题。 二来,他要让萧家的小丫头另眼相看,看他不是只会欺负人,他也会行善事做好人…… 可现下,他只能卧床静养,岂不是一切全成空谈! “姓雷的!你等着,等本少爷腿上的伤好了,你再上黑虎山去剿匪,本少爷也要去!” 赵长茹无奈叹口气。 这小子竟还想着上黑虎山剿匪呢? 赵长茹拱手作礼,语气极为敷衍道:“夏少爷,您先歇着,在下告辞了。” 夏庭轩气得捶榻,伸着脖子喊道:“诶!姓雷的,你别走!你不带上本少爷,是不是怕本少爷抢了你的功?你这算哪门子君子?你就盼着自个儿当英雄!” 赵长茹置若罔闻,往外走的步子,一刻也未曾停留。 还是萧云逸唤的一声管用。 赵长茹回身望过来,“萧公子还有何事?” 萧云逸先吩咐夏庭轩那守在一旁的两名小厮,莫要让他们家主子那只伤着的腿落地,若不然那腿便要废了。 那两名小厮闻言,一人一边死命按住挣扎着想下榻追人的夏庭轩。 这要是少爷的腿废了,他俩的命也算是尽了。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少爷落地,无论如何! 那两名小厮从未有过的团结,将夏庭轩杀猪似地按在榻上。 夏庭轩正要给他俩一人一个耳巴子当作教训,瞥见赵长茹回身转面二来的玄铁面具,莫名的竟心头一抖,再要打人的底气也没了。 萧云逸快步走至赵长茹面前,自袖口之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递到赵长茹面前,“这是神颜膏,公子许是用得上。” 他的目光扫过赵长茹鬓角被汗水浸湿的发,再落到她罩着的玄铁面具之上。 他那药箱的锁扣便是铁制的。 烈日灼人。 他先前从客栈走至同仁堂,不过只是一条街的距离,他这药箱上的锁扣,便已晒得烫手,更何况是“雷风公子”这附在面上的面具。 赵长茹尴尬一笑,有种装逼却翻了车的感觉。 第186章 宫廷秘方 神颜膏,国朝之中上至八十岁的老妪,下至五六岁的女娃,怕是没有不知的。 赵长茹也曾有耳闻。 听闻当今国母——陈皇后,当年便是靠着这神颜膏俘获圣宠的。 赵长茹眼睛一亮。 宫廷秘方,养颜圣品。 这小瓷瓶之中的东西可谓是千金难买,有点高端奢侈品牌化妆品的感觉。 “萧公子,这般贵重之物,在下怎好——” 赵长茹呵呵笑着,嘴上说着推拒的话,手儿却已蠢蠢欲动。 虽然她有空间养生,用不着往脸上用保养品,但也不消减她对宫廷秘方的好奇。 当然,想着宫廷秘方背后的商业价值,便更让她觉得兴奋。 在后世,卖牛奶的,要说自己的奶牛吃的是皇家牧场的草,卖橄榄油的,要说自家的油是专供皇室使用的,卖化妆品的,更是,带个“宫廷秘方,传承千年”的标签,那价格便能飞上天去。 这神颜膏现今虽称不上“传承千年”,却有一段现成的产品故事——《陈皇后获宠记》,是一个值得开发的好项目! 赵长茹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萧云逸手上的小瓷瓶,仿若已经见着那小瓷瓶闪出金灿灿的光。 萧云逸笑言道:“并非甚稀罕物,公子收下便是。” 神颜膏所用的药材,并非昂贵的奇珍异草,只是重在各味药材之间的配比,差失一分一毫也配不出药效上乘的神颜膏。 只要有方子,熟手的小太监,一日便能做出百瓶。 所以他才说神颜膏并非稀罕之物。 赵长茹拱手作礼,“那在下便多谢萧公子了。” 按流程说句客套话谢完,她便乐呵呵地接过小瓷瓶,脊背腰身虽仍旧挺直如松,拇指却在那小瓷瓶身上摩挲,一双桃花美眸偷偷下瞥。 好在有那玄铁面具遮掩,才没让萧云逸见着她那副,眉飞色舞的贪财模样。 赵长茹一面摩挲着瓶身,一面在心底盘算着。 这神颜膏虽未言明只能女子用,但这萧公子也不像是“时时刻刻都要漂亮”的精致boy,却将这神颜膏随身携带,要么是要送给心上人,要么就是他在做研究。 若是送给心上人的,也不会递到她手上来。 那便只能是在做研究了,也就是说这萧公子手里便有神颜膏的秘方,且有可能已经有好几版,就像那些高端化妆品会有xx精华一代,xx精华二代一样。 赵长茹猜想得没错。 她手上这瓶新制出的神颜膏,便是萧云逸循着神颜膏的旧方子,替换了一味药之后研制而出的,仍旧管它叫做神颜膏,便是因其与老版的神颜膏,功效相近且用的药材大体上也并未改变,替换了那一味药之后,也许能让神颜膏中所用的其余药材的药效发挥得更好,从而提升新制神颜膏美容养颜的功效。 当然,这是萧云逸从前人留下的医书古籍之中找到的经验,他见着那一味药在别的方子起了作用,便也想着拿来配在神颜膏的方子里一试,但他并不确信新添的的这一味药会否适得其反,不但没能让神颜膏的功效提升,反而让神颜膏失去美容养颜的功效,甚至让涂抹者皮肤溃烂。 于是乎,他便拿自个儿来试药,将这新方子制成的神颜膏收在袖袋之中,时常往自个儿的手背上涂抹,来看这新方子制成的神颜膏的功效以及是否有毒。 他已陆续涂抹三月,其间在小厮脸上也试过,确实是比从前那方子制出的神颜膏功效好,且也并未使皮肤破溃,所以他昨日新制了一瓶,今日特意带来给薛大夫。 毕竟神颜膏最初的方子是薛大夫配出来的—— 又说那尚为贵妃的陈皇后因神颜膏而容貌娇美,俘获圣宠,夜夜承欢,于是怀上了龙种,便也是因贵妃怀上身孕,才保住了自个儿一条性命。 彼时,那自神颜膏中侵入贵妃体内的毒尚且还不足以致命,但因怀有身孕,贵妃时常觉着坐卧难安,于是唤了太医来诊脉。 太医院当值的大太医诊了个遍,偏是谁人也诊不出贵妃到底有何病症。还是薛大夫的大师兄,现今的太医院院判——吴太医,断言是因贵妃中毒所致,并用精湛的医术保住了贵妃与其腹中龙种的性命。 那先前从胡太医处偷走薛大夫神颜膏秘方之人,让盛怒之下的贵妃用私刑剁去手脚、缝上口唇,活活被饿死,而胡太医却得到了贵妃的重用。 贵妃命胡太医对神颜膏中有毒之事守口如瓶。 她靠着神颜膏固宠,却受神颜膏所害,险些一尸两命,自是不敢让皇帝知晓,若不然不但失了圣宠,只怕是连贵妃的宝座也保不住。 而胡太医为报先皇后恩情,便权宜之下应了贵妃之命,从此备受贵妃重用,也因此三番两次,在贵妃意图坑害先皇后之时,得以向先皇后通风报信…… 赵长茹正欲与萧云逸谈一谈商业合作,将这天下人皆知,广告费都省了的神颜膏,作为一件高端护肤单品推向国朝上下,一道上气不接下气仓皇万分的声音传来。 赵长茹顺着那声儿沿街看过去。 是个小丫鬟,有些眼熟。 但她一时没想起在何处见过,便眯了眼细细地去瞧。 不等她瞧清楚,那小丫鬟便已冲至萧云逸面前。 那小丫鬟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厮,比那小丫鬟还要狼狈,身上还挂着药渣子呢。 “少……少爷……小姐!小姐……” 小丫鬟喘着粗气,急得舌头大了一圈,一句话也说不利索。 夏庭轩虽然人在同仁堂里,却一瞬便听出了丫鬟的声儿。 他这几日没少被这小丫鬟冲撞,若不是看在她是萧映雪贴身的丫鬟,早被他命人打一顿板子扔出夏家了。 听那丫鬟急得都快要哭,却又没听着萧映雪的声儿,夏庭轩也是心头一紧。 他那两名小厮先前见他已放下追雷风公子之心,安分地坐在矮榻上等着,时而望一望门边的雷风公子,时而摆弄自个儿腰间的玉佩,他俩人便也放下心来,张望着同仁堂中景象,正准备拉扯家常呢。 他俩不曾想,夏庭轩竟突然撑起身,跛着一只脚便追了出去。 待他俩回过神来,夏庭轩已一瘸一拐地踉跄着冲到了同仁堂门前。 俩名小厮愣住,面面相觑 他们家少爷的腿真的伤了吗? 这咋跑得比他俩还要快呢? 夏庭轩一把抓住那丫鬟,神色凶恶地追问道:“那丫头怎么了?” 小丫鬟不知是急的,还是让他吓着了,“哇”地一声便哭了。 还是那紧随其后的小厮将话说清楚。 “小、小姐被人掳走了!” 赵长茹闻言一惊。 萧云逸也一瞬变了脸色。 夏庭轩便更不用说了,已经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谁!” …… 县衙后院通着的,是现今九阳县城中最气派的院子。 老县令为官多年拢在手里不少银子,这住的地儿自然也不会差。 夏映雪两手交在身后,被麻绳紧紧地缚住,一双小脚也让麻绳捆了,整个人如同一只小虾米一般,侧卧在榻上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手上以及脚上的束缚。 但她只是徒劳,除了满头大汗,那手上以及脚上的麻绳,没有丝毫松散的迹象。 她的嘴里塞着一张破布,所以无法言语,只能挣扎着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突然,房门被“哐”的一声从外一脚踹开。 夏映雪眼中的愤怒更多几分,狠瞪着那勾着身子,流着哈喇子,一脸猥琐神色向榻边缓缓靠近的王顺。 她那一双灵动的眼并无恐惧,除却愤怒还是愤怒。 她是天生的贵女,是萧家的姑娘,从未有人胆敢碰她一根手指头,而此时她仍旧不觉着眼前的蠢货敢轻辱她。 即便她已被绑住动弹不得,但那根植于骨血之中,来自国朝第一大世家的底气,让她不信王顺敢真的动她。 便是她果真让王顺轻辱,那这王家上下也全得陪葬! 而她,仍旧是萧家的姑娘。 贞洁固然重要,但比不过命,更比不过家世。 寻常人家的姑娘,若是未嫁失、身,许是再难寻着好人家相嫁,但萧家的姑娘,显赫的家世摆在那儿,便是二嫁也多是名门贵子求娶。 这国朝上下皆知。 萧家的姑娘——不做妾,可休夫。 王顺还未走至榻旁,便已迫不及待,手忙脚乱地脱、裤子。 萧映雪嫌恶地撇开眼,交在身后的两只手,气得用力绞紧。 “小美人~爷来了!” 他张着两条腿,两只手,王八似的往榻上扑。 忽而,一阵风刮过门边,下一瞬便是一声惨叫。 王顺已躺在地上,满脸菜色,哎哟连天地叫着。 “你、你是什么人!竟、竟敢在我王家撒野!” 他捂着胸口,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指着赵长茹的玄铁面具问道。 赵长茹瞥一眼榻上的萧映雪,见她虽被束住手脚却衣衫尽在,应当还未被王顺侵犯,方才松下一口气来。 察觉着王顺报复地扑来,赵长茹手上的木柄折扇,毫不留情地捅在他胸腹处,将他一瞬震出三丈远。 那夜孙芬芳发疯咬住鸡脖子不放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在赵长茹的脑海之中。 不说孙芬芳后来劫持八顺所做的畜生事,只论她因被刘莽强占了身子,精神失常举止疯癫的模样,赵长茹初见时心惊胆战,时至今日忆起仍旧心有余悸,一想到萧映雪被王顺玷污之后,许是也会变作孙芬芳的模样,她便再无法袖手旁观,一路风驰电掣地赶来老县令的私邸。 未免与王家守门的小厮纠缠,她直接翻墙进的府邸,逮了个小丫鬟问着此处,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赶来。 还好,她还得不算晚。 若不然—— 赵长茹心头一抖,怒火更旺,瞪着如同一条要死不活的鱼一般瘫在地上,已经爬不起来的王顺,无丝毫同情不说,还觉着自个儿打轻了。 她将萧映雪从榻上扶起,取下她口中塞着的破布,不确信地问道:“萧姑娘,你没事?” 萧映雪摇了摇头。 她方才一点不觉怕,此时见着雷风公子竟突然后怕,对着那玄铁面具便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赵长茹见状立时为难。 她寻常胡说八道哄人的功夫不差,但要正儿八经地来哄小姑娘,倒还真是有些不知所措。 赵长茹一面轻声说着“没事”安慰,一面替她解开手脚上的麻绳。 此时,王顺的小喽啰听着响动赶来。 方才王顺让他们走远些,莫要扰着他快活,那些个小喽啰便乐得逍遥,跑去与小丫鬟们调情去了。 起初王顺惨叫一声,他们还当是王顺又在玩啥新花样,只是后来王顺叫得太过凄惨,听着不像是在爽快,他们才觉着出事了,于是连忙赶来查看情况。 见着房中破碎的凳子与瘫在地上的王顺,还有赵长茹立在榻旁的背影,小喽啰们登时脸色大变。 “你、你是什么人?竟、竟敢在此处撒野!你可知我家老爷是何身份?” 小喽啰们不敢轻易靠近赵长茹,只敢拿话来吓唬她。 萧映雪抬手抹掉眼泪,自榻上站起身来,绕过赵长茹走向那个小喽啰,一双方才哭过的眼还未褪去红,带着满眼的愤怒瞪着那些个小喽啰。 “你家老爷是何身份?” 她眼都不眨一下,逼视着那个小喽啰中站在最前边的那个。 那小喽啰吓得浑身一抖,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这一般的女子遇着方才之事,定是一时缓不过来神只知哭,绝、绝不会有这般的气势。 眼前的少女虽是如花似玉的容貌,看着却格外让人胆战心惊,仿佛一句话便能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猜得没错。 只要萧映雪想,不光是他们的命,整个王家都得为今日王顺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萧映雪冷着脸问道。 小喽啰们仍旧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这也不奇怪。 他们只是王家的家仆,虽说平日里随着王顺,在这九阳县城中横行霸道,却未曾见过多大的世面,名门贵女他们见都没见过,自然对萧映雪这个看起来娇小柔弱,却满身威仪的小姑娘胆寒。 赵长茹浑身散着寒气,走过去,将手中的木柄折扇往前一送—— 第187章 秀才吃醋 那扇柄一瞬逼近小喽啰眼前,险些便打在小喽啰眉心,那不容忽视的强劲力道,让他双眼一抖。 他惊恐地瞪着扇柄,活生生将自个儿看成了对眼儿。 “告诉你家老爷,若他再纵容王顺在九阳县横行霸道,便莫怪我——” 不等赵长茹说完,那让她用扇柄指着的小喽啰,已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顺恨得咬牙切齿,凶狠地瞪着赵长茹,手悄无声息地摸向地上断裂的凳子脚,想要趁赵长茹不备偷袭,来为自个儿出气。 赵长茹虽已察觉他的意图,却仍旧状若不察目不斜视,并未将他自不量力的反抗放在眼里。 王顺便以为她并未察觉,神色一瞬狠厉,猛地从地上爬起,抓着方才捡在手上的凳子腿,便向赵长茹挥刺二来。 断下半截的凳子腿,断面参差不齐,长满尖利的木刺,若是刺在人身上,许是便能将皮肉刺破。 赵长茹隔着玄铁面具冷笑一瞬。 如果王顺搞偷袭就能近她的身,那她在空间里练的武便算作白练了。 她运起一脚正要踢向王顺,萧云逸与夏庭轩等人正好赶来。 夏庭轩这回不讲体面,不论威名了,趴在他那随从背上,喊打喊杀地便冲进房中。 萧云逸也一别寻常的从容淡然,急切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他一心研习医术并未学武,身体虽还算康健,但这从同仁堂至县衙的距离并不短,外加天气炎热,他这一路奔来显然有些吃力。 夏庭轩让小厮背着而来,虽未受急奔之累,那脸色却黑沉得活想要人命的小阎王。 只见他“驾”着他那小厮,便一瞬冲向王顺,一把掐住王顺的脖子。 王顺仰着脖子翻白眼。 他手下那一群喽啰见状,却无一人敢上前相救。 这、这回是真惹上阎王了! 这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即便长得水灵一些,得家中父兄喜爱,丢了来救人也得往前,求了这九阳县的县令大人——他们的当家老爷,才能进到这县衙后连着的王家府邸,且这来也多是些拿锄头、拿扁担,虽嘴上喊打喊杀,却连县衙门前的衙卫也干不赢的小老百姓,可这回来的—— 小喽啰们扫一眼赵长茹面上罩着的玄铁面具,吓得腿脚不听使唤地打哆嗦。 再见那暴怒之中,神色狠厉,下手毒辣,掐着王顺嚷着要让王顺死的夏庭轩,小喽啰们更是腿软站不住,一连“扑通、扑通”地随先前那被赵长茹一记扇子柄吓得跪了地的小喽啰一道,跪地匍匐双手抱头一个劲儿求饶。 王顺手上的半截凳子腿还举着,因让夏庭轩掐得太狠,整张脸从胀红到发紫,整个人因闭气渐渐脱力,手上便也再握不住那凳子腿。 凳子腿“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瞬间砸醒了赵长茹。 这夏庭轩出口气可以,可千万别把王顺这畜生给弄死了,她这一日东奔西走,还没干几样好事攒经验呢,别被王顺这畜生一条命给霍霍没了,那她今日流得汗水岂不是全给白流了! 这大热天的,出门营业不容易啊! 若不是为攒经验升级空间,与她家小秀才躲在空间之中,捏云云吹雾雾多惬意—— 想着,赵长茹伸了一把手,不太情愿地救下了王顺。 许是因同为女性,她无论是上一世,还是重活的这一世,对侵犯女性之人,都无法理智对待。 在后世,奸污妇女不足以定死刑,现今,便更不用说了,若是一般女子遭遇不幸,大多同孙芬芳一般,家中之人未免家丑外扬,竟连为其出面也不愿。 不但如此,受害之人还得因此事受尽指摘。 赵长茹对孙芬芳的同情,虽因孙芬芳做的那些畜生事给抹得不剩,但一想到孙芬芳让刘莽污了身子之后,那疯癫恐怖的模样,她便仍旧难免唏嘘。 所以,她虽知按律法来论王顺罪不至死,但私心里却觉着王顺该死也盼着王顺死,但要摔跟头摔死或是掉河里淹死都行,莫要死在她面前害她掉经验。 虽然方才是夏庭轩要掐死王顺,但她今日也对王顺出了手,也不知会不会牵连上她,保险起见还是先留王顺一条狗命,往后他咋死也都与她再无干系。 夏庭轩虽伸着手还要来挠王顺,奈何他在小厮背上行动受限。 那小厮也是第一回当马儿,做得还不太习惯,好几回夏庭轩晃荡得厉害,连带着他险些摔了个脸着地,还是赵长茹时不时出手,用木柄折扇抵住他,助他稳住身形,才没让他将背上的小祖宗给摔了。 夏庭轩咬着牙一定要拿王顺的命,见赵长茹拦着不让他如意,便将赵长茹一并给恨上了。 萧映雪扑在萧云逸怀里哭呢。 总归还是小姑娘,即便从小的教养,皆让她临危不乱,要有贵女气度,但此时见着血亲,仍旧止不住委屈。 夏庭轩扭着从小厮背上跳下地,抄起桌上的茶壶便要往王顺脑袋上砸。 此时,老县令才闻讯匆匆赶来,见着房中一片狼藉,又见王顺像条死狗一般,让赵长茹抓在手上挥来甩去,吓得一张老脸登时煞白。 那是他唯一的儿啊! 先前险些让那长平王府家养的狗奴才一剑刺死,吓得高热不退不省人事险些丢命,这养了好些日子,前两日病才大好,今日这茶壶要是砸下去,他儿还有命? 老县令目眦欲裂,嘶喊着阻止道:“住手!” 晚了,夏庭轩手上的茶壶已经又急又狠地向王顺砸去。 莫说老县令担心亲儿性命,便是赵长茹也是心头一紧。 那一瞬,她理智与冲动在拉扯。 理智告诉她,王顺犯罪未遂,罪不至死,且他的性命还牵扯着她的经验值,她得救人,不能让王顺被砸死。 冲动刺、激她,王顺这狗东西有那龌龊心思便该死,这回他是碰上有人来救才没能得逞,在此之前还不知干过多少坏事,也不知多少姑娘遭了他的毒手,他死是他活该。 便是她一瞬短暂的迟疑,她扯王顺的手慢了半分,让那茶壶擦着王顺肩头砸下。 那瓷制的茶壶霎时四分五裂,尖利的碎瓷片一瞬飞射而出,恰好划在赵长茹面具的绑带上。 赵长茹眉心一紧,一把将王顺推开,转过身去扶住面具。 萧映雪见状一惊,抹了眼泪冲上前,“公子!” 她以为赵长茹让飞射的瓷片划伤了。 赵长茹一手扶着面具,一手盲摸那断掉的系带,试图将系带重新接上。 见赵长茹不应声仍旧背着身,小姑娘急了,“公子,你可有事?” 她回身望向萧云逸,一脸焦急地唤道:“云逸哥哥——” 这是想让萧云逸来给赵长茹看伤。 “我没事。”赵长茹出声道,她终于摸到断裂的系带,绕着手想要将那系带打结系上。 这若是取下面具来系不算难事,但现下又得让面具不离脸,又得在一侧将系带打结,实在不算件容易事,因为那瓷片划的位置比较偏,那连着面具的一小截系带,只有不过半指长,她又看不见头侧的情况…… 赵长茹尝试了好几次也未能如愿。 萧映雪见状想要出手相帮,但想着“雷风公子”已有妻室,而她自个儿还是个未嫁的姑娘,便收回自个儿抬至半空的手,唤着萧云逸让他来帮忙。 夏庭轩本是举着凳子要再往王顺身上砸的,今日不结果了王顺的性命,他这闷在胸口的怒气是没法消的,待一见着萧映雪冲向“雷风公子”关切,那胸口里又像让人给灌了老陈醋,那火气让醋给一瞬打消了几分,哪知,也只是一瞬,那醋便害那火烧得更旺。 方才便是这骚包拦着,不准他杀了那畜生! 夏庭轩咬牙瞪着“雷风公子”。 现下,雷风公子的罪状在他心头又多增两条。 助纣为虐! 巧博芳心! 好在萧映雪顾及男女有别,未亲自动手替赵长茹系面具的束带,若不然夏庭轩得疯。 他今日怕不只是要拿王顺的命,还要与赵长茹拼命呢。 萧云逸上前想要相帮,但也碍于男女有别而顾虑,且赵长茹已为人妇,他来束这系带,怕赵长茹会介意。 “公子?” 他问一声,虽唤赵长茹为“公子”,但他迟疑的模样落在赵长茹眼里,便也不难猜出他的顾虑。 赵长茹虽顶着古代村妇的皮,却是来自未来开放时代的魂儿。 这不过是帮着系带,根本谈不上亲密接触,她便也不觉着有何不妥。 但萧云逸这般有礼询问,确实也让她心里比较舒服。 这除却两厢情愿的调情,或是危难之际的救助,大多数人对别人突然的亲近,会表现出心理抵触。 两个并不算相熟的人之间,都会有一段安全距离。 异性之间的距离会比同性之间的距离更大。 当别人一声不问便缩短这个距离,大多数人会觉着受到侵犯而不适,如果提前询问一声,得到动作接受者的认同,那种不适感便可降低。 所以,即便帮忙系带这样的小动作,在赵长茹的认知当中并非十分亲密之事,但因萧云逸帮她绑系带,他俩人之间的肢体距离会缩近,若萧云逸不问一声便直接上手,即便她知晓他是好心,理智上感激于他,但私心里也难免会因生理抵触,而觉着受到侵犯,从而感觉不舒服。 所以,对于萧云逸遵循礼教出言相问,赵长茹心里生出几分好感。 她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有劳萧公子了。”一手捏着一只系带头,等着萧云逸接过去。 若是萧云逸上手,便难免会碰着她的手。 赵长茹没想那么多。 萧云逸虽想到了,但因常年学医并不太在意男女之别,方才出声询问赵长茹也是顾及赵长茹的感受,现下见赵长茹并不在意,他便也没有扭捏的道理。 他正要从赵长茹手上接过那两段系带头,不曾想却被另一双手抢了先。 萧云逸身子一晃,被来人强劲的力道,撞得倒退两步。 赵长茹不由得一惊,手下意识地便要推开来人,先前说了,没有心理预期的突然亲近会让人不适。 现下便是如此,她不知来人是何身份,便条件反射地想要推人,且这“推”的力道绝不会是轻的。 但只一瞬,一抹莫名的熟悉感便让她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惊诧地盯着那涂着彩漆的木质面具,对上面具后那一双带着一丝气恼的眼,再一想方才自个儿与萧云逸亲近的情形,竟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许元景转开眼推着赵长茹的脑袋让她偏过头去,修长的手指眨眼间便替她重新系上了面具的系带。 赵长茹抬手摸着那一处新结,望向那五彩木面具后,那仍旧带着火气的眼,嘴角渐渐上扬,勾出一丝蜜儿甜,直至那一双没被面具遮掩的桃花美眸也染上笑意,她便一瞬垂下头去偷偷笑得更欢。 许元景望着她高高束起的发,与那发上带着的玄铁冠,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那一双一贯清冷的眸子中,气恼之意消去七分,剩三分也掺着宠意。 见自家堂哥被撞得后退,险些踩着方才夏庭轩砸在王顺肩头,四分五裂散落在地的尖利碎瓷片,萧映雪不高兴了。 许元景向萧映雪拱手作礼,为方才唐突现身害小姑娘受惊而致歉,但对萧云逸却仍旧冷眼相对,并无任何表示。 萧映雪先前让王顺掳来,听了好些污言秽语,还憋着满肚子火呢,见许元景对萧云逸失礼,那刁蛮脾气一瞬便起,瞪着许元景本要发难,却见“雷风公子”扯了一把。 这被扯的自然是许元景…… 萧映雪娥眉微皱,带着火气的灵动眸子,在许元景那五彩木面具上游移片刻,忽而转向赵长茹的玄铁面具,定住。 雷风公子与此人状似极为亲近。 萧映雪一瞬压下正欲脱口而出的训斥,尽管心中仍旧满是不愉却也都忍了。 方才幸而雷风公子来得几时救下她,若来人真与雷风公子相识相熟,她便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看在雷风公子的救命之恩下,她便不与这无礼冲撞之人计较,但—— 第188章 小气巴巴 萧映雪觑着许元景冷哼一声。 雷风公子竟与如此无礼之人为友。 她真是替雷风公子不值! 萧映雪现下看雷风公子完全带着迷妹滤镜,别的一概人等她都觉着不如雷风公子。 “你是谁!” 萧映雪顾及雷风公子能忍气。 夏庭轩却想不到那许多,只见着自个儿未来的大舅子,让人险些撞倒踩着碎瓷片伤了脚,为在萧映雪面前留个威武形象,他便横眉怒目地冲出来,指着许元景出言质问。 萧映雪难得的,竟未指责夏庭轩无礼,同他一般瞪着许元景。 赵长茹眉头一皱。 这九阳县城里城外万八千人,少有不认识许元景的,便是没见过也听过。 许元景是秀才,是穷秀才,是身子骨弱的穷秀才。 这穷不穷的且不说,现下小秀才容光焕发,身强体健的模样,一点不似体弱多病之人,且还有云阳村众人亲眼所见,那要人命的一刀正劈在小秀才胳膊上,小秀才鲜血直流险些命丧当场。 小秀才这副模样与众人认知大相径庭,若是真让人给瞧了去,怕是免不得引人生疑,再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小秀才罩着面具是明智之举,且还知罩张木质面具—— 赵长茹斜眼瞥去,不禁暗自幽叹一声。 对于夏庭轩的逼问,许元景并无作答之意,或者说他从未曾想过,自个儿有一日也会掩面行事,连真名真姓也得遮掩,不能轻易说与他人,所以一时不知如何应言。 若论扯谎糊弄人的本事,赵长茹这个在后世社会中摸爬滚打过的小社畜,自是比体弱多病一心苦学科考的许元景更厉害。 赵长茹轻咳一声,站到许元景身前,煞有介事地介绍道:“这位便是青云居士,乃在下之密友亲朋。” 她方才想为小秀才现取个化名,满脑子划过的都是些“狗蛋”、“狗剩儿” 、“二柱子”啥的,便也懒得再多费脑子去想,直接捡了个先前取好的,且有那挂在仙鹤堂的锦鲤图佐证,这“青云居士”之名倒还多几分可信呢。 许元景闻言微愣,继而眸中染上一抹笑意。 萧映雪却眉心更紧。 青云居士? 莫名觉着有些耳熟,好似在何处听过或是见过—— 小姑娘垂下眼,绞尽脑汁地细想着。 夏庭轩则伸着脖子仰着头拿鼻孔吃力地瞪着比他足足高出大半个头的许元景。 “本少爷管他是青云居士还是白云居士,这撞着了人连句赔不是的话也没有,那就是傲慢无礼!在州府还无人敢在本少爷面前这般放肆!” 他虽瞪着的是许元景,话却是对赵长茹说的。 方才他要砸王顺,赵长茹拦着不让,他便对赵长茹诸多不瞒,后来因萧映雪一心关切雷风公子,他便更是吃味不高兴看雷风公子不顺眼,现下,又见赵长茹护着许元景不让他发难—— 夏庭轩恶狠狠地瞪着赵长茹,鼻子里喷出两管热气。 若不是知自个儿打不过这骚包,他早便一拳头砸那玄铁面具上了! 正是因为自知不是对手,夏庭轩才克制住砸拳头的冲动,不想在自个儿心仪的小姑娘面前出丑。 但这没法用拳头宣泄的怒火化作怨气就堵在他胸口。 他打不过姓雷的骚包便罢,这突然冒出来的彩面鬼,他不信他还打不过! 他府城小霸王可不是浪得虚名—— “姓雷的!你给本少爷让开!” 赵长茹哭笑不得。 这小子是属炮仗的吗? 咋动不动就要炸呢! 许元景眉心一紧,眼中一瞬风云变换。 他将赵长茹护到身后,迎上夏庭轩不善的目光。 夏庭轩讽刺一笑,怒骂道:“本少爷还以为你是只缩头乌龟呢!瞧你方才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本少爷看着便来气!你方才冲撞萧公子时,可有想过本少爷也在场?你对萧公子不敬,便是对本少爷无礼!” 他那两名小厮站出来,指着许元景声声地骂: “缩头的乌龟,胆小的王八!竟敢对我家少爷无礼!你可知我家少爷是何身份?” “我家少爷是府城小霸王!一等一仗义好男儿!萧公子是我夏府贵客,你今日当着我家少爷的面冲撞了萧公子,竟还不知低头认错赔不是,便是不将我家少爷放眼里!我看你这条狗命是不想要了!” 有两个小的跳着脚儿帮着骂,夏庭轩更是得意了,那指着的手就差一分便点在许元景面具上,“本少爷告诉你!别以为你与那姓雷的交好,便可狗仗人势横行霸道!” 那两名小厮叉着腰,仰着头瞪着鼻子眼儿: “狗仗人势,横行霸道!” “狗仗人势,横行霸道!” 赵长茹抬手扶着玄铁面具,食指一下又一下点在面具上,那面具中透出的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无奈。 完了。 这夏家小少爷中二病又犯了。 许元景皱着眉,直截了当地问道:“小公子要如何?” 夏庭轩仗着一只好腿,原地蹦跶一下侧过身,指着一旁狐疑打量着许元景的萧云逸,“给萧公子赔不是,另还要——” 许元景顺着他所指,对上萧云逸探究的目光。 两人四眼相对。 萧云逸便确信了自个儿的猜想,疑惑之色顿时消散,转而挂上一抹看破不说破的侃笑。 许元景收回眼,重新看向夏庭轩,语气平缓地问道:“另要如何?” 夏庭轩双眸立时透出一股狠劲儿,抡着拳头便向许元景砸来,“吃本少爷一拳!”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许元景连眼都未曾眨一下,大掌便一瞬抵住夏庭轩来势汹汹的拳头,将那猛砸而下的力道化在掌中。 他云淡风轻地问道:“小公子可满意了?” 夏庭轩错愕地瞪着眼。 这、这是咋回事? 他咬牙暗恨。 一定是他还不够用力! 他试图收回拳头,蓄力再向许元景砸一拳,奈何拳头让许元景裹着,任他如何拖拽,险些将胳膊扯脱臼,仍旧挣脱不开。 夏庭轩瞪眼威胁道:“你、你给本少爷放手!” 他那两名小厮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帮他一齐使劲儿,想要从许元景手里将夏庭轩的拳头拔出来。 赵长茹见状一笑,在许元景胳膊上,曲起手指轻敲两下。 许元景偏头看向她,下一瞬便松了手。 正巧那两名小厮带着夏庭轩在“拔”,不料许元景突然松手,三人一齐摔在地上。 “啊——”一声惨叫。 一名小厮从身后颤巍巍地伸出手。 那手上红红的满是鲜血。 “少、少爷,我的腚!” 原来,他方才摔在地上,正巧让那地上的碎瓷片扎了屁、股。 另一名小厮见状,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勾子一紧。 好在夏庭轩有那两名小厮作肉垫并未摔着。 看着三人的凄惨模样,赵长茹眉梢一抖,目光呆滞一片。 完了—— 这一日东奔西走,大汗淋漓,怕真是白干了。 经验应当是不剩的,只求别掉等级呀! 许元景眉头紧皱,看向赵长茹,眸中带着歉疚。 “对不住。” 赵长茹一愣,摇摇头,回以灿然一笑。 是这俩小的说话难听在前,虽说有可能赔了经验又掉级,但她家小秀才也不是能让人随便骂的! 便是小秀才不动手,她也绝不会客气! 掉经验固然会心疼,但也不能处处忍让,让自个儿受气呀。 那屁、股上还扎着碎瓷片的小厮,疼得一张脸一瞬青一瞬白,一声儿接一声儿地唤着:“萧公子救命——” 萧云逸忙上前替他查看伤势。 夏庭轩先前摆足了架势挥出去的一拳头,让许元景轻而易举接住而出了丑,现下自个儿的小厮又因许元景伤了半边屁、股,这口恶气岂是堂堂府城一霸能忍的! 夏庭轩凭着他那仅剩的一条好腿晃悠着站起身来,一双眼死死的瞪着许元景,恨不能当场将许元景给吃了。 他青筋暴起,满面胀红,要说狠话。 萧映雪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 那一双灵动的眼眸,少有的不带挑剔指责,只是单纯地在“求”他莫要再计较。 夏庭轩眼里看着的是“求”,而萧映雪的本意却是“劝”。 她会有劝解之意,是因为方才突然之间,忆起那“青云居士”四字,正是她日思夜想,期盼买下的《锦鲤图》上,红泥戳着的章子印出的署名。 她只在仙鹤堂看那《锦鲤图》时,匆匆瞥过一眼,彼时,陪她同去的小厮,见了那图便气从中来,说起雷风公子的不是。 她从而得知那《锦鲤图》正是雷风公子送去仙鹤堂挂壁的,便也没再想作画之人是何许人也,只盼着寻着雷风公子与他求买那《锦鲤图》,再便是那日品味轩中种种,有颜真说那《锦鲤图》并非一人所作,她猜想那该是一对恩爱佳偶所画,再有雷风公子坦言已有妻室,她便以为“雷风公子”便是“青云居士”。 滑了个大稽! 原来,这青云居士另有其人。 她想买下那《锦鲤图》,总不好得罪这青云居士。虽说那锦鲤图是雷风公子送去仙鹤堂的,她想要求买那画也是在雷风公子手上买,可这青云居士与雷风公子乃密友亲朋,这青云居士若是铁了心不卖画,即便是雷风公子好心愿意割爱,怕是也会因此而左右为难。 她不能让雷风公子为难! 萧映雪放下对许元景的不满,拦着夏庭轩不让他再口出恶语,向许元景福身作礼道:“久仰居士大名,方才有失礼之处,还望居士莫要介怀。” 久仰? 许元景听闻萧映雪所言,眸中染上一抹疑惑,他询问地看向赵长茹,只得了个俏皮的眨眼。 “姑娘言重了。”许元景谦逊回礼,转向夏庭轩道:“方才之事,还请小公子宽心。” 夏庭轩冷哼一声。 宽心? 当他是神?还是佛? 当众羞辱他一番,还想让他宽心? 休想! “庭轩哥哥,想来方才之事也并非青云居士有意为之,且先前庭轩哥哥你也有不对之处,那俩小厮对青云居士也很是无礼,既如此,庭轩哥哥便莫要再计较了……” 夏庭轩神色呆愣。 脑子里全是那一声又一声的“庭轩哥哥”。 从前萧映雪只称他作“夏少爷”,这还是头一回这般亲昵地唤他—— 夏庭轩心都要化了,无论萧映雪说啥,他都只知点头应许。 “……庭轩哥哥既然答应了,便同青云居士赔个不是。” 夏庭轩还迷着魂呢,“啊?” 许元景见状也不强求,摆摆手表示不用。 方才之事,两厢都有错处,若要论个先后,还是因他冲撞那萧公子起。 但他不想与萧公子赔不是。 许元景才知晓自个儿的度量竟是这般小的,见着有别的男子亲近赵长茹便觉气怒难忍,圣贤礼教也全不管顾,明知是自个儿失礼在先,却也不愿低头认错。 他方才见着长茹对那萧公子笑—— 想着,许元景幽幽地扫了萧云逸一眼,小气巴巴地在心底冷哼一声。 萧映雪得体笑道:“若论年岁,居士为长,该当让庭轩哥哥来与居士赔不是。” 两厢皆有过,便该循长幼之礼,由年下者向年长者赔礼道歉。 夏庭轩木愣愣地点头,却并未出言赔不是。 萧映雪眉心微收,想他横行霸道惯了,该是还未曾与人服过软,便拉他到一旁悄声地教。 片刻之后。 赵长茹看着夏庭轩,见他一脸春心荡漾的神色,不由得惊奇地挑高眉梢。 这小子道行可真是浅,不过听人家小姑娘三言两语,便被迷去魂受不住了。 赵长茹不禁失笑。 傻乎乎的。 夏庭轩走到许元景跟前,竟真与许元景躬身作礼,“居士,对不住,庭轩无礼在先,请居士海涵。” 这话是方才萧映雪在他耳边教的。 小姑娘嘴里的热气,就喷在他耳根子上,与他说—— 居士,对不住…… 对不住?! 夏庭轩猛然惊醒,瞪着眼前的五彩木面具,意识到自个儿方才说了啥,恨不得当场给自个儿两个大耳巴子。 许元景回礼道:“在下并未放在心上,也请小公子莫要介怀。” 夏庭轩咬牙瞪着他,半晌,除了一记不服气的冷哼,也没别的了。 打又打不过。 头也先低了。 他府城小霸王的威名,今日算是败尽了。 第189章 反将一军 夏庭轩颓丧地耷拉着脑袋,由他那两名小厮一左一右地架着。 那被碎瓷片扎了屁、股的小厮,虽是流了不少的血,好在萧云逸医术精湛,包扎及时,此时已能颠着腚走动。 他三人凄凄惨惨的模样,看得赵长茹哭笑不得。 比他三人还要凄惨几分的,当属那王家父子二人。 王顺方才让夏庭轩那一茶壶砸中,虽只是砸在肩上并非砸中要害,却吓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老县令抱着他“儿啊,儿啊”地唤着。 那个小喽啰,腿儿打颤,脸儿煞白,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屋外守着十数个衙卫,却也无一人敢贸然闯入房中。 他们本是随老县令来拿人的。 可等他们见着房中景象时便一瞬没了那个胆儿。 夏庭轩发起狠劲儿来,要将王顺砸死的模样,他们虽看得心惊胆战,可若只夏庭轩在场,他们许是还敢硬着头皮闯进房中来拿人。 可见着那那副玄铁面具时,他们便真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日子,雷风公子在九阳县城之中可谓是名声大噪,这些个衙卫们素来爱上酒馆青楼逍遥快活,自然是早便听闻雷风公子的传言。对雷风公子这个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厉害人物,一众衙卫心底又是好奇又是畏惧。 传言说雷风公子来去无踪如鬼魅,琴技高超能以琴音取人性命,一把木柄折扇便能碎人五脏…… 这些话自然是添油加醋,言过其实的,奈何三人成虎,这九阳县城中之人,竟半数还多的都信以为真。 这大半的人之中,便有这县衙之中领着官禄,除却以权谋私,收受贿赂,其余本事一概没有的衙卫。 昨日又听闻雷风公子意欲上黑虎山剿匪,这九阳县城之中但凡有人提起雷风公子之名,皆称雷风公子乃为民除害、侠者仁心的真君子。 这便更让这些个平日里靠剥削压榨穷苦百姓,过着逍遥快活日子的衙卫们对雷风公子怕起来。 怕那雷风公子剿完了黑虎山上的土匪不罢休,还要来逮着他们不肯放,要让他们一并不痛快。 那茶馆的说书先生常说的故事中,便有那爱行侠仗义的疯子,来时无影去时无踪,专杀杀贪官斩污吏—— 这些老旧故事,衙卫们从前听着,掀了案子砸了茶碗便罢,现下有了雷风公子出现,那说书先生所言,仿若就要映在他们自个儿身上,哪有不怕的道理。 他们虽未曾真见过雷风公子,却也知雷风公子以玄铁面具罩面,这些日子巡街见着卖面具的小贩,若是挂着玄铁面具的,见一眼都觉着心底发憷,为此砸了好几处兜售面具的小摊。 那些卖面具的小贩,并非固定在一个县城摆摊,许是今日在九阳县,明日在别的县,这被砸了摊子的,只得自认倒霉灰溜溜地搬去别的县城摆摊。 只剩一两处坚守的小摊,也不再售卖玄铁面具,只卖些木头凿出来,涂着五彩漆的木质面具。 倒让那些个对雷风公子心生仰慕之意,想买副玄铁面具学一学侠者之风,却碍于没有银子只能在小摊旁眼巴巴地望着,过一过眼瘾的小孩子好一番失望。 夏庭轩转眼瞥见那不省人事的王顺,心头怒火滕然复燃,再见王顺松散的裤头,便更是怒不可遏,他撑着他那两名小厮,便飞起一脚踢在王顺裤裆上。 王顺惨叫一声醒来,一张脸由白转青,便又眼珠子一翻晕死过去。 老县令见状,心神俱裂,搂着王顺连声地唤,无用。 他瞪着一双老花眼,将夏庭轩恨着。 他就盼着这唯一的儿传承香火! 方才那一脚猛踹,他王家的香火怕是…… 老县令气得浑身发抖。 怕是要断了! 他颤巍巍地伸着手指向夏庭轩,“大胆!竟敢伤本府的儿,本府要拿你的狗命!” 老县令嘶喊着下令拿人,房外候着的一众衙役,却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夏庭轩那两名小厮中的一个,一脚踹在老县令狰狞的老脸上,“瞎了眼的狗东西,也不看一看我家少爷的身份,便敢这般不要命地大放厥词!” 老县令被这一脚,踹得晕头转向,气得跳脚地骂道:“放肆!放肆!” 见情势便要失控,赵长茹眉头紧锁,扯了扯身边的许元景,便想早些离了这是非之地。 她对老县令这种尸位素餐,纵容贼匪横行,欺压百姓之官,提不起一丝同情,也知夏庭轩是个暴脾气,现在又是在气头之上,铁了心要与王家父子二人清算,便免不得造成些流血事件。 她若是再待下去,指不准得摊上个不作为之责,为此赔上自个儿好难得积攒的经验。 便还是走为上策,眼不见为净。 若她不在现场,这夏家小少爷要如何,应当皆与她无关。 萧映雪察觉“雷风公子”有离去之意,忙出声将“雷风公子”拦下,“公子,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她一双灵动的双眸带着渴求地望着赵长茹。 难以经受少女热切的目光,赵长茹尴尬地后退半步。 又因怕夏庭轩真下手要人命,她时不时便瞥向一旁,观察那厢打骂双方的战况。 萧映雪见状,以为“他”见不惯夏庭轩“横行霸道”,于是同赵长茹说了声:“公子,请等一等。”便上前拉住夏庭轩温声劝解。 有了萧映雪温言细语的劝,夏庭轩那满肚子火气一瞬消弭大半,便也没再那般执着地要取王家父子二人的性命了。 赵长茹见状心头一松。 夏庭轩倒是不气了。 老县令却还满腔愤恨,叫嚷着要拿夏庭轩的命,“你这狗杂碎!本府要你的狗命,就如同碾碎一只蚂蚁,你竟敢在此处与本府叫嚣!本府告诉你,这房外全是本府的人,你们这些个狗杂碎一个也别想逃,全得给本府把命交待在这儿!若不然,难解本府心头之恨!我儿所受之痛,本府要你们这些狗杂碎,百倍千倍……”偿还! 老县令瞪着眼,张着嘴威吓着。 夏庭轩那两名小厮不等他说完,便左右开攻“啪、啪”两声清脆声响,一人在那老县令脸上甩上一个大耳巴子。 “睁大你的狗眼看好!我家少爷是何人!” 老县令被扇肿了脸,也被打回一丝理智。 听那俩小厮一回又一回提夏庭轩的身份,他便也自个儿在心头打起鼓来。 莫、莫非真是个惹不得的? 他眯着一双昏花的老眼,仔细地瞧了又瞧夏庭轩的脸,仍旧是没能将夏庭轩的脸看清。 他平日,公文有主簿代批,诏令有主簿代传,鲜少有得自个儿用眼瞧之时。 现下他瞧不清夏庭轩的脸,只想着唤主簿来替他看。 可新上任的这位主簿不比从前那个一般讨老县令欢心。 老县令嫌这新上任的主簿是个二愣子,便也没让这新主簿时刻守在一旁,免得见着这新主簿的蠢笨模样,倒让他自个儿心头添堵。 现下他算是瞎了一双眼,这满屋子的人全看不清脸,只能认得出自个儿的亲儿。 小厮一把将老县令推开,怒骂道:“瞎眼的狗东西,竟连我家少爷也认不得!我家少爷是府城夏家的公子!” 夏家! 老县令愣在当场,方才还满是愤怒的脸,此时已显出几分惊恐。 小厮讽刺一笑,“你可知你那傻狗儿子,今日绑了的是何人?” 老县令已吓得站不住脚,忽忆起方才听着的姓——萧! 他踉跄着后退。 难、难道…… 萧云逸走至老县令面前,神色冷凝一片,“云泽萧家,今日之事——” 他冷漠地瞥一眼地上不省人事的王顺,问道:“王县令可有解释?” 老县令“扑通”一声跪地,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响头,仓皇不已地求饶道:“公子饶命!是、是下官教子无方,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下官这一回……” 赵长茹见状难免唏嘘。 她在公堂之外见过这老县令两回,两回都是老县令因王顺闯祸而跪地求饶。 明知自个儿教子无方,却仍旧一回又一回纵容—— 若今日绑的并非是萧映雪,而是别的普通人家的姑娘,又当如何? 怕是真如老县令先前怒骂的一般,来为自家闺女、妹子出头的,只怕是没能讨个公道,反倒还赔上自个儿的性命。 也正因如此,往前的姑娘们,即便被王顺侵犯,也只忍气吞声,不敢告上公堂。 对于老县令连声的哀求,萧云逸丝毫不为所动,只斜睨着地上不省人事的王顺,半晌,冷面取了刀来,刀法娴熟地挑断王顺的脚筋。 再要挑王顺的手筋时,老县令扑过来,声声哀求道:“公子!挑下官的!” 夏庭轩示意身旁小厮。 那小厮点头,飞起一脚便将老县令踢倒一旁,“滚远些!” 萧云逸不曾看那老县令一眼,面无表情地下刀。 老县令狼狈地爬起,便见萧云逸已然站起身。 那带血的刀被扔在地上。 “儿啊!” 老县令悲痛欲绝,一口气没能喘上来,眼一翻倒地不起。 赵长茹暗叹一声。 王顺会有日这般下场,这老县令也难辞其咎。 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 赵长茹转开眼去,事已至此,旁观便是她最大的仁义,对王家父子二人,她没法生出半点同情。 萧映雪回身向赵长茹走来正待言语,赵长茹指着门外道:“萧姑娘,这房中窒闷,有何事出去再说。” 这房里一片狼藉,又挤着这许多人,实在让人难受。 赵长茹虽不同情王家父子二人的下场,却仍旧免不了心情沉重。 王顺的下场实在惨烈,若是只将王顺看作恶人,看王顺有这般下场,自当觉着大快人心,可若追根溯源,这不过是一场家庭教育不当引发的悲剧。 王顺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呢?一个让人无法坦然同情的受害者。 赵长茹眸光一闪,心头升起一个念想,她方才细想,便又将那念头压下心头。 她如今还不足以—— 屋外,廊下阴凉处。 “公子?” 见她兀自愣神,萧映雪轻唤一声。 赵长茹猛然惊醒,“姑娘请说。” 萧映雪微蹙娥眉,为难道:“小女子于仙鹤堂之中,一眼相中那日公子送去供画友赏鉴的《锦鲤图》,不知公子可否割爱,将那《锦鲤图》卖与小女子?” 赵长茹隔着面具挑起眉梢。 买画? 许元景听着“锦鲤图”三字,便想起那日与赵长茹一同画那一条胖锦鲤时的情形,不觉眸中染上一抹温柔。 那日她信誓旦旦说那《锦鲤图》必定卖出高价,倒真是说对了,这不,已有人追着求买了。 许元景眸中笑意更深,宠溺望着赵长茹。 这回又该她得意了。 赵长茹对上他的眼,一时玩心大发,干脆将事儿推给他,看他如何应对。 “实不相瞒,那画是在下这朋友所画,萧姑娘要买下那画,不如问一问在下的这位朋友。” 萧映雪闻言一喜,看向许元景请求道:“居士可否将画卖与小女子?” 许元景笑道:“此画并非某一人所作,该还要问一问那与某合力而作,画出那《锦鲤图》之人。”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赵长茹。 萧映雪却未注意到他的眼神,听他并未直言拒绝,便觉买下那画的把握又大了些,于是粲然一笑道,“是!居士该问一问夫人,若是夫人应许——” 她的话一瞬停在唇边,错愕地看着许元景抓起赵长茹的手,眼神深情地轻柔笑问道:“你可应?” 一旁守着的小厮、丫鬟见状,脸色一瞬变得怪异。 赵长茹一个激灵,咬着牙抽回自个儿的手,尴尬地将手背在身后,干笑两声缓和气氛。 许元景轻笑一声,转向一脸呆愣神色的萧映雪,从容解释道:“那《锦鲤图》乃某与雷风公子所作。” 萧映雪还反应不过来,“啊?” 许元景又道:“姑娘要买那《锦鲤图》,问雷风公子便是。” 赵长茹暗自咬牙。 这是在与她打太极呢? 不但将事儿又推还给她,还将了她一军! 第190章 千金求买 萧映雪垂下眼,面上飞过两抹羞红。 她方才自说自话的模样,必定一副蠢笨模样。 先前误以为雷风公子便是青云居士,现下竟又将与青云居士合力作画的雷风公子当作青云居士的夫人,还那般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幸而雷风公子大度不与她计较,若不然…… “在下与青云之拙作,幸得萧姑娘慧眼赏识,只是那画——” 赵长茹故作迟疑。 现下她为那《锦鲤图》之主,若是她轻易便点头,应许将那《锦鲤图》卖出,岂不让那《锦鲤图》掉价。 这画作藏品之属,价高价低全然见仁见智,许是有人千金为求一副稀世名画,有人却觉区区一张纸用来生火都嫌烧得太快。 也因此一副画作的价值不只这幅画本身,这其中可操作的溢价空间极大。 例如,画作乃画作者绝笔,遗世孤品,画作的身价许是便能翻倍。 有言在先,画家最悲惨的境遇,便是生前所画之作贱如土,死后所留画作值千金。 现下已坐实那《锦鲤图》的画作者——“青云居士”确有其人,并且身体康健地就站在她身边,便也没法用“遗世孤品”之名来给《锦鲤图》抬价,但却可以从雷风公子这个画作所有者的态度上大做文章,将《锦鲤图》塑造成雷风公子不愿轻易割舍的心头好,这再谈到卖画的价格时,才好抬价不是? 那日在闲云堂中,她见着那画得潦草的《斗鸡图》,轻而易举便卖出二百两银,赌气想着这《锦鲤图》也得叫价二百两以上。 现下萧家这小姑娘想买那画,以云泽萧家的家底,区区二百两自然不在话下。 她便装一装,演一演,让这萧家小姑娘心甘情愿地掏二百两银买画,买完还觉着特别值当,多好! 赵长茹藏在面具下窃笑。 像她这般顾及买家消费情绪的良心卖家可是不多见。 其实,赵长茹是以防万一,怕自个儿直接叫价二百两,会让人觉着狮子大开口,虽然对云泽萧家的小姐来说,二百两银钱算不得大数目,但也免不了会让小姑娘觉着,买下一幅无名之辈所作之画,便需花费二百两银钱,实在是有些不值。 就像后世,在景区出游的旅客,会以十元一瓶的价格,买下景区之外售价两元的瓶装水,虽说这一瓶水,定价十元或是两元,对于游客来说都能承受,但以十元的价格买下自个儿预期定价两元的瓶装水,难免心中会升起些被人“坑”了的负面情绪。 但同样的一瓶水,若它是卖水人自个儿留着,并不打算卖出的最后一瓶水,在只此一家别无二店的情况下,这一瓶水用十元的价格买下,也会让人觉着值了。 要说为何?许是因人与人之间的共情。 我渴了,想喝水,你渴了,也想喝水。 因为我正渴着,于是更能体会你渴着的感觉,于是那一瓶原本该属于你的水,我若买来解除自个儿的口渴,便需得让你付出继续渴着的代价,而那溢价的八元,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瞬便变得合乎情理。 正如此时,赵长茹有画,萧映雪无画。 赵长茹故作舍不得,萧映雪又迫切想买。 这二百两的价报出口,报得比萧映雪预设的价低,她留一个仗义君子的好形象,报得比萧映雪预设的价高,也因她现下表现出的舍不得,一瞬变得合乎情理。 好似她并非狮子大开口,而是真将这画作看得那般重要。 这般,也省得萧映雪有被“坑”了的感觉,对她生出负面情绪,继而有损空间积攒的经验值。 她也不想让萧映雪觉着她不厚道,继而断了这一条将来许是有用的人脉。 云泽萧家,可不是虚的。 若她能使些小伎俩,便银钱,人情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见赵长茹语带迟疑,显然是不肯卖画,萧映雪忙又道:“公子,实不相瞒,小女子求买那《锦鲤图》,是为进献给太后娘娘,那《锦鲤图》中所画锦鲤,憨态可掬,十足可爱,想来太后娘娘必定喜欢,恳请公子割爱。” 她言真意切地恳求着。 赵长茹却只捉住“太后”二字。 若那《锦鲤图》真让这萧家小姑娘进献给了太后,那岂不是给“青云居士”镀上一层金,往后再有新作流出还怕难卖? 赵长茹眉梢一抖,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加深。 这波硬核广告,该蹭! 只不过—— 赵长茹扫一眼,一旁面带鄙夷的小厮。 那小厮便是那日随萧云逸一道,在闲云堂笑她满嘴不靠谱的那个。 她若是听着“太后”之名,便直接应下卖画之请,定会让那小厮看轻。 这看不看轻的,赵长茹并不在意。 她方才使小伎俩,不想让萧映雪对她产生负面情绪,是因为她能感觉到萧映雪对她的基础观感是好的,也就是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萧映雪产生负面情绪,导致她损失的经验值会很多。 而这小厮本就对她无好感可言,所以,即便这小厮真将她看轻,害她损失的经验值也不会太多。 赵长茹盘算过,想要让经验值暴涨,除了有章法地不断做好事以外,还可以玩弄人心,让原本对她无感之人,也就是那些未曾听过她名姓,不知她是何身份之人,先对她产生反感的负面情绪,然后想方设法扭转他们的观感,让他们从对她反感到心生好感,这般,她便能获取大量的加成经验值。 但此法有些玩火的意味,一个不小心便适得其反,引火烧身。 因为太多人难以抛却成见,对自个儿既定的认知,绝不会轻易做出改变。 所以,此法她也就想想,并不敢轻易施行。 “磨磨唧唧,开价!” 夏庭轩由他那两名小厮架着,支着他那仅剩一只的好腿跳来,直截了当地询价。 赵长茹瞥一眼他,见他一副土财主的架势,登时哭笑不得。 这傻孩子—— 她莫名的觉着这成日张牙舞爪,怼天怼地的夏家小少爷,憨憨的有那么些可爱。 见“雷风公子”静默不言,萧映雪便以为是夏庭轩口出无礼之言,惹了“雷风公子”不高兴,于是低声数落起夏庭轩来。 堂堂府城小霸王,夏家的小祖宗,哪里受得了这个! 夏庭轩不服气地问道:“你不是想要那画?” 萧映雪深吸一口气:“不是画的事,是你不该对雷风公子无礼!” 夏庭轩一脸愤怒地控诉道:“本少爷替你询价,你倒还不领情!你是觉着本少爷多管闲事?” 萧映雪一时无言,微默,道:“夏少爷,买画之事,我正与雷风公子商谈,劳你费心了,但你方才口出无礼之言,也当向雷风公子赔不是。” 夏庭轩不敢置信地瞪着眼。 先前唤他“庭轩哥哥”,此时便又称他“夏少爷”,只是因他冲撞了姓雷的骚包? 夏庭轩心里酸得冒泡。 他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继而更加愤怒,赌气骂道:“萧映雪!你就是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你以为本少爷闲的?谁的事都管?” 萧映雪试图解释道:“夏少爷,你误会了,我知你是好意,但——” 夏庭轩全不听,“假话!你就是怪本少爷多管闲事,怪本少爷实话实说,得罪了这姓雷的骚包,怪本少爷害你买不了画!你这笨丫头真当这骚包舍不得画?他这是想要抬价!这般拙劣的小伎俩,也只有你这笨丫头才信!” 一旁的小厮闻言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那日他在仙鹤堂因说雷风公子坏话,被萧映雪狠狠训斥了一顿,所以今日不敢再胡乱说话,但他却对“雷风公子”那些个假模假式很是看不过眼。 赵长茹眉梢一抖,尴尬地偏过头去。 这夏家小少爷,啥时候变聪明了,竟一眼便看穿她的算计。 许元景斜睨她一眼,眸中染上一抹浅笑。 萧映雪却以为“雷风公子”别过头去,是因为被夏庭轩所言冒犯的气恼之举。 小姑娘也气着了,反唇相讥道:“不许你胡说冤枉雷风公子!方才是雷风公子救了我,雷风公子是侠义君子,才不是你口中那玩弄小伎俩的世俗之人。” 此话一出,赵长茹更是心虚。 夏庭轩冷哼一声,想要一把扯住赵长茹,被许元景一瞬隔开,于是,只能咬牙指着赵长茹,向萧映雪讽刺道:“这世上便没有不俗的人!你要的那画,本少爷这就给你买下!” 说完,他便瞪着赵长茹问道:“一千两可卖?” 赵长茹呼吸一紧,看夏庭轩便如见着一尊金光闪闪的散财童子,更觉着夏庭轩十足可爱。 她脖子上的脑袋,已经忍不住要自个儿点起来。 赵长茹连忙僵住脖子,没现出自个儿贪财的本色。 她还不想毁了小姑娘对“雷风公子”的幻想,也不想自个儿的经验值再受一点损失。 夏庭轩见她不为所动,不屑冷哼一声,财大气粗地加价:“两千两!” 赵长茹心口突突地跳,只能咬着牙强装镇定。 似乎是她眼界浅,将这古代的“豪门”想得太寒酸了些,又或是说她太俗气了,压根没觉着一幅画能卖出高价…… 起初在她眼里,一幅画卖十两银便足以,这一日画一幅,一月便能奔小康。 再后来让那闲云堂的干瘦小老头掌柜一激,便赌气非得要将那《锦鲤图》卖高价。 这高价也就二百两,再高她也没想过。 她盘算着若是将“青云居士”的名号打响亮,这便是一月只作一副画卖出,也够许家上下富足一年的了。 可这夏庭轩一开口便是叫价千两——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花费千两买画的,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俗人,欣赏不来这般金贵之作,所以在心中定价时压根没往那天价上想过。 赵长茹暗笑自个儿穷酸小市民当惯了,价值取向已经根深蒂固在骨子里。 方才还为将那《锦鲤图》卖出两百两银,在那处精打细算地装模作样呢! 转念又一想,即便她现下已是家财万贯,要她花费千两来买画,她也还是会舍不得,除非那画能转手卖出更高的价。 更何况她现下也就算个小富。 那画若是能卖两千两,那她自然是要买的! 且这画若真进献给了太后—— 等“青云居士”名声大噪,这一千两一副的画作,她与小秀才一年画一幅,便可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她便也不用再找兴福钱庄贷款,有啥想发展的项目,卖画筹资便可。 赵长茹越想越是飘飘然,僵住的脖子一瞬软了,正要“财迷心窍”地点头应许。 萧映雪气怒不已道:“夏庭轩!你怎这般无礼!雷风公子才不是见钱眼开之人,你这般直白叫价简直就是羞辱人!” 赵长茹张口欲言,又不好落了小姑娘的面子。 她真的很想说,这样的羞辱她不介意! 夏庭轩反驳道:“本少爷是在帮你买画!” 萧映雪瞪着他,怨怪指责道:“你哪里是在帮我,你这分明是想坏事!” 夏庭轩眉毛一竖,“你不信本少爷?” 萧映雪别开眼,分明是不信的。 夏庭轩怒极反笑地点头道:“好!本少爷便将这画买下给你看!买来撕了、烧了也不给你!” 赵长茹登时满脸黑线。 这小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当着她的面说的,叫她如何再卖画—— 萧映雪气得眼睛都红了,眼见着便要落下泪来。 夏庭轩见状一瞬慌乱,继而便又铁了心一般,赌气冷哼一声。 赵长茹左想右想,此时还是退场最好,于是领着许元景而去。 萧映雪与夏庭轩俩人正斗气,并未分心察觉他俩离去,丫鬟、小厮也全劝着,无暇顾及他俩是去是留。 只萧云逸在长廊转角处立着,远望着他俩人去时的背影,半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沿着王家府墙外的阴凉处走着,许元景打趣笑问道:“那画娘子不卖了?” 他知她故作迟疑,一如那夏家小少爷所言,为的是将画卖出高价,也知她听闻那夏家小少爷叫价千两时已然动心,可为何又领着他匆匆而去? 若说是因那夏家小少爷与萧姑娘闹起来,场面大乱,没法再谈卖画之事,似乎也说不过去。 第191章 娘子教的 许元景偏头看着赵长茹,眸中染着一抹清浅笑意。 他信她,即便是那样的场面,也能逆转乾坤,成功将那《锦鲤图》高价卖出。 而她选择领着他离开,想必是另有谋算。 赵长茹抬眼与他对视,桃花美眸中带着一点狡黠,轻笑一声夸赞道:“相公真聪明。” 许元景抓住她的手,打趣笑道:“要论聪明,不及娘子。” 赵长茹眨眼,俏皮弹舌,眸中尽是得意之色。 许元景见状,笑意加深。 赵长茹忽而皱眉,眸中闪过一抹担忧,“相公,你若不在村中,那鹰老大若是进村,可咋办?” 那虎老大死在许家院子里,鹰老大若是想要报复,定然先拿许家开刀。 她虽是让小秀才装病躲在屋子里莫要随意走动以免穿帮,却也想着他在空间之中不眠不休地苦练多时,已有十分了得的武术傍身,若真遇上危急之时,即便是她不在云阳村守着,也有他可以护村子安然无恙,所以她才能这般无后顾之忧地上县城中来攒经验。 可现下,小秀才找来了县城,那村子里岂不就空虚无守。 她不是看不起刘壮与村中一众热血的汉子,只是不想他们拿命去与黑虎山的土匪们拼。 她与小秀才有能力抵住土匪,让他俩来应对抵挡便是,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许元景肯定道:“鹰老大不会来,至少今日不会。” 赵长茹疑惑看他。 今日虽说是天气炎热,但还比不过昨日那场瓢泼大雨。 大雨能暂时挡住土匪过那险道,这烈日却是丝毫也防不住的。 许元景解释道:“昨日只有那虎老大一人杀进村,带着的小土匪也皆是些歪瓜裂枣,便可见得鹰老大并不在黑虎寨中,那些身强力健的土匪应当是随鹰老大外出作恶了。” 赵长茹闻言松下一口气。 也对,若是鹰老大在黑虎山中,定然不会让虎老大这般冲动行事。 赵长茹转念一想,又不由得担忧起来。 “那若是鹰老大得到消息,赶回来给虎老大报仇呢?” 许元景摇了摇头,肯定道:“来不及。” 赵长茹更是疑惑,但也信他的判断,放下心头忧虑,只等着他解惑。 许元景待要再说,正巧走到巷口,若再往前走便上了正街。 赵长茹意图抽回手。 这国朝民风再如何开放,也还没开放到能容男子与男子携手游街的地步,更何况雷风公子现下在九阳县城中,不光是小孩子们心中神秘的大英雄,还是许多小姑娘心中倾慕的对象。 她若是顶着雷风公子的皮,与许元景这五彩木面具人,携手在那正街上走一遭,不知得害多少小姑娘伤心。 这些都是马二告诉她的消息。 今早去看那新买的大院子时,马二特意引她走的县城中四通八达的小巷道,实在无路可走才上正街借段道,为的便是让她少露脸,以免引得那些个只听闻雷风公子之名,对雷风公子万分好奇之人,看猴似的来将她团团围住。 想到今早的情形,赵长茹有种当明星的新奇感,一瞬便忘了先前那事,得意地昂起头笑着与许元景炫耀。 请容许赵长茹自恋一把,她正儿八经当女人时,还没这般招人稀罕呢。 许元景宠溺笑看她,却不松手让她抽离。 赵长茹递去一抹疑惑的目光。 许元景便将她拉到角落,借小巷之中堆放的杂物作遮挡,取下自个儿脸上的五彩木质面具要与她换。 正街开阔不似小巷逼仄,街旁的酒楼茶馆、商铺小摊,也不似小巷两边夹着的高墙。 烈日投射而下让那高墙挡出的阴影,可以将逼仄的小巷笼罩在其中,而酒楼茶馆、商铺小摊,背阳的一面虽也能挡出一片阴凉,奈何正街实在太过宽阔,那一片阴凉根本掩不住整条街。 且那一片炎炎夏日之中人人期盼的阴凉,早让那些个流动的小摊贩占了去。 他们多是赶早上县城中卖货的手艺人,不想在午后太阳正是毒辣之时赶回家,便成群堆在那阴凉处,一面席地而坐谈天说地,一面盼着有那不怕热的上街,再买他们几件物什,好让他再赚些银钱,总归这般热的天只能熬着,回去家中也少有人敢下地,且现下也用不着下地。该种的地早便已种了,收稻之期也还差些日子,回了自家还得受家中婆娘支使,索性只管在这烈日炙烤的难熬燥热之中,贪得那浮生半日闲,等着烈日西斜之时,再趁着城门未闭前归家。 现下正值太阳毒辣之时,正街上不甚平整的石板路,已被烈日晒得滚烫,能隔着麻绳盘的鞋底,将人的脚板心烫出泡来。 先前赵长茹陪夏庭轩已走过一遭,知晓那曝晒在烈日之下的正街,那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烫人的程度到底有多厉害,若不是没能长出翅膀来,绝无人愿意走那石板路,更莫说那些摊贩了,若是真傻呆呆地站在那青石板上一日,只怕是回家一看脚底板都已经烤焦了。 往前几日她也曾见过那正街上,摊贩成堆躲在阴凉处乘凉的情形。 所以当许元景要与她换面具之时,她便知他是不想再让她顶着玄铁面具,上那正街之中受烈日暴晒,因他知她不想顶着“雷风公子”之名,被人当作猴儿一般逮住围着观看,定然是不会去走那摊贩聚集的阴凉处。 不但如此,许元景还想背她呢,怕她让那被烈日炙烤许久的青石板给烫了脚。 赵长茹娇笑一声,娇嗔问道:“我有那般娇气?” 许元景笑着,要替她解开玄铁面具,带上五彩木面具,“娘子若想,便可以。” 言下之意,有他宠着,赵长茹要如何娇气都行。 赵长茹心头一软,一瞬抓住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若我的娇气安逸,是让你负重前行,我不愿意。我说的要与你终老,是与你并肩而行,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无论将来会如何,我绝不躲在你身后。” 这些话她曾在空间之中想过,但未与小秀才直截了当说出口。 若问她想做保护者,还是被保护之人。 从前的她定然选择后者,而现今的她更想做前者。 从前的她浑浑噩噩地活着,面对困难便拼命想着退缩,总盼着有人来替她解决问题,却只是将自个儿的生活过得更糟。现下,她才终于明白,渴求、甚至贪恋被保护之人,其实归根结底就两个字——无能! 她有幸重活一世,更有幸手掌空间,便也再不用作无能之人! 当然,她也不能大女主心态作祟,事事皆要强出头护着小秀才,不让小秀才有丝毫发挥之处。 正如她不想做无能之人,不愿让小秀才娇惯着一般,小秀才自然也不愿小媳妇似地躲她身后。 不然,只怕小秀才会多想,一回两回是当她在护着他,长此以往便怨她压制人。 赵长茹一直信一句话,不是所有自以为是的好都是好。 所以她说要与小秀才并肩而行、风雨同舟、患难与共,而并非不让他护着。 许元景神色一瞬严肃,与她对视的眸子中一别以往溢满的宠溺,更多几分欣赏与认同。 他俩人对视片刻,达成了共识。 赵长茹眉开眼笑。 幸而她家小秀才并非秉持大男子主义的沙文猪,没为她方才那一番在现今“惊世骇俗”的言论当场教她三从四德。 许元景抬手理着赵长茹额际之处,散乱的一缕微微汗湿碎发,笑言道:“娘子既然说是患难与共,这在那烈日之下,顶着玄铁面具穿街而过的滋味,自当也得让我来尝一尝。” 他说着便又想去解赵长茹面具。 赵长茹偏头躲开,硬气道: “这副玄铁面具,是我觉着好看,自个儿选的,没料到这一日比一日毒辣的太阳,是我自个儿的过失与相公无关,这算不得可患难与共之事!” 她现下那张脸还不知多难看呢,方才让这面具烫了一路,又让汗水蒸了半晌,只怕是比那猴子屁股还红,这副样子怎能让小秀才见着! 他俩人眼神对峙。 赵长茹防备地瞪着他,就不许他伸手来碰面具。 媳妇儿性子硬,不让宠可咋办? 许元景无可奈何地垂下手,重新戴上自个儿的五彩木面具。 “走。” 赵长茹松下一口气,摊开木柄折扇顶在头上,才探脚走进烈日之中。 许元景拉她站到自个儿的影子下,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扇子来替她遮阳。 赵长茹倒也不推拒。 毕竟小秀才长得高,顶个簸箕走路上,就是把自个儿长了脚会移动的伞。 伞! 赵长茹双眸突然一亮。 后世各种防水布自动伞便不论,在古代本来应该极为常见的油纸伞,因现今造纸技术还不够完善发达,自然也还无人能造出油纸伞来。 平素普通老百姓要遮阳或是遮雨,选的都是竹编的斗笠。 若是能造出油纸伞来—— 赵长茹不禁笑出了声。 许元景摇动着扇子,一面给她遮阳,一面给她送风。 “相公,咱们造纸!” 空间也就差那么一丢丢,便升级进入铁器时期,她这期盼已久的造纸大业,也该提上日程来规划了。 恰时,进到另一通小巷子里,许元景放下扇子,对上赵长茹满眼兴奋,微顿,一本正经道:“娘子,现下,我只想造一物——” 赵长茹疑惑地看着他,拿眼神询问他是何物。 许元景轻笑一声,在她耳边道出答案。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咬牙捏起拳头,便砸在他的胸口,娇嗔道:“那是物吗?光天化日,你羞不羞!” 许元景捉住她的手,一路沿着阴凉的小巷走着,“娘子说是啥便是啥,但——” 他微顿,继而调侃笑道:“光天化日之下,娘子曾还偷亲我。” 赵长茹一瞬甩开他的手,赌气将手抱在胸前不让他再牵,“胡说!我哪有偷亲!” 许元景眸光登时温柔如水荡满宠溺,哄道:“是,娘子没有偷亲,娘子是光明正大的亲。” 赵长茹沿着巷子后退两步,审视地上下打量着他。 “许元景,你咋变得这般没脸没皮?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上了补习班?” 云阳村的汉子们,自有那一套又一套,教坏纯情小少年的把式。 难道趁她在外奔波致富的空挡,小秀才在村子里补了《成人教育》课? 许元景不解问道:“补习班?” 赵长茹并不作答解惑,只满眼严肃地指着他质问道:“是谁把你教坏了!” 她家那个调戏两句就脸红的小秀才咋不见了? 许元景不由得失笑,抓住她指着自个儿的手,“娘子教的。” 赵长茹抽回自个儿的手,“胡说!” 她转过身去郁闷地沿小巷走着。 小秀才脸皮厚起来,她一下子便没了调戏小相公的乐趣,能不郁闷吗? 不成! 她得比小秀才的脸皮更厚才行。 强中自有强中手! 没走多久便到了玉衣坊后门。 那守门的小厮认得雷风公子,知雷风公子是自家掌柜的贵人,连忙招呼着雷风公子进门。 赵长茹领着许元景进到玉衣坊中。 小丫鬟见着她便立即去前头的店面唤杜掌柜。 赵长茹则熟门熟路进到杜掌柜为接待她,供她换衣的厢房之中。 “相公,你在此处等一等。” 她将许元景撇在房外,便进到房中换起了衣裳。 当赵长茹再从屏风后走出时,玩家“雷风公子”便正式下线,换做“村妇赵长茹”重新上线。 她现下的模样倒真贴切“村妇”二字! 赵长茹看着铜镜中自个儿的那张“丑”脸,庆幸先前将许元景撇在了房外,没将人给领进来见着她这一副丑模样。 她连忙凝神默念进入空间之中。 萝卜翘着它的小脚儿,睇着她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送来个爆炸消息:“空间现下积攒的经验值,已经可以升级到铁器时期……” 赵长茹正捧着云往自个儿脸上拍,闻言瞪着一双满是惊喜的眼,猛地一瞬转过身来,“你说啥!” 萝卜抖了抖小脚儿,拖长着声儿道:“我说——” 赵长茹激动地接过它的话:“可以升级了!” 萝卜点头,问道:“升不?” 第192章 横向发展 升!当然要升! 赵长茹听萝卜问,立时点头如捣蒜。 萝卜跳下云朵,扬手一挥,空中立时变换出升级界面。 “指令。” 赵长茹只是点头应许,或是心头想着升级,都不足以让萝卜有权限进行升级操作,必须得让她下达升级指令。 赵长茹张口欲言,转念一想,又给打住了。 萝卜一只小手儿扬至半空,因未得着她确切的指令只得落下。 “不升了?” 小东西嘟着嘴,不太高兴的模样。 也难怪这小东西闹脾气,因它已读出赵长茹心中所想,知她为何突然打住,不愿直接下达指令。 它是空间中的专职管家,服务宿主,维护空间,是它职责范围内之事。 但对于非宿主者,例如许元景,它便难免生出敌意。 能被宿主带入空间之中的非宿主者,定然是宿主坦诚相待、付出真心之人,恰恰也最有可能成会宿主与空间发展的最大绊脚石。 人性,太复杂。 萝卜眯起了眼,神色愈发老成。 赵长茹没那心思管顾它,转身捧起一把云雾,便往脸上胡乱拍。 摸着自个儿越发滑嫩的脸蛋,赵长茹由心地满意一笑,兴高采烈出了空间。 虽然她迫切地想要将空间升级到铁器时期,但这般如愿以偿的喜悦她想有人与她分享。 那个人正等在房外。 赵长茹对着铜镜往耳后撇了撇碎发,一瞬绽开粲然笑颜,转身雀跃地奔向门边。 杜眉君得了小丫鬟报去的消息,恰好风风火火地疾步而来。 她一脸喜色毫不遮掩,连等在一旁的许元景,也似没见着一般,拉上赵长茹便说起新制成衣的销售情况,与先前赵长茹零零总总给的六百二十两银,现下用了多少用在何处,还剩多少准备用往何处…… 赵长茹向一旁被冷落的许元景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莫说现下是在古代,即便是在千百年之后,喊着男女平等的现代,女强男弱的婚姻,仍旧广为人诟病。而在这样的婚姻中,男方难免感到憋屈。 她不想因她一时的疏忽,让小秀才心里不舒服。 许元景回以温柔一笑。 尽管五彩木面具遮挡着他上扬的嘴角,那一双眼便已将所有的深情诉与赵长茹。 他从记事起便这一副孱弱身子,不像兄长一般可与父亲一道习武,一道下地农作,除了努力读书考学他无力再言其他,可叹天意弄人让他痛失父兄,错过三年一次的乡试,拖着一副病弱无用之身,靠着父兄留下的天地租税与寡母孤侄过活,平日能做得也只抄书写字赚些银钱补贴家用。 尽管如此,家中虽比不得父兄尚在时宽裕却也算是温饱不愁。 他本不愿娶妻,却仍旧是娶了,也因此受尽鄙夷。 他可以不在意那些嘲讽与莫须有的名头,却不能忍受侄儿与亲娘遭受白眼与冷待。他几次三番想要休妻,却让自个儿的亲娘以命相胁不准休妻,他不得已只好将休妻之事按下。 他盼着能在会试中举得个举子之名,在县城之中谋得一官半职,让他那一心想嫁去富贵人家作姨太太的妻消停。 这般说来他算胸无大志之人,又或者说是他并非该胸有大志之人。 从前父兄尚在之时,他倒是想过一路考学而上做京官,待有朝一日手掌大权,才不枉他十年寒窗,不事农桑,可后来他终归不得已与现实妥协。 他不想娶妻,是因他无意,他同意娶妻,除却赵母病重托孤,许母殷切期盼,更多的是他自私的谋算。 若是有一贤妻为他操持内外,他便可安心读书考学,再往后要一路跋涉,进京赶考之时,有一人可留守家中,替他照顾亲娘侄儿,他也好安心离家。 可他算差了! 他娶回家中的——不提也罢! 许元景暗自咬牙。 虽说许元景与原身年纪相仿,赵家与许家又是打小定下的娃娃亲,但因许元景体弱多病,常关在房中读书,所以对原身在村中的风评并不了解,竟还念想着云阳村霸道一姐能与他当贤妻呢! 许元景现下想来也自觉可笑。 怪也只怪他自个儿没安好心,盼着娶妻能娶回个差使,不曾想竟娶了个煞神! 家里有了一尊没法赶的煞神,便也断了他上京赶考的念想。 让许元景不得不舍去胸中大志的缘由,不光是放心不下将自个儿的亲娘和侄儿交给原身管顾,还有便是原身嫁进许家没多久便霍霍完了许元景上京赶考的路费。 就许元景原先那一副走两步都喘的病弱身子,便是有那咬牙走去京城科考的心也没那命。 对于赵长茹的关切,许元景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从前,他时常为不能与她分担辛劳而懊恼,他能做的只是在抄书手酸之时咬牙忍着,可他花数日抄书所挣银钱还不及她一日所挣之分毫,可她为让他与娘宽心舒意,笑言那品味轩是因有娘典当的镯子换来的银钱,与他这名不见经传之人所作的那几幅画撑场面,才有那般红红火火的好生意,一如此时见他受冷落便不忘关切于他。 后来,他在空间之中习武得以强身,摆脱多年的病弱之躯,便想着从今往后再不让她受苦,要将她留在家中日日娇宠。 可她却不肯。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他此生所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古语有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他从未奢望所娶之人,能有与他一般的远志。 所以,他只求娶一贤妻,操持家中诸事。这般一想,比起娶妻,他更该聘一小奴。 他只将那嫁与自个儿的女子当作小奴对待,也只求她能尽小奴之职,终归,他打心中便不觉女子也会有大志者。 或者说,他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过,更未曾想过。 现下,他才知自个儿的狭隘。 长茹便是这样的人, 她虽是他的妻,却也不只是他的妻。 她的眼中不只有他,还有更多别的东西。 让他为曾舍去鸿鹄之愿安心当一只燕雀感到羞惭。 许元景眸中闪过一抹坚定。 这天下,长茹所愿及之处,他皆当相随同往。 “……这染坊该如何打理运作,我并不十分了解,还得靠杜掌柜你多费心。” 杜眉君笑道:“这心费得值!只这俩日玉衣坊的营收,便比往前一月的还多,这还只是在县城之中,若是将咱玉衣坊开去府城,这赚着的……” 说着,杜眉君便眯起了眼,仿若已经见着满地跑的银子,登时笑得花枝乱颤。 赵长茹同她一道笑着,也不忘嘱咐道:“虽说现下咱手上的银钱多,却也不能贸然打进府城那般成衣需求量比县城大好几倍的市场,若不然届时供不应求倒让别家占了咱们的好处。” 这要染出渐染布并非难事,便是现今开设的染坊之中才学染布的学徒,只要见一回那渐染布的模样,便能依葫芦画瓢给仿制出来。 所以,如果玉衣坊在货源不充分的情况下进军府城,将库存的渐染布用完或是渐染布所制成衣卖至脱销,定然便有其他的染坊与成衣铺来顶上玉衣坊的空档,这不就是白让人占了好处。 这时代还不兴专利技术那一套。 这渐染布让人仿了便仿了,也没法索要专利费啥的, 更关键的是若府城之中的染坊都能制出渐染布,玉衣坊想独树一帜打入府城市场,在府城之中站稳头脚便难了。 虽说还有玉娘这么个“原创设计师”做王牌,但只靠着玉娘一人想要啃下府城制衣业这块大饼可不是件容易事。 府城之中占着制衣业的,除却一些老裁缝领着徒弟接私活顶着的小铺子,多是富贵人家经营的家业。 那模式与杜眉君掌着的玉衣坊有几分相近,也是雇佣制衣娘子制衣,但那规模绝非玉衣坊能比的,论资金也定然比玉衣坊这区区六百两足。 杜眉君道:“妹子,咱六百多两!买染坊花去二百两,还剩四百多两,不少了!” 赵长茹笑了笑,“杜掌柜,你方才说想再聘些制衣的娘子,可有想过这制衣的布从何处来?” 杜眉君皱眉,不解赵长茹为何多次一问,却也回答道:“自然是从染坊来。” 赵长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杜眉君更是不解,“妹子,你是何意?咱玉衣坊制衣的布,不是从染坊来的,还能从哪里来?” 赵长茹解释道:“咱玉衣坊用来制作成衣的染布确实是从染坊来,可杜掌柜你可有想过,那染坊用来染色的布又是从何处来?” 杜眉君眉头仍旧皱着,眼中似乎想通了几分,又似乎一点没通。 赵长茹继续道:“染坊用来染色的布,来源约莫两种,其一,来自染坊聘请的纺织工,其二,来自九阳县下诸村。” 纺织工自不用讲,由染坊聘请上工,每日定量产出,这算是染坊最固定的布料来源。 另便是诸村之中,各家妇人农闲时所纺之布,除却上缴给朝廷作税的,剩一两匹家用,别的便都抱来卖给染坊。 九阳县中只一家染坊,已让杜眉君高价买下。 虽说县城中只这一家染坊,染坊主大可黑心以贱价收购九阳县下诸村落中村妇们抱来变卖的布匹,但先前的染坊主是个实诚人,他给的价格比周边诸县别的染坊都要高,所以九阳县下诸村落的村妇们,便也不用抱着辛辛苦苦织出的布,再鞋底子磨破地去别的县城找价高的染坊卖出。 久而久之,九阳县下诸村落的村妇们,若是有布要卖也不用去想别家,便抱来县城之中卖去染坊就行。 更还有别县之下诸村落的村妇,抱着自个儿辛辛苦苦织成的布,走几十里路专上九阳县城来卖的。 “……与其让人走几十里路,白白耽搁半日,不如让其在家多织半匹布,且若是要打入府城的制衣市场,以咱们现下染坊的规模是远远不够的。” 杜眉君恍然大悟,“妹子,你是说咱还得再买间染坊?” 赵长茹笑了笑,“不只一间,也不只是染坊。” 杜眉君不解皱眉。 赵长茹解释道:“咱们与其直接纵向发展,不如先考虑横向发展。” 与秦川这个国朝顶流的合作吹了,她便也歇下靠高端品牌服装,快速打入高端市场的心思。 渐染布虽新,能在短时间之内,俘获公子小姐们的欢心,但它并不涉及高深的染色技术,也因此不能成为玉衣坊独此一家的标志,等到有人效仿着染出各式渐染布之后,渐染布所制成衣必然会流向普通老百姓。 到那时,渐染布的新便不足以满足高端顾客对身份区别的需求。 他们宁可穿一般的绫罗绸缎、锦绣衣裳,也不愿与一般小老百姓穿得相似,才能显出他们身份上的尊贵。 人都喜欢优越感,自恃尊贵之人更甚。 所以与其直接纵向发展去开拓州府市场,不如先拿下周边诸县的制衣生意。 但这一间染坊便费去两百两银,要将州府之下诸县所有的染坊拿下,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纵然品味轩每日进账可观,但雷风餐饮谋发展也需要资金,能再拨来供玉衣坊便不剩多少,且玉衣坊拿了兴福钱庄五百两的投资,这长时间不得盈利只见投钱,便也没法再说服齐家大少爷继续追加投资。 所以,现下玉衣坊应当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发展,先让金主爸爸尝到甜头,才——嘿嘿!才好再伸手要钱。 杜眉君又问道:“那妹子你说‘不只是染坊’又是何意?除了买染坊,还要买成衣铺不成?” 别的县城之中开设的成衣铺,杜眉君心里都有数,小的也就一两个制衣工,大的许是有五六个,比她的玉衣坊可是差远了,但不似九阳县中只有她一家大的成衣铺,别的县城中皆是零零散散两三家小铺子,这要挨个去商谈叫价可不得把腿跑断? 赵长茹气定神闲道:“咱们与其奔来跑去费力收购染坊、收购成衣铺,不如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源头?” 话是杜眉君问的,虽等着赵长茹来答,但许元景已想到了答案。 第193章 奖赏制度 赵长茹对上许元景了然的双眸,知他已尽数摸清她心中所想,便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毫不掩饰自个儿的得意。 许元景递去个赞赏的眼神。 如此佳人,夫复何求。 因十数年风调雨顺,国朝上下不缺粮米,便也不似从前一般重农抑商,且还颁发诏令鼓励商业发展,例如即便是商贾出身也可与试参考,商贾之女也可嫁入世家大族,这便让许多意图从商,又怕误了子女前程之人再无后顾之忧。 原本士农工商,商最贱,现下商与工平分秋色。 即便如此,从商之人仍多受人轻视。 但在许元景眼中,从商者不输从士之人,而此时正头头是道地与杜眉君商谈的赵长茹,一点不输他在雅集之时见着的那些志在庙堂,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之人。 杜眉君垂眼想了想,忽而双眼一亮,立时抬眼与赵长茹对视,确认自个儿可有猜中。 赵长茹一瞬绽开挑花笑颜,“没错,是布匹。” 杜眉君确认自个儿猜中,面上不由得浮上一抹喜色。 她许是这两日被那叮叮当当入账的银子给乐着了,连带着脑子也变得不太好使,今日与这赵家妹子谈半晌,也还晕晕乎乎地似懂非懂。 “是咱挨家挨户地去收布匹?这哪知谁家何时织好布?便是说好定时上村子里去收布,这村与村至今近的两三里路,远的五六里路,偏一点的甚至相去十数里,只收咱县城下诸村的布便能跑断腿,更莫说还要去收其余县城下诸村的了。” 杜眉君犯难地摇头:“且即便咱们定时去到村上收布,也不一定就能真给收着,咱们肯定不能日日都去收布,那些村子里的大娘子、小娘子们,不比染坊聘用的长工,是专以纺织布匹为生的,她们除却闲暇之时织两尺布,平日上山下地的没个定数,闲时那布织得快些,许是两日便能织三尺,若是忙起来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出半丈布来。” 她叹一口气:“倘若咱们去收布时,人家还无暇织出布来,自然也没法抱着布来卖与咱们,那等着咱再去收布之时,人家织好的布许是已趁着赶集之时,自个儿捎带进县城给卖了。虽说有那黑心的染坊拿贱价欺人,但也不是所有的染坊皆如此。那些个大娘子、小娘子们,自也有相熟的染坊主,这织出来的布匹定也当先卖给相熟之人,咱们只怕是跑断了腿没收着两匹布,倒还自个儿碰一鼻子灰。” 赵长茹淡然一笑道:“杜掌柜,确实存在你说的这些问题。” 杜眉君听她肯定,紧皱的眉轻舒一瞬,继而又紧紧纠结在一起,“那咱还咋收布?” 恰时,玉娘奉来两盏茶,先递给杜眉君,再端给赵长茹,“公——” 她张口便要唤赵长茹作“公子”,一瞬察觉自个儿喊误了口,立时便羞得双颊绯红。 “赵、赵掌柜,喝口茶润润嗓……” 见小姑娘一副低眉顺眼羞答答的模样,赵长茹也一瞬变得局促起来。 “玉、玉娘,你坐!” 玉娘看一眼杜眉君,见杜眉君默许点头,才在一旁缓缓坐下。 杜眉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留玉娘做啥?这收购布匹之事,难道需得着玉娘?难道——” 不等赵长茹回答,她往门边瞥一眼,见着廊下立着的许元景。 虽然大傻子似的罩着一副小孩儿爱买来装神弄鬼的五彩木面具,却难得有一副在九阳县这偏僻小城中少见的七尺身长,肩平胸阔,虽见着不比那些下地抗包的汉子一般厚实,却也不会显得瘦弱单薄,可谓是恰到好处。 杜眉君一双眼上下打量着许元景,不自觉满意地点着头。 赵长茹一瞬皱起眉来,瞪一眼门边的许元景。 还在那儿杵着!也不知自个儿藏一藏。 杜眉君收回打量目光,满眼带笑地凑近赵长茹,笑呵呵地问道:“难道是要给玉娘说亲?” 上回赵长茹打趣杜眉君,说她见着玉娘手艺好,便舍不得把玉娘让出去,强把玉娘留在身边,也不为玉娘考虑考虑终身大事。 这话,杜眉君听进了心里,当日便找上了九阳县城中的名嘴媒婆子——花有缘,让花媒婆为玉娘挑几个性子踏实的汉子给先过过眼,这还没等着花媒婆的好消息呢,赵家妹子倒亲自将人选送上门来。 赵长茹愣住。 说亲? 她顺着杜眉君的目光,看向门外立着的许元景,再移向一旁正襟危坐的玉娘。 玉娘头埋得比方才更低,只能见着红透的耳尖,她那两只因常年做针线,指尖布满针眼的小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规规矩矩地放在腿面上。 虽说杜眉君是俯身凑向赵长茹问的话,离得不远的玉娘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长茹眉毛一竖,生怕玉娘把杜眉君的话当了真,一不小心对许元景动了心。 一见钟情这种事,在后世许是少见,在古代却不鲜闻。 后世的小仙女们,平素在网上阅“男”无数,真要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除非那男人长得惊为天人,或是初见之时恰逢那男人的优良品性在闪光。 而现今的小姑娘,守旧礼的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家中并无古板长辈约着束着,应了现今国朝开放的民风,平日有机会出门上街,走得最远的地儿也就府城一处,平日能见着的也只些歪瓜裂枣,随便见着穿一身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只要不是相貌奇丑无比的,便觉那人玉树临风、姿容俊逸,一时春心萌动感念自个儿遇着了真命天子。 更莫说成日在玉衣坊铺子里制衣的玉娘,即便是没见着脸便芳心暗许也不新奇。 赵长茹呼吸一紧。 她得将一切对小秀才的“觊觎”全扼杀在摇篮里! “杜掌柜,那不是——” 杜眉君一手抓着赵长茹,一手护在嘴边遮挡,头虽偏向赵长茹,一双眼却将许元景看了一遍又一遍。 “妹子,你既将人领来玉衣坊说亲,咋还让人戴着副小娃娃面具?是不是长得不好看?长得不好看没关系,只要是个老实人没那许多花花肠子就行!但也不能太丑,太丑的吓人,心里膈应……诶!” 赵长茹从前看中杜眉君巧舌如簧,嘴上功夫了得,现下才知这也有坏处。 像是眼下,她几次想要插话解释,都没能成功。 她倒是可以呵斥一声,让杜眉君闭嘴听她先说,却又免不得将场面闹得难看。 玉娘这小姑娘面皮子薄—— 见杜眉君停下了对许元景评头论足,赵长茹才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姓啥?”杜眉君问道。 赵长茹微默。 幸而杜眉君问了姓,免得她另作解释。 她幽幽答道:“许。” 杜眉君一愣,忽而想到啥,扭头看向许元景,“难道——” 九阳县中姓许的人家并不多。 许父从前也并非九阳县人。 而九阳县中为数不多的许姓人家,也少有许元景这般身长七尺的,且还是个年少成名的秀才先生。 杜眉君消息向来灵通,自然不会不知赵长茹便是九阳县中唯一的秀才娘子。 黄来鑫虽与胡小梅定亲,但还并未迎娶胡小梅入门,所以胡小梅还算不得秀才娘子。 齐墨便更不用说,连亲都还没定呢。 见赵长茹点头默认,那门外挺身立着的,便是人尽皆知的许秀才,杜眉君尴尬地干笑两声,“妹、妹子,你俩这一副玄铁面具,一副五彩面具,可真是般配呀!” 赵长茹释然一笑,善解人意地拉回跑远的话题,继续对玉衣坊的发展进行规划。 玉娘不知为何上一刻还在谈她的婚事,下一瞬便又谈起制衣买布之事来了,虽然茫然不解,却也暗自松一口气。 赵长茹开口问道:“玉娘你一月能设计多少款不同样式的衣裳?” 玉娘听得不太明白,看向杜眉君求救。 杜眉君与她大致解释了一番,“赵掌柜是问你,一月能改几式不同形制的衣裳?” 提到制衣之事,玉娘少了几分怯懦,“玉娘没算过,往前一月最多,约莫三式。” 赵长茹默了默。 玉娘虽有改式制衣之才,却并不专在改式制衣上,平日也会随其余制衣娘子一齐制衣,所以,玉娘能一月设计三式新制衣裳并不算少。 但这出设计的速度与数量,还不足以支撑一家服装公司。 没错! 不只是玉衣坊,成衣铺,她要发展服装公司,要把服装生意,做大,做强! 赵长茹将自个儿的想法说与杜眉君听,“咱们需要一家公司,顾名思义,筹数方之资,出则通力合作,归则计本均分,现下玉衣坊有杜掌柜你的份,有兴福钱庄的份,有我的份,往后还可拉资合作,来不断壮大咱们的服装公司!” 杜眉君听得一双眼通了电似地发亮,“好!咱办服装公司!” 杜眉君比向掌柜的野心更大,从她不断扩大玉衣坊的规模,让玉衣坊成为府城下,十数县中最大的成衣铺便可见得。 她想将玉衣坊开去燕京,开在皇城脚下,离那地方近一些…… 有获得兴福钱庄五百两银的投资一事在前,杜眉君知晓赵长茹的提议十足切实可行,且还能完成她多年的夙愿,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赵长茹笑了笑,继续道: “方才提到收购布料的问题,其一,村上的妇人们织布的速度不能保证,与咱们上门收布有时间差;其二,碍于人情,别县下诸村落的村妇们,会优先考虑将布料卖给相熟的染坊主。” 杜眉君神色凝重地点头,这俩问题没法解决,还谈啥从布料这个源头上,解决后面收购染坊、成衣铺之事。 赵长茹轻笑道:“这两个问题,其实可以一并解决。” 杜眉君立时追问,“啥法子?” 赵长茹端起茶盏啄了一口,“签约。” 杜眉君一瞬皱起眉头,“签约?啥是签约?签字画押?与买卖田地、房屋一般,拿纸写上的契据?” 赵长茹点头道:“差不多,但咱们签的约,不关田地、房屋,而是劳力。” 这年头雇工是不写劳务合同的,听赵长茹说要拿契据来签劳力,杜眉君惊诧半晌,忍不住笑了,“妹子,你可真会想。” 赵长茹继续道:“咱们与村妇们签约,定下每月交多少布,少交扣工钱,多交给赏银,定下交布的时间,例如月初或是月中,这般咱们能收着的布便有大致的数量,只要咱们收布的价格公道,还有那多交布可得赏银吊着,便不愁那些大娘子、小娘子们不出布。” 人都有惰性,即便是日子过得清贫,只要一时半会儿饿不死,便没人愿意忙个不停歇。 云阳村中的妇人们,最爱的便是在河边捣衣之时,拉扯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这半个时辰能洗完的衣,偏是要洗一个时辰才罢休,有时围一起看别人家打孩子,竟也能看半晌。这些时间拿去织布多好?或者一面织布一面聊八卦,也不碍着不是?多织几尺布便能多攒些钱,这各家富裕起来了,好些矛盾便也就自个儿解开了。 例如,谁家偷了谁家的大粪去浇菜,害那丢了粪的人家无粪可用…… 荷包里有了银钱,多买两只小猪仔来养,那大粪还会愁少? 杜眉君皱眉问道:“那若是没人愿意与咱们签约呢?” 这要约着每月交布,交不出还得扣工钱,怕是没人愿意冒险签约。 赵长茹笑了笑,“这便得靠杜掌柜你这一副巧嘴来成事,要将切实的利益摆出来谈,咱们按每月交布的多少来算绩效——就是交得越多赏银越多,不单单只是赏银,例如咱们定下一月交布一匹,一匹定价一两银,那么若是一月交两匹布,除却该得的奖银以外,每匹布的收购价再多十文,若是一月交出三匹布,每匹布的收购价便再多十文。另还要设先进代表,每月交布最多之人,赏银三两,次者,赏银二两,再次者,赏银一两。” 赵长茹所说的这些,效仿了后世各种公司的奖赏制度。 这些五花八门奖赏制度,就像掉在驴子眼前的那根萝卜,是让懒驴儿迈开腿走路的一记狠招。 第194章 传销组织 比起每月的固定收一匹布给一两银来说,这种有加成奖励,还有冲冠奖金的奖赏制度,可以给签约的织布工们画一个大大的饼。 例如,若有一妇人一月织出十匹布来,那么她每匹布的售价便是四百文,十匹布便是四千文,加上赏银,以及此人为交布最多者该得的三两银,那她一月的工钱便将近二十两。 二十两! 一月二十两的工钱,对于一个普通的村妇来说,这绝对有着致命吸引力。 虽然并非人人都能得着二十两,但这有盼头便有动力不是? “杜掌柜,只要你与人谈签约的时候,按着咱们这奖励制度下,最高标准的月收入说,便不怕那些个大娘子、小娘子们不动心。比起叮当作响的银钱,那与相熟的染坊主之间,那几分薄情怕也抵不住。” 向掌柜为人够厚道,从前经营品味轩时,饭菜分量从不缺斤少两。九阳县城中之人提及向掌柜,皆夸向掌柜是个诚实守信的好人。 那味美楼挖走品味轩中跑堂、厨子,还以低价优惠揽客只为压垮品味轩,这般行径可谓是惹人愤慨至极,该当有人站出来为向掌柜鸣不平。 可事实上,那些公然鸣不平之人,多是些从不上酒楼吃饭的,他们骂味美楼办事不厚道,三分为给向掌柜出气,七分是因自个儿心中不平。 为啥不平? 还能为啥,仇富呗。 吴守财一个从未开过酒馆饭店的外行,有了那财源当铺黄老爷给的银钱,便能收买了品味轩一众跑堂、厨子,自个儿大张旗鼓地在品味轩对门挂牌另开一家酒楼。 这般自然是会招人眼红的。 那些眼红吴守财有个好亲戚帮衬的人,总爱想自个儿若是也有那些银钱,定然干得不比那吴守财差。 可惜他们没有好亲戚,没有来钱的路子,成日在东家上工,在西家打杂积攒的怨气,便只能逮着吴守财使的那些打压品味轩的黑心手段,打着伸张正义之名,叉着腰杆子唾沫横飞地怒骂。 除却这些个不上酒楼消费的人骂两句,剩那些家境宽裕的人家,自是更愿往价格低廉的味美楼就食,在切实的利益面前,那些旧日的情分,也是不管用的。 再说那些恨吴守财没啥本事,却有钱财开办酒楼之人,恨的其实是这不公的世道。 现今的雇佣制度还不太完善。 大多在东家上工的小工,一月的月钱是定数,做的差事却是没定数的,可说撂摊子不干了,这一家老小还等着吃饭呢。 不咬着牙忍着气给人当“奴才”,那就得带着一家老小饿肚子,若是真混成了贫困户,还可能会被县衙收走户籍,沦为贱民流落街头当乞丐,那便真是再无翻身之时。 而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便是按劳分配,例如后世工厂中的工人通过计件给工资,这从一定程度上可以解决消极怠工的问题,也可让这些守着定数的月钱,却干着不定数的杂事,保受剥削、压迫的小工,有一点用双手成就美好未来的期待。 这种期待不只小工有,无数穷苦的老百姓都有。 例如下地种田的泥腿子,抹着汗水弯着腰杆子,为的便是把地种好了,多收成些粮食。 村妇自然也是。 赵长茹想签下九阳县以及周边诸县下村落中村妇,来作为纺织布匹的劳力,便有几分像是后世的织布厂,只不过不像织布厂一般有固定的厂房,要求织布的村妇们必须到工厂上班。 在现今的时代,虽说也有妇女受雇上工的,例如染坊的纺织工,成衣铺的制衣娘子,但这些多是县城中人,她们上工的染坊、成衣铺离家并不远,所以可以兼顾家中事务,但那些遍布各个村落中的村妇,总不可能每日赶趟地到一个地方来上工,这住得远些的岂不是得耽搁半日的功夫在路上,且这建厂的费用一时半会儿也还没有。 所以暂且先只像这般签约散户,等以后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再言其他。 现下以“按劳分配”制度管理签下的织布工,再配上高额的奖赏制度激励员工的主观能动性,就不怕那些个大娘子、小娘子们不出布! 杜眉君轻咳一声,无情地戳破赵长茹的幻想,“妹子,便是染坊以织布为生的纺织娘子,一月也只能织出两匹布来,这村上的大娘子、小娘子们,又哪能比得过专事纺织的娘子们,能一月出两匹布都难,更莫说一月织布十匹了。” 赵长茹登时满脸黑线。 是她想当然了。 原身是个游手好闲的,对纺布织纱啥的一窍不通,而她自个儿呢,在后世也未接触过纺织行业,更不知这古代纺织一匹布竟这般费时。 还是全自动机械纺织好! 但在现今冶金技术不发达,铜铁产量还比较低下,动力来源几乎全靠人力的时代,谈机械、谈全自动,无异于是异想天开。 赵长茹默了默。 她现下只差临门一脚,便可一举进入铁器时期。 现下的时代约莫处于铁器时期中期,但她将空间升级到铁器时期之后,便可预览学习铁器时期所有的器具、技能。 也就是说她可以通过空间这个外挂,对国朝现今的纺织产业进行革新。 先进的技术才是致富的根本! 但技术革新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 虽说她有空间加持,可以节省去探寻新技术的过程,可她在空间之中学成技术,然后在空间之外,将技术传播给纺织的女工,这中间还得花一些时间。 现下得先把劳力签下,往后有了新技术,才有动力支持不是? 杜眉君继续道:“咱便真当那村子上的大娘子、小娘子们,卯足了劲儿不眠不休地纺布,那一月织出三匹布来已是顶天。若是织出三匹布的为织布最多之人,那次之便是织出两匹布的,再次之便是织出一匹布的,咱们又给定一月一匹布的交工量,岂不是人人都有那一两银的赏钱可拿,若是吃苦耐劳肯实干的娘子多些,织出两匹布之人定然也不会少,也要每人再多给二两银的赏钱?这般算下来,咱们收一匹布的价钱,可就太贵了!” 杜眉君说得问题确实不容忽视。 赵长茹垂下眼,想法子解决。 一匹长约四丈,这若是不按匹来算,难道用丈来量? 她立时打消念头。 这布需得按匹来算才行。 用来制衣的布只能是整布。 所以,若是以丈来收购的布料,不能一丈布一丈断开来算,那便只能李家三丈,王家五丈地来算,一下乱了布料收购的规格不说,也不便于染坊管理清点与染色时的染料配制。 但若是按一匹的规格收购布料,便又会遇上杜眉君方才所言的难处。 赵长茹眉头紧锁。 难道她的奖赏制度真就不可行了? 杜眉君又道:“这一月没交够定量的布匹便得扣除工钱,若是按一匹布为每月应交的布匹数量,这工钱在何处扣去?难道除却收购布匹给银钱,还要另算每月的工钱?若是不给算月钱,只怕是少有会织布的娘子,愿意冒险与咱们签约。这愿意与咱们签订合约的娘子少,那么咱们收不了几匹布,倒还帖进去不少赏钱,更是不合算。” 让杜眉君这么说一番,赵长茹顿觉一阵挫败。 她倒是想得好,想要照搬后世工厂、公司所采用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管理制度、奖赏制度,却忘了这些各式各样的制度,都应该因地制宜、切合实际。 现下她算是本末倒置。 竟先想如何调动村妇们的积极性,如何有效地提高产出,却弱化了签约的环节。 如何让村妇们愿意签约,才是现下最关键的问题。 她本是想用一月二十两的高额收入,来打动九阳县以及周边诸县下各村落中,会纺布织纱的大娘子与小娘子们。 可现今的纺织技术,再如何熟手的纺织娘子,一月顶天能织三匹布,又哪里还有那二十两的高额收入,可以用来当做吊着驴儿的胡萝卜? 便是以一月三匹来算,也有个六七两银,对于普通村妇来说,仍旧不算是少的,可杜掌柜说的其他问题仍旧是无解。 现下收购的布料是为用来制作普通成衣的,也就是说为了顾及最终出货的成衣售价,能让普通老百姓承受得起,这成本一关必须得把控住。 当然,在不剥削、不压迫劳动力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压缩减少成本,达到利益最大化,她才能够获得更多的收益分红。 赵长茹端起茶盏抿一口微凉的茶,皱着眉头想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杜眉君随她一道想。 玉娘不懂这些,听了半天也还云里雾里的,只等着倘若赵长茹再要问话,规矩乖巧地回答便是。 许元景缓步走入房中,惊醒沉思中的赵长茹。 赵长茹望一眼房外,见天色已是不早了,便要与杜眉君辞行,想着先回去思忖一番,拟出个恰当适宜的制度与鼓励村妇们签约的法子,再来玉衣坊与杜眉君商谈。 许元景缓声出言道:“若是按散户来算不成事,不如以整村来计优劣。” 杜眉君一愣。 整村? 她将目光移向赵长茹,询问赵长茹的意思。 这许秀才读书考学的功夫不差,可若是论及经商的手段法子,杜眉君对赵长茹的信任更多几分。 赵长茹双眸一亮,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激动地看向许元景。 整村! 没错!她那奖赏制度对于个人不成,对于整个村倒是极为可行的。 这便有些类似后世以村为生产队进行生产的生产模式。 她竟忘了在后世早已过时,但在现今却极为前卫的生产模式。 许元景继续道:“这若是与散户签约,除却方才杜掌柜提及的,另还有一桩难处无解。若是一村只一人签约,而其村所有妇人的布都算在这一人头上售出,那么收购每匹布的银钱便会多出许多。” 赵长茹惊诧地看着许元景。 她竟还忘了这一茬—— “但若是换作按整村来计,这一桩难处便可迎刃而解,但需要将每多产一匹布——” 赵长茹欣喜接过话来,“布匹的收购价加成减少,先前说每多生产一匹布,则所有的布匹收购价涨十文,这一条若是针对整村来算,咱们可就亏大了,所以得降低多产布的加成单价,或是算加成价时,不以一匹布来算,按十匹布来算,例如,多生产十匹布,则所有布匹的收购单价涨十文!” 见赵长茹眉心舒展,再现先前与杜眉君商谈时,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许元景的眼眸之中,立时更多几分温柔。 杜眉君仍有疑虑,轻叹一声,摇头道:“这签下散户尚且不易,更何况是整村签约?” 赵长茹闻言,眉心微皱。 以整村来计收购的布匹数量,确实可以让她先前想好的奖赏制度更适用,但这签约的问题仍旧是一桩难事。 许元景继续道:“这村与村之间,不论加成收购价,收购布匹的银钱,并非一定相同。” 杜眉君追问道:“此话怎讲?” “不如以签约散户数来定,一村十户签约则一匹布一两银,一村二十户签约则一匹布,另外再多加些银钱。” 这是许元景通过赵长茹方才所言的奖励制度摸索出的。 既然可以通过加成收购价来鼓励村上的大小娘子们多纺布,那么也可依照此法鼓励村上的大小娘子们多签约。 “若是此法收效甚微,则可另与赏金给那些能说动亲邻签约之人,例如一人带另一人签约,则给赏银与这人若干,若这人另又带一人再签约,则可给更多赏银,也按先前之法,按此人所说动签约的人数,来定该给此人多少赏钱,此人说动签约者越多,能得的赏钱便越多。” 赵长茹彻底惊呆了。 这传销组织拉人头的法子,竟、竟都让小秀才想到了! 杜眉君拍手叫绝,“这法子好!可行!” 这若是有一家心动签约了,为能将一匹布卖出更高的价,以及劝说相熟之人签约可拿的不菲赏银,定然会去劝说相熟之人一并签约。 第195章 脱衣散热 对于那些诸村之中,犹疑不定,害怕中了圈套的大娘子、小娘子们,他们这些不相识的外县人所言之语,自然比不过同村相熟之人的一句劝更管用。 于是,赵长茹与杜眉君便拍板决定,准备按着整村为计,拉人头的方式,进行整村签约。 这具体该如何定价,例如:多产布的加成收购价的增长,拉人头成功签约的人头费,还是个精细的活计,需要仔细计较得失之后确定。 赵长茹不太了解行情,便没自个儿往上凑,来揽这项精细的活计。 杜眉君自然首当其冲。 她多年制衣、售衣,经验老道不说,对银钱更是爱得深切,算账啥的自也是一把好手。 赵长茹原本想处理好品味轩与玉衣坊的事务,便再去福利院看一看情况,可惜这东一茬、西一茬,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她与许元景离开玉衣坊时,已是城门将闭未闭之时。 烈阳西斜。气温虽仍旧燥热难耐,但比那午后好上许多。 赵长茹没再往脸上裹那用来伪装刀痕的布,而是在沿街的小贩处另买了一副,与许元景那副有几分相似的五彩木面具。 他二人携手同行,缓步往城门处走。 小摊小贩则挑起自个儿早已收拾好的担子,吆喝着让那守门的卫兵等一等再关城门,成群地挑着细软,颠着脚儿赶着出城归家。 赵长茹牵着自个儿的马,不太情愿地道:“相公,咱出城之后便分开,免得让人瞧见生疑。” 许元景偏头看向她,眼神幽深如渊。 赵长茹干笑两声,不好意思道:“我骑马,你走路,咱各走各的。” 虽说有些“你坐摩的不带我”的感觉,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下之举。 许元景接过她手里的缰绳,眸中闪过一抹浅淡笑意。 下一瞬,在赵长茹惊诧的目光下,他脚踩马镫掀袍翻身,动作利落地上了马。 他探出手掌递给赵长茹,“上来。” 赵长茹刹那笑开。 那上扬的嘴角,虽掩藏在五彩木面具之后,那一双桃花美眸,却是毫不遮掩的透出甜蜜。 她抬手握住许元景伸来的手,顺着他手臂传来的强劲力道上马。 马踏飞尘,如箭离弦。 俩人共驱一骑,在城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飞奔出县城往云阳村而去。 “相公,你技术没我好。” 赵长茹一面仰着头,享受纵马飞驰之间,那被烘烤一日的暖风掠过,吹上额际微微汗湿的碎发时,带来的一丝难得的清凉,一面说着风凉话。 许元景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持着缰绳,低头附在她耳边,笑言道:“烦请娘子,不吝赐教。” 说着,他便将缰绳递进赵长茹手中,那空出的一只手,改为横臂环住赵长茹纤细的腰肢。 赵长茹翻转手腕,绞紧到手的缰绳,微微偏过头去,眼神带着一抹酷劲儿,“做好了!” 她话音未落,便一夹马腹。 马儿立时加快了速度。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它永远不会堵车~” 赵长茹未拿马鞭打那马屁股,只是通过控制缰绳的松紧,与这几日与胯下之马培养的默契,便能让马通人性地疾蹄飞奔,即便是在道路交叉之处也不作一丝犹疑。 许元景手臂环得更紧几分,满眼宠溺地看着赵长茹时而偏转的侧脸,听着那被急风吹得零散不清的奇怪曲调…… 临近云阳村口,赵长茹将马停在一片小树林旁,借着茂密的青葱翠绿,遮挡她与许元景的身影。 “小朋友,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你该下车了。” 赵长茹偏过头,打趣笑道。 许元景却不愿松手,揽着她纤细若柳的腰肢,哑声问道:“那这是什么车?” 赵长茹一时无言。 小秀才这话问得她没法接。 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远远的,便见着三俩人正逼近。 赵长茹扳开许元景横在自个儿腰肢上的手臂,催促许元景快些下马躲起来,莫要让人见着他这番生龙活虎的模样。 许元景一瞬将她圈得更紧,没脸没皮地哑声调笑道:“我会似这般生龙活虎,全因托了娘子之福。” 这小秀才! 赵长茹扭了扭身子,让他快些放手,“热。” 这不是假话,是真的很热。 大夏天的,不适合卿卿我我。 许元景微顿,才又开口道:“我也热。” 赵长茹咬牙,知道热还抱她! 眼见着那三俩人便要近到眼前,赵长茹心头一抖,一瞬咬牙,一把抓住许元景,将他从马背上一道拽下地,在那三俩人走近之时,带许元景钻进林子里躲藏。 林子外,一人扛着锄头,左顾右盼地寻找马主人,没望见疑似马主人之人,便摇起头来,叹那马主人心宽。 “诶,这咋有匹马呀!谁家的?也不栓着,就不怕跑了……” 另有一人起了贪恋,小声提议道:“要不……咱给牵回村去?” 林子里。 一堆旧年积下的干草堆上,许元景仰躺在地,笑看着一面将他压在身下,捂了他的嘴不许他开口言语,一面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生怕自个儿的马被人牵走的赵长茹。 “这不好……” “有啥不好的,这马若是跑进林子里,不也得丢了,咱们带回村里,倘若有人来寻,便还给人家就是,倘若无人来寻,这马就归咱们了。” “也对!咱先将马牵回村!” 林子外三人达成共识,要将赵长茹的马给牵走。 赵长茹想开口阻止,又怕让许元景暴露,引人怀疑,于是只得强制性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自个儿的嘴。 她的马!二两银买来的马! 虽然那三人说是等马主人寻去,便将那马还给马主人。 赵长茹却是不会去寻马的。 一来,这是一桩麻烦事,要绞尽脑汁地扯谎,去解释为何马在林子外而她人却没影。二来,这三人白捡了一匹马,即便想着马主人可能会来寻马,碍于礼教道德将马归还,但这私心里定也还盼着,他三人这捡着的真是一匹无主之马,盼着无人前来村中寻马,他三人便可将此马占为己有。也正因如此,若是她前去寻马,虽然能将马儿带回,却免不了让他三人不快,继而影响空间现有的经验值。 要问她为何笃定那三人会因马主人寻上门带走马儿而不快? 任凭礼教道德如何深入人心,这人的私心却始终是存在的。 人若无私心、私欲,便也不需礼教道德来约束了。 在后世绝大部分人都不愁吃穿的时代,人的私心、私欲也从未消失不见,更何况是物质贫瘠的古代。 透过草叶之间细碎的缝隙,赵长茹观察着林子外的情形。 这匹马跟着她也有些时日了,但愿它念着她这旧主的好,别人家一牵就撒着马蹄子,跟着人家走了,至少——至少得扭一扭马头,表示一下不情愿呀! 如赵长茹所愿,马儿并不配合那三人。 第一个靠近马儿的汉子,让那高头大马一个响鼻,给吓了一大跳。 另一人笑骂他胆儿小,撸着袖子凑上前来,想要去牵那垂在一旁的缰绳。 马儿扭过头去不让他牵,还扬起马蹄子来恐吓人。 那人被那突然扬起的马蹄子,吓得一屁股摔坐在地,引得一旁俩人哈哈大笑。 赵长茹也不禁莞尔。 那人咬牙从地上爬起,抄起先前放在一旁的锄头,便要一锄头打死那马,“该死的畜生!你看老子一锄头,不要了你的畜生命!” 他一旁的俩人见状,连忙一左一右拽住他,按住他手上的锄头,“你和畜生斗啥气?它那一蹄子你受得住?你想像胡三巴一样?我看这马还是别牵了,这畜生性子烈,谁也受不住它一蹄子踹呀。” 胡三巴挨了虎老大那一记窝心脚险些丧命,现下还搁家里卧床不起呢,也不知挺不挺得过去。 若是没挺住,就这么死了。那胡小梅与那县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财源当铺黄掌柜家的婚事,怕也得就此作罢了。 这女子婚前丧父,得为父守丧三年。黄家哪会肯心甘情愿地等三年。 那人本是气怒难平,咬死了要拿锄头打马,但一听着另一人提起胡三巴,他便立时消了那满身高涨的气焰,一双眼落在踢踏着的马蹄子上,不由得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只将那手上的锄头泄愤地栽在地上,再一个使劲儿用力拔起,在那黄泥路上挖了个坑,便随另俩人灰溜溜地走了。 赵长茹松下一口气,转过头来的一瞬,正对上许元景似笑非笑的眸子。 “娘子骑在我身上,想着的却只是马,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赵长茹呼吸一顿,瞪着一双桃花美眸。 骑?! 这是啥虎狼之词! 她低头看一眼,登时满面黑线。 原来—— 赵长茹先前拉着许元景,仓皇躲进小树林中,为免让林子外逼近的三人,听着林中草动的声响,所以并未往太里面走,而是寻了一处灌木丛后的干草堆,一把将许元景推倒,附身将许元景压在身下,一手捂着许元景的嘴,一手拿食指抵在自个儿的朱唇小口上,让他莫要出声引人注意。 方才为观察林子外之情形,她嫌趴着探头去望使不上劲,便改而跪坐在许元景两侧,拿许元景来作自个儿的人肉垫子,直到那三人渐行渐远—— “我这叫坐!” 赵长茹辩驳道。 这小秀才竟、竟然说她——哎呀,烫嘴!他懂啥叫骑? 赵长茹安慰自己。 现今,黄瓜还只是一种瓜,菊花也只是一种花! 她该为自个儿满脑子,污七糟八的邪恶思想,感到深深的发自内心的羞愧! “那娘子告诉我,啥样的叫骑呢?”许元景状似懵懂地问道。 那一双幽深的眼眸,却还带着几分调笑。 赵长茹呼吸一顿,痛心疾首地领悟。 她家小秀才是真的变坏了。 她眉心微皱一瞬,继而眸中闪过一抹坏笑,抬手将罩在面上的五彩木面具推在头顶上,故作为难地问道:“相公真想知道?” 许元景同他一般,将附在面上的面具推开,顺着她的话笑应道:“想。” 赵长茹抬手在他鼻尖轻点一瞬,转而落在他束在腰间的腰带上。 她故作凶恶地警告道:“老实一点,不许出声!” 许元景浑身一僵,一把捉住她的手,眼神之中有期待也有克制。 赵长茹挣脱开他的手—— 下一瞬,许元景便被毫不留情地扒拉了。 看着自个儿的杰作,赵长茹嘴角勾起一抹笑,眼中却满是不怀好意。 许元景已是满面通红,喘着粗气,不多时便满头大汗。 赵长茹也热,这夏日的天,真是无一处凉快的地儿。 她现下最想躲进空间之中,但想着不多时便能见着许元景吃瘪的模样,又觉着这一点热其实也不算啥。 她垂下眼睑,敛住那一双桃花美眼之中,一闪而过的一丝坏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强中自有强中手。 她这此总算是能扳回一城了! 赵长茹抬起袖口替许元景擦擦汗,状似忧心地问道:“相公,你咋热成这般模样?脱了衣裳竟也不管用的。” 许元景一愣,干着嗓子问道:“你来替我宽衣解带,只是为了让我凉快?” 他眼中浮上几分失望。 赵长茹见状,抿唇忍笑,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是呀!相公方才不是说热嘛,我来给相公散散热。”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今早,她说给他消消火,他信了,却只得一本《大乘佛经》静心。 许元景生无可恋地瘫在草堆上,双目无神地痴痴望着,那周边茂密的树冠掩映下,仅见的一小片零碎的天。 赵长茹眸中溢满了笑,仿若下一瞬便会从眼中溢出,浸到唇边笑出声来。 她的纤细修长的手指,轻点着自个儿的下巴,眉心微微皱起,状似思忖一番,忽而又道:“这只脱了衣裳不管用,不如连那裤子也一并脱了!” 她说着,手便要落在许元景的裤头上。 许元景闻言一惊,连忙将她蠢蠢欲动的小手捉住。 他这回不比方才一般半推半就,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许她碰的了。 赵长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问道:“相公,不热了?” 许元景扭过头去,幽幽地答道:“凉。” 赵长茹再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哪儿凉?” 许元景无奈闭上双眸,“心里凉。” 赵长茹拉长尾音“哦”了一声,忽而又轻声问道:“相公,你不想知道“骑”是啥样的了?” 第196章 技术不行 对于赵长茹不怀好意的问话,许元景闭着双眼仿若未闻。 赵长茹眼中笑意更浓,一瞬趴伏下身子,凑近他的耳边。 她那娇娇软软的声儿,勾人魂儿似的,带着一丝引诱,“晚上告诉你。” 许元景猛然睁眼,眸中带着讶异和几分不敢信。 赵长茹见状,“扑哧”一笑,在他脸颊上落下一记轻吻,“相公,你真可爱。” 许元景偏过头去,为赵长茹这直白的一句夸,终于有些难为情。 赵长茹吃人妖精似的,趴在他的胸口上,一双眼在他清隽的面容上游移,虽不似小蛇一般吐着信子,但她这副模样,见着确实是像嘴馋了。 而被她压在身下的许元景,便是她用来充饥果腹的美味。 见许元景紧张得冒汗,赵长茹才终于满意一笑,绵软的手掌抵着他的胸口,想要借力撑起身来。 妖精勾引完人便想着要逃—— 许元景呼吸一紧,大手揽着她的腰肢,一个翻身便扭转乾坤,与赵长茹换了个位。 赵长茹惊诧的美眸之中,带着几分惹人怜的娇气。 许元景只觉着额头上的热汗冒得更厉害了,连那脖颈上也似有汩汩汗水在流淌。 太热。 这夏日的天,实在是太热。 可这身子上的热,远抵不过心底的火。 而那引火的人—— 许元景睇着一脸无辜的赵长茹,从她眉眼之中掩藏不住的调笑之中,见识了她的不服输的倔劲儿,与见他情难自持模样而生出的快慰。 “何须再等到晚上,现下便可任凭娘子指教。” 赵长茹抬手摸上他红得滴血的耳廓,拿指尖轻轻地摩挲着。 小秀才此时心中定然已是羞耻万分,却还不肯在她面前有半分示弱。 呵,男人。 赵长茹勾唇一笑,一瞬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一带,在他耳边轻声道:“好啊。” 眼见着那耳廓里的红,一瞬蔓延至脖颈之处,赵长茹眼中更多几分得意。 许元景呼吸一紧,将她绕在他颈后的手抓住,一瞬抵在干草堆上。 柔嫩的皓腕让干硬的草茎扎了一下。 赵长茹立时换做一副委屈模样,眨巴着一双娇媚勾人的桃花美眸,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泪意,轻声叫道:“相公,疼。” 许元景不说话,只将抓着她手腕内侧的大手,移向她手腕外侧护着,却仍旧一瞬不松开地将她制住。 赵长茹破涕而笑,问道:“相公不是要我指教?咋又将我的手给钳住?” 许元景咬牙,眸中带着隐忍,嘴角噙着一抹笑,“娘子若是诚心要教,不用手也能成事。” 赵长茹扭了扭身子,让自个儿躺得更舒服几分。 这干草堆躺着真扎人。 方才小秀才让她压着当人肉垫子也不容易呀。 “那便有劳相公,自个儿领悟了。” 她那一副坦然不带一丝娇羞只等着享受放羊式教学成果的模样,让许元景心头顿生警惕。 他已在她手上败了两回,这一回哪肯再轻易上钩。 这场“动心忍性”的较量,他绝不能轻易败下阵来。 别的事都可让着她,唯独这一桩——不成! “相公是不是不会?”赵长茹云淡风轻地说着风凉话,“要不要我——”来教教你。 她的话自然没能说完。 许元景不让她说。 赵长茹心头一抖,被许元景突如其来的主动,下了一大跳。 这、这——她若是再不叫停,可就真的玩过了! 任她再如何没脸没皮,这荒郊野外也受不住呀! 可她双手被钳住,嘴也不由自主。 对于她无谓的挣扎,许元景并不放在眼里。 他一别平日里从容清冷的模样,此时仿若开疆拓土的勇士,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赵长茹不知该哭还是笑。 她现下终于明白,啥叫行要上,不行也要上,有机会要上,没机会制造机会也要上。 她如同在战场上,见着一身大襦袍的学士,手上拿着一只戒尺,在那处胡乱比划,毫无章法可言。 为自个儿天马行空的想象,赵长茹忍不住笑出声来。 许元景一瞬停住。 赵长茹趁机偏过头,笑得无丝毫收敛,“相公,狂野派,不适合你。” 一想着许元景方才霸总上身模样,赵长茹便忍不住乐呵想笑。 许元景将脸埋在她颈窝,平息半晌,猛然撑身而起,背过身去束腰带。 赵长茹坐起身来,拍了拍自个儿的手,将那沾在手上的杂草拍落。 许元景穿好衣裳转过身来。 赵长茹仰着头望他,“相公,我笑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许元景微默,探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来。 赵长茹一瞬粲然而笑,将自个儿软若无骨的小手搭了上去,借着许元景的力道从干草堆上站起身来。 抖了抖身上的杂草,她便拉着许元景,一脸雀跃地道:“走,回家。” 许元景立在原地,并不愿随她走。 赵长茹疑惑地回头看去,才又猛然想起自个儿为何会拉着许元景躲进小树林。 他俩进到小树林里来躲藏,还不是怕让人见着原本该安安分分,在家中养伤的许元景,竟活蹦乱跳地在外逍遥。 即便他俩都蒙着五彩面具,也还是难免会被人给认出。 “那我先走,你看情况,躲着人,再回。” 赵长茹撂下话,便要抽回自个儿的手,离开小树林回村。 许元景却也不松手,还一个用力,将她又给拽回了身前, 赵长茹诧异地抬眼望着他。 只见许元景抬手,在她发上取下一段干草茎,赵长茹不禁甜蜜一笑,“谢谢,相公。” 她再要抽手而去,许元景还是不许。 赵长茹眉心微收,“还有?” 许元景只看着她,半晌,问道:“方才那般,娘子不喜欢?” 赵长茹一愣。 莫非她那一笑,让小秀才受伤了。 她自个儿也就算个半斤八两的新手,只曾经在某些猝不及防弹出的窗口之中,观摩过别人开车的模样,她自个儿却是连驾照都还没有的。 但小秀才比她还要新手,没有那能观摩的机会不说,连平素听人言语传教的机会也少,有方才那一番发挥已是不错了。 她也还是第一回体会,啥叫霸总的吻,那简直就是疾风骤雨。 不过,那草堆躺着实在是扎人,让她没能在风雨之中,放肆沉溺。 但也绝非无感,更不会是不喜欢。 赵长茹双手拉住许元景,一脸认真的神色,轻声安抚道:“咋会不喜欢,只要是相公你,咋样我都喜欢。” 虽说这话讨好的成分居多,但方才那事若是别人,她定然也是不愿的。 许元景闻言,半晌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赵长茹见状,心头一紧,生怕许元景想不开。 毕竟在那事上,无论是现今还是后世,男人都特别较真。 若不然,便也没那些个只要贴上“补肾”标签,便能卖得脱销的杂七杂八的产品。 在后世,夫妻离婚的原因半数以上,都是因为在那事上不和谐。 既有前车之鉴,她便不能掉以轻心。 小秀才若是被她一笑,给笑出毛病来,她往后—— 为了自个儿往后的幸福,赵长茹握着许元景的手紧了紧,望着许元景的双眸装满坚定,再三强调道:“相公,我喜欢,特别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许元景对上她的眼眸,微顿,感慨道:“娘子真是直白。” 赵长茹登时满脸黑线。 她还不是怕他想不开。 许元景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既然娘子喜欢,我便再无顾忌。” 赵长茹闻言,不由得一愣。 啥? “娘子走,别忘了方才应允的,晚上教一教我——” 他低头附在赵长茹耳边,“骑,是啥样的。” 赵长茹猛然回神,挣脱他紧握的手,往他胸口上推了一把,娇嗔地瞪了她一眼。 她咋忘了,小秀才早变坏了! 他方才那副模样,是做给她看的呢! 赵长茹娇哼一声,她只恨自个儿方才笑得不够大声。 她扬起下巴,挑衅道:“相公不但马术不及我,方才那事也是马马虎虎,的确得让我好生费心教上一教。” 说完,她便扭头出了林子。 许元景望着赵长茹斗气远去的背影,眼角唇边的笑意更深几分。 …… 赵长茹回到许家院子,便见着一群妇人堵在院子里。 准确来说,是堵在偏房门前。 “婶儿!” 六福见着她回来,如释重负地扬手招呼。 赵长茹皱起眉头,看着院子中的情形,一瞬从马上翻身而下。 咋又来这许多人堵院子? 她不过出外一日,莫非这村中又有变故。 赵长茹不由得心头一紧。 她好不容易积攒够经验值,只等着小秀才回来,便与他一道进空间赏烟花,分享喜悦呢。 这别突然冒出啥破事,来害她赔了经验,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到头来白高兴一场,烟花看不成不说,喜悦也分享不成。 早知如此,她就该方才在小林子里,便与小秀才把事办了。 咳咳——事儿,是空间升级的事儿,不是那种脱了衣服干的事儿。 那干草堆多扎人呀,脱了衣裳扎着多疼。 虽说,许是将空间升到铁器时期,还没在铁器时期待热乎,便有可能会因这桩突如其来的“破”事,再掉等级掉回青铜时期,但好歹欢喜一场,不比现下,连那欢喜的机会也可能没了。 只是一瞬间,赵长茹的脑中,却是百转千回。 到底啥事?咋又找到她头上来了? 她才走到篱笆小门旁。 那一群妇人便围拥而上,眉心紧紧皱作一团,“长茹,你可算是回来了!” 见众人不似上门来找麻烦的模样,赵长茹不由得松下一口气,继而问道:“嫂子们,咋了?” “哎呀!这许秀才关房里一下午了,咋敲门也没人答应……” “就是,就是!六福说他叔在睡,这哪有一睡不醒,连敲门也不应的。” “是呀,睡再死总该应个声才是!真是让人担心死了,长茹,咱把门撬开看一看,万一许秀才真在里面……” 她想说许元景在房中憋闷死了,及时打住嘴,拉着赵长茹安慰道:“长茹,你别慌,你别怕,许秀才会没事的!咱这就把门给撬开,救许秀才出来。” “对!撬门!救许秀才出来。” 妇人们振臂高呼,回身往偏房门前奔去, 六福挡在偏房门前,“婶子们,我叔真在睡觉,他说了不让人扰的。” 有一妇人急切数落道:“你这小孩子家家的懂啥,这日头这般大的,屋里还不知多热,这连扇窗也关得紧紧的,便更不用说那屋里有多憋闷了,你叔在里面活生生地闷了半日,又受了那般重的伤,这哪里抗得住!” 另有一妇人催促道:“快些让开!你想让你叔憋死在屋里?” 六福求救地望向赵长茹。 叔根本就不在房里,怎能让人把门撬开! 赵长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边,“嫂子们别急,相公许是真睡沉了。” “长茹,咋是能不急的事儿呢,你快也喊一喊,看许秀才答应不答应!” “对!长茹你喊喊看,许秀才许是真睡沉了,你喊一声便答应了。” “若是许秀才不答应,这门还得撬了,这人命总归是比门值钱的!” 这是以为赵长茹顾惜着身后的破木板门,不舍得让她们上锄头上铲子地给撬坏了,所以才与六福一般拦着不让她们把门撬了,救在屋里憋了一下午的许元景出来。 赵长茹呼吸一紧。 这误会可大了! 这舍不得撬坏一扇门便置自家汉子性命于不顾的罪名,她可千万不能背上。 她那好不容易积攒的经验,可经不住这样折腾。这一顶“只顾小利不顾夫命”的帽子若是扣下来,扣在她脑门子上,她这才洗白的名声,只怕又给败坏了。 赵长茹咬牙,抄起一旁的铲子,“嫂子们,退后!我来!” 妇人们见她气势汹汹的模样,真纷纷退让开一段距离,好让她有余地使劲儿。 赵长茹将铲子,作势往门上劈,一瞬瞧见那破木板门下垫着的小木块,立时收住了自个儿手上往下劈砍的力道。 她就说呢,小秀才人在外面,这门与窗咋可能全都栓上。 原来如此—— “咋不撬了?”妇人们皱眉问道,“长茹,你是不是没劲儿?让嫂子来,嫂子帮你撬!” 第197章 厕前谈情 赵长茹将手上的铁铲放下,“嫂子们,这门不用撬?” 妇人们心急又疑惑地追问道:“为啥不用?” 赵长茹将手附在破木板门上,稍用力一推。 那破木板门便“吱”一声开了。 那声儿尖利刺耳,让人听了难受。 妇人们顾不得捂耳朵,见那门让赵长茹给推开了,便争相要挤进去“救”许元景出来。 “嫂子们别急,我去。”赵长茹出声安抚道。 妇人们面面相觑。 这般冲进房中,确实是不合礼教。 她们都是一辈子的乡下人,泥腿子,自是不守那些个虚礼,但许秀才是读书人,最是讲究礼教。 “那长茹你快去看一看咱们在外边等着,若是、若是许秀才真有啥事,你叫一声儿,咱都能听着!”妇人怕说了不好的话,惹得赵长茹担忧犯急,言语之中多有克制。 见着那一张又一张急切担忧的脸,赵长茹不由得心头一热,连带着升起一丝隐隐约约的羞愧。 她一向有几分扯谎糊弄人的本事,但当她不得已要糊弄的,是一群捧着真心揣着实意,前来许家关切许元景伤情,良善而又朴实的村妇时,她便觉着自个儿说的谎话,石头一般压在心口上。 她怎么能拿谎话来糊弄真心待她之人? 一时之间,赵长茹的心情变得些微沉重,她迈脚踏入房中。 许元景自然是不在的。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步出房门外,面向众妇人,那一双双期盼的眼。 “长茹,咋了?” 妇人见她不悲不喜,好像有事又好像无事的模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妇人们脸色大变。 难道许秀才已经断气了! 长茹这般模样,莫非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哎呀,这可不得了! 哭一场、闹一场,事儿许就过去,这般一声不吭,强忍着悲痛,最是折磨人,能把人磨得疯了、傻了,磨得一病不起…… 无论是现今还是后世,女人们的想象力都一样,十足丰富与魔幻。 只要是她们心中有了预期,她们所见着的一切迹象,都能成为她们肯定预期的确实证据。 例如现下。 赵长茹一面纠结着该如何解释许元景不在房中的事实,一面羞愧着要扯谎糊弄一众捧着真心前来关切的良善亲邻。 她此时是笑不出来的,自然便无一丝喜色,又知许元景生龙活虎好着呢,自然也用不着悲伤。 未免让妇人们更为担忧,她连眉头也没敢皱。 偏她这副不悲不喜不忧的模样,看在妇人眼里才是出了大事的征兆。 “长茹,你挺住!许秀才兴许还有救!” 说着,众妇人便要冲进房中。 赵长茹忙出声,“嫂子们别急,相公不在房里。” 事已至此,她也没法强再遮掩。 若她谎称许元景在房里睡着,众妇人定然还要望上一眼,才肯罢休安心离去的。 “不在?咋会不在?” “对呀,许秀才还伤着呢,不在房中躺着,会去何处?” “呀!床底下!长茹,你可有看一眼床底下,许秀才莫不是掉床底下了。” 赵长茹闻言,登时满头黑线。 许元景一个生着手脚的大活人,又不是啥圆不溜秋爱滚动的物件,还能掉下榻滚进床底去? 妇人们偏是要让赵长茹进房里,往那床底下望一眼才罢休,若不然便要一齐进到偏房去寻人。 赵长茹无法,只得顺了妇人们的意,装模作样地往床底望,向妇人们回报消息,“相公不在床底下。” 妇人们闻言皆皱紧了眉。 莫非——许秀才真不在房里? 可许秀才不在房里,又能去得了哪儿呢? “六福,你说你叔在房里睡着呢!咋人都不见了!” 妇人们逼问着六福。 真是怪事。 这八顺、许母在房里睡着,叫也叫不醒,这许秀才睡着睡着,没了人影。 赵长茹皱眉忙出声打圆场,“相公许是去了——” 众妇人立时转眼看向她,“何处?” 六福抢过赵长茹的话,对妇人们道:“茅房!叔去了茅房!” 众妇人闻言面面相觑。 这许秀才去了茅房,她们还咋去寻人? 她们再是不顾虚礼,也不能往茅厕里闯呀。 “长茹,你快去看一眼!咱们来了许久,也没见着许秀才回来……”说话的妇人扫一眼身边点头的妇人们,迟疑道:“许秀才莫不是掉进了茅坑里?” “不得了!这茅坑也能淹死人的!便是许秀才身长七尺,掉进粪坑里没让粪水淹死,可许秀才那胳膊上的伤,若是沾了粪水,还能好?只怕整条胳膊都得烂掉——” 虽有那口口相传的土方法,用新鲜的热尿淋在伤口上,便可以让伤口愈合得更快的说法,可没说和了大粪的粪水也管用。 赵长茹干笑俩声。 又是滚床底,又是掉粪坑的,小秀才还能更惨些? 六福伸着手儿,领下妇人们催促赵长茹去干的差事,“我去!我去茅房寻叔!” “你别自个儿掉进茅坑里!” 妇人们不放心让他一个孩子去寻人,怕许元景真掉进了粪坑里,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拽不动,还得把自个儿也一并掉进粪坑里。 赵长茹向六福使了个眼神,让他去拦随时可能回来的许元景。 六福立时会意,撒开脚丫子便往外跑。 事实上,这一应变故的应对之策,许元景早便有交待给他。 “诶!这孩子,没头没脑地跑啥!” 赵长茹再安抚了妇人们几句,便往院子后的茅厕寻去。 既然得躲着众人回许家,许元景便不会走村子里的主道。 他会走哪一条道回来,事先便已与六福通过气。 那小道不常有人走动,又恰好通着许家院子后。 所以,方才六福会说许元景在茅房。 他现下撒着脚丫子跑去,不是为在那小道上将许元景拦住,而是领着许元景快些回来,好圆了方才在众妇人面前扯的“人在茅房”的谎。 赵长茹斗气离开林子之后,许元景并未继续在林子里久留。 以他现今的身手,想要躲避村道上,稀疏往来的村民,并不算一桩难事。 所以,六福在那小道上没跑几步,便已能见着许元景的身影。 未免闹出动静惊动他人,六福并未扬声挥臂催促许元景快些,而是脚上更快几分地跑过去。 许元景见他这副模样,已能猜出许家院子中,此时到底是何景象。 “叔!” 不等六福开口传达消息,他便已越过六福,疾风似地往院子后赶。 六福忙追上去,跟在他后面。 赵长茹寻到茅房时,正遇着许元景推开竹编的厕门,掩着鼻子从茅房里出来,仿若真是才上完茅厕的模样。 “相公,你动作真快。”赵长茹轻笑一声,拉住许元景打趣。 许元景绕着手臂隔开她,皱着眉头道:“别碰。” 赵长茹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许元景叹一口气,无可奈何道:“脏。” 茅厕这种地方,除非必要之时,他是不愿进的。 他方才本打算在茅房前做个样子,便自个儿回院子装出一副恰好了事的模样,却硬是被六福给推进了茅房“熏味”。 “叔在茅房待了许久,一点屎尿味都没有,如何说得过去!” 赵长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还真在里边熏着呢?” 许元景眉头皱得更紧,用手臂隔开赵长茹,“别靠近我。” 赵长茹却不以为意,上手一把将他挽住,“走,嫂子们还等着呢。” 许元景立在原地,眉心纠结地拧在一起,看一眼她勾在他胳膊上的手,问道:“不臭?” 也不知咋回事,今日的茅房比那往日的臭上许多。 他方才在茅房里熏得险些晕过去,料想他这衣裳上必定也沾染了气味。 长茹竟也不嫌。 赵长茹笑了,调侃道:“相公是香草君子,屎尿熏不臭!。” 许元景闻言一愣,无可奈何道:“娘子这般违心之言,竟也能说得出口。” 赵长茹笑得更是开怀。 忽而,她又皱眉问道:“相公不爱听?” 小秀才曾因得知那雅集之上,前去赴会之人,悉数是为那圣手乐师亲制之琴而去,因不想听人无谓恭维而浪费自个儿的时间,便改转心意要推却齐墨的邀约—— 想来,应是不爱听人吹捧的。 她方才那话恰巧便有几分吹捧之意。 许元景微默,才道:“自然爱听,只要是娘子说的,我都爱听。” 他眸中带着一抹调笑。 赵长茹咬牙,瞪他一眼。 竟敢照学她在林子说的话来羞她! 她今晚必定得让他吃些苦头—— 赵长茹捏着拳头,一拳砸在他胳膊上。 许元景痛呼一声,皱眉捂住胳膊。 赵长茹满意一笑,“就这样!装得像一些!” 许元景眉心虽皱着,眼中却满是无可奈何的宠溺,不觉一抹笑便爬上了嘴角。 赵长茹见状,往他胳膊上又拧了一把,“不许笑!要有痛的模样——对!就是现在这样!” 许元景忍不住又要笑,让赵长茹一个眼神威慑住。 “是我还不够用力,还是你这皮太厚?嗯?” 许元景护着胳膊,“娘子,够了。” 赵长茹指着他,竖着好看的眉毛,凶凶地瞪着眼,看他是不是真不笑了。 见她这副可爱模样,许元景原本不想笑的也被逗笑了,自然又得挨赵长茹一记拧。 赵长茹催促道:“走!快些,臭死了。” 他俩虽在茅房外,但那茅房里的味道,却越发浓烈起来,直往外飘荡。 许元景皱着眉,一面装出“伤口好痛”的样子,一面眸中带笑地打趣道:“娘子不是说我是香草君子,有香草在侧又何惧茅房之味?” 赵长茹挑眉,回怼道:“我说你是香草君子,又没说你是香草,咋?相公你还想做厕香熏厕不成?” 许元景嫌恶地轻撇嘴角,才又道:“熏厕便罢,能香娘子一人,我便心满意足?” 这该如何香,许元景未说,但从许元景的眼神中,赵长茹便已知是何意。 赵长茹退后半步,双手抱在胸前,痛心地摇头道:“我收回方才所说的话,你不是香草,也并非君子,你就是个小流氓!” 许元景一把抓住她,调侃笑道:“娘子左一言,右一语,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赵长茹抬起下巴,“好话都是假的,坏话都是真的。” 许元景挑眉,“那我爱听娘子说假话。” 赵长茹娇哼一声,“方才还让我离远点,现下又伸手来碰我。” 许元景收紧手掌,扯着赵长茹的手腕,将赵长茹又拉近几分,“脏了,我给娘子洗。” 赵长茹咽了咽口水,耳尖悄无声息地红了。 她与小秀才的较量之中,谁先主动,谁更大胆,谁就是优胜的一方。 现下她已失了先机,便不好与小秀才再纠缠,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她再趁其不备猛然进攻,定然让小秀才溃不成军! 赵长茹咬牙,暗自在心底部署计划。 “叔、婶儿,你俩磨蹭啥呢?在这茅房前腻歪,也不嫌臭的?” 六福跑来催促,说是院子里的众妇人,等不及要寻过来了。 赵长茹搀着许元景,立时变作一脸关切神色,“相公,你慢些走,别摔了。” 六福看不过去,翻了个白眼,“婶儿,叔是胳膊伤了,和腿没关系——对,就你掐的那处,按常理,婶儿你这般用力地掐,叔该早就疼晕过去了。” 许元景闻言,忍俊不禁。 赵长茹瞪一眼许元景,绕到他另一侧扶着,再次挂上一脸关切神色,“相公,小心些,别磕着胳膊了。” 六福登时无话可说。 赵长茹一副贤妻模样,将“虚弱”的许元景“搀”回了许家院子。 众妇人见许元景还活着,纷纷松下一口气来。 赵长茹客气地周旋了半晌,才将妇人们给送出了院子。 “长茹,晚食,先前咱们做好了送来,在你家灶上温着呢,这许秀才寻着了,便快些唤醒许婶儿、八顺把晚食吃了,这许婶儿和八顺也该睡够了,再睡晚上咋还睡得着?” 妇人们离去前还不忘回身向赵长茹交待。 赵长茹点头一一应下,待妇人们走远之后,便寻进许母房中唤许母与八顺婆孙二人起来。 她唤了一声不管用,质问地看向六福。 难道又给吹了迷烟? 她已说了不许六福用迷烟,那迷烟虽然有安眠的作用,但药劲儿太大。 许母与八顺婆孙俩人,身体底子都不算太好,许是会让那迷烟给伤了身子—— 六福摇头道:“婶儿的话,我记着呢,没用迷烟。” 第198章 长茹学渣 那是用的啥? 赵长茹询问地看着六福。 六福笑了笑,跑到榻边,凑在八顺耳朵旁,伸出手指掏了掏,便掏出一粒“耳塞”。 那是用先前许母改良运动服,裁剪下的棉布边角料裹成的小球。 六福掏完八顺的耳塞,便又去掏许母耳朵里的。 这回不用赵长茹再喊,许母与八顺婆孙二人,便让六福掏耳朵的动作,给打走瞌睡扰醒了。 八顺睡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见着赵长茹便要往她怀里扑,“婶儿~” 许母满面和蔼地笑着,摸着六福的脑袋,夸他想的法子好,好难得睡这么安稳。 六福得了许母夸赞,孩子似的腼腆笑着,趁许母不注意之时,他那一双眼却偷偷瞄向赵长茹,朝赵长茹勾唇露出一抹得意中带点邪气的笑。 赵长茹抱着小小的八顺,笑着瞪了六福一眼。 臭小子! 晚食之后,俩孩子合力将碗洗了干净。 赵长茹将檐口挂着的兔皮护膝取下。 这护膝前两日便做好了,挂在檐下散了两日的气味,现下已是可以戴膝上用了。 赵长茹回过身,便见许母坐在檐下的躺椅上,一面和蔼带笑地望着院子里,玩闹逗笑的八顺与六福,一面用手揉搓着膝盖。 “娘,今晚上怕是要下雨,把这兔皮护膝绑上,许是会好受些。”赵长茹一面说着,一面蹲下去,替许母绑护膝,“这皮子上让我扎的眼儿多,戴着应当是不会太憋闷。若戴着真是热得难忍,娘松了绑带取下来便是。” 许母满眼欣慰,抹一把泪道:“娘热不着。” 纵然是在这盛夏之日,周身热得仿若火烧一般,她那膝上之处,仍旧是一片凉,仿若那里边生的不是骨头,而是那三九天结成的寒冰。 先前让薛大夫扎了针,配着方子吃了这几日,虽是暂且好转了些,但那膝上仍旧生寒,需得时常用温热的掌心搓着,才能觉着舒服一些。 许母摸着膝上绑好的兔皮护膝,自当又是一番喜不自胜泪不断。 赵长茹皱着眉头,佯装赌气地问道:“娘咋还哭了呢?是嫌我做得丑?” 许母抬忙起袖口掩了掩泪,“不丑,娘高兴,娘喜欢……” 赵长茹一瞬笑开,趴在许母膝头,“等再过几日,我制成了艾条,给娘做个艾灸,许是便能让娘的腿,不再似现下这般畏寒怕湿。” 许母疑惑问道:“艾灸?何为艾灸?” 赵长茹笑了笑,温声细语地解释道:“就是用点燃的艾条,在娘的膝上熏烤……”她点了点许母的膝盖,“除一除娘这膝盖里的寒湿之气。” 许母闻言,恍然大悟地点头,忽又追问道:“那艾条又是啥制成的?可是要花费许多银钱?长茹,娘这腿是老毛病,娘也早习惯了,需不着费银子治。娘知道,那酒楼每日皆有进账,可再过不了几日,元景便该上府城参考。那府城之中,需得打点的地方有许多……” 许母忧心地皱起眉头。 这还不知府城之中的官老爷们,嘴有多大胃口有多好,需得多少银钱砸去,才能凑个熟脸说上几句话—— 赵长茹拉住许母的手,出声安慰道:“娘!您放心,制那艾条不费银子,相公上府城考学之事,”她看一眼一旁的许元景,转向许母继续道:“您也用不着担心,那些个拿银子塞的,是自个儿没斤没两,需得拿银子讨个人情,相公的学识才情,用不着那些虚的。便是真遇上黑心贪吃的坏鬼,咱也不缺银子来驱鬼。” 赵长茹之所以说是驱鬼,是因为若是无人做鬼,许元景必定能中举。 现今的科考比之她在后世所知,明清时代的科考难上百倍。 考学之人除却才识学情,还得拼比家世门第。 而小秀才不过一介寒门书生,却能一举考中秀才,少年成名,这便已能说明小秀才的学识,已足以让考官放弃门第之见。 要知道,主管童生试的考官在批秀才之时,除却考量此人之才学是否足以参与乡试,另便是看此人的家世门第,是否足以支撑其继续考学。 这每三年一次的童生试,录取秀才的数量,每州府根据在户人数,有相应的名额限制。 所以并非有才之人便能被批为秀才。 首先得是同一批参与童生试之中,才学从高到低往后排,排在限制名额内的,再便是论家世门第。才学家世皆有的,自然首当批为秀才。徒有家世而无才学者,也大多能被批为秀才。若是有两人作比,一人家世不错,才学一般,而另一人家世贫寒,便只看后者之才,是否能抵得过家世上的欠缺。 且并非只是与参与童生试的学生比家世。 主管童生试的考官还得考量这寒门学子的学识才情,能否在六州府会考的乡试之中拔得头筹,以学识才情弥补家世上的欠缺,于一众家世出众的贵公子中取得举子之名。 若是考官觉着此人之才,比六州府中豪门大族之子,也能抵得过家世上的欠缺,才会破例批寒门学子秀才之名。 主管童生试的考官有这般考量,其实也是为寒门出身之人着想。 这与其顶着秀才之名,费尽家中银钱,在乡试之中落榜,还不如起初便莫要中这秀才。 从前便有家世一般之人,为能在乡试之中出头,变卖家中百亩田地,四处打点送礼,却仍旧落榜未中,难以承受打击跳河自尽的。 所以,赵长茹十分确信:许元景有那个实力。 许母忙又问道:“那、那艾条是咋制的?” 赵长茹笑了笑,撑起身指山院外,能一眼望见的小山坡,“用艾草,就是上回做艾粑的艾草,先前做艾粑的是嫩艾,现下的老艾用来制艾条正好。” 许母确信做艾灸不用花银子,才终于放下心来,唤八顺去房里,将针线绷子取来,趁着还有几分天光,要将那帕子再绣几针。 许母接的这些绣活,全是周边村子里,要办喜事的人家,定下的一些小样绣品。多是些枕巾绣鞋啥的,在县城里的店面里买现成的贵,扯块布送来许母这处来绣,能省下不少银钱。 赵长茹摸了摸,那大红枕巾上,已绣好的半只鸳鸯,“真好看,娘,你的手艺真厉害。” 许母一面眯着眼下针,一面笑得满脸皱纹,扯线的一瞬抬眼,瞥向赵长茹和蔼道:“你若想学,娘教你。” 赵长茹闻言,干笑两声,“不、不用了,我手笨,就不学了。” 许母抬眼再次看来,眼底的笑意更浓几分。 “婶儿,你不是笨,你是懒!” 八顺不客气地拆台道。 赵长茹直起腰板,叉腰瞪着八顺,佯装生气地质问道:“谁说的?” 八顺“嘻嘻”笑一声,躲到六福身后,探出脑袋做了个鬼脸,“六福哥说的。” 赵长茹将皱眉瞪着六福。 六福不躲也不藏,摊着手一副坦然模样。 “长茹——” 许母放下针线,期盼地望着赵长茹,道:“你还是随娘学一学,学好了给元景做两件,” 她叹一口气,“趁现下娘还能看着针线,还能将娘的手艺传给你,等往后娘的眼睛全瞎了,你便是想要跟着娘学,娘也是没法再教的了。” 赵长茹从许母的神色之中读出几分落寞。 许母的手艺真是好的,便是玉衣坊之中,专门制衣的娘子们,绣工也输许母一大截。 且许母现下眼花,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下针半是靠看,半是靠摸,仍能绣出这般活灵活现的鸳鸯,更不用说许母年轻时的绣工该有多好。 这般好的绣工,没法传给小秀才,也没法传给八顺、六福,自然是心有不甘的。 赵长茹不做他想,立时点头应下,“好,娘教我,只一点,娘不许嫌我笨。” 许母欣喜不已地抓着赵长茹的手,在她手背上爱怜地拍着,“娘咋会嫌你,你是娘的——” 她突然哽住喉,眼角现出点点泪花。 赵长茹疑惑地皱眉。 许母自觉失态,抬手将泪花抹去,笑道:“你是娘的好儿媳,你答应随娘学针线,娘高兴还来不及,咋还会嫌你呢?娘不会,娘高兴……” 见许母欣喜激动的模样,赵长茹顿觉压力山大。 她的手有多残,自个儿心里一清二楚。 只怕是不拿针线好婆媳,拿起针线是仇敌。 若是她的手太笨,咋学都学不会,把许母气得血压升高,也都是有可能的。 好在她有空间,可以开挂练练,她把功夫练得好,许母教着轻松,也高兴不是? 她真是,感天动地好儿媳,人间难得好徒弟。 赵长茹挪到许元景身旁,偏头递去个威胁的眼神,“补课不能我一个人补。” 许元景凭借个人超强的领悟能力,对赵长茹时而冒出的跨时代言语,已能从字面上大致猜出其意。 “娘子是想与我一道学?” 他嘴角噙着清浅笑意。 赵长茹递去给“算你识相”的眼神,继而嘴角挂上一抹满意的笑。 却听许元景又道:“即便学的是女红针线,我定也比娘子学得快,娘子果真要与我一道学?” 赵长茹嘴角的笑一瞬消失,转眼气恼地瞪着许元景,“正好!相公学成之后,咱家又多一门赚钱的好手艺!往后再有人送绣活上门,也用不着娘费眼睛去做,只管交给相公你来便是。只当咱家养了一台不耗油不耗电的人型织机。” 这赌气的话,许元景一面听着,一面笑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疑惑地皱眉,追问道:“耗油?耗电?” 赵长茹递去一个“孤陋寡闻了”的眼神。 现下,她在小秀才面前唯一的优势,便是她在后世积累的经验。 经验来自于方方面面,不只是为人处世的经验,还有对世界的认知。 兴许,现今的许多人,还坚信着天圆地方说,但因她来自后世,所以才知道地球是圆的。 就像现下还无人将油、将电看作能源。 也因着现今时代发展的局限性,她才有机会在小秀才面前,装一回“学识渊博”的大佬。 赵长茹满眼得意的,将头偏向许元景,与他进行科普,“油、电都是一种能源,可以提供能量的能源。例如,油灯里的煤油,通过燃烧,释放出热能、光能……” 许元景皱着眉头,听得很是认真,但听懂了几分,便不可得知。 赵长茹笑了,挑眉打趣道:“理解不了?” 许元景眉头仍旧拧着,求学好问地追问道:“煤油燃烧之后能释放热能、光能,木材燃烧之后也能释放热能、光能,凡是能燃烧的东西都能释放热能、光能,莫非一切能燃烧的东西都是能源?那不能燃烧的东西,可以拿来做能源吗?水可以吗?风可以吗?” 赵长茹一时无言,半晌,在许元景期待的眼神中,讪讪然道:“相公,我实话与你说,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学渣。” 许元景眼中多了几分不解,“学渣是何意?”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诡异温柔地笑道:“就是,你再锲而不舍问下去,我就对你不客气!” 许元景恍然大悟点头,叹一口气,遗憾道:“原来娘子只知皮毛啊。” 赵长茹一瞬黑了脸,咬牙切齿道:“许、元、景!” 许元景不以为意,转而问道:“方才,娘子说今晚要下雨,又是如何断言的?” 这雨,下或是不下,向来看的都是云,可现下的天,见不着雨云,长茹又是如何断言今晚会下雨的? 赵长茹双手抱在胸前,仰起下巴斜睨着他,“想知道?” 许元景递一抹浅笑,“望娘子赐教。” 赵长茹挑眉,并不直言相告,而是问起先前在小巷里未尽之言,“你不也还没与我说,那鹰老大为何定然不会在今日杀进村来。” 许元景闻言,轻笑一声,回答道:“来不及。” 赵长茹疑惑皱眉,点了点下巴,让他继续说,把话说清楚。 许元景宠溺一笑,缓声道:“前次,我与仲书赴会雅集,听闻——” “长茹!” 院子外,何嫂子与李嫂子相携二来。 赵长茹只得递给许元景一个眼神,让他暂且把话先留着,等着她招呼完何嫂子与李嫂子,再来听他把话说完。 第199章 折腾坏了 “长茹,你这总是蒙着脸,脸上的伤咋能好?” 李嫂子皱起眉头,看着赵长茹罩在面上,用来伪装伤口的“面罩”,忧心忡忡地问道。 赵长茹先前在县城中买五彩木面具,是因嫌用布带绑在脸上费工夫,且在她骑马的时候,布带容易松散滑落。 所以,她方才已换下面具,另缝了个能露出口鼻的“面罩”,用来蒙面伪装。 她此时的模样有些滑稽。 那自制的“透气式面罩”,与套在马桶圈上的马桶垫,颇有几分相似。 好在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未见过马桶,虽将赵长茹现下这副模样看在眼里,非但不觉着滑稽可笑,反倒是对赵长茹那被闷在面罩之下,早已痊愈不存在的伤口格外担心。 何嫂子附和道:“对呀,长茹,你这脸上的伤可不能闷着,快!快把这罩布取下来,这闷得死死的,你不嫌热?” 说着,她便伸了手来,要替赵长茹将面罩摘下。 赵长茹仓皇躲过何嫂子的“突袭”,“嫂、嫂子,这面罩不能摘!” 何嫂子疑惑地皱起眉头,“为啥不能摘?” 这菜刀划下的伤,还能靠布闷着就能闷好? 赵长茹只一瞬迟疑,继而便煞有介事地道:“萧、萧大夫,就是昨晚上来村里出诊的大夫,他、他说我这脸上的伤,不能沾水,不能沾灰,该用布蒙着。” 见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仍有疑虑,赵长茹忙又补充道:“这布织得不密,罩在脸上不闷。” 她用来制作面罩的布料,确实是孔隙比较大的,虽说是要伪装脸上有伤,不能让人瞧出破绽来,但也不能把自个儿的脸捂出痱子不是? 李嫂子忙又追问道:“那萧大夫是哪家医馆的?咱咋也没听过有这号人?他说用布罩脸的这法子,可信不可信?” 这九阳县城拢共就这么大,医馆药堂也就这三俩家,但凡是有点医术能治病的大夫,这十里八乡的小老百姓心里都有数。 李嫂子与何嫂子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担忧之色。 她们还没听说过这九阳县城里,有个会治病开药的萧大夫呢。 赵长茹笑了笑,从袖口中掏出萧云逸给的神颜膏,拿给李嫂子与何嫂子传看,“萧大夫可不得了,那是云泽萧家的公子,二位嫂子可有听说过云泽萧家。” 何嫂子惊叹一声,“咋会没听说过!这国朝上下,除却疯了、傻了的,还会有人不知那云泽萧家?” 李嫂子不敢置信地问道:“那萧大夫真是云泽萧家的公子?” 赵长茹笑着点点头,“千真万确。” 她指了指李嫂子手里托着,何嫂子伸手摸着的小瓷瓶,“看,这便是萧大夫给的,只要每日抹在脸上,说是一点疤都不会留呢。” 一点疤痕也不留? 李嫂子眉心紧皱,怀疑地追问道:“这是啥?” 赵长茹神秘一笑,凑向她二人,悄声道:“宫廷御药,神颜膏,这可是那些个面皮金贵的娘娘们用的。” 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那装着神颜膏的小瓷瓶时,眼中多了几分稀奇。 “长茹你接好。”仿若那小瓷瓶能烫手一般,李嫂子忙不迭将神颜膏,递还到赵长茹手中,“这般稀罕的东西,我可捧不住!” 赵长茹含笑接过,暗自松一口气。 好在有这一瓶神颜膏,才让她现下所言有理有据。 她总归是要将面罩取下来的,到那时众人见她脸上并无伤疤痕迹,必定追问她是如何将脸上的伤治好的。 她若说是在县城里找大夫治的,恐怕是无人肯听信她所说之话。 这不信必定生疑,生疑难免议论,议论难免在她头上戴帽子。 若说她会歪术邪术,要拿她祭天就不好了。 便是真有人信了,她这伤是在县城中治好的,这问起来是在哪家医馆治的,请的是哪位大夫的诊,她又该如何解释? 所以,不如推说是这一小瓷瓶神颜膏的功劳。 神颜膏之名,天下皆知,神颜膏之奇,天下也皆知。 天下人只知神颜膏养颜美容的功效奇好,真正有幸能用着神颜膏的却是极少之人,至少在云阳村中尚且还未有人用过。 便是因着这般,她再说脸上的伤是靠着这一小瓷瓶神颜膏治好的,未留一丝疤痕也是多亏神颜膏之奇效,才更为可信不是? 神颜膏到底好不好用,两说。 因着云阳村中尚且无人用过这神颜膏,她便只管这一张嘴红口白牙地吹嘘。 说这神颜膏能开眼角,做双眼皮,挺鼻,瘦脸都行—— 赵长茹抿唇忍笑。 这神颜膏若是落在后世的那些个微商手里,可不就是能让整形医院关门,美容机构歇业的一大神品! 赵长茹本以为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关切完她脸上伤情,便会相携而去,毕竟此时夜幕低垂,也到了各家该闭门落栓的时候了。 不曾想,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却并无离去之意。 赵长茹与她二人,三面相觑,六眼相对,一时无言。 “二位嫂子,可是还有事?” 李嫂子欲言又止,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何嫂子比她爽快些,清了清嗓子开口欲言,瞥一眼偏房门前,立足观望着的许元景,立时又打住了话,拖着赵长茹到角落里。 赵长茹一脸茫然地任何嫂子拽着,回过头疑惑地望向偏房门前,同样一头雾水的许元景。 李嫂子跟着她二人在角落站定。 何嫂子瞥一眼李嫂子,见李嫂子点头示意,便将她俩事先想好的话,一泄而出说与赵长茹听,“长茹哇,你别怪我与你李嫂子多事,你、你这般可不成!” 不成? 啥不成? 赵长茹眉梢一抖,一双桃花美眸之中,满是疑惑之色。 “许秀才本就身子弱,现下又倒霉背时,让孙芬芳那疯婆子,结结实实地砍了一刀,淌了那许多血……” 赵长茹越听越迷糊。 她知晓,何嫂子是在为正题做铺垫,但这铺垫未免太过冗长,长得让她对即将听到的话,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血气就是精气,这精气——”何嫂子轻咳一声,“许秀才失了血气,这精气自然也是不够用,你也别太心急相逼,让许秀才先缓一缓,好好将伤养好,这把血气给补回去,精气自然也旺起来……” 赵长茹越听越觉着不对,但要说哪里不对,好似也没有不对之处。 何嫂子许是劝她莫要为小秀才的伤势着急—— 见何嫂子深吸一口气,好似要放憋个许久的大招,赵长茹不由得眼皮一颤。 “精气旺起来,再行那事也不迟。”何嫂子递给李嫂子一个眼神。 李嫂子忙帮嘴道:“对!长茹你别太心急,先让许秀才把伤养好了再说。” 赵长茹愣了片刻,僵着声儿道:“二位嫂子……是不是对我有啥误会?” 李嫂子瞪了一眼,笑着别过头去,“还不承认,咱俩都听着了。” 赵长茹干笑两声,“听着啥了?” 何嫂子掐住她拧了一把,“还能是啥!你羞不羞,大清早的,扭着许秀才做那事!人许秀才还伤着呢!赵长茹,你干啥这般急色!你这亏了许秀才的身子,耽误了许秀才养伤不说,那往后你再想要,也休想成事!” 赵长茹目光呆滞,小口微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为自个儿辩驳。 当然,何嫂子也没给她这个机会,拉着李嫂子便要走,“话,咱也不多说了,你自个儿悠着点,别再逼许秀才做那事,小心把人给折腾坏了。” 听听! 这、这是啥话? 让她别把小秀才折腾坏了? 赵长茹猛然惊醒,可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早已走远,只留给她两道渐行渐远,充满“正义”的背影。 赵长茹只觉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她僵着脖子,机械地扭过头,看向偏房门前。 许元景正望着她,眼中带着不解,询问她为何这般。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缓和起伏不定的心绪,皮笑肉不笑地与他对视,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一双桃花美眸微收,眼神之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危险,彷如一只被惹急了的小狐狸,那踩着的每一步,都酝酿着一记收拾人的法子。 许元景忍不住笑了,眉心微紧地问道:“娘子,这是咋了?” 赵长茹停在他身前,咬牙凶凶地瞪着他,忽而转过身去,满面带笑道:“娘,这天色也不早了,您手上的绣活先放一放。”说着,便向六福递了个眼神。 六福立时会意,抱起八顺便往房里走,不一会儿又步出房门,将许母也给搀扶进房里去。 见许母与八顺婆孙二人回了房,赵长茹一把将许元景抓在手里,粗暴蛮横地拽进偏房。 许元景并无一丝反抗之意,心甘情愿地顺着她的力道,随意任她拖来拽去地摆弄。 赵长茹将他拖到榻边,一把推到榻上。 许元景撑身半躺半坐着,笑着问道:“娘子要作甚?” 赵长茹曲腿跪在榻旁,一手抵住他的肩头,将他给按躺下去,瞪着眼咬牙切齿道:“馋!” 许元景眉心微收,“馋啥?” 赵长茹勾起一侧红唇,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馋你的身子。” 许元景轻笑一声,问道:“李嫂子与何嫂子方才说了何话?” 赵长茹气得呲牙,一字一顿道:“让我别把你折腾坏了!” 许元景闻言一愣,继而笑意加深,调侃道:“所以,娘子是铁了心要把我给折腾坏?” 赵长茹伸手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许元景眉头都不皱一下,用大掌裹住赵长茹“出气”的小手,一本正经道:“良心不会,别处倒是会。” 他意有所指地往下瞥。 他要看的是被赵长茹拧了一把的大腿,只因被赵长茹抵着肩膀躺在榻上,只能够费力地抬起脖颈去看。 所以视线并未能触及腿面,落在了半道之中,引人遐想。 许元景这半道而止的目光,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便不可得知了。 赵长茹理所当然地被误导,眯起双眸出言威胁道:“相公,可是想更痛几分?” 许元景攥紧她蠢蠢欲动的手,“娘子三思。” 赵长茹娇哼一声,赌气挑衅道:“有何可思的?” 许元景捏着她的手,把玩着她柔嫩的指腹,“娘子若是只顾一时之气,往后犯馋之时又该凭何解馋?” 赵长茹闻言立时红了脸,“谁要用你的……解馋!” 任赵长茹再如何没脸没皮,此时仍旧含糊其辞羞于明言。 许元景轻挑眉梢,不羞不臊道:“娘子若想,倒也可以。” 赵长茹一瞬挣脱开大掌的钳制,滚身翻到一旁仰面躺着,一面调整呼吸给自个儿降温,一面娇嗔:“没脸没皮。” 许元景偏头看来,调侃笑问道:“娘子不馋了?” 赵长茹射去一记眼刀。 许元景不以为意,反倒笑得更深。 赵长茹咬牙竖眉,翻身骑坐在他腿面上,轻车熟路地解下他的腰带,手一瞬探上他的裤头,却被许元景一把抓住。 赵长茹挑衅问道:“咋?怕了?” 许元景轻笑一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强拉到胸口,温声哄道:“娘子莫急。” 赵长茹听着“急”字,便觉脑子里嗡嗡的。 “赵长茹,你干啥这般急色!” 何嫂子耳提面命的话,仿若就响在她的耳边。 “别把许秀才折腾坏了!” 怕了,怕了。 赵长茹打了一个哆嗦,脑中旖旎之色散尽。 她才洗白的名声,经不得一丝损毁。 小秀才身体康健,倒是折腾不坏,可这破烂床榻,怕是经不住几下摇的。 还有这瓦顶土墙,早让蜜蜂、蚂蚁,钻出数不清的小洞,隔音效果奇差。 外边传来的狗叫声,透过土墙传来,似乎毫无衰减。 可想而知,若是真闹腾起来,怕是还不如在那小林子里来得自在,且真让人听了墙角,她这好不容易洗白的名声,又得添上一桩“贪图淫乐,枉顾夫命”的罪名。 赵长茹歇下“驾驭”许元景的心思,抽身想要从许元景的腿面上离开。 许元景揽着她的腰肢,“娘子想解馋,为夫自当义不容辞,但请娘子顾念我乃血肉之躯,浅尝辄止,莫要动齿。” 赵长茹磨着牙,“我咬不死你!” 许元景摊开手臂,“大”字仰躺在榻上,“娘子请便。” 第200章 万万不可 赵长茹眯了眼。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是不咬一口以正妻纲,叫她如何想得过去! 许元景叹一口气,幽幽往下瞥一眼,壮士割腕般道:“娘子若是真对那处情有独钟——” 赵长茹两手并用,将他的嘴皮捏合住,“闭嘴!” 许元景满眼“纯情”地点头。 赵长茹瞪着他,确保他果真不敢再“造次”,才缓缓松开捏合着的手。 不曾想,她方才松开,便听他又道:“让娘子咬一口,我也心甘情愿。” 赵长茹闻言,一瞬之间,惊诧地瞪大眼。 咬? 她家小秀才这般生猛吗? 许元景偏过头去,仿若等着剃毛的羔羊,“总归,让娘子咬一口,还能再长回来,只要娘子欢喜,便可。” 长回来? 赵长茹脸色霎时变得怪异。 她的目光往下—— 小秀才属壁虎的?断了根还能再长? 见赵长茹愣住,许元景笑问:“娘子怎了?不馋了?” 赵长茹盯着某处,满目怀疑地问道:“真能长回来?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许元景一本正经地道:“娘子若咬得轻一些,应当能够长拢愈合。” 赵长茹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 褪去一根剥了一半的香蕉,让她一口下去给咬掉了半截。 好残忍! “呸!谁要咬!” 她一瞬翻身坐到一旁,面如火烧地扭着脸。 许元景曲臂撑身坐起,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娘子是嫌脏?” 赵长茹放大的鼻孔,老牛似的喷出两管热气,羞恼闭眼回怼道:“你不嫌?” 许元景默了默。 “若是娘子,我不嫌的。” 赵长茹闻言,热得呼气,不自在挪挪屁、股。 “娘子的脸是香的,脖子是香的,腿,定然也是香的。”许元景带着学术探讨般的认真道。 赵长茹登时满脸黑线。 小秀才确定说的是个人? 她是烤鸭还是卤鹅? 还香呢?卤香还是酱香? 咋还论起她的腿来了? 赵长茹皱着眉,正待开口追问,便听—— 许元景继续道:“娘子嫌弃我的腿脏,不肯下口咬了解馋,我却是不会嫌娘子的。” 赵长茹瞪着眼,“我啥时候说要咬你腿了?!” 这小秀才! 当他的腿是脆皮鸡腿还是金华火腿? 许元景一脸“疑惑”,“娘子方才不是想咬一口解馋?还问我咬了一口,能不能再长回来。” 赵长茹愣了半晌,“长……长回来?你……你方才说的……是腿?” 许元景含笑点头,一连无辜神色,“是腿呀。” 赵长茹抿唇,扭过头去,抬手扶额,自我检讨。 许元景眼中闪过一抹,算计得逞的快慰,调笑追问道:“莫非,娘子以为的,不是腿?” 赵长茹置若罔闻,一声不吭。 “那……娘子想咬的,”他压低了声儿,轻笑一声,问道:“是何处?” 赵长茹紧抿红唇,收着下巴,闭眼捂耳。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许元景抓着她的一只手,费力地从她耳朵上扳开,露出她那带着玫瑰色,小巧又精致的耳朵,“无论是何处,娘子若真想,我都不会嫌的。” 赵长茹心一抖,背上开始冒汗。 “可是,娘子,我舍不得咬你。”许元景一脸认真,他略微俯身,凑在赵长茹耳边,“我会,轻一些,更轻一些……” 赵长茹咽了咽口水,再挪了挪屁、股,以期离那喷洒在耳尖的热气远些。 这大热天的,真烦人! 她的心口跳得厉害,将那一抹灼热,一瞬传遍四肢百骸。 许元景拿起一旁的蒲扇,一面轻柔地扇送着一丝凉风,一面关切问道:“娘子热?” 赵长茹抬起袖口,掩了掩额头上,新冒出的细汗。 许元景望向窗外,“现下这般闷热难耐,看来娘子猜对了,今晚真是要下雨的。” 赵长茹眉毛一竖,不服气地辩驳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啥叫猜的?我这叫科学推断!” 许元景不懂啥叫科学,只问赵长茹是如何推断的。 为将满室旖旎驱散,也为能“心静”自然凉,缓解周身火烧似的燥热,赵长茹不再遮着掩着,改换姿势跪坐在榻上,将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摆一副讲学论道的女学士模样,“因为在下雨前,空气的湿度会变高,而湿润的空气会让大气压降低,相对应的地下气压升高,气体分子会从高压往低压流动,所以茅房里带着臭味的气体,会更大程度从茅坑之中飘散而出,因此方才咱们站在茅房前也能闻见味儿。” 许元景听完,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赵长茹所言,已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听不懂?” 赵长茹并不意外。 在小秀才明了一些他从未听闻过的专业词汇的具体含义前,要听懂她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先说气压——” 赵长茹抿唇想了想。 要解释气压的具体定义是啥,还真有些为难她这个甩开书本好些年的学渣。 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相公,你能看见吗?” 许元景皱眉问道:“何物?” 赵长茹玄之又玄道:“气压。” 许元景眉头皱得更紧,“莫非气压是无色无味无形之物?” 赵长茹想了想,继续道:“准确的来说,气压并非具象的物体,而是一个数值,一个描述气体压力的数值。压力无处不在,在空气之中有气压,在水面之下有水压,在空气之中,咱们难以察觉气体压力的存在,但在水中咱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水压,当咱们的胸口没过水面之时,会有明显的胸闷气短的感觉,这就是水压力挤压胸腔导致的……相公,你可有凫过水?” 许元景睁着一双求知的眼摇了摇头。 赵长茹说了许多。 许元景只听懂最后一句,摇过头之后,眼巴巴地等着她继续说。 赵长茹突然有种误人子弟的心虚。 她这种脱离知识系统,毫无章法脉络的讲解,没把自个儿绕进去,便已经是了不得的了,还妄想能把小秀才讲通? 未免继续讲下去,绕了自个儿舌头,赵长茹垂眼思忖,想要转移话题。 她忽而抬眼,眸中闪着光,“相公,你想不想去凫水?” 许元景局促道:“我不会。” 他从前身子弱,院子都鲜少出的,更何况是下水。 赵长茹一瞬笑开,拍着鼓囊囊的胸脯,一脸霸气地道:“我会!相公,我教你。” 许元景望一眼窗外,夜幕低垂,迟疑问道:“现下便去?” 赵长茹一把将他抓住,笑盈盈道:“相公忘了,咱有空间。” 许元景一瞬舒展眉心,唇角挂着一抹宠溺笑,“这般——不好。” 他知晓,萝卜不喜见他。 赵长茹拽着他的手,凑到自个儿嘴边,“相公,不是想替我解馋?正巧,一举两得。” 说着,她便张嘴咬住许元景的手腕。 狭小憋闷的偏房立时变作白茫茫一片无一丝燥热的空间。 萝卜叉着腰,支着两只小胖萝卜腿,瞪着许元景,“哼!” 赵长茹在心中明确了意愿,可小萝卜仿若丧失了读心术一般,对她的“心令”不为所动。 于是,赵长茹只得开口催促道:“小东西,快些,咱要学泳技。” 萝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鼓着玻璃球似的大眼珠子,凶凶地将赵长茹瞪着。 赵长茹问道:“看啥?你也想游?” 萝卜气得浑身发抖,“主人!” 赵长茹与许元景逗笑着,并不理会萝卜如何气急。 萝卜小腿一蹬,跳到赵长茹眼前,凶凶地质问道:“空间等级不升了?” 赵长茹“啊”一声,才想起升级之事来。 萝卜痛心疾首地看着她,仿若看一位被美色所惑,不理朝政的昏庸君王,而那惑乱君心的“妖妃”—— 萝卜转眼瞪向一旁的许元景。 果真是个祸害! 赵长茹拉着许元景,笑盈盈道:“相公,咱先学凫水,升级之事,不急。” 这空间等级每升一级,空间之中的时间流速都会加快,总归现下空间外天色已晚,应当是不会再有麻烦找上门来,她与小秀才先凫水作乐一番,学些别的基础技能后,再升级空间也不迟。 “主人!请三思啊!” 萝卜抬起小手儿,将手儿举过头顶,彷如祭天一般。 赵长茹一个眼刀射过去。 萝卜只得委屈巴巴地扬手变出一方池塘。 赵长茹拉上许元景便朝池塘奔去,正要宽衣解带地往那池塘里跳,便见那水面探出一物—— “吓!” 赵长茹吓得倒退两步,让许元景一把扶住。 “怎了?” 许元景方才注意力全在赵长茹身上,没有分神往水里去查看情况,所以并未察觉水中异样。 赵长茹摇了摇头,她拍着胸口,弯下腰细看。 啥鬼东西? 吓了她一大跳…… 赵长茹扫过水面,只见着一片平静,啥也没有。 难道是她眼花了? 赵长茹怀疑地收回眼,将身子更压低了几分,去看先前晃眼之间,察觉有异之处。 突然! 那水中现出一张大嘴。 那大嘴长着两排尖利的牙,猛地从水中跃起袭向她而来。 许元景见状一惊,以迅雷之势往后一拽,将赵长茹护到身后,下意识抬起胳膊作挡。 赵长茹惊魂未定,便觉手上一松,再转眼一看,便见那骇人的大嘴,一口咬住了许元景的胳膊,将许元景活生生地脱下了水。 那鬼东西一个摆尾,激起不小的水花。 赵长茹定睛一看,心登时停住。 是鳄鱼! 下一瞬,剧烈的心跳声,从心口跳到耳边,跳到每一根神经。 “相公!” 萝卜幽幽开口,说着风凉话:“放心,不会死。” 赵长茹嘶喊道:“停下!” 萝卜摊开手,云淡风轻道:“除非他杀了那只鳄鱼,不然没法退出练习。” 看着池塘里被鲜血染红的池水,一瞬褪去血色,再一瞬被染红,赵长茹彷如被人扼住喉一般,几乎难以呼吸。 她猛地朝萝卜冲去,伸出手来,一把将萝卜抓住,双眼一片通红,神色狠厉地威胁道:“停下!” 萝卜怂了,缩着脖子,怯生生地解释道:“这是强制练习模式,除非通过练习考核,若不然没法提前停下。” 赵长茹呼吸急促道:“我现在离开空间——” 她是空间认定的宿主,而小秀才是她带进空间中的非宿主者,先前萝卜说过,只要她离开空间,小秀才必定随她一道离开。 萝卜忙出声阻止道:“主人,万万不可!” 赵长茹抓着萝卜的手一瞬收紧,“为何不可?” 萝卜龇牙咧嘴地解释道:“主人现下离开空间,虽然能够强制停止练习,但这属于违规操作,会对空间系统造成损毁。空间需要消耗经验值,和一定的时间进行修复,在此期间主人不能够再次进入空间,而他在离开空间的一瞬被鳄鱼撕咬的伤,还来不及在空间之中修复,主人在短时间内又不能再带他进空间中疗伤,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会在空间外丧命。” 赵长茹闻言,心凉了半截。 现下,她只有等,等连凫水都不会的小秀才,在水中杀死那头凶恶的鳄鱼,这场练习才算了结。 赵长茹一瞬冲回池塘边,迅速褪去裙衫,只着肚兜与亵裤,便要纵身往池塘里跳。 “别下来!”许元景两手死命地抵着着鳄鱼的大嘴,呛了一口水声,嘶力竭地吼道。 赵长茹抹一把眼泪,“相公,我来帮你。” “不要你帮!你只管在岸上等着!不许下来!”许元景头一回这般强硬,命令赵长茹不许动。 赵长茹眼中含着泪,摇了摇头道:“我说了要教你凫水的。” “别!”许元景嘶吼着,想要阻止,可赵长茹已跳下了池塘。 萝卜也吓得飞起来。 遭了! 它忘了说—— 这练习系统有自动感应功能! 一个人对抗一只鳄鱼,两个人自然得是两只。 赵长茹跳入池塘中的一瞬,便落入了新加入战斗之中的另一只鳄鱼嘴里。 疼! 撕裂皮肉,挤碎骨头…… 虽然那痛只有短暂的一瞬,但鳄鱼的撕咬却是不间断的。 一口撕咬的疼痛还未平息,另一口又狠狠咬了上来。 第201章 千钧一发 赵长茹疼得根本无法游动,只能任由鳄鱼叼着甩来甩去,洗菜似的在水里上上下下。 “我……噗……艹……咕嘟……” 赵长茹气得想要口吐芬芳泄愤,一张嘴却只给自个儿灌了一肚子不干不净的水。 虽然那水进到肚子里,只胀了肚子短暂的一瞬,却也经不住一直不停往里灌呀。 “长茹!” 许元景抵死撑着鳄鱼的上下颚,见赵长茹被鳄鱼咬住不放,登时脸色大变。 赵长茹忍着疼痛,“我……噗……没事!” 没事才怪! 散乱开的乌黑秀发,带着血色池水,一瞬蒙在她脸上,差点没把她闷死。 鼻子灌水,肺里呛水,疼得快要炸开。 许元景不会凫水,因撑着鳄鱼,才没沉入水中。 他想要靠近赵长茹,从另一只鳄鱼口中,将赵长茹解救出来,却根本无法摆脱,正纠缠着自个儿的鳄鱼。 萝卜“哇呀呀”地飞到池边,“主人!练习教程在鳄鱼腹上,触摸可激发荧光显示模式!” 赵长茹被鳄鱼甩出水面:“我艹……噗……咕嘟咕嘟……” 不等她口中芬芳吐尽,便一瞬再次落入水中,让鳄鱼一个大尾巴,甩在池塘边上,撞得头破血流,眼冒金星。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就连那流出的鲜血也随着那急速消失的伤口,被重新吸回赵长茹的身体之中。 身上的外伤消失,体内破碎的组织,重新生长恢复,疼痛随之减轻。 只一瞬,不等赵长茹得以喘息,那鳄鱼又再次向她扑去。 “小心!” 许元景见状,一瞬之间,目眦欲裂,青筋暴起,抵着鳄鱼嘴的双臂一用力,生生将那鳄鱼的嘴撕裂。 鳄鱼立时更为凶猛地向他攻击。 赵长茹顺着池塘边一滚,惊险躲过鳄鱼的猛扑,她正待开口让许元景放心,便被再次猛然袭来的鳄鱼咬住,“相公……噗……你……你别管我!快……快看……噗……练习教程!” 恰时,萝卜大叫一声,“主人!空间外有异动!” 赵长茹艰难地从鳄鱼嘴里,抢回自个儿血肉模糊的胳膊,按着鳄鱼头浮出水面,仓皇地喘了一口气,扯着嗓子问道:“啥?” 萝卜跳到池塘边,“异动!” 赵长茹一面艰难地与凶恶的鳄鱼对抗,一面咬牙切齿地追问:“啥异动?” 萝卜晃了晃脑袋,表示并不知晓,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后,大声叫嚷道:“大异动!” 赵长茹牙咬得更紧。 她现下不只想杀鳄鱼,还想剁萝卜! 萝卜继续报备道:“主人,异动波持续加强!真是大异动!” 赵长茹再次露出水面,大张着嘴仓皇地吸了口气,咬牙忍痛转动手臂。 她纤细白嫩的胳膊被鳄鱼叼在嘴里,让其尖利的牙齿横穿贯通,猩红的鲜血不断涌出,又不断回流。 赵长茹憋着一口气,反手扣住鳄鱼一只眼。 鳄鱼立时张开大嘴,猛烈地挣扎起来,搅得一池碧波,荡起发白的水花。 那水花剧烈非常,跟水底炸了雷似的。 好在这池子是训练专用,没别的啥鬼东西再冒出来,若不然才真是危机四伏,焦头烂额。 赵长茹抽出胳膊,扣着鳄鱼眼珠的手指,更往深处刺入几分,趁着鳄鱼张着大嘴,便掰断了鳄鱼一根尖利的牙齿。 她将鳄鱼牙握在手里,当作攻击鳄鱼的武器。 赵长茹一面对付着鳄鱼,一面扭头向许元景急切地问:“相公,看到练习教程没有?” 许元景的情况不比赵长茹好。 赵长茹尚且有水性,会凫水,而许元景却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 若不是在空间之中,他怕是已经死了千百回,要他潜入水底用手触发荧光模式,去看鳄鱼肚子上的练习教程,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赵长茹当机立断,一脚踹在鳄鱼头上,借着反蹬的助力向许元景游去,随她而去的还有那只鳄鱼。 “相公!” 赵长茹大喊一声。 许元景立时会意,在那鳄鱼扑上来的一瞬,扬起一脚朝那鳄鱼踹去。 赵长茹一瞬潜入水中,将手印在许元景制住的那只鳄鱼的腹部上。 波动的水流冲刷着,水底的水压挤压着,让她的眼睛又胀又疼。 赵长茹将手在鳄鱼腹上,按了按,搓了搓,扣了扣,却啥也没见着。 萝卜在岸上大喊:“主人!练习模式中的鳄鱼,锁定目标之后,只能专属目标,才能触发荧光教程。” 赵长茹咬牙冒出水面,抬手抵住那鳄鱼的嘴,“相公,你去看!” 另一只鳄鱼再次扑上来。 许元景顺势又是一脚踢去。 那鳄鱼竟一个扭头躲过,张着大嘴要往许元景腿上咬。 许元景虽已将武术练至顶级,可他现下是在水中,还抵着另外一只大鳄,满身功夫根本无力施展,自然也没能躲过那大张的鳄鱼嘴。 他的一只腿让鳄鱼咬住,两只手抵着另一只鳄鱼。 若是两只鳄鱼同时打“滚”,且往相反的方向“滚”,他便会如同一张拧水的帕子,一瞬被拧成麻花状。 好在,两只鳄鱼朝的是同一个方向打“滚”,或者说是那只咬住他腿的鳄鱼在打滚,另一只被他抵住嘴的鳄鱼,被他带着一同在“滚”。 赵长茹被那翻滚的力道一瞬弹开,身上的伤口立时恢复愈合,伤痛消失,理智回笼。 她瞄准自个儿的那只鳄鱼,鱼儿一般迅速逼近,扎头潜入水中。 鳄鱼翻滚了几圈,没能将许元景的腿给拧下来,便停止翻滚,开始甩尾摇头地撕扯。 赵长茹憋着气,将手印在鳄鱼腹上,立时,一道荧光射出,险些射瞎她的眼。 待她要定睛去细看,鳄鱼翻了个身子。 赵长茹心头一紧,立时浮出水面,见许元景的腿还在身子上,方才松下一口气来。 恰时,萝卜在岸上跳着脚儿,大声叫嚷道:“主人!异动波临近峰值!” 异动波,是空间用来监测宿主进入空间之中的最后坐标波动情况的数值,这个数值随着异动的发生与消散,呈现最为常见的正态分布,也就是渐强到达峰值然后渐弱。 当异动波到达峰值的时候,则表明临近异动发生。 异动一触即发! 若未能在异动发生前离开空间,则可能被迫长时间滞留在空间之中。 因为,宿主进入空间之后,会暂时在坐标处消失,但当宿主离开之时,会再次出现在坐标处。 而如果宿主进入空间之前,所处的坐标发生异动,则可能影响宿主离开空间。 例如,方才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是在偏房的床榻上进入的空间,那么如果床榻坍塌或是有另外的物体,占用了他们进入空间时,身体所处的现实空间,那么他们将会滞留在空间之中,直到现实空间重新恢复,可以容纳他们的身体时,他们才能离开空间。 赵长茹声一面抵住鳄鱼嘴,一面急切地追问道:“还有多久!” 空间里的时间流速相对缓慢,而异动发生在空间之外,也就是说,空间监测坐标处异动情况,用的是空间外的时间,即便是空间外只一秒便发生异动,在空间之中也还有足够的时间—— 萝卜两只眼睛往上一番,开始读取异动波数据,下一瞬便道:“十分钟!”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空间外十分钟,空间内得有十天半月。 萝卜张着小手儿,小脚儿,往池塘里补充道:“是空间里十分钟!” 赵长茹闻言,心头一紧。 虽不知到底是何异动,也不知其危险程度,但她与许元景皆被困在空间,许家只有许母与两个半大的孩子,叫她如何能放心?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水中,艰难地将手印在鳄鱼腹上。 这该死的荧光模式,只有在她的手触碰到鳄鱼腹时,才会被开启。 因那鳄鱼动得实在太厉害,赵长茹的手几次碰上了鳄鱼腹,全让它一个扭动给躲开了。 那荧光的文字因而忽闪忽闪的,像那种大街上挂着的劣质彩灯。 终于,她找准时机再次将手印了上去,也看轻了鳄鱼腹上显示的字—— 【本模式不提供相应教程】 赵长茹一瞬冲出水面,便见着扭着屁股要溜的萝卜,扬起手一扔,便将手里的鳄鱼牙齿扔了过去,正砸在萝卜青绿色的萝卜头上。 那鳄鱼牙齿在萝卜头上一弹,又重新飞回到了她手中。 萝卜捂着小脑袋要往云里钻。 “站住!” 赵长茹一声气怒大吼。 萝卜忙撒娇卖萌道:“主人~主人~我亲爱的主人——” 赵长茹心急问道:“还有多久?” 萝卜立马立正站好,读取数据,整理分析,换算单位,“五分钟。” 赵长茹一瞬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下一瞬便见手里的鳄鱼牙齿,狠狠地扎在鳄鱼眼睛上。 那鳄鱼吃痛地张开大嘴,让许元景的腿得以重获自由。 “相公,让它俩畜生自己斗!” 许元景闻言,立时把着鳄鱼头,换了个方向,让被他钳制住的那头鳄鱼,摆尾扫向那瞎了眼的鳄鱼。 那瞎眼的鳄鱼察觉异动,张口咬住另一只鳄鱼的尾巴,开始魔力转圈圈,直接便将另一只鳄鱼的尾巴给拧断了。 赵长茹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倘若方才小秀才没有顺着鳄鱼的力道翻滚,怕是也得被活生生地把腿给拧掉。 虽说空间有强大的修复能力,能将断掉了的腿,在其分离身体的一瞬间,重新生长组织给接上,那种痛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没了尾巴的那只鳄鱼,立时丧失一半战斗力。 许元景扳着断尾鳄鱼的头,将它对向瞎眼鳄鱼,让它看到那瞎眼鳄鱼,嘴里叼着的尾巴,便一瞬将手松开。 断尾鳄鱼朝那瞎眼鳄鱼冲去,张着恐怖的大嘴咬了上去。 两只畜生相互撕咬着。 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才得以喘息。 许元景身上的伤快速恢复,可他仍旧是个旱鸭子,浮不住,秤砣似地往下沉。 赵长茹一瞬逼近,将他捞住,“相公,放松,顺着水的浮力,自然就能浮住。” 许元景强悍的领悟力、学习力,在此时仿若消失殆尽,他不但自个儿往下沉,还带着赵长茹一道,要往水底下沉去。 萝卜又一次叫嚷起来,“主人!还剩一分钟!” 许元景满面急切地扒着赵长茹胳膊,“长茹,松手,别管我,你先上去!” 萝卜急得跳脚,“还有三十秒!” 这次的异动波一别往常,凭它数百万年的管家经验,可以断定此次波动,极有可能彻底破坏坐标空间,从而导致空间封闭,让宿主被迫滞留空间,而滞留的时间有多长,它也拿不准。 赵长茹凝神默念,想要直接从空间里出去,强制停止练习模式。 空间要损毁便损毁,消耗经验值便消耗,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萝卜读出她的心思,忙又道:“主人,你得上岸,才行!” 宿主必须处于脱战状态,才能凝聚意念离开空间,而脱战—— 必须得上岸!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相公,闭上眼,深呼吸,别动——” 她将声音放轻,以此缓解紧张的气愤,让许元景的肌肉放松。 果然有用! 那种拼命往下沉的感觉少了一些。 赵长茹眸中闪过一丝喜色,一瞬咬牙狠心将手松开,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迅速往岸边游去。 万幸她方才脱了衣裳,此时无一丝一缕来牵绊阻挠她游动。 萝卜数着倒计时:“十、九、八……” 在小东西数到五时,赵长茹终于爬上了岸,扭头看去,许元景已快浮不住,水面已淹住了他的口,立马便要没过他的鼻。 他极力仰着头,与那下沉的身子做对抗,而眼却仍旧闭着,脸上不见一丝慌乱,全然是对她的信任。 “三、二、一!” 千钧一发之际,赵长茹捡了地上的衣裳,迅速裹在身子上,凝神默念离开了空间。 她还未来得及睁眼,便感觉到一阵晃动传来。 许元景与她一般,被那晃动惊醒,猛然睁开双目。 赵长茹抬眼望着晃动的床榻,晃动的门窗,心头一紧,立时从榻上跳下地,拉着许元景便往外奔。 第202章 左右摇晃 许元景并不知是何情况,惊诧之余伸出长臂,挽过榻上的被褥,才随赵长茹一道奔出房外。 就在他二人奔出房门的一瞬,偏房“轰”地一声坍塌一半, 坍塌的一边正是床榻所在之处。 赵长茹不及他想,便要冲入许母房中救人。 许元景将被子裹在她身上,“我去!” “夸嚓”一声,惊雷响起。 连绵的细雨一瞬转为倾盆大雨。 赵长茹裹着被子,借着闪电的亮白,只见着许元景一瞬消失的背影。 晃动仍旧持续着。 她强迫自个儿冷静,凭着后世的经验,凝神屏气分析着。 纵波比横波快,若是近震,应当会上下摇,而远震则只能感觉到左右晃动。先前她与小秀才二人,从空间之中一出来,便感觉到了晃动—— 是左右摇晃! 若从空间离开到重回现世,这之间并无时间差,那么她们感受到晃动的那一刻,便是横波传来的那一刻,也就是说,云阳村应当并非处于震中! 赵长茹心微微一松,顶着棉被将先前仓促之中胡乱裹在身上的衣裳,大致像样地快速穿好,便见许元景抱着许母冲出房外。 六福夹着八顺紧随其后。 八顺正睡得迷迷糊糊,颠颠的以为自个儿在梦里骑马呢,让那瓢泼的大雨浇在脸上的一瞬,才猛然清醒过来,被这番逃命的阵仗,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晃动还在继续着,赵长茹双手高举过头,将棉被撑开顶成挡雨的棚,替许元景怀里的许母遮雨。 许母一瞬攀住她,惊惶不定地唤着,“长茹……” 雷声、雨声不绝于耳,赵长茹只得扯着嗓子喊,“娘,别怕,只是地动,不会有事!” 六福借着闪电劈下那一瞬在空中擦出的亮白,幽幽望向被地动晃得坍塌了半边的偏房。 这般要将人活埋的架势,还叫做不会有事? 六福从未听过地动,在他的认知里,地牢靠得很,是绝不会动的。 八顺就更不懂这些了,啥地动天晃的,他全然无暇管顾,只知晓搂着六福哭鼻子。 许母活了大半辈子,曾还随着许父一道漂泊,到过国朝上下十数州府,对“地动”之说也曾耳闻,只她活这大半辈子还未见识过。 原来,地动这般吓人。 许母任许元景抱着,双手约着,双脚束着,丝毫不敢轻易乱动。 不多时便听着村子里,传开了的惊恐的哭喊声,愤怒的叫骂声,急切的呼救声。 虽说这地动的中心不在云阳村,但方才晃动的程度却十分厉害。 小秀才的偏房虽说老旧了些,却还不算是云阳村最破烂的。 眼见偏房不经折腾地被晃塌一半,料想村上别户人家定然也有墙倒房塌的情况。 这各家住的都是土房子,靠着瓦顶挡着雨水,才没让雨水冲刷到土墙。 这突如其来的地动,晃得那房顶上挡雨的瓦片,“哐当”不断的往下掉。 在晃动之中被撕裂的土墙,在雨水的冲刷下,会变得更容易坍塌,且此番地动事出突然,众人并未任何防备,早睡的怕是已进入梦乡,便是并未睡下围坐闲聊的,也并不知何为地动。 当房屋开始摇晃之时,他们怕是少有比她反应迅速的,毕竟她在后世经过各种安全逃生演习训练,这些演习训练在关键时刻真的能救命,例如方才她若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拉着小秀才往偏房外逃生,恐怕已经让那坍塌的半边房给埋了。 虽说云阳村各家的瓦顶土房,房顶多是支房梁铺黑青色瓦片且都只有一层,不似后世一般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只要没倒霉地被粗重的主梁砸中,即便不幸被垮塌的屋顶土墙给埋了,一条小命大概率还是能留下的,但能及时作出反应逃出房外,总归还是比活生生当场被埋了好。 六福将八顺的脑袋,塞到自个儿的衣裳下,免得他哇哇大哭时,大张着的嘴接雨。 几息之间,晃动便平息下来。 瓢泼的大雨却丝毫不减,将赵长茹几人淋得落汤鸡似的。 棉被沾了雨水变得沉重,但对于赵长茹来说,举着浸湿的棉被,也丝毫不费劲儿。 可那棉被往下滴水滴得厉害,棉被外下着大雨,棉被里下着小雨。 不多时许母便也淋湿了身子,“元景,放娘下地,你胳膊上还有伤,娘自个儿能站。” 赵长茹盯着棉被,眯着眼借卷翘的睫毛,兜住当头浇下的雨水,不让雨水流进眼睛里,在轰隆隆的雷声,哗啦啦的雨声之中,扯着嗓子大喊道:“先回屋子里去!” 这一震方歇,便是有余震,也会有一定时间间隔,且云阳村并非地动中心,便是再有余震,对云阳村的影响应当也不会太大,方才未因地动损毁的房屋,在余震之中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许家除却偏房塌了半边,便是厨房没能逃过一劫,主屋倒是还挺着,她与许母两间屋子都没塌,只是房顶的瓦落了些,屋里滴滴答答地渗着水。 赵长茹匆匆忙忙地给许母换了一身干衣裳。 六福也手脚麻利地替八顺换下了一身湿掉的衣裳。 “臭小子,愣着干啥?就不知给自个儿也换了?” 赵长茹捉住六福数落,伸手要扒了六福的衣裳。 六福一下子躲了过去,一脸羞臊地看着她。 赵长茹一愣。 上下打量六福一眼,才发觉六福竟又长个儿了。 起初收留六福时,见着他只七八岁的模样,现下六福这个头见着,怎也该有十岁左右。 赵长茹讪讪然收了手,“那你自个儿换。” 她帮着六福换衣,确实不太合适。 六福摇了摇头,眼神坚定道:“婶儿,我同你一道去。” 他知道,婶儿心肠软,对那村子里各家之中,不断传来的哭嚎声,绝不会置若罔闻。 赵长茹看着他,微默,“好。” 六福这孩子心思深,虽是让她收留了下来,却不愿在许家白吃白喝。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会好受。 不论她如何关切于六福,他定然也不会如八顺一般,心安理得地做个孩子,所以,他迫切想要为这个家,为她尽一份力。 而若是她拦着不让六福出力,把一个因命运不幸,流落街头,饱经风霜的孩子,只当做一个普通的孩子对待,便难以照顾到他早熟而又敏感的心理。 物质的救济并不难办到,而心灵的救赎更不容忽视。 一个迫切想要拥有独立人格的孩子,他要的不只是方方面面,无微不至的呵护,而是信任与尊重。 赵长茹步出房门,向许元景嘱咐道:“相公,你留在家中,若是再发生地动,有你护好娘和八顺。” 许元景还是个伤员,不便在众人面前露脸,且众人也还当许元景体弱呢,虽知许元景让赵长茹领着,每日晨跑早练强身,身子骨比从前好一些,但这回挨了孙芬芳一刀,再好的身子骨也没道理,此时还能生龙活虎地跑别家去刨土挑梁救人呀。 且家中必定需得留一人,若是再发生地动,主屋受不住。 许母腿脚不好,得要人抱出房来。 赵长茹领着六福要闯入雨中。 许元景一把将她拉住,借着房中散出的,微弱昏黄的光,凝望赵长茹片刻,叮嘱道:“小心。” 赵长茹一瞬笑开,“相公放心,照顾好娘和八顺,我有六福护着,不会有事。” 六福闻言,浑身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一瞬握紧成拳。 赵长茹见状,轻怕他肩头,以示信任与鼓励。 “走。” “等等。”六福出声道:“婶儿,你脸上的伤,得遮!” 赵长茹抬手模上俩,她自制而成的马桶圈似的面罩,早在她与小秀才开嘴车的时候,便被她嫌碍事,给取下随手扔在了榻上,她那副五彩木面具也搁在榻旁。 此时,偏房塌了一半,正好将面罩、面具全埋了。 赵长茹当机立断,要从衣裳上撕下一块布来蒙面。 六福开口叫住她,折进房中找来一副五彩木面具,递给她带上。 这副面具是先前许元景交给他的。 赵长茹顶着面具冲进雨中。 六福紧随其后,同她一道出了许家院子。 许元景立在檐下,望着夜色之中,一片蒙蒙的雨幕,眼中有担忧更有钦佩。 长茹怕麻烦,不爱管闲事,偏又是一副软心肠,见不得旁人受难,她虽总说是为多做好事,多攒经验值,可做好事的法子有千万种,多的是不让自个儿受累的法子。可长茹并未沽名钓誉,为让众人心生喜爱,而无所不用其极。 即便眼下袖手旁观也无可厚非,她一样毅然决然挺身而出…… 赵长茹领着六福,先奔去最近的刘壮家查看情况,“刘壮哥,莲花嫂子!你俩没事?” 屋里虽掌着灯,却半晌没有动静,赵长茹便又喊了一声。 终于,听着房里传出响动,不多时,房门被拉了开。 是刘壮,光着膀子,见着赵长茹,羞囧不已,“长茹,你咋来了?” 赵长茹目不斜视,关切地追问道:“方才发生了地动,你和莲花嫂子可好?” 刘壮抓了抓后脑勺,“地动?啥是地动?” 赵长茹登时满脸黑线,“方才——你和莲花嫂子没感觉?” 刘壮羞瞪着眼辩驳道:“咋会没感觉!” 赵长茹正想问他为何不慌不及,便听他抓耳挠腮,羞囧不已道:“长、长茹,你咋知我和你莲花嫂子在做那事?竟、竟还跑来问,咱、咱也没太大声地喊呀……” 那、那事? 赵长茹愣在当场,嘴角止不住地抽动。 恰时,高莲花披着衣裳,从里屋走出来,眼见着有些腿软的模样,“我说动了!你偏说不是!不肯停下!”她娇嗔骂道,将手里的单衣,塞进刘壮怀里,“还光着膀子呢,让长茹看笑话。” 赵长茹干笑两声。 光不光膀子的倒不重要,横竖夏日里收稻子时,下地的汉子少有衣衫整齐的,泥腿子不似城中有门有户的人家那般将礼守节,热着了是穿不住衣裳的,若不是顾及村里尚有女眷,在那田间送水送饭地走动,恨不得连裤子也一块脱了。 原身在云阳村长大,没少见着光膀子的男人,赵长茹在后世也屡见不鲜,所以,见着刘壮没穿衣裳,只避嫌地不将眼珠子随意乱瞟,倒也不似那不见世面的小姑娘一般害臊。 “长茹,你说的地动是啥?” 高莲花看向赵长茹不解问道。 赵长茹追问道:“莲花嫂子,你与刘壮哥方才可觉着屋子在动?” 高莲花一脸难为情:“方才——” 赵长茹一瞬便知,高莲花未尽之言是何意。 地动许是没那床榻动得厉害,床榻更比不上人动得厉害。 赵长茹往一眼院子外,语气着急万分地道:“方才发生了地动,咱家的屋子倒了两间,别家的许是也有倒了的,还有人被压在了垮塌的房屋底下。” 此时雨下得太大、雷响得太勤,只能隐约听着各家传来的声响,也难怪刘壮与高莲花关在房中,忘情之时没有听见外边的响动。 赵长茹嘱咐道:“哥,嫂子,你俩当心,若是再发生地动,别在屋子里待,到院子里才安全。” 说完,便要领着六福往别家去。 刘壮叫住她,“我也去!” 赵长茹不同意,“刘壮哥,你身上还有伤,淋不得雨。” 刘壮拍拍胸口,“这点伤算啥!” 赵长茹仍旧摇头,“伤口虽不深,好好养着,过几日便能好,但若是淋了雨,许是连命都得赔上。” 这伤口感染导致发烧,在现今的医疗水平下,是真的能一不小心要了人性命的。 高莲花攀住他,担忧道:“长茹说得对,你别去,我一个人怕。” 她是头一回听闻,地还会动的,哪有不怕的道理。 赵长茹回头望一眼院子外,仓皇撂下一句,“刘壮哥,你好好陪着嫂子。”便领着六福奔进雨中。 刘壮是真心想要随她而去,想去别家帮把手使把劲儿,却不放心留高莲花一人在家中,见赵长茹毅然决然冲进雨中,一时间不由得肃然起敬。 赵长茹领着六福冲进相邻的另一家院子时,便见着院子里已倒了的一间屋子,主屋也摇摇欲坠地倾斜着。 第203章 天意难测 妇人挺着半大的肚子,在雨中哭得声嘶力竭。 男人在奋力刨那塌了的房。 那倒塌的屋子下,压着的是三个孩子。 妇人见着她,立时扑上来,“长茹!长茹救命!” 她今日去许家送过晚食,见过赵长茹戴面具的模样,虽说此时五彩木面具上的彩绘,让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她仍旧是一眼将赵长茹认了出来。 赵长茹将妇人扶住,出声安慰道:“嫂子,你别急,会没事的。” 话音未落,她便奔向那间倒塌的房屋,借着闪电劈过的亮白,在废墟之中探寻。 男人挨个儿地唤着儿女的乳名,可雨声太大,雷声太响,将他的喊声劈得零碎不堪,更别提能听着废墟下传来的回应。 赵长茹顶着瓢泼大雨,扯着嗓子问那刨土的汉子,“长虎哥!孩子们睡的榻在哪处?” 这漫无目的地刨,几时才能将人刨出来? 得先确定榻的位置。 孩子们若是睡得沉,许是连人带榻被埋了,若是被地动给晃醒,定然会下榻往门外跑,所以榻与门边的连接线,就是孩子们的逃生轨迹,而孩子们可能就被埋在这条线上。 被赵长茹称作长虎哥的汉子,是这被埋在废墟下的三个孩子的亲爹,大名叫做李长虎,与李嫂子已亡故的丈夫是堂兄弟。 李长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绝望地带着哭腔道:“这屋子都塌成这样了,哪里还认得出榻在哪儿!” 现下,约莫是子夜时分,离天光重现之时,还差两三个时辰。此时的天色乌漆抹黑一片,只靠着闪电劈过时的一瞬光亮,才能见着那周边景象。 这般情形之下,要在倒塌的屋舍下,将被埋住的孩子救出,并非一件容易事,且连榻在何处也难以辨认—— “夸嚓”一声,又是一道闪电劈过。 赵长茹晃眼看见一只手从废墟之中探出。 她指着哪处,惊呼一声,“是孩子!” 李长虎闻言,不作多想,便扑了上去。 赵长茹本想拦住他,可惜迟了一步,眼见着李长虎,踩着一根支起的房梁,险些摔倒在地。 赵长茹呼吸一紧。 那三个孩子无论是睡得沉,还是醒了往房外逃命,应当不会隔得太远,也就是说,李长虎扑上去救一个,踩着垮塌的房梁或是土墙,许是会伤着另外两个! 赵长茹着急地出声提醒道:“长虎哥!当心踩着孩子!” 她没敢往那废墟上踩,只沿着那埋了孩子的方向,清理堆积的碎瓦、横梁与断墙。 只怪雷声响得太大,又让雨水灌了耳朵,李长虎根本听不见赵长茹的喊,仍趔趄仓皇地往上扑,却一个不小心踩垮了那堆在一起的断梁碎瓦。 一阵碎响之后,那孩子探出的手,不见了。 李长虎扯着嗓子大喊,举着那断梁碎土往外抛扔,不一会儿便已精疲力尽,动作明显变得迟缓。 比疲累更多的是绝望。 李长虎停下动作,跪在废墟之上,抱头痛哭起来。 那院子里淋着雨的妇人,见此情形一瞬扑跪上前,踉跄着要往那废墟上去。 赵长茹一把将她拦住,“嫂子,小心身子!” 妇人挣扎着要往上扑,全然不顾自个儿已身怀六甲。 肚子里的是她的孩子,那被埋着的仨娃子,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含辛茹苦养大的! 恰时,院外传来一阵吆喝。 赵长茹转眼看去,便见着那夜色之中,匆匆而来的一群,时隐时现的黑色人影。 借着一瞬劈过的亮白,她见着了那将人领来的—— 竟然是六福! 不知何时,六福竟已不在她身边,出了院子去寻人,寻来帮着一齐救人。 赵长茹护着妇人,将妇人往屋檐下带,“嫂子,嫂子!人来了!” 她指着着急忙慌赶来的众人,“嫂子,你冷静些,会没事的,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你可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 妇人靠在她身上,不停地哭喊着,“长茹!长茹救命!” 赵长茹听得鼻子一酸,叫来六福帮忙照看着身怀六甲的妇人,便又冲进雨中,同那搬抬房梁、断墙的众人一齐,心急地在废墟里探寻着孩子。 “找着了!找着了!” 只见一名汉子从废墟里托起一个孩子。 众人连忙让出道来,让他将孩子抱到檐下。 赵长茹跟着奔去,查看孩子的情况。 可天太黑了,雨下得又大,柴房被方才的地动晃出一道口子,里边堆放的柴火,已经被渗入的雨水浸湿,根本没法生火照明。 赵长茹当机立断,与孩子他娘交待一声,便要抱着孩子回许家。 许家的主屋没坍塌,掌着灯能看得更清楚,且若是情况紧急,她还可利用空间,对危在旦夕的孩子进行救治。 她偏头对六福叮嘱道,“你留下,再寻着人,一并送回家去!” 六福咬牙,坚定点头。 那孩子的娘要随赵长茹一道去,让匆匆赶来兄弟家关切的李嫂子拦住。 李嫂子家也未能幸免,让地动晃塌了一间屋子,但好在那屋子只用来堆放杂物没住人。 她将李小柱暂托给了何嫂子照顾着,便冒着瓢泼大雨赶来查看情况。 好在李嫂子来,若不然,赵长茹还得费工夫相劝,毕竟这孩子的娘顶着大肚子,若是一时没站稳或脚底打滑,不小心给摔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长虎媳妇,你别裹乱!你现下这副身子,一个人两条命,可别再出岔子!孩子,是一定有救的!你放心!咱大家伙都来了,你怕啥!” 李嫂子架住孩子娘,连骂带劝地将人留住。 赵长茹一刻不敢耽搁地将孩子抱回许家。 许元景等在檐下,见着她仓皇奔进院子,手里还抱着个孩子,二话没说进到她住的那间小屋,将那房里的油灯点上。 赵长茹将孩子放在榻上,借着油灯散出的微弱光芒,查看孩子的伤势。 并未见着明显的外伤,胳膊、腿也没有骨折,胸腔肋骨摸着也正常。 赵长茹试着喊了几声。 那孩子便渐渐清醒过来,抓着她“哇”地一声哭出来。 赵长茹心头一紧,急忙追问道:“是不是哪里痛?” 小女孩抽噎道:“弟……弟弟!” 赵长茹眉头皱紧,“弟弟怎么了?” 小女孩语无伦次道:“弟弟……我……被……被压……旁边……压住了……” 赵长茹急切追问道:“弟弟在你旁边?” 小女孩哭得厉害,赵长茹将她抱进怀里,安慰地拍着他的后背。 不一会,六福领着一名汉子,将另一个孩子送来。 仍旧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约莫七八岁,是李长虎的大女儿。 先前让赵长茹抱回家的小女孩,见着自个儿的亲姐昏迷不醒地躺着,吓得连哭都忘了。 赵长茹用着在后世学的一些急救知识,对大的这个也进行了一些基本的初步检查。 呼吸平稳,无骨折,只头上被砸破了口,出血并不算多,应当是被砸晕了,具体是啥情况,得照脑ct才能明确。 可现下并没有后世医院里那些先进的医疗设备。 赵长茹仅有的一些医学知识,也只针对出血、骨折之类的外伤处理,对现下的情况可以说是束手无策。 见着李长虎昏迷不醒的大女儿,赵长茹心中忐忑不安。 她盼着女孩儿并无大碍,只是暂时晕厥,过不了多久,便会自个儿醒过来,又怕女孩是脑出血,出血量太大,会害了女孩儿的命。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让更多人知道空间的存在。 可她不确信现在是否已是万不得已之时。 让她这般守着昏迷不醒的孩子,不断猜想她是无碍还是有事,实在是太过痛苦。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递给许元景一个眼神。 许元景会意,抱起一旁的小女孩,步出房外等候。 赵长茹凝神默念,试图带着女孩,一道进入空间。 试了几回,并不成功。 她才猛然想起,萝卜先前所言。 强制离开练习,会破坏空间系统。 空间需要消耗一定经验值和时间进行自我修复。 这个时间是多长,不得而知。 赵长茹神色凝重一片。 忽而,一道虚弱的声音,朝她唤道:“婶儿……” 赵长茹猛然惊醒,眸中迸发出两道欣喜的光。 女孩儿疑惑问道:“你……咬……咬我的手干啥?” 赵长茹恍然惊醒,窘迫地松开牙齿。 女孩儿收回手,便要撑身坐起,方才一动便眉心紧皱,又倒回了榻上,昏了片刻,竟又撑着要起。 赵长茹见状,忙一把将她按住,让她好好休息,有啥话躺着说也行。 “弟……弟弟在哪里?” 不等赵长茹回答,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是众人仓皇送孩子而来。 这最后一个被刨出来的,便是李长虎的小儿子,刚满三岁两个多月。 孩子让李长虎抱着,送来的时候便快要断气了。 空间系统修复没法进入,赵长茹便也没法子救人。 李长虎的媳妇,孩子的娘,挺着大肚子,由李嫂子扶着,冒着大雨而来,“长茹!长茹救命!” 她见着赵长茹便要往地上跪,仿若将赵长茹视作无所不能的菩萨。 赵长茹一惊,蹲身将她扶住,没让她真跪了地,“嫂子,你别这样,小心身子!” “是呀!长虎媳妇,你当心肚子!你那肚子里还揣着个小的呢。” 妇人望着赵长茹,一脸悲戚神色,“我……我家小宝没救了?” 小宝是李长虎那小儿子的乳名。 赵长茹僵着脖子,这一瞬,她才知点头是这般难的一件事。 她不是医生,她没有凭据,她如何断定他人生死? 可此时,十数双眼睛,或是映着光,或是藏在黑暗之中,一瞬不移地将她望着,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她不敢点头。 对! 她不敢! 妇人激动地抓住赵长茹,用力地摇晃,哭喊着问道:“我家小宝是不是没救了?长茹!长茹你说呀!长茹你能救我家小宝对不对?长茹,你救救我家小宝!长茹……” 许元景一瞬冲上前,将赵长茹护到身后,“嫂子,现下谁也说不准,只看……只看天意如何。” 天意? 天意难测! 难道……难道她的小宝,真的救不活了? 妇人神色恍惚,忽而捂着肚子,痛苦地往地上跪。 李嫂子架都架不住。 众人见状,脸色大变。 李长虎放下小儿子,一瞬跪在地上,心急如焚地问道:“媳妇!你咋了?媳妇……” “快!快把人抱到榻上躺着!” 恰时,有人来叫人,说是自家的房塌了。 那塌了的房压了人,让众人快去帮忙救人。 于是,众人匆匆随那人而去,赵长茹看向一旁的李嫂子。 李嫂子立时会意道:“这里有我照看着,长茹,你且放心去。” 赵长茹点头,“逃”出房外。 说逃也不为过。 在那房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强压在她的肩头。 她承受着与她现今的能力并不相符的期盼,一如方才,所有人都盼着她能救活小宝,可她根本做不到。 她不是神、不是仙,没了空间,她也束手无策。 这一刻,赵长茹更加明白。 外部的倚仗终究难敌变数,唯有将一切外部力量,尽数内化进自身之中,才能不受外部突发事件的干扰,才能真正遇事不慌也不乱。 赵长茹不喜欢方才那般,犹疑不定,手足无措的感觉。 那会让她想起曾经浑浑噩噩的人生,和那经不得一点风吹雨打,挫折磨难,一事无成的自己。 若她会医术,即便在落后的医疗条件下,仍旧难以救活小宝的性命,也能冷静应对方才的情况,不会让小宝的娘逼问得无话可说。 知识便是武器,是与内心的怯懦对抗的武器! 没错,赵长茹心里是怕的。 即便她知晓小宝难活,却也不敢断言小宝活不了,她怕自己判断失误,怕承担失误的后果。 若她能够确信,许是便不会如方才一般为难。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便要冲进雨中,随众人一道,去另一家救人。 六福将她拉住,“婶儿,别去。” 赵长茹皱眉看向他。 六福解释道:“那人说谎。” 赵长茹眉心皱得更紧。 六福继续道:“我先前去喊人帮忙,先去的便是那人家中,他家确实塌了一间房,确切来说算不得房,住的根本不是人……” 赵长茹闻言,挑起眉梢。 六福叹了一口气,捏着拳头道:“是猪!” 第204章 对日起誓 原来—— 先前,六福去寻帮手,寻到那人家中时,那人死活不肯来帮忙,说是他家的猪被压着了,得先把他家的猪救了才行,还让六福别把人都叫走了,给他留些人手救猪。 多可笑! 在自私的人眼里,别人家三个孩子的命,还抵不过自家养的两头猪! 云阳村中一共五十八户人家,在籍的有二百九十三口人,加上还未上籍的六福,一共二百九十四口人,总免不了有那只管自个儿眼前,不顾他人死活的自私鬼。 赵长茹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中渐增的愤慨。 六福望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 他那眸中蕴满的阴鸷,借着夜色的掩藏,却在一道亮白闪过时,现出十分狠厉,令人毛骨悚然。 见着天边劈下的紫色闪电,听着头顶轰炸而开的雷响,赵长茹的一颗心,越发忐忑不安。 终于,她仍旧冲进雨中,疾步奔出院子。 村子口这边的各家,院儿接院儿,门对门,谁家有难,立时便有人响应,却不知另一边是何情形。 李嫂子虽是打村子西边而来,却并非是住在云阳村最掉尾的一家,从李嫂子家往后还有五户人家,其中一家便是刘三叔,另,竹鼠房,手工作坊,也都建在村子西边,让赵长茹如何能安心。 见着赵长茹奔出院子,六福出人意料的,竟未紧追上去。 许元景站在他身边,目送着赵长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六福幽幽出声问道:“叔,你觉着窝囊吗?” 许元景沉默。 六福仰起头看他,等着他的答案。 半晌,一道惊雷响过之后,是一段只留雨声的间歇。 “唯觉三生有幸。” 六福眸光一闪,垂下眼去,微默,道:“叔,教我习武。” 许元景眉心一紧,目光落在少年紧握的拳头上,“好。” …… 不管夜有多么黑暗,黎明终归是要来的。 雷鸣归于平静,风雨了无踪影,远山之间乍现的曙光,仿若灾难之后的慰藉。 这般崭新的朝阳,一如往常。 赵长茹站在土坡上,望着那抹耀眼的金光。 她一晚未曾合眼,虽无一丝疲惫,却觉满心无力。 在这科技落后的时代,人的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 赵长茹俯瞰村中,便见十数户人家房倒屋塌。 云阳村并非地动中心,尚且如这般惨状,更莫说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从前,赵长茹也会为他人所遭受的悲惨境遇,感到伤心和不忍,也曾想要施以援手,可她自个儿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落泪的次数总多过她真正施以援手的次数。 没办法,她得先为自个儿而活呀。 可现下,她衣食无忧,财源不断,便再做不到冷眼旁观。 “长茹。” 许元景不知何时站到赵长茹身边。 “你累吗?” 赵长茹望着他,微顿,摇了摇头。 许元景轻叹一声,伸手替她将面具摘下,轻抚她未干的额发,“你可以累。” 赵长茹闻言,眼圈一红,埋进他的怀中,一面淌着泪,一面哽咽道:“我不累。” 许元景轻拍着她的背。 半晌,赵长茹抹了眼泪,抽身离开他的怀抱,吸了吸鼻子,娇嗔道:“相公,你为啥不哄我?” 许元景轻笑着,替她擦干眼角的残泪,坦然道:“我不会。” 赵长茹扭过头,赌气道:“我哄八顺时,你可没避着,咋还没学会?” 别的——倒是学得快! 谁还不是个小仙女,得抱一抱,亲一亲,才能不哭! 许元景笑意加深,“忘了。” 赵长茹瞪了他一眼,扭身便要奔下小土坡。 许元景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重新扯回怀中,在她额上也印下一记轻吻,“别哭了。” 赵长茹请撇嘴角,美眸斜睨着别处,偏是不看他,“我没哭了!” 她哭的时候不会哄,现下倒又会了! 许元景低着头,眼中盛满爱怜,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赵长茹的发际,“娘子没哭,也得哄着。” 赵长茹转眼看向他,一瞬展颜笑开,抬手勾住他的脖子,送上一记香吻。 许元景眸中的温柔,如那溢流的泉涌。 金灿的阳光,照射着他的侧脸,浓密纤长的睫毛,也在这晨曦的渲染中,变作展翅欲飞的金色蝴蝶。 赵长茹心中阴霾顿散。 果然,能一瞬驱散心中苦闷与沉郁的,必然是这世上一切稀世美好之物。 例如,小秀才这张好看的脸。 雨过天晴,黑暗散尽,一切彷徨与无力,便全留在昨晚,太阳还在的每一日,都要更努力地活下去! 许元景揽着赵长茹,看着天际渐升的红日。 赵长茹伸出手,五指张开,将掌心隔空印在红日上。 许元景同他一般摊开手掌,将大掌附在她的手背上,忽而轻声许诺:“往后余生—— 他揽在赵长茹腰间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气,“日升月沉,与卿共赏。” 赵长茹偏头看向他,展露绝美笑颜,调侃逗笑道:“相公,你该再加上‘我对着太阳起誓’。” 许元景眼中溢满宠溺,如她所愿,“我对着太阳起誓。” 赵长茹闻言,染着甜蜜笑意的目光,在许元景清隽的面容上游移,越看越觉着好笑。 她抿唇忍笑,没忍住,转而捧腹大笑。 许元景疑惑皱眉,“娘子为何笑?” 赵长茹用额头抵在他肩头,摇头不肯解释原因。 其实,不是赵长茹不肯,是她没法解释。 她如何告诉许元景,在他一本正经对着太阳起誓时,她脑中想的是奥特曼变身暴打小怪兽,是水冰月指着天大喊“代表月亮消灭你”。 许元景皱起的眉头,一瞬舒展开来,宠溺地望着她,“不论为何,娘子笑了,便是好的。” 半晌,赵长茹笑够了。 太阳已离了山坳,高升至半空之中。 她抓着许元景的手,深吸一口气,言语之中带着俏皮与轻松,“走!新的一日来了,战斗还得继续!” 许元景收紧大掌,神色之间,一瞬蒙上一层凝重,“我有一事,还未说与你听。” 赵长茹递去疑惑的目光,“何事?” 许元景微默,眸中带着几分猜疑,“鹰老大之事。” 赵长茹恍然想起,昨日许元景正要与她说确信鹰老大不在黑虎山上的原因,便让前来规劝她莫要急色的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给打断了。 再之后,她因被冤枉气恼,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榻上好好治一治小秀才,也为自个儿出口“恶”气,纠缠一番,自个儿先兜了底,将判断下雨的法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秀才,而小秀才断定鹰老大来不及杀入云阳村的原因,却还没听着呢。 “那日,我应仲书所邀赴会,雅集之上,听闻均州有一富商,广寻天下奇珍异宝,这与我江州临近诸州府中觅得的珍奇,全于我江州府所辖之临川县上的码头,过水路运往均州,鹰老大必定带人埋伏于临川县道中,等着劫那运往均州的奇珍异宝。护送那奇珍往均州去的,是龙门第一镖局。镖局之中的镖师,身强体健不比土匪差,且与各地贼匪常有交手,定然会严防死守。鹰老大想要从龙门第一镖局的手里,劫走那批奇珍异宝,并非一桩容易事。且临川县与九阳县相隔甚远,便是有人前去给鹰老大送信,那鹰老大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 “那若是鹰老大已劫完镖恰往回赶呢?” “若那护送奇珍异宝的镖被鹰老大劫了,即便是那鹰老大未劫成镖,只要他带着小土匪们露了头,龙门第一镖局也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一路追杀鹰老大。那鹰老大就算还有命赶回云阳县,也没精力再带着人杀下山来。” 赵长茹娇哼一声,不以为然,“那龙门第一镖局有这般厉害?咱九阳县城里便有一间院子,当年是那龙门第一镖局的驿所,现今不也破败不堪满目萧条。听闻,当年龙门第一镖局弃九阳县而去,便是怕了黑虎山上那帮为非作歹的孙子。咋?现下又不怕了?” 许元景轻笑一瞬,温声解释道:“去岁,那龙门第一镖局换了当家人。” 赵长茹闻言,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龙门第一镖局,在新任领导的带领下,从见了土匪便胆儿颤,遇着土匪便想躲的又熊又怂的镖局,变成现下,见着土匪便要赶尽杀绝一等一硬气豪横的铁血镖局。 果真应了那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这回换了个不熊的领导,那龙门第一镖局才终于顶得上“第一”的名号了。 赵长茹垂眼细想,忽而笑出声来。 幸亏她出手早,将县城中那间,从前被龙门第一镖局舍弃,如今已破败不堪的院子给买了下来,才能只用二百两银的底价便将院子买入。 若是等那龙门第一镖局的新任领导,想着要捡回从前丢失的“江山”,那院子怕就不是二百两银能买下的了,且县城里多一个镖局的驿所,老县令能捞着不少好处,便是她要与龙门第一镖局竞价,该也是竞不过人家的。 鹰老大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杀进云阳村为虎老大报仇的原因,许元景已说得明明白白,可他面上的凝重却一丝不减,“听闻——” 赵长茹疑惑看他。 “那装奇珍异宝的箱子,间隙之中塞的全是粮米。” 寻常商旅运送货物,以防磕碰损伤,大多会在间隙之中塞如稻草,少有用粮米来做防护的。 许元景起初听闻这消息,诧异之后便觉不对,这年头,粮米并不算十分奢贵之物,但定然也是比稻草值钱。虽说那运的是一车又一车的奇珍异宝,用粮米来护着而非稻草塞填,倒也说得过去。可念及国朝现今情形,许元景仍觉着事有蹊跷,这也是他推拒拜入云泽萧家的缘由。 可昨晚—— 地动之害,许元景在书中见过,昨夜更亲身经历,不免另生猜疑,更觉着那所谓的“奇珍异宝”,许是并非“奇珍异宝”。 “相公是说,许是有人,以搜寻奇珍异宝之名屯粮,以粮米为奇珍异宝做防护是假,用奇珍异宝做幌子,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悄悄囤积粮食才是真?” 许元景点头,却仍旧一脸疑虑,追问赵长茹道:“地动之事,可能预测?” 他于书中只知地动之害,与前人在地动之后,对受灾之地的处置方法,却未读得有预测地动之法。 赵长茹摇了摇头。 科学技术发达的现代,仍旧难对地震进行有效的预测,更何况是科技水平落后的古代。 除非—— 赵长茹一瞬迟疑了。 她解锁绑定了器具空间这个外挂,指不定别人也能遇着更厉害的。 从她穿越而来,开启空间开始,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世界,便已经值得怀疑。 或许,她以为她到的是古代,一个在她仅有的历史知识里,未曾听闻的朝代,但其实这可能已是另一个维度,也许在这里有一些事已超脱她的认知。 赵长茹垂眼看向地面,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玄之又玄的问题: 这里的重力加速度g还是98吗? “相公,我问你。”赵长茹呼吸急促,两手抓着许元景,“你可听说,有谁会飞檐走壁,踏云逐月,练法修仙?” 原身终归只是个见识浅薄的貌美村妇。 在原身的记忆中,只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说过些灵异鬼怪故事。 赵长茹接管了原身的记忆后,有现代科学思想做引导,她自然将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当作笑话对待。 此时,她不由得去想,这个于她来说,还比较“陌生”的世界,会不会真有鬼怪? 许元景淡然道:“听过。” 赵长茹一瞬瞪大眼睛。 莫非她其实误入了啥武侠世界、修真世界? 昨晚的“地动”指不准是俩神仙打架,往地上拍了一巴掌—— 许元景继续道:“不过是些茶楼酒馆唬人的话,娘子你问这作甚?” 赵长茹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在心底劝说着自个儿: 自信点!她就是独一份的“恩宠”! 空间,只有她有! 所以,她仍旧以在后世的经验,来理解摸索这个世界为好,不然她的脑子会混乱得炸开花来。 许元景眉心皱得更紧:“若是并非有法子可预知地动之事——” 忽而,一道泼辣的叫骂声传来,“谁稀罕他家一只猪脚!哎呀!真是好阔气的手笔!” 第205章 长茹菩萨 赵长茹与许元景顺着那声儿传来的方向望去,便见十数人三三两两拥着堆在村道上,跺脚挥手地骂着。 “全村老老少少,将近三百多张嘴,他只给一猪脚,还觉着自个儿多大方!咱缺他一口肉吃?老娘和你们说,老娘就算是饿死,也不吃他一口猪肉!看他那模样!活像那猪是咱们害死的一般!” “就是!咱大伙儿为救他家两头猪,可没少费力气!一只猪脚?我呸!打发叫花子呢!不爱给就别给,装模作样!活像咱们就巴着他家一只猪脚似的!再说了,一只猪脚,他还好意思说是拿出来给全村人压惊的,这是给咱们分肉?还是给咱分那猪脚上的毛?分得均吗?” “可不是!我这腿肚子还让那畜生啃了一口,这一只猪脚还抵不得药钱呢!” 原来,昨晚众人被以“救人”之名,哄骗去了何子实家中刨了半夜的猪,却得何子实一只猪脚做感谢。 一只带毛的猪脚,除了猪脚毛,拢共没二两肉。 即便是这般,那何子实还觉着自个儿仁至义尽,这一只猪脚给了,昨晚大家伙帮他救猪,就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那副“你们来帮着救猪,不就是想分肉吃”的嘴脸,是彻底将众人给激怒了。 这肉不吃,一时半会饿不死,这肉吃了,才真是憋一肚子气! “哎呀,那何子实就是只铁公鸡,这能给一只猪脚,已是千年难遇,万年难得的了,咱各家分点肉皮,拿回家炒在青菜里,也多个肉味不是?”那提着猪脚的汉子,对吝啬的何子实也是气愤,但手里沉甸甸的一只猪脚提着,倒比其余众人多几分欢喜。 最先开骂的妇人,往地上啐了口,“要吃你吃,我不吃!” 那提着猪脚的汉子闻言,喜不自胜,带着满面笑道:“哎哟,嫂子!就等你这句话嘞!”他转了一圈,扫视众人一眼,“诶!你们是不是都不吃?那我提回家去了!待会儿上了灶台,闻着肉香味,可别犯馋呀!” 另有人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道:“去去去!拿去!拿去!谁稀罕!” 那提着猪脚的汉子“诶”一声,提着猪脚乐呵呵地奔回家去。 众人之中有盯着猪脚恋恋不舍的,有指着那人背影恨铁不成钢地骂的。 忽而,有人指着土坡上,扬声问道:“那是长茹不?”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还不及眯起眼来细细辨认,便听那人招着手、扯着嗓子喊道:“长茹,是你不?你爬坡上去干啥?” 赵长茹忙抬手掩面,背过身去将面具戴好,才重新转过身来,与众人打招呼。 “长茹,你下来!带着许秀才一道,快下来!”众人齐齐招手唤道,似乎有话要说。 赵长茹偏头看一眼许元景,与他一道携手步下小土坡。 “许秀才!” 早在有人喊赵长茹的名儿时,各家便纷纷钻出人来,全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女女女都有,与那先前的十数人一道,一瞬将许元景围住,“许秀才,你读的书多,你说说,昨晚这地咋动得那般厉害?是不是那地底下,压着啥牛鬼蛇神?这是闹腾着要出来吃人?” 许元景摇头,温声解释道:“书中记载,此乃地动,别处曾发生过,如诸位所见,其害甚广。”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动?咱们咋都没听过?” 许元景又道:“地动之事,书中记载甚少,且地动之处与我江州相去甚远,多为陈年旧事,近则数十年,远则数百年,诸位不曾听闻地动之事,便也不足为奇。” 众人唏嘘一声,“哇哟!地还会动的,真是稀奇!” 有人心有余悸追问道:“这动了一回,还会不会动二回?” 这一问,问到了许元景的知识盲区,于是,他将目光递向赵长茹,让她来答会不会。 赵长茹如同在课堂上神游之时,突然被点名回答问题一般,愣了片刻,才猛然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大地动应当不会,小地动说不准。” 众人听闻地动还分大的和小的吓得脸色大变,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赵长茹,呼吸急促地追问道:“那昨晚的,算大的还是小的。” 赵长茹安抚地扫视众人一眼,“大的。” 众人闻言松下一口气,下一瞬,又变了脸色,“咱们那房被晃得,墙也裂了,瓦也落了,这若再来场地动,便是场小的,也受不住呀!” “哎哟,我看了,咱村就刘壮家那屋子,还结结实实地挺着!他家的那是新房,咱们各家的房新起的一间、俩间倒也还在,那些个有些年岁的垮的垮,塌的塌,便是那没垮没塌的,也怕是住不得人了——” 众人纷纷垂头叹气。 不等赵长茹出言安慰,有人见着人渐渐多起来,那憋了一肚子的气,便不得不找个口子泄出来。 “长茹,你来评评理,那何子实是个人不是?我说他是死皮不要脸!咱帮他刨墙抬梁地把猪刨出来,这两头猪死了一头就怪上咱们,说咱个个都是穷鬼,吃不上肉没力气,刨得慢了,活生生把他家的猪给憋死一头,给咱们一只猪脚作打发!” 众人点头附和道:“对!那何子实真让人寒心!长茹,你说气人不气人?咱真是白费劲儿倒受气!” “我看!那姓何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对!没一个好东西!” 恰时,何嫂子叉着腰,风风火火而来:“诶!这啥话!我可不爱听!” “虎子他娘,咱这话也没说错呀!” “对!没错!” “你看!这第一个,何子实就不是个好东西!为了救他那两头猪,把咱们当傻子玩儿呢!再说那何兴旺,也是个坏心眼的,他与孙长命狼狈为奸多年,在咱云阳村可没少做缺德事!我家田里通着河的渠,便是让他给堵了的,这仇我记一辈子!” “对!我家的也让他给堵了!咱自个儿挖的渠,碍着他啥事了?就说咱的渠截了灌他家田地的水,那渠过水过得慢了,他灌田费时,便把咱的渠给堵了,是个人不是?难怪那何子实也这副德行,有个咋样的叔就有个啥样的侄!” “再说那何小兰!哇哟,领着虎老大进咱村里来杀人嘞!咱村的地窖挖好这么多年了,没让黑虎山上那帮畜生们找见,那何小兰倒好,为了保自个儿的命,是置咱云阳村全村上下二百多口人的生死于不顾呀!这村子里还有她老爹呢!她就这般领着虎老大杀回来,这可是天地难容的大不孝!要让雷公劈死的!” 有人气愤附和道:“对,得让雷公劈死!昨晚上没把那何小兰劈死,这往后那何小兰也躲不过!” 那日虎老大找去地窖时,地窖里躲着的小姑娘中,便有他家的一个,且他这些年也没少受那何兴旺的刁难,自然是逮着机会便要骂的。 数落完何兴旺,何子实,何小兰,这何九贯自然也是不会落下的。 “虎子他娘,你也别气,你家那个也算不得是个好的,成日游手好闲,醉生梦死,这虎子都长成了大伙子,再过不了几年都得娶媳妇了,何九贯这个当爹的还这般不正经,那往后谁家敢把自个儿的闺女嫁到你家去,老话说得好,有其父便有其子,你家何九贯不成器岂不是让姑娘家以为你家虎子也是个不成器的?” “对呀!虎子他娘,你这又是挑粪,又是耕地的,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养个小的便罢了还得摊着个大的,这谁家愿意自个儿的闺女,嫁进你家学你一般,吃尽苦头,尝尽辛酸?” 何嫂子叉着腰的手渐渐落下,含泪别过脸去嘴犟地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我家虎子好着呢!没瞎眼的都巴不得把闺女往咱家送,老娘活着一日,还能亏着虎子的媳妇?” 旁人讪讪然道:“诶!说不听!不说了,虎子还小,有得救,可别让他跟着何九贯学!咱云阳村有一只酒鬼就够了。” 何嫂子手快抹了泪,叉着腰又变作起初那副泼辣模样,“我家汉子招你惹你了?是撵了你家的鸡,还是赶了你家的狗,他喝酒的钱是老娘给的,又没喝你家二两酒!他要喝,老娘给钱让他喝!” “诶!虎子他娘,你别跟咱急!你平日打九贯时,下手可不轻的,这咋咱说俩句,你还跟咱犯浑,较起劲儿来了?” 何嫂子往地上啐一口,“我家的汉子,我骂得,我打得,啥时候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了?多管闲事!有那闲工夫,不如回自个儿家中抬梁抹墙,那倒了的房,塌了的屋,就这般让它倒着、塌着?现下日头高照倒不碍事,若今晚又似昨夜一般,电闪雷鸣、风雨不歇,我看你们往哪儿躲!” 众人让她一番话堵住口,不去辩那何九贯到底是好是坏,只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赵长茹,“长茹,你可得救救咱!” 何嫂子拉着赵长茹,将她护到身手,“长茹欠你们的?有啥事都巴巴地跑来找长茹顶着!这要是长茹帮不了,岂不是又要翻脸不认人?还说那何子实咋不是人,你们这一个、两个也不见得是好人!” “哎哟!虎子他娘,你这话可冤枉人嘞!你说长茹救了咱,得一日一只鸡地给许秀才养着,咱昨个儿不就把鸡送去许家了,你问!你问许秀才吃着没吃着?” 何嫂子无情嘲讽道:“一群人就送一只鸡,亏你们也拿得出手!” 赵长茹看着母鸡护小鸡似的,护在自个儿身前的何嫂子,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 众人面面相觑,难为情地抻着脖子。 有嘴皮子功夫好的,便堆着满脸的笑,开口道:“这一只鸡也是鸡!你看!许秀才吃了鸡,气色都好上许多了,都能爬坡上坎了!这鸡送多不如送精!咱这一只鸡吃出十只鸡的成效,这可是咱村各家凑钱换来的神鸡!” 赵长茹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人嘴快又道:“看!长茹也觉着好!那鸡吃着不美,长茹咋笑得出来!” 何嫂子冷哼一声,“真会说!长茹是笑你这嘴!尽会说些虚头巴脑的。” 赵长茹站出来,笑着打圆场道:“折腾了大半夜,大家伙也都受累了,快些回家歇息。” “长茹,咱哪有歇息的地儿!咱们各家运气好的,只塌了一间屋子,别的还能住人,可有的,那屋子歪的快要脸贴地了,谁还敢不惜命地往那里边去歇?这昨晚让那一阵晃,晃得房倒屋塌的,不知是鬼作祟,还是魔搅乱,可没人敢合眼歇息!现下这青天白日的,大家伙才安心些,这谁家若多出一间能住人的房,多出一张能睡人的榻,可都已经给让了出去。咱各家能住人的屋子,自当让咱村那些老的,小的先住着。” 另有人附和道:“是呀!咱们是没地儿去的,长茹,你——”他一双眼亮着光地望着赵长茹,想让赵长茹出谋划策给他们出个主意,那模样只差双手合十,将赵长茹当菩萨来拜了。 不等那人把话说完,何嫂子一把将他推开,“去去去!那田坎上、树荫下睡着不香?再说了,你们现下睡饱了,晚上要干啥?上田里去捉水耗子?那屋塌了就让它塌着?往后不住屋,不睡榻了?” “睡!当然得睡!不住屋,不睡榻,咱还能往洞里钻不成?可这屋一时半会儿也砌不成,再说了,咱各家穷得叮当响,哪有银钱再砌房呀?当然,房咱一定得砌的……这不?咱们不就是想着长茹本事大,想着找长茹来帮一帮咱们嘛!”那人看着赵长茹,一副恳切的模样,“长茹哇,你可真得帮一帮咱们,你本事大,屋子塌了,还能领着全家上县城里住,可咱们比不得你,咱没那本事,咱当了一辈子的泥腿子,往那县城里钻不动,没了地种只能饿死。咱们邻里乡亲十几年,往前如何咱那日在你家院子里,也都把话说开了,这十几年同村的情谊,长茹你可不能不顾咱们,撇下咱们就走了!” 第206章 保护世界 原来,众人还想着那一月之期呢,拿准了赵长茹在县城之中,已经备好了自家的退路,怕赵长茹领着一家老小,便不管不顾一走了之,让他们再没法抱着她这条金大腿。 何嫂子一瞬合掌,拍出一记脆响,表情夸张道:“诶!你说对了!这没屋子住,没床榻睡,还真能往洞里钻!咱村那么大口地窖,给你们睡还嫌不够?没钱就找长茹来要,长茹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再说了,有了钱便能砌墙修屋?咋?还想着拿钱使唤人下力气呢?咱云阳村被这地动晃得房倒屋塌,别村的也不见得安然无事,拿了银钱也没处使!” 众人面面相觑。 何嫂子这话说得没错,他们拿了银钱也请不来工匠砌墙修屋。 “话虽这样说,因这要人命的地动,咱各家砸毁好些物什。那些可都得费银钱再买。虎子他娘,照你这说法,那别村的指定也是这般,那县城中卖货的摊贩、铺子,怕是要趁机坑咱们一把!那咱更得需费银钱了!” 赵长茹闻言,眉心一紧。 这种破坏性的自然灾害,势必导致供需不平衡。在物资匮乏的时候,那些手里掌握着物资之人,若是心黑想多谋银钱便会违背良心哄抬物价。 云阳村并非地动中心,尚且似这般房倒屋塌,更莫说那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虽说这古代的城市覆盖面积并不算广,地动中心可能发生在廖无人烟的荒野深山,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地动中心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州府、县城,那么,因为此次突如其来的地动,恐怕会有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成为流离失所的难民。 云阳村有如此强烈的震感,说明那地动中心离江州并不会太远。 这江州之所以被称作江州,不单只因州府所辖之地水系发达,还有便是因江州临近常江。 常江横贯国朝东西。 常江之上,还有一条红河。 江州临近常江,江州周边的州府,大多处于常江或是红河穿流而过的地方。 地动极易引发水患。 一旦水患发生,且因地动死伤无数,外加天气炎热,便极有可能产生疫病——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这古代控制疫病的方法,可谓是惨绝人寰,残忍粗暴,一村之中有一人染病,便将全村一并隔离,并非是将染病之人另运他处医治,再将全村隔离以免疫病蔓延,而是将染病之人与未染病之人一并隔在村子里,让整个村子里的人自生自灭、甚至为防村中之人逃跑,会残忍地放一把火,将村子中的人全给活活烧死。 赵长茹隐隐约约记得,在原身尚为孩童之时,国朝便经历了一场大疫病,云阳村也未能幸免于难。 赵父便是折在那场疫病之中。 彼时,官府已命官兵封锁云阳村,要将云阳村中二百多口人,不论染病与否全给活活烧死,以此控制疫病蔓延至其余州府。 天子的政令如何,老百姓不得而知,只知见过的官差,全是青面獠牙的鬼怪。 好在有神医现世,不顾生死进到村中,才终于保住云阳村上下,两百多口人的性命。 也因此,当众人得知那县城中,同仁堂里的薛大夫,便是那神医的小徒弟时,对脾气不太好的薛大夫,也是百般包容与崇敬。 对疫病的恐惧是留在原身记忆中的阴影。 正在此时,它重新笼罩在赵长茹心头。 在后世有先进的医疗条件、较为完善的医疗制度,面临突如其来的疫病,仍旧会让人惶惶不安,更何况是现今呢。 神医,这世上能有几人? 在交通不发达的情况下,即便那医术高明的神医出现,能救下的也只一个村庄,两个村庄,而病死的、被烧死的却数不胜数。 诚然,她有能力与小秀才一道,带着许母、八顺及六福,逃离疫区,甚至躲进空间之中,等待现世之中的疫病平息,可她绝不会这样去做。 逃、躲,是无能为力之策,而她有空间在手,根本无惧于疫病,又凭何去逃、去躲? “长、长茹……你、你咋了?” 众人见赵长茹捏着拳,咬着牙,双眼赤红一片,吓得都缩了脖子。 长茹这模样,像是要打人! 哎哟!要人命! 他们谁经得住长茹的打? 长茹可是能单枪匹马,把虎老大给干翻的人! 他、他们也没说白拿钱,这、这不过是借个一时半会,等那田里的稻收了,卖给粮米商贩换了银钱,再还也不成吗?虽说,他们也想着长茹不在乎那些银钱,许是他们说的是借,长茹只当是给的,并不会费口舌找他们还…… “长、长茹,钱、钱咱不要了,你、你别跟咱急!” 今年应当又是丰年,那田里的稻子长得不错,他们各家虽都房倒屋塌的,却也还没到饿死的地步,勒一勒裤腰带也还能挺过去,可若是惹急了长茹挨一顿打,那可得把命给交待出去! 不成!不成! 众人想着,齐刷刷后退半步。 赵长茹恍然回神,登时满脸黑线。 她只不过是想着,现今有空间在手,在他人危难之时,她可以不再爱莫能助,并且能够施以援手,因此感觉到一阵心潮澎湃与热血沸腾。 小时候,奶奶便说她像男孩子,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爬树掏鸟窝,皮孩子爱干的事儿她都爱干。其实,并不不只这些,她还在邻居家里同小男孩一起看奥特曼的时候,一心想着变作奥特曼保护奶奶,保护世界。 当然—— 后来她的梦想破灭了,因为在上初中的时候,意外得知奥特曼是假的。 这遥远的梦想,淹没在她的记忆之中,仿若河流中堆积的河沙里,埋藏的一只漂亮的小螺,而此时竟又突然重现在她脑海中。 赵长茹忍不住笑了,为自个儿曾经的天真,也为自个儿现今果真有能力,能够重拾儿时的梦想。 众人见状松下一口气,但见赵长茹无意“借”钱,便也都垂头丧气准备离开。 “大家伙等一等。” 赵长茹开口叫住众人。 众人立时围上来,双眼冒光地望着她,声儿叠着声儿地道: “长茹,你说!” “你说!” 赵长茹看一眼身旁的许元景,见他眼中满是信任之色便知,无论她作何决定,他都不会反对。 “我知晓大家伙的难处。咱们这没经住地动垮塌了的屋子,得咱们各家齐心协力,互帮互助,一起重新修建。” “是!长茹说得是!” 众人齐刷刷地点着头,那一双双眼睛仍旧冒着光地将赵长茹盯着,他们想听的不是这个! 赵长茹浅笑道:“我也知大家伙都是有骨气的,方才何子实给的一只猪脚给的不对,惹了大家伙生气不高兴,我便也不敢再说拿银钱给大家伙压惊,我估摸着我便是拿出了银钱,大家伙也是不肯要的。” 众人惊愕地瞪大眼。 他们啥时候说不要了? 他们要! 要! 见众人一瞬激动,想要开口辩驳,赵长茹立时出声,堵了话道:“大家伙莫要推辞——” 众人闻言立时笑开话,几十上百张嘴叠声说着,“不推辞,不推辞……” 赵长茹粲然一笑,“有大家伙这句话,我也就终于放心了。” 众人张着大嘴,仰着脸呵呵地笑。 赵长茹又道:“大家伙莫要推辞我给的银钱,我那银钱不是白给的,大家伙也不必过意不去,总觉着占了我的便宜。”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霎时变了颜色,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赵长茹这话说的,不就是他们想着占便宜吗? 他们确实是想了—— 哎呀,有罪! 从前想着赵长茹有钱了,给他们一点也理所应当,毕竟他们大度地容忍了她这么些年。 可是,是长茹手刃了穷凶极恶的虎老大,赶走了黑虎山杀进村中来为非作歹的土匪,才救下的他们大家伙的命,他们哪还有脸找长茹要钱! 众人越想越觉着臊得慌。 赵长茹见状满意一笑。 她若是指着他们的鼻子,直白地骂他们不要脸,他们兴许会气愤,想她不过有了几个臭钱,便这般狼心狗肺地瞧不起人,全然不将十几年同村的情谊放在眼里。 赵长茹对自个儿在洗白攻坚战中得来不易的胜利十分珍惜。 能避免冲突便尽量避免冲突。 凭着原身在云阳村中十几年生活的记忆,她知晓村中大部分的村民本性都是良善的,虽免不了时而会有些自私利己的行为,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也愿摒弃前嫌,团结一致。 为给村子中组建自卫小队,身强体壮的汉子抛却个人生死,愿意挺身而出护着云阳村上下。两个水火不容的汉子,能一并携刀守在村口。 甚至是昨晚,众人虽素来不喜何子实此人,却也在听闻何子实喊“救人”时,忙不迭地随何子实而去。 便也是因此,赵长茹不愿自个儿有一点不如意,便同众人咋咋呼呼地吵嘴。 一来,吵嘴费体力;二来,损失经验值;三来,她得团结一切可团结之力量,而我行我素办不到这一点。 有时候,话不一定要说得太过直白,只要能起到对的效果便行。 何嫂子递来个赞赏的眼神。 她就说嘛! 一声不吭可不是赵长茹的性子。 有人抢先开口问道:“长茹,你说!要咱做啥?你尽管说,咱能办到,铁定给你办好!” 众人立时抛开羞臊,齐刷刷地看着赵长茹,等着听她的吩咐。 “咱村现下房倒屋塌,需得那有力气的汉子,留在村中砌墙修屋,再留几人烧饭送水,别的妇人便随何嫂子一道,去那竹林里抽竹叶芯、山坡上采金银花、艾草。” 若这次地动果真发生在人口密集之地,且因此产生成千上万流离失所的难民,那么与地动中心相隔不远的江州,便定然会有众多难民涌入。 以防万一,她得做些准备! 而这些准备,都得费银钱,所以,限量售卖的青天白鹭茶,不再限制购买量,且最好是能将此茶推广出去,以最低的成本在短时间内获得最高的收益。 何嫂子突然被点名,一瞬茫然之后,升起一股被委以重任的骄傲,挺直了腰背仰着头,目光扫过众人。 “咱按人头算,一人一日给十文钱。” 十文! 众人闻言,笑得张张脸上开出花来。 一日便给十文,十日便有一百文! 这一月岂不就是一两银子,比那县城中的正经小工也不差! 有汉子不高兴了,“哎呀,长茹,咋只要女的?咱屋不修了,一道去采!” 赵长茹笑道:“不修屋?真想一辈子住地窖里?那可不成!咱江州临水,本是难建地窖的。那唯一的一口地窖,咱费好大力气才挖出来,且怕那地窖里渗水还不敢挖得太深,即便是这样,那地窖也只能在土匪进村时,暂时藏一藏咱各家的家当,若是将物什长时间贮存在那地窖之中,势必会因沾染潮气而生霉,这人也一样,在那潮湿的地窖中住久了,也是受不住的。”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赵长茹继续道:“这地窖是不能住的,赶紧趁现下天光正亮,给数着人头搭个棚子,晚上,没地儿睡的便睡棚子。棚子可别搭得太潦草,最好是用草席做帘子挡一挡。” 一名汉子出声道:“哎呀,费啥草席做帘子,这住棚子的,自然是咱这些,”他拍拍自个儿的胸口,再拍拍旁边的汉子,“铁血的汉子!汉子和汉子,用不着扯帘子。” 原来,他竟以为赵长茹提议挂草席做帘子是为了遮羞。 赵长茹轻咳一声,“用那帘子挡一挡蚊虫。” 那拍着胸口的汉子一愣。 其余众人立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问:“铁血的汉子,你怕不怕让虫子咬?你若不怕,倒省了一张草席。” 那汉子满面臊红,“帘、帘子还是要的……”他转念一想,竖起了眉毛:“啥叫省我一张草席,裹尸呢?一张草席便把人打发了?” 众人立时回过味来,皱着眉头看向赵长茹,“这草席怕是不够呀!” 突然,一道自豪的声音,远远传来:“咋会不够!” 第207章 教养孩子 赵长茹同众人一道顺着那声儿望去,便见刘三叔甩手走来。 不只刘三叔一人,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手工作坊里聘用的老汉。 一群五六十岁的精神老头儿,一脸神气地风风火火而来,活脱脱一副云阳村老年男子天团的模样。 刘三叔为首,大手一挥,豪气允诺道:“草席,咱管够!” 他与他身后的五六个老兄弟,可都是做手工做了几十年的熟手,一日便能新编出十数张新草席,且先前便已有编成了的五十多张存着呢,本等着今儿送去县城里一道卖了的。 现下大家伙需得用草席来搭棚子防蚊虫,那已编好的草席自然得拿出来给大家伙用。 刘三叔回过身去望一眼身后的五六名老汉,“你们说是不是?” 那五六名老汉立时连连点头。 其中一名老汉呵呵笑道:“够!管够!要多少,有多少!我家大胖孙子也会编两手呢!我叫上他一道给大家伙编!” 众人闻言立时笑作一团,连声夸着那老汉有个好孙子,连带数落自家养着的是个祖宗,啥事儿也不会干就是个讨债的。 “干脆让孩子们全去长茹的手工作坊,跟着叔们学学手艺做做手工,免得到此瞎跑胡闹。” “对!让孩子们去。” 众人立时达成一致意见。 赵长茹闻言,哭笑不得。 她还没想着雇佣童工呢。 “长茹,你放心!不用算工钱!” “对,长茹,咱不要工钱,只你别嫌小孩子不开窍,笨手笨脚的,做不好事便成,咱、咱真的不要工钱——”这哪是不想要,分明想要得很。 赵长茹突然觉得自个儿被反将了一军。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来,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雇佣”童工了。 这既然是雇佣自然得算工钱,若不然她不就成了剥削儿童,压榨劳力的黑心老板了吗? “那咋能不算工钱!自然得算——” 她此话一出,众人立时来了精神。 赵长茹默了默,继续道:“但这大孩子与小孩子,总不能照着一个价给。这般!孩子们编草席也不容易,且在咱云阳村有难之时,孩子们能尽自个儿的一份力,帮着咱云阳村度过难关,这是桩值得赞扬的好事,所以,孩子们的工钱,按孩子们编出的草席来算,一张草席十文钱,孩子们出力,我出钱,咱们一起出钱出力,把咱们云阳村重新建起来!”市面上草席一张五文钱,十文钱是双倍的价。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随赵长茹一道,振臂高呼:“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赵长茹不由得心头一热,偏头看向身旁的许元景,将她此时此刻心中的激动,用满眼的热切诉与他。 有人受赵长茹鼓动,高呼着重建云阳村,自然也还有人更关心切实的利益。 “长茹,这大孩子便罢,捣鼓着编一张草席,许是真能给编出来,可这小孩子哪有那本事,这不论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是为重建咱云阳村出力,你咋能这般厚此薄彼呢?你若按编出的草席来算工钱,那小孩子岂不是分文没有?长茹,你这要给工钱奖赏孩子们,鼓励孩子们,让孩子们在为难之时,为咱云阳村贡出一份力,还论啥大孩子与小孩子?全都给才爽快!你这般拿草席换工钱的话,那小孩子年纪小手脚不利索,编不出一张完整的草席,难道小孩子为咱云阳村尽的力便不算力了?” 说话的老妇人一口气将话说完,言语之中隐约带着些不满。 站在她身旁的两三人,几番拉扯她,让她省事些,莫要胡言乱语。 一来,众人记着赵长茹的恩,不愿见人忘恩负义,对赵长茹口出冲撞之言:二来,众人也不敢忘,赵长茹从来不是个软性子。赵长茹可是能当场手刃虎老大,赶走黑虎山土匪的狠人,且现下,赵长茹荷包鼓了,要去县城住便去县城住,要去府城住便去府城住,便是要上京城也是去得的,他们若是一不小心把赵长茹给气着,赵长茹带着许家一家老小,离了云阳村一走了之,他们往后可咋办? 远的不说,近的,那黑虎山上的土匪还没死绝呢,鹰老大不知何时便会杀进云阳村里,为那惨死在云阳村里的虎老大报仇,这昨晚突如其来的地动,把云阳村折腾得不成样子,全村上下尽是一片房倒屋塌的惨状。 赵长茹还在村子里,他们遇着啥急事,至少还有得人求。赵长茹若是走了,他们能找谁求去? 虽说,赵长茹不是冤大头,没手里捧着银钱,一把一把地撒给他们,但只要上土坡去采野草、野花,便一人给足十文做工钱,这也算是大方的了。 赵长茹不急也不躁,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和的笑,眼神之中也无一丝不悦。 她这般不愠不火的模样,反倒让那一时冲动,口气带冲的老妇人自觉惭愧。 “长、长茹,你、你别气,我、我说的是实话。” 赵长茹点头一笑,将目光扫过众人,专在某几张面孔上,短暂停留一瞬。 先前妇人开口数落她想得不够周到时,这几人并不似其余众人一般有劝阻之意,反倒满眼热切地将老妇人望着,显然老妇人方才所言也是他们心中所想,只是他们不想得罪她,所以并未帮嘴。 赵长茹笑意加深。 这几人家中皆只有不省事的小孩子,没有能做事的大孩子,自然会觉着那按草席给工钱的法子不公平。 赵长茹开口道:“出一份力,拿一份钱,这道理大家伙都懂,若是不论孩子做事多少,我全给一样的工钱,反倒是会害了大家伙。” 那老妇人皱起眉头,“咋会害了?” 同她一般的几人也是满脸不解。 赵长茹继续道:“这大孩子做事儿多,小孩子做事儿少,勤快孩子做事多,耍懒娃娃做事少,若我全给孩子们一样的工钱,那做事多的如何想得通?既然做不做事都有钱能拿,那倒不如乐得安逸,学那不省事的小娃娃,啥事也不做得了,横竖那工钱照样有得拿。这般有样学样,懂事的大孩子学小孩子不省事了,勤快的孩子学懒娃娃不肯做事了,可不就是害了大家伙嘛!” 众人闻言若有所思。 赵长茹一声长叹,感慨万千道:“这儿孙勤快有出息,咱大家伙往后才有得靠不是?若是养成刘莽那般游手好闲的,咱大家伙可有得罪受!若咱各家的娃子都像刘莽一般,这样大的人了仍旧不省事,还比不过懂事的小娃娃,咱大家伙往后还有啥盼头?常言道:养儿防老,这儿不能养一辈子?” 不知是谁带头拍起巴掌,众人立时接连拍掌叫好。 “对!长茹说得对!这孩子若是学懒了,不肯踏实干事了,咱才是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先前那妇人犹疑嘀咕道:“有这般严重?” 赵长茹笑了笑,“婶儿,这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孩子的教养,可是一时也疏忽不得的,咱不求儿孙能有天大的出息,好歹也得是个踏实人不是?这人不踏实,日子便过得不踏实。大家伙也都盼着,自家小的快些顶事,能够早日享得儿孙福,这在儿孙的教养上,便一点差错也出不得。” 何嫂子出声道:“对!长茹说得对!一点差错出不得!这谁养的孩子像谁,那刘莽便是个例子。咱都不是性子懒的人,可别因为这十文钱,把孩子给养懒了性子。” 她这般是学赵长茹方才,先把好话说了,叫人连反驳的机会也无,若不然就是自己拿巴掌扇自个儿的脸。 那老妇人似有话要说。 谁养的孩子像谁。孩子拿了那十文钱,便不像了? 何嫂子自然不许她把话说出来,“咱大家伙个个都是踏实人,从不作那对天张着嘴,等着落馅饼的空想,咱的孩子自然也不能这般。” “对!何嫂子说得对!” 众人又是一阵赞许的巴巴掌。 那老妇人被堵了话,不太高兴的模样,但也没底气气恼,同另几个家中只有小孩子的,彼此望来望去也没能望出花来。 等那掌声稍歇,赵长茹看着那老妇人,才又温声细语道:“婶儿说得也对,这小孩子出一份力,不管能做多少事,这力总是出了的,咱也不能因小孩子,一人做不成事,便将小孩子撇在外不管。这小孩子一人编不出完整的草席,却能帮着大孩子一道编不是?这得着的工钱,大孩子与小孩子一道分,不也是好的?咱云阳村中人,祖祖辈辈,邻里乡亲,不是血亲胜似血亲,谁家与谁家都是沾亲带故,打断骨头连着筋,咱们同甘共苦、互相帮扶地守着村子,这小辈自然也该像咱们一般。大孩子与小孩子一并编草席,何尝不是同甘共苦、互相帮扶?只有咱们云阳村各家亲似一家,咱云阳村才能变得比别村更好!” 赵长茹振臂高呼,只差个被看套了。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刚! 只有将全村人团结起来,才能快速完成云阳村的重建,才能让何嫂子带人上坡采花采草时更顺利。 这各家的汉子闹得僵的不多,只要有个中间人两边哄一哄,就能摒弃前嫌重归于好,且只要把话说开了,往事便随风而去不会再提。 但对于妇人来说,可没那么容易讲和。 即便两人真讲了和,稍遇着些不顺心、不如意的事,便能把八百年前的老账,再翻出来数着骂个遍。 所以,她特意点出只有云阳村各家亲似一家,云阳村才能变得比别村更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生在云阳村的,长在云阳村的,甚至是嫁进云阳村的众人,自会觉着云阳村比别村更亲近,也都盼着云阳村能变得比别村更好。 只要大家伙能够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那么一些个人之间的龃龉,便变得不值一提,也会因此少许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产生的争吵。 当然,在这之中,肯定会有不和谐的声音,但那只是极少的一小部分,甚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这一小部分无疑都是自私自利的妖魔鬼怪。 赵长茹扫视过众人,见有一两人不以为然。 但当那一两人见着她的目光,朝着他们投射过去之时,却立时堆满面的笑,对她一阵点头哈腰。 赵长茹心底冷哼一声,继而满意一笑。 这少有的妖魔鬼怪,即便不认同她方才所言,却也不敢公然与她叫板。 正好!省得她多费口舌。 不过,这样的人,她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对她所言有啥不满,如方才那老妇人一般,直白点出,不论对错,她都觉着至少坦荡。 而这种一面将她当作傻子一般看待,一面还堆满笑对她点头哈腰讨好的,往往是十足的小人,最是容易偷偷在她背后给她捅刀子。 “说干咱就干!” 汉子们撸起袖子,吆喝着而去。 妇人们也都各自回家备背篓。 背篓被垮了的屋子砸毁的,便临时用那破衣裳缝个布包,针脚没敢下得太密太紧,等着将那野花、野草采尽之后,再给把线拆了还能当衣裳穿。 何嫂子板着脸,数落道:“长茹,你快扶许秀才回去歇息,你这咋当人媳妇的?许秀才还伤着呢,你咋能拽着许秀才乱跑!” 她忽而凑到赵长茹耳边,压低了声儿凶道:“昨儿与你说的话都忘了?叫你别把许秀才折腾坏了!” 何嫂子自以为压低了声儿,却不曾想她所言之语,仍旧一字不差地落入许元景耳里。 赵长茹闻言干笑两声,偏头看去,只见许元景仿若未闻,腰背挺直,目光远眺,面色如常,耳尖却染了红。 任小秀才在她面前如何没脸没皮,在外人面前仍旧是抹不开脸的。 不像她是铁打的厚脸皮,脸皮厚度经得起检验。 赵长茹递去一抹得意的笑。 许元景余光瞥见了,眼神微闪,却装作没看见,并不搭理她。 见赵长茹一点担忧也无,竟还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何嫂子气得扯了她一把。 赵长茹收回眼,看向何嫂子,一脸无辜道:“我昨晚没折腾——” 何嫂子眉头仍旧皱着,“这不只榻上不能折腾,别的地儿也不能折腾!” 第208章 大有来头 别的地儿? 赵长茹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她在榻上还没能把小秀才折腾明白呢,还能硬拉小秀才上别的地儿折腾? 真是天大的冤枉! 赵长茹一个劲儿地摆手摇头,竭力证明自个儿的清白,“我没有!” 何嫂子却是满脸不信,眼中更带着几分嫌弃,嫌她小孩子似的,不识好歹,不肯听教。 赵长茹无可奈何地笑着,偷摸着转眼瞥向许元景。 不出所料,许元景耳尖上的红,如同递进清水中的一点朱砂,霎时间便往面上蔓延开来。 赵长茹的目光往下一移,正落到许元景领口,见着那喉结轻滚一瞬。 可见,他的主人如何羞臊难忍。 赵长茹抿唇忍笑。 她这一抹俏皮的笑,落在何嫂子眼中,便是“不知错”的模样。 何嫂子冷哼一声,虚掐着她质问道:“那你拐许秀才上坡做啥?千叮咛万嘱咐,许秀才的伤得养着!这让你拐着爬坡上坎的,一刻也不得修养,几时才能好全?不光那事不能折腾!许秀才现下这副模样,不管啥事都不能折腾!” 赵长茹仍旧笑着,一面轻拍着何嫂子,一面温言细语地哄道:“好,不折腾。” 何嫂子这才松了掐着赵长茹的手,一双眼却还是警告地瞪着赵长茹,忽而,何嫂子深吸一口气,不放心地又道:“你别不放在心上,许秀才的身子,若是出了差错,到时有得你哭!” 赵长茹点头笑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她的无可奈何全存在那拖长的尾音之中。 未免何嫂子继续说教,赵长茹主动转移话题,“嫂子,你看你,只顾着我了,自个儿的事可是忘了?方才,我见你行色匆匆而来,不像是专从西边赶来,为听大伙儿数落何子实的。嫂子,你为替我帮嘴,在此费去半晌,你可别把自个儿的正事给耽搁了!” 何嫂子闻言,恍然惊醒,一巴掌拍在腿上,“哎呀!真给忘了!” 她惊呼之后,便一把将赵长茹拉住,“长茹,这可咋办?咱都说好了,我带着咱云阳村的女人,上坡采金银花、艾草,进竹林采竹叶芯,这……这我怕是……” 赵长茹温和浅笑,并无丝毫责怪之意,“那嫂子你只管安心去办自个儿的事,这上坡采集之事我另做安排,嫂子你用不着放心上。” 何嫂子摇头道:“这咋能行!我方才都与你应下了,咋能说不干就不干?” 她着急四望之时,正见着许家院子里,躺在草棚子底下,睡得呼哧呼哧的马儿。 这栓马的棚子,是前几日的时候,赵长茹领着八顺、六福一道新搭成的,因怕搭得不好让马儿一蹄子给干翻,她不敢太过应付了事。所以,这棚子搭得还算比较结实,便是昨晚突如其来的地动,也没能将这棚子给晃塌了去。 昨晚,人受惊难以入眠,马也并不好过。 此时,村中众人各回各家,收拾清点家中财物,没了那连声地惊惶哭喊,没了那骇人心脾的电闪雷鸣,这马儿才终于睡上了安稳觉。 可惜,它这觉睡不长。 何嫂子抓住赵长茹,神色之间有些着急,“长茹,你有马,你替我跑一趟,去那县城之中,请个大夫来。” 赵长茹闻言皱眉,满眼担忧地关切道:“虎子伤了?” 何嫂子摇了摇头,眼底多了几分嫌弃,但那嫌弃之中,又带着些担忧,“是你九贯哥。” 赵长茹连忙追问道:“伤得严不严重?” 何嫂子叹口气,嫌弃地撇着嘴道:“那废物喝醉了酒,地动来了,东倒西歪的,迈不动脚,跑不动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绊到地上,把那膝头磕出一个又青又紫的大包,一早便叫嚷着腿要废了,逼着我出门给他寻大夫。我看,他这腿废了正好,省得成日里瞎跑,只知出去醉生梦死,指不准啥时候便死外面!这回磕着的是膝头,下回若是磕着的是脑门,这命可不就得交待出去!” 知晓何九贯伤的并不严重,赵长茹方才松下一口气,登时逮着机会反攻,学着何嫂子先前,有模有样地数落道:“嫂子,你这事也能忘!” 何嫂子轻咳一声,一脸难为情的模样。 因着何九贯常喝酒喝到三更半夜,才乒乒乓乓、咚咚锵锵地回家。 何嫂子嫌他吵闹,便在柴房给他铺了个窝,让他自个儿在柴房里,抱着家里的狗一起睡。 昨晚,地动之时,何嫂子被惊醒的一瞬,便听着何九贯在房外,一面猛力地敲门,一面声嘶力竭地喊:“媳妇!媳妇!” 不等何嫂子下榻奔去门边,那门便让何九贯给拆了。 何九贯冲进房中,便要抱何嫂子,带何嫂子逃出屋外,奈何醉酒无力,抱不动。 彼时,何嫂子正一脑子懵,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被何九贯拽着两只胳膊,背在身上往房外拖行。 结果—— 何九贯摔了,不但摔了,还把自个儿的膝头磕出个又青又紫的大包。 何嫂子虽让何九贯带着,也未能幸免地摔在地上,但好在有何九贯在下面,结结实实地垫着,何嫂子并未磕着碰着。 就在何嫂子惊魂未定之时,被猛地一摔再接一压的何九贯,只惨叫一声,便着急喊着:“媳妇!媳妇快跑!别管我!” 毋庸置疑,何嫂子是感动的,但在今早,何九贯抹鼻涕、擦眼泪,哭着让她去县城请大夫,说自个儿的腿不看大夫,怕是就保不住了的时候,那感动便如秋日之中,挂满枝头的红叶,待那秋风席卷而过,霎时间便所剩无几。 虽说是所剩无几,总归还有那么一丁点。 所以,何嫂子本也是急着去寻大夫的,但方才让众人那般说一番,这积压在心头好些年的委屈,便一瞬全涌了上来。 还找啥大夫治腿? 那废物腿废了才好呢。 赵长茹打量着何嫂子。 她知道,何嫂子嘴上说着刻薄话,其实心里却满心放不下。 她一瞬回握住何嫂子的手,郑重万分地应承道:“嫂子放心,我这就去县城请大夫……” 始终静默立在一旁的许元景,忽而轻咳一声,缓声陈述道:“经了昨夜之事,想必今日少有肯愿出诊的大夫,便是愿意出诊的也早让别家请了去,因而,即便是去到县城,怕也难将大夫请来。” 许元景看向赵长茹,眼中带着几分无奈。 长茹一时心热,便一口应下,替何嫂子去县城请大夫之事,可她若是在县城之中,没能寻着愿意出诊的大夫,定然会觉着有负所托,自责万分,难以心安。 何嫂子眉心一紧,眼中闪过一抹忧心,继而便又换做满不在意的笑,一面点头,一面客气道:“请不来也不碍事!那腿也就磕个包,过不了几日,那包自个儿便能消,我还不信了,那腿还真的能废!” 赵长茹眉心微收,摇头不赞同道:“这请大夫来看上一看,总归是更能安心一些,我这便上县城去请大夫,若是今日请不来愿意出诊的大夫,我明日还去。” 她之所以没说往府城里去请,是因为,若是县城中的大夫都不愿出诊,那府城之中的大夫便更不会愿意了。 何嫂子连声说着谢。 恰巧,那先前各自归家,准备上坡采集的妇人,已三三两两提着背篓出了院子,见着何嫂子便催她快些把人招齐,好一道快些开始做事。 那一双双眼睛,盯着竹林、山坡,仿若见着十文钱,在向自个儿招手勾指,恨不得立时扑去。 何嫂子扭头向那些个迫不及待的妇人们答应一声,又对赵长茹叮嘱了几句,让赵长茹好生顾着许元景,末了,凑在赵长茹耳边,暧昧地悄声道:“你放心,那事儿,嫂子们会帮你。” 赵长茹闻言一愣。 帮? 帮啥? 不等赵长茹回过味来,何嫂子已从她手中抽出自个儿的手,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而去,半道还不忘回头,甩来一记爽朗的笑。 赵长茹偏头看向许元景,见他也是一头雾水,便只得将疑惑按下,挽着许元景一道回许家。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儿。 “长……长茹!等等诶……等等!” 赵长茹回身抬眼看去,便见刘三叔上气不接下气,着急忙慌地追着她而来。 她松开挽着许元景的手,忙三两步迎上前去,皱着眉头急切问道:“三叔,咋了?有啥事,这般急?” 刘三叔喘着气,“长、长茹……你、你别……你别急……” 赵长茹将他扶住,“三叔,我不急!” 刘三叔倒仰猛吸一口气,仍旧喘个不停道:“让、让……让我……让我慢……慢慢说……” 若说赵长茹方才是急三分,现下便已急了七分。 许元景走上前来,替刘三叔抚背顺气。 赵长茹忙出声安抚道:“三叔,你慢慢说,不急,有啥事,咱大家伙都在!” 刘三叔喘了片刻,才断断续续道:“人……人老了,不中用,这……这脑子不太好使……” 赵长茹眼睛都不眨,只等着刘三叔的后文。 不曾想,刘三叔竟又摇头叹气,感慨起岁月不饶人,“想从前,从村头到……到村尾,扛着一大捆稻子,也能……也能跑十数个来回,现下,竟……竟连一趟也跑不了……” 现下,赵长茹的七分急变作十分之急。 刘三叔跑这一趟,定然不是为告诉她,他的身子大不如前。 可这要说的事才说到一半呢,竟一不小心跑题把话给说岔了。 许元景看一眼焦急的赵长茹,淡定从容地将扯远的话拽回来:“三叔,你追来是为何事?” 刘三叔恍然惊醒,“哎呀!我就说,人老了,这脑子就不好使,尽是爱忘事,先前便该说了,这忘了一回,追来,竟险些又给说岔了!长茹哇!昨日,我带着新做成的轮椅,去那县城的集市上亮相,想着就算没人买那轮椅,让人长眼见一见那轮椅,当作稀奇物件口耳相传,往后若有人需得着轮椅的,知晓老汉我这儿有卖,便能上门来光顾咱的生意。” 赵长茹赞许地点头。 受现今实际条件的限制,产品的宣传却是只能靠着口耳相传。 刘三叔双眼一亮,神情激动地拍着手,“哎哟!不曾想,遇着个大主顾!竟不问老汉我,那轮椅卖多少钱,直接掏出十两银,问老汉我卖不卖?长茹!三叔做梦都没想过,这轮椅能卖出十两银!若是让我来叫价,只怕是二两银顶天。幸亏没让老汉我先自报卖价,若不然便亏了八两银。” 赵长茹被刘三叔的喜悦感染,同他一般眉眼之间尽染着笑,那朱唇小口溢出的声儿,也带着十分的雀跃,“卖了?” 刘三叔笑着点头,“我还与那买轮椅的说,咱手工作坊还有躺椅。我本也就是随口一说,没盼着那人买,总归多一句嘴,也不碍事不是?诶!不曾想,那人真要买呢!可我昨日手边并无现成的躺椅,那人竟也爽快地给了二两定金,问老汉我那躺椅几时能制成,我想着作坊里已有张制了一半的,便与那人许诺说是今日便能将躺椅制成。” 刘三叔摇头长叹,“我本想着熬更守夜,在今早之前,将那躺椅制成的,哪里想得到,昨晚那般骇人,小花吓得哭闹不休,若不是长茹你到家里来,抱着小花哄了半个时辰,难得把小花给哄睡去,只怕咱家小花能把自个儿哭哑咯。这一来二去天便大亮,有人扯嗓子唤着帮手,我便也顾不上制躺椅……” 刘三叔急切地望着赵长茹,“长茹,咱定金都收了,我也与那人说了,咱是云阳村的。那躺椅没能给人制好带去,是咱手工作坊失信于人,这可败坏了咱手工作坊的名声,且……且……” 刘三叔面上多了一丝惊惶之色,“那买下轮椅之人,出手阔绰爽快不说,更甚,随行之人皆有佩刀。可见,那人应当有些来头。咱未能如约将躺椅制出,若是惹了那人不满,岂不给咱手工作坊,给咱云阳村招祸?” 第209章 客栈寻人 刘三叔越想越害怕,“长茹,那人若是以为咱们是故意糊弄于他,带人像那虎老大一般杀进村,可咋办?” 他抬起黝黑粗糙的手,往自个儿嘴上用力地打,“都怪我这嘴!竟与人说保准今日便能将躺椅制好给送去县城里,还让那人只管今日在那集市上去寻人,老汉我必定在那处摆着躺椅候着。我这话说得一点余地也无,让那集市上好些人听了去,现下,那些人指不定已骂起老汉我来,说我是那不守信的老赖子,连带着还亏了咱作坊的名声!” 赵长茹眉心微紧,却仍旧温声安抚道:“三叔,你别急,这昨晚的事,咱谁也没法预料,虽说出了些差错,没能如约将躺椅制出,是咱手工作坊的过失,但只要咱与人赔礼道歉,且将那二两银的定金退回,将那制成的躺椅作为赔偿,不收分文地给人送去,想必那人也不会与咱们为难。” 刘三叔仍有疑虑,“真的?” 赵长茹笑了笑,“三叔,你方才不是说,那人许是有些来头。” 刘三叔点了点头,“那架势比县衙里的官差还威严!” 赵长茹闻言,笑意加深,“三叔,你既将那人与其随行之人,同那县衙里的官差相比,可见,那一众人等定然队伍严整,虽尽是肃容冷面,却并非蛮横无礼之徒。” 刘三叔瞪着眼,满面惊诧地问道:“长茹,你咋知道?真是这般呢!” 赵长茹轻挑眉梢,满意一笑。 果然。 刘三叔将那群人,与县衙之中有公职的官差相比,而并非与地痞流氓,或是山贼土匪作比,便说明,那群人并非吊儿郎当的乌合之众。 且能给十两银买下轮椅,再二话不说拿二两银,当作躺椅的定金交给刘三叔,便更说明那群人并非地痞流氓、更非山贼土匪,若不然哪会还给刘三叔银钱,怕是见着那轮椅稀奇,便将轮椅给抢了去。 刘三叔回忆道:“起初,那一群人停在我那小摊前时,着实将我骇得心肝儿乱颤。老汉我还以为,不知何方来的牛鬼蛇神,要来砸了老汉我的摊子。长茹,你别看昨个儿日头那般大的,你三叔我吓得出了一背的冷汗……但那为首之人,虽冷面肃容,却并无半点蛮横之气,给我银子时,还让我‘收好’,若不然,我也不敢提咱手工作坊还能制躺椅……” 刘三叔悔不当初地捶胸顿足,“长茹,都怪我贪!让那卖轮椅的十两银迷魂了头,竟、竟那般大言不惭,拍胸口与人保证,今日必定能将躺椅交出!” 赵长茹挂一抹浅笑,温声细语地安抚道:“三叔,你听我说,人家高人自有高人的眼界,顾不上费时与咱们这些个平头小老百姓瞎纠缠,我这便进县城中去,若是恰巧遇上那人,便同他赔礼道歉,若是没能遇着,便在集市上张上告示与那人赔不是,这般,让旁人见了,也知咱手工作坊是十足守信的。三叔你便也不用忧心,咱手工作坊坏了名声,往后无人再愿信咱们。大家伙看咱们这般诚心诚意,定然更会觉着咱作坊靠谱。” 这便是所谓的危机公关。 有时候,危机不一定是坏事。 只要危机公关做得好,便能将危机变作契机。 现下,手工作坊面临自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诚信危机。 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也是打响手工作坊名声的一大契机。 人们能包容别人犯错,却不能容忍别人在犯错的情况下,还故作无事,知错不改、敷衍搪塞。 所以,她才要大张旗鼓地张告示,让众人明明白白地知晓,她所开办的手工作坊,是间讲诚信,负责任的好作坊! 如此,才有助于手工作坊,做大,做强! 刘三叔听完赵长茹所言,双眼一瞬亮了起来,面上阴霾,霎时散尽,“长茹,你这法子真好!” 赵长茹谦虚地回以一笑,一抬眼,便对上许元景赞许的目光,一时之间,心底升起那么一丝丝小得意。 “三叔,你且先回作坊教着孩子们编草席。咱村那些个可怜见的汉子们,今晚还等着用草席挡蚊虫呢。” 刘三叔连忙点头应承道:“我这便去!” 目送刘三叔腿脚利索地跑远,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才折身,相携回了自家院子。 “相公,你留在家中守着娘与八顺、六福,我一人进县城去请大夫便可。” 许元景点头应下,关切地叮嘱道:“凡是小心,切勿大意。” 赵长茹眉眼染笑,踮起脚在他脸颊,轻轻印下一记香吻,便牵着那半梦半醒的马儿出了院子。 她翻身坐到马上,还不忘朝院中,俏皮的挑眉眨眼。 许元景长身而立,眉心微微收紧,眼中荡着一丝不舍,“早去早回,莫要耽搁。” 赵长茹仰着娇媚小脸,笑盈盈地应承道:“好。” 下一瞬,她便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那睡眼惺忪的马儿,一个哆嗦猛然清醒,撒开马蹄子便开奔,离弦羽箭一般射出,卷起漫天的土灰,惊了道旁成群,扎堆儿摇尾巴的狗。 “汪汪汪——” 在响亮的狗叫声中,赵长茹离了云阳村,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进县城。 县城中,所有的住宅皆由砖块叠砌而成,比村里的土房子抗震能力好,所以,赵长茹一眼望去,见着城中屋舍尽数挺立着,并无垮了或是塌了的。只有几家店铺没挂稳的匾额、招牌歪着掉着,店铺的掌柜招呼着小工正往上重新挂呢。 小工挂得不如掌柜心意,便得挨那掌柜一顿好骂。 街道上,各处都是围聚在一起,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谈论昨晚地动之事的人。 县城的街道并不十分宽阔。 未免马儿惊着路上扎堆的人,赵长茹翻身下马,将马牵去驴马房停放好,才绕去同仁堂寻薛大夫。 “薛大夫不在。” 扫地的药童支着扫帚,没精打采地唉声叹气。 “那别的……”大夫呢? 不等赵长茹问完,那小药童打了个哈欠,便截过了她的话:“别的大夫,出诊的出诊,休诊的休诊,眼下,这同仁堂就我一人,哦,不,算上夫人你,就咱俩人。” 小药童抬起手儿来,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夫人,若是有现成的方子,也是能抓药的。” 赵长茹眉心紧皱,朝那小药童摇了摇头,表示自个儿并无方子。 让小秀才给料中了,现下要请着大夫,去往云阳村出诊,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友,可否一问,薛大夫不在医馆,是去了何处?” 这腿病还得找治腿的大夫,而这九阳县城之中,治腿病治得最好的便是薛大夫。 赵长茹执着于寻薛大夫出诊,不光是为给何九贯治那膝头上磕出的大包,还为请薛大夫给许母的腿复诊。 总归将人都请去了,治一人是治,治俩人也是治,能省下一趟车马费,只结算两人的诊费,何乐而不为呢? 小药童支着扫帚,歪着脑袋想了想,“许是……许是去了客栈。” 九阳县城中只有一家客栈。 赵长茹道了声谢,便出了同仁堂,折去客栈寻人。 半道,让马二给截住了去路,“姑奶奶!” 赵长茹脸上虽带着没了五彩的木面具,身上却穿的是一袭女子的衣衫襦裙,挽着的发也是妇人模样。 马二当乞丐时练出的好眼力,此时正派上了用场。 他只一眼便将赵长茹认出,迎上前来将赵长茹拦住。 赵长茹望一眼近在咫尺的客栈,才扭过头来看向马二,问道:“啥事?” 马二四下望了望,“这里说话不方便。” 赵长茹隔着面具皱起眉头,随马二一道走进一旁的小巷之中。 马二扒着巷口张望,确定近处无人之后,才转向赵长茹,语气急切道:“姑奶奶,出事了——” …… 赵长茹走出小巷,目光扫过街道上成群,围聚在一起谈论的众人,霎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姑奶奶,您且当心些,莫要叫人认出来。” 赵长茹回过身,出言叮嘱道:“我方才交待的事,快些去,莫要耽搁了。那告示贴好之后,寻俩能认字的,守那告示栏旁,若有不识字的人,围上前来看热闹,便让那会识字的,把那告示上所言,读来给人听一听。” 现今没那电大喇叭可以用来广播,县城中半数以上的人,又都是文盲不识字,便只能这般一条龙服务了。 告示张出来不能白张啊,一张纸一斤米呢! 马二点头哈腰道:“姑奶奶,您放心,这事准给您办妥。” 赵长茹这才往客栈而去。 客栈中。 五六个浑身肃杀之气的侍卫,皆着一身黑衣劲装,束巴掌宽的皮腰带,占着客栈堂中的两张方桌。 赵长茹步入客栈中的一瞬。 那五六人同时搁下手里的茶碗,将手边的带鞘的刀抓在手中,确认赵长茹并非意图不轨之人,才松开握着刀的手,却也并不再端茶碗,而是警惕地观察着赵长茹的一举一动。 赵长茹无奈轻叹一声。 谁叫她现下是个“没脸见人”的面具怪呢,惹人怀疑也不奇怪。 “夫人,住店?” 客栈的小二凑上前来,热情地引着赵长茹,要往柜台前去拿牌。 这客栈之中,每间房都有对应的木牌。 住客入住客栈中的某间房,便取走某间房的木牌,待住客离去之时,再将木牌还回柜台,便省去登记这一桩,客栈可以少费些纸,毕竟这年头纸贵。再者,木牌在便说明那房空着,也省得小二记昏了头,将新入住的客人带去已住了人的房间。 赵长茹叫住小二,“小兄弟,我不住店,我来寻人。” 桌边坐着的五六人闻言眯了眼,交换了一波眼神之后,同时将手移向手边的刀。 赵长茹余光恰巧瞥见这一幕,犹豫着干脆将面具取下来,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再闹出啥事来,白给自个儿添麻烦。 但一想到马二方才所言,她抬到一半的手又落了回去。 小二并不因她不住店,便态度冷淡下来,仍旧热情问道:“夫人要寻谁?我帮夫人去问问。” 赵长茹笑着道了声谢,“麻烦小兄弟了,我找同仁堂的薛大夫,我这脸上让刀划了道口子,想找薛大夫给我瞧一瞧。” 这话半真半假,找薛大夫是真,瞧脸上的伤是假。假的这一半话,是专说给那五六个手里把着刀,随时有可能扑上来,找她麻烦的侍卫听的。 果不其然。 那五六名侍卫听闻赵长茹提到脸上有疤,再见她不敢以真容示人地罩着面具,便一瞬放下大半疑心,将握着刀的手移开,重新端起茶碗,静默无声地喝着。 赵长茹松下一口气,看向小二追问道:“薛大夫,可还在此处?” 小二一脸为难地看向一旁。 赵长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竟又见着那五六名侍卫。 小二压低声儿道:“夫人,你也见着了,那坐着的五六人,阎王煞神一般。那同仁堂的薛大夫,便是他们去医馆请来,为他们家小公子治腿疾的。夫人要找薛大夫,得问一问他们许是不许,我可没胆儿做主去替夫人寻人。” “小二添茶。” 一道冷硬的声儿传来,正是那五六名侍卫中的一个。 小二骇得浑身一哆嗦,忙不迭地答应道:“就来!客官稍等。” 说着,小二便抓着肩头搭着的白巾,递给赵长茹一记眼神劝她慎重行事,便跑去提茶壶添茶。 赵长茹看一眼那五六人,目光一转落在那带鞘的刀上,顿时觉着郁闷不已,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看着五六人的模样,也不像通情达理的,她便是上去问了,也不见得立时便能见着薛大夫。 总归,薛大夫人在这客栈中,她只管在此处等着便是,等薛大夫诊治完此处,再带薛大夫回云阳村。 赵长茹左等右等,那小二都来问了两回,用不用给她碗茶水。 那小二怕这天气太热,把赵长茹干死在他家店里。 第一回,赵长茹没好意思要,第二回,毫不犹豫便接了。 这临近日中之时,真是热得人跳脚,赵长茹也不例外。 第210章 暗藏算计 县城里的砖房虽抗震性能比村上的土房子好,但这隔热的效果却比土房子差了不只一点。 赵长茹背过身去,悄悄推开面具,擦了擦满脸的汗,却不小心将汗水,抹到了娇艳的红唇上。 她尝着自个儿汗水的咸味,也嫌弃地“呸、呸”两声。 这一幕正落到一双锐利如刀的眸子中。 赵长茹并未察觉,就着茶碗龙吸水似的,猛地灌了一大口,方才将面具戴好。 她百无聊赖地支着头,顺着木梯抬眼望向二楼,晃眼见着一瞬掠过的一片藏青衣袂,只当有人路过并未多加留意。 楼梯口,空无一人之身影可望。 赵长茹眉心微收,郁闷地转开眼,继而瞥向客栈门前,想着方才见着的一幕,忍不住浅笑出声。 登时,赵长茹只觉背后一热。 不用想,那五六双探灯似的眼,又同时聚焦在她身上。 赵长茹登时满脸黑线,腰背挺直地望着客栈外。 街道被烈日炙烤着,光亮得有些刺眼伤目。 恰时,一个大汗淋漓地身影,出现在那片光亮之中。 那张丑不拉几的脸,让亮白的日光照得,丑得更加清晰可见。 没错,就是马二。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她又想她家小秀才了。 还是她家小秀才长得养眼—— 马二抬着胳膊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呼哧呼哧地喘着热气,笑呵呵地奔进客栈。 好在前些日子的时候,赵长茹给了马二不少银钱,让马二往后莫要再那般衣着褴褛,尽量穿得干净体面才好,怕他仍旧一副乞丐打扮去到县衙中,说是要买下那么大一间院子,会挨那些个衙卫们一顿好打,再赶狗似的被无情地赶出来,若不然,现下的马二还能再丑上两分。 马二疾步走进客栈,便直奔赵长茹而来,“姑奶奶,事儿办妥了。” 赵长茹瞥向一旁,摸着刀的五六人,招呼客栈小二,另添了一碗茶水,让马二快些坐下,喝口茶水喘口气。 马二闻言立时感动不已,双手捧着小二递来的茶碗,“谢姑奶奶赐茶。” 赵长茹干笑两声。 她只是嫌他傻立着扎眼,怕惹着一旁把着杀人刀的几尊阎王煞神不乐意,给自个儿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才让他快些坐下喝茶的。 马二笑眯眯地捧着茶碗,仰头便将茶水一饮而尽,用袖口抹了一把嘴后,回味悠长地砸着嘴,朝着赵长茹笑得丑丑的。 赵长茹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得自个儿将眼转开,不去看马二那副狗腿十足的丑模样。 马二丝毫没有察觉到,赵长茹的无奈和嫌弃,大爷似的,招手让那客栈小二,动作麻溜些,再给自个儿添碗茶。 小二不高兴了。 这一不在他家住店,二不见给茶水钱。 他给茶水喝,是出于好心,怕天气太热,把人热坏了。 却不是任凭谁人,进到他家客栈想喝茶水,便能指使他把那茶水端来,分文不给便白喝的。 小二不客气地骂道:“你在这儿装啥大爷?给钱了吗?你便瞎指使人!白给你一碗水喝来解渴,是看在这位夫人的面子上,” 他看一眼端坐一旁的赵长茹,不禁在心底暗叹,这当主子的和当下人的就是不一样。 主子接水时知说“多谢”,讨水时知说“有劳”。 这当下人的倒装模作样摆大爷架子! 小二冷哼一声,“你别白喝一碗水还不领情,我家客栈欠你的?你要喝水便得给你奉上?” 马二气得要拍桌与小二理论,让赵长茹一脚踢在地上跪着,正扑通一声跪在那小二跟前。 赵长茹站起身来,温声细语地赔礼道:“小兄弟,对不住,咱不白喝你家的茶,这是,”她从袖口中,摸出十文钱,“这是咱结的茶水钱。” 小二见赵长茹将铜钱递来,下意识地便双手捧去接到手中,一看赵长茹足足给了十文钱,连忙要将银钱还给赵长茹,“夫、夫人,我不是……哎呀!我嘴笨,夫人,我没想找你要钱,我方才说那些话,不是这个意思……” 他怕赵长茹以为,他之所以大发脾气,并非气马二不讲理,而是在指桑骂槐,为了讨要茶水钱。 心怀善意的老实人最难受的便是让人误解的委屈。 赵长茹温和笑道:“这茶水钱,该给。” 小二仍旧一脸着急,要将钱还给赵长茹。 他给茶水让赵长茹喝是出于好心,根本没想过找赵长茹要一文钱,他这般发了一顿脾气,便得了赵长茹给的十文钱,这咋想都像是他借发火来讹人,他的良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小二执意摇头,要将手里的银钱,一并还给赵长茹,“夫人,这钱,我不能要。” 赵长茹并不去接,“咱们喝了你家的茶水,便该给银钱付茶水费。小兄弟,你只管将银钱拿着。我主仆二人在你家客栈,不但白喝你家两碗茶水,我这不懂礼教的小奴,还在这般热的天里,徒惹你大动肝火。你若是不肯收,倒让我心中难安。” 赵长茹如这话倒也并非十足虚假的客套之言。 茶钱,她肯定是得给的。 这般热的天,开门做生意,也不是件容易事。 她在此处等薛大夫的这一会儿闲工夫,便已让这热死人不偿命的鬼天气弄得汗流浃背、燥热难耐,更莫说这客栈小二从早到晚,不停歇地在店里迎来送往。 她不差这几个茶钱,自然不会在此吝啬,白让客栈小二吃亏。 小二听闻赵长茹所言,才讪讪然地将手收回去,忽而,又是一阵摇头道:“夫人,这茶水钱,哪里值得了十文!” 他说着,只捏了一文钱,别进腰间里收着,别的握在手中,仍旧要还给赵长茹。 赵长茹笑了笑,“小兄弟,你莫要再与我推辞,这多出的九文钱,是我替我家这不懂事的小奴,向小兄弟你赔礼给的。小兄弟不愿收下这赔礼的银钱,可是还生我这小奴的气呢?” 马二闻言不服气。 他不过是要碗茶水喝,是这店小二平白无故,指着他便一顿好骂! 这店小二有啥好气的?该气也是他气才对! 马二越想越是满肚子气,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赵长茹居高临下,斜睨他一记冷眼。 马二一个哆嗦,立时便没了脾气,缩着脖子耸着肩,勾着身子收着腚,规规矩矩地跪着。 小二连忙摇头摆手,“不气了,不气了。” 这人都跪在他跟前了,他还有啥小心眼好气的。 赵长茹笑道:“小兄弟你不气了,我便可放下心来。” 那双桃花美眸却闪着一抹似有似无大的算计。 小二垂眼盯着自个儿手里,堆叠着躺在一起的九个铜板,一副纠结万分的模样,“这钱——” 赵长茹瞥眼看向二楼,仍不见薛大夫现身,才又看向客栈小二,问道:“小兄弟,可否一问,你家掌柜的,可有在店中?” 小二闻言,一瞬惊讶,“夫人,要见我家掌柜的?” 赵长茹颔首默认。 小二直言道:“我家掌柜的今日不在店中,夫人有啥事与我说也一样。” 马二不屑冷哼一声,“我家姑奶奶要找的,是你家客栈的掌柜的,可不是你这区区的一个店小二。再说了,你不过是个与人打杂的小工,凭何代替这客栈的掌柜……”做主? 不等马二把话说完,赵长茹便一脚踢去。 马二本是跪在地上的,不知何时改跪为趴,勾着身子撅着腚。 赵长茹这一脚踢去,正踹在他屁、股上。 她控制着力道,只是提醒马二,莫要无礼多嘴,并没想过真将马二踢伤。 果然,挨了一记屁、股脚,马二立时便安分了,不敢再多嘴多舌,胡乱无礼说话。 小二听闻马二之言,本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见赵长茹二话没说,便一脚踢去做教训,登时也就不气了,甚至还有些小害怕。 这位夫人身段窈窕纤细,声儿温柔如水,教训起人来,却是雷厉风行,方才他还没看清呢,这人便已跪在了他面前,现下,他也只见着那裙摆微动一瞬,若不是这人往前一记耸动,揉着屁股闭了那讨厌的嘴,他还不知这人挨了一脚呢。 “姑奶……额,”小二心里一紧张,险些学马二一般,唤赵长茹作姑奶奶,羞囧不已道:“夫、夫人,这客栈便是我家开的,掌柜的便是我亲爹,今日天气太热,我便让我爹在后边院子歇着,没让他老人家来客栈守着,夫人若是有要事与我爹商量,信不过我,便随我一道去后边院子寻他老人家。” 客栈小二说的后院,并未与客栈相连,而是在客栈之后,隔着一条小巷,建成的住家院子。 因街道上多是两层高的茶楼酒馆、店铺商肆,后院大半有罩在影子里晒不着太阳,且各家都爱在院子里种树,所以,后院会比店里凉快许多。 赵长茹尴尬笑了笑,斜眼看向正仰着一张丑脸,满脸不敢置信神色的马二,真想再往他腚上踢两脚。 这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少东家。 马二却讽刺人家,区区一个店小二,没法在此管事做主。 真是滑了个大稽! 赵长茹忙又说了两句,赔礼致歉的客套话,称与客栈小二商谈便可,用不着寻去后院打搅。 小二另添了一碗茶水,“夫人有事,便请直说。” 赵长茹斜睨一眼,仍旧规规矩矩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下的马二,让他起来坐下莫要再乱说话。 马二立时从地上爬起,麻溜地贴屁、股坐了下来,一双眼将赵长茹手边的茶碗死死盯着。 他是真的口渴。 方才为张告示奔东跑西的,盐巴汗水没少流,现下,正是缺水缺得紧的时候。 将将一碗茶水,只润了嘴,还没下肚呢,就干了。 赵长茹撇嘴,轻叹一声,将茶碗推过去,“喝。” 马二立时点头哈腰,捧起茶碗笑开了花。 小二见状,虽冷着脸,却将茶壶提来,任他喝个够。 马二接过茶壶,便要对着壶嘴,往自个儿嘴里灌。 赵长茹一记冷眼射过去。 马二吓得一个哆嗦,忙连声与客栈小二道谢,才提着茶壶往茶碗里倒,规规矩矩地就着茶碗牛饮。 小二便也不再与马二计较,让马二尽管喝,若是不够再给添。 他一下子收了十文钱,收得有些过意不去,便想着让马二多喝点茶水,以此来抵那平白无故,多收下的九文钱。 赵长茹早看出他是个憨厚老实或者说是认死理的性子。 马二办妥事儿寻来客栈之前,她一人在客栈之中苦等薛大夫,便见着有一住客多给了银钱,那小二愣是追出店外,要将那银钱还给人家。一问,才知那住客觉着,这小二服务周到,多给两文钱做赏,那小二却偏是不愿收下,称自个儿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那给赏钱之人也是铁了心要给。 两人为两文钱在门前拉扯半天,若不是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些。 他二人,只怕是要拉扯到地久天长。 那两文的赏钱,小二终归还是收了。 因那给赏银之人,无可奈何之下,提及往事—— 原来,他曾来过九阳县,在此客栈之中留宿一晚。 彼时,他遭贼人抢劫,身上仅有的银钱,在客栈中,开一间下房,还差一文钱呢。 小二不但二话没说便让他住进客栈,还对他关怀备至全然无半点轻视,所以,他只要途径九阳县,住进这间客栈之中,便会多给二文钱做打赏,以作当日一文钱之恩的回报。 他是游走在江州下诸县的游脚商,约莫大半月便会到九阳县一回,往前他也这般多给两文钱,因收钱的是这客栈的掌柜的,见他多给两文钱只多辞言谢,并未如客栈小二这般,偏是要将多给的银钱推还给他。 那给赏钱之人气得甩手,称,若是客栈小二执意不收那两文赏钱,他往后便再不进客栈里住了,只管抱着货蹲在客栈门前睡一晚,就算是让野狗咬死了他也认。 哎哟!这话可了不得。 客栈小二立时便收了那二文钱,叮嘱那人,再来时,一定得住进客栈中来。 这若是有人死在他家客栈门前,那他家客栈还咋开门做生意。 当然,他更怕的,是那人真因赌气不住客栈,在外边让野狗给咬死了。 第211章 攻心为上 客栈小二与那强给赏钱的游脚商推来搡去半晌。 赵长茹看得都笑了,所以方才故意多给那客栈小二九文钱,有给马二的无礼之举赔礼之意,也还存着些别的算计。 现下,客栈小二自觉平白无故,拿了她给的九文钱,是占了她的便宜,所以更利于她接下来的商谈。 商场如战场,攻心为上。 这年头少有人大面积种植茶树,也因此茶叶的产量并不算高。上好的茶叶自然是供给两京的达官贵人享用,这普通茶楼或是小户人家用的都是些次等茶。 赵长茹方才喝的那一口茶水,压根儿没能品出啥茶味来。 这也不奇怪。 并非客栈欺客,舍不得用茶叶。 实在是这年头的茶叶,还算比较金贵之物,即便是像九阳县这种,地理距离与府城比较近,发展较其余偏远之处更好的县城,虽是不少见有茶楼或是酒楼、客栈,可以向客人们提供茶水,可因那茶叶的价格实在高昂,所以这茶水中茶叶放得少,味道也就没那么浓烈。 许是达官贵人家泡一杯茶的茶叶量,在九阳县这等小县城中便能煮一锅。 没错,是一锅,而且是煮。 赵长茹不知这年头茶艺文化是否已经兴起。 毕竟现今饮茶似乎仍为达官贵人们的高雅之趣,她还未曾见过街边四处溜达的小老头,有像后世的老大爷一般随随便便能手里捧杯茶的。 在原身的记忆之中,以及赵长茹自个儿这几日的见闻里,所知的茶水多是靠煮出来的。 煮是为了将那茶叶里的味儿,一点不剩地全给煮进水里去。 啥水温、手法全不讲究。 当然,也许那些个有银钱、有规矩的世家,或是两京一顶一的权贵家中,喝茶并非如赵长茹所知的这般粗糙,但在九阳县这茶叶匮乏的小县城中,茶水确实是简单粗暴地煮出来的。 本来,次等茶喝着的口感并不十分好,且这般量少水多实在也没啥茶味,但因顶着一个金贵的“茶”字,不过只两小碗便得要上一文钱。 因这是客栈,茶水味儿淡,所以价低,只收一文钱。 像是正经的茶楼,一壶味儿浓的茶水,得要足足三十文。 现今普通的小工,一月的工钱多是一两银,能干的许是能挣着二两银,再多的便少见了。 因着国朝冶金技术还比较落后,所以铜铁的产量并不十分充足,且天子以农业为国之根本,所以冶炼出的铜铁除却铸造成军备,便多是铸成各式的农具,供田产所有者购买。且田产主所买入的农具,啥样式,有几件,皆得在官府报备。为的是防那包藏祸心之人,收买农具另铸兵器或是私铸铜钱。 在铜铁产量并不充足的情况下,国朝为减少在铸造铜钱上的耗费,颁布政令定下一两银子只值三百文钱。 虽然国朝现今的器具发展等级,对应着空间之中的铁器时期中期,但因精铁多是用在铸造兵器之上,所以仍旧需要大量的铜用于其他各行各业,铸造铜钱作为流通的货币便是其中之一。 为能更好地发展农业,以保百姓衣食无忧,国朝将部分铜钱改铸成了农具鼓励生产。 所以,现今一文钱的面值,其实,比之后世人们所知的一文钱大。 而小工的们结算工钱,虽说的是一两银、二两银,其实领钱时,拿的仍旧是一吊吊,用线穿好的铜钱。 “两”只是现今之人叫顺口的一个货币单位。 再说回小工们一月,能拿一两银左右的工钱,也就是约莫三百文钱 喝一壶茶便费去三十文,也就是一月工钱的百分之十。 所以,在现今,普通老百姓去到茶楼喝有茶味的茶水,其实算作一项较为奢侈的消费。 便是杜眉君这样的个体户,手里有家玉衣坊这般大规模的制衣铺子,喝的茶也并不算好,虽味道比这客栈中浓一些,但还不如赵长茹在后世曾去过的,那些个藏匿在街头巷尾的苍蝇小馆,奉来供食客解渴的茶水口感好。 可为何口感这般不好的茶,仍旧会广受大众的追捧呢? 原因是它代表着高端。 国朝上下皆知,茶是达官贵族之辈才能喝的玩意儿,在前朝,普通老百姓甚至连喝次等茶的资格都没有。 也因这般,能喝一口茶的,便自觉身份高人一等。 各家待客也必定奉茶,以显示对客人的尊敬。 可以说,现今,在国朝喝茶是一众时尚,是一种潮流,并非真的是那茶有多好喝。 既然不是为茶味本身而喝茶,那喝啥不是喝呀,只要能冠上“高端饮品”的帽子。 恰巧,金银花竹叶芯煮出的水,借着那“青天白鹭”之名,已在州府小有名气,不少自认颇有风雅的闲人,便是不去那清音阁买琴,也要来品味轩品一品那青天白鹭“茶”。 对于这样可爱的客人,赵长茹自是来者不拒,因为有了这些满腹诗书,口吐芳华的文人墨客,她自创的“青天白鹭”花茶才能这般快的,顶着各式美名传入州府上层人士耳中。 倘若她在品味轩大张旗鼓地办一场品茶会,指不准,便能将“青天白鹭”茶的价格炒上天去,届时,她再托人将此消息传遍国朝三十六州府,不需多久,普通百姓便会对那“青天白鹭”茶,如同对现下口感奇差的次等茶一般喜爱至极。 等到那时便是她收割韭菜的好时机。 但那是后话,现下,她唯一能割的,也只江州而已。 凡事都有个发展过程,她总不能硬是等到国朝上下三十六州府,人尽皆知那“青天白鹭”茶之时,才大范围地将“天晴白鹭”茶往市场投入。 毕竟金银花的花期只有约莫三个月,她不能只投入人力去采集,却迟迟不将存货变现,一是,库存积压有风险,要防止霉变、生虫等,二是,她想大力推广“青天白鹭”茶,为的就是快速积攒资金,应对这回突如其来的地动可能造成的危害。 所以,韭菜得一处接一处地种,也得一处接一处地割。 现下,江州这处的韭菜已经种下,便也该准备开始收割一波才是。 客栈小二惊诧不已,瞪着一双眼惊呼:“青天白鹭?” 他莫不是听岔了? 那“青天白鹭”茶,近日在九阳县,可谓是名声大噪。 因其价格高昂,一两茶十两银,大家伙都笑称它做“人间富贵”茶。 客栈小二追问道:“果真是那品味轩独有的“青天白鹭”茶?” 赵长茹眉眼染着一抹浅笑,颔首作答。 客栈小二仍旧不敢置信,“夫人,你真有那“青天白鹭”茶的茶料?” 赵长茹肯定道:“是。” 客栈小二狐疑地打量她片刻,局促地挠了挠后脑勺道:“夫人,实不相瞒,小店买不起也售不出那般好的茶。” 现今客栈里用的次等茶,一两茶叶只需一两银,在不亏本的情况下,按量定价地售卖出,只赚一些微薄的辛苦费,尚且有人嫌茶水味儿淡价高,若是用那十两银一两的青天白鹭茶,便更不用说了,只怕是无人再愿在他家客栈喝茶水,那客栈岂不就平白无故少了一项营收? 不成,不成。 客栈小二一个劲儿地摇头,摇得跟那小娃娃爱把在手里玩儿的拨浪鼓似的。 赵长茹纤细的食指在桌上轻点着,微默,出言商量道:“我给你二两茶料一两银的价,你看如何?” 客栈小二一愣,继而开怀笑道,“夫人,你可别拿我逗趣,那“青天白鹭”茶,可是人尽皆知的“人间富贵”茶,传言,那送到两京贵人们手里的茶也不过如此,有些还说,“青天白鹭”茶其实是贡茶,是送进宫里专供皇上喝的,那品味轩的向掌柜,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厉害的大人物,才弄来了那些许贡茶。因怕招有心人嫉妒报复,将贡茶流入民间之事,报去西京送达天听,所以才另起名做“青天白鹭”。” 这回换赵长茹愣住说不出话来。 这都啥跟啥呀? 她只知品味轩中求茶之人众多,却还不知那“青天白鹭”茶已被传得这般神乎其神了。 客栈小二继续道:“夫人,你看这“青天白鹭”茶的名儿,又是青天又是白鹭的,那是得天子才能喝的,再不济也得是家世显赫,腰缠万贯的贵人,才能有幸能品味一二,哪是咱们这些地上的泥人儿喝得起的。” 赵长茹越听越想笑。 看来,九阳县的韭菜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 不曾想,有朝一日她竟也能靠着谣言发家致富呢。 “小兄弟,你才是说笑了,实不相瞒,那青天白鹭茶便是咱家自产自销的,并非送去宫中专供皇上享用的贡茶,但咱家“青天白鹭”茶的味道比不比得过贡茶,我不敢大言不惭地自卖自夸,全凭茶友评断。” 言下之意,既然有人说“青天白鹭”茶是贡茶,那么说明“青天白鹭”的味道,确实已达到了上贡的水平。 赵长茹又道:“但那“青天白鹭”茶也分优劣良次,品味轩用的自然是上等的好茶。上等青天白鹭茶的产量并不多,咱家已与品味轩说好,咱家上等的青天白鹭茶,自是全由品味轩销出,但那次一等的青天白鹭茶,咱家却大有存货在手,若是无处可卖便糟蹋了。” 赵长茹垂头轻叹一声,满眼恳切之情地道:“小兄弟,咱家次一等的茶也是好的,你若不信,明日我让人送些来,给你家客栈先用上。你若是觉着好,想再买进茶料,咱往后好商量。” 赵长茹见客栈小二仍是犹豫,不禁眯起了一双桃花美眸,连牙也给紧紧咬上了。 看来她得使出杀手锏了。 赵长茹想着,带上哭腔道:“小兄弟,你就当帮一帮我……” 古往今来,卖惨在良善之人面前,都是一等一好用的伎俩。 在不坑骗人的情况下,适当卖惨快速促成生意,有何不可呢? 莫非后世某宝上那些个挂个牌子,说啥水果熟了卖不出,老农哭晕在地里,以此博取同情的商家所言都是真的? 但只要果子好吃,谁又去计较真假呢。 若是只卖同情,果子又酸又涩,又有多少人会爱心泛滥地买第二回? 卖惨是促成合作的手段,但往后如何还得看质量。 她只劝客栈小二试卖,也没像后世无良微商一般,蛊惑客栈小二交钱囤货。 只要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偶尔的小手段还是要有的。 客栈小二惊得跳起来,立在一旁手足无措道:“夫、夫人!你、你别哭!” 马二一口水险些呛死,错愕不已地望着赵长茹,“姑、姑奶奶?” 这还是那个把他踩在脚下叫他认错,嫌他多嘴一脚将他踢跪在地的姑奶奶? 赵长茹吸了吸鼻子,“咱家最次的茶,也比别家售出的,好些上等茶还好,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咱家那些茶,就那般无人问津的,堆在角落里落灰。品味轩只收上等茶,稍稍次一些的,便看都不看一眼,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这般来求小兄弟你。” 怕马二不长脑子胡乱说话,赵长茹趁客栈小二四下张望,害怕被人瞧见这处情形,让别人误以为他欺负人之时,朝马二射去一记警告的眼神。 马二立时惊醒,渐渐品出味了,对赵长茹这般作伪示弱,骗取客栈小二同情心,以此达成商谈的手段,不由得佩服不已。 姑奶奶就是姑奶奶! 果不其然。 客栈小二忙点头应道:“夫、夫人,我答应!我答应你!” 现下,“青天白鹭”茶可有名气了,既然与别的次等茶还便宜一半,不如买一两茶料来试一试。 他方才之所以犹豫,并非是铁了心不想买那“青天白鹭”茶,是因为想这换茶之事是否要与自家亲爹商量。 虽说,他爹早有卸下担子将客栈交给他的意思,但现下,客栈的掌柜的仍旧是他亲爹而非他。按理来说这事该与他爹商量一下,但他又不想为这桩小事去到后院,扰了老人家的清净。 没错,这换茶之事只是小事,毕竟他家客栈主业是住客并非卖茶,住店之人也是一批换过一批,就算那青天白鹭茶不好卖,他不过亏一两银子罢了,往后不卖了便是。 第212章 不近人情 赵长茹偏头,隔着面具,得逞一笑。 她挺直腰背,温声细语道:“还有一事,需得劳烦小兄弟——” 客栈小二只觉背脊发凉,“夫、夫人请说。” 赵长茹目光恳切道:“不知咱家产的‘天青白鹭’茶,可否压些在你家客栈售卖?” 客栈小二闻言,不解地问道:“夫人这是何意?咱家的客栈如何能帮着夫人售卖那‘天青白鹭’茶?” 赵长茹正要回答小二的问话,突然听闻楼梯口传来响动。 她下意识抬眼看去,正对上一张棱角分明,不近人情的冷硬面孔。 赵长茹心肝儿一颤。 好大的杀气! 她再一细看,见那人冷硬的面容有几分姿色,便忍不住多看两眼欣赏起来。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凶了。 她“啧”一声,挑剔地摇了摇头。 还是她家小秀才好。 魏长义见状,眸光微闪,继而面无表情地侧身转向一旁。 赵长茹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终于见着自个儿心心念念地盼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薛大夫。 薛大夫一手把着药箱肩带,一手护在斜跨着的药箱上,勾着身子不让一旁的小奴碰。 “用不着,走开!” 原来,是那小奴殷勤地要替薛大夫背药箱。 但薛大夫怕那小奴笨手笨脚,不小心砸了自个儿的宝贝药箱,不许那小奴伸手来碰分毫。 当他抬眼对上魏长义时,见魏长义面无表情的模样,活似一尊要人命的鬼面阎王,立时便没了方才那般,对那小奴时的硬气神色,“公子,小公子的腿病乃积年累月之顽疾,薛某虽已替小公子施行针灸,却只能暂时缓解小公子腿上的疼,若想要彻底根治小公子的腿病,还需得配着薛某所开之汤药慢慢调养。” 魏长义冷声询问:“需得多少时日?” “短则三两月,长则——” 薛大夫一脸为难,斟酌字句,怕一时说岔了,砸了自个儿的招牌事小,惹了眼前的活阎王事大。 魏长义见他这副模样,一双剑眉一瞬紧皱,“如何?” 薛大夫吓得一个哆嗦,“约莫……约莫得要个三年五载。” 他本想说,长则一辈子难治,见着魏长义这副煞如阎王般的模样,没敢直截了当地将真话说出口,只含蓄地说了个三年五载的期限。 魏长义狭长的眸子微眯,带着满眼的怀疑,目光游移在薛大夫面上,高深莫测地打量着。 薛大夫吓得直咽口水,连那脑门上的汗,也止不住地往外冒。 早知如此,昨日便不该拿架子! 倘若他爽快地答应下他那徒侄之请,随其去往府城稍歇一夜便上京入太医院任职,哪里还会像今日这般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也不知他那徒侄还来是不来? 若是不来了—— 薛大夫战战兢兢地抬起眼,匆匆忙忙瞄了魏长义一眼。 哎呀! 这人若是缠上他,非得让他将那小公子的腿病治好,可咋办? 魏长义终于冷硬开口:“一个月。” 薛大夫心头一抖,茫然无措地瞪着眼。 魏长义负手而立,侧身垂眼的一瞬,正对上那双一瞬不移观望着的桃花美眸。 赵长茹正竖着耳朵听呢。 她得将薛大夫保护好,可不能让薛大夫活生生的,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遭了来自患者家属的刁难与残害。 紧张的医患关系,并非后世之时独有。 只要有胡搅蛮缠的人,这不论现今还是后世,医患关系或是别的啥关系,都能让那蛮横不讲理的祸害,给搅和成剑拔弩张、喊打喊杀的模样。 在魏长义垂眼看来时,赵长茹也坦然与之相对,并无一丝一毫的怯懦与惊慌。 客栈小二本等着赵长茹来解疑答惑,半晌未听着赵长茹开口再言下文,顺着赵长茹的视线将目光一抬,见着薛大夫现身的那一刻才恍然大悟。 想赵长茹等的便是薛大夫,如今见着了薛大夫,其余之事自然暂且得先搁下。 于是,客栈小二善解人意地静候在一旁。 反正现下正值午后,天气最为炎热之时,也少有人在此时前来住店。 但当他惊觉赵长茹丝毫不遮掩,气势汹汹地将魏长义瞪着时,霎时间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便是在这般热得跳脚的天里,竟也觉着背脊之处隐隐发寒。 “夫人。” 客栈小二忙出声唤道,让赵长茹莫要再看了。 现下立在二楼之上的那位客人,可不是位好脾气近人情的善主。 昨日,他见那随行的小公子腿脚不便,又听闻那腿病是受寒所致,便打了一盆热乎乎的洗脚水,想着送去房里给那小公子泡一泡脚。 哎哟!不得了。 他还没能端着洗脚水,迈步走进屋子去呢,便被一把从天而降的玄铁剑,吓得险些当场把命交待给阎王。 那举剑架在他脖子上之人,正是现下立在二楼的公子。 店小二越想越是胆寒,更怕赵长茹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会惹恼了魏长义。 赵长茹猛然惊醒,转眼之际,惊见一旁守着的五六名侍卫,竟又再次探手摸上了一旁的刀。 她暗骂自个儿犯傻,仓皇收回目光,轻抿红唇,握起小拳头。 别乱看,不能惹麻烦。 她家小秀才还在家等着她快些回去呢! 眼睛不能去看。耳朵却不闲着。 “给你一月的期限,将那腿病医治好。若一月之内,未能将病治好——” 魏长义并未直言,一月之期到来之时,薛大夫若并未治好,那患腿病的小公子,会对薛大夫咋样。 薛大夫已自行脑补出自个儿身首异处、惨死街头的模样。 要命! 真是要命! “公子,这病得慢慢治,急不得呀,急不得!” 魏长义不为所动,只仍旧冷硬道:“有劳。” 那端坐着的五六名侍卫,立时起身持刀肃立一片。其中走出两人,要“送”薛大夫回医馆。 薛大夫连忙推说不用,仍旧连人带药箱的落入那俩人手中。 让那俩人一左一右架住薛大夫的两条老胳膊,要将他带出客栈送回医馆。 薛大夫害怕极了。 这哪里是要送他回医馆去,这怕是要送他上西天呀! 赵长茹匆匆与客栈小二交待一声,说那压货之事明日再行商谈,便领着马二追出客栈而去。 客栈小二还没反应过来,便已不见了赵长茹的身影,轻声幽叹一口气,扭头回望之时,正见着立在二楼,面无表情的魏长义,吓得出了一身寒粟。 魏长义望着客栈门前。 高深莫测的眸子,闪过些许猜疑,一瞬之间,如投进深潭中的石子,霎时间便没了踪影,就连那撩起的涟漪也消散得极快,不多时已几不可见。 另剩下的四名侍卫,抱拳垂头请示魏长义,是否要跟上去查看情况。 半晌,未等着魏长义下令,便狐疑地抬眼看去。 见魏长义若有所思地望着客栈门前,皆疑惑不解地扭头瞥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主子这是何意? 他四人中的一个,正要开口询问。 魏长义掸手示意,让他四人退下。 四人面面相觑,仍旧作抱拳请命之态。 “主子,那妇人,怕是不简单,她虽自称为寻那薛大夫,医治面上所受之伤而来,却不知那面具之下,是否真如她所言一般,有那需得大夫医治的伤。” 魏长义闻言眸光一闪。 有没有? 他薄唇微勾一瞬。 “若是脸上有伤需得医治,怎会来找治腿疾的大夫?” 客栈小二听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开口解释道:“薛大夫虽以医治腿病见长,治皮肉伤的功夫却也不输别的大夫,特别是在那生肌除疤之术上,可以说,咱九阳县十数大夫无人有薛大夫那般的本事,但因薛大夫收的诊费也是咱县上最贵的,所以少有人在薛大夫处医治外伤。这腿上、胳膊上的皮肉伤,即便是治好了留有些许伤疤,也并不碍啥大不了的事,可那脸上若是留了疤,可一辈子难抬头做人,更何况那疤还生在妇人面上!定然是万万不可轻视疏忽的,所以那夫人才会这般,着急忙慌地奔来客栈,寻薛大夫替自个儿医治。” 客栈小二越说越是愤慨。 方才那位夫人是多好的人呀,为自家一时失礼的小奴,竟拿出九文钱来,与他赔礼道歉。且对那不知礼的小奴,虽是管教严厉却并不刻薄,教了那小奴一番规矩之后,也宽厚地拿水给那小奴解渴。 如此明事理,讲情义的好人,竟要遭受此般不明不白的怀疑,他实在是片刻也听不下去。 客栈小二一吐为快地把话说完,抬眼对上魏长义冷硬的面容时,立时便不由得升起一阵后怕。 他倒是一顺溜说得满心爽快,可若是惹怒了这些个阎王鬼煞,可咋办? 魏长义仍旧面无表情,不喜不怒。 客栈小二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先前那出言质疑的侍卫,抬眼看一眼魏长义,转而看向客栈小二。 客栈小二吓得一个哆嗦。 那侍卫逼问道:“你可知那妇人方才是在作伪假啼?” 客栈小二一愣,顾不得害怕,呛声辩驳道:“胡说!” 那侍卫并不恼怒,同魏长义一般模样,满面冷硬之色,不近半分人情,直言道:“那妇人教训小奴之时,出招之速追风逐影快如闪电,与你商谈之初气定神闲乾坤在握,见你有所犹豫之时,便又霎时间泣涕涟涟只为引你同情。如此,你还觉着那妇人并非假啼?” 客栈小二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言语,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不禁升起几分犹疑。 莫、莫非他真是被骗了? 魏长义一瞬收回眼,折身消失在楼梯口。 那四名留守的侍卫彼此交换眼神,终究还是回了桌边静静等候。 剩客栈小二一人,立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倒了一碗茶给自个儿灌下。 一双眼睛气恼地扫过一旁的四名侍卫,在心底不以为然地暗自冷哼一声。 人见人,鬼见鬼。 那夫人分明就是实打实的好人,责罚小奴也不忍心下重手,自然是有一副良善的软心肠,为家中滞销的茶料落泪又有何奇怪? 又哪是这些个不近人情的冷面阎王能懂的? 再说,赵长茹领着马二追出客栈,并未直接上前从那两名侍卫手里,将狼狈撵着小步子的薛大夫截下,而是一路随着他三人直到同仁堂门前,待那俩侍卫对薛大夫一番“叮嘱”离去之后,才上前一把扶住惊魂未定的薛大夫。 薛大夫正闭眼吐气呢,突然又被人把住胳膊,吓得好一个哆嗦,惊惶睁开一双眼来,见并非是方才那两名侍卫,才又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走开!走开!别碰我!” 薛大夫挥开伸手扶着他的马二,瞪一眼罩着面具的赵长茹,顶着满头淋漓的大汗,气冲冲地进到同仁堂。 小药童见薛大夫回同仁堂,立时又惊又喜地迎上前来,接过薛大夫递去的药箱,规矩地收放到一旁。 赵长茹同马二随后进到医馆,便见薛大夫已瘫倒在那诊台上,张着嘴、瞪着眼,喘着气,像那离了水要死的鱼。 小药童机灵地奉上凉水,扶薛大夫坐起灌了两口。 薛大夫才终于活过来似的。 马二见着那小药童盛水的杯,眼神之中充满了热切与渴望。 薛大夫见此情形,一脸嫌弃地掸手,示意小童给马二一口水喝。 马二笑呵呵地接过那小药童递来的水,正要往嘴边递时不经意瞥眼见着赵长茹,立时狗腿子似的双手将水奉到赵长茹眼前,“姑奶奶,您先喝。” 赵长茹并未接手,“你喝。” 她虽觉着有些口渴,但也还能再忍一忍。 薛大夫这般不待见她与马二俩人,她也不好意思再讨要第二杯水。 现下,只一杯水可喝,她若是将水喝了,马二便没水能喝。 只不知马二为何这般容易渴,明明方才在那客栈之中,便已灌了一壶茶下肚里,现下竟然又这般,渴得要死的模样。 马二感动不已,捧着水往前递,“姑奶奶,您先喝!” 薛大夫一面喝着水,一面瞪着一双眼睛,不高兴地对着马二。 他现下看啥都心烦,若不是杯里乘着水,他能当场把杯给砸了。 更何况是赵长茹与马二这两个能喘气又碍眼的大活人,他真是恨不能将赵长茹与马二立即给轰出医馆。 第213章 听信谣言 赵长茹察觉到薛大夫的不满,深吸一口气磨着牙低声道:“让你喝就喝,少废话!” 马二满面动容之色,抬手抹一把红了的眼,“姑奶奶,您对我可真好。” 他那双黑黢黢的手,捧着杯颤巍巍送到嘴边,正要将水喝进嘴里之时,竟又扭捏作态起来:“姑奶奶,我真喝了啊。” 赵长茹一记眼刀射过去。 马二才乐呵呵地喝起来。 半晌,等薛大夫喘过气来,赵长茹才走上前,请薛大夫出诊云阳村。 薛大夫自是不答应的,不耐烦地偏头掸手,“走走走,今日休诊。” 说着,便吩咐一旁的小药童送客,关门。 赵长茹立在原地,任小药童伸着胳膊,引指着医馆门外,仍旧厚着脸皮,叫住要往里间钻的薛大夫。 “做啥?” 薛大夫眉毛竖起,将门帘子一甩,吹胡子瞪眼地扭过身来。 赵长茹绕过小药童,走上前温声问道:“不知薛大夫可是在为那一月之期苦恼?” 这话一出,仿若一点火星子,掉进了炮仗堆里。 薛大夫登时气得脸儿胀红,跺脚抖手地破口大骂。 “一月!亏那瞎子想得出来!不是老夫大言不惭,那小公子腿上的寒疾,若非是遇上老夫我,这辈子也别想着治好!只老夫我有本事能治三分。” 赵长茹疑惑问道:“为何是三分?” 薛大夫鼻子里喷出两管热气,“那腿坏了少说也有十年,这般积年累月的顽疾,有得治都已经不错了。若是早来一月,这治愈的机会,许是能再大几分。” 见赵长茹仍旧不解,薛大夫长叹一口气,挪到一旁重新坐上诊台。 “那双病腿耽搁得太久,经络血脉皆堵塞封闭,此时若是不进行医治,往后便再无可医治的机会了。即便是现下开始医治那腿,少说也得医治四月有余。可现下已是入夏时节,离六月流火的入秋之时,余下不过两月时日。这入秋之后邪风侵体,那腿便没法接着治了。” 赵长茹皱眉问道:“今岁没能治好,来年便不能再接着治了?” 方才薛大夫说那小公子的腿因寒疾,经络血脉堵塞封闭多时,已经到了片刻不能耽搁之时。 赵长茹虽不甚懂多少医术,但也能根据薛大夫所言,猜出那小公子大致的病情。 若是坏了十年的病腿,想必肌肉萎缩的情况,神经坏死的情况,都已经十分严重。 相应的医治更是刻不容缓。 薛大夫才会说,错过今次便再没法医治。 可这些情况应当可以通过舒筋活血的药物,以及专业的按摩、针灸来进行缓解。 不说能彻底解决肌肉萎缩、神经坏死的情况,至少能保住那腿不会彻底坏死,等待来年适宜的时机,再进行相对系统的治疗,如此,治愈的几率也更大不是? 听赵长茹一本正经地说着“肌肉萎缩”、“神经坏死”,薛大夫不由得生出几分惊诧。 这些个词儿他虽是没听过,但也不难根据字面猜出其意。 赵长茹的说法虽是与薛大夫所熟知的不尽相同,可描述的那些个症状却正如薛大夫今日所见。 薛大夫狐疑地打量起赵长茹来,渐渐坐直了身子。 赵长茹并不闪躲,任凭薛大夫打量。 她方才故意装作懂行的模样,为的便是引薛大夫上“钩”。 果不其然。 薛大夫立时来了兴趣,全不见方才那般,吩咐小药童送客赶人时,满身满眼的不耐烦,“你怎知这些?” 赵长茹已编好了话,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家中婆母也患有腿疾,经久在旁服侍照料,自然也懂上些许。” 这话半真半假。 她确实有照料过许母,却并非因许母的腿疾,才知的那些病理常识。 但像这般说,既能答了薛大夫的疑问,又能给自个儿脸上贴金,将自个儿塑造成难得的良媳,何乐而不为呢? 倒不是她沽名钓誉,而是为尽快升级空间,她需得有个好名声。 总归,这话也不尽然是假话。 赵长茹一瞬压下心头,升起的那么一点点羞惭。 在“不择手段”谋取经验的大道上,她还得更“厚脸皮”一些才是。 薛大夫恍然大悟地点头,听赵长茹为婆母侍疾,便已知晓这些医理,不由得对赵长茹高看几分。 他支着腿儿从诊台上站起来。 “那小公子的腿无论如何将养也等不了来年,需得马上下方子医治,若不然再无治愈的可能,但这治腿用的药一日也不能停,若是停了便可能会反嗜病体,需得等到腿疾治好之后,再行调养病体之方,但那调养之方一下,先前能用来治腿的药剂便再没了功用,所以若是一回没能将那病腿治好,往后那腿也是难再医治好的。” 赵长茹听明白了。 那小公子的腿按摩针灸都没用,已经无法挺到来年再去医治了。而治腿的方子有毒副作用,用完之后需得另下方子来调养病体。 但若是另下了方子来调养,那小公子身体里的抗药性便会提高,先前治腿的方子也就不起效用了。 薛大夫长叹一声,感慨道:“这腿若是两月能治妥,便算那小公子运气好,但那小公子的腿是顽疾,要想在短短两月之内医治好——难!老夫我也只敢拿三分把握。” 赵长茹微默,试探问道:“不知薛大夫你可曾听闻艾灸之术?” 在原身的记忆之中,现今并无依靠艾灸祛除体内的寒湿之术。 当然,也可能是原身见识浅薄,所以才不知有艾灸之术。 但赵长茹在初次入同仁堂寻陈艾时,那卖药的小厮也并不知陈艾为何物。 许是现今陈艾不叫陈艾,又或许是陈艾还未能入药。 若是后者,那艾灸之术或是能解薛大夫燃眉之急。 客栈里那煞神般的男人,已不近人情地撂下话来,让薛大夫一月之内,将那小公子的腿病治好。 若那小公子的腿病是寒疾,那么艾灸应该能起一些效用。 还有啥拔罐、刮痧啥的,都能除寒祛湿、活血化瘀。 薛大夫疑惑地皱起眉头:“艾灸?”显然未曾听过此术。 赵长茹见状,登时面露喜色。 但因不知薛大夫的不知,是否是因为“陈艾”在现今的叫法不同,赵长茹并未直言艾灸为何,免得在关公门前耍了大刀。 她语气委婉,带着一丝不确信,试探地继续追问,“就是用一种草药,晒干之后碾碎,取其细绒和棉,搓成条棒状点燃之后,熏烤寒湿所积之处。不知薛大夫可有听闻此术?” 这话看似在问薛大夫是否知晓艾灸之术,却是将艾灸之法给解释了个清楚。 不管现今可否有艾灸之术,她这般说准是没有错的。 若有,她是偶有听闻此术,不确信所以找薛大夫求证,这般不会显得太装逼,若无,她这般委婉相问,并非直言以授惑的姿态,与薛大夫解释那“艾灸”为何,正好保全了薛大夫的职业骄傲。 毕竟薛大夫是行医数十年,且尤其是以医治腿病见长,薛大夫定是会有自个儿的职业骄傲。 这种几十年累积而成的职业骄傲,在薛大夫的方才言语之中,也可窥见一斑。 她又凭何倚仗着自个儿幸运得来的超前经验,来打击薛大夫积年累月而成的职业骄傲呢? 她没资格这样做,也不想这样做。 薛大夫惊奇道:“竟有此术!” 赵长茹点头,“是我听游医说的法子,不知管用不管用,正巧,咱云阳村的土坡上,艾草已长得够老的了,便想请薛大夫你去看一看,这法子到底管用不管用。” 薛大夫立时吩咐小药童,“把我的药箱取来。” 赵长茹隐在面具之后,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薛大夫终归让她掉上了钩。 马二惊奇不已。 赵长茹与薛大夫二人聊治腿病的话他听得一知半解,还没想明白啥是“肌肉萎缩”,啥是“神经坏死”呢,便见薛大夫同意出诊,且一点没有先前的不耐烦,似乎还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样。 姑奶奶方才说啥了? 咋这般管用的! 赵长茹朝他递去一个眼神。 马二愣了愣,忙往外奔去,租借马车送薛大夫上云阳村。 “姑奶奶,您不回?” 马二见赵长茹并无上车之意,不由得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赵长茹不是不想回,是还有别的事,不得不去处理。 薛大夫撩起马车帘子,“你别是唬我呢?那啥“艾灸”,果真是能除寒湿的法子?” 不怪薛大夫多疑。 实在是他行医几十年,从未听过艾灸之术。 且他现下坐进马车之中,才一下子回过味来。 “你别是扯谎骗我出诊的?” 赵长茹笑了笑,“薛大夫,你去咱村看一看,便知是真是假。我已托嫂子们,上坡里收割艾草,您要想带医馆摸清药性,要多少只管载回来便是。” 说着,赵长茹从袖口掏出二两银子,“这般热人的天,还劳烦薛大夫你,顶着太阳跑一趟。” 薛大夫哼一声,摆了摆手道:“我不占你便宜,若是真有那艾草,诊费,我不要了。若是没那艾草,哼!这诊我也不出,咱就原路返回。” 这话有几分赌气。 赵长茹笑意加深,“薛大夫你放一百个心,咱村满坡生的都是艾草,你要多少有多少,这诊金还是收下。” 说着,她便将诊金递到一旁立着的小药童手里。 小药童双手捧着诊金,无措地望着薛大夫 薛大夫掸了掸手,让他回医馆待着。 于是,小药童捧着诊金回了医馆。 赵长茹满意一笑,“薛大夫,有劳了。” 薛大夫哼一声,将帘子甩上,让马夫快走。 看着驾远的马车,马二扭头问道:“姑奶奶,您要去哪儿?” 赵长茹扫过街边,虽已不如先前那般“热闹”,但阴凉之处仍旧有人,成群地交头接耳。 她一瞬冷下神色,“怎么回事?” 马二随着她的视线一道看向角落,压低声儿道:“有人造谣。” 他方才在集市贴告示时,已各方打听过消息了。 原来,今早不知是谁,说那昨晚的地动,是因那黑虎山下,镇压着的大老虎,一时间发了怒造成的。 那大老虎是要跳出来吃人了! 这说法多少有些荒诞可笑。 奈何,现今科学思想并未普及,众人竟都对此深信不疑。 若只是听信这般的传言倒不足为惧。 这等荒诞可笑的传言,虽难免会让众人恐慌,但那地动却不是常有的,等过些时日传言便不攻自破。 可这谣言却被包藏祸心之人引到了雷风公子身上。 说是,那黑虎山下压的大老虎,靠的是黑虎山上的土匪镇压,才没能跳出山来祸害百姓,现下,雷风公子召集人马,要上黑虎山去剿匪,泄了黑虎寨的煞气,没法再压制黑虎山下的大老虎,才引得昨晚那一场地动。 那是大老虎在底下动呢! 赵长茹气得笑了。 这无恶不作的土匪竟成了镇妖封邪的山神! 血债累累的煞气竟也能封印吃人的妖怪。 赵长茹只想一把将话筒塞到那造谣的人口中。 “这话漏洞百出,怎还有人会信?” 这是赵长茹最不解之处。 难道听信谣言的人,自个儿没长脑子吗? 连基本的逻辑也不讲? 杀人的能压住吃人的? 咋? 怕那大老虎把人吃光,便没得人命可杀了? 马二瞥眼看向四周,道:“也有不信的,只是不抵信的人多。姑奶奶,剿匪之事,我看还是算了,总归咱也没啥好处,现下,九阳县城中成千上万双眼睛,都把雷风公子盯着呢,若是姑奶奶您,执意上黑虎山剿匪,只怕是要引起众怒。” 赵长茹捏紧拳头,咬紧牙关。 这般害人的谣言都能传出,这匪若是就这般不剿了,往后还不知弄出多少幺蛾子! 雷风公子虽是她行走江湖的艺名,却也不能就此让人给玷污了! 马二继续道:“先前,品味轩都被人给围了。那些个人逼着向掌柜,追问雷风公子的下落呢。” 他方才去街口找毕生写告示,没能见着毕生刻章的摊子,一问才知,原来,因毕生在品味轩做琴师,众人围了品味轩半晌,逼得向掌柜躲回家中,也没能问出雷风公子的下落,便又找来毕生的摊子,问毕生可知雷风公子在何处。 第214章 做人做狗 毕生自是不会说的,当然,他确实也并不知晓,只得抱着摊子仓皇而逃。 赵长茹听闻马二所言,登时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品味轩这般被迫闭门休业一日,她分红的银钱便少拿一日,能不愁吗? 她皱起眉头,追问道:“玉衣坊咋样了。” 玉衣坊现今的分红,虽还只有零星半点,但没有干饭喝稀粥,有总比没有强。 马二也不知玉衣坊是何情况,半猜半疑地说着好话,来宽慰满心忧虑的赵长茹:“明面上,玉衣坊与雷风公子并无瓜葛,应当不会如品味轩一般,让人围堵得水泄不通。” 赵长茹闻言,松下一口气。 好在,现今还并无扛着长枪短炮出行,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的狗仔队,若不然玉衣坊铁定也要遭了殃。 但当赵长茹赶到玉衣坊时,才知自个儿庆幸得太早了。 没错。 玉衣坊也让人围了。 那些个听信谣言之人,坐在玉衣坊檐下,一小片阴凉处,抠脚的抠脚,咬手的咬手。 赵长茹嫌恶地撇开眼,没领着马二走上前去,而是绕进小巷中,打算走后门入玉衣坊。 可—— 后门也让人堵了! 因小巷之中阴凉,堵着的人竟比正门前还要多。 “姑奶奶,这可咋办呀?” 这玉衣坊前门与后门,都让人堵得死死的,想进也没法子进。 赵长茹并不作答,一瞬折身而去。 马二忙不迭跟在她身后,沿着四通八达的小巷,九曲十八拐地走了大半晌,才终于走到那处新买下的院子。 年久失修的院子,让昨晚那场地动,晃得垮了大半。 好在赵长茹昨个儿让马二找来帮工的乞丐们,机灵地选了看着最为结实的屋子住下,所以,无人因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地动而伤亡。 见着赵长茹走来,乞丐们不为所动,打盹的打盹,闲聊的闲聊,全然将此当作另一处乞丐窝,竟无半分帮工打杂的勤快模样,直到见着赵长茹身后的马二时,才立时撑地扶墙地站起身来。 “二哥!” “……二哥!” “二……哥!” 声儿此起彼伏荡着波。 赵长茹侧身偏头,看向自个儿身后,落下一步,恭敬而立的马二。 马二登时打了一个哆嗦,“姑奶奶,你听我解释……” 他也未曾料到,自个儿不过半日不在,这院子里养着的懒货,便都躲懒地歇下来了。 赵长茹收回眸子,扭头扫过众乞丐,“银钱给了,住处给了,连饭食也给了,却没一个肯踏实做事的!如此,不如尽早滚回乞丐窝去。懒人有懒人的活法,我这院子容不下!” 众乞丐暗自面面相觑,皆被赵长茹冰冷的言语,唬得大气不敢出一下。 “二、二哥……” 有那年纪小胆儿更小的乞丐,经不住赵长茹这般厉声威吓,求救地望向赵长茹身后的马二,挂满面惊惶之色,可怜巴巴地唤着。 马二自是不敢在此时帮说一句话。 他现下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姑奶奶放心将事儿交与他办,却让他办成这副气人的模样。 因那街上四起的谣言,姑奶奶心中本就窝火,更莫说见着这些个,拿高价聘来的帮工,竟这般懒惰怠工。 任凭姑奶奶是如何宽厚仁义之人,也定是忍不得也咽不下这一口恶气的。 想着,马二一把抄起一旁的木棍,便向那些个乞丐身上打,“昨日信誓旦旦说好,往后再不做四处乞讨,连狗都不如的臭乞丐,现下,又这般懒骨头犯贱!谁若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成日只愿瘫着躺着,饱一顿饿一顿的活,立马给老子滚出院子去!爱上哪儿上哪儿去!老子看你往后做人还是做狗!一个、二个不要脸的东西!” “二哥,二哥,别打了,别打了!” 那些个胆儿小的乞丐,棒子都还没打到他身上呢,便抹鼻涕掉眼泪地哭起来,一个劲儿地叫唤着,杀猪似的向马二求饶。 马二却并不停手,不但不停手,手里的棒子还认人呢。 谁越是叫唤得厉害,那胳膊粗的木头棒子,便越是往谁的身上使 赵长茹只冷眼看着,并不出言阻止马二。 方才她初见这一群人,懒懒散散地堆在屋子里,无一人认真做事的,确实是火冒三丈。 她不是普度众生的神佛,也不是一心向善的慈善家。 即便她需要积攒喜爱值升级空间,她也只救想活之人,只助有心之人。 她可以做那颗给人阴凉的大树,但绝不许有人借着她的枝干寄生。 现下,对马二收入院子里的这帮乞丐也是这般。 她可以做个宽厚仁义的东家,银钱、饭食、住宿全提供。 但那些个好手好脚之人,休想好吃懒做地将她这院子,当作可以骗吃骗喝的收容所。 半晌之后。 见马二挥棒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赵长茹才开口让马二停下别打了。 马二立时收了木头棒子,退回她身后规矩立着。 他那一双眼挨个儿扫视着众乞丐,警告众乞丐莫要生半分冒犯赵长茹之举。 众乞丐自是不敢在赵长茹面前吆五喝六。 他们平素靠着讨口而活,从来都是低声下气的贱相,久而久之便也没了骨气,被方才那般打了一顿,也不敢显露出半分不满。 从前在乞丐窝里不把马二放在眼里的几名乞丐,此时也将马二看作是高攀不起的大爷,更莫说是连马二都这般恭敬相待的赵长茹了。 他们哪里敢对赵长茹不敬,只抢着跪在赵长茹跟前,求着赵长茹大发善心,莫要将他们赶出院子去。 昨晚那般地动山摇的架势,他们勉强容身的乞丐窝子,怕是早挺不住毁于一旦,他们现下若是被赶出了院子,便是连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也无,只怕要不了几时便会饿死街头,进了那些个吃人的野狗肚子里。 赵长茹冷声警告道:“若是不想被赶出院子去,再做被人嫌的臭乞丐,那便再别再让我见着今日这般情形。” 众人立时点头应下,“姑奶奶您放心,咱们再不会了!” 话虽如此说,可能信几分? 赵长茹冷笑一声,“尔等可知为何,今日马二站着,而你们跪着?” 众人手脚皆趴伏在地,唯有顶着一窝乱糟糟脏发的头是仰起的。 马二被突然点名,不解地望着赵长茹,“姑奶奶?” 赵长茹抬手示意他莫要插嘴,冷眼扫视众人一圈,厉声训斥道:“看看你们现今的模样!与那街边摇尾乞怜的狗有啥区别?”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真像极了狗呢。 心中尚存一丝羞耻的,皆渐渐将自个儿的头垂了下去。 剩几个早让人骂麻木了或是天性如此的,只恨自个儿没真生出尾巴来,可以在赵长茹面前,摇尾巴来讨得赵长茹的欢心。 若有得选,他们定愿做大户人家衣食无忧的狗,也不愿做需得费些力气活,才能活得有尊严有体面的人。 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被迫做了“狗”的人可怜,自愿去做“狗”的人可恨。 所以,应当说可怜之人中必有可恨之人。 现下仰着头的几只癞皮狗,便让人看了恨得牙痒痒。 赵长茹眯起眼来,目光扫过那几只“狗”。 狗竟还不知廉耻地腆着满脸讨好的笑。 赵长茹从袖口摸出一两银,讽刺笑道:“谁若是愿意去院子里,学声狗叫来与我听,这银子我便给谁拿去。” 那几个仰着头的想都没想便冲进了院子,“汪汪汪”地一个比一个大声地学起狗叫来。 方才感到羞耻而垂下头的那些乞丐,纷纷将头仰起惊诧不已地望向赵长茹。 一道道渴望的目光落在赵长茹手里的银子上。 一两银—— 够他们吃饱喝足一个月的了。 有人贪婪地咽了咽口水,欲撑身从地上爬起,奔进院子里学狗,被跪在一旁的乞丐拉扯住。 那拦人的乞丐朝他摇头,示意他别真去学狗叫。 那人一把将他挥开,“一两银,你不要,我要!不过就是狗叫,谁不会!” 说着,便又转向赵长茹,堆满脸谄媚道:“姑奶奶,您想听母狗叫,还是公狗叫?” 赵长茹一记冷眼射去。 那人立时手脚并用,趴伏在地,叫唤起来,摇头摆尾,狗样十足。 赵长茹嫌恶地撇开眼去。 马二见状,运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踢在那人腚上。 那人正张着嘴学着狗叫呢,让马二这一记猛踢给踢得,一个脸着地啃了一嘴泥。 赵长茹冷眼扫过仍旧跪着,伸脖探头地张望着院中,或是犹豫,或是抗拒的众人。 “还有吗?” 众人纷纷垂下头去。 有难忍屈辱地握紧拳头,也有难敌诱惑地咬紧牙。 赵长茹见状,满意一笑。 “你们记住!在我这院子里,人要活出个人样,若是要学作狗一般,那便只能永远像今日一般跪在地上。若是你们肯上进,也能同马二一般,做个堂堂正正,挺身而立的人,而不是那院子里恬不知耻的‘狗’。” 众人立时惊愕抬头,松了各自咬紧的牙,握紧的拳,全呆愣地望着赵长茹。 马二的惊诧不比众人少,更比众人多几分骄傲。 姑奶奶说他是堂堂正正的人呢! 若是那日没能遇上姑奶奶,他此时只怕也还只能当狗。 想着,马二登时红了眼眶。 赵长茹将那一两银交到马二手中,示意马二将院子中,汪汪直叫的狗,快些打发了。 马二满腔激动,接过银子,领命而去。 赵长茹的目光扫过众人,声儿缓和下来,少了几分冷冽,“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才你搀我扶地站起身来。 “愿我今日所言,你们时刻谨记心间,若是让我见着谁再懒惰怠工,便休想再留在我这院子之中。是在这院子之中做堂堂正正的人,还是被赶出院子流落街头,做任人欺凌的狗,你们自个儿选。” 赵长茹将话说完,掸手示意众人做事。 众人并未立马行动。 赵长茹见状,皱起眉头。 只见一名年轻的小乞丐,脸上带着几分硬气,“姑奶奶,咱们做人!” 他此言一出,立时便有人应声。 “对!咱们要做人!” “咱们要做堂堂正正的人!” “咱们要与二哥一般,做堂堂正正的人!” 马二拿着赵长茹给的一两银,将那院子里的一群“狗”,给诱出到院子外去,扬手一挥扔了银子,关了门,再独自一人折返回来时,正听着众人叫嚷着喊话,说是要学他一般,做堂堂正正的人。 马二登时满心得意,连那微驼的脊背,也一瞬挺得笔直。 姑奶奶说得对。 人要活出个人样。 想着,他又将肩膀往后撇了撇,胸膛往前挺了挺,挥手大喝地吩咐道:“快!都去干活去!” 众人咬着牙关,捏着拳头,充满干劲地做起事来。 赵长茹扫过忙碌着的众人,“挑两个靠谱的做管事。” 这话是与马二说的。 她方才那般羞辱的筛选之策,只是留下些还有羞耻心的,但每个人具体是啥情况,她并不十分清楚。 马二曾与众人一道生活过,对众人的性子摸得比她更透彻。 所以,谁有那做管事的本事马二最清楚。 马二点头领命。 “另外,派几个机灵些的上街头去探听消息,看那恶心人的可笑谣言,到底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赵长茹说着咬紧了牙。 马二闻言,立马叫了个乞丐。 叫的全是十七八岁,腿脚好,耳朵也好的。 赵长茹默了默,再招来马二,吩咐道:“你去给杜掌柜还有向掌柜递句话,就说这谣言未平息之前,莫要再开门做生意了。” “是。” 马二正要往院子外去。 赵长茹再次将他叫住。 马二顿住脚,不解问道:“姑奶奶,还有何事?”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割肉般的痛,道:“代我同杜掌柜、向掌柜说句对不住,此次休业的损失,由我一人来承担。” 这话,赵长茹说得真是心痛不已,尽管如此,她还是得这般大气地说。 毕竟,这是因雷风公子而起的祸,虽还不知是如何招惹来的,总归是与杜掌柜、向掌柜无关。 第215章 追加投资 马二闻言,惊诧瞪眼,“姑奶奶……” 赵长茹偏头掸手,“快去。” 她这肉割着实在太疼,经不得马二再此磨蹭。 马二眼中多了几分钦佩,一脸激动地冲出院子。 他家姑奶奶多好呀! 人美心善讲义气。 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姑奶奶! 在马二离开之后,赵长茹也没久留。 虽说福利院里她找了人来管事,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动,实在是叫人惶惶难安,心智成熟的大人尚且如此,更莫说那些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她作为福利院的创办人,总也该露个脸来表示一下关切,除却肩上担了这一桩责任,她也确实放心不下那些孩子,得去看上一眼才能安心。 赵长茹沿着四通八达的小巷,走了不多时便到了福利院门前。 她本以为,即便院中并非一片惨淡景象,也定然不会如往常一般热闹,不曾想,她尚在院子外便已能听见,院中不时传来的追逐笑闹声。 霎时间,赵长茹只觉心中笼罩着的阴霾顿时消散,听着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儿传出,赵长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挂上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才一踏进院子之中,便被一坨飞扑而来的小肉球砸中。 小肉球只比她的膝盖高一个小脑袋。 方才有人在他身后追他,他一面扭头往身后看,一面往前跑着躲,才没见着赵长茹走来,一头撞在赵长茹腿上,险些把自个儿弹飞出去。 好在,赵长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抓住。 他惊惶抬头的一瞬间,见着赵长茹带着面具,吓得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赵长茹。 孩子们都停下笑闹,或是好奇、或是害怕地打量着赵长茹。 那被赵长茹抓住的孩子,突然,“哇”地声哭出声来。 赵长茹正要蹲身安慰。 不曾想,手里的小肉球便被人抢了去。 “你是谁?” 赵长茹看向问话之人。 是个看着面生的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一副清秀温婉的好模样,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赵长茹疑惑问道:“你是?” 小姑娘护着小肉球往后躲了躲,一双眼满是防备地瞪着赵长茹,“你是谁?” 她又将方才的话问了一遍,胆怯之中带着些倔强。 若是赵长茹不愿袒露名姓,她也绝不会自报家门! 总归是在小姑娘眼中,赵长茹咋看咋不像个好人。 其余的丫鬟小奴也都围上前来,声声逼问着赵长茹的身份。 赵长茹失笑出声,抬手将面具摘下。 “主子!” 众人登时又惊又喜。 那小姑娘却愣住了。 她手里胖乎乎的小肉球,在赵长茹摘下面具之后,才认清赵长茹的脸,便又一瞬向赵长茹扑去,两只小胖手儿围在赵长茹的腿弯儿处。 让小肉球这般圈着腿,赵长茹真是寸步难行,只得弯腰一把将他捞进怀里,“还哭不哭了?” 小肉球一下吹了个鼻涕泡,露出参差不齐的牙床,憨气十足地摇了摇头。 “哎呀!脏鬼!” 小丫鬟见状立马伸过手来,要将小肉球从赵长茹怀里抱走,怕小肉球的鼻涕弄脏了赵长茹的衣服。 赵长茹笑了笑,“不碍事。” 说着,扯着小胖球挂在脖子上的围兜,替他将挂着的鼻涕揪下,只将脏了的围兜交给小丫鬟。 小姑娘见众人见着赵长茹真容,皆又惊又喜热切相待,便已猜出赵长茹的身份,这才放下满心的戒备,温婉问道:“你就是赵院长?” 赵长茹笑着点了点头,回问道:“不知姑娘你是?” “我是……”小姑娘正要回话,忽而,目光落向赵长茹身后,眸中登时多了几分惊慌,偏脸垂头想要躲藏。 赵长茹好奇回过身去,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向院门前,正见着一道湛蓝色的身影。 齐渊掀袍迈步进到院子里,如清风徐来一般,一身从容淡然模样,只眼中带几分严厉。 赵长茹抱着胖乎乎的小肉球,微微屈膝福身与齐渊见礼,“齐大少爷。” 齐渊自然谦逊地抱手还礼。 赵长茹将手里的小胖球,交到一旁的小丫鬟手里,引着齐渊入堂落座。 “大少爷怎会来在此?” 齐渊并未直言作答,而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小姑娘。 赵长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觉小姑娘与齐墨有几分神似,笑道:“想必这位便是齐小姐。” 齐嫣福身与赵长茹见礼,“方才嫣儿有失礼之处,还望赵院长莫要介怀。” 赵长茹笑道:“齐小姐言重了。” 恰时,小丫鬟沏了茶送来,“主子,你不在咱福利院的这两日,齐大少爷与齐小姐可是日日都来。” 赵长茹闻言,难免诧异,疑惑地看向齐渊,“大少爷怎会知晓此处?” 福利院的名儿,只大家伙嘴里喊,并未正式挂牌,更为公之于众,也因此现下才有这片安宁,若不然只怕是要与品味轩、玉衣坊一般,叫人给围个水泄不通。 齐渊如实答道:“偶曾听闻向掌柜提起。” 赵长茹恍然大悟,忙又连声说着谢。 “大少爷百忙之中,竟还抽身来此照拂,小妇人感激不尽。”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齐嫣,笑着夸道:“齐小姐定也是心善的好人。” 这话虽有些恭维的意味,却不尽然是弄虚作假之话。 方才见着齐嫣这小姑娘的第一眼,赵长茹便觉着莫名地心生好感。 齐嫣听闻赵长茹的夸赞,难为情地撇开眼去,目光落在一旁之人身上,登时羞红了脸埋下了头。 赵长茹狐疑地看向那同样红了脸的小奴,再看齐渊不太好看的脸色,心头不由得咯噔一声。 这—— 这! “……齐大少爷与齐小姐可是日日都来……” 小丫鬟方才说的话,在赵长茹耳边响起。 方才她进到院子,只见着齐嫣一人,而后,齐渊才现身院外。 这般说来,福利院,并非齐渊领齐嫣来的。 那便不是“齐大少爷与齐小姐日日都来”,而是“齐小姐日日都来”,“齐大少爷”为寻妹日日追来。 赵长茹想着,目光再次落回那红着脸的小奴身上,微顿,移向一旁垂头绞着手的齐嫣。 小奴与小姐,莫非—— 赵长转眼看向齐渊。 只见齐渊端着茶盏饮茶,垂眼之间敛住眼底神色。 不用看,赵长茹也知道,那眼中必定有火。 齐渊作为齐嫣的长兄,把持着齐家的家主,怎能眼见着自家的白菜,要被别家的猪拱了,还半分火气也无? 赵长茹登时满脸黑线。 好巧不巧,这要拱人家白菜的猪,是她自个儿家养的。 还是她亲自选出来的福利院管事呢! 赵长茹瞪向那小奴,登时满心焦灼。 虽说,她个人并不反对跨越门第的自由恋爱,可这也只是她个人不反对,人家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即便小姑娘春心萌动、情渊深陷,可这主婚之事仍旧得问当家人。 齐渊便是齐家的当家人。 齐嫣是他的亲妹。 齐嫣的婚事,定然得由齐渊做主。 齐渊是咋想的,她没法,也没资格去干预。 现今男女谈婚论嫁,最是讲究门当户对。 小姐与小奴—— 料想齐渊是不会答应的,至少不会轻易便答应。 且齐嫣并非齐渊一母同胞之妹。即便是齐渊这个当家人点头同意,也还得问过齐嫣的亲生母亲。 现今的齐夫人是已故了的齐老爷娶回的续弦。 齐渊为齐家的家主没错,但齐嫣的婚事却不能由他一人来做主。 若不然,齐夫人定要怨恨于他。 若说齐渊许是还有点头同意的可能,那齐夫人只怕是唯有千万个不愿意。 齐嫣是齐夫人唯一的女儿,是齐家堂堂正正的小姐。 齐夫人又如何能见得齐嫣嫁作小奴为妻。 总归,这是桩极为棘手之事,若是没能处理妥当,她只怕是要把金主爸爸得罪透。 赵长茹虽暂时有些小钱在手,却还望着兴福钱庄这座金山,能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 从前她是梦想很多,能力有限,现下有空间在手,她曾经所有的梦想,都可以一一成为现实。 当然,她所有的梦想,都有个最纯粹的名字——钱! 在踏上钱生钱再生钱以至财富自由的路上,有金主爸爸的助力会容易许多。 赵长茹正想转移话题,问一问兴福钱庄存银新制的近况,来缓解眼下的尴尬气愤。 恰时,一群孩子捏着鼻子跑进来,满脸嫌弃地指着院子里,光着屁、股乱跑的小孩子,“小胖子,拉臭臭了!” 齐渊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僵,状若无事放下茶盏。 赵长茹眼带歉意地看过去,干笑两声以期缓和尴尬,然而收效甚微。 那光着屁、股瞎跑的小肉球,不肯让小丫鬟给他擦屁股。 赵长茹对上齐渊的眼,登时觉着如坐针毡。 这尴尬事真是一桩接一桩! 赵长茹咬牙,一瞬站起身,越过孩子们,冲进院子里,一把将小胖球抓住,看向帕子的小丫鬟,干脆利落地命令道:“擦!” 小胖球挣不开赵长茹的钳制,便不安分地扭动着自个儿白嫩嫩的屁股。 不让擦,不让擦,就是不让擦! 赵长茹咬牙威胁道:“再敢乱动,要挨巴掌!” 小胖球吓得一哆嗦,立时不敢再乱动。 小丫鬟才顺利地给他擦了屁股,替他将落在脚踝的裤子给提上,要带他去后院洗手。 赵长茹自然也要去的。 动手替小胖球擦屁股的虽不是她,可她就这般回堂间待客,似乎也说不过去。 赵长茹扭头看向堂间。 恰巧,齐渊也在看她。 赵长茹回以一记满怀歉意的笑,才随小丫鬟往后院去洗手。 待她再出来时,堂间也不见齐渊的身影,齐嫣自然也不在了。 方才红着脸的小奴,此时满面落寞神色。 “主子,这是齐大少爷留下的。” 赵长茹垂眼看去,登时一惊。 一千两! 一千两的银票! 赵长茹将银票接到手里,翻来翻去地看了又看,继而调侃地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将小奴打量一遍。 金主爸爸就是金主爸爸。 这给分手费的手笔,也太阔绰了些! 石旦落寞垂着头道:“齐大少爷说,若主子遇着啥难处,尽管上兴福钱庄。这一千两是按主子所提的存银新制,收入钱庄账中的定存银钱,暂且交与主子您来打理。” 赵长茹闻言,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千两是金主爸爸追加的投资呀。 只见,石旦从袖口中,再摸出两张布帛,一张值一百两银。 “这二百两是齐大少爷前两日着人送来,说是捐赠给咱们福利院的银钱。” 赵长茹笑眯了眼。 金主爸爸送钱的模样真是太可爱了。 “那这钱你便收好,记得,每日开支都得记下,钱,可以花,但不能乱花。别亏了孩子们,也别亏了自个儿。在福利院当差,也该按月拿月钱,这月钱便由发给大家伙。” “是。” 赵长茹将一千两的银票收进袖口,扫一眼四处追逐打闹地孩子们,“问一问,记得家的,想回的,改日,想法子送回家去。” 这些孩子从王婆子手里买来,有些是被拐卖来的,有些是父母贱卖的,被拐卖来的年纪小,多是记不得事的,即便是想回家也没法回家,上集市贴张告示能寻着父母便寻,寻不着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留在福利院,被贱卖的倒是能记事,只怕记的都是坏事,根本不愿意被送回家,因为,被送回家不是再被卖掉,便是像牲口一般挨打做事,倒还不如留在福利院里快活,但也不排除有那能记事,且也想回家的,所以,赵长茹才让石旦问一问。 石旦点头领命,却仍旧埋着头。 赵长茹见状,深吸一口气,轻声许诺道:“你若踏实肯干将福利院打理得好,往后便可离了福利院另立门户不再做谁家的家奴。” 只要主家肯花些银钱,便能替家奴洗去贱籍。 洗籍,虽为国法不容之事,却多的是使银钱,便能办事的渠道。 石旦闻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赵长茹点头默认。 这事儿,算她应允下了。 只要石旦不生歪斜性子,不做出格之事,这籍她便给他洗了。 “别让齐小姐下嫁。” 赵长茹只留下这一句话,便离了院子而去。 剩石旦呆愣地立着,一人傻笑了半晌。 第216章 小巷相救 揣着一千两银票,赵长茹走路的步子也变得轻盈起来,直到满心雀跃地走上了正街,她才想起自个儿现下的处境。 “哎呀!雷风公子害死人嘞!” “是呀,是呀!这黑虎山下压的大老虎,要是真翻出山来要吃人,可咋办?” “你们说……那雷风公子,会不会就是妖怪?” “咱九阳县啥时候,出过这样一号人?这从前咱大家伙都没听说过,那这雷风公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哎哟,我可听说了,那雷风公子能用琴音摄人心魄,杀人于无形,这般的比妖怪还吓人呢。大家伙儿想啊,那妖怪要杀人,咱大家伙还知晓自个儿是命丧妖怪之手,这雷风公子杀人,那可是借咱自个儿的手,借咱自个儿的刀,要咱自个儿的命,死了还不知是为啥没命的呢。” “这雷风公子真是个大祸害!” “快,快别说了,这雷风公子指不定能听着,今晚便要上你家要你的命呢……” 赵长茹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 空间修复本就需要消耗不少经验值,现今九阳县城中众人对雷风公子,又产生出了无可估计的负面情绪,只怕是等空间自我修复完之后,她便又一回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幽静无人的小巷之中。 赵长茹躲在隐蔽的角落,试图凝聚心神进入空间 然而,她失败了。 她不死心又再试了几次,仍旧是以失败告终。 霎时间,赵长茹不由得心慌起来。 这空间一时未修复成功,她便一时不能心安。 她被挡在空间之外,不能进入空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若眼见着自个儿这些日子,费大力气积攒而来的经验值,如流沙一般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赵长茹忽而鼻头一酸,红了眼圈。 她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尽力不让眼泪落下。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世上之事,事与愿违者,十之八九。 功亏一篑并非谁人特有的殊荣,如同幸运会光顾每个人一般,不幸也会。 纵使她现下千般叹惋万般悔恨,仍旧回不到昨晚初入空间的那一刻,没法重新为故事做一个选择。 赵长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时候很脆弱。 例如现下,她竟生出了放弃空间的想法。 为了获得喜爱值,多攒经验升级空间,她事事算计,处处精明,可她得到了什么? 不知谁一句毫无逻辑的可笑谣言,便能摧毁她努力积攒的一切。 这般,她已觉着满心疲惫,更莫要说是往后。 她不想做沽名钓誉之人,也不想有朝一日为名所累。 她宠辱皆惊玻璃心,从来做不到事事潇洒,她受不得冤枉、受不得诋毁,甚至连过分的夸赞,也会让她倍感压力。 赵长茹突然觉着喘不过气。 她现下到底是空间的所有者,还是做了空间的傀儡? 这种感觉仿若又回到了曾经当社畜的日子。 那时她日复一日为业绩逼迫自己,这个月想买这个,下个月想买那个,欲望无休无止,她的苦闷也无休无止。 她从前以为,钱能解决所有的烦恼—— 所以,她要的是钱吗? 看着从袖口抽出那一千两银票,赵长茹已无方才刚将银票拿到手时的欢喜。 她要的不是钱,她要的是钱能带来的快乐。 那她升级空间为的是什么? 获得更多的技术,赚取更多的银钱,得到更多的快乐。 可她现下一点都不快乐,至少,此时此刻的她是如此。 她是不是太急功近利了些? 空间给她的应该是助力而不是压力。 赵长茹扶额无奈一笑。 她的心态又崩了。 如若小秀才此时问她累不累,她定然不会再逞强说不累。 她累,但她不敢累,她怕自个儿一个松懈,便会沦为曾经的模样。 她说过的,她要带着奶奶的那一份一起努力地活着,她不想再一次辜负奶奶的期望。 赵长茹靠着墙缓缓蹲下,无助地圈着自个儿,笑着笑着便哭了。 雨过总会天晴。 眼泪是雨。 她哭一哭,就会好的。 这样一想,赵长茹哭得更厉害了。 她现下希望小秀才在她身边,又有几分庆幸小秀才不在。 她不想自个儿这般,彷徨无助的模样,让小秀才见到。 不想小秀才因为她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而担心。 她曾经肆无忌惮地向奶奶抱怨、哭诉,自私地将自己的不开心分给奶奶承担,就连奶奶临走前也还一直放心不下她。 奶奶走以后,她早已习惯,难过的时候自己哭,不满的时候自己忍。 学会自我开解是每个成年人的必修课。 她早就会了,不是吗? 所以,会好的,她哭过就会好的…… 她只是一时想不开,她总会自个儿想开。 赵长茹哭得太过忘情,以至于连那渐渐逼近的脚步声竟也充耳不闻。 魏长义神色冷淡,微顿,便要折身而去。 赵长茹抽噎地抬头,眼红得兔子似的,正对上魏长义那双古井一般无波的眼。 当赵长茹自个儿为情绪失控的时候,最看不惯的便是自始至终,摆一副冷面的无情之人。 是,她嫉妒。 她自个儿情绪管理失控,为糟糕的情绪所困所扰。 偏还见着这般不悲不喜,全然无任何情绪波动的。 “看啥看,你没哭过吗?” 魏长义敛眼转过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赵长茹抹一把眼泪,扶着墙一瞬站起身,“喂!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特意挑的最为隐蔽的角落,是一处小巷中难得的死角。 小巷之中虽然四通八达,但不论是走哪一条道,都绝不会有人路过这处。 魏长义停住脚,道:“不找了。” 赵长茹闻言,登时火冒三丈。 说不找就不找了。 她方才哭得正是尽情尽兴的时候,让他这瞎子不合时宜地一搅和,憋在心里的委屈还没哭尽呢! 赵长茹咬牙冲上前,绕到魏长义身前,拦住他的去路,凶凶地质问道:“说!找我做啥?” 雨后芙蓉面,娇媚动人魂。 魏长义只扫过一眼,便地将目光移转开。 高深莫测的一双黑眸,无波无澜状若古井。 “借过。” 赵长茹捏起了拳头。 这是嫌她挡了他路? “哼!” 她娇哼一声,重新戴好面具,潇洒折身而去。 要走也是她先走! 赵长茹走出没两步。 突然,从天而降七八个黑衣人,将小巷前前后后堵了个严实。 赵长茹皱起眉头,回头看向魏长义,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仇家?” 那上扬的尾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黑衣人从小巷前后,缓步向魏长义逼近。 本着不惹事的原则,赵长茹温声道:“各位侠士,让一让,借个过。” 黑衣人并不将她放在眼里,持着长剑一瞬向魏长义扑去。 赵长茹越过众人往小巷外走,隔着面具露出一抹舒心畅意的笑。 黑衣人们叫嚷着:“魏长义拿命来!” 魏长义冷眼扫过黑衣人,“让开。” 黑衣人们闻言大怒:“死到临头还不求饶!魏长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受死!” 魏长义眼中闪过一抹讥讽之意,并不将黑衣人们放在眼里。 黑衣人被他的模样震慑住,手里举着的剑止不住地抖。 赵长茹回头观望,正见着如此情形,叹口气摇了摇头。 想来,那姓魏的一人便能应付。 如此,也省得她多管闲事。 魏长义无一丝惊惶之色的模样,反倒叫黑衣人们心惊胆战。 谁死到临头却还这般无畏无惧? 如此—— 必定有诈! 忽而,不知是谁大喊:“那是魏长义的人!别让人给跑了!” 这是怀疑魏长义会那般镇定自若,是因命了赵长茹是前去通风报信呢。 于是,应声便有两名黑衣人向赵长茹身后袭来。 赵长茹眉心一紧。 麻烦。 她眸中闪过一抹冷光,一瞬自腰间摸出弹弓,“咻咻”两声便将扑来的两名黑衣人放倒。 赵长茹抬着下巴,挑衅地朗声说道:“魏长义,我救你,你便欠我一个人情。” 话音未落,她便又绷起了弹弓,片刻之间,将黑衣人们打得落花流水。 铿铿锵锵一片武器落地的声音在小巷之中响起。 看着捂头的捂头,摸手的摸手,个个龇牙咧嘴的黑衣人。 赵长茹无奈地长叹一声。 方才一时之气,想着没了空间,人生会更美好。 现下想来,有挂不开,气死活该。 她该想的不是放弃现下已经拥有的,而是在现下所拥有的一切之中,获得喜乐。 人嘛,活一个心态。 哭一场,释放了,还得继续努力活着。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看着惨兮兮的一众黑衣人,顿时觉着一阵神清气爽。 原来,在心里窝火烦闷时,打人真的可以撒气。 气撒完了,收尾工作还是得做的。 “百因必有果,善恶终有报,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这般打打杀杀,过分了啊。” 惩恶扬善的目的,是为让作恶之人弃恶从善。 虽不知,这两方谁更恶一点,但无视国朝律法,公然取人性命,也是难以宽恕的恶。 “贱人!闭嘴!” 黑衣人们气得破口大骂,想要去捡地上的刀剑,却手抖得根本捡不起来。 赵长茹并不怕将黑衣人们惹急,因为她确信一时半会儿,还无人能重新将武器捡起,便是真的能够捡起,她也能轻而易举再给打掉。 既然要让人弃恶从善,煽情的话必定不能少说。 “你们出来刀尖舔血替人卖命,不知何时便要丧命见阎王,家里人知道吗?” “……便是没有家里人可想,也该想一想自个儿不是?” “……你们的一条命值多少钱?千金散尽还复来,唯有自个儿的命,没了便是没了,再没法活过来的。”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日子,你们过着真的不觉着累吗?” “……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黑衣人们气得拿头捶墙,个个都恨不得将赵长茹给生吞活剥了。 赵长茹皱着眉头。 糟糕—— 好像适得其反了。 赵长茹撇撇嘴,干脆换一个目标,实行迂回之术,“魏长义,你要报官吗?” 魏长义皱着眉头,看她的眼神带几分探究。 赵长茹干笑两声。 她现下看着一定特别可笑。 想一想,后世那些社区警察,居委会大妈,为了规劝那些不务正业、偷鸡摸狗的讨厌鬼,也是这般苦口婆心、声情并茂地一顿劝之后,还被人当做多管闲事的烦人精看待。 他们得受多大的委屈呀。 赵长茹厚着脸皮,自问自答道:“好,魏公子,不报官。” 魏长义仍旧面无表情,只眸中一瞬微光闪过。 赵长茹清了清嗓子,扫一眼歪歪倒倒的黑衣人,“魏公子大度,不与你们计较,但你们方才所为,实在非法理能容之事。切记,往后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有黑衣人捡起了武器,“你有完没完?”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温声细语地笑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人?为钱,还是……” 不等她问完,那人已举着剑,向她狠命刺来。 魏长义眸光一闪,终归是没有出手相帮。 千钧一发之际,赵长茹微一侧身,便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黑衣人的攻击。 紧接着,不断有缓过劲儿来的黑衣人,捡起刀剑向赵长茹扑去索命,都被赵长茹不费吹灰之力地躲了过去。 恰时,巷子口冲进两名侍卫,见着这一片混乱景象,登时大惊。 “主子!” 魏长义负手立在一旁,冷静地看着赵长茹与一众黑衣人缠斗周旋,却无半点出手相帮的意思。 他那两名侍卫见着被黑衣人围攻,却游刃有余、毫发无损的赵长茹,更是难掩惊讶。 “主子?” 魏长义颔首。 那两名侍卫相视一眼,冲上前来替赵长茹解围。 赵长茹揪住一名黑衣人,扯下他用来蒙面的面巾将他的双手缚住,同那两名加入战斗的侍卫叮嘱,“小心些,别伤人。” 那两名侍卫闻言一愣,险些让黑衣人砍中。 赵长茹见状,心头一顿。 看来她方才真是自作多情、白费口舌了。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想着,赵长茹下手便没那么温柔了,“咔咔”几声脆响便卸下几根胳膊。 第217章 雷风建工 杀猪一般的惨叫从小巷之中传扬而出,不多时便引来一众人在巷口探着头观望。 “杀人啦!杀人啦!” 众人惊叫地四下逃窜。 街道上立时不见一个人影。 终于,小巷之中恢复平静。 赵长茹大功告成地呼出一口气,看向方才出力与自个儿一道,将黑衣人制住的两名侍卫,“两位义士,有劳了。” 那两名侍卫相视一眼,面无表情地回到魏长义身边。 赵长茹眉梢轻挑。 这主仆三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一眼龇牙咧嘴的黑衣人,赵长茹“啧”一声,摇了摇头。 就这水平还出来当刺客! 玩儿呢? 赵长茹轻叹一声,看向魏长义,讨要人情。 “魏公子,方才我救你一命,你欠我一个人情,现下,让你这俩侍卫,帮我把这些人,押去城北那处旧院儿,就是旧镖局的那处。” 魏长义闻言,眸光微闪,“龙门第一镖局?” 赵长茹点了点头,“有劳了。” 魏长义眯了眼,“那院子是你买的?” 赵长茹坦然承认,“买了。” 魏长义微默,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一句,“一千两。” 赵长茹闻言一愣。 魏长义眉心微收,“可卖?” 赵长茹回过味来,立时喜不自胜地问道:“魏公子是想要从我手中买下那院子?” 不曾想,这花二百两银钱入手还没两日的院子,转眼便能以一千两的价格转卖出,这可真是赚大发了! 魏长义并未应答,仍旧面无表情。 赵长茹挑眉。 一开口便叫价一千两。 看来眼前这位魏公子,对那院子是势在必得。 为一间破败萧条成那般模样的院子,值得? 值不值当,买家自知。 赵长茹只要确保自个儿卖得值便可。 半晌未得到赵长茹的回应,魏长义微皱眉头再次问道:“可卖?” 赵长茹取下面具,粲然一笑,爽快道:“卖!” 一千两,足以另起一间更大的院子,为何不卖? 反正那院子也已破烂得不成样子,修缮那院子跟重建一间院子没啥两样。 魏长义得了满意的答案,一瞬变作方才那般,面无表情的模样。 “可否一问,魏公子,为何愿高价买下那院子?” 赵长茹不怕在魏长义面前泄了底。 因她拿准魏长义叫价一千两,并非兜里钱多得没处撒,也不是对那院子的破败一无所知,而是不想多费口舌地与她讨价还价,所以干脆爽快地一口给个高价。 魏长义明知道那院子的破落不堪的现状,却仍旧爽快地开出高价要从她手里将院子买下,足以见得,那院子虽然破落不堪在魏长义这处还有别的意义。 魏长义瞥一眼赵长茹,面无表情地冷硬道:“与你无关。” 赵长茹气得差点自掐人中,深吸一口气平复片刻之后,仍旧满面带笑地商量道:“那院子我已着人开始修缮,现下,魏公子将院子买下,定也要找人修缮,不如,便让我的人继续打理。” 魏长义不置可否。 赵长茹继续道:“魏公子你放心,我请的那些个小工,全是能干靠得住的,定然不比魏公子你另请人来差。我看魏公子你是一等一的爽快人,便也不与魏公子拐弯抹角了,魏公子只需再给五百两工钱,那院子必定焕然一新地交到魏公子手上。” 那两名侍卫闻言,似乎有话要说,让魏长义抬手止住了。 “一月。” 知晓魏长义惜字如金的性子,赵长茹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月的工期,虽然紧迫了些,但五百两的工钱,可不是小数目。 只要资金能到位,这工期赶一赶,还是能按时完工的。 赵长茹立时笑开,“好,一月之后,如期交工。” 那几名被制住的黑衣人,还是被强送去了院子,进行劳动教育改造。 马二接手黑衣人时,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姑、姑奶奶,这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你咋还把人弄进咱院子里!” 赵长茹呼出一口气,“县衙的监狱吃人不吐骨头,这些人若是进了县衙的监狱,只怕是没两日的命可活。” 马二仍旧不解,“姑奶奶不忍将人送去草菅人命的县衙,为何不直接将人给放走?这般咱们也省一桩麻烦事。” 赵长茹叹了一口气,“这些人皆是一副冷硬心肠,若是这般将人轻易放走,不但不会记着我给的恩情,只怕还会因今日挨了我一顿打而怀恨在心,他日再找上门来触我的霉头。” 马二一想,确实如此,“可……可这把人留在院子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也不是办法呀!这些人不知何时便发了疯要杀人……” 赵长茹扫过忙碌着的乞丐们,“寻几个有力气地将人看管住。” 马二一脸为难道:“姑奶奶,这一月的工期,着实是太紧了,咱们往前都是讨口的乞丐,比不得做熟手的泥瓦匠,这要在一月之内,将院子修缮完工,已是焦头烂额难以应付,哪还分得出人手照看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再说了,咱再如何大的力气,也抵不过那杀人的呀。” 赵长茹默了默,扫一眼忙碌着的众人。 只见,乞丐们皆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怕是连抬梁糊墙的气力都没有,又谈何威慑住那些身强力健,性情凶恶的杀手。 赵长茹皱起眉头。 是她思虑不周了。 光凭众乞丐之力,根本无法看管黑衣人。 难道真的只有送去县衙? 赵长茹舍不得,倒不是舍不得杀手的性命,而是舍不得到手的劳力。 这送去县衙里让衙卫虐待致死,不如在她这处进行劳动教育改造。 她付出人力、财力看管,保下这些人一条性命。 这些人为她卖力做工,付出他们的劳力。 这般,若是改造成功了,恶徒弃恶从善、获得新生,她做好事积攒经验值,还得到的劳力,皆大欢喜。 但想要收管恶徒并让恶徒进行劳动教育改造,需得有如同县衙一般的可以对恶徒进行管制的条件。 牢房、衙卫甚至是劝导员,都需要尽快落实。 马二压低声惊呼道:“姑奶奶,这可使不得!私建牢狱是犯法的!” 赵长茹脸色一僵。 作为在后世遵纪守法二十多年的好青年,赵长茹听到“犯法”二字难免心头有些发怵。 在后世法制健全,滥用私刑不可为。 但现今,各大世家、寻贵豪族皆有自个儿管教下人的规矩,莫说是动用私刑,便是要拿人命也是想拿便拿。 那县衙之中也是如此,拿人命不当人命看待。 这般,她另兴牢狱又如何?另用私刑又如何? 总归,法制是为人而制的,若无健全且公平的法制,若做不到人人平等,她便是犯法了又如何? 世家大族做得,王孙勋贵做得,昏官污吏做得,她为何做不得? 既然强权当道,既然弱肉强食,那么,谁都可以制定规则。 这般的社会形态是畸形的,与后世公平法制、人人平等的社会,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现今,强权当道、弱肉强食便是法则,她得顺应这个法则,才能打破这个法则。 赵长茹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得马二一阵心惊胆战。 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姑奶奶……” 赵长茹猛然惊醒,“去,将品味轩的守卫叫来先顶上。” 正好品味轩歇业,那些守卫闲着也是闲着。 赵长茹继续道:“另外,在周边寻些身强力壮的,越多越好,还有其余县城中的乞丐,肯吃苦实干重新做人的,也都收来。” 马二难掩惊诧,“姑奶奶,你这是……”要干啥? 赵长茹无奈地点指着那些个,提桶水都费劲的小乞丐,“你看,这般模样的,一月能把这院子建成?还不得找些身强力壮的来帮忙?” 马二干笑两声,“姑奶奶说的是。” 这乞丐哪有身子骨好的,从前都是饱一顿、饿一顿,有命活着的也全是骨瘦如柴的模样。 “钱,我没少给,你别扣着,给大家伙多添些口粮,也好让大家伙多生些力气干活做事,往后咱就叫做雷风建工,专给人修缮房屋、砌墙、挖井!” 这一院子修好了之后,总不能把人又给放回去讨口当乞丐? 当然,她也不能自掏腰包把人白养着。 这般将众人组建成专业的施工队,既可以给这些个,无家可归、无工可做的乞丐工作岗位,也可以便利她往后的产业发展。 “姑奶奶!”马二瞪大双眼,“您还敢提‘雷风’呢!” 赵长茹挑眉道:“为何不敢?” “姑奶奶你莫非还不知这外边的人,都恨不得把雷风公子给生吞活剥了!” 赵长茹轻描淡写道:“那又如何?” 见赵长茹不以为意,马二急得一阵跳脚,“姑奶奶,你可别不当回事!那些人是真恨透了雷风公子。” 赵长茹冷笑一声,“一群没脑子,听风便是雨的蠢货,即便雷风公子就站在他们面前,又有几人真敢上前与雷风公子较量。今日听信谣言,视雷风公子为妖邪之人,明日得了好处,便又可将雷风公子奉若神明。如此,又何所惧?” 赵长茹气过了,委屈过了,对那些听信谣言之人,便打心底里蔑视。 这些人能听信谣言来憎恨雷风公子,同样能让她使些手段来讨好拉拢。 总归,这些自个儿没脑子的傻叉跟风狗,从来都只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份儿。 马二仍有疑虑:“可……” 赵长茹继续道:“既然现下外边谣言四起,咱们便先在院中暂避风头,雷风建工之名暂且按住,这寻人之事却用不着遮掩,只说有东家招工便是。” 马二闻言松了一口气。 这若是顶着“雷风”二字招工,只怕他也得让人生吞活剥了。 “县城里有本事的泥瓦匠,全请进咱雷风建工里来,不会做泥瓦工的,跟着师傅好好学,学会了便多一项谋生的本事,往后不愿在咱雷风建工做事,出去有这泥瓦工的本事也不会饿死。” 马二一脸为难道:“姑奶奶,那些泥瓦师傅,把自个儿吃饭的本事,看得比命还紧,哪肯轻易教人?” 赵长茹轻笑一声,“既然只是为了自个儿能吃饱饭,才不肯将手艺轻易传与他人,那保那些个泥瓦师傅衣食无忧便是。” 马二恍然大悟地点头。 只要给的工钱够多,便不怕那些个泥瓦师傅藏着掖着不肯教手艺。 他忽而又皱起眉头道:“这请泥瓦师傅教手艺,可得费不少银钱呀,姑奶奶,你咋还要收乞丐做工?这乞丐没手艺,没力气,全不顶事,不如……不如咱只招泥瓦工!” 马二双眼发亮,自认提了个不错的点子。 赵长茹微默,眸光一闪,道:“泥瓦工即便不入咱雷风建工做事,依然能够靠着自个儿的手艺谋生,而那些乞丐却不行。” 马二愣住。 赵长茹看向他,问道:“你为何不用再做乞丐?” 马二垂下头,恭敬万分道:“因马二有幸遇着姑奶奶。” 赵长茹浅笑道:“那定然也会有人,因遇上你而有幸。” 马二惊诧抬头。 赵长茹指着忙碌着的众乞丐,“他们不都说,现下有工可做,有饭可吃,是因托了‘二哥’你的福?” 马二忙摆手道:“姑奶奶,这话说不得,是姑奶奶宽厚仁义,他们托的是姑奶奶您的福。” 赵长茹笑道:“这福托的是谁的都一样,既然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我做得你自然也做得。” 马二心下一动。 他是乞丐呀! 他只会求着别人“行行好”…… 即便现下,他已不用乞讨为生,不用扒窃偷盗,却也没法积德行善。 马二神色黯淡。 他换了一身衣裳,也做不了大善人。 他根本不配! 赵长茹直视着马二,眼中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能做,不但你能做,他们也能做。” 他们指的是忙碌着的众乞丐。 “马二,你记着,我能助你从困苦中走出,你也能助他人摆脱苦难,那般,我助的便不只是你一人,你也能帮着许许多多人。” 赵长茹说出这话,七分真情,三分算计。 第218章 分享分担 她一人毕竟力量有限,做好事积攒经验慢,但若是许多的人,受到她的启发,开始行善积德,那么她便可分得许许多多的经验。 独善不如众善! 赵长茹眯眼笑着。 马二闻言,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恰时,上街探听消息的几名小乞丐回了院子。 “姑奶奶,问到了!” 赵长茹眼眸一收,神色霎时冷冽,“谁?” “何祖卜。” 赵长茹皱眉细想半晌,也没想出自个儿何时得罪过这号人。 马二略微思忖后,追问那回话的小乞丐,“可是前不久被革了职的主簿?” 小乞丐点头道,“正是那孙子!” 马二看向赵长茹,皱着眉头提醒道:“那何祖卜与何翠花是亲戚。” 赵长茹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当日,那主簿看她的眼神那般阴狠,原来竟是要为何翠花报仇呢。 这是挨的板子才好便迫不及待地来寻她的麻烦了! 赵长茹眯起眼。 何祖卜是已经知晓她便是雷风公子,还是——只是看她与品味轩、玉衣坊来往密切,而雷风公子与这两处恰好也有联系,于是制造雷风公子的谣言来破坏她的生意? 若是后者,谣言平息之后,雷风公子仍旧是雷风公子,而她赵长茹仍旧是普通村妇。 但倘若是前者,这事儿可就变得棘手了。 就像现下雷风公子被视作妖邪一般,她恐怕也难逃被谣言污蔑的灾祸,甚至有可能会牵连许家上下,以至于影响小秀才考学的名声。 赵长茹连忙追问那几名上街探听消息的小乞丐,可有听闻有人说起那雷风公子的真实身份,可有传言将雷风公子与她赵长茹拉扯比较。 万幸,小乞丐们一致摇头,称尚未有这般的苗头。 赵长茹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看来,那何祖卜只是借谣言污蔑雷风公子之名,来毁坏品味轩以及玉衣坊的生意,从而报复她将何翠花告上官府,阴差阳错让何翠花掉了脑袋,害他丢了主簿一职之仇。 马二将自个儿先前所知的消息,巨细无遗地全告知与赵长茹,“姑奶奶,那何祖卜虽被县衙革职做不了主簿,却转做了财源当铺,黄财源家的家仆,不但如此,还与咱县上好些商贩来往甚密。” 赵长茹闻言皱起眉头。 这何祖卜厉害呀!这被县衙开除没几日呢,便又搭上下家重新就业了。 马二解释道:“县衙里那徒有县令之名的老昏官,平日里从不亲自处理官务,凡事全由何祖卜操持。这县城中的商贩、大户与何祖卜狼狈为奸,没少做亏心事来坑害咱九阳县的百姓,何祖卜向来精明,虽是给那些商贩、大户便利,却也拿着那些人的把柄。所以,虽说那何祖卜现已离了县衙,却仍旧威风不减当日做主簿之时,拿捏着那些商贩、大户仍旧供着他,就连那黄财源也是三请四邀,才将何祖卜请去财源当铺当管事。” 赵长茹眉头皱得更紧。 这何祖卜没了主簿的身份,仍旧这般在九阳县城中,活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足以见得其手段有多厉害,城府有多深沉。 见赵长茹发愁,马二立时狠下心,“姑奶奶,要不,咱们把那何祖卜给——” 他横着手掌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 赵长茹一瞬板起脸来,厉声训斥道:“违反乱纪之事不可为!” 马二撇撇嘴,不给面子地拆台道:“姑奶奶,你方才还要兴监狱、动私刑呢。” 赵长茹一时不言以对。 任凭她现下如何说,都有一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感觉。 这便是轻易打破规则的弊端,总归难以避免被人“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境遇。 但她已经将规则给打破了,便得另立下自个儿的规矩。 这般想着,赵长茹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地警告道:“但凡顶我“雷风”之名者,杀人之事,不可为!” 雷风建工虽还未到昭告世人之时,但这院子之中忙碌着的众人,却已顶了“雷风”之名。 马二立时换做一副严肃的神情,应声道:“姑奶奶说得是,杀人之事不可为!” 赵长茹满意地点点头。 且不说剥夺他人生命本就有违人道,便是不管顾啥人道不人道,这要是有人真死在了马二手上,她恐怕也得因空间等同“连坐”的经验系统而损失不少经验。 百因必有果,她唯有种善因才能结善果。 这杀人之事不可为,那要如何度过此次难关呢? 马二皱着眉头问道:“姑奶奶,咱就看着那何祖卜,在咱眼皮子底下蹦跶?那何祖卜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今日散布谣言脏污雷风公子的名声,害得品味轩、玉衣坊无法开门做生意,让姑奶奶您平白无故地损失一大笔银钱,明日不知又会使出哪般害人的阴损招!这何祖卜就是个黑心烂肝的祸害,憋着满肚子的坏水来坑害人,这祸害坑害人的点子比那狗身上的虱子还多,姑奶奶,咱们只怕是防不胜防呀!” 赵长茹微默,吩咐道:“咱们现下暂且先静观其变,看那何祖卜是否留有后手,若只雷风公子这一桩谣言,倒不足为惧,那何祖卜能散布谣言来脏污雷风公子的名声,咱大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端看这九阳县城之中万八千小老百姓,是恨素未谋面的雷风公子多些,还是恨他坏事做尽的何祖卜多些。” 听信谣言的跟风狗最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只要这舆论的风向稍有那么一丁点变化,他们便忘了自个儿原先站的立场,立时调转“狗”头狺狺狂吠。 马二点头恭维道:“还是姑奶奶您想得周到。” 赵长茹掸手让他快去做事,“若你一人忙不过来,便找俩信得过的,帮着一道行事,不用与我交待,只要能将事儿办妥,随便你如何安排。切记,一定要把事儿办妥,害人、杀人之事,不可为!” 她一人也是精力有限,总归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唯有给予马二信任,给马二放权,才能让马二更好地处理手头的事务。 马二闻言激动地红了眼眶,“马二定不负姑奶奶之望。” 赵长茹满意点头,温声细语道:“去。” …… 赵长茹离开镖局院子之时,已是红日西沉、城门将闭之时。 她匆匆赶去医馆,抓了两幅安胎药,才骑着马离了县城。 薛大夫啥病都治,端是不治妇科病,也不接诊产妇。 这是九阳县城中众所周知之事。 赵长茹也是一时想起,那丢了小儿子的妇人,险些动了胎气流产,得喝两幅安胎药,调养些时日才放心。 可小宝走得实在太过突然,李氏夫妻二人都没了魂儿似的,根本顾不上请大夫去看。 赵长茹也是一日的心神,全扑在自个儿的事上,这要离开县城回村之时,才恍然想起有这一茬,便也没法冷心冷情、不管不顾,总归是一个村子的亲邻,又是李嫂子的亲戚,昨日还那般求过她…… 赵长茹却不知,在她走后,一道人影从隐蔽处现出,折身进到她方才去的医馆,将那本打算落门插栓的小药童吓了一跳。 小药童白着小脸道:“你、你做啥?” 侍卫打扮的男子,面无表情地问道:“那妇人买的是何药?” 小药童退后两步,惊惶不已道:“安、安胎药。” 男子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不确信地问道:“果真是安胎药?” 小药童缩了缩脖子,“是、是!” 男子神色一瞬变得复杂万分,握着刀的手一紧,霎时便转身而去。 小药童这才喘出一口气来。 …… 片刻之后。 客栈中。 冷硬的声音带着一丝怀疑,“果真是安胎药?” 魏长义立在厢房的窗边,侧身回望那回禀消息的侍卫。 侍卫一手握着刀鞘,一手贴服拳上,“是。” 魏长义眉心微皱,回首眺望窗外。 一双高深莫测的眸子,波澜不惊不见喜怒。 侍卫维持着抱拳躬身的姿势许久,身子胳膊已觉几分酸意。 魏长义却仍望着窗外。 侍卫只得咬牙强忍着酸软之意。 半晌。 冷硬万分的声音才又响起,“退下。” 侍卫暗自松下一口气,放下早已僵硬的胳膊,恭敬退出房门之外。 待他走到半道之中,另一侍卫打扮的男子,将他拦住出声问道:“主子何意?” “不知。” “那妇人果真有了身孕?”问话的侍卫难掩惊诧。 “不知。” “今日,你也见着了,那妇人的身手,可比咱们都厉害!不曾想,竟已有了身孕……” …… 赵长茹如何能够想到,自个儿“雷风公子”的马甲,才被黑粉别有用心地造了谣,自个儿“本尊”的大号,便让“狗仔”给盯了哨,还一不小心被怀孕了一把。 万幸,赵长茹并不知情,若不然,定是免不了气一顿。 她连小秀才的裤子都还没脱呢,该尝的甜头都还没能尝着呢,能不气吗? 昨日,顾念这土墙隔音效果不好,若是让人听着不该听的,会给她冠上一顶“贪图淫乐,枉顾夫命”的帽子,有损她好不容易才洗白的名声。 今日,连那土墙没了,更是无法行事。 赵长茹一面铺床,一面笑着调侃道:“委屈相公了。” 因偏房毁了,许元景只得搬来,与她同挤一间小屋。 许元景拿着书读着,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赵长茹无奈轻叹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从他手里将书一瞬抽走藏在身后,软糯糯地撒娇道:“相公,还在生我的气?” 许元景不应声,只幽幽地看着她。 赵长茹挑眉道:“是!我是答应了你,我会早去早回。我保证,我去时也是这般想的——” 她忽而带上几分委屈,“哪知,那县城里有人黑心烂肝地造雷风公子的谣,害品味轩、玉衣坊都没法开门做生意,我这做掌柜的咋能躲事?是?相公~” 赵长茹一把勾住许元景的胳膊,“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许元景仍旧幽幽地望着她。 赵长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嘬了一口,笑盈盈道:“我赔不是了,你不许再气了。” 许元景轻叹一声,抬手抚上她那因染上笑,而微微上翘的眼角,微默,眉心微收,道:“你哭了。” 不是问话,而是确信。 赵长茹惊讶瞪大眼。 “你哭过之后,眼尾会红,眼皮会肿。” 许元景的指尖在赵长茹的眼周摩挲着。 赵长茹仓皇垂眼,一把捉住他的手,背过身赌气道:“是哭过,今早在坡上,你不肯哄我,任我哭呢!” 许元景扳着赵长茹的肩膀,迫使赵长茹重新与他相对,“你走时,已经好了。” 言下之意。 赵长茹现下红肿的眼,并非今早哭出来的。 “长茹,不论你是喜或是忧,都让我与你一道,可好?若你的喜,你的忧,与我无关,又何谈携手同行,风雨共济?” 许元景语气轻柔至极,眼神却格外坚定。 赵长茹一瞬被触动。 她不想让小秀才为自个儿担心,不想小秀才像奶奶一般,被她的坏情绪牵连,也没法顾及自个儿的喜乐。 可她却忘了,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分享喜乐,分担忧愁。 若这喜乐、忧愁分了你我,那她与小秀才之间难免生出隔阂。 她曾经在奶奶面前,发泄、抱怨、哭诉,让奶奶为她操心,并非做错之处。 她错的,是只让奶奶分担她的不开心,却从来没去想过为奶奶分担,分担奶奶心底的不开心。 至亲之人,本就应该互相分享、分担,但若只是一方在为另一方分担,那总是分担的一方必定十分辛苦。 赵长茹一把将许元景圈着,“相公,对不起。” 许元景的手在空中微顿,终归落到了她的发髻上。 赵长茹吸了吸鼻子,万分委屈地将自个儿今日遇着的糟心事说了出来。 许元景听完,并不言语,只搂着她,“说出来,会好些吗?” 赵长茹埋在他怀里,在他衣襟上蹭了蹭,抹掉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与人倾诉远比自我开解更能释放情绪。 赵长茹扬起头,不确定地问道:“相公,你听了,会糟心吗?” 第219章 福祸相依 许元景微默,道:“会。” 赵长茹闻言,心头咯噔一声,内疚地垂下头,“对不起。” 她不想小秀才被她的坏情绪所牵连,可当她果真开口与他抱怨的时候,却只觉着自个儿万分委屈,一股脑地将苦水全吐了出来,甚至还有些添油加醋。 许元景扶着赵长茹的脸,用大拇指一下接着一下,轻柔地摩挲着赵长茹的鬓角,“可我愿意这般。长茹,我没法与你许诺,往后,让你百喜无忧,我只愿你的忧,你的愁,不是因我而起,却能因我而消。你不是笼中的金丝雀,你不愿被一时的安乐囚禁,那便有许多风雨要去经受。若疾风骤雨之中,我未能护你周全,那便让我同你一道,无论忧或愁、无论伤或痛。” 他从前想着竭力护长茹一生,绝不让长茹受半分委屈,现下却不敢再这般想。 他可以做金丝笼护着一只安于一时之乐的小雀儿,却无论如何也囚不住志存高远的白鹤。 若长茹要看的是天下四方,要望的是天宇苍穹,他又如何将惊涛骇浪化作涓涓细流,将疾风骤雨变为和风细雨? 他知晓自个儿并无通天的本事,也知,长茹绝不愿活在作伪的安乐之中。 赵长茹一瞬红了眼眶。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完全独立的个体,即便是至亲、至爱,仍旧经受不起,一方一味地索取,一方总是在付出。 她不愿做谁的负担。 一个独立、自立的人格,才有能力去爱别人,不是吗? 她不做小秀才的负担,在小秀才的庇护之下,躲避现世的疾风骤雨,是她的自尊不允许之事。 而小秀才愿意替她分担,让她委屈的时候不必独自强忍,让她悲伤时不必独自颓丧,便是她足以珍惜一生的幸福。 赵长茹顿觉心头一热,将许元景圈得更紧,“相公,我才发现,我好爱你。” 从前她并不遮掩对小秀才的喜欢,却从来没与他说过爱。 喜欢和爱似乎并不全然相同。 “爱”虽然只有一个字,却代表着喜欢到了极致。 许元景浑身一僵,把着她的脖颈,与她深情对望,半晌,低声道:“所幸,我早已察觉。” 赵长茹一瞬笑开,娇笑着调侃道:“你是说我呢?还是说你自个儿?” 这是问许元景是早察觉了她的心意,还是早察觉了自个儿的心意。 许元景眉眼染笑,并未直言应话,大手绕到自个儿身后,将被赵长茹攥出五指印的书册解救下来,一本正经地翻看着,忽而,眉心微收,眼中带笑,问道:“娘子那日在云松堂前,说这册子里抄了错字,可还记得在哪一页?” 赵长茹清了清嗓子,红着脸儿,欲盖弥彰道:“都多久前的事儿了,我哪记得在哪一页!” 许元景抿唇忍笑,忽而,佯装气恼道:“还真有啊。” 赵长茹闻言,眉梢得意地一扬,立时变作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按下许元景手里的书册要看,“我就说有错别字,你还不信我呢!” 赵长茹将那一页扫了一眼,没见着错字在何处,便央着许元景指给她看,“在哪儿呢?” 许元景一瞬失笑,“娘子说在哪儿便在哪儿。” 赵长茹闻言惊诧抬头,对上许元景那双溢满调侃的眸子,才一瞬回过味来。 这小秀才!竟、竟是诈她的呢! 赵长茹咬牙,娇哼一声,一把将他推开,退回榻边坐下。 “相公,我这榻小,只能睡下一人。” 赵长茹房里这张榻,其实并不算特别小,睡两个人根本不成问题。 许元景目光扫过床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小了点——” 赵长茹踢了鞋子,“大”字地躺在榻上,“相公是要去院子里,或是打地铺,都随意。” 敢拿话来诈她,便该吃点苦头 哼! 赵长茹得意地笑着。 这榻已经被她霸占了,休想她让出一寸给他。 许元景回身插上房门的栓,才不疾不徐走到榻边立着。 赵长茹丝毫不顾体面,将手脚更大张开些,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他,理直气壮道:“没地儿了。” 许元景不紧不慢地褪去外衫,紧接着撑着榻边要往榻上爬。 赵长茹一瞬滚到榻边将他推开,“做啥!都说了没地儿让你睡了。” 许元景直起身,目光落在她身后。 因赵长茹滚到了榻边趴着,她身后便空出了一大片,足以睡下一个人。 察觉许元景的意图,赵长茹立时往后一摊,胳膊横直着,两腿大张着,整个人呈“大”字,将床榻有给霸占了个严实。 许元景一瞬失笑,不由分说地爬上榻,一瞬将赵长茹压在身下。 赵长茹不由得一惊,双手抵在他胸膛不让他靠近,心口怦怦直跳地问道,“你做啥!” 许元景泰然自若道;“横着躺不下,咱叠着睡也成。” 说着便泰山压顶般,压在了赵长茹身上。 赵长茹一口气堵在心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红了脸吃力地道:“你想……压死……我是不是?” 许元景这才撑起身,“娘子,嫌我重?” 赵长茹贪恋地吸了两口气,一双桃花美眸娇嗔地瞪着他,“明知故问。” 许元景眉眼染笑,搂着她翻了个转,换他仰躺在榻上,赵长茹趴在他身上。 “我不嫌娘子重。” 赵长茹扭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奈何许元景的胳膊,却不容反抗地横着她的腰上。 她只得双手撑着榻,勉强抬起上半身,凶凶地咬牙道:“放、放开我。” 许元景改以用手掌按在她腰间。 大掌从赵长茹纤细的腰肢处,移到赵长茹挺起的背脊。 赵长茹还要说话,却被许元景又给按进了怀里。 娇媚的小脸趴在平坦结实的胸口被压得变了形。 赵长茹张着的朱红小口,被挤成了嘟嘟的金鱼嘴。 许元景低哑的声儿,在赵长茹发顶响起,“娘子莫要乱动,娘与六福、八顺能听着。” 如此亲密无间地贴着,赵长茹自然知晓,他为何让她莫要乱动。 “哼。” 她娇哼一声,仍旧气不过,一口咬在许元景胸口。 “修复成功。” 忽而,一道机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赵长茹一瞬松了口,惊喜万分地仰头问道:“相公,你听着没有?” 许元景疑惑地看着她。 赵长茹扭着身子坐了起来,已是容光焕发的模样。 不等许元景追问缘由,她便一把捉住许元景,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登时,房中景象变换,变作白茫茫一片。 小萝卜满身狼狈地出现在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眼前。 “主人~” 它委屈地嘟着小嘴,发蔫的青绿萝卜头,没精神气地耷拉着。 赵长茹皱眉问道:“这是咋了?” 这小东西咋成这副模样了? 别说,看着这小东西这般凄惨的模样,她那因鳄鱼池考核憋的满肚子气,一下子便消了大半。 萝卜欲哭无泪地望着赵长茹,搓着小手儿、小脚儿,可怜兮兮地认错道:“主人,我错了。” 赵长茹转开眼去,冷哼一声。 萝卜一脸颓丧道:“为给空间修复,萝卜险些累死。” 赵长茹斜睨它一眼,“活该。” 萝卜耷拉着脑袋,“是萝卜活该,是萝卜的错……” 它嘴里说得可怜,却侧着一只眼珠子,悄悄地察言观色。 赵长茹一眼便看穿了它。 小东西,还敢给她卖惨呢! 萝卜被识破之后,立时又摇身一变,变作一只精神萝卜。 绿油油的萝卜头指天地竖着,拳头大小的眼睛亮得闪闪发光。 “主人~主人~” 这是见卖惨不成,便又给她卖上乖了? 赵长茹冷哼一声,揪住它的萝卜头,便一顿不留情面地狂揍。 “主、主人,别、别光顾着打萝卜呀,先……先升级空间——” 赵长茹甩动的手停了,惊喜万分地追问道:“还有经验可以升级?” 萝卜乖巧地点点头。 原来,在空间进行自我修复的过程中,计算经验值的系统也不能正常工作,所以,自赵长茹昨晚离开空间开始,到方才空间自我修复完成结束,这之间空间之中并无经验波动。 虽说现下空间已经成功修复,却并未与先前的经验数据对接。 也就是说,在空间被破坏前,九阳县城中的百姓,对雷风公子从无感变作好感,空间获取了不少经验值,本来因为那荒诞可笑的谣言,众人对雷风公子的好感变作坏感,她会成倍地损失经验值。 就像是一条二维坐标线,无感对应的是原点,好感在正方向,坏感在负方向。 不论她是获得了对她无感之人的好感或是坏感,只要起始观感是在无感这个点上,那么,她获取的经验值或是损失的经验值,都只是呈一元一次函数的线性增长。 而若是某人对她的起始观感是坏感,那么当这人对她的观感从坏感变作好感时,她就会得到打量的加成经验。 反之也是如此。 若某人对她的起始观感是好感,当这人对她好感尽失变作坏感时,她损失的的经验也是成倍的。 本来,云阳县城中听信谣言之人,对她是从好感变作坏感,她会因此损失大把经验。 但因空间自我修复期间,经验系统处于罢工状态,也就错过了众人对她的观感,从好感变作坏感的这个过程。 而现下空间自我修复完成后,更新的实时数据中,那些听信谣言之人,对她的观感基准,却从“好感”变成了“坏感”。 她不但不用为这个变化的过程买单,因“好感”变作“坏感”损失大量的经验值,还可以利用这已经改变的基准,让那些人对她从“坏感”变作“好感”,从而获得大量的经验值。 赵长茹现下才领悟,啥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她这空间损毁得倒有些恰巧。 赵长茹想着,笑出声来。 她还以为这空间里的经验会因那一句荒诞可笑的谣言而赔尽呢。 果然,绝望之处必有希望之花。 空间中的经验值并未受到大的影响,只赔了空间修复所需的一小部分。 萝卜知她升级心切,选的低速修复模式,所以并没有花费特别多的经验。 虽然从赵长茹强制离开空间,导致空间系统损毁,到空间自我修复完成,花费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可以现下的空间内外时间相对流速,这空间外的一日却是空间内的几十年,所以,这空间修复的时间其实已经很久了。 赵长茹不禁庆幸,昨晚进到空间时,并未先升级空间,若不然空间内时间流速加快,她需要等更久的时间才能等到空间自我修复成功。 这也说明,空间等级越高,越不容许她轻易损毁。 但空间等级越高,随着空间内流速越来越快,那么空间外对空间内的干扰,势必更为不可忽视,如同昨日一般不得已的场景,许是难以避免地还会发生。 往后如何,与她何干?反正她早想好了,空间升到铁器时期,她便卡住等级不升了。 这般既保全了空间相对较慢的时间流速,又能学到相对较为先进的技术,用于提高生产赚取财富。 多好! 赵长茹想着,登时抛开忧虑,眉开眼笑。 她竟还因一时受挫,想着放弃空间呢。 原来,只是她自个儿杞人忧天。 果真坚持就是胜利! 只要心不死,便有路可走。 萝卜扬起小手儿,“主人,口令。” 这是找赵长茹要升级的口令。 赵长茹一只胳膊挽着许元景,一只胳膊斜指着天,豪情万丈地慨叹道:“相公,让咱们一起来欣赏,这一朵跨越文明的烟花!” 从青铜器时期跨越到铁器时期的这一刻,当然是跨越文明的神圣而又伟大的时刻。 许元景偏头看着她,见她满面兴奋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抹宠溺的浅笑。 赵长茹向萝卜下达口令,“升!” 萝卜得令,挥手之间,怯生生地道:“主人,恐怕不能如您的意——” 赵长茹没听清它说啥,只见着一朵艳丽四射的烟花,在黑幕的空中一瞬炸开。 “哇!” 从此,告别青铜走向铁木,告别捉襟见肘,走向盆满钵满。 赵长茹露出了小财迷的招牌笑容。 第220章 何为道意 赵长茹享受占有财富的快乐,更享受获得财富的快乐。 比起占有财富的结果,获得财富的过程,更让她喜欢。 现下,空间升级到了铁器时期,她可以学习更多的技术,也因可学到更多相对先进的技术,得以有更多的法子获得财富。 赵长茹笑得眯了眼。 许元景握着她手,满目温柔地望着她。 直到—— 小萝卜轻咳一声,怯生生地唤着,“主人~” 赵长茹仍旧笑着,“啥事?” 小萝卜两只小手儿背在身后,胖嘟嘟的身子站得笔直,一脸乖巧地说道:“空间升级,解锁自动结算功能,请主人确认换算值。” 赵长茹疑惑皱眉,“啥?” 小萝卜清了清嗓子,小手儿往空中一挥。 半空之中立时出现一个五比五的比值。 赵长茹眉头皱得更紧,指着那空中现出的比值,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啥玩意儿?” 小萝卜眨巴眨巴拳头大小的眼睛,乖巧回话道:“经验转化分配比值。” 赵长茹仍旧疑惑看着它。 小萝卜小手儿一挥,空中立时出现一片,关于比值的注释字幕。 赵长茹一目十行,大致将字幕扫完,气得鼻孔大了一圈,一把将小萝卜抓在手里,恶声恶气地质问道:“这啥意思?” 空间升级到了铁器时期,解锁了自动结算功能。 也就是说,往后不用她的指令,空间就会自动升级或是降级。 原本,她作为空间的宿主,可以决定空间所积攒的经验值,是用于升级空间,还是兑换为器具购买金币。 而因为自动结算功能被解锁,她对经验值的转换,便再不能随心所欲地操作。 眼前的这个比值,正是经验值分配比值。 初始的比值为五比五。 也就说,她往后所得的经验值,会按照一半用于升级空间,一半兑换器具购买金币的比例,进行自动分配结算。 小萝卜吓得直哆嗦,“主人,您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来决定分配的确定比值,时间一到,系统便按照五比五的分配比值,进行经验值的实时自动结算。您再想要调整比值需得等一个月。” 这一个月当然不会是空间内的一个月,而是空间之外,现世之中,实实在在的一个月。 赵长茹并不在意分配比值多久可以更改一次,她只在乎如何在空间经验自动结算的情况下,卡住空间升级的速度。 她不能让空间等级往下发展。 空间等级越高,空间内时间流速越快。 也就是说,如果空间的升级速度太快,那么她可以用来在空间之中,学习先进技术的时间,就会变得相对比较少。 “主人,自动结算系统带有分配比值施行保护制度。” 萝卜规规矩矩地背着条例。 赵长茹闻言,心头咯噔一声。 萝卜这一句话定然包含着她不想听到的含义。 “无论主人是优先升级空间,还是优先兑换器具购买金币,经验值的分配比值差不能超过四。” 简而言之,无论赵长茹如何倾斜分配,也只能进行三比七的比值分配。 赵长茹双手抱在胸前,气得笑出声来,赌气道:“这般,还假模假式地弄啥比值分配?干脆一直五比五分配得了,哼!” 赵长茹话音刚落,只听“叮”的一声,一道机械的声音传来: 【收到命令,系统更新】 萝卜再次被赵长茹抓在手上,瞪着拳头大小的眼睛,挂着满脸讨好的笑,“主人,您的指令已经被空间识别。” 赵长茹闻言,眉头一瞬皱紧,“啥?” 只听机械的声音再次传来。 【系统更新成功,自动结算分配值,五比五已固定】 赵长茹彻底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空中的比值,从原本可以更改的状态,转变为固定不可改的模样。 萝卜讨好地呵呵假笑着,见赵长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它那假笑也挂不住了。 “主、主人,这空间升级到了铁器时期之后,不但解锁了自动结算功能,还变得更加智能了呢。” 它干笑两声,心虚地垂下眼,时不时偷瞄着赵长茹。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智能? 哈! 赵长茹诡异温柔地问道:“你说这是智能?” 萝卜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赵长茹磨着牙,“智障还差不多!” 下一瞬,萝卜又挨了揍。 许元景皱眉看着空中的比值。 阿拉伯数字的比值,赵长茹曾与许元景粗略地解释过,所以许元景现下已能看懂,分配比值五比五是啥意思,也知赵长茹为何气恼。 于是,他皱着眉头问道:“可还能更改?” 赵长茹也正有此问,“能改不能改?” 萝卜委屈地瘪着嘴,“空间不接受矛盾指令。” 言下之意,是不能再更改了。 五比五的比值,定了,往后再没法变。 赵长茹气得一个鼻孔两个大,抡手一把将萝卜扔了出去。 她仍旧郁闷难解,双手叉着腰,气得呼哧呼哧的。 “长茹,如此正好,比值定下不变,便当少一桩事,来引你纠结发愁。” 许元景温声出言安慰道。 赵长茹闻言,登时茅塞顿开。 少一次选择的机会,少一回纠结的烦躁。 事已至此,她再如何郁闷,也是无济于事。 她本因为分配比值固定之后,不利于她压制空间升级速度,让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在空间中,学习技术而发愁,现下,却浪费时间在这儿郁闷,实在是不应该。 既然她要的是时间,又怎能浪费时间呢? 赵长茹一扫阴霾,抬头看向许元景,粲然一笑。 “好好学习,天天发财!” 许元景宠溺看着她,点头应声道:“嗯。” 这一夜,赵长茹与许元景过得十分“充实”。 清晨的曙光如期而至。 云阳村里的狗欢脱地从村口撕咬到村尾,又从村尾追打到村口,好不热闹。 有草席遮挡那咬死人不偿命的蚊虫,众汉子们搂着抱着睡得也格外地香。 赵长茹站在院子中,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从房里走出的许元景。 “相公,早啊。” 许元景走到她身边,眉心微皱在一起,言语之中带着一丝心疼,“早?一晚没睡,何来早晚?” 长茹已两晚未曾合眼了。 虽说因有空间中的云雾提升身体机能,长茹不会觉得疲惫或是倦怠,但他仍旧没法眼见着长茹这般不眠不休地连轴转。 身不累,心也会累。 赵长茹一身轻松,语气轻快地回应道:“我不累。” 她真没觉着累,不但不觉着累,还特别兴奋。 果然心态最重要。 昨日,在小巷之中,她以为她辛苦攒来的经验,会因为一句荒诞可笑的谣言赔尽,一时之间,不甘和委屈让她乱了心态,竟生出了放弃空间的念头。 如同她曾经在学生时代,因为一次考试的失利,便产生畏难甚至厌学的情绪。 说来可笑,她一直给自己下评判,认定自个儿是个失败者,认定自个儿先天不如别人,再如何努力也比不上别人,其实是她的胆小、怯弱在作祟,她只不过是不敢面对全力以赴后的失败。 自我批判总好过被人嘲笑。 与其全力以赴却不尽如人意,还不如一开始便马马虎虎。 她便是这般,一步一步将自个儿的路走窄的,走到处处被生存的压力胁迫的地步。 直到,她穿越了。 她因占着穿越者的超前经验优势,对自个儿的认知从“先天不足”的失败者,转变为“见多识广”的幸运儿,也因此有了信心带着许家上下致富,更何况她还解锁了空间开了挂。 她不是已经成为了自个儿曾经羡慕不已的幸运儿吗? 可她面对挫折时,想的仍旧是退缩。 她从前的失败,从不在于智力上的缺陷,也并非先天便已注定是个失败者,只不过是她自个儿给自个儿设限,总为一时的安乐而回避失败与挫折,而失败与挫折却恶魔般将她包围,拿着刀剑斧钺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将她的舒适圈压缩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赵长茹淡然一笑,勾手将许元景挽住,歪头靠在许元景肩上,同他一道望着天边初生的朝阳,“相公,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时候是啥时候吗?” 许元景垂眼看着她。 赵长茹回望他,“是我自个儿嫌弃自个儿的时候。” 许元景皱着眉,似乎有话要说。 赵长茹移开眼,含笑看向天边,“当我退缩时,我与自个儿说,没有一条通往幸福的路会用痛苦来铺就,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的光阴,就该及时行乐无所顾忌,成功给谁看呢?我自个儿快活不就好了?” “当我奋进时,我又想,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通往幸福的道路时常遍布荆棘,我一定要斩荆披棘地走过去。人生很短,但该多彩。若是只顾眼前的快活,终归难逃往后的悲惨。” 许元景若有所思地静静听着。 “我曾经无数次在这两种心态中来回拉扯,我承认自个儿是个废物,却又不甘于当个废物,所以,我时常嫌弃自个儿没用。”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也许,坦然地面对曾经不堪的自己,她才能彻底摆脱失败者的自限。 许元景微默,轻声问道:“长茹,你想要的是何物?” 赵长茹一瞬笑开,一脸兴奋地道:“钱!大把大把的钱!叮叮当当的钱!” 许元景眉眼染笑,“不是。” 赵长茹挑眉道:“你怎知不是?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爱钱。小白胖子,小黄胖子,我都喜欢。” 赵长茹笑眯了眼,俨然一副小财迷的样儿。 许元景仍旧噙着一抹清浅的笑,“可你方才言及退缩或是奋进之时,却并未提及‘钱财’二字。” 赵长茹抿唇忍笑,“所以呢?” 她要的确实不是钱本身。 许元景笃定道:“你盼望得到的是幸福。” 赵长茹一瞬笑开,俏皮地眨着眼,“有钱就有幸福咯。” 许元景并不反驳,“长茹,你可知何为‘道’?” 赵长茹一愣,抬手指着他,满是调侃地笑道:“你这几日不看佛经,开始研究道学了?” 许元景抓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赵长茹一瞬失笑,“你要与我讲‘道’学?” 许元景浅笑道:“我不讲,讲也讲不通,得娘子自个儿悟。” 赵长茹闻言,眉毛一竖,“讲不通?许元景,你啥意思?” 许元景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在他胳膊上泄愤地拧了一把。 “叔、婶儿,粥煮好了。” 六福从厨房里钻出来。 赵长茹瞪一眼许元景,扭头看向六福与八顺,“婶儿的亲亲小宝贝——” 她与小秀才俩当大人的在院子里谈心,让俩半大不细的孩子在厨房里烧柴煮粥,她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过意不起的。 “婶儿,你别来这一套!” 六福不留情面地抬手让赵长茹打住。 赵长茹并不理会,仍旧呵呵笑着,一个劲儿地夸道:“婶儿的乖宝宝,你俩是全村最棒的娃子!” 六福摸摸鼻子偏过头,脸上飞出两朵淡淡的红云。 八顺比他大方,仰着小脸,一脸自豪道:“婶儿说得对!” 赵长茹蹲身搓了搓他脸,眉开眼笑道:“八顺说得也对!” 六福与许元景对视一眼,青涩的眼眸之中尽是无奈。 …… 早食之后。 赵长茹迫不及待地要往县城里赶。 她昨日与客栈小二,说好今日送茶料去,且昨日因她未将那院子的房契随身携带,便与魏长义说好今日在那客栈之中进行房契交易,当然还有那五百两银的兴工费,一共一千五百两。 想着,立马便能进账一千五百两,赵长茹登时喜上眉梢。 许元景凑上前来,调侃问道:“娘子这般欣喜,莫非,已悟出‘道’意?” 赵长茹一瞬皱了眉头,气恼地瞪着许元景,赌气道:“没有。” 她其实似乎参悟了那么一点,又似乎一点也没想明白。 她并未觉着小秀才提及道法是在忽悠她,只是她确实一时半会还没法参透。 莫名的,她竟觉着待她参透之时,从前的那些纠结与拉扯,便会一瞬迎刃而解。 也因此,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道’的正解。 “相公,你与我说一说……” 第221章 众人挽留 何为道? 赵长茹殷切地望着许元景,期盼许元景能给出‘道’的正解。 许元景清浅一笑,“何为‘道’,得娘子自个儿去悟去解,我与你解说的‘道’意,只是我所解悟的‘道’,并非是‘道’意之正解。” 言下之意,‘道’是各人心中的‘道’。 赵长茹闻言,眉心微收,喃喃自语地念着“道”字。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自然—— 好似有灵光乍现于意识之中,赵长茹忽然之间眸中一亮,不等她细细品味其意,院子外匆匆而至的脚步声,将她陷入寻“道”之中的神思,给一把拽回了现世。 来的是李嫂子与何嫂子。 她俩人面上皆是一片急色,脚下更是匆匆忙忙带着风。 “长茹!” 何嫂子先喊。 李嫂子招手,脸色又急又气,“出事了。” 赵长茹立时皱起眉头,偏头看一眼身旁的许元景。 见许元景也换作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赵长茹因预见麻烦到来的烦躁与不安,立时化作一缕青烟飘散而去。 她伸手勾住许元景的手捏了捏,朝许元景露出一抹朝阳般无畏的笑。 经过昨晚一夜的学习探索,知识内化而出的力量,让她对未来更有底气。 既然她现下正是奋进之时,决意披荆斩棘地奔向幸福,又何必为荆棘而烦躁与不安呢? 太多的负面情绪堆积,会不断压迫她的信心,让她从奋进变作退缩。 与其受烦躁与不安的迫害,沦为因害怕失败而回避,迷失在一时安乐之中的胆小鬼,不如淡然面对一切困难、苦闷。 虽然笑面挫折与麻烦并不容易,但好在有小秀才在她身边陪着。 许元景被赵长茹那一抹笑感染,面上一扫凝重之色,换作一抹浅笑,将赵长茹的手回握住。 他二人目光胶在一起。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赵长茹松了手,从容转眼看去。 李嫂子与何嫂子已奔进了院子。 “赵长茹!你心可真大!这村里有人往你脸上抹黑泥呢!你竟还笑得出来!再笑,人家的臭泥巴得糊你嘴里去了!” 何嫂子叉着腰便一顿数落,不难看出她是真的着急,那义愤填膺的气怒模样,好似那惹上麻烦的,不是赵长茹而是她自个儿。 李嫂子急切道:“长茹,你上县城得绕道,莫要往村口处去。” 原来,一大早,便有人谈论是非,说那地动是赵长茹惹来的。 昨日薛大夫来云阳村出诊,那送薛大夫而来的马夫在村里,闲得无事便与人拉起了家常,说起城中那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 彼时,那马夫比手划脚,绘声绘色地说着—— “……那黑虎山下的大老虎镇不住了,要跑出来吃人呢!那城里的不知内情,说是雷风公子惹的,可大家伙都知道,那虎老大死在咱村里,这要说招惹了黑虎山,那雷风公子算啥招惹,咱云阳村才是把黑虎山得罪透了!” 马夫昨日带进村里的谣言,被人在嘴里嚼了嚼,又给恶臭扑鼻地吐了出来。 “你啥意思!” 这底下听着的,不全是傻子,一下便听出那传谣之人是不怀好意。 “嚯!那黑虎山下压没压着大老虎,我不知,可那虎老大就死在赵长茹手里,咱大家伙房倒屋塌的,指不定是那虎老大阴魂不散找来了!这事儿,得赵长茹给咱们一个交待!” “对!得赵长茹给咱们一个交待!她赵长茹假惺惺地说大道理,骗咱大家伙让孩子去作坊帮工,却只给那么一点银钱欺负人!咱家娃子手都搓肿了,才分得两文的工钱,大家伙说,这赵长茹是不是黑心!” 众人面面相觑,并不应声,端看着她二人上蹿下跳地搬弄是非。 “赵长茹入伙品味轩,可赚了不少的银钱,却连十文钱都舍不得爽快给咱,偏要与咱们斤斤计较,精明算计。咱们好歹也是一个村的,她看着咱们受苦受难,却还那般无动于衷,有钱也捂着不给咱,这就是不仁不义!我要是像她赵长茹这般有钱,定然不让大家伙受罪,不就是给大家伙一点银钱嘛,只要大家伙能度过这次难关,我绝不会说半句舍不得,更不会像赵长茹这般吝啬小气!” “是呀,是呀,她赵长茹差这几个钱?不差呀!她这点钱都舍不得给咱,可见,打心底瞧不上咱们呢,压根就没把咱们当作一个村的,她是有钱了,她是富贵了,她要进城作城里人了,自然是万般看咱们不上!” 这说话的俩人,一个是何子实的媳妇,一个是万黄金的婆娘。 也因是她俩人,方才何嫂子与李嫂子撞见她二人召集众人搬弄是非,才没上前与之争辩。 何嫂子性子急本是要去的,让李嫂子给一把拽住了胳膊。 这何子实与何九贯是堂兄弟,何嫂子上去与何子实的媳妇闹,这不是让何九贯夹在媳妇与兄弟之间难做嘛。 虽说,何九贯与何子实本也算不得多亲近,但好歹也是一个爷一个姓的兄弟。 何子实有没有将何九贯当兄弟不好说,但何九贯对何子实却是腆着脸的好,经常提了酒往何子实家跑,因去何子实家能吃上两口肉。 这两口肉正好下他的酒喝。 昨日薛大夫来看过何九贯的腿,虽说并无大碍却也叹摔得不轻,得卧床养个十天半月,才能见着转好。 何嫂子心里过意不去,想何九贯若不是背着她,也不至于摔成这般模样。 所以,李嫂子拉住她不让她去,她自个儿也顾着何九贯,强忍了这一时之气。 李嫂子不上前的原因,与何嫂子的大差不离。 那万黄金的媳妇与李嫂子算半个亲戚。 李嫂子娘家的嫂子,万黄花,是那万黄金的妹妹。 李嫂子上去把脸皮扯破,她娘家的兄弟也得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于是,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相携赶来许家报信,让赵长茹要走快走,免得再让人像上回一样缠住。 心态变了。 赵长茹听着竟又有人造她的谣,并无昨日在九阳县城中的烦躁与气愤,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长茹,你笑啥!你莫不是给气傻了!” 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一脸怪异地瞪着赵长茹。 赵长茹看一眼许元景,见他眼底满是赞许之色,顿觉心头一阵暖意流淌。 她转眼看向急切不已的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一瞬失笑,温声细语道:“越是厉害有本事的人,越是容易遭受莫名的诋毁。这一大清早便有人说三道四,指名点姓地骂我赵长茹。二位嫂子,你俩说,这是啥意思?” 何嫂子与李嫂子让她一句话给问懵了。 “赵长茹,你要说啥?” 何嫂子是个急性子,话过耳没听明白,也懒得再去多想。 李嫂子一想便想明白了,面上立时褪去几分急色,眼中一瞬带上几分笑意,拉着何嫂子道:“你这脑子!木头做的?那骂长茹坏话的,是见长茹有本事,嫉妒长茹厉害,他们骂得越是狠,不就是说长茹越厉害,越有本事嘛!” 何嫂子恍然大悟,点着手指,赞同道:“对!那些搬弄是非的,没一个是好东西!我看八成是嫉妒,眼红!” 赵长茹一瞬笑开。 她从来都是宠辱皆惊玻璃心,虽说过分的宠爱、夸赞,会让她倍感压力,但侮辱与诋毁,更是一丁点都受不了的。 从前,她选择的是不去听、不去看,甚至一味地退缩,遇事从不出头,不给人有机会来侮辱于她,诋毁于她。 但现下,她不愿重蹈覆辙去做那个胆小、怯懦的失败者,自当不能似从前一般逃避诋毁与侮辱。 这世上,有黑白,有阴阳,自然也有好坏。 当她成了出头人,当她有了本事,自然有那好心的来夸赞,有那坏心的来诋毁。 夸赞自不必多说,那是对她优秀的一种认可。 诋毁却也算作另类的“夸赞”,它之所以不似夸赞那般悦耳动听,并非是因她做得有何不对,而是因这“夸赞”出自坏心之人口中,所以悦耳动听的夸赞变作锥心刺骨的诋毁。 赵长茹一瞬福至心灵。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道”? 她偏头看向许元景,见许元景温柔笑着。 赵长茹挑眉,转眼之间,眸光一闪。 她深吸一口气,笑意加深。 让她好好来看看,她到底有多优秀。 眼见着,一群人乌泱泱地朝许家小院而来。 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听着声响回头望去,登时脸色大变。 李嫂子惊呼道:“哎呀!长茹,这些没良心的,真找上门来了!” 何嫂子叉着腰,威风凛凛一甩手,“长茹,带许秀才进屋去,这儿,老娘给你守着!” 赵长茹登时哭笑不得。 众人已拥着来到许家小院前,眼见着便要进到院子里来。 何嫂子风风火火冲了上去,“干啥!” 众人让她一声大喝吓了一大跳。 “虎子他娘,你喊啥!吓死人!” “吓死正好!一群没良心的,听风就是雨!谁敢在许家闹事,就是跟老娘过不去,看老娘不打他一个耳巴子!” 李嫂子并未开口骂,只鼓着眼睛将众人瞪着。 赵长茹扫一眼众人手上拿着的家伙。 全是修屋用的工具。 “虎子他娘,你说啥呢!咱咋会是来闹事的,咱是来给许秀才修屋子的。” 昨日,他们忙活大半日搭好了晚上栖身的棚子,便挨家挨户地将还能住人的屋子修了修。 今日才开始重新砌墙建房。 这为该先修谁家的房,大家伙争了几句嘴,最好一致决定,先修许家的偏房。 为何? 这其中,自然还有些小算计。 众人因不想赵长茹离村,便想着快些把许家的房修好,才好有借口留住赵长茹。 若不然,这房都塌了,还如何劝人留下。 “长茹!咱来给你修屋子了!” 众汉子露出憨厚的笑容,一双双笑眯了的眼睛中,却冒着算计的精光。 等他们把屋子修好,长茹也就不好意思,抛下他们进城了! 何嫂子愣住了,“不是来闹事的?” 有汉子进到院子,放下抗在肩上的大木槌,“闹啥事!虎子他娘,你家汉子要死要活地要喝酒呢,你不回去管管,在这儿堵着院门,不让咱们进干啥?” 那木槌是真的沉。 那汉子扛着木槌被堵在院子外,自然是有几分火气按不住的。 何嫂子见来的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并非她与李嫂子先前见着的那群人,登时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修屋,你就说你修屋,你不说你来修屋,我咋知你不是来闹事的。进来,进来,大家伙都进来。我去给大家伙烧水喝!” “这还差不多。” 那汉子提起木槌,往院子中间挪动。 他挪走了,后边的汉子也好跟着进到院子里。 赵长茹客气道:“咱这偏房用不着修,大家伙也都省些力气……” 何嫂子拉住她,皱着眉数落道:“赵长茹,你说啥胡话!这屋子垮了当然得修!” 李嫂子想了想,问道:“长茹,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想离开咱云阳村呢?” 众汉子闻言立时齐刷刷地看向赵长茹。 何嫂子恍然大悟道:“长茹,你想进城住?也是!你家不种田、不下地,俩孩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进城方便。” 何嫂子一瞬想起自家儿子。 她也想送虎子进县城上学,不求虎子能考秀才中举子,学得两个字儿也是好的。 她家虎子若是能认字儿,往后在县城里做工赚钱,再娶房城里的媳妇儿,多好! 何嫂子自个儿下田种地,知道这种地有多辛苦,便盼着何虎往后,能在县城里做小工。 当小工自然比当泥腿子好,能认字拨算盘,便可衣食无忧。 “这读书,许秀才可以教呀!干啥进城去!长茹,城里住的老爷、夫人,坏心眼多不说,还爱瞧不起人,长茹,留在咱村多好呀!咱大家伙,相亲相爱!” “对对对!长茹,你别走了,留下!许婶儿本就腿脚不好,长茹你就别再折腾了。” 这话,何嫂子听不过去了。 “啥意思?许婶儿腿脚不好,就是得去城里治,咋能叫折腾!” 那汉子拍了拍自个儿的嘴,“长茹,我方才说的,你别放心上,我也是一时心急……” 第222章 竹子钢筋 何嫂子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她转眼看向赵长茹,“进城好!进城许婶儿治腿方便,八顺、六福上学堂也方便!” 何嫂子眼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不用多想,赵长茹便知,何嫂子的羡慕,是为何虎没法进城读书而起。 赵长茹一时心软,便想说带何虎一道进城读书,转念一想又觉有些不妥,便未冲动开口许诺。 县学教书的夫子有些脾气,收学生入学堂的规矩多。 何虎能否入学堂另说,即便是有幸入了学堂读书。 这云阳村里的小霸王,怕也是难安分地坐学堂里,听老夫子来传道解惑。 这皮孩子若是惹了老夫子不高兴,难免牵连一道入学的六福、八顺,也不得老夫子的喜欢。 若是何虎不能入老夫子的眼,没法进到学堂里去读书认字,更是让何嫂子白高兴一场。 且村里不少孩子都到了读书的年纪,她若只带何虎一个孩子进城读书,免不得让别家的见了心里不是滋味。 若大家伙都想让她把孩子带进城里读书,她咋应? 答应了这个,没答应那个,岂不得罪人? 虽说凡事论个亲疏远近,也算人之常情怨不得她,但现下是她喊出话来,说着全村上下,众人一心,这遇事便论起亲疏远近,岂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破坏村里难得的团结气氛吗? 所以,这事儿得慎重考虑,不能轻易许诺出口。 何嫂子也没想过,靠赵长茹走捷径,将何虎送去县城,上学堂读书认字。 她因帮着赵长茹给品味轩,收购菜蔬禽肉赚了些银钱,便想着把这“挑子”的买卖做大。 不光收云阳村的食材,还收购周边村子里的,也不光做酒楼的生意,还做普通人家的生意。 这普通小门小户的人家,上集市买菜蔬禽肉,那价不但叠了一层上市税,还叠着商贩垄断市场企图谋求的私利。 何嫂子自认不是个心黑的,买卖菜蔬禽肉时叫的价,也能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 那县城中,普通小门小户的人家,虽顶着城里人的体面身份,却也是节衣缩食,能省则省,有更便宜的价能买着吃食,定然是愿意买更便宜的。 这事何嫂子盘算了大半月,本想着自个儿试着干上手,遇着麻烦了再寻赵长茹请教。 可听赵长茹要进县城去,她这事儿便再压不住了。 何嫂子握着拳头。 可行不可行,得长茹给她个准话。 长茹若说行,那便成了一大半。 何嫂子正想开口问,一旁的汉子插进话来,“长茹,这许叔在咱云阳村呢,许婶儿咋会舍得撇下许叔!” 他口中的许叔是许父。 许父死后埋在云阳村一处风水极好的土坡上。 站在许家小院便能虚望着那坡。 赵长茹闻言,眉心微紧一瞬,看向身边的许元景。 这事儿是她欠考虑了。 许母对许父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从许母对那只被她赎回的镯子,不加掩饰的喜爱中,便足以看出一二。 若说许母会否愿意离开云阳村,或许为了她的便利,为了六福、八顺的学业,许母不会有半分犹疑,可许母苦了这么些年,受尽腿病的折磨,仍旧眯瞪着老花眼,做着绣活贴补家用。这般,还要让许母来将就小辈?让许母为小辈的前程,离开这个她根本不想离开的地方吗? 无疑,住进县城会更为便利,不论是她照顾生意,还是六福、八顺尚学堂,还是许母治疗腿疾。 但这一切外在的便利,与许母留在村中守着许父的心比,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真的要离开云阳村吗? 赵长茹在心底自问。 她回头看向屋檐下。 许母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让六福扶着走出房门查看,正听着众人提及许父,登时便红了眼眶在抹泪。 赵长茹一瞬触动,咬牙下了决定。 不走了! 她不能强带许母离开云阳村,即便许母表面上心甘情愿,但若不是她先提出要进城,许母绝不会愿意离开长眠于此的许父半步。 许母与她奶奶一般,总是默默付出,不求一丝回报。 但这不意味着她能理所应当地,将许母对这一切含辛茹苦的付出,视作许母自个儿心甘情愿之举。 没有啥心甘也没有啥情愿,只不过是当娘的、当奶的,将自个儿的儿、孙看得比自个儿更重罢了。 李嫂子皱着眉头,忧心万分道“长茹,你可是为那日,咱在河边说的,过意不去?我说让你一月之内离开的话,早便已经不作数了。你若没想过离开,别管顾那日说的那些狠话。” 李嫂子就怕赵长茹并不是心甘情愿想走,而是碍于那一月之期将至才决定离开。 这般,岂不就是她逼走了长茹! 李嫂子越想越着急,拉着赵长茹一个劲儿地开解着。 “对啊,长茹,咱那日在这院子里,把话都已经说开了,往前的事儿大风吹,大家伙全当作屁放没了!咱是真舍不得你走。” “长茹——” 赵长茹扫过众人,转眼看向许元景,用眼神告诉许元景,她所作出的决定。 许元景一瞬明白她的用意,噙着一抹浅淡的笑,颔首以示默许之意。 赵长茹粲然一笑,对众人扬声道:“大家伙放心,咱们不会走。” 众人闻言惊喜不已,“真的?” “长茹,咱可说好了!你可别拐着许秀才、许婶儿,六福、八顺俩孩子,偷偷溜了!” 众人对赵长茹还是不太放心。 就像自个儿兜里揣着的金锭子,生怕它长出翅膀飞没了。 何嫂子往地上“呸”一声,“溜?会不会说话?便是长茹真想离村进城,那也是光明正大地走,用得着偷偷摸摸地溜?咋你还要硬拦着不让啊?防贼呢?” “虎子她娘,你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 “诶!就是不好听了,咋的?你那话说得好听了?” 眼见着何嫂子又要与人吵嘴,赵长茹无可奈何地看向许元景。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虽说大家伙成日里,也是这般吵吵闹闹,但因何嫂子热心肠,对事不对人的性子,这嘴吵了也就吵了,大家伙也都想得开,从不与何嫂子记恨,今日也不例外,别看现下何嫂子叉腰骂得狠,指不准出了院子,便又上人家里,搭手出力去了。 那汉子说不过何嫂子,只得自个儿又打自个儿的嘴,自认说错了话。 李嫂子听赵长茹愿意留下,不但松下一口气来,更是满心的欢喜。 “长茹,你真的愿意留下?” 李嫂子不确信地问着,眸中带着期盼,期盼再次得赵长茹肯定的回答,也带着担忧,担忧赵长茹并非心甘情愿留下,而是碍于众人强力的挽留,不好直言拒绝,才会勉为其难地,答应留在云阳村中 赵长茹一眼便看出李嫂子的担忧。 李嫂子是寡妇,性子要强敏感,比何嫂子更过几分心思。 赵长茹回以一抹安抚的浅笑,感激地握住李嫂子的手,肯定地点头。 “我与大家伙都说了,咱云阳村要各家一心,一起将咱村重建起来!我怎会撇下大家伙?” “对!长茹说得对!咱云阳村各家一心!一起将咱村塌了的屋,垮了的房,重新修好,建好!” 众汉子振臂高呼。 “快!大家伙忙起来,运土的运土,抬梁的抬梁,大家伙,有力地出力,没力的——” 那喊话的汉子看向何嫂子,呵呵直笑道:“虎子他娘,你烧的水呢?” 这是说何嫂子是那没力气的,该去给他们这些有力气的,烧水喝。 何嫂子气得一把提起地上的木槌,要给那汉子一个教训。 笑闹之中,汉子们忙活起来。 李嫂子与何嫂子也都忘了,她二人急匆匆地赶来许家,是为给赵长茹通风报信来的,一道忙活着给那些修房的汉子们烧水喝。 赵长茹没将那传谣的放心上,所以,也未打算绕道出云阳村。 她要走,见着那一众忙活着的汉子,忍不住走上前传教道:“这夯土筑墙太费力气——” 虽说,这农村建房修屋的夯土墙,不似城池台基夯土那般密实,但仍旧是项费力气的活计。 就小秀才所阅书册所记载,发生在云阳村周边的地动,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像今次这般牵连云阳村动感强烈的地动更是不曾有过。 与其筑那费力气且不易修缮的夯土墙,不如以模具制作土砖来砌墙建房。 一来,不够密实的夯土墙,常因年久失修而垮塌,而土砖砌出的墙更好修补,哪块砖坏了修哪块。 二来,用模具做土砖,比夯土省力气。 这大热的天,夯土又那般吃力,很容易会让人中暑。 这要是中暑休克了,村里没个大夫医治,也没藿香正气液救命,只怕是容易出人命。 所以,制土砖更可信。 在棚子底下制砖。让砖晒太阳,人用不着晒。 恰巧,这夏日连日艳阳高照,那土砖制起来,更是方便省时。 土砖制好,每日清晨,半完,天光正亮,又不甚炎热之时,便可用制好的土砖砌墙。 如此,效率,人命,都能保全。 长茹将设想说与众汉子,让他们见泥运去阴凉处制砖。 “长茹,你别说笑了。你这法子,可成不了事!” 有汉子抹了一把汗,一面铲土,一面笑道。 赵长茹疑惑皱眉,“为何?” 她小时候住农村,见着的那些土房子,就是这样建的呀。 “你说的是小娃娃捏得泥砖呢?那捏好的时候倒是一块整的,让那太阳一晒呀就要张嘴!” 这是说土砖晒干之后起裂。 赵长茹抿唇想了想。 或许,云阳村的土质黏性不够,不适合直接用来做土砖,需要加一定的粘合剂。 最常见的粘合剂是米汤。 不过,用米汤修间土房子,未免也太奢侈了些,这房又不是要做堡垒。 赵长茹忽而眼中一亮。 复合材料! 所谓的复合材料,就是基底与纤维的混合材料。 基底可以起到抗压作用,纤维可以起到抗拉作用。 在现下,最容易得到的复合材料,便是稻草和泥。 泥巴是基底,起到粘合稻草的作用,稻草作为纤维,可以让泥巴不开裂。 赵长茹眯眼笑着。 虽说空间进入铁器时期,可以让她学习先进地建筑技术,可那些讲究榫卯的木质建筑,并非一时之间能带入现世之中的。 从经济效益来看,她学习建筑技巧,并不能在短时间内创造财富,而她现在为预防地动可能引发的灾害,必须得尽快筹集到大量的资金,所以她并没有花过多的时间,在空间之中学习建筑技巧。 而她所知的纤维复合材料,也并非是在空间之中学到。 感谢后世那些各式各样的趣味科学小视频,让她在古代得以做个有干货的知识分子。 “真的管用?” 那汉子将信将疑地看着赵长茹。 赵长茹并不确信,到底管用不管用,“试试,试试总不会错。” 科学不就是在不断的实践中得以进步的嘛!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她看向许元景,得到了她想要的支持。 汉子们虽仍旧半信半疑,但想着若是赵长茹的法子真的管用,那么他们能省不少的力气,于是,也都点头同意道:“好!试试!” 土砖能不能制成,赵长茹自个儿也拿不准。 “若是土砖制不成,还有别的法子可行!” 这话,赵长茹说得更有底气。 “啥法子?” 众汉子齐刷刷地看着她。 赵长茹指着围着院子的篱笆。 竹子做的篱笆半人高,镂空的,圈着整个院子。 那篱笆上不甚细密的间隙,能钻进软骨头的猫,进不来一身蛮肉的狗,还能圈出不安分的鸡鸭。 现今,还未见人往篱笆上抹泥,将篱笆筑成猫狗鸡鸭都能隔住的篱笆墙。 “若是泥和稻草制不成土砖,那便将那草泥护在篱笆上,也能糊出一面墙来。” 现代建筑,靠钢筋混凝土堆砌。 这古代没有钢筋,竹子勉强能顶上。 竹子,钢筋,都可以抵抗弯曲变形,让建出的土墙更结实。 “这哪成呀!” 众汉子听得连连摇头。 “长茹,这法子铁定不成事!” 第223章 雷风调解 铁定不成? 见众汉子笃定的模样,赵长茹不由得皱起眉头。 篱笆墙怎会不成呢? “长茹,你这法子,咱早便想过,在那篱笆上抹泥,确实可以抹出一面墙。” 有汉子肯定道。 赵长茹越听越是不解。 既然这篱笆上抹泥筑墙的法子,早便有人想过且也这般试过了,怎会时至今日,云阳村以及周边诸村之中,各家各户仍旧纯用篱笆围院,竟无一家筑篱笆墙的? 那汉子叹一口气,“这篱笆墙抹着倒省事,可——” 他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许家小院外,又来了乌泱泱一群人。 何嫂子与李嫂子听着响动,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查看。 “赵长茹!” 为首的是那何子实的媳妇,石大兰,与万黄金的婆娘,金春花。 她二人身后跟着十数人,婆婆妈妈,叽叽喳喳。 赵长茹挑眉。 该来的,终归得来,避无可避。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烦躁,主动迎上前去。 何嫂子先她一步顶上去,“干啥?干啥!闹事的,给老娘滚远些!” 还未进得许家院子的众人,被突然气势汹汹杀出来的何嫂子吓了一跳。 见何嫂子眉毛高高竖起,双目大大瞪着,众人连忙说着好话安抚,让何嫂子别误会。 他们可不是来闹事的,他们是…… 众人嗤之以鼻地看一眼,仍旧被蒙在鼓中的石大兰与金春花二人。 何嫂子只当众人狡辩抄起扁担便要赶人。 后边围着的众人见状,连忙外后退让躲闪。 那扁担眼见着便要招呼在石大兰与金春花二人身上,被赵长茹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 “长茹,你别管!这人坏起来,真是没底儿!没良心的狗东西,就该拿棍棒伺候!”何嫂子举着扁担,咬牙切齿地骂道。 金春花气得倒仰,叉着腰呛声道:“你骂谁狗东西呢!” 石大兰同样一副凶恶模样,指着何嫂子破口大骂道:“你少管闲事!咱要找的是赵长茹,你别没皮没脸地到处认亲!赵长茹是你谁呀?你别忘了你家男人与我家汉子才是亲兄弟,才是一个姓!你帮着姓赵的和我作对!你还当不当自个儿是何家人了?” 何嫂子冷哼一声,“你事儿做得不对!我就得管!” 石大兰仰天大笑,“事儿对不对,不是你说了算!你多管闲事还有理了!你给我让开,别让老娘动手,不然撕破了脸皮,往后谁也别想好看!” 何嫂子说啥也不可能让,“你倒是试试!老娘怕你?” 说着,她便又想挥起扁担作恐吓,奈何扁担让赵长茹给把握着。 “长茹,你放手!这动不动就咬人的狗,不打它两棒给个教训,它还以为自个儿多了不得!以为自个儿是狼呢!” 赵长茹安抚地挽住何嫂子的胳膊,“嫂子,你别急,咱有啥事儿,先把话说开,免得闹出误会。” 虽说,方才何嫂子与李嫂子已提前赶来许家小院与她通风报信,她对村里有人散布谣言脏污她名声之事,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可她见着这跟着石大兰、金春花找上许家来之众人,除却为首的石大兰、金春花二人来势汹汹、满面不善,其余人看着也不像是来找茬的,反倒像—— 赵长茹扫过义愤填膺的众人。 不等她细细揣摩出众人的心思,那石大兰先开口指责道:“赵长茹!你得给咱大家伙一个交待!” 赵长茹收回打量众人的目光,视线落到石大兰与金春花二人身上,简明扼要地问道:“啥事?” 她问得认真,不急不躁,反倒有种无形的威慑力。 石大兰与金春花让她看得心里发怵,俩人互相攀着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扯着嗓子大声骂道:“咱村垮了的屋子,塌了的房子,难道不该你来赔?” “赵长茹,该你赔!你别想赖账。咱云阳村垮了多少房,塌了多少屋,全是因为你这个灾星!” 赵长茹挑眉问道:“我?” 她嘴角浮出一抹讽刺的笑。 “对!就是你!是你杀的虎老大,是你惹了黑虎山,那啥地动也是你招来的,你给咱村招来多大的祸啊!赵长茹,你但凡有点良心,也该拿钱出来,赔偿咱大家伙的损失。咱大家伙不能因为你逞英雄,因为你杀了虎老大,因为你招惹了黑虎山,跟着你一道受牵连啊!” “赵长茹,你也不缺银钱啊,你自个儿大把银子,大把银子往兜里揣,却和咱们这些穷得叮当响的斤斤计较!十文钱对你来说算个啥?你竟也舍不得爽快给!赵长茹啊赵长茹,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有没有人性?” 何嫂子一口气没忍住,提起一脚,便往石大兰身上踹,“放你娘的臭狗屁!你咋有脸问?你有良心?你有人性?你是个人不是?你是庙子里的菩萨?需得人金银供着?长茹的钱姓赵、姓许,不姓石,凭啥给你?” 石大兰挨了何嫂子一脚,脾气一瞬也上了头,污七糟八地骂着话,要扑上来与何嫂子对打。 何嫂子一面咬牙切齿地挽着袖子,一面不甘示弱地接过话来,“好啊!你来,今儿,看谁先趴下!” 金春花拉着石大兰,让她别忘了来许家的正事。 正事是啥? 找赵长茹赔偿损失。 石大兰听劝,果然消了火。 她可是都已经与大家伙说好了,今日得让赵长茹这灾星出血,赔偿大家伙房倒屋塌的损失。 她却先与何九贯的媳妇闹起来算啥事! 这口气,她忍了! 何嫂子则有李嫂子拽着,有赵长茹拦着。 顾及着这还在许家院儿里,闹起来给赵长茹招晦气,何嫂子便也强忍了脾气。 石大兰见何嫂子消了斗架的气,竟又出声挑衅道:“往后你家那窝囊鬼,休想再上我家骗吃骗喝!每回来大哥、嫂子的叫得还亲热,这转脸便不认人,喂不熟的白眼狼!哎呀!说错了。那窝囊废哪配被比作狼呀!比那东家讨饭,西家讨水的野狗还不如!往后你家那野狗再敢来我家,别怪我不客气上棍棒赶狗,这谁家进了野狗也要赶的,大家伙说对不对?” 这话听着是骂何九贯,可字字句句都在打何嫂子的脸。 众人没人应声,全都憋着气呢。 这石大兰也太过分了! 编排鬼话来欺负长茹不说,竟连仗义的何嫂子也刻薄。 众人正要为何嫂子打抱不平,何嫂子先没忍住撂下狠话。 “叫你一声嫂子,给你脸了?老娘告诉你,石大兰,往后不用你赶,何九贯敢再上你家,老娘亲自打断他的腿!” 何嫂子先前那一口气,让赵长茹劝着才咽进肚子里,让石大兰拿话这么一激,那熊熊的怒火便立时烧上了头。 “虎子他娘,你消消气。” 众人出言安抚道。 这何嫂子可不是光溜嘴皮子的人,说了何九贯再上何子实家,便亲自打断何九贯的腿,那便一定是说到做到。 可这何九贯、何子实毕竟是一个姓的兄弟,何九贯又三天两头便往何子实家去,何嫂子这话一出口岂不逼着兄弟反目? 虽说那何子实不是个啥好东西,可这等逼着兄弟反目的事,也是万万做不得的。 做了,是要对不起祖宗的! 众人的心思向着何嫂子的,不愿何嫂子担了对不起祖宗的罪名。 即便云阳村中人不议论,可这事儿传去了别村,便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赵长茹知晓众人因何顾虑。 何嫂子娘家不是云阳村的,何嫂子顶上逼夫兄弟反目的恶名,那何嫂子娘家的姑娘们,势必会因恶妇之名遭人看轻。 这年头,不但犯法定罪有连坐,恶名也大差不离,一人顶上,全家没脸。 赵长茹拉着何嫂子,劝说何嫂子冷静。 “大兰嫂子,你也消消气,咱有话好说,何嫂子的话,你别当真,气话,都是气话,大家伙也当没听着,别往外传让别村的,看了咱云阳村的笑话。” 赵长茹得体地笑着,出言打着圆场。 “长茹,你放心,咱不会说出去。” “对!咱都没进耳,不当真,不当真。” 众人配合地摆手摇头。 何嫂子见赵长茹这般向石大兰赔着笑脸,那石大兰却还一副不领情的模样,便又是一腔气怒涌上心头。 “老娘说到做到!” 赵长茹暗自叹下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看向许元景 这但凡沾上一个“劝”字,不论是劝诫还是劝架,她都是有心无力。 她自认吵架本事一流,劝架是真的难以应付。 这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干。 现下,就该有个社区警察或是居委会大妈来劝架。 赵长茹不由得暗自在心底盘算起来。 要不—— 她组建个雷风调解团? 赵长茹不由得失笑。 石大兰与何嫂子杠上,一时间气昏头忘了正事,金春花却是一刻也没忘的。 见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赵长茹竟露出喜色,金春花立时骂道:“赵长茹!你竟还有脸笑!你是铁了心要把咱云阳村闹得不得安生?因你,胡三叔只剩半条命躺在榻上,能不能活都还说不准,你又挑拨着何家兄弟反目,你这安的是啥心?现下,让你赔偿咱大家伙的损失,你也这般推三阻四的不情不愿,敢情,赵长茹你就想着祸害咱大家伙了,从没想过给咱们一个交待!” 这回不等何嫂子先开口,李嫂子便已听不下去了。 “金春花,我念着咱两家有那么点牵连,不想这般当众落你的面子,但你这话说得太不讲道理了。胡三叔丢了半条命,是那虎老大逞凶作恶,与长茹有何干系?再说,是石大兰阴阳怪气骂人在先,虎子他娘才会说那般的气话,这上门找茬的是你金春花、石大兰,与长茹无关!要说不安生的,你金春花、石大兰才是。” 金春花闻言冷笑一声,看傻子一般地看着李嫂子,“你少与我攀亲戚,咱两家远着呢,够不着!” 这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李嫂子与金春花俩人,一人在李家,一人在万家,这水得泼两道呢,两家的关系确实是远的。 金春花这话说得刻薄,却是正合李嫂子的心意。 这不用将金春花再当亲戚对待,那骂人的话也不用再掩着了。 没错。 何嫂子早便想骂人了。 顾及着自个儿娘家的兄弟才勉强忍着。 既然金春花已经把话说开,那她也用不着再憋着忍着! “那敢情好呀!老娘也不用再顾着你的面子了!金春花,你给老娘把话听好了,你自个儿不要脸,找上门来讨老娘的骂,别他娘的受了气便回去告状!” 这是让金春花别给万黄金吹枕头风,让万黄金又把话传给万黄花听去,再给她娘家的兄弟找不痛快。 “骂?”金春花冷哼一声,“你凭啥骂老娘?老娘哪句说错了?老娘不讲理?” 她原地转上一圈,点指着众人说道:“大家伙都来评评理,我哪句话说错了?这虎老大为啥来咱云阳村?那日大家伙可都听着了!虎老大来咱云阳村,是为来寻赵长茹!” 这话倒是不假。 那日虎老大说他要劫个女人,要劫的确实是赵长茹,只不过,那日赵长茹让孙芬芳逼着,亲手割破了自个儿的脸皮,虎老大见赵长茹破了相,才改而充数地掳走了何小兰。 金春花指着赵长茹,尖酸刻薄地讥讽道:“赵长茹,你当荡妇当够了,说从良便从良,在大家伙面前装得好人似的,别以为所有人都是没脑子的傻货,能任你三言两语便糊弄过去。你骗不过我金春花!” 许元景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赵长茹察觉到,一把握住他的手,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事让小秀才搅进来,难免牵连小秀才也挨骂。 金春花这话说得真是绝。 这是将云阳村中,维护赵长茹的人,都骂成了没脑子的傻货。 就她金春花一人聪明! 众人听赵长茹挨骂,只顾着要给赵长茹出气,便也没听出金春花的暗讽。 “金春花,你嘴放干净点!长茹的清白,是官府验了的!” 金春花冷笑一声:“呵,官府验的便是真?” 有人讥讽道:“官府验的不真,难道你嘴说的才是真?” 第224章 人心善变 官府验的真不真,没人能拍板保证。 众人没少受赵长茹恩惠,又承着赵长茹的救命之恩,更比那石大兰、金春花有良心,自然站赵长茹一面,信赵长茹的清白。 金春花放出一串刺耳的尖锐笑声,“老娘这嘴说的,哪一个字是胡编乱造?哪一个字是冤枉了她赵长茹?是她赵长茹性子浪荡,不安于室,艳名远扬,才引得虎老大带人杀进村里来。若不然,咱大家伙现下还和往年一样,等那稻子收了再防土匪进村也不迟。现下,虎老大提前来,就是她赵长茹引来的!虎老大若是不来,胡三叔会被踹掉半条命?这还能说不关赵长茹的事儿?没有赵长茹在外浪荡招摇,虎老大不会来!胡三叔也还好好的!” 众人被她这般一说,登时面面相觑,不再出言辩驳。 这话听着好像不对,但似乎又有些道理。 许元景已攥紧了拳头。 脖颈间冒起的青筋,足以见得他有多么气怒。 赵长茹把着许元景绷紧的胳膊,递给许元景一记安抚的眼神。 “这赵长茹引得兄弟反目的事儿,也不用我金春花多费口舌,大家伙可都在这儿看着的。没赵长茹这儿拉帮结派,灌迷魂汤,哪来这桩事?” 这话是说,赵长茹给何嫂子灌了迷魂汤,把何嫂子迷昏了,害何嫂子拎不清,才跟石大兰针锋相对,放出狠话来逼何九贯与何子实决裂。 金春花不罢休,继续尖声骂道:“咱们全村人不但险些因赵长茹把命搭进去,还为赵长茹一时逞英雄害了虎老大的性命,而成日里提心吊胆、不得安生,更甚,还惹来这一番地动山摇,把咱们的屋子也摇垮了,把咱们的方子也震塌了!那县城里的传言,大家伙也听了,这要说招惹黑虎山的,不就赵长茹惹得最厉害!” 金春花、石大兰身后立着的众人,早便在村口听金春花、石大兰,这般胡说八道过了。 彼时,众人一个字儿也没听进耳里,一道拥着金春花、石大兰往许家小院而来,为的不是给金春花、石大兰做应声虫,而是专送金春花、石大兰上门来给赵长茹认错的。 可现下,听金春花说那虎老大会来云阳村,是因赵长茹放荡招摇、不安于室,众人登时不由得纠结起来。 金春花说的,好似也有些道理。 那虎老大若真是赵长茹招惹来村里的。 那他们的命也算不得是赵长茹救下的。 反倒是他们险些因赵长茹丢了性命。 他们又何必对赵长茹千恩万谢? 这人心中但凡起了一丝疑虑,那先前笃定的便也难免动摇。 就连那官府验的到底是真、还是假,众人也免得怀疑起来。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赵长茹扫一眼众人,不难看穿众人心中所想。 她拦着小秀才,不让小秀才替她出头,就是想等金春花把话说完。 对于金春花的指责,说她一点不气是假的,但这气得暂时忍一忍。 好在,金春花说这些话,除了石大兰句句认同,其余众人并不见有应声的。 虽也有人听了金春花的话而心生动摇,但总归没帮着金春花那话来骂她,或是质问她。 这便让赵长茹心底好受些。 真心换真心。 此言不假。 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人,总还是少数。 大多数人识好歹、懂是非。 洗白嘛,没有一蹴而就的。 污名不是一朝一夕沾上的,定也不是轻而易举洗白的。 她也怨不着众人心性善变,让人三言两语便给带偏了。 若个个都是心性坚定之人,那她也休想轻易洗白,摆脱从前的污名。 赵长茹看一眼身旁的许元景。 或许—— 这也是“道”。 会因为她一时行善施恩而对她改观之人,势必也易受人蛊惑对她倒戈相向。 洗白不是一场突击战,而是一场持久战。 也因此,她才想借金春花之口,将埋在众人心中的雷,在今日一并都给爆了。 “我知晓,我从前行事张扬,惹人眼疼,许多人看我不惯,爱在我背后嚼舌根子,编排我的不是,更甚者,脏污我的名声。那何翠花便是如此。何翠花是何下场,大家伙想必也都知道。” 赵长茹说得云淡风轻。 可这话听在众人耳里,却免得一阵胆战心惊。 他们方才心里的犹疑,一瞬之间,便全给压了下去。 莫管赵长茹是害他们险些丧命,还是救了他们的命。 谁还敢与赵长茹作对不成? 赵长茹能杀得了虎老大,还有谁杀不得的? 若连那官府验的清白都是假的,他们便更是惹赵长茹不得。 笑话! 赵长茹若是能在府衙,当着十里八乡的人,让县令、衙卫给她作假,那看不惯谁害谁性命,岂不也是随心所欲之事。 他们可不想和何翠花一个下场。 所以,官府验的是真的最好,是假的才真是要命。 有赵长茹这一番话压下来,众人全不敢再往假的去想。 那官府验的清白,真也得信,假也得信。 总归,不论真假,都是他们计较不得的。 且,他们也用不着计较。 众人瞄一眼许元景。 许秀才都没说啥,他们瞎操心啥。 解决了一个雷,赵长茹满意一笑,继续道:“那虎老大为掳我而来,便算作是我招来的?是!我若生得丑些,那虎老大也不会来掳我。可我生得是美是丑,是我说了算?我合该一出生便划破脸皮,便也不会因相貌出众,而遭受数不尽的非难,也不会招来虎老大的觊觎。” 赵长茹虚掩着半边面颊。 她今日并未带面具遮掩,也没用麻布缠绕,而是用米汤在脸上糊出一条疤,压了些胭脂上去做长出的新肉,再抹了点锅灰做结出的血痂,再用薄纱罩在面上。 薄纱透气,下端散开,随风飘逸。 她脸上作假的疤,在面纱下若隐若现。 众人见她面露伤感,顿时心生愧疚之意。 长茹的脸毁了,能不能治好还说不准,他们便这般由着金春花,怨长茹生得好看,给云阳村招了祸端。 这般,是不是太过分了? 见众人现出不忍之情,赵长茹嘴角悄然上扬。 洗白之战,胜在人心。 只有软硬并施,才能拉拢人心。 接着,便该来一波,了无痕迹的甩锅。 “我由不得自个儿生成啥样,也管不得别人嘴上说啥话。那虎老大没见过我长啥样,只因听了别人说我生得好看,便带人闯进云阳村来掳我。这般也是我的错?这美、丑终归不是我自个儿定的。” 言下之意,她会被虎老大盯上,是因有人传扬她生的好,而这生得好还是不好,由不得她做主,也由不得她评判。 众人面面相觑,对赵长茹的话,并未听得太明白。 金春花叉腰骂道:“赵长茹!你少在这儿瞎扯!你糊弄谁呢?你是想说这虎老大不是你引来的?笑话!不是你是谁?那虎老大指名点姓找的是你!咱大家伙那日也都听着的,你别想赖!” 赵长茹方才说的,金春花一个字也没听进耳里。 总归,在她这处,赵长茹说啥,啥错,说不说,都错。 她便同一条疯狗似的,咬住了赵长茹一口,便不肯轻易地松开狗牙,非得从赵长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才罢休。 何嫂子气不过,斜睨着金春花,冷哼一声讽刺道:“这谁要是说,你家有块金子,害你家遭了贼,难道你也怪金子有错?” 这话一怔见血,将赵长茹先前所说的话,解释得恰如其分。 赵长茹感激地看一眼何嫂子。 李嫂子出言附和道:“这要论是非对错,当属那坏心的贼最错,其次便是那嘴碎之人!这如何也怪不到金子身上呀!”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李嫂子继续道:“虎老大听了他人传言,知晓长茹生得好看,便带人闯进咱云阳村,为将长茹掳去黑虎山。长茹就好比那块金子,这事儿如何也怪不到长茹身上。这最错的当是无恶不作的虎老大,再便是那向虎老大传言之人!” 众人让李嫂子这一番点拨,才终于醍醐灌顶般,想了个明白。 “对!这生得好看也有错?那虎老大当日,根本认不得长茹,还举着刀问呢!” “没错!金春花,你少在这儿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你说的那些话,咱一个字也不会信!” 众人的心本就向着赵长茹,虽一时之间有那么些动摇,但听赵长茹说得也有道理,这心便也不用再摇摆不定,只管全向着赵长茹就是。 金春花不服气道:“我颠倒是非?我混淆黑白?若不是赵长茹浪荡招摇、不安于室,会引得虎老大杀进咱云阳村?” “金春花!你再敢胡说八道,就别怪咱大家伙,对你不客气!” 金春花见众人被赵长茹,三言两语给“蛊惑”,气得跳脚大骂:“一群没脑子的蠢货!” 众人闻言,挽袖子的挽袖子,捏拳头的捏拳头。 石大兰消了与何嫂子斗嘴的气,见金春花口无遮拦惹怒了众人,便登时心中生出几分悔意。 她便不该与金春花这傻货一道来! 现下好了,找赵长茹讨要的银钱,一文也没能要到手上,反让人围着骂了一脸唾沫星子。 “你、你们!” 石大兰看着围拢的众人,气得浑身上下发颤。 “咱大家伙方才不是说好,来找赵长茹算账的吗?咋?现下,又怂了?要让老娘挡刀?” 石大兰气急败坏地骂着。 “呸!谁他娘的和你说好的?你与金春花造谣生事,想要毁坏长茹的名声,还想咱大家伙听你来的鬼话,做与你俩一般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与你俩一道找长茹的麻烦?你俩休想!咱大家伙有良心,知好歹,懂是非,用不着你俩在这儿妖言惑众!呵——忒!” 话音一落,一口浓痰被吐在石大兰身上。 赵长茹偏过头闭上眼。 朴实的劳动人民,表达憎恶的方式,太羊驼了些。 石大兰气得哇哇大叫,伸着手便要去挠人,所幸没能得逞。 金春花拽住石大兰,瞪着着众人道:“咱们走!” 石大兰虽气得七窍生烟,却也知她与金春花二人,现下在许家寡不敌众,只能暂且先忍气离开。 可事已至此,咋会是她俩想走,便能走得了的。 “想走?没门!” 众人还没骂够呢,咋会放她俩人走。 更甚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教训石大兰与金春花一顿。 赵长茹见状,忙柔声劝说,“大家消消气,让她俩走。” 总归,虽说今日,石大兰与金春花二人,找上门来寻她的麻烦,碍了她要做的正事,但她也就着金春花的话,拆了藏在众人心中的弹。 这不论弹大或是小,在她眼前炸的,她才能够安心。 都道人心善变。 但其实,并非人心善变,而是许多人在不经意中,留下后患无穷的隐弹。 它也许是一个小误会,一次小冲突,但它的威力却不可小觑,它可能会埋藏在一个人心底数年,而当他遇着火星爆炸之时,绝不止它一颗孤弹响起。 也正因如此,与人相处,要懂得解决误会、避免冲突。 这是奶奶教给她的道理。 赵长茹淡然一笑。 石大兰难掩惊诧。 赵长茹竟、竟然会让放人! 不怪石大兰吃惊。 赵长茹啥性子。 云阳村众人都知道。 从前,赵长茹可是一等一的蛮横不讲理,谁若欺了赵长茹一尺,赵长茹必还人一丈。 即便现下,赵长茹转了性子,也不是个善茬。 所以,石大兰与金春花二人,才没莽撞地直接找上门来,而是先在村里妖言惑众,想着煽动云阳村众人,一起上许家来找赵长茹的麻烦。 只没想到,众人竟“临阵倒戈”! 现下,众人拦着人不让走。 石大兰与金春花已打算撒泼打诨杀出许家,不曾想赵长茹竟站出来让众人放了她们。 这闹的是哪一出啊? “赵长茹!”你别装好人! 金春花怒不可遏地朝赵长茹喊。 可她只敢喊赵长茹的名儿,狠话一个字不敢往外冒。 但凡金春花多说一个字,她与石大兰也别想离开! 赵长茹仍旧笑着,“金花嫂子,你要说啥?” 第225章 养小男人 金春花抻着脖子,瞪着赵长茹,咬牙不说话。 赵长茹状似疑惑地皱着眉头,目光在金春花愤怒的脸上游移。 她让众人放过金春花、石大兰二人,一是因她二人并未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做事也不能太绝情了嘛。二是借此机会消除自个儿,在云阳村众人眼中残余的蛮横印象,塑造个宽容大度的好人儿形象。 但金春花、石大兰二人,上门这般无礼闹这一番,啥也不表示地就想走,也有些说不过去。 赵长茹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好人,她要做,坏人,她要治。 如何治? 赵长茹眉梢一挑,笑着问道:“春花嫂子这般将我看着,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众人齐刷刷将金春花瞪着。 赵长茹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金花嫂子,你是想要谢我?” 说着,便假模假式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不用谢。” 赵长茹连说三个“不用”,听在众人耳里便是肯定。 “金春花!石大兰!你俩没良心地上许家闹事,长茹宽容大度不与你俩计较,你俩倒好,非但一点不觉着羞臊不说,连句不是也没赔过,更没说过一声谢,竟还这般脸皮厚,说走便要走!” “对!金春花、石大兰,你俩若是不与长茹赔不是,谢长茹大度不与你俩计较,那你俩今日便休想全须全尾地离开许家!” “没错!你俩若是不认错,不感恩,那便要挨打!咱云阳村好山好水,竟养出你俩这般没良心,忘恩负义的祸害,真是咱云阳村之大耻!” 众人指着金春花与石大兰二人骂着。 赵长茹在边上看着,藏在面纱后偷笑。 许元景垂眼,目光在她染笑的眉眼间掠过,继而,他的眼底便悄然浮现出一抹宠溺。 “快!给长茹赔不是!” “快!谢长茹不计较!” 金春花抻着脖子,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大,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石大兰比她识相,一面说着自个儿一时头脑发热说了错话,做了错事,一面套近乎地伸手要来拉赵长茹,谢赵长茹宽容大度不计较。 赵长茹不着痕迹地躲开石大兰伸来的手,挽上许元景的胳膊状似关切地问道:“相公,站了许久,可有累着?” 许元景闻言,眉梢微一抖,下一瞬,他便清楚地感觉到,自个儿的胳膊,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赵长茹递去一个眼神。 许元景眸中现出一丝无奈的笑,配合地装出一副气短的模样。 赵长茹这才满意一笑,转眼偷瞄了众人一眼。 经赵长茹这般一问,众人才猛然想起,许元景还伤着呢。 “许秀才,快,快回屋里躺着,这些烦心事,你别管,咱不会让人欺负长茹的!” “对!许秀才,你放心!咱们都向着长茹呢!你只管回屋歇着便是。” “长茹,快带许秀才回屋里歇着!” 赵长茹向众人点头,扶着许元景往要往房里去。 转身之际,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金春花面上。 金春花脾气硬,不愿轻易低头。 她也不与她为难。 但倘若她给了这人情,金春花却仍旧不识好歹,还敢再犯到她头上来,那往后,便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赵长茹背过身的一瞬,眸中闪过一抹冰寒之色。 许元景眼见着,抬手附掌。 赵长茹挽在他的胳膊,忽觉手背上传来一片暖意。 她抬眸对上许元景的眼。 许元景垂首,向她悄声道:“娘子莫气。” 赵长茹一瞬笑开,那心头的烦躁,霎时烟消云散。 尽管她已竭力压制自个儿的脾气,企图用最理智且最有利的态度,处理突如其来的麻烦事儿。 但她是人,不是机器,即便她以再如何理性的思维对待问题,仍旧会被愤怒、烦躁甚至是痛恨的情绪困扰。 虽说,为别人的无理取闹而生气,对自个儿其实没有任何好处,但想完全控制住自个儿不生气,似乎也不太可能真的实现。 她只能尽量,不让这些烦心事,影响她的情绪,影响她的心态。 好在小秀才在她身边。 “相公~” 赵长茹将头靠在许元景胳膊上,“我今日……我今日,不想进城了!” 许元景爱怜地睇着她,“那便不去就是。” 赵长茹抬眼看他,眉眼染着蜜儿甜。 即便金春花与石大兰上门闹了这一番,也并未耽搁她与魏长义定下的约,若她真想要赶去县城客栈之中,与魏长义进行镖局院子的房契交易,也还来得及。 可她就想偷懒一天。 这回不比上次与齐渊约下商谈那般。 上回,她要劝齐渊拿出资金入股,她想从兴福钱庄借贷一笔款子,自然是不能晾着齐渊这个金主。 今次,是魏长义想要那院子,而院子在她手上握着,所以这交易房契之事,便是她误了个一日两日,也无大碍。 指不准她将房契多压两日,那院子的身价还要涨呢。 魏长义对那院子可是势在必得。 今日,若是她没去客栈,魏长义心下一急,再加价来诱她,也不是不可能。 赵长茹埋头偷笑。 她也就这般想想。 虽说无奸不商,但她既然已与魏长义说好了交易房契以及包工的价钱,便也不会真这般不讲诚信地坐地起价。 赵长茹叹一口气。 她若果真不去客栈交易,免不得让魏长义误会。 她虽偷得这一日悠闲。 魏长义却不见得能高兴。 且修理老镖局那破落院子,是雷风建工成立后拿下的第一项工程。 魏长义好歹也是甲方。 她还是别把魏长义得罪得太狠才好。 总归,这今日在客栈交易的约定,是她亲口与魏长义应下的。 她若是果真不去,她这心里也时刻挂念着,难以自个儿安心地偷闲。 许元景坐在榻旁,“娘子,我的伤,还有多久,才能好全?” 许元景看着自个儿的胳膊。 现下,他的伤是好是坏,全凭长茹来做主。 赵长茹瞥一眼堆在院子里的众人,才转向许元景,勾着身子,悄声道:“相公,还得委屈你再装上两日。” 从前,云阳村中众人对她避之不及,平素也不爱上许家嘘寒问暖。 现下,许家又回到许父健在时的模样,不时便有人找上门来送瓜送菜。 这般,也只能委屈小秀才装着仍旧有伤在身,若不然,引得众人起疑就不好解释了。 许元景捏着自个儿的胳膊。 一双眼,幽幽地望着赵长茹。 赵长茹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许元景。 她知晓,这装伤比真伤还烦人。 一是,时时得小心防着免得在人前露出破绽,二是,躲不过接二连三的嘘寒问暖。 前者虽心累、身累,但好歹小心谨慎些,便不会被人识破,后者才是钝刀割肉折磨人。 这对虚情假意来关切之人,即便是看破了也不好说破,烦人。 对真心实意来问候的,难免又为扯谎欺瞒于真心人,而不由得生出羞惭之情。 赵长茹抿着唇,手指轻戳在许元景的眉心,轻声哄道:“乖~” 许元景抬手握住她的食指,仍旧幽幽地将她给望着,一瞬不移地望着。 赵长茹无奈一笑,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乖~” 许元景这才松开手,妥协道:“两日,再两日,我便得好。” 他一日这般“伤”着,便一日不能自在来去,不能为长茹分担事务。 赵长茹粲然一笑,一口答应道:“好。” 她摇了摇手指头,带着许元景的手,也一道左右晃着。 软糯糯的声儿撒娇道:“我走了。” 许元景轻“嗯”一声,一瞬便松开了攥住赵长茹手指头的手。 赵长茹皱起眉头,撇了撇嘴角,娇嗔道:“放得这般潇洒!是巴不得我快些走呢?也不说让我早去早回了?” 昨日说了,今日怎能不说! 哼! 许元景看着赵长茹,目光在赵长茹面上游移。 忽而,他一把将赵长茹拽住。 赵长茹低声惊呼,勾着身子与他对视。 “与其说让娘子‘早去早回’,我更想叫娘子别去。” 赵长茹闻言,眸中带笑,“等我回来。” 话音一落,她便抽回手,折身出来房门。 许元景目送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头,喃喃自语道:“到底是谁潇洒……” 赵长茹进到院子里。 众人竟还在与金春花、石大兰二人拉扯。 “说!你俩方才的那番话,是谁撺掇你俩说的!” 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自人群之中传了出来。 赵长茹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惊。 竟是—— 六福! 赵长茹眉心一紧,三步并作两步靠过去。 众人见着赵长茹来了,拽着金春花与石大兰二人,向赵长茹告状道:“长茹!这俩人是受人指使,才编造出的先前那番,胡说八道的鬼话!” 赵长茹闻言,眸光一声。 她冰冷的眼神来回扫过金春花与石大兰,“果真?” 石大兰只觉不寒而栗,吓得打了个哆嗦,“没、没有……” 六福阴沉着脸,恶声恶气道:“还敢撒谎!” 赵长茹垂下眼眸,狐疑地看了六福一眼。 这小子仿若十分笃定,是有人教唆金春花与石大兰二人造谣生事。 石大兰撒泼打诨道:“真没有!” 她不能说! 她若是说了,得害了她家汉子! “赵长茹,你说放咱们走!又让这小杂种出来拦!哇哟!唱得一出好戏呢!假惺惺!” 金春花指着赵长茹便是一顿不干不净的破口大骂。 她口中的小杂种指的是六福。 赵长茹一瞬眯了眼,眸中泛起的冷光,刀子似的射向金春花。 金春花却并不把赵长茹的警告放在眼里,嘴上竟说得越来越难以入耳,“赵长茹,这小杂种这般听你的话,是吃了你的奶跟你一条心呢!” 这土话常说,小娃娃吃谁的奶长大,便会一心向着谁。 但这话用来说赵长茹与六福便有些别的意思了。 “金春花,你再胡说八道,老娘撕烂你的嘴!” 何嫂子气得跳起来。 金春花叉着腰,“哎哟!我胡说八道?一个二个的傻子!这明摆在眼前的龌龊事儿,竟没一个人像老娘一般看明白的,还敢说老娘胡说八道!呵!许秀才不能人事,咱云阳村谁人不知?” 金春花此言一出。 众人皆面面相觑。 妇人们同情地看着赵长茹,汉子们同情地看向房中。 金春花讽刺一笑,“许秀才不成事,身子又弱,说不准啥时便没了性命!赵长茹平白无故收留个来路不明的乞丐做啥?还不是想给自个儿养了个小男人!”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大喝道:“金春花!你闭嘴!六福还是孩子,你说啥鬼话呢!” 金春花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孩子?你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们口中的孩子,长得快跟你们一般高了!” 众人看向六福,不由得又是一惊。 虽说,六福的个头没金春花说的那般夸张,但看着也比他们初见时高出不少。 “这孩子长得真快啊……” 众人交头接耳地感叹道。 赵长茹看一眼六福。 六福的个头冒得快。 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样儿。 她起初收留六福时,以为六福只七八岁大。 但六福长得特别快,眼见着,现下已长成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 她也想过,许是六福从前以乞讨为生,常年吃不上饱饭,导致营养跟不上,才会发育迟缓,看着跟个小孩子似的。 现下,在许家,每日都有肉有菜有饭吃,六福从前因营养不足,被压着没长出的个儿,自然如同雨后春笋般,一个劲儿地往上冒出头。 但她没想到,就因六福长得快,竟会引来如此龌龊的闲话! 赵长茹一瞬捏紧了拳头。 金春花仰着一张尖酸刻薄的脸,“指不准啊,这小杂种早伺候过赵长茹了!赵长茹这样的荡妇,一天不让人……” 六福眼中一片阴鸷,抬起一脚,便踹向金春花。 金春花倒退两步,嘴里骂着小杂种,扬起手来要打六福。 赵长茹一把将六福拽到身边护着,抬手便是一巴掌,“啪”的一声甩在金春花脸上。 众人被那一声脆响惊得鸦雀无声。 “婶儿!” 六福也一瞬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赵长茹。 第226章 客栈交易 赵长茹目寒如冰地将金春花看着。 许元景听着动静,一瞬冲出房门,丢掉虚弱的假装,冷着面容拨开众人。 金春花被赵长茹一巴掌打得脸都歪了,瞪着铜铃眼,张着血盆口,叫嚷着要与赵长茹拼命。 只见,金春花面目狰狞,神色疯癫,伸出九阴白骨爪,便要往赵长茹脸上挠。 许元景以迅雷之势,一把将金春花挡打开。 金春花的九阴白骨爪,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力,打得一瞬震荡弹开,伴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 众人惊得瞪大双眼,顺着金春花跌倒的势头,四散退让开一处空地。 金春花狼狈跌坐在地上,捧着断了骨头软塌着的前臂,哭爹喊狼地哀嚎痛骂。 赵长茹也是一惊,忙两手并用将许元景捏紧的拳头包裹。 方才小秀才出手速度极快,力道更是可抵千钧之重。 金春花也已断了一只手。 虽现下,众人皆偏心于她与小秀才俩人,对金春花与石大兰二人厌恶至极。 可小秀才若再出手,对金春花施行暴力,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金春花与石大兰找上门来惹是生非。 她不计较可落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 这金春花不依不饶,嘴上骂那龌龊话,挨她一巴掌打,也能说得过去。 现下,小秀才打折了金春花的胳膊。 断骨之痛也够金春花受的了。 毕竟,这金春花也只嘴上讨人厌,并未做出特别过分的事,没杀人放火,也没动手打人,小秀才若再出手,难免会落人话柄。 虽说,方才这金春花是想打她来着。 这不,被小秀才挡住了,也没能真的打成。 所以,小秀才现下出手教训金春花,虽能为她出这一时受的恶气,却反倒害他自个儿失了理。 各人心中都有一把尺。 挨一巴掌,还一巴掌,那是一报还一报。 挨一巴掌,还两巴掌,那是为威慑警告。 可若只挨了一巴掌,便剁了那人的手,或取了那人的命,这有理的也变为没理了。 所以,赵长茹才拉住许元景,不让许元景一时冲动,在众人面前泄了底儿。 一来,这伤弱还得继续装,二来,不与人留啥可以用来嚼舌根的话柄。 毕竟,小秀才不日便要入州府考学。 考学最是看中名声,特别是小秀才这般,没啥家世可依傍的寒门学子。 若是因今日之事,传出啥流言蜚语,坏了小秀才的名声,那便愧对了已故的许父,十数年的期盼,辜负了许母一针一线的辛劳,更白费了小秀才十数年寒窗苦读所受之苦。 当然,还有她自个儿,若是真有幸能当一回威武霸气的官夫人,那也是两辈子难得的一桩喜事呀。 可不能因为金春花这满嘴喷粪的祸害给毁了! 许元景胸口剧烈起伏着,因感受到赵长茹一松一紧,包覆他手上的两只绵软小手,才渐渐压下心中的怒火。 可许元景压得住,六福却是半点忍不得。 只见,六福运起一脚,便踢在了金春花脸上,将金春花那大饼子脸,踢出个乌黑的脚印子。 待他再要抬脚踢时,许元景出声将他叫住。 六福痛恨咬牙,一脚狠狠跺在地上泄愤,才没再踢到金春花脸上。 金春花狼狈至极地趴着,已全然不见方才那般刁钻刻薄的模样。 赵长茹嫌恶地别开眼,将六福拉到自个儿跟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六福仍旧咬着牙,神色一片阴冷之意,一双眼死死瞪着金春花。 许元景挺身而立,斜睨着死狗一般,趴伏在地,哭嚎着的金春花。 “不论长茹从前如何,现下如何,往后又如何,都是我许元景的妻。” 他抬眼扫过众人,“与闲人无关!” 他的话掷地有声,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直直逼向众人喉间心口。 众人皆愣了神,半晌,才从威慑中惊醒。 “你有啥了不起?病秧子!短命鬼!假男人!活该一辈子当王八……” 金春花张着血盆大嘴,指着许元景便是一顿,难听至极的侮辱谩骂。 许元景一瞬收紧了拳。 赵长茹心头一惊,连忙开口唤一声,“相公!” 许元景才撒气拂袖,松开握紧了的拳头。 众人对金春花已是恨得咬牙切齿,不用许元景亲自出手教训金春花,众人已扑上前去扇巴掌,拽头发,将那金春花如同死狗一般,生拉硬拽出了许家院子。 石大兰缩在一旁,随着众人一道,出了许家小院,撒开脚丫子便跑了个没影。 “石大兰跑了!” 众人惊呼。 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跑!让她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另有人同他一般,冷哼一声,“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石大兰与那何子实俩不愧是两口子,咱云阳村就数他夫妻二人最是见利忘义。” 这话一出,众人扫一眼,坐地上撒泼打诨的金春花,皆面露讽刺之色。 “还说咱们是傻货!金春花,你这猪脑子才是让驴给踢了!那石大兰把你当枪使呢!你倒好,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竟还笑咱们看不清,到底谁是睁眼的瞎子?是你,金春花,你才是那傻货,没眼,没脑子的傻货!哈哈哈哈……” 众人围着金春花一阵讽刺讥笑。 金春花呆坐在地上,嘴上沾着血灰,不敢置信地瞪着眼。 她被利用了? 她怎么可能被利用! 她金春花是啥人? 她能被人骗? 金春花仓皇转着头,慌乱扫视众人。 “找啥?石大兰早丢下你溜了,啧,还找人呢!哈哈哈哈……咋?还盼着那石大兰,留着与你做伴呢?金春花,你也不用你那被驴踢过的猪脑子,好生想一想,那石大兰是多么精明的人。用得着你的时候,自然拉上你一道,这若是风头一变,形势一转,她石大兰便比那兔子跑得还块,你这傻货竟也敢跟着石大兰做坏事!” 金春花被骂得狗血淋头,仍旧抻着脖子仰着脸,声嘶力竭地与众人叫嚣,“你们都给老娘等着,等老娘的男人回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金春花的男人,万黄金,昨日去了水阳村,现下不在云阳村。 哎哟,金春花不提万黄金,众人还同情她让石大兰给耍了。 这一提万黄金,众人连那丁点同情也抹没了。 “哟!了不得!就你家万黄金是个厉害的,要有个当新里正的外甥了,这全村上下的汉子都出力修屋砌墙呢,你家万黄金倒好,为巴结自个儿的大外甥,拍拍屁股便走了!人影子见不着,力气也不出,是等着仗着大外甥的官威,压着咱们给你家修屋呢?哟呵!想得倒美!” 万黄金的外甥,林午种,水阳村人,说是万黄金的外甥,其实比万黄金还大两岁。 林午种的亲娘姓万,往上数两辈是一家。 所以,林午种也算万黄金的远房大外甥。 林午种与县衙新任的里正交好。 这九阳县十里八乡的人都心知肚明,那县衙里尸位素餐的老县令是个不管事的,县衙里的一应事务全由主簿一人把持着。 现下,虽是换了一个主簿,但那老县令没换呀。 所以这县衙还是主簿说了算。 恰巧,孙长命让虎老大打瞎了一只眼,再没法继续任职统辖三村的里正一职,也用不着等那州府的职官来查考,便已有人将事儿报去了县衙。 是谁? 当然就是那林午种。 从县衙换了新里正起,那林午种便已做好准备,等孙长命年满退任之时,接替孙长命出任里正。 这事儿,万黄金也知晓,还专送了壶酒上门巴结呢。 虽说,孙长命才上任不到五年,离退任还有些年月得等。 但县衙的主簿已经换了。 这孙长命的里正之职啥时年满,还不是新任主簿一句话的事嘛。 于是,林午种便让万黄金这个远房小舅,在云阳村里,做眼线盯着孙长命的一举一动,只要孙长命做出啥出格之事,便要报去给县衙新任的主簿,借着由头废了孙长命的职。 所以,那日孙长命让虎老大打瞎了一只眼,万黄金连夜便将消息递去了水阳村。 林午种起早将此事报去了县衙。 那主簿得了消息,与老县令含糊报备,老县令也没心思细听,让他备好文书送去府城,聘任文书上得了府城的公章,便算林午种顶替孙长命的位置,做了这统辖三村的新任里正。 府城的公章一时半会没能盖下来,林午种姑且算个预备新任里正。 但在万黄金的眼里,林午种接替孙长命出任里正之事,已是板上钉钉雷打不动的了。 所以,地动之后,万黄金不修自个儿的屋,不建自个儿的房,反倒提着酒、肉上水阳村,去关切他那个即将出任里正的大外甥去了。 云阳村与水阳村互看不惯,这些年已少有姻亲往来。 就连前两年,高莲花二嫁刘壮,还引得众人不开心了好些时日。 但好在高莲花是孤女,在水阳村只有一个前婆家,没娘家,再加上高莲花性子温和好说话,平素谁家差啥问高莲花借,高莲花也不作推辞拒绝,众人久而久之也就想开了,不再把高莲花当作水阳村来的对待。 云阳村中众人对水阳村有多讨厌,便对拍屁股撂摊子跑去水阳村,巴结自个儿大外甥的万黄金,有多痛恨和不齿。 先前,金春花若是服个软,众人许是就不计较了,让她快些滚开便了事。 可金春花提了万黄金! 那不好意思。 还得挨一顿打! 于是,金春花被打晕了,才被抬回万家。 …… 赵长茹赶去县城客栈中时,已是迟了。 “夫人,你来了!” 客栈小二惊喜迎上来。 同样的位置,坐着同样几名侍卫。 见着赵长茹来,一人起身,去与魏长义报备。 其余几人虽板着脸,看赵长茹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怪异。 赵长茹被看得浑身发毛,眉梢不由得一抖。 六福冷眼扫过那几名侍卫,将手里提着的麻袋甩在桌上。 那几名侍卫一齐摸了刀。 赵长茹瞥一眼,心头一抖,数落六福道:“没礼数!” 客栈小二忆起赵长茹昨日,教训马二时的情形,怕赵长茹也对六福下脚,忙出声打圆场道:“不碍事,不碍事。” 赵长茹警告地看着六福,“别忘了你先前,答应过我的话。” 方才在她要离开云阳村之时,六福提麻袋在冲出院子叫住她。 经金春花与石大兰二人上门大闹一场之后,她便只顾得上县城里与魏长义交易房契,却忘了昨日已与客栈小二说定今日送茶料去。 青天白鹭茶。 昨日何嫂子领着众妇人新摘的,因她让送薛大夫出诊的马夫,带了话回村去,说是今日便要晒干的茶料。 何嫂子便将那时已采好了的茶料铺晒开。 只晒了半日的大太阳,茶料并未全然被晒干。 晚食之后,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帮着用灶头的大铁锅又炒了炒,才将茶料中的水分彻底炒干,以便储存。 六福提着的麻袋里装的,便是青天白鹭茶的茶料。 彼时。 赵长茹伸手去接麻袋。 六福却说麻袋提着重,要随赵长茹一道进城。 区区一袋茶料,能有多重? 不过是六福想要随她进城的借口。 六福为何要进城? 赵长茹没多过问,只与他把话说好,进了城要听话,守规矩。 六福为能随她进城,自然一口答应得爽快。 可总归还是个小孩子,心智再如何早熟,也会意气用事,冲动莽撞。 不过是见那几名侍卫神色不善,便小刺猬一般甩麻袋来作威吓。 赵长茹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笑意,只一瞬,便又是先前那般严厉说教的模样。 六福垂着头,乖巧地站好,“婶儿,我错了。” 赵长茹这才霎时展露笑颜。 半隐半现的面纱下,即便有那一条煞风景的刀“疤”,仍旧难掩娇媚动人的桃花容颜。 魏长义眸光微闪,一瞬转开眼。 冷峻无情的神色,如同一张冰冷的面具,不见一丝一毫的变化。 赵长茹听着响动,扭头看过去。 见着魏长义这副死人脸的模样,赵长茹半分不觉着惊讶奇怪,若魏长义笑容满面而来,她反倒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第227章 怀有身孕 对于魏长义的冷漠,赵长茹选择放宽心,不与他一般见识。 做生意嘛,至少得有一方热情。 魏长义这般冷硬,跟热情没半点关系,也只得她来放下身段,热情相待于他了。 “魏公子!让魏公子久等了!” 赵长茹巧笑嫣然地招呼着。 魏长义只颔首以作回应,别的,连个表情也不愿多施舍。 赵长茹无奈轻撇嘴角,讪讪然地从袖口之中,掏出那处旧镖局的房契。 “魏公子,房契在此,请过目。” 说着,她便有礼地双手奉上。 魏长义掠过一眼,递给一旁立着的侍卫,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侍卫便向赵长茹走来,将整整一千五百两的银票,毕恭毕敬地交到赵长茹手中,顺带取走了赵长茹持着的房契。 一场交易额高达一千五百两的巨额交易,便在这简短的三言两语之中,毫无波折地达成了。 客栈小二惊得目瞪口呆。 一千五百两! 那可是一千五百两!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客栈小二咽了咽口水,勉强将自个儿的眼珠,从赵长茹手上的银票上转开。 他这般虎视眈眈地,将别人手里的银票盯着,总好似有些图谋不轨的意味。 若是引许夫人误会,那便有嘴说不清了。 赵长茹今日没戴面具,只罩了一层轻薄的面纱。 虽说,昨日,客栈小二并未见过赵长茹的真容,但听赵长茹自述寻薛大夫,是为请薛大夫帮着,医治她脸上所受的伤。 今日,赵长茹进到客栈之中。 客栈小二见她蒙着的面纱下,清晰看见一条骇人的伤疤,且那举手投足之间也有熟悉之感,便一眼将没带面具的赵长茹认了出来。 这认出了赵长茹只是其一。 客栈小二看了看,不多时,便又想到赵长茹的另一个身份——九阳县唯一的秀才娘子。 许元景这个励志的少年秀才,在这九阳县城之中,是人尽皆知的风流人物。 赵长茹也不遑多让,好名声,坏名声,都占着,为九阳县城中的老百姓,提供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客栈开门做生意,人客来往不断。 客栈小二便也没少听,关于赵长茹的传闻,也在他人议论指认时,见过赵长茹的真容。 所以,他方才细一看便认出了赵长茹的真实身份。 赵长茹今日蒙着面纱便敢往县城里来,便没存心防着有人会将她给一眼认出。 现下,九阳县城中人嘴上骂的,眼上寻的,是那来无影去无踪的雷风公子,可不是村妇赵长茹。 虽说,她入伙品味轩并非隐秘之事,九阳县城之中,但凡有耳之人,对此皆有耳闻,但却不会有人敢找上她,来问那雷风公子的下落。 为何? 向掌柜为人和善。 众人便将他当软柿子捏。 杜掌柜嘴上功夫了得,三言两语便能将人忽悠过去。 众人也没能在玉衣坊问得关于雷风公子只言片语。 且杜眉君虽常日笑脸相迎,比之向掌柜又多几分硬气。 那满面的笑,是绵里藏针。 众人自是不敢放肆往上贴脸,所以才会死守在玉衣坊外,堵了玉衣坊前后两扇们,只为守株待兔逮着雷风公子。 众人对杜掌柜尚且怀着一分惧意,更何况是她这个以蛮横不讲理的名号,在九阳县十里八乡响当当之人。 且小秀才不日便要入府城与试参考,若是小秀才一朝考取举子之名,往上一路考去西京,金榜题名,进士及第,那便是高攀不起的京官。 若许元景真一路入京,倒还碍不着云阳县城中众人。 众人怕的,是许元景乡试中举,便不再往上考取功名。 会试中举子之身者,可于州府之中或下放县城做官。 若说许元景做了京官是大手捏蚂蚁,不一定能一下就把蚂蚁全捏死,可倘若许元景直接出任县官,那便如同手扼鸭脖,精准打击,一手折断一只鸭脖子。 所以,众人敢上品味轩逼向掌柜说出雷风公子的下落,敢堵玉衣坊守株待兔等雷风公子现身,却不敢与赵长茹为难。 赵长茹的心思也不在客栈小二是否已将他认出之事上。 她现下最在意的,是自个儿手上拿着的一千五百两银票。 举国上下,三十六州府。 各州府的府城之中,皆有归户部统辖银票行。 银票行与钱庄不同。 钱庄可存取银钱,但不涉及汇款。 而银票行涉及汇款,且只存取大数目的银钱。 银票行发行的银票,最小的面值为一百两,其次为二百两,五百两,一千两。 一百两,二百两的银票,为布帛所制。 五百两,一千两的银票,为牛皮所制。 赵长茹惊奇地看着自个儿手上拿着的两张牛皮银票。 这与齐渊给她的银票不一样。 齐渊给的是只能在兴福钱庄取钱的银票,纸制的。 在造纸术还比较落后,油纸还未被造出的现今,布帛、牛皮所制出的银票比纸制的银票,更方便在各州府之中流通。 赵长茹看了半晌,才终于看够了,准备将牛皮银票收进袖口时,便见六福眼巴巴地将她手上的牛皮银票望着,一副好奇万分又不好开口向她讨要过去细看的模样。 赵长茹笑问道:“想看?” 六福乖巧点头。 赵长茹挑眉一瞬,勾着红唇笑着,将银票递到六福手中,语气轻快而又开明,“看。” 六福一双眼,亮得发光,总算有几分孩子的天真。 他望着赵长茹,带着几分怯意。 莫说客栈小二没见过这么多钱,六福更是连做梦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个儿空求几个铜板的手,能捧着一千五百两的银票。 六福翻来覆去地将那银票看了又看,惊奇褪去之后又现出一副老成模样。 忆及方才赵长茹看银票的模样,六福眯起眼眸来,暗自下定决心。 这东西,婶儿喜欢。 他得想法子,给婶儿更多! 赵长茹见六福将银票攥得死死,仿若看到自个儿财迷时的模样,不觉失笑道:“看够了,便收起来。” 六福猛然惊醒,抬头惊讶地望着她,“我……我收着?” 赵长茹含笑点头,“嗯。” 六福咬牙,小心翼翼地将银票叠好,收进胸口的暗囊之中。 客栈小二不敢置信地瞪着眼,“诶!夫人,这么多的银钱,怎好让个孩子收着!” 莫怪他过管闲事,那可是一千五百两,不是一两、十两,是整整一千五百两! 这若是没带俩身强力壮的打手护着,他都不敢揣着一千五百两银票过市,更可况,是将这般大一笔银钱交与个半大的孩子看管。 客栈小二忧心不已,好心提醒道,“夫人,这般大一笔银钱,尽数放在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未免有些不妥当。咱县城之中,可有不少扒手。” 六福听闻小二所言,忙将有探入衣襟之中,要取出那已放好的银票。 他从前便是做扒手的,自是知晓这九阳县城,四通八达的小巷之中,藏着多少双偷窥的眼,隐着多少颗坏透的心。 不光是乞丐,还有专以偷盗为生的在籍户,那是职业的偷儿、扒手,比乞丐们眼更尖,手更快,专挑大肥鱼下手。 六福自认没那本事防住偷儿的手,干脆将银票取出递还给赵长茹保管。 婶儿的身手,他见过,还吃过苦头。 谁人若是起了歪心思,想从婶儿的手里,将这一千五百两银票抢走,那简直是痴人做梦,痴心妄想。 婶儿护银子护得可紧了。 赵长茹怕六福敏感多想,一把将六福的手按住,“拿着,婶儿信你。” 六福想解释。 他不是多想,他只是单纯的为银子着想。 这一千五百两银票,跟着婶儿比跟着他安全。 赵长茹抓着他的手,将银票重新塞进了他的衣襟,“拿着!” 六福无法,只得将银票收好。 客栈小二在一旁看着,以为赵长茹这般举动,是嫌他嘴碎多管闲事,不由得生出几分尴尬,“夫、夫人,你别怪我多嘴多舌,我……” 赵长茹忙摇头道:“小兄弟,你好心提醒与我,怎会是多嘴多舌呢?” 客栈小二闻言,方才松下一口气。 赵长茹继续笑道:“我家这小的,不比别家粗心的孩子。这孩子性子好,做事小心谨慎,银票放在这孩子身上,比放在我自个儿身上,还更更可靠几分呢。” 客栈小二听得连连点头,逮着六福便是一顿夸赞。 夸得六福都红了脸。 “婶儿,咱们走!” 六福拉着赵长茹,便想逃出客栈去。 赵长茹拽着他,“等一等。” 她转眼看向一旁的魏长义。 魏长义拿着房契,若有所思的看着。 “现下,那院子已归了魏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告知与我,那院子有何特别之处,引得公子这般舍得,竟爽快叫价一千两?” 魏长义抬眸对上她。 冷情的眸子,平静无波,仿若古井一般,随时会探出一只披头散发的鬼,让人看得心里发怵。 客栈小二便被吓得不敢直视,见着有新客入店忙堆着笑,匆忙迎上前去,活似从地狱奔向阳间一般。 六福冷着脸,眼中带几分警告,挡在赵长茹身前。 他现下的个头只长到了赵长茹下巴,挡也挡不住。 赵长茹拍了拍六福瘦削的肩头。 六福脸色稍缓,回过头来。 赵长茹朝他笑了笑,轻声细语安抚道:“没事。” 见赵长茹这般“慈母”模样地开解六福,那一众侍卫眼底的怪异更多了几分。 昨日小巷中的事,众侍卫都已知晓。 他们还知晓,赵长茹已有“孕”在身,所以先前赵长茹进客栈之时,才会那般怪异地看她。 试想,一个怀有身孕的普通妇人,竟利落出手打趴了七八个杀手,救下了他们一心护着的主子。 这不但是对他们职业尊严的挑战,还是对他们职业技能的打压。 他们没护好的主子,让赵长茹给救了。 他们用以谋生的身手,却也不如赵长茹这个怀有身孕的普通妇人。 这叫他们如何不对赵长茹另眼相看。 此时,见着赵长茹温声细语地对六福,众侍卫更难将现下所见的温婉妇人,与昨日那在小巷之中,身手矫捷,下手狠厉的女武士相比。 这、这竟是一人! 怎可能? 同众侍卫一般,魏长义难免也生出几分诧异,只是他掩饰得极好,轻易不能被人察觉。 赵长茹递给六福一个眼神。 六福会意,用力咬着牙,警告地狠狠瞪了魏长义一眼,才退开一步,从赵长茹身前移到赵长茹身侧,站定,仍旧小豹子似的将魏长义瞪着。 在他错身之际,魏长义的目光不经意下移,落到赵长茹的腹部,微顿,眼神一瞬微变,再抬眼时仍旧无波无澜。 赵长茹堆着客气的笑,道:“小孩子不懂礼数,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魏公子海涵。” 魏长义难得热情地回了一个“嗯”字。 赵长茹眉梢一挑,继续问道:“方才之问——”不知公子可否告知? 就魏长义对那破落院子势在必得的态度,足以说明那院子对魏长义有特殊的意义。 何种特殊的意义呢? 那院子里藏了宝? 应当不是。 若是魏长义买下院子,是为院子中的藏宝,便不会答应给五百两,将院子的修理工程,全数包揽给她来做。 不是那院子中藏了啥,便是那院子本身意义特殊。 若说是想要置下一间院子。 一千两银,足以在地势好的街,买下同样大小的院子,且还是能立马拎包入住的那种。 既然魏长义不是为置买院子,那又是为啥? 赵长茹略微细一笑,便想到了—— 龙门第一镖局! 那院子是龙门第一镖局废弃的镖所。 魏长义拿一千两买下那院子。 要么想复兴镖所,要么是想炒地皮。 赵长茹自然更盼着。 魏长义买下院子是因前者。 所以她才厚着脸皮又开口询问,魏长义为何斥巨资买下那处院子。 但她未将先前的话再问一遍。 一是,不想给魏长义觉着她在咄咄逼人;二是,也算给自个儿留个好下的台阶。 若魏长义神神秘秘地,仍旧不愿将缘由告知,她这话没问完,脸也丢不尽。 第228章 夸魏长义 赵长茹满眼都是求知的渴望。 要问她为何盼着魏长义买下院子,是为重振龙门第一镖局的旧镖所,原因有二。 一,玉衣坊的成衣若要销售往其他地区,需得专业的物流团队做支持,现今的专业物流团队,不正是陆路、水路都能通的镖局嘛。 赵长茹并不十分了解云阳县城外的情况,但也能预见,在现今官僚主义盛行,强权当道,法制薄弱的时代,陆路的各种关卡,水路的各种码头,必定需得有人情打点。 她想要自己做物流,肯定难以成事,就算是能成,也得费不少功夫,不比将物流服务包给现今已大有名气的镖局来得轻松妥当。 这龙门第一镖局虽曾一度没落,但听小秀才说,因换了个大家做主的,这龙门第一镖局已现重振之势。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龙门第一镖局,这只大骆驼还又长肥的趋势。 若魏长义真是龙门第一镖局的人,也就不枉她这般苦心与他套近乎,次次热脸赶着去贴冷屁股。 她的利益最大化,除却做成雷风建工的第一项,资金高达五百两的工程,再便是积攒魏长义这一条人脉,能在往后再给她几多方便和好处。 二,镖局要想护镖顺利,通关卡,拜码头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扫平路途中的阻碍。 黑虎山的土匪便是镖局的眼中钉,肉中刺。 龙门第一镖局曾因九阳县土匪横行,而被迫废弃曾经设置九阳县城中的镖所,狼狈地撤出九阳县城,也因此丢掉江州半数的护镖生意。 如今,若魏长义是代表龙门第一镖局,前来九阳县城中买下旧镖局,打算重振龙门第一镖局,在九阳县城中的中转站,那么黑虎山上为非作歹、横行霸道的土匪,魏长义不可能不管。 现下,雷风公子的名声让那何祖卜给搞臭了,她便没法再顶着雷风公子的名号,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上黑虎山讨伐那些作恶多端的土匪。 但黑虎山上的土匪一日不除,九阳县以及周边诸县的匪患一日难治,云阳村中之众人也得成日笼罩在鹰老大有课带着人,再一回杀进村中为虎老大报仇的恐惧中。 虎老大毕竟命丧许家。 鹰老大若真找去云阳村,免不得要先拿许家开刀。 赵长茹无意让许母与八顺再受惊惶,也怕危急时刻再闹出人命要受惩罚,损耗大量空间中积攒的经验,她自个儿也无意再沾染血腥。 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即便那人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她也不愿那人的性命,是了结在她的手上。 若魏长义为重振龙门第一镖局,要上黑虎山剿杀那些个作恶多端的土匪。 她便也省一桩麻烦事,不用费一兵一卒,便解了云阳村现下的危机。 见魏长义不言也不语,赵长茹笑得更诚恳几分,轻声问道:“魏公子?” 这人真是不爽快! 赵长茹在心底挑剔着,面上仍旧是一副和善的模样。 一旁的侍卫看向魏长义。 魏长义递去一个眼神。 那侍卫会意,面向赵长茹,“那院子是我家主子,为给小公子医治腿病,买来私住的。” 赵长茹闻言,失望垂下眼去,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就像她先前所分析的,若魏长义买院子是为私住,大可拿着一千五百两的巨资,在九阳县城之中,买下能马上拎包入住的,与那旧镖局一般大小的,现成的院子。 可魏长义却并未这样做,而是不惜拿出一千两的高价来,从她手中买下那处旧镖局的院子,另还费五百两银来修葺。 对! 这修葺院子的工期,也是一个月! 昨日,魏长义与薛大夫定下的也是一月之期。 既然魏长义已定下一月之期,威胁逼迫薛大夫在一月之内,将那小公子的腿疾治好,又何来买院子为方便小公子医治腿疾之说。 赵长茹咬牙暗恨。 这魏长义将她当傻子唬呢! 赵长茹气鼓鼓的模样,落在魏长义平静无波眼中,一瞬撩起几点微波涟漪。 “那院子还有一月才能修葺完工,莫非——在这修葺院子所费的一月之内,魏公子皆这般住客栈,食酒楼?” 客栈之中供茶水,但不供饭食。 平素在客栈之中住宿的住客,也多是过路的商旅或是行人,只在客栈之中过夜休息,并不在客栈之中吃食。 魏长义这般带着大队人马住进客栈,吃饭问题没法在客栈之中解决,还得靠人上酒楼里去买来用食。 赵长茹和善笑着,“这在客栈之中旧住,想来不太方便,不如,我与魏公子寻处可租住的院子,魏公子先带小公子与众位侍卫兄弟住进去,我再替魏公子寻位手艺好的厨娘……” 魏长义眉毛也不皱一下,便能拿出一千五百两来,定然是个家底丰厚的。 为商之道,人脉颇为重要。 不论魏长义买那院子意图为何。 她能多交着魏长义这么个有钱有势的朋友,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对于赵长茹的热情,魏长义并不打算接受,“不用。” 赵长茹不急也不躁,“那好,魏公子若是有事,让侍卫兄弟把话,递去镖局院子,给马二便是。” 魏长义不作回应,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探究。 赵长茹笑意加深,“魏公子莫要客气,愿有幸能为公子,略尽地主之谊。” 作为资深级别的社畜,应对客户的各种套话,如同聊天机器人内置的自动回复一般,赵长茹两片嘴皮子一碰,便能一气适时得体地说出来。 魏长义这回,并未直言拒绝。 赵长茹满意一笑,“公子请便。” 善意她已表达完,再多便过犹不及了。 魏长义眼微眯,再细打量赵长茹片刻,才回身步上客栈二楼。 赵长茹目送着魏长义的背影,直到那伟岸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方才轻松地耸了耸肩。 这冷面阎王真不好招待。 不过,以她在职场混迹多年的经验来看 越是这般冷面,不讲人情的,越是可信可靠。 那些嘴上说得好听的,成日笑嘻嘻的,反而两面三刀,使起坏来,防不胜防。 至于魏长义隐瞒于她,不愿告知买下院子的真实意图之事,她虽有些因探知欲不能满足而生出的郁闷,但理智一想,魏长义没有义务必须告知于她。 或许,在卖院子之前,她还有筹码相问。可院子都已经卖了,她再问,魏长义完全可以不答,但人家好歹让侍卫扯谎敷衍,也算是一种顾及她脸面,婉转回绝的方式。 赵长茹轻撇嘴角。 卖院子之前,她未再三追问,是不想多生事端。 社畜们都是这样,在合约达成之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愿节外生枝。 赵长茹这般惯了,也不顾得那处镖局的旧院子,是魏长义心心念念要买的,用不着这般小心翼翼。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念着那一千五百两银,赵长茹便也没敢多嘴多舌,追着魏长义问买院子的意图,怕问得魏长义一个不高兴,把这一桩到手的大买卖给砸了。 她为一千五百两能稳稳当当地进入自个的腰包,放弃了追问魏长义买下院子意图的筹码,便也没道理为现下探知欲不能得到满足而气恼,不是吗? 赵长茹吐出一口气,连带那最后一点郁闷,也一并吐出了胸臆。 客栈小二从茶水间探出头,没见魏长义的身影,才放心勾着身子,从茶水间里走出。 侍卫们已落座,或是饮茶,或是擦刀,时不时拿眼看赵长茹。 赵长茹朝他们笑了笑。 那拿着茶碗饮茶的侍卫险些呛着,那掏出布擦拭刀刃的侍卫险些割了手。 客栈小二走近赵长茹,佩服地低声惊呼:“许夫人,你真不愧是咱九阳县唯一的秀才娘子!竟、竟有气魄与那魏公子攀谈这许久——” 客栈小二拍着胸口,问道:“你就不觉着怕?那魏公子,” 他看一眼一旁摸着刀的侍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万不敢说出对魏长义不敬的话,只向着赵长茹背着侍卫们,用手在自个儿面前比划了一下,“这样的,你就不觉着犯怵?” 客栈小二学魏长义板起脸来。 赵长茹被逗笑,“你学得不像,该是这样——” 说着,她便学着魏长义,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眼神冷硬的模样。 赵长茹学得七分像。 她上一刻还笑意嫣然,下一瞬便冷若冰霜,且丝毫看不出作伪之意,比魏长义那般一直冷着脸的还吓人。 客栈小二倒一口气,捧着自个儿吓得,狂跳不止的心口,“夫人,快别学了,吓人!” 赵长茹闻言,一时冰霜散尽,重现满面春风。 她正要裂开嘴角笑,让六福轻扯了扯衣角。 “婶儿,那人没走。” 六福悄声提醒道。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笑在嘴边僵了一瞬,仍旧状若无事地笑着。 客栈小二也捂嘴偷笑起来。 赵长茹收了笑,状似感动地慨叹道:“玩笑归玩笑,魏公子虽看似冷面无情,却是心善至极的好人!” 她说着,目光试探性地往上移,落到楼梯口转角之处。 果然见着一片墨色衣袂。 魏长义方才身着的,便是一袭墨色衣袍。 哎哟,这人竟还暗搓搓地,躲着听人说他坏话呢。 客栈小二被赵长茹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一脸懵逼。 “夫人是在说笑?” 那魏公子活脱脱就是尊煞神! 赵长茹笑了笑,娓娓说道,“你是不知,我与魏公子所商的,一千五百两的交易,如何而来。” 客栈小二好奇追问道:“如何来的?” 六福也一样想知道,巴巴地望着赵长茹,等着赵长茹的下文。 他要让婶儿高兴,要给婶儿银子,就得知道这银子是咋样来的。 一旁的侍卫生出几分好奇。 他们只知是自家的主子喊价,这妇人十足爽快便答应了,可见这妇人现下的模样,竟好似还有些别的缘由…… 侍卫们听过有人说魏长义“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却是头一回,听人说魏长义“心善至极”。 魏长义也是头一回听人这般说自己,不由得也对赵长茹接下来要说的话,起了几分兴趣。 赵长茹回忆道:“昨日,我得知因雷风公子之事,引得众人愤慨,害品味轩被迫歇业。这可真是苦了我!我那天晴白鹭茶,本只次一等的茶料滞销,现下,品味轩被迫歇业,连那上等的茶料也难卖。就在我黯然伤神之时,恰巧遇着了魏公子。想来,昨日我在客栈之中,与你所言,魏公子听了去,知我境遇窘迫,便好心高价买下我手中的一处院子,好与我些银钱周转。你说,魏公子是不是心善至极?” 客栈小二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魏公子,还真是一等一心善之人呢。” 魏公子拿出一千五百两银买下院子,不但能帮许夫人茶料滞销之困境,还能助许秀才考学之所耗费。 魏长义一瞬忆起,昨日在小巷之中的情形。 “看啥看!你没哭过吗?” …… 众侍卫面面相觑。 这妇人口中说的主子,和他们所知的主子,怎好似不太一样? 魏长义眼中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正待折身而去。 客栈小二忽问道:“许夫人,许秀才几时赶考?” 魏长义一瞬顿住,眸光一闪。 赵长茹微默。 她也不知小秀才几时赶考。 她只一心扑在自个儿的发财大业上,竟对小秀才的事儿一点也不曾关心过,实在不该。 赵长茹生出几分内疚。 “许是……许是过两日。” 客栈小二笑着点头,讨口彩地说了吉利话。 赵长茹谢过之后,才又想起一事,带着歉意道:“方才说租院子,让魏公子住去,是为魏公子能住得舒心些,毕竟住客栈之中吃食不便,并无意破坏客栈的生意,还望小兄弟你莫要多怪。” 魏长义一大队人马住客栈,每日还是要花些住宿费的。 她劝魏长义换地儿挪窝,岂不就是坏了客栈一笔大生意嘛,且还是在人家店里说的,想来挺不厚道的,所以,还是得表达一下适当的歉意。 第229章 经销模式 客栈小二闻言,连忙摆手摇头道:“咋会怪!不怪,不怪!” 他不但不怪,还巴不得魏长义早些走呢! 原来,这两日,好些入住客栈的住客与客栈小二抱怨,说见着魏长义与那一众冷面侍卫,便觉心里犯怵。还有好些本要来住店的,见着那守在堂间的一众侍卫,吓得连店也不住了。 客栈小二也不敢与人说,魏长义要在这儿,住上足足一个月;更不敢直言,赶魏长义离开,只得每日双手合十地求老天爷开恩,快些弄走魏长义这尊煞神。 方才赵长茹说要租下院子,请魏长义带着人住进院子。 客栈小二在茶水间里,隔着那垂下的帘幕,激动得心口直跳,就盼着魏长义爽快一回,一口答应赵长茹的好意。 可惜,魏长义仍旧是回绝了。 赵长茹看穿客栈小二的心思,一瞬失笑。 “往后魏公子一行人的吃食,还托小兄弟你费心多加照料,一应所费之银钱记账便是。魏公子慷慨解囊,助我度过难关困境,我自当报以地主之谊,让魏公子在九阳县中,能一心为小公子医治腿疾,不为其余繁杂琐事而扰。” 赵长茹这是要替魏长义报销生活费。 在后世,招待远道而来的客户,也是这般,更甚,不但包吃包喝,还有陪玩业务,在歌房得当人肉点唱机,在景区又得充当导游解说。 好在现下身处古代,陪玩业务不用管,包吃包喝还是得做的。 就九阳县城里的物价,便是供魏长义一行人,吃喝住宿一个月,她也费不了多少银钱。 银钱虽耗费不多,却可以投资一条人脉,百利而无一害。 赵长茹心下盘算着,面上的神色更诚恳几分。 客栈小二见她目光恳切,没多想便点头应下话来,夸赞道:“许夫人想得真是周到!魏公子果真没有帮错人!” 赵长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偷瞄向楼梯口,没再见着那一抹墨色,才暗自松下一口气。 客栈小二看向桌面,见着那一麻袋茶料,猛然忆起昨日之情形,于是,忙向赵长茹问道:“许夫人,昨日你走得匆忙,还未与我说呢,这一麻袋青天白鹭茶,放在我这小客栈中,要做何?” 赵长茹顺着他所指,看向那口儿扎捆着,鼓囊囊的大麻袋,“小兄弟,我与你打个商量……” 客栈小二一脸认真,“夫人请说。” 他昨日应下买入一斤茶料,是见赵长茹泫然欲泣,于心不忍所为。 待今日,见着赵长茹与魏长义谈笑风生,又这般尽心为魏长义安排,只为报答魏长义的恩情,便觉赵长茹更可信几分。 知恩图报之人,定然不会是坏的。 更何况,许夫人还是九阳县唯一的秀才娘子,更掌着品味轩那么大一家酒楼,绝不至于坑骗于他。 赵长茹摸着鼓囊囊的麻袋,“若是入店的住客,品着我这青天白鹭茶,觉着有几分韵味留香,便请小兄弟美言几句,帮着推销一二。” 客栈小二皱眉,疑惑不解道:“推销?” 他还未曾听过这般的说法,不知这“推销”具体是何意,自也不好一口应下。 赵长茹解释道:“就是,推而广之,以畅销路。” 客栈小二恍然大悟,“那、那该如何……如何推销?” 虽听了赵长茹的解释,他已知晓“推销”为何意,可该如何推销却还摸不着头脑。 美言,又该如何美言? 赵长茹笑了笑,抬手指向客栈外,正在街边勾着身子,扯着嗓子吆喝的小贩,“那般便可。” 客栈小二顺着她所指看去,面上立时浮现出一抹为难之色,“这入住客栈的住客,都是因长途跋涉,疲乏不堪,需得整顿休息的,我真如那小贩一般吆喝,岂不倒惹得人心烦意乱。” 赵长茹松开麻袋口,探入纤细好看的手指,捻出一小撮花茶料,“上好的茶料,贵人喝的茶,小兄弟可要买上二两?” 客栈小二愣住。 赵长茹继续学着街边的小贩,“买这茶,不吃亏,不上当,买过的还来买,喝过的还想喝。我这本也没几两存货,小兄弟若是真的喜欢,我便舍出二两来,给小兄弟买去,算我与小兄弟你交个朋友。” 客栈小二瞪着眼,指着桌上鼓着的,满是茶料的大麻袋,“许夫人怎说存货不多?这袋子里分明装着许多……” 赵长茹不禁莞尔:“小兄弟,我问你,你可曾遇着过仅剩一间房时,却来了两人住宿的情形?” 客栈小二点头,“遇着过,有一回,那争房的两人,还险些打起来呢。” 赵长茹又道:“若是那时客栈中有两间房,他们还会争抢打斗吗?” 客栈小二想都没想,便道:“当然不会。” 赵长茹点头,又问道:“若是那时客栈中有多间房呢?” 客栈小二笑了,“自然更不会了。” 赵长茹挑眉,“既然如此,试想,若咱们直接与人摆明,咱们手上有大量,青天白鹭的茶料,反倒害这茶料不好销售。” 客栈小二皱着眉头,并未能听得十分明白。 赵长茹于是又指了街边的小贩,说道:“那小贩卖货时,各式样的货只在摊子上摆出一两件,其余的都尽数收在一旁的背篓里,你可知是为何?” 客栈小二摇了摇头。 莫说他不知小贩为何这般,在许夫人与他点破之前,他从不知小贩是这般,藏着掖着地上货的。 “若有人来买,他便与人说——” 赵长茹话音未落,便见那小贩揽住一桩生意。 洪亮的声儿,传到客栈中。 “好货呀!姑娘,你别光看呀,买一件,包管划算,你看我这一大早,卖了好些出去了,就只剩你手上这一只了,你若现下不买了揣进兜里,待会儿让别人买了去,你可别再绕回来要买!” 小贩话落。 那姑娘便忙不迭掏了银子买下,捧着那“仅剩”的一件宝贝,高兴地走了。 只见,那姑娘走后,小贩自背篓里,又拿出一件货摆上。 客栈小二不禁咂舌,“竟真这般管用呢。” 赵长茹笑了笑,“与人说这青天白鹭茶存货不多,也是为让那已有买茶之意的人觉着,若不尽快将茶料买下,许是转眼之间便买不着了。” 客栈小二这回,总算是听了个明白,却仍有难免疑虑,“如此,若被那人知晓,岂不难说清楚。” 赵长茹摇了摇手指,“咱们一没高价欺人,二没以次充好,不论存货是多是少,那人若要买下茶料,花费的银钱,得到的品质,都是一样的。既如此,咱们以存货不足,来助那人少费时纠结拉扯,尽快买下他本已心仪之物,岂不更是对那人有益。” 有益? 客栈小二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赵长茹将指尖捻着的茶料放回麻袋中,一面绕着细麻绳束住那大麻袋的口子,一面与客栈小二解释道:“纠结于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何能够成就大事?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节省别人的时间,便算作积德行善。” 赵长茹说着,自个儿先笑了。 客栈小二惊诧地看着赵长茹。 这般说来,好似隐瞒存货,还真是利己利人的好法子。 于己,自不必多说,就如同那街边的小贩一般,动一动嘴皮子,便眨眼间卖出一件货去。 于他,如同许夫人现下说的,为那人剩下纠结之费时,便也算做了功德。 “这麻袋中的茶料,约莫有十斤重,除却小兄弟你已买下的一斤,另九斤,按一斤五百钱算给小兄弟你。” 客栈小二闻言一惊。 这一两一斤的茶料,他也只敢买一斤,另九斤,一斤便要五百钱,他如何能全收下! 赵长茹抬手止住他的话,解释道:“不用小兄弟你拿钱,这货寄存在客栈中,由小兄弟你帮着推销,若是小兄弟没能卖出去,这一麻袋存货仍旧算我的,若是小兄弟把这茶料卖了出去,那我只收一斤五百钱的价,至于小兄弟你,要以何等价位卖出,我便也不多事横加干涉。” 其实,赵长茹就是想,让客栈成为茶料的销售点,让客栈小二做天晴白鹭茶的经销商。 “如何?”赵长茹问道。 客栈小二皱着眉头,似乎很是纠结的模样。 赵长茹说服道:“于小兄弟你来说,一斤青天白鹭茶的成本为五百钱,若你卖二两银一斤的价,那一斤便能赚着一百钱,九斤便能赚足三两银子,若是小兄弟你嘴上厉害些,还能以更高的价位售出茶料,那除去五百钱的成本,得着的银钱便更多……” 客栈小二听得连连点头,却迟迟未明确表态,到底要不要成为天晴白鹭茶的经销商。 赵长茹没再继续好言相劝。 因若是再劝,便有些图谋不轨的意味了,反倒会让人心生抗拒之意。 所以,她只得以退为进道,“小兄弟若是一时难以决断,便再考虑些时日也行,这茶料便先存在贵店……” 总归,现下雷风公子的名声,被何祖卜那阴险小人,弄得比臭鸡蛋还臭。 她想要举办的品茶会,也只能无限期推迟。 直到雷风公子有朝一日,得以平反,重新成为众人心目中那个侠者仁心的大英雄,她才好大张旗鼓地举办品茶会,为她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天晴白鹭茶,再把身价往上抬高一波。 让那些有钱任性的贵公子们,做一回她的移动小金库,让她“压榨”些油水出来,好应付那些个可能因地动而生的灾害。 “不用考虑了!” 一道气若的声儿传来。 赵长茹看过去,便见一名约莫五十岁的老头,背着手从客栈后走进堂间。 “爹!” 客栈小二见着来人,立时迎上前去搀扶。 赵长茹得知来人的身份,是客栈现下当家做主的掌柜,有礼地福身以作问候之意。 “掌柜的方才说不用考虑了,是何意?” 客栈掌柜摸着垂下半掌长的一小撮花白胡子,“这茶料,” 他指着桌上坐着的,鼓囊囊的麻袋,道:“咱客栈卖!” “爹!” 客栈小二惊呼一声。 客栈掌柜抬起手来,止住客栈小二的话,直接与赵长茹进行商谈。 “不知夫人手中还有多少存货?” 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一片山头都是。 但考虑到现下毕竟是在商谈,不是在闲聊互说真心话,也用不着非得事事坦诚,赵长茹便婉转回答道:“掌柜的,你放心,总是够你卖的。” 客栈掌柜点了点头,“不知夫人可否让利些许,把那一斤五百钱的价,再压一压。” 赵长茹眯眼。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当儿子的只顾咋样做,能不能做,而当爹的一瞬便拿定了注意,还眼盯着成本价企图压价获得最大收益。 赵长茹状似发愁道:“掌柜的,五百钱是良心价,您可得高抬贵手,别再压价了。” 客栈掌柜摇了摇头,“品味轩如今因受那雷风公子的牵连,只怕是大劫难逃,夫人若不快些将茶料卖与他人,莫非是想留着这茶料生白毛?夫人可要想清楚,这茶料在夫人手中一日,便一日有发潮生霉的可能,不如尽快售出来得妥当。” 赵长茹在心底盘算着,请云阳村中众妇人们,上坡采集所给的工钱。 客栈掌柜又道:“夫人找上客栈寄卖茶料,便是看中我这小店之中,来往人客常换常新,方便将这青天白鹭茶的名声传扬出咱九阳县城去,既如此,夫人不如爽快大方些。这九阳县城中,可就咱家一处客栈……” 不等客栈掌柜说完,赵长茹便做出退步,“一斤四百五十文,再不能少了。” 就她雇工所费的人工成本价来说,其实她还又极大的操作空间,可以把青天白鹭茶的单价往下压,可她只将售价往下压了五十文钱。 她这般,是不想让客栈掌柜看出端倪。 客栈掌柜比客栈小二可精明了太多。 虽说一斤五百文钱,变作一斤四百五十文钱,她一斤茶料便赔五十文,十斤便得赔五百文,想着便让她觉着心疼。 但,不论如何,她这青天白鹭茶,能卖出一斤四百五十文的价,就已经算作是了不得的暴利了。 第230章 利益牵扯 客栈掌柜出面,不多时,便与赵长茹达成了协议。 除却青天白鹭茶的分销生意,赵长茹还请客栈掌柜与每日住店的客人,推荐那即将开业的好味道酒楼。 虽说,她先前与向掌柜商量好,在好味道酒楼开业之日,向九阳县城中众人宣布,雷风餐饮公司正式成立。 这般,不但将雷风餐饮公司的名号打了出去,还可为新开张的好味道酒楼博彩。 现下想来,好在,好味道酒楼还未在明面上,与臭了名声的雷风公子扯上关系,若不然,此次只怕是也得受牵连,连业都开不得。 没了雷风公子这个大名人,为好味道酒楼背书代言引客,便只能另辟蹊径了。 客栈人员流动频繁,最是适合打广告,招揽食客。 好味道酒楼与客栈只隔一条街,若是穿小巷子过去,走不了百步便能到。 且好味道酒楼的定位,便是味道美味,价格实惠,分量充足的高性价比,平民酒楼,对于住客栈的背包客,或是商队来说,都十分经济实惠。 毕竟,没人会带着一帮下力气的武夫,上品味轩享用价高量少,虽精致美味却华而不实的菜品。 需求是硬指标。 她入手品味轩之初,便没想着用品味轩接待一般食客。 一是一般食客消费不起品味轩中的高昂价格,二是一般食客会影响在品味轩里用餐的贵公子们的用餐体验。 试想,贵公子们静心品茶听琴,谈书论经时,走进一群吆五喝六,言行粗鄙的武夫,定然再无半分享受之感,指不准还得因此闹起来。 你看我太粗鄙,我看你假正经,这样,两方的用餐体验都极差。 品味轩与好味道定位不同消费客户,用相差甚远的价格、环境,将容易产生矛的两类人群,分别吸引进不同的酒楼用餐,不但可以调和两类客户之间的矛盾,也可让两类用户分别享受到愉快的用餐时间。 所以啊,避免矛盾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便是将容易产生矛盾的人—— 分开! 好在,现下是在古代,科技并不发达,网络还没出现。 三观不合的俩人,大可一辈子不见,不发生任何冲突,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对同一件事分别发表各自的看法,也不会因看法不同与人争论。 没有认知差异的角逐与碰撞,自然也擦不出键盘骂战的火花。 这般一想,赵长茹突然生出几分庆幸。 若是现今已经进入科技时代。 那雷风公子的名声,不但在九阳县臭了,在国朝三十六州府,怕是也香不了。 只怕,雷风公子早被骂死千百遍了,不但如此,有那丧心病狂的网络狗仔队,她定然也会被人肉出来,与雷风公子一道经受万恶的键盘攻击。 赵长茹一人走在街道上,目光扫过路边摆摊的小贩。 众人虽已不若昨日那般议论的厉害,却也没少感慨抱怨雷风公子这个“祸害”。 赵长茹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雷风公子有何错? 一个滑稽可笑的谣言,一个荒诞不经的揣测。 就这般定了雷风公子的罪? 赵长茹忽听闻有人说道: “我听说,那雷风公子不是坏的,是那何祖卜起了坏心,专害雷风公子才这般说的。” 另有人疑惑问道:“何祖卜?” 先前那人点头道:“是呀,那孙子看赵长茹……” 有别县来的游脚商,从前并未听闻过赵长茹的名号,忙追问赵长茹是何许人。 那人解释道:“就是许秀才的娘子。” 赵长茹出名比许元景晚。 九阳县城中之众人,也并非皆知晓赵长茹的名号,更莫说那别县来的游脚商了。 但许元景就不同了,出名早不说,还是九阳县以及周边诸县,各户人家教子读书的榜样,名声十分响亮。 一说赵长茹是许元景的娘子,那些个别县来的游脚商贩,心中的天平便已偏向赵长茹。 许秀才名声向来是好的,他的夫人定然也不会坏。 那说话之人,指着一旁相熟的,说道:“那日庭审你也去了,那何祖卜因包庇何翠花,让咱那‘英明’的老县令给革了职,打了好一顿板子赶出了县衙。这仇,何祖卜是记在赵长茹身上了。” 英明的老县令自然一点也不英明。 但那日革了何祖卜的职,便也算难得的英明之举。 云阳县城中之众人,为作威作福多年,不得人心的主簿,被打了板子赶出县衙,欢欣鼓舞了好些日子,难得的也称老县令做英明的老县令。 三分真心,七分讽刺。 因那日庭审之时,赵长茹“沉冤昭雪”,重新找回了自个儿的清白,云阳县城中之众人,又顾及到许元景才高八斗,一回中举的可能性极大,便也不敢再议论赵长茹的是非。 其实,众人从前本也没敢议论得太狠。 所以九阳县外来的行脚商贩,少有知赵长茹从前是何德行的。 毕竟,赵长茹嫁给许元景也才大半年,真正开始作妖也是嫁入许家之后。 原身是因豪门梦碎,破罐子破摔,才会那般张扬招摇。 但原身再如何招摇,也只在云阳村中招摇,在县城里勾搭人,总不好明目张胆地来。 即便原身不曾明目张胆,却连好处都没捞着多少,便让何翠花逮了个现行,当众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巴子。 这些事在庭审之后,也再无人议论提及。 众人虽未再提及,却也知赵长茹绝非软柿子,不是谁人想捏便能捏的。 挨了何翠花一巴掌,便将何翠花送去了县衙,不但如此,还让何祖卜丢了官职,被打得屁、股开花,后入伙品味轩做起了酒楼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让那吴守财关了酒楼,还险些丢了自个儿小命,现下还半死不活地躺着呢,啥时候一口气没喘上,两眼一翻咽了下去也说不准。 那人继续说道:“赵长茹是品味轩的二掌柜,我听说前不久,还入伙了杜掌柜的玉衣坊,这何祖卜便接着那地动之事,散布谣言栽赃雷风公子,这一下便毁了赵长茹,在品味轩、玉衣坊两处的生意,真是使得一副好手段。” “哎哟!这何祖卜太心黑了!” “可不是嘛!” 听了那人的话,便有人为雷风公子叫起了冤。 不论是夸赞或是诋毁,总不是所有人都信。 那些个关于雷风公子的谣言,本也不是人人都深信不疑,只是见着别人信了便也跟着信了,这但凡知晓其中另有缘由,且与那雷风公子招惹黑虎山引起地动的谣言相比,何祖卜为报复赵长茹趁机污蔑雷风公子之事,倒更可信几分。 赵长茹脚步不知何时放缓,连带那紧握着的拳头,也一并渐渐松了开。 这一刻,她忽而觉着,心里好受许多。 就在赵长茹舒出一口气时,另有一道质疑的声音想起,“就算是何祖卜那孙子起了坏心,趁机败坏雷风公子的名声,那雷风公子也不一定是好的。” 一旁听众不解问道:“啥意思?” 那人神神叨叨地说道:“你们想啊,那地动来得突然,那雷风公子来得也突然,从前,咱们可从来没听过咱九阳县有这么一号人呢,那些个追来九阳县城中为见雷风公子一面的贵人,可都一口咬定这雷风公子是从咱们九阳县冒出来。这谁家能平白无故出这么个,用琴音便能操纵人心智的神人?” 听言之众人皆摇头。 他们从前哪听过这号人物啊。 “那不就得了!这雷风公子指不定,真有些说不清楚,到底是人还是妖,我可不敢随便说,你们自个儿心里有数。” 这种嘴上说着,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的人,那是把人心攥得死死的呢,他若明说雷风公子是妖怪,指不准没几人真信他的话,可他这般神神叨叨地分析完,再来个“你们自个儿心里有数”。 有啥数? 众人顺着他的话一细想,自然是越想越觉着,雷风公子有问题。 不用他再多费口舌明说,众人便已对雷风公子起疑了。 赵长茹暗恨咬牙。 真是带得一波好节奏呀。 “听你这样一说,我也觉着有些不对,那雷风公子真是神了,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咱九阳县城中,这一出了事,任凭咱们如何地找,愣是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这是变成灰飞了?” “对呀,雷风公子若是坦坦荡荡,为何不敢以真容示人?现下为何又不敢现身?他不愿现身,指不准就是因为咱们识破了他的身份——” 啥身份? 众人心照不宣,皆抱着两臂,摩挲着一身寒粟。 这大热的天,竟也能吓得直打颤。 赵长茹刚舒出的一口气,又给万分郁闷地回堵在了胸口。 那日,雷风公子在品味轩,一曲罢尽,便有人跪地不起,呼天喊地的情形,传出品味轩落入寻常人耳里,便成了雷风公子能用琴音操纵人心智,继而便说雷风公子能用琴音取人魂魄,害人性命。 但在雷风公子仍旧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侠者仁心的大英雄时,雷风公子的琴音,取得的是恶人的魂魄,杀的是凶徒的性命,可自从雷风公子与地动扯上关系,雷风公子从前被神化的一切,都一瞬被妖魔化。 被捧上神坛的下场便是被打入地狱。 物极必反,道意如此。 赵长茹那一口堵着的气,忽而便消散殆尽。 历史上无数的伟人,尚且难逃诋毁污蔑,更何况是她这个,在九阳县城中,突然蹿红的小“明星”呢。 她与伟人最大的不同在于。 伟人被诋毁污蔑,会有人竭力为伟人平反。 而她被诋毁污蔑,即便有人心里向着她,却也不会为了她据理力争。 为何? 伟人因何而伟大? 能成为伟人的,势必是曾有无上功德,曾福泽众人,也因此,有人愿意面红耳赤地,与那些诋毁他的人争辩。 赵长茹不曾想过成为伟人,因为那要付出太多太多。 可现下,雷风公子因一则荒诞可笑的谣言,便一瞬成为众矢之的,让赵长茹不得不想,或许她真的得“伟人”一把才行。 掏心掏肺,无私付出,她做不到。 她能做得到的,不过是利益牵扯。 若今日,九阳县城中之众人与雷风公子有利益牵扯,他们还会这般随意听信谣言,不遗余力地向雷风公子泼脏水吗? 虽说始终会有吃奶骂娘的狗东西,但也从不少有小羊跪哺的良心人。 她在享受名利的同时,也得让众人与她有利益牵扯,让有良心的人为她维护形象,让那些没良心的,顾及自个儿的利益,也不好败坏她的名声。 如此,两全。 她的了好名声,众人也得了实惠。 现下,先得一锅端了黑虎山的土匪,证明何祖卜制造的那则谣言,是子虚乌有,是污蔑诋毁。 另还得让雷风公子默默的做些好事,等撇清了那荒诞不经的谣言,好为雷风公子重塑形象。 赵长茹是不打算顶着自个儿的名号去做好事的。 她不想陷入名利的漩涡,否则一有风吹草动,她便得受尽非难。 即便她用利益牵扯住众人,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便惠及所有人,更何况还有那些忘恩负义的小人,她又是宠辱皆惊的玻璃心,便还是默默无闻好了。 她要名带来的利,却不想为名所累。 便让雷风公子为她顶着,像今次这般,有雷风公子任人骂着,她还能自在于街头游走。 多好! 只不过今次雷风公子污了名声,侵害了她能得到的利,她才这般气不过。 若品味轩、玉衣坊照常营业,众人要骂雷风公子,便骂好了,与她赵长茹无关。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福利院便记在雷风公子名下。 再—— 赵长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街边玩闹的孩子身上。 她眸光一闪,忽而想起今早所见,何嫂子眼底溢满的殷切之情。 何嫂子日思夜地想着送何虎上学堂。 虽说,如何嫂子一般有远见的家长,在现今的庄稼人里极为少见,但孩子读书总比不读好。 读了书,便不会听信何祖卜的鬼话,以为地动是雷风公子引来的。 赵长茹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在县衙之中的情形。 第231章 孩子丢了 王顺会是那般模样,源起于失败的家庭教育。 家庭教育的缺憾,许是能用学校教育来弥补。 赵长茹科技致富的信念,一刻也未曾动摇过,可发生这许多事,让她意识到,只是发展科技,虽然能在短时间里积攒财富,可人文素养没有跟着科技一起提高,反而会害她跌入万劫不复之渊。 这绝非危言耸听。 就以雷风公子深陷的这起谣言风波说起,但凡科学知识有一定的普及度,也不会有人信那何祖卜瞎编乱造的可笑言论。 科学思想与传统思想必定有相争之处,对于认知能力已经基本稳定的成人来说,要让他们在科学思想与传统思想的争疑之处,放弃传统思想该而信任前所未闻的科学思想,定然不能够轻易办到。 但于小孩子来说,他们对世界的认知,还在不断的探索发现中,他们接受的一切知识,都将有助于他们完善看待世界的方式。 所以才有少年强则国强的说法。 追逐打闹着的孩子向赵长茹扑来。 赵长茹侧身让出道来,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颠颠跑远的小孩子。 那便办学好了。 长远来看,这是一桩既能保名声,又有利于大众的事业。 只顾一己私利势必难以为继,稍有不慎便是墙倒众人推,唯有在获取利益之时惠及众人,才能无论顺风还是逆风都有人替她拉帆,助她远航。 古语有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或许这也是道。 帮人也是帮几。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办学也不是说办就办。 夫子何处寻? 纸墨笔砚都那般贵呢,普通人家如何买得起? 她若是要办学,势必得解决场地,师资,教具的问题。 既然是做好事,这些都得她出资,就算不是全包全揽,也得她来啃下大头,若不然少有平民,愿意送孩子入学。 试想,孩子上学堂费银钱不说,家中还因此少了一个劳动力,那些个薄识浅见的家长,势必不会愿意让孩子上学。 毕竟比起未来可能的利益,眼前的损失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赵长茹叹一口气。 果真啥事都离不得一个“钱”字。 好在,今次与魏长义的达成交易,立马进账一千五百两银,抛去她让马二买那院子的两百两,以及雷风建工成立、运行的耗费,她算净赚了一千多两。 一千多两,补了这两日品味轩、玉衣坊两处的损失,还能剩下不少。 虽不知雷风公子何时能洗脱污名,品味轩与玉衣坊何时能够重新开业,但眼下她确实还有那么几个闲钱。 雷风建工队的乞丐们,这一月修葺旧镖局,便也住在旧镖局,这住处暂且不用她费心。 一月之后—— 她就不信,那何祖卜能猖狂一月! 她现下虽起意办学,却并非今日想好,明日就能办成,此事还得仔细规划,必要时投资也得拉一拉。 赵长茹眯起眼来,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齐大少爷虽行事谨慎,多思多虑,但也是有一颗善心的好人儿,若不然,也不会往福利院里送钱。 若她与齐渊商量办学之事,指不准也能获得一笔投资。 独善不如众善嘛。 她给雷风公子攒好名声,也不能忘了金主爸爸,拉金主入伙当校董,把好名声分金主一半,从金主那儿得些银钱,分担办学的资金压力。 互利互惠,多好! 这般一想,赵长茹顿时觉着轻松了许多。 可这轻松的心情没能维持多久。 “六福?” 赵长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六福已不见了人影。 “六福!” 她着急地喊,仍旧不见六福现身。 赵长茹一巴掌拍额头上。 她只顾自个儿走了,竟也没发觉六福跟丢了! 想着,她立时转头,一路寻着,回到客栈,“六福?” 她这一路也没见着六福,莫非是被她落在客栈了? 但当她进到客栈里时,更着急了。 六福并不在客栈中。 “夫人,你咋又回来了?” 客栈小二见着她,热情洋溢地迎上前来。 赵长茹急切问道:“小兄弟,你可见着我方才带来的那个孩子?” 她此时心中很是不安。 她并不担心六福走丢。 六福对县城中的大街小巷比她还认得熟,绝不可能会走丢。 那六福不是走丢了,又是去了哪儿呢? 若是寻常,只六福一个半大的孩子,她也就不担心了。 六福认路走不丢,且脑子也好使,就算与她走散了,也知该上何处去找她。 可现下,那孩子身上揣着一千五百两银票,这让她如何能够安心? 她担心银子没错,更担心孩子的安危。 还是那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日六福抢了她的钱袋子,便被人围追堵截,打得一身是伤,今次揣着一千五百两银票,若是被那包藏祸心之人给盯上,六福的安危—— 赵长茹心头一抖。 “夫人,你别急,小孩子许是在路边,见着啥新奇的玩意儿,一时看花了眼,忘了跟人,才走丢的,夫人,你去问问那路边的小贩可有见着人。” 客栈小二替赵长茹出谋划策道。 赵长茹点头,转身便要往客栈外奔去。 忽而,她只觉着小腹一痛,一股热流从身体里流出。 赵长茹顿住脚,抬手捂着肚子。 该死!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是要她的命呀! 许是因她方才走得急,情绪波动大,这一时间,竟腹痛如绞。 她记着原身从前不痛经的。 怎换了她,就痛起来了。 她穿越就算了,她的子宫,也跟着她一起穿了? 空间那些延年益寿的云雾,啥病都能治得好,偏痛经治不了吗? 赵长茹现下只想口吐芬芳。 她该庆幸自个儿穿的襦裙罩得严实,若不然还不知多尴尬。 赵长茹不敢迈腿走动,怕那热乎乎的东西,沿着腿往下流,往下流,流得满腿都是。 客栈小二见她突然顿住脚,捂着肚子面色难看,吓了一大跳,“夫人!你咋了?” 赵长茹捂着肚子的手握成拳,顶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上,咬牙强颜欢笑道:“我、我没事。” 客栈小二不信,急得跳脚道:“夫人!你这样子,咋会没事!”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松开握紧的拳头,见客栈小二这副着急的模样,顿觉心头一阵暖意划过。 对赵长茹来说,旁人给的关心,让她觉着温暖。 她因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没少受人欺凌,但得到更多的却是关怀。 她始终坚信,这世上好人比坏人多,尽管坏人永远存在,但只要她做一个好人,这世上便会多一个好人。 虽说她也为名利苦心算计,事事精明,但她从不做让自己亏心的事,她想得到的利益,绝不会恶意侵犯别人的利益。即便当她得到利益时,势必会让她的对手损失利益,但她也要做到正大光明。 当然,以德报怨不是她的性子,白的是她原则,也不代表她玩儿不起黑的,若是有人以恶意中伤于她,那她也不介意黑吃黑,让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现下,何祖卜便是那个人! 赵长茹郁闷不已。 她这黑的没能弄得明白呢,红的又不合时宜地来了。 真是要命! 可见着客栈小二担心的模样,赵长茹只能故作轻松地安抚道:“小兄弟,你放心,我真的没啥事,许是方才走太急,扯着肠子了,突然肚子有些疼,歇口气缓一缓,也就没事了。” 客栈小二闻言,这才松下一口起来,“那夫人你快坐下歇一歇,我去给你倒碗水。” 他怕赵长茹仍旧不放心,于是,又说道:“夫人你别急,找孩子的事,我帮你去办,等你歇好了,孩子也就找到了。” 赵长茹感激地说着谢,“小兄弟,那孩子皮着呢,不知跑去了哪儿,你这店面,怎也得有人看管不是?如何能走得开?麻烦你找个人,带个口信去那老镖局给马二,让马二去寻人便是。你放心,这跑腿的银钱……” 赵长茹本想说,跑腿的银钱,她会出。 客栈小二摆摆手,“这就报个口信,小事一桩,要啥银钱,咱家客栈离那老镖局,走得快些,一刻便能到,碍不着啥事。我去便是!” 赵长茹点头,“那你放心去,这店,我给你看着。” 客栈小二忽又道:“夫人,你咋还站着呢!快坐呀!” 赵长茹局促一笑,“不了,我站着就行。” 她哪敢坐呀! 这一坐裙子上见了红可咋办? 客栈小二瞪着眼,“那咋成!夫人,你快坐下,好生歇着!” 赵长茹没法,只得一步一挪地走到条凳边,轻轻地坐上去,只拿尾椎骨抵着凳沿,不敢坐实了。 客栈小二见她坐下,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倒好的茶水,转身便奔出客栈,往老镖局去报信了。 待他走后,赵长茹不敢多坐,夹着腿,收着腚,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抬眼便对上一群观望的眼。 是魏长义的那群侍卫。 此时,他们皆是一脸怪异的模样,看赵长茹的眼神也很是复杂。 这妇人腹痛竟一点不慌! 哪有怀孕的妇人,在遇着腹痛之时,还这般气定神闲的? 啥事最可怕。 突然到访的大姨妈? 不! 是在大姨妈突然到访的时候,被一群大男人目不转睛地望着! 赵长茹尴尬地转开眼,目光不经意往上一飘,竟又见着那抹熟悉的墨色衣袂。 赵长茹嘴角抽动。 这古代的男人们,没点生理常识,也该知道避嫌。 咋一个二个都将她望着? 觊觎她的美貌? 开玩笑! 她脸上那么大条疤呢! 赵长茹郁闷不已,端起桌上的茶水,便一瞬猛灌进口中。 那一群侍卫登时现出惊诧之色。 这妇人真是厉害,这种时候了,竟还能牛饮。 小腹突然又传来一阵绞痛。 赵长茹面色一变,捂着肚子,痛得咬牙。 不成! 她得在客栈小二回来之前,把这事个解决了,若不然还要再扯谎搪塞于人。 不是她扭捏作态,非要将这事瞒着不说。 她是有些尴尬,毕竟,来大姨妈算是比较私密的事,但她不说,也不全是这一个原因。 若是在现代,她遇着这样的事,再如何觉着尴尬,实在没法子了,定然也会向人求助,即便对方是位男士。 可在古代,她万不能这般做。 女人的月事对于男人来说是十足晦气的。 她不想自个儿尴尬就罢了,还去招惹别人恶心。 虽说对这种事产生抵触,是愚昧无知的表现。 而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那人愚昧与否,而是那被她求助之人,会否觉着晦气恶心。 这是赵长茹做事的原则。 她不能去期盼别人变得更加通情达理,更加包容善意,以便自个儿能够为所欲为。 她只能尽量的,不让自个儿的糟心事,影响到别人的情绪。 更何况这是在别人店里。 便是现代的生意人也还有信老说法的,更何况是现今呢,她若与客栈小二坦白,说自个儿来了月事。 指不定,客栈小二要怪她坏了客栈的财气。 虽说以客栈小二朴实热心的性子,看似不像是那般刻薄尖酸的人。 但她也不能逼得人家两难呀。 若客栈小二并不刁难她,还愿帮她,说明客栈小二是好人。 那若是客栈小二怪她,赶她走,便不是好人了吗? 赵长茹抿唇。 她不愿用自己的麻烦,去挑战别人的底线。 这事没发生便可当作永远不会发生。 那么,不但她可以规避被恶意对待的可能性,也让别人避免了左右为难的可能性。 赵长茹小心翼翼地迈出半步,转眼便对上一双双眼。 她暗恨咬牙,深吸一口气,笑问道:“各位义士兄弟,为何一直将我看着?” 说着,她便暗示地抬手摸了摸发髻。 盘起的发,是已嫁妇人的专属。 众侍卫见状,立时收回了眼。 赵长茹挑眉。 还算比较识相。 这不论古代还是现代,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更何苦是这样一群! 她心理压力很大的。 赵长茹转眼看向二楼。 那抹墨色衣袍也不见了踪影。 她这才满意一笑。 夹着腿“健步如飞”地钻进茶水间。 第232章 银子丢了 空间之中。 赵长茹通体舒畅地呼出一口气。 云雾强大的修复功能,一瞬修复了赵长茹破碎的子宫内膜,让赵长茹不再觉着腹痛,也再无潮热的经血流出身体。 “主人,你要的。” 萝卜不用问,便只赵长茹进到空间中的用意,小手儿一挥便在空中排出一片物品选购区。 赵长茹浑身舒畅,不由得惊奇地看着空中,各式各样的布条,“这些是啥?” 萝卜小脸儿一红,点出其中一样的物品描述。 赵长茹疑惑地读着,越读眉头皱得越紧。 原来,她看着的这些布条,便是古代女人用的卫生巾,说是卫生巾其实与小娃娃用的尿布没啥两样。 唯一的区别是,小娃娃的尿布时常换,而女人的用经血布,为了满足女人们上山下田的需要,会在布里增添填充物,以此能让女人们不比同小娃娃一般,时不时就需要换裤子。 赵长茹登时黑了脸。 原身从前用的也是这个。 只是她从初潮起,便用的先进文明的产物——卫生巾,所以在方才初见之时,便没能想起这些“布条”其实就是现今的卫生巾。 说卫生巾不太准确,在现今它该叫做月事带。 月事带由两层布缝合而成,在布中填充的填充物,有稻草,草木灰,棉花。 稻草、草木灰是普通人家用的,精棉制成的月事带,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才用得起。 但即便是整个铁器时期,最高端的月事带,对于赵长茹这个,用惯了卫生巾的现代人来说,都是特别难以适应的。 为了避免经血渗漏,月事带中填充的棉花量,需得特别充足,也因此月事带看着不像一条“带”子,反而像是一个系着带子的棉包。 这样厚实的棉包要夹在腿根,还是在这般炎热至极,闷热难耐的夏日,赵长茹想一想便觉着窒息。 这月事“带”倒是替她把经血给堵住了,但只怕她的屁、股上也会被捂出痱子。 但没法,她若是不用这个,就只能时刻担惊受怕。 女人在经期时,最是疑神疑鬼,时不时便会怀疑,自个儿是不是侧漏了。 用上这棉包虽不会太舒服,甚至可以说会十分难受,但好在能给她十足的安心感。 除非她血管爆裂,子宫大出血,若不然,绝不会有一点殷红,能渗过这般厚实的棉包,沾染上她的衣裙。 赵长茹咬牙买了最贵的棉质月事带。 小萝卜立时变出一间作坊。 赵长茹满脸问号,“干啥?” 小萝卜呵呵笑道:“主人,你忘了?空间购买器物,需得通过考核。” 赵长茹登时想用手上的月事带,将小萝卜一把勒死。 她被迫用这种与舒适无缘的月事带,处理自个儿突如其来的月经便罢了,竟然还要通过考核才能购买! 小萝卜害怕地缩着脖子,“主人,你冷静,快些开始练习,快些通过考核,别耽搁太久哟,空间外的介质并不稳定。” 赵长茹知道,她躲在茶水间,进入的空间。 茶水间与堂间只有一层布帘相隔,随时都可能有人进入到茶水间,占据她原本所处的空间,让她被迫困在空间之中。 现在的时间流逝,约莫是,空间外十分钟,空间里四个月。 这月事带并非极为难制作的东西,只不过她购买的月事带,是大户人家用的,针脚细密,带子上还绣花呢,这便有些费事,难学了。 赵长茹咬牙,换了个简单些的月事带,她现下没那闲工夫在空间里学怎样制作月事带,六福那孩子还不知在哪儿呢。 虽说她在空间之中待上约莫四个月,空间外也还只过了一刻不到的时间,但在空间之中的四个月她如何能安心? 她得尽快离开空间! 赵长茹想好,立马进入考核。 她虽然没有制作与使用月事带的经验,原身却是有的。 凭着原身的记忆,赵长茹很快通过了考核,带上草木灰的月事带,从空间之中离开,回到了现世之中。 那被空间之中强大的修复能力修复好的子宫内膜,在原本就已瓜熟的情况下重新开始蒂落。 赵长茹抿唇,感受着小腹之中的撕扯,感觉着越来越强烈的痛意。 要命! 她抬手抹了一把冷汗。 脸色难看地撩开茶水间垂下的布帘,缓步从茶水间里走出,一抬眼便对上一双冷硬的眼眸。 是魏长义。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前去,“魏公子,可是有事?” 客栈小二无偿替她跑腿,去到旧镖所给马二报信,她也答应了帮客栈小二看店,此时对待魏长义这个住客,她除却为了自个儿的私利,讨好大客户这一层意外,也还得替客栈小二尽职尽责地招待着。 魏长义探究的目光,在赵长茹脸上游移。 赵长茹回以一笑,“魏公子,可是口渴了?要叫水?” 她说着便要回身,进到茶水间里提茶壶。 魏长义眉心一皱,“站住。” 赵长茹立时顿住脚,拿眼神疑惑地看着他,“魏公子,还有何事?” 魏长义冷着脸,眼中带着几分愠怒。 赵长茹更是不解了。 她一没言语冲撞,二没态度不善,咋还惹得魏长义不高兴了? 魏长义的目光下移,落在赵长茹的小腹,眼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些。 赵长茹登时生出几分窘迫。 难道这人看出她来大姨妈了? 想着,赵长茹抬手捂着小腹,侧过身去,不让魏长义死盯着。 她刚才在空间里检查过了,她的裙子并没有沾上血迹。 魏长义不可能知道她来月事了呀! 但他这个眼神,又分明带着痛恨。 除了憎恶葵水这污浊之物,还能憎恶啥呢? 赵长茹想着,便不由得生出些气愤的情绪。 她已尽她最大的努力,不让这些愚昧无知,认为女人的经血,是污秽之物的古代男人,知晓她尴尬的境遇,却也不代表她得因此唯唯诺诺,心甘情愿地接受别人的歧视! 她不去主动挑战别人的底线,不去招惹人嫌弃,便是她能做的所有了。 “魏公子!” 赵长茹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意。 虽说现今国朝民风开放,但魏长义这般一瞬不移地,将她盯着的举动,也是十足轻浮的。 魏长义不为所动,仍旧将赵长茹盯着。 赵长茹让他看得窝火,正要质问他看啥时。 门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赵长茹抬眼看去,便见着薛大夫被两名侍卫架着,拖进了客栈之中。 “哎呀!要命!” 薛大夫喘着气,“小公子的腿,得慢慢治,急不得,急不得,我昨日才施了针,今日怎也得午后再施针,那时阳气最是充足,才更有利于除小公子腿上的寒疾。” 薛大夫一面说着,一面被侍卫拎着,带到魏长义面前。 “魏公子!你得信老夫啊……” 不等他说完,魏长义便下令道:“把脉。” 薛大夫闻言愣住,小心翼翼地问道:“魏公子,你不舒服?” 魏长义不作回应。 薛大夫想了想,颤巍巍地探出手,要去摸魏长义的脉。 魏长义一记冷眼射过去。 薛大夫吓得一瞬规矩收回手,疑惑不解地将魏长义看着,询问道:“魏公子?” 魏长义看向赵长茹,简短意赅道:“她。” 薛大夫顺着他目光所指,看向站在茶水间帘前的赵长茹,这才恍然大悟地点头,问道:“你有啥不舒服的?” 他对赵长茹便没对魏长义那般恭敬了。 赵长茹并不气恼。 为医者自该有几分尊严。 薛大夫现下对她的模样,只不过是在医馆坐诊时,最为寻常的态度语气。 谈不上有多亲切,也并不凶恶。 赵长茹摇了摇头,“无碍。” 薛大夫闻言,吹胡子瞪眼,“有碍无碍,老夫说了算,你在这儿胡说八道啥?” 医者最是讨厌讳疾忌医之人。 说着,薛大夫便撸着袖子,招手让赵长茹快些坐下,他要亲自为她把脉,来看赵长茹到底有碍,还是无碍。 赵长茹记得。 薛大夫是不治妇科的。 但今日有魏长义在一旁,便是薛大夫百般不情愿,许是也得压着抵触的情绪,为她诊脉开方。 赵长茹不想为这等小事,挑战薛大夫的职业规矩,也不想薛大夫因受人胁迫,而对她心生怨意。 她抬眼看向魏长义,露出一抹感激的笑。 原来,魏长义方才那般,是担心她的身体。 一时之间,赵长茹觉着心里暖洋洋的。 从前她便见识过这样的人,表面看似不近人情,其实内心十分柔软,看见别人有困难,总是会想要伸出援手。 反倒是那些嘴上嘘寒问暖的“贴心”人儿,到了关键时刻推三阻四,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 她现下的笑里,少了几分算计。 她只是这般单纯的,由心而发的笑着。 魏长义一瞬触动,别开眼去。 薛大夫见赵长茹立着不懂,只知仰着脸一个劲儿傻笑,气得七窍生烟,但碍于魏长义在一旁,他也不便对赵长茹发太大的脾气。 他虽不知魏长义与赵长茹有何瓜葛,但他还没忘,自个儿是魏长义命人抓来,专门给赵长茹诊脉看病的。 人不来就我,我便去就人。 于是,薛大夫气呼呼地走向赵长茹,送“上门”要给赵长茹诊脉。 赵长茹躲不过,只得探出手。 眼见着,薛大夫要扶着她的手,要搭手诊脉,赵长茹不由得生出几分犹豫。 她要是不要与薛大夫直言实情? 说实在的,她有些尴尬难言。 但若是不说,薛大夫诊脉便知实情,届时若是摆出臭脸来,她只怕更是尴尬不已。 就在薛大夫的手将要搭上赵长茹的手腕时,一道瘦削的身影颓丧地走进客栈中。 赵长茹眼一眯,收回了探出的手,递给薛大夫一个抱歉的眼神,绕过薛大夫便奔向拿道声音。 “你这臭小子!跑哪儿去了!” 赵长茹从上到下将六福打量一边,并没见着六福身上有明显的伤,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担心少了几分,气愤便多了几分。 她一把抓住六福,便是一顿数落,“来时咋说的?会听话!这便是你说的听话!若知是今日这般情形,我定不会带你进城来!” 六福垂着头不说话。 赵长茹一瞬便心软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回来就好,我就骂你两句,是你先不听话在先,该骂不是?你可别掉眼豆子啊!” 六福抽抽搭搭的,眼泪直往下掉。 赵长茹眯起眼。 这孩子平素不爱哭的,便是与她装虚作伪时,也只眼中含泪扮作一副惨兮兮模样,那他那双巴巴的眼将她望着,绝不让她错认半分他的可怜。 像今日这般只顾自个儿落泪的情形却是少见。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银票丢了?” 六福抬手抹了一把泪,并不作答。 赵长茹咬牙忍痛。 一千五百两银丢了,就是一千五百刀,一刀一刀地割在她的肉上。 薛大夫、魏长义以及那一众侍卫,一双双眼睛全将赵长茹望着。 薛大夫不知详情,眼中带着的疑惑与探究。 魏长义那双无波无澜的眼,并不能看不出情绪。。 其余的侍卫则已料定六福要挨打。 那可是一千五百两银子。 对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来说,这一千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孩子弄丢了这般大额银票,这妇人定然再忍不得气! 赵长茹气吗? 气,但心疼更多些。 且那气,是气自个儿一时大意,并非气六福弄丢银两。 她让六福揣着银两,是想着自个儿与六福形影不离,若有人敢向六福下手,意图抢走六福怀里揣着的银票,她定不会让那人得逞。 可她只顾自己想事,不知六福何时走丢了。 让六福因为揣着一千五百两银票而身处危险之中,此时又让六福因丢银之事难过……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 丢银之事已成定局,她再如何气也于事无补,且若是将这气撒在六福身上,才真是她的懦弱与无能。 因她若是将此事怪罪到六福头上,便是自个儿不敢面对,不敢面对是自个儿疏忽大意,才造成这般大的损失。 看管小孩子本就是大人的责任。 赵长茹叹一口气,正要出言安慰六福。 恰时,客栈小二匆匆回来。 第233章 名作驴儿 客栈小二身后跟的是,同样火急火燎的马二。 “姑奶奶!” 马二满头大汗地冲进客栈,一面喘着大气,一面大声问道:“孩子咋丢的?” 赵长茹递去一个眼神,让马二莫要这般一惊一乍的。 这毕竟是客栈,住客们自是不愿,遇着无礼之人,在客栈之中大肆喧哗,扰得他们无法安宁。 且这客栈还是别家的,便更不该这般喊叫了。 想着,赵长茹又对客栈小二说了声对不住。 客栈小二连忙摆手,客气十足。 好在,这遇上的是通情达理的店家,若是遇上别的尖酸刻薄的,怕是要挨好些难听的骂。 “姑奶奶!这孩子都丢了,你咋见着一点也不急!” 看赵长茹竟竟还有闲工夫,与客栈小二来往客套,马二更急上几分。 他早便想好了。 他如今能被人称作二爷,不再如从前一般,作那卑贱至极的乞丐马二,全仰仗着姑奶奶的照拂。 可以说,若是没能遇上姑奶奶,他此时许是仍旧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游走在大街小巷,做着偷奸耍滑的背良心事。 他有良心吗? 若是从前,马二将良心看得比那地上的狗屎还不如,他只知啥事做了能吃一顿饱饭,别的全不管顾。 别人兜里的银子,只要他马二“拿”到手,便是他马二的本事,那银子也合该是他马二的。 可姑奶奶说他也可以做好人。 乞丐也能做好人。 即便他曾经做过错事,从今往后,也还能好好地做人。 马二因赵长茹的点拨,重拾了做人的尊严,便将赵长茹看作再生父母,已在心中暗自决定。 往后,只要是赵长茹事,便是他马二的事。 客栈小二报信说赵长茹丢了孩子,马二一听,急了。 姑奶奶丢了孩子,就是他马二丢了孩子,你说,他能不急吗? 即便赵长茹见着并不十分心急,马二却也帮着,把赵长茹的那份儿,给一并急了。 赵长茹无可奈何,只得出言相告道:“孩子找着了。” 六福这么大个人在这儿呢,马二竟也没看进眼里。 “啊?” 马二闻言一愣。 赵长茹转眼看向六福。 马二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六福,杂乱无章的两套粗黑眉毛,一瞬打了结一般皱在一起。 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赵长茹无暇管顾马二是如何想的,抬起袖口轻柔地替六福擦拭眼泪。 “没事,别哭。” 一千五百两银票丢了,她虽是心疼万分,但好在六福人没事,便算得上是万幸。 钱再如何稀罕,也比不得活生生的命呀。 更何况,这九阳县城中,拢共就这么大个地儿,不论那一千五百两银票,是让人抢了,还是六福不小心弄丢了,也还有那么几分希望,能够再找补回来。 赵长茹一面想着,一面安慰地拍着六福的肩。 马二皱着的粗黑眉毛一瞬展开,瞪着一大一小的两只眼,惊呼道:“小驴儿!” 赵长茹不解看向马二。 见马二口中的“小驴儿”,唤的竟正是六福! 那日,六福留在许家,问名时,六福直摇头,所以才让许母给他取了这么个讨福的名儿——六福。 原来,六福从前叫作小驴儿呀。 赵长茹抿唇忍笑,食指在六福额间点了点,“臭小子,竟又被拆了一桩谎话。” 第234章 耍啥诡计 “好了,好了,别哭了。”赵长茹一面哄着,一面掏出帕子,替六福拭去泪痕,“是婶儿不对,婶儿不该大意疏忽,把你给弄丢了。” 赵长茹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问道:“吓着了?” 虽说,依照六福的性子,轻易不会害怕,可这回毕竟是揣着一千五百两银票,比不得寻常。更何况,六福早前便曾因此挨过打。赵长茹没忘,初见六福时的情形。 赵长茹抿唇。 想来,六福这回也没少担惊受怕…… 她这般想着,言语之中更多添几分温柔抚慰,如同那春三月流淌的清溪水。 六福抽抽搭搭地摇着头,好似仍旧十分“过意不去”的样子。 赵长茹看得心疼万分,一面轻拍地安抚着,一面温声地劝慰着。 众侍卫皆免不得惊讶。 这、这妇人平白无故丢了一千五百两,竟一点也不急、一点也不怒,这可不像是普通村妇行事! 大大的可疑! 赵长茹眼下管顾不得那许多,便省了在魏长义等人面前的遮掩,一颗心全挂在六福身上。 见六福眼泪不断,马二抓耳挠腮地疑惑问道:“小驴儿,你哭啥?” 他不知六福身上揣着银票,自然想不通六福为何落泪。 要说,大户人家娇养的少爷、小姐走丢了,哭鼻子抹眼泪都说得过去,可这小驴儿鬼精着呢,九阳县城中的大街小巷,他哪一条没走过,哪一通没去过?断然是不会轻易走丢的,现下这般哭鼻子、抹眼泪的,指不准又在耍啥诡计! 马二当乞丐的年头不短,对九阳县城中的大小乞丐,皆如自家“兄弟”一般,了若指掌。 六福的性子是啥样,马二摸得门清。 比之别的小乞丐,这小驴儿是一等一的鬼灵精。 即便他手上讨着了银钱,也绝不学别的乞丐一般,拿着银钱买酒买肉,自个儿吃饱喝足,不管有无下顿可食,只顾这一时温饱了事。 隆冬之时,寒气逼人,各家各户皆闭门不出,躲那夺命刺骨的冬寒。 那是乞丐们最难熬的时候。 街上人少,乞丐们讨要不着吃食,银钱,便杵着歪拐杖,拿着破口碗,各家各户挨着敲门行乞。 只是尽管这般,也难讨着一口馊饭吃。 因着待那年关将近之时,谁也不愿见着一身褴褛的臭乞丐,在自家门前徘徊久留,恐怕这般会坏了自家来年的运道。 所以,乞丐们讨饭不成,反倒挨一顿打的事常有。 每过一个冬,便得死那么些乞丐,或是被打死的,或是饿死的,或是病死的。 这倒也正合了那老县令的意,他只管将那些个穷困潦倒的除籍,自有老天替他将这些个乞丐收拾干净。 小乞丐没大乞丐护着,莫说是过冬了,只怕平日就得饿死。 六福原本也是有人护着的。 前年隆冬,那老乞丐没挺住,落了气儿。 六福便成了无人管顾的小乞丐,按理来说,那个冬也是熬不过去的。 可谁曾想,他不但熬过了前年的冬,去年的冬也好好的。 马二也是难得心思活泛之人,从来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乞丐,乞讨之事他做得少,坑蒙拐骗,偷鸡摸狗,恃强凌弱的事,倒是没少做一桩。 六福因无人管顾,自是受尽了大乞丐的刁难,自也没少受马二的欺负。 第235章 教训马二 可马二欺负人归欺负人,却不似别的乞丐那般贪心,威逼六福将讨来的东西全给上交,总还给六福留上一口吃的续命,免得六福真把自个儿给饿死了,就没这么个机灵的小乞丐,能三不五时地或是讨要,或是偷摸些银钱,来供他黄雀在后了。 六福也是因这般艰难地偷摸着藏点银钱,才没在那无处乞讨的凛冽寒冬中饿死街头。 这些,马二都知道。 马二还知,六福从不肯吃饱,不全是为攒下银钱,能免于在冬日里捱饥受饿,还因那副皮黄肌瘦的可怜模样,能更容易博得好心之人的同情,乞讨来银钱、吃食。 这人要活着,要吃饭,总得有些“过人”的本事。 驿站下力的汉子,靠的是一身的力气,商肆里迎来送往的小厮,靠的是会说话的嘴皮子,街头东游西荡的乞丐,靠的便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马二自顾自地说些“怀旧”的话,却自个儿描描画画,只挑拣好的说,便是不好的,也厚着脸皮编作好的,昔日抢夺六福银钱、吃食之事,他竟说成与六福患难与共,相互扶持,待说道与赵长茹的缘分,才有了几分真情实意。 “小驴儿,你是不知,那日你离了乞丐窝,不见踪迹,马二哥我可是急坏了,三天三夜吃不下,睡不着,早知你让姑奶奶收留了去,我便也无需为你日夜担忧,姑奶奶是天底下最有善心的……” 客栈小二听了当真,看着六福与马二,感慨万分道:“你二人有幸得夫人帮衬,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马二拍着腿哈哈大笑,对客栈小二的话很是认同,“姑奶奶就是我马二的贵人,若不是姑奶奶高看我马二一眼,我马二现在还是个人见人嫌的臭乞丐呢。” 他在那处上窜下跳,野猴子似的,举止之间仍旧流里流气。 赵长茹见状,不禁想起那被自己承包下翻修工程的破落院子里,还聚在一起的一群乞丐,微微皱眉。 她虽有意将乞丐们收入雷风建工,让他们能有一技之长,靠着自个儿的劳力填饱肚子,但毕竟是顶着“雷风”的名,组建的工程项目施工队,总该像模像样地整顿一番。 虽说她先前已在那院子中,将那些人敲打一番,但那用处恐怕有限,总还得想法子让那些人彻底洗心革面。 赵长茹一面想着,一面安抚着仍旧独自伤怀的六福,“婶儿真没怪你,倒是怕你拿着银票,让那些坏心之人盯上,为夺得那银票,出手加害于你。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婶儿见不得你挨打受疼,亦或是为此伤及性命。” 六福闻言哭得更凶了,一半是因为感动,一半是因为别的。 “婶儿,乞丐窝塌了……” 他抽抽搭搭地道出“噩耗”。 说是噩耗也不为过,至少在六福看来,那榻了的乞丐窝,就像是一把刀,直戳戳地扎在他心上。 赵长茹恍然大悟,原来六福独自走开,是为了回乞丐窝去。 那乞丐窝里许是有他放不下的人。 想明白这一层,赵长茹便知六福为何泪流不止。 那乞丐窝如今的模样,定然凄惨无比。 这好比重逢变死别,任何人一时间也无法接受。 赵长茹正想告知六福,乞丐窝大部分人都在镖局的破落院子里,有他想要见的人也说不准,却不敌野猴子似的马二嘴快。 “我说你哭啥呢!”马二笑得更欢了,“那乞丐窝塌了便塌了,不过是处漏雨漏风,臭气熏天的破草屋……” 听马二这般一说,六福眉毛都竖起来了,“你能偷会抢自然是何处都能活的,没了乞丐窝,你还有贼窝,土匪窝,却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本事!” 六福咬牙切齿地说着,讽刺的话听在马二耳朵里倒成了夸赞。 只见马二一拍胸口,没有一丁点谦虚;“二爷我的本事可不只你说的这些……”他可没少替姑奶奶办“好”事,那一桩桩,一件件,哪回不是办得漂亮利索? 他说着,讨好地看向赵长茹,狗腿万分的模样。 赵长茹赏他一记冷眼,警告他莫要忘形,嘴上不把门,把啥事儿都往外抖。 毕竟先前差使马二闹场的事并不十分光彩,搬不上台面来与人说道。 这客栈中处处有魏长义的眼睛,耳朵,容不得马二在此拿先前的那些事儿邀功。 马二最是怕赵长茹的,被赵长茹冷眼一瞪,立时脖子一缩,畏畏缩缩地不敢再得意。 六福见状也不觉着快意,只一心想着那塌了的乞丐窝,和那不知所终的旧友。 赵长茹拍拍他的肩,“走,随我去个地方。” 六福耷拉着头,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托侍卫给魏长义递了句话,赵长茹便带着六福、马二一道离了客栈,往那龙门第一镖局的破落院子而去。 一路上,六福将马二瞪了千百遍,恨不得拿眼刀子将马二戳穿。 马二则未将六福放在眼里,一心在讨好赵长茹,“姑奶奶,您有啥事,吩咐我一声便是,何必又跑一趟那破落地儿,那处尘土飞扬,别脏了您的衣裳,再说那院子里的人,也都随意惯了,臭汗淋漓的,小心熏着您嘞……” 赵长茹忽而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马二,看得马二直发毛,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我将那一大院子的人交待与你管顾,你便是如此放任不管的?任着那一个个臭着?不知备上些换洗衣物?还当是在乞丐窝呢!” 马二不以为然,摆出一副为赵长茹着想的奸诈模样,尖着嘴道:“姑奶奶,您可不是开善堂,收留了那些个无处安身的臭乞丐,已经是菩萨转世了,何必再自贴银钱为那些人置办衣物……” 马二这话说的,已然忘记自个儿曾经也是个人见人嫌的乞丐。 赵长茹神色忽而冷凝,“人叫你一声二爷,你便忘了自个儿曾经是何模样!真将自个儿当爷了!” 赵长茹这话说得重,不给马二留一丝脸面。 马二这人素来爱得意,她几番劝告都无甚作用,只怕往后是难当大任,她现下将话说得重些,也是想戳一戳已经膨胀了的马二,免得他飘了,飘到天上去。 第236章 想起从前 赵长茹倒也不怕马二因这一顿教训记恨于她。 马二此人重情义,见他多年不忘毕升母亲对其的恩情便知,即便她将话说得重了些,马二也不会怀恨在心,故意坏事。 六福静静站在一旁,回想着马二方才的话。 一院子乞丐? 莫非—— 他满眼希冀地看向赵长茹求证,眼中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赵长茹给的答案,并非他自个儿心目中盼愿的。 赵长茹对上六福的眼,一瞬间便洞悉他心中所想,但笑不语,推着六福的肩头,在巷子里拐了个弯,再走百来丈,便停在一处破败的院子门前。 这自然就是龙门第一镖局的旧址,雷风建工的第一个施工场地了。 “自己去看……” 不等赵长茹话音落下,六福已迫不及待奔入院子中。 赵长茹缓步跨进院子,马二躬身在前开路,以免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冲撞了赵长茹。 赵长茹虽不喜马二狗腿的模样,却也懒得再对其训话,只拿目光去寻六福,便见六福激动万分地拉着一个瘦小的孩子,想来是寻着自个儿想见的人了。 那小孩见了六福也是只顾落泪,两人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 赵长茹为之动容,缓步走过去,“好了,歇歇,这么热的天,喝水慢了便渴的,你俩只顾哭了,待会可不得渴死……” 她话才说到一半,马二倒了茶来,双手奉上,“姑奶奶渴了?” 真是不放过任何狗腿的机会。 赵长茹瞪他一眼,“不渴!” 马二闻言,仰头一饮而尽,将茶杯扔给旁人,不知打哪儿变出一把折扇,“刷”地一声展开便给赵长茹扇起风来,“那姑奶奶定然是热了。” 赵长茹眯起眼。 这马二殷勤得有些诡异了,平素虽然也是狗腿万分,却还是没到现下这般“掏心掏肺”的程度。 她目光一偏,落在一旁对马二怒目而视的六福身上,稍一细想便知马二的异常因何而起。 方才在客栈中,马二说道的那些与六福的昔日情分,她也知十有八九是编造的,不难猜测事实与他所言大相径庭,莫说他与六福患难与共了,只怕是没少对六福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现下知晓六福与她的关系,怕是自个儿心底也虚了,说了那些好话也还是不放心,这是要竭尽全力地讨好她,怕她为六福报私仇呢。 马二让赵长茹洞察一切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摇扇的手都在抖,“姑、姑奶奶……不热?” 赵长茹微默,心思一动,“我是不热,不知我家六福热不热。” 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六福身上。 马二立即会意,转而“伺候”起六福来,“小驴儿,马二哥给你扇扇,看你哭得满头大汗的……” 六福拉着的小孩见着马二,害怕地躲到六福身后,足以见得曾经的马二没少欺负他与六福两人。 六福倒是不怕马二,咬牙切齿地将马二瞪着,意图一把将他手中的折扇夺过,撕毁泄愤。 先前见马二在赵长茹身边鞍前马后讨好,六福心底便不是滋味,总觉着马二不安好心,想马二是虚情假意糊弄赵长茹,又想自家婶婶不是糊涂人,不是马二三两句好话便哄了的,即便如此,却也不愿见马二在赵长茹身边转悠,碍眼! 往昔的旧怨还未能了结呢,眼下又添新恶,六福几次想出手,打马二一巴掌,念着赵长茹在场,都只能强压气恼忍了。 若是赵长茹不在,马二是铁定要挨打的。 之前,六福还是食不果腹的小乞丐时,体弱敌不过已是成人的马二,现下每日吃饱喝足养好了身子,又与许元景学了些功夫,早比不得从前了。 他二人若真是动起手来,定然是马二要吃亏的。 赵长茹见气氛不对,上前一步隔在他二人之间。 “往前的事便作罢,往后若有啥恩怨,也不许私下较劲,摆到明面上来论对错!” 既然马二有心改头换面,赵长茹也不想翻旧账,拿从前的事来与他清算,便出面撂下话来,要马二与六福两人将从前的恩怨放下。 只是就这般做个了结,还是六福吃亏些,毕竟从前欺负人的是马二。 赵长茹看着暗恨咬牙的六福,眼中添一抹无奈。 六福虽极力掩饰,不在人前表露情绪,但赵长茹早觉察出他性子阴郁,爱记死仇。 相比八顺的无忧无虑,年长几岁的六福,似乎太老成了些。 赵长茹安抚地拍拍六福的肩。 毕竟还是孩子,该有孩子的天真烂漫,少一些怨恨,多一份豁达,才好。 六福仰头与赵长茹对视,见那一双水眸带着爱怜,捏紧的拳头不觉松了开,一身的戾气也散去大半。 马二见六福脸色缓和,忙又讨好地扇起扇子来,“小驴儿,你这火气也太大了,马二哥给你凉快凉快……” …… 约莫在院子中逗留了一个时辰,赵长茹才带着六福离开。 六福依依不舍地与昔日玩伴小狗儿作别,许诺小狗儿不日便会再次前来与其相会。 “婶儿,我……” 六福看向赵长茹,眼中的殷切期盼不言而喻。 他虽与小狗儿说的是不日再来,可他刚离了院子便已想折返,继续与那许久不见的小狗儿互诉衷肠,说一说他这些日子的事,说他如何好运气地“傍”上了赵长茹,说他当日曾言找个富足人家过好日子的话不是骗人的…… 他有好多好多话要说,方才那短暂的相聚,只说了零星半点,还有好多好多未尽之言。 赵长茹笑了。 “你明日也想进城?” 六福点头。 赵长茹佯装迟疑,实则是为逗弄他。 见六福急了,才爽朗笑出声来,点头应允了。 六福喜不自胜,走着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两人正要出城,便见城门处的卫兵,急急忙忙地要关闭城门。 赵长茹仰头看一眼日头,疑惑地皱起眉头。 现下还不是关闭城门的时候,怎么今日会这般反常地提前闭城? 莫不是有何异事发生? 六福也是一脸凝重。 眼下的场景不由得让他想起从前—— 第237章 祸不单行 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乞丐们讨不着吃食,饿死的冻死的不在少数,但街上的乞丐却不减反增,只因连日大雪造成雪灾,不少人家园尽毁,不得已沦为乞丐。 六福曾跟着老乞丐一道前往那富庶的县城,只为能讨口饭吃不被饿死在严寒的隆冬里,可当他挨饿三天三夜,靠着食草根饮雪水勉强续命,艰难地去到临近的富庶县城,本以为能够讨着点饭吃,却连城门也没能进去。 那时的县城门便同今日一般,不到闭城之时便早早地合上了,只为将他们这些上门讨饭的臭乞丐给挡在县城之外。 六福隐隐觉察出这城门提早关闭的原因,扯了扯赵长茹的袖子,示意她快些出城。 “婶儿,再晚便出不去了。” 他知赵长茹向来心善,若是知晓其中缘由,必定不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可那些人是啥样他最是清楚—— 个个已是走到穷途末路,要么豁出去换个活命的机会,要么自个儿等死,而大多数人都选择前者。 从前,他曾便与众人一道撞破了那县城的大门,虽然不少人死在卫兵的长矛之下,可也有卫兵被他们用石头砸破头,或是被一口咬掉耳朵。 六福不愿赵长茹陷入这般困境,想着,不如早些离了县城,任那些人如何暴动,只要别将他们搅进去便好,于他而言,赵长茹的安危更为重要。 他死盯着城门,攥紧了拳头,仿佛又看到那年悲惨的一切景象,愤怒之中带着恐慌。 不可再拖延了,若是迟一步,只怕就得让那些人给堵了。 赵长茹看六福一眼,大约猜出他的心事,虽然因此十分动容,但却不能真如六福所愿,装作不知城门早闭的原因,就这般不闻不问地带着他一走了之。 并非她有意掺和麻烦事,她这人最是怕麻烦的,只是此事来得属实蹊跷,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叫她如何能安心离开。 她隐约觉着,这些不寻常,或许是因为她。 只是—— 是何人作妖?到底是否是针对她? 她非得留下来,才能弄个清楚。 赵长茹让六福去找杜眉君躲一躲。 六福不肯去。 赵长茹劝说不下,只得拽他在身边,叮嘱他别再走丢了。 为这些日子发生的许多事,她的思绪极乱。 福不重至,祸不单行。 眼前的情形,不禁让她往坏处想。 地动发生不多时,雷风公子的名声便一落千丈,被这九阳县之人视为鬼魅,原是那何主簿为报私仇,恶意散播谣言,四处煽风点火所致。 而现下别处的难民这么快就逼近九阳县…… “巧了!许家的秀才娘子,你这是要出城?” 一道狞笑传来,带着轻蔑之意。 赵长茹寻声看去,不意外看到何主簿款款而来,还带着几个衣襟上刺着“黄”字的家丁。 先前雷风公子被抹黑,她便让马二去探听过,这何主簿虽然因何翠花之事,被那胆小怕事的老县令给革了职,却并未人走茶凉,一蹶不振,反而凭着手段搭上了财源当铺的掌柜黄财源,如今做了黄府的管家兼财源当铺的管事,倒是混得比在衙门还要风生水起呢。 “我与何管家并不相熟,说来还有些旧怨,何管家作何关心我是要出城不是?”赵长茹此时真是烦躁之时,懒得与这何主簿虚与委蛇,又知晓是何主簿在背后糟践雷风公子的名声,害得她损失了不少银两,看何主簿便觉得极为碍眼,也不做假姿态给何主簿留脸面,索性冷面直言,反唇相讥。 何主簿落了面子,脸上的笑一瞬凝固,眼神之中多了几分阴冷。 “赵掌柜,既然你提起‘旧怨’,那咱们就有得说了。” 赵长茹冷笑道:“我以为何管家已报复过了,还不解气么?又或是……受人指使?非要对我这弱女子赶尽杀绝!” 何主簿阴冷的眸光一闪,似乎被戳中心事。 赵长茹察觉出他的异样,知道自个儿先前的猜疑,并非是被害妄想。 这何主簿只是个顶面儿的,背后还有主谋呢! 想着,她的目光落在家丁身着的衣衫上。 那个衫子胸口正中央刺着的是大大的一个“黄”字。 黄家? 赵长茹皱眉,眉梢轻挑,一双媚眼微眯。 自她向齐渊提了钱庄改制的建议,到齐渊吩咐管事的推行新制,时日不长,也未见得显着的成效,虽有一些向好的苗头,倒还不至于侵害到黄家的生意。 黄家也用不着紧咬着她不放,毕竟不论是她赵长茹,还是雷风公子,在这九阳县里都是厉害角色,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软柿子。 不知这何主簿背后的主使究竟是何人! 赵长茹恨得咬牙,面上却不动声色,见何主簿敛住情绪,显然不想她再深究,她便更觉这背后主谋身份不一般。 就像土里探出的一根引线,牵连着一颗埋在深处的雷,若不能摸清那雷的位置,将它早日给拆了,卸了,不知哪时哪日便会炸了伤人。 这般一想,赵长茹不禁惴惴不安,正准备拿话再探一探何主簿,却听城门处传来一阵嘈杂。 是难民! 那城门虽已关闭,但前后摆荡着,几乎要被难民撞开。 守城的卫兵将城门顶住,不让难民能够冲破城门,城墙上为首的卫兵,正抄着地方话骂人祖宗,更威胁难民若是再不收手,便要将他们全都杀了,悬尸城门之上。 何主簿见状笑道:“赵掌柜,何出此言,我与你虽有些旧怨,却也真是钦佩赵掌柜的人品气度,听闻赵掌柜将那些无处藏身的乞丐也安置妥当了?” 他拍了拍手,讽刺道:“赵掌柜还可真是我九阳县现世的活菩萨,大圣人呀……” 赵长茹静静听着,知他此话明褒暗贬,望向城门外,更皱紧了眉。 莫非…… “我如今虽不在县衙当差,但也知晓些这城中的闲言碎语,那与你在生意上有些往来的雷风公子,这些日子可是让人给骂臭了。这难民涌入城中,怕是也与此事有关。倒不如赵掌柜做个好人,将这些个难民也给安排了,供吃供穿,也不枉这‘活菩萨,大善人’的美名。” 第238章 演起戏来 何主簿这是要赶鸭子上架,道德绑架呀! 赵长茹现下算是明白了,这些突如其来的难民,八成是何主簿搞的鬼。 “这雷风公子败了好名声,赵掌柜可不能也给败了,做好人便要做到底,若是做不到底,起初便莫要做的好!” 何主簿在一旁奚落着。 赵长茹冷眼看着他,“何管家用不着给我戴高帽,行善积德是好事,但凡一个人有良心,有人性,便不会对他人所受的苦难无动于衷,只可惜何管家没有,才会眼见着这些可怜的难民,还能讽刺挖苦于我。” 何主簿不屑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这尊菩萨,到底是金身,还是泥身!” 他微侧过头,打了个手势,遣了个家仆,去到城门处,与那守城的将领耳语几句,再交托了一只满满当当的荷包。 须臾,那守城的竟然下令将城门打开。 难民顿时鱼贯而入,足足有数百人,老的,小的,都带着一脸怒气。 说是来逃难的,更像是来讨账的。 “让那姓雷的祸害,给老子滚出来!” 只听有人怒气冲冲地大喊,其余众人皆叫嚷着要见雷风公子。赵长茹心一沉,瞥一眼一旁的主簿,见他面露看好戏的神色,暗自咬牙。 所幸,她先前已吩咐马二备好粮米,便是想着应对不时之需,眼下的情形虽超出她的预料,但也还不至于无计可施,只能任这何主簿嘲讽挖苦。 “哦!对了,赵掌柜还不知的?这九阳县城的粮米……” 何主簿拍了拍额头,佯装恍然想起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笑道:“黄老爷全给买了。” 黄财源买米自然不是为了接济难民的,不过是在何主簿的鼓动之下,动了囤积粮米,坐地起价的坏心。 赵长茹闻言眯起眼来,看着何主簿,分辨他话中的真假。 黄财源向来吝啬,将自家的银钱,看得比命还重要,虽然可以趁天灾大赚一笔,但国朝近年皆是大丰年,各地的粮仓屯米不在少数,只要朝廷下令放粮赈灾,米价定也无法高涨,黄财源屯再多的粮米,也休想卖出高价来,且那粮米存放也是大问题,稍有不慎不但惹了虫蛀,鼠食,发霉受潮也是可能的,最后不但没能趁天灾赚笔黑心钱,反倒要贴些家底进去也说不准。 这样的买卖,向来精明的黄财源怎会肯的? “不信?”何主簿摸了摸嘴角的奸诈的八字胡,努努嘴,“寻你那走狗马二来,一问便知。” 赵长茹朝他努嘴的方向看去,心头不由得一沉。 马二急匆匆而来,印证了何主簿之言。 这九阳县的粮米果真是全进了黄家的粮仓。 马二还带来一个消息。 原来黄财源铤而走险买入九阳县城中所有粮米,不光是他自个儿心黑想大赚一笔,还有那不管事的老县令在背后撑腰。 朝廷发的赈灾粮,必定由县衙分发。只要老县令咬死未有赈灾粮下放,管他是自个儿昧了赈灾粮,还是巴结媚上做人情,受灾的百姓是一丁点也领不着的,届时也只能拿银钱找黄家买米。这米价高低便全凭黄财源说了算。老县令也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难民们没了守卫的阻拦,顿时鱼涌而入,吓得城中之人遁走逃散,唯恐当了冤大头让人给抢了。 赵长茹立在原地,岿然不动,静静看着渐渐逼近的难民。 这样的反应落在何主簿眼里,只当她是被眼前的情形给吓傻了,幸灾乐祸地说着尖酸之言:“赵掌柜毕竟是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受了惊吓也是情有可原……” 马二恶狠狠地瞪着何主簿,向赵长茹低声问道:“姑奶奶,怎么办?” 难民们逼得越来越近。 “姑奶奶,走!”马二挡在赵长茹身前,防备地瞪着难民。 六福与他一道将赵长茹护住。 “那名叫雷风的祸害,真是你们九阳县的?”有人双目通红,痛恨问道。 “那姓雷的确实在九阳县出过风头,但也不能说是咱们九阳县的人,咱们从前可也从没见过这等人物,起初还以为是行侠仗义的大英雄,哪知是个害人不浅的祸精!” 那难民之中冒出三两个张眼熟的脸,字字句句都向矛头指向雷风公子,只为煽动那些被他们领来的难民。 “那祸害在何处?老子要找他偿命!”人群中冲出个汉子,怀里抱着个包袱,咬牙切齿地瞪着赵长茹。 赵长茹目光落在那包袱露出的一只惨白小脚上,心头一抖。 “那姓雷的祸害引来地动,害了我儿的性命,我今日定要为我儿报仇!” 他的儿才刚满周岁,路都还走不得两步,便让那倒下的屋梁砸死了,孩儿他娘也没能幸免。他已是半百的年纪,难得讨着个媳妇,花光了一辈子的积蓄,得了这么个延续香火的儿,就因为什么狗屁地动,媳妇没了,儿子死了,叫他往后怎么活呀! 都是那姓雷的祸害,害得他家破人亡! 这笔账,他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找姓雷的祸害算清楚! “地动是天灾!与雷风公子有何干系!休要在这里冤枉好人!” 马二听不过去,跳脚怒骂道。 众人瞪着马二,不知他是何身份,但见穿着得体,便也不敢贸然得罪。 人群中那几个眼熟的,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众人立时不再客气。 “你就是那姓雷的祸害养的走狗?竟敢还帮着那祸害说话!” 众人气怒更甚,指着马二痛骂。 赵长茹转向主簿,冷声质问道:“收买那日被我赶走的乞丐,今日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只是为了报复?” 何主簿装傻充愣地看着赵长茹,“赵掌柜说啥呢?我咋一句也没听明白?” 赵长茹冷笑一声,直截了当地问道:“说,要如何才肯开仓放粮。” 她不信何主簿大费周章地设局,只是为了给杀夫偿命的何翠花出气,既然并非单纯地报复行为,就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何主簿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拍着手扬声道:“赵掌柜果真是活菩萨!”径自演起戏来。 众人将目光越过马二落在赵长茹身上。 第239章 只管饿死 “各位!”何主簿指着赵长茹,“这位赵掌柜是咱们九阳县唯一的秀才娘子,许秀才的名号想必大家伙都听过,这许秀才是咱们九阳县的名人,人人都知道那以后是要当大官的,人品德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今日赵掌柜发话,要开仓放粮,接济受难之人!既然赵掌柜有这话,定然不会作假。” 赵长茹如今真是进退维谷。 她大可否认自己许诺开仓放粮的话,毕竟她手上并没有粮米可用来接济难民,但此事关系到小秀才的名声,小秀才不日便要参加科考,考前便会有参考之人德行考核这一项,若是没能通过德行考核,那么连参考的资格也不会有。 小秀才这么些年的努力,便真要付诸东流了。 这是赵长茹绝不愿看到的结果。 即便她眼下受些气,能将此事摆平就好。 这账日后她自然会慢慢来算。 敢算计她赵长茹的,别指望她会心慈手软。 众人看着赵长茹,并没有感谢的意思。 “且……”何主簿顿住,看赵长茹一眼,“赵掌柜与雷风公子交好,这事九阳县人尽皆知,谁知雷风公子作恶惹了天怒,招来这场祸事。” 他长叹一声,像是真为赵长茹说话一般。 众人只听得赵长茹与雷风公子交好,便已恨不得将她一并给扒皮抽筋,大卸八块以泄愤。 马二推搡着要往前的汉子。 六福也张手拦着。 赵长茹被突然扑来的难民吓了一跳,退了半步。 何主簿继续在一旁自说自话,“赵掌柜向来心善,如何能坐视不理,大家伙也莫要怪赵掌柜误信了那妖邪之人,引来这天塌地陷的灾祸。这场大难啊,赵掌柜定会帮着大家伙一起度的,这也亏得赵掌柜是许秀才的娘子,人品德行自然是比照许秀才来的,若是换做别家的娘子,定是没这份担当的,更没人管顾大家伙的死活。” 这话只差把赵长茹捧上天去了,三句不离许元景,是打定要将赵长茹的言行,与许元景做捆绑,拿许元景的名声来逼赵长茹就范。 赵长茹咬牙。 这回她是要忍痛割肉的,那黄财源狮子大开口,定不会便宜了她。 何主簿说完,领着黄家的人,便要退场。 赵长茹将人堵住,“何管家,还没说呢,要如何才肯开仓放粮。” 何主簿呵呵一笑,“黄老爷屯粮是为自足,可没有余粮帮衬赵掌柜。” 这是不打算卖的了! 赵长茹免不得些微诧异。 黄财源屯粮米莫非不为高价出售?还是偏不与她做生意? 看着何主簿远去的背影,赵长茹吩咐马二去打听消息。 马二看着那一个个面目凶恶的难民,迟疑道:“姑奶奶,这……” 赵长茹斜睨他一眼,不客气地摆摆手,示意他快些去,“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留下也是个挨打的。” 马二是挨过赵长茹打的,自然知道赵长茹的本事,便也不再磨蹭溜去探听消息了。 六福捏着拳头,偏过头,低声道:“婶儿,别怕,我来护着你!” 赵长茹淡然一笑,“你连马二都打不过呢。” 六福闻言,咬牙道:“那是从前。” 赵长茹拍拍他的肩头,让他挪到一旁去,就那般从容地立在一众难民眼前,掷地有声道:“天灾就是天灾,并非人祸,大家伙失去至亲骨肉,家园尽毁的痛楚,我能理解,也愿意帮助大家度过难关,但我不过是与人一道经营些小本生意,攒了些许积蓄,并无雄厚的家底,散之不尽的钱财,帮衬大家伙也只能帮一时,度过这天灾还得靠大家伙自个儿。” 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赵长茹自然是懂的,做好事也该有分寸,她只能先把话说清楚,免得这些人真将她当菩萨,哪日她不显灵了便要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你倒好!一口一个‘天灾’,把自个儿撇得干净,那姓雷的祸害是你招来的,咱大家伙的损失,自然该是你来赔!” 那些混入人群中的乞丐,因先前被赵长茹赶走的事,心中尽是怨恨,又让何主簿给收买,只管煽风点火,引得众人将怨怒撒在赵长茹身上。 “你到底是良心不安,还是为许秀才的名声做戏,装好人,还未可知呢!” “你若不将那姓雷的祸害交出来,就在别怪咱们对你不客气!” “……” 一时怒骂声不断,闹了起来。 赵长茹冷眼看着众人,“好话说尽,听或是不听,我是管不着的。我赵长茹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谁要是觉着是我欠他的,那这好人我不做也罢!只管饿死好了。” 今日涌进九阳县的难民足有数百人,且还不是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来的,只是他们的村子不巧临着山,那地动引发山体滑坡,才会陷入这般惨烈的境地。虽有人真是家破人亡,但大多数只是房倒屋塌,家畜死绝,遭受了财物的损失,听了那些乞丐的教唆,来九阳县找雷风公子算账,本也是为寻着点补偿。 现下雷风公子不知所踪,好在有赵长茹出面救济,他们便也没打算真将赵长茹也给惹恼了,纷纷闭了嘴等着看别人闹。 那少数至亲不幸亡故的,恨透了赵长茹,但为家中没死的不被饿死,也没再叫嚣着激怒赵长茹。 唯有那个怀中抱着自个儿死去儿子的汉子,仍旧满眼恨意地瞪着赵长茹,指定要让雷风公子给他一家妻小偿命。 “今日,你这妇人若不将那姓雷的祸害给老子交出来,老子连你一块儿杀了,给我儿偿命!” 那汉子双目通红,捏起拳头便要砸向赵长茹。 赵长茹轻松躲过,恰好赶来的丁武、丁力,三两下将那汉子擒住,双双望着赵长茹关切问道:“赵掌柜,你没事?” 酒楼受了谣言影响,不得不闭门谢客,他二人无所事事,只能在后院劈柴,不知这城门处竟然闹了起来,不然早便赶来支援赵长茹了。 马二让赵长茹派去探听消息,虽也知晓赵长茹的本事,也还是怕她吃了难民的亏,绕道去了品味轩,通知丁武、丁力前来助阵。 第240章 被困城中 丁武、丁力得了消息,一路狂奔而来,正见着赵长茹要挨打,不做他想便冲上前,将那汉子擒住,任那汉子如何挣扎,两人喘着气,死死不松手。 赵长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缓步走上前,将那汉子胸前的裹着的死婴抱入怀中。 “毒妇!你要做甚!把我儿还我,若不然老子和你拼命!” 赵长茹不忍看那怀中早已死去的婴孩,看着那汉子叹一口气,“天气热,你再如何留着,这孩子也活不过来,反倒招来蚊虫叮咬,小孩子皮嫩,受不住的,早该入殓了。我会请人超度这孩子,愿他来生投个好人家……” 赵长茹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叫那暴怒的汉子渐渐软了气势,不多时竟已涕泗横流。 他是真的心疼他这儿啊! 老来得子有多欢喜,如今丧子便有多痛。 那些被何主簿收买来的乞丐见状还想闹事,被丁武、丁力横了一眼,便也不敢再做声了。 他们不知赵长茹的厉害,只当她是个会赚钱,说话刻薄的妇人,又仗着人多势众,先前才敢那般放肆,眼下见着丁武、丁力二人身强体壮,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就连先前那些来寻雷风公子麻烦的人,也让赵长茹的“救济”给拿下了,没人再助长他们的声势,便也偃旗息鼓缩着脖子当乌龟了。 赵长茹让丁武、丁力领着人去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先落脚,将六福托给杜眉君照顾,与打探消息回来的马二碰头,一道赶往黄家打算与那黄财源会一面。 “姑奶奶,黄家这回是咬死不肯放粮的,咱们去了也是白去。” 马二使了银钱问那黄家掌库管的管事,说是何主簿早便叮嘱过,那粮米谁都不能卖,若是谁敢私自将粮米出售,便要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那管事的平常没少干监守自盗的事,从前何主簿没来黄家的时候,他凭着掌管黄家库房进出和那先前当管家的叔父的便利,不知得了多少好处,自从何主簿来,他便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让人抓包,捅到黄财源那里,他不但连自个儿的差事保不住,还不知是啥下场呢。 何主簿发话不准私卖粮米,他自然不敢像从前那样,偷偷从库房中匀一点卖给别人换钱,但这心头的怨气是一点不带少的。 从前能偷着,现在偷不着了,自然是算他亏了。 正巧马二捧着钱来问事,因着先前他销赃时,多是经过马二之手,有那么一层关系在,便也没遮着掩着,将自个儿知道的都与马二说了,更将那何主簿的恶行,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赵长茹向黄家走着,出声问道:“黄财源贪财,有银子可赚,为何不肯?” 马二只探听回来黄家不肯卖粮的消息,却未能从那掌管库房的管事口中,知晓黄家不肯卖粮的缘由。 马二很是无奈,“姑奶奶,我问了,那人只说不知道,还怨黄财源被何主簿蛊惑,连银子也不肯赚了,屯着粮米不肯转卖,害他没机会在库房出入时昧钱,还成日忧着那满库房的粮米,怕那粮米被老鼠吃了,好处捞不着,还日日不敢放下心来。” 说着话,已到了黄家门前。 何主簿早让人在街头等着,见着赵长茹便往府里通风报信。 “赵掌柜来了?”他带着家丁堵在门前,见着赵长茹也不客气,“是来求粮的?” 。 不说买,说求,将赵长茹打压得厉害。 赵长茹不气不恼,“我要见黄掌柜。” 何主簿冷笑一声,“我家老爷可没空见赵掌柜,先前赵掌柜不念旧情,落了我家老爷的面子,今日到黄府是来赔罪的?” 他说的先前,是赵长茹赎回镯子时,那黄财源想着偷个香,让赵长茹给驳了面子。 “你!” 那些荒唐事,马二走街串巷,没有不知道。 他气怒不已,上前一步,要打何主簿,为赵长茹出气。 何主簿身后的家仆,立即挡在他身前,将马二隔开。 “看来——赵掌柜不是来道歉的,是来闹事的!” 他一招手,门内跑出个家仆,手里拿着家伙,要往将马二打一顿。 赵长茹叫住马二,“咱们走。” 黄财源听闻赵长茹来了,口中只念着赵长茹是来送钱的,兴冲冲地从后院奔来,正见着赵长茹领着马二要走。 “诶!长茹妹子,别走啊!” 品味轩有多赚钱,他可是知道的,他冒着赔本的风险屯粮,不就是为了大赚一笔,如今赵长茹上门送钱,他哪有不要的道理。 赵长茹顿住脚,扭身回头,看向匆匆而来的黄财源,言简意赅地问道:“那粮,卖不卖?” 黄财源张嘴正要点头答应卖,让何主簿瞪了一眼,立刻缩了脖子,“长茹妹子,咱们好商量,好商量。” 他倒是想卖呢,可…… 黄财源看一眼何主簿,似有难言之隐一般。 赵长茹随着黄财源的目光,看向一旁面色阴沉的何主簿。 显然他并不想黄财源掺和进来。 赵长茹将目光又移回黄财源身上,见他搓着手,一副贪婪的神色。 看来黄财源是想要卖粮的,只是碍于各种缘由,不能卖。 表面上何主簿是黄府的管家,但见眼下的情形,这黄府怕是何主簿说了算,黄财源不过是何主簿支在门面上的傀儡。 想通了这一层,赵长茹便也不再打算从黄家购买粮米,领着马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黄财源扼腕不已,盯着赵长茹的背影,仿若自个儿到手的鸭子飞了一般。 何主簿瞥他一眼,眼底满是鄙夷之色。 赵长茹找去玉衣坊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门早已再次关闭。 先前那些难民,有怕赵长茹说话不算数的,剩了数十个守在城门处,防着赵长茹出城躲事,并扬言找不着赵长茹的人,便一齐去云阳村闹事。 赵长茹现下是被困在城中了,好在有杜眉君的安顿,想要给许元景递个信却是难的,不由得怀念起前世便捷的通讯,叹一口气,进到空间。 “主人!” 萝卜同往常一样热情,蹦蹦跳跳地迎上前来。 第241章 涌起热血 赵长茹不看它,找了一处云躺上去。 萝卜眨巴着拳头大小的眼睛,殷勤地凑到赵长茹跟前,“主人想要手机,也不是不可以。” 它能感应赵长茹心中所想,自然知道赵长茹在烦何事。 赵长茹闻言,突然来了精神,“真的?” 萝卜点点头。 它是空间的管家,需要辅助宿主完成空间升级任务,让宿主在空间的加持下成为一代传奇。只是这些,它从来没有告诉过赵长茹,只是一步一步引着赵长茹去做好事。 但现在赵长茹升级空间的动力小了,甚至想着卡着空间等级,萝卜自然是不许的。 “空间的能量可以转换成任何形式,可以是购买器具的金币,可以是升级空间的经验。还可以为电子设备提供电能、甚至是能让电子设备联网,这其中的原理,我就不细说了,主人只要知道,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升级空间,空间都可以满足,就可以了。” 萝卜背着手儿语重心长地说着。 赵长茹瞥它一眼,哼一声,仰躺在云上闭目养神。 原来竟是为引她升级空间。 起初她还有那雄心壮志,经历了这一桩桩一件件麻烦事,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了。 只要她家小秀才能步步高升,凭着她现在手里掌握的技术,也能过得风生水起,用不着再苦哈哈地给空间打工。 “主人,您……”萝卜跳上云朵,将小脸儿凑得更近几分,极尽谄媚道:“您就不想再见一见奶奶?” 赵长茹的情况,萝卜最是清楚,她前世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让奶奶享福,奶奶去世之后,便靠着仅剩的照片,视频做怀念,而那些照片、视频全存在奶奶攒钱给买的手机里。 曾有一次,手机不小心进了水,赵长茹急得不行,以为那些照片、视频全都没了,好在最后手机修好了,照片、视频也恢复了。 但有了那一次的教训,赵长茹便学聪明了,将关于奶奶的照片、视频存在云端,只要有网络,她就能随时查看奶奶的照片、视频。 萝卜循循善诱道:“只要主人升级空间,就可以查看云端的图片、视频,只要主人升级空间,就可以再次看到奶奶的音容笑貌……” 赵长茹从云上爬起来,意念一动,萝卜便调出了空间的等级系统。 看着空中各种数据,赵长茹再次涌起热血。 “这回的难民安置问题,便是一个好机会,只要主人能够将此事好好处理,一定能得到不少的经验值,空间也就离科技时期更进一步,主人想要的也就指日可待了。” 萝卜嘴皮翻动,给赵长茹打鸡血。 赵长茹捏紧了拳,咬牙决意。 那就升! 感应到赵长茹的心绪变化,萝卜满意地松了一口气。 赵长茹离开空间,静静躺在榻上,忽然觉着房中多了一个人。 “谁?” 她警觉地坐起身来,见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榻前。 许元景撩起长衫,坐到榻旁,“你不回去,我便来了。” 赵长茹肩头一松,扑进他怀中,“我倒是想回去,可是麻烦事缠身,回不去了。” 许元景无奈摇头,“我听六福说了。”微默,他又劝道:“若是实在麻烦,不管就是了,谁也不能怪你。” 赵长茹在他胸口前蹭了蹭,“我不惹事,事也来找我,我便是躲了,也只躲得了一时……” 她仰起头看着许元景,话锋一转,“夫君可会怪我,总是招惹麻烦,连带着你也一并不得清净。” 许元景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若是嫌你,还会来么?是我该问你,怪不怪我,没能护着你,防不住那些糟心事总来烦你。” 赵长茹粲然一笑,“在外面如何烦心,我都能忍,只要夫君让我舒心,便好。” 说着,便在许元景唇上嘬了一下。 许元景定定地看着她,忽而猛地将她扑到身下,“娘子想要如何舒心,都可以。” 他的话,尾音有些嘶哑,带着些欲念。 赵长茹呵呵一笑,勾着他的脖子,“好。” 她正要抱着许元景啃呢,一道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 是六福,说是给赵长茹送驱蚊的香囊。 许元景脸色难看地瞪着门外的身影。 赵长茹则埋在他怀了偷笑。 先前六福便说要给她送来,只是中间耽搁了些事儿,她便以为这孩子忘了,没想到果真还是送来了。 一夜无梦,清早醒来,马二便来报信,说是那些难民闹情绪,嚷着要见赵长茹。 昨日用品味轩存着而余粮,勉强开了火,分给难民一餐吃食,但今日是没法了,品味轩也没了粮。 那几百口人等着领救济呢,见不着赵长茹人,昨日那一顿也没分着多少粮食,半夜便饿了肚子,又有先前那被何主簿收买的几个乞丐煽动,便闹起来了说是赵长茹拿话蒙人。是丁武丁力连同先前那些赵长茹让刘壮在各县招来的身强力壮的汉子,一道将那些人压着才没大晚上闹到赵长茹跟前来。 可这一天亮,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丁武只得让马二来给赵长茹报信。 许元景天未亮时便走了,昨日他进城并未告知许母。 赵长茹便让他早些回去,免得许母起身了寻不见人担心。 许元景没说什么,只让她莫要逞强,若是累了便不用管事,难民的事到头来自然能够解决。 赵长茹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笑了笑,与他缠绵片刻,便催他快些走。 …… 出了玉衣坊,没走两步,便遇上来寻人的难民。 赵长茹废了一番口舌,才安抚了众人的情绪,可她手上没粮米,也只能拖一时算一时,昨日便让马二吩咐人去别的县买粮,只是一来一回怎也得三日,眼下燃眉之急却无从得解。 临近午时。 难民们焦躁万分,再次闹了起来。 “到底有没有粮食?说得好听,这粮到底什么时候能放?咱们大家伙都快要活活饿死了!” “就是呀!这太阳好生毒辣,就算没被活活饿死,也会被活活晒死!” “到底有没有粮食?那赵长茹莫不是唬人的!” 第242章 不抗揍呢 “我早说了,那赵长茹信不过,你们是不知啊——那赵长茹可是九阳县出了名的恶妇!与那姓雷的祸害又是一路的,说那些好听的话不过是骗鬼的,我看她没安好心,指不定正算计着咱们呢。” “……” 赵长茹听着难民们的话,心中半是怒气,半是无奈。 好人不好当呀。 若不是打定主意继续升级空间,她何须受这等气,正在她万分焦灼之时,只听马二惊喜喊道: “姑奶奶,您看!是齐大少爷!” 赵长茹顺着马二所指的方向看去,见着齐渊带着一众家仆赶来。 “齐大少爷带了粮食来!” 丁武、丁力也是一喜。 赵长茹定睛一看,齐渊身后跟着的齐家仆从,果然推着一两满载着粮食的推车。 难民们见着粮食,便不管不顾地往前扑。 马二大喝一声,丁武、丁力领着一种身强力壮的汉子,抄起腕子粗的黑漆长棍,将难民们挡住,防止他们哄抢粮食伤着齐渊。 赵长茹上前与齐渊见礼,“公子善心,我替大家伙谢过了。” 齐渊摇摇头,“并非在下善心大发,赵掌柜该谢的另有其人。” 赵长茹一愣。 齐墨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是子常托我屯的粮。” 子常,是许元景的字。 赵长茹十分诧异,“我家夫君?” 齐墨点头,笑道:“子常将琴抵给我,让我屯粮,说是日后有用。” 赵长茹一时又惊又喜。 她竟不知小秀才早便屯粮,难怪他今早那般稀松平常地劝她,让她不用为难民之事太过烦忧。 转念一想,赵长茹不解问道:“可我听那何主簿说,咱九阳县的粮米都被黄家买了去,仲书兄弟是如何屯下这些粮的。” 地动突然发生,何主簿近水楼台,将九阳县城中的粮米收购一空,小秀才是如何抢在何主簿之前,让齐墨屯入粮米的? 齐墨慨叹一声,“要我说子常真是神机天算,就连这地动天灾也让他给算准了。” 原来,自打那日许元景与齐墨共赴集会,听闻朝堂局势有变,加之那运往边关的珠宝,被偷偷换成了粮草,便让齐墨留意九阳县城中各大粮商的动向。 何主簿并非地动之后才指使黄财源囤积粮米的,早在他当了黄家的管家开始,便让黄财源不动声色地收购了好些粮米,转手不知卖给了谁便高出三成价,黄财源得了好处,便事事听何主簿的,就连县衙里那不管事的老县令也跟着发了一笔横财。 黄财源转手粮米得来的利,半数进了老县令的家宅。 齐墨只当许元景是算准了天灾,虽说这地动并非许元景料算到的,只能算是歪打正着。 赵长茹明白了,吩咐马二将粮米收好,每日按量发放,便作别齐家兄弟二人,领着六福匆匆赶回云阳村。 许元景在房里看书,许母等在檐下,八顺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门前张望,见着赵长茹了,便向许母报信。 婆孙二人喜不自胜,总算是将赵长茹给盼回来了。 赵长茹一夜未归,许母早坐不住了,勉强等到午时,催着许元景进城寻人,许元景算着赵长茹也该回来了,劝许母莫要着急。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赵长茹便领着六福回来了。 八顺捧着碗跑向赵长茹,“婶儿,喝水。” 歇了歇脚,赵长茹便又要进城去。 她回来是为让许母安心,也是为将六福送回来,但那城中的难民,还未妥善安置,她此时躲不得闲。 “这是有啥天大的事,才刚回来,怎又要走呢?”许母不解,拉着赵长茹,指着那毒辣的日头,“你瞧瞧,多晒人,今日便不去了,明日赶早再去。” 赵长茹笑笑,“娘,不碍事的。” 许母心疼地撩了撩赵长茹额头前汗湿的碎发,盯着赵长茹半晌,无奈长叹一声,“长茹,累了就歇歇,谁要说啥,娘第一个和他拼命。” 赵长茹动容红了眼,抿着唇点头,小女儿般撒娇地笑,“娘护着我,我心里高兴,可那城中之事还未了结,是我心头的一个疙瘩,我便是待在家中,也是坐立难安,不如早些赶紧将事情了结,省得日日拖着叫人难受。” 许母劝不住赵长茹,很是无奈,撒气地揪了衣角一把,见许元景从房里出来,招呼许元景陪着赵长茹一道:“让元景一道去。元景好歹是个男人,也是你的男人,遇事有个商量的,也没人敢欺你无人护着。” 赵长茹看一眼许元景,见他认同地点头,便也乖顺的应了许母的话,“好,听娘的。” 刘壮一直关切着许家的动态。 赵长茹一回来,他便领着高莲花进到院子,问赵长茹可是遇上了啥事,怎会在城中耽搁了一晚才回来。 刘壮虽人在云阳村待着,却还想着自个儿是在品味轩当差的,也与高莲花说好了,若是品味轩出了事,他是一定要去县城出力的,不能辜负了赵长茹的看重。 高莲花向来通情达理,用不着刘壮多言,推着他便往许家来:“长茹有事,你自然该帮。” 刘壮与高莲花快步躲进檐下,躲那毒辣刺目的日头。 赵长茹诧异问道:“莲花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高莲花拉着她的手,眼神关切问道:“长茹,可是遇着事了?” 赵长茹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算什么事儿。” 六福听不过去,将县城中发生的事,一口气全给说了。 刘壮听罢,怒目圆睁:“竟有这等事!” 高莲花也是气恼,跺脚骂道:“那何主簿真不是东西!长茹,带上你刘壮哥,遇事也多一个帮手,许秀才脑子虽灵光,但……” 她看一眼许元景,抓着赵长茹腕子的手紧了紧,话锋一转道:“你刘壮哥力气大,要是那些人不规矩,一气闹起来,也能抵得住!” 赵长茹一愣,拿眼睛去瞧一旁的许元景,见他面露些许局促之色,才想明白高莲花的意思。 这是说许元景身子骨不好,不抗揍呢。 赵长茹“扑哧”笑了,“莲花嫂子好意我心领了,真闹起来,谁又打得过我呢?莲花嫂子可是忘了我的厉害?” 第243章 群情激愤 赵长茹从前在云阳村可没少干仗,高莲花怎会不知她的本事。 “那些可是难民,吃不饱肚子,啥事都能干出来的,你从前在云阳村里,和女人们打的那些架可不能这么算!” 许母连连点头,“让你刘壮哥一道去也好!” 高莲花与许母一道当说客,赵长茹只得点头答应。 刘壮一拍胸脯,“长茹妹子,你放心!我绝不让人欺负你和许秀才。八顺、六福还有许婶,有你莲花嫂子照料着,你也用不着担心。” 赵长茹瞥一眼许元景,与他相视而笑。 三人不多时便赶回城中,与杜眉君说好要在城中待上些时日,等难民的事摆平之后才回云阳村。 杜眉君当即命人安顿三人。 三人一番收拾妥当之后,已是日薄西山之时。 马二来了一趟,“姑奶奶有何吩咐?” 他守着难民正领粮呢,便让玉衣坊的小厮叫来,说是赵长茹找他有话说。 “今夜恐怕不安宁,你让人将粮米看紧了,莫让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马二眉头一皱,气怒问道:“姑奶奶是说何主簿还要使坏!” 赵长茹摆摆手让他快去,“但愿是我多想了。” 马二不敢耽搁,离了玉衣坊,马不停蹄地回了难民收容所。 刘壮抄着手,一双虎目,扫视着难民所各处。 说是难民所,其实只是城中一块空地,连个遮风挡雨的顶儿也没有,好在现在正值夏季,雨水少,也不寒,夜晚虽多有蚊虫,已算是不幸之中大幸了。 有了刘壮镇场,那些难民更是服服帖帖,按个儿领着救济,不敢再闹事了。 马二将赵长茹吩咐的话转述给了刘壮。 刘壮目光一沉,当即叫来丁武、丁力二人,附耳低语几句。 “今晚,若是那何主簿真敢来坏事,便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 夜幕降临,赵长茹与许元景早早回了房,吹灭了烛火。 外人只当他二人睡了,却不知他二人趁着无人打扰的睡梦之时,进到空间中放松身心。 赵长茹搂着许元景在云上小憩片刻,便开始学起了技术。 她升级了空间,空间之中的时间流速势必加快,她得趁着机会多学一些,否则往后再学就费时了。 “相公,你多吸两口云,养好身子骨,往后动脑的事交给我,抗揍的事交给你了。” 这是拿今日高莲花的误会,来打趣许元景呢。 许元景淡然一笑,看着赵长茹神采奕奕地进入训练场。 萝卜抱着手儿,瞥他一眼,意有所指道:“你趁早多吸两口。” 许元景探究地看向萝卜,皱了皱眉,揣度萝卜话里的深意。 萝卜自觉失言,捂着嘟嘟唇,背过身去,一蹦一跳地躲进云里。 一夜无眠,赵长茹将造纸术学去七七八八,伸了个懒腰,带着许元景离开空间。 大清早,马二便跑来报信。 昨夜真有人搞鬼呢。 赵长茹与许原景对视一眼,便让马二将人带来。 不多时,刘壮押了人来。 赵长茹看着不住求饶的几人,丝毫不觉着意外。 都是先前混迹在难民之中煽风点火的乞丐,拿了何主簿的好处,煽风点火不成,料想何主簿不会放过他们,便想要偷些粮米跑路。 “是那何主簿指使的!” 乞丐们一口咬死何主簿,一把鼻涕一把地哭诉道:“姑奶奶,您行行好,放过咱们,咱们也是被那何主簿给逼的。咱们也不想和姑奶奶您作对,是那何主簿拿咱们的性命做要挟,强逼咱们坏姑奶奶您的事。” “是呀!姑奶奶咱们也不想呀!” “冤有头,债有主,姑奶奶您是明智的,可别往咱们身上撒气,您要算账找那何主簿去!” 赵长茹冷笑一声,拂手让马二将人带走。 马二吩咐丁武、丁力二人,将那些做坏事的乞丐,带去老镖局同先前刺杀魏长义的刺客一并关起来。 “姑奶奶,要如何对付那何主簿?这笔账,咱们定要与那何主簿好好算一算!”马二问道。 赵长茹沉思片刻,看向许元景,“相公觉着,这事儿真是何主簿指使的么?” 许元景淡笑摇头。 马二见状,不解问道:“怎会不是何主簿指使的!方才那些人都认了,是那何主簿想要坏姑奶奶您的事,才指使他们昨夜对粮米下手的!” 赵长茹摇了摇头,解释道:“何主簿此人心思深沉,手段毒辣,若真是他指使那些人来坏事的,又怎会允许那些人这般轻而易举地将他带出。” 马二细细一想,拍头叫道:“姑奶奶说得对,若真是那何主簿指使的,那些人不成事,也不敢牵扯出何主簿,那何主簿定会施法子,拿捏住那些人的痛处,叫他们不敢胡乱说话。” 那些做坏事的乞丐,这般轻松地便将何主簿给抖了出来,只能说明他们并未受何主簿威胁。 “那……”马二迟疑道:“姑奶奶就这般放过那何主簿了?” 赵长茹静默不语。 马二急了,咬牙道:“即便这偷粮的事不是何主簿指使的,先前那一桩桩,一件件却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话音刚落,丁武便前来报信,说那难民所又闹了起来。 赵长茹带人赶到难民所时,刘莽等人死死护着先前齐家送来的粮米,而那些听信谣言的难民们争先恐后地扑上前,要将那“所剩无几”的粮米瓜分干净。 原来,昨夜那一伙想要偷盗些粮米,趁机逃出九阳县城的乞丐虽然没有得手,但不知是谁传言那伙乞丐偷盗粮米时,竟发现那原本该装着粮米的袋子里全是稻草,只有面上的几个麻布袋里是粮米,其余的都是滥竽充数的草包。 此言一出,难民们顿觉遭受欺诈,咬定先前齐家前来送粮,不过是赵长茹编排好的戏码,为的是蒙骗他们替雷风公子拖延时间。 “早说了,那赵长茹和姓雷的祸害是一伙的,信不得!” “就是!那姓赵的把咱们当猴耍,还在那装好人呢!呸!真不要脸!” “毒妇!毒妇!真是个心肠歹毒,手段龌龊的大毒妇!” 众人一人一句,骂得群情激愤,面红耳赤。 第244章 城门开了 “那粮米是赵长茹欠咱们的,咱们自个儿动手拿来,用不着再受赵长茹蒙骗!” “拿了粮米,还得砸了赵长茹的铺子!这般黑心的毒妇开的铺子,能有好的?” “对!一并给砸了,品味轩,玉衣坊,一个也不留!” 赵长茹气得一个倒仰,心底咒骂一句,调整情绪笑着迎上前去:“各位这又是闹啥呢?命人值守看管粮米,每日按点给大家伙发救济,不是好好的么?你们分了粮米去,自个儿可保得住?” “怎么就保不住了?赵长茹你少瞧不起人?偏要咱们像牲口一样,每日等着你那一碗汤水续命?你看你就是没安好心!说是要派粮为那姓雷的赔罪,其实是想拖死咱们,等咱们没了力气,就全落入你这毒妇的圈套!” 赵长茹闻言皱眉,看向身旁的马二。 马二心虚地瑟缩一下。 “姑奶奶……” 赵长茹将派粮的事交给马二,起初马二抱怨难民不知好歹,不配受赵长茹的救济,赵长茹还叮嘱过马二,不可私扣难民的救济粮,对那老弱病残的更要多加照顾。 马二应下了,但显然并未依照赵长茹交待的去做。 赵长茹冷了他一眼,吓得马二一哆嗦。 马二委屈地退半步。 他不也是为姑奶奶着想,那齐家送来的粮食虽然不少,但难民的数量不容小觑,更何况他又得到消息,还有大批的难民闻讯,正往九阳县赶呢,那些粮食顶多够这城中的难民吃上月余,若再加上后续涌来的难民,迟早要吃垮姑奶奶的!他将那救济粮煮成粥,只要多掺些水,便能让那粮多续上几日…… 赵长茹知晓马二之举并无私心,但她派发救济粮为的就是稳定难民的情绪,免得他们再生事端,可马二为了节省粮米,只给难民发放勉强续命的米汤,如何不让难民们心生恐慌。 也难怪有人说那齐家送来的粮米大多是稻草,便引得众人深信不疑,争前恐后要来抢夺。 每日的米汤只能勉强续命,若是连那米汤也没了,他们就真得活活饿死了! 只有抢了那粮米,才能活命! 若是不动手让别人先将那“所剩无几”的粮米抢了干净,岂不是只能活活被饿死。 赵常茹目光扫过众人,看出大多数人其实并不想豁出性命,与刘壮等人发生冲突抢夺粮米,只是见别人在抢便只能跟着一道来抢。 “这粮米有人看管,大家伙每日都有粮吃,不论是多是少总不至于饿死,可这粮米若是被瓜分了去,只怕饿死的就不是一人两人了。”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摆明了不想分粮给咱们!” “就是!大家伙别再信这毒妇了!这毒妇摆明是想耗死咱们!” “对!赵长茹这毒妇是信不得的!这毒妇与姓雷的祸害是一伙的!咱们让这毒妇囚在这里,只怕是早已中了这毒妇的奸计,指不定这毒妇已暗中联络那姓雷的祸害,只等着耗尽咱们大家伙的力气,便要置咱们大家伙于死地!” 越是这种时候,大搞阴谋论的人越是离谱,可再是离谱的言论总还是有人去信。 赵长茹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仍旧是一副恳切模样。 她现在算是明白基层工作的不容易了,偏她的觉悟还没到,见着这一群没事找事的,真想直接撂摊子不干了。 许元景握住赵长茹的手,投去一个鼓励的目光。 赵长茹心里好受许多,好在小秀才明理,不似那些迂腐的秀才书生,因她身为女子,又已嫁作人妇,便用三从四德来管教约束她,即便她抛头露面于人前,他也从未指责过她半分不是。 赵长茹脸色一瞬凌厉,指着那几名领头要抢夺粮米的强壮汉子。 方才骂得狠的正是这几人。 “你们安的是啥心,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们这些日子靠那汤水续命,没有那一顿是吃饱了的,那汤水下肚起初还好,能顶着片刻的饿,不过须臾便同没吃一般,饿得人肠胃绞在一块,只能勒紧裤腰带盼下顿,可下顿还是那稀得不见几粒米的汤水。 若是能吃着碗干饭,那该有多好! 众人眼中满是希冀。 赵长茹见状,为之动容。 现如今她手上的粮米虽然不多,让难民们顿顿吃饱,倒也能吃上十天半个月。 再过十天半月,恰逢今岁地里的粮食收成,届时采买粮米应当不是难事。 虽然地动对地里的稻子多少有些影响,但也只影响震中的一部分稻田,像云阳村的稻田便没有受到多大的损毁,她先前便让李嫂子与何嫂子留意田中的稻米,待到收成之时便抢先收买粮米。 李嫂子有意做挑子,这事正是她大展身手的好机会,更有何嫂子在一旁帮忙,她二人的嘴能拿下云阳村九成的妇人,自然也能拿下云阳村九成待出售的稻米。 光是云阳村往年出售的九成稻米,便够这难民所中的难民吃上半年的,九阳县里别的村子也不乏有与李嫂子、何嫂子交好的妇人,自然也是能收买到粮米的。 所以这些日子也够她周转了…… 赵长茹前脚刚离开难民所,便有马二派去城门口望风的人跑来报信,说是又有一批难民涌来,听说城中有人在派粮,嚷着要冲进九阳县城来。 马二看一眼难民所中因能吃着干饭正高兴着的难民们,压低声儿与赵长茹说道:“姑奶奶,要不咱们……” 他想着还是继续派米汤的好,虽然不能填饱难民们的肚子,但至少不会饿死人,若是等那粮米吃完殆尽之时,还不知道会迎接怎样的暴乱,到时候只怕是难以收场。 “去城门处看看。” 赵长茹拧着眉,带着马二等人往城门处赶,半道便见着负伤的城门守卫,急急忙忙地往县衙去,要请老县令多派人手镇压冲撞城门的难民。 那守卫中赵长茹等人面前跑过片刻,便听有望风的人惊呼道:“城门开了!” 马二闻言盯住脚步,见赵长茹还在往城门处赶,当即快步绕到赵长茹身前将她拦住,“姑奶奶别去,危险!” 第245章 快躲起来 那几人被赵长茹这一指,不知是心虚还是胆怯,瑟缩着后退半步,转念一想,赵长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而他们人多势众,虽然赵长茹有帮手,但真打闹起来他们未必不能占着好处。 再说那别的地儿还有人听闻赵长茹派粮的消息,正往九阳县城赶呢,若是等那些人来了,他们能分着多少口粮?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把现有的粮米分个干净! 那几人捏起拳头,挺着胸口,往赵长茹跟前逼,“废话少说!今日这粮,你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你别忘了咱们大家伙受这罪是为啥!你要充当好人,替姓雷的顶罪,就爽快点!粮,现在就得分给咱们大家伙!否则咱们大家伙不依!” “对!不依!” 难民们有人起头,顿时吵闹喧天,嚷着让赵长茹分粮。这其中不乏有和稀泥的。 赵长茹看得明白,冷笑一声,“这粮是分给大家伙,还是分给你几人呢?” 见那几人不知收敛,还要威逼瓜分粮米,赵长茹也怒了,指着那几人,“难民所里多是老幼妇孺,便是有年轻些的汉子,因那地动事发突然,来不及躲避不是伤了手就是伤了脚,只有你几人全须全尾,身强体壮,先前我让人每日派粮,你几人便压着弱小,让人将领的粥交到你们手上。” 难民所的事让马二管着,赵长茹虽然鲜少在难民所露面,但难民所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若不是有值守派粮的人,便让你几人得了逞!” 赵长茹说着,抬眼看见其余众人,“他几人嚷着要分了粮米,可真是愿与大家伙一道分粮?指不定我这边前脚将粮分给大家伙,他们后脚便指着弱小抢夺呢!” 此言一语中的。众人也没太傻,怎会想不通这其中的阴险。 先前只是怕那几人真的动手抢粮,他们若是没跟着一道去抢,愣是一粒米也分不着。 分了粮再被欺压遭受抢掠,他们总还能想方设法留着些续命的口粮,若是抢都没抢着那就只能活活饿死了! “大家伙放心,这粮不是他几人说抢,就能在我赵长茹手里抢了去的!” 赵长茹扬声安抚那些本不打算抢粮,只是被情势所逼的难民,更将那抢粮的名头直接扣在那几人头上,言语之间便与难民中的多数统一了战线,将矛头专指向那几人。 听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那惶惶不安的心,总算是安稳了几分。 赵长茹见众人已不似方才那般对自个儿满眼对抗之意,嘴角浮现一抹淡笑,一瞬转为冷冽,指着那领头闹事的几人,“这粮米是留给大家伙度过难关的,苍天无情人有情,你几人见大家伙遭难,不想着同大家伙一道互帮互助,却只想着强占粮米,置他人的死活于不顾!如此不仁不义之举,真是为人所不齿!” 那几人见众人倒戈早没了底气,让赵长茹这般一说,即便心中有气也不敢撒,只能捏着拳头咬牙强忍。 赵长茹当即让刘壮将那几人给绑了以儆效尤,其余众人见那几人被处置,心中惊慌稍有平复,也不敢再造次,瑟缩着请赵长茹说话算话,每日给他们派粮,绝不让他们被饿死。 赵长茹笑了笑,转变了态度,“大家伙放心,我赵长茹说到做到!今日咱们不喝稀的,咱们吃干的!”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舒心,激动地盯着刘壮等人护着的粮米。 望风的人又叫嚷起来:“死人啦!死人啦!” 赵长茹抬头看去,一群人挤在楼中,伸着脖子望那城门处望呢,看戏似的。 “死的是官兵还是难民?”有那眼神不好,连忙问道。 “死的是……” 那人话未说完,不知见着了什么,当即脸色发白。 他身边探头的数人也是一脸惊惶的模样。 “快跑!快躲起来!黑虎山的土匪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仓惶逃窜,各自奔回家中躲避。 马二当即劝说赵长茹撤回难民所, “姑奶奶,这土匪此时进城,肯定坏事!难民所里的难民得了消息怕是不好管,刘壮他们压不住难民再闹起来,咱们就两头都难了,未免后院起火怎么还是先回难民所。” 赵长茹看一眼身旁的许元景。 两人对视已有了决定。 “回去。” 马二劝说成功,露出几分喜色,引着赵长茹等人,急匆匆地赶回难民所坐镇。 难民们听闻土匪进了城,真想着一道抢了粮米躲起来,总不能白白便宜了土匪们,他们可就指着那粮食活命了。 好在赵长茹等人及时赶了回来,才又镇住了蠢蠢欲动,打算向粮米出手的难民们。 马二派了人躲在暗巷中探查消息,得知鹰老大带人闯进了老县令家中,搜刮了不少好东西,顺道抢了女人,准备出城而去。 “活该!”马二舒心快意地拍手,“县衙里的那个老东西,亏他有今日!那老东西可没少做的孽,这报应早该落在他头上,叫那老东西素日里指着人剥削,如今轮到自个儿了,真叫人痛快!” 赵长茹皱着眉,问那探听消息之人,“你说那鹰老大好还掳走了女人?” 那人如实答道:“是。” 马二听赵长茹这般问,便知赵长茹又要给自个儿招揽麻烦事,于是收了脸上的笑,急忙劝赵长茹道:“姑奶奶,您可省省力气!那些人被土匪抓了,是他们命数不好,生来有这一遭,更何况他们先前可没少辱骂雷风公子,对姑奶奶您也多有冒犯,您何苦去蹚这趟浑水?与那黑虎山的土匪为敌,可是要害命的!” 赵长茹不理马二,问那探查消息之人,“黑虎山的土匪已经出城了?” 那人迟疑了,“许是……” 他看一眼马二,见马二摇头,便把话吞了一半。 赵长茹当即叫了人,留下少许壮汉看守难民所,其余的一道带着赶往城门口,拦截住鹰老大为首的一行土匪。 他们在九阳县城中抢掠完,正准备离开,不料让赵长茹挡了去路。 土匪们抢夺钱财时,倒是不挑,只管将值钱的塞进裤裆里,抢女人就有些挑剔了,先抢来的女人架在马上,见着别处有更漂亮的女人,便将马上的推落下马,又去掳那更漂亮的女人,也因此耽搁了些时间,才让赵长茹等人赶上了。 第246章 一时情急 以鹰老大为首的数十名土匪,个个马背上都驮着满包抢掠而来的钱财,以及挣扎求救的女人。 有女人抵死反抗想要从土匪的爪牙下挣脱逃跑。 她知道让土匪掳了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黑虎山的土匪有多凶恶,九阳县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女人的叫喊呼救惹得土匪心烦,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上。 女人直接晕了过去,不知死活。 赵长茹呼吸一紧,心中的怒火,因为眼前凄惨暴力的一幕更甚。 “鹰老大,把人放了!” 鹰老大勒紧缰绳,他那胯下的马,前蹄扬起,蓄势待发,要向赵长茹冲来,“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我鹰老大的马?是嫌命太长,活得不耐烦了?” 赵长茹丝毫不退缩,瞪着鹰老大重复道:“把人放了!” 马二偷觑赵长茹一眼,不禁打了个寒战。 姑奶奶是真怒了,这鹰老大怕是没命出这九阳县城…… 马二站在赵长茹身边,底气十足,指着鹰老大,便破口大骂:“我看活得不耐烦的是你!” 旁有一小土匪驱马靠近鹰老大,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只见鹰老大脸色大变,瞪着赵长茹像是要将赵长茹生吞活剥了一般。 “你就是赵长茹!”鹰老大面目狰狞地道,“你就是杀了我二弟的贱人!” 不等赵长茹回应,怒气冲天的鹰老大,便大喝一声,“兄弟们,谁要是砍了这贱人的人头,今日抢来的女人,随他挑,任他选!” 众土匪闻言,摩拳擦掌,挥刀驰马向赵长茹冲来。 马二大喊一声;“姑奶奶小心!”便钻到一旁躲了起来。 暴乱的灾民他还敢替赵长茹挡一挡,这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他是万不敢凑上前送命的。 姑奶奶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也用不着他护着,更何况他有姑奶奶交待的更重要的事—— 马二一手扒着墙,看赵长茹与土匪打斗,一手抓着一只袖子。 许元景站得笔直,皱眉看着不远处的刀光剑影,见鹰老大的大刀劈向赵长茹时,便拂袖甩开马二,要冲上前去护住赵长茹。 马二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许秀才!姑奶奶说了,让我好好看着你!” 许元景身子弱,在九阳县里不是秘密。 赵长茹有个当猎户的爹,会些身手也还说得过去,更何况她带着一群身强力壮的汉子,最后手刃鹰老大也在情理之中,可许元景是万不该能与土匪对阵的。 有了雷风公子被泼污水的前车之鉴,赵长茹也知贸然出风头不是好事,便让马二将许元景看住,不让许元景在人前暴露太多,以免引得有心之人的猜忌。 许元景知晓赵长茹的用意,若不然十个马二来,也是拉不住他的,即便他站住脚,没有冲上前去与赵长茹一道厮杀,但一双眼却一刻不松懈地关注着赵长茹的安危。 见赵长茹轻松躲过鹰老大的袭击,他才松下一口气,却仍旧目不转睛地关切着。 片刻之后,对战双方高下立现,赵长茹让一众身强力壮的汉子死死护住,而鹰老大却已被拖下马来,狼狈地抵死挣扎,奋力拼杀,最终被制服在地,其余土匪见状便心生投降之意。 赵长茹吩咐刘莽善后,便要往墙角处来寻许元景下落。 许元景见状欲迈步迎上前,却觉腰间多出一双手,将自个儿勒得紧紧的。 他皱眉扭头一看。 竟是马二! 马二从先前许元景要冲去打架时便将他抱住,也不敢撒手,就怕许元景冲出去被鹰老大砍一刀,赵长茹会要了他的小命。 许元景皱着眉头,将马二环在自个儿腰间的爪子拿开,低声骂了句:“成何体统!” 马二慌忙摆手,“许秀才,我……我也是一时情急!你可别给姑奶奶告状!” 要是让姑奶奶知道,他抱了许秀才…… 马二打了个冷战。 不可!不可! 赵长茹走到半道,笑容已挂在脸上,忽听身后响动,见不远处的许元景脸色有异,心头一沉,猛然转身,只见一片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从天而降,将土匪从刘壮等人手中救下。 土匪们重新上马,将马背上的财物掏出来,撒在地上,那缩在远处看戏之人见状,不要命地扑上前来抢夺。 那些可都是宝贝,从老县令府里抢来的,一件就够他们吃喝一辈子的了,若是捡着两件娶妻纳妾随自个儿心愿。 土匪马上反抗得厉害的女人皆被一掌劈晕,而那些抢钱的人全不管那马上的女人,反正那马上没有自家的女人,就算是有,只要抢着了宝贝,往后也不缺另娶的银钱。 那些要人不要钱的,被那一群抢钱的挡着,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家的女人,被土匪们当做物品一般驮在马背上带走,留下他们瘫坐在扬尘里,哭天抢地,怒骂土匪作恶,老天无眼,不知惩治恶人,叫那黑虎山上的土匪如此嚣张。更骂朝廷不作为…… 老县令是不管事的,县衙里养的都是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遇着事了一个也不顶用,他们根本指望不上县衙派兵剿匪,去那黑虎山将他们的妻女救回。 他们也不知道有啥大人物,唯一听闻过的厉害人物,便是先前被他们嫌恶怒骂的雷风公子。 “赵掌柜!咱们先前是有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咱们一般见识。” “是呀!赵掌柜,你和那雷风公子相熟,帮咱们说说情,请那雷风公子上黑虎山,将咱们的妻女给救回来。” “这九阳县除了雷风公子,没别人有那般本事,能对付得了鹰老大了。” 马二往地上啐一口,“现在倒想起来了,先前诬陷雷风公子时,可没见谁嘴下留情了。谁家的女人让鹰老大抓了去,便自个儿上黑虎山,找鹰老大要去!” “马二!你这话说得轻巧,上那黑虎山找鹰老大要人,咱们还能活着回来?那鹰老大是个啥样的,咱九阳县谁人不知,别说是咱们了,就是王县令,也拿那鹰老大没法子。” “就是!王顺都让鹰老大一刀给砍了……” 马二推搡着众人,要将他们赶走,“全给老子滚远些,你们的命就是命,雷风公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第247章 岂有此理 众人后退着,知晓马二是赵长茹的人,现下又求着赵长茹去请雷风公子出马救人,便不敢冲撞马二,只得一面退,一面搓手作揖,甚至还有人跪在地上磕头的。 赵长茹这回没有答应。 在城中拦下鹰老大,就算夺不回财物,救下那些被掳走的女人,她算是有把握的,所以才会带着人堵住城门口,只是不料会有黑衣人出现…… 但要她去那黑虎山的土匪窝子里,将被掳走的女人救回来,她也是有心无力。 众人见她摇头,也没了骂的力气,只能抱头哭丧。 那被土匪掳走的女人,该是没几个能活着回来的。他们如今只能哭丧了。 赵长茹别过眼去,狠下心不管此事。 不是她不愿管,是她没法管,那黑虎山岂是她一时冲动,喊几句口号就能闯的? 她没有把握贸然上到黑虎山,解救出被掳走的女人,同时还能全身而退。 她不是圣人,自然以自个儿和小秀才的安危为重。 那些被土匪抓去的女人虽然可怜,但她也不能拿自个儿的命去虎口夺食,更何况她一时冲动应允了众人的请求,小秀才必定会随她一道犯险,这更不是她所愿意的。 马二见赵长茹表态,终于松了一口气,“姑奶奶明智,这趟浑水咱们趟不得。” 他说着看向那哭天喊地,怨天尤人的众人,“山匪作乱,此事自当由衙门管,你们在这撒泼耍赖也无用,不如去那县衙门前拜拜,指不准苍天见怜,咱们的王县令大发慈悲,挺直脊背硬气一回,派兵上黑虎山剿匪,将你们的婆娘,闺女给抢回来……” 众人听马二让他们去求老县令,个个神色比先去更绝望。 马二看在眼里,爽在心里。 他可没姑奶奶那般好的心肠,这些人没少往雷风公子身上泼污水,他这人记性好,素来便记仇,先前得罪过姑奶奶的,姑奶奶大度不与计较,他马二却不能就此放过。 “只是不知那些个有些姿色的女人,落在衙门里的人手中比被土匪掳掠去能好到哪里去。” 县衙的官差对公务不甚上心,巡逻的不知街道店铺有几间,却知那勾栏院里的姑娘身上痣有几颗。 女人们若落到他们手里,与落在黑虎山上的土匪手里无异。 赵长茹脚步一顿,背对众人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忍。 这世道这般黑暗,昏官横行,土匪肆虐,视人命如草芥,满眼凄惨。 而她却不是全然无能为力,难道真要为一己之私,弃他人于不顾? 赵长茹捏紧拳头,犹豫不定。 许元景揽住她的肩,递去一个安抚眼神,“娘子宽心,此事交托府兵,许是更好些。” 州府自有军队,保卫州府所辖各县村的安危。 土匪作乱之事,本就该州府出兵镇压。 许元景有自个儿的考虑,不光是担忧赵长茹与土匪为敌会有损周全,也是为朝廷着想,他自捧书以来,便盼有朝一日入仕,为国朝安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于他而言,个人的得失为轻,国朝的安定为重。 作乱的土匪若是被朝廷的官兵剿灭,那么百姓自当将剿匪之功归于朝廷,为天子歌功颂德。 为使官府民心所向,只是他其中的一层考虑,另一层则是为赵长茹着想。 这黑虎山的匪患若是被他人剿灭的,州府长官心宽当嘉奖剿匪之人,若是个心眼子小的,指不定怪那剿匪之人越俎代庖,收揽人心,将那剿匪之人视作乱党处置。 许元景虽常日在家中读书,但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那府司李大宝的性子,他也知晓一二。 李大宝绝不是心宽之人。 此事推给州府,州府若是出兵,自然是好的,若是不出兵—— “这黑虎山的土匪,穷凶极恶,手段狠辣,在州府作乱十数年,本官年年派兵剿匪,年年不得善果,养一支府兵需花多少银钱,你可知晓,你个妇道人家自是不知的,竟有脸面来请本官下令出兵剿匪!” 李大宝听闻赵长茹前来请兵,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对赵长茹嗤之以鼻。 若不是见赵长茹有几分姿色,他早让人将赵长茹赶走了。 赵长茹冷着脸,质问道:“大人养府兵为的不就是护卫州府安宁?如今州府安宁被扰,大人真要见死不救?大人别忘了,近日便会有朝廷掌管州官考核的御史大人前来州府,眼下大人若是不作为,那御史大人呈往京中的折子,将此事上达天听报告给圣上,大人这府司的官帽可还戴得住?!” 李大宝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狗,一下子便炸了开来,“若不是本官体恤百姓,岂会在此听你这刁妇胡言!你这刁妇倒好,竟拿本官的上官来威吓本官,本官为一府之司,可不是你这刁妇三言两语就吓倒的。来人!将这刁妇给本官叉出去!” 李大宝话音未落,一旁候着的府兵,便忙上前来捉赵长茹。 赵长茹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微微侧身从容躲过扑来的府兵,目光逼视着气怒不已的李大宝,“今日我既然光明正大地走进州府衙门,就不该是让人给架着扔出去的,要走我自然会走!” 李大宝闻言更火上三分,“刁妇!刁妇!大闹州府衙门,冲撞本官,本官良善,饶你不死,你竟不知悔改,一再以下犯上!该死!简直是该死!” 李大宝大骂一通,老脸胀得通红,瞪着一双眼,恨透了赵长茹,“快!给本官将这刁妇给绑了,杖责三十大板,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方才失手的府兵,见李大宝气怒,唯恐殃及池鱼,不敢有半分迟疑,当即上前捉拿赵长茹。 然而,竟无一人得手,那十余人围着要抓赵长茹,全让赵长茹给躲开了。 李大宝见状气得跳脚,“蠢货!废物!连个小妇人都抓不住!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赵长茹无视他的愤怒,“大人可知今日同我一道来州府请兵的,还有那日遭土匪抢掠家财,掳走妻女的九阳县百姓!” “那又如何!一群刁民!你这刁妇心肠竟如此歹毒,连同那九阳县的刁民一道强逼本官!本官若是随了你们意,才真是对不起这头上的官帽。官府办事岂是尔等刁民可以随意置喙的?” 第248章 刁妇死了 李大宝一巴掌拍在案上,“来人!将今日与这刁妇一道前来闹事的刁民,统统给本官抓起来,听候发落!” 赵长茹眸光微动,想起临行前许元景所言,才又重新镇定下来,继续拿话激怒李大宝,“素日,百姓常称道府司李大人是为民立命的好官,我竟信了此话!今日才知你这狗官是何等不讲道理,那些为你这狗官歌功颂德之言,竟没一个字是真的!” 李大宝抓起一方砚台,便向赵长茹砸来,“你这刁妇!满嘴喷粪!本官光风霁月,两袖清风,得当今神圣御笔赏赐好官之名,你这刁妇竟敢在此败坏本官的一世英名!该死!简直是该死!” 赵长茹冷哼一声,“若我所言皆是污蔑,你这狗官为何气急败坏?你那满腹的黑心肠见不得光,让人一句也说不得了。可真是好官!大大的好官!” 见府兵捉来捉去也没捉住赵长茹,李大宝急了,指着赵长茹,便冲上前来,要亲手将赵长茹擒住,可他一不小心和府兵撞上,被一脚绊倒在地,摔得个四仰八叉的模样。 府兵们连忙簇拥着将李大宝从地上扶起来,一同怒视着只身一人,从容立在不远处的赵长茹。 这人他们捉也捉不住,赶又赶不走,真是气得咬牙切齿。 州府衙门前传来一串喊冤的叫唤,是府兵们正在抓人。 赵长茹面上从容,手心却微湿。 小秀才说只要她在衙门赖到午时便会遇到转机。 她方才提到请命的百姓,为的是镇住李大宝,不成想李大宝竟恼羞成怒,让人将九阳县前来请命之人一并抓捕。 李大宝此人最是爱惜名声,素日虽是装模作样,却也做了好些面子上的惠民之事,即便那落到州府百姓身上的好处不足朝廷所给的三成,总好过那些将钱全部昧下的贪官。且他多以利驱使文人争相为其歌功颂德,写些夸赞功绩的文章,所以传入京中的名声向来是极好的,以至于连高居庙堂的皇帝也知晓他这州官做得好,亲自提笔赐字夸他李大宝是个难得的好官。 赵长茹提到请命的百姓,是为让李大宝顾及名声,不敢轻易将她赶出州府衙门,将此事速速了结,她也好赖在州府衙门等许元景带来转机,待那时再引李大宝失态,戳破其虚伪的好官面具,并让其不得不下令派兵剿匪。 可这李大宝竟如此急躁…… 赵长茹不由得想起,先前她来州府衙门时,在拐角处见到的一个背影。 若是她没有错认,那人就是何主簿。 何主簿比她先一步到了州府衙门,而后一向贪恋好官名声的李大宝,便急躁地将她与一干前来请命的九阳县百姓定为刁民,要一并抓捕关押,进行处置,实在是让人不得不生疑。 就在赵长茹愣神的片刻,李大宝甩开府兵,再次扑上前来。 赵长茹本能要躲,听得府衙之中打钟的声音响起。 那是州府衙门的食堂打的钟,是为提醒府兵们午时到,该到食堂去吃饭了。 寻常人家一日两餐,唯有这官家当差的,一日三顿饭,餐餐按时按点吃公粮。 既然午时的钟声已响,那么小秀才应当是要到了。 赵长茹眉梢几不可察地轻微一挑,顺着李大宝扑来的力道往后仰身,脚下却并未有闪躲的动作,让李大宝如愿将她抓住,但又未能伤她分毫。 李大宝见自个儿得手,眼珠子一亮,又惊又喜,两手合掐着赵长茹的脖子,“你这刁妇!给本官去死!死!” 李大宝狰狞的面目,在赵长茹眼前放大。 赵长茹因窒息,额头青筋凸起,脸色紫红一片,眼神中却并无一丝慌乱,反倒是坚定地望向州府衙门大门的方向。 李大宝被她的模样镇住,手下的力道不觉松了几分,待他要抽手质问赵长茹,又在耍啥把戏时,却被赵长茹一把钳住手。 赵长茹抓着他的手,一面流泪,一面挣扎。 李大宝一时不知所措,“你这刁妇想做甚?快些松手!” 赵长茹仰着头,仍旧是被掐着脖子,无法呼吸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看得李大宝毛骨悚然。 赵长茹声音嘶哑地嘲讽着李大宝:“狗官,你真敢掐死我?州府府司在州府衙门里掐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这事若是传出去,你还当得那好官的名?你还能坐这府司的位置?别以为你能只手遮天,这州府衙门里多少双眼睛,多少张嘴,你能保证今日之事不会传扬出去?你既然坐着这一州府司的位置,该是对州府各县之事有所耳闻,你难道不知我家夫君与那长平王府的小世子以兄弟相称?” 李大宝慌了,想要摆脱赵长茹的钳制,却被赵长茹抓得死死的,那方才得意狰狞的脸,此时是又惊又恐,青一阵白一阵的。 赵长茹目光一偏,见有人急急忙忙跑来报信,便知时候到了,手上的力道一松。 李大宝抽手之时,正巧一巴掌从她脸边拂过。 赵长茹顺势倒在一旁的桌角上,抬手在额头上一抹,便假装昏死过去。 李大宝看一眼血肉模糊的手腕,恨得咬牙切齿,“快!快将那刁妇给本官押入大牢”。 府兵们拥上前,抓住赵长茹,见她毫不动弹,又见她额上有血迹,便觉着出事了。想着这人死在李大宝跟前,总比他们押入大牢死在牢里强,这犯罪之人死在牢里他们还得担责呢,除非是李大宝让他们悄悄弄死的,不然这错处总要落在他们头上,倒不如现下便说这女人死了,免得以后惹麻烦。 那探气也没真探,又遇着赵长茹有意装死,真没让他探着一丝儿气,他便慌慌张张地禀告李大宝:“大人!这刁妇死了!” 李大宝脸色大变,想到赵长茹先前的话,一时之间急得向那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打转。 “大人!如何是好?” 两个府兵抬着赵长茹,让李大宝拿主意。 李大宝压低了声儿:“走后门,将人抬出衙门,找人把这刁妇送到乱葬岗,切记把嘴都给本官闭严实了,这妇人今日不曾到过州府衙门,本官也不曾见过这刁妇!” 府兵领命抬着赵长茹要出州府衙门抛“尸”。 方才那匆匆忙忙跑来报信之人,见状也吓得不清,想着那衙门前的情形,更是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大、大人,不好了!御、御史大人来了!” 第249章 箱子装人 李大宝本以为有啥大不了的,听到只是来了个御史,便松了一口气,“宋御史来了,便来了,你如此慌张作甚?” 先前赵长茹拿御史压李大宝,李大宝除了发火之外,倒是没有半分忌惮之意,只因李大宝心中早有了底。 今次派来州府考核他的御史,早便被上面的人给收买了,他只管听命行事,他日传入朝中的折子,定不会有他半分不是。 他便是在那宋御史眼前将人杀了,也不会让与远在天边的皇帝知晓,急着处理赵长茹不过是忌惮她与长平王府的那一层关系。 那人见李大宝不以为意,连忙摇头道:“不是宋御史!是、是钱御史!” 李大宝闻言脸色大变,“你说啥?钱、钱、钱甫之?!” 那人仓皇点头。 李大宝一个踉跄,险些没能站稳。 这御史换了人,他做的那些事,该如何遮掩? “大人,这妇人……” 府兵们见情况有变,也不敢贸然将赵长茹抬走,此时若是一不小心闹出些风声,只怕这州府衙门要好一番不得安宁。 若是李大宝让御史给弹劾了,他们也要跟着遭殃! 李大宝瞪着昏死的赵长茹,心急如焚。 他此刻如同捧一只偷来的烫手山芋,急着扔出去,有怕让人撞破。 那报信之人,见李大宝迟疑,忙催促道:“大人!快些,钱御史往这边来了。” 李大宝手抖地指了一旁的箱子,那是州府大户今日命人送来的红樟木箱,在外人看来只是一只空箱,其实那箱子的夹层里,塞着贿赂李大宝的银票。 这只红樟木箱是李大宝让在在城中的木匠铺定做的,那银票是大户买通木匠偷偷藏的。 李大宝贪恋好官的名声,受贿之事做得极为隐蔽。 如今那空箱正好藏住赵长茹。 李大宝一脚踢在一旁的府兵身上,“还不快!将人藏到箱子里,抬走!遇着人就、就说是衙门的公文。” 待府兵们将赵长茹装进箱子里,合上箱的一瞬间,赵长茹睁开了眼。 透过箱子的缝隙,赵长茹打量着箱子外的情形。 府兵们低着头,抬着箱子往外去,正好遇上火急火燎闯进州府衙门的钱御史。 钱御史初到州府时,在街边拦了好些人,问李大宝为官如何。 没人敢说李大宝半分不是,都说李大宝是好官,对百姓是极好的、 钱御史担忧百姓是不敢得罪李大宝而故意为其说好话,便向众人坦白了自己御史的身份,百姓竟更夸得厉害了,将那李大宝夸作上天入地,古今中来独一的好官。 钱御史感慨万分,已想好上报朝廷的折子如何写了,却在州府衙门前见着一群人大喊冤枉。 此事不像是个好官能做出的! 钱御史当即便要见李大宝询问情况,却让人拦着不让进州府大门,只说钱甫之贵为御史,应当州官亲迎,劳其在州府衙门前稍作等候。 谁知那报信的人入了州府衙门,便像投进深井的石头,久久不得回音。 钱甫之此人最是刚直不阿,也最是急躁脾气,等不得李大宝来迎,便也不顾那些虚礼,自个儿带着人进了州府衙门,正瞧着府兵抬着装了赵长茹的箱子往外走。 “等等。”钱甫之叫住府兵。 府兵们将箱子放下,向钱甫之行礼。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钱甫之狐疑地盯着紧闭的箱子。 府兵们一慌,忙将李大宝先前教他们的那番说辞告诉钱甫之,“是衙门的公文,府司大人兢兢业业,案牍成山,这些是已经处理的文书,我等正要送去库房封存。” 事已至此,李大宝还不忘嘱咐人,遇着钱甫之多为自个儿说好话。 钱甫之摆摆手,让府兵们将箱子抬走。 他身后之人却站了出来,“钱御史,府司大人对待公务是何态度,从这处理过的文书便可知晓一二,御史不如就地查验,想来是不会有假的。” 赵长茹听见熟悉的声音,心头一喜,轻轻敲了敲箱子。 许元景脸色微变,盯着那箱子,捏紧了拳头,语气急切地告知钱甫之,“御史,这箱子里似有活物!” 钱甫之眉头皱起,“开箱!” 那几个抬箱子的府兵慌了,一松手,箱子重重地砸在地上。 许元景握拳的手更紧了三分,也顾不上是否僭越,当即一把抬起红樟木箱顶,便见赵长茹蜷缩在箱中,额上满是鲜血,汗湿的头发贴在脸边,一副狼狈虚弱的模样。 许元景眼神一沉,急忙伸手要将赵长茹从箱中捞出来。 赵长茹却对他投去一个狡黠的眨眼。 许元景见状心头一松,动作轻柔地将赵长茹从箱子里扶出来,又惊又怒地问道:“娘子?你怎会在这箱子里?你这头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钱甫之见箱子里冒出个大活人,脸色登时大变,横眉怒目地质问那些个府兵,“这箱子里怎会有个人?!” 府兵们见事情败露,忙匍匐在地,却无一人敢回话。 许元景一脸愤慨,“请钱御史明察,内子为何会头破血流地被装进箱子里,若不是正巧遇上钱御史,只怕内子今日凶多吉少。” 钱甫之皱着眉,看着虚弱的赵长茹,眼中添几分不忍。 这般一个弱女子,竟在州府遭了如此大罪,险些让人藏在箱子里,随意处置了。 这州府衙门只怕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与他先前所问得的情况大相径庭。 钱甫之素来见不得人弄虚作假,更何况是今日这般假过了头的。 没想到,他竟也险些受骗,信了这李大宝是个十足难得的好官。 “今日之事,你且与本官说个清楚,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这话是对赵长茹说的。 赵长茹攀着许元景,虚弱地回话,“是,大人。前些日子那黑虎山的土匪闯入九阳县城抢夺钱财,还掳掠了我九阳县的妇女,民妇今日便与同县众人一道,来州府衙门请府司李大人出兵剿匪,先前怕咱们这么些人一道同入衙门太吵闹,见着府司大人七嘴八舌多有冒犯,便商定由民妇一人进到衙门,请府司李大人为我九阳县的百姓做主。可……” 赵长茹顿了顿。 钱甫之急于知晓事情原委,忙追问道:“如何?” 第250章 去县衙借 赵长茹抹一把泪,“李大人不但不愿出兵剿匪,更命人将民妇赶出州府衙门,民妇心系他人之托,自觉此事若不能成,愧对同县乡亲父老,便求李大人开恩。谁知李大人赶人不成,竟对民妇动起了手……” 钱甫之气得发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此时,李大宝得知事情败露,仓皇赶来,见着气怒之中的钱甫之,忙不迭地卑躬屈膝,殷切讨好,“钱御史大驾,下官不知,有失远迎,望钱御史海涵!” 钱甫之转头死死瞪着李大宝,抖手将他指着,“李大宝!本御史今日若是没来,这妇人的性命便由你随意处置了?你身为管辖一方的父母官,竟如此草菅人命,该当何罪!” 李大宝瞥一眼赵长茹,眼中集满了怨恨,但在钱甫之面前,他也不敢再大耍官威,连忙跪地叩头,“钱御史明察啊!是这妇人在官府闹事,下官让人将其送出衙门,她偏是不肯离开,竟还撞破头来威胁下官。御史请看,下官的手都让这刁妇给抓烂了!”说着他挽起袖口,给钱甫之看自己血淋淋的腕子,“下官虽是管辖一方的父母官,总不能任由刁民如此在官府放肆!如此,置王法于何地?置圣上于何地?” 这话将赵长茹的请兵之举丑化成了闹事,更将自己蛮狠压制百姓的行为包装成了维护王法权威,扞卫皇权颜面。 赵长茹心底冷笑。 这李大宝果然是官场老油条,这一张嘴便能颠倒是非,混淆黑怕。 钱甫之闻言果然没先前那般生气了。 赵长茹见状也没再揪着不放,只摇头哭诉自个儿没有闹事。 她便是咬定李大宝动手伤人,也没法将其治罪,毕竟这州府的长官与一介农妇,两者的身份本就有云泥之别,这钱御史再如何刚直不阿,为维护朝廷的尊严也不会真就当场对李大宝发难,待他拟好折子上达朝廷,听凭皇帝治罪李大宝需得数月。而小秀才不日便要参考,若是李大宝从中动手脚,那便真是难办了。 她先前虽为激怒李大宝,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得罪了李大宝,但也并未触及李大宝根本的利益,还未把李大宝得罪透顶。再加之李大宝气怒之下,对九阳县前来请兵的百姓下了手,虽是出乎她的意料,但也为她提供了一个机会,只要她稳住九阳县一同来请兵的众人,不去散布李大宝强权欺民之事,想必李大宝再不敢刁难于他们。 至于如何今日同往的众人,赵长茹拢了拢袖口。那里面有她在箱子里得来的银票,面额可不小,足以弥补众人被土匪抢掠的财物损失。 即便李大宝发现银票丢失,也不敢来找她的麻烦,毕竟有钱御史在呢。 这行贿的银票只会给他惹来麻烦。 而她拿这银票来,为他保住好官的名声,正该合了他的意。 李大宝在钱甫之面前摇尾乞怜,“钱御史,这州府的难处,你是不知……” “罢了,罢了!”钱甫之让许元景带赵长茹去治伤,领李大宝前去述职,并许诺赵长茹出兵黑虎山之事,用不着她再这般奔波舍命,他自会督促李大宝早日出兵。 赵长茹与许元景一道走出州府衙门,先前被李大宝命人捉拿的九阳县百姓,全都躲在不远处的墙角,他们不敢再闹事,但也不放心赵长茹的安危,只能在那处躲着太阳等着。 见赵长茹头破血流地由许元景搀扶出来,众人忙迎上前来。 “赵长茹你这是怎么?!” “那狗官打人了?” “真是没天理!谁来为咱们做主呢?” “还以为来了个御史,是什么大官呢?看来也是与那李大宝是一伙的!” 赵长茹抬起袖子,将额头上的血迹擦干净,笑容灿烂道:“我没事。” 众人愣住。 “那你额上的血是……” 赵长茹摆摆手,没说那是李大宝的血,只说钱甫之答应出兵,让大家伙都放心回九阳县去。 众人面上终于现出些喜色,纷纷准备打道回府。 赵长茹跟在他们后面,也要走。 许元景一把拉住她。 赵长茹回头看过去,不解问道:“相公?” 许元景脸色严肃,眉心处有一丝怒气。 赵长茹抿嘴,无奈地靠过去,抱着他的胳膊,蹭着他往前走,“相公,我下次不敢了。” 许元景顺着他往前走,但脸上的不愉未减半分。 突然他定住脚步,转身按住赵长茹的肩膀,郑重地与她对视,“以后,不许再这般冒险了!” 赵长茹握住他的胳膊,笑道:“知道了。” 许元景眉头皱得更紧,“没有与你说笑!” 赵长茹无奈,将他按着自己的手拿下,一头埋在他怀里,“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我不会让自个儿吃亏的,你放心!我赵长茹从来不吃亏的,你还不知?” 许元景下巴磕在她头顶,静默片刻,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可我还是会怕……” 赵长茹心头一动,突然鼻子酸酸的,更将他拥得紧,“好,我不会了。” 在州府衙门闹了一场戏,赵长茹也累了,回到县城便早早睡下了。 只是第二日一大早,便传来噩耗,说是钱御史昨日流连青楼,醉酒摔死了。 赵长茹捏紧了拳头。 李大宝竟这般无所顾忌地对朝廷派来考核的御史下手,可想而知他背后的那座靠山是有多大。 赵长茹想起在州府衙门见着的那个熟悉背影,若那人真是何主簿,那么何主簿针对她,就真的不是因为她与王打铁何翠花的那些恩怨。 她能这么快得到州府的消息,是因为马二在州府留了人,不然这事应当不会太快传入县城。 赵长茹一拳捶在一旁的小案上,她得赶在九阳县城中人知道钱御史已死的消息之前,解决能上黑虎山救人的人手问题。 之前让刘壮招揽的壮士大约有百十来人,只是还未能给他们每人都配上趁手的兵器。 县城中的打铁铺子,不敢接私铸兵器的活计,因怕官府查来掉了脑袋。寻常百姓也就只能打把菜刀,敲口锅,别的能伤人的刀剑利器都是不能在打铁铺子里打造的。 “去县衙借。”有人提议道。 第251章 附耳过来 “对!”其余人点头,“县衙那些个吃白饭的官老爷,任由黑虎山上的土匪欺压百姓至此,却还心安理得地留恋在酒肆妓院,那些朝廷拨下银子打造的武器,平日就没见他们使过,全收在县衙的兵器库里吃灰,咱们去借来用用!” “那老昏官肯借?”有人不确信地看着众人。 “往日定是不会肯的,可这回不一样。”那人肯定地说。 赵长茹心下明了。 九阳县城那位不管事的老县令,从前只管做他的闲散县令,从不管百姓的死活,可这回鹰老大带人抢了王家,还把那他那被夏庭轩打伤,险些丧命,好不容易养好身子,就要娶妻的儿子给杀了。那老县令再如何龟缩怕事,为给亲子报仇也该有些血性的。 可她想错了。 王县令确实想为惨死土匪刀下的儿子报仇,可他不想拿自个儿的性命,以及头上的官帽做赌注。 黑虎山上的土匪猖獗,一半是他知情不报,一半是州府长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算想要出兵剿匪,也需要获得州府长官的批文,且等候州府派来的援兵,不然贸然派兵上黑虎山剿匪,死了人,那抚恤金得县衙出,再招人练兵所费也是不菲。就算他不派人上黑虎山剿匪,把县衙里的兵器借给赵长茹,那兵器有了遗失、损坏也是一样要钱补上的。 县衙哪里有那么多钱…… 到时候州府以他治下不力,亏空财政,夺了他县令的职,他才真是赔了儿子又折兵。 更何况官府的兵器借给平民本就不合律法…… “赵长茹你该知道本官是个清官,虽然本官的儿子被那鹰老大残忍杀害,本官也不能坏了朝廷律法,将县衙的兵器私借给你的。但本官也是为人父的,想见我儿惨死土匪刀下,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你与那雷风公子素来交好,本官这县衙的兵器虽不能借你,却可张贴告示禁止他人再肆意散播关于雷风公子的谣言,只要你能请出雷风公子为本官亡故的儿子报仇,本官就替你那几间开在县城里的铺面作保。” 赵长茹无语半晌。 这老县令又怕惹事担责,又想给王顺报仇,竟想着将雷风公子推出来。 “只要有本官作保,你那几间店铺的生意便不用担心了,你一介女流想要在县城站稳脚跟,总得找个依仗才行不是么?” 赵长茹并不言语,像是在计较利害得失。 老县令见状换了语气,多了几分威逼的意味:“若是没有依仗,在这九阳县城中,我看你如何能活下去。许秀才的文书已经递来县衙了,本官本打算行个方便,印上县衙的章子便将文书送往州府批审,你若是这般不给本官面子……” 他话锋一转,抱手敬天, “本官是朝廷钦点的官员,你不给本官面子,怕也是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许秀才有你这样不敬朝廷的妻,我自要为圣上再审查一下,这许秀才是否有参加科考的资格。” 老县令利诱威逼一套使来,见赵长茹还不答应,气恼将她轰出了县衙。 赵长茹没有应下老县令的话,不是不担心许元景的前途,只是她总不能为了自家小秀才一个应试的资格,而置那张贴告示被招揽来百十个的汉子于不顾,没有兵器难道要他们赤手空拳地上黑虎山和那群穷凶极恶的土匪拼命么? 眼下还得尽快解决兵器的事! 可这兵器去哪里寻呢? 空间是没法的,她的经验值根本不够,就算她在空间里学会打造兵器的方法,可这打造的时间是来不及了,打造兵器的材料也不好获得。 她现在必须得找着现成可用的兵器! 赵长茹皱起眉头。 只是这现成的兵器要去哪里找呢? 县衙不肯借,州府就更不用想了。 钱御史丧命怕是与那李大宝脱不了干系,李大宝连朝廷派来的御史都敢下手,只怕是对她更不会心慈手软,她先前还想着依仗钱御史的刚正不阿,拿李大宝缉拿请兵百姓之事护身,让那李大宝不敢轻易对他们下手。 哪知钱御史会遭遇不测…… 赵长茹正愁着呢,马二急匆匆地跑来报喜。 “姑奶奶,兵器有了!” 赵长茹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惊喜。 马二又道:“不光是兵器,兵也有了,足足有五百人呢!” 赵长茹闻言一震,“哪儿来的兵?” 马二领着她去看武器和官兵,“姑奶奶去了就知道了。” …… 李大宝郁闷地在府中踱步,那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坐的却是一脸阴狠的何主簿。 “这下好了!都以为本官行凶杀人,害了那个钱甫之,本官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何主簿两指捏着翠玉茶杯,盯着那茶水看了半晌,冷幽幽地道:“青天白鹭。” 李大宝拍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主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主簿并仍旧盯着那茶看。 李大宝急了,仓皇地趴过去,“难、难道……主上要、要我顶罪?” 杀一个钱甫之事小,可在他管辖的州府,死了朝廷派来考核的御史,他如何脱得了干系。 钱甫之此次不光是考核他一人,主上却偏偏让钱甫之死在他所管辖的州府里,怕是将他当做了弃子。钱甫之死了就没人再碍主上的路。而他,则要被推去顶那谋杀御史的罪名! 李大宝越想越觉背脊发寒,心慌意乱。 何主簿将茶杯放下,阴沉的吊三角眼,将李大宝死死盯着,“你倒是会享受,这青天白鹭茶,你也不查查是何来历。” 李大宝吓得一哆嗦,“是、是何来历?” 这茶是别人送了,他喝着爽口也就留下了,从没想过这茶有何不对。 何主簿冷哼一声,“还要我告诉你?” 李大宝连忙摇头,“不喝了,不喝了,本官往后不喝了。” 何主簿抿了一口茶,“谁让你不喝了?” 李大宝无语。 何主簿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捏着茶杯指着李大宝,“不但要喝,还要喝出点名堂来。” 李大宝不解。 何主簿使了个手势,“附耳过来。” 两人低声蛐蛐了半晌。 待何主簿走后,李大宝立马唤来人,在其耳边交代了几句。 下人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第252章 得了密令 李大宝则忧心忡忡地靠着伏案。 秘杀御史的罪名怕是难免落在他头上,那何主簿让他做的事,也不知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他总得自个儿留一手,留一手…… 李大宝沉思着,算计着自个儿的后路,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嚷,不合时宜地传来,搅得他原本就乱如麻的心绪更是一团乱。 “夫人!夫人!老爷交代了,不让人打扰,夫人还是……” 下人劝着李大宝的妻子李夫人。 可李夫人才不管这么多,将下人蛮横地推开,气势汹汹地往里闯。 “李大宝!你给我滚出来!” 那下人还要拦,被人一把拉到一边去。 “新来的,你不要命了!” 这府中也只有新来的愣头青会以为,当家做主的是李大宝,毕竟李大宝是州府之首,但其实李大宝素来最怕的就是李夫人,不为别的,当年李大宝还是一介穷书生,若非岳家夏家将掌上明珠嫁给他,并极力砸钱帮他在官场上站稳头脚,他一个出身贫寒之地的穷书生,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当上管辖一方的州府长官的。 也是这个原由,李大宝在李夫人面前,从来都是矮半截的。他方才就在想出路,岂会算漏了自个儿的岳家,料想往后不济之时,还得靠夏家帮衬,他连忙迎出房外,还没张口说半句好话,便被李夫人甩了一个巴掌。 “李大宝你胆儿变肥了!”李夫人眉毛竖起,将李大宝狠狠瞪着,扬手便要再给他一个巴掌。 李大宝将李夫人的手捉住,为讨好竟给了自个儿一巴掌,“夫人莫气,当心伤了手。” 李夫人一把将他甩开,气也消了大半,但今日之事,可不是李大宝撒撒娇就能盖过去的。 “你安的什么心?竟敢派兵给庭轩,庭轩还是个孩子,你就让他带兵上山剿匪,庭轩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是要叫我夏家绝后啊!李大宝,我夏家可待你不薄,哥哥嫂嫂哪里对不住你?庭轩是他们唯一的儿,他的安危于我夏家是何等的大事,你就这般任由庭轩那孩子胡来?庭轩年少轻狂不懂事,你也不懂?你怕是想着我夏家绝了后,好霸占我夏家的家产!” 虽然夫妻多年,但她始终将自个儿视为夏家人,对丈夫李大宝也多有防备。这些话虽是她一时气恼之言,却不是新近才有的想法。 李夫人越说越是气,方才消下去的火,烧得更旺了些。 平日她便强势惯了,此时又正在气头上,出言更是无所顾及,将李大宝骂得狗血淋头还不算,将那背信弃义、包藏祸心的帽子,硬生生地扣在李大宝头上。 李大宝心虚地一抖手。 他从前倒真是没有想过对夏家下手的,他对顽劣的夏庭轩所表示的喜爱,虽然大半是碍于李夫人的面子装出来的,但也还顾念着夏家昔日的恩情,没想过真的害了夏庭轩。 可他现在也是身不由己,上边交代了要夏庭轩带兵剿匪,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夫人放心,庭轩带了五百人,全是州府培养的精兵,足以护卫庭轩周全,此次去那黑虎山,名为剿匪,实则只是走个过场,庭轩如今也大了,我想着在州府驻军中,给他安个职,这回去那黑虎山走一遭,逮几个跳脚的小匪,也算庭轩立了功,往后才好在军中站稳头脚。” 李夫人闻言迟疑了,“真的?” 李大宝再三保证,绝不会让人伤了夏庭轩半根毫毛,这才让李夫人消了气。 李大宝派去的人还真不是为剿匪的。 何主簿虽然让李大宝允诺夏庭轩带兵上黑虎山剿匪,但李大宝也不想绝了自个儿的路。 夏家如今就夏庭轩一个子嗣,若是夏庭轩在黑虎山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李夫人不会放过他,夏家也不会轻易饶了他。他现下还不能把夏家得罪透了,夏家可是他为数不多可倚仗的…… 所以,他派去的五百人中,大半得了密令,剿匪事小,护卫夏庭轩周全事大。 至于另外一小半人,也由不得他做主。 九阳县城中,赵长茹看着满面春风,得意洋洋的夏庭轩,无奈地摇摇头。 “若不是本少爷,你能去何处借兵器?还不快给本少爷倒杯茶水,本少爷大热的天带着五百精兵,还有这么多兵器从州府来,可没少费力气,你倒好!不知招待本少爷就算了,竟然连杯茶水也不知给本少爷送来,是要渴死本少爷么?” 赵长茹递了个眼神给马二。 马二当即意会,倒了茶水递给夏庭轩。 夏庭轩结果茶水一饮而尽,不满意地嘟囔道:“明明是让你倒,你倒是省事,只会支使别人。” 赵长茹笑道:“是谁倒的茶水,又有什么关系,夏少爷不也一样喝进了肚里。” 夏庭轩唤来两人替自个儿摇扇,“怎会一样?你连杯茶水也不肯给本少爷倒,当真是不将本少爷放在眼里,本少爷白费好心给你借来兵器,一句谢也不知说给本少爷听。” 赵长茹看夏庭轩如同看一只莫名斗气的小狗,无奈万分,忍不住腹诽。 这夏庭轩分明就还只是个爱赌气的孩子呢,那李大宝是咋想的?竟让他带兵上黑虎山剿匪!怎么说来也还是他李大宝的侄儿呢…… 夏庭轩眯着眼,微扬起脸,享受着扇子送来的风,半晌,定睛见赵长茹看着自己,不耐烦地摆摆手,“还不快将兵器分了,都拿着试试手,明日咱们便杀上虎山,一举捣了那贼窝子!” 夏庭轩说得慷慨激昂,却没能得到赵长茹的迎合,一时间有些不高兴了。 “那姓雷的骚包躲在何处呢?以往天下太平时,他倒是爱出风头,现如今土匪生事,他便自个儿躲清静去了?” 得不到赵长茹的佩服,夏庭轩便拿雷风公子来开涮,他若是不与人比个高下,浑身都不舒服似的。 赵长茹吩咐马二端些吃食来,不疾不徐地道:“上山剿匪之日,雷风公子自会现身。” 夏庭轩冷哼一声。 “明日便是本少爷带兵剿匪的好日子,那姓雷的骚包可别误了大事。” 第253章 费尽心机 赵长茹不与他斗嘴,“夏少爷放心,不会的。” 夏庭轩捻起块糕点,往嘴里抛去,不巧没能用嘴接住,见赵长茹看着自个儿,恼羞成怒地拍拍手上的碎屑,“看啥!你已嫁作人妇,竟还这般盯着本少爷瞧,好不知廉耻,就算本少爷英勇神武……也不准看!” 赵长茹移开眼,嘴角浮现一抹淡笑。 夏庭轩自那笑中品出几分嘲讽,针扎了屁股一般跳起身来,“本少爷乏了,要休息。” 赵长茹点点头,“马二,带夏少爷去安顿。” 马二点点头,替夏庭轩引路,“夏少爷请。” 夏庭轩清了清嗓子,满脸不自在地越过马二,向着客栈而去。 马二在原地顿了顿,看着已走出百十步的夏庭轩,跟看个傻子似的。 难为姑奶奶了,竟为了剿匪之事,这般忍让个傻子。 待到第二日,夏庭轩精心打扮,只为在雷风公子面前,不输半分潇洒帅气。 “那姓雷的怎么还不来?” 等到日上三竿,仍旧不见雷风公子的踪迹,夏庭轩不耐烦地追问赵长茹。 赵长茹看着账本,为这些日子惨淡的营收发愁,对夏庭轩的问话充耳不闻。 “喂!”夏庭轩一把夺过赵长茹的账本,举起剑来刷刷劈得稀碎。 赵长茹也不气,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我几时说雷风公子今天会献身的?” 夏庭轩闻言,眉毛竖起。 “昨日你口口声声说上山剿匪之日,姓雷的骚包自会现身,可现下那姓雷的骚包在哪儿呢?” 赵长茹放下茶杯,看着夏庭轩,如同看着一个撒泼打滚的小孩子,目光中充满了慈爱,“我是说了雷风公子在上山剿匪之日会现身,可我没说就是今日啊。” 夏庭轩一掌拍在桌上,“本少爷说了,今日就要上黑虎山,捣毁土匪窝,你快些寻那姓雷的骚包来,也好叫他见识、见识本少爷的厉害,看他往后还敢在本少爷面前勾搭小姑娘,也不害臊!没脸没皮的坏东西!” 他口中的小姑娘,自然是对雷风公子钦佩有加的萧映雪。 赵长茹问道:“你可知该如何上山?走哪条路?沿路何处可能遇上危险?” 夏庭轩一愣,“上山便是上山,哪管那么多,本少爷带了足够的人马,还怕几个跳脚的小土匪?本少爷带兵上山剿匪,自然是要走最好走的路,路上若是遇上不知死活的,本少爷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不用等本少爷带兵进到土匪窝,便能将那黑虎山上的土匪吓破胆子,自个儿迎出土匪窝来,向本少爷跪叩求饶。” 夏庭轩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已经看到自个儿成为剿匪英雄,被众人崇拜钦佩的模样,就连夏映雪也…… 他捏紧了拳头,这次他一定不能输给那姓雷的骚包。 这般想着,夏庭轩一声令下,便要带着人进山去,“姓雷遇事便躲了,唯有本少爷,有圣人般的胸怀与担当,即便此行难免凶险,本少爷为了铲除祸害,也再所不辞!” 赵长茹让人拦住他,正要开口劝他不要一时冲动硬闯黑虎山,不然可能没能救下被掳掠的人质,就连自个儿的性命也得一并折在那黑虎山,却见夏庭轩神色悲壮,交待遗言一般,“本少爷今日的风采神韵,务必让夏姑娘知道!想必她知晓后,定怨自个儿从前识人不清,错把顽石当作美玉,倒对那真的美玉熟视无睹。” 赵长茹听他将自个儿比作美玉,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庭轩被她惹恼,当场便要带着精兵,武器上黑虎山去,谁也拦不住。 赵长茹无法只得自个儿追上去,将犯浑的夏庭轩给拉住。 “今日不宜上黑虎山!” 夏庭轩不听劝,“动作粗鲁地甩开赵长茹。” 许元景见状一把扶住赵长茹,长臂一展,便将夏庭轩捉住了。 夏庭轩见自个儿被个“弱”书生给钳制住,心中又急又气,又觉得被羞辱了一般,脸上无光,提剑便要劈向许元景。 赵长茹见状,脸色一瞬冷凝,一掌打在夏庭轩手腕上,将他手中的剑震出三丈远。 夏庭轩护着自个儿的腕子,不敢置信地瞪着赵长茹,“你!” 赵长茹指着夏庭轩那柄装扮漂亮,却“铿锵”一声落在地上的佩剑,不客气地教训道:“你连剑都拿不稳,还要上山剿匪?” 夏庭轩臊红了脸,左顾右盼,见众人看着自个儿,更是又恼又羞起了怒,要给赵长茹一点颜色瞧瞧。 他夏家小霸王的“美名”可不是白来的! 可他看着赵长茹拿严肃的神色,竟出奇的如同耗子见到猫一般,心头生出几分忌惮,但他一向肆意跋扈惯了,就算是对赵长茹生出了惧意,也不愿立刻服软讨好,只得结结巴巴地为自个儿辩驳,“那、那是本少爷没拿稳!本少爷今日……今日还没有活动筋骨,所以手有些僵,待本少爷活动活动,那剑就跟长在本少爷身上一般,谁来也休想从本少爷手里将剑夺走。” 赵长茹见他一副孩子气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去将那剑捡起,重新交到他手中,“拿好你的剑,也管好你急躁的脾气,你既然知道没有活动筋骨是拿不稳剑的,就该明白没有周全的计划就贸然上山剿匪是不明智的。剑落了地,捡起来,依旧是剑,可若是你执意带兵上山剿匪,败了,那死伤者丢了的性命,可不会再回来!” 夏庭轩比先前还要难安,赵长茹的话如芒在背,让他连那最后一点不服气也坚持不住,耷拉着肩膀,带几分委屈的神色,道:“我知道了。” 他受了这番打击,狼狈地拖着步子,要回自个儿下榻的客栈缓缓神。 赵长茹将他叫住,自袖口处掏出一张羊皮画卷,远远地抛给他。 夏庭轩一把接住,正要摊开来看,那羊皮画卷上画的是何物。 赵长茹直截了当,道:“黑虎山的地图,你好好看看,记在脑子里,若有半分错处,便莫要再说上山剿匪的事了。” 夏庭轩一把捏住那羊皮地图,恶狠狠地瞪着她,呲牙地幼狼一般,“这等小事,也能难住本少爷?你且等着!” 夏庭轩走后。 许元景叹一口气,揽着赵长茹的肩,“娘子真是费尽心机呀。” 第254章 迟迟未动 赵长茹笑了笑,“那夏小少爷再如何无礼,却也真的是解了燃眉之急,给咱们送来了眼下最为急需的兵器。可他毕竟年少轻狂了些,只怕贸然进山剿匪未果,反倒赔了自个儿的性命。让他将地图刻在脑子里,若是真的在黑虎山遇险,也多几分生还的机会。” 许元景拉着她的手,“娘子苦心,那夏家少爷怕是还不领情呢。” 赵长茹靠着他,“他不领情,我也还是这般,只求无愧于心……” 他二人一路走到无人的地方。 她顿了顿,站定在许元景身前,抬起手来,捏住许元景的耳垂,踮着脚拿鼻尖碰了碰他的,“我的情意,相公可领?” 莫名的,她也有了患得患失,即便不合时宜,也要确定他的心意,来让自个儿安心。 许元景失笑,揽住她的腰,“求之不得,只盼再多些。” 赵长茹将头埋在他怀里,“那咱们一辈子也不要分开,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许元景爱抚着她的发髻,轻声允诺:“好。” 夏庭轩虽然性子顽劣,脑子却不是笨的,那一副羊皮地图,他花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烂熟于心,于是心急火燎地找到赵长茹:“该上山了?” 精兵是他带来的,按理来说,他要带人上黑虎山,根本不需要得到赵长茹的允许,可先前让赵长茹那般一番教训,他见赵长茹便如同顽劣弟子遇着严厉老师,唯恐再遭训斥,不自觉便前来向她请示。 赵长茹并未作答,见马二打外边回来,身后还跟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便将三催四问的夏庭轩晾在一旁。 “如何?” “姑奶奶,这人说是在那黑虎山砍樵十数年,对黑虎山的土匪何时、何地出没谙熟于心,让他给咱们领路准是没错!”马二推了一把那樵夫,为自个儿替赵长茹找着这么个好帮手洋洋得意。 那人见着赵长茹头都不敢抬,只瞥一眼赵长茹的裙角,便要往地上跪。 马二连忙将他架住,“你做啥?” 那樵夫仍旧不抬头,支支吾吾地道:“马二老爷不是说,见着姑奶奶不可无礼,我给姑奶奶磕个头,把礼数做足,定不会失礼!” 马二顿时无语。 夏庭轩听马二说那樵夫对黑虎山的情况极为熟悉,便也不再缠着赵长茹了,直接抓了那樵夫,让他领路上黑虎山剿匪去。 “夏少爷,您不等雷风公子了?”马二看一眼赵长茹,含笑问道。 夏庭轩冷哼一声,“那骚包磨磨蹭蹭的,迟迟不肯现身,本少爷等得,那黑虎山上被土匪抓了去的弱质女流可等不得。” 他说着跨上小厮牵来的马,拿缰绳指了指赵长茹,“你转告那骚包一声,他贪生怕死不敢上山,本少爷可不怕!” 说完,便一鞭子跑马而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那五百精兵不便入城,驻扎在了县城外不远处,夏庭轩迫不及待地前去与精兵汇合一道气势汹汹地杀向黑虎山。 赵长茹换了一身劲装。 雷风公子的玄铁面具就在她手上。 “姑奶奶,都准备好了。”马二在门外报信。 赵长茹便将面具交到许元景手上,“相公帮我戴上。” 许元景接过面具,迟迟未动。 赵长茹疑惑地看着他。 许元景语气带几分幽怨,“戴上这面具,你便成了雷风公子,而现在……” “怎样?”赵长茹失笑道。 “你还是我的妻。” 赵长茹笑容加深,“你的妻想要一点小小的福利。”她说着捏起手指,丈量着“小小”。 许元景将面具搁在一旁,“恭敬不如从命。” …… 马二带着一行人,列队整齐,只待雷风公子现身,便一道前往黑虎山增援夏庭轩,却迟迟没能等到赵长茹出来,只得又来请。 许元景先一步走出房门,神色如常,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暗自抓握着。 马二忙催问道:“许秀才,姑奶……雷风公子呢?” 他话音刚落,赵长茹便戴着玄铁面具,英姿飒爽地现身。 许元景转眸与她对视。 赵长茹生出几分羞赧,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强装镇定地让马二领路。 许元景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夏庭轩带人杀在前面,解决了黑虎山一路上放哨,埋伏的小土匪,赵长茹等人虽慢一步前来,却在黑虎山那一处险道前追上了夏庭轩。 “姑奶奶,这路可咋走啊?”马二往前探看那逼仄的小道,见两边都是万丈深渊,便胆寒腿战地连忙缩回赵长茹身边。 黑虎山上的土匪走惯了这小道,只要是在晴天他们倒是来去自如。 可赵长茹带的百十个壮士,马二等人,以及夏庭轩与那五百精兵,对这一条小道都十分陌生,见这小道这般凶险难免心生惧意。 “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夏庭轩抓着那领路的樵夫,逼问道。 樵夫缩着脖子,闭眼作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夏庭轩哼一声,将他松开,往外推了一把。 黑虎山的地图他已烂熟于心,地图上标注的进黑虎寨的道路确实只有这一条。 夏庭轩沉吟片刻,走到赵长茹等人跟前张望,“赵长茹呢?” 他见着了雷风公子,也顾不得贬低几句,只追问赵长茹的去向。 赵长茹看一眼身旁的马二。 马二挺起胸膛,将夏庭轩隔开,谄媚笑问道:“夏少爷,找我家姑奶奶,何事?” 夏庭轩将他推开,指着许元景问:“你说!” 他知晓许元景是赵长茹的丈夫,所以,比起马二的话,他更信许元景的。 马二圆滑一笑,“姑奶奶身子不舒服,留在县城中休养呢。夏少爷有何事,问我便是。” 赵长茹体谅许元景不善撒谎,而马二却是骗人的好手,所以糊弄夏庭轩的事,她只支使马二来做,没推给许元景。 许元景心中明白,见夏庭轩好似不信,便顺着马二的话说,“内子确实身子不适,且这黑虎山中危机四伏,内子向来身娇体弱,不便前来。” 夏庭轩瞪着他,像是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又带着些受辱赌气的意味。 身娇体弱? 那赵长茹一掌便把他的剑给震落了! 这般也算得上是身娇体弱? 夏庭轩冷哼一声,鄙夷地上下打量着许元景,“我看那身娇体弱的是你才对!” 许元景不与他争辩,“夏少爷说得对。” 夏庭轩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赵长茹见状,藏在面具后偷笑。 第255章 犹自惊恐 夏庭轩打量起许元景来,见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说话又是那般没有气性的,不屑地别过脸去,不想再与他多说一句,转而拉着马二问那羊皮地图从何而来。 马二看一眼赵长茹,答道:“从那县衙摹来的。” 那日,老县令虽瞻前顾后不愿出兵剿匪,但为给王顺报仇的心却极为迫切,便将存在县衙里的黑虎山的地图,让人临摹了一份交给赵长茹,算是他为此番剿匪所尽最大的力了。 县衙里记载的地图应当是不会有错的。 夏庭轩未料想到这险道是这般的险,只得又从怀里摸出地图来看,寻找别的能够通往黑虎寨的路。 但那羊皮地图上画着的同他脑子里记着的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进黑虎寨了。 这时,一阵狂风袭来,顿时乌云密布,遮天蔽日,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冰凉的雨水落在玄铁面具上,啪嗒啪嗒作响,溅入面具里,眯了赵长茹的眼睛,她眨眼缓解不适,再睁眼时那雨下得好似更密了,她心头一沉,想此番剿匪行动,怕是要出师不利了。 这雨下起来,那险道只会更难走。 夏庭轩也知这雨来得不是时候,于是想趁着雨势还未大时,领着人快速通过这一处险道。 赵长茹看了看四周,见那雨打在树木上,那林中似乎有些异动,又是一阵狂风袭来,吹开密林中的繁密遮挡,好似露出些隐藏的危险,赵长茹被雨水迷了眼睛,不确信是否是自个儿一时眼花,但直接告诉她很不对劲,她看一眼一旁的许元景。 果然,他也同她一般起了怀疑。 赵长茹稳住心神,便要叫住夏庭轩,但夏庭轩已经首当其冲地跨上那险道,壮着胆子要做个表率。 精兵中的大半得了李大宝的命令,此次黑虎山剿匪之行定要护得夏庭轩周全,便将夏庭轩从那险道上拽了下来,拦着不肯让他第一个上那险道。 夏庭轩带来的小厮,手脚并用地将他一把抱住,“少爷别去!咱们就等在这里,待他们剿了山匪,咱们一道回州府复命,有何不好?那土匪窝子是何等的凶险,少爷你又是何等的金贵,去不得!去不得呀!” 想着雷风公子就在不远处,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夏庭轩哪里肯做缩头乌龟,退在精兵之后,坐等着剿匪之功。 他带兵前来黑虎山剿匪,为的就是能够压过那姓雷的一头,可不能让那姓雷的看了笑话! 想着,他不顾众人阻拦,犟着牛脾气,要继续往前去。 这时,树林之中突然沙沙作响—— 赵长茹转眼一看。 两边树林之中突然冒出几十个汉子,个个眼冒火光地将她……不,应当说是将雷风公子瞪着,仿佛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似的。 “那人便是姓雷的祸害!是这姓雷的惹了天怒,害咱们家破人亡,杀了他!给咱们死伤的亲人报仇!”有人高喊道。 “杀了他!” “杀了他!” “鹰老大说了,只要咱们能取了姓雷的项上人头,便让咱们往后跟着黑虎寨!那狗屁地动,害咱们家破人亡!真是好人无好报!咱们安分守己一辈子,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还不如在这黑虎山当土匪来得快活呢!” “兄弟们!只要杀了姓雷的,咱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土匪了!” “这些官兵只图功绩,哪里管过咱们的死活,今日老天有眼,降下这一场及时雨,为的是助咱们报仇雪恨!兄弟们,这些人没一个是好的,都该死!” “都该死!” “该死!” 难民们个个凶神恶煞,叫嚷着要取了赵长茹等人的性命。 夏庭轩被眼前的一幕震住。 他身边的精兵立马将他团团围住,将他护得严严实实的。 赵长茹带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各个本就身强力壮,力大如牛,与饥饿奔波的难民赤手空拳对战,绝没有会输的可能,只是那些难民各个手上都有兵器,但他们还有夏庭轩带来的兵器,短兵相接,也该是他们有优势—— 打了片刻,赵长茹带来的人竟落了下风。 赵长茹眯缝着眼,分析眼前的局势,她的目光在难民身上游移—— 难民手中出现兵器已经足够奇怪了,更何况那混在难民中的竟还有…… 杀手! 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撤!” 夏庭轩也知眼前这样的情况,想要硬闯黑虎寨是不可能的,只得下令撤兵。 赵长茹有许元景护着,且她顶着雷风公子的身份,也不必顾忌施展拳脚。那些杀手虽然厉害,却并不能近身伤她分毫。 可她不愿手染鲜血,背上人命,也还是被那些杀手逼得有些窘迫,次次退让。 “射!” 只听那哗哗的雨声里,传来一声号令,再定睛看去时,便见那险道对面突然冒出百十土匪。 那些土匪个个弯着弓,将锋利的箭镞射出。 箭镞闪电般而来,搅入这一场厮杀的乱局中。 夏庭轩仓促后撤之际,不小心被倒下的尸体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他仓皇抬头,便见一只利箭,径直向他眉心射来。 他吓呆在原地,被死亡的恐惧挟持住,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小厮从未见过这般真刀真枪,死人流血的场面,趴在烂泥里寻他不见,反被那些仓皇迎战的精兵踩踏数脚晕了过去。 精兵们虽有心护卫夏庭轩,可他们也不能不躲漫天洒落的箭镞,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 夏庭轩望着那穿破雨幕,直奔自个儿而来的利箭,呼叫哽在喉咙发不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瞪大的双眸布满血丝。那瞳孔中映射出的箭镞,逐渐放大,宣告死亡的来临。 赵长茹余光瞥见这一幕,不作他想,越过许元景的保护,一瞬冲向夏庭轩,扯住他的胳膊,躲开那支致命的箭镞。 夏庭轩虽然死里逃生,犹自惊恐地发抖。 他刚才、刚才是真的差点死了! 见他吓得傻了,赵长茹只得一面与人打斗,一面留意他的安危,再一次拉着他躲过杀手的袭击。 许元景没有携带刀剑,随手拔出一只插在泥里的箭矢,反手便向那杀手刺去。 他出手的速度快如闪电,神色狠绝,毫不留情。 第256章 措手不及 杀手眼中满是的惊诧,不等他恐惧,就已经没了性命。 溅出的鲜血洒在许元景脸上。 此时的他,再没有文弱书生的半分影子。 夏庭轩瞪着眼,像个木偶似的,由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摆布着。 一场恶战之后。 精兵折了一半。 赵长茹带去的壮士,也死伤大半。 九阳县城外两里,是精兵们临时驻扎的地方。 连同赵长茹招募而来的汉子也一并在那里休养。 薛大夫领着徒弟忙得汗流浃背,骂骂咧咧的。 赵长茹远远地站着,神色晦暗。 是她失算了,竟没想到那些难民,能够被何主簿煽动,堵在九阳城外找雷风公子的麻烦,也能被煽动着冲上黑虎山助长土匪的气焰。 “姑奶奶,那何主簿对咱们下黑手,咱们何必再留他!不如……”马二对何主簿起了杀心,以他往日的脾性,早就对何主簿下手了,但自从跟了赵长茹,他事事也得三思而行,就怕一个不慎害了赵长茹。 赵长茹摇了摇头。 “何主簿只是明面上的一颗棋子,他背后的主子是谁,咱们还没有摸清楚,不可贸然行动。”赵长茹是不愿越过国法私自动手的,但若那何主簿背后的主子是国法也动不得人…… 九阳县城,黄府。 “那许元景的画像送到京都了?” “送到了。” “主子可有何吩咐?” “主子说……” 阴暗的仓库里,露出何主簿半张阴狠的脸,那吊三角的眼睛闪着骇人的光,黑衣人藏在暗处,看不清面容只听得沙哑的声音,像一把绣钝的刀一刀一刀割在皮肉上,刀刀能将皮肉割开,却割得极不痛快。 黑衣人低低地说着什么,听不清。 …… “又要进山!?” 先前冒失上山受了惊吓的夏庭轩,缓了一日仍觉得心中惶惶,正要写信送去州府给自个儿的姑父李大宝,请他再增派援兵前来助他清剿黑虎山上的土匪。 信中他自然没说自个儿一个土匪没杀着,就折了一半精兵在那黑虎山上,只说自个儿在山中不慎遇着埋伏,与土匪好一顿拼杀,杀土匪大半,只是天公无情,阻他乘胜追击,不得已退出黑虎山。 想他若是再次出兵剿匪,黑虎山上的土匪定然已有防备,抵死相搏,为能尽快清剿土匪,不得已再请五百精兵。 这信让赵长茹给拦下了。 “你先前还说不可贸然上山,这回你倒自个儿坐不住了,咱们才吃了那土匪的亏,莫非又要上山去送死。” 赵长茹将信擒着,“你也知咱们现在去是送死,那黑虎山上的土匪定是这般想的,料定咱们必会请了援军再出兵,那咱们就杀他个措手不及。兵贵神速,出其不意,反倒能够取胜。” 许元景在一旁帮衬着薛大夫料理伤员,听着赵长茹之言,赞赏地看着她。 虽是冒险之举,但为今之计,倒是值得一搏。 夏庭轩将信夺过来,“荒唐!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昨日的情形,你可见着了?你躲在城中,没见着流血,没见着死人,倒是这般说得轻巧。” 说着,夏庭轩红了眼眶。那样的场面,他曾想过,一定是极为悲壮的,可当亲身经历之后,才知道是有多么的残忍。 赵长茹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毕竟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头一回见着那样的场面,一定是极为难受的。 她又何尝不是呢。 那些她招揽来的人,虽先前也说明,剿匪之事凶多吉少,若是不幸在黑虎山上丧命,他们的家中老幼定会得到妥善安排。 他们情愿挣那卖命的钱,她本用不着为此难受。 可真一个一个倒在她面前时,她竟有些后悔招揽了他们。 “如今已不仅是剿匪了,难民受人蛊惑,涌上黑虎山,要加入土匪的行列,等到援兵来时,土匪只会变得更多。” 那些难民虽然对雷风公子刀剑相向,却也是被这昏暗的世道给逼的,就和那些为钱卖命却不幸命丧黑虎山的汉子一般。 对比从前的生活,赵长茹才真觉着,什么是人间烈狱。 那样的生活与其永远留存在她的记忆中,成为她见证残酷世道时,心中戚戚然的对比,不如由她一手来创造! 空间可以帮她…… 赵长茹突然想到许元景曾与他说的“道”,不由得看向一旁,正对上许元景那双含笑的眼。 一瞬间,他二人虽未有言语,却好似已有了会心的交换。 夏庭轩迟疑了。 若是难民都变为山匪,那么剿匪之事,必然更加难办。 他来时,信誓旦旦说过,此番定然能将那黑虎山上的山匪清剿干净,还州府百姓一个太平,若是他在此损兵折将反壮大了那山匪的气焰,叫他如何有颜面回去州府,往后谁肯认他这个州府小霸王! 夏庭轩四下张望,没见着自个儿想见的人影,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问道:“姓雷的去哪里了?” 他已有了突进入山的动摇,只是没见着雷风公子,心底还有些没把握。 先前撤出黑虎山时,若不是雷风公子引走了那些杀红了眼的难民,恐怕他们死伤还要更严重些。 他是不知那些难民之中还混杂着许多杀手,只以为乡野刁民真有那般厉害,连州府派来的精兵竟也难以敌手。 想着自雷风公子引走难民之后,便再没有见着雷风公子的身影,一时之间竟还有些隐隐的担忧,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直接表示。 马二冒了出来。 “雷风公子正在城中休息,只要夏少爷下令再入黑虎山,雷风公子便前来随夏少爷一道。” 夏庭轩哼了一声,“他要随本少爷一道,本少爷还不让他跟呢。” 他虽是这样说着,嘴角却有些掩不住的得意。 赵长茹见状,无奈摇摇头。 “夏少爷考虑得如何?” 夏庭轩默了默,想到先前在黑虎山上狼狈的模样,自觉在那山匪难民面前受尽屈辱,此时越想越是气怒非常,眼中蕴藏着报复的暗恨。 “上山!杀他个措手不及!” 就在他们重振旗鼓,再次前往黑虎山时,另有一行踪鬼祟之人,匆匆在林中穿行,走着不为人知的密道,抢先一步进到黑虎山中。 第257章 已无退路 今日天晴,那险道退去三分凶险,却仍旧让人胆寒。 一如赵长茹所料,那险道处放风的土匪,只有三三两两,且个个神色松散,料定赵长茹等人不敢在短时间内,再次带兵贸然进攻,且他们昨日大获全胜,此时正是得意洋洋,酒足饭饱之时,看守险道也不过是照例行事,所以并不怎么尽心,待看到赵长茹等人带兵现身时,一时之间吓得不知所措。 那负责向寨子里放消息的小土匪,手忙脚乱地自裤裆里掏出个折子。 一只箭镞便射在他胳膊上。 那烟雾弹折子脱手滚落在地,他要再去捡时,另一支箭镞一瞬间刺穿他的胸口。 其余小土匪见状慌乱四散,却未能躲过从天而降的箭镞,一一丧命于险道旁,只剩一个伤腿的小土匪,匍匐在地,拖着伤腿想要回寨子里报信。 夏庭轩拿着弓箭,对准那人,昨日的一切涌上心头,恨意催着箭镞,划破长空,射向那小土匪,一击毙命。 “杀!” 他大喝一声。 精兵们立时冲上险道,一刻后成功通过险道。 黑虎寨中还未得到消息,所以此番过险道十分容易。 夏庭轩多了几分胜券在握的得意。 赵长茹却觉着不对劲。 许元景同她一般,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他皱了眉头,“不对。” 赵长茹心头一沉,“少了一个。” 他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握紧腰间的刀剑。 夏庭轩正是得意之时,听他二人言语警惕,不由得也提起一颗心,将四周环顾一遍,却并未察觉有何异样,于是没好气地问道,“有何不对!” 见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心照不宣,唯独自个儿像个傻子似的被撇在一旁,夏庭轩很是不悦。 赵长茹点指着地上躺着的尸体,向夏庭轩解释道:“刚才射死的是六个人,现在地上躺着的只有五个了,还有一个……”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峭壁上,忽而轰隆隆滚落无数巨石,咆哮着向他们砸来。 另一边,鹰老大率领一众土匪,来势汹汹。 夏庭轩见状,脸色大变:“撤!” 鹰老大骑在马上,大笑三声,指着夏庭轩,羞辱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上我黑虎山来送死!老子今天非要了你的命不可,扒了你的肚兜兜给你娘送去!” 三岁小儿才会穿肚兜。 这话是将夏庭轩比作三岁小儿呢。 夏庭轩让他一激,弯弓射箭,便要取鹰老大的性命。 鹰老大一把将射向自个儿的箭镞抓住,当场折断,“你这小儿,好大的脾气!老子不光要扒了你的肚兜兜,连你娘的肚兜兜,老子也要一并给扒了!” 夏庭轩双目冒火,两耳喷烟,愤恨地瞪着鹰老大,“住口!” 他大喝一声,扔了弓箭,拔剑向鹰老大冲去。 赵长茹伸手捞了一把,没将他拉住,再抬眼时,见他已经腾空,劈剑砍向鹰老大。 鹰老大从马背上跃起,一脚踢在夏庭轩腕子上。 夏庭轩不敌,狼狈跌落在地,手上的剑在空中抛转,最终落入鹰老大手中。 鹰老大笑得更为猖狂。 夏庭轩不堪侮辱,赤手空拳便要冲去与鹰老大拼命,蛮牛似的将拉着他的赵长茹推开。 许元景在赵长茹身后将她扶住,“我去。” 他持剑上前将夏庭轩从鹰老大手中救下,挽手绕着软剑,将鹰老大手中的剑击落,并割伤了鹰老大的手腕,鲜红的皮肉绽开,深得可见着白骨。 这样的劲道,让鹰老大着实吃了一惊。 他捂着受伤的手腕,怒不可遏地下令其余土匪动手,定要取了许元景的性命。 小土匪们根本不是许元景的对手,幸而许元景并不愿造杀孽,他们或是被击飞,或是被打晕,但少有毙命的。 “虎老大的尸首,你若想知道葬于何处,今日便放我等离开!” 许元景与一众土匪周旋着,声音冷静地与鹰老大协商。 鹰老大捏着拳头,“杀了你,我也一样找回我二弟的尸首,届时要让你云阳村上下为我二弟偿命!你那瞎眼的老母,不知事的侄儿,全都得死。你那容貌已毁的荡妇婆娘,老子替你好好收拾!” 许元景眼神陡然一变,冷冽肃杀之意。 他的剑不再仁慈,更不再刻意留人性命。 化作雷风公子的赵长茹也挺身而出,与他并肩作战,只是赵长茹再如何愤怒,也无法对人下杀手,出手只是为护着许元景。 偏夏庭轩被气得头脑发昏,也顾不得眼下的情势,偏要去与鹰老大拼命。 许元景为救他,几次险险躲过小土匪的攻击。 鹰老大自腰间取出一只飞镖,眼神淬了毒一般,一瞬,他将飞镖射出—— 意图伤许元景的土匪,被扮作雷风公子的赵长茹一一隔开,但他们立即又如同闹饥荒时见着食物的耗子一般,一窝一窝地冲上来。 赵长茹渐渐有些疲于应付,直到那只飞镖近到眼前,她却被左右夹击的小土匪牵制住,没办法轻易脱身闪躲。 许元景见状,一惊,回身将她拥住,带着她转身。他手里的剑横在她后腰处,划向四周的小土匪。 小土匪们被剑刃划伤,不得不后退,才让他二人得以躲过飞镖。 但还是迟了。 那飞镖划过许元景的胳膊,擦出一条血痕。 赵长茹脸色大变,扶住许元景,着急问道:“相公,你没事?” 许元景皱着眉头,见那胳膊上的伤口处涌出的鲜红的血色变作乌黑。 那飞镖上有毒! 这时,又有人举着刀,向许元景砍来,来势汹汹。那锋利的刀口,在烈日之下,闪着寒光,寒光之中蒙着一层血色。 赵长茹心头一震,含泪的眼,多了几分狠绝。 她的剑从许元景身侧穿过,无情地刺入那小土匪的腹部。 许元景当即转身,一脚踢在那小土匪胸口,将其踢飞。 赵长茹见那小土匪瘫倒在地,腹部汩汩地冒着鲜血,抽搐几下便昏死过去,顿觉手里的剑千斤般重,她手腕一软,将剑支着地上,闭上眼,颤动的黑睫,显示出她的挣扎。 许元景护着她,不让旁人靠近半分。 他握住她的手,“长茹,别怕。” 他轻声的安抚,一瞬唤醒了赵长茹。 赵长茹睁开眼来,眼底虽仍有泪光,却又更多了几分镇定。 她不想杀人,但恶人不会因为她的仁慈而心软。 她只有抢先一步,除掉想杀自己的人,才能真正地保护自己。 这一场恶斗,既然已经开始,便已经没有退路。 想着,她的剑多了几分杀意。 第258章 抛却一切 有时候,心软就是最大的劣势。 很快,他二人便已站上风。 鹰老大见情势不妙,下令一帮匪众撤回了寨子。 夏庭轩本要乘胜追击。 许元景开口将他拦下,“且慢。” 夏庭轩见他脸色苍白,再看他胳膊上乌黑的伤口,知他伤势不轻,耽搁不得,因先前几次得许元景相助,他才保住一条性命,不免对许元景有几分感怀,并不愿见许元景命丧黑虎山,但他又恨绝了鹰老大,一定要亲手杀了鹰老大出气,四顾盘桓之下,指着赵长茹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姓雷的,你将许秀才送回县城,我带人杀进寨子去,今日必要取了那鹰老大的狗命!” 以他的身手,以及还剩下的精兵,没了赵长茹与许元景的帮衬,想要硬闯黑虎寨,只怕是毫无胜算。 夏庭轩虽然在黑虎山已吃了两回大亏,却仍旧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性子,先前心中记着赵长茹的训斥,才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本性,但这一回,二回在黑虎山摘跟头,又让鹰老大那般羞辱,所剩无几的理智全没了。 此时他便是豁出性命,也要送那鹰老大去见阎王爷。 许元景一把抓住他,厉声呵斥道:“休要任性,此时追击,难免中了鹰老大圈套!” 夏庭轩若是能听得进去劝便也不是夏庭轩了。 他有少年人惯有的轻狂,冲动,做了小霸王就绝不做龟孙子。 他已经退了一回,再退,他小霸王的颜面何存? 他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绝不能撤! 赵长茹也要拦着他。 于她而言,夏庭轩背后的夏家,是她得罪不起的,夏庭轩若是死在黑虎山,难免夏家不会迁怒于雷风公子,甚至是许元景,且她素来将夏庭轩视作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看待,此时便觉自个儿身负成年人保护幼小的责任,自然应当阻拦夏庭轩一时气昏头来以身犯险。 但她更在意许元景的伤情。 赵长茹撑着许元景,从衣摆上撕下一截布条,束在他胳膊上替他止血。 她等不及送小秀才下山寻大夫医治。 那鹰老大飞镖上淬的毒药,一定不是寻常大夫轻易能解的,且下山路途之中难免颠簸,只怕小秀才毒发得厉害,伤了心肝,待到下山已是完了。 她得赶快带小秀才进入空间疗伤。 若劝了夏庭轩一道下山,那她要带走许元景,避开众人进入空间,还是个难题。 赵长茹不由得生出些私心。 便让夏庭轩去! 精兵虽然已被消耗了大半,但要护着夏庭轩成功脱逃,应当不是问题。 没了夏庭轩在一旁,她要带小秀才进入空间,也更方便一些。 许元景不知她心中的纠结,他并未将自己的伤放在心上,只想着夏庭轩若是出事,一定会给她带来许多麻烦,便要再开口劝说。 赵长茹抓着他那未受伤的胳膊,阻止他再留夏庭轩,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急切,又带些惭愧,“相公,你的伤要紧。” 她始终还是自私的。 在小秀才和夏庭轩二人之间,前者的安危于她更为重要。即便她如此选择尽在情理之中,但对于夏庭轩她仍旧有不安,此次上山是她提出的,若夏庭轩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便也有她的缘由。 许元景心头一动,轻声安抚道:“我没事。倒是夏少爷……” 他的目光落在夏庭轩领兵而去的背影上。 赵长茹别开眼去,“是他自个儿不听劝!” 她气恼的话,好似在抱怨夏庭轩,却是在安慰自个儿,若是夏庭轩真出了事,她也用不着如何想不开,毕竟她已经尽到了规劝的义务,只是夏庭轩素来不听劝,她也是没办法的。 可是这样想,也没让赵长茹心里好受,更谈不上什么安慰。 她心中惴惴的,领着许元景寻着一处隐蔽之地,匆匆进到空间里。 空间之中一片祥和。 绵软的云朵,殷勤的萝卜。 一切都与外界的血腥混乱不同。 在这里的安逸舒适,让赵长茹不想离开,再去面对外面的凶险,杂乱,一切的一切。 许元景的伤口渐渐复原。 赵长茹靠着他坐在云上,“我们就这样躲起来,过两个人的日子,不也是很好的么?” 许元景笑了笑,“娘子若是愿意,我倒是奉陪,可是……” 他扶着她,让她与自个儿对视。 “长茹,你并不想的。” 赵长茹皱眉,别过脸去,有些赌气道:“我想。” 许元景抬手附在她发髻上,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额角,“你说你累了,不想再参与这世间一切的争端,但你见着穷人受苦仍旧要同情,见着恶人使坏仍旧会愤慨。” “那又如何?” “你是活在尘世中的人,你自然脱不了尘世的恩怨,尘世的喜乐,尘世的愁苦。尘世中的你,鲜活而明亮,而你的心也绝不愿久久地落在与世隔绝的安稳之中,那样的日子漫无尽头,不能使你看清你自己,更不能使你欣赏你自己。” 赵长茹垂下眼去,“我觉着你真像是个说教的夫子,可惜我不是你的学生,你说这样的话分明是不想与我一道隐居避世。” 许元景摩挲着她发髻的手一顿,“我并没有说谎,只是在随你心意之前,我先该是许元景,先该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我该有我自己立世的思索,有我家国天下的责任。从前,我将儿女情长看得很轻,但因为是你,我再无法理所当然地只将妻子作为我实现理想抱负的陪衬,你的重要地位是我从前未曾想过的,一度胜过我十数年来追求的一切,名声与你,我看重的是你,前途与你,我看重的是你,抱负与你,我仍旧偏向你……” 赵长茹抬眼看向他,眉眼之中已染上些许笑意,她方才不过是佯装失意,逗逗他而已,怎知他竟这般长篇大论,要与她解释她的重要地位。 许元景仍旧郑重,“我想,如果我抛却一切……我所求的一切,只做一个倾心于你赵长茹的男子,我与那些迷恋你容貌的男子又有什么分别,我当然是自顾自地可以地老天荒地心悦你,但我拿什么让你天长地久地心仪我呢?” 赵长茹看着他,久久不作声。 静默之中,许元景逐渐忐忑,他不是怯懦之人,但眼下却有一丝恐惧,他坦诚心中所想,是为能与长茹更亲近,可料想这世间的女子,都爱听甜言蜜语,真话许是要将她推开,她也许会想他是如何自私,他始终还保有他自我的意识,并不是全心全意地爱她。 他又想长茹不会的,她与这世间的女子并不一样,也许她能理解他…… 第259章 我来背你 他的手指捻搓着衣角,细微的动作,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赵长茹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回味着他说过的话。 他的话使她深受震撼。 无缘由的爱护,一时间的迷恋,终究敌不过岁月悠长,漫长的余生里,难免从情深似海走向貌合神离。 他说要她天长地久地爱他,却并不强逼她出于责任心,坚守身为人妻的道义,永久地交托真心,而是要以他的自尊,他的一切,让她有理由去爱他。 他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她所爱的人。 赵长茹沉吟片刻,她要的也从来不是事事顺从于她的丈夫,因为她也绝不会做他言听计从的妻子。 她不禁莞尔,食指点在许元景唇上,微蹙着眉道:“在这样的时机,你该与我说的是情话,但你的表白,言语太理智,甚至……” 许元景捉住她的手指,急忙解释道,“我对你的心意自然没有半分作假,只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不是那样不识趣的人,硬是要和心爱之人讲理。 赵长茹抽回手,双手搭在他肩上,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虽然算不得情话,我却听得心生欢喜,大概是我太爱你的缘故。” 赵长茹的大胆直白,许元景一向是知道的,可她趴在他耳边说着爱他的时候,他仍旧心头发颤,手脚更是无措,他对于这样汹涌的感情,这样猛烈的刺激,带着未尝情事的青涩,但他又贪心地想要更多,自愿沉溺于她的蜜语甜言。 萝卜在一旁,都快要成酸萝卜了,“主人,他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 言下之意,他们可以走了,别再留在空间之中,伤害它这根千年单身萝卜了。 赵长茹挽着许元景,仰头在他面颊处,印了一个吻,挑衅地睨了萝卜一眼。 萝卜背过身去,默念着“她是宿主,她是宿主……” 如果赵长茹不是空间选定的主人,它早将他二人踢出空间了! 赵长茹突然正色,不再逗弄它,指尖拨开许元景带血的衣物,看他那完好无损,仿佛从未有过伤口的胳膊,“这外伤倒是好了,毒也一并解了么?” 鹰老大说那飞镖上是有毒的,总不会是唬人的话,那破了口子的衣物上,侵染的乌黑血迹也证明了,那飞镖上面确实是有毒的。 萝卜手儿抵着嘟嘟唇,“唔……” 它迟疑的样子,让赵长茹着急,伸手便要抓它来拷问。 萝卜躲到许元景另一侧,拉着许元景的衣角,探出一个小脑袋,“空间只能修复机体的损失,并不能解毒,不过主人放心,他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但仍旧没有舒展眉心。 空间的云雾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只能续命不能解毒,小秀才一直待在空间之中,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若是出了空间…… 萝卜谏言道:“主人,快些找个大夫,替他医治不就好了。” 赵长茹点点头。 先前小秀才受了伤,又中了毒,寻大夫需得下山,是耽搁不起的。现在至少治好了伤,就能坚持到下山解毒了。 “不过,主人要快些去,那飞镖上的毒,可不是一般的毒,是来自西域的剧毒,寻常大夫怕是没有能力解毒,且那毒侵蚀机体极快,若是不能尽快解毒,那就只有命丧黄泉了。”萝卜说着跳到一旁的云上,捧起一朵云雾来,“若是旁人定然是九死一生,凶险万分的,托了主人的福,他若是危在旦夕,主人再带他进入空间,便能再为他续命,不在话下。” 赵长茹仍旧不能安心。 若是找不到能为小秀才解毒的人,若是这毒压根就没有解药…… “便真如主人所愿,让他一直待在空间中好了,永生永世,不死不灭。”萝卜接话道,说得云淡风轻。 这样的日子它过惯了,虽然有些无聊…… “不!”赵长茹并不同意萝卜的提议,她眼中的坚定代表她的决心,她仰面看着许元景,“相公,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大夫给你解毒的。” 永生永世,不死不灭。好像是神仙才能拥有的福利,但她与他都是尘世中的凡人,他们所有的愿望都与尘世有关,是绝无法长久脱离尘世而活的。 萝卜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那主人快带他走。” 外面的世界怎样精彩绝伦都与它无关。 这样想着,萝卜很是受伤。 永生永世,不死不灭,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呢,唉…… 赵长茹带许元景离开空间,周遭的一切便刺激着她的感官,燥热的空气,鸟雀的叽喳,密林之中似有若无的风,尽管一丝凉意也没有,却让她心里格外踏实。 这才是她熟悉的一切,在空间里虽然十分舒适,但她的感官始终是麻木的,就像身处在一个美梦里,尽管如何舒心快意,也不能长久安心。 离开空间的一瞬间,剧毒在许元景身体里发作,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剧烈的疼痛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赵长茹将他搀住,“咱们快下山!” 这毒在小秀才体内,一时不除便折磨小秀才一时,一日不除便折磨小秀才一日。 见许元景脸色苍白,赵长茹心疼得厉害。 他这病怏怏的样子,实在叫她心慌,虽说有空间在手,绝不至于让他丧命,但他苍白如纸的脸,额上忍痛的汗水,被黑血侵染的嘴角,都带着浓烈的死气,那意味着天人永隔的可能,让赵长茹不能坦然面对。 一路走走停停,那密林好像没了边际,他们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其实只是赵长茹太过心急。 他们选的是黑虎山掩藏在密林之中的一条小道,为的是避开随他二人一道上山剿匪的众人,方便在危急时刻进入空间,有旁人在始终是有顾及的,可现下只有赵长茹一个人,搀着被剧毒折磨的许元景,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倒又需要有人来帮忙的,可哪里有人呢…… “咱们这样走,何时能下山,我来背你好了。”赵长茹扶许元景靠着一旁粗壮的树干,背对着站到他身前,微微躬下身,拍了拍自个儿单薄的肩头。 许元景迟迟没有动作,笑了一声,好似并不信任她,怕她带着他一并摔了。 第260章 还好没死 赵长茹扭头看他,将马步扎得更稳实些,“相公放心,我背得起的!” 许元景还是摇头,“你背着我走,也不见得比我俩一道走来得快,反倒叫你受累,我于心何忍。” 其实还是男子的自尊作祟。 便是在眼下的情形,他仍不愿成为妻子的负累,硬挺着也要自个儿走下山。 赵长茹板起脸来,“你要迂腐也不会挑时机,这密林之中危机四伏,咱们若是不能快些走出去,都得进了野兽的肚子里。” 空间虽然可以供他们避嫌,但这密林之中总是不安定的,他们有可能被困在空间之中,无法出来。 不给许元景反驳的机会,赵长茹扯过他的胳膊,搭在自个儿肩上,往前俯身后背一顶,便将他抗在了背上。 许元景双脚直直地垂着,虽然让赵长茹顶在背上,他的脚却倔强地点着地,并未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赵长茹身上。 赵长茹知道他是难为情,主动反手去够他的腿,终于将他成功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而去。 许元景整个人都僵着,显然仍旧不适应,以这般娇弱的姿态,让赵长茹给背着。 “娘子,你若是累了……”就把我放下。 不等他说完,赵长茹便截过他的话,略微喘息着,玩笑地开解他道:“这里可没有你的娘子,背着你的是侠者仁心的大英雄,大名鼎鼎的雷风公子。” 许元景忍着脏腑处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将那涌上喉头的一股腥甜咽了下去,无可奈何地低声唤道:“长茹……” 他的声音轻飘无力,像是动情时的呢喃,又想临终时的遗言。 赵长茹心头一沉,咬牙加快了脚步,“不要睡过去,咱们很快就能下山了。” 许元景再醒来,是在空间之中。 长茹又带他进空间续命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她就这样怕他死了? 怎会不怕,发觉许元景不省人事,可把赵长茹吓坏了。 萝卜在云上躺着,翘着小脚儿。没有脚趾的小脚,悠闲自在地在空中转动着。它瞥一眼醒来的许元景,以及扑在许元景身边,嘘寒问暖的赵长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主人,他没事,这都第几回了?再这样下去,我看你们也别下山了,就在空间中和我作伴。” 寻常下山只需一个时辰,他们走的隐蔽小道,路不好走最多也就两个时辰,可这路才走一半多些,赵长茹便带着许元景进了三回空间,就怕他支撑不住死在空间外了。 萝卜也被他们这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弄得一点迎接招待的热情也没了。 赵长茹扭头瞪了它一眼。 萝卜身子一抖,放下翘着的小脚,一溜烟躲进云里,只露出一丁点翠绿的萝卜头。 待许元景恢复如常,她才又带他离开空间,轻车熟路地将他背起。 “这次一定能下山。”赵长茹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吃力,却一刻也不停,任藤蔓割破了脚腕,血色侵染了鞋袜。 许元景趴在她肩上,手臂圈在她身前,轻声应着:“嗯。” 他这一回一定不能再晕过去。 终于看见九阳县的城门,已经是天色灰暗之时,城门早早的便已经关闭。 赵长茹喘了一口气,欣喜地扭过头道:“相公,咱们到了。” 可她背后一点回应也没有。 “相公?相公!” 她晃了晃背上的人,仍旧不得回应,顿时便慌了起来,“小秀才,你给我醒过来!” 许元景好似死了一般,原本圈着她的胳膊,在她的晃动下无力地垂了下来。 赵长茹仍旧声声唤着他,一声高过一声,声音带着颤抖,一瞬间,她在心里将最坏的结果预演了一回,只是假想着许元景的死亡,她就已经被恐慌与悲痛掐住咽喉,仿佛她的命也要没了一般。 空间! 对,她还有空间。 小秀才不会死,一定不会! 赵长茹拉着许元景的手,忙要带他进入空间。 城门出登高望远的守卫,发现了城外的不寻常动静,举着火把大喝一声,“何人在城门处鬼鬼祟祟?” 他话音刚落,城墙上已经架起弓箭,眼见着便要射来。 赵长茹两耳充斥着尖锐的异响,对周边的一切都没了注意,此时,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身后的这个人的安危。 未得回应。 城墙上的将领,神色一冷,挥手下令。 箭镞毫不留情地射向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在要射中赵长茹胸口的一瞬间,他二人竟凭空消失了。 守城的将领震惊地瞪大眼。 那些举着弓箭的卫兵个个惊诧万分。 “人呢?” “人怎么突然不见了!” “莫非……” “根本不是人!” “是鬼……” 众人胆颤心惊地猜测着,手里的弓吓得拿不住,箭也掉在了地上。 怎么会有人凭空消失,一定是鬼,一定是鬼。 他们越想越怕,齐齐看向城墙正中央,因为震惊而石化的将领。 一阵夜风袭来,带来一丝凉意。 在往常,这样的一阵风,是夏夜之中最让人欣喜的,可此时却让人背脊发凉,心生寒意。 那将领哆嗦着回过神来,左顾右看,见十多双眼睛,将他定定地望着,便只好强装镇定地说道:“天色晦暗,许是本将看花了眼,根本没有人在那里。” 他虽这样说着,自己也不信,但除了说是花了眼,还能怎样说呢?总不能真说是见鬼了。 他想着又是一哆嗦,侧过身咽了口唾沫,心肝乱跳地斜眼看了一眼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凭空消失的地方,只见着斜插在地的几只箭镞,别说是人了就连只耗子也没有了。 许元景在空间渐渐苏醒过来,见赵长茹就守在他身旁,双手抓个他的一只手,紧张地端详着他的动静。 见他睁开眼来,赵长茹激动得扑上前,双手圈住他的脖子,“相公,还好你没死。” 她可真是吓坏了,就怕来迟了一步。 空间虽然可以帮助机体恢复,却不能起死回生,如果小秀才在空间外断了气…… 这样的情况赵长茹无法面对,只是想着这样的可能,她已经悲痛得快要窒息了一般。 许元景后仰着身子,宠溺地玩笑道:“我有如此娇妻,哪里舍得去死?” 赵长茹默了默,突然松开圈着他的胳膊,挺起腰来跪坐在他身侧,双手按在他两肩上,目光认真地描摹着他的面容,半晌,一双素手从他的肩上移到他的脸颊,一顿不客气地揉圆搓扁后,啧啧称奇道:“相公,你何时变得……” 第261章 麻烦大了 她顿了顿。 许元景等着她的下文,一时没等到,挑起眉头:“嗯?” 赵长茹两手捏着他面颊上的肉,往两边揉捏拉扯着,将他清隽俊雅的脸拉得都变了形,活似古书上满目奇怪的不明生物。 “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先前那些直白的话,你就像一盆水一样给我泼来,半点不知委婉哄人开心,现下倒是又懂得撩拨了?别以为你说了好话,我就会不计较!你先前硬抗着不与我说一二,若是说了我早带你进到空间,也不会像先前那般把绝望,恐惧都经历一遍!你险些丢了自个儿的性命!害我也险些死一回……” 为一个人殉情,这样疯狂的事,赵长茹之前从没有想过,就是与许元景互诉衷肠,心意相通之后,她仍旧觉着自个儿不会为他殉情,若是他有朝一日离开了她人生,她或许会伤心,会沉沦,但她会和曾经无数次被挫折打败的自己一样,在黑夜里流泪等待天明之时,在悲伤痛苦之后她还是她,她还能依旧好好地生活下去,去迎接更好的事物,遇见更好的人。 可就在以为小秀才可能已经死了的那一刻,她的痛苦是从来没有过的,她才确信一个人悲伤到一定程度,是在黑夜里哭一场也没法不伤心的。 就在那一刻她竟有了生死相随的信念。 许元景深情地看着她,郑重地与她说,“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许丧气,要好好地活下去。” 赵长茹娇哼一声,捏起拳头,砸在他胸口,“有我这样的福妻,你想死还死不成呢。” 许元景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拉近几分,将她的手按在自个儿胸口的位置,与她对视半晌,道:“答应我。” 赵长茹低垂着眉眼,神色沮丧。 许元景心中不忍,待要开口安慰。 她将头抬起来,眼中已有了泪光,“你也答应我,不能丢下我,不能死在我前面,就算……就算死了也得给我活过来!” 许元景笑了笑,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发髻,目光在她娇俏妩媚的面容上流转,怎样也看不够似的。 赵长茹被他看得满身不自在,抬起手来蒙住他的眼睛,“不许你看了,看得人心发慌。” 许元景附上她的手,却并未将她的手扒开。 他的睫毛在她手心挠痒,嘴角勾起一抹笑。 赵长茹心跳如雷,想要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她眼珠一转,深吸一口气,凑上前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他果然松了手,待她想要抽身,他却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反客为主啃咬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萝卜在一旁的云朵里,瞪着两只拳头大小的眼睛,手儿脚儿都用力地蜷缩着,嘟嘟唇抖得格外厉害,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一吻作罢,动情的二人额头相抵,相视而笑。 萝卜在一旁将云朵撕扯开,又团作一团,反复地这般动作着,以发泄它千年单身萝卜的羞愤。 许元景被剧毒侵蚀伤害的机体在空间之中得到了修复,但当赵长茹准备带他离开空间之时,才发现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的坐标处遭到了破坏。 他们暂时不能离开空间。 萝卜抱着手,在他二人眼前飘过,“先前还在哪儿生啊死的,肉麻死萝卜了,现在主人可以放心咯,他真托了主人您的大福,可以永生永世,不死不灭了。” 赵长茹捏起拳头要揍它。 萝卜灵活地躲了起来,在云朵见跳来窜去。 赵长茹闭眼凝神,再次尝试离开空间,仍旧是失败,只能安慰许元景道:“只要坐标处的障碍清除,咱们就能离开空间,不用急。” 许元景摇了摇头,“我不急。” 赵长茹不信。 他的心意她都知道,困在空间之中,绝非他所情愿的。 许元景圈住她的肩,低声轻笑道:“我虽不愿主动龟缩在这里,但若是天意如此,我也愿坦然接受,虽有几分未能济世的遗憾,但幸而有娘子作伴,往后的日子想来都是喜乐,令人神往。” 赵长茹抿了抿唇,无奈地偏着头,突然想到什么,带着少女的娇俏,问他:“这就是你所谓的“道”么?” 许元景一愣,一瞬莞尔,“娘子说是,便是。” 赵长茹皱眉,锲而不舍地追问道:“我说是就是?到底是不是嘛?” 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无为而治…… 何处不是道呢。 空间外,几个昨晚值守城门的卫兵互相推搡着,都不敢去将昨夜射空了的剑捡回来。这年头官家的兵器都是有账册的,射空了的箭镞依照惯例应当回收,可他们见识了昨夜那诡异的一幕,哪里敢靠近那箭镞半步。 赵长茹与许元景被困在空间里,也不知外面是何情况,抓了萝卜来问,何时才能离开空间。萝卜只是摇头,也给不出个准信。 城门处,输了拳的一名卫兵,被其他人怂恿催促着,慢慢靠近那斜插在地里的箭镞,他一步三回头地向同伴看去,脸上是一百个不情愿,谁若是要来替他拾箭,他定要感谢那人八辈子祖宗。 他虽这样想着,却也不抱希望,真会有人在此时来救他,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就在他走到那箭镞旁,视死如归地要下手时,一只手先他一步将那箭镞拔起。 若是往常他一定要耍一耍官威,教训教训眼前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子,可他现在只觉如释重负,如蒙恩赦,那箭他并不打算讨要,将周边散落的箭镞,随便捡了只便跑走了。 慕容山把玩着手里的箭镞,抬头看一眼城门上“九阳县”三个大字,招手唤来身后随行之人,将手里的箭镞交给来人,“这箭有问题。” 那人掂量了一下,震惊道:“轻了!” 箭镞轻了,势必影响射程,准头,国朝官兵的武器,都是有定制的,不曾想竟有人瞒天过海,在兵器上做手脚。 在那箭镞被拔走的一瞬间,空间中便响起一道声音,提示赵长茹坐标已经恢复,可以离开空间了,但萝卜对坐标附近的磁场进行分析后,劝道:“主人若是现在出去,只怕是麻烦大了。” 赵长茹闻言,郁闷不已,未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暂且在空间中耗着。 第262章 似有话说 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她与小秀才两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岂不是要把人给吓死,就算没把旁人吓死,也无从解释这其中缘由,只怕传言添油加醋一番,把她与小秀才二人都传为妖邪之物,那些人又要同仇敌忾地来要将他二人烧死。 萝卜也受够了他二人在空间之中的亲昵举动,巴不得他们快些离开空间,哪怕给他一刻的清净也是好的,所以,它不遗余力地为他们分析着空间外的状态。 终于,在正午的时候,遇着卫兵换班,且日头正是毒辣,城门处几乎无人过往时,替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寻着了离开空间的好时机。 “快些走走走走走!” 萝卜摆着手儿,催促着赵长茹离开空间。 赵长茹若不是急着带许元景离开,定要再捉它来打一顿,叫它往后不敢再以下犯上。 离开空间的一瞬间,许元景再次尝到五脏六腑被撕裂一般的剧痛。 赵长茹见他如此受罪,倒想若是先前在空间里多待些时候,也许会更好一些,至少让他晚一些再受这样一番痛苦。 进到城中,赵长茹便雇了一辆马车,带许元景去同仁堂寻薛大夫。 九阳县只是个小县城,但薛大夫的医术却是州府闻名的。薛大夫也是赵长茹能想到的医术最好的大夫,若是薛大夫也束手无策,那么许元景只怕还要遭不少罪。 赵长茹想着便一阵心疼。 好在薛大夫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把完脉后,招来小药童,取来解药让许元景服下。 服了解药后,赵长茹一刻也不离地守着许元景,本想着带许元景回到前些日子在九阳县城中安置的处所,再趁无人在旁时带许元景进入空间,快速恢复他被剧毒侵蚀的身体,但薛大夫放出话来服完解药,只能在医馆里卧榻静养,若不然出了医馆的门死了,还怪他给的药有问题,不顶用,坏了他的一世英名。 留在医馆便留在医馆,赵长茹想着总能找着个无人的空档,带许元景进到空间减轻苦痛,不曾想,薛大夫却命小药童看得十分紧。 依那小药童的话,许元景这次中的毒,是极为罕见的剧毒,而许元景能从黑虎山活着回来,让薛大夫给他解毒,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我家师傅让我务必时刻看着许秀才。” 那小药童说着,看一眼一旁的铜壶滴漏,拿出纸笔又记了一笔。 他负责记录许元景服下解药后的反应,以及脉象,直到许元景自然苏醒后,再看那解药是否对症。 赵长茹皱眉问道:“那解药还有不起效用的?” 小药童自觉食言,闭口不答,只说自己是学艺不精,赵长茹若是有要问的,寻他家师傅问才妥当。 赵长茹让他将薛大夫寻来。 小药童谎称薛大夫出诊去了。 赵长茹看一眼暂未苏醒的许元景,一时也不好离开医馆去寻人。 她仔细端详着他的面色,虽仍旧是有些苦痛之意,但呼吸平缓了些,想必是比先前好多了。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将被子替他掩了掩,正要抽手便见许元景有苏醒的迹象,她心头一动,惊喜地凑近了些,轻声唤道:“相公?” 许元景又恢复昏迷,没了动静。 赵长茹去握他的手,发觉仍旧是冰冷的,又见房中的窗户开着,窗外种了棵参天的梧桐,挡去这夏日的燥热,窗口处正往房里送着凉风,她身体康健倒觉得惬意,可许元景服用完那解药后,好似极为惧寒,饶是这三伏天,盖着冬天的厚棉被,他仍旧是浑身冰凉。那窗外吹来的凉风,只怕是会让他更冷一些。 赵长茹想着,便让小药童去关窗。 小药童不愿意。 关了窗该多热呀。 “许秀才捂得这样严实,那一点风不妨事的。” 他说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关了窗是能让许秀才好受些,可他却是要热死了,反正许秀才已经服用了解药,迟早都会醒来的……就算解药不管用,他家师傅也一定有办法将许秀才弄醒,早醒晚醒也没什么区别,吹吹风也没什么大不了。 赵长茹无奈叹一口气,起身要自个儿去关窗。 任那小药童千万般不愿,她自个儿将窗关了,他还敢与她顶嘴不成,若是他真闷热得受不了,离远些倒又好了,她正好带小秀才进空间。 赵长茹才走到窗边。 那小药童惊喜嚷道:“许秀才醒了!” 赵长茹也顾不得那窗是关上了没有,扭身奔到榻旁关切许元景的情况。 许元景仍旧虚弱,只闭着眼,笑了笑,摇摇头,让赵长茹安心。 赵长茹如何能安心,忙打发那小药童,去请薛大夫来。 小药童扯着嗓子,声声喊着:“师傅,人醒了!人醒了!” 房中只留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 赵长茹拉着许元景,要带他进入空间。 他这副虚弱的模样,看得赵长茹心尖,一阵一阵地发疼,她也顾不得这里是医馆,随时有暴露的可能,只想着为许元景快快解除病痛。 许元景拽住她,摇了摇头,喘着气艰难说道:“空间去不得,薛大夫要起疑。” 饶是薛大夫自诩医术天下第一,但许元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反中毒病危的模样变得生龙活虎,只怕薛大夫也会觉得奇怪。若让薛大夫起疑,他们更难离开医馆了。 薛大夫没准亲自上阵,时刻将许元景盯着,一探究竟。 那小药童虽说薛大夫出诊了,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薛大夫便赶了来。 赵长茹也不去想,薛大夫是真的出诊了,还是那小药童搪塞她的谎话,只心乱如麻地等薛大夫诊脉的结果。 半晌。 薛大夫收回手,掀起袍子站起身来。 小药童懂事地上前,将许元景的手放回被子里,替薛大夫收了脉枕,又拿起纸笔来,等薛大夫开口,他好一字一句地将诊脉的结果记录在许元景的病册上。 薛大夫捻着胡须,皱着眉头,“毒侵四体,五脏俱损,虽已服完解药,性命无虞,但要养好身子,需得多些时日。” 赵长茹听说性命无虞,便松了一口气。 若只是休养身体,那只需带小秀才进一趟空间便可。 薛大夫见她面露喜色,自牙齿缝里吸了一口气,“嘶”的一声,长长的带着迟疑。 他看一眼塌上的许元景,似乎还有话要说。 第263章 被扔回来 赵长茹一心留意着许元景,并未察觉薛大夫的异样。 正巧,马二闻讯赶来寻她。见马二一脸着急又欲言又止的模样,赵长茹想他是有些话不便在医馆说。 有了薛大夫“性命无虞”的话打底,赵长茹一颗悬着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薛大夫又是打死不让许元景离开的,她只得叮嘱许元景好好休息,随马二而去。 赵长茹走后,许元景脸上的一抹淡笑隐去,一双黑眸如一口无波古井,深深不见底,平静却又暗藏波澜,“薛大夫,有话直说,不妨事。” 薛大夫轻咳一声,“你本就是从娘胎里带出病来的,也亏有那遗毒在你体内,这次才能逢凶化吉,压制住剧毒,保你性命,但这两种毒在你体内能够互相牵制,却不能相抵相消……” 薛大夫说着,神色更为凝重。 许元景见状心头一沉,“但说无妨。” 薛大夫往外张望一眼,不见赵长茹归来,才又压低了声道:“你服了解药,保住性命,但这体内的毒,还并未完全清楚。你体内的毒若是不清,不但影响子嗣,也会影响与你行房之人。” 许元景一惊。 薛大夫迟疑片刻,又道:“我见令夫人并无中毒的迹象,只是还得号完脉才能拿得准。” 其实他已有七分把握,望闻问切,只需前两样,他便能将一个人的病症,了解得七七八八,问切不过是辅证他的判断。 这也是薛大夫有别于普通大夫的高明之处。 许元景神色晦暗,垂着头,一言不发。 薛大夫轻叹一声,递给小药童一个眼神,让他将病册收好,不可让人轻易瞧了去。 薛大夫比普通大夫更看重病人隐私,许是因他从未娶妻,一贯孑然一身,总认为病患所患之疾病,为病患一人所知便可,其余再亲近之人也还隔一层,总不好将病患的生死交托他人取舍。 所以,即便是遇着昏迷的病患,若有两难的医治手段,他也会想办法将病患唤醒,让病患本人选择其一。 许元景抬头看他,“可有医治之法?” 薛大夫默了默,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此药许是可治,只不过——用药期间,不可大喜大怒,更不可与人斗武,否则气血逆行,心脉尽损,便药石无用了。” 许元景接过瓷瓶,握在手中,向薛大夫致谢。 薛大夫抬手止住他的谢言,“这药虽是能解你身上残余的毒,但用药之后可有损害还不甚明了。” 言下之意,药能解毒,只是不知有没有副作用。 许元景点了点头,将药收进袖口中,“在下的病情,还望薛大夫……” 他是不愿长茹知道的。 如今黑虎山上的土匪未清,长茹已是焦头烂额,他又如何能去给她添乱呢。 为带他下山解毒,她受的苦他都知道,甚而为他险些被困空间之中。 虽是他说不愿长久留在空间之中,其实长茹才是真不愿留在空间中的那个。 她从来都不是安于囚笼的金丝雀,她那些自暴自弃的话,不过是烦闷时的气话,她的心里向往的是更广阔的天,更辽远的地。 他再不愿做她的负累了…… 薛大夫抱手作了个礼,“许秀才放心。” 他嘴严得很。 一旁收拾好的小药童,取了一把蒲扇来,给薛大夫扇风。 许元景看那小药童一眼。 小药童“哎哟”一声,“我这嘴是师傅亲生的,牢靠得很,许秀才尽管放心。” 他虽是头一回见许秀才这样的病症,也觉赵掌柜生得那样娇媚可人,却嫁了许秀才这样一个不能人道,甚至可能会害了自个儿性命的丈夫,实在是可怜,但他是万不敢在外吐露半个字的。 病患的病情,尤其是这种隐疾,是薛大夫下了死命,不许往外说的,除了病患本人,谁都不能知晓半分,若不然……薛大夫就要毒哑那多嘴多舌的人。 只是,他师徒二人却不知,墙外还有另一只耳朵。 许元景因身体虚弱,也并未察觉到,竟有人在房外偷听。 赵长茹随马二一道赶往城外精兵们驻扎的地方,却被精兵挡在了营地之外。 夏庭轩还晕着呢。 说是鹰老大出奇的讲道义,见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将他抓住敲晕便扔了回来。 精兵们有李大宝下的暗令,将夏庭轩的安危看得极重,当下,也不与鹰老大等土匪拼死对抗,抬着夏庭轩便下山了。 原来那精兵之中,竟还藏着通医术的军医,先前倒是一点没有显露,是为夏庭轩专配的军医。 李大宝想得倒是周到,对这侄儿也是没话说。 赵长茹想着,对李大宝少了些反感,但仍旧是不喜的。 她打量着军营里的情况,只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分明更接近黑虎寨,且与鹰老大有了正面交锋,这次死伤的精兵却并不比第一次多,就好像鹰老大故意手下留情似的,但对雷风公子倒不见半分手软…… 赵长茹猛又想到在州府衙门见着的那个背影。 何主簿! 难道又与他有关? 她正暗自思忖着,便有人来告信,说是夏庭轩醒了,嚷着要见雷风公子和许秀才。 夏庭轩这人虽然莽撞无礼,但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他先前是让鹰老大气昏了头,才想着要与鹰老大拼个你死我活。他这一遭吃了亏,本也还是满心的怨怒,幸而先前军医为他施针送药,让他静气凝神,他那不爱常用的脑子才终于不只记着出气报仇,想起些别的事来。 许元景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没有忘。就连他向来看不惯的雷风公子,现在想起来也有几分可爱之处。夏庭轩思及此也开始忧心雷风公子的死活了,不过更关切的自然还是许元景的安危。 他仰面躺在榻上,虽然浑身酸疼,头脑发昏,仍旧坚持要起身,去寻许元景和雷风公子的下落,虽然下人已去打听消息,他却一刻也等不了。 他亲眼见着那毒镖伤了许秀才…… 许秀才又是那样羸弱的身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夏庭轩想着,更是心急。他竟还将许元景当作白面书生呢,未想过一个身娇体弱的书生,怎么能够与那上百的土匪拼杀,甚至还救下他的性命。 两名精兵将他拦住,不让他离开营帐半步。 他们虽是被派来随夏庭轩剿匪,但听从的不是主将夏庭轩的命令,而是那远在州府的府司李大宝的差遣。 第264章 不许他死 这一回出兵,是为哄夏少爷开心作的一场戏。他们却因此死了好些弟兄,心里正是难过的时候,对夏庭轩便生出满心怨怼,想若不是他任性妄为,偏要上黑虎山逞英雄,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他们的性命就那么贱么?为了给这夏少爷过把瘾,就这样白白地葬送在了黑虎山上。 越想越气,两名精兵一把将夏庭轩按回塌上。 “夏少爷好好休息,别的事无须多管!” 夏庭轩气不打一处来,但他越是动气,越是发昏,只得叫来小厮,让其去报信。 他总觉着这些从姑父那里请来的精兵对他十分不贴心,他的话他们倒是恭恭敬敬听着,唯唯诺诺地答应,但好似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有他自个儿带来的人能信。 那小厮在第一回进山时,于战乱之中,被人踩折了一只腿,第二次便被夏庭轩留在了营地,他的腿虽伤着,对夏庭轩的话,却是言听计从,一蹦一跳地跑去报信。 那些精兵也都冷眼瞧他,没人上来搀扶他一把。 那小厮想着,驻扎精兵之地离县城虽近,也有两里余时更是欲哭无泪,他就要这般“金鸡独立”地蹦着进城么? 巧了!在营地外不远处便遇着了赵长茹。 “许夫人!” 他如遇亲人般跳向赵长茹,让马二扶住了。 赵长茹问道:“夏少爷如何了?” 她对精兵的话也存疑三分,不全信的。 小厮抱着马二稳住身子,道:“少爷醒了,要见许秀才和雷风公子,许夫人,许秀才他……” 他听说许元景中了毒镖,恐怕是已经死了。 马二“哼”一声,“夏少爷要见许秀才和雷风公子,为何不自己去,要你这瘸子出来报信?” 他只当夏庭轩还在耍大少爷脾气呢,要与人谢恩也不亲自上门,反而派了小厮将人带到跟前去,一点诚意也没有。 小厮靠近赵长茹,瞥了眼营地之中,来往巡逻的精兵,压低声音,道:“那些人,我看是没安好心的……我家少爷心底纯良,被人欺负了也不知请救兵,劳烦许夫人替我家少爷向州府夏家报个信,就说少爷在此地被人扣住了,让夏家速速派人前来解救。” 这小厮虽然平日跟着夏庭轩为非作歹,一副恶主刁仆的模样。夏庭轩总干蠢事,显得他也不怎么聪明,但他却是夏夫人派来护着夏庭轩的,心计比夏庭轩多了不只一二。 夏庭轩对营地中的异样已有了些许察觉,更何况是他呢,如今请许元景和雷风公子之事是小,去州府搬救兵才是真的。 他会如此信任赵长茹,也是为先前那张羊皮地图。 夏庭轩只当赵长茹是有意让他背地图为难人。他却将赵长茹的用心看得十分明白,知晓赵长茹对夏庭轩并无恶意,甚至几次为夏庭轩着想,眼下他腿脚不方便,可信的也就只有赵长茹了。 赵长茹瞥一眼营地之中,那巡逻的卫兵,路过他们不远处时,似乎有意放慢了脚步,许是正竖着耳朵偷听呢,她便浅笑着,提高声音道:“你让夏少爷安心,我家夫君与雷风公子都没事,我家夫君受了伤,此时正在医馆养伤,不便前来,便托我前来报声平安,有劳夏少爷挂怀。” 那小厮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郑重说道:“有劳了,许夫人。”见有精兵看过来,立刻换了副神色,学赵长茹提高声音道:“许夫人照料许秀才上心些,我家少爷可不许他死!” 他这话恶声恶气的,将他刁仆的嘴脸又显现了出来。 马二虽知他在做戏,却也听得不顺耳,在他腰侧拧了一把。 那小厮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跌在地上,“你怎么回事!扶也扶不好,险些把我给摔了!就算许秀才替我家少爷挡了毒镖,也休想和我夏家攀亲戚!我虽然只是夏家的下人,也轮不到你来欺负!许夫人,好好管教你带的人,这样的以后别往跟前放了。” 他说着往地上啐一口,扭身蹦跳着进了营地。 马二在空中抓了抓手,气愤愤的模样。 “姑奶奶,他是在做戏呢,还是在说心里话?我见着不像是假的!” 赵长茹睨他一眼,“我倒觉得他最后一句说得有理。” 马二一愣,谄媚道:“姑奶奶说啥玩笑话,我对姑奶奶忠心不二,姑奶奶不让我跟着,让谁跟着,谁能有我马二好?” 赵长茹转身往回城的方向走。 马二就紧跟在她身侧,稍微落后的位置,亦步亦趋的。 赵长茹语气平常地问道:“你为何要拧那人?” 马二快步绕到她面前,“我为姑奶奶出气也有错?那人说话难听,活该被拧,我还嫌下手轻了呢。” 赵长茹冷眼看他。 马二忙让到一边,不敢再挡着路。 赵长茹一面走,一面数落道:“我从前便与你说过,你那脾性得换一换,遇事便上蹿下跳,也不会先动动脑子。” 马二不服气,但赵长茹这般说,他也只能听着。 半晌,不听赵长茹再言,他才为自个儿辩驳道:“就算那人要做戏,也不该对姑奶奶这般不敬,我拧他倒也成全他,将这戏给做全了!” 赵长茹撇过眼看他,没再说什么。 马二见状更觉自个儿有理,得意地大面朝天,走路也带起风来。 赵长茹回过头去,眼中添一抹无奈。 马二这人虽然并无二心,办事也卖力,但做事太过莽撞,带着当乞丐时的痞气,只怕往后会坏事。 “那引路的樵夫,果真没有问题?” 马二瞪大一双眼,“姑奶奶是不知,那人生了一只鼠胆,我还没问两句话呢,那人便吓得跪地磕头,哭爷爷告奶奶的,姑奶奶尽管放心,那人没吃熊心豹子胆,不敢在姑奶奶面前耍啥把戏。” 赵长茹回想那日见着樵夫的情形,确实不像是装的,稳妥起见,她仍旧让马二将人看好。 “姑奶奶放心,那人在黑虎山上吓破了胆,要死不活地醒不来呢,每日的药也得让人灌进嘴里,若不是姑奶奶善心让人给医治,他早没命去见阎王了。” 赵长茹又吩咐了他几句,便与他分开,独自前往同仁堂,去看许元景的情况。 第265章 自己搞定 许元景自从听了薛大夫那番话,心中便有些发乱。 任他是如何淡然处世的性子,对于生死还没到全然听之任之的地步,况且自从他的心里有了牵挂,便已不似从前那般无畏了。 对“生”,他不由得多了几分希冀。 连他那副孱弱的病体也因有赵长茹带来的空间得以恢复康健。 他才有了最为寻常的期盼——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陪着他所挂心的一切,这其中,赵长茹毫无疑问,居于首位。 可现在,他又拖着一副孱弱的病体,与曾经煎熬的十数年一样,一时之间也开始恍惚了。 他像是被困在一口终年不见天日的古井,周身都是阴冷刺骨的井水,有那么一个人趴在井口望他,提着一盏暖烘烘的油灯,那光亮将他从井底引出,直引入一片艳阳天里。 她拥着他,那样的暖,那样的暖…… “相公?” 许元景缓缓掀开眼皮,见着一双关切的眼。他身上的寒意似乎消散几分,唇角不觉漾起一个清浅的笑意。 “你来了。” 赵长茹点点头,将他拥得更紧了些,“我带你进空间去。” 许元景看一眼房门外,有隔帘挡着,他也没见着人,再看看屋里的格局,有些熟悉,好像与医馆的两样。 赵长茹鼻尖一酸,心疼不已。 他一定是太难受了,始终陷于昏沉之中,不省人事,竟还不知她已经将他从医馆接回了他们前些日子安置在城中的住所。 许元景终于认出了所在之处,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手不经意地探入怀中,摸着了先前从薛大夫那里得来的瓷瓶,那异样的神色才又恢复如常。 赵长茹并未察觉他的反常,同以往一般带他进到空间。 有空间的云雾帮助,不多时,许元景被剧毒侵蚀损伤的脏腑便得到修复,再回到现实世界来时,他已没了半点孱弱带病的模样。 赵长茹见他如此,才终于舒心展眉。 “夏少爷如今身不由己,难再带兵上黑虎山剿匪,也怪我前两次思虑不周连累了他,这次便让我一人独去好了。” 她看着许元景,看他的反应。 她料想他是不会允许她只身前往的,在他眼里她可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雷风公子。 果不其然,许元景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眼下,有薛大夫相助,为我解了毒,再上黑虎山,需得我同行。” 他这话不是与她商量,不管她许是不许,他都一定要同她一道。 他的心意从来如此,要么做她的剑刃,为她披荆斩棘,要么做她的厚盾,为她倾力抵挡。 在他还病弱之时,他便如此想,现下更是坚定,他一定要竭力护她周全,即便为此丧命也心甘情愿。 赵长茹默了默,将脸埋在他胸口处,幸而许元景先已将小瓷瓶收进了宽大袖口的暗袋中,才没被赵长茹发现,若不然,她定会要他拿来看看,那里面装的是何物,他若不给她看免不得生出嫌隙,他若是给她看也叫她多心起疑。 虽然躲过一劫,但他陡然乱了的心跳,却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相公,你放心,雷风公子可厉害了。” “那也不许。” “相公……”她的声音软了几分,带上些撒娇的意味。 许元景眼中一荡,立时又定了神色,“不许就是不许。” 他难得这般专横,这不讲理的模样,本是惹人气恼的,但配上他乱了的心跳,又让赵长茹气不起来,甚至还有一层层满足甜蜜,水波一般在她心间荡漾开来。 他会如此也是为她——赵长茹嘴角勾起一抹笑,将许元景拥得跟紧了些,娇媚的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小猫撒娇诱主人恋爱似的。 许元景见她这般,不禁心猿意马。 赵长茹听他心跳得更快了些,纤细的腰肢往后仰了仰,抬起脸来去吻他的下巴,一下又一下好似奖赏,渐渐地将吻移到他凸起的喉结。 他的下颌线是柔和的,并不见明显的棱角,却完美得让她吻了一遍还不够。 她一半是为美色所诱,一半是为勾引他服软。 她在那“怦怦”的心跳声中,轻轻地吻着他,带着明显的意图。 他们的事便不劳烦村子里热心的大哥大嫂了,她自个儿搞定便是! 赵长茹打定主意,将素手从许元景斜襟的领口探入…… 她柔软的指腹,在他凸起的锁骨上游移,来回轻轻地点着,点着…… 许元景喉头滚动,额边滚下一滴汗来,他只觉周身都燥热起来,衣襟里那作乱的小手,凉凉的,像他惯用的那盏砚台,可它又那样软,与砚台的坚硬分明两样。 他将近二十载的年岁里,少有这样的感觉,自他与长茹亲近后,虽偶尔与她肌肤相亲,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好似就隔着一层薄纱,无论是他或是她,只要稍用力便能相拥——融入彼此身体的相拥。 薛大夫的话猛然在他脑海想起。 许元景顿觉浑身发冷,先前那些心猿意马,一瞬都被压了下去。 他一把将赵长茹推开,见她眼中满是不解与惊诧,他只能难堪地别过眼去,掩饰自己眼中的慌乱。 赵长茹不明所以,却连忙关切问道:“可是还在痛?是毒没有清干净?” 许元景轻咳一声,换了个姿势,离她远了几分,也将自己冲动的一面掩藏起来,他虽有意瞒着她实情,却也不愿向她说谎,只含糊地应了句,“毒已经解了。” 他体内的毒确实是解了,只是没解得干净…… 想着,他笼了笼袖口,摸那暗袋中的小瓷瓶。 幸而他方才及时抽身,若不然这袖中的东西,怕是已被长茹发现了,虽然他那时并未想到这一层,只是想起薛大夫所说的,他体内残余的毒会在行房时过给与他欢好之人,他无论如何不能让长茹遭此毒害,他忍一忍便好了,待剿灭黑虎山上的土匪,他再用薛大夫给的药清除余毒,往后……往后再与长茹做一对货真价实的夫妻。 许元景的想法,赵长茹无从得知,见他有些拘泥,想他应当是没有经验,便也不再强求了,毕竟她也没啥经验,眼下也并非好时机,方才只是一时动情,便想趁热打铁把事办了,现在想来也有些羞窘。 土匪一日不除,一日不得安宁,还不是她沉溺于风花雪月的时候。 赵长茹坐直身子,抚平胸前的衣领。 虽然是她先动的手,他也不是从始至终的君子。 第266章 不明身份 她一面整理着衣襟,一面直勾勾地看他,那眼神分明是要他再扯开她的衣襟。 许元景心跳如雷,垂下眼不再看。 他绝不能伤害长茹! 赵长茹整理好衣衫,见他比寻常更怕羞,顿时色心壮色胆,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咱们说好,解决了黑虎山上的麻烦,你便给我。” 她像个调戏小媳妇的恶霸,拿指尖在他下巴上挠了挠,逗弄爱宠似的。 许元景一把抓住她,发狠扯了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她就趴在她胸口,被他揽着腰肢,动弹不得。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隐忍的情欲,“到时候别求我。” 赵长茹明媚一笑,“求什么?” 许元景光落在她的红唇上,“求我放过你。” 赵长茹红了脸,却一脚油门踩到底,根本不刹车地娇笑道:“那我要是求你不要停,求你继续,求你爱我呢?” 许元景抵着她的额头,与她四目相对,眼中的柔情有三分,想要占用她的欲望另占七分,“那我答应你。” 赵长茹再上黑虎山时,只带了八九个人,一齐扮作投诚的难民模样。 黑虎寨的土匪遭了两回剿杀,正是需要补充壮大之时,对来投诚的难民也不像之前那般倨傲,只要大致盘查一二便可收进寨中当土匪,其实也是为抵挡官兵做准备,若是真再与剿匪的官兵打起来,这些新来的就是挡刀的头排,说是让他们练胆量其实就是送死。 进了黑虎寨的难民,没过上土匪的逍遥日子,便已成了预备的替死鬼,不用人来规劝他们回归正道,他们自个儿已经追悔莫及。 这土匪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既然已经来黑虎寨做了土匪,他们就没有退路了,想跑也不成,鹰老大手段毒辣,抓了两个偷跑的,当众砍死不算,还鞭尸一天一夜。 赵长茹等人不难过了第一道口子,再要往寨子里去时,一道恶声将他们喝住。 “老大有令,为防奸细混入,新来的全脱了衣裳检查!” 赵长茹脸色微变。 脱衣检查定然是瞒不过的。 饱受饥苦的难民的与她特别挑选的人,穿着破烂褴褛的衣衫倒还看不出太大差别,脱了衣裳却全然不同的两种身子,一个骨瘦如柴,一个精瘦有肉。 她就更不用说了,用不着脱衣检查,只要那哨口的土匪细看她一二,她便有被拆穿的危险。 排在前边的难民,并不情愿脱下衣服,任土匪随意检查。他们咬牙上山投诚前,也还算是清清白白的良民,脱衣这种事到底是屈辱的,但现在是他们自个儿往刀口上撞,要么心一横忍了这番屈辱成为土匪,要么就在此处被当作奸细把小命给丢了。 “磨蹭啥呢?快点!” 负责检查的土匪不耐烦地拿他手里的刀,啪啪地往人身上拍,一点不手下留情,拍得人哎哟喊疼,他倒更觉自个儿有威严。 “再磨蹭,大爷我这手上的刀,可就要见血了!” 他此话一出,难民们争先恐后地扒衣服脱裤子,一个个赤条条地晾在日光底下。 赵长茹别过眼去。 那土匪见她不为所动,把眉毛一竖,两只鼻孔哼哧着走来,“怎么不脱?!本大爷的刀可不是好脾气的,你要是再不麻利点脱干净,本大爷这刀连你的皮一道剐了!” 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死人。 赵长茹也作一副恐惧的模样,瑟缩着单薄的身子,那宽松的破烂衣衫在身上空荡荡地抖。 “就脱,就脱……” 她连声应着话,手却揪着衣领,垂着的眼眸,敛住眼底的精明。 她迅速瞥一眼四下,示意与她一道前来的其余几人撤退。 她本是想带人夜闯黑虎山,凭着自空间中学来的好身手,直捣黄龙毁了黑虎寨,救出被劫持的女人,但不得许元景的允许。 本来她要做的事,用不着谁来准许,但他的感受她不能不在意。 她恨那黑虎寨的土匪作恶多端,自有将其铲除的正义感,也有为空间积攒经验值的私心,但为此将小秀才撇在一旁,让他为自个儿忧心,也不是她所愿意的。 她虽怕他再受伤害,但若是将他留在城中,那样的保护于他而言更像羞辱,就像是她也不信他能护着她,同别的什么人一样,还将他当做动不动就要死了的病秧子,但她明明知道的,有了空间养身后,他绝不会成为她的拖累。 她让他在外边探查能够进入黑虎寨的其余道路,而她自个儿则带着人混进山寨中。 许元景本要与她一道潜入山寨,但这已是赵长茹退让的结果,经历过先前那一遭,她是不愿她再与土匪正面交锋的,她再如何信他有能力保全自个儿,也不愿他再有陷于危难的可能,更何况,要里应外合她也不放心别的人,生死相托的情谊,她心中只信他一人。 他二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在里的自然比在外的凶险,但赵长茹有空间避险,自然是她来做潜入里面的那一个。 许元景也无话可说。 赵长茹让马二事先打探了消息,得知黑虎山为了壮大自身,对投诚的难民几乎来者不拒,这般情形正合她的心意,她便带了人来混入其中,只是不知那鹰老大为何就又谨慎起来…… 眼见着便要暴露身份,保全性命要紧,她虽有空间保命,随她一道来的几人,只是寻常的汉子,若是被土匪拆穿身份,拼死也难以再逃出去,只能他们先发制人,趁乱撤出土匪窝子。 赵长茹暗悄悄做了个手势,是动手的信号。 那几人见状,捏紧拳头便要出手,另一边竟出人意料地闹了起来。 五个人,虽是难民扮相,但出手的招式,一看便是训练训练有素的。 赵长茹示意另几人不要轻举妄动。 原来不只是他们如此,另有一波不明身份的人,也想扮作难民混入黑虎寨。 鹰老大要抓奸细,逼得他们不得不暴露身份。他们同赵长茹一样,想着先发制人,拼一个活着逃出去的机会。 有了那波人牵制住哨口的土匪,赵长茹等人便趁乱钻入密林之中,脱离了土匪的掌控。 他们在林中仔细查探四周,寻找许元景留下的记号,顺着那记号果然找到了许元景等人。 第267章 里应外合 “鹰老大起了疑心,再想扮作难民,混入黑虎寨中,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这黑虎寨地处易守难攻之地,若不能里应外合将其捣毁,硬碰硬咱们可一点好处也讨不着。” “掌柜的你来拿主意,这黑虎寨咱们还打不打了?” “这些土匪横行霸道多年,连官府都管不了他们,掌柜的可要想清楚,是要再寻机会潜入黑虎寨,还是带着兄弟们同那些土匪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赵长茹看向许元景,“可有找到别的路。” “哪里还有别的路?这进寨唯一的一条路,便是那处凶险万分地峭壁小道。”众人叹气。 许元景环顾四周,道:“黑虎寨选黑虎山作为老巢,就是看重那一处险道,有那险道作为防护,黑虎寨才得以不断壮大,这些年来官府几次派兵剿匪,因那险道相阻也都无功而返,但据说曾有官兵寻着另一条通往黑虎寨中的小道,只是那一次派出剿匪的官兵多数中了黑虎寨的埋伏,丧命于这密林之中,有幸逃出黑虎山的,也因中了剧毒命不久矣,只说这山中另有密道通往寨中,却未能留下那密道的具体位置。” 这些事虽是官府内部的机密,但于他们这些苦读以求入仕之机的人而言,这些事常常是集会时议论的谈资。自有人将官府的机密,当做炫耀的资本,打听来说与众人听,这一手的要闻便是出身地位的象征。 许元景虽无从获得这些彰显人脉出身的秘闻,倒是在集会之中留意听来不少。 这话是解释给众人听的。 赵长茹早已与他交心,才会有那里应外合的谋划。 其余人对许元景的话仍旧半信半疑,他们在这林中寻了大半日,也不见那密道的所在,这林中是那般密不透风,又是热又是湿,周遭还多有蚊虫叮咬,偶尔遇着死在林中的虎豹尸体,又要心惊肉跳一番,怕那林中又窜出一只猛兽来,担惊受怕也就算了,那虎豹尸体腐烂的气味,在密林中蒸腾着,令人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地作呕,那腐尸上的蝇虫受惊大乱,直往人脸上扑,带着恶心的腥臭气味。 “掌柜的,咱们无头苍蝇似的在这林中找,何时才能找到那密道呀!不如咱们抓一个土匪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有人提议道。 赵长茹停下脚步,皱眉忍受空气中湿热的腐臭味,“那密道自然不是随便一个地位低下的小土匪就知道的,若不然,那密道也不会时至今日还隐藏在这密林之中不为人知。十数年前,黑虎寨刚开始兴风作浪之时,州府剿匪可不是现在敷衍的态度,那时朝廷也曾派了援兵前来助阵,可尽是损兵折将却未能进到黑虎寨中,后来得知有密道的存在,自然也曾抓过人来拷问那密道在何处,但自始至终也没能从小土匪口中得到半点消息。” “许是官府的人问得不对,才没能问出结果来。” “官府的酷刑都无法问出结果来,只能说明那些人确实不知道。” 密道还得继续找,可惜直到天色昏沉之时,他们仍旧没能找到那隐藏在密林之中的密道。 赵长茹与许元景等人只得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匆匆地在林中寻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聚拢在一起歇脚过夜。他们得等到明日天亮,再继续去寻找密道,夜晚的密林中危机四伏,实在不适合再继续前行,不过好在他们一行十数人,只要无人擅自离开群体,互相照应着度过这个夜晚,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惜任由赵长茹如何再三警告,入夜后绝不可独自行动,仍旧有人心存侥幸,在午夜时半梦半醒,一阵尿意袭来便将她的话抛在脑后。 赵长茹本没有打算入睡的,但毕竟这一日又是惊心动魄,又是林中徒步,消耗了她太多体力,没能一直保持清醒。许元景因为有余毒残存在身体里也睡了过去。就在她午夜打盹之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惊起林中无数鸟雀。 沉睡中的众人全被惊醒,正巧风吹草动,浮云闭月,林中簌簌作响,更添几分诡异。 赵长茹目光扫过众人,声音着急地问道:“谁不在?” 众人忙四下和旁边的人相看相认,片刻后,有人惊呼一声:“是王二武!” 赵长茹心一沉。 许元景自篝火中,擎起一只火把,替赵长茹照明。 众人齐齐大喊着王二武的名字,却并未得到王二武的回应。 王二武怕是已经…… 众人不敢想下去,只觉背脊发寒,全都往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身边靠近。 黑暗中隐约听见痛苦的喘息声…… “我去看看。”赵长茹说着,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赵掌柜!”众人连声阻拦,“这荒郊野外的,实在是凶险,王二武已是凶多吉少,你再去,若是也遭遇啥不测,咱们可怎么办是好!” “对呀,赵掌柜,要去不该是你呀,咱们这么多大男人在这儿呢,怎么好让你一个女人去犯险。” 话虽如此,他们却都不愿意去草丛中查看情况,毕竟这入夜后的密林危机四伏,行差踏错一步便有可能丧命,王二武便是个摆在眼前的先例。 王二武先前那一声凄厉的惨叫,不但吓走了他们的瞌睡,连带着他们的胆子也一并给吓没了。 许元景握住赵长茹的手,“我陪你一道去。” “让、让许秀才陪着也好,许秀才好歹是个男的。” 说话之人,正攀着一旁的人壮胆,本已吓得牙齿打战的地步,却还勉为其难地将许元景归为男人。他们这些身强力壮的汉子,对许元景这种文弱书生,向来是有些轻视的,论学问见识他们比不过许元景,只能在男子气概上暗自较量。 有人嫌他多嘴,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这人是新来替补的,先前并未虽赵长茹等人上山剿匪,所以并未见识过许元景一人匹敌一群土匪的凶悍,那些见识过的人也有马二善后叮嘱不许四处传言,所以也没敢乱与人说许元景在黑虎山大开杀戒。 赵长茹让马二这般,也是不愿在许元景即将应试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本来若不是她为多挣经验值升级空间,又放不下满腔正义感答应救出被劫走的妇女,他此时应当在家中安心备考,也不会有这一番惊心动魄的拼杀,是她将麻烦带给了他,只能尽可能地减少对他的影响。 他二人正要探入草丛中,却见一只手缓慢爬出来。 第268章 熬到天亮 众人吓得齐声惊呼。 许元景上前将那手抓住,拖出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来。 是王二武! “赵掌柜,别进去,有陷阱……” 他话音刚落,便垂手闭眼,昏死过去。 许元景探了探他的鼻息,对赵长茹摇了摇头。 人已经没了。 赵长茹悲痛地合上眼,片刻,再睁开眼时,已经镇定下来。 她将王二武打量一番,见他脚上扣着一只抓野猪专用的铁齿,那应当就是让王二武发出惨叫的缘由,而让他丢了性命的是胸口的一只箭镞。 王二武死了,众人也一夜无眠,相守熬到天亮。 “赵掌柜,咱们还继续找密道么?” 赵长茹看着那草丛后的密林,并未立即作出决定。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已生退意。 他们虽然有赵长茹从老县令那处得来的羊皮地图,但对于黑虎山仍然算是瞎子摸象一般,面对前面一片布满陷阱的密林,赵长茹不敢再让众人去冒险,死了一个王二武她已经十分自责了。 听闻赵长茹要撤回山下,众人一面庆幸,一面迟疑。 “那咱们不找密道了?不杀土匪了?” 他们死了多少兄弟,难道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他们还一个土匪没杀着呢! 虽然赵掌柜仁厚,给足了他们死去的兄弟抚恤金,他们揭榜应征前来剿匪,赚的就是卖命钱死不足惜,但这样在黑虎山上白白送了性命,却没能将那缩在黑虎寨里的王八羔子臭土匪剿杀干净,实在是心有不甘! “前面的路布满陷阱,咱们没有人带路,贸然前行只会丧命,现在撤回山下,也只是缓兵之计。” 赵长茹突然想起了马二关着的那个樵夫。 这布满陷阱机关的密林,需要有人带路才行,那樵夫常在密林之中行走,应当对这密林十分熟悉,就算是无法带他们找到密道,也能帮助他们躲开陷阱机关。 午后,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回到九阳县中。 夏庭轩已经被夏家的人保了出来,带着人守在县城里,听闻赵长茹等人归来,连忙跑来关切她与许元景的死活,另外还闹了一番脾气。 “你们竟敢撇下本少爷,带这么点人上黑户山去,真是不要命了!有本少爷在的时候,还被那些土匪打得无力还击呢,更何况没有本少爷坐镇,那些土匪还不知如何嚣张呢!你们这些人竟然没死!” 赵长茹越过他,往前走着,无奈问道:“夏少爷是盼着我死么?” 夏庭轩追在她身边,语气急切地数落道:“本少爷好意关心你们的死活,你竟然不领情,你一个女子,不在家绣花,跑那黑虎山上去作甚?那姓雷的自个儿倒是躲了,亏你还将他当朋友呢,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早些认清才好。” 他说着又拉住了许元景,就像只求关注的小奶狗,龇牙咧嘴地凶人,“许秀才!你是有多大的心,竟然将个女人带去黑虎山,你就不怕被土匪把人抢了去?你一定是和那姓雷的走得太近,才会干出这么没脑子的事。” “咱们只是去探路,并没有和土匪正面交锋。夏少爷有所不知,像我这样的农妇,上山砍柴是常有的事,在林中行走想必比夏少爷来得轻松,倒是夏少爷你……应当是养尊处优惯了,进到那密林之中恐怕要遭不少罪。” 夏庭轩气呼呼地瞪着她,“你这妇人!休要小看本少爷。我看你也是与那姓雷的太过亲近,才会连说话都那么像他,那姓雷的真是个祸害!” 赵长茹偏过头去,与许元景对视一眼。 他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被夏庭轩蠢到了的无奈,不过有夏庭轩的这番咋咋呼呼,叽叽喳喳,从黑虎山带回来的沉重心情,似乎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马二得了消息,将那樵夫,捆着送到赵长茹面前,“姑奶奶,人给你带来了。” 赵长茹看着樵夫,问道:“黑虎山上何处有陷阱,何处有机关,你可清楚?” 那樵夫瑟瑟发抖地垂着头。 夏庭轩推了他一把,比谁都着急地问道:“你倒是说呀!” 马二将他隔开,“夏少爷,你可别再把人胆子吓破了,到时候谁来给带路呢。” 夏庭轩又推了一把,骂道:“没用的东西。用得着他?先前让他指路,他愣是一个屁也放不出,我看还不如本少爷派人,上山将那黑虎山摸查一遍,什么陷阱机关全给拆了!” “夏少爷,你怎么不说把黑虎山给炸了?” “倒也不是不行。” “咱们探寻密道,是为了悄悄潜入黑虎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拿下黑虎寨里的土匪,若是像你说的那样大张旗鼓,让那些土匪有了防备,想要捣毁黑虎寨只会更难。” “……” 三日后,雷风公子现身,与许元景一同,带着人再次进入黑虎山的密林中寻找通往黑虎寨的密道。 这次有樵夫引路,路也好走了许多。 “我记得从前是有那么一条路,说是可以通往黑虎寨,只不过这些年来,也没见人从那条路走过,许是早已走不通的了。”樵夫踉跄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说道。 夏庭轩扶着树干,停下脚步,喘气问道:“还有多久?” 本来这次探路的行动,赵长茹也没打算带夏庭轩的,但抵不住夏庭轩日日守着,说是如果他们没将他给带上,他就真让人大肆在林中探查密道了。 未免打草惊蛇,赵长茹也只得将他带上,哪知他这副少爷身子,在林中走了没多久便受不了了,让人送他回九阳县去,他又死也不肯,咬牙要在雷风公子面前硬撑着。 “快了!快了!”樵夫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那手划过额头的一瞬间,正好遮住他眼中的算计。 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警觉地看着樵夫的背影,他们虽然并未看见他一瞬间的脸色变换,但他们对他一直是存疑的,此次让他领路也是在冒险试探。 夏庭轩歇了一口气,便又三两步追到樵夫身后,为泄愤时不时推搡那樵夫一把。 赵长茹几次劝他,他都不听。 他是绝不会听雷风公子的话的。 许元景并没有帮着赵长茹相劝。 也许让夏庭轩不断刁难那樵夫,能更快使那樵夫露出破绽。 赵长茹明白了他的意图,便也不再劝夏庭轩。 希望这樵夫没有问题…… 第269章 应当没错 突然,那樵夫回过身来,露出阴谋得逞的冷笑,一把将夏庭轩抓住。 “你做什么!”夏庭轩惊呼。 “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儿!”樵夫一别先前胆小怕事的模样,恶狠狠地掐着夏庭轩的喉咙,“你真该死!烦死人了。” 夏庭轩面色紫胀,呼吸困难,只能跟着他的动作而动。 赵长茹冷着脸,“把人放了!” “姓雷的,你都死到临头了,还管这小子的死活,可真是个大英雄,可惜——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他话音刚落,四面八方射来无数箭镞。 有人躲避不及,被箭镞射中,痛苦倒地。 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交缠双臂,在空中一个回旋,四面射来的箭镞,被飞起的衣衫打偏,力道骤减反射开去。 躲避之际,许元景手一挥,将事先备好的暗器,向那人射去,正中那人眉心。 那人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直直向后倒去…… 夏庭轩得到自由,正要往赵长茹等人所在之处逃,却感觉被什么绊住了。 他回头一看,原来那人还没死透,正抓着他的脚踝。 那人脸上带着同归于尽的恨意。 赵长茹抓住一只射来的箭镞,借以打落其余的,艰难向夏庭轩靠近,就在她伸手去拉夏庭轩的一瞬,只觉脚下的地一动,她踉跄一下,险些跌落,幸而许元景将她抓住。 她眼见着夏庭轩同那被射中的樵夫一同掉入一个黑洞,那洞口径约莫有一丈有余,深不见底像巨兽吞人的大口。 与此同时,密林之中冒出众多土匪,向赵长茹等人冲来,慌乱之中,不少人落入陷阱。 “大家不要慌,待在原地!”赵长茹冷静下令。 众人不明就里,但仍旧没再四散躲逃,可他们待在原地不动,不就是等着土匪来杀么? “雷风公子!许秀才!我们顶不住了。” 众人吃力地与土匪搏斗。 土匪与他们不同,是知道机关陷阱置于何处的,所以行动起来极为灵活,两厢交战,不多时,他们便已无力抵抗。 “就是这个姓雷的使坏,害死咱们多少兄弟,还有他旁边那个小白脸,兄弟们,今天一定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领头的土匪愤恨吼道。 许元景轻松躲过袭击,“你们在此恋战,还不知黑虎寨早已被官兵攻下了。” 那人闻言大惊,但对许元景的话,他不愿意轻信,“少废话!拿命来。” “那樵夫的身份,一早就被识破了,我等只是将计就计,让其引我们前来,为的就是牵制住黑虎寨的大批武力。” “你……你们……”那人迟疑了。 赵长茹冷笑一声,“更何况,你以为就凭你们这一点人,就能与我二人为敌?” “在别的地方,也许是不能,但在这密林之中,多的是我黑虎寨布下的机关陷阱,任你雷风公子再厉害,也休想活着走出这密林。” “是么?”玄铁面具闪着幽光,看得那土匪头子一阵胆寒。 赵长茹话音刚落,便使出一只暗器,射向不远处的树冠之中。 那人大惊。 “你!你怎么会破坏我黑虎寨的机关!” 赵长茹冷声,嘲讽道:“还不快回去给鹰老大收尸!” 那人望一眼寨子的方向,犹疑一瞬,大喝一声:“兄弟们,撤!” 土匪们纷纷跳入四下的黑洞里,那洞中便有通往黑虎寨的密道,但当赵长茹等人准备追着跳进去时,那些黑洞突然坍塌,眨眼间便被流沙掩埋。 流沙是提前填入洞口四壁的,危机时刻,通过触发机关,让流沙从四壁流出,便可迅速封闭洞口。 这样的机关赵长茹与许元景在空间中见过,在他们现有的条件下是根本没法顺利通过流沙层进入密道的。 “雷风公子,许秀才,咱们现在怎么办?” 赵长茹皱着眉头,看一眼许元景,听他怎么说。 “往回走。” “往回走?咱们先前走的那些路都白走了?继续往前走,只要小心躲过陷阱,说不定还能找着密道呢,现在往回走算啥事儿呀?” “对呀!咱们都到这儿了,怎么能往回走呢?” “死了咱们这么多兄弟,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让那鹰老大偿命,这密道一定要找到!只有找到通往黑虎寨的密道,咱们才能报仇雪恨!” 众人吵嚷着闹起来,群情激奋,坚决不愿再此时踏上回头路,在他们看来往回走就等于放弃,他们找了这半日离那密道越来越近了,只要再往前走就能找到密道,报仇的机会也就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时退却! 面对众人的质疑,许元景镇定地分析着:“那人将咱们一路引到此处,定然不只是想带咱们掉入陷阱。” 赵长茹顺着他所说的陷入思索,闪动的眸光一定,“你是说……” 许元景点点头,“没错,他不光是引咱们入陷阱,还将咱们带离密道所在的地方,那么往先前所走的方向走下去只会离密道越来越远。” 赵长茹指着回头路笑道,她眼中的兴奋化作湿润,“所以如果我们往回走,就能更接近密道,迟早能够找到密道所在的地方。” “密道不就在这儿么?还有别的密道?”众人大惑不解。 “刚才我说官兵已经攻入黑虎寨,这些土匪却仍然将洞口炸毁,就能证明不只有这些洞口可以通向黑虎寨。” 赵长茹点了点头,“官兵进攻黑虎寨定然是走的那条寻常的险道,若是黑虎寨的土匪不敌官兵攻打想要逃,那险道是已经没有可能的了,如果只有这些洞口可以出入黑虎寨,他们又怎么敢把洞口堵住,虽然这样做是将咱们堵在了外面,他们也一样无法从黑虎寨里跳出来。” 许元景接着道:“所以,肯定还有别的密道,我们往回找,应当不会有错。” 众人闻言也是一喜,想到马上就能找到密道,他们这些日子吃的苦,受的罪才终于值得了。 他们一行人往回走,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停在了一处瀑布前,再往前便没有路可走了。 “这……”众人失望不已。 现在他们是真走上绝路了,这儿哪会有通往黑虎寨的密道呀。 许元景也同样紧皱着眉头。 难道他的判断是错的?真的没有别的密道了么…… 赵长茹看着眼前的瀑布,突然灵机一动,道:“咱们应当没有找错。” 第270章 不会凫水 “没有找错?雷风公子,这儿连路都没有了,怎么还会有密道呢?” “是呀,这儿根本走不通,怎么还是想想办法,从之前的那些洞口里进去。” “我看咱们也不用找密道了,许秀才不是说了,官兵已经攻入黑虎寨了,等官兵将土匪清剿干净就是了,咱们这一番折腾连门都没摸着,还找什么呀!”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这些日子,也遭了不少的罪,现在许元景信誓旦旦地说能带他们找到密道,结果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个个丧着脸闹起脾气来。 许元景见状,只得与他们说明,先前告诉土匪的话,只是为了让土匪自乱头脚,让他们得以逃脱土匪的埋伏,其实根本没有官兵攻入黑虎寨。 听他这样一说,众人更闹得凶了。 赵长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许元景看着白花花的瀑布,一时之间也有怀疑,他并不言语。众人的吵闹,他也充耳不闻,他的一双眼将那瀑布四周都看了一遍,想要寻找密道可能存在的痕迹,但是,天不遂人愿,他并未找到他想要的。 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这儿确实是一条死路…… 赵长茹却突然开口,“我相信许秀才的判断。” 许元景扭头看她,有些许诧异。 连他自己都对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长茹竟然还这般信他。 许元景想着,目光变得极为温柔。 “雷风公子咱们也不是不给许秀才面子,可这事实就摆在眼前,这里只有一道瀑布挡住去路,根本就没有密道。” “对呀,许秀才都没话说了,这地方哪里像有路得样子,雷风公子你说此处有密道,倒是说说那密道在哪儿?” 赵长茹指着瀑布,“密道应当就在瀑布之后。” 众人瞠目结舌,半晌,当赵长茹在说笑,嘻嘻哈哈起来,语气不禁带上些嘲讽,“雷风公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逗趣呢。瀑布后面怎么可能会有没密道?这不是逗咱们玩儿么。” 许元景拉了赵长茹一把,低声唤来道:“长茹……” 赵长茹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放心,她心里有数。 她也是突然想到了西游记里的水帘洞,或许这密道就和水帘洞一样,只是被眼前的瀑布遮挡。只要他们穿过瀑布,就能找到密道通往黑虎寨。 赵长茹捏着拳头,定定地看着那奔腾而下的瀑布,“眼下,只有赌一把了。” 那瀑布从数丈高的悬崖落下,像一块巨大的白色帘幕,遮盖这乱石嶙峋的峭壁。 那峭壁上凸起的巨石,将瀑布分割出数道裂痕。不同流向的水流,最终又汇聚在一起,一同砸入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中。轰隆隆的水声如同战场中千军万马的咆哮,那飞流而下的水幕打在水面的力道极大,激起巨大的白色水花,可想而知,若是打在人的身上,就算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众人更觉赵长茹的话不可信,谁都不愿意拿命去赌,毕竟在他们看来那瀑布后,绝对不可能会有什么密道。 “我去。”许元景挺身而出,要去探一探,那瀑布后面,到底有没有密道。 “许秀才!你可别犯糊涂呀!你要是出事了,要咱们怎么和赵掌柜交待呀。” 一行人中有一部分是赵长茹带来的,他们知道雷风公子就是赵长茹,还有一部分是夏庭轩带来的,并不知道雷风公子的真实身份,他们在临行前得了夏庭轩的命令,一定要保护好许元景的安危,此时也只能搬出赵长茹来说服许元景。 他们是夏家送来的人,对夏庭轩倒是极为忠心的,跟着赵长茹等人继续找寻密道,也是为从黑虎寨里将夏庭轩救出来。 但若是密道没找着,还眼睁睁看许元景送了性命,待到夏庭轩平安归来,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赵长茹点了点头,“许秀才,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令夫人定要与我撕破脸,我倒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那些牵累,还是我去好了。” 许元景紧紧抓着他,有些生气地沉声道:“孤家寡人?你怎知不会有别人为你担惊受怕!” 赵长茹无奈一笑,靠近他略带笑意,压低声音道:“相公,你不会凫水。” 许元景一愣,他才想起,自己随赵长茹在空间学了无数,偏偏未将凫水学会。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知道我和别人可不一样。”有面具挡着,她俏皮的模样,无人看见,那一双灵动的媚眼,带着冒险的冲动,“这样一个好玩的机会,我可不会让给你。” 她说得那样轻松,但进入水中,她虽然可以在危机时刻进入空间避险,但水中情况复杂,是否还能顺利从空间里出来,她其实心里也没底,会这样说只不过是想让他宽心。 许元景自然知道她是在故作轻松,握住她的手更紧几分,“不许去。” 他转身面向众人,“是我判断有误,根本没有别的密道,这里根本无路可走。” 他的一双黑眸,染上一抹赤红,下颌处带着一种对抗的力量,他抓着赵长茹的手,一刻也没松过,带着隐忍的怒气。 与其让她以身试险,不如他来将一切都否决了。 根本没有密道,那瀑布后面,除了掩饰峭壁,什么也不会有。 在他眼里,找到密道,剿灭土匪,都比不上她的安危。 他已经让她冒过一次险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众人接连叹着气。 走了这么久的路找了这些,仍旧没能把密道找着,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走。”许元景仍旧抓着赵长茹,微微低头,轻声地与她说道。 赵长茹乖顺地点了点头,虽然脸上满是遗憾,仍旧顺着许元景的牵引,转身准备离开瀑布。 许元景见她并未执意犯险,终于松了一口气。 赵长茹道:“你捏得我好痛。” 她抬起头来,被玄面具遮住了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些湿润显得极为委屈。 许元景这才发觉自己抓她抓得太紧,手松了一些。 赵长茹眯眼笑了笑,下一刻,便挣脱了他的手,一头栽进了水里。 第271章 神通广大 众人听得“扑通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眼见这许元景也要跟着跳下去,众人连忙将他拦住。 “让开!” “许秀才,你别冲动,雷风公子会没事的。” “雷风公子神通广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对,雷风公子敢往水里跳,想必水性是极好的,当然不会有事。” 众人的劝说,许元景越听越觉得刺耳。 他的长茹根本不是神通广大的,他的长茹也会有事,他们只把她当做能解决麻烦的神,说着恭维的话就要让她为他们去犯险,就从来没想过她也是会累,会烦,会害怕,他们根本就是在利用她! 他一把拔出剑来,“谁要是再拦我,我就杀了谁!” 众人吓了一跳。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许秀才么?那个温润如玉,事事好说的许秀才,现在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对他们刀剑相向! 众人不敢再拦他。 就在许元景要纵身越入水中时,那瀑布中间,竟突然隆起一块巨石,水流有那巨石分割,现出一个洞来,原来那瀑布之后,真的有密道存在!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赵长茹就站在那洞口,那突出的巨石,俨然似一道门。 “找到了!” 众人惊喜不已。 赵长茹一下又跳入水中。 许元景心头一紧,也要跟着往水里跳,被一旁的人一把抓住。他甩手将那人挥开,再要往下跳时,赵长茹已经从水里冒出头来,轻松游到岸边来,望着许元景打趣笑道:“你若是跳了水,令夫人可得生气了。” 许元景冷着脸。 要说气,他现在才是真生气。 她竟然敢骗他!竟然!竟然真往下跳,她就没有想过他么?她若是有个好歹,他要如何? 众人看到密道,也都跳入水中往那瀑布间的密道游去,他们都是身体康健的汉子,又生在邻水的州府自然都会凫水,只有许元景一人因自幼身体不好,没有机会学会凫水的技能。 而且他是个天生的旱鸭子,分明别的技能一学就会,偏偏凫水这一项学着极为艰难。 因着上一回在空间之中,他被困鳄鱼池中,经受好一番凶险,赵长茹也打消了与他鸳鸯戏水的念头,没再让他去学如何凫水。这世上不会凫水的人多了,也不是非要学成的。 她看他在鳄鱼池里被鳄鱼撕来咬去的痛苦模样,再不想见他受这样的苦。 “这水挺深的,许秀才——你若是还不理我,我不带你过去了。”赵长茹说着,仰身游远了些。 许元景瞪着她,一声不吭,两只拳头捏得死紧。 赵长茹也赌气哼一声,一头扎进水里。 许元景见状又急了,弯下腰来,仔细往水里看,看赵长茹在哪儿。 他突然眼前一花,紧接着就被拽进了水中。 赵长茹将他托着,恶狠狠地威胁道:“在水里,你还是乖乖听我的,不然我就松手了。” 她的话带着几分娇气。 许元景别过脸去不看他,倒也不作多余的反抗。 赵长茹见状,趁众人不注意,揭开面具,偷偷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轻声哄道:“我知道错了,这次是我太莽撞,回去后任由你处置。” 她向他眨眨眼,俏皮地向他歪了歪头。 他的气便消了大半,“雷风公子,你这般对我,就不怕我家夫人与你翻脸?你是孤家寡人一个,谁都不管,谁都不顾,我可不是孑然一身,公子莫要对我动手动脚,免得引人非议。” 赵长茹先前学雷风公子的口吻,说自己是孤家寡人,无牵无挂,让他怎能不气! 赵长茹失笑,“许秀才放心,令夫人大度得很,不会与我这个孤家寡人计较的。” 许元景一把掐住她的腰,“你还说!” 他就听不得她说“孤家寡人”这四个字,听着像是将他撇得一干二净的。 赵长茹笑着扭过身子,“不说了,不说了,待会儿真叫人起疑了。” 她带着许元景很快游到瀑布边,凭着先前的经验轻松进入洞口。 那洞口看似悬在瀑布中央,不好攀上去,但其实被水流遮住的地方,有一段节连接洞口的石梯,虽然在水里那石梯踩着并不稳当,但只要借石梯一把力,进入洞口就极为容易。 最后一个人进入洞口后,赵长茹将机关石门给撤了回来,在瀑布外看来,再无任何异样。 通过洞口,往前走数十丈远,原本逼仄的密道,突然变大成一个浑圆的山洞,他们就像走过了野兽的食管,终于进入了野兽的胃里,四周变得开阔了,他们反倒更紧张起来。 山洞的出口就在不远处,可以看见一束光亮,从洞口外斜照进洞中,但它的能力有限,山洞之中仍旧一片暗沉。 赵长茹带着众人,沿着山洞的边壁,绕到洞口处,却没有当即带人从洞中出去。 在确认洞口外没有埋伏之后,他们才悄无声息地从洞中出去,烈日炙烤着被水浸湿的衣裳,让人十分难受。 赵长茹皱了皱眉,将贴在身上的衣衫扯了扯。 还好她今日穿的衣服并不单薄,不然,湿了水又这样贴在身上,一定特别奇怪。 饶是这样,许元景仍旧脱了外衣,披在她身上,单手抓着衣领子,将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再披一件湿了的衣裳,赵长茹有些难受,抓着他的手,“许秀才,你的衣服也是湿的,披在我身上也不顶用。” 他应当是怕她冷,才给她披衣裳的。 许元景点了点头,好似才想起来有些不对。 他将衣裳从她身上取走,就在她要松一口气时,许元景将那衣裳,拧了一把水抖了几抖,又给披到了她身上。 赵长茹推辞着他这样的“关爱”,但许元景定定不说话的样子,她也只能无奈地配合着。 夏家派来保护夏庭轩的几人见状,看许元景的眼神多了怪异。 这许秀才将娇妻撇在城中,一定要来同雷风公子剿匪,现下竟还这般……真是没眼看。 “热——”赵长茹软糯糯地撒娇,声音低低的,只能够许元景听见。 她那扭捏的姿态,却被夏家来的那些人不明就里的人看得明明白白。 这雷风公子也有问题! 找到少爷后,一定要让少爷离这两人远些,他们夏家可只有少爷这一颗独苗苗,绝不能……绝不能被这两人给祸害了! 第272章 深入匪窝 许元景旁若无人地拍了拍赵长茹的头,“热也得披着,入夏衣裳薄透,你这浑身都湿了,如何看都是女子的身形。今日有夏家的人在,你若是暴露了身份,难免招惹麻烦。” 赵长茹默了默,点头拉拢了许元景披在自个儿身上的衣衫。 她先前只在意衣衫不至于太贴身露骨叫人难堪,但那湿透的衣衫毕竟比以往更贴身了些,将她的身形印得更加明显,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女子的身形与男子的不同,夏家这次派来保护夏庭轩的人,可比夏庭轩聪明多了,若让他们看出了端倪,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大宝与她毕竟有旧怨,定然是想方设法地抓她的把柄。夏家与那李大宝又是那样的关系,让夏家的人识破了她的身份,指不准就转告李大宝了去。 “我家少爷在哪儿呢?”夏家人趴在一块巨石后,探出头去观望黑虎寨中的情形。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黑虎寨旁的一个小土丘,有一条蜿蜒的小路,眼见着便能直通黑虎寨,且并无人把手在小路路口。 想来这一条密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所以土匪们疏于防备。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那样一块飞天瀑布后面,会有一条直通黑虎寨的密道。 黑虎寨里的小土匪,也自然没有想过这平平无奇的小土丘之中,还有能通往外界的一条路,而鹰老大为首的若干老土匪,虽知道有这密道的存在,也并未特意派人看紧此处,一来他们不信有人能够料算到密道隐藏在瀑布之后,二来他们若是特意派人严守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这偌大的一个黑虎寨指不准会混入官府的眼线,让他们起疑将这般不寻常的情形说出去,那还了得? 赵长茹扫一眼黑虎寨中四下的情形。 从屋舍的规制来看,不难看出各自的用途,议事的正堂坐北朝南,正对着黑虎寨的寨门。 那寨门约莫三丈高,宽可容二十人并行,气派非凡,寨门上设有专门望风的横廊,有两个小土匪来回踱步,悠闲地把着风。 他们过惯了肆无忌惮的日子,从前巡逻也是浑水摸鱼,反正也不会有人真的打进寨子中来,虽然这些天情况有变,鹰老大特意叮嘱一定要严加守卫,他们这经年累月养成的惰性,哪是鹰老大一两句威胁就有用的,况且这些日子赵长茹等人数次带人进攻黑虎山,最好的一回也不过打到寨外两里地处,实在是不足为惧。 夏庭轩还让鹰老大捉来戏弄一番又给敲晕了扔回去。 “那夏家小少爷可是官兵的主将,竟然也这般不顶用!再说雷风公子好了,被咱们老大吓得屁滚尿流,逃得无影无踪……” 那守卫的两人看似交错地走着,四下观察寨里寨外的情况,一副警惕的模样,但其实他二人攀谈得起兴,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赵长茹的目光掠过他二人,迅速在寨中游移,忽的 猛然一定, 她发现有一间屋子外,看守的土匪比别处更多,且巡逻的土匪在那房子周围,经过的频率也更高一些。 能有这样的待遇,想必也只有夏庭轩了。 幽暗的小房间里,只有送饭的一个小窗口,连那窗口也被铁栅栏囚着,只开了个巴掌大的小门,小门处便是饭菜递送进去的地方。 赵长茹大致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形,趁巡逻的土匪走过,闪身接近那扇小窗。她正要拨开那小窗一探究竟,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于是立即小心地靠在墙上。 待到那脚步声渐远,她仍旧不敢松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以免前门守着的土匪发觉异样,片刻,确定那两人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她才悄手悄脚地打开那窗上的小门,往那幽暗的牢房里望去,确认被关押之人的身份。 没错,正是夏庭轩。 许元景带着人在各个关口,将巡逻的人敲晕过去,为赵长茹提供救援的时间。 赵长茹趁那两名守卫不备,将他二人一并放倒,从其中一人身上取下钥匙,左顾右盼确定自个儿并未被发现,才继续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进到那间关押夏庭轩的牢房里。 夏庭轩并为被捆绑,只是被关在这处。 他神情恹恹地倒在一张草席上,一身的沙土草屑,样子极为狼狈。 他先前倒是拼了命想要从这里出去,但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搭理他,渐渐地也就没力气再叫嚷了。 先前被鹰老大放过一回,他料想鹰老大是知道他的身份,也是,州府小霸王的威名谁人不知,那鹰老大不敢对他下手,也在情理之中。 夏庭轩自以为是的推断虽然与事实大相径庭,但好在有这一番思量后他没做出过激的举动,不然惹恼了鹰老大,只怕是还等不到赵长茹来救人,他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赵长茹进到房中,见他还愣着不动,干脆一把将他从草席上抓起,“这土匪窝子,你没待够?” 夏庭轩见是雷风公子,先是一喜继而将他一把甩开,傲娇道:“谁要你来救!” 赵长茹不与他多言。 少爷脾气也不是这个时候该耍的。 她冷声道:“既然你不愿意走,就在黑虎寨里待着,是要成为土匪的刀下魂,还是干脆与之同流合污变成土匪,都随你!” 她说着转身便要走。 夏庭轩急了,追着她跑出牢房,“你!你别走!你给本少爷站住!” 赵长茹不管她,见许元景带人过来,也都悄手悄脚,并未惊动寨中的其余土匪,她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向夏庭轩道:“你若再嚷嚷,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夏庭轩闻言,立时噤声。 夏家的人见他虽蓬头垢面,有那么些许狼狈,但手脚健全,能说会走,也都放下心来。 “少爷,咱们快下山。” 他们是夏家派来保护夏庭轩的人,剿匪或是救人都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 赵长茹与许元景对视一眼,达成了一致的想法。 现在,还不是救人的时候,他们虽然今日已摸进了黑虎寨,但一齐前来的人并不多,大队的人马还在九阳县城外,留待他们探出密道再一举进攻黑虎寨,现下他们救夏庭轩一人,已是极为冒险的事,无力再将被困的女人一并救出。 第273章 就事论事 夏庭轩却不管这些,“你们若是不救人,我也不走!” 他来时,在人前说尽大话,此番定要将黑虎寨铲平,可他几番不成事,还白白受那鹰老大一回羞辱,这次好不容易深入虎穴,正是大好的机会,若是连几个女人也没救下,他还如何当得州府小霸王的名号? 州府中人还不知怎样看轻他呢! 人,他是一定要救的! 夏庭轩混不吝的模样极为欠揍。 赵长茹恨夏家人在场,不能将他敲晕了带走。 赵长茹威胁道:“少废话!你若不走,便留在这土匪窝子好了!带走你倒叫鹰老大怀疑,你留在这儿让鹰老大安心也好。” 她这话不像是虚张声势的恫吓,倒像是真有这样的主意。 夏庭轩听得心里发慌。 他可不想待在土匪窝子里,但人他也是要救的。 “就知道你贪生怕死!你带着你的人走就是了。人,本少爷是一定要救的!” 赵长茹并不与她争辩,与许元景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便示意其余人同自己一道撤出黑虎寨。 他们先前苦寻密道,冒险潜入黑虎寨,为的是救出被俘虏的夏庭轩,因担心夏庭轩向来脾气大,惹恼了鹰老大惨遭杀害,才有这一回惊心动魄的营救行动。 哪知夏庭轩这时犟驴似的…… 赵长茹虽然一向将他当小孩子看待,但此事关系着她带来的这些人的性命,她虽然也想一举救下那些被鹰老大劫持的女人,但在此时她不愿冒这个险。 若是侥幸将人救走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一桩事,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他们恐怕难以活着离开黑虎寨。 为这次剿匪已经死了许多人,再不能如此冒失地行动,不然只会有更多的人白白丧命。 夏庭轩执意救人,她既然劝不住,只能由着他去了。 不料,夏家的人又闹起来,他们是被主家派来护卫夏庭轩周全的,自然不能任由夏庭轩作死,可若是他们也不愿出力,凭夏庭轩一人别说是救人了,怕是走不出三步远就又被土匪给逮住了。 夏庭轩见没人听自个儿发号施令,竟真想凭一己之力虎口夺食,将那些被掳掠来的女人救出去。 夏家的人百般阻拦,声泪俱下,闹出好一番动静,逼得赵长茹等人不得不妥协。 夏家的人这样地闹,还由得他们全身而退? 未免惊动了黑虎寨的土匪,赵长茹与许元景只得带着人同夏庭轩一道行动。 他们两边的人一起行事,倒还有三分把握将人救出,但若就此分头行动,一旦惊动了土匪,两边都难以全身而退。 赵长茹与许元景虽不担忧自身的安危,但都不愿其余人有不必要的伤亡,衡量利弊之下只能与夏庭轩一一道行动,说来这次难得进入黑虎寨,确实是救人的大好机会,只要能在今日成功解救人质,日后再进攻黑虎寨便不再束手束脚。 “那些人在哪儿呢?” 夏家的人劝不住夏庭轩,又见赵长茹等人答应一道前往,也只能由着夏庭轩任性了,但他们的不满却一点不少。 他们被派来护卫夏庭轩,是真担了一桩苦差事。夏夫人爱子心切,说是夏庭轩少了一根汗毛,便要叫他们好看。他们对夏庭轩是打不得骂不得,劝又劝不听,简直是束手无策。 现下只求速速将人救出,快些逃命才是正事! “那些人被掳来这么些日子,又都是女人,只怕是早就被土匪糟蹋了,若是烈女怎肯受这般屈辱,指不准已经自个儿死了,咱们把这黑虎寨翻个底朝天,也只能寻得一堆尸骨,那些自愿委身土匪的妇人,德行有亏,更不值得咱们去救了。” 虽然决定要救人,但在这偌大的黑虎寨,如何救人又成了问题。 他们一时之间没有头绪,但被土匪发现的可能却越来越大,惊慌之下便有人发起牢骚来。 赵长茹闻言,气愤不已,但想着此时并非发作的好时机,便也只能强压心中怒火,闭上眼细细回忆可能关押人质的地方。 她再睁眼时,眼中仍旧有些迟疑。 据她的观察,有两处地方,可能是他们要找的,可这两处一个在黑虎寨东边,一个在西边…… “咱们还是走!再在这儿耽搁下去,怕是都得丧命于此!” 夏庭轩拔剑指着那人,“再敢多嘴,本少爷现在就让你死!” 赵长茹无暇管顾其余人,但他们闹这一番,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多添几分烦躁。 许元景按住夏庭轩的剑,“现在不是教训人的时候,正事要紧。”他说着冷眼扫过众人,“如今身处虎穴,随时有可能被发现,我等若是不能同心协力,那么半分脱逃的机会也没有。” “许秀才,你竟也由着这夏家少爷闹呢!那些女人在黑虎寨待了这些天,早就让土匪给糟蹋了,就算救回去也是白救!” 这话一根刺一般扎在赵长茹耳朵里,换她将剑指着那人,“你要想走,现在就可以走,再在这儿满嘴喷粪,休怪我的剑不留情!” “赵……雷风公子,我也是就事论事,你怎么还和我急上了!”那人好似很委屈的模样,拉了先前同他一道犯嘀咕的汉子,“咱们一番好心是没好报的,今日没死在土匪手里,倒也怕是没命活着回去,一个二个的都要拿咱们出气!” 他越说声音越高几分。 他旁边那人拉他一把,压低声道:“你小声点。” “横竖都是死,死在土匪手里总好过死在自己人手里,没这么冤枉!” 夏庭轩也急了,就要拿剑刺他。 他们一行人潜在黑虎寨里,本就是凶险万分的,再有这人在此闹事,更添几分暴露的危险。 那人旁的一个汉子,忙伸手捂了他的嘴,“雷风公子,你说让咱们走的话,可是真的?” 其实他俩一唱一和,为的就是能够离开黑虎寨,他们随赵长茹一道来救夏庭轩,是看在夏庭轩身份尊贵,救了人回去少不了拿赏钱,赵长茹这边自然是该给他们卖命钱的,夏家那般富贵的人家,总也得表示心意,给他们些好处。 这是他们这一行历来的规矩,说是救人于危难之中就是与阎王爷作对,若是主家惜财不肯拿钱给救人者,那么阎王迟早还会找上那被救之人。 第274章 缩头乌龟 他们救了夏庭轩,那钱算是已有了着落,可谁想夏庭轩执意要救那些被掳掠来的女人,他们这两日为寻密道早已是精疲力尽,再要救人只能是死路一条,况且赵长茹,许元景以及夏庭轩三人都在此,他三人若是一道在此丧命,他们也跟着陪葬,还不知那山下的人,可还会认账把钱给他们各家送去。 他们信赵长茹说话算话,但那山下由马二管事,若是赵长茹在此丧命,那马二定然是一分钱也不给的,还不如留得一条性命,日后还能有钱赚。 赵长茹冷哼一声,“快滚。” 那两人却还得寸进尺地问道:“咱们卖命的钱……” 赵长茹闻言,气愤不已,还是许元景出面,允诺他们去找马二,钱一定一分不少地给他俩。 其余人见着那两人要走,且银钱照拿不误,便也心生退意。 “雷风公子,许秀才,咱们也……” 赵长茹嫌他们碍事,果断赶人,“都走!” 于是原本人数就不多的救援队伍,只剩下夏家的人,夏庭轩以及赵长茹,许元景二人。 “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遇事就溜个没影,哪里比得过本少爷带来的,个个忠心无二,本少爷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 夏庭轩不合时宜地得意着,而他口中忠心不二的夏家人,正是满肚子的牢骚,听他说这话险些气岔了气儿。 “方才他们说得也非全然是错,那些女子被土匪掳掠来这些时日,死了的自然是没法救了,那活着的定然分散在寨子中各处,咱们一个一个地救,只怕是还没将人救齐就暴露了。”夏家的人说道。 夏庭轩虽然在黑虎寨栽了不少跟头,仍旧仗着他州府小霸王的身份轻狂得厉害,“就算被发现了,又怎样?夏家养你们来,就是做缩头乌龟的,有少爷我在用不着怕!” 夏家派来的人相顾无言。 赵长茹向夏庭轩送去一记白眼。 许元景却拧着眉头,思索着什么,忽而对赵长茹道:“不日便是鹰老大的生辰,那些被掳掠来的女子,以及抢夺来的财宝,鹰老大应当会在那日再进行处置,这是黑虎寨的惯例。” 许元景生在云阳村,见惯了村中众人躲土匪,也知晓这土匪约莫会在什么时候下山作乱。从前虎老大、鹰老大的生辰临近,云阳村中便人心惶惶,因那黑虎寨的土匪会为给虎老大、鹰老大献礼而下山抢劫,今年抢的这个村,明年就抢那个县,没个定数,叫州府之中各县城村落皆提心吊胆。 今年恰巧抢来了九阳县,但若是为鹰老大庆生,那么被当作贺礼的女子,财物都应当还未被瓜分。 赵长茹虽也有在云阳村生活的经验,倒是没想到这一层来,先前听众人将情况说得那样遭,她也着实心乱如麻,暗恨丛生,现下听许元景这般说,才又定下心来,“若果真如此,那么这黑虎寨有两处地方,可能就关押着那些女子。” 夏庭轩急忙问道:“哪两处?” 赵长茹指了东边,又指西边。 夏家的人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些,“雷风公子,这两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咱们怎知那些女子到底关在东边还是西边呢?” 许元景镇静而肯定地道:“在西边。” 夏家的人却对他的判断表示怀疑,“许秀才,你怎知人在西边关着的?咱们若是去错了地方,可就不好了,在这黑虎寨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凶险,咱们若是在西边没把人救到,再往东边可得穿过大半个土匪窝,想要不暴露身份是根本不可能的!” 赵长茹仍旧坚定地信任许元景,“许秀才说人在西边,一定不会有错。” 此刻,他们没有过多的时间去争辩那西边到底是不是关押人质的地方,赵长茹毫不犹疑地信任许元景就是对他的肯定,生死相托才能不去怀疑他任何的判断。 夏家的人听赵长茹这般说,只当他在逞兄弟义气,仍旧对许元景存疑。 夏庭轩虽是不愿顺着雷风公子说话,但对许元景他是信任多过怀疑的,许是因为许元景曾从鹰老大手里将他救下,在他心里许元景与他便算有了过命的交情,此时他又正是毫无头绪的时候,自然愿意相信许元景的判断。 “许兄说在西边,就一定在西边。咱们去西边救人!”夏庭轩当即做了决定。 夏家的人惊呼一声,“少爷!三思啊——” 夏庭轩向来脑子不好,脾气又急,做事莽撞,夏家的人习以为常,但今日事关生死,夏庭轩仍旧这般不管不顾地行事,怎叫他们不急! 夏庭轩板起脸来,拿他州府小霸王的威严来压人,“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怀疑少爷我的决定。” 夏家的人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赵长茹和许元景一道,前往西边那处可能关押人的地方。 “人,真的在这儿!”夏庭轩惊喜低呼,回过身一眼瞪去,“少爷我何时错过!” 夏家的人忙恭维道:“少爷英明。” 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则快速解救那些被捆着手脚的女子。 被困的女子一共十五人,个个狼狈不堪,头发散乱,衣衫也尽是泥污,因这大热天被一齐关押在这密不透风的屋子里,也都现出中暑的症状,面色煞白,满头大汗,神志涣散。 “好臭。” 夏庭轩捂着鼻子,指使夏家的人救人,他自个儿也想出一把力,但他的少爷鼻子娇气得很,闻不惯这屋子里的酸臭味,他几次憋气去拉倒在地上的女子,一不小心打开气门儿,嗅到女子身上更浓烈的酸臭味道,便偏过头去一阵犯恶心,实在忍不住了冲到门口,双手撑在膝盖躬着身子平复。 赵长茹同样皱了鼻子。 这味道真是不好闻。 想着,她看向一旁的许元景,见他动作迅速地解着麻绳,虽然皱着眉头,却一点也不带嫌恶的神色。 终于,所有的麻绳都解开了,夏庭轩领头带着众人逃出牢房。 赵长茹扶着一个虚弱的妇人落后他一步。 夏庭轩虽然走在前面,却和只没头苍蝇似的不认识路,几次险些走错了道,幸而有赵长茹在他身后提点,才一路走到黑虎寨的一处侧墙旁。 第275章 戏看够了 “钻狗洞!你竟让本少爷钻狗洞!姓雷的,你是存心戏弄本少爷么?本少爷告诉你!本少爷就算是被土匪抓回去,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钻你这个破狗洞!” 赵长茹无暇搭理他,扶着那些女子,一个个小心地穿过那狗洞。 这处逃生的地方是她先前在土丘上就看到的,本想着在危险之时也多一条退路,但因这些女子的情况比她料想得还要遭,半数的人几乎不能自己行走,他们这些人通过水帘洞本也不方便,带着这么些歪歪倒倒的女子更是走不了那密道,现下,只要他们小心些趁土匪们还未察觉,先一步通过黑虎寨与外界相连的那处险道,便算逃出了黑虎寨。 女人们都过了狗洞,夏家的人也过去一半,只剩两个还在游说夏庭轩,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的。 “少爷,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你想一想老爷,想一想夫人,想一想夏家上下,少爷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夫人可怎么办,夏家上下都盼着少爷平安归去,少爷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这话夏庭轩爱听,虽让他有些动摇,但想着钻了黑虎寨的狗洞,就算是活着回去也要沦为笑柄,倒不如死在这儿好呢。 他望着天边,哀叹一声,“爹,娘,孩儿不孝,来世再报答二老养育之恩……” 赵长茹见他满嘴胡话,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来世?来世你是人是狗都说不清,还谈啥报答养育之恩,今世之恩今世报,你为你那一点小小的自尊,便要弃父母于不顾,便是死在土匪窝里,我也要让世人知晓,你在黑虎寨里如何窝囊,你以为你能做个剿匪英雄?休想!我特要告诉萧姑娘去,你是有多么不堪!” 夏庭轩气得浑身发抖,“你!” 他就算是死也要在萧映雪心里做英雄,绝不能让萧映雪看轻了他! 赵长茹继续刺激他,“你尽管死在这儿好了,往后我说你是个窝囊废,你便是个窝囊废,我说你是个大傻子,你就是个大傻子!” 夏庭轩气鼓鼓地瞪着赵长茹,“姓雷的你敢胡说八道!” 赵长茹冷眼看他,“你死了,看我敢不敢!” 夏庭轩脑海中浮现一张娇俏的面容,心头猛然一动,想到若是死在黑虎寨,就再也见不到他心里的那个人,于是看那狗洞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抵触。 不就是个狗洞嘛,还能难住他州府小霸王?钻就钻…… 夏庭轩服了软,瞪着赵长茹,“你先钻!” 夏家的人见他想通了,纷纷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一眼赵长茹。 赵长茹无奈摇摇头,不与夏庭轩争先后,顺着他的意先一步扶着洞口,要往墙外钻去。 突然,身后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赵长茹警觉地猛然回头,便见乌压压一群土匪渐渐逼近。 “哈哈哈哈哈,还想走?你们当老子这黑虎寨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鹰老大肩上扛着一把大刀,剔着牙走来,“你们演的这一出好戏可真是热闹呀” 他说着食指与中指并拢,指了指寨中的各个方向,正巧画出赵长茹等人在黑虎寨行动的轨迹。 赵长茹不由得暗自心惊。 鹰老大歪了歪脖子,吐出嘴里剔牙的签子,“戏,老子看够了,不看了!老子现在想杀人!” 赵长茹瞪向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虽然已经有猜想,这鹰老大与何主簿有勾结,但仍旧要确认一下,这鹰老大到底是和谁狼狈为奸,先前那批企图混入黑虎寨的人又是哪方势力? 鹰老大将大刀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你还想不明白?” 夏庭轩先呛声质问,“你竟敢在州府军中安插叛贼!” 他们的行动会一次二次地被鹰老大知悉,只会有一种可能,就是鹰老大在他们身边安插了眼线。夏家派来的人是绝对的忠心,出问题的一定是那些随他一道的州府官兵。 鹰老大听了他这话,笑得更加猖狂,那笑震彻山寨,却一瞬戛然而止,变作阴狠的讥讽,“夏少爷你真是蠢得出奇,事到如今,你竟还未明白这就是一个局,目的是引雷风公子上钩,而你嘛——” 夏庭轩被他的话震住,惊怒大喊道:“你胡说!”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夏少爷,我好心放过你一回,是你自个儿跑来送死的,可别怪我对你不留情了。” 他将刀在夏庭轩脸上拍着,眯着一双毒蛇一般的眼,“不过,你放心,我暂时不会要你的小命。” 他要留夏庭轩做筹码,去与李大宝谈条件,只是不知这个筹码值不值钱,若是值钱也就罢了,若是不值钱…… 他想着,眼中划过一抹阴狠。 夏庭轩仍旧喃喃着:“你胡说,你胡说……” 鹰老大又是一阵狂笑,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去问问那李大宝便知,不过……也得你有命回去才行。你那姑父既然已经把你当作诱饵,怕是也不在意你的死活了。” 他说着刀口一动,在夏庭轩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那口子渗出血来,猩红一片,却不及夏庭轩眼中的赤红,他的眼中满是惊怒与屈辱。 他的姑父,最疼爱他的姑父,怎么会!怎么会拿他做诱饵?又怎么会和土匪牵扯不清? 赵长茹将夏庭轩一把拉到身后,“鹰老大,我人在这儿,如你所愿,你把他们放了,我自愿交出性命,若不然你我两方交战,我等虽不能全身而退,你们也休想有好果子吃!” 鹰老大将刀抛给一旁的小土匪,拍手称赞道:“雷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是个侠者仁心的大英雄呀,为这一个蠢得出奇的小子,竟然愿意主动交出性命,感人,实在是感人!不过,老子最他妈讨厌这些虚情假意,这小子老子留着有用不能放,至于你身边的那只弱鸡……” 他说的是只着中衣,身形瘦削的许元景。 “他杀了老子大的兄弟,老子要他偿命也不能放,至于那些女人……都是咱们山寨里的兄弟玩儿剩下的,残花败柳一群,倒是可以放回去。” 第276章 上交官府 鹰老大说许元景是弱鸡,就已经激怒了赵长茹,更莫说他如此轻贱那些被他们掳掠来遭遇不幸的女子。 她瞪着鹰老大,起了杀心。 许元景握了握她的手,平复她的怒火,此时他们最是应当冷静。 赵长茹也知怒火只会让她错失脱逃的时机,她引鹰老大说这许多话,也是在思考在如此情形下,该如何行事才能成功离开黑虎寨。 因赵长茹情绪不稳,许元景将其护到身后,换他与鹰老大对谈,“杀了我,你永远别想找到虎老大的尸骨。” 他的声音从容不迫,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的确是真真切切的威胁。 而这个威胁对鹰老大极为管用。 那日交战,许元景就曾拿虎老大的尸骨与鹰老大做交易,让其放他们离开黑虎寨,那时的鹰老大坚信用不着许元景,也能找到虎老大的尸骨。 这些日子为防官兵大举进攻黑虎寨,也因与何主簿、李大宝达成协议,需守在黑虎寨中等雷风公子自投罗网,将其杀死,鹰老大无法带人亲自杀去云阳村寻找虎老大的尸骨,但他陆续派了数人扮作寻常百姓,轮番去到云阳村探听虎老大尸骨的下落,却是一点消息也没能探得。 许元景今日再说这话,比先前那次更有分量。 鹰老大眯起眼,夺过小土匪捧着的大刀,指着许元景威胁道:“你若是不说,就去给我兄弟陪葬!” “承蒙高看,我这一条命竟比得虎老大的。” 许元景倒不是轻贱自个儿,这话是说给鹰老大听的,在鹰老大的心里他的命自然比不得虎老大,就算是虎老大现在已经死了,虎老大的尸骨也得找回来好好安葬。 死一个许元景,鹰老大眼睛都不眨一下,但若是只能通过许元景找到虎老大的尸骨,鹰老大也只能暂且留许元景一条性命。 许元景见鹰老大已有动摇之意,便更进一步试探道:“你若想换回虎老大的尸骨,就把前些日子抢来的宝物,都上交给官府!” 虎老大闻言一愣,脸色微变,继而大笑三声,“官府?老子正大光明抢来的东西,你让老子交给官府那群狗娘养的?那李大宝为了除掉这姓雷的,连自个儿的亲侄儿都能利用,若是比起来还不如老子光明磊落。就算老子大发善心把东西交了出去,你以为那些东西还能物归原主?还不是尽数让那些狗娘养的给昧下了。” 各州府官府的腐败已成国朝大患,就是因为官府中人,尸位素餐,只拿俸禄不办事,才有黑虎寨这样盘踞一方的土匪窝。 许元景不言语,细细揣摩那虎老大的神色,分辨他话中有几分真假。 鹰老大将大刀往地上一顿,震得脸上横肉一抖,“少他娘的废话,你们现在都在老子手上,只要老子一声令下,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黑虎寨,还有啥资格和老子谈条件!”他振臂一呼:“兄弟们,给我统统活捉。” 若是只有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对战土匪,倒是可以拖延一些时间,让夏庭轩等人带着那些女子先逃,可夏庭轩这人自认是极为讲义气的,怎肯在此时乖乖地逃命,于是乎也加入了一场大乱斗中。 说好听点他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弱鸡,说难听点他就是来捣乱的拖累,空有一腔热血却好几次险些再被鹰老大俘虏。 “快走!”赵长茹扭过头,冲他大喊。 若不是情况紧急,她一定要骂他。 夏庭轩把头一昂,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我乃州府小霸王,怎能弃兄弟于不顾,今日有我在此助阵,定然拿下那鹰老大的狗命!” 赵长茹一个白眼翻出天际,手里的剑险些指向他。 不曾想他那豪言壮语刚落,就被面前的小土匪踢了一脚,踉跄着后退两步,待要稳住身形再战,那小土匪手一扬,撒出一把白色粉末迷了他的眼睛。 夏庭轩惨叫一声,扔了他的爱剑,双手捂着眼睛一阵高过一阵地哀嚎。 小土匪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给捉住了,一人架着一只手,将他押到鹰老大身边。 夏庭轩则紧闭着眼,扭动着身子,不停地挣扎,像一头蠢笨的蛮牛,但他的挣扎根本就无济于事。 赵长茹气得头皮发麻,大骂一声不文明用语。 这夏庭轩真是猪队友! 她与许元景交换了一个眼神,抓住时机一个突进,冲向鹰老大将其颈喉锁住,剑刃就抵在鹰老大的喉管处,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致其于死地。 “把人放了!” 土匪们看着鹰老大,犹疑不决。 那剑用了几分力道,锋利的剑刃割破了鹰老大的脖颈,流出鲜红的血液,鹰老大仰着脖子企图离那剑远一些,暴怒大喝一声:“还不快把人给放了!” 土匪们得令,立刻将人给放了。 但赵长茹并没有放过鹰老大,许元景在她身边护着,但凡有小土匪想要靠近,就被他的剑刃无情地隔开。 瞎了眼的夏庭轩再也没有州府小霸王的意气风发,更不要说固执地维护自个儿的那丁点自尊,被夏家的人一把给塞进了狗洞里,野蛮地挤出了黑虎寨。 在夏庭轩出去后,夏家的人也一并通过狗洞奔逃而去。 等到夏家的人带着瞎眼的夏庭轩以及那些女子逃了有一段距离后,赵长茹与许元景才放了鹰老大追上去。 赵长茹本可以直接取鹰老大性命,但杀人于她终究是太可怕了些,若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并不愿自个儿手上沾染鲜血,尽管那人是鹰老大这样穷凶极恶的匪徒,更何况空间的规则也不许她杀人…… 虽然已经逃出了黑虎寨,赵长茹的心里却有些惶惶不安,她只怕她一时的心慈手软,在往后会招致更大的祸患。 许元景看出她的异样,握着她的手,一齐奔向前方。 “国朝有律法,作恶之人,自然有律法处置,娘子无需自责,今日未取鹰老大性命,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赵长茹没有追问其中缘由,此时并不是深究的好时机,但他说不是坏事,许是那鹰老大活着真有别的效用,她信他。 他二人行动迅速,很快就追上了夏庭轩等人。 第277章 被堵去路 夏庭轩由夏家的人背着,而那些女子则三两互相搀扶前行。 离开了先前那处窒闷的牢房在外换了一口气之后,那些女子虽然仍旧十分虚弱,但多数能够勉强行走,那实在不能走的女子,也都由夏家的人架着。 夏家的人本是不愿管那些奄奄一息的女子的,好在夏庭轩虽瞎了眼睛,耳朵却出奇地好使,听着一点异样的动静,便闹着不肯再走,非要夏家的人将所有的女子都一个不差地带下黑虎山。 “少爷我做事向来是十全十美的,少两个是怎么回事!像什么话!都给本少爷带着!但凡少一个,就拿你们的人头来补!” 夏庭轩话音刚落,耳朵动了动,听得其后有追来的脚步声,立马大喊一声:“快!人来了!快些走!” 夏家的人闻言脸色大变,纷纷转头去看,见是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雷风公子!许公子!” 背着夏庭轩的那人,惊喜说道:“少爷,是雷风公子与许公子,不是土匪……” 夏庭轩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本少爷知道,要你多嘴,快走!” 他的耳朵好得很,还听不出姓雷的那骚包的脚步声么…… 夏庭轩实在不愿意自个儿这般狼狈的模样,再此落在雷风公子的眼里,先前雷风公子威胁他的话,他可都一字一句地记着。 那姓雷的骚包竟说,要在萧家的那个小丫头跟前,去泼他的污水!真是好歹毒的心肠!那骚包自个儿四处招摇勾搭小姑娘,竟还这般作践他的名声,一定是嫉妒他州府小霸王的魅力!可恶! 众人一道往出去黑虎寨的那条险道而去,终于望见了那险道,回头并不见土匪追来,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只要通过了这险道,就算逃出黑虎寨了,他们也都能活命。 想着,众人的脚步更快了些,一路逼近那险道的一端,正要急忙通过,竟见何主簿带着一队人马堵在险道另一端。 赵长茹一惊,拦住众人。 “雷风公子大义,竟真的在土匪手中,将人给救出来了,不愧是人人口中的大英雄,可惜,你惹了不该惹的人,挡了不该挡的路,就只有死路一条。”何主簿一挥手,一只只箭镞向赵长茹等人射来。 带着火油的箭镞落在地上,立时引燃一片干枯的草木,不多时,四处便已燃起熊熊烈火。 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执剑,打落几只射来的火箭,让众人快些隐入丛林之中。 黑虎寨安置在险道放哨的小土匪已被何主簿杀死。 赵长茹猛然想起许元景先前那一番话。 或许鹰老大活着真不是坏事…… 不及细想,他们在林中穿行,一路往那通往那黑虎寨通往外界的密道而去。 密道虽然可以直接通往黑虎寨,但并不在黑虎寨之中。 黑虎寨并非四面都有围墙,那密道所在的小土丘,与黑虎寨的西南角接壤,那处并不舍围墙,所以先前他们一行人才能那般轻易地进入黑虎寨。 黑虎寨就像一颗长在黑虎山上的毒瘤,而那小土丘就是毒瘤流出的一滩脓水。 所以他们不需要再回到黑虎寨,也能通过密林通往那密道。 赵长茹凭着记忆带着众人往密道所在的方向逃去,忽然她停下脚步,拦住众人前去的步伐,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这周围的景象似乎有些熟悉。 她看向许元景有了确切的答案。 这就是先前他们寻找密道时,被迫折返的地方。 那王二武就是死在这一片陷阱之中。 密道虽在黑虎寨外的小土丘中,但这土丘周围的密林,全是陷阱机关,若是贸然闯入,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赵长茹与许元景对视一眼,相互颔首,有了确定的计划。 下一瞬,许元景执剑冲入林中,动作迅速地在林中穿行,他手中的剑闪着幽幽的冷光,在树梢之间挽着剑花。树上的机关纷纷被破坏,散落掉到树下,继而触发了地上的陷阱。 赵长茹紧随其后将地上的机关也一并破坏掉。 夏家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夏庭轩眼睛看不见,听得众人此起彼伏地惊呼,左耳动动,右耳动动,头歪来歪去,像只窃听的狗崽。 赵长茹与许元景自那日被这处的机关陷阱拦了路后,便在空间之中将自古以来所有的机关陷阱都研究了个遍,所以,眼下破解机关陷阱对于他俩并非难事,先前让那假樵夫带路绕过机关陷阱也并非主要的目的,真正的用意是要他为他们指出密道所在的方位。 黑虎山中自然不只密道周围有机关陷阱,四处分布的机关陷阱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混淆视听。 赵长茹等人已经寻得密道,便不用再在林中,四处碰机关,踩陷阱地碰运气了。 他们很清楚那密道就被挡在这一片机关陷阱之后。 赵长茹与许元景破解了机关陷阱,带着众人很快就在土丘中找到了密道,可那密道已经被碎石封堵了出口。 山洞外的火势接着风力蔓延,浓烟钻入山洞之中,一直往密道中灌。 他们一行人被堵在密道之中进退两难。 “这可怎么办呀?” 因那密道逼仄,夏家的人将夏庭轩放下了地,一前一后护着他。 众人连排走在密道中,像一串珠子似的。 在这逼仄的密道之中,想要重新打通连接外界的洞口,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难道他们就要被堵死在这儿了么? 赵长茹看向许元景,见他正在用手摸着密道石壁,似乎在探寻着什么东西。 忽而,他手上一顿,眉眼间多了几分喜色,“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他便在那处石壁上敲出一个洞来。 原来那石壁之中,竟然是空的。 夏家的人见状,同他一道,用力将那处中空的石壁打碎,往里是另一个山洞,越往里走水声越发清晰,但却轰隆隆地像蒙在鼓里一般,听不真切,但确实是有的。 “没错!是这条路,往前走,一定能出去!”夏家的人惊喜道。 许元景却突然站住了脚步,看一眼一旁皱眉的赵长茹,“不对。” 第278章 移步换位 赵长茹点点头,“若是往前走就逼近瀑布,不该是这样的声音。” 若这新发现的密道是通的,那么瀑布的声响应当更脆响,而非如他们现在听到的这般闷,这声响同他们先前在那被堵死的密道中听得的极为相似,他们就算往前走也不过再撞上一条死路罢了。 “或许还有别的出路。”许元景说着,环顾四周,探看何处有可能还有另外的密道。 赵长茹则趴在石壁上细细地听音辩位,她虽然在空间之中得以提升耳力,也只比一般人更能听清声音的细微差别,但要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里分辨出那唯一的未被碎石阻挡的瀑布声响是极难的。 瀑布的声响在逼仄的密道之中被放大,而她趴在石壁上听得的又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就连众人的脚步声,呼吸声也似乎借着密道更大了。 夏庭轩的狗耳朵突然显灵,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往这儿走!” 夏家的人愣着不动。 夏庭轩催促道:“还不快扶本少爷离开这个鬼地方!” 夏家的人大眼瞪小眼,唯唯诺诺地说道:“少爷……走不通……” 夏庭轩歪着头,耳朵动了动。“没路?” 赵长茹顺着他指的方向,学着许元景的动作,在那石壁上敲了敲。 实心的。 夏庭轩却坚持这路能走:“许兄,开条路出来!” 许元景与赵长茹对视一眼。 他二人都是满面无奈的神色。 “本少爷亲自来!”夏庭轩说着,踉跄地撞上石壁,可那石壁岿然不动,倒是他撞得头晕眼花,让夏家的人扶着,舞着手发脾气。 “许兄!快开路呀!” 他话音刚落,那石壁忽然震了一下,接着整个山洞也开始摇晃。 赵长茹踉跄一瞬,扶着石壁稳住身形。 许元景靠向她,将她护着,不让山洞顶部掉下的碎石砸中她。 夏家的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再要护着夏庭轩时,夏庭轩已挨了好几下,砸得他是哇哇直叫。 那些虚弱的女子,三两抱着,蹲在地上,埋头躲避。 片刻后,山洞之中恢复了平静。 再见夏庭轩方才撞击的那面石壁下端,竟流出许多细沙来,非同寻常。 夏家的人见状,忙将那细沙刨开,以便石壁里的细沙更多地流出来。 等到夏家的人个个气喘吁吁之时,那石壁里的细沙终于尽数流出。 许元景再轻叩那石壁,听得不同于先前的清脆声响。 之前石壁后有细沙填补,所以尽管他如何去叩,也是极为瓷实的声音,就和普通的实心石壁一样,但待那流沙撤去之后,石壁变得薄脆起来。 夏家的人三下五除二地将那薄薄一层的石壁打通。 果然又见一条密道。 一行人进入新的密道,靠夏庭轩的耳朵,又折了几回,渐渐在密道中迷失了方向,这一处密道不比先前的那般,只有一个出口一个入口,掩藏在石壁之后的密道,每过数百步,就有两只分岔的路口,只要在其中的个路口走错了,便离这密道的出口更远一些。 “本少爷定能带你们出去!”夏庭轩扶着石壁,艰难往前走,“走左边!” “少爷,左边没有路。” “你就走右边!” 赵长茹狐疑地看了看夏庭轩的耳朵。 先前发现这密道到底是他的耳朵好用,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他运气好给撞上了。 夏庭轩对自个儿倒是极为有信心,一路跌跌撞撞也不要人扶,终于又到了一处路口。 这一次有三处分岔口等着他们选择。 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本就身体虚弱,在这密道里走了许久的路,又是在这样密闭窒闷的地方,一个接连一个地倒下,需得夏家的人左搀右扶地拖着人往前走。 走到这一处三岔口时,众人都没了力气。 女人的啜泣声渐渐传来。 夏家的人也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们这样走下去,到底能不能走出去,不会就被困死在这迷宫似的密道中了! 相较于众人的绝望,许元景与赵长茹较为镇定。 他二人的耳力虽然并未到能听音辨位的地步,但对于该如何破解机关陷阱,他们却是做足了准备。 他们走的这一处密道,其实也是机关的一种。 移步换位。 他们离开一个分岔口,密道的位置就会发生改变,且这种改变常人几乎不可察觉,会一直顺着夏庭轩指的方向走,也是因为夏庭轩出奇地真就选中了正确的那条路。 他们走到这三岔口,便已临近密道尽头。 只是要想克制密道移步换位机关,需要冒一些险才行。 三岔口的三条密道通往的方向都是同一个方向,这次连夏庭轩也分辨不出,到底该走哪一条道才是正确的。 “咱们都试一试,总会找着出路!” 夏庭轩十分确信出口就在不远处。 三条密道可走,他们就算走错了,再坏不过走两回死路,第三回一定就能出去了! “不可。这密道之中布有机关,咱们离开了现在所处的位置,走错任何一条路都会让所有的密道变换位置,甚至……”许元景开口道。 “怎样?”夏家人追问道。 赵长茹接过话来,继续说道:“甚至让整个密道塌陷。” 黑虎寨里有竟然能有这样的密道! 众人狠狠吃了一惊。 夏庭轩虽然素日里不学无术,但对奇闻方志最是喜爱,他也曾在书上见过这样厉害的机关,一直只以为是写书之人编造的,不曾想竟还真让他给碰上了。 想着,他摸到许元景身旁,抓住许元景的胳膊,兴奋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他未曾在书中看到过破解之法,一直对此十分遗憾,也想是那写书之人,编造得太过离谱,以至于无法自圆其说。 今日既然遇见了这样厉害的机关,如果有机会一举将其破解,那他州府小霸王的名号定然更加响亮!他要让那萧家的小丫头也知道,他的本事可不得了! 赵长茹道:“有虽有,但较为凶险。” 夏庭轩眼睛看不见,听是雷风公子在说话,原本兴奋的神色,也冷淡了些许,但他仍旧竖着耳朵听着,越听越是不对……只觉雷风公子的声音格外的耳熟。他不禁想起了此刻应当留在九阳县城中盼夫归的赵长茹,随即被自个儿荒唐的想法刺了一下,连忙甩了甩脑袋。 第279章 得以脱身 赵长茹接着道:“需要咱们分出三人,其余的留守在此处,另三人分别往前去,走这三条不同的密道。” 夏家的人疑惑问道:“这是何意?” “密道中有人行走,就不会发生变动,只有定住此处与那两条死路,才能够破解这密道中的机关,成功找到密道的出口。” 夏家的人听完,仍旧是愁眉不展,苦大仇深的模样,“可咱们还是不知哪一条路才是能走得通的。” 赵长茹的目光扫过那三条同向的密道,“这三条路都可以通往外界,只看走的人是如何走的。” 夏家的人听得云里雾里。 夏庭轩先安耐不住,“你倒是说呀!该怎么走?” 赵长茹道:“三人虽然走在三条同向密道里,彼此互不相见,但必须以同样的速度前进,若是三人的速度不相同,那么密道的机关将被触发,继而整个密道都会坍塌。若是有其中一条密道中的人走得不对,那么那一条密道中的人则会被流沙掩埋,另两条密道中的人则要在整个密道坍塌前,争先走至所在密道的尽头,先到达密道尽头的人则能够寻得密道的出口。” “那另外一条密道中的人呢?” 赵长茹默了默,“另一条密道中的人,则需要以先前同样的步幅,往回走到眼下咱们所处的地方,然后才能从那已经探通的密道中出去。” 夏家的人听明白了,得出结论,“也就是说,待在此处才是最为安全的。” 赵长茹点点头,“让她们留在这儿。” 她指的是那些虚弱的女子。 可还有三条岔路,该谁去探呢? 那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被活埋的! 夏庭轩挺起胸膛,“算本少爷一个!” 夏家的人急忙抓住他,“少爷!不可!” 夏庭轩甩开众人,踉跄着奔向其中一条密道。 他分明目不视物,但冲向那密道,却一刻也不迟疑。 夏家的人追到密道口,要拉夏庭轩回来。 眼睛不好使的夏庭轩,竟然真在夏家的人眼皮子底下,只身冲进了一条密道,两手死死扣着石壁,任夏家的人如何扒拉,就是不肯松手。 “别动!害了本少爷的命,你们可赔得起?” “少爷,你若是有个好歹,咱们一个也一样活不了啊!” “你们再不松手,咱们就都得死在这儿。” 夏庭轩在书中看过这样的机关,说是进入其中一条密道的人,不可轻易退出,不然整个密道都会损毁。 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对视一眼,分别进入了另外两条密道。 这样的机关他们在空间之中走过上百遍,现在再走一遭也没有问题,可夏庭轩眼睛不好使,且与他们毫无默契,想要做到与他们步调一致,怕是有些困难。 夏家的人心急如焚地苦求着,也没能阻止夏庭轩以身犯险。 他们虽然为夏庭轩操碎了心,却不敢冒死追上前,只因夏庭轩说他们若是进入密道,则三条密道之中的人数不等,需要均衡另两条密道中的人,不然他们都有被活埋的危险。 赵长茹出声,“开始!” 他三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初时还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但越是深入密道就越是两耳空空,什么也听不见了。 久久的,终于,赵长茹惊觉眼前一亮,总算是找到了密道的出口,惊喜的是她并未听见密道坍塌的声响,她扭过头去看便见许元景与夏庭轩也走了出来。 难得他们三人的步调始终保持一致,所以一起找到了密道的出口。 夏庭轩惊喜道:“若是三人同时走出密道,则密道机关彻底破解!” 那书中说机关彻底破解后,再过密道就无需费力。 很快,夏家的人带着那些女子一道走出了密道。 他们并非从瀑布那处密道离开的黑虎寨,这一处密道到底位于黑虎山的什么地方,眼下还不得而知。 夏家的人沮丧道:“咱们不会废了这么多功夫,还没能逃出黑虎寨土匪的手掌心!” 他话音刚落,林中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只见鹰老大扛着他的大刀,带着他的小弟,不疾不徐地从一旁现身,显然已经在此处恭候他们多时了。 “哈哈哈哈哈!姓雷的,还算你有点脑子!连我黑虎寨这样厉害的机关也没能拦住你,难怪那何主簿一定要取你的性命!” 鹰老大摸着脖子上的伤口,那是先前被赵长茹劫持之时划伤的。 “若你有意投诚来我黑虎寨做土匪,老子也宽宏大量给你个机会,怎么样?你可愿意?” 鹰老大先前答应何主簿弄死雷风公子,是为了从何主簿那处得一笔钱财,再者能借李大宝的便利往后在州府烧杀抢掠、无所顾忌,可他与雷风公子交战这些时日,倒真有些佩服起雷风公子来。 他虽为土匪但最讲义气,见他对已死的虎老大的态度,便可知晓。 他现下笼络雷风公子,一半为真心,一半为算计,若是能拿捏住雷风公子,与那何主簿、李大宝谈判之时,他便又多了一个筹码。 赵长茹怎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用不着你给机会!你有时间游说我,不如仔细想一想,那何主簿到底要杀的是我,还是你!” 鹰老大顿时变了脸色。 何主簿不讲武德,用火箭纵火,烧了黑虎寨,鹰老大已得到消息,但他已经带人埋伏在了此处,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赶回去也无济于事,所幸他先前为防赵长茹等人纵火烧山,便让匪众在黑虎寨的寨墙上抹上了不易燃烧的涂料,且先前火烧起没多久便下了瓢泼大雨,虽然只是短暂地一阵雨,却将火势给控制住了,并未让那火一直蔓延到寨中去。 赵长茹忽而想起许元景先前所言—— 鹰老大活着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他们与鹰老大交战,便宜的还是那坐收渔翁之利的何主簿,倒不如她费些口舌,让鹰老大将矛头调转向何主簿,引他二人狗咬狗,也好让他们一行人得以脱身。 “那何主簿向来阴毒,此番未能除掉黑虎寨,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与其在此处与我纠缠,倒不如想一想该如何对付何主簿。” 第280章 脱险之法 鹰老大满面狰狞,“那何主簿老子自然不会放过,而你!”他的刀指向赵长茹,“若是不能为我所用,迟早也是个祸害,老子干脆结果了你的性命!还有他!” 他的刀一偏,指着赵长茹身边的许元景,“三番两次地探老子的底,拿老子兄弟的尸骨谈条件,老子就没有让他活着离开的道理!” 他话锋一转,对许元景说道;“既然你那么想知道老子得来了些啥宝贝,那就让你开开眼,也好死个明白。”说着,便从一旁的小土匪手中取过一只小弩。 那弩看着与寻常的兵器并无两样,但一发却可以射出三支短箭,且比寻常的弩射得要远许多。 这样的利器军中尚且不得见,竟然落入了土匪手中。 “这样的东西交给官府?”鹰老大举着手上的弩,细细地打量着,“岂不是要我黑虎寨任人鱼肉!” 这样厉害的武器,若是配在军队里,定能极大程度上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军队若是得以强大,对土匪的威慑自然更深重。 许元景先前就料想过,鹰老大抢来的“宝贝”,并非世人传闻的什么金银珠宝。这小弩印证了他的猜测。 寻常运往边疆交易的金银珠宝,为防路上颠簸损坏,一般都用稻草铺垫做保护,再贵重的也不过是放些麦麸。因为无论是稻草或是麦麸,它们都是疏松的,可以很好地防震,且并不拖累行商的车队。 这年头米价不贵,转卖稻米的利润极薄,且边疆有朝廷专供粮米,与周边其余国家的粮米交易,也有朝廷一手把控,一般的商人是不能与外国进行粮米交易的。 而那些被截的货物里装的竟然是粮米,虽然看似只是用粮米来填充箱子,以免其中的宝物在长途跋涉中损毁,但填满一箱的粮米比稻草或是麦麸重了不只一点,这于车队来说是极大的负累。 马拉车得费草料,马拉的货物重了,就得多吃许多草料,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且一匹马能拉的货物重量有限,添了更重的粮米进箱子里,那么能装下的“宝物”就更少了。 这样不划算的买卖,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不会这样干的,既然这样干了,就一定有别的原因。 边疆,虽然近几十年来,较之以往而言,算是安定祥和的,但向来,边疆之地就是最容易发生战乱的地方。 西北边的异族就如同埋藏在地底下的蝉,蠢蠢欲动地等着复活的那一日,这些粮米与武器是否是私运给异族的,还不得而知,但此举定然危及国朝安定。 许元景极为愤恨此等行径,他从小苦读诗书,为求功名,以报效国家,创一个空前绝后的太平盛世。 其实眼下的国朝也当得盛世二字,但在许元景心里有更多的期许,他要这盛世更盛些,更久些。 而今可能有人勾结外族,企图破坏国朝的安宁,刺破他的宏愿,叫他如何不气! 他此刻一介布衣,无权无势,根本无法与那些有着狼子野心的人对抗,愤恨之中又多几分不能作为的悲怨。 鹰老大使用的弩,是难得的神兵利器,射出的短箭不但射程远,而且速度极快。 夏家的人躲避不及,一一负了伤。 那些女子抱作一团,蹲在地上失声尖叫着。 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要顾及她们,又要留意目不视物的夏庭轩,与鹰老大这一番对战极为吃力。 鹰老大吃了先前的亏,对他两人极为防备,以防再遭他二人挟持。 无法欺近鹰老大,再如此拖延下去,他们都没有活路。 许元景一面抵挡着土匪的攻击,一面思忖着脱险之法。忽而,他只觉心口一痛,连带动作迟缓一瞬,便被鹰老大射伤了胳膊。 好在那短箭上并未淬毒。 依薛大夫所言,那毒是极为罕见的,想来鹰老大只在防身的暗器上抹了,并未在别的武器上使用。 赵长茹大惊,一把扶住他,关切问道:“没事。” 许元景摇了摇头,可他的心却一沉。 想到薛大夫所言,他体内的毒,还未完全清除,再如此缠斗下去,他若是倒了下去,长茹一人该如何应对这么多凶狠的土匪? 想着,许元景脸色一冷,扬声对鹰老大道: “你如此急于杀人灭口,可是怕事情暴露,让手下的人知晓,那虎老大真正的死因?”许元景一面应付着射来的短箭,一面开口道。 鹰老大皱起眉头,“你这话是何意?” “世人皆知,这黑虎山,黑虎寨,其中的‘虎’字指的是虎老大,与你鹰老大没有半分关系,你虽然身为黑虎寨的大当家,但只有为黑虎寨卖命的份儿,而真正掌握实权的却是黑虎寨名义上的二当家,实际上的一把手虎老大。” 许元景此话一出,那些手持小弩的小土匪皆是一片愕然。 鹰老大似乎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地大骂道:“一派胡言,老子与阿虎是过命的交情!” 许元景继续道:“你恨虎老大事事不如你,却还能对黑虎寨上下发号施令,只因他虎老大是老寨主留下的唯一血脉,而你只不过是老寨主捡来为儿子铺路的垫脚石,给你大当家的位置只不过是给你名义上的体面,而这黑虎寨中大小事项都得虎老大同意。” 鹰老大面红耳赤地怒吼道:“闭嘴!” 他手里的弩发狠地连发数箭,要许元景再不能多言。 许元景灵活躲过急射而来的短箭,更有赵长茹在一旁相帮,让鹰老大未能得逞。 “你在拼死抢夺宝物之时,虎老大却只想着带人下山,抢夺民女一逞兽欲,流血卖命是你,恣意放肆是他,叫你心中怎能不恨?于是你在虎老大的吃食里下了药,撺掇与虎老大亲近之人,在虎老大的耳边吹风,让虎老大多次带人下山作乱,为的就是掩人耳目——那虎老大莫名其妙在黑虎寨中暴毙,自然会引得匪众怀疑,而你鹰老大在黑虎寨休想做名正言顺的掌权者,但若是那虎老大是死在外边,你倒有机会以报仇为名,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继而光明正大地做黑虎寨真正的主人!” “大当家……二当家真是让你给害了?” 第281章 证明清白 随鹰老大前来围堵赵长茹等人的小土匪,虽然在匪众之中身份不高,但却都是从黑虎寨老当家在世时,便跟着其做坏事的老资格。也因此在前几次对战之中,并未被推出来做挡箭牌,他们的身手自然是比一般的土匪更好,若是他们一怒之下要让鹰老大偿命,鹰老大也休想走出这一片密林。 土匪虽然无恶不作,但义气却比什么都重要。 若果真鹰老大不义害了虎老大,他们定也要鹰老大给虎老大偿命,再往后谁来做黑虎寨的当家人就各凭本事了。 “蠢货!一群蠢货!” 那些怀疑鹰老大的土匪之中,自然有心怀鬼胎之人,不论鹰老大是否真的害了虎老大,他们掺和进来添一把火,将鹰老大拉下马来,再上位的可能就是自个儿。 引黑虎寨众土匪发生内讧,获得能够脱逃的机会,只是许元景其中一层考量,而另一层…… 他看向赵长茹,点了点头。 赵长茹接过他的话道:“若要求个真相,找到虎老大的尸骨,便可知晓到底是不是你害了虎老大,还是……”她顿了顿,声音更冷几分,“你根本不敢找回虎老大的尸骨,因为你心中有鬼!” 赵长茹的话重重的砸在一众土匪心里。 他们中的许多人受过老土匪的恩,誓死效忠虎老大,自然不能让虎老大死得不明不白,听得赵长茹提及虎老大的尸骨,当即就要杀去云阳村找寻。 赵长茹却道:“尸骨并不在云阳村。” 她的神色被玄铁面具遮掩,看不出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但听她语气不似有诈。 “这些日子里,想必你们也去云阳村探听过,若那虎老大的尸骨真在云阳村,怎会一点消息也未探得。” 鹰老大派人去云阳村的事,土匪们也都知道,只当鹰老大情深义重,为早日寻回虎老大的尸骨,但今日听了这些话不免有些怀疑了。 赵长茹将他们心中说想从容道出:“若非那虎老大的尸骨不在云阳村,想必早就被鹰老大派去的人毁尸灭迹了,而你们也会永远地蒙在鼓里,认了这么一个不义之人做黑虎寨的当家人!你们果真能忍?” 她的话如同一柄利剑,刺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土匪们躁动起来,个个警惕地瞪着鹰老大,他们敌对的对象,彻底变成了鹰老大。 而能证明鹰老大清白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虎老大的尸骨。 “把咱们二当家的尸骨交出来!否则你们别想活着离开黑虎山!” “那虎老大的尸骨于我等而言毫无用处,只要我们能够平安离开黑虎山,三日之后自然将虎老大的尸骨送来。” “咱们凭啥信你!” “凭那虎老大的尸骨在我手中,你们若是不愿信我,那就动手!就算咱们全都死了,但你们已知晓鹰老大所做的恶事,还以为能安然无恙地继续留在黑虎寨?若鹰老大连虎老大都敢杀,更何况是你们!真相到底如何,你们果真一点也不想知道?”赵长茹的目光扫过众土匪,最后落在鹰老大身上,“这样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你果真不要?难道是因为心虚么?” 鹰老大扔了手里的弩,重新拿起了大刀,在一旁的两人合抱的树干上,一刀砍去一尺深沟壑,“好!老子放你们走,三日之后,若是没能把阿虎的尸骨送来,别怪老子血洗九阳县!” 赵长茹眼中浮上一抹笑意,稍纵即逝,她重新恢复冷静,与鹰老大继续谈判:“那何主簿既然纵火烧山,定然是对你并不放心,虽让你在此处拦住咱们,但他必定还有后手。我要你为我们拖住何主簿的人,助我们平安离开黑虎山。” 鹰老大虽然也想找何主簿算账,但却不愿受赵长茹这般支使:“你别得寸进尺!” “那何主簿纵火烧山,为的就是取我性命,毁你势力,倒不如你我合作,一齐对付那何主簿。我保命,你报仇,何乐而不为。” 鹰老大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答应了。 何主簿果然带着人堵在离开黑虎山往九阳县的必经之路,可他等来的不是雷风公子等人,而是气势汹汹的鹰老大与一众怒火中烧的土匪。 “何主簿!你这个奸诈小人,竟敢纵火烧我黑虎寨!” 何主簿对一众土匪的愤怒视而不见,阴沉着脸看着鹰老大,“人呢?” 鹰老大想到与赵长茹的交易,便道:“已经死了。” 何主簿眯起眼,并不轻易相信:“尸体在何处?” 鹰老大往地上啐了一口,“扔林子里,老子说死了便是死透了,你是怀疑老子不成?老子替你把事儿给办了,先前说定的好处,你可别他娘的赖账。你纵火烧我黑虎寨,这一笔账也得算上!” 说着,他便拿出弩来,瞄准何主簿,“你留下!让人去找李大宝要赎金!李大宝总不会对你见死不救。” 何主簿的目光却一瞬定在鹰老大手上的弩上。 鹰老大狞笑着,“这弩在我手里很是称手,它的威力想必你也清楚,休要妄想使阴招!” 何主簿对鹰老大的威胁,未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却突然说道:“雷风公子没死!” 鹰老大一愣,“他娘的!老子说了,死了,死了!你他娘的耳朵有毛病?” 何主簿那话本是试探,但见鹰老大的反应,便知雷风公子是真的还活着。 他眼中积满风暴,大骂道:“蠢货!” 鹰老大被激怒,要生擒何主簿,绑回黑虎寨出一口恶气,再者他丢了夏庭轩那样一个筹码,自然得寻个人来顶上。 这何主簿身份特殊,他虽不知其究竟是哪一派的人马,但既然能对州府之首的府司李大宝发号施令,想必何主簿这一个筹码到手是极为值钱的。 不曾想,何主簿的身边,穿着寻常的手下,竟个个都是顶尖高手。 鹰老大见情势不妙,连忙带人撤回了黑虎寨。 土匪们慌乱逃跑之时,落下的弓弩则到了何主簿手中。 何主簿拿着那弩,在那的手柄处细看。 第282章 不敢去想 起初,那手柄处并无异样,就和一般的弩一样,但待何主簿将那手柄微微侧向一边,在那手柄上极为隐秘的角落里,竟刻着一个奇异的符号。 何主簿将那弩收起,阴沉的眼望向鹰老大等人逃走的方向,同身后的一干手下道:“今日之事,把嘴给我闭紧,但凡往外透露一个字,谁都别想活命!” 赵长茹等人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带着那些被土匪抢去的女子回到了九阳县。 夏庭轩的眼睛又红又肿,隆起两只小肉包,几乎看不到眼珠,看着极为可怕。 夏家的人一半死在鹰老大手下,剩下的也都负了伤,或是手上中了箭,或是脚上挨了刀。 薛大夫忙得直骂人。 “那黑虎山是啥地方?龙潭虎穴!你们真是不要命了,接二连三地往里去!干脆死在山上得了!还回来做啥!尽会添乱!” 夏庭轩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咬着一根布条,听得薛大夫这样说,吐了嘴里的布条便要还嘴。 薛大夫将调好的药,往他眼睛上涂,将那布条重新塞进他嘴里,“还敢乱动,当心咬断舌头。” 夏庭轩痛苦地咬着布条,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不停地顺着面颊滑落,半晌,疼晕了过去。 薛大夫拿布条在他眼周裹了一圈,才骂骂咧咧地离开诊室。 赵长茹已经换下雷风公子的装束,从新做回村妇赵长茹,“夏少爷的眼睛还有得治么?” 薛大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赵长茹连忙追问:“是彻底无法视物了么?” 夏庭轩的眼睛伤得那样严重,又未能及时医治,想要恢复如初恐怕是不能如愿了,但是能看见东西总比彻底瞎了要好。 薛大夫道:“若是送去别人哪儿,是一定要瞎了的,好在是落到了我手里,瞎不了!只是往后看东西费力一些,看那小子也不是爱读书的,眼睛不好使也不打紧。” 得知夏庭轩的眼睛还有救,赵长茹终于松了一口气。 夏家的人由薛大夫的徒弟包扎好伤口之后,便要将昏迷之中的夏庭轩运回夏家去。 那驻扎在城外的精兵却得到消息前来将夏家的人拦住。 夏家派来保护夏庭轩的人,并未在明面上与精兵们撕破脸,他们一方代表夏家,一方代表李大宝,两方毕竟有姻亲关系,即使互相猜忌也还得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且无论是夏家的人还是那些精兵得到的都是密令,而摆在明面上的目的都是护夏庭轩周全。 眼下,若是让夏家将负伤的夏庭轩带回夏家,那么李大宝的阴谋则会被夏家洞悉。 拿夏庭轩当诱饵的事,夏家若是知晓,定然不会放过李大宝。 李大宝虽为执掌州府大权的府司,背后却需要夏家拿钱支持,若是与夏家撕破了脸,他不但少了一条退路,也断了一条财路。 而夏家也因李大宝的便利,得以在州府几乎垄断了利润极高的造纸业,不仅如此,因有李大宝这个亲戚,夏家无论是在州府内,还是州府外,总有人为巴结李大宝对夏家格外赏脸。官商相护之下的各种利害关系十分复杂,并非他两方心生芥蒂便能果断割断的。 夏家的人急着带夏庭轩回家,是怕李大宝的人对夏庭轩下手。 而精兵们拦着夏家的人带走夏庭轩,则是为李大宝拖延时间,并且找机会除掉夏家的人。 夏庭轩若是由夏家的人送回去,那害他之人便是李大宝,若是由李大宝亲自送回去,那便是夏家的人保护不力。 “走去哪儿?去哪儿!”薛大夫气得拍腿,“眼睛不治了?放眼整个州府乃至国朝能给这小子治眼睛再找不出第二个,你们现在就争着抢着要把人带走,是存心想要这小子瞎眼是!好!全都走,别堵在此处碍眼!” 夏家的人自然不愿夏庭轩因耽搁治疗而废掉一双眼睛,只能勉为其难地将夏庭轩抬回诊室。 那些精兵虽然拦住了夏家的人,却仍旧守在医馆外,说是护卫夏庭轩周全,实则是监视夏家的行动,找寻机会对夏家的人痛下杀手。 赵长茹并未掺和进他们的争端之中,只在医馆外不远的墙角处,驻足观望片刻,见他们两方归于暂时的平静,便回了落脚之处。 许元景在黑虎山上所受的伤,因有空间修复并无大碍,但赵长茹见他脸色不好,便让他在住所休息着。 在赵长茹回来前,许元景掏出薛大夫给的瓷瓶,将那瓶中的药倒在手心,犹豫片刻后送到嘴边。 正巧赵长茹回来,发出了些声响。 许元景连忙将药与瓷瓶藏了起来。 “相公,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赵长茹坐到榻旁,见他脸色一片潮红,想他也许是染了风寒,便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并不觉得烫反而是一片冰凉。 她不由得一惊,“你怎么这样凉。” 许元景摇了摇头。 他此刻心头绞痛得厉害,四肢都觉得寒冷,但胸腹又似火烧一般,极为难受。 赵长茹本要再带他进空间,而他却道:“还有许多事需得你去善后,我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放心去。” 赵长茹迟疑了。 确实还有好多事要做,那些被他们从黑虎寨救回来的女子,并不愿意再回到自己家中,害怕因在黑虎寨中待过,而遭受亲人的嫌弃,也怕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 她们虽然如同牲口一般被关在黑虎寨的牢房里,等着在鹰老大生辰之日,随同被抢掠而去的财物,由鹰老大来论功行赏分给一众土匪,但她们仍旧不幸地遭受了土匪的侵犯。 本已嫁作人妇的女子,害怕夫家因此事故意刁难,逼其自尽为夫家守节,所以不敢回到夫家。 那些不堪屈辱的女子,在被土匪侵犯之后,便刚烈地一头撞死了,她们虽没有寻死,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在这人世间还有留恋。 未曾婚嫁的女子,经此一遭,已非完璧之身,不愿归家也是怕为自家蒙羞。 她们都由杜眉君暂时收留,并未当即送回各自家中。 赵长茹对这些女子极为同情。 这样恶劣的事,她从前闻所未闻,想也不敢去想。 她何其有幸,那短暂的一生,能活在那样平静祥和的年代。 第283章 如何应对 赵长茹站在那些女子中间,“女人不只是有贞洁!你们虽不幸遭遇侵害,但幸而保有一条性命,人要是还活着就没有被流言蜚语打倒的道理。” “可我们……我们是被土匪糟蹋了,指不准还怀上了土匪的孽种,咱们活着只会受人耻笑!” “我本来已经想好要一头撞死的,可……可我想见见我家小宝……” “……我……我也想见见我爹娘……” “我是想见见我妹妹……我们姐妹两相依为命,如果我死了,我妹妹该怎么办?若是有居心不良之人,将我妹妹骗去卖了,我妹妹该怎么活……” 赵长茹说道:“听着!你们有权利活下去,不为任何人,只为你们自个儿,也该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却带着一股力量,让人心甘情愿地听从于她。 “这世道让你们受难,并非你们的过错,而若是你们选择结束自个儿的生命,那才是真的大错特错!世道如何,由人说了算。你们害怕流言蜚语,就拿出勇气来对抗,而不是选择就此了结!” “咱们哪儿来什么本事……” 她们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女子,不比赵长茹这般厉害,能够开酒楼,开成衣坊,甚至与那高高在上的长平王世子也搭上了关系。 她们从前说起赵长茹是嫉妒多于赞赏的。 像她们这样的寻常妇人,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地生活,对那些天生反骨的女子,是有些出于嫉妒的抵触的。 像是赵长茹、杜眉君一般,同男子一样在商场周旋,竟一点也不输给男子,是女子中的少数,就像裸露在沙地里的晶石,闪着耀眼得刺目的光。 她们从未想过要像赵长茹一般,做那些“不守妇道”的事,但此刻想象着那样的生活,就好像一条缺氧翻了肚皮半死的鱼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们真的能像赵长茹一样么…… “为啥不行?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世间迂腐的男子,将女子的贞洁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他们可曾将女子看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若他们将女子看作人对待,那么为何只凭女子的贞洁,便来批判一个女子的好坏?难道女子除了这一副躯体,别的一切都没有?” 众女被赵长茹这一番话震住。 在她们听来,赵长茹所言,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但莫名地让她们心底有些发热,好似有人终于出了为她们一口气。 赵长茹的目光扫过众人,掷地有声道:“不!女子同男子一样,有智慧,有力气!女子做诗人的有,女子做将军的有,这世间人为之事,女子若是打定主意去做并不会比男子差。” 众女嗫嚅着,“我们……” 她们虽然也有冲动要像赵长茹一般,但她们自个儿明白,她们并没有那个本事,光说挨骂这一项她们就比不过她。 赵长茹在九阳县里的名声是人尽皆知的坏,骂她的人啥难听的话都说过,那些冷言恶语比扔臭狗屎还要给人难堪,赵长茹竟然也都挺过来了,还越活越体面,甚至做了赵掌柜。 “我的成衣坊正好缺女工,如果你们愿意在此处做工,我让杜掌柜去拟字据。你们与玉衣坊签订契约,往后自力更生,再不用管闲言碎语。” 众女闻言,感激涕零。她们先还为无处可去而惶然,若是能够成为玉衣坊的女工,往后再不济至少能够自个儿养活自个儿,日子久了等这事过去之后,也许她们也还能去见想见的人。 赵长茹做完一番心理辅导,也有些疲倦了,回到住所,见许元景在案旁读书。 那书案是一方矮桌,案旁放了个蒲团,许元景就跪坐在蒲团上,房中分明只有他一个人,他却像个在夫子眼皮子底下读书的好学生,腰背挺直单手举着手卷仔细读着,极为入神,就连赵长茹进到房中,竟也未有察觉。 赵长茹眸中闪过一抹狡黠,悄声依偎上去,从后一把将他抱住,自他手肘处探出头来。 许元景笑了笑,放下书卷,扶着她的头,让她的脖子不至于受累。 赵长茹仰面望着她,半晌,幽幽问道:“相公,若我失身于土匪,你也会在意么?” 许元景一震,皱眉看向她。 赵长茹有些失望。 他怎么会不在意呢?即便在她曾生活的那个时代,也未能完全打破陈旧的贞操观念,更何况是在如今,他从小的志向是出仕,对封建礼教之类定然是奉行的。 “长茹,或许这是一种贪念,我要你的身,你的心都属于我一人。” 赵长茹离开他的怀抱,侧过身去,点了点头。 她知道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无论是那人的身体,还是那人的精神,都是无法与他人分享的。 可对于许元景这样的回答,她于窃喜之中又有几分不安。 他对她的喜欢似乎还未到无所顾忌的地步…… 原来,竟不是他有贪念,而是她。 许元景将她扳过身来,两手握着她的肩,认真地说道:“若你失身,我便将你的心抓得更牢一些,若失你心,我便将你的身囚在身边。我说过要陪你踏遍这世间繁华,任你驰骋天下,可我不许你身边有别人,陪着你的那个人,只能是我。” 他一贯的温文尔雅掩藏起来,露出了鲜为人知的霸道。 赵长茹愣了愣。 许元景松了手,重新拾起案上的书卷,仿佛极为认真地在读,但其实他胸口的起伏,以及羞红的脸颊出卖了他。 他也不知自个儿怎么就说了那些孟浪的话……可那些话憋不住的,一定要从他口中出来,他头一回有这样强烈的冲动,一定要霸占一个人的一切,她的身,她的心,他都贪婪地想要占有。 赵长茹回过神来,笑意已不自觉浮上嘴角,见他又变作小媳妇的模样,主动扑进他的怀里,将他手里的书扔到一边,“那我也不许你去陪别人,你能陪的那个人,只能是我。” 浓情蜜意褪去之后,赵长茹好奇问道:“你怎知人被关在西边的?” 许元景摇摇头,“我并不知,只是两难之时,该有人来做决断。” 赵长茹一愣,笑骂道:“算你运气好。” 许元景没有说,是因为西边的牢房,离逃生之处更近些。 在那样的情境下,他将大义抛在脑后,想的只是在危机时刻,能够与长茹一道带夏庭轩离开黑虎寨。 救下那些女子本就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他知道,长茹虽然说是不赞成夏庭轩救人,但其实心里比夏庭轩更为迫切地想将人救出。 可要在那样的险地救人,他不愿让她冒险,即便是有他陪着。 这些私心,让他觉得羞愧,可他并不后悔,只是不愿让长茹知道。 赵长茹想了想,又开始忧心与鹰老大所定的三日之约。 “为骗鹰老大拦住何主簿,以便咱们离开黑虎山,说是要将虎老大的尸骨交出,虎老大的尸骨到底在何处,你我都不得而知,三日之后该如何应对?” 第284章 休养生息 原来在再次上黑虎山之前,赵长茹与许元景不但在空间之中,研习了破解机关陷阱之法,还商量了应对鹰老大的计策。 本是说在关键时刻,以虎老大的尸骨与鹰老大做交易,但鹰老大并不上当,还猫捉老鼠似的让他们在那密道里转了许久,最后堵死了他们的去路。 幸而许元景称虎老大死于毒发,且那下毒之人就是鹰老大,逼鹰老大不得不放了他们,来换虎老大的尸骨以证清白。 可他们虽然骗过了鹰老大,得以离开黑虎山,却又有了另一桩难事—— 那虎老大的尸骨,并不在他们手上。 若是三日之后,鹰老大未能得回虎老大的尸骨,真如他所言一般血洗九阳县……可怎么办才好! 土匪进城作乱一回,城中之人便逃了不少,各处现出萧败之景,若是鹰老大真再来一趟,那九阳县怕是要沦为死城了。 老县令就像只畏手畏脚的老王八,根本不敢率领官兵与鹰老大为敌,就连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惨遭鹰老大的毒手,他也只敢千托万托,让雷风公子去替他报仇,就连官府的兵器也不敢交出来。 许元景沉思片刻,道:“或许有人能为我们解决麻烦。” 赵长茹连忙追问:“是谁?” 许元景笑了笑。 赵长茹很快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慕容山! 那个肆意乖张的少年,带着将军府出来的两百铁骑,进入了九阳县城中。慕容山此行的目的就是铲除黑虎寨。 赵长茹想起先前她带着人准备混入黑虎寨时,另有一派势力也出现在了黑虎山,且因为他们先暴露了身份,才让她与其余众人,得以潜入密林逃脱。 想来那些人就是慕容山的手下。 慕容山虽与夏庭轩差不多大,但比夏庭轩更为心狠手辣,带兵也比夏庭轩更有章法。鹰老大与一众土匪,被他死死堵在黑虎寨里。 黑虎山上的密道,也被他一一找到,未免直接进入密道,中了黑虎寨的埋伏,慕容山命人将那些密道全填堵成了死路。 现在的黑虎寨就是一只瓮,唯一的出口便是那险道,还被慕容山驻了兵。 鹰老大急得跳脚。 因虎老大的尸骨没能寻回,山寨中对鹰老大不满的人,便悄悄四处散布鹰老大害死虎老大的传言,鹰老大因此愤怒之下抓了人来杀鸡儆猴,可惜毫无成效,那些流言传得更厉害了。 众土匪想他是狗急跳墙,才杀人灭口的,一定是真害死了虎老大。 鹰老大不但没能摆脱嫌疑,甚至实打实地背上了罪名,只能日日抱着虎老大的牌位流泪。 他和阿虎是兄弟,他怎么会害死阿虎! 他虽然嫉妒过阿虎,也想过取而代之,可他绝不会杀了阿虎啊。 鹰老大的委屈,无人得知。 众人只当他在演戏。 黑虎寨此时正是外忧内患之时,眼看着就要被慕容山攻破,那险道却轰然垮塌。 原来那险道处竟也有机关! “黑长老,咱们黑虎寨通往外界的路全断了,咱们难道就这样困死在寨子里么?” “二当家的尸骨还在外呢,咱们一定要早日想办法,迎二当家归寨!” “对!迎二当家归寨。” “眼下,还提这个做啥?咱们被困在寨子里,如何迎回二当家!” “怎么就不能提了?就提,就提!谁不知二当家的死有蹊跷,不许咱们提,我看是心里有鬼。” 这话明里暗里都指着鹰老大。 底下众人的吵闹惹怒了上首坐着的一个老人。 那人衣着破烂,犹如乞丐,头发蓬乱,好似疯癫,手里握着根漆黑的拐杖。那拐杖头上雕着一只巨蝉,中间弯弯曲曲的,现出诡异的形态,就如同这人的面容,表面看似平静无波,心中却汹涌着暗流。 “能破解老夫的机关,那雷风公子真是不简单呐。”他说着赞赏的话,却一点赞赏之意也没有,甚至发出一声冷若寒冰的狞笑。 鹰老大又一次追问:“可还有办法能出山?” 那人才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手上的拐杖在地上敲着,“好在老夫还留了一手。” 原来黑虎寨正堂之中,便有一处尚未完工的密道。 那密道打通之后,便可从寨中离开,前往黑虎山下,之所以留下这最后一步,并未在第一次挖掘时就将密道打通,是为了不被人从外面发现有这样一条密道存在。 只要他们现在将密道打通,就能离开黑虎寨,反杀慕容山一个措手不及。 鹰老大眼神一狠,命令一众小土匪,进入密道继续挖掘,直到挖通密道为止。 险道塌毁,慕容山未能一举攻破黑虎寨,在那黑虎山中盘桓月余,仍旧未能找到铲除黑虎寨的办法。他本想依照何主簿先前之法,纵火烧山将黑虎寨整个烧毁,可起初是雨水太多,那火根本烧不成气焰,再后来雨水减少,黑虎山上的风却变了方向,那火仍旧是烧不到寨子中去。 而赵长茹得知慕容山堵住了黑虎寨里的土匪,便想着趁此机会让她的各项生意快快重回正轨,好为她赚得更多的钱钱。 没有了土匪四处抢掠作乱,周边的村子中的百姓也能安心地生活了。 地动让他们损失了不少,急于做工找补回来。赵长茹很容易就签下了一匹纺织女工,兴建了纺织所。 纺织所就建在九阳县外的一块荒地上。 那荒地是马二带着先前收留的那些难民开垦出来的,在县衙上了字据缴了些银钱,便成了赵长茹自个儿的地。 纺织所因是临时建成的,屋体采用了轻便且易得的竹子,设有食堂、宿舍以及专供纺织工做工的厂房。 赵长茹签下的那些女工,愿意离家到纺织所工作的,她另付每月一两的银钱,而那些留在家中做工的便没有。 建立纺织所为的是集中管理纺织女工,有专人时刻关注着女工所织的布匹质量,且女工们在一处上工,也能交流纺织的技术,提高纺织的效率。 赵长茹也许诺她们,在农忙之时,她们可以归家,且依然享有同在纺织所上工一样的待遇。 村里的妇人没城里的那么讲究,抛头露脸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她们能赚着钱回去,就能在家里有话语权。这好比谁家娶了个身强力壮的媳妇,能在农忙时帮着做事,便是那家人有好运。 大户人家娶新妇娶的是面子,农家娶新妇娶的是劳动力。 吃得少,干得多,能生娃,就是好样的! 女工们所面临的难事,便是自家娃娃的教养问题。 其实这也不是女工们的问题,是赵长茹认为该替她们解决的。农家养娃不求娃有大出息,只求能把娃给养大成人,也因此大多数人祖祖辈辈都是庄家汉,丰年乐,灾年悲,饱一顿,饿一顿。 虽然时值国朝国力鼎盛,数年来风调雨顺,并非发生特大的自然灾害,但居安思危的道理,赵长茹还是懂的。 第285章 快来尝尝 正如小秀才所言,只要她还活着,就不可与尘世断绝,她曾见识过盛世真正的模样,眼下的国朝与之相比,差之千里。而她早已习惯了那样的时代,命运却要她再忍受这样的世道,实在是残忍。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一切,都更靠近她所熟悉的一切,尽管要为此付出许多。 赵长茹望着眼前的纺织所,想着自个儿曾经多次,想要退缩、放弃,自私地想要独善其身,但那时的她并不比现下自在。 她目光一转,落到离纺织所不远的地方,那是一块开垦一半的荒地,不久之后,那里将建立起一所学校,专为教育纺织所女工的孩子,且不收银钱还倒给津贴。 农家的孩子也是劳动力,他们的父母没有钱让他们接受教育,也不愿他们浪费时间去学习,在农家人看来能守住祖上留下来的土地,便算自家的娃有本事了。 赵长茹对他们的教育观念不能苟同,教育使人明智,也给人选择的机会,并非农家子就一定要做一辈子的泥腿子。 “长茹!你来啦!快来尝尝,这饼,刘壮家的做的,新鲜口味。” “哎呀!没脑子的,人家长茹可是品味轩的二掌柜,刘壮家的做的糕点,怎会还没尝过,这么多糕点还堵不住你的嘴呢?快些吃完,去把那织机上的布给织完,记得洗手啊,可别蹭脏了那布,若不然扣你的工钱。” “我若蹭脏了布,活该扣我的钱,有些人告假回家,自个儿的活交给别人做,可有扣工钱么?” “你们说的是啥话,左一句扣工钱,右一句扣工钱的,长茹何时克扣过你们的工钱了?” 纺织所管事的指着那拌嘴的两人中的一个道:“你!织布的时候偷吃,将浆果的汁水染到了布上,若不是被我恰巧看到,你还不承认呢,想要拿那脏了的布来交差,不也没扣你的工钱么?只罚你将私藏着的浆果交出来,让大家伙一道尝个味道。” 一旁有人打趣笑道:“倒还不如扣她钱呢!她就是个好吃胚子,咱们吃了她的浆果,她可恨透了咱们。” 那人憨憨地笑着,“哎呀,快别提了,叫人难为情。” 那管事又指了另一人道:“你!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死了,你也要告假回家凑热闹,就为在席上抓两把瓜果,这事若不是你炫耀着到处说,我原本也是不知道。但既然是知道了,自然要扣你的工钱。你就说该扣不该扣?” 那人打着哈哈,不让那管事再说。 管事不理她,继续说道:“但也没扣,是长茹说咱们纺织所初建成,许多的事也还未与你们定下规矩,既然没有定下合情合理地规矩,让你们钻了空子也没理由罚你们,只让你将从纺织所拿走的慰问金退回。” 一旁看热闹的众人,笑道:“那银钱到了她兜里,你再让她交回去,不和割她的肉一样么?她只当也是扣了她该得的钱。” 那人羞红了脸,拍拍大腿,“天地良心,冤枉呀,我哪里想得到,长茹这样好心,听说我家里死了人,竟然还给那啥、啥慰问金的,我拿那钱也亏心,退回去正好呢。我就想回去凑个热闹……” 众人笑作一片:“死了人,凑啥热闹……” 赵长茹无奈轻叹。 农家人迈出家门,放眼望去都是亲戚,虽然与谁都沾亲带故,但也不是和谁都是亲亲热热一家人,总有看不惯的所谓的亲戚,早就日日盼着那人死了,待到那人终于死了,怎能不去看看热闹。 “吃完糕点,都去做事,今日的布若是没织好,再不让刘壮家的带吃的来给你们了。你们以为这吃的怎么就送到你们嘴边了,还不是长茹想着大家伙,这可是品味轩新出的糕点,凭你们一辈子也吃不到,今日有这口福,还得谢长茹呢。” “长茹!你若是有空,过两日,带上许秀才随我回我家去,我让我家那口子去山里打些野味来,让你和许秀才尝尝我的手艺,我不但织布织得好,做的饭食也是极好的。” 众人笑作一团,有人呛声道:“真是不害臊,长茹要去也该去我家,你那手艺,只怕长茹吃了闹肚子呢!” 她们虽然你一言,我一语挑着别人的刺,笑着骂着,但这似乎是农家人的一种特有的和谐。 赵长茹将制定好的规章制度,交给那纺织所的管事,“这里面的条例,你拿给大家伙看看,有意见的趁早提出来,咱们再商定完善这里边的内容,待这规矩定下了,谁犯了错都得受罚,至于怎么个处罚法,也得都定下来,扣钱或是增加工时,甚至是解约。切记,处罚不可过于苛刻,每一项都需要有半数以上的人同意,才可以写进纺织所的规章制度里。” 那管事点点头,“长茹,你放心,这事交给我。” 赵长茹带着高莲花离开纺织所,往一旁正在开垦的荒地走去,高莲花带来的糕点还剩一盒,尽数都给了正在开荒的汉子们。 监工的正是高莲花的丈夫刘壮。 见高莲花来送吃的,离刘壮最近的汉子推了刘壮一把,暧昧地笑着。刘壮接过高莲花递去的食盒,回身将食盒推进那嘻嘻笑着的汉子怀里,“吃你的去!” 方才就是他下手推的刘壮,别的汉子只是起哄得厉害。 一众汉子捧着食盒,同赵长茹问了声好,便躲到一旁树下的阴凉处吃了起来。 赵长茹看一眼刘壮与高莲花,见他二人正说着体己话,便自个儿在那开荒一半的地里走着。想到不久之后这儿会是怎样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她的嘴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笑意。 “喂!” 一道无礼声音传来。 赵长茹回头去看,便见夏庭轩由两个仆人一左一右扶着立在那里。 他踮着脚,探身向前,努力地在看,实在看不清,便又走近了些。 那两名仆人怕他摔了,也不敢放手由他自个儿走。 夏庭轩急得冒火,“滚滚滚!” 仆人垂着头,只当没听见,“少爷,当心脚下。” 夏庭轩踢了其中一个一脚,“你当本少爷瞎呢!” 另一名仆人无奈劝道:“少爷,你这眼睛还没好全呢,薛大夫说了,三月之内不可见天光,这才一月的光景呢……” 夏庭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老头——” 他话锋一转,抬起下巴,指着数丈之外的赵长茹,“你这老妇!耳聋么?本少爷叫你,怎么不答应?” 那两名仆人虽见赵长茹还未到被称作老妇的地步,但为不惹夏庭轩生气也只得将赵长茹看作老妇。 “我家少爷问你话呢!”两名仆人中的一个,凶恶地说道。 第286章 半月不见 他们从前也是好人,只是跟着夏庭轩便成了刁仆,对人太过有礼,夏庭轩嫌他们丢了他州府小霸王的脸面。 他虽伤了眼睛,仍旧未改张扬的个性。 “半月不见,夏少爷脾气见长啊!”赵长茹说着,走了过来。 夏庭轩听出她的声音,当即矮了半截,“怎、怎么是你?” 赵长茹笑了,“夏少爷不是要找我么?” 夏庭轩局促地挠了挠头,左一脚,右一脚,各踢了那两名仆人一下。 “蠢货!本少爷要找的人就在这儿,你们竟不告诉本少爷,存心害本少爷出丑!” “少爷,咱们没见过赵掌柜……” 两名仆人委屈极了。 他们拿眼睛偷瞄赵长茹,见她身段窈窕,脸上虽罩着一层薄纱,但看那一双娇媚的眸子,与那形状姣好的额头,便知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这样的美人应当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或是高门大院里的贵妇人,他们哪里能想到这就是夏庭轩口中那个手段厉害堪比女罗刹的赵掌柜。 见夏庭轩还要打他那两名仆人出气,赵长茹只得出声问道:“夏少爷好不容回到州府,又来九阳县做啥?” 夏庭轩挺直了腰背,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本少爷来谢谢你。” 他这样的做派不像是来报恩的,倒像是来讨债的。 赵长茹无奈摇头,“夏少爷要如何谢我?” 夏庭轩摊出手,让仆人将东西拿出来。 仆人自包袱里掏出一只红漆木匣。 那木匣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一只木匣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里面装的东西了。 那木匣里装的定然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赵长茹拿不光丈量着那红漆木匣的大小。 见方两掌合并长宽,能装下个不小的宝贝,若是装的全是金子,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那两名仆人护着那木匣,唯恐不小心摔了里边的东西。 “少爷!老爷若是知道你把这宝贝送了人,可不得了!” “少爷……你再想想,送点别的也行啊!” “赵掌柜,你是个好人,我家少爷犯糊涂,你帮着劝一劝。” “是呀,赵掌柜,这宝贝你可收不得,这是少爷从我家老爷那儿偷来的,我家老爷把这宝贝当眼珠子似的对待,要是知道少爷把这宝贝送了人,定要打断少爷的腿不可。” “少爷你已经瞎了眼睛,若是再断了腿,可怎么是好!” 夏庭轩挥手就是两巴掌,将那木匣从他们手里夺来,“不过就是块破石头,有啥稀奇的!” 说着他便将木匣递向赵长茹,“接着!本少爷说送你的,就是送你的,至于这石头的来历,你不用管,天塌下来,有本少爷顶着!” 夏庭轩说得豪气万丈,一定要赵长茹收下那宝贝。 听那两名仆人说那匣子里的宝贝是夏老爷的心头好,赵长茹只是有些好奇那匣子里装的到底是啥好东西,待听得夏庭轩说那匣子里装的是块“破石头”,她便心头一动,想到她一直想要的水玉。 玉石店的老板说了,州府最好的水玉,都在夏家收着,只因夏老爷是个骨灰级的玉石收藏家。 那两名仆人掀起衣袍,勾着身子在夏庭轩手底下兜着,就怕夏庭轩没拿稳摔了那匣子里的东西。 赵长茹接过匣子来,打开一看,便见一块晶莹透亮的水玉,卧在一块金黄的绸缎之上,那绸缎里应当是塞了棉花,绵软厚实地垫在木匣底部,半包着那一块上好的水玉。 那水玉就像个襁褓中的婴儿,莹润可爱至极。 果然是水玉! “夏少爷怎知,我正求这么一块上好的水玉。” 赵长茹寻水玉是为给许氏做老花镜,她起初与夏庭轩接触,便是为了从夏家得到这样一块水玉,现下,这水玉就在她手上,她算是如愿以偿了。 但她转念一想,这水玉是夏庭轩偷拿来的,便又将木匣合上还给了夏庭轩。 夏庭轩惊异问道:“你不要?本少爷听说,你多方打听,何处可买上好的水玉,这州府之中但凡有些成色的玉石,都在我夏家收着,你去别的地方买来的水玉,定然没有本少爷给你的这块好!” 赵长茹看一眼那木匣。 那两名仆人小心翼翼地将木匣捧着,见赵长茹看来怕她反悔索要水玉,连忙将那木匣放进了包袱里裹得严严实实的。 赵长茹收回眼来,看向夏庭轩道:“夏少爷用不着谢我。” 水玉她势在必得,只是不在此时。 夏庭轩气呼呼的,“本少爷乃州府小霸王,有恩必报,若不是你那日让人缠住那些狗兵,本少爷还被扣在九阳县里不得归家呢。你不要这水玉,也行!你说,另要何物,无论是何物,本少爷都给你弄来!” 赵长茹却道:“我只要夏少爷替我引荐,让我能与夏老爷见上一面。” 夏庭轩皱起眉头,“我爹?” 赵长茹点了点头,“正是令尊。” 夏庭轩哼哧一声,“我爹就是个老古董,成日里只知道摆弄他那些破石头,你见他做什么?” 赵长茹并未作答,只问道:“我只这一个要求,夏少爷可答应?” 夏庭轩摆摆手,无所谓地道:“你要见那老古董便见去,若是要本少爷引荐,只怕那老古董还不肯见你呢。” 夏老爷总说夏庭轩贪玩,结交之人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若赵长茹真由夏庭轩引荐去,只怕那夏老爷还未见着人便要下逐客令了。 赵长茹也暗叹自个儿失算,先前没料到有这一层,便又道:“那请夏少爷行个方便,为我指条明路。” 夏庭轩托着下巴,想了想,道:“有一人,我爹倒是高看几分。” 赵长茹忙追问道:“是何许人?” 夏庭轩“啧”一声,满面不屑之色,“一个书画坊的小掌柜,看不出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但每月我爹都要请那人到家里谈天。” 书画坊? 赵长茹便又问是哪间书画坊,那掌柜姓甚名谁。 “仙鹤堂,掌柜的是个性杜的,叫杜……杜什么来着?” 赵长茹接话道:“可是杜昭,杜掌柜?” 夏庭轩挑眉道:“好像是叫这名儿。” 赵长茹不由得一喜,她虽与杜昭只有一面之缘,但见他并非不好说话的人。 夏庭轩提到杜昭与自家老爹,便现出兴致缺缺的神色,转而问及许元景的去向。 第287章 苦读备考 许元景已经回了云阳村,正在家中苦读诗书。再过两日便是他入州府考试的日子。 赵长茹让人缠住精兵,放走了被扣住的夏庭轩,害李大宝得罪了夏家。 李大宝最怕发妻李夫人,那李夫人借此事发威,将李大宝偷偷养在楼里的妓子给发卖了,李大宝虽心痛万分,却也不能对李夫人发作,可以说是将赵长茹恨透了。 赵长茹本想着,若是李大宝有意为难,不让许元景参与考试,她便拿他最在意的名声与他谈判,毕竟若是论起民心所向的程度,她比李大宝不知好到哪里去。若是李大宝连名声也不在乎,她便拿与长平王府的关系来压他。 她和小秀才二人与长平王府的世子交好,高潜甚至与小秀才以兄弟相称的事,九阳县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大宝自然也不会不知道。她若果真搬出长平王府来,量他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公报私仇。 出乎赵长茹意料的是李大宝爽快的态度。 许元景的应试资格很快便通过了州府衙门的审核。 那被派来送信的衙役还说,李大宝最是看好许元景。 “府司大人让我给许秀才带句话,若是有朝一日与许公成为同僚,还要互相帮衬着才是。” 这话是将许元景往天上捧。 李大宝贵为州府之首,竟然对一个秀才如此高看,那恭维的话像是已经见到许元景进士及第的模样。 赵长茹料想李大宝是为给许元景招恨,才有此一席捧高之言。 不论许元景人品如何,才学如何,能得到府司的青睐,任他再如何出类拔萃,也难免为人所嫉恨,毕竟枪打出头鸟,锋芒毕露也不是好事。 眼下,她虽在九阳县城中有几处生意,比之一般的农妇要富裕许多,但论财力比不过州府的大户人家,论势力就更不用说了。官场的复杂,赵长茹未曾亲身体会,但不难想象到。参与科考的考生,对那官场中的一套,早便已有了深刻的研究。 许元景出身寒门,并无家族依傍,若是他有幸拔得头筹,让那些高门大户的贵公子如何能容忍,有府司李大宝的看重推波助澜,许元景则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眼下,有了应试资格便是好事,别的暂且不用去管。 夏庭轩听闻许元景正在备考,便道:“许兄定能夺得魁首!” 这话出自夏庭轩口中,倒着实让赵长茹有些惊讶。 “本少爷从来没有佩服过什么人,许兄算一个!那日若不是许兄在危急关头,三言两语唬住了鹰老大,我等都要在黑虎山上丧命。那日的凶险,你是不能想到的……” 赵长茹偏过头窃笑。 夏庭轩当她不信,急了,一定要让她知道,那日在黑虎山到底是有多凶险。 “若不是我与许兄合力解决了那一帮土匪,那些女子断不可能平安被救回,还有那姓雷的骚包也是活不成的。” 若不是赵长茹就是雷风公子,还真就信了他的话呢。 无奈,赵长茹只得又说了些恭维的话,送走了夏庭轩这个小祖宗。 眼见着日薄西山,赵长茹也就骑着小毛驴儿,悠哉悠哉地逛回了云阳县去。 “长茹回来了?” “诶,李嫂子。” “长茹哇,家里可有饭菜,你回来得晚,来不及准备,就上咱家来,带上许秀才、许婶儿,还有六福、八顺两个娃娃,大家伙儿一块儿热闹热闹。” 孙长命不做里正之后,没人再揪着六福不放,非将他赶出云阳村不可,且在地动之后,六福为村里做了许多事,村中众人也渐渐接受了六福,没再说他是个来历不明的小乞丐,都把他当作许家的娃娃看待。 六福也因众人的包容,不再似先前那般阴郁,时常也同八顺一般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但他毕竟经历了这世间的一切阴暗,无法同八顺一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其实,八顺也算不得无忧无虑,他的忧虑便是刘三叔家的小花,最近都不愿搭理他,倒是与他的六福哥极为亲近。 “小花为啥喜欢你,不喜欢我?” “刘小花会喜欢你的。” “真的?” “我会让她喜欢你的。” 两小孩儿在许家门前说着话。 赵长茹的小驴儿叫了一声。 八顺惊喜地拍着手笑,“婶儿回来了!” 六福看向赵长茹,也露出一抹笑来。 天色渐晚时,估摸着赵长茹该回来了,许元景便总是往窗外望,他手里的书翻得越来越慢,实在看不进书了,就到灶房里生火煮饭。读书人虽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但许元景要服侍患有腿疾的许母,又要管顾年纪尚幼的侄儿,从前他并未娶妻,为一家人不被饿死,自然得进灶房,不曾想,后来娶了妻,也还是要做,直到赵长茹落水醒来,他才真成了远庖厨的“君子”。 不过,比起那些虚名来,他更在意长茹累不累,想她能在归家时便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虽然高莲花时常好心帮衬着许家,但终归不能全靠着高莲花,没那个道理。 做好了饭,他便又回了书房,捧起书继续看。 看了半晌也没看进去一个字,倒是打死了好几只蚊子。 听见八顺唤赵长茹,他便从书房里出来,望向牵着小驴儿进院子里的赵长茹,浅笑道:“回来了。” 他这话像是对她说的,又像是对自个儿说的。 他这一日从早到晚,神思都在书中遨游,直到见到她才觉着真实。 赵长茹拴好小驴儿,走到他身边,虽有八顺六福在,也并不避嫌,抱了抱他,“看书别太累。” 许元景深吸一口气。 他的紧张是藏在心里的,不轻易被人所见的。 对于即将到来的考试,他心中总有几分忐忑。 在黑虎山中,得知有人破坏国朝安定,他便恨自个儿现在仍旧是一介布衣,若他此番未能进士及第,得到在殿前面圣的机会,那么他将无法阻止这一切。 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国朝生变,世道衰落? 他不愿这样! 这世间之事,皆是如此,越是在意的,越是不能平心相待。 赵长茹环住他,趴在他胸口,“我知道的,你要的不是高官厚禄,你要的是一个能实现你济世报国理想的机会。科考可以给你这样的机会,但并非只有科考这一条路可走。” 许元景本是轻抚着她的发髻,听她这样说,手上的动作一顿。 “我知道。”他的动作继续着,“长茹,是我亏欠你,连这样的事,也要你为我操心。” 就算他不能通过科考得到面圣的机会,他还可以投靠在世家门下,一样能够通过才学左右朝政,但他并不愿意。 在他看来,世家与天子是对立的,虽然来历有联姻,但颠覆国朝安定的,往往正是势力庞大的世家。 他只怕自个儿为虎作伥,反倒陷国朝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 第288章 把心给我 赵长茹摇了摇头,鼻尖蹭过他的心口,轻轻地点了点,“你把心都给了我,我自然该为你操心。” 八顺嘟着嘴站在院子里,两条眉毛紧紧皱着,毛毛虫似的趴在他黑里透红的小脸上,“六福哥,婶儿又不是妖怪,怎么拿走了叔的心呢?” 六福两手捂住他的耳朵,面无表情地道:“这不是小孩子该听的话。” 许元景红了脸,猛地拉了赵长茹一把,将她带进房里去。 赵长茹只管笑,连那房门关上了,也还能听得见。 六福无奈摇摇头,最后也笑了,带着八顺进到灶房,将饭菜盛出来,便去将许母请出来。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有别于前几日的燥热,清凉舒爽,微风徐徐,最适合借着仅剩的一抹天光在院子里吃饭。 吃过晚饭后,许元景回到房里看书,赵长茹斜倚在榻旁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不知怎的,她竟渐渐生出些不安来。 小秀才生得这般好看,若是他日出人头地,会不会变心啊? “不会。”许元景搁下手里的书,掀起眼皮看过来。他轻叹一声,有一些无奈的宠溺味道。 赵长茹抱着枕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似乎很难为情的样子。 原来,她一不小心把心里的话问出了口。 许元景本笑着,忽而脸色微变,捂住心口。 又在痛了。 想到薛大夫给的药,他笼了笼袖口。 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长茹发觉他的异样,连忙起身到他身旁,关切问道:“怎么了?” 许元景笑了笑,表示没事,“许是像娘子说的,书看得太久,有些累了。” 赵长茹狐疑地打量着他,半晌,妥协道:“那便快去睡下!” 她想了想又说:“我同你一道。” 许元景的心跳猛地一乱。 赵长茹见他有些不自然,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妖精似地在他耳根吹了口气,“放心,我不会吃了你的。”她笑呵呵地将他往床边带。 许元景倒不介意被她拆吃入腹,甚至,他还想把她给吃了。 可是他是这样的情况—— 拖着这副身子,他只能隐忍。 赵长茹替他更衣,垂着头像个乖顺的小婢女。 许元景很是不适应,拦住她的手,“我自己来。你、你先睡下。” 赵长茹挣开他的手,将指尖从他中衣斜襟处,一点一点往里爬,要掏他的心一般。 许元景顿时口干舌燥,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胸口拿开,动作迅速地躺下了,闭上眼道:“娘子,我累了。” 赵长茹勾下身去,盯着他一阵猛看。 许元景虽然闭着眼,却能感觉她近在咫尺的气息,像上好的羊毫笔尖搔着手心的感觉。 他的手抓紧了榻沿,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喉结时不时滚动着,就像个新婚之夜,等待丈夫宠幸的小媳妇。 赵长茹见状,笑得弯了腰,手脚并用地爬上榻去,搂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手臂上,声气软软地道:“睡。” 半晌,许元景缓缓睁开眼,见她已呼吸平缓,应当是已经入睡。 她今日在外奔波劳累一天,怎会不累呢。 想着,他又多几分心疼,对那即将来临的考试,更看重了些。 从前,他对权势的渴望,只为践行自个儿济世治国的抱负,现下,则又多了一层,为了替她分担一二,于不公处给她公平,于邪恶处给她正义…… 三日后。 赵长茹送许元景入州府参加考试。 考前,州府考试院将所有的应试考生都安排在了同一个地方,一是为检验考生的身份,二是为防天灾人祸误了考试。 科考是国朝三年一回的头等大事,州府的大小官员都不敢轻忽对待,自然是慎之又慎才好。 送许元景到州府考试院安排的处所住下,赵长茹便寻去了仙鹤堂,找那仙鹤堂的掌柜杜昭。 “杜先生,小妇人今日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杜先生成全。” 赵长茹今日并未扮作雷风公子,而是以真容示人,与杜昭便不好套近乎了。 杜昭谦谦有礼道:“夫人请讲。” 赵长茹浅淡一笑,缓缓说道:“听闻杜先生与夏家家主夏竹延有些私交,今日特来请先生引荐,让小妇人有幸能与夏老爷见上一面。” 杜昭闻言,眉心微紧。 赵长茹为打消他的顾虑,又道:“小妇人求见夏老爷,是为与夏老爷谈生意,不为别的。” 杜昭仍旧犹豫着。 赵长茹先前并未隐瞒自个儿身份。 杜昭知她是有个正要参考的丈夫,便疑心她求见夏竹延,并非是谈生意那么简单,而是要借夏竹延与府司李大宝的关系,为自个儿的丈夫走后门。 赵长茹只说是陪夫君参考来的州府,便想趁着来这一趟见上夏竹延一面,若是能与夏家做成生意是再好不过的。 她未说她的夫君就是许元景,也是怕许元景得李大宝赏识之事惹得夏竹延不快。因夏庭轩的缘故,夏家与李大宝闹了分裂。 李夫人处置了李大宝养在勾栏院里的妓子,也把李大宝给彻底得罪了。李大宝虽当时不敢发作,背后却使了阴招,明里暗里给夏家使绊子,打压夏家的生意,却又次次卑躬屈膝地给夏家赔罪,说是府衙里换上的新人不懂规矩。 闹了几次,傻子都知道,李大宝根本就是故意的。 夏夫人将李夫人请去夏家,说她是夏家嫁出去的女儿,怎么倒联合起李大宝来害夏家。 夏夫人因为夏庭轩的眼睛,对李大宝很是不满,她在李大宝跟前说不上话,便只能拿李夫人来出气。 李夫人对夏庭轩的疼爱不比夏夫人少,让夏夫人阴阳怪气地骂了一通,恨夏夫人更恨李大宝,回到李家便发了一通脾气。 李大宝跪在地上替她洗脚,被她一脚踢开,大岔着腿坐在地上,那洗脚水就泼在他脸上。 隐忍数年的李大宝,头一回打了李夫人,下了一巴掌虽是后悔,但想着打也打了,不如打个痛快,倒也一点也不收敛。 李夫人那夜挨了一顿毒打,第二日便要上吊,被闻讯赶去的夏庭轩救了下来,若不是夏庭轩眼睛不好使,没看清李夫人那鼻青脸肿的模样,早就去和李大宝拼命了。那些丫鬟仆人,知道夏庭轩的性子,怕他在李家闹出什么事来,也不敢告诉他李夫人的惨状,只说李夫人与李大宝闹脾气呢。 第289章 重新洗牌 这样的丑事,夏家、李家都不愿往外说,只是称李夫人想念娘家人,回去李家小住几日,所以杜昭也还不知,夏、李两家暗地里已经决裂。 赵长茹也是那日听夏庭轩骂李大宝不是东西,才知这短短半月里,表面平静的州府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李家与夏家决裂,意味着州府的各项势力,都会重新洗牌。 只是不知到底是没了夏家支持的李大宝一派先败,还是没了李大宝帮衬的夏家一派先亡。 赵长茹见杜昭并不知夏李两家的秘事,便将李大宝赏识许元景的事尽数相告与他,以此证明自个儿求见夏竹延真的只是为了谈生意。 杜昭虽不知夏家与李家暗里已闹翻,却也知道许元景的事。 贵为州府之首的府司李大宝,破天荒地高看寒门出身的年轻秀才,这事在州府之中闹得沸沸扬扬,都说这回府试的头名已经暗定了许元景。 杜昭不知其中真假,但想那府试的头名若是真的暗定了许元景,李大宝应当不会这般张扬才是,如此捧高许元景倒对其不利。 或许是李大人对那夏庭轩太过赏识,才会忘了避嫌…… 杜昭想着,又细细打量起赵长茹,见她虽然蒙着面,却一点不见小家子气,虽谦卑地自称“小妇人”,倒不像是小门小户人家的普通妇人,那从容的气度比一般高门贵女也不差。 难以想象,这样的一名女子,竟是出身农家。 许元景在州府出了名,就连赵长茹也被人拿来当谈资。 说来说去,绕不开那些桃色新闻,以及粗鄙的出身。 那些嫉妒许元景的人,找不到许元景的错处,便只能拿赵长茹去攻击许元景。 杜昭将赵长茹与那些流言蜚语作比,见她完全不似传言那般不堪,便对她生出几分同情来,想她这般迫切想与夏竹延做生意,只是为能助许元景参加科考。 科考拼才学,家世,更拼财力,有才学之人若无家世与财力相助,纵使能够通过府试也没法继续参考。 知晓许元景出身寒门,断然不会有钱买通李大宝为其说好话,杜昭便当许元景果真是才学极佳之人,想着若是许元景因为无钱疏通关系,而不能凭自个儿的才学参与考试,实在是太过可惜,又见赵长茹为许元景的前程,如此奔波苦求于他,不免有些动容。 赵长茹离开仙鹤堂后,便找了一处靠近考试院的客栈落脚,趁着无人之时,进到空间之中。 她有些时日没有进入空间了。 萝卜见着了她,便一直念叨,让她赶紧积攒经验值,用以升级空间,因为黑虎寨剿匪之事,空间损失了太多经验值。 赵长茹嫌它太过呱噪,不多时便离开了空间。 她挺身而出上黑虎寨剿匪,是为了积攒更多的经验值,好早日将空间升级到科技时代,不曾想,她救出那些女子攒来的经验值,还比不过那因剿匪造成死伤所扣除的经验值的零头。 想到那越费力越少的经验值,赵长茹一时之间郁闷不已,又因一人独守空闺,便觉心里憋闷。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往外望去,正好能见着考试院。 这房间是她特意选的,为的就是有可能望见许元景。 看了半晌,并未见着她想见的身影,她便失望地又回到桌前,提着桌上的水壶往杯里灌水。 一杯、两杯、三杯…… 将那统共六只小茶杯都灌满了,也并不喝那杯子里的茶水,就呆呆地望着,好似神游一般。 她才知道在一旁枯等着,是这般磨人的一桩事。 也不知小秀才从前在家中等她,是怎样消磨那一整日的。 看书么? 赵长茹唤来小二,想让他帮忙跑腿,买几本时兴的话本来。 她又不用参加科考,看看话本正好,太晦涩难懂的,她也看不进去。 客栈小二得了丰厚的跑腿费,一口便答应赵长茹,定给她买最为大卖的话本。 赵长茹本来只是想买两本话本来打发时间,听小二说到最为大卖的话本,又不禁好奇起来,那大卖特卖的话本到底写的是些啥。 她又多拿了银两给那客栈小二,“多买两本。” 客栈小二笑得合不拢嘴,“夫人放心,那书肆里大卖的话本,小的一本不差地给您买来。” 说完,便要退出房外去替赵长茹跑腿,却又瞧见赵长茹将茶水都倒到杯子里,但一口也没喝,他灵机一动便道:“夫人,可是嫌这茶水不好?” 赵长茹正要说“不是”。 那客栈小二将那茶壶盖子揭开,将那小茶杯里的茶水,一杯杯都倒重新进了那壶里,“小店新来了天青白鹭茶,夫人要不点一壶来,看喝着可还合口。” 赵长茹听着“天青白鹭”四个字,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许家,高潜大夸特夸那茶好喝一事,嘴角不禁浮现一抹笑意,再又想到那日的许元景,再一次走到窗边,往考试院里望去,仍是不见许元景的身影。 客栈小二未得赵长茹应允,也不敢自作主张将茶水送来。 普通的茶水,算客栈的附赠,但凡入住客栈的,都能有的茶水喝,说是的茶水,其实也并不,那茶钱被偷偷算在了房钱里,只是挂一个的虚名。也因那茶比较劣质,本就价钱不贵,才被选来充当的噱头,而那青天白鹭茶是茶中上品,住店的客人若是单点,则需要另算茶水费。 客栈小二见赵长茹出手阔绰,便想她一定喝得起那青天白鹭茶,只看她想不想喝。 为了能让赵长茹对那青天白鹭茶更感兴趣,那客栈小二又道:“那青天白鹭茶,连咱们的府司李大人喝了也是赞不绝口呢。李大人可是喝过御茶的人!夫人要不就点一壶,定然不会错的。” 赵长茹微皱起眉头。 又是李大宝…… 虽然她对李大宝为青天白鹭茶说好话之事有疑虑,但想着不论那李大宝是何目的,能够借着李大宝府司的名头,为她的青天白鹭造势也是好的。 赵长茹道:“那青天白鹭茶,我喝过,确实不错。” 第290章 味道不对 那客栈小二闻言,又道:“夫人喝过就好,不然还当我夸大其词呢,那青天白鹭茶真是不一般的,只有像夫人这样的才配喝呢!” 赵长茹听他说着恭维的话,又见他如此卖力地推销,便道:“那就来一壶。” 小二乐呵呵地答应道:“好嘞!” 不多时,一壶泡好的青天白鹭茶,便由另外一名客栈小二送了来,先前那人唯恐赵长茹等得太久,已经出去给她买话本子去了。 赵长茹斟了一杯茶水,纤细白嫩的手指,捏起小茶杯,送到嘴边吹了吹。 那茶水有些烫嘴,她捏着未被茶水没过的杯沿,倒是不觉着烫手。 她又走到窗边往外望,将手肘撑在窗边,举着那盛有茶水的杯子,时不时嘬着嘴吹气,待到那茶稍凉了一些,才轻浅地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的一瞬间,赵长茹皱起了眉头。 将那盛着茶水的杯子拿远了一些打量,仔细看那茶水的颜色—— 并没有不对。 可那味道……却有些奇怪。 忽然,房外传来一阵喧闹。 “这是啥狗屁青天白鹭茶!一股子怪味!还敢卖那么贵!” “就是!这青天白鹭茶,说是御茶也不差,我喝来比洗碗水还不如!呸!真是难以下咽!” “掌柜的!赔钱!” 赵长茹放下茶杯,拉开房门走出去,一只陶瓷水壶,就摔碎在她脚边,幸而她动作迅速躲开了,虽未被那壶中的茶水烫伤,却还是溅湿了裙角。 她看一眼那茶壶四散的碎片,将目光移到那勾着身子赔罪的店小二身上,最后落到邻间客房门前站着的一个壮汉。 方才摔碎水壶的就是他。 “各位大爷,这青天白鹭茶,是李大人喝了都说好的,怎么会连洗碗水都不如呢,各位大爷再品一品。这青天白鹭茶是新茶,各位大爷许是还喝得不习惯。” “若那青天白鹭茶果真好喝,那你这壶洗碗水就是假的!根本并不是什么青天白鹭。把你家掌柜的叫来,我倒要问问看,是不是想着咱们没喝过青天白鹭茶,便拿了假货来骗咱们!” “哎哟!各位大爷,各位祖宗,这绝对是正宗的青天白鹭茶。这青天白鹭茶是九阳县里出的。咱们客栈里的青天白鹭茶料,全都是在九阳县城去收的,怎么会有假呢!” “叫祖宗也没用,今日这茶钱,我是定不会给的!” “对!不但不给,反倒该你这破店赔偿咱们,喝了你这茶还不知有没有问题呢……” 这话刚说完—— 另一人忽然脸色大变,捂着肚子胀红了脸,“这青天白鹭茶有问题!”他猛地一把抓住客栈小二,“快!快带我去茅厕!” 客栈小二见那人很是着急,也来不及安抚另两人,忙带着那人往茅厕去。 另两人扔在气头上,又唤别的小二来,要与其说道明白。 这时,替赵长茹买话本的小二,抱着一摞高高的话本,气喘吁吁地快步进到客栈里。 那小二微微往后仰着身子,双手捧着那一摞话本的底部,用胸口顶住那话本的侧面,不让话本在行走时掉落。 “夫人,你要的话本,给你买来了。”小二捧着话本,哼哧哼哧地走上楼梯,见赵长茹就站在门外,邀功似地凑上前来,将那一大摞话本掂了掂。 赵长茹让他将话本放下,又给了他一串铜板,当作他跑腿这般快的奖赏。 那客栈小二喜滋滋地离开了赵长茹房中,却被那房外争嘴的两个汉子捉住了,同另一个小二一道挨骂。 先前被抓住的那小二,年纪还小,被骂了也只会听着,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说错了怕要挨打,这挣了跑腿费被抓去的小二,则更为圆滑世故,搬出赵长茹来堵那两人的话。 “哎哟!冤枉,那茶不光给您二位送了,还给这隔壁房里住的夫人也送了一壶呢。”他言下之意,那茶绝没有问题,更不会是欺他二人未喝过青天白鹭茶,拿了假的茶料来鱼目混珠。 “诶!夫人你都听见了,你来说句公道话,那青天白鹭茶可是真的有问题?” 客栈小二对自家店里的天青白鹭茶很有信心,坚信那茶一定不会有假,想着赵长茹是喝过的,便想让她来作证,天青白鹭茶确实就是这样的味道。 赵长茹却道:“味道确实不对。“ 那客栈小二没料到赵长茹会这样说,拍腿喊着,“哎哟!真是冤枉,这茶就是九阳县来的天青白鹭茶,怎么会有假呢?绝对不会是假的。” 他反复地说着他们家店里的茶料没有问题,听在那两人耳中却像是在狡辩一般。 “夫人,你先前喝的天青白鹭茶才是假的!” 赵长茹否定的回答让客栈小二恼怒。 赵长茹见他不似在演戏,不禁眉头皱得更紧。 若这客栈中的天青白鹭茶确实来自九阳县,且确实是在她安排的那些经销商那里买来的,那么—— 是谁在以次充好,用假的天青白鹭茶骗人。 是利欲熏心,还是为别的…… 赵长茹不禁想起李大宝来。 难道是他么? “你还敢狡辩,这位夫人也说了,那茶就是不对,就是假的!” 那客栈小二气红了脸,却是百口莫辩,只能拍着大腿,大呼冤枉。 这时,先前领着那闹肚子的人去如厕的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神色是又惊又恐,就像身后有鬼在追他似的。 “不好了!不好了!” 他压着声音叫道。 赵长茹心头一抖,隐约有不详的预感。 “那人死了!” “你说什么?” “死了!” “怎么死的?怎么会死?” “还没到茅房呢,就倒在地上,死了!还说是那天青白鹭茶有毒!” 另两人闻言,脸色大变,连忙将手探入喉咙,要将先前喝进肚里的茶给吐出来。 一人手都要伸进肚子里了,仍旧没能吐出半点东西来,抓住那客栈小二便打了一拳。 “黑店!竟敢下毒害人!无法无天了!” 另一人趴在一旁哇哇地吐着,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拉住发火的那人道:“快!快去找大夫,晚了,咱两都要没命!” 第291章 人心惶惶 那人才将那客栈小二扔在地上,脸色煞白地同另一人匆忙离开了客栈,风风火火直奔医馆而去。 客栈中因此事也是一片人心惶惶。 赵长茹也没心情研究话本了,跟着那两人出了客栈,一直到不远处的一家医馆 医馆中坐堂的老大夫本在不疾不徐地给排队的人把脉,听着那两人大喊救命搁下写药方的笔,连忙步出诊室来查看情况。 “谁要死了?” 那老大夫看了一圈,没见着奄奄一息的病患,到见着两个生龙活虎的大汉。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他二人争先恐后地说道。 那老大夫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他二人的面色,看不出有啥病症,怀疑地探出手来。 那两人忙将衣袖撸起,各自露出一只腕子来。 那老大夫把住其中一只手腕,摸完脉后便黑了脸。 那人连忙追问自个儿可还有救。 老大夫不理他,继续给另一人把脉。 那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嘴里喃喃道:“要死了,要死了……” 把完另一人的脉,老大夫的脸色更为难看。 赵长茹在一旁见状,心里不由得一沉, 莫非那茶正有问题。 她虽然也抿了一口那茶,却并不担心自个儿中毒,一是因她喝得比较少,就算那茶水里真的有毒,要毒死她也不够剂量,二是因她有空间可以续命,就算她真的中毒了,也能借空间保命。 可那两人就没有她这么淡定了,见老大夫沉着脸不言语,一时间将自个儿的身后事都想全了。 “要死了,要死了……” 他二人着了魔似的念叨着,皆是满脸绝望的神色。 那老大夫嫌他二人碍眼,摆手让他二人快走。 那两人死活不肯。 “大夫!我还有救!” “我、我也是……” 老大夫叫来徒弟赶人。 “真是见了鬼!你二人好好的,跑来我这医馆来要死要活的,存心戏弄人呢?” “咱俩没事?” “真的没事?” 那大夫黑着脸,叫了他的小徒弟一声,“报官!” 那两人此刻如同死而复生一般,喜不自胜,听老大夫说要报官,连忙解释:“误会,误会,不会死人就好……” 老大夫要重新回到诊室看诊,却被其中一人拦住,“大夫!不怪咱俩唐突闹笑话,实在是吓死人呀!那考试院旁的黑心客栈,药死了人呢!就在刚才!咱们能不怕么!” 先前围观的众人,听闻客栈药死了人,顿时炸开了锅一般。 老大夫摆摆手,不耐烦的样子,“你二人倒是没事,一时半会死不了,可你二人看看我这医馆,多少人等着号脉开药,你俩快走远些,没让你二人付诊费已是好的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起了算计的心思,拉住那老大夫商量着,“大夫,这诊费咱俩认了,一定给!只是要你给咱俩开个方子,就说是咱俩确实是在那黑心客栈吃坏了东西……” 他二人是想去找客栈讹钱。 那老大夫却冷哼一声,“老夫的方子,可不是随便给人开的,你二人还是另请高明!” 赵长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细思片刻,忙又折回了客栈。 客栈此时已经人去楼空,得知消息的客人,匆匆忙忙地转住了别家的客栈。 赵长茹回到客栈之时,州府衙门的官兵,也恰好封锁了整个客栈。 整个客栈之中,就只剩客栈的掌柜,几个店小二,以及去而复返的赵长茹。 府试是三年一度的大事,州府早在半月前就提高了警惕,唯恐城中发生意外耽误考试,现下就在考试院外的客栈发生了命案,此事非同小可,无人敢轻忽对待。 那死了的人蒙着白布让官兵抬走了,随行的仵作与那行首的官兵道:“确实是死于中毒,至于是何种毒,还要送回衙门再行检验。” 那掌柜的听说那人是中毒而亡,忙跪伏在地磕头大喊冤枉。 那些小二也一个二个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多言一句。 唯有赵长茹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那为首的官兵吩咐下属将客栈掌柜的,以及那些店小二全带走,转而审视起赵长茹,“你是何身份?” 赵长茹道:“住客。” “为何别的人都走了,唯独你没有走?” 赵长茹又道:“事发之时,我见那三人与客栈小二对峙,说是客栈送来的茶水有问题。” “什么茶?” 赵长茹看一眼客栈外,虽然被官兵拦着,却聚了一层又一层的围观群众。 那些人伸头探脑地想要探听这桩命案的秘闻 赵长茹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了肚子,“不是常喝的茶,那名太新,我一时也没记住。” 她总不能自个儿给自个儿插刀,在此时事情还未明朗之时,将天青天鹭茶说出来,不论最后州府衙门调查的结果如何,今日在命案现场让那些围观之人听着“青天白鹭”四个字,往后就算真相大白,证明那人真正的死因,与她的青天白鹭茶没有一点关系,也难再为她的青天白鹭茶正名。 往后,只要有人提起青天白鹭茶,就会有人说那是曾经喝死过人的。 所以,她只能说自个儿记不得那茶的名字了。 可那盘问她的人,却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叫青天白鹭茶?” 赵长茹心里咯噔一声。 那人不耐烦道:“问你话呢!” 赵长茹不得不道:“好像是叫这个。不过,和那茶水无关……” 她正要说自个儿也喝了那茶,没有一点事,还有先前那两人,也喝了客栈提供的青天白鹭茶,去了医馆大夫也说没有事。 事到如今,她既然无法避免在众人面前提及青天白鹭茶,也要尽力为青天白鹭茶洗脱毒死人的罪名。 可那官兵根本不听完她的话,便向那些围观之人警告道:“那青天白鹭茶喝死人,这个月已经是第三回了,你们若是还想要命,都别再买来喝了,府试在即,少给官府添乱!” 赵长茹闻言大惊。 她一直有让马二关注青天白鹭的销售情况,马二也说了青天白鹭在州府,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新茶市场,这一个月来并未听说青天白鹭和命案扯上关系,怎么今日一说起,竟说她的青天白鹭茶喝死了三人! 第292章 官商勾结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青天白鹭茶,不是李大人也说好的么?” “对呀!我前两日还买了二两,送我岳丈当寿礼呢!这……这可得了!喝死人的东西!” “咱们之前也没听说那青天白鹭茶喝死人呀!” “就是呀!怎么今日才说那青天白鹭茶喝死了人呀!这不是官府联合奸商害人么!” “也不知那李大宝收了奸商多少好处,竟然连这样害人的东西,也敢公然说好!真是太可恨了!” 众人喧闹痛骂着,气愤难当。 他们中的一部分,为了自个儿的体面,特意买了青天白鹭茶送人。这青天白鹭茶本就不便宜,他们买来送给的人自然也是十分重要的,这闹出青天白鹭茶喝死人的事,先前送的礼白送了不说,还可能因此招来麻烦,这搁谁身上也是无法接受的事。 那些官兵见状露出凶相,“大胆,李大人乃是我州府府司,也是尔等刁民可以随意污蔑的?” 众人闻言,更气三分,“呸!说那青天白鹭茶好的,不正是李大宝么!还想不认账不成?” 官兵拔出刀来,凶恶威胁道:“谁要是再敢胡说八道,衙门的大牢有的是地方让他说个痛快!” 众人闻言不敢再闹,只是恨得咬牙切齿,低头怯怯私语地骂着。 那些官兵很快就离开了客栈,就像把赵长茹给遗忘了一般,完全没有在意她的去留,按理来说赵长茹在这桩命案里,算是极为重要的证人,他们理应将她带回衙门继续审问的,可是他们非但没有这样做,甚至连当面审问也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就像…… 就像他们根本不在意命案本身,而只是为了在人前宣布那青天白鹭茶喝死了人,而且还并非今日偶然死了一个,而是近来一个月就喝死了三个! 但是为何不在死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将此事公之于众,却要等到此时,正是府试将要开始的时候,将这未在公堂上辩证过的言论散布出去。 死了的三人与天晴白鹭茶有关,这种话模棱两可,根本就是有意误导听者。 那死去的三人或许都在死前喝过青天白鹭茶,但就青天白鹭茶在州府中风靡的程度,十个人里就有三个人喝过那茶,另有三个人是谎称喝过,还有三人是正要买来喝,剩一个是从来不喝茶的。 青天白鹭茶不单是价格高一些的茶料,在近期的州府中也代表着一种体面,有幸喝过的自然大肆炫耀自己喝过,没喝过的也为不落人后而谎称自个儿喝过,所以那另外丧命的两人到底喝没喝青天白鹭茶还不一定。 就算是他们真的喝过了,他们的死与青天白鹭茶是否有直接的关系也还不清楚。 那官兵并未明说是天晴白鹭茶喝死了人,却又让人不得不联想到那天晴白鹭茶有问题,摆明了就是想带坏青天白鹭茶的名声。 赵长茹站在人群散去的客栈前,面色凝重地望着不远处的考试院。 当日她托九阳县的客栈替自个儿销售青天白鹭茶时,并未对那客栈小二表明自个儿的身份,一般人并不会知这青天白鹭茶与她有关,但此事瞒不过有心人。 难道……那李大宝堵上自个儿的名声、官帽,也要拉她下水不成,或是针对小秀才? 他们与李大宝虽然有旧怨,倒也不至于让李大宝用这样玉石俱焚的法子,那李大宝素来最爱自个儿的好名声,若不然方才那些人以为青天白鹭茶有问题,也不敢公然大骂李大宝勾结奸商。 依照李大宝以往的作风,若是闹起了民怨,他便要唱一出一心为民的好戏,这回却好似狗急跳墙一般,竟然威逼百姓不可再言他的是非。 赵长茹扭头望向州府衙门的方向,皱起眉头。 李大宝气急败坏地在案前踱步,终于忍无可忍,在案上猛地一拍,“我如今将我岳家得罪得彻底,你竟牵连我去趟这一淌浑水!现在就算那青天白鹭茶的名声坏了,我堂堂一州府司竟然成了众人口中勾结奸商,谋财害命的狗官!我的名声也被你害惨了!” 伏案后坐着的是何主簿,他此时正拿着那日在黑虎山上土匪掉落下的小弩。 他幽幽开口:“东西在你手里弄丢的,你以为主上会放过你?” 李大宝闻言,脸色大变,“这事可怪不得我!州府这些年闹匪患,上面的人又不是不知道,眼下这般情形,不也是主上交待的!更何况那东西交由龙门第一镖局运送,我只在过关时给些便利,怎也能怪在我头上!“ 何主簿冷哼一声,“可这东西折在你这儿,就和你脱不了干系!” 李大宝撑着伏案,“你为我向主上求情,这些年我没少为主上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本还有夏家那一条活路,如今连与夏家也闹了分裂,只能求着不被当做是弃子遗弃掉。 何主簿将那小弩收起来,“除掉夏家,你还有一条活路。” 李大宝大惊,“这……” 他迟疑着不肯答应。 何主簿起身,绕过伏案,走过他身边,微微侧过头,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你若是下不了手,我来替你做。” 在何主簿走后,李大宝颓然地瘫着伏案旁。 尽管那日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李夫人拳打脚踢,出了这些年被践踏侮辱的恶气,但忆及过去点点滴滴,要他对夏家下手他也一时难以狠心,若不是夏家老太爷曾看重他,出钱替他摆平考学路上的障碍,他又如何凭那落败的家世考取功名,还坐上一州之首的府司之位。 娶夏家的女儿一半是为了报恩,一半是为年少时的爱慕。呆头呆脑的穷书生与娇蛮任性的大小姐,他曾也为能娶着大家小姐而欣喜,可这些年来受的屈辱,将他年少时的爱慕全都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怨怼与厌恶,可此时真到了抉择之时,那些已经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又涌上心头让他两难。 不觉,他脸上竟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老管家来衙门报信。 “老爷,孩子安顿好了。” 李大宝才终于在旧时的记忆中醒来,“知道了。” 第293章 牵扯命案 那孩子是李大宝与外室所生,从前有李夫人在,那孩子迟迟未能被接回李家,如今李夫人回了夏家,不论往后还会不会回李家,李大宝铁了心要硬气一回,让管家将那孩子接回家中,择日便要将其写入族谱。 李夫人嫁入李家多年,缺迟迟未能诞下子嗣。 这与外室所生的孩子,是李大宝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他如今头上悬着刀刃,一个不慎便会丢了性命,为他这唯一的一点香火,与夏家的那些往日恩情他也顾不上了。 与天青白鹭茶牵扯的命案,赵长茹打听了两日仍旧不得进展,待到第三日,也只能将此事先放下,随杜昭一道去夏家面见夏竹延,这是她先前便与杜昭约定好的,总不能为这突然闹出的命案给耽搁了,若天青白鹭茶真的被毁,她也好抓住夏家这个机会,另辟蹊径。 她与李大宝是没有再和解的可能了,与夏庭轩有那一番在黑虎山上生死与共的情谊,又早就有与夏家合作的打算,她想抱颗大树乘凉自然是选夏家而非李大宝,更何况那上等的水玉也只有夏家才有。 那日她虽义正言辞地将水玉归还给了夏庭轩,却并非不打算要那水玉了,而是想着今日见到夏竹延,光明正大地再得来。 杜昭引路,未免她不自在,一路说了些夏竹延的脾性,让她不用紧张。 他想她一定会紧张的,因她毕竟是女子,又是农家来的,定然没见过夏家这样气派的人家,更不用说夏竹延这样的大老爷了。 赵长茹东张西望的模样,也正印证了他的想法,但他却不知赵长茹不过是在看稀奇。 这夏家不愧是州府第一大家,处处雕梁画栋,假山假水,在这府中也有游园的乐趣。 赵长茹看的是景,想的是钱。 夏家这棵大树还真是枝繁叶茂! 她若是能抱上夏家这棵大树,也不枉她这些日子忍受那夏庭轩的无礼。 他二人却不知,自赵长茹进到夏家,便有耳目暗中观察着。 明面上,是夏竹延看在杜昭的面子上,答应见赵长茹一面。 其实,是因他听闻赵长茹曾在九阳县帮过夏庭轩,就连夏庭轩偷了他的宝贝,送去九阳县当谢礼,被赵长茹婉拒之事,他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整个夏家也只有夏庭轩一人觉得自个儿老爹只会摆弄金石字画,老生常谈,是个古板得近乎愚蠢的老东西。 但不论是夏家府内的事,还是州府的风云变幻,夏竹延都只是表面上不关心,其实也都了然于心。 对于赵长茹他始终是存疑的,想她既然与长平王府有关系,在此时绝不该上夏家来的,既然来了,定然不似杜昭所言那般简单,只是为了与夏家做生意。 赵长茹的来意,在夏竹延的揣测中,一定是极坏的,甚至是他那不学无术、蠢得出奇的儿子,也被赵长茹玩弄于股掌之中。 为摸清赵长茹的底细,夏竹延吩咐心腹的耳目,在暗中留意赵长茹的一举一动。 赵长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妇人模样,落在那偷偷在暗处观察的人眼里,倒为她此番的不怀好意洗去些嫌疑。 她这模样才像是个村妇! 那人回禀夏竹延,“老爷,是个村妇没错!” 夏竹延还想问仔细些,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冒冒失失的夏庭轩来了。 夏竹延摆摆手,让那人快退下,正襟危坐,摆出严父的模样,“放肆!” 夏庭轩的眼睛仍旧未有好转,张着手在空中舞着,“爹!你在哪儿呢?” 就凭他那副好耳朵,怎会不知道夏竹延的方位,且他也不是全瞎了,只是看不清东西,并非连东西在哪儿都看不到,更何况夏竹延是个人呢。 他虽能看见,却也当看不见,在那里瞎抓,为的是躲过夏竹延的一顿责骂。 夏竹延对夏庭轩的病情并不确切了解,并非他漠然不关心这唯一的儿子,而是那大夫和他说的与他从夏夫人、夏庭轩这处听来的完全是两样。 大夫说夏庭轩的眼睛虽然受损严重,往后远处的东西难以看清,但只要休养些时日,看近处的东西是没有问题的。 但在夏夫人口中—— 夏庭轩的眼睛是没救了,她的儿子遭了这样的大难,谁都不该再说他半分的不是。 夏庭轩本人在外,说自个儿与从前并无两样,什么远的近的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其中自然有他为他州府小霸王的威名撒的小谎。 但他在夏竹延面前,就不做小霸王了,从小挨了太多的打骂,如今有了个理由,可以在夏竹延面前免于责罚,他自然不会放过。但凡夏竹延有一点动怒的迹象,哪怕是高声一句,他便同真的瞎了一般。 夏竹延哪会不心疼儿子,从前的打骂责罚也是怪他不争气,现在人都瞎了……对这个儿子,夏竹延也不抱希望了,想着多疼惜些,等往后夏庭轩有了子嗣,他再好好地管教他的小孙子。 有了这样的打算,夏竹延对夏庭轩多了几分慈父的宽容,但他盼望着的小孙子毕竟还没影呢,对于夏庭轩的眼疾他也是费尽心力,延医问药,想给夏庭轩医治好。 夏庭轩起初为眼睛坏了这事,也发了好些脾气,怕因这眼疾毁了他州府小霸王的威名,也怕萧映雪知道了嫌弃他,但在自家老爹处尝到了眼睛不好使的便利后,他起初那些气愤也消减了不少。 他虽被大夫交待,应当规在家中养眼睛,但他急于求证自个儿小霸王的威严,于是不顾随从再三劝阻也要偷摸着驾车遛街。 他虽待在马车中,但那马车打着的是夏家的旗号,更甚,那驾马的小仆还一路喊着“夏少爷来了,长眼睛的都躲远些,莫要碰脏了夏家的车架!” 州府众人闻风四散,惊恐互传小霸王来了的消息。 种种情形,夏庭轩看不分明,却听得真切,自然得意万分。 看来,不论他的眼睛瞎没瞎,在这州府中他还是那个霸气四射的小霸王。 他这样的霸气!那萧家的小丫头,还有何道理不对他倾心相许? 这样一想,夏庭轩对自个儿的眼疾便也不急了。 第294章 拿来待客 总归是会好的。 他就是这般自信。 连大夫都拿不准的事,他也是如此。 他的眼疾不是治不好,而是治的人不对,是那些庸医耽误了他! 夏竹延与夏夫人没有儿子乐观,倒也认同大夫不行的这种说法。 “那九阳县有个极厉害的大夫,姓薛,去请来再给你看看。”夏竹延让小仆将夏庭轩扶着坐下。 “那老头!也不怎么行……”夏庭轩打了个哈欠。 他如今眼睛看不清,迷迷蒙蒙的最容易打瞌睡。 夏竹延见状,抄起一方砚台,便想砸去给个教训,“整日昏沉沉,死怏怏的,尽给家里招晦气!” 他口中的晦气,自然是指夏家被李大宝暗中针对之事。 夏庭轩听着响动,抱头躲了一躲。 夏竹延见状,忍气放下砚台。 毕竟打骂惯了,要他立时做个慈父,也要夏庭轩做个孝子才行,可夏庭轩还是老样子,让他只能自个儿忍气。 他现在下手,那小子可躲不过,若再砸坏了脑子,那真是难上加难,恐怕连他想要的小孙子也盼不着了。 凭夏庭轩那副好耳朵,哪有躲不过的道理,只是装可怜罢了。 父子二人这厢猫和老鼠似地你来我往,外间来人报备,说是杜先生带着人来了。 那人便是赵长茹。 夏庭轩等到想见的人,也不管自家老爹还气不气,便让小仆扶自个儿起来。 “站住!”夏竹延虎着脸,将他叫住,“那赵掌柜听说生得有几分姿色,不管是怎样的祸水之色,也已嫁作他人为妇,收起你那些荒唐的脾性,莫要去招惹。” 州府小霸王怎会没调戏过几个小姑娘呢。 夏庭轩其实并非淫乱之人,只是做个标准的纨绔,调戏良家妇女这种事总是不能少的,不然旁人还以为他有隐疾或是些别的爱好,有损他州府小霸王的威名,所以每逢出街也是例行公事地调戏几个小姑娘,将人逗哭后逼着人家喊他小霸王也就收手了。 但在夏竹延看来他就是是个十足的浪荡子,瞧见有几分姿色的姑娘便把持不住的好色胚。 这也是他答应面见赵长茹的另一层缘由。 那妇人若是恪守妇道的也就算了,若是有意引诱他的傻儿子犯糊涂,他也不会坐视不管,定要好好敲打一番。 夏庭轩被他一番话说得摸不着头脑,愣了半晌,猛一惊醒,“呸!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我打死也不做的!” 许兄与赵长茹对他皆有恩,且他心里已有了……怎么会去做那等事! 夏竹延半信半疑,让他好好坐下,“坏了眼睛,也不安分!哪日你进了棺材,才能让我与你娘省心。” 夏庭轩赌气哼一声,“我死了才好!在黑虎山上没死成,是我的错!” 夏竹延闻言又是气又是心疼,转而又想到李大宝。 那剿匪之事若不是李大宝从中捣鬼,也不会害夏庭轩遭这番罪,还坏了眼睛。 这般一想,夏竹延更将李大宝恨透了。 这时,赵长茹随杜昭一齐由小仆引进堂中。 各自见礼后,落坐安定。 夏庭轩虽坏了眼睛,自赵长茹来时,便一双眼睛全盯着她看,毫不忌讳。 他那无神的的眼睛,时而眯缝起来,为了看得清楚些。 夏竹延见他这般,有些难堪,想要赶他走。 夏庭轩却自个儿跌跌撞撞,摸着坐到离赵长茹更近的地方,向她低声说道:“本少爷倒要瞧瞧你的厉害。” 他这辈子就怕过两个人,一个是他老子,一个便是赵长茹。 在九阳县城中,她打落他的剑,拿话训他之时,他便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那时他并未察觉自个儿的变化,只是不自觉地听从她的话,再后来她让人缠住官兵,放他离开九阳县城,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她是带一些畏惧的,虽然他一点也不想承认他会怕一个小妇人。 他总觉得她不会是表面上看着的那样简单。 虽然她表面上看着也不寻常。有哪个寻常的妇人,会像她一般厉害,经营那许多的生意。 不过,除此之外,她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哼!休想瞒过他!他可是州府小霸王! 夏庭轩躺靠着椅背,像个半瘫的老头子,面上是怡然自得的神色。 看赵长茹与他爹过招,一定极为有趣。 他想着,笑出了声。 夏竹延咳嗽一声,带着隐忍的怒气,警告他要守规矩。 赵长茹浅笑嫣然,隔着面纱,那笑若隐若现,但并不让人觉着诱惑,而是不容侵犯的端庄。 夏竹延见状,对她那些恶意的揣测消去几分。 这妇人也不像是会不守妇道,引诱浪子犯罪的……虽然确实生得一副出众的美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有种让人臣服的魔力。 夏竹延打住思绪,欠了欠身,仿佛屁股下有针扎了一般,又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掩饰自个儿的失态。 “这茶是新近最为受捧的天晴白鹭茶,二位可有尝过了?” 他一开口便是这样的家常话,说完又觉懊恼,他事先想好的,要拿话震慑人,要让赵长茹知晓,夏家是如何高不可攀的人家。 只怪他方才胡思乱想! 夏竹延思忖着,如何找补回来,将他夏家家主的气势,摆给赵长茹看清楚。 赵长茹却道:“夏老爷不知这天晴白鹭茶闹了命案?怎还拿来待客?” 这话针一般又扎了夏竹延的屁股。 青天白鹭茶闹得那样满城风雨,况且在此之前,他还曾一度想过,要将天晴白鹭茶的经营权夺到夏家手中,哪会有不知道的。 青天白鹭茶闹了那样的事,本不该再拿来待客,甚至不应当还留着自家喝,但夏竹延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说是与天晴白鹭茶有关的命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大宝害了夏庭轩,为与夏家重修于好,得知夏竹延有意经营天晴白鹭茶,便给夏竹延面子大肆宣扬那天晴白鹭茶的好,一时之间,确实将那天晴白鹭茶捧得炙手可热,市价翻了好几番。 可那一根刺始终埋那里。 李大宝再如何鼓吹天晴白鹭茶,那也是夏家还未入手的生意,他却暗地里让人打击夏家经营多年的产业,以此削弱夏家在州府的势力。 这事瞒不过夏竹延,他本不打算这么快与李大宝撕破脸皮,他们两家有太多利益纠葛,不是一朝一夕能清算明白的,可闹了李夫人挨打那桩事,这脸皮也不得不撕破了。 他们夏家的人,受不得那样的辱! 第295章 签下契约 若不是夏家当年出力,那李大宝今日还不知在哪儿呢! 夏家自恃对李大宝有恩,对于李大宝的背叛,有一种无法忍受的憎恨,赌一口气也要与李大宝对抗到底。 李家与夏家闹了分裂之后,李大宝针对夏家的举动,便更无所顾忌了,明里暗里都是要将夏家踩在脚下。 前两日闹出青天白鹭茶与命案有关的事,夏竹延便气了一番,在准备经营青天白鹭茶这桩生意之初,他便让人看了青天白鹭茶的茶料,确定是老少皆宜的茶品,才着手准备收购茶料的事,所以根本不信是青天白鹭茶喝死了人,且他自个儿便觉着那青天白鹭茶爽口,又是夏日炎炎之时,他几乎每日都会喝上些,这么些日子过去,不也还健在人间! 所以,定然是那李大宝搞的鬼! 夏家经营着的生意,他不放过,就连夏家预备入手的生意,他也要来泼污水!可恨至极! “我夏某人拿性命作保,这青天白鹭绝不会是喝死人的茶。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我便有意发展这桩生意,如今闹出这事也属实糟心,但我夏某人一向认死理,这打定主意的事,可不会轻易更改,即便有人存心捣鬼,要坏这青天白鹭茶的名声,我夏某人这桩生意也做定了!” 其实,夏竹延只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李大宝要败坏青天白鹭茶的名声,要叫青天白鹭茶彻底退出市场,他偏要让那青天白鹭茶销路广大,要将这桩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也好让那李大宝知道,他夏家可不是任由他随意拿捏的。 赵长茹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并不显露,试探问道:“夏老爷是打算经销那青天白鹭茶,还是连那茶的采集、制作也要掌握在手?” 赵长茹这样问,是想知道夏竹延是否有垄断青天白鹭茶的打算,毕竟有夏家垄断造纸业在先,她要摸清夏竹延的心思才好为自个儿争取最大的利益。 夏竹延抿了一口茶,“险些忘了,赵掌柜是九阳县人,不知可否认得那产出青天白鹭茶的商家。”他瞄一眼赵长茹,看她是何反应。 虽然赵长茹并未坦白身份,但他岂会不知这青天白鹭茶,便是出自赵长茹之手。 对于赵长茹的有意试探,夏竹延并不觉着冒犯。 商场上本就是计较利益的地方,掏心掏肺的人反倒不适合经商。 他知晓赵长茹在担忧何事—— 不过是怕他夏家夺走了青天白鹭茶这门生意。 赵长茹轻笑一声,“不与夏老爷卖关子了,那青天白鹭茶正是小妇人托人售卖的,本是农家人喝着爽口的东西,想着趁着当季能卖些银钱,未曾想到这茶会引府司大人高看,甚而在这州府之中大卖。” 她这话半真半假。 夏竹延并未正面回应她的问话,便已说明他要的就是青天白鹭茶这一整桩生意,并非只是想做众多经销商中的一个,就算是给他独家发售的机会,他也是看不上的。 而她越是表现出对青天白鹭茶这桩生意的在乎,越是让夏竹延拿捏住了软处,毕竟这青天白鹭茶的名声已然败坏,她若是表现出极力想要挽救的态度,倒给了夏竹延趁虚而入的机会。 若夏家真要强取豪夺,从她手中抢走天晴白鹭茶,倒不如她识趣些主动讨个好。 “也不知因何惹了官司,现下都说那青天白鹭茶喝死人,不论那人命官司的结果如何,青天白鹭茶往后怕是难卖的——” 赵长茹叹一口气,试探问道:“夏老爷说要做这一桩生意,可是说笑呢?” 夏竹延冷笑一声,将茶盏搁下,“锵”一声脆响,“做!不做倒让小人称心。” 他口中的小人,自然是指李大宝。 赵长茹微垂着头,浅淡一笑。 果然不出她所料—— “既如此,这青天白鹭茶的生意,便交由夏老爷经手好了,只是恳请夏老爷体恤,采摘、制备茶料之事,仍旧交由小妇人来办,一来保证新出的青天白鹭茶与先前的无异,二来让小妇人对邻里相亲有个交代。这原本是给他们赚些银钱的活计,总不好突然又给他们夺了去。” 夏竹延并不管顾云阳村人的想法,他只要夏家的利益不受损害。 “说。你这般爽快地将青天白鹭茶割让于我夏家,目的为何?可是还想着那块水玉!”他不信赵长茹不心动,那日将水玉退回,不过是糊弄他那蠢儿子的把戏,要说她今日不是为水玉而来,他打死也不信。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面上却并不显露,淡笑道:“那青天白鹭茶有些来历,于小妇人而言,非同一般,若非是夏老爷,小妇人断然不会轻易将这桩生意许给他人。夏老爷不顾青天白鹭茶已扯上人命官司,仍旧将其用来待客,甚而为其正名,足以见得夏老爷对这青天白鹭茶的喜爱,我自知于青天白鹭茶洗脱污名之事上无能为力,又何不成人之美将其交于夏老爷呢?” 夏竹延半信半疑地沉吟片刻,“既如此,便请赵掌柜将转让的契约签了。” 话音刚落,小厮便捧着契约而来,“赵掌柜请。” 赵长茹见状一笑。 原来这夏竹延早有准备。 也是,若非知晓她的身份,又有这番谋算,纵然是有杜昭引荐,堂堂夏家家主又怎会屈尊纡贵,会见一个普通的小妇人。 那契约因是一早备下的,并未写定让赵长茹继续代为管理青天白鹭茶的采摘、制备事项,但夏竹延见她爽快将这桩生意拱手相让,便也许诺往后一切照旧只是这桩生意易主而已,另给赵长茹一千两银钱。 赵长茹搁下笔,看着小厮将契约取走,送给端坐着的夏竹延。 虽说口头约定不可轻信,但为这事与夏竹延闹不愉快,显然得不偿失,且有夏庭轩在场,以那夏少爷的性子,若是夏竹延往后不肯认账,他定是比她还闹得凶些。 夏竹延欠了欠身,接过契约细看,又拿眼睛瞅赵长茹。 这妇人倒是爽快…… 赵长茹见他眉眼带喜,便趁机道:“好事成双,不如我与夏老爷再谈一桩生意,如何?” 夏竹延搁下契约,正色看她。 第296章 另有所谋 “州府造纸的生意,听闻只有夏家在做……” 不等赵长茹说完,夏竹延便摆摆手,“赵掌柜若是想要入手造纸生意,便还是歇了这心思。” 垄断造纸生意一事,看似是夏家得李大宝庇佑获利无数,其实是李大宝借夏家之手敛财罢了。 如今夏家与李家闹翻,那造纸生意自然是李大宝最要打压的。 但夏家这些年来一家独大,早不是李大宝说打压就能压得住的。面对李大宝种种打压行径,夏家的造纸生意虽不至于伤及根本,但也难免折损些枝叶。 这时若有人愿意入股夏家的造纸生意,应当是夏竹延最愿意的,可为何他却这般果断地拒绝了? 赵长茹想不通,但见夏竹延板着脸,便也只能将此事先搁下,另寻一迂回的法子先博得夏竹延的信任。 她看向夏庭轩,柔声问道:“不知令公子的眼睛可有好些了?” 此事正戳着夏竹延的痛处,“赵掌柜来我夏府有些时候了,如今这契约也签了,便不多留赵掌柜了。” 一旁的小厮闻言,连忙上前,“赵掌柜请。”做出一个逐客的手势。 杜昭见状,抱拳请辞。 他先前巨细无遗地将夏竹延的性子说与赵长茹听,就怕赵长茹见着夏竹延失了礼数,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赵长茹哪壶不开提哪壶,竟问起了夏庭轩那受了伤的眼睛! 夏庭轩坐直身子,“你要问本少爷的眼睛好没有好,为何不直接问本少爷?本少爷现在就告诉你,本少爷的眼睛大好了,好得不得了!”他作势一巴掌往下狠狠一拍,本是想拍在扶手上,发出些声响给自个儿摆个架势,不曾想眼睛不好使给拍歪了,险些将自个儿带到地上,好在他往前扑去时有小厮扶了一把。 夏竹延怒骂一声,“孽障!”便让小厮快些送客。 他的脸都要丢尽了! 赵长茹轻笑一声,和声细语道:“我想着夏少爷的眼睛是耽搁不得的,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望夏老爷看在我也是一片好心的份上,莫要与我计较。州府之中,名医无数,夏家延医问药月余,却未能治好夏少爷的眼疾,我想来或许只有薛大夫能治……薛大夫,便是先前在九阳县替夏少爷医治的大夫。” 夏竹延闻言,面上的愠怒消退些许。 他也正有此意。 那薛大夫虽然在县城里行医,但名声却在州府极为响亮,只是听闻那薛大夫脾性古怪,接诊与否全凭心情,好些高门大户想请他出诊都吃了闭门羹,虽然夏家大可强压着薛大夫给庭轩治眼睛,可若是因此得罪了那薛大夫遭罪的还是庭轩。总归现下是无人能治庭轩的眼睛的,那薛大夫若赌气不尽心医治,夏家也拿他没办法。 赵长茹继续道:“那日夏少爷离开医馆时,与薛大夫闹了些不愉快,我已替夏少爷向薛大夫赔罪,薛大夫也向我许诺若是夏少爷还要继续医治,他愿意亲自为夏少爷开方配药,虽不能保证夏少爷的眼睛恢复如初,但一定是比现下的情况好上许多的。“ 夏竹延怎会不知她的用意。 她特意说到那薛大夫是向她承诺,为的便是卖夏家一个人情。 夏竹延虽不喜被个小妇人算计,但念在医治夏庭轩的眼疾要紧,便挂上一抹笑来客气答谢道:“有劳赵掌柜了。” 赵长茹便又道:“夏老爷不必言谢,说来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夏老爷成全。” 夏竹延脸色一僵,“若是那造纸之事,赵掌柜就不必多言了!” 赵长茹的身份让他不得不怀疑。 许是李大宝害夏家不成,便指使个妇人来见他,想要插手夏家的造纸生意。 他虽有听闻赵长茹大闹州府衙门之事,也知李大宝三番两次与赵长茹为难,但先前赵长茹那般爽快地将青天白鹭茶拱手相让,他欣喜之余不由得想或许那青天白鹭茶的经营权只是诱饵,为的还是他夏家一家独大的造纸生意。 夏竹延想着,看赵长茹的眼神,多了几分敌意。 这妇人与李大宝在一条船上,若真让她参与夏家的造纸生意,必定为他夏家惹来祸端。 赵长茹却道:“夏老爷误会了——” 夏竹延眉头皱得更紧几分,看着她静听下文。 赵长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夏庭轩,“夏少爷的眼疾虽还有得治,但薛大夫也说了,想要恢复如初只怕是不能的,但我有一个法子,兴许能够让夏少爷的眼睛,像从前一般视物清明。” 夏竹延闻言,心头一动,连忙追问道:“是何法子?” 赵长茹便道:“只是需得夏老爷割爱了。” 夏竹延握着座椅扶手,“你说!” 赵长茹也不卖关子了,语气平和地说道,“素来听闻夏老爷爱收集奇石,州府最为上好的水玉便为夏老爷所有,还请夏老爷将那水玉交给我……” 不等她说完,一旁的小厮大怒,“你这妇人好生无礼,竟敢向我家老爷讨要至宝,你可真大的脸!那水玉与我家少爷的眼疾有何干系,我看你分明是想以此为借口,讹我夏家的宝贝!” 夏庭轩饶有兴味地问道:“那日将水玉送你,你不肯爽快收下,今日怎反倒讨要起来?” 夏竹延也是不悦,看赵长茹的眼神,多了几分轻蔑。 果然,还是贪他的宝贝! 起先听闻这妇人拒了庭轩送去的水玉,便知她另有所谋,见她先前只字不提那水玉之事,便将青天白鹭茶转手于他夏家,他还当他果真是有几分气节之人,原来也不过如此,莫非以为她迂回这一遭,他便会高看她一眼,简直可笑。 赵长茹见状,只得以退为进道: “罢了,夏老爷既然不信我,方才的话,便当我不曾说过,夏少爷的眼疾,有薛大夫医治,定也能治好七八分……” 她的话似完非完,因瞧见匆匆而来的妇人,见其被女婢簇拥而来的架势,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来人正是夏庭轩的生母,夏家的主母——夏夫人。 “七八分?怎能只治个七八分!轩儿的眼睛,一定要治好的,老爷……” 她泪涟涟地扒着夏老爷的胳膊,“庭轩是咱们唯一的孩儿,你忍心……忍心叫他往后因这一双伤了的眼睛受人欺负,遭人嫌弃?” “我夏竹延的儿子,谁敢轻看他?” 第297章 一唱一和 夏庭轩再如何不争气,也是夏家唯一的少爷,州府多少人家想与夏家结亲,就算夏庭轩是个瞎子又如何,娶不到门户相当的高门贵女,还寻不见个传宗接代的媳妇么? 夏夫人捏起拳头,一记一记砸在夏竹延胸口,“就你狠心!庭轩的眼睛若是不能治好,我便也把眼睛哭瞎了好!往后夏家两个坏了眼睛的,你满意了?老爷!你好狠的心啊!” 说着,声泪俱下,凄苦无比。 夏庭轩也落下泪来,拦住夏夫人相劝,“娘,瞎我一个不打紧,横竖我是不争气,爹向来不疼爱我……” 他母子二人一唱一和,驾轻就熟,也不顾赵长茹与杜昭这样的外人还在,逼得夏竹延束手无策,“去取水玉来!” 片刻后,小厮捧着水玉而来。 夏夫人却一把将那装着水玉的雕花红漆木匣夺了过去,宽大的袖口将其遮住,小心翼翼掩抱在怀中。 “你真的能让轩儿的眼睛再看清东西?” “不敢向夫人保证,只是有这法子可试,念在夏少爷与我也算旧相识,我不忍见其往后余生为眼疾所扰,今日才向夏老爷求这水玉的。” 夏夫人半信半疑,“你果真这般好心?” 赵长茹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怀里,“不瞒夫人,我也有私心,我家婆母也有眼疾,好难得遇着个江湖术士,说是若有水玉便可制出个助眼疾之人看清楚的物件,我这些日子多方打听求买上乘的水玉,才知这有品相的水玉都在夏家,所以今日前来向夏老爷求一块。” 夏竹延问道:“那江湖术士今在何处?” 赵长茹摇摇头,“那位先生留下一纸图纸便离开了,要我寻得水玉之时拿那图纸寻州府善雕刻的师傅,便能照着那图纸上的样式将东西制出来。” 夏夫人探前一步,“那图纸呢?拿来看看!” 赵长茹不禁莞尔,“那样宝贵的东西,自然不敢带在身上。” 夏夫人哼一声,将那木匣推给她,“拿去!你今日所言,若是有半分作假,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夏竹延盯着那红漆木匣,手在空中比划两下,想要拦又给强忍住了。 那真是他最为心爱的一块宝玉! 就这般拱手让人,实在是心如刀割。 杜昭在一旁,早已不知作何言语,目瞪口呆地看着赵长茹捧着盛着水玉的红漆木匣,再木木地转头看向扼腕长叹的夏竹延,半晌,才同情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赵长茹捧着水玉同杜昭一道向夏竹延及夏夫人告辞,夏庭轩对那能让他重新视物清明的物件十分感兴趣,扭着夏夫人向夏竹延求情,想要随赵长茹同去一探究竟,可这一回向来宠溺儿子的夏夫人,却冷心冷面地警告他不许再私溜出府,不然就找绳子将他的手脚给绑了,束在房里让他连院子都出不了。 夏夫人也是恨铁不成钢。 家中费了多少功夫,延医问药给他治眼睛,这泼猴儿却成日不让人省心!今日招来的,也不知是人是鬼…… 夏竹延痛失至宝,瘫坐在罗汉椅,神色惨淡,再见夏庭轩闹,手便痒痒想打人,好在夏夫人先一步教训了夏庭轩,不然夏家这月余“父慈子孝”的局面也就到头了。 赵长茹柔声劝说道:“等那能让夏少爷视物清明的物件做好,夏少爷的眼睛想来也养得不差了,那时夏少爷若还想一探究竟也方便,谁又会拦你呢?夏少爷如今眼睛还未好全,纵使跟着我一道去,也不过听旁人说道,哪有亲眼所见来得好?” 夏庭轩想了想,歇了心思,郁郁寡欢地学他老子,瘫坐在罗汉椅里,恹恹地向赵长茹摆手,“你走,不送了。” 管家则恭敬有礼地为赵长茹与杜昭二人引路,将他们一路送到夏府正门前。 “有劳赵掌柜,我家少爷的眼睛,就指着您救了。” 赵长茹连忙摆手,“这是哪里的话,夏管家快别说了,夏少爷的眼睛,我一定尽力想法子,今日夏老爷收购青天白鹭茶,可谓是解我燃眉之急,我实在感激不尽,薛大夫那处我已说动,只要夏少爷点头,便可继续为夏少爷医治。” “那赵掌柜先前说的那物件……” 赵长茹看一眼由杜昭捧着的水玉,浅淡一笑,“我如何能辜负夏老爷一片爱子之心?管家放心,我一定竭力而为,让这宝玉物尽其用,助夏少爷重新看清这大观世界。” 管家点点头,感动万分,“我便替我家老爷、少爷谢过赵掌柜了。” 赵长茹作礼告辞,同杜昭一道背向夏府而去。 正在此时,府中仓皇跑出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叫住赵长茹,“老爷让我带话——” 赵长茹扭身回头看去,静听下文。 那小厮曲着膝盖,两手扶在膝头,弓着身子哈气,像只大热天快要中暑的大黑狗,透露出一股子憨气,让人又是好笑又是心急。 管家冷下脸来,“老爷有何吩咐?你倒是说呀!” 那小厮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道:“老爷说赵掌柜若是真能帮夏少爷重新视物清明,便答应赵掌柜分出咱们夏家十分之一的造纸生意来。” 赵长茹微挑眉梢? 十分之一? 难道是她表现得太过豁达,让夏老爷误会她只是个胆子虽大却并不贪心的小妇人? 她要的是和夏家五五开,可不是这区区十分之一,要说凭她在空间学来的技术,就是直接与夏家对立也不见得会输,只是有夏家这些年来积累的优势做铺垫,于她能省不少琐碎之事,所以她才来找夏老爷,想要入股夏家的造纸生意。 只是夏竹延先前拒绝得彻底,如今为何又松了口?还是在她已经以退为进,不再提及此事的情形下…… 管家听完那小厮的话,疾步走到赵长茹面前,“赵掌柜,老爷实在心疼少爷,这造纸生意是我夏家的根本,本是绝不会让与他人的,眼下答应赵掌柜分出十分之一来,是前所未有之事,为的便是请赵掌柜尽心,定要救一救我家少爷的眼睛。” 管家的话,句句在理,却并未打消赵长茹的顾虑。 第298章 死个明白 念及此时也不是深究的时候,赵长茹放下心中怀疑,再次郑重向管家保证,“夏老爷对夏少爷的一片心,感天动地,即便没有这桩事,对夏少爷我也定会尽心尽力,不过既然夏老爷答应了,事后将分出十分之一的造纸生意来,我也就恭谨不如从命,领受了夏老爷的这番心意,还请管家转告夏老爷,尽早谋划的好,免得往后折腾来折腾去,又得费好些时日。” 赵长茹这话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却又显出她心中有十足把握,定能将那物件给磨制出来,倒让管家放下些心来。 这话由管家转述,让夏竹延听了去。 “嘭!”一声巨响,那桌上的茶盏为之一震,“锵锵”应和几声脆响。 夏竹延扶着桌角,微勾着身子,气吁吁的,满面胀红,宽大的袖口跟着微微地抖。 “老爷莫气,那赵掌柜虽多冒犯之处,但她说得这般势在必得,不正是有十足的把握将那物件做出来,让少爷重新视物清明么?如今少爷的眼睛要紧,等到少爷能看清了,一切还不是由老爷说了算。” “哼!”夏竹延负手踱步,沉吟片刻,“派人盯着那赵长茹,有何异样随时报备。” 管家领命,正要去派遣下人,却又被夏竹延叫住。 “探探那赵长茹与那许秀才同李大宝的关系,到底是真不和还是假不睦!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为何好似处处争锋相对?” 管家紧锁眉头,“老爷是说……长平王府?” 夏竹延不置一词,摆摆手让他快去。 赵长茹作别杜昭后,回到落脚的客栈。 新的客栈比先前那家离考试院远一些,隔一条街。 马二就等在客栈里。 “姑奶奶,出了这样的大事,你怎不知会我一声!” 青天白鹭茶闹出命案一事,赵长茹并未着人特去九阳县告知马二,还是马二从旁处听闻,才知晓这府城之中竟然出了这等子事,又急又气地赶来府城寻赵长茹。 府城中本就有他安插的眼线,自然不难探听出赵长茹的住处。 “我有一桩更要紧的事让你去做。” “姑奶奶你说,上刀山下火海,我马二在所不辞!” “去寻一位手艺一绝的雕刻师傅,不管费多少银钱也要寻来。” 马二不解,“姑奶奶寻雕刻师傅作甚?” 赵长茹拍了拍桌上放着的红漆木匣子,“自然是有用处,快去。” 马二点点头,正要去,又猛然想起,此番寻来州府的正事,“那青天白鹭茶,姑奶奶就任人糟污了?” 赵长茹拾起一本话本子,闲适地翻看两页,云淡风轻道:“青天白鹭茶我已转手给了夏家,那命案之事自然有夏家来摆平,倒用不着咱们奔波劳苦,忧虑操心。” 马二瞪大双眼,“姑奶奶把青天白鹭茶给卖了!怎会卖了呢?可是那夏家强买去的?” 他说着,愤恨地握紧拳头,“姑奶奶放心,我定将那青天白鹭茶给夺回来!” 赵长茹自袖中掏出从夏家得来的银票,拍在桌上,“白纸黑字,银货两讫。” 马二哼一声,对那一千两银票不屑一顾。 他跟着姑奶奶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区区一千两银票还不够入他的眼。 “那青天白鹭茶继续经营下去,可不止这一千两银钱,姑奶奶岂会算不清这笔账?怎就这般轻易将其转让给了夏家!” 想到赵长茹是吃了夏家的亏,马二比赵长茹还要着急。 赵长茹笑了笑,“连你也觉着这一千两不值当,我又怎会上当吃亏,将那青天白鹭茶卖给夏家,自然还有别的用意,你只管替我将眼前这桩事办好。” 马二还想说些什么,见赵长茹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便也没再多言了。 马二走后不久,赵长茹便趴在桌上睡着了,再醒来时那话本子已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些时兴的话本子也不觉着有趣,只是这些日子不能与小秀才相见,实在是苦闷难挨,才拿来这些打发时间,可这书里写的情情爱爱反倒勾起她更深的思念。 也不知小秀才此刻在做什么?看书么?考前最后一刻,他想来还在温习功课的……可这明天就要应试了,他可别今日看昏了头,明日反倒发挥失常。 赵长茹将地上的话本子拾起,随手搁在桌上,绕去窗边推开窗往外看,虽并不能望见考试院,但又好似见到了许元景在考试院中刻苦温习的场景,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也不知那考试院可有人使坏…… 有李大宝高看小秀才在前,只怕引得那同考的考生许多的不满。 赵长茹忧虑地皱着眉头,须臾便又舒展开,浅淡一笑。 她该信小秀才的,即便有人刻意针对,他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脚虾。 考试院中的情形,比赵长茹所想的,更为糟糕。 考前最后半日的光景,本该是一刻也不浪费,全拿来温习功课的,或是品茶清谈平心静气,可如今考试院中,尽是流言蜚语,说许元景已是府司钦定的头名,他们再如何争先也没用了,不过都是屈居人后。 “嘁!好大的来头!你看他那副样子,还捧着书看呢!装给谁看?” “以为装模作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坐稳头名了?” 个考生围坐在一起,拿斜眼不时瞥向不远处正襟危坐,手执书卷的许元景,嘁嘁喳喳的像一群嚼舌根的村妇。 其中有一个脸熟的,正是黄财源的儿子,县学里处处压齐墨一头的黄拾金。 “诸位可知他是如何搭上那李大宝的?” “黄兄请说。” “说长道短,本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何况明日便是大考之日,我只怕说出那事来,叫你们糟心,反倒是我的不对,还是不说了的好。” “黄兄便莫要再卖关子了,你与那许元景同出云阳县,定然是知晓些咱们不可知的秘闻,你且说与咱们大伙听听,横竖这回是要让那许元景强压一头,好歹让咱们也死个明白不是,到底是何原因,还请黄兄道来。” 黄拾金很是纠结的模样,奈不过旁人好话说尽,拉扯推搡,便点了点头,预备将“真相”道出,只是还不忘叮嘱道:“你们听了也早忘了好,这事牵扯着李大人的清誉,我当你几人是知己至交才肯说的。” “快说,快说……” 第299章 造谣生事 黄拾金轻咳一声,摆足了架势,拿眼睛斜指着许元景,“悄声”说道:“还不是因为那许夫人与李大人有……” 他并未把话说完,只坏笑两声,便让其余几个如同贼猫偷腥一般,露出渴望的神情。 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淫邪之色,显然已了悟黄拾金那笑里的意味深长,即便如此,仍旧央求着黄拾金再说得细些。 这些风月艳闻谁不爱听啊,纵使他们平素以坦荡君子标榜自身,自恃是个读书人,装出清高出尘的模样,私下却不比风流浪荡子正经。 黄拾金摇头不肯再说,“怪我多嘴,怪我多嘴,我原不该说的,念着与你几人亲近,一时便口无遮拦了,别的我是真不知,你们也别再问我。” 他向不远处的许元景撇撇嘴,一脸不屑的神色,不像是不知内情的。 见他这般,便有人假意恼怒,拿话激他,“我看你是编了话,寻咱们开心的,一问竟皆是不知,你与那李大人可有甚亲近的关系?李大人房中之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黄拾金不受他的激将法,“是了,是了,是我戏言,你们可一个字也别信的好,以后再不要说什么‘死得不明白’的话,横竖是你们自个儿不信的。” 那几人见黄拾金嘴严得很,他们又是尝着腥味的,正馋得抓心挠肝一般,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从他嘴里将那不为人知的艳闻给问个明明白白。 “咱们不是不信你那话,只是疑心你那话怕是半真半假……” “我看不是李大人与那许夫人有事,是你与那许夫人——”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同淫邪地笑作一片。 许元景的耳力极好,将他们的龌龊之言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碍于他们并未指名道姓,这天下姓许的人又不只他一个,自然也就不只一个许夫人,他即便上前与他们对峙,他们若矢口否认是在中伤长茹,反倒成了他没事找事故意挑衅,明日便是大考之日,他若为这一时的口舌之争,前功尽弃,叫他如何面对家中殷切期盼的母亲,和考试院外等候多时的长茹。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忍住屈辱,在明日的考试中拔得头筹,他日总会有整治这等小人之时。 他不愿长茹跟着他再受委屈了。 此番他一定要挣得功名! “许兄,他们这般中伤令夫人,实在是可恶!你如何还能忍得!若是我……” 一旁打抱不平的,是与许元景同睡一个屋,名叫刘平的年轻男子。 许元景搁下书卷,“与他们据理力争么?还是拳脚相向?” 刘平一愣,愤慨转为嗫嚅,半晌才弱弱说道:“若是我……一定要让他们赔礼道歉不可!” 许元景无奈摇头,“无论如何,此时不是惹是生非的时候” 刘平闻言,想到明日的大考,便一瞬平息了怒火,开始紧张起来,“许兄说得是,眼下当是看书要紧。” 说着便抓过许元景的书看了起来,而他自个儿的,不知何时拂落了地。许是太过紧张于明日的考试,这刘平竟全然不觉自个儿拿错了书。 许元景本想等他主动归还,不曾想竟没能等到,只得弯腰将地上的书卷拾起,拍了拍那书页上沾上的白色细灰,递给刘平,轻声道:“刘兄,这本才该是你的,可别看混了。” 刘平闻言羞囧地将书递还,抓耳挠腮的,“哎呀,我说看着不对呢,原来……原来是拿错了,许兄对不住了,实在是对不住……” 他说着倒是一杯茶水,双手奉上,算是给许元景赔礼。 许元景轻笑道:“刘兄不比多礼,你我二人虽相识不多时,有这一番同宿一室,同考一试的缘分,又有刚才刘兄替我气急的情谊,往后你我二人用不着那些繁文缛节,虚礼相待,这般——依刘兄所见可好?” “好,自然是好的!”刘平当即点头,“这茶便算我敬许兄的,许兄万不可再推辞了。” 说着他便将茶杯往前又递了几分。 许元景无奈,只得去接,却不曾想,他先松了手。 那茶杯里的茶水,一瞬便泼在了书上,将那墨黑的字迹晕染开来。 “哎呀!”刘平惊呼一声,拿袖口擦拭那书页上的湿痕,却反叫那些墨字更模糊了,直至全然分辨不出。 许元景皱眉,一脸急色,从他手里将书夺下。 “许兄,实在是我的不是,笨手笨脚,我看许兄自来考试院起,便时时翻看这书,想必定是十分在意此书的,如今却毁在我手上,真叫我羞愧难当!” 刘平立在一旁,羞窘不已,致歉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许元景只随口敷衍着,可却连头也不曾抬一下,只顾翻看着那浸湿半本的书页,终于在某一页寻着了他想要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将其从书页之中取出,掏出荷包来将之轻柔地收入囊中。 一切尽罢,他才将那书卷搁在一旁,拉刘平笑道:“刘兄,无须自责,横竖这书中的东西,我已读过不知多少遍了,虽不敢说已是烂熟于心的地步,倒也用不着再将此书时刻捧着,何况明日便是大考之日,想必不多时便会有人前来查验,又岂会容我等再临时抱佛脚,这书既然浸湿了水无法再读,便当是天意叫我莫要再看了,索性趁着这一时片刻平心静气,只等明日的大考便是。” 刘平脸色微变,瞥一眼那被许元景搁在一旁的书,继而又是一脸笑容,“许兄不怪便好,是我冒失了,方才见许兄手里的荷包甚是好看,可是嫂夫人给许兄亲手缝制的?” 许元景垂眼浅笑,“内子不善女红,那荷包是家母做的。” 刘平不仅感慨道:“令堂真是好手艺,方才我见那精致的绣工,比宫中绣娘的也不差。” 许元景抖抖袖口,“刘兄说笑了。” 刘平以为他是不信自个儿见过宫中的绣品,忙要说他那没落了的家族,曾经也是有在朝为官的叔伯,不曾少得宫中送来的赏赐。 不等刘平开口,先前负责查验考生身份的官员,领着人又一回进到安置考生的院落之中。 这是大考前的最后一次检查,所有考生的住的房间,以及考生的衣物,都会被人细细的检查,以防考生使手段作弊,考生先前多带的书卷,也会在此时尽数被考试院没收,笔墨纸砚全等着明日上考场才会发放。 “这是什么?”那查验身份之人从许元景袖口之中,摸出了方才刘平见着的荷包,与一只小白瓷瓶。 第300章 不许参考 那人将荷包抛给一旁的人,自个儿将小瓷瓶上包红布的木塞揭开,送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许元景的一双眼睛,全落在那荷包上,“回大人的话,这瓷瓶里的是药。” “什么药?” “清热解毒的药。” 那人倒出两颗来,细细研究一番,半信半疑地觑着许元景。 “可否请大人,将那荷包还给小生,那是家母亲手所做,只为替小生祈得鸿运,别无甚稀奇之处。” 那人却对他的话置若未闻,将手里的药递到他嘴边,“既然是清热解毒的药,你现在便吃了证明!” 许元景的目光落在那查验之人的手心—— 两颗黄褐色的药丸,小指头大小,散发出熟悉的药味。 这是薛大夫给的解药。 他一直犹豫未曾吃下,本想着等考试完,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行服下,可眼下怕是拖不到考试后了。 “吃啊!”那检验之人不耐烦道,看许元景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怀疑,“你若不肯吃,本官现下便可将你逐出考试院!” 许元景只得将那药服下。 那检验之人,冷哼一声,将小瓷瓶扔到一边的箱子里,那是专门用来存放考生物品的。 许元景看一眼那箱子角落里静躺着的药瓶,微微皱起眉头,继而又将目光移到那仍在另一人手中把玩着的荷包上。 “这荷包绣得倒是精致……” 那人说着便将荷包收进了自个儿袖口之中,竟是想要占为己有。 许元景眉头皱得更紧,上前一步,伸手讨要,“大人,请将荷包还给小生。” 那人狠瞪他一眼,“什么荷包?” “小生的荷包。” “你的荷包,为何找我要?” “方才小生亲眼所见,大人将荷包藏于袖中。” “大胆!竟然污蔑本官!你是何人?信口雌黄,公然讹诈,还有何资格参加明日的考试?来人,快将名册拿来,将此人除名,不许此人参加科考。” 刘平在一旁拉住许元景,向那查验之人致歉,“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就行行好莫要计较了……荷包!荷包在那箱子里呢!”他指着那木箱,“许兄,东西交由考试院保管,等科考之后,便会完璧归赵,许兄就莫要强留了,以免瓜田李下说不清楚。” 许元景仍旧没有半分屈服的意思,“请大人将荷包还给我。” 那私藏荷包之人,恼羞成怒,定要将许元景从名册划去,“说!你是何名姓。” “许元景。” “许……”那人拿着笔正要划,被旁人扯了一把。 不知另一人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只见他脸色大变,将笔与名册一并交出去,向许元景赔礼道:“原来是许公子,误会,误会!”说着他便从袖口将荷包掏出,双手奉还,解释道: “本官见这荷包绣工精致,并非凡品,恐与旁物置于一处,会损伤这荷包上巧夺天工的刺绣,所以才将这荷包暂时收于本官的袖中,想着另寻一处地方,好生替许公子存放,只怪本官向来心热嘴笨,没与许公子说清本意,让许公子误会了。” 嘴笨? 许元景挂一抹冷笑。 “既然是误会一场,许公子这荷包,还是交由许公子亲自保管为好。” 许元景并未去接,只道:“劳烦大人,仔细查验,这荷包可有何问题没有?” 那人呵呵赔笑,“看了,看了,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没有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许公子收好便是。” 许元景这才将荷包接下,打开看了看里边的东西,见还原封不动的躺在里面,才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温和了些许,“既然是小生误会了大人,自当是小生向大人赔不是,大人,对不住。” 那人凑近半步,同许元景说道,“许公子哪里的话,往后——许公子青云直上,烦请许公子在李大人面前,替本官美言几句。” 许元景讽刺一笑。 原来竟是托了李大宝的福。 他于是圆滑笑道:“大人放心,一定,一定。” 他本是不喜圆滑世故那一套的,但既然立志入朝为官,官场之中尔虞我诈,阿谀奉承之事,自然不会是全然不顾的,从前集会他便有留意那些人脉甚广,左右逢源之人,是怎样的一番做派,此刻拿来应付这查验的考官,倒也得心应手,不觉半分生疏。 只是他心底仍旧有几分抵触,但一想到长茹尚能为在商场立足,忍气与厌恶之人交涉,他如何就不能忍了。 刘平在一旁,脸色几变,那为他查验的人,趁旁人不注意,将一个小纸包,塞入他手中,斜眼撇了一旁的许元景一眼。 刘平将纸包迅速藏入袖口中,对那人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查验完毕,正到了该用晚饭之时。 考试院布置好饭食,有专人引参与科考的考生用膳。 今岁参与府试,一共五百三十七人,分作四批安置在考试院的各个院子里。 考试院平素本就是开设府学的地方,要容纳这五百三十七人住宿,倒也不成问题,因本在建成之时,便是为供考生住宿的,所以地界十分宽广。 五百三十七名考生中,半数出自府学,对考试院格外熟悉,有几分东道主的意味。 齐墨便被分去与府学考生同住,听了许多乱七糟八的流言蜚语,气得饭也吃不下,找机会寻着许元景,便打抱不平道:“子常,真是气人!那些人只是道听途说,便一口咬定,那青天白鹭茶既然是嫂夫人出售的,如今那青天白鹭茶闹了命案,便与嫂夫人定然脱不了干系,明日便是大考之日,他们这般传言怕是想要乱你心绪。这般阴私的伎俩竟也使得出,这试我不考也罢!若他日与这等人成为同僚,想着便觉腹中翻涌,恶心倒胃!横竖官场中虚与委蛇的那一套,我是一点看不上的,若不是兄长强逼,这科考与我何关?” “如今箭在弦上,也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官场险恶,人心复杂,这些你我早便知晓,何苦在此时再计较,明日之后这考试院中之人各奔东西,即便他日一齐进士及第,也并非一定在一处供职,此时倒还不需这般‘未雨绸缪’,自扰自忧。” 齐墨撇撇嘴,“真就在一处呢?你看那黄拾金得意小人的嘴脸,我在县学便已看够了,往后再不想多看一眼,我倒祝他高中,去到京都便莫要回来,省得叫人恶心。” 第301章 勾三搭四 “即便在一处又如何,没有了他,自会有别人,官场之中,难寻良善之辈,只是这样的风气,我二人如何抱怨,也无济于事,即便无法忍受,也要强忍着。” “明知前路坎坷,我又不求高官厚禄,为何还要这般折腾!”齐墨叹息一声。 许元景眺望天边,“风雨欲来,要么做檐下苟且偷安的家燕,要么做遮天挡雨的鹏鸟……” 齐墨脸色微变,“你是说……”那日集会所言之事,他也知晓。 许元景不置一词,仍旧望着天边,脸色冷凝。 半晌,齐墨羞惭道,“事到如今,我竟还只知抱怨,若不是子常开导,我又要想岔了。我虽不似子常志存高远,只求有一日能够光耀门楣,全亡父心愿,若那风雨来临,也要护我齐家上下周全,别的不敢奢求。” 许元景笑了笑,垂下头,不言语。 齐墨又问,“子常可会轻看我?” 许元景温声道:“护得小家,才可护大家,我又怎会轻看仲书你呢,倒是我连小家竟也没有护好。” 齐墨安慰道:“青天白鹭茶之事,定然能拨开云雾见日明。” 短暂会面之后,齐墨随他同寝之人,回了下榻的院落,留许元景仍旧立在远处,半晌,长叹一声。 刘平从饭厅的方向而来,与他并行的便是黄拾金为首的一群碎嘴。 显然,他们有意疏远刘平,只因刘平与许元景亲近,便自顾成团将刘平撇在一旁。 刘平有意搭话,可他们却不爱搭理,好在见着了许元景,刘平正好找个由头与他们分开,远远便同许元景说起话来,“许兄——” 待走近许元景,才低声问道:“我见许兄方才食不下咽,可是为那些流言蜚语郁结?” 黄拾金几人虽然不搭理刘平,对许元景却格外客气,装模作样地关切慰问起来。 “许兄,那青天白鹭茶,真是令夫人出售的?” “早便与你几人说了,许夫人是难得的奇女子,做生意的手段甚是了得,这青天白鹭茶能卖得那样好,还得了李大人的赞赏,可不是谁都能办得到的。” “是呀,让那青天白鹭茶能在短短月余便成为州府最为畅销的上等茶料,还有第二个人办得到?也只许夫人有这样的手段。” “可惜那青天白鹭茶,如今牵扯上了三条人命,任凭许夫人怎样高明的手段,怕也是不起作用的。” “许兄,那青天白鹭茶果真有问题?” “看你这话问的!那青天白鹭茶若是没问题,能平白无故喝死人?你说这话,可不得了,叫人听了去,定要说你不分青红皂白,连官府的话也不信,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的,如何还能让你参加科考?” “黄兄,你这话可言重了,我不过问一句,哪里就会连考试的资格也丢了,我与许兄相比也不过小巫见大巫,许兄仍在此处与咱们一同候考,如何就该我被逐出考试院,连一场考试也参加不得?” “这话在理。” “许兄,亏得你有那一位如花似玉的美貌夫人,若不然……”那人笑得一脸猥琐模样,“这事落到谁头上,都要遭殃的,别说是科考了,只怕是早就进了大狱,幸而许夫人与李大人有些交情,才没将此事闹得那样难堪的地步。” 许元景大梦初醒一般,扫一眼众人,问道: “诸位可是同在下言语?在下竟一个字也听不明白。诸位与其在此说三道四,不如早些歇下,也好明日头脑清醒地参加科考。此刻胡言乱语不打紧,若明日提笔仍旧满纸荒唐之言,他日放榜恐怕也见不着诸位的名姓。” “你!” 立于黄拾金左侧的男子,气愤难当,指着许元景便骂道:“咱们客客气气与你寒暄,你竟这般不领情!还拿话来触咱们的霉头。许元景!你仗着有李大人撑腰,未免太过嚣张了?你可知你那好夫人,现下得罪了李大人,往后怕是难再为你笼络关系了。” 他冷笑着看向黄拾金右侧的另一名男子。 那人状似可惜地叹了口气,“许兄,你虽对咱们无礼,但有些事,咱们也瞒不得你,你是不知,那考试院外的情形……” 许元景闻言皱起眉头。 那人见状,喜上眉梢,幸灾乐祸道,“要说那青天白鹭茶怎会突然地惹上官司呢?这事早不曾捅到人前来,怎就偏偏此时,许兄被困在考试院里,竟就给闹得个人尽皆知了。” 见他拐弯抹角,有意卖关子吊人胃口,许元景淡漠道:“诸位若是积食在腹,定要在此搬弄是非才得舒坦,恕在下不能奉陪。” 他虚行了个礼,便同刘平一道要走。 黄拾金见状,使了个眼色,给他左右两位护法。 那两人便伸着脖子,高声道:“许兄好肚量,竟能容忍自己的夫人,左右逢源,有一个李大人不够,竟还与那仙鹤堂的杜掌柜……” 许元景站定,侧过头,一记冷眼射去。 那人不防,一瞬失言,张着嘴却不敢继续说下去,无措地看看黄拾金。 还是另一人胆子更大些,讽刺笑道:“手段这般厉害的女子,我倒也是第一回听闻,竟然敢背着李大人,在外勾郎搭汉,还让李大人给知晓了,才闹出那青天白鹭茶之事,要不说许兄好肚量呢,李大人也不如许兄呢。” 他说到最后,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同许元景悄声说着体己话,却字字都带着讥讽与挑衅。 许元景折返,一步步走近黄拾金等人。 先前还说得厉害的几人,见状却有了怯意,面面相觑,腿不听使唤地想要后退,实在是许元景的眼神太过吓人,同他一贯温润如玉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们料想许元景会发怒,也乐意瞧见他发怒,但绝不是这幅样子。 料想中,许元景该跳脚与他们对骂,几乎是疯魔的模样,却对他们束手无策,只能任凭他们挑衅,甚至想要动手打人,也不能近他们的身,就像只流落在外,被人戏耍的疯狗,疯起来只让人觉着好笑。 可眼前的许元景,一言不发,只是一个眼神,便足够让人心惊肉跳,他手里握着的书册,竟好似能杀人的刀剑。 那左右护法,缩在黄拾金身后,盯着许元景手里的书册,推了推黄拾金的后背,“黄兄,这可怎生是好?” 第302章 割断喉管 黄拾金抖抖袖口,站直身子,大喝道:“你要作甚!如今那赵长茹与杜昭搅和在一起,得罪了李大人,你还有何倚仗?” 许元景站定,冷眼看着他,半晌,将手里的书擎在面前,“可知我为何总看这书?” 那被茶水浸染的书封,黑乎乎几个印子,看不清写着什么。 黄拾金身后的几人,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也没能辨认出来。他们想着许元景与李元宝的那层关系,又有李大宝先前那些话打底,让许元景这般一问,便以为那书中的内容,便是明日大考的考题,都想知道许元景看的到底是何书册。 许元景冷笑着,将书扔在地上。 那几人同时作势要去捡,但又不想失了身份,只能堪堪作罢,将许元景狠狠瞪着。 许元景垂眸看那书册一眼,目光转到众人身上,“不论这书中写的是何等内容,却连小小一杯茶水的泼洒也经受不起,成了一团污糟,罢了,不过是一册废纸而已,诸位都是满腹经纶的,莫非也同这一册废纸一般,任凭人三言两语,便忘了道理,满心污糟了?” 那几人面面相觑,红了脸。其中一人恼羞成怒道:“许元景!你这话是说咱们耳根子软,受人蛊惑,轻信了谣言?你就那般信得过你那位好夫人?她一个妇道人家,若不是逢迎卖笑,怎会做成那些生意,何况你那位好夫人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从前不也害死个打铁匠。” 黄拾金装好人道:“咱们就事论事,先前那事,确实是误会,咱们县太爷也判了,那赵长茹与王打铁没有奸情。” 那人冷哼一声,“这便算洗清了么?那女子能搭上李大人,未必不能搭上那县太爷,要那县太爷偏私给她正名,不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面对那几人丑恶的嘴脸,许元景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云淡风轻说道:“罢了,诸位是铁了心,要把墨往人身上泼,那我与诸位便无话可说了。” 他抱手虚作了个礼,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微微俯身作自谦的模样,“诸位好自为之。” 远处,一双眼睛,将这一幕尽收其中。 “那也是明日参考的考生?” “回巡监大人的话,那为首的是富商黄老爷的独子,黄老爷前些日子为地动之灾,倾尽家底助州府度过劫难,是州府难得的仁义商贾,咱们李大人……” 那巡监的官员,斜睨旁一眼,“既然是李大人的人情,这事你知道该怎么办!” “是,大人。” 另有一人,正是先前想要昧下许元景荷包的那人,连忙低声道:“巡监大人,使不得!那与黄公子生了口角的,也是李大人有意关照之人,此事万不可闹出动静来,若是那人自觉遭受不公,不肯轻易罢休,只怕是坏事的。” 那巡监的考官不解皱眉,“嗯?” 那人左顾右盼一番,附在巡监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那巡监的考官一震,催促道:“还不快去将那几人劝下!这事若捅了上去,咱们都得受牵连。” “可……可大人,那许秀才,黄秀才,咱们都开罪不起啊。” “糊涂!那许秀才既然不愿与那姓黄的多费口舌,你如何就不能遂了他的心愿,这两方有一方肯服软,还能有劝不住管不了的。再说了,那许秀才可是……” 巡监的话剩一半含在嘴里,像是怕犯了忌讳,不敢再多言半个字。 那边,许元景说完,便转身要走。 黄拾金几人却不依不饶。 “许兄,真是包天盖地的胸怀,这等子事也是全不在意的,莫不是许兄有何隐疾,在那床笫之间宛如孩童,才叫令夫人不忍寂寞深闺,一刻也按捺不住地勾三搭四。” 这话越说越下流。 就连刘平也听不过去了。 “你们!你们真是枉为读书人!” 那几人笑作一团。 “宁娶从良妓,不要荡妇妻,许兄,咱们好心劝你,你可别不识好歹啊!” 许元景站定。 那几人立时噤声,像是村头朝人狺狺狂吠的狗,你若不去搭理它,他便以为你怕它,叫得更是厉害,你若稍有动作,它便吓得夹着尾巴,不敢再叫出一声,若察觉这动作无害于它,它便又吠得胜过先前。 许元景抬手掐了一片树叶。 那树叶拇指大小,椭圆形的。 许元景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叶子边缘。那处是一排小小的锯齿。 不错,很锋利,足以杀死一个人。 忽然一阵狂风袭来,顿时乌云密布,眼见着便有倾盆大雨将要落下。 “快!快些回院子里去,还在这处逗留作甚?”一道严厉的声音传来,是先前那与巡监说话之人。 许元景闻身转过头,抱手见礼,“劳大人挂心,饭后消食而已,既然天色已变,我二人便先回去了。”说着便同刘平一道离开了,只是那垂在身侧的大手中,早已没了那边缘形同锯齿一般的树叶。 黄拾金等人被那风吹得睁不开眼,也不与那人多话,虚应承三两句,便也同去了。 只是走到半路,才觉着奇怪。 他们之中,有个话特别多的人,先前辱骂赵长茹,讽刺许元景的话,便一多半出自他的口中,这一路行来他竟一句话也未曾说过,只是捂着自个儿的脖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是怎么了?被一阵妖风吹过,便吓得连话也不敢说了?” 那人神情呆滞,像是失了魂一般,另一人觉着奇怪,便又推了推他。 不曾想,他竟轰然倒地,没了动静,那手仍旧捂着脖子,一双眼睛死气沉沉地睁着。 另一人惊魂失魄地大叫一声,跳出三丈远,“死人了!死人了!” 考试院的衙役,闻声迅速赶来。 验了,那人没死,只是和死了也没啥差别。 “他为何一直捂着脖子?”另一人站得远远的,嫌晦气地别着头,皱眉问道。 他也是倒霉,与这人同住一屋,这人若是今晚死了,他明日怎还考得好! 早知这人是口无遮拦之人,迟早惹得天怒人怨,要了这人的性命!这人死了不要紧,可万莫要牵连了他! 衙役费劲将那人手拿开,便见那人喉管处,现出一寸长的血痕,并不明显,甚至没有流多少血,但那伤口极深,已将喉管割断。 第303章 红杏出墙 考场外,候考的考生,皆是一脸紧张的神色。 许元景虽面上平静,但心中却也不由得发紧,思及昨夜之事,低垂着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刘平!” 有人拿着考生的名册,清点候考的考生,准备带人进行考前的最后一道查验。 “刘平!” 见无人应答,那人提高声音,再喊了一遍。 “刘平缺……”考。 那人说着,便拿笔要将刘平的名字,在那手中的册子上划去。 “大、大人且慢!”远处传来一道声音,虚浮无力。 众人闻声看去,便听人喊道,“刘平来了!” 只见刘平步履蹒跚地跑来,几次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那点名的官员皱眉打量一番,这急匆匆赶来面色难看之人,问道:“你就是刘平?” 刘平点头,耷拉着眼皮,好似随时将要昏睡过去。 “你怎弄得这副模样?可有将科考放在心上!”那人黑着脸叫来人,“把这刘平赶出考试院,今日便算其弃考!下一个,许元景……” 许元景站前一步,“小生在。” 那点名之人摆摆手,示意许元景进入正式的候考厅,接受科考前的最后一次检验。 另两名衙役将那刘平左右架着,便要赶出考试院去。 那刘平虽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见着许元景却好似中了邪一般,突然精神一震,猛地扑上前来,企图从许元景身后将他扑倒。 “刘平!你这是做甚?还想在考试院中发疯不成?” “是你!许元景!是你害的我,是你给我下了药!姓许的你太卑鄙了,太卑鄙了……” 许元景皱眉,抽身躲开,“是你自作自受。” 他本以为刘平与其他人不同,是真心同他亲近的,不曾想他竟企图有那等低劣的手段陷害他! “不!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人!” “放肆!”那点名的官员大喝一声,“刘平,本官看你是真的疯了,竟敢在此处胡言乱语,栽赃陷害他人。来人!将这刘平扭送县衙,听候李大人处置。” 那两名衙役围上前来,要来捉拿刘平,那刘平却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骂道:“大人,小生所言句句属实,大人不能因为这姓许的与李大人有私交,便为这姓许的遮掩!” 那点名的官员脸色大变,忙让人堵了那刘平的嘴,将人生拉硬拽拖了出去,便要继续清点考生。 黄拾金站出来,作了个礼,忿忿不平道:“大人!那刘平若非是遭人暗算,又怎会误了科考这等大事,若那刘平所言非假,这许元景怎还能够同我等一齐参考!” 一语毕,立时有人附和。 “大人!这被害之人丢了考试资格,这加害之人为何还能这般若无其事地参加考试,考试院这等行径同舞弊有何区别?我等不依!” “对!我等不依!既然那刘平被逐出考试院,不得参与今日的大考,那许元景也不该再有参考的机会!望大人秉公处理,莫要偏袒一方,寒了我等的心!” 那点名的官员黑着脸,又不敢得罪黄拾金,便道:“昨日便已查验过一遍,一应违规物品尽数为考试院收缴,断然不会有人能够下药害人,那刘平虽与许元景同宿一室,却也不足以说明他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就一定与许元景有关,反倒有诬陷之嫌,科考即刻开始,那刘平在此时扰乱人心,本官废除他的考试资格理所应当。” “大人此话差矣,若是有那一番查验,便可杜绝伤人之事发生,那昨夜被抬走的那个,有是怎么一回事?” 昨夜之事,考试院的人刻意封锁消息,候考中大半的人其实都并不知晓,只是此时听人提起,才好奇地交头接耳打探起来。 “昨晚有人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是同室之人所杀……” “……卑鄙!竟为出头,痛下杀手,真是可恨……” “可不是嘛。” 这边闹了起来,候考厅里久不见放人进去,便有官员前来查问情况。 “大人,昨夜死了的那个,与他同室之人,已被考试院扭送县衙,为何今日这刘平出事,却只将刘平送去县衙,对那许元景却网开一面,特殊照顾?” 许元景皱着眉头,立在一旁。 那从候考厅里出来的官员,正是昨日旁观许元景与黄拾金等人口舌之争的巡监。 点名的官员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他只知许元景与黄拾金皆与李大宝有些关系,虽不知二人到底谁与李大宝更为亲近,却是一个也不敢得罪的。 那巡监却知晓其中内情,轻咳一声道:“许元景,本官问你,那刘平说是你下药害他,此事你可承认?” 许元景闻言,沉静应答:“小生不认。” 那巡监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许元景可以进去候考厅了。 其余人见状,不满闹嚷起来,“这是何道理?他不认就不是他做的了?大人怎能就这般轻易放人进去?” 那巡监板起脸来,“谁人再敢喧闹,扰乱考场秩序,本官便废除其考试资格!” 此言一出,众人虽不敢再放肆叫嚷,却仍旧交头接耳地嘁嘁喳喳着。 这些应试的考生,除了极个别同许元景一般出身寒门,大多都是出自州府有头有脸的人家,更甚者自家便是官宦之家,有在州府为官的亲戚撑腰,虽说比不得李大宝势大,却也是不好得罪的。 那巡监也忧心此事闹大捅去京都,引得天子动怒降罪,便软了几分语气,解释道:“昨夜那人并未丧命,只是伤了喉不能言语,却指认是那同室之人对其痛下杀手,那行凶之人也已尽数交待,是因他二人为琐事发生口角,气怒之下动了手,不小心才割喉伤人。” 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真的是那被割喉之人,确实没有危急生命,假的是那同室之人痛快认罪。 昨晚闹那一番,便是那与被割喉者同室之人,死也不肯承认是自个儿动手伤了人,为免受牵连便推说是那被割喉者口无遮拦,惹了天怒才经此一劫,那割喉者见他如此落井下石,便也狠心报复指认他是凶手,最后两人皆无缘今日的科考。 众人对巡监的话,并不尽信,但大考在即,又有巡监先前废除考试资格的威胁在,众人也就不敢再紧咬着不放。 此事罢了,不多时,考试正式开始…… 赵长茹等在考试院外已有一个时辰了。 马二殷勤万分地替她撑着伞,“姑奶奶,先在那一旁的茶馆歇着,这一时半会怕是还不会放人出来。” 他们是听着考试院的锣声响起,才等在考试院外的,只是没想到考试结束这么久,仍旧不见考试院将考生放出来。 赵长茹皱眉瞪着那考试院紧闭的大门,额上沁着一层薄汗,越等越是心急。 在考试院外等着接应的,也不只她与马二两人,别的考生也有人候着,毕竟科考可不是小事。 “怎么还不见放人出来?” 众人皆伸长脖子,张望着考试院的大门。 赵长茹看一眼身旁的马二,见他正抬起袖口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便从他手中将遮阳的伞接过来,“你去休息一下,我在此处等着便是。” 马二摇摇头,“姑奶奶哪里的话,姑奶奶要等,我自然同姑奶奶一道等着。” 赵长茹不置可否,一双眼仍旧紧盯着考试院那紧闭着的大门。 终于,那门微微动了一下。 是有人从里拨了门栓。 考试外等候着的众人立时为之振奋,此起彼伏地高声嚷着:“出来了!出来了!” 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之中,那门终于缓缓打开,先出来几个维持秩序的衙役,考生们接连从中而出,有意气风发者,也有脚下虚浮者。 不论如何,这场大考终于是结束了。 许元景没有争先,随人群缓缓从考试院里走出。 因着刘平之事,众人有意疏远他,一路上并不同他攀谈,唯有齐墨同他并行。 “是嫂夫人!” 齐墨如同出狱一般,喜出望外,远远便张望起来,寻他那忠心的小仆——小猪儿,不得见,却望见了候在考试院外的赵长茹。 许元景比他先瞧见赵长茹,只是碍于周围人多眼杂,且这几日他与赵长茹正在风口浪尖,便内敛地只向赵长茹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齐墨叫嚷这一声,引来好一番侧目,只他自个儿还不觉着不对,没得到许元景的回应,便扯着许元景指着赵长茹认到,“子常,嫂夫人等在那儿呢!你还不快去!” 他催促着推了许元景一把。 赵长茹今日仍旧带着面纱,面容若隐若现,若不是相熟之人,其实难以辨认出她来,齐墨认出她来,也不全靠看清她的脸,瞧她那立于人群之中,不骄矜不扭捏的姿态,便知是她不会有错。 “那就是赵长茹?瞧那身段,果真是个尤物……” 昨日同黄拾金一道说三道四的几人,除了那被割破喉管的和那被指认伤人的不在此处,其余几人仍旧不收敛,攀着黄拾金顺着齐墨所指看去。 “许兄,好福气呀!”其中一人戏谑道。 许元景置若罔闻,快步向赵长茹迎去。 马二识相地接过伞,退到一旁同齐墨那小仆一起。 小猪儿身量矮,被人挡着了视线,只听见齐墨的声音,却见不着齐墨的脸,急得蹦蹦跳跳,像只吹胀气的皮筏子。 “等久了。” 许元景一手撩起赵长茹额前微微汗湿的碎发,一手抓住她的手揉捏了几下。 赵长茹点了点头,撒娇道;“腿都站酸了……” 许元景笑了笑,微微俯下身,凑近她几分道:“等回去,我给你捏捏。” 赵长茹扑哧一笑,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只是捏腿么?相公就不想做点别的?” 许元景一愣,登时红了脸,四下望去,见旁人并未听去,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板起脸来,“成何体统!” 赵长茹挽住他一只胳膊,笑弯了眼,“真的不想么?” 许元景喉头滚动,将她的手从胳膊上扒下,紧紧抓在手中,低声笑道:“我若说不想,岂不扫了娘子的兴。” 赵长茹抽回手来捏成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还不快同我回去,我说脚站酸了,可不是瞎说的。” 许元景点点头,将她的手又攥住,“既然娘子腿酸了,还是由我搀着好些。” 赵长茹甩了甩他的手,甩不开,仰头望着他,下巴抵着他的胳膊,“相公拉我的手,可有想过体统?” 许元景挑眉看她,冷眼扫过一旁侧目之人,“不成体统又如何?人言虽可畏,能与娘子亲近,别的也不算什么。” 赵长茹支起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啥话都让你说了。” 许元景一把将她的食指握住,“遂了娘子心愿罢了。” 赵长茹娇嗔着同他拉扯一番,终究没忍住笑逐颜开,拉他的手晃了晃,“走,回去。” 就他二人浓情蜜意准备离开之时,黄拾金带着他的碎嘴队友,不紧不慢地晃荡而来。 “许兄,这便要走了?不与我等痛饮一杯?” 许元景冷脸一瞬,转身仍旧满面谦和,虚作了个礼,“内子身子不适,在下便不同诸位前去了。” 黄拾金闻言,点了点头,一双眼在赵长茹身上游移,毫无忌讳。 许元景见状皱了眉头,挺身而出将赵长茹遮了个严实。 同黄拾金一道的几人,猥琐地相视一笑,打趣道:“许兄倒是护得紧,可再是如何眼珠子不离身,奈何那红杏要出墙……” 说着,几人笑作一团。 赵长茹不是傻的,听他们轻贱自个儿的言语,便知那些风言风语,定是在考试院里传开了,她盯着许元景挺直的脊背,眼里有几分动容,想来小秀才这几日是不好过的。 她绕过许元景,站到众人面前,“原来说长道短,混淆是非的,不只有市井泼妇、地痞无赖,诸位既然能够从考试院里出来,应当是遵圣贤礼教、明辨是非的,为何言语这般尖酸?可是对我夫君心存妒忌?” 黄拾金一愣,皱眉问道:“妒忌?” 他身旁的一人,提高声音道:“我等皆出自名门,论家世、才学,何须妒忌他许元景?” 赵长茹冷眼看他几人,并不言语。 那人没了底气,伸长脖子,强装一副硬气的模样,冷言讽刺道:“他许元景有何可招人妒忌的?是妒忌他娶了个不守妇道的妻么?还是妒忌他靠着荡妇妻左右逢源?” 赵长茹挑眉,明知故问道:“你是在说我么?” 她语气轻飘,似乎事不关己。 那人觉着奇怪,看黄拾金一眼,确认眼前之人,确实是传闻中的荡妇赵长茹,才不屑地撇着嘴道:“抛头露面,言行不端,竟还不自知呢!” 许元景上前一步,拉住赵长茹的手,“诸位好生无礼,如此轻贱于人,便是名门出身的做派么?” 赵长茹拍拍他的手,再次问道:“那红杏出墙说的也是我么?” 她的坦荡全然不似被羞辱后应有的反应,这倒让黄拾金几人摸不着头脑,只能想她是没脸没皮到了极点,哪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作“荡妇”,也还能云淡风轻地同人“调情”。 赵长茹那双未被面纱遮住的眼实在是美,那样不喜不怒地将人看着,便让人心痒难耐,想要让它存满晶莹的泪,或是荡起几分娇笑 那几人只当赵长茹的淡然,是为勾引他们使出的把戏,一时竟不执着于讽刺挖苦许元景来。 先前那人调笑道:“许夫人这支红杏,可是等着谁人来折?” 赵长茹点了点头,“是说我咯。” 那人见她并不恼怒,便更过分了些,“许夫人可想让在下来折了去?” 赵长茹置若罔闻,自顾自道:“红杏出墙便是坏事么?任红杏攀出墙头几丈,根仍旧在墙内,花枝招展又如何?不过是为探看更广阔的天地罢了,看过了仍旧初心不改,我倒觉着红杏出墙是好事。” “谬论!” 赵长茹轻扫一眼黄拾金几人,不打算再同他们争辩,拉着许元景有离开的意思,侧身道:“我知你几人不会是有好意的,我虽不是你几人口中安分守己的贤妻,却也问心无愧,由不得你几人糟践,我的夫君日以继夜苦读诗书,为的是考取功名,报效国家,更不该是你几人随意轻辱的,还望你几人莫要再肆意诋毁我夫妻二人。” 微风拂过,面纱轻动,她的侧脸有一种出尘的坚决,让人不敢轻易冒犯,只觉多一句无礼的言语,便是犯了大罪。 黄拾金不觉恍神,细思赵长茹方才的话。 红杏出墙是好事么? 惊世骇俗之语,离经叛道之论,可又那般非同寻常,引人几欲深究。 她是个怎样的女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赵长茹说罢,拉着许元景远去。 马二被人群挡住,奋力向他二人挤来,几番都未能如愿。 这考试院外人实在太多了些,不只是人,车马也多,堵得个水泄不通。 方才赵长茹舌战黄拾金等人之时,马二便想跳出来为她撑腰的,奈何没等他从人群中挤出头来,赵长茹已经挽着许元景没入了人群中。 “黄兄还在看呢。”同黄拾金一道的几人笑着打趣道,碰了碰他的肩,要他清醒些。 黄拾金在那攒动的人头中,目光仍旧锁在赵长茹身上,不是痴迷的模样,倒像是有所觊觎,鬣狗一般。 赵长茹转脸同许元景说话时,面纱不经意从耳后滑落,露出完整的娇媚容颜来。 黄拾金目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 “果真是个美妇……” 他身旁的几人摩拳擦掌,皆是一脸垂涎的模样。 黄拾金板起脸来,扫一眼他几人,道:“谨言慎行,方可久长,诸位切记。” 那几人当他说笑,“黄兄还说我们呢,方才不也看得失神了?哈哈哈哈……” 几人正说笑着,却被人猛地一撞,一个磕一个险些没站稳,抱团滚到地上。 撞人的是气不过的马二,撞了人后一句话也没说,混入人群中没了踪影,让那几人咬牙切齿,捏拳跺脚,也没能寻着个罪魁祸首来出气。 马二追上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许秀才考完,理应玩乐放松,姑奶奶这几日也多烦忧了,今日我马二做东请姑奶奶与许秀才吃酒!” 赵长茹的目光落到他鼓囊囊的胸口,浅笑道:“果真是你请么?” 马二拍了拍胸口,瞥一眼不明所以的许元景,向赵长茹挤眉弄眼一番,“姑奶奶明白就是。” 赵长茹看一眼身旁的许元景,问道,“相公可觉着累?” 她挽着他的手,轻轻地掐了一把。 许元景会意,“确实是累了,玩乐之事还是改日。” 赵长茹挑眉,向他递去个眼神,赞许他的识趣。 她摆了摆手,打发马二道:“这几日你也是辛苦,便同你那些个兄弟,一道吃吃酒来松快松快。”说着便自袖口取出荷包来,取出一锭银子,“不用拘着,好吃好喝,也算为这几日奔忙做犒劳了。” 马二退后一步,拍拍胸口,“姑奶奶快收着,这钱有人出了。” 说罢,便钻入人群中,泥鳅进洞一般。 许元景不解问道:“那马二说有人出了银钱,娘子可知是谁?” 他一瞬想起在考试院里,听黄拾金等人提及的杜昭。 虽知是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谣言,没有半分可信的,仍旧难免心中介怀。 赵长茹干笑两声。 若让小秀才知晓真相,怕是又要说教一番…… 想着,她拉着许元景便走,“没谁,咱们还是快些回去歇息。” 许元景无奈摇摇头,“娘子可真心急。” 另一头,黄拾金等人晃悠着往青楼而去,半道上突然一声惊呼,“我的钱袋不见了!” “诶!我看你是不想做东……”另一人笑着去掏自个儿的钱袋,一摸袖中竟空空如也,登时脸色大变,“我的也不见了。” 另几人赶忙查看自个儿的钱袋是否还在。 “我的也是!” “我的也没了。” 黄拾金笑了笑,“我等先吃酒,着人将钱送来便是。” “黄兄说得是。” 于是几人又说笑着寻到青楼,醉倒在了温柔乡里…… 翌日,一大早,赵长茹正睡眼惺忪,整理昨夜看了一半,散落在榻旁的话本子,便听窗外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死人了!死人了!” 第304章 香艳美梦 赵长茹皱着眉头,转身便见许元景已穿好衣衫。 “醒了?” 许元景点点头,走到窗边,往外望去,看一眼街道上奔走相告的人,收回目光来看向赵长茹,问道:“娘子昨夜睡得晚,怎不多睡上些时?” 赵长茹抱住他,在他胸口蹭了蹭,迷离着一双睡眼,“你听听,外面闹得这样厉害,可是想让人多睡的?我如今听见人说‘死’字,便觉心里发紧得厉害,也不知会否受牵连。” 许元景揽住她,轻声说道:“娘子多虑了,将窗户关上,再睡便是。” 赵长茹摇了摇头,“好梦已断,再睡也枉然。” 许元景闻言,打趣问道:“好梦?” 赵长茹仰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嗯,好梦。” 许元景顿觉口干舌燥,别过眼去,“娘子可觉着饿了?用点饭食可好?” 赵长茹见他有意躲闪,当他不禁逗害羞呢,“扑哧”一声笑了,拉他的手轻轻摇晃着,“是有点饿了,走。” 许元景松了一口气。 昨夜本该芙蓉帐暖度春宵,可他病根未除,只能以考试费尽心神,极为乏累为借口,早早地便假装睡下了,留长茹一人捧着话本子看了半夜。 赵长茹倒也体谅他考试辛苦,不急于与他共度春宵,横竖那话本子还有几分意思,便挑灯夜读起来,借那书中情情爱爱的故事,做了个香艳的美梦。 “娘子梦到什么了?” “不与你说。” “到底是什么?” “都说了是梦了,你还问做什么?” “只想知道娘子的梦里……有没有我?” 赵长茹站定,状似思索,为难地看着他。 许元景略微失望,笑了笑,便道:“不过是梦罢了。” 赵长茹粲然一笑,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道:“有你,且只有你。” 他二人才出房门,便迎面遇上前来请安的马二,另还带来个不太好的消息。 “这州府有名有姓的雕刻师傅,病的病,拒的拒,竟无一人肯收钱替咱们办事!定然是那夏家在背后捣鬼,明摆着不愿将那十分之一的造纸生意拱手相让。” 赵长茹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夏家少爷的眼睛还未医治好,即使有薛大夫出手也不能恢复如初,我寻雕刻师傅是为制出能让夏家少爷恢复视力的东西,夏家既然爽快将水玉给了我,便没理由半路使绊子,夏家若是从中作梗,虽可让我不能成事,也坏了夏家少爷再重新视物清明的机会,想来,不会是那夏家出手妨碍。” 马二想了想,又道:“莫非是李大宝?” 赵长茹不置一词。 此时,客栈外传来些喧闹声响,她便抬头看去,正见有衙役押着嫌犯路过。 那被衙役架着的人,看着有几分眼熟。 “那人……” 许元景认出那人来,不由得微皱起眉头。 马二在一旁幸灾乐祸道:“那人便是昨日欺辱姑奶奶与许秀才的几人中的一个,听说那几人昨日进了青楼大肆喝酒狎妓,为做那花魁的入幕之宾争得红了脸,这人家中不及另一人有钱有势,昨日受了一番屈辱不说,眼见着另一人抱得美人归,很是不忿,便趁夜潜入花魁房中,将另一人给……” 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翻白眼吐舌头。 赵长茹眯缝着眼,定定地看着他。 马二收了动作,谨小慎微起来,“这事儿便是这样,姑奶奶还有何要问的?” 赵长茹不说话,仍旧定定看着他,看得马二背脊发寒,半晌,她漾起一抹笑来,轻推了一把身旁的许元景道:“相公替我将房里的话本子拿来。” 许元景宠溺一笑,皱眉数落道:“昨夜看得还不够么?先用过饭食了来。” 赵长茹指了指堂间—— 小二及用饭的旅客,都被那街上的事吸引了去,此时堂间只剩寥寥几个人,也都伸着脖子往外张望着,无一个是客栈雇佣的,此时要用饭食怕是得等上些许时候,待那街头的闹嚷平息之后,才会有人来安心做事。 “咱们出去吃,话本子拿上,路上看着可解闷不说,另还有别的用处……”她顿了顿,娇俏催促道:“相公快去嘛!” 许元景不敌她突然的娇软,瞥一眼一旁的马二,难为情地折回房中。 马二在一旁看戏似的,笑得一张丑脸更丑几分。 待许元景离开,赵长茹立时板起脸来,瞪着马二,“说,到底怎么回事?” 马二一个激灵,连忙解释道:“姑奶奶,那人可不是我害的!” 赵长茹冷哼一声,并不肯信。 马二知晓瞒不过她,便也就不再狡辩,“那花魁收了我的银子,使了些手段,让那两人为她争风吃醋……” 果然! 赵长茹指着马二,气得无言以对。 “不是说了让你行善积德么?你去害人做甚?” “那几人欺辱姑奶奶您,在我马二这儿便是自寻死路!” “马二!”赵长茹痛心疾首地低声训斥道,“咱们是良民!良民!害人的事不能做!” 她还要靠着广结善缘,积德行善,增长空间经验值呢,为个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的臭儒生,叫她赔了得来不易的经验值,才真是心痛! 马二道,“那妓女因嫖客相争抬高身价的,在青楼中是寻常事,我哪里算得了害人,姑奶奶放心好了,此事断然不会牵扯到咱们头上来。” 赵长茹昨日受了那一番气,并不在意那几人谁生谁死,只是马二此举,虽只是推波助澜,并不算真就害人性命,但人毕竟还是死了,这账自然是要算在她头上的。 见许元景取了话本子而来,赵长茹再瞪马二一眼,便先将此事搁下,让马二再去找找能接活的雕刻师傅。 偌大的州府,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不畏李大宝强权的么,更何况这次是打着夏家的旗号,也算是背后有人了。 在街上吃了热腾腾的烧饼,赵长茹同许元景二人一同前往州府最为有名的书肆,远远便见着那书肆门前人马络绎不绝,有衣衫朴素捧着新书来售卖的书生,也有东张西望生怕被人看见的小婢女。 那话本子里香艳的故事,可不只有男子爱看,女子也同样喜欢。 第305章 刺他的眼 先前那客栈的小二替赵长茹买来的便是,专门出售给女子看来解闷的话本子。 男子看的约莫是些穷苦书生得富家千金赏识下嫁或是美艳妖女诱爱的故事。女子看的则是艳遇王侯将相之类…… 赵长茹正想着,便被许元景揽着躲闪开,定睛一看,一个小婢女扑在地上,先前抱在怀里的话本子摊散开来,那书皮上画着些风花雪月衬景,其间男女或是相拥,或是执手。 赵长茹对此并不陌生,一眼便认出有自个儿这几日草草略读过的,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本叫做《悠悠卿心》。 书里讲富家小姐与穷书生相爱,却没能遇到一个充当巨眼英雄的岳丈,始终遭受轻视与驱赶 那小婢女仓皇看她一眼,忙拿裹书的布,将地上的话本子盖住, 这年头用作制书的纸是比较贵的,一本普通的话本子并不便宜,这么多话本子更不是一个小婢女能买得起的,显然这背后还有个顾及名声,不愿抛头露面,却又对这风花雪月的故事着迷之人。 灵机一动,赵长茹往角落处扫眼而去,正见着个蒙着面纱,急得跺脚的姑娘。 那姑娘一袭娇俏的粉红裙衫,梳着时下最为盛行的分云髻,一身穿戴皆属上乘,应当就是这小婢女的主子了。 小婢女包住话本子后,仓皇向角落奔去。 那姑娘见状,连忙侧身躲进巷子里, 赵长茹眯起眼来,目光落在她手腕上,一颗可爱的红痣上。 是守宫砂么? 她好奇地想再看一眼,但那姑娘已经将身子全藏住了。 赵长茹撸起袖子来,看自个儿光洁的手臂,左看右看也没见着半点红色。 许元景见状,问道:“娘子在看什么?” 赵长茹摇了摇头,末了,笑了起来,笑自个儿傻气。 她才想到这年头不兴点守宫砂的,至少凭她十多年的记忆,还未曾见过谁有守宫砂的,方才见着那姑娘手腕上的红痣,会联想到守宫砂也是因有前世的记忆。 守宫砂这种东西,毫无科学依据,许是杜撰的,又怎么会真的能够证明女子的清白呢。 赵长茹一面想着,一面走着,不觉便已同许元景一道进入书肆。 书肆中设有香炉。来人一迈入便能闻见淡淡的香气,这香气不同于书画斋清雅,带几分轻挑的胭脂味,衬着那头排摆着的一摞淫词艳曲甚是相当。 许元景定住脚步,不肯再往里去,皱着眉头打量一眼书肆,便拉着赵长茹要走。 “娘子,还是别进去了,乌烟瘴气的,熏得人难受。” 书肆里的香气,只是许元景抗拒的一层原因,另一层当然是那些书架上摆放的—— 《西门公子小寡妇》 《落水千金义书生》 《……》 更为刺他的眼。 赵长茹扑哧一笑,靠近他轻声问道:“相公可是没看我昨夜看的叫什么?” 许元景还真是没细看,他先前便觉着长茹是有意支开他,折回房中取书也是来去匆匆,只见那书有明显的折痕,便推想应当是赵长茹昨夜看的那本,便草草携带了来。 这一路上,赵长茹也没说要看,那话本子便仍旧躺在他袖口之中。 许元景掏出那话本子一看—— 《妾心似水郎无情》 他手一抖,险些将那话本子扔地上。 赵长茹从他手中接过,随意翻了翻,“这该是最大卖的一本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恭维道:“夫人好眼光,这本确实是今岁大卖的话本子,这州府的小姐夫人们可都爱看得很呢!” 许元景局促不安地站着,左望是什么郎啊君的,右望是什么娘啊妾的,叫他只能眼观鼻观心,盯着赵长茹的一抹裙角出神,非礼勿视大抵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赵长茹看向来人,依其装扮猜想他应当是这书肆的老板。 “掌柜的,这书写得真是好,我甚是喜欢翻看,不知这写书的是何人?可有机会一见?” 那掌柜的是个圆滑的中年男子,迎来送往惯了,随时都微弯着腰,做一副恭敬的模样,对赵长茹也是这般态度,只是那眼不经意从上到下,将赵长茹打量了个遍。 名门贵女爱看话本子,多托人来书肆买去,那些已经嫁作人妇的女子,更不敢这般抛头露面,亲自进到书肆中逛看,更别说还要见那写书之人了。 想着,他的目光落在赵长茹身后,虽长身玉立,儒雅翩翩,却低眉顺眼,太过“规矩”了的许元景身上,眼中精光一闪,似了悟了些什么,看许元景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赵长茹身上,心中不禁感慨。 这妇人约莫是个家财万贯的寡妇,外地人,所以才敢不顾流言蜚语,带个白面书生做男宠…… 赵长茹见他想得出神,便又问了一遍。 那掌柜的忙摇了摇头,“写书的先生不肯与人会面。” 听他称那写话本子的为“先生”,许元景眉梢微颤,终归是忍下了。 赵长茹笑了笑,“既如此……”她的目光下落,停在那掌柜的的手上。 那一双手不似贩夫走卒,泥腿子的粗糙,倒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般细皮嫩肉,但不同的是手背手掌虽看着细嫩,但那指节处却生着好几处老茧,应当是常年握笔导致的,再想到方才这人提起那《妾心似水朗无情》的话本子时,他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赵长茹心中有了答案。 她抬眼重新对上那人,“不劳掌柜的为难,看来,那写书之人我已经见到了。” 那人一愣,顿时哑然。 赵长茹作势要去别处逛看。 那人将她叫住,“夫人如何知晓……”他压低了声音,瞥向四周,确信无人能听去,才坦白自个儿的身份。 “夫人慧眼,这……这话本子,确实是我所写。” 他面色赧然,好似难为情的模样。 赵长茹笑了笑,“掌柜的,我与你谈一桩生意可好?” 那人一愣,满怀希冀道:“夫人请说。” 想他一把年纪了,为赚几个银钱糊口,还在扮作扭捏作态的女子口吻,写些情情爱爱,怨呀恨的,实在是难为情,不论是怎样的机遇,若能叫他多赚些银钱,那自然是极好不过的了。 …… 半晌,赵长茹同许元景离开了书肆。 话已经与书肆的掌柜的说明白了,至于他到底如何决定,赵长茹也左右不了,今日来这一遭也没想立时便把事办成了,毕竟好事多磨嘛。 赵长茹看向身旁终于放松了的许元景,笑道:“难为相公了。” 许元景摇了摇头,“虽是有些不习惯,但能陪着你一道,便也足以。” 赵长茹心中一暖,“相公最好了。” 许元景闻言,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耳尖红得要滴血似的。 赵长茹不用去看他眼底的神色,从他抓住她骤然收紧的手,便知他心中是欢喜的。 轻松一句,便能引得一个男人心绪翻动,赵长茹心中也有说不出的满足。 她回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着。 这时,马二煞风景地跑来,气喘吁吁的,磕磕绊绊地说道;“找着了!找着了!” 第306章 大富钱家 见马二来,许元景松开了握着赵长茹手,负手而立,又是不染尘埃的翩翩公子模样。 赵长茹不禁窃笑。 小古板还是小古板,虽已不似从前一般,一口一个体统、礼数的,却也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同她亲密。 意识到自个儿下意识的动作,可能会让赵长茹误会,许元景再次将目光落回赵长茹脸上,想要洞察她的情绪。 而赵长茹却毫不在意,同马二说起了那雕刻师的来头。 “就住在另一条街,是个大户,姓钱,祖上积德,留下许多田地,几十间铺子,如今那钱老爷虽无一官半职,却也能过着吃穿不愁的生活。那钱老爷最是喜爱雕刻,不但每月宴请州府有名的雕刻师傅,就连他自个儿也是雕刻的一把好手,说是能在核桃上雕刻山水田园呢!极为厉害!” 赵长茹闻言,大喜。 她寻雕刻师傅,并不为其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精绝雕工,而是求其手足够的稳,毕竟眼下还不能造出精密的加工仪器,镜片的精度全靠师傅的手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自然是手上功夫越好的雕刻师傅,越能将她从夏家请来的这块水玉磨得越好。 马二又道:“可那钱老爷是不接活的。钱家不缺银钱,钱老爷从不替人雕刻,自个儿雕出些玩意儿,请人观看,有人想要高价购买,他也不肯割爱。” 赵长茹道:“钱若行不通,那便请人说情好了。” 向来不看重钱财的人,多是更在乎人情。 马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夏家得知那李大宝从中捣鬼,拿捏住了整个州府的雕刻师傅,想要逼夏家同他服软,便已让人找着了钱老爷的挚友,让其旁敲侧击劝说钱老爷打破规矩,替咱们费这一回功夫,但去的那些人全被钱老爷给回绝了。钱老爷还说,若有人再要这般强逼于他,便要与那人断交。” 马二歇了口气,又道:“钱老爷为人宽厚,钱家又家财万贯,那些人不愿意为这一桩事同钱老爷闹翻,便也只能推却了夏家的请托。” 赵长茹皱了皱眉头,让马二带路,要亲自去见钱老爷。 “这些日子,那钱老爷被烦透了,不肯见生客的。” 马二在前引路,不时回过头来同赵长茹说话。 许元景随在赵长茹身侧,一言不发,却好似思索着什么。 “这城中有几个大富的钱家?” 他虽只偶尔得齐墨邀请,才得以参加州府文人举办的集会,却在其上获悉不少州府中的势力消息。他曾听过一个钱家,倒也不确定是否就是马二口中所说的这户。 马二停下脚来,“府城中钱姓的人家不多,若是说能称得上大富的,也只有这钱老爷一家了。” 许元景点了点头,又问道:“这钱家可是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姐?” 马二闻言,缩了缩脖子,看向赵长茹,嘻嘻地笑,并不答话。 在姑奶奶面前,同许秀才谈论别家的姑娘,不太好。 赵长茹眉梢轻挑,看向身旁的许元景。 她知他不是心血来潮要向马二探听钱家小姐,既然有此一问,定然是别有用意,便催促马二道:“有还是没有?” 马二见赵长茹也问,不敢再藏着掖着,连忙点头应道:“有的,有的……” 他话音未落,被人撞了一下,“哎哟”一声,转身去骂那人,“走路不长眼的!” 那人醉醺醺的,站也站不稳,任马二骂他,好似听不见一般,一旁窜出另一人,忙将那醉酒的男子扶住,向赵长茹等人赔礼致歉。 “钱……钱……” 那醉酒的男子,满面潮红,嘴里嘟嘟囔囔着。 马二嗤笑一声,“醉成这般模样,还想着钱呢!” 扶着醉酒男子的那人欲言又止,虽是被误解了,但同素不相识之人,解释那些私事也不合适,只得作哑巴认了。 赵长茹轻咳一声,暗示马二别得理不饶人。 马二识趣地让到一边,面向赵长茹便立时换了副嘴脸,讨好地笑着说道:“姑奶奶,钱府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再走两步,就能见着钱府门前那两座气派的石狮了!” 赵长茹点点头,由着他引路,正要往钱府而去,那醉酒的男子猛地扑上前来—— 许元景一手护着赵长茹躲开,一手撑着那醉酒的男子,让其稳住身形。 “钱老爷!钱老爷!小生是……是……” 赵长茹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站定一旁,稳住心神,闻言眸光一闪。 那扶着醉汉之人见状,气恼呵斥道: “王穹!你醒醒!咱们这样的出身,如何能攀上钱家那样的亲!那钱小姐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与你是云泥之差!这门亲事你就别想了,改日,兄长请媒婆,替你另寻一门亲事,讨个贴心的媳妇,你就好生过你的日子,那钱小姐……” 他顿了顿,拂袖扭头道,“你就忘了!” 王穹闻言,落下泪来,缠住他的兄长,“忘不了,忘不了!” 他的兄长恨铁不成钢地推开他,再次向赵长茹等人赔礼,罢了,生拉硬拽着他离开。 “你写那些话本子赚的银钱,也只够自个儿独活的,你要娶那钱小姐,可有想过要如何维持一个家呢?那钱小姐可愿意同你吃这份苦?还是你要去钱家做赘婿!别说死去的爹娘不准,兄长也不会答应!你就死了这条心……” 呵斥声渐行渐远,赵长茹转眸对上许元景,两人相视一笑。 看来事情的转机,就在钱家那位小姐身上。 想着,赵长茹便吩咐马二,跟着王穹兄弟二人,探听一下那王穹与钱小姐到底是何关系,究竟是那王穹一厢情愿,还是那钱小姐也有意与王穹亲近,郎有情妾有意,只是因家世悬殊而不能在一起。 马二拍拍胸脯,“姑奶奶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您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赵长茹见他并不跟上,而那王穹兄弟二人,已经转入了巷子里,皱眉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 马二故作神秘地四下指了指,“姑奶奶请看。” 只见旁的巷子里,纷纷探出些蓬乱的人头。 原来那巷子里皆藏着探听消息的小乞丐。 临近的一处巷子里的一个,悄摸摸地穿过人群,钻到马二跟前,“二爷,有何吩咐。” 赵长茹会心一笑,挽着许元景往钱府而去。 马二向那小乞丐交待了几句,便连忙跟上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姑奶奶要去钱府,可不能不带上我,那钱老爷虽为人宽厚,那看门的却是个势利眼,咱们若不摆出个人多势众的架势,那看门的定是不会拿正眼瞧咱们的。” 说着,他拍了拍手。 便有两个家仆模样的人,从旁走出来,压低声道:“二爷,都还备着呢。” 先前马二想要面见钱老爷,便请人造了一身派头,冒充外来此地经商的富商,才过了钱府看门的第一关,再要去见钱老爷却让夏家的人抢了先,待那夏家的人被钱府管家送走,本以为该轮到他了,不曾想那钱府的小仆连他也一并请了出来,说是钱老爷乏了不见客了,让他有心改日再去。 既然赵长茹要去钱家见钱老爷,他先前备下的这些派头,也还用得上呢。 第307章 求取画作 赵长茹不禁失笑,“你倒是做戏做全套。” 她看向身旁的许元景,却见他皱着眉头,似乎并不同意改换身份之事。 “那钱家仆人虽是势利,钱老爷却为人质朴,定然不肯与扯谎之人深交,咱们若是改换身份去钱家,让钱老爷给识破了,倒是自找麻烦了。” “相公说得对,为人诚信最重要。” 马二干笑两声,摆摆手让那扮作家仆的两人退下,“那许秀才可想好了?如何能够过了钱府家仆一关,见到活生生的钱老爷。” 许元景默了默,道:“钱老爷虽然有一手好的雕工,却对精绝的画样求之不得,若是咱们能够以送画之名求见,想必那钱府的家仆不敢怠慢,定然要将此事禀告钱老爷的,钱老爷也或许为目睹那画样,要来见一见咱们。” “画?”马二滴溜溜转着眼珠子,“那好办,咱们随便买一幅就成,正巧!穿过前面那条窄巷,另一条街上便有书画斋,说是州府数一数二的,定然能买着让钱老爷心仪的画。” 说着,马二便领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前去。 到了那街上一看,赵长茹不禁莞尔。 许元景偏头看她如此,心里有些吃味,但面上仍旧强装淡然,随赵长茹往仙鹤堂门前而去。 他三人正要进店,听得店中有人说话。 “杜掌柜,咱们来了也不只一回,您竟是一份薄面也不肯给么?这画咱们钱家要定了!” “诸位请回,这画是真不能卖的,我已同诸位说过了,这画是一位公子寄挂于小店,供人观赏的,并非待价而沽之品……” 赵长茹好奇探头望去,见是有三名家仆打扮的正与杜昭言语,为求那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她便往那画上定睛一看,不禁喜上眉梢,转眼与许元景对视,笑意更深几分。 “杜掌柜!” 那求买画作的三人中有一人,应当是个拿主意的,较其余二人更多几分硬气,一巴掌拍在柜上,带几分威逼的意味,“咱们好言好语同您说呢,您若是执意不肯,可别怪咱们日日上门来缠人。” 这是要耍无赖的意思。 杜昭脸色微变,复又谦和有礼,“三位若是要日日光顾我仙鹤堂,在下倒也没有闭门不待的道理,三位尽管来便是,这——”他侧身指向身后那壁上挂着的画作,“这锦鲤图倒是不妨有人多看的。” 那三人眼神交换,脸色十分难看,拗不过杜昭,只得气愤难当地离开仙鹤堂,正与门前候着的赵长茹等人擦肩而过。 “不过是张破图,瞧不出有何稀罕之处,偏还得了老爷的眼,若不然破纸一张,哪用得咱们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人,仍旧热脸贴了冷屁股,自找这没趣的气受!” “可不是嘛!这破画虽叫做锦鲤图,那画里装的却是个肿得跟个馒头似的怪东西,就算是三岁小儿尿在地上的也比那个好。” 马二并不知这锦鲤图的来历,只听是与钱府有关,于是向赵长茹低声道:“姑奶奶,好机会!若是咱们能够拿到那锦鲤图,便不愁进不了钱府,见不到钱老爷。” “你们要那锦鲤图?”马二拦住那三人的去路,问道。 那三人将马二上下打量一遍,再看一眼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露出防备的神色,“那画是咱们老爷瞧上的,你们可别想买了去!” “兄弟,哪里的话,若是咱们买了那画,自然是该送往府上,讨钱老爷欢心的。”| “你这是何意……”那三人狐疑地面面相觑,又看着马二眯起眼来。 “我家夫人与老爷想要与钱老爷见上一面,还请三位兄弟想想办法,给行个方便,那锦鲤图一定给三位兄弟取来。” “嘁!”三人中为首的那个,嗤笑一声,“就凭你!也配和咱们称兄道弟?闪开,别挡着道,要想见我家老爷,自去钱府门前排队去,别他娘的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 他们这些日子同杜昭好言歹语说了个遍,也不见杜昭动摇半分,觉不信有人说能取来锦鲤图便能取来,只当马二是在说大话。 说着,一把将马二推开,三人结伴扬长而去。 “诶!”马二气得往地上啐了一口。 “姑奶奶,您与这杜掌柜可是有交情的,咱们说上些好话,让那杜掌柜应允将这锦鲤图卖给咱们,又有何难!咱们拿着锦鲤图找上门去,看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还有何话要说。” 许元景在一旁,闻言,目光从那壁上的锦鲤图移向杜昭,细细打量起来。 这杜掌柜虽然以经营书画斋为生,但却不见商人的市侩,一身儒雅,气度不凡,即便是在那钱府的仆人威逼之下,仍旧信守承诺,有礼有节,实乃真君子也。 马二的话,让赵长茹不禁莞尔。 她若想要取走那锦鲤图,自然是有办法的,即便是与杜昭素不相识,也不妨碍,因为这锦鲤图,原本就是她扮作雷风公子,托杜昭挂于仙鹤堂中展示的,只要她再扮成雷风公子的模样,以杜昭的品性,只要她开口,断然没有取不回的道理。 只是自从她与夏家来往,便已被李大宝盯上,在这府城之中,她若随意变装,只怕会暴露身份…… 许元景原本对杜昭有几分欣赏,却听马二提及赵长茹与杜昭的交情,免不得心里吃味,面上虽不显露,只是看向杜昭的眼眸之中,带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 马二性子急,又受了先前那些气,此时恨不得夺了那墙上的画,奔至钱府门前扬眉吐气一回,见着杜昭也不顾别的,张口便问:“杜掌柜,你这画到底是怎样的高价,竟连钱府的下人也没能买到手,我家姑奶奶与您也算旧相识,您便别和咱们藏着掖着的,出个价,咱们将这画买了去!” “马二!”赵长茹呵斥一声。 马二打嘴,退到一旁。 杜昭本因马二的唐突,心下不快,见马二身后款款而来的是赵长茹,忙从柜台后绕到前来,“许夫人。” 他抱手作礼,目光落到许元景身上,“这位——”见赵长茹同许元景站在一起,又见许元景不似马二那般市井俗气,恍然大悟道:“想必就是许秀才了!” 许元景回礼,谦逊唤他一声“杜先生”。 杜昭摆摆手,请他二人观画,解释道:“在下方才同钱府之人所言,想必二位也听明白了,这画幸得二位贵眼,只是确实不能出售,还请二位莫要让在下为难。” 赵长茹笑着摇了摇头,“杜掌柜,我与夫君前来贵店,确实是为这锦鲤图……”他们来这仙鹤堂买画,虽是临时起意之举,但为能自圆其说,她只好如此说了。 杜昭皱起眉头,正待开口,便听赵长茹又道—— “是雷风公子托我来取回这锦鲤图的。” 杜昭闻言,面色稍缓,“既如此,在下本该爽快将画奉上,只是……” 赵长茹看一眼许元景,便见他从袖口之中,取出一副玄铁面具来,正是雷风公子带过的那副。 这面具是她方才在仙鹤堂外交给许元景的。 她毕竟已为人妇,若是在杜昭面前,贴身取出个男子的物件,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便只得让许元景来帮忙。 她在这府城之中的名声,本就是不好的,再不可受半分损害了。 杜昭认出那面具来,仍旧迟疑,“许夫人,虽有这面具作证,可若是仅凭此物,恕在下仍旧不能将锦鲤图交给二位。” “还请杜掌柜借笔墨一用。” 第308章 误会一场 从仙鹤堂离开,穿过窄巷,又一次回到钱府所在的街道上,赵长茹手中多了一幅卷轴。 马二仍旧啧啧称奇,“没想到,这画竟然是许秀才所作!早知是这般,先前同那钱府的几人说话更该硬气些,那钱老爷喜欢这锦鲤图,咱们这回不但送了图去,连这作画之人也一并去了,那钱老爷断然没有再不会客的道理!” 赵长茹将卷轴圈在怀中,歪头看向身旁的许元景,“还好有相公在,若不然,还真得请雷风公子来,才能从杜掌柜那里将画取走呢。” 先前她向杜昭借来笔墨,便是为让许元景当场作画给杜昭看。 画丹青者各有各的笔触特点,下笔、顿笔、提笔皆自成风格,懂行的一眼便能认出。 杜昭便是认出许元景所画之笔触与锦鲤图上一样,才确信了雷风公子托赵长茹二人取画之事。 许元景轻咳一声,“杜先生信守承诺,实乃君子所为,倒是咱们……未将实情相告,多有失礼之处。” 赵长茹眯眼看他,忽而挑眉笑道:“那我改日再见到杜掌柜,便将隐瞒身份之事与他和盘托出好了,想来杜掌柜这样的君子,定能为我保守秘密……” “不许!” “相公是不许我去见杜掌柜,还是不许我向杜掌柜坦白身份?” “听闻杜先生与夏家家主素有来往,如今夏家与李大宝正是闹得僵的时候,娘子也莫要搅入其中才好。” 赵长茹笑了笑,“相公这话说晚了。” 许元景微微诧异。 “我要请这钱老爷出手雕刻水玉,为的便是得夏家的一个人情。” 许元景停下脚步,微默,“商场之事,我不如娘子了解,只是若有危险,还望娘子慎重。” 赵长茹点点头,挽住他,“相公放心,我定会好好保全自个儿,那日咱们在那州府衙门闹一场,已是得罪了李大宝的,如今能和夏家攀上关系,倒让李大宝多几分忌惮,若不然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要整治咱们这般的平头老百姓,不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么。” 许元景思忖片刻,“人情世故,我亦不如娘子练达。” 赵长茹娇笑着仰起头来,“这世间懂人情世故者多如牛毛,可满腹诗书、志存高远的却不多见,更何况相公并非只知读书的书呆子,若不然当初又如何能摆平云阳村中的各家嫂子,让我能够留在云阳村中直至今日。” 当初她从河里被捞起来,是他挺身而出保住了她,一直以来,在她遭受怀疑、排挤的时候,都有他在她身边…… “虽然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可如今已闹成这般,咱们也不得不借夏家这副挡箭牌用一用了。”赵长茹轻叹一声,盯着不远处,钱府门前高悬的匾额,“谁能想到,李大宝竟连京城来的御史也敢杀!” 许元景闻言,脸色微变,因已走到钱府门前,欲言又止。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钱府守门的仆从见着赵长茹三人,立马挡到门前拦住他们,不许他们堂而皇之地进入钱府。 “快去通报你家老爷,我家夫人与公子是来给你家老爷送画的。” “要来给我家老爷送画的人多了去了,就凭你们手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破画,就想见咱们老爷!” 赵长茹柔声道:“听闻仙鹤堂的一幅锦鲤图颇得钱老爷青睐,咱们特去那仙鹤堂求了这锦鲤图来献给钱老爷,还请小兄弟帮忙通报一声。” 那人见赵长茹举止娴静,容貌娇媚,又软软唤他一声“小兄弟”,顿时只觉脸上发热,心里发痒,“锦、锦鲤图?” “正是。”许元景上前半步,将赵长茹虚挡在身后。 那人见许元景虽衣着简朴,却自有一番气度,且生得赏心悦目,也不觉露出好脸色,“那你们等着,我这就让人去通报。” “那你可让那通报之人跑快些,可别让咱们久等!”马二凑上前来道。 那人对上马二那一张丑得出奇的脸,立时变了脸色,“不想等,走便是了!” “你!”马二一手指着那人,一手抡起拳来。 赵长茹冷了脸,瞪马二一眼,这才让他规矩了。 “怎带着这么个地痞流氓似的……”那人躲在门后,探出个脑袋,同赵长茹与许元景说话。 “失礼了。”许元景虚作了个礼致歉。 赵长茹则使了个眼色,让马二自个儿走开。 “姑奶奶!您别……”赶我走啊。 马二委屈巴巴地看着赵长茹。 赵长茹一眼也不看他,摆摆手,“去看看,先前让你探听的事儿,可有结果了。” 马二恶狠狠地瞪那仆从一眼,悻悻然而去。 不多时,先前去通报的小仆便带回来了消息,“什么锦鲤图?仙鹤堂那幅老爷看上的锦鲤图,方才钱三便已买了回来,这送上门的锦鲤图定然是假的!” 已经买了? 赵长茹皱眉,低头看一眼怀中的锦鲤图,又与许元景对视一眼,便知这事没那么简单。 “听到了,锦鲤图咱们钱府已经买下了,您二位送来的锦鲤图,要么并非我家老爷瞧上的那幅,要么就是一幅赝品!” “我手中这画绝非赝品!”赵长茹斩钉截铁道。 那人慌了,眼神闪躲着,“那……那许是有误会,您二位求来的这画,原就不是我家老爷心仪的那幅。那锦鲤图在那仙鹤堂杜掌柜手中眼珠子一般地护着,即便是咱们钱府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让那杜掌柜松口将画卖出……”说及此处,他似乎多了几分底气,出声质问:“你!你们如何竟能这般轻易将画取来?” 赵长茹冷了脸,见那街边已围上些看热闹的,便将卷轴交到许元景手中,递去个眼神。 许元景立时心领神会,转身利落将卷轴展开,“不知诸位可有见过那锦鲤图的?” 人群中闹嚷起来,忽而听人扬手呼喊,“我见过。” 那仆人见有人应声,便向那人看去,见那人不像是有身份的,又冷哼一声道:“你个目不识丁的力夫,怎会认得锦鲤图!” “字,我虽不识,这画,我却是过目不忘。前几日我去那仙鹤堂,替杜掌柜送货,正好瞧见了那锦鲤图,就是这位公子手中的这幅,一模一样!” 众人唏嘘一声,“一模一样,那若是钱府买去的是真的锦鲤图,那这幅就是赝品了!” 赵长茹藏在许元景身后,正见着闻讯赶来的马二,正气势汹汹地要冲到钱府门前,同众人理论。 赵长茹立时一个眼刀飞去。 马二定住脚步,不明所以。 赵长茹又扫一眼闹嚷的人群。 马二也不是傻的,立时混入人群,煽风点火。 “谁说那真迹一定是在钱府里,指不定那钱府里的才是赝品呢!” 众人闻言,嗤之以鼻。 “这怎么可能!钱老爷可不差钱,怎么会买幅赝品放在府里,岂不是失了身份!” “依我看定然是这夫妻二人拿了赝品想要糊弄钱老爷,可惜赶巧让人给拆穿了……” “就是,竟还敢这般纠缠不休……” “真是没脸没皮!” 见越闹越烈,赵长茹才掩面走至人前,抬起帕子假意抹了泪去,哭诉道:“我夫妻二人好意给钱老爷献画,竟被冤枉是拿赝品欺人,今日若顶着这样的污名从钱府离开,叫我夫妻二人往后如何抬头做人!” “你们大可去那仙鹤堂,寻杜掌柜问一问,这锦鲤图他到底是交与何人之手。那仙鹤堂与钱府不过隔着一条街,请那杜掌柜来作证,并非难事。” “这……”那报信之人闻言,瑟缩地退后一步。 他本是要去找管家报信的,半路遇着钱三,说是那锦鲤图已到手,让他快些赶赵长茹二人离去,并分给了他些钱老爷给的赏钱,他便只管折返来将人打发走,哪里料到会闹出这样的麻烦,一时便也没了个正经主意。 门前闹这一出,难免惊动了府中,便见那钱府的管家,带人从府中出来。 管家身后跟着的那人甚是眼熟,正是先前在仙鹤堂与赵长茹等人打过照面的。 那管家称那人为钱三。 那报信之人见着钱三,才算是找着主心骨了,连忙挨过身去,“咋闹出这事来,早知如此,便不要你的钱了。” 钱三不搭理他,跟着管家走到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跟前。 “钱三,这画与你先前买回来的那幅,果真是一模一样?”管家摆出主持公道的架势,问道。 钱三眯着眼往那锦鲤图上仔细瞧了瞧,“看着倒是无甚差别,不过,这幅锦鲤图用的是最次等的画纸,是赝品无疑了!”说着,他便恶狠狠地瞪向赵长茹与许元景,“你们拿赝品来作登门之礼已是可恶,竟还在我钱府门前搬弄是非,坏我钱府安宁,若是再不离开,咱们报官抓人了!” 赵长茹冷哼一声,仍旧掩面,作不堪受辱的模样。 许元景护着她,逼视着钱三,“你既然一口咬定我手中的是赝品,为何不敢请杜先生前来一验!” 管家看向钱三,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钱三不怕赵长茹与许元景,却不敢不把管家放在眼里,他与管家是叔侄关系,能留在钱家占着肥缺,全仰仗着自个儿的这个叔叔。 管家瞪他一眼,笑呵呵地道:“误会,误会,二位请随我入府去,别的事……” 他这是想要息事宁人,于他而言是非曲直,远没有钱府的体面重要。 今日闹这一出,外面的人还不知如何传言呢。 赵长茹冷眼看着,见管家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因钱三颠倒黑白受的气也消了些许,只是并不依他所愿,这般轻易将此事放过。 他们取回锦鲤图虽是为了能够见到钱老爷,但要让钱老爷点头答应雕刻水玉之事,并不容易。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倒不如顺水推舟,借杜昭验一验这锦鲤图的真假。 只要杜昭来了,表明他们手中的锦鲤图才是真的,钱府中的那一副自然便为假,待那时闹这一出便不算他们胡搅蛮缠,而是钱府治下不严,失礼在先,再请钱老爷行个方便应当更为容易才是。 管家扫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只得让人去仙鹤堂请杜昭来。 钱三忙出声阻拦,终于现出几分慌乱来。 赵长茹与许元景对视一眼,皆已明了钱府中那幅假的锦鲤图,定然是这钱三的手笔。 管家要维护钱府的体面,也不能不管顾自个儿侄儿的死活,看钱三心虚便知此事有蹊跷,便压低声来与赵长茹及许元景二人商量,想要先将他二人请进府里去,再待杜昭前来验画。 这入了钱府,还请不请杜昭,自然也就说不定了。 赵长茹怎会不知这管家打的是何算盘,想着不如先下了这台阶,即便不请杜昭来验那画的真假,这钱府管家自觉理亏定然也会替他们说好话,帮着游说钱老爷答应他们的请求。这般在府门前拉扯惹人注意,让李大宝的人探听了去,只怕会节外生枝…… 忖度片刻,她才扯了扯许元景的袖口。 许元景心中已有了主意,对上赵长茹的眼,自然心照不宣。 “也罢。”他卷了手中的画,扫一眼围观的众人,“既然是一出误会,咱们有心登门拜访,并不为惹主人不快,便先进到贵府再言其他。” 管家立时会意,高声同众人解释道:“误会,果真是误会,是下人不长耳朵,竟将今日府里买入的一幅锦鸡图,听成了锦鲤图,才闹出这样一档子事,叫二位受委屈了,还请二位海涵。” 众人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交头接耳一番,便要散去。 “不许走!” 少年的声音传来。 赵长茹听着有几分耳熟,心中约莫猜出了来人的身份,皱眉看向人群外停着的马车,不难认出那正是夏家的车架。 来人正是蒙着眼的夏庭轩。 赵长茹抬眼看向许元景,在他眼中也看到一样的无奈,摇摇头将目光落在夏庭轩身上。 这小子不在家好好养眼睛,又跑来凑啥热闹。 夏庭轩由两个小厮兜着,坐着人肉轿子,摇摇晃晃地过来了。 “今日,这事偏要弄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才好!” 管家认得夏庭轩,忙也要请他入府,好生招待着。 夏庭轩摇头道:“钱府不分青红皂白,包庇自己人,本少爷的眼睛又还伤着,进了府中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钱府不但不处置自家的奴仆,还要怪本少爷瞎眼,本少爷怎敢进呢。” “夏少爷哪儿的话……”管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夏家的小霸王搅和进来,这事怕是越发棘手了。 “还不快去请杜昭来!” 钱三本还要拦的,往那人群中一看,不知是与谁人对上眼,竟突然挺直了腰板,“夏少爷,咱们钱家与夏家,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那杜掌柜来了,若验出这图是假的,还请夏少爷莫要再在我钱府闹事。” 夏庭轩冷哼一声。 不多时,前去仙鹤堂请杜昭的人便折返回来,却并未请来杜昭。 “杜掌柜不在店中。” “怎会这般巧,偏此时不在店中。”夏庭轩郁闷不已。 钱三见杜昭没来,松了一口气。 他不想杜昭来,也是不想自个儿请人仿画锦鲤图的事被拆穿。 也怪他前几日手痒,赌了两把,不曾想时运不济,输了些钱,这几日赌坊的人催得实在是紧,他本想在仙鹤堂买来那锦鲤图,好在老爷跟前得些赏赐填了那赌债的窟窿,可那杜昭偏是不肯将画出售,不得已他才找人画了幅假的送去给老爷,得了一笔赏钱不说,连那买画的钱也全给昧下了。此事,只要瞒过了今晚,他便一把火烧了那仙鹤堂,届时钱府中的锦鲤图便是唯一的真迹! 只怪这莫名其妙找上门的几人—— 前三一双阴毒的眼,恶狠狠将赵长茹几人扫了一遍。 “失火了!”人群中闹嚷起来。 众人往那黑烟腾起的地方望去,顿时脸色大变。 “是仙鹤堂!” “仙鹤堂起火了。” 钱三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赵长茹同许元景正要去救火,便听夏庭轩拍手叫道;“好戏,好戏!” 说罢,便见那通往另一条街道的短巷中,钻出两个夏家的小仆,拖着个捆得粽子似的汉子。 钱三见着那人,脸色大变。 那人正是钱三指使了去烧仙鹤堂的人,只是他还未把火点起来,便被夏庭轩的人给抓住了,也不用打自个儿便一五一十地招了。 “那黑烟……”赵长茹看一眼那空中虽散去些许,仍旧慢散着的灰黑,转而看向夏庭轩。 夏庭轩摇头晃脑道:“若是没有这出,这戏怕是不够看的。” “这人我根本不认识,夏少爷你别血口喷人!” “不认识?”夏庭轩歪着头,不羁少年,红丝蒙眼,露出一抹坏笑。 只见另一边,夏家的人又押上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而这老书生,正是钱三找来作假锦鲤图之人。 围观的众人皆认得这老书生,知他是专以替人代书,偶尔卖些字画为生的,心中已有猜想。 钱三见了那老书生,已知是瞒不过去,但仍旧想开口狡辩。 管家毕竟是钱府的管家,若为包庇自个儿的侄儿,将此事在众人面前闹得太过难看,就连他这管家怕是也做不得的了。 “钱三!老爷待你不薄,你竟敢做出这样的糊涂事,还不快收拾包袱滚出钱家!” “骗主钱财,伤主颜面,便如此轻忽了事么?”夏庭轩因眼伤未愈,正是心思郁结,想找人出气的时候,这钱三正撞在他手上,他闹这一出来整治钱三,一则是为赵长茹出头,二则是为自个儿痛快,可这钱府管家的处置手段,叫他大觉自个儿白费功夫,心中很是不爽。 赵长茹轻声劝阻,“夏少爷,得饶人处且饶人,打磨水玉之事还要请钱老爷出手,你在这钱府门前闹这一出,当心惹恼了钱老爷。” 夏庭轩抬手摸了摸束在眼上的红丝带,摆摆手让那钱三快滚。 管家恨那钱三不争气,也怨赵长茹等人找麻烦,但顾及夏庭轩的身份,也不好发作。 “好生热闹!咱们不知是错过了怎样的好戏。” 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夏庭轩一震,寻声望去,一把扯下眼前的红丝带。 “少爷!”仆人大惊,忙要伸手替他挡光。 夏庭轩看不清,只瞧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只一刻便觉得那人影清晰起来,笑颜如旧,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本少爷的眼睛好了,本少爷能看清了。” 赵长茹闻言又惊又喜,看款步而来的萧映雪,不禁在心中感叹,这便是爱情的力量么? 萧映雪注意到双目无神的夏庭轩,皱着眉疑惑地走近,伸手在夏庭轩眼前晃了晃。 夏庭轩仍旧一脸痴笑,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赵长茹无语扶额。 看来爱情的力量还是没那么强大的。 夏庭轩确实是看见了,只不过是看见了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而不是果真看见了眼前真真切切的萧映雪。 夏家的小仆急得跟什么似的,看看赵长茹,又看看萧映雪,最后只得求着夏庭轩再将眼睛蒙上。 夏庭轩不听。 若是以往,赵长茹必定出言相劝,可如今有萧映雪在,她的话也未必管用。 萧映雪得知夏庭轩伤了眼睛,看向小仆手中捧着的丝带,皱眉道:“这眼睛既然是见不得光的,当用褐布蒙住才好,这红丝遮光哪比得过褐布。” 夏庭轩闻言,心中喜滋滋的,却嘴硬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萧映雪气恼跺脚,“那你便自个儿瞎着。” 夏庭轩忙叫住她,“你若是觉得那褐布好,便给少爷寻块褐布来。” “要寻你自个儿寻去。” 见他二人斗起嘴来,赵长茹不得已出言相劝,“萧小姐何苦与夏少爷斗气,他的性子素来如此,气坏了身子还是你吃亏呢。” “雪儿,莫要使性子。”出声的是迟了一步前来的萧云逸等人。 萧云逸认出赵长茹来,甚是惊喜,再看她旁边立着的许元景,惊喜之色褪去几分,带上一抹复杂神色,听得萧映雪唤他才回过神来。 “小丫头,替本少爷遮眼睛。”夏庭轩坐在人肉轿子上,两手一左一右搭在那弯着腰,圈着他的小仆肩头,他手中拿着方才小仆从衣摆处扯下的一截褐布,他本是嫌恶那布不干净的,若是萧映雪亲自给他系上,虽脏了些他也愿意。 萧映雪本就是爱憎分明的性子,虽然与夏庭轩见面总是斗嘴,但念及当日在九阳县中,她被王顺绑架时,夏庭轩也曾出手救她,便也不再与夏庭轩计较,只想着为他的眼睛遮光要紧。 可萧云逸却先一步上前,替夏庭轩系上褐布,他正要抽身离开,却被夏庭轩抓住了手。 “小丫头,你这手怎么和男人的一样,这么……” 夏庭轩捏了捏攥着的“柔荑”,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第309章 未能详谈 萧云逸轻咳一声,冷声道:“夏少爷!” 夏庭轩一震,松开了手,愣在当场。 萧云逸又道:“雪儿是我萧家的掌上明珠,还请夏少爷自重。” 夏庭轩顿时如坐针毡,从他的人肉轿子上,蹭地一下跳起来。 “我、我……” 他只是觉着不对,一时忘了男女大防,这些个礼数他向来是不理睬的,只是对萧映雪他格外在意,为自个儿这些习以为常的唐突之举,竟一时之间生出了百口莫辩的慌乱。 府外围观之人已尽数散去,赵长茹等人也在管家的指引下到了堂前落坐。 说是钱老爷正潜心雕刻,还需要再登上片刻。 夏庭轩自觉极好,他本也不是为钱老爷来的,意外遇着了萧映雪,正是想多与小姑娘亲近的时候。因有方才那一出,他也不敢再说出格的话,怕惹得萧云逸这未来大舅子不快,只夸赞自个儿在那黑虎山上如何勇猛仗义,为救身陷囹圄的女子与土匪斗智斗勇—— 他是一定要让萧映雪知晓,他这眼睛不是随随便便给伤了的。 他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末了,却被萧映雪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那雷风公子可还好?” 夏庭轩气得七窍生烟,带着他的小仆,也不与钱府之人作辞,拂袖而去。 赵长茹无奈摇摇头,替夏庭轩回话道: “雷风公子并未受伤。” 萧映雪这才放下心来。 萧云逸看着赵长茹,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他早已在九阳县城中便知晓内情。 雷风公子自然是没事的,不但没事,还好好就在这儿同他们说话呢。 许元景留意到萧云逸的神色,看一眼身旁的赵长茹,只觉眼前自在谈笑着的女子,光彩夺目,华如珍宝,竟叫他想要藏起来,不叫别人多看一眼去。 萧映雪性子开朗,虽与赵长茹无旧交,却聊得格外好,所言不过两类话,一是雷风公子的英雄事迹,二是夏庭轩的无礼举止。 赵长茹静静听着小姑娘拉踩夏庭轩,几次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 还好夏庭轩已走了,若不然听了这些话,还有得气受呢。 赵长茹等人这厢寒暄叙旧着,却不知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慌乱不已地注视着他们。 正巧这时,钱老爷移步而来,“诸位,钱某有失远迎,还望诸位恕罪。” 赵长茹等人回了几句客套话,正要谈到正事时,却被个急匆匆跑来报信的小仆打断。 那小仆在钱老爷耳边嘀咕几句,恭敬退到一边。 钱老爷则脸色大变,同赵长茹得人作辞,“实在是对不住,小女突染急症,腹痛难忍,钱某只这一个女儿,爱惜娇惯,实在无心再言其他,今日失礼,还请诸位自便。” 说着,钱老爷便匆匆而去,留下管家送客。 听说钱小姐病了,不说眼下是有求于钱老爷,萧云逸医者仁心,又哪能放任不管,于是向管家询问道: “钱小姐可是有什么宿疾?” 管家迟疑不答。 钱小姐毕竟是闺阁中的小姑娘,这病症之事怎好随意告与他人。 萧映雪见他有所顾忌,便道:“逸哥哥师从当今太医院院判吴太医,你将钱小姐的病情如实相告,由逸哥哥替钱小姐医治定是好过别的大夫的。” 管家听闻萧云逸大有来头,才道:“我家小姐素来身体康健,并无宿疾,只是近日……”他顿了顿,又道:“近日胃口不好,吃喝也要人劝着,依萧公子看可是伤了脾胃?” 萧云逸不敢妄下定论,只说要见一见钱小姐,望闻问切后再判病症。 管家连忙要引他去钱小姐的院子。 赵长茹与许元景对视一眼,只好同管家作辞。 如今钱小姐病了,他们不比萧云逸有医术傍身,再要硬留在钱府也说不过去。 管家点点头,唤来一名小仆,送赵长茹与许元景离去,自带着萧云逸与萧映雪兄妹二人,绕过抄手游廊往后院而去。 拐角处,萧云逸停下脚步,回眸望向许元景,若有所思。 管家先行两步,见他没有跟上,疑惑地唤了一声,“萧公子?” 萧云逸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同管家解释道:“不瞒你说,那许夫人也是懂药理之人,若是能留住许夫人,同在下一并给钱小姐诊治,许是更方便……” 毕竟钱小姐是个为出阁的姑娘,虽说医者不分男女,那也只是萧云逸这般以为,若是问及姑娘家的隐私,只怕钱小姐不愿向男大夫袒露心声,所以萧云逸才说留赵长茹在更方便些。 管家闻言,便要让小仆去留赵长茹。 萧云逸却道:“只是见许夫人与许公子去得匆忙,方才我也不好开口强留他二人” 管家连忙点头,唤回小仆,让他自去做事,不用留人了。 他又不疾不徐道:“我虽不好开口留人,钱府未尝不可。” 管家忙又唤回小仆,让他速速去将赵长茹留住。 萧云逸轻笑一声。 他先前入钱府时,便听闻今日钱府门前生了一场闹剧,知是钱府管家包庇骗主财物的侄儿,而赵长茹与许元景也被牵连其中受了些委屈,才这般戏弄了管家一番。 “许夫人与许公子备礼前来贵府拜访,为的是请钱老爷出力,给夏家的公子雕磨一个物件,既如此,贵府不如给了许夫人这个人情。” “萧公子是不知我家老爷的脾性,雕刻之事老爷向来只任心情,从不管顾人情的。” “不论钱老爷会否应下许夫人所求之事,这一个机会总不难给的。” 管家本也是怨着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的,但见萧云逸已说到这等地步,即便他不愿替赵长茹说好话,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多谢萧公子指点,今日失礼,怠慢了许公子与夫人,正愁不知如何向他二位赔罪,既如此,小人定替他二人多言语,劝得我家老爷松口答应那事。” 萧云逸笑道:“我与他二人有些来往,知他二人绝不是小肚鸡肠之辈,钱府既然有心赔礼,做了这顺水人情,定不会有错。” “是是是。” 这些话本不该对一个管家说的,但钱老爷对人情世故从不管顾,钱府中大小事几乎全由管家掌着,也好在这管家虽是有些偏袒亲近,终归是个尽心尽责、忠心侍主之人,才没叫钱家被虫蛀蚁食空了家底。 不多时,他二人便到了钱小姐的院子。 只见钱老爷着急拍门,却始终未能将门拍开。 一旁的大夫无奈摇头,“令爱不肯开门让老夫诊治,老夫也不敢妄下论断,开方施药,还请钱老爷另请高明。” 说罢,那大夫便拂袖而去。 第310章 有意试探 请来的大夫跑了,钱老爷又急又气,慌忙命人再去请大夫来。 “老爷!老爷!” 管家领着萧云逸快步走到钱老爷跟前,向钱老爷说明了萧云逸的身份。 钱老爷一喜,忙请萧云逸替钱小姐诊治,“有劳萧公子了。” 萧云逸拍了拍钱小姐的房门,便听房中小丫鬟道:“小姐说了,歇一歇便好了,用不着请大夫的,老爷快些把人打发走。” 萧云逸闻言,皱起眉头,“钱小姐,若是果真患有病症,切不可讳疾忌医,望钱小姐莫要有顾忌,容在下替小姐诊脉断症。” 房中的小丫鬟叫嚷起来,“呸呸呸!我家小姐没病!你拿了银子,快些走。” 萧映雪在一旁扯了扯萧云逸的袖子,看一眼那禁闭的房门有几分气恼。 萧云逸随她后撤半步,看向一旁着急的钱老爷,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钱老爷又重新拍起了门,“女儿!是爹爹!快些把门打开,让萧公子给你诊诊脉,你若是没病,怎么会突然腹痛不止!爹爹就你这一个女儿,你可别让爹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呀!” 房中,钱月儿捂着肚子,趴在榻上,探出半个身子,同小丫鬟唇语,让那小丫鬟看一看,房外都有些什么人。 那小丫鬟扒着门缝往外瞧了片刻,蹑手蹑脚地移到榻旁,压低声音道:“小姐放心,已经走了……” 门外,钱老爷心急如焚地拍着门,门板发出“砰砰砰”的巨大声响,显示着钱老爷已经失去了耐心,随时都可能拆了那门板冲进来。 小丫鬟害怕地缩在钱月儿身旁,“小姐,老爷急坏了,反正那两人已经走了,咱们便把门打开。” 钱月儿捂着肚子,额头透出一层薄汗,“女儿家的私事,怎好让人知晓,真是不讨巧,这腌臜玩意儿,偏在这时候找上门来。” 钱老爷见房中久无人应声,忙叫人来要破门而入。 萧云逸也有几分着急,他为医者向来不愿见病患拖延病情,所以才会同钱老爷一并劝说钱小姐。 只可惜他们的劝说并无作用。 这时,小仆领着赵长茹与许元景二人匆匆而来。 进到院子里,赵长茹便一眼望见萧云逸,对上他的眼,便知为何会有小仆来留她与小秀才二人,于是略微颔首以表谢意。 管家见着赵长茹忙迎上前来,“许夫人,听闻你精通药理,还请许夫人替我家老爷,开解开解月小姐,莫要让月小姐再这般糟蹋自个儿的身子了,若是有何症结当早日医治才好。” 赵长茹点点头,走到房门前,“钱小姐,还请让我进去,好好替你瞧一瞧。” 她虽并非如管家恭维所言一般精通药理,也有一定的生理常识,断不了钱小姐的病症,却可先估摸着病症的缓急轻重,若是要紧的病症再请萧云逸诊治。 房门并未打开,房中仍旧无人回应,却听得些东西落地的声响。 “把门撞开!”钱老爷也顾不得其他了,让人叠在一起往房门上撞去。 房门插着手腕一般粗的门闩,可不是轻易便能给人撞开的。 撞门的撞了两下给撞疼了,顿了顿,待要继续撞去时,那门竟自个儿开了,露出一扇鲤鱼戏莲池的锦绣屏风,瞧不见里间是何情形。 钱老爷要进房里去,却被始终垂着头的小丫鬟战战兢兢拦住,“老爷,小姐说只许这位许夫人进房替她诊治。” 钱老爷看一眼一旁的萧云逸,许元景,想他们皆是外男,想着方才破门这一出,已是让人看了笑话去,即便眼前的二人是知礼守节的君子,也不好再让他们知晓了自家女儿闺房中的难言之隐,便只好点头同意让赵长茹一人进到房中。 许元景拉住赵长茹袖口,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赵长茹了然一笑,便随小丫鬟入了钱小姐的闺阁。 房门再次紧闭。 钱老爷守在门前,等赵长茹出来,而许元景与萧云逸,则由管家引去侧边的厢房等候消息。 赵长茹走到榻旁,见那榻架子上垂下一片密合色的丝帐,帐边滚着锦绣流苏,华丽夺目。 丝帐缝隙中,探出一只雪白的纤细手腕。 赵长茹的目光却落在那手腕上的一记红点上。 果然! 她挨近榻旁,要掀开丝帐,看一看钱小姐的情况,却被丫鬟拦住了,无奈只得隔着纱帐询问钱小姐的症状。 钱月儿抱着枕头,蜷缩在榻上,似乎正忍受着痛苦,可任凭赵长茹如何问,她偏是不肯回一句。 赵长茹看一旁身边的小丫鬟,问她:“钱小姐可是月事来了?” 这小丫鬟讳莫如深的模样,必定是知晓钱小姐为何而腹痛,而这其中的缘由她更是不便说与外人听去,但也知这病症不会害了钱小姐的性命,才敢帮着钱小姐推拒大夫诊治。 对于女子,最为稀松平常的,需要忍耐的当属癸水之痛了。 小丫鬟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赵长茹让她小声些,别被人给听见了。 赵长茹点点头,却趁她不备,掀开丝帐。 钱月儿大惊,连忙裹住了被子。 小丫鬟也是怒了,推搡着赵长茹,要赶她出去。 赵长茹盯着榻上那小丘似的隆起的被子,不禁笑问:“钱小姐认得我?” 小丫鬟慌忙高声道:“不认识!” 赵长茹目光一转,落在锦被边缘一处。 小丫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脸色大变,忙伸手去遮那锦被下露出一角之物。 “钱小姐也看《悠悠我心》么?” “啥《悠悠我心》,《痴痴他心》的,我家小姐怎会看那些风月话本!你!你别胡说八道,让人听去,坏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我可没说那《悠悠我心》是话本子,你又是如何断定那里边写的是风月故事。” 小丫鬟顿时哑口无言。 赵长茹眯起眼来,细瞧着她。 小丫鬟瑟缩着偏过头去,不肯让她看仔细。 赵长茹忍笑道:“我见小阿姐似乎有些眼熟,咱俩怕是有缘见过一面的。” “我、我咋会和你见过,你、你别胡乱攀亲戚。” 小丫鬟说着,心虚地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一不小心便将用于伪装真容而沾上的一颗黑痣给摸掉了,忙捏着那黑不溜秋的东西往脸上摁,生怕让赵长茹看出端倪。 赵长茹扑哧一笑,强忍道:“我今日见着个人和小阿姐好似姐妹一般,生得可谓是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这黑痣和满脸的麻子。” 小丫鬟闻言,连忙捂了脸,“我、我才没有啥姐姐妹妹的!” 她越是忙于否认,越是难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赵长茹拿话试探她,也不是为了拆穿她的身份,只是要让钱月儿和她站在一条战线上。 “你到底想怎样?” 钱月儿一把抓住赵长茹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气恼地把人给瞪着。 “我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只是有一事相求,还望钱小姐应允。” “你说!” 赵长茹粲然一笑,便将要请钱老爷出手,雕刻水玉一事说与她听,请她帮忙游说钱老爷。 “……此事有劳钱小姐了。” “本小姐还没答应你呢!”钱月儿娇哼一声。 爹爹素来疼她,帮赵长茹当说客,不过是她动动嘴皮子的事,可她偏是不愿被赵长茹牵着鼻子走。 赵长茹假意叹了口气,“也罢,钱小姐若是执意不肯,我也不好再强求,请钱小姐放心,今日在书肆之事,我必定会守口如瓶,绝不让他人知晓,坏了钱小姐的声誉。” “你……”钱月儿看着赵长茹,稍有迟疑,似乎不信赵长茹会这般轻易放弃一个可以威胁她的机会。 赵长茹并未多做解释,竟还向一旁藏着的小丫鬟道:“备一碗热腾腾的姜茶来。” 小丫鬟茫然地“啊”了一声。 赵长茹转向钱月儿,又道:“近日天气转凉,钱小姐可要好生保暖,喝些姜茶暖腹也可缓解疼痛。” 说着,又向小丫鬟借了一张矮凳来,靠着钱月儿榻边坐下。 钱月儿瞪着她,裹着被子往你挪,防备问道:“你要做什么!” 赵长茹笑了笑,“钱小姐放心,我还没有吃人的本事。” 那小丫鬟吩咐了人去厨房取姜茶,折回榻前,便见赵长茹正在替钱月儿按摩穴位。 钱月儿仰躺着,半信半疑地配合着赵长茹的动作,“这法子有用么?” 赵长茹一边捏揉着,一边笑道:“总不会全无效用。” 上一世,为了治痛经她是西药也吃了,中医也看了,积攒了不少经验。 治别的病症她许是不及萧云逸,但解这月事之痛怕是连萧云逸也不如她“”。毕竟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虽已是自古以来最高,却不比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女子讳疾忌医者多,医者也视妇科病症为小儿科,不肯在这方面下功夫,所以治疗妇科病症的手段还比较粗浅。 钱月儿逐渐松了眉头,舒服地喟叹一声,“还真有些用呢。” 赵长茹手下功夫不停,柔声同钱月儿说起了那《卿卿我心》里的故事。 钱月儿浑身一僵,静静听赵长茹说着,竟渐渐红了眼。 一旁的小丫头急了,轻咳一声,提醒自己小姐,莫要在外人面前失态。 钱月儿猛然惊醒,翻身埋在被子里,“不用按了。” 她背对着赵长茹,闭眼流着泪。 赵长茹站起身,并未多问什么,只叮嘱小丫鬟,姜茶来了趁热让钱月儿喝下,便移步房门前,自个儿拉开门走出去,转身将门又给合上了。 钱老爷第一个迎上前来,“许夫人,小女是何病症?” 赵长茹安慰道:“钱小姐并无大碍,钱老爷大可放心。” 钱老爷看一眼萧云逸,迟疑道:“可、可小女、小女分明腹痛得厉害……” 赵长茹微默。 她方才所见到的钱月儿,虽然确实是受着癸水之痛,却还未到不堪忍受的程度…… 想来,先前钱小姐是怕他们是专程上门为今日在书肆前所见之事告状的,才谎称突发急症打断他们与钱老爷的会面,只是不巧癸水突然到访,假腹痛变真腹痛,又羞于因此事让大夫诊治,才闹了先前那一番。 钱老爷对萧云逸道:“萧大夫,还请劳烦你替小女诊治一回,到底是何病症害得小女遭这样的罪。” 萧云逸看向赵长茹,见她并不因钱老爷的不信任而气恼,才应下钱老爷的要求。 房中却传来钱月儿的声音,“爹爹,女儿没事了。” 她本就不愿让一个外男替自个儿诊治的,再者,赵长茹先前给她捏揉了些时候,她已经好受许多,便更不肯见萧云逸了。 钱老爷正要劝说,小丫鬟开了门,迎他进到房中,隔着屏风同钱月儿说话,再悄声在管家耳边说了几句。 管家便带着赵长茹等人出了院子,在府中一处小凉亭处歇脚,并吩咐小丫鬟端上些茶点。 “赵姐姐,可说动那钱小姐了?” 萧映雪也是一副玲珑巧心肠,从萧云逸与管家提起赵长茹通晓药理之时便懂了,自家兄长是要帮着赵长茹给钱家一个人情,若不然在钱小姐不肯开门让自己兄长诊治时,她便已拉着自家兄长向钱老爷请辞了。 他们萧家也是有身份的,在这商贾之家受这样的委屈,还有何颜面强留,横竖这府城之中,不只逸哥哥一个大夫,纵使是那钱小姐果真患有急症,自当有别的大夫替她医治。 可那时她突然想起夏庭轩伤了的眼,想起他捧茶盏险些撒了茶水烫伤手,想起他分明同她在说话,却双目无神盯着别处,想起他虽瞧错了方向,却还眯着眼仔细辨认她…… 直到赵长茹前来,她比赵长茹还要紧张。 钱老爷是出了名的不通世故,纵使是尊贵如萧家,想请他雕刻一个物件也要亲自上门拜谒。 萧映雪望着赵长茹,一颗心悬荡着。 夏家虽是府城数一数二的大户,却未必能轻易说动钱老爷,可若不是钱老爷,别人又没那精湛的手艺…… 赵长茹无奈道,“并未。” 萧映雪闻言,不免沮丧,转眼却见管家笑意盈盈地快步走来。 赵长茹等人听着声响,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好事,好事!” 第311章 事先告知 管家进到凉亭中,虚作了个礼,才道:“许公子,许夫人,我家老爷应了!” 他虽不是真心实意地替赵长茹和许元景二人高兴,但表面功夫却做得极到位。 赵长茹与许元景对视一眼,唇边漾起一抹笑来。 管家继续说道:“我家小姐说了,幸而有许夫人按那几下,若不然还不知要疼到何时,没想到,许夫人这般厉害!” 他说着,看向萧云逸,“多谢萧公子提点,小人才能及时留住许夫人!还请诸位移步,随我至堂前,我家老爷已设下宴席款待诸位,给诸位赔礼,万望勿辞。” 于是,赵长茹等人又随管家去见钱老爷。 堂中,几人落座之后,小丫鬟又端上茶水来,赵长茹含笑礼貌致谢,倒让那小丫鬟不好意思起来,匆匆退到后边去。 “有一事,需得先告知钱老爷。” “许夫人请讲。” “想必钱老爷也并非毫无耳闻,我与夫君会冒然上门拜访,请钱老爷替夏少爷打磨水玉,一方面是为钱老爷精湛的雕石手艺,一方面也实在是被逼无奈,不得已才失礼前来叨扰。” 钱老爷略微沉默,问道:“许夫人可是要说夏家与李家……” 赵长茹点了点头,“钱老爷不肯应下夏家的请求,可是怕因此得罪了李大人?” 钱老爷并未立马回应,只吩咐小丫鬟替赵长茹等人布菜。 赵长茹与许元景对视一眼,便不再多言,不免心中忐忑。 那管家虽说钱老爷已经应下了为夏庭轩打磨水玉一事,可也难保钱老爷不会中途变卦。 赵长茹一面慢条斯理地吃着小丫鬟布的菜,一面暗自思忖着若是果真生出变故又该如何…… 钱老爷却突然爽朗一笑,“夏家与李家是何关系与我钱家无关,许夫人过虑了,钱某未曾应允替夏家打磨水玉之事,并非是惧怕府司大人的威严,而是钱某正为小女的婚事发愁,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 说着,他将目光落在许元景身上。 赵长茹心头咯噔一声。 钱小姐虽未嫁,可小秀才却已是娶了妻的,这钱老爷莫不是看上了小秀才,要让小秀才留下来给他当女婿!为夏家那一点造纸生意,便要她赔上小秀才么? 绝不可能! 赵长茹虽心中波浪滔天,面上却始终挂着有礼的一抹淡笑,“我虽只与钱小姐相处片刻,却也能看出钱小姐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他日必定能寻得一称心如意的好郎君。” 她说着,伸手抓住许元景的手,在桌底无人能见之处,撒娇似地摇晃着。 她的小秀才只能是她的。 许元景浑身一僵,努力维持着面上的气定神闲,有礼有节,向赵长茹递去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钱老爷笑道:“承许夫人吉言。”他将目光一转,看向萧云逸,“不知萧公子可曾婚配?” 萧云逸轻咳一声,“未曾。” 钱老爷闻言顿时笑逐颜开,一连说了不知多少个“好”,显然已将萧云逸视作赵长茹口中那个能让钱小姐称心如意的好郎君了。 …… 席面撤下后,赵长茹等人才终于正经开始谈事。 “下月便是长平王妃的生辰,映雪与兄长前来,便是想请钱老爷雕个讨喜的物件,送去给长平王妃作贺礼。” “萧小姐可有属意的图样?” 萧映雪轻咳一声,道:“本是没有的……”她顿了顿,又说,“不知钱老爷可否割爱,将那锦鲤图赠与萧家,有了那锦鲤图作贺礼,便也不用劳烦钱老爷了。” 萧映雪一早便盯上了那锦鲤图。 她瞧着那胖嘟嘟的锦鲤奇怪又可爱,便将其作为贺礼的上上之选,反正长平王府最不缺的便是金银珠宝,玉石玛瑙,她给姑母送去价值连城的珍宝反倒俗了,还不如送这稀罕玩意儿去让姑母瞧一瞧。 想罢,萧映雪不顾兄长的眼神警告,再次请钱老爷成全。 钱老爷并未果断拒绝,可也不愿答应。 “不瞒萧姑娘,这锦鲤图也是钱某不可轻易割舍之物。”他长叹一声,“小女近日日渐消瘦,病痛缠身,钱某求那锦鲤图来,也是为给小女积攒好运,以保小女身体康健,不必再受病痛折磨,还望萧姑娘可怜钱某年过半百,却膝下冷清,只有这一个独女,另寻他物呈与长平王妃作贺礼。” 说着,钱老爷唤来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 萧映雪见钱老爷不松口,遗憾地垂下水灵的眼眸。 钱老爷落坐在首位的罗汉椅上,端起小丫鬟新奉来的茶盏,用青花瓷杯盖撇了撇那茶水面上浮着的茶料,并未喝一口,便又将茶盏给放下了,“这些年,钱某也雕了不少小玩意儿,小姑娘随意挑了拿去便是。” 他话音刚落,便见管家领着几个小仆,捧着木制的托盘走进堂厅来。 那托盘中有摆件,有坠饰……琳琅满目,精美绝伦。 萧映雪却一个也没瞧上,只对那锦鲤图心心念念,无奈钱老爷不肯割爱,便只好随意拣个雕工精致的坠饰,承了钱老爷的情。 日沉西山,落霞满天之时,萧映雪同萧云逸同乘一辆锦绣马车离去。 萧映雪撩起随着马车轻微晃荡着的流苏小帘,望一眼车外人影稀疏的街道,叹一口气,闷闷不乐地放下了。 “折腾半日,却连一幅锦鲤图也未能给姑母求来。” “雪儿,钱老爷虽有一手精绝的雕工,可所雕之物,从不售与他人,甚至连出赠的机会也是少有的,今日破例让咱们任意挑选一物,已是难得的了。” 萧映雪取来一旁的木匣子,打开看那其中卧着的一件坠饰,抿着红唇,半晌才道:“确实是件难得的精致玩意儿,送去给姑母也是好的。” 萧云逸看着她,笑了,微默,“或许姑母想要的并不是这天下的奇珍异宝。” 萧映雪一愣,忙追问道:“兄长可知姑母想要何物?” 萧云逸思忖片刻,忽而唤驾车之人折返。 宽阔的街道上,锦绣马车奔驰着,终于追上了相携而去的一对碧人。 “许公子,许夫人!请留步!” 赵长茹与许元景闻声转头看去,便见小仆打起马车门前的竖帘,萧云逸同萧映雪先后下了马车。 第312章 一言为定 “下月便是长平王妃的生辰,听闻许公子与许夫人与世子交好,不如同我兄妹二人一道赶往燕京为长平王妃庆贺。”萧云逸开口相邀,他所说的世子,便是高潜。 “这——”许元景与赵长茹对视一眼,在她眼中看到了同自己一样的诧异。 “许公子,世子年纪尚轻,只顾玩乐,不思学习,自先前回去长平王府,便被王爷叫人看住了,此次唐突相邀虽是萧某自作主张,定也是世子所盼。” 见许元景仍有迟疑,萧云逸又道:“前些日子姑母寄来家书,说是世子总提起二位,让她十分好奇,也想着若是有机会定要与二位见上一面。眼下,正有这样一个好机会,许公子与许夫人可愿意随我兄妹二人同去?” 许元景闻言,才道:“既如此,那许某与内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萧公子与萧小姐何日启程。” 萧云逸略微思忖,转而笑问道:“想必许公子参与了秋闱?” 许元景点头。 萧云逸看向赵长茹,问道:“那就在放榜后便启程,不知二位可方便。” 一旁的小仆闻言,欲言又止,显然若是在放榜之后再启程,要赶上长平王妃的生辰宴便要一路马不停蹄,但萧云逸为让许元景能亲眼目睹秋闱结果,将原本定好的启程日期推迟了。 许元景感激道谢,同萧云逸与萧映雪再次作别,才与赵长茹一道离去。 落日黄昏,秋风萧瑟,人影疏落的街道,偶尔见一两个小贩,整理摊铺、挑子准备归家,而许元景同赵长茹二人缓缓地并肩走在街上,遥望着天边那一轮半隐在赤红云霞之中的明亮,看它渐渐落下。 “娘子可是觉着我世俗不堪,先前还说不愿投奔世家大族的话,如今却也应了萧公子的邀约。” 赵长茹并不作答,盯着那落日,眼神好似思索,又好似发愣。 许元景停下脚步,扶住她的手臂,让她与自个儿对视。 他叹一口气,“娘子是在怪我,没有同你商量便答应了去燕京?” 赵长茹扭头去看那已沉入远山,只剩半个在外,却染红满天的红日,笑道:“相公同我看一看这日落。” 许元景虽不尽然明白她的用意,却也依言同她一道看着,直到那红日彻底沉没。 “光明如日,也要向夜妥协,何况是你我呢。有日沉便有日升,只要初心不改,一时的委曲求全,又算得了什么?相公求的是盛世长安,并非为贪名逐利,我又怎会看轻你。” “那娘子为何……”为何这般心事重重? 赵长茹忽而将他抱住。 许元景一愣,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着,不知可有人看见他们这番于礼不合的举动,可他并未推开赵长茹,反倒回应地将她搂住。 礼教于他极重要,可怀中的女子更甚。 半晌,赵长茹听够了他“怦怦”的心跳,才缓缓开口道:“黑夜总是漫长的,漫长得可以包容许多罪恶,甚至……”会有人牺牲在黑暗里。 前路的危险,似乎正掩藏在迷雾之中等着他们靠近,又似乎只是她一时的妄想。 “娘子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更不会让你受伤。” 赵长茹自他怀里仰头,望着他垂下的温柔眼眸,“一言为定。” 许元景笑了,轻声重复她的话,“一言为定。” 第313章 使美男计 “果然不出姑奶奶所料,那王穹与钱小姐早已互生情愫,但因王穹出身贫寒,只能以写话本子为生,所以没能得到钱老爷的许可,几次上门求亲都被钱府拒之门外。” 昨日已得了钱老爷的应允,又因天色已晚,马二便没有将探听来的消息立马报给赵长茹,今日再提起也只当是说笑。 “姑奶奶既然已经与钱老爷说好了,这钱小姐的事便不用管了,那王穹想要迎娶富家千金,可谓是痴心妄想,要说能配得上钱小姐的,怎么也得是像许秀才这般的人中龙凤才对!” 赵长茹闻言,一记眼刀射去。 许元景在一旁,轻笑一声,抓住赵长茹的手,轻轻握了握又松开。 赵长茹却在他要抽手时,将纤细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中,同他十指相扣在一起。 马二见状,暧昧一笑,打了自个儿的嘴,“错了,错了,那钱小姐再如何好,也不如姑奶奶,许秀才只和姑奶奶相配,那钱小姐要嫁也只能找别人,以我看那萧公子便不错,与钱小姐很是相配呢。” 许元景难得冷下脸,看着马二,训斥道:“切莫胡说!钱小姐乃大家闺秀,萧公子亦是清流名士,你说这样的话叫人听了去,岂不坏了他二人的名声,你是长茹的人,一言一行都该慎之又慎,这般口无遮拦,岂不给长茹惹事!” 马二忙讨好地往赵长茹跟前凑,“姑奶奶,是我的错,但姑奶奶放心,我绝不会给姑奶奶惹事的。” 赵长茹摆摆手,让他下去。 马二也不多留,别有深意地看一眼许元景,才笑呵呵地去了。 许元景觉被他那一眼,看得如坐针毡,手心出汗。 “相公紧张啥?” “马二是娘子的人,本不该是我来教训的,只是他——” 赵长茹用食指抵住他的唇,将脸凑到他眼前,目光在他脸上游移,看他沐浴在温暖日光下的脸,轻轻唤一声“相公”。 许元景浑身一震,喉头滚动着,身子微微往后仰,静等她的下文。 赵长茹忽而一笑,指尖在他鼻头上一点,“你才是我的人。” 许元景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上她,轻轻的,一点一点,像是品味最美味的糕点。 赵长茹仍旧笑着,红唇擦过他的脸颊,停在他的耳边,“相公昨晚睡得可真快。” 许元景一愣,扶住她的肩,将她稍稍推离开,与她对视片刻,才道:“对不住。” 温香软玉在怀,他又怎会不心动,可他不敢与她亲近,所以只能假装疲乏,早早入睡。 赵长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相公是不是不想和我……” “怎会!”许元景出声打断她的话,迫切之意溢于眉眼。 赵长茹静静看着他,等他给一个理由,但见许元景偏过头去,有意逃避她眼神的追问,她不禁委屈地红了眼,“你是不是以为,我这身子早已经许给他人,所以、所以你介意……” 原身那些荡妇的名声,她虽然已经极力去摆脱,可是先前所受的耻辱也许始终是他解不开的心结。 女子的贞洁,是她自个儿的枷锁,又何尝不是她丈夫的心魔呢,可他若是在意,先前为何不肯说,此时却要这般别扭地不肯与她亲近? 许元景捏紧了拳。 他不是没想过,眼前的这副身子,或许曾经属于别人,可他并不在意。 他只感激老天,让长茹能够来到他身边。 他捧起她的脸,吻在她含泪的睫毛上。 他不该这般让她受辱的,可他也不能拖住她,这些日子看她为发展生意,为积攒经验,日日奔波,同各色的人交涉,他已觉着自个儿无力帮衬于她,又怎能在此时拿自个儿余毒未清之事来给她添乱。 他已经服下薛大夫的药,毒很快便能解了,到时候他一定和她解释清楚。 “长茹,再等等好么?” 赵长茹颤动着睫毛,吻在他下巴上,见他喉结滚动,撒气似地咬了上去,印下一排浅浅的压印。 “说得我有多急似的!”她扭过头去,娇哼一声。 许元景笑了,那笑带几分心疼,“娘子不急……”我急。 他每拒绝长茹一次,他的忍耐力便削减一次,他只怕她再靠近,他便会失去理智伤害她。 赵长茹叹了口气,转眼看他他脖颈上的齿痕。 那画面虽然诱人,但她也不是色中狂魔,还不至于求爱不成便要翻脸,不过,她确实有几分挫败感,但她不信小秀才对她不动心,只不过他到底因何一再隐忍,她实在是想不出。 小秀才不愿将实情相告,她本也可以自个儿去探查,可若夫妻之间也要用这样的手段,只怕是知晓了真相也失去了意义,她只会等小秀才自个儿向她坦白。他的秘密他若是不愿和她说,她也愿意和他一起守住。 赵长茹不看许元景一眼,好似仍旧在生气,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他看,她虽然愿意等他向自个儿坦白,却不是一点脾气也没有的。 许元景对赵长茹突然转变的冷淡态度虽有所预期,却也难免心中失落,可他自觉此时还没有资格去请她消气,也只能独自郁闷地捡了书来翻看。 赵长茹斜着眼看去,见他不但不紧张,也不说些好话来哄她,还自顾自地看起书来,假生气变真生气了。 “马二!马二!” 她狠瞪了许元景一眼,便往外走去。 马二正有个消息要来禀报,正走到厢房门前不远处,便听赵长茹在喊他,忙“诶诶”地答应着。 “姑奶奶找我?有啥事?姑奶奶尽管吩咐。” 赵长茹思索片刻,脑子里全都是许元景看书不看她的画面,愣是没想出有啥事能吩咐马二的,她此时正在气头上别的事一概不想,只想折返回房中抓住许元景问他,到底瞒着她何事!又为何对她的气愤视而不见!竟也不来哄哄她…… “姑奶奶?” 赵长茹摆摆手,“没事。” 马二撇嘴,看一眼许元景所在的厢房,不禁腹诽。 这哪里像是没事? “姑奶奶和许秀才吵嘴了?” 赵长茹瞪着他,一言不发。 马二想到什么,惊喜地瞪大眼,忽而眼含热泪,五官抽动,感慨万分道:“姑奶奶不会是因为我才和许秀才吵嘴的?” 赵长茹皱眉,斜眼将他上下看一遍,愣是没找着他的脑子在哪儿。 “许秀才说得没错,是我口无遮拦,是我不对,姑奶奶何必因我和许秀才斗气呢,不值得,不值得。” 这是以为赵长茹同许元景斗气,是因为许元景方才训斥了他。 他说到最后,竟还自个儿得意洋洋地笑了。 赵长茹赏他一记白眼,便绕过他要走。 马二见状,才想起自个儿是来报信的,于是将钱府来人要请赵长茹去钱府,为钱小姐再次诊治的事说与赵长茹。 “不早说!”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一眼许元景所在的厢房,不见门边有人影,便气哼哼地走了。 …… 钱府中,钱月儿的气色比昨日还要差上几分,却并未躺在榻上,而是抱着暖炉,在府中的凉亭中坐着,呆呆地望着湖心。 “小姐,咱们回去,今日起风了,当心身子受不住。” “受不受得住,又有什么的,爹爹要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我今日冻死了岂不更好。” “小姐别说傻话,老爷也是为了小姐好,要为小姐挑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小姐何苦要为那一个书生寻死觅活的。” “住嘴!” 小丫鬟一震,不敢再轻言冒犯,缩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钱月儿,她不经意抬眼,正瞧见往凉亭而来的赵长茹,不禁喜上眉梢,“小姐,许夫人来了。” 钱月儿偏头看去,见赵长茹由小仆引路,正款款而来。 “她还来做什么?我不是已让爹爹答应了她的事吗?” “是老爷让人请的,老爷怕小姐没好全,一早便让人去请许夫人来。” “你去把人拦住,就说我已经大好了,用不着再劳烦许夫人。” “小姐……”小丫鬟迟疑地看看赵长茹,又看看钱月儿,“便再让许夫人给你按一按,也好少受些痛楚。” “少受些痛楚……”钱月儿将目光重新落在湖心,惨淡一笑,“可我心里的痛,是没有人能解的。” 赵长茹远远望见凉亭中的钱月儿,见她虽披着大氅,坐于那凉亭之中,仍旧被冷风吹乱了头发,更好似与这世间一切事物隔离了一般,静静地毫无动作。 “钱小姐既然不舒服,为何……”她问一旁的小仆。 小仆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见他不敢多嘴,赵长茹便也不再多问,想钱月儿与书生王穹相爱却不能相守,定然是心里难受极了,有这魂不守舍的反常举止也并不奇怪。 赵长茹无奈摇了摇头,忽而眸光一闪,惊喜地看着钱小姐。 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嘛!她若是能助得钱小姐与王穹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那空间的经验值定也会增加不少。 成全别人,也是成全自己。 赵长茹挂上一抹畅意的笑,却见小丫鬟迈着小碎步而来。 “小姐说她好了,让许夫人白跑一趟,实在是对不住,还请许夫人回去。” 赵长茹嘴角的笑一僵,往凉亭里看一眼。 看来这钱月儿是有意疏远她。 “我同钱小姐有话要说。” 虽然钱月儿不肯与她交心,却不代表她就要放弃。 “小姐不想同人说话。” “钱小姐像是有心事。” “你别胡说,我家小姐只是、只是在赏景。” 赵长茹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凉亭里,见钱月儿起身,走到凉亭边,倚靠着栏杆叹气,伸出手来感受风。 钱小姐是个美人,而且是个病美人。 赵长茹虽觉着美人抚风的画面是极美的,却更担心那抚风的手是在与人世告别,要说她先前还是为做好事积攒经验值,此刻便成了不能见死不救。 “小阿姐就不担心么?” 小丫鬟一愣,不解问道:“担心什么?” 赵长茹瞳孔一震,绕过小丫鬟,以迅雷之势,冲入凉亭将半截身子已经翻出栏杆外的钱月儿给救下了。 那小丫鬟并引路的小仆,吓得三魂不在,七魄尽散,煞白了脸奔来。 “小姐!” “小姐!” 钱月儿跳湖未遂,挣扎着还要跳,却被赵长茹死死抓住未能如愿。 “你放开我!” 赵长茹只觉得头疼,“钱小姐,你冷静点。” 钱月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根本没有力气挣脱赵长茹的钳制,不知是悲伤过度还是被气着了,竟两眼一翻晕死过去,把那小丫鬟与小仆吓得手脚不听使唤,慌张尖叫着喊人来。 …… 赵长茹回到客栈,见许元景仍旧捧着书看,便也赌气不去理他。 马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惊呼道:“姑奶奶,你的手!” 赵长茹抬起手来看,便见那手背上印着一排指甲的抓痕。 想来是她方才在钱府救下意图投湖自尽的钱月儿时被其所伤。 先前还不觉着,此时马二一提起,她才有了一丝丝疼。 想到许元景看书也不看自个儿,还没马二来得心细,赵长茹便一阵委屈,甩了甩手,故作潇洒道:“没……”事。 她话音未落,那伤了的手便落入大掌之中。 她也不去看那手的主人,娇哼一声,便要将自个儿的手抽走。 许元景握得紧,不让她挣脱,也未碰她手背上的淡红色印子,皱着眉头盯着那伤半晌。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解释道:“那钱小姐要投湖自尽,一时情急,我便……” 不等她说完,已被许元景揽入怀中。 马二在一旁嘻嘻笑着,打着取药的由头溜走了。 他可不敢留下看姑奶奶和许秀才卿卿我我—— 赵长茹垂着手,任由许元景抱着。 他两人皆不言语,最后,还是许元景先开口,“是我的错。” 赵长茹突然便觉得十分委屈,他越是温声细语地向她认错,她越是想要同他使性子。 “那你说,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钱府,更不该连你伤了手也未发现。” “不对!” 赵长茹娇哼一声,将他一把推开。 “是你有事瞒着我,不肯向我坦白,是你明知道我生气了,却还只顾着看书,是你……” 她还要再一一数出他的罪状,却被他揽着腰身,圈在怀里吻住了。 赵长茹顿时没了脾气。 该死的美男计! 第314章 寻死觅活 半晌,他二人才终于分开。 赵长茹胸口起伏着,眼角荡着一丝媚意,像是要蛊惑书生将心给交出来的青狐。 “相公……” 许元景浑身发紧,恨不能把心给她,不只是心,她要的,他都一并给她,毫无保留地给她。 他喉头滚动,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才开口道:“我不是有意瞒你……” 因为他的隐瞒,让长茹受了委屈,他不想成为她的羁绊,却仍旧扰乱了她的心绪,还不如将误会解开了好。 许元景暗自思忖着,要将事情的原委告诉赵长茹,却被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门外之人是马二,带来个坏消息。 “姑奶奶,那钱府管家让人把水玉给送回来了,说是钱小姐病了,钱老爷无心再替咱们雕刻。” 赵长茹猛然从温情蜜意中清醒,快步走出房门,“钱府的人呢?” 马二一边走一边道:“在外面等着呢,本是送来了玉便要走的,让我给留下了。” 赵长茹脸色稍缓,脚下更快了几分。 马二所谓的把人留下了,便是让人将那送玉的小仆一左一右给架住,不许他动弹半分。 “你们要干啥?快把我放开!” “想走?等我家姑奶奶来了,把话说清楚了才能走!” “对!任你钱府是怎样有钱有势的人家,总不能出尔反尔,耍着人玩儿!” “我都说了,我家小姐病了,不省人事,我家老爷都快急疯了,哪儿还有心思雕刻玩意儿!” “你说你家小姐病了,便果真是病了?昨个儿还好好的呢,怎的今日便不省人事了?” “我家姑奶奶刚还去了钱府呢!那钱小姐若是不省人事,怎不留我家姑奶奶诊治,我家姑奶奶可是萧大夫也夸过,医术那是响当当的!” 关于钱小姐投湖自尽的事,赵长茹自然不会随便说与他人,马二问起她在钱府的情形,她并未多说什么,只说钱小姐情志不畅,不肯见人,于是她便自主请辞了。 听那二人越说越是离谱,竟是要把她捧上天去,赵长茹还未走近便呵斥道:“闭嘴!” 那两人不敢再多言,却仍旧将那小仆死死钳制住。 “还不快将人松开。”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她的脸都要丢尽了! 那小仆见着赵长茹,忙喊救命,“许夫人,你这儿都是些啥人呀,也太野蛮了,我不过是个跑腿的,你又何必为难我呢。我家小姐是真的病了……” 他说着看一眼先前挟持住他的两人,还有一旁的马二,压低声道:“许夫人是知道的。” 赵长茹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小兄弟,是我治下不严,失礼了。” 说着她便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二两银子交到那小仆手上,“买些茶水喝,消消气。” 那小仆气的是马二等人,对赵长茹却不敢带半分怨恨,毕竟若不是赵长茹眼疾手快救下了钱小姐,现在钱府还不知乱成啥样子了。 他是钱府家养的小仆,对主家感情深厚,自然也对赵长茹十分感激,又得了赵长茹给的银钱,更觉着与赵长茹亲近起来,所以当赵长茹说要去钱府看看钱小姐的情况时,虽有管家事先叮嘱过他,莫要招惹了闲杂人等上门,他仍旧勉为其难地答应赵长茹,替赵长茹跑腿传话一番。 “许夫人,我家老爷无暇待客,你有何事说与我便是。” 钱府上下因钱月儿之事忙得焦头烂额,管家也不例外,来见赵长茹时也还带着些情绪,嫌赵长茹没个眼力见,偏要在此时上门添乱。 “钱小姐如何了?” “有劳许夫人关心,我家小姐并无大碍,只是闹了这事,我家老爷实在是……” 赵长茹点点头,“钱小姐无大碍便好。” 说着,她便将装有水玉的木匣递给管家,“这水玉哪能说送回便送回?” 管家面露难色,“许夫人,你这……我家老爷就小姐一个女儿,如今小姐出了事,我家老爷是万没有别的心思了,此事虽是我钱府失信在先,却也是无奈之举,还请许夫人另请手艺精湛的师傅,所费银钱皆有我钱府来出便是!” 他说到最后已有几分气恼,怪赵长茹不通人情,竟在此时还要逼钱老爷雕刻水玉。 赵长茹神色诚恳地道:“还请让我与钱小姐见上一面。” 管家迟疑地看着她,“许夫人这是何意?” “钱小姐近日来食欲不振,郁郁寡欢,或许并非身体患病。” “那我家小姐的身子怎会一日不如一日?” “因为钱小姐早已有赴死之心。” 管家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却也知赵长茹所言非假,今日若不是赵长茹出手,只怕此时已要对外报丧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让我见一见钱小姐,或许能够开解一二。” 管家闻言,忙不迭点头,引她往后院而去。 这一回,小丫鬟不敢再拦着了,见赵长茹来便恭敬将她迎进房中。 小丫鬟看一眼垂着帘幔的绣榻,抹了把泪,啜泣道:“许夫人,我家小姐这是咋了?咋就、就会想不开呢!” 赵长茹略微撩起纱帐,探眼看向榻上,便见钱月儿仰面躺着,面如死灰,一双眼愣愣地睁着,毫无神韵却泪流不止。 赵长茹就着小丫鬟拿来的小凳坐下,又一次讲起了那《卿卿我心》的故事。 富家千金与穷书生相爱却无法相守,最终妾另嫁,郎另娶,死生不复相见。 钱月儿听完,喃喃道: “这辈子不能与穹郎结为夫妻,那我便去下辈子与穹郎相聚,总有一世没有这家世门第的牵绊,让我与穹郎能够长相厮守。” 赵长茹摇了摇头,并不认可她的话,“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下辈子,为何不在今生就努力在一起?” “爹爹不会同意的。” “那若是钱老爷同意了呢?” 钱月儿闻言,眼中突然有了光,不顾虚弱的身体,一把抓住赵长茹的胳膊,“你有办法?你有办法让爹爹同意是不是?是不是?” 她太过激动,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白了红,红了白。 赵长茹忙安抚道:“只要钱小姐配合我。” “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只要你、你能让爹爹点头,许我与穹郎在一起。” 赵长茹扶她重新躺下,笑了笑,“钱小姐先养好身子,既然求的是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便莫要再寻短见了。” 赵长茹说这话,本是为开解钱月儿,不曾想,那钱月儿闻言,竟又寻死觅活起来。 “小姐!小姐!” 小丫鬟扑上前来,一把将钱月儿抱住,“那信定然不是王公子写的,王公子对小姐的心意,日月可鉴,怎会写那样绝情的字句来伤害小姐呢!小姐你认得王公子的字迹,这信上分明不是王公子的!” 赵长茹被钱月儿吓了一跳,定住神来一看,便见钱月儿手中攥着一封揉皱过的信。 信上的字句被眼泪浸湿模糊了,但大致的内容不难猜出。 原来今日钱月儿会突然寻死,便是因为收到了王穹的来信,信中尽是断情绝爱、不再往来的狠心之语。 王穹的绝情让钱月儿无法接受,她因仗着钱老爷的宠爱,自认为总有一日能够说服钱老爷接纳王穹,却不曾想王穹竟背弃她,要与别家女子成亲。 “我知晓这信不是穹郎所写。” “那小姐为何……”为何还要投湖自尽? “原来不只是爹爹不许,穹郎家中也不愿接纳我!难道嫁娶两不相干,便是我与穹郎的结局么?” “那王家怎敢轻看小姐!” “这信都送来了,不是轻看又是什么?穹郎为我连秋闱也未能参加,在他们眼里我与祸害有何不同?如今送来一封书信,假借穹郎之名,要与我撇清关系,已是给尽了体面,我又如何……如何能够置钱家的脸面于不顾与穹郎纠缠不清,我不能那样……” 原来那王穹本要参加今岁的秋闱,却在与钱小姐于山中出游之时遭遇大雨。 因山路被雨水冲塌,他二人在山中整整困了三日,而王穹便因此错过了向府衙递交文书的机会。 应试的考生需要在考前向县衙递交证明身份的文书,在府衙核验过身份之后,拿着印有官府官印的文书到考试院中登记名姓,并缴纳考试费,才能如期在考试院中参加考试。 王穹未能参加考试,便也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再要等下一回,已是三年之后。 钱老爷如何等得。 钱小姐因与王穹见面被困山中。此事在钱老爷看来全是王穹一人之错,所以对王穹满腹怨气,那日王穹醉酒与马二冲撞,便是因上门求娶钱小姐不成,反受了钱老爷的辱骂。 但为了钱月儿的名声着想,自始至终,王穹都未曾让人知晓他未能参与考试的原因,街坊邻里不知内情嚼舌根的大有人在,说他根本就是个没本事的,连考试院的门也进不了。 赵长茹按住钱月儿的肩膀,逼迫钱月儿与自个儿对视。 她眼神严肃,竟果真让钱月儿冷静下来。 “你能为王穹说服钱老爷,为何便不肯信王穹一次呢?” 钱月儿不言语,眼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一双含泪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赵长茹。 赵长茹肯定地点了点头,为给钱月儿信心。 …… “钱老爷,咱们说好的事,你若是突然变卦,我当如何与夏老爷、夏夫人交待?还请钱老爷务必依照先前的约定将东西打磨成型。” “小女的病……” 钱老爷仍旧放心不下钱月儿。 “爹爹……”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赵长茹同钱老爷一道看去,便见钱月儿由小丫鬟搀扶着而来。 钱老爷大惊,忙上前去亲自将女儿扶住。 “月儿,你怎不在房中躺着,跑来这儿做什么?” “爹爹,你答应许夫人在先,万不可因为女儿食言。” “你这般模样,心疼死爹爹了,叫爹爹如何还能有别的心思。” “先前是女儿糊涂,一时想不开,让爹爹为女儿担心了,方才幸得许夫人开解,女儿算是想明白了,女儿的命是爹爹给的,怎能不孝随意轻贱了结!女儿知道错了。” 钱老爷闻言,十分欣慰,感激地看了一眼赵长茹。 赵长茹回以一笑,眼神落在一旁卧着水玉的木匣上,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钱老爷见钱月儿虽仍旧弱柳扶风,但眼中已不似先前那般灰心丧气,惊喜万分,“好好好,幸而有许夫人开解,小女才能放下轻生的想法,钱某必定替许夫人将这水玉磨好!许夫人大可放心。” “那就有劳钱老爷了。”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却听钱月儿又道: “若是不能嫁给自个儿喜欢的人,那女儿便一辈子伴在爹爹身边。” 钱老爷闻言,大惊失色,呵斥道:“胡说!” 赵长茹正要开口劝慰,却见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若想常伴爹爹身侧,那爹爹便给你招婿。” 钱月儿摇了摇头,“愿意上门做赘婿的,女儿看不上。” 钱老爷叹一口气,“女儿啊,你先把身子养好,你的婚事,爹爹自有主张。” “爹爹,你是知道我心里如何想的,为何就是不肯成全我呢?” 钱老爷闻言,顿时老泪纵横,“你是爹爹的心肝儿啊,那姓王的好一副傲骨,我钱家不嫌他一事无成,愿意让他入赘,怎料他却死也不肯,只想让你委屈求全地顺应他!” “女儿愿意!” “他若是个真心的,为何不肯为你入赘?” “穹郎心怀大志,若是入赘我钱家,日后如何于同僚之中立足?” “那姓王的一辈子也中不了举!他家便没有出举人的命!那王穹的爹老死了不过一个穷酸秀才,考了一辈子的科举也没能出头,王穹也不过如此!” “爹爹!”钱月儿一时气急,心口发闷,喘不过气来,煞白着一张脸,手捧在心口,将衣襟紧紧绞着。 她那摇摇欲坠的模样,看得钱老爷心惊,忙上前将她扶住,“女儿,是爹爹不好,把话说重了,但你与王穹的婚事,爹爹是万不能同意的。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要爹爹看着你去那样的人家吃苦受罪,比要了爹爹的命还厉害。” 见他父女二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赵长茹只能无语望天,半句话也插不进去。 管家在一旁劝了钱老爷,劝钱月儿,半晌才将他二人劝住。 赵长茹终于有机会说话。 “钱老爷,若你只是在意王穹家境贫寒,为何不出手帮衬王家一二,助王家有一桩能够赚钱的营生。待那王家的生意有了起色,再将钱小姐嫁去,便不会让钱小姐吃苦了,也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如何没想过,可我这般为那王穹着想,他却硬要自力更生,不肯受我钱家半点好处,好!他有骨气,有骨气便莫要来招惹我家月儿!他这般迫使我父女二人骨肉分离,真是好恶毒的心肠!我定不会让他娶走我的女儿!便是他往后反悔了,也别想再有机会入赘我钱家。” 赵长茹闻言,大致了解了王穹的脾性,料定他有文人的通病——自负清高。 他这样的人,不是不能接受别人的帮助,只是不肯接受会被人诟病的帮助。 若他与钱月儿并无私情,那么钱老爷的帮助,于他来说便是贵人相助,但他偏与钱月儿互相爱慕,钱老爷的好意在他看来便成了施舍,他若是接受了钱老爷的资助,那么他将再也无法在钱月儿面前抬起头来。 钱月儿靠在丫鬟怀里,又哭了起来。 她本以为她病成这样,只要求一求钱老爷,凭着钱老爷对她一贯的疼爱,必定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就算是她想要嫁去王家,与王穹长相厮守,钱老爷纵使千万个不愿意,也会勉为其难地答应她。 她不是以为赵长茹说服不了钱老爷,只是对于自家爹爹她比谁都了解,外人千言万语相劝也不敌她一句撒娇。 可这回她算错了,钱老爷是铁了心要让她与王穹撇清关系。 赵长茹叹一口气,递给钱月儿一个眼神,让她先回房好好休息,答应替她说服钱老爷的事决不食言。 钱月儿本也是病病歪歪的,由着小丫鬟扶着离去了。 待钱月儿走后,赵长茹才又道:“钱小姐执意要嫁去王家,不嫌王家贫苦,定然是将那王穹看得极重。” “能有多重?比我这爹爹还重么?”钱老爷说及伤心处,已有些许哽咽。 “这世上自然没有谁能比得过钱老爷在钱小姐心中的分量,可一个是自个儿的至亲,一个是自个儿的至爱,钱老爷便忍心见着钱小姐夹在其中痛苦煎熬么?” “都是那王穹惹的,若不是他蛊惑了月儿,月儿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钱老爷,事已至此,你何不试着接纳那王穹呢,今日钱小姐一时冲动便要投湖自尽,明日若再想不开,又会如何?谁又能防得住?” 赵长茹的话,如同一根刺一般,扎在钱老爷心头上。 “月儿这般寻死觅活,那王穹可有半分惭愧?他若是有,便该主动同月儿说清楚,他二人往后再不要相见。” 赵长茹微默,选择将实情告诉钱老爷。 “钱小姐今日会突然寻短见,便是因为收到王家送来的诀别信。” 钱老爷闻言,气愤不已,“王穹!竟是那王穹!” “钱老爷,那王穹送来诀别信,不正是你所愿见到的,为何还要这般气愤。” “那封诀信险些害了我家月儿的性命,我难道还要谢那姓王的不成?” “或许,不管那王穹做何事,钱老爷都能挑出刺来。” 钱老爷并不否认,他本就不满王穹,更何况这几次三番,他为钱月儿一再妥协,先是想要让王穹入赘,王穹不肯,再想出钱资助王家,王穹仍旧不肯…… 王穹这般不领情,怎叫他能不恨呢。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钱老爷不如再给王穹一次机会。” 对于赵长茹的提议,钱老爷是不愿意的,但一想到自家女儿,他又不得不再一次妥协。 “若他愿意上门求我,我便答应将月儿嫁给他,他若是一定不愿入赘,我钱家也不强求,但我家月儿绝不能嫁去王家过苦日子。” 言下之意,若是王穹服软,答应接受钱家的资助,便能同钱小姐在一起。 赵长茹顿时喜笑颜开,说通了钱老爷,此事便简单多了。 “钱老爷,此事是钱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本不应该瞎掺和,但既然这些日子要劳烦钱老爷替我磨那水玉,还请钱老爷准许我去说动那王穹。” “许夫人,这如何是好!打磨水玉本就是钱某先前应下之事,这一连两日多次失礼、劳烦许夫人,已是万般惭愧的了,再要让许夫人为这等小事操劳,这让钱某如何过意得去!” 赵长茹不禁暗自一喜。 这可不是小事,这是送上门的经验,不赚白不赚呀! “钱小姐信我,愿与我倾吐心声,我如何能眼见着钱小姐这般消沉下去,我若是能尽绵薄之力,必定倾力而为!只要钱老爷不嫌我多事便好。” “怎会!许夫人愿意出面,自然是极好的,许夫人能开解小女,钱某感激不尽,若是还能成全小女的心事,钱某真是无以为报。” …… 自那日离开钱府,已经过去三日,赵长茹每日只翻翻话本子,在州府各处随意闲逛,好似早已将许诺钱月儿的事给忘了。 “姑奶奶,您到底是何打算呀?那钱小姐若是等不及,又要寻死可咋办?钱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送去钱府的那块水玉,怕是一月之后仍旧还是原样,您与那夏家的赌约岂不输定了。” 赵长茹正看着一册话本,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马二叹一口气,转向许元景求助,“许秀才,你说话管用,劝劝姑奶奶呀,咱们为接那夏家十分之一的造纸生意,费了多大的劲儿,姑奶奶让我找人备的东西也都一一备好,耗费不菲,若是未能完成赌约,咱们这些日子的投入,便全都打水漂了!” 赵长茹将手里的话本子扔了过去,“你看看。” 马二拿着那话本,随手翻了翻,一阵眼晕,“我也不识字呀,这些话本子是小姐、夫人们看的,我一个粗人看不懂这些。” 赵长茹摇摇头,“你认不得字,也该能分辨出这些话本子与先前的不同。” 说着她便又捡起一本来翻看。 马二闻言,将手中的话本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才指着那话本子的书封,恍然大悟道:“这画不一样!姑奶奶您先前看的,画的是花与美人,这回的却是山川湖泊。” 赵长茹点点头,笑了,“你手中拿着的,便是王穹所作的故事。” 马二惊讶不已,将那话本子翻了又翻,可惜看不懂其中内容。 “姑奶奶,这王穹写得如何?可是能卖上价的?” 赵长茹不答反问,“那书肆掌柜可是已经答应了?” 第315章 充当说客 马二点头,“应是应下了……”他迟疑地看着赵长茹,“姑奶奶不再想想?这咋看都是桩赔本的买卖。” 赵长茹看向一旁的许元景,“相公以为呢?” 许元景放下手中的书,微默,“此举虽是有些冒险,但未尝不是个好法子。向来,这话本子皆是成本售卖,写话本之人需得写完整本故事,才能换回银钱养家,这其中多有人因此挨饿受冻,若是娘子另辟蹊径,将这话本子里的故事分章回打散售卖,便能按章回将银钱发放给写书之人,保其衣食无忧尽心笔下之事。” 原来赵长茹与书肆老板谈的合作,便是将现有的完本销售制度,改为期刊发行制度,让原本只能完结后才可抄写出售的话本,变成固定时间连载更新的故事期刊。 赵长茹笑了,“相公说得没错,故事期刊发行,不但能够让写书之人及时得到报酬,安心创作,也能勾起看故事之人的好奇心。从前买来话本子,随意便可翻至最末页看那故事的结局,一人看过了说与他人听去,结局便不再重要,若是发行故事期刊,这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马二恍然大悟,“无人知晓那结局,便只能都等着咱们的期刊发行!” 赵长茹站起身,意气风发地笑道:“没错!” 马二转念一想,仍旧迟疑,“可……这样的法子,并未有过先例,实在是太冒险了,原本这装了故事的话本子便不便宜,能整本售出已是不易,若是改为分章回进行出售,只怕有人只看那头与尾,不去看那中间的章回,岂不是与姑奶奶的初衷背道而驰?” 赵长茹微默。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 “这便要看写书之人的本事了,若能写出吸引人的好故事,又何愁出现这样的问题,再者,这话本子售价昂贵,一是因纸张价格不菲,二是抄书产出太慢,只要解决了这两个问题,便能大幅压低期刊的售价,让一般人家也能买去看。” 赵长茹对于后世已经成功推行的期刊制度十分有信心,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 马二虽然觉着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他一时也想不出哪里不对。 许元景无奈一笑,虽知还有个最为棘手的问题未能解决,但见赵长茹正是信心满满,胸有成竹之时,便也没有直接点破来打击她。 要想成事,问题总是要解决的,有一个问题,便解决一个,有两个问题,便解决两个…… 赵长茹马不停蹄地赶去书肆与掌柜签了合约,又去了王穹家。 “若不是被困山中,未能及时向官府提交文书,你便不会错过今岁的秋闱,为这事,你可有怪过钱小姐?” 王穹闻言,坚决否认,“未曾!我从未对钱小姐有过半分埋怨,是我不好,那日若不是为与我相见,钱小姐又怎会被困山中,受那样的苦。是我配不上她……”他沮丧地垂下头去。 赵长茹见状,灵机一动,拿话试探他,“所以你才会写那一封诀别信送去?” “诀别信?我从未写过,我……” 他也想过要与钱月儿一别两宽,从此不再相见,可每次提起笔来,用尽力气也写不出办个绝情的字眼。 “就在昨日,钱小姐收到一封以你的名义送去的诀别信,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什么!” 王穹闻言又惊又怒,“不是我!我从没有写过什么诀别信,更没有送去给月儿!月儿她……”他惊恐万分,不敢再问下去。 赵长茹劝慰道:“钱小姐没事。” 王穹虽松了一口气,却不顾一切也要去钱府亲眼瞧一瞧,确保钱月儿果真是没有损伤。 赵长茹递给马二一个眼神,让他将王穹拦住。 王穹无法挣脱,急得发狂。 “你便是去了,也见不着钱小姐,难道还要再次上门受辱么?” 王穹闻言,踉跄着后退几步,忽而定住,冲上前来,红着一双眼,逼问赵长茹,“她果真没事?” 赵长茹肯定地点了点头。 王穹这才松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什么,便要冲去与他的兄长理论。 原来,那信是王穹的兄长让人代写送去钱府的。 王家一共三口人,王穹与其兄长,另还有一个缠绵病榻的老母。 此时王穹正在气头上,若是与兄长闹起来,那屋里躺着的王母,如何能受得了? 同是年老病弱,赵长茹见到王母,便不由得想起云阳村中的许母,心中很是不忍。 “钱小姐为了你二人的情意,苦苦哀求钱老爷,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你难道还要添油加醋,为你二人之间再添阻碍?诚然,那诀别信并非你所写,险些逼死钱小姐,你心中有怨也无可厚非。但你此时与兄长斗气,便是争出个是非对错来,又如何?伤了你兄弟二人的和气,也伤了你母亲的心,难道你二人想要长相厮守,就必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王穹泄了气,反手撑住身后小桌,“我又能如何?” 他已心灰意冷,认定此生与钱月儿是注定无缘在一起了。 赵长茹直截了当,给了他一条出路,“去求钱老爷!” 马二闻言,拼命向她挤眉弄眼。 姑奶奶在想啥?他们来这王家,是为与王穹签约,保证以后能在书肆发行的期刊上刊登王穹的故事,若王穹真的去求钱老爷,还用得着他们么?做钱府的乘龙快婿,不比写些故事赚几两银子来的好? 赵长茹无视马二的暗示,定定地看着王穹,重复道:“去求钱老爷,答应钱老爷之前的条件,做钱府的赘婿,即便往后有人以此轻贱你,你也要忍着,绝不能因此事给钱小姐半分气受。” 王穹心中天人交战,神色痛苦万分。 不曾想,王穹的兄长竟在此时冲了进来,“我王家再穷,也不会让王穹去别家做赘婿!王穹你若去了钱家,叫娘如何还能在人前抬起头来,叫我如何与死去的爹有个交待!” 王穹是其兄长带大的,长兄如父,他如何能够忤逆兄长,让母亲与兄长的颜面扫地。 “钱老爷也说了,若是你执意不肯入赘钱府,便要接受钱府的资助,绝不能让钱小姐随你吃苦受累。” “这与入赘又有何异?” 王穹的兄长气愤不已,当即便又要将赵长茹与马二赶走。 “你二人说是来谈生意的,我竟信了,不曾想竟是钱府派来的说客!”他指着赵长茹道,“你便把我的话带去,钱府何等尊贵的门第,王穹不敢高攀,还请钱小姐早日另觅良人!王穹不日也将婚娶,他二人往后便两不相干了!” “兄长!”王穹气急败坏,“那信是你让人送去的?” “是我!难道要让我看着你这般每日消沉,醉生梦死!那钱府是咱们高攀不起的人家,你怎么就不能醒醒!你和钱小姐此生无缘,何苦要这般强求呀!” “无缘……”王穹淌下泪来,背过身去,将墙捶得“咚咚”作响,以此发泄自己的痛苦。 王穹的兄长见他这般模样,也是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不耐烦地赶人,“你二人快些离开!” 马二一把将他推开,“用不着你赶人,咱们自会离去!” 王穹的兄长冷着脸,指着门外,“恕不远送!” 马二气得险些岔气,“姑奶奶,咱们走!这便是天生的穷命,钱老爷家财万贯,钱小姐貌美如花,还怕找不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么?” 王穹听了这话,更觉心如刀割,捶墙的力道又狠几分,生生将那手捶得血肉模糊。 王母听着动静,仓皇寻出来,见着这副场面,险些吓得晕死过去。 赵长茹眼疾手快,将王母一把扶住,送去一旁的长条凳上坐下。 王穹的兄长连忙上前,关切王母的状况,见王母老泪纵横着颤手指向正发狂捶墙的王穹,气得心肝绞在一处疼,“王穹!你为了个女人,竟连母亲的死活也不顾了么?” 王穹猛然回神,箭步冲来,跪到王母跟前。 他的兄长便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赵长茹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怎好横插一脚。 王穹一声不吭地受着兄长的打骂。 赵长茹看得心惊肉跳,想着再不出声制止,这王穹若是被打出个好歹,那钱月儿怕是更要寻短见! 万万不可! “别打了!眼下,我正有个机会,可以让王家过上富庶的生活!” 王穹的兄长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此刻已不顾及脸面了,便是要当着赵长茹的面痛打王穹一顿,表明他们王家不愿高攀钱府的决心! 那日在钱府所受的屈辱,在此刻全涌上他心头,于是下手越发没了轻重。 赵长茹烦躁闭眼,再睁开,递给马二一个眼神,让他将王穹的兄长给制住。 马二并不情愿—— 一是因方才被赶心里不快,二是见其身强体壮,此时又如疯牛病发作一般,喊打喊杀,下手狠辣,想着自个儿去拦定要受些皮肉之苦,且在他看来这王穹死了才好。 钱老爷已经这般妥协了,这王穹竟然还不识好歹,真是辜负了钱小姐的一番情意,还牵连了姑奶奶,若不是因有王穹这档子事,他们只管等着钱老爷把水玉磨好,便可送去夏家换回造纸生意的份额,哪儿用得着这东奔西跑的,不但受了一顿白眼还惨遭驱赶!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住手!” 王穹的兄长这才停下手来。 赵长茹扶住歪倒的王母,“你二人乃是手足至亲,你这般殴打自个儿的亲兄弟,就不怕你母亲伤心么!”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王母,只见老太太涕泗横流,手不住抖着,想要阻止眼前的局面,奈何多年的病体根本无法支撑她去到两个儿子中间周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痛打小儿子。 “娘!您别管!今日王穹若是不肯与那钱小姐撇清关系,便是打死了他,也是为父亲全了颜面,父亲一生清清白白,从不落人话柄,若是王穹入赘钱家,父亲泉下有知,该如何安心!” 王穹已头破血流,膝行至王母跟前,埋首在王母膝间,“娘,是儿不孝!兄长要打要骂,儿都受着,只是兄长万不该替我往钱府送信,月儿她……”他哽咽着,无法言语。 赵长茹叹一口气,缓缓将事情地原委说与王穹的兄长与母亲听。 王母大惊,晃悠悠地撑起身来,便要拉王穹的兄长去钱府赔罪。 “万幸钱小姐没事,若是钱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咱们王家的罪过可就大了!” 王穹的兄长也未曾料想,一封找人代写的诀别信,竟险些害了钱月儿的性命,再不能理直气壮地拦阻王穹,只好别过头去沉默不言。 “王穹不肯应允钱老爷的条件,你们若是此时上门赔罪,反倒是惹钱老爷不快。” “可……”王母迟疑着。 赵长茹又道:“钱老爷疼爱钱小姐,为了成全钱小姐与王穹二人,已经做出了妥协……” 王穹的兄长闻言,撂下狠话来,“要让王穹入赘,除非我死了!” 王母突然抓住赵长茹,满眼希冀地问道:“许夫人!你方才说,有法子让咱们王家过上富庶的生活,可是真的?” 赵长茹暗自一喜,缓缓将书肆发行期刊的打算说给王穹听,“你若是点头,现在便可与书肆签下契约。” 她向马二递去一个眼神。 马二立即会意,自怀里掏出一份契约来,摊开给王穹看。 王穹看一眼马二手中的契约,又看向赵长茹。 马二撇撇嘴,“看啥!我家姑奶奶,现在已是书肆的大掌柜了!这送上门的银子,你也不要?只要签了这契约,第一期十两银的润笔,现在便能给你。” 十两银! 王穹的兄长闻言,双眼一亮,转念一想,天底下哪儿会有这等好事,于是防备地重新打量起赵长茹与马二来。 见王穹犹豫不决,马二没了耐性,“我家姑奶奶还会骗你不成,给银子的可是咱们!” “三日,王穹,你有三日可以考虑,七日之后便是书肆第一次发行期刊,在此之前需要有一个新故事的梗概,若你愿意将故事刊登在书肆每月一期的书刊上,便拿着你的故事去书肆,若是不愿意……” 她顿了顿,神色冷淡,“我便回了钱老爷,是钱小姐看错了人。” 王穹闻言一震。 月儿为了他连性命都可舍弃,他却连这等小事也要瞻前顾后。 王穹不禁恨自己软弱,只能眼见着赵长茹同马二离去。 赵长茹的提议,于他并无坏处,可他不愿暴露人前,那些从他笔下而生的故事,他只将它们视作换钱的手段,从不以其为荣,要他用它们去博一个名声,于他而言甚是难堪。 离开王家,赵长茹已是精疲力尽。 马二雇来一顶轿子,送她回客栈。 “姑奶奶,你说那王穹会答应么?” 马二在轿子外一面走着,一面微偏着头问。 “若他同钱小姐一般真心实意,便一定是会答应的。” “可我见那王穹仍有顾虑,许是本就瞧不上写话本子这项营生,要我说他还真是天生的穷命,半点不知变通的,钱老爷要资助他,他竟将好心当作驴肝肺,好在许秀才不似他那般迂腐,若不然,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事儿呢。” 赵长茹在小轿中闭目养神,闻言,嘴角浮出一抹笑来。 她家小秀才自然是好的。 “能屈能伸才算是大丈夫,那王穹即便是自命清高之人,也该懂得这个道理。他不肯接受钱老爷的资助,是碍于和钱小姐的关系,但咱们与他谈及的合作,却是让他能够自力更生,改善家境,但凡他的心里装着钱小姐,又怎会不答应呢。” 马二想了想,觉得赵长茹说得有道理,于是撩开那小轿的垂帘,点头哈腰地奉承道:“姑奶奶英明!对付这些个书生,姑奶奶是最拿手的了。” “嗯?”赵长茹睁开眼来,一记眼刀射过去。 马二暧昧一笑,“连许秀才不也被您吃得死死的,嘿嘿嘿嘿……” 赵长茹冷下脸来,“我与他是夫妻,你若敬我三分,便也要敬他三分,若是再轻看他,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马二缩了脖子,不敢再言语,灰溜溜地跟在轿子后,随赵长茹一道回客栈。 许元景竟已等在客栈门前,也不知等了多久。 赵长茹笑意盈盈地下了轿子,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相公。” 一旁的马二听得身子一酥,但一想到赵长茹方才那一记冷眼,立即便又觉着不寒而栗。 许元景望着她,将她周身打量一遍,确认她未添新伤,才浅笑着迎她入客栈。 马二在客栈外,掏银子付钱给了那抬轿子的两名轿夫,将荷包才收于腰间,已不见赵长茹与许元景的踪影,便想他二人必定是亲热去了,又叹自个儿孤家寡人一个,一时之间甚是寂寥孤独,无奈只能往那勾栏院里寻欢作乐,求个温香软玉在怀的快活。 第316章 一时之气 “这便已是第三日了,那王穹还未来书肆,只怕是不会再来的了。” “赵掌柜,咱们书肆的第一期书刊,共开篇五个故事,其余四个故事的梗概已出稿,只有那王穹的还未曾拿来。”舒掌柜拿来些书稿交给赵长茹审阅,“这四个故事都是按你说的类型选的。” 赵长茹翻看两眼,点点头,“不错。” 舒掌柜得她肯定,马上便要将书稿送去给人抄写。 “赵掌柜你说这书刊最为重要的便是头版,这头版原本是定的王穹的故事,可眼下王穹的稿子迟迟没有送来,咱们不如另选个故事放在头版。” 赵长茹微默,叹了口气。 看来是她高估了钱月儿在王穹心里的分量。 “换。” 舒掌柜忙将自个儿写的那篇挑出来,叠在所有书稿的最上层,交给店里的小书童,“快拿去给先生们抄写,这最顶上的一篇,放在版首,叮嘱先生们仔细些抄写,万不可错字、漏字。” 小书童点头,抱着那书稿去了。 舒掌柜不放心,在他身后喊道:“慢些跑,当心掉了稿子!” 那书童跑走后不久,赵长茹也要离开书肆。 她今日来此一趟,本也是想着临近最后期限,那王穹再如何纠结也该想清楚了,不曾想在书肆等了这半日,也不见王穹的身影,无奈,只能失望而去。 离开书肆后,赵长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着,思忖着该如何劝慰钱月儿。 先前她还觉着马二的话说得太重,那王穹不过是太在意面子了,定能为自己心爱之人委曲求全,可王穹竟是连这也做不到! 是她看错了人…… 赵长茹恍神之中,突然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是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脸。 “许夫人?” 那人一眼认出她来,也不避嫌,便将她一把扶住,双手甚至在她纤细的胳膊上暧昧地揉搓着。 赵长茹只觉恶心,一把将他推开。 马二当即挡在她面前,捏起拳头便要往那人脸上砸去。 “你敢打我!”那人很是猖狂,大喝一声,便来两个身强体壮的随从,将马二给架住了。 街边暗巷中望风的小乞丐们见状冲了出来。 赵长茹目光一扫,便见远处正走来一队巡逻的官兵,不想将事闹大,便摆摆手让小乞丐们退下。 “许夫人自个儿撞进我的怀中,怎反倒要让人打我?” “你他娘的胡说八道,我家姑奶奶好好在街上走着,怎就是往你怀里撞了?” 那人指着周围旁观之人,“所有人都看见了,你还要说不是么?” 赵长茹扫过众人,见他们皆低头不语,不敢多管闲事,便猜想眼前之人定然非富即贵。 “许夫人。” 此时,人群中又走出一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 赵长茹认出来人正是黄拾金,便也想起当街调戏她的这人,正是那日在考试院前,对许元景出言不逊的几人中的一个。 “黄兄,是要英雄救美么?” “李公子,你又何必与个妇人计较呢?许夫人撞了你,也是无心。” “黄兄此言差矣,许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妇人,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黄兄说了不算,只有许夫人自个儿清楚。” 他是拿准了赵长茹在州府的名声差,闹这一场,不但是因见赵长茹貌美生出了龌龊的心思,意图调戏赵长茹一番,更是要借此折辱许元景。 “不过,既然黄兄都已开口了,看在黄兄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计较了,但!” 他将赵长茹上下打量一圈,露出一副色相,“我要许夫人随我去府邸亲自向我赔罪。” 他口中的“赔罪”另有含义。 赵长茹暗自捏紧了拳头,若不是碍于在大街上,人多眼杂,她早就不加遮掩,一拳打在眼前之人的脸上,他那肥厚的嘴唇和鼻子无不透出猥琐,着实将她给恶心到了。 官兵见着此处有人聚集,便加快脚步赶来,见着那肥鼻厚唇的李公子,竟恭敬唤一声,“观少爷。” 原来这李公子名叫李观,是李大宝的堂侄。李大宝膝下无子,于是早就将李观视作自个儿的亲生儿子。这李观仗着有个当府司的叔叔,气焰甚是嚣张,在这府城中,能压得住他的也只有州府小霸王夏庭轩了。 赵长茹并不想将事情闹大,让李大宝抓了把柄去,便只好放下身段,向李观赔礼,“李公子,我确实不是有意撞你的,实在是对不住,还请你让下人将我这莽撞的随从给放了。” 她看一眼挣扎着的马二,让他莫要做出过激的举动。 李观虽然觊觎赵长茹的美貌,却不敢真当街将赵长茹掳了去,毕竟他顶着的是府司大人堂侄的名头。李大宝素来又是个沽名钓誉的,再三叮嘱李观不可在人前胡作非为坏了他的名声。 李观顾忌李大宝的警告,又碍于黄拾金的身份,见他也帮着赵长茹说话,便只得讪讪然摆摆手,让手下的人放了马二,带着自个儿的两名随从掠过赵长茹而去,擦肩而过之时,还不忘留下些浪语狂言,“许夫人若是耐不住寂寞,今夜便来我府上快活,我必定让你欲仙欲死……” 先前那两人下手极重,险些将马二的胳膊给拧断了,马二黑着脸,正揉着自个儿的肩,听李观出言不逊,也不顾肩上还疼着,当即便要撕了李观的嘴。 赵长茹将他制止,任李观得意万分地大笑而去。 “黄公子,多谢仗义相助。” 同黄拾金致了谢,也不等他再有话要说,赵长茹带着马二绕过他便走。 黄拾金立在原地,侧过身去看赵长茹远去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抹轻蔑的笑。 马二追着赵长茹,气恼问道:“姑奶奶为何不收拾那李观,叫他竟敢如此猖狂!” 赵长茹眼中尽是冷意,“与那李观争锋相对,除了能解一时之气,对咱们半点好处也没有。” “能解一时之气也是好的。” “若为解一时之气,惹了别的麻烦,另要受累,不如先忍这一时,总还有别的出气的法子。” 马二闻言,不知在想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赵长茹却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他警告道:“不可为非作歹!” 马二皱眉,“姑奶奶,要对付那李观,咱们怎能不使些手段,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咱们不如就做一回恶人,让那李观吃些苦头。” “虽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自有别的恶人去磨那李观,何必要咱们去做那恶人,蛇打七寸,去查一查那李观。” 马二点头,见已离客栈不远,便道:“姑奶奶快些回去,我这就去抓那李观的小辫子!” 赵长茹挂起一抹笑来,往前而去,却听得有人在身后唤她。 “许夫人!” 一声高过一声。 第317章 活字印刷 她皱眉回望,便见王穹喘着气跑来,手里还攥着几页纸。 马二先一步将王穹拦住,“三日已过!你还来做甚?” 王穹不理他,将手里的书稿递给赵长茹,“许夫人,这是新话本的故事开篇,你请过目。” 马二推他一把,“都给你说了,三日已过,你的稿子咱们不收了,你自个儿回!” 王穹摇头,执意要让赵长茹看稿,“许夫人,是我来晚了,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目光恳切,捏着稿子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而他那一张脸却胀红着,显示出他的激动。 赵长茹并未立刻答应。 她虽然欣慰王穹还是来了,但也要让王穹知道,机会不是说给就给的。 直到那王穹灰心丧气,以为她一定不会看的时候,她才让马二将稿子拿来给她。 她看过王穹写的话本子,王穹写的多是英雄儿女的血泪故事,不同别的话本故事那般艳俗不堪,所以只大概翻看了一下,便让马二将稿子送去书肆。 因王穹延误期限,所以原本留给他的期刊首版,他是铁定不能占的了,只给了他一个较次一等的第二版面。 王穹对此已是欣喜万分,感激不已。 为从夏家分得一点造纸生意,赵长茹与许元景在州府已耽搁多时,不由得担心起留在云阳村里的许母以及八顺和六福,虽说是有高莲花并何嫂子、李嫂子等人照料,他二人仍旧是免不了心中挂念,于是与王穹签约后的第二日,他们便收拾行囊准备回村。 就在他们即将启程的时候,马二匆匆而来。 “姑奶奶,出事了!” 原来,书肆一共雇佣了两个抄书的先生,这次发行期刊的时间本就紧迫,两名先生熬更守夜才能勉强在发刊之日前将二十册书刊全抄完,不曾想其中一名抄书先生因昨夜抄书一整夜,疲惫不堪,今早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手给摔折了。 “舒掌柜派人来问,可否将那发刊的日期往后沿两日。” “先前定下的期限,一日也不可推迟。” 她要助钱月儿与王穹在一起,本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事的,可她与夏家有约在先,若是不能尽快让王穹有机会出头,那么钱老爷便不会接纳王穹,钱月儿若是久未见着希望,再要闹着寻死,她又如何能在一月之后,从钱老爷那处取回已经磨好的水玉,送去夏家换她想要的造纸生意。 马二叹一口气,“姑奶奶,眼下只剩下一名抄书先生,便是将他累死,也不能如期抄出全部的书,” “寻一个顶替的便是。” 马二仍旧发愁,“这会写字的人并就不多,写得好得更少,写得好还愿意出卖劳力,抄书赚银子的更是少之又少,且眼下离发刊之日不足十日,要在此时去寻替笔的抄书先生,哪有那么容易。”他眸光一闪,惊喜地看着一旁的许元景,“姑奶奶,我看也用不着找别人……” 赵长茹一把挽住许元景,“另去找。” 她已好些日子没与小秀才亲近了,可不能让小秀才被马二拉去做抄书的苦力。 赵长茹灵机一动,“那王穹的字也好。” 马二撇撇嘴,“王穹虽会写字,也不难看,但若是被拉来抄书,下一期的书稿,怕是不能如期交付了。” 赵长茹微默,突然想到什么,眉梢微挑,向马二摆摆手,让他只管在州府等着,在那期刊发行之前,定能给他个解决的法子。 “别的抄书先生也不用找了。” 马二闻言,瞪大双眼,“不用找了?” 赵长茹并未多作解释,携着许元景的手,两人先后上了马车离去,留马二一人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立在扬尘之中。 赵长茹并未直接回云阳村,而是先在九阳县城中,去到品味轩找毕生交待了几句,才与许元景一道骑马而归。 他二人离开云阳村半月有余,村中因地动损毁的房屋,不严重的都已修缮好,严重的自然只能推倒重建,各家互相帮衬着也算和谐。 “婶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八顺与村里的孩子们闹着玩儿,不小心摔进了水田里,半边身子全是泥,许母骂他一顿,正给他洗着,听着院子外有动静,他又不安分起来,才穿上干净衣裳,便赤脚跑出院子来。 许元景见状板起脸,训斥道:“成何体统!” 八顺吓得不敢出声,往六福身后躲。 赵长茹无奈一笑,将他与六福拉到跟前,比了比,“像是长高了不少。” 八顺才松了一口气,又再呵呵笑起来。 许元景板着脸瞪他也无用。 他只管抱着赵长茹的大腿撒娇,一口一个“婶儿”地叫着。 高莲花并李嫂子、何嫂子等人,知晓赵长茹与许元景回来,也在各家备了好酒好菜,端来许家小院,几家人围在一起欢欢喜喜吃了一顿饭。 交待毕生的事毕竟着急,赵长茹第二日便又赶往九阳县城。 “赵掌柜,你说的这个活字印刷术,确实是个精妙的法子,可只有短短数日,要将一千余字刻好……” 毕生皱着眉,摇了摇头。 “你能刻好多少字?” “一日十余,远是不够的。” 赵长茹思忖片刻,拿了主意,“你便只管打样,余下的我自有安排。” 毕生点点头,拿了纸来将字样写好,再印在木板上,用刻刀一点一点勾出形状。 赵长茹见他动作精细,描一个字便要半晌,于是又改了主意,让他只管将字样写在纸上,描字之事便交给别的人。 十余人一齐卖力,直到日薄西山,才总算打样出二百余字来。赵长茹让人将木板装车带回云阳村,请刘三叔帮忙将字从打样好的木板上一个个给锯出来。 刘三叔听赵长茹说要得急,便临时召集来平日在再手工作坊上工的老汉们,几人用锯子,磨砂石,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制好十余木造字。 赵长茹捡了个木造字,凑在眼前仔细端看,不禁啧啧称奇。 刘三叔一脚踩在长条凳上,笑呵呵地拉着锯子,“咱们几个老东西,这手上的功夫没有丢,还有几分用处,长茹你还有多少,尽管送来,咱们保管给你全都锯出来!” 第318章 终成兄妹 刘三叔负责将字样从木板上一排排,一个个锯下,让成块的木板,变成只带一个字的小方块,再由旁的人拿着小锉刀一点一点削去多余的部分,另有两个老汉负责打磨木造字毛糙的边角。 赵长茹畅快一笑。 有了刘三叔带人帮忙,这木造字定能在期刊发行前造好。 正在她欣喜之时,却见角落里的一个老汉,一面打磨着手中的木造字,一面睡眼惺忪地点头打着盹。 “大家伙都先回去歇息,明日赶早再做也不迟。” 刘三叔摇头道:“咱们做这点东西,还累不着,要不了多久便能全给你做好了!” 赵长茹看一眼黑沉的天色,“不早了,这做木造字是个精细活,看不清可做不好的。” 刘三叔依她所言,暂且先放其余的老汉各自归家休息,而他却抓了一把木块,带回家里继续做工。 第二日,当赵长茹去到手工作坊查看情况时,刘三叔已经带着做木工的老汉将她昨日带来的木造字制好了一大半。 原来,刘三叔天不亮便叫来了人,先做粗活,等天色全亮了,才开始细细刻那木字。 一切顺利! 赵长茹让刘三叔先做着,喜滋滋地牵着刘小花回许家。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她便守在许母身旁,看许母刺绣。 “娘,你的手艺真好。” 看着那绷子上栩栩如生的戏水鸳鸯,赵长茹由衷地赞叹。 “上回便说要你跟着学,你却一次也不肯正经地拿起针线来。” 赵长茹伸出手来,张着五指,在空中比了比,“我这手笨,不比娘的,学了也是白学。” 赵长茹知晓自个儿是个没耐性的,刺绣这种事一点也做不来,便没有一时兴起地扭着许母学,学不了几日便不肯学了,反倒让许母失望。 “你呀!”许母宠溺地拍拍她的手,“我瞧着你这手,正是学刺绣的,没有茧子的手,才不会磨破料子。” 赵长茹闻言,眸光一闪。 普通人家用的布料,全是经久耐用的,又怎会被手上的茧子所伤,只有富贵人家所用的绫罗绸缎才会那样娇贵,半点经不得剐蹭。 赵长茹不禁想起先前替许母搬东西时,在许母房里发现的那一只工艺精致的小锁,和那用料上乘的小儿兜兜。 她望一眼院子里玩儿得满头大汗的八顺,将他那一张红彤彤的小脸瞧了瞧,这时,许元景也正巧转脸看她,她便鬼使神差地将八顺与许元景的样貌对比起来。 寻不见半分相像。 赵长茹心头一惊,看向许母,试探地问道:“娘,你那木匣子里装的金锁和肚兜,可是八顺曾用过的?” 许母闻言,神色一僵,“你问这个做啥?” 赵长茹亲近地挽着她,“我是在想既然有那锁,娘为何当初给我的是爹留给你的镯子,而不是那只放在木匣中的落了灰的金锁?” 许母叹一口气,犹豫半晌,才开口道:“长茹,这事我说给你知晓,你莫要告诉元景。” 赵长茹皱眉,看向院子中,正带着六福练剑的许元景。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秘密?娘竟然一直瞒着。” 许母欲言又止,“长茹,你别怪娘,更别怪你爹。” 赵长茹疑惑不已,静静等待许母的下文。 不巧,八顺嘻嘻哈哈地跑了进来,带着他的小玩伴刘小花。 他拉着刘小花的手,跑到许母跟前,“奶,给我一块糖,我要请小花吃糖。” 赵长茹给他与六福买了不少零嘴,但不许他们一次吃得太多,于是交由许母看管着。 六福不爱吃糖,八顺却恰恰相反,嗜糖如命,一天不找许母要个十回八回的是不肯罢休的。 许母疼爱这唯一的孙子,只要他开口要,必定会给他,所以时常在兜里揣着两块糖。 她摸出糖来交给八顺,目送着八顺拉着小花,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 “这八顺都已经这么大了,你大哥却还未回来,我如今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还有几年能活的,只是不知老天爷可会可怜我这老太婆,让我死前与你大哥见上一面……” 许母提及伤心事,不禁泪流满面。 赵长茹忙说些安慰的话叫她舒心。 许母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长茹,娘不能没有你,你大哥上了战场,一去无回,信讯全无,是死是活也不知晓,娘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着你大哥了。” “娘,大哥许是还活着,也正想着回来,与咱们一家团聚呢。大哥虽然不在你身边,定然也是十分挂念你的,不是还有我与元景呢嘛。” 许母抓着她的手紧了三分,语气郑重,“长茹,娘要说的,都是真的。” 赵长茹知道,许母是要告诉她一个隐藏多年,连许元景也不曾知晓的秘密。 “娘说的,我都信。” “你是娘的女儿。” 赵长茹大惊,哑口无言,半晌,才木然问道:“啥?” “长茹你是娘亲生的闺女!”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你和我爹?” 她口中的爹,是将原身养大的爹。 许母抬起苍老的手,爱怜地抚摸她的脸,“你原本该姓许的,‘长茹’是你爹早便为你取好的名字。” “那相公呢?我与相公,难道是……” 有情人终成兄妹!? 赵长茹不敢继续往下想。 许母见她脸色不对,知她是误会,连忙摇头道:“元景他不是。” 原来,许元景并非许母亲生的。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却又提起一颗心。 “那相公的身世呢?” 许母微默,摇头说不知。 赵长茹半信半疑,问道:“那金锁与肚兜是相公的?” 许母抓紧她,不让她再问下去。 许元景进到屋中,倒了一碗水喝。 “长茹你与娘在说什么?” 赵长茹当即摇头,“没什么?” 她否认得太快,反叫许元景起疑。 赵长茹看一眼紧张的许母,起身走到许元景身边,推搡着他往屋外去,“虽说秋闱已结束,放榜之日还未到,你却不能就此懈怠,书还是每日都要读的。” “你果真是想让我去看书么?” “嗯?” “娘子先前不是还怪过我,看书不看人么?怎的?今日便又要我去看书了?” “……” 第319章 未必及她 终于,在期刊发行的前一日,在众人的努力下,一千余个常用字被制成了木造字,不料送去书肆准备印刷成书时又出了问题。 这一千余字中最为高频出现在书稿中的虽只有二百字,但这二百字在一幅版面上,多则出现十余次,少则出现二三次,可赵长茹让人制成的这一千多木造字都是独一无二的,在同一版面的印刷上免不了要缺字漏字。 赵长茹郁闷不已,“怎就忘了这最要紧的一桩事!” 当下再要去赶制木造字已经来不及,赵长茹只得让人将那些重字的地方空缺着,待所有的书页印刷完成之后,再人工添补上其中的缺漏。 为此,赵长茹与许元景领着众人熬了一个大夜。 终于在第二日,成功装订好二十册书刊,将其陈列在书肆最为显眼的地方。 “限量发售,限量发售!” 小书童按照赵长茹事先的安排,在那陈列期刊的书架旁守着,有人来了便指着那书喊。 还真有被他招揽到的。 “这是谁写的话本子,看着倒是有趣,和这店里别的好似不一样。” 小书童将事先背得滚瓜烂熟的销售话术说给那人听。 “当然是不一样,别的话本子,一本要二两银,里面却只写一个故事,而这架子上的期刊,只要一百钱一册,一册中写了五个故事呢!” 那人惊诧不已,“只要一百钱?!” “竟还有只卖一百钱的书,这里边的故事定然是乏味至极,就算只是一本无字书,光是这一册书所费的纸钱也不只一百!” “是呀!这位公子,你不如买一本去看看,这里边的故事你若是喜欢,那自然是好,若是不喜欢……”小书童打住话,因瞥见书肆掌柜正在一旁挤眉弄眼地警告他。 “公子不会不喜欢的,这五个故事都是我家掌柜精挑细选出的,你若是不喜欢第一个,也该喜欢第二个,若是不喜欢第二个,也该喜欢……”他掰着手指头数着,“定是会有喜欢的一个!” 小书童凭着他的一副好口才,很快便将便宜得几乎算得上是白送的二十册期刊给卖完了。 第二日,便有人上门来问那期刊还有没有。 “本期已经全部售出。” “可否再抄上一册来卖与我。” “我也要一册!” 只要一百钱的书刊,成了州府中的热销品。 这其中不缺马二推波助澜。 “那李观也是个爱看话本子的,只不过素来只看寡妇出墙,男娼女盗的故事,这回对那限量发售的期刊有了兴趣,便放出话来说要出重金收一本去。” 赵长茹冷笑一声。 限量发行不过是手段,为的便是让这期刊成为抢手货。 马二继续道:“黄观出价一两,我便放出口风,二两银收购,黄观出价二两,我便出价三两。不出姑奶奶所料,那些本打算将期刊转卖给李观的人,见有人与李观抬价,便选择观望起来,只等着谁家叫出最高价便将手里的书刊卖给谁。” 从昨日到今日,一日不到,那书刊的身价已翻了不知多少倍。 “李观如今叫五十两银的高价,咱们还要跟着出价么?” “让他五十两银一本全收了去便是。” 原来,那李观见有人与自个儿抬价,心里很是不爽快,再有马二事先买通的几个妓女,同那李观吹耳旁风,要见一见那稀罕的“故事刊”。李观于是放下话来,那书刊有多少他要多少,他在风月场上说了大话,若是不能兑现,还有何脸面。 虽知五十两一册的价格已经高得离谱,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从李家背着李大宝弄来银子。 “还有一事——” 赵长茹在马二耳边吩咐几句。 马二听完,大惊,“姑奶奶,这可使不得!” 赵长茹自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只管去办就是。” 马二接了那银票,仍旧想要劝赵长茹,别做这样冒险的事。 赵长茹只摆摆手,让他快去。 她笑着,望着原本陈列着书刊,如今已空空如也的书架,畅快一笑。 发财的机会来啦! 马二见状,甚是无奈,不好再劝,只得依照赵长茹的吩咐去办。 …… 仙鹤堂中。 杜昭正带着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欣赏店中收集的书画。 “那日若不是为我接风洗尘,让你离了这仙鹤堂,那贼人便没有机会纵火,虽未造成大患,白让这些字画受了那烟熏火燎的罪。” “若不是去见了先生,怕是我要同这些书画一并遭罪,是先生救下了我才是。” 被杜昭称作先生的,是他作学生时的夫子,姓简,也是今岁京都派往府城监读的官员。从前钦点的巡考官,一人便可兼管监考,读卷两样,今岁却特设了个监读官,便是防着有人在科考中徇私舞弊,买通地方考试院与巡考考官。 简先生忽然想到什么,“你那日与我提及之人确实是,难得的有才之士,只是……”他顿了顿,并未继续说下去。 杜昭知他有顾虑,于是说道:“先生身份特殊,不必多说,但请先生尽力,莫要埋没人才,国朝需有许公子这般出身贫寒,又兼一身才学之人,出身贫寒才能体察百姓之苦,才学高深才能通晓治国之道。”他说到最后,已有几分激动。 简先生凝视他片刻,拍了拍他的肩,“当初你遭受不公,为师却未能替你讨个公道,这些年来始终觉着愧对你。你若回心转意,为师替你在京城谋个职位。” “先生莫要再提从前,这朝堂中尔虞我诈之事,不是先生能够替学生全解决的,学生这些年在这仙鹤堂中买卖字画,倒是极为自在快活,不似从前……日日如履薄冰,深陷党派之争。” 简先生笑了笑,“他日我告老辞官,便来你这儿,同你一道自在快活。” 杜昭也跟着笑了,“学生自当恭敬远迎,那时,先生再来我这仙鹤堂,见着的许又是另一副景象了。” 他不禁想起那日赵长茹同他商量的事。 简先生好奇追问:“此话怎讲?” 杜昭便将赵长茹的设想,说给了简先生听。 简先生过后,拍手称奇,“这赵掌柜是何许人也?竟有这般远见,朝堂上的士大夫,还未必及她呢!” “这位赵掌柜便是许公子之妻。” 第320章 雷风书局 杜昭话音刚落,便见赵长茹来了,于是向简先生介绍道:“这位便是学生与您说的赵掌柜。” 赵长茹不料杜昭正在待客,同简先生见礼后,才道:“是我来得唐突,打扰了二位。” 简先生抚了抚须发,笑道:“我二人先前正说到赵掌柜。” 赵长茹微诧,看向杜昭。 杜昭连忙解释道:“是说赵掌柜先前同我提及的合作之事。” 赵长茹了然,不禁莞尔,“我今日来此,正是要问杜掌柜,可已拿定了主意?” 杜昭与简先生对视一眼,含笑点头,“先生也说是件好事,我岂有不应的道理,只是杜某财力不足……” 赵长茹见他同意,笑意更深几分,“钱的事我自有办法解决,杜掌柜只要答应坐镇,便已是帮了我。” 杜昭却一脸正色道:“既然是一桩生意,怎可让赵掌柜一人出资,而杜某却坐享其成!杜某家底虽薄,也该倾力而为。” 赵长茹本已想好,自己出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靠说服齐渊投资得来,但杜昭要出资,便算是入股,是否需要拉取投资,还要与杜昭商量后决断。 “齐公子若是愿行义举,出资助咱们开设书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杜昭对赵长茹所说的拉投资之事并不了解,只好惭愧道:“此事,还得有劳赵掌柜了。” 于是,他二人当即签下合约,将由杜昭坐镇的书局,便进入了开设前的准备阶段。 原来那日赵长茹同杜昭商量的便是要在州府开设一个供人阅读的书局,不论老少,不论贵贱,但凡是求上进者,皆可在书局中看书学习。 读书以明智,国朝有了更多明智的百姓,才能保这盛世永昌,开设书局无疑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向来读书学习都是富贵子弟才能享受的待遇,一般的贫苦人家连买一只笔、一张纸的的银钱也要从牙缝里挤出来,哪里还敢奢望读书识字之事。 赵长茹请杜昭坐镇,便是让其教授那些愿意上进,但又迫于家境贫寒,不能进入府学私塾读书的孩子。 …… 书肆中。 “赵掌柜!你买这多纸做什么?” 舒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马二指挥力夫,将一摞摞纸抬进书肆中。 “加印书刊,放量发行。” 赵长茹先前吩咐马二去办的事便是,想尽办法收购府城中所有的成品纸。 五个力夫,抬了半个时辰,才将运来的纸张,全部搬进了书肆中。 赵长茹扫一眼堆了一地的书纸,对舒掌柜道:“还得麻烦你带人将这些纸张,裁切成书刊所用的尺寸。” 舒掌柜一面点头,一面忧心忡忡地问:“咱们要加印这么多么?” 这里堆积的纸张,少说也能印出上千册书刊,可他经营书肆多年,见过的最为畅销的话本子,也不过售出一百本,且还是多年来累计的销量。 故事刊是一月一期,新的一期发行,势必会影响前一期的销售,要在短短一月之中卖出一千册谈何容易! 赵长茹摇了摇头,她收购大量成品纸,是怕李大宝故技重施,抢先一步将现有的成品纸收购了去。 虽然他与夏家已闹得难看,这出售纸张的店铺也都是夏家管着的,没有夏家的允许,李大宝想要囤积成品纸并不容易,可他毕竟有府司的权利,真要从中作梗有的是办法绕过夏家,将州府所有的成品纸全收于库中。 所以,她才会让马二先买来大量的成品纸,保证后续期刊的发行。 舒掌柜见她摇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料她竟又道:“先加印他个三百册!” “三百册!” 一千册卖不完,三百册也一样。 “赵掌柜,我看还是先印一百册,若是销售一空,咱们再加印也不迟。” “我可没说这三百册书刊是拿来卖的。” “啊?” 舒掌柜不解地看着赵长茹。 …… 三日之后,舒掌柜才知晓赵长茹要将加印的三百册期刊全部送出去。 马二带着人只用了半日,便将那三百册书刊散布到了州府各处。 “赵掌柜!你这不是撒钱嘛!” 舒掌柜心疼坏了,那么多书刊,就这么分文不取地白送了,他这几日带人裁纸、印刷,可没少费力气,这不是白辛苦一场嘛! 赵长茹笑了笑,给了他一锭银子,当作这几日的辛苦费。 “赵掌柜,你这是……”他不好意思地假意推拒着。 “用不着同我客气,事情办得好,自然该有银子拿。” 舒掌柜这才收下银子,对赵长茹的话更上心几分。 赵掌柜全资盘下了这书肆,还让他继续当这书肆的门面掌柜,已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并且许诺每月给他的酬劳绝不会低于他从前独力经营书肆所得,跟着赵掌柜做事准不会有错! “这事我说与你听,你且把秘密守住了,切不可让旁人听了去。” “贤兄放心,我的嘴最是严的,定不会将贤兄今日多言,向外人泄露半个字。” 只听一旁有两人怯怯私语。 别人或许听不清,赵长茹的耳朵却在空间中练得极其灵敏,将他们的话听得一字不差。 “那考试院里不太平了。” “此话怎讲?” “说是为个姓许的考生闹的。” “许?” “便是那个州府有名的穷秀才。听说家里有个放浪形骸的妻,前几日还当街勾搭李大人的堂侄呢。” “贤兄这样一说,我便知是谁了,那人名叫许元景,听说是个难得的有才之人。” “再有才又如何,险些因他家中那不守妇道的美娇娘,被考试院给除了名呢,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若是个爱惜名节的,早该休了那让自个儿蒙羞的妇人,不肯休妻不过也是为美色所迷罢了。那许元景定也是个好色之徒!” 赵长茹扒着书架,听到此处翻了个白眼,捏紧了拳。 好色之徒?偏要娶个丑八怪在家里才可自证清白咯? “贤兄说那许元景险些被考试院除名,又是怎样一回事?” “那赵氏说是与李大人也有些不清不楚,又招惹上了李观,这叔侄二人大吵一回,李大人便将气撒在那许元景头上,毕竟当初是许元景主动向李大人送上赵氏的,这赵氏吃了叔还不放过侄儿,岂不是乱了套!李大人自然是不能忍的。” 赵长茹拳头捏得更紧几分。 真他娘的胡说八道! 第321章 外生枝 那二人越说越下流。 赵长茹忍气静静听着,终于听到了要紧的消息。 “那考试院里有人伸黑手,将许元景的考卷给直接判了最末等,不巧京城来了个监督读卷的官,又将那考卷给翻出来定了个……” 赵长茹竖着耳朵正听着呢。 舒掌柜突然开口唤她,“赵掌柜?赵掌柜!” 赵长茹猛然回神,与舒掌柜随意敷衍两句,绕过书架要拦住那两人细问时,已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她叹一口气,扼腕不已。 到底定了个啥? 赵长茹暗自思忖着,此事不可告知许元景。 他好难得能享受着考试完短暂的悠闲日子,若是知晓了那考试院里的黑幕只怕是要多想。 等到放榜之日,结果自然知晓,若是仍有不公,他要如何她都陪着他。 数日过去,没有得到马二传来的好消息,赵长茹已等不及了,再一次赶往州府了解情况。 她白送出的那三百册书刊,竟然未能在州府掀起半点波澜! “娘子忘了一点,这话本子里的故事虽然引人入胜,可这府城中读书识字的却少之又少,娘子散布的三百册书刊大多落在了大字不识的白丁手中,他们看不懂那书刊中的故事,怕是早就拿去点火了。” 赵长茹愣住了,脑子里飞快算着大批量收购纸张,印刷期刊所耗费的银钱。 她怎没早一点想到!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文盲。 “我说哪里不对呢!”马二一拍脑袋道。 他这些日子总悬着一颗心,原来症结在这里。 “我就是大字不识的那个,这期刊送给我来看,我也看不懂这里边写的是啥,姑奶奶,这回咱们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呀。” 赵长茹皱眉看着许元景,“相公早就想到了?” 许元景点点头。 赵长茹疑惑问道,“为何不早一些提醒我。” 她知晓许元景不会故意看她白忙一场,没有提前告知她,许是另有打算。 许元景轻叹一声,“我未料到娘子这般心急,不过三两日,竟已将整整三百册书散布出去。” 赵长茹哭丧着脸,“我这本是亏定了?” 许元景摇摇头,笑道:“未必。” 赵长茹不解地看着他。 许元景看一眼不远处的茶楼,“娘子随我来。” 赵长茹跟着他去到茶楼中,便听得堂间有个说书先生,正说得绘声绘色,那堂下坐着的听客,更是听得如痴如醉,而那说书先生说的正是期刊中王穹所写的故事。 赵长茹眼前一亮。 对呀!识字的人少,她可以让说书先生将期刊中的故事讲出来。 这故事让说书先生讲出来,比印在纸上更让人喜欢呢。 于是她找到了州府各街茶楼酒馆当红的说书先生,与他们达成有声故事合作项目,开始正式推广王穹的故事。 不过半月,王穹便已经成了州府炙手可热的大文豪。 虽然是赵长茹砸钱在捧高王穹,但王穹的故事确实是写得不错,荡气回肠,让人欲罢不能。 茶楼里,说书先生“邦”的一声敲,抚着飘逸的长须,拉长声音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好!讲得真是好!” “把刚才讲过的再讲一遍!” 众人并未尽兴。 “今日的故事讲完了,各位听客老爷们,若是还想再听,便请明日再来!” 说书先生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嘿!” 众人只得扫兴地叹气摇头。 “听说这故事,舒掌柜的书肆里便有!” “果真?” “在故事刊里的。” “啥是故事刊呀?” 众人谈论起书肆的期刊来。 “这讲书的老头是故意吊人胃口,一个章回的故事,竟也要分作半月来讲!真是可恨!咱们倒不如自个儿去书肆买来看!” “可我不识字呀!你识字么?” “不识。” “那你还说……” “我虽不识字,但我隔壁李大娘的侄儿的表姑的儿子识字!咱们去将那故事刊买来,让那小子读给咱们听!用不着求这说书的老头!” “咱们荷包里的这几个子儿,在这茶馆喝杯茶也就罢了,要去书肆买书哪里买得起。” “这你就不知了,那期刊不比别的书,便宜!只要一百文钱,便能买一册来!” “走!买故事刊去!” 见期刊的销量每日递增,舒掌柜越发忧心起来。 “赵掌柜,咱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纸价那样贵,咱们一册书刊却只卖一百文钱,连成本也不够,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赵长茹笑了笑,“放心,这成本自然能够降下去。” 舒掌柜半信半疑,“用木造字印刷书中内容确实是降低了成本,可这也还没低到将成本压缩到一百文钱以内的地步,还要再降成本便只能压低纸价了。” “舒掌柜,这事交给我,你只管顾好书肆中的大小事宜便可。” 舒掌柜点头,走时深深看了赵长茹一眼。 他是真不信赵长茹能将纸价压下来,那造纸的生意让夏家垄断多年,在这州府之中能给成品纸定价的有且只有夏家。 赵长茹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只等接手夏家那十分之一的造纸生意,她这般卖力替钱月儿与王穹牵线搭桥,也有这一层原因。 只等钱老爷将水玉磨好,交由她送去夏府换回造纸生意,凭借她在空间中学到的更为先进的造纸技术,想要压低成品纸张的价格并非难事。 眼看着此事将要结束,不料,竟又节外生枝。 “姑奶奶,那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本是都讲王穹所写的故事的,那些听客也都极为爱听,可这两日好几个说书先生突然讲起了富家千金与负心汉的故事,那些人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知晓了那王穹与钱小姐之间的关系,竟都说再不会听王穹写的故事了,甚至还有人将先前买去的书刊当街焚毁!” 赵长茹皱着眉,一边走着,一边问马二,“那富家千金与负心汉的故事,是谁让说书先生说的?” “是夏少爷。” “夏庭轩!?” 赵长茹站定,略微思忖片刻。 “可会是那夏家反悔了,不想将那十分之一的造纸生意给咱们,才使了这手段,让咱们没法给钱老爷一个交待。” 第322章 官靴脚印 上一回,买通全城所有的雕刻师傅,不许他们替赵长茹做事是李大宝所为,这回,买通说书先生的竟是夏庭轩,便不得不让马二怀疑起夏家的用心。 赵长茹一言不发,想着夏庭轩没有理由这样做。 那水玉磨好了,也是给他来用,是能助他改善视力的东西,他又怎会在此事上捣乱。 赵长茹忽然眸光一闪,想起了夏家与李家的关系,之所以闹得这般难看,便是因李大宝毒打了李夫人一整夜,而李夫人正是夏家的姑奶奶。 当年,夏小姐与李大宝就如那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里一般,富家千金与穷书生相逢、相识、相知,可惜最后却不得已飞黄腾达了的穷书生善待。 夏庭轩买通说书先生说这故事,定是想为自个儿的姑母出气,只是恰巧牵扯出了王穹与钱小姐的关系,相似的身份,让不了解实情之人,以为那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便是写王穹与钱小姐的,而王穹便是那个世人皆弃的负心汉。 旁人不知那负心汉其实说的是李大宝,李大宝自个儿却被针扎了屁股一般,当即下令府城之中不许人员非法聚集,违者轻则罚款十两银,重则拉去衙门打板子。 百姓虽不再聚集在一处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却口口相传将那故事传得人尽皆知。 李大宝最是爱惜自个儿的名声,怕有人知晓了他做过的那些混账事,竟将那些说书先生全都抓进了府衙监狱,并下令若是再有人随意谈论那富家小姐与穷书生的故事,便要一并给抓去牢房里关起来。 百姓任他如何恐吓,只自顾自地谈论,添油加醋地将故事一再润色。 “那负心的穷书生当了官,养了外室,将原配夫人打得不成人样……” “气死人了!这般薄情寡义之人,定会不得好死!” “对!定要不得好死才解气!” 李大宝每日心神不宁,只怕有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他为官多年沽名钓誉攒下的好名声,便一日土崩瓦解,啥也不剩了。 “去!去将那王穹找来!” …… 赵长茹几日来都与杜昭一起,忙着开设雷风书局的事,对书肆的事几乎没有过问,全交由马二与舒掌柜在处置。 这日,马二匆匆而来,一脸急色。 赵长茹便知不是啥好事。 果然! “姑奶奶,出事了!” 马二喘了口气,“王穹不见了。” 第二期故事刊发行在即,其余四个在首刊发行过的故事,这几日已陆续出了第二章回的书稿,唯有王穹迟迟没来书肆交上写好的稿子,马二便去王家寻人。 “他兄长说一大早便没了人影,还以为是去了书肆交稿,我在王家书肆来回跑了两趟,没见着人。” 赵长茹皱着眉,“许是有别的事耽搁了,那王穹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了。” “姑奶奶,等不了了,咱们这第二期的书刊,还等着排版、印刷呢!” 赵长茹想了想,同杜昭说了声,便随马二去了书肆。 舒掌柜听闻王穹失踪,又气又恼,扶着书架,“早知这王穹如此不可靠,当初便不该让他上刊,眼下这人又不见了,到哪里去寻?” 赵长茹神色凝重,不发一言。 难道王穹是去见钱小姐了? 她很快便推翻了这一猜想。 “许夫人,这是……” 钱月儿的贴身小丫鬟,左右张望着,掩掩藏藏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信来。 近来这些日子,未免惹钱老爷不快,钱月儿与王穹并未私下见面,但二人难耐相思之苦,便借由书肆互通书信。 赵长茹接过信来,“钱小姐近日可还好么?” 小丫鬟点点头,“有劳许夫人了,我……”她压低声音,“明日再来。” 言下之意,要让王穹速速回信,她明日便来取信送去给钱小姐。 赵长茹应下了,目送着小丫鬟而去。 舒掌柜在一旁唉声叹气,为王穹失踪一事发愁。 赵长茹宽慰他两句,便带着马二直奔王家了解情况。 已过午时,王穹的兄长才扶王母回去房中歇了午觉,见赵长茹与马二找上门来,因之前曾对他二人有所冒犯而心中有愧,所以十分客气周到,忙给他二人倒水喝。 “王穹不在书肆?” 马二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接过水喝了一口,将碗随手放在一边,两手虎口向内撑在腿上,“老子来来去去好几回,半点没见着王穹的影子,他不会是拿了银子又交不出稿子,故意躲着不见人的。” 王穹的兄长闻言,连忙摇头替王穹辩驳,“马二爷,你这话就冤枉人了,王穹这些日子,几乎不曾出门,一直都在房里写稿子,前日还与我说那稿子就要成了,估摸着今日便能送去书肆。” 所以他一大早没见着王穹,才以为王穹是去了书肆,哪里会想到王穹竟失踪不见了。 赵长茹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异样?” 王穹的兄长略微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啥不对的……王穹每日就在书房里写稿,到了饭点也不出来,若不是我端着饭进去提醒他,他便一整天也不吃不喝,这几日都是这般。” 赵长茹看一眼王穹的书房,“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王穹的兄长当即点头,“许夫人请便。” 赵长茹同马二一道进到王穹的书房,便见那案上放着未写完的书稿,正是将要刊登在故事刊上的第二章回,只是那故事只写到一半,还未写完。 “姑奶奶,咱们便先拿这稿子应付着,剩下的故事,等找到那王穹再补上,凑到第三章回里也一样。” 赵长茹翻看着王穹只写了一半的稿子,摇了摇头,“不成,这稿子还不能上刊。” 马二不懂有何不妥,“为何?” “这稿子里多处前后矛盾,还只是初稿,需得王穹亲自修改后,才能定稿送去书肆排版印刷。” 马二似懂非懂,转而盘问起王穹兄长,王穹还可能去的地方。 王穹兄长仍旧摇头,称王穹平日鲜少出门,除了与钱小姐见面,几乎都在书房里。 赵长茹将书房四处打量一遍,突然目光一定。 “马二!” 她指着地上。 马二顺着她所指看去,见着一个若隐若现的脚印。 “这纹样……” 他弯下腰去,仔细辨认,忽而脸色大变,“是官靴!” 赵长茹冷着脸,看向王穹兄长,“这几日可有人来找过王穹?” 王穹兄长突然想起,“前两日,来过两个人。” 马二追问道:“可是官府来的?” 王穹兄长摇头,“那两人穿的便服,不肯说明来意,只说要见王穹,可王穹一心写稿,并未与他二人见面。” 马二竖起眉毛,恶狠狠地质问道:“你刚才怎不说!” “我……” 王穹兄长一巴掌拍在头上,“那两人没见着王穹就走了,也没啥奇怪的呀,难道王穹失踪与那两人有关?那我……我去官府报官!” 他说着便要往官府去。 马二将人拦住,指着那地上的鞋印,“报官?那地上的脚印,不正是官靴印下的!” 王穹兄长慌了,“那……那该怎么办?” 赵长茹冷静道:“你在家中等着,王穹失踪一事,切不可让外人知晓,只当王穹仍在家中赶稿,也不要告诉你母亲,她年事已高,身子也不好。” 王穹兄长红了眼,看着赵长茹,神色郑重,“许夫人,王穹的事,便交给你了,那日是我失礼,还望你莫要介怀。” 赵长茹点了点头,带着马二离去。 第323章 险些被砍 马二发动了安插在州府各处的眼线,才终于确定了那王穹的下落。 “姑奶奶,人在李家。” “李大宝为何将那王穹抓走?” “无人知晓。” 赵长茹冷着脸,“人我去救,你看准时机,在外接应。好在人是在李家关着……” 若是王穹被关在府衙的大牢里,仅凭她一人之力,恐怕是难以将王穹救出的。 马二拍拍胸脯,“姑奶奶放心,一切安排妥当,姑奶奶只管去便是!”说着不忘溜须拍马,“姑奶奶的身手那样好,去李家带走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赵长茹不应他的吹捧,当即换上了雷风公子的行头,等不及到夜深人静时,便偷偷潜入了李家。 李家虽然养了些身强体壮的家丁来保家护院,但家丁比不上府衙中经过训练的衙卫,守卫松散,很容易便让赵长茹钻了空子。 按照马二探查来的李家府宅的地图,赵长茹很快便找到了关着王穹的柴房。 她正要进去将王穹救下时,便见李大宝带着人而来,于是连忙躲到隐秘处,才没叫人发现。 李大宝将仆人留在柴房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赵长茹藏身的地方,正好有条缝隙可以看到柴房中的情形。 只见王穹一身狼狈,被反手绑在柱子上,嘴被堵着不能言语。 见到李大宝,他震惊不已地挣扎起来。 李大宝走近几步,弯下腰笑问道:“见着本官很意外?” 他竟仍旧一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模样,“本官请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口中的“请”,便是将人绑了关起来。 王穹自觉受辱,挣扎着想要问他是何意图。 李大宝忽而直起身,背对王穹,脸上的笑一瞬间消失,“给本官写个故事,讲那书生是如何吃尽苦头,才得来今日之地位的,讲那富家千金是如何高高在上从未将书生放在眼里的,讲那书生的岳家是如何时时刻刻提醒他出身贫贱的!” 王穹震惊地看着他,直到李大宝又转过身,缓缓在他身前蹲下,取出堵着他嘴的破布,“给本官写清楚,那书生有今日的成就,靠的是他自己!那书生受的所有屈辱,你都给本官全写出来!” 王穹望着他,“那故事说的都是真的?你果真险些将李夫人打死!” 李大宝脸色突变,拂袖起身,“是她逼本官的!” “书生娶那富家千金,难道半分真心也没有?” “真心?”李大宝冷笑道,“你对那钱小姐可有过真心?” 王穹不能接受有人质疑他对钱月儿的感情,“我对月儿的心岂会有假!” 李大宝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嘲讽道:“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罢了,你敢说你没有觊觎钱家的家业?你敢说你没有恨过横加阻碍的钱老爷?” 王穹偏过头去,“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你若受过同本官一样的屈辱,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底气反驳本官!” 王穹垂下眼。 屈辱,他怎会没有受过,可他受辱与月儿无关,是他配不上月儿…… “你以为娶了钱小姐,便能与她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同你一道过了苦日子,便会怪你没出息,逼着你往上一步一步地爬,逼着你去做你不愿意的事,让你生生地活成她的傀儡!” 王穹只死死瞪着他。 他和月儿绝不会的! 李大宝冷笑一声,让人取纸笔来,“写好本官让你写的故事,本官就放你回去。” 说着,他便递了个眼神给仆从,让其替王穹松绑。 王穹却偏过头去,不愿动笔。 李大宝皱起眉头,“你不肯写?” “忘恩负义,虐打发妻,你这样的人,为我所不齿!我绝不会为你颠倒黑白!” “好!很好!” 李大宝一脚踹在王穹身上。 王穹闷哼一声倒地,痛苦地蜷缩着。 赵长茹躲在暗处,见此情形,不由得呼吸一紧。 又见李大宝取来一把砍柴刀,蹲在王穹面前,“本官不想为难你,是你不识好歹,就别怪本官对你心狠了!你若不肯替本官写故事,本官便砍了你的手!没了手,那钱老爷还会允许钱小姐下嫁于你?或许娶不了钱小姐,也是一桩好事,你会感激本官,没让你重蹈本官的覆辙!” 王穹惊恐地瞪着李大宝。 李大宝冷笑着,扬起柴刀便要砍去。 “有刺客!抓刺客!” 突然,丫鬟惊呼起来。 李大宝扔了柴刀,走出柴房查看情况。 仆从忙护住他,“老爷,这儿不安全,咱们先回后院。” 李大宝点点头。 “刺客往后院去了!” 又有人叫起来。 李大宝当即脸色大变,往后院奔去。 赶走李夫人后,他便将外室与私生子接回了李家。 此时,府里闹了刺客,他担心那二人的安全,便也顾不得柴房里的王穹了。 待李大宝走后,赵长茹趁乱将王穹从李家救走。 “姑奶奶,我这声东击西的一记,还不错?” 马二让人将王穹送回王家,并一刻不离地守在王穹家附近,确保王穹的安全,才随赵长茹回了书肆。 赵长茹已换回了妇人的装扮,“你若再晚些,那王穹的手,便让李大宝给砍了!” 马二撇撇嘴,“让那小子吃点苦头也好!” 赵长茹瞪他一眼。 第二日,王穹便来书肆交上了书稿。 “赵掌柜,实在是对不住,这稿子本该昨日便送来的。” 他回头看一眼书肆外等着的两名身强体健的汉子。 “赵掌柜不但让人冒险潜入李家将我救出,还派人在王家保护我,如此大恩,王穹无以为报。” “昨日你受了那样的惊吓,却在今日便将稿子给我,让你受累了,回去好生歇息,下一回的故事写得再精彩些,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送走王穹,赵长茹将稿子给了舒掌柜,便又去了书局见杜昭。 “下月初二,便是放榜之日,这雷风书局,不如就选在那日开张,赵掌柜觉得如何?” 先前,杜昭见着赵长茹,只称她为许夫人,自从与赵长茹合伙做起了生意,见识了赵长茹不输男子的智慧,便唤她为赵掌柜了。 赵长茹想起那日在书肆听到的消息。 也不知小秀才到底被定为几等,若是名次不好落于榜尾,或是仍旧没能逃脱不公的待遇连榜也没能上到,那日她该如何安慰他。 “赵掌柜?” “改日,那日大家伙全去看榜了,怎会在意书局……” “赵掌柜可是忧心许公子的名次?” 赵长茹不否认,“杜掌柜,还是改日。” 杜昭却道:“凭许公子的才学,定能夺魁,书局定在放榜之日,还可借一借许公子的光呢。” 赵长茹犹豫片刻,笑道:“好!便定在那日!” 她对小秀才有信心,若那考试院公正判卷,小秀才必定拔得头筹,若是其中有不公平的处置,有这书局开张一事分一分小秀才的心,也好叫他莫要陷入那不公之事中难受。 第324章 约定圆房 许家。 夜半时分,赵长茹从梦中醒来,却见身旁无人。 她揉揉朦胧睡眼,起身往屋外寻去。 许元景立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边。 今夜的月,弯弯的好似一把刀,那尖利的月牙让人心慌。 “相公。” 赵长茹缓缓走近,轻声唤道。 许元景转过身来,扶住她瘦削的肩,“夜里凉,怎不披件衣裳?” 他说着,将她拥入怀中,替她挡住夜晚的风。 赵长茹靠在他胸口,同他一道看着天边的月。 “今晚月色真美。” 许元景低下头,看她浸润在月光中,露出一半的娇媚容颜。 “是很美。” 赵长茹环住他的腰身,“过两日,便要放榜了。” 许元景一愣,“我知道。” 赵长茹顿了顿,“相公可是因此睡不着?” 他一定也为结果忧心。 许元景摸了摸她的头,“娘子回去睡,那书局过两日便要开张,你不是已定了明日便去府城?” 赵长茹撒娇地蹭了蹭他,“我想陪着相公看月亮嘛。” 许元景笑了,“改日再看也一样。” 赵长茹拉着他往屋里走,“那相公便先陪我睡觉。” 许元景无奈摇摇头,被赵长茹一路拉到了榻上。 二人虽躺在同一张榻上,却各自盖着一床被子。 “相公,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陪着你,即便不走科举这一条路,以你的才智与学问,也能实现你心中所想。” 赵长茹侧过身,将一只手垫着头,目光在许元景脸上游移,刻画着他的眉眼、轮廓。 许元景也这般望着她。 气氛悄然升温。 他突然欺身而上,蒙住她的眼睛,亲吻她的娇唇,直到她不能呼吸,才慢慢松开她。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为何?” “会忍不住。” “那我若是偏要呢?” 许元景沉默,半晌,凑到她耳边,“娘子,放榜后,咱们便圆房,可好?” 赵长茹闻言,心砰砰乱跳,“这种事,你也要先问过么?” 就不能出其不意,给她个惊喜! 不料,许元景却笑道:“我不会,娘子早做准备。” “你!” “到时候教教我。” “许元景!” “睡。” 许元景重新躺回了榻上,仰面闭上眼。 赵长茹瞪了他半晌,气呼呼地裹着被子埋头睡了。 …… 钱老爷如期将水玉磨好。 赵长茹便立即将水玉眼镜送去夏府让夏庭轩试戴。 “这什么玩意儿?还长着两只腿……架在头上的么?” 夏庭轩接过眼镜,往头上戴,镜片顶在发际。 “眼镜,眼镜,当然是戴在眼睛上的。” 这日,萧映雪恰巧也在,是夏庭轩借夏夫人之名请来府上听书的。 他眼睛伤了,百无聊赖,便寻了个说书先生,每日到府中给他说书,有时也去茶楼酒馆露露脸,维持他州府小霸王的威名。 他一向出手阔绰,每回去了,必定打赏,让说书的先生快些准备好新的故事来讲。 王穹的身价能水涨船高,也有他的功劳。 萧映雪从夏庭轩头上小心翼翼地取下眼镜,向赵长茹比划了一下,确定她想的戴法没有问题,才扶着那两条眼镜腿架到夏庭轩的耳朵上。 她退后两步,打量起来,“这样戴才像样子嘛。” 夏庭轩透过那水玉眼镜,终于看清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你……” 萧映雪凑近一步,“怎么?” 夏庭轩立刻羞红了脸,一把将水玉眼镜扯下,扭过头去摇了摇头,“头晕。” 萧映雪求助地看向赵长茹,“许夫人,这是怎么了?” 赵长茹笑了笑,“第一次戴眼镜,不习惯,头晕眼花也是难免的,多戴上些时日便好了,萧姑娘不用担心。” 萧映雪这才松了一口,忽又红了脸,娇嗔着反驳道:“谁担心了……” 夏庭轩闭眼笑着,在萧映雪的催促下,重新戴上了眼镜。 正巧这时小丫鬟来报信,说是说书先生已等了许久,问今日还要不要说书了? “走,小丫头,听书去!” 夏庭轩扶着眼镜,虚晃着身子,要萧映雪扶着她。 萧映雪碍于身份不肯。 他便耍无赖,不肯走动。 “我若是摔了,怎么办?” “我可不是你夏家的小丫鬟,你要人扶着走,有的是人扶。” 夏庭轩凑近她,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可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他说得极为恳切,带着少年人的冲动和霸道。 萧映雪推他一把,红着脸骂了句,“孟浪!”便跑远了。 夏庭轩回过头来,看向赵长茹,抬起下巴,潇洒撂下一句,“谢过了!”便转身追随萧映雪而去。 赵长茹无奈摇摇头,同管家一道去堂前,等着与夏老爷好好谈一谈先前说好的条件。 “今日不巧,老爷与夫人上庙里拜菩萨去了,赵掌柜你若是不急别的事,便在府中登上片刻,估摸着老爷与夫人也该回来了。” 赵长茹点点头。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夏老爷便匆匆而来,“赵掌柜,失礼了。” “是我失礼才对,未能提前告知贵府,今日上门叨扰,还请夏老爷莫怪。” “你为犬子磨出那水玉眼……”夏老爷皱起眉头,记不清赵长茹送来的东西叫什么名字。 赵长茹替他补充道:“眼镜。” 夏老爷恍然大悟,“对,‘水玉眼镜’!犬子能视物清明,全是赵掌柜的功劳。” 见夏老爷喜笑颜开,赵长茹趁机问道:“恕我冒昧,夏老爷可还记得与我的约定?” 夏老爷开怀一笑,“管家,拿契书来!” “多谢夏老爷。” 片刻后,赵长茹拿起契书细看一眼,晾干了上面的墨迹,才小心收入袖口之中。 “赵掌柜,这十分之一的造纸生意给了你,还请你好好经营,早日步入正轨,可我也得先告诉赵掌柜一声,这造纸生意可不是旁人以为的那般好做的,若是赵掌柜经营不善,想要将其转手于人,还请让夏家重新接手” “夏老爷说笑了,这造纸生意我必定经营得红红火火,不会让夏老爷失望的。” 赵长茹带着契书潇洒离去。 夏竹延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造纸可不比制茶……” 管家在一旁,闻言,笑道:“这赵掌柜是不知者无畏,老爷只管等着,不出一月,赵掌柜必定反悔,要拿那十分之一的造纸生意来和老爷换银子。” “她若是来了,咱们夏家也不能吝啬,庭轩的眼睛,幸而有她相助……去!把少爷给我叫来。” “老爷……少爷正听书呢。” “去叫来。” “老爷!萧姑娘也在呢。” “哪个萧姑娘?” “就是萧家的那位……” “哦——罢了,罢了,随他去。” 第325章 心底发凉 从夏家拿到了契书,赵长茹便同马二一道去往造纸坊。 眼前的景象,让赵长茹心底一阵凉。 本以为会见到工人忙碌工作的景象,不曾想进到那造纸坊中一看,却是一番混乱、冷清的模样。 “姑奶奶,咱们来错地方了?” 马二不敢置信地瞪着眼,退出去看了又看,确定是那契书上写的地方,才又急又气地闯进来。 赵长茹不禁想起,在夏家听夏竹延说过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 原来夏家给的十分之一的造纸生意,便是那即将被舍弃掉的一部分。 她捏紧了拳头。 这次是她大意了,竟没有在定下赌约之前,指定要的是哪十分之一。 不过,她是不会放弃的,想让她知难而退,将这造纸坊给夏家还回去,想都别想! 马二咒骂着,“他娘的,这夏家真不是个东西,姑奶奶,您为那夏少爷的眼睛四处奔波,求了薛大夫不说,还为讨好钱老爷,为王穹与钱小姐二人牵线,为救王穹只身犯险,这夏家竟然拿来这样一处破地方来坑人!” 他越说越气,一脚踹在一旁的木桶上。 那桶滚了两下,遇着台阶,咚咚地滚了下去。 “走!咱们去找那夏家的人算账!这要给便得给好的,给这一处破烂地儿,不是存心欺负人么!” 马二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袖子,一副要冲去夏家干架的架势。 赵长茹双手抱在胸前,轻松挑眉道:“算了。” 她便要让那夏家看一看,她是怎么让这一处破旧的造纸坊活过来的。 马二虽心中对夏家仍旧有怨,但见赵长茹已不打算计较,便也只能作罢。 赵长茹往里走,顺着那木桶滚去的方向,便进了造纸坊中真正进行纸张加工的地方。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身材干瘦的少年,正拿着比他腰还粗的锤子,在一个石槽子里不停地捶打。 马二凑了过去,“喂!小孩!你这是在干啥?” 那干瘦少年被下了一跳,抱着锤子躲在一旁,呆呆的也不说话。 马二见状,又骂了夏家一回,“给的是这么个破地方不说,还留个傻子在这儿捣蛋!” “不是……”那少年想要反驳。 马二恶狠狠地一眼瞪过去,“不是啥?” 那少年润了润嗓子,恐惧地看着马二,不敢再说一个字。 赵长茹踢了马二一脚,“吓唬小孩子做啥?” 马二一把将那干瘦少年拉到身边,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姑奶奶,可冤枉死我了,我咋会欺负小孩,我是看这小兄弟憨厚,逗逗他。是?”他凑近那少年几分,压低声音,“小傻子。” 少年不敢说话,只会点头。 赵长茹转眼再往里望去,便见两个手脚不利索的老头,一个拿着竹帘在水槽里晃悠,一个在墙上贴着湿纸。 “那俩老头!瞎了眼么?没见着我家姑奶奶来了,还不快出来给姑奶奶请安!” 那两人像是耳背一般,对马二的叫喊,反应极为迟钝,其中一人见着赵长茹,忙向另一比划着手势。 半晌,他二人才终于磨蹭地到了赵长茹跟前。 一个跛脚,一个手抖。 “你们是做啥的?” “啊?” “啥?” 果真是耳背。 马二凑到他二人耳边,大声问道:“姑奶奶问话呢,你俩在这造纸坊有啥用处?” 那跛脚的先说,“我是抄纸的。” 手抖地接着道:“我是揭纸的。” 马二嫌弃地看着他二人片刻,再将目光转到一旁的干瘦少年身上,仍旧是嫌弃万分,“姑奶奶,这三人如何处置?” 那三人见他提起他三人的去留,一齐“扑通”一声跪在赵长茹面前。 赵长茹一惊,忙伸手去扶,“快起来!”要折寿的! “这造纸坊夏老爷已经转让给姑奶奶,你三人怎的还赖在此处不肯走?” “姑奶奶,求您行行好,留下咱们。” “你三人,一个跛脚的,一个手抖的,一个脑子不灵光的,留下你们?我家姑奶奶要的是造纸坊,可不是慈善堂!” “姑奶奶,姑奶奶,咱们能做事的!” 那跛脚的老头,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水槽旁,拿起竹帘在水槽中晃悠,“您看,我抄的纸,厚薄均匀。” 另一个手抖的老头,颤巍巍地凑上去,从那竹帘里小心翼翼地揭下纸张要往墙上贴,可他手上不利索,竟将那纸的边角撕了个口子。 “够了,够了,你俩这样的,我随便在街上抓个人,也比你二人强上百倍。” 那手抖的老头,落寞地垂下头。 跛脚老头仍旧带着希望,一瘸一拐地走到赵长茹跟前,拉过一旁的干瘦少年,“咱们是老了,不经用了,姑奶奶,您看看这孩子,勤快着呢,姑奶奶您不要咱们两个老的,便把这个小的留下,您尽管吩咐他做事,他绝不会偷懒的。” 赵长茹看着那怯生生的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嗫嚅着。 老头打了他一巴掌,“姑奶奶问你话呢!” 他也是着急,想让少年机灵些讨赵长茹喜欢。 “回姑奶奶的话,小人……小人叫……叫锤子。” “啥?” “锤子。” 赵长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跛脚老头见她笑,微微松了口气,将那打纸浆的木锤拿来,塞在少年手中,“给姑奶奶打两锤看看!” 少年拿起锤子,挪到水槽前,便一下又一下吃力地锤起来。 马二嗤之以鼻道:“姑奶奶,就这样的,离了这造纸坊只能饿死,难怪要赖着不走。” 赵长茹向那少年招招手,“好了,不用锤了,过来。” 老头紧张地看着她,“姑奶奶,这孩子……”可以留下么? 赵长茹点点头。 老头喜极而泣,竟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谢姑奶奶大恩。” 原来这少年便是老头的孙子,生来便有不足之症,且父母早已病逝,老头如今年事已高,只怕自个儿离了人世,这孙子无法自力更生,便将他带在身边在造纸坊里打杂。 打纸浆是最不需要技术的一项,锤子只能每天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渐渐地也不肯与人说话了。 见老头要跪地磕头,赵长茹连忙将他扶起,“你三人一并留下。” 马二忙要劝阻她,“姑奶奶!” 赵长茹抬手止住他的话。 “谢姑奶奶!” “谢姑奶奶!” 他三人感激涕零,接连要向赵长茹磕头。 赵长茹与马二好不容易才将他三人从地上扶起来。 “我家姑奶奶是心肠好,可你们也要知道,这造纸坊不养闲人,都给我好好做事,若是敢偷懒,可别怪我马二赶人!” “是是是……” 留下他三人,马二觉着吃了大亏,“姑奶奶,咱们还是另招几个身强力壮的,这三人一个比一个没用,留着也是吃白饭的。” 赵长茹瞪他一眼,指着那忙碌着的两个老头,“那二人虽然年老,但造纸经验丰富,留他二人自有用处。” “那个小的呢?” “那孩子做事认真。” “可他是个傻……” 赵长茹一记眼刀射去。 马二不敢多言。 赵长茹只管吩咐他去将事先备好的造纸原料运来。 在那日与夏家定下赌约后,她便吩咐马二提前收购楮树皮、稻草茎等原料,以确保在接手夏家的造纸生意后,可以立即启动生产。 马二领命而去。 赵长茹则又打量起造纸坊中的陈设来。 造纸的器具一应俱全,虽然较为陈旧,但好在应该都还能使用,且这造纸坊足够大,现在虽然只有那三人做事,日后招来新的造纸工人也能容得下。 第326章 谁死谁生 王穹虽已声名大噪,仍旧不得钱老爷高看,直到钱老爷偶然听到王穹所写的故事,为其中人物所感动。 那书中写到书生为得岳丈首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出人头地。 于是,钱老爷便与王穹定下约定,三年为期,若王穹能够有一番作为,便将钱小姐许配给他。 王穹当即起誓,必定不负钱月儿,欣喜之余,不忘寻来造纸坊同赵长茹致谢。 “赵掌柜,若不是你,我与月儿怕是此生无缘了。” “事在人为,缘分亦是如此。” “是了,多谢赵掌柜开解,若不然王穹此时,仍旧醉生梦死,怨天尤人。” 他打量一眼造纸坊,问道:“赵掌柜可有想好新纸的销路?” 赵长茹看向他,不知他有何意。 她对自个儿新造的纸十分有信心,通过先进的造纸技术,她不但能造出更为细腻的纸,而且能够极大地压低造纸的成本,让新造的纸变得物美价廉,还愁没有销路么。 不过,她转念一想,不禁也生出几分忧虑。 从前几乎是夏家垄断了造纸、售纸的渠道,她若想出售纸张只能另立门户,先前那些与夏家合作的商铺,定然不肯为她驳了夏家的面子,但另立一处专门销售纸张的店铺,需得拿到官府的批文,因纸张价格昂贵税钱也高,这批文并不能轻易拿到,更何况她还曾得罪过李大宝,此事只会更加难办。 王穹又道:“州府之中,耗纸最多的当属府学,我与那府学中采买纸张之人正好有些交情,若是赵掌柜不介意,我可与那人说好,往后便从赵掌柜这处采买用纸。” 赵长茹闻言一喜,“若是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新纸销售不成问题,赵长茹心头悬着的石头,也就搁下了。 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三日后秋闱放榜一事。 雷风书局已经布置妥当,只等放榜之日敲锣打鼓开张了。 府城之中,同往日一样,热闹非凡,一片祥和。 无人知晓,一个神秘的人影,悄悄潜入了府衙。 “什么!” 李大宝得到消息,登时勃然大怒,一掌拍在伏案上。 他又急又气地问道:“那慕容山可还活着?” 地上跪着的黑衣人回话道:“还活着,已退回了九阳县。” 李大宝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可否要派援兵前往?” 李大宝沉思片刻,“集结两千士兵,前往城北筑堤。” 等慕容山来府城调派人马,也无人能让其差遣。 “大人,若是长公主怪罪,咱们……” “等主子成事了,还会怕一个长公主不成。” “长公主与主子毕竟是……” “出去给那鹰老大递个话,让其切勿伤了慕容山,若不然别怪本官踏平他黑虎山。” “是。” 那人去得悄无声息,留李大宝一人,在房中狰狞一笑。 “要变天了。” 明日便是放榜之日,赵长茹与许元景已等在府城中,不料却传来一个坏消息。 “黑虎山上的土匪下山啦!” 赵长茹忙问道:“那慕容小将军不是堵着黑虎山么?土匪是咋下山的?慕容小将军……” 马二急忙回话,“那鹰老大不知使了啥法子,竟然打通了山中的隧道,带着一众土匪绕过慕容小将军的兵马出了黑虎山。” 赵长茹沉吟片刻,道:“机关!” “不成,咱们得回云阳村!” “姑奶奶,明日便放榜了,雷风书局也在明日开张,现在回去怕是来不及了。” “必须回去。” 许母和八顺、六福都在云阳村,她怎能放心得下! 土匪出山,必定四处作乱,抢掠财物,若是去了云阳村…… 赵长茹不敢想下去,让马二快去牵马来。 许元景与她同骑出城,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云阳村。 “长茹!长茹!” 远远的,李嫂子见着他二人便喊起来。 “长茹,快!快!那鹰老大抓了许婶儿和八顺!” 赵长茹心头一沉,与许元景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他二人策马便往李嫂子指的方向追去,终于在一处断崖前见到了鹰老大。 “许元景,我二弟的尸骨在何处?” 他还不知赵长茹便是雷风公子,只认得许元景一人。 “你先把人放了!我这就带你去见虎老大!” “哼!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到底在何处,你说是不是说?”鹰老大抓着八顺,拧着一只小鸡似的,掐着八顺的脖子。 “你若是不说,可别怪我下狠手了!” 他说着,手中的力道收紧几分,将八顺提了起来。 八顺胀红了脸,痛苦地蹬着脚,直到彻底悬空。 赵长茹目眦欲裂,嘶声大喊,“鹰老大!你住手!” 许元景瞪着鹰老大,极力压抑着愤怒,可仍旧一阵气血翻涌,心口一阵更比一阵地疼起来。 薛大夫给的药,许元景已吃了月余,那药性在他体内一日重过一日,此时正是最重的时候。 他的身子半点不能动气! 赵长茹强自冷静,“鹰老大,你把人放了,别的咱们好商量。” “商量?”鹰老大冷笑一声,“要么你现在说出我二弟的下落,要么这小东西立即死在你面前!” 许母见着奄奄一息的八顺,吓得面色煞白,几乎快要晕死过去,“长茹!长茹!你救救八顺!八顺是你大哥唯一的血脉!” 赵长茹闭上眼,再睁开已是满眼杀意,“好,我告诉你!” 她递给许元景一个眼神,便要冲向鹰老大将八顺救下,却被许元景一把拉住,不禁诧异地回头望去。 许元景极力忍耐住心口的疼痛,冷声道:“在后山的竹林坡里。” 鹰老大半信半疑,让小土匪去探查真假。 赵长茹惊诧地看着许元景,不知他有何打算。 那虎老大早便被云阳村里的汉子弃尸荒野,不是被野猪啃了,便是被虎豹吃了,定然是不会在竹林坡上的。 赵长茹很快便明白许元景的用意。 他在拖延时间! 他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但掌心却沁出了汗。 他为何要拦着她? 她虽然不能从鹰老大手中同时救下许母与八顺,但只要他二人趁鹰老大不备一道行动,便能确保许母与八顺二人的平安。 可他却拦下了她! 赵长茹见许元景隐忍地皱着眉头,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 “你已知那虎老大的下落,现在便把人放了!” “老子啥时候说过要放人的?” “你!” “许元景你来选,是救你老娘,还是救你小侄儿?” 鹰老大一手掐着八顺,一手拿刀指着许母。 许元景一言不发,呼吸却越来越沉重,是气愤,也是痛苦。 赵长茹挺身而出,“我婆母年事已高,经不住惊吓,你放了我婆母!换我!” 她不能一次救下两个人,但只要她将许母换下来,便有机会一举救下八顺。 鹰老大看着赵长茹,哈哈大笑起来,“许元景,你这个窝囊废,竟然要个女人替你出头!” “长茹!不要!”许母见赵长茹要来换她,哭喊着让赵长茹退回去。 赵长茹却坚决地一步一步往前。 许元景一把将她抓住,不许她只身犯险。 她扭过头去,低声道:“相公放心,我可以。” 许元景定定看着她,确认她眼中的肯定,才渐渐松开手。 赵长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我来换!” 鹰老大仔细瞧着赵长茹,见她面容娇媚,身段窈窕,顿时来了兴趣。 “好!” 就在赵长茹即将把许母换下的时候—— “那虎老大早就进了野兽的肚子里了!” 第327章 掉下悬崖 鹰老大闻言,当即反悔将许母扣下,连同赵长茹一并给挟持住。 赵长茹惊惶之下,寻声看去。 那人竟是何小兰! 何小兰那日被土匪掳去,失了清白之身,心里十分痛苦,可她遭了那样的劫难,所有人都只关心赵长茹,没有人在意过她受的屈辱! 她看着许家一日好过一日,她对赵长茹的恨意便一日更甚一日! 她要让赵长茹死!让她永远地消失! 只有赵长茹死了,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鹰老大大怒,拿刀指着许元景,“你竟敢骗老子!” 许元景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当即一个箭步上前,将八顺从鹰老大手里救下。 赵长茹呼吸一窒,当机立断护住一旁的许母。 他二人艰难地与土匪厮杀,护着惊慌失措的许母和八顺二人,不久便已难以招架。 这时,一只箭矢却在林中探出头来,正瞄准许元景的心口。 下一瞬,那箭被打偏,六福手里拿着匕首,割破了那人的脖颈,抹一把溅在脸上的血,重新捡起那人落下的弓箭,搭箭拉弓—— 六福握着弓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下了狠心。 “咻”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直向许元景射去。 许元景察觉到危险,侧身躲避,只要他成功躲开羽箭的袭击,与他纠缠着的鹰老大便是羽箭的靶子。 就在他将要躲过之时,只觉心口一阵剧痛。 六福瞪大了眼,见那羽箭直直射中许元景右肩。 “叔!” 叔不是说他能躲过的么! 眼见着鹰老大的刀,便要劈向许元景,六福手抖地重新拿起弓箭,一箭向那鹰老大射去。 鹰老大中箭后退,却拉着许元景。 他二人抵死纠缠着。 赵长茹想要上前相帮,却被其余土匪缠住。 等她解决了身边的小土匪,回头去看时,便见许元景被鹰老大抓住,二人在那悬崖边摇摇欲坠。 最后关头,许元景拼尽全力,将已经吓晕了的八顺,扔给了赵长茹,同鹰老大一同坠落悬崖。 赵长茹惊恐万分,冲到崖边,往下望去,只见湍急的水流,激起一阵阵白浪,却已不见了许元景的身影。 “相公!” 赵长茹当即便要跳下悬崖。 她有空间在,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小秀才不会凫水,落入水中便是凶多吉少。 她要去救他! 不曾想,却有人一把将她拉住。 赵长茹挣扎着,“放开!” 魏长义死死将她钳制住,“你疯了么!” “放开!放……” 未免赵长茹真的跳崖,魏长义一狠心,一记手刀将她给劈晕过去。 他带来的人很快便将那些群龙无首的小土匪一一解决。 看着倒在地上的赵长茹,魏长义犹豫一瞬,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 六福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得他来不及反应,待他醒过神来,许元景已同鹰老大一个起坠崖,赵长茹也被人打晕过去。 “把我婶儿放下!” 魏长义皱眉看着他,须臾,果真将赵长茹给放下了。 六福跪在赵长茹身旁,拉她的手搭在自个儿肩上,小心翼翼又艰难吃力地将她背到了背上。 魏长义冷眼看着,终于看不过去,从他背上将赵长茹捞入怀中。 六福不许他碰赵长茹,却连魏长义的身也近不了。 “那与土匪头子一起坠崖的是你什么人?” 六福瞪着他,不作答。 “你要与我在此耗着,就不打算去救人?” 六福猛然惊醒,既放心不下赵长茹与许母、八顺,又忧心许元景的生死。 魏长义派遣两人给他,“还不快去!” 六福咬牙,如今许家能去寻人的就只有他了,更何况…… 是他射伤了叔! …… 赵长茹再醒来时,只以为是经历了一场噩梦。 “相公?” 她揉了揉眼睛,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不由得心头一阵慌乱。 “相公!”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六福端着一碗水走进来,“婶儿喝口水。” 赵长茹往那门外张望,“你叔呢?” 六福不说话。 赵长茹心都紧了,“你奶和八顺呢?” “奶和八顺还睡着,叔……” 他突然落下泪来,“婶儿,往后我会对你好,绝不会让人欺负你!” 赵长茹心底有什么碎裂了一般,颓然瘫坐在榻上。 “他……”死了? 她不敢问出口,“死”字就像一把刀,扎在她胸口上,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刘三爷带着人沿河边找去了,让我先回来照看着奶和婶儿。” 赵长茹闻言,当即从榻上起身。 “婶儿,你去哪儿?” “我要去找他!” 她才迈出一步,便觉颈后一阵钝痛。 是谁下的黑手! 她本可以跳下悬崖,去救小秀才的! “那个魏公子也让人去寻了。” “魏公子?” “就是婶儿带我进县城,在客栈里见过的魏公子。” “魏长义?” 六福点点头。 赵长茹揉了揉颈子。 原来是他。 她现在不知该气魏长义多管闲事,还是感激他没有“见死不救”。 眼下管不了那么多,她要亲自去找小秀才! “婶儿,你先歇一歇,叔会没事的。” 赵长茹不听劝,“怎会没事,他不会凫水,他那么怕水,还受了伤……” 六福心虚地放开了手。 叔是因他才伤的,婶儿若是知道…… 许母却在此时悠悠转醒,“长茹,元景会没事的,你别担心。”她虽如此说,却也知道希望渺茫,眼底灰暗无光。 赵长茹上前将许母扶住,“娘,你在家待着,我去找相公。” 许母奈何不了她,只得点了点,让她当心些。 赵长茹正要去,却见刘三叔带着三两个浑身湿淋淋的汉子,正匆匆向许家小院而来。 “找着我相公了么?” “长茹……”刘三叔欲言又止。 赵长茹的心沉了底。 “我自己去找!” 刘三叔拦住他,将一个湿淋淋的布包递给她。 赵长茹没有立即伸手去接,静止半晌,终究还是接了。 那布包里装着的是许元景落水时穿着的衣裳,上面还有一片被河水浸染的血迹。 “只找着这一件血衣,许秀才怕是已经……” “不会的,不会的!” “长茹你冷静些,你娘和八顺、六福都得有人照顾,你可不能因为这事儿倒下!” 赵长茹抓着那血衣,不住地摇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仅凭一件血衣,便要让她相信小秀才死了? 不可能! 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冲进房中,将门紧闭起来。 刘三叔等人面面相觑,皆是无奈摇头,宽慰了许母几句,也都相继离去。 赵长茹进入空间中。 “他还活着,对不对?” 她抓住萝卜,便急声问道。 萝卜打了个哈欠,“嗯……” “对不对!” 赵长茹掐着它的手紧了几分。 萝卜挣扎,连忙点头,“还活着呢!”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笑来。 萝卜却又道,“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赵长茹笑容瞬间消失,“什么意思?” 萝卜掐指一算,“他在空间外最多还能活一炷香的时间。” 赵长茹一把抓住它。 不等她问,萝卜便道:“没办法!” 它知道赵长茹想要救许元景,可是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根本已经来不及了。 第328章 伤了心肺 小萝卜眼神闪躲,似乎并未说实话。 赵长茹掐住它,“一定有办法!” 小萝卜胀红了脸,“主人,主人,快松手!” 赵长茹两手合力将它掐着,“快说!” 小萝卜挣扎着,终于勉为其难地说了—— “……主人,这法子太冒险了,若是不管用,器具空间将会彻底崩塌,不但救不了他的命,甚至连你的命也会搭进去!” 赵长茹一把将它扔开,凝聚心神便要离开空间 萝卜在云上弹起,冲上前来将她抱住,“主人,你想想,等空间升级到了科技时代,你想要的一切都应有尽有,你不能就这么说放弃就放弃呀!” “应有尽有又怎样!我只要他能活着!” “主人,你不想见奶奶了么?只要坚持升级空间……” 赵长茹闻言,动作一顿。 小萝卜松了一口气,以为自个儿将她劝住了。 不曾想,赵长茹却道:“我已经失去了奶奶,更不能失去他!” 她再如何怀念从前,奶奶也不能死而复生,这样的伤痛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这一回她一定要救小秀才,拼了命也要救他! 小萝卜终究没能拗过赵长茹,被她无情地抛甩在一旁。 它瞪大眼睛,看着赵长茹消失在空间里。 “不!” 赵长茹离开空间,心跳如雷,拉开房门便冲了出去。 一炷香的时间!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她的呼吸越发急切,却仍旧卖命地跑着,直往村子边的小河而去。 “长茹!” 旁有人见着她,唤她,她也听不见。 “长茹!长茹!” 她像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跑着。 终于,她看到了那条河。 她从那条河里被人捞起,第一次见到小秀才,那一幕又重新浮现在她眼前,她不觉便已泪流满面。 如果没有她,他会参加科考,出人头地,一生顺遂,他能一步步完成他心中所愿……不会因惹了麻烦事,而遭受不公的对待,不会同鹰老大一起坠崖! 赵长茹觉着口中有一丝血腥味,秋风擦过她的咽喉,一直灌入她的肺腑,将缺氧的疼痛遍及她全身。 她的眼只望着那平静的河面。 跳进去! 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呐喊。 她着魔一般,不曾停歇,哪怕已经濒临河岸…… 跳下去!救他! 她终于纵身一跃,可却并未如愿跳入河里。 一直手抓住了她,将她重新拽了回来。 赵长茹抬眼看去,便见着魏长义阴沉的脸。 “你就这么想死?” 她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也没有时间向他解释。 “你放开!” 魏长义却拽着她并不松半分。 赵长茹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能出手向他袭去。 她虽然在空间中学了功夫,可远不及魏长义这般多年的练家子,且她此时心绪混乱一片,出招全无章法,根本不是魏长义的对手。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赵长茹心一狠,抬起魏长义拽住她的手臂,便死命地咬了上去。 鲜血侵入她的嘴里,她仍旧死命咬着,直到魏长义松了手,她便转身一头扎进了湖水里。 人在将死时,会有求生的本能。 她是会水的,想要溺死并没有那么容易,她只能不断地往深处游,哪怕胸口处已经快要炸裂一般地疼痛,直到筋疲力尽再也游不动了。 她的身体一直往下坠,直坠到河底…… 意识开始涣散,有一个力量,正在从她的身体抽离,她突然觉得身体变轻,很轻……很轻…… 分明一直下坠,却又好似悬在空中。 终于,她闭上眼,彻底昏死过去。 魏长义立在岸边,见那河面逐渐恢复平静。 他本就是心狠的人。 即便有人在他眼前死去,他也能无动于衷,只是不知为何这一回,竟然会觉心中波动。 他皱起眉头,静默片刻,终究还是跃入水里。 许久,当那河面再次掀起涟漪时,魏长义将赵长茹从水里捞了出来,放在岸边的枯草堆上,探了探她的鼻息。 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的女人,魏长义紧皱着眉头。 她的死活与他何干? 他竟然会为她跳进河里去。 魏长义低头看一眼手臂上的伤口,见那伤口处还在往外渗血。 真敢下嘴! 他脸色阴郁地站起身,不再看赵长茹一眼,便要独自离去,不知为何,竟又突然停住,侧目看向躺在地上赵长茹。 她那奄奄一息的模样,莫名的让他觉得一阵烦躁。 他的目光从她被湿发覆盖的脸上移开,落到她的腹部,迟疑一瞬,折身而返将赵长茹抱了起来。 赵长茹再次醒来时,是在县城中的客栈里。 魏长义就坐在塌前的红漆木制圆桌旁,拿着一记药方子细看。 “是你救了我?” 赵长茹哑声问道,溺水后的不适,让她头脑混沌,一时竟忘了自个儿为何跳河,待她略微一想猛然惊醒,不等魏长义回答,她便凝聚心神试图进入空间,也顾不得魏长义还在。 她要确定一件事—— 失败了! 她闭上眼,再次尝试。 仍旧是不行。 她松了一口气,眉眼渐渐舒展,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小萝卜说的那个冒险的方法,便是让她与小秀才同时处于危险之中,只要她坚定舍弃空间,空间便会自动寻找下一个宿主,而小秀才是她唯一带进过空间的,会成为空间优先选择的新宿主。 只要空间转移到了小秀才身上,便能保住小秀才的性命。 至于她的…… 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死了,不过是让一切回归正轨。 万幸,她并没有死。 赵长茹准备起身,才发现身上的裙衫已不是之前穿的那一身了,她防备地看向魏长义。 这时,一个小丫鬟抱着衣裳走进房中。 “姑娘,你的衣裳。”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接过那已洗净、晒干的裙衫,忽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小丫鬟看向魏长义,不知该不该回话。 “两日。” 赵长茹震惊地看向魏长义。 “我相公在何处?” 两日了,小秀才理应来寻她的…… 魏长义皱眉看着她,“不知生死。” 赵长茹呼吸一窒,强撑这身子,从榻上站起身,不等她站稳,便觉胸口又闷又紧,止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姑娘,大夫说你伤了心肺,需得好生静养着,若不然会落下病根的。” 小丫鬟忙扶住她,引她重新躺下。 赵长茹不肯,“我要去找他!” 第329章 他会回来 小丫鬟为难地看向魏长义,做不了主。 魏长义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赵长茹越是激动,咳得越是厉害,胀红了脸,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你还想寻死?” 她扼住喉咙,死命地咳嗽着。 “我……我……咳咳……我没想过死。” 魏长义突然变脸,上前一步,掐住她的下巴,“没想过死?若不是我救了你,现在你已经是河里的一具浮尸了!” 他说完,推了她一把,“赵掌柜,你若要死,也得等镖局建好了才能死!” 原来他只在乎镖局能否如期竣工,而不是好心救她。 赵长茹板起脸来,“魏公子,救命之恩,他日再报,我有我的去处,不用你多管闲事。”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阻碍她去救小秀才,若不是他,她早就与小秀才相聚了! 魏长义冷笑一声。 若不是误以为眼前的女子怀有身孕,他也不会出手救她,她既然并无身孕,要死要活也与他无关。 原来,那日见赵长茹在药方买安胎药,魏长义便一直以为她已有身孕,他这人素来冷心冷情,却见不得有孕之人死在眼前。 他要保的是她腹中的孩子而非她的性命。 魏长义拂袖而去。 那小丫鬟也不敢再拦。 赵长茹撑着身子,艰难地离开了客栈。 客栈外,艳阳高照,来往行人不断,皆奇怪地看着她。 她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面白如纸,穿这一袭月牙色裙衫,脚步虚浮地在街上奔走。 “这不是赵长茹么?这是怎的了?” “莫不是……疯了!” “……咋会疯了呢?” “许秀才让鹰老大给杀了!听说死得格外凄惨,连尸首也没能找到,只寻着一件带血的衣裳。” “……可惜了,许秀才竟死得这样早……” 死? 赵长茹只觉耳边嗡嗡的,眼前一阵眩晕。旁人的指指点点她顾不得,只觉得格外刺耳。 她红着眼,瞪着那些人,“我相公没有死!” 众人见她模样吓人,连连回退躲避,一个有一个嘴里却还念叨着:“……果真是疯了。” 赵长茹立在原地,抬头迎向头顶的艳阳,“相公,等着我,我这就去找你!” “疯了!疯了!赵长茹疯了!” 众人叫嚷起来,看猴似地将她围起来,不敢靠近也不愿散去。 “长茹!长茹!” 一个衣着艳丽身影挤进人群,一把将赵长茹护住,是杜眉君。 “杜掌柜,带我去找我相公!” 赵长茹攀着杜眉君,艰难地说道。 “长茹……” 杜眉君心疼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是点了点头,“好,咱们去找许秀才!” 杜眉君带来的小仆将围观之人一一驱散,护送她二人前往玉衣坊。 “长茹,你先休息,刘壮已带了人去寻许秀才,有了消息立即便来说与你听,你瞧你病成这个样子,许秀才回来了定要怪我没有照看好你。” “杜掌柜,我……咳咳……我要亲自去寻,两日了,已经两日了,他为何还没有回来!他应该……应该……咳咳……要回来的!” 有了空间,小秀才就不会死,若他还活着,为何没有回来。 难道…… 赵长茹心头一紧,不敢再往坏处想。 “杜掌柜,他一定还活着!” 杜眉君叹了一口气,“长茹……” 已经两日了,许秀才又不会凫水,从那般高的悬崖上跌进河里,即便是水性极好的人也难以生还,更何况是许秀才呢。 见赵长茹满眼希冀,杜眉君心生不忍,本要劝赵长茹节哀的话,全给咽回了肚子里。 “许秀才一定还活着,长茹,你先闭眼睡上些时,待许秀才回来了,我便叫醒你。” 赵长茹愣愣地说道:“他会回来的!” 杜眉君替她抚着背,扶她躺在榻上。 赵长茹自醒来,便一直紧绷着神经,她的身体本就因溺水变得极为虚弱,没有了空间快速修复她心肺的损伤,她每一次的呼吸都觉得极其吃力,终于挺不住,在杜眉君柔声的安抚下昏睡过去。 半月后。 许家小院中,六福捧着一只小奶狗,交到八顺手里,“李婶儿家的母狗生的,送来一只给你养着。” 八顺抱着小狗,爱怜地抚摸着,却不似从前那般没心没肺地只顾傻乐。 他转眼看向屋檐下正在刺绣的赵长茹,提着那小奶狗走了过去。 “婶儿,这狗咱们能养么?” 若是从前,他想要养这小狗,叔定然又是一番说教,可现在叔不在了…… “八顺想养么?” “想。” “那便养着。” 八顺点点头,想了想,抱着小狗窝进赵长茹怀里,“婶儿,抱着我。” 赵长茹笑了笑,将手上的绷子放在一边,抱他放在自个儿膝上。 “婶儿开心么?” “嗯?” “我抱着小狗,便觉得开心,婶儿抱着我,会开心么?” “我没有不开心。” “婶儿说谎!”八顺扭过头,看着赵长茹,“我见着婶儿哭了。” 赵长茹摸了摸他的头,爱怜地笑了笑。 抱着软乎乎小孩子,赵长茹的心里似乎也踏实了些。 半晌,八顺又开口问道:“婶儿,叔还会回来么?” 他的眼中满是天真,他还不懂生死,只以为许元景去了远地方,所以才耽搁了半个月也还不见回来。 赵长茹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六福见状,上前将八顺抱走,“婶儿,叔会回来的。” 他会回来…… 赵长茹从最初的坚信,到如今忐忑怀疑,不敢多想。 半个月了,小秀才仍旧全无音讯,好似再也不会回来了。 “壮叔回来了!” 八顺兴奋地跳下地,跑去迎刘壮。 “壮叔,壮叔,你找到叔了么?” 刘壮看向赵长茹,见她缓缓站起身,不见最初那般激动,可那一双眼热切得让人不敢直视。 到了嘴边的话,刘壮说不出口。 他带着人沿着河岸找了半月,走了上百里远,仍旧没能找到许元景。 众人皆知许元景已是找不回来的了,可为了赵长茹他们只能继续找。 今日,刘壮本已决定将实话告诉赵长茹,可真当见着赵长茹时却如鲠在喉,无法言语,只能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赵长茹的眼眸一瞬黯然,“不用找了。” “长茹……” “他会回来的。” 刘壮也不知该如何劝她,只好闷头回了自个儿家。 第330章 前来报喜 这日,云阳村中来了个外人。 那人骑着匹高头骏马,背上背着面崭新的铜锣。 他那马装扮得极为喜庆,脖子上系着一朵红布攒成的大花。 “许家是哪一家?” 他扫一眼众人,笑呵呵地问道。 已有人猜到他的身份,要给他指路,却被旁边的人按住了手,他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便都装作不知晓的模样。 马上那人取下背上的铜锣,“夸嚓”一声脆响。 “许公现在何处?” 众人面面相觑,站出一人与他商量道:“官爷,委屈你小声些。”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可知是怎样的喜事,便要我小声些!这云阳村出了解元老爷,连你们也跟着沾光呢,不该大喜大贺么!” “解元!” 众人惊诧不已。 他们知晓许秀才读书厉害,可没想到是这样的厉害,竟然一举夺下了解元! 可惜了…… “快些给我带路!我好将这喜讯,送去给许公!” 参与府试者,但凡能够榜上有名,官府皆会特派报喜官上门报喜,耽搁了半月有余,这给许元景报喜的终于来了。 八顺不知何时跑来的,站在那高头大马前,仰头看着报喜官,“你要去我家?” “你是许家的孩子?” 八顺点点头。 报喜官笑问,“许元景是你什么人?” “是我二叔!” “快些带我去你家,你二叔中了解元呢!” 八顺不知解元为何物,见那人喜气洋洋的,便想引他去让赵长茹见一见,也好让赵长茹沾些喜气。 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只能看着八顺呆头呆脑地给那报喜官带路。 许家小院门前。 报喜官提着铜锣,便一阵敲打起来。 “夸嚓”震天响。 “许解元,给你报喜来啦!” 半晌,不见许家出来人迎,报喜官疑惑不已,又敲了铜锣一声,“许公!你中解元啦!给你贺喜!” 从那村口追来的众人,围在一旁,见那报喜官一声高过一声地敲那铜锣,终于有忍不住的了: “官爷,许秀才半月前被山匪劫持,不慎落入水中……至今下落不明。” “啥!” “官爷,许家只剩下孤儿寡母,你莫怪怠慢。” 那报喜官长叹一声,“福薄命浅啊,福薄命浅。”便将铜锣重新背在背上,自怀中掏出一册红绸布包裹的折子,“这是许解元的红书。” 府试上榜者,无论名次高低,皆有一册加盖官印的红书,上面写明了上榜者的名姓、名次,以及参与考试的年份。 那报喜官拿着红书,不知该递给谁。 “给我。” 众人看过去,便见赵长茹站在那里。 报喜官见她是从许家出来,又听旁人说她是许元景的妻,才放心将红书交到她手上,“许夫人,拿好。” “多谢官爷。” 报喜官长叹一声,“许夫人节哀,往后你便是解元夫人了。” 许解元虽然福薄命浅,好在为这一家老小,留下了些荣耀。 赵长茹笑着将报喜官送走,在众人或是好奇、或是可怜的目光中,将那红书展开置于众人眼前。 “今日我许家大喜,还请大家伙赏脸,同我一道为相公庆贺。” “长茹……” 众人本以为她会悲伤难过,却见她笑意盈盈,想她定是受了打击,已经分不请悲喜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劝她。 李嫂子第一个站出来,附和她的话道:“对!咱们要好好为许秀才……不!该叫许解元了,咱们一齐好好给许解元庆贺一番!” 众人本也不忍拒绝赵长茹,有李嫂子带头吆喝,便当即声声应下,各自准备起来,要在许家大操大办一场。 这日,赵长茹喝得酩酊大醉,沉沉睡了过去。 她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缕阳光洒在她脸上,她才渐渐转醒,睁眼便见许元景坐在一旁。 他伸手替她撩开凌乱的碎发,轻声笑问道:“娘子,醒了?” 赵长茹看着他,眼泪便止不住地留。 “你为何不回来?” “娘子,睡糊涂了?我一直都在这儿……” 赵长茹摸一把泪,委屈不已,往他怀里猛地一扑。 那束光消失不见了,赵长茹自黑暗中醒来,而她的身边空无一人。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如果你真的……真的死了,你便再入一回我梦里亲口告诉我,你的死讯除非是你说,旁人谁说我都不信!” “若你还活着,便好好活着,你不回来找我,我定也能去找到你!” 她抱膝蜷缩在榻上,同那黑暗低声轻喃着,又渐渐地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回直到天亮,许元景也未再入她梦里。 “长茹,我给你熬了鸡汤,你趁热喝了它,你是不知,那日你突然失踪,可把许婶儿给急坏了,这许秀才……”李嫂子端着碗,递到赵长茹面前,见她瘦了一大圈,便不敢再提许元景,只道:“你若是倒下了,这一家子老的、小的,靠谁去?” 李嫂子不知赵长茹跳过河,被魏长义给救走了,只以为她一时想不开,独自一人躲了起来,见她回来后便一日比一日虚弱,便当她是难以承受许元景的死讯,茶饭不思亏待了自个儿,于是特意备了鸡汤送来许家,给赵长茹补一补身子。 赵长茹笑着接过鸡汤,大口喝进肚子里,“李嫂子,我没事儿!” 因溺水受伤的心肺,时不时仍旧会疼,让她咳嗽不止。 “你看你!慢些喝!” 赵长茹擦了擦嘴,眼神真诚地看着眼前的妇人,“李嫂子,谢谢你。” 她忽然想起初来乍到时,与李嫂子闹的不愉快,当初,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她还会受李嫂子的照顾。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微妙。 她已经真切地融入了这个世界,哪怕小秀才暂时不在她身边,她也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昨夜未再入她梦里,定然是在这世上的某一处,等着她去寻他。 他只管等着,她会努力越走越远,去找到他! “长茹,你现在最要紧的事,便是养好身子。” 赵长茹点头,盛一碗鸡汤,一滴不剩地全喝了。 李嫂子见状,欣慰一笑,“想开了便好,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她从前死了丈夫,也一样寻死觅活,最后,仍旧只能向命运低头,承受着难以承受的痛苦。 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她也只能劝赵长茹想开些。 第331章 都给我滚 许元景虽夺得魁首,却因这一场意外,只顶个解元的名。 黄拾金为亚元,仅此于许元景,却是旁人眼中真正的解元。 黄财源喜不自胜,认为自个儿为黄拾金定下的亲事是定对了!连忙派人往云阳村胡家去,找胡三巴商量着把婚期再提前些。 胡三巴因挨了山匪一记窝心脚,日渐颓靡,已有离世的先兆,见黄家来人催婚,当即回光返照一般来了精神,与媒人花有缘将迎娶之时定在三日后。 “胡三巴真是脸也不要了,哪有人这般着急嫁女儿的,人家城里的大户娶个妾,也没见这般草草应付的。” “这胡三巴攀上黄家这门亲事,自然是一日也不敢耽搁的,恨不得连夜将胡小梅嫁过去呢,这万一黄家悔婚了……” 几个妇人围坐在村口,向胡三巴家指指点点。 送走了花有缘,胡三巴喜滋滋地拉着胡小梅的手,“小梅,你嫁去黄家,爹也就放心了。” 他本笑着的,突然脸色一变,吐出一口血来。 胡小梅连忙扶他躺回榻上,“爹!你怎么了?我去请大夫!” 胡三巴一把拉住她,“别去!让人看笑话……” “爹!” “小梅……”胡三巴喘了一口气,“爹是不成了……你嫁进黄家,就是黄家正儿八经的少夫人,给黄少爷生个儿子,往后……往后……” “爹!别说了,别说了,我去请大夫!” 胡三巴死死拽着她,咬牙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向她摇了摇头。 不能让人知道他要死了! 黄家若是因此悔婚,他即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小梅……爹……爹会送你出嫁……会看着你……嫁进黄家!” 胡小梅早已泣不成声。 胡三巴推她出去,“让人瞧瞧……我胡三巴的闺女出息了!将要成为黄家的少夫人了!让……让那些人酸去!” 胡小梅抹一把脸,点头道:“爹,你放心!我不会让人轻看了去,等我成了黄家的人,定要那些势利眼好看!” 她想着前两日众人去到许家庆贺时的情形,整个云阳村就他们胡家没人请,不过是欺负他们胡家势单力薄,就连何家也因沾了何嫂子的光去了! 胡小梅生出满腔怨恨,将手捏得死紧,当即起身梳理头发,涂抹妆面,换上黄家送来的新衣,端着姿态在云阳村里来回溜达。 “小梅呀!你爹真是好福气,生了你这个标志的女儿,竟能嫁去城里哩!真是了不得!” “日后做了官太太,可别忘了咱们这些穷乡邻!” 胡小梅一一笑着应下,“我便是去了黄家,也是从咱云阳村里走出去的,怎会忘了大家伙呢,往后若是有事,去黄家寻我便是。” 她目光一转,见着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子,正围在一起玩闹着。 八顺与六福正在其中。 胡小梅冷笑着,从篮子里抓出一把糖来,走过去撒在地上。 小孩子们馋惯了,爬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捡,几个孩子为抢一颗糖竟险些打了起来, 八顺跟着别的孩子也要去捡,被六福提着领子拽了过去。 “家里有,用不着捡别人的。” 八顺点点头,仍旧眼巴巴地望着别人手里的糖。 家里虽然有糖吃,可他见别的孩子都有,也想向胡小梅要一颗。 从前,胡小梅经常去许家,在赵长茹变好之前,八顺与胡小梅是极亲近的,“梅姨……” 胡小梅笑着抓了一把糖递给他。 八顺喜滋滋地捧着手去接。 胡小梅却突然变脸,将手里的糖撒在地上,“要吃找你婶儿去!” 八顺委屈地“哇”一声哭出来。 六福将他拉到身后,瞪着胡小梅,“谁稀罕你的糖!” 胡小梅冷哼一声,“不稀罕?那馋鬼转世的小东西还找我要呢!” 八顺一遍哭着,一遍喊道:“不要,不要,我不要!” “小东西,不长眼的,我从前对你多好!有了赵长茹,你便把我忘了,还想吃我给糖?真是不要脸!” 六福当即扑上去要与胡小梅拼命。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和我耍横!你不过是赵长茹捡来的小乞丐,比狗都不如!” 她说着,一巴掌向六福扇去。 六福反应迅速地躲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胡小梅骂道:“松开你的脏手!” 六福不但不松,更加大了力道,险些将她的手腕扳折。 胡小梅气急败坏地踢脚踹他,却被一记石子打在膝盖上,疼得摔在地上站不起来。 六福转头看去,见是赵长茹来了,才松开钳住胡小梅的手。 赵长茹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胡小梅,“你有何不满,找我便是!” 胡小梅狼狈地抬起头,怨恨地将她瞪着,“赵长茹,你好恶毒,竟然教个小东西来对付我!” 赵长茹拉过八顺搂在怀里哄着,“咱们回家,别和不三不四的人生气。” 八顺乖巧地点点头,抽抽搭搭地趴在她肩头。 胡小梅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拦住赵长茹。 “我是不三不四的人?赵长茹!你还不知道,三日之后我就是黄家的少夫人了,我要嫁的人才是今岁真正的解元老爷!” 赵长茹冷眼看她,“红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谁是解元,谁是亚元!你若不识字,大可等嫁去黄家,问一问你男人!” 胡小梅确实不识字,被赵长茹当面指出,恨得咬牙切齿,“你!” 赵长茹绕过她,一手抱着八顺,一手牵着六福,便要离去。 胡小梅不依不饶,在她身后指着骂:“你嫁了解元又如何?还不是把人给克死了!克死了爹娘不够,连自个儿的男人也一并给克死了!赵长茹你咋还有脸赖在许家,真要将许家克成绝户你才罢休么!” 赵长茹站定脚,将八顺交到六福手上,缓缓转过身去,一双眼淬了寒冰一般。 胡小梅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面目狰狞地说道:“若不是你,许元景不会死,当初若是我嫁给他,现在他还好好活着,还是解元!你!都是你害死了他!” “啪!” 赵长茹当即便给了她一巴掌,“他没有死!” 胡小梅捂着脸,发疯了一般地狂笑着,“赵长茹,你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我告诉你!许元景已经死了!死了!” 赵长茹脸色更冷几分,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我说没死就没死!” 胡小梅痛急了,便伸手去挠她。 即便赵长茹因溺水伤了心肺,身子已不比从前,但对付胡小梅却是错错有余。 “你若不想花着脸嫁去黄家,就给我滚远一点!” 赵长茹一把将胡小梅推在地上。 胡小梅被打得火辣辣的脸,死死瞪着赵长茹。 赵长茹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带着八顺、六福走远。 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孩子,见胡小梅打翻了篮子,喜糖洒了一地,立时围上来捡糖吃。 “滚!都给我滚!” 胡小梅发狂一般吼着。 小一些的孩子见状,吓得躲远了。 大一点的孩子,提走了糖篮子不说,还往她脸上撒一把灰。 第332章 山匪作乱 鹰老大虽已葬身崖下,山匪余孽却仍旧四处作乱,烧杀抢掠,猖狂更胜从前。 “长茹!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这几日,好些女工说要辞工!咱们纺织厂正有一单生意等着出货呢!” 山匪在九阳县境内各处村庄打家劫舍,侵扰百姓,老县令只当缩头乌龟,任由山匪猖狂作乱,每次派兵剿匪也是算准了山匪已经跑走,才做戏一般上各村走上一趟。 纺织厂里的女工,成日忧心家中,根本无心做工。 管事领着赵长茹在纺织厂中看了一圈,指着几处空出的织机,“这个是前日辞工的,这个也是,那个是今早辞的,工钱也没拿,便匆匆走了。” 赵长茹皱起眉头。 若只是担心山匪作乱,便是要辞工,也该将工钱拿了再走,怎会走得这样急?逃命似的…… 正巧这时,一名女工上前,在那管事耳边嘀咕几句。 她见着赵长茹在,本是不敢上前的,在一旁等了又等,也不见管事独处,实在是忍不住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又怕自个儿的话,让赵长茹给听了去,拿一双眼时不时瞟一眼赵长茹。 “小楠,你不是说家中只有你一人能做事挣钱么?你那奶奶、弟弟全靠着你一个人养着,你咋能说辞工便辞工,没了工钱你奶奶的病还看不看了?” “管事,我……”被唤作小楠的女工欲言又止,犹豫片刻,闭眼狠心道:“我不想干了!” “咋就不想干了!小楠,你和纺织厂是签了契约的,不是你说不想干,就能不干了的!” 管事看一眼赵长茹,对小楠板起脸来。 她得让赵长茹知晓,不是她没尽责留人。 小楠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指着旁的一张空着的织机,“她们能走,为何我不能?我就要走!” “她们走是舍了工钱走的,你前两日才向我预支了工钱,去替你奶奶买药治病,你要走可以,先把预支的工钱补上!” 小楠气得哭了起来。 她从哪里弄得来那些钱?可补不上那钱,她又走不了,家里…… “你别在这儿撒泼!赵掌柜看着呢!” 管事不是不近人情的,语气虽凶,却是在指点她想要走人,还得自个儿求赵长茹。 “赵掌柜,你就让我走,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家里,我欠纺织厂的钱……以后!以后一定补上!” “长茹……” 管事见状,也心软了,帮着要向赵长茹求情。 赵长茹扫一眼别的女工,见她们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只要她点头放了小楠走,定然会有更多的人辞工。 “既然签了契约,便不能随意毁约。谁若是铁了心要走,我赵长茹不拦着,但是!” 她冷下脸来,“不光是工钱不能拿,还要依照契约所定,向纺织厂补上违约金。” “啊?” 女工们顿时闹嚷起来,“赵掌柜,怎的咱们拿不着工钱,还要倒给厂里钱呢!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太没天理了,咱们要报官!” “……” 管事见女工闹起来,板着脸挡在赵长茹面前,“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着,上工不满两年辞工者,需向纺织厂补上三月的工钱才能离开!你们一个个可都是画了押的,便是去了官府闹一场,该补上的钱也一分别想少!” 小楠没料到竟会闹得这样难看,哭着跪在赵长茹跟前,“赵掌柜,你行行好,放了咱们!” 赵长茹忙将她扶起来,掏出手帕来,替她擦去眼泪,“那你告诉我,为啥一定要走?” 小楠眼神闪烁一瞬,“山匪四处作乱,我不放心家里……” “山匪作乱有官府管,你若不上工,没有工钱拿,该咋过日子?” 小楠闻言,眼泪止不住地流。 赵长茹见状,越发觉得另有隐情,奈何小楠不肯说,她只得看向其余人。 众人皆低下头去,不敢乱说一句。 “你们签下的契约中有一条,若因不可抗力因素导致无法正常上工者,纺织厂不予追究其责任。” 赵长茹的目光扫过众人。 “你们若是有一定要辞工的理由,便能正常结算工钱,且不用支付违约金。” 静默半晌,终于有个胆大的妇人挺身而出。 她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妇人拉了一把。 “你不要命了!” 那妇人却说,“咱们在纺织厂里这些日子,得了赵掌柜多少好处,现在咱们接连辞工,也该给赵掌柜一个说法!” 她毅然决然走到赵长茹面前,“赵掌柜,咱们不想做背信弃义的小人,可是那黑虎山残余的山匪不给咱们留活路!” 赵长茹皱起眉。 那妇人看一眼其余妇人,“山匪同咱们说了,若是继续替纺织厂做事,便要灭了咱们全家老小,你说咱们还敢在这儿做工么!” 赵长茹惊讶地看向管事。 管事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此事为何先前不说?那山匪若是威胁你们,怎会半点消息也没有流出?” “赵掌柜,我说的都是实话,山匪威胁咱们,若是将此事说出去,便要杀了咱们,咱们也是害怕,不敢向外人提及。” 原来,他们原本并不知晓旁人也受了胁迫,只想着自个儿尽早辞工就好,是方才闹起来才说开了。 “赵掌柜,你就放了咱们,那山匪咱们是真惹不起!” 赵长茹皱眉不语。 鹰老大已死,到底是谁在背后对付她?竟还能顶着山匪之名。 “大家伙若是肯信我,便安心在纺织厂里做工,那山匪猖狂不了几时。” 妇人们面面相觑,并不肯信。 “官府向来是不敢管的,前些日子来的慕容小将军,本以为是咱们的救星,不曾想也不顶用,长茹,你叫咱们如何能信!” “我赵长茹说到做到!只要是继续留在纺织厂中上工的,家中若因山匪作乱,导致财物损毁,我赵长茹一力承担所有的损失,若是有亲人伤亡……我赵长茹也给抚恤金!” 女工们迟疑了。 赵长茹的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怎能让她们不心动。 可是……可是性命要紧呀! 赵长茹同管事交待两句,便匆匆离开纺织厂,往即将竣工的镖局而去。 “刚给你们服下的是毒药。” 她看着牢里关押着的十多个杀手,云淡风轻地说道。 这些人是她先前出手救魏长义时扣下的,知他们是以杀人为生的,没杀掉魏长义,也会去杀别的人,留在世间终究是祸害,可她狠不下心就此结果了他们的性命,彼时为积攒空间的经验值,也不允许她那样做。 于是她便将这些人关押在了废弃的镖局里,日日让马二给他们做思想教育,引导他们畅想人生的美好,未来的希望。 杀手是不敢想未来的,一旦想了,便不想再做杀手了。 “若你们能为我解除匪患,我便放你们自由。” 这些杀手在落到赵长茹手中时,便以为自己命数已尽,不曾想竟一直被关押着苟活至今,见过了雷风建工中那些翻身的乞丐,他们又怎会甘心就此死去! 他们也渴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不用再刀尖舔血,日日担惊受怕…… “你们若是好好跟着姑奶奶做事,也能堂堂正正地做个人,娶妻生子,寿终正寝。” 这是马二日日都会说的话。 他们最初只觉得虚假,听得多了,便又产生了希望。 第333章 共渡难关 派出杀手解决匪患还不够,赵长茹犹豫片刻,仍旧决定去请魏长义相助。 那日在崖边若不是魏长义,她与许母、八顺、六福都将命丧山匪之手。 “姑奶奶,果真下毒了?” 马二跟在赵长茹身边,好奇问道。 赵长茹瞥他一眼,“你想尝尝毒药是啥味道?” 马二连忙摇头,却又问道:“姑奶奶打哪儿买的毒药,可别买着假的了!毒药这玩意儿,没有我马二不知道的。” 他当初便是靠倒卖各种小药丸混迹市井的。 “既然是你的老本行,你还看不出真假?” “我看着不像真的……” 他突然反应过来,“姑奶奶,您是诈他们的?” 赵长茹不置一词,只勾起一抹淡笑。 那些人毕竟是杀手,若不拿假毒药唬人,他们若是跑了咋办? 他二人很快到了客栈。 魏长义是客栈的长住客。 小二见着赵长茹来,便知她是来找魏长义的,忙替赵长茹报信去。 马二见状,打趣笑道:“这魏公子把这客栈住成自个儿的府宅了。” 小二很快便又回来了,“魏公子无暇见客。” 马二眉毛登时竖了起来,“我家姑奶奶亲自上门,是能说不见便不见的么!” 小二讨好笑着,“马二爷,你别为难我,是魏公子说不见人的。” 马二冷哼一声,“你到底是这客栈的小二,还是魏公子的门房?” “我还敢得罪魏公子不成?” “那你躲开些!” 小二灰溜溜地跑了。 马二走在前边替赵长茹开道。 他二人上了楼,便被两个带刀的侍卫给挟持了。 “两位大兄弟,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小心刀剑无眼,伤了我家姑奶奶!” 赵长茹面不改色,唤了一声,“魏公子!” 房门打开,魏长义现身。 “你来做什么?” 赵长茹笑道:“来谢魏公子救命之恩。” “本也不是为救你。” “……” “魏公子,恕我唐突……” 不等她说完,房门便“啪”地一声关上了。 赵长茹尴尬地干笑两声,“魏公子,我此次来,是为请你剿匪的。” 那日魏长义会出现在云阳村,正是追杀山匪而去。 黑虎山上的山匪与龙门第一镖局是有宿仇的。 “山匪作乱,危及百姓,还请魏公子不计前嫌,助我一臂之力,铲除山匪余孽。” “魏公子若是答应出力,一应耗费全由雷风承担。” 言下之意,魏长义出力,赵长茹出钱。 那门终于再次打开,魏长义冷着脸走出来。 一旁的侍卫把脸一抬,“赵掌柜是觉着,咱们龙门第一镖局出不起钱?” “不敢,不敢。” 若是魏长义愿意出钱又出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这样大的功德让给他也无妨。 她的钱还要留着寻人呢…… 魏长义冷哼一声。 …… 纺织厂中。 “长茹,这人走得太厉害了,剩这三两个,还是我好说歹说留下的,这可不是办法,再过十日便该交货了。” 管事愁眉苦脸地望着空荡荡的纺织厂。 “一千二百平纹匹布,如今能交出去的半数不到,便是所有女工都在,也要紧赶慢赶才能织好,更别说眼下这般情形……” 她指了一圈空闲的织机,“若是不能如期交货,雷风纺织的名声就坏了!不但坏了名声,还得贴上好些银钱呢!” 赵长茹让她将契约拿来,细看一遍,倒吸一口凉气。 “长茹,我也是想着,这货一定是能交上的,没曾想会出这档子事,这违约金写得确实是高了些。” 赵长茹瞪着那契约上的字。 “未能如期出货,则赔价十倍。” 十倍!需得赔上五万两! 赵长茹扶着额。 即便变卖她手上所有的资产,也远凑不出五万两银子。 “接了这样大的单子,你为何不曾知会我。” 管事支支吾吾,说不出原由。 赵长茹怀疑地看着她。 “……前些日子,许秀才……” 管事连忙解释道,又怕戳了赵长茹的痛处,只好说半句吞半句。 赵长茹闻言,心头一阵钝痛,将契约递给她,“人,你尽力留下,其余的我来想办法。” 玉衣坊。 “长茹,那些女子怕是还顶不了这个缺。” “能出一份力,便出一份力,任她们再是手生的,也还能做出些许,总好过无人上工。” 原来,赵长茹说的办法,便是让先前从黑虎山上救下的妇女临时顶替纺织厂中辞工的女工。 杜眉君叹一口气,“便也只能如此了。” 那些女子中聪明机灵的,倒也已学了个大差不离,临时上岗顶替不成大问题,手粗脚笨的,送去纺织厂中还得分出个人来教哩,反倒是误事。 杜眉君想着,挑了几名好的,让赵长茹带走。 那些被留下的女子,眼巴巴地望着赵长茹,“赵掌柜,咱们也是能做事的……” 杜眉君板起脸来,数落道:“你还好意思说,让你织平纹,你倒好!织成了斜纹,还不自知呢!” 若不是念着这些女子遭遇可怜,那几个笨手笨脚的早就让杜眉君给撵走了。 赵长茹要留人。 杜眉君没有异议,不过既然赵长茹将人交给了她,那些人便要按照她的规矩办事。 偷懒的,要受罚,蠢笨的,要挨骂。 赵长茹劝了两句,将杜眉君选出的几人连同那些手笨的一起带去了纺织厂。 再是手笨,总也能做些事的。 “大家伙辛苦些!” 赵长茹以身作则学起织机的用法。 平纹布是织布中较为简单的一种,即便是生手,只要认真肯学,也能很快学会。 赵长茹同那些手笨的一道学, 有人本想偷懒,见着她这般,也不好再敷衍。 “天色已晚,长茹,今日便先歇息。” 赵长茹看一眼一旁堆着的四十匹布。 那是今天所有人一起努力的成果,可要在十日后凑成一千二百匹布,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赵长茹并未停下动作,轻咳两声,道: “掌灯。” “长茹,你的身子……” 管事担忧地看着她,见她咳得愈发厉害,连忙替她抚背顺气。 赵长茹溺水后,时不时总会咳嗽,特别是在入夜之后,今日许是累着了,咳起来就停不住了。 女工们见状,停下手中的动作,连声劝着:“赵掌柜,你先回去歇息,咱们不会偷懒,一定在出货之日前凑够一千二百匹布!” 赵长茹目光扫过众人,不禁心头一暖,深吸一口气,忍住胸口的闷痒,“我与你们一起!” 女工们还要再劝,却听赵长茹道: “今次的难关,大家伙一起度过,往后纺织厂的盈利,也有大家伙的一份!” 要凑够一千二百匹布,容不得一人懈怠,赵长茹强撑着不适,留在纺织厂便是为鼓舞人心,但只是这般恐怕还不够,她又摆出利益来激励众人。 稳住人心得靠情,也得靠钱。 女工们闻言更是干劲十足,她们知道赵长茹不会骗人,之前说会给她们的好处,次次都是落到实处的,她们信她的话。 第334章 突发事故 赵长茹同女工们吃住在一起,与她们一道日夜努力织布,终于,在交货之日将一千二百匹平纹布织好了。 “确定是今日提货么?” “是呀!” 管事焦急地张望着。 早已过了契约所定的取货时间,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取货。 赵长茹皱起眉头,“定金收了几成?” 管事不假思索道:“三成,同咱们先前定好的一样。” 赵长茹扶着额,来回踱着步子。 这样大的单子,只收总价的三成做定金,一旦那订货之人跑了,她便要血亏一大笔。 “不用等了。” “啊?长茹,咱们大家伙忙了这些天,好不容易才将这货备好,若不能交出去……” “不会有人来的。” 赵长茹算是想明白了。 什么山匪余孽作乱,什么十倍违约金,全都是算计好了的,为的便是打压她。 到底是谁!竟要这般针对她! 赵长茹正想着,却见马二急匆匆而来,料想定然不会有好事,不由得皱起眉头。 果然! “姑奶奶,出事了!” …… 赵长茹一面疾步走着,一面问道:“怎会塌了?” 马二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姑奶奶,您自个儿去看。” 赵长茹突然定下脚步,“请了大夫去没有?” 马二一愣。 赵长茹便知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请大夫。 “还不快去请!” 见赵长茹发火,马二连忙点头。 赵长茹脚下更快几分,心急火燎地往镖局赶去。 入目的是一片狼藉—— 断瓦残垣,哀声不断。 赵长茹顾不得其他,当即同众人一起,刨挖被碎石砖块砸倒的工人。 “姑奶奶,您别上手呀!您在旁歇着,咱们刨就成!” 来劝的是马二任命的工人头子。 他脸上全是汗,和着血水往下淌。 赵长茹置若罔闻,仍旧刨着砖块。 那工人头子见状也就不再劝了,忙着同其余人一道救人。 不多时,马二便匆匆架来了薛大夫。 伤头的捂着头叫,伤脚的抱着脚哭。 薛大夫忙得直打转,“这么多伤了的,就请一个大夫了事,赵掌柜!人命关天呐!” 赵长茹已让人再去请人了,只是久不见别的大夫来。 终于,马二气喘吁吁地跑来,“王县令突发急症,将城里的大夫全请去王家了!” 若不是赵长茹先一步让马二去请薛大夫,此时怕是一个大夫也寻不来的。 赵长茹扶着额,眼见着一地碎瓦断砖,还有那和着灰尘的血泊。 马二急声问道:“姑奶奶,这可咋办呀!” 大夫不够,伤者又多,如何救得过来!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当即挽了袖子,蹲下身去查看一个砸伤脚的工人,“薛大夫,伤得不重的,交给我便是。” 薛大夫气恼拂袖,他虽信不过赵长茹,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让赵长茹先搭把手。 终于,处置好了所有的伤患。 薛大夫已累得手脚瘫软,让马二扶着就地坐下。 马二端来一碗茶水,递给薛大夫。 “今日幸而是有您嘞!” 薛大夫喝了口水,拍了拍自个儿的胸口,看向一旁忙着关切伤员的赵长茹,目光中带几分欣赏,“赵掌柜通晓医术?” 马二呵呵笑道:“我家姑奶奶,就没有不会的。” 薛大夫又想到赵长茹曾向他提过的陈艾—— “那陈艾是何功效?” 赵长茹嘱咐伤患,在伤口结痂前不能沾水,之后才回薛大夫的话,“陈艾可舒筋活血、温阳活脉。” 薛大夫撑起身,走到一名工人身边,拉住那人的手,露出那人手臂上的一大块淤青,“可能治青肿?” 赵长茹想了想,不确信地摇了摇头。 陈艾的具体药性,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陈艾是可缓解痛经、风湿的。 薛大夫想了想,向马二吩咐道:“去扯些陈艾来。” 能不能治,治了便知道, 马二一愣。 薛大夫催促道:“还不快去!” 马二看一眼赵长茹,等她发话。 赵长茹目光一扫,定在角落一处。 那是工人之前铲除的荒草,堆在角落里当柴烧的,堆了有一些时日了,草叶已经被晒干。 她快步走近查看,确认那荒草堆里,正好有晒干的艾草,不由得一喜,指着那草堆,“薛大夫,这就是了!” …… 听闻镖局发生事故,魏长义作为甲方,哪能不管不问,于是带了人来查看情况。 赵长茹正忙着安置伤患,无暇与他寒暄,任他冷眼旁观。 “伤了的,可都处置了?” 马二红着眼,欲言又止,“姑奶奶……” 赵长茹心一紧,“有人……”死了? 马二点头,“死了三人,伤了十人。” 赵长茹沉默片刻,神色凝重地道:“那三人在何处?” 马二偏过头去,擦了擦眼泪,“姑奶奶,还是别看了……” 那三人被倒塌的围墙砸得最狠,死状极为凄惨,便是马二见了,也觉心头发怵。 “带我去!” 赵长茹捏紧拳。 马二拗不过她,只能带她去到停尸的地方。 那死了的三人,被卷着草席。 赵长茹要揭开草席,被马二给拦住了。 “姑奶奶!” 赵长茹心一狠,将那草席揭开,便见着一张熟悉的脸,惊讶与悲痛同时出现在她脸上,“这是……” 马二点了点头,将草席重新盖上。 赵长茹稳住心神,交待道: “死了的,好好安葬,伤了的,好好休养。” 她抬眼看向魏长义,深吸一口气向他走去。 “魏公子,你放心,镖局的修葺一定会如期完成。” 魏长义扫过哀声不断的伤患,“赵掌柜确定?” 他的目光重回赵长茹身上,嘴角带一抹轻蔑的笑意,只当赵长茹是在嘴硬,他本想着赵长茹若是求他,他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一次…… 赵长茹郑重地点点头,“请魏公子放心,咱们雷风建工,绝不会拖延工期!” 魏长义带着他的人,同他来时一般潇洒而去,临走时留下话来,“还望赵掌柜说话算话。” 送走魏长义,马二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道:“姑奶奶,您怎的想不开呢!竟向魏公子保证能如期将镖局建成,咱们这死的死,伤的伤,根本没法如期交付呀!这墙便是连赶几日砌成的,这还没砌成呢便倒了。” 赵长茹走近那倒塌的墙面,一摸那砖缝中的泥浆竟还是湿的,本该用糯米纸和黏土混合成的泥浆中却掺了大量的沙子。 赵长茹冷着脸,质问马二道,“这是怎么回事?” 马二不明所以,跟着伸手抹了一把,当即脸色大变,“他娘的!谁干的!” 第335章 马二被抓 还不等马二盘问出是谁给泥浆做了手脚,官府便来人将马二给抓了。 “官爷!我马二是良民呐!抓错人啦!” “姑奶奶,救命呐!” “冤枉啊!冤枉……” 衙卫被他闹得不耐烦,当即便要动手打人。 “住手!” “你们凭什么抓人?” “凭什么?就凭今日死了人!” “王大人爱民如子,怎能容忍雷风建工草菅人命!这马二是雷风建工管事的,不抓他抓谁?赵掌柜你是嫌火没烧到自个儿身上么?” 雷风建工打着的是雷风公子的旗号,真要抓人理应抓的是雷风公子,再不济也该抓赵长茹,而老县令选择抓捕马二,却不动赵长茹显然是有别的用意。 “这位官爷,咱们有话好说,今日这事,也不是马二造成的,事故因何发生,等我查明之后,必定给王大人一个交待,还请官爷你给分薄面,替我向王大人求个情,好处自然是不会少你的。” 赵长茹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塞进那衙卫手中。 那衙卫乐呵呵地接了过去,同其余几人交换了个满意的眼神。 “赵掌柜,不是我不肯替你办事,实在是这事太大了,三条人命呀!王大人本就病了,听得这事,更是病上加病,这回是半点也不会容情的,赵掌柜还是依法办事,先将罚钱交去县衙了来再说。” “罚钱?” 赵长茹没想到竟还要向官府交罚钱。 “这雷风建工害了三条人命,难道赵掌柜想要草草了事?这罚钱是一定要交的,交清罚钱之前这镖局暂且归县衙看管,雷风建工也不得在别处做工,赵掌柜可要想清楚,这马二的命和雷风建工的前途,便看赵掌柜的诚意了。” “还请官爷给个准话,那罚钱得交多少?” 那衙卫竖起一根手指,向赵长茹比划了一下。 赵长茹皱眉问道:“一百两?” 这老县令心也太黑了! 乞丐窝塌了,砸死乞丐时,不见他出面解决,这回倒是管起事儿来了。 那衙卫鄙夷地“嘁”一声,“赵掌柜,你打发要饭的呢!” 赵长茹一愣,登时心头一颤。 “一千两!” 那衙卫这才满意点点头。 “赵掌柜,筹钱去。” 那衙卫云淡风轻地说完,便指使另两名衙卫押着马二而去,他则同其余几人一起查封镖局,将雷风建工所有的工人连同赵长茹一并赶了出去。 “官爷,这些都是伤患,还请让他们在此处将伤养好……” 不等赵长茹说完,那衙卫便凶神恶煞地道:“罚钱一日未尽数上交官府,这镖局便一日归县衙管制。” 赵长茹咬牙忍气,带着所有的工人从镖局中撤出。 “姑奶奶,咱们往哪儿去呀?马二也让官兵抓走了!咱们真是没活路了!” 赵长茹神色凝重,扬声安抚众人道:“有我赵长茹在,便不会让你们没有活路,你们都是与雷风建工签了契约的,即便是要遣散你们也会给足银钱!” 众人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 “姑奶奶咱们不要遣散费,只求您能赏口饭吃,给个遮风避雨的住处,别的从不奢望。这回若是姑奶奶觉着难办,咱们也不会赖着不走,能为姑奶奶分忧,咱们就算是饿死街头,也是死而无憾了!” 赵长茹不由得一阵心酸。 她曾有所图地救他们于危难之中,向他们许下承诺,引他们燃起希望,决不能在此时又弃他们于不顾! 不过一千两! 她一定凑来。 不光是为他们,也为马二的性命,为雷风建工的未来。 去了钱庄,赵长茹才知她根本凑不够一千两,这些日子为开设书局、收购书肆、重振造纸坊花费了太多银子,眼下,她能够调用的现银不足五百两,本来若是那一千二百匹布今日出货成功收回了款项,是不愁这一千两罚钱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事无双,祸不单行。 好在赵长茹在钱庄的信誉极好,又与齐家有几分交情,她说要先贷一笔款,那放钱的管事二话没说便给了她。 赵长茹拿着一千两银票,想着还没捂热便要送出去,别提有多心疼了。 长痛不如短痛! 她深吸一口气,一点也不耽搁,直往县衙而去。 说是突发急症的老县令,竟莫名其妙地好了,就坐在县衙里听人说书呢,等着赵长茹捧来银票赎人。 “赵掌柜来得巧了,今日正说到有趣的,不如坐下同本官一块听个乐。” “王大人,咱九阳县是哪位神医,有这样高深的医术,不过半日竟治好了您的急症?” 王县令哈哈大笑,“赵掌柜,那神医就是你呀,拿来。” 他摊出手来,向赵长茹索要银票。 见他伸手来要,一副贪得无厌的嘴脸,赵长茹顿时怒从中来,“王大人!你别忘了,我家相公与那长平王府的小世子,是结拜过的异姓兄弟!” 这银票她可不能轻易给了出去! 王县令笑得更猖狂,“赵长茹!你还敢拿长平王府来压我!许秀才已经死了!你一个寡妇也配得长平王府高看的么?” 赵长茹最不爱听有人说许元景死了,当即冷下脸来,阴恻恻地说道:“王县令,你是觉着只有长平王府压得住你么?” 王县令吓得一哆嗦,他虽觊觎赵长茹手里的银票,但想着赵长茹背后还有个神秘的雷风公子,便也不敢真将赵长茹给惹急了,于是又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同赵长茹商量道:“因工致人伤亡,需向官府缴纳罚钱,这是律法定下的事,赵掌柜你便痛快些,把罚钱给本官交来,往后本官自会给你别的好处……” 他说着又长叹一口气道:“本官也是难办,这山匪侵扰百姓,本官不得不管,可县衙穷呀!若是寻常,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不会为难你的……赵掌柜,这回是你雷风建工犯法在先,本官合情合理收取罚钱,你可别怪本官对你不近人情呀!” 他嘴上虽这般说着,心里却已将赵长茹骂了千回万遍。 “既如此,不如我与王大人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出钱解决匪患,王大人高抬贵手,把我的人给放了。” “赵掌柜,人我可以放,只要你把罚钱交上。” “王大人,你不怕死么?” 王县令闻言,脸色大变。 “赵长茹,你啥意思!” “令公子死于山匪之手,王大人可还记得?若是不能尽早除去匪患,王大人的性命还能长久么?且不说朝廷怪罪下来,第一个遭罪的便是您,那四处流窜的山匪也是杀人不眨眼的……” 王县令想起惨死的王顺,顿时心如刀绞,气愤不已,“只要你能清除匪患,本官便不收你的罚钱。” 赵长茹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王县令一愣,“你还要本官如何?” 赵长茹仍旧只看着他。 王县令细思片刻,才知她是何用意,拂袖道:“人也放了。” “还有镖局。” “你!” “王大人,那镖局在魏公子名下,您难道连魏公子的人情也不给么?若是龙门第一镖局能在九阳县重建,他日这九阳县便是举目州府无人能及的第一县城,王大人还用为这一千两罚钱,这般大费周章么?” 这其中的道理,王县令怎会不知。 有了龙门第一镖局,九阳县每年的税收,少说也能翻三倍。 他这县令也有了中饱私囊的条件。 第336章 铲除余孽 想要解决匪患的不只是赵长茹与魏长义,还有在黑虎山上吃了瘪的慕容山。 他本已退回了府城,说是不日启程回燕京,不再掺和剿匪之事。 所以王县令才肯答应赵长茹的条件。 没了慕容山挡在前边,他又要逢场作戏,弄得县衙的官兵精疲力尽,想着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便顺水推舟同意让赵长茹去剿匪。 旁人却不知,慕容山不过是在演戏。 自那日在九阳县城外捡着那造假的官用箭矢,慕容山便开始着手调查事情的真相,他出兵封堵黑虎山也是为掩人耳目。 他虽也有心替民除害,铲除山匪,但却迟迟没有攻山,为的便是拖延时间,想着等事情真相浮出水面,再将山匪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山匪竟然另有途径出逃。 慕容山为此大为气恼。 他年少成名,名满天下,今次在这黑虎山中,被山匪摆了一道,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听说慕容山已打定主意回京,李大宝便将他支走的官兵调了回来。 不曾想,慕容山就等着他将人调回来,也不与他多商量,带着人马便去了九阳县。 有了慕容山带领的正规军,赵长茹与魏长义组成的剿匪小组便成了陪衬。 “多亏慕容小将军相助。” “剿匪之事,本就该由官兵来做,你二人越俎代庖,有违律法,还敢来谢本将军!”慕容山冷笑一声。 “小将军莫怪,我二人对付山匪,只是因深受其扰,不得不反击,并没有无视律法之意。” “人,本将军带走了,你二人好自为之。” 慕容山指使手下,将山匪一一押走。 赵长茹目光扫过那些山匪,忽然定住。 那是个老头,穿着不像个山匪,倒像个术士,褐布做成的连帽罩在头上,只露出半张脸来,飘着花白的胡须,看着有些苍老,但他的体态又分明是个壮年男子。 赵长茹觉得奇怪,又多看了两眼。 那人已同别的山匪一齐,被拴蚂蚱似的拴在绳子上,由官兵拿着刀架着而去。 镖局中,十数名杀手排着队,从赵长茹手里取“解药”。 马二看着赵长茹手里的假解药,真糖丸,问道:“姑奶奶,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因山匪余孽已尽数铲除,他也被王县令给放了。 赵长茹分发完“解药”后,抬眼扫过众杀手,“我赵长茹说到做到,你们替我铲除了山匪余孽,我便给你们解药,吃下解药你们就是自由身了,是去是留自个儿决断。想要留下的,便与雷风建工签订契约,成为雷风建工的工人,以后同旁人一样做事拿钱!想要走的我也不拦着。” 马二见赵长茹这般爽快放人,连忙摆手让她三思。 他们养了这些杀手许久,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还给上思想教育课,就这么把人给放了,实在是太亏了! 赵长茹并不理会他。 她相信比起离开的自由,这些杀手更想要留下的安稳,他们从前一直过着心惊胆战,随时丢掉性命的日子,对安稳生活的渴求比之常人更甚。 不出她所料,所有的杀手都选择留在镖局,成为雷风建工的建筑工人。 “姑奶奶厉害!” 马二向赵长茹竖起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三言两语便说动了那些人。” 赵长茹给了他几两碎银作赏钱,褒奖他的思想教育做得不错。 马二立即将尾巴翘上了天,“我马二自然是行的!换做别人,定不能替姑奶奶成事。” 赵长茹问道:“是谁对泥浆动了手脚,你可查清楚了没有?” 马二一时答不上话,只得向赵长茹求情道:“姑奶奶,再宽限两日。两日后!我马二必定把那黑心王八羔子给您揪出来!” 赵长茹无奈摇头,摆摆手让他别处去。 她回头望一眼恢复施工的工程队,眼底浮现一抹松快的笑意。 先前因事故受伤的那些工人,一时半会是无法上工的了。 工程队人手本就紧张,要想不误工期,便要去别处再寻人。 要请有经验的泥瓦匠,那人工成本便要超出许多,她在钱庄贷的一千两银,虽是保住了没给王县令,可她手上的现银确实是太少了些,未免她手下的产业出现资金断裂的情况,她的每一笔开支都需要精打细算。 眼下这些杀手成为了新工人,正好补上了工程队的空缺,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且那些杀手从前皆是亡命之徒,吃苦受罪惯了的,有这一条得来不易的路子能够谋生,自然不会偷奸耍滑糊弄了事。 这边雷风建工的危机暂且解除,那边纺织厂里积压的一千二百匹布料还等着赵长茹处置。 “长茹,咱们这些天,或是自购,或是外销,也才收回一百余匹布钱,剩下千余匹布还在纺织厂里……” 积压的布料,需每日曝晒,否则经受不住潮湿是会发霉的。 纺织厂的女工,每日便忙着晒布,收布。 赵长茹看着晒着的布料,细思片刻,道:“一半留下,一半送去玉衣坊制衣。” 管事问道:“长茹,为何要留下一半?” 赵长茹望向纺织厂旁的学校,预计那里不久便会有学生入校。 管事仍旧不明就里,见赵长茹没有细说的意思,便只能按赵长茹吩咐的先去处置那积压的千余匹布料。 山匪余孽铲除了,先前那些辞工的女工,为谋生计只好求到纺织厂来,让赵长茹再给她们一次机会。 “长茹,咱们还能来纺织厂做工么?” “你就让咱们回来!” “咱们也是被山匪给逼的,实在是没别的办法,长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赵长茹并不轻易答应。 虽说她们辞工确实是遇到了难处,可纺织厂也有纺织厂的规矩。 她若是让她们随意来去,往后还如何管理旁人。 “长茹……” 女工们见赵长茹不答应,失望不已,却还想着求求情,让赵长茹心软留下她们。 “我虽不能再留你们在纺织厂做事,但先前与你们说好,供孩子读书的事仍旧奏效。” 女工们却接连摇头,“读啥书呀,没用!” “是呀!读书还不如学门手艺呢。” “看看咱,有这纺织的的手艺,也谋不到活干,读那些圣贤书,只会把人饿死。” 第337章 不能两全 “雷风学校不只教私塾里学的东西,也会教授手艺。”赵长茹道。 众人闻言一喜,“若是能学一门手艺,那自然是好的!” 不用银钱便能将娃交去学校学手艺,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即便是拜个师傅也要送些礼呢。 “赵掌柜,果真是不收一文钱么?” 他们已不在纺织厂做工,按理来说是得不了这般好处的。 正巧这时,高莲花来了,见众人不信赵长茹,便替她解释道:“不但不收一文钱,而且吃穿全由学校供应,只是……” 众人聚精会神等着她继续说。 “孩子送到学校了,便不能轻易接回去,父母每月可来学校探看一次,或是将孩子接回自家两日,每年冬一月,夏两月放假时,才可带孩子回家长住。” 赵长茹起初本想开设一所开放式的学校,每日孩子都可以正常上下学归家,可想到这些孩子来自十里八乡,独自归家并不容易且危险太大,于是便改了学校的管理制度,将雷风学校变成了寄宿制学校。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起来。 “这不是卖娃嘛……” “对呀,孩子送去学校,还不能接走了!这娃还是咱自个儿家的娃不?” 赵长茹在一旁看着,等她们议论稍歇,才扬声道:“学校不收学杂费,保证孩子能够吃饱穿暖,还给孩子学手艺、学知识,这是给大家伙养娃呢,哪里是让大家伙卖娃!娃还是大家伙自个儿的娃!我赵长茹可不是人贩子!” “赵掌柜,这天上就没有掉馅饼的,那娃去了学校是不是要做苦工呀?” 赵长茹笑了,“我便是要人做苦工,也不用小娃娃呀。” 女工们纷纷点头,想着赵长茹确实没道理会拿小孩子做苦力。 赵长茹又道:“倒是你们,别想着留娃在家能做事,反倒耽误了娃的前程!把娃送来学校才知是个文才,还是将才!” “管吃管住的,我看行!” “赵掌柜,咱们信你,你可得替咱们把娃看好了!” “……” 没几日,雷风学校中便收进了十多个小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五六岁。 赵长茹与齐渊商量后,决定将雷风福利院也一并迁至学校旁,让孩子们能够在一起学习生活。 …… 镖局中,马二拿着鞭子,下手狠辣。 那挨打之人被绑在十字木桩上,满身血痕,奄奄一息,却不肯说半句求饶的话。 “他娘的,嘴还挺硬!” 原来,便是此人往泥浆中掺入了沙子。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马二问得嘴都起泡了,那人却愣是不肯说半个字。 “好!很好!老子打死你!” 马二气急,发了狂地鞭打那人。 赵长茹一来便见此情形,连忙出声喝止。 “姑奶奶,这龟孙的嘴太严了,我是劝也劝了,打也打了,偏是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赵长茹让他躲开,自个儿亲自上阵。 “吃了这些苦头还不够?我若不来,你今日便要被打死了,你就心甘情愿去死么?你的主子可有将你放在眼里?” “姑奶奶何必同他废话!打死了得了!反正他一个字也不肯说,是铁了心要死的!” 赵长茹见那人嘴唇干裂,又因痛楚大汗淋漓,便亲自倒了一碗水送到那人嘴边。 “姑奶奶!你这是做啥,竟还给他水喝!他做了那样的事,可把咱们雷风建工给坑惨了,咱们死伤的兄弟都要他来偿命!” 那人闻言竟有几分动容,不过他很快便将情绪隐藏起来。 可他的反应并没有逃过赵长茹的眼睛。 马二上前甩了那人一鞭子,仍旧觉得不解气,又大骂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赵长茹只静静地看着那人,见他忍痛皱眉,便问道:“你的命如今在我手上,我可以要你生,也可以要你死。” 那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长茹道:“我不会要你的性命。” 那人惊诧地抬起头,忽而又讽刺一笑。 在他看来,赵长茹留住他的性命,不过是为从他嘴里套话。 赵长茹看着他道:“你的忠心,我很欣赏。” 那人偏着头,对赵长茹的话置若罔闻。 “你可有想过,你的忠心害死了三个无辜的人,他们同你朝夕相处,称兄道弟,而你却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还要拿他们的死来作为打击雷风建工的工具。” 赵长茹的话如同一把刀,划破了那人皮肉,露出他那颗还未全然石化的心。 他也是人,不可能毫无感情。 赵长茹在赌,赌那人并不是铁石心肠,对那不幸丧命的三人,总还会有半分愧疚。 那人抬起头来,看着赵长茹,欲言又止。 他确实是被赵长茹说动了,可是他仍旧不愿意出卖他的主子。 于是赵长茹便吩咐马二,去将那些伤患带来,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 伤患们知是那人使坏害他们受伤皆恨毒了那人,只求赵长茹替他们报仇将那人处死。 “你不但害死了三个无辜的人,你还让这么多人承受痛苦,他们曾经信任你,与你共患难,而你却背叛了他们,险些害了他们的性命。” “我……” 赵长茹见快要突破那人的心理防线,不由得一喜。 “你若有半分愧疚,便该将实情说出,以免他们再遭毒手!” 马二催促道:“快说!” 那人张了张嘴,仍旧是未说半个字,却突然发狂一般挣扎起来。 赵长茹见状,忙上前查看情况,见他竟然意图咬舌自尽。 马二当即伸手捏住那人的下颌,迫使那人将嘴张开,却晚了一步,那人已是满嘴鲜血。 赵长茹忙向外喊道,“快请大夫!” 她抓住那人逼问道:“到底是谁?三番两次地想害我!” 那人吐出一口血,含糊不清地说道:“忠义不能两全,便唯有舍我这一条贱命了……赵……掌柜,保重……” 他两眼一翻,头一偏,昏死过去。 大夫匆匆赶来,摸了摸那人,便摇头道:“死透了。” 马二满手是血,往那人脸上便是一巴掌,“死得倒是痛快!” 赵长茹叹一口气,别过眼去,不忍看那人凄惨的死状。 人死了,话却没套来……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那幕后黑手到底是何人! 第338章 异想天开 在契约所定交付日期的前一日,镖局才终于在雷风建工全员的努力下建好了,赵长茹让马二请来魏长义验收。 “魏公子,您看这树,挺拔苍劲,郁郁苍苍,是在我马二在山上精挑细选的一棵百年老树,由咱们雷风建工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移来这镖局中的。” “您再看这花,此时虽不能见着娇花吐蕊,明年开春定然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您再看……” 马二引着魏长义,在镖局四处转悠,每到一处都能说出好来。 魏长义只管径自查看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赵长茹在一旁,见马二如此卖力,不禁自叹弗如。 “这庭院是重新铺过的,换上了新磨的青石板,平整!这石板缝里原先的杂草,全给您拔得一干二净,一根也不剩,还有后院的厢房,顶上的瓦也是新换的,绝不会漏一滴雨进去……” 等到看得大差不离了,赵长茹才上前询问道:“魏公子可还满意?” 魏长义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不置一词,却径直往旁的一面墙而去。 那墙便是先前发生倒塌事故的。 马二见状,登时脸色大变,绕到魏长义身前,拦住他的去路,“魏公子,我再带您去那厢房里边看一看。” 魏长义却只冷声道:“让开。” 赵长茹接到马二求救的眼神,看着远处那一面新砌成的墙,皱起了眉头。 她上前两步,走到魏长义身边,解释道:“魏公子,工期紧张,这墙新建成的,泥浆还未干透。” 魏长义转眼看向她,“赵掌柜请我来,便是让我看这个?” “魏公子,不过两日,待砖缝中的泥浆干透,这面墙便能十分坚固牢靠。” “泥浆还未干,赵掌柜便想应付了事?竟迫不及待地请我前来验收!” “明日便是契约所定的验收期限,所以……” “未能如期完工,是赵掌柜你的事。” 赵长茹一时哑然。 她早该知道,像魏长义这般不近人情之人,是不会愿意给她些情面宽限两日的。 “那么!便请魏公子明日再来!这墙那时必定已经干透了!” 魏长义冷哼一声,果断拂袖而去。 赵长茹立在原地,瞪着他走远的背影。 “姑奶奶,这些天连日阴绵,砖缝中的泥浆怕是还要等上几日才能晾干。” 马二看一眼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赵长茹捏紧了拳,“去备些柴火来!” 马二一愣,“姑奶奶,您是要……” 赵长茹点头。 马二连忙吩咐人去捡拾木柴,“一定要是干透了的,若是捡来的木柴,将那墙面给熏坏了,有你们好看的!” 半干的木柴虽然能够点燃,但是点燃之后会生出大量的烟尘,极易将墙面熏得漆黑一片。 “姑奶奶,即便是干透了的木柴,也还是有烟尘的,虽是能将墙缝的泥浆烤干,却也难免坏了这墙的面貌。” 赵长茹皱眉思忖片刻,才道:“去将纺织厂里留下的布匹取十匹来。” …… 翌日,魏长义再来时,那墙已经彻底干透了,并且墙面没有半点污损。 “魏公子,请查看。” 魏长义只让手下前去。 片刻后,那查验之人向魏长义点了点头。 赵长茹见状,松了一口气。 总不枉费她昨夜那一场忙活! 魏长义看向她,讽刺道:“赵掌柜既然有法子让这墙干透,为何昨日要拿一面还未干的墙来敷衍我?” 马二在一旁听不过去了,替赵长茹反驳道:“魏公子,为这一面墙,我家姑奶奶,昨夜一夜没合眼,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烤干了这面墙,且还贴上了十匹精布,才没让这墙被熏黑……” 魏长义看赵长茹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一瞬又变得冷漠,“契约所定的是今日完工,赵掌柜要使怎样的手段,费多大的工夫,与我有何干系?” 赵长茹不怒反笑道:“魏公子说得对,此番咱雷风建工与龙门第一镖局的合作十分愉快,还望魏公子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便想着咱们。” 魏长义静默不言。 赵长茹又道,“眼下,我还有一事,想请魏公子与我合作。” 魏长义只是看着她,仿佛可以洞穿她的心思。 赵长茹便也不遮掩,直截了当地同他谈起了生意,“我有意投建雷风物流,想请魏公子入股。” 这些日子,赵长茹让人四处打探许元景的消息,已将整个府城找了个遍,仍旧没能将许元景找回来,她便想着投建物流公司,在国朝各处设置物流中转站,方便寻找许元景的下落。 她想要搭建物流网络,最快的法子便是同龙门第一镖局合作。 “物流?” 魏长义皱起眉头,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 赵长茹笑着解释道:“就是将物品从一处运至另一处。” 魏长义嗤笑一声,“这与镖局有何异?” “镖局押镖,只押送贵重物品,而物流不论物品贵重与否,只要雇主想要将物品送至别处,便按所送物品重量收取物流费用。” “异想天开!” 押镖路途中的凶险,魏长义一清二楚,所以在他看来,赵长茹所说的“物流”根本就是个笑话,若只是按照物品重量收取银钱,那若是在途中物品受损,又该如何赔偿? “贵重物品,便仍旧由镖师押送,而非贵重物品,则由物流送之,只要魏公子与我合作,便可以向客户提供两种押运货物的方式,客户若是仍旧选择镖局押镖,便一切照旧,一应物损全由镖局承担,若是选择便宜的物流,那么若是在途中发生物损,则只以保价上限进行赔付。” “保价?” “就是一种物流保险,雇主在选择物流运送货物时,可以根据物品的贵重程度,自行选择不同档次的物流保险,在运送的物品发生物损时,将由雷风物流对其进行相应的赔付。例如,雇主押送一只花瓶,若雇主没有替花瓶购买物流保险,在运输途中花瓶发生物损,则只赔付花瓶的物流费,若购买了十两赔付级别的物流保险,则可得到十两银子的赔付。” 魏长义对赵长茹所说的物流保险不以为然。 “若是遇上山匪,赵掌柜有多少银子能赔?” 赵长茹一愣。 她倒是忘了,此处并非后世,路上时常不太平,不只会因物流人员分拣手段粗暴而造成物品的损毁,还可能会被山匪抢劫。 一时没了头绪,赵长茹皱起眉头。 第339章 大有用处 魏长义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任由她独自愣神,带着手下便离去了。 第二日,赵长茹找到魏长义,仍旧不死心地要与他合作。 “赵掌柜,我已说了,你那法子行不通。” “魏公子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不过这回,我来找魏公子,是已经深思熟虑过的了,雷风物流我仍旧是要投建的,只是暂且不接别处的单子,只用于其他雷风产业成品的销售。” “与镖局有何干系?” “自然是要请魏公子行个方便,让我雷风物流可借龙门第一镖局之力,用贵局那遍布在国朝各州府的分局,作为我雷风物流在国朝各处的中转站。” “我为何要答应你?” 赵长茹想了想,实在没有能够说服魏长义的理由,于是不答反问道:“魏公子要如何才肯答应呢?” “那叫作轮椅的东西,是你发明的?” “嗯?” “是?还是不是?” “是我没错。” “我要你为我定制一副轮椅。” 原来,向刘三叔购买轮椅的便是魏长义。 那轮椅虽为许母设计,但扶手的高度,轮子直径等,都是赵长茹根据前世的记忆大致定下的,并不能保证所有人用着都能绝对的舒适,不过用于做临时的代步工具已是极好的。 魏长义心疼亲弟,不忍看其将就着不适合的轮椅,于是便与赵长茹讲条件,要赵长茹替魏小公子专门设计一把轮椅。 赵长茹对此并无把握,但也硬着头皮答应了。 反正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为给魏小公子定制轮椅,赵长茹已忙前忙后好些日子。 制轮椅的木头要是最好的,制轮椅的木匠要是最好的,轮椅的扶手、椅背皆需垫上一层,保证久坐不累,连那垫子上的图样,也要是不俗的,绣那图样的针法也要是极精致的…… 赵长茹已是第三回给魏长义送设计图了。 “魏公子,这回的……可还满意?” 魏长义并未点头,只是将那设计图稿放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在纸面上轻叩两下,“十日。” 赵长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魏公子,十日未免有些仓促,既然是要做好的,还请魏公子宽限些时日。” 魏长义看着她,仍旧不肯改口,“十日。” 赵长茹无可奈何,只好就此应下。 她取走轮椅设计图纸,离开魏长义的视线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魏长义闻声,虽未见着她那耷脑歪脖,生无可恋的模样,却也跟着笑了。 …… 消息传到九阳县时,已是半月以后了,说是被慕容山抓走的山匪,在押送前往边疆的路途中,趁官兵不察给逃了。 “逃了几人?” “全逃了!” “这!那些山匪会不会杀回来?” “谁说得准,指不定要回来找赵长茹报仇呢!” 县城中,议论纷纷,人人皆觉着要大难临头了。 赵长茹没想到,此事竟还未了结,当即派出雷风建工中隐藏的十数名杀手,“去!把人给我抓回来!” “姑奶奶为何不让他们直接把那些山匪给杀了?” “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命,说杀便给杀了么?” “姑奶奶,那些是山匪!他们杀的人可不只一个,要他们偿命也是天经地义。” “话虽如此……” 赵长茹并不想造杀孽,她从前生活在法治社会,并不习惯以杀人解决问题。 马二忽又打趣道:“便是抓来了活口,让姑奶奶说上两句,不也得羞愤难当,自行了断?” 他说的是那被赵长茹击溃心理防线选择咬舌自尽之人 赵长茹一记眼刀射去,“你若还想保住你的舌头,便给我少说两句!” 马二连忙捂住嘴。 赵长茹想了想,又叮嘱那些杀手,“若是见着一个衣着奇怪的老头,务必把人带回来,切记莫要伤其性命。” “是。” 众杀手领命而去。 “姑奶奶,你说的那人,有啥特别的?” 赵长茹摇了摇头。 她只是有一种直觉,那人绝不是普通的山匪,或许鹰老大能带着众山匪,绕过慕容山的兵马,从黑虎山中出逃,便是因有那人相助。 几日后,杀手们抓了个人回来。 镖局已经交付给了魏长义,没地方用来关住那人。 赵长茹便让马二将那人送去先前的福利院,那里的小孩子全让石旦带走了,正好空出个地方。 马二将那人头上蒙的黑布一把扯下,向赵长茹问道: “姑奶奶,您看抓错没有?” 赵长茹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她见到的那个奇怪老头。 老头面不改色地看着赵长茹,“你抓我来,意欲何为?” 赵长茹将他上下打量一眼,十分肯定地说道:“你不是山匪。” 老头倒是不遮掩,“那又如何?” “那你为何会混迹在山匪之中?” “老夫愿意做山匪,便做山匪,愿意做良民,便做良民,与旁人不相干!” “你要做良民,自然可以,无人阻拦,但若是要做山匪,残害百姓,便莫怪有人为难你。” “你休要说得这般大义凛然,山匪与良民有何不同,不过是一个不受官府压榨,一个甘愿做官府的奴隶罢了!” 赵长茹闻言,略微思索,便品味出些深意。 眼前之人如此憎恶官府,定是曾经受过不公的待遇,见识了官府的黑暗,所以对官府失望透顶,才将与官府对立的土匪窝,当作了自个儿的避风港。 赵长茹正色反驳道:“你这话说得毫无道理!山匪不受官府压榨,却去压榨百姓,无恶不作,岂能和良民做比!” 那人冷哼一声,不肯再与赵长茹言语。 赵长茹知他心结不解,便不会肯认错悔改,也不再多问他。 她找到派去抓人的杀手,问道:“其余的山匪呢?” “让慕容小将军给杀了。” 马二闻言,拍手叫好,“死了,才叫人痛快!” 赵长茹不置一词,只道:“抓回来的这个,一定看好了,指不准以后大有用处。” 那老头性情偏执,轻狂不已,定然是有过人的本事。 马二不以为意道:“就是个嘴硬的臭老头,能有啥大用处,姑奶奶有啥事,吩咐我马二最管用。” 赵长茹瞪他一眼,“那人是何来历,给我好好问个清楚。” 马二拍拍胸脯,“一定替姑奶奶问得一清二楚。” 他果然是有些手段,不多时,便糊弄着那人交了底。 老头正如赵长茹所料,是躲在黑虎山中的机关大师,从前还是隶属官府的匠人,后来因故被官府下狱,所以对官府极为憎恶。 赵长茹灵机一动,便想到了对付那人的办法。 第340章 答应留下 小院中。 说书先生正慷慨激昂地说着故事,他面向的是一扇紧闭的门。 门前两个守门的汉子,被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吸引,探着身子往前听着,不愿听漏一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别呀!老先生,再讲一段!” “咱这两日,守着这门,可真是闷得慌,就盼着故事解闷了!” 不只他二人,房中的机关大师也一样被吊足了胃口,只盼那说书先生被那守门的二人说动,肯留下再将那故事的后续讲一段来给他三人听。 正巧这时,赵长茹带着马二前来。 那说书先生向赵长茹作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欣然而去。 守门的二人见着赵长茹,当即规规矩矩站好,不敢再提让那说书先生留下的事。 房中的机关大师失望地靠坐在椅子上,瞪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只等赵长茹出现。 在他怨怼的瞪视中,赵长茹带着马二进到房中。 他当即出言不逊道:“你把我囚禁在此,倒不如痛快杀了我!” 赵长茹轻笑一声,“你若想死,还用等着我来么?” 机关大师登时哑口无言。 赵长茹又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留在雷风替我做事,要么我将你送去官府!” 机关大师闻言,激动地站起身来,“你!” 赵长茹暗自一喜。 这人的软肋便是对官府的憎恶,若他不想被送去官府,便该同意留下来。 见机关大师仍旧犹豫不决,赵长茹干脆下猛药,高声吩咐道: “马二!将人送去官府!” 马二兴奋地应下,便做出老鹰捉小鸡的架势,要去逮被吓了一跳的机关大师。 “你!你别过来!” 机关大师指着马二,声音颤抖地警告道。 他这副模样,落在马二眼里,更让马二觉着有趣。 这两日,马二听赵长茹的吩咐,虽是不情不愿但也好吃好喝地将机关大师供着,还特意请了说书先生来给机关大师解闷。 赵长茹对机关大师的优待,在马二看来都是糟践银钱,且他还没这般享受过呢,倒先让个外人给占了便宜,咋想心里都觉着不舒服。 马二自认是赵长茹最得力的手下,决不允许有人比他还要得赵长茹的欢心,此时正是大好的机会,他是一定要将人捉了给扔出去的! “赵、赵掌柜!我答应!” 在将要被马二捉住的时候,机关大师终于眼一闭,心一狠,下了决定。 马二撇撇嘴,抄着手退在一旁,一双眼却仍旧对机关大师虎视眈眈。 机关大师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深吸一口气,“我答应留下!” 赵长茹闻言,舒心一笑,“失礼了。” 机关大师转眼见马二仍旧那般直勾勾地将他盯着,仿佛一只极度饥饿的野兽盯着一块美味的肉,于是战战兢兢地指着马二道:“让他走!” 赵长茹挥挥手让马二先退下。 马二不情不愿地离开,走到房门处时,还回头射来一记眼刀子,吓得机关大师一哆嗦。 房中只剩机关大师与赵长茹两人。 赵长茹温婉笑道:“请先生来此数日,却还不知先生名姓。” 机关大师对赵长茹所谓的“请”不以为然,想着这几日被软禁在此的憋屈,愣是不肯同她说半个字。 马二见状从门外探进一颗头来,一双眼狠狠地瞪着机关大师,嘴里咕哝着念叨些威胁的话。 机关大师见状,一瞬慌了神,强自镇定后,才冷哼一声,应话道:“姓薛。” 赵长茹了然点点头,“薛先生,你既然答应留在雷风,往后一切行事皆要遵循法度,万不可再似山匪一般。” 机关大师脸色一变,愤怒不已,“似山匪又如何,这世道不循法度的,岂止是山匪!” 赵长茹脸色严肃起来,“你因不公而下狱,因不公而遭罪,不想着惩治对你不公之人,却要将不公再施加于无辜之人么?” 机关大师嗤之以鼻道:“何为公,何为不公?” 赵长茹郑重解释道:“人人皆可生存于世间便是公,非法剥夺他人的生命,便是不公!” 机关大师被她的态度一震,终于放软了态度,“要我遵循法度没问题,反正我也是个无用之人,你强留我在此处也是自找没趣。” 赵长茹一瞬莞尔,自袖口中掏出特意带来的轮椅设计图纸,在他面前展开,“薛先生莫要说气话,你的本事我可是知晓的,那黑虎山上的机关不正是你打造的?替我看一看这图纸,该如何修改才能缩减工时?” 得魏长义首肯的设计图,赵长茹虽已交由刘三叔加工,可刘三叔也同她说了,再如何赶工也无法再十日之内将这新型的轮椅给制作好,于是她便将图纸带来找机关大师帮忙看一看。 机关大师眼睛一亮,“你知道机关!那机关是你破的?” 赵长茹笑而不语。 见状,机关大师摇摇头,嗤笑一声,“你个小妇人,怎会懂机关之道。” 马二再次探进头来,“嘿!我家姑奶奶偏就懂了!” 机关大师震惊不已,瞪着眼珠子,将赵长茹上上下下地打量,“你真的懂?” 赵长茹无奈一笑,“略知一二。” 马二干脆又进到房中,“你那破机关,正是我家姑奶奶给破了的……” 他说到一半,才想起上黑虎山的是雷风公子,于是轻咳一声,调转话头道:“我家姑奶奶料事如神,一猜便知那黑虎山上设有机关,虽未同其他一并前往却早将机关的破解之法参透。” 赵长茹尴尬地侧过身,不敢迎视机关大师那热切而又赞赏的目光,“没想到你一个小妇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本事!真是让老夫开了眼了!” “比之薛先生,我也不过懂些皮毛,眼下正有这一桩事,还要请薛先生帮忙呢。” 赵长茹将那图纸重新递到机关大师的眼前。 “老夫的机关让赵掌柜那般轻而易举地就给破解了,老夫哪还有资格给赵掌柜你帮忙,赵掌柜请回!” 他说着扭过头去,不肯看那图纸一眼。 马二正要破口大骂,被赵长茹一个手势给止住了。 “既然如此,我也便不强求薛先生了。” 说罢,赵长茹便领着马二而去,临跨出房门之时,状似不小心地将那设计图纸遗落在了房中。 待他二人离开小院之后,机关大师才蹑手蹑脚去将那图纸捡来细细研究,半晌后,“嘁”一声不屑一顾地将其扔在一旁。 这时,门外守门的两个汉子,因得了赵长茹的吩咐,故意提高声音说着话。 “也不知姑奶奶留下这人有何用?” “他那机关术还比不过姑奶奶呢!要我说,他根本就是在装腔作势,为的是自抬身价,赖在咱们雷风吃白食。” “你说得对!方才他自个儿也承认了!他真就没啥本事……” “还让咱俩在这儿守着,还怕他跑了不成?就他这样的,离了咱雷风,还不得饿死在外面,帮不了咱姑奶奶的忙不说,还要让咱姑奶奶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还请说书先生给他解闷呢!” “也是姑奶奶心好,若是我早把人给赶出去了!” 机关大师气得吹胡子瞪眼,将那门“哐”地一声关上,气呼呼地走到桌边,捡起那设计图纸来。 “说老夫没本事?老夫便让你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知道老夫的本事可大着呢!” 门外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第341章 留下任教 赵长茹算准了时间,带着马二又一回上小院来。 守门的二人见着他,登时喜笑颜开,悄声同她说道: “姑奶奶,妥了。” 赵长茹闻言喜上眉梢,抬手敲了敲房门,“薛先生,可方便让我进去?” 机关大师正聚精会神地改图纸呢。 他已经改了四五版了,总觉着还能再精进些。 “谁呀!” 他不耐烦地吼道,竟没有分辨出是赵长茹来了,还以为是前来送饭的小丫鬟。 “不吃!” 赵长茹笑意加深,“薛先生,是我,我那图纸好似遗落在房中了。” 图纸! 机关大师猛然醒神,将桌上的图纸团住,要往桌子底下塞! 不料,马二没有赵长茹那般客气,一脚紧闭的房门给踹开了。 “干啥呢?薛先生!吃我家姑奶奶的,喝我家姑奶奶的,住的也是我家姑奶奶的院子,你还有脸将我家姑奶奶拒之门外!” 机关大师被马二乍现的凶恶丑脸,吓得一个后仰四脚朝天摔在地上,手里的图纸一扬,一张张散落在地。 马二走上前,捡了一张看上一眼,“也不过如此嘛!姑奶奶,我看您真是高看他了。” 机关大师闻噌地一下从下从地上爬起来,从马二手中将图纸夺了去,“你个莽夫懂啥!” 他可以自认一无是处来拒绝替赵长茹做事,却不能忍受守门二人和马二对他的贬低轻贱! 赵长茹走上前,另捡起一张图纸来,略看一眼便赞叹道:“薛先生,你这图纸改得真是太好了!” 机关大师闻言得意一笑,向马二递去个轻蔑的眼神。 马二却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反倒是看向赵长茹手上的图纸,露出快慰一笑。 “薛先生,既然姑奶奶说你改得不错,那便是真的不算太差。” “你!”机关大师这才明白,自个儿是遭了算计,指了马二又指赵长茹,“你们!” 马二将那地上的图纸一一拾起,交到赵长茹手里后,又拍了拍机关大师的肩头,“今晚给你加个荤菜。” 机关大师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抖肩甩掉他的手,冷哼一声。 “谁稀罕你的荤菜!” 马二点点头,“哦!不稀罕……那就不加了。” 赵长茹赶着将图纸送去给刘三叔,便没在小院里多加逗留,带着马二匆匆而去。 “小人!真是小人!” 机关大师在房中,气得火冒三丈,上窜下跳,却听房外守门的二人,唧唧地吃起东西来,顿时也觉饥肠辘辘起来。 “这鸡腿可真香呀!” “是呀!好在里面那个老头不肯吃,不然还轮不到咱俩享用呢!” “那老头火气这般大,合该吃些青菜败败火……” 机关大师越听越气,咬牙钻进里间去,和衣蜷缩着躺在榻上,独自与饥饿抗争。 …… 第二日,赵长茹再来时,才知机关大师赌气绝食,连水也不肯喝。 马二在冷笑一声,不禁腹诽: 这老头还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闹这一出来博姑奶奶的关心!老奸巨猾的东西! “饿死算了!他是存心不肯替姑奶奶您办事,留着他无用倒不如让他死了!” 机关大师躺在房里,饿得奄奄一息,听着马二这话,气得从榻上跳起来,又因头晕重重倒了回去。 赵长茹听得响动,皱眉将门推开,“薛先生,好歹吃些东西,昨日是我不对,不该拿了图纸便去了……” 见里间没有点动静,赵长茹向马二使了个眼色,让他前去查看情况。 马二进到里间,便见机关大师撑着要起来,也不说去扶一把,反倒冷言讽刺道:“一顿没吃便饿成这副模样!” 他那歪歪倒倒的模样,看在马二眼里,真是又好笑又解气。 机关大师手一挥,“老夫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再吃你们的东西!” 他情绪十分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要被好生生地气死了。 半晌后…… 桌上摆着一桌珍馐美味。 机关大师坐在桌前,咽了咽口水,“我是不会吃的。” 马二竖起眉毛,“你别不识好歹!爱吃不吃!” 说着,他便作势招呼守门的二人,来将桌上的饭菜给撤下去。 机关大师欠了欠身,显然已经动摇,只是碍于脸面,没个台阶下,不好开口。 赵长茹便顺水推舟,亲自盛了一碗米饭递给他,“薛先生,请用,何苦饿坏了身子?” 机关大师瞪着赵长茹手里的饭,犹豫着不肯伸手接过去。 马二见状,凶神恶煞道:“还要我家姑奶奶喂你不成!” 机关大师这才连忙接过碗,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饿得实在太狠了,难免吃得急了些,一不小心便给噎着了。 他坐直了身子,伸着脖子硬往下咽,胀得一张脸通红,转眼便见一杯茶水递来,连忙接过茶水便往肚里猛灌,终于疏通了胸口的堵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薛先生,吃慢些,若是不够,我在让人送些来?” 机关大师闻言,羞红了一张老脸,不敢再直视赵长茹。 “不用了。” 赵长茹点点头,接过空了的茶杯,又给续了一杯茶水,将之放在机关大师手边。 机关大师偷瞄赵长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不带点半耻笑之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自个儿这几日对赵长茹的失礼之举,顿觉心中有愧,竟食不下咽起来。 饭后。 赵长茹带着机关大师往雷风学校而去。 “姑奶奶,三思啊!这老头可是从土匪窝子里出来的,雷风学校里那么多孩子,这老头若是起了歹心可如何是好?” 一路上,马二都在劝说赵长茹,想要阻止机关大师进学校。 赵长茹静默不语。 她知道马二的顾虑不无道理,但她相信机关大师并不同于穷凶极恶的山匪…… 很快便到了雷风学校。 机关大师站在门前,不肯进到学校里去。 “这是何处?” 他想着赵长茹是要换个地方将他软禁起来,于是对这个名叫“学校”的地方十分抵触。 赵长茹并未应答,只是向学校中招手。 不多时,孩子们便成群奔来,要迎她进学校去。 赵长茹笑着看向身边的机关大师,“这是你们的新夫子!” 孩子们好奇地望着机关大师,“夫子,你教啥的?” 机关大师愣住,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只能求救地望向赵长茹。 “科学技术。” 赵长茹替他回答。 孩子们疑惑地歪着头,“啥是科学技术。” 别说是他们了,机关大师也不知何为科学技术,听闻赵长茹要让他来任教,当即摇头摆手表示拒绝。 赵长茹笑了笑,不急着解释,让孩子们将机关大师迎进学校。 见着一群天真活泼的小孩子,机关大师终于放下了防备之心,同赵长茹一道往里走去。 “科学技术便是……” 第342章 集思广益 听了赵长茹对科学技术的解释,机关大师不禁在心底慨叹,赵长茹一个妇道人家,竟然也有这般高深的见地,难怪人人都肯服她。 若不是有那一桩事,他指不定也会心甘情愿地留在雷风…… 雷风学校现今招收了数十名学生,还未正式设定课表,请夫子任教,这些孩子便由石旦带着每日在学校的荒地上种菜,偶尔也去临近的河沟抓鱼摸虾,十分快活。 但这些活动他们从前在家里便时常参与,虽然在学校里人多热闹更好玩儿,但也不觉着有什么稀奇,反倒是石旦同他们说过的读书学习更让他们向往。 他们中的大多数从未摸过纸笔,总想象着有一天能够拿起纸笔,像夫子一样潇洒地舞文弄墨,虽然他们并未见过大人们口中的“夫子”是何模样,却也知做了“夫子”便能被众人敬仰。 今日,石旦本与他们说好,要领他们去山中游玩。 孩子们早已做好准备,大孩子领着小孩子,只等着一起出发往山里去。 石旦得了赵长茹许可,早便去品味轩借了人来,护卫孩子们的安全。 这一次的活动,比之种菜,摸鱼,更让孩子们向往,只是眼下来个薛大夫,他们对进山游玩之事便没那么迫切了,只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方才赵长茹提起的“科学技术”。 何为科学技术,他们并不知晓,即便听了赵长茹的解释,他们仍旧是晕晕乎乎的,只能凭着天真的想象去理解。 “学了科学技术,能让人飞起来!” “一定是能飞的!” “还能让人像鱼儿一样,在水里游来游去。” “会凫水的便能在水里游,科学技术就这本事?” “凫水要憋气,学了科学技术,不用憋气也能在水里游!” “科学技术还能遁地……” “不可能,咋会有那么神?” “咋就不可能了……” 赵长茹笑着看孩子争论,同身边的机关大师道: “薛先生,这些孩子需要你。” 机关大师猛然回神,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老夫并无能力任教,赵掌柜你还是另请高人。” 他别过眼去,不再看那些孩子。 科学技术…… 他从前不知有这样一门学问,但他自小便对奇门八卦感兴趣,曾经做过许多稀罕的东西,可那些东西在旁人看来都是不务正业,都是吃饱了撑才会捣鼓的玩意儿。 而那些孩子,可以轻易得到他从前无法得到的认可,可以有专门的夫子来引他们学习。 赵长茹看出他已经有些动摇,笑着向孩子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都走近些。 等到孩子们围拢后,她才扬声问道:“你们想学科学技术么?” 孩子们异口同声道:“想!” 赵长茹便又问:“那见着薛夫子为何不见礼呢?” 她话音刚落,便见几个机灵的小孩子,向机关大师拱手作揖起来。 机关大师不肯受礼,连连往后退去,“别!我不是你们的夫子……” 赵长茹退到一旁,笑看孩子们将机关大师团团围住,央求机关大师答应教授他们科学技术。 “薛夫子,您就教教咱们。” “薛夫子……” 机关大师招架不住,抬起手来,一脸慌乱。 赵长茹见状“扑哧”一笑,却没有解救他的意思,反倒帮着孩子们,劝说道:“薛先生,你看孩子们多喜欢你,你就答应。” “答应!” “答应!” 孩子们叠声叫嚷起来。 机关大师退无可退,只得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孩子们登时欢呼雀跃,围着机关大师蹦蹦跳跳,转着圈地唤着:“薛夫子!” “咱们有夫子了!” “咱们终于有夫子了!” 赵长茹见着机关大师局促的模样,不禁失笑。 马二靠过来,拿下巴指了指机关大师,同赵长茹说道:“这老头真就答应了?” 赵长茹看一眼马二,见他皱着眉头,似乎因机关大师突然转变态度,答应在雷风学校任教而起疑,于是解释道:“他本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是被逼进土匪窝子的,他怨这世道不公,怨官府黑暗,皆因曾遭受过刁难,而对这些无辜的孩子,他没有怨恨自然也就难以招架了。” 马二眯着眼,死死将机关大师盯着,“姑奶奶,我看这老头信不得……让他留在学校里任教,还不如留我在这儿呢。” 赵长茹瞥他一眼,“那轮椅的图纸,你可会改?” 马二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半个字。 赵长茹见他无力辩驳,便又道:“这科学技术,你可会教?” 马二拍了拍脑瓜子,“姑奶奶,别说了,我啥也不会。” 赵长茹递给他一记白眼,“我看你是真该留在这儿。” 马二一愣,接着一喜,“姑奶奶您瞧出我的好来了?留我在这儿教啥?” 赵长茹转过脸来,看了他半晌。 马二挺直了腰杆,一副神气的模样。 赵长茹笑道:“留你在这儿,做薛先生的学生,同孩子们一道学习!” 马二连忙摇头,软了腰杆子,“姑奶奶,别呀……” 赵长茹垂下头,抿着唇笑了。 她也不过是说些玩笑话,若真要马二留在学校,他与机关大师还不知闹出多少事儿呢。 …… 这日,赵长茹巡视纺织厂,逛了一圈,定住脚步,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织机。 “长茹,你看啥呢?” 赵长茹听见管事问话,才放下心中的盘算,转而向管事看去,“这织机可有改良的余地?” 管事皱起眉头,“改良织机?” 赵长茹点了点头。 如果能够提高织机的纺织效率,就可以进一步提升纺织厂的产量。 管事走到就近的一架织机旁,“这已是现今最好的织机了,一架便要二十余两银子,再好的……应当是不会有的了。” 赵长茹知管事是误会了。 她想的是自主研发更高效的织机,管事却以为她是要更换更好的织机。 赵长茹笑道:“这市面上没有更好的,咱们自个儿造便是了。” 管事瞪大眼,“自己造?!长茹,你别说笑了,咱们厂子里的女工,自会织布纺纱,不会造织机呀!” 赵长茹挑眉道:“自有别的人会。” 管事皱起眉头,问道:“别的人?” 赵长茹意有所指地看向不远处的学校,转眼见管事仍旧不解地皱着眉头,便道:“改良织机一事,你同女工们也说一声,集思广益,若是有人能改良织机,便给那人一百两银做奖赏。” 管事闻言,倒吸一口,“一百两!” 赵长茹点点头。 管事叹一口气又道,“谁拿得了这一百两呢,咱们不过是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说起下地耕田、洗衣做饭倒都是熟手,说起改良织机哪个敢点头?长茹,你便是给一千两,也没人要得起。” 赵长茹却不以为然,“若是想也不肯,自然是不行的,再者,即便不能造出一架更好的织机,谁若是能提出好点子来,也有奖赏可得。” 她摆摆手,让管事将此事告知女工们,自个儿便往雷风学校去了。 第343章 废纸一张 今日是机关大师给孩子们第一次上课。 赵长茹在教室外,隔着窗往讲台上看。 教室的布置依照她从前的记忆,设有“黑板”、讲台、讲桌等…… 孩子们各自有一套桌椅,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大一些的坐在后面,小一些的坐在前边。 赵长茹将目光落在“黑板”上。 说是黑板,其实并不是黑的,而是在一块大木板上蒙上了白布。 现今还没有粉笔,一时半会,也还造不出来。 一般的学堂里学的是四书五经,夫子念一句,学生读一句,也用不着黑板,学手艺的作坊,师傅也是手把手教徒弟,但在学校里得从理论开始,而教授技术理论得画示意图,若只是师傅带徒弟的方式,师傅大可在纸上画了给徒弟,让几人互相传看。 学校里孩子众多,若是互相传看,要一日讲清一条理论也是难的。 更何况机关大师是依照过往经验来给孩子们授课的,并未能将经验提炼成一条一条简洁明了的理论,势必需要有像黑板一样的教具供他使用。 黑板、粉笔的好处在于能够反复使用。 这时代没有粉笔,好在还有炭笔。 只要把木头烧了,便能制出炭笔来。 于是,赵长茹便让人将纺织厂留下的白布,蒙在木板上制成白板。 白布的好处在于染上的炭灰能够清洗,虽然用过之后的白布不复最初的洁净,也还能与黑色炭笔的笔迹形成鲜明的对比,且换洗白布比直接扛着木板出教室刷洗要方便许多。 她还特意让人给机关大师做了手套,方便他拿炭笔时不脏手。 机关大师带着手套拿起炭笔,在那白布上画了两笔,却不知为何顿住不再动作。 孩子们眼巴巴地望着他。 机关大师却转过身来,将炭笔搁下,问道:“你、你们先说说想学啥?” 孩子们便争先恐后地闹嚷起来。 “学让人能飞的技术!” “学让人不用憋气,也能在水里游法子!” “学能赚钱的技术!我娘等着我赚钱回去!” “……” 机关大师手足无措地站在讲台上,几次让孩子们安静些,也没能成功。 赵长茹适时走进教室去,严肃地向他们立规矩。 “课堂上,讲话要先举手示意,得夫子允许后,才可以讲话!谁要是不举手就随便发言,那就罚他站到教室外面去!” 孩子们当即闭了嘴,坐得端端正正的,一致瞪着“黑板”,不敢迎视赵长茹严厉的目光。 机关大师抹一把额头上的汗。 赵长茹见他这般紧张,随即和缓了脸色,向他提议道:“薛先生,今日不如就讲织机的制造好了。” 机关大师皱眉问道:“织机的制造?” 赵长茹点点头,解释道:“我想请你替纺织厂改良织机。” 机关大师闻言,摇了摇头,“赵掌柜,我不懂织机。” 赵长茹看着他,见他眼神闪躲,便知他不是不懂,而是不肯。 看来这薛先生心中还有芥蒂。 赵长茹了然一笑,以退为进道:“也罢,薛先生既然说不懂,我也不强人所难,这改良织机之事,看来还是得群策群力,靠咱纺织厂的女工们来完成。” 她话音刚落,便见机关大师瞪着一双眼,惊诧不已道:“女工?” 不等赵长茹开口,机关大师便不屑一笑,“赵掌柜,那织机可不是谁都能造的!就凭你那纺织厂里的女工,怕是连把现成的织机拆下来都做不到。” 赵长茹却道:“倒也难说,她们日日与织机为伍,对织机的结构最是了解,怕是连薛先生也不及她们呢。” 机关大师“嘁”一声,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 赵长茹又道:“若是她们之中果真有人改良了织机,我必定领她前来见一见薛先生,让她好好给薛先生说一说那织机是如何造的,想来,薛先生必定愿意听的。” 机关大师登时哑口无言,半晌,才拂袖别过脸去,道:“赵掌柜若真能把人带来,老夫必定洗耳恭听,只怕赵掌柜带不来人!” 赵长茹知他仍旧是不信,会有女子能够改良织机,也不与他争辩只让他放心等着,却早已料定他绝不会甘心就这么等着。 果然! 三日后,她再来雷风学校时,便见有几个孩子疯跑着,而机关大师正追着这些孩子。 孩子手里各抓着一张图纸,扬起手挥舞着向机关大师炫耀。 赵长茹站定脚步。一个孩子正好撞进她怀里。 她从他手里取来图纸一看,不由得一喜。 那图纸上画的,正是她今日来此的目的。 赵长茹举起图纸,问道:“薛先生,这织机……” 她话音未落,手里的图纸,便被机关大师粗暴地一把夺了去。 “都是些破烂玩意儿,不值一提。” 赵长茹笑了笑,“我倒是觉得不错。” 机关大师登时红了脸,“废纸一张!” 赵长茹目光扫过他手里的图纸,还有别的孩子手里的,便知他这般暴躁,定时为改良织机之事所困。 画了这么些图纸,愣是没有一张能让他满意。 赵长茹的眉眼再次染上笑意,“薛先生不妨同我去纺织厂,看一看现今最好的织机,听一听女工们的想法,也许便能改良出一款高效却好用的新织机了。” 机关大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答应了。 赵长茹让管事腾出一架织机,交给机关大师来进行研究,并让那有想法参与织机改良的女工一并参与其中。 机关大师对此十分抵触,守着那一架织机,好似一只护食的猫,不许女工们靠近。 他斜眼瞪着众女工,骂骂咧咧道:“笨手笨脚的,别在老夫眼前碍事!” 女工们吓得连连后退,不敢上前半步,只怕靠近些,机关大师便会随手抄起一个零件,向她们砸来。 赵长茹在一旁,见状,轻推了其中一名女工一把,“薛先生脾气虽大,人却是极好的,去。” 女工们回过头来看她,眼神中满是祈求,抗拒地摇头道: “赵掌柜,咱们不会呀。” “那老先生这般吓人,咱们还是别去了……” 见她们这般,赵长茹叹一口气,推着其中一个,走到机关大师跟前。 第344章 改良织机 纺织厂中的织机,是时下最先进的踏板织机,综片的开合是有踏板控制的。 综片就是控制经线的木片,综片牵引着经线张开,才方便纺织女工将梭子引纬线从中穿过。 待纬线穿过之后,再用压纬杆将纬线压紧,如此,重复成千上万次才能织出布来,且织出的还是最寻常的平纹素色布。 若想要织出花纹,需要女工们花费不少工夫。 先要根据图样,确定不同颜色的线,应该分别压几缕,哪一种在上边,哪一种在下面,全都得熟记心间,在织布的过程之中,更是半点神也走不得,否则错一步便步步错,且在那当下是很难发现错处的,等察觉出了错的时候,已难以挽回补救。 那被赵长茹推到机关大师跟前的女工,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自个儿的畅想,“若是这织机能记住花纹的样式,用不着咱们费脑子地死记,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旁的女工闻言,笑着打趣道:“这再好的织机,也不过死物一件,还能生出个脑子不成?” 另一人哈哈笑起来,“指不准薛先生真能让织机长脑子呢!” 那最先开口的女工,登时红了脸,“我也就是想,想又不犯罪,赵掌柜说了,能提出新点子的,若是能助薛先生改良织机,也有赏钱能拿呢。” “你这哪里是助薛先生,你这是为难薛先生呢!” 有了第一个说出想法的女工,别的女工也一一向机关大师提出需求。 可机关大师对她们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摆弄着织机的各个零部件,眉头紧锁着,似乎对如何改进织机毫无头绪。 女工们见状,面面相觑,想着莫不是她们提出的要求太难实现,才让机关大师这般一筹莫展。 那说是想要织机记住图样的女工,讪讪然地摆了摆手,“薛先生,我也是随口一说,你不必为难。” 机关大师对她的劝慰毫无反应,只聚精会神地研究着织机的构造。 旁的女工见他不为所动,当他是怕丢了脸面,便也跟着劝道: “是呀!薛先生,你只管拣个能落到实处的,像她那般异想天开的点子,你何必去理她。” “薛先生,你的本事,咱们虽然没见过,也知道是极厉害的……” 机关大师只觉她们聒噪,好似一群蚊蝇在耳边盘旋,忍无可忍地怒斥道: “闭嘴!” 女工们当即缄口不言,退到一旁。 机关大师头也不抬,仍旧只专注于自个儿手上的事。 半晌,待那一整台织机,被他完完整整拆解后,他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叉着腰将那些拆散的零件扫了一眼,便又勾着身子忙碌起来,直到将织机所有的零件,整齐划一地摆放好,才再次挺直了腰杆,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尘,抬眼看向赵长茹。 “赵掌柜,这织机我看完了。” 赵长茹笑了笑,“薛先生,可有想到法子来改良织机?” 机关大师静默片刻,皱着眉头将那摆在地上的零件看了又看,最后仍旧只能摇头。 “单综片改换为双综片,单踏板改换为双踏板,倒是可以省下不少工夫,可要让这织机记住图样……” 他已上手做这改良织机之事,便不肯轻易说出“无能为力”之类的话。 在女工提出想要织机能够记住花样时,赵长茹便开始了思考,她想到后世的自动化机械,靠的便是电脑程序来记住花样,然后操控机械不断地重复程序设计好的步骤,就能快速且无误地织出提花布来。 现今没有机械,更别说编程了。 但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长茹皱着眉头,目光扫过那被机关大师拆解下来的织机零件,忽而定睛,看着那并列摆放在一起的综片。 综片是用来控制经线的,综片越多能够织出的花纹便越多,而综片是连着脚踏的,如果增加了综片的数量,便要增加脚踏来控制么? 若果真如此,女工踩脚踏控制综片,就如同弹钢琴一般。 音乐是提花的花样,乐谱是织机的程序。 女工要想快速织就出繁复的图样,就需要像钢琴家弹奏钢琴一般熟练,每换上新的花样便又要重新记忆,从手生到手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若是能够对织机进行编程,让其自动根据花样,控制综片的开合,便能大大提高织机的纺织效率。 电脑编程如今还远不能及…… 赵长茹思索着,忽而眼中有了光亮,兴奋地看向机关大师,“薛先生,我有一个想法。” 机关大师正是一筹莫展之时,闻言,抬起头来看着赵长茹,紧张地等着她的下文。 赵长茹走上前去,将那并列摆放着的综片拿起,“综片上引五色线,通过叠层,让在上面的色线显露在外,就能织出五彩布来。” 女工们听完赵长茹的话,虽然仍旧是一知半解,但对赵长茹所说的彩布,确实格外地感兴趣。 她们现在纺织的大多数是素色布,最简单的是平纹布,稍微复杂一些的是斜纹布,还有些别的花纹,因为过于复杂会织的人极少。 彩纹布,用两种颜色,已经是极复杂的了,若是用五色线来织,即便是织平纹布,也是极费功夫的,更别说用五色线来织五彩图样。 织一匹彩图布料,怕是要用上月余呢。 赵长茹笑着解释道:“每一次压纬前,控制好各综片的起落,重复以往便能制出彩图来,而该如何控制综片的起落,想必薛先生应该比我更有想法。” 她已想到,用事先备好的综片板,来控制单次压纬的经线起落,从而节省女工们挑花的时间。 而综片板可由滚轮控制,使用一片之后,便替换下一片,只需要女工在压紧纬线后通过脚踏进行替换,重复多次便能将综片载入的花样织就。 赵长茹还未想好该如何制作这综片板,她也没有心力也没有打算继续想下去。 既然请了机关大师来,便也要顾及着他的面子,这重中之重的一环,交给他来解决才好。 机关大师听了赵长茹的点子,心中已有了改良织机的方向,只是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见赵长茹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的模样,不敢轻易开口托出心中的想法,怕遭受女工们的嘲笑。 赵长茹信任的目光,让他心中一定。 “赵掌柜,还请宽限老夫几日。” 赵长茹爽快答应,“薛先生愿意替我改良织机便好。” 机关大师闻言,神色微变,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 …… 三日之后,机关大师将改良好的织机送到赵长茹面前。 如赵长茹所愿,这新型的织机,不但能够织彩布,而且能够织花样繁复的彩图布。 女工们惊喜万分,围着那新织机,交头接耳地谈论着。 “薛先生,真是妙!” “这里边也有赵掌柜的功劳呢……” “对对对!赵掌柜真是无所不能,不但请来了薛先生这样的高人,还替咱们造出了这样厉害的织机。” “……” 正在众人喜气洋洋,谈论新织机时,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了纺织厂中。 第345章 无理要求 女工们被突然闯入的一群人吓得惊叫起来,三两相护地退到角落里,一双双眼睛恐惧地瞪着。 “咋会来这么多官兵!” “吓死人了!” “难道要抓咱们去蹲大牢?咱们可没犯事呀!” 这般唬人的架势,赵长茹先前已在镖局中经历过一次,虽仍旧是暗自心惊,倒还能维持面上的平静。 她若是也慌了,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白叫那些人给拿捏住了。 想着,赵长茹冷着脸,走到为首的官差面前,“官爷!你带这么些人来我纺织厂,又是为何事?” 为首的官差,曾得过赵长茹的好处,见着赵长茹并没有耍官威,只是也算不上多客气,毕竟他有拿人的权力,总归是要让赵长茹求他的。 “赵掌柜,这才几日呀,咱们竟然又见面了。” 他说着,看一眼身后的手下,“上回,赵掌柜给的茶水钱,我同我这些兄弟,可没白受呀,咱们在王大人面前,可是替您说尽了好话。” 赵长茹冷笑一声,“是吗?” 那人挑眉瞪眼,一脸诧异,“赵掌柜是不信?” 赵长茹不置一词。 她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那人笑了,“赵掌柜若是信我,这回仍旧由我,替您向王大人求情,想必王大人不会为难您的。” 这是想在赵长茹这里再捞一回好处。 赵长茹却并不肯如他所愿。 她可不是提款机,能让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予取予夺,骑在头上欺负! 想着,赵长茹眼中的冷意更甚,直视着那官差,强硬地质问道:“官爷还没说呢!突然闯入我这纺织厂,到底是要做啥!” 那官差被她的态度拂了面子,当即便要发作,但念及赵长茹不是一般的富商,手里握着的产业众多,有的是好处等着他捞,所以又忍住了气并不与她撕破脸。 他挂一抹算计的笑,道:“赵掌柜别急,等我抓住了嫌犯,再与你细说。” 说着,他便要带着人在纺织厂中进行搜查。 赵长茹拦住他的去路,“官爷口中的嫌犯是何身份?怎会在我雷风纺织之中!” 从惊惶之中醒神的管事,强自镇定,上前交涉道:“官爷可是弄错了?咱们纺织厂中的女工都是普通妇人,是良民,怎会有官爷要找的嫌犯?” 那人对赵长茹客气,是因有利可图,对这管事便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当即便恶声恶气地骂道:“老子奉命抓人,抓的就是这雷风纺织中窝藏的嫌犯,你还不快些躲开!再在此处碍事,老子连你一并抓回去!” 管事吓了一跳,不敢再多嘴,直往赵长茹身后躲。 赵长茹却并不退让,“官爷带人来我纺织厂中搜查一遭,扰乱我雷风纺织生产秩序,若是没能搜出嫌犯当如何?” 那官差猖狂地笑道:“赵掌柜你窝藏逃犯,不替自个儿求饶保命,竟要与我讨公道么?” 赵长茹闻言,皱起眉头。 那人越过她,指着一处道:“将那人抓来!” 赵长茹扭头看去,见他指的竟是机关大师。 其余官差当即便要上前捉拿机关大师,为防机关大师反抗,竟还拔出了腰间的刀。 女工们簇拥着往边上闪躲,留机关大师一人靠着墙,恐惧而又憎恨地瞪着那些官差,“狗娘养的!老夫今日便是一头撞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说罢,他便要狠心往墙上撞去。 众官差要抓他回去复命,哪里会让他这般轻易了结,当即饿虎扑食一般跃上前,将他死死钳制住,不让他有半分机会求死。 机关大师气急,死命挣扎着,脖子上暴起数条青筋。 “让我死!” 抓住他的官差,冷哼一声,道:“去了县衙,你离死也不远了!” 若不是老县令特意嘱咐,让他们一定要抓活口,刚才机关大师一气之下意图寻死之时,他们便袖手旁观,成全了他! 机关大师挣扎得实在是太过厉害,他本已有豁出性命的打算,所以反抗起那钳制住他的两名官差,丝毫不留余力。 那两名官差好几次险些没有抓住他,让他给挣脱了去。 其中一人,干脆抬手给了机关大师一记。 机关大师当即没了力气挣扎,半死不活地任他二人架着。 那为首的官差,笑着道:“赵掌柜,这山匪余孽在此!你还有何话要说?” 赵长茹瞪着他,“官爷!那是我新请的匠人,怎就成了官爷要抓的嫌犯了?官爷若是抓错了人!可别怪我闹到县衙去!” 机关大师是她让杀手救回来的,前些日子一直看管在小院里,这几日带来学校,也并未向旁人说明其身份。 县衙中不问世事的老县令,又是如何知晓,她养着个山匪余孽的? 那为首的官差冷哼一声,“赵掌柜大可去闹!” 他说着,向旁的官差招了招手,微微抬起下巴,眼神轻蔑地指了指赵长茹。 另几人点头领命,当即便要上前将赵长茹架住。 “失礼了,还请赵掌柜随我等走上一遭,有啥话咱去县衙好好说道说道。” 赵长茹皱着眉头,防备地看着围拢的官差,忽而一笑,道:“要我走这一趟不成问题,但要我抛头露脸,在众人面前,被这般押送去县衙,不行!” 她脸色一瞬冷凝,“官爷这般行事,可也是王大人授命的?我若让你们这般轻辱,往后还如何在九阳县立足?” 那为首的官差闻言,迟疑片刻,吩咐手下去给赵长茹备轿。 赵长茹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老县令此举,并非是为了打压她,而是又有了算计。 “长茹,你真要去?” “赵掌柜……” 在管事和众女工的担忧下,赵长茹坐上了官差请来的小轿,同机关大师一道被押送去了县衙。 老县令见着她来,当即堆起满脸笑,“赵掌柜,你可算是来了!本官可是在此恭候多时了!” 赵长茹冷眼看他,“有话直说。” 老县令脸上的笑一僵,却并未全然退去,“今日请赵掌柜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赵掌柜一定要答应本官!往后,赵掌柜在九阳县中,要如何本官都护着!” 赵长茹别过脸去,“没钱!” 她总不能一再受他的勒索!此番若是谈崩了,大不了与县衙撕破脸皮,她带着所有雷风的产业离开九阳县,也不会任这老东西捏扁搓圆! 老县令呵呵一笑,“赵掌柜——” 他绕到赵长茹面前,“本官要的不是钱。” 第346章 缓兵之计 赵长茹闻言,皱起眉头。 要的不是钱? 老县令咽了咽口水,眼底带着迫切,搓着手道:“本官想向赵掌柜讨个人。” 赵长茹眉头皱得更紧,疑惑地看着他,“不知王大人说的是谁?” 老县令呵呵一笑,解释道:“赵掌柜放心,不是要紧人物。” 赵长茹仍旧未能展眉。 既然不是紧要之人,这老县令向她讨了去,有何意图? 老县令轻咳一声,负手背过身去,“本官听闻,赵掌柜的玉衣坊里,有个名叫玉娘的绣娘?” 赵长茹心里咯噔一声,瞪着老县令的背影,揣测着他的用意,并不直言作答。 老县令转过身来,“你用不着瞒,本官早已命人打探清楚,确有玉娘此人。” 赵长茹呼吸一窒,问道:“王大人提及玉娘,有何用意,那薛先生与玉娘……” 难道玉娘与薛先生,竟还有某种她不知晓的关系么? 老县令一愣,忙解释道:“诶——那姓薛的山匪余孽,怎会与玉娘有关系!本官想向赵掌柜讨要的……”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正是玉娘!” 赵长茹心越发沉了下去,心中虽已有猜测,但面上仍旧装糊涂,道:“玉娘不过是我玉衣坊里的学徒,手艺虽是比别的绣娘好上些许,却还没能自杜掌柜那儿学出师呢!王大人若是瞧上了玉娘的手艺,要怎样的绣品,只管让人往玉衣坊带话……” “赵掌柜!”老县令突然变脸,打断她的话,“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有意糊弄本官!” 赵长茹佯装大惊,“王大人,我怎敢!” 老县令拂袖道:“本官就和你明说了,本官瞧上了那玉娘,要让那玉娘做本官的偏房。” 赵长茹捏紧了拳,将老县令打量一眼,僵笑着道:“王大人,玉娘年岁尚小……” 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竟然敢肖想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老县令竖起眉毛,“你是说本官老了?” 赵长茹冷笑一瞬,口不对心地道:“不敢。” 老县令大怒,“赵长茹你窝藏山匪余孽,公然挑衅官差,若不是看在雷风公子的面儿上,本官早就治你的罪了!” 赵长茹并未被他吓到,“王大人,你若是真心想要找个老伴儿,我让花媒婆替你物色一个,包你满意!” 老县令听得“老伴儿”一词,当即气得两眼一番,险些晕死过去,颤抖的手指着赵长茹,“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竟然敢这般侮辱本官!” 他捂着胸口,气得浑身发抖,“来人!来人啊!把赵氏给我押入大牢!” 官差们得令,一拥而上,便要捉拿赵长茹。 “王大人,有话好说,何必要闹得这般难看?即便你拿住了我,那玉娘还有雷风公子护着,你也不能称心如意,更何况……” 她顿了顿,见老县令平息了怒气,才又道:“雷风公子向来重情重义,若是知晓今日之事,定不会弃雷风之人于不顾,那时王大人该如何向雷风公子交待?” “本官会怕他一个江湖野人!” 赵长茹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若是个硬气的,便不会眼见着山匪杀了王顺,还龟缩着不肯上山剿匪,竟还要求着雷风公子出面。 老县令忽而又软了态度,“赵掌柜,你既然说了,咱们有话好说,本官也不是昏官,自然是要同你好好说的。” 他又堆起满脸的笑,“本官贵为一县之首,这县城里想攀上本官的女子不在少数,本官却独对玉娘有这一份心思。” 他这副深情的模样,让赵长茹五味杂陈。 虽说老县令与玉娘二人年纪相去甚远,但这情爱之事有时并不受年龄差距的约束。 “本官瞧上玉娘,那是她的福分,赵掌柜何必在此枉做好人,倒断了玉娘的出头路?她在那玉衣坊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绣娘,若是成了本官的偏房,他日替本官延续香火,本官定扶她做王家的正经夫人,这是多少女子可望而不可求的……” 赵长茹闻言,心生不悦。 一个女子的出路,不靠自个儿谋得,倒要靠所嫁之人么? 即便要嫁之人,如这老县令一般,轻贱她!折辱她! 赵长茹虽不认同老县令所言,却也知晓他所言不假,但她相信玉娘不会那般肤浅…… “王县令,此事还请宽限两日,待我问过玉娘的意思,再给你回话。这玉娘若是要嫁进王家,那也是一桩喜事,不说大操大办,却也匆忙不得,若玉娘不愿意……” 她顿了顿。 老县令忙道:“玉娘是玉衣坊的人,无父无母,赵掌柜应了本官,便能成事!” 赵长茹却道:“婚姻大事,自当个人做主,我虽是玉娘的东家,却也替不了玉娘做主。” 老县令皱起眉头,“赵掌柜,你的本事我是知晓的,你若是有心帮本官收了玉娘,还会有做不到的?你别忘了,那山匪余孽还在本官手里!” 他说罢,便让人将机关大师押来,“赵掌柜,本官给你三日,你若不能交出玉娘,那这山匪余孽,本官便依照律法处置了!” 机关大师梗着脖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县令冷哼一声,凑近机关大师,低声威胁道:“好你个不怕死的!本官会如你的愿的!” 他转头看向赵长茹,提高声音道:“端看赵掌柜如何抉择了!” 赵长茹向机关大师递去个安抚的眼神,冷着脸从县衙离开,直奔玉衣坊而去。 杜眉君正在门前,焦急地张望着,等的便是她的消息。 赵长茹被官差从纺织厂里带走后,管事便忙不迭地去找了马二。 马二当即四处探听,才知今日之事是老县令设的一个局,而这一切的根源便在玉娘身上,他找到玉衣坊想让杜眉君拿玉娘换回赵长茹,被杜眉君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彼时,正遇着王家来人,说是赵长茹已经答应老县令,将玉娘送去王府做姨娘。 马二虽有意拿玉娘换赵长茹,但不见赵长茹回来,也不肯丢了玉娘这一个筹码,于是同杜眉君一道将那王家的人赶走了。 赵长茹一到玉衣坊,便被杜眉君拉住。 “长茹,你果真应了王大人?” 杜眉君徒弟众多,却最是疼爱玉娘,怎会舍得玉娘给老县令做妾。可若是赵长茹真的答应了,那她要如何?与赵长茹翻脸么?这些日子来的情谊,她又如何能舍下? 第347章 有个法子 赵长茹看一眼一旁探头探脑的小贩,心知他们是正等着看戏,念及此事牵扯着玉娘,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脸皮薄怕是经不住流言蜚语,便向杜眉君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同她进了玉衣坊,一路快步走至后院,不见旁人了,才将在县衙中发生的事,细细说给她听。 马二就等在后院里,得知赵长茹回来了,忙领着玉娘迎来。 “姑奶奶,那老县令可有为难你?” 他围着赵长茹转悠一圈,担忧地上下打量着。 赵长茹摇摇头,看向一旁的玉娘。 小姑娘被今日之事给吓住了,见着赵长茹便含起泪来。 “玉娘,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 马二忙道:“姑奶奶,我都打听过了,那老东西死了儿子后,便一直想要延续香火,王家本也有三两个姨娘,但都是不顶用的,没一个能怀上。” 杜眉君闻言,偏过头去,不屑地“呸”了一声,“那老东西自个儿没用,偏还要来糟践我家玉娘,做这等背德之事,便是生了儿子,也是个没屁眼的!” 赵长茹问道:“那老县令怎会打上玉娘的主意?” 玉娘平日里都待在玉衣坊,一心只扑在刺绣上,与外人鲜少见面,决不会与老县令有牵扯,今次这事来得实在蹊跷。 马二拍着腿,气道:“那老东西请人算命,说是这九阳县里,唯有玉娘能为他生儿子!我呸!还生儿子呢!那老东西连提枪上阵的本事都没有……” 赵长茹瞥一眼羞愤难当的玉娘,向马二递去个眼神,让他莫要再说难听的话。 她拉过玉娘,安抚道:“别怕。” 玉娘双目含泪,点了点头,低眉顺目地站在赵长茹身边。 杜眉君见状,心中不忍,道:“长茹,虽说玉娘只是我的徒弟,但我早将她当作了我的闺女,要她委屈地嫁去王家,伺候那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东西,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 赵长茹拍了拍玉娘的肩,“我虽应了王大人的三日之约,却也只是缓兵之计,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想法子打消王大人的念头,保住玉娘。” 杜眉君连忙点头,“对!得想法子……” 她念叨着,焦急地踱着步子。 马二轻咳一声,斜眼看向玉娘。 玉娘闻声抬起头来,与他交换了个眼神,眼中的怯弱褪去,渐而转为悲壮,“师傅……” 她咬着唇,半晌,才狠心道:“我愿意嫁给县令老爷做妾。” 杜眉君闻言,大惊失色,“玉娘,你胡说啥!” 玉娘滚下泪来,摇了摇头,“师傅,我没有胡说,我真的愿意。” 可她的模样,哪里像是愿意的。 赵长茹心头一沉,也觉鼻尖有了酸意。 杜眉君别过头去,“玉娘,别说了,我不许你嫁!” 马二见状,道:“玉娘既然愿意嫁去王家,这事便好办了,杜掌柜,我知你舍不得玉娘,但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玉娘年纪渐长,迟早是要嫁人的,嫁给阿猫阿狗,还不如嫁去王家做姨娘呢,往后指不准还能做县令夫人!” 杜眉君闻言,当即火冒三丈,指着马二骂道:“闭嘴!定然是你挑唆的!我家玉娘怎就只配阿猫阿狗了?嫁给那老东西有啥好处?啥狗屁县令夫人的虚名!我家玉娘才不稀罕!” 说着,她拉过玉娘来,护在怀里,一双眼喷火似地瞪着马二。 赵长茹皱着眉,问道:“那算命之人是何身份?” 马二正色道:“那老神棍便是给黄家算命的,前些时那黄拾金高中亚元,那老神棍因此名声大躁。老县令正为子嗣忧愁,听闻那老神棍知天命,才找了那老神棍来掐算。” 赵长茹又问:“人在何处?” 马二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眼下还不知,正让人去找,说是那人居无定所,只与有缘人相见……” 赵长茹冷笑一声,“有缘人?” 那老神棍是只与有缘人相见,还是只与有钱人相见? 一个黄财源,一个王县令,他倒是会挑人! 马二看一眼杜眉君怀里的玉娘,斟酌道:“姑奶奶,眼下,先将老县令应付住,才是正事!雷风物流将要投建,好难得与魏公子谈妥,若是节外生枝,岂不前功尽弃,白费许多工夫,且那雷风物流,还是为寻许秀才……” 他未再说下去,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怕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得赵长茹伤怀。 赵长茹垂下眼,静默不语。 杜眉君紧张地看着她,“长茹……” 半晌,赵长茹太抬眸,“眼下,护住玉娘要紧,别的……”她苦笑一瞬,“总还有法子应对。” 杜眉君抿唇,湿了眼眶,拉住她,“咱们一起应对!” 马二瞪一眼玉娘,见她缩在一旁,不为所动,一时气急却不便发作,“姑奶奶,那懂些机关术的老头还在县衙里关着呢,若是不拿玉娘去将那老头换回来,怕是不但护不住玉娘,就连那老头的性命也保不住!” 杜眉君挺身挡在玉娘之前,与马二瞪视,她眼中满是不忿,“我家玉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物件!凭何要拿我家玉娘去换!” 马二还想再争辩。 赵长茹打住他的话,“薛先生要救,玉娘也得保,且先将那算命之人找着!” 一切既然因那算命之人而起,自然也该由那算命之人来解。 马二叹气摇头,“姑奶奶,只三日,那老神棍,又是个居无定所的,如何能找着!” 赵长茹咬牙,狠心道:“放出话去,便说我要测算!若算得准,不吝银钱!” 马二追问道:“姑奶奶,要算啥?” 赵长茹红了眼,别过脸去,“算生死。” 马二一愣,知她说的生死,是指许元景的,便不再多言。 杜眉君拉着赵长茹的手握紧了些,“长茹,今次,是我欠你的。” 赵长茹笑了笑,掩饰道:“那算命之人,若真有本事,也可给我个准话,是生是死,我总要知晓的。” 马二在一旁捏着拳头,跺脚叹气,纠结不已地问道:“若是仍旧没寻着那老神棍,又该如何?咱们总不能这般干等着,总该想些别的法子!” 杜眉君点点头,“对!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马二瞪她一眼,“你倒是说个法子来!到底要如何?” 杜眉君又急又恼,“如何?我怎知该如何?若是老天有眼,收了那老东西,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她说的不过是气话,在马二听来,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那老东西若是死了……” 赵长茹闻言,当即递去个警告的眼神。 马二撇撇嘴,不再多想。 赵长茹的脾性,他是清楚的,她绝不会轻易害人性命,就连那些作恶的山匪,她仍旧心怀一丝悲悯,今次也定不肯为解决这一桩麻烦,准许他使手段弄死老县令。 赵长茹面色凝重。 以恶制恶,似乎是迫不得已之举,但她心里有一道坎,拦住了她,不让她这般行事。 总还会有别的法子! 杜眉君突然一喜,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第348章 寻觅良缘 马二嗤笑一声,“你能想着啥好法子。” 杜眉君无暇与他打嘴仗,忙向外吩咐,让请媒婆花有缘来。 原来,她说的法子,便是要在三日内,替玉娘定下亲事。 若是玉娘已许了人家,任凭那老县令如何眼馋,也不能强抢民妇为妾,此等大罪,他担不起,也不敢担。 “三日!” 花有缘才坐下,听得只给三日,便要她替玉娘寻一门好亲事,险些打翻了手边的茶盏,从那椅子上一下便跳了起来。 “这哪儿是嫁姑娘,卖闺女也没这么赶的!” 杜眉君恼了,“我家玉娘,要的是明媒正娶!可不是卖!” 花有缘自觉失言,忙笑呵呵道:“杜掌柜,我知道,你拿玉娘就当自个儿的亲闺女一般对待,可这三日实在是太紧了些,若是寻个缺胳膊、少腿的男人,倒也不算啥难事,可这玉娘这般标致的一个人物,总不能寻个歪瓜裂枣就给配了,便是寻来了,杜掌柜也看不上不是?” 杜眉君赌气道:“我家玉娘,自然是要许给好人家的。” 花有缘拍掌道:“得嘞!那好人家哪是这般好寻的?三日,实在是太急了些……” 她还不知杜眉君为何这般着急,只想着让杜眉君多给些时日,她才能多多物色些好男儿,寻着一个出手大方的,也好多得些媒人钱。 杜眉君往旁看一眼,羞愤又哀婉的玉娘,更是忧愁不已,气恼拂袖道:“只有三日的时间。” 花有缘与她谈不妥,便转向赵长茹道:“长茹妹子,三日实在是……”她摇了摇头,一脸难色。 玉娘见状,攀住杜眉君,“师傅……” 她含着泪,欲言又止。 杜眉君拉着她的手,“你放心,师傅一定给你寻个好人家。” 玉娘摇了摇头,落下泪来。 杜眉君叹气,将她拉到一旁,劝解道:“寻个好人家明媒正娶地嫁了去,总好过一顶小轿从小角门抬进王家做妾,你是师傅的徒弟,师傅怎会眼见着你,受这样的委屈……” 花有缘瞥她二人一眼,压低了声向赵长茹打听道:“为啥偏要三日之内?这再急也没这样的急法。” 赵长茹看一眼玉娘,并未替花有缘解惑。 此事,有关玉娘的名节,她不便多说。 虽在她看来,女子的名节,不过是枷锁一副,但肯卸下枷锁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却少之又少。 马二不及她这般思虑周全,见花有缘问,便嘴快道:“还不是那县衙里的老东西……” 花有缘大惊失色,连忙舞着手帕,拍马二的胳膊,要他快些住嘴。 她向来心思活络,虽只听得半句,已猜出此事的原委。 “死马二!王大人你也敢编排!” 马二“嘁”一声,不屑道:“那老东西,活了今日没明日的,怕啥!若不是许秀才……咳,这府试已毕,指不准啥时候,那县衙就变天了!” 他想说,若是许元景还在,凭着解元的名,便能走马上任,将那老县令给挤走。 即便许元景生死不明,也自会有旁人来顶那老县令的差。 花有缘舞着手帕,险些要去捂马二的嘴,“那是说顶便顶了的?这些年,愿意留在九阳县做县令的,一个也没有!王大人还是王大人,何时变成张大人、李大人,谁能说得准!你是不要命了,敢说这话!可别带累了我!” 她说着便作势要走,不愿引火上身。 马二拦住她,不许她走。 花有缘瞪大双眼,惊恐地看向赵长茹,“长、长茹妹子,这是要做啥?” 杜眉君抢在赵长茹之前,冲上前将花有缘抓住,恳切求道:“三日,花媒婆,只有三日,救救我家玉娘!” 花有缘想要抽手却不能,惊惶地看看赵长茹,又看看马二,最后,目光落在一旁。 玉娘垂首站在那里,抬着袖子虚掩着面,声声啜泣着。 清秀的容貌,半遮半掩,更惹人心酸。 这般好的一个姑娘,去给老头子做妾,实在是可惜…… 花有缘心生不忍,又拗不过杜眉君,终究硬着头皮应了。 “说好!三日确实紧了些,老婆子这腿都得跑肿,鞋底也要跑穿,这媒人钱,可不能少!” 杜眉君见她答应,喜上眉梢,“好说,好说,只要你替我家玉娘寻个好人家,我怎会吝啬那几个银钱!” 送走了花媒婆,杜眉君便拉着赵长茹,替玉娘备起了嫁妆。 玉娘怯生生地道:“师傅,用不着那些。” 杜眉君强自笑道:“虽说是仓促了些,但该给的体面,师傅不会亏待你,这嫁妆是一定要备的,不能让你去了婆家抬不起头。” 女子嫁人,有嫁妆陪着,腰杆才能挺直,若是没有嫁妆,免不得要让婆家轻贱。 玉娘还要再说什么,被杜眉君推着送走。 安置好玉娘后,杜眉君又折了回来,拉住赵长茹,恳切求道: “长茹,我这些年的体己钱,全拿出来也还嫌少了些,另再向你借二百两,全了我与玉娘的情分。” 赵长茹笑着点头应下,心中却忧喜参半。 不知那花有缘能否在三日之内,替玉娘寻一门好亲事…… 第二日,花有缘便兴冲冲而来。 “找着了!找着了!” 不过一日,花有缘便打听到,城南有一男子,正巧欲寻觅良缘。 “家境虽不算大富大贵,也可说是殷实小康,那刘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不会委屈了玉娘的。” 杜眉君半信半疑,要亲自去城南探看。 花有缘便领着她去了。 赵长茹留在玉衣坊中,却觉此事太过蹊跷。 怎就偏在此时,冒出个刘公子,各方面都与玉娘相配? 她叫来马二,“去探查一下那刘公子的底细。” 马二撇撇嘴道:“杜掌柜不是去了么。” 他因玉娘之事与杜眉君闹得有些僵,并不肯再在此事上出半分力。 赵长茹却道:“这明面上的,问得出,暗地里的,谁会说!” 马二精神一振,“姑奶奶是说——那刘公子有问题?” 赵长茹皱着眉头,神色冷凝,“但愿是我多想了。” 马二拍拍手,不再耽搁,当即便去了。 这日,杜眉君回来时,眉眼之间,全是笑意,“那刘公子,果真是个好郎君。” 她点头称赞着,看一眼赵长茹,喜色褪去一半,“长茹,定下这桩婚事,是把玉娘保住了,那薛先生该如何救呢?” 第349章 玉娘失踪 该如何从县衙将机关大师救出,赵长茹心里也没底,只是要她拿玉娘去换机关大师,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 眼下,有法子许是能保住玉娘,营救机关大师之事,也该仔细思量一番了。 “或许……”赵长茹垂着眼,眉心微蹙,眸中流光,再抬眼时,已有了几分肯定,“等那算命之人现身,便能救下薛先生。” 杜眉君一愣,“那老神棍能救人?” 她鄙夷地嗤笑一声。 因玉娘受这一遭逼迫,杜眉君对那算命之人,是恨之入骨,半点不信的。 赵长茹却道:“只要那老县令肯信。” 杜眉君恍然大悟,一喜,“对对对!那老东西信了老神棍的话,才对我家玉娘起了歪心思,若那老神棍在老东西耳边吹风,让那老东西放人,定然也能救下薛先生!” 赵长茹点点头。 眼下,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杜眉君转念一想,笑意隐去,忧心道:“可那老神棍不肯现身,该如何是好?” 赵长茹已让马二放话,可这一日已过,却不见算命之人登门。 杜眉君的担忧,也是赵长茹拿不准的。 她虽猜测那算命之人,其实是个贪财的,听闻她天价求人算命,许是会自己浮出水面,但对其行踪她却难以预料。 恰巧这时,马二匆匆而来,远远便嚷道:“姑奶奶,有消息了!” 杜眉君也不顾私怨,迎上前去,急切问道:“可是找着那算命之人了?” 马二一愣。 杜眉君还不知,赵长茹让马二暗地里探查刘公子的底细,先前不见马二身影,只以为他是寻算命之人去了。 马二看一眼赵长茹,见她并无遮掩之意,才向杜眉君坦白,“那刘公子是个有问题的。” 杜眉君闻言,脸色一变,“好你个马二!你是存心与老娘做对是?见不得我家玉娘好?这样好的一桩婚事,你竟也要胡说八道,来给老娘添堵!” 马二乜斜一眼,鄙夷地撇着嘴角,“杜掌柜,若不是姑奶奶让我去查,你以为我有那闲心?” 杜眉君一愣,惊诧地转头,看向赵长茹,求证马二话中的真假。 赵长茹点点头,走上前来,催促马二道:“快说。” 杜眉君咬牙,侧过身子,指着马二,瞪视威胁道:“到底咋回事?你给老娘说明白!若是有半个字作假,长茹也保不住你!” 马二对上赵长茹,便不敢再造次,习惯性地微勾着身子,堆满脸讨好的笑,“姑奶奶,不出您所料,那姓刘的就是个幌子!” 杜眉君顿时激动,上前一步,“幌子?” 赵长茹也皱起了眉头。 马二继续说道:“那老县令不知如何得知,咱们正在给玉娘找郎君,便让手下的衙卫,寻了个与玉娘相配的男子,引花媒婆上钩。” 杜眉君仍旧不解,“那刘公子并非真心实意想要娶妻?” 马二嗤笑一声,“怎会是真心!不但半分真心没有,还一肚子坏水呢!” 杜眉君不懂,“那老东西请来刘公子,若果真成了这桩姻缘,岂不是让自个儿不能得逞?那老东西能做这等蠢事?” 赵长茹眉头皱得更紧,对老县令的用意,已有猜测。 马二闻言,眉毛竖起,眼中更添几分气愤,“那老东西不是蠢,是坏!蔫坏!他盘算的,是让那姓刘的坏种,光明壮大地娶走玉娘,然后私底下再从刘家,将玉娘接去王家……” 杜眉君终于听明白了,脸色跟着一阵红一阵白,捂着胸口艰难喘气。 “这般下作的法子,那老东西竟也想得出,我家玉娘险些……险些……” 她惊恐地摇头,不敢细想后果。 “那姓刘的畜生!竟敢!竟敢如此欺人!” 杜眉君为自个儿先前识人不清,险些害了玉娘的终身,大为恼怒,当即便要去找那刘公子算账。 马二将她拦住,“杜掌柜,你便是扒了那刘公子的皮,又如何?姓刘的不过是个小人,见钱眼开才干出这等事,那幕后黑手在县衙里呢!你要找人算账,何必弯绕这一圈,该直接往县衙去!” 杜眉君忍不了这一口气,不管不顾地说着狠话,“去便去!今日我闹这一出,让全九阳县的人瞧一瞧,那老东西是啥不要脸的货色!” 她满面通红,目带火光,连脚下也虚飘着,全身的劲全在头上,倾着身子意图撞开马二的阻拦,往那县衙去来个鱼死网破。 赵长茹连忙拉住她,温声劝道:“杜掌柜,眼下商量对策要紧。” 杜眉君闻言,理智回笼,气消三分,有些心灰意冷,哀怨道:“还能有啥法子?那老东西是想要逼死玉娘!逼死我!” 赵长茹忙要劝慰。 突然,角落处传来响动。 她闻声看去,便见玉娘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微缩着肩,恐惧而又绝望。 杜眉君一惊,唤道:“玉娘……” 玉娘猛然醒神,扭身便跑走了。 杜眉君连忙追上去,却未能拦住玉娘。 赵长茹与马二也跟了上去。 三人在玉衣坊外找寻半晌,也不见玉娘的身影,才又聚于玉衣坊门前。 杜眉君又急又气,懊恼不已,“都怪我这嘴!我说啥死呀,活的!玉娘可别想不开!” 赵长茹扶住她,劝慰了两句,吩咐马二带人继续寻找玉娘的下落。 杜眉君见状,也要跟去,被赵长茹留住。 “眼下,最要紧的是想个法子,保住玉娘,人,马二一定能找回来,咱不能自乱阵脚。” 杜眉君忙不迭点头,随赵长茹回到玉衣坊。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杜眉君终究是坐不住了,“那马二怎还没个消息?” 她说着,便要寻出玉衣坊,却在这时,见着玉娘回来,不由得一喜。 玉娘一手虚提着裙角,微露出一只小脚,那绣工精致的鞋面,沾染了些稀泥。 那脚落地时小心翼翼的,不敢多加用力,像是受了伤。 杜眉君由喜而惊,忙迎上前去,将玉娘扶住,皱着眉关切道:“这是咋了?” 玉娘难为情地看一眼身旁之人。 赵长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来人竟是秦川。 “秦公子,久别了。” “许……” 秦川本要唤她许夫人,但想着来此之前,在街上听闻的消息,知晓许元景之事,便当即改口,唤了她赵掌柜。 第350章 悬梁自尽 赵长茹挂一抹礼貌的笑,问道:“秦公子来此,是要定制成衣么?” 若是以往,秦川这样的大客户上门,她自然是喜出望外的,即便先前秦川曾对她无礼,她却不会和银子赌气。 眼下,玉娘的事要紧,她也只能婉拒了。 不料,秦川却摇了摇头。 赵长茹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玉娘在一旁,羞红了脸,怯生生地解释道:“是我不小心扭伤了脚,幸而遇上了秦公子……” 秦川含笑点头,“我见这姑娘有几分眼熟,一问,竟果真是玉衣坊中的绣娘,见她扭伤了脚不便于行,便顺路捎带她一程,到了这玉衣坊门前,不与赵掌柜打个照面,也说不过去。” 话虽如此说,但秦川知晓,他并不只是为不失礼数,才来玉衣坊这一趟的。 赵长茹回以一笑,“不知秦公子会来,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公子请自便。” 说着,她便要同杜眉君一道扶玉娘离开。 秦川忙出声叫住她。 赵长茹回望去,见他欲言又止,于是微蹙蛾眉,问道:“公子,还有何事?” 秦川隐咬着牙,终究是一言不发。 赵长茹颔首淡笑,扶着玉娘而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秦川立在原地,目送着,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 玉娘艰难走着,待要转入后院时,侧首望来,便见着这样的秦川,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身旁的赵长茹,终归是落寞地垂下了头。 扶了玉娘回房,赵长茹与杜眉君继续商量对策。 “不如……”杜眉君想到什么,却迟疑不肯说,纠结半晌,才终于心一狠,道:“不如就将玉娘送走!” 赵长茹点点头。 那算命之人,至今仍旧半点消息也无,眼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想到送玉娘远去,杜眉君不舍万分,顿时泪意涟涟。 赵长茹扶住她,正色道:“三日之期将至,不可再耽搁了,便趁今夜将玉娘送走!你二人应是有话要说,收了眼泪快些去。” 杜眉君忙不迭点头,抹了眼泪,便拉着她往玉娘房里去。 房门紧闭着。 杜眉君扣门,未闻玉娘应声,便道:“玉娘,师傅有话与你说,你且把门打开。” 房中仍旧无人响应。 赵长茹蹙紧眉来,心头一沉。 杜眉君又要扣门,却被她抢先一步,破门而入。 “玉娘!” 见着房中的景象,杜眉君惊恐大叫。 赵长茹当机立断,冲上前去,将悬在梁上的玉娘解了下来。 杜眉君猛扑上前,跪在玉娘身侧,摇晃着她单薄的肩膀,声声唤着:“玉娘!玉娘!你醒醒!” 正巧这时,马二带了消息来,见着昏死过去不省人事的玉娘,也是大吃一惊。 赵长茹忙吩咐他去请大夫。 杜眉君叫不醒玉娘,求救一般地扯着赵长茹的袖子,“长茹,玉娘她……” 她的话噎在喉咙,不敢再说下去。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蹲下身,去探玉娘的鼻息,气若游丝,又摸玉娘脖颈间的动脉,尚有几分微弱的跳动。 杜眉君在一旁,屏气看她,眼中满是希冀。 赵长茹却在此时,觉着心肺一阵闷窒,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跪在玉娘身侧,将玉娘的头微微往上抬起,保证她的气道畅通,再对她进行心脏复苏。 她一下一下地按压着,很快便体力不支。 杜眉君见状,再次扑上前,“长茹,我来!” 赵长茹艰难地点点头,指导杜眉君对玉娘进行心脏复苏,而她则在一旁监测玉娘而脉搏,直到玉娘的脉搏渐渐有力,鼻尖恢复气息流动,她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一旁。 杜眉君停下按压,看一眼仍旧紧闭双眼的玉娘,手足无措地将目光转向赵长茹。 “长茹,玉娘能救活么?” 赵长茹疲惫地闭上眼,喘着气点了点头。 杜眉君这才放下心来。 很快,薛大夫被马二架来,替玉娘诊了脉,开了几副药,见赵长茹脸色煞白,比玉娘好不到哪里去,便又给赵长茹开个副方子,“你这溺水之症,若是不能好生将养着,只怕是要折你的寿命!这药方里的药,每日煎服,吃完之后,再去医馆瞧一瞧,好了便好,若是不能好……” 马二闻言大惊,追问道:“若是不能好,要如何?” 薛大夫见着马二便是一肚子气。 他这些日子,没少出急诊,每次都是马二生拉硬拽着他来来去去。 “便再抓药去续命。”薛大夫冷哼一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马二围着赵长茹,要扶她在一旁歇息。 赵长茹不要他搀扶,自个儿走了去,挨着小榻坐下。 马二凑上前,眼圈都红了,“姑奶奶,你这身子,是咋回事?怎就……怎就已到了,要拿汤药续命的地步了?” 赵长茹闭着眼,摇了摇头,不愿解释太多,只问道:“那算命之人可找到了?” 马二叹一口气,“发现一个奇怪的老头,许是那算命之人,前两日现身府城,我已让人去寻了,若那人果真是咱们要找的,不出两日便能将人给带回来。” 赵长茹沉吟片刻,扶着小榻上的四脚小茶几,撑起身子来,“去县衙!” 马二拦住她,担忧地道:“姑奶奶,您先歇着,身子要紧。” 赵长茹睇一眼,仍旧昏死着的玉娘和悲痛不已的杜眉君,捏紧了拳头,不顾马二的阻拦,出了玉衣坊径直往县衙而去。 马二劝不住她,只能随她一同前往。 “赵掌柜!” 老县令见着赵长茹,喜不自胜,迎上前来,“可是已说动了玉娘?” 赵长茹忍着不适,并不想与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质问道:“王大人,那刘公子,是你找来的?” 老县令一愣,脸色微变,却不肯承认,装傻充愣道:“你这是啥意思?啥刘公子,李公子的,与本官有何干系?” 赵长茹冷笑一声。 马二虽对老县令极为厌恶,但真到了县衙,他又低眉顺目,当起了哑巴。 他当惯了市井无赖,养成了猖狂脾性,在别处他可以猖狂,在官府却不敢造次。 老县令突然阴沉着脸,道:“本官这县衙可不是酒馆茶楼,谁想来便能来的,赵掌柜不能给本官一个满意的答复,便莫要在此处胡言乱语,误了本官办公!” 言毕,老县令便命人送赵长茹离开。 “王大人,不承认也没关系,我来不过是想告诉王大人,玉娘不堪侮辱悬梁自尽了。” 老县令闻言,大惊失色,粗声大叫起来,“死了!?” 第351章 一群怂包 老县令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咋会死了呢!” 赵长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暗自忖度着: 便让这老县令以为玉娘已经离世,也好断了他想要强占玉娘的念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赵掌柜,你别想糊弄本官,没见着玉娘的尸首,本官是不会信你的!” 赵长茹眉梢轻挑,心底戏谑道: 这老县令倒也不算太糊涂。 “王大人,我几时说玉娘死了?” “没死?” “玉娘确实是悬梁自尽了,好在救得及时,性命无虞。” 老县令闻言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平复片刻后,忽而竖起眉来,指着赵长茹骂道:“你竟敢戏弄本官!” 赵长茹看向别处,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不敢。” 老县令气得团团转,却因忌惮雷风公子,奈何不了赵长茹。 “王大人,那姓刘的,到底是受何人指使?竟假借婚娶之名,要将玉娘骗去,转手赠与他人,以此为自个儿谋利。” 老县令心虚地别开眼,轻咳一声,反客为主地虎着脸,道:“好哇!赵长茹,本宫让你替本宫说动玉娘,你竟敢连夜寻人,要将玉娘给嫁了!看来,你是不管那姓薛的,到底是死是活了!” 赵长茹冷着脸瞪着他。 老县令打了个哆嗦,颤抖着声音,假装硬气道:“看啥!本官可不会怕你!别以为你有雷风公子撑腰,便能在本官面前放肆!” 赵长茹忽而一笑,“王大人,我来此一遭,为的是玉娘之事,并无意放肆。” 老县令见她脸色回暖,暗自舒出一口气,“玉娘既然没死,明日,我便命人将她抬进府里,从今往后,她便是本官的姨娘。赵掌柜,你放心,你的人,本官不会亏待的。” 他说着,又凑近三分,上下打量着赵长茹,眼神极其猥琐。 “赵掌柜,你如今也是孤身一人,若是遇着啥难事,便来县衙寻本官……” 他嘿嘿笑起来,探着头往赵长茹身上靠。 赵长茹侧身躲开了,警告地瞪着他。 老县令背着手,仰面大笑三声,眯缝着眼,语气暧昧,道:“本官会为你做主的,你一个妇道人家,何苦成日抛头露面,受这一份奔波劳累的苦。” 赵长茹咬牙,捏紧了拳,“不劳大人忧心。” 老县令冷哼一声,“本官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竟还不领情,你一个寡妇,再嫁能遇着啥好的?还能比得上本官?” 看着赵长茹冷若冰霜,却娇媚万分的容颜,老县令心痒难耐,伸出爪子来,想要抓住她,强行亲热一番。 赵长茹岂会让他得逞,眼疾手快,一招制住他,“我不是寡妇。” 老县令哎哟一声,想要抽回咸猪手,却险些被赵长茹捏碎了骨头。 马二在一旁,咬着牙,一双眼淬满狠辣。 若不是在县衙,老县令已不知死在他手里多少回。 老县令疼得嗷嗷直叫,“快松手,快松手!” 赵长茹并未减轻力道。 “赵掌柜,是本官失言,你快松手!” 在他再三的央求下,赵长茹终于松了手,冷着脸道:“大人请自重。” 老县令护着自个儿的手腕,退后几步,远离了赵长茹,确保自个儿安全,才又道:“赵氏,好你个不识好歹的小寡妇!本官给的福分,你受不起!玉娘,你给本官交出来,若是交不出来,等着给那姓薛的收尸!”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忍住胸中的怒火,努力维持着理智,与老县令商量道:“如今玉娘奄奄一息,即便去了王家,也不能如大人所愿,还请大人将期限延长些,待玉娘痊愈再言其他。” 老县令闻言,十分不悦,但又想玉娘上吊,伤了身子,若是死在了王家,倒坏了他家的福气,连累他求子更难,即便是死不成,也不能为他延续香火,倒不如给赵长茹个面子,也好向她索要些好处。 先前雷风建工犯事之时,未能收下那一千两银罚钱,是老县令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赵掌柜,本官只给了你三日,你既然先前应下了,便莫要在此时推脱,不过……” 他拉长了声,一双浑浊老眼,滴溜溜地转,冒着算计的精光,呵呵笑道:“赵掌柜若是有诚意,本官也可考虑考虑,再给你些时日周旋。” 赵长茹冷眼看他,知他贪心不改。 她已妥协过一回,却并没有解决问题,绝不会再向他低头。 “大人要的诚意,我做不了主,大人不如……”她顿了顿,眼中现出一抹厉色,“去与雷风公子讨要!” “你!”老县令气急,颤抖着手指着赵长茹,却又怕极了雷风公子,不敢对赵长茹发作。 赵长茹冷笑一瞬,领着马二而去,留老县令一人,在原地歪歪倒倒,竟是要气晕了过去。 衙役这时才冲上前来,团团将他围住,“大人!你是咋了?要不要叫大夫?” 老县令捂着心口,“一群怂包!” 他让赵长茹欺负时,不见一个冒头的,此刻倒是殷勤起来! 众衙役忙不迭点头,“大人说得是。” 他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腹诽冤枉。 原来,老县令那日索要玉娘之时,才惊觉赵长茹比玉娘更多几分风韵气质,自那以后心痒难耐,夜不能寐,想着等那玉娘到手,便要连带着把赵长茹也收入房中,赶巧,今日赵长茹为玉娘之事而来,他便想先耍一把威风,再诱赵长茹上钩,尝些甜头,所以早吩咐过他们,莫要靠近此间。 不曾想,赵长茹竟险些折了他的咸猪手。 老县令越想越是气急败坏,当即下令道:“明日,便去玉衣坊要人!若是那赵氏不给,便查封了玉衣坊!” 众衙役面面相觑,迟疑不应,“大人……” 老县令竖起眉来,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铜铃一般大。 众衙役忙问,“用啥名头?” 顾及玉衣坊背后有雷风公子,没个正当的的名头,衙役们也不敢轻易上玉衣坊撒野。 老县令抬起脚,便连踹数人,却险些把自个儿踹倒。 众衙役忙伸手去扶,一时闹作一团,不成样子。 另一边,赵长茹回了玉衣坊。 在她身后,马二亦步亦趋地跟着,头一回那般安静。 “姑奶奶,我不是怕,我只是……” 他企图为自个儿辩解,却被赵长茹一个严厉的眼神震住。 赵长茹转过身,正对着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只是敢怒不敢言!从一开始,你便想拿玉娘平事,我没有说你,不代表认同你的处事方式!” 马二低着头,半晌,才幽幽道:“姑奶奶,县衙的大牢,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的话如一记重锤,砸在赵长茹心头。 第352章 收买道人 县衙的牢房,她没有去过,马二曾经受过的折磨,她亦不曾经受,她又有何立场强求他,面对强权挺直腰杆,毕竟连她也曾想息事宁人,自愿奉上银两,以求平安。 她如此愤怒,不过是在马二身上,也看到了先前的懦弱的自己,那时她也想要委屈求全。 从前,她以为是为空间积攒经验值,所以一次又一次,不得不去妥协忍受,去考虑周全,可现今已没了空间束缚,她仍旧遇事先想着逃避,逼她之人却不会因她的妥协,而就此作罢,只会变本加厉,如同老县令一般! 赵长茹捏紧拳,“让刘壮把人带回来。” 马二闻言一愣,迟疑道:“姑奶奶……人还寻么?” 刘壮自打许元景坠崖失踪后,便四处探寻许元景的下落,后来,云阳村之人觉着无望,也已尽了乡邻之情,不再出力,便是刘壮另领着人去寻。 那些人中多是赵长茹先前收留的难民,受了赵长茹的恩惠,不愿离去,便留在了雷风,建雷风学校前,开荒的正是他们。 赵长茹垂下眼,不置一词,片刻后,再抬眼时,已是满眼坚定,“明日,县衙若是来人,全给我挡在外面,雷风若是自家人也护不住,还如何有颜面对外!” 马二大惊,“姑奶奶,是要与县衙硬碰硬?” 他激动地看着赵长茹,一双眯眯眼,竟给瞪得圆了,里边全是泪。 赵长茹咬牙,“若再不硬气一回,还有活路么?卑躬屈膝,换不来安稳!” 马二红着眼点头,当即便去让人将刘壮叫回来。 第二日,玉衣坊门前,百十个汉子,神色肃穆地守着。 先等来的不是县衙的人,而是一个悠悠荡荡,颠颠倒倒的老头。 这架势把那老头唬得一愣一愣的。 刘壮走上前,质问道:“你是啥人?” 老头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摸着自个儿的山羊须,“空空道人。” 刘壮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算命的?” 空空道人一手叉腰,一手向他掸了掸,“见着老道,还不快去知会你家掌柜的。” 刘壮喜上眉梢,忙不迭点头,扭身便冲进了玉衣坊。 须臾,迎出门外的却是马二,“道长!” 空空道人皱着眉头,将马二上下扫了一眼,鄙夷问道:“你是何人?老道掐算过,此番待老道点化的,是位女居士。” 马二佯装惊诧,大叫道:“果然是天命真人!还未见我家掌柜的呢,便已算出我家掌柜的是女身,真是好了不得!” 空空道人得意一笑,乜斜一眼守着的众汉子,以为那是迎接他的阵仗,不禁暗自窃喜,面上却不以为意道:“何必兴师动众。” 马二左右看一眼,干笑两声,请了空空道人入玉衣坊。 赵长茹已等在后院,见着空空道人来,也不起身相迎,只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青天白鹭茶。 甘甜的茶味沁润在她的舌尖,手里的茶盏还未放下,她的嘴角已浮现一抹戏谑的笑,等着看这空空道人,要如何装腔作势,招摇撞骗。 “女居士要找的人,现今已不在州府境内,让人苦寻,不过是徒劳罢了。” 空空道人晃悠着头,幽幽说道。 赵长茹不料他竟真会掐算,惊讶之余,猛地站起身来,追问道:“他如今在何处?” 空空道人闭上眼,默念着口诀,凭空掐指,再睁眼时,只道:“他有他的命数,你二人此生,情缘已断……” 赵长茹闻言,当即冷下脸,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空空道人,又再问了一遍,“人在何处?” 空空道人惊骇不已,挥舞着拳脚,像只被制住的王八,“岂有此理!你这妇人,好生野蛮,竟对老道这般无礼,还不快些松手!” 赵长茹突然的举动,把马二也吓了一跳,他见赵长茹情绪激动,念及先前薛大夫所言,唯恐她再犯起病来,连忙上前将那空空道人救下。 “姑奶奶,你别急,许秀才还活着,便是天大的好事!” 赵长茹来回踱着步,一时笑,一时泪,不停地点头,“他还活着,还活着……” 她本是不信这老道士真能掐算世事的,但听他说许元景还活着的时候,她又深信不疑,只盼他果真能知天命,铁口神断无半分差池。 空空道人还没把心放回肚子里,便又被马二给一把架住。 “说!许秀才在何处?” 任凭马二如何逼问,那空空道人只道: “天机不可泄露。” 他虽已吓得面如死灰,却仍旧不肯吐露半个字。 赵长茹克制住情绪,直视着空空道人,问道:“道长要如何才肯破例?” 空空道人摇了摇头,闭上了眼,一副生死由命的表情。 赵长茹上前一步,抛出价码,“五百两。” 空空道人猛地挣开眼来,两眼不再空空。 “只要道长如实相告,五百两银子,我便立即奉上。” 空空道人叹一口气,“天机是真不可泄露,老道若是泄了天机,不但要遭天谴,就连那人也难逃劫难。” 赵长茹闻言,颓丧地退后一步,转过身去,踉跄地走向罗汉椅,扶着茶几缓缓坐下。 马二见她这般,便也不再强逼空空道人,转了话头,与他谈起了玉娘的事。 “不成!” 空空道人硬气地别过头去,“老道既已说出了那话,断没有再改口的道理 马二威逼地瞪着他,“嗯?” 空空道人骇得直哆嗦,“吓死老道也没用!” 赵长茹扶着额头,不耐烦地道:“若你肯改口,那五百两,仍旧可给你。” 空空道人喜不自胜,当即便假模假样地道:“不成想老道一句戏言,竟连累那玉娘受这一遭罪,老道心中愧疚,自然该去县衙向王大人解释清楚。” 马二白了他一眼,又道:“既然是要改口,不如再多说两句。” 空空道人疑惑看他,又惊又惧,却不敢贸然拒绝,一来是怕马二再动手,二来是想着还有好处捞。 马二便将机关大师之事,说与空空道人,要他说动老县令,救出机关大师。 空空道人怒了,“老道绝不做坑蒙拐骗之事!要让老道撒谎,绝不可能!” “一千两。” “好!老道便救一救那匠人,也好叫他那一手机关术,得以传承。” 第353章 路遇煞神 空空道人捂着胸口,喜滋滋地从玉衣坊离开,那怀里揣着的,是赵长茹先预付的五百两银票,想着还有五百两银票,在赵长茹手里攥着,等他办成事后便给他,于是也不愿多加耽搁,抖一抖宽大的袖口,摇头晃脑地便要上县衙去。 不料,在那人迹稀少的转角处,突然冲出个“挡路神”。 “女居士,作何要挡老道的路呀?” 来人一把抓住空空道人的袖口,“道长,小女有一事相求!” 空空道人被她突然的举动和那一脸的癫狂下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抽回自个儿的袖子,皱着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指尖掐算了几下,便已了然她这番举动所为何事,“女居士,你这命格,承不住富贵,莫要生贪念……” 那女子不死心,作势要去拉空空道人,“凭何我承不住富贵?那赵长茹便可过得那般滋润!只要道长肯帮我,我也能有富贵享!” 空空道人伸手缩脚,不让那女子得逞。 马二藏在不远处,正要上前助那空空道人脱身,却在空空道人闪躲间,看清了那女子的脸。 那人竟是何小兰! 马二当即按捺住,缩身藏了回去,要看一看那何小兰到底有何阴谋。 只见何小兰“扑通”一声跪在空空道人身前,苦苦哀求起来,却不说所求何事。 那空空道人只一再劝她莫要执迷不悟。 马二听了又听,也没听出个名堂来,待那何小兰失望而去,他才三两步追上前,将空空道人拦下。 空空道人好不容易赶走一个“挡路神”,不曾想又遇着一个,还是马二这个“煞神”,吓得趴在墙上,不敢动弹。 “马、马二爷,拦住老道,意、意欲何为?” 马二阴恻恻一笑,逼他将何小兰所求之事,一五一十地吐露出来。 “……” “马二爷,这般实在是有违老道处世之道,马二爷听了去,也莫要传扬才好。” “这样的好事,为何要藏着?自当人人皆知才好!”马二笑着,拍拍他的肩。 “万万不可呀!若是害了那女子的性命,老道的罪过可就大了。”空空道人惊得一哆嗦。 马二一把将他按住,壁咚在小巷的墙上。 “道长成全了她,怎会害了她的性命?” 空空道人一愣,惊惧之下,心乱如麻,算不出马二到底是何用意。 马二不让他猜,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该如何行事。 空空道人缩着身子,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只能忍着心中惊恐,听马二交待完。 他二人的模样,落在路过巷口的一个小孩子眼里。 小孩子瞪着无辜又天真的眼,大叫一声。 马二与空空道人闻声,一齐惊诧地望向那小孩。 只见那小孩子,用短粗粗的手指,在脸上划了划,又吐了吐舌头,“羞羞!” 马二扭过头,见空空道人缩在他怀里,正仰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顿时觉得如芒在背,心底异样丛生,于是猛地后撤一步,正色道:“事成之后,少不了道长的好处。” 不待空空道人回神,他便架着空空道人出了小巷,一路送至县衙前的一处偏僻小巷,见无人注意他二人,才推了空空道人一把,催他快些去办事。 留了两个盯梢的,马二便又折回了玉衣坊,正巧遇见七八个官差被那百十个汉子团团围住。 官差们吓得聚在一团,防备地瞪着众汉子,嘴里骂骂咧咧的,不过是些逞强壮胆之语。 马二阴狠一笑,上前拨开众汉子,走到官差们面前,明知故问道:“官爷来玉衣坊,是有何事?” 为首的官差曾抓过马二,又曾在狱中对马二施邢,见着马二仍旧是高人一等的姿态,竟还耍起了官威,抱手在胸前,抬着下巴,眼神轻蔑地道:“我等奉命,来向赵掌柜要人!” 马二笑意不减,眼中却满是恨意,向众汉子招了招手,便转身而去。 那官差大惊,瞪大了眼,“大胆马二!你……” 不等他言语,围拢的汉子们,便一阵拳打脚踢。 围观的百姓,听着官差们的惨叫,又是痛快,又是惊惧,躲得远远的,伸着脖子看戏。 官差们叫一声,他们便缩一下脖子,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不忍直视又喜闻乐见。 半晌,赵长茹才从玉衣坊出来。 马二恭敬地立在她身侧,问道:“姑奶奶,够了么?” 赵长茹冷眼看着那被围殴的官差,并不喊停。 “赵氏!你!你竟敢……竟敢命人殴打官差!” “赵氏!你胆大包天!” “赵氏!你罔顾王法!” 官差见着赵长茹,便大骂起来。 赵长茹冷笑一声,递给马二一个眼神。 马二会意,当即便高声道:“打!狠狠地打!” “赵氏,你……” 一记拳头挥去。 “赵氏……” 一个耳光扇去。 “赵……” 一脚狠狠踹去。 围观的百姓,见官差无力应对,这才放心大胆地助威。 “好!打得好!” “赵掌柜,打死这些狗东西!” “这些狗东西作威作福,平日里没少欺负咱们,赵掌柜替咱们出气啦!” “赵掌柜威武!” “……” 终于,那些官差挺不住,一句也骂不出了,只剩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和求饶。 “赵掌柜!赵掌柜救命呀!” “赵掌柜!赵掌柜饶命呀!” “赵掌柜!赵掌柜……” 赵长茹这才抬手。 马二便叫停了殴打。 众汉子转头看她,见她缓缓走上前,自觉退让出一条道来。 那七八个官差,此时已经是鼻青脸肿,涕泗横流,肿起的眼,眯缝中见着赵长茹走来,忙不迭跪在地上,匍匐着哭求赵长茹饶命。 赵长茹居高临下,乜斜着眼,将他们的惨状尽收眼底,“饶了你们,不是不可以。” 官差们闻言,劫后余生般大喜,仰头望向赵长茹,如同摇尾乞怜的狗。 赵长茹却又道:“我若放了你们回去,你们再叫了人手来,要砸我玉衣坊,该如何?” 被赵长茹戳中心思,官差们心虚地低下头,连忙磕着头保证道:“不敢了!不敢了!我等再也不敢了……” 赵长茹冷笑一声,“今日之事,就此了结,你们不过吃些皮肉苦,若是再生枝节,当心你们的命!” 官差们闻言,抖得筛糠一般。 马二在一旁,仰慕地望着赵长茹,想起当初在小巷里,被赵长茹一招制住时的情形,一时之间心肝乱跳,激动不已。 姑奶奶还是这般厉害! 第354章 京中传言 “赵掌柜,咱们真的不敢了!你就放过咱们!” 官差们磕着头,敲木鱼似的,咚咚作响。 赵长茹冷哼一声,指着围观的百姓,道:“你们该求的不是我,而是那些被你们欺负过,无权无势、无力反抗的弱者!” 官差们一愣,面面相觑,他们平常是何等威风,怎肯轻易向百姓磕头认罪。 马二见状,一脚踢了上去,招呼着众汉子,又要动粗。 官差们见状,连忙向着围观的百姓磕头,唯恐磕得慢一步,又要惨遭毒手。 围观的百姓,不料竟还有这一出,震惊之余更是舒畅,多年来他们一直被官府欺压,终于有机会能够还手一击了! 他们虽不敢靠近,却拿了烂菜叶、臭鸡蛋来,往那些官差身上、脸上砸。 “打死你!贪官污吏!” “打死你!鱼肉百姓!” “打死你!打死你!” 赵长茹示意众汉子退让到一边,让那些百姓都够施展拳脚,好好出一口恶气。 官差们顶不住打骂,夹着尾巴,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竟还有百姓追着他们而去,一路骂着,一路打着…… 赵长茹对未追去的百姓道:“那老县令企图霸占我玉衣坊的绣娘,不能得逞便使尽手段,栽赃嫁祸,打压威胁,我是忍无可忍,决心不再忍了!今日之事,便是告到州府去,也是我赵长茹一人挑起的,与大家伙无关!” 刘壮等人闻言,当即振臂高呼,“赵掌柜,你是为了咱雷风的人,咱们和你一起!” 众汉子皆望着赵长茹,眼神中充满了敬仰。 那些百姓也都连连点头,赞许赵长茹的硬气,“赵掌柜,你替咱们出了口恶气呀!咱们都感激你!” “对!感激你!” “赵掌柜,往后我做衣裳,只上你家玉衣坊!” “我要买布,也只找你!” “品味轩咱去不起,咱可以去味美楼呀 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喊,让赵长茹不禁湿了眼眶,她本已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想着闹这一出,定然是将县衙得罪透了,往后再想在九阳县立足是不可能的,不曾想,这些曾经骂过她、怨过她的人,竟会在此时站出来支持她。 赵长茹连声说着谢,抹掉了眼角的泪,笑着向众人保证,一定将雷风的产业发扬光大,让九阳县的百姓,都能用上好布,吃上好食。 秦川掩藏在人群中,默默注视着她,嘴角带一抹笑意,他眼中的赵长茹,不卑不亢,周身光华,耀眼夺目。 他从前怎会听信谣言?眼前的女子,让人不自觉仰望钦佩,她就像是日光化身的神女,那般炽烈! 人群中另有一双眼睛,也定在赵长茹身上,一刻不曾移开过。 “相公?” 胡小梅扯了扯黄拾金的胳膊,想要叫他回神,可黄拾金却仍旧定定地望着赵长茹。 他的眼中是一种诡异的狂热,好似鬣狗发现了猎物,阴恻恻的目光中藏着觊觎。 胡小梅咬碎银牙,瞪向赵长茹,一双眸子淬了毒一般。 她嫁进黄家没几日,与黄拾金正是新婚燕尔之时,哪里能忍黄拾金眼里有别的女子,更何况这女子还是她素来憎恨的赵长茹。 她此刻恨不能冲上前,给赵长茹两个耳巴子。 “相公,我饿了。”她扭着黄拾金,用娇媚的声音说道。 黄拾金扭头看她,越看越觉着眼前的女子粗鄙不堪,不禁皱起了眉头,眼中是不加掩藏的嫌恶。 胡小梅自以为娇柔惹人怜爱的模样,在黄拾金看来只觉得矫揉造作。 若不是黄财源苦苦相逼,黄拾金绝不会自降身份,甘心娶个村姑为妻。 他这两日沉醉肉体的欢愉,倒也不计较胡小梅出身粗鄙,念她这几日夜里将他伺候得周到,难得今日允了她出门的念想,不曾想,胡小梅竟与他耍起性子来,于是他厌恶地一把将她推开,“饿了,便自个儿回去!少在外面,丢人现眼。” 胡小梅不料黄拾金竟会这般对她,满脸娇笑僵在脸上,见旁人指指点点,忙伸手去拉黄拾金,想要找补回些面子,却被黄拾金一把挥开。 “滚!” 胡小梅无地自容地强忍着泪,狠狠瞪了赵长茹一眼,顶着旁人的闲言碎语,羞愤难当地扭身跑走了。 待众人情绪稍平复,赵长茹才吩咐人收拾地上的狼藉。 百姓也自发加入其中,很快便将街道恢复成最初干净的模样。 刘壮领着众汉子而去,剩赵长茹、马二并杜眉君等人守着玉衣坊。 马二追着赵长茹往玉衣坊后院而去,“姑奶奶,您让刘壮把人带走,若那县衙再来人,可咋应付?”他这一回不是害怕,而是担忧赵长茹的安危。 不待赵长茹回应,便见杜眉君从玉娘房中出来,神色果决,“长茹,你替我守住了玉衣坊,我便是豁出命去,也要护你周全!” 马二难得没有讽刺杜眉君,而是同杜眉君一样,恳切地看着赵长茹,“姑奶奶,还有我!” 赵长茹心中一暖,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游移,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眼角再次湿润。 “好!咱们一起应对!” 三人相视而笑,一扫连日的阴霾郁闷。 马二忽想到什么,笑出了声。 杜眉君见状,问道:“马二,你笑啥?” 有这一番共守玉衣坊的情谊,她与马二的关系,终于有几分缓和。 马二神秘一笑,看向赵长茹,道:“姑奶奶,我这有个好消息,包你听了也要笑的。” “是啥好消息?”杜眉君惊喜地看一眼赵长茹,连忙追问道。 马二正要说那何小兰的事,却听玉衣坊前院又闹了起来。 他当即竖起眉毛,退去笑意。 赵长茹与杜眉君同他一般,没了玩笑的兴致,忙去到前院查看情况。 到了前院,三人一齐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县衙的人去而复返,上门报复,而是那算命之人来要尾款了。 “话,老道已和王大人说清楚了,这钱总该结算给老道了。” 他上前一步,瞪着赵长茹,“女居士,你莫要食言!” 马二挡在赵长茹身前,将那老道隔开,强势将其逼退几步,“何时说了不给你结钱?只是你那话还尚未起效用,如何能就此了结了?” 空空道人闻言,冷哼一声,“老道的话,岂会不起效用,你们只管等着,不出三日,那机关大师便会被放出来。” 马二点点头,“那便等人回来了,道长再来领钱。” 空空道人拿不到钱,便不肯离开,靠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道:“老道同你们一道等着!” 赵长茹见状,挑起眉梢。 看他这架势,竟是要赖在玉衣坊不走了? 她不觉失笑,摆摆手,让马二领他前去安置。 马二不情不愿上前。 空空道人一惊,双目大张,防备地瞪着他,质问道:“你要作甚!” 马二一把抓住他,阴恻恻一笑,“走,道长!” “啊!放了老道!” 空空道人大叫着,被马二架着去了后院。 第二日,县衙才终于传来消息,说是要将机关大师给放了。 即便没有空空道人指点迷津,老县令也不敢再留着人与赵长茹作对。 赵长茹殴打官差之事,已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他虽然满心怨气,因怕赵长茹出手伤他,也不敢真找赵长茹麻烦,有气也只能自个儿强忍着。 机关大师本已绝望,深知此番难逃一死,不曾想绝处逢生,竟还能活着走出县衙。 “若不是姑奶奶,你早就死了!” 马二领着一身狼狈的机关大师从县衙离开,一路将赵长茹如何赌上整个雷风与官差们抗衡,保住玉娘逼老县令放人之事,添油加醋地说给机关大师听,为的是让机关大师无地自容,自知是个祸害早日离开雷风。 “你若还有良心,便自请离去,别他娘的留在雷风,给姑奶奶添麻烦了。” 机关大师听后,迫不及待要见赵长茹。 马二便领着他去了玉衣坊。 见着赵长茹,机关大师当即淌下热泪,激动不已地说道:“赵掌柜,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老夫唯有将这一条贱命抵给雷风!” 马二气急败坏地瞪着机关大师,恨不得上前将他的嘴给捂住。 赵长茹却吩咐他,为机关大师备好饭菜。 “薛先生在牢里受苦了。” 机关大师抹一把泪,“赵掌柜,老夫先前那般不逊,你竟还对老夫这样好,老夫受之有愧!” 赵长茹笑着劝慰道:“若不是有薛先生,那改良轮椅与织机之事,可要难倒我了,薛先生愿意留在雷风,是雷风的荣幸,薛先生有难,雷风又怎会坐视不理?” 机关大师面露羞惭之色,“赵掌柜,从前是老夫有意敷衍,不肯真心实意地替你做事,往后,老夫必定尽毕生所学,所悟,教好学校里的孩子们,为雷风之业的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向马二摆摆手,“饭不吃了,那织机还有可改良的地方!” 说完,不顾赵长茹挽留便要走。 赵长茹追他出玉衣坊,仍旧没能劝下他来吃口饭,只得让马二护送他去纺织厂。 看着机关大师远去的背影,赵长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暖意,会心一笑后正要回到玉衣坊中,便听一旁有人惊呼: “五皇子?!五皇子咋又活了?” 当朝一共六位皇子,前面的四个或死或伤,而五皇子也早在幼年便已夭折,六皇子成了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 国朝百姓皆知下一任皇帝非六皇子莫属。 可如今京中却传出消息,早夭的五皇子竟没死! “听闻圣上有意,让五皇子做太子!毕竟五皇子的生母是……” 第355章 有话要说 “别瞎说!六皇子乃是皇后嫡出,五皇子即便有母族撑腰,也难以登上皇位,除非!” 那人做了个杀鸡抹脖的动作。 另一人见状,不敢再多言,恐让人听了去,拉着那人匆匆而去。 赵长茹皱起眉头,生出几分隐忧,听得玉衣坊中有人道: “玉娘醒了!” 她顿时舒展眉头,不再多想,进入玉衣坊,三两步往后院而去。 杜眉君坐在玉娘榻旁,正安慰着。 玉娘神色哀戚地靠在她怀里,抬眼见赵长茹进到房中,忙撑着身子要起来,给赵长茹磕头。 赵长茹一惊,将她一把扶住,“你身子虚,快些躺下。” 玉娘垂着泪,摇了摇头。 杜眉君在一旁叹了口气,看向赵长茹,劝道:“这孩子心思重,你便让她磕个头,也好叫她心里好过些。” 赵长茹犹豫片刻,摊开手掌,向着玉娘,“那便磕在我手心。” 玉娘一愣,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赵长茹笑了,将手心贴在她额头上,“如此,便算磕过了。” 杜眉君见状,也跟着笑了。 唯有玉娘仍旧呆愣着,由赵长茹扶着躺回了塌上。 正巧,前边有人找,杜眉君向玉娘交待一句,让她放宽心,莫要再想不开,便匆匆而去。 房中只剩赵长茹与玉娘二人。 玉娘咬着唇,望着赵长茹,眼神中有感激也有愧疚。 赵长茹淡笑着,伸手理了理玉娘的衣襟,如同看自家妹子一般,目光中带着几分怜爱。 玉娘抓住她的手,“赵掌柜,是我的错!我不该生出那样的心思……” 赵长茹挑眉看她,半晌,只见她淌泪,泣不成声,却说不出缘由,便问道:“玉娘可是有心上人了?” 玉娘哭得更厉害了,在榻上翻身跪着,向赵长茹磕了几个头。 赵长茹一惊,忙扶着她,笑着安慰道:“有心上人也不是坏事,是哪家的公子?我让你师父,找花媒婆去探探那人的口风。” 玉娘只是摇头,不肯说那人是谁。 赵长茹便也不再追问,又安慰了她几句,见杜眉君回来,起身道:“你同玉娘在一处,我便放心去了,我也有两日不曾回去村里,不知八顺可有顽皮闹他奶奶。” 她说着,不禁失笑,同杜眉君打趣两句,便离开玉衣坊,回了云阳村。 这些日子,赵长茹在县城里忙着,便托了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照顾家里。 她二人打心眼里佩服赵长茹,不靠男人也能活得有头有脸,又收了赵长茹给的酬劳钱,更是尽心尽力地帮衬着许家,比顾着自家还要周到妥帖。 “臭八顺,我娘快不要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她眼里、心里只有你和六福!”何虎推了八顺一把,瞪着眼气呼呼地说道。 何嫂子在一旁正和许母闲聊,见何虎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在恐吓八顺,当即大喝一声,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他,“你这孩子!咋回事?又闹八顺!皮痒了是?” 赵长茹进到许家小院,正见着何嫂子扬起手来,作势要打何虎。 她惊呼一声,忙上前把人护住。 何嫂子见着她,惊喜不已,不再管何虎,拉着她到檐下,“许婶儿,长茹回来了!” 许母见着赵长茹,早已站起身来,不停地点着头,欣喜而又关切的目光,在赵长茹身上游移,将她上下打量个遍。 八顺、六福也都凑上前,问她饿不饿、渴不渴。 赵长茹一身的疲惫顿时消散。 何嫂子在一旁笑看着,余光瞥到要溜的何虎,当即板起脸来,“往哪儿去?还不快过来,平日里教你的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跟你那废物爹一个样子!” 她骂着追上前,将何虎抓到了赵长茹面前,难为情地道:“长茹,这事还得求你……” 何虎挣扎着,大吼道:“娘,我不去!” 赵长茹见状,挑起眉梢,疑惑地看向何嫂子。 何嫂子尴尬一笑,“小孩子不懂事,不知好坏,你别理他。” 赵长茹扫一眼许母、八顺及六福,见他三人两颊丰腴,容光焕发,感慨道:“这些日子,若不是你和李嫂子,我在县城里哪能无后顾之忧。” 何嫂子摆摆手,心里乐开了花,却还说自个儿没帮上啥忙。 赵长茹拉住她,恳切道:“有啥事,何嫂子你尽管说,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何嫂子感动不已,拽了一把何虎,“先前,雷风学校招生,说是咱云阳村的孩子,只要爹娘舍得,都能把孩子送去,这话还算数么?” 赵长茹眸光一亮,惊喜问道:“何嫂子是想让虎子去上学?” 何虎气鼓鼓地道:“我不去!” 何嫂子一巴掌打他脸上,“你敢不去!留你在家,学你那废物爹?你是没把我气死,不甘心是!” 赵长茹连忙护住何虎,劝何嫂子消消气,拉着何虎到一旁,问他为何不肯去上学。 何虎支支吾吾半晌,才终于说出了原由。 原来,他听说学堂里的夫子,打起人来比何嫂子还狠,于是对上学之事又是恐惧,又是憎恨,先前李嫂子送儿子去上学,他还欣慰有何嫂子这么个好娘,没将他同李小柱一并给送去。 这些日子何嫂子对八顺、六福越发上心,却对他疏于关心,连他摔破了膝盖也未发觉,他便吃起醋来,以为何嫂子不要他了,再知何嫂子有意送他送去上学,更是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赵长茹不禁失笑,同他道:“咱们赌一赌,可好?” 何嫂子在一旁,远远地望着他二人,虽听不见他二人的窃窃私语,一双眼却一刻未曾离开过何虎,防着他对赵长茹无礼。 赵长茹回头望一眼何嫂子,又看向何虎,笑意加深。 何虎一愣,“赌啥?” 赵长茹并未说明,只撩起他的裤腿,惊呼道:“虎子,你这腿,是咋了?咋弄成这样的?” 何嫂子闻声,着急忙慌地冲上前,一把抓过何虎,看他腿上的伤。 那伤口是昨日摔的,没有及时处理,好在只是擦破了皮,虽然还沾着泥却已结了痂。 何嫂子心疼地用嘴吹着何虎的膝盖。 何虎不禁湿了眼眶,抬头看向赵长茹,见赵长茹向他笑,才后知后觉她在赌啥。 晚饭之时,赵长茹再三保证,雷风学校的夫子绝不会随意打人,何虎才终于答应了去上学。 何嫂子自是千恩万谢,领着何虎回家去,替他收拾行囊,让他明日便随赵长茹去县城。 这夜,赵长茹同许母同寝,母女二人话着家常。 “娘,你的脚,冷么?” “不冷。” 赵长茹不信,探手进许母被窝里摸了摸,一片冰凉,当即便要起身,烧水给许母暖脚。 许母本就有老寒腿,这些日子夜里越发冷了,那脚一冷便冷一整晚。 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唯恐不够周到,却千虑一失没顾上有这一茬。 许母一把将她拉住,静默地望着她,半晌,才道:“长茹,有些话……娘思来想去……还是得和你说……” 第355章 有话要说 “别瞎说!六皇子乃是皇后嫡出,五皇子即便有母族撑腰,也难以登上皇位,除非!” 那人做了个杀鸡抹脖的动作。 另一人见状,不敢再多言,恐让人听了去,拉着那人匆匆而去。 赵长茹皱起眉头,生出几分隐忧,听得玉衣坊中有人道: “玉娘醒了!” 她顿时舒展眉头,不再多想,进入玉衣坊,三两步往后院而去。 杜眉君坐在玉娘榻旁,正安慰着。 玉娘神色哀戚地靠在她怀里,抬眼见赵长茹进到房中,忙撑着身子要起来,给赵长茹磕头。 赵长茹一惊,将她一把扶住,“你身子虚,快些躺下。” 玉娘垂着泪,摇了摇头。 杜眉君在一旁叹了口气,看向赵长茹,劝道:“这孩子心思重,你便让她磕个头,也好叫她心里好过些。” 赵长茹犹豫片刻,摊开手掌,向着玉娘,“那便磕在我手心。” 玉娘一愣,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赵长茹笑了,将手心贴在她额头上,“如此,便算磕过了。” 杜眉君见状,也跟着笑了。 唯有玉娘仍旧呆愣着,由赵长茹扶着躺回了塌上。 正巧,前边有人找,杜眉君向玉娘交待一句,让她放宽心,莫要再想不开,便匆匆而去。 房中只剩赵长茹与玉娘二人。 玉娘咬着唇,望着赵长茹,眼神中有感激也有愧疚。 赵长茹淡笑着,伸手理了理玉娘的衣襟,如同看自家妹子一般,目光中带着几分怜爱。 玉娘抓住她的手,“赵掌柜,是我的错!我不该生出那样的心思……” 赵长茹挑眉看她,半晌,只见她淌泪,泣不成声,却说不出缘由,便问道:“玉娘可是有心上人了?” 玉娘哭得更厉害了,在榻上翻身跪着,向赵长茹磕了几个头。 赵长茹一惊,忙扶着她,笑着安慰道:“有心上人也不是坏事,是哪家的公子?我让你师父,找花媒婆去探探那人的口风。” 玉娘只是摇头,不肯说那人是谁。 赵长茹便也不再追问,又安慰了她几句,见杜眉君回来,起身道:“你同玉娘在一处,我便放心去了,我也有两日不曾回去村里,不知八顺可有顽皮闹他奶奶。” 她说着,不禁失笑,同杜眉君打趣两句,便离开玉衣坊,回了云阳村。 这些日子,赵长茹在县城里忙着,便托了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照顾家里。 她二人打心眼里佩服赵长茹,不靠男人也能活得有头有脸,又收了赵长茹给的酬劳钱,更是尽心尽力地帮衬着许家,比顾着自家还要周到妥帖。 “臭八顺,我娘快不要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她眼里、心里只有你和六福!”何虎推了八顺一把,瞪着眼气呼呼地说道。 何嫂子在一旁正和许母闲聊,见何虎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在恐吓八顺,当即大喝一声,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他,“你这孩子!咋回事?又闹八顺!皮痒了是?” 赵长茹进到许家小院,正见着何嫂子扬起手来,作势要打何虎。 她惊呼一声,忙上前把人护住。 何嫂子见着她,惊喜不已,不再管何虎,拉着她到檐下,“许婶儿,长茹回来了!” 许母见着赵长茹,早已站起身来,不停地点着头,欣喜而又关切的目光,在赵长茹身上游移,将她上下打量个遍。 八顺、六福也都凑上前,问她饿不饿、渴不渴。 赵长茹一身的疲惫顿时消散。 何嫂子在一旁笑看着,余光瞥到要溜的何虎,当即板起脸来,“往哪儿去?还不快过来,平日里教你的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跟你那废物爹一个样子!” 她骂着追上前,将何虎抓到了赵长茹面前,难为情地道:“长茹,这事还得求你……” 何虎挣扎着,大吼道:“娘,我不去!” 赵长茹见状,挑起眉梢,疑惑地看向何嫂子。 何嫂子尴尬一笑,“小孩子不懂事,不知好坏,你别理他。” 赵长茹扫一眼许母、八顺及六福,见他三人两颊丰腴,容光焕发,感慨道:“这些日子,若不是你和李嫂子,我在县城里哪能无后顾之忧。” 何嫂子摆摆手,心里乐开了花,却还说自个儿没帮上啥忙。 赵长茹拉住她,恳切道:“有啥事,何嫂子你尽管说,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何嫂子感动不已,拽了一把何虎,“先前,雷风学校招生,说是咱云阳村的孩子,只要爹娘舍得,都能把孩子送去,这话还算数么?” 赵长茹眸光一亮,惊喜问道:“何嫂子是想让虎子去上学?” 何虎气鼓鼓地道:“我不去!” 何嫂子一巴掌打他脸上,“你敢不去!留你在家,学你那废物爹?你是没把我气死,不甘心是!” 赵长茹连忙护住何虎,劝何嫂子消消气,拉着何虎到一旁,问他为何不肯去上学。 何虎支支吾吾半晌,才终于说出了原由。 原来,他听说学堂里的夫子,打起人来比何嫂子还狠,于是对上学之事又是恐惧,又是憎恨,先前李嫂子送儿子去上学,他还欣慰有何嫂子这么个好娘,没将他同李小柱一并给送去。 这些日子何嫂子对八顺、六福越发上心,却对他疏于关心,连他摔破了膝盖也未发觉,他便吃起醋来,以为何嫂子不要他了,再知何嫂子有意送他送去上学,更是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赵长茹不禁失笑,同他道:“咱们赌一赌,可好?” 何嫂子在一旁,远远地望着他二人,虽听不见他二人的窃窃私语,一双眼却一刻未曾离开过何虎,防着他对赵长茹无礼。 赵长茹回头望一眼何嫂子,又看向何虎,笑意加深。 何虎一愣,“赌啥?” 赵长茹并未说明,只撩起他的裤腿,惊呼道:“虎子,你这腿,是咋了?咋弄成这样的?” 何嫂子闻声,着急忙慌地冲上前,一把抓过何虎,看他腿上的伤。 那伤口是昨日摔的,没有及时处理,好在只是擦破了皮,虽然还沾着泥却已结了痂。 何嫂子心疼地用嘴吹着何虎的膝盖。 何虎不禁湿了眼眶,抬头看向赵长茹,见赵长茹向他笑,才后知后觉她在赌啥。 晚饭之时,赵长茹再三保证,雷风学校的夫子绝不会随意打人,何虎才终于答应了去上学。 何嫂子自是千恩万谢,领着何虎回家去,替他收拾行囊,让他明日便随赵长茹去县城。 这夜,赵长茹同许母同寝,母女二人话着家常。 “娘,你的脚,冷么?” “不冷。” 赵长茹不信,探手进许母被窝里摸了摸,一片冰凉,当即便要起身,烧水给许母暖脚。 许母本就有老寒腿,这些日子夜里越发冷了,那脚一冷便冷一整晚。 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唯恐不够周到,却千虑一失没顾上有这一茬。 许母一把将她拉住,静默地望着她,半晌,才道:“长茹,有些话……娘思来想去……还是得和你说……” 第356章 离开村子 入了冬,天气越发阴冷,难得一个好日子,暖阳普照,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赵长茹便趁着天朗气清,带着许母与八顺、六福,往县城里去了。 临走时,云阳村众人为他们送行,送了母鸡、米面等来。 许母摇着头,同众人道谢,不肯收下。 赵长茹也劝着,让众人将东西收回去。 “长茹,这是咱的一点心意,你不收咋行!” “收下!收下!” “往后定要常回村子里看看,咱们邻里乡亲这么些年,情谊可别忘了!” 众人各自捧着手里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往赵长茹面前送。 赵长茹摆摆手,仍旧不肯收下。 她知晓,他们中的大多数真心实意为她践行,却也有打着算盘,要拿小恩小惠向她讨要人情的。 万黄花、石大兰便是其中之二。 她二人见赵长茹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便后悔先前去许家闹那一番,几次带了东西上许家笼络许母,都被何嫂子与李嫂子挡在院外,这一回给赵长茹等人送行,她二人挤破了头,也要往赵长茹跟前凑。 万黄花提着一篮子蛋,鸡蛋中混着三两个鸭蛋,一看便知是临时凑来的。 李嫂子将她的篮子推开,“长茹去了县城,要啥没有?” 万黄花高声道:“话虽如此,但这都是咱舍不得吃,攒了好些日子的好东西!长茹不收,就是看不起咱!” 石大兰在一旁附和道:“李嫂子,你这心眼可真是小,这般拦着咱,不许咱与长茹亲近,不就是怕咱抢了你这红人的位置!呵!” 赵长茹扶了许母坐上马车,将八顺与六福安置好后,才回过头来,看向众人道:“大家伙的好意,我心领了。” 众人急了,还想劝她。 赵长茹却已打帘,钻进马车里。 李嫂子与何嫂子将那万黄花、石大兰二人推开,跟着赵长茹上了马车,便催促着马夫快些走。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万黄花往地上啐了一口,“这赵长茹眼睛长头顶上了,咱送来这些好东西,她竟连一眼也不瞧,真是白眼狼,咱这些年真是白帮衬许家了!” 石大兰也跟着说起酸话来,“许秀才在时,她便那样厉害,如今许秀才死了,还不知要如何苛待人呢,说是带许婶儿去县城治腿病,连带着也送八顺还有那个小乞丐上学,指不准是想离了咱的眼,才好折磨许家那一老一小!”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却不知已惹了众怒。 众人将她二人围住,便痛骂道: “闭上你二人的臭嘴!长茹才不是那样的人!” “你二人再敢说长茹一句不是,别怪咱不客气!” “……” 万黄花与石大兰吓得不敢再言语,夹着尾巴骂骂咧咧地相携而去。 众人皆对她二人嗤之以鼻,目送着赵长茹的马车,待其彻底消失之后,才各自成群感叹着散去了。 将一应物件安置妥当后,赵长茹便领着许母等人前往味美楼吃饭。 今日是味美楼开业的日子,十分热闹。 掌柜的见着她来,忙去后厨吩咐上菜。 很快,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便备好了。 清蒸鲫鱼,是今早从江里捕来的新鲜鲫鱼,油炸之后裹了一层金黄色的外衣,皱起的鱼皮吸饱了鲜美的汤汁,让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荷叶鸡,荷叶虚包着一只金灿灿的肥鸡,那比拳头还大的鸡腿,鼓鼓的,暴露在荷衣外,香气四溢。 …… 许母望着一桌子美食,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赵长茹盛了碗鸡汤,递给她道:“娘,先暖暖胃。” 许母“诶”地答应一声,接过鸡汤喝了起来。 八顺眼巴巴地盯着鸡腿,咽了咽口水。 六福看一眼那肥鸡,便匆匆别开眼,不敢多看,怕也露出馋样。 许母笑了笑,“让他俩吃。” 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也跟着笑了,“谁还跟小娃娃抢呢。” 赵长茹扭下一只鸡腿,放到八顺碗里,宠溺道:“吃,小馋鬼。” 又扯下另一只,递给六福,“来,你的。” 六福摇摇头,推拒道:“婶儿,你吃。” 赵长茹举着鸡腿,闻了闻,感叹道:“真是香呀。” 她看向吃得满嘴是油的八顺,问道:“好吃么?” 八顺腮帮子鼓鼓的,一个劲儿地点头。 六福咽了咽口水,两手克制地扒着桌沿。 赵长茹见状,不禁失笑,将鸡腿放到他碗里,“吃。” 六福望着她,眼中满是感动,在许母的催促下,终于吃起了鸡腿。 他咬了一口,在嘴里咀嚼着,想起曾经在乞丐窝里,小狗儿讨了一只搜掉的鸡腿,同他一起分着吃的情形。 也不知这样好吃的鸡腿,他曾吃过没有? 饭后,赵长茹带许母等人回到入住的小院。 马二已忙前忙后,将小院又打扫了一遍,见着赵长茹来,便凑上前自夸。 六福见着他,很是不愉快,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赵长茹领着许母逛看一圈,问道:“娘还满意么?” 许母含着泪点点头,“满意!满意!” 她那日拉住赵长茹说的,便是想要来县城过日子,她虽不舍离开许父长眠之地,但见赵长茹奔波于县城和云阳村之间疲乏劳累,也实在是心疼,再三思量,便有了这么个决定。 赵长茹自然喜不自胜,很快便让马二腾出了先前买下的院子,趁着今日的好天色从云阳村搬家到了县城里。 两个孩子忙活着,收拾自个儿的房间。 许母则由李嫂子与何嫂子陪着在小院里晒太阳。 赵长茹同马二站在院子的一角说话。 “那事,姑奶奶说了么?”马二问道,目光落在进进出出的六福身上。 赵长茹脸上的淡笑一瞬僵住,眼中满是凝重。 她还不知该如何说…… 马二知她为难,便道:“我去说!” 赵长茹拦住他,“先缓缓。” 六福一向心思重,在许元景失踪后,他的拘谨更胜从前,难得像今日这般同八顺打打闹闹,笑得开怀。 马二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可她的缓缓,没有缓多久。 收拾好房间,八顺已经累得睡着了,六福趴在窗边,望着赵长茹,纠结片刻,仍旧从房里出来,走到赵长茹跟前,问道:“婶儿,镖局修好了?” 赵长茹心头一沉,知晓该来的总归要来,于是点了点头。 六福眼中顿时迸发出一抹光亮,惊喜万分道:“那小狗儿在何处?我能见一见他么?” 第356章 离开村子 入了冬,天气越发阴冷,难得一个好日子,暖阳普照,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赵长茹便趁着天朗气清,带着许母与八顺、六福,往县城里去了。 临走时,云阳村众人为他们送行,送了母鸡、米面等来。 许母摇着头,同众人道谢,不肯收下。 赵长茹也劝着,让众人将东西收回去。 “长茹,这是咱的一点心意,你不收咋行!” “收下!收下!” “往后定要常回村子里看看,咱们邻里乡亲这么些年,情谊可别忘了!” 众人各自捧着手里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往赵长茹面前送。 赵长茹摆摆手,仍旧不肯收下。 她知晓,他们中的大多数真心实意为她践行,却也有打着算盘,要拿小恩小惠向她讨要人情的。 万黄花、石大兰便是其中之二。 她二人见赵长茹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便后悔先前去许家闹那一番,几次带了东西上许家笼络许母,都被何嫂子与李嫂子挡在院外,这一回给赵长茹等人送行,她二人挤破了头,也要往赵长茹跟前凑。 万黄花提着一篮子蛋,鸡蛋中混着三两个鸭蛋,一看便知是临时凑来的。 李嫂子将她的篮子推开,“长茹去了县城,要啥没有?” 万黄花高声道:“话虽如此,但这都是咱舍不得吃,攒了好些日子的好东西!长茹不收,就是看不起咱!” 石大兰在一旁附和道:“李嫂子,你这心眼可真是小,这般拦着咱,不许咱与长茹亲近,不就是怕咱抢了你这红人的位置!呵!” 赵长茹扶了许母坐上马车,将八顺与六福安置好后,才回过头来,看向众人道:“大家伙的好意,我心领了。” 众人急了,还想劝她。 赵长茹却已打帘,钻进马车里。 李嫂子与何嫂子将那万黄花、石大兰二人推开,跟着赵长茹上了马车,便催促着马夫快些走。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万黄花往地上啐了一口,“这赵长茹眼睛长头顶上了,咱送来这些好东西,她竟连一眼也不瞧,真是白眼狼,咱这些年真是白帮衬许家了!” 石大兰也跟着说起酸话来,“许秀才在时,她便那样厉害,如今许秀才死了,还不知要如何苛待人呢,说是带许婶儿去县城治腿病,连带着也送八顺还有那个小乞丐上学,指不准是想离了咱的眼,才好折磨许家那一老一小!”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却不知已惹了众怒。 众人将她二人围住,便痛骂道: “闭上你二人的臭嘴!长茹才不是那样的人!” “你二人再敢说长茹一句不是,别怪咱不客气!” “……” 万黄花与石大兰吓得不敢再言语,夹着尾巴骂骂咧咧地相携而去。 众人皆对她二人嗤之以鼻,目送着赵长茹的马车,待其彻底消失之后,才各自成群感叹着散去了。 将一应物件安置妥当后,赵长茹便领着许母等人前往味美楼吃饭。 今日是味美楼开业的日子,十分热闹。 掌柜的见着她来,忙去后厨吩咐上菜。 很快,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便备好了。 清蒸鲫鱼,是今早从江里捕来的新鲜鲫鱼,油炸之后裹了一层金黄色的外衣,皱起的鱼皮吸饱了鲜美的汤汁,让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荷叶鸡,荷叶虚包着一只金灿灿的肥鸡,那比拳头还大的鸡腿,鼓鼓的,暴露在荷衣外,香气四溢。 …… 许母望着一桌子美食,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赵长茹盛了碗鸡汤,递给她道:“娘,先暖暖胃。” 许母“诶”地答应一声,接过鸡汤喝了起来。 八顺眼巴巴地盯着鸡腿,咽了咽口水。 六福看一眼那肥鸡,便匆匆别开眼,不敢多看,怕也露出馋样。 许母笑了笑,“让他俩吃。” 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也跟着笑了,“谁还跟小娃娃抢呢。” 赵长茹扭下一只鸡腿,放到八顺碗里,宠溺道:“吃,小馋鬼。” 又扯下另一只,递给六福,“来,你的。” 六福摇摇头,推拒道:“婶儿,你吃。” 赵长茹举着鸡腿,闻了闻,感叹道:“真是香呀。” 她看向吃得满嘴是油的八顺,问道:“好吃么?” 八顺腮帮子鼓鼓的,一个劲儿地点头。 六福咽了咽口水,两手克制地扒着桌沿。 赵长茹见状,不禁失笑,将鸡腿放到他碗里,“吃。” 六福望着她,眼中满是感动,在许母的催促下,终于吃起了鸡腿。 他咬了一口,在嘴里咀嚼着,想起曾经在乞丐窝里,小狗儿讨了一只搜掉的鸡腿,同他一起分着吃的情形。 也不知这样好吃的鸡腿,他曾吃过没有? 饭后,赵长茹带许母等人回到入住的小院。 马二已忙前忙后,将小院又打扫了一遍,见着赵长茹来,便凑上前自夸。 六福见着他,很是不愉快,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赵长茹领着许母逛看一圈,问道:“娘还满意么?” 许母含着泪点点头,“满意!满意!” 她那日拉住赵长茹说的,便是想要来县城过日子,她虽不舍离开许父长眠之地,但见赵长茹奔波于县城和云阳村之间疲乏劳累,也实在是心疼,再三思量,便有了这么个决定。 赵长茹自然喜不自胜,很快便让马二腾出了先前买下的院子,趁着今日的好天色从云阳村搬家到了县城里。 两个孩子忙活着,收拾自个儿的房间。 许母则由李嫂子与何嫂子陪着在小院里晒太阳。 赵长茹同马二站在院子的一角说话。 “那事,姑奶奶说了么?”马二问道,目光落在进进出出的六福身上。 赵长茹脸上的淡笑一瞬僵住,眼中满是凝重。 她还不知该如何说…… 马二知她为难,便道:“我去说!” 赵长茹拦住他,“先缓缓。” 六福一向心思重,在许元景失踪后,他的拘谨更胜从前,难得像今日这般同八顺打打闹闹,笑得开怀。 马二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可她的缓缓,没有缓多久。 收拾好房间,八顺已经累得睡着了,六福趴在窗边,望着赵长茹,纠结片刻,仍旧从房里出来,走到赵长茹跟前,问道:“婶儿,镖局修好了?” 赵长茹心头一沉,知晓该来的总归要来,于是点了点头。 六福眼中顿时迸发出一抹光亮,惊喜万分道:“那小狗儿在何处?我能见一见他么?” 第357章 厂房起火 马二闻言干笑两声,上前一把将六福搂住,哄骗道:“明日便要入学了,你且先去准备着,小狗儿,啥时候见都成,反正你已来了县城,往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少有。” 六福嫌恶地将他的手扒拉掉,仍旧望着赵长茹,难得不那么“懂事”,求道:“婶儿,便让我见一见。” 赵长茹神色凝重,深吸一口气,微微蹲下身,与六福平视。 六福见她这般,脸上的喜色褪去大半,迟疑问道:“小狗儿……咋了?” 赵长茹按住他的肩,“六福,不是婶儿要瞒着你,只是这件事,婶儿还没查清楚。” 六福脸色大变,问道:“婶儿,小狗儿偷了东西是不是?还是……还是他闯了祸?他年纪小,还能改,婶儿,他还能改!” 他的目光是那样恳切,带着对真相的抗拒。 再坏的结果,他不愿去想,更不肯去信。 赵长茹不忍地别过头,话哽在喉咙,半个字也说不出。 马二叹一口气,狠心道:“小狗儿死了。” “你胡说!” 六福扭过头,双目赤红,冲马二吼道,又望向赵长茹,满眼希冀,“婶儿……” 赵长茹转眸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六福最后的希望没有了,面如死灰地后退着,疯狂地摇头,甩出了眼泪。 马二上前,劝道:“小狗儿不会白死,那幕后的黑手,姑奶奶不会放过,你放宽心去上学,结交别的兄弟!” 六福愤恨地一把推开他,奔至赵长茹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赵长茹一惊,忙要扶他起来。 六福却生了根一般,死死跪在地上,“婶儿,我不去上学了!” 赵长茹一愣,待要细问缘由,便听他咬牙切齿道: “我想跟着婶儿,学经商的本事!” 六福仇恨的双眼,狠狠瞪着马二。 马二背脊一凉,“你个小孩子,不去读书,学啥经商!” 六福反驳道:“我不是!” 赵长茹凝视着六福,半晌,终究点了头。 马二见她答应,向六福笑着打趣道:“往后,你跟了马二哥我,包你长本事!” 六福冷哼一声,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马二“嘿”一声,挺起胸膛,拍了拍,“你别瞧不上,我这就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姑奶奶呢!” 赵长茹忽而想到,那日在玉衣坊他便有话未尽,于是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明说。 马二一脸坏笑,道:“那老县令昨日娶了一房小妾,姑奶奶猜是何人?” 赵长茹皱起眉头,心道: 不知是谁家闺女,遭了毒手…… 马二哈哈大笑起来,“姑奶奶,用不着过意不去,那人念着盼着,便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赵长茹疑惑问道:“谁?” 李嫂子从房里跨出来,讽刺一笑,道:“还能有谁,这般没脸没皮的,只她何小兰一人!” 原来,那日何小兰拦住空空道人,为的便是求其在县令面前美言几句,让那老县令将她收入房中做妾。 玉娘抵死不从,而她却日思夜想,想着成了老县令的妾室,生下儿子便能母凭子贵,成为正儿巴经的县令夫人。 “我呸!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那老东西早就不能人事了,还生儿子哩!” 马二一面骂着,一面笑弯了腰,“那何小兰咋能想到,嫁的竟是个不中用的,不但断了母凭子贵的念想,还要守那几十年的活寡!” 李嫂子听得一个“寡”字,登时气愤不已。 何嫂子拉住她,指着马二,骂道:“你这嘴,也不知积德!” 马二看一眼赵长茹,想着许元景没了,赵长茹也成了寡妇,顿觉失言,连忙打嘴。 赵长茹想的却是何小兰那样恨她,成了老县令的枕边人,还不得说尽坏话,给她使绊子? 马二知她忧虑,不以为意道:“咱那日立过威,那老县令一时不敢再猖狂,便是往后好了伤疤忘了疼,何小兰久不能生出儿子,那老东西早厌弃了她,还能受她的挑唆?”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间便已是冬末春初。 何小兰入了王家数月,虽仍旧未能有孕,却勾得老县令欲罢不能,夜夜与她颠鸾倒凤。 “你个小妖精!” “老爷~快来~” 他二人虽每夜赤条条相见,行事却极为潦草。 老县令一把年纪,腰酸腿软是常事,眨眼的功夫,便结束了。 事后,何小兰窝在老县令怀里,娇滴滴地说道:“今日,我去了庙里。” 老县令昏昏欲睡,“嗯”了一声。 何小兰在枕头下掏出一只小盒子,神神秘秘地打了开来,“求来了一样好东西。” 老县令掀了掀眼皮,便瞧见那小盒子里,躺着一颗指头大小,黑黑的丸药。 何小兰娇羞一笑,趴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老县令登时了无睡意,翻身起来,将那药丸拿起来,看了又看,问道:“果真有用?” 何小兰面色潮红,“老爷,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老县令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将那药丸塞进嘴里,脖子一伸便吞进了肚子里。 药丸下肚,不过片刻,他果真觉得浑身是劲儿,拉着何小兰便要再来。 何小兰却道:“庙里的大师说了,那雷风纺织厂坏了风水,冲撞了老爷,才害兰儿一直怀不上老爷的子嗣……” 老县令一愣,紧接着皱起了眉头。 何小兰勾着他,又道:“老爷吃了这药还不够,还得拆了那雷风纺织!” 老县令为难地摊在一旁,已无心思再与何小兰翻云覆雨。 这些日子,他与雷风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算相安无事,若是要拆了纺织厂,那赵氏还不得要了他的命! “大师果真说了,定要拆了雷风纺织,本官才能有子嗣?” 何小兰眼中闪过一抹心虚,转眼便娇嗔道:“老爷,兰儿岂会骗你!你若是不信,明日请大师来府中,一问便知真假!” 她说着,竟啜泣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县令吃了药丸,此刻正是药效发作的时候,见着她这雨打娇花的模样,当即按捺不住,一顿发泄起来。 何小兰一面应付着他,一面说道:“我有一计,老爷不妨一试。” 老县令老牛耕田一般,气喘吁吁地问道:“啥计策?” 何小兰娇笑一声,弓起身子,凑近他耳边,窃窃私语。 片刻后,老县令由忧转喜,兴致越发高涨,调笑道:“你这小妖精!真是坏!” 有了机关大师改良的织机,雷风纺织的效率大大提高,产出的布料质量更是上乘,很快便闻名州府,就连邻近的其余府城,也有商人前来九阳县同赵长茹订购布匹。 纺织厂便又扩大了一倍规模,招了许多女工,连带着雷风学校也更热闹了。 一切都蒸蒸日上—— 赵长茹站在雷风纺织厂房门前,迎着春日的一抹和煦暖照,看女工们熟练地操作着织机,看那布匹一寸一寸,从那织机里吐出来…… 一抹欣慰的笑,爬上她的嘴角。 “长茹,已经清点过了,明日要交货的布匹,也已让人装了箱。” 管事正与女工说话,见着她来,便上前同她报备纺织厂中的生产状况。 赵长茹点点头,叮嘱道:“这初春雨水多,小心库房漏水,湿了成品布。” 管事笑道:“库房,我已亲自查验过。” 赵长茹想到什么,又叮嘱了管事几句,才放心离开了纺织厂。 这夜,纺织厂中的女工们下工后,各自回了宿舍准备入睡,却听厂房门前的两只狗,突然狂叫起来。 管事当即放下拧好水的帕子,带了两个人前去查看情况。 她三人秉烛游看一遍,并不见有何异样,将那乱叫的两只狗教训一顿,便回去安歇了。 雷风纺织大致可分为三个区域,最大一片是女工们上工的厂房,其后左右分别是宿舍和厂房。 待到宿舍里最后一盏灯熄灭,借着昏暗的月光,便见两个身着黑衣,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往仓库而去。 他二人停在仓库门前,相视一笑,各自从腰间掏出火折子,正要对仓库下手,不料“夸嚓”一声锣响,吓得他二人手一抖,手上的火折子当即落了地。 他二人还来不及回神,便已被人给架住,仓皇抬眼看去,只见一张摇曳在烛火中的“鬼脸”,吓得哇哇乱叫,惊得厂房前的两只狗,又一次狂吠起来。 管事两脚踩灭地上的火折子,招呼着身强力壮的女工,将那二人绑了堵上嘴,扔到一旁闲置的仓库里,等着天亮了交给赵长茹处置。 “长茹果然料事如神……” 她话音未落,便见厂房处腾起熊熊火光,登时大惊,顾不得那两人,带着女工便奔去救火。 锣声乱响,在黑夜中惊心动魄。 赵长茹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总觉着有事发生,便起身独自提着灯,要去纺织厂看一看。 入夜了本是不能出城的,但她真要出城,守城的卫兵也不敢拦。 她才刚走出城门,便见一片火光,大惊失色。 卫兵见状慌忙要去县衙求援。 赵长茹拦住他,“去品味轩,找刘壮!” 见卫兵迟疑,她摸了摸腰间,要给他些好处,才发现并未携带银两,情急之下,只能掏出一方手帕,让那卫兵拿去做凭证。 等不及卫兵备马来,她已匆匆没入夜色中,向着纺织厂奔去。 第357章 厂房起火 马二闻言干笑两声,上前一把将六福搂住,哄骗道:“明日便要入学了,你且先去准备着,小狗儿,啥时候见都成,反正你已来了县城,往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少有。” 六福嫌恶地将他的手扒拉掉,仍旧望着赵长茹,难得不那么“懂事”,求道:“婶儿,便让我见一见。” 赵长茹神色凝重,深吸一口气,微微蹲下身,与六福平视。 六福见她这般,脸上的喜色褪去大半,迟疑问道:“小狗儿……咋了?” 赵长茹按住他的肩,“六福,不是婶儿要瞒着你,只是这件事,婶儿还没查清楚。” 六福脸色大变,问道:“婶儿,小狗儿偷了东西是不是?还是……还是他闯了祸?他年纪小,还能改,婶儿,他还能改!” 他的目光是那样恳切,带着对真相的抗拒。 再坏的结果,他不愿去想,更不肯去信。 赵长茹不忍地别过头,话哽在喉咙,半个字也说不出。 马二叹一口气,狠心道:“小狗儿死了。” “你胡说!” 六福扭过头,双目赤红,冲马二吼道,又望向赵长茹,满眼希冀,“婶儿……” 赵长茹转眸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六福最后的希望没有了,面如死灰地后退着,疯狂地摇头,甩出了眼泪。 马二上前,劝道:“小狗儿不会白死,那幕后的黑手,姑奶奶不会放过,你放宽心去上学,结交别的兄弟!” 六福愤恨地一把推开他,奔至赵长茹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赵长茹一惊,忙要扶他起来。 六福却生了根一般,死死跪在地上,“婶儿,我不去上学了!” 赵长茹一愣,待要细问缘由,便听他咬牙切齿道: “我想跟着婶儿,学经商的本事!” 六福仇恨的双眼,狠狠瞪着马二。 马二背脊一凉,“你个小孩子,不去读书,学啥经商!” 六福反驳道:“我不是!” 赵长茹凝视着六福,半晌,终究点了头。 马二见她答应,向六福笑着打趣道:“往后,你跟了马二哥我,包你长本事!” 六福冷哼一声,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马二“嘿”一声,挺起胸膛,拍了拍,“你别瞧不上,我这就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姑奶奶呢!” 赵长茹忽而想到,那日在玉衣坊他便有话未尽,于是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明说。 马二一脸坏笑,道:“那老县令昨日娶了一房小妾,姑奶奶猜是何人?” 赵长茹皱起眉头,心道: 不知是谁家闺女,遭了毒手…… 马二哈哈大笑起来,“姑奶奶,用不着过意不去,那人念着盼着,便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赵长茹疑惑问道:“谁?” 李嫂子从房里跨出来,讽刺一笑,道:“还能有谁,这般没脸没皮的,只她何小兰一人!” 原来,那日何小兰拦住空空道人,为的便是求其在县令面前美言几句,让那老县令将她收入房中做妾。 玉娘抵死不从,而她却日思夜想,想着成了老县令的妾室,生下儿子便能母凭子贵,成为正儿巴经的县令夫人。 “我呸!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那老东西早就不能人事了,还生儿子哩!” 马二一面骂着,一面笑弯了腰,“那何小兰咋能想到,嫁的竟是个不中用的,不但断了母凭子贵的念想,还要守那几十年的活寡!” 李嫂子听得一个“寡”字,登时气愤不已。 何嫂子拉住她,指着马二,骂道:“你这嘴,也不知积德!” 马二看一眼赵长茹,想着许元景没了,赵长茹也成了寡妇,顿觉失言,连忙打嘴。 赵长茹想的却是何小兰那样恨她,成了老县令的枕边人,还不得说尽坏话,给她使绊子? 马二知她忧虑,不以为意道:“咱那日立过威,那老县令一时不敢再猖狂,便是往后好了伤疤忘了疼,何小兰久不能生出儿子,那老东西早厌弃了她,还能受她的挑唆?”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间便已是冬末春初。 何小兰入了王家数月,虽仍旧未能有孕,却勾得老县令欲罢不能,夜夜与她颠鸾倒凤。 “你个小妖精!” “老爷~快来~” 他二人虽每夜赤条条相见,行事却极为潦草。 老县令一把年纪,腰酸腿软是常事,眨眼的功夫,便结束了。 事后,何小兰窝在老县令怀里,娇滴滴地说道:“今日,我去了庙里。” 老县令昏昏欲睡,“嗯”了一声。 何小兰在枕头下掏出一只小盒子,神神秘秘地打了开来,“求来了一样好东西。” 老县令掀了掀眼皮,便瞧见那小盒子里,躺着一颗指头大小,黑黑的丸药。 何小兰娇羞一笑,趴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老县令登时了无睡意,翻身起来,将那药丸拿起来,看了又看,问道:“果真有用?” 何小兰面色潮红,“老爷,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老县令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将那药丸塞进嘴里,脖子一伸便吞进了肚子里。 药丸下肚,不过片刻,他果真觉得浑身是劲儿,拉着何小兰便要再来。 何小兰却道:“庙里的大师说了,那雷风纺织厂坏了风水,冲撞了老爷,才害兰儿一直怀不上老爷的子嗣……” 老县令一愣,紧接着皱起了眉头。 何小兰勾着他,又道:“老爷吃了这药还不够,还得拆了那雷风纺织!” 老县令为难地摊在一旁,已无心思再与何小兰翻云覆雨。 这些日子,他与雷风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算相安无事,若是要拆了纺织厂,那赵氏还不得要了他的命! “大师果真说了,定要拆了雷风纺织,本官才能有子嗣?” 何小兰眼中闪过一抹心虚,转眼便娇嗔道:“老爷,兰儿岂会骗你!你若是不信,明日请大师来府中,一问便知真假!” 她说着,竟啜泣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县令吃了药丸,此刻正是药效发作的时候,见着她这雨打娇花的模样,当即按捺不住,一顿发泄起来。 何小兰一面应付着他,一面说道:“我有一计,老爷不妨一试。” 老县令老牛耕田一般,气喘吁吁地问道:“啥计策?” 何小兰娇笑一声,弓起身子,凑近他耳边,窃窃私语。 片刻后,老县令由忧转喜,兴致越发高涨,调笑道:“你这小妖精!真是坏!” 有了机关大师改良的织机,雷风纺织的效率大大提高,产出的布料质量更是上乘,很快便闻名州府,就连邻近的其余府城,也有商人前来九阳县同赵长茹订购布匹。 纺织厂便又扩大了一倍规模,招了许多女工,连带着雷风学校也更热闹了。 一切都蒸蒸日上—— 赵长茹站在雷风纺织厂房门前,迎着春日的一抹和煦暖照,看女工们熟练地操作着织机,看那布匹一寸一寸,从那织机里吐出来…… 一抹欣慰的笑,爬上她的嘴角。 “长茹,已经清点过了,明日要交货的布匹,也已让人装了箱。” 管事正与女工说话,见着她来,便上前同她报备纺织厂中的生产状况。 赵长茹点点头,叮嘱道:“这初春雨水多,小心库房漏水,湿了成品布。” 管事笑道:“库房,我已亲自查验过。” 赵长茹想到什么,又叮嘱了管事几句,才放心离开了纺织厂。 这夜,纺织厂中的女工们下工后,各自回了宿舍准备入睡,却听厂房门前的两只狗,突然狂叫起来。 管事当即放下拧好水的帕子,带了两个人前去查看情况。 她三人秉烛游看一遍,并不见有何异样,将那乱叫的两只狗教训一顿,便回去安歇了。 雷风纺织大致可分为三个区域,最大一片是女工们上工的厂房,其后左右分别是宿舍和厂房。 待到宿舍里最后一盏灯熄灭,借着昏暗的月光,便见两个身着黑衣,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往仓库而去。 他二人停在仓库门前,相视一笑,各自从腰间掏出火折子,正要对仓库下手,不料“夸嚓”一声锣响,吓得他二人手一抖,手上的火折子当即落了地。 他二人还来不及回神,便已被人给架住,仓皇抬眼看去,只见一张摇曳在烛火中的“鬼脸”,吓得哇哇乱叫,惊得厂房前的两只狗,又一次狂吠起来。 管事两脚踩灭地上的火折子,招呼着身强力壮的女工,将那二人绑了堵上嘴,扔到一旁闲置的仓库里,等着天亮了交给赵长茹处置。 “长茹果然料事如神……” 她话音未落,便见厂房处腾起熊熊火光,登时大惊,顾不得那两人,带着女工便奔去救火。 锣声乱响,在黑夜中惊心动魄。 赵长茹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总觉着有事发生,便起身独自提着灯,要去纺织厂看一看。 入夜了本是不能出城的,但她真要出城,守城的卫兵也不敢拦。 她才刚走出城门,便见一片火光,大惊失色。 卫兵见状慌忙要去县衙求援。 赵长茹拦住他,“去品味轩,找刘壮!” 见卫兵迟疑,她摸了摸腰间,要给他些好处,才发现并未携带银两,情急之下,只能掏出一方手帕,让那卫兵拿去做凭证。 等不及卫兵备马来,她已匆匆没入夜色中,向着纺织厂奔去。 第358章 神秘药丸 “长茹!你咋来了!”管事见着她,惊呼道。 赵长茹喘着气,忍着胸口的窒闷,着急询问是否有人被困,见管事摇头,她才松了一口气。 管事急得跺脚,“新制的一批织机,花费了不少银钱,这还没用上半月,若是被火烧没了,可咋办呀!” 赵长茹闻言,忙要加入女工们一起救火。 管事拦住她,“长茹,里面烟大,你别去了!” 赵长茹捂着口鼻,剧烈咳嗽起来,推着管事道:“不用管我,你先去救火,切记!人命要紧!” 管事看着她,郑重地点点头,带着女工们挑水,灭火。 赵长茹勾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强忍着心肺处炸裂一般的疼痛,克制住胸口的瘙痒引起的咳嗽,憋得两颊通红。 红艳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照出她一脸的狼狈,却显得那一双眼,那样明亮坚强。 她目光一转,正见着一个人影在众人不留意时,一下窜进了火场中,惊得瞪大了眼,下一瞬便听女工们喊道: “薛先生!里面危险,你快出来!” “薛先生……” 火势越发大了,女工们不敢往里去,而机关大师却又不肯出来。 赵长茹捂着心口,强忍着不适,深吸一口气,便要冲进火场,不曾想一道猛力袭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带。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险些摔在地上,仓皇抬头,只见着一个高挺的背影,不等她细问,那人已经带人闯进火场。 赵长茹听见身后有人喊,转眸看去,才见刘壮带了人来。 见着她,马二一个箭步冲上前,并不关心火势如何,只围着她转,确保她无恙。 刘壮带来的汉子上前,替下那些精疲力尽的女工,打了水来一桶一桶往火场里浇。 赵长茹才提起一桶水,便被马二给夺了去。 “姑奶奶,你歇着,我去!” 马二晃悠着水桶,冲上前去挥桶泼洒,步履急切而又蹒跚。 赵长茹立在混乱之中,看着身边人来人往,听着火场中爆裂的声音,艰难地呼吸着,面色红得反常,额上大汗淋漓。 那簇簇火光,将她的心炙烤着,生出的烟,熏着她的咽喉。 干咳,窒息,让她几乎昏厥。 她的目光游移着—— 马二打水时,不小心闪了腰,撒了半桶水在地,勉强稳住身形,扶着腰提着桶往火场而来。 管事观察着各处的火势大小、奔来跑去调度众人灭火,几次险些摔倒。 刘壮自火场中抗出织机,抹了一把汗,毫不迟疑地再次闯进火场。 …… 赵长茹猛然惊醒,强忍着不适,奔至井边同女工们一起打水。 “赵掌柜!” 女工惊诧地看着她。 赵长茹盛满一只水桶,交给前来取水的汉子,扭头催促大喊:“快些!” 女工忙不迭点头,手上的动作不敢再停下。 黎明之际,那火才终于被扑灭。 众人精疲力尽地倒在火场前,如同老牛一般喘息着。 厂房已成一片废墟,灰黑一片,冒着些白烟。 赵长茹张口欲言,嗓子却干得发疼。 马二捧来一碗水,“姑奶奶,快喝了解渴!” 赵长茹接过水来,往旁瞥一眼,见管事眼神迷离地坐在地上,干裂的嘴唇虚张着喘粗气,便蹲下身将水给了她,嗓音嘶哑地说道:“辛苦了。” 管事一愣,惊讶地看着赵长茹手里的水,见赵长茹往前递了递,忙不迭双手捧着接了去,一面喝着一面流泪。 马二忙又倒了一碗水来,让赵长茹喝下去。 “长茹,我……”管事眼中满是自责。 赵长茹扫一眼一片狼藉的厂房,如同被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上,顿觉疲惫不堪,难以喘息,她摇了摇头,止住管事请罪的话,让管事带女工们先去休息。 女工们虽劳累了一晚,却不肯就此散去。 “赵掌柜,织机烧了大半,损失惨重,咱若不抓紧干活,交不出货,还要赔钱!” “对!赵掌柜,咱收拾好这残局,轮替着睡些时,紧赶着把活干完才好!” “……” 赵长茹闻言,顿觉心头一暖,含泪点着头,高声道:“辛苦大家了!” 她说着,郑重地向众人躬身。 女工们一惊,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 “赵掌柜,你这是做啥,这是咱该做的!” “对呀!咱们拿了工钱,没守好纺织厂……” “都是咱们的错!” 赵长茹扫一眼众女工,见她们个个花着脸,汗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却还自责地望着她,不禁哽咽道:“事已至此,莫要在言其他,咱们一起面对便是!” “好!一起面对!” “赵掌柜,咱们一起面对!” 刘壮带来的汉子们,也不甘示弱地振臂高呼道:“还有咱们!” 赵长茹含泪笑了,笑过之后,猛然想起什么,抓住马二问道:“薛先生呢?” 马二“嘁”一声,指着角落一处。 机关大师靠着一架漆黑的织机,手脚瘫软地昏睡着。 “还算这老头有心,见着起火,没吓得躲了,还知救织机呢。” 见机关大师无碍,赵长茹松了一口气,张口欲再问那先刘壮一步,赶来救火的是何人。 马二见她疲累,说话费劲,不待她问出口,便揣测出她的心意,抢先一步替她解惑。 “是魏公子。” 赵长茹闻言,满眼诧异,诧异之后,漾起一抹淡笑,欣慰地垂下头。 原来那人向来面冷心热。 她正想着,便见高莲花与向掌柜带着丁武、丁力等人,挑着担子来送吃食。 大家仓促填饱了肚子,便又忙活起来。 女工们想要在厂房前清理出一块空地,作为临时干活的场地。 众汉子便开始清理起来,并将未被火烧毁的织机,一架架规整地摆好,又打了水来将那织机蒙上的灰尘擦干净,细致地擦上三四遍,确保再织出的布不会染上黑灰才作罢。 管事则带人将库房里绑着的两人押来。 “不要命的东西,竟敢对雷风下手!阎王爷是你家祖宗,赶着清明上地府去?” 马二上前便是一脚,踢得其中一个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流出血来。 “赵掌柜!咱们也是被逼的!咱们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雷风作对呀!” “是呀!赵掌柜饶命呀!” 马二与赵长茹对视一眼,蹲下身抓住其中一个,逼问道:“说!是谁指使的?” 那两人有顾虑,迟疑着不肯坦白。 赵长茹乜斜他二人一眼,冷声道:“既然不肯说,便不用说了。” 那两人吓得一哆嗦,惊恐地仰头望着她。 马二阴恻恻一笑,一手捏住其中一人的两颊,逼其将嘴张开,一手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在那人眼前晃悠两下,“你这舌头,留着也没用,不如割了喂狗。” 那人瞪着眼眶,眼珠子滴溜溜地跟着马二的匕首转。 另一人见状,吓得牙齿打颤,“说!我说!” 赵长茹抬手,止住马二,静候那人下文。 那人看一眼马二手里的匕首,咬着牙狠下心供出主谋:“是王大人!” 赵长茹眼神更冷几分。 那人忙又道:“这火不是我二人纵的!咱想要烧的是库房,还没得手呢,便被抓了!” 马二往地上啐一口,匕首在他脸上,“啪啪”拍着,“你还挺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 赵长茹凝视着已成废墟的厂房,半晌,才让马二将人带下去。 城中,妓院旁的一处小巷子里,马二单手支在墙上,堵了个人。 “马、马二爷?我做的可是正经买卖,没得罪雷风呀!” 那人瘦得跟竹竿似的,习惯性地佝偻着腰,缩头缩脑的,宝贝似的护着一只小包袱。 马二呵呵一笑,一把按住他的肩,目光落在那人怀里,“你那药……” 那人恍然大悟,掏出一只小盒子,“马二爷,你早说呀,你要这药,要多少有多少!包你吃了,生龙活虎,一夜不软!” 马二一巴掌打在那人头上,“放你娘的臭狗屁!” 那人被打得晕头转向,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马二爷,这药真不假,我与你说……” 他压低了声,左右张望,不见有旁人,才接着道:“王大人也吃的这药!” 马二闻言,一把夺过药丸,捏在手里细看。 那人暧昧一笑,凑近马二耳边,“新药,好用!” 马二反手便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那人登时脸色大变,扼住喉咙,拼了命地想吐出来。 马二将他的嘴捂住,硬是逼他咽了下去,“老子倒要看看,有多好用!” 不多时,那人便有了反应,哭丧着脸,弓起身子夹腿忍耐,“马二爷,你可真是害苦了我……这一颗吃下去,又没个女人,几时才能好……” 马二满意一笑,夺过他手里的小包袱,翻出另一颗药丸来,还要往他嘴里塞,“放心,吃了药,爷让你快活。” 那人捣住嘴,一个劲儿地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马二捏着他的下巴,一脸阴险地笑着。 那人逃不过,惊恐地瞪着眼,“马、马二爷,我喜欢女的!” 马二一巴掌拍他脸上,“爷让你去院儿里找姑娘快活,你他娘想啥呢。” 那人闻言,大喜过望,见马二仍旧要逼他吃药,忙又皱起眉头,“马二爷,这药吃多了,是要死人的!” 马二收了手,捏着那药丸,问道:“是吗?” 那人忙不迭点头,“身子弱的吃多了受不住,精元耗尽,便要丧命。” 马二将那药又递到那人嘴边,吓得那人把嘴闭得死紧。 “不想吃,便照老子说的去做……” 第358章 神秘药丸 “长茹!你咋来了!”管事见着她,惊呼道。 赵长茹喘着气,忍着胸口的窒闷,着急询问是否有人被困,见管事摇头,她才松了一口气。 管事急得跺脚,“新制的一批织机,花费了不少银钱,这还没用上半月,若是被火烧没了,可咋办呀!” 赵长茹闻言,忙要加入女工们一起救火。 管事拦住她,“长茹,里面烟大,你别去了!” 赵长茹捂着口鼻,剧烈咳嗽起来,推着管事道:“不用管我,你先去救火,切记!人命要紧!” 管事看着她,郑重地点点头,带着女工们挑水,灭火。 赵长茹勾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强忍着心肺处炸裂一般的疼痛,克制住胸口的瘙痒引起的咳嗽,憋得两颊通红。 红艳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照出她一脸的狼狈,却显得那一双眼,那样明亮坚强。 她目光一转,正见着一个人影在众人不留意时,一下窜进了火场中,惊得瞪大了眼,下一瞬便听女工们喊道: “薛先生!里面危险,你快出来!” “薛先生……” 火势越发大了,女工们不敢往里去,而机关大师却又不肯出来。 赵长茹捂着心口,强忍着不适,深吸一口气,便要冲进火场,不曾想一道猛力袭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带。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险些摔在地上,仓皇抬头,只见着一个高挺的背影,不等她细问,那人已经带人闯进火场。 赵长茹听见身后有人喊,转眸看去,才见刘壮带了人来。 见着她,马二一个箭步冲上前,并不关心火势如何,只围着她转,确保她无恙。 刘壮带来的汉子上前,替下那些精疲力尽的女工,打了水来一桶一桶往火场里浇。 赵长茹才提起一桶水,便被马二给夺了去。 “姑奶奶,你歇着,我去!” 马二晃悠着水桶,冲上前去挥桶泼洒,步履急切而又蹒跚。 赵长茹立在混乱之中,看着身边人来人往,听着火场中爆裂的声音,艰难地呼吸着,面色红得反常,额上大汗淋漓。 那簇簇火光,将她的心炙烤着,生出的烟,熏着她的咽喉。 干咳,窒息,让她几乎昏厥。 她的目光游移着—— 马二打水时,不小心闪了腰,撒了半桶水在地,勉强稳住身形,扶着腰提着桶往火场而来。 管事观察着各处的火势大小、奔来跑去调度众人灭火,几次险些摔倒。 刘壮自火场中抗出织机,抹了一把汗,毫不迟疑地再次闯进火场。 …… 赵长茹猛然惊醒,强忍着不适,奔至井边同女工们一起打水。 “赵掌柜!” 女工惊诧地看着她。 赵长茹盛满一只水桶,交给前来取水的汉子,扭头催促大喊:“快些!” 女工忙不迭点头,手上的动作不敢再停下。 黎明之际,那火才终于被扑灭。 众人精疲力尽地倒在火场前,如同老牛一般喘息着。 厂房已成一片废墟,灰黑一片,冒着些白烟。 赵长茹张口欲言,嗓子却干得发疼。 马二捧来一碗水,“姑奶奶,快喝了解渴!” 赵长茹接过水来,往旁瞥一眼,见管事眼神迷离地坐在地上,干裂的嘴唇虚张着喘粗气,便蹲下身将水给了她,嗓音嘶哑地说道:“辛苦了。” 管事一愣,惊讶地看着赵长茹手里的水,见赵长茹往前递了递,忙不迭双手捧着接了去,一面喝着一面流泪。 马二忙又倒了一碗水来,让赵长茹喝下去。 “长茹,我……”管事眼中满是自责。 赵长茹扫一眼一片狼藉的厂房,如同被一块石头压在心头上,顿觉疲惫不堪,难以喘息,她摇了摇头,止住管事请罪的话,让管事带女工们先去休息。 女工们虽劳累了一晚,却不肯就此散去。 “赵掌柜,织机烧了大半,损失惨重,咱若不抓紧干活,交不出货,还要赔钱!” “对!赵掌柜,咱收拾好这残局,轮替着睡些时,紧赶着把活干完才好!” “……” 赵长茹闻言,顿觉心头一暖,含泪点着头,高声道:“辛苦大家了!” 她说着,郑重地向众人躬身。 女工们一惊,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 “赵掌柜,你这是做啥,这是咱该做的!” “对呀!咱们拿了工钱,没守好纺织厂……” “都是咱们的错!” 赵长茹扫一眼众女工,见她们个个花着脸,汗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却还自责地望着她,不禁哽咽道:“事已至此,莫要在言其他,咱们一起面对便是!” “好!一起面对!” “赵掌柜,咱们一起面对!” 刘壮带来的汉子们,也不甘示弱地振臂高呼道:“还有咱们!” 赵长茹含泪笑了,笑过之后,猛然想起什么,抓住马二问道:“薛先生呢?” 马二“嘁”一声,指着角落一处。 机关大师靠着一架漆黑的织机,手脚瘫软地昏睡着。 “还算这老头有心,见着起火,没吓得躲了,还知救织机呢。” 见机关大师无碍,赵长茹松了一口气,张口欲再问那先刘壮一步,赶来救火的是何人。 马二见她疲累,说话费劲,不待她问出口,便揣测出她的心意,抢先一步替她解惑。 “是魏公子。” 赵长茹闻言,满眼诧异,诧异之后,漾起一抹淡笑,欣慰地垂下头。 原来那人向来面冷心热。 她正想着,便见高莲花与向掌柜带着丁武、丁力等人,挑着担子来送吃食。 大家仓促填饱了肚子,便又忙活起来。 女工们想要在厂房前清理出一块空地,作为临时干活的场地。 众汉子便开始清理起来,并将未被火烧毁的织机,一架架规整地摆好,又打了水来将那织机蒙上的灰尘擦干净,细致地擦上三四遍,确保再织出的布不会染上黑灰才作罢。 管事则带人将库房里绑着的两人押来。 “不要命的东西,竟敢对雷风下手!阎王爷是你家祖宗,赶着清明上地府去?” 马二上前便是一脚,踢得其中一个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流出血来。 “赵掌柜!咱们也是被逼的!咱们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雷风作对呀!” “是呀!赵掌柜饶命呀!” 马二与赵长茹对视一眼,蹲下身抓住其中一个,逼问道:“说!是谁指使的?” 那两人有顾虑,迟疑着不肯坦白。 赵长茹乜斜他二人一眼,冷声道:“既然不肯说,便不用说了。” 那两人吓得一哆嗦,惊恐地仰头望着她。 马二阴恻恻一笑,一手捏住其中一人的两颊,逼其将嘴张开,一手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在那人眼前晃悠两下,“你这舌头,留着也没用,不如割了喂狗。” 那人瞪着眼眶,眼珠子滴溜溜地跟着马二的匕首转。 另一人见状,吓得牙齿打颤,“说!我说!” 赵长茹抬手,止住马二,静候那人下文。 那人看一眼马二手里的匕首,咬着牙狠下心供出主谋:“是王大人!” 赵长茹眼神更冷几分。 那人忙又道:“这火不是我二人纵的!咱想要烧的是库房,还没得手呢,便被抓了!” 马二往地上啐一口,匕首在他脸上,“啪啪”拍着,“你还挺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 赵长茹凝视着已成废墟的厂房,半晌,才让马二将人带下去。 城中,妓院旁的一处小巷子里,马二单手支在墙上,堵了个人。 “马、马二爷?我做的可是正经买卖,没得罪雷风呀!” 那人瘦得跟竹竿似的,习惯性地佝偻着腰,缩头缩脑的,宝贝似的护着一只小包袱。 马二呵呵一笑,一把按住他的肩,目光落在那人怀里,“你那药……” 那人恍然大悟,掏出一只小盒子,“马二爷,你早说呀,你要这药,要多少有多少!包你吃了,生龙活虎,一夜不软!” 马二一巴掌打在那人头上,“放你娘的臭狗屁!” 那人被打得晕头转向,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马二爷,这药真不假,我与你说……” 他压低了声,左右张望,不见有旁人,才接着道:“王大人也吃的这药!” 马二闻言,一把夺过药丸,捏在手里细看。 那人暧昧一笑,凑近马二耳边,“新药,好用!” 马二反手便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那人登时脸色大变,扼住喉咙,拼了命地想吐出来。 马二将他的嘴捂住,硬是逼他咽了下去,“老子倒要看看,有多好用!” 不多时,那人便有了反应,哭丧着脸,弓起身子夹腿忍耐,“马二爷,你可真是害苦了我……这一颗吃下去,又没个女人,几时才能好……” 马二满意一笑,夺过他手里的小包袱,翻出另一颗药丸来,还要往他嘴里塞,“放心,吃了药,爷让你快活。” 那人捣住嘴,一个劲儿地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马二捏着他的下巴,一脸阴险地笑着。 那人逃不过,惊恐地瞪着眼,“马、马二爷,我喜欢女的!” 马二一巴掌拍他脸上,“爷让你去院儿里找姑娘快活,你他娘想啥呢。” 那人闻言,大喜过望,见马二仍旧要逼他吃药,忙又皱起眉头,“马二爷,这药吃多了,是要死人的!” 马二收了手,捏着那药丸,问道:“是吗?” 那人忙不迭点头,“身子弱的吃多了受不住,精元耗尽,便要丧命。” 马二将那药又递到那人嘴边,吓得那人把嘴闭得死紧。 “不想吃,便照老子说的去做……” 第359章 送子观音 马二交待完话,便给了那人些银子,让其自个儿快活去。 他歪着脖子,顶着腮,一脸得意的神色,转身打算离去时,不期见那巷子口站着个人,眯缝着眼看去,认出是六福便笑了,“小子!你才多大?竟也来这种地方……” 他戏谑说道,瞥一眼顶上。 妓院的窗,挂着红红绿绿的彩绸,俗艳又打眼。 六福冷眼看他,不接他的话。 马二走上前,嘿嘿一笑,低声问道:“想去?” 六福冷哼一声。 马二自顾自说道:“让马二哥看看,你能不能去……” 他上下打量起六福,满脸不怀好意的笑,突然伸出手来往六福腿间探去。 六福一瞬擒住他的手,“那是啥药?” 马二痛得大喊,疼得乱叫“小祖宗”,求他快些松开。 六福不但不松,更大力几分,“说是不说!” 马二无奈,只得吸着气,忍痛将实情相告。 …… “这事儿,你别让姑奶奶知道,姑奶奶心善,这等恶事,由我马二来做!” 六福闻言松了手,并嫌恶地推了他一把,沉着脸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死了也不足为惜,倒正好混淆视听,让那幕后黑手以为,咱们已将全部罪状归在了那老东西身上。” 马二不料他竟有这等心计,惊诧地望着他,唤道:“小驴儿……” 六福一记冷眼扫去。 马二连忙改口:“小祖宗!” 自那日纺织厂失火,赵长茹便总睡不安稳。 春日回暖,微风拂面,她独自一人走在乡间小道上,长舒一口气,将连日来的烦闷一并吐出。 目光流转间划过一朵小花,她当即便停住脚步俯下身去细看,似曾相识的感觉顿时笼上心头,她摘下一朵回头望去,见着一抹颀长的身影,正向着她走近。 她开怀笑起来,将手上的花递去,“相公,送你。” 许元景站定在她身侧,宠溺地轻笑一声。 明媚的日光自他身后泻下,刻画出他的剪影,却隐藏了他的面容。 赵长茹仰头望着,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伤悲,再定睛去看时,眼前的一切已变了模样。 手里的花飘落指尖,她惊慌地站起身,四下张望着,呼喊着,却无人应当,胸口炸裂一般的疼痛袭来,让她猛烈地咳嗽着—— 咳出了眼泪,咳出了鲜血! 朦胧的泪眼之中,乡间小道忽变成雕梁画栋的宫室,她如幽灵一般被什么牵引着,一步一步往里走,走向一张披挂着锦绣帷裳的床榻。 榻上斜倚着一个人,那人身着白色中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赵长茹仔细辨认着—— 应当是只荷包。 她的目光上移,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脚下却生了根一般,身体无法随她心意再靠近。 “你二人情缘已断……”一道声音凌空响起,如同一口大钟,罩在她头顶,将她囚禁住。 赵长茹惊慌地仰头,去寻那声音的来处,又顿觉脑中炸裂般的疼痛。 她痛苦地捣着头,猛然惊醒,坐起身来。 原来,竟是一场噩梦…… 摸了摸冰凉一片的被面,赵长茹抱在胳膊,蜷缩起身子,落寞地等着天明。 一大早,洗漱过后,她便离开小院,带着马二备好的礼,前往镖局寻魏长义,欲向其表示谢意,到了镖局却被魏长义的贴身侍卫拦在了院中。 “赵掌柜,你的礼,我家公子不收。” 赵长茹一愣,不解地问其原由。 那侍卫很是为难,不肯如实相告。 赵长茹见状,皱起眉头,恳切地道:“魏公子两次出手相助,救我于危难,以此薄礼相待,不尽我感激之情,还望大兄弟替魏公子收下。” “这……”那侍卫迟疑地往里望了一眼。 “大兄弟若是为难,便让我亲自见一见魏公子。” 那侍卫不肯答应,只劝赵长茹离开。 赵长茹无可奈何,携着谢礼正要离去,却听一声碎裂之响,惊得她猛然转过头去,便见魏长义面色阴郁地走来。 赵长茹笑着迎上前,正要将谢礼给他,却被魏长义一把抓住。 “你那艾蒿能治腿寒之症?” 魏长义突如其来的一问,把赵长茹给问懵了。 “能是不能?”魏长义危险地眯着眼,紧皱的眉心显示出他的不耐烦。 赵长茹不明所以,只能茫然点头。 “那便请赵掌柜备些艾蒿来。”魏长义满意地松开了她。 “嗯?”赵长茹被他突然指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来道谢的么?”魏长义反问道。 “是!可是……”赵长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 “还不快去!”魏长义无意她手中的谢礼,催促道。 赵长茹将东西塞进他手里,便依他所言要去寻艾蒿,只是才走出三两步,便觉头晕得厉害,她扶着额头,晃了晃脑袋,待眼前看清了,才继续往前走。 魏长义目送着她的背影,见她走远了,便也要折回屋内,却听侍卫一声惊呼。 他皱着眉转回头,便见赵长茹昏死在地上。 赵长茹失去意识前,最后想的是别磕着头了,可惜事违人愿,她不但把头磕了,还磕出了一个大包,待她再次醒来时,除了浑身无力以外,头也痛得要死。 薛大夫正在替她号脉,嘴里念叨着,怨怪她事多,三天两头地要他出诊,恐吓她再不好好养着,就活不长了。 赵长茹不以为意,只让他快写方子,止住她的头痛。 薛大夫见她这般模样,气得连连摆手,同魏长义赌气道:“没救了。” 他不肯开止疼的方子,只警告赵长茹,若是不当心些,下一回可就不只是磕破头了! “你便该受一受这皮肉之苦,竟将自个儿的性命当儿戏!” 赵长茹又岂会不怕死呢,只是自许元景失踪以后,她的心便被人挖了个洞一般,空落落的,只能做些事让自己劳累,才好分心不去想许元景的死活。 薛大夫走之后,赵长茹在镖局并未多留,她如今在外人眼里是个寡妇,久在镖局待着恐会坏了魏长义的名声,旁人虽碍于雷风势大,不敢当面对她指指点点,却不知背地里把话说得有多难听。 赵长茹这一病便是数日,又碰上连日阴雨,总咳嗽不断,不想许母听见担心,于是时常忍着将咳嗽化作闷哼,实在忍不住了便捂着嘴,尽量不惊动许母。 这几日,都是六福在照顾她,他小小年纪已跟个大人似的,就连八顺也少了些幼稚,见她喝完药,便拿来蜜饯给她。 也不知他刚抱过小狗,洗了手没有。 赵长茹含着蜜饯,胡乱想着,忽听院子里的小狗“汪汪”叫起来,于是好奇地往外张望,便见高莲花挎着一只小竹篮打帘进来。 高莲花关切地问了两句,才掀开蒙在小竹篮上的一层白布,露出那一个个精致可爱的糕点来。 “你这几日总喝药,嘴里定是苦的,吃块糕点甜一下。” 赵长茹笑着,指了指一旁正偷吃蜜饯的八顺,“苦不着我。” 见被发现,八顺当即放下装着蜜饯的纸包,将手上抓起的一颗塞进嘴里,两只小手背在身后,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自个儿没偷吃。 高莲花见状失笑,打趣道:“让人见了,还不得说你婶儿苛待你,竟连一颗蜜饯也不给你吃,还要偷着拿。” 八顺连忙摇头,心想蜜饯吃多了坏牙,婶儿是为他好才不让他多吃的。 道理他虽懂,奈何忍不住嘴馋。 高莲花见他可爱,塞了块糕点给他,让他解解馋,也给了赵长茹一块。 赵长茹吃着糕点,打量起高莲花,见她似乎胖了些,眉眼间喜滋滋的,正要问她有啥喜事,便见高莲花捂着嘴犯恶心,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目光落向高莲花的小腹,问道: “莲花嫂子,你这是……” 高莲花红了脸,“你那艾灸的法子,真是管用!我这没使几回呢,竟也不犯疼了,还……还有了。” 她说到最后,羞得捂住了脸。 赵长茹怕过了病气给她,接过她手里的小竹篮,寒暄几句便送她离开,叮嘱她好好养胎。 又过了数日,赵长茹的病才终于好全,额头上的包早消了,留下一个淡红色的印记,不仔细看不易察觉。 许母却觉得十分扎眼,让她拿神颜膏抹上。 赵长茹曾同她说过,脸上的疤是靠神颜膏抹没的。 许母最初对神颜膏极为抵触,劝赵长茹莫要多用,怕那神颜膏藏毒,没治好赵长茹脸上的疤,反倒伤了赵长茹的身子,后来见赵长茹脸上的疤果真好了,身子也无半分损害才放下心来,信了那神颜膏神奇的功效。 赵长茹依言,挖了一坨,抹在额头上。 许母看得一阵心疼,想让赵长茹知晓这神颜膏的珍贵,又怕一时失言,说了不该说的,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这日,赵长茹正要出门,却迎来了个面生的。 来人不知打何处听来的消息,说是赵长茹有法子能治不孕不育,便揣着银子找上门来,求赵长茹出手送个孩子。 赵长茹忙推说她找错了人。 来人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言其因无子在婆家受尽刁难,一定要赵长茹帮帮她。 赵长茹无可奈何,便教她如何使用艾灸,让她回家试一试,也向她明说了这法子管不管用得看人。 那人留下些银钱,满怀希冀地走了。 赵长茹本不想要她的钱,心知自己说的也不算啥靠谱的法子,收下银钱便有种搞诈骗的愧疚感,但拗不过那人一定要给,她便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并一文不取地好好收了起来,等那人自觉被骗上门讨要时再给她。 不曾想,一连两月过去,并不见那人来。 赵长茹偶尔想起这事,也猜那人真有好运气,果真就给怀上了,却也知没这么巧的,谁知那人再来时,竟还带了旁人。 赵长茹见状,心道不妙。 这是要来算账的。 她忙将银钱取来,要交还给那人,息了那人闹事的苗头。 那人却向另一人道:“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送子观音!” 赵长茹闻言,当场尬住,连忙摆手,不肯认这等离了大谱的虚名。 第359章 送子观音 马二交待完话,便给了那人些银子,让其自个儿快活去。 他歪着脖子,顶着腮,一脸得意的神色,转身打算离去时,不期见那巷子口站着个人,眯缝着眼看去,认出是六福便笑了,“小子!你才多大?竟也来这种地方……” 他戏谑说道,瞥一眼顶上。 妓院的窗,挂着红红绿绿的彩绸,俗艳又打眼。 六福冷眼看他,不接他的话。 马二走上前,嘿嘿一笑,低声问道:“想去?” 六福冷哼一声。 马二自顾自说道:“让马二哥看看,你能不能去……” 他上下打量起六福,满脸不怀好意的笑,突然伸出手来往六福腿间探去。 六福一瞬擒住他的手,“那是啥药?” 马二痛得大喊,疼得乱叫“小祖宗”,求他快些松开。 六福不但不松,更大力几分,“说是不说!” 马二无奈,只得吸着气,忍痛将实情相告。 …… “这事儿,你别让姑奶奶知道,姑奶奶心善,这等恶事,由我马二来做!” 六福闻言松了手,并嫌恶地推了他一把,沉着脸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死了也不足为惜,倒正好混淆视听,让那幕后黑手以为,咱们已将全部罪状归在了那老东西身上。” 马二不料他竟有这等心计,惊诧地望着他,唤道:“小驴儿……” 六福一记冷眼扫去。 马二连忙改口:“小祖宗!” 自那日纺织厂失火,赵长茹便总睡不安稳。 春日回暖,微风拂面,她独自一人走在乡间小道上,长舒一口气,将连日来的烦闷一并吐出。 目光流转间划过一朵小花,她当即便停住脚步俯下身去细看,似曾相识的感觉顿时笼上心头,她摘下一朵回头望去,见着一抹颀长的身影,正向着她走近。 她开怀笑起来,将手上的花递去,“相公,送你。” 许元景站定在她身侧,宠溺地轻笑一声。 明媚的日光自他身后泻下,刻画出他的剪影,却隐藏了他的面容。 赵长茹仰头望着,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伤悲,再定睛去看时,眼前的一切已变了模样。 手里的花飘落指尖,她惊慌地站起身,四下张望着,呼喊着,却无人应当,胸口炸裂一般的疼痛袭来,让她猛烈地咳嗽着—— 咳出了眼泪,咳出了鲜血! 朦胧的泪眼之中,乡间小道忽变成雕梁画栋的宫室,她如幽灵一般被什么牵引着,一步一步往里走,走向一张披挂着锦绣帷裳的床榻。 榻上斜倚着一个人,那人身着白色中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赵长茹仔细辨认着—— 应当是只荷包。 她的目光上移,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脚下却生了根一般,身体无法随她心意再靠近。 “你二人情缘已断……”一道声音凌空响起,如同一口大钟,罩在她头顶,将她囚禁住。 赵长茹惊慌地仰头,去寻那声音的来处,又顿觉脑中炸裂般的疼痛。 她痛苦地捣着头,猛然惊醒,坐起身来。 原来,竟是一场噩梦…… 摸了摸冰凉一片的被面,赵长茹抱在胳膊,蜷缩起身子,落寞地等着天明。 一大早,洗漱过后,她便离开小院,带着马二备好的礼,前往镖局寻魏长义,欲向其表示谢意,到了镖局却被魏长义的贴身侍卫拦在了院中。 “赵掌柜,你的礼,我家公子不收。” 赵长茹一愣,不解地问其原由。 那侍卫很是为难,不肯如实相告。 赵长茹见状,皱起眉头,恳切地道:“魏公子两次出手相助,救我于危难,以此薄礼相待,不尽我感激之情,还望大兄弟替魏公子收下。” “这……”那侍卫迟疑地往里望了一眼。 “大兄弟若是为难,便让我亲自见一见魏公子。” 那侍卫不肯答应,只劝赵长茹离开。 赵长茹无可奈何,携着谢礼正要离去,却听一声碎裂之响,惊得她猛然转过头去,便见魏长义面色阴郁地走来。 赵长茹笑着迎上前,正要将谢礼给他,却被魏长义一把抓住。 “你那艾蒿能治腿寒之症?” 魏长义突如其来的一问,把赵长茹给问懵了。 “能是不能?”魏长义危险地眯着眼,紧皱的眉心显示出他的不耐烦。 赵长茹不明所以,只能茫然点头。 “那便请赵掌柜备些艾蒿来。”魏长义满意地松开了她。 “嗯?”赵长茹被他突然指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来道谢的么?”魏长义反问道。 “是!可是……”赵长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 “还不快去!”魏长义无意她手中的谢礼,催促道。 赵长茹将东西塞进他手里,便依他所言要去寻艾蒿,只是才走出三两步,便觉头晕得厉害,她扶着额头,晃了晃脑袋,待眼前看清了,才继续往前走。 魏长义目送着她的背影,见她走远了,便也要折回屋内,却听侍卫一声惊呼。 他皱着眉转回头,便见赵长茹昏死在地上。 赵长茹失去意识前,最后想的是别磕着头了,可惜事违人愿,她不但把头磕了,还磕出了一个大包,待她再次醒来时,除了浑身无力以外,头也痛得要死。 薛大夫正在替她号脉,嘴里念叨着,怨怪她事多,三天两头地要他出诊,恐吓她再不好好养着,就活不长了。 赵长茹不以为意,只让他快写方子,止住她的头痛。 薛大夫见她这般模样,气得连连摆手,同魏长义赌气道:“没救了。” 他不肯开止疼的方子,只警告赵长茹,若是不当心些,下一回可就不只是磕破头了! “你便该受一受这皮肉之苦,竟将自个儿的性命当儿戏!” 赵长茹又岂会不怕死呢,只是自许元景失踪以后,她的心便被人挖了个洞一般,空落落的,只能做些事让自己劳累,才好分心不去想许元景的死活。 薛大夫走之后,赵长茹在镖局并未多留,她如今在外人眼里是个寡妇,久在镖局待着恐会坏了魏长义的名声,旁人虽碍于雷风势大,不敢当面对她指指点点,却不知背地里把话说得有多难听。 赵长茹这一病便是数日,又碰上连日阴雨,总咳嗽不断,不想许母听见担心,于是时常忍着将咳嗽化作闷哼,实在忍不住了便捂着嘴,尽量不惊动许母。 这几日,都是六福在照顾她,他小小年纪已跟个大人似的,就连八顺也少了些幼稚,见她喝完药,便拿来蜜饯给她。 也不知他刚抱过小狗,洗了手没有。 赵长茹含着蜜饯,胡乱想着,忽听院子里的小狗“汪汪”叫起来,于是好奇地往外张望,便见高莲花挎着一只小竹篮打帘进来。 高莲花关切地问了两句,才掀开蒙在小竹篮上的一层白布,露出那一个个精致可爱的糕点来。 “你这几日总喝药,嘴里定是苦的,吃块糕点甜一下。” 赵长茹笑着,指了指一旁正偷吃蜜饯的八顺,“苦不着我。” 见被发现,八顺当即放下装着蜜饯的纸包,将手上抓起的一颗塞进嘴里,两只小手背在身后,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自个儿没偷吃。 高莲花见状失笑,打趣道:“让人见了,还不得说你婶儿苛待你,竟连一颗蜜饯也不给你吃,还要偷着拿。” 八顺连忙摇头,心想蜜饯吃多了坏牙,婶儿是为他好才不让他多吃的。 道理他虽懂,奈何忍不住嘴馋。 高莲花见他可爱,塞了块糕点给他,让他解解馋,也给了赵长茹一块。 赵长茹吃着糕点,打量起高莲花,见她似乎胖了些,眉眼间喜滋滋的,正要问她有啥喜事,便见高莲花捂着嘴犯恶心,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目光落向高莲花的小腹,问道: “莲花嫂子,你这是……” 高莲花红了脸,“你那艾灸的法子,真是管用!我这没使几回呢,竟也不犯疼了,还……还有了。” 她说到最后,羞得捂住了脸。 赵长茹怕过了病气给她,接过她手里的小竹篮,寒暄几句便送她离开,叮嘱她好好养胎。 又过了数日,赵长茹的病才终于好全,额头上的包早消了,留下一个淡红色的印记,不仔细看不易察觉。 许母却觉得十分扎眼,让她拿神颜膏抹上。 赵长茹曾同她说过,脸上的疤是靠神颜膏抹没的。 许母最初对神颜膏极为抵触,劝赵长茹莫要多用,怕那神颜膏藏毒,没治好赵长茹脸上的疤,反倒伤了赵长茹的身子,后来见赵长茹脸上的疤果真好了,身子也无半分损害才放下心来,信了那神颜膏神奇的功效。 赵长茹依言,挖了一坨,抹在额头上。 许母看得一阵心疼,想让赵长茹知晓这神颜膏的珍贵,又怕一时失言,说了不该说的,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这日,赵长茹正要出门,却迎来了个面生的。 来人不知打何处听来的消息,说是赵长茹有法子能治不孕不育,便揣着银子找上门来,求赵长茹出手送个孩子。 赵长茹忙推说她找错了人。 来人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言其因无子在婆家受尽刁难,一定要赵长茹帮帮她。 赵长茹无可奈何,便教她如何使用艾灸,让她回家试一试,也向她明说了这法子管不管用得看人。 那人留下些银钱,满怀希冀地走了。 赵长茹本不想要她的钱,心知自己说的也不算啥靠谱的法子,收下银钱便有种搞诈骗的愧疚感,但拗不过那人一定要给,她便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并一文不取地好好收了起来,等那人自觉被骗上门讨要时再给她。 不曾想,一连两月过去,并不见那人来。 赵长茹偶尔想起这事,也猜那人真有好运气,果真就给怀上了,却也知没这么巧的,谁知那人再来时,竟还带了旁人。 赵长茹见状,心道不妙。 这是要来算账的。 她忙将银钱取来,要交还给那人,息了那人闹事的苗头。 那人却向另一人道:“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送子观音!” 赵长茹闻言,当场尬住,连忙摆手,不肯认这等离了大谱的虚名。 第360章 专治妇科 原来,那日来找上许家的妇人,回去用了艾灸不出一个月竟真就有了,便将那法子说给了自家小姑,这又是一月过去连小姑也怀上了,一家双喜临门,感念赵长茹的恩德,便在今日相携而来,给赵长茹送礼还情。 赵长茹夸她二人好福气,不肯收她二人的谢礼。 那俩妇人见赵长茹不居功,也不贪钱,更加高看她三分,你一言我一语,将赵长茹夸上了天。 赵长茹尴尬地陪着笑,想着将她二人敷衍过去,便算了结了此事。 可谁知她二人离去后,竟逢人便说自个儿能怀上孩子,全托了赵长茹的福,又给旁不能怀上的妇人支招,让其依照赵长茹教的法子去做,保证能够怀上。 一时之间,九阳县城中都传开了—— 赵长茹能治不孕之症! 上许家求医问药的妇人渐渐多起来,起初来的人还多为治不孕之症,后来也有来问妇科病的。 正经的医馆药堂,她们羞于踏足,便找到赵长茹这儿来,求赵长茹给她们施药。 赵长茹心知这个时代的女人过得比后世辛苦太多,得了妇科病也羞于启齿,只能自个儿硬抗,会找到她已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便心软地借着后世的常识,给她们支了些招。 妇人们照她说的去做,果然管用,一传十,十传百,竟又将赵长茹传成了妇科圣手。 每次有患病的妇人上门,六福便只能尴尬回避,而八顺不知避讳,总要缠着赵长茹问东问西,引得许母骂他小孩子瞎打听。 高莲花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时不时也来找赵长茹话家常,提及这事便说是自个儿的错,不该把那艾灸的法子说与旁人。 那是她昔日同村的姐妹,偶然间遇见过一回,那人惊奇于她竟怀上了,替她高兴又顺带着将她那前夫何午种骂了一顿,说那何午种自从当上了里正,便在村子里横着走,前不久后娶的那个又怀了第二个,那何午种逢人便说高莲花的不是,怨高莲花是个生不出孩子的,白在他家吃了几年干饭。 高莲花早已不把何午种放心里,只是乍一听闻此事,想到何午种刻薄的嘴脸,心中难免五味杂陈,转念一想,自个儿已经怀上孩子,便也不再计较了。 她想着若不是赵长茹的法子管用,她怕是一辈子也怀不上,只能认了那何午种的指摘,受这一口恶气也只能忍着,于是对赵长茹更生几分感激。 高莲花何曾想到,她不过随口一提,竟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找赵长茹求孩子。 赵长茹笑着,无奈摇摇头,说了些宽慰高莲花的话,让她不必介怀。 她二人说着话,竟又有人上门。 高莲花见赵长茹眉眼之间带着一丝疲惫,想到赵长茹先前病那一场吃了不少苦头,怕她再累出病来,便挺着肚子向那妇人苦口婆心地解释,许家不是观音庙,赵长茹不是观音转世,也没有神丹妙药能让不孕的妇人吃下便怀上孩子,赵长茹更不是啥妇科圣手。 那妇人当即改口,唤赵长茹作大善人。 “你就帮帮我!我这病再拖下去,还不知能活多久,我若是死了,可苦了我那一双儿女……”妇人泣不成声道。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很是无奈。 从前她巴不得旁人感念她的善行,如今真当上了“大善人”,才知这“大善人”肩上有重任,偏她又不是狠心之人,见不得人这般苦苦相求,倒让自个儿忙得没个着头。 唯恐延误了他人的病情,赵长茹这些日子,让马二搜来些医书,闲暇无事便翻看着学习。 医书众多,阐述妇科病的篇章却极少,有的甚至与她在后世所知的常识相违背,只能将其视作糟粕全部弃之。 赵长茹学来学去,也没学到啥有用的,只是熟悉了些常用的药材,却也不敢给人开方子,遇上棘手的病症,便只能让那妇人上医馆诊治。 没几个妇人肯的,她们只向赵长茹求些简单的法子,便自个儿回家护理休养,盼着身上的“脏病”能不药而愈。 赵长茹心知,讳疾忌医要不得,奈何劝说不动她们,也只能任她们去了。 将那妇人送走,赵长茹长叹一声,想着若是因在她这处得了希望,反倒延误了治疗病症的时机,便算她的罪过了,一时之间,竟不知往后该如何是好,又再斟酌片刻,决心下一回便是有人寻来,也要狠心闭门不见。 那些妇人吃了闭门羹,久而久之便不会来找了。 又过了月余,上门求医问药的妇人果真日渐变少,许家门前终于清静了。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有几分隐忧,时常胡思乱想,想那些妇人到底好了没有,是否还在忍受着“脏病”的折磨。 她们曾将希望依托在她身上,终究是失望了,指不准暗地里还骂她呢。 直到一个噩耗传来—— “死了!?”赵长茹心头一沉,错愕地看着何嫂子。 今日雷风学校放假,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特意赶来县城接儿子,她们来得早了些,学校还没放学,便来许家探望许母,正巧赵长茹也在,便说起了赵长茹最后接待过的那妇人。 “那人回去,半月不到,便发热卧了床,她家男人嫌她身上不干净,不许她在屋子里养病,只潦草在那院子里搭了个草棚,让她睡在草棚里不说,也不愿花钱请大夫,更不肯替她抓药,眼睁睁地熬死了她,便让人将她拉去烧了。”何嫂子摇着头,怪那做丈夫的狠心。 李嫂子闻言,也是十分气愤,“烧了!好歹夫妻一场,竟连一口棺材也不肯给么?” 何嫂子摆摆手,低声道:“你是不知,那人底下……” 她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神色,五官皱在一起,有同情也有嫌恶,“都烂了!” 李嫂子倒吸一口凉气,痛恨道:“做女人的难处!男人的错,偏是女人遭罪!” 原来,那妇人会染上脏病,是因丈夫勾搭妓女,她丈夫拿钱治好了自个儿,却不肯拿钱替她医治,她自个儿也羞于启齿,便只好忍着不适一天熬过一天,横竖她男人不肯碰她,也不知她已病得不成样子,她来求赵长茹治病,一是因没钱,二是因羞耻,也是走投无路之举。 赵长茹心里难受,却欲哭无泪。 那妇人的死好似有她的过错,她不愿过分苛责自己,但愧疚却让她时常想起,那妇人跪在她面前乞求的情形,记下她说的话后满怀希冀而去的样子…… 凡此种种,如同一根藏在棉衣里的针,时不时扎她一下,让她坐立难安,食之无味。 “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可怜她那一双儿女,往后可咋活呀!” 又是月余匆匆而过,赵长茹再见到何嫂子时,又听她提起了那妇人家中的情形。 那人的丈夫在她死后不久,便又另娶了一个,一双儿女成了家中的外人,住在那人生前住过的草棚里。 “长茹,你不必自责,你是给过善银的,只是那后母心黑,一分不留全昧下了……”李嫂子劝着赵长茹。 “横竖是别人的家事,咱们骂这一嘴便罢,也管不到人家屋里去。”何嫂子叹了一口气,说道。 赵长茹看向一旁正逗狗玩的八顺,想到另有两个孩子,要遭受那样的苛待,而他们的母亲还曾求过她,便觉着一阵揪心,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定,“这事,我赵长茹管了!” 何嫂子与李嫂子对视一眼,见对方眼中皆是欣慰。 她们信赵长茹的话,只要是赵长茹想管,那两个孩子便有了出路,她们都是为人母的,最见不得孩子受罪,即便那两个孩子与她二人并无关系。 赵长茹让马二去那妇人家,说是将两个可怜的孩子招进雷风学校。 那两个孩子的后母,本就嫌那两个孩子是吃白食的,听马二说雷风学校管吃管住,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再说孩子进了雷风学校轻易不能回家,她更是欢喜万分。 这事本该那两个孩子的爹拿主意,但那男人根本不把亲生子女放在心上,一切全凭那新娶的女人做主。 此事了结,赵长茹的心结却仍旧不得解,思来想去,决定办一家医馆,专门医治妇科病,让其他患病的妇人,能够及时地得到医治。 她有这想法,李嫂子、何嫂子、高莲花都特别支持。 高莲花因有孕,身子不便,只能替她打听消息,与别的妇人谈话间,寻找各县城村落中,会治妇科病的大夫。 李嫂子与何嫂子则亲自上门查探那些大夫的虚实。 赵长茹让马二在县城中寻找开设医馆的院子。 妇科医馆不为挣钱,不必临街,且妇人们多有忌讳,若是医馆临街,她们反倒不愿上门看病。 于是,马二选了个偏僻的小院,他有私心,选的地方离妓院较近。 赵长茹不考虑拿医馆挣钱,他却想着能捞一点是一点。 烟花柳巷的女子,得“脏病”的最多,医馆开在妓院旁,招揽生意也方便。 赵长茹却并不满意他选的这个地方。 第360章 专治妇科 原来,那日来找上许家的妇人,回去用了艾灸不出一个月竟真就有了,便将那法子说给了自家小姑,这又是一月过去连小姑也怀上了,一家双喜临门,感念赵长茹的恩德,便在今日相携而来,给赵长茹送礼还情。 赵长茹夸她二人好福气,不肯收她二人的谢礼。 那俩妇人见赵长茹不居功,也不贪钱,更加高看她三分,你一言我一语,将赵长茹夸上了天。 赵长茹尴尬地陪着笑,想着将她二人敷衍过去,便算了结了此事。 可谁知她二人离去后,竟逢人便说自个儿能怀上孩子,全托了赵长茹的福,又给旁不能怀上的妇人支招,让其依照赵长茹教的法子去做,保证能够怀上。 一时之间,九阳县城中都传开了—— 赵长茹能治不孕之症! 上许家求医问药的妇人渐渐多起来,起初来的人还多为治不孕之症,后来也有来问妇科病的。 正经的医馆药堂,她们羞于踏足,便找到赵长茹这儿来,求赵长茹给她们施药。 赵长茹心知这个时代的女人过得比后世辛苦太多,得了妇科病也羞于启齿,只能自个儿硬抗,会找到她已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便心软地借着后世的常识,给她们支了些招。 妇人们照她说的去做,果然管用,一传十,十传百,竟又将赵长茹传成了妇科圣手。 每次有患病的妇人上门,六福便只能尴尬回避,而八顺不知避讳,总要缠着赵长茹问东问西,引得许母骂他小孩子瞎打听。 高莲花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时不时也来找赵长茹话家常,提及这事便说是自个儿的错,不该把那艾灸的法子说与旁人。 那是她昔日同村的姐妹,偶然间遇见过一回,那人惊奇于她竟怀上了,替她高兴又顺带着将她那前夫何午种骂了一顿,说那何午种自从当上了里正,便在村子里横着走,前不久后娶的那个又怀了第二个,那何午种逢人便说高莲花的不是,怨高莲花是个生不出孩子的,白在他家吃了几年干饭。 高莲花早已不把何午种放心里,只是乍一听闻此事,想到何午种刻薄的嘴脸,心中难免五味杂陈,转念一想,自个儿已经怀上孩子,便也不再计较了。 她想着若不是赵长茹的法子管用,她怕是一辈子也怀不上,只能认了那何午种的指摘,受这一口恶气也只能忍着,于是对赵长茹更生几分感激。 高莲花何曾想到,她不过随口一提,竟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找赵长茹求孩子。 赵长茹笑着,无奈摇摇头,说了些宽慰高莲花的话,让她不必介怀。 她二人说着话,竟又有人上门。 高莲花见赵长茹眉眼之间带着一丝疲惫,想到赵长茹先前病那一场吃了不少苦头,怕她再累出病来,便挺着肚子向那妇人苦口婆心地解释,许家不是观音庙,赵长茹不是观音转世,也没有神丹妙药能让不孕的妇人吃下便怀上孩子,赵长茹更不是啥妇科圣手。 那妇人当即改口,唤赵长茹作大善人。 “你就帮帮我!我这病再拖下去,还不知能活多久,我若是死了,可苦了我那一双儿女……”妇人泣不成声道。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很是无奈。 从前她巴不得旁人感念她的善行,如今真当上了“大善人”,才知这“大善人”肩上有重任,偏她又不是狠心之人,见不得人这般苦苦相求,倒让自个儿忙得没个着头。 唯恐延误了他人的病情,赵长茹这些日子,让马二搜来些医书,闲暇无事便翻看着学习。 医书众多,阐述妇科病的篇章却极少,有的甚至与她在后世所知的常识相违背,只能将其视作糟粕全部弃之。 赵长茹学来学去,也没学到啥有用的,只是熟悉了些常用的药材,却也不敢给人开方子,遇上棘手的病症,便只能让那妇人上医馆诊治。 没几个妇人肯的,她们只向赵长茹求些简单的法子,便自个儿回家护理休养,盼着身上的“脏病”能不药而愈。 赵长茹心知,讳疾忌医要不得,奈何劝说不动她们,也只能任她们去了。 将那妇人送走,赵长茹长叹一声,想着若是因在她这处得了希望,反倒延误了治疗病症的时机,便算她的罪过了,一时之间,竟不知往后该如何是好,又再斟酌片刻,决心下一回便是有人寻来,也要狠心闭门不见。 那些妇人吃了闭门羹,久而久之便不会来找了。 又过了月余,上门求医问药的妇人果真日渐变少,许家门前终于清静了。 赵长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有几分隐忧,时常胡思乱想,想那些妇人到底好了没有,是否还在忍受着“脏病”的折磨。 她们曾将希望依托在她身上,终究是失望了,指不准暗地里还骂她呢。 直到一个噩耗传来—— “死了!?”赵长茹心头一沉,错愕地看着何嫂子。 今日雷风学校放假,李嫂子与何嫂子二人,特意赶来县城接儿子,她们来得早了些,学校还没放学,便来许家探望许母,正巧赵长茹也在,便说起了赵长茹最后接待过的那妇人。 “那人回去,半月不到,便发热卧了床,她家男人嫌她身上不干净,不许她在屋子里养病,只潦草在那院子里搭了个草棚,让她睡在草棚里不说,也不愿花钱请大夫,更不肯替她抓药,眼睁睁地熬死了她,便让人将她拉去烧了。”何嫂子摇着头,怪那做丈夫的狠心。 李嫂子闻言,也是十分气愤,“烧了!好歹夫妻一场,竟连一口棺材也不肯给么?” 何嫂子摆摆手,低声道:“你是不知,那人底下……” 她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神色,五官皱在一起,有同情也有嫌恶,“都烂了!” 李嫂子倒吸一口凉气,痛恨道:“做女人的难处!男人的错,偏是女人遭罪!” 原来,那妇人会染上脏病,是因丈夫勾搭妓女,她丈夫拿钱治好了自个儿,却不肯拿钱替她医治,她自个儿也羞于启齿,便只好忍着不适一天熬过一天,横竖她男人不肯碰她,也不知她已病得不成样子,她来求赵长茹治病,一是因没钱,二是因羞耻,也是走投无路之举。 赵长茹心里难受,却欲哭无泪。 那妇人的死好似有她的过错,她不愿过分苛责自己,但愧疚却让她时常想起,那妇人跪在她面前乞求的情形,记下她说的话后满怀希冀而去的样子…… 凡此种种,如同一根藏在棉衣里的针,时不时扎她一下,让她坐立难安,食之无味。 “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可怜她那一双儿女,往后可咋活呀!” 又是月余匆匆而过,赵长茹再见到何嫂子时,又听她提起了那妇人家中的情形。 那人的丈夫在她死后不久,便又另娶了一个,一双儿女成了家中的外人,住在那人生前住过的草棚里。 “长茹,你不必自责,你是给过善银的,只是那后母心黑,一分不留全昧下了……”李嫂子劝着赵长茹。 “横竖是别人的家事,咱们骂这一嘴便罢,也管不到人家屋里去。”何嫂子叹了一口气,说道。 赵长茹看向一旁正逗狗玩的八顺,想到另有两个孩子,要遭受那样的苛待,而他们的母亲还曾求过她,便觉着一阵揪心,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定,“这事,我赵长茹管了!” 何嫂子与李嫂子对视一眼,见对方眼中皆是欣慰。 她们信赵长茹的话,只要是赵长茹想管,那两个孩子便有了出路,她们都是为人母的,最见不得孩子受罪,即便那两个孩子与她二人并无关系。 赵长茹让马二去那妇人家,说是将两个可怜的孩子招进雷风学校。 那两个孩子的后母,本就嫌那两个孩子是吃白食的,听马二说雷风学校管吃管住,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再说孩子进了雷风学校轻易不能回家,她更是欢喜万分。 这事本该那两个孩子的爹拿主意,但那男人根本不把亲生子女放在心上,一切全凭那新娶的女人做主。 此事了结,赵长茹的心结却仍旧不得解,思来想去,决定办一家医馆,专门医治妇科病,让其他患病的妇人,能够及时地得到医治。 她有这想法,李嫂子、何嫂子、高莲花都特别支持。 高莲花因有孕,身子不便,只能替她打听消息,与别的妇人谈话间,寻找各县城村落中,会治妇科病的大夫。 李嫂子与何嫂子则亲自上门查探那些大夫的虚实。 赵长茹让马二在县城中寻找开设医馆的院子。 妇科医馆不为挣钱,不必临街,且妇人们多有忌讳,若是医馆临街,她们反倒不愿上门看病。 于是,马二选了个偏僻的小院,他有私心,选的地方离妓院较近。 赵长茹不考虑拿医馆挣钱,他却想着能捞一点是一点。 烟花柳巷的女子,得“脏病”的最多,医馆开在妓院旁,招揽生意也方便。 赵长茹却并不满意他选的这个地方。 第361章 医馆开业 “那样的地方,瓜田李下,谁若是去了,让人看见便是一身的遭污。” 那些妇人本就羞于医治,让她们去烟花柳巷治病,定然更是不肯的。 马二摸了摸鼻子,心虚自个儿常去消遣,见赵长茹不喜那地方,便想着往后要少去。 他又寻了一处正经地儿。 赵长茹也点了头。 那房东知是要开设治“脏病”的医馆,便不肯租给赵长茹使用,后来说是直接买了那院子,房东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但那院子邻里的住户却又闹起来。 “咱可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在咱家门前开这样的医馆,不是让人指着咱的鼻子笑话咱嘛!” “对呀!这有了脏病的,自个儿在家养着,是死是活,听天由命,还治啥呀,我反正是没脸治的,我若是害了病,死了也不医!” “就是,就是,赵长茹想开医馆给女人治脏病,也别开在咱门前呀,多晦气!” “……” 赵长茹望着那闹事的几人,见着多是妇人在骂,便觉心里凉得厉害。 “愿你们一生康健,不染病疾,更不会患上你们口中的‘脏病’!” 她说完便潇洒而去,剩那些妇人跺脚,对着早无人影的空巷痛骂。 雷风医馆最终落在了县城外。 赵长茹让刘壮带人新开辟了一块地,搭上两间竹屋,便算有了医馆的雏形。 李嫂子与何嫂子找来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是大夫,只是各村里有些经验的老婆子。 “另有个人,是有名的行脚医,说是也能治‘脏病’,可惜……”李嫂子见赵长茹并不满意找来的婆子,便道。 “可惜什么?”赵长茹连忙追问。 “可惜是个男人。”何嫂子替李嫂子答道。 赵长茹了然点头。 她起初想着,那些妇人羞于医治最大的原因便是顾忌大夫的性别,便让李嫂子与何嫂子寻人时,尽量多留意女大夫。 事到如今,也只能聘请男大夫了,只是,愿意医治妇科病的男大夫也是难找的,例如薛大夫便死也不肯治妇科。 寻一个兼治妇科病的男大夫已是难事,要其放弃医治其他病症的机会,一心专治妇科病更是不可能。 赵长茹便想着培养医女,却也知那不是一蹴而就之事,但总有将医女培养成功的一天,到那时她这雷风医馆,便能造福不少患病的妇女。 思及此,赵长茹的心一片敞亮,数月来的郁闷得以纾解。 这培养医女之事,还得交由懂医理的去做。 赵长茹让李嫂子找来那行脚医,请其成为雷风医学院的首席教授。 行脚医的医术其实并不差,为人爽快,乐善好施,平日给人治病,遇上穷苦人家,也不要人家的药费,知晓赵长茹是在办好事,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眼见高莲花即将临盆,赵长茹忙又在医馆中组建出一支专业的稳婆队伍。 高莲花为此感动不已,在赵长茹的安排下,住进了医馆新建的待产室。 这日,晴空万里,清风徐来,也是马二逼空空道人算的黄道吉日。 雷风医馆正式挂牌开业。 在此之前,李嫂子与何嫂子已四处宣传过,不曾想,等了半日也不见一人前来诊治,众人皆垂头丧气起来。 突然,待产室里传来刘壮的呼喊,竟是高莲花要生了。 稳婆们争先要进产房给高莲花接生,想要来个开门红,争来抢去最后一起进了产房,擦汗的,端水的,看头的…… 高莲花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有这等待遇,全县城精挑出的稳婆,围着她转,助她生产,她更没想到她腹中的孩子,竟那般懂事,不愿折磨她,不过一个时辰便出来了。 事后,稳婆们围坐在一起,也夸高莲花好福气。 抱着小小的婴儿,赵长茹的心软成一片。 李嫂子与何嫂子有经验,教她该如何抱孩子。 她小心翼翼地学着,动作虽僵硬,却极力温柔。 高莲花生产劳累,仍旧昏睡着。 刘壮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即便大夫说了,高莲花并无大碍,他仍旧心惊胆战,高莲花一刻不醒来,他便一刻也不放松,无心管顾刚出生的孩子,知有赵长茹照看着,他也十分放心。 马二也想看孩子。 李嫂子与何嫂子拦着他,不让他看,怕他那张丑脸,把孩子给吓着了。 “这小东西,还没睁眼呢。”马二很是委屈,只能缩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赵长茹手里的小宝宝。 他见赵长茹喜欢得紧,便打趣道: “姑奶奶喜欢,不如生一个!” 气氛顿时僵滞。 众人皆停下手里的动作,齐刷刷看向赵长茹,心想许元景已经没了,赵长茹还能和谁生孩子。 赵长茹一愣,将孩子交给李嫂子,独自离开了医馆。 马二自知失言,不敢跟上。 众人皆怪他嘴有毒,说话不过脑子。 赵长茹走到高处,回首便能望见—— 雷风学校、雷风纺织、雷风医馆…… 晃眼间,一年过去,她好似已将许元景忘记,只顾忙碌着她的事业。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曾有一刻放下,只是不敢去记起。 雷风书局与书肆合并,由杜昭全权打理,她这个最大的股东,却从未去府城光顾过。 她不是不想去,只是怕去了,无处不见许元景的身影。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她再回想起时,只觉得如梦一般,恍惚虚妄。 夏庭轩为能配上萧映雪,不再做纨绔,收了脾气,安心学起了经商。 夏老爷为此十分欣慰,想着终于有儿子可靠,但夏庭轩年纪尚浅,经验不足,一不小心竟着了李大宝的道,让其逮着机会构陷夏家通敌,演了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将夏家给查抄了。 李大宝虽恨透了夏家,对曾经的发妻却还留有一丝旧情,并不愿赶尽杀绝,于是只抓走了夏老爷,并未伤及夏夫人与李夫人,也未对他夏庭轩下手。 他这些年膝下无子,曾一度将夏庭轩视作亲子,即便如今闹得这般难看,他也不愿害夏庭轩的性命,更何况夏家老爷子曾对他有恩。 夏庭轩却并不感激李大宝手下留情,在他得知自家姑母在李家曾遭受过毒打,便早已不将李大宝视作亲人了。 这一回李大宝构陷夏老爷,害得夏家一夜之间垮了,夏庭轩更是恨毒了他。 夏庭轩带着母亲与姑母流落街头时,是赵长茹出手相助,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自那以后,夏庭轩便成了雷风造纸的负责人。 他从前一向纨绔,不通经商之道,更不懂造纸技术,可夏家造纸多年,养了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夏家虽然是败了,老师傅们却不忘夏家的情。 夏竹延含冤入狱,他们便指望着夏庭轩,得知夏庭轩在雷风,便也自觉投奔而来。 人和技术都有,雷风造纸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已开设了多处造纸工坊,势头大好,已快要盖过了原本夏家的造纸业。 李大宝为此大恼。 他查抄了夏家,霸占夏家的产业,本以为是捡着了一块肥肉,怎料到一个雷风横空出世,迅速抢占了各行各业,将他手上的生意吃得死死的,完全不给他大捞一笔的机会。 李大宝气不过,便找人纵火烧了雷风纺织。 他没有直接对雷风造纸出手,是不愿让赵长茹知晓,他便是那个罪魁祸首,只因夏家的众多产业里,唯独没有纺织业,而今岁上贡的新纸,还得由雷风造纸产出。 雷风公子虽久未在人前露面,但其威名在州府却已人尽皆知。 但凡有人对雷风生出坏心,便会莫名奇妙地倒霉,久而久之,那些觊觎雷风产业之人,谈及雷风便色变,不敢再肖想打压雷风。 而普通百姓,对雷风则爱戴有加。 雷风书局,不论来者身份高低,皆可随意借阅书籍。 雷风造纸,打破垄断,提高产量,压低纸价,使纸张不再是富贵人家的专属。 雷风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引得周边府城艳羡。 李大宝一面靠着雷风的税收发达,一面又想霸占雷风的产业,便打算对雷风使用他曾经整垮夏家的那些手段。 赵长茹通过魏长义的关系,结识了周边府城的府司,借力与李大宝抗衡。 周边府城巴不得雷风将产业迁移。 有了雷风便有了高额的税收,地方官府有了钱,想办事才更容易。 雷风产业众多,能解决不少百姓的温饱,美化他们的政绩,让他们在官场能够更进一步。 李大宝护着雷风,又跟护着眼珠子似的,生怕让人给夺了去。 他独不能忍的,是他的“眼珠子”,攥在赵长茹手里。 李大宝的心思,赵长茹一清二楚,只是见许母不时总发愣,痴望着云阳村的方向,心知许母始终放不下许父。 许母已为了她已从云阳村搬来县城,她又如何能不顾许母的心意,让许母随着雷风迁去别的州府? 她有时也在想,若是许元景回来,她已不在九阳县,该如何是好? 辗转上百里的路程,快马或许一日便到。 但她一刻也不愿多等!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笑着回到雷风医馆。 高莲花已经醒来,慈爱地抱着孩子,见了她便要起身。 赵长茹连忙上前扶住她,以免她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 第361章 医馆开业 “那样的地方,瓜田李下,谁若是去了,让人看见便是一身的遭污。” 那些妇人本就羞于医治,让她们去烟花柳巷治病,定然更是不肯的。 马二摸了摸鼻子,心虚自个儿常去消遣,见赵长茹不喜那地方,便想着往后要少去。 他又寻了一处正经地儿。 赵长茹也点了头。 那房东知是要开设治“脏病”的医馆,便不肯租给赵长茹使用,后来说是直接买了那院子,房东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但那院子邻里的住户却又闹起来。 “咱可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在咱家门前开这样的医馆,不是让人指着咱的鼻子笑话咱嘛!” “对呀!这有了脏病的,自个儿在家养着,是死是活,听天由命,还治啥呀,我反正是没脸治的,我若是害了病,死了也不医!” “就是,就是,赵长茹想开医馆给女人治脏病,也别开在咱门前呀,多晦气!” “……” 赵长茹望着那闹事的几人,见着多是妇人在骂,便觉心里凉得厉害。 “愿你们一生康健,不染病疾,更不会患上你们口中的‘脏病’!” 她说完便潇洒而去,剩那些妇人跺脚,对着早无人影的空巷痛骂。 雷风医馆最终落在了县城外。 赵长茹让刘壮带人新开辟了一块地,搭上两间竹屋,便算有了医馆的雏形。 李嫂子与何嫂子找来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是大夫,只是各村里有些经验的老婆子。 “另有个人,是有名的行脚医,说是也能治‘脏病’,可惜……”李嫂子见赵长茹并不满意找来的婆子,便道。 “可惜什么?”赵长茹连忙追问。 “可惜是个男人。”何嫂子替李嫂子答道。 赵长茹了然点头。 她起初想着,那些妇人羞于医治最大的原因便是顾忌大夫的性别,便让李嫂子与何嫂子寻人时,尽量多留意女大夫。 事到如今,也只能聘请男大夫了,只是,愿意医治妇科病的男大夫也是难找的,例如薛大夫便死也不肯治妇科。 寻一个兼治妇科病的男大夫已是难事,要其放弃医治其他病症的机会,一心专治妇科病更是不可能。 赵长茹便想着培养医女,却也知那不是一蹴而就之事,但总有将医女培养成功的一天,到那时她这雷风医馆,便能造福不少患病的妇女。 思及此,赵长茹的心一片敞亮,数月来的郁闷得以纾解。 这培养医女之事,还得交由懂医理的去做。 赵长茹让李嫂子找来那行脚医,请其成为雷风医学院的首席教授。 行脚医的医术其实并不差,为人爽快,乐善好施,平日给人治病,遇上穷苦人家,也不要人家的药费,知晓赵长茹是在办好事,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眼见高莲花即将临盆,赵长茹忙又在医馆中组建出一支专业的稳婆队伍。 高莲花为此感动不已,在赵长茹的安排下,住进了医馆新建的待产室。 这日,晴空万里,清风徐来,也是马二逼空空道人算的黄道吉日。 雷风医馆正式挂牌开业。 在此之前,李嫂子与何嫂子已四处宣传过,不曾想,等了半日也不见一人前来诊治,众人皆垂头丧气起来。 突然,待产室里传来刘壮的呼喊,竟是高莲花要生了。 稳婆们争先要进产房给高莲花接生,想要来个开门红,争来抢去最后一起进了产房,擦汗的,端水的,看头的…… 高莲花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有这等待遇,全县城精挑出的稳婆,围着她转,助她生产,她更没想到她腹中的孩子,竟那般懂事,不愿折磨她,不过一个时辰便出来了。 事后,稳婆们围坐在一起,也夸高莲花好福气。 抱着小小的婴儿,赵长茹的心软成一片。 李嫂子与何嫂子有经验,教她该如何抱孩子。 她小心翼翼地学着,动作虽僵硬,却极力温柔。 高莲花生产劳累,仍旧昏睡着。 刘壮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即便大夫说了,高莲花并无大碍,他仍旧心惊胆战,高莲花一刻不醒来,他便一刻也不放松,无心管顾刚出生的孩子,知有赵长茹照看着,他也十分放心。 马二也想看孩子。 李嫂子与何嫂子拦着他,不让他看,怕他那张丑脸,把孩子给吓着了。 “这小东西,还没睁眼呢。”马二很是委屈,只能缩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赵长茹手里的小宝宝。 他见赵长茹喜欢得紧,便打趣道: “姑奶奶喜欢,不如生一个!” 气氛顿时僵滞。 众人皆停下手里的动作,齐刷刷看向赵长茹,心想许元景已经没了,赵长茹还能和谁生孩子。 赵长茹一愣,将孩子交给李嫂子,独自离开了医馆。 马二自知失言,不敢跟上。 众人皆怪他嘴有毒,说话不过脑子。 赵长茹走到高处,回首便能望见—— 雷风学校、雷风纺织、雷风医馆…… 晃眼间,一年过去,她好似已将许元景忘记,只顾忙碌着她的事业。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曾有一刻放下,只是不敢去记起。 雷风书局与书肆合并,由杜昭全权打理,她这个最大的股东,却从未去府城光顾过。 她不是不想去,只是怕去了,无处不见许元景的身影。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她再回想起时,只觉得如梦一般,恍惚虚妄。 夏庭轩为能配上萧映雪,不再做纨绔,收了脾气,安心学起了经商。 夏老爷为此十分欣慰,想着终于有儿子可靠,但夏庭轩年纪尚浅,经验不足,一不小心竟着了李大宝的道,让其逮着机会构陷夏家通敌,演了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将夏家给查抄了。 李大宝虽恨透了夏家,对曾经的发妻却还留有一丝旧情,并不愿赶尽杀绝,于是只抓走了夏老爷,并未伤及夏夫人与李夫人,也未对他夏庭轩下手。 他这些年膝下无子,曾一度将夏庭轩视作亲子,即便如今闹得这般难看,他也不愿害夏庭轩的性命,更何况夏家老爷子曾对他有恩。 夏庭轩却并不感激李大宝手下留情,在他得知自家姑母在李家曾遭受过毒打,便早已不将李大宝视作亲人了。 这一回李大宝构陷夏老爷,害得夏家一夜之间垮了,夏庭轩更是恨毒了他。 夏庭轩带着母亲与姑母流落街头时,是赵长茹出手相助,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自那以后,夏庭轩便成了雷风造纸的负责人。 他从前一向纨绔,不通经商之道,更不懂造纸技术,可夏家造纸多年,养了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夏家虽然是败了,老师傅们却不忘夏家的情。 夏竹延含冤入狱,他们便指望着夏庭轩,得知夏庭轩在雷风,便也自觉投奔而来。 人和技术都有,雷风造纸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已开设了多处造纸工坊,势头大好,已快要盖过了原本夏家的造纸业。 李大宝为此大恼。 他查抄了夏家,霸占夏家的产业,本以为是捡着了一块肥肉,怎料到一个雷风横空出世,迅速抢占了各行各业,将他手上的生意吃得死死的,完全不给他大捞一笔的机会。 李大宝气不过,便找人纵火烧了雷风纺织。 他没有直接对雷风造纸出手,是不愿让赵长茹知晓,他便是那个罪魁祸首,只因夏家的众多产业里,唯独没有纺织业,而今岁上贡的新纸,还得由雷风造纸产出。 雷风公子虽久未在人前露面,但其威名在州府却已人尽皆知。 但凡有人对雷风生出坏心,便会莫名奇妙地倒霉,久而久之,那些觊觎雷风产业之人,谈及雷风便色变,不敢再肖想打压雷风。 而普通百姓,对雷风则爱戴有加。 雷风书局,不论来者身份高低,皆可随意借阅书籍。 雷风造纸,打破垄断,提高产量,压低纸价,使纸张不再是富贵人家的专属。 雷风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引得周边府城艳羡。 李大宝一面靠着雷风的税收发达,一面又想霸占雷风的产业,便打算对雷风使用他曾经整垮夏家的那些手段。 赵长茹通过魏长义的关系,结识了周边府城的府司,借力与李大宝抗衡。 周边府城巴不得雷风将产业迁移。 有了雷风便有了高额的税收,地方官府有了钱,想办事才更容易。 雷风产业众多,能解决不少百姓的温饱,美化他们的政绩,让他们在官场能够更进一步。 李大宝护着雷风,又跟护着眼珠子似的,生怕让人给夺了去。 他独不能忍的,是他的“眼珠子”,攥在赵长茹手里。 李大宝的心思,赵长茹一清二楚,只是见许母不时总发愣,痴望着云阳村的方向,心知许母始终放不下许父。 许母已为了她已从云阳村搬来县城,她又如何能不顾许母的心意,让许母随着雷风迁去别的州府? 她有时也在想,若是许元景回来,她已不在九阳县,该如何是好? 辗转上百里的路程,快马或许一日便到。 但她一刻也不愿多等!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笑着回到雷风医馆。 高莲花已经醒来,慈爱地抱着孩子,见了她便要起身。 赵长茹连忙上前扶住她,以免她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 第362章 谁是凶手 刘壮抓着枕头,塞在高莲花后腰处,让她能够靠坐着。 “长茹,谢谢你。”高莲花拉着赵长茹的手,含泪道。 李嫂子在一旁见了,忙替她抹掉眼泪,“月子里可不兴哭。” 赵长茹笑道:“倒是我该谢你——” 她的目光落在高莲花怀里。 小宝宝努着嘴,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甜。 “这是咱雷风的小福宝,为咱医馆带来好运的。” 高莲花止住眼泪,看一眼怀里的孩子,向赵长茹道:“长茹,你给这孩子,取个名。” 赵长茹闻言,惊喜又为难,看一眼刘壮。 这给孩子取名可是大事…… 高莲花娇嗔地瞪一眼刘壮,“我与壮哥都是粗人,取不出个好的,长茹你便帮帮咱们,给孩子取个名。” 赵长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名来。 何嫂子见状,打趣道:“刘壮家的,你这可难倒长茹了,咱一个村里的,她是啥样的,谁还不知呢!她也不见得识几个字,你让她给小福宝取名,还不如让我给取呢!” 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李嫂子也跟着笑了。 赵长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的文化底蕴,是差了一点,但也好过她二人,她笑着哼一声,“小虎子,小柱子,二位嫂子取名可真够随意的。” 李嫂子与何嫂子被她一句话噎着了,扑上前来扭着她,作势要打人。 “你这嘴!” “你赵长茹还是那个赵长茹,这嘴上功夫可真是了不得,半点不吃亏的。” “……” 几人低声笑闹着,怕惊醒了小娃娃。 闹过之后,赵长茹凝视着襁褓中的粉红色小脸,思绪不禁飘散。 若是小秀才在,取名还会是难事么? 见她发愣,神色哀戚,高莲花心知她又想到了许元景,便向刘壮递去个眼神,让他出声打破沉默。 刘壮摸了摸后脑勺,皱着眉细想片刻,突然双目放光。 “便叫雷风!刘雷风!真是个好名!” 赵长茹猛然回神,错愕地看向刘壮,见他沾沾自喜,念叨着“小雷风”,逗着熟睡着的小宝宝。 高莲花怕他粗手粗脚弄疼了孩子,连声说着“小心些”。 刘壮呵呵笑道:“咱们的雷风,睡得可真香呀。” 赵长茹自觉起身,将位置让给刘壮,由着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将她拉到一旁。 “真就叫雷风了?” “那可是个闺女!” 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一左一右挽着赵长茹,斜眼撇着高莲花怀中的小娃娃,同赵长茹窃窃私语。 赵长茹不禁失笑,问道: “二位嫂子,可有更好的?” 何嫂子与李嫂子对视一眼,有了一致意见。 “是个闺女,叫啥雷呀风的,应当取个花名……” “刘花花!叫刘花花好听!” 高莲花对何嫂子与李嫂子取的名字很是满意,但刘壮仍旧觉得“刘雷风”更好听。 赵长茹哭笑不得,见他二人为小福宝的名字产生分歧,便先劝他二人取名之事慎重些,忙让马二去寻空空大师,给小福宝算个好字来当名。 高莲花与刘壮自是感激不尽。 医馆开业的第二日,仍旧是门可罗雀,十分冷清。 众人轮流在门前张望,始终不见有人上门,渐渐地便也懒得动了,随意瘫坐在医馆候诊的长排椅上。 长排椅是赵长茹按照从前的记忆,根据现代医院中的座椅设计的。 赵长茹今日也来了医馆,见着这一片冷清的景象,心中疑惑。 她在许家时,那么多妇人求着她开方施药,为何她正经开设医馆,她们反倒不愿意来了? 马二打听来消息—— “姑奶奶,县衙下令,不许百姓无故进出县城。” “为何?”赵长茹皱眉问道。 “说是州府又现山匪,为免山匪混进县城。” 赵长茹回想着近几日出入县城时的情形: 并没有卫兵查验她身份,但进出城门的百姓,确实比以前少了许多。 马二得意一笑,“他们可不敢拦着姑奶奶。” 赵长茹回忆起来—— 这一年,九阳县发生的头等大事,恐怕便是老县令暴毙了。 约莫七八个月前,王家突然传出噩耗,老县令在与何小兰恩爱时死在了床上。 赵长茹便想起,在那之前,何小兰曾上许家,向她打听能够怀上孩子的方法,但她并没有告诉何小兰。 她虽知那法子不是一定管用的,却也不肯说给何小兰。 那日,在悬崖边上,何小兰落井下石的嘴脸,她还记得一清二楚,虽说她嫁进王家,有马二从中推波助澜,她也不觉得有亏欠何小兰的地方,更甚至觉得何小兰因怀不上孩子,遭到老县令的嫌弃也是她咎由自取。 不曾想,那何小兰离开后不久,便传出老县令暴毙的消息。 老县令死后,州府便派了个临时县令来任职,那人知晓雷风的根基在九阳县,也知李大宝与雷风有隔阂,并不情愿来当这个便宜县令,怕自个儿遭了鱼池之殃。 而李大宝派他出任县令的目的,便是要培养他成为监视雷风的耳目,却不知他早已暗地里向雷风投诚,每回上报州府的消息也都是马二审阅过的。 后来,县衙换了主簿,林午种成功上位,那县令便被架空了,县衙里的大小事,全由主簿林午种做主,而林午种背后之人,则是顶着黄府管家之名的何主簿。 老县令死得突然,留下王家的财产,又没个子嗣继承,几个姨娘争疯了,也没能争得过何小兰。 王家的族亲本想将何小兰赶走,霸占老县令这些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不曾想何小兰竟称自个儿已有身孕,待她生下孩子,这王家的财产自然有人继承。 王家的族亲不肯认她腹中之子,于是将她赶了出来。 她走投无路,又不想回云阳村遭人白眼,便求到了赵长茹跟前。 “长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那时是我鬼迷了心窍,不该说那样的话,害了许秀才,也害了你!” 何小兰跪在赵长茹面前,眼泪鼻涕抹了一脸,为求赵长茹帮她重回王家。 只要赵长茹肯出面,王家的族亲不敢与雷风作对,自然会退缩。 赵长茹皱着眉头,嫌她吵闹,让马二将她轰走。 何小兰死也不肯,扬言赵长茹若是不肯救她,她便一头撞死在赵长茹面前。 赵长茹并不在意她的死活,“要死便死,与我何干!” 何小兰绝望而又愤怒地瞪着她,“赵大善人!人人都叫你一声赵大善人,为何你不肯饶恕我的罪过?我虽有不对之处,但我的孩子无辜!” 她泣不成声道,手抚着小腹,仿佛那里边真有个孩子。 赵长茹见状,心生不忍,但要她替何小兰出头,她做不到。 “怪只怪他命不好,选了你这样的人当娘。” 何小兰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再抬头时,神色更加卑微,凄楚。 赵长茹看得心里堵,掸掸手,厌恶地合上眼。 马二二话不说,便上前架住何小兰,逮年猪似的拖拽着她。 何小兰嘶喊着,奋力挣扎着,企图挣脱马二。 赵长茹看得心惊胆战,怕马二一个不当心,伤了何小兰腹中的孩子,徒惹一身骚,叮嘱马二别太粗暴。 何小兰便更猖狂起来,对马二一阵拳打脚踢。 马二碍于赵长茹的话,不敢对何小兰下死手,吃了好几拳,挨了好几脚,心中一阵窝火,忍无可忍之时,正要狠心下手敲晕何小兰,却听她捂着肚子,连声叫唤起来。 赵长茹忙让人去请大夫。 何小兰忽然又不喊疼了,笑着巴结道:“长茹,我就知道,你是好心的!” 原来她根本没有腹痛,只是装来吓唬赵长茹的。 赵长茹见她这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心中便是一阵更胜一阵的烦躁,催促马二将何小兰赶走。 “你若是还有一点良心,便该顾念着腹中的胎儿,别再与马二作对,乖乖离去!” 何小兰闻言,一声冷笑,突然爽快道:“要我走,可以!” 她脸上浮现一抹狰狞的笑,“赵长茹,我若是走了,你便一辈子也别想知道,害了许秀才的凶手是谁!” 赵长茹猛然一震,赤红着眼,将何小兰瞪住。 何小兰见她这般错愕,满意地笑了。 “你就不想知道,那射中许秀才的箭,是谁射的?” 赵长茹回想起当日在悬崖边上的情景—— 许元景与鹰老大打斗之时,一只暗箭横空飞出,直向他心口射去。 恐怖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赵长茹捏着拳,努力克制着情绪。 “是谁?” 何小兰推开身旁虎视眈眈的马二,径自寻了张椅子坐下,妖娆地翘起腿来,反客为主地睇着赵长茹,“你若想知道,便替我解决掉王家的麻烦,否则我死也不会说。” 赵长茹面色阴沉,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何小兰。 何小兰下意识放下翘起的腿,咬着牙关,吞咽着喉咙,眼中带着恐惧与抗拒,身子紧贴在座椅上,试图逃离赵长茹的逼视。 赵长茹猛地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颌,“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她的手只要一用力,便能拧断何小兰的脖子。 何小兰被赵长茹钳制住,疼得厉害,连声道: “我说!我说!” 第362章 谁是凶手 刘壮抓着枕头,塞在高莲花后腰处,让她能够靠坐着。 “长茹,谢谢你。”高莲花拉着赵长茹的手,含泪道。 李嫂子在一旁见了,忙替她抹掉眼泪,“月子里可不兴哭。” 赵长茹笑道:“倒是我该谢你——” 她的目光落在高莲花怀里。 小宝宝努着嘴,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甜。 “这是咱雷风的小福宝,为咱医馆带来好运的。” 高莲花止住眼泪,看一眼怀里的孩子,向赵长茹道:“长茹,你给这孩子,取个名。” 赵长茹闻言,惊喜又为难,看一眼刘壮。 这给孩子取名可是大事…… 高莲花娇嗔地瞪一眼刘壮,“我与壮哥都是粗人,取不出个好的,长茹你便帮帮咱们,给孩子取个名。” 赵长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名来。 何嫂子见状,打趣道:“刘壮家的,你这可难倒长茹了,咱一个村里的,她是啥样的,谁还不知呢!她也不见得识几个字,你让她给小福宝取名,还不如让我给取呢!” 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李嫂子也跟着笑了。 赵长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的文化底蕴,是差了一点,但也好过她二人,她笑着哼一声,“小虎子,小柱子,二位嫂子取名可真够随意的。” 李嫂子与何嫂子被她一句话噎着了,扑上前来扭着她,作势要打人。 “你这嘴!” “你赵长茹还是那个赵长茹,这嘴上功夫可真是了不得,半点不吃亏的。” “……” 几人低声笑闹着,怕惊醒了小娃娃。 闹过之后,赵长茹凝视着襁褓中的粉红色小脸,思绪不禁飘散。 若是小秀才在,取名还会是难事么? 见她发愣,神色哀戚,高莲花心知她又想到了许元景,便向刘壮递去个眼神,让他出声打破沉默。 刘壮摸了摸后脑勺,皱着眉细想片刻,突然双目放光。 “便叫雷风!刘雷风!真是个好名!” 赵长茹猛然回神,错愕地看向刘壮,见他沾沾自喜,念叨着“小雷风”,逗着熟睡着的小宝宝。 高莲花怕他粗手粗脚弄疼了孩子,连声说着“小心些”。 刘壮呵呵笑道:“咱们的雷风,睡得可真香呀。” 赵长茹自觉起身,将位置让给刘壮,由着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将她拉到一旁。 “真就叫雷风了?” “那可是个闺女!” 何嫂子与李嫂子二人,一左一右挽着赵长茹,斜眼撇着高莲花怀中的小娃娃,同赵长茹窃窃私语。 赵长茹不禁失笑,问道: “二位嫂子,可有更好的?” 何嫂子与李嫂子对视一眼,有了一致意见。 “是个闺女,叫啥雷呀风的,应当取个花名……” “刘花花!叫刘花花好听!” 高莲花对何嫂子与李嫂子取的名字很是满意,但刘壮仍旧觉得“刘雷风”更好听。 赵长茹哭笑不得,见他二人为小福宝的名字产生分歧,便先劝他二人取名之事慎重些,忙让马二去寻空空大师,给小福宝算个好字来当名。 高莲花与刘壮自是感激不尽。 医馆开业的第二日,仍旧是门可罗雀,十分冷清。 众人轮流在门前张望,始终不见有人上门,渐渐地便也懒得动了,随意瘫坐在医馆候诊的长排椅上。 长排椅是赵长茹按照从前的记忆,根据现代医院中的座椅设计的。 赵长茹今日也来了医馆,见着这一片冷清的景象,心中疑惑。 她在许家时,那么多妇人求着她开方施药,为何她正经开设医馆,她们反倒不愿意来了? 马二打听来消息—— “姑奶奶,县衙下令,不许百姓无故进出县城。” “为何?”赵长茹皱眉问道。 “说是州府又现山匪,为免山匪混进县城。” 赵长茹回想着近几日出入县城时的情形: 并没有卫兵查验她身份,但进出城门的百姓,确实比以前少了许多。 马二得意一笑,“他们可不敢拦着姑奶奶。” 赵长茹回忆起来—— 这一年,九阳县发生的头等大事,恐怕便是老县令暴毙了。 约莫七八个月前,王家突然传出噩耗,老县令在与何小兰恩爱时死在了床上。 赵长茹便想起,在那之前,何小兰曾上许家,向她打听能够怀上孩子的方法,但她并没有告诉何小兰。 她虽知那法子不是一定管用的,却也不肯说给何小兰。 那日,在悬崖边上,何小兰落井下石的嘴脸,她还记得一清二楚,虽说她嫁进王家,有马二从中推波助澜,她也不觉得有亏欠何小兰的地方,更甚至觉得何小兰因怀不上孩子,遭到老县令的嫌弃也是她咎由自取。 不曾想,那何小兰离开后不久,便传出老县令暴毙的消息。 老县令死后,州府便派了个临时县令来任职,那人知晓雷风的根基在九阳县,也知李大宝与雷风有隔阂,并不情愿来当这个便宜县令,怕自个儿遭了鱼池之殃。 而李大宝派他出任县令的目的,便是要培养他成为监视雷风的耳目,却不知他早已暗地里向雷风投诚,每回上报州府的消息也都是马二审阅过的。 后来,县衙换了主簿,林午种成功上位,那县令便被架空了,县衙里的大小事,全由主簿林午种做主,而林午种背后之人,则是顶着黄府管家之名的何主簿。 老县令死得突然,留下王家的财产,又没个子嗣继承,几个姨娘争疯了,也没能争得过何小兰。 王家的族亲本想将何小兰赶走,霸占老县令这些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不曾想何小兰竟称自个儿已有身孕,待她生下孩子,这王家的财产自然有人继承。 王家的族亲不肯认她腹中之子,于是将她赶了出来。 她走投无路,又不想回云阳村遭人白眼,便求到了赵长茹跟前。 “长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那时是我鬼迷了心窍,不该说那样的话,害了许秀才,也害了你!” 何小兰跪在赵长茹面前,眼泪鼻涕抹了一脸,为求赵长茹帮她重回王家。 只要赵长茹肯出面,王家的族亲不敢与雷风作对,自然会退缩。 赵长茹皱着眉头,嫌她吵闹,让马二将她轰走。 何小兰死也不肯,扬言赵长茹若是不肯救她,她便一头撞死在赵长茹面前。 赵长茹并不在意她的死活,“要死便死,与我何干!” 何小兰绝望而又愤怒地瞪着她,“赵大善人!人人都叫你一声赵大善人,为何你不肯饶恕我的罪过?我虽有不对之处,但我的孩子无辜!” 她泣不成声道,手抚着小腹,仿佛那里边真有个孩子。 赵长茹见状,心生不忍,但要她替何小兰出头,她做不到。 “怪只怪他命不好,选了你这样的人当娘。” 何小兰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再抬头时,神色更加卑微,凄楚。 赵长茹看得心里堵,掸掸手,厌恶地合上眼。 马二二话不说,便上前架住何小兰,逮年猪似的拖拽着她。 何小兰嘶喊着,奋力挣扎着,企图挣脱马二。 赵长茹看得心惊胆战,怕马二一个不当心,伤了何小兰腹中的孩子,徒惹一身骚,叮嘱马二别太粗暴。 何小兰便更猖狂起来,对马二一阵拳打脚踢。 马二碍于赵长茹的话,不敢对何小兰下死手,吃了好几拳,挨了好几脚,心中一阵窝火,忍无可忍之时,正要狠心下手敲晕何小兰,却听她捂着肚子,连声叫唤起来。 赵长茹忙让人去请大夫。 何小兰忽然又不喊疼了,笑着巴结道:“长茹,我就知道,你是好心的!” 原来她根本没有腹痛,只是装来吓唬赵长茹的。 赵长茹见她这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心中便是一阵更胜一阵的烦躁,催促马二将何小兰赶走。 “你若是还有一点良心,便该顾念着腹中的胎儿,别再与马二作对,乖乖离去!” 何小兰闻言,一声冷笑,突然爽快道:“要我走,可以!” 她脸上浮现一抹狰狞的笑,“赵长茹,我若是走了,你便一辈子也别想知道,害了许秀才的凶手是谁!” 赵长茹猛然一震,赤红着眼,将何小兰瞪住。 何小兰见她这般错愕,满意地笑了。 “你就不想知道,那射中许秀才的箭,是谁射的?” 赵长茹回想起当日在悬崖边上的情景—— 许元景与鹰老大打斗之时,一只暗箭横空飞出,直向他心口射去。 恐怖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赵长茹捏着拳,努力克制着情绪。 “是谁?” 何小兰推开身旁虎视眈眈的马二,径自寻了张椅子坐下,妖娆地翘起腿来,反客为主地睇着赵长茹,“你若想知道,便替我解决掉王家的麻烦,否则我死也不会说。” 赵长茹面色阴沉,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何小兰。 何小兰下意识放下翘起的腿,咬着牙关,吞咽着喉咙,眼中带着恐惧与抗拒,身子紧贴在座椅上,试图逃离赵长茹的逼视。 赵长茹猛地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颌,“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她的手只要一用力,便能拧断何小兰的脖子。 何小兰被赵长茹钳制住,疼得厉害,连声道: “我说!我说!” 第363章 以死威胁 何小兰正要将实情吐露,不料,却突然挨了一个耳巴子。 打人的是冲出来的六福。 “婶儿,这人胡言乱语,你别信!”他目眦欲裂,瞪着何小兰,恶狠狠地说道。 见何小兰想要反驳,六福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一把扼住何小兰的脖颈,威胁道:“你若再敢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便只有死路一条!” 何小兰惊恐地看着他,不停地哆嗦着,挣扎了两下,挣脱不了,便捂着肚子痛呼起来,想以此博得同情。 但六福却只冷笑一声,“你肚子里的孽种,也别想活着!” 何小兰瞪着六福,忽想到那日在崖上所见的情形,脸色更白了三分。 她知道,六福说要杀人,是真的会杀的! 赵长茹并不可怜何小兰,但见六福这般暴戾,心中很是担忧,在她眼里,六福虽然心智成熟,但始终还是个孩子,即便不能像八顺那样天真无忧地生活,她也不想他沉沦于黑暗,将他曾经受过的伤害,变成待人狠辣的手段。 马二见赵长茹皱眉,知她是不认同六福的处事方式,但他自从在那妓院旁,见识过六福的心计之后,便再不敢将六福当作不懂世事的小孩子。 六福在那以后的数月之中,更不断让马二见识到,一个“小孩子”能够狠心到何种程度。 在赵长茹不知道的地方,六福支使马二做过的事,绝不是一个“小孩子”所能想到的,也正是有六福在暗中处置威胁雷风的势力,才让雷风能够快速壮大,且无人敢再觊觎。 马二对赵长茹的忠心毋庸置疑,但他时常觉着赵长茹心善得不够痛快,反倒是六福使的那些手段正合他的心意,横竖是为了雷风好,他便没有告知赵长茹,甚至帮着六福施行。 而赵长茹因溺水之故伤了根基,时常病弱,且总为许元景的下落忧心,对雷风中发生的事,并无心力尽数过问。 马二也不愿拿那些糟心事去烦扰她。 所以,赵长茹还以为六福是从前那个六福,却不知六福早就变了模样。 又或许六福一直是这般,只是从前在她面前极力掩饰—— 赵长茹有些疲乏了,不想再纠缠在这场闹剧中,便劝阻六福对何小兰继续施暴,想将何小兰的话问出后,便将她轰走了事。 见她仍旧有意追问,六福眼中闪过一抹紧张的神色,一瞬,便又变作对何小兰的威胁与憎恨。 马二看一眼六福,给他帮嘴道:“姑奶奶,这何小兰的话信不得,您且先歇着,那箭是何人所射,我一定给您查出来!” 赵长茹摇了摇头,上前将何小兰从六福手中救下,不待何小兰松一口气,便冷着脸逼问道:“是谁射的箭?” 何小兰瞥一眼六福,见他眼神阴鸷,满是杀意,顿时吓得牙齿打战,仓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赵长茹狐疑地皱起眉头,掐住她的肩膀,“果真不知?” 何小兰又看一眼六福,竟突然哭了起来,“长茹,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帮我摆平王家那些吃人的,我是真不知是谁射伤了许秀才,当时……当时太混乱,我吓得不敢睁眼……” 赵长茹并不肯轻易放过她,手上更用力几分,冷声质问道:“那你是如何知晓,有人在暗中放箭的?” 何小兰眼神闪躲着,“……我……我听别人说的!” 赵长茹听罢,打量着她,分辨她话中的真假,何小兰只顾哭,一遍又一遍说着“不知道”,半晌,赵长茹颓丧地后退半步,无力地摆摆手,让马二将她轰走。 何小兰虽怕极了六福,但想到被赵长茹赶走,她便再没有机会回到王家,那这些日子在王家受的苦也就白受了。 她忍着恶心伺候了老东西那么久,到头来却一无所有,若是就这样回村,还不如死了! 这般一想,她便无所顾忌了,赖在地上撒泼打诨,竟还威胁道:“赵长茹!你可真是伪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见不得我命好,嫁进了王家做姨娘,于是买通了那贩药之人,借我之手害死了那老东西!怪只怪我没有早一点发现你的阴谋,如今我出了这门,横竖是活不成的,不如与你闹个鱼死网破!” 何小兰本不想走到这一步,毕竟赵长茹有雷风撑腰,所以她一开始只想求赵长茹帮她,但赵长茹心狠不肯,她才不得已拿她知晓的来威胁赵长茹。 赵长茹疑惑地皱起眉头,瞥一眼马二,见他心虚地埋着头,顿时了然。 何小兰趴在地上,不敢看六福,只死瞪着赵长茹,“老东西好歹是个县令,朝廷命官,他死了州府必定来人查验,你若不肯帮我留在王家,我便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州府!”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马二一眼,“你惹的事,自己解决!” 马二忙不迭点头,架着何小兰离开。 有雷风出面,王家的族亲也无可奈何,只能待那何小兰的孩子出生再说。 何小兰最终如愿留在了王家,而王家人却不会让她轻易生下孩子…… 王家的宅斗,赵长茹并不关心,待州府查验老县令之死的官员离开后,便再不过问何小兰的事。 她本以为此事已经了结,不料突有一日,孙长命跪到她面前。 “长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看在咱邻里乡亲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救救我家芬芳!” 孙长命说着,便拿自个儿的头,在那地上“咚咚”地嗑。 赵长茹后退一步,不受他这大礼,但也不去扶他,只当他在发疯,一眼也不多看地绕了过去。 孙长命仓皇爬起身,追着她哭求道:“我家芬芳命苦,不但让刘莽那畜生给……” 他说不出口,狠狠一拳砸在自个儿胸口,才接着道:“还怀了孽种!” 赵长茹停下脚步,乜斜他一眼,一脸冷漠,“与我何干?” 孙长命一把拽住她,“长茹,你也知道,那何小兰本是要害你的,却是我家芬芳遭了罪。” 赵长茹冷笑一声,“我可记得,孙芬芳和何小兰是姐妹。” 孙长命闻言,气愤不已,往地上啐一口,“那何小兰就是蛇蝎心肠!害了我家芬芳一回不够,还要害我家芬芳第二回!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长茹,你可要帮帮我,若是我这女儿没了,我!我也不活了!” 他簸箕似的坐在赵长茹跟前,两手在地上猛力拍打,像极了街头吵嘴输了却心有不甘的泼妇。 赵长茹冷眼看着,心中五味杂陈,想他从前做里正时,是何等的风光,如今瞎了一只眼,头发花白,人也佝偻了,仿佛苍老了十岁,而让她大为疑惑的,是他对孙芬芳的态度。 从前可不见孙长命这般在意他的女儿。 赵长茹一问才知,她带着许母及八顺、六福离开云阳村后,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何兴旺与刘婶儿二人苟合时,被疯癫的孙芬芳发现。 孙芬芳恨刘莽,也恨刘婶儿,于是带了一群小孩子去围观。 何兴旺与刘婶儿那时还连在一起,与那村头交媾的野狗一般。 小孩子们也不知羞,拿了他二人的衣裳,抱走他二人的被褥,留他二人赤条条地缩在一处羞得几欲昏死。 马二说着笑起来,“姑奶奶,您是不知,那场面有多好看!” 孙长命因与刘婶儿有些瓜葛,便觉得刘婶儿与何兴旺私通,和给他戴了绿帽子似的,所以不肯明说那等丑事。 马二去打听消息时,正巧碰见李嫂子与何嫂子。 她们本没想拿这种腌臜事,来脏了赵长茹的耳朵,听说孙长命求到赵长茹跟前,痛骂孙长命不要脸,作孽多了才有今天,便也不再瞒着,向马二说了那日不堪的景象。 孙长命颓丧地坐着,脖子前伸,脊背弯曲,下巴快要落到地上,神色恍惚地听着马二绘声绘色地说着何兴旺与刘婶儿的丑事。 赵长茹见孙长命这副模样,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从前以为刘莽是他的种,即便刘莽对孙芬芳做了那样的事,他身为里正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让自个儿的女儿吃亏,保全那个自以为的亲儿,不曾想,刘莽是那何兴旺与刘婶儿生的,他如今丢了里正之位,被刘婶儿嫌弃不说,竟发现连刘莽也与他无关,才又想起了孙芬芳。 他或许真是悔悟了,可并不值得原谅。 赵长茹嫌孙长命碍眼,让马二将人拖出去,任其自生自灭。 孙长命却突然活过来一般,膝行到她面前,“那何小兰囚了芬芳!除了你,我求不了别人,长茹!你当可怜我!救一救我那苦命的女儿……我这就把命给你,换我闺女活着!” 他哭喊着,往一旁的柱子撞去。 赵长茹大惊,连忙伸手去拉他,可惜没能拉住。 就在孙长命将要撞上柱子时,六福冲上前,一把将孙长命扳倒在地。 孙长命见到六福,顿时面如死灰。 他还是里正之时,假公济私,耀武扬威,想将六福当作祸害赶走,最后还是许元景抵上名声为六福作保才留住了六福…… 第363章 以死威胁 何小兰正要将实情吐露,不料,却突然挨了一个耳巴子。 打人的是冲出来的六福。 “婶儿,这人胡言乱语,你别信!”他目眦欲裂,瞪着何小兰,恶狠狠地说道。 见何小兰想要反驳,六福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一把扼住何小兰的脖颈,威胁道:“你若再敢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便只有死路一条!” 何小兰惊恐地看着他,不停地哆嗦着,挣扎了两下,挣脱不了,便捂着肚子痛呼起来,想以此博得同情。 但六福却只冷笑一声,“你肚子里的孽种,也别想活着!” 何小兰瞪着六福,忽想到那日在崖上所见的情形,脸色更白了三分。 她知道,六福说要杀人,是真的会杀的! 赵长茹并不可怜何小兰,但见六福这般暴戾,心中很是担忧,在她眼里,六福虽然心智成熟,但始终还是个孩子,即便不能像八顺那样天真无忧地生活,她也不想他沉沦于黑暗,将他曾经受过的伤害,变成待人狠辣的手段。 马二见赵长茹皱眉,知她是不认同六福的处事方式,但他自从在那妓院旁,见识过六福的心计之后,便再不敢将六福当作不懂世事的小孩子。 六福在那以后的数月之中,更不断让马二见识到,一个“小孩子”能够狠心到何种程度。 在赵长茹不知道的地方,六福支使马二做过的事,绝不是一个“小孩子”所能想到的,也正是有六福在暗中处置威胁雷风的势力,才让雷风能够快速壮大,且无人敢再觊觎。 马二对赵长茹的忠心毋庸置疑,但他时常觉着赵长茹心善得不够痛快,反倒是六福使的那些手段正合他的心意,横竖是为了雷风好,他便没有告知赵长茹,甚至帮着六福施行。 而赵长茹因溺水之故伤了根基,时常病弱,且总为许元景的下落忧心,对雷风中发生的事,并无心力尽数过问。 马二也不愿拿那些糟心事去烦扰她。 所以,赵长茹还以为六福是从前那个六福,却不知六福早就变了模样。 又或许六福一直是这般,只是从前在她面前极力掩饰—— 赵长茹有些疲乏了,不想再纠缠在这场闹剧中,便劝阻六福对何小兰继续施暴,想将何小兰的话问出后,便将她轰走了事。 见她仍旧有意追问,六福眼中闪过一抹紧张的神色,一瞬,便又变作对何小兰的威胁与憎恨。 马二看一眼六福,给他帮嘴道:“姑奶奶,这何小兰的话信不得,您且先歇着,那箭是何人所射,我一定给您查出来!” 赵长茹摇了摇头,上前将何小兰从六福手中救下,不待何小兰松一口气,便冷着脸逼问道:“是谁射的箭?” 何小兰瞥一眼六福,见他眼神阴鸷,满是杀意,顿时吓得牙齿打战,仓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赵长茹狐疑地皱起眉头,掐住她的肩膀,“果真不知?” 何小兰又看一眼六福,竟突然哭了起来,“长茹,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帮我摆平王家那些吃人的,我是真不知是谁射伤了许秀才,当时……当时太混乱,我吓得不敢睁眼……” 赵长茹并不肯轻易放过她,手上更用力几分,冷声质问道:“那你是如何知晓,有人在暗中放箭的?” 何小兰眼神闪躲着,“……我……我听别人说的!” 赵长茹听罢,打量着她,分辨她话中的真假,何小兰只顾哭,一遍又一遍说着“不知道”,半晌,赵长茹颓丧地后退半步,无力地摆摆手,让马二将她轰走。 何小兰虽怕极了六福,但想到被赵长茹赶走,她便再没有机会回到王家,那这些日子在王家受的苦也就白受了。 她忍着恶心伺候了老东西那么久,到头来却一无所有,若是就这样回村,还不如死了! 这般一想,她便无所顾忌了,赖在地上撒泼打诨,竟还威胁道:“赵长茹!你可真是伪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见不得我命好,嫁进了王家做姨娘,于是买通了那贩药之人,借我之手害死了那老东西!怪只怪我没有早一点发现你的阴谋,如今我出了这门,横竖是活不成的,不如与你闹个鱼死网破!” 何小兰本不想走到这一步,毕竟赵长茹有雷风撑腰,所以她一开始只想求赵长茹帮她,但赵长茹心狠不肯,她才不得已拿她知晓的来威胁赵长茹。 赵长茹疑惑地皱起眉头,瞥一眼马二,见他心虚地埋着头,顿时了然。 何小兰趴在地上,不敢看六福,只死瞪着赵长茹,“老东西好歹是个县令,朝廷命官,他死了州府必定来人查验,你若不肯帮我留在王家,我便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州府!”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马二一眼,“你惹的事,自己解决!” 马二忙不迭点头,架着何小兰离开。 有雷风出面,王家的族亲也无可奈何,只能待那何小兰的孩子出生再说。 何小兰最终如愿留在了王家,而王家人却不会让她轻易生下孩子…… 王家的宅斗,赵长茹并不关心,待州府查验老县令之死的官员离开后,便再不过问何小兰的事。 她本以为此事已经了结,不料突有一日,孙长命跪到她面前。 “长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看在咱邻里乡亲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救救我家芬芳!” 孙长命说着,便拿自个儿的头,在那地上“咚咚”地嗑。 赵长茹后退一步,不受他这大礼,但也不去扶他,只当他在发疯,一眼也不多看地绕了过去。 孙长命仓皇爬起身,追着她哭求道:“我家芬芳命苦,不但让刘莽那畜生给……” 他说不出口,狠狠一拳砸在自个儿胸口,才接着道:“还怀了孽种!” 赵长茹停下脚步,乜斜他一眼,一脸冷漠,“与我何干?” 孙长命一把拽住她,“长茹,你也知道,那何小兰本是要害你的,却是我家芬芳遭了罪。” 赵长茹冷笑一声,“我可记得,孙芬芳和何小兰是姐妹。” 孙长命闻言,气愤不已,往地上啐一口,“那何小兰就是蛇蝎心肠!害了我家芬芳一回不够,还要害我家芬芳第二回!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长茹,你可要帮帮我,若是我这女儿没了,我!我也不活了!” 他簸箕似的坐在赵长茹跟前,两手在地上猛力拍打,像极了街头吵嘴输了却心有不甘的泼妇。 赵长茹冷眼看着,心中五味杂陈,想他从前做里正时,是何等的风光,如今瞎了一只眼,头发花白,人也佝偻了,仿佛苍老了十岁,而让她大为疑惑的,是他对孙芬芳的态度。 从前可不见孙长命这般在意他的女儿。 赵长茹一问才知,她带着许母及八顺、六福离开云阳村后,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何兴旺与刘婶儿二人苟合时,被疯癫的孙芬芳发现。 孙芬芳恨刘莽,也恨刘婶儿,于是带了一群小孩子去围观。 何兴旺与刘婶儿那时还连在一起,与那村头交媾的野狗一般。 小孩子们也不知羞,拿了他二人的衣裳,抱走他二人的被褥,留他二人赤条条地缩在一处羞得几欲昏死。 马二说着笑起来,“姑奶奶,您是不知,那场面有多好看!” 孙长命因与刘婶儿有些瓜葛,便觉得刘婶儿与何兴旺私通,和给他戴了绿帽子似的,所以不肯明说那等丑事。 马二去打听消息时,正巧碰见李嫂子与何嫂子。 她们本没想拿这种腌臜事,来脏了赵长茹的耳朵,听说孙长命求到赵长茹跟前,痛骂孙长命不要脸,作孽多了才有今天,便也不再瞒着,向马二说了那日不堪的景象。 孙长命颓丧地坐着,脖子前伸,脊背弯曲,下巴快要落到地上,神色恍惚地听着马二绘声绘色地说着何兴旺与刘婶儿的丑事。 赵长茹见孙长命这副模样,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从前以为刘莽是他的种,即便刘莽对孙芬芳做了那样的事,他身为里正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让自个儿的女儿吃亏,保全那个自以为的亲儿,不曾想,刘莽是那何兴旺与刘婶儿生的,他如今丢了里正之位,被刘婶儿嫌弃不说,竟发现连刘莽也与他无关,才又想起了孙芬芳。 他或许真是悔悟了,可并不值得原谅。 赵长茹嫌孙长命碍眼,让马二将人拖出去,任其自生自灭。 孙长命却突然活过来一般,膝行到她面前,“那何小兰囚了芬芳!除了你,我求不了别人,长茹!你当可怜我!救一救我那苦命的女儿……我这就把命给你,换我闺女活着!” 他哭喊着,往一旁的柱子撞去。 赵长茹大惊,连忙伸手去拉他,可惜没能拉住。 就在孙长命将要撞上柱子时,六福冲上前,一把将孙长命扳倒在地。 孙长命见到六福,顿时面如死灰。 他还是里正之时,假公济私,耀武扬威,想将六福当作祸害赶走,最后还是许元景抵上名声为六福作保才留住了六福…… 第364章 浸猪笼咯 孙长命心知这一个心结,在赵长茹心中是难消的,咬牙一狠心,抛却脸面,跪在了六福面前。 六福看着孙长命,眼中满是不屑与憎恨,一抬脚便踩在孙长命手上,俯下身去低声嘲讽道:“怪只怪你作恶太多,报应都到你那女儿身上了。” 赵长茹看着六福的背影,心中愈发沉重。 自那一回打过何小兰之后,六福在她面前便不再遮掩,他的阴郁与狠辣,一点一点展现出来。 她也曾与他谈过,只是收效甚微,而因她先前病情反复,卧病在床两三回,其间雷风中的大小事也都是他经手。 许是这缘故,他眉眼之间已日渐成熟,身量也拔高了许多,短短数月已高出她半个头,成了个健壮的少年,而八顺还在每天逗狗偷吃呢。 赶走了孙长命,赵长茹回了许家。 她虽然并未答应孙长命救人,但想到孙芬芳的遭遇,心里也有些不忍,便让马二去跑一趟,打听孙芬芳的消息,才知那何小兰根本不曾有过身孕,当初谎称有孕只是想赖在王家。 马二正要将打听到的全说给赵长茹听,便见八顺睡眼惺忪,抱着小狗走来,他一把拉过八顺,两手并用地将八顺的耳朵捂严实了,才道:“亏那何子实想得出,竟给何小兰支招,让她借种生子!” 赵长茹错愕地看着马二,“何小兰果真……” 马二点点头。 赵长茹大为震撼,半晌说不出话来。 马二坏笑一声,“那被借种的,姑奶奶猜是谁?” 赵长茹想了想,想不出何小兰能和谁勾搭上。 马二猛一跺脚,发出一声响,跟那说书先生的响木一般,起了个势后才道:“真是巧了!正是咱新上任的主簿,林午种!” 赵长茹不曾想马二探听来的消息,竟这般让人瞠目结舌。 马二嗤笑一声,“不料那林午种是个没种的,何小兰与他苟合月余,仍旧未能如愿有孕,便诱骗了孙芬芳入府,将孙芬芳囚禁起来,欲等孙芬芳产子,将那孩子拿来冒充自个儿所生的。” 赵长茹皱起眉。 何小兰竟这般恶毒! “那孙芬芳现下如何?” “过得倒是不错,她已疯癫痴傻,在王家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也并不想着回家。”马二讽刺道。 孙长命与孙芬芳父女二人曾经的所作所为,马二已听李嫂子与何嫂子说过,所以对他二人并无好感,知孙芬芳有这般凄惨的境遇,也并不可怜她,只当她与何小兰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赵长茹仍旧让马二去王家与何小兰交涉,试图救走孙芬芳,一来是她同情孙芬芳的遭遇,二来也是久等不到许元景归来,奢望有那鬼神之力,见她积德行善,便给她一个许元景的好消息。 马二去了半日,再回来时,将那何小兰狠狠骂了一顿。 原来,何小兰因有林午种撑腰,便不再将马二放在眼里,马二上王家要人没要到,反倒受了一肚子气。 “姑奶奶,那何小兰让您别管闲事,我看这事便罢,终究是不碍着咱!她二人的恩怨,咱何必搅和进去,没吃着羊肉反倒惹得一身骚!” 赵长茹见他气得眉毛倒竖,鼻孔大张,便只好笑着宽解两句,又想他所言不无道理,她虽想要积德行善,却也不是让人当刀使,孙长命奈何不了何小兰,便想着来求她,是看她比何小兰好说话? 他若真有心撞死在她面前,倒不如去那王家闹一场! 赵长茹想到这一层,便不再过问孙芬芳的事,横竖她该帮的已经帮了。 后来,王家传出消息,何小兰产下一个死婴,将被人拉去沉塘。 街上闹嚷嚷的,人来人往皆谈论着王家的事。 八顺来了县城有一段时日了,与邻居的小孩子们玩在一起,见他们要去看热闹,也想跟着去瞧一瞧,正巧遇上来向赵长茹报信的马二,便让马二给赵长茹带个话。 “马二叔,我要去看浸猪笼,他们说可好看了!” 他并不知“浸猪笼”是啥样的,听人说有趣,便好奇万分。 马二一把将他捞进怀里,刮了刮他的鼻头,“那可不是小孩子该看的。” 八顺哇哇大叫,指着别的孩子,“他们也是小孩子,他们也要去看!马二叔,你快放我下去!去晚了就看不成了!” 马二知晓赵长茹宝贝八顺,哪敢让他真去看那个,一路哄着他,将他抱回了许家。 八顺一下地,便气鼓鼓地走开,不肯再搭理他,见着赵长茹从屋子里出来,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声,便要去追他的那些小伙伴,跟着他们一起往河边去。 他人小不认路,追不上那些孩子,便去不成了。 马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后衣领,将他提到赵长茹跟前,“姑奶奶,还没准你去呢!” 赵长茹只是听着外街闹嚷,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八顺说要去看“浸猪笼”,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马二便将王家发生的事,说给她听了。 “即便是个死婴,也不至于要沉塘……”赵长茹皱着眉头,低喃着,觉着此事太过蹊跷,猜想是王家想要霸占财产,便使了计策要草菅人命。 纵然,何小兰诡计多端,死不足惜,但若是死于王家人的算计,便有失公道,违背律法。 马二解释道:“不只是个死婴,还是个怪胎,听说那脸乌黑一团,像个鱼头,身子也不似人身……” 孩子是孙芬芳生的。 孙芬芳产下怪胎之后,便趁乱逃走了。 留在王家的怪胎,成了何小兰的“罪证”,让她被王家人以祸害之名绑了抬去沉塘。 赵长茹心底五味杂陈,一面觉得何小兰罪有应得,一面又觉着她可恨又可怜,机关算尽,也还是不得善终。 马二怕赵长茹心软,便道:“姑奶奶,这事咱管不着,便由着王家人去。” 赵长茹轻轻“嗯”了一声,哄着八顺那“浸猪笼”不好看,小孩子看了要做噩梦,梦里的鬼要吃人的。 八顺怕被鬼吃了,只好按捺住好奇不去看了。 赵长茹满意一笑,抱着他要回屋子里去,便见何嫂子急匆匆而来。 “长茹!我真是张不了这嘴!那何小兰是真该死,但是那杀千刀的,偏又姓何!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我这当嫂子的,若是不为她求个情,往后旁人都怪我狠心,虎子他那死爹也要受人指摘……” 赵长茹将八顺送回屋里,由六福看着,免得他乱跑真去看了不该看的,才又到院子里同何嫂子说话。 何嫂子并不情愿救何小兰,只是不来这一趟,心里始终过意不去,来了,也并不想着赵长茹能答应她。 马二给她支招,“你就说,来求过,姑奶奶不在,没见着人,谁又能说你没尽力?” 何嫂子迟疑片刻,拍手定心,“对!只当我没见着长茹,那何小兰死了活该!她从前可没将她哥放眼里。” 何小兰对何九贯一向轻视,连带着对何嫂子也趾高气扬,自从何嫂子与赵长茹走得近后,她便对何嫂子一家更嫌恶,甚至对何虎也没有好脸色。 想到何虎,何嫂子才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那何小兰死了不要紧,可别带累了我家虎子,在那学校里若让人知晓,我家虎子有这么个小姑,可就坏了!往后,我家虎子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何嫂子说着,又急又气,不得不再求赵长茹,替她想一想办法。 赵长茹想起何虎那蛮狠小霸王的模样,虽然脾气随何嫂子急了些,却也有几分可爱劲儿,她是挺喜欢的。 何嫂子担忧的事,她也不想见到,且“浸猪笼”之事,有一便有二,同为这个时代的女子,她今日若是袖手旁观,他日又当如何? 斟酌片刻,赵长茹答应出面周旋,保住何小兰一条性命。 “姑奶奶……”马二瞪何嫂子一眼,仍旧想劝赵长茹置身事外。 赵长茹想了想,“那王家人为的是钱,并非是要对何小兰赶尽杀绝,若何小兰愿意放弃财产,净身出户,想必王家人也用不着刁难她。” 马二讽刺道:“她若是早愿意,还会有今天?” 赵长茹冷了神色,“如今也由不得她了,若她果真要钱不要命,谁又救得了她。” 说罢,她便同何嫂子一道前往河边救人,另吩咐马二在城中制造些噱头,将那在河边围观的人吸引回来。 她二人赶到河边时,何小兰已被押入了猪笼。 四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两两成对,各挑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棒子,抬着那猪笼顺着浅滩,要往河里走去。 围观的百姓并不多,毕竟看热闹不比好实惠,听说雷风有便宜捡,他们一个个走到半路,便又折回了城中。 赵长茹上前与王家人交涉。 “咱们把话说白,你们要的是钱,何必害人性命,徒增冤孽?放了何小兰,她如今没了孩子,自然不会再赖在王家,也碍不着你们。” 王家人见赵长茹来,便知她是要多管闲事的,但又不敢得罪雷风,也只能赔笑着,“赵掌柜说得是,咱们可不是害人的,只是这何小兰诞下怪胎,实乃不祥之兆,若不将其沉塘,恐怕会危害一方!” 赵长茹闻言,冷笑一声,“危害一方?她若是有这本事,还会被你们塞进猪笼,毫无回手之力?” 如今何小兰所面临的局势,与先前地动发生之后,雷风公子遭受的诋毁何其相似。 流言害人,她已切身体会过。 若她先前只是碍于何嫂子的情面来这一遭,替何小兰当说客,那么她现在是一定要救下何小兰的。 何小兰该死,但不该以这种方式死去! 王家人面面相觑,“赵掌柜,你说这话,可就没道理了!咱们可是为九阳县的百姓着想……” 第364章 浸猪笼咯 孙长命心知这一个心结,在赵长茹心中是难消的,咬牙一狠心,抛却脸面,跪在了六福面前。 六福看着孙长命,眼中满是不屑与憎恨,一抬脚便踩在孙长命手上,俯下身去低声嘲讽道:“怪只怪你作恶太多,报应都到你那女儿身上了。” 赵长茹看着六福的背影,心中愈发沉重。 自那一回打过何小兰之后,六福在她面前便不再遮掩,他的阴郁与狠辣,一点一点展现出来。 她也曾与他谈过,只是收效甚微,而因她先前病情反复,卧病在床两三回,其间雷风中的大小事也都是他经手。 许是这缘故,他眉眼之间已日渐成熟,身量也拔高了许多,短短数月已高出她半个头,成了个健壮的少年,而八顺还在每天逗狗偷吃呢。 赶走了孙长命,赵长茹回了许家。 她虽然并未答应孙长命救人,但想到孙芬芳的遭遇,心里也有些不忍,便让马二去跑一趟,打听孙芬芳的消息,才知那何小兰根本不曾有过身孕,当初谎称有孕只是想赖在王家。 马二正要将打听到的全说给赵长茹听,便见八顺睡眼惺忪,抱着小狗走来,他一把拉过八顺,两手并用地将八顺的耳朵捂严实了,才道:“亏那何子实想得出,竟给何小兰支招,让她借种生子!” 赵长茹错愕地看着马二,“何小兰果真……” 马二点点头。 赵长茹大为震撼,半晌说不出话来。 马二坏笑一声,“那被借种的,姑奶奶猜是谁?” 赵长茹想了想,想不出何小兰能和谁勾搭上。 马二猛一跺脚,发出一声响,跟那说书先生的响木一般,起了个势后才道:“真是巧了!正是咱新上任的主簿,林午种!” 赵长茹不曾想马二探听来的消息,竟这般让人瞠目结舌。 马二嗤笑一声,“不料那林午种是个没种的,何小兰与他苟合月余,仍旧未能如愿有孕,便诱骗了孙芬芳入府,将孙芬芳囚禁起来,欲等孙芬芳产子,将那孩子拿来冒充自个儿所生的。” 赵长茹皱起眉。 何小兰竟这般恶毒! “那孙芬芳现下如何?” “过得倒是不错,她已疯癫痴傻,在王家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也并不想着回家。”马二讽刺道。 孙长命与孙芬芳父女二人曾经的所作所为,马二已听李嫂子与何嫂子说过,所以对他二人并无好感,知孙芬芳有这般凄惨的境遇,也并不可怜她,只当她与何小兰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赵长茹仍旧让马二去王家与何小兰交涉,试图救走孙芬芳,一来是她同情孙芬芳的遭遇,二来也是久等不到许元景归来,奢望有那鬼神之力,见她积德行善,便给她一个许元景的好消息。 马二去了半日,再回来时,将那何小兰狠狠骂了一顿。 原来,何小兰因有林午种撑腰,便不再将马二放在眼里,马二上王家要人没要到,反倒受了一肚子气。 “姑奶奶,那何小兰让您别管闲事,我看这事便罢,终究是不碍着咱!她二人的恩怨,咱何必搅和进去,没吃着羊肉反倒惹得一身骚!” 赵长茹见他气得眉毛倒竖,鼻孔大张,便只好笑着宽解两句,又想他所言不无道理,她虽想要积德行善,却也不是让人当刀使,孙长命奈何不了何小兰,便想着来求她,是看她比何小兰好说话? 他若真有心撞死在她面前,倒不如去那王家闹一场! 赵长茹想到这一层,便不再过问孙芬芳的事,横竖她该帮的已经帮了。 后来,王家传出消息,何小兰产下一个死婴,将被人拉去沉塘。 街上闹嚷嚷的,人来人往皆谈论着王家的事。 八顺来了县城有一段时日了,与邻居的小孩子们玩在一起,见他们要去看热闹,也想跟着去瞧一瞧,正巧遇上来向赵长茹报信的马二,便让马二给赵长茹带个话。 “马二叔,我要去看浸猪笼,他们说可好看了!” 他并不知“浸猪笼”是啥样的,听人说有趣,便好奇万分。 马二一把将他捞进怀里,刮了刮他的鼻头,“那可不是小孩子该看的。” 八顺哇哇大叫,指着别的孩子,“他们也是小孩子,他们也要去看!马二叔,你快放我下去!去晚了就看不成了!” 马二知晓赵长茹宝贝八顺,哪敢让他真去看那个,一路哄着他,将他抱回了许家。 八顺一下地,便气鼓鼓地走开,不肯再搭理他,见着赵长茹从屋子里出来,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声,便要去追他的那些小伙伴,跟着他们一起往河边去。 他人小不认路,追不上那些孩子,便去不成了。 马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后衣领,将他提到赵长茹跟前,“姑奶奶,还没准你去呢!” 赵长茹只是听着外街闹嚷,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八顺说要去看“浸猪笼”,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马二便将王家发生的事,说给她听了。 “即便是个死婴,也不至于要沉塘……”赵长茹皱着眉头,低喃着,觉着此事太过蹊跷,猜想是王家想要霸占财产,便使了计策要草菅人命。 纵然,何小兰诡计多端,死不足惜,但若是死于王家人的算计,便有失公道,违背律法。 马二解释道:“不只是个死婴,还是个怪胎,听说那脸乌黑一团,像个鱼头,身子也不似人身……” 孩子是孙芬芳生的。 孙芬芳产下怪胎之后,便趁乱逃走了。 留在王家的怪胎,成了何小兰的“罪证”,让她被王家人以祸害之名绑了抬去沉塘。 赵长茹心底五味杂陈,一面觉得何小兰罪有应得,一面又觉着她可恨又可怜,机关算尽,也还是不得善终。 马二怕赵长茹心软,便道:“姑奶奶,这事咱管不着,便由着王家人去。” 赵长茹轻轻“嗯”了一声,哄着八顺那“浸猪笼”不好看,小孩子看了要做噩梦,梦里的鬼要吃人的。 八顺怕被鬼吃了,只好按捺住好奇不去看了。 赵长茹满意一笑,抱着他要回屋子里去,便见何嫂子急匆匆而来。 “长茹!我真是张不了这嘴!那何小兰是真该死,但是那杀千刀的,偏又姓何!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我这当嫂子的,若是不为她求个情,往后旁人都怪我狠心,虎子他那死爹也要受人指摘……” 赵长茹将八顺送回屋里,由六福看着,免得他乱跑真去看了不该看的,才又到院子里同何嫂子说话。 何嫂子并不情愿救何小兰,只是不来这一趟,心里始终过意不去,来了,也并不想着赵长茹能答应她。 马二给她支招,“你就说,来求过,姑奶奶不在,没见着人,谁又能说你没尽力?” 何嫂子迟疑片刻,拍手定心,“对!只当我没见着长茹,那何小兰死了活该!她从前可没将她哥放眼里。” 何小兰对何九贯一向轻视,连带着对何嫂子也趾高气扬,自从何嫂子与赵长茹走得近后,她便对何嫂子一家更嫌恶,甚至对何虎也没有好脸色。 想到何虎,何嫂子才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那何小兰死了不要紧,可别带累了我家虎子,在那学校里若让人知晓,我家虎子有这么个小姑,可就坏了!往后,我家虎子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何嫂子说着,又急又气,不得不再求赵长茹,替她想一想办法。 赵长茹想起何虎那蛮狠小霸王的模样,虽然脾气随何嫂子急了些,却也有几分可爱劲儿,她是挺喜欢的。 何嫂子担忧的事,她也不想见到,且“浸猪笼”之事,有一便有二,同为这个时代的女子,她今日若是袖手旁观,他日又当如何? 斟酌片刻,赵长茹答应出面周旋,保住何小兰一条性命。 “姑奶奶……”马二瞪何嫂子一眼,仍旧想劝赵长茹置身事外。 赵长茹想了想,“那王家人为的是钱,并非是要对何小兰赶尽杀绝,若何小兰愿意放弃财产,净身出户,想必王家人也用不着刁难她。” 马二讽刺道:“她若是早愿意,还会有今天?” 赵长茹冷了神色,“如今也由不得她了,若她果真要钱不要命,谁又救得了她。” 说罢,她便同何嫂子一道前往河边救人,另吩咐马二在城中制造些噱头,将那在河边围观的人吸引回来。 她二人赶到河边时,何小兰已被押入了猪笼。 四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两两成对,各挑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棒子,抬着那猪笼顺着浅滩,要往河里走去。 围观的百姓并不多,毕竟看热闹不比好实惠,听说雷风有便宜捡,他们一个个走到半路,便又折回了城中。 赵长茹上前与王家人交涉。 “咱们把话说白,你们要的是钱,何必害人性命,徒增冤孽?放了何小兰,她如今没了孩子,自然不会再赖在王家,也碍不着你们。” 王家人见赵长茹来,便知她是要多管闲事的,但又不敢得罪雷风,也只能赔笑着,“赵掌柜说得是,咱们可不是害人的,只是这何小兰诞下怪胎,实乃不祥之兆,若不将其沉塘,恐怕会危害一方!” 赵长茹闻言,冷笑一声,“危害一方?她若是有这本事,还会被你们塞进猪笼,毫无回手之力?” 如今何小兰所面临的局势,与先前地动发生之后,雷风公子遭受的诋毁何其相似。 流言害人,她已切身体会过。 若她先前只是碍于何嫂子的情面来这一遭,替何小兰当说客,那么她现在是一定要救下何小兰的。 何小兰该死,但不该以这种方式死去! 王家人面面相觑,“赵掌柜,你说这话,可就没道理了!咱们可是为九阳县的百姓着想……” 第365章 杀人诛心 赵长茹并不言语,只冷冷地看着王家人。 “赵掌柜!你、你虽然有雷风撑腰,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咱!” “对!你可别仗势欺人!” “……” 另一边,何嫂子拦住了猪笼,把那挑猪笼的汉子蛮横推开,将何小兰从猪笼里拽了出来。 何小兰面色发白,神色恍惚,见着何嫂子也无反应。 赵长茹见状,转向王家人,质问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王家人顿时心虚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辩驳起来。 “咱、咱能对她做啥!” “她自个儿不经吓,可怪不着咱!” “……” 赵长茹呼吸一重,“滥用私刑,残害人命,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律法!” 王家人闻言大惊。 “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赵掌柜,你可别拿律法来吓唬咱!” “对!咱可不吃你这一套!” “……” 他们正说着,却见县令匆忙赶来,顿时慌得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临时县令见着赵长茹也要敬三分,见王家人多势众,似要对赵长茹不利,便让官兵将人都抓了起来。 “若不是赵掌柜知法守法,告知本官这荒唐事,本官还不知有尔等这般的刁民,竟敢无视官府,无视国法!” “大人!大人!冤枉啊!” “大人饶命!” “……” 王家人全都抱头求饶起来。 临时县令睨一眼赵长茹,轻咳一声。 王家人见状,忙又向赵长茹磕头。 “赵掌柜,咱们不敢了!” “人!你带走!” “赵掌柜……” 赵长茹扫一眼王家人,对临时县令道:“大人……” “诶!”临时县令弓着身子,对赵长茹很是恭敬。 “这王家人不守律法,藐视朝廷,其罪你公正处置便可,那何小兰虽有欺诈之嫌,但她毕竟曾经伺候过王大人,那王家的财产本也有她的一份,便将她的那一份财产抵了她的欺诈之罪,依大人看,可会不合法理?” 临时县令拍着手,一连说了数个“合理”,与赵长茹客套几句,便领着王家人而去。 先前围观的百姓,见着官府来人,唯恐牵连自身,也早就散去了。 河边只剩神色恍惚的何小兰,与一脸嫌恶的何嫂子,以及满眼凝重的赵长茹。 何嫂子扯了何小兰一把,让她清醒些。 何小兰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任凭何嫂子如何拉扯也立不起来。 何嫂子没了耐性,拉得猛了些。 何小兰仍旧不起,回倒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赵长茹走近,想要劝她两句。 她对何小兰是有恨的,可见她这般模样,却并不觉得快慰,甚至觉得那些恨毫无意义。 多行不义必自毙,又何必她去恨呢。 她一走近。 何小兰便突然活了一般,猛地从地上爬起,手里抓着一块石头,便向赵长茹砸来。 “长茹!” 何嫂子大惊,高呼一声。 赵长茹侧身一闪,躲过了何小兰的攻击。 下一瞬,一只匕首划过她眼前,径直没入何小兰的心口。 鲜血瞬间浸润何小兰的衣襟,她握着那匕首,指着赵长茹,满眼憎恨,诅咒道:“赵长茹,你不得好死!” 赵长茹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六福,脑中一片空白。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有一日,会亲眼目睹六福杀人,在她心底,六福还是她张开羽翼想要保护的孩子。 何小兰倒在地上,鲜血直流,一双眼仍瞪着。 赵长茹猛然惊醒,忙要送她去城中医治。 她不能让六福背上杀人之名! 何小兰却拼尽最后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 赵长茹踉跄退后一步,救人之心渐无,只皱眉看着何小兰,“你为何恨我?” 何小兰痴狂哑笑着,“赵长茹!谁都帮你!你的命……怎就这样好?” 她不甘,她嫉妒。 从前嫉妒孙芬芳有个当里正的爹,如今嫉妒赵长茹有钱有势…… 何嫂子在一旁,已经吓傻了,她从没想过六福会杀人,比赵长茹还要震惊几分,见何小兰快要毙命,她猛地一震,忙上前扶何小兰起身,要带何小兰回城医治。 何小兰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眼神渐渐涣散,在何嫂子怀里断了气。 何嫂子吓了一跳,从地上跳起来,嫌太晦气,手在裤腿上擦了一遍又一遍。 赵长茹看一眼死去的何小兰,沉重地闭上眼,看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彻底结束,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即便这何小兰是她所厌恨之人。 六福冷眼看着何小兰气绝,面上不见半点动容。 赵长茹看向他,端详片刻,在心底无奈长叹一声,拉住慌了神的何嫂子,嘱咐道: “若有人问起来,便说是我失手。” 六福闻言,终于有了动静,“婶儿!” 赵长茹捏紧了何嫂子手。 何嫂子凝视着她,半晌,才郑重地点了头。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越来越近。 赵长茹闻声看去,便见林午种跌跌撞撞奔来。 林午种跪在何小兰的尸体旁,便是一阵痛哭流涕,悲伤至极时仰天长啸,转眼瞪向赵长茹,阴狠地威胁道:“是你杀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六福闻言,一瞬挡在赵长茹身前,迎上林午种的怒视。 他眼中的狠厉比林午种更甚三分。 何嫂子见他二人这般,唯恐再闹出人命来,忙拉着赵长茹要走。 赵长茹从六福身后走出,直视着林午种,并无恐惧与心虚,只道:“好生安葬她。” 说完,不管林午种肯不肯要,留下了一锭银子作为何小兰的丧葬费,便同何嫂子、六福三人一道离去。 林午种瞪着赵长茹的背影,眼中满是仇恨与愤怒,将地上的银子捡起来,猛地向赵长茹砸去。 六福背后长了眼一般,反手便将那银子接住,“婶儿,何必糟践银子。” 赵长茹无奈回眸,见林午种踉跄着,将何小兰抱了起晃晃悠悠而去,心中稍微吹去一层浮尘。 好歹还有个替她收尸的人…… 在那之后,林午种几次想对雷风出手,奈何他一个小小的县衙主簿,根本无力与赵长茹对抗,即便他攀上了何主簿,有李大宝撑腰,背后还有个神秘的主子—— 为大局考虑,何主簿不许他贸然得罪雷风。 林午种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很是难忍,便找了个机会招惹高莲花。 “莲花,见着我,咋竟要躲着?” 他一把抓住高莲花的手腕,将高莲花扯进怀里,想着高莲花是雷风的人,动作十分粗暴。 高莲花受疼,湿了眼眶,惊恐地瞪着他。 林午种见她这副模样,忆起昔日旧情,顿时便改变心意,但仍旧不肯松手,只是不再为刁难她,而是想要与她再续前缘。 “我如今是主簿了,在这县城里一人之下,何等风光,你跟了我再不会受委屈。” 高莲花隐忍着,不让泪落下,咬牙与他抵抗。 “放手!” 他二人的纠缠,惊动了高莲花背上酣睡的小娃娃。 小娃娃哇哇大哭起来,哭得高莲花心急,更拼了命地想要挣脱林午种。 林午种这才注意到—— 高莲花竟背着个孩子! 他错愕地盯着小娃娃哭得涨红的脸,听见高莲花自称是“娘”,哄着那哭闹不止的小娃娃,他更是浑身一震,“你咋就能生了?” 从前在林家,高莲花死活怀不上,咋跟了刘壮就生了! 林午种心中一阵慌乱,想着何小兰与他恩爱数月,那肚子却半点消息也无。 莫非竟是他的问题? 他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新娶的媳妇,可是为他生了两个! 都是儿子! 得知高莲花生的是个女儿,他心里又得意起来。 那刘壮还是不如他…… 他正满心自得地想着,不料,猛地挨了一拳。 刘壮将高莲花护到身后,便抓着林午种一阵痛打。 林午种企图还手,却根本无力招架,被刘壮打得死狗一般瘫在地上。 “你!你竟敢打人!” 刘壮踹了他一脚,扑上前便要继续打他。 马二冲了出来,将刘壮一把抱住,呼喊着哄孩子的高莲花,一并劝刘壮停了手。 林午种抱着头,嚷嚷着威胁刘壮,要治刘壮的罪。 他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让刘壮更没有了理智,一定要当街打死他。 高莲花却吓得脸色发白,连声哭求着刘壮,怕他真打死了林午种,她与孩子便再无依靠。 高莲花的泪水,浇熄了些刘壮的怒火。 马二也劝他罢手: “你若真将他打死了,免不得给姑奶奶惹麻烦,咱雷风如今已是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闹着一出,倒给了旁人诟病雷风的机会!” 刘壮忍了气,却死瞪着何午种,一双眼要将何午种千刀万剐一般。 马二拍拍他厚实的肩背,“软刀子扎心,才能叫他疼呢!” 说罢,他走上前,俯下身去,在林午种耳边说了个“秘密”。 林午种闻言,疼得涣散的眼一瞬聚光,震惊地望向他。 马二已笑着挺直了腰板。 “你给他说了啥?” 赵长茹陪着许母,在许家小院里晒太阳。 马二将那街上发生的事,绘声绘色演了出来,逗得许母开怀大笑。 赵长茹不禁感慨,他若搭个戏台子,也是能卖票的。 马二拿手挡着嘴,悄声说道:“我只说——” 第365章 杀人诛心 赵长茹并不言语,只冷冷地看着王家人。 “赵掌柜!你、你虽然有雷风撑腰,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咱!” “对!你可别仗势欺人!” “……” 另一边,何嫂子拦住了猪笼,把那挑猪笼的汉子蛮横推开,将何小兰从猪笼里拽了出来。 何小兰面色发白,神色恍惚,见着何嫂子也无反应。 赵长茹见状,转向王家人,质问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王家人顿时心虚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辩驳起来。 “咱、咱能对她做啥!” “她自个儿不经吓,可怪不着咱!” “……” 赵长茹呼吸一重,“滥用私刑,残害人命,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律法!” 王家人闻言大惊。 “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赵掌柜,你可别拿律法来吓唬咱!” “对!咱可不吃你这一套!” “……” 他们正说着,却见县令匆忙赶来,顿时慌得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临时县令见着赵长茹也要敬三分,见王家人多势众,似要对赵长茹不利,便让官兵将人都抓了起来。 “若不是赵掌柜知法守法,告知本官这荒唐事,本官还不知有尔等这般的刁民,竟敢无视官府,无视国法!” “大人!大人!冤枉啊!” “大人饶命!” “……” 王家人全都抱头求饶起来。 临时县令睨一眼赵长茹,轻咳一声。 王家人见状,忙又向赵长茹磕头。 “赵掌柜,咱们不敢了!” “人!你带走!” “赵掌柜……” 赵长茹扫一眼王家人,对临时县令道:“大人……” “诶!”临时县令弓着身子,对赵长茹很是恭敬。 “这王家人不守律法,藐视朝廷,其罪你公正处置便可,那何小兰虽有欺诈之嫌,但她毕竟曾经伺候过王大人,那王家的财产本也有她的一份,便将她的那一份财产抵了她的欺诈之罪,依大人看,可会不合法理?” 临时县令拍着手,一连说了数个“合理”,与赵长茹客套几句,便领着王家人而去。 先前围观的百姓,见着官府来人,唯恐牵连自身,也早就散去了。 河边只剩神色恍惚的何小兰,与一脸嫌恶的何嫂子,以及满眼凝重的赵长茹。 何嫂子扯了何小兰一把,让她清醒些。 何小兰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任凭何嫂子如何拉扯也立不起来。 何嫂子没了耐性,拉得猛了些。 何小兰仍旧不起,回倒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赵长茹走近,想要劝她两句。 她对何小兰是有恨的,可见她这般模样,却并不觉得快慰,甚至觉得那些恨毫无意义。 多行不义必自毙,又何必她去恨呢。 她一走近。 何小兰便突然活了一般,猛地从地上爬起,手里抓着一块石头,便向赵长茹砸来。 “长茹!” 何嫂子大惊,高呼一声。 赵长茹侧身一闪,躲过了何小兰的攻击。 下一瞬,一只匕首划过她眼前,径直没入何小兰的心口。 鲜血瞬间浸润何小兰的衣襟,她握着那匕首,指着赵长茹,满眼憎恨,诅咒道:“赵长茹,你不得好死!” 赵长茹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六福,脑中一片空白。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有一日,会亲眼目睹六福杀人,在她心底,六福还是她张开羽翼想要保护的孩子。 何小兰倒在地上,鲜血直流,一双眼仍瞪着。 赵长茹猛然惊醒,忙要送她去城中医治。 她不能让六福背上杀人之名! 何小兰却拼尽最后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 赵长茹踉跄退后一步,救人之心渐无,只皱眉看着何小兰,“你为何恨我?” 何小兰痴狂哑笑着,“赵长茹!谁都帮你!你的命……怎就这样好?” 她不甘,她嫉妒。 从前嫉妒孙芬芳有个当里正的爹,如今嫉妒赵长茹有钱有势…… 何嫂子在一旁,已经吓傻了,她从没想过六福会杀人,比赵长茹还要震惊几分,见何小兰快要毙命,她猛地一震,忙上前扶何小兰起身,要带何小兰回城医治。 何小兰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眼神渐渐涣散,在何嫂子怀里断了气。 何嫂子吓了一跳,从地上跳起来,嫌太晦气,手在裤腿上擦了一遍又一遍。 赵长茹看一眼死去的何小兰,沉重地闭上眼,看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彻底结束,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即便这何小兰是她所厌恨之人。 六福冷眼看着何小兰气绝,面上不见半点动容。 赵长茹看向他,端详片刻,在心底无奈长叹一声,拉住慌了神的何嫂子,嘱咐道: “若有人问起来,便说是我失手。” 六福闻言,终于有了动静,“婶儿!” 赵长茹捏紧了何嫂子手。 何嫂子凝视着她,半晌,才郑重地点了头。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越来越近。 赵长茹闻声看去,便见林午种跌跌撞撞奔来。 林午种跪在何小兰的尸体旁,便是一阵痛哭流涕,悲伤至极时仰天长啸,转眼瞪向赵长茹,阴狠地威胁道:“是你杀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六福闻言,一瞬挡在赵长茹身前,迎上林午种的怒视。 他眼中的狠厉比林午种更甚三分。 何嫂子见他二人这般,唯恐再闹出人命来,忙拉着赵长茹要走。 赵长茹从六福身后走出,直视着林午种,并无恐惧与心虚,只道:“好生安葬她。” 说完,不管林午种肯不肯要,留下了一锭银子作为何小兰的丧葬费,便同何嫂子、六福三人一道离去。 林午种瞪着赵长茹的背影,眼中满是仇恨与愤怒,将地上的银子捡起来,猛地向赵长茹砸去。 六福背后长了眼一般,反手便将那银子接住,“婶儿,何必糟践银子。” 赵长茹无奈回眸,见林午种踉跄着,将何小兰抱了起晃晃悠悠而去,心中稍微吹去一层浮尘。 好歹还有个替她收尸的人…… 在那之后,林午种几次想对雷风出手,奈何他一个小小的县衙主簿,根本无力与赵长茹对抗,即便他攀上了何主簿,有李大宝撑腰,背后还有个神秘的主子—— 为大局考虑,何主簿不许他贸然得罪雷风。 林午种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很是难忍,便找了个机会招惹高莲花。 “莲花,见着我,咋竟要躲着?” 他一把抓住高莲花的手腕,将高莲花扯进怀里,想着高莲花是雷风的人,动作十分粗暴。 高莲花受疼,湿了眼眶,惊恐地瞪着他。 林午种见她这副模样,忆起昔日旧情,顿时便改变心意,但仍旧不肯松手,只是不再为刁难她,而是想要与她再续前缘。 “我如今是主簿了,在这县城里一人之下,何等风光,你跟了我再不会受委屈。” 高莲花隐忍着,不让泪落下,咬牙与他抵抗。 “放手!” 他二人的纠缠,惊动了高莲花背上酣睡的小娃娃。 小娃娃哇哇大哭起来,哭得高莲花心急,更拼了命地想要挣脱林午种。 林午种这才注意到—— 高莲花竟背着个孩子! 他错愕地盯着小娃娃哭得涨红的脸,听见高莲花自称是“娘”,哄着那哭闹不止的小娃娃,他更是浑身一震,“你咋就能生了?” 从前在林家,高莲花死活怀不上,咋跟了刘壮就生了! 林午种心中一阵慌乱,想着何小兰与他恩爱数月,那肚子却半点消息也无。 莫非竟是他的问题? 他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新娶的媳妇,可是为他生了两个! 都是儿子! 得知高莲花生的是个女儿,他心里又得意起来。 那刘壮还是不如他…… 他正满心自得地想着,不料,猛地挨了一拳。 刘壮将高莲花护到身后,便抓着林午种一阵痛打。 林午种企图还手,却根本无力招架,被刘壮打得死狗一般瘫在地上。 “你!你竟敢打人!” 刘壮踹了他一脚,扑上前便要继续打他。 马二冲了出来,将刘壮一把抱住,呼喊着哄孩子的高莲花,一并劝刘壮停了手。 林午种抱着头,嚷嚷着威胁刘壮,要治刘壮的罪。 他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让刘壮更没有了理智,一定要当街打死他。 高莲花却吓得脸色发白,连声哭求着刘壮,怕他真打死了林午种,她与孩子便再无依靠。 高莲花的泪水,浇熄了些刘壮的怒火。 马二也劝他罢手: “你若真将他打死了,免不得给姑奶奶惹麻烦,咱雷风如今已是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闹着一出,倒给了旁人诟病雷风的机会!” 刘壮忍了气,却死瞪着何午种,一双眼要将何午种千刀万剐一般。 马二拍拍他厚实的肩背,“软刀子扎心,才能叫他疼呢!” 说罢,他走上前,俯下身去,在林午种耳边说了个“秘密”。 林午种闻言,疼得涣散的眼一瞬聚光,震惊地望向他。 马二已笑着挺直了腰板。 “你给他说了啥?” 赵长茹陪着许母,在许家小院里晒太阳。 马二将那街上发生的事,绘声绘色演了出来,逗得许母开怀大笑。 赵长茹不禁感慨,他若搭个戏台子,也是能卖票的。 马二拿手挡着嘴,悄声说道:“我只说——” 第366章 他回来了 “说啥?” 许母欠了欠身,好奇地追问道。 马二忍笑回话:“我只说——让他回家瞧一瞧,哪个儿子像他。” 原来,那林午种的妻竟早就给他戴了绿帽子。 林午种引以为豪的两个儿子,没一个是他下的种。 许母闻言震惊不已,忽又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来,神色忧虑。 “可怜那两个孩子,往后不知要受多少白眼……” 赵长茹拉住她的手,劝慰了两句,吩咐马二去那水阳村,设法替林午种与他那新娶的媳妇周旋一番,得一个体面些的结果,免得伤了那两个孩子。 马二依言去了,再回来时,已是傍晚。 他是赶着回来的,喘着粗气,脸色很是难看,张口便骂那林午种不是东西。 赵长茹一问才知—— 马二去晚了一步。 林午种虽被刘壮打得凄惨无比,却不顾着医治伤处,借了县令的小轿子,急匆匆杀回了水阳村,正巧遇上他那新娶的媳妇与奸夫偷情,盛怒之下便打死了奸夫,将那两个孩子也摔死了。 许母听罢,吓得脸色发白。 马二见状,不敢再继续说,手足无措地站着,目光瞥向赵长茹,几番欲言又止。 赵长茹扶住许母,送她回了房休息。 等她再出来时,马二迎上前,继续道:“不光那水阳村闹得厉害,云阳村也不太平。” 他脸上带几分快慰,好似大仇得报一般。 赵长茹皱起眉,让他把话说清楚。 马二便不再卖关子,将他得来的消息,说给了赵长茹听。 “那孙芬芳产下怪胎后,疯得更加彻底,回了云阳村便被孙长命关在了屋子里,也不知今日咋就跑了出去,上刘莽家放了把火——” 赵长茹一惊,追问刘壮与高莲花可知晓这消息了?又问那火烧成了啥样。 “刘壮与他家那口子已经赶回去了,听说那刘莽当场烧死了,老太婆烧掉了一层皮,让人抬出来时,血肉模糊,还冒烟呢!” 马二扯着嘴角向下,眉毛耸动着,像两条毛虫,短短一瞬,便将惊骇恐怖、不忍直视、舒心畅意,全写在了脸上。 赵长茹不敢细想,只问道:“可还有得救?” 马二摆摆手,“我看是悬了,不过,刘壮已带了薛大夫回去。” 赵长茹闻言松了一口气。 刘婶儿再如何偏心,始终是刘壮的亲娘,该尽的孝道是不能免的。 马二又说,“那老太婆是坏事做尽遭了报应,阎王爷铁了心要她的命,薛大夫去了也没用!” 赵长茹又问了纵火的孙芬芳。 马二摇头,“谁管顾她呀!她一个疯子,怕是早就躲了,这罪横竖是要孙长命来替她抗的。” 第二日,云阳村传来消息。 孙芬芳跳崖了,在孙长命眼前跳的。 孙长命伤心欲绝,险些随她而去,好在被人发现捞了回来,却在那之后没多久,磕死在了亡妻的坟墓前。 他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便是亡妻,在她生前便与刘婶儿勾搭上,在她死后也没照顾好他们唯一的女儿…… 赵长茹叹息之余,将心思全投到了雷风医馆的建设中。 如今,雷风医馆已建成,却因县衙一道政令,不能尽其效用。 “姑奶奶?” 马二见她愣神,唤了她一声。 他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那山匪是真是假……黑虎山上的山匪早就死绝了,这咋还会有匪患?” 赵长茹醒过神来,细思片刻,才道:“既如此,你便让人在城中散布消息,若有情况危重的妇人,便去玉衣坊等着,每日由雷风的马车,运送患病的妇人来回。” 马二点头应下,夸赞赵长茹好心肠,竟为非亲非故的妇人做到这等地步,转念一想,拉过患病妇人的马车,恐怕往后再无人敢用,便又替赵长茹心疼起来。 一辆马车可不便宜! 这一年来,雷风迅速做大做强,同赵长茹最初的心愿一般,赚了许多银子。 赵长茹从前觉着,有了银子便会开心快活,如今已是不愁吃穿,随意花费的地步,她却只觉着空虚无力。 她的欣喜好似浮萍,荡悠着,飘散着,若即若离。 能让这浮萍有根之人,却迟迟没有归来。 一个人的欢喜比不得两人共喜,她才发现从前在云阳村,住着破旧的房子,吃着普通的饭食,竟也比如今更舒心。 春寒料峭,一夜寒风袭来,她又病了三分。 望着窗外飘洒如丝的春雨,她的心里酸胀得厉害,那一股子酸意,浮上鼻尖,沁润眼眶,带着千万份的委屈。 她还要等多久…… 她茫然地走进雨中,离开了院子,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微雨的初春,各家门上贴着新写的桃符,红红的一片,格外刺目。 赵长茹只觉着眼睛疼,竟流下泪来。 雨势轻绵不及她泪眼滂沱。 她只盼这雨下得再大些,能将她整个人藏匿起来。 街上的人不知为何没了踪影,只有她一人缓慢前行。 县城的街道很窄,窄得两人吵一架,便能将整条街堵了,但此刻在赵长茹眼前的,却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大道,这道路上无人与她同行,她孤零零地走着,走着…… 眼泪疯狂涌出眼眶,将她的视线模糊成一片。 看不见这空荡的街道,她却更觉着心里的空荡,连带着眼泪更加汹涌。 她仍旧走着,走着…… 不期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泪眼模糊中,看到一张日思夜盼的熟悉面容。 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攀着那人,想要将他看清楚,眼前却愈发模糊,直到彻底黑下去。 再醒来时,赵长茹已回到了许家。 许母守在她榻旁,见她醒来,忙探手摸她的额头,看她还烧不烧。 赵长茹左顾右盼,没见着想见之人,便一把抓住许母,“娘,相公呢?” 许母闻言一愣,腾出一只手来,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虽不觉着烫了,却仍旧不放心,让六福快些去请大夫。 “娘!相公为何不在,他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何不在?” 赵长茹挣扎着要起身。 许母吓得脸色煞白,死死按住她,不许她起身,“长茹,你咋说胡话呢!你别吓唬娘!你这身子,见不得风,快些躺下……” 赵长茹喃喃着,躺了下去。 难道是梦么? 直到马二来探望她,说道:“姑奶奶,你可吓死人了!咋就跑到街上去了,也不带着个人,昏死在雨中也没人管。” 他说着竟抹起泪来,抱怨道: “也不知哪位大人物来这九阳县一遭,弄得全城戒严,害姑奶奶在雨里淋了那许久,也没人看见。” 赵长茹回忆起在街上的情形,确信那不是梦—— 她是真的见到了! 她不顾许母的劝阻,执意起身离开许家,一路扶着心口,奔至先前昏死过去的地方。 就是在这! 她见到了小秀才! 她一时慌乱,一时急切,一时狂喜,在那处转来转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马二见她这般,又是惊吓又是伤心,想她是思念成疾,生了癔症,忙要送她去医馆,找薛大夫治病。 赵长茹一把将他推开,红着一双眼,怒瞪向他,“他回来了!” 马二心下大叫不妙,以为她是真的疯了,面上却勉强堆着笑,顺着她的话说,“许秀才定是有事耽搁了,姑奶奶,你先回去养着,把病养好些,若是许秀才回来,见你这副模样,定然是要怪我的!” 赵长茹沉默,垂下眼。 小秀才回来了,却不肯与她相认,到底是何缘由? 他该知道她有多盼着见他!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是何等的大人物大驾光临,为的又是何事?” 她突然的转变,闷棍似的,打得马二发懵,“啊?” 赵长茹一脸正色,催促道:“还不快去!” 马二连忙点头,正要去探听消息,跑出两三步,又不放心地折了回来,要送赵长茹回了许家再去,“姑奶奶,你还病着……” 赵长茹摆摆手,让他快些去,自个儿则去了玉衣坊。 杜眉君见着她,忙将她虚扶着。 “真当我是个病秧子了?”赵长茹笑道。 杜眉君见她眉开眼笑,忙问她有啥喜事。 赵长茹抿唇不语,眉眼间的喜色更添几分。 像是未干透黑白水墨画上,点上一抹朱砂,那红沿着水脉四散延展,喜悦不只局限在她的眉眼,她举手投足皆较以往轻盈几分。 杜眉君招呼着玉娘,拿来新作的衣裳,“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了,你这一身素色,可不应景……来!换上这件,定然是好看的!” 赵长茹想着那日在雨中一定极为狼狈,下一次再见到许元景,要是最美的模样才好,便喜滋滋地换上了杜眉君递来的新衣裳。 红色的裙衫,金色的束带,袖口滚边处绣着除病驱邪的瑞兽,裙摆处坠着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玉娘等在房外,见赵长茹出来,便扶着她到院子里。 杜眉君打量着赵长茹,一手抱在胸前,一手顶着下巴,满意地笑着。 “真喜庆!” 赵长茹局促地站着不懂,不敢迈开步子多走。 那小铃铛响着虽好听,却也让人难为情。 “多好看呀!”杜眉君拉着她,走了两步,笑得更畅快了。 “长茹,你穿着这身,往咱玉衣坊门前一站,谁都知咱玉衣坊手艺好,能做出这样好看的衣裳!” 忽又想到什么,她摇了摇头,道:“旁人都是衣衬人,唯有你是人衬衣,这件衣裳只在你身上,才能美得这样夺目呢。” 赵长茹让杜眉君说得都不好意思了,笑着打趣道:“杜掌柜,你不知和多少人说过这话!谁听了还不肯买呀?” “天地良心,我可不是哄你开心,也只有你这般的样貌与身段,能穿出这般的风韵与气度。”杜眉君一本正经道。 赵长茹笑了笑。 杜眉君拉着她,“你若不信,咱往前边走一圈,看一看,我这话有假没有。” 前边都是人,有小工、制衣绣娘、还有来往的顾客。 赵长茹忙拉住杜眉君,求道:“我信,我信,我信了还不成么?” 杜眉君也笑了,“人家丑的怕见人,你这般的怎也不肯见人?” 赵长茹漾起一抹笑来,带着几分娇羞与期盼。 她正等着见人呢…… 杜眉君若有所思地扶着赵长茹的肩,让赵长茹转了一圈,目光上下游移着,将赵长茹打量个遍,忽而她眉头一皱,一双眼定在赵长茹腰上。 “咋了?” 赵长茹不自在地摸了摸腰。 第366章 他回来了 “说啥?” 许母欠了欠身,好奇地追问道。 马二忍笑回话:“我只说——让他回家瞧一瞧,哪个儿子像他。” 原来,那林午种的妻竟早就给他戴了绿帽子。 林午种引以为豪的两个儿子,没一个是他下的种。 许母闻言震惊不已,忽又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来,神色忧虑。 “可怜那两个孩子,往后不知要受多少白眼……” 赵长茹拉住她的手,劝慰了两句,吩咐马二去那水阳村,设法替林午种与他那新娶的媳妇周旋一番,得一个体面些的结果,免得伤了那两个孩子。 马二依言去了,再回来时,已是傍晚。 他是赶着回来的,喘着粗气,脸色很是难看,张口便骂那林午种不是东西。 赵长茹一问才知—— 马二去晚了一步。 林午种虽被刘壮打得凄惨无比,却不顾着医治伤处,借了县令的小轿子,急匆匆杀回了水阳村,正巧遇上他那新娶的媳妇与奸夫偷情,盛怒之下便打死了奸夫,将那两个孩子也摔死了。 许母听罢,吓得脸色发白。 马二见状,不敢再继续说,手足无措地站着,目光瞥向赵长茹,几番欲言又止。 赵长茹扶住许母,送她回了房休息。 等她再出来时,马二迎上前,继续道:“不光那水阳村闹得厉害,云阳村也不太平。” 他脸上带几分快慰,好似大仇得报一般。 赵长茹皱起眉,让他把话说清楚。 马二便不再卖关子,将他得来的消息,说给了赵长茹听。 “那孙芬芳产下怪胎后,疯得更加彻底,回了云阳村便被孙长命关在了屋子里,也不知今日咋就跑了出去,上刘莽家放了把火——” 赵长茹一惊,追问刘壮与高莲花可知晓这消息了?又问那火烧成了啥样。 “刘壮与他家那口子已经赶回去了,听说那刘莽当场烧死了,老太婆烧掉了一层皮,让人抬出来时,血肉模糊,还冒烟呢!” 马二扯着嘴角向下,眉毛耸动着,像两条毛虫,短短一瞬,便将惊骇恐怖、不忍直视、舒心畅意,全写在了脸上。 赵长茹不敢细想,只问道:“可还有得救?” 马二摆摆手,“我看是悬了,不过,刘壮已带了薛大夫回去。” 赵长茹闻言松了一口气。 刘婶儿再如何偏心,始终是刘壮的亲娘,该尽的孝道是不能免的。 马二又说,“那老太婆是坏事做尽遭了报应,阎王爷铁了心要她的命,薛大夫去了也没用!” 赵长茹又问了纵火的孙芬芳。 马二摇头,“谁管顾她呀!她一个疯子,怕是早就躲了,这罪横竖是要孙长命来替她抗的。” 第二日,云阳村传来消息。 孙芬芳跳崖了,在孙长命眼前跳的。 孙长命伤心欲绝,险些随她而去,好在被人发现捞了回来,却在那之后没多久,磕死在了亡妻的坟墓前。 他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便是亡妻,在她生前便与刘婶儿勾搭上,在她死后也没照顾好他们唯一的女儿…… 赵长茹叹息之余,将心思全投到了雷风医馆的建设中。 如今,雷风医馆已建成,却因县衙一道政令,不能尽其效用。 “姑奶奶?” 马二见她愣神,唤了她一声。 他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那山匪是真是假……黑虎山上的山匪早就死绝了,这咋还会有匪患?” 赵长茹醒过神来,细思片刻,才道:“既如此,你便让人在城中散布消息,若有情况危重的妇人,便去玉衣坊等着,每日由雷风的马车,运送患病的妇人来回。” 马二点头应下,夸赞赵长茹好心肠,竟为非亲非故的妇人做到这等地步,转念一想,拉过患病妇人的马车,恐怕往后再无人敢用,便又替赵长茹心疼起来。 一辆马车可不便宜! 这一年来,雷风迅速做大做强,同赵长茹最初的心愿一般,赚了许多银子。 赵长茹从前觉着,有了银子便会开心快活,如今已是不愁吃穿,随意花费的地步,她却只觉着空虚无力。 她的欣喜好似浮萍,荡悠着,飘散着,若即若离。 能让这浮萍有根之人,却迟迟没有归来。 一个人的欢喜比不得两人共喜,她才发现从前在云阳村,住着破旧的房子,吃着普通的饭食,竟也比如今更舒心。 春寒料峭,一夜寒风袭来,她又病了三分。 望着窗外飘洒如丝的春雨,她的心里酸胀得厉害,那一股子酸意,浮上鼻尖,沁润眼眶,带着千万份的委屈。 她还要等多久…… 她茫然地走进雨中,离开了院子,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微雨的初春,各家门上贴着新写的桃符,红红的一片,格外刺目。 赵长茹只觉着眼睛疼,竟流下泪来。 雨势轻绵不及她泪眼滂沱。 她只盼这雨下得再大些,能将她整个人藏匿起来。 街上的人不知为何没了踪影,只有她一人缓慢前行。 县城的街道很窄,窄得两人吵一架,便能将整条街堵了,但此刻在赵长茹眼前的,却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大道,这道路上无人与她同行,她孤零零地走着,走着…… 眼泪疯狂涌出眼眶,将她的视线模糊成一片。 看不见这空荡的街道,她却更觉着心里的空荡,连带着眼泪更加汹涌。 她仍旧走着,走着…… 不期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泪眼模糊中,看到一张日思夜盼的熟悉面容。 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攀着那人,想要将他看清楚,眼前却愈发模糊,直到彻底黑下去。 再醒来时,赵长茹已回到了许家。 许母守在她榻旁,见她醒来,忙探手摸她的额头,看她还烧不烧。 赵长茹左顾右盼,没见着想见之人,便一把抓住许母,“娘,相公呢?” 许母闻言一愣,腾出一只手来,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虽不觉着烫了,却仍旧不放心,让六福快些去请大夫。 “娘!相公为何不在,他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何不在?” 赵长茹挣扎着要起身。 许母吓得脸色煞白,死死按住她,不许她起身,“长茹,你咋说胡话呢!你别吓唬娘!你这身子,见不得风,快些躺下……” 赵长茹喃喃着,躺了下去。 难道是梦么? 直到马二来探望她,说道:“姑奶奶,你可吓死人了!咋就跑到街上去了,也不带着个人,昏死在雨中也没人管。” 他说着竟抹起泪来,抱怨道: “也不知哪位大人物来这九阳县一遭,弄得全城戒严,害姑奶奶在雨里淋了那许久,也没人看见。” 赵长茹回忆起在街上的情形,确信那不是梦—— 她是真的见到了! 她不顾许母的劝阻,执意起身离开许家,一路扶着心口,奔至先前昏死过去的地方。 就是在这! 她见到了小秀才! 她一时慌乱,一时急切,一时狂喜,在那处转来转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马二见她这般,又是惊吓又是伤心,想她是思念成疾,生了癔症,忙要送她去医馆,找薛大夫治病。 赵长茹一把将他推开,红着一双眼,怒瞪向他,“他回来了!” 马二心下大叫不妙,以为她是真的疯了,面上却勉强堆着笑,顺着她的话说,“许秀才定是有事耽搁了,姑奶奶,你先回去养着,把病养好些,若是许秀才回来,见你这副模样,定然是要怪我的!” 赵长茹沉默,垂下眼。 小秀才回来了,却不肯与她相认,到底是何缘由? 他该知道她有多盼着见他! 赵长茹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是何等的大人物大驾光临,为的又是何事?” 她突然的转变,闷棍似的,打得马二发懵,“啊?” 赵长茹一脸正色,催促道:“还不快去!” 马二连忙点头,正要去探听消息,跑出两三步,又不放心地折了回来,要送赵长茹回了许家再去,“姑奶奶,你还病着……” 赵长茹摆摆手,让他快些去,自个儿则去了玉衣坊。 杜眉君见着她,忙将她虚扶着。 “真当我是个病秧子了?”赵长茹笑道。 杜眉君见她眉开眼笑,忙问她有啥喜事。 赵长茹抿唇不语,眉眼间的喜色更添几分。 像是未干透黑白水墨画上,点上一抹朱砂,那红沿着水脉四散延展,喜悦不只局限在她的眉眼,她举手投足皆较以往轻盈几分。 杜眉君招呼着玉娘,拿来新作的衣裳,“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了,你这一身素色,可不应景……来!换上这件,定然是好看的!” 赵长茹想着那日在雨中一定极为狼狈,下一次再见到许元景,要是最美的模样才好,便喜滋滋地换上了杜眉君递来的新衣裳。 红色的裙衫,金色的束带,袖口滚边处绣着除病驱邪的瑞兽,裙摆处坠着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玉娘等在房外,见赵长茹出来,便扶着她到院子里。 杜眉君打量着赵长茹,一手抱在胸前,一手顶着下巴,满意地笑着。 “真喜庆!” 赵长茹局促地站着不懂,不敢迈开步子多走。 那小铃铛响着虽好听,却也让人难为情。 “多好看呀!”杜眉君拉着她,走了两步,笑得更畅快了。 “长茹,你穿着这身,往咱玉衣坊门前一站,谁都知咱玉衣坊手艺好,能做出这样好看的衣裳!” 忽又想到什么,她摇了摇头,道:“旁人都是衣衬人,唯有你是人衬衣,这件衣裳只在你身上,才能美得这样夺目呢。” 赵长茹让杜眉君说得都不好意思了,笑着打趣道:“杜掌柜,你不知和多少人说过这话!谁听了还不肯买呀?” “天地良心,我可不是哄你开心,也只有你这般的样貌与身段,能穿出这般的风韵与气度。”杜眉君一本正经道。 赵长茹笑了笑。 杜眉君拉着她,“你若不信,咱往前边走一圈,看一看,我这话有假没有。” 前边都是人,有小工、制衣绣娘、还有来往的顾客。 赵长茹忙拉住杜眉君,求道:“我信,我信,我信了还不成么?” 杜眉君也笑了,“人家丑的怕见人,你这般的怎也不肯见人?” 赵长茹漾起一抹笑来,带着几分娇羞与期盼。 她正等着见人呢…… 杜眉君若有所思地扶着赵长茹的肩,让赵长茹转了一圈,目光上下游移着,将赵长茹打量个遍,忽而她眉头一皱,一双眼定在赵长茹腰上。 “咋了?” 赵长茹不自在地摸了摸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