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时她又加戏了》 第1章 楔子 · 前缘 九重天,光明界。 云雾缥缈,仙娥袅娜往来其间,纤手捧着各色美酒香果,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仙界,总是清乐不绝,霞光变换,或灿烂绚丽,或柔和缠绕。 神与仙是没有定数的。 他们是天地独一无二的灵气汇聚,可享漫长岁月,有移山填海的神通。 凡人精怪修炼可成仙,器物得了机缘,化灵可成仙。 修炼一途长路漫漫,生生死死,得成正果何等难也。 也有生而为仙者。此类天地造化之神仙,为造物所钟爱,寥寥无几。经过数千万年修行,至少已为上仙之列。 真神之路则比仙途更加难走,如今九重天上真神,无一是后天修炼而成。 每逢吉日,神界六位上神总要齐聚交流一番,吉日则由司辰天官根据星斗推演而出。 上神们数量不多,素来清心寡欲,各行其道,从前一贯如是。但也因此,导致战友情谊过于薄弱,数万年前险些酿成大祸。 诸神过后反思自省,约定了这么一条规矩。 聚会嘛,喝喝酒,八卦一下。 哪个宫的仙人又多了,谁家的最好看,凡间有什么奇人异事,哪儿的花草又成精了。 也颇为有趣。 比如地仙,近日遇上一桩新事。 “还以为数千万年过去,凡间草木登记得差不多了,谁知前些日子,又长出来一株我没见过的。” 地仙小指一弹,一株耷拉着脑袋的青草呈现在众人面前。 她举起酒杯划过众神身前,“诸位仙友可有兴趣,给这草起个名儿?” 说它耷拉脑袋,是因为草尖儿看去特别没精神地下垂,跟没睡醒似的。 除了草叶就是根须和芽,不像会开花的样子。 普普通通也就罢了,地仙翻遍的手册,也没找着记载,确是新品种。 若是凡间长出,哪用这般费心思。 但它生在仙界,是名副其实的仙草了,必须记上一笔。 “这……”数千万年只得这一株,不起个名的确说不过去。 形状普通,颜色普通,一点特色也没。 众神一时犯难,暗暗交换眼色:她定已想过无数个,才在今日把难题抛给他们,随便取个名糊弄是不可能的。 可它那模样,难度委实太高。 “紫薇你今日精气神很不错呢,可是法术又提高了?”司辰夸赞道。 “是吗你连这也能看出来!”紫薇大笑着寒暄。 …… 地仙不太高兴,地仙有点生气。 长得普通怎么了,物以稀为贵,这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一株好么! 她收起仙草,回去继续冥思苦想。 万物皆有灵。 地仙是大地之母,珍爱与神仙共存于天地间的每一个生灵,这也是她执意给它们取名的原因。 有了称呼,有了名号,才算存在过,活过。 她沉迷在眼前图册的过往笔录中,没发觉自己身后,悄悄多了一道诡异不详的红光。 天界是祥和安宁之所,本不应该出现此类红光。 “一株杂草,也值得如此费神,呵。” 阴冷的声音响起,待地仙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红光狠狠在她背上拍下一掌,大口一张,喷出熊熊烈火。 记载天地间所有生灵名姓和出生来源的图册,顷刻被焚成灰烬。 红光满意地大笑着扬长而去。 地仙位列四帝,这一掌于她神体无碍,可对方干的事委实性质恶劣! 她气得大口吐血,从地上爬起朝红光离开的方向恨恨骂道:“败家子胆敢毁我多年心血!” 一本笔录,要耗费多少年才能铸就。 简直心肝都在疼! 地仙反手将眼泪一抹,朝众神狂奔而去,“帮我抓住那个杀千刀的啊!” 紫薇跟司辰喝到微醺正是美得不行,见她姣好的面容满是泪水,瞬间酒意全无,“怎么了妹子?” 地仙是六御之中唯一的女神,在众神中备受宠爱,很少如此伤心。 起个名儿,至于给自己气哭么?紫薇搞不懂女神的想法。 地仙告状似的把事情始末说过,紫薇瞬间将战意拉升至巅峰,化为一道幻影流星似的追出去。 “我理解,并为你感到难过。”司辰过来,沉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节哀。” 他曾在银河中摆过许多美丽的星阵,每一个都费去他无数心血。 总有那么些时候,眼看作品就要完成,却被各种意外搅得乱七八糟,不得不从头再来。 有被雷锤散的,有风刮乱的,更多是被紫薇不分场合打架毁成渣渣的。 他能找紫薇打一架么? 他不能。 伤了情谊不说,他也打不过。 被伤害得多了,司辰已淡然。 地仙还在记恨司辰岔开话题一事,冷哼一声:“你活该。” 说着从袖中掏出另一本笔录,得意洋洋地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我,有,备,份!” 有本事你也备份一个星阵! 杀伤力太强,司辰无话反驳。 地仙的抑郁一扫而空,找回场子的感觉不要太爽。 紫薇是他们之中最能打的,这次宴会快结束了却还没回。 地仙和司辰在原地等啊等。 宴会散去,他们足足待了六天。 小酒喝了一壶又一壶,从星阵排列聊到人间歌舞,紫薇没有影子。 青华、玉清和玉皇先后闻讯而至,紫薇还是没消息。 众神皆是满面凝重,怕是不妙! 司辰严肃道,“待我推演一番。” 他唤来众星宿,比划排阵,念念有词。 许久之后,竟无法推出吉凶。 众神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别费事了!” 就在他们快坐不住之时,紫薇遥远的声音传来,“出了点岔子,我就回!” 半个时辰后紫薇归来,胳膊被他用撕裂的衣角缠好,上头血迹斑斑。 司辰大惊,“谁能你受伤?” “我自己划得。”紫薇解释道。 红光是妖神手下,他与对方缠斗之时,嗅到了妖的气息,顺藤摸瓜找到妖神藏身之处。 而妖神是天地所化,统领天地间一切不受约束的灵体,也是六界秩序混乱的根源,跟紫薇是多年的死对头。 他拥有同几位大帝一样漫长的灵气与法力,众神杀不死也灭不得,每每遇见,都是一番苦战。 不知为何他要派手下毁去名册,好在地仙妹子心细谨慎,保住了成果。 此战紫薇拼尽全力与之大战数日,还费去不少真神之血,才将对方封印在一朵莲花之中。 “你得费点心,帮我看着那朵妖莲。”紫薇对司辰道,“妖神将醒时最为孱弱,我们找准时机,彻底除了这大患!” “莲花做错了什么?”地仙面色凝重,喃喃道:“紫薇,你杀生了。” 能承载妖神魂力的莲花,本体必不能弱,极有可能灵智已开。 紫薇语气急躁道,“我也不想!” 当时能用的唯有那一朵花,放走妖神,下回不知何时才能逮着。 “你莫急,”司辰对地仙道,“凡事自有定数,或许那朵莲花命中应有此劫。” 第2章 仙妖之乱,苏醒! 天界千万年都是一个模样,安宁到寂寞。 所有天宫之中,玉衡星君的住所最靠近人界,也最是热闹。 玉衡星君掌一切器物,是紫薇帝君座下北斗七将之一。 玉衡宫人则时常外出,搜寻天材地宝,顺带助小仙渡劫和精灵飞升,口碑很是不错。 此处花草最盛,种类也最多。 草木精灵未成仙前,都以在玉衡宫中修炼为荣,尚未成仙已来到仙界宫殿的精灵,自然都有些机缘。 “哎呀快看,”旁边的一株仙草兴奋地伸出叶子,“桐乐姐姐修成正果了!” 飞禽走兽盘旋在宫殿上空,花草树木齐齐摇晃着枝丫,为飞升的伙伴庆贺。 “谢谢大家!”桐乐露出温柔的笑容。 足下金光将她缓缓托起,她开心地在空中舞着旋儿,洒下一片淡金色光点,落在小伙伴身上。 仙人赐福,这些金光于它们修炼十分有益。 玉衡宫二弟子清溪,此刻正在为它们浇水,见此情景也不觉露出些笑意,上方的桐乐撞进他凝视的眼眸,羞涩地将脸别到一旁。 欢喜之余,他不忘教导这群叽叽喳喳的精怪们,“桐乐是你们之中悟性最高的,可得向她学习。” 他生得俊俏儒雅,却总爱管着它们。 众精灵答:“知道啦知道啦!” 飞升的仙人都须去仙官处登记,再被分配到各殿。桐乐与同伴及清溪告别,随来接引的仙官离开。 宫殿中,玉衡星君掰了掰手指头,总觉忘了什么,“清溪啊?哎,跑哪儿去了?” 清溪踏着竹叶御风而来,手里还捧着他的仙袍,依次将星君的衣裳和法器递过去。 “您昨日还说得早点走,要协助紫薇帝君办件大事,结果连时辰都忘了。” “这个,”玉衡星君尴尬道:“老了老了,记性不好。” 星君他老人家表面靠谱,实则丢三落四,上回酒醉时连腰带都错拿了某位女仙的,险些闹出大笑话。 幸好有清溪这个管家在,不然往后,玉衡宫人都不知该如何在仙界立足。 师徒搭好凌霄宝剑预备出发,玉衡星君又想起一事,朝某个方向一指,“带上那棵草。” 清溪顺着他手势看过去,目光微凝。 正是那棵平平无奇,数百年都没动静的,仙草。 想起这事就郁闷。 数百年前,地仙取名不成,将它送到了玉衡宫,照料它的差事便落到自己头上。 因是地仙给的,看上去模样虽普通,他当初抱着期望,精心照料了许久。就盼着它生出灵性,也好知道究竟是株什么草。 几百年过去,即使是野草,在这灵气充足的玉衡宫内,也能开口说话了。它却一动不动,固执又顽强。 比它后来的化形者比比皆是,今日连晚来二百年的桐乐也已飞升,它仍旧顽强地保持沉默。 那下垂的尖儿,连个弧度都没变过。 他照料过多少花草,从没见过这般令人生气的。 听闻今日地仙娘娘也去,不知她还记得这株仙草不了? 清溪叹息着收好那株仙草,跟着他家星君去也。 “谷小澈,醒醒,快醒醒。” “谁,谁在叫我?”她困得很,眼睛也不想睁开。 那个声音却不停催促着,“再不醒来,你就见不到我啦!” “你是谁呀?”她带着浓重的倦意问,“我为什么要见你?” “你个傻瓜,真的将我忘记了?”声音听起来很沮丧,小声地啜泣着。 她瞬间清醒过来,不知为何,他的哭声让她心里一揪一揪地疼。 “你别哭呀,我真的不记得你,你可以告诉我,这样我就能想起来啦!” “我偏不告诉你,骗子,大骗子!”对方生气地吼完这几句,不理她了。 她隐约有点难受,可脑袋空空,什么也不记得。 清溪口袋里的那株仙草,低垂着的叶片越发打蔫儿。 数百年前,妖神派手下来天宫生事,被紫薇帝君封印,人界得享短暂太平。 神仙与妖界的战争却从未停止,为防止妖神再祸乱苍生,几位帝君决定合力除之。 天宫之上,六位帝君齐聚,七嘴八舌地商议对策。 诸仙浩荡,清溪跟外玉衡星君身后,立于众仙之中,不敢妄动。 司辰帝君清朗的声音含着一丝神力,在空旷的高台上响起:“日夜交替之时,即是妖神苏醒。” 那个声音突然闷闷地开口,“他们要杀我。” 她连忙问,“为什么?” “说我是坏蛋咯!”对方桀桀地笑,“你怕不怕?” “什么是坏蛋?”她思考了一阵,“会抢我东西吗?” “会杀了你,你会死。”那个声音解释道。 她不懂,“死了不是可以投胎?” 对方静默片刻,“若是永远无法投胎呢?” “那我绝对不会让你杀我。”她哼哼道,“我若死了,也要拉你陪葬!” 更长的沉默之后,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哈,你还真是……” “等会儿!”地仙突然打断众神的议论,“你们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司辰紫薇等凝气屏息。 青华帝君率先打破平静,“没有。” “哦,那继续,继续。”地仙压下疑惑。 总觉着不知何处,有两个小孩在说话,又听不清他们讲的啥。 难道自己幻听了? 她正纠结时,司辰帝君的声音再度响起,“交替之时已到。” “我要死了。”那个声音伤心地说,“你好好活下去。” “别!”她莫名慌乱起来,“你若死了,我去哪里找你呀!” “让你再也找不到我!”对方赌气道,“你又不记得我。” “我不会让你死。”她昂了昂头,向它保证,“我救你。” “真的?”对方的语气似乎很是开心,“那好,说定了啊!” “就是现在!” 紫薇帝君大喝一声,眼中金芒闪烁,双手飞快结印。 以他为阵眼,六角光柱刹那冲破天际,众神就位,齐齐合力守御六方! 妖莲在耀目的星芒中狠狠冲撞,顷刻间浓厚的紫黑妖息弥漫开来。万妖闻息而动,十方妖魔直往九重天上奔袭。 本该亮起的天光被群妖笼罩,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充满暴虐毁灭之气。 仙妖开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 清溪同众多仙界弟子一起,提起他的本命竹剑,飞身上阵与妖怪缠斗。腰间挂着的口袋被砍落在地,无暇顾及。 混乱的仙妖之中,那株仙草被大风吹到角落,一片白色金光悄然绽开,化成一个青衣女修。 紫金流光在那双清亮的眸中转瞬即逝,她疑惑地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 这是在哪? “哎哟好痛!”先前的声音叫得越发惨烈,“你可算醒啦!” “快来帮我呀!”他急切叫喊着,“你别又骗我!” 干嘛老是怀疑她! “谁骗你了!”谷小澈不满地叉腰,目光在仙妖之中不断寻摸,“这些干架的哪个是你?” “我在最中央的柱子里!” 第3章 谁带她来的 谷小澈定睛细看,六个很有气势的人正围着中间一朵会飞花照死里打! 柱子里满是触目惊心的紫红,下手之残忍可谓毫不留情,令她忍不住狠狠一颤! 脑子里响起的嗷嗷叫声,跟乱窜的莲花挣扎动作同步,是那位兄弟无疑。 “花兄,我好像打不过他们。”谷小澈淡定道,“不如去帮你搬救兵叭!” “谷小澈的嘴,骗人的鬼!”妖莲听出她想逃,气得剧烈颤抖。 满目紫红瞬间变成浓郁耀目的血红浓雾,光柱被强悍的妖力冲撞摇来晃去,隐有破裂的迹象! 玉皇大喊道:“稳住神力!” 她正犹豫着,对方又道,“看到那个六角星没?你过去踢开那个紫衣服的大胡子,其他五个我自己对付。” 谷小澈瞅了几秒,衡量过她和大胡子的差距,觉得这事能办。 “行,你记着欠我个人情啊!” “别废话!”莲花声音透着一丝虚弱,“我快不行了” 谷小澈瞅准时机,悄悄来到大胡子身边,捏了捏拳头,攒足力气上去就是一脚! 大胡子痛呼一声,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以脸部朝下的姿势“啪”地摔落地上! 谷小澈忍不住捂眼。 妖莲喜道:“干得漂亮!我先走一步,以后找你!” 何方妖怪如此大胆! 紫薇气急,奈何趴在原地动弹不得。 五脏六腑都在痛,胆颤心惊之余不忘庆幸,还好他反应够快,护住了这张俊脸! 地仙被这一出惊到,回神大喊:“妖莲跑了!” 此时万妖正一个接一个,不要命地直往众神身上扑。 它们前赴后继,视死如归,仿佛要为期盼已久的神明打开一条血路,迎接这早该来临的属于妖魔的时代! 见妖神逃走,数十只大妖咆哮着冲向高台之上的真神。几位帝君被齐齐缠住,顾不得妖神去向,将尚在调息的紫薇护在中央,加入混战各显神通。 未至片刻,妖魔已被清除大半。 紫薇喘过气来,顾不得腰间仍在剧烈疼痛,一把揪起蹲在某个角落里的女娃衣领,怒声道:“你是谁!” 大战之后,六位帝君并肩而立。 诸仙死的死伤的伤,大多回去休养生息,唯有懵懵懂懂啥也不知的谷小澈,老老实实跪着。 紫薇帝君眼睛瞪得圆圆,双肩直抖,还未回神。 玉皇见他思绪乱极,开口质问,“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谷小澈跪得膝盖生疼,不情愿地回答,“不知。” 地仙看出她化形不久,白了玉皇一眼,温和地开口:“孩子,你从哪里来?” 她身上有令她舒适的气息,谷小澈定了定心,答:“从玉衡宫呀。” “你是说,玉衡星君带你进来的?”玉皇的目光嗖嗖放着冷箭,直指玉衡星君。 玉衡星君杯中酒水洒了一身,轻声道:“清溪,你带谁进殿了么?” 清溪无比肯定,“回禀星君,没有。” 玉衡星君立刻有了底气,绷紧的后脊梁放松些许,辩驳道,“小丫头切莫信口胡说,我何时见过你!” 谷小澈脆生生地纠正,“不是星君你呀,是清溪师兄!” 清溪早忘了玉衡宫来得不止他和星君,还有一株草。 谷小澈对他甜甜一笑,当着众神仙的面儿化了个形。 这回叶片儿不蔫儿了,摇头晃脑的模样,挺精神。 玉衡星君终于记起有这么回事,忙着澄清道,“这是地仙娘娘早些年托我照顾的仙草,您可还记得?” 地仙思及当日因取名之难,索性将仙草丢给玉衡的事,哑口无言。 事出反常。 地仙翻了翻册子,眼睛一眯:“你叫什么名字?” “谷小澈。” 地仙纳闷道:“为甚叫这个名字。” 不像仙草的名儿,她自己起的么? 谷小澈心想她名字好听着呢,“我生来就叫谷小澈。” 地仙板起脸道:“你为何要踢紫薇帝君?” 谷小澈半点撒谎的心虚都没,“我才睡醒,想活动筋骨。” 紫薇闻言更憋屈了,他竟是被一棵草踢翻在地? 堂堂真神,总不能同一株刚化形的草计较。 他咬牙道:“那你为何专找本君!” “你离我最近呀!”谷小澈说的是实话,“而且生得最高最壮。” 紫薇帝君:长得魁梧是他的错? 可真敢说啊!清溪等几位弟子默默想:你是专挑不好惹的下脚? “得了!”说话的是青华帝君,“犯不着跟个孩子过不去,我看还是商议如何对抗妖莲要紧。” 紫薇帝君难受得很,合着白挨一脚的不是青华,不满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她?” 他无法描述那一脚威力如何,说出来太失颜面,只得忍气吞声。 “不如这样。”青华帝君道,“我看这女娃天真机灵,力气又大,就入到我门下罢。” 紫薇帝君冷哼一声,没再拦着。 此事算是揭过,谷小澈安然无恙。 解决完她的问题,众神将重心转到妖魔作乱上来。 “各位仙友!” 一贯主持此事的是玉皇,他神情肃穆道,“妖莲趁乱逃走,六界恐有大乱。” “传本君令,即日起,除加强天宫守卫,各天君、星君,天官,九耀,星宿及正神,在各自管辖范围内,派弟子看守要道,凡遇妖魔作乱,杀无赦!” 那日之后,地仙磨着青华将谷小澈留在了九华玉阙,待了半月足足有余,才放她离开。 到了也没弄清,她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草,深以为憾。 谷小澈跟随青华帝君来到长乐世界。 帝君住在妙言宫,让仙童将谷小澈带到偏殿,放在了眼皮底下。 谷小澈新得了师父,琢磨着不知青华帝君会教她点什么,得先提前准备。于是求了帝君允许,每日泡在藏书阁中,从第一间第一排开始抱着书啃。 青华帝君见此颇感欣慰。 他近日忙得很,得先把长乐世界巡视一遍,以防妖魔混入,暂无暇顾及到她。 是以在青华帝君回来之前,谷小澈过得相当充实。 许是妖神归来,妖魔越发大胆,竟有一两只不怕死的敢扰到妙言宫来。 仙娥仙童仙官齐齐上阵应敌,这等微末的小妖小怪不必等帝君回来,他们自己就能处理。 众仙皆忙,唯她无所事事。 谷小澈眼珠一转,爬进了藏书阁二层,在一堆旧书里开始翻找。 《天界史传》第一页上书:“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神乃天地秩序所化,六御众神之中,昊天玉皇掌众神仙,紫薇真武司战斗,司辰天官布诸天星辰,后土大地之母,主大地山川,太乙青华救苦难亡魂,长生玉清执四时变化。” 原来六位帝君有这样了不得的来历!谷小澈才明白自己何等运气。 对着她碎碎念了半个月的,就是后土娘娘咯! 她继续翻,找到大战那一页。 书中记载,诸神同妖界的几次大战,各有胜负。 第4章 闯祸第一名 《天界史传》只写到数百年前紫薇帝君封印妖神的那段,或许不久就会添上万妖之乱这一笔。 谷小澈失望地坐在地上。 帝君离宫前对她道,她踢伤帝君导致妖莲逃走虽是无心之失,却与如今祸乱脱不了关系。带她来长乐世界,是给她机会,来日要好好苦学,赎了这份罪孽。 谷小澈很委屈,生来就有罪,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么? 但她乖乖听青华帝君的话,在他回来之前,待在藏书阁中学知识。 帝君座下不止她一名弟子,位列仙班的师兄师姐已有几十,也有下凡开宗立户的,来日她也会出门历练打拼。 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草,总归生在仙界便是仙草,比别的修炼者高了不少,该开心才是。 青华帝君归来,就见藏书阁谷小澈已看到第三列,连书也忘记合上,已然睡着。 嗯,这个徒弟没收错! 虽只是一株平凡的草,偏长在天上,又被地仙遇到,她合该有仙缘。 五百年不过一瞬。 万妖入侵给天界造成的损毁已修复完毕,谷小澈将藏书阁第二层典籍啃完最后一本。 如今她已基本通晓六界事,今日起可以修行法术。 青华帝君取出一本《凌霄术》,“你先好好研习,实在不懂就多背几遍。” 这一看就是御空之术,谷小澈弱弱地反抗,“师父,我可以从剑法开始学么?” 书没白读,都学会谈条件了。 青华帝君手中戒尺重重敲在她脑袋上,“不可!” 谷小澈痛得泪花直冒,再不敢有想法。 青华帝君望着外面大声背口诀的谷小澈,思绪翻涌。 这个笨徒弟,以为谁都能一脚踹翻紫薇帝君,还给他整出那样严重的内伤么? 她闯的祸,换了天宫之上哪个神仙,都是落得剔除仙根打入轮回的下场。 念在她是初醒,对外界一无所知,这样的惩罚未免不尽合理,唯有在他这好好修行将功补过,才能弥补一二。 她的本体连地仙也束手无策,来日历练时或可知晓。他教给她的,是打架时最能保命的东西。 谷小澈记性好,一本《凌霄术》背了三日,就能朗朗上口。 她顽皮一笑,摘了一茎细草放好,跳了上去。 御空之术没什么难的,从前在藏书阁中,也有书籍提及,自己早就偷偷试过。 不过师父给的这本步法的确是精妙,分花拂柳,拨云见月,天上地下皆可去得。 常听妙言宫仙友们讲起凡间精彩有趣。她虽然也很向往,但长乐世界她还没看过呢! 书上说,此界乃救苦门庭,其中多为修行者,已出离轮回生死。帝君他老人家也常念叨众生皆苦,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 耳旁大风呼呼地刮,谷小澈不知飞了多久,停在一片绿叶上。 清亮广阔的水域上漂浮着各色莲花,有的才长出嫩叶根茎,有的已开出单瓣,有的还打着花苞。 粉的白的,金的,还有五彩的,无一不散发着纯净温和的光芒,远远望去美不胜收。 莲花们热情地招呼,“仙友,别在天上看,下来玩啊。” 谷小澈缓缓坠在一片叶上,好奇道:“你们是谁?” “吾前身乃一桃精,修行三百余年,才来到莲池。” “吾前身乃一鲤鱼精,修行八百四十三年。” 托身莲花的灵体们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绍。 “吾前身是一梧桐,已经修了一千八百年啦。” 听到一类熟悉的,谷小澈打听道:“你可认识桐乐?” “认识呀,桐乐仙子是天生天长的梧桐,听闻从前又在天宫里修成正果,得星君照拂,她可是我们多少梧桐的榜样呢。”对方的语气中羡慕不已。 “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稚嫩的小脸尽量绷出正经之色,“可别说出去哦。” 莲花们在风中摇了摇,表示答应了你快讲。 在它们眼中,谷小澈周身散着仙人才有的光,望之灿烂辉煌,纯净浑厚。 莲花们既想亲近,又莫名地有些畏惧。 修行本就寂寞,自万妖跟仙界大战一场后,它们好久好久都没见过新的神仙了。 “有没有听过,莲花未开时,不是莲花?” 此言是在第一次大战之中记载。 那场战斗后的结语中,修书者莫名其妙加了这么一句出处不详的话,很是怪异,被谷小澈记在了心里。 而今见到这片水域,她忽地心中一动。 精灵们齐齐摇晃着花叶,“没有。” 谷小澈说出口时,已明白此话玄机,面上未见失望,“好,今日多谢你们,我还有功课要修,先走啦!” 莲花们颇为不舍地抖动,“要记得多来看看我们哦!” 叶片花瓣上的水珠簌簌滚落,下雨似的热闹。 谷小澈冲它们摆摆手,去往下个地方。 飞了快两个时辰,五六百里之外仍是无边无际,看来今日到不了苦门。 下方一条河流蜿蜒,岸边开满花朵,她默念息字诀,舒服地往草地上一躺。 长乐世界除却妙言宫和各处宫殿,还有莲池,苦门,死域。 师父要她百年内不得出此界,一切试炼皆在此三处进行。 鲜花遍地,河流叮咚,云霞如锦,彩虹高悬。谷小澈叼着截草根,撑着脑袋胡思乱想,原来同样苦门的路,也是这般美丽。 无怪乎都言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纵是踏上锦绣繁花平坦大道,亦不能预测其结局如何。 人若数经磨难无法自拔,便成苦门中人,所困多为因果之故,或为孽障,或为命数。 若能提前知晓脚下的路通往何处,或许不少人会愿意生生世世被困门中,但求片刻欢愉。 正这般想着,清朗柔和的声音自从云空之上传来,“为何说,莲花未开时,不是莲花。” “谁?”她瞬间起身,望着天空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个圈,一丝鸟雀的痕迹都不见。 对方尚在百里之外,谷小澈静等片刻,身边躺下一位仙友。 他双眼含笑,学着她单手支起脑袋,“与你一样,去往苦门之人。” 她疑惑道:“仙友认识我?”。 路上来往者不一定都到苦门,他如何知晓自己要去哪。 “当然,”他微微调整了下,发现这姿势果真舒服,“你是青华帝君新收的弟子,谷小澈。” 帝君讨要她时,在场的除了几位帝君,还有星君及其门中弟子,估计这位也在其中。 他穷追不舍,“你还没回答我。” 谷小澈推辞道,“修炼亦有门派之别,你我初见,论道似乎不太合适。” 论道之时,一个说不通导致打架之事时常发生,青华帝君向来管束极严,不许太乙弟子随意生事。 对方身着的仙袍不是常见那种,多半是私服,她推测不出其来历,还是少开口为妙。 第5章 这朵花它不是花 他看出她顾虑,拱手道:“吾乃玉衡宫弟子清言,说来也算你的师兄。” 谷小澈在玉衡宫中养了数百年,最为熟悉的是清溪,虽然没见过他的面容,气息却很熟悉。 两人都以清字为名,应当无错。 仿佛曾听桐乐提及,玉衡星君大弟子,就名唤清言。 原来是星君座下高徒。 谷小澈还礼,不再掩藏,“师兄自莲池而来,自然可见,迎来送往,莲花不是莲花,飞升之时,莲花还是莲花。” 莲花是容器,承载了各类灵体,渡它们成仙。 一池莲花,却无莲花。 “妙极。”清言看着她的眼神微亮。 他本是奉师父之命去苦门办事,正见一妙言宫弟子御草而行,身法生疏得有些可笑,不免留意。 细看之下,可不正是那棵化形没挑好日子的倒霉仙草? 见她漫无目的闲逛,又跟一池莲花聊得甚是开心,他好奇之下便跟了过来,正好听见那句。 清言在仙界已有数十万年,还未见过这般灵透顽皮的女修。 如今看来,谷小澈化形得虽然不合时宜,却分明极有慧根,青华帝君真是慧眼识珠。 他听过青华帝君教导弟子是个什么流程,谷小澈这时约莫该去各处试炼了,为何出现在此处也就不难解释。 清言邀请道:“苦门距此尚有千万里之遥,过了此处,路途便十分凶险,师妹可愿与我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料遭到谷小澈的婉拒。 她只是顺路往前多飞了会,并未有进入门中的打算。 清言露出失望之色,“既是如此,待我归来,定当登门拜访,与师妹好好讨教一番。” 谷小澈应道:“师兄愿来,欢迎之至。” 清言阅历远超于她,两人如能探讨,定然互有裨益。 回去时已然晚了。 青华帝君素来教导弟子守礼守时,谷小澈犯在他忌讳之处,不由忐忑。 青华帝君正襟危坐,不像生气的样子,目光紧盯着她所跪方向,威严地开口:“今日去了何处?” 此话一出,谷小澈定了定心。 她已将师父的脾气摸出了大概。看来罚与不罚,全赖答得如何。 于是将一路所见,包括遇见清言之事,都讲了出来。 帝君淡淡的声音道:“能有此悟,可见平时确有认真读书,今日先放过你这回。” 他顿了顿道:“清言颇具慧根,来日你可多向他学习。” 谷小澈闻言,周身气息都欢脱几分,“弟子谨记。” 那种逃过一劫的感觉简直不要太明显。 青华帝君心道,这个弟子果然皮得很,为了她好,以后还是少夸些罢。 经莲池一事,青华帝君看出谷小澈天资,给她改了课业。 长乐世界她还没走遍,谷小澈正是好奇外界的年纪,一边读书,一边游荡。 她将厚重的《中和集》、《坐忘论》《太上感应篇》等背熟,终于通过青华帝君考核。 道心不稳,不进苦门。师父说,她灵体通彻,本性如初,却不解苦难罪孽,先前连靠近门口也难,如今或可一试。 师父给了百日时间,谷小澈收拾妥当即刻出发。 途径莲池跟众精灵打过招呼,又往前足足飞了八日,路过莽莽荒原,巍峨的雪山冻原呈现在眼前。 冻原之花,皆如明星皎月般灿烂夺目。高山之巅,雪莲闪烁着耀眼的光,似在召唤。 谷小澈穿过生冷刺骨的风雪与冰川,来到它身边,飞行所用的草叶被厚厚冰霜侵袭,几乎冻成直板。 与只是容器的莲池之花不同,长在此处的雪莲,有着属于自身的意念。 她同那莲花道,说话时冷得声音直打颤,“为何偏要落在此地?” “我向往高处!”雪莲对她发出欢快的声音,“你瞧,在这山顶之上,万物皆在脚下,是否景致比山脚更好?” 谷小澈点头,确实比山脚壮阔秀丽。 雪莲神秘地闪烁几下,“我再告诉你个秘密,” 谷小澈怀疑它对每个来过的人都如此说,但多日未与谁交流,愿洗耳恭听。 “我是一朵来自莲池的花。”雪莲似是在怀念,“我本也是出生在那里呀!” “从前有位仙人路过,他肩上落了一片什么东西,我便胆大地叫住他,问他那是什么。他说,是雪。” 她的语气满含憧憬,“亮晶晶地,真好看。” 彼时她还才抽芽,索性离了水域,储了足够的水,只身跋涉来找雪。 出发之时,她曾劝说周围姐妹一起,但她们喜爱莲池温热的水,都在犹疑后推拒。 唯有她不肯放弃,固执地出发。 荒原晒干她的皮肤,雪莲拼命生长,不甘地将根茎越埋越深,终于探寻到水分,喝饱之后继续上路。 她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再也找不到水,渴倒在原野上。 高山唤来浓厚的云,为她下了一场雪。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朵雪莲。 冰雪山川赋予她寒冷的生命,她终于与雪为伴。 雪莲喜欢这样的自己。 “你本是开在夏日的花朵。”谷小澈由衷敬佩,“真了不起。” 雪莲听了她的夸赞很是受用,整朵花的光芒更盛,“厉害?” “可我很孤独。”欣喜过后,她有些伤感,“我的莲子,在这里无法存活。” 雪莲微微抖动着,谷小澈手心忽然多出几颗莲子。 “你能帮我个忙吗?”声音带着一丝希冀恳求。 “帮你把这些莲子种下?” “对。”雪莲雀跃起来,“不要太远,我想看着它们长大。” 谷小澈犯难,环顾周遭,来路荒原,前方是火海烈焰,根本没有水。 她现在跑路来得及不? 雪莲似看出她的想法,怕她一走了之,“我可以赠你一件法器,助你过火海。” 此类事件不是没发生过。 像谷小澈这般仙门弟子,去苦门大多带着任务,很少能驻足此处,来听一朵花的乞求。 谷小澈望着前方那片熊熊燃烧之地。 种下莲子算了她一桩心愿,若雪莲口中的法器真有用,不是正好? 谷小澈握紧手中莲子痛快应下。 她足足飞了一天一夜,先找寻距离此处最近的水源。 “别太远啦,我瞧不见!”雪莲大喊,声音传得老远老远。 冰川因她的喊叫一阵抖落,裂开几条缝隙。大地忽然剧烈震动,什么东西从远处翻腾而来。 谷小澈心中一凛,咻地腾空而起,回身见烟尘滚滚呼啸着逼近,掩埋了方才所在之处。 为察看地面,她方才飞得很低。 谷小澈后怕地想,还好她跑得快,不然就要被埋在雪堆里了! 再往远处一望,好家伙,百里开外的几座冰川,因方才那一嗓子,齐齐雪崩! 谷小澈有点生气,飞回雪莲身边质问道:“你是想让我长眠此处,同你陪葬吗?” 雪莲弱弱道:“对不起。” 第6章 偷懒不是好习惯,为师帮你! 谷小澈看它也不是故意的,正想回到荒原,忽而冰缝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她朝雪莲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约莫千尺的山体之中,熔岩不知疲倦地滚动翻涌,卷起的火舌咆哮如龙。 冰山之中居然是岩浆火海! 谷小澈从未见过这般奇异景象,想再往上看得更仔细些,手里握着的莲子不小心掉落几颗。 空气寂静,沉默。 “我花了五千年才培育了这几粒!”雪莲哇地哭了,委委屈屈好不可怜。 “没事,”谷小澈不是故意的,摊开手给她看:“我这还留了一颗。” 雪莲就像没听见,嘤嘤呀呀地哭嚎。 莲子就像她的孩子,丢了伤心一阵也是常情。 谷小澈心中有愧,继续找适合养育莲子的地方,五天五夜过去,终于在另一座冰川的缝隙中找到了水源。 表象相似的两座冰山,一座里头是灼热岩浆,一座里头是湖水,果真奇特。 谷小澈小心地将莲子种下,冰山里头过于寒冷,不适合种莲子。她看中的乃是一处由雪水滴落而成的水塘。 谷小澈在荒原那弄了些土,撒入缝隙之中。能不能存活,就看天意了。 雪莲一眼就能瞧见那道窄缝,不再沉浸于莲子掉落的悲痛,欢喜起来。 “能看着它,我已经很开心了。”雪莲满足道,花身萦绕着淡淡的光点。 谷小澈仿佛见到她在未来的许多日子里,微笑着注视莲子长大的模样,心中亦觉得快乐。 雪莲沉静了一会。 高山之巅忽然闪现一阵刺目白光,白色花瓣片片自莲身剥落,跳跃着飞到谷小澈手腕间,拼接成一串手链。 每片花瓣前都缀了一颗晶莹的珠子,那是它为莲子哭泣留下的泪珠。 手腕处冰冰凉凉很是舒服,看上去威力不大,谷小澈好奇道:“它能帮我抵御火海烈焰?” “我不会骗你!”雪莲说着卷起一阵大风,送她下山。 谷小澈连忙站稳,以比之前几乎快上两倍的速度,往前方飞行。 玉衡宫里,星君眉间热得滚烫,金光乍现。他倏地睁眼,惊喜道:“神器出世,清溪快来!” 清溪不等话音落下已出现,麻利熟络地摆出罗盘之类,跟随他家星君推算其所在方位。 玉衡星君是器物之主,神器一出,即刻便能感应出! 他知晓世间本有五件天地所造的法器,但天意自有安排,即使神仙也只能推衍一二,无法违逆。 第一件神器已面世,他隐隐觉得,其它几件也不会太远。 玉衡星君眉头紧锁,想起什么,“不好!” 神器出世,妖魔未必不知,万不能让它们夺去! 他迅速将此事禀告了北斗星君及帝君。 谷小澈停在距火海烈焰还有百里之地,隔着如此距离,也能感受到热浪逼近的焦灼。 作为一株刚迈入修炼之门的仙草,霜浸水泡雪浇雷劈都能咬牙承受,唯有火舌一卷,根茎叶全然不留。 本能让她怕得很,谷小澈平复着那股畏惧,默念避火诀。 周遭空气冷却许多,头脑也冷静下来。 学了这么些时日也该够了!谷小澈心一横,冲进火海的背影几分悲壮。 火海里的大风源起四面八方,咆哮着蛮横地撕扯她的仙袍,谷小澈荡秋千似地被抛来甩去,如一叶小舟在席天卷地的巨浪中沉浮。 自拜师以来,青华帝君还未传授兵器,足下草叶早被燃成灰烬,失去着力点。 混乱之下,她想起凌霄术中只言片语,拼出最后一丝力气改换了法术,奈何微末之力难敌烈焰狂野,根本来不及! 大风捉弄似的忽然静止,谷小澈瞬间无可借力。千丈高的火海上方,一茎儿细草呜哇叫喊着直往下掉! 若化为本体,遇上火苗必成灰烬,若保持仙身,如此高度下去也是粉身碎骨。 天要亡我! 谷小澈闭目,不忘跟师父他老人家及桐乐清言等一干仙友告了个别。 耳畔风声渐弱,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软软地很舒适,她疑惑睁眼。 雪莲花瓣延伸至硕大的泪滴状,将她稳稳接住,如扁舟游于大江之上,轻柔地行至入口。 谷小澈跳下花瓣,感激道:“谢谢哦。” 花尖儿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似说着下回注意,在耀眼的光芒中飞回腕间。 苦门又不是极乐之地,去路还这般不好走。 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谷小澈拂过手链上晶莹的珠子,想着若有时间,定要回去看望那株雪莲和她的莲子们,好好酬谢。 她绕着周围飞了几十里,确认只有这一处入口,郁闷地踢着小石子。 就方才所见,烈焰绵延数千里,飞上四个时辰不知能否过去,她方才连三分之一都没走到! 正在发呆时,上空被一片阴影笼罩,遮挡了大半日光。 “仙友等等!”谷小澈大喊,“可否捎我……” 对方踩着鹰背,飞行时卷起一阵疾风,将她的声音拍得无影无踪。 “一段。”谷小澈眉毛下拉,执着地吐出最后两字。 约莫两天后又来了一位,对方行色匆匆,直奔火海尽头,压根未注意地上还有个她。 法术高明的神仙,不用任何法器或借助外力,便可任意自由穿梭其中,毫发无损。 谷小澈垂首,盯着手腕花瓣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太弱了。” 腰间玉佩传来熟悉威严的声音,“叫你平日偷懒,这回尝到苦果了罢。” 谷小澈摘下玉佩,惊喜道:“师父?” “嗯。”青华帝君对弟子和他自己极为严苛是真,却也很是关怀。 今日修炼完毕,想起新收的女弟子应当怕火,便来瞧瞧,刚巧见她对着火海抓耳挠腮。 真笨。帝君叹息,凌霄术是多么精妙的仙法,她若吃透,这时怎会找不出应对之策。 原也没指望她能修炼到多高品阶,自己的徒弟还不了解么? 她自持聪明,自觉性也强,唯独一点不好。 谷小澈书背得极快,待他问起时,熟悉的都能答在要点,不解文意之处却是胡乱解说。 他在妙言宫坐着时,很少见她来问。青华帝君也不点破,任由她自己摸索。 亲自收下的徒弟,不把这毛病给她改过来,枉为仙师。 “你坐在原地,将凌霄术口诀背上一百遍。”帝君指了路,走不走取决于她。 谷小澈还有个优点,就是听话。 青华帝君没断了传讯,一边核对仙官名录,一边听她背书。 谷小澈背到第十八遍时灵光一闪,激动道:“师父,我知道怎么过去啦!” “哦。”帝君坐在那头淡淡回,“继续。” 第7章 他总被打劫 谷小澈心在哗哗流泪,丝毫不敢违逆,直至后来完全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甚至还能数数这期间天上过去几位仙友。 第一百遍背完,帝君掐断讯息。 谷小澈已留下严重阴影:师父定是蓄谋已久,日后自己在妙言宫,一定要更加谨慎! 她先用雷字诀给自己套了个保护罩,风火皆不入侵,而后扑向烈焰。 火亦有道。要在火中来去自如,顺势而行才是最快之法。 “好俊的身法!” 身后又有神仙跟随而来,看到她如火海精灵般御空飞行,丝毫不受烈焰席卷之势影响,不由赞叹。 她冲那位仙友挥挥手,追随火焰狂风而去。 火海烈焰比她想象中还要广袤,费了整整六个时辰。 仙草餐风饮露,立于地面可自动吸取大地之息。正逢今夜月华如练,正是吸取灵气的好时机。 谷小澈歇了一天补充体力,整顿一番,赶往下一站。 沉寂之地。无光无暗,无水无空气,连土壤也是死的。 过了沉寂之地,就可达到苦门。 “别怕,这里我帮你。”腕间莲花瓣摇了摇,似被轻风吹拂着,欢快地飞舞。 她挠了挠花瓣与手链结合处,它大喊道:“啊呀呀,好痒,别挠我!” 这性子,跟雪莲一模一样,比她还娇气呢。 谷小澈微微笑了:“你是仙花,我是仙草,都需靠水源空气才能存活,如何帮我?” 此地对生命极不友好,尤其是她们这样的植物,简直断绝一切活命生机,雪莲难道不受影响么? “我很强大的。”它骄傲道,“对你尤其有用哟!” 她还想再问,却被一个声音打断:“手链很别致。” 是个男修。 谷小澈顺着那声音望去,不由呆住。 这名男修装束简单,青灰色仙袍无门无派,却有着一副动人心魄的容颜。 谷小澈初入妙言宫时,常为神仙们的相貌所震撼,后来她才明白,神仙可随意幻化出百般样貌。 通常神仙的品阶越高,容貌亦会随之更为出色,越好看的神仙越不可造次。于是后来,她再不敢多看对方容貌,遇见时只管俯首行礼。 仙界之中法术最高的是六位帝君,初醒之时,谷小澈极为幸运地全都见过一遍。 入妙言宫后,日日对着帝君冷峻精致的真容,最开始她还有几分心摇神晃,无法保持淡定,后被师父亲自教导良久,遇见皮相再美的神仙,也不再动摇半分。 可眼前,谷小澈不敬地暗自比较,对方容貌似乎更在师父之上? 能跟帝君平齐的神仙,除了五位真神不做他想。 除非哪个无聊的仙友喜爱色相,特地将诸位帝君比较一番,幻化成这副样貌自嗨。 莫非,真神打起了她手链的主意? 谷小澈心中千回百转,若对方强行讨要,她该咋办? 她行礼道:“见过前辈。” “从哪得来此物?”对方听见她的问候时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腕。 谷小澈将手链往身后一藏,恭敬地回:“友人所赠。” “不是抢的?”对方将视线转移到她脸上,平静的语气仿佛不是在质问。 这分明是对她仙品的怀疑! 谷小澈微恼,“自然不是。” 他似乎轻笑了声,抬袖拂面,微微风动,再看已是一位清秀俊逸的仙人。 “我从前总被打劫,故而特地改了容貌,少些麻烦。” 他解释道,“我是重默,你叫什么?” 这副样貌也算数一数二,同清言师兄不分上下,只是没有先前的惑人。 谷小澈提起的心悄悄放下,报了名讳。 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她果然天真不晓世事。 看在相遇即是有缘的份上,重默好意提醒:“你知我为何被打劫么?” 谷小澈摇头。 “我从前替君上寻宝无数,见过的法器数不胜数,不会强抢有主之物。” 法器其实并未认主,但它选择了跟随谷小澈,就该是她的。 他道:“凡间有句话,怀璧其罪,你要记得。” 尤其是这般罕见的法器,各界修炼者都会觊觎,幸而此时少有神仙来往,否则怕是早已引起大乱。 前辈的语气不像危言耸听。 结合方才雪莲所言,谷小澈将手链举到眼前,她可能低估了雪莲的赠礼。 谷小澈正要摘下,却被对方制止。 见她疑惑,重默又道:“纵是放进储物袋,你取出时,也会引起注意。” 这是在分享被抢多次的经验么?谷小澈暗暗揣测。 他的手掌缓缓靠近她手腕,一股吸力自手掌中传来,谷小澈不由抬手。 重默的指尖飞快地画着什么,紫光闪烁流动,形成一道她看不懂的符。 随着那道符的显现,手链渐渐隐去。 谷小澈动了动手腕,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雪莲有灵,若察觉到危险定会起反应。未动分毫,说明前辈做的事没有危险。 “此符乃我专门研究而得,不管法术多高明的神,也无法看到,你日后交流时也得当心。” 谷小澈郑重点头,“我记住了,多谢前辈。” “不必谢我。” 重默语气淡淡,“只是见不得你以后同我样被抢。” 除了妙言宫弟子,其他宫的神仙都是因任务需要,才会来此。 火海烈焰是来往别处的必经之路,譬如玉清帝君的神宵玉府,先前所见的仙友们,也多是去往这处。 到了沉寂之地,却只剩下她和重默,这大概也是重默跟她搭话的原因。 此处无四时变化,无雨雪云霜,无法御空飞行,莽莽一片望不到头。 太乙救苦,门下之人更是意志坚不可摧,一心向善。沉寂之地,正是鉴别弟子意志力的最佳考验。 重默已在上仙之列,带着谷小澈同行,说来还是她占了便宜。 他们在沉寂之地整整走了八天。上仙或打坐或闭目,期间说得话,加起来还不及初见时多。 谷小澈也很少开口,尽量保持体力。雪莲给她提供了足够的水,支撑着到了城门外。 巨大的城池坐落此处,城门上书:山石道。 重默停下脚步,“是你要去的门么?” 谷小澈摇头,她还没接任务,进不得其中,到了苦门已算目标完成。 可是来都来了…… 不安分的小心思又开始活动。 “不知前辈此行预计多久?”谷小澈试探着问。 “十来日左右。” 谷小澈心中有了计较。 清言师兄出任务那次她没赶上,难得遇上一位好心的上仙,若他肯带她一程,也还有五十多天时间,足够赶往死域。 “前辈能否带我去见识一番?” 谷小澈大胆请求,保证道,“我绝不惹事。” 重默静思许久,才道:“好。” 又打量她一眼:“你须得改改装扮。” 谷小澈心领神会,她的仙袍太过惹眼。 重默素衣青衫,她便学着他的装束,化成个青衣女郎。 重默微微点头,两人自小巷而出,行走在街头。 第8章 画里的宝贝,石中火! 仙友们没有骗她,凡间果真与仙界大不一样。 谷小澈跟在他身边好奇地四处瞧,见有人唉声叹气,为斗米发愁,有人喜悦欢呼,打马而过。 街头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啃虱子,身后酒楼中出来的客人穿着锦衣,脑满肠肥,挽着娇妻美妾,儿女绕膝。 她想起书中所言,山石道中所困者,贪累苦形,多为财色名利所牵绊。 可亲眼见时,有财之人恣意潇洒,好色之人富贵张扬,权重之人可掌生杀。 何解? 她陷入沉思之中,眼前似有高山拔地而起,被云雾所掩,看不清路口。 重默见她为境所困,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候。 街上来往行人忽然静止,看向此二人。 数百张面皮脱落,露出森森獠牙,恶鬼们张开血口,嗅到什么甜美的气息般蜂拥而来。 “放肆!”他低声喝道。 血红的光从周身溢出,毁天灭地的气势令百鬼颤抖,俯首称臣。 山石道中困的是人,困人者鬼也,且多是修行千年以上的恶鬼,厉鬼。 他们在此道中化成人的模样,因被困之人生机而活,最爱吸食身具灵气的草木精怪,助长道行。 谷小澈这棵草远远没达到自保的能力,若非有重默带着,踏入苦门即会被百鬼吞食。 可她此时浑然不觉,在山脚下盘旋奔走,不得其门。 街面恢复平静,重默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谷小澈立时醒了过来。 不知方才发生何事,她隐约觉得自己添麻烦了,抱歉道:“我好像没休息好,走神了小会。” “无事。”重默凌厉的目光在街上一扫,带着她往客栈方向走去。 开房间时,小二询问要几间。 谷小澈刚想回答,就听前辈开口道:“一间。” 谷小澈惊讶的目光看向他,他眼波平静,仿佛这根本无足轻重。 莫非此举大有深意? 谷小澈犹疑时他已上楼,只得咽下疑问,默默跟上。 重默前辈虽然性子冷淡,话也很少,却不像是个坏神仙。 “不许离开我三米外,否则我只得再寻个弟子赔给青华帝君。”重默停下来等她,嘱咐道。 这么危险? 难怪师父没派任务给她,原来都是为她安全考虑。 谷小澈再不敢妄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修炼,修炼,修炼! 有朝一日,她一定也能成为很厉害的神仙。 天已微微黑了,月黑风高夜,干点什么都挺合适。 重默换了黑衣,谷小澈将自个也变成黑衣。 前辈如何装扮,她就如何装扮,准保不出错。 他扔过来一把剑,“拿好。” 谷小澈接过那把剑,细细观摩时,眼神都在冒亮。 当着前辈的面她不敢拔出,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重是重了点,却自有一股锋利厚重的气息贯彻剑身。 每位仙界弟子都有本命法器,若是凡人修仙得成正果,则以剑为身。 她是棵草,来日得成正果,本命法器定然还是棵草。加之师父未教剑术,谷小澈也就无剑可用。 但她对剑的执念很深,潜意识中一直追寻着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或许是她觉得御剑飞行最为拉风罢!摸着剑身花纹,谷小澈暗想。 来了凡间便要遵守凡间的规矩,不可擅自动用仙术,以免损坏运行之道,引起此界崩塌。 谷小澈被重默牵着飞檐走壁,与腾云驾雾时的俯视不同,穿梭其间别有一番意趣。 人类真是可爱的生灵。 双腿不如虎豹,却能以车马代替,游遍大江南北;双手纤细孱弱,不通法术,却能修筑高大的城墙阁楼,还能做出许多美食。 寿命虽短,却潜心研究武学强身健体,甚至有的还能延年益寿;不会飞行,也能修炼出轻功,驯化鹰鹤。 长乐世界的弟子以救苦渡亡为己任,他们本是这样值得被善待和救赎的生命。 谷小澈看过千家百户,人影灯火,内心涌起一股浓重的使命感。 被青华帝君收为弟子是何等幸运。 以后她也将与诸多师兄师姐一起,帮助这些陷于苦厄的人们脱离此地,得到真正的超脱和快乐。 谷小澈周身灵力四溢却浑然不觉。重默望向下方,各方鬼魅蠢蠢欲动,幽深的眼睛大洞似的,朝着这方窥探。 他不着痕迹地筑起一道透明屏障,如蚕茧般将她包裹起来,那些露骨的视线便散去。 山石苦道让她感悟如此之深么? 幸好不是她独自前来,不然谁也无法预料,会出什么乱子。 他们来到此方小世界中,唯一的活人所在之处。 案桌上堆满奏折,老太监在一旁服侍。帝王保持着一个姿势许久未动,除了提笔落下批注,饮口茶水。 丑时已到,他仍在御书房内,似是不知疲倦,但无人敢规劝帝王言行。 此界以他为源,因他而生,鬼魅皆以他的生气为食。生气越旺盛,鬼魅之势越猖狂。 “是皇帝哎!”谷小澈第一次见到人间帝王,煞是新奇。 那人仪表庄严,威武不凡,龙袍上左右肩各分日月,背负星辰,中绣龙腾祥云,款式极为简单。 她还能看到他周身的紫光似水流动。 神界之中有玉皇统领众仙,凡间帝王也是如此,每位真龙天子都带着紫薇之息。 “他背负太多因果,用名利困住了自己。” 无怪乎此界厉鬼横行,胆大包天,原来有真龙之气作为养料。 谷小澈猜着他此行目的,试探道:“前辈要救他么?” 重默摇头,“我来取很久之前,遗落在此的一样东西。” 他不是太乙门人,没有义务救苦。何况能担起此任的非太乙弟子莫属,等闲神仙碰不得,否则极易招惹因果。 两人离开大殿,往帝王寝宫中而去。后宫各院一片寂静,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不是都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各路嫔妃争奇斗艳么,怎地这般空荡荡。 谷小澈纳闷,莫非他将所有心神都放在了国家大事上? 连乐子都不会找,难怪如此痛苦。 寝殿之中灯火明亮,往里走却是一片冰冷,太监宫娥在殿外沉默地侯着。 二仙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寝殿。 重默静静地打量四周片刻,低声念了什么,料想是咒语一类。 殿内侧墙的某幅丹青水墨画,随之隐隐显出红光。 谷小澈看得目不转睛,面露惊叹:以水之幻术,封印火之神力,果真妙极! 重默伸手探进那画中河水。 卷轴未动,里头却忽而风云变色,安谧宁静的水墨直冲云霄,演变成数百丈高的惊涛骇浪。 他的手指在巨大的漩涡中央搅了搅,摸出一个盒子。 谷小澈看着他打开那盒子,朝里望了几眼。 宝贝是一块石头? 外表跟普通石头无甚区别,中间却透着一抹鲜活的橙红之色。瞧着瞧着让人有种眼花的错觉。 “是火。” 重默见她观出其中变化,“石中火。” 第9章 剑灵也有爱情 石头里还会有火? 谷小澈好奇心顿起,伸出指尖在石头表面划过,追逐着火苗方向。 那火苗跟随她指尖的方向游走,像个孩子般嬉戏,开了灵智的石头十分顽劣,谷小澈颇为得趣。 重默眸色渐深,并未打断。 如此戏耍了片刻,石头整体忽然变得通透,内壁明亮的火焰张牙舞爪,似要用尽全力往外逃窜! 谷小澈猛地收回手指。 一息之间,薄薄的石壁似脆弱灯罩,终于被火焰彻底侵蚀。 掌上火苗跳跃,顽皮地吐着舌头。 重默目光幽幽地盯住她,谷小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就听他呢喃道:“三亿年才形成的石中火……” 现在没了石头,只剩下火。 谷小澈弱弱地认错:“对不起!” 她是真后悔。 火海烈焰之中差点被烧成焦炭的教训还不够么,为何要去招惹那火苗? 自己分明跟火有仇! 谷小澈欲哭无泪,弄坏了前辈的东西,他还会带她吗? “无妨。” 重默像是见惯意外,用手指捻住火焰揉搓。 它在他手中却活像条泥鳅,不停地翻滚着,又像个被抓住的熊孩子,挣扎着要逃走,显得不甘心极了。 他眼睛微眯,“谷小澈,掐它。” “啊!”谷小澈呆呆应了句。 前辈还是第一回直呼她名字…… 她听话地伸出两根手指,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掐”住火苗。 真的是“掐”,掐朵花似的那么掐。 她将那火苗捋了捋,它放弃挣扎,化成一条朱红的锦带缠绕在她指间。 重默朝她伸出左手。 谷小澈盯着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竹的手,有一瞬间晃神。 看上去很好握的样子…… 上仙把手给她总不能真是让她抓着叭?谷小澈琢磨半晌,突然领悟过来,把锦带缠绕几圈系在他手腕上。 她会三十来种蝴蝶结的打法,打出来的结相当漂亮!她自豪地想。 重默照着先前对她做的那般,右手画了一道符,锦带隐匿在他左手腕。 谷小澈:白瞎了她打的蝴蝶结。 重默垂眸,原以为收服石中火会费些功夫,没想到她在,过程竟是出乎意料地顺畅。 取到想要的东西,他忽然问:“你想救外面那个皇帝么?” “想啊!” 这是她身为帝君弟子的责任,但自己道行不够,恐怕很难。 “为何救他?” “他可怜,”谷小澈思索了小会。 “若他真得是做个好皇帝,为民造福之人,应当被救赎。” “救赎。”重默将这理由复述一遍。 “走罢。” 方才那一瞬,她几乎在前辈身上看到帝君他老人家的影子。谷小澈不知自己答的对不对,抱着剑跟上重默。 回到客栈才想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是尴尬。 “你睡床。” 重默从储物袋中取出全副家当铺在地上,看去比床还柔软许多。 他盘腿而坐,貌似今夜不打算睡觉。谷小澈心安,没什么负担地躺下。 案桌前挑灯批奏章的皇帝一闪而过。她动了动头,将对方的脸驱逐出脑海。 几日接触下来,谷小澈大约摸清了些重默上仙的脾性。 他心思细腻,道法高深,该相助时绝对可靠,还很有风度。 “上仙,我们接下来去找什么?” “剑灵。”重默指了指她手中的剑。 “前辈将剑灵也落在了苦门之中?”谷小澈很难想象,寻宝的仙人都这般丢三落四么。 “是自己跑的。”重默说。 本想随它而去,那日他一推算,却发现剑灵落入苦海。终究跟随征战多年,一把称手的剑也不易找,再打起来也费劲。 谷小澈深表理解,器物与主人之间通常需要缘分,不是任意择之即可。 “前辈此行莫非专为找东西而来?”她瞬间明白什么。 重默没有否认,“剑灵,战甲,本命法器。” 本命法器都能丢? 谷小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他居然是这样的重默上仙。 她眼中的惊讶太过明显,重默不得不多作解释:“法器被抢走,没有丢,或许被炼化了。” 炼化后的法器保留着生机,他能感应到它的方位,却无法召唤。 “本命法器也能被人炼化么?”谷小澈头一回听说。 “自然。”重默道。 “只要对方道行比我高,肯下功夫。” 她道行不及他,自然看不出他的本体。 上仙的剑已生出剑灵,那么他的本体也不是剑。 会是什么呢? 谷小澈生出一点期待。 重默仿佛看出她对剑格外感兴趣,一路御剑而行。谷小澈得偿夙愿,抓着他宽大的衣袖格外欢喜。 感受到上仙的关怀,她先前的敬畏全然消失,话也变得多起来。 大千世界,要找一剑灵着实不易。 “前辈可知剑灵在何处?” “在风霜道中。” 风霜道中皆是为爱所生执念而困,剑灵不在轮回,怎会难以脱身? 莫非,那把剑爱上了凡人! 谷小澈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魏国开国国君铁血手腕,心性残暴,坐稳江山后诛尽前朝大臣,连他们的家眷也未能幸免。 他生平喜爱奢华,初登帝位第一件事,便是不顾大臣劝阻,执意大修芳华殿。 殿中花柳山水,重峦叠嶂,庭院打造得精致辉煌,不知耗费多少工匠心血,也引得文人口诛笔伐。 宫中老人依稀记得,那是前朝某位贵妃自缢之地。 可见即使做了皇帝,也要忍受与心爱之人阴阳相隔之苦,在金玉和权势之中寻求慰藉。 帝王迟暮,余威犹在,他侧躺在龙椅上,呼吸困难,自知大限将至。 底下大臣们争执不休,在为谁该继承大统而拉扯辩驳,无人注意到高台之上的帝王。 皇帝没有留下子嗣,可他一点也不后悔,驾崩后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他渐渐垂下了头,掩去满目苍凉,与其中暗含的嘲讽。 魏国在他的统治之下已存在四十余年,比起那些十几年就亡国的君主,他已好太多。 谁都可以,朝代更迭,江山易主,都是寻常事。 他身处黑暗狭窄的甬道,混沌不知悲喜。忽见白光之中,有人身着宽大黑袍,面容模糊,身后有一女子持剑相随。 两人由远及近,踏风而来。 “可还有执念?”对方的容貌有些眼熟。 “自然有。”他笑,有又如何,终是求不得。 “可要解脱?” “求一圆满。” 他抓住那人衣角,终于想起自己曾经的主人,哀求道:“一次足矣。” “你还不明白。” 男子冷漠得近乎无情,“此间永无圆满。” “为何?”他喃喃道。 帝王痛苦地抱头,难以置信这段情缘终究是一场空,“为何?” “因为你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重默的手直直伸进他心窝里,取出一团金红之物。 他将那团魄体重新吸收。 第10章 强行配对,定非良配! 没了那一魄,帝王灵魂失了颜色,变回晶莹透明的灵体,在两人身边环绕盘旋。 “他是剑灵?”谷小澈悟了。 “多年前我曾经历生死大战,它趁我重伤时逃往凡间。” 剑灵下界得遇见心爱之人,她却嫁与皇帝,自缢在芳华殿,死在册封当日。 他极不甘心,用上仙一魄改了自身命数,灭了前朝,想重来一回,救那女子性命。 孰料剑灵本身不属凡间,那女子无法得到救赎,过往轨迹不可改变,他生生世世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轮回。 每一次,他都如这般,虽为心爱之人报了仇,却从此陷于风霜道,无法同她相守。 取回它容易,难的是如何善后。前朝气数将尽,本来待帝星长成,新的朝代自会建立。但它因复仇夺了江山,连着帝星运势也发生改变。 剑灵掌管江山四十年,他死时帝星已入轮回,年方十岁,要长到能颠覆江山,至少还得十年。 此事不属太乙管辖范围,取回剑灵后,他们若不出手,这十年间怕是要天下大乱。 剑灵这一段,到底是上仙重伤时牵扯出的因,结果应在了凡间,不可能将它从此间抹杀。 谷小澈是个半生不熟的太乙弟子,远远达不到同门水平,但上仙在此,心中便多了一重安定。 “那女子是凤命。”重默推算了一番剑灵心上人的命数。 “这样说来,她本该与帝星是夫妻。” 谷小澈道,“若没有剑灵,她本该爱上别人,还会有圆满的结局。” 重默似乎也觉此法可行,但改运之事他从未做过。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可能干系甚广,纵是神仙也无法预料后果。 他们决定从剑灵初入凡间之时改起。 剑灵托生的是一户寻常商户人家,家中以卖茶为生,卖茶人家的少年郎姓梁。 彼时贵妃还是宰相家的千金小姐,她出身高贵,在京中素有美誉,闺名李蓉儿。 原本不可能相遇的两人,因一场英雄救美相识。 李蓉儿母亲是宰相发妻,家中还有三四个年岁相仿的妹妹,都为妾室所出。 她是宰相嫡女,也是大小姐,母亲性子和软,妾室又颇得宰相宠爱,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那日她外出上香时,轿夫忽然不见踪影,周遭跳出来三四个蒙面的黑衣人,李蓉儿知晓自己被人算计,拼了命往外跑。 算她命好,遇到同样陪着母亲上香的梁成。 他自小天赋异禀,家中从未给梁成请过武学师父,也能练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 那些黑衣人本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遇到他竟无一能与之匹敌。 剑灵所化,凡人跟他根本不在一个境界。 谷小澈与重默在一旁观看,还跟他讨论:“确实命好,这要遇上寻常百姓,白白送人头。” 若没有剑灵出现,李蓉儿会在此地落入悬崖,遇上一绝世高手。 高手爱慕于她,一生追随,后来无论朝代更迭,还是后宫倾轧,都多次救她性命。 因剑灵出现,高手和李蓉儿一辈子都没遇上过。 好好的皇后变成前朝早死的贵妃,谷小澈同情地敲了一把怀中剑,造孽哦! 英雄救美总是格外令人心动,大抵是命中注定。李蓉儿没对那高手生出过任何情意,却对救她的梁成一见倾心。 两人变着法偷偷会面,月下看灯,弹琴练剑,时光短暂而又美好。 可惜他是白身,两人身份注定云泥之别,梁成没办法娶她。 天下大势风起云涌,或许因梁成身怀灵力,察觉本朝气数已尽,决定从军。李蓉儿知晓他的抱负,甘愿等他归来。 他走后,本该晚些时候出现的帝星,在谷小澈的干预之下,提前来到李蓉儿身边。 这时机多对路子。 情郎远在外头,家中又逢姐妹欺压,帝星趁虚而入,绝佳的机会。 帝星是世家公子,祖上有功勋在身,只可惜是庶子,在家中不受待见。 李蓉儿此前从未见过他,但她在一干夫人千金中颇受称赞,早已引得帝星倾慕。 李蓉儿她爹早有谋反之意,帝星明面上与宰相靠拢,步步为营,共谋篡位之事,暗中将宰相筹谋多年培养的势力收入麾下。 待自认老谋深算的宰相反应过来,已是措手不及。 帝星不愧是帝星,秉承天命之人,出身虽苦,成就却高。 此时皇权倾覆之势已显,李家又失了筹码,双方最好的办法便是联姻。然而此时大小姐心有所属,誓死不从。 天下大乱之时,梁成已做了将军,带领军队所向披靡。 帝星远在朝堂,并不知那个他颇为欣赏的敌军将领梁成,正是他所爱慕女子的心上人。 他自负天命,又意在天下,岂容这般轻视!于是转头娶了宰相宠妾之女,也就是李蓉儿的庶妹。 帝星让那位宠妾,即他如今的丈母娘,给宰相吹了枕头风,劝他将嫡女送去宫中,陪伴那个犹在纸醉金迷之中的老皇帝,以拖延时间。 她不是拒绝自己么,便去伺候那个命不久矣的老皇帝罢。 谷小澈被这变化弄得猝不及防! 上一世李蓉儿被迫入宫是因庶妹嫉妒,没想到这世先被帝星送进去了? 如今嫁给帝星的庶女,前世钟情某位皇子,怕长姐抢了她的婚嫁,与身在宫中的宠妃合谋,找了术士道出李蓉儿的命格清贵。 在流言四起之时,又让皇帝见到李蓉儿画像,当即纳为妃子。 她们到底收敛了些,那位宠妃眼馋后位已久,自然不肯道出凤命之说,甚至在术士算出命格后,还意图夺运。 这世因着帝星提前来到李蓉儿身边,或许女子的心思本就细腻,这位庶妹舍了看似尊贵的皇子,一心都扑在帝星身上。 事态发展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她目瞪口呆,小心地瞧了一眼上仙。 重默看出她的想法,淡淡道:“顺应本心即可。” 按照先前想法,他们打算让梁成在战场上重伤,被众人误以为死去,而后带他离开。 李蓉儿得知他的死讯定然悲痛不已,这时,若长久以来追求她的帝星蓄力而上…… 只消几句柔情蜜意,体贴关怀,那颗饱受离别之苦与相思之恨的芳心,便能被拯救回来。 待梁成醒来,天下安泰,帝后大婚,他便可彻底死心,这时他们来助他超脱,水到渠成。 日久生情的老梗,天时地利人和占全,本该是水到渠成的天作之合啊! 谷小澈无法理解,一手好好的牌,怎就被他打得稀烂! 是因作为庶子被欺压得太狠,心理扭曲,才做出这般得不到就毁掉的行为? 不是她吐槽,帝星这事办得忒不厚道。 他原本就倾慕李蓉儿,先前二人还互相欣赏过一段时日。 可在帝星优势明显胜过李家,又遭李蓉儿拒婚后,一直温和有礼的翩翩公子,暴露了真面目。 第11章 她活成了白月光 他就不能再装几天,把人骗到手再说么? 谷小澈忿忿地想,这点耐力都没有,还当皇帝呢! 或许李蓉儿对他的野心亦有所觉,装作不知罢了。她对宰相亦无所求,自然不会提醒他们。 她只等着她的少年归来,他许过她一生一世。 纵然改了帝星出场时间,这一世李蓉儿还是死了。 她生得容颜极好,进宫当天,有宠妃力荐,老皇帝迫不及待要见她。 当晚,一条白绫挂在了宫中,与前世的时间地点无甚区别。 妃嫔自缢,皇帝大怒问罪李家,帝星趁势起,此夜江山乱。 梁成闻听心上人生前被人所害,心中恨极,大悲之余灵识苏醒。 他知晓对方是天命所归之人,再次动用那一魄逆天改命。 逼宫之日,梁成脚踩在帝星胸口,双目几欲滴血,先是剁了帝星的手,又剜去他一只眼。 对方痛得哇哇大叫,不及他心中伤痛万一。 “是不是狠了点。”谷小澈眼不忍再看。 重默直视着她,神色莫辨,“想救?” 毕竟是太乙弟子,按理讲她的立场应在帝星那边,此刻若是任务进行时,合该站出来。 不想。 谷小澈保持沉默,只在心底无声回复。 最终重默跟她都没再出手。 梁成将帝星囚禁,自己做了皇帝,后宫常年无人。 他不选秀,似乎耗尽生机,却执意为心上人建造最华丽的宫殿。 临走前,他曾许给她一生一世。 可如今,十里红妆没有,风光大嫁也没有,唯有冷冰冰的宫殿伫立,像是见证他的誓言。 他将那些宰相门下的老臣,包括站在帝星那边的旧臣,尽数诛杀。 他如此孤寂,他们却能享受至亲之爱。 凭什么她死了,这些满口百姓社稷的大臣还活着? 她不过是一名女子,为何要用于女子而言最重要的婚嫁,替他们遮掩那些丑陋的算计。 江山天下,莫非都系在一名小小女子的婚事上,简直荒唐可笑! 老皇帝气数已尽,新帝又自寻死路被剑灵扣押,梁成仍旧是魏国之主,膝下依旧无子。 好叭,白忙一场! 万万没想到是这般结局,谷小澈不由对天命二字生出畏惧。 师兄师姐们总能出色地完成任务,让所有人各归各位。 相比之下,她真是个不合格的太乙弟子。 “重新来过?”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原不是他的事而是谷小澈的。 她想了想,问道:“前辈,凡人的魂魄可以取走吗?” 重默显出几分意外之色,“你想带走李蓉儿?” 她点点头,“这般刚烈忠贞的女子,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按常规来讲,不可。” 他顿了顿,又道:“若她得了机缘,比如被上仙或上神看中,带回去修炼,从此超脱凡体成为修道者,又另说。” 谷小澈默,她如今连仙班都没入,没资格带走凡人魂魄。 等会,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谷小澈跟重默对望,对方淡然得好像什么也没说。 前辈你确定不是在推荐自己? 谷小澈深思之后,不若放了帝星,还他江山,带走剑灵跟李蓉儿。 一切随她。 重默毫不在意地应下,带走了剑灵。 帝星还未被折磨死,一切尚且可控。 他们在李蓉儿轮回之前,拦住了阴差。 一黑一白两位鬼差声音嘶哑,“大,大大大大……大人。” “给我。”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看去极为讲理的一张脸,说出的话极不讲理。 不可!鬼差在心中呐喊,这样会乱了运道。 重默一个眼风扫过来,两鬼齐齐颤抖,到底惧于他的威势,交出魂魄溜之大吉。 谷小澈对着他们仓皇而逃的身影,“前辈同他们打过交道?” 瞧那逃窜的熟练程度,不像第一回。 “从前认得。”重默实话实说。 原来鬼差这般欺软怕硬啊!谷小澈暗暗偷笑。 “如何处置?”他手中还抓着李蓉儿的魂魄。 她知道自己被劫持,在重默手下拼命挣扎,碍于鬼魂此刻无法说话,睁大眼愤怒地瞪着两人。 “不知可否先寄放在前辈这里,日后再取?”谷小澈请求。 她还没有自己的剑,来日若找到合心意的,正好塑个剑灵。 重默将李蓉儿的灵魂团巴团巴,同剑灵一道塞入锦囊。 谷小澈走着走着,目光忍不住在他腰间来回。 小情侣久别重逢,定然含泪凝望,指不定正在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好想看啊啊啊! 重默顿住脚步:“怎么?” “没,没事。” 前辈何等场面没见过,岂会为这等小事费神? 还是不说为妙。 跟那些仙娥们玩闹久了,连想法都不甚单纯。谷小澈深刻检讨过自己,想起那个从根上长歪的帝星。 “这样的人也可稳坐江山吗?” “帝王不需要情爱。” 重默掐指一算,眼中带了点兴味,“想不想知道后面的事?” 谷小澈不解,莫非还有后续? 帝星拿回江山,依旧没能摆脱劫数。 他心态本就有些扭曲,被梁成弄成残废后,更是发生了变化,越发渴求一切美好高贵的人和事物。 加之与李蓉儿见面时间提前,事情发展,到底与轮回之前的走向有所不同。 他晚年频频记起,当年宰相家的大小姐,那是何等端庄秀丽,高贵凛然,风采动人的女子。 再对比如今的皇后,与妃妾争风吃醋不说,还不惜对婴孩下手。 为给后代铺路,稳固江山。帝星晚年终于以心狠手辣残害皇室为由废后,宰相家也被连根拔起。 李蓉儿死得又那般壮烈,关于她的记忆越发难以抹去,他时常缅怀,甚至为她写下许多悼念之文。 换言之,李蓉儿活成了帝王心中那抹白月光。 他这一生再没立皇后,死前居然立了朝思暮想的李家大小姐为后,留下痴情名声。 李蓉儿作为死去后被册立的皇后,与先帝同葬,关于她的传说一直在民间流传。 故事几经后人感怀,这位皇后被传为花神转世,用以表彰忠贞刚烈的女子。 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谷小澈听罢感叹,帝星归位,到底是还给了李蓉儿皇后尊荣,还有本属于她的百世流芳。 “凤命之女,本不会为情爱所累。”重默道。 她在府中所受的那些心计磨搓,是成为一名合格皇后的必经之路。 帝王与帝后因身世相仿而彼此欣赏,携手共创盛世天下,成为夫妻楷模。 纵然他们之间并无情爱,这是皇室夫妻最为常见的相处,也是完美的结局。 可最好的,不一定是她最想要的。 剑灵这个变数,可说是李蓉儿的情劫。 她本凤命,若没有遇上他,此世可安享尊荣。但仿佛一生中只要遇到那个人,无论时间先后,处境如何,她注定只会做出同一个选择。 缘之一字,皆如此玄妙,难以言说。 第12章 没那么简单 苦门共有五道。 据前辈所言,偷走战甲之人,困在地狱道中。 他们所经的山石道,所困之人皆为名利俘虏,风霜道中尽是为情爱所累之人。 地狱道听说乱糟糟的,也不知怎么个乱法。谷小澈一面警惕,一面扯着重默的袖子步步紧随。 背靠大树好乘凉,以后这般机会不多,她要好好珍惜! 此处名为地狱,一路所见却是欣欣向荣,人人和睦。 夫妻同行,少年出游,比武卖艺,这大抵是人间繁华热闹之时。 要说哪里有异,便是街上行人的颜值颇高,都快赶上仙界了。但若水土好,人被将养得好,也不足为奇。 一切都很,正常? 谷小澈还记着先前上仙的话,保持三步以内。 两人虽隔了小段距离,分明是同行。加之谷小澈时不时看向重默几眼,落在在此间人眼中,又是一对怨偶。 男人的视线不时瞟过谷小澈,夫人和姑娘们则偷偷打量着重默。 几个意思? 谷小澈不解,小手忽然被温厚的手掌包裹。 重默视若无睹,不疾不徐地牵着她走,凌厉的目光一扫,众人收敛很多。 她尽量平复微微加速的心跳…… 化形以来还没被拉过小手呢,上仙怎地连个招呼也不打。 但见街头只有男男女女往来,没有小孩老人。隐约记起书中有所提及,地狱道也跟情爱相关。 谷小澈悟出新的重点:莫非出入此地,必须成双成对? 如此说来,前辈的行为也不难解释。 先前已误会过上仙一次,怎会在一个地方栽两回跟头,她暗道自己粗鄙。 再次住店时,谷小澈万事都听前辈安排,听他说到“一间”时内心毫无波动,甚至颇为感动。 他们刚拿到房号,门外一阵香风袭来,柔媚的声音传来:“小二,住店。” 女子飘摇而至,软如杨柳,进来先对重默抛个媚眼,分明刻意为他而来。 谷小澈:就算他们此刻是假扮,这也太不把她当回事了叭! 明目张胆地勾引,当她是死的? 重默半点反应也没给,拉着谷小澈往楼梯上去,迎面下来一锦衣公子。 他见到谷小澈容貌,赞道:“好一位清秀雅致的佳人,可惜啊可惜。” 清秀雅致,谷小澈摸了摸自己脸皮,可惜什么? 这人怎奇奇怪怪的? 重默拽着谷小澈的手微微用力,加快步伐,警告地回望一眼。 锦衣公子被他眼中饱含的煞气镇住。 直到两人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摸了摸鼻子,嘟囔道:“什么嘛。” 来都来了,装什么装! 重默静静坐在那,谷小澈料想他大抵是被干扰太多次,心情不爽。 她摇身一变,化成个翩翩公子,嬉笑道:“前辈不必烦恼,明日我换了男装罢。” 男装更糟。 重默少见地叹息,“不用,尽快拿到战甲,离开此处。” 谷小澈变回女子模样,有些许失望,她还没试过男装出行呢。 “战甲在谁手中?” “妖王。” 苦门之中不都是人么,怎会有妖? 重默跟能读懂她心声似的,“他比较特殊,所以入了苦门,同凡人一样,若遇上你们太乙门人得了救赎,便能得道。” “那,岂非我若允诺助他脱离此处,就可拿到战甲?”谷小澈机智道。 “他若不愿走,你如何救?”重默反问。 还有不愿离开的? 是她见识不够,开了眼界。 “许多人不是不能出这道门,而是不愿。”他的语气随意自然。 “舍不得,放不下,沉迷苦海,就能骗自己还在。” 帝王在日复一日的案牍劳形之中,反复品尝权势,便觉欢愉。剑灵拥有法力,也甘愿堕入轮回,是为提醒不要忘记。 人是如此,妖亦不能免。 “那不是很难办,”谷小澈往床上一躺,长叹。 “妖王心,海底针。他到底想要什么,我们若给不出来,不是要打一架?” 她侧身翻了个面,朝着他的方向问:“前辈能打得过那个妖王么?” 重默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动,不太自然地滚动了下喉咙。 轻咳一声,垂眸道:“能。” “那为何战甲会在他手里?” “他偷的。” 谷小澈想起他说之前受过伤,还被剑灵偷了一魄。 妖王也是在那时拿走战甲的叭,寻宝的仙人危险系数真高。 谷小澈暗想,还好太乙门人只要救苦救亡,任务虽重,却无生命危险。 想到打架,谷小澈蠢蠢欲动,手心都在发烫。 妖王住在洞府之中,距离客栈千里之遥,于神仙不过瞬息可至。 重默一掌轰了洞口,守门的小妖来不及发出预兆已碎成渣渣。 群妖闻声,密密麻麻自洞穴涌出,将他俩围在中间。重默带着谷小澈一路斩妖,衣袖一挥叽哇乱叫一片,未至半刻已入到洞中。 妖王正在宝座上,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妖伏于他身侧,搔首弄姿,妖王左拥右抱,快活得很。 “师兄尽管去,我来善后!”谷小澈抱住他的剑跃跃欲试。 重默也不纠结,直奔妖王而去,妖怪们握紧兵器,紧盯谷小澈。 她拔剑,寒光与煞气让群妖一阵胆寒,不敢靠近。 仗着宝剑之利,谷小澈将剩余妖怪清理干净。 但迈出三步不到,新上来的小妖又集结成大军,拦住去路。 千百只妖怪眼冒绿光,齐齐盯着她,数量委实有点多。 谷小澈打架没有经验,拿着他的剑胡乱砍,一阵冲刺,费了不少体力。 她坐在地上喘息。 还是别用剑了,不如直接上拳头。 “哈哈哈哈哈,臭丫头没力气了!”见她不动,为首的小妖令旗一挥。 妖怪大军从四方八方围了上来,妄图将她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他们最喜神仙血肉,每一块都是充沛的灵气,可涨百年功力啊! 想吃她的肉? 谷小澈扯开一个狞笑,看不起谁呢! 她朝地上狠狠一砸借势腾空,一脚踹飞十来个。 妖怪如落叶翻飞,呜哇乱叫。 谷小澈重重出拳,如一把铁扫帚,所过之处推枯拉朽,无坚不摧! 空手为刃可劈数妖,倒比用剑更省劲儿,杀伤力还强上数倍。 解决完群攻的小妖们,谷小澈拍拍巴掌,捡起重默的剑,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盘腿而坐。 上回大战情形还历历在目,虽说闯下大祸,她始终对这事耿耿于怀。 是的,她从未跟人讲过,那日她原本想要踢得,是紫薇帝君的屁股。 可能用力过度,才导致偏了位置。 谷小澈对此事虽有反省,实则深以为憾。 她要好好观战,学习重默上仙打架的英姿,至少要控制好力道。 往后再遇上大战,必须在仙界史上留下好名声,死也死得痛快。 看看重默上仙,面对妖王那临危不惧的风姿! 风卷长袍,也带不走他真金般坚定的意志! 这背影真是非同一般的帅! 第13章 不讲妖德,该! 重默似乎在跟那妖王争执什么,妖王忽而大怒,拔出战斧朝重默飞去。 斧头直劈他面门,他闪电般侧身,妖王没中,咆哮着一拳打向他腰间! 重默腾空而起,袖中一道光束飞出,被他稳稳握住,化成银蛇扑向妖王。 细看却是一条金色长鞭。 那长鞭有灵性似的追逐妖王,将他捆得死死地。 重默将妖王一甩,撞向石壁,手臂又轻轻一挥,将那妖王砸向地面! 谷小澈看得好不过瘾,挥舞着拳头恨不得上去助阵。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好看么?” “好看啊!”她兴奋地回,忽地觉出不对。 谷小澈转头,一只瘦骨嶙峋的老妖在她身旁桀桀地笑,手中还抓着什么。 “清言师兄!” 她大惊,迅速扑向老妖的方向。 老妖异常灵活地在石壁上飞来荡去,抓着清言的衣领很是嚣张。 谷小澈紧追它的步伐却回回落空,石壁被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坑,她抓着藤蔓气喘吁吁。 “丫头,”老妖沙哑的声音道,“再砸下去,这个洞就要塌了!” “你放开我师兄!”谷小澈喊。 “你们放我了家大王。”老妖说,“一命换一命。” “他偷了我们宝贝,”谷小澈对杀不杀妖王不甚在意,“还了宝贝就放!” “师妹不可!”清言伸手制止,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也顾不得。 “我奉师命必杀此妖,否则誓不归还!” 重默要拿宝贝,宝贝在妖王那,妖王在重默手中,老妖抓了清言,清言要杀妖王。 好乱,一时之间谷小澈毫无办法。 重默朝谷小澈的方向一指,手中剑挣脱谷小澈飞到主人手中。 他收了长鞭,剑横在妖王颈上,冷声道:“自己选。” 解决不了的问题甩给妖王,谷小澈表示学到了! “愿将战袍奉还。”妖王不傻,留下清言才能保它的命。 老妖唤来几只小的去取战袍,重默拿到东西放开妖王,看向一旁的谷小澈。 妖王也将清言押到它的宝座旁,有恃无恐。 谷小澈咬牙冲了上去。 一旁的老妖妄图阻拦,重默一个鞭子甩过去,老妖啪得撞在石壁上,碎成肉末。 腥臭的血腥味儿漫开,重默挥动长袖,强风卷走老妖残留的气味。 各打各的架,各拿各的东西。 上仙已为她清理道路,谷小澈眼眸坚定,清言师兄她一定要救。 妖王自知打不过重默,见这个臭丫头也敢前来挑衅,不由恼羞成怒。 它想上前,又畏惧重默出手,只得抓起清言挡在身前。 重默背过身去,看也不看,表示袖手旁观。 清言在一边干瞪眼,从未见过如此不讲情谊的仙友! 妖王面上一喜,将清言捆在宝座上,提起斧头迎战。 谷小澈一拳锤在它胸口,妖王不为所动,冲她龇牙一笑。 她的拳头虽硬,于它却仿佛只是小菜一碟。 谷小澈更加郑重。 方才用了七分力气,按先前估算,已足以将紫薇帝君踹出内伤。这只妖怪却毫发无损,怪事! 这年头的妖王如此厉害吗? 妖王拎着战斧往谷小澈身前一挥,将她逼退数十米,活络了片刻筋骨,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 一仙一妖都是力量型战士,身具排山倒海之力,交手时大地颤抖,洞里石块簌簌地往下砸。 两刻钟后,谷小澈很累,妖王也很累,互相瞪眼陷入僵持。 重默手中长剑忽然毫无预兆地疾速飞来,正中妖王硕大的脑袋。 剑尖刺穿额上三寸,妖王被死死钉在石壁上,悬挂飘荡如同风中腊肉。 它转动眼珠,发出极微弱的声音:“你……” 死不瞑目哇,说好的不出手? “你先骗我。”重默将战甲打开。 云纹锦绣,金光灿灿,威风霸气,好华美的战甲! 谷小澈看得呆了。 他却将那战甲撕毁,金鳞片片掉落,毫不手软。 重默过来抓着妖王尸身,五指一抓,淡青泛金的铠甲从它身上脱落。 “这就是,炼化?”谷小澈灵机一动。 重默道,“它以为找件差不多的就能将我糊弄过去,同你对打时,被我看出端倪。” 谷小澈不满地过去补上几脚,妖王瞬间粉身碎骨。 枉她赤手空拳公平对战那么久,结果它一直穿着战甲? 弄虚作假,还有没有妖德了! “咳咳……”清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见两位仙友似乎都忘了他,只得出声提醒。 他双手被束在身后,妖怪用的是捆仙绳,以他的道行是挣脱不开。 谷小澈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他,连忙上去解了绳子。 清言摸出怀中丹药疗伤,平复了会,冲她道:“多谢师妹。” 谷小澈回道:“师兄不必客气,我也是赶巧。” “师妹来此历练?”清言记得上回相邀时,她还说拒绝了自己。 谷小澈语塞,难道跟他讲自己瞒着师父偷偷进来? 清言见她面露难色,又看一眼她身后重默,“师妹若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 他也是出于关心,没有打探之意。 谷小澈面露感激,“多谢师兄体谅。” “不知师妹在何处落脚?”清言一面关切地问,一面搜寻着什么。 妖怪抢走了他的玉佩,自被抓住后,他再没跟师父通过消息,须得尽快回禀。 重默揪起妖王衣领,从它怀中掏出一物,扔给清言。 可不是他失踪的那块玉佩么。 “多谢上仙,”清言一边纳闷他行动怎地如此迅速,一边欣喜接过。 他拱手道:“未知上仙名讳,大恩没齿难忘,若肯告知,改日定当拜谢。” 纵然一心救他的是谷师妹,对方没怎么出手,这位最终却是给了致命一击。 重默一言不发,清言颇为尴尬。 谷小澈解围道:“这位是重默上仙,他虽不爱说话,但人很好的。” “原来如此。” 清言心中怪异,总觉上仙不是很待见他。 “清言,清言!”手中玉佩忽然传来声音,“清言可曾听到?” “弟子在此。” 是玉衡星君在唤他,清言连忙回:“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终于吱声了,本君还以为你没睡醒呢!” 玉衡星君道:“你可还在苦门?” “在。”清言心中微酸。 被妖怪虐的这些日子,师父以为他是在睡觉么? 徒不言师之错,罪过,罪过。 “正好,本君给你再派个任务,晚上同你详说。” 清言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 “玉衡宫很是忙碌。” 谷小澈冲他笑道,“师兄辛苦了。” 清言长叹,“听闻青华帝君管束弟子极为严厉,师妹想必也不好过。” 方才她如何对战妖王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震撼之余只觉她可怜。柔柔弱弱一株草,入妙言宫不到千年,就有如此大的力气。 青华帝君对待手下弟子果真越发凶残了! 第14章 退一步越想越气 清言同那妖王交过手,对方那一身蛮力简直可怕,法术也远在他之上。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信谷小澈能同它打那么久,还不落下风! 紫薇帝君被踢成重伤这事并未传开,除了几位帝君和谷小澈,皆以为她当初所犯不过冒犯之罪。 至于战甲威力有多强,重默不说,清言也不知作何用途,权当那只是一件寻常宝物。 谷小澈看出他的怜悯。 不想被各路仙友知晓她天生力气就如此大,干脆让师父背了这黑锅,反正他老人家也不在。 重默御剑,谷小澈站他身后,清言并肩随行。身后二仙有说有笑,他紧抿薄唇。 不是很畅快呢。 清言跟着两位仙友到客栈,给自己也要了一间,转头见谷小澈与重默同住一间。 他笑容微凝,到底没说什么。 目送师兄上楼,谷小澈忆起此处出入者须成双成对的习俗,不太放心。 “清言师兄不会有事?” 她与上仙结伴,清言却是独自上阵,地狱道本不该如此安静。 “若能坚守本心,自然不会有事。” “上仙似乎跟清言师兄有渊源?”谷小澈小心翼翼地问。 她觉察出,上仙对他很是冷淡。可若说认识,看师兄陌生的模样,分明是头回见。 重默顿了一会,“玉衡星君门下也四处寻宝。”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谷小澈了悟,关乎其它门中纠葛,不好多问。 她小心翼翼岔开话题:“战甲已拿到,上仙接下来……” 他们就要分开了么。 “法器不在苦门。” 重默似乎根本未在意此事,“你若无事,我们明日便可动身。” 本命法器关乎仙家性命,一般不可轻易显露,品阶越高的神仙,尤其注意隐藏。 她与前辈相识不过十来日左右,上仙对她,好得有些有些过分呢。 谷小澈心底说不清是何种滋味,但隐约能辨得出,那些情绪里头,欣喜与温暖更多。 苦门五道,他们如今已走过三道。算算日子,正好过去十天。 “敢问前辈,法器要往何处去寻?” “死域。” 谷小澈一愣,她接下来要去的正是此地。 忽而释然,太乙弟子的历练之路不是秘密,或许上仙本就知道,才答应带她这只小尾巴? 清言在客栈中端坐,玉佩悬在茶桌上方。袅袅茶烟中,玉衡星君的影子模糊,声音清晰。 “此行务必找到已出世的神器,将它带回,万不可落入妖神之手。” “弟子领命。” 清言面色凝重,任务事关苍生,责任不可谓不重。 “其余四件,我已推算出大致方位。此次守卫神器以真武天君为首,北斗星君与九曜星君协助,领受此任务的,除了我们玉衡宫门人,还有十五位星君门下弟子。” 玉衡星君对这位得意弟子满怀希冀,甩出重点,“帝君已传令,任务中立功者可提升品阶,另有奖赏,你若能在此次任务中立功,日后开宗立派亦不是难事,自然,我们玉衡宫也有脸面。” 星君对他向来极好,知晓他的想法。清言心中有数,“弟子明白。” 又跟他家星君确认道:“师父,不知青华帝君座下弟子有无参与?” 谷师妹未列仙班,以她的实力,错失此次机会实在可惜。 “他们太忙,”玉衡星君悠悠道。 “妖界兴风作浪,死域中添了太多亡魂,太乙门下弟子救亡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管神器一事。” 难怪谷师妹修炼时日尚浅,竟也在苦门,还成长得那般迅速。清言点头,自认发现真相。 于是次日谷小澈辞别清言,就见他眼中满是疼惜。 清言关切地道:“修行一途,师妹万不可操之过急,须得稳扎稳打。此行定要珍重自身,若遇上凶狠的妖怪勿要逞强。来日任务结束,定去妙言宫找师妹好好讨教。” 她好像还未同师兄提及要去哪。谷小澈心中莫名其妙,面上微笑,“多谢师兄,师妹晓得。” 又添了一句:“师兄也要保重。” 千万别再遇到被妖怪抓走无法脱身之类的事件,不一定回回都能遇上仙友来救。 后面这句她不好明说,盼这位师兄长点心叭! 清言本想再叮嘱一二,重默轻飘飘一句“该走了”,瞬间打断他想说的话。 正如莲池连通仙界,苦门连接人间,死域可通冥界。 此中多为同门弟子,谷小澈换回装束,不再掩藏身份。 死域中的亡魂多为意外丧生之人,阳寿未尽不得入冥界去轮回之路,因而成为离体的生魂。 冥界主簿会逐一清点这些生魂,她的师兄师弟们则负责生魂带往人间。 如此之后,各人再续前尘往事,走向他们既定的命数。 至于命数谁定,不可知,不可问。 风霜道中,若非剑灵身怀仙术和上仙之魄,被他斩杀的帝星本该落入死域,被太乙弟子接引,走向他既定的路途。 同理,天下大势亦是如此运转。 几经周折之后的太平盛世,往往除却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还有众多太乙弟子呕心沥血日夜奔忙的身影。 因而青华帝君在人界并不出名,在仙界却地位尊崇,颇受敬仰。 “这次任务也太难做了!”一位太乙弟子埋怨道。 “这人本是当朝大将之子,将来要替国家征战四方,成为少将军,娶公主当驸马。” 身边的同门不解,“这不挺精彩么?你平安护他长大就是,至多替他挡挡沙场刀剑,于你而言不过顺手为之。” “精彩个啊!”仙门弟子恼怒起来也有开骂的。 “那妖怪化成公主侍女,使尽诡计让未来驸马对公主心生厌恶,倾心于她。” “公主按原定路数爱上少将,结果那少将不从,皇帝本就对大将军颇为忌惮,后来找了个理由,整个将军府都被灭口。” “喏!”他拎起被妖精迷惑的少将生魂,后面还跟着将军府全家八十余口。 反正也不会再死,他的温柔释放了也没用,那生魂被他掐的白眼直翻,无法开口。 太乙弟子面无表情地揉搓着那生魂,好似要将满怀怒气都发泄出来。 “本来可活七十岁,现在二十五就被皇帝满门抄斩,连累全家都改了运,净给我们找事~” 他身边同门对那生魂再生不起同情,安慰道:“说起来也是妖孽作祟,他乃一介凡人,肉眼凡胎,怎能苛求?” 太乙弟子看惯人间事,不敢苟同:“凡人又如何?皇帝握着他家生死命脉,他若脑子没毛病,岂能这般任意妄为,非得死乞白赖用全家陪葬才肯甘心!” “罢了,我先去杀妖,免得越想越气!” 第15章 大佬带我做任务 师兄师姐们平日就是在做这些么? 谷小澈听着那二位师兄对话,突然明白为何青华帝君管着仙官考核和品阶。 太乙弟子分明是天界最辛苦的神仙啊! 城门周围修建众多客栈高楼,专为弟子们落脚歇息之用。 太乙弟子们在门前排着长队,去主簿那领了生魂便进入死域,另一列是刚斩杀完妖魔归来的弟子在登记。 死域有死域的规矩。 要想进入其中,品阶至少得是上仙,或是太乙门下弟子,其余修炼者皆不可入内。 苦门也有这条,但仅限于领了救苦之任时才登记。谷小澈跟着重默,算是上仙带来的跟班,不出任务也可进入。 但死域中任务格外繁忙,为避免被其他事务干扰,进出名额卡得很严。 谷小澈不能空手而入,但若接下任务,少不得在主簿那要记上一笔,瞒不过帝君他老人家。 “师父?”她忐忑地唤道。 玉佩光芒明明灭灭,好半天才有声音传来。 “啊,”青华帝君那边似乎很忙,吵吵闹闹地,“有事么?” “弟子已在死域门前,见师兄师姐终日忙碌,也想接个任务试试。” 谷小澈鼓起勇气,“弟子遇一上仙同行,一定不给您丢脸。” “行罢,再多给你十日。” 青华帝君已然无心顾及,不忘叮嘱道:“别忘了凌霄术,打不过就跑快些。” “……” 谷小澈深深呼吸,平复心绪,“弟子明白,多谢师父。” “凌霄术?” 重默知晓谷小澈修为尚浅,轻笑:“青华帝君这个也教你?” 那可不。 谷小澈无奈,“师父是真心为我好。” “很实用。”重默毫不吝啬地下评语。 “太乙门人?” 主簿在册子上寻着什么,“谷小澈,之前没见过你呢,第一回接任务?” “是。” 那册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名字,谷小澈瞥了一眼,不再多看。 这得是多少任务量,才能累积这么厚一摞,太恐怖了! “新手啊,”主簿了然。 在一众生魂经历中挑挑拣拣,选了个较为常见的死法,“这个给你!” 身边小鬼看清主簿大人指着的号码,领命而去。它在死域的一方池子里摸了一阵,拎出指派给谷小澈的那只生魂,甩给她。 重默还未感应到本命法器下落,不知落在此间哪个世界,暂先随她去历练。 谷小澈牵着套在那生魂脖颈上的绳子一头,等他登记完,一同进入城内。 她牵着的生魂,生前乃是一大户人家小姐,家中钱财颇丰。 按照命数,她本该在十六岁时得遇一书生,然后倾心于他,与对方私奔后生下一女。 后来书生得中状元,做了大官,娶了几房美妾,该女子死于妻妾之争。 一个多么寻常的故事,但该女子变成生魂,说明她的命也被改了。 她也是受妖魔作乱的连累。 女子所在国家的皇帝被妖精幻化的美人迷了心智,不惜废后,留下十一二岁的小皇子在乳母保护下逃出宫外。 妖精为斩草除根,派了精怪前去取他性命。 皇家之人都带有紫薇之息,当然不是那么好杀。小皇子一路仓皇奔逃,好巧不巧,来到了女子与书生初见之地。 书生未至,女子见到妖怪长着血盆大口,惊吓而死。 她的喊叫让精怪分神,小皇子狠心跳入高崖被修行者所救,后跟随修炼者一路习武,回皇宫报仇,修行者杀了精怪,这是被妖怪祸乱后的情节发展。 谷小澈要做的便是除妖,让女子在那日遇上她命定的书生,成功活下来。 重默与她在来到女子意外死去的那日。 女子今日是偷溜出来的,她的外祖只是山上一猎户,母亲为祖母不喜。 当年祖母想与官家结亲,奈何父亲对她娘一见倾心,祖母也奈何不得,方才有了她,家中后来又有了两个弟弟。 舅父派人来信,外祖母病重,母亲人微言轻,她只得谎称去城外庄子小住。 书生不是本地人士,他一路落魄到此,连卖字画的银子也被人抢光了。 女子见他可怜,便将身上所有银子都给了他,然后离去。 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她就如天上明月,干渴时的甘霖。因而他在城中寻到亲戚后,迅速打听对方名姓,立誓要娶此女。 书生据此还有一里地,女子只带了一名丫鬟,前方便是她外祖家。 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小孩,身上锦衣破破烂烂,鞋子都掉了一只。 若非靠着紫薇之息承载的大运,一个小孩不可能逃脱过精怪之眼。 他此刻模样狼狈,任谁也看不出是皇家的孩子。 目标人物出现,谷小澈提起精神,预备一鼓作气斩杀那精怪。 小皇子见到前方有人,拼命朝女子跑去,正要大喊“姐姐救我”,却被一只手捂住口鼻。 “闭嘴,我来帮你。” 谷小澈转身,朝那精怪伸出中指:“想吃他,先过我这关!” 她抱着小皇子往另一侧悬崖飞奔而去,方向正与女子相反。 女子觉察出身后有动静,转身空空如也。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不再多想,继续前行。 精怪乃一小妖,不够她一拳的。谷小澈救下皇子,下到悬崖去找修行者,将小皇子交给他抚养长大。 修行者听她说了小孩来历,这是积攒功德之事,自然应下。 他得遇神仙,结下仙缘,欣喜激动异常。 谷小澈少不得跟对方客气一番,什么来日天宫见到再好好一叙啦,到时一定请你尝尝我那好酒之类的。 说起这些话也是毫不亏心眼都不眨。 然而对方看到重默时,神情忽然变得古怪,眼中带了一丝畏惧。 “这位,也是仙师么?” 谷小澈转头看向重默,见他点头,才道,“嗯,这位是上仙。” “竟是上仙,”修行者一喜。 “有眼不识泰山,险些认错,上仙莫怪罪。” “你见过我?” 重默有几分意外,“在何处?” 修行者盯着他的脸细看了会,又否认道:“不,不是同一人。” “那位虽与上仙面容相似,但一仙一妖,大有区别。”修行者语气恭敬。 “你见过同上仙相似的妖怪?”谷小澈惊奇地问。 “仙有千万变化,妖也可以。” 重默道,“没什么奇怪的。” 仙和妖靠气息分辨,不是靠长相。 仙有仙气,妖有妖气,除非用法器或术法刻意掩盖,否则即便是道行浅薄的修炼者,如眼前这位,也能一眼认出。 “那只妖怪肯定见过上仙。” 谷小澈胆子越发大了,玩笑道:“觉得上仙生得好看,所以变成你的模样。” “若不顶着这副脸皮四处作乱,我便饶了他。”重默不置可否。 “走罢。” 修行者离开,谷小澈盯着他的背影,有几分失落。 还以为有了法器的下落。 第16章 小脸绯红,乖乖滴 本命法器才能与自身长相类似,仙家自身变化,法器化形也会随之而变。 可无论哪个神仙,本命法器都不可能是妖。 上仙本命法器被抢,又出现与他面容相似的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场偶然的夺宝。 重默位及上仙,若那法器真落入妖怪之手,对方定是一只比妖王更厉害的大妖。 若遇上,这场架注定比先前那场难打。 救亡之任圆满结束,一点难度也没有。 风霜道中剑灵之事犹未忘记,谷小澈不敢大意,停留几日,确定一切走上正规,才同上仙离开。 或许主簿对新手要格外优待,此类任务仅为历练,往后难度只会越发加大。 被那修行者提醒,重默对着漫天辰星掐掐算算,摆了个阵法。 谷小澈看不懂,任务完成后她没什么负担,困了就睡,醒了就修炼。 不知过去多久,重默似是有了头绪,他脸色沉重,似乎麻烦不小。 谷小澈不敢多问,紧紧跟在他身后。 穿行在死域上方,灰暗的云雾翻腾,冰凉之感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腐朽和腥味。 重默高大的身躯挡在前面,谷小澈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抓住他的衣袍,不辨方向路途。 越往前行再难见到太乙弟子,完全没注意足下长剑早已飞出死域,到了另一个入口。 有在死域中穿梭来回的太乙弟子正巧看到这幕,不由疑惑。 “那好像是我们妙言宫弟子,莫不是迷路,跑错方向了?” 貌似是个清秀的女修,他虽未见过,但那仙袍绝不会认错。 同门师兄细看后回他,“嗐,没瞧前面有位上仙带着么,估摸是一同去幽玄之境出任务罢。” 有上仙带领,果然任务级别也更高。 先前那太乙弟子满眼羡慕,“真好啊!” 周遭刮着冷厉的风,谷小澈不由打了个寒颤。 与雪域高原处的苦寒不同,这股冰冷从脚尖直往上蹿,落地时犹如走在冰刀上。 浓稠的异味充斥着周遭,她几乎窒息,抓着衣角的手不觉用力。 忽而眼前一黑,厚重的雪白狐裘盖住视线,暖烘烘的绒毛扫得她鼻尖儿痒痒。 重默系好她领口丝带,将缀着的兜帽翻过来,罩在脑袋瓜上。 滚边的狐毛从头到脚毛茸茸地立着,衬得一张脸越发小巧纯净。 谷小澈似乎听见一声轻笑。 是在笑她没用么? 想着就有点委屈,连这也忍不了,更别提助上仙一臂之力。 重默摊开掌心,静静地注视着她。 雪色纱巾的柔光在这片阴暗昏沉之中如梦如幻,俊秀的五官分外模糊,衬得他的面容极不真实。 谷小澈揉了揉眼,重默的脸一如先前。 他眼角含着一丝儿不明显的笑意。 黑渊般深邃的眼眸平时什么情绪也瞧不见,此刻却映着她小小的白色身影,好似漆黑的大地上落下丁点儿雪花,洁白可爱。 谷小澈小心地接过纱巾别在鬓边,呼吸之间是曾经闻过的某种温和干净的气息,清新高远,淡雅悠长。 方才被狐裘笼罩时也是这般,同他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面纱效果显着。 她松了口气,偷偷瞄着对方,心中七上八下:上仙怎会有这些,还准备得如此齐全? 莫非他是特意为仙侣准备,见她恶心得厉害,才好意借给她么。 面纱下的脸颊微微飞红,还好被挡着看不清。 谷小澈陷入纠结,用了那位姑娘的东西会不会不太好,又想不知重默的仙侣是什么模样。 那定然是一位温婉秀丽,气度高华的女修! 重默见她不再难受,背过身去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直至日月交替过十几轮。他忽然道,“来了。” “你变回本体,莫要出声。”重默道。 “多年前他道行高于我,现下又有我的本命法器,不知现在谁更胜一筹。” “若我此次还是打不过他,你就负责将我扛回去。” 重默揉了揉她脑袋上的狐毛。他说得玩笑话,谷小澈却很当真地点头。 她是上仙的后盾,自己的存在相当重要。 她听话地乖乖将身子一缩,变回仙草模样,抖了抖细长的叶子。 “知道啦,不会给你添乱的!” 重默微微勾唇,将这株草放进储物袋里。 外界之事全然听不见看不着,谷小澈在落下之处蹲了会。确定自己被完全隔在了另个世界,迈着两只稍壮的草根小心地往前走。 储物袋里自有一方小天地。 法器药草,书籍灵石奇珍异宝静静地漂浮,散发着幽幽的紫光。 这便是重默师兄的储物袋么,也太,太广袤了! 谷小澈呆呆地看着这些宝贝,上仙真的很放心自己,不然也不会把她放进来。 她来到一株药材旁边,同为草类,交流起来顺畅得很。 “我被放在此处好久啦,连时间也记不得,主人可能都忘了这里还有个我。”药草委屈地朝她哭诉。 “待在这不好么,还有好多伙伴一起,热热闹闹。”谷小澈安慰道。 这株药材生得很是奇特,两片椭圆的叶儿分开两侧,边缘是细小的锯齿状,中间一茎顶着紫色的小花,另一茎顶着红彤彤的果实。 她作为一株草还未开灵智之时,也寂寞过漫长的时光,最幸福的就是在玉衡宫时。 虽无法说话,听着其它仙草鸟类叽叽喳喳,也很有趣呢。 “你能做些什么啊?”谷小澈变回仙草后,心智仿佛也成了孩童般大小。 “我可厉害啦!”药草拍拍胸脯道。 又摇了摇红果,“它能治好多种伤,无论神仙还是妖怪,只要没被打死,都能续上元气,帮他渡过难关。” “这么棒!”谷小澈赞叹,“你肯定十分珍贵。” “我本来生在药田里,后来开了灵智,主人便将我带走啦!” 药草敞开珍藏的口袋给她看,里头塞得满满当当。它说着说着开始叹气,“我都替他攒了好多果果了。” “主人好像一直很能打,从拿到我之后只用过一次,还是替别人用的,他自己从来不用。” 这株草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谷小澈默默想,用你都是遭逢生死大难,上仙还是少用为妙。 药草闻到对方身上舒服清新的气息,欢快道:“你给我的感觉好亲切啊,也是药吗,会不会开花,有没有果子?” “我是一株仙草,不是药哦!” 谷小澈没什么可掩饰的,“我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开花结果。” 对方不解,“不是从出生起,就能知道吗?” 记忆传承是每棵植物必须消化掉的知识啊,即使出生时有意外忘却,也会在某种际遇之下重新记起。 “可能我出生时弄丢了。”谷小澈不确定地道。 第17章 一株草和一朵花! 她只记得自己沉寂很久,有意识时已是在玉衡宫,有没有遭遇意外真不清楚,想记起也无从记起。 药材同情地递给她两个果果,“你拿着,或许以后会用上。” 它也是一片好意……行叭,谷小澈接过,“谢谢哦!” 告别药草,远处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地呼唤,谷小澈迈着欢快的步伐跑了过去。 是他们从妖王手中抢回的战甲! 与妖王用来欺骗他们的纯金战甲不同,它周身的淡青色已褪去,通体泛金,高贵不可侵犯,望之生畏。 “小丫头,你怎么来了。” 谷小澈意外它能一眼认出自己的本体,“上仙将我放进来的,你已经恢复了吗?” 想来那层淡青是妖王约束它之物,重默与妖王斗法时,它无法开口提醒,只能干着急。 “差不多。” 战甲嗡嗡地响着,“我感应到主人的战意,他一定在经历很残酷的打斗,可他不让我出去。” “上仙在拿回他的本命法器。” 这注定不是以武力取胜的一架,战甲作用不大。 “那家伙吗?”战甲了悟。 “回来好久没见到它,原来也被抢走了啊。” “你见过?” 谷小澈惊喜地问,“那你也知道重默上仙的本命法器是什么咯?” “当然知道!”战甲说。 “不就那朵花嘛。” 一朵花? 谷小澈笑意凝在脸上,重默上仙的本体居然是朵花! 难怪她感觉同上仙的亲近之感更甚于清言师兄,原来他们是本家啊! 只是无法想象,上仙会是朵什么花? 谷小澈正待要问,先前那棵药草忽然惊叫一声,“主人受伤了!” 数十个红果朝外飞去不见踪影。 片刻后,储物袋中落进来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它经受过剧烈得雷击,焦黑看不出形状,还有一股糊味儿。 谷小澈想往储物袋外面钻,上仙却好似知道她的想法,将她重重按了回去。 她待在原地心急如焚,待那妖怪彻底离开,才被放了出来。 他嘴角血渍被擦去大半,唇缝之间鲜明的血红连成一线,衬得双唇越发惨白。 谷小澈担忧的目光被他察觉到,重默睁眼,“我没事。” 本命法器被劈成那样,还用到了朱果,定然受伤不轻。谷小澈从未这般痛恨自己无力,在一旁眼巴巴等着。 重默在一旁调息。 她忽然意识到,上仙的宝物都已找回,不会再浪费时间在此处。 出了死域云海,他便要离开,自己也要回妙言宫去。 六界渺渺无垠,千万小世界分散其中,他本是寻宝的仙人,大约也不会再来长乐世界了罢。 谷小澈心中压了块大石头般,沉甸甸地喘不过气。 是因他们本体相近,上仙又法术高明么? 只要在重默身边,她就会很安心。 她悄悄看了一眼对方,想要将他的面容深深刻进脑子里。 谷小澈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或许是在期待下次相逢。 再见时,她一定不会这么弱。 重默面色仍然苍白,但行动无碍。朱果起了作用,他修为已恢复大半。 狐裘还在她身上。 谷小澈正欲解开,却被对方制止:“穿着。” 给别的姑娘穿过的裘衣,的确不太适合再送给心上人。 谷小澈摸不透他的想法,摩挲着指下绒毛,定定看了对方片刻,“好。” 若真如此,她欠上仙的远不止此番相助之情。 来日再还叭! 此行不只探了苦门,入死域后完成新手任务,更难的是悟出了她自己的道,修炼之心更稳。 青华帝君没料到谷小澈比他想象中成长得更快,课业也布置得越发繁杂沉重。 他将谷小澈的天资跟努力都看在眼中,直叹苦门之行不虚,褪去了她身上的浮躁之气。 青华帝君座下弟子众多,其中不枉佼佼者。比谷小澈天资更为出众的不是没有,单就入门后表现来看,最合心意者非她莫属。 “今日良辰吉时,众神齐聚,你随我一同去罢。” 谷小澈得了师父之令,半是欣喜半是烦恼。 喜的是在长乐世界待了这么久,终于能去见见外面景象。忧的是众神齐聚,少不得会遇见紫薇帝君。 青华帝君知晓她的顾虑,吩咐道:“去取凤泪石来。” 他早已为这个闯祸的徒弟备好赔礼。 此物稀奇,是由凤凰血泪凝结而成的异宝,可遇不可求。 谷小澈心中感动,从储物袋中取出几粒朱红果实:“师父,弟子此行亦有所得。” 那药草信誓旦旦,加之亲眼见到上仙重伤恢复,定能有些用处。 蚀月果,疗伤珍品,却不是她所能有。 青华帝君目光淡淡投过来,“你留着罢,既已是我的弟子,潜心修行即可,这些事为师自会替你解决。” 师父如此为她着想,谷小澈心中温热。 仙者众多,能参与帝君之宴者寥寥无几。青华帝君在地位崇高,颇有威望,从未见他带过哪位弟子同行。 众神仙并门下弟子见到他身后的谷小澈,很是新奇。 谷小澈随帝君而来,好比清溪随时跟着玉衡星君,已是极受重视的象征。 几位帝君带着各自弟子就坐,地仙一眼瞧见他身后的谷小澈。 她还记着这株草,“青华很喜欢这名弟子么。” “尚可。”青华帝君语气淡淡。 他对弟子向来是个什么风格,仙界还有谁不知么? 能得他这二字已属难得。 众仙看不出来,他们却分明能瞧见他眼底那丝得意显摆。 紫薇帝君咳嗽一声,动作明显地按揉着腰间,千年过去,那里还隐隐痛着。 “小徒顽劣不懂事,伤了紫薇,特带薄礼一份。” 青华帝君瞥了一眼,谷小澈连忙呈上赔礼。 “罢了。”紫薇帝君见好就收。 他不甚在意那盒中之物,摆了摆手,“既然入了你的眼,往后好好教导便是,切莫再生事端。” 玉皇微微疑惑,“司辰怎地还未到?” “又在摆弄他那星阵罢,不管他。”玉清帝君知晓他这几日忙着。 帝君们相聚后开始议事,没个几日几夜不会停歇。 众家弟子照例在外门等候,互相寒暄,该小聚小聚,该赴约赴约。 自妖神逃脱后,神仙的日子不比凡人轻松,他们商议最多的也是凡间之事。 妙言宫来得就师父跟她,谷小澈没有熟识的别派弟子,自发走到冷清之处。 “谷师妹,好久不见。”清溪惊喜地招呼。 算起来,谷小澈还是被他带入殿中,才得了机缘入青华帝君门下呢。 大约清溪师兄常伴随星君左右,清言师兄总是被外派的那一个。 苦命的清言师兄! 谷小澈一边想着,一边同他招呼,“师兄别来无恙,桐乐你也来啦!” 第18章 哦豁,喝大了吧! 桐乐是随玉清帝君而来。 她偷偷看了眼清溪,点头道:“是呀,听闻你前些日出去远游,还以为这些日见不到你了。” 不出意外,再过些时日谷小澈就要去苦门和死域历练,往后他们相见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不过,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谷小澈的目光在他俩来回打转。 清溪师兄儒雅,桐乐灵动,两人并肩而立时,极为般配。 现下又在这僻静的角落 桐乐见她识破,面上带着微微的不自然。 谷小澈扫了眼她娇羞的模样,忽而一拍额头,“啊呀,差点忘记师父还交代了我事情。” 她拱手道:“师妹先走一步,师兄,桐乐,我们改日再叙!” 只能帮到这了,剩下的全靠清溪自己努力,比起在外奔波的清言师兄,清溪师兄你就知足! 给那二仙留出独处时间,谷小澈四处闲逛起来。 还没好好看过这天宫呢。 她穿着妙言宫弟子仙袍,守卫们即使不认得她的面孔,也不会为难,一路行来很是顺畅。 忽而霞光万丈,天边某个方向百鸟齐飞,凤凰清啼。 “好兆头啊,不知是哪个天宫的仙人降生!”一个瘦瘦矮矮的白胡子老头喷着浓厚的酒气,在她身边道。 谷小澈问:“仙人降生便有如此异象么?” 老头惊异地看向她:“你连这都不知?” 见她年岁尚小,他挺直腰板打出酒个嗝:“自然,这是命数。” 老头醉醺醺地跟谷小澈普及知识。 越是高贵的神仙,降生之时,异象越能震动天地。 譬如后土真神出世之时,川流奔腾,万兽朝拜,五彩烟霞在神界上空绕了七天。 紫薇帝君出世,则是山河震动,乾坤倒转,给诸天神仙齐齐吓了一跳。 其他几位帝君莫不如是。 他向来被嫌弃,好久没有神仙听他这样说过话。 老头意犹未尽,晃了晃酒壶,“小友来一口?” 谷小澈将师父平日的规矩回想一遍,确定他未说过不许饮酒,有点心动。 见她犹豫,老头眨眼,“这可是几位帝君都喝不到的佳酿” “玉清弟子常来偷酒,这壶我藏得严实,一口也舍不得给,今天算你有缘。” 听桐乐提过,玉清帝君门下有位清虚真君,天生好酒,常常引得弟子们贪杯,给帝君气得不行。 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谷小澈抿了一口,辣得直伸舌头。 “一口怎么品得出滋味?” 老头劝诱道:“你得多来几口,慢慢体会,才知晓酒的妙处。” 谷小澈缓慢地睁了睁眼,又灌下去几口。 辣乎乎地滋味过去,醇厚的酒香漫开。每一步都像踩在柔软的云上,通体舒畅。 原来喝酒之后这般快活,难怪每次帝君们相聚都要小酌。就连师父,也常在妙言宫自斟自饮。 老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酒壶到了谷小澈手中。 来往仙娥们影影绰绰地不太真切,她摇了摇脑袋,跌跌撞撞不知走到了何处。 这里一个守卫也无。 夜空深黑,漫天星斗闪耀。 有银色长袍的仙友立于波光熠熠岸边。 他随手一拨,星辰坠落,散开漫天飞舞的彩色光点。 那些光点似有生命般,在他手中汇聚成七彩的练,流往广寒宫的方向。 银色流沙自浩瀚壮阔的夜空倾泻,被他拂过的夜幕空出一块,月光越发明亮灿烂,光华皎洁。 宛如风姿绰约的佳人,被掀去朦胧的面纱,抬眸时瞬间亮了整个夜晚。 谷小澈身处其中,浑然不觉,喝了口酒,远远瞧见个晃动的影儿。 想来对方也是同她般,对仙界不太熟的仙友。 她招手道:“这位,仙友,星星好看么?” 仙友闻见她满身酒气,不着痕迹地避远些。 “怎么,不理我。” 谷小澈话也吐不真切,不满地嘟囔一句,上前就要去拉他,“跟你说话呢!” 她扒着对方肩头,踉踉跄跄地过去,扑倒在对方怀里,于天地倒转的那场镜花水月中,终是窥清他的模样。 仙友的容貌如水中玉石般明净通透,气质悠然沉静。 他以崇山峻岭为眉,俊逸而高远,眼中光彩璀璨,神秘而玄妙,却又带着些难懂的悲悯情怀,似有无限故事,欲说还休。 长发拂过她的脸庞,冷冽的香气萦绕包裹,大风将他们的仙袍卷成一团,分不清彼此。 谷小澈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声音极低地唤着什么。 他皱眉,凑近去听。 对方的目光落在她眼中,还是那般冷静自若,却又无限温柔。 谷小澈醉眼朦胧,痴痴一笑,细腻的手指点着他额头,“你又被抢了么?” 仙友生出些恼怒之意,一把拨开她紧抓不放的手。 谷小澈软绵绵倒在他怀里,手下一松,酒壶骨碌碌滚的老远。 他心中大惊,正要去捡,却被她再次扯住,脚下一个不稳! 仙友抱着烂醉如泥的谷小澈一个稳稳地翻身,避免了摔倒的结局。 明明是弱不禁风的女修,力气怎地如此大? 他来不及深思,眼睁睁看着这壶酒水自天界洒落。 此夜,凡间明月高挂,大雨倾盆。 数万小世界落下一场染着醉意的雨,不知勾勒出多少风花雪月的故事。 她修为极低,应当是未列入仙籍的弟子,跟着哪位同僚来赴宴。 他翻过谷小澈的衣袍,终于找到变形的太乙二字。 气笑之余,司辰在记忆深处某个角落里,翻出一株不起眼的仙草。 那株狠狠踹了紫薇老腰一脚的草,将他的胸膛当成软枕,正打着小呼噜,睡得格外香甜。 几位帝君将这千年间人界大事都捋过一遍,该应对之法商讨得差不多了,就见司辰沉着张脸过来。 “脸色怎地这般难看。”细心的地仙最先发现他的情绪,眼中带了点促狭。 她素来爱跟司辰吵嘴皮子,众神都习惯了。 司辰不善地看向青华,“你带了弟子过来?” 青华见到他的模样直犯嘀咕,“她又惹事了?” 司辰顿了顿,不知从何说起。 要将他被醉酒的谷小澈扑倒一事告知诸位同僚么? 此事若传开,未免太失颜面。 他不满地皱眉,找到折中之法,“她醉酒之下,扰乱了我的星阵。还往凡间洒了一壶清虚的酒水,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青华帝君闻言,面色僵硬。 还未经试炼,闯祸的本事却同她的力气般格外强大。 一旁的玉清帝君叹息道,“又是这个老头,害了我门中弟子不够,又来折腾你门下的人。” 清虚爱好酿制各种美酒,他给谷小澈的那股壶酒,多半也不是寻常酒,不知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功效。 青华帝君的玉佩一闪一闪,“师父,弟子有事求见师父。” 是他派往苦门的十三弟子。 第19章 天上掉下个嫡公主 青华帝君涌起不妙的预感,眉头突突跳着,“你说。” 十三弟子急切道:“风霜道中忽而多了好些痴男怨女,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弟子们快要清点不过来,不知可否请求增援!” 玉皇已取出玄天镜,将那壶酒水泼到之处的景象映出。 被雨水淋到的凡人多为悲戚之态,有的为爱自杀,有的堕落成妖。 镜光一闪,太乙弟子的身影在苦门之中翻飞,四处抓着奔逃的凡人和鬼魂。 十三弟子联合冥界鬼差们,竭力将那些倒霉的魂魄归拢到风霜道。 “我已知晓此事,找到源头,你先率领众弟子尽力支撑。”青华帝君预感成真,此时反而镇静下来。 这壶酒改了多少人的命数,简直难以想象。 玉清帝君额角隐隐作痛,“我即刻找清虚解了那酒!剩下的事,有劳太乙弟子再辛苦一阵。” 青华帝君点头,“未知我那顽徒现在何处?” 司辰道:“在我宫中睡着。” 谷小澈先前还在叹息清言师兄命苦,没成想,自己比他更命苦。 那日的记忆模模糊糊,她隐约记得见到了星星,月亮,还有一位仙友。 后来听桐乐讲,那是司辰帝君正在布置银河。 她醉酒之下,弄乱了帝君刚摆好的星阵,还牵连到无辜的凡人,劳诸位师兄奔波。 头回喝酒就喝出这等大事,谷小澈一阵头痛。 她虽未列入仙班,不受仙规约束,可这般接连闯祸,怕是来日仙途坎坷。 追根究底是清虚造的孽,那壶酒却是她亲手洒下去的。作为仙师,青华帝君难辞其咎,若开口难免有袒护之嫌。 倒是被她得罪的司辰帝君,站出来替他说了几句话,道谷小澈顽童心性,不如先去凡间磨上一磨,转转性子。 他没追究星阵之事已是网开一面,青华帝君思虑之下,深觉有理。 于是谷小澈历练未开始,就被罚下凡间历劫。 劫数这等,历来都由勾陈上宫安排,谷小澈所犯的非她命中本有的劫难,是以司命很是为难。 好在帝君及时赶到,言到底是青华的弟子,还是同他商议后再定,接过了这差事。 谷小澈来到天井旁,所有犯错历劫的神仙,都从此处进入凡间。 清溪跟桐乐前来送行。 “师妹,凡间近些年不太平,凡人之躯又不能动用仙术,你带上这个。” 清溪掏出一沓符纸,“若遇妖怪或厉鬼,你只管取出符纸,妖君鬼王以下皆可杀之。” 这道具很是实用,谷小澈感激地收下。 “我也有一物相赠。”桐乐说着将一个锦囊系在她腰间。 她柔柔一笑:“这是我从孔雀上仙那收集来丝线,绣了多日所得,应当有用。” 锦囊是缩小版的储物袋,唯有咒语可打开。谷小澈去往凡间,自然不可能带着妙言宫之物,桐乐考虑得很是周到。 清溪掐算着日子,“凡人十世而已,仙界弹指间即过。” “那日听玉清帝君偶然提及,师妹前九世各有一劫数,很是艰辛。” 桐乐心疼道:“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谷小澈郑重点头,挥别师兄桐乐,收好两样东西,跳了下去。 妙言宫里。 司辰颇费了一番心思,给谷小澈安排了十世九劫,真正是九死一生。 最后一世,就放她好好做个人叭! 司辰自觉很合理,拿着写满她劫难的满满一大张纸,同青华商议。 “太慢!”青华眉头紧皱,恢复一贯的严师气度。 他的弟子,怎可如此松懈懒怠? 一世够长,待在凡间太久,只会乱了道心。 他毫不客气地刷刷下笔,看得司辰目光既后怕又钦佩。 本以为小惩大诫,未料对方这般较真。 等他写完,司辰倒吸一口凉气。 身为仙师,竟能对自己徒弟下此狠手,难怪众仙畏惧。 素闻青华虐弟子之名,今日才知所言非虚! “生了生了!” 冷僻的宫殿一角,嬷嬷欢喜地抱着一个婴孩,放到女子枕畔。 “娘娘您瞧,是个多漂亮的小公主。” “公主”女子泪珠滚落,偏过头,看也不看那襁褓之中的婴儿。 “陛下,陛下他来看过吗?” “陛下还不知晓。”嬷嬷不忍,劝道:“娘娘何苦,现下有了公主,跟陛下服软认个错,还愁未来没有皇子?” 四周寂静无人,空空荡荡,唯有嬷嬷在此。 女子闭了闭眼,掩去恨意,“他竟这般狠心。” 嬷嬷还想再劝,婴孩却忽然啼哭起来。 嬷嬷怕她的哭声招来人,吵到床上的主子,赶紧抱到一旁去哄着。 女子看了眼被她哄着逗弄的婴孩,心中下了决定。 腹中火烧火燎地难受,又无法开口言说,谷小澈张嘴大哭。 自有意识以来从不知饥饿为何物,现下可算尝着滋味了! 从前只知凡人历经生老病死,原来饥饿之感也这般难受。 妇人将早已备下的米汤,一勺勺喂进她口中。 谷小澈好了些,眼珠滴溜溜转动,打量着所在之处。 破落简陋的屋子,床上躺的应当是她在凡间这个躯体的亲娘。 虽有从前的意识,灵识法术却全都动用不了,无法探知周围动静。 她动了动胳膊,凡人果然很弱。 婴儿除了吃就是睡,晚上宫人都已都歇下,谷小澈毫无睡意。 今夜月光正好,精华之气颇丰。 此时身体最为纯粹,虽不如灵体那般能很快聚集灵气,总比完全落得血肉之躯强。 如初进妙言宫时那般,她先从吐纳之法练起。 “就是这。”有人在屋外悄声道。 听他们呼吸绵长浑厚,踏地无声,应是凡人中的练家子。她闭眼,装作睡着。 几个黑影提着什么,确定四周无人,从门口闪进房中,朝床上女子跪下。 “娘娘。”为首之人将那东西揭开,交给她亲娘,“小皇子在此。” 谷小澈竖起耳朵,偷偷瞄了眼屋檐上悬挂的蜘蛛网。 这哪像后宫娘娘所住之处,莫非是冷宫? “将嬷嬷跟公主一同带走。”女子将那篮子掀开,抱起里面的婴孩。 嬷嬷看出她要做什么,哭泣着同她道别:“皇后娘娘,老奴这就去了!以后不在身边,娘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凤体要紧呀。” 亲娘居然是皇后! 还是位被贬入冷宫,独自产子的皇后! 谷小澈暗道,这里头事情可真多。 黑衣人带着奶娘跟刚出生的谷小澈离开,出了房门没几步,一支冷箭嗖地钉在地上,寒光熠熠! 高耸的宫墙之上,忽而窜出数名锦衣高手,将这群黑衣人团团围住,利箭对准中央。 他们约莫是想抓活的。 四周十几名身着不同服饰的暗卫涌上来,同这些黑衣人打斗。 嬷嬷年老体弱,将篮子往同皇后讲话的黑衣人手中一递,将他们护在身后。 暗卫的利剑锋芒毕显,映出她满是泪痕的脸。 第20章 喜当爹,好欢乐! 嬷嬷久在宫中,许多侍卫都认得她的模样,一时不敢下手,陷入僵持。 黑衣人获得喘息,带着公主狂奔,不敢停下片刻。 首领双眸微缩,不再顾及老嬷嬷,右手一挥。 暗卫们再无顾忌,领命冲上前去,嬷嬷惨死,血染宫廷! 暗卫越来越多,黑衣人抓着篮子往屋顶一跃,同伴则与那些人继续缠斗。 屋檐下,暗卫首领拉了满弓,对准檐上那只黑雁,“咻”地正中右臂! 黑衣人痛极,拔掉那支箭,箭上淬了毒,右臂血肉模糊,污黑血水往外流淌。 他全身发麻颤抖,只得寻了处黑暗的屋子,将篮子放下。 谷小澈听到他越来越弱的呼吸,估计快要死了,不由心慌慌。 他死了会有鬼差来接引他入轮回,自己在这不能跑不能跳,饿了没人管,哭了听不到,咋办? 莫非这第一世的劫难就是被活活饿死? 就算得罪了他家帝君,可司命也太毒了! 她今日出生,不能方生方死啊! 谷小澈用力地翻身爬出篮子,小短腿使不上劲就用胳膊,手脚并行地往前爬。 他最后的视线里,篮子里小小的一团蠕动着出了屋子,消失在黑暗中。 出生一天的婴儿能爬多远? 谷小澈现下知道了,答案是,不到十米! 她累得不行,可大门外已有暗卫提着灯笼四处搜寻,很快会注意到这间庭院。 谷小澈灵光一闪,默念符咒,锦囊在空中浮现,里头飞出张符纸。 暗卫的气息越来越近,在院中一通搜寻,边边角角都未放过,终于找到那名黑衣人的尸体。 本该装着孩子的篮子,却空空如也。 中计了! 这分明是一出调虎离山,所有知晓此事的暗卫都这般想着。 对方此举,更像在无声地示威! 今夜之事隐秘,除了皇后母家的人和他们以外,不可能有第三方人马出现。 暗卫首领沉着脸,不死心地命人将庭院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一无所获。 他手上青筋鼓起:明明一直盯着皇后宫中,除了那几个黑衣人再无旁人进出。 可,孩子在哪? 莫非真是柳家知晓他们暗中盯着,才唱了这出? 待他们离开,谷小澈揭去身前符纸,一阵青烟过后立刻化为灰烬。 清溪师兄的隐身符,没想到才来第一日就派上大用! 小小的娃内心叹息,刚出生就要自己保命,足可预见草生艰难。 次日冷宫中。 皇后趴在地上呜呜地哭,被乱发遮掩的眼眸中冷清至极,声音却是娇弱可怜,“臣妾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陛下之事,陛下为何要如此待臣妾。” 皇帝身边还坐着一位妃子,见他不开口,柔声道:“姐姐此言差矣。你瞒着陛下在冷宫独自生下皇子,此事暂且不提,但有人亲眼见到,你宫中有刺客出没,难道这也是假?” 皇后目光暗含锋芒,“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妃子被她吓得一缩,见帝王并不在意,放下心来。 她看向皇后的目光满含嘲讽:真当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么,认不清自己已是戴罪之身。 “等高常回来再议。”朱潜喝道。 他不耐烦看女人斗法,按了按眉心。 皇后出身高贵,此刻钗发皆乱,哭作一团,毫无半分国母的样子。 她从来都是这般,总是带着一腔执着与没用的倔强。 朱潜早先对这个发妻还算厚待,现下大概也被磨的差不多了。 “皇上,”他身边的大太监前来,低声汇报:“……高大人带着侍卫们找了好久,仔仔细细搜过,周围确实没有旁的。” 皇后生得确实是位小皇子,柳家没做手脚。 朱潜放心下来,她总算还明白些事理,亲自上前将人搀起。 “此番冤枉皇后,实在是小人作祟,你刚生产完身子虚,快些回宫将养着罢。” 皇后呆住,似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愣愣地看他。 朱潜见她还没反应过来,拍了拍她的肩,笑道:“回未央宫。” 未央宫是皇后从前所住! 宠妃在他身后惊疑不定地道:“皇上——” 皇帝冷淡的声音传来,“你再开口,朕即刻命人将六皇子送给珍妃抚养。” 此处距离她亲娘先前所住之地不远,大概隔了十来个屋子,却比先前的地儿更衰败冷清。 谷小澈暂无容身之所,在此地住下。 凡间孩童都是喝奶水长大,她无人照拂,幸而已能吸收灵气,对五谷的需求不是很强烈。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毕竟血肉之躯,不能仅依赖雪莲提供的养分和水存活。 五日后,谷小澈饿得头昏眼花,费力地爬出庭院外。 不远处隐有水声,她心中一喜。 庭院无人来,后方种着大片荷花。 谷小澈爬到池塘边上,拉下片硕大的荷叶,饮尽露水,用力掐下朵花。 她还未长牙,凭借大力将那花瓣捣碎咽下,微苦中带着一丝清甜的香。 又将几颗尚未成熟的莲子,按压成粉末,一点一点舔入腹中。 凡人身躯使出来的气力大不如前,如此这般已是疲累得很,现下别说妖王,随便一只小妖都能捏死她。 湖面上忽现一人。 他足尖点水,见小小的孩童满脸不甘地盯着那池荷花,不由笑道,“好聪明的小鬼。” 她才不是小鬼,是人! 谷小澈咿咿呀呀地冲他挥拳头,奈何发出的声音,对方根本听不懂。 来人一把拎起谷小澈,“既然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不如跟我走罢,至少不会饿死。” 你才没人要,全家没人要! 她不想走! 谷小澈手脚挥舞着挣扎,小鸡一样地扑腾,奈何后颈被人捉住,飞不出掌心。 他是江湖有名的翻江大盗,此行来皇宫,本是受人所托来寻一宝物。 谁知近日皇宫守卫无故增加不少,令他无从下手。 本以为这趟走空,谁知捡了个女娃,算是意外之喜。 陆豺喜得一娃,正要回去好好庆贺一番,迎面差点撞上个人,惊得连连后退数丈。 “陆兄这是打哪回来?”戏谑的声音传来。 那人容貌是隔着遥远的陌生,言语却如此亲近。 怎么是他,晦气! 陆豺皱眉,再大的喜事,见到飞天狼也开心不起来。 “与你无关。”陆豺冷眉相对。 “多年未见,你都有孩子了。” 甘昭见他背上挂着的婴儿,眯了眯眼,“何时成的亲,怎不知会一声,我也好讨杯喜酒喝。” “心意倒不必,怕了。”陆豺声音冷冷,不欲多说,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甘昭心知他不愿见自己,摸了摸鼻子,扔过来一个物件。 “给大侄女的见面礼,莫与我客气。”说罢先行离开。 不拿白不拿,陆豺接过,是枚上好的玉佩,质地晶莹,圆润玲珑。 这是甘昭戴了多年的心爱之物。 第21章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他端详片刻,将那玉挂在谷小澈脖子上。 飞天狼甘昭,说起来还是他同门师弟。两人先后拜师,门中弟子不多,多年前也有过同门之谊。 那是很久以前了。 如今,他们已断了一切情谊,对方也不再称他师兄。 陆豺在一处草屋前停下。 屋前栽了桃花树,还有个方方正正的石桌,山后有飞流,菜园子。 翻江大盗过得很是惬意嘛! 谷小澈本想留在皇宫看看她亲娘以后是什么发展,若在此处长大,倒也未尝不可。 陆豺独自生活多年,得了女儿很是新鲜,亲手喂她的时间居多。 虽是大老爷们,也知道这般大的婴孩只吃米粥是不够的。他将谷小澈哄睡着后,下山去寻了一头母羊。 陆豺每日将羊奶挤了煮好晾凉喂谷小澈喝,一直喂到半岁,才改了清粥小菜。 转眼人间新年。 陆豺上山打了野鸡野兔,宰了那只羊,腌制好腊肉,预备过年。 谷小澈比同龄小孩懂事太多,早能有模有样地拿着汤匙自己吃饭。 但她年纪尚小,不好表现太过,看在这老男人多年孤苦的份上,勉强让他体验一把养女之乐。 女儿自小不爱吃肉,陆豺很是忧心,变着法地诱她吃些肉食。 无奈小丫头鼻子格外灵敏,只要闻到肉味,立即将脑袋别过去看也不看。 谷小澈开口说话时,第一句就是:“我不沾荤腥。” 陆豺挑了挑眉,乐了,“不沾荤腥,你要修仙啊。” 他以为这是玩笑,谷小澈却白了他一眼。 愚蠢的凡人! 有了女儿后,陆豺出去的时间越发少了,也不再往远处奔走。 陆豺开始教她识字。 当他正琢磨给自己女儿起什么名字,谷小澈人小鬼大地扒着书上的“澈”字不放,铁了心要叫这个。 此字挺符合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叫着也上口,陆豺便顺了她意,定下这名。 谷小澈聪明得很,识字特快,不用他教就能吃饭穿衣。 他也未觉得不对,父女其乐融融。 陆豺没养过孩子,又是粗枝大叶的男人,他只当那是天资聪慧。 毕竟初见时,陆澈就在砸莲子吃花充饥,再来点特殊之处,也不奇怪。 但不吃肉这毛病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幸好她长得白白嫩嫩很是讨喜,不然铁定挨打。 除夕夜,不速之客上门,甘昭不请自来,带了美酒佳肴。 陆豺拉着一张脸将他赶出门外,回头正见陆澈两条小短腿晃啊晃,坐在桌前专挑青菜豆腐。 陆豺直看得额头直跳,本来沉着的脸立时黑了,厉声道:“陆澈!” 她摔了筷子滑下长凳,噔噔噔推门,去找飞天狼。 反了她了! 陆豺哑然,在屋里自己生了会闷气,想起外面大雪,连忙追出去。 这一看越发上火。 陆澈冻得小脸通红,正跟甘昭对坐吃菜,毫无知错之意,还敢伸出筷子去沾杯中酒。 飞天狼也不拦着,由得她胡作非为。 小小年纪不学好,偏偏陆豺就这么一个女儿,打不得骂不得,算是体会到养女的艰辛。 甘昭笑眯眯给小丫头喂了块软糯糕点,如愿地在她脸上捏了好几把。 回头见到陆豺的脸色,心情越发愉悦。 看出来了,甘昭是来跟他抢女儿的! 陆豺深深吸气,平复了心情,把一件小夹袄给陆澈套上,斜视甘昭一眼,“进屋。” 甘昭借用人家屋子留宿,自然要出些苦力,刷碗洗锅之类都落在他身上。 炉灶里燃着火苗,锅里坐了水,陆豺跟谷小澈坐在长凳上围着灶台取暖。 豆大的火苗晃着三人的影子,陆豺闭目想事,屋中一片寂静。 谷小澈看过陆豺面相,她这便宜爹合该是个莽夫。 甘昭的面相却生得极好,不但俊俏得很,周身还带有贵气。 贵到命里一生荣华,隐现紫光。 为何贵人会成了盗贼,跟陆豺混到一起? 乃是因为,她是一名女子。 晚间收拾完毕,陆豺给女儿换了衣服抱她去睡觉,谷小澈扯着甘昭的袖子不放。 “松手!”陆豺拍了拍她的手背。 谷小澈微微用力,半年过去,她对自个的力气相当有信心。 再拉下去,甘昭的衣服就要被撕破—— 然后么,该发生点什么,就顺理成章了! 她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甘昭极敏感地预知到危险,身形一旋,将谷小澈从陆豺怀中抢出。 “今夜澈儿同我睡。” 谷小澈扒着甘昭脖子不放,将后背对准陆豺不想理他,表示还在生气。 陆豺的小棉袄被甘昭抢走,咬牙切齿地盯着对方。 甘昭当做没看见,哼着曲儿,抱了肉乎乎的谷小澈去隔壁。 她从前是独女,也没照料过孩子,大约是天性,见到小孩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喜爱。 两人玩得累了,甘昭将她放在内侧,讲起了睡前故事。 “从前呢,有个贵族出身的姑娘,自小父母娇宠的很,没吃过苦。” “有一回,她偷偷溜出家中,遇见了一个道士,就想问那道士姻缘。道士算了算说,姑娘你命中大贵,将来必定嫁与极贵之人,一生荣华。” “那道士却又叹气,姑娘不解,问这样的命数不好么?道士解释说,你此生荣华得来不易,是有人苦心求得,一定要好好珍惜。” “待那道士离开,姑娘长到十六岁时,家中果然得了圣旨,她要嫁与当朝皇帝,做他的妃子。父母族人都很欢喜,姑娘却日夜难安,在入宫前夜,她忽然梦到一个人。” 她的声音渐渐带着困意,“姑娘看不见他的模样,只听他说,愿用三世情缘,换她一生喜乐。原来她此生富贵,真是他人赠与。” “姑娘倔得很,她不甘心错失良缘,就此在宫中蹉跎,于是在入宫当日逃家,家中找了旁支家的姑娘顶替,从此她消失在人前。” “她一路走啊走,求过很多道观,也没再找着那个道士,后来遇到一位师父,姑娘跟他学艺,掩去女子身份,从此扮了男儿装,行走江湖……” 谷小澈正听得津津有味,她的呼吸已然深沉。 没有这样的,讲故事讲到一半,自己先睡了! 小爪往她脸上一拍,甘昭咂咂嘴,抓着谷小澈不安分的手往被子里塞去。 谷小澈正要去挠她的脸,却被人抓住手腕。 陆豺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嘘。 谷小澈冲她爹眨巴下眼睛。 她正在懊恼方才没能让甘昭露馅,陆豺却找了过来。 陆豺复杂地望着沉睡的甘昭。 谷小澈半夜爱踢被子,他惦记着过来看看,却见两人玩得正欢。 只是,那笑声不像男子所有。 他心头转过百种念头,立在原地,不敢靠近半步。 陆豺依稀忆起,她是师父从外面带回来,来到师门已十六岁。 于练武来说,已是晚了,可甘昭却分外拼命。 自己当时也颇为喜爱这个刻苦的师弟,常与她切磋武学。 第22章 蒲草遇上钢筋直男 江湖上人尽皆知,甘昭生得俊俏风流,白白净净,却实实在在是只披着一张好看人皮的狼。 陆豺不过是喜欢偷盗,多半为接活谋个生计。甘昭看上的东西,杀人害命也要夺过来,人和物都是一样。 纵使多数时候,那些人作恶该死,他还是心中不喜,也无法接受这般心狠手辣的师弟。 令他们决裂的便是,甘昭抢了陆豺的心上人。 他先遇见,他先倾心,却被甘昭横刀夺爱! 陆澈本已做好不再见那二人的准备,不料那女子竟惨死在洞房花烛夜。 谁也无法接受这般事实。 他无法狠下心去,杀了甘昭为那女子报仇,但也无法原谅他。 陆豺自小漂泊,知晓自己此生要过何种生活。 就如现在这般,山前一茅屋,安宁闲适,淡然悠远,远离纷扰。 他的希冀都被甘昭尽数破坏。 可今日所闻…… 故事里的那名女子经历,和她困倦却带怀念回忆的语气,无一不在说着,那人便是她自己。 她既为女儿身,当初抢走他心上人,或许另有隐情。 这些年被甘昭横刀夺爱之事,始终横在他心头。 陆豺已忘却那名女子面容,大约记得是他喜欢的温婉小巧,理想的妻子人选。 他不知,自己该恨那名移情别恋的女子,还是抢走对方,却不知珍惜的师弟,便成如今这样,多年未娶。 陆豺心头竟腾起难以言喻的轻松。 他知晓岳昭女子身份后并未戳穿,还如从前那般,以师兄弟互称。 见他态度软化,甘昭也未细想,认为这是谷小澈给她带来的好运,更将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陆豺一人带着孩子太累,甘昭爱屋及乌,如同真正的一家三口那般,过了个热闹非凡的新年。 谷小澈有了不是亲爹娘,却胜似亲爹娘的养父母,被养得水灵灵地,也体验了把人间温情。 她长到约莫一岁时,总算想起自己是株仙草,不能误了正经事。 那位被她得罪的帝君,正是司命顶头上司,天知道她会遇上什么!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要经历九次大劫。 万一那位帝君小心眼,存心报复她,暗中添些小小劫难也不是没可能。 小命要紧,还是尽快修炼为上。 凡人也有修炼之道,趁两人睡着之时,谷小澈偷偷尝试引气入体。 此界灵气贫瘠得很。修炼速度比起在仙界降了不止几十个等级,万分艰难。 可有什么办法呢,该走的路还得走下去。 在陆豺和甘昭眼中,这个女儿性子颇为安静,性格讨喜。 她经常会迈着小步子跑到他们面前,叫着“爹爹”或是“甘叔叔”要抱抱,一点也不像他们见过的那些调皮鬼。 却不知,谷小澈的皮都是在夜里皮。她整夜不睡觉是常事,尤其在月光明亮的夜晚。 越是修炼,谷小澈的危机感便越重。 甘昭言语中曾提及道士,说明此界亦有妖鬼,指不定哪天就蹦出来了。 她自身不要紧。若这劫难波及到同她最近的养父母两人,她无法做到从前那般,淡定地看着他们死去。 若牵连到他们,她会愧疚一辈子。 五年转瞬即逝。 陆豺这些年很少在江湖出现,他似乎过上了一直想要的生活。 纵然甘昭以男子身份与之相处,从陆豺看她的眼神中,谷小澈已发现浓厚的情愫。 陆豺是个自由的翻江大盗,不存在什么仇家,要退出江湖很容易。 甘昭虽树敌颇多,那些人也大多已被她杀之。 余下的若是有人寻仇,相信联合两人之力,也足以抵挡。 他想余生与甘昭一起好好过日子,只尚有一事需弄清。 便是当年,为何她夺走他的心上人,对方又为何惨死? 陆豺想寻找一个答案,为他们决裂之事划上末点,至此再不提过往。 甘昭正哄着孩子吃饭,正是难得温馨闲适的光景。 他不觉眉眼都带了笑意。 谷小澈将她的话贯彻到底,说不沾荤腥绝对不沾。 于是,甘昭学会了做各色素菜羹汤,变着法娇养,比他这个爹还要溺爱。 陆豺对甘昭说出下山一事,见对方踟蹰犹豫,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还有何事?” 他们积累的身家,已足够平安无忧地过完这一生。 甘昭想问他,愿不愿意就此远离江湖,他们可以像农家夫妻一般。 但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卡在喉间,终是什么也没说。 “你回来时,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她说完,背过身去收拾包袱,将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逐一清点,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陆豺静静地盯着甘昭片刻,忽而松开包袱,将她揽入怀中。 甘昭隐约不安,在他温热的怀抱中微微挣扎。 他的力气却出奇地大,大到她无法挣脱。 这些年,陆豺已隐约有些明白,当年为何如此困扰。 心上人抛弃他,转而投入别人怀抱固然令他伤心,他心中最介意的,却是自己的小师弟。 他们成亲时,他方从旁人口中得知消息,仓促又狼狈地准备贺礼,千里迢迢赶来。 次日,却听到那女子惨死的消息。 他去找甘昭对峙,她一身喜服,面无表情,冷冷的说着不是自己所为。 那一刻的背叛与欺骗之感,至今记忆犹新。 他究竟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 陆豺也不知道,但绝对不是这句。 多年以后,另一些久远的,被深埋于心底的怨恨与酸楚,终是被他所正视。 她真就这般好? 好到甘昭明知对方对他有意,也能不顾他的痛苦失落,强行将其抢走。 大婚当日,连一张请帖也不肯给他。 多年手足之情,生死患难,还不及一名女子来得重要。 或许,在他不知晓甘昭是女子之前,有些感情早已根植于心底,悄悄萌芽。 直至对方再次回到他身边,才发觉,其中多少曲折弯路。 这回,他要弄清真相,抓紧自己的小师弟,不再让她离开。 陆豺翻身上马,远远地挥手,“我会尽快回来。” “我会等你——”甘昭的声音回荡在后山,似有无数人在呐喊。 “等你——” 陆豺走后几天,甘昭带着谷小澈下了趟山,回来时满载点心米肉等物。 谷小澈靠着桃树根打呼,粉色晶莹的花瓣落了满地。 甘昭恢复女儿家的装扮,窈窕绮丽的女子走过来将小娃抱起,桃树下起纷纷扬扬的花雨。 她身上熏染了清淡幽微的香,比桃花还令人沉醉。 谷小澈趴在她肩上小狗似的嗅了一阵,软糯糯地唤道:“娘亲。” 甘昭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羞恼之下双颊飞霞,容颜霎时更为明丽。 她本是官宦人家知书识礼的闺秀,却做出跑来跟一个男人独居之事。 如今被一个孩童无意识的喃语戳穿 可这称呼,是陆豺教的么? 她不安地想。 莫非这些年他虽在她身边,却仍旧对谷小澈的娘念念不忘,以致被女儿听见,有样学样? 第23章 挖墙脚的,必须掐灭! 陆豺先前至多出去十来天,便会归家,这次时间却格外长。 他会不会是去寻那名女子了。 她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这些日子他看她的眼中,分明带着情意呀! 谷小澈往她怀抱中爬去,“娘亲,抱抱。” 甘昭心不在焉地轻拍她后背哄着,收起诸多思绪,点点她的小鼻子:“别乱喊。” 是夜,母女二人睡得正沉。 几分凉薄的风将清淡的香气吹来,桃树细长的枝条悄然变长,延伸至屋内。 靠近床头时却被一个清脆有力的声音制止:“大胆桃花精,敢来扰我娘亲!” 门口种的那棵桃树,她来这第一日就注意到了。 谷小澈选择留在此地,也有这棵桃树之故。 她亲娘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将她养在身边,谷小澈本想藏身皇宫,便于时刻关注她的举动。 可陆豺栖身的这座山,却是意外地灵气充沛,风水极好。 连桃树也能成精,足见是上好的修炼之所。 她每每都能发觉,甘昭坐在桃树下时,桃树都会格外欢欣地将花瓣洒落在她肩头,有时还偷偷为她遮挡烈日。 “冤枉!”美貌妖异的桃精吓得一抖。 本以为是哪个路过的仙人,却发现是这户人家养的小娃娃。 桃精悄悄松了口气,凶巴巴瞪眼道,“你居然识得我的本体,你也是修行者?” 将这个差点忽略的小娃仔细打量一番,他忽然发现了什么。 眼前的小娃分明已进入炼气期! 难怪常听见,这家小娃被那男子批评不吃肉,竟是这个原因。 “是又如何,”谷小澈冷哼,“问道还要看年龄么?” “这个,自然不必。”桃精颇为新奇。 他活了几百岁,还未见过这般小的娃娃执着于修炼。 同为修炼者,他须得解释清楚:“我没有恶意。” “夜探香闺,还说不是。” 她戳穿对方心思,“我爹爹还在时,怎不见你出来。” 桃精羞涩地笑了,“我的确爱慕于她。” 从除夕夜甘昭拎着酒菜,出现在茅屋前起,他就已注意到。 她对那凡人极尽温柔体贴,让一向孤零零的他很是羡慕。 但男主人在此,他不好动作。 直至今日,甘昭换回女子装束,桃精终于按捺不住。 他想进入甘昭梦中,取代陆豺在她心中的位置。 这妄念却被谷小澈毫不客气打断,“人妖有别,何苦为了一名凡人走上偏路,潜心修炼,来日飞升不好么?” 桃花精盯着她片刻,眼眸微闪:莫非是哪位大能夺舍了这家孩童的身体。 谷小澈来自仙界,她见过那至高之境的景象,来到人间也难免带着高高在上的目光。 修炼飞升,在她看来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凡人修仙,须得历经九重境界,你如今也才炼气之境罢。”他口中如此说着,却因先前猜想不敢妄动。 “娘亲一介凡人,注定经历生老病死。你既倾慕于她,来日漫长,若你无法修成正果,迟早也是分离。” 桃精是不伤人的精怪,加之天道束缚,谷小澈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 否则,他们一家也不至于平安活到今日。 他如今的修为的确较谷小澈高,但不满五六岁的凡间孩童,竟已达到炼气四层,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除非她是身具大机缘之人。 动了这样的人,于修炼者而言,来日必遭反噬。 甘昭若真被他得手,忘却陆豺,喜欢上一株桃花精,于她自身躯体亦会有损。 除非桃精爱她至深,修成桃仙,方能保住甘昭平安。 但她是凡人,那时已不知轮回了几生几世。 这场爱恋注定很难成功。 更何况,谷小澈无比清楚,桃精远不如陆豺爱她,不过是一时喜爱作祟。 桃精迟疑,显然被谷小澈说动。 她趁热打铁:“娘亲如今爱的是我爹爹,根本不知还有你的存在,你纵然让她忘却陆豺,得到的会是真心么?” “那不过是,你借由她的身躯,用法力造出有人深爱自己的假象。不若就此斩断情思,修炼者何其之多,找个道侣一起不是更好?” 她说得确实有理。 桃精头回对一名女子抱有好感,被谷小澈这么一讲,顿觉索然无味。 “你能有今日修为,实属不易。” 小小的孩童叹息,“若招惹上凡人,可能会为天道所不容,何苦。” “是我险些走错。” 桃精已明白过来,语气感激:“多谢告知。” 桃精名桃夭。 为报答谷小澈点悟之恩,他带她来到自己平日修炼的地界儿,那处是山中灵气所钟。 谷小澈如今修为尚浅,又恐劫难之事,少往外走。她年岁尚小,陆豺跟甘昭再疼爱她,也不可能放任她往后山跑,故而还是第一次踏入此地。 桃夭道,“山中灵气全在这方寒潭,地下应当是藏着寒玉一类的宝物,但我从未下去看过。” 自今夜起,谷小澈便同桃夭在这山中修炼,一人一精正好作伴。 直至那日,茅屋前来了不速之客。 “岳姑娘,皇后娘娘已查清真相,当年是岳媚盈顶了您进宫,如今特来还您身份。”太监在茅屋前尖声尖气道,眼中毫无尊敬之意。 甘昭原名岳昭,是当朝御史岳清之女。 当年真相如何他们早已查明,皇后娘娘仁慈,愿给这位岳小姐一个机会,就看她要不要了。 她迟迟未答。太监扯了扯嘴皮道:“您难道忍心看着父母,还有您才不到五岁的弟弟,满门抄斩?” 做金尊玉贵的娘娘,不比守在这破屋里吃苦强么? 他是太监,不懂这些贵人的想法,但他知晓自己方才的话,这位岳小姐肯定听进去了。 岳昭转过头去,眼珠一颗颗往下落。 她想,自己等不到陆豺归来了。 “公公且等片刻。” 她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正如当初为追寻一场梦境毅然离开那般决绝。 本以为多年过去,一切木已成舟,谁知如今的瑾妃岳媚盈,善于钻营和体察上意,以致引得皇后忌惮。 此事本就因她而起,寻人替代是为保全家族。岳昭万不能看着父母族人为自己所累。 “娘亲,你不要我和爹爹了吗?”谷小澈从屋中跑出来抱住她的腿。 她仰头道:“爹爹昨夜同我说他就快回来,你等等他好不好。” 岳昭泪流满面,捂住她的嘴,怕她说出陆豺姓名,引起来人主意。 太监眼睛一眯,本以为得费些功夫才能找出这孩子,不想如此顺利。 “这女娃生得玉雪可爱,真不忍心让她流落荒山,不如就随我等一同回宫,娘娘仁慈,宫人们必定锦衣玉食地供着。” 岳昭将她藏在屋中不愿被人发觉,谷小澈却在听见太监提及皇后时,故意跑了出来。 这副身躯的生身之母,注定与她的命运有所牵连,躲也躲不开。 如今正好回去一探究竟,顺带还能看顾岳昭。 第24章 公主不祥,灾星入命 皇后在未央宫中亲见岳昭。 有宫人为她精心涂抹着长长的指甲,印出贵人最爱的牡丹花图案。 皇后费尽心机让这位岳小姐回来,当然不是为了问罪。 珠帘后传来冷淡却威严的声音:“本宫听闻当年岳姑娘在闺阁中时,熟知礼仪,孝敬父母,为何入宫前夜不管不顾地逃嫁,一时好奇便派人追查下去,猜猜发现了什么?” 岳昭跪在十尺之外,平静地答:“回娘娘,臣女不知。” 褪去江湖儿女的身份,她便是出身高贵的岳家嫡女,自然要臣服于这世间最为尊贵的女子,尽管她不愿。 岳昭是在官家长大的女子,岂会不知,对方若只想打压岳媚盈,何必将自己弄回宫中。 “前些日子,皇上与国师正在议事,忽然宫门外来了个道士求见。” 皇后的声音带了些冷意,“我朝历来尊敬方外之人,谁知那道士竟敢口出狂言,妄议大越国运,陛下大怒,便将他关押起来严刑拷问。” “拷问之下,道士抖落出不少东西,他收人钱财,背地里替那些夫人干那些背德阴私之事,其中也包括岳家。” 皇后冷笑道,“岳媚盈心比天高,向来嫉妒你这嫡女命好,便请了那道士演这一出戏,好夺你身份,飞上枝头。” 岳媚盈鸠占鹊巢便也罢了,怪只怪她贪心,得封瑾妃还不知足,还敢肖想后位。 “岳姑娘当年只是小女儿家,信了这些胡言乱语也是难免。” 她从软椅上起身,在岳昭身前站定,指甲抚过岳昭明媚不失英气的脸,“皇上已知晓此事,很是怜惜妹妹,发落了那冒牌货,依旧封你为瑾妃,这可是天大的恩赐。” 容岳媚盈放肆多年,如今也该收回这份尊荣。 岳昭抬头,不觉一怔。 见她颇为乖顺,柳明容面上挂了丝笑意,“妹妹在外吃了不少苦,如今回到宫中,该收了心,好好侍候皇上。” 她的目光落在岳昭身侧女童身上,一旁的太监道:“还不拜见皇后娘娘。” 陆澈被那尖细的声音吓得直往岳昭身后躲,轻摇着岳昭胳膊,声音甜软:“娘,我怕。” 片刻后,岳昭伏地叩首:“小孩子不懂事,望娘娘赎罪。” 柳明容扫了垂首的女娃一眼,淡淡道:“这丫头生得十分灵秀,留在宫中陪伴本宫,妹妹不会舍不得罢?” 岳家容不得这孩子,陆豺又暂未归来。皇后至多拿陆澈要挟自己为她做事,不至于对一个孩童下手。 左右已落入她手中,逃不出这皇宫,岳昭咬着唇,谢过皇后恩典。 这位正统的岳小姐,可比岳媚盈规矩听话得多。 柳明容很满意她的识相,提点道:“若妹妹得了圣心,本宫便收这女童为义女,来日封为郡主风光大嫁,也免受你们分离之苦,岂非善事。” 记得出生之时,皇后正被打入冷宫,因着如今的假皇子才能翻身。 现下却是凤仪万千,颇有权势,在这后宫说一不二。 亲娘不但身份尊贵,还挺有心眼,不知她那父皇又是怎样的人? 显然帝后之间感情仍旧不好,她若是能抓住帝心,也不至于非得将岳昭逼回宫中。 亲娘抓了养娘去侍奉亲爹,养父回家发现妻女皆不在,会将仇恨对准她亲娘。 谷小澈心内叹息,往后可有得麻烦。 情况的确是复杂了点,好在,五年前断开的母女缘分,终是续上。 离开后山,皇宫之中灵气稀薄,对修炼极为不益。谷小澈本已处在破境的关键时刻,不免拖延了好些时日。 她想起那个被亲爹关押的道士,待宫人都歇下之后,溜出房门。 大牢里关押着各类犯人,像道士那般敢胡扯国运的,死八百次都不够。 谷小澈直往牢狱最深处去。 此处犯人很少,所犯的罪也极重。有的人死不足惜,被日日折磨,牢房里充斥着血腥味儿和煞气。 本以为道士会如前面所见,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但他所在那间,却是极为干净。 这情景很难不令人怀疑。 桌上摆了两只酒杯,道士仿佛已预料到会有人来。 “既然来了,躲起来有什么意思。” 谷小澈现身,在他对面坐下。 白白净净一个小孩,清灵秀气,身着宫衣。 道士盯了她半晌,掐了掐手指头,看向她时充满惊异:“你是公主?” 他能推算人的来历,可见修为不低。 谷小澈支着脑袋看他:“公主又如何?” “怎么会?”道士的目光似是难以置信,自言自语了一会,忽地眸色转厉,“可知大越因你而亡!” 在苦门之中栽过跟头,身为此间人,她更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背离了原本道路。 修道讲究顺势,谷小澈从不推算运势一类。 道士却好似陷入魔障,直愣愣盯着上空某处,时而面色痛苦,时而阴晴不定,口中还在喃喃地,不知嘀咕着什么。 道行不浅,可惜心性不稳,将自己陷了进去。 这趟算是来了个寂寞。 本不欲多管,但陆豺与岳昭的事尚未弄清,不得不问。 谷小澈输了些灵力给他,不等对方平复,一张真言符拍在他脑门。 “将陆豺与岳昭的事说与我听。” 出了牢房已是深夜,皇宫不比山中,鱼龙混杂,暗处不知多少双眼睛。 谷小澈也不过炼气之境,丝毫不敢大意。 她往寝宫方向赶回,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夜幕之下,浓厚的云层翻涌,一抹极为绮丽浓烈的身影悬浮在夜空。 他身后乌云蔽月,星辰黯淡,若不出声,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见她停下,对方身形微动。朝她所在之处而来,眨眼已至面前。 谷小澈嗅到独属于妖的气息,且还是只大妖。 肃杀之感油然而生。 她默背口诀,锦囊已藏在袖中,随时准备出击。 不知来得是只什么级别的妖怪,但愿镇妖符能起作用。 她的力气虽不比仙身之时,也未必不可一战。 若取她性命,何必这般多费口舌?对方被她如临大敌的反应逗笑,“问你为何不杀那道士,又没说要取你小命,怕什么。” 笑声低沉中带着沙哑,细听竟有一丝柔和。 谷小澈没敢放松警惕:这只妖分明比妖王厉害得多。 方才她与那道士所言,显然都被对方听去,她打起全部精力应对,“因为他说我会亡了越国么?” 对方若有所思道,“由得他胡乱说话,你的日子会不大好过。” 谷小澈明白他话中之意,“我是怕麻烦。” 杀个道士没有难度,若那道士不该死,岂非给她的师兄们无端增加任务? 再者他一死,宫中势必深究何人如此能耐,敢在此处来去自如随意杀人,更会加强戒备。 那时陆豺入宫的危险直接提升数倍,见岳昭也是难上加难。 “呵。”那妖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第25章 一边交锋一边甜 谷小澈在宫中很少与人往来,越多的交往,意味着引人瞩目,不利于修炼。 她性子沉静,长相漂亮,好看的人儿总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就连一向不甚在意她的皇后也另眼相待几分,同身边嬷嬷直言,这稳重缜密的模样颇似瑾妃。 谷小澈跟着宫中嬷嬷和女官,将皇家公主该有的礼仪学识,都补过一遍。 或是柳明容终于觉得她能拿得出手,这日召了谷小澈前来陪伴。 于是她第一回见到大越皇帝。 灵秀可爱,端静自持,皇后从哪得来这么个丫头? 皇帝暗暗疑惑,一边漫不经心问,“可有读书?” “回陛下,已在学千字文。” 皇后将陆澈拉到身边,仿若未察觉他的疑惑,夸赞道:“臣妾母亲捡到的孩子,上回入宫带来,我见了一面喜欢得紧,就让她陪伴了几日。” 他说着有些伤怀,“瀚儿久不在身边,臣妾着实想念,想将这丫头养在膝下。” 皇后养个女孩看似小事,然一涉及柳家,便不是那样简单。 皇帝面色淡淡,并未应下。 见他沉吟,皇后犹豫着道:“不过一个女孩罢了,臣妾也是觉得有趣,若陛下觉得不合规矩,臣妾便不养了,让母亲带回家中去。” “瀚儿正是上书房苦学的年纪,皇后想养便养罢。朕会跟母后说起,让他有空过来看你。” 朱潜已做出让步,以他的性子,恨不得让朱翰终生不见母亲。 皇后心中冷笑,柔声感激道:“谢陛下体恤。” 皇帝走后,柳明容盯着谷小澈娴静的小脸沉思。 若她的女儿还在,也该是这般大了。 多年前柳家与皇帝的那场暗地较量中,柳家派去的家臣,被宫中守卫尽数诛杀,连她贴身的嬷嬷也丧命。 本该被柳家接出宫抚养的孩子,无缘无故消失在宫廷。 朱潜对柳家早有防备,却抓不住任何痕迹,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他再如何恼恨,也得装作若无其事,加之朱翰小小年纪,已显露出非凡天资,后位终究稳稳落在她身上。 柳明容一朝翻身,重掌凤印,寻了由头将皇宫各个角落都搜过,仍是一无所获。 道士说大越有亡国之兆,且跟她有关。谷小澈亲眼见过帝后相处才知,或许这不是空口白话。 皇后出于丞相之家,柳家门生无数,却与皇权隐隐对立。边关尚有强国在虎视眈眈,大越江山不稳之势已显。 命理中什么天生带煞,天降灾星,都是天道承续所需,借助人力所为。 谷小澈大致知晓,这一世的劫难是什么了。 岳昭得封瑾妃,却不愿侍奉君王。皇帝见她眉目冷傲,毫无柔顺之态,封了瑾妃后,一直将人晾着。 岳媚盈人如其名,柔媚含情,颇合圣意,还生下了六皇子,纵然有错,降位份已是惩戒。 皇帝明面上冷落了她几日,月后便又复宠。 皇后也没指望岳昭能一朝扳倒岳媚盈,但只要有她在,自己至少能有一重助力。 岳媚盈顶着嫡女的名头,生下皇子之后很是嚣张,一再挑衅。岳昭的回归,无疑削弱了她高贵的出身,变相打压了六皇子的势力。 嫡女在宫中放着,岳家若有心卷入这场争斗,手中便有两个筹码,未来还会全心辅佐六皇子么? 岳家抗旨的真相一旦传开,便是灭族之祸,何况皇后手中,还握着岳昭跟她情郎的女儿。 目前来看,贵妃之位岳媚盈是别肖想了,更遑论皇后和太子。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清楚得很,这后宫虽已被她掌控多年,但有皇帝的宠爱和善使手腕的岳媚莹,真心顺从她的妃嫔实则很少。 太后从前还肯护她,有了朱翰之后,将全部心思放在教导皇子上,不再管皇后。 至于夫妻情分? 柳明容已不再奢望。 她如今唯有柳家可依仗,最在意的,是朱翰的太子之位。 陆豺冒着重重危险进宫,找到已是瑾妃的岳昭,两人相顾无言。 夜已深,岳昭坐在桌前,双眼似笑非笑,专为等他。 金钗云鬓,锦绣花颜。 陆豺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在胸腔内回荡,好似要跳出来。 他一贯知晓岳昭生得好看,却没想到她的女子装束竟是这般,这般让他魂摇魄乱。 五年相处,同住同食,岳昭从未跟他明说,他也就装作不知。 陆豺后来想着,岳昭离别那日要说的,或许便是此事。 他耗费数月,终于弄清当年真相。那名女子本不爱他,她倾慕的原是相貌英俊的飞天狼。 见甘昭对她颇为冷淡,才走了迂回之术,想从自己身上下手,意图靠近。 甘昭被她缠得很是不耐,以陆豺的粗心和直爽,她又无法讲清那女子真正目的,便同意娶对方。 谁料新婚之夜,她言明真相,那女子无法忍受,费尽心计得到的如意郎君,居然是女子。 一时想不开,便自杀了。 陆豺以为甘昭横刀夺爱,跟她断了师门情分。 多年后,他看清自身心意,追查时试着换个角度去想,心中未免起了一层涟漪。 她那般决绝地应下婚事,是否,是否也是想让他彻底死心? 若那女子不是钻了牛角尖自杀,听了她的规劝,两人绝不可能成为夫妻,那么他和甘昭之间…… 或许,会是不一样的方向。 他纠结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岳昭先开口道:“师兄是来找我?” “师,师妹。”嗓子眼被什么塞住似的,两个字说得无比艰难。 他其实回到茅屋已多时,只是找到她的踪迹后,未敢前来。 想问她是否留恋荣华富贵,眷恋家人亲情。 也想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同回那个破旧的茅草屋,相伴到老。 还有当年,她是不是也,对他抱有别的期许,可惜那时自己过于迟钝…… 从动身起,他一路都在思考这些问题,想过千遍万遍,终是无法问出。 陆豺言不由衷,却终于说出完整的话,“澈儿在何处?” 岳昭面上涌现明显的失落,“她被皇后养在膝下,不与我同住。” 陆豺镇静了些,打量起富丽堂皇的寝殿。 金玉满堂,处处精致考究,看得他眼睛有些酸涩。 他问:“你果真是御史之女?” 烛火微微摇晃了下,岳昭道:“隐瞒多年,还望师兄见谅。” 陆豺鼓足勇气,试探道:“宫中很是富足。” “是啊!”岳昭悠悠道,“每日十二道菜,每道菜只尝两三口,妃子的赏赐流水似的,皇后娘娘待我和澈儿也好。” 陆豺不知如何继续,于是屋子里又陷入沉默。 暗中观察的谷小澈翻了个白眼。 若非陆豺待她着实不错,她一定劝岳昭忘却前尘,甩掉这个呆子。 纵然岳昭一日身在皇宫,一日便是她亲爹的人,但皇帝如此三心二意,妃子就不能追求幸福了么? 第26章 关键时刻还得靠娃 岳昭却不觉他沉闷,一颗心都如同泡在蜜糖里。 陆豺下山后,岳昭终日恍惚难安。 跟随皇后回宫,未尝不是打了一场赌,她要等一个答案。 在宫中这些时日,她已觉察出帝后关系不睦。 如今朝堂之上,大半文臣都是柳家门生,武将又多与之结为姻亲。 柳家往上倒数几代,皆是纯臣,也出过皇后,势力盘根错节,已然无法撼动。 她不可能逃出皇后的掌心。 皇后如今将逃嫁之事都甩到道士和岳媚盈头上,岳昭若离开,便是犯了欺君大罪。 非但如此,陆豺还会被朝廷通缉,往后两人都在亡命天涯中度过。 当初以甘为姓,过往甘之如饴。 她多想跟他一走了之,现在却成奢望。 岳昭本还在忐忑,若陆澈不在宫中,陆豺是否还会来找她? 他不擅于表达自己心意,岳昭从不相逼。但若这些年情意终究付诸流水,她便死了这心去侍奉皇帝,与他再无瓜葛。 而此刻,陆豺的手足无措和双眼流露出的深情和纠结,都清楚明白地彰显着,她在对方心中分量。 她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娘亲,我想你了!”黑暗的角落里小小的人儿适时奔向岳昭。 “澈儿!”岳昭惊喜道,“你怎么在这?” 皇后将孩子带离她身边,平时若非允许不得靠近。 谷小澈欢喜地朝陆豺伸手,“爹爹也在,澈儿都好久没见过爹爹啦!” 陆豺一见到女儿,整个人都活络起来,一把将她抱起。 就听岳昭疑惑地问:“澈儿真是你亲生的吗?” 哦豁,被发现咯! 谷小澈身为事件主人公,毫无自觉地看热闹。 岳昭再次遇到陆豺时,他正是孤身一人带着孩子,还以为他已同别人成亲生子。 她终究放不下心中那份执念,多方打听到他的住处,暗暗观察好一阵,终于确定,那屋中只有父女二人。 反复思量后,岳昭终是在年夜追了过去,发现了端倪。 屋子里毫无女子存在过的痕迹。 两人从前有过误会,她不敢直接问起陆豺是否再娶她人,但此事一直压在心头。 后来,谷小澈越长越白嫩水灵,半点不像山野里的孩子。 那双眼尤其生得好,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惊叹,却不似陆豺。 岳昭想,或许孩子是随了她娘的长相,那必定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子。 他的性情她很了解,若非动了感情,不会轻易辜负人家。 故而她心中越发惶惶。 然回到宫中,岳昭却意外地发现,陆澈与皇后的眉眼,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 遥想与陆豺重见那日,他不正是从皇宫方向而来? 但皇后见到孩子时,神情不似有异,或许连她自身也未发觉。 岳昭细细问过陆豺,沉吟片刻,将自己的猜测告知。 “你是说,澈儿极可能是公主?”陆豺震惊道。 他的确是从冷宫中捡到的女儿。 据岳昭所言,那处宫殿距当初皇后生产时所住之处,相隔不远。 天下皆知,当年皇后生下的乃是十二皇子朱翰,这是大越的第一个嫡子。 而岳昭撞见陆豺的前一日,正是朱翰的生辰。 日子过于巧合,由不得他们多想。 纵然澈儿跟皇后不是母女,从她的长相来看,身世也定然跟柳家有关。 他心中一动,目光落在陷入酣眠的女儿身上。 当日随手捡来的婴孩,或许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皇帝言出必行,几日后朱翰果然来到未央宫请安。 他四岁上书房,每日五更起,年岁尚小毫无天真之态,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谷小澈在皇后身边,看着规规矩矩磕头的十二皇子,由衷地感谢陆豺。 她若真在这儿长大,日日寸步不离被人跟着,每个时辰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怕不是要憋出毛病。 哪日经受不住,皇宫都得被搅个天翻地覆。 朱翰小小年纪,性格已是沉稳镇静,长相亦能看出帝后的影子。 他的眼睛和下巴像皇后,鼻子和轮廓像皇帝,任谁见到,都不会质疑他血脉的纯正。 这就很有意思了。 谷小澈清楚自己身世,也已“不经意”地引导过养父母。 力量虽弱,两个大人里应外合起来,做事也比她方便得多。 希望他们早日查出点有用的东西。 皇子地位比她来得高,谷小澈同他见过礼后,安静地守在皇后身边。 少女娇憨纯真,眸中含笑。 她同十二皇子年岁相似,来到宫中这些日子越发长开。 美人坯子初初显露,长得一点也不像瑾妃。 朱翰见到谷小澈,眼睛瞬间一亮,“母后,这是妹妹吗?” 从前朱翰不在,皇后教导陆澈时,嬷嬷虽心存疑虑,却不敢妄自揣测,暗中将宫人们的口封死。 眼下金童玉女并肩而立,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咂摸出点不对来。 皇后凤眸微眯,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嬷嬷勉强笑道:“不枉娘娘素日疼爱这丫头,连模样都照着娘娘来长,真是好看。” 她是柳家派到皇后身边的人,有些话哪怕会得罪主子,也得提点,否则就是失察。 柳皇后面色怔忪,许是看出了什么,一时失手打翻茶水,面上带着惊惶。 “娘娘。”嬷嬷不知她心事,上前扶住她,面露担忧。 朱翰和谷小澈的奶娘见状,分别将两个孩子带了下去。 朱翰不舍地回望她离开的方向。 还未来得及同这个妹妹,说上几句话呢! 要想弄清孩子身世,自然是从岳昭那下手。 皇后知晓以岳昭的聪慧,必定已看出什么,索性找瑾妃问个清楚。 她手中捏着岳家的把柄,不怕她翻起风浪。 柳明容依然保持着高傲,“你是不是很恨我,把你跟情郎分开。” 大约恨过,却是自己多年前种下的因。 岳昭叹息道,“娘娘不必焦虑,我并未想过拿孩子要挟什么,我们养了她五年,一直将澈儿视作亲生。” 柳明容不解地问,“难道你不想跟他双宿双飞?” 自然想,但她分得清厉害关系。 岳昭意有所指道,“娘娘让我回宫,不就是为分化岳家么。” 她很清楚自己在宫中的处境。 若论起站队,不到万不得已,岳昭不想与陆澈的生母为难。 她从不在意,那名道士是否被岳媚莹收买,才说出了那些话。 岳昭只想与陆豺此生安好。 柳家与皇帝之间的斗争,几乎已摆到明面上,澈儿养在宫中会是个大麻烦。 那副过于扎眼的容貌,会为她带来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岳昭好像一直都是如此,比她预料得更为聪明识趣。 皇后念及她是孩子养母,心中生出一点柔软,“你若肯效忠,来日若有机会,本宫或可成全你们。” 第27章 壕做友! 谷小澈在屋顶上一躺,听着她两位娘在底下密谋。 不愧是她亲娘,做事干脆利落。刚出生时就玩得一手偷龙转凤,如今为稳固权势,也能联合岳昭。 柳家养出的女儿真不简单啊! 难怪皇帝被他们家制得动弹不得服服帖帖,毫无还手之力。 “丫头,皇宫灵气稀薄,你不该来此。”那只妖又出现,居高临下地看她。 大妖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有时她在宫里被嬷嬷教习礼仪,或是背诵诗文时,对方就在她看得见的角落欣赏她的窘态。 偏她奈何不得,除了瞪他几眼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既不伤害自己,谷小澈如今身为凡人,不担负斩妖除魔之责,也没正直到逢妖必杀的地步。 周围人都将她看做小孩,唯有他能勉强说上几句话。 “听阁下之言,此界有更好的地方可去?”谷小澈单手撑着脑袋,实则也在着急。 她的炼气之境始终未破。 大妖笑道,“若我有,你可敢去?” “有何不敢。”谷小澈冷哼一声。 对方摆明小瞧她了,有镇妖符在手,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大妖一把抓起她的衣襟,带着谷小澈在翻滚的云海中穿梭。 许久没有这般腾云驾雾,竟让她有些怀念。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一处山前。 “是灵石!”她惊喜得两眼放光。 整整一座山的灵石! 桃夭带她去的寒潭,亦是灵气所聚之地。 可来自玉石的灵气终究有限,她若回山中破境,届时差不多要吸光整座山。 山中花草精怪们,亦会因此修为倒退,甚至枯萎而死。 灵石山却是修炼者的风水宝地,用完还可再生,灵石更是修炼者们易物所用,好比人间钱币。 原来这只妖壕得很! 谷小澈灼热的视线黏在山上舍不得离开,“你有什么条件?” 大妖皱了皱眉,“你给的起什么?” 谷小澈戳破他的心思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想要什么你直说罢。” 他时常出现在自己身边,还带她来到此处,若说没有目的,谁信? 重默上仙的法术,连几位帝君也无法看出,对方不可能是为手链而来。 除此之外,她身上可称为珍贵之物,唯有两位仙友送的符纸和锦囊。 对大妖的境界而言,这两样也不算稀罕,不至于如此费心。 “丫头耿直,”大妖赞赏道,“本君喜欢跟你这样的人做交易。” 谷小澈深以为然。 她不喜欠人情,妖的也一样。 “我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至于何事,现在还不能说,总之,对你而言不会很难。” 谷小澈加了一句,“不可违背修炼之道。” 一个允诺似乎无足轻重,却可能牵引出无数因果。于修炼者而言,更得慎之又慎。 但的确配得起这座山的价值。 “这个自然。”大妖长袖一挥,“去提升你的修为罢,本君在此处为你护法。” 有了充沛的灵气,谷小澈破境得十分顺利。 她年岁小,修炼时间又早,多年来饮甘露吃素食,几乎不怎么痛苦便筑基完成。 饶是如此,杂质排出体外后,也十分不好受。 大妖嫌弃地看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两根手指一拎,将她扔进河里。 谷小澈往下一钻,咕噜噜冒了几个泡泡,洗净烘干后上岸。 “比先前顺眼得多。”大妖眼珠转了转,复又盯紧她的面容。 “虽是交易,还是要谢你相助。”谷小澈向来拎得清,“未请教名讳?” “重年。” 见她目光点点疑惑,他挑了挑眉,“怎么,本君觉着十分好听。” “好听。” 谷小澈能理解他的感受,毕竟也是被后土娘娘质疑过名讳的人。 同时注意到他的自称,原来是位妖君。 未出阁前,皇后柳明容也是京中有名的贵女,一出生几乎就注定了未来要走的路。 柳家是按照最完美的皇后标准来培养她,如今,她也要将最好的悉数教给女儿。 柳皇后撇开女官嬷嬷,亲自教导起陆澈的琴棋书画。 陆澈学得很快,令她颇感欣慰。 而陆澈的到来,也让皇后与朱翰淡漠的母子情分,有了一丝缓和迹象。 因着父皇约束,朱翰从前跟皇后见面很少,几乎没有感情。 这几日下了书房,朱翰却总往皇后宫中跑,因为那有个很好看的妹妹。 他常听人说起皇后威严,十分重规矩,总觉得生母不如太后祖母同他来得亲近。 如今却不一样。 她亲自教导陆澈时,仿佛是这天底下最仁慈温和的母亲,让他不自觉想要亲近。 柳皇后得了一双儿女,半喜半忧。 太后跟皇帝对他看得很紧,但朱瀚是她和陆澈,乃至整个柳家的希望。 从前,朱翰的相貌是他们母子关系的最好证明,如今却成悬在她心上的一把利剑。 幸而未央宫中铁桶一般,人人口风紧得很。 谷小澈表示无能为力。 若她还是灵体,纵使法力低微,随意将自己换个模样就成,也免得她亲娘如此为难。 可惜修炼尚未到家,样貌无法随意更改。 谷小澈对她的皇帝爹不是很熟,毕竟只见过一面。但常听朱瀚讲起皇帝和祖母待他极好,课业尤其上心。 不难猜测,他对朱瀚寄予厚望。 帝后还没撕破,若朱潜知道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可能不是他的,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柳明容正照顾一双儿女时,身边宫人传来消息:皇帝今夜去了瑾妃宫里。 他不是向来不喜这般冷傲孤绝的女子,加之自己的缘故,碰也不碰岳昭么,怎地今晚突然转了性子? 皇后诧然,嬷嬷俯身,在她耳边道出始末。 她面露厌恶道,“又是岳媚盈那贱人。” 六皇子朱沣比朱瀚大五岁左右,已显露出才学和天分,备受称赞。 按亲疏关系来讲,她和岳昭才是本家。岳媚盈想给儿子铺路,少不得要往岳昭靠拢。 纵使从前顶了对方的身份,那也是她自愿逃的,岳媚莹入宫还算救了柳家嫡系一命。 故而从前的她,在柳家腰板挺得格外直。 皇帝此举不是心血来潮,除了岳媚莹时不时在他面前提起岳昭,此举也有别的原因。 今日,柳相在朝堂之上,率领他那帮门生,再次反驳了他的意见。 帝王之威,容群臣一再挑衅,皇帝的龙椅从来没坐稳过。 皇后复位后,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他去瑾妃宫里前,命人将那道士带了出来。 国师常常闭门不出,这道士尚有几分道行,还算可用。大牢里的种种待遇,皆是出自他的授意。 关乎国运一事,国师也曾有此言,若皇后生下的是个女婴,大越必亡。 此事只他一人知晓。 为掩人耳目,皇帝找了理由将皇后贬入冷宫,只待临盆之日,看结果如何。 若她产下的是女儿,必杀之以保江山。 第28章 谁为荣华舍三生 皇帝曾揣测,皇后生下的若是公主,以柳家的狼子野心,或许会做出混淆皇家血脉之事。 果然,柳家在当夜也安排了人手。 但经查证,那些人并未将皇子偷运出宫,皇后也没有背叛他。 于是他复了柳明容的位份,给了她宫权。 岳昭入宫时年岁已大,在外已久忘却礼仪。 她举止粗俗毫无妃嫔模样,不得陛下喜爱,自封瑾妃后,更是多数时间闭门不出,合宫嫔妃都在看笑话。 纵有皇后撑腰勉强在宫中度日,但皇后自己还不得陛下喜爱呢,这位岳家小姐能讨着什么好处? 但岳昭毫无所觉,活得像株顽强生长的野草。 她若不执拗,便不会因外面一个道士的信口胡说之言,去外面漂泊。 皇帝刻意冷着她,是想转转对方孤傲的性子。但今日之事一出,他再无耐心等岳昭真心屈服顺从。 “道长可有法子,让一个人完全听命于朕?” 道士望着这位人间帝王,眼中精光熠熠。 他天眼已开,能看到对方身上强烈的紫气流动,夺目逼人,直欲流泪。 这样的皇帝,怎会是亡国之君? 他此行定要将大越国运扭转,若江山得保,乃是极为积攒功德的大事! 他道:“有。” 瑾妃刚进宫时皇帝也曾去看过她。那次岳昭拒绝得相当明显,加之她一身好功夫,皇帝也奈何她不得。 两人已属同一阵营,柳皇后以为这回也是如此,但次日传出的消息,却让她差点失了仪态。 岳昭居然侍寝了! 柳皇后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惊疑不定地猜测着各种可能。 这是否是岳家与皇帝的一场阴谋,目的是为让岳昭名正言顺地入宫? 柳皇后强压着怒气,来到沁华宫,却被守卫告知,陛下已下令,所有人不得进入宫中,皇后亦是如此。 他将岳昭看得这样严实,明显不正常。柳皇后冷静下来,开始怀疑岳昭是否出了事。 岳昭对那位江湖人士的情意不像作假。 柳皇后有些后悔,为何早先没在沁华宫安插人手。 原以为她武艺高强,又在江湖多年,应当懂得如何自保…… 对了,岳昭的情郎! 她回宫后立即派人去寻陆澈养父。 谷小澈也没想到,不过睡了一觉,养娘就抛弃了陆豺。 虽说从前,她也想过再给岳昭找个贴心些的,但其中人选,绝对不包括她亲爹。 她决定在陆豺到来之前,先弄清楚真相。 这夜谷小澈悄悄潜入沁华宫。 孰料刚来寝殿,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贫道等候多时,你终于来了。” 岳昭双目无神地靠在朱潜身边,见到谷小澈时满脸茫然,面露挣扎。 谷小澈立刻明白过来,顿时怒火中烧:“臭道士,原来是你在搞鬼!” 居然有个女娃畅通无阻地进入宫殿,朱潜大惊道:“道长,这是?” “陛下,她就是贫道曾说起的,那个会亡了大越江山之人!” “啊,这!”皇帝难以相信。 国师明明说过,那个没有出世的公主才是倾覆江山之人,为何又出现一个? 莫非这灾星托生在了别处人家,找上门来了! 他越想越觉有可能,惊惧地往后退。 顾不得皇帝和岳昭还在,谷小澈周身涌起强烈的杀气,直冲道士而去,声音充满恨意:“你该死!” 此刻方后悔,自己先前忌惮因果,没提前将这道士杀了! 岳昭为一个梦境,能将天子妃嫔的尊荣抛弃,该是多执拗又烈性的女子。 她追逐陆豺近乎半生,才得到心上人的回应,若醒来后知晓,被皇帝如此对待,焉能活命? 如同先前的李蓉儿,岳昭也是这般固执地守护着一份纯粹,宁死不屈。 只是李蓉儿到底全了一份清白,岳昭却被这道士暗算,连自主意愿也丧失。 “你竟已炼至筑基!” 他修行多年,境界远在谷小澈之上,还从未见过天分如此高的修炼者。 道士脸上闪过一丝嫉妒,祭出鬼符。 他要挽救大越江山,不如将这灾星炼化成鬼,为自己所用。 既是祸水,今日不除,它日必成大患! 两人在巍峨的宫殿上方打斗。 清溪所赠的符纸只对妖魔鬼怪有用,遇上境界在她之上的修行者,毫无还手之力。 谷小澈以蛮力硬拼,几乎被那道士逼至绝境! 道士见她身有动摇,咬破手指再画出一道血符,叠加于其上。 谷小澈眼见打不过,大喊道:“再不出手你就亏本了!” “叫谁都没用,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以为她在虚张声势,道士扯开一个狞笑。 他默念法咒,将那重叠之后的符纸疾速推向谷小澈。 符纸霎时射出千道红光,如泰山压顶般逼近! 重年的身影在他背后缓缓浮现,戏谑道:“还知道求救啊。” 谷小澈接连后退数尺,凌霄术被她用得炉火纯青,飞也似的逃到他身侧。 重年朝那道士露出个鄙视的笑。 他徒手一撕,道士连惨叫都没来及,身躯已化为残肢碎末。 血雾漂浮在皇宫上方,妖君嫌弃地捂住口鼻,掏出一把竹骨折扇轻轻一扇。 四周树枝被刮得疯狂摇晃,风送竹香,腥味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真是妖,出手血腥残暴,却意外地解气。 谷小澈道:“我以为妖怪都是吃人的。” 重年细致地擦着手指,听见她的话,不由皱眉:“这等酸臭之物,也配本君入口?” 说罢,目光在谷小澈身上来回逡巡,似是在打量。 所以妖怪果然吃人! 她面露惊恐,后退数丈。 重年被她的反应取悦,大笑着离去。 道士死了,被他取走的岳昭之魄回到谷小澈手中。 她未将那一魄归入岳昭体内,而是带着它去找了陆豺。 草屋已焕然一新,改为了二层小阁楼,楼下是歇息之所,楼上是书架刀剑。 依稀可见当年,桃花树下,翻江大盗与那飞天狼比拼刀剑,痛饮酒水的快意。 眼眶热热的,谷小撤微微低头,一滴晶莹的水珠滚落。 原来她也会流泪。 “澈儿?”陆豺见到她甚是惊喜,又往她身后看去。 空无一人。 陆豺显出失落,还以为是岳昭带着女儿回来。 谷小澈只是望着他,一句话也未说。 陆豺心中起了疑惑,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才过五岁的孩童,眉目肃然,神情晦暗,不似一般小孩该有的童真。 陆豺前世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常救人于危难,岳昭出门时遭山贼所掳,被他救下。 他们一见钟情,几乎还未来及表明心迹,陆豺却发现对方是他杀父仇人之女。 情难自控,奈何隔着无可避开的世仇。陆豺时常痛恨自身,为求解脱,他出家当了和尚。 岳昭父亲因作孽太多,已被其他仇家杀害,算是一报还一报。 无辜的岳昭却因不通武功,被那些仇家折辱,几经辗转后卖入青楼。 第29章 倒转,姻缘重续! 陆豺在寺庙多年,终是入不得佛门,在大师的开解下,他放下执念去寻对方。 找到时,她已受尽折磨惨死。 他伤心欲绝,正欲寻求解脱,遇到了一个道士。 那人说因他今生多做善事,可与心上人续三世情缘。 但岳昭因前半生无忧,所用之物都为她父亲得来的不义之财。此生虽已赎了罪孽,这些姻缘却本不属于她。 若要在一起,须得每世历尽艰辛,方能成就。 陆豺道:我今生已欠她良多,怎敢奢望来世,不若舍了这三世情缘,还她一世平安喜乐。 谷小澈对陆豺道出一切,端看他取舍。 前世他在情爱与仇恨中自我折磨,不知岳昭坠入深渊后,也拼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他来救她。 她终是没有等到。 今生岳昭本该享尽富贵,却为道士之言抛弃一切,追寻他几近半生。 或许正因曾经过得那样惨痛,此生她有着闺阁女子少见的魄力和心性,异常执着。 她不再等谁,依然选择了相信,去追逐想要的生活。 陆豺忆起从前岳昭所言,方明白种种缘由。 他们合该有三世情缘。 谷小澈说出来意,“若将这一魄归还,岳昭即刻苏醒,但醒来后,她未必能接受现实。” 陆豺苦笑,自己担心的正是这个。 她又道:“我来此找你,是想将这段缘分续上,以谢你多年养育之恩。” 陆豺顿住,“你,究竟是何人。” 还是什么山精鬼怪? 这是陆豺唯一一次见到真实的自己,谷小澈未有避讳:“我本方外之人,与你们相遇,实属缘分。望你来日珍惜,好好善待于她。” 她一路直奔后山,来到与桃夭往日修炼的寒潭。 黑夜中偶尔落下的树叶,荡起水纹粼粼,寂寂无声。 “青华帝君座下,妙言宫弟子谷小澈,请师兄一见。” 幽深的潭水翻滚着朝两边涌开,让出一道门的形状。 谷小澈靠近,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是硕大的玉石,大到形成一个空心的洞府。 玉的柔光闪耀如同白昼,几步外立着张玉台,正是仙家常见的打坐休息之地。 岳昭此生家世靠近皇家,又卷入皇后与皇帝之间的争斗,说是关乎大越气数也不为过。 得知陆豺与岳昭前世之事,她隐约猜到,陆豺前世遇见的道士,必是太乙门中弟子。 此界灵气都在这方寒潭,不难推测他的住处。 玉台上缓缓出现一个身影,宽大仙袍上印着熟悉的太乙金纹,令她顿感安心。 谷小澈拱手,微微俯身,“拜见师兄。” “你我皆为同门,无须客气。” 师兄道,“我是师父座下第二十八弟子,莫风。” 谷小澈想请他相助,修复岳昭这一段偏掉的运势。 陆豺前世善行足可保岳昭此生无忧,纵然她遇到那妖道,没按常规走,也不该落得如此结局。 莫风专为越国而来。 岳昭逃嫁由另一名女子顶上,宠妃之路并未走偏,甚至岳媚盈如此得宠,其中有他相助的成分。 然而凭空杀出个妖道坏事,岳昭被找回,于这任务也有妨碍。 他有些犹豫:“岳昭的命数可以修改,那道士毕竟是凡人,我若伤他性命,有违天规,只能师妹你亲自动手。” 道士不死,他还要费好大一番功夫,去调解瑾妃这桩。 他不能对凡人直接动手,谷小澈却可以。她不受天规约束,想做什么要方便得多。 莫风又道:“但你已踏上修行一途,这般篡改凡人命数,日后可能会受些苦难。” 她来凡间渡劫,已背上亡国之命,若再因岳昭一事损些运道,不知此劫会否更难过。 谷小澈摸了摸脖子上那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那是出生当天,化名为甘昭的飞天狼与翻江大盗初遇时,送给他“大侄女”的见面礼。 过往与养父养母相处的点滴一一浮现。谷小澈眼眸闪过一丝坚定,终是下了决心:“改!” 时空倒转,莫风将她送回朱潜找那妖道的当夜。 屋内帝王冷漠的声音响起:“道长可有法子,让一个人完全听命于朕?” “只消在下出手,取走一魄。”道士说罢,退出殿外。 迎面一人纵身跃起,直劈向他面门! 血溅三尺,道士卒。 朱潜正在批阅奏折,小太监慌慌张张从殿外进来:“皇上,道长他死了!” 他涌起不妙的预感:“怎会如此?” 才召见了道长,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对方就被人杀害! 敢在宫中如此胆大妄为的,除了柳家,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朱潜沉声道:“国师现在何处?” 小太监看出他心情不佳,小心地答,“国师还未出关。” 朱潜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皇后柳明容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明丽又娇蛮。 她与他情分冷淡,他对柳家亦早有防备之心。 还未大婚时他就已经知晓,柳明容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大婚后,他们也曾恩爱过一段时日。 但柳家太懂得如何培养一名皇后。 柳明容有心计,有手腕,精明得让他格外刺心。 于是他开始宠爱岳媚盈。 她人生得极美,脑子又蠢,还有些不入流的小心思。这样的女子适合在后宫生存,也适合被竖成一道靶子。 朱潜何尝不知她常在自己面前给皇后上眼药,有时也不妨听进一耳朵,藉此打压柳家气焰。 偶尔他也会训斥两句,将这宠妃使唤地得心应手。 岳媚莹是只看人眼色的小鸟雀,偶尔扑腾几爪子,掀不起风浪。 皇子众多,妃嫔大多貌美却无用,朱潜能看在眼中的,除了珍妃和岳媚盈,岳昭算得一个。 不是心性坚韧的女子,如何独自在江湖混迹多年? 是以皇后提议迎回岳昭时,他并未反对。 岳媚盈有句话说得很对,岳昭毕竟是岳家嫡女。 只消这个身份,她注定会成为博弈之中一枚重要棋子。 奈何岳昭软硬不吃,还向柳家靠拢。 纵然柳家出过多位皇后,也无从知晓,为保大越国运昌隆,千秋万世,朱家代代皆由国师守护。 柳明容生产那日,他亲自派人盯着动静。他曾希望皇后顾及夫妻情分,不要一味听从柳家,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恢复了她的位份后,到底念在旧情,将孩子她身边养了一段时日,才交由太后。 而今天,她的行为已触及到自己底线。 今日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明日,他们是不是也能这般,毫无顾忌地杀了他? 朱潜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不再回忆旧事。 有人向他走来,清冷的声音道:“你可曾后悔?” 未干的血落在锦缎织就的地毯上,朱潜顺着剑身抬头。 对方的容貌让他有几分眼熟,口中所言却令他费解。 第30章 触龙鳞 他盯着她瞧了一会,终于想起这丫头是谁,眸光顿时变了一变。 “大胆,连朕的妃子都不敢轻易闯入,谁放你进来的!” 陆澈只是望着他,丝毫不惧。灯火之下的脸庞,令朱潜有一瞬恍惚。 这般出众的容貌,跟柳明容年少时该死地相像。 朱潜心中冷笑,什么柳夫人捡来的孩子,多半是柳家的血脉。 宫中皇子众多,王孙贵族常有来往,才几岁就将她送进宫来,柳家安得什么心? 想明白这层,朱潜摆了摆手,呵斥道,“朕今日心情不顺,不追究你擅闯御书房一事,若还敢有下次,定不轻饶。” 江山到底还不姓柳,而是姓朱。 未至绝境时,他不想彻底灭了柳家。 朱潜没甚心情去跟个孩子计较,即使这丫头看上去古怪得很。 谷小澈看着他道:“道士是我杀的。” 缠绕在他身上浓烈的帝王紫气,逼得她双眼微酸,生出一层晶莹的薄泪。 这便是那道士一心襄助朱潜的缘由。 可惜他道行太浅,自以为勘破天机,又动用旁门左道,违背修炼之人的本性。 朱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待反应过来对方所言非虚,一时大为震撼:“你是受何人指派?” 她才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啊! 这女娃养在皇后身边时,与普通孩子无甚区别,她不亲口说出,谁也想不到,道士是死于她手中! 纵是皇宫之内处处暗线,柳家也不敢明着将手伸进御书房。 莫非他错怪了皇后,动手的另有其人? 谷小澈端详着他的面貌。 朱潜相貌俊美威严,毫无疑问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男子。 他是让柳明容斩断情根的薄幸郎,也是差点害得谷小澈养娘养父生离死别的凶手,更是和一直担心自己女儿倾覆江山的,父亲。 他有独属于帝王的猜疑心,也有后宫朝堂的制衡之术,坚韧得近乎冷酷的意志。 却还缺少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谷小澈在他身边坐下,打开一壶酒。 稍显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江山有什么好。” 这香气,朱潜动了动喉咙,是他库房中珍藏的竹叶青。 谷小澈杀了那道士没能让他动容,他曾踩着失败者尸骨上位,死个把人不算什么。 然库房守卫如此严密,她也能自由出入,朱潜不免正视起这个丫头。 谷小澈见他出离悲伤,摇摇酒壶,来一口? 朱潜望着她只顾出神。 找一名满口疯话的道士,算不得稀奇,不足以引起柳家警惕。 若柳家知晓他用意,该派杀手或暗卫前来,而非眼前这个本该在低调度日,用来祸害朱氏子孙后代的丫头。 朱潜心底冒出一个不大可能却合乎情理的念头:若柳家不知此事,而是有人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自作主张 朱潜接过那酒壶,仰头饮下大半,语气低沉却坚决:“江山是世代基业,大越开国近百年,传至数代才到朕手中。朕是皇帝,不守好基业,难道要做个亡国之君,让它易主么?” “可江山不会永远是朱家的。”此话对凡间帝王过于冒犯,却是事实。 谷小澈提醒道,“大越先祖也是从前朝手中夺来,那个朝代存在才一百二十余年。” 前朝帝王不乏兢兢业业励精图治者,也没能挽救它将亡的气数,最后一任皇帝照样呕心沥血,却以自缢结尾。 朱潜冷声道:“那是前朝!” “亡国之君终日只知享乐,敌寇入侵还只知歌舞享乐,如何与我大越相比?” 大越百姓生活富足,一派繁荣,这也是他迟迟未对柳家下手的原因之一。 只要他们没有逆反之心,谨记君臣之道,他会给他们留条生路。 “你诚然是个勤恳的皇帝,”谷小澈绝不否认,“但没有谁家天下能千秋万代。” 朱潜缓缓道:“即使要亡,也不能亡于我手。” 即便清楚她可能是柳家的孩子,他还是说出了这些话。 身为帝王无疑是寂寞的,他的宠妃不懂,皇后不知。 追随的臣子因着柳家之故更是恪守本分,小心处事,从未有人同他这般客观冷静地探讨过。 许是她年岁尚小,却有着与同龄人不符的成熟老练罢。 不同于朱翰被精心教养出的沉稳,这是一种阅尽千帆的淡然。 “历来改朝换代自有定数,对百姓而言,只要下任君主励精图治,保他们生活无忧,谁坐龙椅并不要紧。” 谷小澈望着他,“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其他人。” 她说得过于直白。 事关江山皇位,朱潜态度强硬,冷冷地道:“若谁敢动摇我朱氏江山,朕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他斗到底。” 这分明是在说给她背后的柳家听。 话不投机,谷小澈暗暗摇头,留下半壶竹叶青告辞。 “小丫头做了件让本君刮目相看之事。”重年不知何时出现,懒洋洋地声音传来。 他指的是那个道士。 时空逆转后,一切人和事都退回原先的模样,此刻的重年,并未帮他斩杀道士。 若她能及早将对方的提醒放在心上,便不至于发生那样的事。 后悔皆是无用,来日多受些苦痛罢了。 “你们妖怪都如此清闲么?” 谷小澈没好气道,“能得妖君刮目相看,真乃我的荣幸。” “说对了,就是如此清闲。” 重年打了个响指,“本君好心来看你,怎的火气这般大。” 见她面色郁郁神情恹恹,重年抓住她胳膊将人往身边一带,“不痛快就去打架,走——” 也不知他从哪找到这么多妖怪和小鬼,谷小澈每每有空时,重年就会抓着她去比试比试。 有时是在各处捉鬼降妖,运气好,还能碰到几只魔物。 拜他所赐,谷小澈一路找到不少天材地宝,实战经验也是蹭蹭蹭上涨。 这日,朱潜来了未央宫用膳。 柳明容不知其来意,面上笑意明媚,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边嬷嬷。 嬷嬷吩咐人去准备午膳,退下后将奶娘仔细叮嘱,看好两个孩子,不可一同出现在陛下面前。 朱潜看向柳明容身后,知晓朱翰也在她宫中,却没将他立即带走。 仿佛只是来吃顿家常饭。 在柳明容的忐忑中,两人沉默地用完午膳。 朱潜道还有政务要忙,改日再来看望皇后。 柳明容盯着他离开的身影,绝不信皇帝会无缘无故过来看她。 方才他是在找谁? 这日,她的母亲柳夫人来到宫中,见她面色不佳,关心道:“娘娘近日似乎身体不适?” 柳明容看着自小教养她的母亲,忍不住趴到母亲身边哭泣,而后将公主之事道出。 “这样讲来,公主如今已找回?” 柳夫人不太在意皇帝如何,反而关心起孩子,“快将人带来让我看看。” 第31章 这算升级还是降级 谷小澈被带到柳夫人面前。 她与柳明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几乎是翻版,柳夫人一瞧就喜欢得紧。 柳夫人风韵犹存,仍可见当年气势与美貌,见她提起朱潜总是软弱之态,只恨不争气。 “要为娘说,你何必遮遮掩掩,长得像又如何,他若能抓着柳家半点证据,何至容忍多年?” “可朱潜本就疑心过,瀚儿不是他亲生,近些年才消了疑虑。” 柳明容顾不得避讳,直呼皇帝名讳,头痛道:“如此一来,岂非又要大做文章?” 柳夫人冷哼道:“你爹在朝堂之上地位稳固,还能由他摆布不成?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不信柳家接不得。” “娘!” 柳明容深感朱潜与柳家都不让她省心,将女儿揽到身边,“难道非要给柳家安个乱臣贼子的名头,爹才知收敛么?” “他敢!”柳夫人嗔怪道:“你呀,怎地连自己夫君都降不住!” 柳夫人想着,这事还赖柳相。 从前心心念念要培养一个出色的皇后,那些后宅之事碰也不让女儿碰,如今沦得在宫中被妃子作践。 谷小澈的心思来回打转,这位外祖母好似是个妙人儿。 道士没了岳家还在,朱潜还未放弃拉拢岳昭的想法。 他先派了岳媚盈前去当说客,言语之间提及,若她觉得六皇子母妃地位低下,可以给他换个身份更高的养母。 岳媚盈不敢不应。 往昔无比熟悉的沁华宫,如今已被皇帝下令,一应改为瑾妃喜欢的布置,她强压下心中那口气。 多年以前对方逃嫁她补上,瑾妃之位是她千辛万苦一步步爬上来,六皇子是她拼了性命才生下。 而岳昭只凭着嫡出的身份,就能轻易将一切夺走。 如今自己还要来劝她顺从陛下,这个宠妃当得实在窝囊。 岳媚莹自然不愿做这个说客,若岳昭有了孩子,她和沣儿要如何自处? 可若不做,对皇帝没法交差,也没法得到岳家更有力的支持。 岳昭不太在意这位妹妹。 从前在母家时,她也听母亲提及,岳媚盈生性要强,虽是庶出,自小很懂得如何讨人喜欢。 入宫后她从未放弃争宠,是成为朱潜手上的一把好刀,刀尖随他心意所向,指哪砍哪。 岳昭也知晓,与皇后达成协议还不够,关键还在于家中态度。 御史监察百官,若完全以皇帝心意为指引,朝臣中清白正直者还能有几人? 有些话不必说,岳昭也懂得分寸。 她自回来后还未见过双亲,母家也无人递过任何消息,倒是这位远房妹妹,跑得格外勤。 谷小澈也来了岳昭这,远远地叫了声:“干娘!” 她的身形抽了条,不是那个微胖的女娃,谁见了都忍不住赞叹。 她刻意往岳媚盈旁边一站,硬生生将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压了下去。 岳媚盈从宫人们惊叹的目光中觉出什么,深深呼出一口气。 一个小丫头而已,造不成威胁。 岳昭哪管这位妹妹想法如何,将她往身边一带,“今日怎地有空来?” “我跟嬷嬷学做的糕点,给你带过来呀。”有宫女立即呈上来一个食盒。 她俩旁若无人地谈笑,好似将岳媚盈这个大活人浑然忘记,笑声不住地往耳朵里钻,她脸上的笑都要僵了。 奈何岳昭有心,她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岳媚莹正着恼之时,瞥见谷小澈的侧脸,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为何谷小澈同皇后生得这般像? 若只是模样长得像柳明容,还可说是柳家人送进宫来的丫头。 可这下巴额头,还有那股子冷静自持,却与皇帝颇为类似…… 岳媚盈惊觉自己胡思乱想,起身道:“妹妹忽然记起宫中还有些事务未处理,今日就先告辞,改日再来看望姐姐。” “芳草,送送贵人。”岳昭将面子做得挑不出一丝儿错。 谷小澈望着岳媚盈略显急促的步伐,那背影似都带了欢欣雀跃,勾起一丝儿笑意。 十二皇子出生之时,她曾质疑过皇后,那时皇帝念着夫妻之情,她险些失去六皇子抚养权。 这次岳媚盈再不那么蠢,只在几个交好的姐妹面前,不经意地提起几句。 “说起来皇后娘娘的养女,长得可真是美貌,那通身的威仪不比皇家的公主郡主差,不愧是娘娘亲自教导。” 有生了公主的妃嫔,自然会去留心,关于陆澈同陛下和皇后长相相似之说一说,很快流传开来。 直到某日,朱潜独自走到稍偏远的宫殿散心,听见两个宫女的议论。 他心中一动,想起道士死后,再找国师为大越国运占卜,他却说那不详之人已出现。 倘若皇后当年产下的是一对龙凤胎,而又知晓占卜一事 朱潜危机感顿起。 那夜他们搜查了宫中各处,唯有一个地方遗漏,便是皇后所在的冷宫。 若她将公主藏在屋中,用空的摇篮和嬷嬷引开暗卫,等到恰当时机再将孩子送走,便可瞒天过海。 “陛下今日又来了。”嬷嬷在柳明容身边道。 柳明容将母亲的话听进了心里,淡淡道:“去将瀚儿和澈儿一同带来。” 朱翰身边侍读都是大臣公子,那几位公主娇宠长大,骄矜刁蛮,更因她们兄长和母妃之故,对他避之不及。 他比旁人更懂得立场二字,也很少与他们往来。 但陆澈于他不同,她不是公主,那份沉静温婉灵动剔透,却比那些空有名位的公主更像公主。 毕竟是柳家的皇后亲自教养,将那些妃嫔所生的女儿,都比了下去。 朱翰见到她,满心欢喜无可言说,垂首掩饰。 朱潜阴沉的目光望去。 两个风骨灵秀的孩子站在一起,宛若金童玉女。 朱翰年岁虽小,举手投足俨然已有皇家风范,他肖似自己,朱潜从未起疑。 只是,这个儿子此刻垂首站在他面前,眼珠却不时偷偷瞟向他身边的丫头,里头藏着自以为未被发现的欣喜。 而他身边的少女,单就样貌来看,的确光彩照人。可看得久了,亦能找出他的几分影子。 朱潜收回打量的目光,漫不经心道,“许久未见,小丫头出落得如此清雅端秀,还是皇后会教养人。” 柳明容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面上欣喜道:“陛下过誉,是这丫头聪慧底子好,妾身教导起来毫不费力。” “惠王膝下无子,不如正好封了郡主,给他做个义女,皇后以为如何?” 柳明容未料到他有此招,身躯微微僵住。 先帝留下子嗣不多,朱潜即位后更是追封了几位手下败将做给活人看,惠王是少数还活着的王爷。 他能活着,自是有独特的生存之道。 可这生存之道,乃是修道寻仙。 第32章 惹情思 柳明容垂眸,心中十分不舍。 好容易教大的女儿,还未多处几日就要拱手让人,倒真应了当初她答应瑾妃那般,提前做了郡主。 见她犹疑,朱潜语气咄咄:“莫非皇后执意要收在自己身边?” 他目光瞟过还在偷看陆澈的朱翰,“皇后乃一国之母,凡事要仔细思量权衡,这丫头生得如此出众,不宜留在宫中。” 谷小澈身份一事尚待查清,不管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朱潜都不愿让她同柳家扯上任何关系。 柳明容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了? 不,朱潜若是知晓,定会以此要挟逼柳家就范。 将孩子送往宫外,更像是在表态,双方都各退一步。 柳明容心间掠过数念,与朱潜平静地对视,终是应下。 朱潜见她答应,目光有所缓和,“皇后真心疼爱这女娃,朕赐她曼宁二字为封号,赏封地千亩。” 有了封号封地,上过皇家玉碟,陆澈便是名正言顺的郡主。 柳明容谢过皇帝,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怔忪。 朱翰拉着皇后的衣袖,不舍道:“妹妹要出宫去住么?” “妹妹的身份不宜留在宫中,”皇后抚过他的小脸,“瀚儿要好好用心,以后保护妹妹。” 朱翰将头点得很认真,郑重记下,认真同陆澈道:“妹妹以后要好好跟着皇叔,日后我一定接你回宫,与母后共享荣华安乐。” 他定要博得父皇喜爱,在众兄弟之中拔得头筹,因为他有想要守护的人。 柳明容轻轻拍了下他稚嫩的肩膀,“母后去给妹妹收拾行装,你好好同她说会话。” 她望着一儿一女的背影,心头百味陈杂。 素闻惠王热衷于修炼,是个神棍。孩子去到他身边,或许比闷在这深宫之中更舒适快乐。 朱翰褪去平日那层老成稳重,本质上也是个幼稚的家伙。 谷小澈被他带着往宫中许多平日不曾注意的角落去,都是朱翰偷偷藏起来,不肯同人分享的宝地。 朱翰自豪道,“这棵梧桐夏日叶茂枝繁,躲到上头谁也瞧不见。 “往日听课听得烦了,那些嬷嬷奴才们还一声声地念叨,我就会在这上头歇息,从来没被找到过。” 谷小澈莞尔,清新硕大的梧桐叶衬着她白皙水嫩的面庞,犹如碧绿水波上一朵纯洁动人的荷花。 那笑容几乎令朱翰心头一窒。 他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耳后热热得发烫,又怕被她看到,连忙背过身去,不料脚下踩着的枝干突然一滑—— 他们爬的地方很高,朱翰摔下去不残也得伤! “哥哥!”谷小澈惊呼一声,飞身而起,在半空中将他险险接住,飘然落地。 朱翰浑然忘却身处何地,呆呆看着她相距不到一寸的眼眸。 他仿若撞进了一谭雅致幽静的清水之中,再难逃脱。 她是春日至近至远的纸鸢,只为淡蓝的天空展现那份精致美丽,悠然得令人难以抓住。 而他手中牵着一根不甚牢固的线,轻轻拉扯时,纸鸢随风而动,仿佛在似有若无地回应。 谷小澈带着落地时,朱翰已然平静,恢复了往日沉稳的模样。 他将这附近奴才丫头都召过来,严肃道:“今日之事不许任何人传出去,若有半分风言风语,母后不会轻易放过他。” 今日他从树下跌落,若被有心人听去,大可做出许多文章,尤其陆澈在皇后身边养了这么久。 他没有说出自己会如何,而是抬出了皇后的名义,后宫之事本就由她掌管,若有传言,下场当然比得罪他惨得多。 心思玲珑,言语缜密,谷小澈微叹,不愧是被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谷小澈来到惠王府邸,迎接她的只有年迈的老管家。 她略感好奇,“敢问管家伯伯,父王现在何处?” 她是惠王之女,称呼当然要改过来。 老管家闻言心生欢喜,口中连道:“不敢当郡主如此称呼。” 听闻郡主长在皇后身边,果真礼仪出众。 惠王沉迷修仙悟道,至今仍未娶妻,府中大小诸事全都甩给管家处理,他是真心难做。 现下郡主到来,年岁是小了点,但却是王府中难得的一位正经主子! 管家看到了解脱的希望,殷勤地命人帮着搬东西,“王爷云游在外,还未归来。” “郡主可饿了?老奴这就命人去准备膳食,不知郡主可有爱吃的?” 惠王一心修道,定是不沾荤腥,谷小澈终于不必费心解释,“父王平时吃什么,照着来一份即可。” 管家冒出个不大好的猜想。 圣上将郡主送到惠王府,莫非 他不死心地问,“郡主当真不要其它?” “不要。”谷小澈怕他不懂,叹息着重复一遍:“不要肉食。” 管家的想法被证实,黯然离去。 顷刻间菜肴上齐,朱果,不知名的叶子,还有一两颗丹药。 那枚果子她认得,是补充灵力的好东西,叶子是强身健体的滋补之物。 至于丹药,谷小澈拿起一枚,药气夹杂着淡淡的香,算得下品丹药中的良药。若是惠王自己炼出,已算很不错了。 看来他修炼修得挺有成效,至少能做到益寿延年。 比起她的丹药和未央宫的素菜,这些勉强也可入口,谷小澈面不改色地吞下。 她正在结丹期,惠王府真是难得合她心意。 不过朱潜这般行为,莫非是察觉到她与惠王乃是一路人,才将她送来? 若他真有此意,来日得好好谢过。 谷小澈唇角溢出一丝笑,心情甚是愉悦。 管家瞧着小主子将这常人难以下咽的“饭菜”吃下,神情还很享受,眼前一阵发黑。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什么。 或许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叭! 在未央宫时,谷小澈有自己的一间屋子,紧挨着皇后寝殿,不算热闹也不冷清。 惠王府却是四处空荡荡,冷清至极。 惠王未娶,女主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出现,王爷又常年见不到人影。郡主独自占去两个院子,无人敢有异议。 谷小澈推拒了所有下人,连柳明容给她的嬷嬷也打发回去,自个将两处院子打通,俨然在王府中辟出另一块天地。 四周筑起藤蔓竹篱,被布下几处阵法。再往里走,则是大片花田果木,中有白墙黛瓦的几间屋子。 谷小澈对管家道:“府中大小事务有劳管家费心,父王若回来问起,可如实告知。若无要事请不必相扰,除皇后娘娘外,其他人等一律不见。” 皇帝不可能来找她,自是不在谷小澈考虑范围之内。 管家愣愣地点头。 郡主这架势,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当初王爷立志修道时,也只将屋中一应杂物搬走,那些个金银玉器,摆在库房里头都快生灰了。 小主子却似乎做得更绝。 这般与世隔绝,几乎让人疑心她是否还在凡间。 第33章 挖坑等她往下跳! 谷小澈不懂管家想法,叮嘱完直接把木门一关。 终于自由了! 庭院各处已被打扫完毕,翻出的几块小小空地上种着粮食蔬菜,从今往后,她的饮食吃穿再不用依赖王府。 谷小澈寻好地方打了口井,又将种下的果木花草巡视一遍,大妖的声音传来,“可算等到你这丫头空闲。” 此处再无旁人,还有好几间空房,重年无所顾忌,不打招呼地占去她一间屋子。 他在搭好的花架子上荡来荡去,手里提着一物,“在你家后山找到一处灵气聚集之地,正好遇见这花精,顺手带了过来。” 花精自他手中翻落,化成一个面容妖冶明艳灼灼的男子。 他看着谷小澈,面色有些尴尬:“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桃夭不是一直只在山中修炼么,找她作甚? 谷小澈疑惑的目光投向重年。 重年撞见桃夭时,他正被一只妖怪打得枝折叶落,差点现出本体。 倘若按妖君的想法,一只花精而已,死便死了。 却听他念叨,什么早知不该听谷小澈的,修炼之路漫长谁知会发生何事,就该好好抓住心动之人。 重年道,“本君以为你作过什么孽,想着帮你消了这桩,便先救下了他。” 谷小澈惊异道:“你还惦记着我娘?” 她已非从前那般弱小,桃夭若执意相扰,她只能替天行道了。 “哪敢。”桃夭的笑带着傻气。 他那时以为必死无疑,所以口不择言,谁知这妖君耳朵尖得很,嘀咕得那么小声,也被他听见。 “我请妖君带我来见你,是想随你入这红尘,若能得遇机缘,也可早日修成正果。” 他的修炼正到瓶颈,已非潜心用功可破,先前被她点醒,桃夭便已有此念。 此番保住性命,全赖他认识谷小澈,或许对方是他修炼路上的贵人。 重年提议道,“这院中还缺个使唤的人,不如让他跟着,有你看着,他也不会惹出事来。” 桃夭连忙道:“我可以。” 谷小澈刚入惠王府,一切都还未定,宫中常会有人来寻。 来日外出修行,不可能时刻关注府中动静,王府中须得有人替她遮掩。 桃夭无疑最为合适。 于是他也在这院中住下。 桃夭包揽了所有杂物和外客接待,有时还化作谷小澈的模样,替她应付府中和宫中琐事。 民间每逢天灾瘟疫,他便出去行善救人,积攒下不少功德。 重年则带着谷小澈四处打怪寻宝,助她顺利结丹,迈入元婴初期。 院中所设阵法源自妙言宫,谷小澈修为不够,效果也大打折扣。 好在重年不白吃白住,出了不少力。 若有会轻功者,或寻常修炼之人,自上空看去,只能见到同王府周遭相似的幻境,自然不会前来打扰。 有了这道屏障,府中人非她允许,皆不得其门。 一人一妖一精怪在惠王府中生活得十分恣意,数载之后,莫风找上门来。 这阵法自然瞒不过同门师兄。 他在宫中遍寻谷小澈不见,远观惠王府上空气场与别处不同,一靠近便全然明白。 莫风一眼看出她如今境界,惊喜道:“数年不见,师妹已顺利结丹,可喜可贺。” 凡人躯体修炼起来进展缓慢,何况灵气稀薄之地。常人若是天赋绝佳,又得机缘,没个百年也不能达到此境。 许是结合了人中龙凤的血脉,谷小澈此时的容貌,即使放在仙界,也极为惹眼。 谷小澈还记得他的任务,“师兄此来,可为大越国运?” 此时已是三年后,她再次见到莫风,不免生出陌生之感。 这数载光阴于莫风师兄而言,不过是切入时间点找寻过来,怕是连半天都不到,于她却是一日一日真切地度过。 他是这大千世界旁观的执棋者,她却是实实在在的此间人。 莫风见她模样虽改,过往之事仍旧清晰,直接开口道:“你可知,大越的每一位君主都有国师守护,如今的皇帝也不例外。” 谷小澈点头,那道士曾说过此话。 在她还未出世时,这一任国师算出她是灾星之命,惹得朱潜对她颇为忌惮。 若非柳家,她恐怕早在出生那日,就死在朱潜手下。 “以师妹如今的修为,要推测命数运势不是难事,你或许也知晓,大越气数本该在明年用尽。” 莫风提起此事,语气微微郁闷,但见着身在此山中的师妹,又觉自己幸运很多。 大越需经历两次大难,这两次都与当今皇帝的嫡公主有关。 好死不死,谷小澈投生到她身上。 天道判定朱潜是亡国之君,于这一点,国师、道士连着谷小澈本人都再清楚不过。 目前来看,或许皇帝对她的身世仍旧存疑,谷小澈却是实打实地活到了十五岁,应在她身上的运势必得一路向前,不接也得接。 谷小澈曾试图点拨朱潜,朝代更替自有天命,江山亦非万年可保。 奈何这些同他自幼学习的帝王之道相悖,守护朱家江山,已深深刻在朱潜骨血之中。 莫风道:“大越往年的国师从不违背天道,或许因过去未有亡国之兆,走得很是顺畅。但到朱潜这代,因有这国师在,无法迎来它该有的结局。” 对方同那道士一样,发觉帝王之气尚未衰退,甚至妄图同天命抗争,又做下恶事,莫风已借她手除了对方。 国师这边却还未解决。 对方一直暗中襄助朱潜同柳家抗衡,似乎很是神秘,不像此界中人。 莫风道:“国师绝不可能是普通修炼者,再未查出他的下落前,师妹或许是唯一的钥匙。” 话说得面不改色,内心却腾起几丝紧张。 师妹渡劫一事在妙言宫不是秘密,但她原本的劫数本不是这般。 师父显然是连历劫的弟子也没放过,抓来做了苦力,此举颇有暗度陈仓之嫌。 他不明说,谷小澈也能猜到几分。 帝君门下众弟子时时刻刻都在拯救苍生,连尚在历劫的她,亦逃不过此种关照疼爱。 自出生时记忆犹在,谷小澈已知此事没那么简单。 渡劫,历练与任务三合一,如此高效的安排,是不是该说一句,实乃苍生之幸? 谷小澈道:“师兄若有需要,师妹自当义不容辞。” 她知道自己触怒了司辰帝君,才被蹂躏得这般狠,对此谷小澈也表示理解。 不狠,怎么令对方消气呢? 但若可以,还望师父看在她如此听话的份上,余下几劫手下留情,同那位帝君说些好话,莫再为难她这棵草。 莫风夸赞道,“师妹真是贴心。” 见她答应得痛快,他飞快制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眼下大越已该迎来第一劫,师妹你既是皇家公主,又是柳家外孙,让柳家谋反,没人比你更合适!” “至于国师那头,非你当前之力可以应对,我会时刻注意牵制他。” 第34章 王爷不解风情 谷小澈听得云里雾里。 柳家谋反,岂非要打破当前平稳,让她亲爹和亲娘彻底反目成仇? 自己身为人女,做这推手的难度委实有点大啊! 谷小澈想同他再商议商议,莫风却已溜之大吉。 天空中飘来一个遥远的声音:“就这么说定了师妹,师兄相信你!” 重年用凉凉的语气道出她此刻心声,“好好的日子又要不平静了。” 他的修为在莫风师兄之上,没准跟那位找事的国师是一路的。 谷小澈有话就问,“你不会就是那个匡扶朱家的国师罢?” 重年不满道:“笑话,本君岂会做出这等无聊之事。” “凡间妖魔鬼怪多如过江之鲫,若那人为妖魔所化,如此逆天而行,说不定是为吞噬往后此界气运。” “于他们而言,的确诱惑不小,但于本君无用。” 既不是敌人,谷小澈疑惑地望着他,始终不懂这妖君为何跟着自己。 重年大笑着拂袖而去,“那些小喽啰与本君有何干系,你只需记得还欠本君一桩交易未兑现。” 师兄倒走得痛快,亡大越之艰巨差事,都落在她一人头上。 谷小澈叹息,要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得先摸清惠王的底细。 好好一个王爷,放着荣华富贵不享,沉迷问道,这其中本就大有问题可寻。 作为大越第二个神棍,不知惠王这些年他进益得如何,与那国师是否有些关系? 惠王朱肇听闻皇帝给自己赐了个女儿,并未放在心上。 他清楚得很,多半又是宫廷阴私之事无法处置,不得不推到他名下。 朱肇一心都在修炼上头,时常外出游历,一出则是十天半个月,回来听管家说起那丫头已在后院住下,便将人抛之脑后。 除了年节时,遣人提醒她到宫中请礼,其他时候一概不问。 他对府中之事向来不管不顾,也就忽略管家那欲言又止的目光。 这夜三更,朱肇正在打坐,忽而一阵冷风吹过。 香雾环绕,银铃般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撩拨得人情乱心慌。 他睁眼,明艳妖娆的女子身着粉裙,浅笑盈盈。 衣衫半松不松地半挂在双肩,勉强裹住窈窕的曲线。 女子赤脚向他走来,足腕系着丝带铃铛,行走时环佩叮当,比那笑声更令人心动着迷。 她往他怀中靠近,纤纤素手在他喉间不轻不重地挠过,滑落至肩骨。 朱唇微启时,吐息如香兰芳草:“惠王殿下……” 他府中多年未有过女子,下人们万不敢作死地送个人到他房间来。惠王眼睛也未眨,琢磨着她的来历。 外出游历时,也曾去往各地道观与道长方士谈经论道,听他们谈及精怪之事。 莫非回到王府,破天荒地遇见了妖精? “殿下为何不看我?” 女子双手揽在他颈后,神情惹人怜爱,委委屈屈:“莫非奴家长相入不得殿下的眼么?” “谁知你美颜皮囊下,生得是何等丑陋模样。” 朱肇心内激动,却非男女之间的情动,而是头一回遇见精怪的兴奋。 她长长的眼睫一眨,珠玉似的泪滴滚落裙摆,晕染开更为浓烈的桃红。 “奴家一心倾慕殿下,殿下如此说,就不怕奴家伤心么?” 惠王道:“莫要废话,你若开心了,本王可能也没命了。吃人心脏还是吸人阳气,你想使出何种手段?” 女子捉住他的衣领凑上前来,眼角微红,衬得那双眼眸如绿波层层荡漾。 她暧昧地在他耳边道,“殿下若是想吃了奴家,奴家不会反抗。” 惠王抓住她手腕往旁边一推,厉声道:“不管你是妖是鬼,若再敢打扰,本王一定收了你!” “桃夭,你惹恼王爷了,还不赔罪?”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女子在他身边灵巧地一翻,退至她身后,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 桃夭依然用了女子声音,辩解道:“殿下才是真伤人心,奴家好意替他解忧,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折辱人家。” 精怪未得正果之时,形态不拘男女,桃夭特意换了女子之身接近朱肇,未曾想对方这般不解风情。 他自觉魅力被人无视,此刻正在气闷。 不知为何,少女平静的面容有几分令人心悸,看得朱肇眼皮一跳,“你来此处做甚?” 谷小澈问道:“父王可听过,大越亡于女子之手?” 朱肇摇头。 谷小澈不由猜测,国师护得只是帝王,与众皇子无关。 “国师曾有言,若皇后所生第一胎为公主,大越会因她而亡。” 谷小澈道,“父王觉得此言如何?” 朱肇对皇位江山向来不甚在意,“将兴亡归于一名女子,未免太过推诿。大越若亡国,也是自有其定数,焉知上天不会有更好的安排。” 他倒比朱潜更有悟性。谷小澈笑意吟吟,不再多言。 她今日为何问出此话? 朱肇心有所动,端详起她的样貌,细看之下突觉心惊。 不可能,皇后当年明明生得是位皇子! 朱肇试探道,“你是皇后亲女?” 若真如此,她当年如何能从朱潜手中逃脱? 莫非是柳家的人在暗中帮她。 谷小澈点头,见他心有所动,“王爷以为,皇上若知晓皇后当年生下的是公主,会怎么做?” 朱肇沉默不言。 他亲眼见证过皇子夺位,明白为了皇位和江山,一个人能有多心狠手辣。亲生兄弟尚且如此,一个女儿也不算得什么。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谷小澈露出一抹笑意,“您猜,为何陛下会将我送到惠王府?” 她刻意将惠王往某个方向引导。 朱肇的母妃出身高贵,名列四妃。最重要的是,早年曾有传闻,他倾慕柳家小姐,即如今的皇后柳明容。 朱潜不忌惮这个爱慕柳皇后的兄弟么,绝不可能。 谷小澈是小辈,让人生不出半点她是在挑拨的想法。 皇室中人,多疑更是通病,惠王已顺着她话中之意往下想。 “我修道多年,早已不问红尘。”朱肇微叹,“他或许高估了我。” 他从对皇家亲情淡漠的失望中回神,端起长辈的气势道:“纵然没得到公主该有的名分,你也不该堕落,与妖魔混在一起。” 谷小澈轻笑一声,并未反驳。 比起人类,她的确是跟妖怪相处更多。 近日,惠王对府中诸事,破天荒地上起心起来。 被压榨多年的管家欣喜之下,甚至给老太妃上了炷香。 天可怜见,王爷终于走上正途了! 时间一长,管家品出点不对。 王爷问着问着,最终都会拐到小主子动向上去。 此事恕他无能为力。 小主子自进了府,出现的次数连王爷都比不上呢! 管家怕他关注俗务的这股热情消退,连忙遣人去请曼宁郡主。 却被惠王制止:“罢了,本王亲自去找。” 这个女儿身上谜团太多。 第35章 同道中人,不必客气 这几日他左思右想,或许连朱潜也掌控不了这个神秘的女儿,将人甩到他府上,未必没有其它意思。 皇帝对他有疑心不假,只要没明着动手,他不会主动反叛。 朱肇带着管家和几个仆从来到后院。 林间云雾缭绕,寂静得连鸟鸣声也无,一行人绕着爬满藤蔓的围墙走了一圈,没人发现门藏在哪。 朱肇皱起眉头,召来管家询问郡主平日起居饮食。 老管家只得将实情告知。 郡主不喜人接近后院,从这院子搭建好后,再未管府里要过米面钱粮等。 管家又将郡主入府当日情形复述过一遍,朱肇立时心中一动。 莫非她是同道中人? 重年在花架上晒着太阳,舒服得眯起双眼,余光瞥过某个方向,悠悠道,“他们在外头转悠好半天了。” 谷小澈道,“我已手下留情了。” 她特地开了口子,以朱肇的道行,破阵应当不难。 一个时辰后,朱肇狼狈地推开门,满腹怒火和憋屈在看见院中景象时,生生压了回去。 有别于王府的古朴厚重,门后是另一方世界,一眼望去,他差点以为自己入了世外桃源。 院子前头是一片缤纷的花架,朵朵彩色的花开得热闹繁盛,似有淡淡柔和的光芒。 而那花架旁,一棵粉红莹白的桃树姿容清奇。明明此刻无风,却花瓣遍地,落雨似的飘零。 菜园子里种的不止有菜,还有几棵缀满果实的树。叮咚的溪水自四方水渠流过,左边的池子里居然开着莲花。 莲花与桃花能开在一个季节? 朱肇用力揉了揉眼,“他是谁?” 花架上的重年亦正亦邪不似凡人,他顿生危险之感,轻斥道:“怎让外人随意在王府进出?” 谷小澈解释道:“王爷不必忧虑,这是我的道友。” 桃夭听话得变回树的模样,重年却死活不离开,只得随他去了。 “道友?”惠王思及门外阵法,“你从何处学得的这些?” 谷小澈道,“我曾偶遇一位仙人,便拜了他做师父,这些都是门中法术。” 方才他费了好大劲才进来。朱肇修道多年,自觉有所不及,不免心向往之。 再看他这个女儿时,目光忍不住带了一丝敬意。 谷小澈明知故问:“父王找我有事?” 朱肇一顿,“皇后娘娘生辰在即,你该好好费些心思,让她开心。” 谷小澈也不戳穿他,轻笑着应下:“谢父王提醒,曼宁知道了。” 柳皇后生辰那日,皇帝照例赏赐了许多珍宝首饰,却并未前来。 近来他又新纳了几位美人,正是忙的时候。 未央宫中,朱翰陪皇后坐着,看着依旧美丽高贵的母后,面色紧绷。 那几位美人都是岳媚莹引荐的。 有了她们之后,父皇越发宠爱六皇子朱沣,连带岳媚盈,也从贵人升为昭仪,还赐号为淑。 大越封妃,历来以瑾、淑、珍、华四字为号,其余三妃都已封了出去,唯独淑妃空着。 如今将此字赐与朱沣生母,用意昭然若揭。 朱翰正焦虑时,外头传来宫人的声音:“娘娘,惠王带曼宁郡主求见。” 朱翰的面色不由柔和些许。 皇后也欣喜道:“快请人进来。” 本以为惠王会如同从前那般,将曼宁带来,自己离开,没成想他也跟了进来。 柳明容疑惑之下,不忘吩咐道:“给王爷上茶。” 为避嫌,王公贵族轻易不进后宫,此举有点出格。 王叔一心向道的名声在外,当然不会被人怀疑,可别连累他母后清誉。 朱翰不善地盯着他,直到清甜的少女之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谷小澈行礼道:“曼宁恭祝娘娘芳诞,特献薄礼一份,望娘娘青春永葆,美艳常春。” 皇后久不见她,思女之情日盛,差点当着外人的面落泪。 “郡主快起身,让本宫好好看看。” 谷小澈在她面前站定,被她拉到怀中细细瞧着,“曼宁长开了,出落得越发标致。” 嬷嬷附和道:“是呀,与皇后娘娘您年轻时的风采不相上下呢。” 柳明容看自家女儿满心欢喜,自是怎样都好,“本宫瞧着,曼宁却比本宫当年更为出众。” 朱肇冷不防开口道:“当年娘娘的风姿在京中无人能及,实在过誉。” 他还保留着些许猜疑,打断道:“听闻曼宁是被柳夫人偶然捡到,生得这般颜色无双,不知生母又该是何等美人。” 皇后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别的意味,“还未谢过王叔,这些年扶养澈儿,实在辛苦。” 惠王盯着她,眼睛一瞬也不眨:“娘娘从前将曼宁教导得如此出众,我是她父王,应当如此。” 皇后渐渐平复了心绪,“瀚儿,带妹妹出去走走,本宫同惠王有话要讲。” 朱翰一面引着谷小澈不疾不徐地走,却惦记着未央宫中。 皇叔行事不拘小节,大而化之,母后莫非今日被父皇伤了心,也不顾男女之防了么? 母后一向最重规矩,定是有重要的事跟皇叔商议。朱翰这般安慰着自己。 朱翰的心思回到谷小澈身上来。 少女天真明媚的笑容在他脑海里从未抹去,儿时诺言犹在心头。 他已长成尊贵无匹玉树临风的皇子,也比从前更为通晓人事。 父皇不喜他过早接触女色,在未猜出他对陆澈是何安排前,朱翰无法表露心迹。 他只能在对方入宫请安时,远远地望一眼她的身影。 自曼宁出宫后,这是他们头回独处。 他道:“妹妹许久不见,在皇叔那可还安好?” 谷小澈道:“一切都好,谢皇兄关心。” 朱翰的模样越发英武清俊,谷小澈也长得开了。两人同时出现时,长相虽略有相似,却再不像从前那般容易引人猜疑。 朱翰望着那双清澈依旧的眼眸,郑重道:“从前的誓言我一刻也未忘记,妹妹一定要等我。” 回宫之事于她可有可无,不过朱翰如此执着,谷小澈也不会较真,微微点头道,“这个自然。” 难言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朱翰恍然察觉,或许对方错解了他的心意。 他蓦地腾起一丝慌乱,正想解释清楚,却被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澈儿!” 是瑾妃。 朱翰咽下想说的话,上前行礼。 岳昭姿容依旧,她不喜穿宫妃那些轻飘飘的柳叶儿似的长裙,一身干脆利落的装束,是这宫中另类的风景。 “娘亲。”谷小澈依然这么唤她,语气流露出丝丝温柔。 岳昭在宫中多年,似是与陆豺形成什么约定。皇后寻了由头,撤走她身边所有宫人,两人时常往来幽会。 沁华宫的隐蔽不下于惠王府后院,其中自然有谷小澈的手笔。 看见岳昭,不免想起她亲爹。这些年,皇帝一点进步也无。 第36章 风在青萍末 楚国与燕国正密谋吞并大越,他却依然全将心思放在防备柳相上头,游走于群臣之间,收买人心,试图揽权。 这个方向本也无错,但他所做的,未免与现实差得太远太远。 谷小澈未注意到,方才她的称呼对朱翰造成多大影响。 他心中喜悦正如焰火冲上云霄般爆裂:曼宁竟是岳昭的女儿! 他回想起这些年关于瑾妃的传闻,瞬间明白母后用意何在。 “可要去我宫中坐坐。”岳昭攒了一肚子话要跟她说,又对朱翰道:“殿下若不嫌弃,也请一同前来。” 柳家势大已不容忽略,自沁华宫被皇后明着“针对”以后,各宫妃嫔都同她断了往来,恨不得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初时岳媚盈还来她宫中骚扰,后见她不冷不热的模样,便绝了说服岳昭的念头。 求人不如求己,她内邀盛宠,外通族人,一心一意奋力往上爬。从如今封号便可知,她这几年的努力颇有成效。 谷小澈见到也不由叹一句,淑昭仪好顽强。 惠王与皇后之间并无什么可谈的,他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和尴尬。 那日骗曼宁说是去提醒她皇后生辰,这丫头便记着这茬,非拉着他一同进宫。 朱肇愣愣地问她进宫做什么,她只是笑眯眯道,陪皇后说半个时辰的话。 他进来时看到朱翰的模样,突然有所领悟。 她是与十二皇子有事相商,才让自己牵制皇后罢? 陆澈若是公主,朱翰又是谁? 朱肇不清楚,也不想细究,再查下去,无疑会卷入皇帝和柳家的争斗。 朱肇轻咳一声,看向皇后,柳明容年轻时风华无双,如今也成深宫中满怀筹谋的妇人。 不由感叹当初自己有远见,早些远离皇位权力,有益身心健康。 柳明容则被这位王爷的行为弄得有些迷茫。 他方才分明话中有话,莫非听见方才自己那般说辞,正等着她开口? 柳皇后道:“劳王爷照顾曼宁多年,辛苦了。” 朱肇讪讪道,“娘娘客气。” 此刻皇后身边,只有一向跟随她的嬷嬷。朱肇定了定心,低声道:“曼宁若当初养在宫中,或许皇上也不会如何。” 陆澈会不会亡江山还另说,虎毒不食子,朱潜不一定下得去手。 柳明容想起当年,朱潜见到面容相似的两个孩子,立刻将陆澈送走,不由惊异于朱肇会提起这事。 她冷笑道:“皇叔不问外事多年,不会明白,问题从来都不在澈儿身上。” 惠王一想也是,转而同她谈论起别的,保养之法,修身养性之道。 他务必要做到那丫头的要求,将时间留够。 惠王同皇后相谈甚欢,而瑾妃邀十二皇子和曼宁郡主去了沁华宫。 消息很快传到皇帝耳中,他怒火中烧,怀中千娇百媚软语温声的美人被粗暴地推到一旁。 这些年,他在朱翰身上下的功夫已足够多,费尽心思将他与柳家割裂,为的就是将来传位于他,大越江山不姓柳。 他长大后,却有倒向皇后一边的迹象。 毕竟是柳家和他的骨血,朱翰的威胁比柳家来得更大。 朱潜已将一些事务交予六皇子朱沣,也在用心考量着其他儿子。 小小一个曼宁,不但关系着岳昭与十二皇子,连惠王也被她引得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入未央宫。 正当他想着是否除去这个祸水时,眼线又为他送来一个消息。 “奴才当时离得远,依稀听得曼宁郡主唤了瑾妃娘娘一声娘亲。” 小太监跪在下头,知晓此事有多严重,连连磕头道:“或许奴才近日过于劳累,听岔了也说不准,不敢污了瑾妃娘娘清誉。” 竟是如此! 多年心尖刺被证实,朱潜额头惊出冷汗,瞬间想明白很多谜题。 若曼宁的生父,引得岳昭私奔之人是柳家的人,便能解释为何从前她与朱翰样貌相似。 柳家早在多年之前,就先一步惦记上了岳昭。甚至可能当初逃嫁一事,也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若非岳媚莹让柳明容感到了威胁,岳昭决计不可能回宫。 朱潜觉得找对了方向,掐着眉心。 他与柳明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步。 线人还查到一些消息,“多年前柳家确有一位庶出小姐无故暴毙,时间就在中宫临盆之际,那位柳小姐似乎,似乎同惠王有些瓜葛。” “来人,”朱潜缓缓闭眼,“传朕令,皇后行为不端,即日起囚禁未央宫,无诏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当即斩杀,不必回禀。” 黑衣人领命而去。 皇后刚过完生辰便被囚禁,宫外朝臣嗅出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次日上朝,储君之事再次被人提出。 除却柳相与岳御史不曾开口,六皇子一派与十二皇子一派,已然泾渭分明。 其中不乏有提及其他几位皇子的大臣,但谁都知道,那只是幌子。 群臣唱得一出好戏,朱潜冷眼瞧着。 他们本该听命于他,大事上能为他分忧者甚少,说起立储,人人倒能振振有词。 “朕倒觉得,立储一事不必急于一时。”朱潜勾唇,“老六与十二在一干皇子中最为出众,他们向来兄友弟恭,朕都看在眼里,甚感欣慰。” 他摇头叹息道:“但老六与十二只差三岁,却还没有子嗣,朕心甚忧。” 群臣一愣,被帝王这招弄得没了主意。 皇子婚事本该各自母妃操心,奈何皇后同淑昭仪都未提过此事。 柳相不再沉默,出列道:“臣赞同陛下意见,并提议交由太后去办。” 此言合情合理,柳皇后被囚,皇上没有封贵妃,太后是最适合的人选。 今日之后,众臣将目光全都聚到皇子选妃上来。 “十二弟可听说,太后娘娘要为我们选妃一事?”朱沣无人可谈,找了朱翰诉苦。 “为兄前日才推了母妃为我看好的那位小姐,父皇转身就将这事抛给了群臣,真是为难。” 他已看好中意人选,正是岳家的小姐,岳媚盈亲侄女。 此番不过是来试探朱翰口风。 他母妃已透过底,朱翰看上了曼宁郡主,只是那女子为父皇所不喜。 朱翰不是傻子,表面同他抱怨道:“六哥尽管选就是,我心中已有爱慕之人,若不能与她相守,情愿不娶。” 朱沣目光有些惊讶。 他们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怎可能守着一人终生不娶,枉顾父皇心思? 为一名女子昏了头,连储君之位都不与他争了,这不像朱翰一贯的作风。 现下想来,从他被父皇重用到朱翰渐渐不得圣心,都与这位郡主脱不了干系。 若非瑾妃同岳家从无往来,将一切撇得干干净净,他几乎要以为这位郡主是在帮他上位。 朱沣心中有了疑惑,借了由头去看望惠王,想一探究竟。 第37章 美貌不犯法,但要命 朱肇自那日被曼宁拐进未央宫,早做好了被打扰的准备。 果然朱沣同他寒暄几句后,装作无意地问:“听闻王叔收养了一位曼宁郡主,说起来算是我的妹妹,不知可否让小侄一见?” 近日合宫都在替他们忙着选妃一事,他的来意不言自明。 惠王命人去请郡主。 朱沣同朱翰相比,只差了母妃出身和母族权势。但若有皇帝支持,未必不可角逐那个位置。 谷小澈同他见过礼,抬起头来。 朱沣眼睛都看直了,终于明白为何朱翰宁愿冒着违逆父皇心意之险,也要娶这位郡主。 这还要什么理由,这般的容貌绝世,她往那一站就是最好的理由。 朱翰不动心才令人怀疑! 朱沣比他母妃和父皇想得清楚,早年两人样貌隐约引起过一些猜想。只是干系甚重,谁也不敢说出口。 电光火石间,朱沣看得十分透彻,朱翰动了心,说明他与曼宁不是亲生兄妹。 她是岳昭之女也好,柳家之后也罢,于他而言都会是莫大助力。 朱翰若娶曼宁,便是增长柳家气焰,父皇必然会放弃对他的扶持。 如今皇子中唯有自己可同朱翰相比,而他娶曼宁,却不会有任何问题。 朱沣心都在微微颤抖,从惠王府失魂落魄地出来。 曼宁的一颦一笑,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回宫后他当即去找了母妃,回绝先前那门亲事。 一切尚未定论,口头约定不能作数,对方若愿意,他可以给那女子侧妃之位。 重年见状感叹一声:“红颜祸水。” 谷小澈不为所动。 初时尚未察觉,现在才发现,帝君给她安排了这般的出身和容貌,想做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由此可见,师父他老人家还是护着她的,祸水就祸水罢。 谷小澈心中这般想,同他斗嘴道:“你长得虽不及我,却也不必嫉妒,嫉妒使人丑陋。” “谁说本君长得不如你。” 重年在她身前站定,两人相距不过一寸。 他按住谷小澈双肩,一字一字道:“你给本君瞧仔细了。” 妖异冷峻的五官在她眼前,缓缓化出一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容貌。 眼眸如寒星银光一点,锋利的眉是妖怪特有的朱红妖冶,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毫无瑕疵,紫红的唇好似莲花盛开般浓烈绚烂。 周遭一切花草精灵,都沦为他的陪衬。 完全相反的气质性格,一模一样的容颜和五官。谷小澈望着他,呆呆地无法回神。 恍惚回到仙界初遇,与上仙游历苦门各界,续凡人命数,看痴男烈女。 她喃喃地念出一个名字:“重默……” 重年脸上笑意一滞,猛地将她往后一推,飞身离开。 谷小澈许久才回过神来。 怎会是上仙? 他现下应当不知在哪斩妖除魔,或为他家君上寻着宝贝,不可能来到凡间。 她忆起从前那位修道者所言,跟上仙长得相似的妖怪,莫非就是重年? 朱翰得知朱沣去了惠王府,心中冷笑。 以曼宁的容貌,必然引起朱沣垂涎。 在瑾妃宫中时,他已探过岳家态度,他们虽送了淑昭仪入宫,却是旁支一心攀龙附凤,主家只想做纯臣。 也即,他们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朱沣那点小心思,注定要落空了。 母后被困于未央宫,于此事上无力可使,不排除父皇是故意这样做。 朱翰来到太后宫中,将心事告知祖母。 太后从未听他说起过任何一名女子,这还是头回。 她疑惑道:“那丫头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曼宁郡主册封之时她曾见过,依稀记得是个清丽的丫头。 朱翰在她面前,从来保持着恭敬严谨的风度,“孙儿喜爱她沉静有主见,毫无骄矜,在一众贵女之中很是难得。” 夸得过了只会适得其反,朱翰深谙以退为进之道。 太后出身云家,对他的婚事亦早有打算,从她母家里头选了大家闺秀,安排他们见过面。 她是从前建威将军云烈之女,如今云家站在皇帝一头,是皇帝在军中最大依仗。 朱翰不敢违其心意。 “你能如此说,可见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来哀家这边提起。” 自小养在膝下,太后到底疼爱他,状似无意道:“说起此事,樱琇那丫头你也见过,不知是否合意?” 朱翰闻言脸色微红:“樱琇天真活泼,单纯可爱,孙儿喜爱得紧。” 此次选定的是正妃与侧妃。太后替她看好的樱琇正值豆蔻年华,也更得皇帝喜爱。 云家在培养时,自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种种都像比着当年的柳家养女的迹象。 樱绣在夫人和贵女之中美名远扬,比曼宁好出太多。 朱翰如此说时,仿佛带了一点暗示,太后瞬间明白他的心意。 曼宁与各方关系都有牵连,适合做平衡各方的正妃,若论起真心喜爱,他是偏向樱琇的。 太后很满意朱翰的表现。 她对皇帝与柳家恩怨再清楚不过,深知此事拖不得,次日便召惠王与郡主进宫。 初见曼宁时,太后不免为她出众的气质和容貌所惊。 宫中从来不缺美人,似这般灵透绝美的女子,她自认此生还未见过。 但女子生得过于出色,有时便是一种原罪。 她不由怀疑起朱翰先前所言是真是假,但见他眉头微皱神情严肃的模样,心中大定。 朱翰不是为美色冲昏头脑的孩子,他知轻重,顾大局。 太后嗔怪道:“肇儿整日鼓弄那些神叨的东西,王府里藏着这么个珍宝似的丫头,也不知带进宫来,到哀家处走走。” 曼宁册封时,曾在京中掀起过一阵小小风浪,那时太后也未见召唤,惠王一心修道,怎会顾及这些? 这话说得假心假意,纯属客套。 皇后自从冷宫出来后,从未主持过赏花宴一类的相看小会。 与之相反的是,太后与大长公主,及京中其他贵妇们,每年都会办那么几场。 这类宴会对女儿家的亲事尤其重要,而曼宁郡主从未收到过请帖。 从出身来看,她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只经皇后养育过一阵,又是岳昭之女,现如今还连着惠王。 看似身份尊贵,实则处处受人掣肘。 “这么个珍宝似的女儿,自然是要藏在家里。”惠王笑嘻嘻道,“我家曼宁这般出色,怎能随意带出去。” 正在谈笑间,淑昭仪带了朱沣前来请安。 太后对岳媚盈谈不上喜欢或厌恶,毕竟是皇帝宠爱的人,又生了皇子。 只是偏在这时候来…… 太后笑容淡了些,“起罢。” “惠王殿下同郡主也在。”淑昭仪行完礼,似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 她目光落在曼宁郡主面庞上,赞道:“从前在瑾妃姐姐处见过郡主一面,当时便惊为天人,如今一看,郡主果真出落得更加标致。” 第38章 该来的都来了 她刻意强调了姐姐二字,是提醒曼宁终究是岳家之人。血连一脉,曼宁还是她的表侄女。 曼宁听得出,太后及惠王自然也能听得出。 惠王皮笑肉不笑地戳穿:“前些日子刚在府中见过殿下,今日又在太后这遇见,真巧。” 岳媚盈仿若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她向来善于抓住机会,“我说这孩子怎地这几日茶饭不思,原来是对郡主一见倾心。” 朱沣在一旁露出羞涩地笑,眼神不住地往曼宁那瞟,毫不顾忌一旁的朱翰。 什么兄弟亲情,不过幌子而已,在面对利益纷争之时,都是各顾各的! 朱翰心中微哂,压迫嘲讽的视线掠过朱沣。 明明是听他提及心中挚爱,才跑去惠王府,想横刀夺爱的恶意,全被淑昭仪三言两语遮掩。 岳媚盈将朱翰的神情看在眼中,叹息着责怪儿子,“你比十二殿下大三岁,身边连个侍妾也没有,若早早同我说了,还怕母亲拦着么?” 年龄大就该让着弟弟吗?这是选正妃,又不是选侍妾。 太后心中不愉,打定主意正要开口,殿外忽然传来通报:“陛下驾到。” 谷小澈垂下眼眸,今儿怕是要到齐。 朱潜进来见到众人毫无惊讶,笑道:“母后宫中好生热闹。” 他看向朱肇那边:“难得惠王今日也带了曼宁来,真是稀客。” 在场之人都善于察言观色,尤其是对他有几分了解的淑昭仪。 她浅笑道:“可不是么,陛下快看,郡主与沣儿站在一起,真是如同一对璧人呢。” 太后心知皇帝一来,此事又得生出许多变数,不免着急。 她不着痕迹地对身边老嬷嬷使个眼色,嬷嬷悄然退出殿外。 太后的举动没有逃过他的眼,朱潜视若无睹,接着淑昭仪的话道:“沣儿中意曼宁?” 他将目光落在陆澈身上,不出意外地被那容貌震慑。 几年不见,这丫头生得越发美貌,美到无法再将她看做谁的影子。 朱沣略微激动地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父皇近日颇看重他,又先问起他的心思,应当会成全的? 朱潜收回目光,手指在桌上轻扣,“郡主生得这般美貌,也难怪。” 他似是在等着什么,殿中一时寂静。 片刻后,一向足不出户的瑾妃岳昭,来到太后宫中请安。 朱潜的目光在瑾妃身上审视。 她今日用心装扮过,不似岳媚盈那般娇柔婉约的装束,穿着正统端庄的宫装。 沉稳镇静,高华从容,倒是比从前更有宫妃的样子。 盛开的芍药是美,却不能为人攀折,白白辜负这份美丽。 “既然来了,就坐朕身边罢。”皇帝是对着瑾妃所言,目光似笑非笑。 小小郡主的婚事,竟齐聚了除皇后之外的所有势力。 朱潜恍惚想起国师的话。 若皇后产下的是位公主,定会亡了大越江山。 那位公主没能出生,灾星却投在了岳昭肚子里,还是跟柳家。 虽非公主,却是一样的祸国殃民。 殿中气氛格外庄严肃穆,比早朝时更为剑拔弩张。 “方才说到何处?”朱潜似是回忆着,“嗯,朕记起来了,是郡主的婚事。” 此话一出,事态立刻更换了方向。 今日之事若传进大臣耳中,曼宁郡主定会背上红颜祸水之名。 在场皆是皇家人,坐在一起为惠王之女择婿,并未有何不对。 谷小澈看了一眼皇帝,带着几分意外。 他不喜自己是真,却也没对她抱太大恶意。否则方才进来,大可以寻个理由治她的罪。 太后,惠王和瑾妃都默认不言。 两位皇子不甘示弱,眼神在空气中激烈地拼杀。 本是自己求着太后,提早定下曼宁,朱沣同淑昭仪非要插上一脚。 纵然有他刻意为之的成分,但他确定太后会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父皇一来,直接问起朱沣的想法,将他完全遗忘。 朱翰心中有些难受,清楚今日之事已由不得太后。 惠王道:“正是这个道理,小女今年已有十五,我尚未娶妻,不通俗务,只得麻烦皇兄,别委屈了这丫头。” 太后端起一杯清茶,模棱两可道,“依哀家看,曼宁是个好丫头,不如先过问她的心意如何。” “小女……”谷小澈正要回话,门外却传来太监慌张的声音。 “陛下,宫门口来了两个江湖人士,已将守卫打伤大半,说想求见太后。” 岳昭轻微一震,动静没能逃过皇帝的注意。 朱潜冷声道:“放他们进来。” 太后派人通知了柳明容,皇后也真没让他失望。 被禁足也不妨碍她的能力,请来岳昭还不够,这么快就找到人。 怕是一直联系着罢。 岳昭当日逃嫁之事犹在心头,他倒要看看,岳昭要等的人是什么模样。 陆豺带着一名年轻男子,行的是江湖礼节,“在下陆豺,是郡主的父亲,她本名应为陆澈。” 他身后之人微微向左迈出小步,比着陆豺的礼道,“在下莫风,乃郡主师兄。” 谷小澈震惊地看着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师兄。 她有点凌乱。 莫风道:“诸位长辈在上,请听小侄一言。陆澈是我师妹,师父与陆伯父从前早已做主,将她许配于我。” 在场之人被这变故杀得措手不及,唯有朱潜仍旧保持着帝王威仪,镇静自若。 “郡主上过玉蝶,便是皇室中人,你说从前已有婚配,可有何证据?” 莫风掏出信物,他是有备而来:“回陛下,当日师父同伯父曾交换过玉佩一枚,作为凭证。” 谷小澈配合地从颈项间取下玉佩,此物从小随身带着,陆豺和皇后最清楚此事。 太后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朱翰,“曼宁几岁时便已入宫,从不曾听闻有师父师兄。” 肃杀的气氛在殿中蔓延开,将门虎女,正是太后年轻时的真实写照, 岳昭:这不是她的东西吗,自己记错了? 投向陆豺的目光带着疑惑与惊异,这样大的事,他为何不同自己商议? 陆豺颇为无奈,不知如何回答,干脆垂首回避。 他目光直盯着脚下空处,一副不要问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自这二人进来,事情恍若拐向更加未知的方向。 “曼宁!”朱翰隐约察觉到什么,慌乱之下抓住机会道,“你曾答应过要随我进宫,不能反悔。” 太后立时眉眼舒缓,“原来曼宁已钟情于瀚儿。” 她对那两名江湖人士道:“女儿家的心意,你们男子何曾知晓,若真为了她的幸福,就该成全这一双璧人。” 陆豺打量着朱翰,天潢贵胄气度凛然,看去与他女儿甚是相配。 朱沣在陆豺带人进来时,就隐约知晓,此事恐怕很难如愿。 但不代表,他要就此退出。 即使得不到,他也乐得看朱翰吃瘪。 第39章 有情还似无情 朱沣小心地瞥了一眼他父皇,未见不虞,将这潭水搅得更浑:“陆伯父,在下皇六子朱沣,对曼宁很是倾慕,这厢有礼。” 这个好似也不错。 陆豺心中犯难,忍不住瞧了眼莫风,对方却淡定从容,毫无担忧之色。 师兄已搭好台阶,该她收场了。 陆澈朝太后及两位皇子行礼道,“承蒙六殿下与十二殿下错爱,曼宁是一寻常女子,得两位殿下如此费心,实在有愧。” 清亮不失柔和的声音响起,缓解了殿中紧张压抑的氛围,“劳诸位长辈费心,方才太后娘娘问起曼宁心意,从前曼宁不知自己已有婚约在身,师兄自幼与我相熟,陆澈愿遵照父亲所愿。” 她竟未选择两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人。 朱潜心中意外,平静道:“曼宁这般受太后和惠王喜爱,婚事不可草率,还需好好思量,不如往后再议。” 他临走前瞥了一眼陆豺,对方含笑回视。 陆豺与莫风不便留在宫中,跟随惠王回府,莫风正与谷小澈对坐。 他道:“师妹今日还未好好谢我。” “你究竟是谁?”谷小澈心中有个人选,还不能确定。 莫风勾唇,露出与先前气质完全迥异的笑意,在她面前变化了模样。 谷小澈心头一松,果然,师兄怎么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 “你很失望?”重年收了笑意,“知道你今日遇上难题,好心带陆豺过来解困,你不谢我就罢了,干嘛愁眉苦脸。” 谷小澈不想同他争辩,“人间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不怕漏了痕迹?” “来一个打一个。”重年无所谓道,“谁让这有人还欠我一桩交易,本君不好好看着你,哪日出了事,找谁兑现去?” 他的目光似掺杂了别的一丝什么。 “你再这般瞧着,我会以为你看上我了。” 谷小澈玩笑道,“妖君不是凡人,想来不会同凡人一般,容易为皮相所惑。” 重年语气轻佻道,“你低估了自己的美貌。” “本君瞧着,能长成你这模样的,凡间少有六界难寻,能与你相较者,寥寥无几。” 谷小澈被他言外之意惊了一惊,迟疑道:“妖君所指的交易,莫非就是这个?” 重年忍不住伸手,在她柔嫩的小脸上微微一捏。 谷小澈心头腾起怪异之感,自那日化出原本模样后,重年似乎哪里变了。 莫非在外受了刺激? 妖君的声音清晰有力,下了某种决定般,“你听好了,这话本君只说一次。” 他的声音低微,却带着些许难言的羞涩:“本君,想同你谈个恋爱。” 谷小澈惊得嘴巴差点没合上。 他这是打哪来的奇特想法! 无聊也不必找个人谈恋爱叭? 她皱眉拒绝,“这有违修炼之道。” 重年凝视她的眼眸,毫无收回之意,“本君已同你打过招呼,应或不应都随你。” “莫非,你是在历劫?” 谷小澈想了一圈,理智清醒地同他分析,“我这皮囊生得的确不错,但未飞升之时,不可能同情爱扯上关系。” “聪明,居然能算到历劫一事。” 重年缓缓道,“此劫已阻碍本君数万年,迟迟不得破境。直至那日占了一卦,算出同你有关,才找上门来。” 原来交易是这个,谷小澈悬起的心放下。 她诚恳道:“你不一定要同我谈恋爱,既是劫难,来日若有机会,我助你就是。” 她也没谈过,但寻个两心相悦的人多不容易啊!没必要为修炼之事逼迫自己。 在谷小澈心里,谈恋爱当如清溪和桐乐那般自然融洽,真正的一对神仙眷侣。 她答应得爽快,重年有点意外:“你不怕我修为进阶以后,带领群妖冲上仙界,同神仙打架?” “一码归一码。”谷小澈自认向道之心十分坚决。 “我尚在人间,你助我修炼,我也应当回报你,若日后果真兵戎相见,不必留情。” 结束这桩交易,他们便会踏入各自命途,再无牵扯。 重年犹不罢休,要她的保证,“不枉本君帮你这场,你须记得今日所言,破境之前,你都要助我。” 谷小澈应下此事,对他今日的帮助,表示真心实意地道谢,送上好酒一壶。 一人一妖对坐小酌,就此形成一种无言的默契。他破境之前,她飞升之前,互相更多了一重信任。 桃花随风而舞,落满庭院,似是美人助兴。 时隔多年,皇帝再次踏入沁华宫,周遭景致还跟从前无甚差别。 岳昭和岳家都未变过,他也一样。 朱潜见过陆豺后,对着岳昭撕开那层伪装,“你宁可站在柳家与朱翰那头,也不愿委身于朕。” “朱沣才是流着岳家与皇家血脉的孩子,为了你那情郎,连母家也不顾?” 还看不明白岳家立场的人,唯有皇帝和岳媚莹母子。 岳家铮铮铁骨,家风清正,不屑做争权夺利之事,也不会站在哪位皇子身后,为他清路。 岳昭一如既往地心如止水,“陛下来沁华宫,就为问我这个?” 朱潜冷声道:“朕早该杀了你。” 宫中妃嫔莫不以他的心意为上,看在岳家面子上,他一再容忍岳昭,反而令她恃宠而骄。 “是啊,宫中妃嫔都需如岳媚盈那般,逢迎讨好,可我不是。” 岳昭直视这位皇帝,“陛下,你对岳媚盈的确已是盛宠,这份宠爱足够保住岳家,可我想要的是一份属于我的爱。” “陛下若认为我犯了大罪,还请饶了岳家,岳昭愿听凭处置。” 因着皇帝与柳家的恩怨,逃嫁之事被一再遮掩,她早该死了。 朱潜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怒声道:“你以为朕不敢?” 以岳昭的武功对付他很容易,但她并未还击。 手中的人呼吸越来越弱,脸色青白却不挣扎。 朱潜终于松手,“就凭欺君之罪这条,朕诛杀十个岳家都不够。” 岳昭按压脖颈,眼前黑暗褪去,渐渐恢复清明,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朱潜为何不杀她? 她试探着道:“陛下对皇后娘娘,其实也抱着同样的感情罢?” 朱潜凌厉的目光扫过来。 奈何岳昭已从鬼门关走过一趟,不惧他的逼视。 偏宠别的妃妾,冷落中宫,将朱翰交由太后抚养,不许他见母亲。 看似打压皇后,却从未做过别的举动。就连朱翰从前,虽对皇后冷淡,心中却不恨她。 他明知柳家有篡位之嫌,仍旧在朱翰身上花了大量精力和心血。 朱潜恨柳明容一心偏帮柳家,却爱上了柳家的女儿。 爱恨交织,大抵如此。 “朕还以为除了太后,无人看出。” 朱潜看她的目光变了些,“瑾妃果真是个聪慧的女子。” 岳昭勾起些许笑意“陛下过奖。” 爱之深,护之切! 真心顾惜一个人,不一定能正大光明地护着她。 第40章 欢喜冤家 岳昭因从前经历感同身受,朱潜的情意藏得再深,也能被她看出。 柳明容正如陆豺,身在山中,无法见到其间风景。 “陛下是为郡主婚事而来。” 岳昭猜中他心思:“您无法同皇后商议,便只能来找我了。” 朱潜被这事弄得头昏脑胀,捏了捏眉心道:“曼宁究竟是谁的孩子。” 迎回岳昭时,他已预料宫中会掀起不小的风浪。 可多年过去,合宫相安无事,底下却是暗潮汹涌,推动着局势奔向未知的方向。 许是对这位皇帝生起怜惜,为他背负那些沉重的责任,和埋于深渊的情思。 岳昭声音放轻了些,“陛下,曼宁并非我的孩子。” 朱潜一震,先前种种猜想皆被推翻。 曾经他揣测过,却又压下的某个念头,此时无比清晰地浮现。 曼宁酷似他和柳明容一般的样貌,如同一个难解谜题,或许现在自己已解出一半。 可若曼宁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朱翰又是怎么回事? 岳昭和陆豺已查清当年之事,但她不能告诉朱潜。 这是她与陆澈商议后达成的约定。 岳昭怜悯地看着这位帝王走出沁华宫,他整个人的身影在夜色之中,显得微微佝偻。 今夜注定不平静。 朱潜命皇后禁足,也不许人探视,寻常人进不得,当然难不住陆澈。 “好孩子,你怎么来了。”此举太过冒险,柳明容既忧且喜。 她道:“母后可知,太后与皇上正在商议曼宁的婚事?” 陆澈唤出母后二字时,皇后已收了笑意,明白此事严重性。 她道:“曼宁心中已有喜欢的人,特来告知。” 听她说出目的,柳明容眉头紧皱,“可是翰儿?” 陆澈摇头,柳明容松了口气。 她已知晓,曼宁差点被许配给六皇子,或十二皇子,至今心有余悸。 只要不是这二人便好。 陆澈让出身后的莫风,“我与师兄自小一同长大,情谊非比寻常。那日他来,我才知晓他原来也对我有意。” 柳明容从未见过曼宁所说的师兄,不由面露迟疑。 莫风适时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柳皇后对飞天狼和翻江大盗的名号略有耳闻,宫中守卫如此森严,他们却来去自如。 莫风同他们是一个门派,难怪武功如此之高。 她略微放下心,仔细打量起这人。 他生得淡远从容,清逸俊秀。 虽不是出身贵族与世家,气度却极好,看上去是个极有修养的良人。 陆豺提过,莫风仿佛是武林中个门派的高徒,很受器重。 这意味着他很安稳,不会如岳昭陆豺一般漂泊和树敌。 柳皇后在心中将他与从前盘算过的世家公子们反复比较。 她期望曼宁嫁与王公贵族,这样便可留在她身边时常陪伴。 但如今形势下,无论来日登基的是朱沣还是朱翰,那人与曼宁自身日子都不会好过。 柳皇后一面为女儿如此出色感到快慰,一面又忧心焦虑。 爱女之心终究占了上风。 跟着这位,至少落得一生平安。 她的年华已在深宫快要耗尽,绝不能让女儿也落得此种下场。 柳皇后不舍道:“我将澈儿交托给你,若你敢负她,本宫与柳家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替她讨回公道。” 莫风微微一笑,“请娘娘放心,永远不会有那天。我娶澈儿之后,一定拼尽此生,护她周全。” 他已在她生母面前立下誓言,这辈子必得好好坚守。 重·莫风·年唇畔噙笑,谷小澈毫无所觉。 两人回到王府却不见桃夭,庭院之中唯有落花片片。 重年道:“你是否太惯着这只桃精。” 桃夭虽与人相同,但此间如那道士一类大有人在,哪日惹来祸事,还得他们收拾烂摊子。 谷小澈大致猜到桃夭在干嘛,轻笑着摇头,“他自有分寸,还是不去打扰为妙。” “王爷,”妖娆的女子在惠王身边娇笑浅语,“你睁开眼看一看奴家嘛。” 惠王额头突突跳着。 自那日遇见曼宁后,这女子总时不时在深夜来骚扰他。看在曼宁面上他都忍下,对方却变本加厉。 “王爷是修道之人,”女子在他耳边说话时,气息都带了清甜的桃香,“可曾听说过,双修亦是修道的一种法子。” “若再不出去,本王便找人来收了你。”他是非常认真地在同她商议。 朱肇看出来了,曼宁身边跟着的确实是只妖精。虽不知是个什么精,总归不是正经那一类。 桃花精冲他抛了个媚眼:“奴家这么好看,王爷也舍得?” 朱肇语气相当无情:“先不论你相貌是真是假,本王早已见过比你美貌千倍万倍的女子。” “奴家不信。”桃花精依偎在他的手臂上,细腻红润的脸颊在他颈间磨蹭。 “除了小郡主,世间不可能比我更美貌的女子。” “有的。”朱肇贬起对方来毫不留情,“与你相比,她就是云端的一朵花,遥不可及,而你是地上的一摊烂泥,谁踩谁倒霉。” 此话恶毒得简直令人发指! 桃精呆了一呆,终是忍不住嘤嘤地哭着离开,回到庭院变回一棵树。 许是哭得狠了,桃树在风中不停地抖动,院中花瓣飞扬如一场幻梦,美丽得不似凡间。 重年挑眉,莫非凡人的脑子都是这般愚钝。 大夏天的桃花遍地,那个王爷来过庭院数回,都没看出捉弄他的是谁么? “掉了这么多花,明年还结得出果子?”谷小澈上前逗他,“我可还等着吃桃呢。” “再同你那父王多说几句,明年就连花也开不出了。” 桃夭愤怒着摇了摇枝叶,咬牙切齿道:“我还未受过这般气,来日一定要在他身上找回来!” 你不去撩拨他,自个就不会受气。 谷小澈并未戳破,这或许便是桃夭该走的路。 大越天启二十三年,皇帝下诏。 惠王之女曼宁郡主,婉娩天资,兰蕙扬芳,贞顺自然,言容有则。太后恭闻之甚悦,特指婚十二皇子朱翰,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同日,赐岳家嫡出小姐岳柔为六皇子正妃。 婚事未至,另一件大事将原本充满喜庆的月份,变得血腥不详。 天启二十三年七月,柳相勾结燕国反越。叛军直逼大越皇宫,云家并诸将军救援不及。 京城失守,皇室离乱,贵族子弟逃窜不知所终。 新皇登基,改国号为夏,年号定初,此年为定初元年。 第41章 山河动荡之始! 燕国使臣起身道:“国君命臣代大燕恭贺陛下初登大宝,还请满饮此杯。” 新皇年过半百却精神矍铄,威严不减当年。 他举杯回敬道,“劳使臣代我谢过贵国国君与太子。” “这个自然。”使臣道:“我国国君还对臣提及,如今大越叛军未平,陛下若还需用兵,燕国军队可任意驱使。” 柳沅泰大笑道:“如此甚好,燕国与夏真乃兄弟也。” 今日出席宴会之人,都是新朝的几位王爷和柳家重要旁支。 除了追随柳相的大越旧臣,新提拔的几位将军,还有一位端丽明媚,风姿卓绝的贵女。 使臣眼光一扫,掠过惊艳,“不知这位是?” “朕的外孙女。”柳沅泰淡淡道,“曼宁,还不与使臣见礼?” 陆澈出列,对着燕国使臣行了一个标准的皇家礼仪。 燕国太子尚未婚配,国君曾让他留意,新朝有无适龄女子可结为亲家。 来之前使臣已打听过,大夏新晋的国君,女儿本是前朝皇后,外孙女自然也是前朝血脉。 这位郡主曾险些许配给前朝皇子朱翰,此事人尽皆知。 受那道赐婚圣旨影响,她年方十六,姿容绝世,婚嫁之事无人敢提。 使臣未料到会是她,起身还礼后,只得将原本想说的话收回,眼中尽是惋惜。 本是大婚在即,却逢外祖篡位,又是朱柳两家共同的血脉。 两国交情正处于伊始,这位郡主同前朝牵扯太重,实在不宜婚配。 宴罢使臣,谷小澈往皇祖母处而去。海棠树后,忽而有人叫住了她:“表妹留步。” 柳沅泰没有纳妾,多年来与夫人恩爱如初。直至登基之前,柳家共有三子一女,各个人品不凡,与发妻情深如故。 到谷小澈这辈,堂兄妹加起来已有十二三人,表妹却只她一个。 柳相登基之后,她的外祖母对谷小澈疼爱得紧,请求皇帝保留了她的封号。 陆澈仍为曼宁郡主,只不再是惠王之女。 来人是她五表哥柳显章,二舅柳明德的第一个儿子。 谷小澈见过他几次,这位表哥气度和煦谦逊,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柳显章走近些道:“表妹是去看望外祖母么?” “表哥也是?”谷小澈含笑道:“那我们一道罢。” 她一边走一边同他闲聊,柳家这般繁盛,不免让人联想到朱潜。 为平衡各方势力,他娶了一大堆后妃,互相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不说,儿女也只得十三个。 养大的儿子,更是只有五人。时间稍长的世家,都比朱家枝繁叶茂。 思及此处,谷小澈叹息。 “表妹可是想起姨母?”柳显章听说了,姨母近日身体不大好。 她至今无法原谅柳家篡位之事。 “听父王说起,姨母自幼聪慧,她一定会想明白的。”柳显章安慰道。 “表妹若有空,可去多陪姨母说说话,开解心绪。” 谷小澈道:“谢表哥关怀,听闻南王舅舅即将离京,去往江南一带?” “不仅这样,待父亲搬到江南以后,我与七弟、九弟也会一同前往,京中只留女眷。”柳显章见她对此事关注,不免多说几句。 七表哥柳显琢,九表哥柳显真都是南王之子。 因二舅娘是武将之女,他们自小跟随外祖在军中长大,各个武艺不凡,都已娶妻生子。 相比之下,朱潜的皇子们如同养在温室,一直跟随母妃在宫中长大。 莫说军务,连京中百事都不通晓。 柳皇如愿建立新朝,干的第一件事是封三个儿子分别为豫王、南王与晋王,分别赐下府邸。 王爷们都在宫外居住,柳明容则因身份特殊,赐了府邸,未有加封。 二舅舅以南字为号,群臣心照不宣,莫如前面加一平字更为贴切。 外祖这是将追杀她亲爹一事,全权托付给南王了。 谷小澈悠悠道:“听说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之处,若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柳显章道:“若表妹喜欢,届时可来找我,表哥带你好好游玩一番。” “如此先谢过表哥了。” 陪外祖母说了会话,谷小澈来到公主府。 柳明容虽未有公主之名,却保留了从前种种优渥的待遇。府中从吃穿用度到园林花草,无一不是比着皇后规格。 相比之下,外祖母所住的未央宫,低调简陋不似皇家。 公主府富丽辉煌,于柳明容而言却是新的囚笼。 新皇有旨,公主府不许任何人接近。她禁足之地,从未央宫变成了这座府邸。 这道旨意限制的不是柳家人,而是外面其它别有用心之人。 柳明容一直没能从柳相谋朝篡位之事中反应过来,她在朱潜失踪后,便将自己锁在庭院之中。 除了从前的贴身嬷嬷,她不愿同任何人来往,甚至连母亲也是。 柳明容状态不佳,每隔几日,陆澈会去陪她说话。 她常常精神恍惚,抓着谷小澈的手只重复一句话:“你父皇呢?” 谷小澈无从应答。 大夏建国后,前朝皇帝杳无音信。 有传闻他南下去了军中,意图东山再起。也有人说在他国看到与朱潜相似之人。 总之,这位曾经的大越皇帝去向成谜。 于她而言,只要朱潜还活着,不同国师混在一处,怎样都行。 她同柳明容说起如今宫里宫外的情势,陪母亲用膳后便离开。 自柳沅泰坐了江山,谷小澈再也未见师兄与重年。 新皇即位,未见有异常发生,整个过程顺利得让人生疑,仔细想来却是合情合理。 柳沅泰敢起兵谋反,自然已将越国军队拿住。 太后出自云家,不代表所有将军都向着云家和皇帝。 柳家门生遍布文臣,武将之心也尽数收拢,又有燕国相帮,何愁不能成事? 出自柳家的皇后被囚禁,正是最好的出师之名。 江山悄无声息换了主人,如今国泰民安,只要不产生动乱,江山换谁来坐都一样。 正如先前她同朱潜讲过那般,百姓并未有任何反抗。他们只在茶余饭后,闲谈时说起前朝之事。 先皇猜忌柳家,一意孤行不听劝阻,柳相忍无可忍之下,终于谋反。 朱潜自登基起,权力一直被柳相牢牢把控,于大事上始终未能握得实权。 对历经两朝,老谋深算的柳相而言,他还是太嫩了。 他在位时,若能完全掌控群臣,此刻自有岳家那般的纯臣和清正文人,替他打抱不平。 可惜过往每一桩关乎民生百姓的大事,皆由柳相定夺。 久而久之,那些人也不再替他说话。 加之内有陆澈接应筹谋,外有莫风师兄制服国师。柳沅泰本已积蓄多年,时机占尽,必然成功。 谷小澈猜想,任务紧张,师兄或已去了下个世界。 重年的消失,却让她百思不得解。 不是说要待在她身边渡劫么,莫非他已遇上机缘,成功破境? 若真如她所想,欠他的那桩交易,日后便得用其它来还。 第42章 真假兄妹 柳皇没有将陆澈许配人家,自是对她有别的打算。 他能取下江山,陆澈出力不少。 无人想过,帮着外祖取得皇位的,正是朱潜的亲生女儿。所有人都被她娴静端庄的容貌所欺骗,包括他的妻子在内。 “可知今日叫你前来,所为何事?”柳沅泰深感此女聪慧,存心要考她。 比起不知世事空有美貌的贵族小姐,她更像是心有沟壑的谋臣。 属于大夏的朝代才刚刚开始,一切可用可信之人,柳沅泰来者不拒。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他谋划多年,必得有所建树,否则如何对得起将自己沦为乱臣贼子的用心。 她大致明白柳相叫她过来要做什么,总归轻松不了,“外祖有命,曼宁自当尽心竭力!” 柳沅泰同她交流多时,深感良士虽多,知他者甚少,曼宁算得一个。 这很好。 “你年少时流落在外,后又经皇后与惠王教养,几经坎坷才被认回,这些在旁人看来是命途多舛,但于真正的有识之士而言,都是必经之路。” 他不再打哑迷,“燕国国君与我年少相识,情谊颇深,奈何朕国事繁忙,不能前去探望,你代朕走一趟罢!” 探望是假,燕国十万大军迟迟未退出边境,京城外三百里还驻扎着数千人,看样子想趁火打劫。 正合她意!谷小澈眼中闪过一抹流光,“曼宁遵旨。” 临行前她去了另一处宫殿,里头关押着本该是她未婚夫的十二皇子朱翰。 虽是囚禁,他的处境比起前朝一众皇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柳沅泰登位,当即诛杀前朝皇亲国戚,岳媚莹和朱沣首当其冲,连宫女太监都未放过。 朱翰望着空落落的陋室,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再是尊贵的皇子。 他本在满心欢喜地筹备大婚,不曾想一朝宫变,天翻地覆,自己从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储君人选,变成了阶下囚。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正是他的外祖父,大越丞相柳沅泰! 他一早有觊觎皇位之心,即使自己的亲外孙继承大统,也不愿么? 朱翰很想找柳皇后问个究竟,她为何不告诉自己,反而将一切瞒的严严实实! 但他被困在宫中,无人能解答。 听闻大越皇室无人存活,大约顾念这一丝血脉之情,外祖才没对他下手。 朱翰隐隐后悔,父皇不让他接近柳家任何人,原是早已看穿了柳相。 他无力地想,不知父皇现在何处。还有曼宁和惠王,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被关起来。 还是,她已经香消玉殒…… 若无此事,曼宁与他已结为连理。 大越皇室的习俗,成亲当日皇子封王,属于他的路途尚未开始,就被拦腰斩断。 即使身体里同样流着柳家的血,自己也不会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的出身几乎注定,往后漫长的人生,都只能这样碌碌无为! 窗外忽地被人轻扣两下,朱翰空茫的眼神微微聚焦。 他被关在此处多时,除了侍卫,谁会来此? 朱翰狐疑地推开窗,却见到那抹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曼宁,你怎会在此处!”他惊呼之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别人。 她是岳昭之女,又养在惠王名下,怎会毫发无伤? 谷小澈打量着关押朱翰的房间,没有回他。 朱翰察觉到自己处境,勉强笑道:“我如今已不是皇子,无法娶你,你若能脱身,还是及早离开。” 岳昭是江湖中人,先前那名叫陆豺的男子,武功似是不低,她定是被他们救了出去。 朱翰没有央求曼宁带人来救自己,他们三人本可保平安,若带着他,新皇定会全力追杀,一个也不会放过。 只是,他记起那名叫莫风的男子,心中忍不住丝丝抽痛。 陆澈或许会嫁与那人,他和她终是无缘! 朱翰贪婪地看着她的容颜,想记住她的一颦一笑。 这或许是往后岁月里,仅剩的一点美好记忆。 谷小澈来时毫不避讳,看守朱翰的侍卫见到有人在此,不由一惊:他并未察觉对方何时进来。 看清来人,他收了意外之色,朝对方行礼道:“拜见郡主!” “我与他还有话要讲,你走远些。”谷小澈淡淡道。 朱翰见那侍卫毕恭毕敬的模样,脑中忽然划过什么。 他心中一凛,“你是否早已知晓柳相谋反?” 若说是被人救出,怎会在宫中自由来去不受约束,甚至连守卫也这般恭敬? 除非于这场谋逆中,她站在了柳相一派! “不错。” 谷小澈并未否认,“是我一直在暗中襄助外祖。” 改口得真快。 朱翰面色忽冷,“我们并未成婚,曼宁的叫法似有不妥。” 他心中仿若开了个大洞,汩汩地流血,为她无情无义的背叛所伤。 朱翰很想质问对方,他待她不好么,父皇待她不好么,为何要做出助纣为虐之事! 但见她冷漠的眼神,朱翰什么也无法说出口。 曼宁语气讥讽,言语直捅他心窝,“你还是这般愚蠢呢,殿下。” 话中的凉薄和痛恨,让他滞在原地。 “你可知我为何随瑾妃进宫?”曼宁轻声道。 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仿若暗夜中盛开出浓烈稠丽的曼陀罗花,令人麻痹沉迷而不自知。 “柳皇后当年生下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皇子,而是一位公主。” “我才是柳家和朱家唯一的血脉,而你,不过是被精心挑选出,长得同他二人相似的小卒,用来牵制前朝皇帝,不让他早些发觉罢了。” 透露出的讯息半真半假,就看这位皇子心志和本事如何了。 她欣赏着朱翰饱受打击恍若天崩地裂的神情,犹嫌不够,冷嘲道:“山野莽夫之子,有何资格来配我?” 大越江山亡于柳家的消息,都不如这一个来得让他始料未及,痛彻心扉! 她的容颜依旧明丽动人,那笑容在他眼中却不再令人心动,而变得无比刺眼。 朱翰冷汗如雨,脑中似遭雷劈般毫无反应,脸色白得几近透明。 他自诩大越出身最高贵的皇子,得天下大儒名师教导,智勇无双,文韬武略。 他自幼学得是君臣伦理,帝王之策,治国之道。 而心仪的女子,承诺携手一生之人,却告诉他,这些东西从来就不是他的。 他不是皇后的儿子,没有皇家的血脉,更不能继承皇位。 曼宁才是尊贵的公主,他的一切都是占了她的。 新朝更替,她因身世之故,又有从龙之功,郡主之号得以保留。 自己能活命,不是新皇顾念血脉亲情,而是他的存在,从前帮了柳相不少忙。 长相越肖似,品行越出众,才不会惹得朱家怀疑。 朱翰从未觉得这般绝望过。 短短几句话,他的人生天翻地覆。 权力,地位,尊荣,甚至曾喜欢的女子,都已离他而去。 第43章 这位郡主来自民间 朱翰低低笑了一声。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过往,只是一段被人刻意安排的替代。 曼宁为何如此仇恨朱家,助柳家夺位,也水落石出。 朱翰从悲痛中醒来,满腹仓惶。若她是公主,那自己呢,自己又是何人所生? “说来,我也要谢你活命之恩。”曼宁似未察觉他的恍然,将国师之言道出。 “柳家固然有野心,皇帝要杀我却也是真。”语气充满怨恨,姣好的面容上,尽是报复的快意。 “你看,他都这般说了,我若不做点什么,岂非对不起他们给我安得这个祸水之名?” 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的父皇,一开始就存着杀女保江山之念。 美人红颜,江山枯骨,正应于她身上,没有白白浪费这张脸。 朱翰从未见过这样的曼宁。她曾是他心中最宁静安适的存在,见到她的身影,他便觉欢喜。 原先的她,为复仇步步经营,小心谨慎,在众人面前刻意营造出的娴静端庄的假象。 此时的曼宁仿若换了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不再只留存于那些美好却虚幻的回忆中。 如同当初的皇后那般,褪去那层为人或诟病或称赞的表象,她们本也是有着强烈爱恨性格鲜明的人呐! “陆澈。”他轻声念出她的名字。 这是她养父为她取得名字,她随那人姓陆。 那双眼眸,即使在她充满怨愤之时,依然如泉水般澄澈,真是名副其实。 朱翰忽然不再恨她。 曼宁本是明净娴雅的女子,她又做错过什么呢? 因为国师一句此女亡越之言,还未出世,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视为灾祸。如非遇到她的养父,恐怕早已饿死宫中,或是受尽欺凌。 朱翰不是小孩子,他已知晓宫殿阴暗角落里,那些污秽腌臜之事。 似她这般的容貌,若是在宫中悄无声息地长大…… 他忽然不敢再想。 朱翰双拳紧握,是柳家寻到了岳昭,她的身世才被人发现。若非抱着复仇之念,他或许此生都不可能遇见她。 “所以,瑾妃早已倒向柳家了是么?” 她的养父,即是瑾妃在宫外的情郎。他想起指婚那日,太后本是给皇后递去消息,来的却是两名江湖人士。 谷小澈却未回他,由得他自己放飞思绪。 何况柳明容的确先与岳昭有过约定,虽不是他们以为的那般关乎立场和站队。 但万事只要同她扯上关系,大抵也就跟站队差不多了。 朱翰定定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的心仍旧在为她跳动。不是从前那般一见到对方,如同春花绽放的喜悦。而是一想起她,自心底蔓延开的疼痛,针扎似的遍布他所有心绪。 既爱慕又怜惜,因彼此的身世和立场,这些情感之下藏着满目疮痍,隔着无尽仇恨。 “你如今已不是金尊玉贵的殿下,看在从前你待我不错的份上,若能安分,平安度过一生亦非难事。” 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朱潜在位时不止你一个皇子,光是皇子就有七八个。他宠爱岳昭仪,冷落发妻,更提了朱沣与你平分秋色,他从来只是帝王,而非父亲。” 或许于她而言,不是一位好父亲。 但于朱翰,幼时那些含着期许的教导,少年时自豪欣慰的赞扬,还有父皇对他的明示暗示,同柳家和皇后断绝往来,都不是作假。 借用朱沣来打压和警告,从前是他不懂,而今后悔莫及。他让父皇失望了,已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再去补偿。 “你要好好的。”朱翰没来由地叮嘱道。 不出意外,以新皇对曼宁郡主的宠爱,来日定会为她择一良婿。 “不要再恨他。” 他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劝解。江山沦为外姓,于一位帝王而言,这代价已经足够。 谷小澈未置可否,留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 惠王府还是从前的惠王府。 或许低调有低调的好处,众人似乎都忘了还有这位王爷,柳沅泰也未收回惠王从前的庄园和产业。 那些可是惠王府开支的来源,虽然王爷过得简朴清贫,还有下人要吃穿。 炼丹也是一件费银子的事。许多上品的丹药,除了药鼎价值不菲,所需材料也远远超出凡人想象。 她还未自己尝试炼丹,有朱肇在,还有丹药可蹭呢! 惠王还为她保留着那处庭院,她可以随时回来住。谷小澈不在,他也占了一间屋子。 修炼时在里头住着,总能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连炼丹成效也比在外头好了不少。 那是自然。除了外头的法阵,里头她还在设了一个小小的聚灵阵。 重年在时,常嫌弃此地灵气干涸。莫说是他这般的妖君,修为不算高的谷小澈也有些受不了。 惠王尝到甜头,桃夭又不在府中,便长居于此。那些花草树木也需有人打理,不算白住。 他辟出一块小小的药田,试着将那些以前无法移植的药草种进去,果然存活了不少。 朱肇越发舍不得离开。 这位王爷也是心大得很。自家江山都被人篡了,他还镇定自若在家修道,这份养气功夫着实令人钦佩。 外界议论纷纷,而于修道之人看来,大可不必介怀。 谷小澈不止一次想过,若朱潜能有惠王这份觉悟,或是柳沅泰的高瞻远瞩,也许大越江山不必非要亡。 那些妃嫔皇子也不用白白送命。 天道无情,它充满生机仁慈,却也暗含杀戮! 谷小澈踏入惠王府大门,自郡主府落成,她还是头次回来。 在时没觉着,离了府朱肇还挺想念这个丫头,同她聊过几句近况,又吩咐管家去准备午饭。 倒不用费心,他们喜食之物差不多,谷小澈吃得比他还少。 “听闻你外祖一家对你很是宠爱,曼宁郡主在颇有盛名。”惠王说着拈起一根草。 在旁人看来是草,只有他和谷小澈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论起盛名的由来,自然有她身份这桩。身为前朝郡主,却依然在本朝保持身份,令某些旧臣颇为费解。 更多却是因桃夭之故。他总顶着她的容貌出去行善,所做善事都是以郡主之名。 行善也需要底气,曼宁郡主的名头,比他化作一介白身好使的多。整治一个贪官,可救数百性命,平头百姓是办不到。 曼宁郡主的善行越传越广,甚至都出现好几桩假冒郡主之名,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事。她的身世也莫名其妙被人传开,虽然与事实有出入。 民间传言,这位郡主自小是孤儿,被一对江湖人士收养。 她不但生得美若天仙,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连天上神仙,也时常能听到她的请求,救济贫苦! 后来她来到京中,无意间救了外出游历的惠王一命,于是被收为养女。又因人品出众,礼仪教养皆被皇后称赞,特封为郡主。 第44章 诛魔剑成! 郡主心地仁善,常游走各方,路见不平即拔刀相助。 今儿在一个县城为清官平反,明儿在另一个地方生擒江洋大盗。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的确身负重任,疲惫不堪。外祖给她派的任务,不比那些传言轻松啊! 谷小澈悠然道,“我是来向王爷辞行的。” 惠王有些意外,“你要外出游历?” “算是,桃夭我就不带了,他虽有些顽劣,但本性善良,麻烦王爷多关照着些。” 提起桃夭,惠王嘴角一抽。 他本以为,对方如此千娇百媚,定是个吸人精气的女子。 有一日他心血来潮去往后院,结果差点没被那树桃花给淹了! 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花瓣,汪洋似的汹涌澎湃,整个世界都飞舞着桃花。 他就像条鱼,怎么游也游不出那无边无际的花海。那种奋力挣扎却看不到方向的窒息感,至今心有余悸。 现在只要一想起桃夭,呼吸之间都残留着桃花味儿! 果然成了精的就是不一样,简直阔怕。 不仅如此。他被困之时,无数果子从四面八方叫嚣着冲过来,像是怀着极大的恶意和愤恨,比乱溅的冰雹还狠! 砸得他酸疼青紫,身上一块好地都没。 他想着对方是女子,先前他怼她那么凶,脾气娇纵点也没啥。 刚打好腹稿想开口说几句,桃树却在他面前化成个妖异的男修,惊得朱肇好一阵没反应过来! 对方如此戏弄于他,惠王气极,打又打不过,只能忍下。 “王爷辟谷多日,不若试试引气入体。”谷小澈点拨道。 “若想成为真正的得道之人,除了善行与各类道术,还须踏上修炼一途,境界越高,道行越深。到得大乘之境,才能真正明白道法精妙。” “何为引气入体,是武学内功那般么?” 道观之中的道士,多是擅长符纸法器一类,以斩除鬼怪为任,于真正的修炼一途全然不知。 他与他们接触,最多学得炼丹之术。 绕是如此,朱肇也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出炉的丹药品质超过那些道士一大截。 可惜他自身修炼,却一直停留在凡人最初的阶段,未有进益。 没有正确的指引,确实难于登天。谷小澈想了想道:“我来帮你。” 他们曾有一段父女之缘,何不顺手相助。 郡主府中没有聚灵阵。 一则重年不在,以她的修为,即使成阵,效果远不如惠王府中这处。 二则两处相距过近,怕此界难以承受。 三嘛,郡主府不比公主府,人多眼杂不说,各路亲戚和夫人小姐们常有来往,不宜修炼。 再设一个大可不必,想用时来惠王府就是。 今日她宿在惠王府中,因为离开大夏前,谷小澈还要再做一件事。 今宵良辰,满天星子闪耀,北斗更是锋芒毕露,寒光点点。 她见过比这更美的夜空。 它高远空旷得近乎漫无边际,幽蓝为底,渐染橙红暗紫的极光。细小的星重叠晶亮,铺成一道似水如波的流沙,晶莹又温顺。 悬挂其上的月,光华灿烂,世间无物可比。 这般想着难免出神,不知天上的仙友们,现在在干嘛?他们于高高苍穹之上,若能见她,大抵如俯视蝼蚁。 没有法器,如何称得上是修炼者,谷小澈从锦囊中取出一把宝剑。 此物是她随重年外出收鬼除魔时所得,材质是罕见的玄铁,封存于万年寒冰之下。 重年推演过此剑来历,它的前主人亦是一位修炼者。 那人心怀浩然正气,游历人间,法力亦是不低,可惜死于妖怪腹中。 没了灵魂,修炼者同此剑的感应已荡然无存。 也即,这把剑已无主。 通了人性的宝剑,感应到与前主相似的意念,会自发寻找新的主人。谷小澈正是受剑的感召,才往崖底探寻。 大抵它在谷小澈身上,感知到了同主人一样的正道之心。 见到她时,剑身发出嗡嗡的声音,像经年等待终于相逢的欣喜。 谷小澈虽为凡人躯体,本体却是一株草。 她下凡,是以仙草灵识投生此界。凡体与仙草本体有所冲撞,本体则被安置于锦囊中。 人身会长大变老,未至飞升之前,她的修为越高,越能维持年轻和美貌。并非长生不死,只比常人慢些罢了。 若飞升之时劫数未尽,纵已成仙,依然回归不了本体,或可化为一把剑。 劫数尽了,谷小澈成为仙草本身,才能迈上真正属于她的仙途。 此时她灵识托生凡人,半灵之体,无法令法器认主,但这不妨碍法器追随于她。 只要宝剑未选择旁人,跟了谷小澈,便是为她所用。 她来到庭院之中,惠王在他自己的屋子里修炼,桃夭尚未归来。 谷小澈口中念着法咒,宝剑所指,正对夜空之上,北斗七星所在方位。 九重天,西极勾陈星宫。 天枢星君霍然睁眼,其余六星君天璇、天玑、天权等面色肃然,长身挺立。 “卫道者铸剑,听我号令,助!” 风起云涌,整片天空骤然乌云密布。厚厚云层之上,紫金雷蛇隐约可见,咆哮着直欲冲往地面。 这是哪位法力高深的修道者在召唤,竟引得雷电如此狂躁?众星君心生好奇,然此时力不可退,彼此对看一眼,暗暗点头。 七道凝聚星君之力的电光直通凡间,汇集于谷小澈手中宝剑! 龙吟虎啸之声响彻整个庭院,外界却被法阵阻挡,听不见一丝声响。城中百姓都道声“下雨了”,忙着关上门窗收拾晾晒之物。 七束光针牢牢钉在剑身。每一道都加诸了北斗特有的斩妖除魔之力,妖魅邪祟闻之退散,近之灰飞烟灭! 雨势如水墙般厚重沉闷,倾泻如注。暗沉的庭院里,唯有雨声喧嚣,同青石板交织出裂帛碎玉之音。 谷小澈浑身淋透,站在那一动未动,身前空空如也,眼中却有万千鬼怪妖魔汇聚摇旗呐喊,暮色之下凝成汹涌翻滚的黑潮,正呼啸着奔腾而来! 宝剑流动着前所未有的充沛力量,在她手中剧烈地颤抖,发出铿锵的怒吼。 锋利剑花刺破无数垂落雨滴,裂开细碎的光点,水珠映着她坚毅清冽的眼眸,荡涤这尘世污秽邪恶。 这是七星剑成后勾勒出的幻境,以明道心,正其根! 天空之下,凌厉的身影极快地穿梭拼杀,招招狠辣,剑气所过之处横扫千军,不留一丝余地! 此剑,名为诛魔! 无论人、神、仙、妖、鬼,乃至魔界之物,无拘外形,心术不正者皆可称之为魔。她借北斗之力,炼化此剑,便是为诛尽世间万魔! 第45章 遇鬼 惠王闻声而出,怔怔地望着雨中舞剑的女子身影,不觉痴了。 他不知道,仙界之上诸位星君,也正窥视着王府里这道小小的身影。 司辰帝君来时,天枢及一干星君正凝视着下界某处,面露惊诧,又有几分赞赏。 神器之事尚未解决,怎地神仙们都培养出看热闹的习惯? 他皱眉,“为何聚在此处。” 众星君回神,收回目光,齐声行礼道:“见过帝君。” 天枢瞟了一眼诸位仙友,皆是一副被抓包的心虚模样,目光四处飘散就是不敢看帝君。 他内心叹息,知道回答帝君之事又落到自己头上。 谁让他是北斗之首呢! “凡间那女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和境界,日后必当大成。”他将铸剑之事道出。 帝君朝那方向淡淡瞥了一眼,认出那是谁,垂眸掩去些什么。 历劫命数一类不属星君们管辖,好奇也是难免。 帝君道:“本座会注意她的动静,日后你们不必费心。” 帝君这是…… 凡人铸剑之时,能惊动天枢已是极致,从未听过谁能引得帝君关注吖! 他老人家神色不似作伪,众星君面面相觑,只得应下。 司辰帝君交代完神器之事,心思转到谷小澈身上。唇角微勾的弧度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这棵被打落凡间的仙草 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顽强到令人费解。 “谁家娘子多娇俏,针线厨艺样样齐,又会唱来又会吟,哪个是她小郎君?海棠凝露见君喜,枝上无花留君衣。郎君呀!青稞熟时正白雨,酒香甜蜜醉如泥,娘子心焦又来气,怎还不见你来娶?” 这是流传在野村的一首旧歌谣,在村民们记忆中久远得几乎褪色。 遥远的村子被夜幕笼罩。天边布满浓黑的云低垂着压下,逼得人透不过气来,微微湿润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腥味儿。 要下雨了。 书生出了私塾正往家去,他家距离此处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半道大雨倾盆,返回私塾已是来不及,他只得跑进不远处的丛林躲雨。 树荫浓密,闷闷地一丝声响也无,像想开黑色的大口,连雨声都被尽数吞没。几滴雨水时而滴落,书生小心地让了让身子,靠着一棵粗壮的树歇息。 包袱里带着所有学生的功课,若被雨淋坏了,皮猴儿们明日定要嘲笑于他,胆大包天地捉弄自己。 书生将包袱打开,抖落抖落纸本上的雨水。 还好他素日小心,总在外面裹上一层牛皮纸,避免雨水侵入洇了墨迹。 正在庆幸之余,林间忽而刮了起一阵大风,将那原本包着的所有纸张尽数卷向林子里,一页一页如同落叶翻飞。 书生忙不迭地去追,他素来喜静不喜动,没几步累得气喘吁吁。拾起最后一页,他突然发觉自己迷了路。 幼时常听人说起,晚间这村中的林子里常有女子哭声,招惹过往行人。 书生心中发寒,抱着一叠纸往林子外匆匆而去,踩着被暴雨打落的残枝败叶,如同碾压过脆薄的人骨之声…… 他心中一惊,暗骂自己竟生出此种怪念,脚步却不由从疾速改为奔跑,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似的。 本地曾有一户贫民之女,她生来一副好颜色,又心灵手巧,孝顺有礼,见过之人无一不称赞。 女子长到十五,父母将她许了人家,那人是村中有名的秀才,自小俊俏聪敏,堪称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秀才再往上是举人,考中便可做官,以那人才学应当不难,两家约定了高中之日便是成亲之时。 谁知还未来及出嫁,夫君却遭了横祸惨死,女子被迫背上克夫之名,再也不敢有人提亲。 后来村里有个财主看上了她,欲要强娶,女子不从,宁以未嫁之身为丈夫守节,自缢而亡。 传闻她死的地方,似乎就是这片树林。 书生困于雨中没法出去,站在最外层的树下,打了个寒噤。 他默背着论语,惊惧之下想不起下句,便换成道德经,朝着林子的方向拜了三拜。 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远之。 书生口中念念有词,“小生无意打扰,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宽恕则个……” 林中风渐渐歇了,书生莫名觉得是给他的回应,微微松口气,打算等雨小些时再走。 有妇人撑着伞远远地走过来,朝他道:“张夫子,可要伞不要?” 是赵屠夫家的娘子! 书生大喜,将包袱紧紧抱在怀中,冲她一路小跑过去。 今日正逢集市,赵屠夫杀猪宰羊生意忙得很,比平时多耽搁了些时候,赵家娘子是去接他的。 “跟我那汉子说了今日有雨,让他早些回来偏不听,这回还得累我跑这趟去接。” 赵家娘子将伞递给他一把,抱怨道,“幸得出门时想起正是散学的时候,多带了把伞,若不嫌弃凑合着用。” 秀才虽不是官,但读书人的身份在村子里很受人尊敬,他家耕种也可免税,村里人羡慕得紧。 书生同她道过谢,满身狼狈地往家中奔去,将油伞挂在屋檐下,听着它淅淅沥沥地滴水。 家里就他一人。父母早亡,幸而留下些存粮田地和银票。村里人也热心,有事时也能想着他,比如这次借伞。 他便是这般,独自安然长大。 书生弄罢晚饭,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方才歇下。 “郎君……” 迷雾之中,女子温声软语地唤他,“郎君莫睡,起来看看我呀……” 书生不知这是何处,只觉周遭景物处处精致优美,似有冷冽的香气萦绕身侧,不远处一道温婉窈窕的倩影若隐若现。 这地方他在村中从未见过,不免提了几分小心,“你是谁?” “郎君怎地连奴家也记不得了……” 女子闻言很是伤心,“莫非心里有了别人?” 书生辩驳道:“我还从未遇上心动的女子呢,姑娘可不能冤枉小生。” 女子将要抬起的手一顿,瞬间噎住。 就听他毫无畏惧振振有词道:“在下父母双亡,孤身长大,幸而恩师垂青,一心教导。在下素日洁身自好,立志苦读,不得功名誓不娶亲,为未来娘子已经努力二十余载,怎可任人随意编排!” 女子略略无语。 他却还在滔滔不绝,讲起话来叭叭叭叭比背书还响亮:“女子清誉重要,男子的就不重要么?须知人生在世清白二字,此乃立身之根本。在下从未见过姑娘,姑娘却将我认作旁人,言语之间饱含指责,实在过于伤人!姑娘再如此说,小生可要生气了!” 实实在在书呆子一个。女子顿觉无味,“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娘子呀!” 第46章 书生就爱管闲事 书生常年在村中教学,听见此问,好为人师的毛病又犯了。 他解答问题般,事无巨细,娓娓道来:“我未来的娘子,她出身必得高贵不凡,性格必得温柔包容,至于相貌,中上即可,过得去就行。” “最重要的是,她要贤惠持家,知书达礼最好,这样有助于相夫教子,我要与她儿女双全,凑一个好字!” “到那时,儿子走仕途考取功名,女儿娴静温柔教她琴棋书画,若是脾气火爆些,就让她习武,便于保全自身!” 考功名的莫不是如此想法,这人尤甚。 连老婆都没有,居然已经规划到孩子走哪条路了,不可谓不长远哪! 女子被他逗笑,“何为中上之貌?” 书生思索了一阵,“不必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如,就如从前村子里那位姑娘,叫什么来着,对,杜怜姑娘,就那般长相足矣。” 他见过的美人有限,胡乱拿人凑数罢了。 女子却似有动容,盯着他道:“我没听说过此女,你这般比较,可是亲眼见过那姑娘美貌?” “倒也不用亲眼所见,村里人眼睛雪亮,若是不美,定然流传许久。”书生说着竟有些心生向往。 仿佛假设那故事是真,他倒恨不得自己是那少年郎。 女子轻笑一声,身影渐渐隐去。 张易一觉醒来,已记不得那女子模样。 不知昨夜遇到的那位姑娘,是不是真的杜怜,他只是为保命,索性赌了一把。 他闲暇时也看些鬼怪神话之说,女鬼找上男人,最恨的就是负心汉。 还好他心智坚定,反应也够快,随口乱说的本事又强。 不然昨晚这条命,恐怕就交待在这了! 是也好,不是也罢,他的方法能奏效,料想对方生前也是个可怜人。 请人捉鬼大可不必,只要她不来害自己,他不会多做计较。 至于那些被她害过的人,他们若是心中没鬼,怎会被女鬼抓着机会? 有那闲工夫,不如管好自己的心。 张易将屋中收拾整顿一番,又去赵屠夫家还了伞,道过谢。 他今日依旧去往私塾,路过那片林子时微微犹豫,随即如无事人般走过。 这他在此授课的最后一日,因而讲解的分外仔细。 看着讲桌下一张张或认真,或偷摸避开的小脸,张易不觉扯出一丝笑意。 时间匆匆而过,张秀才辞别恩师,即这私塾的夫子,雇了辆马车,将家中早都整理好的书籍衣物搬上去,在城中找好的落脚之处安顿下来。 大燕对读书人很是礼遇,连租房的银钱都少收,张易谢过屋主,关好房门。 他在同窗好友的引荐下,接了城中一户官家的活,教他家小姐诗书棋画一类,收入与从前在私塾没甚差别。 张易心怀大志,不甘居于村野之中,现下时间较从前宽裕自由许多,正好用心准备秋试。 有人敲门,张易看了眼时辰,将他迎进来。 “此处简陋,还望李兄不要嫌弃。” “君子固穷,安贫乐道。贤弟说得哪里话。” 李凌随他进入屋中,虽然简陋,却是干净雅致,不由道:“远离闹市,幽静得很,是个好地方。” 张易满含感激道:“小弟除了去常大人家讲课,其余时候都闲着,李兄可多多往来。” 李兄是太守之子,常大人是他世叔,讲课的差事,正是李凌为他所谋得。 两人叙了一番旧情,张易还未将灶房清扫好,也没有菜和柴禾,便请李凌去酒楼用饭。 两人才坐下,就听身边一阵喧闹之声,“被爷看上是你的福气,你这小娘子不要不识趣!若肯从了爷,保管你以后衣食无忧,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快活。” 街中央站着一名女子,朴素青衣,斗笠遮面。 她本无意招惹事端,不料有人骑马带过一阵疾风,面纱掀开顿时露了容颜,惹得周围众人皆惊,也招来觊觎。 “滚——” 女子娇叱一句,清亮的声音道,“再拦我去路,休怪本姑娘不客气!” “性子还挺野!”纨绔不怕,反倒笑了起来。 “爷对你这张脸实在喜欢的很,都怪你这小模样生得太过耐看,这样罢,你在脸蛋上划上几刀,丑得爷看不上了,就放你离开,如何?” 李凌摇头叹息,“小霸王又在调戏良家女子,” 刺史大人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算他倒霉,我生平就爱管些闲事。”张易已起身往门外走去。 “不知这位姑娘因何得罪了少爷,要被划花脸?” 他有功名在身,三品以下官员皆可不跪,若要论罪,至少得二品以上官员才可审判。 小霸王又如何?张易不惧。 刺史也才三品,有本事过来拼上一拼,只要敢要让家里人知道,看他爹不打断他的腿。 若是刺史不管就更好,彰显他身为读书人风骨气节的时候到了,往上一告,扬名立万! 说不定科举时,还能博得哪位大人的眼缘,甚美甚美。 “关你何事?”那纨绔不屑地瞥过他,见他衣着寒酸满面菜色,眼中掠过不屑。 一个酸秀才,也跑来出头。 张易一出,的确给他造成诸多不便。周围簇拥之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小霸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决定直接下手抢,朝几名家丁使个眼色。 离他最近的小厮立马懂起,上前口吐狂言:“哪里来的癞蛤蟆,也敢同我家少爷抢人——” 话音未落,目瞪口呆。 那秀才突然将女子一把扯住飞快奔逃,眨眼消失在街头巷角,一阵风似的无影无踪。 这速度也太快了点,众人无不如此想。 纨绔长大了嘴,看着他们就这么跑了,反应过来,朝家丁们气急败坏道:“还不赶紧给本少爷追!” 家丁领命急忙去找,但那两人跑时连方向也未来得及看清,哪里找得到人? 只能一阵胡乱搜索,应付了事。 那纨绔见扑了个空,再无兴致游街,骂骂咧咧地回府去也。 李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稳坐不动,夹了筷子菜放入口中。 咂咂嘴,味道不错。 待众人散去,他朝店内喊了声:“小二,将方才点的菜和酒水打包。” 张易拉着那姑娘一路狂奔,丝毫未觉有异,直至回到家中,才放开对方衣袖。 他赔礼道:“事出紧急,还望姑娘见谅。” “是我多谢先生相救才对。” 她摘下斗笠,发丝被微微带出几缕,露出一张倾城绝世的脸。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此泪垂非彼泪垂,换句话说,她简直美得让人想哭。 世间怎会有这般好看的姑娘,她确定不是天上下来的仙女? 张易被这容貌乱了心神,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第47章 三更自有美人陪 谷小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张秀才半点反应也不给,像是魔怔一般。 她无奈地叹口气,对他念了几句清心诀,指尖在他额间微微用力一按。 张易一个激灵终于回神,却无半点被人看穿的羞赧。 食也性也,怕什么! 他想了想,将那斗笠拾起往她头上戴好,将那张过分姝丽的脸遮个了严严实实,长吁一口气。 纵使她穿得极为普通,想来已低调掩藏到极致。那份外露的气质和高挑的身形,也足以引人窥探。 难怪招来小霸王! 枉他苦读多年,竟找不出恰当的话来形容,真是白考这秀才,白读了这书。 斗笠下传来一声轻笑。 书生虽呆头呆脑,干的事却莫名可爱。 “贤弟可在?” 门外传来李凌的声音,“周围无人,开下门罢。” 张易整理了一番,对她道:“姑娘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不能怪他反应如此熟练,实在是类似之事,张易从前干过不少,被人骗钱的情况时有发生,李凌都习惯了。 哪怕被骗,遇到不平之事,只要力所能及,他仍会出手相助。张易的仗义豁达,天生融在骨子里,改也改不掉。 见方才那位姑娘也在此处,李凌不免一愣。 本以为他救完人,至多给些盘缠之类,没想到,他直接将人带回了家。 张易将他带来的酒菜摆好,庆幸他出去吃饭,总是点完菜就付钱。否则今日本是酬谢李兄,反而让他付账,岂非太臊皮? 为酬谢李兄,点的饭菜难免多了些,不能让人说他小气噻! 但因生在乡野,张易其实对浪费之事深恶痛绝,眼见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被浪费,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凌知他这性格,也养成了打包的习惯。 这下多出一位,三个人正好够吃。 吃饭总不能戴着斗笠,谷小澈将斗笠拿下,李凌直直的目光看过来,比方才的张易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这回没管对方,任由他发愣。 又不是醒不过来,发发。 谷小澈吃得极少,只将桌上那盘小葱豆腐扫得干干净净。 张易以为她是害羞,夹了一只鸡腿就要往她碗里放,手中筷子却被她夹住,灵巧地旋转几圈。 眼前一花,鸡腿已在自己碗里。 她眉心微蹙,放下了筷子,似是讨厌那上头被沾染到的油沫肉香。 谷小澈倒了杯酒,一口气饮尽,面色好转些许。 等李凌回过神,桌上整只鸡去了大半,酒壶空了,汤也所剩无几。 他连忙给自己盛了一碗。 张易经过方才之事,对这位姑娘的口味有所感悟,不再勉强。 他不舍地夹了另一只鸡腿给李兄,口中道:“李兄慢用。” 李凌腹诽,美色当前,吃个毛线的饭! 但见他如此淡定从容,一心只顾干饭,不免纳罕。 从前怎没看出他有这份心胸,真是个人才! 张易不是淡定,他是根本不敢看,目光只在对方衣角和桌上饭菜之间来回。 那双眼睛,初见时只觉清澈灵动,多停留片刻,便觉如潭水般幽深,像要引着人往里靠近探寻。 李凌不知,内心对他佩服不已,跟张易一对比,自个这般反应着实有点丢脸。 他轻咳一声,啃着鸡腿同对方搭话,“看姑娘的装扮,不像是本地人,可是来此寻亲?” 谷小澈道:“有要事去颍安,路经此地。本不欲惹出事端,做了如此装扮,谁知遇上这等事,还未谢过二位相助。” 张易二人连道,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本是君子应做之事。 此地名临淮,属阳川管辖,靠近大夏边境,颍安尚有千里之远。 李凌是太守之子,所有来此的外地人都忍不住留心一二,“不知姑娘姓氏名谁,又是何方人士,可否透露?” 谷小澈放下筷子,饮尽壶中最后一口酒,淡淡道:“我是陆澈,从大夏京城而来。” 李凌神色严肃几分,看了一眼身旁的张易。 对方丝毫不觉事态如何,没心没肺地吃着肉。 “大夏似乎,近日不是很太平。” 李凌道,“听闻内斗严重,原先的柳相反了大越皇帝,南方诸将不服,有人蓄意闹事。” 临淮城中也有大夏人士,说不定还有大越旧党,李凌知晓,并不奇怪。 谷小澈神色自若,毫不在意他言语间的试探,“兄台消息灵通。” 她一身打扮粗糙利落,给人的感觉像是江湖中人,又是独自行走,应当与皇室没有干系。 李凌略微安心了些。 “之前拦截陆姑娘的人,是这阳川刺史之子,临淮城中有名的小霸王。” 张易说着,揩了揩嘴上的油,毫不顾忌在陆澈面前的形象,带着几分关切叮嘱道:“不知姑娘在城中逗留几日,万事须得当心。” 她生得这般美貌,又有方才之事发生,出门很容易被人认出。 要想低调,怕是比先前更难。 “这可难办了。”谷小澈似是为难,“我与朋友相约在此,至少要停留五日。” 三人一时静默。 “陆姑娘若不嫌弃,可在隔壁房间将就几日。” 张易提议道,“在下乃读书人,虽然家中清贫,却持节自守,不会对你有何企图。” 何况她带着剑,那剑鞘似含星芒般,望之令人生畏。 他手无缚鸡之力,动起手来,不一定谁欺负谁。 她没跟小霸王当街打起来,不过是怕麻烦,懒得动手。自己一介书生,若起了歹意,对方才不会手下留情。 李凌本也想邀她,但他家人多眼杂,陆澈不是容易被人忽略的那类,入府必定生出诸多事端。 白日发生过那事,他不好与刺史家起正面冲突,只得歇了心思。 她微微勾唇,“好。” 这一笑极为晃眼,两人齐齐低头,不敢多看。 张易目不斜视地起身,该刷碗刷碗,该擦桌擦桌。 庭院多处还未打扫,李凌少不得留下,帮张易收拾清扫一番。 天色已晚,他瞅了眼院中静静伫立的美人,恋恋不舍地离开。 张易的作息向来规矩,只要不出意外,晚间必得读书至二更。 “姑娘请自便,小生这就不打扰了。” 谷小澈点头。 不知是否因看了美人之故,今夜,张易头脑异常清醒。 默书比往日快了许多不提,读到往日无所觉之处,也有新的领悟,一时文如泉涌。 这是难得的灵感!张易连忙提笔。 妙手方能着文章,此种快意酣畅,非平时所能体验,须得抓牢! 不觉已是三更。 常言道:一更火,二更人,三更…… 三更自有美人陪。 听见敲门声起,张易以为是陆姑娘有事找他,正想前去开门,门栓却自动脱落。 张易心头一颤,伸出去的手有些哆嗦。 这回,女鬼不是出现在他梦中,而是实打实地来到他面前。 第48章 看上人家了 女鬼样貌娟秀清雅,却是满面怒容,望着他的眼睛黑漆漆地,似要将他吞入腹中。 鬼虽凶恶,但还未听过吃人之说,至多吸人精气,挖人心脏或是附人躯体。 张易的腿动都动不了,还有心思七想八想。 “你们读书人都这般口蜜腹剑,惯会哄人吗?”女鬼嘲讽道。 见他颤颤巍巍迈不动步子,分明是受惊过度,她扯开一个嘲讽的笑容,“上次还指天发誓般地说要择一良偶,老娘还以为你与那些好色薄幸之徒不是一路,看在你心诚自爱的份上,才放你一马!” “今日你这书生就出尔反尔,功名未成,倒邀别的女子,堂而皇之入住家中。可见于美色上,男人都是一路货色!” 女鬼飘到张易身边,烛火映出她狰狞的面容,手臂忽而长出数尺,一把掐住他脖子。 她语气满怀怨恨:“见色起意的负心汉,该死!” “我说姑娘,咳咳……” 张易脖子上立时多了几道漆黑指印,脸憋的通红,声音也被她卡得嘶哑:“小生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总缠着我不放?” “缠得就是你这负心滥情的薄幸郎!” 女鬼厉声道,“不是说对你家娘子一心一意么,还要考取功名,见了人家美貌,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你松手……”张易白眼都快翻出来了。 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头晕眼花之时,不忘为自己辩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好意救人——” “姑娘不知是这书生什么人,管得比他爹妈还宽?” 谷小澈推门而入,瞥向女鬼的目光带着几分讥诮,“莫非这人曾辜负于你,才对他抱有如此深重的怨气?” “我……” 没有…… 天可怜见,自己根本不认识她! 话在嘴边,却被人扼住脖子,张易痛苦得慌。 见她认出自己是鬼,却丝毫不惧,女鬼眼眸一眯,握着张易的手微微松了。 她朝谷小澈道一扬下巴,神情颇有几分凶狠:“我专管这天下负心汉!” 复又看向张易,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尤其,是读书人!” “哦?”谷小澈恍然道,“我还以为你吃醋,喜欢上这书呆子了!” 她说话时将剑横在身前,虽未出鞘,上头却溢满令百鬼畏惧的天罡地煞之气。 对方眼中满是警告,女鬼被那罡气镇住,双臂不觉一抖,手从书生颈项间撤离,变为正常人的尺度。 女鬼暗暗聚起所有业力,尽量不在对方面前,露出胆怯畏惧之色。 输鬼不能输阵,膝盖阵阵发软也不能跪下,那样可太丢鬼了! 她犹不肯屈服,嘴硬道:“笑话,本姑娘要找人,多的是俊俏儿郎随意选择,会看上他?” 原来与书生无关,是这女鬼爱管闲事,不过,她与这书生性子还挺像。 “没看上就洗洗睡!半夜敲人房门,还专挑这时候来,让人不想歪都难。”谷小澈说着,打了个小小呵欠,揉了下眉心。 她连着赶了好久的路,现下是真有些乏了。 初见张易时,她见对方印堂布满黑气,想他近日必定被怨鬼缠上,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事。 这秀才穷酸得很,却有一副侠义心肠,的确为她省去许多麻烦。 她等的人未到,便顺道住下,顺带寻个机会,谢他相助之情。 正巧今夜女鬼找上门来,酬谢之机未免来的太快。 女鬼被她说得一怔,竟望着张易的脸开始发呆。 她的笑容转为戏谑:“真看上了也不必如此生气,我只是在此借宿,干扰不到你们。” “都说了我没看上他!”女鬼恼羞成怒,心知今夜怕是遇到高人,可能跑不脱,不如跟她拼了! 一张鬼脸瞬间无限放大,裂开数十道口子,伸出长长的舌头,黑色的血直往外流,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女鬼忽地冲向陆澈,布满血丝的眼中迸射出狠厉之色,抬手就去掐对方的脖子! 谷小澈“啧”了一声,暗道怎么一点新鲜招数都没。 一面将剑鞘在手中极快地挽了个花,形成画满符文的法盾,朝着女鬼所在方向飞快推进。 只在瞬息,女鬼未近得她身前,携着强大的力量的法盾与她重重相撞,其猛烈程度,不亚于撞上刀砍斧削的铁壁! 女鬼“哗啦”一声破窗而出,摔落院中大口吐着黑烟。 没估好水准,出手重了点! 谷小澈皱眉,这女鬼法力太弱,杀鸡焉用牛刀。 张易平复下来,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下一刻瞪大双眼。 谷小澈手中那把他白日见过的剑咻地消失,另一把木质的剑凭空出现。 木剑悬浮在半空,隐隐散着银黄的光。 木剑咻地随她手势飞出屋子,在女鬼头顶盘旋飞舞,绕成一个巨大的圆环,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女鬼被那剑气镇住,动弹不得,神色极为痛苦! 剑尖绕着她落下之处划成一道圆弧,熊熊火光围成圆圈,映着那女鬼凶恶的面容。 女鬼的惨叫凄厉异常,听得他忍不住捂了耳朵。 已修成树精的几百年桃木,威力自然不可与普通桃木相较。 何况这火,乃是她修炼内丹时,结出的三昧真火! 女鬼被烧得奄奄一息,难受得揪住脖颈,意图让那烟气少进去些,望向陆澈的目光也带了一丝哀求。 料想今夜的教训差不多了,谷小澈召回桃剑,收了那火。 女鬼生怕她反悔,化为一阵黑烟,忙不迭地逃走。 谷小澈面不改色将火吞入腹中,张易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颤声道:“你,你是捉鬼的大仙?” 大仙? 谷小澈皱眉,这个称呼不好听。 凡人貌似只在叫狐狸神婆一类,才会用大仙这个称呼叭! 她觉得有必要纠正:“恰好通些术法。” “哦!”张易点头,站在原地不动。 半盏茶的功夫后,被遗忘的恐惧终于袭来,他惊惧地叫喊:“鬼啊!” 张易哆嗦着,死死扒住她的脚踝不放,读书人形象全无,痛哭流涕地嘶吼道:“大仙救我,有鬼!” 鬼早被打跑了,这后劲够足! 谷小澈生出几分无奈,踢了踢腿:“说了不是大仙,至多算个修道之人。” “什么都行!”张易将她小腿抱得紧紧地,一面警惕四望。 他总觉得这庭院阴气森森,危险得不得了! 张易差点没命,再也不顾及脸面二字,“姑娘别走,要是那鬼再来害我怎么办?” 谷小澈奇怪道:“你白天带我跑的那样快,还对付不来一个女鬼?” 张易拉着她飞奔的速度,哪是凡人能有的,她还以为对方也有些修为。 “我救过一个道士,他给了我几张符纸,必要时可逃生保命。” 张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他说用完之时他就能感受到,然后会再来寻我。” 第49章 大仙的师兄 这几张足够应付那只女鬼。 谷小澈狐疑地盯着他,“你刚才怎么不逃?” 张易老脸一红。 被吓住了嘛,哪还记得起用符纸,咒语都给忘了! 见他面露尴尬,她大概猜到了原因,拿过他手中符纸细看。 越看,谷小澈的眼眸越深。 朱砂勾勒的灭鬼符,法力金光丝丝流动,鬼将之下不足为惧。 画符之人修为不浅。 这秀才傻人有傻福,遇上了一位修炼者。 张易生平头一遭见到鬼,死活要跟她待在一个房间。 左右是他的院子,谷小澈随得他去。 反正她睡床榻舒服得很,张易睡桌子,不嫌硌就行。 阳川多山地,临淮是高山峻岭之中少有的一块平原,淮水悠悠绕城而过,城中生活闲适安宁。 要等的人没来,先被城中纨绔盯上,无端端惹了场事。 谷小澈对临淮失了兴趣,这五日都待在房中修炼。 张易似是将她当成了镇鬼法宝,时不时过来瞅上两眼,看她还在不了,半刻不见心慌慌。 谷小澈拈了纸鹤,同惠王和桃夭报过平安,另一只则飞去找莫风师兄,询问朱潜的去向。 朱潜身具紫薇之气,不如常人那般容易推测。若要勉强,以她目前力量,得耗费大半修为。 这事对仙门弟子来说,要容易得多。 凡人看不见这些纸鹤的去处,不必担心泄露踪迹。若无回音,师兄大抵已不在此界。 可师父不会真狠心到,将所有任务都甩给她? 幸而数日后,纸鹤带回消息,纸条上写着的却是陌生字迹。 “原地等我,不日将至。” 莫风师兄果真已离开,师父另派了一位弟子前来。 谷小澈松了口气,忍不住生疑,大越之事做到一半,为何中途换人? 两三日后,新的同门如约而至。 太乙仙袍仍旧那般仙气飘飘,相当好认。 他似是高崖之上苍松一棵,冷绝孤傲不染凡尘,面对同门时,带了点难得的温和气息。 这位师兄的修为更在莫风师兄之上,无别的缘由,他长得更好看。 师兄冲她拱手道:“帝君座下二弟子莫炀,前来助你。” 排名越靠前的弟子,拜入师门越早,相应地仙龄也就越高。 帝君还是关注着她这棵草的嘛! 临时换人的气闷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只剩满心欢喜。 谷小澈将大越之事都同师兄详说一遍。 莫炀点头道:“师弟临走前已告知一些,此界应是被妖怪惦记上了,或许还不止一个。” “师弟同师妹如此能干,做到这般地步,实属难得。接下来的事,我定然全力配合” 可不能干么? 凭着一张脸和婚嫁之事,就将大越皇朝翻了个天。 谷小澈怀疑,这位看似冷淡的二师兄在开嘲讽,但她没有证据。 对方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不像干得出这事。 谷小澈决定先谈目的:“我需要知道朱潜的下落。” “这个容易。” 莫炀顿了顿道:“我来此界还有另一任务,需要师妹帮忙。” 来了来了。 天下没有白帮的忙! 谷小澈深深呼出一口气,“师兄请讲。” 不愧是第二个拜入师门的弟子,一码一码算得如此清楚,这般处事作风,深得师父真传。 莫炀不知她心理活动如此丰富,说出来意。 燕国曾有一村妇名杜怜,本该嫁与未来的宰相。 因妖界作乱,那书生还未来得及考上状元,就被妖怪吞入腹中,连带着杜怜也自缢而亡。 莫炀叹息道:“大燕原本的宰相被人顶替,运势已然偏离既定轨迹。” 不止大燕,宰相夫妇的死,也直接牵连到谷小澈接下来的任务。 杜怜与那宰相育有一子,此子关乎后世的一场动乱。 若无他镇守,即使他们耗费无数心血,将天下归拢到正途。数十年后战乱再起,也会回到越国灭亡前的状态。 一切努力便俱都白费。 现下,本该做宰相的书生被妖吞了,连魂魄也没,杜怜跟谁生孩子去? 谷小澈道:“师兄不能回到书生被妖怪吞食之前,先将它斩杀了么?” 莫炀眉头一动,反问道:“师妹以为这么简单的事,师父会派我前来?” 对哦! 杀了妖怪就能掰正结局这类任务,主簿都是作为新手试炼发给她的,若真这么简单,何必派二师兄出马。 “因为杀不掉!” 莫炀半真半假地吓唬小师妹,“那是一只大妖,很大很大的妖。” 她的修为在凡间虽属难得,若遇上真正的大妖,别说同对方大战一场,还没近身,就得被撕成渣渣,连牙缝都不够塞得! 莫炀不知,这位师妹不但一身怪力天赋极高,身边还有大妖带着打怪升级,如是想着。 谷小澈却想起那只说想同她谈个恋爱的大妖。 她生不出半点害怕,面上甚至带了点不自觉的笑。 呃,捉弄失败! 莫炀心中暗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来日对上,可别哭鼻子。 “你你……你是何人?” 张易醒来早读,见院子里多出一人,以为是小霸王找到他的住所,抄起一把扫帚,直对着莫炀冲过去。 他大声道:“擅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 莫炀疑惑地看向师妹,哪来的奇葩? 谷小澈眨了眨眼。 张易这副傻样简直难以直视,偏这又是他的院子,不得不同他解释。 “张兄,这是我要等的人,二师兄莫炀。” 张易紧张顿消,放下扫帚,连连作揖:“原来是莫大仙,见谅,见谅!” 莫炀的脸黑了。 谷小澈噗嗤一笑。 既为同门,有难同当可还行。 为寻找杜怜下落,莫炀也在这院中住下。 简陋的宅院突然多出两位大仙,张易心安不少,连背书都格外大声。 屋里,莫炀施了个法术,隔绝一切声音。 谷小澈道:“还请师兄,仔细将其中难处说与我。” 莫炀道,杜怜虽是自缢而亡,却因受了对方连累,终生未能得遇良人,心有怨愤。 她死后化为怨鬼,专挑心术不正的凡人下手,不肯转世投胎。 怎地听上去耳熟得很? 谷小澈微微疑惑:“那位杜姑娘并未入轮回,反而在那宰相死后,甘愿化为厉鬼?” 莫炀点头,“不错,我认真推算过,那书生若为宰相,事情可顺利许多。” 无宰相之力,未来的战神要走好些弯路,历经坎坷艰辛,才能成就功业。 其间错失的机缘,和其他人无形之中,为此付出的代价,简直难以计数。 最主要的是,那位战神须得投生在杜怜肚子里,没得商量。 谷小澈觉着,应当先商量个对策。 她疑惑道,“为何不能是别人?” 莫炀一本正经道:“投胎是门技术活。须得结合其背景,身家,双亲特征,才能顺理成章养出一位战神。” 第50章 桩桩件件都不好搞 谷小澈好奇道:“杜怜有何背景?” 不是说她家中贫寒,还贤惠得很么,莫非对方不止是村妇之女,还带了身世之谜? 她见到的杜怜,也与传言中描述相差甚大,不排除是做了鬼之后,性情大变的缘故。 莫炀同她解释,杜怜的爹随先帝夺位后解甲归田的良将,解甲的理由是为她娘。 她娘则是跟大燕国君争皇位那人的女儿,也即是现任国君的堂妹。 “这跟她生将军有何关系?”谷小澈不解,“杜怜又不会武功。” 笨啊! 莫炀忍住想说的话。 师妹还没养成习惯,若换了有任务经验的同门,立刻就能反应过来。 他觉得不能打击对方积极性,耐心道:“杜怜有皇室血脉,自是有属于她的传承。” 那可是一座宝藏! 即使注定是战神,也需按照凡人升级的规矩,一步步往上爬,这是无可撼动的定律。 来日杜怜相公做了宰相,在朝堂中有相当的话语权,又有丰厚家底,这般强强联手,才能有精力和资源去培养出一位战神。 跟柳家篡位这桩,正有异曲同工之妙。柳沅泰何尝不是被天道院选中的,推翻大越之人! 谷小澈悟了,总结了一番自己身世,思路越发清晰。 她飞快分析着,想出个办法,“那只大妖杀不掉,宰相只有死路一条。能否找人承了宰相的运势,替他做宰相,与杜怜成亲?” “不可。”莫炀按了按额头。 经验和阅历都非一朝一夕可得,还须先好好教教她。 宰相是权臣之位,寻常人难以企及。先前那书生几世清官,累积功德在身,这世才得享尊荣。 普通人承不起他的运道,会被反噬。 谷小澈提议道:“若将杜怜寄身于其他女子身上呢?” 莫炀摇头。 正所谓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死人,一个家族的气运与其后代,往往息息相关。 杜怜就算为鬼魂,该她承受的燕国皇室气运,也分毫无差。 若勉强让她寄身于活人身体,她只能跟着所寄身之人的运势走,生出的不一定是那位战神,依旧等于走偏。 “人和鬼能结合生出孩子么?”谷小澈的目光滑过窗外诵读的张易。 “能。”莫炀道,“但鬼胎天生阳气不足,须得通过某种术法,才能变回正常人。” 谷小澈明白此事难做。 但太乙弟子为维护秩序而存在,拥有旁的修道者和神仙没有的便利。 于寻常修炼者而言,此乃禁术,搞不好要送命。 于他们而言,只需付出些代价。 这才是莫炀师兄找上她的原因叭?说什么助她,实则是为后世打稳根基。 帝君是看有她在这,不用白不用? 这般想着,谷小澈忍不住磨了磨牙。 师父待她真是一如既往地好。 普通人无福可承宰相之运,若想给杜怜配一位宰相,只能替那人借运。 且借运之人,须得福泽深厚,命中带贵。 而师兄们是仙身,无法借运给凡人。 大越嫡出的公主却可以。 谷小澈自幼未享过荣华富贵,权势荣宠,又清心寡欲,气运都攒在了那,正好做那借运之人。 谷小澈想到更远的地方。 人鬼亦可结合,只是鬼气会对人身有损害。 杜怜命数太贵,张易无法接近,若是太弱,也会被杜怜的鬼气所噬。 这不算难题,亦有法可解。 但若他俩真生下了孩子,禁术也需有人付出代价才可弥补。 这桩代价,无疑又落在了她头上。 谁让她正好是来渡劫受罚的太乙弟子呢? 终究是跳进了帝君挖好的坑里! 谷小澈将一切想得透彻,轻声道:“师兄请看那书呆子,有没有宰相之风?” 莫炀眼睛一亮,飞快掐了张易的运势,“他前三世积德行善,此番应当得中,不过名次只在二甲,算不得出彩。” “不是大奸大恶便好。”谷小澈放松许多。 她虽未推算,也能看出,张易乃有福之人。 否则以那爱管闲事的性子,早死了不知千八百回了。 她道:“我想让他承那书生的命运,同杜怜成婚,此事还须得费些心思。” 撮合男女在一起也就罢了,还是一人一鬼,那个男的,还尤其怕鬼。 谷小澈自认没几分把握。 毕竟她头回给帝星和李蓉儿牵线,就没能成功。 那时她是仙草灵体,尚且可以重来,而现在她身在此界,怕是没那么容易。 要是能管清虚老头要壶酒,喂他们喝下,再费点功夫,帮他们编个美丽的故事。 或许,也可成事。 谷小澈望着莫炀,眯眼一笑。 莫炀终于引导师妹弄清始末,正是如释重负。 他望着师妹无辜带着傻气的脸庞,生出一丝怜悯。 帝君算无遗策,师妹好生可怜! 不过,一切都是为了任务啊! 谷小澈不是一时兴起才这般提议。 张易不是负心人,杜怜误打误撞找上他,证明他们之间,本就有些浅薄缘分。 她又想起一事,“未知张易原本运势如何,改掉他的命数,会不会牵连太广?” 莫炀掐了掐手指,“他不是对此界举足轻重之人,只是一普通百姓。” 谷小澈抱拳道:“那便好,朱潜那边就有劳师兄了!” 未来要承受这么多苦难,该使唤时她绝不手软,否则也太对不起自己。 莫炀保证道:“师妹放心,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谷小澈复杂地看向窗外。 若非她是仙草化身,定会怀疑,自己是前世欠了他的。 不但送功名,还要送他佳妇麟儿,当日张易那一救,简直赚翻了。 但愿这次能如她所愿,二人能成就良缘,别白白浪费她的牺牲! 谷小澈注视着滔滔不绝,满目认真的张易,他正对着一本书苦读。 若论辛劳,这份勤奋拼搏的努力,也已足够。 谁让他正好修了几世善缘,又救下了她。 人有时只需些许机缘,便可扶摇直上,或许,自己便是张易的机缘! 谷小澈与师兄定好对策,先去找了杜怜藏身之所。 密不透风的林子,白日也荫凉昏暗得很,唯有树缝透下几丝亮光。 杜怜能化为女鬼,多半是仰仗这片树林。 这里生着好些浓密严实的槐树,绵延数里,其中一棵槐木,约莫已有四百岁。 谷小澈找到了杜怜的踪迹,那上头有杜怜被木剑所伤散发的烧灼之息。 她伤得不轻,还未完全恢复,正待在槐树里休养。 谷小澈提着剑过去。 朱砂点就的七星桃木剑一出,三丈之内,小鬼不敢靠近,纷纷逃窜。 杜怜虽为女鬼,戾气却不重。 她是执念所化,只有几十年道行,谷小澈一人完全可以应对。 只是越往那处靠近,越觉眼前树林摇晃着重重迷影。 林中有强烈的厉鬼煞气。 她停下脚步。 对方显然是察觉出她的到来,借槐树摆了一个极为凶恶的鬼阵。 第51章 鬼王来呀来呀 大风卷过满地落叶灰尘,刮向阵中之人,血腥恶臭之气扑面而来。 天昏地暗之间,树林似在旋转,四周响起各方厉鬼桀桀桀地张狂笑声。 不是一只鬼,是很多只。 “是个十来岁的人类丫头。” “好久没见过这么美味的人。” “她手上拿的是桃木剑罢,那玩意儿也能看?” “咦,好像还是带了精气的桃木剑呢!” 并未感受到明显的恶意,谷小澈依旧敛息,将修为压至炼气二层。 她朗声道:“无意叨扰宝地,来此是找杜姑娘。” “哟,杜怜,杜怜!叫你呢!” 一群鬼吵吵嚷嚷起来,“有个小丫头找你,长得比你可美多了!” “嘿我这暴脾气,比老娘美又如何,说这话什么意思?” 杜怜嘟哝着出来,见到她吓得往后一缩,想来是那夜留下的阴影太重。 她声音微微颤抖,“你来做甚?” 谷小澈戏谑道,“勾引了我家俊俏风流的书生,想躲在这等地方不出来,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众鬼瞬间爆发出一阵响彻山林的哄笑! “杜怜你怎地又去勾搭书生了?” “哈哈哈她那没嫁成的夫婿可不正是书生嘛,人家早抛弃他投生去啦,她就爱~啊呀好痛!” 杜怜怒极,调起全力一掌横扫过去。 众鬼闭嘴。 她眯起一双美眸,“究竟所为何事?” 若说对方是来捉她,来这半天也不见动手,说出那句有的没的之言,像是另有目的。 “我与张易萍水相逢,并无瓜葛。”谷小澈还记着当日之事。 她要撮合这二人,先说清楚为妙。 万一对方心眼小,往后想起这茬,岂非平白给她的任务增加难度? 杜怜撇了撇嘴,“看出来了,你这般的人怎会看上那呆子,从修为到外貌,都极为不配。” 她这般毫不在意,谷小澈不知是喜是忧。 一点醋也不吃,说明她对那书生并未动心,只是戏耍他罢了。 谷小澈索性暗示道:“不知杜姑娘你,想不想同那书生有几分瓜葛?” “我?”杜怜将她的话仔细揣摩了会,生出点儿疑惑。 “你不是道士么,不来捉鬼,反而来渡鬼?” 她并未立即拒绝。 谷小澈心知这事成了一小半。 她接着道:“你不必管我出于何种目的,于你而言,这的确是个机会,不是吗。” 杜怜的执念,一是她那未婚夫君死得蹊跷,白白误了她一生。 两人本有过一段青梅竹马时光,她却因对方落得凄惨下场。 书生死后,她在村中人的冷眼,和那些无端地诋毁中被日日消磨,直至满腹怨恨。 二是,她临死前未能得遇良善之人,甚至被人强抢,逼得自缢而亡。 她死之后,那些村民反而认为她守住了贞洁,生出怜悯,传出一段凄美动人的故事。 同为女子,同杜怜打过交道后,谷小澈大致能猜出对方所想。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因一桩糊里糊涂的姻缘,背了一世恶名,为人唾弃。 后来弥补的同情,又是给谁看? 所以杜怜看不得负心汉,还有那些逼迫女子的恶霸,也专挑迂腐和道貌岸然的读书人下手。 谷小澈将那倒霉宰相的死因告知,劝说道:“凡被妖怪吞噬之人,神形俱灭,是不可能再见他了。” 但她可以许她一段良缘,事成之后,投胎还是留在那人身边,都随她自己。 杜怜喃喃道:“怪不得我寻了这些年,也未找到他的转世之人。” 杜怜无奈地一笑,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后,似是在提醒。 一边用不信的语气,对她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还能有这好事?” 谷小澈注意到杜怜的动作,眼眸微动,“当然。” 桃木剑在手中极快地旋转,她转身道:“阁下来了,不妨现身一见!” 林中忽现一只凝聚着浓烈黑气的厉鬼,宽大黑袍遮住他的面容,露出一截干枯灰白的手腕。 血腥鬼煞之气扑面而来,厉鬼的修为似在她之上。 自他一出现,林中看热闹的小鬼们,瞬间跑了个没影。 厉鬼桀桀地笑了几声:“小丫头道行不深,眼力挺好。” 谷小澈谦虚道,“阁下过誉,我只是见群鬼聚集于此,行动井然有序,猜想它们必定受了谁的约束。” “没想到是鬼王,失敬,失敬。” 厉鬼夸赞道:“长得好看嘴又甜,女修跟那些臭道士,果真大不一样。” 他说起方才之事,“你可知,这些小鬼们本是在本王庇佑下,才可安然存活。杜怜死后,也全赖本王收留,如今正是本王手下最为得力的帮手。你若带走了她,拿什么来赔?” 我丢! 糖衣炮弹在先,趁机想从她身上敲一笔! 谷小澈见识到了什么叫鬼话连篇。 说得好听,杜怜及众鬼投不了胎,皆是拜它所赐叭! 数百年来,鬼王将死在此处的过往行人,与村中似杜怜这类,抱有怨念与不甘的鬼魂困在此地。 有时,他也从别处抓来一些手下败将,奴役着它们为自己抓来魂魄,增加业力。 不知有多少魂魄被他吞噬,却还能说得这般道貌岸然。 “鬼王大人想要什么?” 谷小澈开门见山道,“我不过是个修为尚浅的道士,没什么厉害的法器,也没有值钱之物。” 厉鬼飘到她身边,绕着谷小澈转了几圈,似是在确认她的话。 弄清对方所言非虚,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声:“姑娘的姿色真是世间少有,不若你陪我百年,百年之后我满意了,就放了你和杜怜,如何?” “不可!” 谷小澈痛快拒绝道,“我有要事在身,别说留在此处百年,三天都不行。” “没说让你留在此处。”厉鬼的语不似作假,“这百年间,无论你到哪都得带着本王,如何?” 就怕到时你反悔! 谷小澈没想到他提出这般要求,勾起一抹坏笑,“成交。” 厉鬼将林间所有鬼召集起来,同它们告别。众鬼从四周钻了出来,哭嚎遍地。 “大王你别走啊啊啊,小的们舍不得您~” “闭嘴!” 厉鬼喝道,“本王今日放你们自由,若还想跟随,本王也不拦着,只是到了外界,不可添乱。” 众鬼面面相觑,竟是无一离开。 厉鬼顿了顿,将一干小弟们收在一个袋子里。 看来这只鬼王也不是全靠法力压迫,不然这些鬼们,不会如此效忠于他。 驭鬼有术,难怪修为如此之高! 若非怕漏了痕迹,她很想掐算一番对方来历。 正出神之际,鬼王忽在她耳边道,“丫头,你的修为不止炼气之境罢?” 这些把戏也想骗他,还嫩了点。 谷小澈心头一跳。 这才是他跟着她的理由。 想想就知道,她能许给杜怜这般好处,岂会是一般的道士? 鬼王好容易遇上一个机缘,自然不愿放过。 第52章 脑袋瓜子嗡嗡的! “我叫谷小澈。”清脆的声音纠正道。 她抗拒丫头这个称呼! 凡间此生加上仙龄,她已在仙界活了数千岁好么,比他们加起来都大。 既然跟了她,一百年间少不得见面,不如尽快磨合磨合,头一遭,便是更正这叫法。 鬼王挑眉,“我是厉姜。” 搞定杜怜,谷小澈阴恻恻地将鬼王收入锦囊之中。 左右厉姜看不见,她眼中露出一丝儿狡黠。 若没记错,那堆符纸之中还有几张镇鬼符,好好享受,鬼王大大! 杜怜见到她的笑,奇怪地问:“姑娘为何如此开心?” “哦,想到即将促成一对佳偶,内心雀跃。” 谷小澈同她商议道,“你也觉得张易不错,是不是一早对他有意?” 早知她这双眼伶俐的很。 杜怜将脸别向一旁,露出几分羞涩,“他生得,确实有几分像我那从前的夫君。” 她想起同张易初见之时,对方那番形容,又担忧道,“他曾说过,想要一高门之女,温良贤淑,貌美心善。” 杜怜有些黯然。 她连人都不算,这些更是达不到,张易怎可能倾心于她? 她直到死了,都不知晓自己身世。 高门之女这条,杜怜早就满足了,至于后面两个,大可以忽略不计。 谷小澈安慰道,“若他不肯,你还随我一同行走,再替你寻个良人。” 张易的确是当前最合适的人选。 但若他同杜怜没有结果,莘莘学子,不信找不出一个书生来,只是要更费些力气。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咦!” 张易揉了揉眼,明明看得是《孟子》,怎地变成《诗经》了? “有美……个头啊!”脱口而出的话窜了,张易拍了拍自己额头。 他继续朝胳膊下手,忍不住“嘶”了一声。 上头青紫一片,像被人虐过一般,都是他自己掐的。 张易放下书本,开始假寐。 秋闱将近,行文作诗已练得差不多,日日诵读其实无济于事,保持感觉罢了。 那位陆姑娘跟她师兄已离开,院子里清净得很,除了李凌和几位同窗偶尔过来找他,再没有旁人。 他们此刻也都在家中苦读,若再不用功,还得等上好几年才可再考。 张易无意间瞥见自己胳膊,吓了一跳。 上头痕迹委实难看,正要找药涂抹,觉膊上传来一阵凉意。 他正值血气方刚之际,读书时给自己弄出一身细汗,这股凉意来得正合适。 “夫子,奴家来伺候你读书,可好?”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冰凉的手指按向他的胳膊,往上面轻轻吹了口气,那些痕迹顷刻消失。 痕迹是消了,张易的胳膊上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寒毛直竖。 “鬼啊!” 他惨叫一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杜怜柔和的面色一收,直视窗外之人,带着些许受伤。 谷小澈满面无语。 张易若得病,她能治,若才学不够,也可请师兄给他造出一方小世界,进入他梦中,给他授课。 但怕鬼这事,确实拿他没办法。 她或许真得从别的地方入手。 张易醒来,见到本已离开的陆澈姑娘,反应了半天。 一见到她,想起这般美丽的姑娘竟然是个道姑,昨夜情形突然重现。 他双目圆瞪,抓着她的胳膊大喊:“大仙,大仙救我,有鬼!” 谷小澈在他额头一点,默念清心咒,张易终于平静下来。 这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 他克服心理障碍,爱上杜怜,得等到猴年马月。 谷小澈咬牙,总归是为任务,师父都能暗度陈仓,犯点规没事? 不寻常的修炼者走不寻常的路,不寻常的问题要找不寻常的办法! 几日后,莫炀惊疑不定地从江南赶过来。 接到师妹的消息时,莫炀的脑袋瓜子都是嗡嗡的! 他将那纸鹤翻来覆去,反复确认好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 她就是字面意思。 莫炀为难地想咬手指头。 他听说过,当日师妹被贬下凡,乃是因玉清帝君门下的清虚仙君,哄她喝下了一壶酒。 那壶酒,与平常的酒不大一样。 而今,师妹却让他再去管那老人家要一壶! 不,按她的说法,也不是一壶,那么几滴就成。 这事他可从来没干过啊! 谷小澈见他面露难色,同情地拍了拍师兄肩膀。 这事确实有难度,但比起师父给她挖得这些坑,简直差得远了。 都是同门,不要死一起死。 莫炀直视她坚定的眼眸片刻,心知这事没得商量,认命地化作一道白光上天去,直奔南方某处。 那方向,正是玉清帝君的神宵玉府。 谷小澈捂嘴偷笑。 不愧是二师兄,她在凡间等了十来天左右,他已成功返回。 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来算,速度着实快得令人吃惊。 谷小澈心中一动,眯了眯眼眸看向他,“师兄” 莫炀脸上一派淡定,仙袍往身后一甩,腰挺得直直地,“怎么?” 这么快就能得手,平日也没少往神宵玉府跑? 还是,他在那有熟人,才如此顺利? 他的确采取了点非常手段。 莫炀被她诡异的眼神盯着,心里有点怂,轻咳一声:“酒来了,事不宜迟,动手!” 因两位大仙都不怎么吃肉,那位叫莫炀的大仙,给了他几两银子作为住宿费,张易的生活压力并不大。 晚上还有闲心给他们露了一手,做了顿素菜。 他是自立更生长大的书生,一手素菜做得色香味俱全,也颇具特色,闻着令人食欲大动。 谷小澈与莫炀对视一眼。 嗯,就冲这顿饭,也不算亏! 张易也觉着不亏。 仙人难寻,他这是八辈祖坟都冒青烟了,一下见着俩! 他们在时,连空气都是清新的,想来有福泽庇佑。 他读书时的思路,也开阔不少。 张易以薄酒敬他们时,莫炀弹了弹小指,无色透明的液体落在他酒杯里。 张易浑然不觉,满饮此杯。 谷小澈低头扒饭。 莫炀看了看自己修长莹润的指甲。 这里头还储着几滴。若是不够,就再来一滴! 清虚出品,效果没得说,那酒水很快起了作用。 他们眼见张易晕晕乎乎往房间走,倒头就睡。 谷小澈道:“有劳师兄,我这就去了!” 莫炀点头,大手一挥,桌上碗筷刷刷回到锅里。 灶膛里柴火熊熊地燃烧,锅里水瞬间沸腾起来。 他站在原地动也未动,碗筷菜碟在锅里飞来旋去,好似正被无形的手操控,顷刻铮亮如新。 谷小澈看得眼神冒亮。 师兄比她高明多了! 从前自己也这般干过,只是没这般娴熟,反倒摔得满屋狼藉。 确定没有一个打碎的,她放心地在张易床前立定,入到他梦中。 预备随时为这段感情建设,添砖加瓦。 第53章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张易从未做过这样的梦。 白光和雾气充斥了四周,所有人的面容和周遭景象都被晕染得朦朦胧胧。 他好像能意识到这是一场梦,却又觉得眼前一切不是假象,这些人分明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此时是一个点大的孩子,正趴在小小的摇篮旁边。 摇篮上头坠着一个小铃铛,里头小小的婴孩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眼珠儿灵动,冲他吐了个小小的泡泡。 他戳了戳她的脸颊,肉包子似的,好软。 “走了阿方,改日再来看妹妹。”有人过来将他抱起,出了门外。 阿方是谁? 他有一瞬恍惚,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自己就是阿方。 他看着那小小的婴孩朝自己伸出肉乎乎的小爪,似是不舍得离开,心中生出一丝怜惜和柔软。 再一眨眼,他长成了十岁的少年。 村中人都称他为神童,道这么聪明俊秀的孩子,来日定然大有可为。 当日那个小娃娃也已长大,水葱似的惹人怜惜。 张易常跑到她家,去看这个妹妹。 这家人姓杜,几年前从外头迁过来,跟他家是邻居。 杜家境况虽同他家差不多,却藏有许多他爹没有的书本。 两家人的爹娘在外做活时,他就到她家去,一边读书,一边照料小姑娘。 杜叔对妻子极其温柔,对女儿也颇为宠爱,给她取名为杜怜。 张易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说不上来是在哪听过。 这不要紧,他自己对阿方这个称呼初时陌生,后来也欣然接受了。 这日他娘回了娘家,他爹跟他来杜家蹭饭。 杜叔刚来村子时,总是一身凶煞之气,面目铁一般的冷硬,加上他话不多,眼如铜铃,声如洪钟。村中庄稼汉们没见过这样的人物,都畏缩着不敢上前。 直到他爹张封上前,询问他们有何难处,来此地是寻亲,还是访友,才引得他开口说几句话。 后来他与村民们熟了,便在此处定下来。 他爹自幼识得几个字,虽无功名,胆子比寻常人大些。杜家更改户籍,修筑房屋,种地收割,都是他帮着杜叔从里忙到外,两家因此结下深厚情谊。 他爹娘闲聊时偶尔提及,杜夫人初时颇为娇气,不像是山野人家养出的姑娘,倒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那双手生得纤细柔嫩,一看便知从未做过粗活。 即使来时,她身着粗布衣裙,那说话时的轻声细语,骨子里透出的端静从容的气质,举手投足的优雅,都彰显着她的与众不同。 这样一位温柔美丽的姑娘,偏嫁给了长得凶神恶煞的杜叔。 村子里的人渐渐与他们熟了,便都暗暗猜测,杜夫人是逃了家中婚事,跟杜叔私奔。 杜家在此地落下头几个月,还能听到他们吵几句嘴,每次都以杜叔将夫人的脾气安抚下来结束。 杜夫人也很好哄,不是那般刁钻不明事理的女子,不轻不重抱怨几句也就过了。 再后来,那些吵嘴,就成了夫妻间的小情趣。 杜叔生了个女儿,想跟他们家结亲,张封颇有一番犹豫踌躇。 他知道对方虽长得凶神恶煞,却熟读诗书兵法,谈吐不似常人。 这也难怪。 若只空有一张嘴和一身蛮力,杜夫人怎会看上他,抛下一切同他来这野村安家? 张爹觉得高攀不上人家,自己儿子虽生得聪颖,谁知长大会是什么样。 来日若不争气,耽搁了人家姑娘,自己岂非要愧疚一辈子? 但杜叔态度似乎很坚决。 “内子身体一直欠佳,我们今生也只能得这一点血脉。阿方来日再如何,也是我们眼看着长大,人品出不了错。正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来日少不得指望着他和怜儿膝下承欢。” 张爹未料到此种内情,一时愣住。 见他有几分松动,杜叔接着道:“再者阿方若能高中,到时无数姑娘都盼着嫁给他,兴许长大了,还不一定瞧得上我家姑娘哩!” 树枝上,一只喜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屋中几人,抗议地啾啾叫唤几声。 看着挺老实,骗人的话张口便来! 谷小澈只是在必要时打个辅助,不好直接出现在张易梦里,故而化成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 至于为何是喜鹊,自是为了讨个吉利。 麻雀灰扑扑地,她觉着不好看。 杜爹分明是想找个根红苗正的从小培养,看上人家儿子了,提前给闺女定下。 他家有宝藏,别信他的话! 她扑腾了两下翅膀,奈何那头张易他爹已应下这门亲事。 杜怜他爹眼中泛着精光,一旁的杜夫人也莞尔一笑。 这就是了。 有这般精明的爹娘,杜怜养成那样义愤填膺,专管不平事的个性,也不奇怪咯! 张易看着已有几分灵秀清雅的小姑娘,露出一丝儿笑容。 他的笑带着几分傻气,半边脸颊也微红。 这个小姑娘从此,就是他媳妇儿了! 他爹娘都赞成,她的爹娘也赞成,没有任何阻拦,只待他高中,便可回来迎娶对方。 知道这是自家小娘子,张易每天读完书作了文章交上去,都要眼巴巴过来瞅她几眼。 村子里的少年少女看似活泼开放,实则也有很多规矩,例如男女七岁不同席之类。 等她再大点,他就要避嫌了! 又过了几年,杜怜已然长成。 她生得肌肤如雪,明眸善睐,明明穿着和村里姑娘一样质地粗糙的青衣罗衫,站在一起却是对比鲜明。 杜怜好似天上下来的仙女儿,她们却像开在村边小路上一抓一大把的野花。 引得村里的姑娘们既羡慕又嫉妒。 张易外出赶考一段时日,回来再见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带过的那个小娃娃。 一时不由庆幸。 幸而当日杜叔坚定地说服了他爹,否则等他回来,杜怜身边不知得围着多少少年郎。 关于杜怜的身世,什么杜夫人逃嫁有违妇德之类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在村子里传开。 说什么的都有。 说得多了,杜怜也能听到几句。 张易觉着不能让自己家娘子受委屈,每次都护着她。 杜怜心中甜蜜得很,笑容娇憨又明媚,落在某些姑娘眼里,又是一阵暗恨。 张易的名声在村中很是响亮,两家又提前定了亲,生得好看,又有这般好儿郎来配,招惹嫉恨也是寻常。 杜怜体贴道:“易哥不必每次都这般同他们较真,我不会因那些人的话伤心。” 这个杜怜自是后世已化为鬼魂的杜怜。谷小澈入梦,她也跟了来。 痛苦的时候已经过了。 她早从那些口舌之争中出离,剩下的,只有未尽的执念和未完成的心愿。 张易肃然道:“我若不还击,她们只会变本加厉。” 这些人的性子他还不了解么? 无非是自己没有,又见不得别人好罢了! 第54章 良人却是甘蔗男 大抵人皆若此。 若杜怜家世好修养好容貌好,样样超过她们许多,将她们都甩在身后大截,这些嫉妒只会成为艳羡。 但若原本认为同自己没甚区别的人,却在不知不觉间比自己更为出色,那些阴暗恶毒的心思,便会从角落里滋生出无数。 恨不得从对方身上扒下点什么,下场比自己更为凄惨,才能快意。 杜怜一怔。 从前她曾面对过类似场景,但她的少年郎,从未出面反驳过那些女子。 张郎抓着她的手,一贯是那般温和的语气,“怜儿,她们也不是有意刺你的心,你且忍着些。日后,我定然带你远离此处,便再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杜怜自小的教养不许她像个泼妇那般,非缠着对方为自己讨回公道,于是都尽数吞下。 后来即使有人当着她的面讥讽,她也只装作没听见,也再未对他提起。 村中人有见到此番情景的,便都说杜家姑娘好脾性,真是贤良淑德的女子。 张易见她走神,笑道:“发什么呆?再晚些桑葚都该被人采光了,我晚上可还等着吃呢!” 杜怜嗔了他一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飘然去了。 张易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仍觉一切都来得蹊跷。 既然做了这梦,他便好好做下去,目前感觉还不赖。 这里他爹也姓张,面容虽很陌生,但不妨碍他好好孝敬他们,他自小没得到过爹娘疼爱,也算弥补一二。 时光如飞,画面似是一转,这日正是村中三年一度的梨花节。 梨花节是知县专为县城中少男少女们举办的“相亲”节。 说是梨花,实则是为这春日的所有花朵盛开庆贺一番,只因此地梨花出名罢了。 那日官府会为城中少年们举办诗文大会,赢得头彩的,不但可获赏银,更能在知县老爷的见证下定亲。 两家爹娘虽已有言在先,但正经的官府文书还未上过。 张易现下已是秀才。 不到十五岁的秀才,在这城中十分有名气,惹得一众姑娘频频侧目,谁被他瞧上一眼,都要羞涩半天。 杜怜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今日穿得与往日不同,衣料虽不名贵,仍是粗陋的罗裙,上头却有她亲手绣的一枝海棠花。 嫣红凝露微含春,几可以假乱真。 饶是众姑娘仍旧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也不得不承认,她们再没见过比这更生动逼真的海棠。 加上那比绸缎还光滑柔亮的青丝,乖顺地垂在耳边,微微风起时,颇为惹人遐思。 满树梨花,也不及她娇柔动人。 一只喜鹊立于梨花梢头,啾啾叫了几声。 杜怜正是今天被那财主盯上。 他见喧嚣明艳的裙钗环佩中,有一女子娴静淡雅,与众有别,不免留意。 那份气质不似寻常村妇,细看之下,这姑娘容颜竟生得如此姣好,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美人都要美上几分。 他将城中各有头有脸的人家回忆一遍,确定没有这女子。再看她裙衫虽望去惊艳,却简陋粗糙,便知对方家世不显。 财主上前想要去抓她的手腕,却被人冷不丁拦下,“阁下这是何意?” 张易得了头彩从高台上下来,他生得本就俊美,因常年饱读诗书自有一股文人风流光华之气。 街边围绕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朝他扔来香果手帕花枝等,一路走来欢呼不已,媚眼儿都不知收了多少。 他挡在杜怜面前时,身上还浸染着浓郁的瓜果鲜花香气。 杜怜未料到他会直接走到她面前,望进对方温和的眼眸时,又是一愣。 她已知晓结果,没什么好欢喜。 同样的场景曾上演过,她的未婚夫也是这般倜傥潇洒,深受欢迎。 那日他也在一众少年之中拔了头筹,只是未过来找她,而是在台上,坦然地接受着众人赞扬和爱慕。 犹记得那时,村中有姑娘在她耳边道,“也就你自作多情,扒着张郎不放,若非他父母当初认下这门亲事,这会儿张家早跟城中某位大人攀上亲了,还用日日面对你个村妇。” 杜怜闻听这话,如五雷轰顶,大为震惊,伤心之余不觉垂泪,也因此招来那财主觊觎。 后来无数次,对方拦住她的去路,都说当日她流泪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眼泪都流到他心里去了。 那时的杜怜在村里人的流言蜚语中熬够,冷冷看着对方嚣张又得意的模样,仿佛在说除他之外,再无旁人会来娶她。 她只想作呕。 “你是哪来的小子,滚开别挡着大爷的道!” 张易的爹娘都是庄稼汉,若要动起什么来,他也不惧。 张易勾起一丝讥讽:“这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此番是来同她一道去县太爷那领婚书的,阁下不再掂量掂量?” 那财主怔住,不觉往台上看去。 县太爷阴沉的目光正看着他这,旁边还站着两个结实的村汉,看过来的眼神像是要活吃了他似的。 杜怜已然呆了。 他何时将双方爹娘都请过来的? 自己竟丁点都未察觉…… 心里冒出个不大可能的念头,不会真如她所想的那般? 她突然不敢抬头。 他这般费劲心思,为她准备惊喜,她却穿得很是寒酸…… 眼下两人看去极为不配,在别人眼中如此,在杜怜眼中亦是如此。 张易却完全未觉出她的心思,握着她的手十分有力,拉着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台上。 他已知道这是个梦,也想起来杜怜是谁。 张易一面疯狂吐槽,自己怎会梦到许多年前的传说,还将自身代入了主角,一面想着为何她的小手这般柔滑细腻,竟让他有些舍不得放开。 杜怜被他牵着往前走,偷偷瞥向身边高挑俊秀的少年。 张易要真是她的未婚夫君,倒也无憾了。 初见时,她只觉对方同她未婚夫君模样有几分相似,才跟上了他。 如今在她心里,那人难及他一分。 无论是人品长相,还是待人接物,张易都远胜那人千百倍。 当初所托非人,自己那些痴念容忍,一腔怨恨,尽都错付了。 台上一对璧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甚是相配。先前那财主早已臊得没脸见人,消失在人群中。 杜爹朗声道,“杜某生平仅得此女,视为掌上明珠,今日愿以千金为嫁,与张兄成就这段良缘。杜家已在城中设下酒宴,诸位乡亲有空,可一同前往吃酒!” 张爹呆呆地,半天没缓过神。 杜兄为何说话突地严肃起来? 他站在自己身边时,也仿若换了个人,不像他平日认识的那个杜兄。 杜怜也摸不着头脑。 这,这跟她记忆中的场景好像不大一样。 她家何时变得这么有钱了? 几人中最淡定的是张易。 嗐!做梦而已嘛,不必较真,开心就好。 第55章 呵,他急了他急了 谷喜鹊在他们头上盘旋了几圈,啾啾地报喜。 她没想过此事竟如此顺畅! 从前跟上仙费尽心思,都没能让李蓉儿和帝星走到一起。此次在梦中,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一段良缘。 这是否说明,张易跟杜怜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过杜爹还是一如既往地扣门。 堂堂大将军,娶了皇家公主为妻,才出千两黄金和十几桌酒宴,莫不是还想跟夫人再生个? 张易嘴角牵起几丝微笑。 这样的场景,他在现实中连想都不敢想,从未有过如此奢望。 只是那笑意尚未维持片刻,周遭忽地陷入一片黑暗。 四周空荡荡地不见声响,没有杜怜,没有爹娘,没有县太爷,也没有道贺的村民。 他眼前出现另一幅场景。 少年在屋外来回踱步,满脸尽是不耐之色,催促着他爹赶紧离开。 他爹道:“儿啊,你就争点气罢!那杜夫人和杜老爷一看就是大官人家出身,必定家中有些积蓄,说不定在城里还有些人脉,你这般的才华,日后难道要娶那些村姑为妻吗?” 少年听完这话静默下来,他爹又将杜怜的画像给他看,“爹怎么会诳你呢,这姑娘性子和软,你先定下了她,杜家少说也要出几十两银子,那时家中便有了生机,你科考也有了盘缠。” 少年看过杜怜画像,眼中露出兴味道,“好,我听爹的话。” 画面再一转,是那少年同杜怜约会的场景。 他在梨花节上拔得了头筹,接受着众人的赞美,看也未看角落里的她一眼。 对方在那财主对她动手动脚之时,眼中掠过不易察觉的嘲讽。 梨花节后,少年仍旧同杜怜约会,但他也会在其她姑娘面前,似是无意地提起,“她的确美貌好看,却不怎么知情识趣。不过媳妇嘛,能做饭管家就好。” 再然后,少年在杜爹的资助下赴省城赶考。 他将银子分成两份,一份留作日常花用,另一份则去同一众同僚喝了花酒。 最后不知为何,少年倒在了地上,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下,消失不见。 陆澈出现在他面前。 张易道,“我做了一场梦。” 谷小澈说:“我知道。” 张易还没能从梦中回神。 谷小澈道:“那些是梦,也不是梦。” 他恍然道:“那是杜姑娘的生平?” 陆澈点头,“那书生最后被妖怪吞了,杜怜做鬼多年,也没能找到他的下落。” 张易“哦”了一声。 谷小澈收了术法,回到他塌前,张易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以杜怜未婚夫的才华,虽在县城有些名气,但举子之中佼佼者众多,他若参加科考,不一定能当上宰相。 但他前几世积够了善缘,故而此生放纵些,倒也没什么。 他会有贵人相助,顺利考娶状元,因善于逢迎站队,一路官途平坦,顺利做到宰相。 燕国有这样无才无德的宰相,自会去往不同的方向。 但那少年死了,现任宰相经过层层选拔考核,做官历练了十数载,才升上去,燕国迎来全然不同的结局。 这结局于当前的燕国来讲,似是好事,却更关乎未来的天下大势。 张易睡醒之后,梦中情景历历在目,躺在那许久未动。 醒来不见两位大仙踪影,想是又已离开。 有一女子站在他面前,满目哀怨。 他还记得,杜怜已死去很多年,现下乃是女鬼一只,张易下意识地就要避开。 却听杜怜用委屈的语气道,“夫子为何这般畏惧妾身?” 杜怜此刻是常人模样,身着青衣罗裙,长发如瀑,面似芙蓉,凌厉的气势褪去,温婉又和顺。 于那梦里,她是巧笑倩兮的少女,同他青梅竹马,自小便有婚约。 有过那场梦之后,张易忽然觉得女鬼并不可怕。 张易想,若她是人就好了。 出身不出身有什么要紧,他想娶的女子正是这般。 见他不语,杜怜又道:“若妾身能助你考取功名,夫子可愿妾身伴在身侧?” 张易听出点别的意味,冷言拒绝,“你想通过旁门左道来助我,大可不必费这些心思,” “怎会?”杜怜明白了他的误解,眸中含笑:“妾身不过是想,若夫子能考取功名,或许可遇见我那转世投胎的相公。” 她说的自然是假话,但陆澈走前特意强调过,要她这样讲。 张易心中掠过一丝不悦,“你找他作甚?” 杜怜死了二十多年,正是他出生前不久,莫非还想跟那书生再续前缘? 梦里的陆姑娘告诉过他,她那未婚夫君早被妖怪吃了,莫说此生,生生世世他们也见不着。 临走前她还道,“我没有捉拿杜怜,也是因这缘故。她先前是捉弄你,并未真正起过坏心思,何况已发下誓言,心愿一了即刻投胎,若有违背,魂飞魄散。” 梦里的自己也承诺过:“大仙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杜怜,直到了却这桩前缘。” 大仙都如此说了,她定然是找不着那人的。 张易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他已转世投胎,怎会记得前生之事,鬼魂本不该游离世间,你还是歇了这心思罢。” 杜怜柔弱地声音响起,“妾身不过有一执念,须得找他问清才能转世为人,若不解了这疑惑,便只能为孤魂野鬼。” “这……” 张易终是不忍她落得如此结局,应下她的话,又叮嘱道:“你可以跟在我身边,但科考之事,你不要插手。” 作弊向来为天下学子不齿,比起当状元,他宁愿一身清白,做个小官。 见他误会,杜怜也未分辩,朝他福了福身,“多谢夫子相助。” 张易自幼清贫,每日都想着出人头地。 最大的愿望便是金榜题名之时,若能得遇一知心良人,妻儿环绕,此生无憾。 他太渴望一个安稳温馨的家,渴望到发了疯似的逼自己。 大燕出过几位神童,十五六岁已中举,颇得国君看重。 张易刻苦二十余载才中了秀才,与寻常百姓相比高出一截,与那些人却有着天壤之别。 本朝能读得起书的人本来就少,他的才华委实算不得出众,只能算是中上之资。 张易的人生本该一直平庸下去,直到中举,做个县官治理一方,无功也无过。 原本的运势中,正室去了后,他还娶过几房美妾,一生无灾无难。 晚间张易照例拿起书本,只觉眼目清明,思绪透彻,竟如过目不忘般,不由大喜。 他未来得及去想是何缘故,将过往诗文功课都拿出来温习评估,直至深夜才从书籍中抽身。 张易望着眼前烛火,大有更上一层楼之感。 杜怜出现在他身后,但笑不语。 谷小澈临走前将清心咒传授于她,张易头脑混沌,深思倦怠之时,可助他提神醒脑。 端茶递水,被看添香,此为寻常。 第56章 山野有狼,其名冷泽 谷小澈将杜怜送到张易身边,只身赶往颍安。 柳皇命她秘密出使大燕,寻找机会令大燕撤军,本身就是极大的难题。 大夏内忧未除,不欲同大燕撕破脸,而对方陈兵国都之外,示威之意相当明显。 燕国想从改换朝代之事中分一杯羹。 此行除她以外,本还有柳沅泰的心腹史常,并他门下几位谋士。 史常等人同燕国递过文书,走得是明路,她走的则是暗路,不能暴露身份。 柳皇子孙众多,唯独派她前来,谷小澈隐隐猜出些什么。 很多事她同柳沅泰合作以后才知晓。 比如柳沅泰年轻时曾周游列国,同大燕与楚国国君私交甚笃。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的生身母亲,谷小澈的外曾祖母,是燕国出逃在外的公主。 因着这些关系,柳沅泰才请得动燕国国君相助,从前的大越也与各国维持着稳定和平。 但那些是看在柳沅泰的情面上,而非朱家。柳沅泰发动篡位,燕国借兵实属意料中事。 涉及国与国之间,终究是利益摆在明面上,那点微末血缘和交情,如今都用作了试探。 柳沅泰流着一半燕国的血,反了大越,野心也是昭然若揭。 他要这天下一统,江山尽归大夏。朱潜心无大志,他便取而代之! 众多子孙旁支无人能懂柳沅泰,最为知晓他心思的,唯有跟随他许久的心腹之臣和谷小澈。 然此时前朝皇帝未找到,柳沅泰不顾大臣反对,留了朱翰一命,旁人不解,她却能猜中几分。 谷小澈有师兄相助才可窥见天机,柳沅泰却能以凡人之身和这些年的阅历眼光,判断出正确的走向,目光之深远令人叹服。 他的想法,也似是与师父和师兄不谋而合。 曼宁郡主这副容貌,世间难寻。 一个绝色且聪慧的女子,出身贵族,已然拥有祸乱江山的本钱。 若运用得当,未必不可达成倾覆之力。 那位国师大抵也未想过,他给谷小澈批的命数是亡大越,却有一干人和仙要让她祸乱天下。 穿过丛林山脉,越往西去,越是人烟稀少,距颍安尚有千里之遥。 谷小澈燃起篝火,将鬼王放了出来。 厉姜在锦囊中待得时间太长,里头简直暗无天日,他已被镇鬼符压得快透不过气来了! 鬼王充满恶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那锦囊是什么奇怪玩意儿,撕不破也扯不烂,让他受了这么多折磨! 谷小澈看穿他的心思,轻描淡写道:“仙家之物,鬼王再修炼个几千年也逃不开。” 厉姜收起过于放肆的目光,沉声道:“你是神仙?” 不然哪来这等宝贝? 寻常道士根本不可能有! “你看我像吗?”谷小澈道:“这锦囊如何得来的,鬼王不必知道,既然想跟着我,就好好跟叭!” 话说得已是相当很客气。 厉姜若目光可以喷火,一定已将她烧成灰烬! 现在不是他堂堂鬼王要跟,是她不放! 他敢担保,自己若有逃离的想法,那张镇鬼符立马就能将他化为青烟! 修行数百年,不曾想在一个丫头手上着了道,鬼王恨得牙痒痒。 鬼魂果真不如精怪聪明。 谷小澈喝了口酒想道,这只鬼看着凶神恶煞,实则笨笨的。 桃夭初见时就能猜出些端倪,即使夺舍不太符合她的情况。 厉姜的眸光变得起伏不定,他竟看不懂这丫头片子的用意,“你放我出来,就为警告?” “我是想给你一条路哇!”为何将她一片好意讲的这般冷漠。 谷小澈微微摇头道:“你跟着我不是也有此意?” 鬼王的出现令她方便不少,很多不能亲自做的事都可交由他去办。还可帮她镇住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免去麻烦。 厉姜紧盯着她道,“别以为你拿住了我就能为所欲为,冥界中如我这般的鬼多得是,你若太过放肆,惹来冥主,神仙也救不了你!” 又想歪了不是。 怎么就不信她呢? 谷小澈无奈道:“这个不用你操心。” 看着对方一脸淡定,厉姜憋屈得慌,在面对谷小澈与镇鬼符之间,毅然选择钻入锦囊。 宁可受些折磨,也不想对着她来气! 谷小澈轻笑,随他去了。 放厉姜出来,当然不止是想跟他谈谈。 这是通往颍安最短的捷径,高山巍峨,密林丛生,无人敢行。 荒郊野外,山精鬼怪蠢蠢欲动。厉姜鬼煞之气一出,顿时逃走大半,留下者已是寥寥无几。 但也有不怕死的。 月上高崖,更深露重。 披了灰白大氅的男子走来,在她身侧站定,悠然轻叹道:“姑娘独处此地,可感寂寞?” 来人额间一弯白月熠熠生辉,如丝缎般光滑柔亮的银发垂至赤裸白皙的脚踝,仿若海风吹拂时微微起伏的水波。 他雍容雅步,容貌丰神俊美,冷傲尊贵的气质仿若世间独一无二,萦绕着不容攀折的疏离与冰冷。 看清她的容貌,男子眼中掠过一丝惊艳,长长的银白色指甲瞬间收回,在她身边坐下。 他解下大氅披到谷小澈身上,关切道:“夜里秋凉,姑娘可别冻坏了。” 她不畏寒,但这身皮毛的确暖和。 谷小澈往那火里加了一把柴,不解道:“听闻野兽惧火,为何对狼无效?” 对方凑近她耳边,颇为暧昧的声音响起:“今夜月色甚美,姑娘又如此花容月貌,区区火焰不足为惧。” 长了张正儿八经的高冷脸,见着美貌姑娘上来就调情,形象还不如莫炀师兄维持得久呢! 谷小澈原也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不为所动,“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他眯眼,火光之中看美人,更有一番风味。 “本王缺个夫人,姑娘可愿意?” 得,又来! 谷小澈斩钉截铁拒绝,“不愿。” “阁下贵为狼族,若要寻个夫人,该找族中母狼。人间女子过于孱弱,承受不起这份垂爱。” 狼族是百兽中最为高贵的种族之一,似他这般有了灵识的野狼,凶残野性一旦暴露起来,谁也压制不住,凡人只怕没命活。 “她们怎配得上本王!”他不屑道,“狼族待伴侣可是很忠诚的,我对姑娘一眼动心,确定唯有你可堪相配。” 谷小澈往火堆了添了把柴,原来还是只狼王。 见她反应冷淡,冷泽有几分意外:“你不信?” 谷小澈道,“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狼王修炼数千年,莫拿这些哄骗小姑娘。” 他一顿,“我是真心的。” 真不真心的,也不打紧。 谷小澈打了个哈欠,平白得了件大氅,当作棉被盖在身上沉沉睡去,安然恬静得没有一丝丝防备。 见她这般倒头就睡,冷泽满眼震惊:自己看上去这般无害吗? 不是他无害,是谷小澈对自个如今的实力,有着相当的自信。 狼王? 一拳都不够她揍得! 第57章 说出你的故事! 天亮之时谷小澈转醒,收拾行囊预备动身离开。 冷泽一夜没睡,依然神采奕奕。 他修长的手臂展开,从谷小澈那挑起自己的皮毛一罩,化成凡间男子模样。 她走到哪,他就走到哪,这匹狼似是跟定她了,显然在用行动证明自个的真心。 “人间好生热闹!” 冷泽叹道:“上回出来游历还是七百年前,不想变化如此之大。妖界就差得远,多少年来都是一个样子,乌烟瘴气!” 有人聊天自然是好,至少不会遇到有看到她美貌就来找事的凡人。 谷小澈好奇道,“你们不知道管管?” 他摇头,“上头哪顾得过来!近些年更是妖君以上都在整日忙着提升修为,寻找神器。” 谷小澈停下脚步凝视,冷泽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讪讪地别过头去。 她眉头微微皱起,重年这段时间消失,莫非也是为寻找什么神器? 城门口,大夏使臣一行人与她先后赶到,正跟燕国来人寒暄。 谷小澈没有通行证,戴着斗笠也不安全。她将冷泽拉向一旁,看清使臣所住驿站,在附近找了客栈歇下。 “我跟你一间。”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一怔,回头看着冷泽,像是想从他身上找出点什么。片刻后垂眸自哂,想什么呢! 冷泽被她这般盯着只觉背后阵阵冷风吹过,“罢了,还是各自单独一间好了。” 谷小澈轻笑一声,推开自己房门。 这几日她一面观察着史常等人的动向,一面等候着师兄消息,终于在来颍安的第四天,小鹤悠悠地飞进窗缝,歇在桌上。 朱潜果真在南方,南王柳明德已同他交手数次。莫炀师兄算出朱潜命中将会遭逢大劫,正在想法帮他避开。 谷小澈给他回信,将张易这边情况悉数告知。 她没有更改凡人运势之力,只能做些弥补,兼顾着他那边动静,若两人果真事成,还得莫炀亲自来一趟。 传信的小鹤刚飞走,门外冷泽已在扣门:“夫人,今日颍安很是热闹,修炼了这么些日子,不若我们出去走走?” 谷小澈开门,挑眉道:“谁是你夫人,别乱喊!” 冷泽满不在乎道:“认不认随你,本王认定就可以了。” 他递过来一个斗笠,“新买的,戴这个。” 谷小澈接过,她原先的斗笠是沿着帽檐缝制,疾风一吹飞向脸颊两侧,也因此才结识了张易。 手中这个显然靠谱得多。冷泽选的是一整块面纱,左右别在竹帽上,特别抗风。 她莞尔一笑:“谢了。” 冷泽侧身立在门外等候,“快些梳妆打扮去。今日本王要携美同游,感受一番人间快意。” 门“砰”地一声关了。谷小澈坐在妆台前面无表情,早知不给他好脸色看。 颍安坐落在山脉之间,傍水建城,秋日天高风凉,游船观景之人甚多。今日正值中秋,也是秋试最后一场。 谷小澈独来独往许久,见到如此多的人还不大适应。冷泽却兴致勃勃,大抵是在山中待得寂寞,久了看什么都觉热闹。 “走,带你去寻宝!” 冷泽拉着她往一家古董店走去,“本王在这种店铺中常发现有趣的东西。” 谷小澈不解地望着他。 这种古董店,卖得都是凡间之物,连最上品的玉佩也常常灵气稀薄,能有什么好玩的? 冷泽一进门,掌柜的迎上来道,“公子可是要给姑娘买些小玩意儿?我们这什么都有……” “我先自己看看,你随意。”冷泽很有派头地道,看来是老手。 他身边还跟着位身形窈窕的姑娘,掌柜很有眼色地退下,“成,那公子您先瞧着,有事叫我即可。” 谷小澈可有可无地在店中闲逛,冷泽突然一喜,“找到了!” “呜呜呜,别过来,别吃我~” 角落里摆着一个古董花瓶,看上去约莫有个几百年,声音正是从花瓶中发出。 冷泽细细打量着,旁人看来只道他是在鉴定真假。他却正用低微的声音威胁道:“来聊聊你的过往经历,若能让本王和夫人听得开心,今日就不抓你。” “我说,我说……”那个声音抽抽搭搭地开始讲。 谷小澈被他逗乐了,还有这样找乐子的?长见识了。 她环视四周,这家古董店至少藏了两只小鬼三只树精,难怪冷泽见到古董店就两眼放光。 这是一头爱听故事的狼…… 谷小澈也八卦,却没冷泽那么八卦。她只爱吃熟人家的瓜,对别人家的故事不感兴趣,便在这店中随意看看。 货架上陈列的多为仿品,除了花瓶,还有手镯簪子等配饰一类,用于观赏足矣。 “姑娘可是喜欢这枚鸳鸯佩?”有人从门外进来,显然注意她很久。 谷小澈一直在此竟未发觉他的到来,心中一动,“尚可。” 她很喜爱岳昭送的那块,一直贴身带着。除了灵气充足的玉佩,能入她眼的只有承载情谊与思念的物件。 凡物因人心而不凡。 那人身着金丝绣纹白色为底的华服,周身气质似柔云娇花,却无无丝毫女气,又如明月映江,光辉灿灿。 他面容精致,冰肌玉骨,腰间宝带上别一块云纹盘龙紫玉佩,身份非富即贵,贵者居多。 见她目露审视,对方将那紫玉取下,含笑道:“在下觉得方才的玉未免太俗,这块才可与姑娘相配。” 伸出来的那只手修长莹润,指甲也被精心保养过,指如削葱根大抵若此。因是男子,又不似葱白那般脆弱柔嫩,多出些不可折损的气韵来。 这样一只手横在面前,衬着那晶莹玲珑的紫玉,越发让人想上前一握。 “这位兄台,请注意分寸!” 玉佩尚未递出,冷泽已满面怒容地过来,将谷小澈往身后一拉。 他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往身旁一看却不见美人踪影。在故事与夫人之间犹豫了会,他觉得还是夫人更重要,便舍了那妖精来寻。 这一看他顿时火冒三丈,才一小会功夫,就有野男人来勾搭了! “收回你的东西!” 冷泽抓着她手腕道,“夫人想要什么,本……夫君给你买。” 这里不是山野,本王这个自称必须得改。 冷泽不善地盯着他,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 “夫人?” 男子玩味道,“这位姑娘分明还未嫁人!”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谷小澈扶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都这般了还能引人注意。 “我饿了!” 谷小澈振作了些,一本正经道,“我们去吃饭。” 她避开人群快步走出古董店,身后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别过头。 “少爷,少——” 身后跟着的小童被那人摆摆手赶走,“我去去就来。” 第58章 你爱我呀我爱你 谷小澈没去酒楼也没回大街,找了个偏僻之所,确定无人后,搭好剑御风行至百里外高山。 冷风呼呼地刮,她揭下斗笠,席地而坐,等待着二妖到来。 下一刻重年带着宠溺的语气在耳畔响起,“不是饿了么?还跑这么快,本君都来不及问你想吃什么,只得随意挑了些。” 他先一步到达,还带了一壶清酒和菜肴糕点,坐在她左边。 片刻后冷泽微微喘气坐在她右侧,不忘讽刺对方几句:“夫人脚力如此之好,可是为躲避这家伙?有夫君在,不必怕他!” “二位!” 谷小澈觉着氛围不对,脆生生制止道,“我们先说说清楚叭!” “我,不是你的夫人!” 她指了指自己,“我是谷小澈,单身,且没有恋爱打算!” 说完看向另一侧,“你怎地成了这副模样?” 冷泽一改先前的气场,已看出对方不是人,冷笑道:“原来你们认识。这还不简单么,他夺舍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夺舍?”她微微惊诧。 重年不像是能干出这事的妖。 “他身上毫无妖怪气息,不是夺舍是什么?”冷泽见缝插针。 “妖修么,没吞食过几个人算什么妖修。” 狼向来是记仇的动物。 几日相处下来,他对谷小澈的脾性已摸得差不多,知晓她向来尊崇顺应天道,绝壁容忍不了此等事情。 这下抓着机会,自是恨不得将眼前这情敌描得越黑越好,最好永远翻不了身! 数月未见,她身边就多了这么个讨厌的家伙! 重年心头不悦,“本君怎可能干得出那种不入流的事,不过用法器掩气息。” 冷泽一张俊脸写满不信,继续踩,“我可从未听说过有这种法器。” 重年一个冷眼飞过去:“那是你没见识!” 锦袍下的手腕微微露出,红色的锦带缠绕,仿若灼灼火焰,刺痛了她的双目。 他未察觉她心绪起伏,将那锦带扯下,递到她面前。 谷小澈怔怔望着那锦带,闭眼缓解着酸涩之意,尽量控制好情绪,“你消失数月,就为找这法器?” 重年略去其中艰辛,“本君是看你实在难做,想来离开本君不知还有多少坎坷。听闻有这种法器可掩去妖气,还能借助它附在凡人身上不被发现,才特意去寻,今日看来果然灵验。” 妖自是可以附身凡人,但于被附身那人身体有损。何况她身边常有仙界弟子或神仙出没,瞒不过他们的法眼。 有了这法器,便可瞒天过海,再不必担忧。 这般费神,她该感动到不行了! 重年似乎很是欣喜,转而说起他这具身体的来历:“本君这次找到的这身份可是楚国太子,眼下正在燕国皇宫。原本的太子乐流命数将尽,已是活不了几日,本君借用他身躯,还替他多续了些时日。” 谷小澈脑中正如雷鸣似的哄响,压根听不见他的话。 她目光沉痛,脸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手中诛魔剑缓缓指向重年,七枚钢钉寒光闪烁,星辰之力已骤然汇聚成巨大的剑影,木筏似的随心流动。 冷泽已被那剑气震慑,脚下一步也挪不得,呆呆地望着他们。 再进一寸便能直刺他心口。 她一字一句,字字冰冷:“这锦带,你从何处得来?” 重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往刻意忽略的人妖殊途顷刻放大,短暂岁月中朦胧的微甜皆成苦涩。 重年听见自己艰难地开口:“你,为何将剑指向我?” 谷小澈见他眸中受伤之色,心中酸胀得厉害,分明面露不忍却强撑着坚定,咬牙道:“告诉我,这锦带,从何处得来!” 重年将那锦带一抛,巨大颀长的红绸似火烧着般划过山野穹顶,整个世界满目鲜红,不露一丝日光。 似滚滚潮水汹涌挤压的憋闷窒息侵袭心间,谷小澈面色苍白双腿发软。 她以剑为支撑,勉强单膝跪地,冷泽却是直接吐出一大口血,栽倒在地上。 重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难受的模样,哑声道:“若本君无可奉告呢?” 铺天盖地的妖息扑过来充斥着整个空间,这是来自强者对弱者的威慑! 冷泽感觉到冰凉的汗意遍布全身,心中暗骂。 此情此景,他堂堂一介妖王,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怒目直视那不讲同类之谊的妖君。 重年压下心口刺痛,余光飞快扫了眼倒在地上的冷泽,袖中白光闪电似的劈落,对方立时晕了过去。 他凝视着谷小澈眼中怒火,笑意带着几分凉意:“拿这锦带的神仙,对你很重要?” 见她不言,重年微微勾唇,“那神仙法力不错,我伤不了他,他亦奈何不得我。” 谷小澈闻言紧皱的眉头一松,用尽全力对抗的双膝顷刻变软,瘫倒在地。 汗水顺着她的额头落下,谷小澈直视着血般刺目的鲜红之中,于虚空间悬浮的重年,面色似喜似悲。 拔剑相向之时,她便知同他之间曾有过的默契和心照不宣,自此皆被打破,再无修复的可能。 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以这般出乎意料的方式,实非她所愿。 他能因破境之事暂不伤她,她却无法看到他对仙界诸位同僚下手。 或许,一开始她便选错了路…… 不,她没有错! 自认识重年起,他从未害过身边任何一人,反而助她良多。 纵使知晓妖素有诡计多端之说,在他未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前,也不应被直接列入斩杀者名单。 难言的沉默蔓延开,风声渐小,天边云丝淡淡,山林寂寂。 她忽然道:“重年,让我看看你。” 重年眼眸微眯,他亦陷入某种思绪之中,并未因方才之事生气。 他奇异地理解了谷小澈话中之意,飞身在她面前立定。 收了那红绸后,世界瞬间一片白亮,耀目得令她眯起眼眸。 重年伸手将她拉起,脱离出乐流的躯体,化出原本属于妖君的容貌。 谷小澈注视他的模样,仍是同那人相似的一张脸,但她清楚地知道这是谁。 雪莲感知到她的虚脱无力,无声无息地滋养着她的身体,片刻后气色恢复如新。 谷小澈接过他手中红色锦带,仔细地绕在他手腕。 自己完了,她想。 修炼未成,情根已种。 看清自己的心思,她忽地反应过来,直视重年眼眸道:“你曾说破境之劫同我有些关系,那到底是什么劫难?” 重年将人往怀中一带,谷小澈撞在他胸膛。 妖君心脏跳动的砰砰声就在耳边,充满了强悍的生机活力。 何种劫难会牵扯到一名男子与一名女子? 那自是有关风月。 他的声音从未如此无奈:“傻丫头,你是我的情劫呀!” 第59章 卿生我未生,我生卿为鬼 不小心活成了妖怪的情劫怎么办? 谷小澈:当然是好好活下去! 自杀是不可能自杀的,这辈子不可能自杀的。 美人与那妖君已离了山林,冷泽仍伏在地面,迟迟未回过神来。 他目光仍停留在那二人离去的方向,继而动了动爪子,擦去额头冷汗。 新找的夫人,就这么跟人跑了。 是自己游手好闲太久,修为倒退了么。 妖君与他不过相差一境,竟能将他逼至这种地步? 他竖起长长的脖颈后仰,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变换为通体雪白的狼身时,额间那弯银月越发硕大明亮。 巨大的白狼“嗷呜”一声消失在山林间。 阳川考场外秋试落幕,一众学子走出考场,正是筋疲力尽。 李凌答完考卷,在场外等张易出来。 他们考前各自在家中勤学,许久未见,考完后少不得交流一番。 “贤弟答得如何?” 张易犹豫道,“一般。” 李凌观他面色,关切道:“可是生病了?” “啊,没有!” 张易神情呆呆地,“就是,此番考题有些出乎意料。” 他自是不可能让杜怜去做出偷题一类的事,也没碰着原题。 考试前张易看过从前自己所做文章,深感粗鄙不通,丝毫不知文意。 往狠了说,不解题意,胡乱作答。 故而上场前,他不是很有把握。 此番临到考场,通篇答下来却顺手得很,或许是近日苦读确实有用。 李凌以为他考砸了,小心地安慰道:“难度确是大了些,为兄也几乎不抱希望,干脆咱们直接相约下次得了。” 张易知晓他在安慰自己,“李兄莫要如此,成绩未出,一切都未可知。” 李凌还要回府,同他约定好放榜那日出门时间,张易便也回了家中。 杜怜温好酒已在等候,她未问及他科考之事,只道:“郎君回来了,可要与妾身小酌几杯?” 张易坐下,他今日似乎格外沉默。 杜怜也不在意,浅笑盈盈地替他满上一杯,却忽地被他捉住手腕。 鬼魂之体触手冰凉。 她肌肤莹白,灯下更显得面似芙蓉,风情温婉。 佳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杜怜唇畔仍旧凝一抹笑意,疑惑地望着他,“怎么了郎君?” 张易问:“若我中了举人,寻到你那位夫君转世,你要如何做?” 杜怜收了笑意,恍惚道:“妾身也不知如何,只想问他一句,为何当年他死后,连个梦也不曾相托。” 在不知晓对方是被妖物吞噬前,她怨了对方许久。 杜怜未婚丧夫,受尽村人冷眼,皆道此女不详,再无人敢娶,误此一生。 多年来,她一遍一遍地回忆着,他们年少相识,两小无猜,如此情分,他却让她苦等许久。 杜怜亦是做了鬼魂才知,人在死后,头七之时可以回来一趟,同至亲之人话别。 她却从未见过对方的魂魄,可见那人心中半分也没有她。 这些哀怨在陆姑娘告诉她对方被妖怪吞了时,俱已消去。 她想,那样也好,省得她还为对方牵肠挂肚,魂不守舍。 这段缘分,终是可以放下了。 直至那日在张易梦中所见,杜怜方觉过去的自己有多傻。 那些场景是以她的记忆为幻境编织,梦里的每一件事,都真切地发生过。 而张易跟那人,却是截然相反的举止。 两厢对比才知晓,对方从前根本未将她放在心上。 多可笑,连那婚约,都只是他往上爬的阶梯。 比起被贼子杀害,遇上妖物人形俱灭,反而更让她心中快意。 杜怜觉得自己怎地恁般痴傻,将一腔情意尽都错付,那样的男子,根本配不得她的爱! 已然错过的便让它过去。 从前的杜怜只想要一个答案,而如今…… 她看着眼前俊俏温润的书生,垂眸掩去眼中流光。 这次,她想要的更多。 张易道:“投胎之后,人便忘了前尘。他如何记得过往,回答你的问题?” 杜怜不知他为何纠结此事,从记忆中抽离,“陆姑娘说她会帮我,她是个很善心的姑娘。” 张易忽而面色肃然,“她是在哄你。” 杜怜奇怪地望向他。 他道:“鬼魂只要投胎后便会忘了所有,什么也记不得,地府还有孟婆汤,一碗接一碗,那人已不知轮回了几番,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会记得当初为何离开。” 杜怜不太明白他为何说这话,正疑惑之际,脑中忽地闪过一道光似的,想起陆澈临走前对她所言。 若他露出半点醋意,你就可趁势而上! 大胆一些,不要害怕,读书人都是这般矫情害羞! 杜怜试探着靠近他身侧。 张易微微有些不自然地侧身,却并没阻止。 她瞧见对方耳后那一抹薄红,心中暗笑,大胆地坐到他腿上。 纤指拂过他的下巴,杜怜娇娇地唤了声,“郎君。” 她是在唤他,还是从前那个心心念念之人? 张易目光下垂,落在她莹白胜雪的颈间,喉头动了动。 或许是被那抹雪色晃花了的眼,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张易已活了二十余载,许多年来,从未有过让他动心的女子。 所遇之人,或是不够温婉,或是容貌不够出色。 有的娇蛮任性毫无体贴,有的贪慕权势,看不起他白衣出身,只是个穷困潦倒的穷秀才。 唯有杜怜,这些日子的相处后,他发觉对方样样合他心意。 但她是鬼。 张易将那轻薄的衣衫从她肩头退下,一面还在思绪飞扬。 若他考取功名,还能否遇到似杜怜这般他合心意的姑娘。 那时对方喜欢的,是他的名利风光,还是他张易本人? 为何杜怜要与他生生错开这么多年的时光。 若是,若是他们如梦中那样,一同降生在那个村子里,他定然会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就上门求娶。 卿生我未生,我生卿为鬼。 烛火摇曳,人影纠缠,漫开一室旖旎。 九月授衣,叶落风冷,百花凋谢,正是菊黄蟹肥之时。 李凌来到他院外敲门,“贤弟可起身了,莫误了放榜时间,届时可好多人呐!” 门后出一张面色枯黄形容憔悴的脸,李凌见到了不免吓了一跳。 “都怪为兄不好!” 他拍了下自己额头,“出考场那日就见贤弟面色不佳,早知便该来此处看看。” 家中忙着给他娶亲,李凌被迫跟着母亲拜访了许多世伯世叔,无暇抽身,便将张易忘在了脑后。 张易知晓自己这副模样有些异常,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他家真住了一只吸人精气的女鬼,还那般,那般令他沉迷,舍不得放开。 他有气无力地回道:“只怪自己体弱,我休养两日便好,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谢李兄关怀。” 第60章 听说使臣病得不轻 张易回房中收拾去了,李凌知晓此处无人,坐在院中等候。待他再出来时,已然精神利落不少。 李凌放下心来,“赶快些走罢,迟了怕是只能在外头,什么也看不着。” 桂榜前被围得水泄不通,李凌正后悔来得晚了又不好抱怨,就听前面的人喧闹道:“这个张易是何人?” “不知道,素日从未听过。” “第一竟然是他,可真奇了怪了!” “是啊,我也纳闷!” 耳边还有人不停念叨张易的名字,李凌面露惊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但他是太守之子,不似张易那般人脉稀薄,平日与各学子交往甚多。李凌确定阳川这个地方,除了他贤弟没有第二个叫张易的学子,差不多能断定就是他了! 李凌欣喜地大喊“让一让!”一边用手奋力拨开人群。 榜首赫然写着张易的名字。 李凌为好友高兴,朝后方还在同一众学子推搡的喊道:“贤弟,贤弟你是第一的解元!” 张易已然惊喜得说不出话,李凌又往下看去,他的名字正排在第五,顿时更觉欢喜。 他们这次都超常发挥了! 周围学子们已认准哪个是张易,同他连声道贺。李凌看罢名次,回到人群后方用力推他,张易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此番人生难得的开怀之事,李凌当然要拉着张易一道去喝酒庆祝,两人喝至大醉才归家。 张易醉醺醺地推开门,杜怜还在屋内等候,见他如此高兴的样子,心知定然取了好名次,一时欣喜竟忍不住想要落泪。 鬼当然是没有眼泪的,这只是一种错觉。但眼前之人是活生生的,不是错觉。 未能同夫君分享高中的喜悦,是她平生一大憾事。她期盼了那样久终是一场空,未想到在张易这尽数弥补。 她端了茶水来想替他醒酒,却被张易拉住,带着醉意的声音呢喃着:“不要走,杜怜,别去找他……” 杜怜满心柔软,轻轻捧着他的脸,声音溢满欢喜:“易郎,我不会走,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张易枕着她半个手掌,似是满意了,沉沉睡去。 大夏来的使臣住进驿站已有半月,燕国国君还未接见。 众人心照不宣,暗地唾骂燕国不讲信义,借兵之时如此痛快,撤军却要给出这般下马威,当真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是燕国有意晾着他们。 众人心知肚明,大夏如今情势算不上好,纵然筹备多年,改朝换代看似容易,实则隐患不少。 以史常为首的众使者越战越勇,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一遍,甚至连国君身边太监都打点到了,第九次求见国君,仍是被拒。 接连被拒以后,他们不再入宫,似是放弃挣扎,等候燕国国君哪日想起来来个传召,将此事了解。 但燕国似乎越来越过分。 随行中有水土不服之人,浑身起满米粒大的红点,脸上也长得密密麻麻。这日史常请了大夫前来,那名大夫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抱头逃窜,直呼这病治不了。 史常心中疑惑,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寻常红疹,京城与颍安隔了数千里,他亦颇感不适,有时打上几拳,清清浊气也就过了。 但他毕竟不是大夫,众人也没有这般早起晨练的好习惯,接二连三地有人发了疹子。 史常打听一番后,又请了几名大夫前来相看。大夫们却连连摇头,都让另请高明,还让他们自身注意,这病可能会传染。 史常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放屁”,到底是出使燕国的臣子,代表着一国颜面,不能失了仪态,只得勉强忍住。 燕国国君也听闻此事,遣了一位宗室中人前来慰问。 那人捂着口鼻,掀起帘子只看了一眼便道,“国君体谅诸位大人辛劳,言各位远道而来,不必急于一时,先养病要紧。” 史常脸色严峻,“这三人虽有疾在身,我等却完好无损,怎敢因一人之病,耽搁贵国与大夏邦交之事,还望大人代为转达。” “史大人此言差矣!” 那位宗室弟子道,“城中大夫皆言此病传染,大人与其同僚虽暂时无恙,也当善自珍重,直至这位大人顽疾彻底清除。这是为大人及在场诸位身体考虑,亦是为我国国君及朝臣考虑。” 对方就差指着鼻子说你们有病别来祸害我们了!史常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自那宗室子弟来过后,史常等人因“病”被困于颍安城内,一切吃穿用度皆被燕人以“身患时疫”为由监视起来,偶有出门也被城中百姓避之不及,被人吐一身唾沫。 “得了时疫还不知收敛,四处出来闲逛,是想拉着我们大燕子民随你们一同陪葬么?” “大夏国好歹毒的心肠,竟使出这种手段,幸好国君还未见他们,不然说不定也中了计,染上病了!” “听闻大夏朝内乱时还是我们燕国借给他们兵来平息,真是狼子野心,才刚安稳就反过来想咬我们一口!” 外头流言纷纷,颍安百姓对大夏的仇视之意被拉满。史常头痛不已,却苦于无法传达消息。 以燕国待他们的态度来看,他开始怀疑对方是否故意为之,当即命人去查那位生病的谋士身家底细,以及近日去过哪,所用之物。 燕国分明是借病拖延,莫说城中现下找不到一个可以给他们诊治的大夫,等他们治好了,可能已是数月过去。 如今还算好的,只是软禁他们,尚未明着折辱。史常深恨此行为何没随身带一名大夫,是他低估了燕国人的厚颜无耻。 他明面上忧心如焚,整日长吁短叹,似乎认清当前处境和形势已然放弃挣扎,内心却在佩服陛下高瞻远瞩。 为慎重起见,此行除他们之外,陛下还另派了人前来,对方地位尊贵,远在他之上。若事态有变,那人便会出手。 但他留意许多日,也无法看出对方是谁,是否已来到颍安。 燕国一面遣人去往大夏,告知了他们使臣染病,需静养许久一事,并在信中表示痛惜,将病症说得十分严重。一面暗中加强颍安戒备,借着时疫之名,让所有出入城门之人皆需验明身份。 近日城中管制越发严密,那人若未能及时赶到,他们几人只能在此听天由命。但此刻时间待得越久,大夏同燕国关系便会越紧张。 史常等人想不到的是,近日来到燕国的不止是大夏使臣,还有楚国的人,他们以太子为首,不远千里来探望燕国国君。 第61章 竹马成双 燕国太子宫里,花树掩映之中,两位同样姿容非凡,风华无双的太子正在对弈。 你来我往,含笑对视,两人之间似有脉脉温情流淌,暖意洋洋。 楚太子乐流道:“国君此法甚妙,大夏如今正是未稳之际,且看这位大夏新皇如何应对。” 燕太子虞贞道:“柳皇即位之前做了多年丞相,应当留有后手。“ 乐流落下一子,似是不以为然:“后手能起多大作用,得看国君想要什么,他们又能不能给得起了!” 两人心照不宣,他们自幼相识,彼此相熟,知晓对话中未尽之意。 大夏远在东方中原,渔米丰厚,锦绣繁华,占尽地利之便。 相比之下,楚在西北,燕在西南,山高水远。 尤其楚地,常有天灾,地势恶劣,自是与之天差地别。 两位太子二十有余,情谊非同一般,可见燕楚蓄谋之久。 这非一朝君王所定,而是大越尚未建立之前,两国就已形成的默契。 当今的大夏皇帝柳沅泰,未必没有天下一统之心。 大越皇室延续百年,夏朝才初建,此时不动,难道等他们休养生息之后,西进北上,灭燕亡楚么? 相比于中原之地尚在内斗局势不稳,燕楚早早达成联盟,若要起烽烟,此番正是最好时机。 燕太子道,“云弟前些日子似有不适,今日瞧着好了不少。为兄近日新得一人参,御医验过之后,证实已有千年,给你补身最合适。” “劳曜华兄挂心。”乐流动了动衣袖,身后侍女弓着身上前,接过人参。 他肤色白得近乎透明,飞眉如墨,容颜如玉,微笑时如明月照江,清风摇树。 或因常年吃药的缘故,又多了些惹人怜惜的病态之美。 乐流微微叹息,声音带着些沙哑:“陈疾反复,每逢秋凉之时,总要病上一病。” 虞贞眼中似有动容,担忧地伸手握住他手腕。 触手生凉,面上更腾起几丝焦虑之色:“云弟为何这般不爱惜自身,每年都得吃这许多苦,曜华甚是心痛。” 他们自小玩在一处,打闹惯了,毫不避讳地自手腕抚至那手指。 他的手如根根雕琢的玉竹般骨节分明,以玉为骨大抵若此。 虞贞瞧着眼前的美人,越发舍不得放开。 右后方垂首的侍女,微微呼吸粗重几分,想来是在憋笑。 乐流轻咳一声。 幸而对方未做出更过分的事,否则他定然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着痕迹地从对方手中抽出手腕,目露感动:“曜华兄事务繁忙,不必如此惦念于我,若因思虑过重伤了自个身子,岂非云江的不是?” 虞贞含笑凝视,“云江如此体贴,为兄深感宽慰。” 他送了人参犹嫌不够,正琢磨着库房之中还有什么可拿得出手,好用来讨他的云弟欢心。 内侍却附身在他耳边道:“陛下传太子即刻过去。” 乐流太子悄悄松了口气,“曜华兄有事便先离开罢,云江也该回宫了。” 虞贞不舍地起身:“那云弟要记得别再劳心劳力,切勿累着自己,为兄下回再来看你。” 他走出几步忍不住回望,见对方正目送他离开,心中甚是喜悦。 乐流目送他离开,直至虞贞的背影再也瞧不见,方收起笑意,优雅地抬手,对身边侍女道:“扶孤回宫。” 寝殿里再无旁人,谷侍女伺候着比她还要娇贵柔弱几分的太子殿下用膳。 重年启开那盒子,果真是凡间难得一见的千年人参。 谷侍女艳羡不已:“燕国太子对殿下可真好,送这人参时,眼中情意都快溢出来了!” 重年忍无可忍敲了下她的头,轻斥道,“闭嘴。” 燕太子虞贞素爱美人,男女皆可,心中最爱的,便是同他一起长大的楚国太子云江。 此事燕国国君也知晓,但只要对两国关系无碍,干脆睁只眼闭只眼。 这两位陛下也是够了,两国交情深厚到双方太子互相爱慕的地步,还是头一遭见。 谷小澈一手拨弄着盒子里的人参玩儿,一手托腮:“不来燕国,我真不知晓原来燕楚之间还有这等秘闻。” 重年未入乐流身躯之前,他已是病入膏肓,还不忘一心牵挂着燕太子。 妖君不是很懂这种凡人男子之间的情意,猜测道:“大约是这位太子生得过分美丽,很难不让人想歪。” “你胡说!”他体内的乐流听见此话,忍不住跳出来反驳。 重年占据了他的身躯后并未夺舍,只将魂魄锁在体内,因而外界之事,乐流皆能看见。 谷小澈没料到他反应如此强烈,挑眉道:“你不信?” 未见过这般傻的太子。 他已活不了几日,若还错付情意,岂非可惜? 谷小澈提醒道:“他喜爱男色,因你身份尊贵,关系燕楚邦交,才会另眼相看,格外厚待。” 以她今日所见,对方纵然爱他多些,亦不会拒绝其他美人。虞贞待他之情,远不如乐流待他来得深重。 正因乐流未露出抗拒之意,两人才能这般和谐。说不定哪日有更美更合心意的男人出现,他也照收不误。 乐流听不进任何话,闻言只是冷哼一声,“你一女子,怎会理解我们之间的情意何等深重!” 现下不知占了他身体的是妖怪还是凡人,他不敢得罪对方。但对方未杀他,相信定有所求,乐流也不惧。 他反驳道:“曜华同孤,自幼相知相许,岂是那些人可比?你若是来拆散我们的,趁早死了这心罢!” 谷小澈只觉一片好心喂了狗,凉凉道:“那倒难为你了,带着楚国公主即将嫁给燕太子的喜讯来到此地,给自己气得一病不起。” 乐流沉默,这是他多年心结。 他的陈疾正因心病而起。 与燕结盟,维持良好往来,历代楚国国君极为重视。 楚在西北,地势最为不利,若大夏与燕联手围楚,楚无力抗争。 大夏建立,他父皇立即决定同燕结亲,将两国关系加固一层,此事自然落在了他这位太子头上。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绪,导致病情缠绵,难以痊愈。 何止是难以痊愈。 乐流还不知晓,他已没几天可活了,重年才会选中他这副身躯。 谷小澈见他未再开口,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你猜燕太子知晓联姻之事,会不会为了你们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终生不娶,推了这桩婚事?” 自对曜华生出好感,乐流早知会有今日,只是来临之时,仍旧不免心痛。 即使虞贞不娶他的妹妹,他们都是太子,也必须承担起国之重任,各自同某个女子成婚,选定储君。 见他沉默,谷小澈道:“可知为何我们会来此处?” 乐流闷闷的声音传来:“孤怎会知晓你们来意,你们到底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鬼怪?” 第62章 有美人兮,舍不得放手 “是不是人有什么要紧,事实已然摆在眼前。” 谷小澈将他阳寿将尽之事告知对方,安慰道:“不是我非要挑拨你们之间的情意,实乃旁观者清。你若执迷不悟,大抵要落得含恨而终。” 过了好久,乐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若真如你所言,此行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曜华么?” 他情意如此之深,也不知那曜华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谷小澈叹息道,“你心中只有他,不惦记旁的人么?” 这位乐流太子看似情感丰富,对其他人却是冷淡得很,连他的亲眷和朋友也不闻不问。 乐流的语气带着几分奇怪:“父皇曾说过,生死各有天命,各有各的造化。我为何要担心他人?” 他哀求道,“我还不想离开,你们找上我一定另有缘由!我可以助你们,只要让我多看他几眼,多陪在他身边。” 自己都要死了,也管不得这楚国燕国最后如何,天下大势如何去走,如今心心念念,都只在这一桩事上。 谷小澈试探道:“看他同别人大婚生子,好让自己死心?” 乐流喃喃道:“我不信他会像你说的那般,只是爱我的美色。若能亲眼他同别人成婚,我也再不留恋,投胎去也。” 他寿数已尽,时辰一到,定有阴差前来锁魂。重年若还困着他,必然要惊动鬼差,等同于跟冥界作对。 还极有可能引来仙门弟子。 但若让师兄出面摆平鬼差,拖延些时候未尝不可。 谷小澈拿定主意,“那,成交!” 乐流这边搞定,事情就容易多了。 “大夏使臣被困已有一月,你须得抓紧。”重年将话题移到正事上来,也不惧这位太子还在。 反正他也逃不出去。 她已想好对策,“这事不难。” 谷小澈担忧的反而是张易,不知他同杜怜进展得如何。 来到燕国,方能清晰地感受到,燕国离原轨迹偏得有多厉害。 原本的宗室之间盘根错节,虽有科考可让寒门学子做官,世家权力仍然过大。 杜怜那个惨死的夫君,才气平平,却能坐上宰相之位,本身就是靠着气运和钻营。 张易要面临的却大不相同。 如今的燕国虽仍有世家,经过那位凭实力爬上去的宰相多年教化和改造,官场之风自那时起已焕然一新。 后任宰相有样学样,数代下来,直接影响到了燕国军队和百姓。 军纪更加严明,百姓更加富裕,粮草更加充足,打天下的本钱也有了。 故而张易必须一步一步爬到那个位置。 凭他们后添上去的那几分气运,和靠清心诀醒神益脑的辅助,能行么? 临淮城中,有人同样也在忧心,只是烦恼之事略有区别。 李凌望着满面晦暗的张易,眉头紧蹙:“贤弟,我看你近日神色越发倦怠,面无血色,可要保重自身哪!” 怕他听不进去,又规劝道:“中了第一固然可喜,也不必如此拼命,会试中优秀者众多,若还想得第一,难度委实太大,莫要勉强。” 张易揉了揉酸痛的额角:“我晓得,此番得中实是运气多些。然而自得了第一,总觉从前书看得不到位,忍不住鞭策自己将漏洞悉数补上,否则难受得紧。” 勤学是真的,但也不至疲惫至此,真实原因唯有他自己清楚。 李凌见他执拗,亦不好再劝,想着下回再来,给他提些补品补身罢。 他转而提起另外的事,“家中前些日给我相看了一位姑娘,为兄甚是合意,贤弟可有娶妻的打算?” 李凌家中有一小妹,生得玲珑清秀,同张易走近之后,他常透露出想他们撮合撮合的意思。 张易婉拒,“我功名未成,现下不宜考虑娶妻之事。” 燕国举人已可做官,但去到哪,做什么样的官,背后靠得都是人脉。 他们还未参与会试,若会试结果不理想,再思量做官之事也来得及。 李凌心中了然,为免乱他心神,便不再提及。 张易近日确实颇为忧心。 杜怜曾说过,若找到那夫君转世,问了答案,便会再投胎去。 他嘴上说着陆姑娘在哄她,实则他心中清楚得很,陆澈既同她这般讲过,迟早会再回来。 他们注定要分开。 一想起此事,张易心中便越发焦灼。 这日他去了城外道观,将所思所虑皆对神明吐露,求道长指点迷津。 道长见他脸色和周身气息,已猜到对方所遇何事,“人鬼相恋从来无甚好结果,先生若执迷不悟,迟早引祸上身,还望及早醒悟。” 张易固执地质问:“为何人跟鬼不能在一起?我们生生错开许多年的缘分,若我生前不娶旁人,死后也不去投胎,同她一道做夫妻,也不行么?” 道长叹道,“生而为人,是多少生灵求不得的机会!野鬼错了投胎时间,若想再世为人,要累积无数福气功德,才能入到轮回。” 张易锲而不舍道:“可有使鬼魂转而为人之法?” 道长眼眸忽而一沉,“不可!此举有违天道,还请先生勿动此念。” 他取出一粒丹药,“相逢即是有缘,此丹可保先生身体无恙,若一意孤行,贫道也只能帮到这了。” 张易失魂落魄地从道观中出来。 山脚下,一个拿着拂尘的长须道人叫住他:“先生可是在为姻缘之事烦忧?” 张易已然陷入魔障,连对方是何模样也未细看,怔怔道,“我只是不想让她离开,为何这般艰难……” 长须道人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求,抚了抚胡须道:“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我这有一粒丹药,只消给那女子服下,她便再也离不得你了!” 张易闻言大喜,猛然回神,才看清眼前之人。 这位道长仙风道骨,长须飘飘,比方才所见的道长更像神仙。 他接过那丹药,冲他拜了一拜,“多谢道长相助。” 长须道人甩了甩拂尘,受了他这一礼,“先生是秉承大气运之人,还望日后多多行善,多做利国利民之事。” 大不大气运的,约莫是道长们一贯的口头禅。 他是读书人,日后少说也是个举人老爷,要做官自然是做那利国利民的好官,不做欺压良民的贪官。 于是应下他的话。 长须道长又道:“还有一句话送与先生,切记凡事顺势而为,不可违逆天命。” “顺势而为。”张易重复了一遍却不甚明白,忙道:“此话何解?” 长须道人大笑着离去,“到时你就懂了!” 这道长自是莫炀所化。 张易见过他先前的模样,未免他起疑,才刻意做了这副装扮。 莫炀去江南溜达过一圈,办了些要紧事,又将药送到张易手中,正好无事。 算出谷小澈此刻在大燕皇宫,他将手中拂尘一甩,哼着曲儿跳上长剑,凌空而起。 找小师妹去! 第63章 给它个痛快叭! 太子殿下睡寝殿,侍女自然睡殿外。 谷小澈坐在门框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儿。 莫炀脚不沾地来到她面前,未免有些好奇。 小师妹怎地在门口睡着? 堂堂大夏郡主,来到大燕沦落至此,可惨! “小师妹……”莫炀正要叫醒她时,忽而袭来阵阵阴寒之气。 他转身招呼道:“两位鬼差来办事么。” “仙人也在此处?”一见太乙弟子,黑白无常立时面色不大好看。 今儿差事多半要凉。 谷小澈所在之处,向来都关乎天下大局,莫炀少不得上心几分。 他吸了吸鼻子,“里头有死人?” 没闻到有死气啊! 白无常结结巴巴地答:“按,按册子来看,是,是的。” 谷小澈被鬼差带来的寒意冰醒,揉了揉眼,“是二师兄呀。” 他怎地同鬼差一道来了…… 她反应过来忽地一惊,睡意全无。 要完! 重年还占着楚国太子身躯,囚着乐流魂魄,若遇上他们,非得打一架不可。 谷小澈决定先发制鬼,拉着师兄就往寝殿里去,一面冲两位鬼差露出个充满歉意的笑,“有要事交流,天大的事,还望两位通融通融。” 事关天下,本就是天大的事。 鬼差:他们还能说什么,神仙都在这了,你还不是爱咋滴咋滴! 谷小澈将她分别收了一只鬼和一只妖王的事道出,把妖王说成是重年。 妖王比妖君威胁性小得多,也符合她目前元婴之境。 这叫预先备案! 她信誓旦旦保证道:“我一定约束好他们,绝不做与任务无关的事。” 不愧是小师妹,悟性高也就罢了,打起架来也这般厉害! 莫炀骄傲之余,又有些担心:“即使你打得过他们,又有锦囊和符纸保护,但随身带着未免太过危险,尤其是那鬼王。” “凡间有句话叫鬼话连篇。你阅历尚浅,鬼没有人那么好管束,说的话一句也信不得,须得格外留神。” 他越说越忧心,符纸迟早有用完那天,若这鬼日后使诈,师妹上当受骗可咋整。 她身边一直有重年,从未细想过这些,听师兄这么一提,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对他依赖过重。 谷小澈一面警醒自己,一面应下师兄的话,以后一定多加留神。 “还有那妖,鬼擅说谎,妖也诡计多端。妖王修为已不算不低,待这次他助你完成任务后,我便给它个痛快叭!” 这算不算卸磨杀驴? 谷小澈目瞪口呆,祈祷二师兄的话千万别被那只大妖听见。 她微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已答应乐流,让他亲眼见到燕国太子大婚再去投胎。” 谷小澈解释道:“此人对大计有所助益,有很多事情需要他配合,还望师兄同两位鬼差说上一说。” 莫炀了解她的想法后,深觉小师妹的业务能力有所提升,心中大感欣慰。 “这个容易,此事就按你说的去办,师妹费心了。” 莫炀出门,鬼差听命,殿中的乐流得以延留人间。 乐流的魂魄本已感知到鬼差来临,却发现那两位又不知为何走了,见谷小澈同一陌生男子说着什么,忍不住猜想他们是何身份。 能任意驱使鬼差的人,来到燕国,又占了他这的身躯,究竟所为何事? 重年一觉醒来,谷小澈殷勤地递上面巾,“殿下,燕太子方才派人来,请殿下过去用早膳。” 他一顿,接过那面巾擦了擦脸,状似无意道:“昨夜隐约听到有谁说不大痛快。” 果然被他发现了! 谷小澈死不承认,“大约是风太大,殿下听错了。” 重年“哦”了一声,就此放过:“近来的确天冷,睡在门口难为你了,今夜开始,你便进屋伺候罢。” 谷小澈未料到他会提起这事,眨了眨眼。 一时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想法。 那一剑虽未伤到妖君之身,却冷了妖君之心。 重年满怀热情寻来法器,是为助她完成任务,还特意找到了乐流太子这么好的身份。 自个却做出那等,那等令妖心寒之事,实在太不应该了! 谷小澈自我反省之后,连日来睡在门口以示惩戒,将自己化为侍女,任君驱使无有不应,也想让这妖君心里舒服点儿。 听他所言,约莫已经消气了叭? 但当日之言犹在耳边,这般情境下,谷小澈实在没有和他共睡一屋的打算。 她推拒道:“孤男寡女怎可同处一室,若殿下夜间寂寞,奴婢可告知燕太子,他必定乐意前来相陪。” “不可!”重年和乐流的声音同时响起。 乐流眼看着自己的身躯为他人占用就罢了,怎能再忍受对方同他心爱之人同塌而眠? 何况还是用他的躯体! 重年亦无法委屈自己,日夜跟一个断袖眉来眼去,他对那位太子的耐性已到极致。 他不得不同乐流交流:“本君同你商量商量,你想不想同那太子再多些相处时光?” “想!”乐流生怕他反悔似的一口答应,又问:“你们有何条件?” “乖乖配合即可,只要你不破坏我们的大事,本君便将身体还给你。” 乐流思考了一阵:“可我寿数已尽,纵然魂魄在此,也入不得身躯,更别提在日光下行动自如。” 谷小澈心中一动,这位太子好似对凡人与鬼魂之别甚为清楚啊! 他的顾虑对重年来说不过举手之劳,“本君自有办法,你只消说答不答应?” 乐流迫不及待道:“这般好事,如何不同意,你快着些。” 重年脱离乐流躯体,将妖力灌注到他身上。 乐流的三魂七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落下,片刻后睁眼。 他的魂魄虽回到躯体,亦可如常人那般活动,却始终无法同活人相比。 乐流的肉身同魂魄不相融,故而没有脉搏和心跳,驱使和维持这副身躯靠得是妖力,见着辟邪之物也须避开。 谷侍女上前一步道:“殿下,燕太子已再次派人前来,问今日晚膳是否在他那里用。” 乐流认得她的声音。 重见天日后,他将陆澈的样貌仔细看过一遍,忍不住惊叹道:“原来你生得这么美!” “似姑娘这般,怎可委屈做一区区侍女……”刚想说不如跟他回楚国,这般神通,定然能受他父皇器重。 就听谷小澈道:“我是大夏的曼宁郡主。” 乐流一噎,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太子宫里。 乐流好久未这般同虞贞对坐,目光黏在他身上,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魂魄被锁时,他虽然也能日日见着,但通过别人之眼和自己亲眼所见,显然是两种感受。 “云弟,今日怎地这般迟来?”虞贞关切地问。 他拉过乐流的手,只觉一片凉意,朝身边之人斥责道:“身为侍女,就是如此照顾你家太子的吗?” “手这般凉,也不知给他加件外衣!若再病了,孤要你们拿命来换。” 第64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乐流生怕虞贞一气之下,给这侍女拖出去斩了,连忙制止道,“不干她的事!” 他心下黯然,自己本就没了生机,身躯怎会如人那般温热? 虽仍可行走言语,自己确然是个死人了,本不该活在这世间。 乐流怕被觉出异常,语气温软地同虞贞解释,“下午贪睡了会,怕你等不及,着急出门便穿得单薄了些,我确实好多了,身上也有了气力。” 见他面色虽白,说话时却精神十足,虞贞略微放心,又将身上的海龙裘衣取下给他披上。 他的言语带着几分宠溺:“以后若是贪睡起得晚了,差人来告知一声,孤再等一会没甚么要紧,可不许再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 虞贞收起满目温柔,瞬间换了个人似的,冷冷地同那侍女道:“云弟心善,肯为你求情,这次就先饶过你。若让孤见到还有下次,你自己掂量罢。” 谷侍女唯唯诺诺应下。 这太子周身分明透着肃杀残忍之气,他日若为天下主,定是个暴君。 面对乐流时,他却心细如发。 或许正因两人一同长大,乐流才浑然不觉,虞贞心底隐藏着无尽的疯狂和血腥。 这般冰冷暴虐的人,一旦温柔起来,比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来得心动,没几个人能禁受的住。 难怪他将楚国太子吃得死死地,临死也将要一番情意毫无保留,尽数赠予。 因着好久未同心上人说话,乐流用饭用得十分香甜。 虞贞难得见他如此欢喜,也跟着多吃了几口。 乐流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期期艾艾道:“我有话对你说。” 谷侍女瞟了一眼周围,太子宫中的人十分有眼色,随她一同退下。 乐流还不算完全可信,她守在殿外,将里头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殿中只剩他们两人,自己又落得这般境地,乐流不再迟疑,对虞贞说出自己来意。 “我此次是受父皇之命前来,如今夏朝已建立,他想同燕国结个亲家。” 虞贞玩笑道:“许你过来和亲么?” 若真是便好了。 乐流咽下心中苦涩,勉强笑道:“是我的妹妹乐珞。” 他尽力忍住哭腔,强作平静道:“文书已递给燕国国君,我如今身体大好,也该去同国君详谈此事。” 虞贞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不言,乐流小心地问:“你会娶乐珞,对吗?” 虞贞抬头,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紧紧盯住他。 他反问道:“你想我娶么?” 乐流一怔,不懂虞贞所言何意。 再看时,对方已拂袖而去。 颍安驿站里。 起先,无人敢靠近那位全身红疹的同僚。 他浑身奇痒难忍,每天有人将饭食送到门口,让他自己取用,用过的食盒俱都烧掉。 即使他得的不是时疫,所有人也已将他当做真得了般对待。 久而久之,那人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举止越发疯魔。 他终日哭嚎痴笑,大夏的人也不敢再接近。 不过一次红疹,竟将人活活逼疯了! 燕国的人果真手段毒辣,心计深沉! 史常等人惋惜沉痛,终日惶惶。 不知下一个被他们逼疯的人,会是谁? 在他们快要支撑不住时,有人传来消息,命他们原地等候,珍重自身。 “我们还有救!” 史常激动得热泪盈眶,低声呼喊道:“陛下万岁!” 他面带喜色,将柳皇还另派人来燕国之事告知众人。 如今他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必对谁保密了。 “那位使者已在内宫,让我们只消等待,切莫自乱阵脚,或许不日,我们便可回国!” 欣喜之余,一人叹息道,“可惜了老陈。” 其他人亦是痛声附和:“燕贼无耻!” “此恨我们定要牢记,日后当数倍奉还!” 使者们虽然欣喜,在燕国守卫们面前丝毫不敢松懈,仍旧做出垂头丧气的模样。 自从道观回来服食过丹药,张易的精气渐渐恢复,整个人清爽不少,身体也变得舒适硬朗。 杜怜是鬼,无须用饭饮水,饿时只需用些香蜡烛火。 他听了长须道人的话,将那颗丹药碎成粉末,趁杜怜不注意时掺在水中,喂她喝下。 初时他还担心,这丹药会不会对她有损,服下之后,他观察了几日。 杜怜无事,他便安心了。 但她服下那药后,待他与从前似乎毫无区别。 他忆起对方所说的,再也不会离开一类的话,既忐忑不安,又有些期待。 好景不长,半个月后,杜怜忽然病了。 她这几日成日在榻上昏睡,身体还是那般冰凉,精神也不大好。 有时趁着天色晚,张易拉着她在院子里闲逛,杜怜多走几步便直喊累。 从前也没见她这般娇弱,掐他脖子时力气可大着呢。 看着杜怜萎靡不振的样儿,张易心中难受得紧,那道长莫不是忘了时间,给了他过期的仙丹? 都怪自己! 如果他不是贪心地想将她捆在身边,杜怜也不用遭这份罪。 张易握着她的手,满是愧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杜怜疑惑道:“郎君为何责怪自己?” 自做了鬼后,再不知病痛滋味,这般清晰地酸软之感,已是许久未曾有过。 见他关怀备至,杜怜忽觉好受许多,“不知怎地,近日口中淡的很,总想吃些酸的。” 鬼也有味觉么? 张易来不及去想,连夜奔出门外,“你等着,我去给你弄。”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城中的干货铺子正在打烊。 “掌柜,有哪些酸的吃食吗?” 他没打伞,淋得直哆嗦,“我家有人病了,胃口不佳,想吃些酸的!” 掌柜不徐不疾地收拾着杂物,“敢问这位相公,病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他连面前掌柜的长相也无法看清。 张易抹了把脸上的雨,怕对方听不见似的大声道:“女子!” 掌柜一边装着他要的东西,一边问:“可看过大夫?有些酸的果子带了寒凉,那女子若是怀孕,轻易碰不得。” 怀孕? 似有一道闪电劈在他脑门。 张易隐隐明白那道长说的何意了。 可,鬼也怀孕吗? 张易不确定地道:“应该没有,但我家娘子向来饱受寒凉之苦,也请避开那些东西罢。” “好嘞!”掌柜将那包裹交给他,一边赞道,“不知谁家姑娘这么有福气,公子真是个贴心的郎君。” 张易将包裹藏在怀里,急匆匆往家里跑。 杜怜见他一身雨水进门,顾不得还在难受,惊得坐起身,“你怎地连伞也未打,弄成了这副模样!” 张易疾步过来,将她按住,“别,就在床上躺着!” 他换下湿透的衣物,穿上干净的常服,冲她摇了摇手中油纸包好的蜜饯,笑得像个孩子。 “看,给你带了好吃的!” 第65章 祸水又上线了(周末加更!) 杜怜眼眸动了动,声音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你,出去就为了买这些……” 张易在地上燃起一个火盆,将食盒中的吃食一样样地烧给她,每烧一样念一回杜怜的名字和八字。 他常在屋中干这些,幸而住得远,从未被人发觉。 不一会,杜怜怀中便出现了一堆青梅、杨梅、海棠果、酸枣等物。 她拈起一颗放入口中,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张易见她终于缓过来,不由松了口气。 燕国国君接到楚国书信,问身边大太监:“曜华近日在何处?” “太子殿下近日都在自个宫中,”太监窥着国君脸色,小心地添了一句,“这几日都未去乐流太子住处。” 国君虞幕悠悠叹息,“去将楚国太子请来。” 乐流被带到虞幕面前,“小侄乐流,拜见国君。” “你带来的书信,朕已看过。” 虞幕温和的目光盯着乐流,“朕对这门婚事乐见其成,请贤侄代为转达。” 乐流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目光带了一丝敬意:“是,乐流定当禀明父皇。” 一旁的楚国侍女将礼物呈上,乐流道:“这是父皇托我转交之物,请虞叔务必亲观。” 内侍上前打开那盒子,确认没有机关暗器之类,尔后递交给国君。 盒子里是一整块和田墨玉。 白玉为底的全墨,尊贵温润,若得精心雕琢,定能十分彰显帝王威仪。 燕国国君素爱美玉,显然很是欣喜,“代朕谢过你父皇。” 寝殿之中。 乐流趴在桌上,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咬着的小块下唇,微微透着点儿冷白。 自那日起,他已有四五日未见到虞贞了。 “纵我不来,子宁不嗣音?”谷小澈自是另有所指,过来扯了扯他的衣领。 正好是青色。 乐流软绵绵地嗔道:“他不想见我,我为何要上去讨人嫌呢?” “殿下这话说得有些诛心。” 谷小澈说的是实话:“就进宫这几日所见,一直都是虞贞太子过来找你,你可从未主动找过他。” “我……”乐流无话反驳,嘴硬道:“向来都是他欺负我多些,凭什么要我过去就他?” 他确然是被虞贞惯出了些小脾气。 但眼下是闹脾气的时候么? 谷小澈两手一摊,你自个看着办。 借妖力勉强撑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又不是为了同虞贞置气。乐流踌躇半晌,仔细收拾装扮一番,往太子宫里去。 “殿下,我在这边呀!” “嘻嘻,又没抓着,殿下这边呢,这边!” 虞贞的声音乍听还是那般冷清,沙哑中却透着丝丝暧昧调戏之意,“你俩可真顽皮~” 声音夹杂在女子银铃似的欢笑中,与从前听见的温柔深情相比,格外刺耳。 乐流如遭雷击般立在原地,腹中只觉恶心。 完球! 跟在他身后的谷小澈扶额。 好死不死,虞贞偏在这时候逗弄美人儿,难为她还替他说好话来着。 有了今儿这出,这两人不等大婚就得闹掰,倒不用她费心思了。 只可怜了这般痴心的乐流! 谷小澈心中一动,她知道该怎么解开这局了。 乐流趁兴而来,气呼呼回宫。 谷侍女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上道,“殿下何必如此着急。” “我没有着急!”乐流瞪她一眼,“你会不会用词?” 急成这样还说不是,怎地比女子还口是心非? “他有他的美娇娘,你也有呀!” 谷小澈指着自己,“你看我怎么样?” 乐流打量着她,不明白她话中何意,“郡主的意思是?” “殿下若还想搏一搏,我可以帮你。” 谷小澈毫无压力,再次充当起红颜祸水,“您只需修书一封给楚国陛下,道愿求娶大夏曼宁郡主,曜华太子必定做出选择。” 见乐流仍不明白,她解释道,“你留在凡间,不就为求证他的心意么?” 乐流是楚国的太子,深知此事意味着什么,“这便是曼宁郡主来燕国的目的?” 谷小澈犹疑片刻,或许是时候告诉他一些未知的事情。 更何况,她已从重年那得知,这位楚国太子身上,带着凡人没有的灵力。 想来楚国皇族乐家,另有玄机。 谷小澈将各国局势都同对方分析过一遍,乐流已然惊在原地。 他毫不怀疑对方所言,因为乐家也知晓一些,世人无法想象的秘密。 乐流从前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靠妖力苟延残喘。 无论是那日,谷小澈和那位师兄顺利说服鬼差,让他在凡间多留几日的能力,还是她身边跟着的修为高深的妖君重年,以及她自己任意进出燕国皇宫的行为,都印证着这位大夏郡主并非凡人。 她方才的话已无需揣测。 乐流伤感道,“大楚当真非亡不可么?” 本以为自己见不到山河分裂那天,没想到却要亲自做这刽子手。 “殿下!”谷小澈认为有必要纠正他的想法,如同当初纠正朱潜那样,虽然没能奏效。 “天下从来不是谁家独有的,它是所有黎民百姓赖以生存之地,你以为所谓运势是什么?” 谷小澈停了一瞬,“谁能让百姓过得好,让这天下更好,谁就合该是江山之主。历史如这洪流滚滚,势不可挡。” “试想若大夏此番没有我前来,依照燕国国君的做法,此刻必定已同大夏开战,燕国与大夏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你若未遇到我,此刻病倒在燕国皇宫,如果被有心人挑唆,会不会引起两国之争?燕国同楚国,还能如从前那边保持友好关系吗?” “燕国国君虽当作没看见你们的事,若楚皇陛下知晓是曜华太子毁了他的储君一生,使他终身缠绵病榻,以致早夭,又会是什么结局?” 她所说的并非危言耸听,每种场景都极有可能发生。 大夏若想反攻,会拿这些事大做文章,两国皇帝交情再好,难抵朝臣和百姓悠悠之口。 乐流的目光有些空茫,似在冥想。 谷小澈知晓他已动摇,“比起那样的局面,三国混乱,皇室的公信和威严尽失,殿下以为仅在三国皇族之间,无声无息地消去这些分歧好,还是兵戎相见血流成河,伤及无辜来得好?” 乐流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 他猛地一个激灵,不再犹豫,立即提笔休书一封,着人送回楚国。 许是为防止大婚前生出变数,燕国国君召了太子前去,商议大婚之事,又放了部分政务到太子身上。 虞贞近日越发变得忙碌,也不再来乐流这里。 他诚然已做出选择。 乐流发觉自己比想象中更为平静。 或许多少受了那位郡主的话影响,许多事他从前很少上心,现下想来却极为有理。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事实,都在眼前被残酷地撕开,乐流反而越发淡然。 他想,看着心上人另娶她人,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第66章 比真金还真的真心 乐流的书信寄出半月以后,大夏迎接了楚国皇帝的使臣。 对方带着求亲的旨意而来,已在驿站住下。 御书房内,柳皇召见几位大臣,底下正吵得不可开交。 燕国军队迟迟未退,出使燕国的使臣也数月未回,更被告知得了时疫。 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对方还若有若无地问及,是否大夏国内也疫情蔓延,可有好转迹象。需不需要燕国派大夫前来诊治。 这简直是明晃晃地欺压和颠倒黑白! “够了!”柳皇坐在皇帝宝座上揉着眉心。 深恨为何朝臣之中,无一人能如他当初那般,替君分忧。 做臣子时,柳沅泰是最好的臣子,现在做了皇帝,他也想成为千古留名的好君王。 他朝太监示意道,“诸位爱卿若无要事,来听听这封文书。” 楚国信上书,听闻贵国郡主曼宁,天姿国色,秀外慧中,希望能替太子求娶,堪为良配。 群臣听罢哑然,心中想法各异。 上一个求娶曼宁郡主的,是大越皇帝朱潜的两个儿子。 许是楚国君王不知晓曼宁郡主身世,只听闻了她的美名? 满朝文武,无一可用。 柳皇盯了群臣片刻,“退下。” 惠王府里。 朱肇疑惑道,“的确是曼宁亲笔所书,她怎会同楚国太子走到一起?” 柳皇带着曼宁的手迹而来,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但这也正是让他无奈痛惜之处。 柳皇眼中满是疼爱,看上去很像寻常人家的外祖,“这孩子做事不顾章法,她以后可怎么嫁人?” “曼宁是个很有主见的丫头。” 朱肇开解道,“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既然已到了这般地步,不如就遂了她的意。” 曼宁并非真心要嫁,不过想以婚事为由再挑起事端,这般无疑又损害了她的在贵族之间的名声。 但对于眼下的大夏而言,无疑是最好的局面。 何况朱肇清楚,她是比他更厉害的修炼者,立志要飞升仙界,愿不愿嫁人还不一定。 这却不必告诉柳皇了。 燕太子宫中。 “你说什么!” 虞贞猛地掀了茶盏,“楚国为太子求娶大夏曼宁郡主为太子妃?” “那个曼宁郡主是谁?”他从未听过此人。 他身边的内侍道,“小的依稀听人说起,上次希大人出使大夏,曾有幸在席间见过这位郡主,说是容颜绝色,举世无双。” 内侍把知道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希大人对此事一直引以为憾,他本想为殿下求娶这位郡主,但她的身世有些问题,未得得偿所愿。” 虞贞眼眸微眯,“怎么个有问题法?” “这位郡主,似乎是前大越皇帝与柳家那位皇后的女儿,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公主。” 内侍放低声音道,“但前大越皇帝在时她不能拥有正经的公主名分,后来外祖篡了自家皇位,也只能封个郡主,听闻柳皇对这位郡主颇为宠爱。” “楚国国君才遣太子来燕,替他家公主提亲,转眼就求娶大夏郡主?” 虞贞冷哼一声,“楚国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殿下何不去问问楚国太子?”内侍知他这几日心情不佳,见自家殿下硬撑亦是不忍,给他搭好了台阶。 虞贞望着乐流宫殿的方向看了好一会,无情转身:“不去。” 夜半时分。 谷侍女照例睡在门口守夜,垂首打盹儿。 寝殿的窗户悄悄被人推开,轻微地晃动,她的耳朵也跟着动了动。 黑影蹿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朝榻上的楚国太子走去。 乐流毫无所觉地闭着眼。 他睡姿乖巧,模样可爱,只是将被子凌乱地推到一旁。 黑影摸了摸他的面颊,触手冰凉,不由微笑摇头。 多大人了,还同以前一样,踢被子的习惯依然没改。 他将那被子扯过来,覆在他身上,忽而觉出一丝不对。 殿中为何如此安静? 安静得,甚至没有呼吸声…… 黑影颤抖着伸手,探向他鼻翼之间。 那人静静地躺着,本应微微起伏的呼吸间,毫无气流波动。0出气,进气,都没有。 黑影跌落床边,瘫软在地上。 乐流睡梦之间还在喃喃道:“曜华……“ 黑影忽地将头埋在膝间,无声痛哭。 次日清晨,乐流被谷侍女的声音喊醒:“殿下,殿下醒醒,日上三竿啦!” “让我再睡会~”乐流小声埋怨道,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不用早膳了。” 借来的妖力一日日地弱了,再支撑这具身体更觉耗费精神,近些日子越发不爱动弹。 谷小澈使出杀手锏,“殿下,燕太子说您再不起他就来寝殿亲自来叫你哦!” “那个混蛋,都好久没来了,别信……”乐流抱着松软的被子翻了个面。 侍女不吵了,他安心地睡去。过了会,鼻子被人掐住。 这动作于他似乎没什么用。 虞贞顿了顿,改用羽毛挠他痒痒。 乐流被挠醒了,不满地嗔道,“谁呀,没个眼力见儿,大清早打扰本太子睡觉!” “我!”虞贞站在他床前,一本正经道,“起来陪孤用膳。” 曜华? 乐流猛地睁眼,睡意顿时跑到九霄云外,杨起脸冲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你怎么来啦?” “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来看我!”曜华在他额头敲了一记,又捏了捏他的鼻子,尽是情人间的宠爱和捉弄。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呀!” 乐流一想起那日画面,心中难受得泛起酸楚,不想说出找他时,自己都看到了什么。 他翻身下床,飞快穿衣,挽着虞贞的胳膊:“走,用早膳去!” 虞贞与乐流和好,没逃过燕国国君的眼睛,他二人也从未有隐瞒之意。 这日,国君虞幕将太子叫去议事。 “乐珞公主长相娇美,品德贤淑,朕已将婚事细节修书给楚皇。” 虞幕似是随意问道,“乐流这几日还好罢?” 虞贞在父皇面前,从不敢违逆和撒谎,“他很好。” 虞幕按了按太阳穴,他眼下乌青,显然许久未曾安眠。 自己的儿子勾搭了楚国的太子,还要娶人家的公主,来日两国联姻亲家见面,他都不知该怎么面对楚皇。 自己这张老脸该往哪搁! 虞贞窥见他父皇一脸疲倦,关切道:“父皇近日很是操劳,务必保重身体。” “太子若能将这些全部接过,替朕分忧,朕自然有时间保重身体。” 虞幕的话有几分刺心,“从小到大太子连个侍妾都没有,更别提扛起大事,让朕早日抱上孙子。” 虞贞同乐流自幼相识,少年明其心意,怎可能去碰女子? 那些流连美人的把戏,多半是装来骗骗他这个父皇。 这不近几日,太子宫里又进了一批美人。 据说太子流连忘返,乐不思归。 第67章 他有几句私房话 虞幕听闻后只是冷笑,没有楚国这桩婚事,他的好太子能舍得委屈自己演这出戏? 虞贞转而提起另一事:“据传楚皇已为乐流求娶大夏郡主。” “此事朕亦有耳闻。” 国君虞幕叹息道,“那位郡主身份敏感,你还是不碰为妙,乐流要娶她便娶罢,也可暂时稳住大夏那边。” “乐珞这个媳妇,朕颇为中意。你若喜欢中原女子,来日事成,有的是什么公主郡主任你挑选。” 乐流能娶,他却不能。 虞贞只得将这念头压下。 楚皇已先一步求娶要那位郡主,他若再提,未免伤了两国情谊。 婚事定下之后,似乎再无可顾及的理由,他往乐流那跑得越发勤快,比之从前更是不避嫌。 乐流过得半是甜蜜半是忧伤,望向他的目光全然是情意,眼底带着层薄薄晶莹的泪。 这种仿若濒死前的短暂幸福,令人为之痴狂疯癫,却满是无力和心痛。 这日虞贞抱了枕头过来,要与乐流同塌而眠。 他还记着自己与旁人的异状,踢着腿反抗道:“不行,我睡觉不但踢被子还踢人,梦里若伤到你怎么办。” 他似在畏惧什么。 虞贞眸光微闪,“那我歇在外殿,不要再拒绝了,这事没得商量,我片刻也不想同你分开。” 对方从未对他说过这些话,这几乎是赤裸裸的表白。 乐流若还有生机,大抵这会儿脸上已如飞云流霞,美丽动人。 更漏声声,虞贞就在距离他十米远之地,乐流动也不敢动,怕吵到他。 殿中如此寂静,虞贞根本没睡。 “云江,你睡了么?” 乐流假作被他吵醒,“唔”了一句,小声道:“你睡不着么?” “嗯,”虞贞不想揭穿他,“同我说说话。” 乐流睁着空洞的眼,直直望着帐顶绣工精美的盘龙祥云。 “乐珞是个好姑娘。” 他想了许久,不知从何谈起,便只能同他交代些以后的事。 “父皇知晓……你同我私交不错,我们好久未见,我甚是……思念你这位兄长,故而,我接下了这差事。” 他哑声道,“我知道。” 眼前漫开湿热模糊的一片水汽,虞贞什么也看不清,喉咙酸涩,“我也,想……见你。” 那个见字被他在口中磨得软烂,说得不甚清楚。 乐流听着有几分欢喜,回忆不由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母后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我跟乐珞相依为命,父皇再未立别人做皇后。” 他似是想起什么,“据说大夏皇帝的后宫都是佳丽三千,皇子皇孙枝繁叶茂。” “除了大夏这位柳皇,其他莫不如此。他大抵也是还没坐稳龙椅,没那个功夫罢了。” 虞贞嘲讽道,“我们燕楚历代皇帝都只得一个皇后,太子之位以贤能者胜出。若子孙不争气,就从宗室子弟中选取有才能之人。” 而他这一代,宗室子弟不堪大用,大多沉溺于奢侈享受,许是他父皇将燕国治理得太好,好到令他们忘却隐患。 他不得不扛起这担子,为燕国,也为楚国。 “是啊!”乐流叹息,“他们的野心真大。” 他有几分犹豫地问,“曜华,你将来会娶几个媳妇?” 榻上,虞贞太子眼泪夺眶而出。 他竭力忍住呼吸,不让对方察觉他强烈动荡的心绪。 乐流见他不回话,问道:“你困了么?” “没,”虞贞调整好呼吸,长呼一口气,才回答他的问题:“一个。” 乐流似乎含了笑意,“那你日后要对乐珞好点,她同我,吃过不少苦。” 楚国地界虽小,但山势险峻,易守难攻。 作为乐家唯一的皇子,乐流年少时就被丢进深山之中,进行各种摸爬滚打和试炼。 他熟悉楚国的每一寸山脉,每一条河流,知晓它们的脾性,如同对待自己的亲人那般。 跋涉万里,读破万卷书。 数载后,乐流终于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储君。 他的冰肌玉骨不是天生的。 乐流见过丛林里兽潮在眼前奔腾而过,踩过冰川初融时漏出的窟窿。 那次他没来及闪避,落入冰寒彻骨的河水中,大病一场。 自那以后,他甚少外出走动,终年服食汤药和各类补品,身体却一日日地不见好转,又思郁成疾。 她吃的苦没有你多,虞贞在心中无声地反驳。 乐流问,“你会娶她的,对不对。” 虞贞喉咙被什么塞住似的,无法吐出一个字。 你明明知道,我爱的是你呀! 他的沉默像是默认,乐流轻声笑了,在更漏声中格外清楚。 曜华的选择并没有错,他的肩上挑着的担子比谁都重,若要后继有人两国安泰,娶乐珞势在必行。 他此时看清不算太晚。 只可惜这结局,并不能如父皇和他们所愿,而自己,自己本不该还在这世间流连。 直到现在,乐流还是贪恋和曜华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 他如今的时间本就是偷来的,纵如流沙滑落,那一瞬的紧握也曾拥有。 奇异的哀伤在寝殿中弥漫,窗外又下起了秋雨,噼里啪啦地扰人烦乱。 “你可见过那位曼宁郡主?”虞贞转而问起别的。 乐流忽然从榻上翻身而起,朝门口走去,拍了拍尚在沉睡的侍女。 谷小澈所扮的这位侍女自然不是普通宫人,她是楚国太子的贴身侍婢,身份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只要主子不开口,她就得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若遇危险,必要时则舍身保太子。 谷小澈迷迷糊糊地睁眼,“什么事?” 谷侍女素来低着头,尽着一名侍婢的本分,几乎不在人前开口说话,甚少引人注意。 自跟乐流讲明来意,他也做出了选择,她便不再探听那二人的谈话。 天天关注两个男人的私房话也是很累的好么! “外头下雨了,”乐流指指外面,对她道:“今日有曜华太子在,你回房罢。” 谷小澈朝殿中回望,燕太子虞贞望着这边,一言不发。 天光墨蓝,雨滴银白得几近透明,打在石阶上如珠滚玉,清脆之声不绝于耳。 暗淡的夜雨幽光为衬,侍女微微俯身侧立,虞贞瞥见她不甚清晰的半张侧脸。 那似乎是极为姝丽明媚的一张面容,因时刻谨慎低调不被人发觉,以致他从未注意过。 “遵命。” 谷侍女刻意压制着声音,低声叮嘱乐流,“殿下快些回去歇息罢,莫要又着了风寒。” 乐流低低应了一声。 他如今哪还会受凉?不过是,做戏给曜华看罢了。 他躺回床上,先前忧伤的心绪一扫而空,轻松道:“偶然见过一面。” 虞贞一愣,才明白他在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 “她生得很美,人也善良,是我喜爱的女子。” 他没有用那一类,那一种,很明白地说着,就是只喜欢那位郡主。 第68章 太子风华正茂,英年将逝(周末加更!) 他从未听过云江以这般欢悦的语气,提及任何一名女子。 仿佛只要想到她,整个人都轻松愉悦起来。 他说喜欢她。 那自己呢? 自己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听闻那位郡主甚是不详。” 虞贞说不出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皱着眉道:“大越求娶她的两位皇子都落得……” 再说下去未免有诅咒之嫌,他虽极不赞成这门婚事,还做不出此等泄愤之事。 他勉强换了个说法,委婉道,“婚嫁之事,还是合过八字为好。” 乐流的声音带着几分奇异,“你先前不信这些。” “如今信了,”虞贞道,“你风华正茂……” 又碰到不该说的。 他满心杂乱抓着被角蹂躏,像是真心在为他考量:“你这般出色,若要选妃,应当好好挑选才行。” 他越说自己越信,“楚国地处险要,那位郡主定是千娇万宠,不一定能受得了苦寒。” “你是楚国储君,所配的女子除了要具备美貌才能贤德,最好能在国事上襄助一二。” “郡主的身份不够高贵,大夏又正是飘摇动荡之际,未来如何还很难说。” 他此话已然透露出了一点别的意味,燕国这是打算动了。 虞贞道:“听说她虽是金枝玉叶,但没有实名,还常年在民间长大,眼光格局未免不够。如果连好好服侍你都做不到,来日或许还会给你添麻烦。” “这样的女子恐怕天下难寻。” 乐流淡淡道,“曜华倒是符合所有,可惜身为男子。” 虞贞一愣,难以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 然云江已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困倦:“睡罢,我自个心中有数。” 楚国太子一行将消息带到,并与国君商定了大婚吉日等项,在燕国逗留两半月后,即辞别国君。 谷侍女同太子坐在华丽宽敞的车内,心头甚是奇异。 不愧是楚国,拉车所用也非一般的马匹,而是四头被驯得服帖温顺的梅花鹿。 沿途所见,则是有别于燕国的另一番风景。 巍峨群山如黑漆漆的眼,直视着路边行人,像下一刻就会猛地跳出来什么东西,将人吞吃得渣也不剩。 瑰丽霞光透着几许妩媚,像衣着暴露的舞娘扭动着玲珑的曲线,恍惚有女子笑声在耳边响起。 阵阵白雾自丛林蒸腾着直冲天际,上下天地与树林相接,如同加了猛火的大笼屉,稍稍靠近便觉灼热滚烫。 这是什么诡秘之地,里头竟也能住人? 谷小澈一面感叹一面欣赏美人儿,“这次回去,你就要死了,该说的话可说明白了?” 乐流靠在金丝软垫上,手里翻着本书,才看了十来页。 通常这本书翻完,楚国也就到了。 他没什么情绪地答:“没有,但我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乐流说着又想起什么,眼中带了一点促狭,“曜华同我说,你是克夫命哎?” “胡说!” 她分明是祸水命,搞搞清楚差别。 谷小澈秀眉微皱坚决否认,“堂堂一国太子,竟听信这些浑话。” “你若同我定下婚事,岂非得坐实这名声?” 大越的确是亡了,大夏也无人敢娶,若再嫁得他这已故者…… 乐流想想就觉好笑,“郡主也是难为,花朵一般的年纪,背负如此恶名。” “我要做神仙,不在意这些。” 看在他快离开人世,心上人还要娶自己亲妹的份上,这位太子也是命途多舛,几乎不逊于她。 谷小澈忍不住多说几句,“谈情说爱固然欢喜,却不是当下第一要紧事,我未来的时间还很长。” 乐流低头思索着什么,忽而一笑,“是了,你所爱之人已在身边,即使分离也不过须臾,不像我同虞贞……” 他眼中露出一丝憧憬,“真羡慕你们呐……” 曼宁同她的爱人可以拥有那么多时间去相守,他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虞贞老去,死亡。 虞贞要做江山的主人,他们终究是缘分浅薄,无法同行。 谷小澈觉察出他误会了什么,倒也懒得解释,“情字有千万种写法,一笔错,步步错。若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开始,我情愿舍去。” 乐流长叹一声,这大抵便是他们的区别。 他留恋短暂的欢乐,执着虚妄的幸福,最终落得一场空。而她,却在修炼之途上越发坚定。 他不免羡慕起曼宁的人生,可眼下的结局是他自己选的,不知来世,是否还有机会…… 纸鹤自窗外不受阻挡地飞进,谷小澈伸出掌心,它化为一张透明的光纸,显露出几行蝇头小字。 乐流盯着她手掌上空,分明是看到了什么。 谷小澈也不惊讶,这位太子身上分明还有许多秘密。 见她面上欣喜,他恹恹道:“你不随我回楚国了么?” 谷小澈笑容有几分顽皮,“我们就快大婚了,成亲前见面不吉利。” 再者,不早些回去的话,那位生了病的燕国国君,可能比乐流走得还早。 云层之上忽地一声鹤鸣,有身穿道袍的仙人缓缓降落。 他生得淡远从容,每一步都似踏风伴月春风过境。 谷小澈告别乐流,同那人一道驾鹤凌空,留下一众楚国随行之人怔怔望着天空。 乐流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未发生,传令道:“今日之事不许同旁人提起,违令者斩。” 金橙的天光万丈,足下是柔软的鹤羽,云层之上则是凡间无法看到的景象。 山峦为脉,平原为叶,她所求的并非万物匍匐脚下,而是护住这份生机。 凡人多数糊涂着幸福,同样也因糊涂而不幸。神仙则是清醒而痛苦,也因清醒而从容。 许是为燕楚两位太子的情谊所感,她问:“你那情劫该如何勘破?” 顶着莫风模样的重年喉间微动,“没有经验,大抵也如他们这般,爱一场,然后痛一场。” 谷小澈深深叹息,她若一直做不到,重年这劫是不是永远过不了? 他察觉到谷小澈的想法,轻声道:“你不必焦虑,本君有的是时间。” 她愈发头痛,妖君这是打算细水长流了。 谷小澈回到大夏,先将莫风带去,见了柳明容一面。 自柳相篡位朱潜失踪后,柳家几位皇子先后来看过她,都被拒之门外,无一不是叹息着离开。 莫风在一旁伫立。 谷小澈上前,蹲在柳明容膝边道:“母亲,他是莫风师兄,您还记得么?” 她的神志已然混沌,依着谷小澈如今的修为,要医治不是难事。可柳明容心结难消,纵是治好一时,也难免复发。 柳明容见到她后清醒了些许,丝毫不觉自身有异,唤了声“澈儿”,而后直视着莫风,“你们已经成亲了?” 谷小澈摇头,“没有,楚国为太子求亲,外祖有意将我许嫁。” 柳明容惊道,“怎会如此??” 第69章 一对又一对 谷小澈试着解释,以期令她放开心结,“外祖深谋远虑,意在天下。楚国偏远不易夺取,联姻是最好的办法。” 柳明容转瞬明白,“那么多嫡亲公主,为何偏偏是你?纵然没有愿意去的女子,从旁支中册封一名才貌皆可的贵女代替不行么?” 谷小澈摇头道:“曼宁是最合适的人选,何况……”她还会再回来。 她握着柳明容的手安慰道:“此去至多月时间,母亲不必担心。” 柳明容正沉浸在女儿即将远嫁的忧虑中,听她如此讲,分明是同她父亲达成了什么约定。 “听闻舅舅在江南遭遇刺杀,极有可能是父亲所为,母亲以为如何?” 柳明容方才松口气,却因她提及朱潜而猛地一惊,“江南?” 谷小澈不便透露更多,暗示道:“若父亲回来,母亲可知该如何自处?” 柳明容不明白女儿何意,但她没想到朱潜竟还活着,他还活着…… 谷小澈见她怔怔地模样,叹息着让嬷嬷照顾好她,便同重年离开。 夏定初二年,楚遣来使求娶大夏郡主,结为姻亲,婚期定在次年四月。 同年,燕国国君病危,燕太子虞贞主宫中事,大夏使臣留在颍安,未有归期。 虞贞主持事务次月,即同楚国乐珞公主成婚,楚国同大夏皆送来贺礼。 燕国皇宫里,乐珞公主与虞贞太子正是初次相见。 虞贞很会揣摩女子心意,时而逗得她或腼腆或羞涩地笑。 乐珞与乐流一母所生,她笑起来时虞贞总有一瞬晃神,仿佛能看到另一个云江坐在自己对面。 他手中缓缓摩挲着酒杯边缘,仰头将那灼辣的酒水一饮而尽。 兄妹俩容颜相似,神韵略有差别。 乐流清极雅极,皓荡江风与初凉冬雪难及他高华万一,只消站在那里便令人觉得尊贵无匹。 哪怕仅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也足以令人心摇神晃,难以自拔。 而乐珞则要淡些柔些,像一朵初开的白色芍药,上有父亲兄长保护,下有奴仆侍卫娇宠,可谓受尽宠爱。 她养在深闺,楚国宫中皇室血脉稀薄,少有阴暗争斗之事。 这些都是得益于楚皇和他的云江精心呵护,才能养得她如此天真柔婉。 虞贞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好似自己从乐流手中接过了照顾乐珞之责。 燕楚之间已然牢不可破,乐流娶那位郡主,如同在与他告别,要去过自己的人生。 父皇病得迅猛,虞贞忙了数日,幸而他很早就已接触政务,很容易稳住大局。 与兄长自小往来燕国皇宫不同,乐珞是头回来颍安。 楚国多山,皇宫也建在高高的山顶,四周崇山峻岭,丛林密布,她还未见过这般锦绣繁华。 虞贞好容易得了空闲,正陪着乐珞在颍安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坐下,点了些酒菜。 内侍忽然来报:“殿下,大夏的使臣已到。” 史常等人还在驿站中,尚未放回,先前得病之人已然疯了。 趁着燕太子大婚之喜,夏国又遣了新的使臣前来。 虞贞早有准备,“来人是谁?” 内侍察言观色道,“是,曼宁郡主。” 他深沉的眼眸一闪,楚国太子不日便到,大夏竟派一名女子前来。 这是想让两人在燕国定下姻缘。 他心中烦闷,恨不得立刻让驻扎在边境和城外的燕军攻入大夏,灭了这帮夏国大臣。 省得他们吃饱了总来拔弄是非,费心钻营,在他眼前虫子般跳来跳去! 三日后,曼宁郡主入颍安。 如今燕国、大夏及楚国,都有姻亲关系。论起辈分来,曼宁郡主还是燕国太子的大嫂。 驿站之中有得了时疫之人,自然不能再住,曼宁郡主及随从,正住在靠近楚国太子居所的宫殿。 作为东道主及楚国的女婿,于情于理,燕国太子都要安排宴会接风洗尘,让他的大舅哥乐流,同这位未过门的郡主见面。 燕国国君病重,宫中许久不演歌舞声乐,因着接连两桩喜事,连日来总算有了些生气。 大殿之上,虞贞坐在主位,趁着喝酒之际,余光瞥向大夏这位郡主。 这便是乐流心仪的女子? 的确是清丽无双,容貌绝世,怪不得美名远扬。 虞贞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水自口中灼烧入喉,搅乱愁肠。 更令他在意的是,这位郡主听闻先前的大夏使臣得了疫症,不便相见,只淡淡说了句“有劳太子费心”,再不提此事。 进宫后,她也丝毫不关注退兵,像是直截了当,冲着云江而来。 这让虞贞越发烦心。 乐流同她许久未见,甚是欢喜。 他如今见着人都须得谨慎,是以回楚国这几月过得憋闷得慌。 他在她面前不用掩饰什么,毫无顾忌地放开心胸,脸上不觉带了淡淡微笑。 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两人情投意合。 虞贞手中酒杯轻微地“啪嗒”一声,碎成粉末。 乐流头回看她穿着华丽典雅的盛装,描眉点唇,淡施脂粉,纵使知道曼宁颜色生得极好,也不由惊艳片刻。 楚国太子举杯,含笑朝大夏来使的方向走去。 他的坐席本同乐珞挨着,曼宁郡主及她的侍卫在对面,中间隔了数米。 乐流起身时,动静甚大,引得燕太子及众臣频频侧目。 待看清他的动作,那些目光俱都了然,楚国太子这是要去敬自己的未婚妻。 也是,这般佳人,令人一见即恨不得早些娶回家中,还能有什么不满意? 歌舞仍在继续,虞贞无心观赏,一双阴沉的眼眸,都落在那对看去极为般配的男女身上。 而他们毫无所觉。 两人仿佛早有默契,站在一起时有种超脱于世,不容插足的氛围。 宴会结束,心不在焉的虞贞陪着他的新婚妻子遍游园林,身后跟着楚国太子及曼宁郡主。 乐珞见了这位郡主很是欢欣,尤其看到兄长的神情后,更是流露出对这位未来嫂子的喜爱。 她同夫君道,“从未见过兄长在面对谁家姑娘时,那般开心。” 虞贞心道,莫说你没见过,孤也没见过。 这话却无法同乐珞谈起,必须闷在心里。 乐珞回望一眼相互牵手的两人。 离开楚地嫁到燕国,此生很少再能回去,幸而兄长已找到所爱,不至孤寂寥落。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回忆:“从前在宫中,兄长对宫女们虽总是温柔怜爱,我却看出他并不喜欢她们,只是怜惜。” “而对郡主他却极为上心,可见是天赐良缘。” 虞贞心里针扎似的痛,微微冷淡道:“孤亦认识乐流多年,觉得他待曼宁与别的女子并无不同,不过逢场作戏。” 乐珞年岁稍小,对旁人的情绪很难察觉,直觉他说得不对。 “可郡主的确是个美人,听说前朝两位皇子都曾求娶为妃,今日一见果真所言非虚。” 第70章 精准拿捏! 她自是带着祝福之意,虞贞听着越发刺心,忍不住回望。 云江和曼宁同他们相距得越来越远,就如他和他往后的人生,注定分离。 乐流正折了一枝梅花,别在郡主鸦青的鬓边。 曼宁郡主嫣然一笑,光彩生生将那白梅压倒,风骨较之松竹清秀,明艳更胜春风桃李。 远远地,虞贞听不见乐流同曼宁说着什么,但两人并肩而立时,堪比神仙眷侣。 身后一众仆人望着,也不觉露出笑意,满眼艳羡,生怕惊扰了他们。 梅花枝条上,小雪堆积了薄薄一层,煞是惹人怜惜。 太子畏寒,楚国宫殿修得又高,冬日总是格外难过。 往年这时候,他的殿里总烧着红彤彤的炭火。 他爱看雪,下雪时却不能开窗,否则会有寒风吹进来,他的身子承受不住。。 乐流只能眼巴巴地听着,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 那是细微飞舞的活力与生机,悄无声息却又悠然自得。 晴朗之时,碧空下也可见白茫茫的雪地。可乐流固执地认为,雪花在飞舞之时,最为动人心魄。 那样的雪是有生命的,落于地面任人踩踏,揉杂了世间尘土,便失却本意。 “真好,如今冬天来临,我竟不觉冷。” 他伸手去接那些棱角分明,滋润美艳的雪,它们可比他鲜活多了。 谷小澈盯着他指尖那搓儿雪花道,“虞贞已是第十三次回头” 乐流此刻对雪的兴趣,明显大过对他的,“我同乐珞长得相似,往后他看得时候多着呢,不觉厌烦就好。” 谷小澈疑惑道:“为何不让他知晓,你就快离开人世了?” 天下不属于虞贞,这位燕太子没有帝王命。若乐流告知他一切,或许他会放弃娶乐珞,珍惜眼前人。 “你是想兵不血刃取下燕楚么?” 乐流揶揄道,“郡主好心思,谋略不输男子。” 谷小澈无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一面是遥不可及的权力,一面是近在眼前的心上人,虞贞若是选了乐流,总好过来日两手空空,追悔莫及。 虽然乐流已然死去,但余生的片刻弥足珍贵,来日纵然失败也是无憾。 乐流微微抿唇,“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他选了同乐珞成婚,便是将江山社稷置于我之上,家国于他更为重要,何必,让我这已死之人扰他心绪。” 他说话时,有朵雪花正落于唇畔,化开一滴冰凉清透的水,似是亲吻。 乐流的语气怅然,却透着洒脱之意,“不过一场错了的缘分,不如让它止步于此。等到生命尽头,我会自己找好地方独自死去。” 他低垂的凤目划过一丝流光,似是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江山和情爱自古少有兼得,他失了我,还可握住江山。” 谷小澈望向燕太子的目光,不由带了些怜悯。 现在是乐流不肯告诉他,任由虞贞自己胡乱瞎撞。 他这般行为,无异于临死前也要在对方心里戳上几刀,让虞贞日日对着乐珞,却永远忘不了自己。 这位楚国太子成长了不少,爱上他也算虞贞倒霉。 说到底,他还是介意对方娶乐珞之事? 一边嘴硬说着已然看开,一边介意得要死! 楚国太子那边已送了曼宁回宫。 虞贞随乐珞来到寝殿,带着几分歉意道:“孤想起还有要事处理,你今日早些歇息。” 国君病重,奏折都送到了太子宫里,堆叠成山。 他们新婚后,虞贞从未回内殿睡过,乐珞也不在意,只道这一阵过了便好了。 灯影摇晃中,虞贞看完一本又一本,殿中炉火换过一盆又一盆,内侍们不敢上前劝阻。 孤独的帝王,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折。这一幕忽而与记忆中某些久远的画面重叠。 陆澈将自己从思绪中拉回来,夸赞道:“太子殿下果真勤勉。” 此处是太子寝宫,郡主的出现未免引人遐思。 虞贞头也未抬,“郡主所住之地距此处甚远,迷路也该迷去乐流太子处。” 曼宁堂而皇之踏入寝殿,太子妃就在里头,宫人们不敢惊扰拦阻。 她意有所指道:“殿下果真希望我去楚国太子寝宫么?” 虞贞放下朱笔,目光如剑,顾及着乐珞还在殿内,压低声音道:“你都知道什么?” 曼宁挑起一抹极为惹眼的笑意,“知道一些殿下不想被知道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太子殿下不知道的事情。” 虞贞示意内侍们退下,起身道:“郡主深夜到访,不会是来跟孤打哑谜的罢?” 曼宁却道:“殿下明知我所为何事,哑谜二字从何谈起?” 言下之意已很明显。 现下已入冬,大夏边关的军队,打算何时撤回? 那些使臣,你们放还是不放? 原来是为着大夏的事。 虞贞斜睨她一眼,冷声道:“孤竟不知大夏已如此开明,国家大事也交由一名女子做主。这些问题还是等贵国的几位使臣病好以后,再行商议为宜。” 或许是同楚国太子联姻,自认多了筹码,她有几分有恃无恐。 “使臣们有病没病,又是如何病得,殿下比谁都清楚,何必提及此事?不过曼宁却有一桩事,须得告知殿下。” 她缓缓露出的笑容像暗夜中盛开的罂粟,那是艳丽迷人却又充满威胁的气息,“国君的病已拖不了太久,身为人子,殿下是要江山,还是要家人?” 虞贞神情一凛,眼中尽是盛怒,“你说什么?” 她耐心地复述一遍,“陛下的病与燕国军队,还请太子殿下好好权衡。” 虞贞突然明白什么,“父皇的病是你动的手脚?你竟敢……” 曼宁摇头道:“非也!曼宁一小小女子,连国君的面都未见过,如何做手脚?” “现下三国互为姻亲,殿下这话过于言重,未免有些伤感情。” 纵然这位郡主总给他古怪之感,虞贞也不认为对方有这么大能耐,能混进燕国皇宫,对国君下毒或是做些别的谋害之事。 这般被人威胁拿捏,历来是他平生最为厌恶痛恨的行为。 虞贞冷哼道:“别以为有乐流给你撑腰,孤便拿你没办法。” 曼宁道:“现下是国君病重,我无须任何人撑腰,况且我是楚国的太子妃,而非燕国。” 虞贞转瞬明白她话中何意。 曼宁郡主背靠的是整个大夏,按照乐流待她的心思,未来楚国未必不会同她站在一处。 何必撕破,不如各退一步。 虞贞考虑起她方才所言,“你真有办法救治父皇?” 大夏形势如何,两人心知肚明,她不敢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 若敢欺骗,不怕走不出大燕皇宫么? 届时纵有楚国的情面,他也要令她脱下一层皮来! 第71章 狗做错了什么 曼宁道,“殿下若不信,明日我便为国君诊治,若有好转,请先将驻京的军队撤离一半。” 虞贞牵挂父亲,自是应下。 又见她眉目冷清,恍若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中,他忽然道:“你是真心喜欢乐流么?” 曼宁莞尔道:“太子殿下未免管得有些多了。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只要我嫁给楚国太子,大夏与楚国就可多年安宁。” 忆起眼前这位太子,有同楚国太子非一般的关系,莫不是,他还想在成亲后同楚国太子暗度陈仓? 她顿了顿,体贴地道:“乐流太子若喜欢我,我自然也会敬重他。若他对别人有意,只要不涉及后嗣和邦交,我会视而不见。” 这位郡主是因同意了她的要求,用云江在他这刷人情么? 枉云弟待她如此不同,她竟这般冷心冷情。 虞贞讽刺一笑,语气似褒实贬,“不愧是前朝皇宫中培养出来的郡主,眼光够毒够辣。你们这样的人,大抵装得满腹都是权谋心计,根本没有心罢。” 一片好心再次喂了狗。 曼宁冷淡微笑,反将一军,“比起太子殿下来,曼宁还差得远。” 接下来的话直捅虞贞心窝:“至少我无法做到,与一个同心上人长相相似的人成亲,日日对着她的容貌回味思念。曼宁自认受不了这种煎熬。” 内心深处那些隐晦之念尽数暴露,虞贞既狼狈又恼恨,大袖一挥,桌上奏折散落满地,厉声道:“滚出去!” 陆澈淡定地退出太子寝殿。 背后传来虞贞太子恨恨的声音:“记住你说过的话!最好你明日能令父皇好转,否则燕国大军即刻踏平大夏国都!” 从前上仙曾问过她,山石苦道中的帝王,是否应得到救赎。 那时的她,不懂其中真意,给出的答案是当救。 今日情形再现,谷小澈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希望那躲在内殿的太子妃乐珞能聪明些,不要为了自己兄长的爱人,糊里糊涂赔上一生。 “听说你昨夜跑去招惹曜华了?”乐流听闻了些对她不利的话,一大早跑到曼宁宫中来求证。 他自然不信什么,曼宁郡主勾引太子殿下不成,反被赶出宫的谣言。但真实情况如何,他也着实好奇。 乐流看似高岭之巅一朵花,在熟人面前,却是个幼稚鬼。 从前他只对虞贞露出这些情态,如今对谷小澈也不掩饰。 毕竟是“生死之交”了么。 谷小澈摸摸他的头顶,“一些早该做的事,只是名声又坏了一回,说不定还连累到你。” 乐流听罢始末,连连感叹,“郡主还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谁让我是祸水呢?”谷小澈淡然道,“不做点什么,对不起这名头。” 今日,宫中所有人见到曼宁郡主与乐流太子,都在窃窃私语。 楚国太子心可真大,他是根本不知道,还是他不在意,才能对郡主依旧那般温和体贴? 虞贞见到一同出行,丝毫不为流言所动的的两人,脚步一顿,往来时方向回转。 他走的轻松潇洒,身边内侍却在嘀咕:楚国太子果真一点都不伤心么? 难为殿下一片心意,连羹汤都备好了。 “殿下,这膳食?”内侍谨慎地问。 “倒了喂狗。” 一拳打在棉花上。虞贞心中腾起几丝委屈,这不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只要一想起,曼宁会是乐流未来的妻子,他总忍不住想做点什么,不然憋屈得几乎发狂! 虞贞特意命人放出流言,竟对他二人无半点影响。 也不知对方给云江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方才居然在云弟眼中,看到了对她的怜爱? 虞贞压下翻腾的心绪,面上冷静道:“昨夜之事点到为止,以后宫中不许再传。” 又想起,今日本是曼宁为父皇治病的日子,“现下父皇可好些了?” 内侍早已留心:“郡主已在国君宫里,去的人还未回话。” 正说着,另一名内侍气喘吁吁地跑来,“殿下,国君,国君他醒了!” 对方说话算话,他无法食言。 加之今日早上的事,虞贞转身回宫去处理大夏的事,同时将宫中守卫再增加一批。 他依旧防着这位郡主,她的本领越强,就越须小心。 这些守卫他不但要逐个清点名册,查清身家,还要亲自选人。 于是虞贞又变得忙碌起来,甚至无暇顾及新娶的太子妃。 床榻之上,虞幕已睁眼。 他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服食羹汤米粥一类,气色比昏睡时好了不少。 虞贞跪在他床前,握着他父皇的手道:“父皇,孩儿这月已和乐珞大婚,您一定要好起来。” 虞幕双眼微微睁大,竭力抬起手臂,但身体极为虚弱,半分力气也无。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山河破碎,大夏军队入侵燕国,虞贞拒不受俘,惨死在大夏将军刀下。 虞幕看向满面疲惫目光含忧的儿子,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大夏皇宫,御前大太监满面喜色来报,“陛下,燕国已退兵!驻扎在京城边的军队都往后退了五百里。” 再过五百里,就是边境。 柳沅泰知道这是谁的功劳,叹息一声,“难为这孩子了!” 他又问:“使臣可有动静?” 太监道,“还未有消息,但南王近日有书信传来。” 柳沅泰接过看罢,又起了前皇子朱翰的近况。 内侍揣摩着圣意答:“郡主走前曾去看过,他似乎,似乎已接受了事实。” 未央宫中。 晋王柳明怀携妻儿入宫,给如今的柳皇后请安。 “母后,听闻二弟在江南遇刺,不知身体可有好些?” 他母亲忧心道:“老二受伤不轻,才传了书信,说身体已无大碍。” 她几乎忍不住落泪,埋怨道:都是你们父皇,让他去诛什么前朝余孽,这下弄得一身的病。” 晋王深表惋惜,“二弟的确辛苦,可恨我这做兄长的,每日只能处理些琐事,无法帮上二弟。” 柳皇后道:“你能帮着你父皇多在民间走走,了解百姓真实生活,也是辛劳,不必愧疚。” 她说着又想起自己女儿,“明容近日也好了不少,她心中有疙瘩,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妹妹,你是兄长,闲下来多多看顾她些。” 说起柳明容,少不得提及她的女儿曼宁郡主。 晋王道:“听闻曼宁那丫头,来年四月就要嫁给楚国太子。楚国地处险峻,风土与大夏迥异,曼宁在宫中长大,能习惯么?” 皇后想到什么,“曼宁是为大夏立功之人。明容他们先前本已给曼宁定过一门亲事,仿佛是哪个门派中的弟子,谁知你父亲有此安排。” 郡主外嫁之事,已传遍整个大夏皇宫,连被囚禁的朱翰,也从守卫口中知晓。 “曼宁,曼宁……”朱翰喃喃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复归平静。 第72章 陪你去看一场雪 阳川城,简陋僻静的院落里。 杜怜娇嗔道,“郎君,你莫要走来走去了,妾身的眼都被你晃花了。” 张易赶忙坐下,小心翼翼地问,“你可有感觉不舒服?” 杜怜无奈地笑,“这话你已问第六遍了。” 张易尴尬地摸摸鼻子,殷勤地上前端茶递水。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鬼居然能怀孕? 鬼还能怀孕! 可杜怜的身孕确是真的。 张易半是欣喜半是忧心,终于明白那道人给他的是什么灵丹妙药,也相信对方绝非欺世盗名。 张易头回当爹,想问问女鬼怀孕与常人有何不同,有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知晓她怀孕后,他再去道观附近,道长却已不见踪迹。 他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破屋藏鬼,又没法请大夫前来相看,正急得团团转时,救他命的人出现了。 “大仙!”张易看到谷小澈出现,激动得双膝跪倒,“大仙快救我,不,救救我家娘子!” 燕国国君转醒,楚太子与他情谊非比寻常,又是嫁妹,兼着与郡主培养感情,故而在宫中多留了几日。 曼宁郡主治好了国君病症,燕太子说到做到,她与乐流离开时,燕国军队已全部退出大夏国境,使臣也一同放回。 值得留神的是,虞贞以冬日苦寒不便行军为由,让退到边境的军队就地驻守。 但郡主此番出行,大夏危机算是解除,夏国君臣皆喜,等待着使臣归来。 谷小澈抛下队伍,先一步来到阳川,正是为解决张易杜怜之事。 她不想回大夏皇宫,又顾着张易这头,便来了他家。 关于郡主的传闻众说纷纭,回去难免要跟着柳家亲眷四处走动。虽有郡主府,却落不了清静,极不利于修炼。 张易这住着非常合适,李凌已同家中定好的那位小姐成婚,正是新婚燕尔,无暇顾及他的贤弟。 张易除去偶尔与他对文论词,外出教学赚钱,其余时间俱待在家中,照顾杜怜。 谷小澈打算留在此地,直到杜怜生产,与楚国太子的婚期定在来年四月,三月回去正好。 她让使臣带了信笺,立下这等功劳,外祖应当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有谷小澈在此,张易宽心不少。 有时他隐隐觉得谷小澈身份不简单,通身贵气不似寻常人,但对方有意隐瞒,他也不便多问。 谷小澈抽空去看过乐流几回。 他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亲近之人本就知晓太子身体欠佳,冬日寒凉更是寻常事,都不觉有异。 乐流已对他父皇言明身体有恙,几经寻访名医也不见效,恐怕时日无多,希望他能从宗室中选出一名子弟,继承江山。 楚国皇帝心急如焚,暗中寻找医术高明的大夫,又记挂着太子婚事,传信给大夏,希望将大婚提前两月。 他这般动静,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楚国贵族圈层里,关于郡主克夫命的流言再度甚嚣尘上。 这些言论亦传到了大夏。 他们似乎对此不以为然,如楚国所愿将婚期改为二月。 实则改不改都一样。 乐流强撑着残破的躯体,只希望父皇少伤心几日,能将后事安排好。 自曜华大婚,他再无留在世间的必要,多活一日便赚一日。 谷小澈委婉道,“他没有你想得这般无情。” 虞贞那日的举动虽可笑,也正说明他对乐流的在意。 他悠悠仰头叹息:“这天下太大了,想尽快收拢各方势力,最快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充实后宫。” 若能拿下中土山河,对方今日娶乐珞,明日也可娶旁人。 即使有所犹豫,自会有朝臣劝谏,要他为国本和皇室血脉考虑。 燕国宗室不顶用,虞贞必须留下子嗣,否则山河又将陷入动荡,回到先前的局面。 他再如何爱慕曜华,也不愿与他人共享他的情意,二者注定不可兼得。 乐流将未来之事看得很清楚,也不知是否该庆幸,最终坐上帝位的人不是曜华。 是不是都不要紧,这是他的选择。 他们这样的人,道不同,情亦难长久,他何苦去拖慢对方前行的脚步。 谷小澈:说到底,你还是在意他娶了乐珞…… 真记仇啊这家伙! 她已做了自己能做之事,虞贞那边毫不领情,剩下的听天由命! 转眼新年已至。 谷小澈照料杜怜之余奋力提升修为,借机将这大陆上的天材地宝搜罗个遍,重年来寻时,她正临近突破化神期。 “你是知道我破境在即,才回来的么?” “不,”重年递给她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我来与你过年。” 他每每出现,都是在至关重要的时刻,似要将细水长流四字践行到底。 谷小澈看过乐流之事,于情爱一道上亦有所悟,有时不免猜想,她对那人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愫,是否也不过一场妄念。 他们相处不到百日,于仙人而言不过须臾。凡人才易被七情六欲所困,仙人不会这般轻易动心,他或者也只将她当成可提携的小辈。 对方是那样淡漠高远的上仙,怎会记得一位不起眼的太乙弟子? 顷刻两人已至山野。 寒月高悬,云雾朦胧着月的轮廓,沾染了丝丝缕缕缠绵之意,万籁俱寂。 重年抬手,漫天雪花纷扬,潇洒飞舞,落在枝头、沟壑与泥土上,直至大地山林银装素裹,夜晚格外灿烂明亮。 “可喜欢?”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周身,带着淡淡的什么花的香气。 她追忆许久,也没想起在哪闻过。 谷小澈伸出手去接那雪花,唇畔笑意收也收不住:“自然喜欢。” 这不是雪仙按照节气时辰所布,而是妖君为她特意下的一场,这般用心,如何不喜欢? 面对师兄时,她不假思索地说了谎,自此也惊觉,重年在她心中有所不同。 扪心自问,若当时问起这话的是帝君,她也一定会为他隐瞒。 下凡许久,她还是那株胆大包天的仙草。 她的个头在女子中实属高挑,重年微微俯身,正好将下巴搁在她肩头。 他的声音温柔,带了几分撒娇委屈的意味:“今夜不许想着别人。” 谷小澈心里装了好多人和事,终日不是忙着修炼,就是救人匡扶运势。他除了见缝插针帮点小忙,连和她独自相处,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没有谁家恋爱是这么谈的,妖也不行。 仗着这会气氛到位,谷小澈也没用言语刺他,重年得寸进尺道:“不许想你师父师兄,爹娘养父,还有什么楚国燕国太子。” 妖君阁下已活了不知多久岁月,幼稚起来却跟乐流似的。 谷小澈好笑道:“那我做什么?” 温暖的手掌蒙上她的眼,语气是不容拒绝的霸道,“陪本君在这山野待上一晚。” 第73章 化神!心之所向 万家灯火明亮,人间新年喧闹。 孩童们提了鞭炮焰火,在大街上奔跑叫嚷,门户上春联溢着洋洋喜气。 处处热闹非凡,他们却偏在这山谷做一对野人。 谷小澈轻哼一声,或许妖的追求方式本就有所不同叭! 她曾在书上见过妖的由来。 有一出生便成妖的精怪,有遭逢坎坷,无法摆脱执念而成妖的凡人,也有堕落的修炼者或品行不佳的神仙。 他们行为乖张,藐视一切规则,将这世间扰得乱七八糟。 重年却不在此列。 她自见到他以来,对方做过的最出格之事,便是今日违背节气规律,在这片无人之境上,为她下了一场雪。 这样好的妖君,来日她如何舍得伤他? 重年的情劫怕是再也过不了。 谷小澈忽而眼神微亮。 也好,重年修为停滞,兴许日后她就能打得过对方,不必再像现在总被罩着。 说不定,还可将这妖君收做小弟! 重年有难,她立刻拔剑而上,在他震惊的目光下,来一场帅气潇洒的美救英雄,岂非美滋滋? 纷扬的雪花落在他们发间,肩头,衣袍之上,谷小澈的思绪已飞到了遥远的千万年之后。 重年眼眸黑沉,不知何时已将她揽入怀中,罩着她微微冰凉的身躯。 神女无心,此刻淋雪,也算共白头。 山野比庭院更为寂静,谷小澈在此一连待了半月。 她如今吃些灵果草根已足够,有重年在身旁护法,山精鬼怪不敢轻易相扰。 山巅上空,黑云密布,雷声暗涌,数道紫金闪电躲在云层之上舞动着爪牙,蓄势待发。 化神期是为下境界中最高境界,比之其它破境更为凶险。 若能扛过九重雷劫,便可进入化神期,灵识脱离肉身,随处可去,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言,尤为重要。 若无法扛过,便是修为打回原样,轻则从头再来,重则灵识毁灭,彻底沦为凡人! 浓云之后天雷咆哮,像暗夜中幽幽的狼窥伺已久,终于露出森森锋利的狼牙,冲向山巅那渺小的身躯,似要将她劈成两半! 谷小澈盘腿而坐,淡然自若,周身运转起所有灵力,双手张开十字印,全力迎接。 第一道! 她身躯微晃,咬牙承受这沉重一击,唇畔血迹隐隐可见。 第二道! 谷小澈整个人被劈成焦炭,只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呼吸微喘,双腿稳如磐石。 雷电仿佛被激怒,似有灵魂般直冲她面门,接着又是第三道!第四道! 谷小澈瘫倒在地上,五脏六腑都遭受着巨大痛楚,似被烈火灼烧后洒了盐水般火辣,时而细密绵绵地疼痛钻透血脉骨髓,仿若千万只蚂蚁吞噬。 第七道天雷盘旋着劈下,带着俯视轻蔑的意味,谷小澈吐出一大口血。 手指已无法动弹,筋骨被重重锤断后又飞速拼接的巨痛袭遍全身,冷汗如瀑布般涌出流淌,整个人仿若从河里捞出得那般! 第八道天雷落下! 谷小澈气若游丝,眸中划过一丝痛楚却坚毅的微光。 所有力气被凝聚到指尖,猛地正对那道银蛇般的雷电,整个人飞出数米之远! 最后一道天雷挨过,谷小澈手臂麻痹,如同被电蛇狠狠撕咬,纤瘦的身躯闪过无数道紫蓝色电流,战栗不已。 她保留着几许意识,冲他露出个虚弱的笑。 重年上前将她抱起,喂了几粒朱果到怀里的女子口中。 她还晓得吞咽,朱果已在体内流淌着融融暖意,修复着破损的身躯。 谷小澈勉强扯了扯嘴角,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这一睡足足八日,醒来时正在张易家中,整个正月已过完。 她坐在屋中,阳川及周遭三百里洞若观火,化神期果然大不一样,不枉她挨了这么多道天雷。 谷小澈唤出锦囊,从里头取出蚀月果。 此番渡劫用了一颗,还剩五粒,不知能撑到何时。 她盯着它瞧了片刻,又仔细收好。 渡劫可借助法器或符阵,灵药之类,但雷电淬体于修炼大有益处。 如今她修为尚在下境界,没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靠外物来挨过雷劫。 杜怜已然显怀。 与凡人不同,鬼胎只消六个月便可生产,算来正好是二月。 这几日张易更是谨慎仔细,向谷小澈请教了许多保胎之法,又潜心研究起医书典籍,只盼杜怜临盆能顺畅些。 光靠她一人之力,当然不够。 谷小澈拈了纸鹤去寻莫炀,半日后他赶来张易家中。 几日后,杜怜终于发动,屋子里忙成一团。 杜怜生得是鬼胎,连稳婆也无法请,谷小澈跟张易刻意请教过城中稳婆,又有莫炀助阵,总算母子平安。 大事已成!三人松了口气。 孩子由莫炀抱着,张易傻傻笑了一阵后突然想起,他这几日光钻研如何保胎和助产,忘记找寻如何养大鬼娃了! 他登时面露惊惧,手忙脚乱地去翻箱倒柜找医书。 谷小澈与莫炀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无奈:张易紧张过度了。 谷小澈拍了拍他的后背道,“鬼婴不容于世,注定要受天道所灭,光看医书不顶用的。你随我们来,保证还你一个完整正常的孩子。” 又对累极的杜怜道,“如今你已完成心愿,歇息几日,我来接你。” 张易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两位大仙既然一直襄助他们,必定不会害自己的孩子。 他略微放了心,安抚了虚弱的杜怜片刻,同他二人来到隔壁。 莫炀身前悬着一把剑,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空中飞快画些什么,所过之处金光隐现,形成一张无形透明的阵网。 谷小澈将张易与鬼婴的手指一道割破,分别按在莫炀所施阵法某个方位。 张易只觉身体中血液火速流失,同时有股寒凉的阴气窜入体内。 他面色冷白嘴唇直哆嗦,想是难受得紧。 谷小澈安慰道:“必须用至亲之人的血,才可将这孩子变为凡人。” 张易听到是为了儿子,强忍着身体不适,撑到阵法结束。 他手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虚脱至极。 谷小澈手掌抵在他背心,灵气汇聚着缓缓推入,游走过全身筋脉,驱逐了所有阴寒之气。 莫炀掏出一粒固元丹喂婴孩服下。 凡人若吞食仙家丹药,承受不住只会爆体而亡,婴孩身体本就孱弱,故而只喂了半颗。 缓缓而治,总比用力过猛强些。 张易缓过来后,周身暖意洋洋,只觉前所未有的舒坦,冲谷小澈感激地一笑,抱过那婴孩。 小孩面色红润,生得眉目清秀,正冲他吐着泡泡。 张易抱着他,小心地擦去孩子身上残余血污,再也按捺不住欣喜,冲进院子里放声大笑。 他终于有儿子啦! 第74章 出嫁也溜号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莫炀与谷小澈辞别张易,带着杜怜的魂魄回到大夏。 做了多年野鬼,又跟着厉姜混了好些时候,杜怜早已不受阴差管束,投胎还需等待时机。 莫炀歇在惠王府,得知朱肇是受师妹点化之人,叨扰之余也偶尔指教。朱肇越发感激,将他视为府中贵客。 谷小澈则回到郡主府,二月曼宁郡主须同楚国太子大婚,得开始筹备婚礼。 曼宁郡主本属皇室之人,又立下大功,被柳皇视为掌上明珠。出嫁时,主家及旁支的表兄表妹皆来道贺,郡主府一时之间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春寒料峭,柳梢冒出浅绿新芽,犹让人觉得冷意嗖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府邸,也没让人觉得多欢欣。 郡主府前,众人垂首含泪,在寒风里目送她远嫁。 大抵出嫁之前,总要哭上一哭, 柳明容抹着眼泪道:“此行山高路远,我儿定要珍重自身。” 虽知晓此行另有用意,到了这日场景,也没有哪个母亲能忍住。 她自认亏欠这个孩子良多,很多遗憾还未来得及补上,曼宁就出嫁了,还嫁得那样偏远。 大抵因母女血缘之故,陆澈心中一阵酸闷,尽力安慰道:“先前在燕国之时,我已同楚国太子见过,他皎如珠晖,品行高洁,待我也极为妥帖。” “那都是成亲之前,谁知是不是装出来的。”柳明容是过来人,知晓男子脾性,仍旧不放心。 她迟疑道,“听说楚国太子身体不大好,你当留心,若觉得此人可靠,早些要个孩子。” 谷小澈面上一僵。 孩子是不可能有的。 杜怜的事好容易解决,若再来一个乐流,她怕来日死无葬身之地。 护送她前去楚国的人,正是五表哥柳显章。 他受父命来汇报江南一带形势,回来之时,正好赶上表妹出嫁。 “表妹可先行歇息几日,路上若有不适告诉为兄。”柳显章叮嘱道。 对方似是将她当成了家中那些金贵的妹妹。 曼宁道:“表哥只管放心走,先前我已出使过大燕,对路途颇为熟悉。此去楚国大约需四日路程,太子殿下先前都已告知,楚国来使在边境处等候。” 柳显章方才记起,这位表妹可是大夏功臣,出使燕国游说退兵,这点路途对她而言,委实算不上什么,一时哑然。 郡主人在马车内,灵识却已飞出体外,一路畅游到江南。 谷小澈从未来过南方,此地果然山灵水秀,处处垂柳繁花,园林精致,下雨之时如一副水墨画卷缓缓舒展。 此界因灵气稀薄少有修炼者,她或许是唯一一个修炼至化神之境的人。 将江南好景都看了个遍以后,又往更南边飞去。 这么一瞧,发现了点意料之中的事。 她失踪已久的亲爹朱潜,和身边坐着的南王柳明德,正谈论着什么。 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两人却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对坐,衣着也极为简朴,是刻意乔装改扮过。 显而易见,大夏之外燕楚窥伺,让朱柳两家原本微薄的姻亲关系,变得分外重要,一致联手,将矛头对准外敌。 谷小澈与师兄在外辛苦奔走这些时日,总算见到有了成效,不免大感欣慰。 还得多谢野心勃勃的燕国太子,和她目光长远的外祖柳沅泰,否则怎能如此顺利? 她心中一欢喜,便无拘无束地扎入界天地间,似一尾跳入大海的鱼,任意遨游。 投生人间二十余年,终可再如从前仙界那般自由畅快。 两日后,谷小澈回到马车。大夏送亲队伍到达边境,楚国迎亲的人已在等候。 为表诚意和重视,楚皇陛下派太子亲自来接,柳显章等人将郡主送到,同他寒暄之后便离去。 曼宁与乐流同乘一车。 “孤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同别人大婚,还是名女子。”他望着帘外浩荡严整的迎亲队伍,似喜似悲。 大婚本应是这般庄重严肃的场景,人的一生只可有一次。 这唯一的一次,他无法同心上人携手,也是早已注定。 名分于情薄之人可有可无,随意更改,对情深之人重若泰山,坚如金石。 乐流一向身体不好,后来自知时日无多,更是不愿耽搁其她女子。 本以为此生,都要怀着对那人不可见光的恋慕,在无尽冰冷与阴暗中度过。 未曾想,临死之前,还能与大夏这位郡主相伴,完成这场神圣庄重的仪式。 “你不算亏,本郡主也是头回。”谷小澈也觉颇为新奇。 以凡间尊卑来看,郡主另嫁别国太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两人姿容风仪,都堪称一段良缘,乃天作之合。 更何况郡主出嫁,还承载着楚国与大夏交好的美好期许,是两国百姓喜闻乐见之事。 她很满意头遭出嫁的体验,完美。 楚国太子大婚,燕国国君已痊愈,可重掌国事,燕太子夫妇带了厚重的贺礼来楚。 太子迎亲回来当日,即在宫墙下遇见他们,一时相顾无言。 楚国宫人战战兢兢地看着两位太子,心中直犯嘀咕:不是说燕国同楚国一向交好,两位太子也情谊深厚么?如今结为姻亲,按理应该更加亲厚。 为何气氛这般,这般冷寂? 再见恍若隔世。 虞贞面色阴沉,“恭喜。” 如今按辈分,他该称乐流为兄长。 他和乐珞携手而来,恩爱和顺。 乐流觉得自己应当悲戚,但胸腔内自从空出一块后,似乎再也感受不到痛。 他将所有情绪掩饰得很好,一切都在设想之中,再无牵绊和遗憾。 乐珞感觉到心口处酸涩胀痛,不由微微踉跄着后退。 虞贞连忙扶住她,“可是不适?” 同时面对兄妹二人,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乐珞在他眼中,只能是妹妹。 兄妹连心。 乐珞复杂的目光在兄长脸上停留,而他只怔怔看着自己的夫君。 她垂首敛起万千思绪,勉强一笑:“没关系。” 此刻气氛实在冷寂而尴尬。 虞贞见她面色不佳,想尽快让乐珞回宫歇息,权衡之下,终是将在心中反复斟酌的话说出:“郡主怕是来者不善,你须得当心。” 乐流似是不愿多提,“她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会对她好,不劳殿下担忧。” 虞贞嘴唇动了动,很想问他一句。 她是你的妻,那你和我呢? 我们之间都算什么? 这些话注定要压在心底一辈子。 数日之后礼成,燕太子与太子妃即刻启程,未有多留。 乐流不再出入宫殿,连送也未去送,一应事务皆由太子妃代为打点。 第75章 情与江山不可得兼 燕太子走的那日,乐流终是不顾宫人劝阻,打开了寝殿的那扇窗。 天空下起细碎的小雪,春日的雪即使寒凉也透着丝丝温柔,像曜华永远深沉,却总会为他腾起的笑意。 陆澈以为他在记恨曜华娶了乐珞一事,实则他很清楚,自己究竟如何想得。 那日他同众多女子嬉戏的场景是真,他心中有自己也是真,而若江山不失,曜华会再次做出的选择,亦是真。 那江山是一场遥远虚幻却又近在咫尺的梦,至少在他走后,能给予曜华奋进的勇气和希望。 而非让他在知晓残酷的现实后,失却鸿鹄之志,还要面临失去自己的打击。 他们之间的情缘,步步皆错。 这一生,就只得他一人相爱,爱到病魔缠身,相思彻骨,爱到深陷泥淖,痛彻心扉。 他唯一的爱人啊!怎么舍得,让他为难。 乐流望着无尽纷飞的雪花,目光无尽缠绵痴恋。他形容枯槁,手臂抬起已相当吃力。 太子妃坐在他身边,替他合上了那扇窗,他终于回头,不再眷恋窗外的雪。 乐流身上的妖力撑不了太久,至多不过十日,他将魂魄离体,跟随鬼差去往轮回之路。 听闻黄泉路上鲜花遍地,孟婆汤忘却前尘,他要将这一切都忘记,但愿来世平凡安稳。 楚国太子病重,太子妃每日辛勤服侍,以郡主之尊洗手作羹汤,日夜不离,贴身侍奉,楚国国君悲怆之下又觉欣慰,直曰此妇大善。 虞贞看罢暗线奏报,面沉如水,眉心刻出一道深深印记。 乐珞公主在他身侧,从前的她天真无知,这些日子以来,突然懂了什么。 那位郡主说得是真的,她的夫君喜欢的是兄长,纵然娶她,也是当妹妹一般照料,不过是替他完成心愿。 乐珞心下黯然,她对虞贞不止是兄长那般的喜欢。 乐珞曾在兄长处见过燕国太子画像,知晓燕国同楚国素来和睦,也隐隐期待着嫁与对方。 期盼多年,一朝如愿,未料真相竟是这般。 该说兄长隐藏得好,还是怪自己过于迟钝,竟从未发觉? 虞贞道,“云江身体越来越糟,你父亲正四处寻访名医,孤亦在暗中寻找,至今尚无消息。” “敢问父皇当日为何生病,又为何突然好转?”乐珞想起了妙手回春的嫂嫂。 她能替燕国君诊治,却无法治好兄长的病么? 乐珞不知两国之间的博弈,亦不知为让她出手,虞贞做出了何种让步。 他不愿多提那名郡主,敷衍道:“她在你兄长身边,已是尽力了。” 同那位郡主交谈时,两人也显露出彼此最为残忍真实的一面。虞贞面对陆澈,常有棋逢对手之感。 云江与乐珞都是过于光明纯善的性子,很难接受这般阴私晦暗。 他翻着奏折的手一顿,忽而记起那个深夜,一个念头似闪电般划过。 那夜自己按捺不住思念之情,偷偷潜入他宫中,却不见云江有呼吸和心跳。 那时虞贞心痛至极,以为云江猝死宫里,不敢面对他的过世,落荒而逃。 为避免楚太子在燕国宫内死亡的消息传开,引起各方猜忌。他悲痛之余,不得不振作精神,特意命人去请云江用膳,想将此事同燕国划清干系,避免局势大变。 云江却被那侍女叫醒,来到他身边时,除了身体依然冰冷,呼吸几不可闻,皆与常人无异。 他的身子一向不大好,云江也曾同他提过,乐家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能力。 虞贞以为那是楚国特有的秘法,发觉自己想岔,沉甸甸的心终于松快几分。 幸而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娶乐珞之事几乎板上钉钉,他不愿再同他分开。余下岁月里,他再不顾及什么,两人之间有种无言的默契,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他亦能察觉出,云江眼中对自己深刻的情意与眷恋。 而那侍女…… 太子大婚这几日,宫人皆忙忙碌碌,他着意留心那名侍女动向,对方却如消失一般! 若是其她侍女,还有放出宫嫁人的可能,这般还兼着贴身护卫之责的侍女,却永远不可能被放逐。 她们自生下来,就归主人所有。 虞贞忆起深夜里那道模糊的侧影。 这般容貌出众的女子,在燕国宫人之间,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如今想来,不觉奇怪么? 设若那名侍女是曼宁郡主所扮…… 理智在告诉这仅是猜测,可将父皇的重病与云江入宫串联起来,简直巧合得令人心惊! 若那位郡主为逼大燕退兵,先潜入云江身边,又趁机暗害父皇…… 虞贞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 父皇重病,云江是否知晓原因? 这念头浮上来便被他打消。 云江身为楚国太子,对燕楚关系如何极为看重,不可能做出联合大夏,暗害他父皇之事。 唯一重要的是,他父皇的病,极有可能是陆澈下得手! 虞贞思虑再三,连夜出宫去了城郊的一处道观。 他从前不信这些,但此刻思绪混乱,急需找到一个出口去争辩发泄,哪怕输得一败涂地。 道观灯火通明,像静静等待着谁。 道长端坐灵台之上,目光空灵,声如洪钟:“太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虞贞目光阴沉,“道长如此神机妙算,不妨猜上一猜,孤来此所为何事。” 道长摇头,“贫道没有这样高深的修为,何况天机不可泄露,但见殿下眉目似有焦灼之意,贫道有一言相赠。” 虞贞极厌恶这般迂回之论,此刻也耐着性子,“道长请讲。” 道长眼中精光闪烁,“太子乃天潢贵胄,纵横四海,但须做到二字,放下。” 放下。 放下对云江的情意,还是入主大夏的志向? 虞贞勾唇,“孤若不愿呢?” 道长听出他的执着,沉痛道:“权位越高,背负越多,权与情难以兼得,终是伤人伤己,涂炭生灵。老道言尽于此,还请殿下,细细思量。” 情是乐流,权是这江山。 “孤不信你这些话!”虞贞心中猛地一跳,转身离去。 国君寝殿。 虞幕接到禀报,揉着眉心道,“太子连夜出宫?去了何处。” 总管道,“城外道观。” 太子向来同道士和尚之类无甚交往,现下深夜前往,所为何事? 虞贞所做的一切,甚至包括往楚国宫中安插人手,他都看在眼里。 虞幕放下朱笔,深深叹息。 自病愈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想尽快将这胆子交于太子,却未能得成。 太子至今未同太子妃圆房,若换了从前,他定当耳提面命,以江山社稷为重,好好规劝。 但见到虞贞对乐流那般,极其隐忍深沉的爱意,加之那场梦境的不祥之兆,他有时也会生出怀疑。 那究竟是一场梦,还是上天给他的预示? 第76章 梦中人的梦中(周末加更!) 虞幕一直认为两人少年心性,还不够成熟,来日面对江山与皇位,定会做出选择,承担起各自该做的事。 但听闻乐流病重多日不见气色,太子也是越发不避讳,将太子妃冷落一旁,虞幕不由怀疑起,当初他与楚皇暗中的协定。 燕国联楚抗夏的意愿,早在数十年前达成,可这天下,真能如他们所愿,尽归燕国吗? 他近日收到密报,前大越皇帝朱潜,在江南一带露出踪迹,那是南王柳明德管辖之地。 虞幕回想起从前同柳沅泰对谈时,对方沉稳从容令人折服的风姿,那般心怀天下,眸光坚定,过往三人相识场面似又在眼前。 三足鼎立之势,日后定会被打破,最后的赢家,却不一定是燕国。 楚国太子寝宫,宫人们跪了一地,个个神情悲戚。 软塌上,乐流枕在太子妃腿上,双眼竭力睁开,似在等着谁的到来。 最后一丝妖力用尽,他的魂魄脱离束缚,被躯体强行排斥出体外,灵肉分离。 谷小澈一边嘤嘤地哭泣,一边搜集乐流四散的魂魄。 约定之时已到,黑白无常知晓殿中这位姑娘同仙界渊源颇深,卖莫炀仙人一个面子,并未相催。 “真不甘心啊……” 乐流虚弱地抬手想去触碰什么,四肢已僵硬,无法按他的意识去行动。 耀目白光中,他似又看见曜华的笑颜,喃喃道:“终究是,终究……” 未尽之言在他口中消声。 原本低弱啜泣的哭声突然变得高亢悲哀,谷小澈将他的最后一魄捻入掌中,乐流乖顺地陷入沉睡。 黑白无常正欲前来,忽而狂风四起。 哭丧棒上的铃铛疯狂地摇晃,白无常惊道:“不好,有妖!” 黑无常迅速转至他身后全力迎敌! 两位鬼差魂力相融,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烟尘弥漫,楚国宫人与守卫不知发生何事,被那沙尘迷得乱作一团。 浓厚的妖息顺着大风挟裹而来,什么影子极快地冲入殿中,黑白无常连身影都未看清,谷小澈手中魂魄忽地消失。 白无常目瞪口呆。 谷小澈也呆了! 掌心上空空如也,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的修为明显高出她不知多少倍! 乐流还在那只妖手里…… 来不及对鬼差解释,她一咬牙冲了上去! 虞贞梦到年少时的场景。 燕国和楚国陛下友谊非比寻常,时常来往,御花园中两位小太子手拉着手,咿咿呀呀地对话。 云江瞪着双明亮的大眼,无辜单纯得像他养得那只鸳鸯眼的猫儿,脸蛋肉乎乎软绵绵地,可爱极了。 曜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捏,生怕弄痛他。 “我要娶云江做太子妃。”他忽然没来由地喊了这么一句。 云江懂事得要早些,歪着小脑袋看他,“可我是楚国太子,以后也要娶太子妃。”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做你的太子妃。” 曜华被他较真的小模样萌到,呆呆地望着对方。 他悄悄擦去嘴角透明的液体,一本正经道:“这有什么,你是楚国太子,我是燕国太子,身份正配,两国关系这么好,父皇一定会同意的。” 虞贞想了想,又道:“据说成亲都要给彩礼,你得跟楚国陛下说说,到时少要些。燕国的钱都用在了练兵上,我听父皇讲,国库有点空,我家有点穷。” 云江冲他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别过头去不忍直视,到底没忍心打击对方的热情,“你家这么穷,还想娶我,我才不要!” 曜华强行掰过他的肩膀,盯着他柔亮的眼眸,放轻了声音,“我家穷,是因为要习武强兵,这样才能保住国土不受东边的大越侵犯呀!” “燕国将士在外保家卫国,为楚国筑起一道坚固防线,你们趁机发展,国富民强,不好么?” 云江思考了很久。 他好像说得也有道理,于是点头:“我也听人说过,成亲不止有彩礼,还有嫁妆呢!若真有那天,我多带点钱过来,这样你就不穷啦。” “你真好!”曜华捧着他的脑袋,在他脑门上“叭”地盖了个口水印,“那就一言为定!” 花丛外,过来寻自家孩子的燕国国君和楚国陛下,将这对话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双方对视一眼,齐齐嘴角一抽,拎着自家太子各回各宫。 虞贞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宫殿,很清楚,这是一场梦境。 自回到燕国后,他经常做这样的梦,从一开始的甜蜜欢愉,到现在的波澜不惊,醒来后满心沉痛,已习以为常。 “曜华……”似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似近还远,却连半分影子也无。 虞贞疑心自己听错,那个声音犹在耳边,轻声道:“曜华……” 他听出是谁,惊喜道,“云江,是你吗,你来找我了是不是?” 云江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痛苦,被什么扼住喉咙般,发出嘶哑凌厉的呼救,“曜华,快来救我……” “你怎么了!”虞贞惶然大呼,心被整个揪起,完全失却平日的冷静谨慎。 恨不得立即赶到云江身边,却看不见他的影子,他急切道:“告诉我如何救你,是谁在害你!” “害我的人是曼……啊,不要!”话音未落,云江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哭。 殿中再没了声息。 虞贞不知身在何处,周遭一片昏暗,仿佛是楚国皇宫。 他往太子宫中直奔而去,殿中处处灯火通明,却寂静得可怕,连个守夜的宫娥也不见。 虞贞涌起不妙的预感,放慢脚步,径直来到寝殿。 殿内宫人个个垂首哭泣,满面悲戚仓皇,口中连声哭喊,唤着太子殿下。 虞贞阴沉着脸道:“谁来告诉孤,这是怎么回事?” 云江身边常跟着的内侍抹着眼泪,沙哑悲痛的声音道,“太子他,他殁了。” 虞贞顺着内侍所指方向看去,榻上的人身体僵直,同那夜一模一样,只是再也不会动了。 无力地恐惧袭上心头,他无法相信,云江真就这般去了。 虞贞想靠近榻上的人,腿却如巨石般沉重,半步也动不得。 他,再也不留恋这人世间了吗? 虞贞转身揪起内侍的衣领,厉声道:“太子妃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人来禀报!她去了哪里!” 内侍吓得浑身直颤,声音惊惶:“太……太子妃在太子逝世时,突然不见了!” 虞贞充满威势的目光在殿内一扫,那名安插在楚国皇宫的内侍微微点头,证明所言非虚。 “什么叫,不见了?”他喃喃道。 虞贞满目悲色,想要再问清楚些,被他抓着的内侍忽而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过来! 虞贞再次从梦中惊醒,全身冷汗涔涔,胸口噗通噗通地狂跳,盯着帐顶团龙云纹出神。 第77章 这口锅她背了 若说先前是一场清醒的梦境,后者却如亲身经历般真实。 他看到的那些,绝对不是梦! 云江那般痛苦,定是在想办法托梦给自己,楚国太子寝宫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说不定,他在等着自己去救他! 不祥之感占据整个心间,虞贞当即联络安插在楚国宫中的暗线,半日后,果然得到回复。 楚太子,殁了。 预料成真。 他心中已确信,昨夜所见的场景,定是云江临死前托的梦。 虞贞来不及将此事告知乐珞,强忍着心间悲痛下令。 “楚国太子妃涉嫌谋害燕国国君及楚国太子,燕国上下若有提供相关线索者,赏银万两!” 他还记得乐流引自己到寝殿前的话,陆澈在云江逝世后立刻没了踪影,一定有问题。 若是她动的手,云江一死,燕国楚国迟早会查出原因,那时两国都不会放过她,极可能是先行畏罪潜逃。 陆澈作为大夏同楚国示好的联姻人选,本没有理由做出这等,破坏两国情谊之事。 可前有云江托梦,后有江南朱潜一事,若这是个针对破坏燕楚两国的局…… 他还没忘记,陆澈也是前大越皇室后裔! 虞贞立刻去找了他父皇,未说出那个灵异的梦,仅将自己推测详细告知。 收到楚国太子逝世消息当日,燕国即派使者到楚国,联合楚国国君将能动用的人手全部安排上,全力通缉陆澈。 现下离太子逝世不到一天,楚国山水险恶,那位郡主不熟悉路线地势,决计走不了太远。 他们派人找了整整五日,挨家挨户地查探,大臣家中,青楼楚馆,破庙山洞,每一处都没有放过。 可无论燕国还是楚国,曼宁郡主就如从未存在过,一丝踪迹也无。 五日后,燕国国君虞幕修书一封替太子告罪,将虞贞一路捆绑,行至楚国都城。 城门口,燕国国君的车驾停下。 五花大绑的虞贞被一脚踹到门口,倒在地上蜷缩。 这一路整整走了五日,他只被喂了些水和冷馒头,毫无半点太子该有的风华威仪。 虞贞没有反抗,嚼着硬如石头的干粮,当是自己未能及时发现端倪,以致云江被人暗害,而赎的罪孽。 这般自虐,似乎可将心头疼痛和空茫,消除些许,他甚至觉得父王做得还不够狠绝。 虞贞抬眼望去,楚国城门一如往日高大,像是做着无声地邀请。 他不止一次从其中走过。 过往每一次,云江都会身着太子华服,浅笑着到城门口迎接他。 物是人非,泪如雨下。 太子一路被折磨得毫无人样,燕国国君犹嫌不足,威严冷漠的责备响起,足以让城门处所有驻足的楚国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他道,曜华与楚太子自小情同手足,比亲兄弟感情还要好上几分。 如今大燕又与楚国结为姻亲,太子竟如此失察,在燕国皇宫见到那女子时,未能发现丝毫端倪,以致楚太子大婚之后,被枕边人谋害。 楚国陛下若不原谅,他便再也没有虞贞这个儿子。 他这般说着是为安百姓的心,实则真相已在信中言明。 楚国就乐流一位太子,忧思成疾以致积重难返,却是为了虞贞。 乐流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虞贞若不赔罪,虞幕无颜再见好友,也对不起他嫁女的苦心。 虞贞一字也未反驳,目光愣愣注视着门口,仿佛下一刻乐流就会从前那般,再次出现。 斯人已逝,云江走后,他如被夺走整个生命般窒息。 虞贞甚至冒出这样的念头,自己为何不同乐流一道去了呢? 黄泉路上如此寂寞,若他愿意等等自己,他或许还来得及,见对方一面。 然而紧接着浮现的,是已嫁与他的太子妃乐珞,燕国积蓄多年的兵力与钱粮,大夏与朱家暗中形成的勾结之势。 以及,眼前倚仗燕国抗夏的楚国…… 每一样如千钧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纷乱繁杂的局势中,一个名字浮上心头,虞贞失神的眼眸忽地转厉。 陆澈! 他不能死。 乐流大仇还未得报,燕楚之间的邦交也需维持。 他不能让她的诡计得逞,以此分裂两国,坐收渔翁之利。 否则如何对得起乐流在天之灵! 父王今日带他来楚,忍辱负重,是为修复两国关系,让燕楚之间绝无生出裂痕的可能。 虞贞掩去眸中痛色,他不能浪费这番苦心。 金色带刺的长鞭挥舞着,重重抽打在虞贞身上。 一道,两道…… 数十道血痕在燕太子单薄的外衣上绽开,比冬日被寒风催折得枝零叶落的红梅,更为触目惊心。 他未发出痛呼或叫喊,下唇咬得鲜血淋漓。 虞贞因痛极无声地流泪,身后漫开无尽的血色。 当日,楚国守城的兵士与路过的百姓,永远忘不了那天。 燕国国君压着太子,亲自在楚国城门赔罪,为他们的失察而导致太子被害。 这般深厚的情谊,怎能让人不动容? 在燕太子只剩最后一口气时,楚国皇帝来到城门,抓住那道又将落下的鞭子。 他淡淡道:“够了。” 燕国国君下了马车,满面痛惜悔恨,仿佛失去乐流太子,比丢了江山还让他难受。 虞幕眼中皆是愧疚:“朕待乐流如亲子,从未想过他就这么去了。” 楚国国君亦是哀痛,却低声道,“乐流身子向来不好,他出使燕国带来联姻前夕,朕已有预料,也是想成全他的心意,让虞贞陪他度过最后时光。” 乐流来燕,那是去年的事…… 虞幕竭力抑制住脸上震惊,望着他颤声道:“你的意思是……” 楚国皇帝命人扶起地上无法动弹的虞贞,没什么表情道:“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 一瞬间,燕国皇帝明白了他的话。 大夏建朝不久,南方兵马未歇。 那位南王寻到前朝皇帝朱潜的下落,却并未出手杀之。 他们将曼宁郡主嫁来,实乃缓兵之计。 楚皇接到乐流求娶曼宁郡主的书信,以为他已同虞贞商议过,细想之下,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既可迷惑大夏,又能以此为由发兵。 以乐流的身体状况,能撑到婚期已实属不易,陆澈恰到好处地失踪,正可成为最好的理由。 多年前,虞幕提出天下一统的想法,三人皆颔首赞同,实则各凭本事。 柳沅泰在大越权倾朝野,柳家煊赫一时,堪比皇族。 乐芾却告知虞幕,江山将乱,数年后会有大变,大越已有灭亡之兆。 未来谁有绝对的实力,谁就可成为天下之主。 虞幕回想起好友的种种支持,和乐家高深莫测的能力,越发惋惜乐流去得太早。 他郑重地对好友承诺道:“太子夫妇生下的第一个男孩,会随乐家姓,充做乐流之子。” 希望真有那天,一切也如他们所愿。 楚国国君眼眸微动,应下他的好意。 第78章 这匹狼是带娃高手 谁也想不到,被燕楚二国遍寻不见的曼宁郡主仍在燕国。 虞贞的搜查于她而言,漏洞比筛子还多,根本不用功夫。 杜怜的魂魄被师兄带回大夏,日后也无须她操心,倒是张易这边有些小问题,有待解决。 他同杜怜的孩子因是鬼胎,虽受了阳间之血,幼时魂魄不稳,好几次差点被前来找他的李凌,发现端倪。 张易曾想过请奶娘,但任谁见到一个婴孩时而露出半张鬼脸,冲人咯咯地笑,时而又如寻常孩童般,乖巧温顺地吐泡泡,不死也要吓晕过去。 春闱放榜下来,张易是阳川解元,一时名声大噪,奈何家里走不开。 谷大仙一来,问题就容易解决了。 他将家中事务全部托付给陆澈,同李凌一道去了颍安,等待会试。 临淮地处偏远,虽也算得上繁华,但颍安汇聚着燕国各地的骄子,以及各世家大族,并名臣权臣家的公子们,最不缺的就是神童天才。 阳川众学子苦读十余载,此前从未听说张易的才名,凭空冒出来夺走解元,还这般年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都是历经层层选拔,才来到颍安的人中龙凤,倒也也未过多惊讶。 只是不免心中纳罕,对这位寒门贵子多关注几分。 待见到对方出口成章,三步成诗的惊世之才后,一干人等再无异议。 何况他身边那位太守之子也身怀大才,拿了秋试第四,与人交往时颇有章法,修养极好。 两人很快同各路精英熟识起来。 谷小澈尚未谈过恋爱,先帮人看起了孩子,倒也未觉有何不对。 半月后,师兄递了消息过来,说为着此间运势,他将杜怜的魂魄投在晋王的王妃腹中。 也即,杜怜会是柳沅泰的嫡亲孙女,谷小澈未来的表妹。 行叭!大不了以后将他二人往一处牵引,剩下的,靠张易自个努力去。 她低头瞅了眼怀中小娃。 替张易铺平宰相之途,帮他找媳妇带娃,以后还要让他跟媳妇再续前缘。 不过萍水相逢,这恩简直报得仁至义尽。 转念一想,这也并非仅是为张易。 她是被帝君坑来驻守此间的弟子,张易何尝不是被她和师兄选中的人。 给些福报是应当的。 谁让他正好是个书呆子,又喜欢上杜怜呢?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嘛! 谷小澈将自己装扮成寻常妇人,脸上姜黄涂抹得看不出本来面貌,又点了几颗麻子,用棉布夹袄将身形掩得严严实实,抱着孩子出门买菜。 当初拦她的那个小霸王吴钟还在,燕国的通缉令在各州郡县城门口,贴得到处都是。 若再因容貌生出是非,她就不止被小霸王抢去那样简单了。 燕楚与大夏不同,两位国君身上的帝王紫气望之极淡。没有龙气镇压,两国鬼魅魍魉比大夏猖獗不少,道观也随处可见。 因形势险峻,朱肇在王府中已闭关多时,不再外出游历,不然燕楚很值得一来。 带个娃对谷小澈来讲不算难事,孩子正常时不哭不闹,不正常时也吓不到她。 唯一烦恼的是,她不能把自己吃的仙丹草药之类,喂给张易的儿子,要随时给他弄吃的。 谷小澈计算着日子,哪几天该给孩子吃素,哪几天该去城中给弄些荤腥,着实没闲着。 谷小澈不由叹了口气。 自己年幼时就很贴心,除了拒绝肉食,其它也不挑,特别好养活。 外界情况如何,她亦了若指掌。 因着燕国事先已负荆请罪,楚国未同燕国生出嫌隙,反而一致将太子之死,怪罪于新娶的太子妃。 太子逝世当日,郡主在宫中消失,本就疑点重重,大有文章可做。 三国势同水火,燕国陈兵边境,两国之战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消失多日的重年回来了。 见到满面尘污的谷小澈,妖君嫌弃地直皱眉头:“这等破落之处,你也住得下去?” 谷小澈正将孩子哄睡着,凉凉道:“妖君若嫌此处粗陋,可自行寻往其它地方,没人阻拦。” 乐流的魂魄她至今未找到,鬼差那头也是乱成一团,查来查去,除了妖魔之外,没谁能干出这事。 是以她一见重年,很难保持平静。 但她心中清楚,他与那些妖怪不同。 对方抢走乐流显然另有目的,吞人魂魄,也不必非要盯着楚国太子。 乐流事关江山气运,对方很可能是冲着她和师兄来得。 重年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微微摇头,“你们太乙弟子,也委实苦了些。” 原先的谷小澈模样好看,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满目惊艳。现在精神被磨去大半,整个人活力全无。 他不由回想似从前见过的那些道士,胡子拉碴,满面尘垢,瘦骨嶙峋,体态如枯木。 这么一对比,谷小澈比他们好上太多。 不过她这模样,丑得也过于不堪入目。 重年忆起惠王府中她设下的幻影阵,依样画葫芦,在张易院中也来了一个。 谷小澈夸了一句,“记性挺好。” 庭院被隐去,她安心下来,不必再扮丑,恢复了干净水灵的模样。 鬼气本可互相吸引,还未彻底褪去之前,不知得生出多少麻烦。有了阵法掩护,孩子的安全也不用悬心。 重年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物扔到地上。 毛茸茸的一团咿呀乱叫,萌萌地打了个滚,额间还有半勾白月。 谷小澈瞬间认出它是谁,惊异道:“冷泽怎地变成了这副模样?” 上回见他还威风凛凛,一副高贵不可侵犯之态,数月不见,就打回原形了? 重年取出粒丹药喂给野狼,“跟人打架,自找的。” 妖王的恢复能力强悍,半盏茶功夫便能活蹦乱跳。 冷泽“嗷呜”一声,绕着院中跑了数圈方才停下,想来受伤时憋屈坏了。 没想到高冷的狼王,恢复本体之后,这么可爱跳脱。 谷小澈很想上去薅一把狼毛,又怕他恢复后接受不能,捏了捏拳头。 “只消日,便可如先前那般化形,待他好了,就在这院中做个洒扫粗活,带带孩子。” 重年小算盘打得哗哗响,又找了个比桃夭境界更高的打杂帮手。 谷小澈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被感动到。 张易还需在颍安逗留些时日,若知道这破败的院子里,如今居然住着半鬼一人二妖,不知是何心情。 冷泽再次化形时相当服帖,先前高傲逆反全然不见,也沉默许多。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异常。 谷小澈略微放心,将最难办的事——带孩子,全部甩给了他。 冷泽满脸不爽地接过那小娃,眼眸看向重年时微微一缩,转身去弄吃食。 鬼娃丝毫不惧狼王冷脸,在他怀里直笑。 未料到他竟这般熟练,谷小澈惊奇不已。 莫非狼族在养娃之事上,格外有天份? 第79章 不要太懂事(周末加更!) “大越之事办得如何?”重年知晓她最重要的任务不在楚国,只是暂居。 “差不离了。” 谷小澈掐了掐手指头,再过日夏楚就要开战,定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张易未回来前,她刻意守在这,除了带孩子,也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战场之上,黑色的烟雾弥漫,本是春日草长莺飞之际,处处却见乌黑的血渍和尸体。 楚国和大夏,一个蓄力多年养兵千日,一个底蕴深厚粮草充足,开战之时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无数士兵因此失去生命,大雁悲鸣盘旋苍穹,地面满是黑漆漆的鸦群,啄食着新鲜的死者血肉。 光秃秃的山坳里,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双方已鸣锣收兵,偃旗息鼓。 谷小澈是来收亡魂的。 仙界弟子为完成任务,虽可让鬼差行个方便,然冥界自有其运行规则。 冥主统率世间所有幽冥鬼魅,凡事只可商议,不可强逼。 似上仙和重年这等,等级碾压阴差好几个级别的上仙或大妖,自然不会将一些微末小事放在心上。 但谷小澈对自己的认知相当清楚,她只是尚未飞升的小喽啰一个,哪日若有个意外或不测,还得劳烦鬼差。 乐流之事给地府添了不少麻烦,自己日后同它们打交道的时间,也还多着呢,不好仗着靠山,将对方彻底得罪死。 今日地府派过来的鬼差只有三位,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将数以万计的鬼魂堆成小山。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逐个清点记录。 主簿拿着册子一阵碎碎念,飞快划去上头人名,将那些有没有意外死掉的,不该死的,寿数没尽的,该死没死成的点过好几遍,每种都要登记在册。 意外状况总是多如牛毛。 那些无关运势,命格较轻者,由鬼差们想办法塞回,或是直接取走魂魄。重要的鬼魂则扔到死域里头,交由太乙弟子处理,让它们该去哪去哪。 拜谷小澈那壶酒所赐,师兄师姐们的任务量繁重不少,纠正命数已耗去大半功夫。 左右她在死域中完成了新手任务,现下能帮着解决一桩是一桩。 就当趁机为自己减轻点罪孽。 鬼差听她说明缘由,方知还有这等好事,投胎历劫轮不到地府来管,有人帮忙他自是欢迎之至,于是找到主薄,看有无亡魂扔给她。 可巧,主簿正是熟人,对谷小澈还有几分印象,“你也在这啊!” 他说着将几人姓名记上,熟练地翻到有她名字的那一页,将那几只鬼安在谷小澈头上。 谷小澈有几分意外,“主簿大人怎不在死域门口守着,反而来了凡间?” 他道:“如今妖怪横行,受它们连累,无数人横死,地府人手不够,我们实行轮班制。” 又叹息道:“你不知道,这头忙完了,我还得赶往下个世界呢!” 谷小澈的到来显然是意外之喜,主薄的话也忍不住多起来:“在这遇到你们太乙弟子,真是太好了!” “这几人寿命未尽,没人过来收尸,定然发现不了。你多多看顾照料着些,他们本来也没剩几天了,除了那个将军,其他人活到既定寿数就成。” 两名鬼差牵着后头呼啦啦一群鬼魂,飘飘荡荡地踏入虚空消失,主簿则往某个虚无角落一跳,去下个世界继续连轴转。 三名魂魄归位的士兵悠悠转醒,目光满是空茫,互相对望,立刻欣喜激动起来。 没想到,自己竟还活着! 一人推了推身边同伴,“快去看看将军!” 他们都是大夏的将士。 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烈,大夏来了十万大军,现下剩了五万。 反观燕国,伤亡者不到两万。 那位将军已先于他们醒来,只是内息未恢复,正坐在原地调息。 他临死前以一己之力挡住数十名燕国士兵的围攻,奈何寡不敌众,再高深的武学,也无法从潮水般的包围中撤退。 想来必定是大夏的一名虎将。 远处城门已关,外头的士兵谁也不愿做俘虏,有的是自杀,有的则是死于敌军刀下。 “你们是谁?”那位将军见有人出现在战场,心中生疑。 这不该是平民百姓来得地方。 若对方误入此地,现下城门守得这般紧,定是回不去了。 谷小澈对那将军道,“我是陆澈,这位是我的师兄莫风。” 将军眉头一皱,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耳熟。 他还未将陆澈与曼宁联想到一起。 此刻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将军一条胳膊被砍了大道口子,正不停地流着血,士兵冲过来撕咬下身上大块衣料,单手将那伤口包扎好。 另一名士兵问,“将军,我们还回城吗?” 他这般问,当然是有原因的。 将军名唤云烈,出自先太后的母家云氏,是如今的云家军里,唯一的精魂。 新皇之事,旧臣们都心中有数,容不容得下云家,算在他一念之间。 云烈在边疆驻守多年,此番燕夏交战,被率先派出来也是理所应当。但首战告败,回去不知会面临何种局面。 趁机削去将军职权改派自己的人,或是将数十万云家军遣到其它军营,云烈从此退出将帅之列,都有可能。 云烈望了一眼禁闭的城门,“回。” 他是一国之将,不是只为大越而战,更是为这国家的百姓。 楚燕之意很明显,当下已无议和之可能。不是大夏分崩离析,被它们吞并,就是这两国被大夏收入囊中。 云家虽一直忠于大越,却万万不能做引狼入室的孬种,鼠目寸光,连敌国入侵也不在意。 他看着这两位年轻人,问道:“两位是大夏人士,可要随我们回城?” 那位姑娘的样貌初见时过于晃眼,看得久了,依稀能找出一丝熟悉的影子。 或许他们从前在哪里见过。 云烈未去过别的国家,若是见过,对方当然不会是他国的人。 陆澈和莫风对视一眼,点头道:“如此,就多谢将军了。” 她解释道:“我们乃江湖人士,打算来此地寻亲,谁料遇上两军交战,入不得城,幸而遇上将军和几位军爷。” 原来如此,云烈收起心中防备。 云家治军有方,战事紧迫之时也不会白拿百姓财物。此地百姓甚少,现下都已驱散到数里外的田园庄子里,有时还会挑些瓜果蔬菜过来卖。 她说来寻亲,也很合理。 城中守将认得自家将军,见他们回来,面上惊喜压都压不住。 确认过此刻四下安全,将那城门开了小道缝隙,刚好够人进来。 云烈等人入城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有一青年手持长枪直指他眉心,拦住去路。 他目光鄙夷,唾弃道:“败军之将,有何面目回城?” 这人是新皇派来的将领。 云烈打了败仗,若要换主将,他是最可能的人选。 第80章 意料之外的团聚 云烈身边几人目露赤红,容不得他这般玷污自家将军,咬牙切齿,想上前给这人一个教训。 这人家中世代武将,但职位不高,不过是跟着老父读了几本兵法的毛头小子,有何资格对他们放肆! 阿猫阿狗读了几年兵书,也想取代他们将军。 这般嚣张猖狂,偏又是新皇钦点,不是恶心人吗? 云烈强压着怒气,少不得忍下指责:“李将军说的是,此番确实没料到楚军这般狡诈,是本将能力不足。” 被年轻小辈指着鼻子教训,他自然心中窝火,但此番死里逃生,已是惊险交加,云烈实在不想与人动怒。 李将军犹不知收敛,见云烈让步,反倒越发嚣张,得寸进尺道:“数万将士的性命就这么没了,不知他们的家人该找谁去偿还,我若是将军,还不如自刎谢罪。” 云烈双拳攥紧,眸中沉痛,半个字也无法反驳。 那些将士们确是回不来了。 纵然战死的将士家中会给抚恤贴补,失去亲人的痛苦,又岂是几两银子可比? 他胸中闷痛,被此话所激,竟吐出大口鲜血。 “将军!” 那几名士兵见状惊呼,上去就要同那人拼命,却被一个人影飞快挡住。 陆澈手中不过一把木剑,不具威胁,几名士兵恐误伤了她,只得罢手。 莫风则缓缓抽出长剑,横在她身前,正对那位李姓将军。 陆澈道:“两军交战险象环生,主将刚下战场,阁下就在大街上出口质问,先不论越级该当如何责罚,对军中将士而言,岂非寒心?” 打了败仗就已尽,他的出息也不过如此。 李将军被那张过分美貌的脸摄住心神,待反应过来,冷笑道:“哪来的黄毛丫头敢与本将叫嚣,战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滚回家里绣花为好。” 他身后一干士兵哈哈大笑起来。 陆澈未动,莫风忽地手起剑落,锐芒过处,血淋淋的胳膊掉落地上。 李将军及身后士兵寂静一片。 初时他尚未觉痛,待感到疼痛袭来时,瞬间汗如雨下! 他疯狂地嘶吼一声,莫风的剑立时调转方向。 森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李将军右手一抖,长枪落地。 疼痛和喷涌的鲜血,提醒着此人绝非善类,已是衣衫湿透大汗淋漓。 “还不扶我下去!” 他深知自己不是对手,怒火全撒在了士兵身上。 那些人忙扶着他去找军医。 四周聚拢的云家军不由拍手称快,他们被这些新来的呼来喝去,早就憋着一腔怒火。 云烈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宇忧愁,“兄台未免太过冲动。” 有人为自己出头解气,固然是好,但杀了新皇派来的人…… 陆澈淡淡道:“这是他应得的下场,这般只顾逞口舌之快的庸才,死上百次亦不足惜。” 前头人潮涌动,却是被此事惊动的豫王闻讯而来。 这次除去命云家的人抗敌,新皇还派来一位监军,正是豫王柳明恒。 豫王妃正出自李家,李将军仿佛是他小舅。 陆澈双手交叠至于身前,对莫风的行为未觉有不妥,想看这位三舅如何处置。 “将军辛苦,李淳狂妄自大,口出不逊,是该好好教训。” 豫王未见不虞,一碗水端得很平。 他不在意李将军如何,特意瞥了眼陆澈二人道:“本王今夜设下酒宴,邀了些江湖上的朋友前来相助,将军回府好生歇息,两位也请一道。” 云烈心知今日拖累了陆澈两人,满面歉意,“若二位有急事不便参与,可先行离开,晚上我自去同豫王请罪。” 陆澈道:“寻亲不急于一时,何况身为大夏子民,眼见边关战乱,岂能袖手旁观?王爷放心,我们晚上必定准时赴宴。” 云烈暗自松了口气,这个当口,他确实不好同豫王再起冲突。 言语间带了几分感激之意,“如此,两位不如随我回府歇息,晚上同去。” 酉时二刻,豫王在府邸摆了宴席,命人来将军府请云烈。 三人到了王府厅堂,陆澈随莫风在右侧第三排还未落座,眼尖地发现了两位熟人。 “干娘!”她疾步朝岳昭走去,惊喜道。 本是以寻亲为由入城探个究竟,谁知竟真的遇到亲人了! 岳昭二人也惊住,不由看向陆澈身后,果然跟着莫风。 大夏军队破城那日,谷小澈带着岳昭趁乱离开,与侯在惠王府的陆豺汇合。 两人离开皇宫,按照早先商定的路线南下,终于过上双宿双飞浪迹天涯的日子。 没想到,他们竟在此处遇见! 云烈被这情况弄得一怔,“这是……” 豫王也很意外,望向陆澈的眼神微沉。 飞天狼岳昭的身份,在场之人唯有他知晓。 她的确曾有过一个女儿,在民间颇有名声…… 陆澈同云烈解释道,“这正是我要寻得亲人!” 余光瞥见豫王阴沉的脸色,冲他羞涩一笑。 豫王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看他们。 若非岳昭在此,这位外甥女完全没打算让他知道踪迹。 两国开战数日,拼了个你死我活,罪魁祸首终于露面了。 陆豺察觉出这位王爷的阴郁,起身遥遥举杯,将话题引转方向,“自澈儿离开身边,还道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今日多亏王爷,我们一家人得以团聚,在下敬王爷一杯。” 豫王来到边城当日,即发出英雄召集令,请江湖人士前来协助,不惜允诺重金高官。 这二人在江湖之中口碑甚佳,名气斐然,在场侠客大多是他们的朋友。 都知边境战事险恶,许多人也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才肯来此。 这几日,众人已对形势洞若观火,深知燕国来势汹汹,又有楚国作为后盾,要想退敌,难上加难。 云家军队在此驻守数十载,都没能抵挡住燕军攻势,说起领兵打仗,他们实在没那个才华。 但豫王放出消息,他要的只是能人异士,而非将帅。 有陆豺起头,豫王心中不快淡了些,回敬过一杯,朗声道,“今日陆兄得遇亲人实属巧合,可见侠者仁心,上苍亦会庇佑!” “今日将诸位豪杰请来此地,是因边城之危,实乃燕国多年谋划。一旦城破,大夏危矣,那时将会有更多百姓骨肉分离,落得家破人亡!” 有岳昭他们与亲人团聚之事在前,堂下的人皆为此言所感,一时鸦雀无声,内心隐隐燃起战意。 “燕国假借楚太子之名起兵,两国早已勾结,妄图趁大夏内乱未平,侵我国土!外敌当前,在下敬诸位豪杰三杯,望在场各位英雄畅所欲言。” 豫王顿了顿,抛出最后的利诱:“父皇授命于我,若能退敌,可实现此人一个愿望,封王亦不在话下。” 连本王的自称都免了,足可见其诚意。 为抗燕国军队,柳皇此诺可谓千钧之重。 第81章 破阵,坚守的信念! 酒过三巡,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道,“老道见豫王一片赤胆忠心为国,可见大夏皇帝爱民如子,为保我朝江山,愿以毕生修为助之。” 陆澈朝那边望去,白胡子老头却仿佛预料到她看过来似的,眨了下右眼。 她心中奇怪,见岳昭和陆豺毫无讶异,隐约猜到些什么。 本以为陆豺当日是随意给莫风师兄安得身份,为应付太后和对付那日婚事罢了,没想到真有这么个门派,这次还将门中高人也一并请了过来。 白胡子道长来自此界修炼宗门,乃仙界弟子下凡开山立宗,意在教化世间百姓。 以一方世界的灵气来讲,若无谷小澈这般升级迅速的怪胎,灵气纵使贫乏,也足可供凡人修炼,不致崩塌。 “莫风还不过来,见了师叔也不知行礼问安,娶了媳妇忘了宗门吗?”白胡子老道显然跟陆豺已对好口供。 可惜他认为的修炼弟子,并不是真的莫风师兄。 陆澈脸色一僵,幸而法器足可掩去重年的妖气,否则这会,他们怕是已经打起来了。 莫·重年·风冷着脸过去,冲那老道行了个僵硬的礼,“见过师叔。” 豫王眼眸动了动。 以柳家在从前大越皇宫的消息之灵通,依稀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儿。 前朝皇帝商议曼宁婚事时,两位皇子并一位据说是她门中师兄都在当场。 据说陆澈本心属这位师兄,孰料朱潜一反常态,从前拦着朱潜不许接近,最后却破天荒地下旨,将她与十二皇子赐婚。 不过这人的来历…… 豫王自饮一杯,就听那位道长说,“你我虽是第一次见,掌门师尊却早已同我提及,你于修炼一途上很有天分,纵使成了亲也不可荒废。” “你媳妇的天资据说也很高,来日或可结为道侣一同飞升,也是宗门里一段佳话。” “咳咳……”豫王和陆澈的位置同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像被呛着了。 甥舅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 豫王打断他的话道,“这位……道长,您说的天分,可是指,修仙?” 不怪他如此惊讶。 大越出了位不娶老婆不贪皇位的惠王朱肇,陆澈不过在他府中住了段时日,怎就变成天赋异禀的修炼之才? 好好的一位皇家郡主,生得如此美貌,虽然名声不大好,也不至于走上修道一途。 说出去太唬人了! 人间烟火不好么,非要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白胡子老头名师白眉,是灵虚门下长老。 见豫王一脸诧异,他呵呵笑道:“来日可见分晓。” 十日后,燕国军队再次来袭。 此次派来的主将极擅布阵派兵,又有燕太子亲临,云烈在他们手上吃了大亏。 师白眉与一干江湖豪杰,同豫王跟云烈立于城门之上,心道这趟果然没来错。 阵营左侧奇怪的一小撮人,正与大军互为犄角,形成常人难得一见的道家法阵。 难怪大夏一败涂地。 “怪不得燕国这般厉害,原来早有道家弟子相助。”师白眉喃喃道,长长的眉毛和扫帚似的胡须随风飘起几缕。 这是哪家冒出来的道士。 若修为到家,就知道该帮着哪边,不致干出这等逆反之事。 但若对方修为不到家,也决计摆不出这阵法。 师白眉左思右想,不知他们是何用意,不免有些踟蹰。 他下山时分明确认过,这天下合该…… “道长可是遇到了难题?”豫王在一旁忧心地问。 他肉眼凡胎,只可隐约看到有人隐约驻守着两道门,门外大夏将士如飞蛾扑火般,有进无出。 师白眉犹豫了会,对豫王道:“劳王爷将我门中弟子及他媳妇请来。” 这阵并非无法可破,而是破阵之法极其阴毒残忍。 观那人来历,多半与他灵虚门人一同出自玉清门下,搞不好还是同宗。 虽是顺应天命,涉及教派之间,至少得邀人做个见证,来日论起架来,也好有个说法。 城门之下一片愁云惨雾,日月无光。 大夏几路将领带了数百人的小队,不计代价地往外冲,直欲破其壁垒,始终难以突围。 云烈将军正率众将士同敌军浴血奋战,因破不得那阵法,被困入阵中难以脱身。 有了上次经验,他显然在回去后,再三琢磨过。 在尚未得出破阵之法前,尽可能将伤亡人数降到最低,保留生机。 豫王不懂兵法,也能看出形势不妙,加之师道长曾鼓动他外甥女修炼,不由犯起嘀咕:他看上去功力高深,却迟迟不动,不会是诳人的? 燕军营帐中,燕太子贞不但亲上前线,还带了一位紫袍老道,并他的三名弟子。 这是楚皇陛下特意援助他们的高人。 道长自言有万全之策,可保燕国战无不败。 彼时虞贞心存怀疑,不敢贸然行动。但自云江死后,他仇恨交加,每一日都在想着如何找出大夏那位曼宁郡主,为他报仇。 只要对此事有利,虞贞无有不应,无有不用。 紫袍道长摆出八门金锁阵,配以道家十绝阵,各派一名弟子为驻守休门与死门,分设落魂阵与金光阵。 落魂阵内设白幡,仙与人入之,皆魂飞魄散。金光阵中二十一面宝镜悬挂,天雷涌动,镜光如针,所照之处无人可逃,皆为脓血。 两路奇兵自左下攻入,进去之人无一生还,道家阵法之精妙,自是无可言说。 修为较低的道人尚且无法脱身,更何况是区区凡人。 这两处每破一阵,都须以活人为祭。若大夏有人看出这是何阵法,纵想破阵,也得自行掂量后果。 师白眉站在高高城墙上,目光深沉。 他自诩站在天道一边,还在纳罕为何对方偏帮燕国。 陆澈与莫风来到他身边,见道长眉目冷然,隐带疑惑,不由顺着他目光看去。 陆澈一眼认出这阵法,两道秀致的眉紧皱。 大越有个处处同她作对的国师也就罢了,怎还有人在此时襄助燕国? 此事说不定乃道家内讧,师白眉不好对豫王等人道出宗门之事,放低声音将个中情由,同陆澈莫风叙述一遍。 眼下他实在拿不定主意,迟疑道:“不若我们过去同对方交涉一番,再行定夺?” 豫王被排除在外,心有不愉,但见陆澈面色沉重,满腹疑问只得压下,脾气也不好发作。 闻他有此一言,他沉声道:“不知此行谁可前往,预计多久?” 师白眉道:“老道亲自前去。” 以修道之人所见,若能劝说对方歇了阵法,停止助燕,这场战事或可免除,不再有无辜之人死伤。 豫王不是很赞同,“道长不见,我军将士正被那两道门困住,无法脱身,已死伤数百吗?可否先助将士们脱困,解了这燃眉之急,再去一探究竟。” 第82章 总要扞卫点什么 豫王不懂如何破阵,才会说出这番话。师白眉沉吟之下,将须以活人血肉精魂献祭之法道出。 此乃小事。 豫王不在意地摆手,立即传令,有愿上前破阵之人,家中赏银千两。 两名将士闻言出列,视死如归。正是当日随云烈一道回来的三人之二。 另一人重伤未愈,还在养伤。 难怪当日鬼差道他们命不该绝,却也没几天可活。 大抵这是他们既定的命数,即使没有破阵之说,二人今日也应在接下来的对战中死去。 只是此番入阵,比之原先的死法更为沉重。 一旦献祭,连魂魄也无法得保,短短数日,是他们在这世间所能经历的最后时光。 陆澈握紧手中剑,若无那老道,二人本不该落得如此结局。 这般扰乱秩序,随意结下因果,更像是妖的作风。 豫王闻听此法,面上平静,心中却正掀起惊涛骇浪。 从未听过如此邪门毒辣的阵法,不知对方是哪路高人,竟以此对付大夏。 献祭之人有了。 师白眉见豫王并那两名士兵盯着自己,静待下文,接着道:“破金光阵还须有法宝两件,一乃八卦紫绶仙衣,一为番天印。” 此二物皆是仙家之宝。 他身处大夏边境,即使在宗门,也不一定能有仙衣和宝印,更不知该从何处找寻。 没了这两件法宝,莫说凡人,神仙入得其中也是一样下场。 正因法宝难得,他才想先同那位同道商议一番,试图以情理动之。 师白眉满目凝重,长须抖动。 豫王之言亦是有理,多拖一刻,会有更多的将士死去。 身为宗门修炼者,他亦有傍身法器,只是效用远远不及两者。 但大夏士兵都可视死如归,区区自身也算不得什么。若他拼尽全力,辅以法器,或可挽救危局。 他正有宝衣一件,纵使无法抵挡金芒之利,或可撑到破阵。 无法周全自身也就罢了,若真能救数万将士性命,也是无量功德。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件法器流星锤,虽不如番天印之坚,拔山凿石不在话下,毁去几面宝镜应当可行。 师道长拿定主意,对莫风跟陆澈道:“此行凶险万分,若我无法身退,还请师侄代我向掌门告罪。你二人务必将今日之事上报宗门,否则后患无穷。” 他的话更像是交代后事。 陆澈将道长的坚毅看在眼中,隐隐猜到他想做什么,思索片刻道:“一定要紫绶仙衣和番天印么?” 师白眉未料得她有此问。 这师侄媳妇真是冰雪聪明,说不定已看出他的打算。 师白眉道:“金光阵中的镜芒是以日月之精天地之气凝结而成,无物不可破,等闲法宝难以抵抗,人也靠近不得。若无仙衣护身,只能有去无回。” “若在宝镜尚未感知方位时,先砸了它呢?”陆澈的语气不似玩笑。 师白眉一怔,“这……还未听过此种破阵之法。” 世间怎会有人能超越宝镜落影之速,更何况那镜子也不是那么好砸。 两名士兵已在一旁等候吩咐,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绝无半分犹豫。 陆澈捏了捏拳头。 到哪都有不讲理之人,修炼者亦不能免。 对方摆出此二阵,分明是咬定道家弟子忌惮因果,用活人作祭,破阵者自身很难幸免。 杀一人以救天下,为与不为? 以此身为祭,可。奉他人牺牲,无异于害也。 但若她与师白眉一同献祭自身,便再无人可破阵,也非治本之法。 陆澈偏偏不信,冷声道:“师叔且慢,我这亦有之法,或可一试。” 师白眉惊喜道:“此话当真?” 先前的提议,陆澈已深思过。 她没有护身法衣,上仙所给的仙衣是做净化之用,且不论功效如何,此时拿出来也过于扎眼。 但她有帝君所授凌霄术,和无比自信的气力,烈焰火海都可逃脱,未尝不可一拼。 莫风拉住她的衣袖道:“稍等。” 他手心上多出件薄如蝉翼的火红纱衣,“此物可保你无虞。” 金光如丝,隐隐流动,灿似锦霞,像是仙家之物。 未免师白眉生疑,她不便多问,微微侧身,纱衣飘然落在她双肩。 豫王觉出她要做什么,还未来得及将人拉住,陆澈已飞入敌营。 他在几人对话间已明白其中凶险,质问道:“你怎可让自己的妻子这般冒险!难道我大夏的郡主嫁与你,是辱没了你这宗门弟子吗,你竟忍心看她去送死?” 师侄媳妇是大夏郡主? 师白眉不知还有这些秘事,怔在原地。 莫风却道:“王爷不必忧心,她的修为如何,我再清楚不过,即使破不了宝镜,那仙衣也可保她平安归来。” 豫王并未轻松些许,曼宁即使修炼,也才短短数年,师道长都这般谨慎对待的阵法,他却像根本没放在眼里。 可他看岳昭陆豺二人,虽也目光含忧,却只盯着下方动静,似乎不担心陆澈的平安。 这般淡定,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 豫王忍下心头怒火,观察起底下动静。 八门金锁阵是为九壁八门,第九阵壁居于其中,各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处。 当此之时,死门唯有一名弟子守阵,阵外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混着滚滚烟尘弥漫。 陆澈拈个风字诀飞身入往阵中,摸清二十一面宝镜所在方位,所用时间不过半息。 守阵弟子发觉一道不同寻常的身影,拨动宝镜翻转,数道金芒直直射向她身躯! 陆澈本已半脚踏出阵外,一个极快地腾身躲过金光,却见这光落于纱衣之上,似被什么力量牢牢吸附。 红色火焰似被添油般猛地窜出,像条贪吃的舌头,将那金芒尽数吞没! 她一时惊住,日月之精,天地之气,对它居然是大补! 重年似乎确有这么一件法器。 她躲得轻松,守在死门的道士心头却是大骇。 他从未见过如此快的身法,连宝镜也无法追上她的身形! 那女子距金光阵不到三尺,孤身前来,分明是对方请来的破阵之人。 若非整个阵法由他操控,哪怕一粒尘土也可发觉,只怕阵法为她所破,也还不知为何。 陆澈明白这纱衣是何物所化,稍稍安定几分,盯着袭来的烟尘微微眯眼。 看守宝镜的道士催动阵法,宝镜往她所在方位极速推进,像是要同她较量一般。 她微微勾唇,方才来不及做什么,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陆澈来到悬镜的高杆下,于她而言已刻意放慢速度,在那道士眼中,却是忽地一阵风过,不见半点踪影。 道士眼也不错地盯着阵中动静,额角大颗大颗汗水渗出。 他的功力仅能做到如此,对方的穿梭却显得游刃有余,仿佛只在同他戏耍。 第83章 此君为妖 他默念咒语,各方宝镜齐齐朝阵中射出数百道金芒,下一刻,却被眼前场景震撼。 女子周身闪耀着金白刺目的光,目光稍稍触及,便感到剧烈疼痛! 金芒在那人身上猛烈地燃烧,更似被捉住般痛苦地挣扎。 陆澈在那片光中隐匿踪影,耀眼白芒之中,只见半空悬挂的宝镜如金石闪烁。 她积蓄起全身力气,用拳头往那几处重重出击! 哗啦一声,宝镜破碎。 阵法外正在拼杀的所有将士,甚至营帐中的伤兵,都看到战场之上,不知从何处而起,一道炫目的白色光柱直冲天际! 此乃神迹! 他们停下手中动作,甚至忘记身边还站着以命相搏的敌军。 紫袍老道豁然站起,皱着眉掐算片刻,大念一声“不好”! 待他赶到时,二十一面宝镜已被砸了个稀巴烂。 他的弟子因阵法被破,无意被金光射中,不甘心地瞪着眼,在他面前生生化为血水。 老道将休门处驻守的那名弟子一抓,甩出张传送符,两人瞬间消失。 云烈砍得宝刀都卷了刃,瞥见光柱消失之后,死门休门无人镇守,怒喝一声:“天降神迹!此战燕国必败,各位将士随飞鹰将军前去破阵!” 数百将士随他指派的那位将军一路杀至休门! 半个时辰后,飞鹰所带奇兵将两门死死封住,两路将士汇合之时,云烈身后已是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这把锁终于有破裂的征兆! 金锁阵中,燕军队列如神鬼般变换莫测,又分为天覆、地载、龙飞、云垂等八处阵法。 少了那些难以预测的道术,此类阵法乃兵家常见。 云烈正待重振旗鼓,一鼓作气将这几处逐个攻破,燕军却已鸣金收兵,丝毫不给他留下反攻之机。 数万军队后撤时俨然有序,似未疲倦。 而大夏这边,因先前被那老道两处阵法所害,死在阵中之人未至一千,八门金锁阵中折损的人数却已近万。 此战又是前所未有地惨烈,结果却比之前那场好出太多。 一败已是耻辱至极,万幸这第二战,他们没有输! 云家军终于扬眉吐气,活下来的众将士个个满面污血,却还畅快大笑。 活着的所有人都见到了那道白光,真如将军所言,乃上天庇佑! 师白眉和豫王沉浸在刚才的“神迹”中,还未回过神来。 “道长不必去寻,那人已离开此地。”陆澈亲眼见到对方借传送符遁走。 若非事没办完,她定要设法跟上那老道,看他去往何处。 陆澈将红色纱衣褪下,用纤长的手指拈了拈,果然化成眼熟的朱红锦带。 师白眉“啊”了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下方阵法所在之处,惟余满地破碎镜片,失了灵性与精气,与普通镜子无异。 他问:“你是怎么把它们砸碎的?” 汇聚了天地之息的宝镜,这般,这般容易就碎裂了吗? 他怀疑陆澈身上还有什么法宝。 陆澈将拳头伸到他面前摇了摇,“用它。” 师白眉:“……” 豫王柳明桓也在此时醒神,犹不敢相信,怔怔道:“那道白光……” 民间素有传说,曼宁郡主仁心慈悲感天动地,他们一贯以为,那不过是谣传。 今日竟被他窥见了真的神迹? 陆澈:她真没想到这茬。 她装傻道:“王爷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看来她自己并不知晓。 豫王咽下想说的话,决定回去同父皇禀明此事。 曼宁是大夏的福将,万不可轻易许给他国,即使对上燕楚,也要将她保全! 陆澈将那锦带还给重年,道了声谢。 方才之事看似轻松,实则险象环生,这法器保了她一命。 莫风用极细微的声音对她道:“那老道身上有妖的气息。” 陆澈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设下这般阵法,修为必不能低。 那紫袍道人若是凡人,至少是位已在合体期的大能,此间很难出现这般大能。 唯有妖物,才可解释得通。 莫风道:“他身上的妖气极淡,应是夺舍了那位道长,又服了丹药。” 若是妖,干出这般事来,目的为何也就显而易见。 一方新世界的初始气运,对妖怪来说是难得的大补之物,有的小妖借此一跃修成妖仙都有可能。 世道越乱,则对妖的修行越有利。 太乙弟子的任务,正是匡扶运势令天下正常运转。 只是,燕国撤退得那般迅速又丝毫不乱,像是早有戒备,不知又打得是何主意? 城池得保,大夏暂安,此乃大喜。 陆澈转头,却见一旁鬼差急得抓耳挠腮。 被妖怪打乱的轨迹,因她的出现回归正途。但本应在今日死去的两名士兵献祭不成,还好端端活着。 这两人若因妖怪作乱受了连累魂飞魄散,因对大夏无关轻重,也不会安排太乙弟子来救他们。 若他们运气好些,或可被鬼差转交主簿充当新手任务,就如谷小澈试炼时救过的那名少女,得以保全。 但决不能如眼前这般。 只是,鬼差索命总得有个死法。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活人若是一同猝死,让立于此地之人作何感想? 尤其还有关乎运势的豫王在,怕是要留下好大阴影。 当她犹豫之时,一道锋利剑光闪过。 那名士兵身躯被长剑穿透,倒下时望着前方,目光震惊未退。至死也不明白,这位与他无冤无仇的道长,为何要杀了自己。 另一人瞪大双眼看向莫风,胸口却忽地一凉! 莫风已将剑从前者身上抽出,直直扎入他心口。 两人甚至一声喊叫也未来得及发出。 四下寂静,在场之人被他的行为惊住,不自觉远离此人。 虚无透明的鬼差冲莫风弯腰,锁住那二人魂魄,一前一后地走了。 莫风淡淡道:“那二人肉身已死,被鬼俯身了,不信你们看。” 地上两具尸身忽地站起,僵硬的脸动了动,露出森森白牙,颤巍巍地朝他走开。 他仿若未觉,待它们扑上来时抬指定住,两者僵在原地。 莫风在他们额头分别拍下镇鬼符,片刻之后,尸体似被消融般冒出一阵恶臭黑烟,化为水迹。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场面,惊惧着后退。 豫王大悟。 师白眉嘀咕着,莫非自己修为倒退了,连鬼附身这种都无法看出? 但见莫风一脸正气从容,由不得他不信。 嗯,一定是自己的问题,被那道过于震撼的光柱夺走注意力,以致未能及时察觉。 他一面反省一面感叹,真乃后生可畏啊! 莫风再未解释,将剑身血迹擦拭干净,浑然不觉,自己这般斩杀两个活人有何不对。 陆澈将他操纵尸体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或者说,重年这般行为,根本未想过避开自己。 何为妖? 天地间一切不受约束之物。 第84章 上天入地也找不着 此法无疑最为快捷省事,陆澈却还无法做到他那般心如止水。 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妖君身份意味着什么,对重年的认知也在顷刻间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直接杀掉活人纠正运势未免过于突兀残忍,即使给出合理的解释,仍旧无可避免地其他人心中,蒙上一层晦暗阴影。 至少方才他动手时,陆豺的眸光明显变了一瞬。 但他的举动,无疑为鬼差们省去大桩麻烦。 若无故勾魂迟了些,让那二人留到半夜暴毙,在这两军正紧张对峙之时,或许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例如排查军营是否有敌军潜入,这两人是否得了疫病,会不会传染其他人之类。闹得人仰马翻不算,还会动摇军心。 她看向重年的目光复杂又感激。 这妖君胆子也太大了,当着师道长的面释放妖力,做出这等以假乱真之事,也不怕被人发觉。 远处战场上,鬼差和主簿忙忙碌碌地继续清点鬼魂,漫天霞光映着血色河水,活着的士兵们,也正将死去将士的尸体清理到坟场燃烧。 一将成,万骨枯。原是这般近乎理智的残忍。 云烈将军带着几名挂伤的心腹上到城墙,眺望着不远处天际。 那是燕军营帐所在方向。 燕军的撤退实在意料之外。 似乎自此战开场,一切都在往不可预测的方向流逝,远超他的想象。 同燕国的这场战争,比他先前同对方交手的任何一场,都来得惨痛和猝不及防。 对方风格不像他熟知的那几位。 虞贞善用奇兵,云烈先前的对战经验几乎全然无用。 但他必须打赢这场仗,为死去的将士们,也为身后千千万万的百姓! 他不知,对面的燕太子亦是这般想法。 燕楚二国都将输赢都押在了他身上,虞贞心中正燃烧着满腹怒火与仇恨。 首战告捷,燕军气势如虹,那位道长居功至伟。 他虽不以为然,仍设下酒宴款待庆贺。 这次战败,胸有成竹的道士却连个影子也未见。 他命人多方搜寻未有结果,想是他们已经跑路。 道士是楚皇举荐,虞贞不好推拒,但他的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立即修书给楚皇陛下道出实情,不再将心思放到这人身上。 虞贞是第一回上战场,也是头回与大夏的将军对峙。 听闻夏国镇守此地的将军是云烈,他阴沉的眼眸望着夏国军队所在之城。 属于他的战场,才刚刚开始! 夜半时分,虞贞在营帐中歇下,云江的魂魄似又来入梦。 “曜华……” 这次他的声音急切忙乱许多,像是在畏惧什么,模糊得唯剩只言片语。 “曜华,一定不要找……啊!” 云江的声音忽而消失,虞贞在空荡荡白雾里遍寻他不见,坐在地上发愣。 两次皆是这般有头无尾,他不懂云江意欲何为。 可他一定出了什么事,以致在地下连魂魄也不得安息。 那般痛苦的声音,似正经历煎熬折磨,自己却束手无策,只能在此处空等。 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令虞贞再次从梦中醒来。 经过这两次托梦,他已能轻易分出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他将云江两次的话连起来,仔细思索一遍。 云江第一次说,害他之人是曼宁郡主,这次却让自己别去做什么事。 难道他被谁囚禁或控制着,知道他会遇到不测,特地冒着危险前来提醒? 一定不要找的,又是什么? 虞贞皱着眉思索,总觉自己漏掉了哪里。 曼宁治好他父皇的病后,嫁给了云江。 倘若云江不死,他不会这般怒火中烧咄咄相逼,大夏或可修养生机喘息片刻。 她知晓楚国同燕国的筹谋,却在其中穿针引线,将大夏与燕国风平浪静的假象彻底撕破,让它还未苏醒,就再次陷入战乱。 于这一点上,她的思路与楚皇如出一辙。 陆澈明知云江同他的情意,若害死云江,自己决计不会放过她,还刻意设局引燕国入侵。 结合她曾经的身份,想也知道,是在为远在南边的前大越皇帝,留下可乘之机,借势反扑。 虞贞脑中似有一根弦猛地绷紧。 云江若能知道他的动向,也一定清楚,自己在他死后,燕楚两国大肆搜捕陆澈。 他从未如此清醒。 云江方才想说的极有可能是,一定不要去找曼宁报仇! 以陆澈在大夏民间的盛名,定会激起无数民愤,无论燕国来日是否能攻下夏国土地,都会在大夏百姓之中,留下恶名。 虞贞无比清楚,这些怨愤能有多可怕,甚至可能潜伏百年,动摇一国根基。 云江或是为避免自己多犯杀孽。 所有症结,都系在一名小小女子身上。 虞贞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去弄清一切是怎么回事,好将云江从煎熬中救出,但他按捺住了那股疯狂找寻曼宁的冲动。 事已至此,他决计不能离开,燕国同大夏这场仗,必须要打。 若战败,他再无脸面去见父皇,也对不起楚国陛下为他创造的良机。 真到那时,他便随云江一同去罢! 战场与鬼魂之事俱已了结,接下来便是两军交锋,岳昭陆豺正同陆澈两人告别。 她叮嘱道:“听闻朱翰对你痴心不改,甚至弄出许多动作惹怒了当今陛下,你须得当心。” 朱翰确然是朱潜的亲生儿子,也跟前皇后柳明容有几分血缘关系,才能同时兼有二人的容貌,不致惹人起疑。 至于其中缘由,这又是朱潜同柳明容的一桩旧怨了。 陆澈点头,“再见不知何时,干娘和干爹都要好生珍重,早些生个大胖小子。” 岳昭点了下她额头,笑骂:“你这调皮鬼,净说些有的没的,嫁了人可怎么得了!” “你二人已结为连理了么?” 她见莫风虽言语不多,面色也一直淡淡,目光却时刻落在她身上,任谁都看得出那份关怀备至。 以一个母亲的眼光来看,莫风出手虽狠,对她好却是真的。 陆澈自小机灵古怪,在他手中吃不了亏。 陆澈瞧了一眼她师兄,羞涩笑道:“还未曾,想等母亲完全恢复,找到父亲之后,在他们的见证下再议此事。” 岳昭思及此处,问道:“你可要随我们回大夏去?” 他们不在朝堂,然江湖上已有传闻,燕楚二国贴了榜文追杀曼宁郡主。 陆澈在夏国善名远扬,远嫁后却落得这般下场,如今更出现在战场。 岳昭起初担心她无处容身,没想到,陆澈竟随莫风一同踏上了修炼之途。 她此刻想法跟豫王差不多,将这事都怪到了朱肇头上,一致是认为他带的。 陆澈摇头,“师兄是燕国人,我们还是打算回到燕国。” 第85章 技巧越发纯熟了 母女正在话别,云烈来到他们身边,大笑着邀请道:“今日之战多谢几位侠士相助,今夜城中设宴,本将要答谢各位!” 云烈赢了这一仗,尚不知晓岳昭陆豺是何身份,只认为是豫王请来的援兵。 而他死里逃生时,又于城外巧遇他们的女儿,实在是有缘。 陆澈想在今夜赶回临淮城,趁机同他告别。 那两名士兵虽死,却已保住魂魄可入轮回,与原先的结局并无差别。 另一人她掐算过,若无意外,他会在接下来的对战中牺牲,届时她只需来确认即可。 豫王却拦下了他们的脚步。 他与岳昭的想法别无二致,语气更为坚持:“你如今虽为修道之人,但国与国之间不论这些,即使有你这位师兄,燕国为了讨好楚国,也容不下你,还是留在大夏为宜。” 她的本事都已被众人看在眼中,那老道诚然是跑了,谁知燕军有没有再请什么古怪之人? 有师白眉、曼宁和这位莫风道长在,他们至少不会被术法怪力影响。 这却是令陆澈离开最直接的缘由。 她来战场是为协助鬼差,谁知遇到此事,远超正常轨迹,不得不出手相帮。 若再留下来,作为大夏的郡主,豫王的外甥女,面对无数大夏将士,她没有理由不出手对付燕国。 但此战她已做所有力所能及之事,再不能多加干涉。 这一场过后,该是云烈同虞贞以实力拼天下,她参与进去,只会越搅越乱。 更何况,那位燕太子现在恨不得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她,若发现她近在咫尺,还不得拼了命似的攻打城池? 师道长诚然看出些什么,知晓此战结局已定,并未劝阻,只朝他二人眨了眨眼。 陆澈装作不懂豫王心中想法,“王爷可放心,有师道长在此,燕军再无可借力之人。” 只要对方是正常修炼者,断不会违背大夏气运,否则遭到的反噬足以令他修为散尽。 “那也不许再回燕国。”豫王板起一张脸,拿出长辈的架势。 “你外祖和外祖母都很担心你,还有舅舅们,如今两国这般形势,谁能放心你跑到敌国去,纵有莫风道长在,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孝义二字不是她能推拒,陆澈一时陷入为难。 云烈也听出些不对,为何豫王如此关心这位陆姑娘? 他再次想起初见对方时,那股眼熟之感。 方才豫王仿佛说起外祖之类的话…… 云烈猛然记起,如今的皇帝只有一位外孙女,就是前朝的曼宁郡主! 素闻郡主美貌非常,身世坎坷却心地仁善,曾被惠王收为养女,现下想来,可不是跟眼前这位陆姑娘完全对得上? 云烈呆住,他平生还未见过这般的皇亲国戚。 那位贵女们,哪个不是娇生惯养金枝玉叶,磕着绊着都要将养好几日? 曼宁郡主却来了战场,还为大夏此战立下莫大功劳! 他终于明白,为何做了皇帝的柳相明知她是前朝郡主,也仍然这般宠爱了。 “莫风道长虽来自燕国,亦不足以保全两个人,还是谨慎为妙。” 云烈立刻跟豫王站在同一阵营,“王爷此言有理,陆姑娘且听在下一言。” “燕楚两国现下怕正严查国内每一位子民的籍贯,尤其是外来者,回去实在危险重重。不若待此战结束,局势彻底稳定之后再考虑。” 他守疆多年,自信若无其它干扰,燕楚无人可同他一战,这些话完全是为陆澈安全考虑。 却不知这场战争一开始,几国之间便再无稳定之说。 陆澈与莫风有自己的路途要走。 她推拒道,“燕国有对我极为重要之人,此行必须护得他周全,否则后患无穷!” 她言下之意,是有要事在身,必须赶往燕国…… 豫王眼眸微眯,敏感地觉察出什么:“何人能得曼宁如此看重,不惜孤身犯险,也要回去寻他?” 陆澈望向燕国某个方位。 她靠近在这位舅舅耳边,一字一字低声道,“天下既定后,那人会是未来的丞相。” 不出意外,这场战事会持续数年之久,她还需为后世铺平道路,免去无谓的牺牲和歧途。 若无那人,江山不知要混乱多少年才能步入正轨,这些却是豫王等人无法知晓。 豫王心中大惊,猜想他父皇同曼宁交代过些什么,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莫风却在此时道:“王爷请放心,燕国无人知晓我派所在,即使皇室也不能探到行踪。” “眼下大夏内忧外患,各处皆不太平,澈儿回到大夏,若被人发觉,更会作为燕国起兵讨伐的借口,也无法堵住朝臣或百姓之口,只会给陛下造成为难。” 见众人听了进去,他接着道:“不若随我回到宗门,那里是最为清净安全之处。” 陆澈望着他的眼谋眸晶晶亮,满是赞赏。 重年眉尾不着痕迹地一扬,唇角动了动,尽力压下那抹弯曲的弧度。 知道有本君在的好处了! 豫王未料到,这个表面上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说起话来这般在理,条条不容反驳。 又见陆澈望着对方时,满眼温柔爱慕,只叹嫁出去的外甥女,泼出去的水。 他们执意如此,豫王也不再劝告。 陆澈有她自己需要肩负的责任。 亲舅舅都不再阻拦,云烈也不好多言,只担忧道:“如今守卫森严,各处城门更是封锁,你们如何进得临淮?” 陆澈淡然一笑并不回答。 莫风掌中现出符纸,口中念着他们听不懂的咒语。 那符纸顷刻飞离身侧,在数米之外盘旋,形成一方阵眼。 陆澈同莫风在其中站定,白光过后,两人消失。 纵然已见过战场上堪称神迹的那一幕,众人也不免目瞪口呆。 师白眉不觉有异,只在暗自腹诽,那件法衣分明是仙家之物,以后怕是见不着了。 唉,掌门师兄果真偏心啊! 重年漂浮在云雾上空,低低道了声“麻烦”,惹得谷小澈一阵大笑。 妖君要走,何必用传送符之类的东西,那些小玩意儿被人看见,说出去要笑掉大牙了! 奈何凡人见识浅薄,直接消失太过招摇。 再则有师白眉在,重年妖气虽被隐藏,妖法同道术到底有所不同,还是小心为上。 离了众人视线不出半刻,两人已至庭院。 冷泽正在做菜。 高贵矜持的狼王拿着锅铲,面无表情地烧火做饭,背上如凡间妇人那般结结实实捆着孩子,怎么看怎么喜剧。 谷小澈对他生出一丝同情,望向重年,“是不是有点过了。” 她的个子只到他鼻尖,那清澈的眼眸看向他时,颇有几分无辜呆萌之意。 重年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本就是打杂,若是连这也做不好,要他何用。” 第86章 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他的语气极淡极轻,正背对着两人的冷泽却没来由蹿起一股凉意,忍不住一个激灵。 他回望,那一人一妖正注视着这边。 谷小澈的目光温柔充满慈善,仿若在看一个长大的孩童,眼中盛满感激。 冷泽面容有一瞬微动,复又恢复平静,低头认真地同那口大锅做斗争。 转眼已是三月。 张易去岁中了解元,在李凌的引荐下已同颍安各位举子混了个脸熟,其中不乏有其他州郡的解元。 来到颍安,方知大燕人才济济,张易李凌两人更不敢大意,私底下越发用功。 纵然燕国太子正在战场对他国对阵,军中之事也未影响到颍安城内科考,春闱在礼部主持下依然照常进行。 沿途卫兵罗列,巡行监视,考场外更有重重守卫,入门前还须将众举人全身上下毫无悬念地搜过一遍。 众学子为这阵仗所震,胆小些的连大气也不敢出,每年都有因畏惧而发挥失常痛哭流涕的学子,自杀者更是大有人在。 但这都是多年前,某位燕国宰相定下的规矩,不送更改。 那位宰相生平最痛恨科场舞弊之事,在任时也抓过不少收受贿赂的官员,好好地整治了一番官场不良现象,自此朝堂风气焕然一新。 屋子里,张易一边抬胳膊任由人在腰间腿上按来按去,一边暗自腹诽,难怪大燕从未有女子走入仕途,光这考场搜身一项,就足以令姑娘们望而生畏。 这等严格搜查,若真有那胆大包天的敢如考场,传出去怕是要羞愤而死! 卫兵连他内衫都脱下来翻了一遍,生怕里头藏有诗文,不然掉脑袋的不止这些考生,还有他自己和同僚,也会被连坐。 确认此人身上什么都没有,卫兵面色冷冷道,“进去,下一位——” 此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苦苦哀求,“饶了我!再也不敢了!”尔后被人捂上嘴赶了出去。 又是一个被抓住的。 十年之内不得再入考场,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 何必。 张易暗自摇头,一身清白岂非比那功名利禄来得舒心? 也或许,各有各的苦罢。 他从前孑然一身压力不大,只想考得中自然是好,考不中以解元之才也足可做官,抚养他的孩子长大。 现下仕途一路顺风,张易初心未改。 他最牵挂的是,不知杜怜投生到了何处,来日他是否还能见着对方。 那位大仙还在他院中未离去,回去之后或可问问她。 连考三场每日三天,众举子答完题出来都似重见天日一般,张易出了考场,只觉头昏脑胀,昏天黑地。 无论结果如何,这一关可算过了!学子们各个脸上洋溢着欣喜。 李凌除了考场便来找张易,阳川来得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另外三名举人,成绩要在一月后才出,这月他们须在颍安等候。 此时各位举人该寻访恩师的寻访恩师,该交友的交友,他们一同出自阳川,自然比旁人熟悉得更快。 其中一人亦是太守之子,那二人都以他为首,五人聚在一道走在城中。 “颍安风貌果真与别处不同,庄严之中不失风流。”李凌道。 同他身份差不多的方怀恩道:“确与阳川迥异,姑娘家亦可在外抛头露面,别具开放之气。” 几人正在行走间,忽见一群百姓围在墙边,人声鼎沸,似在讨论着什么,其中不乏几名他们相识的举人。 “方兄!”有一人从人群中退出,正见他们一行人过来,招呼道。 方怀恩有些洁癖,不欲与众人挤在一堆,心中又好奇,上前同他攀谈道:“万兄怎地在此,前头好生热闹。” “嗐,我也是被他们拉过来的。” 他说着声音放低了些,“那上头贴着楚国太子妃的画像,据说这位太子妃原先是大夏的郡主,本是作为维系两国交情许给了楚国太子,谁知嫁过去不到一月,太子就殁了,据说是被谋害,而太子妃也在当夜消失。” 众人听得认真,他忍不住多说几句,“咱们燕国同楚国向来交好,太子殿下又娶了楚国公主,互为姻亲,誓要找出那位郡主,以报楚国太子之仇!” “原是这样。”方怀恩大悟。 “那为何百姓都围在此处?”说话的是李凌。 “这位兄台有所不知,那郡主虽犯下这等滔天大罪,但她生得实在是……诸位一看便知。” 张易心中一动,拨开人群往里挤进。他生得瘦削颀长,身上又有些文人的弱气和书卷气,寻常百姓一见便不自觉让开,生怕磕着绊着了对方。 张易终于来到画像前,上头画着的女子眉目秀丽面容姣好,即使画像之人落笔粗糙全然不用彩墨,也能看出此女何等美貌。 他心中一颤,怎么可能! 这分明是大仙的样貌。 此刻画像上的人,正在家中带着他和杜怜生下的孩子…… 大仙不是凡人,怎会成了被燕国楚国一同通缉的太子妃?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张易惊讶之余想起一事,李凌也见过大仙…… 现下遮掩已是来不及,张易心中飞快地想着对策,面对好友时,他该如何给出说辞。 那位万兄正说到,这张画像在城中流传得很广,甚至有人专门仿着那通缉令上的女子容貌,为曼宁郡主出了一本画册,悄悄在民间流传开,诸多女子效仿其美貌,只是朝廷不知罢了。 众人都在人群外等张易消息,见他出来,都一股脑地拥到他面前打听。 不知那郡主生得何等绝色,竟能让那么多人在那通缉令前流连? 张易大为震惊,一把抓着李凌的衣袖,像是吓得不轻:“李兄!” 李凌没被画像惊住,倒被他此刻反应弄得心头直跳,“贤弟见到了什么?” “先前我们见过的那名女子,她是楚国太子妃,大夏的曼宁郡主!”张易颤声道。 “什么!”他一讲,李凌立即记起当日情形,连忙推开人群去确认。 画像上的人赫然是陆澈,也是如今燕楚两国的仇人。 另外三人听他们如此说,也骇了一跳。 方怀恩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严肃道:“贤弟在何处见过这女子?” 张易将从前与陆澈相遇之事事无巨细道出,重点强调他是好心见那女子被调戏,才出手相救。 说话间李凌也已回来,连连叹息,“初时为那位姑娘的容貌所惊,平生还未见过如此美貌动人的女子,本以为她是行走江湖的侠客,未料竟是身份尊贵的郡主!” 那时楚国还未与大夏联姻,乐流太子还在,燕国同大夏尚未开战,纵然他们见过,也无法说明什么。 如今大燕正同大夏水火不容,起因却是这位郡主。李凌心中可惜,为何这般佳人,竟卷入了烽烟之中? 第87章 连中三元! 张易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好险。 如此一来,李兄成了他的证人,决计不会有人想到,那位郡主正在他家中。 以大仙的本事,肯定不会被官府抓到,来日相见看情况如何,再行定夺。 不止大仙这桩,杜怜的事张易也瞒着李凌。 李兄虽与他交好,又对他有相助之情,但两人因生长环境之故,于某些问题上,观点时常大相径庭。 张易曾试探着同他提过女鬼一说,甚至将民间话本拿给他看。李凌给出的的反应是,既然是鬼,就当请道士将她除去,免得为祸人间。 自此张易再也不同他谈论这些,两人交流都放在经文策论之上,虽也偶有不合,却能互有裨益,这样便很好。 临淮家中。 柔和平滑的光芒自掌中徐徐升起,如一面镜子照出众生万象,谷小澈正试图寻找乐流的下落。 白光扫过尘世各个角落,又一转映出仙界的景象,掳走乐流的不大可能是神仙,接着地府也排除。 谷小澈缓缓吐息,掌心一收,白光敛去。 大圆光术可查天界人间地府三界之事,却一无所获,显然掳走乐流的乃是妖魔,虽然他的外表是人。 乐流魂魄被抢走时,谷小澈直接追了出去,凌霄术被她提至最高境界,奈何凡人身躯根本无法同灵体相比,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抓了乐流撕裂虚空,跳往另个世界。 她没能看清他的样貌,想是妖怪用了术法刻意遮掩,依稀能辨认出是个青年男子。 此事无法找莫炀帮忙,他接过了莫风的担子,正在大夏南方配合朱潜行动。 乐流之死本是既定的命数,按照太子门中规矩,不关乎运势,未对此界造成伤害,不得出手。 地府? 抢走他魂魄的是妖怪,地府只管收魂,不管捉妖。 寻找乐流魂魄纯属个人意愿。 妖怪吞吃生人魂魄,何必费这般大的心思带走乐流…… 谷小澈想不明白为何,但乐流虽死,魂魄不该被妖物所掌控,何况他还关联着虞贞,她不能坐视不管。 “还是一无所获?”重年过来,见她微微失落,略一沉吟,取出面镜子。 他将乐流的八字及出生地描画其上,刺目的金光闪电般掠过,映出谷小澈追赶那只妖怪时的场景。 妖怪抓着乐流逃出皇宫,谷小澈一路跟他来到某个山林入到虚空,镜象显示,那人逃到了地狱道。 地狱道? 那是长乐世界的地盘。 谷小澈没想到他如此胆大,帝君不是已经加强各处守卫,怎还会有妖魔混入? 重年看出她心思,“那只妖修为不低,不在本君之下。” 她遇到的第一只妖王也是藏身其间,这次对方更是避开长乐世界各处关卡,将人带到地狱道,仿佛对那很熟。 苦门各道都有太乙弟子清点人数,遇上妖魔混入其间扰乱运势则除之,但太乙弟子忙于续命转运的重任,修为在仙界来说,普遍不算太高。 若出任务时遇上的妖魔过于强悍,则由其他宫中各星君部众派人前往除之,每除一妖都可记在功劳簿上,成为其仙籍考核的依据。 比如她遇见清言那次,正是他被玉衡星君派往苦门之中斩杀妖王,没想到对方着实厉害,反而失手被擒。 故而当日帝君发现谷小澈力气甚大,立即将她要了过来。 她的力量在众仙里或许算不得什么,入妙言宫却能发挥莫大作用! “若要解救乐流魂魄,岂非只能等飞升之后?”她皱眉道。 以如今边完成任务弥补运势,边历劫的进度,怕是要等到千年才能将九劫完全度过,那时乐流还能活着吗? 重年问:“为何这般执着于找回?” 谷小澈一顿。 她确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被妖魔掳走的魂魄不计其数,乐流之任已告终,救他也已失去了意义,对此间运势再无影响。 她隐约觉得,与他相识一场,不该放任其死后落入妖魔之手,看他就此消亡,或被那妖魔引上歧途。 重年未等她回答,道:“或许你做得不错,来日或可少些曲折。” 谷小澈疑惑,“此话何解?” 他道,那妖怪虽身在异界,却以乐流的名义蛊惑虞贞,干扰谷小澈跟莫炀苦心经营的局势,试图夺运。 如此,她更不能让那只妖得逞。来日她与师兄若能成功,乐流便失去利用价值,定会陷入危险。 谷小澈闻言,心中越发坚定了救出乐流之念。 半月后,颍安城内杏榜已出。张易名列榜首,正是本届会元。 “贤弟大才!” 李凌在与他一同温习时,便已知晓他的才华非同一般,但张易得中,他仍旧难掩震惊欢喜。 几名阳川学子并几名不认识的举子也前来贺喜,除了张易,他们之中李凌在二甲第十,成绩最为靠前。 殿试一过,他便可还乡,见到大仙和他的儿子。张易迎着众人或羡慕或嫉恨的视线,心中想着最多的却是杜怜。 自杜怜走后,他连偶尔做出的诗文也载满相思苦闷,想到两人之间还隔着十几年光阴才能相见,心中更是忧愁难解。 在未能遇见她时,张易只能尽力爬高些,再高些,待来日相见,或者能少些阻力。 殿试这日,国君虞幕亲自出题。 以会元张易为首的贡生们,坐在国君眼皮子底下唰唰落笔,殿中氛围比先前搜身之时更为沉闷压抑。 末了,内侍按答完题的顺序收了卷纸,尽数交予国君。 今次的题目是“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以此做一篇策论。 贡生们考完后已在城中待了数日,多多少少关注到太子去往战场之事,大部分提及当前燕国同大夏之战。 虞幕自最上头起一张张看过,着意留心会试前十名的考生姓名。 他忽而眸光一凛,放下其中一份答卷。 “……大夏联燕国覆越乃得不偿失。燕得大夏江山,亦难尽数收归民心……当今大势实乃缺乏杀伐决断之明主,收三国为己用,新朝建之,则可解其乱,安其心,富其民……” “谁是张易。”他缓缓开口道。 张易闻言出列,不敢窥视天颜,“草民叩见陛下。” 虞幕命他抬起头来。 张易不知国君何意,他的确是顺着心中所想,将他所认为的大势一一道出。 或许一干学子写的都是燕必亡夏,他的文章显得过于扎眼。然而,张易垂下的眼眸里,尽是坚毅之色。 他认为当今天下确实该由明主来一统山河,灭大越实是混乱之根。 太子虞贞好勇弑杀,未见仁君之象。纵然他得胜的消息已传回颍安,百姓人人称颂。 想让东方那块广袤土地上所有臣民归顺,靠武力根本不够。 第88章 胳膊肘有点往外拐(三更见票!)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经常告诉他,太子贞不是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须得宽严并济,杀戮与仁心并存。太子年方二十,初生牛犊,正如攻城猛将,却无帝王之才。 那人是谁,如今在哪,或是否已降生,他也不知。 为避免引起国君猜忌,张易并未言明,按燕楚如今形势来看,不像能出明主的样子…… “想法仍有不足,但得第一乃名副其实。”虞幕点过状元,又指了另外两位少年成名的朝中大臣之子为探花、榜眼。 张易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大红的状元袍戴着花冠时,心中还是蒙的。 他真的中了状元! 每个读书人都做过这样一个梦,成为状元郎,迎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娘子。草根出身的张状元也不例外。 而今他已实现了前者,至于娘子…… 他思及过往同杜怜胡扯过的那些话,不觉露出一丝微笑。 原来他一直低估了自己的心。 他可以喜欢一人到无论对方是人是鬼,都愿与他携手一生,甚至甘愿等对方投胎转世。 李凌同他一道还乡,与有荣焉。在颍安这几日,也未见张易为婚事奔走,同哪位大臣结交,想是不愿提早站队。 从前为张易介绍的那位小姐还未出嫁,似是对他有意,如今时机正好。 此番回去,有子之事已瞒不过李凌,张易将他的打算看得透透地,暗生感激之余,决定故技重施。 “李兄,小弟有一事思虑良久,不忍再瞒。” 李凌有几分意外,“哦?” 张易脸色似是尴尬又羞涩:“从前我于村中授学之时,曾遇见村中一位女子,她生得容貌姝丽,品行温和,小弟一时……一时没忍住……” 他脸颊绯红,小心地瞟着李凌脸色,羞于开口。 “你是说,你跟人家姑娘,已成就好事?”李凌惊得离开他半步,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张易。 从未想过,他竟是这般…… 张易见他未露出嫌恶,微微松了口气,脸上带了一丝沉痛道:“不止如此,来临淮前,她已身怀有孕。前些日子接到消息,我在颍安这些日子,她已替我生下了儿子,可她自己却……” 他不忍再说下去。 李凌未料到还有这桩旧事,心中已全然明白,安慰道:“贤弟节哀。” 张易点头,捂着脸,声音哽咽:“她是……难产而死,我……我对不起她。” 李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虽未想过你这般风流,但那位姑娘已去了,你便善待她的家人罢。” 张易摇头,“她的身世与我相仿,家人都已逝世了。我们在村中独自长大,临走前我托人照看了孩子,现下回去,便要去她坟头上香。” 他望着李凌道:“是我辜负了她,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已决意十年之内,不再另娶。” 李凌再被他流露出的痴情感动,不免有些哑然,“倒也不必……”这般守身如玉? 十年太长,不如三年更为合适? 张易眼泪直流,“我曾许诺,若能高中,定然上门迎娶,让她成为全村最让人羡慕的姑娘,不料却是红颜薄命!现下孩子尚未长大,我绝不让他因其他人照料,而忘记他的亲娘。” 他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娃,如今正由一匹狼养着。 李凌见他如此说,只好压下先前的想法,不在同他提及娶亲之事。 只是心中略略无语,从前怎就没看出张易还是个情种呢? 可惜,可惜! 状元随太守之子衣锦还乡时,燕国边境传来消息,太子贞亲率大军,势如破竹,接连攻下夏国三座城池。 大夏将军云烈被对方生擒,太子驻军歇在城池中,派人传话给前线监军的豫王,交出曼宁郡主,归还云家将军。 “燕太子大获全胜,接下来,你可是去往江南?”重年躺在日光下,将她的想法摸得透透的。 谷小澈微微一笑,亲爹还在那边,如何不去? 张易归来之时,吹吹打打一路好不热闹,大半个临淮的百姓都挤到街上来瞧这位新出炉的状元郎。 他刻意安排人弄得这般喧嚣,希望大仙能略作遮掩,或提前逃走。 也不知她领会到自己的好意没? 张易心中直犯嘀咕,请这些人花了不少银钱,可别浪费自己的好心。 同来得还有那几位阳川学子,他们陪他一路到家,少不得要去酒楼同贺。 若撞见被两国通缉的那位郡主,正在他家中抱个娃哄着,那场面简直难以想象! 谷小澈远远听见一阵喧闹,知晓是张易带人回来,望了一眼重年。 他收起阵法,两人消失在原地。 被留下照看孩子的冷泽,无比镇定地将自己化成老妇,一手抱着孩子。颤巍巍地开门迎接客人。 谷小澈在云雾上方俯视院中景象,忍不住勾起一丝儿笑意。 冷泽虽然倨傲,不说话时的冷淡神情,确实像极了管家婆。 他是被重年逼过来做这些事的,来日若有机会,她须好好还他这份人情。 重年不知她心中所想,正专心御剑,未至两个时辰已至江南。 莫炀早在江南等候。 为方便行事,他化为朱潜身边的一位幕僚。 协助南王刺杀朱潜的人,皆是大夏建立后已归顺新朝的降臣。他们已站在新朝一边,最畏惧者莫过于大越皇室卷土重来,失去现有的地位和身份。 剔除这部分人,朱潜身边可用的人寥寥无几。 莫炀所化之人,乃是一位对朱潜忠心耿耿的将领之后。他父亲是守卫京城的禁军统领,因誓死不降,被柳相及他的一干臣子手中诛杀。 有了这等身份,又在危难之时救过朱潜性命,曾经的大越帝王再多疑,也对他提不起戒心。 莫炀前期助他躲过南王等人的搜查和各方暗杀,郡主远嫁后又替朱潜出谋划策,说服南王与他联手。 虽有南王镇守,众将都知晓从前乃是朱家江山,他们明面上支持柳相,其中也不乏依旧忠于大越皇族之人。 纵有柳家篡夺江山,朱潜毕竟是帝王正统,边境之乱分走新朝大部分兵力,最后的结局,还未可知。 谷小澈不能明目张胆地找莫炀,见到她时朱潜定会疑心。 重年也不能化作莫风,否则引起师兄怀疑不算,她还没忘记那句“给它个痛快”。 谷小澈小心地瞅了一眼身边这妖君,谁让谁痛快,还真不好说…… 她先找了安身之所,再以阵法封住外面动静,确定重年已离得远远地,才放出消息召唤莫炀。 莫炀来后环顾四周,沉思片刻,又加了道锁妖阵法。 莫非石中火化为纱衣时被金芒刺穿,失了效力,重年的妖力外泄了? 谷小澈惴惴不安,这是被发现了么? 第89章 前浪死在沙滩上 见一向胆大的师妹,此刻紧张得不是一星半点,莫炀忍不住笑了。 他解释道:“此界本不应有这么多妖怪,然而现下你我见过的妖魔数量,不知为何远远超出寻常,且修为高深,难以捉摸,这般也是小心为上。” 那些妖怪不知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盯上这块肥肉,在各界出任务的几位同门也遇到类似情况。 妖也就罢了,这几年连魔界都来插上一脚,妄图渔翁得利。 魔尊从前一贯保持中立,因群妖无首,他想独善其身,不欲强出头。 妖神苏醒后,他却隐有与其联手之意。 妖魔二界不甚平静,除人界和地府,各界都陷入抢夺神器的混战,闹得天翻地覆。 “太子虞贞已然破了大夏边境,师兄托我所做之事也归入正途,张易中了状元,喜得麟儿,正在家中庆贺。” 谷小澈先将事情捋过一遍,“接下来,便是以匡扶正统为名,助朱潜复位,反攻燕楚!” 莫炀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太乙弟子真心苦极累极,作为朱潜身边最为忠心和最受信任的臣子,他的担子无疑比她要重太多! 谷小澈看出他心中所想,安慰道:“师兄放心,必要之时师妹会助你。” 莫炀目露感激,又道:“师妹在民间颇有贤良仁善之名?” 她点头,那些皆是桃夭借她身份所为。 谷小澈将始末说与莫风,他眸光一闪,“原来如此。” 大夏境内,有无数侠义之士借着曼宁之名惩恶扬善,劫富济贫。 他留意过,其中也包括她曾经的养母和养父。 曼宁郡主本身没有好的命数,师妹为救她养母,已交换了属于她的部分气运,加之杜怜张易之事,更是雪上加霜。 而这些仁人志士和桃精的行为,正可为她原本红颜祸水的命运,攒下无数功德。 来日她投生得这位郡主,或可不必落得凄惨下场。 但这些只是推论。 莫炀提醒道,“尘埃落定前,你须得注意自身,纵使应劫,万不可没选好时候就自发送死。否则你离开此界,先前的努力可能俱都白费了。” 谁也预料不到,她那一劫会是怎么个应法,若两位帝君认为不过,极有可能倒过重来! 谷小澈心有戚戚道:“师妹明白。” 莫炀走时并未撤去锁妖阵,重年却径自踏入庭院。 谷小澈还沉浸在师兄的话里,见此不由眼眸微动。 她未同重年提过大乱之事。 不知以妖君的修为,能否听见他们谈话? 或者,他秉承君子之风,不屑偷听。 此界都这般乱糟糟地,更遑论师兄师姐们并其他仙门弟子,面临得是何种场景。 重年含着关切的声音传来,“你迈入化神之境已有些时日,何不趁此机会突破?” 中境界与下境界,是全然不同的感受,有莫炀协助那皇帝,她不必费心。 重年将这院子用阵法彻底封死,一人一妖来到灵石山。 她试探道:“你近日有事么?可不可以不出去,在此处替我护法?” 先前重年曾消失过一阵,如今看来,多半也是为妖界之事。 外头打得热火朝天,他若有意参与其中,或许,距离他们分开的日子,也不远了。 不是短暂的分别,而是他们之间,本就人妖殊途。 重年对她此问颇感意外,“为何这般问?” 往日她破境修炼,他皆在一旁陪同,从未离开过。 谷小澈想了想,“我是觉得,这般过于占用你的时间,不太好,毕竟是妖君,唔——” 重年捂住她的嘴,面无表情道:“你若最近闲得很,有功夫想这想那,不如先同本君谈个恋爱。” “……”她知趣地闭嘴。 燕军营帐中。 云烈被两名士兵捆得死死地,外头重兵把守,不许人靠近。 为防他逃走,燕军用了不知什么绳索将他捆住,那绳结用的结扣,亦是他从未见过的古怪。 他们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药,内息如石沉大海,再也提不起半分。 云烈未曾料到,燕军中竟有如此出色的将帅。 他同燕楚有名有姓的将军对战过不下数十次,知晓对方斤两,这位燕国太子的才能却是从未听过。 云烈并未轻敌,身边也没有内鬼,一切都是那位太子凭实力取胜。 初时他也不服,可在见到燕军声势和行军纪律,还有那些新奇精巧的武器之后,云烈终于死心。 这事实越发令人难以接受。 那一战血染长空,何其惨烈,云烈至今不忍回想。 云家军还是从前的云家军,以箭弓箭长枪作战。 燕国却已出了大炮,八牛驽,投石器,火枪一类武器。 燕国的士兵配备火枪,所穿铠甲更不知以何种材料制成,以此分为火枪营,铁甲营,骑兵营等,配以各类新奇阵法。 大夏士兵起初连靠近也难,以血躯堆叠拖延时间,勉强让后面的士兵深入其间。 而这些人,仅凭手中大刀长矛与之硬拼,连对方身上的盔甲都难以刺穿,结局可想而知。 燕军的数量越来越多,仿佛先前只是开胃菜。不知从何处凭空冒出来的燕国士兵,粗略估计不下五万之数,如同杀之不尽。 到后来,曾经威名赫赫的云家军,只剩了不到两万。 他不得不将大军拆为三路,在城破之前,命亲信带两万军队向北行进,寻找生机。 也算没有输得彻底。 这般做法,只是以寻找生路为由,减少无谓伤亡罢了。 他们再过数年,数十年,或许都无法有同燕军对抗之力。 燕军如狼似虎,在大夏根基不稳之时,终于露出森森獠牙。 而大夏新培养出的将领,如那位李将军者,固然武艺精湛,杀敌勇猛。 但战场上拼得从来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军队整体调度与作战策略,还有武器。 这却又能怪谁? 燕国趁朱家与丞相之争休强兵多年,与大越的休养生息全然不同。 从前邦交之事尽归柳相管辖,他忌惮云家军力量壮大,将许多信息瞒了下来,此次便让燕国白捡了便宜。 听闻在他被俘后,柳沅泰更换了新的将领,另派军队抗敌,那些士兵跟云家军不同,也有火枪强弩等。 接下来的两座城池,燕国取得并不容易。 云烈心头百味陈杂。 大夏不是没有这样的器械,只是不愿拿出支援他的军队。 豫王退守至百里外的城池,临走前更是连提也未同他提过。 因而战败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愧对列祖列宗,而是想到了天意。 被俘的那一刻,他也终于承认,自己被这位从未上过战场,只在朝堂之上指点文墨的燕太子打败。 他不免忆起郡主和师道长等人。 郡主帮他们破除了燕军阵法,却不愿留下相助,师道长亦是如此。 或许以那几人的神通,早已看出些什么。 第90章 就在你身边 为削弱他的力量,柳沅泰竟这般舍得下狠手,令数万人与他葬,不惜以边关为饵。 可此城被破,怕是往后十数年国土不得安宁。 危巢之下,焉有完卵? 文臣就是文臣,再如何满腹心计,也难精通战场杀敌。 若柳沅泰看中的都如李将军那般人物,来日,燕国铁蹄必将踏遍大夏每一寸国土。 或许他已见不到那天了。 傍晚,云烈被带到太子营帐。 燕太子虞贞立于案桌之前,俯视着地上的俘虏。 他的目光恣意高傲,声音暗含凉薄和讥诮,“本宫初闻将军威名,心中敬仰已久,以此种方式邀请将军前来做客,将军不会见怪罢?” 云烈忠于大越江山,忠于百姓,也始终未臣服大夏。 对于此种能力出众,却无法收为己用之硬骨头,虞贞不会多费唇舌。 这位太子是来折辱他的。 云烈闭目掩去沉痛,此战委实输得不冤。 然他乃大越子民,纵然深陷敌营,亦不能失了铁骨。 他复而睁眼,眸中多了几丝清明,“太子天赋卓绝,用兵如神,敬仰二字云烈如何敢当。” “败军之将,自当任人宰割,殿下若有话可直说。” 到底对方阅历在他之上,是活了多年的老虎。一朝被人套了缰绳,也不肯失了山林之王的气概。 虞贞玩味道:“将军果然心细如发,本宫今日来,不过是为着大夏同楚国之事。” “燕国为何出兵,其中恩怨想必将军已有所耳闻,孤不再赘述,今日且问一句,你可知晓楚国太子妃下落?” 最初起兵,自然是楚太子亡故与太子妃有关,大夏交不出人,两国趁机同大夏开战。 经过那夜之事,虞贞更是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抓到陆澈。 至少,他要弄清乐流到底怎么死的! 云烈一怔。 燕国发兵是以大夏郡主害死楚国太子为名,本以为只是幌子,如今看来,好似有几分真实。 可若说郡主杀害楚国太子,却太过匪夷所思。 曼宁郡主虽受了新皇秘密差遣,大夏未稳乃是众所周知,这对此时的新朝没有半分好处! 郡主的确来过战场,先前同那紫袍老道一战,更是引得神迹降临,两军皆知。 但那时,燕太子并不知晓是郡主所为,加之她临走前同豫王的耳语…… 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云烈心思一转,道:“郡主自幼流落在外,素有仁善之名,结交了许多江湖上的朋友,不似养在京城的贵女们那般圈子狭隘,太子殿下若要寻她,怕是难于登天。” 他引着虞贞往某个方向去寻,绝不可能告诉他陆澈的真实去向。 对方在战场这般要挟豫王,要逼问郡主下落,可见那名道家弟子说得是真话,他将郡主好好地藏了起来。 云烈忠于大越,曼宁是新皇宠臣,他没有立场包庇。 正因如此,虞贞才设法生擒了这位将军,果真从他口中套到有用的消息。 江湖…… 虞贞得了想要的消息,让看守给喂了些水,命人将云烈押下去。 他没有虐待俘虏的喜好。若豫王交不出人来,将人砍了就是。 虞贞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江湖又如何,只要她还在燕楚境内,他便是上天入地,也要将她抓着! 却不知,就在云烈被押回帐篷不到半刻,让他烦心过无数次的人,正在燕军营帐中,跟云烈交流。 “郡主!”云烈小声惊呼。 这位祖宗怎地来了此处! 虞贞满天下地找人,她倒如入无人之境般,任意来去,半点都不带怕的。 他的想法谷小澈完全没放在眼里,一介凡人有何好怕? 她又不是打不过。 谷小澈道,“我特地来此,救将军出去。” 云烈先是眼中一喜,复而面露苦笑,“郡主何必为我费心,此地危险,还是速速离去为上。” 云家将士被虞贞打得落花流水,十万将士不到五万。云烈没有面目去见他们的亲友族人,更没有理由存活于世。 他不会降燕,也不会受燕军折辱,心中早已存下死志。 若非那日见到郡主有如此通天之力,还隐隐对先皇抱有期待,他不可能还撑着这口气等虞贞来擒。 如若知晓柳沅泰夺去江山,亦有陆澈一份功劳,这位将军怕是在被燕军抓获那刻,就抹了脖子追随前朝而去。 大越亡国后,云烈与新朝那些旧臣再无往来,也曾暗中以云家之力,救济一些被柳沅泰盯上的大臣或武将,奈何力有不逮。 他落入燕军手中,又非臣服大夏,郡主本没有立场救他。 如今还肯同她说几句话,既是顾念着当日战场相助之情,也是看在她身上仍旧流着大越皇帝的血,来日或可回转心意,不再为虎作伥。 谷小澈道:“将军是忠于大越皇族,还是忠于百姓?” 自然是两者兼有。 听她如此问,云烈眼中腾起一丝希冀道:“天地君亲师,皇族高于百姓。郡主若想做些什么,在下粉身碎骨,也定当协助,绝无二话!” 谷小澈笑容微滞。 不愧站在朱潜一派,想法也同他如出一辙。 怪不得朱潜那般多疑,还能放心派他镇守边疆! 幸而监军是心细如发的豫王。 否则,若这位将军被有心人误导,比如有心者假传消息,说大越皇帝已死,或被告知朱潜正在南方起兵,怕是要立马失了斗志。 谷小澈暂先稳住对方,“将军如此忠于大越皇室,实乃皇族之幸,既有此言,我也可放下心了。” “如今先皇正在江南一带密谋大事,正需要将军这样忠心之人协助,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往?” 云烈此刻的震惊无法用言语形容,张大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郡主是说,你……已找到陛下?” 谷小澈信口胡说:“我本应是大越嫡出的公主,柳家为夺权位将我与朱翰调换了身份,如今更是夺取我朱家江山,此仇不报,难以消我心头之恨!” 云烈方才明白过来,忽而忆起虞贞为乐流报仇之事,试探道:“似这般,楚国太子之死,也是……” 谷小澈点头,认可了他的猜想。 云烈将前因后果都想得透彻,目光激动不已。 公主以郡主之尊委身楚国太子,取他性命,继而挑起两国争斗,为得是给越国复兴争取时间。 她在民间有那样高的声望,届时登高一呼,就可拨乱反正。 不愧是大越最尊贵的公主! 这般心胸,云烈自叹不如。 他暗暗惋惜,只可惜了皇子朱翰。 那位十二皇子他曾在太后处见过,端稳持重,少年有成,本是陛下和许多忠臣心中不二的太子人选。 云烈猛地记起什么。 先皇曾将郡主赐婚十二皇子,想来已做好立他为储君的准备。只是未料到柳相先一步发动兵变,这桩婚事最后未成。 第91章 寄意寒星荃不察(三更见票!) 想是那柳相知晓,若以郡主之力,结合太子之才,往后朝中便没有他容身之处,才兴兵谋反。 他自觉触及到了真相,虽与事实相差十万八千里。 谷小澈朝他伸手道,“此地危险,将军请随我来。” 云烈一怔,往后退缩:“公主千金之体,末将怎敢唐突。” 谷小澈没了耐性,抓起云烈后背铠甲将他一提,两人消失在燕军营帐。 云烈觉着自己做梦般在一片白雾之中行走,忽而云开雾散,转眼已到江南。 这,这是仙术吗? 他望着谷小澈的眼神敬佩不已。 云烈显然与这柳树堆烟之地格格不入。 满是污血的铠甲,爬满尘土的面容,蓬乱的头发,一副饱受摧残蹂躏的模样,引得街上行人频频侧目。 谷小澈皱着眉找了家客栈,先让这位云将军沐浴清洗,又买了两件现成的衣裳,命人送到他房中。 云烈再次出来时,令人眼前一亮。 常年在外征战的高大身材,穿上这粗布青衣,血腥肃杀都被掩去,整个人显得尤其俊朗魁梧。 好一位中年美大叔! 朱潜,朱肇跟陆豺的面容飞快闪过,谷小澈瞧了片刻,觉着还是朱肇的模样养眼些。 她开口道:“走罢。” 朱潜随禁卫军之子陶洵,藏身于一户农家。 初时流落此地,他们所在的村庄因过于狭小,只被南王搜查过两三次。 即使搜查,因陶洵精通易容,村中人也认得他俩模样,断然不会令人起疑。 村中那二人是他旧时在江湖中结交的好友,听闻前朝臣子家眷前来此处避难,将户籍身份住所等一应借给他们使用,自己则前往师门隐居。 朱潜白日在此地假扮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村民无异。夜间,则同陶洵一同前往城中探听消息。 陆澈同云烈出现在他面前时,朱潜愣愣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将军为何会在此处?”他沉吟之后,先问了云烈。 云烈得逢旧主,欣喜地连连叩首,抬头已是热泪盈眶。 说话之时,他的声音都在颤抖:“臣拜见陛下。” 朱潜将他扶起,复杂的目光扫过陆澈,“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先随我去武亦将军那罢。” 那是他们在城中唯一可安身之处,所住村庄也属这位将军管辖,是朱潜身边少数可信任的旧臣。 燕兵攻夏前,他同柳明德暗中约定,以江南为后方,保留生机,现下已安全了。 君臣一别数年,自有许多话要说,谷小澈在屋外望着漫天星斗。 她也不知,自己何时养成了观星的爱好。 陶洵走过来道:“夜空之上的星斗更好看。” 她目光里透着怀念,微笑道:“的确如此。” 不知还有多少年才可再见那盛景,早知当日便不该喝醉。 现下当时场景已不甚清晰,唯余一片幽蓝暗紫的极光,还有那人模糊的身影。 谷小澈云淡风轻地一笑,“不过,人间星空自有浩瀚壮阔之美。” 她转而问师兄:“此界战乱平息大概还需多久?” 莫炀一直掐算着时间,“还需三年。” “三年……”她喃喃道。 三年之后她会如何? 谷小澈在此间的命数,谁也无法推出,唯有勾陈宫的司命和她师父可知。 现下,朱潜身边武有云烈,武亦等人,文有陶洵并一干忠心于他的旧臣,燕楚逼境,牵制了大夏绝大部分兵力,正是起兵的最佳时机。 朱潜同云烈叙旧完毕,见到陆澈同陶洵并肩而立,一同看着天空,不觉抬眼望去。 陶洵忽然道,“景星显见,信星彪列,象载昭庭,日亲以察。” 朱潜闻言,心中大动,望向星辰的眼眸熠熠生辉。 谷小澈接着道:“大越虽为正统,但气数已尽,陛下若要收复山河,不若定一新的国号。” 朱潜讶异地看向她,复而目光沉沉。 他已清楚,陆澈是他的亲生女儿,而一直引以为傲的皇子朱翰,才是来历不明的那个。 数年之前,他为柳家的野心,也为皇后的背叛痛心,终究顾全朝局稳固,将她许给了朱翰。 即使也同时赐婚给朱沣,朱翰仍是他心中最好的储君人选。 可这个女儿却并未如他设想那般,在大婚之前,转而投向了柳家的怀抱。 她果如国师所说,亡了大越。 而同云烈交谈后,方知边境之事也有她的参与,甚至引了神迹降临。 朱潜越发不明白她的用意。 当初既已投靠柳家,为何还要带来云烈? 谷小澈澈见他满目疑惑,并不着急点破。 此处有莫炀在足矣。 若朱潜真能自行参悟,岂不比她强行说服来得更为深刻? 大夏定初三年,燕国军队在太子贞的带领下,自西向东攻往大夏北境,一路直达京城,夏国皇帝柳沅泰及其家人被擒。 燕国并未将他们杀害,而是囚禁于宫殿之中,意图逼出楚太子妃的下落。 同年江南一带,平南王柳明德以匡扶正统,兴复山河之名,与前朝大越皇帝朱潜一道,自江南起兵,建立新朝。 朱潜改国号为景,定初三年为天启元年,以积攒数年之力,于山河破碎之际,不计前嫌,与南王联手抗燕。 新军一路北上,两年后直逼大夏都城。 那位传说中美貌仁善,却引发这场江山之乱的曼宁郡主,多年以来如消失一般,再无踪迹。 江南某处庭院,谷小澈缓缓吐息睁眼。 她的修为又上一层,如今已在炼虚四阶。 不觉又是数年过去,刚离了修炼之所,才知江山已换主。 朱潜改了国号,想是将她那夜的话听了进去。 她唇畔溢出一丝笑意,颇有孺子可教的意味。 手心向上,掌中光芒映出京城景象,关注新朝动向之余,她每日都会留心京城的情况。 百姓并未收到太大干扰,但街道驻满燕国士兵,皇宫与城门各出口,更被军队重重把守,插翅难飞。 光影一闪,朱翰埋首于阴暗的房间苦读,布衣粗衫,与普通读书人无异。 她甚至看到院子里的锅碗瓢盆。 柳沅泰被虞贞囚禁时,暗中安排人将朱翰救走,藏于一处隐秘的山庄。 遭逢大变后,朱翰心性趋近成熟,不似从前那般,只知陷于权位争斗。 短短数年间,新旧更替,外邦入侵,风雨飘摇,他已然明白何为家国。 山庄也不甚安全,景国抗燕之事天下皆知,朱翰没去江南找寻朱潜,而是在京城附近,自己找了安身之所。 对于皇位,似是全不在意了。 虞贞显然不知,前朝皇子朱翰竟还存活于世,否则早已发下缉捕令。 被他抓到的每个大夏臣子,都仿若商议好似的,言柳沅泰在登基之初,就将大越血脉屠杀殆尽,除了那位郡主之外,无一生还。 第92章 有药么 他们心中清楚,南王同朱潜建立新朝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朱翰的身份无论是真是假,都极为重要。 先帝朱潜的心意再明显不过,当年若无柳沅泰篡位,朱翰说不定已是太子。 他的才华和人品自小被他们看在眼中,更有几位老臣和当世大儒亲自教导,注定与皇族脱不了干系。 来日景国反攻若能得胜,朱翰即便不是真正的皇子,也会大有用武之地! 惠王府则被燕军重重包围。 若说皇宫无人可进,王府更是连苍蝇也飞不出一只。 后院阵法仍在,里头空空荡荡。 燕国攻入时,朱肇若想救柳家的人,无疑举手之劳,只消将他们藏匿于此,虞贞挖地三尺也找不着。 但朱肇自大夏建朝,已同朝臣和贵族斩断往来,城破后更是大门紧闭,不理任何人的求援。 在所有人眼中,他这是一心只顾求仙问道,因皇权接连崩塌,这位王爷比从前更沉迷此道。 而朱肇近日很是奇怪。 那位虞贞太子知晓他的身份后,既不杀他,也不向他逼问前朝叛党余孽,或是陆澈的下落。 他时常来他府中小坐,对着他跟化成人形的桃夭发呆,不知回忆着什么。 虞贞偶尔会问些莫名其妙的话,诸如“王爷可知,人死后魂魄在人间能留多久?”或是,“王爷可否使魂魄入梦,与思念之人对话?” 不知这位英明神武的燕太子抽了什么风。 朱肇有几分无奈。 他是修道之人不假,却还没到开天眼观遍人鬼神魔的境界,上哪去知道鬼魂之事? 对方未免高估了他的道行。 但忆起他锲而不舍地寻找陆澈一事,朱肇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这位燕太子或有难言之隐。 虞贞来到大夏才知,陆澈是在惠王府长大,于是在见到一副道士模样,青须飘飘的朱肇时,他毫无意外。 毕竟那位郡主也非常人可比。 他知道陆澈不会在这,多半去了景国隐匿,引得他常来王府的,乃是朱肇身边常跟着的一位小厮。 那小厮生得眉目灼灼,眉心一点嫣红之色,眼如桃花顾盼多情,身姿灵秀骨若玉竹。 这般赏心悦目的美人摆在身边,日日见着也是好的。 虞贞并非眼馋他的容貌,而是敏感地觉出,朱肇同这小厮的关系非比寻常,比之一般人相处更为亲近。 或许他们亦是同道中人。 换言之,他似从惠王身上,找到了一丝认同感。 那是关乎男子之间,不为世俗所接受的情爱。 虞贞思念云江,已经到了将他人之间的相处,代入自身的地步。 朱肇同那小厮几乎形影不离,要比自己与云江幸福的多。 他望着那二人的相处,偶尔会陷入虚无缥缈的幻想。 若他没有这身重担,像朱肇一样,只是寻常人家公子,云江也是一位随从或者小厮,他便可以明目张胆地用尽所有能力,去保护他,宠着他。 而非如今这般天人相隔,入骨相思君不知。 因曼宁郡主被虞贞全力缉捕,桃夭无法外出行善,正在王府中与惠王一道修行。 朱肇偶尔会腾起一丝奇特的感觉,这位燕国太子对他们并无恶意,对方望着桃夭和自己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探究。 朱肇甚至问桃夭是否同他认识,比如外出行善时,恰到救了太子之类。 被桃夭一口否决。 开玩笑,他外出都是顶着陆澈的容貌,就算真有什么,他也该对着郡主,怎么会是他? 郡主被他满天下地通缉,倾心之说当然更不可能。 桃夭不懂这位太子的想法,但朱肇此人,近日的行为实在是一言难尽,让他忍无可忍。 实则是朱肇留意到,虞贞的目光常在桃夭身上打转,于是他日日黏着桃夭,不许他离开自己视线。 朱肇原先挺烦这只桃精,久了倒觉得他可爱得紧。 旁人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桃夭心地纯善,那些关于曼宁郡主的好名声,大半是出自他的努力。 加之他是个精怪,与凡人有所不同,朱肇喜爱探寻这些未知的秘密,后来变本加厉,连睡觉也要带着他。 至于理由么,他说怕太子贞趁人不备,暗中派人来刺杀,一定要桃夭看护他的安全。 实则想着,不知桃精睡觉是怎样个睡法,也同凡人那般闭着眼么,会不会半夜打呼? 桃夭气呼呼地瞪他,看穿他不过是出于好奇,才找借口黏着自己,索性变回桃花躲进被子,死活不让他看。 不止那位燕太子不对,他也变得不对起来! 若非虞贞常常出入惠王府,桃夭早躲回郡主从前的院子,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了。 他才懒得费这功夫,化成人形伴在惠王身边,保他安全。 若朱肇被那燕太子宰了,自己如何同谷小澈交差? 他也为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朱肇暗道可惜,又不好捉弄他太过,毕竟过去常常将他惹哭。 桃夭发起脾气来,自己也是承受不住。 谷小澈回了惠王府,朱肇见到她即是一惊,立即将人藏到后院。 京中无人不知,燕国太子满世界地找她,亏得她不是常人,否则早死了千八百回。 “你为何回来了?”朱肇悄声问。 现下京城极不安全,燕国军队更是蠢蠢欲动,朱潜与南王随时可能带人杀回来。 听闻柳相及其家眷这几日将会被押往前线。 虞贞对待这些人,如同柳沅泰对待大越皇族一样,朱潜及南王反抗一回,他便杀一人,直至柳家上下全部杀尽。 现下只差一位曼宁郡主,他们全家人就凑齐了。 她还往虎口送。 谷小澈眨了眨眼,“回来看你们吖!” 若不危险,她还不回来呢! “好久不见!”桃夭一见她,就要兴奋地差点扑上来,被朱肇黑着脸扯开。 的确好久不见,变得活泼不少,都是被人宠出来得? 谷小澈笑意盈盈地同他招呼。 “男女有别,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朱肇训起桃夭时颇有严父之风,在陆澈那没能摆出的家长威严,都在桃夭身上找补了回来。 他又对谷小澈道:“说真话。” 她成日忙碌,三国之间来回跑,会有这闲工夫? “来找你讨几颗丹药。”谷小澈讲清楚她要的哪几种。 她无法违背常理,运用法术将柳家那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地从皇宫手中明抢出来,必须想些计策。 丹药是给柳家的人所用,以解当前朱柳两家之困。 锦囊中也有丹药,却不是凡人能消受。空有一座宝藏无法派上用场,她也是憋屈得不行。 朱肇还未尝试过她说得这几种,但眼下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炼丹师。 幸而虞贞对他还算客气,尚未做出什么举动。 第93章 传承,属于各自的机缘! 朱肇听罢她的要求,表示很有兴趣,于是开始在府中炼丹,虞贞再来时,都甩给桃夭去打发。 聚灵阵于炼丹有益,奈何那位太子随时可能找上门,朱肇不得不把药鼎挪回自己的房间,以免对方生疑。 自燕国攻破京城,朱肇再也未进过后院。 他曾想过干脆躲进院中与外界隔开,闭门不问世事,又记起谷小澈尚未回来,或可用得上。 朱肇住回原处,将后院的秘密保守得严严实实。 “稍等。”谷小澈从锦囊中摸了一阵,掏出个紫色药鼎。 这是她外出时得来的宝贝,不知效力如何,总归重年说让她收着,她便收着了。 谷小澈还未开始炼丹,于这一道上兴致缺缺,但重年的眼光应该不会错,正好将这药鼎送给朱肇作为谢礼。 接过之时,朱肇觉出鼎身流动的丝丝灵力,迫不及待地飞往后院,采了几棵药材去试。 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朱肇大喜过望,“那我就不跟你不客气了!” 今夜,他想必是不会睡了。 朱肇的修为只在筑基之境,无法同谷小澈比较,但对凡人来讲,这般修炼速度已属佼佼者。 须知许多道士终其一生,都无法踏上修炼之途,只在法器和一些微末术法上徘徊不前,还以为这是极致。 纵有宝鼎在手,朱肇没到结丹期,无法动用三昧真火,遗憾之下,只得继续动用五行之气,以凡火炼丹。 药鼎却好似受不了普通烟火般,发出剧烈的咳嗽,恍若垂垂老矣。 朱肇已非从前那般见识短浅之人,闻听这声音,心中即是咯噔一声。 莫非他用的火让这鼎灵不满意,它正在反抗? 似是印证他的想法般,紫鼎在那火苗上方飞快旋转,忽地飞到他头顶啪得落下。 朱肇不敢磕着它,小心地双手举过,将鼎放在桌上,又朝它拜了三拜。 对待药鼎,比对待自己孩子还要小心翼翼。 “在下初得贵鼎,若有唐突还请赎罪,若能告知使用之法,不胜感激。” 陆澈给他的药材通常都不是凡品,只怕这鼎也是如此。 既是宝物,珍惜和谨慎些也是应当,否则损了它的药性,岂非得不偿失。 “你这凡人,出手笨拙,态度倒好。”药鼎之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朱肇瞅了瞅四周,确定声音是来自面前这小小炉鼎,更加恭敬道:“未知前辈是?” “你先不必知晓我的身份,我且有些问题要问你,若答得上来,这药鼎便完全听你差遣。” 对方没说答不上来如何,朱肇听出他言外之意,不由心中忐忑。 “在下愿意一试。” “你为何炼丹?”这是考验一位丹药师的心性,也关乎他的道心。 朱肇一愣,仔细斟酌一番后回答,“为帮助值得的人走出困境。” 老者哼了一声,“只是人么?” 是自己粗鄙。 朱肇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满,忙补上一句,“一切值得援助的修炼者,无关人,鬼,神,魔,乃至于妖,仙,只要我所遇到,皆愿相助。” 他在谷小澈的普及下,恶补了许多修炼知识,又得莫炀指点,闲谈时偶尔论上几句,已是极大的收获。 这般环境中,朱肇的眼界已比寻常修炼者开阔不少,远超当世之人。 “若你相助的修炼者,本身与你存在无可避免的仇恨,你当如何选择?” 朱肇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有一瞬恍惚怔忪,许是忆起从前某些刻意忘记的情景。 他的眼眸转瞬清明,言语掷地有声:“只愿遵从本心,这仇恨当真无可饶恕,落在他身上乃是报应。若他命不该绝,自会有别的丹药师去救,不必我出手。” 老者的声音听不出褒贬,步步紧逼道:“若是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等不到旁人来,除你之外再无旁人能救,你待如何?” 朱肇深吸一口气道,“那便看此人对众生意义如何。” “他若关系芸芸众生,我会忘却仇怨,以命相救也毫无怨言。” 这并非是莫炀和谷小澈熏陶和灌输的结果,而是朱肇与皇室众家兄弟,本质上的不同之处。 朱肇心中装着的世界,他们全然不懂,亲友间的恩怨斗争,他亦是无法理解。 道不同,不相为谋。 朱肇立在原地惴惴不安,不知自己的答案,是否能令对方满意。 药鼎徐徐飞至他头顶上空,紫色光芒溢满整个屋子,幽暗的光微微闪烁,映出朱肇怔愣的神情。 它猛地朝朱肇飞来,他一个躲闪不及,屋里响起一声“哎哟”的叫喊。 被砸中的额头袭上剧痛,疼得朱肇险些落下几颗男儿泪。 药鼎却在半空欢快地跳跃舞动,似乎在嗅到那血的味道后十分欢喜,表面蘸着的血迹倏而消失,被全部吸收。 一个小孩嚣张的声音响起:“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大爷的奴仆了!” 朱肇疑惑地望了望四周,没人啊。 “你是谁?”发觉自己可以用意识跟对方交流,声音也是脑海里响起,他大约明白了。 这是那药鼎的灵识。 “我乃紫啸大王,已活了万年,你该叫我一声祖宗才是。” 这决不是先前那位同他说话的老者,朱肇面无表情道:“祖宗。” 此祖宗非彼祖宗,他朱肇的祖宗只有一个,便是朱家宗庙里供奉着的那位。 这小娃想听,叫一声也无妨,就跟哄陆澈差不多。 “紫啸不可胡闹。”先前老者的声音响起。 “自今日起你便是这紫鼎的主人,紫啸是它的灵体,他顽皮了些,但确然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他。” 老者言语间似有几分不舍,像是在托付…… 朱肇心中一凛,“在下省得。” 老者缓缓道:“你与这鼎有一段缘分,自当珍惜,若来日有缘,我们或可相见。” 朱肇不免为他的话所动容。 但,来日相见? 他压下心头疑惑,听老者郑重叮嘱道,“你当记得方才的话,勿忘初心,否则他日造成六界祸乱,殃及苍生!” 对方言语中透出这鼎何其重要,超乎他想象太多。 朱肇背上起了一层细汗,真心实意地保证,“在下定当谨记。” 有了鼎灵紫啸,朱肇的炼丹之事进行的异常顺利,至多再有七日,便可给出谷小澈想要的那种品质。 丹成那日,朱肇连看着它们的眼睛都在放光,比谷小澈还要激动兴奋! 她感知到朱肇身上多了道不同的气息,料想这几日朱肇得到属于他的机缘,道了声恭喜。 而后便离开王府,去办另一件事。 救出柳家人须得有帮手,而这帮手…… 她在一处酒馆前立定。 第94章 凶巴巴又怎么了 酒馆里零星坐着几个人,下过雨的石板映着红彤彤的灯笼,人影落在上头不甚清晰,晕染开明灭闪烁的光影。 “老板,来壶酒。”谷小澈坐下道。 店里的人不由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这位仙女一般的姑娘。 她进来后,整个小店都好似突然亮堂起来,容色光彩点燃了整个夜晚。 初看时她腰间佩了一把长剑,待看清那是桃木所制,众人顿时放松些许,估摸是女孩儿家带着好玩而已。 酒馆中灯火并不明亮,在这样幽暗雅致的馆子里买醉,别有一番风味。 她将要接过酒壶,小二却是被她的容貌惊住,一时失手将酒水打翻在她裙摆上。 女子脸色转青,放在桌上的右手握拳,努力克制着怒火。 小二从这变故中猛地醒神,脸色霎白,口中连道:“对不起对不起……” 掌柜见此忙迎上来,在那小二的后脑重重敲了一记,斥责道:“毛手毛脚地,还不仔细着点儿!” 一边面带浓重的歉疚,连连赔礼作揖道:“姑娘若不嫌弃,小女就在楼上,有衣裳可更换,烘干之后再走。” 女子似是不大乐意,可湿漉漉的衣裳穿在实在难受,勉强绕过他们,冷淡的声音道:“我的衣裳被弄成这样,就这么算了?” 掌柜立时会意,“姑娘这桌酒水小店请了!” 她轻轻点头,抱着那壶价值三两的青酒,随掌柜上楼。 “还想多看会儿呢……”店里的人小声抱怨道。 “就是,还从未见过哪家小娘子生得这般俊俏。” “掌柜的怎会认识我?”谷小澈有些惊讶。 她知那人常在此地出现,也多是在夜间,谁知人未找到,自己先被认出。 他不是天生喜欢饮酒,这家店是用来隐藏身份,也并不住这,城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掌柜会前去汇报。 掌柜挤出满面笑容,“姑娘在主子心中这般重要,属下们怎会不识。” 谷小澈隐约起了几分猜想,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掌柜带着她拐了无数小巷和弯路,莫说是夜晚,纵然在白天也很难让人记住,可想那人藏得有多严实。 他推门而入,里头的人想是已接到消息,高大坚挺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吩咐道:“下去罢。” 掌柜退下,朱翰转过身来,见到她时眸光微动,好一阵才道:“陆姑娘……” 他不再叫她曼宁了。 朱翰这些年变化很大。 相比那个满身明华尊贵之气的少年,经历多年磨砺和忍辱负重,他终于蜕变成气势强大,内敛深沉的成年男子。 在他身上,仿佛能看到朱潜当年的影子。 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紫色云雾,那是帝王的象征。 紫薇星已认可他的潜质和血脉,给予他该有的气运和庇护。 朱翰仿佛已忘却了那场婚约。 现下山河破碎,家国未兴,儿女私情都被抛诸一边。 朱翰道:“陆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谷小澈看着他明显长大的样子,竟有几分欣慰,“找你一同去救人。” 他隐隐猜到些什么,“救谁?” 谷小澈道:“自然是柳家的人。” 朱翰不知将他送出来的人正是外祖柳沅泰,心里还在别扭。 他忽而笑了,目露讥讽道:“他们如此折辱我,为何要救?” 谷小澈凝视着他的眼眸,像在判断这话是真是假。 朱翰忽而起了一丝狼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别过头去。 只听她道:“外界形势如何你不是不知。柳家人一天在燕国人手中,朱潜和南王便要受他们掣肘一日,这国土也一日任由外族恣肆践踏,这难道是你想要看到的?” 朱翰冷漠的身影微微震动,这话如同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谷小澈故意激怒对方,“朱潜为你自幼请遍名师大家,亲问课业,莫非教你的都是勾心斗角,全无国家大义?” 朱翰心中一堵,柳家固然是乱臣贼子,可远在景国的柳明德,却是新朝的莫大支柱。 他本身是有才之士,当得中流砥柱,柳沅泰命他下江南之时,以平叛之名把军权大部分集中到柳明德手中。 这些力量,若能尽数为新朝所用…… 他想透这层,再开口时便有些瓮声瓮气的委屈:“你怎么那么凶……” 谷小澈听到他的话有些无语,分明是他不争气,还怪她咯? 他还抱怨起自己,她才是最无辜得那个好嘛! 被罚下凡间来受劫,一出生差点被亲爹所杀。 朱潜在时,为岳昭之事劳心劳力,好容易给大越江山画了句号,还要为天下一统费神。 到了燕国,又用自己的运势为后世铺路。 想想都觉心酸。 不过训他几句,居然敢说她凶! 反正都知晓她脾气不好了,也不必好好跟他说话。 谷小澈干脆一凶到底,声音隐隐透着威胁:“你到底去不去?” 朱翰垂下的眼皮一抖,弱弱道,“去。”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吗! 谷小澈满意了,拎起他的衣带将人往外拉。 朱翰乖乖跟在她身后,像只听话的大狼狗。 “祖宗哎,你怎地把他带来了!”朱肇看清她身后的人,连忙将他们推往后院,关上大门才松了口气。 谷小澈带着朱翰坐好,毫不在意地道:“他们发现不了我的踪迹。” 朱肇正要问她些什么,身边却忽地跳出一个白白胖胖的玉娃娃。 他穿着紫红云纹的锦衣,腰间玉带束得整整齐齐,不满地冲朱肇噘嘴道:“叫我作甚,你又把药练废了?” 练废丹药这事能随口往外说么…… 朱肇面露尴尬,“不是叫你,还有,那药材本就低劣……” 那一炉是他用来试手的,奈何这事被紫啸记在了心里,时不时就要提上几句,都快成口头禅了! 谷小澈看到他身后的小孩,不由一愣。 她从对方身上察觉出熟悉的气息,他似乎是什么灵体。 近日王府里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朱肇炼丹进步神速。 莫非,他是器灵? “几年不见,王叔都有孩子了。”朱翰叹息道。 他见到陆澈时,心口无可避免地为她剧烈跳动。 数年沧桑,世事变幻,朱翰已能很好地克制感情。 而今遭逢乱世,连王叔这般不近女色之人,都已娶妻生子,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若有所思的陆澈。 她嫁给了楚国太子不假,那却是个短命鬼。 如今陆澈又回到他身边,岂非上天注定的缘分? 这日子,仿佛越来越有盼头了。 “贤侄莫要误会,他不是我的孩子。” 侄子不是修道之人,朱肇不知怎么解释才能同他说明白,一时语塞。 “是王爷收养的孩子。”谷小澈及时接话道,一边示意桃夭将紫啸带下去。 第95章 大王是个胖娃娃 紫啸见到谷小澈,整个药灵都呆在原地,嘴角流下一丝可疑的液体。 他痴痴地咬着手指头,目光粘在她身上片刻不离,不知想着什么,脸颊飞上两抹坨红。 “美人儿!” 紫啸冲过来往谷小澈身上一跳,牢牢扒着她的腰不撒手。 他身高只到她膝盖上二寸,欢喜地往她腿边蹭了蹭,“本大爷一眼就看出你我有缘,不如嫁给我做媳妇儿!” 有缘个毛线! 谷小澈是一株草,他是鼎灵,一个不小心能将她烧得渣都不剩。 谷小澈揪起他的衣领,毫不客气往外一甩,“对不起,没兴趣!” “本大爷可是活了唔——” 紫啸的嘴巴长得老大,一开一合间却未发出任何声音,不由瞪大双眼。 自己可是活了万年的鼎灵,必然能配得起她! 紫啸真心觉得她和自己很登对,奈何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喊出来。 他用手捂着脖子,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他怎么了?”朱翰奇怪道。 “可能是上火。”谷小澈将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道。 禁言符牢牢粘住紫啸的嘴,谁也瞧不见。 这小娃看上去玉雪可爱,实则年纪比她还大,谷小澈也不过才三千多岁。 于灵体和仙人而言,差个千把岁算不得什么。于她而言,双方实力过于悬殊。 朱翰在此,谷小澈不得不使出一张禁言符,封了他的嘴。 她的心在滴血,师兄给的符,用一张少一张啊! 朱肇亦是心惊肉跳,差点没被他吓死,还好紫啸被及时封了口。 若他说出那些话来,估计吓死的就该是他的贤侄朱翰了。 他同桃夭使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将这娃娃抱走,“大概是饿了,晚上饭吃的少,快些带下去罢。” 紫啸被那透明的符纸封住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呜呜地反抗。 更诡异的是,他的灵力居然无效! 被桃夭拽着的娃娃,一双小短腿不停地往外踢,一面不死心地朝谷小澈的方向伸手。 美人儿等我,我会回来娶你的! 闹剧结束,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朱肇松了一大口气,“听闻虞贞从楚国请了巫师,专程布下法阵看管柳家的人,这些丹药能排上用途么?” 谷小澈事先没料到,“巫师?” 她忆起战场上的紫袍道人,不禁眉头紧皱。 那道长是被妖怪夺舍,借他的修为滋事,但虞贞身边接连出现难以想象的神秘力量,或许有同样的修行者在指引。 朱肇见她想到什么,“不错,据说在关押之处设下了秘术,寻常人都不可接近。” 桃夭特意去探听了一番,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他是活了上千年的桃树精,尚且落得这般,可见那人术法精妙,修为不低,他必须提醒陆澈小心。 谷小澈闻言,眼睛却在闪闪发亮。 说起来,比起师父教授她的道家术法,巫族所崇尚的灵力,才是最接近她本体的力量! 巫师拜得是超乎寻常的自然之力,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乃至世间一切灵体,最高神正为地仙娘娘。 谷小澈当即把剑一拍,“正好去长长见识!” 朱翰在她身后:“……” 他也要去? 谷小澈未给他反驳的机会,趁着夜色正浓将他一把抓起,飞出院外。 满天星辰,不及她此刻眼中光彩闪耀。朱翰听见自己心口砰砰地跳。 数年后再见,陆澈的容颜越发昳丽脱俗,气质飘渺,如烟似雾,即使身着布衣,难掩高华出尘之态。 那双眼眸依然令他深深沉溺,藏在内心的某些记忆,被大手抓住一般,狠狠往外拉扯。 深埋的情感几欲喷薄而出,若有半分显露,便是覆水难收。 他闭了闭眼,宁愿不看她,否则待会脑子怕是无法运转。 自己竟这般不争气。 谷小澈浑然不觉,来到曾经无比熟悉的宫殿,寻找关押柳家人的地方。 曾经庄严巍峨的宫殿,如今少有人住,唯见燕国士兵耀武扬威地来来往往。 朱翰心中不是滋味,双拳紧握,眼里喷出丝丝怒火。 这是他的家,如今落得外姓之手,被糟蹋成这般模样。 被俘之后,他曾以为自己不再是朱家子孙,那些燕国入侵,燕楚联姻等,同自己没有半分干系。 唯一能令他动容的,是陆澈出嫁之事。 重回故地,眼见往昔精致辉煌的宫殿支离破碎,他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平静。 谷小澈带着朱翰悄悄在宫殿之中摸索。 朱翰知晓她武功高超,飞檐走壁乃是寻常,未料到她如此胆大。 这么多守卫巡逻,也敢明目张胆出入,不由地扯了下她的衣袖。 谷小澈后知后觉地想起,朱翰不知她施了隐身术,抿唇道:“王爷给了我隐身符,效用约有一个时辰左右,若今夜无法成功,也可来日再救。” 隐身符? 朱翰的面部表情有一丝怪异,民间流传的鬼怪话本里那种么。 谷小澈手掌空空,煞有介事地往他身上重重一拍,似是贴好了什么。 “嗯,现下他们都看不着了,走罢。” 朱翰眼见一个侍卫走过来,两眼直直望着前方目不转睛,与他们擦身而过,不由哑然。 他一边思索,一边跟上她的脚步。 王叔这道修得,似乎有点成效。 谷小澈领着亦步亦趋的朱翰,寻摸了半晌,终于找对宫殿。 见到周围景象时,她脚步一顿。 好家伙,这位巫师真是聪明! 柳家人全部被困在冷宫之中。 此处历经数代王朝,不知聚集了多少亡魂,且大多为女鬼。 巫师在此设了聚魂阵,将过往冷宫中惨死之人的游魂,全都招了过来。 历朝历代,那些冤死的或死有余辜的鬼魂,现下全都在这了。 因漂亮的女鬼太多,被吸引来的年轻男鬼也不少,堆叠成山的鬼魂,飘来荡去,朝着两人龇牙咧嘴。 柳家人被划在一个圈子里,只要不出去便可无恙。 即使凡人轻易见不着鬼魂,他们也能感受到阴风阵阵,偶尔会有一两声声女鬼的啼哭和男鬼得意猖狂的笑。 跟在她身后的朱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看不见眼前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这都有些什么,只觉这地方阴森森地,充满寒凉之意。 陆澈却镇静自若。 今夜的她,好像褪去了些许伪装,露出更为真实的模样。 朱翰暗暗唾弃自己,胆子连个姑娘家都不如。 谷小澈倒不担心朱翰会有什么意外,他身上的紫薇之息虽淡,却足以令小鬼灰飞烟灭,大鬼畏惧,不敢靠近。 带他来,要比带朱肇和桃夭省事得多。 柳家这几位舅舅舅妈和表兄弟们,困在此处多时,没被吓死,心理也是强大得不行。 他们看上去相当淡然。 谷小澈不由佩服起外祖的家教。 第96章 离得很近哦 谷小澈托朱肇炼制的丹药名为易颜丹。 炼丹时,将被替代之人的容貌,描绘于纸上,再将药草置于炉火中,便可达成。 吞下此丹者,在外人眼中会变成所画之人的模样,自身亦难发觉。 谷小澈为柳家每人准备了一颗,打算以燕国士兵代之,将他们不知不觉间从皇宫中转移出去。 她对柳家人的样貌不熟,朱肇却个个都认识。 但,眼前须得先解决巫师这边。 巫师有白巫黑巫之分,最为厉害的是咒术,她猜想对方除了阵法,或许在困着柳家人的宫殿外,也施加了诅咒。 别问为什么,若换了是她,也会这么干。 谷小澈在冷宫角落搜寻片刻,果然找到不同寻常的血迹。 对方显然颇费了一番心思。 她将地上形状诡异的血阵以三味真火烧毁,如此一来,柳家人踏出宫殿便不会中招,也不会被对方追到行踪。 谷小澈望着逐渐熄灭的火苗,疑惑起虞贞为何会同巫师搭上关系。 莫非,他想借助他们,找回乐流之魂? 这位燕太子真是难得痴情。 搞定了咒术,她往魂阵上空望去,野鬼们因朱翰的真龙之息不敢靠近半分,在穹顶盘旋飞舞。 谷小澈看得心有些痒痒。 终于给厉姜找到了活干。 朱翰见她口中念着咒语,虽然好奇,也知晓这时不便打断,静默地侯在一旁。 巨大的黑影凭空出现,因聚魂阵的威力,迅速膨胀成一座山。 阵法让他的法力又增强了。 厉姜在谷小澈身前立定,懒懒道:“召本王出来何事?” 谷小澈朝他一努嘴,“你饿不?” 厉姜转身望着那飞来飞去的游魂们,差点没当着她的面流下口水。 他咽了口唾沫以作掩饰,“饿。” 聚魂阵以整个京城为范围,她顺势将这阵法扩大一圈,延伸至方圆五百里。 今夜京城附近数百年的野鬼都被一网打尽,让鬼王吞了个干干净净。 谷小澈在冷宫门前斩杀小鬼,朱翰则望着她干脆利落的剑法,等在原地。 厉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眶睁大些许。 隐身符是出自朱肇之手,隐去的是朱翰的肉身,品级较低,对付凡人足够,但面对鬼王…… 在厉姜眼里,朱翰的魂体正发出鲜美可口的气息,亮晶晶地吸引他靠近。 鬼王自然不像那些低等鬼魂们,到他这个等级,这点没用的紫薇之息已不足为惧。 这可是好东西,一个朱翰,抵得上千只小鬼。 朱翰察觉到浓重的凉意和凶煞之气袭来,有什么东西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立时往谷小澈身边跑去,抱住她手臂不敢撒手。 谷小澈回以疑惑的眼神。 他说了句“有点冷”,便不再开口。 厉姜正盯着朱翰的背影垂涎欲滴,忽而察觉到什么,转了转眼珠。 谷小澈已发现了他的居心,手指夹着张镇鬼符,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虽有些不甘心,为以后的口粮考虑,今儿也吃得差不多,便放过这小子罢。 厉姜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下回有这好事,早点叫本王出来。” 朱翰不知自己躲过一劫,望着谷小澈淡定的模样,有些怔愣。 片刻后,那股骇人的感觉撤去,他若无其事地牵着陆澈衣袖,入了冷宫。 朱翰表面淡然,却已微微脸红,手中更是舍不得放开。 他与陆澈差点成为夫妻,除了掉下梧桐树那次,两人还未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 奈何仙草不是人,不懂凡人的想法,更不懂凡间男子的想法。 谷小澈自觉比朱翰多活了几千岁,在她眼中,对方大概还是个小不点,连紫啸都不如呢! “不是说此地凶险,怎地连守卫也无?”朱翰奇道。 他以为陆澈的举动,是在为进入冷宫前做辟邪,清除秽物等准备,就如皇室上香前都要沐浴斋戒熏香那般。 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差点成了鬼王的食物。 不知道也好,方才她已将所有障碍扫平。 谷小澈冷静道:“可能燕太子找了假的巫师,他远离家乡对京城不熟,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朱翰深觉有理。 柳家人都已歇下,正好方便她行事。 为安全起见,谷小澈念了个昏睡诀,将丹药交给朱翰,让他去找二十名士兵,想办法让他们服下此丹药。 朱翰脸上有一瞬凝滞,“我去?” 谷小澈别过头,眼神清纯而无辜,“不然是我?” 这个,自然不能。 朱翰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那满满一小瓶丹药去了。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办法,半个时辰后朱翰回来道事已办成。 谷小澈口念咒语,果真有一串人晃晃悠悠脚步轻盈地来了冷宫。 他们的装甲还没卸下,整整齐齐的二十人,正好是一个巡逻小队。 这是将整只队伍都搬过来了! 一锅端无疑更为安全些,那服了丹药的士兵,被谷小澈用纸人傀儡替代。 燕军纪律严明,守卫很少闲聊,大部分时间都是列队巡逻,一天很难说上几句话。 不与其他士兵接触,被发现的可能性大大减少,正好方便了谷小澈。 为免打草惊蛇,她没有拆掉聚魂阵。 等那位巫师发现里头空荡荡地,一只鬼也没了,他们已带着柳家人离开皇宫。 完美! “怎么办到的?”谷小澈象征性地问道。 朱翰受了鼓励般,腰板微微挺直了些,“这小队刚换完班,趁他们洗漱时,放了点迷药放进了酒水里,等他们晕过去了,就挨个喂下。” 他才不会说出自己下药时,踩到了别人的脚,差点让他们打了一架这种糗事。 迷药是他自己备的,也算用心。 她眼中露出赞许,“你一个,我一个,我背女的,你背男的,天亮之前,将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朱翰仿佛懂了些什么,她要把这二十来人丢进冷宫代替柳家的人。 他不明白为何要拿这些士兵们摆在冷宫,有人一来,不就穿帮了么? 顾不得心里疑惑,朱翰按她的吩咐照办。 总之救人要紧罢! 虞贞今夜还未成眠。 这几日就要南下,他特意请来楚国巫师相助,在关押夏国宗室的地方设下重重屏障,以防被景国人救走。 近日云江的魂魄不再入梦,虞贞辗转难眠,不知他是否还在等着自己。 那些过往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出现,像在提醒着他不要忘记。 他怎会忘了他? 只要云江的魂魄还在,哪怕他变成鸟雀或草木,也要将他找着。 可曼宁郡主的下落仍旧一无所获。 从燕楚夏三国大乱,到如今南北对决,她始终未曾出现。 虞贞相信自己的直觉,陆澈一定还在某个角落,她身上也定然还有其它秘密。 解开这个秘密,他就能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第97章 为之计深远 柳家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远离皇宫,惊慌之下又是欣喜,唯有柳沅泰坐在那不动,似是想到什么。 谷小澈与朱翰将他们放在距离京城稍远的一处山涧,旁边小道可通到去往江南的大路。 若不想往南走,再过三里地也有可供落脚的村庄,是去是留,全看他们自己选择。 能被救下的人都救下,唯有柳明容,作为与朱家柳家都关系甚重之人,被虞贞单独关押,与众人隔开。 谷小澈探出她的下落,柳明容已不在大夏,而是在那巫师来之前,就已被关押到燕国地牢,由重兵把守。 他们想把她留作最后一步棋,作为跟朱潜谈判的筹码。 三日后,景国军队往京城方向反扑。虞贞去冷宫中找到柳家人时,易颜丹已失了作用。 二十名士兵浑浑噩噩跪倒一片,不知发生了什么,跪在地上连呼太子饶命! 困在阵中的鬼魂全都不见,巫师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但显然是遇到了法术在他之上的人。 他低叹一句,道了声无能为力,便离开大夏皇宫。 柳家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虞贞似乎并未有太大惋惜,以他的谋略和燕国之战力,仍可与景国一拼。 算上之前的楚国,与曾经大夏左侧半壁江山,燕国已此刻占据大半天下。 有大臣提议,是否就此与景国划界而治,而更多的燕国人相信,他们吞并景国只是时间问题。 击退第一次主动进攻的景国军队后,守住战果的虞贞太子面色冷肃,整个人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那双眼眸凝视着谁时,几乎能把人冻死在原地。 他越来越孤寂。 偶尔瞥过街头某个人影,虞贞的神情会有一丝恍惚。 纵使父王从未逼迫,也未传过必胜的旨意,他心中一直有个强烈的念头。 自己不能输! 半年间,双方军队各有胜负,景军隔着一条江与燕军对峙,谁也战胜不了谁。 虽有云烈的提醒,朱潜未曾料到,虞贞竟这般骁勇善战。 若非他们立场敌对,他几乎要为这位太子喝彩。 燕国国君教子有方,培养出这般优秀出众的儿子。 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消失已久的朱翰。 他眉目间的威仪深沉,风华灼灼,正同朱潜年轻时一模一样。 朱潜仿佛早已等待多时,看着自己曾亲手教养长大的儿子,在千军万马之中,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朱翰在离他半步之处跪下,一字一句道:“朱翰请命同燕国太子一战,若不能拿下京城,以死谢罪!” “你……”朱潜望进他坚毅的眼眸。 这个孩子在经历世事变幻之后,仿佛与从前有了不同。 变得又岂止他一个? 柳明德就在他身后。 对方本应是来追杀他的,却因燕国入侵,同他站在一个阵营。 朱家同柳家的恩怨始终未能解开,眼前局势,这些已不重要。 朱潜缓缓道:“朕即刻封你为太子,替景国出征,与燕国一战。” 朱翰本就是他们属意已久的接班人,这也是朝臣们心之所向。 他虽来历不明,却是由出自云家的太后和自己亲手教养长大。 朱潜当日将曼宁许给他,亦有此意。 娶了大越的嫡公主,他最得意的儿子,依旧会是太子! 话音落下,景国在场的臣子,大越旧臣,而后追随朱潜的新臣,皆跪下认朱翰为少主,各个神情激动,口中连呼“太子千岁”! 这是景国同燕国的江山之战,更是两国未来储君之间的战争! 朱翰望了一眼远处面含微笑的陆澈,再回眸,已是满目冰冷肃杀。 景国太子骑上战马,率领军队直奔燕军。 远方烟尘滚滚,刀剑厮杀,血染山河。 谷小澈跃上某处房顶,眯眼观察着那边动静。 悉心教导了他这样久,兵法谋略,武艺心计,皆是人间不可见的私藏。 若这样还打不过虞贞,未免也太废了。 天道不如给朱家换个继承人叭! 谷小澈不再看他,望向一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重年,打了个小小呵欠,“来这作甚,我正要回去休息。” 教人是比自己学习更累的活计,既费心神又费力。 她再也不想干这种事了。 重年之前从不关心太乙弟子的任务,他只在谷小澈有需要时帮她一把,这时仿佛看出谷小澈和莫炀的思路。 “让虞贞带领的燕军势如破竹,吞下大夏半壁江山,是为朱翰的成长铺路。他这样的人选,正好作为新朝太子的垫脚石,对么?” 谷小澈打了个响指,“不错。” 前期虞贞的威名越显赫,落下神坛的那刻,朱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效果将越发有冲击感。 留给世人的印象也会更加震撼。 朱翰注定因此战名留青史。 而异国军队的入侵,最终会让百姓倒向景国。 他们前期被压制得越狠,这份耻辱会记得越深,后期反扑也越厉害。 由于陆澈的牵引,本性暴虐弑杀的虞贞将心思都放到她身上,未做出屠杀无辜之事,减轻了杀孽。 几国百姓也未因此互相生出仇恨。 一切恩怨被转移到虞,乐,朱几家皇族之间,为之后景国一统天下和收归民心,打下基础。 不可谓不妙。 莫炀还打算让曼宁郡主再在民间出现,以景国公主的名义尽收民心。 这些她已和师兄心照不宣。 重年的声音带了一丝沙哑,“太乙弟子都如你们这般,深谋远虑?” “也不是,师兄说我虽然见识短浅,阅历不比他们,但脑袋瓜聪明得很,他们决计想不出这样的办法。” 谷小澈语气带着点自豪和邀功的意味。 他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用力之大,让她的肩膀都有些痛了。 谷小澈微微挣扎反抗。 重年却不肯放手。 他像是压抑着什么,在她耳边缓缓道,“你真的,很聪明。” 妖怪的心思比人类还要难猜,不知哪里触碰到了他敏感的小心思。 想起这是人家屋顶,远处战场上朱翰等人还在同燕军拼杀,谷小澈自己同他一同施了个隐身术。 谁也瞧不见。 手在重年背上轻柔地拍着,哄小孩般,安抚着妖君的情绪。 他找她本就是为破境,心绪不稳正能说明,他在修炼之时遇到了心魔。 重年帮她良多,虽然没办法答应那些谈个恋爱之类的要求,力所能及时,她还是想回馈他一些。 比如此刻,这一丢丢安慰。 重年的手微微松开些,终于平复下来。 景军一路高歌猛进,又有忠于大夏和从前大越的世家鼎力相助,燕军节节败退。 朱翰不负所望,率领军队一路攻打到京城。 城中百姓打开了城门,迎接景军入城。 未至半月,燕军已被朱翰逼退至千里之外的边境。 第98章 迷雾之下 朱翰率军队攻下京城后,朱潜重回帝位,择了吉日举行登基大典,成为开国之君。 当日,朱翰正式被封为太子。 有太子作引,朱潜找到了前柳相及其家人的藏身之处。 经过这两番大战,朱潜终是认识到自己的浅薄与不足。从前无法理解的那些,如今看来却再清楚不过。 柳家经过此番元气大伤,声望大不如前,几位王爷再次被册封,连封号都未改变,沿用了大夏的旧称,但手中并无实权。 柳沅泰道自己年事已高,不可再担宰相之职。 他望着朱潜道:“还望陛下一定要找到明容。” 皇后至今下落不明,朱潜喉咙有些发紧,答应了他的要求。 燕国以乐流之死兴兵东进,入侵大夏数年,景国则朝他们索要多年前嫁到楚国的郡主,并以郡主在他国失踪,极有可能被害为由发兵。 燕国通缉令已撤,整个大燕连同原先的楚国,都知晓了这位郡主的生平。 说她误国,她在大夏民间的呼声却极高。说与她无关,天下动荡又皆因她而起。 无论燕景,征战之时都不曾伤及百姓,真正流血的是战场之上的将士。 百姓只关注距离他们最近的事情,故而提起曼宁郡主更多的,是关于她的善举,和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美貌。 以致景国向燕国索要郡主时,大夏民间群情激昂,参军人数都增加了近乎一半。 到后来,更有一众文人替她分辩。 说是美人误国,这位郡主先被许给如今的景国太子,后又作为和亲人选嫁到楚国,难道不是为国家大义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燕国交不出曼宁郡主。 一月后,太子亲领军队驻扎边境,以云烈为副将,仍是豫王随行。 景国百废待兴,却无人可用,朱潜正值焦头烂额,谷小澈出现在他面前,为他带来一人。 “张易,还不见过景国陛下。” 张易,燕国状元出身,离燕前,已做到翰林院学士一职。 他此番是诈死而来。 朱潜怔怔道:“这人是……” “若陛下知人善用,他会是未来的景国宰相。”谷小澈道。 经过此番,朱潜应当不会再固执己见,认真考虑她的建议。 朱潜见张易仪表凛然,颇有文人风骨,他手边正缺可用之才,便将人收下,仍留在翰林院任职。 自多年前那个夜晚,道士死于陆澈剑下,朱潜便对她着意留心。 这个孩子居然同他讲起皇权之事,虽是大逆不道,却证明她有一副常人难以企及的胸怀。 陆澈言语中似有超脱之意,身世扑朔迷离,于是朱潜决定将她养在惠王膝下。 他曾怀疑过朱肇同柳家的关系,而今那些都不重要了。 云烈已将战场之事告知,似乎印证了他当年的举动何其正确。 朱潜缓缓道,“朕不知你如今是否已同那位师兄结亲,但朕仍旧属意你与瀚儿。” 谷小澈略一思索但,“我与太子不可结为夫妇,父皇若有疑问,尽可去问外祖。” 柳沅泰是在他赐婚后才反的大越,这其中当然有缘故。 这么多年过去,景国已然稳固,也该有人告知他真相。 谷小澈正要离开,却被朱潜叫住:“曼宁——” 他有些犹豫,“你是否知道,你母亲的下落?” 张易正惊异于景国陛下的称呼,忽而想起,陆澈曾指婚给当今太子,便保持静默。 谷小澈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她如今一切平安,到合适的时机,你们自会相见。” 朱潜略微失望,但知晓柳明容安然无恙,也可放下心来。 她不说,朱潜大约也能猜到,柳明容定是被虞贞带走,最可能在燕国。 茫茫人海,他纵然倾尽毕生之力,也要将燕国攻下,将她迎回! 有了张易辅助,加之柳沅泰从旁指点,景国很快走上正轨。 太子自入到边关后,再未归来。 他发誓要以燕国为祭,告慰景国和大夏在这场战乱中,死去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此生不灭燕,绝不还朝! 十年之后,朱翰终于攻下燕国,并找到被囚禁的母后柳明容。 史书记载,若干年动荡之后,前大越皇帝朱潜终于收复全部山河,太子朱翰攻占下燕楚二地。 至此天下真正一统,再无分裂之事。 曾有传闻,太子归来当日曾求景帝赐婚。 求娶之人仍是他曾经的未婚妻,那位消失许久的郡主,却被景帝驳回。 太子只得作罢。 而那位郡主,再未在民间出现。 朱潜在张易的建议下,仍以云烈将军驻守边疆,封柳明德为西北王,管辖边境事务。 豫王则镇守江南及以南地带,封镇南王。 曾经的禁卫军之子陶洵,在战乱中不幸牺牲,被封了侯爷。 晋王则留守京中,统帅禁军,保卫皇城。 燕国被破后,燕国君同从前的楚国君失去消息,无人知其下落。 一并消失的,还有燕国太子夫妇。 有人说,曾在乐流太子坟前见过一人,长相肖似曾经的燕太子。 但他身边并无旁人。 京城,惠王府后院。 熟客来访,不亦说乎。 桃夭给他斟了杯酒,笑嘻嘻地同朱肇道,“从前他来府中的时候,只顾着提心吊胆,都没正眼瞧过。今日才知,原来燕太子生得这般英俊。” 朱肇板着一张脸道:“你莫皮。” 面对国破家亡,处境凄凉的虞贞,他转为温和的语气:“这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不必担心有人来寻麻烦,你和郡主好好聊着,我且去炼个丹。” 他一入丹房就是十来日。 作为府邸主人,朱肇不好直接离开,于是先来同客人招呼一声。 虞贞哑着嗓子道:“你为何带孤来此?” 燕国被破之后,景国军队四处搜查燕太子的下落,以万金悬赏他的人头。 虞贞东奔西逃,自燕国辗转流落到楚地,在云江坟前待了整整一月。 陷入绝境时,他见到了陆澈。 谷小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 她现在的酒量好了点,三杯以内不会醉,“你见到我,仿佛并不意外?” 虞贞冷笑道:“将这天下扰得天翻地覆,数十年间改朝换代三次。若无人在其中挑拨,怎会如此?” 思来想去,唯有陆澈,才是最为清晰的那条线。 谷小澈托着下巴看他,“你想说得就是这个?” 虞贞道:“自然不是,我的意图你一直很清楚。” 谷小澈伸出手掌,双指在其上画出一道符文。 金光乍现,映出曾经的楚国陛下乐芾和燕国国君虞幕。 他们在密林间穿行,言笑晏晏,身边跟着的白袍女子,正是乐珞。 见他们安好,虞贞略微放心。 谷小澈收起术法,同他严肃道:“你要找的人,我也正在寻他。“ 虞贞心头突地一跳,“这是何意?” 第99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谷小澈将乐流本在燕国亡故,借妖力维持生机,与他相处之事道出。 接着又说起乐流在楚国的遭遇。 她皱眉道:“从前不知妖怪为何抢走乐流魂魄,后来听闻楚国以巫术闻名,我想,或许对方另有所图。” 虞贞见她丝毫未提及梦境之事,眉头微皱,将云江两次入梦所说的话讲与她听。 谷小澈瞳孔一缩。 她和师兄竟从未发觉,居然有股力量试图以乐流之魂干扰虞贞! 他们都以为,虞贞是在见到谷小澈失踪,被她莫名其妙的消失误导,才寻了借口对大夏出兵。 虞贞却说,他是在亲眼见到乐流死前的场景,亲耳听他说,自己是被曼宁所害,才发出通缉令。 第二次的梦境,无疑是乐流自身意识觉醒。 他拼尽全力,戳穿对方给虞贞布下的谎言,才未酿成更大灾祸。 他若执意追杀陆澈,绝对会掀起大夏民间百姓的愤恨。 而若虞贞一再被梦境挑唆,后果更是难以预料。 幸得有乐流在,虞贞及时回醒,发觉了对方的诡计。 谷小澈深知此事不简单,“他已不在这个世界,你可愿随我一同去寻他?” 地狱道对他们而言太过遥远,虞贞想要入得其中,也不是那么容易,必须经过漫长的修行。 虞贞定定看了她半晌,“你莫非是想,说服我同你一起修道?” “哈哈,这丫头若看不上眼,才不会邀请你!”一位老者自院中某个房间出来,朗声道。 他虽年迈却健步如飞,仪容清朗,中气十足,毫无老态。 “你是……”虞贞还没忘记他的长相。 他曾将柳家人关在皇宫重兵看守,怎会不认得,来人是曾经那位大夏皇帝! 柳沅泰见他认出,毫无意外之色,捋了捋胡须道:“正是老朽。” 谷小澈顽皮道,“外祖是此间难得的清醒之人,若不入我道门,岂非可惜?” 柳沅泰大笑着道,“可惜你晚我数十年出生,若能早些结识,说不定还可避免许多杀戮。” 他一贯知晓这个外孙女能力很强,神秘莫测。 那日自城外醒来,柳家上下一家二十口人毫发无损,悄无声息躺在郊外,柳沅泰已隐隐猜到,是谁救了他们。 能在守卫森严的宫殿之中,将人带出这么远的地方,还能令他们毫无知觉,纵有再高明的轻功,也很难以办到。 更令他在意的是,燕国的人竟半点没发觉,冷宫里关押着的柳家人已消失,也未在城中找寻。 这已不是一般武林高手能做到,除非这人会法术。 而从豫王口中,他刚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曾引得神迹降临。 见他此刻仍旧心系苍生,谷小澈开解道:“外祖不必惋惜,一切都是自上天安排。” 又问虞贞,“还未想清楚么?” 她本也打算去救乐流,虞贞不愿,她不会勉强。 但错过她的邀请,虞贞再无机会见到他的云弟。 破镜难圆,断线难续。 下个轮回,不过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虞贞不知自己要踏入的是怎样一番天地,但他很清楚,自己此生此世,都难以忘记云江。 他朝谷小澈道:“我同意。” 柳沅泰走到虞贞面前,定定看着他道:“老夫的母亲是燕国大长公主,也即你的姑婆。老夫是你父亲的表兄弟,按辈分来算,你该叫我一声表叔才是。” 虞贞静了一瞬。 这时候论起亲戚关系,有何用意? 柳沅泰看出他心中疑问,叹息着道,“我母亲虽出自燕国,但我毕竟是大越子民,祖上姓柳不姓虞。” “当日你姑婆跟随我父亲逃到大越,年轻时,我与两国国君情义匪浅。可惜世事无常,未曾料到从前志同道合的好友,日后竟会反目成仇。” 说到此处,两人的目光投向在一旁满眼无辜的谷小澈,想法出奇地一致。 真乃祸水啊,祸水! 谷小澈一直在京城内修炼,顺带指点初入道门的虞贞和柳沅泰。 莫炀再次来到庭院时,吓了一跳。 他觉得自己看花眼了。 这几位的模样貌似都挺眼熟? 莫炀在院子上空伫立片刻,确定没找错路,终是一脚踏了下去。 “师兄!”谷小澈欢喜地往他面前一跳。 此次任务纯属加量,看在她如此辛劳的份上,想向师父申请减刑! 谷小澈委婉地表达了这个请求。 莫炀点头道:“嗯,能少受些劫难也是好的,我定会将师妹此次辛劳禀报师父,请他老人家仔细思量。” 他又道:“此间灵气虽少,然师妹已修炼至炼虚之境,可见于修炼一道上天资出众,若不继续实在可惜。不知师妹接下来有何打算?” 谷小澈觉出师兄是在关心她,欣喜道:“任务完成,我想与这庭院中的各位一起踏入修炼之途,壮我太乙声势。” 她说得煞有介事:“师兄请看,那位朱肇,虽身为王爷却一心向道,乃是一位天赋异禀的炼丹师!” “那只桃精一心向善,救苦度厄,已然修炼了千年。” “柳沅泰自是不提,在这一出新旧朝交替之时,他的功劳可谓最大,完全是以一己之力,配合我这祸水的名头,倾覆了江山,若无他的先见之明,我们不知还要费多少工夫呢!” 莫炀听得连连点头,谷小澈略微停顿了下,“至于虞贞,他迈入此途,有他不得已的缘由。” 她将乐流之事同莫炀讲过,还提及了虞贞的梦境。 莫炀面色凝重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已禀明师父查清此事,乐流祖上乃是巫族,或是牵连到某个传承,才会被妖魔盯上。你既有这般心意,虞贞的修炼就交给你了。” 帝君竟已知晓! 谷小澈小心地瞥了一眼虞贞。 凡人之身修炼本就艰难。 他的道心尚不如柳沅泰,现下又落在师父手上,日后的修行之路,怕是充满坎坷。 自己少不得要多看顾他些。 也罢,有个人陪她一起挨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好歹是在帝君那挂过名的人,保不齐,未来虞贞会成为她师弟呢! 谷小澈打算先找朱肇炼制洗精伐髓的丹药,助他清除凡人身躯的浊气,这样于他的修炼也会更顺畅。 只要他能经得起,那般烈火煎熬筋骨欲断的痛苦。 相信为了乐流,他一定能撑下来! 师兄妹交流完,莫炀便离开此界。 谷小澈挥手道:“师兄莫要忘了转达我的请求,事关师妹小命啊!” 莫炀摆了摆手,身影消失在半空。 柳沅泰出了屋门,正巧看见这一幕。 他眼中亮光点点,“方才那位,是神仙?” 谷小澈点头。 柳沅泰向道之心越发坚定。 他弃江山求大道,果然没选错。 第100章 修炼者阵营,初成! 柳沅泰于修炼之途上很有天分,踏入炼气期的速度比朱肇快了好几倍。 他已恢复年轻时俊美的体貌,望去至多四十来岁,即使出现在柳家人面前,也很难被认出。 此时他的容貌虽与从前相似,最吸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份独属于修炼者的飘渺出世的气质。 但修炼于他体貌上的改变仅止于此,无论往后如何补救,也无法回到二十来岁的模样。 除非来日飞升,成就仙身,他会得到另一副独属于仙人的样貌。 谷小澈还停留在十五岁的样子,两人并肩而立时,远远看去就像美大叔带着少女。 重年回来,正见她翻着有关巫族的记载,等朱肇从丹房出来。 知晓谷小澈在为虞贞的修行烦恼,他道:“何必费神,本君这有丹药一颗,正好给他。” 虞贞是凡人之身,第一次洗伐的成效,直接关乎他日后能取得多高的成就,此时的躯体,自是越纯粹越好。 只是相应地,痛楚也会增加不少。 虞贞听罢此事,从容一笑。 来日成就越高,找到乐流的希望就越大,他如何不愿意? 虞贞坚定地接过丹药服下。 他请谷小澈用阵法封住房间,以免露出声响。 即使不再是太子,也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之态。 无人知晓,这几日他是如何挺过来的。 屋中浓重的血腥气直冲天际,若非阵法笼罩,这异象怕是要传遍京城,引得百姓慌乱。 好在大家都有过经验,屋中早放了灵泉水。五日后,虞贞满身清爽地从里头出来。 比起往日的肃杀深沉,褪去体内杂质后的他肤如冬雪,墨眉飞扬入鬓,整个人的气势较之从前更为鲜明恣意。 因常以黑袍加身,行走之时正如月夜流光,寒玉生辉,满身风华不似凡人。 重年盯了他半晌,道了句尚可。 能得妖君这一句,他的资质必然差不了。 谷小澈放下心来,扔了一本入门书籍到他怀中,虞贞正式踏上修炼之途。 当此之时,惠王府的后院中,住着的修炼者共有七人。 曾经的燕国太子虞贞,炼气初期之境! 前大夏皇帝柳沅泰,炼气二阶之境! 前大越惠王朱肇,炼气三阶之境! 谷小澈则是以半人之身,已修到炼虚四阶! 此处还有身具千年修为的桃花精桃夭,狼族妖王冷泽,以及以术法掩去妖气,化作凡人的妖君重年。 修为不低的妖精与修炼者,齐聚于这方小小庭院。 重年似被虞贞的执着所打动,悠然道:“可见情字,能赐予人无穷的力量。” 谷小澈的眼神则瞥向朱肇和桃夭。 一个拿着重年带来的某颗丹药细细研究,想弄清里头是何成分,一个正跟紫啸吵得脸红脖子粗。 冷泽的脸色自被重年扔到凡间就冷冰冰地,总端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与众人格格不入。 唯有见到谷小澈时,他眼中会流露出一点柔和的光。 又一年后。 庭院中的各位修炼者相继睁眼,再见之时,互相恭喜,彼此境界都各上一层楼。 景国初建,天下归一。 此界灵气虽正恢复运转,仍较为稀少,数十年内,难有再踏入修炼之途者。 若要在大道上继续前行,必须换个世界。 虞贞等人知晓未来会走往何方,早已做好准备,谷小澈在这方世界凡缘未尽,只得先出王府。 她同朱翰之间,终要做个了断。 说来也是孽缘,自幼时起,朱翰已认定曼宁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若说大越还在时,他只是将她作为太子正妃的最佳人选,同旁人那般还有着妻妾之念,后来山河破碎,无疑彻底重塑了他的情感。 他心中只有一个陆澈,再无旁人。 朱翰作为太子,立下赫赫战功,打退入侵的燕军,深受景国百姓崇敬。 当今陛下弄清他的身世,当着众人的面来了场滴血认亲。 确认朱翰是当之无愧的皇家血脉,知晓前尘旧事的老臣们,无一不震惊。 这场验亲之后,太子的地位已然稳固,朝臣们无不拜服。 身世之谜揭晓那日,朱潜又道出当年另一桩秘事。 皇后生产当日,生下的本是一对龙凤胎,却当夜被出入皇宫的江洋大盗撞见。 那二人没有孩子,见公主生得可爱,遂起了歹意,将公主掳走。 直至郡主长大,被外出游历的惠王遇到,觉得长相肖似皇后,于是收为义女养在膝下。 景帝道,看在那二人将公主抚养长大,教导得如此出众的份上,他不再追究夺走皇家血脉之罪,望他们好自为之。 此言流传到正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岳昭和陆豺耳中,两人对视一眼,满心复杂。 这位陛下还同以前一样小心眼! 虽没指名道姓,那两位胆大包天的大盗指的是谁,还不够明显吗? 左右他是皇帝,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朱潜知晓陆澈在惠王府中,也未来找过朱肇。 他对外公布了陆澈身世,但没有正式加封公主之意。 朱潜知道,陆澈有自己的路要走,并不在意这些,封了公主,只会让她徒增烦扰。 陆澈身世大白之后,桃夭带着冷泽迈上了行善积德之路,一妖化作游医,一妖化作侠女。 于是民间关于郡主的盛名又起。 事情到这告一段落,最受打击的无疑是太子。 他终于明白为何柳沅泰不杀他,宁愿发动夺位,也不让他与陆澈成婚! 他和曼宁居然是血亲的兄妹! 朱翰苦笑。 曾经沧海难为水。 有过那般共经磨难刻骨铭心的大爱,如何能将她从心头抹去? 他无法接受同别的女子成婚,退却了一桩又一桩婚事,固执地等待着什么。 朱翰知道,她一定会来。 谷小澈不知这位太子对她如此执着。 她想着朱翰到底是凡人,人生光阴短短数十载,于仙人而言,瞬息即过。 他不应将此生都蹉跎在自己身上。 听惠王提及朱翰不肯再娶,这是她为推进天下统一,牵扯出来的一段姻缘,须得亲自去解。 出府前,重·莫风·年再次出现。 他道:“你在仙界已有上千岁,论起来足可做他的先祖,又是女修,自然不懂这些小年轻的心思。不如让本君同他说几句,或可直接了结。” 她细想之下,深觉有理。 重年抓着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含笑而视,情意浓浓,手牵手来到太子宫中。 莫风如今的模样,比之先前更为高华优雅,整个人的气质如冰似雪,如云间仙人般尊贵皎皎,不容亵渎。 虽非世家子弟那般锦绣荣华,却自有写意潇洒之态。 朱翰还记得莫风的样子,见此情状,不由心里发苦。 对方果然先一步找到了她。 第101章 亡天下之心不死 自被封为太子之日起,朱翰再也未见过她,此刻不免有些自嘲。 消失的这些年里,她都是同这人待在一起。 陆澈目光片刻不离身侧之人,那双吸引他的眼眸望着对方时,里头满满的都是莫风的影子。 他们之间的一个眼神交流,一个随意的动作,都清楚地彰显着这份感情有多坚贞。 他们之间,容不得旁人。 莫风开口道:“与师父约定的下山期限已到,此行特来同太子殿下道别。自此之后,我打算与师妹隐居世外,再不问红尘中事,还望殿下保重。” 朱翰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陆澈道:“皇兄,父皇,母后和这天下,以后都将交予你手,望皇兄珍重自身,勿要走上迷途。”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叫他,也是最后一次,希望他能听懂迷途二字的含义。 朱翰听着她毫无余地的推拒,心都在痛。 早知会是这般结果,自己却偏不死心,以婚姻之事要挟,非要听她亲口拒绝。 得到意料之中的结果,见到她前本也早做好准备,为何听她讲出来时,仍会有流泪的冲动? 他咽下胸腔内的苦痛与酸涩,“你们既已结为夫妇,朱翰在此恭贺两位,日后有缘再见。” 谷小澈不知他何时才能走出,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朱翰总不至于还惦记着有夫之妇叭! 何况,自己还是他的亲妹妹。 他若能从中彻底抽离,按照如今的身份和责任,应当去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太子妃,重点关注子嗣之事,让这江山后继有人。 那两人道过别后便离开皇宫。说着有缘再见,双方却都清楚,他们今生恐难再有见面的机会。 朱翰躺在榻上,望向帐顶绣着龙腾祥云的图案。 那条威风凛凛的龙双目霸气凛冽,象征着世间独一无二的尊贵,却让他觉出周遭一片冰冷孤寂。 他已将这份感情埋在心头多年,久到自己都忘却时间。 那年他还未见到陆澈,偶尔听见未央宫的宫人议论起,皇后娘娘收养的那个女孩长得同她本人很相似,便将这话记在心里。 后来,那些说话的宫人们消失了。 他的生辰与她在同一日,又生得如此相像,朱翰岂会没有猜想? 在所有人眼中,他是被寄予厚望的皇子,那时,岳昭仪和朱沣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太子之位。 这些流言若传开,无疑会动摇他的地位。 他懂事得早,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装作从未听过那些话,母后会比他处理得更好。 所有人都不敢触碰和挑破的谜底,他不敢懂,也不能懂。 无人知晓,见到那个小姑娘之后,朱翰的宫中常备着一面毫不起眼的铜镜。 幼时的他和陆澈长相非常肖似,样貌像到令人怀疑。揽镜自照时,朱翰能从那镜中,隐约窥见她的影子。 他的眼睛要更为狭长,总透着皇室子弟特有的凉薄,像极了他的父皇。 陆澈的眼尾却总是微微上翘,清灵明亮,噙着狡黠的笑意。那双眼眸偶尔会流过一抹幽深,令人不敢直视。 他喜爱她灵动娴静的模样,内心更被极少流露出的幽暗之光所吸引。 某些时候,朱翰甚至生出错觉,或许她同自己一样,骨子里刻着冰冷二字。 身世揭晓后,他才惊觉,那点幽深之意,是源自朱氏血脉的高贵使然。 正因如此,陆澈生得这般美貌,又总是温和纯善,却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 在她称呼瑾妃为娘亲时,朱翰从未觉得,上天竟是这般厚待于他。 他们不是兄妹,他可以喜欢陆澈。 父皇将陆澈赐婚于他,是朱翰平生最为欢喜的时刻,可那些期许和憧憬,都被柳家毁灭。 陆澈来找他时,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柳家竟坐实了她的身世。 他可以猜测陆澈是被人误导,却不能不信柳家,他们不会弄错自己的血脉。 与旁人不同,朱翰鲜少怀疑自己的身世,即使朱潜亦不能断定真假,即使陆澈说出那番令他痛心疾首的话。 直觉告诉他,其中一定有所误会。 敢但毫无疑问的是,陆澈与他一样,身体里都流着朱家的血。 朱翰曾以伦理礼节强行说服自己的心,终是发现,他高估了自己。 听闻她嫁往楚国时,他几欲陷入崩溃绝境。 那些漫长时光里的恍惚与错乱,被守卫认作是关押太久,精神失常,报给了柳沅泰。 原本该是他外祖的人,收到消息后只是沉默,恍若未闻。 朱翰隐约猜到,或许自己同柳家并无太大干系,他的生母,极有可能不是柳明容。 她只是陆澈的生母,而非他的。 一个淡漠的声音忽地在寝殿里响起,“其实殿下早已知晓,陆澈是你的亲妹妹,却仍旧没有约束感情,放任自己爱上她。” 朱翰一惊,从榻上坐了起来,“你是谁?” 被人戳穿心事,他面上却不见恼恨,依然很淡定。 朱翰早已能掩饰好自己的心绪,唯有面对陆澈时,才会表露出一丝真情实感。 兄妹之间这般感情有悖人伦,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我是谁殿下待会便可知晓,来此处只是想知道,您是否忍心看着郡主来日被仙门弟子折辱,痛苦一生?” 朱翰心中一凛,“此话何意?” 对方接下来说得事情,远超出他过往的认知。 郡主武艺高强,较寻常人聪颖百倍,与那位师兄虽是同宗,两人在师门却是天差地别。 与她这样的普通弟子不同,莫风乃是仙门高徒,极受宗门器重,必然踏往飞升仙界的路途。 来日他要么化为仙人,留下郡主为他一生守寡,要么飞升失败,死于劫难之中。 以凡人之身修炼本就艰难,无论哪种结果,陆澈这一生都不会幸福。 对方见他陷入沉思,继续道:“殿下莫以为仙门弟子便人人纯善,其中阴暗之事或比皇家更甚,同门嫉恨在所难免。” 同争储夺位一样,莫风若能成功自然可护她一生。 可若不幸遇难,以他过往结下的仇怨和陆澈的姿貌,不知会落得何种下场。 朱翰低声道,“本宫终究,是他的哥哥。” 知晓陆澈来日坎坷,他也没有立场去阻拦,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莫风遭遇不幸,来日他定然会护着她。 可这些事情尚未发生,他是如何预知? 朱翰猛然一惊,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个声音忽而变得严肃恭谨,“殿下可听闻,朱家每一代传人,都有一位国师守护?” 朱翰瞳孔微张。 作为景国唯一的储君,父皇偶尔提及过国师之事,却只是一笔带过。 他只道,朱家收归天下乃是天命所定,不可有违。 第102章 差点挂了! 景国建立后,国师一职形同虚设。 众人都知晓应当有这样一个人,他却销声匿迹,连平时的祭祀祝祷,都未曾见过踪影。 “自朱家先祖,到如今您这一代,每任国师都尽心竭力,死而后已。如今您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我才出现在此处,任由差遣。” 陆澈也是朱家的人,若是往后果真处境凄凉,对方为此而来,也可说的过去。 那个声音似是沉默斟酌片刻,“殿下从未忘却您对那名女子的情意,对么?” 见他不语,又道:“其实陆澈并非此世中人,若殿下想与她共结连理,根本无需顾及伦理。” 朱翰闻言不由怔住,“此话何意?” 他从对方的话里敏感地嗅出一丝什么。 “郡主自降生之日起,便是受上天指引,助朱家一统江山。此事前大夏皇帝与当今陛下都很清楚,她本就不属于这世间,而是另外一个地方。” 前几句没让朱翰特别惊异,他早知父皇他们同陆澈有秘密,也隐隐猜到一些,与天下有关。 后面那句话则让他甚为疑惑。 另外的地方,会是哪里? 那人忽而轻笑道:“人生短短数载光阴,殿下不应过早放弃心头挚爱,许多事情一旦错过,便再也难找回。” 朱翰笑容有些讥讽,“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舍了这江山,去追寻挚爱?” 他的确以婚嫁之事逼陆澈现身,不意味着不知事情轻重,任意妄为! “非也,我只是不忍看着郡主来日凄惨,而殿下在为百姓操劳之时,又一生寂寥。” “这样说来你是为了孤好,”朱翰沉吟道,“你同本宫提起她未来的结局,可是有何良策?” “我虽非仙门弟子,却也有些微薄之力。这里有两颗仙药,服下后可有淬炼仙根之效,助殿下和郡主洗去凡人躯体的杂质,修炼起来更为顺畅。” 他接着道:“来日无论郡主心系何人,殿下都有保全她的力量,不至受人欺凌。飞升成功者万中无一,莫风极有可能死于渡劫,殿下须先得延年益寿,才能有跟郡主成就良缘之机。” 朱翰黯然道:“纵使我不在意兄妹身份,却是因兄妹之缘才同她结识。倘若真在一起,不但有违人伦,更是天理难容。如你所说那般,能顾全她一生,也算能对得起这份心意。” 谷小澈接到朱翰身边的宫人相邀,疑惑道:“皇兄那边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那宫人道:“郡主有所不知,此次是为皇后娘娘。娘娘自回到宫中,就有些神志不清,陛下和太子寻遍名医,也无法根治。近日娘娘的病越发重了,陛下更是日夜陪在身边,殿下实在不忍,故请郡主前去。” 既然要离开此处,不若此事彻底解决,谷小澈听罢,随他一同去了。 景国太子宫中,朱翰眼前凭空出现一把金铃,十来个小铃铛分布其上,静静悬浮,散发着紫金色的光芒。 国师确有几分神通,朱翰这般想着,听他道:“此为诛仙铃,威力巨大,可供殿下防身之用。” 朱翰已服下他给的丹药,将那铃铛接过时,浓重的炫目昏沉之感突然袭来,他晃了晃头,眼前渐渐模糊一片…… 重年找到谷小澈时,她作为陆澈的凡人肉身已然没了呼吸,腰间悬挂的锦囊也裂开一个大洞,像被什么东西从内到外强行破开。 他嗅到空气中有妖的气息。 那只妖修为只在妖王之境,按理伤不到她,令他更为在意的是,空气里还有一道极为霸道的剑意,久久未散。 她的魂魄还未散去,灵识则受损太过陷入昏睡,若自己再晚来片刻,定不止这般严重。 重年眼眸阴沉,看向毫无所觉的朱翰。 他目光呆滞,浑然不知发生何事,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妖气,手中还保持着握住什么的动作。 重年掌心生出一道深深的漩涡,将他身上的妖气全部吸净,朝朱翰身上重重一拍。 他身躯猛颤,吐出颗药丸。 朱翰渐渐恢复了清醒,见一贯淡然悠远的莫风眼眸深黑,酝酿着触目惊心的风暴,仿若下一刻就要将他吞没! 他感到莫名地心惊,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一掌劈晕,连口也来不及开。 充满冰冷威压的视线在殿中一扫,想来那妖在他出现时已溜之大吉。 她的面色平静,不像是经过苦战。 那只妖或许躲在了另一处空间,对朱翰传音,让他吞下丹药,控制了这副身躯,再以朱翰的名义引诱谷小澈前来。 否则,她不可能对朱翰身上的妖气毫无察觉。 重年抱着谷小澈来到她幼年时生长的后山,以妖力将她的灵识跟魂魄锁在体内。 他手指微动破开壁垒,凭空抓出歇在后院的冷泽,命他看好谷小澈,自己则去往山巅某处。 顷刻风云变色,本是一片晴朗的天空爬满乌云。 无数肉眼难见的金色光点自人界缓缓升向空中,充满宁谧与祥和的气息。 重年手掌微动,散落的光点似流沙般尽数被吸附于手心,汇成一片灿烂辉煌的光芒,如一条潺潺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谷小澈体内。 这是数年来,桃夭和冷泽分别奔赴于大夏、景国和燕国各处,积攒数十年的功德之力,其中也有陆豺夫妇和无数江湖侠客们的善举。 有多少人受过郡主之恩心怀感激,便有多少功德的光芒。 饶是这般,也只能保住她的魂魄与肉身不致脱离,灵识也并非那么容易修复。 重年微微动了下手腕,正想动用法器,忽地抬头,察觉出天上某个方向,有几道打探的神识。 他迅速带着冷泽离开此地,顺带抹去空中残留的妖息。 谷小澈去往太子宫殿时,玉衡宫里,正与清溪一同给众花草精灵浇水的桐乐,忽而眼皮跳了跳。 她未曾忽略这心悸,五指在空中挽了个术法,找到锦囊所在之处。 桐乐神色一肃,“谷师妹有难!” 清溪听出她语气不大对,“此难便是她的第一个劫数么?” 他掐了掐谷小澈的命数,竟无法算出任何同她相关的运势,想是被两位帝君刻意遮掩,只得作罢。 桐乐是因那锦囊被师妹贴身带着,才能找到她所在方位。 司辰帝君正与星君议事完毕,出来时正见这两位弟子神色惶惶,“怎么回事?” 谷小澈因得罪这位帝君,直接被贬下凡去的事迹,已在众弟子中传遍。二仙不敢将方才是在看她之事道出,勉强敷衍过去。 玉衡星君极疼爱清溪这名弟子,见他支支吾吾,定然有事瞒着,打哈哈道:“帝君不必在意,估计是这宫中花草太多,这对小眷侣照顾不过来了!” 第103章 命中有此一劫 司辰见他们不说,若再追问难免失了真神风度,“嗯”了一声便离开。 他回到勾陈上宫,打开从玉皇那讨来的玄天境。 虽有玉衡星君打圆场,当他不知道,那二仙同某株胆大包天的仙草,走得极近么? 这一看不要紧。 谷小澈那半凡人魂魄几乎快要离体,身旁还蹲着只大妖,对着毫无知觉的谷小澈虎视眈眈,口中涎水直流。 这已非她本该有的命数! 司辰空手凝诸天星辰之力,以神力为源淬出一把长剑,轻轻一挥。 剑光旋转着飞向凡间那妖物,直接将其诛杀! 受壁垒所限,那一剑的力量不过千万分之一,帝君拿捏得很准。 司辰蹙眉。 近日这般随意乱窜的妖魔越来越多,修为也越来越高。 他斩杀的并非那妖物的本体,不过是其化身…… 毋庸置疑的是,妖怪已盯上谷小澈这棵草。 玉衡宫的杂事打理完毕,玉清帝君近来也少有唤她,桐乐与清溪悄然出现。 她心下有些奇怪。 路过二十四天君那时,顺道扫了一眼今日行云布雨的册子,似乎并未安排此界下雨。 山中烟雾重重,空气似被什么净化过一般,格外清新怡人。 此时容不得她多想,谷师妹尚在昏迷,万一惹来妖物,又是一桩麻烦。 他们不是不能出手,而是此界战乱平定不过数年,灵气稀薄,动起手来恐会引得山崩地裂,直接坍塌。 “师妹生得真好看,即使投身凡界,也能在这么小的年纪,以半人之身修成炼虚之境,真乃奇才!” “这个自然,她可是在化形当日,便踹了紫薇帝君一脚的神仙。” 桐乐被他逗笑,清溪淡定地掏出粒仙丹喂给谷小澈,同她道:“青华帝君的确严肃了些,但对弟子还算好。” 桐乐没忍住道,“但师妹吃的苦,远大于历劫之事好么?” 从星君口中他们已然知晓,谷师妹的劫难,被帝君改成了一世九难。 这与司辰帝君定下的,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凡人之死不过一瞬,死后即可投胎,喝下孟婆汤,重新再来一回便是。 按司辰帝君的安排,这会师妹应当投胎转生,去历经下一劫难。 怎会孤零零地躺在这山间,意识全无? 青华帝君保留了她的灵识,从最底层的修炼者开始,步入仙途。 这漫长的一世,不知还有多少磨折苦难。 清溪叹息道:“帝君这么安排,或许自有他的道理,非你我可以揣度。我们还是快些回到天上罢。” 重年往她身上灌注功德之光后,谷小澈的灵体先于魂魄苏醒,只是无法开口说话。 朦胧间,她听到清溪及桐乐的对话,想着还是师兄师姐疼她,来日定要好好酬谢。 下一刻,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吸引。 “为何师妹受伤,司辰帝君会让我们前来送药呢?” 桐乐很是不解,“他不是极讨厌旁的神仙扰乱他的阵法么。” 当初那般降罪于她,青华帝君甚至直接将她贬下凡间,现在又托他们前来送药。 不懂啊不懂。 清溪道,“谁知道他老人家都琢磨些什么呢?我还听闻,若非司辰帝君去了妙言宫,青华帝君这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桐乐淡淡道:“他不会是觉着,师妹下凡历劫还不够,还要盯着她的举动,看这历劫程度能否满意?” 不会! 司辰帝君那么坏心眼的吗? 谷小澈疯狂地吐槽,一个激动,再次陷入混沌。 浓重的倦意袭上来,伴着暖融融的令人心安的气息。那颗仙丹是用于修复她的灵识,这会已起了作用。 灵体得到桐乐与清溪的仙力滋养,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养分,喝饱了水似的舒服,因灵气不足产生的窒息沉闷之感,终于散去。 另一半凡人魂魄,则好似被金光照耀,汇入无穷无尽的力量,直接助她的修为突破至炼气五阶。 醒来时,师兄师姐已重返仙界,只余谷小澈一人,躺在莫风师兄的洞府之中。 锦囊被桐乐细心地修补好,里面却似乎少了点什么。 她打开仔细一瞧,呵! 她被朱翰手中铃铛重伤时,鬼王率领他的一众小鬼们趁机逃出了锦囊。 这次是她大意了。 本以为江山既定,一切循序渐进即可,未料到对方不止盯上了虞贞,还将朱翰也带上歧途。 但,自己为何会在此山处? 她想起桐乐提到司辰帝君找过师父一事,猜想大约是某位师兄将她救出,带来了这,于是不再深思。 高高天宫之上,司辰和青华注视着恢复清醒的谷小澈。 司辰原先的命簿上,陆澈自幼流落宫外,被一对侠客收养。 她武艺高强,锄强扶弱,无意中救了朱肇一命。 因容貌与皇后相似,朱肇生出怀疑,收她做了义女。 但不像今生这般,她无缘得见朱潜,也没被封为郡主。 陆澈随朱肇出入皇宫时,偶遇朱翰,两人一见钟情。 后燕国入侵,她一路跟朱翰征战,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他们情投意合,却因陆澈身份卑微,家世平凡,始终不得皇室承认。 她不服两人地位悬殊,虽然对养父母感激涕零,却执意寻找亲生父母。 最后发现,自己与朱翰居然是亲兄妹。 司辰定好的结局是,陆澈不得不忍痛与朱翰分离,跟随陆豺的好友之子入了宗门,由此知晓修炼之途。 但她资质平庸,入不得仙途,后被坐上帝位的朱翰抓回皇宫。 因爱而不得,他陷入魔障,陆澈最终死于朱翰手下。 这是她的第一劫,饱尝求不得之苦。 而经青华之手一改,直接让谷小澈保留灵识,参与到太乙弟子的任务。 此任务的难度并不在等闲级别。 这一举动过于冒险,甚至将朱潜拉下皇位变为亡国之君,再历经磨难成为开国之君。 司辰方知晓他的用意。 同样是朱家的人做皇帝,却让一个灵气枯竭的世界,焕发出新的生机。 此界灵气得以滋养,数十年后更会出现新的气象。 陆澈的命运,则成了同那弟子离开前,朱翰因爱生恨,以皇后的名义将她骗入宫中,将曼宁杀死。 她如今肉体凡胎,虽是修道者,也非刀枪不入,只要捅穿心脏,或是削了脑袋,自是活不成。 总归是死于朱翰之手,偏差不大。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谷小澈会被妖物盯上。 若以其它方式取她魂魄,势必要同她大战一场,他们不可能不被发觉。 偏偏那妖奸诈得很,借朱翰之手行事,险些毁了她的灵体。 幸而桐乐及时发觉,他也出手够快! 司辰道:“过程有些意外,这一劫却也算是过了。” 青华帝君捋着胡须,同意了他的话,“尽快送她去往下个世界罢。” 司辰点了点谷小澈身边的修炼者,唇畔含着一丝笑意,“你若只送走她一人,怕是不合适。” 青华帝君淡淡道,“那就一起送走。” 第104章 番外 偶遇-乐珞与陆钧·1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百年。 此山不在真正的仙界,而在人间,百年算不上,数十年是有的。 乐珞不知自己在山中待了多少时光,今日葬过父亲之后,她即刻收拾行囊下山。 另一位父亲虞幕,五年前已先一步离开人世。而今两位爹爹都已故去,她也没什么可留恋得了。 路经村庄,乐珞找人家要了水喝,打听过今夕何年,外头情况如何,规划起接下来的路线。 嫁给曜华太子时,她只是个单纯懵懂的小姑娘,有楚国公主的尊贵身份,兄长的爱护和父亲的宠爱。 楚国曾有许多爱慕她的王公贵族之子,他们或含蓄或直白地对她吐露过爱意,但都被她婉拒。 乐珞幼年隐约已知晓,自己长大后,或许会作为联姻人选嫁与燕国。 楚国不似燕国强盛,更无法与大越抗争,父王和王兄为国事日夜操劳,她从未生出过反抗之意。 这是她作为女儿,妹妹和公主,与生俱来的职责和使命。 她的王兄乐流,曾是无数楚国百姓心中的神祗。 他容貌淡雅,清朗如仙,不沾半点凡尘,也有着乐家最为强大的巫术和灵力。 父王在王兄出生之时曾言,乐流未来的成就,会比他高得多。 他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 王兄却在同妖兽的对战中元气大伤,落下了病根。 现下想来,除了那次大病,夺去他寿命的,也有埋在他心间良久,无法言喻的不为世人接受的感情。 他爱上了燕国太子曜华,她未来的夫婿。 数十年过去,乐珞方知晓自己活得有多狭隘。 王兄和虞贞那般坚定忠贞的感情,她竟半点未发觉。 若早些看出哥哥的心意,她定会亲手将这桩婚事斩断。 那样,哥哥也不会早逝。 她问过村民,如今是天启四十年,算来自己将近六十,在人间已是老妇。 但她还保留着少女时的容貌。 没了父亲和哥哥,乐珞是乐家巫族的唯一传人。父亲临死前将一身灵力都传给了她,要她肩负起乐家这代巫族的责任。 降妖除魔,替天行道! 从前的楚国被景国收为州郡,皇帝派来的大臣将楚地治理得颇有成效,百姓再不用忍受恶劣的生存环境,现下人烟比往日繁盛数倍。 父亲曾对她说,先祖降下预示,大夏南方新建立的景国,必定一统天下,果然不假。 乐珞还觉出,此界灵气也充沛了许多。 这样很好。 她谢过农家,一路奔往南方。 江南一带是景国建朝的根基,也是此间繁盛之处。既然出山,自然要去最好玩的地方。 她如今不再是公主,而是一名灵力强大的巫女。 乐珞穿着粗布麻衣,背上一把弯弓,半截小腿裸露在外,腰带束出纤细的身形。这副打扮甚是怪异,却不显得突兀。 灵气充足之后,此界妖魔鬼怪也多了起来,旗帜飘扬的算命先生或修行者随处可见,偶尔还有道士跟和尚。 不远处,正有位算命先生摆了木桌,百姓们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乐珞心中好奇,想过去卜一卦,试探对方深浅。 好容易挤进去,却见他嘴边还有泛着白色粘稠的糊状物体,上头黏着几缕像模像样的胡须。 乐珞嘴角忍不住一抽。 信人不如信自己,她还是自力更生罢。 那算命先生却忽有所觉,见到她时眼睛骤然冒亮,朝乐珞的方向伸手道:“姑娘留步,老朽见你面色红润,近日定有桃花!” 你才有桃花,你全家都有桃花!乐珞面无表情加快速度。 她不跟傻子玩。 傍晚时分,陆钧回到家中,将那一身糊弄人的行头去了,直奔饭桌。 岳昭忍不住训他,“都多大的人了,天天净出去瞎闹,不娶媳妇也不考功名,你想就这么吃爹娘一辈子吗?” 虽是责骂,语气中关怀抱怨居多。 陆豺早已视若无睹,顾不得儿子朝他投来求救的目光,拎着壶小酒晃晃悠悠地出门,去找隔壁老李头下棋。 陆钧嬉皮笑脸道:“娘,你真那么想我给你娶个媳妇啊?” 岳昭闻言心中一动,这小子不会是有情况了? 不知哪家姑娘眼瞎看上了他,真有人愿意收,赶紧趁早打包丢出门去,省得天天在眼前心烦。 虽已年过花甲,岳昭仍可见当年几分美丽风仪。陆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娘亲,心头涌上千般滋味。 她本是不知哪个朝代的后宫妃嫔,却对他爹不离不弃,在国破之时逃出宫外,然后两人有了他。 陆钧幼时是个调皮鬼,尤其爱爬人墙头上人果树,用泥巴糊满小姑娘的衣裙弄得人哇哇大哭,跟隔壁家小虎子摔跤差点没将人胳膊掰断。 他的确是不让他们省心,年过三十,尚未娶妻。娘曾托人给他说过许多好人家的姑娘,都被他拒绝了。 陆钧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隐隐说着,他绝不可这般平庸地过一生。 他要等一个人,她还没有来。 但今日他见到了。 那位姑娘虽然身着奇装异服,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心却好似击鼓般跳得厉害,有什么东西直欲喷薄而出。 那一刻,陆钧突然明白,她就是他要等的人。 他来不及收拾桌上东西,飞快奔出人群,那姑娘却走得极快,顷刻间毫无踪影。 那日以后,陆钧在遇见对方的桥头日日等候,连摊也不摆了。 他相信对方仍在江南,只要一直等下去,终有一日,他们一定会相见。 一日日过去,他再没能等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陆钧将心事说给他娘听,期盼的眼神望着她。 他想用一生,去等候和追逐那个惊鸿一瞥的姑娘。 他娘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儿长大了。” 这日,陆钧没有外出,在家给他娘清洗头发。 庭院前栽了几棵桃花树,鸡鸭成群嘎嘎地叫着,家里那只大黄狗忽然汪汪地冲着门外直吼。 “有人来了。”岳昭坐在那分毫未动。 陆豺比划完拳脚,非常自觉地去开门。 他立时被对方那身奇特的装扮镇住,“姑娘找谁?” 那女子目光在他院中扫视一圈,看见陆钧时顿了顿,尔后不着痕迹地挪开。 她道:“近日家中可有异常?” 陆钧将水往院门外一泼,瞥见门口站着的姑娘,不觉呆了。 他回过神放下水盆,将他爹往前一推,语气微微急切道:“爹你别站着,快让人进来说话,都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陆豺莫名其妙。 他儿子长大后,从没这么勤快过,见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今日怎地转了性子? 岳昭见他如此,心中有数。 这就是陆钧要等的那位姑娘? 这身打扮是怪了点,但更奇怪的事情也不是没见过,淡定。 第105章 番外 偶遇-乐珞与陆钧·2 岳昭看懂了儿子的举动,温和道:“家中确有异常。” 陆钧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关键时刻还得靠娘啊! 陆豺闻言又是一怔。 家里遭了贼,还是仇家又上门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急忙来到岳昭身边,不停地问着家里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等废话。 岳昭白了他一眼,道:“闭嘴。” 乐珞心道,果然如此。 她在这城中捉了不少妖怪小鬼,见这户人家上空隐隐黑气环绕,料想定是被什么缠上了,故而前来。 倒没想到,这里会是那个假模假样的算命先生的家。 岳昭给乐珞端了碗水,一面仔细端详着对方。 肤色健康红润,极具江湖气息,背上弯弓一看便知不是凡物,估摸着拉开时要用些力气。 她儿子看上的是个女侠。 岳昭很满意,陆钧那性子,就得找个这般的姑娘,才能压得住。 陆钧殷勤地推着他爹进了灶房,叮嘱他必须做几个好菜招待人家。 乐珞见她额间隐有黑气,同屋顶上空那气息极为相像,开口问道:“未知这位大婶遇到了何事?” 岳昭沉吟道:“老妇今年快到七十,终日头痛不已,有时半夜还会做噩梦,醒来后,却又什么都记不得。” 跟她预想得一模一样。 乐珞道:“大婶不必着急,乃是因你福泽深厚,被妖怪盯上之故,待我做个法便好了。” 岳昭向来见自己儿子装神弄鬼惯了,一听这话,第一反应便是,这姑娘看上去精干利索,不会也是个神棍? 见她目露怀疑,乐珞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家。 她想了想道:“我确是降妖除鬼的巫女,今年已有五十六岁了。” 岳昭手中的水碗“哐当”一声摔碎,颤声道:“你说什么?” 乐珞心想别给她吓到,解释道,“修炼之人常常是年龄与外貌不符,大婶不必惊慌。” 她容颜姣好,虽是衣着粗陋,却仍旧遮不住那股高贵从容的气质。 岳昭恍惚记起多年之前的某个人,心中若有所悟。 她儿子的眼光果然非同凡响。 陆钧已摆好碗筷,邀请道:“姑娘远道而来,定是饿了,正逢午膳时候,来用些饭。” 乐珞道:“多谢主人家款待,这顿饭你们可以从工钱里扣。” 岳昭倒没顾上工钱之类,她只是想起了曾经的养女。 多少年来,她再也没有过陆澈的消息,若她还活着,大抵也同这姑娘一般,容颜依旧,青春不老。 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哪。 乐珞用完饭,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 继而开始干正事。 她掏出一张黄纸在上面比划一通,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咒语一类。 那张黄纸剧烈地抖动着,尔后显现出一只黄鼠狼的轮廓。 乐珞原本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陆钧确定那一刻,自己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光。 黄纸则被什么东西定住一般漂浮在半空,不安地扭动着。 乐珞自身后取出长弓,极为敏捷地一个翻转跳跃。 那弓上分明什么也没有,她的指尖却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勒出凹陷的痕迹。 乐珞凝视着某个角落,朝那处射出一支透明的利箭。 屋中隐约传出一声惨痛的嚎叫,尔后空气寂静下来。 黄纸上的妖怪渐渐隐去踪迹,被什么点燃似的燃成灰烬。 乐珞潇洒帅气地将弓往身后一搭,朝陆钧伸手:“纹银十两,概不赊账!减去方才的酒水菜钱,再给你们打个折,八两!” 陆钧按捺住心中激动,抓着她的手腕道:“方才你手上射出的那一白光是什么?” 乐珞惊讶地挑眉,没想到对方竟能看到她灵力汇聚的箭矢。 还以为他只会骗人呢! 陆钧道:“我自幼能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为曾特意去寻过好些驱鬼辟邪之物,却大多都是些无用的骗术。” 乐珞留意到院中那几棵桃树,布局风水有些讲究,看来所言非虚。 她顿了顿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陆钧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一时静默。 岳昭却来到他身边,直接按着儿子的头道:“快些拜师罢,日后跟着这位姑娘行走江湖去,开开眼界。” 陆钧没想到,他娘这么爽快地就将他卖了。 可他想做的不是她的徒弟。 娘哎,辈分一乱,不就更没戏了吗? 岳昭自然不是心血来潮。 乐珞说出自己年岁时,她虽心有怀疑,却还不算震惊。 待看见那把长弓上刻着的“乐”字,忽然想起了什么。 当年,现在的皇帝朱翰还是太子,率领精兵攻破燕国,在原先的楚国境内待了将近一月,才回景国。 据传,楚国山地险要,凶兽出没,百姓难以存活。 他请皇帝派了善于治理农田的大臣前去,待朝廷将楚地改造得差不多了,才将百姓往那迁徙。 而无人知晓的是,这批人里头,还跟着一批道士。 曾有消息偷偷流传,从前的楚国能在此生根,乃因乐家是巫族,镇住了一干妖魔鬼怪。 这些传闻终究没能得到证实,因为燕楚两国的君主,和只存在于众人口中的楚国公主,一并失踪了。 当年的人大多已故去,能活得她和陆豺这般岁数的实在少见。 年逾五十,乐家人,捉鬼。 岳昭的一颗老心脏,不寻常地颤动起来。 陆钧自小有些旁人没有的能力,她和陆豺见过更为奇异的事迹,丝毫不觉奇怪。 可落在旁人眼中,他家孩子显得古怪得很。 是以,他们迁到了这处人烟稀少的村落,待陆钧长大后,才告知他实情。 两人没有去找陆澈。 朱翰登基后,曼宁郡主逝世的消息被放出,岳昭自是不信。 但她猜想,皇帝这般举动,或许是因陆澈和她的夫君不愿再见到旁人。 只要陆钧瞒得好,也不会干扰到他的生活,两人便歇了这心思。 陆钧年过而立,也没能找到喜欢的姑娘,其中不乏有此原因。 岳昭没想到儿子头回动心,就动到了这位姑娘身上,往后的日子怕是有得熬。 但拜乐珞为师,不管是对陆钧未来的发展,还是他对乐珞一见倾心的缘分,无疑都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们只是凡人,不可能陪伴他一生。陆钧在这隐秘村落,已待了太久太久,不该被困在这种小地方。 儿子长大了,该放出去飞了。 于是岳昭将这风筝的线头,交到了乐珞手中。 希望一切能如他所愿。 次日,陆钧告别爹娘,跟着乐珞离开村子。 乐珞觉得,不能让新收的徒弟跟着自己白白混饭吃,将那沉重的弓甩给他背着,自己只拎个轻巧的包袱。 再往后数十年,江湖流传出一段关于巫师和巫女的美丽传说。 第106章 番外 重逢-张易与杜怜·1 张易是景国权倾朝野的宰相,也是百姓心中,仅次于当今陛下的,神明一般的人物。 这位出生在前燕国的宰相大人,从几近严苛的科举选拔脱颖而出,才气纵横,胸怀韬略。 景国建立之初,先皇不拘出身来历,慧眼识才,任其为宰相。 张大人则助先帝稳住朝局,提出安邦良策,使因战乱动荡多年,各境大小冲突不断的景国,在短短两年之间,迅速平定安稳下来。 有来自颍安的百姓还记得,那年春风得意的状元郎,惊艳过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然而直到现在,宰相大人三十有余,仍未娶妻,唯有一儿张邈,生得聪颖伶俐。 不是先皇不体恤臣子,忘记给自己的贤臣赐婚,也并非没有旁人替他介绍,京中多少姑娘爱慕于他,奈何宰相大人视若无睹。 传言他对亡妻过于痴情,誓要找到她投胎转世之人,与她再续前缘。 这消息是从与他同年考中的举人之中流传开,很有几分可信。 据说宰相大人挂心的那位姑娘,生得极为美貌,性格也贤惠,在科考之时不离不弃,相依相伴,每日洗手作羹汤,痴情地等待他归来。 不料天妒红颜,她在大人参加科考之时,难产而死。 未婚先孕在民间乃是一桩丑闻,本不值得被传颂,宰相大人这份罕见的痴情,却为其渡上一层可歌可泣的光环。 他并非薄幸郎,高中之后,也未迎娶其她贵女助自己平步青云,反而一心一意辅佐君王,带大孩子。 各家姑娘们更加崇拜敬仰起宰相大人,甚至为此心有灵犀地达成默契。 渐渐地,若有谁敢对这般俊美痴心的大人下手,不用他拒绝,姑娘们自会想尽办法,让那女子死心! 张易表示,嗐,这不能怪他。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可是他的心上人在哪呢? 景国复国后,柳沅泰指点过他一阵,接下来与那位郡主一样不知所终。 陆姑娘同他说过,杜怜是投生在柳家,他来景国时,杜怜约莫已有四岁。 算算时间,他们的儿子张邈,正是与她同时出生。 张易之前却没想起这茬。 这日,他抱着儿子去道观拜神。 因是鬼胎,陆姑娘说,要时常带他往香火鼎盛之处走走,好去除身上残留的阴邪之气。 张易倒没觉着这小子哪里阴邪,他看着倒像是阳刚之气过剩! 张邈两岁时,小手一拍,就能将家中木桌震碎,还笑嘻嘻地朝他扑过来要抱抱。 那张沉香木的书桌,花了他整整十两银子! 小小年纪,如此败家,张易不免心累至极。 他一手牵着皮猴儿似的张邈,一面注意着四周动静。 听闻今日,柳家夫人会带他家姑娘来道观求签。 嗯,他才不是刻意选今天过来呢,只是凑巧撞上。 柳家大夫人特意选了吉日,带宝贝女儿来道观,是为求大师给她批命数。 那道长掐算一阵,眉头忽地皱紧,看向小姑娘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 柳夫人心头一跳:“道长,可是我女儿的命数出了差错?” 道长徐徐吐出口气,“令千金一生受宠,命中安泰顺遂,乃是有福之人。” 柳夫人欣喜之余,又问:“那道长方才的神情是……” 道长沉思片刻,“令千金的婚事,可能会有些偏差,夫人须知姻缘天定,非人力可更改。来日替令千金择婿时,务必仔细着些,切莫弄错人。” 柳夫人眼眸眯了眯,身边丫鬟上前,掏出三千两银票晃了晃。 道长眼中连连放光。 柳夫人轻言细语道,“可否说得再清楚些?” 道长将那银票藏在袖中,瞥了瞥四周,低声道:“小心姓张的。” 柳夫人眸光一闪。 天下姓张之人何其多,该往哪避去? 再看时,道长已连连摇头:“老道已说得过多,再泄露天机恐要遭天谴。” 柳夫人抿唇道谢,不甘心地走了。 “琴儿,自今日起,你就时刻伴在小姐身边,将她身边出现的所有姓张的人,全都都报给我。” 琴儿自知任务艰巨,清脆地答:“是,夫人!” 却没想到,还没出门就撞见了宰相大人。 宰相语气恭谨地同她见礼,“柳夫人好。” 柳夫人哪敢受这位的礼,他如今可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 她连忙道:“大人客气,您这也是来给小公子批命?” 说着忽然想起,张家这位小公子如今正好四岁,仿佛跟她女儿差不多大。 张易点头,目光在她身侧小丫头身上掠过。 柳夫人一顿,试探道:“未知小公子今年多大?” 张易道:“四岁半。” 柳夫人顿觉周遭都寂静下来。 道长说得姓张的人…… 她低头,小小的张邈咬着手指头,看了她身边的小姑娘一眼,又抬头冲着她直笑。 张邈觉得,柳夫人身上有种亲和温柔的气息,这种气息在他爹身上,在奶娘身上,他从未感受过。 他不由挣出张易的手掌,径自抱上柳夫人的衣裙,叫声无比响亮:“娘——” 柳夫人额头突突跳着,脸上笑意僵得几乎绷不住,“小公子误会了,这称呼不能随意乱喊。” 若让老爷知道,她的一世清名可就毁了! 不过,这是否正好预示着,张邈就是那个未来会抢走她女儿的混小子? 瞧瞧,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从她这下手,连称呼都改了。 宰相大人的脸色比柳夫人的更难看,伸手在他头上就是一记暴击:“臭小子喊谁呢,还不快道歉,莫要给夫人造成麻烦!” 他未来的丈母娘,儿子倒先叫上了,真是岂有此理! 张邈死不改口,冲着柳夫人拜了几拜,算是道歉。 他心头可委屈了。 柳夫人这般,真是他见过的最适合娘亲这称呼的女子,他爹自己找不来就罢了,还不许他找! 大人都这般不讲道理吗? 闹剧过后,柳夫人带着小姑娘离开。 张易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喃喃道:“阿怜……” 柳夫人牵着的小女娃悄悄回头,见道馆里,有一青袍长发,斯文俊美的男子怔怔望着她们出神,不由一笑。 张易一怔,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柳家给女儿取名柳香怜,名字里同样带了怜字。 柳夫人回家后,立即将此事告诉他家老爷,柳明怀一听竟有此事,哈哈大笑起来。 “听闻张大人虽是在年轻时一时风流,才留下了张邈,却一直对那位姑娘念念不忘,甚至多年未娶。” “以张家家风来看,他教出的儿子想必也差不了,既然道长都说了,怜儿注定要嫁给姓张的,你还拦着作甚。” 柳夫人道:“不成,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在那位小公子没长成前,不能让他们来往太过。” 第107章 番外 重逢-张易与杜怜·2 这年,柳香怜十岁,张邈十岁半。 因着父亲博学,张邈小小年纪已颇通诗书,不是只知拼命的莽夫,平时最爱看的是兵法和策论。 因武艺出众,他在京中一众少年子弟中很能吃得开,跟柳家几位小少爷也走得很近。 柳家是个大家族,跟他同辈之人,最大的已有二十来岁,最小的姑娘跟他同岁。 张邈同柳家少爷玩得很熟,常常一道骑射狩猎,吟诗弹琴,在柳家几位姑娘里很受欢迎。 因着幼年时那场批命,张邈少年成名,又生得俊美无俦。柳明怀越看越满意,对他很是关照。 这日,张邈又来了府中。 香怜的姐姐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听闻母亲在你小时算过命,道长说你注定要嫁给这位少年郎,怜儿可喜欢?” 柳香怜看着院中明烈张扬的少年,目光带了点点柔和,“他生得可真好看。” “这样讲来,我们家怜儿是中意咯?”大姐一阵笑声。 香怜抿抿唇,避开了她们的问题。 “少爷,张大人下朝来府中寻张公子了,正往这处来呢,几位少爷快从树上下来。” 她顺着那小厮望去,见一留着青须仪表斯文的男子自前堂而来,面色阴沉。 不知为何,香怜很想笑。 张易一进大门,就见自家那小子带着柳家几位少爷,又爬到了高高的树上。 他正要发火时,居然瞥见檐下栏杆旁,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眉眼含笑地望着他。 张易不觉看呆了,一张严肃的俊脸带了几分傻气,“怜儿……” 那头张邈从树上一跃而下,来到他爹身旁。 七岁时他已练就一身好轻功,这点高度,根本算不得什么。 柳家几位少爷还在一步步往下爬,张邈伸手在他爹眼前晃了晃,“爹,你来啦!” 张易只顾盯着不远处那位柳家小姑娘,愣愣出神,连儿子的声音也听不见。 他完全不像平日那般沉稳威严,张邈觉得自家父亲哈喇子都险些快流下来了,不由抬高几个度道:“爹,回家了!” 张易“哦”了一声,竟未对他发火。 临走前不忘回看几眼。 张邈心中“嘁”了一声,暗道没救。 打小他就知道,自个亲爹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一遇到名字里带怜字的姑娘,就会走不动道。 这位柳家姑娘正好名香怜。 可人家才十岁,跟他差不多大啊,他爹不能那么禽兽叭! 后来,张邈方知自己当年的想法真是天真。 他简直大错特错。 他爹本就是那么禽兽,只不过平时掩藏得太好。 这日是张邈十五岁生辰。 张易跟儿子对坐,语气从未这般温和:“儿啊,如今你已到束发之年,当立大志,可有考虑,日后是走仕途,还是武学?” 张邈想了想,“爹在朝堂之上已有如此高的权势,儿子若再从仕不太相宜,愿走武道,追求至高境界。” 他不能从军,否则太过惹眼。 景国有他爹在足矣,比起在京中待一辈子,他更愿往去天地间,探寻大道。 张易欣慰地摸了摸胡子,“我儿果然有志气。” 他又道:“你可有准备,预计多久出发?” 张邈道:“我已同柳家少爷说好,待他生辰之后,便前往羡云山学艺,以期有所成。” 张易颔首道:“不错。” 见他爹欲言又止,想着自己就快离开家中,张邈心头亦是不舍。 “爹若有话,可尽管直说,趁孩儿还在家中时,将那些问题一并解决了。” 张易长叹一声,似是满腔愁怨,神色越发犹豫。 张邈心都提了起来。 莫非他爹在朝中遇到了什么难事? 从前令朝臣们头痛的事,唯有一桩,便是当今陛下痴情于一女子,险些为她终生不娶。 直至先皇驾崩前以遗愿相逼,才有了如今的皇后和太子公主。 陛下也只娶了这么一名女子。 后宫清净,皇后母家亦是平民,景国国泰民安,一派欣欣向荣,父亲不该再这般为难啊! 张邈严肃道:“爹,您一手将孩儿养大,遇事万不可强忍在心中,伤及自身。邈儿虽阅历不如您,也愿替父分忧。” 张易见他真心诚意,眼中溢出泪花,声音有些颤抖,“好,好,我儿果然长大了!” 他下定决定般,终于吐露出实情:“为父素知你心怀大志,不会屈居于此,想,想再找个伴儿,余生好有人照料一二。” 张邈松了一大口气,他还以为什么呢! 这些年,上张府来说亲的人不是没有,皆被他爹以各种理由否决,顾着他的心情,从未在他面前提过。 但不代表张邈不知。 他看得清楚,父亲怕那些女子心术不正,加之他位及权臣,择妻之事须得慎之又慎。 张邈忽觉又觉不对,若这般简单,他爹不至这般为难。 他小心地道:“爹可是看中了哪家寡妇?” 虽说景国崇尚为亡夫守节,亦没有禁锢女子丧夫以后,不可再嫁。 只要人好,对他爹也好,张邈没有意见。 见父亲沉默不语,张邈隐隐着急,“莫非,爹爹看中了哪家夫人,或是青楼女子?” 不会叭! 若是他人妇,必须好好考量这女子人品,趁着丈夫还在就勾搭他爹,此风实不可长。 至于青楼姑娘…… 张邈觉得没这可能。 他爹对自身尚且要求严格,更不会喜欢风尘女子。 即使喜欢,也不会不顾现实,将她迎回家中。 张易脸上热得厉害,心中隐隐有些激动:“是,是个贵族的嫡出小姐,跟你一般大。” 张邈静默半晌,“那姑娘,是不是姓柳,名字里还有个怜字。” 问完这话,他在父亲脸上,看到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羞涩之意。 这还是那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将一干大臣骂得直不起身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宰相大人吗? 假的! 张邈面无表情道:“孩儿倒无妨,柳家是出了名的疼女儿,怎肯舍得?” 他内心正在万马奔腾。 来日该如何同柳兄相处,平白无故矮了他一个辈分! 张易面上快红得发紫,声音虽弱,然底气十足:“他们会舍得的……怜儿她,已然怀孕了……” 张邈惊得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他震惊地盯着父亲,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容易才逼出一句“你,你……” 这情况比他预想中好太多,他本以为张邈对他这个父亲产生怨恨。 毕竟幼时道士的批命,柳明怀的接纳,还有京中少男少女间的流传里,香怜与张邈都是极为般配的一对。 横竖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张易不如将话说开,“儿啊,你看着办,我一定要给怜儿一个名分!” 见他如此厚脸皮,甚至可说是,不要脸,张邈整个人都傻了。 谁来告诉他这是咋回事! 第108章 番外 重逢-张易与杜怜·3 张邈自小听闻,柳家王爷隐有招他做女婿之意,却一直没放在心上。 柳姑娘的确令他感觉亲近,但在柳夫人严格的教养下,柳香怜与他从未单独见过面,也无男女之情。 她比他小了半岁,张邈还想着生辰一过,自己再进出柳家时,须得好好掂量,万一对方提及婚约之类,可如何是好? 未料到自己还没准备好,他爹先给了这么大一惊喜! 张邈迟疑地试探,“爹,你不会是强逼人家的?” 张易想起怜儿把他按在墙角,食指抬着他下巴压过来的场景,老脸红得几乎要滴水。 他训斥道:“莫要胡说!为父怎会做出这般禽兽不如之事。” 张邈从前对他父亲的人品也深信不疑,毕竟是出了名的痴情郎,而现在…… 他忍不住重新将他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啧,衣冠禽兽啊衣冠禽兽。 今日父亲将此事道出,张邈顿生拨云见月,云开雾散之感。 难怪呢! 每次父亲下朝后都要去柳府接他,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竟是为了多看人家几眼。 他让自己多去柳府,也不是想让自己做柳家女婿,而是他想做! 张邈平复了心情,又生出点点疑惑。 那柳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在家中颇受宠爱,京中多少好儿郎等着挑选,怎就看上了他爹? 张邈不由端详起父亲的容貌。 虽已年过四十,青须飘飘,因近日春心荡漾,那张俊脸上显得年轻几分。 他本就极有成熟男人的稳重潇洒之态,加之常年居于高位,养成不怒自威的气度。 只消站在那,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实实在在是美男子一枚。 京中垂涎他父亲的姑娘历来不在少数,无怪乎那柳姑娘会看上他。 保不齐人家就喜欢,这般年岁较大风度翩翩的大叔…… 张邈思绪已不知飘到何处。 张易道:“其实,为父一直有件事未曾告诉你,你既已决定外出学艺,还是早些说清的好,免得以后再生事端。” 张邈一听这话,感觉更加不妙。 莫非父亲还瞒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张易将他如何出生,并自己本是燕国人,为何来到景国的缘由一并说了。 张邈忽然就懂了。 爹娘当年竟是人鬼之恋,自己出生时,还是半人半鬼之身! 似如今这般,十五岁小姑娘爱上四十岁大叔,还未婚先孕,也就无甚稀奇。 这一段前世今生的缘分,连神仙都批准了的! 张邈再也没了想法。 自己差点都成半个鬼了,还能有何想法? 张易再娶回杜怜,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先是柳家那边,未曾料到千娇万宠的女儿,会做出此等有损颜面之事,奈何那名夫,却是朝中声名显赫的宰相大人! 此事一传开,立刻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张易平日树敌颇多,朝中看不惯他的同僚大有人在,加之他从前受京中姑娘青睐,暗地惹了大堆情债,更是新仇旧恨里外夹击,全都一起算上。 此事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大臣利用,传得沸沸扬扬,最终闹到了圣上面前。 皇帝出于立场所在,必须亲自审理。 朱翰年过而立,风华正茂,不开口时,浑身的冰冷威严比先皇有过之无不及。 他看过先帝与两位宰相如何相处,吸取了大把教训,与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老臣配合默契,数年来心照不宣。 这些年,他同张易因失去所爱,彼此惺惺相惜,时常交心。今日之事,却令朱翰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为何一向拒女子于千里之外的张大人,突然看上柳家姑娘,还将人肚子搞大? 若无此事,他还以为对方同自己一样,心里有座坟,住着已亡人呢! 但张易明明对那女子痴情得很,从未有过沾花惹草的传闻。 多少年过去,京中对他有意的姑娘们也死心了,他居然在这时迎来了春天,转头就要迎娶新人。 莫非那柳家姑娘使了手段,非要赖上他? 若是如此,即使可能得罪他大舅,朱翰也要为他家宰相,讨回这个公道! 柳家夫人在底下闹得不可开交。 柳姑娘则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宰相张大人默不作声站在那,死猪不怕开水烫般,任人宰割。 朱翰面色冷峻地将镇纸一拍,权当用作惊堂木,冷冷道:“肃静。” 一开口仿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殿中安静如鸡。 张易抬头时,眼中竟含着一丝笑意,还敢频频朝柳姑娘那处望去。 那眼神柔情似水,看得朱翰眉心剧烈跳动。 想来是真的,柳姑娘没有说谎,柳家人也没冤枉了他。 他的宰相大人,真做出了这般为人不齿之事! “张卿还有何话要讲?”朱翰冷静的声音传来。 张易道:“陛下,臣情难自控才做出这等对不起柳家之事,愿以正妻之礼,三媒六娉,迎娶柳姑娘过门。” 都这般了,娶对方本也应当。朱翰又问:“柳姑娘的意思呢?” 柳香怜不自觉抚过小腹,脸上泪痕未干,“娘,我爱慕大人已久,女儿愿意嫁他!” 朱翰疑道:“这不结了么,为何闹得这般难以收场?” 柳夫人哭声一滞,“陛下,张大人这分明是强娶民女啊!小女年幼无知,才这般被他骗了去,怎能轻饶?” “这……”朱翰犹豫片刻,“男未婚女未嫁,柳姑娘亦是心甘情愿,两人情投意合,朕如何能拆散这一对佳人?” 柳夫人拭去面上泪水,“陛下有所不知,曾有道长给怜儿批命,道她此生与张家人必然脱不了干系。” “本以为那人是张邈,我家老爷觉得这位少爷品行不错,才许他时时来往柳府,谁知竟被这……” 她忍了忍,终是顾及体面,没将那“老不羞”三字说出口,“张大人拐骗去了,叫我们怎么受得了!” 朱翰心思转了转。 张易为抱得美人归,竟不惜以儿子为诱,难怪柳家要生气。 他佯装怒意道:“张大人,你有何话可辩解?” 张易沉吟半晌,从袖中取出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道:“实非我故意为之,在下与柳姑娘,乃是姻缘天定。” 柳夫人柳眉倒竖:“大人莫要信口雌黄!怜儿出生那日,你已有妻有子,如何个天定法,再者当日那道长分明同我说过……” 她的话戛然而止。 柳夫人恍惚中想起,道长也说过这四字,姻缘天定。 他还说,让她切莫弄错了人! 安泰顺遂,一生受宠,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第109章 番外 重逢-张易与杜怜·4 朱翰顾不得一旁的柳夫人心情如何,只望着玉佩出神。 通体雪白,润如羊脂。 若没记错,这块玉佩是身为瑾妃的岳昭,送给她养女的见面礼。 陆澈曾说,这块玉佩寄托了养母对她的思念关切之情,她最爱此物。 人鬼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张易不便告知,只得将陆澈抬出来。 他收藏玉佩多年,若非万不得已,不想将玉佩拿出来。 张易知晓陛下心结和当年那桩旧缘,让他见到,肯定再也收不回来。 可眼下着实无法,总不能自己得偿所愿,陛下独自孤独终老,连一同分享孤独的人也失去了。 将心比心,能有个寄托,也是好的。 朱翰目光沉痛。 当日他听信所谓“国师”之言,却是险些害了陆澈。 莫风将自己打晕后,带走了她。十来日后对方再回来,说他身上有被妖物施咒迷惑的迹象。 莫风给他看了陆澈的情况。 她静静躺在那,毫无呼吸起伏,周身有无数光点散开。 莫风说,那是人体魂魄离体之兆,陆澈已无力回天。 朱翰方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佳人已逝,却是他亲手害了她! 莫风道,殿下此生断了对她的念想,才是最好的弥补。 朱翰无法原谅自己。 害死所爱之人,怎还有心思再去娶别的女子? 直至父皇逝世前,说起那位国师,他们的确曾与先祖有过约定,朱家的血脉对他们有天然的牵绊之力。 但自陆澈在宫中出现,国师便音讯全无,不是闭关就是游历各处,再不曾守护朱家子弟。 想来因时光太过久远,那人或许找到了脱离之法,以这些年经历来看,国师极有可能已背叛朱家。 朱翰曾受国师引诱,对他恨之入骨,方知还有这般情由。 父皇还对他谈及,当年大越如何灭亡,燕楚如何连成一线,他外祖与陆澈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他不免心头大震。 天下安定,原来都是他们呕心沥血,奔走各国的结果。 朱翰后几年皆受陆澈教导,也曾疑惑,为何她一小小女子,不仅论起大局颇有见地,知识之渊博实属罕见,说是通晓古今也不为过。 皇后并未替她请大儒传授学识,惠王叔则更不用提,那么这些学识,她是从何处得来? 见到莫风后,他似乎明白了一切。 陆澈心怀天下,仁善慈悲,而今坐上帝位的自己,如何能辜负这份辛苦。 他怎能因一己私欲,令这锦绣河山,再度陷入飘摇之中? 朱翰终是应下父皇的要求,选了一名德行出众的平民女子,为让这江山后继有人。 他将一腔痴念深藏在心底,唯有同样见过陆澈的张易,还能看出一二。 朱翰这些年从未忘情,偶尔会同他说起当年,陆澈如何入到燕国,与几位太子周旋的事。 张易见他认出,肃然道:“这份姻缘是郡主亲口告知,张某来景国入到先皇门下,也是因此缘故。” 朱翰最终允了他们的婚事,那块玉佩留于他手中,终生不离。 宰相喜迎新夫人那天,也是张邈和柳家公子离家之时。 天边晚霞似锦,仿佛在为这一对新人庆贺。 张邈回望,尚未来得及卸下凤冠的年轻女子和父亲并肩而立,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眼中欣慰如出一辙。 两人竟是出奇地般配。 他终于明白,自己对柳夫人和她的那股亲近之感,从何而来。 张邈心中有股热流缓缓淌过,喉咙动了动,低声唤道:“娘……” 柳兄却在府门外叫道:“贤弟快些走,再晚,城门便要关了!” 张邈缓缓闭上双目,再睁开时眼中泪意已消,满目坚毅。 此行山高路远,他必定学有所成,不负家国! 第110章 番外 曾经-朱潜与柳明容 新朝建立多年,后宫只有柳明容一人,她还是从前的皇后。 叛臣柳沅泰在位时,将前朝一干皇子妃嫔诛杀得干干净净,除了朱翰,再未留下旁人。 朱潜建立新朝,也没有选美封妃的心思,将余生爱意都放在了柳明容身上。 遇见柳明容那年,他十五岁,她十岁。皇帝和宰相之间,正如良臣得遇明主。 那时的柳沅泰是否已有篡位野心,朱潜无从知晓。他只听母妃说起,宰相经常离开大越,去民间奔走游历,极具才干。 柳沅泰曾到过燕国,也曾游走于江湖,结识了无数有识之士,侠客奇才,每逢危难,都能逢凶化吉。 他为大越繁荣立下汗马功劳,常得父皇赞许。 朱潜年少时并不得宠,他母妃是难产而死,生下来就由出身云家的贤妃教养。 先皇教育皇子的方法是,将他们交由同一位老师教导,择其优者表彰,还不时亲自出些考卷。 考得差了,那年皇子和他的母妃便没有奖励,成为众人眼中笑柄。 朱翰上头排着四五位比他年岁更大的皇子,有出身高贵者,文采斐然者,温厚忠实者,各个出色。 他天资聪颖,在众皇子中不算第一,也时常能排在第四第五,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 那时朱肇年纪小他几岁,已显露出非凡天分,考核时常排在第二,小小年纪很得父皇喜爱。 他的母亲淑妃也颇得圣心,与贤妃相处融洽,两人走得很近。 某日,朱肇忽然捧了本书过来问他。 “皇兄这上头说前朝皇帝后来抛下江山,去了海外,还遇着神仙被收为弟子,从此长生不老,你说,这是真的吗?” 朱潜心中一凛,接过那书粗略翻看片刻,当即沉着张脸,将他身边奴才训斥狠狠一通,“哪个奴才这般胆大,将这书带进宫来,还敢用它引诱主子,不想要脑袋了吗?” 那是一本《江湖杂谈》。 此类书籍本不该出现在宫中,朱肇这么小就有人妄图夺其心志,其心可诛! 他在人前向来内敛淡然,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宫殿一角,皇帝和柳沅泰的身影被重重杨柳遮住,难以辨认,目光落在两位皇子身上。 柳沅泰道:“九殿下虽聪明,心思似乎过于单纯。” 皇帝道:“若在安定的年头,以肇儿的才学,足可担当。” 君臣互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朱肇仓惶地望着他,似是受惊一般,朱潜正想安慰他几句,忽然不知从哪窜出来个小丫头,从他手中一把夺过那书。 小丫头冲他们扬了扬手中书本,眉开眼笑,脆生生道:“让我逮着了!” 谁家的姑娘这般不懂事,敢在皇宫内院放肆! 朱潜正要发怒,却听那小姑娘狡黠道:“你们是谁,不知道这种书不让带进宫,让人瞧见了要被罚的吗!” 她身后的嬷嬷一瘸一拐地跟上来,“哎哟小姐,这里是皇宫,别乱跑啊,冲撞了贵人可如何是好!” 虽是喊人,却连声音也不敢放开。 朱肇刚被皇兄如临大敌的反应吓了一跳,如今连个丫头片子也敢来威胁他,不服气道:“你怎知道带来这书要被罚,莫非你晓得里头写的什么?” “我……”若是承认,岂非证明她也看过。 小姑娘眼珠一转,“里头写的什么我怎么晓得,但先前我爹爹列过的书单里头就有这本,我正好瞧见了。” 见这二人衣着不凡,身旁宫人抖成筛子,远远地不敢靠近。她突然一抖,这二人莫非是皇子? 小姑娘立时沉静下来,口吻仿若小大人,苦口婆心劝道:“这些都是禁书,看了会坏脑子的,让你们别看,就别看嘛!” 谁让的? 朱潜眼眸微动,“你爹是谁?” 小姑娘将她父亲出卖得彻底:“我爹爹是大越宰相!” 皇帝瞥了眼面色僵硬的柳相,“呵呵”笑了声。 柳沅泰没想到,自己一向谨慎,居然栽在了女儿身上。 这下,皇子们该都知道,是谁将他们爱看的话本杂谈给禁了。 柳沅泰嘴角笑意一收,严肃道:“臣教女无方,让陛下见笑,回去之后,定当对明容严加管教。” 皇帝定定看着花园里的少年少女,忽然道:“这姑娘机灵聪敏,朕觉得做朱家的媳妇正合适,爱卿以为如何?” 柳沅泰汗都下来了,“但凭陛下吩咐。” 一句话定下了柳明容的未来。 那日回宫,朱潜将朱肇身边的宫人全部拉下去,挨个亲查一遍,终于找出那个诱惑主上的奴才。 他立即将此事告知淑妃与贤妃。 那名奴才被当着宫人的面杖毙,朱肇身边的宫人也被全部换过。 想也知道,此事乃皇后手笔,再追查下去未免牵连太广,暂时告一段落。 出现这事之后,朱潜时刻不离肇身边,上书房下书房都盯着他,朱肇身边的宫人,对他比对自家殿下还要畏惧。 再后来,朱潜从众兄弟中脱颖而出,被封为太子那天,也是他和柳明容大婚之日。 他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位柳家嫡女一面。 那时的她灵动讨喜,冲谁笑时,不管闯下再大的祸,也让人不忍心去责怪。 不知如今变成了何种模样。 他掀开盖头,明丽鲜妍的女子羞涩地抬眸,眼中满是柔情。 柳明容穿着端庄华贵的太子妃华服,凤冠霞帔同他身上的大红交相辉映,那双眼眸少了灵动,多了温婉。 从此,她便是他的妻了。 朱潜不记得,自己第一次与柳明容闹翻,是因为什么。 太子忙于朝中诸事,为收拢朝臣,他又连续纳了一名侧妃和一名侍妾。 柳家从无妾室,柳明容不善于打理后宅,时常为之焦头烂额。 有位侧妃是家中庶出女子,精于此道,朱潜便分了部分权力给那女子,他想让她开心一些。 但似乎也是从那时起,他同柳明容之间,生出了一道裂痕。 再后来先帝驾崩,朱潜登上皇位,柳相在朝堂之上拉拢群臣。 初时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他们在夺位时,毫无迟疑地站在自己一方,连唯一的女儿都嫁给了他,怎再会倒戈? 直至朝会上再无他可用之人,方知柳相所做一切,并非为了皇帝,而是为他自己的野心。 柳相仍是柳相,但与帝王之间不再君臣相得,他要做权倾天下的反臣。 朱潜不知他的皇后是否也参与其中,在他心里,她和柳相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但柳明容出自柳家,必得考虑家族利益,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权力倾轧,大越亡国。 朱潜作为皇子时,没能体会到的坎坷磨难,终于山河破碎之后,全都尝过一遍。 第111章 番外 曾经-乐芾与虞幕 楚国宫中,两国国君正在对弈。 如从前每次一样,虞幕执黑,乐芾执白。 “听闻曜华在前线名声大赫,大夏军队被他逼退数百里。”乐芾谈起燕国太子时,眼眸含着一丝温和。 虞贞和乐流一同长大,他亲眼看着他们从小小的萝卜丁,长成奇秀俊逸的少年。 论起权势,虞贞更有帝王之相一些。 乐流是难得的奇才,生性仁善,待人宽厚亲和,少了作为君主的杀伐果断,过于绵软。 虞贞自小冷漠疏离,常拒人于千里之外,虽也流连花丛,面对那些女子却颇为冷静。 他像是旁观的赏花人,喜爱将那些妄图上位的女人,玩弄于掌心,看着她们近乎愚蠢地争斗。 虞幕心中一顿,笑道:“虞贞是乐兄的女婿,不仅为燕国百姓鞠躬尽瘁,也愿为楚国鞍前马后。” 此刻对话的,不是燕国国君和楚国皇帝,而是一对相交多年的好友。 两人少年相识,互引为知己,彼时双方都不知晓对方身份,直至后来各归各位,因边境之事接触,双双吃了一惊。 这种因观念相合而产生的惺惺相惜,与在磨难生出的情谊,自是比因利益相识,来得更为稳固。 两人因过往之事慨叹,更愿燕楚能一直维持和平,亦想将这种情谊,延续到下一代。 可事态的发展,完全不像他们所预料的那般…… 虞幕小心地窥了一眼乐芾。 乐流同虞贞的感情坚不可摧,嫁过来的却是他的妹妹,不知乐兄在做出决定前,是否对他的心思有所察觉? 他忽地长叹一声。 再思虑这些又如何,乐流已然不在,虞贞往后也只是守着回忆过活。 太子大婚那段时间,虞贞似乎有所松动,虽未碰过乐珞,但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为保江山,他一定会和乐珞生下继承人。 可自乐流死后,虞贞仿佛不再迟疑,将乐珞完全当做妹妹看待,自发代入兄长的角色。 可作为父亲,他不忍看自己的儿子,就此孤寂一生。 乐流和乐珞是一母所生,希望有她在,虞贞能有些许慰藉。若来日他们无所出,他不肯再娶别的女子,他们只好另择宗室子弟。 或者,若乐兄愿意再娶…… 乐芾似是看穿他的想法,道:“孤不打算再生继承人。” 虞幕一惊,“乐兄这是何意?” 乐芾叹道:“楚国居于西北之地,虽倚仗地利自成一国,百姓通晓的大多只是驯兽和巫术之类,生活实在艰辛。” 因燕国同大夏之争,楚国周旋其间,加之地势屏障,才能安然无恙。 楚国人数稀少,生下来的婴孩因凶兽出没,环境恶劣,少有能平安长大者。 楚国百姓也不像燕国和大夏那般开化,他们崇拜自然天地,少数如乐家者身有灵力,崇尚武力。 许多子民不识文墨,同穿上皮毛的野人无异,非朝夕可改。 乐芾这一生都在思考,如何才能让楚国百姓安居乐业,受文明教化,不必同天然沼泽,瘴气,野兽,冰川,沙地等再作斗争。 这也是他父亲的愿望,名中芾字,正取自兴旺繁盛之意。 更令他心痛的是,乐流在历练的路上出了岔子,落下病根。 若非楚国水土险恶,他本该成长为楚国最为强大的巫师,拥有大好人生,怎会才二十来岁,就英年早逝? 他下了决定般,“虞弟请随我前来。” 自从知晓乐流身体孱弱,寿命不长,乐芾已在思量,乐家,楚国,燕国和天下,究竟会去往何方。 他带虞幕来到乐家宗祠,里头摆放着乐家先祖至他父皇这辈,所有前辈的牌位,一共十七座灵位。 楚国自乐家第十代建立,到得如今正是第六代。 乐芾俯身,朝那灵位一一叩首,每位先人磕三下响头,浑然不顾额角乌青流血。 “不肖子孙乐芾,请见先祖。” 虞幕见此一同跪下,他没如乐芾那般叩拜,只朝着灵位所在方向,规规矩矩磕了三下,每一下都掷地有声,诚意十足。 磕完头后,乐芾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他咬破手指,以血为墨在空中飞快画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虞幕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知晓楚国巫术厉害,虽无排山倒海之力,足以于悄无声息之时,取人性命,让人死后难得安生。 更甚者,如乐芾这般强大的灵力,可掐断一个家族未来的命运,几生几世不得翻身。 乐芾眼眸中丝丝精光流动,嘴巴一开一合,未发出半点声响,似是同谁交谈着什么。 虞幕心惊肉跳,垂眸不语。 没猜错的话,他正在施展通灵之术,与他交流的,极可能是乐家先祖。 乐芾忽而提高声音,眼中迸出难以置信之色:“先祖高瞻远瞩,不肖子孙如今才得知天机,实在羞愧。” 虞幕心中一动,正欲开口说话,乐芾好似被什么打断般,忽而睁大眼,比之先前更为惊诧。 他喃喃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约莫两刻后,料想乐家先祖们已去了,虞幕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乐兄,乐兄?” 乐芾猛地惊醒,望向他的目光怔忪,松了口气,“虞弟。” 他终于觉出额角伤口疼痛,双膝一软,差点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朝虞幕伸手道:“劳烦扶我一把,跪得有些麻了。” 虞幕见他恢复常态,“这伤口看去很严重,快些叫大夫来止血。” 乐芾摆手道,“无碍。” 他伸出两根手指,同方才那般念着咒语,指头发出几缕淡淡的金光,抚平额角,伤口瞬息愈合,竟无一丝疤痕。 虞幕一贯知晓他术法精妙,却从没亲眼见过,不免叹服。 若非万不得已,乐芾从前不肯在谁面前施展术法,如今这般,倒像突然想通了什么。 乐芾见他目露震惊,温和笑道:“此乃我乐家祖传之术,民间亦有流传,为祝由之术。” 这也是一种巫术? 他好奇得很,乐芾却不再多言,两人自宗祠并肩而出。 乐芾脸上挂满笑容,无比惬意。 蜉蝣一日,大梦一生。 治理楚国数十载,现下想来,真如梦一般。 幸而身为乐家后人,他还有机会去那广袤的天地间,走上一遭。 一切为时未晚。 楚泰安三十六年,皇帝乐芾以其女乐珞与燕太子联姻。 次年,楚国请服燕国,为其封地。燕国君许每年封赏二十万金,开两国通婚之俗,商贸交易。 景国收服燕国后,朝廷征召自愿去往楚地的子民数千,每人赏白银百两,耕地五亩。 贫瘠而险恶的楚地,因此吸引了一批流民及百姓落定。 后世认为,楚国最后一位陛下舍弃皇位之举,直接影响了西北风貌。乐家也被长于此地的世人铭记,在史册上留下了光辉亮眼的一笔。 第112章 番外 假如公主出生被杀 景国收复天下之后,柳明容禁受不住打击,许多前事再也记不得。 朱翰与道士们将虞贞及巫师打败以后,朱潜来到关押柳明容的地方。 他的愤怒无法用言语形容。 数日滴水未进,柳明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手上和脚上都带着镣铐,腕间被磨出道道紫青血痕。 她的嘴角残留着乌黑的血渍,脸上多处肿亮。 景国的皇后,满身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仿若被暴雨催折过的桃花,一地凄婉。 虞贞此人,暴虐弑杀,冷血无情,他的将士们亦是如此。 他自知不敌朱翰,国破家亡之时,任由将士们把满腹怨气,都发泄在这位景国皇后身上,而后自刎。 朱潜用刀斩断铁链,将她从地上抱起,心尖都在发颤。 他传令,务必将燕太子虞贞找到,取其首级者,可赏黄金万两,加官进爵。 柳相篡位让柳明容受了沉重打击。 未离开公主府前,她已恢复些许,被燕军抓住,柳明容也没有屈服。 毕竟是做了多年皇后的人,什么手段都见得多了。 她这一生都在被什么东西束缚。 年幼时,柳相以嫡女之名束缚她的天性,她要成为端庄矜持的皇后。 入宫后,皇后的身份要求她必须宽容大度,应付那些笑里藏刀的后妃。 宫变之后大夏建立,她成为有名无实的公主,公主之尊,又何尝不是另一重枷锁。 如今被燕军囚禁,似乎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虞贞却让巫师给她看了一样东西。 燕太子妃是楚国公主,乐家一贯神秘,有通晓鬼神之力。 那名巫师将朱潜受国师之言影响,杀害亲女的场景,在她面前一一重现。 他当然没有这般能力,那不过是幻象,但公主出生即夭折,此事定然是真切发生过。 柳明容当即崩溃。 她以为朱潜虽夺走摇篮,但有朱翰在,也足可弥补几分,从未想过孩子会死在朱潜手中! 再经燕军将士折磨,柳明容彻底得了失心疯。 虞贞望着地上尊贵端庄的皇后痛哭流涕,又哭又笑,不由心生快意。 他已失去挚爱,凭什么这些人还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他要让所有有情之人分崩离析,以此祭奠自己和云江来不及说出,再也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柳明容被赶来救她的朱潜抱起,望着他的目光痴傻,仿佛认得,又仿佛不认得。 朱翰就在他们身后,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去。 他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自小同她也不是很亲近,只是空有母子名分。 “润玉哥哥……”她口中无意识地喊道。 朱潜一震,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尽量控制着颤抖的声音:“我在。” 润玉是他的字。 他和柳明容大婚之时,交换了彼此的字。 他是润玉,她是浠月。 柳明容被从楚地救出之后,一直是痴傻的状态。 只要朱潜离开半刻,她就如溺水之人失去浮木般,难以忍受,痛苦不堪。 即使他在身边,她也时常陷入挣扎,神情恍惚,甚至认不得前来看望她的柳家人。 朱潜将奏折都搬到了未央宫,下朝后,一刻不停地守着她。 他满心愧疚,若能早些攻破皇宫,将她从虞贞手里救出,她也不致流落异乡,遭受那样的折磨。 燕国人不是傻子,虞贞特地命人单独看管柳明容,本就是将她作为最后的筹码。 柳明容被关押在楚地,身边还有十几位巫师,朱翰救她时险些遇害,遭了他们的毒手。 朱潜特地找了惠王,请来数十名道行高深的道士前去助阵,双方经历多场斗法,才救下皇后。 后朱翰收服了燕国,这些道长们留在楚地除妖,数十年未歇。 渐渐地妖魔被清除,那时已是朱翰登位,他在某个大臣的建议下,施行了迁居楚地之策。 只是这些消息都被封锁住。 朱翰的身世未查明前,并没被封为太子。 燕军攻破皇城之后,柳家人被囚禁,他被柳沅泰暗中派去的人放出皇宫,告知他往江南方向走。 朱翰乔装成平民逃到江南,入了军营,从南王手下某个营地里的一名小兵做起,一步一步,爬到统领之位。 直到他的功绩被人抢夺,南王彻查军中败类,朱翰出现在他眼前。 南王看着本是自己外甥的朱翰,终于没能忍住,将他的身世告知了朱潜。 朱翰的生母是柳家旁支中一名卑微的庶女,他是纯正的朱氏血脉。 只不过,不是出身主家的嫡女柳明容所生。 朱潜将他从军营里捞了出来,放在云家将军身边,跟着他们学习兵法谋略。 后来,朱翰无数次作为主帅出战,同燕太子虞贞对峙,双方互有胜负。 天下平定后,朱翰爱上了一位家世平凡的平民之女。 这本没有什么,但那名女子的长相却令人怀疑。 她的容貌,几乎与朱翰一模一样! 朱翰是在某次被虞贞重伤时,为她所救,两人一见面,如同心有灵犀般,互相吸引。 朱潜几乎怀疑这又是柳家干出来的好事,这名女子,莫非是当时被他杀死的那颗灾星? 如此一来,她和朱翰是亲生兄妹,绝不可以成婚! 柳明德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没有私藏皇家血脉。 这名女子即便出自柳家,也绝对与朱家毫无关系。 更何况,她的确是那对夫妇亲生的女儿。 至于容貌与太子相似,大抵两人是真有缘分。 景国建立后,朱潜本想为他再择一位品貌出众的世家女子,但太子为了那名女子不愿再娶旁人,隐有同他对抗到底的趋势。 那名女子的确世间少有,除了样貌令人意外,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在朱翰身边很是得力,极得军中将士赞誉。 站在朱翰身边时,正是一对佳人。 朱潜便歇了这心思。 看着亲密无间的太子夫妇,他想起自己与皇后是从何时开始,越走越远。 得知朱翰身世后,他一直以为是因那位柳家庶女的缘故。 朱翰的生母同柳明容生得很像,他醉酒之时不辨来人,被那庶女爬床,一夕之间,有了朱翰。 朱潜隐约记得某个清晨,他宿醉醒来,柳明容就在枕边,看他的眼神锐利得令他心惊。 他心头一颤,避过她的目光,连道头痛得厉害,将那帘幕拉下,与她再赴云雨。 算过时间,柳明容也是那时怀的孩子。 柳家那位庶女生下孩子后,被柳夫人悄无声息地处理,半点风波也未起。 但柳明容自那以后,再无笑颜。 或者,更早以前,他们就已离心。。 得封太子以后,他常为朝廷中事烦心,后来为平稳各方,他纳了侧妃和小妾。 后宫历来妃子无数,朱潜的母妃也同那些美人妃嫔处得很好,斗争大多只存在于皇子之中。 且因父皇别具一格的考核方式,这种竞争相对公平。 有些不听话的兄弟,在他被封为太子之后,仍然觊觎他的位置,这些人都被朱潜暗中除去。 他是通过父皇遴选考核选出的皇子,敢同他争,无异对父皇心怀怨愤。 朱潜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但他不知,抬妾室和侧妃进门,对生长在一夫一妻家庭的柳明容来讲,是多大的伤害。 也没发觉,柳明容的神色从悲伤转为平静,也不再是那个单纯温柔的爱他的女子。 现下他知道了,想用余下时光来弥补,她却已无法感知。 朱潜将政务一点点放给了朱翰,只陪着自己的妻子。 她虽记不得前尘,也再未大吵大闹,安安静静。 朱潜望着她平淡的模样,心中亦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曾经少女娇俏明媚的笑容,终是再也见不到了。 第113章 不栽萝卜光挖坑 “谷小澈!谷小澈醒醒,再不醒你就没命啦!”稚嫩的声音焦急地在她耳边喊,恨不得上前将她推醒。 奈何它没有手! 谷小澈迷瞪着双水汪汪的眼儿,脑袋被雷劈过似的钝痛,灵识回笼,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又是哪? 莽莽丛林,一个人也没有。 狼倒是有十几头,眼睛幽幽地冒绿光,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口水流了一地。 像是饿了许久,好容易见着口粮。 这些狼是只有意识没有灵识的食肉动物,与冷泽那种带着威胁但可控的妖王,全然不同。 她躺在这多久了? 谷小澈看了看手腕。 方才叫她醒的是雪莲,若没有她,自己这会说不定正被狼群大卸八块。 心中道了声谢,谷小澈起身活动几下筋骨。 嘎巴嘎巴的声音一通响,精神气瞬间恢复。 几头狼见她苏醒,咻地扑了过来。 她一根手指顶住扑上来的饿狼,一拳揍得它口吐血沫,颈项尽断。 另一条手臂横扫狼腹,跟上来的那三四头狼,朝她露出锋利的牙齿! 卡巴几声,血淋淋的十几颗狼牙全部折断,狼身啪地落在地上,叠成小山。 其余的则被几记重腿踢飞。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舒服! 刚睡醒,就有野狼送上门来陪练,真是再好不过! 环顾四周,她怎会出现在这? 山中灵气跟先前的大越差不多,几近衰竭,此处却不是繁华的京城或江南,而是乡野。 村子也不像她从前所住的那般,远远地瞧去,人家约莫有二十来户,算是中等村落。 谷小澈将衣裳上的泥土草根收拾干净,想过去打听打听,孰料往空中一跳,却只在原地蹦哒了下。 谷小澈面色惊惶,怎么回事,法术失灵了吗! 莫炀师兄的声音响起,“师妹切勿惊慌。” 不妙的预感顿起,“这是何意?” 莫炀干笑了几声,“师妹助莫风师弟和我圆满完成任务,此事帝君已然知晓。他老人家甚是欣慰,还在一众弟子前赞了你几句。” 那种要遭的感觉更加强烈。 当着师门众弟子,赞誉? 谷小澈背后起了一层冷汗,怎么听都跟师父往日的风格不搭。 尤其对她,师父历来奉行棍棒教育,何谈大张旗鼓地夸赞? 莫炀继续道:“因在上次任务中表现十分出色,师妹虽然尚在历劫,师父还是决定,安排你完成太乙弟子的试炼。” “合格后,你就是正式的入门弟子了,开不开心?” 开心,个头啊! 她一株草拆成两份用,一面历劫一面完成任务,苦难程度直接翻倍,搁谁受得了? 可她没得选。 谁让她闯了祸,还拜入帝君门下呢? 谷小澈面如死灰道:“所以此处是?” 莫炀终于进入正题:“师妹在死域完成了新手试炼,想来也听过苦门。” 她眸光闪了闪。 当时是跟随上仙进入苦门各道,去的时候没登记,师父跟师兄应当不知。 谷小澈留了个心眼:“我去溜达过,师父想让我做什么?” 莫炀道:“师妹也晓得,太乙弟子向来以救苦渡亡为己任,苦门的任务与死域不同,历来是重中之重。” “上个世界莫风师弟的任务,正是匡扶朱家的运势。但他那差事太多,一时不得兼顾。你投生公主后,委实帮了大忙,师弟也非常感激。” 谷小澈连声道:“师兄客气。” 莫炀道:“师妹生在朱家,成功存活,算挽救了那位公主死去的命运,这一魂魄也算得渡。” “但师妹修为只在凡体,考虑到你另一半是灵体,师父想让你将苦门的试炼任务完成,再去经历下一遭劫难。” 渡劫还能随时叫停,简直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 谷小澈察觉出点什么:“可我是半灵半人,如何进得去?” 莫炀道:“这事不难。师妹的人身已被封存,你这半完全是灵体。任务结束了,师兄送你回凡间,去往另个世界。” 谷小澈:“……” 还能这么玩? 莫炀硬着头皮道:“这也是师父之意。” 从前因天道禁制,他们只能在界外掐准节点,必要时再出手。 这般做法效率极低,除非是经历数百件任务,极有经验的弟子,才可顺利完成,经常要推倒重来。 他说到此处,谷小澈便懂了。 于苦门各境,仙人之力过于强大,一个不小心就会杀生,埋下无数因果。 故而太乙弟子不被允许动用仙法。若被天道判定不属此界,轻则被规则清理,重则绞杀。 上个世界,有身在此山中的她配合,大抵让师父和师兄们尝到了甜头。 他们得了启发,决定探索新的解决方法。 这不是拿她作为探路的么。 谷小澈微微撅嘴道,“可我什么仙法也用不了,赤手空拳如何使得?” 莫炀道:“师妹你就放心地去叭!” 她有师父一刻不错地看着,出不了大事。 谷小澈理解他的话后有点方。 就是说,她在苦门里试炼,帝君或师兄们在外头看着? 这也太欺负草了! 莫炀走后,谷小澈蹲在地上画圈圈,抬头望了眼似乎很近的村庄,深深叹了口气。 她如今在一座山上,那村庄距离此处,少说也有十几里。 何况,她动了动脚指头。 不止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也干枯毛躁,仅用削得尖细的木簪子松松挽着。 透过脚下薄薄的鞋底,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地上石子和软扑扑的泥土。 更糟的是,这里才下过雨,路上滑不溜丢。 这副模样实在凄惨。 谷小澈拍了拍双手,突然发觉不对。 呵,方才师兄还偷换了概念! 本以为还是原先的身躯,好歹会些武艺,现在的她却不是陆澈! 一双手因常年做粗活,上头茧子密布,裂开道道细小的伤口,红皮粗糙,微微发肿。 这副身躯的主人,家境也不大好啊! 她望了望天空。 醒来已是申时三刻,再不抓紧找路,天就快黑了。 天黑之后更是难行,一应法术统统失灵,谁知道这丛林里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也不能在路边过夜。 凡人身躯受不得风吹雨淋,这副躯体生得极为瘦弱,中气不足,走起路来脚步虚浮,生病了可咋整。 幸而她的力气还在,雪莲也没跟她断了联系。只是接下来须得当心些,莫被师兄师父他们发觉。 想到这,她微微松了口气。 不是她不信任师兄,实在是,他们挖得坑一个比一个深,自己不得不防! 雪莲是她最后的本钱了。 谷小澈认命地沿着小路奋力往下爬。 若能用什么将这身躯改造一番便好了,即使不能修炼,也不至于下个山都如此艰难。 话说,凡人是可以练武的叭? 下山以后,无论如何,她也要去拜师学武! 第114章 你家姑娘不傻啦! 天已黑尽。 谷小澈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裤腿和脚上满是淤泥,浑身沾满了泥水。 幸而村子里的人都歇得较晚,路上还有行人。 她见着一个大叔,上前问道:“敢问此地是何处?” 那人微微张嘴,惊诧地看了她几眼。 这不是老顾家的傻丫头吗? 怎地忽然会说话了! 大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道:“你在同我讲话?” 谷小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路上现在就他俩,不然跟鬼说话呢? “是的大叔,我才从……”为防止外人起疑,方才一路上她已编好身世。 那人一把拉起她的手腕狂奔,往村子里某户人家而去,边跑边喊道:“顾嫂,顾嫂!你家姑娘好啦!” “你家姑娘她会说话!” 被这通操作弄得猝不及防,谷小澈一边脚下飞快地跑一边惊疑不定。 大叔像是认识这身躯的主人。 听上去,她以前还是个哑巴? 那户人家里头出来一个妇人,朝他骂道:“要骗人上别地骗去,别来祸害老娘!” 她家闺女早起没了人影,偏又是个傻子,顾大娘正心焦得不行。 马三是村里有名的骗子,这时拉着个人过来,说是他家闺女,能让人不生气么? 才吼完马三,就见他身边那个浑身是泥的傻女子,睁着双好奇的眼看她。 顾大娘整个人都呆了,回过神就扑了上去,哭喊道:“我苦命的闺女啊,你都跑哪去了?再不回来,娘要报官了!” 谷小澈被她勒得透不过气,嗓子眼难受得慌,挣扎着轻轻拍打对方的后背。 “你……稍微松开些。” 顾嫂感觉到女儿的不适,连忙撒手,见她眼中怔愣,却透着清明的神采,她惊喜道:“你真的变好了?” 变好? 她不太懂这个变字,是怎么个说法。 一旁的马三乐呵呵开口:“自然是好了,方才在路上,她还朝我问路。” 顾家姑娘会说话,人也不傻,又是那个伶俐的丫头了! 谷小澈忽然就晓得,这身躯的原主人是怎么回事。 人傻,还哑,不会说话。 她握着顾嫂的手腕,冲她笑了笑,以示安慰。 顾嫂也不嫌她脏,搂着自家闺女不撒手,直道菩萨显灵。 谷小澈腹诽道,显灵得不是菩萨,是她师父。 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娘问,“有饭吗?” 对,她闺女走失快一天了,肯定是饿了! 顾嫂想起马三还站在院子门口,招呼道:“你也进来吃口饭啊!” 马三呵呵笑道:“见你家闺女回来,我也就放心了,家里还等着回去呢!” 顾嫂只是跟他客气客气。 马三在村子里风评不好,这倒没什么。她们是母女二人,大晚上的有外男来家里,倘若给人瞧见,不知得扯出多少闲言碎语。 顾嫂也不多留,转身回屋,给他塞了些炒花生之类的干货,以示感谢。 这些小玩意儿不值钱,村民们平时也舍不得去买,马三拎着袋子,美滋滋地离开。 他就知道,顾嫂嘴硬心软,很会做人,带她家闺女回来,不会吃亏。 不像有的人家,半点见识没有。 这头顾大娘牵着女儿进门,眼角眉梢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谷小澈试探着道:“你真是我娘?” 顾嫂一怔,“你都不记得了?” 她点头,“能不能讲些以前的事?” 忘便忘了。顾嫂叹息,闺女好了就好。 这户人家姓顾,父亲名叫顾璋,母亲郭氏,家中有两儿一女。 长子顾茂,年方二十,随父在外参军。次子顾恺,年方十六,在家中做些生意维持家用,看顾母亲和妹妹。 而她叫顾婉,今年十五,是家中最小的一个。 顾婉本是勤劳善良的农家姑娘,忽然有天得了怪病,成了不会说话的傻子,村子里无人不为此惋惜。 顾嫂狠下心,花了一两银子去寺庙中问高僧。高僧道,这姑娘自有一番造化,机缘到时,自会苏醒。 高僧们一贯都是这般,说话没头没尾。顾嫂失望不已,心道这银子算打了水漂,再不在这方面下功夫。 丈夫不在身边,顾恺在外能补贴些家用,她就在家看顾女儿,寸步不离。 谁知晨起时,顾嫂才去烧水,回来时却发现,闺女不见了! 她心急火燎地将村子都找遍,也没见着人。 村民们看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都在暗示她,放弃。 一个姑娘家,又是个傻子,天知道会遇到什么。活着也是累赘,还多一张嘴吃饭,不如趁此机会扔了。 顾嫂不想跟那些人多费口舌。她想着,如果夜间还不见顾婉回来,就拉着她家儿郎去报官。 天黑了也要差官府出去找人,哪怕费再多的银子。 见到好转的顾婉,顾嫂方知高僧所言不假,寻思哪日再去庙里添点香火。 谷小澈听罢,明白了手上伤口从何而来。 那都是傻子顾婉自己弄的。 知晓目前是个什么处境,谷小澈连着扒净两碗饭,转身去把锅碗刷了,看得顾嫂欣慰不已。 她身上满是泥点子和灰尘,同顾嫂道:“娘,我要洗澡。” 顾嫂眼中还带着惊喜的泪水,坐在灶台前添柴禾,帮她烧水。 玄天境中,托身农家少女的谷小澈,将热水烧好预备去洗澡。 镜面如水波荡漾,人影霎时变得模糊。 镜子前,司辰和青华二位帝君对坐,面前摆着棋盘,面上都很平静。 青华帝君道:“先前受那酒水影响最严重的凡人,在经过上个世界,已然找回本心,各归各位。” 原来谷小澈掉落的第一个世界,也是青华帝君精心为她打造。 太乙弟子将风霜道中受到那壶酒水影响的凡人魂魄,聚集到某处凡界。帝君亲自为他们打造幻境,由谷小澈自己了却因果。 司辰淡淡道:“可你让她带着灵识入到凡人身躯,本就不合道理。” 青华“哼”了一声。 道理? 他的弟子,要以他的话为道理。 只要能解决问题,其它一切,都是空谈。 司辰提醒道:“还有两人尚未解决。” 青华道:“他们另有安排。” 妖界某处角落,重年凝视着手腕锦带,两道眉皱得紧紧地。 找遍六界,也未能寻到谷小澈半点踪影。 他犹豫片刻,掌中出现一面镜子。 滚滚妖力自指尖倾泻而出,镜子吸收足够多的法力,映出她所在环境。 这样破败的村落…… 他皱了皱眉,收起镜子,往某个地方飞去。 热腾腾的水雾弥漫,谷小澈坐在浴桶里,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洗澡时,师父师兄们不会还盯着她看? 反正不是她的身躯,若他们不避嫌,自己也没什么好尴尬。 只是可怜了顾婉。 第115章 菱角尖,尖上天 灵体沐浴在灵泉里就可自净,神仙更不会沾染灰尘污垢,凡人果真麻烦得很。 顾婉人傻,能不丢就是万幸了,当然别指望她有多干净。谷小澈搓了好半天,才将自个洗白白。 她仔细地编着麻花辫,将那桶里的水倒了。 农家姑娘力气大些,也无人起疑。 谷小澈打算慢慢让家里人接受,顾婉力大这个现实。 将自个收拾干净后,顾大娘拿来了她的衣裳。 衣裳打满补丁,粗粗数了下,至少每件也有两三个。 顾家很穷,穷的叮当响。 谷小澈一边洗衣裳,一边暗想,不知这回,师兄给她的是个什么任务。 沉沦至苦门,多半是想不开。 寻常百姓为了生计,终日奔波劳累,大多勤恳纯朴,很少会钻牛角尖。 若真因贫穷而坏事做尽,轮回之时,也是入到畜牲道。 怎会落在这般贫寒的人家? 在一切尚未开始前,她得先适应这里的生活。 次日清晨,醒来后推门,一名俊朗瘦削的少年在她面前站定。 见到她时,对方眼中微亮:“婉儿,你好了?” 谷小澈点头,“二哥回来了。” 少年听她说话无碍,神智也清醒,惊喜程度不亚于他们的娘。 他激动地应了声:“哎!” 老天开眼,妹妹终于清醒了! 这可是个大好日子。 顾恺对母亲道:“娘,你别在家里闷着了,同我去镇上,一起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 顾婉名如其人,生得温婉乖巧,人又勤快,家里一向疼得很。 先前因她痴傻,未免惹出祸端,都给她穿得破破烂烂的。 如今好了,这么大的姑娘,若是穿得太寒酸,会遭人嫌弃的。 顾嫂道:“我哪有那空闲,昨日下了场雨,家里地还没翻,再不快着些,赶不及春种了。就指着你小子回来帮忙,还往外跑。” 不过,顾嫂瞧着闺女这样,也实在不像话,道:“你既然回家了,就带妹妹出去,在外小心些。” 顾恺得了他娘的同意,拉着妹妹就往镇上去,正好搭着隔壁刘叔的牛车。 “顾二,这是你妹妹啊,好啦?” “是啊,李叔这是哪里去?” “哦,去镇上啊,好巧,我们也是,正好顺路!” 一路上都是这样的问答,谷小澈怀疑顾家二哥是故意的。 见人都得招呼一声,人家没看见,他也要让那人回头,生怕忽略似的。 顾恺就是故意的,他要让全村人都知道,婉儿不傻了。 她还是那个伶俐乖顺的好姑娘! 顾恺在城中做得是茶叶生意。 这茶叶当然不是顾家产得,而是借好友吴初的人脉,入了城中最大的郑家茶行,替人家跑起了买卖。 今日他同茶行掌柜告过假,回来就听村里马叔说他妹妹好了,还以为是诓他的呢。 顾恺在城里头待的久了,见惯那些夫人小姐们所穿所用,眼光比村子里的人高出许多,挑得首饰衣料极其衬人。 两人正高高兴兴往外门外走,谷小澈的肩冷不防被重重撞了一下。 “我还当是谁家姑娘呢,原来是顾家那个傻子啊!” 女子捂着嘴轻笑,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谷小澈不认得,顾恺却知道她。 顾家二哥将小妹往身后一揽,分辩道:“徐姑娘说话可要小心些,说人是非者口舌生疮,当心自个身体。” 谷小澈没憋住笑了,顾二哥嘴巴怎地这般毒! 那位徐姑娘立刻恼怒道,“破落户家的穷小子,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她说完扭头就走,顾二双拳紧攥,脸色沉得几乎要滴水。 谷小澈瞧他不对劲,扯着他袖子道:“二哥我们走,还有好些地方没逛呢!” 顾恺目光下移,牵着衣袖的那只手,粗糙红肿,布满伤口。 那是长年累月干活伤得。 方才那女子却是面容白净,十指不沾春水,他立时心中更痛。 谷小澈将他半拖半拽着出门,却想着徐姑娘口中提到的破落户。 顾家若真贫穷,怎会认识对方? 莫非,顾家祖上也是名门望族,后来才成了这副模样? 她心中默叹,也不知这顾家究竟有何秘密,如有法力,便可推算一番。 谷小澈见他神色莫名悲伤,道:“二哥,我们今日是来玩的,为这等人浪费时间不值当。” 顾恺从思绪中回神,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二哥知道,被狗咬了,也不必咬回去,权当晦气!” 他的妹妹就是懂事。 那姑娘本还没走远,回头正好听见他这句,上来就想同他理论。 谷小澈伸脚一绊,对方脸朝下摔了个狗啃地。 这下真的是小狗了。 顾二扯起一丝冷笑,不再同她争执,拉着自家妹子离店。 谷小澈问:“刚才那女子是何人?” 顾二知道她清醒后将从前的事都忘了,笑意带着几分讽刺,“可不是顾家从前的世交,徐伯父家的小姐徐菱么?” 顾家曾同徐家交好过一阵,但从祖父那辈顾家一落千丈,徐家却扶摇直上,两家便断了往来。 徐家姑娘本与他大哥有婚约,见顾家败落,索性也找借口推了,给女儿定下城中另一户人家。 是以,两家后辈很不对盘。 徐菱长大后,知晓自己竟同一村中莽夫有过婚约,更是不依不饶。 他父亲和大哥都从军去了,母亲又少来城中,她将矛头全部对准顾家兄妹二人,每每见面,必定互掐。 这位徐姑娘嘴巴向来毒,性子也蛮横,开口闭口就是破落户。 顾二顾忌对方是女子,少不得谦让几分,她却变本加厉,欺压到顾婉头上。 从第一次见面起,徐菱和顾婉就结下了梁子,还是当着他的面。 那时顾婉还没傻,有时跟着他来城中摆个小摊卖点东西。她年纪虽小,却有股伶俐劲儿,忙起来时能搭把手。 几位衣着富贵的小少爷忽然冲过来,不分青红皂白踹翻了他的摊子,还倒打一耙嗷嗷喊着脚疼。 他们的家丁也嚷着少爷被人欺负啦,扑上来将顾家兄妹暴打了一顿。 顾二将妹妹牢牢护在身下,瞧见徐菱远远站在后头,满眼嘲讽,什么都明白了。 不由暗自庆幸这桩婚事退得早,否则以徐菱的品性,若真过了门,还不娶一门媳妇毁三代,迟早把他家闹翻天。 原来两家还有这段渊源。 这里是小城,住着的人除了村民,就是些富户财主和官老爷,不会像之前那般同气运,扯上什么关系。 但为了日后任务完成得顺利,加上顾家同徐家这么一桩旧怨,来日指不定还得跟徐菱对上多少次,她必须将自己变得足够优秀。 谷小澈没忘记自己目标,问二哥城中哪有武馆。 顾二奇怪她为何问起这个,但对妹妹一向知无不言,答道:“城中有教习武艺的师父,只是收费都很贵。” 第116章 丫头力大无穷 谷小澈问,“有多贵?” 顾家似乎穷得叮当响,自己可能还得先赚钱。 顾二回忆了下,“城中最好的武馆,收徒要一年十两银子,次一些的也要六两。” 六两银子,足够顾家娘仨五个月的吃用! 顾大娘干得是粗活,二哥又是小本生意,万不可能拿出这么大笔钱来,给她学这些。 顾二见她发呆,觉得妹妹清醒后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忍不住问:“想什么呢?” 谷小澈冲他乐呵呵一笑,“想今儿中午吃啥。” 难得进回城,当然要去下馆子,看些新鲜玩意儿,吃点好吃的去,不然白走了这趟。 顾二对这里的吃食自有一番研究,衡量过囊中本钱,对比了各家菜式,带着小妹来到一家中等规模的小酒楼。 酒楼里男女老少来往十分热闹,他们坐在靠窗那桌,正好能看到街边风景和行人。 顾二道:“这家酒楼有几道小菜甚是爽口,有时还会送些点心和腌菜,划算得很。” 谷小澈作为一株草,对吃食之类本不在意。先前虽是凡人,因修炼之故,除了岳昭做得素菜,其它一应不入口。 如今托身顾婉的躯体,吃菜时不用避讳,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齐齐涌上来。 那道凉拌鸡丝浸着红油,香得让人口水直流,一筷子下肚,辣得她直吐舌头,左手直扇风,姑娘家的礼仪全失。 顾二连连拍桌大笑,给她倒了杯温水,逗猫似的乐不可支。 顾婉的鼻尖儿和额头上俱是汗意,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嘴唇红艳艳地比抹了口脂还要美丽,一双眼眸水汪汪地盯着二哥。 他又是故意的! 等他笑够了,谷小澈开始提要求,“二哥,我想去城中武馆看看,你陪我一同呗。” 顾二以为她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自家小妹还惦记着这事,严肃道:“去那作甚?” 武馆里都是一群粗声粗气的老爷们,怎么看不像姑娘家去的地方。 他想起妹妹失踪一天而后回来的事,心里咯噔一声,“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谷小澈不知他的猜测已经歪到了十万八千里,或许是兄妹之间心有灵犀,她亦想起失踪那天,心中一动。 她连忙道:“没,只是我醒来那天,发现在山上,正被十几匹狼包围。有位路过的大叔救了我,他看上去像是学武的人,我想在城中武馆里找找他,好向人当面致谢。” 顾二没想到还有这事,暗道他家小妹果然吉人天相,能从恶狼群中逃脱,还有贵人相助。 他了然道:“既然如此,下午我们去将这几家武馆都走一遍,或许真能碰到他。” 对方连姓名也没留下,多半是山中樵夫或不知名的侠客,武馆的人不大可能去到山上。 但自家妹妹一片感激之意,他也不好说不去。 两人将城中各家武馆走完一圈,顾婉满面黯然。 顾恺明知故问:“有那人的踪影吗?” 谷小澈太失望了。 没想到这边武馆的人力道这么弱,巨石铁盾什么的简直弱爆了,这些人根本教不了她,于是摇头。 顾恺道:“那我们快些回去罢,再晚怕是要趁黑赶路。” 兄妹二人欢天喜地满载而归,有人却不是很开心。 徐菱恨恨地盯着他们欢欣的背影,露出一丝儿讥讽。 顾家的人,还是那般让人讨厌。尤其是顾婉,她脸上挂着的笑意,真是无比刺心。 找师傅教授武艺的打算落空,谷小澈只得自力更生。 这个家太穷,要做点什么实在不易。想起那日高山上,被她一拳一个收拾的野狼,特意寻了时间,再入山中。 有师父师兄看着,她不担心遇到小鬼妖怪什么的。 靠山吃山,谷小澈在山中转悠半日,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 一通踢腿伸脚又活动完手腕,谷小澈攒足力气砸了过去,粗壮的树干“垮拉”一声轰然倒地,她提起家中带来的刀斧开始忙碌。 她要打一把弓,为这个家,也为自己,赚点银子。 被顾恺带过一回后,谷小澈已认得去城中的路。她将那几头狼剥了皮,在城中寻了铺子卖掉,又将肉剁成大块,去镇上卖给了屠夫。 谷小澈说是家中有人上山猎的,以后说不定还会有,跟那人达成了长期合作。 得了银钱,她又朝那位屠夫打听何处有造弓箭的铺子或工匠,把水牛角和牛筋鱼胶等物备齐,忙活了大半个月。 谷小澈不想被顾大娘发觉,每日趁她外出时偷偷上山,将东西藏在一处无人到过的山洞,将弓箭用麻布袋裹好,挑了个她娘回来较晚的时候,偷偷摸摸扛回家里。 待一把弓上完漆完全做好,谷小澈将它摆到顾大娘和二哥面前,坚定地告诉他们,她以后要以狩猎为生。 顾大娘和顾恺一时以为她在开玩笑。 顾大娘道:“婉儿别闹,狩猎哪是姑娘家做的事?” 先不论她没有那个本事,即使有也不能去,姑娘家拉弓射箭容易胳膊粗,以后不好嫁人。 顾二问到了重点:“为何要去狩猎?” 谷小澈想了想,“我醒来后感觉到自己力气大了许多,觉得有这力气,不用也是白白浪费,不如找些事情做。” 顾恺没品过来她话里的力气大,到底是有多大,“那也不必狩猎,帮着娘干些农活,不好么。” 谷小澈轻轻摇头,将他们引到院子里。 她用了不到一成力气,当着两人的面,将那方弃之不用的石桌轻轻一拍,石头顷刻碎成粉末。 顾大娘跟顾二脸上的笑意僵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趁热打铁道:“娘和二哥说得有道理,但我这力气过于匪夷所思,若去干农活,迟早会被人发觉,到时只怕会被人传得更难听。” 不如让她打猎赚些钱贴补家用,有顾恺撑着,就说是他做的,还能遮掩一二。 顾大娘拿不定主意,无奈地看向儿子。 顾恺沉思了会,“你打算一直靠这谋生?” 谷小澈点头。 “那你以后嫁人了怎么办?” 她想说自己一辈子不嫁人,他们肯定难以接受。 谷小澈想了想道,“若我嫁人,对方一定要能接受我的力气,还须得容貌才华武艺,样样出众。” 她将择婿的标准一说,顾大娘跟顾恺立即对视一眼,这样的人极不好找。 谷小澈唇角弯了弯,道:“我知道自己要求过高,故而想在定亲之前,多攒些嫁妆,这样来日若遇见合心意的人,机会也可多些,娘和二哥觉得如何?” 顾恺有些犹豫。 他家小妹好了的事情已被几位好友知晓,其中有一人,是个秀才,人品端正,同他透露出几分结亲之意。 第117章 上仙驾到 在他心里,自家妹妹当然是什么人都配得上,只是顾家眼前过于落魄,而顾婉又,又突然变得力大无穷。 顾恺把心一横,不如先按她说得去做。 反正大哥和父亲还未回来,小妹今年才十五,十六岁再考虑说亲也不晚。 况且,他想起处处与他们做对的徐家,微微勾唇。 只怕那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上门提亲。 征得了她娘和二哥的同意,谷小澈自此过上了在山中狩猎,拖车卖肉的生涯,数月下来,箭法练得越发纯熟,也攒下了不少银子。 谷小澈有意将家中破屋翻新一遍,想让他们住得舒心些,却被顾大娘跟顾恺以低调为由拦下,道这些银两是她自己赚的,用作她的私房钱。 她觉出娘跟二哥似乎有意瞒着什么,心道莫非顾家与人有仇,不敢高调? 想起城中的徐家,谷小澈歇了这心思,决定弄清顾家情况再说。 因她干起了猎户的行当,家中再不缺肉食,顾大娘的身体好了许多,干起农活更有劲了,娘仨都是气色红润,精气十足。 不必再为生计发愁,谷小澈闲下来时,将村庄的情况也摸得差不多。 这里是莲花村。村子早些年常发大水,后来朝廷派了官员过来治水,在村外铸造堤坝,于是成了肥沃的土地,形成大片良田。 堤坝上游,流水被拦截形成平静的湖面,夏日里荷叶如伞铺成碧绿的海洋,粉色白色的荷花点缀其间。 因荷花出名,城中常有诗人才子或富贵人家慕名而来,赏景游湖。湖边还盖了客栈凉亭,专程供住宿休息之用。 顾婉之前是村中有名的傻子,恢复神智之后又每天独自前往山中,天未亮时就起,天黑方归,同村里的姑娘们都不相熟。 顾恺和顾大娘也没提过让她跟那些姑娘过多往来,是以今日来到湖边,她一个人也不认识。 顾婉一身荆钗布裙,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虽然精巧别致,却没一样显得贵重,都是寻常所见的那种,不像是特地从外头赶来赏花的游客。 见到她的姑娘们正在奇怪,从没见过这女子,她是从哪来的? 有个头上戴海棠花的姑娘突然记起了,惊呼道:“那,那是顾婉!” 顾恺曾带着妹妹往城中去,在路上显摆过好一通,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这姑娘能一眼认出自己,想必以前也跟顾婉比较熟,谷小澈过去道:“是我,你是?” “我是刘妡,那日顾二哥还借的我爹的牛车带你去玩呢!” 谷小澈记起那位刘叔,微微笑道:“刘家姐姐好。” 众姑娘惊奇地围过来,知道顾婉已清醒,看着她大方温柔的模样,仍旧不敢信。 在刘忻的引导下,谷小澈很快同她们熟识,一片欢笑声在湖边传开,引得船上的游客们纷纷掀起帘子。 徐菱远远瞧着岸上的顾婉,忍不住皱眉,她居然在这! 徐家大哥就坐在她对面,见妹妹面露不悦,关切道:“怎么了?” 徐菱将那日碰到顾家兄妹,生出口角之事同他说了。 徐家大哥不屑道:“你是徐家嫡出的小姐,跟个村妇较劲做什么,没得失了身份。” 徐菱说不上来,但见到顾婉在一群姑娘里格外出挑的模样,就忍不住怒火上涌。 每次见到顾婉,徐菱都开心不起来,一见面必定没有好事发生,好像她们是天生的敌人。 徐菱总有一种顾婉强占了她什么,或是,对方的一切,都应该归自己所有的念头。 徐菱初时意识到这想法,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正如大哥所说,她是徐家大小姐,官家千金,顾婉只不过一村姑,长相、才学样样不如自己,未来许的人家也天差地别,自己同她有什么好争的? 若将她与顾婉对调,换作自己生在顾家,徐菱简直想都不敢想。 如此穷酸的人家,祖父居然还给她跟顾家大哥订过亲,简直险些赔上她的一生! 这般想过以后,徐菱心里好受许多,折了一枝莲花放在茶几上,清雅恬淡的香气蔓延在游船里,令人舒适又安心。 岸上,顾婉同村里的姑娘们还在说笑,她们不能如那些小姐般乘船游湖,但岸边开了不少莲花,有的已然打了青涩的莲蓬。 谷小澈走到一朵莲花前,将那花苞小心地掰过来,闭目嗅那上头的香气。 再睁眼时,忽见莲花抖了抖,包裹得紧紧的花骨朵,一瓣接一瓣地绽开。 这是,她下意识看了看手腕,雪莲没有反应吖! 待眼前这朵莲花开尽,谷小澈明白了什么。 莲蓬中心坐着个小小的人儿,约莫跟她的拇指一般大,他盘腿而坐,垂首不语,似在闭目沉思。 谷小澈连忙看了一眼四周,姑娘们都去湖边的凉亭里歇息了。 她小声道:“你是谁,怎会在此处?” 他抬首睁眼,面色淡淡,极其细微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我也不知为何到了这,正在想,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看清他的模样,谷小澈嘴巴张得圆圆地,几乎可以塞下一只鸡蛋! 这,不,是,重,默,上,仙,嘛! 他怎地变成了这般袖珍的样子? 反应过来后,谷小澈心中莫名生气。 搞什么嘛! 数月来她在山中游遍丛林,从不见鬼怪神仙,还以为此界不许成精。 上仙一出来,就打破了她的以为。 谷小澈一边想着到底咋回事,一边犹疑道:“上仙为何躲在莲花里头,还变成这般大小,万一,万一被人折回家肿么破。” 小小的重默答不上来,反问她道:“你怎会在此?” 谷小澈不知这幕有没有被她师父看见,小心地瞅了眼上界天空,“我在这试炼,做任务。” 重默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淡淡道:“原来如此。你不必这般谨慎,除了你之外,应当没人再能见到我,帝君他们也是。” 谷小澈想起上仙帮她掩藏雪莲的那种术法,料想对方或许还有别的秘法,“嗯”了一声。 有上仙在,接下来须得格外小心,别让师父他们看出端倪。 玄天镜边,司辰帝君顿了顿,“你那徒弟还有如此魅力,莲花都能为她绽放。” 青华帝君笑了几声,这大概是个意外。 比如那花朵本就含苞待放,恰好被她这一掰,就有了这副景象。 就当没看见那朵莲花的花瓣还是青白,显然未熟,更不应该绽放。 方才的画面,的确是清丽悠然得令人回味,隐有庄严神圣之象。 天上的帝君能感受到,顾婉身边的凡人更甚。 在他们眼中,顾婉将那花朵轻轻掰过,对着它笑了笑,莲花便如有灵性般,十分欣喜地盛开了。 莲花盛开的那一幕,正好被某个少年瞧见,他一时愣在原地。 第118章 装过头了 少年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方才见到的景象是真的,对身边同伴惊奇地道:“她,她方才对那莲花笑了笑,花就开了!” 这几位少爷衣着华贵,约莫十二三岁,想来是城中哪家的小公子,约了一同出来游玩。 他的同伴没瞧见,觉得这事过于匪夷所思,“你看花眼了,那不过是个村姑,怎可能有这本事,我不信。” 少年亲眼所见,不容别人怀疑,嘴硬道:“不信我们再试一回?” “试就试!” 师父他们瞧不见上仙,只要自己小心些,就可蒙混过关。 谷小澈正松了口气,却被人强拉着袖子道:“你再找一朵花试试!” 试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瞪了对方一眼,正想离开,面前出现少年并几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站成横排,像成一道墙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几个男孩子趾高气扬,一看就是被捧在手心长大。 得罪熊孩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背后的家长,若是其父母不明事理,不知得闹成什么样儿。 谷小澈不想多生事端,蹙着眉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少年将方才所见都同她讲了,谷小澈听罢莞尔一笑,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她刚想推辞,瞥见湖上不远处,一艘游船静静停在那,不知看了多久。 帘子后的徐菱目光阴沉,眼中充满嫉妒。 谷小澈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如果真像少年所说得那么神奇,想来刚才那幕场景,也被徐菱瞧见了。 上回的仇还记着,她立时改了主意,装作沉思了会,“成,那就让你们再见识一回。” 不晓得上仙为何变成了这般大小,可以断定的是,他的仙法在此定然不受约束。有上仙在此,这有何难? 她瞅了一眼重默,莲蓬上坐着的小小上仙面无表情,酷酷地点头。 不就是再开一次花么,这个忙他帮了。 谷小澈来到另一朵花苞前,深深呼吸,眨了眨眼,那朵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悄然盛放,似是羞涩般颤动着花瓣。 少年心满意足,得意地对同伴道,“看见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她肯定是荷花仙子转世,不然这些花怎会看到她就全部盛开呢?” 他身边那几个少年眼睛瞪得大大地,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但这么多人眼珠也不错地瞧着,不可能大家都看错! 顾婉走到另一朵花苞旁,细长的指尖碰了碰,那朵花也缓缓绽放。 岸上一众少年纷纷叫嚷起来。 “仙子姐姐!” “她一定是天上下来的仙子姐姐!” “荷花仙子降临啦!” 谷小澈暗暗对天上真正的荷花仙子道了个歉,这名头先借她用用。反正这不是在人间,是在苦门。 徐菱亲眼见到,那荷花见着顾婉便开了,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这般受人瞩目,即使零落尘埃卑微低贱,也依然是众人瞩目的对象! 她命家丁将船靠到岸边,往顾婉所在的方向走去,徐家大哥也将那场景瞧得清清楚楚,好奇之下也跟了过去。 天上,司辰帝君瞅了眼青华,“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青华帝君沉吟道:“大约是,她的本体跟莲花有些关系,才会这般。” 两位帝君继续看。 “碰巧开了几朵花罢了,看你们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徐菱从船上下来,语气讥讽,神情透着嫉妒。 那位少年见到她立即缩了脖子,老老实实叫了声“长姐”。 他正巧是徐家最小的儿子,没跟哥哥姐姐一道游湖,在岸上跟伙伴一丝嬉戏玩耍,历来对徐菱怕得很。 这位徐姑娘是撞邪了么?为何总跟她顾婉过不去。 谷小澈心中奇怪,温柔笑道:“我也觉着是碰巧,哪有这么神奇的事。” 徐菱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谷小澈不想她多讲,往不远处村里的姑娘们歇息的地方走,不料所过之处的莲花,骤然间朵朵盛放,如同从沉睡中醒来一般。 明明无风,莲花们却个个摇头晃脑,或含笑轻语,或羞涩婉转,像是伸出小手正在招呼来客。 这下不止徐家的人和那几位小少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岸上和船上的人无不屏息驻足,投来惊异欣喜的目光。 托这位徐家小姐在城中不小的名气,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认出这姑娘正是顾家的。 震撼人心的场景远没有结束。 整个湖面之上忽而如绿浪起伏,日光下浮点柔和清凉的金色光点。 它们自湖面缓缓升起,在天空漫开一片呈现朦胧却耀目的灿灿光芒,忽而风过,云飘雾散,金色光芒变幻成一只挥舞着巨大翅膀的金凤。 不知何处而起的清啼之声隐隐回荡在云层上空,那只彩凤似有生命般扇动着翅膀,朝南边云宫的方向飞去。 “神迹!这是神迹啊!”村里的老人忽然叫喊道。 众人被他的叫喊声惊醒,连忙对着彩凤消失的地方连连叩首。 谷小澈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脚下生了根似的无法动弹。 过了,上仙做得太过了。 重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结束了,带我回家。” 谷小澈僵硬地转动身躯,回到方才那朵粉色莲花旁边,将那花朵摘了下来,抱着跟她小脸差不多大的莲花。 在大家没反应过来前,赶紧遮着脸往家里走。 莲花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整个城的百姓对那日的场景津津乐道,更有人将那村中姑娘一笑引得莲花开,招来金凤祥瑞的事编成了歌谣传唱。 总之,谷小澈出名了。 不止是在整个村中,连城里头官家老爷也知道了! 徐菱的爹本是这里的知县,那日之事,他家孩子全部也在场。 这本是好事一桩,报上去或许还有朝廷赏赐,祥瑞降临,说明此地官风清廉,百姓富足! 只是没想到,主人公会是顾家的丫头,知县按捺住心头激动,细细思量起来。 顾家那丫头莫名奇妙地傻了,又莫名其妙地好转,这事本就值得细细思量。 加之莲花一事,至少能证明,这丫头的福泽比一般人深厚。 徐家虽然没能嫁给顾家一个女儿,但他还有个儿子啊! 徐知县激动地搓手,命人去准备好礼品,预备上顾家提亲去。 徐菱一听她爹要给大哥定下顾婉,惊得手中茶杯都掉了,埋怨道:“爹!你怎能如此不顾女儿的感受,你明知道我讨厌顾家的人,尤其是顾恺和顾婉!” 若真让大哥将她娶回家来,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气不打一处来不说,万一顾婉善使手段抓住了兄长的心,按照她爹对顾婉喜欢的那个模样,自己在家里还能好过吗? 第119章 徐家和顾家 徐知县摆摆手,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徐菱迟早要嫁出去,姑娘哪有儿子来得重要。 他同长子徐源道:“源儿,你对那顾家丫头可有印象?” 徐源担心他爹不管不顾地忙着给他定下婚事,连声道:“爹,儿子不愿娶那村妇,城里头那么多大家闺秀,为何要认定她呢!” 徐知县就知道会是这结果,长叹一声,“源儿,你随爹来。” 徐菱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徐源不明白他爹要做什么,给了妹妹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他爹进门去了。 徐知县将当年的事缓缓道来。 顾家在徐知县父亲那辈才搬来,隐约记得他们从前曾是京中某位权贵,不知为何来到此地。 顾家的人刚来时,徐家老太爷很是殷勤,两家交好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顾茂已有一岁,徐家与顾家立下约定,若徐夫人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是女孩,便同顾家结为儿女亲家。 但不凑巧的是,徐夫人二胎才生了徐菱,那时顾家已有颓败之势。 后来徐家太爷的妹妹,也就是徐知县的姨母,他和徐菱的姑婆,嫁到了京中,才完全弄清顾家来历。 顾家的确是煊赫一时的名门。 顾家老太爷曾是太子老师,不料太子谋逆被先皇废黜,连带着顾太师也受了连累,认为他没有教导好太子。 新皇登基后,顾家老太爷自知死路一条,辞去官职还乡,往上数两代,祖籍在这小城,于是携全家老小来此隐居。 顾家树大根深,按理说再如何败落,也不至凄凉到这般境地。但来了这座小城之后,顾家三个儿子无缘无故死了俩,只剩了如今顾婉的父亲顾璋。 死去的两位顾家少爷才学惊艳,也曾誉满京城,不知是否受不了一夜落下枝头的缘故,竟然无缘无故暴毙。 唯一活着的顾璋,空有大把力气,资质平平,大字不识一个,幼时智力还有些问题。 京中人纷传,这是顾家教唆太子谋反的报应,顾璋幼时是个天资不足的傻子,老天才没有收走他的命,到底是可怜顾家,好歹给留了条根。 顾婉当初的傻也是有迹可寻,毕竟她父亲也有过这般时候。 徐老太爷听妹妹说过顾家的事,万万不敢牵扯进朝堂大事中,千方百计毁了婚约,背信弃义总比满门抄斩来得强。 徐源不解道:“那您为何又要儿子去向顾家提亲?” 顾家既然犯下这等大事,焉有出头之日,爹不是在害他嘛! 徐知县眼中泛起精光,“当然是因为,顾家有柳暗花明之象。” 徐家那位姨母在京中某个王爷府上颇为得力,据她得到的消息,先前的太子并未被赐死,而是受人冤枉的! 当今新皇才能平庸,原本就不是太子人选,而先太子被立为储君多年,从未触怒龙颜,为何先皇在驾崩前临时换了诏书,其中难道没有猫腻? 当年的事已经有人在查,先太子若沉冤得雪,夺回了本属于他的皇位,顾家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 徐知县恨铁不成钢道:“只是订婚,又不是要你立刻娶她,尘埃未定之前,爹不会让你贸然行动。” 若此事为真,他们必须要抢先一步下手。要是没能成功,到时顾家只会下场更惨,徐家悔婚也有理由,不过口头承诺罢了,有何妨碍? 徐源明白了他爹的良苦用心,将妹妹的情绪抛诸脑后,重重点头道:“父亲费心,孩儿明白了,这就去准备!” 徐知县满意地点头道:“这些日子,你同顾家那丫头多亲近些,尽量抓住她的心,免得到时她反悔。” 他如此叮嘱,心中已然笃定先太子复位一事板上钉钉,顾家会东山再起。 徐源深知责任重大,想着此事不能告知徐菱,转身回了自己屋中,这几日都避着他。 莲花之事传开以后,顾婉在村里乃至整个城镇都出了大名,时不时便有姑娘上门来瞅新鲜。 从前顾家家徒四壁,没人愿意走动,如今有了那个美丽的传说,地位在村中变得大不一样。 先是村长来到顾家,说他们着实艰难,给了些银钱,并送上村里秀才老爷题的一副字。 再是城里的官府证实过此事为真,也送来了丰厚的赏银,说让顾大娘好好照顾自家姑娘。 顾大娘跟顾恺面色僵硬地接过银两,母子对视,俱不是很开心。 顾婉不管这些,仍旧做她自己的事。 村子里的人也都愿意过来跟顾家娘仨说说话,时常过来坐坐,说要沾沾莲花仙子的福气。 她们都是冲着顾婉来得,但这愿望注定落空。顾婉每日起得比鸡还早,通常她们还没来,她就先出门了。 在她这买肉的屠夫也有听闻,他对莲花村的事不甚了解,只听说那村子里有个姑娘引得神迹降临,于是向她打听。 谷小澈说:“应该是真的,那日我在没见着,跑回去也来不及看到,真是深以为憾啊。” 屠夫有些失望,浑然不知面前这姑娘,就是他想打听的正主。 顾恺听闻此事,连城中差事也辞了,专程回家来照看母亲和妹妹。 这么一回来不要紧,村子里的姑娘忽然发现,顾恺再不是从前那个怯弱胆小的少年,他竟然生得如此俊俏! 好几位姑娘芳心大动,每日来得更勤,一有时间就来顾家门口转悠。 这天谷小澈卖完野味,赶着牛车回到家里,就见一群姑娘围在院门外头。 顾恺黑着张脸将人往外赶,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顾婉将牛赶在前面,大声喊道:“让一让唻让一让,牛的眼睛大可不认人啊,伤着各位姐姐了可不好!” 有个姑娘被她逗乐了,发出一阵铃铛似的笑声:“真伤着了就赖在你家不走,正好让二哥娶了人家。” 村里的姑娘胆可真大啊! 谷小澈瞅了眼自家二哥越发黑沉的脸,将牛赶到棚里,喂了些草料,转身进屋。 她的战斗力太弱,二哥自个解决叭! 姑娘们戏弄够了俏郎君,到了饭点,陆陆续续回了家去。 谷小澈弄了口不大不小的缸,将莲花置于水面,花朵静静漂浮,几天未见枯萎。 她用手指沾了点清水往花瓣上浇,小心地避过里头坐着的重默。 不过,她低估了重默如今的“娇小”,水滴落在花瓣上飞迸溅开,浇了上仙一身水,湿得透透的。 他冷淡地睁眼,“做什么。” 小小的人儿板着长脸,怎么看怎么好笑。 谷小澈本有些敬畏上仙,而今见他这般模样,同之前深沉神秘的模样一对比,现在的他真是非一般地可爱。 她尽力忍住笑,不经意地问道:“上仙何时才能恢复?” 却忘了自己现下在重默眼中,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第120章 躲也躲不掉 微微勾起的唇角,和弯弯的温润的眼眸,充满温和慈爱。 那张小脸上的表情放大数倍,被他看得无比清楚。 重默沉吟道:“大约是,今晚罢。” 这几天,他好像弄懂,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了。 重默抬眼看去,谷小澈仍旧笑着。 自见到她起,她身上仿佛总有种莫名的牵引,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重默一贯不与别的神仙来往,却会对她的靠近心生欢喜,总在不觉间,想给她更多。 就像,她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某种牵挂,难以丢弃和忘怀。 顾大娘是从村里人口中听说了莲花盛开和神迹降临的祥瑞,她没想到,自己女儿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顾婉同她解释说,自己也不知这是为何,顾大娘惊讶过后,很快平静下来。 那日天空上的确出现金凤展翅的吉祥之兆,莲花村也确有神迹降临。 但这一切,不一定就是顾婉引来得。 万一真是…… 顾大娘内心沉重,希望不会如她所想。 顾家的日子好过起来,谷小澈也对顾婉的身份适应得非常良好。 她今日不想外出,准备休息一天,却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马车在乡间小路上飞快地行驶,车壁描金绘彩,好不气派。 两名家丁稳稳地赶着车架,在顾家门口停下,瞬间吸引了大批人的目光。 村里的人何曾见过这般富贵的排场,一时涌到顾家院门外,去看热闹。 今日顾家却未开院门,像是知道有人会来。 屋子里,娘仨之间的氛围有些沉重。 顾大娘早起时抱了衣服去河边洗,正见到对面山路上,似乎有架马车往她家的方向走。 这样的山路,一般农户赶的都是牛车或羊车,何况那马车即使远远地看去,也觉富丽堂皇。 联想到之前的“祥瑞”,顾大娘立刻意识到什么,立时连装衣服的木桶也顾不得拎上,赶忙回家锁上院门,招来儿女商议。 别人不知道,她还认不出么,那是徐家的马车! 顾大娘忧心忡忡道:“徐家那小公子不知来我们家做什么,你大哥不在家,总不能是为恢复婚约之事。” 顾恺道:“徐家那样的人户,万万沾染不得。当初是他们毁得婚,徐菱又定了人家,她跟大哥已是不可能。只怕如今徐家人把心思,都放在了小妹身上。” 顾大娘和顾二齐齐看向顾婉。 谷小澈大悟,可能是前些日子无意创造出的“神迹”,被徐家人记在了心里。 不过…… 顾婉道:“娘,二哥,你们是否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大娘与儿子对视,最终由顾恺开口,将家中秘密同小妹一五一十说了。 谷小澈有点懵。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先太子要复位,重新拿回属于他的江山。 而她爹和大哥说是参军,实际是在外头替太子征战? 本以为落在村子里不会涉及天下大事,怎地又牵扯到了皇室? 这次的任务,别又是事关苍生,让她做祸水叭? 顾二沉声道:“徐家让徐源前来,除了先前的莲花之事,更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毕竟他们也有人在京中。” 顾婉试探道:“不然,让我来对付他?” 顾恺不知小妹为何突然有了兴趣,“你有何妙策?” 顾婉说,从徐家的举动来看,爹和大哥应当很快就会回家,他们只需拖着徐家的人,到父亲和大哥回来那日。 徐家人到底置身事外,消息不如她二哥灵通,虽然听到风声,也多半拿不准此事真假。 说不定还在怀疑,先太子可能会反攻失败,只是派徐源前来探个究竟,拖着他们罢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立刻定下来的意思,就当两家是吵了一架的好友,待客之道总还是要遵守的。 顾婉笑容有几分顽皮,“他们都找上门来了,我们若不接招,不是太不礼貌了么?” 顾二心知她还记着大哥被退婚之事,自己心头那口气也难消,“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 他这妹妹虽然看上去柔弱,然那般力气实在匪夷所思,只要清醒着,绝对不会吃亏。 但向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顾婉到底年轻了些,玩不过那些在后宅官场游走许久的官家子弟。 光看徐菱是什么样的姑娘,就知道他们有多复杂。 顾二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看着点自家妹子,免得出事。 他既怕顾婉惹祸,也怕她不顾及安全。 院门外,金碧辉煌的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县太爷徐家的公子。 他一出来,立时吸引周围大片姑娘的目光。 姑娘们本是如往常那般来看顾恺的,但这可是县太爷的公子啊! 长相帅气,英俊潇洒,饱读诗书,家世出色。 论外貌,顾恺似乎更出众些,但以女子的眼光去综合评估,徐源则更甚一筹! 姑娘们同样热情地守候在顾家门外,不免窃窃私语,徐公子怎会来此? 徐源知道这些村妇见识并不出众,想起他要做的事情,心中越发自信。 纵然顾家先祖曾身居高位,顾婉也是在村中长大,眼界与这些女子无异。 于现在的她而言,自己这样的人物正是高不可攀,何愁不能成事? 见顾家院门紧闭,他朝最近的那位姑娘问道:“请问,这户人家今日外出了么?” 不应该啊。 村中通往县城的路就一条,他乘马车过来,一路都未见着顾家的人。 除非他们上山去了。 这可不妙,难道自己要在这等着他们下山? 那姑娘见他问到自己,神色显得有些激动,含羞带怯道:“应该没有外出,方才还见到顾二哥在呢。” 那为何关门? 徐源心中腾起不妙的预感,不会是顾恺看到他来,刻意让他吃闭门羹。 正这么想着,里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位风姿绰约,浅笑盈盈的美人儿。 徐源眼前一亮。 没想到,好生打扮后的顾婉,竟是这般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当真是人如其名,温柔婉约。 顾二紧接着也出了房门,见徐源在此处,似是有些意外,“徐兄为何到此?” 徐源同顾家大哥年纪差不多大,一听他这称呼,心中安定几分。 他拱手道:“今日前来,特为父命。” 徐家小厮上前,端着一个罩着红布的托盘。 徐源道:“家父听闻莲花村神迹降临,已将此事上报朝廷,我此行是来为贤弟送上徐家的贺礼。” 红布打开,百两纹银整整齐齐码成一排,晃花众人的双眼。 村里的人何曾见过这么多纹银,望着顾恺和顾婉的目光羡慕不已。 顾家这下怕是要靠着神迹发达了! 顾恺道:“徐兄实在过于客气,人来便好,带这些银两岂非显得生分了?” 第121章 送上门来的女婿 徐源见他言语间似有亲近之意,不由庆幸,历来针对顾家的都是徐菱,他一贯冷淡处之,没正面同顾恺起过冲突。 徐菱犯下的过错,同他自是没有关系。 徐源进一步上前道:“心意是心意,这些只是薄礼。徐家与顾家本是世交,这些年来往却过于稀疏,来日还请贤弟携伯母和妹妹,多往家中走动才是,两家人莫要生分了。” 顾二见他大有顺杆爬的意思,心中冷笑,面上越发温和:“徐兄远道而来,请随我到寒舍小坐,用些粗茶淡饭。” 徐源冲他一拱手,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修养极好的官家公子,“请!” 谷小澈在后院煮茶,留顾大娘和顾恺在前头同徐源寒暄。 重默施了个隐身诀,静静地站在一旁看她动作。 没了法术,谷小澈煮起茶来有点手忙脚乱,又是煽火又是掀盖,心情却仿佛十分轻快,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重默有些不解,她只是煮个茶,也能这般开心么? 这些茶叶粗糙得很,跟仙界琼浆玉露一比,简直难以入口。 谷小澈在想另一件事。 她没忘记自己是在苦门某处小世界,上仙或许是来此界出任务,或者,他又丢了什么。 这般恰巧遇见,好比之前撞上清言师兄,也不奇怪。 重默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叮嘱道:“我来得隐秘,你万不可露出马脚。” 看来被她猜中,这是有宝贝要寻。 谷小澈心道,自己这点磨炼也不算什么,上仙才是真惨。 她目露同情道:“我晓得了。” 重默察觉出谷小澈想岔了,目前的情况又不好解释,索性随她去也。 谷小澈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递了杯茶过来。 她轻声问,“上仙要不要来一杯?” 声音带着点儿雀跃。 当然是在打趣重默,神仙不会碰这些劣质的茶。 没得到他的回复,谷小澈也不在意,挨个往杯中加了水,又续上一壶,端着茶盘去前头招待客人。 她正为接下来的日子隐隐期待,不知徐源一家,会出什么样的招数。 她走时留下几只小小的茶杯。 瓷白的杯底浸着青翠的茶叶,叶尖儿微微翘着,像她笑时的眼尾。 重默瞧着那粗陋的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青涩苦香,回味丝丝甘甜。 他没有回答,是因谷小澈一举一动都被天上那几位看着。 重默自信术法不会被他们识破,但她平白递过来一个茶杯,会引起猜疑。 等她引走那几位的视线,再喝也不晚。 谷小澈上完茶回来,杯子里的茶叶还在,水没了。 她瞥见那里头残余的茶渍,忽然明白什么。 上仙真细心。 谷小澈自己端了一杯,喃喃道:“沾了尘土的粗茶价值不过几文,同样能解渴,为何外头的茶叶,贵重者可至一两千金?” 重默道:“除了品种本就有所区别,采摘时分和生长环境之外,也因它们经受的工序不同。” 谷小澈将那杯中茶水饮尽。 看在两位帝君眼中,不过是她煮茶上茶回来,又自己喝了一杯。 徐源这头同顾大娘和顾二表明过来意,刻意将话题转到顾婉身上去。 “从前菱儿同顾家的婚事不成,父亲一直深以为憾。那时菱儿年纪还小,任性了些,给顾家造成许多麻烦,徐家一直过意不去。” 他斟酌道,后来他父亲权衡之下,觉得菱儿尚未长成,又一贯娇宠,若是嫁给顾大哥,很难与他举案齐眉,便将这门婚事作罢。 顾恺只是冷笑,所有的锅都甩到他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上去,这脸皮也真够厚的。 那时徐菱确实年纪小,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哪知道要闹着退婚? 还不是家中大人做主。 不过徐菱长大后不喜顾家,尤其爱跟顾婉过不去,让她自己顶了这名头,也不算冤。 顾大娘道:“徐公子说得哪里话,徐家是县中大户,我们顾家没落了,哪里高攀得起。” 徐源一听,忙道:“伯母千万别这么讲,顾家与徐家数十年的情谊,哪里用得上高攀这样的话。” 他接着道:“小侄此次过来,亦有要事,还望,还望伯母应承。” 徐源观察着他们的神色,略带了些羞赧道:“小侄回家问过,那日神迹降临,正是小弟徐南发现的。” 正因徐南执意要求,莲花盛开之时才被众人察觉,引起注意,不可不说,这是一段缘分。 对面两人似无反对之意,他胆子大了些。 “那日小侄正在船上,亲眼见到顾妹妹一笑引得莲花开的场景。回去之后,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故而求得家父同意,今日特来表明心迹。” 徐源道:“小侄今年十九,尚未娶亲,素来洁身自好,无妾室通房,还请伯母知晓。” 这位徐公子倒是将表面功夫做得足。 顾二心道,还真被他们猜中了,徐源盯上了顾婉。 徐源确实洁身自好,乃是因他姑母嫁到了京中,告知他日后若想走仕途,必须身家干净。 来日得了功名,再有他姑母牵线,说不定能指一门出身高贵的千金。 他在此时抬出这些优越条件,已是很有诚意。倘若真如父亲所说,他须得先将顾婉的心握准。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还未下聘之前,一切都可更改。 他一面讲出来意,一面盯着两人的表情。 顾大娘尚在考虑之中,似乎很是心动,毕竟是知根知底的人家。 顾恺神色淡淡,方才虽跟他客套几句,心头仿佛余火未消,讲话偶尔带刺。 不过徐源相信,自己来得足够早,又这般诚恳,应已占尽先机。 顾婉今年十五,可以说亲了,贵族女子也常会在这个年纪定下人家。 灶房里的谷小澈忽然听到莫炀师兄的声音:“师妹,师妹可在?” 谷小澈心知他正在哪个地方看着,灵识回道:“我在呢,师兄可是有要紧事?” 莫炀道:“不错!此次任务的重要人物出现了,正是在你家的徐源。他此刻正同你娘和二哥表明心意,你须得嫁给他,才能继续下一步。” 谷小澈面露尴尬,“为何非得嫁给他才能成事。” 不会,这次任务的目标,就是这位徐公子? 她想从莫炀那再套点有用的消息。 莫炀领会过来,道:“徐源不是,徐菱才是。” “你嫁入徐家后,须得格外注意。若有机会,要同这位徐小姐和平相处,获得她的信任,然后我再来告知师妹任务详情。” 这什么破差事? 谷小澈对师父和师兄满心无奈。 就不能把任务一次性告诉她么,万一还有别的法子可用呢? 不过师兄也说过,师父是想让她历练一番。 这仅仅是一次尝试,她应该听师父的话。 帝君或许还有别的用意。 第122章 他不懂你的心 不知重默上仙有无听到她和师兄的对话,谷小澈分明觉得,他周围的空气更冷了些。 她弱弱道:“上仙,我接下来要去完成任务。你来此界也有要事,要不,先去忙正事?” 徐菱生性高傲,喜欢将人踩踏到泥里,尤其见不得顾婉好。 要她获取徐菱的信任,这不是为难她么? 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 在大夏作为曼宁郡主与乐流联姻时,半点感觉也没有,可眼下要与一凡人成亲,谷小澈却忽然生出反抗之心。 她知道自己这般抵触,不过是因为,此刻心中所念就在身边,不愿被他看见罢了。 重默“嗯”了一声,径自消失。 他竟是连个招呼都没打。 谷小澈没想到他走得这般痛快,难得怔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真是干脆啊! 毫不拖泥带水,是上仙的风格。 她的纠结和犹豫,对方估计半点都没察觉出来! 屋外徐源还在同顾家人表明心迹。 顾大娘犹豫着道:“我们一贯宠着婉儿,虽说是父母之命,婚姻之事,还须问问她的意思。” 顾婉才醒过来没多久,一贯深居简出,没有接触过几个外男,也就无从比较。 徐源自觉这事成了大半。 只要顾家不反对,顾婉同他接触几日,他定有法子引得她对自己倾心。 顾婉被顾恺拉着出来,显然知晓了徐源的来意,她羞怯地看了对方一眼,别过头去。 她小声道:“都听娘的主意。” 徐源方才见她时已看直了眼,听到顾婉的声音,心中更是泛起涟漪。 若那事为真,顾婉不正是名正言顺的大家闺秀么? 这般模样和脾性,娶回家中也无妨。 这么想着,他的笑意越发如沐春风,唤了声:“婉妹。” 顾恺不知小妹为何答应得这般痛快,面对徐源时还这般羞涩,仿若倾心于他,真对他抱有好感一般。 顾婉醒来后,他在小妹身上从没见过羞涩这两个字! 她可是一掌能拍碎石桌的人,那力气恐怕比他父亲和大哥加起来都大! 顾恺不由怀疑,她是不是起了别的什么主意。 他沉声道:“纵然娘不反对,小妹也无异议,可我们顾家就这么一个女儿,须得慎重考虑。不若等父亲和大哥回来,再行商议罢。” 徐源知道顾恺一定会拦他,正好他们也需时间,再去京中探听消息。 此行本就是为稳住顾家,他也不急,“贤弟此言甚是,但伯母既已应允,来日再约婉妹同游,还望贤弟行个方便。” 眼前情状,定亲这事算成了一半,自然要给他们留出时间,培养感情。 顾大娘道:“这是应该的,外出时,徐公子注意安全便是。” 顾恺闻言,猛地一阵咳嗽,下意识看了他娘几眼。 娘亲的话里大有深意啊! 顾大娘看也未看他,只拍了拍顾婉的手。 该揍就揍,不必客气。 重默一走,摘回来的那朵莲花,没过多久便枯萎了。 谷小澈看着蔫蔫的花瓣,心口处闷闷地,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要细究,那大概是一种,怅然若失。 她目露惋惜,将那花朵从水中捞出,花瓣一片片摘下来,塞进一个香包里,埋在树根下。 若是锦囊还在就好了,莲花的香味,可以留存得更为久远一些。 徐源说到做到,五日后便来接顾婉去城中同游。 一起来的还有他素日相交的几位好友,和他们各自家中的妹妹,或是他们的心上人。 顾婉换了身衣裳,好好打扮了一番,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被一众富家子弟连连称赞。 徐源面上有光,看她的眼神越发温柔几分。 一旁的徐菱眼中带恨,将手中锦帕揉得皱皱巴巴。 有位姑娘大惊小怪道:“菱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徐菱自持是官家小姐,高人一等,跟她们这些富户或捕快之女不能相提并论,常有孤芳自赏的意味。 今日却被一个出身农家的姑娘,气到连帕子都险些搅碎,实在不能不令人好奇。 她盯着顾婉片刻,恍然道:“呀,我记得了,这位不是那日引得莲花开的顾家姑娘么。” 她身边的姑娘也道:“你这样讲,我也想起来了,她今日是同徐家公子一道来的,莫非两家已结亲?” 徐源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在未成定数之前,他须言语谨慎。 由得她们去误会,也没什么关系。 徐菱不知父亲和哥哥打得什么主意,就因为一个什么神迹,他们难不成真想让破落户的女儿嫁入徐家,飞上枝头吗? 徐菱很想质问大哥,但她还不算太傻。 她哥方才并未回应,若自己将此事抖落出来,便是坐实了她哥同顾婉的婚事。 她不屑地瞥了一眼那女子,淡淡道:“我身体的确不舒服,顾婉是随我一道前来,因我晨起时觉得不爽,才劳大哥照管她一二。” 徐菱讥讽道:“顾家姑娘头回见到这么多才学出众之人,想来定然紧张得很。你们方才那般议论,损了人家清誉可怎么好?吓跑了我的客人,回头父亲要责怪我待客不周的。” 她三言两语将顾婉同徐源的关系撇清,顺带嘲讽了一把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徐源见小妹心中虽气,到底还顾全大局,一时有些不忍,也解释道:“顾家跟徐家本就有些来往,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消失了一段时日。近日徐家知晓他们的下落,才邀婉妹妹来此走动,各位莫要胡乱猜测。” 在场本就有倾心徐源的姑娘,闻言对顾婉的敌意顿时消了不少。 但她们的警惕心也没丢。 比起她们从未见过徐家的长辈,两家父母相识,顾婉已然抢在了前头,不得不防。 顾婉一时之间感受到好几道来自四面八方的恨意和嫉妒,微微苦笑。 徐家兄妹的嘴,咋就这么能说会道? 不过想起她的任务…… 顾婉往徐菱身边一靠,挽着她的胳膊,怯怯道:“原来徐姐姐今日身子不大舒服,现下可好些了?” 徐菱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信了,犹疑地盯着她片刻。 这同之前在酒楼遇见的顾婉,不大一样呢。 顾家的人里,徐菱接触最多的是顾恺,顾家的人里头,他的心眼也最多。 顾婉多半是个受气包,被她欺负时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偶尔气得狠了,跟着顾恺反抗几句。 先前那次,她还以为顾婉好了之后,人也灵敏起来,才敢绊自己一脚。 如今看来,她的脑子一如既往地不好使,连冷嘲热讽都听不出来。 徐菱一拳打在棉花上,言语间淡去些许锋芒,没好气道:“托你的福,好了不少。” 第123章 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暗地里险些升起的硝烟,在顾婉近乎憨傻单纯的问话和徐菱的几句嘟囔中平息下来,众人的心思放到美景上。 通常,这类聚会都是徐源大出风头的时候,他此刻正跟几位好友吟诗作画,好不快意。 县太爷家的公子,少有才名,在城中很是受人追捧,在座的少不得都要让他几分,口中连连称颂。 徐源心有所动,回头看了眼顾婉。见她的目光果然注视着这边,眼神充满崇拜敬仰,嘴角不由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般胆小慎微的女子,只要他足够出色瞩目,先给她留下好感,在她落魄不如意之时,稍稍安慰关切几句,还不手到擒来。 那几位同他熟识的好友是何心思,家中姑娘是何脾性,徐源早摸得一清二楚。 顾婉在她们手上,决计落不着好。 这边,一位对徐源抱有好感的姑娘,见他朝着顾婉笑了一笑,眼中毫无旁人,不着痕迹地垂眸,把那份嫉妒很好地掩藏起来。 她拉着顾婉的衣袖道:“方才听徐公子讲起,顾家同徐家乃是世交,不知顾伯父是在哪里任职?” 顾婉抬头,眼中带着几丝惧怕,不觉揪着徐菱的衣角。 徐菱被她这副样子整得心焦烦闷,又不好发作,毕竟说过顾婉是她带来的人。 顾婉道:“父亲跟大哥在外从军。” 那位姑娘笑道:“我家中大哥也入了行伍,前日父亲传话回来,说大哥在前线入了将军法眼,现下已是千夫长了!” 一众姑娘立时都羡慕起来。 那可是千夫长哎,再往上两级,就是将军了! 那姑娘转而对谷小澈道:“不知顾家伯父和大哥在军中是何职位,从军有几年了,现下想必已立下无数功勋了罢。” 顾婉哑然。 这个问题她确实答不上来。 该怎么说呢,跟着先太子混,父亲和大哥万万不可能做千夫长万夫长什么的。 好像真得被比下去了哎。 徐菱的脸色阴沉,冷声道:“家中兄弟在外以命相博,为的是保家卫国清除叛乱,岂能这般炫耀?将自己的荣耀建立在兄弟的血汗上,你还有没有心!” 那位姑娘一时讪讪,倒没将徐菱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不知,自己哪里触到了这位大小姐的霉头。 顾婉却明白过来,徐菱这是恼羞成怒,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一个劲儿地提顾家大哥。 但徐菱能说出此话,真让人刮目相看。看来她也不是全然不知世事,只懂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难怪徐菱会成为目标人物,莫非,她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那几位姑娘见徐菱不愉,赶紧换了话题。 另一位姑娘道:“听徐姐姐说近日才探得顾家下落,先前我们从未见过妹妹,婉妹妹可是近日才从其它地方搬来?” 有认得顾婉的姑娘,此时捂了嘴正在偷笑。不认得她的,眼中透着一丝儿好奇,等着她的回答。 几位姑娘虽是长大后,才因家中兄长或心上人,渐渐走在一起,但她们同在县城出生,即使不是自幼相识,或多或少也听家里人说起过对方的名字。 城中的官小姐和富户们自有一个小圈子,不容外人进来。再大的风浪和丑事,只限于在几人之中流传,绝对不会外泄。 而顾婉从来不在这个小圈子里。 顾婉无辜道:“不啊,我一直住在这里。” 不知晓详情的那几位姑娘,立时都惊奇起来。 知道的那两名女子对视一笑,她们同徐菱走的近,当然知道,顾家可不一直在莲花村么。 不过,是在粗陋恶劣的乡野里,而非她们猜测的,来自别的城池。 这个顾婉,莫名得了徐家少爷青眼不说,看上去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 今日非得揭穿她不可,不然一个乡野丫头,把自己看的太高,怕是会忘了她的身份。 两人开始一唱一和起来,“方才听琴姐姐道,那天顾家妹妹一笑使莲花开放,还引来了金凤降临的神迹。” “是啊,可惜那时我不在,未能得见,实在引以为憾。今日正好婉妹妹在此,不知能否有幸再见一回?” 徐菱听人提起那天的事,想起当时被顾婉夺走的所有人的目光,甚至还因此获得父亲的另眼相看,心中冷意顿起,目露嘲讽。 她没有再出言阻拦,铁了心要看顾婉的笑话。 那两位姑娘见徐菱面色冷冷,心知她并非维护顾婉,这事她们做对了,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得意之色。 虽说那日有徐南在场,但她们没有亲眼见过,都心存怀疑。 哪有那么神奇的事,多半是莲花开时,被顾婉经过,碰巧而已。 她若真有那般本领,是什么真正的莲花仙子,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不是会引莲花盛开么,当着大家的面,再显一次神通又有何妨? 只怕是牛皮吹破天了。 徐菱见她们心存为难,也不劝阻。 神迹之事岂是轻易得见。若顾婉这次出丑,她心头这口气也可消去些。 往后真有那福气进徐家的门,只要她乖乖听话,自己会待她好点。 不过她若嫁给自家大哥,徐菱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徐源仿佛也在留意这边动静。 徐源可不是什么如意郎君,希望顾婉嫁进来以后,不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不然她没得玩了。 顾婉被几位姑娘围在中间,犹豫道:“这个,还是不要了,现下,现下也没有莲花可用。” 她语气中似有推脱之嫌,那几人交换眼色,多半顾婉那天真是碰巧。 徐菱道:“谁说此地没有莲花,往西走不到百步,就有一处莲池。” 原来是将一切都算计好了。 顾婉心道,这群姑娘真不是省油的灯。 姑娘们簇拥着她往莲池走,徐源同他的好友们见到,问起是怎么回事。 有位姑娘道:“正说起当日顾家妹妹一笑莲花盛开,引来神迹的事。我们有好几位姐妹都不在,那天错过甚觉可惜,都想开开眼界。” 她这么一讲,那些少年们也起了兴趣,嚷着要一同去看。 徐源不善地盯了那名说话的女子一眼,她们做得太过了。 那日的莲花确然是随着顾婉的步伐盛放,堪称奇景。但他同徐菱一样,觉得那不过是巧合。 他在意的是,顾家和神迹之事已被父亲报上朝廷,今天若顾婉丢人现眼,被证明是名不副实,倒霉的不止是她,或许会牵连到徐家。 这个妹妹就是嫉妒心太重,而且从小爱跟顾婉过不去,也不知为什么。 然而事态发展已超出徐源的掌控,他再想阻拦也来不及。 徐菱冷笑道:“哥哥担心什么,那日你我亲眼所见,顾家妹妹难道不是一笑生莲么。” 丢了人又如何,大不了不娶。 第124章 你不要过来啊! 徐源心道,你知道个鬼! 万一将顾婉得罪了,或是这次的事牵连到徐家,父亲的打算和他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替顾婉辩驳道:“那日是众人亲眼所见,神迹之所以是神迹,本就因其不常见到,岂可以人力随意召唤。何况我心悦于她,莲花的事有便有,没有便没有,有什么要紧。” 大哥竟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心悦顾婉…… 徐菱神色一凛,目光分明在说,哥哥你是来真的? 徐源被她看得满心无奈,澄清也不是,不澄清也不是,深深叹息。 徐菱眼眸微眯,从徐源的神色和犹豫里,她似乎探知到什么,直觉父亲和大哥有事瞒着自己。 顾婉被众人带到莲池,徐源跟在她身边,将人看得紧紧地,以防掉下去。 他用温和的语气道:“婉妹不必惊慌,这时盛夏已过,莲花几乎开尽,纵然不开,那日的事许多人皆是见证,不容置疑。” 顾婉此刻定是又惊又怕,紧张得很,他刻意换了称呼,以期让她缓解心绪,能在她心中留个好印象。 此法似是奏效,顾婉目露感激,眼中带了点点光彩,“谢谢,徐大哥。” 她仿佛一点也不担心那日的传言被戳穿,走到离众人稍稍远些的地方。 重叠交错的石头边,正好有一朵莲花,只是低垂着头已然打蔫儿。 顾婉朝众人柔柔一笑,露出一截细白柔腻的雪腕,修长纤细的指尖,朝那莲花上一点。 片刻后,奇迹发生!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朵将要枯萎的莲花微微动了动,有灵性般一点一点挺直了茎干,直至花瓣得意地完全舒展开,在风中微微晃动。 满池残荷,唯这一朵濯了清涟似的清纯娇媚,与众各异,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徐菱禁不住揉了揉眼,那花分明还在。 在场之人鸦雀无声,无不震惊。 顾婉仍是那副柔弱恬静的模样,似乎被这么多人看着,她有些不安,面带忐忑地朝徐源问道:“可还要再试?” 顾婉头一个看向的人是他,徐源心中一暖,确实被她的行为取悦到。 他上前一步,小心地扶着顾婉从石头上下来,柔声道:“不用。” 他站在她身边,直面众人时,目光刻意扫过那两名故意为难的姑娘,换了冷清疏离的语气。 “这下可都看见了,那日的情景的确是真,金凤也是因婉儿,才现身降临,不是因为别的谁,日后该怎么说,诸位想必也清楚了。” 实则,徐源并没有他看上去那般镇定,他心中松了口气,大有躲过一劫之感。 这般想着,他看向一旁的顾婉,见她鬓边发丝微乱,只觉别有风情,忍不住伸手,满面宠溺地将那缕碎发别到她耳后。 谷小澈当然不是托大,那日重默上仙出现在此处,意味着可以使用法术,她心中一动,暗地试了雪莲的灵力。 果真还在。 她正想着,还好雪莲未被封印法力,帮她渡过难关,却冷不丁被徐源动手绾发,一时怔住。 玄天境外,司辰和青华帝君正看着这幕。 青华帝君笃定道:“就说她的本体跟莲花有关。” 司辰帝君信了,淡淡道:“嗯。” “婉妹妹,此地风大,我送你早些回家罢。”徐源解下外袍给她披上,牵着顾婉在一众人的视线中离开。 两人并肩而行,看去极为般配。 那几位心仪徐源的姑娘,眼中几乎在喷火,之前他的话里还同顾婉隔着几分距离,现下却是全然不避讳了! 徐菱只觉这一幕无比刺目,眼中嫉妒之火都快烧着一般,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顾婉居然真能引得莲花开放,那日的神迹,的确是冲着她来得。 凭什么? 众人分明都视她为眼中钉,却因这最后一笔,都羡慕起来。为何她总是轻而易举得到这么多人的瞩目,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徐源诚然对顾婉动了心,早些时候见到她的姿容,他已起了些念头。加之今日所见,徐源越发觉得,这般的小家碧玉别有味道。 马车上,谷小澈感受到徐源沉重的呼吸,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坐得好像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位公子,你别过来啊。 看着这位色胆包天的徐家少爷,谷小澈心里满是纠结。 若是动手将他打出个好歹,师父师兄肯定不管治。可若不动手,难道由他对自己动手动脚? 徐源的手握住她的手腕,见顾婉低头的样子,以为她是在害羞,心中暗笑,越发大胆起来,握着她的手指仔细摩挲。 他在见到顾婉俯身去触碰那朵莲花时,就想这么干了。 顾婉的手之前上头布满道道伤痕,谷小澈着意找草药汁子调理,手头宽裕后又买了些脂膏擦拭。 她的手指本就修长灵秀,现下被谷小澈保养得煞是好看。故而那些姑娘在见到她时,并未将顾家往山野人户去想,只以为是哪家贵女。 徐源顾忌名声清誉,的确没有妾室通房,但他善于伪装和玩弄人心,家中的丫鬟被他祸害了好几个。 他手段高明,现下又无妻室,那些丫鬟们一心往上攀附,仗着自己有几分容貌,就敢勾搭大少爷。 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自然算不上强迫。 何况徐源将她们的心思拿捏得很准,又有他娘帮他善后,故而未被任何人发觉。 但顾婉跟那些丫鬟们不一样。 顾家东山要是能再起,她就是贵女,这般美誉加身又被称为一笑生莲的莲花仙子,注定要引人瞩目。 而今天这一出,无疑更加说明,顾婉是身带吉祥的有福之人! 谷小澈头皮发麻,漫不经心地盯了一眼天空,那上头,师父师兄还看着呢。 司辰帝君微咳一声,青华帝君捋了捋胡须。 正在犹豫踌躇间,雪莲的声音忽然响起:“主人,我来帮你!” 谷小澈心中纳罕道:你如何帮我? 雪莲道:“你只消碰下他的皮肤,随便什么位置都行,我自有办法让他晕过去。” 妙啊! 谷小澈暗暗点头,装作柔情蜜意地碰了下徐源那宛若新裁的鬓角,轻声道:“源哥哥……” 话音未落,徐源一头栽倒。 谷小澈眼睛圆溜溜地转了一圈,颇为无辜地抬头望去。 “这……”算不算作弊?司辰看向青华。 青华帝君仿若未觉,“发生了何事?” 他定睛一瞧,大悟似的感慨道,“这人身体真差,怎地见到美人就激动得晕了过去。” 青华帝君摇头道:“堂堂男儿,居然这般不堪一击,可悲,可悲啊!” 司辰: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谷小澈耐心地等了会,确定没有师父和师兄的声音传过来,松了口气。 她将徐源踢到一旁,整理了下被他弄乱的衣袖。 第125章 渣很多,但是它甜 徐源悠悠转醒时,正躺在自家马车里。 马车停在顾家院子外头,赶车的小厮在外头坐着,不大敢动。 里头一片安静,连说话的声音也没有。自家少爷在马车里会做出点什么,他也不知道。 顾婉见他醒来,一脸担忧地望着他道:“源哥哥,你现在感觉可好些?” 他恍惚记起昏倒前的景象。 自己好像是,正打算对顾婉做点什么来着? 徐源敲了敲有些钝痛的脑袋,道:“我没事,你到家了?” 顾婉点头,“我见你好久都未醒来,不知发生了何事,想来今日你太累了,才会在马车里睡着,所以在此处守着。” 徐源支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未料全身骨头跟软了似的,丝毫使不上力。 这是怎么了? 徐源心中疑惑,却未细想,对她道:“你快回去罢,伯母等久了定然心急。” 顾婉似是有几分舍不得他离开,“源哥哥去家中用些晚饭再走?” 徐源享受着她的留恋和温柔,状若可惜道:“不了,来时父亲叮嘱过,今日要早些回去,家中还有要事。” 顾家的饭菜是个什么水平,从那日的茶叶就可看出一二,他才不想去吃那些村户人家的粗糙饭食。 顾婉依依不舍地同他道完别,回了自家院子。 徐家小厮见她毫发无损地出来,心中奇怪,少爷这是转了性了? 就听他家少爷有气无力道:“还不赶紧回家。” 他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没个几天几夜是恢复不过来。 顾婉回到家中,顾恺连忙将她拉进门里,从头到脚细看一遍,确认人没事才松了口气。 他仍旧不放心,“那混蛋没怎么着你罢?” 因着徐菱同大哥的婚约,徐家那些事少有人知,他却一清二楚。 顾婉摇头道:“我没事。” 可能徐源这几日会有点事,至少十天之内,是没法再来骚扰她了。 顾恺松了口气,忽而欣喜道:“今日父亲传了书信回来,再过几日,他们便可还家了!” 这么快? 她想起今日那位姑娘所言,问道:“父亲和大哥,究竟是什么职位?” 顾恺琢磨半晌,觉得是时候告诉妹妹了,“父亲是一品的护国将军,大哥刚被封了四品的昭武将军。” 嚯!一下来这么大俩惊喜。谷小澈有点接受不能。 她先前对顾家的印象同村子里的人一样,以为父亲和大哥只是应招入伍。 谁知他们在外头闯得这般天大的名声,家中一丝风声不漏。 顾大娘和她二哥真是奇才! 顾婉算是看出来了,她家压根不穷,那看上去漏风的墙根底下,不知藏着多少罐金银钱票。 可在她打猎之前,家里愣是半点荤腥都不见,穿得是破破烂烂,她还以为顾家什么都没有呢! “从前不告诉你这些,是因顾家尚未平冤,而今父亲他们胜利归来,徐家显然也听到了消息,才往你跟前凑。” 他们知道,徐菱的婚事已经无法挽回,于是让徐源来接近顾婉。 顾恺不知他小妹是何想法,想先过问她的意思,“你没有看上徐源,那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 顾婉原本没有看上,然此刻师命在身,弱弱反驳道,“徐家大哥不错的。” 轰!顾二似被五雷轰顶。 他家妹妹太纯情,果然被那虚有其表的徐源勾走了心。 顾恺咬牙道:“那小子绝非良人,日后定会有负于你。父亲他们得胜归来,军中恁多好儿郎,你随便挑一个,也比他来得强!” 顾婉说出这样的话,定是对徐源好感很强,顾恺也不怕他妹妹接受不来,将徐源祸害家中丫鬟的事全同她讲了。 他唾弃道:“这般沽名钓誉,虚伪狡诈之辈,根本配不上你,爹爹回来也不会同意。” 顾婉倒没想到,徐源看上去斯斯文文地,一派端方君子的模样,私底下竟然这么风流。 见顾恺急得几乎快要满头大汗,她相当无奈,但这一切由不得她做主啊! 不嫁给徐源,怎么接近徐菱? 护国将军定然不会在一个村庄住,他此番回来是要带着妻儿一同去京城。 若嫁到别家,此生同徐菱大抵再也没有碰面的机会了! 顾婉只得道:“可是我喜欢他呀!” 这真是最无可奈何,又名正言顺的理由! 徐源再渣再没良心,架不住他善于博取女孩子的好感,哪怕给的是砒霜,姑娘们也觉得温暖甜蜜。 顾恺思及此处,顿觉无力。 这是她亲哥,顾婉有些于心不忍,不知道说些什么去安慰对方,只得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 她轻声道:“二哥你放心,纵然徐源有千百种手段,妹妹在他家也吃不了亏,他只有被我欺压的份!” 顾恺摇头道:“自你醒来之后,比先前变得更有主见,有时连我也吃惊,觉得你长大了。但从徐源这件事来看,你分明还是个孩子。” 他犹不死心地继续劝说:“女子一旦动情,便容易一颗心尽数扑在对方身上。纵然伤痕累累,未到彻底死心之时,也会对那人抱有一线希望,你如今对他一往情深,令人很是担忧。” 顾婉不知这位二哥在城中卖茶时都见过什么,一时哭笑不得。 他哪来的这么多大道理。 她想了想道:“二哥,我说的是喜欢,喜欢你可明白?喜欢和动情,这是两码事。” 她忽然想起上仙。 他在的那几天,自己顾及眼下境况,不好问他锦带的事,见他无恙,便觉安心。 可他在苦门中寻到的宝贝又被抢走,心中定然不好受。 大妖抢走他宝贝的理由,大半还是因为自己。 她间接害上仙伤心,也好不到哪去,有何面目再去问他呢? 这么思绪游离了片刻,顾恺仍在忧心忡忡。 顾婉决定换个思路说服他:“二哥可曾想过,我嫁给徐源,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顾恺本以为她被徐源哄得心花怒放,正是晕头转向。 不曾想,瞥见顾婉提及对方时,眼中一片清明冷寂,毫无痴迷温柔之色,他心中不由一动。 小妹的话似乎饱含深意,顾恺眼眸微眯,“怎么说?” 顾婉道,父亲是护国将军,他随先太子征战,有了从龙之功,军权在握,可谓煊赫一时。 顾家就她一个女儿,此番回到京城,她的婚事若是尚未定下,还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数。 顾婉说得隐晦,顾恺却猛地反应过来。 先太子年逾不惑,膝下已有数子。以顾家的权势,回京后若她还未嫁人…… 即使不被赐婚给皇子,顾婉的莲花仙子之名和神迹降临之事一旦传开,她的婚事根本不可能由家中做主。 那时,需要顾虑的地方只会更多。 第126章 这给她整不会了 顾婉见他明白过来,循循善诱道:“其实以顾家的处境来看,徐源不失为一个可选择的对象。” 徐家那位姑母在王府中并不是正妻,王府里还有其他好几位受宠的姬妾。她虽受宠爱但出身不高,有个儿子也只是庶子,他们能给徐家提供的助力毕竟有限。 徐源这般在意自己的名声,当然是有心往上爬,苦于没有人脉,他只能借着顾家的权势。顾婉若是嫁过去,绝不可能吃亏。 她轻松道:“本想着我的力气若是哪日被人发觉,会成一桩麻烦,现下父亲和大哥这般出名,我再也不用藏着掖着。” 虎父无犬女,徐家若敢欺负她,只需露上几手,他们就知道厉害了。 顾恺心头复杂得很。 小妹这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又结合家中情况,早早铺好了路。 比起回京后被圣上指给哪位皇子,或直接选入后宫,的确不如嫁给徐家来得清净。 徐源才华虽然出众,多半是县城中传出来的名声,这辈子再怎么爬,也越不过父亲和大哥。 顾恺沉默片刻,他承认,自己被说服了。 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或许低嫁对于顾婉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他道:“待父亲归来,你亲自跟他们讲明罢。” 见识过深藏不露的顾大娘,和稳重细腻的二哥,想起父亲幼时的“痴傻”之名,顾婉隐隐生出些期待。 不知父亲和大哥,又是何等风姿卓越的人物。 两位将军衣锦还乡,自是浩浩荡荡非同凡响,队伍排了长长的一条,少说也有几百人。 顾大娘和顾二一早就接到了消息,顾婉正给她娘梳着发髻,她们的衣裳等是顾恺早早在城中定好的,正好赶上今日大喜。 顾婉知道顾大娘眉眼生得俏丽,只是安身村中,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素日蓬头垢面,连疯癫的顾婉也是如此。 可见太师夫人当年眼光极佳。 顾家为儿子定下的乃是大家闺秀,即使后来家中落魄,顾夫人也未同夫君和离,而是抛下娘家的富贵荣华,跟随他一路来野村吃苦,在日复一日的劳累洗刷中,将自己蹉跎成村妇模样。 此刻梳妆打扮,风华再现,端秀庄严,当日贵女无双姿容仍可窥见一二分。 这般强硬的女子,唯有夫君的一分真心才可令她坚守,顾茂对她又敬又爱。 今日守得云开,自晨起时,闺女敲开她的房门,顾夫人就红了眼眶。 顾婉劝慰道:“娘切勿落泪,现在一切都好了,往后还会越来越好。” “可怜我儿……”她已从顾恺口中知晓顾婉的打算,抱着她就呜呜地哭。 顾夫人心中悲喜交加,无可言说,一想到顾婉要入到那样的人家,就忍不住替她叫屈。 谷小澈微微叹息,这眼泪给她整得不会了。 按她的眼光来看,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使她没有附在顾婉身上,徐源也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奈何他们身在此间,很难如她一般旁观者清。 顾恺在外头敲门道:“娘,你们收拾好了么,父亲同大哥他们到村口了。” “来了!”顾婉应道。 她扶着顾夫人走出房门,众人见到皆吸了一口冷气,目露惊艳。 这哪里还是那个平日行为粗放,只知耕作的顾大嫂,她分明比城里头的官夫人还要高贵! 顾恺也与往日不同,换了锦衣华服迎接,他再不是城中唯唯诺诺任人差遣的茶小二,而是护国将军家的二子。 他心中并非没有鸿鹄之志,也不是才华平庸,只是前方已有父亲跟大哥在拼搏,家中不可无人照拂。 若顾恺不管不顾地去上阵杀敌,何愁无法建功立业?他娘亲和妹妹在村中的日子,却会越发艰难。 依着徐家的家风,怕是要将顾家啃的骨头都不剩,如果不能保护家中女眷,再高的功勋也是徒劳。 跟随顾茂来的众将士,见到顾家如此贫寒,顾夫人和儿女却仍旧盛装打扮,前来迎接,一时不觉红了眼眶。 顾家专程从城中请了酒楼大厨和众乡亲帮忙,热热闹闹敞开了十几桌宴席欢迎和慰劳众位将士。 用罢酒菜,顾璋受父亲之命,将装好银钱的红纸袋分发到众乡邻手中,以酬谢他们多年来对顾家的看顾。 傍晚时分,众人散去,将士们回到城中客栈歇息,同乡的将士则邀了同袍前去家中,明日再聚。 顾茂和顾璋从军多年,既回到家中,礼不可废。顾恺跟顾婉请安问好后,一家人坐下来团聚。 顾茂在军中待得久了,周身带着浓烈的煞气,说话时粗声粗气,“莲花村的神迹是怎么回事?” 顾恺瞅了眼自家妹子,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尽数道来,也提及了徐家之事。 那场神迹已经上报朝廷,陛下已经看过,还特地问起,顾恺如此说过,真假再不必怀疑,父子俩震惊过后,便也罢了。 只是同徐家那边…… 众人皆知,顾家再次发迹了,徐家的人恐怕明日就会登门拜访。 顾璋奇道:“这是婉儿自己的意思?” 他这个妹妹从小天真,不像能有这番心思。 顾恺很理解他的疑惑,初时他也觉奇怪,但……他瞅了一眼小妹。 见她点头,顾恺将一家小妹那几可拔山撼地的力气说了出来。 “婉儿你自己来讲。”顾茂沉声道。 顾婉趁着四下无人,在院子里证实了下自己的力气,父子两人惊呆。 她道:“父亲,我想留在此处,若要嫁,就嫁徐家郎君。” 显然,今日的事情太过超乎意料,见到女儿的力气后,顾茂跟顾璋对视一眼,他们顾虑得远比顾婉更为深远。 顾家的军功已经稳稳当当,此时若再冒出他们家的姑娘力大无穷,还可引神迹降临,稍有不慎,顾家即可能面临倾覆之祸! 父子俩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无可奈何,这真是天意弄人啊! 顾婉聪慧,将家中处境想得透彻,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 这样也好,至少比被徐源冲昏头脑一意孤行来得强。 顾茂道:“既然如此,那在临走之前,将你同徐源的婚事办了。” 次日徐家人上门道贺,听闻护国将军这般决定自然大喜,立时开始商议大婚的日子。 徐源未料到顾家答应得如此痛快,顾家两位公子虽有几句言语威胁,也是心疼妹妹之故。 他当即回到家中,请母亲找了媒婆说和提亲,迅速采买成亲所需物品,广发喜帖遍请好友。 如此这般一番神速操作,五日之后,顾婉成功嫁入徐家。 当夜,谷小澈坐在新房之中望天。 师父,你们打算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她同徐源圆房叭? 第127章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若今夜在此跟徐源成就好事的人是谷小澈,结果可就大不一样了。 她虽是灵体,也是有修为有门派归属的灵体,引徐源上钩的举止,与谷小澈脱不了干系。 可凡人在成亲之后,夫妻二人的气运会交叠融合,谷小澈代替顾婉,同徐源扯上关系的当然是她! 只要是在道之内,谷小澈别想挣脱。 换言之,未来的徐源很可能再次出现在她的修炼之路上,按当前走向来看,极有可能又是一桩劫难。 谷小澈眉心突突跳着,要是只为完成任务,无故让她惹上几桩情债,师父是不是太狠了点。 日后再多做几件任务,岂非要背着桃花满世界飞? 师父显然听见了她的心声,莫炀师兄的声音传来:“师妹莫急,师兄这就来帮你。” 为安全起见,他们将顾婉的魂魄封印在原身体内,只是无法开口说话,这时候正好放她出来。 大抵同重年以妖力束缚乐流魂魄类似,只是师父他们做的更为隐蔽,不像重年那般粗暴地囚禁,原主本身极难察觉。 顾婉可以看见自己的行为举止和外界的一切,她会以为那些都是自己在经历。即使偶有知觉,于她也不过是一个恍惚,一次愣神,再不会多想。 谷小澈的心咚咚跳着。 有好几次,她都是在用意念跟上仙交流,不知这一切是否都被顾婉看见。 雪莲听见她内心的忐忑,安慰道:“放心啦,她瞧不见上仙,能看见上仙和他交流的是你的灵体,不是顾婉的魂魄哦!” 谷小澈松了口气,莫炀拎着她脖子往外一拉,她立时脱离了顾婉身躯。 顾婉见自己盖着红盖头,坐在新房里,突然轻轻缠颤抖了下,眼前似有迷雾被掀开,清明许多。 片刻后,徐源喝得醉醺醺地,满面欢喜地从外头回来。 谷小澈在时,顾婉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徐源对她的好,都还残存在记忆之中。 徐源目光灼灼,看着美丽动人的新娘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顾婉有多出色,他早就知道。更重要的是,顾家居然出了两位将军,在朝堂上拥有那样高的地位,真是上天助他! 他过去掀开顾婉的红盖头,手臂揽上她的纤腰。 顾婉何曾同别的男子这般亲密,一时红了脸庞,羞怯地唤了声“夫君”。 她此刻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谷小澈站在天上,跟莫炀一同俯视着房中场景,不由暗叹。 幸而一直同徐源来往的是她,顾婉这般的女子,与徐源想的那种小家碧玉一模一样,最容易被渣。 苦门里的情景是无数次忘记和重复上演,谷小澈作为顾婉时经历的每件事情,除了莲花和神迹,其它都是真切地发生过。 没有谷小澈,顾婉可能早就被徐源得手了!即使顾家父子回来,那时生米已煮成熟饭,她不嫁也得嫁。 而从嫁给徐源开始,顾婉就迎来了她悲剧的人生,师父希望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谷小澈可以挽救她的命运。 莫炀道,原本的顾婉醒来以后,在城中同顾二外出时,被徐源偶然撞见。以她的容貌和姿色,徐源自然上了心。 徐源多次找机会联合村中姑娘或恶霸,对顾婉进行纠缠哄骗。比如众姑娘挤兑她时,徐源挺身而出,或是混混调戏时来一场英雄救美。 很快,顾婉就架不住徐源的攻势,对他倾心。 虽有顾恺阻拦,顾婉仍旧偷偷跟他往来,徐家听闻消息后,徐源立即决定先下手为强。 不出意外地,在父亲和大哥回来之前,顾婉有了怀孕的迹象。 顾恺想拦都拦不住,对这个妹妹失望至极。 顾婉嫁入徐家后,即使被徐菱欺压得厉害,简直是度日如年,依然恋慕着徐源。 顾家全部迁到了京城,徐源也考中了二甲前十。 他对其它官家姑娘仍未死心,在同友人聚会时,暗中给另一位贵女下了迷药。 于是,徐源在有了顾婉这位娇妻之外,又另娶一位美妾,两位丈人皆是位高权重,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新人进门,徐源移情别恋,顾婉伤心欲绝,谁也劝不动,带着儿子过着死水一般的生活。 谷小澈有点不懂,“那,为何目标人物不是顾婉却是徐菱?” 莫炀道:“你已见过徐菱,对她的脾性有几分了解,猜猜她原本的结局如何?” 谷小澈摇头。 徐源的小心思怎能瞒过顾茂父子,和那位贵女的家人?京城中的人户,多得是整治人的手段。 徐源被牵扯进一桩叛国大案,险些满门抄斩,幸而两家人假意站出来说了几句情,最后将他发配边疆,顾婉伤心欲绝,郁郁而终。 这期间徐菱没有嫁人,反而带着嫂子和侄子侄女独自撑起了整个徐家,看得人既敬佩又扼腕。 莫炀讲罢,语气带着点神秘道,“你可知,此间是何处?” 谷小澈心里有了点谱,看他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疑惑道:“师兄给点提示?” 莫炀笑道:“此处是江河道。” 谷小澈大悟。 江河苦道中的人莫不如此,嫉妒心比常人强上百倍,有的娇纵蛮横,有的强取豪夺,有的心思阴暗,同她见到的徐菱很像。 顾婉和徐菱本应是有福气的女子,奈何陷入此间难以脱身。归根结底,这因果出在顾婉身上,才让谷小澈代替了顾婉行事,去化解这桩前缘。 谷小澈缓缓道:“这很难办啊!” 她没有法力,如何去帮人解开前世仇怨? 莫炀道:“时机一到,师兄自会帮你。”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他们只说了不到一刻的话,凡间三日已过。 顾婉同徐家二老敬过茶,这几日她觉得清醒了许多,侍奉双亲很卖力。 毕竟是新进门的媳妇,家中又那样得力,公婆不好太过难为。除了小姑子不好惹,常常给她脸色看之外,一切都很幸福。 谷小澈盯着下方的顾婉道:“人家已成夫妻,我再回去怕是不妥,恐怕还得另想办法。” 莫炀早有主意,“师妹放心,师兄替你安排好。” 他说着,将谷小澈往下一推,灵体本就轻盈,即使落在地上也不会疼痛。 眼看就要飘往顾婉的方向,谷小澈被一股莫名的大力吸引,回过神来,入目皆是外界风景,只是角度有点奇妙。 师兄的声音甚是缥缈:“凡有莲花所在之处,师妹皆可自由出入,容身其间。必要时,你可自行回到顾婉身体。” 顾婉今日戴了莲花形状的耳坠,她本身就爱莲花,许多饰品或衣裳都与莲花有关。 谷小澈附在上头,随着她走路时微微抖动,丝毫不觉颠簸,倒是颇为得趣。 这样总比代替人跟徐源亲热来得强,只要在徐菱出现时,她格外留神就好。 第128章 怒气值加倍,爆发吧菇凉 顾家的消息很快在小城流传开,那位有莲花仙子之称的顾婉,竟是护国将军之女! 正当众人投来艳羡的目光时,他们惊奇地发现,这位顾家唯一的千金,已经嫁人了。 嫁得还是县太爷的公子徐源! 顾婉出嫁那天,顾家那头只在乡野里宴请宾客,多半是同村或邻村的人,并未在城里头置办宴席。 而徐家将婚事办得低调而隆重,徐源几乎没有邀请同窗,来得都是家中亲眷或官僚之子。 以他的眼光来看,日后那些人多半没必要往来,现下新妇进门,他来这么一出,那些人应该心里有数,早早离远点。 他的同窗好友们想起,那日众人外出游玩,徐源居然一反常态,从头到尾维护着这位顾小姐,将消息瞒得丝丝不漏,不觉咬牙。 成亲那日,徐源更是连杯喜酒都没请,直接绕过了他们,心中更是生出暗恨。 藏在耳坠里的谷小澈,分明能看到他们低垂的眼眸中,对徐源赤裸裸的嫉妒,愤恨与算计。 难怪原本的故事中,徐家败落之后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徐菱的婚事也告吹了,不得不撑起家事。 最难以接受的人是徐菱,不是在懊悔因着顾家发达了,她和顾璋的婚约却被家里人推掉,而是对顾婉生出极大的怨恨。 徐菱自认出身比顾婉高出许多,纵然顾家从前是大家,那也不过是落魄的家族,而今顾婉一步登天,成了身份比她高贵的护国将军之女! 村姑摇身一变成了凤凰,自己却还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徐菱怎能忍受得了! 她年已十六,婚事就在年尾,此时只恨不得在家中多留几年,如此就可以多些时间来磨搓顾婉。 徐菱的娘当然是向着自家女儿,虽知道媳妇是顾将军家的小姐,主母风范依然拿捏得死死地。 顾婉嫁进门来就是徐家的儿媳妇,伺候公婆跟照顾小姑都是应该的。 这丫头若敢不听她的话,传了出去,别人只会说顾家不会教养女儿,枉顾孝道妇德! 徐家县太爷畏惧妻室,不敢纳妾,家中从无妾室,但城中寡妇他却沾染得不少。 他到底老练些,多年来熟门熟路,尾巴比徐源扫得干净。徐源这般,大抵也是自小耳濡目染,见到他爹有样学样。 父子俩沆瀣一气,都是一路货色。 谷小澈耐着性子观察了几日,徐源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在针对他的妻子,只是装作没看见罢了。 左右人娶进了门,翻不出他的掌心。顾婉受到的欺压越多,只能越发倚靠他这个丈夫,徐源便可趁机再夺取她的信任和好感,让她变得更加听话。 若他能考中,来日搬到京城去,那时的顾家……徐源这么想着,不自觉笑出了声。 要是在他没考中之前,顾婉已受不住这种磨蹉的话,他正好接机另娶她人。 顾家知道是自己家的女儿出了问题,纵然知道他在外有了妾室,也没有底气同他争辩。 性子和软的顾婉,在徐源眼中,已是飞不出掌心的鸟雀。 若被他得逞,可想而知,她未来的下场会有多惨。 而化解她苦难的源头,却是在徐菱身上。此界以徐菱的怨气为支撑,只待消了她心头的恨意,顾婉就可解脱。 谷小澈很快就等到时机。 顾茂一家人回到京城,圣上果然问起他家女儿的下落。 护国将军只道回家前女儿已定了婚事,这次回去正好给她办了婚事,顾婉嫁得是当地的县太爷之子。 顾家在村子里的生活有多苦,去过的将士都亲眼见到过。据说那知县的父亲曾跟顾太师有几分交情,想来定然照拂了顾家不少。 大家心下了然,不再多言。 当今圣上听罢只得叹息,赐了府邸金银等犹嫌不足。 神迹之事降临在了顾婉身上,听闻她素有一笑生莲的传说,加之又是顾家独女的身份,皇帝特下旨意,封顾婉为静平县主,赏地千亩,以贺新婚之喜。 受封那日,徐家全家喜不自胜,叩头谢恩。徐菱的恨意,也终于在那一刻达到顶峰,全部爆发出来。 待那传旨太监彻底离开徐家,徐知县和徐源都在府外相送,徐菱不顾母亲和丫鬟们的阻拦,一个箭步冲到顾婉面前,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啪”得一声脆响在院中格外清晰,府中所有丫鬟下人呆若木鸡。 徐小姐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徐夫人阻拦不及,立即给了管家一个眼色,让他去将大门关上,同时厉声道:“今日之事若谁敢说出去,就是不要他全家的命了!” 她非得如此威胁不可,顾婉刚受封县主,徐菱说破天了,只是县太爷的女儿,怎及得上顾婉身份尊贵? 若此事被哪个下人宣扬出去,整个徐家都要给她陪葬! 顾婉已然懵了。 她被那一巴掌打得跌倒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正眼泪汪汪地看着凶神恶煞的徐菱,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徐夫人将她从地上拉起,面上充满从未有过的,无比虚伪的善意:“好孩子,你小姑近日被魔障魇着了,你先回房去,娘自会好好教导她。” 顾婉点头,捂着脸不敢看目露凶光的徐菱,自个先回到了房里去。 徐夫人想拉着徐菱同她说些什么,却被她掰着手腕狠狠一推,竟是一个不妨被她推倒在地! 她从地上爬起来,想去再拉徐菱,却见满院下人静寂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边。 徐夫人心头突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 这个女儿从小疏于管教,真是给她惯坏了。她竟忘了教她,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今天揪着这件事,必定把这课给她补上,否则来日出嫁,徐菱必得惹出大祸! 徐菱丝毫不顾地上的母亲,犹不罢休,冲进了顾婉房中,一进来就将门和窗户锁得严严实实,上去狠狠掐住她脖子恶声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总是你!” 顾婉被她掐得透不过气来,白眼直翻,抓着她的手腕死命拍打,踢腿挣扎。可徐菱的力气格外大,一丝喘息的余地也没给她留! 屋外徐夫人听着里头剧烈的动静,双眼发黑,急忙命人在外头踹门,那门如同被锁死了般,一时半会根本打不开。 今天如果顾婉被她掐死,大抵这次轮回就结束了,不存在嫁进来后被徐菱磨搓多年直至丧命的结局。 现下被谷小澈闹得那出神迹一干预,叠加在徐菱身上的怒气值简直是成数十倍暴增,时间点提前了很多。 封了县主就是有了位份,算是半个皇家的人,见到顾婉时全家都须参拜。 时刻不忘跟她攀比的徐菱,怎么可能容忍对方爬到自己头上,日日朝她行礼? 第129章 打你就打你,挑日子打你! 谷小澈从耳坠里抽身飞出,附到顾婉身躯上,飞快地活动了下手腕。 她掰开徐菱的胳膊,对准她的脸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徐菱捂着脸看她,一阵发懵。 谷小澈再次出掌,左右开弓,一连给她来了十来下,清脆的声音如狂风骤雨将至,又像冰雹哗啦啦地落下。 屋子里的耳光声再次响起,还有桌椅板凳摔倒和茶杯碎裂的声音,这次动静比先前更加激烈。 然后里头传出不知是少夫人还是小姐的尖叫声,锐利刺耳,听得众人头皮发麻,心头大震。 徐夫人忽然道:“且慢,你们下去。” 屋外一干小厮停下推门敲窗的动作,被她的目光摄住,不敢多言半句。 徐夫人让这些人停下,当然是已拿定主意。 她知道自己女儿一贯要强,爱刁难人。顾婉进门之后,她做得越好,徐菱便越是看她不顺眼。 这次顾婉受封的事,对她更是莫大的打击,反正传旨太监已去,除了家丁丫鬟,这院子里再无旁人。 徐菱心中怨气难消,怎么都无法畅快,索性已经动手了,不若就让顾婉挨了这回,让徐菱好好发泄一通! 只要不将人打死,等徐菱消了心中怨恨出来,就直接将她关到别院静养,与徐源他们隔开,直到她出嫁为止。 顾婉向来孝顺听话,又深爱她儿子。到时候徐源哄上几句,多陪陪她,顾婉回心转意不是难事。 “你敢打我?”徐菱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她的左半边腮帮子肿得老高,破皮之处锃光瓦亮,说话时都有呜咽之感。 这话问的,好像顾婉打她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谷小澈方才根本没用自己的力气,使得是顾婉本人的手劲,现在整个手掌都是酥酥麻麻的。 她按了按手掌,缓解着那份酸胀痛麻,不屑道:“打你怎地?” 徐菱仍是不敢相信,她动了动嘴唇,察觉到什么,突然张嘴哇地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 她怔怔望着地上那滩血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把她打成这样的人,怎会是一向温和绵软的顾婉! 徐菱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何不对,她的重点永远在于顾婉,而非自己被打惨了这个事实。 好似若是别人将她打成这般模样,她会自叹技不如人,或是见好就收。 徐菱在顾婉这里,从来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她只会变本加厉! 徐菱猛然反应过来之后,全然不顾此刻钗发凌乱衣裳不整,尖叫着就要扑上来将那一巴掌还给她。 谷小澈一面想着,这姑娘的嫉妒心为何竟然之重,不知到底造了什么孽,一面直接一个手刀,干脆利索地将人劈晕。 顾婉扶着徐菱出来时惊呆了一群人,他们以为第二次的耳光,依然是徐菱打少夫人来着。 她将昏过去的徐菱靠在徐夫人身边,冷冷道:“小姑晕过去了,母亲先照顾她一会,我敷完药即刻就来。” 她脸上青白红肿,比起徐菱好不了多少。 徐夫人愣愣地接过女儿,顾婉已回到房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门“砰”地一关。 徐夫人猛地一个激灵,见到自家女儿脸上的伤,赶紧让人带小姐下去休息。 她心中惶惶不安,方才的念头还未散去,可顾婉的反应和行为简直太过出人意料。 如果真得任由徐菱将她暴打一顿,顾婉会放过徐家吗,徐源真得能如她所想得那般,将她哄过来吗? 徐夫人忽然不敢再往下想,她见到回来的徐知县,仿若找到了倚靠般朝他奔过去,带着哭腔道:“老爷……” 徐源没想过就这么一小会,他爹和他才送了传旨太监离开,院子里头就空荡荡地寂静一片,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叫住自己贴身小厮,问过事情始末,心中咯噔一下,立时回房去看顾婉。 顾婉坐在镜子前发呆,像是在看自己脸上的伤。 她背对着自己,徐源走到她侧边,乍看之下,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不知道徐菱脸上的伤更惨,罕见地对顾婉起了一丝怜惜和心疼之意。 徐源皱着眉问她,“还好么?” 妹妹这次的确不识大体,太过任性。 顾婉刚刚受封,传旨的太监还未走远,此事若传到京中,徐家就完了!他的仕途前程,也将付诸东流! 顾婉的知觉她是有的,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谷小澈不知如何面对顾婉这位虚情假意的夫君,只“嗯”了一声。 方才之事她都看在眼中,徐源的担忧和惊惧也都看在眼中。 谷小澈没有顾婉那样的好脾性,一心想着赶紧去找徐菱,将这出匪夷所思的闹剧结束。 她将匣子里的伤药取出,在脸上敷了些,起身就要去往徐菱的房间。 徐源好似良心发现般,将她按在椅子上,不许她动弹。 他语气冰冷道:“你的伤还没好,菱儿那边就别去了!她丫鬟奴才一大堆自有人伺候,轮不到徐家的少夫人亲自动手。” 徐源正面对上顾婉的脸,现下是真的生气了! 顾婉嫁进府后,虽然受到了她们的不少为难,但顾家给她的嫁妆不少,顾婉也很会将养自己。一张小脸被她红红白白肌肤细滑,柔嫩得让他爱不释手。 那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五个手指头印高高肿起,狰狞可怖,若恢复得不好,毁容都有可能。 徐菱下手太狠,再重一分,顾婉的脸就该破相了! 说不定,她就是想这么干。 徐源目光阴沉地闪烁着。他一直都知道,徐菱嫉妒顾婉的好样貌,嫉妒得都快发疯了。 他想起那日在村里浅笑细语的女子,莲池旁含羞带怯的顾婉,心中喷涌着一股莫名的热意,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她去见徐菱。 谷小澈定定看了他一会,不知这位徐公子发什么疯,非要拦着她的去路。 她用力地将徐源的手掰开,一面疾步走向徐菱房间,一面呼喊莫炀。 莫炀师兄随叫随到,比徐源可靠多了,“师妹找我何事?” 谷小澈道:“若我解开徐菱的心结,此方世界将会如何?” 莫炀道:“你终于要动手了啊!其实徐菱一走,顾婉也不会再受折磨,两人会去投胎转世,这个世界会如一滴水那般蒸发掉,不复存在。” 谷小澈听罢放心许多,“我即刻前去徐菱跟顾婉的过往里,到时我们见机行事。” 莫炀道:“好嘞!” 谷小澈来到徐菱房中。 她还昏睡着,身边站着眉目深沉的徐知县,和连连抹泪的徐夫人。 徐夫人没想到她会来,怔愣片刻。 顾婉道:“此处有我在,娘和父亲先去歇息罢。” 怕他们不放心,她解释道:“小姑自幼与我结下小疙瘩,性子是任性要强了些,婉儿从未放在心上。” 第130章 白莲花与红蔷薇 顾婉又道,她现在身为徐家的媳妇,当然会为徐家考虑。今日之事,她不会多做计较,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徐知县脸色明显好转,徐夫人的眼泪也收了回去,望着她时,目光竟有几分感激,“那这里的事,就托付给你了。” 徐夫人平时那般嚣张跋扈,精干利落,一遇上大事则心狠手辣,当断则断,将好好的人往死里逼。 看来徐源那些腌臜事,没有被人揭穿,多半还是他自己和徐知县心思缜密,抹得干净。 房中剩下她和徐菱,谷小澈定了定神,在莫炀的帮助下,推开那扇关系两人前世的大门。 两个小姑娘磕磕绊绊地奔跑在山路上,后头追兵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口中叫嚷着让她们不许跑。 不跑才是傻子,但前方即是悬崖。 较大的那个姑娘,拉着小姑娘的手道:“月儿,你怕不怕?” 小姑娘分明带着畏惧,听见她的问话时,坚定道:“我不怕,有姐姐在,月儿哪里都敢去。” 大点的姑娘道:“好,我们一起!” 追兵赶上来时,眼见着两个小姑娘携手跳了下去,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 下方山崖云雾重重,崖壁陡峭,可想而知,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为首的人毫无动容,身旁的士兵小心地问:“首领你看这?”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他转身离去,再未追寻,一干士兵跟着他撤离。 云雾之下,悬崖横生出一棵枝干强壮的树,枝叶茂密如云,柔软厚实。两个小姑娘被大树缓冲过后,落在两块大石头旁。 两个老头从这经过,发现了她们。 “咦,这里怎么有两个小姑娘?” “好像是从上头落下来的。” “这运气,竟然正好落在树上,可见福泽深厚。” “还正好被我们遇到,更是有缘。” “哎呀少废话,救人救人!” 两名白须老头对视一眼,各自上前抱起一个。 即使有大树抵挡猛烈的冲击,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将她们幼小的碰撞得到处是伤。 尤其小的那个,额头上鲜血直流,脑后也肿了一大块。 还好他们来得及时。 “这仿佛,是皇室才有的标记。”抱起小姑娘的的那个老头,在她手腕间发现了一弯月牙。 另一个老头还在照料那个大点的姑娘,闻言道:“管它什么印记不印记的,就算是皇室的人,落到这也多半是被抛弃,不然,为啥不待在宫里头养尊处优?” 他甚觉有理,“也是。” 他俩都缺弟子继承衣钵,这下正好一人一个。 两名老者显然是此界的修炼者,在她看来修为尚浅,在凡人中已是很难得了,比起朱肇还要进益许多。 修道之人与寻常人当然大有不同,一个一百二十岁,一个一百三十岁,看上去就跟五六十岁似的,身形精干,动作利落。 这里头,年纪较大的那个姑娘是顾婉的前世,较小的那个则是徐菱。 入师门后,两名老者给她们改了名姓,一个叫牧荷,一个叫牧薇。 两人从相依为命的亲人,成为一对同门师姐妹。 两名老者虽是修炼者,那时的修为尚不算高,教她们练得当然不是入门道法,而是凡人的武功绝学。 他们本就是这世间的至强者,担心自己日后若是飞升或老去,无人可继承,刚好这对姐妹从天而降。 牧薇在山谷中长到十五岁时,牧荷已出落得如水中风荷般亭亭玉立。 她常年一身白衣,肤光胜雪,举止间如出水芙蓉般优雅端庄,但如此清秀动人的女子,出手却是无比狠辣。 牧荷手中长剑出鞘,对方必亡,无一例外。 而牧薇,则是一身红衣,娇艳妩媚,风流多情恰似含露蔷薇。 与牧荷习惯直接一刀了断不同,她更倾向于慢慢将人折磨致死,名声更为恶劣。 “如今学成,你们可以下山了,记住学武初心本在惩恶扬善,万不可仗势欺人,引来杀戮。” 两位姑娘齐声道:“弟子领命!” 山谷无外路可通,两人学成以后,飞行峭壁时如履平地,轻松来到当时摔落的山顶。 牧荷问:“师妹,你此番下山,想要做什么?” 山中时日虽然苦累,牧荷却十分喜欢那样的宁静。可师父显然是想让她们出门历练一番,不可能一直住在山谷中。 这不是师姐妹头次出山,但却是两人正式入到红尘。 学武未成之时,她们曾出门闯荡,在江湖中已然有了些名声,独自行走,应当不难。 牧薇看了看手臂印记,满目认真道:“我想去找家人。” 这样明显的印记,只要有心去查,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线索。 她并非想一心认回家人,只是问问他们,当年为何抛弃自己。 牧薇自醒来之后,丢了几岁之前的记忆,只有牧荷陪在在她身边。 她说,她是她的姐姐。 初时,牧薇还信着她的话,后来发现自己同她容貌并无相似,方才知道,那不过是她编来哄自己的。 牧荷犹豫道:“不找不行么?” 牧薇坚定地摇头。她数年来执着于此事,若不知晓前因后果,便不得安宁。 牧薇骨子里是很骄傲的女子,若是当年,她的确是被亲生父母抛弃,她会当这世间不再有亲人,自此孑然一身。 若不是,她一定要找到害得她少时离家,饱受骨肉分离之苦的仇人。 牧荷为她眼中坚定所惊,温柔道:“好,师姐祝你一切顺利。” 牧薇没想到她会离开,“师姐不随我一道么?” 牧荷笑容有几分羞涩,“白宸在等我。” 白家堡的少主白宸,在江湖上名气甚大,一手暗器和雪花剑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可谓名震江湖。 两年前,白宸和牧荷因追同一个采花贼相遇。 那时的牧荷是女扮男装,双方都误将对方当成贼人,拼了个你死我活。 直至牧薇出现,朝她喊了一声“师姐”,白宸才收了剑,惊道:“你是女子?” 牧荷淡然一笑,数次交手下来,她早已看出对方不是采花贼,只是在陪他玩耍过招罢了。 牧薇后来明白,或许师姐那时并不是在跟他玩耍,而是在刻意吸引白宸的注意。 否则,她不会每次见他时,都以一身男装出现,若早日揭穿了女子身份,白宸就会立即知道,她不是他要找的人。 那名采花贼,早就被她捆起来藏在了某个地方。 牧荷被师妹这一嗓子戳穿身份之后,将那人送交了官府,并未给白宸留下姓名。 但毫无疑问,白宸心里已留下了她的身影。 两人再见时,牧荷以一身白衣出现在他面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宛如荷花仙子,温婉动人,又秀丽清高。 白宸怔怔地望着她,一时竟忘了言语。 第131章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正是那次之后,白宸对牧荷一见倾心,往后牧荷每逢出现在江湖上,对方总像影子似的黏上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的用意,不言而喻。 衣袂飘飘的白衣公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与同样喜爱穿白衣的牧荷,正是江湖人士口中极为相配的一对。 牧薇压下心中黯然,面上浮起戏谑之意,“既如此,师妹就不打扰师姐跟情郎双宿双飞了,你们大婚时,莫忘了请帖有我一份。” 牧荷笑道:“这个自然。” 师姐妹就此分道扬镳。 牧薇顺着月牙印记,用尽各种办法去查,两位师父在世间的名声早已褪去,毫无尘缘,她和牧荷看似有宗门可依,实则都是单打独斗。 牧荷与白宸的名气在江湖上也越来越大,并称为白衣双壁,受到无数侠客们的赞赏与祝福。 众人都道,想必白家堡已是好事将近。 牧薇将对那人的情思都深藏,仿若从未见过白宸一般,也没有再去找牧荷,以免打扰到那对眷侣。 她四处接悬赏任务,积攒身家,三年之后,终于攒够万两赏金,请动天下第一暗探,帮她寻找身世。 那人只用了短短半月,就找到牧薇手臂上的印记,正是出自皇宫。 扮成舞姬混入宫中,终于查明自己身世。 原来她竟是龙霄国的公主,皇后亲生的嫡公主,幼时不慎被叛臣掳走,才被迫与家人分别十余年。 那些叛党不但劫走了她,还对如今的龙霄国虎视眈眈,时刻盯着皇帝的宝座。 每年,宫内都会发生数十起刺杀案件,她的母后和兄长也是因此丧命。 牧薇与亲人相认之后,被册为本朝最尊贵的公主,誓要铲除乱臣贼子,还江山一片安宁。 她给牧荷捎去一封书信,告知她自己已找到家人,邀她和白宸来皇宫做客游玩,却许久没能收到对方的回信。 派去白家堡的人说,白家少主已经许久没回去了,白家没有旁的姑娘住进去,只有老爷和他的几位夫人姨娘。 牧薇沉浸在找回家人的喜悦里,猜想或许是她跟白宸感情太好,忘却世事,才没能及时回信,于是转身投入平叛之事。 牧薇武艺高强,英勇善战不输男儿,数次大破敌军,深得圣上喜爱。 皇帝在她又一次斩下敌军首领的头颅时,为她指了一门婚事。 对方是当朝太师之子,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是她见过的男子之中,少有能跟她过招的人。 白宸的身影偶尔还会在梦中浮现,牧薇告诉自己一定要放下。她诚挚地祝福那两人,希望他们早日成婚。 反贼来得比想象中更为迅猛,皇城附近突然出现一股不知从何处纠集的大军,他们来势汹汹,像经过数年积蓄一朝爆发,未至两月,兵临皇城。 牧薇武艺再高,难抵挡千军万马,此时皇族子逃亡流窜者数不胜数,皇帝被派送到安全得地方,唯有她和数位将军坚持守城。 牧薇心底焦急,给牧荷发了一封又一封书信,白家堡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若能振臂高呼清君侧,定有无数英雄好汉响应,皇室之危或可解除。 可她没想到,那日在城门之上,居然见到了早已销声匿迹的两人。 牧薇眼睁睁看着,一直盼望来施以援手的师姐和白宸自马车中下来,夫妻二人平静地望着她。 师姐挽着妇人发髻,显然她同白宸成亲多时。 牧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为何站在敌营,又为何在成亲时,并未告诉她。 她们明明说好的呀! 牧薇望着他们背后数万严整有序的军队,想起离别那日,师姐犹豫的神色,忽而陷入自嘲。 是了。 若是这场叛乱,从头到尾师姐都是知晓的,怎会将成亲之事和白家堡的近况告知于她? 牧薇每次发出去的书信,分明是在告诉她己方动向。更甚者,先前数十次战役的胜利,或许不过是她们抛出来的诱饵。 他们给她画出了一个圈子,让她沉浸在自以为是的胜利之中。今天或许是最后的对决,一直欺瞒她的两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牧荷在城墙下方看着她,目光里是熟悉的疼惜怜爱,她的声音依然清亮,神态带着一抹柔弱之色。 “薇儿,皇室气数已尽,昏君暴虐无道,早该被推翻了。你先下来,日后,师姐再同你说好么?” 一侧的白宸揽过她的肩膀,似是在轻声安慰。 牧薇此刻是前所未有的镇定,讥讽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皇室的人。” 明知她多年来苦苦追寻自己身世,她也不愿告诉说出真相,只是眼看着她在江湖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漂泊无依,去接那些濒临死亡的危险任务。 好几次,牧薇都差点活不下去,支撑她度过那段日子的,是对亲情的渴望,和与牧荷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她不能死,她要活着,找到自己的家人,再见师姐和师父一面。 牧薇的目光落在她身侧的白宸身上,心中一动,白家堡同反贼勾结的时间,怕是比她想象中得更早。 那些回信,分明是给她刻意营造出一种错觉。 牧薇想起害得自己和家人分离多年的仇人,她本应在入宫以后将对方找出来,将此大仇报了。可惜被叛军的事分散了精力,对方的踪迹仍是一无所获。 想起自己莫名丢了五岁之前的记忆,加上牧荷与白宸此刻出现,她冷笑一声道:“你还是不愿说出当年,为何我会与你一同坠入悬崖吗?” 牧荷捧着脸泣不成声。 她爹是龙霄国的前太师,多年为官清廉公正,善恶分明,却被人诬陷通敌叛国。 龙霄国的皇帝的确昏庸,嫉妒太师掌权多年,丝毫不容旁人分辩,将牧荷全家诛尽。 只是那些人没想到,太师的小孙女历来最是顽皮,喜欢跟家里人躲猫猫,在府里挖了好几处地洞,条条隧道钻得门清。 官兵来得时候,她正好又闹脾气,藏到了假山下的地道里,而地道通往府外的一处寺庙,唯有她和她爹知道。 小丫头做惯了此类行为,在里头囤了糕点干粮和水之类,待个几天不成问题。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寻常爱玩的小游戏,救了她一命。 官兵遍寻她无果,认为太师的孙女已被乱党救走,将太师府全部封锁。 牧荷从地道里爬出,眼见往昔无比熟悉的家中一片凌乱狼藉,惊惧之下,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从另一头爬出府外,去到了没有地方可去,在寺庙的香火案桌躲了好些日子,饿了就悄悄偷庙里的供果吃。 奇怪的是,庙里的小沙弥们看到她,也当没看见一样,完全自顾自念经。 第132章 你若安好,那还得了 长大后,牧荷才明白,那处寺庙的主持正是她的一位叔伯,地道本就是父亲和祖父为家中留下的最后一线生机。 出家人不问世俗,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出手相助,于是在寺中劝诫众僧,不准驱赶乞丐。 牧荷一直在寺庙里躲躲藏藏,直到那日,她见到抱着公主来上香的皇后。 皇室中人上香,本不应该来到此处,还这般低调隐藏。但自太师被满门抄斩,皇后就开始夜夜梦魇,不知是否因母女连心之故,小公主也大病了一场。 皇后当年初见皇帝正是在这寺庙之中,那时皇帝与太师还是一对明主贤臣,时常来太师府中小坐。 对着神明,人大抵总是会忍不住吐露一些东西。 这般惊惶,太师之事显然与皇后有关。 牧荷藏在案桌下,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 皇后虽然没有直接下手,却因想保全家族势力,没有站出来指认背后之人,反而助凶手销毁罪证,间接害得她家破人亡。 牧荷紧咬双唇,尽力不让自己落泪,目光移到一旁妇人手中抱着的那位小公主身上。 小公主只比她小两岁,依然天真无邪,正在乳娘怀里睡着。 太师府未败落之前,牧荷也是身份高贵的官家千金,偶尔会出入宫廷,与小公主见过几次面。 两人感情甚好,小公主有时在私底下,还会叫她姐姐。 她往后的人生,依然会是锦衣玉食,万人追捧。而自己,在短短几日内失去了一切,尝过世间百味。 于是,牧荷趁她们在寺庙休息时,摸进公主休息的房间,趁机带走了她。 小公主以为姐姐要带她出去玩,满面兴奋地跟着走了。 牧荷望向她时,眼底含着怨毒之色。 她已经没有家人了,皇帝杀了她全家,用一个女儿来换,不算过分? 许是那些人根本不曾想到,会有人出于这般的想法带走小公主。公主失踪之后,皇室的人将整个寺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半点踪迹。 牧荷带着小公主先躲回地道,告诉她,皇宫里有个妃子派了杀手来杀她,小公主深信不疑,一路乖顺地没有抱怨。 后来两人被侍卫首领一路追赶,逼上高崖,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力量终究是太过渺小。 牧荷看了一眼牵着的小人儿,目光悲凉,又隐隐有些快意,“月儿,你怕不怕?” 小公主名为祈月,她出生那日正是中秋。 她察觉到牧荷身上的忧愁,安慰道:“月儿不怕。” 牧荷握了握她的小手,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她没有能力报仇,也不可能与皇家的人对抗到底,已不愿独自苟活于世。 既然不怕,就跟姐姐一同赴死罢。 牧薇从未想过,从小到大最为信任的师姐,自己当做唯一亲人的牧荷,竟然一直在欺骗她。 她望向白宸,他听完这一切后,仍然无动于衷,仿佛早就知道,牧荷所做的一切。 站在牧薇的立场,不难猜想,白家才是那个真正的通敌叛国之人,也是联合皇后扳倒太师的幕后凶手。 牧薇已知晓,这些叛党是与前朝余孽有关,离间皇帝与太师,本就是想逼太师跟他们站在同一阵营。 不难猜到从前,白宸为何对牧荷穷追不舍。 或许连相遇,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两人都是从那处山崖掉落下去,只要有心,何愁找不到人? 此刻牧荷脸上满是愧疚自责,望着她时,越发柔弱惹人怜爱。白宸看着身边的妻子,目光似有疼惜之意。 牧薇忽而觉得这一幕很是讽刺。 这样自小就心机深沉,谎话连篇的女子,白宸竟将对方捧在掌心,视若珍宝。 就不怕有一天,牧荷将账都算到她头上? 牧薇满腔恨意,只觉从前瞎了眼。 今日之后,王城破。白家的人复国成功,牧荷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王后。 而她,失去家人,失去身份,沦为天地间一只孤鸿。 城下密密麻麻的大军排列整齐,牧薇不顾身边大臣的阻拦,站上了墙头。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二人身上。 事到如今,牧薇已然看清,她的父皇看似对她千娇万宠,实则不过是因自知大位不保,而她比男子更为出色,想笼络住她的心,让自己为皇室卖命。 皇帝给她指的那名未婚夫婿,她根本没喜欢过对方。 那人是什么样的品行,牧薇早已知晓,不过借着他的虚情假意,填补心头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皇帝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否则他怎会不知道,他选得那个夫婿,看似家世显赫,文韬武略,实则道德败坏,心思恶毒。 他手底下已经弄死过数名幼女,其心性之残忍,可见一斑。 大军未来之前,皇帝就携宠妃和心爱的儿女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她一个公主,拖着牧荷他们,为自己留下逃生的机会。 他成功了。 牧荷果真没能立刻下手,给了他们时间。 “牧荷,我发誓。” 牧薇的声音随风飘散到各处,她用尽全部内力,城墙下几百米之内的将士,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此后凡你所有,我必然抢夺,凡你高出我之物,皆被我踩于脚下。” 她的眼眸,深邃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你生生世世,永远,不可高于我。” 她的母后是死在白家人手中,从前是她亏欠了牧荷,在太师家破人亡后,没能找到她的下落,令她颠沛流离。 这一切的源头,本不该在她母后身上。 牧荷认贼为亲,覆灭家国,怎能容她安享荣华? 于凡人而言,这样的诅咒无异于死前撂下狠话,自是不可能应验。 可坏就坏在,她们自小呆着的山谷,乃是灵气所聚之地。 那两位修炼者虽未飞升,山中却含了无数道法,是以,牧荷跟牧薇身上总带着一股常人没有的气质。 江湖人士皆以为是两位仙女的气度使然,谁也不曾看出,那些乃是道法加身,才会有的飘渺之感。 而牧薇在山中学武时,翻阅师父藏书,刚好看到过一种诅咒之法。 以血肉为祭,换心中所求。 她连尸骨,都没能留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化为风中粉末,消失得毫无痕迹。 自牧薇从城墙上跃下的那一刻起,诅咒即刻应验,牧荷的命运同她紧紧纠缠。 如她所说那般,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王城破后,白家的人入住皇宫,白宸成为太子,牧荷则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牧薇临死前的誓言,起初并没有人放在心上。然而在牧薇过往的衣物被她亲自埋葬,树成衣冠冢后,牧荷就一病不起。 那时牧荷身怀有孕,在皇宫里被宫女太监精心地侍奉养育着,太医日日调理,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第133章 是真得恶毒 牧荷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牧薇临死前那充满仇恨的目光,似是在说凭什么我死了,你还活着。 你决不能过得比我好。 白宸担忧她腹中孩子,多方寻找之下,终于请到一位据说很有些道行的术士,来给牧荷看病。 待那术士讲出缘由,他们方才明白,将一个人彻彻底底踩在脚下,永无翻身之可能,是一个多么恶毒的诅咒。 牧薇死了,牧荷却还活着,这已算是违背诅咒。 纵然牧荷是尊贵的太子妃,享受到的每一分荣华和快乐,都会变成病痛缠在她身上,直至死去。 她得到的越多,就会反噬得越厉害。 白宸问术士可有解法,那人只是摇了摇头。 牧荷的孕期过得极为痛苦,每日生不如死,皇宫中不敢有人再对太子妃好,听闻她身上被人下了诅咒,一时避如蛇蝎。 皇帝更是撤去了她的太子妃之位,命白宸再娶身份高贵的世家之女为妃,不可与这等无福之女再有瓜葛。 白宸有了新人在侧,又是太子,时常帮着处理国事,渐渐地将她抛在了脑后。 新进的侧妃等人根本不屑与牧荷争斗,任由她在自个寝宫里被人欺凌践踏,只要孩子还在,死不了就成。 牧荷没能熬到孩子出生,已禁受不住这般折磨,死前太医如何挽救,也没能保住那个孩子。 自那一世起,牧薇投胎成为徐菱,牧荷投胎成为顾婉。两人第一次见面,徐菱就感觉到,自己对她有种刻骨铭心的恨意。 第二世里,两姐妹的命运同样凄惨,顾婉命运坎坷,徐菱孑然一身。 因牧薇死后怨恨仍然未能消除,终于沉沦在江河苦道,连带着顾婉陪她一起在苦海挣扎,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第二世里,她被徐菱折磨得种种场景。 徐菱为何处处容不下顾婉,见不得顾婉比她好上哪怕丁点,原因就在于那个诅咒。 谷小澈看罢前因后果,甚是不解。 似牧薇一般落入山河道之人,数不胜数,龙霄皇族的确残暴无能,气数已尽,牧薇在助其反杀义军之时,已犯下罪孽无数。 太乙弟子救苦,也不是盲目去救得,牧薇的罪孽还有千年方可消除,时间未到,师父为何派她来此处救人? 何况妖魔横行,太乙弟子救无辜枉死者还来不及,本就人手不够。 莫炀轻咳一声,尴尬道:“那自是,有些缘由。” 原来牧荷与牧薇的两位师父已修炼成仙,说到底这诅咒之事,还同他们将两位姑娘带到山谷有关。若非山中灵气和他们日月累积的道法加持,牧薇临死之言,根本不可能这般灵验。 牧薇的诅咒可说与他们脱不了干系,甚至牵连到二仙的修行之途,一日不除,因果难消。 谷小澈恍然大悟,笑容瞬间变得贼兮兮,“既非分内之事,我能否要求减刑?” 她每天都在想着如何减刑…… 莫炀正色道:“我已同师父汇报过,师妹的劫难不可免除,因为你造成的影响过于恶劣,而且牵连的范围,除了大片凡人,还有神仙。” 谷小澈微叹。 就知道,她犯下的错都是大错,师父绝不可能轻易放过。 莫炀见她失望至极,忍不住安慰道:“牧薇的怨恨,师妹可有法化解?” 其实这些无非是小女子的心思,莫炀自问不是很懂,两个姑娘家之间,为何能有这般大的仇恨。 小师妹出马正合适。 太乙弟子中的女弟子寥寥无几,唯有的那几个,更是彪悍粗犷到不行,绝非心思细腻之人,打起架来,比他们这些男修还要凶残,简直阔怕。 不是没有尝试过让她们来做,几人给出的答案一模一样,直接动手,打到徐菱哭爹叫娘不得不服。 大抵正如谷小澈现在这般,将徐菱揍得鼻青脸肿。 以暴制暴固然痛快一时,怨气不得化解,总是无法根治。 小师妹虽然打起架来也很凶残,胜在听话乖软好忽悠,心思灵透会转弯。比如今天这场架,若是交给十师妹或十六师妹,那徐菱的下场- 莫炀打了个寒噤,不敢想不敢想。 谷小澈要求被拒,有气无力地答,“有啊!” 徐菱虽然对顾婉抱着极大的恶意,但她还记得徐源带她见众人那回,从她口中所言和前世的为人来看,牧薇从根上不算歪,勉勉强强能试试掰正叭。 莫炀大喜道:“那一切就托付给你了,有事叫我!” 谷小澈微微一颤,回神后仍旧坐在徐菱榻前。 她睡着时褪去了狰狞和凶狠,面容极为恬淡平静。 过去的牧薇,本是嫉恶如仇敢爱敢恨的女子。 她为了成全师姐和白宸,可以将一份情意放在心底多年,而不被那二人发觉,也不轻易打扰。 后来是恨极他们夫妻,才会发下那样的誓言。被第一眼见到的心上人和最亲近的师姐联手欺骗和背叛,谁也无法忍受。 大军压城,她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结果,这种感觉就像…… 就像什么呢? 她按了按眉心,许是顾婉近日过于劳累,今天又格外耗神,谷小澈的脑袋瓜产生了一丝钝痛。 徐菱醒来时,正见顾婉坐在她身前,手肘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儿。 她满面平静,这情景仿佛格外熟悉,心中不由生出一点柔软。 可想起对方是县主,享受朝廷俸禄,品阶更是比她爹都高,那点柔软便立时化为恨意。 徐菱眼中柔和的光芒转瞬即逝,从榻上坐起身来,一把将顾婉推倒在地上。 她想起来了,一向柔弱的顾婉给了她好几个耳光。那样大的力气,根本不像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柔弱模样! 徐菱心中冷笑,平日对她的欺压,看着是不介意,其实都闷在心里罢? 今儿顾婉个封了县主,终于不用顾忌什么,忍不住露出了真面目。 谷小澈其实早醒了,只是装作还在打盹儿,这一摔,立时“哎哟”一声。 声音软绵绵地,听上去没什么力气,也并不如何痛苦。 她揉着惺忪的眼,似是困极,打了个哈欠道:“你醒啦!” 顾婉的语气轻轻软软,还带着一点儿撒娇的意味。徐菱顿了顿,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县主的身份可尊贵着,我的房间过于简陋,容不得你这般光华高贵的人物,请立刻离开!” 谷小澈若不知晓那些事便罢了,只当她是赤裸裸的嫉妒和挑衅,而今知道了,看向徐菱的目光,不由多了一丝别的意味。 怎么看,牧薇都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傲娇,而牧荷这朵纯净优雅的白莲花,其实是白切黑。 牧薇曾经那样真心地对待过师姐,又爱过白宸,若没有前期刻骨的爱意,后来就不会有那么大的仇恨。 第134章 浪子回头,冤家聚首 她同时爱他们两个,一朝被骗,也只会发下“你就是不能过得比我好,不然我弄死你”这样的诅咒。 有点变态,还有点可爱。 牧荷的心思本来就不光明磊落。她见了玉雪白净的小公主,就想让她落得同自己一样颠沛流离,将仇人之女当成亲妹一般去照顾,还瞒着她身世。 若非牧薇手腕的月牙印记过于明显,在牧薇摔下山崖丢失记忆以后,牧荷完全可以将她培养成弑父的工具。 牧荷终究还是爱着这个妹妹,即使到最后的时刻,也为她全了一份体面。 这份姐妹情谊,倒是令人颇为动容。 谷小澈压下心头莫名腾起的怪异之感,伤心道:“妹妹为何这样说我,难道我在外是县主,在家中就不是你的嫂子和徐家的少夫人了么?” 没有退婚之事,她们本该是极好的一对姑嫂。徐菱若是脱离徐家去了顾家,以顾家的家风,未必不能将她的歪念给纠正过来。 谷小澈柔柔弱弱地道:“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我从未想过以后用县主的名头压你,或者是压倒徐家的任何一人,守在这里,只是关心你的身体。” 一同长大这个场景,明显不符她们这世的境遇。可徐菱丝毫不觉此话有异,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和顾婉就是一同长大,相识多年。 徐菱心中那阵莫名的柔软又起。 她不再多言,掀开被子下了榻,来到镜前,看自己额角那道伤疤。 谷小澈不怕死地靠近她,轻声道:“妹妹生得瑰丽动人,若是留了疤可不好看,我这有大哥带回的药,据说消除疤痕最是管用,不如试试?” 徐菱微微眯眼,像是在判断她这话是真是假,最后推拒道:“你还是先管管自己那张脸罢,若是留了疤痕,我大哥肯定休了你另娶,绝不会再对你好。” 谷小澈自动忽略她话中的恶毒和讽刺,认真地点头道:“这样也好,我先试过,看看效果,如果好用再拿给妹妹,万一无用,或是起了反作用,不必再多一个人受罪。” 徐菱立时什么发作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瞪了镜子里的顾婉一眼。 受封那日的闹剧,似乎并未给徐家蒙上阴影,徐源察觉到姑嫂二人之间有种诡异而和谐的氛围。 从前的徐菱对顾婉不冷不热,有事出言讥讽,无事找茬狠作。自那日之后,徐菱像是被顾婉那狠狠的几巴掌吓到,终于晓得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对她的态度比之前好了一点。 也只是那么一点而已,具体体现在,小姑不再没事找顾婉的麻烦上。 家宅一宁,徐源顿时轻松不少,之前徐菱发的那次疯,的确是让他恼怒不已。 惊悸之下,徐源想起顾婉已是县主,即便比起郡主公主等差上一截,但至少被当今圣上看在了眼中。 顾婉本身就对他很有好感,若他能好好掌控顾婉,以后的好日子可不就来了么? 于是近日,徐府悄悄起了某种变化。 顾婉枕着徐源的手臂,同他说着悄悄话,“不知为何,娘近日将府中丫鬟清理出去大半,现在手边的人都不够使了,什么时候能再补回来几个。” 她不像宦官人家养大的姑娘,自小有丫头服侍和嬷嬷照料,嫁入徐家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圣上虽给了封赏,也未赐下奴婢等,故而顾婉手头用的都是徐家的人,即使封了县主,也没自个出去再采买几个丫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徐家是徐夫人在当家,又不是分开住,尚且没那个必要。 顾婉睡意上来,仍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说话时鼻音有点儿重,软软糯糯地像在撒娇。 这些天,她察觉出自己身体好像有哪里不对,极易困倦,容易走神,等回过神来,往往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人护着,总觉得不习惯。 徐源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心虚,“娘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兴许那些丫鬟犯了不该犯的忌讳,再者徐府的丫鬟有许多不是卖身的,同一批进来,算起来她们也到了年纪,该嫁人了。” 顾婉揽着夫君的脖子,撒娇道:“还是赶紧将人手补上,这几回我跟小姑出门,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发髻也梳得不够好看,会被人笑话的。” “好。”徐源宠溺地抱着她,被顾婉粘得心都快化成一汪池水。 自己从前怎就瞎了眼,被那些空有美貌一心攀附的低贱丫头迷了心,白白错过这些动人的温柔小意。 顾婉这般的姑娘,身家清白尊贵,又一心恋慕他,娘家还能为他带来不少助力,才是最适合他的。 幸而徐菱整个人跟开了窍似的不在难为顾婉,娘也无甚话好说。徐源想,他也该长点志气,早日往正途上走。 他一直知道,自己从前干得那些事,不是正经人家子弟该有的行为,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再者,有他爹的影响在,等他意识过来这样是不对的时候,已经很难抽身。 顾婉嫁进来并不久,他倒没再碰那些丫鬟,现在,一切应该还来得及。 徐源在顾家入京之后,越发看清自己家中是何境况。秋试近在眼前,他该收心了。 徐源道:“婉儿,接下来为夫可能要忙一段时日,你若是无聊,就去找菱儿陪着,在城里或是郊外去逛逛,注意安全。” 顾婉之前尽量忍让小姑,自打过她之后,对她再不似先前那般畏惧,反而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跃跃欲试。 她笑道:“我晓得的,夫君辛苦,莫要太过劳累。” 顾婉说做就做,今日拉着徐菱出去买镯子胭脂,明日跟她出去郊游踏青,令她惊讶的是,徐菱竟有功夫在身上。 徐菱的身手从未在人前暴露过,从前只是用那些细碎的功夫磨搓她,真要动起手来…… 顾婉看了眼地上嗷嗷乱叫的小混混,忍不住捂眼。 徐菱拍拍手上尘土,不屑道:“敢在县太爷家头上动土,本姑娘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骨子里,她还是那个行侠仗义除恶扶弱的牧薇。 “小姑,今日谢谢你。”顾婉跟她在一家酒楼用饭,替她斟了一杯茶。 徐菱被这称呼膈应住,端着饭碗的手重重一放,没好气道:“听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叫徐菱,小名念薇,叫我菱儿或念薇都可。” 潜意识里,牧薇还是排斥着师姐妹之间出现第三个人,或是有其它关系。 “念薇……”顾婉轻轻复述这名字。 她总觉得,还是小名叫上去更顺口些,不由唤道:“薇儿。” 徐菱手中筷子又是一顿,到底没再纠正她的称呼。 第135章 解她平生风月 “薇儿,我近日总觉得身子不爽快,你,你陪我买些药罢。”顾婉蹙着眉道,一见到桌子上某几样菜,她就直犯头晕恶心。 顾婉的耳坠轻轻晃了晃。 谷小澈:你这是怀上了哦亲! 徐菱放下碗筷,眉头皱得紧紧地,“怎么回事,哥哥他不管吗?” 顾婉道:“秋试在即,我不想让他分心。” 徐菱耐着性子陪她去看病,不出意外,顾婉怀孕已有两月了。 这下徐家众人惊喜不已,徐源百忙之中尽量会抽出空来多多陪她,不过都被顾婉推回书房去,让他继续用功。 姑嫂二人看似和平相处,顾婉却不知,这些日子以来,徐菱过得有多挣扎。 怨念未消,诅咒未除。她日日在对顾婉的嫉妒怨恨与心软疼惜之中,来回反复,有时甚至会生出可怕的念头,想将顾婉腹中的孩子给弄掉。 她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第三个人。 显然那诅咒影响到的不止是牧荷,还有牧薇自己。 这回顾婉在她之前,先一步嫁得了如意郎君,徐源先前不是个好东西,顾婉反而得保平安,可这些日子他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奋发图强,大有往正道上走的架势。 现在顾婉又怀了孕,成了徐家的红人,连自己这个妹妹,对她也是真心恭喜。 徐菱觉得,自己的意念好似被生生撕成两半,一半真心为顾婉的体贴与关怀感动,视她为家人,一半不受控制地嫉妒她各方面比自己高出大截,只要看到顾婉就会满心怨愤,莫名其妙的邪火窜出来,好似在燃烧着她的心口。 徐菱被这仇恨与敌意折磨得夜夜不得安宁,与顾婉行走在小桥上或莲池边,无数次腾起将她推入水中,不如让顾婉就这么死了的念头。 徐菱意识到自己总被这股思绪干扰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中了邪,几经犹豫之下,终于悄悄去了城外那家香火不甚鼎盛的道观。 若再不消除此念,徐菱怕有朝一日顾婉会死在她手上,搞不好还是一尸两命。 她跪在蒲团上,虔诚地问,“敢问道长,此念因何而起?” 道长青髯黑眉,将手中长长的拂尘一甩,“前缘已定,此事自有贵人相助,姑娘勿要心急。” 徐菱道:“贵人何时出现?” 道长不再多言,只将一枝沾满晨露的莲花放入她手中。 徐菱想起顾婉那个一笑生莲的故事。 仿佛一切都是起于那个小小的村庄,莲花村。 徐菱道,这几日她闷得慌,想在郊外住几天,从前的顾家小院已是人去楼空,顾婉深信不疑,将家中钥匙给了她。 顾家父子回来后,小院自然不像从前那般简陋,顾婉同徐源成亲以后,拿出部分嫁妆将院子好好修葺了一番,建成清幽雅致的阁楼模样。 远远可见,青白色的鹅卵石自小路铺到门前,绕着屋外沟渠一圈。院前高墙青瓦,花朵缀满枝头,后院则种了大片果树。 此处盛夏亦不觉热,又距看莲花的地方近,顾婉建它时,就是为避暑做打算。 徐菱在顾家老院等了十来日,终于见到道长口中所说的贵人。 谷小澈以牧荷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徐菱端详了半晌,觉得对方的模样很是熟悉,但清醒的理智告诉她,自己从未见过她。 徐菱看着这一身白衣娇俏清雅的女子,道:“姑娘知道,我同顾婉的纠葛从何而起?” 谷小澈学着牧荷的模样,微微凝视着徐菱,想看她对前世之事还能记得多少。 那笑容看在徐菱眼中,格外刺目,脑中闷闷地钝痛,漫开无尽血色。 诅咒对她的作用,显然要大于对顾婉的,徐菱才是被折磨最深的那个人。 顾婉的每一生都是悲剧,徐菱则在山河道中受因果循环拷问的煎熬。若有违背,或是如近日这般偶尔清醒,就会陷入无尽的自我折磨。 过往很多次轮回中,在顾婉死后,徐菱不是将自己折磨至死,就是变得疯疯癫癫,难以分清虚幻还是现实。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世有谷小澈和莫炀的出现。 谷小澈没有说话,直将徐菱拉到院子里的石潭前。 小小的方潭长宽不过两尺,谷小澈在那水面轻轻一点,如镜般平滑的水面上忽然出现一幅画卷。 那是徐菱和顾婉的生生世世。她们纠葛过无数次,每一世或许有微小的变化,徐菱意识到或者意识不到,两人的结局都是一样凄惨。 谷小澈的手在水面上轻轻抚过,将那些过往尽数抹去,把进入徐菱前世记忆中时见到的一切起源,那些关于牧荷与牧薇的爱恨,一一给她看过。 徐菱冷嘲道:“这么说,本是她对不起我。” 她的面容忽然变得可怖而扭曲。 徐菱本以为是自己嫉妒心作祟,心中一直有愧于顾婉。 毕竟每一世的顾婉待徐菱都是那样好,自己却没来由地暗害对方,总是恨不得对方被踩进泥土,滚进地狱,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今日见到两人的从前,方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徐菱满怀恶意地想,若是再次面临那般境地,她一定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恨没能亲眼见到牧荷被那诅咒折磨的模样。 那样的她,一定好看极了。 谷小澈在此间没有法术,一切幻境都须借助师兄之力,她犹豫片刻,看了一眼身边透明的莫炀师兄。 他微微点头。 谷小澈的手指在徐菱额间一点,带她去看牧荷的世界。 徐菱只觉眼前一晃,置身于数道光芒折射的透明甬道,卷曲的境外是两个小小身影,一个是牧荷,一个是她。 谷小澈在镜面上划过一道如水纹似的痕迹,时间如小船般往后推去,来到牧薇与白宸相识的那段时光。 有了牧薇记忆的徐菱认得,那是白宸的爹,未来的皇帝。 白堡主听着手下汇报的消息,眼神放亮,“你确定那名女子手腕上,真有皇族印记?” 白宸背对着他父亲,声音如暗牢中的滴水声那般清晰可闻,“错不了,师姐妹一个是当年那位死去太师的女儿,另一个是皇家公主。” “太师清正廉洁半生,居然落得这般下场。皇室不得人心,已是存在不了多久。照为父的意思,你娶牧荷为妻,可堵天下攸攸之口,于我们的大计可有事半功倍之效。” 这一招不可谓不深谋远虑。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只要牧荷嫁入白家,过往白家那些叛党或通敌之事,更容易被掩盖过去。 “我明白的,父亲。”白宸如此答应着,回到自己书房。 他的桌上摆着一幅画像,那上头的女子,赫然是一身红衣明艳灼灼的牧薇。 第136章 感天动地姐妹情 他望着那画像上的人,目光带着些许冷意,口中喃喃道:“公主么?” 白宸怎会有她的画像? 徐菱此刻将自己代入牧薇的过往,怔怔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家同皇族隔着世仇,白宸虽在江湖上颇有盛名,骨子里并不是什么仁善之辈,他同牧薇那位未婚夫是一路人。从牧荷晚年的凄惨景象,和登基后妃嫔无数的结果中,已可窥见一二。 在白堡主对他的教养和熏陶下,白宸憎恨着皇家的每一个人。若没有他们夺走江山,自己本应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生下来就是荣华富贵,贵不可言,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堡主之子? 他入江湖闯荡,博取美名,去跟那些江湖人士打交道,只是想争取他们的支持,为来日做铺垫。 牧薇再竭力掩藏自己的心思,却也是没谈过恋爱的女儿家。她对他的情意,白宸如何会看不出来? 每次牧薇见到他时那闪躲的眼神,还有自以为躲在无人角落里,羡慕地看着他和牧荷两人卿卿我我的画面,全部被他捕捉到。 白宸一面尽力笼络着牧荷的心,另一面小心地维持着他在牧薇心里的美好,没断她的念想。 那些独自面对牧薇时,似有若无的含情目光,隔了帘幕似的欲擒故纵和刻意接近,或是偶尔不经意间回眸的一个笑容,无一不是白宸有心为之。 牧薇以为是自己单恋白宸,将无尽的情思苦苦压在心里,对师姐心上人动了念头,更是令她痛苦到自我唾弃。 而今,徐菱站在同牧荷无甚差别的旁观者立场来看,那时的牧薇自诩聪明,竟是如同傻子一般被人戏弄。 白宸想做什么,对他有所了解的牧荷早已看出。 他一边对她柔情蜜意,一边有意勾引牧薇,想看师姐妹为他吃醋也好,想玩弄牧薇的感情也好,种种举止无疑透露出,此人并非外表看上去的那般仁善。 牧荷不能同他断绝关系,她知道白家堡的野心。但当今皇室并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她还要为家人报仇。 牧荷将他的行为一一记在心中,恍若未见。 她和白宸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自己需要白家的势力报仇,白宸需要太师之女为自己立下好名声。 待来日皇室倾覆,白家若能得天下,那才是真正的快意! 但,她不愿让牧薇被白宸的表象骗了去。 牧薇渴望亲情,若是她发现害得她与家人的罪魁祸首是她,只会更加陷入白宸的魔掌。 于是她待白宸越发得好,获得白家堡众人一直称赞,白宸也迷恋在她的温柔和风情中,这对侠侣在江湖中人尽皆知,无人不赞一句天作之合。 白宸这般在意他的名声,自然不敢当着牧荷的面胡来,事已至此,他若变心,或是露出半点勾引其他女子的心思,只会鸡飞蛋打。 牧薇找到家人后,牧荷将寄过来的信笺看了一遍又一遍,全部小心地收起,不被白宸发觉。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里已有了白宸的骨肉,而今的她,在江湖上也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并不依附于白家。 飞鸟尽,良弓藏。白宸不是情深义重之如意郎君,那些表象底下有多丑恶,牧荷比谁都清楚。 白家的人,骨子里都刻着凉薄二字。 牧荷凭借着太师之后的身份,着意挑选那些对白宸有仇恨的人混入义军或侠士之中。来日即使他们登上帝王宝座,成为龙霄国的主人,牧荷自信白家的人也无法完全脱离掌控,任意妄为。 只要牧薇还在皇城,是皇家的公主又如何,假死脱身未尝不可,换了新的身份,她照样可以护着她。 牧荷未想过牧薇会以那般决绝的方式,在她面前自尽,还立下那般恶毒的诅咒,她最后连孩子也失去了,留着白家的人笑到最后。 那时牧薇已死,并不在意白家的结局。大仇得报,世间如此冰冷,还有何可值得留恋? 牧荷至死都不知,白家的人才是栽赃太师的凶手,若发现真相,或许无论如何也要拼着最后一口气,让他们不得好死。 徐菱不由上前一步,来到躺在榻上的奄奄一息的牧荷面前,她的脸上身上俱是汗水,孩子没能保住,身下被褥被染成一片刺目的鲜红。 牧荷死前,手中还紧紧握着从前牧薇寄给她的书信,明明剧痛让她脸色如纸般苍白,却是含笑而终。 徐菱伸出手去触碰牧荷的脸,穿过了对方身体。 她和牧荷本不在一个时空。 谷小澈微微一叹,“你实在是,不必怨恨于她。” 从白家堡的作为来看,白宸待牧薇的心思极尽阴险。他将皇族的仇恨尽数转移到了牧薇身上,想让她钟情于自己,变成任他磨蹉蹂躏的听话的宠物。 那些试探和勾引全被牧荷不动声色地挡下,她认为白宸根本配不上牧薇,师妹值得更好的人,但这一切,牧薇却不知道。 徐菱的声音有几分尖刻,“原来从前世起她就是这样隐忍的性格,两世为人还是同一个毛病,将话都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觉得一个人可以抗下所有。” 活该她几辈子都被她践踏。 谷小澈掏了掏耳朵,“哦,所以呢?” 徐菱转身直视着她,“你为何要来帮我解决此事,我们似乎并不相识。” 谷小澈道:“我是仙门弟子啊,至于为何来此,这要问你们那两位师父了!” 他们已经飞升成仙了呢! 徐菱眯起眼,道:“原来如此。” 四周的光芒渐渐消失,两人自甬道中出来,徐菱还在思索着什么。 谷小澈趁机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苦海有没有听说过?” 原来是苦海。 徐菱望着远处山川田野,这样美丽宁静的世界,居然只是苦海中一滴小小的水。 牧荷与牧薇就是在这样一滴渺小的水里,挣扎了无尽岁月。顾婉一直重复着她的悲惨结局,而徐菱每一世,都被自己的嫉妒心和怨愤折磨而死。 谷小澈悠悠道:“何必呢,你们姐妹这样钟灵毓秀的人儿,本该有属于各自幸福的人生。” 看看白宸,人家的心思虽然阴暗,最后还是如愿做了帝王,还没有皇后管着,后宫美人无数,也算是得到了他想要的荣华和权势,只是时间不长。 这大抵是帝王气运在庇佑着白家的人,只是帝王运浅,终是福薄啊。 白家为夺位撒下的那些谎言,和暗地里做过的龌龊事,在牧荷去世的数年之后,被她当初安插在军队中的人全部揭穿。 加之白宸他们本与外族有勾结,后期皇帝的所作所为,更是引起有识之士的反感,龙霄国的江山再次倾覆,十余年后,迎来了一位平民出身的新皇帝。 第137章 上来就找娘 “你是来渡我过苦海的么?”徐菱反应得很快。 “是!”她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徐菱道:“好,我有一个请求。” 诅咒并不难解,只是这要求…… 谷小澈一顿,看向身边的莫炀,见他点头,应道:“你说。” 徐菱道,她要今生的顾婉顺利生下孩子,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平安度过余生。下辈子投胎时,让她与牧荷分开,从此有缘再见。 来世,她要去白宸的转世身边,将上辈子她和牧荷的仇都报了。 莫炀:“……”真是记仇的女人啊! 不过姑娘你很上道嘛,将后事安排得妥妥的! 徐菱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一切会如她所愿,谷小澈的任务算是圆满结束。 她对师兄道:“师兄我可以走了么?” 谷小澈还没忘记,自己仍是灵体的模样,那凡人身躯还僵着呢,万一坏了可咋整,这劫难还度不度了! “当然。”莫炀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将手放到她身后。 他狠狠一推,谷小澈“啊”地叫喊一声,接着嗖嗖冷风刮了一阵,“咚”地落在地上。 还好她反应够快,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站好,不然这张脸就废了! 莫炀师兄微微怜悯又十分无情的声音传来,“师妹,这个世界里,师兄也帮不到你多少,你可能需要牺牲和奉献一下自己,师兄言尽于此。” 他说完后又飞快加了一句,颇有种生怕谷小澈回过味儿来揍他似的意味,“记着,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上看呢,你好自为之!” 谷小澈朝他声音的方向露出个鄙视的眼神。 就知道! 历练怎可能那么简单一次就过,师父给她出考卷,还要同时考好几个科目呢! 不过师兄方才的话是何意,什么叫她需要牺牲和奉献一下自己,做个任务,怎么还要用到奉献二字? 谷小澈在黑咕隆咚的走廊里摩挲着前行,不出意外,这个世界依然没有法力可用,又是一个需要赤手空拳自己闯的任务。 此刻正是人间夜半,黑灯瞎火。她脚下被什么绊倒,不由轻呼一声,“哎哟!” 谷小澈捂住嘴,不了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是谨慎为妙。她踢了踢那东西,觉出软乎乎地像是个人。 浓重的酒意和深沉的呼吸传来,这位仁兄睡得很死。 谷小澈蹑手蹑脚地想要离开,那人忽然抱着她的脚踝死抓着不放,嘟囔道:“娘……” 哈?这是哪家孩子这么熊,喝得烂醉就算了,还将她当成了亲娘? 谷小澈寻么到一点烛火的微光,过去将那灯芯挑亮,终于能看见周遭景象。 这仿佛是在谁的寝殿之中,空空荡荡,酒气飘得到处都是。 她想起方才那人的话,伸出两条胳膊仔细看过一遍,确定自己现在还是个年轻姑娘,不像生过孩子那种。 躺着的人却变本加厉,抱着她的小腿哭喊道:“娘,别走~” 谷小澈龇牙一笑。 不走是不可能的,她还没搞清状况,不能白白捡个儿子养。 手腕间的雪莲忽然微微颤动起来:“主人,往右看。” 谷小澈转头一瞧,黑暗里显出重默上仙淡淡的透明的轮廓。 他怎么又来了。 谷小澈小声问:“上仙你来啦?” “嗯。” “又来这出任务?”这么巧的吗。 “本座丢了东西在这。” 好叭,这个理由真是无比强大,她被说服了! 反正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上仙就有丢东西的毛病。 谷小澈问,“上仙这回丢的什么?” “身体。” “……” 本命法器都丢过了,丢个身体好像也不算什么哈? 下回他是不是会说,我丢了个人? 打住打住。 “那,你怎么办?”没了身体如何行动,他又不是灵体。 花草精怪修炼成仙,都有了自己的仙体和魂魄,现在出现在这的分明就是上仙的仙魂。也就是她来历非同一般才不会被吓到,换了凡人大概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谷小澈一边问他一边四处望着,此处像是个妃子的寝宫,不出意外,又是在皇宫这种地方。 “你以为我为何出现在此处?”重默说着往地上走去,透明的魂体层层落下,直至与那副身躯融为一体。 谷小澈嘴巴张成鸡蛋状。 有上仙入体,抓在她脚腕的手立时松了。 谷小澈连忙后退几步,狐疑的眸子盯着缓缓从地上起身的人。 这是上仙,还是原来那个找娘的孩子? 咦,不对,这分明是个成年男子嘛。 重默上仙,不,那名男子步履迟缓,摇了摇脑袋,似是感觉到头疼。 他摁了几处穴位,缓解着这副身躯的不适。 那人道:“过来。” 谷小澈松了口气。 这分明是上仙说话的习惯,简短,直接。 她忽然开心起来。这样的话,上仙可以随时在她身边配合,再不用担心被师父他们看到啦? 他来得可真是时候! 谷小澈朝他走过去,听见重默似乎低笑了声,不由抬头往上看。 这男子生得身材高大,几乎高出她半个头,面相庄严威武,眉心一点红印如刀尖刺破,像是满手血腥的杀戮者。 细看才发觉,他身后紫色祥云环绕,乃是此间帝王。 谷小澈有点接受不能,方才抱着她叫娘的,居然是位皇帝陛下? 重默忽然将她打横抱起,踉踉跄跄地往某个方向走去,口中嘟囔道:“你是朕的妃子,想往哪跑去?” 温热的身躯紧紧贴着,甚至能听见这人的心跳,谷小澈讶异地望着他。 上仙低垂的眼中一片清明,毫无醉意,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重默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 对,天上师父他们还看着呢! 谷小澈被他扔在龙榻上,不由自主地缩到一角,小心脏砰砰地跳着。 明知道这是上仙不是那凡人,还是忍不住惊惧恐慌。 靠,头顶有师父和师兄在,可知道这是上仙之后,她更加无法平静怎么办? 谷小澈将自个看得透透地,她本就对上仙抱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 这样下去还得了? 她这么想着冷不丁一抬头,上仙正在褪去那身满是酒气的龙袍。 长袍本就被那醉鬼扯得凌乱地大敞着,遮得不甚严实,这下露得更多了。 谷小澈捂眼,不看不看,保护孩子纯净干净的心灵。 重默将龙袍扯下后,往她的方向一栽,不动了。 谷小澈爬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嗯,还活着。 她用两只爪子将上仙给扒拉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回想着方才他说过的话。 这副身躯的主人是皇帝,她的身份大约是他的某个妃子。 他定然没睡,方才是掩人耳目,不,掩仙耳目,谷小澈偷偷趴到上仙身边。 第138章 感觉有点不得劲呢 感觉到她的靠近,重默立时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带。谷小澈贴在他满是酒气的温热胸口,一双大眼睛在黑夜里圆溜溜地转来转去。 她的左手就放在他肩上,动也不敢动,生怕上仙再来点出其不意的行为。 撩拨就算了,这些动作她不好接啊! 耳旁传来细微的声音,是上仙在同她说话,“什么话也别说,将就着先这么睡一晚。” 谷小澈知道自己开口必然暴露,于是点头。 重默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我的身躯出了些问题,本来是外出寻药,为安全起见将它封印在一处密境,回来时却不见了踪影,大抵又被谁偷了。” 他真惨,寻宝的仙人也浑身是宝,招人觊觎。 谷小澈忽而记起战甲的话。 上仙的本体是朵花…… 偷他本体的那人,不会是拿他当药材了罢!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来此界是要找一面镜子,你大抵又是来出任务的罢?” 谷小澈微微动了动,表示确认。 “正好,我们可以一道。”他这副身躯是人间帝王,要做点什么轻而易举。 谷小澈却想起来一件事,水汪汪的眼眸直接看向他,带着点疑惑。 上仙附在凡人身上,那这皇帝的魂魄去了哪,万一被发现,不会有事吗? 重默一贯懂得她的想法,“他的魂魄被我锁在常年佩戴的玉佩上,可以看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只是不能开口和动作。” 谷小澈懂了,就如同她在顾婉身体里时,师兄用的那种法术一样。 她继续听上仙不带一丝感情地絮絮叨叨,他其实早就来了,方才只是暂时脱离这身体一小会,去宫里找点东西,没想到这皇帝竟将自己喝得烂醉。 重默不喜这般的躯体,但谷小澈降临此界,连带着她的师父师兄全都看着,他无法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想法来。 酒气熏天,今夜铁定是不能沐浴了,暂且忍到明天早上罢。 谷小澈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眨巴了下眼睛。 她困了,先睡了哦。 重默抚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同样闭上眼睛。 青华帝君拧着眉道:“看起来,她适应得还不错。” 他的语气古古怪怪,令人听上去有那么点不舒服。 上个世界的徐源只是道开胃菜,这男人对她动手动脚,又是抱又是顺毛,居然没见她一拳将人揍下去。 青华还以为自家徒弟纯情得很,见到这般阵仗定然手足无措呢! 她好像适应得很嘛! 司辰帝君的面色不是很好看,“为何要给门下弟子安排这种任务?” 青华没看出他神色不佳,从惊讶中回神道:“情劫乃是修炼之人必过的一关,我这是先给她提前适应适应,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此事于她日后修炼飞升,或是位列仙班皆有好处。” 他一副老父亲为亲生女儿操碎心的样子,倒让司辰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司辰压着胸口那股没来由的气闷,凉凉道:“看不出青华你原来这般疼爱门下弟子,这仿佛与仙界历来传说的严师不大一样。” 青华叹气道:“也就这个笨徒弟值得我费心,其他弟子想要,还没这待遇呢!” 除谷小澈之外,他唯二的两个女徒弟小十和小十六,一个比一个冷心冷情,修炼之心坚定得简直让他感动落泪,见到俊俏的美男子都不用他提点,自己上去先戏耍个痛快再说。 两位女弟子挑人的眼光那是非一般得独到,通常被她们盯上的男人,没几个安然脱身,下场非一般地惨。 那些男的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们就喜欢这样的类型,口味不可谓不独特。更恼火得是,这两徒弟还时常互相交流心得,完全将他这个师父抛在一边。 谷小澈被他亲自拎着关在妙言宫教导多年,还未被她们发现。青华早就暗下决定,必须在她遇见那两位师姐前,给她树立正确的恋爱观。 总之,这唯一一个听话的女弟子,不能再被带跑偏! 青华帝君千防万防也想不到,谷小澈诚然不会被师姐们带跑偏,但按目前的情况来看,被人拐跑是完全可能的。 司辰帝君深沉的眼眸盯着她扒拉在那凡人肩上的爪子,忽而想起那夜,她拉扯着自己的仙袍,抱着他在地上打了个滚,脸上有些微微发烫。 他不喜欢青华这样给她强行安排,即使是为应对来日的情劫,情劫应当顺应天意,完全出于她自己的意愿,而非在被刻意干预的考量中闯过。 关于劫难之事,当然是主管运势定数的司辰最有发言权。 毕竟是他的弟子,司辰不好多说什么,谷小澈对那凡人定然无意,这番考量估摸着没多大意义。 司辰这么想着,神色松缓许多,“你先看着罢,我先回宫处理点事。” 他这一走,青华单独坐在玄天境前突然觉得没甚意思,徒弟不在身边,于是拿了壶酒开始自斟自饮。 有上个世界的历练经验在,谷小澈虽然莽撞却知道轻重,何况还有莫炀分神关注着,应当出不了大事。 这界帝王名萧峻,她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凤国。在过去的十年间,萧峻已然统一江山,立下不世之功。整片大陆只有这一个国家,没有列国,没有叛军,没有暴乱。 在这之前大陆处于四分五裂的局面,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常年征战,血染山河。萧峻这般丰功伟绩,注定要载入史册,供后人敬仰,千秋万世。 萧峻毫无疑问是个有作为的君主,他收复江山以后,朝着努力消除各国分歧的目标迈进,以礼仪风俗教化百姓,试图让百姓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不仅如此,于朝政上,他大权在握,深谙治国之道和帝王之术,过去数年累积下赫赫战功,剑术和武艺更是高超。每每要做什么时无人敢反驳,他很少参考别人的意见,因为通常他的想法,就是最正确的办法。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大抵若此。 这日清晨,一贯准时的帝王起得晚了些,半个时辰后命太监宣布免朝,群臣退散,无人敢有半句埋怨。 有这样一位强大而英明的君主,是社稷之福,也是百姓之福,为他效忠,更是他们莫大的荣耀。 萧峻一向注重正事,很少有这般时刻,众人虽不议论,也难免也有疑问,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唯有内宫的太监们心照不宣,陛下这般懒怠困倦,乃是因为昨夜新得的杨美人。 杨美人这会正在汤泉宫沐浴,现下宫人奴婢们排成排,手捧鲜花或精油侯在数米远之外,无人打扰。 昨夜黑咕隆咚地,谷小澈没能看清这具身躯的主人生得是何模样,这会池子边摆着面铜镜,正好看看。 第139章 妖精脸的傻白甜 美人沐浴在热汽腾腾的汤泉里,长长的玉臂舒展开,露出一抹精巧雪白的锁骨,眼波流转,媚意横生,风情万种,看得一众婢女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抬头。 镜子里的人生就一双睫羽上翘的凤眼,眼尾天然地微勾,两道细长的柳眉弯弯垂下,显得温柔多情。 那双美丽的眼瞳如黑曜石般闪耀,带着点神秘幽暗的色彩,鼻如悬胆,口若朱丹,娇娇柔柔的神韵同杜怜相似,比她更带了点魅惑又无辜的气息。 美人如花隔云端,揽镜自照挪不开眼。谷小澈原本作为陆澈的那副壳子已足够令人沉迷,这副美人面孔却完全是另一番风韵。 原主的性格胆小怯弱,自入宫后不知为何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掉脑袋,即使生着一张祸乱天下的狐狸精容貌,上天赐予得这份光彩,也被她畏缩惊惧的神情给磨灭得只剩一二分。 不过就这么一二分,足以被这位帝王发现,纳入了后宫。 莫炀师兄已将杨美人的生平同她大致讲过,谷小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清醒了些。 长得好看真得可以保命啊! 前些年烽烟四起,民不聊生,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这位姑娘被收入宫中,不知是天下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运。 而今谷小澈的到来,像是揭去画卷上的纱幕,将一副足可撼动天下名士的名画呈现在世人眼前。 杨美人名杨采萍,看去年纪尚轻,入宫却已有八年了,时间并不算短。 要知道,后宫是个经常有人会无缘无故消失或是被拉去砍头的地方。 杨采萍是土生土长的凤国人士,自幼家中清贫,父母老去后无人依靠,只得跟着早些年被卖入宫的姑姑混饭吃,做了宫内的一名洒扫宫女。 她的姑姑跟总管太监的义子结为对食,算是有个倚仗。早些年有姑姑的人情和这层关系在,大家都愿卖她个面子,杨采萍在宫中很少受到他人欺压,就这么平平安安长到了十一岁。 那年,杨采萍跟同批入宫的小宫女们在宫中无人的角落里丢手绢,忽然瞥见更远更深的一座荒殿,待小宫女们都散去后,她找借口溜了过去。 那座荒殿四下寂静荒芜,没有野草毒虫,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台阶上立着一位美人,正眺望着天边云霞。 见有人来,美人的目光带了点惊奇,“你是从哪个宫过来的小宫女,不知道这里是冷宫,不可随意进入吗?” 她这么一说,杨采萍立时被吓了一跳,她当然知道冷宫,还从姑姑口中知道这种地方不详,可冷宫不是在西南侧吗,怎么这还有一处? 杨采萍一面想着姑姑怎么没告诉自己,是不是她也不知道,一面望着被绚烂霞光笼罩的女子。 美人站在那时,日暮暗沉的幽光将一身素白的曲线尽数勾勒,纤长的十指撩过耳边飞扬的发丝,轻轻抿唇一笑,如同美丽的妖精或是女鬼之类。 杨采萍看得入了神,猛地一个激灵,大步跑出了殿外,隐约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自那以后,杨采萍偷偷留意着那处宫殿的动静,才知道那位美人是骗她的,姑姑的消息是对的。 冷宫的确在另一个地方,但那位美人是这皇宫里的一个秘密,无人敢提及,靠近者死。 杨采萍之所以会知道,乃因有人和她一样好奇心重,但那人运气没那么好,被不知哪个宫的眼线告发,落得乱棍打死的下场。 幸好那时她跑得快,不然这会儿也变成女鬼了。 杨采萍长到十二岁,已可看出姿色出众,容貌更在寻常宫女之上。 她姑姑的那位对食太监已升为宠妃身边的红人,不满足她的年老色衰,渐渐地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说来也巧,那名太监强迫她时,正好被没穿龙袍在皇宫晃悠的陛下撞见,陛下为她美色所惊,竟将那宫龄十来年的太监直接杖毙。 杨采萍因此事一夜之间飞上枝头成了妃子,过了没几月,宫里传来那位宠妃暴毙的消息。 在姑姑的提点下,她做了后妃也隐约懂了点什么,那名妃子恃宠生娇,陛下需要一个借口发落,而自己正好给了他这个台阶。 虽然以后杨采萍从未被皇帝召见,不过这样一来,她的确是宫中有名有姓的美人了,一应俸禄赏赐都是按着美人的位份来给。 有那位宠妃凄惨下场在前,宫里的人嘀咕者有之,惊疑者有之,无人敢来招惹她。 杨采萍认为自己是撞了大运,陛下恐怕找完借口之后,根本不记得宫里还有她这么个人。 那些人却以为她是陛下上了心的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看得她内心暗笑。 笑归笑,该端得架势她还是端得起来,有姑姑和她的一众姐妹在,谁也不会暗害了她去。 反正陛下从未短缺过她什么,她畏畏缩缩,姑姑和其她嬷嬷们则不怒自威,这也是一种自保之策么。 陛下自那宠妃之后,再也未偏宠过谁,更多的时间和用心都花在了政务上,关于她扳倒了宠妃的误会,再也没有机会消除。 杨采萍落得清闲,越发谨慎卑微,很少去其她嫔妃宫里串门,也从不说三道四,生怕这到手的好日子,哪天就长着翅膀飞走了。 谷小澈过来的当夜,萧峻正好翻过后宫名册,发觉有个入宫许久的美人,他连见都未见过。 萧峻想了半天,终于记得那个被他用来当作挡箭牌的美人。杨采萍的猜测是对的,只是还差了点。 她的姑姑早已看清那个太监的真面目,晓得他对自己侄女有想法,她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姑姑绝不忍心自己的侄女落得这样凄凉的境地。 于是,她背地里投靠了皇帝,成为他的心腹,两人联手演了这场戏,还将杨采萍立在了人前。 而自她被封为美人以后,姑姑则借由她的名义,保护着皇帝在宫中的所有眼线,将一切都瞒着自己这位天真的侄女。 萧峻百无聊赖之下,从记忆里拎出这么个个人来,想起从前惊鸿一瞥,那小宫女仿佛长得还不赖,而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该清理的也清理了,故而这夜唤她前来侍奉。 谷小澈将自己洗白白完毕,换上绣了金线垂丝海棠的宽松长袍,赤脚往侧间走去。 宫女们擦头发的擦头发,上发油的上发油,折腾完后,又有宫里头的姑姑过来为她染指甲。 不知何时,皇帝重默来到她身后,淡淡道:“感觉如何?” 杨美人慵懒地眯着眼儿,那双凤眼轻轻一眨,直要勾了谁的魂儿去,轻轻吐出两个字:“舒服~” 却不知,被锁住灵魂,躲在血肉之躯里的萧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 第140章 放开那个美人让我来! 尽管从萧峻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个朦胧模糊的身影,然而那窈窕玲珑的身段,玉白修长的手臂,已足以彰显出这是怎样一份勾魂夺魄的美丽。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垂涎道:“真没想到,随手一指的那个小宫女,竟然长成这般销魂模样,不愧是朕看上的女子,连容貌都是按照朕的喜好来长得。” 生怕他听不懂似的,萧峻不怕死地加了一句,“大概,这就是上天注定,朕和她合该有这段缘分!” 你闭嘴!重默在心内无声地喝道。 他身为上仙干不出夺舍之事,只能将对方锁在体内,可这人的话也太多了。而任意折辱凡人,为苦门之道所不容,又不能胁迫他。 不是不想蒙去萧峻窥探的意识,这样做了,谷小澈可能会无法完成任务。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界萧峻是主宰,他真得悟了,才算过关。 萧峻觉得占了他身体的定然是妖怪,不愧是做帝王的人,胆量非同一般,被“妖怪”吼了也毫不慌张畏惧,怒喝道:“尔岂敢对朕放肆,不过一个占据朕身体的妖物,竟敢来命令朕!若哪日朕能出去,定然请数十个,数百个法师来除妖,叫你这妖物死无葬身之地!” 他知道对方占了他的身体行走于世,定然是有所图谋,绝对不会杀他或是不能杀他。 萧峻有自己的算计和考量。现在有人帮他处理朝政,江山又没有乱的迹象,这妖怪干起事来还不错,比许多手下得力多了,不用白不用。 萧峻独自撑了这么些年,那帮老臣作为国家的顶梁柱,他每个月俸禄给他们准时发着从不短缺,每逢年节还有赏赐,是骡子是马,正好都牵出来溜溜。 他还从未遇到过怪力乱神之事,感觉甚是新鲜,除却必要时刻,完全将帝王孤高冷傲抛开,一张嘴更是毫不留情。 仗着自己必然安全,萧峻老神在在道:“你这妖物对凡人应当不感兴趣,不若放开那美人,让朕来,几日之后你要是想用,再将这身躯还你,如何?” 重默捏着谷小澈长发的手微微一顿,扯得她不自觉皱眉,他连忙撒手。 谷小澈不解地回望,上仙脸上带着点歉疚。 萧峻将一切看在眼中,发出一阵狂妄恣意的笑声,“哈哈,你这妖物有贼心没贼胆,连给美人挽发都不会,更别提讨人欢心,别逞强了!” 重默眉头不明显地跳了几下,凡间帝王莫不是都这般话多? 萧峻不是话多的人,可现下除了重默无人听他讲话嘛,加之困在玉佩里,时间一久,再沉默寡言的人也会有倾诉的渴望。 被占据身体的这几日,他无时不刻不在换个角度看待身边一切,视野不同,所见人事的确大不一样。 比如上朝时,他的大臣们并不如看上去那般肃穆深沉,后几排的大臣私底下眉来眼去,热热闹闹好一出大戏,有的大臣则在垂首轻轻打着呼噜。 还有的大臣,定力之强令他自叹不如,分明什么都没听见,众人跪他就跟着跪,众人走他也跟着走,完全是来浑水摸鱼混口饭吃。 再比如他的妃子们,请安时个个温顺谦卑,起身后各种眼刀子激烈拼杀,似有血肉横飞,互相挤兑的场面都被萧峻一眼不落地瞅见。 一向柔弱宽容的羽妃,使起瞪眼神功来给他都吓了一跳,而宫中以才华闻名的明妃,满脸怨毒地望着羽妃,同他诛杀敌人时对方看他的神情毫无区别。 人都是有着千百副面孔,女子比男子往往装得更像,她们柔顺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思还真不好说。 不过眼前这位么……萧峻的目光落在新出炉的杨美人身上,这位好像与她们大不相同。 除了有一副令人惊艳心动不已的容貌,杨美人浑身透出来的那股魅惑却清纯的气息,比萧峻接触过的任何一名女子都要引人沉迷。 他一边目露痴迷一边扪心自问,皇帝号称坐拥美人无数,那些臣子们寻访民间数年,竟未发现后宫还有这等尤物。 萧峻放下身为皇帝的矜贵,舔着脸道:“朕是真心同你商议,让朕与她过几天缠绵恩爱的日子,想要什么尽管提,朕可以帮你,决不食言。” 重默似是有点意动,“此话当真?” 见他松动,萧峻连忙道:“自然,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重默丝毫不觉谷小澈会在这位人间帝王手上吃亏,让她给他个教训也好,仙术不可动用,又没说不能动武。于是他将萧峻放了出来,自己钻进了玉佩里。 萧峻回到了熟悉的身躯,动了动脖子,重新掌控身体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谷小澈察觉身后之人气息一变,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眼前的皇帝自身后来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道:“美人这般惹人怜爱,先前竟让你独守空房这么多年,是朕的不是。” 上仙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吗?! 下巴上那只手还在揉搓着她的皮肤,跟捏豆腐似的。望着他色眯眯的眼神,谷小澈醒悟过来,上仙定是又有事离开了,在她面前这个是萧峻本峻! 淡定,莫慌。 不就一个爱好美色的皇帝,她都经历过多少个朝代了,还能玩不转? 萧峻见她一双妖娆的美目里满是无辜和纯净,修炼得整齐圆润的指甲在她下巴上微微摩挲。 谷小澈后背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恨不得马上再跑到汤泉里去暖暖。 这可不行,得化被动为主动。 “陛下~” 杨美人轻吟一声,扑在他胸膛上,幽怨且娇嗔的语气道:“陛下来得再晚,臣妾都等得心甘情愿,只要陛下心中有我一席之地,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回到萧峻体内的上仙狠狠一抖! 青华帝君手中酒杯摔落地面,发出清脆地一声“叮——” 质量不错,落在玉石砌就的坚硬地面上竟然没碎。 青华帝君捡起来时,手微微有些颤抖。 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调教出的弟子! 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 徒弟们出任务时,都是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吗? 师兄师姐们:不,师父我们并没有。 个人行为请勿上升整体好嘛! 杨美人心中恶寒,语气越发嗲得让人战栗,“陛下若真怜惜臣妾,以后多往臣妾宫中来可好?” 萧峻想着这杨采萍如此知情识趣,又这般有眼色,自己从前到底是怎么忽略她的,一面同美人调情道:“不好,先前怠慢了佳人,朕心中过意不去,你今夜就搬到长乐宫,挨着朕住,时时刻刻都能见到,怎么样?” 第141章 皇帝他好为“妖”师 凡间帝王这么容易讨好? 谷小澈不经意地微眯了眼眸,这货在玉佩里怕是瞧出了什么,想从她这入手,刺探消息。 十几年天下没白打,心眼忒多。 杨美人状似为难,支支吾吾道:“长乐宫是妃子才可居住的地方,臣妾位份卑微,只能辜负陛下美意。” 萧峻本就没将后宫各位份等级放在眼里,他想提谁,谁就能一朝飞上枝头。想贬谁,也能让她一夕跌入地狱。 先前那位宠妃正是如此,此刻他看着面前这位杨美人…… 萧峻盯着她魅惑人心的容貌片刻,这张脸世间难寻,杨采萍并不蠢笨,虽是宫女出身,背后有她的姑姑和一众女官指点。 希望这女子能让他的兴致长久些,不要令他失望。 萧峻摆摆手,“一处宫殿罢了,旁人能住得,爱妃如何住不得?来人——” 他朝一旁的太监道,“即日起,杨美人晋封为杨妃,赐居长乐宫。” 美人果然露出欢欣雀跃的神采,笑意盈盈的模样看得萧峻心头发热,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盯着他时,其中仿佛盛满情意。 萧峻暗暗对那位胆色技巧皆不够的妖物道:看到没,追姑娘就得这般,女子喜爱钱财地位,尤其是这名分二字,最能触动她们的心。 重默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只觉最后一句似乎有点道理,看着谷小澈满眼狡黠的笑意,淡淡“嗯”了一句。 萧峻英朗的面容上勾起几分满足自得,自己不愧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帝王!面对妖物时不但能淡定自若面不改色,甚至还反转过来,教他怎么去谈恋爱。 这位杨美人姿色上佳,等他哪天腻了,这妖物又表现得的话,或许他可以把她赐给他。 只是不知那时,他对这女子还有兴趣不了。 陛下一句话,宫人跑断腰。杨采萍从美人直接一跃五级成为妃子,这在宫中,可是从未有过的盛宠! 长乐宫不但挨着皇帝的住所近,还与皇后可住的未央宫一样,自修建完成后从未有人住进去过。 曾有妃子恃宠生娇大着胆子请求,被皇帝冷着脸驳回不说,还狠狠训斥了一通。连前头那位死翘翘的宠妃,多年来是含辛茹苦,斗倒无数姐妹上位,即使在最受宠爱时,也没赐居过长乐宫。 谁都没有过的待遇,在杨采萍这,轻易就得到了! 宫中其它妃嫔则是在想,这位杨美人果真手段不俗,难怪陛下见到她当日,就发落了那位大太监。 最重要的是,自那位宠妃死了之后,后宫好些年没出过宠妃,这很像是一个信号,陛下他终于,又将心思放在了后宫。 众妃嫔摩拳擦掌,各个跃跃欲试,毫无疑问,晋升的希望又来了! 许多女子自进宫来,地位就没变过,能活到现在,比起那些没了命的简直不要好太多。 晋位份这种严格的事,可遇不可求,不为做皇后或者进一步抓住陛下的心,但求涨涨月例银子,吃穿得更好,陛下喜不喜欢,都不重要! 若能抓着此次机会,说不定一朝咸鱼翻身,往后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杨妃,杨妃现在很想撂挑子不干。 在凡间时,谷小澈还庆幸自己被朱翰顶包,摆脱了宫中那些规矩束缚,皇后教导的是礼仪诗画等,并不枯燥,她还耐得住性子去学。没曾想在苦门之中,又将它们全部感受了一遍! 不知是否因她越级太多,宫人们各个振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尤其是那些嬷嬷们,搞了一大堆规矩来给她背。 封妃大典从早上一直进行到晚上,本朝没有皇后,这典礼隆重程度简直堪比封后。 谷小澈从没体验过如此繁琐的礼节,太子大婚都没这么累,整趟下来她饿得前心贴后背,明日还要收拾收拾搬入新的寝宫。 杨妃没什么姿态地躺在榻上,心想这样的事情再不要来第二回。 杨采萍真好命啊!自从她到这副身躯以后,她就陷入了沉睡,风吹不动雷打不醒。据师兄说,这是因她在此界伤心太过,精神耗费过重,不愿醒来之故。 就知道,看这萧峻见到美人就扑上来的模样,绝对不是什么良配,向来皇帝的爱都不是那么好拿,弄不好又是一出痴情女儿无情郎的故事。 谷小澈忿忿地想,这回,就让她来虐虐这个阅美无数的皇帝,看是她厉害,还是他厉害! 萧峻对待杨妃耐心很好,估摸着她今日新封过后定然疲累不堪,贴心地差人送来些精致的点心,和一块罕见的鸽子血玉石,时刻传达他想念的情意。 他在心中继续无声地教导:女子喜爱胭脂水粉,金银玉器,美食绫罗。总之一切好看灿烂的东西,都很容易得到她们喜爱,想要她对你动心,就要投其所好。 重默又“嗯”了一声,道:然后呢。 这妖物虽然法力强大,于感情上却还单纯得很。 萧峻唇畔的笑意收也收不住,“然后?等明晚朕给你演示一番,你就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 搬物品本没什么好搬,如何安置才是重点。杨妃原先的寝殿是在另一位妃嫔的偏殿,本没有多少东西。可陛下新赏下来的珍奇和各宫送来的贺礼,都快堆成了一座山。 两个负责清点的宫人,需要两三日才能完成。 若非陛下体恤,下令这几天不准任何人打扰,合宫的妃子美人容华小仪,现下恐怕正在这长乐宫中齐聚,唱了好几出大戏。 杨妃懒懒地坐在美人靠上,盯着宫女太监们来往匆忙的身影,看着都觉累。 这些人是怎么做到,忙得脚不沾地还精神抖擞,各个喜气洋洋的? 殊不知迁宫本就是大喜,宫女太监们这是感觉到了朝阳的升起,春天的来临,一切都更有奔头了! 更何况,有她这位新宠在一旁瞧着,谁敢露出半分疲惫之态?就算瞌睡得快倒下了,也要睁着眼睛走动。 合宫都传开了,杨妃生得倾国倾城,令陛下一见就上了心,先前不过是在等杨妃长大,才将她养在不起眼的宫殿内,看似不闻不问,实为保护之举。 今年杨妃正好十五,可以做个名副其实的妃子,他们都指望着在这位新主面前挣表现呢! 搬宫后歇了一天,萧峻身边的李公公道:“娘娘,陛下命奴才前来传话,晚上回过来陪娘娘一同用膳。” 当然不止是用膳那么简单,这是在暗示侍寝的含蓄说法。 杨妃悠悠地一抬手,“有劳公公跑这趟,臣妾知道了。” 今夜就让她来会会这位初见时,抱着她的脚脖子哭爹喊娘的皇帝陛下。 第141章 皇帝他好为“妖”师 凡间帝王这么容易讨好? 谷小澈不经意地微眯了眼眸,这货在玉佩里怕是瞧出了什么,想从她这入手,刺探消息。 十几年天下没白打,心眼忒多。 杨美人状似为难,支支吾吾道:“长乐宫是妃子才可居住的地方,臣妾位份卑微,只能辜负陛下美意。” 萧峻本就没将后宫各位份等级放在眼里,他想提谁,谁就能一朝飞上枝头。想贬谁,也能让她一夕跌入地狱。 先前那位宠妃正是如此,此刻他看着面前这位杨美人…… 萧峻盯着她魅惑人心的容貌片刻,这张脸世间难寻,杨采萍并不蠢笨,虽是宫女出身,背后有她的姑姑和一众女官指点。 希望这女子能让他的兴致长久些,不要令他失望。 萧峻摆摆手,“一处宫殿罢了,旁人能住得,爱妃如何住不得?来人——” 他朝一旁的太监道,“即日起,杨美人晋封为杨妃,赐居长乐宫。” 美人果然露出欢欣雀跃的神采,笑意盈盈的模样看得萧峻心头发热,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盯着他时,其中仿佛盛满情意。 萧峻暗暗对那位胆色技巧皆不够的妖物道:看到没,追姑娘就得这般,女子喜爱钱财地位,尤其是这名分二字,最能触动她们的心。 重默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只觉最后一句似乎有点道理,看着谷小澈满眼狡黠的笑意,淡淡“嗯”了一句。 萧峻英朗的面容上勾起几分满足自得,自己不愧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帝王!面对妖物时不但能淡定自若面不改色,甚至还反转过来,教他怎么去谈恋爱。 这位杨美人姿色上佳,等他哪天腻了,这妖物又表现得的话,或许他可以把她赐给他。 只是不知那时,他对这女子还有兴趣不了。 陛下一句话,宫人跑断腰。杨采萍从美人直接一跃五级成为妃子,这在宫中,可是从未有过的盛宠! 长乐宫不但挨着皇帝的住所近,还与皇后可住的未央宫一样,自修建完成后从未有人住进去过。 曾有妃子恃宠生娇大着胆子请求,被皇帝冷着脸驳回不说,还狠狠训斥了一通。连前头那位死翘翘的宠妃,多年来是含辛茹苦,斗倒无数姐妹上位,即使在最受宠爱时,也没赐居过长乐宫。 谁都没有过的待遇,在杨采萍这,轻易就得到了! 宫中其它妃嫔则是在想,这位杨美人果真手段不俗,难怪陛下见到她当日,就发落了那位大太监。 最重要的是,自那位宠妃死了之后,后宫好些年没出过宠妃,这很像是一个信号,陛下他终于,又将心思放在了后宫。 众妃嫔摩拳擦掌,各个跃跃欲试,毫无疑问,晋升的希望又来了! 许多女子自进宫来,地位就没变过,能活到现在,比起那些没了命的简直不要好太多。 晋位份这种严格的事,可遇不可求,不为做皇后或者进一步抓住陛下的心,但求涨涨月例银子,吃穿得更好,陛下喜不喜欢,都不重要! 若能抓着此次机会,说不定一朝咸鱼翻身,往后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杨妃,杨妃现在很想撂挑子不干。 在凡间时,谷小澈还庆幸自己被朱翰顶包,摆脱了宫中那些规矩束缚,皇后教导的是礼仪诗画等,并不枯燥,她还耐得住性子去学。没曾想在苦门之中,又将它们全部感受了一遍! 不知是否因她越级太多,宫人们各个振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尤其是那些嬷嬷们,搞了一大堆规矩来给她背。 封妃大典从早上一直进行到晚上,本朝没有皇后,这典礼隆重程度简直堪比封后。 谷小澈从没体验过如此繁琐的礼节,太子大婚都没这么累,整趟下来她饿得前心贴后背,明日还要收拾收拾搬入新的寝宫。 杨妃没什么姿态地躺在榻上,心想这样的事情再不要来第二回。 杨采萍真好命啊!自从她到这副身躯以后,她就陷入了沉睡,风吹不动雷打不醒。据师兄说,这是因她在此界伤心太过,精神耗费过重,不愿醒来之故。 就知道,看这萧峻见到美人就扑上来的模样,绝对不是什么良配,向来皇帝的爱都不是那么好拿,弄不好又是一出痴情女儿无情郎的故事。 谷小澈忿忿地想,这回,就让她来虐虐这个阅美无数的皇帝,看是她厉害,还是他厉害! 萧峻对待杨妃耐心很好,估摸着她今日新封过后定然疲累不堪,贴心地差人送来些精致的点心,和一块罕见的鸽子血玉石,时刻传达他想念的情意。 他在心中继续无声地教导:女子喜爱胭脂水粉,金银玉器,美食绫罗。总之一切好看灿烂的东西,都很容易得到她们喜爱,想要她对你动心,就要投其所好。 重默又“嗯”了一声,道:然后呢。 这妖物虽然法力强大,于感情上却还单纯得很。 萧峻唇畔的笑意收也收不住,“然后?等明晚朕给你演示一番,你就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 搬物品本没什么好搬,如何安置才是重点。杨妃原先的寝殿是在另一位妃嫔的偏殿,本没有多少东西。可陛下新赏下来的珍奇和各宫送来的贺礼,都快堆成了一座山。 两个负责清点的宫人,需要两三日才能完成。 若非陛下体恤,下令这几天不准任何人打扰,合宫的妃子美人容华小仪,现下恐怕正在这长乐宫中齐聚,唱了好几出大戏。 杨妃懒懒地坐在美人靠上,盯着宫女太监们来往匆忙的身影,看着都觉累。 这些人是怎么做到,忙得脚不沾地还精神抖擞,各个喜气洋洋的? 殊不知迁宫本就是大喜,宫女太监们这是感觉到了朝阳的升起,春天的来临,一切都更有奔头了! 更何况,有她这位新宠在一旁瞧着,谁敢露出半分疲惫之态?就算瞌睡得快倒下了,也要睁着眼睛走动。 合宫都传开了,杨妃生得倾国倾城,令陛下一见就上了心,先前不过是在等杨妃长大,才将她养在不起眼的宫殿内,看似不闻不问,实为保护之举。 今年杨妃正好十五,可以做个名副其实的妃子,他们都指望着在这位新主面前挣表现呢! 搬宫后歇了一天,萧峻身边的李公公道:“娘娘,陛下命奴才前来传话,晚上回过来陪娘娘一同用膳。” 当然不止是用膳那么简单,这是在暗示侍寝的含蓄说法。 杨妃悠悠地一抬手,“有劳公公跑这趟,臣妾知道了。” 今夜就让她来会会这位初见时,抱着她的脚脖子哭爹喊娘的皇帝陛下。 第142章 干啥啥不行 说是傍晚时分,日头尚未西沉,萧峻用过茶点,急不可耐地往长乐宫来。 “爱妃,今日朕下朝得早,陪你去听芳园,看看春日的盛景可好?” 那处是他特意命人打造出的精致园林,如今草长莺飞之际,园中正是开遍春花,清风送香,萤飞蝶舞,令人见之忘忧,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杨妃羞赧一笑,千娇百媚,“臣妾但凭陛下安排。” 萧峻宠溺地看着她,眼中神色莫辨,又在心内教导起那个妖物:谈情说爱前须得先营造氛围,感觉对了才能恰到好处顺利成章,否则同自个玩有什么区别。 重默道:你对女子的喜好很是清楚。 萧峻心道:那当然,朕的每一位后妃都爱朕爱得难以自拔,即使被弃如敝履,到死前都还带着那份深沉隐藏的爱,认为朕是她们心中唯一的夫君。 他说到这,语气甚为自豪:朕的后宫更是风平浪静,从无私通之事。怎样,朕是不是很厉害? 重默没有答话,像是在认真思考。萧峻也不逼他,这只妖物要跟他学得还多着呢。 他牵着美人的衣袖走得轻松惬意,并无越矩之行。萧峻看得出来,杨美人内心颇为纯情,他要慢慢来,攻心为上,不可粗俗无礼。 萧峻边走边不动声色地打探妖怪的爱好:你们妖怪里有这么漂亮的美人么,朕有无数嫔妃,日后看上哪个可以大方点跟朕提,你能力这么出众,朕很欣赏你。 皇帝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招纳良才,奈何重默这回没理他,早就闭目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 萧峻半天没得到回音,也不生气,对于异类,必须要多点耐心才行,毕竟良才不易得嘛! 他不再费神去教导一只妖,转而问起身边的美人,“爱妃,此处可美?” 杨妃抿唇一笑,眼中波光潋滟,“陛下有心,此处极美。” 就知道,没有哪个女子在这般景色面前能不动容。 萧峻随意道:“此刻云霞漫天,远望如仙境,花叶纷飞,正是美轮美奂。不若爱妃为朕跳支舞罢,想必以爱妃的姿貌,会比云中飞仙更令人回味无穷。” 历来后宫没被召见过的美人们终日无事,不是练舞吟歌,就是作画弹琴,努力提升各类技能,以期在各种宴会或是景色美丽的地方来个偶遇,作为皇帝嘛,萧峻习惯得很。 最惊恐的是有一回深夜,他走在御花园里,有个妃子赤裸着胳膊周身纱衣还捆着丝带,在那翩翩起舞,他还以为遇见女鬼了。 萧峻自信有龙气护体,不怕鬼,于是走了过去,想看看鬼是什么样的,结果失望至极,扭头就走。 那名美人眼见到手的恩宠长着翅膀飞走了,原地哭哭啼啼一整夜,伤心了好大一阵哟! 此刻皇帝点名要看她跳舞,这得是多大的宠爱,换了旁人早该感动哭了,然而…… 杨妃闻言,为难地垂首,弱弱道:“可是,臣妾不会跳舞吖。” 嗯?萧峻没料到还有这么直爽的,换了种技能,“那,爱妃为朕清歌一曲罢,在这园林之中,和着鸟雀啁啾,定然别有意趣。” 杨妃别过头去,羞涩道:“臣妾也不会唱歌。” 萧峻:“……” 那你会点什么直说可以么,这样他怎么往下接话啊? 要这是个寻常妃子,他肯定没耐心了,但那只妖怪这么关注她,加上这张脸,萧峻不得不多几分耐心。 萧峻迟疑着问,“爱妃有何特长?” 杨采萍是宫女出身,从前不会这些也就罢了,做美人做了好几年,怎地还半点才艺都没有,还有没有点宫妃该有的上进心了? 难怪她在后宫多年,自己都没把她记在心里,往他面前凑都不会,白长了这样一张脸。 从喜好上来说,萧峻偏爱那些博采众长的女子,最好吹拉弹唱无一不精,这样带着外出游玩,或是遇着突发状况时才不致丢脸。 不想这杨妃空长了一张美人面孔,内里却是个绣花枕头。 萧峻心头有些乏味,原以为被妖精看上的女子定有特殊之处,没想到这妖怪眼光忒差,是位只看脸的主。 杨采萍原来的想法就很好,混饭吃,拿银子,让她跳舞唱歌? 想都别想。 杨妃吊够这帝王的胃口,见他面色难看,鼓起勇气上前试探着道:“臣妾幼时家中贫寒,未曾学过这些高雅的技艺。后来虽在宫中,却总被人盯着,不敢偷偷练习。做了美人之时,又终日难见天颜,故而未曾用心。” 这几句话过后,萧峻脸色似有好转。她接着道:“素闻听芳园是陛下钟爱之地,少有人来,可见陛下对臣妾的宠爱,臣妾不忍陛下失望,也有一个秘密想要分享。” 经过先前一系列打击,萧峻对她已不抱什么期望,兴致缺缺道:“哦,爱妃说来听听。” 杨妃离远几步,四下望了小会,来到一处枯木旁,露出个灿烂晃眼的笑容,“陛下请看。” 她的指尖点在那截枯木上,原本了无生机的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抽条,发芽,开花! 待到枝头缀满花朵,杨妃来到他身边,轻声道:“陛下可觉欢喜?” 这自然是雪莲的功效,灵气和水不拘于何时何地,只要是草木,皆可补充养料,令其起死回生。 听芳园当然不可能出现枯木,陛下随时会来,工匠们日复一日地精心打理着,不敢有半分懈怠。 那处是被工匠精心雕琢成坐台的木桩,足有一人怀抱那般粗。 萧峻望着眼前开得茂盛的花丛,迟迟挪不动步伐。 本是被剔除干净的树干,现已长满绿色枝条,如焰火般散开成繁盛浓密的姿态,深红浅红淡粉的细小花朵迎着风微微颤抖,似有种淡淡的黄色光晕笼罩其间,比周围任何一种名贵花木都来得夺目辉煌。 萧峻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一时忘了言语。 这的确是那块用于歇息的枯木,他还经常坐在上头。即使她是在变戏法,这般逼真的程度,也足够令人惊讶。 何况,这仿佛是真得枯木逢春之术! 萧峻上前折了一枝花仔细辨认,目光讶异地望着她。 的确是真的,还有花朵的清香! 萧峻颤声道:“这,这是如何办到的?” 杨妃道:“臣妾自幼就有这能力,只是唯恐怀璧其罪,怕被人陷害,才有心隐瞒,还望陛下赎罪。” 萧峻大悟,兴致盎然道:“各种没了生气的草木,爱妃都可做到这般吗?” 杨妃迟疑道:“就臣妾遇到的草木,皆是如此。” 话不要说得太死,没遇到的她也没试过,可不敢打包票。 第142章 干啥啥不行 说是傍晚时分,日头尚未西沉,萧峻用过茶点,急不可耐地往长乐宫来。 “爱妃,今日朕下朝得早,陪你去听芳园,看看春日的盛景可好?” 那处是他特意命人打造出的精致园林,如今草长莺飞之际,园中正是开遍春花,清风送香,萤飞蝶舞,令人见之忘忧,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杨妃羞赧一笑,千娇百媚,“臣妾但凭陛下安排。” 萧峻宠溺地看着她,眼中神色莫辨,又在心内教导起那个妖物:谈情说爱前须得先营造氛围,感觉对了才能恰到好处顺利成章,否则同自个玩有什么区别。 重默道:你对女子的喜好很是清楚。 萧峻心道:那当然,朕的每一位后妃都爱朕爱得难以自拔,即使被弃如敝履,到死前都还带着那份深沉隐藏的爱,认为朕是她们心中唯一的夫君。 他说到这,语气甚为自豪:朕的后宫更是风平浪静,从无私通之事。怎样,朕是不是很厉害? 重默没有答话,像是在认真思考。萧峻也不逼他,这只妖物要跟他学得还多着呢。 他牵着美人的衣袖走得轻松惬意,并无越矩之行。萧峻看得出来,杨美人内心颇为纯情,他要慢慢来,攻心为上,不可粗俗无礼。 萧峻边走边不动声色地打探妖怪的爱好:你们妖怪里有这么漂亮的美人么,朕有无数嫔妃,日后看上哪个可以大方点跟朕提,你能力这么出众,朕很欣赏你。 皇帝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招纳良才,奈何重默这回没理他,早就闭目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 萧峻半天没得到回音,也不生气,对于异类,必须要多点耐心才行,毕竟良才不易得嘛! 他不再费神去教导一只妖,转而问起身边的美人,“爱妃,此处可美?” 杨妃抿唇一笑,眼中波光潋滟,“陛下有心,此处极美。” 就知道,没有哪个女子在这般景色面前能不动容。 萧峻随意道:“此刻云霞漫天,远望如仙境,花叶纷飞,正是美轮美奂。不若爱妃为朕跳支舞罢,想必以爱妃的姿貌,会比云中飞仙更令人回味无穷。” 历来后宫没被召见过的美人们终日无事,不是练舞吟歌,就是作画弹琴,努力提升各类技能,以期在各种宴会或是景色美丽的地方来个偶遇,作为皇帝嘛,萧峻习惯得很。 最惊恐的是有一回深夜,他走在御花园里,有个妃子赤裸着胳膊周身纱衣还捆着丝带,在那翩翩起舞,他还以为遇见女鬼了。 萧峻自信有龙气护体,不怕鬼,于是走了过去,想看看鬼是什么样的,结果失望至极,扭头就走。 那名美人眼见到手的恩宠长着翅膀飞走了,原地哭哭啼啼一整夜,伤心了好大一阵哟! 此刻皇帝点名要看她跳舞,这得是多大的宠爱,换了旁人早该感动哭了,然而…… 杨妃闻言,为难地垂首,弱弱道:“可是,臣妾不会跳舞吖。” 嗯?萧峻没料到还有这么直爽的,换了种技能,“那,爱妃为朕清歌一曲罢,在这园林之中,和着鸟雀啁啾,定然别有意趣。” 杨妃别过头去,羞涩道:“臣妾也不会唱歌。” 萧峻:“……” 那你会点什么直说可以么,这样他怎么往下接话啊? 要这是个寻常妃子,他肯定没耐心了,但那只妖怪这么关注她,加上这张脸,萧峻不得不多几分耐心。 萧峻迟疑着问,“爱妃有何特长?” 杨采萍是宫女出身,从前不会这些也就罢了,做美人做了好几年,怎地还半点才艺都没有,还有没有点宫妃该有的上进心了? 难怪她在后宫多年,自己都没把她记在心里,往他面前凑都不会,白长了这样一张脸。 从喜好上来说,萧峻偏爱那些博采众长的女子,最好吹拉弹唱无一不精,这样带着外出游玩,或是遇着突发状况时才不致丢脸。 不想这杨妃空长了一张美人面孔,内里却是个绣花枕头。 萧峻心头有些乏味,原以为被妖精看上的女子定有特殊之处,没想到这妖怪眼光忒差,是位只看脸的主。 杨采萍原来的想法就很好,混饭吃,拿银子,让她跳舞唱歌? 想都别想。 杨妃吊够这帝王的胃口,见他面色难看,鼓起勇气上前试探着道:“臣妾幼时家中贫寒,未曾学过这些高雅的技艺。后来虽在宫中,却总被人盯着,不敢偷偷练习。做了美人之时,又终日难见天颜,故而未曾用心。” 这几句话过后,萧峻脸色似有好转。她接着道:“素闻听芳园是陛下钟爱之地,少有人来,可见陛下对臣妾的宠爱,臣妾不忍陛下失望,也有一个秘密想要分享。” 经过先前一系列打击,萧峻对她已不抱什么期望,兴致缺缺道:“哦,爱妃说来听听。” 杨妃离远几步,四下望了小会,来到一处枯木旁,露出个灿烂晃眼的笑容,“陛下请看。” 她的指尖点在那截枯木上,原本了无生机的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抽条,发芽,开花! 待到枝头缀满花朵,杨妃来到他身边,轻声道:“陛下可觉欢喜?” 这自然是雪莲的功效,灵气和水不拘于何时何地,只要是草木,皆可补充养料,令其起死回生。 听芳园当然不可能出现枯木,陛下随时会来,工匠们日复一日地精心打理着,不敢有半分懈怠。 那处是被工匠精心雕琢成坐台的木桩,足有一人怀抱那般粗。 萧峻望着眼前开得茂盛的花丛,迟迟挪不动步伐。 本是被剔除干净的树干,现已长满绿色枝条,如焰火般散开成繁盛浓密的姿态,深红浅红淡粉的细小花朵迎着风微微颤抖,似有种淡淡的黄色光晕笼罩其间,比周围任何一种名贵花木都来得夺目辉煌。 萧峻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一时忘了言语。 这的确是那块用于歇息的枯木,他还经常坐在上头。即使她是在变戏法,这般逼真的程度,也足够令人惊讶。 何况,这仿佛是真得枯木逢春之术! 萧峻上前折了一枝花仔细辨认,目光讶异地望着她。 的确是真的,还有花朵的清香! 萧峻颤声道:“这,这是如何办到的?” 杨妃道:“臣妾自幼就有这能力,只是唯恐怀璧其罪,怕被人陷害,才有心隐瞒,还望陛下赎罪。” 萧峻大悟,兴致盎然道:“各种没了生气的草木,爱妃都可做到这般吗?” 杨妃迟疑道:“就臣妾遇到的草木,皆是如此。” 话不要说得太死,没遇到的她也没试过,可不敢打包票。 第143章 谈恋爱才能解决 萧峻还未见过这般奇特的景象,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步履匆忙地来到一处花房。 这里头种得是各色昙花,萧峻就喜欢看昙花盛开的景象,总觉得那一瞬间令人无比心动。 可此花的花期过于短暂,他不可能天天守在这,常常是知道快开的时间立刻赶过去,看到的都是凋谢得画面,令人惋惜不已。 数百朵昙花藏在浓密鲜绿的叶片里,杨妃瞧着他满眼期待的模样,笑意盈盈。她自那些盆栽前一一走过,每走一步,手指拂过一处花叶。 骤然间,含苞者如沉睡的公主被唤醒,绽放得惊心动魄,优雅端方楚楚动人,才打了花骨朵的,则像青春灵动的小丫头转眼出落成秀致典雅的少女,震撼极了。 满屋香甜芬芳,如梦如幻,令人沉醉其间。 昙花盛放固然令人欣喜,但萧峻此举不过是为试探,想看她是否真有这样的本事,毕竟他见过的各类把戏不少。 这处花房是他最期待之地,工匠们万万不敢找人弄虚作假,胆大包天来欺骗于他。萧峻眼中精光熠熠,将杨妃打横抱起,大步出了听芳园。 杨妃伸出双臂揽着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他肩膀,似是羞怯。 难怪这女子被妖怪一眼看中,原来有着这般意想不到的能力,听闻妖有妖术,仙有法力,莫非他们之间可以互相感应? 萧峻内心兴奋地几欲疯狂,他很清楚杨妃这种能力有多可贵,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何愁不能创造出多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帝王受命于天,杨妃不但可以帮他巩固皇权,若是他能将这秘密弄清,说不定来日亦可修仙得道。 作为一个什么都有了又了无牵挂的皇帝,没有什么比长生不老更能吸引他了! 萧峻暗想,趁妖怪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一定要抢先将她的心夺走,让她听命于自己。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奴役那只妖怪,还可让她的本事为自己所用。 于感情上,两人之间有当初的救命之恩在,杨妃本就对他有好感,今夜肯对他吐露出这个秘密,就是极好的预兆。 杨采萍虽然单纯却不傻,不然也无法在人多眼杂的后宫,守住自己的秘密那么多年。若是肯听话,她身后站着的那帮宫人,有的是机会往上爬,相信往后知道该怎么做。 加上连日来的刻意安排,悉心关怀,只需要再加把劲,杨妃或可完全倾心于他! 杨妃:不,陛下,这只是你的一场妄想。 谷小澈当然有自己的小算盘啦! 她来此处是为任务,不弄懂萧峻在想啥,怎么知道从哪入手合适捏? 而上仙是这来寻找仙体,借用了萧峻的身躯,往后他一定会看到些匪夷所思之事。不如趁这几天给他做个心理准备,也可借此试探萧峻的心意如何。 总之今天露这一手,要勾起萧峻内心的渴望,探知他的心事,激发他前进的动力,一举两得! 萧峻今夜陪着杨妃游遍听芳园,还心血来潮,叫来了戏班子唱了一出缠绵悱恻的游园惊梦,杨妃动情地落下几滴眼泪,还泪眼汪汪地问他“来世这二人可否在一起”。 萧峻太明白如何博取女子的好感,诚如他所说,若没点手腕,如何让后妃们死心塌地,甚至说服娘家人为他卖命? 他一边轻哄着爱妃,一边唇角微微勾起,看不见趴在他怀里的杨妃,此刻神情同他一模一样。 鱼已经上钩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良辰美景,氛围时机,一切恰到好处。萧峻将身轻如燕的美人放置在榻上,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杨妃羞怯得十指捂脸,模样纯情无比。 萧峻邪邪一笑扑了上去,又“啪”地一声重重落下。 谷小澈在宽敞的榻上打了个滚,将这皇帝往里头一扔,被子也懒得给他盖,自个去听芳园里玩了一遭。 昙花本是为皇帝而培育,若能得他开心,匠人们才有存活的价值。方才那一出虽然讨了皇帝欢喜,却违背了昙花的生长,得回去善后。 确认这房间里没有花精之类的生灵,只是普通昙花,没对她们造成什么影响,谷小澈放下心来。 莫炀的声音忽然传来:师妹,莫忘了任务。 谷小澈未料到他在这个时候出来,好奇道:“任务是什么啊?” 此界被困住的人是杨采萍,她还没醒,哪来的任务。她这几日将所有可能都想过一遍,没觉着哪里有问题啊! 论功绩,萧峻是帝王,天下一统后运势正盛,朝臣连个谋反的都没有,总不会得了不治之症。 莫炀微咳了声,“任务就是,你代替杨采萍,成为萧峻的心上人,带他走出终生孤寂的困境。” 怎么还要替人谈恋爱? 谷小澈有点懵了:“这是哪?” “累魂道。” 累魂道中的人自私自利,毫无怜悯之心,缺乏他人与共情的能力,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只顾自己享受。 这样看来,萧峻的确很像。 谷小澈有点方,“为何必须成为他的心上人,才能解决这一切?” 谈场恋爱为治病,还是头一遭见。 莫炀似是没听出她语气的不满,“萧峻过于在乎自身,从不顾及他人,甚至以折磨别人为乐。你来得时间较早,所见到的萧峻与后来的他相去甚远。” 谷小澈听懂了,凭萧峻如今的权势和心境,以后极有可能干出什么为祸苍生之事,她要用爱去拯救他,感化他,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然后萧峻就可得到救赎,此界之难亦可消除。 她的想法基本无错。莫炀道,此举正是为让萧峻感知到人世间的温情。 他的功绩足可名垂青史,扭转了无数人颠沛流离的命运,本是有大功德之人,不该落得悲惨结局。 只是心魔未除,最后因冷酷自私遭逢大变而祸乱世间,落于苦海。 让她救赎萧峻,是以他的功德之力抵消他的罪孽,任务结束时,萧峻再入新的轮回,可做回一个平凡的男子。 谷小澈抓住他话里的重点:“若我能唤起他的同理心,让他感知到世间的美好与温情,不谈恋爱也行罢。” 既是为拯救和挽回,暂时没必要影响到她的修炼之路,这两者完全不同哦! 莫炀有些语塞,“这……” 与师父的意愿似乎不大一致。 莫炀努力将她往那条路上拐,“出于过往经验,谈恋爱是最为便捷有效的办法,何况师妹你也没谈过么!” “反正用的是别人身躯,又是在这苦门之中,他长得不赖,还位高权重,又会讨女子喜欢,你又不会吃亏哈哈哈哈~” 谷小澈直觉师兄有事瞒着自己,眼中划过一丝流光,“师妹知道了,多谢师兄提醒。” 第143章 谈恋爱才能解决 萧峻还未见过这般奇特的景象,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步履匆忙地来到一处花房。 这里头种得是各色昙花,萧峻就喜欢看昙花盛开的景象,总觉得那一瞬间令人无比心动。 可此花的花期过于短暂,他不可能天天守在这,常常是知道快开的时间立刻赶过去,看到的都是凋谢得画面,令人惋惜不已。 数百朵昙花藏在浓密鲜绿的叶片里,杨妃瞧着他满眼期待的模样,笑意盈盈。她自那些盆栽前一一走过,每走一步,手指拂过一处花叶。 骤然间,含苞者如沉睡的公主被唤醒,绽放得惊心动魄,优雅端方楚楚动人,才打了花骨朵的,则像青春灵动的小丫头转眼出落成秀致典雅的少女,震撼极了。 满屋香甜芬芳,如梦如幻,令人沉醉其间。 昙花盛放固然令人欣喜,但萧峻此举不过是为试探,想看她是否真有这样的本事,毕竟他见过的各类把戏不少。 这处花房是他最期待之地,工匠们万万不敢找人弄虚作假,胆大包天来欺骗于他。萧峻眼中精光熠熠,将杨妃打横抱起,大步出了听芳园。 杨妃伸出双臂揽着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他肩膀,似是羞怯。 难怪这女子被妖怪一眼看中,原来有着这般意想不到的能力,听闻妖有妖术,仙有法力,莫非他们之间可以互相感应? 萧峻内心兴奋地几欲疯狂,他很清楚杨妃这种能力有多可贵,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何愁不能创造出多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帝王受命于天,杨妃不但可以帮他巩固皇权,若是他能将这秘密弄清,说不定来日亦可修仙得道。 作为一个什么都有了又了无牵挂的皇帝,没有什么比长生不老更能吸引他了! 萧峻暗想,趁妖怪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一定要抢先将她的心夺走,让她听命于自己。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奴役那只妖怪,还可让她的本事为自己所用。 于感情上,两人之间有当初的救命之恩在,杨妃本就对他有好感,今夜肯对他吐露出这个秘密,就是极好的预兆。 杨采萍虽然单纯却不傻,不然也无法在人多眼杂的后宫,守住自己的秘密那么多年。若是肯听话,她身后站着的那帮宫人,有的是机会往上爬,相信往后知道该怎么做。 加上连日来的刻意安排,悉心关怀,只需要再加把劲,杨妃或可完全倾心于他! 杨妃:不,陛下,这只是你的一场妄想。 谷小澈当然有自己的小算盘啦! 她来此处是为任务,不弄懂萧峻在想啥,怎么知道从哪入手合适捏? 而上仙是这来寻找仙体,借用了萧峻的身躯,往后他一定会看到些匪夷所思之事。不如趁这几天给他做个心理准备,也可借此试探萧峻的心意如何。 总之今天露这一手,要勾起萧峻内心的渴望,探知他的心事,激发他前进的动力,一举两得! 萧峻今夜陪着杨妃游遍听芳园,还心血来潮,叫来了戏班子唱了一出缠绵悱恻的游园惊梦,杨妃动情地落下几滴眼泪,还泪眼汪汪地问他“来世这二人可否在一起”。 萧峻太明白如何博取女子的好感,诚如他所说,若没点手腕,如何让后妃们死心塌地,甚至说服娘家人为他卖命? 他一边轻哄着爱妃,一边唇角微微勾起,看不见趴在他怀里的杨妃,此刻神情同他一模一样。 鱼已经上钩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良辰美景,氛围时机,一切恰到好处。萧峻将身轻如燕的美人放置在榻上,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杨妃羞怯得十指捂脸,模样纯情无比。 萧峻邪邪一笑扑了上去,又“啪”地一声重重落下。 谷小澈在宽敞的榻上打了个滚,将这皇帝往里头一扔,被子也懒得给他盖,自个去听芳园里玩了一遭。 昙花本是为皇帝而培育,若能得他开心,匠人们才有存活的价值。方才那一出虽然讨了皇帝欢喜,却违背了昙花的生长,得回去善后。 确认这房间里没有花精之类的生灵,只是普通昙花,没对她们造成什么影响,谷小澈放下心来。 莫炀的声音忽然传来:师妹,莫忘了任务。 谷小澈未料到他在这个时候出来,好奇道:“任务是什么啊?” 此界被困住的人是杨采萍,她还没醒,哪来的任务。她这几日将所有可能都想过一遍,没觉着哪里有问题啊! 论功绩,萧峻是帝王,天下一统后运势正盛,朝臣连个谋反的都没有,总不会得了不治之症。 莫炀微咳了声,“任务就是,你代替杨采萍,成为萧峻的心上人,带他走出终生孤寂的困境。” 怎么还要替人谈恋爱? 谷小澈有点懵了:“这是哪?” “累魂道。” 累魂道中的人自私自利,毫无怜悯之心,缺乏他人与共情的能力,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只顾自己享受。 这样看来,萧峻的确很像。 谷小澈有点方,“为何必须成为他的心上人,才能解决这一切?” 谈场恋爱为治病,还是头一遭见。 莫炀似是没听出她语气的不满,“萧峻过于在乎自身,从不顾及他人,甚至以折磨别人为乐。你来得时间较早,所见到的萧峻与后来的他相去甚远。” 谷小澈听懂了,凭萧峻如今的权势和心境,以后极有可能干出什么为祸苍生之事,她要用爱去拯救他,感化他,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然后萧峻就可得到救赎,此界之难亦可消除。 她的想法基本无错。莫炀道,此举正是为让萧峻感知到人世间的温情。 他的功绩足可名垂青史,扭转了无数人颠沛流离的命运,本是有大功德之人,不该落得悲惨结局。 只是心魔未除,最后因冷酷自私遭逢大变而祸乱世间,落于苦海。 让她救赎萧峻,是以他的功德之力抵消他的罪孽,任务结束时,萧峻再入新的轮回,可做回一个平凡的男子。 谷小澈抓住他话里的重点:“若我能唤起他的同理心,让他感知到世间的美好与温情,不谈恋爱也行罢。” 既是为拯救和挽回,暂时没必要影响到她的修炼之路,这两者完全不同哦! 莫炀有些语塞,“这……” 与师父的意愿似乎不大一致。 莫炀努力将她往那条路上拐,“出于过往经验,谈恋爱是最为便捷有效的办法,何况师妹你也没谈过么!” “反正用的是别人身躯,又是在这苦门之中,他长得不赖,还位高权重,又会讨女子喜欢,你又不会吃亏哈哈哈哈~” 谷小澈直觉师兄有事瞒着自己,眼中划过一丝流光,“师妹知道了,多谢师兄提醒。” 第144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没把话说死,莫炀乐得装糊涂,“成,那你可要记住了!” 谷小澈倒没想过萧峻隐藏得这般深,以为他至多心思重了点,无情了些,这不都是帝王标配么。 真没看出,这货还会干出丧心病狂地毁灭天下的事,不过凡人伪装到如此境界,演技着实太好了点。 谷小澈不免有几分真心拜服。 凡过于冷酷自私之人,必是在无数次伤心与失望之中辗转来回,才将仅存的念想与温情,消磨得丁点不剩。 她来得时间早,萧峻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只要从现在起,由他的生平入手,不愁找不出蛛丝马迹。 只是…… 师兄一个劲儿地撺掇她谈恋爱,不像在安好心,只怕又是个坑。 杨采萍一直昏睡着,不知何时能醒过来,谷小澈只盼着她能早点醒,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不然真得像师兄所言,谈场恋爱,她未免亏得也太大了! 她回望一眼被敲晕的皇帝,眉头拧得死死地。 这货明早上醒来可咋整? 若是发现自己被人打晕,而不是与美人春风一度,皇帝会怎么想能干出点啥,很难揣摩啊! 重默的声音响起,“你安心睡就是。” 谷小澈眼睛一亮,还以为上仙有事走了呢,没想到他一直在噢。 只要重默还守在这里,难题就迎刃而解了,随便给萧峻造个梦境或是幻象,轻而易举嘛。 这可是上仙你说得哦!谷小澈打了声招呼,安心地睡去,重默…… 重默给萧峻送了一场好梦,谷小澈今夜的危机暂时免除。 可另一件事却在让他犯难。 谷小澈的一举一动都被天上那位看在眼里,萧峻想做什么显而易见,关键时刻被人敲晕,早上起来发怒是一定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但有了这场梦境,萧峻明早定然是精神抖擞,欢喜得很,一点不像被揍过的样子。 谷小澈百口莫辩,他的行踪也可能暴露。 偏偏先前他跟这皇帝达成一致,近些日将身体还他,不能不由分说直接上身,否则以对方的狡诈和智慧,迟早会看出点什么,极有可能趁机提出非分的要求。 重默的仙灵从玉佩中出来,悄悄去了趟天上。 苦门距离妙言宫相去甚远,谷小澈独自飞行需要好几天,于他而言,有法宝在身,实则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重默在九重天没什么熟识的朋友,更别提在妙言宫找人,帮忙打探情况,再者,没有哪位妙言宫弟子会冒着风险,做出窥探帝君行为这种事。 他只好自己上了。 来到妙言宫一看,重默立时放心下来。 这趟没白来。 青华帝君面前酒水洒了一地,酒壶早都空了,他直接背靠摇椅双腿一伸,正在闭眼打呼,不知已睡了多久。 并不能确定他看到了哪,谷小澈揍萧峻的画面他知不知道,重默想了想,为安全起见,再给他加了个昏睡诀。 青华脑袋一歪,陷入更深的睡眠。 重默出了长乐世界,轻飘飘地回了玉佩。 善后完毕。 重默离开没多久,司辰去而复返,他回宫中忙完寻找法器之事,总觉心头堵得慌,最终没能忍住,来了青华这想看看谷小澈在下界到底如何了。 司辰帝君不得不承认,青华收的这名女弟子,确能轻易牵动他的心绪。否则,他不会在给众仙交代大事时,总想起那夜她醉意朦胧的模样。 这就是凡人和众仙口中所说的,爱恋吗? 司辰不是很明白,他活了千万年,也没遇到过这种感觉。 而谷小澈只是一株草,还是株来历不明可能跟莲花有点关系的,草。 司辰可推算天地万物,无法掌控的唯有妖类和他自己。 谷小澈断然不可能是妖,却也不在约束之内,为谨慎起见,他未将此事告知任何好友。 有地仙和紫薇之事在前,谷小澈本就惹众仙瞩目,若再加上一条,只怕要被关在天上,直到研究个透彻为止。 他想,自己得一直关注着这棵草的动静,看看她身上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若谷小澈真是他命中之劫,或是命中注定,他既来之,则安之。 司辰往镜子上一看,谷小澈抱着松软的被子,睡得那叫一个香甜。而那个皇帝,面部表情怪异得很…… 怎么形容呢。 他睡着时的嘴角向上弯起,像是在做着什么好梦,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司辰眉头微皱,忧心忡忡地入了皇帝梦里,瞬息之后黑着张脸出来。 他知道萧峻为何如此了,对方梦中的内容令他相当不适。 司辰瞥了眼无知无觉的谷小澈,幸而一切只是个梦境。 他匆忙退出之时,没忽略给萧峻织梦的那只虫子,显然是有谁刻意为之,让萧峻沉浸在这场梦里,自以为与他的妃子已成就好事。 是谷小澈自己瞒着青华留了什么后手,还是如他所想,暗中有谁在帮着她瞒天过海? 司辰决定先按兵不动,接下来留在妙言宫里跟青华作伴。 若是谷小澈自己所为,他或可帮她拖着青华,若是别的什么…… 能在青华眼皮子底下混入长乐世界,还直接去往苦门中,准确地找到谷小澈所在的世界,而不被青华和自己发觉,那位帮手,未免太过神秘了点。 对方的目的很值得推敲。 青华这觉睡得有点长,中途迷迷糊糊醒过一次,见司辰正在镜子前替他看着,眼皮抬了抬又闭上。 他口中似乎嘟哝着什么,司辰帝君分辨不出,只当是梦话,继续留意着下方动静。 初次侍寝之后,萧峻对杨妃是相当温柔体贴,赏赐诸多珍奇宝物和胭脂水粉不说,还特地给她姑姑升了品级,成为宫中的一品女官。 陛下一连半月宿在长乐宫,各宫妃子看得眼热,又不敢在他兴致正浓时上前打扰,只好耐心等待。 终于,这日萧峻被国家大事缠住,晚上来不了杨妃宫里,住得近的两位妃嫔,一个宁妃,一个赵昭仪,早就约好了去长乐宫中,见见这位据说美得跟天仙似的杨妃。 宁妃与赵昭仪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出坚定之色,她们这趟承载了诸多姐妹的期盼,必须有所收获。 谷小澈正斜靠在软椅上,应付萧峻这大半月,她倒没怎么费工夫,累得是重默上仙。 为了守护她的安全,上仙编织了一个又一个幻境,给这帝王整得乐不思归,每天过得如同神仙般快活。 令她疑惑的是,这样公然作弊,跟之前莫炀师兄一直将她往“谈恋爱”道路上引的行为,完全相悖,师兄居然没有阻止。 莫非他们想通了,不强求她非跟这人谈恋爱? 第144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没把话说死,莫炀乐得装糊涂,“成,那你可要记住了!” 谷小澈倒没想过萧峻隐藏得这般深,以为他至多心思重了点,无情了些,这不都是帝王标配么。 真没看出,这货还会干出丧心病狂地毁灭天下的事,不过凡人伪装到如此境界,演技着实太好了点。 谷小澈不免有几分真心拜服。 凡过于冷酷自私之人,必是在无数次伤心与失望之中辗转来回,才将仅存的念想与温情,消磨得丁点不剩。 她来得时间早,萧峻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只要从现在起,由他的生平入手,不愁找不出蛛丝马迹。 只是…… 师兄一个劲儿地撺掇她谈恋爱,不像在安好心,只怕又是个坑。 杨采萍一直昏睡着,不知何时能醒过来,谷小澈只盼着她能早点醒,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不然真得像师兄所言,谈场恋爱,她未免亏得也太大了! 她回望一眼被敲晕的皇帝,眉头拧得死死地。 这货明早上醒来可咋整? 若是发现自己被人打晕,而不是与美人春风一度,皇帝会怎么想能干出点啥,很难揣摩啊! 重默的声音响起,“你安心睡就是。” 谷小澈眼睛一亮,还以为上仙有事走了呢,没想到他一直在噢。 只要重默还守在这里,难题就迎刃而解了,随便给萧峻造个梦境或是幻象,轻而易举嘛。 这可是上仙你说得哦!谷小澈打了声招呼,安心地睡去,重默…… 重默给萧峻送了一场好梦,谷小澈今夜的危机暂时免除。 可另一件事却在让他犯难。 谷小澈的一举一动都被天上那位看在眼里,萧峻想做什么显而易见,关键时刻被人敲晕,早上起来发怒是一定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但有了这场梦境,萧峻明早定然是精神抖擞,欢喜得很,一点不像被揍过的样子。 谷小澈百口莫辩,他的行踪也可能暴露。 偏偏先前他跟这皇帝达成一致,近些日将身体还他,不能不由分说直接上身,否则以对方的狡诈和智慧,迟早会看出点什么,极有可能趁机提出非分的要求。 重默的仙灵从玉佩中出来,悄悄去了趟天上。 苦门距离妙言宫相去甚远,谷小澈独自飞行需要好几天,于他而言,有法宝在身,实则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重默在九重天没什么熟识的朋友,更别提在妙言宫找人,帮忙打探情况,再者,没有哪位妙言宫弟子会冒着风险,做出窥探帝君行为这种事。 他只好自己上了。 来到妙言宫一看,重默立时放心下来。 这趟没白来。 青华帝君面前酒水洒了一地,酒壶早都空了,他直接背靠摇椅双腿一伸,正在闭眼打呼,不知已睡了多久。 并不能确定他看到了哪,谷小澈揍萧峻的画面他知不知道,重默想了想,为安全起见,再给他加了个昏睡诀。 青华脑袋一歪,陷入更深的睡眠。 重默出了长乐世界,轻飘飘地回了玉佩。 善后完毕。 重默离开没多久,司辰去而复返,他回宫中忙完寻找法器之事,总觉心头堵得慌,最终没能忍住,来了青华这想看看谷小澈在下界到底如何了。 司辰帝君不得不承认,青华收的这名女弟子,确能轻易牵动他的心绪。否则,他不会在给众仙交代大事时,总想起那夜她醉意朦胧的模样。 这就是凡人和众仙口中所说的,爱恋吗? 司辰不是很明白,他活了千万年,也没遇到过这种感觉。 而谷小澈只是一株草,还是株来历不明可能跟莲花有点关系的,草。 司辰可推算天地万物,无法掌控的唯有妖类和他自己。 谷小澈断然不可能是妖,却也不在约束之内,为谨慎起见,他未将此事告知任何好友。 有地仙和紫薇之事在前,谷小澈本就惹众仙瞩目,若再加上一条,只怕要被关在天上,直到研究个透彻为止。 他想,自己得一直关注着这棵草的动静,看看她身上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若谷小澈真是他命中之劫,或是命中注定,他既来之,则安之。 司辰往镜子上一看,谷小澈抱着松软的被子,睡得那叫一个香甜。而那个皇帝,面部表情怪异得很…… 怎么形容呢。 他睡着时的嘴角向上弯起,像是在做着什么好梦,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司辰眉头微皱,忧心忡忡地入了皇帝梦里,瞬息之后黑着张脸出来。 他知道萧峻为何如此了,对方梦中的内容令他相当不适。 司辰瞥了眼无知无觉的谷小澈,幸而一切只是个梦境。 他匆忙退出之时,没忽略给萧峻织梦的那只虫子,显然是有谁刻意为之,让萧峻沉浸在这场梦里,自以为与他的妃子已成就好事。 是谷小澈自己瞒着青华留了什么后手,还是如他所想,暗中有谁在帮着她瞒天过海? 司辰决定先按兵不动,接下来留在妙言宫里跟青华作伴。 若是谷小澈自己所为,他或可帮她拖着青华,若是别的什么…… 能在青华眼皮子底下混入长乐世界,还直接去往苦门中,准确地找到谷小澈所在的世界,而不被青华和自己发觉,那位帮手,未免太过神秘了点。 对方的目的很值得推敲。 青华这觉睡得有点长,中途迷迷糊糊醒过一次,见司辰正在镜子前替他看着,眼皮抬了抬又闭上。 他口中似乎嘟哝着什么,司辰帝君分辨不出,只当是梦话,继续留意着下方动静。 初次侍寝之后,萧峻对杨妃是相当温柔体贴,赏赐诸多珍奇宝物和胭脂水粉不说,还特地给她姑姑升了品级,成为宫中的一品女官。 陛下一连半月宿在长乐宫,各宫妃子看得眼热,又不敢在他兴致正浓时上前打扰,只好耐心等待。 终于,这日萧峻被国家大事缠住,晚上来不了杨妃宫里,住得近的两位妃嫔,一个宁妃,一个赵昭仪,早就约好了去长乐宫中,见见这位据说美得跟天仙似的杨妃。 宁妃与赵昭仪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出坚定之色,她们这趟承载了诸多姐妹的期盼,必须有所收获。 谷小澈正斜靠在软椅上,应付萧峻这大半月,她倒没怎么费工夫,累得是重默上仙。 为了守护她的安全,上仙编织了一个又一个幻境,给这帝王整得乐不思归,每天过得如同神仙般快活。 令她疑惑的是,这样公然作弊,跟之前莫炀师兄一直将她往“谈恋爱”道路上引的行为,完全相悖,师兄居然没有阻止。 莫非他们想通了,不强求她非跟这人谈恋爱? 第145章 大家都很会啊 谷小澈正这般想着,宫女忽然来报,“娘娘,宁妃娘娘和赵昭仪来了。” 长乐宫的宫人都是最可靠的,发放宫人之时,全部经过杨采萍姑姑和她信任的多位老嬷嬷们的精心挑选。 杨妃对这些人再放心不过,不怕谁来宫中挑事,来了她也不会吃亏。 她道:“请她们进来。” 宁妃和赵昭仪进入殿中,三人互相见过礼,紧接着互相打量起对方的容貌。 宁妃生得温柔宽和,楚楚雅致,给人极为舒适端庄的感觉,赵昭仪则是活泼明媚,娇憨讨喜,还带着些少女的天真烂漫。 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也是后宫中少数几个被萧峻挂在心上的人物。即使不宠幸,隔一两月也会去看看。 毕竟家世摆在那里,不像杨采萍,一扔就是好几年,连个影子都没记起。 而现在的杨妃,地位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她虽没有家人可倚仗,但她有最大的靠山,那就是皇帝。 经过萧峻这几日的审美改造,杨妃容貌变得越发妖孽妩媚,一看就是祸水之象。 宁妃一面为这过于美丽却十分不详的容貌所震撼,一面将表情扮得越发柔和,“妹妹搬来好些时候,陛下一直拦着不许见,今日见到真容,可算知道为什么了。” 赵昭仪从杨妃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挪开目光,她年岁尚轻,连皇帝的面容也只见过一回。 她倒从对方脸上看不出什么妖孽祸水之类,只觉杨妃怎么就能生得如此美貌,内心自叹不如。 听见宁妃之言,赵昭仪附和道:“是啊,姐姐姿容绝世,可称为倾城之貌,难怪陛下喜欢。” 她们来此的目的有三,一是为看看杨妃的样貌,是否真如合宫眼线传得那般明艳绝伦世间无双,二是想探个底,看看这位杨妃究竟是个什么脾性,为人如何,是空有美貌还是兼有容貌和心计。 这第三么,杨妃连跃几级直接封妃,又被陛下眷顾和宠幸数日,若是这期间怀了身孕…… 萧峻是个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的帝王,他很少驾临后宫,除非有特别合心意的女子出现,比如杨妃这种,才会放纵自己留恋几日。故而后宫从无百花齐放之象,历来是一枝独秀尽占春。 杨采萍能得半月之宠,算是后宫中时间最长的一位,比上一位宠妃时间还长,不能不令她们好奇。 陛下对宠幸妃嫔尚且如此,于子嗣之事就更为严格。侍寝之后再赐一碗汤药是惯例,而现下把控此关的女官,正是杨妃的姑姑。 依照这般宠爱和得天独厚的条件,若是杨妃怀了孩子,贵妃甚至是皇后之位,岂非指日可待? 听闻陛下还特意将她的姑姑提为一品女官,此举是否在暗示着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杨妃不知她们的小心思,羞涩道:“宁姐姐和赵妹妹各有美丽之处,我虽与各位姐妹来往甚少,却也知道后宫中美人无数,尤其今日见到两位,更是惊为天人。姐妹们的好处陛下都记在心上,两位这般盛赞,倒让我无地自容。” 她说着叹息一声:“采萍自幼在宫中长大,历尽艰辛,因这美貌还险些惹出祸事。承蒙上天开眼,侥幸遇得陛下搭救,此生无以为报,若能常伴令陛下左右,令他在空闲之余开心欢喜,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和回报。” 两人不由想起她之前被那宠妃身边的太监欺负,才被陛下纳入后宫之事,一时目露同情。 宁妃道:“那些苦日子都已过去,妹妹不必放在心上,而今苦尽甘来,只消好好伺候陛下,若是来日能为他添一位皇子,就更好了。” 后宫众人提起子嗣时都须小心翼翼,她着意将话题往这上头引,颇有点交浅言深之意。 杨采萍有那样一位姑姑在,宁妃此言极像是在试探她的口风。 杨妃似乎没听懂这层含义,忧愁道:“姐姐有所不知,妹妹近日正哭闹不已,采萍是宫女出身,不像两位姐妹多才多艺,才思敏捷。陛下喜看歌舞,有时来了兴致,我却无法令他高兴,实在是惭愧至极。” 宁妃扑了个空,也不着恼,闻言心中一动,邀请道:“姐姐虽非擅舞之人,幼时在家中也学过一些舞艺,妹妹若不嫌弃,可随时来我宫中坐坐,正好一起练舞。” 宁妃这话说得谦虚,她的舞在宫中乃属翘楚,得以封妃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着舞姿出众。 她肯教导和指点杨妃,去博取陛下欢心,已是诚意十足。 “真的么?”杨妃垂丧的神情一改,满是滟滟水光的眼眸中绷出欣喜的神采,像春水被飞燕掠过时不轻不重地划过一道水痕,杨柳柔嫩的枝条拂过谁的心间,看得人心头发紧,呼吸放轻。 赵昭仪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 这般美色莫说是陛下,连她都有些受不了。 宁妃显然也被这般美色震慑住了,深吸一口气道:“这个自然,姐姐怎会骗你?妹妹的容貌身段无一不是得天独厚,若能一舞,陛下定然龙颜大悦,流连忘返。” 两人小坐片刻,又唠了会家常,留下略显疲累的杨妃,各自回了宫中。 杨妃命宫女将帘幕拉上,直接往软椅上一躺。 宫妃的言行举止都须合乎礼仪,在她们面前必须得绷住,可绷了这么久,该放松放松了。 幸而今夜皇帝不来,时间都是她自己的。谷小澈还没休息够,上仙却来了。 重默在萧峻睡着后,附到谷小澈随身携带的玉佩里,轻轻叫了她一声。 玉这种东西是天地灵气所钟,对仙灵魂魄最为滋养,皇帝的玉佩当然不是凡品,杨妃好歹是宠妃,她的玉佩也不算差。 “上仙不用休息吗?”谷小澈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不是她娇弱,凡人的身体受不得疲累,杨采萍好困好困了。 重默道:“找你有事要商量。” 他在她头顶微微一拂,被束缚在杨采萍身躯上的谷小澈仙灵立刻被解开。杨妃沉沉睡去,谷小澈神清气爽。 这是久违的自由的感觉! 有师父他们盯着,她不敢放肆得太过,只微微活动了手脚,假装自己的灵体还被捆绑着,小心道:“上仙请讲。” 重默道,这些天的幻境很有效果,萧峻相当满意,同时谷小澈也成功引起了皇太后的注意。 这位皇太后并非皇帝的亲娘,久居深宫多年不关心皇帝和后宫也就罢了,还在外头养着情人。 好死不死,她那位情人,正是从前被萧峻所灭某个皇室的后裔。 对方潜伏在太后身边多年,一心只为报仇,夺回他的江山。故而接下来,萧峻会有一场大难。 第145章 大家都很会啊 谷小澈正这般想着,宫女忽然来报,“娘娘,宁妃娘娘和赵昭仪来了。” 长乐宫的宫人都是最可靠的,发放宫人之时,全部经过杨采萍姑姑和她信任的多位老嬷嬷们的精心挑选。 杨妃对这些人再放心不过,不怕谁来宫中挑事,来了她也不会吃亏。 她道:“请她们进来。” 宁妃和赵昭仪进入殿中,三人互相见过礼,紧接着互相打量起对方的容貌。 宁妃生得温柔宽和,楚楚雅致,给人极为舒适端庄的感觉,赵昭仪则是活泼明媚,娇憨讨喜,还带着些少女的天真烂漫。 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也是后宫中少数几个被萧峻挂在心上的人物。即使不宠幸,隔一两月也会去看看。 毕竟家世摆在那里,不像杨采萍,一扔就是好几年,连个影子都没记起。 而现在的杨妃,地位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她虽没有家人可倚仗,但她有最大的靠山,那就是皇帝。 经过萧峻这几日的审美改造,杨妃容貌变得越发妖孽妩媚,一看就是祸水之象。 宁妃一面为这过于美丽却十分不详的容貌所震撼,一面将表情扮得越发柔和,“妹妹搬来好些时候,陛下一直拦着不许见,今日见到真容,可算知道为什么了。” 赵昭仪从杨妃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挪开目光,她年岁尚轻,连皇帝的面容也只见过一回。 她倒从对方脸上看不出什么妖孽祸水之类,只觉杨妃怎么就能生得如此美貌,内心自叹不如。 听见宁妃之言,赵昭仪附和道:“是啊,姐姐姿容绝世,可称为倾城之貌,难怪陛下喜欢。” 她们来此的目的有三,一是为看看杨妃的样貌,是否真如合宫眼线传得那般明艳绝伦世间无双,二是想探个底,看看这位杨妃究竟是个什么脾性,为人如何,是空有美貌还是兼有容貌和心计。 这第三么,杨妃连跃几级直接封妃,又被陛下眷顾和宠幸数日,若是这期间怀了身孕…… 萧峻是个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的帝王,他很少驾临后宫,除非有特别合心意的女子出现,比如杨妃这种,才会放纵自己留恋几日。故而后宫从无百花齐放之象,历来是一枝独秀尽占春。 杨采萍能得半月之宠,算是后宫中时间最长的一位,比上一位宠妃时间还长,不能不令她们好奇。 陛下对宠幸妃嫔尚且如此,于子嗣之事就更为严格。侍寝之后再赐一碗汤药是惯例,而现下把控此关的女官,正是杨妃的姑姑。 依照这般宠爱和得天独厚的条件,若是杨妃怀了孩子,贵妃甚至是皇后之位,岂非指日可待? 听闻陛下还特意将她的姑姑提为一品女官,此举是否在暗示着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杨妃不知她们的小心思,羞涩道:“宁姐姐和赵妹妹各有美丽之处,我虽与各位姐妹来往甚少,却也知道后宫中美人无数,尤其今日见到两位,更是惊为天人。姐妹们的好处陛下都记在心上,两位这般盛赞,倒让我无地自容。” 她说着叹息一声:“采萍自幼在宫中长大,历尽艰辛,因这美貌还险些惹出祸事。承蒙上天开眼,侥幸遇得陛下搭救,此生无以为报,若能常伴令陛下左右,令他在空闲之余开心欢喜,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和回报。” 两人不由想起她之前被那宠妃身边的太监欺负,才被陛下纳入后宫之事,一时目露同情。 宁妃道:“那些苦日子都已过去,妹妹不必放在心上,而今苦尽甘来,只消好好伺候陛下,若是来日能为他添一位皇子,就更好了。” 后宫众人提起子嗣时都须小心翼翼,她着意将话题往这上头引,颇有点交浅言深之意。 杨采萍有那样一位姑姑在,宁妃此言极像是在试探她的口风。 杨妃似乎没听懂这层含义,忧愁道:“姐姐有所不知,妹妹近日正哭闹不已,采萍是宫女出身,不像两位姐妹多才多艺,才思敏捷。陛下喜看歌舞,有时来了兴致,我却无法令他高兴,实在是惭愧至极。” 宁妃扑了个空,也不着恼,闻言心中一动,邀请道:“姐姐虽非擅舞之人,幼时在家中也学过一些舞艺,妹妹若不嫌弃,可随时来我宫中坐坐,正好一起练舞。” 宁妃这话说得谦虚,她的舞在宫中乃属翘楚,得以封妃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着舞姿出众。 她肯教导和指点杨妃,去博取陛下欢心,已是诚意十足。 “真的么?”杨妃垂丧的神情一改,满是滟滟水光的眼眸中绷出欣喜的神采,像春水被飞燕掠过时不轻不重地划过一道水痕,杨柳柔嫩的枝条拂过谁的心间,看得人心头发紧,呼吸放轻。 赵昭仪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 这般美色莫说是陛下,连她都有些受不了。 宁妃显然也被这般美色震慑住了,深吸一口气道:“这个自然,姐姐怎会骗你?妹妹的容貌身段无一不是得天独厚,若能一舞,陛下定然龙颜大悦,流连忘返。” 两人小坐片刻,又唠了会家常,留下略显疲累的杨妃,各自回了宫中。 杨妃命宫女将帘幕拉上,直接往软椅上一躺。 宫妃的言行举止都须合乎礼仪,在她们面前必须得绷住,可绷了这么久,该放松放松了。 幸而今夜皇帝不来,时间都是她自己的。谷小澈还没休息够,上仙却来了。 重默在萧峻睡着后,附到谷小澈随身携带的玉佩里,轻轻叫了她一声。 玉这种东西是天地灵气所钟,对仙灵魂魄最为滋养,皇帝的玉佩当然不是凡品,杨妃好歹是宠妃,她的玉佩也不算差。 “上仙不用休息吗?”谷小澈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不是她娇弱,凡人的身体受不得疲累,杨采萍好困好困了。 重默道:“找你有事要商量。” 他在她头顶微微一拂,被束缚在杨采萍身躯上的谷小澈仙灵立刻被解开。杨妃沉沉睡去,谷小澈神清气爽。 这是久违的自由的感觉! 有师父他们盯着,她不敢放肆得太过,只微微活动了手脚,假装自己的灵体还被捆绑着,小心道:“上仙请讲。” 重默道,这些天的幻境很有效果,萧峻相当满意,同时谷小澈也成功引起了皇太后的注意。 这位皇太后并非皇帝的亲娘,久居深宫多年不关心皇帝和后宫也就罢了,还在外头养着情人。 好死不死,她那位情人,正是从前被萧峻所灭某个皇室的后裔。 对方潜伏在太后身边多年,一心只为报仇,夺回他的江山。故而接下来,萧峻会有一场大难。 第146章 内定一起跑路 这些师兄还未告诉她,估计又想着事到临头,再来意思意思给个通知罢。 谷小澈何等机灵,马上猜出上仙的意图,“上仙的意思是,就此让萧峻从皇宫出去,你借他的身份去寻找仙躯,我就趁这一路帮他疗伤?” 重默道:“不错。” 其实萧峻原本就有此念,若是他这皇帝做得足够出色,在他走后,即使太后跟那人夺权成功,底下大臣们也应当有能力撑起一片天,而非事事依仗皇帝。 所以,萧峻一定会配合离宫之事。 这皇帝考虑得还挺长远! 谷小澈闻言兴奋起来,困在深宫多时,终于有机会去外头逛逛了! 还没等她去外头“逛逛”,杨·谷小澈·妃先被太后传召过去。 太后在椅子上泰然坐着,杨妃在下头双手扶额,规规矩矩跪着,眼睛也不抬一下。 头顶上方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哀家看过近日的记录,皇帝对你着实上心,可见这些日子,杨妃侍奉得很得力。” 她在册封时并未听过太后的名讳,许多位份低些的美人。连宫中有这么号人都不知道,可见这母子俩关系势同水火。 萧峻多年不立皇后只封宠妃,是否也是因此缘故? “令陛下愉悦是分内之事,也是后妃们的荣幸,太后如此夸赞,嫔妾愧不敢当。” 太后眼中光芒一闪,“杨妃这般懂事,难怪受皇帝喜爱。罢了,哀家今日传你过来,是想看看今日宫中纷传的杨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你抬起头来。” 杨妃羞羞怯怯地一抬头,宫殿之中的烛火被她过分绮丽明艳的容色压了下去,太后及一旁站立的嬷嬷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张脸倒是容易讨男子喜欢,只是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可对她懂事的称赞在前,太后一时不好挑刺,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心里有点憋屈,一旁的嬷嬷见状道:“太后娘娘,您日常服食的汤药已熬好,若耽搁了时候,恐会伤了药性。” 太后对杨妃道:“的确是位难得的美人,今天就到这罢,哀家赏你一对玉镯,日后好好侍奉皇帝,早日添个皇嗣。” 杨妃得了对玉镯,谢过恩,拜别太后走人。 还好她态度谦逊,才可躲过一劫。 若无先前那番话,杨妃指定被看做妖姬之类,接下来或该被太后好好发作一通,说不定连带着皇帝也要被教导一番,不许沉迷祸水。 不过太后临走前刻意提起孩子,是有心还是无心? 是了,上仙说她想篡位夺权,太后定然要拿捏好后宫所有的妃嫔。就目前所见,后宫子嗣之事被她姑姑管得死死地,其它各处仿佛也被各宫宫人监督得很到位,太后的手插不进任何一个地方。 一旦哪位妃嫔有了孩子,若他们干掉萧峻这个皇帝,手中就有了傀儡,至少可暂时保住朝堂稳固。 若没有的话,谷小澈很怀疑他们会不会胆大包天地造一个出来。 毕竟篡位都做了,假冒皇嗣也不算什么。 太后召见杨妃之事当然瞒不过皇帝,当夜萧峻就来了长乐宫中,跟往常不同的是,他没有揽着美人作乐,而是面色肃沉,看上去心情甚是糟糕。 宫人们寂静得不敢说话,连一向照顾她的嬷嬷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杨妃坐在他身边,面上忐忑不安,内心相当坦然。 不怕,算算日子,他的皇帝当不了几天啦!到时大家都是平民,谁比谁强还不一定呢。 时间一长,殿内的氛围越发肃杀凝重。他自己不愿开口,作为一名合格的宠妃,必须时刻关注陛下心情。 杨妃小心地问:“陛下可要喝茶?” 萧峻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桌上茶杯被带得一翻,水和茶叶洒了她一身。 杨妃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她本来就很无辜嘛,太后召见不能不去,去了他又不乐意。有本事下道诏令,太后宣杨妃时,杨妃可以不去,正面跟他亲娘对上吖!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首先太后明面上并没有什么错,她是怎样的人,现下唯有萧峻和她清楚,一旦做了这种行为,光是大臣和百姓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再者即使有错,撕破脸这种事在皇家,尤其是母子之间,都是丑闻一桩。在太后没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前,萧峻只能按兵不动。 何况他一直做得很好,将后宫管制得很严,太后掀不起什么风浪,也别想往宫里塞人。 今夜萧峻如此生气,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杨妃眸光微亮,莫非,太后的那位情人已经动手了? 萧峻盯着她明媚姣好的容颜,想起这些日子杨妃带给他的欢乐与难忘,他承认,自己对眼前这名女子有一丝丝的心动。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可面对那些妃嫔时,他没有感受到过这种心动。 杨采萍本就是特别的,她出身不高,因被他所救倾心于他,还有那样特殊的能力。 萧峻盯着她美丽的容颜,见她目光疑惑,面容隐隐有些痛苦,才发觉杨妃细腻的手腕被自己捏得一片红紫,力气微微放松些许。 或许这次,他不仅可以考验那些大臣,对于杨采萍,他也应该做些安排。 萧峻抓了会她的手腕盯了她片刻,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又离开,让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仅仅看着这张脸,就能让他舒心?杨妃搞不懂皇帝的想法,自个睡了。 这几天宫中仿佛有大事要发生,合宫死气沉沉地没半点活力,宁妃和赵昭仪再没来过她的宫殿,不知在各自宫里忙些什么。 萧峻再没来找她,估计是被太后身边那人牵制住手脚,忙得脱不开身。谷小澈乐得清闲,趁机跟着厨房的师傅学了好几道菜和面食手艺。 没办法,接下来说不定要餐风露宿,即使有上仙相助,没点手艺可怎么活。 这夜风雨欲来,宫中似有大变,杨妃用过晚膳正打着盹儿,姑姑突然从宫外进来,将一个包袱塞到她手中,急切道:“待会陛下会来接你,跟着他走,莫问为什么!” 姑姑自杨采萍封妃之后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很少再见这个侄女,她这么匆忙赶来,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杨妃像只惊呆的兔子忙不迭点头,姑姑抱了自己这个苦命侄女一下,心内叹息。 陛下身边美人众多,偏偏看中这个傻侄女去跟他亡命天涯,谁知道此去是福是祸? 她要是跟别的妃嫔那样心眼多手腕强,自己也就不操心了,何苦冒着天大的风险走这趟亲自来给她送行。 奈何自己的侄女自己知道,杨采萍空长着一张聪明脸,内里却是个憨傻憨傻的姑娘。 第146章 内定一起跑路 这些师兄还未告诉她,估计又想着事到临头,再来意思意思给个通知罢。 谷小澈何等机灵,马上猜出上仙的意图,“上仙的意思是,就此让萧峻从皇宫出去,你借他的身份去寻找仙躯,我就趁这一路帮他疗伤?” 重默道:“不错。” 其实萧峻原本就有此念,若是他这皇帝做得足够出色,在他走后,即使太后跟那人夺权成功,底下大臣们也应当有能力撑起一片天,而非事事依仗皇帝。 所以,萧峻一定会配合离宫之事。 这皇帝考虑得还挺长远! 谷小澈闻言兴奋起来,困在深宫多时,终于有机会去外头逛逛了! 还没等她去外头“逛逛”,杨·谷小澈·妃先被太后传召过去。 太后在椅子上泰然坐着,杨妃在下头双手扶额,规规矩矩跪着,眼睛也不抬一下。 头顶上方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哀家看过近日的记录,皇帝对你着实上心,可见这些日子,杨妃侍奉得很得力。” 她在册封时并未听过太后的名讳,许多位份低些的美人。连宫中有这么号人都不知道,可见这母子俩关系势同水火。 萧峻多年不立皇后只封宠妃,是否也是因此缘故? “令陛下愉悦是分内之事,也是后妃们的荣幸,太后如此夸赞,嫔妾愧不敢当。” 太后眼中光芒一闪,“杨妃这般懂事,难怪受皇帝喜爱。罢了,哀家今日传你过来,是想看看今日宫中纷传的杨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你抬起头来。” 杨妃羞羞怯怯地一抬头,宫殿之中的烛火被她过分绮丽明艳的容色压了下去,太后及一旁站立的嬷嬷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张脸倒是容易讨男子喜欢,只是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可对她懂事的称赞在前,太后一时不好挑刺,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心里有点憋屈,一旁的嬷嬷见状道:“太后娘娘,您日常服食的汤药已熬好,若耽搁了时候,恐会伤了药性。” 太后对杨妃道:“的确是位难得的美人,今天就到这罢,哀家赏你一对玉镯,日后好好侍奉皇帝,早日添个皇嗣。” 杨妃得了对玉镯,谢过恩,拜别太后走人。 还好她态度谦逊,才可躲过一劫。 若无先前那番话,杨妃指定被看做妖姬之类,接下来或该被太后好好发作一通,说不定连带着皇帝也要被教导一番,不许沉迷祸水。 不过太后临走前刻意提起孩子,是有心还是无心? 是了,上仙说她想篡位夺权,太后定然要拿捏好后宫所有的妃嫔。就目前所见,后宫子嗣之事被她姑姑管得死死地,其它各处仿佛也被各宫宫人监督得很到位,太后的手插不进任何一个地方。 一旦哪位妃嫔有了孩子,若他们干掉萧峻这个皇帝,手中就有了傀儡,至少可暂时保住朝堂稳固。 若没有的话,谷小澈很怀疑他们会不会胆大包天地造一个出来。 毕竟篡位都做了,假冒皇嗣也不算什么。 太后召见杨妃之事当然瞒不过皇帝,当夜萧峻就来了长乐宫中,跟往常不同的是,他没有揽着美人作乐,而是面色肃沉,看上去心情甚是糟糕。 宫人们寂静得不敢说话,连一向照顾她的嬷嬷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杨妃坐在他身边,面上忐忑不安,内心相当坦然。 不怕,算算日子,他的皇帝当不了几天啦!到时大家都是平民,谁比谁强还不一定呢。 时间一长,殿内的氛围越发肃杀凝重。他自己不愿开口,作为一名合格的宠妃,必须时刻关注陛下心情。 杨妃小心地问:“陛下可要喝茶?” 萧峻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桌上茶杯被带得一翻,水和茶叶洒了她一身。 杨妃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她本来就很无辜嘛,太后召见不能不去,去了他又不乐意。有本事下道诏令,太后宣杨妃时,杨妃可以不去,正面跟他亲娘对上吖!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首先太后明面上并没有什么错,她是怎样的人,现下唯有萧峻和她清楚,一旦做了这种行为,光是大臣和百姓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再者即使有错,撕破脸这种事在皇家,尤其是母子之间,都是丑闻一桩。在太后没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前,萧峻只能按兵不动。 何况他一直做得很好,将后宫管制得很严,太后掀不起什么风浪,也别想往宫里塞人。 今夜萧峻如此生气,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杨妃眸光微亮,莫非,太后的那位情人已经动手了? 萧峻盯着她明媚姣好的容颜,想起这些日子杨妃带给他的欢乐与难忘,他承认,自己对眼前这名女子有一丝丝的心动。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可面对那些妃嫔时,他没有感受到过这种心动。 杨采萍本就是特别的,她出身不高,因被他所救倾心于他,还有那样特殊的能力。 萧峻盯着她美丽的容颜,见她目光疑惑,面容隐隐有些痛苦,才发觉杨妃细腻的手腕被自己捏得一片红紫,力气微微放松些许。 或许这次,他不仅可以考验那些大臣,对于杨采萍,他也应该做些安排。 萧峻抓了会她的手腕盯了她片刻,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又离开,让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仅仅看着这张脸,就能让他舒心?杨妃搞不懂皇帝的想法,自个睡了。 这几天宫中仿佛有大事要发生,合宫死气沉沉地没半点活力,宁妃和赵昭仪再没来过她的宫殿,不知在各自宫里忙些什么。 萧峻再没来找她,估计是被太后身边那人牵制住手脚,忙得脱不开身。谷小澈乐得清闲,趁机跟着厨房的师傅学了好几道菜和面食手艺。 没办法,接下来说不定要餐风露宿,即使有上仙相助,没点手艺可怎么活。 这夜风雨欲来,宫中似有大变,杨妃用过晚膳正打着盹儿,姑姑突然从宫外进来,将一个包袱塞到她手中,急切道:“待会陛下会来接你,跟着他走,莫问为什么!” 姑姑自杨采萍封妃之后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很少再见这个侄女,她这么匆忙赶来,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杨妃像只惊呆的兔子忙不迭点头,姑姑抱了自己这个苦命侄女一下,心内叹息。 陛下身边美人众多,偏偏看中这个傻侄女去跟他亡命天涯,谁知道此去是福是祸? 她要是跟别的妃嫔那样心眼多手腕强,自己也就不操心了,何苦冒着天大的风险走这趟亲自来给她送行。 奈何自己的侄女自己知道,杨采萍空长着一张聪明脸,内里却是个憨傻憨傻的姑娘。 第147章 陛下心里没点数么 杨采萍往她身后望去,瞧了半天不见萧峻的影子,失望道:“陛下真的会来吗,自上回来过长乐宫后,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 姑姑立时一噎,寻常姑娘见到这阵势怎么着也该有个反应或是猜想罢,这傻侄女是半点危险的感觉都没有啊! 罢了,陛下既然要带上她,足以说明对杨采萍的看重和喜爱,自己还瞎操什么心。 姑姑走后没过多久,萧峻就来了长乐宫。 他换了身太监服,故意避开路上侍卫和宫人,低垂着头进来。 萧峻的脸上做了少许伪装修饰,就这一点点,让他的面容与先前只有五分相似,任谁第一眼见到,都无法认出他就是皇帝。 萧峻特地带来一套宫女服让杨采萍换上,两人一路走到宫门前,不出意外地被守卫拦下。 他相当淡定地朝几人出示令牌,这令牌还是太后宫中的。 连牌子都弄到手了,准备得真够充分,谷小澈被他拉着一溜小跑,来到黑暗的街角拐弯处。 明天早起之后,宫人们定会发现皇帝与杨妃双双消失。太后筹谋多时,早就露出野心,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再往后,会编出点什么就不知道了。 皇帝驾崩,病重不起,被人刺杀或是劫持,一切皆有可能。 无论是哪种,他们今夜必须跑得越远越好。明面上的只是理由,暗地里太后一定会找借口全城搜捕,或许还会调动地方兵力。 至于她能调动多少,就得看萧峻治理国家时,隐藏在暗处的漏洞有多少。 谋反这事,光凭一家指定不成,搞不好对方已将被他所灭的那些小国余孽全部纠集起来,这股力量还是不可小觑滴! 萧峻此行还带了两名暗卫,一行人碰头后来到城门口。 这会大门早已紧闭,两名暗卫一人一个,轻轻松松扛起皇帝和杨妃跃上城楼,又稳稳落下。 杨妃小声道:“陛下,我们这是去哪?” 萧峻“嘘”了一声,摸摸她的头发,顺了一会毛,悄声道:“待会去马车上,朕再同你细说。” 几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确定城门上的人再瞧不见任何动静,暗卫轻轻吹了个哨子,茂密的黑林里跑出一架套着两匹马的车辆。 两名暗卫轮番赶车,萧峻抱着自个宠妃在里头打盹,完全忘了刚才的话。 这皇帝是真困。 谷小澈见他睡着,心里唤道:“上仙,你还在么?” 重默:“嗯。” 她立时放心了。 谷小澈醒来时,马车正停在一处茶棚边,沿路有卖茶叶蛋包子和粥之类的摊贩,这是到了另一座城池。 萧峻并不下马车,杨采萍睡着时他已换下太监服,改回原本的模样,这会当然是越少暴露行踪越好。 秘密出行,容貌是个大问题,两名暗卫倒不惧什么,可杨采萍那张脸长得实在引人注目,让人想忘记都难。 最为难的是,现在她还穿着宫女服。倒不是车内没有她的衣裳,而是…… 当着萧峻的面,谷小澈怎么下得了手啊! 可在对方看来,他们之间早就不避讳这些了。 谷小澈正在犹豫,萧峻整个人忽而轻轻一颤,周身的气息瞬间改变。 谷小澈试探着道:“上仙?” 萧峻道:“是我,你换。” 他说完背过身去,绝不多看一眼。 谷小澈微微仰头望天,师父,您老人家自觉哦! 天上的青华帝君睡得香甜得不能再香甜,司辰帝君学着那凡人皇帝的模样,也背过身去。 谷小澈火速将衣裙换好,轻咳一声,地上一人,天上一仙,听到号令似的,齐刷刷转过身来。 这身衣裙少了宫妃繁复华贵的纹样,被她穿出邻家姑娘的娇美清纯,杨采萍的媚意和勾魂被减淡不少,却仍然惊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重默皱着眉头,本来只需一个简单的仙术,就可搞定眼前的困境,现下这般…… 他朝外头道:“影一,去城中给夫人买顶斗笠来,要厚实些的。” 影一将两笼包子和热粥端到车内,自己咽下最后一口馒头,领命而去。 重默用着萧峻的身体,一面进食,一面同他本尊唇枪舌战。 萧峻正在大发脾气:好你个妖怪,出了皇宫,就敢随意进出朕的身体了? 他正在兴头上,好容易将人单独拐出来,没成想便宜了这只妖怪。 重默心内道:什么账?我只答应让你与她多接触几日,可没说过会让你们一直在一起。 何况,这都接触多长时间了,陛下你心里没点数么? 在幻境里还不够快活,还想到外头来继续占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 萧峻语塞,想起自己在对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在皇宫时都拿他没办法,更别说是在外头。 加之他先前似乎允诺过对方,等时机到了,会将杨采萍送给他,一时竟有些心虚。 萧峻支吾道:那你不能说占就占,朕都没尝过外头的风味佳肴,现在全被你吃了去,这趟出来意义何在? 说得好像他是特意出来游山玩水,体察民情似的。 或许萧峻之前的确是这心思,但一带上杨采萍,这目的绝对不单纯。 重默懒得听他死鸭子嘴硬,一碗粥几个包子下肚,忽然夹起一个,投喂起对面的谷小澈。 谷小澈睫毛抖了抖,这是何意? 重默的眼睛不着痕迹地上抬一二分,那是天空东边的方向。 她又悟了,上头看着呢,要恩爱一点。 谷小澈小口小口地咬着那只包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地,眼眸含着丝丝笑意,可爱极了。 困在玉佩里的萧峻气笑了:成,这些日子没白学,故意的? 若他还是从前的萧峻,说给人便给了,小小一个女子,又不是没见过美人,哪比得上可以为他所用的妖怪? 可如今他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他确实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有这美貌的也比不上杨采萍合他心意! 想要的美人就在眼前,她却正被一只占了他身体的妖怪调戏,还敢对他露出那样的笑容。 坐拥美女无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帝,还从没被这么欺负过。 更令他生气的是,杨采萍完全没分出他和妖怪的区别! 他跟那妖怪就那么像吗,天天睡在枕边还感觉不到? 他将杨采萍带出宫,一是为保护她,二是想抛开政务跟美人多亲近,没成想这只妖怪如此急切,还没等他腻就要亲自上阵了! 难道这一路,他都要眼睁睁看着妖怪用他的身体,睡他的美人? 萧峻越想越气,烦躁地直挠头发,绝不肯承认,自己此刻正在泛酸。 重默感受到玉佩的躁动,微微勾了唇角。 谷小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开心起来,将桌上碗筷收好递给影二处理。 第147章 陛下心里没点数么 杨采萍往她身后望去,瞧了半天不见萧峻的影子,失望道:“陛下真的会来吗,自上回来过长乐宫后,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 姑姑立时一噎,寻常姑娘见到这阵势怎么着也该有个反应或是猜想罢,这傻侄女是半点危险的感觉都没有啊! 罢了,陛下既然要带上她,足以说明对杨采萍的看重和喜爱,自己还瞎操什么心。 姑姑走后没过多久,萧峻就来了长乐宫。 他换了身太监服,故意避开路上侍卫和宫人,低垂着头进来。 萧峻的脸上做了少许伪装修饰,就这一点点,让他的面容与先前只有五分相似,任谁第一眼见到,都无法认出他就是皇帝。 萧峻特地带来一套宫女服让杨采萍换上,两人一路走到宫门前,不出意外地被守卫拦下。 他相当淡定地朝几人出示令牌,这令牌还是太后宫中的。 连牌子都弄到手了,准备得真够充分,谷小澈被他拉着一溜小跑,来到黑暗的街角拐弯处。 明天早起之后,宫人们定会发现皇帝与杨妃双双消失。太后筹谋多时,早就露出野心,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再往后,会编出点什么就不知道了。 皇帝驾崩,病重不起,被人刺杀或是劫持,一切皆有可能。 无论是哪种,他们今夜必须跑得越远越好。明面上的只是理由,暗地里太后一定会找借口全城搜捕,或许还会调动地方兵力。 至于她能调动多少,就得看萧峻治理国家时,隐藏在暗处的漏洞有多少。 谋反这事,光凭一家指定不成,搞不好对方已将被他所灭的那些小国余孽全部纠集起来,这股力量还是不可小觑滴! 萧峻此行还带了两名暗卫,一行人碰头后来到城门口。 这会大门早已紧闭,两名暗卫一人一个,轻轻松松扛起皇帝和杨妃跃上城楼,又稳稳落下。 杨妃小声道:“陛下,我们这是去哪?” 萧峻“嘘”了一声,摸摸她的头发,顺了一会毛,悄声道:“待会去马车上,朕再同你细说。” 几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确定城门上的人再瞧不见任何动静,暗卫轻轻吹了个哨子,茂密的黑林里跑出一架套着两匹马的车辆。 两名暗卫轮番赶车,萧峻抱着自个宠妃在里头打盹,完全忘了刚才的话。 这皇帝是真困。 谷小澈见他睡着,心里唤道:“上仙,你还在么?” 重默:“嗯。” 她立时放心了。 谷小澈醒来时,马车正停在一处茶棚边,沿路有卖茶叶蛋包子和粥之类的摊贩,这是到了另一座城池。 萧峻并不下马车,杨采萍睡着时他已换下太监服,改回原本的模样,这会当然是越少暴露行踪越好。 秘密出行,容貌是个大问题,两名暗卫倒不惧什么,可杨采萍那张脸长得实在引人注目,让人想忘记都难。 最为难的是,现在她还穿着宫女服。倒不是车内没有她的衣裳,而是…… 当着萧峻的面,谷小澈怎么下得了手啊! 可在对方看来,他们之间早就不避讳这些了。 谷小澈正在犹豫,萧峻整个人忽而轻轻一颤,周身的气息瞬间改变。 谷小澈试探着道:“上仙?” 萧峻道:“是我,你换。” 他说完背过身去,绝不多看一眼。 谷小澈微微仰头望天,师父,您老人家自觉哦! 天上的青华帝君睡得香甜得不能再香甜,司辰帝君学着那凡人皇帝的模样,也背过身去。 谷小澈火速将衣裙换好,轻咳一声,地上一人,天上一仙,听到号令似的,齐刷刷转过身来。 这身衣裙少了宫妃繁复华贵的纹样,被她穿出邻家姑娘的娇美清纯,杨采萍的媚意和勾魂被减淡不少,却仍然惊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重默皱着眉头,本来只需一个简单的仙术,就可搞定眼前的困境,现下这般…… 他朝外头道:“影一,去城中给夫人买顶斗笠来,要厚实些的。” 影一将两笼包子和热粥端到车内,自己咽下最后一口馒头,领命而去。 重默用着萧峻的身体,一面进食,一面同他本尊唇枪舌战。 萧峻正在大发脾气:好你个妖怪,出了皇宫,就敢随意进出朕的身体了? 他正在兴头上,好容易将人单独拐出来,没成想便宜了这只妖怪。 重默心内道:什么账?我只答应让你与她多接触几日,可没说过会让你们一直在一起。 何况,这都接触多长时间了,陛下你心里没点数么? 在幻境里还不够快活,还想到外头来继续占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 萧峻语塞,想起自己在对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在皇宫时都拿他没办法,更别说是在外头。 加之他先前似乎允诺过对方,等时机到了,会将杨采萍送给他,一时竟有些心虚。 萧峻支吾道:那你不能说占就占,朕都没尝过外头的风味佳肴,现在全被你吃了去,这趟出来意义何在? 说得好像他是特意出来游山玩水,体察民情似的。 或许萧峻之前的确是这心思,但一带上杨采萍,这目的绝对不单纯。 重默懒得听他死鸭子嘴硬,一碗粥几个包子下肚,忽然夹起一个,投喂起对面的谷小澈。 谷小澈睫毛抖了抖,这是何意? 重默的眼睛不着痕迹地上抬一二分,那是天空东边的方向。 她又悟了,上头看着呢,要恩爱一点。 谷小澈小口小口地咬着那只包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地,眼眸含着丝丝笑意,可爱极了。 困在玉佩里的萧峻气笑了:成,这些日子没白学,故意的? 若他还是从前的萧峻,说给人便给了,小小一个女子,又不是没见过美人,哪比得上可以为他所用的妖怪? 可如今他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他确实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有这美貌的也比不上杨采萍合他心意! 想要的美人就在眼前,她却正被一只占了他身体的妖怪调戏,还敢对他露出那样的笑容。 坐拥美女无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皇帝,还从没被这么欺负过。 更令他生气的是,杨采萍完全没分出他和妖怪的区别! 他跟那妖怪就那么像吗,天天睡在枕边还感觉不到? 他将杨采萍带出宫,一是为保护她,二是想抛开政务跟美人多亲近,没成想这只妖怪如此急切,还没等他腻就要亲自上阵了! 难道这一路,他都要眼睁睁看着妖怪用他的身体,睡他的美人? 萧峻越想越气,烦躁地直挠头发,绝不肯承认,自己此刻正在泛酸。 重默感受到玉佩的躁动,微微勾了唇角。 谷小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开心起来,将桌上碗筷收好递给影二处理。 第148章 浑身都是毛病 影一手脚够快,一顿饭的功夫回了城外。 谷小澈往发髻上一罩,想起某只狼的“细心体贴”,忍不住笑道:“怎么样?” 重默道:“效果很好,跟之前一样好看。” 萧峻:…… 夸得这么顺溜,看不出来,妖兄你挺会啊! 马车入城之后慢悠悠地行驶,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几人补充了干粮火石被褥之类的必需品,未有多留。 影一刻意选了小道走,他和影二自信有能力应对任何刺客和山匪。 重默赞成他的做法,他自信有能力应对任何妖魔和鬼怪。 离开人多眼杂的城池,谷小澈终于有机会问出想问的话,“我们到底去哪?” 重默道:“现在正往南边走,那里有一座塔裕山,朕先去找一位朋友。” 谷小澈懂起,上仙这是感应到自己本体的方位了。 真好,还没被炖。 萧峻在玉佩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你这妖怪要露馅了罢!塔裕山高不可攀,根本不可能有人居住,朕还特地悬赏过勇士前去攀登,到时没人看你怎么圆场! 重默淡定道:没人怎么,不许有妖么。 萧峻:他竟无言以对。 沉默过后,皇帝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大妙。 虽然笃定这妖怪拿他没办法,但一只妖尚且将他困住无法脱身,若是再来一只…… 萧峻表面淡定,内心慌得一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作为一名凡人,面对异类时该有的惧怕。 闲暇时翻阅一些奇闻怪谈的书籍,曾在上头见过,凡是帝王自有紫薇真气护体,邪祟不侵。 可这妖怪占去他身体却是轻而易举,莫不是这些年过得顺遂,他的紫薇气息被耗尽了? 真龙天子之气若是缺乏,那远在皇宫的那些人…… 萧峻的思绪放飞,已然联想到,太后那位情人会不会也有帝王之运,他这次出宫时机是否合适,安插在宫里的心腹,是否如他想象的那般忠诚,会不会一直这么忠诚…… 这时,杨妃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为何此时带臣妾出来,会不会耽误朝中大事?” 重默道:“既然你问起,朕就不再隐瞒。” 他装作从未告知过太后叛变之事,将情由道出,叮嘱道:“往后在外要唤我的名讳,影一影二也是如此,切勿暴露行踪。” 谷小澈装作从未听过此事,惊惧慌张道:“那陛下您,现在岂非很危险?” 重默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的姑姑朕都安置妥当了,放心。” 这话萧峻听上去很不舒服,什么叫他都安置妥当了,明明是自己下的命令,将杨采萍带出来也是自己的主意,人情和好感倒都让这妖怪赚了去。 萧峻暗暗决定,必须让杨妃发现自己的不妥,在路上找机会将妖怪从他体内驱逐出去。 她虽然笨了点,但对自己还是忠心和倾慕的,肯定会听他的话。 嗯,他要继续迷惑这只大妖,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意图。 庆幸的是,一路上妖怪除了抢他的功劳,没对杨采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萧峻清了清嗓子道:妖兄,此处甚是憋闷,你若在外待够了,可否放我出去透透气? 重默道:困住陛下的乃是一块宝玉,里头俱是灵气,可以滋养你的魂魄,绝不会有憋闷之说。 萧峻闻言精神一振,难怪他觉得这方天地清新怡人,身处其中更是通体舒泰,原来竟是在玉佩里头! 皇帝陛下充满智慧的脑袋立刻飞速运转,若是被困在玉佩里,只消让杨妃将玉佩打碎,不就可以出去了么? 但……萧峻对鬼神之类不是很精通,不由陷入深深的担忧,万一玉佩碎了魂魄自由,却回不去他的身体,不是更加糟糕么。 不成,还得先找个道士或和尚问问再说。 他坐在空荡荡的雾气里,望着外头杨妃鲜妍动人笑意明媚的面容,深深一叹。 爱妃啊,他的身家性命可都寄予你手,到时可一定要机灵点,真能逃脱妖怪之手,朕回去就等你做皇后! 谷小澈跟重默一个假寐,一个捧着本书看得认真,实则正在商议大事。 萧峻本性狠心无情,孤独多疑,凉薄自私,还极为凶残,皇帝身上能想象的毛病他几乎全有。 这并不难推测,一个仁慈善良的帝王,怎么可能带领军队吞并无数小国大国,威震天下,还以雷霆手段逼得群臣噤若寒蝉,令百姓敬畏臣服,不敢仰视? 可重默没回到他身躯的那几日,谷小澈与之相处时,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样的皇帝无疑最为难搞。 故而此刻,她正在伤神。 若是萧峻看上去冷心冷面,威严不凡,或是弑杀成性,暴虐无道,至少已将内心的创伤都表现和发泄出来。 可怕之处在于,这位皇帝素日冷静克制,与普通人毫无区别,连对待后妃都极其温柔,以上症状通通没有。 萧峻不是将那些本性消化,成为真正的善人或任君,而是对自己的各种言行,都控制得极为严苛精准。 从对待后妃这件事上,隐约可看出点端倪。 哪个皇帝在宠幸妃子时,会特别在意她们是否喜爱自己,是否心甘情愿,让对方即使离开,也无法生出恨意? 天地君亲师,帝王是天下之主,看上的美人想要就要,一声令下无有不从,有生杀予夺大权,若遇反抗,可直接诛其九族,史册也不会苛责于他。 若遇真正的仁君,大抵会因那女子对自己无意而不再勉强,放她一条生路。 而绝非像萧峻这样,若是对方爱慕自己,就顺水推舟收了她的心,腻了再慢慢放手,让她陷入自怜自艾,若是对方对他并无好感…… 谷小澈曾在宫中听到过一些消息。 被他宠爱过的妃子里头,曾有某位大臣之女,她与师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奈何其父为加官进爵,将女儿送入宫中做了美人。 当萧峻见到那名女子容颜不俗,又听闻她心有所属,是怎么做的呢? 他既不恼怒也不惋惜,初期花了小部分时间靠近对方,发乎情止乎礼,从不多说一句亲密之语,每逢年节,赏赐珍宝或佳肴,数目更甚后宫他人。 美人看不懂这些用意,身边自有宫人为她讲明,“陛下待美人就是不一样,与旁的妃嫔都不同呢!” 这样不着痕迹地在对方心中留下印象,又暗中煽风点火,在其他妃子面前或失落或伤心地提及她,令后宫那些有意争宠的嫔妃嫉恨暗生,全将她记在了心里。 从此,那位美人过上了暗无天日的生活,而宫人们本就听命于萧峻,见此情况纷纷落井下石,变着法地为难折辱。 直至她快香消玉殒之时,萧峻满怀忧愁,失魂落魄地跟自己的美人来了场“偶遇”。 第148章 浑身都是毛病 影一手脚够快,一顿饭的功夫回了城外。 谷小澈往发髻上一罩,想起某只狼的“细心体贴”,忍不住笑道:“怎么样?” 重默道:“效果很好,跟之前一样好看。” 萧峻:…… 夸得这么顺溜,看不出来,妖兄你挺会啊! 马车入城之后慢悠悠地行驶,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几人补充了干粮火石被褥之类的必需品,未有多留。 影一刻意选了小道走,他和影二自信有能力应对任何刺客和山匪。 重默赞成他的做法,他自信有能力应对任何妖魔和鬼怪。 离开人多眼杂的城池,谷小澈终于有机会问出想问的话,“我们到底去哪?” 重默道:“现在正往南边走,那里有一座塔裕山,朕先去找一位朋友。” 谷小澈懂起,上仙这是感应到自己本体的方位了。 真好,还没被炖。 萧峻在玉佩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你这妖怪要露馅了罢!塔裕山高不可攀,根本不可能有人居住,朕还特地悬赏过勇士前去攀登,到时没人看你怎么圆场! 重默淡定道:没人怎么,不许有妖么。 萧峻:他竟无言以对。 沉默过后,皇帝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大妙。 虽然笃定这妖怪拿他没办法,但一只妖尚且将他困住无法脱身,若是再来一只…… 萧峻表面淡定,内心慌得一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作为一名凡人,面对异类时该有的惧怕。 闲暇时翻阅一些奇闻怪谈的书籍,曾在上头见过,凡是帝王自有紫薇真气护体,邪祟不侵。 可这妖怪占去他身体却是轻而易举,莫不是这些年过得顺遂,他的紫薇气息被耗尽了? 真龙天子之气若是缺乏,那远在皇宫的那些人…… 萧峻的思绪放飞,已然联想到,太后那位情人会不会也有帝王之运,他这次出宫时机是否合适,安插在宫里的心腹,是否如他想象的那般忠诚,会不会一直这么忠诚…… 这时,杨妃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为何此时带臣妾出来,会不会耽误朝中大事?” 重默道:“既然你问起,朕就不再隐瞒。” 他装作从未告知过太后叛变之事,将情由道出,叮嘱道:“往后在外要唤我的名讳,影一影二也是如此,切勿暴露行踪。” 谷小澈装作从未听过此事,惊惧慌张道:“那陛下您,现在岂非很危险?” 重默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的姑姑朕都安置妥当了,放心。” 这话萧峻听上去很不舒服,什么叫他都安置妥当了,明明是自己下的命令,将杨采萍带出来也是自己的主意,人情和好感倒都让这妖怪赚了去。 萧峻暗暗决定,必须让杨妃发现自己的不妥,在路上找机会将妖怪从他体内驱逐出去。 她虽然笨了点,但对自己还是忠心和倾慕的,肯定会听他的话。 嗯,他要继续迷惑这只大妖,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意图。 庆幸的是,一路上妖怪除了抢他的功劳,没对杨采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萧峻清了清嗓子道:妖兄,此处甚是憋闷,你若在外待够了,可否放我出去透透气? 重默道:困住陛下的乃是一块宝玉,里头俱是灵气,可以滋养你的魂魄,绝不会有憋闷之说。 萧峻闻言精神一振,难怪他觉得这方天地清新怡人,身处其中更是通体舒泰,原来竟是在玉佩里头! 皇帝陛下充满智慧的脑袋立刻飞速运转,若是被困在玉佩里,只消让杨妃将玉佩打碎,不就可以出去了么? 但……萧峻对鬼神之类不是很精通,不由陷入深深的担忧,万一玉佩碎了魂魄自由,却回不去他的身体,不是更加糟糕么。 不成,还得先找个道士或和尚问问再说。 他坐在空荡荡的雾气里,望着外头杨妃鲜妍动人笑意明媚的面容,深深一叹。 爱妃啊,他的身家性命可都寄予你手,到时可一定要机灵点,真能逃脱妖怪之手,朕回去就等你做皇后! 谷小澈跟重默一个假寐,一个捧着本书看得认真,实则正在商议大事。 萧峻本性狠心无情,孤独多疑,凉薄自私,还极为凶残,皇帝身上能想象的毛病他几乎全有。 这并不难推测,一个仁慈善良的帝王,怎么可能带领军队吞并无数小国大国,威震天下,还以雷霆手段逼得群臣噤若寒蝉,令百姓敬畏臣服,不敢仰视? 可重默没回到他身躯的那几日,谷小澈与之相处时,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样的皇帝无疑最为难搞。 故而此刻,她正在伤神。 若是萧峻看上去冷心冷面,威严不凡,或是弑杀成性,暴虐无道,至少已将内心的创伤都表现和发泄出来。 可怕之处在于,这位皇帝素日冷静克制,与普通人毫无区别,连对待后妃都极其温柔,以上症状通通没有。 萧峻不是将那些本性消化,成为真正的善人或任君,而是对自己的各种言行,都控制得极为严苛精准。 从对待后妃这件事上,隐约可看出点端倪。 哪个皇帝在宠幸妃子时,会特别在意她们是否喜爱自己,是否心甘情愿,让对方即使离开,也无法生出恨意? 天地君亲师,帝王是天下之主,看上的美人想要就要,一声令下无有不从,有生杀予夺大权,若遇反抗,可直接诛其九族,史册也不会苛责于他。 若遇真正的仁君,大抵会因那女子对自己无意而不再勉强,放她一条生路。 而绝非像萧峻这样,若是对方爱慕自己,就顺水推舟收了她的心,腻了再慢慢放手,让她陷入自怜自艾,若是对方对他并无好感…… 谷小澈曾在宫中听到过一些消息。 被他宠爱过的妃子里头,曾有某位大臣之女,她与师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奈何其父为加官进爵,将女儿送入宫中做了美人。 当萧峻见到那名女子容颜不俗,又听闻她心有所属,是怎么做的呢? 他既不恼怒也不惋惜,初期花了小部分时间靠近对方,发乎情止乎礼,从不多说一句亲密之语,每逢年节,赏赐珍宝或佳肴,数目更甚后宫他人。 美人看不懂这些用意,身边自有宫人为她讲明,“陛下待美人就是不一样,与旁的妃嫔都不同呢!” 这样不着痕迹地在对方心中留下印象,又暗中煽风点火,在其他妃子面前或失落或伤心地提及她,令后宫那些有意争宠的嫔妃嫉恨暗生,全将她记在了心里。 从此,那位美人过上了暗无天日的生活,而宫人们本就听命于萧峻,见此情况纷纷落井下石,变着法地为难折辱。 直至她快香消玉殒之时,萧峻满怀忧愁,失魂落魄地跟自己的美人来了场“偶遇”。 第149章 伪装受害者 萧峻眼眶微红,神色悲戚道,太后对他自小管制极严,身边之人全是她一手安排。 他在外征战多年,为本朝开疆扩土,本以为母后此举意在保护他的安危,故而没有刻意留心。 孰料天下一统之后,萧峻才发现,母后将所有朝臣牢牢控制在手里不算,还意图架空他这个皇帝。 萧峻不敢相信,背叛自己的人竟然是他的生母,于是暗中彻查,终于发现她和那位情人之间的事。 父皇去世前,太后已跟对方藕断丝连,沆瀣一气,甚至连父皇的死,都有她参与其中。 那名情人游走学子世家之间,挑动朝臣幕僚与之为伍,又借着太后对他的倾慕,妄图掌控朝政大权。 谁能想到,萧峻作为皇帝,在宫中竟然凄惨无助,从不敢相信任何人。 那位美人震惊之余,更对他生出怜惜之情,想起从前萧峻对她的好,对比当下惨状,忍不住泪流满面。 萧峻深情地望着她,仿佛只有她是唯一的救赎。 他说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觉得人生出现渺茫的希望,明知她心有所属,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想要对她好。 可那些后妃太过恶毒,他越是喜爱,就越会给她招来祸患。 于是他不敢再对她好,看着她被人欺凌也不敢出手相助,因为那样引来得不止是后宫妃嫔妒恨,还有太后的格外注意。 看着心上人受苦受难,自己却无能为力,萧峻无法挣脱这困境,痛苦万分。 连年所受的苦楚折磨,让那女子将青梅竹马的师兄早就忘却,见到萧峻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将那些欺压过自己的人,通通报复回去! 为自己,也为萧峻,更为匡扶江山正统! 处境凄惨的两人同病相怜,互相慰藉着取暖,只用了一个晚上,萧峻就让这位美人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 而作为回报,他给了她荣宠位份,和一两年的相依相伴。 在短短的一两年间,萧峻借这名美人的手,将后宫那几个蹦跶得最欢实的妃嫔,和太后埋在身边的钉子,全部清除干净。 一举两得,不可谓不高明。 这不过是其中一例。萧峻这些年来换掉过多少位美人,就不赘述了。 除了杨妃之前的那位,是被他亲自下令弄死,被萧峻宠幸和利用完的美人,基本都死得跟萧峻毫无关系,不露痕迹。 没有一个好好活着的。 谷小澈已经弄清,上任宠妃是怎么把自己作没命的。 那位的确跟其她人不大一样。 她喜爱萧峻是真,却暗中跟太后联手,想生下皇嗣,将皇帝的宠爱完全攥在自己手里。 真是愚蠢的女子…… 帝王尊严岂能由她任意践踏,还想着控制皇帝左右储君,这白日梦做得也太过分了,连谷小澈都看不下去。 萧峻见过美人无数,又扮演过这么多场郎情妾意的故事,深情,无情,天真,深沉都装得多了,女子的反应或是心思也摸得透了,要抚平这样一个人的内心创伤,着实得好好下一番功夫。 可惜,她的任务是扭转萧峻此人的悲惨结局,而非挽救这个国家。对付的若是上仙,或许容易搞定得多…… 打住,上仙怎可能会有创伤需要被抚平,重年那只妖怪还有差不多…… 谷小澈莫名地有一丝丝心虚,连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重年总不计回报地对她好,而她却一心想着…… 重默冷不丁问道:“发什么呆?” 谷小澈猛地一个激灵,“什么,讲到哪了。” 重默:“……” 谷小澈露出个充满歉意的笑,“马车坐得累了,有点困,走了会神。” 重默道:“讲到萧峻游历花丛,见识渊博,不容易搞定,而接下来的打击会让他陷入魔障。” 谷小澈道:“这回上仙令他及早察觉到宫变之事,提前出宫应对,应当不会那么惨了罢。” 重默道:“是没那么惨,不过你打算靠什么拯救他?” 将一个人从黑暗的泥淖中拉起,才是令他最容易爱上的方式,不经历那些惨痛,记忆怎么会深刻。 谷小澈道:“我在等杨采萍醒来。” 不遭逢大变的萧峻,至多是对人性的失望,还不至于用到拯救一词。 最多是治愈。 杨采萍原本就是只小白兔,这样单纯善良如一张白纸,不虚伪不矫情不做作的女子,才是见惯风花雪月和阴谋算计,冷硬坚毅如钢铁的帝王所爱。 更难得的是,她还有个手段能力非寻常宫人可比,又重情重义的姑姑。 早些年为求生存,杨采萍的姑姑可以毅然委身于一个人渣太监,又能在深宫中精准无比地靠上皇帝这棵大树,将侄女从虎口中救下,本身也是一位奇女子。 杨采萍人善却不傻,非到关键时刻不必出手,往往许多陷阱还未埋下,就被她姑姑给清除掉。 现下,萧峻对她算不上真心喜欢,至少也不讨厌,两人很有进一步发展的希望嘛。 重默道:“杨采萍为何一直睡着,你师兄可曾提过?” 谷小澈道:“没有。” 重默沉思一会,道:“不若你用雪莲试试?” 魂魄陷入昏睡,要么是受损过重精气不足,要么是被刻意施了术法。 若是前者,谷小澈完全有能力让她醒过来,后者就不那么容易办了。 她有些犹疑。 师父师兄一心让她跟萧峻谈恋爱,多半是刻意搞鬼。但要她自己跟萧峻谈恋爱? 不,可,能! 谷小澈微微直起腰板,像是从梦中清醒过来,实则召唤雪莲为体内昏睡着的杨采萍输送灵气。 司辰帝君少见地拧起眉头,镜子里印出的谷小澈一脸正经,若无其事,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的样子,像是在偷偷干坏事…… 然后司辰帝君就发现,原本睡着的杨采萍,毫无预兆地醒过来了。 这女子因情所伤,死后魂魄亦不得安息,到了地府,说什么也不肯再入轮回,一定要守在忘川河畔,苦苦等候心上人到来,几乎耗尽了精气。 考虑到要救萧峻,杨采萍或可派上用场,莫炀才将她的魂魄从河边捞出来,直接锁在她体内,视情况而定。 按正常推论,的确是杨采萍亲自给萧峻疗伤比较合适,不料青华想一出是一出,临时加了这么个考验。 司辰瞥了眼打呼的青华,又给他施了个昏睡诀。 苦门中的莫炀亦见到杨采萍醒来,一时懵了。 他不确定师父是否还坚持先前的想法,小声地问,“师父?” 帝君没回答他。 莫炀瞬间懂了什么。 师妹的法术在此全然无用,没那个能力让杨采萍醒过来,师父这是改了主意,按照原定路线走。 第149章 伪装受害者 萧峻眼眶微红,神色悲戚道,太后对他自小管制极严,身边之人全是她一手安排。 他在外征战多年,为本朝开疆扩土,本以为母后此举意在保护他的安危,故而没有刻意留心。 孰料天下一统之后,萧峻才发现,母后将所有朝臣牢牢控制在手里不算,还意图架空他这个皇帝。 萧峻不敢相信,背叛自己的人竟然是他的生母,于是暗中彻查,终于发现她和那位情人之间的事。 父皇去世前,太后已跟对方藕断丝连,沆瀣一气,甚至连父皇的死,都有她参与其中。 那名情人游走学子世家之间,挑动朝臣幕僚与之为伍,又借着太后对他的倾慕,妄图掌控朝政大权。 谁能想到,萧峻作为皇帝,在宫中竟然凄惨无助,从不敢相信任何人。 那位美人震惊之余,更对他生出怜惜之情,想起从前萧峻对她的好,对比当下惨状,忍不住泪流满面。 萧峻深情地望着她,仿佛只有她是唯一的救赎。 他说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觉得人生出现渺茫的希望,明知她心有所属,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想要对她好。 可那些后妃太过恶毒,他越是喜爱,就越会给她招来祸患。 于是他不敢再对她好,看着她被人欺凌也不敢出手相助,因为那样引来得不止是后宫妃嫔妒恨,还有太后的格外注意。 看着心上人受苦受难,自己却无能为力,萧峻无法挣脱这困境,痛苦万分。 连年所受的苦楚折磨,让那女子将青梅竹马的师兄早就忘却,见到萧峻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将那些欺压过自己的人,通通报复回去! 为自己,也为萧峻,更为匡扶江山正统! 处境凄惨的两人同病相怜,互相慰藉着取暖,只用了一个晚上,萧峻就让这位美人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 而作为回报,他给了她荣宠位份,和一两年的相依相伴。 在短短的一两年间,萧峻借这名美人的手,将后宫那几个蹦跶得最欢实的妃嫔,和太后埋在身边的钉子,全部清除干净。 一举两得,不可谓不高明。 这不过是其中一例。萧峻这些年来换掉过多少位美人,就不赘述了。 除了杨妃之前的那位,是被他亲自下令弄死,被萧峻宠幸和利用完的美人,基本都死得跟萧峻毫无关系,不露痕迹。 没有一个好好活着的。 谷小澈已经弄清,上任宠妃是怎么把自己作没命的。 那位的确跟其她人不大一样。 她喜爱萧峻是真,却暗中跟太后联手,想生下皇嗣,将皇帝的宠爱完全攥在自己手里。 真是愚蠢的女子…… 帝王尊严岂能由她任意践踏,还想着控制皇帝左右储君,这白日梦做得也太过分了,连谷小澈都看不下去。 萧峻见过美人无数,又扮演过这么多场郎情妾意的故事,深情,无情,天真,深沉都装得多了,女子的反应或是心思也摸得透了,要抚平这样一个人的内心创伤,着实得好好下一番功夫。 可惜,她的任务是扭转萧峻此人的悲惨结局,而非挽救这个国家。对付的若是上仙,或许容易搞定得多…… 打住,上仙怎可能会有创伤需要被抚平,重年那只妖怪还有差不多…… 谷小澈莫名地有一丝丝心虚,连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重年总不计回报地对她好,而她却一心想着…… 重默冷不丁问道:“发什么呆?” 谷小澈猛地一个激灵,“什么,讲到哪了。” 重默:“……” 谷小澈露出个充满歉意的笑,“马车坐得累了,有点困,走了会神。” 重默道:“讲到萧峻游历花丛,见识渊博,不容易搞定,而接下来的打击会让他陷入魔障。” 谷小澈道:“这回上仙令他及早察觉到宫变之事,提前出宫应对,应当不会那么惨了罢。” 重默道:“是没那么惨,不过你打算靠什么拯救他?” 将一个人从黑暗的泥淖中拉起,才是令他最容易爱上的方式,不经历那些惨痛,记忆怎么会深刻。 谷小澈道:“我在等杨采萍醒来。” 不遭逢大变的萧峻,至多是对人性的失望,还不至于用到拯救一词。 最多是治愈。 杨采萍原本就是只小白兔,这样单纯善良如一张白纸,不虚伪不矫情不做作的女子,才是见惯风花雪月和阴谋算计,冷硬坚毅如钢铁的帝王所爱。 更难得的是,她还有个手段能力非寻常宫人可比,又重情重义的姑姑。 早些年为求生存,杨采萍的姑姑可以毅然委身于一个人渣太监,又能在深宫中精准无比地靠上皇帝这棵大树,将侄女从虎口中救下,本身也是一位奇女子。 杨采萍人善却不傻,非到关键时刻不必出手,往往许多陷阱还未埋下,就被她姑姑给清除掉。 现下,萧峻对她算不上真心喜欢,至少也不讨厌,两人很有进一步发展的希望嘛。 重默道:“杨采萍为何一直睡着,你师兄可曾提过?” 谷小澈道:“没有。” 重默沉思一会,道:“不若你用雪莲试试?” 魂魄陷入昏睡,要么是受损过重精气不足,要么是被刻意施了术法。 若是前者,谷小澈完全有能力让她醒过来,后者就不那么容易办了。 她有些犹疑。 师父师兄一心让她跟萧峻谈恋爱,多半是刻意搞鬼。但要她自己跟萧峻谈恋爱? 不,可,能! 谷小澈微微直起腰板,像是从梦中清醒过来,实则召唤雪莲为体内昏睡着的杨采萍输送灵气。 司辰帝君少见地拧起眉头,镜子里印出的谷小澈一脸正经,若无其事,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的样子,像是在偷偷干坏事…… 然后司辰帝君就发现,原本睡着的杨采萍,毫无预兆地醒过来了。 这女子因情所伤,死后魂魄亦不得安息,到了地府,说什么也不肯再入轮回,一定要守在忘川河畔,苦苦等候心上人到来,几乎耗尽了精气。 考虑到要救萧峻,杨采萍或可派上用场,莫炀才将她的魂魄从河边捞出来,直接锁在她体内,视情况而定。 按正常推论,的确是杨采萍亲自给萧峻疗伤比较合适,不料青华想一出是一出,临时加了这么个考验。 司辰瞥了眼打呼的青华,又给他施了个昏睡诀。 苦门中的莫炀亦见到杨采萍醒来,一时懵了。 他不确定师父是否还坚持先前的想法,小声地问,“师父?” 帝君没回答他。 莫炀瞬间懂了什么。 师妹的法术在此全然无用,没那个能力让杨采萍醒过来,师父这是改了主意,按照原定路线走。 第150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不得不说,师妹这段时间干得不赖。 数月以来,她借用杨采萍的身躯,萧峻长了心眼看穿太后的布局,提前做到应对之策,成功避开此难不算,还蛮信任地带她出宫“游山玩水”。 谈什么恋爱,认真搞事业它不香吗? 不过,守着这样一位大美人,萧峻竟忍得住不下手,也是够可以的。 莫炀觉得师父既然不阻拦,是时候告诉师妹更多的消息,于是将杨采萍的心愿道出。 谷小澈没料到杨采萍就这么醒了过来,对夫君莫名地有几分感激,莫炀师兄说话时语气相当平静,可见是早有预料。 师兄不坚持,师父不计较,是不是接下来,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谷小澈整个欢欣雀跃起来,感谢帝君让她避开一劫! 莫炀道,“杨采萍在忘川河等待萧峻,机缘巧合下遇见去往地府的十四师弟,从他口中探知到萧峻的情况,险些当场魂飞魄散。” 十四师弟不忍见她继续受难,将此事报给了主簿。 那位主簿细查之下发现真有这么桩事,只是此事属于萧峻个人沉沦,于后世无甚影响,牵连不到旁人,故而将救他的任务排在了优先级最末的那等。 萧峻落在苦门轮回近万年,若无杨采萍这番偶遇,前头还排着上万宗案子,哪里轮得到她来解决。 谷小澈道:“我懂得起,只要让萧峻成功爱上杨采萍就成,是?” 莫炀顿了顿,道:“不一定撮合他们两人。想必你看得出来,杨采萍本身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只是心思单纯善良,甚少出现在人前,故而在后宫显得格外蠢笨。” 萧峻坠入苦门前,杨采萍在后宫鸵鸟了一辈子,安然无恙地度过余生,直到自杀。 宫变后紧随而来的则是民间暴动,萧峻清除叛党,平乱之后,整个人越发冰冷孤寂,连宠妃也不再有,开始做到雨露均沾。 宠妃是按照他的心意去选择,宠与不宠皆在一念之间,至少能得到几许舒心快乐。 后者则意味着,他完全抛弃自身喜恶,将这仅剩的快乐也剥夺。 后宫女子闻风而动,争先恐后地在子嗣上用心,有的靠皇子翻身,有的靠母家翻身,风浪迭起。 明媚鲜亮的宫廷里,数年之间不知新增了多少冤魂,人人都在争,枉死者不计其数。 杨采萍被刻意安排得远远地,再没得见过天颜,可她知道,皇帝并不开心。 她看得出萧峻是在努力扮演帝王的角色,那些女子他半点都不爱。 杨采萍不知自己为何会冒出这种奇怪的念头,但她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 皇帝逝世以后,有子嗣的后妃跟随子女而去,没有的则入到太庙,杨采萍自然是入太庙的那一批。 姑姑成功在夺位大戏中活了下来,新帝的事她知晓太多,出宫已是不可能。 她是先帝留下的旧人,新帝知道她还有个侄女在宫中,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妃,答应会好好照拂。 过分美貌的女子总是容易引起祸端。 先皇的后妃都知道,萧峻曾经对杨采萍很感兴趣,后来却万分不上心,但新帝的妃子们可不知道。 杨采萍过分出色的容貌,被某位想邀功的嫔妃画成画像,于是新帝来她寝殿时“不经意”地看到了。 这样的美色当前,哪还顾得上她的身份是不是太妃? 新帝立即将杨采萍召来,只要她愿意诈死再次入宫,心甘情愿地侍奉,以后他一定会将她当成妻子那样去爱护。 杨采萍说,自己本是一介宫女,身份卑微,蒙先皇搭救才有了安身之处,不敢做陛下的妻子。 新帝是萧峻挑选和栽培出的最合格的帝王,父子之间却无亲情。 她看得清楚明白,一个不是好父亲的父亲,怎么可能调教出一个尊敬父亲的儿子? 新帝恼怒而去,说留给她三天时间考虑,但杨采萍一天都没多要。 她选择自尽,当夜在汤池里割腕。 后宫的美人都换了好几批,姑姑再不如从前那般得力,无法护着她,杨采萍也不愿再让她为难。 临死前,她想起此生最为眷恋之人,一个是姑姑,另一个则是先皇萧峻。 姑侄俩在宫里不能时刻接近,姑姑却给了她最周到的庇护,让她一生都过得安稳无忧。而萧峻将她从恶狼手下救出,间接庇护了她一生。 杨采萍知道,自己此刻还会想起萧峻,还有别的原因…… 这一生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他救起她,一次是他封她为美人。可她早在心里,将萧峻的样貌描画过无数遍。 皇帝从来没宠幸过她,不是因为他答应姑姑保全自己,而是杨采萍本人在刻意躲避。 她不想落得跟那些美人一样的下场。 美人们个个爱他,个个不得好死。 每逢年夜或节日,姑姑来跟她作伴时,杨采萍总会从她口中听到很多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那些美人的爱带着强烈的目的,萧峻则喜欢利用她们的野心去完成自己的野心,其中有些人甚至是被姑姑或萧峻亲手了结。 杨采萍没有被他利用的价值,只有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 她觉得,自己和他的开始跟别人不一样,结局也应当跟别人不一样。 应该是怎样的结局,她也不知道。 杨采萍守在忘川河畔,想再见一次萧峻,哪怕是他数经轮回后,什么都记不得的魂魄。 或许再见一面,她就能知道这个答案。 直等到忘却时间,桥上魂魄过了一批又一批,杨采萍始终没能看到萧峻,却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看清自己的心。 不必与他风花雪月,爱恨纠葛,不必与他执手相伴,愉此一生。 她想亲眼见到他过得好一些,不要再似从前那般痛苦。 如此,魂魄方可安息。 谷小澈叹息道:“说她聪明罢,没想到如此痴傻,说她不聪明呢,判断力和直觉又出奇地敏锐。” 是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杨采萍早在萧峻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了他。 为他掩藏,为他神伤,因他生怜生爱,连死前都在为他守节。 这还不算是爱么! 只是杨采萍从来理智,加之姑姑经常跟她描述萧峻与那些美人的故事,她便不觉得,自己待萧峻之心算是爱了。 莫炀道:“爱不爱的你看着办,这下不用你跟他谈恋爱,任务可得好好完成。” 谷小澈无谓道:“知道啦,多谢师父师兄手下留情。” 杨采萍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什么笼子里,正以一种奇异的视角,看着外面的世界。 她谨慎惯了,将四周打量一遍,确定自己所在之处虽然古怪,却很安全,鼓足勇气喊道:“来人啊!” 谷小澈在心里回:“不用这么大声,杨姑娘。” 第150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不得不说,师妹这段时间干得不赖。 数月以来,她借用杨采萍的身躯,萧峻长了心眼看穿太后的布局,提前做到应对之策,成功避开此难不算,还蛮信任地带她出宫“游山玩水”。 谈什么恋爱,认真搞事业它不香吗? 不过,守着这样一位大美人,萧峻竟忍得住不下手,也是够可以的。 莫炀觉得师父既然不阻拦,是时候告诉师妹更多的消息,于是将杨采萍的心愿道出。 谷小澈没料到杨采萍就这么醒了过来,对夫君莫名地有几分感激,莫炀师兄说话时语气相当平静,可见是早有预料。 师兄不坚持,师父不计较,是不是接下来,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谷小澈整个欢欣雀跃起来,感谢帝君让她避开一劫! 莫炀道,“杨采萍在忘川河等待萧峻,机缘巧合下遇见去往地府的十四师弟,从他口中探知到萧峻的情况,险些当场魂飞魄散。” 十四师弟不忍见她继续受难,将此事报给了主簿。 那位主簿细查之下发现真有这么桩事,只是此事属于萧峻个人沉沦,于后世无甚影响,牵连不到旁人,故而将救他的任务排在了优先级最末的那等。 萧峻落在苦门轮回近万年,若无杨采萍这番偶遇,前头还排着上万宗案子,哪里轮得到她来解决。 谷小澈道:“我懂得起,只要让萧峻成功爱上杨采萍就成,是?” 莫炀顿了顿,道:“不一定撮合他们两人。想必你看得出来,杨采萍本身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只是心思单纯善良,甚少出现在人前,故而在后宫显得格外蠢笨。” 萧峻坠入苦门前,杨采萍在后宫鸵鸟了一辈子,安然无恙地度过余生,直到自杀。 宫变后紧随而来的则是民间暴动,萧峻清除叛党,平乱之后,整个人越发冰冷孤寂,连宠妃也不再有,开始做到雨露均沾。 宠妃是按照他的心意去选择,宠与不宠皆在一念之间,至少能得到几许舒心快乐。 后者则意味着,他完全抛弃自身喜恶,将这仅剩的快乐也剥夺。 后宫女子闻风而动,争先恐后地在子嗣上用心,有的靠皇子翻身,有的靠母家翻身,风浪迭起。 明媚鲜亮的宫廷里,数年之间不知新增了多少冤魂,人人都在争,枉死者不计其数。 杨采萍被刻意安排得远远地,再没得见过天颜,可她知道,皇帝并不开心。 她看得出萧峻是在努力扮演帝王的角色,那些女子他半点都不爱。 杨采萍不知自己为何会冒出这种奇怪的念头,但她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 皇帝逝世以后,有子嗣的后妃跟随子女而去,没有的则入到太庙,杨采萍自然是入太庙的那一批。 姑姑成功在夺位大戏中活了下来,新帝的事她知晓太多,出宫已是不可能。 她是先帝留下的旧人,新帝知道她还有个侄女在宫中,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妃,答应会好好照拂。 过分美貌的女子总是容易引起祸端。 先皇的后妃都知道,萧峻曾经对杨采萍很感兴趣,后来却万分不上心,但新帝的妃子们可不知道。 杨采萍过分出色的容貌,被某位想邀功的嫔妃画成画像,于是新帝来她寝殿时“不经意”地看到了。 这样的美色当前,哪还顾得上她的身份是不是太妃? 新帝立即将杨采萍召来,只要她愿意诈死再次入宫,心甘情愿地侍奉,以后他一定会将她当成妻子那样去爱护。 杨采萍说,自己本是一介宫女,身份卑微,蒙先皇搭救才有了安身之处,不敢做陛下的妻子。 新帝是萧峻挑选和栽培出的最合格的帝王,父子之间却无亲情。 她看得清楚明白,一个不是好父亲的父亲,怎么可能调教出一个尊敬父亲的儿子? 新帝恼怒而去,说留给她三天时间考虑,但杨采萍一天都没多要。 她选择自尽,当夜在汤池里割腕。 后宫的美人都换了好几批,姑姑再不如从前那般得力,无法护着她,杨采萍也不愿再让她为难。 临死前,她想起此生最为眷恋之人,一个是姑姑,另一个则是先皇萧峻。 姑侄俩在宫里不能时刻接近,姑姑却给了她最周到的庇护,让她一生都过得安稳无忧。而萧峻将她从恶狼手下救出,间接庇护了她一生。 杨采萍知道,自己此刻还会想起萧峻,还有别的原因…… 这一生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他救起她,一次是他封她为美人。可她早在心里,将萧峻的样貌描画过无数遍。 皇帝从来没宠幸过她,不是因为他答应姑姑保全自己,而是杨采萍本人在刻意躲避。 她不想落得跟那些美人一样的下场。 美人们个个爱他,个个不得好死。 每逢年夜或节日,姑姑来跟她作伴时,杨采萍总会从她口中听到很多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那些美人的爱带着强烈的目的,萧峻则喜欢利用她们的野心去完成自己的野心,其中有些人甚至是被姑姑或萧峻亲手了结。 杨采萍没有被他利用的价值,只有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 她觉得,自己和他的开始跟别人不一样,结局也应当跟别人不一样。 应该是怎样的结局,她也不知道。 杨采萍守在忘川河畔,想再见一次萧峻,哪怕是他数经轮回后,什么都记不得的魂魄。 或许再见一面,她就能知道这个答案。 直等到忘却时间,桥上魂魄过了一批又一批,杨采萍始终没能看到萧峻,却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看清自己的心。 不必与他风花雪月,爱恨纠葛,不必与他执手相伴,愉此一生。 她想亲眼见到他过得好一些,不要再似从前那般痛苦。 如此,魂魄方可安息。 谷小澈叹息道:“说她聪明罢,没想到如此痴傻,说她不聪明呢,判断力和直觉又出奇地敏锐。” 是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杨采萍早在萧峻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了他。 为他掩藏,为他神伤,因他生怜生爱,连死前都在为他守节。 这还不算是爱么! 只是杨采萍从来理智,加之姑姑经常跟她描述萧峻与那些美人的故事,她便不觉得,自己待萧峻之心算是爱了。 莫炀道:“爱不爱的你看着办,这下不用你跟他谈恋爱,任务可得好好完成。” 谷小澈无谓道:“知道啦,多谢师父师兄手下留情。” 杨采萍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什么笼子里,正以一种奇异的视角,看着外面的世界。 她谨慎惯了,将四周打量一遍,确定自己所在之处虽然古怪,却很安全,鼓足勇气喊道:“来人啊!” 谷小澈在心里回:“不用这么大声,杨姑娘。” 第151章 千载良机 杨采萍欣喜道:“你是谁,你能听见我说话?” 谷小澈问:“你还记得忘川河吗?” 杨采萍道:“当然记得,那么多年,岸边长得什么花儿什么时候会谢,我都一清二楚。” 近万年的时光,什么鬼魅阴差,恐怖怨灵都见得多了,杨采萍褪去畏缩胆怯,性子变得活泼爽利起来。 谷小澈松了口气,记得就好,说明她的魂魄完全恢复,可以干活了。 她道:“你遇见的人是我的师兄,有他相助,你或许可以同萧峻再续前缘。” 杨采萍怔怔道:“你们有他的消息了?” 谷小澈道:“你没发觉自己身在何处吗,这是另一个凡间。” 她将萧峻如何堕入苦门几经反复沉沦的前因后果道出,人性的确多少都带着虚伪,奸诈,残暴或自私,而被这些负面阴暗的情绪生生拖入累魂道,实在太不应该了。 累魂道的任务历来是苦门各道中最少的,更别提萧峻乃一界帝王,紫薇真气与功德都不足以让他重生投胎,可见其心思之重。 杨采萍终于明白,为何她在彼岸等那么多年,都没能看到萧峻的魂魄。 原来他不入轮回,永堕沉沦。 她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位神仙,自称是救苦救难的太乙弟子,而眼前这位是他的同门,道:“你是来,拯救他的么?” 谷小澈摇头,“能救他之人唯有你。” 萧峻绝不是如徐源那般的傻子,他拥有常人难以匹敌的智慧,谁真心假意,绝对瞒不过他的法眼。 现在的他对谷小澈有些许信任,是因在上仙造出的幻象中,杨采萍已完全成为他的人,要让他真切地敞开心扉接纳,爱上一个人,谷小澈绝对会露馅。 谷小澈不知师父他们是否知道两人真心相爱是什么感觉,至少她自己是清楚的。 好比上仙和重年以同样的容貌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即使掩去仙气和妖气,她亦能轻松分辨出,谁是谁。 谷小澈从不低估凡人的智慧,一旦萧峻爱上的人是她,生前或许因仙凡有别,或是轮回忘却前尘,同她暂时割裂,来日会发生点什么,还真不好说。 没见杨采萍不过是一介凡女,因执念之故,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爱上萧峻,却能在冥界等一个人经过,等了那么遥远漫长的时光? 萧峻十三岁起随父在外征战,十八岁起跟在先帝身边学帝王权术安邦志国之策,二十来岁平定山河,吞并各国疆土,对内尽收后宫奴仆之心,在外朝臣不敢丝毫逾矩。 紫薇之气护体,功德加身,几生几世难以磨灭,除非萧峻自己作死,某一世变得残暴不仁,把这些都作没了,否则一旦得遇机缘,得到成仙的几率比旁人高出数倍! 谷小澈是疯了才选择跟他谈恋爱。 她猛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万一师父是看上了萧峻的资质,本就有意引渡他,才起了那样的想法,让她作为桥梁将他带上修炼之途…… 麻蛋,按照师父的行事风格,这完全有可能啊! 谷小澈停住揣测,一时目光灼灼,困在体内牢笼的杨采萍看不见,却听见她深深吐出一口气。 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还带着那么点儿,庆幸? “萧峻已重复这样的人生数千次,你们所在的国家早已灭亡,他却仍然困守此处,你也不希望看着他落得这样的结局。” 杨采萍道:“若能尽力救他,我自然乐意,即使魂飞魄散,入得地狱,也绝不后悔。” 谷小澈道:“你有这心思,很好,可这样做,只是为了报恩吗?” 杨采萍道:“我的安宁都是他给的,如今有了答案,能救他怎可不救?” 她还真没有点别的想法。谷小澈无奈道:“成,那么接下来你记得听我的话,即使你觉得不合适或者会让他伤心,也要忍耐,照我的吩咐去做,明白么?” 杨采萍不明白为何会有伤心一说,但只要能救萧峻脱离,她无有不应。 重默见她面色松缓许多,用意念道:“都谈妥了?” “嗯,我会让杨采萍回来,接下来只从旁指引,直至任务结束。” 萧峻一心想夺回自己的身体,杨采萍正好借此机会与他“共患难”,增进两人的感情。 上仙找回本尊之后,定然又要离开,去做他该做的事情,谷小澈有些不舍,却没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苦门里大千世界,他们两次得以重逢,乃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不可再奢求。 谷小澈解除恋爱危机,杨采萍也愿意合作,任务结束之日,隐约可期。 重默一路占据萧峻的身躯,后面几日他倒没说什么话。 殊不知萧峻是在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最信任的杨妃,知晓这只大妖的真面目? 这一天,萧峻等到了他一直以来期盼的机会。 妖怪不知为何今夜离开了身体,他小心地呼唤了对方几句之后,发现对方果真离开,激动得心肝都在颤抖。 “爱妃,朕想死你了!”他忽然扑过来将杨采萍往怀里一抱,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几下。 萧峻见她忽然愣住,捧着她的脸颊,满眼深情道:“接下来的话,你要听仔细了,朕不会再说第二次。” 他将自己如何被妖怪占据身体,而后跟他斗智斗勇,这只妖怪对她心怀不轨之事道出。 不仅如此,他还跟杨采萍讲了怎样才能让他们二人脱离妖怪掌控,妖怪对她如此喜爱,这就是她的筹码。 他连对策都替她想好了,一定要利用他的兴趣,半路改道去往别处,命影一找借口离开,找道士来将他收了,万不可按照现在的路线走! 杨采萍道:“果真如陛下所言,他怎会对我言听计从,何况要我委身于他,妾身实在不愿!” 萧峻目露不舍难过,“朕知道此事委屈了你,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唯有将他除去,你我来日才可相依相伴。否则他日不进你我二人,连我们的亲眷,天下百姓,都将为一妖物掌控。” 他沉痛的语气道:“爱妃,难道你忍心看这江山被异族入侵,人间妖魔横行沦为地狱,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么?” 杨采萍垂泪道:“可臣妾的心中只有陛下,让我去与那妖物虚与委蛇,叫臣妾情何以堪。” 萧峻见状赶紧见她紧紧抱住,轻声哄道:“为了家国,朕尚且可以受此屈辱,爱妃是朕心中的皇后,是我萧峻的妻子,注定比其她女子所走的路途更为艰辛,为天下,辱一人之身又有何妨?” 他思索片刻道:“何况那妖怪无法凝聚人身,想来是在何处受了重创,纵然他有所唐突,用的依然是朕的身躯,爱妃不必计较这个。” 第151章 千载良机 杨采萍欣喜道:“你是谁,你能听见我说话?” 谷小澈问:“你还记得忘川河吗?” 杨采萍道:“当然记得,那么多年,岸边长得什么花儿什么时候会谢,我都一清二楚。” 近万年的时光,什么鬼魅阴差,恐怖怨灵都见得多了,杨采萍褪去畏缩胆怯,性子变得活泼爽利起来。 谷小澈松了口气,记得就好,说明她的魂魄完全恢复,可以干活了。 她道:“你遇见的人是我的师兄,有他相助,你或许可以同萧峻再续前缘。” 杨采萍怔怔道:“你们有他的消息了?” 谷小澈道:“你没发觉自己身在何处吗,这是另一个凡间。” 她将萧峻如何堕入苦门几经反复沉沦的前因后果道出,人性的确多少都带着虚伪,奸诈,残暴或自私,而被这些负面阴暗的情绪生生拖入累魂道,实在太不应该了。 累魂道的任务历来是苦门各道中最少的,更别提萧峻乃一界帝王,紫薇真气与功德都不足以让他重生投胎,可见其心思之重。 杨采萍终于明白,为何她在彼岸等那么多年,都没能看到萧峻的魂魄。 原来他不入轮回,永堕沉沦。 她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位神仙,自称是救苦救难的太乙弟子,而眼前这位是他的同门,道:“你是来,拯救他的么?” 谷小澈摇头,“能救他之人唯有你。” 萧峻绝不是如徐源那般的傻子,他拥有常人难以匹敌的智慧,谁真心假意,绝对瞒不过他的法眼。 现在的他对谷小澈有些许信任,是因在上仙造出的幻象中,杨采萍已完全成为他的人,要让他真切地敞开心扉接纳,爱上一个人,谷小澈绝对会露馅。 谷小澈不知师父他们是否知道两人真心相爱是什么感觉,至少她自己是清楚的。 好比上仙和重年以同样的容貌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即使掩去仙气和妖气,她亦能轻松分辨出,谁是谁。 谷小澈从不低估凡人的智慧,一旦萧峻爱上的人是她,生前或许因仙凡有别,或是轮回忘却前尘,同她暂时割裂,来日会发生点什么,还真不好说。 没见杨采萍不过是一介凡女,因执念之故,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爱上萧峻,却能在冥界等一个人经过,等了那么遥远漫长的时光? 萧峻十三岁起随父在外征战,十八岁起跟在先帝身边学帝王权术安邦志国之策,二十来岁平定山河,吞并各国疆土,对内尽收后宫奴仆之心,在外朝臣不敢丝毫逾矩。 紫薇之气护体,功德加身,几生几世难以磨灭,除非萧峻自己作死,某一世变得残暴不仁,把这些都作没了,否则一旦得遇机缘,得到成仙的几率比旁人高出数倍! 谷小澈是疯了才选择跟他谈恋爱。 她猛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万一师父是看上了萧峻的资质,本就有意引渡他,才起了那样的想法,让她作为桥梁将他带上修炼之途…… 麻蛋,按照师父的行事风格,这完全有可能啊! 谷小澈停住揣测,一时目光灼灼,困在体内牢笼的杨采萍看不见,却听见她深深吐出一口气。 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还带着那么点儿,庆幸? “萧峻已重复这样的人生数千次,你们所在的国家早已灭亡,他却仍然困守此处,你也不希望看着他落得这样的结局。” 杨采萍道:“若能尽力救他,我自然乐意,即使魂飞魄散,入得地狱,也绝不后悔。” 谷小澈道:“你有这心思,很好,可这样做,只是为了报恩吗?” 杨采萍道:“我的安宁都是他给的,如今有了答案,能救他怎可不救?” 她还真没有点别的想法。谷小澈无奈道:“成,那么接下来你记得听我的话,即使你觉得不合适或者会让他伤心,也要忍耐,照我的吩咐去做,明白么?” 杨采萍不明白为何会有伤心一说,但只要能救萧峻脱离,她无有不应。 重默见她面色松缓许多,用意念道:“都谈妥了?” “嗯,我会让杨采萍回来,接下来只从旁指引,直至任务结束。” 萧峻一心想夺回自己的身体,杨采萍正好借此机会与他“共患难”,增进两人的感情。 上仙找回本尊之后,定然又要离开,去做他该做的事情,谷小澈有些不舍,却没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苦门里大千世界,他们两次得以重逢,乃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不可再奢求。 谷小澈解除恋爱危机,杨采萍也愿意合作,任务结束之日,隐约可期。 重默一路占据萧峻的身躯,后面几日他倒没说什么话。 殊不知萧峻是在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最信任的杨妃,知晓这只大妖的真面目? 这一天,萧峻等到了他一直以来期盼的机会。 妖怪不知为何今夜离开了身体,他小心地呼唤了对方几句之后,发现对方果真离开,激动得心肝都在颤抖。 “爱妃,朕想死你了!”他忽然扑过来将杨采萍往怀里一抱,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几下。 萧峻见她忽然愣住,捧着她的脸颊,满眼深情道:“接下来的话,你要听仔细了,朕不会再说第二次。” 他将自己如何被妖怪占据身体,而后跟他斗智斗勇,这只妖怪对她心怀不轨之事道出。 不仅如此,他还跟杨采萍讲了怎样才能让他们二人脱离妖怪掌控,妖怪对她如此喜爱,这就是她的筹码。 他连对策都替她想好了,一定要利用他的兴趣,半路改道去往别处,命影一找借口离开,找道士来将他收了,万不可按照现在的路线走! 杨采萍道:“果真如陛下所言,他怎会对我言听计从,何况要我委身于他,妾身实在不愿!” 萧峻目露不舍难过,“朕知道此事委屈了你,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唯有将他除去,你我来日才可相依相伴。否则他日不进你我二人,连我们的亲眷,天下百姓,都将为一妖物掌控。” 他沉痛的语气道:“爱妃,难道你忍心看这江山被异族入侵,人间妖魔横行沦为地狱,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么?” 杨采萍垂泪道:“可臣妾的心中只有陛下,让我去与那妖物虚与委蛇,叫臣妾情何以堪。” 萧峻见状赶紧见她紧紧抱住,轻声哄道:“为了家国,朕尚且可以受此屈辱,爱妃是朕心中的皇后,是我萧峻的妻子,注定比其她女子所走的路途更为艰辛,为天下,辱一人之身又有何妨?” 他思索片刻道:“何况那妖怪无法凝聚人身,想来是在何处受了重创,纵然他有所唐突,用的依然是朕的身躯,爱妃不必计较这个。” 第152章 见过世面的白兔 杨采萍又是梨花带雨好一阵委屈哭诉,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谷小澈将身躯暂时还给了杨采萍,对萧峻的言行简直叹为观止。 师兄至今没告诉她,萧峻是干了什么大事才落入苦门,就她眼前所见,这人简直可称为丧心病狂。 他对杨采萍有一丝丝的喜爱不假,可这人明知自己的心思,居然还让杨采萍去色诱妖怪,想办法脱身,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这人未免也太过理智冷静! 她看得清清楚楚,萧峻的那些不舍为难和爱惜,全是装出来的。 杨采萍这只小白兔或许还会受骗,谷小澈这种看过好几段坚贞不渝的感情的人,却决计不会被他骗过。 萧峻的承诺,就是一根拴在兔子眼前的胡萝卜。杨采萍如果真牺牲了自己,救下了他和什么所谓的百姓,谷小澈敢保证,事成之后,萧峻绝对会杀了她。 他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 若只是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或其她美人,萧峻给便给了,但若是被他入了心,又被别人得到,那人最后绝对活不下来。 届时杨采萍的结局,很可能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 谷小澈一时不知该为杨采萍庆幸,还是该为现在的萧峻捏把汗。 幸而在他们生前,杨采萍从未主动靠近过萧峻,他也没对她起过什么心思,两人才能勉强维持相对温馨和平的状态。 否则那一世以后,以杨采萍细腻坚韧的心思,极有可能对萧峻恨之入骨,更别提为他守节自杀,还来一场长达数万年的守候。 遇上杨采萍才是萧峻最大的幸运,因为她,他有了被救赎的可能,不必在此继续经受轮回之苦,陷入永生孤寂。 眼下的有个问题,萧峻明明白白对她就是利用。杨采萍在冥界待了那么多年,看人的本事大有长进,不是那么好糊弄,她知道这一切之后,还能喜欢上他吗? 躲在杨采萍体内的谷小澈,悄悄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她已经告诉杨采萍,萧峻口中的妖怪正是她一起完成任务的师兄,在他心魔未解脱之前,都以妖怪的身份制约着萧峻,让他有所忌惮,不致乱来。 杨采萍听闻太后与她情人的那场叛乱在那位师兄的努力下改变走向,成功避免萧峻弑母心性大乱,变得更为残暴的结果,对他感激涕零。 她道:“万年以来,我在彼岸见过鬼魂无数,什么负心凉薄的故事都听得和见得多了,恶鬼怨鬼的狡诈虚伪,比起眼前的陛下更甚,这些算得什么?” 谷小澈见她毫无伤感之意,不由感叹,人果然还是要出去闯闯,多见见世面,才能变得更坚强! 这样的杨采萍,已非昨日的小白兔,看来接下来的事情,她不必担心了。 谷小澈正在感慨,就听杨采萍幽幽叹息,“那么多讨厌鬼,比陛下心思重多了,为何它们没有入到苦海,却要他在此受苦?我可怜的陛下……” 谷小澈:“……” 她解释道:“是这样,那些徘徊在岸边的恶鬼,生前虽然不是好人,却没造出萧峻那么大的孽,懂么?所以即使它们不愿投胎,怨气冲天,也不会入到苦海,这是有区别的。” 杨采萍道:“陛下他究竟造了什么孽?” 谷小澈:这题给她问住了。 她含糊道:“总之是难以挽回的恶果。” 回答完杨采萍的疑问,谷小澈偷偷找上仙商议。 他当然没有走,只是故意让萧峻以为有机会脱离控制,给杨采萍制造机会,并且他们打算以后就这么干。 上仙唱白脸,她唱红脸,一起配合,互帮互助。 于是接下来的时光,萧峻被爱妃的行为感动坏了。 “妖怪”归来,他被重新囚禁,杨采萍浑然不觉,给“萧峻”烹热茶,做羹汤,宽衣解带,端茶倒水,把他整得五迷三道,言听计从。 虽然没能让妖怪改口不去塔峪山,影一却已得了她的暗示,打探好前方路途,跟道观中一位道长提前商议好捉妖之事。 只待他们入到观里,这妖怪就可被一举拿下,从此他脱离束缚,这正是绝好的机会! 令他稍许欣慰的是,杨采萍一直推说自己不舒服,与那妖怪保持距离,两人并未做出出格之事。 他看着对“萧峻”笑脸逢迎的杨妃,内心恶毒地想,算她有自知之明,被一只妖怪玷污过得女子,怎么配做他的妃子! 但,萧峻很快就知道,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萧峻的计划被妖怪察觉,影一影二被对方轻松打倒,晕在了道观之外。而妖怪此刻正掐着杨采萍细长光洁的脖子! “萧峻”直视杨采萍的眼眸,手下用力捏出一道血痕,声音狠厉道:“说,你是受谁的指使?” 杨采萍:??? 苦门外的莫炀:??? 天上的司辰:…… 他道:“别以为朕久居深宫不辨路途,就会被尔等轻易蒙骗过去!这分明不是原定的路线,说,你昨夜鬼鬼祟祟找影一做什么?” 萧峻的语气骤然变得危险起来,“你是在背着朕与他偷情,还是……” 他望向她身后的道观,眼中精光闪烁,“莫非你们在这观里设下了伏兵,想来个请君入瓮!” 静坐的谷小澈:噗—— 沉默寡言的高冷上仙,扮演起满腹阴谋的多疑帝王,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门里门外,天上凡间,皆松了口气。 杨采萍美眸含泪凝视之,握着他的手腕,语气委屈几欲落泪,“陛下,您如何能这般想臣妾?” “臣妾是近日夜间总觉心惊肉跳,又见陛下忧虑多思,睡不安寝,想来是牵挂宫中之事,才特意找了影一问路,来到此处是想求签,问个平安罢了。” 萧峻:答得漂亮! 他本还有点顾虑,万一杨采萍惊慌之下招出了真相,还活不活得下来,原来关键时刻,她还是有点脑子的! “萧峻”显然不信她的说辞,眸中掠过一丝杀气,五指紧扣她的喉咙,想逼出实话。 杨采萍嗓子发痒,咳都咳不出来,脸色煞白,不知是吓得还是呼吸困难。 他急急道:你住手! 妖怪并未用力,却也没松开。 萧峻的语气听上去半点心虚都没:你不是喜欢这女子么,为何竟对她下此狠手! 重默无声道:陛下,你若再在暗地里搞小动作,我虽伤不得你,这里的人却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信吗? 萧峻被他拆穿,依然泰然自若:你放了他们,朕听你的。 重默道:这就对了。 他道,念在陛下先前的教导之情,他还没碰这女子一下,说不定往后遇到更美丽的妖精,大发善心放他们一马。 萧峻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妖怪愿意放过他们,前提当然是,他要听他的话。 第152章 见过世面的白兔 杨采萍又是梨花带雨好一阵委屈哭诉,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谷小澈将身躯暂时还给了杨采萍,对萧峻的言行简直叹为观止。 师兄至今没告诉她,萧峻是干了什么大事才落入苦门,就她眼前所见,这人简直可称为丧心病狂。 他对杨采萍有一丝丝的喜爱不假,可这人明知自己的心思,居然还让杨采萍去色诱妖怪,想办法脱身,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这人未免也太过理智冷静! 她看得清清楚楚,萧峻的那些不舍为难和爱惜,全是装出来的。 杨采萍这只小白兔或许还会受骗,谷小澈这种看过好几段坚贞不渝的感情的人,却决计不会被他骗过。 萧峻的承诺,就是一根拴在兔子眼前的胡萝卜。杨采萍如果真牺牲了自己,救下了他和什么所谓的百姓,谷小澈敢保证,事成之后,萧峻绝对会杀了她。 他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 若只是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或其她美人,萧峻给便给了,但若是被他入了心,又被别人得到,那人最后绝对活不下来。 届时杨采萍的结局,很可能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 谷小澈一时不知该为杨采萍庆幸,还是该为现在的萧峻捏把汗。 幸而在他们生前,杨采萍从未主动靠近过萧峻,他也没对她起过什么心思,两人才能勉强维持相对温馨和平的状态。 否则那一世以后,以杨采萍细腻坚韧的心思,极有可能对萧峻恨之入骨,更别提为他守节自杀,还来一场长达数万年的守候。 遇上杨采萍才是萧峻最大的幸运,因为她,他有了被救赎的可能,不必在此继续经受轮回之苦,陷入永生孤寂。 眼下的有个问题,萧峻明明白白对她就是利用。杨采萍在冥界待了那么多年,看人的本事大有长进,不是那么好糊弄,她知道这一切之后,还能喜欢上他吗? 躲在杨采萍体内的谷小澈,悄悄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她已经告诉杨采萍,萧峻口中的妖怪正是她一起完成任务的师兄,在他心魔未解脱之前,都以妖怪的身份制约着萧峻,让他有所忌惮,不致乱来。 杨采萍听闻太后与她情人的那场叛乱在那位师兄的努力下改变走向,成功避免萧峻弑母心性大乱,变得更为残暴的结果,对他感激涕零。 她道:“万年以来,我在彼岸见过鬼魂无数,什么负心凉薄的故事都听得和见得多了,恶鬼怨鬼的狡诈虚伪,比起眼前的陛下更甚,这些算得什么?” 谷小澈见她毫无伤感之意,不由感叹,人果然还是要出去闯闯,多见见世面,才能变得更坚强! 这样的杨采萍,已非昨日的小白兔,看来接下来的事情,她不必担心了。 谷小澈正在感慨,就听杨采萍幽幽叹息,“那么多讨厌鬼,比陛下心思重多了,为何它们没有入到苦海,却要他在此受苦?我可怜的陛下……” 谷小澈:“……” 她解释道:“是这样,那些徘徊在岸边的恶鬼,生前虽然不是好人,却没造出萧峻那么大的孽,懂么?所以即使它们不愿投胎,怨气冲天,也不会入到苦海,这是有区别的。” 杨采萍道:“陛下他究竟造了什么孽?” 谷小澈:这题给她问住了。 她含糊道:“总之是难以挽回的恶果。” 回答完杨采萍的疑问,谷小澈偷偷找上仙商议。 他当然没有走,只是故意让萧峻以为有机会脱离控制,给杨采萍制造机会,并且他们打算以后就这么干。 上仙唱白脸,她唱红脸,一起配合,互帮互助。 于是接下来的时光,萧峻被爱妃的行为感动坏了。 “妖怪”归来,他被重新囚禁,杨采萍浑然不觉,给“萧峻”烹热茶,做羹汤,宽衣解带,端茶倒水,把他整得五迷三道,言听计从。 虽然没能让妖怪改口不去塔峪山,影一却已得了她的暗示,打探好前方路途,跟道观中一位道长提前商议好捉妖之事。 只待他们入到观里,这妖怪就可被一举拿下,从此他脱离束缚,这正是绝好的机会! 令他稍许欣慰的是,杨采萍一直推说自己不舒服,与那妖怪保持距离,两人并未做出出格之事。 他看着对“萧峻”笑脸逢迎的杨妃,内心恶毒地想,算她有自知之明,被一只妖怪玷污过得女子,怎么配做他的妃子! 但,萧峻很快就知道,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萧峻的计划被妖怪察觉,影一影二被对方轻松打倒,晕在了道观之外。而妖怪此刻正掐着杨采萍细长光洁的脖子! “萧峻”直视杨采萍的眼眸,手下用力捏出一道血痕,声音狠厉道:“说,你是受谁的指使?” 杨采萍:??? 苦门外的莫炀:??? 天上的司辰:…… 他道:“别以为朕久居深宫不辨路途,就会被尔等轻易蒙骗过去!这分明不是原定的路线,说,你昨夜鬼鬼祟祟找影一做什么?” 萧峻的语气骤然变得危险起来,“你是在背着朕与他偷情,还是……” 他望向她身后的道观,眼中精光闪烁,“莫非你们在这观里设下了伏兵,想来个请君入瓮!” 静坐的谷小澈:噗—— 沉默寡言的高冷上仙,扮演起满腹阴谋的多疑帝王,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门里门外,天上凡间,皆松了口气。 杨采萍美眸含泪凝视之,握着他的手腕,语气委屈几欲落泪,“陛下,您如何能这般想臣妾?” “臣妾是近日夜间总觉心惊肉跳,又见陛下忧虑多思,睡不安寝,想来是牵挂宫中之事,才特意找了影一问路,来到此处是想求签,问个平安罢了。” 萧峻:答得漂亮! 他本还有点顾虑,万一杨采萍惊慌之下招出了真相,还活不活得下来,原来关键时刻,她还是有点脑子的! “萧峻”显然不信她的说辞,眸中掠过一丝杀气,五指紧扣她的喉咙,想逼出实话。 杨采萍嗓子发痒,咳都咳不出来,脸色煞白,不知是吓得还是呼吸困难。 他急急道:你住手! 妖怪并未用力,却也没松开。 萧峻的语气听上去半点心虚都没:你不是喜欢这女子么,为何竟对她下此狠手! 重默无声道:陛下,你若再在暗地里搞小动作,我虽伤不得你,这里的人却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信吗? 萧峻被他拆穿,依然泰然自若:你放了他们,朕听你的。 重默道:这就对了。 他道,念在陛下先前的教导之情,他还没碰这女子一下,说不定往后遇到更美丽的妖精,大发善心放他们一马。 萧峻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妖怪愿意放过他们,前提当然是,他要听他的话。